《聊斋之喷你一脸》
第一章 尸变
阴冷袭来,顾尧一个哆嗦睁开了双眼。
“咦?我,我竟然没死?!”
下意识地,他的右手迅速拂过胸口。
“刀口也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想到先前发生的恐怖一幕,想起尖刀插入胸膛的极致痛苦,以及那名女子的惊声尖叫……顾尧就感到一阵迷茫。
“不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我在做梦!我最后确实是被歹徒刺了一刀……难道是我已经昏迷了太久,以至于连胸口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啦?!”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看起来也不像是医院病房啊,倒像是……一间古屋?!”
因为现在正呈仰躺姿态,再加上一惯的小心谨慎,所以顾尧此时也没敢做出太大动作,只是借着屋内不知从何处映来的微弱光芒,缓缓移动眼珠观察起了四周环境。
昏黄泛黑的墙壁上,嵌有一扇表面布满细碎裂纹的破旧窗棂,银色的月光从窗棂缝隙透出,让人感到一丝冷冽。
窗棂上方是两根横跨屋顶的扭曲梁木,梁木周围是变形的木制格栅,上面的裱糊已是脱落殆尽。
到了此刻,顾尧的好奇心已是被极大勾起,他不禁后仰了下脑袋,使得房间中的大部分场景尽收眼底。
对面墙壁边角有一扇矮小的木门,门上木栓已是插紧,门下还有道高高的门槛。
离木门不远,靠近墙壁处摆放着一张古意盎然的四仙桌,桌上摆着两只碗碟,里面盛放着糕点水果等物。
碗碟两侧,两根成人手臂粗细的白色蜡烛正在静静燃烧着,为这间充满古意的小屋提供着暗淡的光明……
但以上种种,和摆放在供桌后的那副矮床一比,就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因为那张矮床此刻并未空置!
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用白纸蒙住全身的人!
看到此处,顾尧浑身的汗毛立时乍起,心脏更是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场景他可一点不陌生!
“这……这特么是一个灵堂啊!我怎么和死人睡到一个屋了?!“
就在顾尧心中惊悸之时,一道刻意压低的惶恐颤音在他耳边突兀响起:
“顾……顾秀才,你……你竟然没死?!”
听到声音,顾尧一个激灵寻声看去。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一张砖石砌成的大通铺上。
但现在这张大床上并非只有他顾尧一人,在他的右手边,有两人正在沉沉睡着,一丝声息都未发出。
而在他的左手边也躺着一人。此刻那人正棉被蒙身,掀起的一角被单里露出一张满是惊恐的面庞。
那人的双眼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顾尧,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赵全?”莫名的,一个名字从顾尧脑中浮现。但他此刻却没有心思顾忌这个异象。因为他的注意力,已被眼前这个名叫“赵全“之人的话给完全吸引住了。
“你刚叫我什么?顾……秀才?!”因为心中疑惑,再加上终于看到了活人,顾尧的声音可是不小。
“嘘!小点声!别让它听见了!”
赵全急冲冲低吼一声。
这是什么情况?还有,“他”,是谁?
见顾尧依旧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赵全恨不得冲出被子,把眼前这个呆书生给活活掐死。
“这里有尸变呀!禁声!禁声!”
“事变?!什么事变?藏被子里就能躲过去?”
“你这书生,怎的如此啰嗦!尸变就是……就是……”
赵全说不下去了,此刻他的双眼蓦地瞪得滚圆,上下牙床碰撞不休,似是看到了什么骇人之物。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从顾尧脑后飘散过来,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这股臭味越来越浓。
臭味钻入顾尧鼻孔,让他想起高度腐烂并且表面布满蛆虫的猪肉。
一阵透骨阴冷伴随臭味侵袭而来,顾尧后颈的汗毛不禁根根竖起,冷汗析出,湿透衣衫。
咽下一口唾沫,顾尧顺着赵全的目光慢慢扭头。
一名白衣女子的身影进入顾尧眼帘,那女子身着一身白色丧服,做古代妇人打扮,额头扎着一根生丝绸带,将她的头发拢在脑后。
说实话,这名女子的身段还是可以的——
如果忽视掉她那淡金色的脸庞,以及突出嘴角的两颗白森森獠牙的话……
顾尧的嘴巴慢慢张大,双目圆睁,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他已经瞟见了,就在离他不远处的那张灵床上,白纸做的被单此刻已是完全掀开,床上也已空无一“人”!
“诈尸啦!”
赵全的颤吼在身旁猛地响起,然后,他就像一根弹簧般从床上一跳而起,顾不上穿鞋,甚至连裤子都未提起,就连滚带爬向着门口冲去。
“刷!”见自己的猎物竟敢逃跑,那女尸反手就向赵全抓去。
屋内烛光映衬下,顾尧分明看到女尸手指尖端,五根一寸长的黝黑指甲泛着幽光一闪而逝!
幸运的是,女尸这一击并未击中赵全——因为跑得太急,赵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也因此从女尸手中捡回一条命。然后,他再不敢停留,拉开门上木栓,一个鼠跃扑出古屋,冲入外头的茫茫黑夜。
女尸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它那双只剩眼白的双眼从顾尧身上冷冷扫过,然后霍然转身,飞快向门口方向蹦跳而去。
“呼——”
暗暗地,顾尧长出一口气。他略带期待地看着女尸越跳越快,很快就越过供桌,冲至木门。
然后,它就在门口处被阻了下来。
门槛有点高……
女尸……跳不过!
“哒哒哒哒哒”,那女尸已在疯狂尝试,它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跳在顾尧的心坎上。
奈何这道门槛做得委实高明,刚好比女尸蹦跳的高度超出一点。不论那女尸如何努力,始终出不了这间小屋。
最后,女尸不得不放弃了。
而顾尧的内心再次变得一片冰冷。
特么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女尸转身,向着顾尧蹦跳而来。而见识过女尸的速度,以及它手上长达一寸的黝黑指甲后,顾尧已在心里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老爸、老妈,看来儿子很快就要和你们团聚了。”
临死之际,父母的音容笑貌再次在顾尧眼前浮现。
顾尧的父母都是医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双牺牲在了一次抗疫前线。
作为英雄的子女,顾尧从小在政府的关怀下长大。在他大学毕业后,他所在的街道办甚至还为他安排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长久以来,顾尧内心深处却总是空落落的,从没感到过真正的快乐。
也就在这种心境影响下,那天下班路上,在看到一名歹徒公然持刀抢劫一名女子财物时,顾尧才想都未想一冲而上。
“或许见义勇为而死去,就能在天堂见到自己的父母了吧……”
…………
浓重的腥臭再次汹涌而来,但此刻,顾尧的双眼中已是一片平静、一片坦然。
对于真正求死之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
顾尧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尸的右爪高高挥起,然后狠狠划落。
但就在尸爪临体之际,已是做好必死准备的顾尧,突然感到自己小腹中陡然暴起一团麻热。
那热力犹如火焰勃发,那酥麻就像雷霆临体!
麻热之感汹涌无比,在顾尧没有丝毫反应之际,那团能量已是从气海飙出,经膻中、越紫宫、过天突……最后直达口窍!
“呕!”
顾尧根本控制不住那种反胃之感,他大嘴一张,就将口中之“物”一喷而出!
“轰隆!”
古屋灵堂内,一阵霹雳炸响猛地响起,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声非人生物的凄厉惨呼。
顾尧愣愣看着眼前烟火弥漫的骇人一幕。奈何随着那道“闪电”喷出,顾尧感到自己的精神就像被抽空了似的,脑袋变得疲累无比,只想狠狠睡上一觉。
在他昏迷的前一刻,一道灵光从他脑际闪过。想到先前被歹徒刺中胸口的一刀,以及在这间破旧古屋经历的种种一切,一个念头就不可抑止地愈发清晰起来。
“特么的,老子好像是——穿越了啊?!”
第二章 说!你对人家儿媳做了什么?
顾尧是被人给摇醒的。
迷迷糊糊之间,顾尧只感到耳边嘈杂声音纷扰不绝,并且时不时的,他的身体还被人狠狠摇动两下。
阵阵痛楚传来,顾尧的双眼慢慢睁开。
此时,天光已是大亮。
“哎,醒啦醒啦!陆翁,不用摇啦,这人已经醒了……“
刚醒过来,意识还未完全回复,顾尧只觉得周围人影憧憧,人们身着不知那个朝代的服饰,将他围在一起。而为首者是一名白发长须的老人,此刻那老者正手指顾尧,情绪激动,语含悲愤说道:
“你既已醒来,那就和老夫做个对质,也好叫左邻右舍做个见证!
昨日你四人行商归来,因天晚,无处歇脚入宿。是老夫我可怜你等辛劳,所以就腾出我儿媳灵堂一角供你等休息,是也不是?”
那老者一通话说完,见顾尧的双眼依旧是一阵迷茫,似是神游天外,不禁暗松口气,将心中提前琢磨好的话语赶紧当众说出。
“老夫也不知昨晚在这间厢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今早起床一看,你们四个行脚商中已有两人断气,另有一人下落不明,只有你一人在此酣然大睡!“
说到此处,那老者突然双手抱拳,向着周围邻里长揖一圈后,继续怆然道:
“更可悲者乃是我那儿媳,她从小命苦,年纪轻轻就因隐疾暴死,可恨的是,死就死吧,到最后她却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未留下!”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走到供桌后的灵床边。周围邻里大多不明就里,纷纷不自觉地紧随其后。
感觉周围人的目光纷纷聚拢到自己身上,陆姓老头也不说话,只见他抓起灵床上的纸被一角,然后,猛地将其掀开。
“呀!!!”
“这是什么?我……呕!!!”
“作孽呀!何人竟如此丧心病狂?赶紧报官,赶紧报官……”
待灵床上的纸被一掀开,众人看清被下之物,无不被骇地倒退三步,其中胆小者更是差点背过气去。
实在是太惨了!
此时横躺在灵床上的那具躯体,勉强还能看出三分人形。只是如今这具尸体全身乌漆嘛黑,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一般,看上去惨不忍睹。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具尸体的头颅,此刻竟只剩下了小半个!并且头颅断面一片焦黑,很难想象它昨晚遭受到了怎样的凌虐。
“这,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肆意欺辱他人尸体,这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啊!”
人群之中,一名拄拐老者越众而出。他看看残破的女尸,又瞅瞅依旧发呆的顾尧,手中竹拐不住戳地,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凌厉。
“说!你这行商!昨晚到底对人家儿媳做了什么?”
至于顾尧那两个死去的同伴,以及失踪的赵全,这名老者已是完全忽视掉了。
“对!族老说得没错!昨晚这间厢房里有四个人,现在死了两个,失踪一个,就这个年轻人毫发无损……他一定和此事脱不了关系!咱们现在就把他扭送官府吧!”
……
面对周围百姓的群情激愤,心中激荡的顾尧现在才有点回过味儿来。
此刻,他已经确认自己确实是穿越了!关于这一点,根本不必拿周围人的言谈举止来加以佐证。单就他微微凝神,然后就从脑中涌出的大量陌生记忆片段就很能说明问题。
只是此时此刻,哪怕心中有再多疑惑,顾尧都暂时无法顾及。因为他要再不开口辩解,很快就会被人给捆成粽子了。
于是,他模仿着古人语气,连忙开口道:
“诸位乡亲,大家且听我一言。昨晚之事确非顾某所为。而是这名陆老先生的儿媳,她……她诈尸了啊!”
“诈尸”二字甫一出口,就像给这间小屋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嘈杂之音顿时止歇,同时一股莫名恐慌的气氛开始在小屋里蔓延开来。
在这个世界,诈尸可不同于顾尧上辈子般,只是神话传说中的故事。
它可是真实存在着的!
奈何顾尧想要用“诈尸”一事让众人冷静冷静,但偏偏有人不让他如愿。
“你休要胡说!我家儿媳一向本分,死后怎会发生尸变?再者,就算她诈了尸,那她如今躯体残破,犹如被烈火煅烧而过又当如何解释?
我看你这行商,小小年纪实在是不老实,满口胡言乱语,辱我陆家清白……走!咱们现在就去见官,让县老爷给咱评评理!“
那陆姓老头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扯顾尧。
说实话,此刻这名老头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为自己儿媳做主是假,将顾尧送入牢房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何故?
只因今早起床,当陆老头踏入这间厢房时,实在是被眼前所见一幕给吓住了:
房间内侧的通铺旁一片焦黑,而他儿媳的尸体正好躺在那片焦黑中央,早已是残破不堪。
当怒火中烧的陆老头想要叫醒依旧在通铺上沉睡的几个行脚商时,更是心下大骇。
那几个行脚商,竟已是全都没了气息!
这下出了人命,陆老头可就完全慌了,想到这件案子是在自家发生,想到自己可能面临的牢狱之灾,当时的陆老头犹如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而转。
那一刻,这个老头才回忆起半夜从这间厢房里传出的奇怪声音,懊恼自己因为害怕而没有及时起来察看……
万幸的是,当陆老头后来再次察看这几具尸体时发现,在这几个行脚商中,有一人并未真死,而是陷入了沉沉睡眠。
这一发现顿时让他欣喜若狂——只要将这人送入牢狱,并担下所有罪责,那他陆家自然就可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还不会受到牵连赔偿之祸。
并且从案件推测上来讲,陆老头也相信自己的一番言论当有极大的可信度。
想到就做!于是陆老头就在草草收拾现场一番后,招呼左邻右舍齐聚一堂,又请出了村中宿老,来为他们陆家主持公道。
第三章 长清道长(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长清道长,您老这边请。还有几位官爷,这里就是事发之地……”
就在顾尧心焦自己流年不利,刚一穿越就要摊上官司之际,赵全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一行人迤逦而来,依次穿门而入。
当先一人身着一袭藏青道袍,腰悬一枚小巧的黄色葫芦,乃是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道士。
那道士脸上隐隐透着一股矜傲,在其身后是四名手提腰刀的县府衙役,这些衙役在道士身后亦步亦趋,隐隐以其为首。
赵全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进门之前,他先是探入脑袋张望一番,发现屋内人数不少后,才迈步跨入。
一入厢房,赵全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砖床上,正被人揪住衣领的顾尧,然后就疾冲而来。
“顾秀才,你……你竟未死?!”
“这人刚才叫这个年轻人什么?顾秀才?他竟是名秀才?!”
“我这兄弟当然是名秀才!他可是文曲星下凡,有功名在身!你们这样折辱于他,是不是都想蹲县牢大狱啊?”
赵全甫一靠近顾尧,一把就将揪着顾尧衣领的那人手臂打开,而周围众人一听顾尧竟有功名在身,纷纷心中一跳,不自禁的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而陆姓老者一听顾尧竟是一名秀才,也是心中不住叫苦:你说你不好好当你的秀才,出来假扮行脚商是怎么回事?老头子要早知道你有功名在身,就是借我俩胆也不敢轻易诬陷于你啊!
刚才他分明看到了,就在这名失踪而返的行脚商,叫出顾尧有功名在身的那刻,那四名跟在道士身后的衙役在对视一眼后,也不得不纷纷对顾尧低头行礼。
“顾秀才,你没死真是太好了,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啊,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哎,就是可惜了王典和王新两兄弟……”
赵全望望通铺上,此时已经被白纸蒙身的两具尸体,不由低声唏嘘道。
话说昨晚,他本就无意入住这间灵堂,但一是架不住身心疲劳,二是有王氏兄弟不住在旁劝说,再加上当时确实找不到休息之地才不得不住下。
果然,当四人睡至半夜时,意外发生了。
因为天性胆小谨慎,赵全一直强扛着精神不让自己陷入睡眠。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本是一直躺着的女尸突然掀开纸被从灵床上一跳而下。女尸跳至众人歇息处,微微俯下身子,依次向众人头顶吹了三口阴气,那味道简直是奇臭无比。
在那三道阴气临体之际,赵全很明显就感到一股冰冷透彻骨髓。只是因为他当时尚未入睡,赶紧暗中用手揉搓全身大半天后,才慢慢缓过劲来。
然后,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那三名同伴竟已是全都没了气息——不但先前的巨大鼾声彻底消失,细细一听,就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再难听闻!
叙述到此处,赵全抬眼,悄悄打量了顾尧一眼。话说昨晚他在揉搓好身体后,还曾偷偷踢了眼前的顾秀才一脚,从当时的触觉反馈来看,这名顾秀才浑身冰凉、身体僵硬,分明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啊!
“顾秀才,你……你别怪我呀。我老赵乃是粗人一个,当时急于逃命,实在是无意将你独自丢于此地的啊……”
“唉,赵哥休再提这等话!咱俩本就同乡,况且危险临近,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要不是赵哥昨晚逃出,并且一大早就找来道长和诸位公差到此,说不得兄弟我这次就要蒙冤入狱,住一住咱阳信县的大牢了。“
顾尧这番话说得是连捎带打,不但赵全听着舒心,就连周围百姓也是面色一红,暗叹秀才不愧是秀才。
刚才在赵全述说昨晚经历之时,这些百姓可都在竖着耳朵,竭力倾听的。虽说赵全口才不甚出众,但他述说过程中的恐惧神情可不似作伪。
看来昨晚这陆家媳妇,确实是诈尸了!
嗯,这陆老头平日里看上去道貌岸然,私下里看,定是暗中作孽不少……
此刻官府之人既来,先前闹得欢腾的村中百姓也一个个做了鹌鹑,就连这家的主人陆老翁,也收起了刚才的悲愤嘴脸,小心翼翼陪侍在几个衙役身旁,两眼切切地看着那名道士在灵床旁劳碌。
自古民不与官斗,可见一斑。
顾尧见那名道士自从进屋后就不发一言,哪怕刚才听到自己有功名在身,也未多看自己一眼,而是一进屋,就径直奔赴到灵床边,仔细查看着床上那具尸体。
相较于眼前一屋子的活人来说,那具烧焦的尸体显然对他更有吸引力。
看到道士如此敬业,顾尧很想向他请教下自己昨晚口喷雷火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比起穿越本身来说,这件事情更难让人理解和接受。
奈何一是不敢打扰道士的工作,二是顾尧暗中感应一番后发现,小腹之内此刻空空如也,一点儿异常感觉都没有。于是顾尧只得先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赵哥,这个……长清道长是怎么回事?”
目测这道士应该不是水货,顾尧压低声音,向身旁的赵全打听起道士的跟脚。
“长清道长你都没听说过?!”赵全扭头,诧异地看了顾尧一眼,然后眼中蕴满狂热说道:
“这事儿说起来也算我赵全运气!昨晚从此处逃出后我只知一路狂奔。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就累到在了一大户人家门口。
不想清晨醒来一看,眼前这地儿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啊,分明是咱们阳信县赫赫有名的清风道观!
众人常言,清风道观中的长清道长,那可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于是我就在道观门口长跪不起,最后终于请得长清道长出门降妖。
话说长清道长果然脸面颇大,只是遣一小道童去县衙知会一声,就召来了四名衙役。我和你说啊……“
赵全依旧在耳边咄咄不休,顾尧却再难以将他的话语装进耳里。
顾尧看着不远处正俯下身子,似是在寻找什么的道人身影,眼中光彩流转,心中也渐渐有些激动起来。
“这方世界是有鬼的!那么是否也会有神仙圣佛?!如果可能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学到一些道术仙法,甚至是——
长生不老之术?!”
第四章 尸煞之气(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你家儿媳断气几日了?”
检查完女尸后,长清长身而起,目光灼灼,紧盯着陆老汉。
“回道长,我家儿媳是前天清晨去世的……”陆老汉小心翼翼答道。
“前天就过世,那为何迟迟没有入棺?”
“是这样的道长,儿媳死后当天,我已遣小儿去县城买棺,只是……只是……“
“陆翁,昨日入城,我曾在银钩赌坊瞧见大郎身影,原来他是去买棺材了啊。”
这时,围观百姓中传出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令陆老汉的额头更是有冷汗冒出。
长清道士不再问话,冷冷瞥了陆老头一眼后,大步向厢房门口走去。而众人当然也紧随其后。
走出厢房,立于庭院正中,顾尧眼见道士先是看了长于院角的一颗杨树一眼,然后又从袖口中摸出一枚小巧的八角木盒,木盒打开,原来里面装着一副精致罗盘。
只见道士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双眼不停四顾,脚踩奇异步伐——顾尧看得双眼冒光,不禁心想: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禹步吧?!
很快,长清脚下生风,嘴里越念越快,众人只是惊觉院角的杨树陡然一震,接下来,两枚翠绿的新叶就从杨树上飘然而下。
绿叶飘至长清手持罗盘上方,围着罗盘旋转两周,然后就继续无风而动,引着道士直向陆老头家宅后院而去。
众人已被眼前所见完全惊呆了,术法之奇令大家目露狂热,但此刻却都默契地保持沉默,只是跟紧了眼前仙长。
混迹在人群中,顾尧也是满心激动,更加坚定了拜师学艺之念。
两片绿叶飘飘悠悠,犹如两只蝴蝶般从东边耳房侧道穿过,直至后院,最后纷纷落到了堆放于后院的一堆干柴上。
这干柴乃陆老头去年年末所伐,用于冬日取暖所用,如今还剩下不少。
没有任何赘言,长清当即让人将这堆干柴移开。
见长清仙长发话,围观众人没有一人怠慢,争先恐后出手帮忙,很快就将柴草堆移去。
随着柴堆移开,一只似猫似狸的动物渐渐显出形迹。只见它体长两尺有余,身上皮毛浓密,犹如黑缎,此刻一动不动趴伏在地上,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敢问仙长,这是……”
众人惊异间,村中族老,也就是先前质问过顾尧的拄拐老头走上前,先是对着长清躬行一礼,然后就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惑。
“哼,还能是什么!这借尸附魂的畜生,就是它啦!”
“借尸附魂?”
“没错!也就是你等口中所谓的诈尸,尸变!”
这长清道长看上去脾气貌似不好,对于眼前这名老者也不甚恭敬——也是,作为阳信县唯一的有道之士,他长年被人奉承着,脾气能好了才怪。
不过当他旁视四周,看到众人无不目露狂热时,也不禁起了点卖弄心思。
“一般而言,人死气散,魂魄自离。但对那些气郁而死之人来说,因为他们死时一口阳气郁结胸间,很难消散,再加上久不入棺,就很容易被一些开了灵智的妖物给盯上。
妖物以那口阳气为媒,阴阳相生,借尸附魂,从而可以驱行尸体,谋夺活人生气,增进自身修为。“
“可是仙长,那陆家媳妇的尸体怎么……怎么又变成了那副模样?“
“哼哼,说到这点,连本道也不得不赞叹你等的大运了。
想昨晚,当那女尸暴起之时,应恰有一得道高人路经此地,遥遥驱使火遁之法将这女尸制服!呵呵,那人的修为可是比我高多了啊。
如果没有那人出现,今日这里还有几人存活还真是尚未可知呢!“
道人这番话说完,周围百姓无不是口中唏嘘,顿生劫后余生之感。
只有顾尧面露古怪,眼中一片狐疑之色:他记得很清楚,昨晚从自己口中喷出的哪是什么火焰啊,分明是一道闪电好伐。
“虽说女尸既毁,但此地的危险却并未解除。”长清道士接下来一句话,一下让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本道察看现场痕迹,发现除了这几个行脚商以及女尸外,并无外人。可见昨夜高人应是在极远处施法,且施法后当即遁走,并未来现场查看。所以现在女尸体内的尸煞之气应该还有残余,这女尸还有化为僵尸的可能!“
“呀!那,那这该如何是好?长清仙长请一定救救我等啊!”
见眼前呼啦啦跪倒一片人,长清脸上傲意一闪,长笑出声:“哈哈哈,这有何难,且看本道手段。”
于是众人又簇拥着道士来到前院厢房。
长清立在灵床边,伸手解下腰间葫芦,右手掐一道印,口中默念一声法决,缓缓将葫芦口对准了女尸头顶。
做完这一切,道士保持手上动作不变,召来四名衙役,对他们耳语一番。然后,那些衙役们就将陆老头叫出门外,想来是审讯去了。
顾尧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生,当他发现道士此时有闲暇说话时当即心中一动,就腆着脸皮靠了上去。
“道长万福,小生这厢有礼了。在下见道长道法玄妙、菩萨心肠,不知是否有缘侍奉左右。呃……“
顾尧说不下去了,因为在他说话间,长清道士对他理都不理看也不看,竟似完全将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并且随着时间流逝,那道人的脸色也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黑,双眉紧紧皱起。
“无量你个天尊,连口汤都没给道爷剩下?”
隐隐约约间,顾尧好像听到长清咬牙切齿地低骂一声。
也不怪道士恼火,因为他此刻终于发现了,引煞诀已是施展良久,但从这具女尸上却并未有一丝煞气逸出!
想来是昨晚那人降服女尸后,又不知用什么法子将女尸身上残留的煞气也全部引了出去。
要知道,尸煞之气对于炼制某些特殊道符,可是有奇效的啊!
见确实吸不出一丝煞气,长清的心情一下变得奇差无比,对于身旁这名主动套热乎的秀才,更是懒得搭理。
他修道时间已是不短,像秀才这般渴望求道之人所见不知凡几。再者眼前秀才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那更是入不了他的法眼。
只是长清心中到底还是不甘。他将葫芦轻轻置于女尸头顶,然后腾出双手结了一个古怪的法印,脸色也因过度用力而一下变得苍白。
这次变化终于发生了……
因为相距甚近,所以顾尧能够看清,随着道士法术施展,那女尸的头颅断面上似有一层紫色光晕一闪而出!
顾尧心中一动,那层紫色光华是那么熟悉,竟隐隐和他有一种亲近之感!
只见紫光飞快凝聚,最后化为一抹粲然电丝向着葫芦口一扎而入。
“不好!”长清道士发现不对立时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就见那只吸纳了紫电的葫芦陡然一震,然后——
“轰”地一声便炸成了齑粉。
在场众人全都被这一幕吓住了。良久之后,依然是此间族老出面,向着道士轻声问道:“仙长,这……这又该何解?”
但此刻,长清道士却对族老问话充耳不闻,他双目呆愣,痛惜、愤怒、迷茫等情绪在他脸上接连流转……
直至最后,他的脸上竟是现出一抹狂喜来!
“哈哈,原来灭掉女尸的不是火遁啊,竟是雷法!昨夜从此地路经的竟是一名金丹真人?!
真人……真人!您别走远!小道张长清,这厢有礼啦……“
那道士似神游物外不能自已,一番不着边际的话语低声说完后,就急匆匆跑出厢房,留下屋内众人在此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
唯有顾尧看着道人背影,心中喃喃:真人!真人?我特么可不是什么真人呐……
第五章 母亲(厚颜求推荐,求收藏!)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两名年轻人正在结伴而行。此时已至仲夏,路边草长莺飞,一片生机勃发气象。
按说远行归家,心情应该不错。但此刻这两名年轻人却是脸现悲切,心中没有一丝兴奋感觉。
也是啊,离家之时还有四人相伴,但到了归乡时却仅剩下两人,试问他俩如何高兴得起来?
没错,这俩年轻人正是昨夜遭遇诈尸的赵全和顾尧。
今日上午,虽说长清道士最后不知何故不辞而别,但他到底还是洗刷了顾尧的嫌疑。
同时经过衙役们审问,陆老汉也承认了儿媳因和儿子发生口角而气郁致死的事实。
真相大白,顾尧和赵全在取得了陆老赔偿的一些银子后,就匆匆踏上了归途——王氏兄弟的尸体还在陆老头家暂时安置着,他俩得尽快回去,通知其家人来运回遗体。
一路上,顾尧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顾赶路。而跟在他身后的赵全却是不停地在心中暗暗叫苦——这顾秀才,走得委实太快了点!
其实关于这点,赵全在刚出陆家不久后就发现了,同时心里也产生了极大疑惑:他可是记得先前跑货行商时,顾尧羸弱地像个小鸡子似的,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这秀才就突然体力大涨,远远超过了他赵全!
虽说心中疑惑,但赵全可不敢随意发问,昨晚之事处处透着诡异,谁知道眼前这个顾秀才,还是不是真正的顾秀才了?!
对于赵全心里的小九九,顾尧当然全然不知。说实话,从昨晚醒来那刻开始直到现在,他才有闲暇整理自己的思绪,以及不断从脑中蹦出的一段又一段的陌生记忆。
按照小说的设定,他这次应该算是妥妥的魂穿了!
而这名被他附身的秀才也很有意思,竟和他同名同姓,也叫顾尧,字重华。
顾秀才从小父亲早逝,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将其养大,家境之贫苦可见一斑。
因为其父早先也是一名秀才,可惜一生屡试不第,最后更是郁郁而终。
为了告慰九泉之下的丈夫,顾母从小就对自己的儿子严格要求,哪怕自己再苦再累,都要保证儿子能吃饱饭,这样才能读好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得顾尧十九岁那年——也就是去年的腊月,他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终于取得了秀才功名,并成功考取了潞阳府新月书院!
苦读生涯暂时告一段落,顾秀才也在心中微松一口气。其实长久以来,他早已将母亲的辛苦操劳全都看在了眼里,一想起母亲还不到四十岁,但已是白发丛生,他就觉得心如刀绞。
所以在今年春节后,他瞒着母亲找到了赵全和王氏兄弟,苦苦哀求他们三人带自己外出运货行商,以期能挣得几钱银两补贴家用,也顺便减轻下母亲的负担。
但顾秀才万万没想到,就是在这次行商中,他们一行人竟遇到了传说中的尸变,从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融合着秀才的记忆,顾尧心中也是唏嘘不止。从那一段段的记忆中,他能清晰感受到顾秀才对母亲的拳拳孝心。
结合自己父母的英年早逝,顾尧更是对这种感觉感同身受。
而或许也正因出于对父母感情的眷恋共鸣,顾尧脑中、原属于顾秀才的记忆竟蓦地一下激荡起来!汹涌的记忆狂潮瞬间变得势不可当、席卷而下!令顾尧的大脑只在刹那,就陷入了一种类似于宕机的状态!
在这一刻,他的身体虽还在与赵全相偕走着,但在他的大脑里,却全然是一副天人交战的场景!
奈何,记忆狂潮犹如惊涛骇浪,根本难以阻挡。在这种顷天之势下,顾尧只感到自己和顾秀才之间的某种界限渐渐模糊,“两人”记忆也开始了无缝衔接……
到得最后,万籁俱寂、尘埃落定之刻,顾尧的思绪也终于渐渐恢复。而到了此时,他的脑中既有“穿越”前之经历,也有“顾秀才”之平生。二者并存不悖,相交相融……
这不像是单纯的穿越附身,更像是破解了某种胎中之谜、觉醒了前世今生一般——他,就是顾秀才的前世,而顾秀才,则是他的今生。
等到慢慢熟悉了当前状况,顾尧心中,也就不再将“顾秀才”当作他人。
“顾秀才,你就放心去吧,今后,我会照顾好老娘的!”
……
从陆老头家出来,足足走了大半天,堪堪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二人才终于回到家乡,落霞镇的莲花村。
赵全是在村口和顾尧辞别的,他还得趁着落日余晖去王家报丧,所以就没和顾尧多加纠缠,急匆匆去了。
顾尧看着赵全背影,总感觉他就像在逃命似的……
沿着村中小道曲折前行,顾尧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古村风景。
其实这村里的景色并不出众,虽说绿树如荫,空气也是自然清新,但盖不住一个“穷”字啊。
顾尧一路行来,就没看到一座像样的房屋。基本上这里的每座房屋都是由土坯甚至茅草修建而成,并且这些房屋坐落杂乱、大小不等,夕阳之下,一片萧瑟。
循着心头记忆,顾尧直接向村西头行去。很快,一座已经倒塌一半、只有半边尚存的破旧土坯房进入了顾尧眼帘。
浓浓的亲切感在顾尧心头一下汹涌,并变得逐渐炽烈。
到了此时,或许是出于这具身体的本能驱动,顾尧只感到鼻头发酸,双眼也是一阵酸涩。
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那间土屋奔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但是谁又明白,其实远行的儿子也在无时无刻思念着家中老母啊。
此刻太阳已近完全落山,天地之间变得越发昏暗。
顾尧奔至自家屋前,发现院门并未关闭,而是大敞敞开着,这和此刻的习俗大为不符——刚才一路行来,顾尧早就留意到,村中其他住户的院门早就已经关严了。
忍着心中悸动,顾尧一步跨入小院。
小院之中有一只陈旧木凳,凳上枯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看不出年龄的瘦弱妇人。
闻听门口脚步声响,妇人脸色一下由木然化为狂喜,她匆匆从凳上踉跄起身,双手茫然向前急伸:
“尧儿……可是我儿尧儿回来啦?!”
汹涌的情感如同岩浆迸发,再也控制不住!顾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跪在妇人面前,涕泗横流,声音沙哑:
“孩儿不孝,连累母亲心忧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当妇人“我儿尧儿”四字入耳之际,顾尧就已经明白,眼前之人,今后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这一世,自己将不再是一名孤儿。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母抓紧顾尧的衣袖,生怕自己一放手眼前的儿子就会再次消失。
“母亲,您的眼睛怎么了?!”直到此刻,顾尧才发现母亲双眼一片呆滞,竟似失去了视力。
“哦,我的眼睛啊,不妨事,不妨事!你也知道为娘眼神一向不好,尤其是最近几日,每到天黑就昏花的厉害。哎,倒是纺不成布啦……”
顾母嘴里说得轻描淡写,顾尧听着却是心如刀绞。他还不知道,因为前段时间他不辞而别,仅留下书信一封……等他母亲反应过来时都快急疯了!
那几日,顾母每天以泪洗面,以至于本就不好的眼神坏上加坏,直到最后,几乎到了夜里无法视物的地步。
“母亲,咱们回屋,回屋!”
轻轻搀起母亲,顾尧平复心情,引着母亲小心跨过门槛。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儿一定还没吃饭吧,稍等片刻,娘现在就去给你做!”
“娘!”顾尧眼睛再次湿润了,他一下拉住母亲,将她按在座椅上,“饭我来做,您先给我好生歇着!”
“那怎么能行?!你现在可有功名在身,千万使不得!传出去凭白叫人笑话!”
“我可是你儿!夫子都说‘百善孝为先’,连基本的孝道都做不好,要那功名何用?!”
顾尧不由分说向厨房走去,说是厨房,也不过就是在院子东侧搭起的一间茅草屋。
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顾尧将此次跑商中遇到的趣事全都添油加醋向母亲诉说了一遍。
只是说着说着,顾尧就发现身后渐渐没了声音。他放下手中活计走回屋内,发现母亲虽然依旧坐在板凳上,但身体已经斜靠在堂屋墙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章 怒喷小鬼
轻轻抱起母亲,顾尧才发觉母亲体重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便许多,这令他心里不禁更加自责。
将母亲横抱入里屋卧室,轻轻放于床上,盖好被褥,顾尧微一停留,就准备轻步移出。
但就在这时——
“你胡说!我儿怎会死去?!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听到身后声响,本已走出两步的顾尧身形一顿霍然转身,恰好看到母亲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原来是做噩梦,说梦话。”
心头松了口气,顾尧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便再次转身欲走,但扭头间的无意一瞥,却令他再次顿住了脚步。
母亲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心中大惊之际,顾尧疾步出门,马上就提着盏油灯走了回来。
灯光映印下,只见此刻的顾母眉心紧蹙,汗湿额头,她的双手死死揪着身上被褥,看上去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母亲她到底梦到了什么?不行,得赶紧把她叫醒!”
心中有了定计,顾尧就欲伸手推醒母亲,却不想顾母此刻再次开口了:
“我儿今日已归,你,你最好立时离开,否则……否则我儿不会放过你的!”
顾尧伸出的双手一下顿在了空中,他已经反应过来,此刻母亲所做貌似不是一般的噩梦啊……
果然,就在顾尧心悸之际,一句令他汗毛直竖的话语突兀在卧室回荡开来。
声音诡谲难测,沙哑难听,蕴含无比的阴厉,就像是从九幽传出!
“你儿子不会放过我?凭什么?是凭他那无用的秀才功名呀?还是凭他那副羸弱的身躯?今日我就在此取你性命!而你这个废物儿子又能奈我何?!哈哈哈……
你说是不是呢,顾秀才?!“
“什么人?在我家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滚出来!”
忍着心中惊惧,顾尧强打精神大喝一声。但他的厉喝明显没起到丝毫作用,因为顾母的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了!
“娘,你快快醒来,醒来啊!”顾尧开始疯狂摇动母亲身躯,但顾母现在却已经没了丝毫清醒的迹象。
“顾秀才,嘎嘎嘎,你就别白费力气啦!俗语说得好‘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顾氏命数如此,你是强求不得的!“
“老子才不信你的鬼话!什么命数如此,都特么是狗屁!人可以老死病死,但绝对不该被鬼折磨而死!老子不管你是哪里来的邪神恶鬼,既然想要我老娘的命,那老子就要和你拼命!”
到了此刻,顾尧已是没有了丝毫惧怕情绪,他的心中被怒火填满,奈何无论怎样搜寻,眼前始终连条鬼影都看不到。
“顾秀才,别白费力气了!人鬼殊途,你是奈何不了我的!
对了,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日,都是谁每天夜里陪这个老太婆的?是我呀!你不谢我倒也罢了,竟还敢辱骂于我,真是岂有此理……“
恶鬼说到此处,其声音更显凄厉,报应在顾母身上,使得她的身躯抖动更剧,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顾尧此刻都要气炸了、急疯了!这特么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啊,怎么不是尸变就是恶鬼缠身?!
看到母亲在床上痛苦翻滚的样子,顾尧痛的心尖都在滴血!
两世为人,眼前这名妇人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他绝不允许母亲在他眼前死去。
万般无奈下,顾尧不得不再次尝试着感应自己的气海部位,奢望着昨晚那团麻热再次出现——
其实对于这种感应探索,他从早上醒来那刻起就一直没有中断过。
内心深处,顾尧早已接受了这个世界有鬼神存在,所以他也将曾在腹中出现的那团麻热,当成了他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最大依仗!
遗憾的是,无论顾尧如何努力尝试,他的腹中始终空空如也,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
在恶鬼的嗤笑声中,顾尧的心渐渐冰凉了下去:又要如此了么?曾经幻想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将亲人始终守护在身边……那么现在呢?又要眼睁睁看着失而复得的母爱再次被夺走吗?!
我,真的不甘心呐……
内心死寂,顾尧的心境再次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这种状态,由生到死,由死而生,乃是万物滋生的起始、生命升华的开端。
这种状态,道家曰为羽化,佛家称为涅盘。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直面生死者,当有大无畏,有大无畏者,必有大法力!
“轰!”一声奇异闷响在卧室陡然暴起,声音源自于顾尧肚腹气海所在。
声音响起的刹那,卧室里的恶鬼哭号声已是戛然而止。
熟悉的麻热感再次袭来,经膻中、越紫宫、过天突……
这次,这团麻热在到达顾尧嘴窍后并未善罢甘休,而是分出两丝直抵顾尧双眼,瞬间就将顾尧双眼染成了璀璨的紫色,让他令人望而生畏,几如雷神再世!
一只身高不足三尺,但却头大如斗、面目狰狞的凶煞恶鬼在顾尧眼前飞快显出形体。此刻恶鬼压坐在顾氏身上,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显然还不知道眼前这幕究竟代表着什么。
眼睁睁看着渺小羸弱的书生,竟于瞬间爆发出令鬼绝望的滔天气势,恶鬼心头发堵,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但是顾尧却是不会向它解释了,确切地说,顾尧现在也无暇向它解释!
某一刻,顾尧再也抑制不住强烈的呕吐之感,随着嘴巴大大张开,一道粗壮的紫色雷电已向恶鬼面部狠狠击去!
“上仙饶命!小的也是被城隍逼迫……”
“轰隆!!!”
满屋生电,紫日初临,不可直视的灿然电光中,恶鬼的惨叫戛然而止。只是这一次“呕吐”后,虽然疲惫依旧,但顾尧却觉得自己尚可忍受。
他勉力睁大双眼,只见先前恶鬼所在之处此时已是空空如也,只留丝丝黑色雾气不断飘来,融入了他的身体。
“这些应该就是煞气了!”顾尧心中灵光一闪,顿时明悟。
他看看床上,因方才喷电时只瞄准了恶鬼,所以最后闪电也只是将恶鬼击成了齑粉,却对床上的其它物件几乎没有造成丝毫的损坏。
而母亲此时依旧躺在床上,面目安详、呼吸均匀,显是进入了沉眠。
将母亲被褥稍稍整理后,顾尧就轻轻走出卧室。
夜很长,他很累,也该去睡觉了。
第七章 试验
躺在自己床上,顾尧虽说身心俱疲,但同时又有一股莫名的兴奋之感不断在心头回荡。
“自己今天又杀鬼了!”
此时此刻,顾尧心中流溢着的并非是对这个诡秘世界的恐惧,而是对自身秘密的无限好奇!
“那团雷电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我穿越而来,所以老天爷就在我肚子里装了一台发电机?那为何雷电又只伤人而不伤己?难不成我这身体也被改造过了?“
无数疑问在顾尧心头盘旋,他又仔细检查了下身体,发现身体并无异样,没有丝毫金属化的感觉。
“如此说来,这团闪电应该就是随我穿越而来的金手指了,虽然现在来看,它貌似也只是一种被动技能,并且还得满足一些激发条件……”
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顾尧思绪继续发散。
这个世界有鬼、有道,弄不好也有妖、有魔!自己冒然穿越至此,还真说不上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管他呢,既然老天让咱重活一世,那咱就抓住这次机会,活他个轰轰烈烈!毕竟这一世不再是孑然一身,咱今后也是有妈的人啦!“
想通此节,顾尧将心头疑虑统统抛诸脑后,嘴角含笑,沉沉睡了过去。
……
农历五月,时令已入初夏,太阳出来的一天比一天早。
五更时分,伴随着雄鸡的“喔喔”啼叫,沉睡中的莲花村也逐渐泛起几分生气。
“尧儿,赶紧起床读书了!”
顾尧的美梦被一道慈祥嗓音打断,他勉力睁开眼,盯着灰黑色的古旧屋顶发了会儿呆,才渐渐完全清醒过来。
“知道了,娘,我这就起!”
原来的顾秀才确实有晨起读书的习惯,要不然也不会以弱冠之姿就取得秀才功名。
当然,顾母的殷殷督促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穿衣走出卧室,和母亲打了个招呼,顾尧发现母亲比之昨日精神了许多,就连视力貌似也恢复不少,看来确实就像她所说的,她的眼睛应该只是在夜晚看不见。
夜盲症么?看来得搞点肉食水果给母亲吃了。
“昨夜我儿归来,娘也睡的踏实,好久没如此沉睡过了,倒差点误了读书时间。”
顾母一面帮顾尧收拾着书籍笔记,一面微笑着赧然说道。
“娘,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以后您就不必起床了!快,您再回去睡会儿吧……”
“那怎么能行!?还有不到一个月你就要入读新月书院了,到时就是想让老娘叫你起床也是不成了。我可是听说那新月书院里奇才辈出,文章厉害的书生比比皆是,你可千万别懈怠了,想当年你爹……“
顾尧暗中苦笑着听完母亲唠叨,看母亲还有意犹未尽之势,赶紧找个理由抓起书本逃一般跑出屋子,向着以往晨读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此时晨雾初霁,鸟鸣虫叫,绿草芬芳。
踏步在乡间小路,踩着沾满露水的小草,嗅着路边野花的清香,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碧色,人在其中走,犹如舟行大海,豪气顿生。
顾尧的心胸一下变得开阔起来,眼前美景,就是在他前世,也是不多见的呀!
一路迤逦,顾尧直向村后小树林走去,树林当中有块大青石,那里就是顾秀才以往的读书之地。
走近树林,周围的昆虫鸣叫变得越发响亮了,但却并不嘈杂,反而给人一种贴近大自然的清新感觉。
顾尧在路上还碰到过几只诸如野兔、松鼠等小动物,奈何它们看到顾尧就远远跑开,丝毫没有幻化成人,以满足顾尧遐想的打算。
走进树林,靠近青石,顾尧把书本往旁边随意一丢,就靠躺在石头上。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洒满青石,顾尧懒洋洋躺着,觉得在此补上一觉也是不错。
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上辈子已经读够了,这辈子也不想再遭一回罪。
刚才在路上,顾尧大略扫看了书本一遍,马上就被上面的“之乎者也”刺地头疼。
此方世界有点类似于顾尧上辈子的宋明时期,如今他所在的国度名曰大梁,坐拥十五州之地,算得上是地大物博。
据说大梁东南两侧临海,北面是无际的草原,那是游牧民族的地盘;西面是肤色略黑的印加人,他们也拥有着一个庞大的国度。
顾尧现在所在的阳信县属潞阳府管辖,而看上去庞大无比、拥有六县一府的潞阳府,也不过是江州下辖的一座府城罢了。
靠躺在石头上,顾尧慢慢梳理着这个世界的信息。
大梁国实行科举取士,此制度已经沿袭上千年。科举所考内容和他上辈子一样,也是涉及到一些儒家精义、治世方略,以及少量的诗词等等!
没错,这里也有儒家的存在,并且儒学的创立者也被人尊称为孔圣人!只是这里的儒学经过数千年的发展,比之顾尧前世更为僵化呆板,里面充满了三纲五常、阶层天定等思想。
试问这样的儒学,身为一名现代人,顾尧如何读得下去?
“哎,只是如今看来,不读这些死书貌似也没办法啊。最起码老娘那里就不好交代。”
随手拔下一根草茎塞到嘴里含着,顾尧皱着眉头翻看着脑中记忆:顾老秀才越挫越勇、秉烛夜读的枯瘦身形;老娘满心期待,为此每天熬夜做工的驼背姿态……
“难办难办!既然占据了人家皮囊,融合了人家记忆,认同了人家老娘,那我就势必得在读书上给顾秀才一个交代……呃,诗词倒是能大把抄抄,但这之乎者也实在是读不下去啊。
比起死磕死气沉沉的书本,倒不如拜师学道修仙来的痛快!”
想到神仙,顾尧利落地从石头上翻身而起——今早起床,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比昨日更加强壮矫健了几分,也不知道这和吸收那只恶鬼残留的煞气是否有所关联。
此刻顾尧精神饱满,已经可以试验昨夜入睡前所作出的一些设想。
只见他端正身姿坐在青石上,脸上宝相庄严、不悲不喜,努力寻找昨晚口喷闪电的那种心境。
慢慢的,顾尧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平静,周围的虫鸣声也似渐渐微弱,直至低不可闻。
就在这种逐渐趋于忘我的入定中,某一刻,顾尧只觉小腹气海中有股麻热陡然一震!
刷!顾尧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第八章 阿宝(厚颜求推荐,求收藏!)
“尧儿,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身子不舒服吗?”
顾家餐桌上,顾母再次放下碗筷,向儿子亲切询问道。
“哦,哦,我没事儿!娘,咱们吃饭,吃饭!”
顾尧裂开嘴角一笑,很好的掩饰下此刻的低落心情。
顾尧的心情现在委实不好!
今天更早时刻,当顾尧再次感受到腹中的那团麻热时,他简直是欣喜若狂。
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高兴的还是有点早了。
因为那团麻热,他竟然无法主动控制!
他尝试以意念驱动,想让雷电从口中喷出,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腹中那团麻热始终傲娇地一动不动。
顾尧当时猜测可能是因为没有攻击目标的原因,所以就一边维持着古井无波的平静心境,一边目光锁定身旁一颗树木——
无用!
顾尧又目光上移,盯住了头顶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红嘴乌鸦……
但直到乌鸦“哇哇”飞走,他腹中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艹!”顾尧当时就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再也维持不住高冷平淡的心境,而腹中的麻热感也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尧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腹中雷霆只对鬼怪有效,奈何天地之大,想要找到一只自愿配合他试验的鬼怪,貌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尧儿?你如此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事瞒着娘?娘和你说,你只需安心读书就行,家里的一应开支用度,娘自会解决,不用你操心!”
看到顾尧在饭桌上屡屡神游,顾氏不由得放下碗筷,皱眉郑重说道。
见母亲动了真怒,顾尧连忙收拾心情劝慰老母,再也不敢想腹中雷霆之事了。
见顾尧似已恢复正常,顾母心下稍霁,进而转口道:“对了,细算起来,你考上秀才也有半年了,但尚未去卢员外家拜访过。娘看今日天气晴朗,要不你就去吧。对了,这是娘缝制的一只香囊,你替娘转交给阿宝吧。“
卢员外?阿宝?
顾尧心念一动,立时在记忆中搜索出这两人。
卢员外名叫卢常盛,和他父亲,也就是顾老秀才曾是同窗好友。
卢员外也曾考取过秀才功名,但和顾老秀才不同的是,他见科举考试艰难重重,所以早早就已放弃,转而投身商道,短短十数年间就积攒了万贯家财。
顾老秀才死后,卢员外念及昔日情分,对顾氏母子颇多照顾,可谓是恩重如山。
所以顾尧如今考中秀才,于情于理都该去卢员外家拜访一下的。
而卢员外膝下只有一女,长得美丽端庄,小名正是换作阿宝……
回忆到此为止,顾尧呆呆地从母亲手里接过香囊,不解问道:“娘,去卢伯伯家拜访确该如此,孩儿也正有此意。但凭白给阿宝妹妹送香囊又是何故?”
“嘿,你这傻孩子,娘这不都是为你打算嘛!算了算了,你现在科举未成,有些事稍后再说倒也不迟……”
顾氏三言两语将顾尧的疑惑含糊过去,等他吃好早饭,就赶紧催他上路了。
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顾尧健步如飞,周围原生态的风景确实清新秀丽,但是看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并且如果一味贪恋美景而忘了赶路,那到时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古时不比现代,交通手段极其落后。大部分人赶路的方式主要靠走,当然,你也可以雇佣马车,但那样的花费可远远不是普通百姓能承受得住的。
开足十一路公交车马力,顾尧才惊觉自己的体力已是大异于常人,行走速度飞快,并不比一般的马车慢多少。
要不是怕惊世骇俗、引起路人关注,顾尧感觉自己的速度还能提升三分!饶是如此,当他到达阳信县城门前时也不过刚刚过了午时。要知道,以他以往的脚力来算,能在日落时分进了阳信城门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看来那些煞气确实能强化我的身体!嗯,如果所料不错,那天那头女尸身上的煞气也是被我吸收了。”
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阳信县城门,顾尧迈步走进,顿时,一阵喧哗繁盛之景扑入他的眼帘。
城门之后是一条宽约两丈的青石板路,这就是阳信县的主街了。
顾尧饶有兴致的缓步慢性,只听各种叫卖货物的声音不绝如缕:有卖粗布纱纺的,有卖糖葫芦小吃的,有卖小儿玩物的,还有当街摆摊卖熟食的……等等一切,不一而足。
而在街道两侧更有延绵很长的商铺阁楼,里面有饭庄、有酒肆、有药店、有茶馆……
顾尧一路行来,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他的眼睛都快看花了。
“想不到小小一座古代县城就能繁盛如斯?!这倒是颠覆了我的固有观念。嘿,比起莲花村来说,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顾尧心情激动,暗下决心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把母亲接到这里来住。
“小小一座县城就有如此气象,真不知道那些府城、州城又该是什么样子,大梁国的都城雍京又当如何?!”
心中感慨着,顾尧一路向城中天井坊走去,那里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整个阳信县城划分为四坊一街,分别为:安井坊、庙司坊、天井坊,云楼坊。
去天井坊的路上会路经庙司坊,后者是阳信县的祭祀场所,县里的城隍庙、道观、寺庙等多坐落于此。
说实话,顾尧在路上是很想拐至城隍庙观摩一番的,他可还记得昨夜恶鬼临死时曾称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被城隍逼迫”。
“哼!鬼言不足取信。另外自己对城隍的跟脚一点也不熟,还是稍微打探一下再说吧。”
打消了心中临时泛起的念头,顾尧一路行至天井坊,这里的房舍古色古香、整齐精致,正是城中富户聚集之地。
远远看到卢府门前那两具石狮,顾尧心头一热,就要加快脚步。从顾秀才记忆中得知,卢员外待他如子侄,他以前可没少来过这里。
只是不等顾尧靠近卢府,只见卢府大门已是“吱呀”打开,一名长相极为清秀的少女当先引路而出,其后则是一名身背药箱的老者。
见少女眉头紧蹙和老者说了几句话,而老者则是一味摇头、面现愧色,最后更是一拱手匆匆离去。
难道卢伯伯家里有人生病了?!
顾尧心中一紧不由加快脚步,同时嘴里大声喊道:“阿宝妹妹,先勿关门!”
卢府门前,已是一只脚踏入府中的黄杉少女闻声蓦然回首,待看清来人模样时秀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惊喜。
“重华哥哥,你怎么来了?!”
言罢,少女眼中已是泪光闪动。
第九章 老子今天要喷死你!
门前少女非是别人,正是卢员外的唯一女儿,阿宝。
顾尧紧步上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眼,发现她比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清减许多,不由心生怜惜。
从小到大,顾秀才可一直将阿宝当妹妹看的啊。
“阿宝,府中发生何事?卢伯伯呢?”
“重华哥哥,你能现在来此,实在是太好了!呜呜……”
听到顾尧关切的话语,阿宝没有回答,反而眼泪刷得流出,哭了起来。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慢慢说。”
和阿宝进了内院,关上院门,顾尧耐着性子小声劝慰着,待到阿宝情绪稍稳,方才一五一十向他道出这几日卢府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根源源于卢夫人,也就是阿宝的母亲。
三日前,卢夫人自城隍庙上香归来,白天表现还算正常,但到了晚上,却不知为何突然犯起了癔症!
先是嘴里碎碎念着一些莫名话语,然后就突然撒泼、大吼大叫。丫鬟下人不明所以上前劝解,却不想卢夫人突然暴起,见人就咬,寻常三两男子竟按她不住!
卢员外闻讯匆忙赶来,却不想被妻子一下撞到在地,伤了腰背,然后竟也莫名其妙昏了过去。
但卢夫人的病症并未有丝毫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起来。随着夜色渐深,她竟又开始寻死觅活,不是踩着板凳去上吊,就是挣扎着想要投井。
当时卢府主人只剩下年方十五的阿宝。见母亲越闹越厉害,阿宝最后没办法,只能咬牙命令下人先用铁锁将母亲捆了起来,同时派人出去寻医,好来救治二老。
大夫倒是很快就来了,但在诊断后,却拿卢家二老的病完全没有办法,不但对于卢夫人的突然发疯无计可施,就连对卢员外的莫名昏迷也是束手无策。
这下,家里的重担猛地压在阿宝肩头。更有甚者,当第二日阿宝从母亲房中走出时,竟发现家中下人也跑了个七七八八,阿宝抓住一名丫鬟询问,才知道下人中有人传言卢府遭此变故,必是得罪了鬼神!如今鬼神前来降罪,如果不早点逃跑,到时必将性命不保……
阿宝一边轻轻啜泣着,一边向顾尧诉说着这几日的变故。顾尧看到阿宝身形纤弱、满眼血丝,也是心中不忍——这几日,真是苦了这丫头了。
“阿宝,你先引我见见卢伯伯吧。”
随同阿宝进入卢员外卧室,顾尧只见一名长须中年人躺在床上,那人呼吸微弱、形神枯槁、已是虚弱得不成样子,不是卢员外又是何人?
“重华哥哥,爹爹他这样,已经有三日未曾进食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呀!呜呜呜……”
到了这里,阿宝再也维持不住在外人面前装出的坚强,痛哭出声。而顾尧看着以往意气风发的卢员外竟病成这样,也是眉头紧皱,心情沉重。
“阿宝,那些大夫们怎么说?可曾诊断出卢伯伯是什么病症?”
“那些大夫说……呜呜……说爹爹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但是……呜呜……却神智昏迷……呜呜……他们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
听着阿宝的哭诉,顾尧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闷。身体无恙却神智昏迷,这症状就是放在上辈子也算是一种怪病吧。
因为上一世的父母都是医生,所以基本的医学常识顾尧还是知道点,所以此刻他紧紧盯着卢员外的脸,想从这张苍白脸庞上看出一丝病症端倪。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病症端倪丝毫未看出,顾尧却从别的方面看出一丝不妥之处。
“阿宝,你爹脸上怎么罩着一层黑气?!”顾尧霍然抬头,问向身边少女。
“黑气?!”阿宝顾不上哭泣了,连忙上前一步细看。
“没什么黑气啊?爹的脸色现在苍白得厉害。重华哥哥,你有看出点什么吗?”
阿宝看不见?!顾尧心中一惊,他再次凝神看去,只见卢员外的肌肤表层上确实弥漫着一层淡淡黑气!并且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那层黑气似在缓缓流动!
这一瞬间,这两天遇到的女尸、恶鬼形象从顾尧脑中一闪而过,他心中立时有了其它猜测。
“阿宝,麻烦再带我去看下伯母吧!”
“重华哥哥,母亲现在被铁链锁着,她的样子……唉,好吧,请随我来。”
跟着阿宝穿过前厅进入后院,顾尧发现此处院中有一片小型花园,里面甚至还有假山、池塘等物。但现在显然不是观景时刻,顾尧收拾心情,随着阿宝进入后院西侧的一间小厢房内。
“小姐,您怎么来了?”
厢房之中,一名十四五岁、脑袋正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小丫鬟从凳子上一下站起。
“小荷,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阿宝就像没看到小丫鬟刚才打盹的样子,状似随意问道。
“夫人还是先前样子,没怎么动过。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我怕夫人到时还会癫狂……”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清冷着小脸打发走丫鬟,阿宝在顾尧面前卸下坚强的外衣,现出本来的柔弱模样,这让顾尧内心不禁再次揪了一下。
“卢府的下人们基本都已逃走了,现在府上就剩下了我和这个小丫鬟。”
阿宝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屋内靠墙的一张木床,那张床现在被帷帐围着,有三根铁链从帷帐里延伸而出。
“卢家出事后,父亲的一些故交好友、以及县里的一些亲戚曾来家里探望过,但他们一看母亲模样,无不惊骇后退,紧接着就逃出卢府,吓得再也不敢来我家了,呵呵……“
阿宝伸手抓住床上帷帐,抬眼看着顾尧,眼神里有忐忑、有期待,然后,她一下将帷纱大大拉开!
“这是?!”
待看清了床上的卢夫人,顾尧初时也是心中一惊,但这种惊色在他脸上也只是一闪而逝,然后,他的心中就被无穷怒火填满。他双手握拳,指甲甚至深深掐进了肉里!
“混蛋!畜生!竟把卢伯伯一家害这么惨!”
“老子今天一定要,喷死你!”
第十章 庙鬼
随着帷帐拉开,卢夫人的身影顿时完全呈现在顾尧面前。
只见她此刻衣服凌乱、披头散发,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趴伏在床上。
因为双手被锁链大大拉开,所以卢夫人的上身完全趴伏在床上。她的双手手腕处是被勒出的累累血痕,嘴角下巴处是撕咬出大片棉絮的被单床褥。
见到帷帐开启,她嘴里的咀嚼动作慢慢停下,脑袋微微抬起,凌乱发丝间,一双空洞阴厉的眼睛眨都不眨盯着顾尧。
宛如恶鬼!
“娘,重华哥哥来看你了。”
看到顾尧并没有其它异样表现,阿宝心中大松口气之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柔声说道。
只是阿宝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说话之际,顾尧的目光已经从其母亲脸上移开,一脸凝重的看向了妇人后背。
“阿宝,这几日你一定也未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伯母如今状况,一定少不了人看护。这样吧,你先去稍事休息一会儿,让我在这里陪陪伯母吧。”
见阿宝脸上露出踌躇之色,顾尧就向她微微一笑。
“乖,听话!她是你母亲,但也是我的亲人长辈,有我在这里,没问题的!”
感受到顾尧话语中的坚持,阿宝心中大感宽慰,有种突然有了主心骨的感觉。她最后向顾尧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慢慢走出了房间。
厢房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大一会儿,顾尧确认不会有人来打扰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迈步!
只见他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副高冷淡然的表情,一边闲庭信步般向床边走去,一边随手拖来一张椅子。
行至床边,顾尧放开椅子缓缓坐下,和妇人的狠厉双眼淡然对视着。
“不知我这长辈如何得罪于你,让你下此狠手,竟欲让她家破人亡!”
顾尧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卢夫人的后背肩膀上方,此时那里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东西存在。
但顾尧却不管这些,他将卢夫人的阴厉目光完全无视,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空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高深幽冷。
“嘎嘎,有意思,看来你确实能看到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嘶哑难听、充满戏谑的男人声音突然从卢夫人口中缓缓吐出。
那道声音出口刹那,木床上的帷帐无风自动,一团极致的阴冷从床上散发而出,很快弥漫了整间厢房。
但顾尧就像没感觉到这股冷意,他的目光也并未从那处空处移开。虽说此刻是“卢夫人”张口说话,但顾尧却是知道,卢夫人现在口中所言,只不过是她背上之鬼借她之口罢了!
是的,自阿宝拉起床上帷帐那刻起,顾尧就已经看清了,卢夫人的背上竟趴伏着一只大鬼!
只见那鬼身长九尺有余,肤呈青黑之色,浑身肌肉喷张,似由块块石头堆垒而成。它的额头正中有一块高高突起,形似长角。长角之下,电目血口,狰狞可怖。
令顾尧有些诧异的是,如此恶鬼竟还身着一袭形似官服的绿袍,莫名让他有几分眼熟。
恶鬼端坐在卢夫人的脊背上,“官袍”下摆两条长满黑毛的粗腿露出,随意耷拉在妇人的肩头,看向顾尧的眼神中有三分玩味,七分不屑。
“嘎嘎,竟是一个天生灵视的凡人,有趣!怎么,你也是来找死的吗?“
天生灵视?顾尧心中一动:这应该是一种仅靠凡胎肉眼,就能看见鬼怪的能力了!
但他从小到大并无这种能力,细细想来,这应该和昨晚灭杀那只小鬼时,双眼经口中雷电“顺手”淬炼了一遍不无关系!
说实话,眼前之鬼的样貌比前天那具女尸、还有昨晚那只小鬼要恐怖的多。虽说顾尧自穿越后天天和鬼类打交道,但此时心中还是难免虚得厉害。
只是他的脸上表情却是丝毫未变,始终维持着一副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模样。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竟还有一丝惊喜在莫名泛起:配合自己试验的鬼怪,终于算是有着落了!
于是顾尧对于恶鬼的奚落之语充耳不闻,只顾一门心思沟通气海,期盼着腹中“麻热”快快出现……
见顾尧竟敢无视自己,大鬼被彻底激怒了。它本是阳信县城隍座下一名属官,这次是奉城隍之命来给此处人家一个教训。先前,它真身尚未显露就将府中的男仆婢女惊走了十之八九,万万没想到,此时眼前书生明明能看到它,却竟然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这,这让它的鬼脸往哪儿搁!
“老子问你话呢,你竟敢不回?真以为会点灵视之术就能奈何得了我了?!”
随着大鬼怒吼出声,它身下的卢夫人也猛然间昂起了头,她干瘪的嘴巴大大张开,双目一下睁得滚圆,双腿用力,就向着顾尧狠狠咬去。
“哗啦啦”锁链摩擦的声音急速响起,并于瞬间崩地笔直,顾尧眼睁睁看着锁链端头深深勒入卢夫人脖颈、手腕处的皮肉里,心中怒火顿时高炽。
混蛋!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妖魔乱舞、鬼怪横行、生而为人、艰难求生:王氏兄弟被尸鬼所害,亲生母亲受小鬼欺压,如今,自己的另一个长辈更是被恶鬼找上门来,竟要遭那灭门之祸!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极度的愤怒侵袭着顾尧心房,差点击破他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心境。
“轰!”许是感受到了顾尧的急迫,某一刻,顾尧终于感到小腹气海中陡然一震,熟悉的麻热感汹涌而来……
……
端坐于妇人背上,恶鬼满脸得意地看着妇人的利齿即将触上书生的脖颈。
“哼哼,到底是一个羸弱书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算有几分胆量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被吓傻啦?“
但恶鬼期待中血液喷涌的一幕始终未出现,这顿时让它心生疑惑,继而,心中就是大惊:
怎么回事?身下这名妇人,竟然脱开了自己控制?!
因为卢夫人的前扑挡住了恶鬼视线,所以恶鬼刚开始并未发觉顾尧身上发生的变化。
等到卢夫人的身体莫名其妙脱离它掌控,继而昏迷、委顿倒地。恶鬼才猛然抬头,鬼眼大睁,终于看见了眼前这名口眼之中雷光灿灿的书生,于是浓浓的惊惧就从内心深处汹涌勃发。
“小……小的……有眼……有眼不识泰山,冲,冲撞了……仙长,请仙长……高……高抬贵手。对了!小的……此次乃是受城隍敕令,望仙……仙长明察……啊——”
在恶鬼绝望的乞饶声中,一团粲然雷电从书生口中喷涌而出,向着它的面门狠狠糊来。
惊雷乍响,满庭生光,阴秽……尽去!
ps:摆碗求推荐,大佬看着办……
(捂脸〃?〃)
第十一章 贤侄请上坐
恶鬼被灭杀后没一会儿,随着厢房屋门“吱呀”一响,阿宝急匆匆从外面急奔而入。
“怎么回事?刚才屋里可有什么响动?重华哥哥,母亲她这是怎么了……”
阿宝方才正在卢员外的房间,闻听后院突然暴出霹雳巨响,她在叮嘱了丫鬟小荷一声后,就急匆匆向这里赶来。
等到进入房间,她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床前的卢夫人,以及此刻正靠坐在床前木椅、看上去十分疲累的顾尧。
“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顾尧一边看着阿宝扶起卢夫人,一边努力坐直身躯,脑中思虑着该怎样向阿宝言说此事。
“方才我正在看护伯母,突然感到眼前亮光刺眼,继而就听见屋内响起一声巨响!
我被那声巨响震得浑身发晕,等到好不容易缓过神后,就发现伯母已经陷入了昏迷……“
“亮光?!巨响?!”阿宝明显被顾尧的话给搞蒙了,好好一间屋子,怎么可能会有打雷闪电那种异象!
只是不等阿宝继续疑惑,她只听见厢房门口传来“蹬蹬蹬”的跑步声。
小荷扶着门框,气喘吁吁从外面伸进头来:“小姐,太好了,老爷他……老爷他醒了!”
……
卢府前院,卢员外勉力靠坐在木床上,一口口吃着阿宝喂来的稀粥,看到顾尧从外面推门缓缓而入,他的脸上努力露出一丝微笑。
“是重华啊,家里发生了此等事情,实在是让你见笑了……”
“卢伯伯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您的晚辈,家里有事正该鼎力出手,哪里敢有丝毫取笑之心?!”
郑重表明自己的态度,顾尧离卢员外也更近了一些,他暗暗看了卢员外的脸孔一眼,发现上面的黑气已是了无踪迹,于是就彻底放下心来。
“方才阿宝和我言说,说你在你伯母房间看到了虚空生电,然后你伯母就陷入了昏迷,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卢伯伯!”顾尧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将方才对阿宝讲的一番话又复述了一遍。讲完,他就见卢员外神情一松,一下靠在了床枕上,双目无神般直视着前方,同时口中喃喃也不知在说着什么。顾尧竖耳细听,才听到几句类似于“神明保佑”之类的言语。
所幸卢员外的”神游“并未持续太久,在阿宝的呼唤下他很快醒过神来,终于发现了顾尧脸上的疲敝。
“哎,瞧我这脑子!重华远道而来,刚来就经历了这种事情,现在一定很累吧!阿宝,赶紧给你重华哥哥收拾一间房间,让他先好好休息一番。”
“是,爹爹。”
看到阿宝领命娉婷离去,顾尧也是暗松口气。对于卢员外的好意他根本无力拒绝——自方才灭杀恶鬼后,他早已是浑身无力,能坚持到现在不倒,这已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了。
……
独自躺在卢府一张木架床上,看着床沿边那些花纹繁复、充满古意的雕饰,顾尧思绪开始飘飞。
卢府的事情大概算是解决了。虽然卢员外和阿宝现在还在担心卢夫人的身体,但顾尧却是知道,随着那只恶鬼被灭,卢夫人的身体当无大碍,至于何时清醒应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不过今天最大的收获并不止于此,而是终于确认腹中雷电确实是只对鬼怪妖邪起作用!
只要我在鬼怪面前能稳住心境、不产生丝毫恐惧感、淡然淡定,那这些鬼怪就是一些土鸡瓦狗,根本经不起我这一喷!
唉,唯一的遗憾就是雷电太少,每次只能他娘的喷一次,并且喷完后就会浑身乏力,再也提不起丝毫精神……“
心中总结着腹中雷电的特点,顾尧的思绪转呀转着,又想起了恶鬼“临死”前喊出的话语。
“听那鬼的意思,它这次来害卢伯伯一家还是受到了阳信县城隍的指派?!并且昨晚那只小鬼也曾说过类似话语……
如此说来,这阳信县城隍确实不似善类!作为一县阴司神只,他本该庇佑一方、造福百姓,但如今竟然纵鬼行凶!呵呵,真是枉为一方尊神啊!
看来这阳信县的城隍庙,确实是该走上一遭了……“
心中计较着一些计划,顾尧的眼皮也是越来越重,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傍晚时分,顾尧在床上悠悠醒转,只觉神清气爽,体力貌似又增强了很多。他伸个懒腰穿衣起身,在拉开房门时却不想和一个小丫鬟差点撞个满怀。
“呀!顾公子你醒了!”小荷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嘴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晚膳已经备好,小姐让我来叫公子去用膳呢!”
随着小荷在卢府中穿行,此时太阳已然落山,月儿如一抹弯钩向世间遍洒着银辉。顾尧饶有兴致地观览着卢府院中景色,只觉周遭花草在月色下争奇斗艳,暗香浮涌,颇有一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味。于是顾尧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好了起来。
“小荷,卢伯母的身体怎样了?”想起卢家还有一个重病号,顾尧于是出声询问。
“呀!对了公子,奴家都忘和你说了,夫人半个时辰前已经醒了,并且她神智清晰,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身子还有些弱。老爷说,这应该都是托你的福,正是有你这个新科秀才登门拜访,才将府上的阴秽之气一扫而光的……”
听着小丫头在一旁叽叽喳喳不停诉说着,顾尧插不上嘴唯有心中苦笑,在小丫头看向自己变得愈发崇拜的目光中,顾尧跨入了卢府前院,迈入了一处烛火通明的大厅中。
大厅里,见到顾尧跨门而入,坐于餐桌上首的卢员外长身而起,亲自上前迎接。
“卢伯伯,您这是干甚?这不是折煞小侄了吗?“迎着餐桌紧走几步,顾尧连忙掺住了卢员外的胳膊,只觉此刻的卢员外虽然身子还有几分薄弱,但却精神矍铄,显然已是恢复了健康。
“不妨事,不妨事。今日醒来,我只道是老天待我卢常盛不薄,不忍让我就此离世。但等到下午你伯母突然醒来后,我才知晓这一切应该都是因你而起。想来是你这几年读书有成,文星高照,故而才能诸邪辟易吧……“
见自己几句话说得顾尧脸上云里雾里,卢员外哈哈一笑,不由分说将他拉向餐桌,按在了自己的左首位置。
此时顾尧才发现,在卢员外的右手边,卢夫人正笑语盈盈看着自己,而在她旁边,阿宝也是脸上含笑,眉间的喜意简直呼之欲出。
“卢伯伯、卢伯母,你们的身体可是好些了?还有,卢伯伯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此事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虽然心知卢家二老的“病”确实是由自己“治好”,但其间缘由涉及到了自身最大的秘密,所以顾尧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出声问道。
第十二章 城隍有请
“重华哥哥,这事儿我知道!”
顾尧心中疑问出口,卢员外尚未开口应答,坐于餐桌一角的阿宝已是抢先发言。
事实上,对于礼教甚严的大梁国来说,阿宝这种抢话行为很容易被外人扣顶不知礼数、没有教养的大帽子,只是一则卢员外一家并未将顾尧看作外人,丝毫不忌女儿在他面前的孟浪行为;二则是卢府这次出事后,府里上上下下一应事项都是由阿宝在打理,卢家二老现在对他们的女儿是疼都来不及,那还管她的行为是否矜持恰当。
此刻见她高兴,也就随她去了。
“重华哥哥,我爹常言读书有成之人身有道德文气护体,诸邪不染。这次我娘被厉鬼上身,就连我爹爹也受到了牵连,还真是多亏有你及时赶到,才能转危为安的啊。”
阿宝一席话说得顾尧一张老脸通红,他自家知自家事:自己身上哪有什么道德文气啊,再加上穿越后自己骨子里对“之乎者也”的厌恶,估计这辈子是要和那种东西绝缘啦!
“对了!阿宝妹妹,你刚才说伯母这次染病是因为厉鬼上身?”
好不容易从羞赧中回过神来,顾尧才惊觉阿宝方才话里的不对劲之处——他记得很清楚,今天下午他可是一个“鬼”字都未在卢氏父女面前提到过,但为何他们现在却是言之凿凿,说卢夫人的病就是恶鬼上身呢?
难道自己的秘密被他们发现了?!
“贤侄不必惊慌,此间缘由是这样的……”
顾尧脸上的惊疑不定落在卢氏三口眼里就变成了惊慌恐惧。倒也是,试问世间之人,不怕鬼的能有几个呢?
于是卢员外赶紧接过话头,将卢夫人醒后述说的话语又原原本本向顾尧复述了一遍……
话说三日前,卢夫人本想上街为家里采办点布匹,当行至庙司坊城隍庙附近时,发现庙里香火鼎盛、上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于是也泛起心思,想着去向城隍老爷上柱香祈祈福。
只是不等卢夫人跨入庙院大门,迎面正遇见县尊陈夫人拾阶而出,原来陈夫人也和她有着相同心思。这下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决定由陈夫人先在庙外等待片刻,等卢夫人上完香后再一同结伴去天井坊杨氏布行逛逛。
万万没想到的是,由于当日上香之人实在太多,等到卢夫人祈福完毕欲往香炉插香时,县尊陈夫人早已在庙外等得不耐烦,于是就派仆人前去催促。
这下卢夫人心里着了急,手忙脚乱之下不但自己的香未插好,还撞散了香炉中燃得正旺的数十根香。
虽说卢夫人当时也是心中愧然,想把这些香给一一扶起,但实在是架不住仆人在一旁不住催促,于是最后她也没法,只得留下香案上的烂摊子,匆匆出庙去陪侍县尊夫人了……
至于后来的事情,就和阿宝今天中午所述一般无二了。
那日卢夫人归家后,等到傍晚时分,她就突然开始发起了疯癫,不但又撕又咬,还寻死觅活,并且还把卢员外给推倒撞晕……
卢员外说到此处,口中唏嘘不已,眼角里也有泪光闪动,显然情难自禁。
“老爷,你不必如此,这事儿说起来都怪老身。要不是老身当日冲撞了城隍老爷,祂也不会派出庙中恶鬼来府上搅风搅雨。“
见自家相公心里委屈,早已在一旁静默多时的卢夫人不觉插言,她的年龄已过不惑,但声音依旧温婉好听、谦恭有礼,和先前恶鬼附体时的表现简直大相径庭。
“说实话,这几日老身我一直浑浑噩噩,根本就不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刻,总有一道狰狞鬼音在耳旁回绕,言说我冲撞了城隍老爷香火,城隍爷震怒,于是就派它来咱们卢府,要将卢府上下搅得鸡犬不宁、家道败落。
老爷啊,你说咱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为何城隍爷对咱们是如此恨之入骨?!
要不是重华今天恰巧过来,用自身文气冲散了恶鬼,你我这次必将性命不保,届时阿宝她……阿宝她……呜呜……”
谈及伤心之处,妇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念及这次还牵连到自己相公,她心中更是有苦难言,不由痛哭出声。
“重华你说说,想这阳信县城隍,我四时供奉,何时少得祂来?!如今因为区区小事就欲让我家破人亡,真是岂有此理,祂这简直是……简直是……枉为尊神!”
见自家夫人哭得伤心,卢员外也再难控制心中不忿,不由痛骂出声。坐于餐桌两侧的顾尧和阿宝连忙起身相劝。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顾尧起身之际,他只觉一股淡淡凉风似从厅内扶绕而过,只是见卢家二老此刻皆气得不轻,所以顾尧也就没将这等异象放在心上。
这顿晚饭开始时吃得味同嚼蜡,所幸的是,阿宝在席间巧笑嫣然,不断给父母述说着这几日县中发生的趣事,什么有个书生天赋异禀,竟长有十一根手指头啦;邢村有个妇女难产,最后孩子没见着,只是生出几片硕大鱼鳞来呀等等。
也正是阿宝的插科打诨,等到晚饭后期,卢氏夫妇终于从气恼中渐渐缓过神来,开始变得有说有笑,并不住劝说顾尧多吃点儿,养足力气,待后年秋闱,一举中得举人,光耀门楣。
酒足饭饱,曲终人散。
时间已是亥时,万籁俱静。
此刻,在卢府后院一间雅致厢房里,烛光明耀,一名书生正在桌前“秉烛夜读”。
只见他时而眉心紧皱,时而托腮苦思,实在是用心至极!
“呼!这本《神鬼志异》来的真是及时!没想到卢伯伯秀才出身,家里竟还藏有这种‘荒诞’书籍。虽不知上面的故事有几分真假,不过倒也能稍稍弥补下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嗯,最重要的是,它可比这些之乎者也好看太多了啊。”
想起自己今后可能不得不参加科举,顾尧就觉得脑仁子疼。
话说今晚在餐桌上,当卢氏夫妇再三言说自己身负文气、后年科考必将高中之际,顾尧就感到一阵无语。
谁特么身负文气啊,话说文气是什么东西?
奈何当他对上卢氏夫妇的切盼眼神,收到一旁阿宝的崇拜目光时,满腹的牢骚不由尽皆化为苦水,融入酒中一口咽下。
“顾秀才啊顾秀才,你倒是拍拍屁股走得轻巧,将一应亲情羁绊统统留给了我,但为何没将你的锦绣文章也一并遗泽于我呢?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后年秋闱该怎么办?撅个零蛋回老家么?到时怕是要被母亲打死吧……”
心中有苦难言,顾尧像一滩烂泥般趴在桌上画着圈圈。
也就在这愁闷时刻,顾尧只听门外陡然传来一声飘忽洪音。
“顾秀才?顾秀才!城隍有请,请速速更衣上轿前往城隍庙——
觐见城隍!”
第十三章 塑像!
“觐见城隍?!”
门外声音传来那刻,顾尧从桌上一惊而起。
“好家伙,比我还心急!这就找上门啦?!看来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啊。”
心知自己已经恼了此间城隍,所以顾尧早已做好了相应的心里准备,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阳信县城隍竟如此心急,连一晚上时间都等不及。
真是君子报仇十年忍,小鬼寻衅不隔夜啊。
“如此也好,倒也省得我明天主动去寻祂!”
心中计较一番,顾尧很快就拿定了主意:首先,逃跑避退绝无可能!鬼神之道无孔不入,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再者,这阳信县城隍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到自己至亲之人的性命,顾尧也早就憋着口气想当面向祂讨教讨教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顾尧,可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小怕事儿的人呢!
主意既定,顾尧再无犹豫,他面色一肃,脸上立时变得高深莫测淡然无波。
此去凶险难测,无妨!且看我腹中一口雷霆气——
横扫诸邪!
……
“吱呀”一声门响,顾尧从屋内施施然迈步而出。
屋外月光粲然,视线倒也没受多少影响。
他面无表情地在院内扫视一下,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一顶稳稳停放在院落中心的暗色小轿上。
此时轿旁站着三道“人影”,当先一人身着一袭灰色皂服,头戴高帽,作一名衙役打扮,其身材瘦如竹竿,肤如黑漆,让顾尧一下想起了前世的非洲兄弟,只是这“人”脸上并没有非洲兄弟们那种欢脱活跃,而是神情麻木、僵硬,蕴满沉沉死气。
在那衙役身后,有两名身着黑袍之“人”立于轿子两侧。顾尧注意到,此二“人”无论是身高、体型皆是一般无二。最引人注意的,则是他们的面部都被一块从帽沿上垂下的黑布给完全覆盖着,晚风轻抚而过,黑布偶尔荡开,布下惨白一晃而逝……
另外,此三“人”在月下,皆无影。
见顾尧开门走出,当先衙役嘴角裂开,露出森森白齿。只见他弯腰如折断朽竹,左臂抬起虚引,口中洪声道:
“请顾秀才上轿!”
见了如此阵仗,要说顾尧心里不紧张发毛是决计不可能的。前世有句话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叫作“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如今到了这方鬼神世界,想必这些讲究“礼仪”的阴司神只,更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吧?
心中惧怕归惧怕,但顾尧可没有丝毫打退堂鼓的心思。就像刚才所想通的,他这次是退无可退!
于是顾尧压制下心中惧意,维系着脸上的淡然表情,不慌不忙走向小轿,弯腰,入内,坐稳。
“起轿!诸鬼暂退!”
轿外衙役鬼一声高喝,顾尧只觉身体一下腾空又迅速稳住。
他悄悄掀开一侧轿帘,运足目力向外望去,但见庭院之中阴雾翻涌,其内不知隐藏着多少山魈野鬼。
“好你个阳信县城隍,竟做了两手准备!这次我若不乖乖上轿,你是不是就打算强攻威胁了?!”
心中怀着忐忑,顾尧感到身下轿子越行越快,但端坐于轿中,他却感到安稳无比,丝毫未有颠簸之感。
眼瞅着小轿并未向卢府大门行去,而是径直撞向一堵高墙,顾尧的心又不禁提了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只见这顶轿子在“撞”向高墙的刹那,眼前高墙就似化作了一道水幕,竟让轿子一穿而过!
这神奇的一幕让顾尧心中大感讶异:虽说轿夫是鬼,这顶轿子也是鬼轿,但此刻在轿中端坐的,可是一个大活人啊!
遗憾的是,虽然顾尧心有疑惑,但此刻却无人给他讲解。两名蒙面轿夫只顾抬轿赶路,而那名衙役老鬼也是毫不停留,一路引着轿子穿墙跨院,竟是霸道无比地沿着一条直线,向着城隍庙方向招摇而去……
庙司坊位于阳信县的东南方位,相对于其它三个坊域来说,这里的住户不是很多,但它在阳信县城的地位却是非同小可,只因这里是阳信县域的香火祭祀场所。
在庙司坊中最气派的建筑当属城隍庙了,那是一幢占地足有两亩、高达三丈、飞檐反宇、古意盎然的三层楼阁。
此时小轿已稳稳停于城隍庙院门之前。
听得轿外一声高喝“落轿”,顾尧整理下起伏的心境,恢复了高冷的表情,掀开帘子,缓步迈出。
“顾秀才,请!”
那名衙役倒也不废话,当先弯腰虚引,带着顾尧就向庙中行去。
跟着鬼衙役跨入城隍庙外围院墙,顾尧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环境,虽说今晚月光明亮,但到底此刻夜色正浓,所以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奇景致,只能闻到前方一股越来越浓的香火气息。
等到进入城隍庙大殿之内,在殿中烛光的映印下,顾尧的视界才算霍然开朗。
只见整座大殿呈长方形设制,正中是一个大大的香炉,香炉之中,遍插香蒂,直到此刻,还有烟气袅袅升起。
香炉之前是三张并排放着的蒲团,而在香炉之后则是一处高台,上面端坐着身穿朱红官袍的城隍塑像。
只见这城隍坐姿周正,身形饱满。弯弯瞳孔里露着七分和善,数捋胡须中又藏着三分威严。
顾尧注视一会儿,发现殿中高台上的塑像并非只有城隍一人。在城隍的两侧还各有两名身穿皂服的官吏塑像。只是这四名官吏虽说身穿官服,却各个长得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
顾尧向着高台走近一些,脚底和青石地板接触,发出响亮的“啪啪”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诡异、孤单。
等到了高台近处,顾尧目光从这些泥塑上挨个看去,突然发现其中一名塑像身上陡现一道裂纹,从头顶直裂到了脚跟。顾尧凝神看去,只见它的样子和这几日霍乱卢府的那名恶鬼简直是一般无二!
“顾秀才,这边请!”
顾尧沉思之际,鬼衙役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尧抬头,看到这鬼差已是站在了塑像侧后方的一块空地上。
只见它弯腰如竹竿对折,右手虚引,就像身前隐有一扇门户。同时,它的嘴角大大裂开直至耳际,一双微眯着的鬼眼也对着顾尧努力“笑”着,奈何里面的冷意,越来越浓……
第十四章 又一座阳信城
看着鬼差脸上的不善表情,说实话,顾尧此刻真想一口雷电喷死丫的!
只是想到这次正主未见就浪费掉这唯一一颗“子弹”实在有些不值,于是他忍下冲动,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向着鬼差虚指的方向,一步迈出!
“嗡!”一步跨出,就像迈过了阴阳的界限,顾尧只觉自己就像大冬天突然跳入水池中,顿时,无尽的阴冷寒潮向着自己汹涌裹来。
幸运的是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待得顾尧醒过神来,驱散了脑中的些许眩晕感,只觉得周围温度貌似只是下降了一点,身体尚可承受。
“顾秀才,请随我入城!”
那衙役鬼差姿势未变,只是脸上笑容里蕴含的冷意愈发有些肆无忌惮。
只是此刻顾尧已经顾不上它的“鬼笑”了,因为在顾尧面前,一座恢弘的城池正傲然屹立于灰蒙蒙的天地之间。
“这是——阳信县城?!”
待得看清城门顶上的“阳信”二字后,顾尧不禁心中一惊,继而就是一阵恍然:
是了,阴司依托阳世而存。正所谓活人居阳世,鬼魂住地府。活人阳寿终而进阴司,鬼魂阴寿尽而入轮回。
既然在阳世有一座“阳信“城,那么在阴司当然也有一座!只是在这城里居住的不是活人,而是阴魂罢了。
当然,此时掌管这座“阳信”城的也不再是阳间县令,而是变成了阴间城隍。
嗯,妥妥的别人主场啊!
顾尧心中一紧,但又不得不随着鬼差迈步入城。
一路行来,顾尧发现阴间景致和阳世也无太大区别,只是这里天空似是时刻被无边阴云笼罩着,极目远眺之下,天地之间只余一些起伏不定的黑色山脉,一点生气都无,看上去一片寂寥,给人一种苍茫悠古之感。
随着鬼差跨步入城,立时,空寂之感顿去,“生活”之气渐浓。
这里的城门之后也有一条主街道,并且街道两边同样店铺栉比,“游人”如织。
行走在大街上,虽然周围“人烟”不少、熙熙攘攘,但顾尧却总觉得这里像少了什么似的,没有丝毫生气。
行不多久,他心中突然恍然:对了,是声音!一路行来,他周围的阴魂无论是在交谈,还是在买卖,竟然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或许它们也是有声音的,奈何这种声音太小,他顾尧作为一个活人根本就听不清!
同时,顾尧还发现了另一个诡异现象:随着他行进的越发深入,每到一处,周围的阴魂们无一不停下手上的动作,扭转头颅,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身影从它们眼前走出好远才恢复正常……
就这样强忍着浑身发毛的感觉,顾尧脸色淡然,不紧不慢跟着鬼衙役,最后终于来到一座恢弘的府邸门前。
眼前这座建筑壮丽华美,样式和阳信县的城隍庙极其相似,只是显得更加高阔许多。
当中是两扇高度足有四丈的暗红色大门,门上密密麻麻镶嵌着巨大的铜钉。朱门顶部是一块大匾,其上“城隍府”三个大字在这暗淡的环境里散发着幽幽冷光,肆意彰显着此间主人的权势和威严。
在这大门两侧还分开摆放着一对硕大石狮,站在大门口,顾尧能够清晰看到这两只石狮向他转过脑袋,铜铃般的兽眼中露出明显的审视意味。
或许是得到了授意,鬼差的脚步并未在门口停留,而是引着顾尧直接推门而入。
城隍府前院是一座巨大宫殿,其上雕梁画栋、龙翔凤舞、华美异常、气势雄伟,想来该是城隍的待客之所。
但鬼差衙役并未将顾尧引领入内,而是择其旁边一条窄道,带着顾尧一路蜿蜒,拾阶向下,竟直入地底!
声声凄厉惨嚎伴随着阵阵阴风钻入顾尧耳朵,并越来越清晰。到得此刻,顾尧哪还看不出此间城隍的“待客之道”?
如果所料不错,这处地底应该就是城隍府的刑罚场所了。凡阳世妖邪作恶之辈,死去的第一站往往就是在这里接受相应刑罚,然后依其业障命数,或打入地狱,或留于此间服役生活。
说实话,这里绝不该是城隍——这一阴司神只的待客场所,如今既然顾尧被引至这里,那被针对的意味已是极其明显了。
“嘿,这是要先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顾尧一路走来,周遭两侧的惨嚎声就没断过,他用余光轻轻扫过,只见道路两侧监牢不断。
皮鞭的挥动音声声刺耳,鬼怪的惨嚎哭屡屡不绝。间或有那长相狰狞的恶鬼扑至栅栏,但它们很快就被人从后粗暴拖起,不得不回去继续受那无尽的刑罚。
鬼音绕耳间,顾尧早已放下“和谈”的幻想:他知道今晚出来是莽撞了,只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口中雷电虽然犀利,但终究只有一发,根本就不能当作和群鬼相斗的依仗!
为今之计,只能尽力先声夺人,为自己挣得那渺茫的生机。
想到此处,顾尧再也不顾耳边的惨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念沉气海,一心一意感悟着其中变化。
或许是因为熟能生巧,亦或是此刻形势危急,很快的,顾尧就感到小腹中陡然一震!
只是,这次的感觉,是不是来得太快了点儿?!
……
地底尽头是一处硕大暗殿,黑色的大殿墙壁上,每隔不远就架着一张燃放磷火的碧绿火盆。
此刻,阳信县城隍李承辅正端坐于大殿正中,在他身后站着三名身着官服的恶鬼,它们的相貌和顾尧先前在城隍庙所见塑像一般无二。
而在城隍跟前不远处还有一“物”,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五根细细锁链从大殿墙壁一侧伸出,最后又汇聚于狐狸的四肢和脖颈等处,如果观察仔细,还能在锁链于皮毛的连接处,看到有殷红血迹显现。
“哎,你这妖狐,怎的如此不明好歹?只要你嫁于城隍老爷,不但立时可以脱身,就连你那鬼母都可择机借尸还魂重返人世!
再者,城隍府邸雍容华贵,乃是城隍老爷历经数百年辛苦建成!你要是居于此地,不比你那荒丘孤坟强上万倍?!”
城隍身后,一名身着浅红官服的恶鬼喋喋劝说着,目标正是趴在地上的狐狸。
奈何它的劝说入了狐狸耳朵,白狐就似没听到似的,依旧闭着双眼,身体也是一动不动。
“混账,城隍大人等你回话呢,你这是何意?气煞了某家,小心某家将你一身狐皮给扒下来!”
见白狐久不回话,李承辅的眼睛微微眯起,而在他身后,身为武判的那名恶鬼已经有些按奈不住,不由大吼出声。
就在一群鬼怪肆意逼婚之际,大殿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城隍老爷今晚“邀请”的那名顾姓秀才,到了。
(ps:碗已摆好(?w?)……)
第十五章 忍不住!
随鬼差进入大殿,顾尧一眼就看到了众鬼环伺中的阳信县城隍。
以及一只趴伏于众鬼面前、伤痕累累的漂亮白狐。
只见这名城隍爷无论样貌还是体型,都和城隍庙中的那具塑像极其相似,但祂给人的感觉却和庙中塑像大相径庭!
庙中塑像是七分仁善中暗藏三分威严。
而祂本人却是七分阴鸷中露着三分邪念!
嗯,邪念的目标,貌似正是地上趴着的那只白狐?!
心中思绪刚刚微动,顾尧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汹涌袭来。
他赶紧收拢精神,努力克制着自己呕吐的欲望。
同时心中叫苦不休:雷霆啊雷霆,往日里我对你千呼万唤,你却总是欲迎还羞迟迟不现,但为何今次来得如此积极?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来得如此突兀迅速,我,我特么都快憋不住了啊……
不提顾尧此刻正在辛苦忍受,想要寻到喷出口中雷电的最佳时机。
单论殿中这些恶鬼,当它们看见这名秀才自进入大殿后竟一脸淡然、一言不发、一礼未施的做派,不由心中纷纷大怒。
“尤那书生!见了城隍老爷为何不拜?!”
急性子的武判率先发难,它双目怒睁间,似有丝丝煞气从中散逸而出。
“秀才!你屡抗城隍老爷敕令,在莲花村私自灭杀勾魂使,在阳信县卢府公然对抗夜巡游,更是用秘法使其魂飞魄散!
种种一切暴行,罄竹难书!你可知罪?!“
比起武判的粗暴,身着浅红色官袍的文判就显得条理多了,只是它的话语多是栽赃陷害的诛心之语,顾尧要不是在辛苦忍着嘴里这口雷电,说不得肺都要被它给气炸了。
而在文武判官训斥顾尧的过程中,它们身前的城隍老爷却对顾尧看都未看,依旧关注着身前那只白狐,脸上一丝气恼之色都无。
也是,从书生入门那刻祂已暗查确认过了,这名书生身上丝毫法力波动都无,妥妥的凡人一个!
这样的人于祂眼中,蝼蚁一般,岂能因之气恼?
交于武判杀了就是!
思虑至此,城隍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祂从身前方桌端起一只酒杯,轻触唇间,同时眉头微挑,向着身侧武判递了一个眼神。
那身穿藏青色官服的武判其实早就等得不耐烦,如今得到城隍授意,长笑一声大步迈出。
“哈哈哈,你这蠢秀才,仗着几招三脚猫术法屡屡坏我阴司法度。如今既然送上门来,那就别回去了!
等某家先吃了你的肉,抽了你的魂。然后再去莲花村和卢府,将你那些在意之人统统灭掉,随你一道打入十八层地狱……“
那武判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秀才的脸色由平淡转为惊怒。它得意回头,对着身后两名同僚呵呵一笑,意思是说:看!还是某家厉害吧!这弱鸡书生先前强装镇定,现在还不是被某家三两句话说得勃然变色?!
只是那武判扭头之际,它想象中的钦佩目光并未在两个同僚脸上显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极度惊骇的恐惧表情。
并且这种表情,竟也同时出现在了城隍爷脸上!
“这是?!”
根本没有时间表达疑惑,伴随着一声霹雳巨响,一道碗口粗的犀利紫电在大殿虚空中一闪而过。
紫电尚未触碰武判,单凭其溢出的气势就将这名城隍下属压为了齑粉。
然后,这道紫电犹如一条荒古神龙般激射而上,一路势如破竹!击穿地底大殿、射烂地上华宫、轰碎府邸穹顶……
最后,随着一阵轰然巨响从上方遥遥传来,大地轰然震动,殿壁龟裂、倒塌。
而地下之“人”无不骇然抬头,因为它们知道,屹立数百年而不倒的城隍府——
今日,塌了!
……
地面上,“隆隆”巨响不断传来,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逐渐消停,归于沉寂。
感受着脚下大地的剧烈震动,顾尧喉头滚动,心下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在阳世被他看作单兵武器的雷霆,到了阴间地府,竟爆发出了导弹轰击的效果!
而在这个过程中,作为阳信县阴司的最高统治者,城隍李承辅始终坐于椅上,手擎半杯美酒,身体一动未动,似是还未从这一系列的剧变中回过神来!
等到头上声音渐渐止歇,祂的身体终于生出了反应,开始微抖。
继而剧抖!
顾尧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胸中一颗心却是直沉到了底部:
城隍这一表现,无疑说明祂此刻已是气至极致!
而他顾尧自从那道雷霆出口后,身体直到现在都还虚的厉害,哪里还有和这帮恶鬼抗争的本钱啊!
归根结底,还是怨他最后没有忍住,没有掌控好雷霆喷出的时机!
还有那只身着藏青色官服的恶鬼,你特么好端端的惹我作甚?!
看来今日我顾尧,小命休矣……
顾尧身姿挺立,双眼微眯,脸上表情古井无波,双手自然放松背后,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
他现在内心对周围恶鬼倒也没有了什么畏惧之情,只是到了此种境地,他不过是想维持住最后的尊严罢了。
只是顾尧万万没想到,他的这副姿态落入现场众“人”眼中,周遭恶鬼无不是心中忐忑战战兢兢,而爬伏在地的那只白狐却是心下振奋,脸上异彩连连。
强大、威武、英姿飒爽、仙气渺渺……无数高大上的词汇从白狐心中接连涌现,让它的一双媚眼顿时弯成月牙,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自从顾尧口喷雷霆那刻起,白狐先前一直紧闭的双眸就陡然张开,目光就再也未从他身上转移开来……
闭目等死大半天,意料中的恶鬼撕咬并未临体,相反,周遭却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顾尧眉头微蹙,眼睛偷偷裂开条缝,然后,他的双眼蓦然大睁。
在顾尧身前,以阳信县城隍李承辅为首,率领手下文判、日游巡,不知何时已是五体投地趴伏在他跟前!
这三“人”直到现在身体还在微微抖动着,可见刚才的抖动并不是气的,而根本就是怕的!
倒也是,谁特么能想到,本以为眼前书生不过一介凡人,到头来才知,人家根本就是人仙驾临!
城隍李承辅此刻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似是察觉到了顾尧目光,祂的脑袋更是伏低了几分,同时嘴里恭声叫到:
“阳信县城隍李承辅不知人仙驾临,多有得罪,小神……惶恐!”
(ps:今天有事,章节就提前发了,拜托诸位大佬多多支持。)
第十六章 我是人仙?
人仙,是对修道有成之士的尊称!
传闻,当修士金丹大成、经历天劫雷电淬体后,他们的名讳将从生死簿上自动抹去,从此逍遥世间,再也不受阴司地府管辖!
此谓之“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而能驾驭雷霆,正是金丹修士的标志之一!
对于这样的得道高人,李承辅作为一个小小的县城隍,是万万不敢得罪的。惹毛了这种大神,估计人家一口唾沫就能将祂喷死!
嗯,先前的那个武判就是前车之鉴……
但对于这些修行界的常识,顾尧哪有渠道知晓?!
他见城隍莫名其妙跪着,他也就稀里糊涂受着。同时心里也是疑窦丛生:难不成我腹中这口雷电竟是仙家手段?!人仙么?这穿越的福利起点有点高哦!只是,为何这雷霆只能来一发?
虽说对城隍的话深表怀疑,但顾尧当然不会犯傻点出。再加上此刻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虚得慌,所以顾尧就决定先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待顾尧拿定主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端坐在了城隍刚才的华丽座椅上!
并且此刻在他周围环伺的,也不再是先前的恶鬼官员,而是换成了四名身姿婀娜、容貌艳丽的长发女鬼。
见顾尧目光注视过来,那四名女鬼无不是身躯一抖,苍白的脸色直接变为煞白,匆匆俯下头去。
顾尧眉头一皱:尼玛!我长得有这么瘆人?!
阳信县城隍李承辅一直待立于顾尧身旁,祂眼瞅着“上仙”似对女鬼不悦,于是挥挥长袖,赶紧将四名女鬼赶出大殿。
顾尧心下可惜之际,李承辅的声音轻声响起:
“鄙室简陋,无以招待,望上仙海涵……”
说完一句话,见顾尧不为所动,城隍的声音更是轻了几分:“不知上仙仙居何所?在何派清修……”
这次顾尧终于有反应了,他依然未曾开口,只是转头看了城隍一眼,眼里似有精光闪过:果然,这个世界有修仙门派存在啊!
但他的眼神落入城隍眼里却是另外一副光景:这蕴满杀意的目光一看就是赤果果的警告啊!上仙现在很气恼!上仙根本无意表明自己的跟脚底细!
想到此处,李城隍的内心不由一紧,如果祂此时还能出汗的话,估计早已是大汗淋漓了!
早在先前认出顾尧真正境界的时候,李城隍在惊吓之余,已经在苦苦思索着对策。
祂知道这次算是把这个人仙给得罪惨了,屡次威胁人家亲人性命,这种恩怨,堪称不共戴天!
为今之计,只能先想方设法将其稳住,并探听出他的出身底细,然后再禀报于潞阳府城隍,看能不能拉拉关系、走走人情,最后让这上仙将祂李承辅当那啥给放了……
奈何金丹人仙犹如人间帝王,心思最是难以琢磨,就算祂是一县城隍,也实在不知从何处开口啊。
不提李承辅此刻神魂惊惶不定,其实顾尧现在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他现在身体着实是虚得厉害!要不是因为前几次灭杀鬼怪后体魄已是变强好多,否则,单单维持眼下的坐姿都绝非易事!
感觉身体恢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再加上此间阴冷,冒然说话恐将打颤露馅,所以顾尧打定了主意先闭口不言,心中却在苦思着脱身之策。
见顾尧久不开口,城隍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不过祂到底是一地神只,多年的香火供奉也未全然吃在狗身上,心中念头一转,顿时又生一计。
于是祂看着顾尧脸色,期期艾艾再次开口:“上仙,这次派遣夜游巡侵扰卢氏一事,小神确有过错。不过小神也是心有苦衷啊,只因小神听信了那夜巡游谗言,所以才险些酿成大错!
不过上仙大可放心,如今那夜巡游既已伏诛,今后,小神当竭力护持卢常盛一家,确保卢府安宁泰和、福贵绵延……“
一番话小心翼翼说完,李承辅眼瞅着顾尧脸色似有好转,祂心中振奋,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路子。
此刻机不可失,最宜趁热打铁。
于是城隍身躯一挺,往日威严陡现!
“文判何在?速取阳信县生死簿来!”
祂话音刚落,身着浅红色官服的恶鬼已从殿门外一转而入,显然已是待候多时。
“城隍爷爷,下官在此……哎呦!”
“嘭!”冷不丁地,李承辅抬脚就踹翻了跑近的文判。祂偷偷看了顾尧一眼,发现“上仙”脸色未变,才放心扭转头,狠狠瞪着文判,低声训斥道:“说过多少遍了,要叫我城隍大人!老子不是你爷爷!”
现在可是人仙当面,哪个还敢自称爷爷啊!
“是,是,城隍爷……城隍大人,下官知罪了。这是咱们阳信县的生死簿。”
文判心中委屈难言,脸上却不敢表露丝毫不满。它赶紧从地上爬起,偷偷看了顾尧一眼后,从袖中抽出一本封面呈朱红色的小巧书簿来。
“你查找一下,看看落霞镇莲花村的顾氏,不,是顾老夫人!她的阳寿还有几何?”
城隍一句话刚问出口,果然,祂就看到“上仙”的视线移了过来,同时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关切之情。
有门儿!看来今日有望逃脱此劫了!
城隍心中得意之际,属下文判官的声音幽幽传来。
“落霞镇……莲花村……顾氏,不!顾老夫人……有了!
‘莲花村顾氏,生于元光初年八月十七子时二刻,逝于天汉四年五月十八酉时三刻,享阳寿三十九年,死因:上山采药,目不辨路而不慎坠亡……’咦?!等等!天汉四年五月十八……这不就是,三日之后吗?!“
“啪嗒!”文判话音刚落,顾尧身体就是一震想要撑桌站起,但他现在体力虚弱,情绪激动下双脚更是使不上一点儿劲。
最终,站起的动作被迫中止,浓浓的惊骇顿时化为滔天的怒火从他眼中喷涌而出,向着城隍及祂手下的文判汹涌烧来。
而在城隍和判官眼里,知晓这一消息的“上仙”,无疑是怒火中烧,你没见他老人家都气得拍桌子了么?
“你可看得仔细?!”城隍从文判手里一把夺过生死簿仔细看去,而后者此刻在顾尧的“仙威”下已是站立不稳,生怕上仙一口雷电将它喷死!
其实按理来说,顾尧这把怒火撒在城隍和文判身上并无十分道理。毕竟顾母命数乃是冥冥天定,而非城隍擅自篡改。
奈何这个城隍德不配位、前科累累,顾尧暴怒之下哪还管得了许多,只管将母亲的命薄之责统统加在了城隍头上。
“上仙息怒!上仙息怒啊!虽说人之阳寿自有定数,但这……但这其实也并非不可改变呀。”
反复看了好几遍生死簿,发现顾尧的怒火不但未减反而越烧越炽,城隍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祂先前叫文判拿生死簿出来,本意就是想给顾氏添个两三年寿,这样说不定上仙一高兴,就把祂给放了。
只是如今顾氏命在旦夕,瞧这个架势,这两三年的阳寿估摸着上仙还看不上?!
心中踌躇间,城隍大人不由仰头,透过头顶窟窿看着上头的断壁残垣,不由幽幽一叹——
罢了,还是先顾自己小命吧!
第十七章 延寿
身为一县城隍,李承辅是有能力为凡人延寿的。并且出于一些见不得光的原因,这种事儿祂以前还干过不少!
只是以往施为,比起将要得到的,祂所付出的些许功德之力简直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但这次,祂却知道自己不得不下血本了。
蝼蚁尚且贪生,况且祂这个城隍呢?
“上仙请息怒,虽说人命天定,但只要阴司神只以自身功德之力施法,就可……就可逆天改命!”
很明显的,李承辅发现自己话一出口,眼前上仙眼神就是一亮,他紧紧盯着自己,脸上表情表达的意思极其明显:那还愣着干嘛?赶紧麻溜儿干活呀!
李承辅倒也不废话,祂压下心中的肉痛感,直接盘坐于地,将生死簿小心翼翼搁在身前。
接着,又见祂翻开生死簿,一手结出一枚道印,一手虚指着生死簿上记录顾母阳寿的页面,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不久,殿内陡现一阵轻风,轻风从城隍体内刮出,携带着浓浓的檀香之气,不断向着生死簿上汇聚而去……
在此过程中,顾尧坐于椅上,身躯前倾,双手抓紧身前方桌,脖子也伸得老长,双眼更是一眨不眨盯着生死簿上的内容!
果然,随着檀香之气的不停融入,他发现,生死簿上的内容确实发生变化了……
先是描述顾母死因的那行字渐渐变淡,继而消失!
然后,就见代表顾母阳寿的数字“三十九”陡然一跳,一下变成了“四十”!
接着,随着檀香之气的不断注入,那数字开始一路变化!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直到最后,顾母的阳寿直接定格在了四十九岁!
“上仙,小神已为顾老夫人延寿十年!您看,这样可否?”
城隍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顾尧微抬眼皮,只见李承辅面现疲态,就连身体都似暗淡了几分!
如果说施法前,城隍的身体在他眼里还是蓝光视效的话,那现在顶多也就是个超清!
看来这种延寿术法对城隍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消耗啊!
但问题是,四十九岁怎么够?!这个年龄放在顾尧前世,就连退休标准都达不到好伐?!
于是顾尧将目光从城隍身上收回,将其重新投注在生死簿上,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古旧无波、高深莫测。
李城隍,你看着办吧……
上仙的意思无比清楚,李承辅哪会看不出?只是四十九岁阳寿,相较于如今世人来说,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寿数啦。
只是当祂看到顾尧那张冰玉般面孔时,反驳之语却始终未敢说出口!
“罢了,罢了,仙心难测!谁能想到竟惹上这种煞神了?”
心中重重一叹,城隍无奈下只能故技重施。
随着法咒声响起,浓郁的檀香之气再次从李承辅身上汹涌流出,向着生死簿汇聚而去……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九”!
“上仙,小神已为顾老夫人延寿二十年!这样可否?”
沉重的喘息声从身侧传来,顾尧眼皮微抬,发现城隍神体变得愈加模糊了,已由超清蜕变成了高清。
但是五十九岁,还是不够啊!这年龄放上辈子或许连自己孙子都见不上!
顾尧目光收回,脸色无悲无喜,依旧看向生死簿。
“好一个贪心的人仙,算你狠!”
李承辅心中哀叹一声,不得不打起精神故技重施!
……
“上仙,呼—呼—,小神已为顾老夫人延寿三十年,这样可否?!”
延寿三十年,六十九岁了!但是,还是不够啊!我还盼着母亲能为我多带几年孙子呢!
……
“上……上仙,呼—呼—,小神……已为顾老夫人延寿……四十年,这样可否?!”
才七十九岁?这样怕是见不到玄孙?!不够,继续!
……
“呼—呼—,已为顾氏延寿……延寿六十年,达一甲之数!顾氏阳寿……呼呼……已达……凡人极限!
上仙!这!样!可!否?!”
连续施法数次,饶是李承辅得授城隍之位数百年也经不起如此消耗!
如今祂体内积累的功德之力已被耗尽大半,神体更是淡近透明!
而跪在祂身边的文判此时则是趴伏在地,一言不发,身体更是抖如筛糠。它侍奉李承辅长达数百年,何时见过自家城隍老爷被逼至如此境地?!
就差一点点,城隍爷可就要神体崩溃、身死道消了啊!
人仙之威,竟真的恐怖如斯!?
虽然内心已对眼前人仙恨至极点,但李承辅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此刻祂紧紧盯着顾尧脸庞,死死盯着顾尧鼻端下那张紧闭之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一万年,亦或只是数息时间……
最后,祂终于看到了人仙金口微启,接着,一个“可”字,就从里面珠圆玉润般轻轻滚了出来。
呼——,这声“可”字声如天籁,但又如同魔音呢喃,落入李承辅双耳后,却也令祂提了半晚上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然后,李承辅就见顾尧身躯一正,从座椅上缓缓站起。
“上仙,您这是?”
“此间事了!怎么?难道你还想留我不成?!”
顾尧板着张脸斜斜一瞥,冷言喝道。
经过城隍长时间的数次施法,此时,顾尧感到自己体力已经回复许多,再也没有了虚弱之感。
并且眼下形势也是极其明朗:他虽然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劳什子人仙,但周围鬼神对他的害怕倒是很明显的!
‘此刻我若说一,估摸着这城隍也不敢说二吧?’
努力挺直身躯,顾尧心里极虚地想着,果然——
“不敢不敢,小神哪敢如此!文判,速召各司主事来此集合,同时吩咐枷锁将军备好本城隍辇车,本尊……我要你们随我一道——
恭送人仙法驾回阳!“
虽然此刻神魂虚弱,但李承辅这番话依旧说得清晰、快速。
那文判忙不迭爬起身来,急匆匆领命而去。
也就在这时,顾尧突然听见不远处墙根方向,似有锁链拖拽的声音传来,其间还伴有声声哀啼。
他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双目光楚楚、哀意十足的凄婉兽瞳。
这是,那只白狐?!
第十八章 城隍显灵!
五更末时,天边已有丝丝晨光浮现,撕破夜的帷幕。
阳信县城隍庙内,孙大年从庙内耳房披衣而起,手提一盏油灯,照例先去隔壁正殿巡视了一周。
他今年已经五十有四,身体还颇为硬朗,每日的工作也依旧兢兢业业。
作为阳信县城隍庙的庙祝,同样的行为他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依然没有丝毫倦怠,可见他对这份生计的认同和虔诚。
“小的先给城隍老爷上注头香,请城隍爷今后继续保佑我老孙家兴旺发达。保佑我那长子步步高升,保佑我那次子生意兴隆,保佑我家玉英斗倒李员外家的母老虎,早日扶正上位,还有我那子楚小儿能尽快寻得良配……”
身为一个小小庙祝,或许有人会看他孙大年不起,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份工作究竟给他,以及他们老孙家带来了多大的惠利:
且不提每逢佳节盛日,县里权贵为了争注头香而竟相贿赂与他。
单就眼前这个城隍老爷——想到此处,孙大年抬头,满眼敬畏地偷偷看了台上塑像一眼——那可是真正有灵的啊!
在此当庙祝几十年,孙大年可是不止一次窥到过一些奇异事件。对于此间鬼神的做派他更是心知肚明。
但对于这些奇异之事,他却从未向外人讲过一丝半毫,包括他的亲人子嗣!
“或许,这才是城隍爷保佑我老孙家的真正原因吧?!”
小心翼翼上完头香,看着香棒慢慢燃尽,孙大年心里顿生一股得意满足感。
此时殿内光线还不甚明亮,倒也有些闲暇能补上一觉。不过也正因如此,孙大年并未发现台上四具鬼差塑像中,已有两具从中暗自裂开……
……
“砰砰砰”的敲门声从城隍庙外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开门!”、“孙老快开门!”之类的喊叫之语。
孙大年身体一颤,猛然从瞌睡中醒过神来。
他打量了下殿外天光,嘴角扯出一抹嗤笑,然后从蒲团上慢慢站起,紧了紧披在背上的衣服,最后才向着庙院大门缓缓挪去。
“敲什么敲?!赶着去投胎啊!”
不耐烦地拉开大门,孙大年立时就被几名年轻后生围在中间。
“孙老,您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起?耽误了我家老爷上头香可如何是好?”
“就是啊孙老!我家范老爷今日寿诞,为了这注头香可已准备多时了!就等您老开门上香了……”
“等等!凡事儿都该讲个先来后到吧?我家大人为给城隍老爷敬香,特命我三更天就在此等候孙老开门!孙老,头香应该是我们李府的吧……”
喧嚣吵闹的声音使得孙大年头晕眼花,不过对于这种阵仗他早已见怪不怪,处理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都特么给我住嘴!”孙大年一声暴喝,制止了周围后生们的言语喧闹。
他的目光从这些年轻人脸上扫过,眉头微微皱起,说出的话也显得庄重起来。
“城隍老爷身份尊贵!城隍庙更不是任尔等胡来的场所!这样吧,既然你们都想上注头香,那好!咱们就按老规矩来,价高者得!”
“价高者得?!孙老,这不公平!您要知道,我可是三更天就在此等候了啊!”
孙大年话音刚落,来自李府的那名仆从就一个劲儿地叫起屈来。
“你说这办法不公平?!”孙大年扭头,冷笑连连盯着这名年轻人,“你说你在此等候多时,别人又何尝不是?再者,城隍老爷乃是咱们所有人的城隍老爷,可不独属于你们李府!你要不参与竞价,那好!李府今后大可不必再来参拜城隍了!
或许,你家老爷福缘深厚,根本就看不上城隍老爷的暗中护持也说不定?哈哈哈……“
孙大年一通夹枪带棒的挖苦,说得那名李府仆从脸红脖子粗。而周围其他年轻人则无不是哄然大笑。
“哈哈哈哈,凡人竟敢藐视城隍?孙老,这也真亏您想得出……“
“就是!咱们这些人的老爷,哪一个没在家供奉城隍神位?看不上城隍爷的保佑……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不尊城隍之人就算有,估计也是神仙一流吧……”
“李府既然主动放弃,那咱们就按规矩来吧!我们范府出十两银子!嘿嘿,今日头香参拜城隍老爷的机会,我们范府可是势在必得啊!”
“休要得意,我们王府出十五两纹银!”
“那我们刘府就出二十两!”……
看到轰轰烈烈的头香竞价已经开始,孙大年适时退回院内,满脸奸笑地看着门口那些年轻人斗得不可开交,同时也静候着最后胜者上前上香。
这些年轻仆从不知道的是,无论最后他们谁能胜出,他们在孙大年眼里都是一帮傻子罢了。
就在孙大年心中得意之际,城隍庙中心大殿之内突然传出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初时还十分微弱,未几就变得清脆响亮、并渐渐传入众人耳朵,将他们的喧闹生生压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中心大殿的门口,一名男子正跨过殿前门槛,从殿里悠然走出。
等到走得近了,大家才发现这人身着粗布长袍,头戴方巾,正是一名书生。只见这书生虽穿着普通,但却神态怡然,显得颇为卓尔不凡。
而在这书生的怀里还有一物,白绒绒一团煞是可爱,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纯雪白狐!
“孙老,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已有人拔得头筹,你为何又让我等在此竟价?这岂不是消遣我等?!”
人群中,一道冷喝突然响起,引得众人看向孙大年的目光纷纷不善起来。
“我没有!老子好端端的消遣你们干甚?尤那书生,你是何时溜入城隍庙中的?!
老子告诉你,不按规矩私拜城隍爷,单凭这一条,老子就可去县尊那里告你一状!”
顾尧的脚步一下顿住,他微扭头,目光平静得看着孙大年,悠悠说道:“你搞错了,我来此并未参拜城隍!”
“呦呵,还死鸭子嘴硬!我且问你,既然不拜城隍,那你这么早来此地作甚?难不成是让城隍老爷拜你的么?!”
孙大年一句话说完,围观众人无不是轰然大笑,他们对于孙大年的怒火也就顺势转至顾尧身上。
但令大家奇怪的是,面对众多嗤笑,这名书生不但不恼,反而面露一种奇异表情,并且在向后观望一眼后,依旧用平淡语调说道:“你若说是城隍拜我么……这种说法倒也不算太错!”
“大胆!你这书生,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城隍老爷乃一县阴司之尊,焉能参拜于你!?”
“就是!我看你这书生定是读书读傻啦!城隍老爷是鬼神之属,何人能够轻易得见?!你扰乱我等上香,又出言污蔑城隍,这可是大大的不敬,来!咱们还是去县衙理论一番吧!”
就在众人被顾尧一句话搞得群情激愤之际,突然,城隍庙院内无来由地刮起一阵狂风!
狂风肆虐,吹摇院内杨柳。它刮过众人身躯,让所有人无不在这个仲夏清晨想起了冬日阴冷!
飞沙走石间,众人先是勉力睁眼,然后——
他们的双眼蓦地全部睁大,脸上的表情也定格成了一种极度的惊骇之色!
因为就在他们面前,本是空无一人的城隍庙院内,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站满了各色“人等”!
这些“人”长得形态不一,有的青面獠牙身高丈余,有的长舌外伸直达三尺,还有的头上凸起形如长角……
但不管它们长相如何,此时皆摆出一副低首垂眉躬身参拜的姿态。
并且它们参拜的目标,貌似正是众人先前嗤笑过的那名书生?!
不提其他人心中如何震怖,孙大年此刻却是犹如呆滞般独立于庙院之内。
他震撼地看着这些恶鬼,喉结不住滚动,心中那种荒诞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作为此间庙祝,这些恶鬼形象他日日常见。只是……只是这又怎么可能呢?!它们平日里不都是塑像或者壁画吗?!
当孙大年目光慢慢收回,最后定格于众鬼身前那道天天参拜的熟悉身影时,心中的惊惧再也压制不住了。
他一下扑至那道身影跟前,冷汗止不住从脑门析出奔流而下。
“小……小……小的孙大年,参……参拜城隍老爷!”
第十九章 婴宁
趁众人惊骇之际,顾尧已经怀抱白狐从城隍庙中悄然走出。
他谢绝了城隍想要继续相送的请求,一出城隍庙,就不由加快脚步,匆匆向城外走去。
此时天光还未大亮,街面上行人寥寥无几,否则,必将有人惊讶于顾尧那满头的大汗和惊惶的神色,并据此推测他昨晚肯定办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顾尧没有留意到,在他行进途中,他怀里那只白狐不知何时已是抬起臻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丝毫不似兽瞳,正满是疑惑地紧盯着他瞧个不停。
等到顾尧走出阳信城门,顺着一条小路到达一处人迹罕至的树林边缘,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才稍微松开。
但他至此却并未完全放松,而是运力于眼,目光在周围环境梭巡了四五遍后才彻底安心。
呼——周围无鬼!看来那城隍确实不敢派人暗中跟踪!这就好这就好!
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一下散去,顾尧顿时不顾形象地委顿在地。
话说昨晚,真的好险!!!
要不是城隍莫名其妙将他当成了那啥人仙,他顾大秀才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恐怕连些许尸骨都难以留存!
想到自己若是殒身于阴间,独留母亲一人在世的情景,顾尧就遍体生寒,再也不敢想象那副场面。
如今倒好,不但自己从城隍处全身而退,还使得母亲的阳寿大大延长……总归来说,这趟阴司之行,他顾尧算是赚大了!
“小狐狸啊小狐狸,你若是人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和你好好讲讲昨晚形势是多么的惊心动魄,而顾大公子我又是多么的英明神武了!”
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顾尧心里又立时被母亲延寿的巨大喜悦所填满。
他靠坐在一段树桩上,双手抱着白狐将它举至和自己视线平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顾尧竟觉得白狐的体重竟比刚才沉了一些。
“虽然不知那黑心城隍为何抓你,想来也不过是煎炸煮炖诸般套路。嗯,别看你这身躯长得小巧,体重倒是不轻啊,估计身上肉还真不少……以我如今体力,举着你竟还有些疲累……“
顾尧说到这里一下顿住了——他感觉到了,随着时间推移,举在空中的这只白狐竟开始变得越来越重!
同时,白狐的体形也开始迅速变化:它的身躯在变大,变得越来越玲珑有致;四肢在变长,变得越来越柔美无骨。
它浑身的如雪白毛开始迅速消退,脸型也在逐渐蠕动变化,无尽青丝从它脑后蔓延生出,伸至老长……
等到最后,顾尧一脸惊骇地看着手中白狐在他眼前完成了狐狸变人的全部过程。
虽然这只白狐所化人身尚不完全——背后依然留有一截小小尾巴,脸上也还残存着淡淡狐纹……
但她那娇小玲珑的体型、清秀绝伦的面孔无不证实了她的身份。
嗅着从这名少女身上散出的淡雅体香,一道惊悸就从顾尧心中猛然涌现。
“刚出虎穴就入狼窝!这他娘的,我特么这是遇到狐狸精了呀!还是那种能变身的……”
…………
“所以,你是叫婴宁是吧?!”
“是的大仙,奴家闺名确叫婴宁!”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在阳信县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顾尧摆出一副高人姿态、老气横秋般盘坐于地。
奈何他现在的衣着和他此刻的神态却是极其不配,只因他此刻仅仅身穿一件灰白内衣,衣服上还横七竖八地打着若干补丁。
至于他先前那件儒士外袍,此刻正被一名长相极其甜美的少女裹在身上。
那少女乖巧地端坐于顾尧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崇拜地看着眼前书生,对于书生的寒酸衣着完全视而不见,对于书生提出的问题也是竭力应答。
“你说城隍将你抓去,不是为了烤你煮你,而是为了娶你为妻?”
“是的大仙,那阳信县城隍趁我虚弱渡劫之际,使用卑鄙手段将我迷晕,逼迫我下嫁于他……幸而大仙及时出现将我救出,否则奴家必定下场凄惨。”
“哦,那阳信城隍不过一小神尔,根本就不足虑!昨晚你也看到了,祂手下那帮鬼神可是连本大仙一口唾沫都经不起的呀!”
“大仙仙法高妙,婴宁自叹不如!虽然现在奴家体内药劲尽去,但此刻若是对上那城隍,也就只有八成胜算,根本做不到像大仙那般举重若轻……”
“咳咳……咳……”
八成胜算呀!虐我是足够啦!
“大仙,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无妨……咳咳,口水呛了一下罢了。婴宁啊,是这样的,你看如今我已将你救出,不如咱们就此分别可好?你久不居家,估计你那父母长辈们,现在对你该是担心的紧了吧。”
“不!大仙,您将婴宁从虎穴救出,婴宁恩情未报,岂可轻易离去?不若就留婴宁在身边侍奉于左右……”
“岂可如此!?难道本仙救人是图你报答的么?!休再多言,你如今伤势未愈,还是速速回家将养身体吧。报答之事,咱们日后再说!“
“……好吧!大仙对婴宁的关心,婴宁绝不敢忘!等婴宁伤势稍稳,必将前来侍奉左右!如今,婴宁就先行告辞了。”
维持着一副道貌岸然高人相,顾尧一脸微笑地看着婴宁一步三回头、极其不舍地钻入树林,最后消失不见。
良久,直到确认狐精真的离去后,“扑通”一声,顾尧一屁股重重坐倒在地。
“呼——,太可怕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可怕了!细算下来,我穿越过来其实还不到三天,竟已遇到了不下数十只鬼怪,其中更有像阳信县城隍这样的阴司鬼神!
更加离谱的是,这个世界竟然真有妖怪啊!虽说我昨夜救了那狐狸精一命,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那狐狸精表面上对我恭敬无比,暗地里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回想刚才,当婴宁在他面前变出人身之际,顾尧心里先是大惊,继而就是大骇!
故老相传,妖精可是吃人的啊!虽说鬼怪志异里不乏一些知恩图报的山精野怪,但同时也有一些类似于《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也亏得顾尧这几日接连遇到鬼怪,心脏和神经俱已练得粗壮无比。
当确认婴宁身份的第一时刻,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疾速调整出古井无波的“战斗”心态。
可惜的是,或许是因冷却时间未到,顾尧并未在小腹气海中感受到那团熟悉的“麻热”。
不过这也难不倒顾尧,既然雷霆匿迹,那就嘴炮来凑!
有过一次成功忽悠城隍的经验,顾尧很快就找到了相似感觉,摆出了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事实证明他这种策略完全正确!虽说其中或许伴随着一些风险,但好在,他终究还是将那狐精给忽悠了过去了……
只是,”婴宁“这个名字……
怎的听上去如此熟悉?
第二十章 鬼梦
因从昨晚开始小心肝就接连受到惊吓,所以顾尧一直枯坐在树林边缘出神休息。直到近午时分,他的心神才算将将和缓过来。
从地上慢慢站起,顾尧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才发现自己此刻只身穿一袭内服,至于他的儒士外袍,当然是被婴宁给穿走了!
“算了,不就一件衣袍么,就当本大仙赏你了!”顾尧嘴里嘟囔地干脆,心里却是肉疼不已。
那件儒服,可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缝制的呀……
此时天时已至仲夏,加之现在又是中午时分,气温已是不低。
托古人衣饰习惯的福,虽说这件内服稍微有些憋紧,但也不至于让顾尧露丑。并且顾尧也从未在穿衣方面穷讲究过。
觉得自己情绪已经完全恢复,顾尧就起身向县城走去。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顾尧固然经历良多、波折不断,但他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非但没有加深,反而还产生了更多疑惑!
这些疑惑关乎鬼神、关乎妖怪、关乎修行……
在先前忽悠婴宁的时候,顾尧就很想就这些疑问,好好向这小狐狸精来讨教一番。
但那样一来,他就很可能被婴宁察觉出他的底细,问着问着,弄不好就问进了那狐狸精的肚子里!所以顾尧也就忍着没有开口,想着日后再慢慢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一路行来,进入城门,穿街入巷,顾尧不紧不慢地向天井坊方向走去。
路上行人初时看见顾尧只着一件内服时,还颇感讶异,待他们看清衣服上那一块又一块补丁时,顿觉恍然。
此人,一乞丐尔!
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于他,顾尧却自顾自走得怡然自得:哼哼,看不起我!你们见过狐狸精吗?你们被城隍参拜过吗?!
在路上,顾尧还时不时地看到一群衙役被一名年轻小哥引着,一看到书生模样之人,就呼啦啦凑上前去,然后又失望摇头地散往他处。
“那些领头的年轻小哥,貌似正是今早在城隍庙竞争头香之人。
那他们现在正在寻找的,莫非正是自己?!那我顾尧现在,是不是也算是名人一个了?”
立于街边一杂货铺门前,顾尧不无臭屁地想着,心里颇有几分得色。
“臭乞丐!别特么当道!“
一群衙役从顾尧身边晃过,其中之一还顺手猛推了顾尧一把。
只是他这一推过后,顾尧身躯纹丝未动,衙役自己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哟呵!看不出来臭乞丐还是个练家子?!”
“陈四,休得惹事!县尊大人还等着上仙消息呢!”
一名捕快衣饰的衙役,制止了属下想要继续寻衅顾尧的打算。
他招呼了身侧的年轻小哥一声,引着一帮衙役从顾尧身旁匆匆走过。
一边走,捕快一边向年轻小哥询问,“小乙兄弟,上仙的模样你可还记得吧?”
燕小乙一边向后莫名张望着,一边嘴里含糊回道:“记得,记得,连城隍爷都得参拜上仙,他老人家的模样我哪敢忘记?!”
只是后面那个乞丐,我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似的……
经历了衙役推搡事件,顾尧走路开始变得小心起来,一路上刻意躲开了一拨拨寻他的乞丐。
好不容易在早晨刚刚摆脱掉阴司城隍,他可不想再在阳世县尊面前充大神、装大仙。
到时万一拆穿,他顾尧阴阳两世,可都没法儿混了。
小心翼翼回到卢府,敲开卢府大门,开门的丫鬟小荷看见他就是一阵惊吓:
“顾公子,您,您这是怎么啦?!遇上劫道强人了吗?”
顾尧当然不会和这小丫头片子道出实情。他信口胡诌一通,就让小荷将他带入卢府。
而小荷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先是领着顾尧去后院换了一身新衣,稍稍梳洗一番,然后才将他带入前院正厅。
而在那里,卢员外一家三口早已等候他多时了。
“重华哥哥,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甫一见面,阿宝就从座椅上站起,靠在了卢员外身侧,脸上也不知为何染上了一丝羞怯。
“哦,今早起来去城外读书,竟不甚掉入一个土坑。最后虽然从坑中爬出,但我这外衣却已被撕破……”
顾尧脸不红心不跳的诌着胡话,而随着他的诉说,卢员外一家三口脸上也渐渐露出关切之情,阿宝更是走上前去,细细查看着顾尧身上可有外伤。
“重华啊,我知你素有晨起读书的习惯。可是书哪有读完之时?这次未曾受伤已是大幸,下次可断不可如此了……”
见顾尧确无受伤,卢员外禁不住皱眉叮嘱了一句,顾尧当然只能唯唯应诺。
“好了老爷,重华回来是高兴的事儿。老身还以为他又像前几次般不辞而别了呢!
重华啊,你卢伯伯这般说话也是关心你,你可千万别放心里去啊。“
见顾尧因卢员外的话而脸上现出几分尴尬,卢夫人连忙出来圆场几句,同时吩咐小荷尽快开饭。
饭桌上,卢常盛夹起一根鸡腿放于顾尧碗里,接着,述说起了他今早遇上的一桩怪事。
原来今日早上,卢员外未起床之际,于半睡半醒间竟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名身着浅红色官服的老者来到他床边,那老者自称是阳信县城隍座下文判,特来替城隍向他赔礼道歉!并言明今后将时时照拂卢府,佑他卢常盛一家今后百灾皆无、福禄绵延……
只是不等卢员外将这怪梦讲完,旁边的卢夫人已是惊声将他打断:“什么?!老爷,连你也做了这梦?!!我今早也做一梦,和你这梦境,简直是一般无二!既然如此……那岂不是,岂不是……这一切,都……都是真的?!”
卢夫人一句话惊惧说完,饭桌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虽然人们常言世间有鬼,他们卢家前几日更貌似被恶鬼直接骚扰过,但像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鬼神频繁“光顾”,试问哪个活人能受得了?
阿宝握紧手中筷子,先是看看瑟瑟发抖的母亲,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了一脸平静的顾尧身上,顿时有了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重华哥哥,你说,你说这城隍不会再来我家捣乱了吧?”阿宝轻声问到。
第二十一章 读书啊读书……
第二十一章读书啊读书……
“不会!”
意犹未尽放下手中鸡腿,顾尧向阿宝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城隍作为一县阴司,祂既已许下如此承诺,必是察觉到了先前不当之处。卢伯伯、卢伯母,你们二人只管宽心就是!”
再者,如果这城隍敢出尔反尔,到时等我顾尧腹中雷霆恢复,再去那城隍庙喷祂一脸就是!
心中虽是腹议不断,顾尧言语间却是连捎带打,很快就消除了卢员外一家三口的心头惊惧,使得饭间氛围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对了!父亲、母亲、重华哥哥,今日我和小荷上街置办食材,看到街上有许多衙役存在,我让小荷稍稍打探一番,发现那些衙役好像是在寻一名书生!
据他们所言,那名书生今早于城隍庙中出现,在他离开庙门时,庙外等候上香的百姓竟看到了城隍老爷率领阴司各部现身相送!
此刻,街上还有好多人说那名书生其实是神仙临世,所以县尊大人才大张旗鼓地遣人搜寻,想要寻到书生,盼他传授长生之法呢!“
阿宝一番话叽叽喳喳说完,卢氏二老固然口中啧啧、称奇不断,顾尧也是一口饭好悬没直接喷出去!
长生之法?我哪里会这个?!好吧,县尊大人这明显是想多了……
一顿饭吃得顾尧肚皮滚圆,心里也不断感慨着古人的厨艺之精,这原生态无污染的肉食蔬菜,吃起来确实比上辈子有滋味多了。
这或大或小也算是穿越的福利之一了吧……
饭后一壶香茗消食,再和卢氏一家闲聊几句家常,顾尧便欲起身告辞。
只是在他说出辞行之语后,阿宝不知为何脸上突然再现羞色红晕。
主位上的卢员外看看顾尧,又看看自家女儿,脸含笑意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想被一旁的夫人打断。
“老爷,我看那事儿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如今重华身具文气,想来后年秋闱必然高中!
等得那时咱们再提出此事,对他们顾家来说岂不是双喜临门?!“
“对,对!还是夫人考虑周全,那就再等两年吧,等重华科场高中之日,你卢伯伯我,再来送你一份大礼!”
卢氏夫妇的对话听着顾尧脑中云里雾里,不过当他看清此刻躲在卢氏背后、羞得头都抬不起的阿宝时,心里顿时一下明白过来。
卢伯伯,你将阿宝妹妹嫁我可以。只是咱能不能别等明年了?
后年科举,我特么真心考不上啊……
辞行之际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到得最后,卢夫人突然又吩咐阿宝取来一包金银相赠。
这下顾尧如何敢收?他现在颇有一种丈母娘接济穷女婿的感觉,只觉这钱拿着手软。
最后还是卢员外出面,言说这钱不涉情谊,只是聊表顾尧救命之恩。顾尧最后实在没法,只得从中取出十两银子纳入袖中口袋。
好不容易从卢府脱身,念及母亲眼疾,顾尧又在阳信县城游逛一番,购买了若干水果肉食,最后才踏上回家之途……
夕阳依旧红艳之际,一道矫健身影从莲花村外踏步而入。只见那人行走间脚步迈动生风,速度和常人慢跑无异!
但他脸色却是十分红润,看上去丝毫未有疲累之色,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不得不赞一声:好一个英武少年郎。
一直行至莲花村西头,顾尧的脚步才渐渐缓下。
家中的两间破土屋已是遥遥在望,绯色夕阳下,一道瘦弱的妇人身躯被阳光拉的老长。
她伫立在土屋门口,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若所等之人不归,她就绝不回返,直到岁月流尽……
“娘——娘——”
遥遥的,儿子的声音随风传来。妇人竭力睁大模糊的双眼,只见阳光洒落之地,一道矫健的年轻身影正向她奔跑而来。
妇人笑了,因为她的儿子,回来了!
…………
傍晚时分,顾尧从家中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东坡肘子。
“娘,快尝尝这道菜,这也是我和赵全他们跑商路上学得。营养丰富,对您的眼睛大有好处!”
顾母依言伸筷,夹起一块肥腴放入口中。
肉块入口即化,浓浓香味在舌尖绽放开来。
但顾母的脸色却突然暗了下来。
“重华!”
顾氏放下筷子,脸上现出恨铁不成钢的哀色。
“你前些日子跑商,所获银钱皆已悉数交于我手。为何今日又能带肉食回家?!
你老实告诉为娘,买肉之钱,可是你卢伯伯给你的?!”
最后一句问出,顾母的语气已是颇为严厉。
“……是的母亲,这肉钱确实是卢伯伯所赠。其实不光是这肉钱,就连这些水果,都是我用卢伯伯所赠之钱买入的。不过母亲……”
“别说了!””啪”地一下,顾氏狠狠拍了下桌子:“你自幼读书,当能明理辨非!你卢伯伯以往对咱家颇多照顾,你如今已初具功名,不说尽力报答吧,怎还能无端再次受人家恩惠?!
娘虽是一介妇人,但也常听你爹言‘读书人当有傲骨’!况且圣人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今后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争取后年秋闱高中!届时,你就有足够能力回报当初帮过我们顾家的恩人们啦!“
顾母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得顾尧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为母亲改善下伙食,到头来竟落得如此田地。
看着母亲生气起身,顾尧愣是没反应过来上前搀扶一把。
顾氏在离开餐桌之际,又突然回头,声音一如先前般严厉:“母亲知你孝心,甚感欣慰。但‘君子远庖厨’,今后这厨房,你还是不要进来了罢,以便腾出时间来好好读书!”
顾母的身影早已消失半天,餐桌上菜肴的温度也渐渐变冷。
顾尧看着这些色泽依旧诱人的食物,却再也提不起丝毫将其消灭的欲望。
母亲的话语虽然严厉,但其间却蕴藏着对他顾尧的极大希望!
想到卢员外夫妇,又想到阿宝的俏丽脸庞,一句上辈子的着名词句就从顾尧脑中悠然浮出:“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如今或许还得加上那么一句了——“书中自有慈母爱!”
只是对于读书,他顾尧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第二十二章 公子万福
次日清晨五更时分,顾尧照旧被母亲从床上叫起。
虽然他的体质现在已是异于常人,但细细算来,自打穿越后,他顾大公子还未睡过一个囫囵觉——基本上每天夜里不是在见鬼、就是在见鬼的路上!
所以当此刻被母亲从床上拖起时,顾尧心里是有相当大怨念的:他只觉得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活得很不合格!
奈何哪怕心里有再多怨念,当他目光触到母亲瞳孔里的那抹期待时,顿时便烟消云散,再也不复存在了!
一句废话不说,麻麻溜溜穿衣滚下床,顾尧在和母亲打了一个招呼后,随便抽出本书就向门口奔去。
只是在即将出门之际,顾尧却又猛然旋身,看着身后母亲正在背起一个药篓,不由讶然问道:“娘,您这是——又要去采药?”
“是啊,初夏时节正是采药的好时候!娘现在晚上也纺不成布了,若不趁这大好时光多挖点药,到时拿什么补贴家用,拿什么负担你读书的费用啊?“
见顾尧脸上露出不忍之色,顾母顿时呵呵一笑,接着道:“放心!娘采药采了一辈子,对周围的地形熟悉的很,哪里会出什么意外?倒是你,已经许多天未好好读书了,赶紧补上!”
见母亲执意如此,顾尧也知劝说无用,同时,他又想到了母亲阳寿已被阳信县城隍延至九九高龄,达到了凡人极限,应当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了。于是他也就放弃了继续劝说母亲的打算。
独自进入小树林,跨坐上往日读书的大青石,顾尧将手中书籍往石头凹陷处上一垫——便顺势躺了下去。
嗯,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因为他对于书中那些洗脑之言实在是读不下去。
但要说他此刻就是在这里躲懒却也不尽然!
虽说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三四天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三四天,顾尧却几乎日日遇鬼!
要不是仗着腹中莫名出现的那口雷霆,他顾尧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而此方世界妖鬼横行,鬼神的力量更是可以直接干预到阳世活人的命运!要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手里没两把刷子还真不行!
“如今看来,腹中这口雷电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了!嗯,看来还得加紧练习,争取早日做到对腹中雷霆‘随叫随到’啊……”
顾尧一边心中生着感慨,一边维持着脸上的淡然高冷、练习着雷霆沟通之法。
其实经过这几天的“实战”,顾尧对于沟通腹中雷霆已经颇有心得。他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他对于这口雷霆的运用一定会变得如臂使指!
“其实现在最大问题倒不是沟通雷霆了,而是当这口雷霆激发后,我将变得浑身乏力、神虚体弱……唉,到那时,别说什么鬼怪了,就是来一个三岁小孩,估计都能将我按在地上胖揍。”
“看来还是得寻仙问道啊!这不单是为了寻求长生,更是为了学习掌握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力量!”
“就是不知我腹中这口雷霆和那些道法仙术相比,孰强孰弱?呵,想多了想多了。就算这口雷霆气是颗手雷,那么道法仙术再不济也算是把枪械。手雷固然厉害,但若是手里只有一颗的话,还是握着一把手枪更能给人安全感啊……”
“记得刚穿越那会儿,那名长清道士曾说我这雷霆乃是金丹修士手段,而阳信县城隍见我口喷雷霆后更是敬我为人仙……
‘金丹修士’、‘人仙’,呵呵,好混乱的境界划分啊,一点儿都特么不严谨……”
脑中思维发散,一个个疑惑不断在其中流转,顾尧闪念间,不觉已是红日高升。
嗯,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家吃饭了。
随手从石头上拿下那本翻都未翻的书籍,一丝愧意从顾尧脑中浮现。
但一想到书中的迂腐言论,那丝愧意立马烟消云散。
于是顾尧转身,大踏步地向家中走去……
今早母亲临行前曾有言在先,她这一去估摸着得中午时分才能回来。
早饭早已做好,就放置在一口破旧的铁锅里,顾尧吃时只需热热就好。
掀开锅盖,两个颜色偏暗的蒸饼静静置于锅底,蒸饼之旁还有一碟咸菜,而在咸菜之上,还放着一颗已经剥好的鸡蛋。
眼前食物比之顾尧上辈子来说,固然大大不如。但它们却带给了顾尧无与伦比的温馨感觉。
尤其是那颗鸡蛋!顾尧可是知道,就为了让他每天都能吃上一颗蛋,顾母可是煞费苦心啊。
风卷残云般将蒸饼和咸菜统统吃完,那颗鸡蛋却被顾尧用冷水泡了起来。
他看看天上太阳,估摸着母亲回来可能还得一会儿,于是就从屋里搬出凳子,坐于院中,酝酿好心态,摆出淡漠脸,继续一心一意练习起了“雷霆沟通”之法。
得益于小山村特有的寂静,顾尧在院中练习术法,倒也一时无人过来打扰。
时间缓缓流逝,周围温度徐徐上升。
等到太阳当空之际,某一刻,顾尧嘴角突然上翘,然后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呼——,不错不错!腹中雷霆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随叫随到啦!”
随着心念一动,顾尧立刻就感到气海中有一团麻热疾速生成,并且当他心神放松,那团麻热也会立即消失!
心中大石终于搬开,顾尧顿觉一阵振奋——只要能彻底掌握腹中雷电,相信寻常魑魅魍魉当道,他都可以从容应对了吧。
但顾尧心中的振奋之感没维持多久就一下消散了。
因为时间已过午时,而他的母亲,尚未归来!
“糟糕!早该想到城隍鬼话不能足信!生死簿上既然注明母亲是因采药出的事,那我这几日就该看住母亲,不让她上山采药的!”
浓浓的悔意和焦急在顾尧心头弥漫。但此刻不是懊悔之时,当务之急,应该是去迅速寻回母亲!
冲出小院,将院门随手一关,顾尧便欲去喊左邻右舍帮忙寻人。
只是不等他迈开脚步,眼角余光匆匆一扫间,远处的两道纤细身影却令他的身形生生顿住。
那是两道女子的身影,其中一道身躯矮小、形貌瘦弱,身着一袭打满补丁的灰衣,赫然正是他的母亲!
只见顾氏此刻向家中缓慢走来,姿势一顿一顿,显得颇为怪异。顾尧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母亲的左腿拖地,竟似受伤不能移动的样子!要不是靠着身旁之人搀扶,想来走路都是问题!
“娘!”
眼前一幕让顾尧的心一下揪住,他大吼一声,撒开脚步就朝前奔去。
听到儿子的喊叫,看到他奔来的身影,顾母的身形一下停住。她拍拍搀扶自己胳膊的素白小手,扭头和身旁之人轻声说了句什么。
也就在这片刻之际,顾尧已是喘着粗气跑到了顾母身边。
“娘!呼—您……您这是怎么啦?!”
此时的顾尧面露关切,眼里只有他的母亲。根本没有注意到搀扶顾母之人自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已是霞飞双颊、秋眸含光。
不等顾母出言,那人已经纤手交叠,向着顾尧敛衽一礼。
“大仙……不,顾公子万福!”
第二十三章 婴宁报恩
随着一道轻灵嗓音入耳,顾尧的心脏却是狠狠一跳。
他霍然扭头,只见一名少女正俏生生立在母亲身侧。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生得明眸皓齿、娇俏可爱,虽然此刻身穿一袭粗布衣裙,却依然难掩其芳华丝毫。
当然,这只是此刻这名少女的表象,随着顾尧运力于目,他分明看到在少女的左右两颊,分别有三条淡淡的狐纹呈现,而在她的背后末端,还有一团明显的隆起隐藏在粗布衣裙之下。
那分明是她的尾巴!
眼前这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顾尧于昨日从城隍手里救下的那条小白狐,婴宁!
此刻,婴宁正嘴角含笑看着顾尧,目光深处难掩丝丝喜悦和得意。
“婴……你……你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这名由狐狸精幻化而成的少女,顾尧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脸上也不由露出高冷之色,腹中雷霆更是开始了酝酿。
“哎,尧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听到顾尧言语冰冷,婴宁尚未开口应答,一旁的顾母已是狠狠训斥了顾尧一句。
“今日要不是婴宁姑娘出手相救,我还不知要在山上坐到几时呢!她可是咱们顾家的救命恩人,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娘,你说她今天救了你?”
“当然!今早上山采药,我这左脚却不慎崴了一下,一时无法走路,要不是婴宁姑娘恰巧出现,恐怕到此时,我还在山上苦苦坐等着呢!“
听见自家老娘喊得痛苦,顾尧忙蹲下身细细查看,发现母亲左脚脖子处已是肿胀了整整一圈,幸运的是,里面骨头貌似无事。
顾尧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婴宁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显:这该不会是你弄的吧?借用我母亲的伤势来刻意接近本大仙?
婴宁明显读懂了顾尧的眼神,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也刷地变得苍白,张口结舌道:“不……我没……大娘的腿伤与我无关的……”
“尧儿!你这是干甚?!咦?等等,我怎么觉得你俩认识呀……”
顾母的及时开口消除了婴宁此刻的窘迫。顾尧见她问得紧,不得不将注意力大半放在了满足母亲的好奇上,言说自己前日去阳信县城,曾在路上帮过婴宁一个小忙,而婴宁对于这番说辞并未反驳,显然也是默许应下。
“原来你们早就见过了啊,好!好!好的很呐!”
听着顾尧述说,顾氏不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莫名开怀起来,最后更是发表了一句话总结。
“看来这都是缘分呐!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婴宁姑娘,你若不嫌弃,可否上我家稍坐片刻?也让重华尽尽地主之谊,聊表下感恩之心?”
对于顾母的提议,婴宁内心深处当然是求之不得。她偷偷看了顾尧一眼,发现顾尧此刻虽然脸色稍霁,但双眼中依旧蕴满浓浓警告。
于是少女将头一低,向着顾母细声细气道:“一切但听大娘的!”
……
对于母亲的坚持,顾尧实在是束手无策。狐狸精在侧,使得顾尧如芒在背,但为了母亲的安危,他又不敢随便发作,生怕一击不成反而害了顾母。
最后顾尧无法,只得俯身背起母亲,引领着婴宁向家中走去。
既然不清楚这只狐狸精的真正目的,他也只能提高警惕,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家路上,婴宁刻意不去看顾尧绷着的黑脸,反而开始和顾母拉起了家常,她人俏嘴甜,声音如泉水般轻灵透彻,很快就哄得顾母开怀大笑,感觉左脚处的疼痛都似轻缓了许多。
听着婴宁在身旁不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要说顾尧心中不为所动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每当内心波澜将起之际,他就开始不断提醒自己:这可是狐狸精啊,最善惑人心智!千万别上当!千万别被迷惑!否则到时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从小狐狸嘴里顾尧“得知”:她本是隔壁阳徐县人士,因家中糟了变故,所以就来投奔阳信县的亲戚。谁知阳信这里的亲戚没找到,她的盘缠就已用光。不得已,她就只能深入深山老林,靠着采摘一些野果勉强充饥,不过也因此遇上了顾母,并顺手将其救下……
一番破绽百出的说辞从婴宁口中哀婉道出,顾尧心里自然是嗤之以鼻,但趴伏在他背上的母亲却早已是长吁短叹,看向婴宁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更加柔和,怜意大增……
等到一行三人回到家里,小狐狸更是歇都未歇。她先是帮助顾尧安顿好顾母,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身入厨房,很快,浓浓香味伴随着炊间热浪开始在小院里弥漫看来。
在这个过程中,顾母裂开的嘴角就没怎么合上过,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纤柔身影,她简直是越看越爱。
而婴宁在这期间也是言笑晏晏、声声不绝。顾尧注意到,自从母亲方才表露出收留她的意思后,婴宁的笑声就没怎么停过!
“这或许才是她的本性吧。呵,竟还是一只爱笑的狐狸……”
顾尧此刻虽说心中警惕依旧,但他也已不知不觉被婴宁的单纯笑声所感染,内心深处对小狐狸的怀疑也开始了动摇。
“难不成这狐狸精,还真是来报恩的?!这岂不是和我上辈子看过的一本古书很像?
那本书好像叫……《聊斋志异》!“
想起《聊斋志异》,又听得婴宁的笑语声声入耳,一道灵光就犹如闪电般从顾尧脑海划过……
“等等!我记得《聊斋》里好像就有一只名唤婴宁的狐狸精!并且那只狐狸精好像也很爱笑……”
此刻,埋藏在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冲破了两世隔阂,在顾尧心头开始缓缓浮现。
那是一些源自于《聊斋》中的模糊情节:有四名行商在一老翁家夜遇尸变的故事、也有寻常百姓遭恶鬼欺压的传说、更有一些狐族精怪,为了报恩而委身于人类的坊间美谈……
“怪不得这个世界妖鬼横行,哥这怕是穿入《聊斋》世界了啊……”
第二十四章 狐狸和蛇
聊斋世界凶险诡谲,虽说里面确有一些知恩图报的狐仙善鬼,但更多的却是妖邪横行、肆虐人间。就算是一些道貌岸然的阴司官吏,背地里也常干一些见不得光的阴损勾当。
因为怀疑自己确实穿入了聊斋,顾尧的心情一下变得压抑无比。
他原本以为凭借着腹中这口雷霆气,只要自己谨慎一些不主动惹事儿,怎么的都能在这方世界勉强立足了。
“看来还是自己想简单了啊!口中雷霆虽然犀利,但也只能唬唬人罢了,学得一些仙法道术傍身才是长久之计!“
这一刻,顾尧心中对于求仙问道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了,他透过窗户看向厨房,盯着里面那道忙忙碌碌的倩影,一丝微笑渐渐从嘴角绽放开来。
“神仙暂时是找不到了,好在身边还有一只小狐狸精!嗯,先从她嘴里套套话,要是能学上一两手术法就再好不过了……”
约莫下午申时,忙碌大半天的婴宁终于将其劳动成果从厨房一一端出。
因为顾尧昨日从县城回返时所带食材颇有剩余,再加上婴宁有意讨好,所以当母亲被顾尧从房中搀出时,看着这满满一桌佳肴先是一愣,继而就开怀大笑。
“呵呵,好好,今日托婴宁的福,权当咱们顾家过年啦!”
饭席上,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顾母尝尝这道又品品那道,嘴里咀嚼动作就没怎么停过,不住夸赞婴宁手艺出众。
而顾尧看着这一幕却是心里大泛酸水,桌上的菜他也吃了不少,说实话,这些菜肴的味道确实不错,比他先前在卢府吃的都胜出良多,但是和自己昨日所做饭菜味道相比,还是有那么几分差距的。
所以,母亲她昨日训斥自己,而现在夸赞婴宁是几个意思?难道这只小狐狸才是她老人家亲生的?
心中虽有丝丝不忿,顾尧却已不再将不快显露在脸上。这一方面固然是他对小狐狸起了偷师之心,但更重要的则是,如果他所记不错,婴宁在《聊斋》故事中,可是一个好人,哦不!好狐狸呀。
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席上婴宁再次哀婉道出自己现在无处栖身的窘境。这一次,顾尧并未开口直拒,而是将决定权完全交给了母亲。
“孩子别怕!”顾母微微探身,一把抓住了婴宁的柔荑,“不就多副碗筷吗!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吧!我倒要看看那个敢不答应!”
顾母说此话时,目光狠狠瞥着顾尧,看着他心里蛋疼无比。
娘咧!如果没记错,我才是你亲儿子好伐!?
……
月朗星稀,照得夜幕透彻。
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细响从门外传来,使得浅睡中的顾尧一下惊醒。
顾尧连忙披衣下床,打开卧室房门,只见一道纤柔的倩影从堂屋门口一闪而过。
“咦?这么晚了,这小狐狸出门干嘛?”
心中犹疑一闪而过,然后,顾尧就匆匆从卧室奔出,跑进了母亲睡觉房间。
当他看到母亲在床上呼吸均匀、睡态安详后,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话说昨晚临睡之际,当母亲主动提出要和婴宁同睡一床时,顾尧心里其实是极度反对的。
虽然《聊斋》一书已为狐精婴宁做了背书,但天知道此婴宁到底是不是彼婴宁!万一因为自己的大意而让母亲遭遇毒手,那后果顾尧可是承担不起。
奈何当时母亲言辞激烈,语气已带恼怒;再加上婴宁看向自己的哀求眼神……于是顾尧一个心软,也就同意了母亲的安排。
他当时想的是,不论这只白狐来此有何目的,报恩也好,或有其它企图也罢,她的目标只会是他顾尧本人,应该不会对母亲有什么相害之心。
虽说心里已有定计,但顾尧却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在顾母和婴宁相继上床后,他又独自在堂屋待了好久,听到母亲安然入眠时,才磨磨蹭蹭进入自己隔间卧室,忐忐忑忑地睡了下去……
此时见婴宁悄悄外出,顾尧心里不禁好奇大起。他低头暗忖一下,然后就毅然决然穿好衣服,向着门口快步走去。
既然小狐狸想在他家“赖”着不走,那么有一些话,顾尧觉得还是提前讲清比较好……
时间约莫已是丑时,顾尧走出院门,皎洁月光映射下,周围景物倒也能分辨个七七八八。
顾尧举目四顾,只见月华挥洒之下,一只雪白俏狐正向着莲花村村后山林急奔而去。
“这么晚了,这白狐着急进山干什么?”
心中有所疑惑,顾尧动作也是毫不含糊,抬脚便追。
此刻万籁俱静,所以顾尧也就不怕惊世骇俗——他也想看看,自己如今因吸收煞气而变强的身体,速度到底能快到那般地步!
月光下,“呜呜”的空啸声不断从身上激发,顾尧觉得自己就像变成了一架上辈子的战机,这种追风般的强烈刺激感简直让他舒爽到无以复加!
同时,他和小白狐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要不是怕婴宁发现自己,顾尧觉得自己的速度还能提升三分!
就这样,远远缀着婴宁身影,顾尧一口气跑出去了很远,直到冲上了一处矮山山巅,直到看到那只娇俏白狐从山顶一跃而下!
嗯?!这是搞什么鬼?无绳蹦极吗?
心中疑窦大起,顾尧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了。他几个箭步冲上山顶边缘,俯身就向山下看去。
谁知这一看,顾尧双眼登时睁得滚圆,同时还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皎皎月光下,险峭半山腰,一株粗壮老槐枝繁叶茂虬然而生。
但此刻顾尧关注的重点却不是这株不知长了多少年份的老槐,而是槐树华盖之上,那两只正虎视眈眈、怒目相峙的凶悍生物。
其中之一浑身皮毛雪白如缎,月辉之下气息清纯,正是狐妖婴宁。
而另一只却是通体乌黑,只有两只猩红瞳孔如血石般点缀于巨首之上,月光之下,浑身散发着一股腥浊之气。
那是一只粗如海碗,长近四丈的凶戾黑蛇!
第二十五章 妖丹降蛇
山巅之上,夜风呼啸。
皎皎月光下,两只凶兽并未对峙太久。
随着山腰处的老槐猛然一晃,那条身长四丈的黑蛇已是率先发难!
别看这蛇体型庞大,身躯几乎是对面白狐的数十倍,但它的动作却是迅捷无比!
仅仅晃身之间,黑蛇与白狐间的距离已是急速拉近,接着,巨大蛇吻陡然张开犹如脸盆大小,一指余长的利齿遍布其内森寒反光,向着小小白狐狠狠咬去。
一股浓烈的腥臭随着黑蛇的动作弥漫开来,山巅上,顾尧立刻以袖掩鼻,心中莫名为半山腰的白狐捏了一把汗。
不过顾尧的担心明显有些多余了。
黑蛇动作虽快,白狐却是迅捷尤甚!在黑蛇刚刚张开大嘴,狰狞蛇首尚未接近白狐立身之处时,她已如同一道白光般从树盖上一弹而起,身形翩若惊鸿、迅矫如龙!
“白光”在空中与蛇首交错而过,电光火石间,一道血光也从它们身躯交错处乍然而现。
“嘶呜——”
沉闷的痛吼从下方陡然传来,顾尧心下一紧,接着又是一松。
他已然看清了,此时白狐的左前肢上血迹斑斑鲜血淋漓,但这些鲜血却不属于白狐,而是源于那条黑蛇蛇首。
原来,在刚才二兽身躯交错之际,婴宁已是趁机探出利爪,将黑蛇的一只猩红蛇瞳给挖了出来!
一只蛇眼被毁,黑蛇顿时陷入暴怒,不过它此时也已深知自己的速度差眼前白狐颇为远甚。
于是黑蛇忍着剧痛,剩余的一只蛇瞳死死盯着白狐,巨大硕长的身躯却是缓缓盘旋收缩,一只张开的狰狞蛇吻也是高高抬起,并诡异地紧紧闭了起来。
一股较之先前凝重许多的气氛在槐树顶端急速酝酿,顾尧受这股气氛所激,心里顿时灵光一闪:
“是了!婴宁固然不是普通狐狸,但下面这条黑蛇……貌似也不是一般凶兽啊!”
心中念头方起,身下战局瞬间再变。
某一刻,许是感到时机来临,黑蛇蛇吻陡然大张。
只见一道粗如水桶、浓如墨汁的气流犹如一股浊浪般从蛇口内喷涌而出,向着白狐激射而去!
这黑蛇果然不是一般凶兽,这特么也是一条蛇妖啊!
站在高高山顶,顾尧瞠目结舌看着眼下一幕。他实在是想不通,这狐狸精来他们家报恩就报恩吧,却又半夜出来无端惹这蛇妖做甚?!晚饭没吃饱吗?
凌冽山风从山下吹拂而上,带来丝丝腥甜气息,这气息和此刻黑蛇所喷黑气明显同出一源,顾尧不经意下嗅之,立觉头脑一阵昏沉。要不是山风突然转向,顾尧说不得就有从山顶坠落的危险。
“糟糕!这……这是蛇毒!”
心里有所明悟,顾尧立刻向后后退了几步。虽然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马上离开此地,但心底莫名泛起的那道纤柔身影却让他的脚步不自觉顿住。
“我只看一下下,如果婴宁确实不敌这蛇妖……那我到时,再逃不迟!”
屏着呼吸,顾尧再一次将脑袋伸出山顶,然后就惊讶发现,山下白狐并未被蛇毒侵害,反而和黑蛇再次陷入了僵持阶段。
山腰处,黑蛇依旧保持着口喷黑雾的姿态,只见浓浓黑气就像没有穷尽般向着白狐不断涌来。
但是,当这些剧毒气体临近白狐身周三尺后就再难接近她的躯体了。
因为一层莫名出现的淡淡白气犹如一面护盾般,挡在了白狐身前三尺之处,并将它娇俏的身躯整个覆盖了起来!
那层白气纯洁无瑕,似还泛着蒙蒙光辉,和黑蛇喷出的黑雾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它看上去柔弱无比,却将汹涌袭来的黑雾全部挡下,没有放一丝毒气突进至婴宁身边!
“这是—”凝视着这层淡白气体,顾尧的眼睛越睁越大。因为他已分明看到,就在这层白气最前方,也就是婴宁的狐首所正对处,正有一颗玲珑剔透的珠子在滴溜溜不停转着,而它周围的蒙蒙气体也正是由这颗珠子所不断析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妖丹?!”
因为眼见白气覆盖之中,婴宁所化白狐此刻正狐吻微张,似与眼前“珠子”保持着某种神秘联系,所以顾尧不禁大胆猜测。
只见随着白狐脸上表情越发凝重,那颗隐于雾气中的珠子也旋转地越发快速,而珠子周围的白雾当然也变得越发浓烈,散发的光辉也渐渐明显起来!
到最后,顾尧震惊地看着山腰下、老槐顶,有一粲然光团倏忽而现,竟一时令天上明月失辉!
只见那光团犹如一颗小太阳般连闪三下,将白狐的身影完全遮掩。同时,黑蛇所喷毒气气浪也在光团的接连三震中土崩瓦解,犹如寒冰遇火般迅速消融!
到了此刻,那黑蛇显然已知自己并非白狐对手。见口中毒气已被破解,黑蛇巨大蛇吻一缩、蛇尾一摆,就想向老槐树下逃之夭夭。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焦急,黑蛇并未注意到,随着它巨大的身躯翻动,槐树顶部的某侧树冠突然一下弹起,竟恰好抽在了它巨大的躯体上。
“嗖!”黑蛇身躯不稳之际,一道异常矫健的狐影已从树顶光雾团中激射而出,并从蛇颈某处一闪而过!
那里,是黑蛇的七寸之所在!
“嘶呜——”剧烈的痛吼从黑蛇蛇吻处再次响起,只见黑蛇躯体一绷,逃离的动作猛然一顿。
它的蛇首高高昂起,蛇首下方的脖颈某处,浓浓的鲜血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黑蛇痛苦之际,一击建功的白狐已是稳稳落地。但她此刻的目光却已不在身躯剧抽、徒劳挣扎的巨蛇身上,而是将注意力第一时间投在了身后那团白光上。
“呼——”月光下,婴宁扭头、狐吻大张,对着身后光团做出了竭力吸吮的动作。然后,顾尧就见那团白光的形状变得扁平起来,并向着白狐迅速飞近。
犹如长鲸吸水般,蒙蒙白气从光团之上开始迅速剥离,并不断飘入婴宁大张的狐吻中,而那团“白光”也飞快变得暗淡起来。
到得最后,随着那颗透明”珠子“飞入白狐嘴里,槐树顶上的白雾终于完全消散,月华再次填满了这方空间。
直到这时,顾尧才在白狐脸上看到了一丝安然神色,他的心中立时恍然:果然,看来妖丹对妖精来说果然至关重要!这从小狐狸在杀掉蛇妖后并未立即确认蛇妖的生死,而是第一时间将妖丹吸入腹中就可见一斑!
但同时,一个疑问也不由从顾尧心底再次泛起:这小狐狸深夜来此,不惜冒着风险吐出妖丹杀掉黑蛇妖……到底所为哪般?
第二十六章 雷来!
利用妖丹杀掉黑蛇,白狐自己明显也很不好过。
顾尧站在山顶偷偷向下俯视,清晰看出白狐的四肢正在微微发颤,似是出现了脱力征兆。尤其她那条剖开黑蛇要害处的右前肢,此时更是抖得厉害。
“呼,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因为何故,而来此地冒险杀掉这条蛇妖的吧!”
将身形藏在了山顶一处阴影角落,顾尧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狐缓缓向着黑蛇尸体走去。
那黑蛇生得狰狞丑陋,他可不信白狐真能下得去嘴。
只见白狐慢慢走到黑蛇肚腹附近,先是鼻头轻嗅几下,接着,她的左爪伸出,锋利的爪尖在蛇腹下方一划而过。
皮肉翻涌,鲜血涌流中,一颗鹅蛋大小的青黑色肉球从黑蛇腹部伤口一下滚出,而白狐脸上,也露出了明显人性化的振奋神情!
“蛇胆?!这小丫头深夜来此冒险,难不成竟是为了这颗蛇胆?!”
看着山下老槐顶发生的这幕,顾尧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揪了一下。
如果没有记错,蛇胆的一大功效,是明目啊!
明亮月光下,白狐慢慢伏下头去,将黑蛇蛇胆一口含住。她的左侧腮帮高高鼓起,显然并不打算将口中蛇胆吞入腹中。
山巅之上,顾尧慢慢从阴影处走出,他俯视着山腰处身躯微抖的婴宁,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怪不得昨晚,当母亲发愁说自己因夜盲而纺不成布时,婴宁就说她有办法。
原来这小狐狸口中的报恩,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啊……”
顾尧心中感动之际,蓦地,一阵剧烈的枝条抽动声从山下响起!
顾尧心中一惊,连忙凝神下看。
“小心!”等他看清山下场景,一声大吼便本能般冲着下面白狐颤声喊出。
只见山腰处,先前白狐和黑蛇所立足搏杀的那株老槐此刻竟是猛烈摇晃起来!
粗壮的树干开始剧烈颤动,无尽的枝条在树冠上疯狂穿插!
短短一瞬间,已然死透的蛇妖尸体便被层层槐树枝条所覆盖、勒紧!
那些枝条尖端锋锐如刀,轻轻一扎就没入蛇妖尸体老长一截。随即,遍布蛇尸的无数枝条齐齐抽吸,浓郁的血气以它们为径,源源不断的涌入了老槐树体当中!
短短瞬间,先前身躯几达四丈的庞然黑蛇,已然变成了一截干瘪蛇皮!
有着顾尧的提醒,白狐早在第一波槐枝临体前就奋力跃开。
奈何她现在体力耗尽,脚下连立足之地都无,躲过了初一,终究没能躲过十五!很快,当无数枝条从树冠各处激射而出并编制成一张巨大树网时,白狐再也无处可逃,狐瞳里露出了绝望之色。
“公子快逃!这是蛇胆,可疗眼疾!”
树网临体的前一刻,白狐瞅准一处空隙,竭力一喷,将口中蛇胆高高喷向山顶。而她自己也很快被层层槐枝给裹了起来。
下意识接住蛇胆,本来因下方变化而心惊胆战的顾尧先是一愣,继而心中恐惧就化为了浓浓的感动与愤怒:这颗蛇胆果然是为母亲准备的!如今自己承了白狐这么大一个人请,他岂可真如白狐所言般轻易离开?!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顾尧,可一直不是个怕事儿的人啊!
更何况,现在就算他想逃,恐怕也是不能了……
“桀桀桀,一条300年份的蛇妖肉身,还有一只处于化形劫中的狐妖……真是送上门的血食啊!”
一阵干哑刺耳的尖锐狂笑从山腰处传来。声音响起同时,缕缕黑如浓墨的气体从老槐树树干各处喷涌而出。
这些黑气如渊似海、缕缕不绝、奔涌升空,在山顶上空交织、融合、扩散……很快就化为了一团方圆数里的巨大黑云!
黑云笼罩了整个山顶,将天上月光完全隔绝!
顾尧仰头看着天空,感受着身周温度飞速变寒,耳听着周围似有无穷鬼语,却是强压下心头恐惧未曾后退一步。
“怪不得小狐狸刚才让我快逃啊,这槐树妖的气势如此凶戾磅礴,小狐狸是怕我这个‘大仙’,也不是它的对手啊……”
空中黑云扩散的速度渐渐变缓,然后,它的形状开始扭曲浓缩,很快就化为了一个身高数十丈、似人似树的庞然阴影怪物。
周围的环境变得愈加黑暗了,而温度也是愈来愈低,花草表面竟有了冰霜隐现!而环绕山顶的凄厉阴风也变得愈加呼啸起来。
顾尧眼瞅着阴影怪物伸出巨臂,向着山下老槐轻轻一招。
顿时,数十条粗壮枝干快速上升,在这些枝干的顶端,白狐婴宁被枝条紧紧缚着,一丝挣扎动作都做不出,眼里只剩无尽绝望。
“粗妖烂鬼吃多了,难得遇上这么一只清灵妖体,当以元神细细享用……”
等到白狐被送上高空,阴影怪挥退枝条,用巨大手爪轻轻捏起婴宁,直到此刻,它才终有所感,眼角余光中发现了山顶上竟还站着一个人类男子。
“咦?这里竟还有个人类蝼蚁!桀桀桀……小东西,今晚本尊心情好,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你一马……“
”公子,你快逃吧!这老槐妖非同一般,已修出元神,最少有八百年道行……“
白狐焦急的声音也从天空遥遥传来,只是她话尚未说完就被槐树妖冷冷打断。
“呦呵?你俩竟还认识。那好,本尊改主意了,不若就同吃了你俩,让你们在本尊肚子里双宿双飞吧!嘎嘎嘎,你觉得如何呀,小蝼蚁……呃……”
凶暴的声音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
山顶之上,老槐妖的出窍元神怔怔看着底下人类随着它的话语面色突变。
但那人的脸色并未变得苍白恐惧,反而被一股高傲淡然所覆盖。
那人抬头与天上强大的自己对视着,目光中的不屑似能呼之欲出。仿佛此刻二人身份对转,它!一棵修行超过八百年、神通广大的槐树妖在这蝼蚁般的凡人眼里竟似变成了羸弱的一方。
“轰!”感到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磅礴妖气从阴影巨怪身上喷涌而出,山顶周围顿时一片昏天暗地飞沙走石。
但就在老槐妖发飙之际,一种浓浓惊悸突然从它元神深处凶猛勃发。
这惊悸感觉突如其来猛烈无比,直叫它肝胆欲裂浑身巨颤。
根本来不及寻找这抹惊悸源头所在,眼角余光中,阴影巨怪只听山顶“轰隆”一响,随即,一道亮至极致、沛然难御的紫色电光就向它激射而来!
紫电浩然,堂堂皇皇,形体看似纤细,落入阴影巨怪眼里却如山岳般庞大,一下激醒了它当初初开灵智时,在雷雨天瑟瑟发抖的悲惨记忆。
“不——上仙饶……”
告饶之语未说完,那道紫色电光已从老槐元神中一穿而过。
“轰!”如同火星飞入油库,老槐元神所化巨人之动作一下静止,接着,以紫电射穿之处为中心,数十丈高的阴影巨人轰然爆炸开来!
一只娇俏白狐从空中随即抛下,但不等白狐落地,她已被某人奋起余力轻轻接入怀中。
婴宁昂起自己臻首,一双狐媚大眼满是震惊崇拜地看着顾尧侧脸。
“公子,哦不,大仙……多谢……多谢您又救了奴家一命……”
第二十七章 化形劫难
夜风习习,月辉洒落,山巅之上,一人一狐,相拥为伴。
好一幅静谧画卷!
顾尧盘坐在高高山顶,俯身看了眼半山腰处那株犹如被雷火劈过、只剩半截焦黑躯干的老槐。
心中到此刻还是后怕不已!
他心里不明白,口中那道闪电劈中的明明是天上的阴影,但为何位于山下的老槐树体却也惨遭雷劫?
不过如此正好!因为喷散了天上阴影,他可没有第二道雷霆来击毁山下的老槐本体啊!
心中有着太多疑惑,顾尧不自禁的低头看向怀中白狐,而后者此刻也正仰起娇俏臻首,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着。
媚眼当中,蕴满了无尽的温柔与崇拜。
那眼神盯着顾尧老脸发红,再也不好意思表现出自己此刻是多么的神困体乏。
“大仙……”小狐狸柔声说道。
“呃……你还是叫我公子吧!我不会算命。”
虽然没太听懂顾尧话里的意思,但小白狐却也十分乖巧,顺势改口道:
“公子,您是真仙转世么?“
“真仙转世?!”
“嗯!奴家娘亲曾经说过,唯有真仙转世者,才能破解胎中之迷,保留下大部分的前世记忆。并能在转世后无碍修行、勇猛精进,于小小年纪就收获不凡修为!
公子,连元神出窍的老槐妖都被你一击而灭……你上辈子一定是个真仙吧!“
婴宁的话勾动了顾尧前世的回忆:父母去世后,他在政府的悉心关怀下长大,最后还得了一份羡煞旁人的工作,物质生活上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别无所求……
嗯,真仙当然说不上,真闲倒是真的。
“婴宁,你方才说这老槐树已修炼至元神出窍,元神出窍是个什么境界?呃……你知道的,转世重修嘛,好多上辈子的记忆我都想不起了……“
有心告诉婴宁自己并非真仙,但看着小狐狸水汪汪的崇拜眼神,顾尧实在是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含糊其辞,转移话题。
而婴宁也是不疑有他,见顾尧开口发问,她自是知无不言。
“公子,妖族修行颇艰。一般来说,当我们开启灵智后,最少潜心修持六百年,才能将一颗妖丹堪堪打磨圆满。
而在这之后,还需经历化形大劫才能修成人身,开始真正习练妖术道法。
之后再过两百年,才能体内妖力大成,做到元神出窍!
细究下来,我们妖族的元神出窍,也就堪比人族修士的金丹境界吧……“
婴宁的话娓娓道来,让顾尧对此方世界大开眼界。
“对了,婴宁,我记得方才槐树妖曾言说你现在正处于化形劫难中,这化形劫难……又该何解?”
“化形劫难啊……”小白狐脸上露出愁苦之色,只见她长叹口气后无奈笑道:
“这化形劫乃是每名渴望长生的妖族必经之劫难,算是天道对我辈畜生道物种的‘特殊关照’了吧。
妖族修行六百年、体内妖丹圆满之际,就将经历天地人三劫,过此三劫者才可脱去妖体化为人身!”
“天地人三劫?!”
“没错!先是人劫……”婴宁说到此处,抬头看着顾尧,娇小的柔白身躯在顾尧怀里悄悄翻动,让自己躺着更舒服了些。
“公子,您一定看过志怪小说吧!那些小说里,一定不乏某某书生或是某某小姐,从一些猎人或是道士手中救下某种受伤动物的故事。
而那些被人所擒,或是为人所伤的动物,说不定就正在历经自己的化形人劫呢!”
“等会儿,你口中的化形人劫可是人类施加给妖类的劫难?!那些妖类修行上百年,普通人类怎可能是他们对手?”听婴宁说得模糊,顾尧连忙插嘴说出心中疑问。
“公子有所不知,化形劫难确实是由人劫开始!当妖族体内妖丹打磨圆满,劫难来临时,它们体内妖力将会诡异消失!
此时的妖族,除了灵智尚全外,和同族动物再也别无二致,堪称是它们一生中最弱的时刻!但也就在此时,受冥冥之中的天数牵引,妖族将不可避免地遇到一次来自人类施与它的生死大劫!或是被人类所设陷阱捕杀,或是遭人类所养猎犬撕咬……惶惶然不可终日!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辛苦修持上百年的妖族,殒身在了人类之手……”
说到此处,白狐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愤恨之色,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的肚腹中央,顾尧偷偷看去,只见那里皮毛较之别处稀疏很多,并且皮毛内侧似还有一狰狞伤疤附着其上。
“咳咳,嗯,看来这化形人劫确实有其不当之处呵。妖也分好坏!无论何时,这种一刀切的古板做法都是不可取的呀!话说这里的天道也当真是有些操蛋了……”
“轰隆!”顾尧抱怨话语尚未说完,明朗夜空中,就有一声惊雷平空乍响。
他头皮一麻,和怀中白狐同时抬首四顾,只见天上明月灿然,夜空中偶有几颗星辰点缀,除此之外,哪里有什么乌云影子?!
隔了好大会儿,顾尧才稍稍收起心中惊悸,本能般将虚空生雷的疑问压入心底。他看了眼怀里神情惶然的小白狐,连忙故作不经意地转换话题:
“对了婴宁,你刚才说了人劫,那么化形劫难中的地劫又该何解?你体内的妖力现在可已恢复了?”
小白狐显然还未从刚才那道诡异惊雷中回过神来,听到顾尧问话,她愣神了好大一会儿,在向顾尧怀里缩了两缩后,才又弱弱开口。
不过这小狐狸倒也激灵,下意识就选择不向顾尧询问刚才惊雷突响的缘由。
“化形劫中的地劫……奴家其实也已渡过!“
白狐直视着顾尧,眼神里渐渐蕴满温柔感激。
“所谓地劫,其实就是山河地只或阴司城隍等阴神施与化形妖族的劫难!虽说经过人劫后,妖族体内妖力已经开始缓缓恢复,但它们此刻对付凡人尚可,却万万不是山河之神或者阴司属官的对手!
奴家先前被阳信县城隍所擒,如今想来,无不与我那化形地劫暗合!要不是公子挺身而出,说不得,婴宁最后很可能就将陨落在那城隍之手了!“
第二十八章 那是警告!
“人、地二劫都可取巧渡过,只要妖族平日里潜心修行,待到渡劫时或可提前做好安排、或可求亲朋长辈相助,渡过这二劫当有相当大把握。
其实化形三劫中最难的当属天劫了!”
小狐狸说到此处,不禁长叹口气,口中也是一阵唏嘘:“因为化形天劫没有丝毫的取巧之处,全靠妖族凭借自身修为硬抗!虽说天劫中的天雷淬体有助于妖族凝聚人身,但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的妖族无不是在化形天劫中被道道天雷给劈了个魂飞魄散!“
见婴宁话语中透着浓浓畏惧,顾尧也是心下一沉,他当然知晓白狐畏惧的缘由:如今婴宁已渡过了化形中的人、地二劫,接下来,她就该渡天劫了吧!
“难道真就没有法子?你们妖族也算是传承久远,就没总结出一些渡过天劫的法门?!”
因为心中担忧,顾尧不禁开口询问。
“直接的法门确实没有!要知道天道煌煌,最忌蝇营狗苟。不过奴家曾听娘亲说过,要想顺利渡过化形天劫,平日里的秉持修行不可中断,渡劫期间也万不可轻易犯下杀戒!否则,受冥冥之中的因果兹扰,亏了自身功德,天劫威力也会相应增大……“
“你说化形期间不能开杀戒?!”顾尧一下从地上弹起——经过长时间的休息,他的体力已是恢复了许多。
顾尧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指着山腰处的老槐残躯,急切问道:”那你怎的还杀了那条蛇妖……“
“公子!你对婴宁有救命之恩!大娘也是良善忠厚的长者,奴家实在是看不过大娘受眼疾之苦啊!
再者,这条蛇妖也是近日才游荡到此,奴家如不趁早下手,怕是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只是,只是婴宁也不知这里的老槐竟已年久成精,要不是公子及时出现,我这次必将凶多吉少!
公子,婴宁如今又欠了你一条命咧!“
小狐狸一番话说得顾尧心里怜意大生,奈何他是穿越而来,并非那真仙转世。所以对于婴宁即将面临的天劫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立于高高山巅,看着无穷夜景喟然长叹。
“公子,不妨事的。奴家自开灵智起就秉持修行,从未干过任何害人勾当。相信天道老爷在上,也不会让婴宁轻易陨落在天劫之中吧,嘻嘻……”
见顾尧似心怀内疚,小白狐连忙出声开解,语气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笑语晏晏。
“但愿如此吧,问题是,就怕这里的天道有些靠不住啊!婴宁,你方才也说过,这冥冥之中的天数……“
说到这里,顾尧突然一下闭嘴。他感觉到了,随着自己一句话出口,山顶周围的夜风突然一下止歇,四周的环境也诡异地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感觉并非那种单纯的周遭无声,更像是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而起,开口回答问题前被无数目光注视下的落针可闻。
尤其是当这种注视,源于这整个世界的时候……
冷汗从顾尧额头快速析出,他想起了方才那道莫名旱雷,接着,许多明悟就从心底突然泛起。
原来刚才那道惊雷是个警告啊!
无数念头在顾尧脑中开始疯长。他想起了自己的穿越、想到了腹中气海莫名出现的紫色雷霆……
看来自己的穿越并非偶然啊!而是被“人”刻意安排过!至于定下他“穿越大计”的大能名号,则——
不可直视!不可妄议!不可……揣度!
这一刻,顾尧心中简直是惊颤到了极点,浑身冷汗抑制不住地析出,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小狐狸的惊叫犹如隔着一层水幕传来。过了好大一会儿,顾尧才慢慢从那种周遭万物同时盯视的感觉中恢复过来。
感受着晚风拂过肌肤,顾尧的心情终于慢慢安定。
“婴宁,我没事儿!对了,你刚刚和我说了妖族的一些情况,那你对人族修士可有了解?他们的修行境界又是如何界定的?金丹之上可是元婴?元婴之上可有化神?呃……话说自从转世后,我这脑袋里一片浆糊,只会凭本能行事,许多以往的记忆都记不太清了……”
“元婴?化神?”见顾尧不打算解释自己方才异常,小狐狸也不好深究,无奈之下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顾尧所问问题上:“公子,虽然奴家对人族修士了解不多,可也从来没听说过金丹之上还有元婴、化神等诸般境界啊。不过这两种境界听着就高深莫测……应该是婴宁孤陋寡闻了吧……“
白狐眼里露出向往神色,顿了顿,继续说道:
“关于人族修者,奴家只知道人类身体得天地造化,暗合阴阳五行,乃是世间最适合修行的族类……这也是我们妖族拼尽一切,想要化出人身的根本原因!
至于人类修士的境界之分奴家也知晓不多,只听说修士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待其得道之日,将会天人交感,历经天雷淬体,成就金丹之境!
到得此时,修士自身元神大成,各种奇异道法信手拈来,实可谓之超凡入圣了。故,世间修行之辈也多将金丹境修士称为真人,亦或是人仙……
当然,奴家记得娘亲曾说过,金丹真人也并非是修行的终点,在其之上还有一些传说中的存在……“
“公子!连元神出窍的槐树妖都被你一击而灭,以你如今的修为,岂不是就是那些传说中的存在?!”
小狐狸长长一番话说完,仰首看着顾尧侧脸,一双狐媚大眼再次闪起了崇拜光芒。
此时她虽是狐身,但这种目光也让顾尧心里直呼消受不起。
“咳咳,那个……大概……应该……是吧。”
一句话磕磕绊绊说完,算是应付了婴宁的好奇。顾尧心里却是一阵哀嚎:毛的大能啊!哥可是直到现在才算知晓这些修行常识!要不是这边的天道老爷……呸呸!要不是有大佬送的雷电外挂,本公子也不过是——
凡人一个呐!
…………
夜色渐散,明月归隐。一人一狐坐于莲花村外一处山顶,畅谈了整整一夜……
第二十九章 离家
“重华,来,把这几张面饼也带上!”
莲花村顾家土屋内,顾母一把提过顾尧包袱,将一包大饼塞了进去。
顾尧看着鼓鼓囊囊、几欲撑爆的布包,眼里一阵无语。
不过看到母亲日益强健的动作、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他心里就是一阵安然欣慰,不耐烦的劝阻之语也再难出口。
话说自从那晚婴宁取回蛇胆,并设法让母亲服食后,顾氏的眼疾就开始迅速好转,仅仅过了三天就已完全恢复!
同时经过这些天婴宁的悉心照料,她的身体也是一日好过一日,面色日渐红润,再也不复以往的瘦弱模样。
“唉,你这孩子,明明新月书院七月下旬才开堂授课,如今还不到六月……为何如此急切的想要出门?你该不会是想——“
顾母扭头,看着顾尧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你不会又想和人外出跑商吧?!“
“娘!看你又想哪儿去了!孩儿不过是觉得在家读书烦闷,故而早些出发,路上散散心,也更利于今后读书不是?夫子曾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外出陶冶精神,也是我辈读书人不可缺少的功课啊!”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出口,顾尧心里也是有些汗颜。他外出见识世界、陶冶精神倒是不假,但至于路上是否读书……嘿嘿,那就不劳母亲大人操心了。
话说回家这段时间,因为家里的活计都被小狐狸婴宁一人包圆,顾母闲极之下无事可做,只能监督着顾尧用心读书……想起其间的种种苦楚,饶是上辈子历经过高考洗礼的顾尧也是心中哀叹,个中滋味实在不足为人道也……
“大娘,重华哥哥的东西收拾好了么?”
顾尧心中窃喜终于脱逃“囚笼”之际,婴宁清灵的嗓音传来。
小狐狸轻快进屋,看了看桌上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袱,向着顾母微微一笑:“大娘,这两天我又纺好几尺绢咧!得赶紧送到镇上布店。正好顾尧哥哥出门,就让我顺道去送送他吧!”
看到婴宁进门,顾氏两只眼睛都快笑没了。等到小狐狸进去里屋取布,她伸手就将顾尧拖出门外。
“给!找时机把它交给婴宁!”一团物事不由分说塞进顾尧手里。
顾尧低头一看,却是一只香囊,并且样式还颇为眼熟——他想起来了,前段日子他去卢府拜会时,母亲可不就交给自己一只一模一样的香囊嘛,还言说让他择机送给阿宝!只是当时卢府突遭变故,顾尧手里那只香囊也就未送出去。
“娘!你这是何意?!阿宝妹妹她……”
似乎已是猜到顾尧要说什么,母亲握着顾尧的手一紧,低声叱道:“怎么?难道娘还会害你不成?婴宁这丫头我可是稀罕的紧!你可得给我抓住咯!”
见顾尧貌似还有几分犹豫,顾母的语气有些焦急了:“傻孩子,吃进嘴里的才是自己的!再说,这种事情不是多多益善嘛!”
多多益善个毛线啊老娘!这又不是找人斗地主、更不是凑桌打麻将!
再说,虽然他内心其实也对婴宁颇有好感,但这种好感更多类似于兄妹之情,而不是夫妻之爱……
好歹终于将老娘糊弄过去,又听了一番诸如外出小心、到了书院好好读书、敬夫子、遵院规、睦同窗之类的叮嘱,
到得顾尧和婴宁跨出院门,已是将近辰时之末。
儿行千里母担忧,当顾尧走至村口回头遥望时,还依然能看到自家门前,那道淡淡的妇人身影……
“顾尧哥哥,大娘对你可真是关心啊!”
感觉到小狐狸的声音有些不对,顾尧回头,发现她脸上的红晕直到此刻还未散尽。
“咳咳……我娘的话你都听到了是吧?那个,你也别太当真,其实在我心里,早就将你当妹妹……”
“奴家懂!”顾尧话还未说完,就被婴宁急急打断:“奴家只是一只未化形的狐狸,是配不上顾尧哥哥的……不过只要能一直待在顾尧哥哥身边,奴家就很是知足了!嘻嘻……“
听到小狐狸的嗓音恢复了以往的欢快清灵,顾尧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和婴宁相处这些天他已看出,虽然小狐狸修行已达百年,但因其涉世未深,给顾尧的感觉依旧像个小姑娘般清纯无暇。
并且这小狐狸知恩图报,至情至性,比之许多人类都强出好多。
想着小丫头的纯善,顾尧突然眉头一皱,急急问道:“对了婴宁,你的化形天劫是不是快来了?那你打算如何渡劫?”
说起化形天劫,婴宁的情绪一下低落:“化形劫难冥冥天定,奴家也不知它何时将至呢。不过想来这种劫难也并非九死一生,或许在它降临前,当有天道预知吧?“
“天道预知?”顾尧语气里带着浓浓怀疑:将自身命运交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这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呢!
他本想吐槽几句这方世界之人对老天的敬畏,但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而果断住嘴。
顾尧抬头,但见晴空万里白云点缀,不见一丝阴云存在,于是莫名提起的心也就轻轻放下。
“这渡劫之事万不能靠天吃饭!这样吧,要不我还是不走了!你渡劫时,无论如何我都要在你身边守着!”
“那怎么行?!顾尧哥哥你得读书啊!大娘对顾尧哥哥期望颇大,私下里常对奴家说,顾尧哥哥乃是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考取功名做官的人……岂能因我这只狐妖而有所耽搁?!”
奈何顾尧现在就是铁了心,无论小狐狸怎么劝说都只是一味摇头——其实这也是顾尧自家知自家事:读书考取功名什么的也就骗骗母亲罢了,至于做官那更是绝无可能!
两辈子加起来,他们老顾家坟头就没有那缕青烟!
最后婴宁见实在是劝说顾尧无果,双眼朦胧、心头感动间也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只见她突然背转过身,待到重新面对顾尧时,嫩白的小手里就多出来一撮纯白毛发。
“顾尧哥哥,这……这是奴家的一些心口狐毛。你将它们时时带在身上。万一天劫将至,以它们为引,你一定能提前预知婴宁情况的。”
小狐狸说这番话时动作扭捏,小脸也红得似能滴出血来,顾尧在一旁看得是莫名其妙。不过通过婴宁此举,他也知晓了自己这次是非走不可了。
“既如此,那么家里和母亲就都仰仗你照顾了!”郑重接过白毛,顾尧向着小狐狸俯身作揖,而后者当然是匆忙还礼。
于是二人在再次相互叮嘱几句后,顾尧转身,大踏步地向远方走去。
就算一直没有回头,顾尧也能感到身后那道目光,跟了自己好久好久……
第三十章 宁采臣!
潞阳府位于大梁国江州西南角,占地甚广,下辖六县一府。其内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间或点缀着若干平原盆地——这些地方也就成了人族的聚集场所,久而久之,便渐渐发展成了一个个村落、小镇、县邑、府城……
此刻,在位于和阳信县交界的青阳县一处山路上,正有一名年轻人健步行来。
只见这个年轻人身着一袭洗至发白的学士长衫,头戴方巾,做一名书生打扮。
虽说他背上的包裹十分硕大,看上去也是沉重无比,但这书生却依旧健步如飞,似乎包裹的重量不能给他造成丝毫的负担!
这名书生当然就是顾尧了。
话说自从离开莲花村,已是过了整整三天。这三天来,因为不用再读那些惹人头疼的儒学典籍,顾尧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身上的骨头都似轻快了几分。
当然,躲避读书并不是他选择早日离家的主要原因。这几日来,顾尧从不走官道,专往那些犄角旮旯的山路上走。
内中缘由无他,喂寻仙问道尔!
话说当日,从阳信县城隍李承辅口中得知这个世界有修仙门派存在后,顾尧就起了相关心思。
他自家知自家事,虽说口中雷霆犀利无比、在小狐狸的眼中更是堪比真仙般的手段!但问题是,它只能来一发啊!
如果遇到有见识、长脑子的妖魔鬼怪还好说,到时或许还能仗着一张嘴将其忽悠瘸咯;但万一遇上些初开灵智、不懂“道理”的蛮横凶物怎么办?傻愣愣等着让人家果腹吗?!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学一些道法防身方为上策啊!
顾尧既如此想着,便一边慢慢前行,一边缓缓寻访打听。反正他现在时间充裕,只要不耽误七月下旬到达潞阳府新月书院报到就行。
奈何他一路诚心寻找,所得却是聊聊。虽在路边百姓的热心指点下,他倒也寻到过一些道观寺庙,只是这些方外场所要不就是破败衰落、里面的道士和尚连自己都养不活,要不就是开口就要一百两银子的入门资费……凡此种种,和顾尧心中所想的修行高人形象实在是差距甚远,顾尧无奈,只能敬而远之了。
其实在寻访这些道观寺庙之前,顾尧还曾去阳信县清风道观拜访过,只是守门的小道童言说其师长清道人早已于几日前外出云游,说是追寻一名路经阳信县的金丹真人了……
……
“难道这个世界鬼怪横行,但降妖卫道的修行者竟如此之少吗?我明明记得聊斋里的牛逼道士数量不少的啊?“
心中愁闷,顾尧下意识仰首看天,只见头顶太阳耀眼夺目,遥远天边似有成片乌云正在集结而来。
喂!您老人家将我摄来这个充满妖鬼的世界,难道就此不闻不问啦?!要不再赐我点修仙功法?譬如八九玄功啥的也行啊……
……
叮叮当当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从远处零星传来。
顾尧回神,寻声细看,发现声音乃是从前方山路拐角处发出。
“这荒郊野岭的,怎的还有打铁声音?”
心头疑惑下,他不自觉移步向前,但也仅仅走出数步,就果断顿足。
因为此刻他终于是听清了,那处传来的声音中不光有金属交击的脆响,间或还有一些男子的惊怒暴喝声!
那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打铁,而是打劫!
“艹!怎么把这茬儿忘啦?!顾尧啊顾尧,当今世界可和前世大为不同,这荒郊野林之地,可是有土匪存在的呀!”
心中动念间,顾尧就产生了悄悄脱身想法。
倒不是他穿越后就不敢见义勇为了,而是他估摸着以自己的小身板冲出去,怕是还不够远处那伙强人塞牙缝的。
嗯,腹中雷霆虽然犀利,但他也早已试验过,这雷霆貌似对人也不起什么作用!
心中主意既定,顾尧就弓起身子,准备沿着原路迅速返回,想着到达青阳县城就将此间所见悉数报官。
只是不等他脚步迈动,顺风飘来的几声呼喊就使他的身形再次顿住。
“于兄!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你就带采臣先走吧……”
“宁老弟,这如何使得?!今日某家就算身死,也要保得你和采臣侄儿安然无恙!”
这后一道声音粗犷暴烈,杀气十足,哪怕顾尧隔得好远,都不禁为声音中蕴含的冲天豪气所心折。
只是——
“等等!宁兄?采臣侄儿?宁采臣?!”
忽的一下,顾尧的身形完全停住,心中也是波澜顿生。
“宁采臣”这个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作为聊斋故事里最为出彩的一位男主角,他那一句“生平无二色”不知拨动了多少怀春少女的情丝。
哪怕他在妻子死后又是续妻又是纳妾的……
对于宁采臣的情感生活顾尧毫无兴趣,连带着对于此人今后的宿命姻缘聂小倩,顾尧也是兴趣缺缺。
他看重的只有一个男人,燕赤霞!
“按照《聊斋》里的描述,这燕赤霞当是妥妥的修道者啦!虽然不知前面这个‘宁采臣’和书中所述是否为同一人,但本着宁杀错,啊呸,宁搞错不放过的原则……我还是先去前面看上一眼吧。”
想到结交宁采臣才有希望遇上燕赤霞、进而寻到修行机缘,顾尧果断转身,放轻脚步,向着前方拐角偷偷潜去……
山路拐角处杂草丛生,一人高的地肤草到处都是,倒也方便顾尧隐逸身形……
钻入草丛中,顾尧只听得前方兵器撞击的脆响愈发刺耳,人们的惊怒暴喝声也更加清晰。
他小心拨开草叶,就见离自己八九米远处,正有四人手持兵器叮叮当当战作一团!
那四人中有三人皆穿一袭款式相似的灰色劲装,以布蒙头,只余眼睛鼻孔在外。
他们每人各持一柄雁翎腰刀,舞得虎虎生风,刀气纵横凌厉,几达一丈开外!激得周遭尘土飞扬,花草摧折,带给顾尧强烈的视觉观感!
而此刻,这三名刀客所围攻者乃是一名身材略微瘦削的老者,他的样貌平平无奇,却有着一双极其凌厉的狭长双眼!
老人手持一把精钢长剑,双眼开阖间,神芒暴涌。虽然他的气势较之对面三人略有不足,但一招一式也是迅捷老辣异常,并且长剑挥刺间,还有迷蒙光晕偶尔闪亮剑身,将眼前之敌死死挡住,竟没让他们越过雷池一步。
隐于荒草间,顾尧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番争斗。话说自从来到这方世界,他只将自己关注的重点放在了道术仙法上,压根儿就没想过习武防身一途!
在他固有的印象中,武术近似于舞术。强身尚可,搏斗却是欠佳,有练武的那些个功夫,还不如跳段社会摇来得逍遥自在。
“看来这方世界的武功和上辈子也是大有不同啊,这玩意儿,可真真是用来杀人的!”
心里慨叹一番,顾尧目光从相斗的四人身上移开。就见在战局不远处,有一长须中年人委顿于地,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不远处相斗的四人。
那中年人所穿儒衫多有划伤,一些地方还隐隐有血迹浮现,即便如此狼狈,他却依旧气度斐然,身上流露着淡淡威严。
而在他的膝上,还有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仰躺着、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显出一副陷入昏迷的样子。
“难道这个年轻人就是,宁采臣?!”
第三十一章 大哥,点子扎手!
看着’宁采臣‘躺在那名儒衫中年人膝上一动不动,顾尧的心也不禁揪了起来。
这小子,该不会是死了吧?
话说你死在这里不打紧,到时候你那小倩谁人去救?
还有,哥那仙缘又该到何处去寻?
心中忧虑间,忽的!顾尧只听身后阵风疾响,有股凌厉杀气直向他后脑奔袭而来!
这一刻,顾尧经煞气强化过的身体威力尽显,根本来不及任何犹疑,他就势低头、俯身、双腿发力,于间不容发之际从荒草丛中一滚而出。
“嘭!”
身后传来刀砍草地的闷响,哪怕顾尧已是滚出好远,依旧能感到脚下传来的隐隐震感。
“咦?竟躲过去啦?”
一道十分惊讶的声音从荒草堆里传出,顾尧顾不上擦拭脸上泌出的冷汗,迅速回转身来。
一名同样身着灰衣的蒙面汉子从草堆里悠悠走出,他看了看惊魂未定的顾尧,又扭头望向了因为他和顾尧的出现,而暂止围攻瘦削老者的另外三名同伴。
“大哥,这里果然有外人,是个书生!咱们是不是——”那灰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只是不等灰衣人口中的“大哥”发话,一道充满愤懑的声音就从众人外围传来。
“哼!藏头露尾之辈,你们的目标乃是老夫,休得伤及无辜旁人!有种,就只管冲宁某人来吧!”
声音响起之际,顾尧就见远处那名中年人蹒跚站起,他将原本躺在自己膝上的宁采臣置于地下,双腿微微抖动,就要向这里迈步而来。
“宁老弟,万万不可!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四人虽乔装打扮,但举手投足间劲道昂烈、铁血气息弥漫,分明是军中高手!
他们必是那黄侍郎的爪牙,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杀你的呀!“
那中年人身形刚动,就有一道瘦削身影拦至他身前。
“哎,于兄……于大哥!你这又何苦来哉……“
那姓于的瘦削老者长剑横身,死死挡在中年人身前,不等中年人话说完,那瘦削老者已是极霸气的一挥手,“闲话休提!今日他们要想动你,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尤那书生,别傻站着了,趁我拖着这几只狗腿子,你赶紧逃命去吧!”
言罢,这于姓老者再不多言,竟是率先发难!
只见他手中长剑瞬间布满淡淡蒙光,招式挥洒间,已将先前那三名灰衣人罩入其中。同时,他左脚踢地,一枚石子从其脚下激射而出,竟向着先前逼出顾尧的那名灰衣人直直飞去!
这老者举手投足间威势无双,竟想以一敌四,将这四名灰衣人全部拖住!
“当!”
顾尧身前,那名灰衣人奋力举刀嗑飞石子,只觉双臂震麻,心中大骇间他想都未想,就要加入身旁战局。
但他身形未动,一道厉喝就从前方战局吼出:
“老四!别管我们!这老家伙已是强撸之末了!你先速去将其他人解决!”
……
眼前发生的一切兔起鹘落,说时长,其实时间也就刹那之间,在这个过程中,顾尧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继而就是浓浓的悔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灰衣人手持长刀向他冲来时,心里更是诞出了无限的恐惧!
来到这方世界,虽说他已经先后经历数次生死劫难,不过仗着腹中那口雷霆护体,每次劫难他都能化险为夷。
但是顾尧知道,这次的死劫他怕是过不去了——从方才滚出草丛伊始,他就开始疯狂地沟通气海中的雷霆老爷,奈何腹部的那团麻热感倒是不断的隐隐震动,但就是不能化作雷电从他口中喷薄而出!
‘怎么滴?!你连鬼都不怕,还怕见人呐?!’
确认了腹中雷电对凡人当真无效,顾尧的心不禁变得一片冰冷。
他匆匆扭头,瞥了眼远处已经再次战作一团的刀剑四人组,发现瘦削老头已经在三名灰衣人的围攻下捉襟见肘,一身白衣上已现斑斑血痕,心知老者已是指望不上,不由心中长叹:采臣兄啊采臣兄,你误哥呀!
母亲的慈容从心底浮现,接着是小狐狸婴宁的笑靥,还有卢氏夫妇看向自己的关切欣慰、阿宝望向自己的仰慕崇拜……
到最后,这种种画面如玻璃般轰然破碎,一把凌厉长刀裹挟着无尽杀气,从这诸多画面碎片中森然透出,向着顾尧头颈狠狠砍来!
完全是下意识的,顺着灰衣人的刀势,顾尧匆匆向后狼狈一退——
“嘭!”
熟悉的闷响再次发出,这是源于刀器和草地相触的独特声响。
顾尧一脸讶异地看着灰衣人一刀劈空。他想不通,明明灰衣人的刀势如此势大力沉、挥舞时还伴随有刺耳的厉啸……
但这刀的速度怎么……这么慢?!
双眼顺着刀身往上看去,恰好,一双隐匿于头罩中的鹰眼也刚好对视过来——后者此刻已是圆睁,里面蕴含的惊异比之顾尧双眼不知强了多少倍!
一次避开刀锋还能说是侥幸,但若一次之后再来一次……
灰衣人面罩覆盖下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眼前这名破落书生,竟是一个扮猪吃虎的高手啊!
“唰!唰!唰!”
自认识破了顾尧的真正“面目”,那灰衣人再不敢托大。一招“横扫千军”刚刚击出,紧接着就是“平沙落雁”、“威极八方”两招嗜血杀招!
这三手刀法连绵不绝、迅猛刁钻、诡异难测,乃是灰衣人压箱底的绝杀之法,以往死在这路刀法上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
但是今日,这三手刀法却要注定无功而返了。
在灰衣人第一招刀法尚未临身之际,顾尧已是一个“懒驴打滚”跳出刀锋所及范围,接着,他又接连使出“懒驴打滚第二式”、“懒驴打滚第三式”让灰衣人的攻击悉数落在了空处……
到了此刻,这灰衣人的心中早已是羞怒交加,更有浓浓的恐惧开始在心底泛起蔓延。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书生不但武功强他远甚,就连这武德都不知比他低劣了多少——明明可以从容闪避自己的攻击,却偏要摆出一副尚未习武的狼狈样子!
这,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
“大哥!点子扎手,速来助我!”
灰衣人收刀后撤,一边摆出防御模样,一边冲着不远处的战局大声吼道。
那声音颤抖撕裂,就像一个受了外人欺负、而回家找家长出去复仇的顽童一般——
惶急、惊恐!
第三十二章 救我!快救我!!!
灰衣人的惊呼响起之刻,不远处的“刀剑四人组”也将将战至酣处。
闻听“老四”的呼救声传来,三名灰衣人飞快对视一眼,接着,就有一灰衣人身形暴退,其身躯在空中一个借力,就向着顾尧所在方位当空袭来!
“力劈华山!”
虽然弄不清老四为何连这区区笨书生都拿不下,但他们四人本就出身行伍,出手最是讲究“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理念。
此刻这灰衣人身在空中,刀法威力在势能和惯性的加持下已是积蓄到了极致。而老四看到自家兄长已然杀到,也是重整旗鼓,只见他双脚连连跺地,身躯倏忽间化为一团灰影,灰影外围裹挟着一层刀光,带着浓浓煞气,向着顾尧另一侧狠狠冲来。
这一刻,两名灰衣人一天上一地下,携着两股无匹锐气,几乎不分先后向着顾尧狂杀而至!
……
立于两股锐气交击的中心,顾尧一脸兴奋地看着两名灰衣人向自己“慢慢”冲来!
不错,虽然两名灰衣人衣袂带风,冲刺中更是伴有隐隐风啸,但他们此刻的速度落在顾尧眼中,依旧是有些“慢”了……
双手手指下意识的相互摩挲着,顾尧心中的亢奋感越发强烈,方才心里的浓浓恐惧也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当体魄强化到某种地步时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来这是一种底气啊!一种将所谓的武林高手按在地上肆意摩擦的傲然底气!
……
“唰——”
两名灰衣人的刀势同时劈中“顾尧”,但他们脸上的惊喜还来不及绽放就化作了巨大的惊恐。
多年的砍人手感告诉他们刀下无人,而眼前书生的身形也确实在他们刀下倏忽而逝……
这,竟是一道残影!
而直到此刻,刺耳的尖啸才从他们刀锋所及处暴然而起。
那声音尖锐轰鸣,直教人耳膜震动,几近失聪!其间更有肉眼可见的圆形气浪激发而出!
气浪掠过花草,草催花残;扫过大树,根茎俱断!
待到气浪威势稍霁,方圆十数米范围早已俱为新土,化作幽坑!
“噗!”
“噗!”
早在圆形气浪绽放刹那,那两名灰衣人的身体就像两枚枯叶般被吹飞而起直达数十米,其间他们口中鲜血狂喷不止,身上更是多了不知多少细碎伤口!
到得最后,当他们的身体从天上狠狠砸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时,更有无穷鲜血从其身上各处伤口淅涌而出,很快就将这二人变成了淋漓血人!
“二哥!四弟!”
方才那道强如雷霆的轰鸣乍响之际,不远处的三人战团就已同时惊骇收手。
等到气流平稳、尘埃落定,大家的思绪方才渐渐回归。
一名灰衣人看到前方的惨烈景象,脚步一抬,就要向他那两位不知生死的同伴冲去。
“三弟!”
一条粗壮胳膊陡然伸出,阻止了他的送死行为!
胳膊的主人当然就是那名为首的灰衣人。他死死拽着自家兄弟的手腕,先是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下四周——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名唤作宁采臣的年轻书生依旧躺在地上昏迷着,在宁采臣身边,他的父亲委顿于地,脸上的震撼神情一点未退,显然还未从刚才的轰鸣巨响中回过神来。
而姓于的瘦削老者此刻也是长剑支撑、半跪于地。察觉到灰衣人的目光,老者抬眼毫不客气地与之对视,眼神里有诉之不尽的幸灾乐祸。
只是当老者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名傲然立于深坑边缘的年轻书生时,其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却在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一种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的狂热!
也就是这种狂热眼神,让为首灰衣人的心脏一下揪紧,脑中的那个猜测再也不敢怀疑。
紧了紧手中刀柄,那灰衣人长吁一口气,拽起身旁同伴,就一脸凝重地向着顾尧慢慢走去。
……
立身于自己“制造”出来的深坑边缘,顾尧脸上虽是一片淡然,心中却也是震撼无比——话说自从他找到激发腹中雷霆的窍门后,就已经习惯于用这种淡然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惊讶心情了。
顾尧当然知道鬼怪死后,其躯体析出的煞气可以用来强化他的身躯。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种强化竟是如此的霸道和不讲道理,竟似永无止境一般!
话说上次击杀槐树妖后,他的身体素质又经历了一次极大的飞跃。
只是……只是他压根就没想到,这次的体魄提升竟让他达到了能击穿音障的地步!
这绝逼是妥妥的超人啊!
想他顾尧如今超人附体,这方世界等闲的武林高手,还真不够他一次塞牙缝的!
……
这边厢,顾尧正在意淫得酣爽,然后他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顾尧抬头,就见剩余两名灰衣人向他缓缓逼来。
‘吆喝?还敢过来?!’
顾尧心中一动,就欲双脚发力,给这两名灰衣人也来上一发空气炮。
但这一念头方一乍起,他浑身上下数之不尽的肌肉纤维就同时罢工,无尽的酸痛感觉顿时汹涌袭来……
要不是顾尧早已习惯了口喷雷霆后的身体亏空之感,只这一下,就能让他立时倒地、四肢抽搐……
心知还是高估了如今的身体强度,顾尧心里也是一阵无语。
只是此刻那两名灰衣人越走越近,而他却是移动不了分毫,这又当徒之奈何?
忍着剧痛微微抬头,顾尧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灰衣人身后的瘦削老者。
那老者此刻虽说长剑撑地,看上去貌似受伤不轻,但顾尧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一定还有一战之力!
那老者倒是顺利接收到顾尧的‘殷盼’目光了,但令顾尧没想到的是,这死老头也不知脑袋里哪跟弦缺了音:对于顾尧的殷切求助非但不理,反倒从嘴角里扯出一抹受宠若惊般的微笑。
然后,老者就势收起长剑,端端正正盘坐于地,竟摆出了一副——舒服看戏的模样来……
‘喂!特么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让你过来救我,不是让你坐那儿看戏的呀啊喂!’
一声哀嚎,在顾尧心底惨然响起……
第三十三章 我有宝贝!
那两名灰衣人越走越近了,顾尧已经可以透过他们面罩上的孔隙,看到里面那两双神似鹰隼的厉眼。
而他自己的身体却还是疲敝依旧、动都不能动。
至于远处的那名持剑老者……好吧,现在那老东西已是干脆半躺在地,腿还优哉游哉地晃着,就差一壶美酒应景了。
‘特么的,看老子挨揍是不是特好玩儿?!那你就看吧!等老子挂了,你这个老东西也别想独活!’
“沙沙沙……”
灰衣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顿住。而顾尧见逃生无望,也就认命般地眯起眼睛,摆出了一副自认为潇洒的英勇模样。
话说这该算是他第二次摆出这副姿态了。
第一次还是在阳信县城隍府邸,记得那次当他口喷雷霆灭掉城隍武判后,自知逃生无望,所以就干脆摆出了这么一副悉听尊便的洒脱模样……
不过那一次,那李城隍并未如顾尧所预料般对他下什么狠手,相反,城隍还将他供了起来,并在付出极大代价后,才将他恭恭敬敬送出了城隍庙……
美好的回忆到此而止,顾尧微眯双眼,静静等候着死亡驾临。
只是,他貌似已经这样站了大半天,但这两名灰衣人,怎的还不动手?!
心有疑惑,顾尧慢慢睁眼,眼前阳光炽烈、草木茂盛,那还有那两名灰衣人的影子?!
“宗……宗师!”
一道小心翼翼的发颤呼声从身前下方传来。
顾尧寻声低首,就见那两名灰衣人已是呈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伏在了自己面前。
他们的身体在颤抖,他们在害怕。
‘怎么啦这是?!这俩人怎的和那阳信县城隍一个德行?!’
……
虽然心有疑惑,但顾尧脸上却是没现出丝毫。毕竟类似的场面他已经见过,应付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只需站稳身躯、绷紧表情、脸上不露怯就成!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嘴吧。
“你刚才叫我——宗师?!”
“对!宗师在上!方才我兄弟四人多有得罪,还望宗师饶命!“
随着乞饶话语出口,两个灰衣人身子伏得更低了,已是完全摆出任人宰割的姿态。
顾尧虽然不知这二人为何称呼自己为“宗师”,但想来也和自己刚才突破音障的一幕有关。
‘原来这方世界的武道竟已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人类依仗武道锤炼肉体,到最后竟真能突破音障?!呼——看来这里的诡谲神异之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啊!嗯,危险之处也更多……’
不提顾尧在心中琢磨思量,此刻那两名灰衣人跪在地上,久不闻“宗师”回音,心里就变得越发忐忑紧张起来。
“请宗师饶命!请宗师饶命!我等愿将性命之物献于宗师!”
灰衣人的这句话一下将顾尧从思绪中拉回,顾尧微微眯眼,努力调动腮旁肌肉扯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
“喔?性命之物?那是什么?!”
“宗师大人,我们有钱!有大量的钱……”
这次开口说话的并非先前那个为首的灰衣人,而是灰衣人中的老三。
那老三一边疾速说着,一边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把又一把的大额银票。
看到这些银票,顾尧的眼睛都快瞪直啦,他仿佛望见了良田千亩、看到了广厦万间……
有了这些银票,他还去读书做甚?!母亲也能永远脱离劳累之苦了。
但是——
“老三!快把这些金银俗物给老子收回去!眼前这位可是武道宗师啊!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岂不是凭白污了宗师法眼?!”
那为首灰衣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将老三的银票给重新塞了回去。塞完还不忘扭头送给顾尧一个真诚抱歉的眼神。
虽然只敢微微一瞥,但这灰衣人已然看清了,方才他在塞回银票的时候,眼前这名宗师分明在浑身微微颤抖。
这是气至极致的表现啊!要不是自己当机立断阻止了老三的愚蠢行为,或许他们兄弟四人,现在都已经是死人了吧……
“宗师请稍安勿躁,我这儿有宝贝,有真宝贝!”
见眼前”宗师“似被自己的蠢兄弟气得不轻,身躯直到此刻还在颤抖,灰衣人中的老大是彻底慌啦!
他急急忙忙伸手入怀,从自己内衣胸口处掏出一块锦布小包,锦布小包被暴力撕开,从内滚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淡黄色半透明球体来。
“这是……琥珀?!”
看清楚了半透明球体所为何物,顾尧心里不禁一阵失望愤懑。
就这样的破珠子,放在他的前世完全能当玻璃珠子弹着玩!
要不是身体还未恢复,顾尧现在就想给这俩货来上一发新鲜出炉的空气爆弹!
“没错,宗师见多识广,这确是一颗琥珀珠!”
灰衣人老大因为不敢抬头,所以也就没看到顾尧脸上的失落表情。
他将琥珀珠高举过顶,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今日我们虎岭四杰特将宝珠献于宗师,但求宗师高抬贵手,绕过我们兄弟四人的狗命!”
圆滚滚的琥珀珠置于眼前,说实话,顾尧本来是不屑一顾的,不过他见灰衣老大说得郑重,也就不敢装得太过,因为那样弄不好会让这俩灰衣人希望破灭,从而破罐子破摔,最后整一出”自杀式袭击“出来也是尚未可知。
竭力控制着胳膊不抖,顾尧缓缓伸手,将琥珀珠从灰衣老大手上接过。
这时,他才发现这团琥珀中央竟还凝着一颗稻米粒大小、表面布满白色纹路的黑色果种。
并且在阳光的透射下,顾尧分明看清,这果种表面的纹路如书法般勾连聚合,竟似能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入我仙门,寻渡有缘!”
“嘶——”,完全是下意识地,顾尧倒吸了一大口气。
他猛地低头看向灰衣老大,而后者此刻也抬起头来和他大胆对视。
“这颗珠子……”
“宗师放心,这颗珠子确实是真的!传闻它是当年的种梨道人所留之物!并且一般的琥珀极其怕火,但这颗琥珀珠奇就奇在不惧烈火亨烤……”
灰衣老大还在喋喋不休,努力诉说着这颗琥珀的不凡之处,但顾尧的思绪却是早已远去……
‘种梨道人所留之物?难不成这个种梨道人,就是《聊斋》故事里描述的那位?“
(ps:没看过《种梨》的小伙伴请自行补习相关功课^_^)
第三十四章 失魂
“传说‘种梨道人’当年在江州街头惊鸿一现,曾凭借着一枚梨核及一碗开水种出一株梨树!
那梨树于须臾间破土而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芽、抽枝、长大、开花、结果!这一幕在当时着实是震惊了整个长宁街道!
待到江州城中各大帮派、各大势力闻讯赶到时,却早已不见了仙人踪影。只能听到一首玄妙道诀从头顶云端隐隐传下。
那道诀歌曰:‘佛本无道群魔舞,凡生劳苦轮回路。人世本是名利场,亦真亦幻亦无休……’(原创)
那道诀念罢瞬间,本是扎根于长宁街中心的梨树突然开始急剧缩小,直到最后,竟凝成了一颗半透明的琥珀珠……
宗师,这小小一枚珠子,可是一场仙缘呐!”
……
此时天光已至下午时分,烈阳微敛,并且不远处的天边已有乌云隐隐压来。
收下那灰衣人的琥珀珠,顾尧自然也就依言“饶”过了他们四人性命——虽然他也不知这灰衣人中的老二和老四是否还活着。
看着那两个灰衣人背起地上的同伴如风般逃离而去,顾尧其实很想告诉他们一句:不要怕!真的!因为最后赢的人……其实是你们啊!
在这些灰衣人逃离的时候,端坐在远处、和于姓老者一起看戏的中年人曾一下站起似是有话要说。
但不等他开口,坐于他身边的瘦削老者就将他一把拉住,然后两人就在那里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直到灰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那中年人却再也未起丝毫的阻拦之意了。
此刻那四个灰衣人已是离开良久,但灰衣老大的声音依旧还在顾尧脑中时不时响起,顾尧时而低头看看手中珠子,时而眉头微蹙,努力回想着《聊斋》中关于种梨道人的传说。
”少侠!”
一道中正平和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将顾尧从回忆中唤醒。
顾尧闻声抬头,就见宁姓中年人和那瘦削老者正联袂待立于一旁,向他躬身行礼。
直到此刻,顾尧才反应过来他竟还站在自己“造”出的深坑边沿,并且看看日头,他呆立的时间已是不短!
感受到身体虽然疲累依旧,但好歹已能活动,多年的儒学熏陶下,顾尧连忙本能般向着二人回礼。
“老夫于定山何德何能,竟能在有生之年得遇一位武道宗师,真是苍天开恩呐!”
那瘦削老者见顾尧行动间毫无架子,胆子也就放开了好多。他踏前一步,再次对顾尧施了一个此方世界特有的武者拜礼。
因为心里还对瘦削老者,也就是于定山方才的“见死不救”耿耿于怀,所以顾尧这次并未还礼,而是坦然受之,并且还直咧咧地反问了其一句:
“武道宗师?你认为我是武道宗师?!”
对顾尧的“无礼”之举,于定山却是毫不在意,确切地说,他竟似觉得这样才算正常模样。
听到宗师发问自己,于定山一张瘦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意,虽然没想到宗师会问出如此……“简单”的问题,但想想眼前宗师的年龄,他心中也就有所恍然:也只有这些醉心于武道,不被世事所惑的名门隐派,才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弟子了!
“不错!宗师之境乃我辈武者的毕生追求!传闻武者到达宗师之境,一拳一脚都有莫大威能!拳可破空,脚能裂地。招式更迭间有气浪涌现,还伴有煌煌雷音……”
说到此处,那老者的声音愈显铿锵激动,他睁大细长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顾尧,眼神里仿佛在说:这种种特征和您先前出手之际殊无二致,您要不是武道宗师,那何人还是?!
顾尧被于定山这种狂热眼神打败了,不得已扭过头去。
好歹是两世为人,有一个道理他从上辈子起就懂了,那就是:人怕捧,猪怕壮。
先不管自己现在到底算不算那劳什子武道宗师,单单从于定山狂热的眼神深处,顾尧就隐隐察觉出一丝其它东西。
眼前这个老家伙,应该是看上自己了,呸呸呸,是看上自己的力量了。
而那长相颇为儒雅威严的中年人见顾尧面朝了自己,也不禁上前,再次向顾尧大礼参拜。
“在下宁希怀,再次感谢少侠出手相助!此乃救命之恩,在下及犬子没齿难忘!”
“犬子?”虽然早就猜出宁采臣是这中年人的儿子,但顾尧还想最后确认一下。
“不错,犬子宁采臣,先前被歹人突袭,现在还昏迷不醒……”
提及儿子,宁希怀脸上再次现出忧愁,在他手指示意下,顾尧就见远处路端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而隔着车上帘布,隐隐有一年轻人正一动不动的躺在车厢地板上。
顾尧走上前去,其实他倒也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只是心下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奇男子竟能让聂小倩这样的女鬼冒死倾心,还能让燕赤霞这样的方外高人拼命搭救。
走到马车车旁,离近细看,顾尧发现这宁采臣长得其实也不过就中上之姿,比其父亲都颇有不如。
嗯,相较与他顾大少爷,那更是没得比了!
这边厢,顾尧看那宁采臣时间拖得稍微久了点。没想到那边厢就有人曲解了他的意思。
“顾先生是否也拿这症状无解?”
于定山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看着顾尧——话说“顾先生”这个称谓,是顾尧好说歹说坚持下,他们才勉强改口的。
’症状无解?你这老家伙难道以为我是在为宁采臣诊断病症?!‘
顾尧在心里腹议着,而那于定山已经在一旁自顾自说了起来:“于某已经检查过宁贤侄身体,发现他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但就是诡异的不得清醒!此症状极似传闻中的失魂之症。”
失魂症?这小老儿的意思是说,这宁采臣的魂儿丢啦?哈,该不会是被哪个女鬼给勾了去吧……
顾尧在心里调侃一句,他可是知道这宁采臣福泽深厚,料来这区区失魂症也不能奈何他多久。
当然,这里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宁采臣,确为顾尧记忆当中的那一位……
“于某在此有一不情之请,因采臣病弱,我等三人行动缓慢,恐再次遭受歹人侵袭。故特请顾先生能出手护送一程!于某在此,不胜感激!”
言罢,于定山就推金山倒玉柱,重重跪在了顾尧面前。
第三十五章 剑光!
来啦!
当于定山“不情之请”四字出口之际,顾尧就知道这老家伙终于决定要拖他“下水”了。
其实在先前灰衣人围攻于定山的时候,顾尧就隐隐听到什么“黄侍郎”、“军中高手”等字样。
再看看宁希怀的模样,儒雅中藏着丝丝威严,妥妥一副官场中人的样子。
所以这场截杀,九成九背后的水深的很,他这样一个傻书生顶着“宗师”头衔跳下去,弄不好到时死的时候连一丝水花都溅不起!
想通此间关节,顾尧开口就要直拒,不过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于兄,你这又是何意?他们若想杀我,此行一路必将艰险异常,何故再将旁人牵连入内?并且顾少侠已是救过我等一命,宁某恩德加身,本就惶恐,岂敢再劳烦恩人涉险?!”
宁希怀一边对顾尧行了个大揖,一边急急伸手,想将于定山从地上拖起。
“宁老弟,此行艰险,非宗师护送不能抵达潞阳!你难道还看不出?你那仇家,他们连军中高手都已请出,这是必杀之局啊!
于某当然知晓这个请求太过不顾廉耻,但于某身担护身之责,如今局势太过凶险,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
于定山说到此处,狭长的双眼已经有些泛红,他抬起头,怔怔看着顾尧:“顾先生,于某知道世间情理困宗师不住。不过请您看在宁老弟为官清廉、敢为百姓仗义执言的份上,就出手相助这一次吧!于某,于某愿将这块祖传翠玉献于先生,以聊表在下的感恩之心。”
于定山一番话深情说完,又急急从衣领内扯出一枚翠色吊坠。
在这个过程中,要说顾尧没被他的话打动也不尽然,奈何他一不是那什么劳什子“宗师”,二则是他在此方世界还有牵挂之人,自不愿轻易涉险。
所以,虽然心中感动于这个瘦削老者的仗义忠诚,但顾尧没法,只得开口拒绝。
“那个宁大人、于前辈,其实你们真搞错了,顾某真不是什么武道宗师啊,在下其实不过一名穷……”
腹中莫名一颤,让顾尧的拒绝话语一下掐断,顾尧心中一惊之际,出于直觉,他很快就断定激起腹中雷霆气机的,貌似正是眼前这枚小小玉坠!
话说这还是腹中的雷霆老爷第一次因某种外物主动激发,顾尧出于好奇,就伸手从于定山手中接过玉坠。
而于定山见顾尧主动伸手,当然是大喜献上。
这枚玉坠形成勾状,手感也不太细腻,看着也没甚出彩之处,能引起人们关注的,也不过就是它通体的那抹幽碧之色了。
顾尧捏着玉坠尖尖,对着阳光将其举至眼齐,想要看看它里面到底藏着何种奥妙。
而关于这枚玉坠的来历,也从顾尧身侧的于定山口中悠悠道出。
“某家先祖自幼好剑,剑道天赋也是极高。传闻他当年刚及弱冠,就凭手中一把长剑战遍整个陇州,罕逢敌手!
到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陇州了,就连相邻的青州、宁州都在广为传颂着他的威名,江湖人多称他为青璃剑君,而他本人,也认为自己剑术通神,已经开始以剑仙自居……
一次老祖因事外出,但不知为何直到三年后方才归家。从那时起,他的手中就多了这枚翠绿玉坠。而他的性子更是急转直下,再也没了原先的昂扬刚烈,而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并且老祖归家后,他就常常对着这颗玉坠凝神苦思,嘴里还时不时念叨出“剑道”、“仙剑”等碎语。至于家中其它琐事,他更是一概不理了。”
于定山说到此处,语气之中已经变得一片唏嘘,想着要不是老祖当年非要追求那劳什子仙道,他们于家何至于家道中落至此?!
他看看身旁顾尧,发现这名少年宗师此刻也是看这玉坠看得痴迷不已,不由心下一哂:
’看来还是自己学艺不精啊,根本就理解不了这些宗师高手对于武道至高境界的渴求之念。‘
头顶有乌云缓缓压来,大雨将至,宁希怀已经先行一步钻入马车照顾他儿子了。
于老头见顾尧捏着玉坠一动不动,毫无移动身体避雨的迹象,口中的叙述也不禁加快起来。
“可怜我那老祖参悟一生,但直到最后都未悟透这玉坠之中的秘密。在他临死之际曾留下遗言,吩咐我们于家后人要将这坠子妥善保管代代相传,因为里面藏有——
‘以剑入道’之密!”
于定山的话已经说完,因为接下来的故事他觉得不用自己诉说顾尧也一定能猜得明白,无非就是从那之后,于家后辈中再无人有祖上之姿、可以有资格悟透玉坠之密罢了……
站在微微带有湿气的风中等了好久,于定山却一直未见顾尧回话,甚至就连他的身子都一直动都未动。
“难道这位宗师也是一个武痴?”
心有疑惑,于定山壮起胆子踱至顾尧面前。
发现此刻这名少年宗师虽是盯着玉坠,但他的眼神呆滞,脸上也是一片木然,就像……就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于定山有些蒙圈了……
……
顾尧当然没有睡着!
事实上,初看这枚玉坠,顾尧也没从中看出它有何神异之处,只不过是觉得这坠子的颜色绿得实在是有些发黑了。
被这抹幽绿所吸引,顾尧的眼睛不禁越睁越大。
然后,他就发现周围的景象竟开始慢慢变化!
先是周遭的风声渐渐减弱、直至消失,继而万籁俱静!
然后是身边的环境开始迅速变暗,变成灰色、变成暗色……变成了漆黑一片!
没了花草、没了太阳、没了于公、也没了马车……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寂静的黑暗。
而他顾尧就站在这令人发狂的黑暗中央!
心底发毛绝望之际,忽有一道光从遥远天边激射而来。
这光形似剑体,只是它的出现,却并未带来丝毫的光明温暖!只有遍体的凌厉冰寒!
因为那剑光乍一出现就向顾尧传递了一个信号。
那信号说来其实也就一个字——“死!”
剑光杀意笼罩下,顾尧的身体被牢牢锁定,一动不能动,别说移步逃走,就连动动这种念头都是奢望!
眼看这剑光即将临体,这段日子于生死间磨练出的本能终于勉强激活!
于是顾尧收腹张嘴,一道细细紫电就从其嘴里喷涌而出,直罩剑光……
第三十六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天上乌云已渐压顶,声声闷雷开始在云中滚动。
马车旁,于定山面带焦色看着明显“入定”的顾尧,实在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照理来说,修行入定之人不可轻触,否则会有走火入魔之险。但现在闷雷震响、大雨将至,他若不将这年轻宗师弄入马车,那后果……或许会比打断他的“入定”更遭!
犹豫不定间,头顶突然闪起一团耀眼赤光,于定山急急抬头,料想着瞬息后的惊雷声必然不小。
奈何天上的惊雷尚未响起,就在于定山身侧,一道震耳雷音已是抢先出世!
这道雷音炸起突然,声势丝毫不弱于天上雷霆!更为关键的是,于定山此刻只顾仰首望天,压根就没料到自家身旁竟会发生如此震撼场景。
“轰隆”一声霹雳巨响,武道修为极其高深的于定山应声倒地!马车中的宁希怀看到结义兄长似遭雷击,也从车里狂奔而出。
“于兄!于兄你这是怎么了?!”
“宁老弟,咳咳,某家无碍,某家无碍!”
于定山难得老脸通红一次,他从地上一咕噜爬起,发现一旁的顾尧不知何时已经从“入定”中醒来,此刻正双手扶膝、俯下身子喘着粗气,摆出一副体力透支的模样。
在他身下脚尖处,一层细碎的黑色石粉均匀铺洒,石粉边缘处,偶尔还闪烁出几缕碧色。
想起方才响彻在身边的震耳雷音,以及眼角余光似还捕获到一抹亮眼紫色……于定山的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祖上留传、以及他这数十年间行走江湖听闻到的一些野闻怪事顿时浮上心头。
难道这世间,真有神仙?!怪不得,年纪轻轻的就……
于定山扭头看看宁希怀,发现自己这个兄弟的注意力此刻全然在他身上,根本就没察觉到方才,在这个叫顾尧的年轻人身上发生的奇事。
“顾少侠,你也无事吧?”
确认了于定山身体确无大碍,宁希怀连忙又扭头向顾尧看去。
“宁大人,我无事。“
顾尧略带疲敝、兼有些心不在焉得摆摆手,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怪异地看向于定山。
“那个,不好意思啊,不小心将你这玉坠弄坏啦。”
“不妨事!不妨事!”
于定山身躯一挺,以前所未有的恭敬态度连连摆手道:“这块玉既已送予先生,就已是先生之物,如何处置但凭先生意愿。某家在此先恭喜先生了!”
于定山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站在一旁的宁希怀听得是眉头一皱,他感到自己进马车待的这一小会儿时间中,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是他看看自己义兄,又望望身旁这名神秘的少年宗师,只见二人皆是嘴巴紧闭,显然此刻不是询问究竟的时候。
顾尧当然知晓于定山口中的”恭喜“所指为何。这老头见家传玉坠变成石粉,必是认为他顾尧已经参悟了玉石之密。
只是任这老头千想万想,都绝想不到顾尧方才差点儿死去!
所以顾尧此刻,心里可没有丝毫对老头赠玉的感恩之心,要不是看出于老头神情不似作伪,顾尧绝对会认为对方方才交予自己玉坠时就没安好心。
想起刚才在那片漆黑空间中的凶险之处,顾尧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那道剑光,莫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飞剑之术?!果然是又凶、又狠……又特么帅啊!’
……
马车在淅淅沥沥的暴雨中颠簸前行。
车厢里,宁希怀一会儿替儿子宁采臣擦擦额头闷出的冷汗,一会儿又担心自家儿子躺着不够舒服。
顾尧见宁希斋毫无交谈心情,倒也乐得逍遥自在,眼睛一闭,就势靠在车厢一角养起神来。
而于定山独自坐于车厢门口,身上随意耷拉着一张雨蓑,看似在驱赶着马车,其实他经常时不时将头伸进车厢,满怀敬畏好奇地偷偷打量顾尧一眼。
对于于老头的小动作顾尧当然心知肚明,他已猜出这老头或许已经知晓了一些他的秘密,不过那又有什么呢?聊斋世界固然妖鬼横行,但身具异术妙法的奇异之士也绝对不少,多他顾尧一个,无妨!
虽然于老头对顾尧是好奇满满,但顾尧对他和宁希怀却是兴趣缺缺。哪怕这个宁希怀此行貌似正是去潞阳府做官当差,但那,又和他顾大少爷有何干系?
他可不是见官就自矮三分的普通书生,要不是看在“宁采臣”——这个姓名的份儿上,他顾尧和这三人的缘分,早就断啦……
背靠在马车上,顾尧的脑际渐渐放空。
其实在先前的漆黑空间,当他口喷雷霆灭掉那抹剑光之际,他就隐隐约约间仿佛感应到一些东西融进了自己身体各处。
那种感觉玄之又玄,根本难以用语言描述。并且每当他细细感应自身,都查不出身体有何异常。
这种感觉有些令人烦闷,让顾尧背靠着车厢,时不时睁眼看看周围,难以彻底入定休息。
也不知已经这样反复多少次了,当再次睁眼之际,当视线从车厢门口扫过之时,顾尧心头突然一跳。
引得顾尧心头一震的是一件长条状物体,那物归刃在鞘、暗藏锋芒。
那是一把剑,于定山的佩剑。
…………
夏日的雨就是这么奇怪,刚才还黑云压顶,雨幕延绵不下三千里,转眼间就已雨势陡歇,阳光如根根巨大光剑般从阴云薄弱出一透而出,还世间以光明。
顾尧掀开马车帘门,从车厢钻出下来透气。马车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四方城郭在雨雾蒸汽中若隐若现,顾尧运足目力看去,就见那巨大的城门顶部,有“青阳”二字附着其上。
而在顾尧身后不远处,乌云依旧未曾散尽,那边还有小雨在悉悉索索下着。
此情此景,前有夕阳,后有阴雨,而他们一行四人正好站于这阴晴交接之处。天苍地芒间,顾尧不禁诗兴大发,忍不住开口吟道:“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啊!”
“好!好一个’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没想到顾少侠不但武功高绝,连文采都如此出众!可惜了,可惜了。你武艺如此高绝,必是醉心于武道!不过若是你有心从文,我宁某人必定将你收入门墙,然后将我这一身儒学倾囊相授!”
顾尧有些蛋疼地转过身来,就见宁于二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听到自己所“作”诗句,宁希怀固然是面现惊喜,就连于定山这一介武夫脸上也是异彩连连。
顾尧暗暗撇撇嘴:你其实还真说对了,我特么这次出来还真就是念书的。但要想让我入你门墙苦修儒学,嘿嘿,请恕在下宁死不从啊。
从宁于二人身边穿过,顾尧慢腾腾爬进马车,然后才向宁希怀回道:
“宁大人,青阳县城到了。咱们还是赶紧入城,去为令郎寻医访药吧!”
第三十七章 道长,送您一句话!
青阳县和阳信县一样,同属潞阳府管辖范围,并且因为二县辖区接壤,且县域之内的地势、水利、民生等诸多事项情况比较相似,故外界之人常将这二县相提并论。
乘坐马车进入青阳县城,顾尧拉开车厢窗帘向外望去,发现这青阳县城的布局都和阳信县有些相近。
县城当中是条宽阔的青石板路,道路两侧矮楼栉比,酒家、饭庄、客栈、粮店等等应有尽有。
因为刚下过雨,所以街道两侧摊贩甚少,街上行人也是寥寥。
不过此刻太阳已近落山,夕阳余晖映衬下,刚刚经过暴雨洗涤的小小县城却是显得分外清幽洁净。
马蹄的的,带着一行四人不断前行,他们此行的目的乃是寻访药店或是医馆。宁采臣的身体现在虽然看上去还无甚大碍,但总这样昏迷着也不是个事儿。
马车行至一处街道拐角,当顾尧掀开窗帘向外眺望时突然眉头一挑。
一道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位摆摊算卦的中年道人,此刻那道人静静坐于自家卦摊之后,胸前三捋长髯随风轻舞,看上去颇有几分出尘之感。
因为现下街道上摊位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所以此刻道人摆卦摊于此,倒颇有一些突兀之感,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马车默默从这道人摊前经过,然后便被道人突然出言喝住。
“车内之人,可是去寻医问药的?“
“吁——”
于定山一扯马车缰绳,从车上一跳而下。
“这位……道长,你知我们此行目的?”
问这话的时候,于定山已是左手用力,暗暗做好了拔剑准备。
他们今天下午刚刚遇袭,能知晓他们此刻状况的,除了那四名逃走的灰衣人,也就灰衣人背后的指使者了。
“哈哈哈哈,你这武夫,先别忙着拔剑!”
那道人在椅子上坐直身躯,一边右手掐着算决,一边冲于定山笑骂一声。
“嗯,车上之人性命无碍,只不过是丢了魂儿罢了!”
“道长,你真能算出我儿疾症?!”
这时,宁希怀也从车里一跳而下,他紧赶几步,眼睛巴巴地望着这名道士。
所谓关心则乱,随着宁采臣昏迷时间越来越长,宁希怀已经有些失了方寸了。
“那是自然!贫道不但能算出你儿失魂,更能算出你们两位都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中年道士这话甫一出口,宁希怀和于定山就同时心下一惊,结合他们下午所历遭遇,如果这种种一切都确为眼前道士掐指算出……
那这名道士,绝对是一位得道高人!
“哈哈哈哈,尔等也不必太过忧愁,虽说血光之灾乃命中杀劫,不过只要尔等有高人护持,就必能转危为安!”
说这话时,那中年道士满脸矜傲,就差告诉宁于二人,快来求他这个“高人”相救了。
“道长是说,只要有高人相护我们就能转危为安?那我这侄儿的失魂病道长可有办法施救?”
问出这话时,于定山不知为何暗中长出一口气,眼角还下意识的瞟了马车车厢一眼——要说高人,还有什么人会比能口喷雷电的仙人更高?!只要有顾先生相伴,就算来更多的血光之灾于某也不怕!
“失魂症已然发生,贫道已是无能为力。贫道能做之事,其实也不外乎防患于未然罢了。
好了!闲话休提,接下来就让咱们商量下这出手相护的资费问题吧。贫道不才,修行至今也算略有小成,护你二人渡过此关该是没有问题。
你二人只需每人付与贫道一百两银子……唉!等会儿,你们这是去哪儿?!”
那道士正在满心欢喜算着,结果一抬头就发现宁于二人已是招呼都不打一声,扭头就走。
道士这下急了,他顾不得维持表面的高人形象,三两步抢出卦摊,冲着马车嚷嚷道:“不听高人真言,吃亏就在眼前!老夫,不!贫道已然算出你们的血光之灾就在今夜!这是你们命中注定的劫难,休想轻易逃过……”
奈何无论这道士如何跳骂,他眼前那辆马车,终究还是远去了……
…………
青阳县云来客栈内。
时间已至丑时,但天字三号上房内依旧是烛光闪烁。
宁希怀满脸愁苦坐在八仙桌旁,又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自家儿子,不由长叹口气。
“宁老弟,你也不必太过介怀,采臣侄儿吉人天相,必定可以渡过这一关的!那些大夫不是说了吗?等到明日晨时金鸡啼叫、太阳升起,届时初阳暖大地,一切魂游之人都将自动灵肉归一。
到时采臣侄儿醒来,也不过就做了一场梦罢了。”
于定山陪坐在宁希怀身旁,看着自己义弟愁绪满怀,不由出言相劝。
“道理是这个道理啊,只是我每每想到今日下午所遇那名道士,心里就有些心绪不宁。于兄,你说那道士真有那么神异?真能算出采臣病症?我就怕是……
哎!都怪我这迂腐性情啊,死守着这些朝廷条文:迁任途中绝不能惊动沿途县府,以免给沿途百姓造成负担……
结果你看!这不但让采臣陷入昏迷,就连于兄你,都被我给连累了啊!我宁希怀实在是,实在是……哎!”
“宁兄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为官清廉,处处为百姓考虑,天下何人不知你是好官?就算是这次被贬谪为潞阳府令,还不是因为你为天下百姓仗义执言所致?!
于某一介武夫,能和你这样的人物结为异姓兄弟,本就是祖上积了大德。所以只要能守护你的安全,于某愿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完这番话,于定山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最终犹疑说道:“宁老弟,难道咱们这一路上当真不能表明身份?你要知晓,那些人,可正是利用这点才能肆无忌惮地暗杀于你啊!”
“哎,我又何尝不知这一点?于兄你有所不知,朝廷法度如此,宁某也是没有办法。万一我违犯相关法度,在沿途府县表明身份,到时劳民伤财事小,而那些人也必会拿这点来朝堂上攻诘于我,到时我这下场或许比自身身死还要惨数倍呐!
不过万事无绝对,如果那个县域突发灾情或有大案发生,那我就能名正言顺表明官身,接手赈灾或调查案件。那时,这些魑魅魍魉的暗杀之术就对我没什么用了……”
将于定山心中之惑解开,宁希怀的话语突又一转:“对了,顾少侠身体应该无事吧?我观他今日下午似身有疲惫,晚饭匆匆吃完就早早回房睡觉了……”
“吱呀!”一声脆响陡然响起,将宁希怀的话语打断,他一下扭头,发现于定山已是从座椅上站起。
此刻他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正双眼紧紧瞪着客房窗户方向。
如临大敌!
第三十八章 妖术
云来客栈,天字三号房内。
随着房内窗户一声诡异的“吱呀”脆响,于定山就见似有一物从窗外漆黑中飘然而入。
“这是?”出于一名江湖客的谨慎,他按剑慢慢上前,不过当他看清那片物事的真正面目时却是心下一松。
“无事!区区一纸人尔!这或许是某位住店之人开的玩笑……”
“嘭!”一阵白烟从地上陡然炸起,将于定山后半截话直接炸回了肚子里。
烟尘弥漫中,于定山一脸惊骇地看着那纸人竟如同活了般从地上攀爬而起。
白色烟尘开始回流,疾速向那具纸人汇聚而去,而那纸人吸收了这些烟尘,其身躯就像吹气球般地迅速涨大!
不消几息时间,一具成人大小,浑身苍白、鬼气森森的人形怪物就从地上一跳而起。
那怪物手持一杆不知由什么材质做成的银色长枪,身形刚一长成,二话不说,举枪就向于定山劈头盖脸抽来。
“宁老弟快带采臣逃,此乃妖术傀儡!”
直到此刻,于定山才从将将的惊悚一幕中回过神来。
他大吼一声,即是为自己壮胆,也怀有将某人从睡梦中震醒的野望。
“乒!”剑枪交击,发出诡异震响。于定山一脸惊讶的发现这纸人怪物力气颇大,不过因其动作有些呆滞僵硬,貌似他还能应付?
认识到这点,于定山不由心神大定。他将长剑舞成狂风,死死限制住纸人的活动范围。
同时还有暇回头观望,看看宁希怀和宁采臣是否已经顺利脱逃。
“乒乒乒乒乒!”兵器的交击声密集脆响,于定山运力于耳,发现整座客栈已被惊醒。房门外的楼梯间、走廊处,旅客慌慌张张挤成一团,妇人的尖叫、男人的喝骂、小孩的啼哭此起彼伏,不过大家都还是极为明智地避开了这座房间。
虽然没从门口看到那道渴望的身影,不过于定山心中也无多大遗憾。
眼前这傀儡妖术虽说看着唬人,但,还不是他于某人的对手。
耳听得门外喧闹已渐远去,宁氏父子也早已逃脱多时,于定山心中再无顾忌,手上之剑舞地愈发迅疾起来。
“噗!噗!噗!”连续三声闷响接连响起,这是那纸人傀儡身上被连续刺出了三个窟窿。
接着,于定山就见这纸人怪物犹如皮球漏气般委顿倒地,再也不复方才之勇。
“哼!不过如此!”
于定山上前,举剑就想彻底废了这具纸人。但就在这时,他心中警兆突生,长剑下意识冲面门一挡。
“当!”
脆响之下,一枚黢黑箭矢从长剑剑锋上一磕而飞,而手中长剑更是差点儿脱手而出。不等于定山完全反应过来,他就听到“嗖嗖”的厉啸之音破空不断,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箭矢从外面黑暗处向他激射而来!
“不好!必须出去了!”
心知这房内木墙老旧,根本挡不住这势大力沉的箭矢片刻,并且屋内空间狭小,也不利于腾挪避闪。
于定山当机立断,提起一口真气就向窗棂撞去。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于定山从客栈二楼翻身而下,顾不得拂去衣袍上的尘屑,甚至就连身形都未完全站稳,他已是挥剑如风,迎向了如同暴雨般向他射来的密集箭雨。
“这……这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弓手,怎的恐怖如此!”
箭雨之中,于定山已是施展出毕生所学,长剑刺、撩、挑、劈舞动不休,但即便如此,他也渐感吃力,体力更是狂泻而下,最后竟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刻于定山正身处云来客栈后院,因为方才的打斗已经惊醒店内旅客及客栈的店家、伙计,众人出逃之时,各处房间烛火残留,堪堪将客栈后院映出一片不甚清晰的光明。
光线昏暗、箭雨如潮、无休无止,于定山筋疲力竭,内心已存死志。
“罢了,没想到今日竟要不明不白殒身在此。宁老弟,看来于某今后再也不能护持于你左右了。哼,这难道就是那道人所说的血光之灾吗?果然是命中注定,避无所避啊……”
想到“血光之灾”,于定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高人护持可渡劫难”的说法,可是——
“这箭势连绵如雨,就算是顾先生,怕也就是多撑一段时间吧……”
绝望充斥心头,但于定山作为一个老江湖可不想就此束手被杀,虽然体力已近竭尽,但他的狭长双眼依旧游移不定。
他想要找出暗中黑手,再设法和对方同归于尽!
遗憾的是,直到他舞出最后一剑都未能发现敌人踪迹。
于定山不得不,认命了……
汹涌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激射而至,于定山满脸苦涩、闭眼、柱剑,等待生命的终结。
似有一道清风从身旁掠过,接着双手陡然一空。于定山心头一惊,双眼急睁。
“借剑一用!”似有一道清朗声音从耳际划过,于定山尚未弄清状况……
“当当当当当……”
长剑与箭矢相撞的声音就已密集如雨!
昏暗光线映衬下,于定山只见一条矫健身影在箭雨中,围绕着自己来回穿插!
那道身影速度实在太快,几成幻影,饶是于定山这双老剑客的锐眼都有些跟踪不上。
不过即便如此,于定山依然能透过那道模糊身影发现:那人的动作虽是迅疾如电、周围箭雨拿他也确实毫无办法,但他的用剑手法却是略显生疏。
剑法快、准、稳三字精要,此刻那人也不过就掌握了一个快字罢了。
但这一个快字对此人而言已是足够!于定山就震惊发现,哪怕此人第一剑没有击中箭矢,但他手腕一翻,立刻第二剑就补漏而上将箭矢挑落。
这就造成了一个结果:虽然此刻箭势依旧如雨狂泻,但有此人挡在身前,他于定山身周三尺竟无一根流失可以冒头露尾!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于定山很快就察觉出眼前之人对于剑道的理解正在飞速飙升!
他握剑的右手已然稳如磐石,每次出剑横扫间,也必有数根箭矢从空中撞落。
到得最后,于定山更是目瞪口呆地发现,此人竟连双脚都懒得动了。箭矢从四面八方纷涌而来,他一条右臂舞动如幻影,前挑、后拨、左扫、右撩……竟再无一根飞箭能入他身周三尺之内。
当然,位于他保护之下的于定山此刻更是安全至极。
“高人护持?高人护持?!这,这特么的才是高人护持呀!”
第三十九章 鬼怪现!(厚颜求推荐,求收藏!)
于定山口中的高人当然就是顾尧了!
时间往前回溯片刻……
话说早在于定山与纸人傀儡动手之际,顾尧就已从睡梦中醒来。
经过一场酣然大睡,他顾大少爷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然回复圆满。
随着众多旅客跑出客栈后,说实话,顾尧当时的第一想法是想直接开溜的。
为何?盖因跟着宁于二人实在是太过凶险!
虽然宁希怀和于定山对他左一个“顾少侠”,右一个“顾先生”恭敬叫着,但他顾大少可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就他身上这两样一用就虚的本事,搞搞战术威慑还行,要真把自己当成个角儿,估计也就只能唱一出空城计了吧。
其实在白天的时候,要不是身体疲累、又兼之天降大雨,或许他顾尧连宁于二人的马车都不会去坐。
至于于定山对他的赠玉之情……呵呵,先不提他顾某人差点没被那枚玉石劈死,单就他出手搞定那几名灰衣人的恩情来算,宁于二人其实才欠他良多……
青阳县城云来客栈门外,此时已是喧嚣盈天。
虽然众多旅客都是由一阵兵器碰撞声惊醒、继而逃涌而出。
但等他们奔出客栈,受湿冷的晚风一吹,这才发现事情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是土匪入城,只不过是有一歹人持器行凶罢了!
并且那行凶的歹人貌似已被一名江湖剑客挡住?!
这下大部分旅客可就不愿继续奔逃了——他们的行李、盘缠等物此刻都还在客栈,或许等那歹人退去,他们还能进入客栈拿回自己所属之物呢!
当然,人群之中也不光是这种自利之人,一些性格豪迈的见客栈之中依然有兵器撞击声时不时传来,于是就果断扭头向着青阳县衙跑去。
就在这种喧闹当中,就在众人的警惕纷纷放松之际。蓦地,靠近客栈门口的一人肩头突有血花溅起……
“大家快跑!有羽箭!”
一声陡然大喝从人群里爆发,随即是几根应声而出的黑色羽箭。
它们插入人群,犹如火星落入油池——“轰!”的一下,先前客栈内人流奔涌的一幕顿时再现。
男人拖妻携子,老人步履蹒跚,大家竞相奔逃,无非是想活命罢了。
……
在这极度的喧闹中,顾尧脚步本已轻抬,但最后又不知怎的,他又将迈出的脚步收回,反而逆着人流向客栈走去。
“于定山啊于定山,本以为你能将那个白色妖物给灭掉,但没想到人家竟还有后手……也罢,念你也算是个忠义之人,小爷我就发发善心,看能不能再择机拉你一把吧。“
……
云来客栈后院,剑气纵横,箭矢如雨。
顾尧右手一柄长剑在手,剑出如龙,稳如磐石,将所袭羽箭全部拦下。
说实话,对于自己此刻作为,顾尧直到现在还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先前他逆着人流赶至后院,本想着看能不能择机帮于定山一把,实在不行,帮这老小儿收个全尸也是好的,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但顾尧万万没想到,等他偷偷赶至后院,竟发现这里更是飞箭如瀑!要不是他此刻体魄大胜从前,速度更是快过以往远甚,估计早就被流箭插成筛子了。
但即便箭雨如潮,顾尧依然能够看到于定山屹立于后院当中,仅凭手中长剑就能护得自身周全!
只见他手中长剑翻转腾挪、穿插往复,周围羽箭纷纷辟易,尽显顶级剑客之风范。
这一幕看得顾尧心驰神往,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那种感觉令人心脏亢奋、四肢酥痒,让他死死盯着于定山手中长剑,恨不得冲上前去,取于定山而代之!
终于,当于定山体力耗尽,再也无力挥剑之际,顾尧双目大亮,再也压抑不住体内那股冲动。他的双脚在地上狠狠一蹬,身体就像离弦之箭般向于定山急速射去。
“借剑一用!”
四字脱口之际,长剑已然入手,顿时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贯通全身。
顾尧横剑与胸,面对来袭箭雨,根本来不及细细体会这种奇异感觉,只能模仿着于定山先前动作,举剑向周遭箭矢劈砍而去。
如同一种本能般,在抵挡箭雨的过程中,顾尧很快发现自己对剑法的理解力竟在疾速飙升!
这种理解力的飙升已经大大超脱了一般学习的范畴,确切的说,它更像是一个人激活了自己本来就有的记忆,亦或是一个人,正在拿回某种本来就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渐渐涌遍顾尧全身,顾尧舞剑如风,满腔兴奋地感受着自己的剑术正在飞速提升!
“如果所料不错,这应该是先前在那片黑暗空间内、那道远远飞来斩杀自己的剑光所引起的变化了。”
顾尧心头产生一丝明悟,只是此刻不是细究的时候,他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疑惑,将全部精力放在了眼前的战斗上。
箭雨变得愈发迅疾了,同时附着于其上的力道也是陡然加大。
顾尧屹立于箭雨中,看似闲庭信步、漫不经心,其实心里已是警惕都了极点。
如果所料不错,这射箭的正主儿,也该出现了吧……
客栈后院东南角的阴暗处,陡然传来一阵异响,同时有几道箭矢从那儿激射而出。
只是不等顾尧将头转向那处,西南方的矮墙墙头,又突起瓦片被人踏碎的声响!
顾尧随手几剑,将从那处墙头射来的箭矢拨落,同时心有所感,一个旋身就正正面对了后院大门方向。
云来客栈后院大门处,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狰狞怪物突兀现身,正死死挡在门口。
此刻箭雨终于暂歇,不过这也充分证明了方才的暴雨式袭击,确是眼前这个怪物的杰作!
顾尧长剑斜指,双眼微眯,有过以往遇见鬼怪的经历,他倒不怕被眼前怪物的狰狞模样慑了心智。
但是躲在他身后的于定山可就不一样了。
此刻的于老头背靠客栈木墙,身心皆疲,早已是站立不能。虽然他一生走南闯北经过许多恐怖怪事,但那些怪事中的主角们加在一起,怕是都没眼前这位长得狰狞恐怖吧?
于定山脸色苍白,双目发直,他看看门口怪物,又瞅瞅傲然挺立的顾尧,嘴唇发颤间,一句话就已哆哆嗦嗦问出:
“四头八臂、下身如蝎、身如漆碳……顾先生,这……这个又是什么怪物?”
第四十章 斩妖!
也不怪乎于定山此刻惊惧异常,因为眼前怪物长得实在是有些过于狰狞恐怖了!
面貌漆黑、额顶长角的头颅摇摆不休,竟足足有四颗!
四颗鬼首之下,八条乌黑粗壮的手臂当空挥舞,其中有四只手臂尖端依然手持着铁弓。奈何其背上的巨大箭篓此时已然空空如也,倒也让它徒之奈何。
手臂之下是犹如黑碳堆积而成的粗砺躯体,而再往下,则是一段陡然弯折的狰狞虫躯!
没有错,这段虫躯色呈黢黑,表面暗布圆纹,在其之上,还有八条粗狞虫足耀武扬威,像极了蝎子的后半身!
看着眼前凶威赫赫的怪物,顾尧不禁握紧了手中长剑。
眼前怪物让他有一种十分怪异的不协调之感:说它是鬼物吧,但此怪的躯壳仿若实体,并且看上去竟似由块块黑色岩石垒砌而成;但若说它是妖物吧,此怪身上又是一丝妖气都无!唯有其口眼耳鼻等窍处,偶然冒出缕缕魂魄气息……
虽看不出此怪的根底,但顾尧对它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就算不提此刻依然遍布满院的飞箭,单就这怪物的体格估计就够他顾尧喝上一壶的。
顾尧此刻并未察觉,随着莫名掌握了一手精湛剑术,他的胆子、亦或者说是心性,已经愈来愈接近杀伐果断的剑客了。
因为若是以往遭遇眼前怪物,他哪怕不立即逃跑,也肯定会当即苦思脱身之策……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竟还想着如何克敌制胜!
院中的僵持局面并未维持多久,随着声声震吼从怪物四张巨口咆哮而出,它的八只虫足同时蹬地,就裹挟着一阵狂风向着顾尧疾速撞来。
因为背后就是手无寸铁的于定山,所以面对这一撞,顾尧可算是避无所避。
只见他长剑高举,面色肃然,怪物临身之际,他的身体倏忽暴起。
身在半空,方才施剑所获的种种感悟齐涌心头,顾尧自知不能和此怪缠斗太久,于是他屏气凝神,于间不容发之际疾刺四剑!
这四剑融入了顾尧方才所得的全部感悟,加之顾尧自身特有的怪力,所以四道剑势势大力沉,迅若惊雷。
“嘭!”“嘭!”“嘭!”“嘭!”
随着四层小型气浪从顾尧右臂处接连暴起,顾尧在空中旋身、下降、剑交左手、半跪落地。
那怪物依旧在向前冲着,于定山一脸惊骇地看着怪物八只虫足拼命蹬地,犹如一座小山般向着自己所在方向狠狠撞来。
他的脸色已是煞白,狭长的双眼已经全部睁开,脑中更是开始想着自己今日怕是连具全尸都留存不下了……
就在这种极度惊惧的情绪下,于定山眼睁睁看着怪物从自己身侧一穿而过!
“轰隆隆!”一阵巨响接连响起,那是怪物撞破木墙、撞断客栈立柱后,客栈二楼轰然垮塌的连续震响。
于定山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他瞅瞅不远处正席地而坐的顾尧,实在是想不通这头怪物怎的如此无脑弱智!
就算是没撞到人,那你也不该以身撞墙吧?万一将自己身躯陷入废墟,那不就成了一个活靶子了嘛?!
“骨碌碌碌……”
似有球体滚动的声音从身侧墙洞内传出,于定山被这声音吸引,不由寻声望去。
借着幽暗的月光,一颗“球体”也恰好滚出墙洞,滚至于定山身侧。
那“球体”通体漆黑、顶部长角,看得于定山心里直直发毛。
怪不得刚才那怪物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一气,原来它的四颗脑袋,还真被顾先生给斩下来了呀……
…………
因为客栈已经倒塌,所以映照于此方后院的若干烛光自然也已熄灭。
不过此刻弯月幽幽,恰已移至西方,倒也能给这片街道带来些许明亮。
“顾……顾先生,您今夜力斩妖鬼,实乃于某生平仅见!请您务必受于某一拜!”
于定山挣扎着从墙边站起,双眼冒光地看着顾尧,蹒跚前行几步,就想向顾尧当场拜下。
只是他这叩拜动作刚刚作出一半,就被一阵陡然响起的阴恻嗓音给打断。
“你给这小子叩拜,可是觉得自家性命为他所救?呵呵呵,于贫道看来,你今日的血光之灾尚未终结,现在拜谢,怕是有些早了吧……”
阴恻声音刚刚响起的刹那,顾尧已是从地上一弹而起,他左手持剑,隐隐将于定山护在身后,一双星目大张,死死盯着院中东南角的阴暗角落。
一名身披玄色道袍的中年道士从阴暗处施施然现身,月光映照下,他的脸色一片苍白、双眼蕴满阴翳、嘴角似还有残留的血迹,那还有半分白天所见的仙风道骨模样?!
等他走得近了,顾尧更是发现他的左手处似抓有两团物事,其中之一形似人形,不过身上多了三个透明窟窿,看上去应该是具小巧纸人。
至于另一个顾尧就十分熟悉了,正是他刚才斩杀的四头八臂怪物……的缩小版。不过即使是怪物缩小版,但这具傀儡四根脖颈上的头颅依旧是不翼而飞,显然也是损坏了的。
“妖道!某家早就该察觉出你有问题!现在看来,今夜所生种种事端皆是由你而起,什么血光之灾,我呸!”
那道士却似对于定山的出言不逊毫不在意。他的身形站定,先是微微瞟了于定山一眼,然后就将全部心神锁定在了顾尧身上。
“呵呵呵呵,我说这二人为何白天有恃无恐,竟连贫道的卦言都敢不放在心上,原来是有你这等高手在后面为他们撑腰啊。
不过你这书生倒也不俗,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身惊天动地的剑术,竟能破了我这鬼木傀儡!
不过凡俗剑法终有其局限之处。今夜也算是尔等的造化,贫道就让尔等见识见识我们修行界,是如何斗法的吧!”
言语刚毕,顾尧就见那道士伸手入怀,从中取出一个状如云絮的轻飘飘袋子。
“这是!?”
那袋子刚刚现身,顾尧就是瞳孔大缩。
因为他从这袋子里感受到了一股气息,一股活人魂魄的气息!
第四十一章 仙人伏妖!(厚颜求推荐,求收藏!)
活人魂魄是有其独特气息的,因为顾尧常和妖鬼之属打交道,所以对于这些异类的气息已是十分熟悉。
不同于寻常鬼怪身上的寒且冷,凡人刚刚去世、或是因他故而灵魂出窍时,他们的魂魄深处还残留有一丝阳气,正是有这丝阳气傍身,才使得这类魂魄在阴司地府就犹如漆黑夜晚中的明灯,经验丰富之辈一望便知。
此刻顾尧见那道人拿出袋子,初时尚不解其意,待他看到道人伸手入袋,然后从中扯出一具挣扎不休的魂魄时,顿时就有了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道士将手中魂魄丢入口中,吧嗞两声,做出一副偶得美味的极乐表情。
一旁的于定山看得不明所以,扯了扯顾尧衣袖,刚要发问就惊觉眼前的顾先生双目已是尽赤,并且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显然已是怒到了极致。
“刷!”
“哎呦——”
不等于定山心头疑惑稍解,下一刻,他就惊觉自己后背衣领被人一把揪起,紧接着,一阵腾云驾雾般的失重感就汹涌而至。同时,顾先生的冷冽声音也从身后远处遥遥传来。
“通知青阳县衙,迅速疏散周围百姓。这一战,已经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了……”
……
在顾尧丢出于定山的过程中,玄衣道士并未加以阻拦,在他的认知中,不论是于定山也好,还是宁希怀也罢……这些人于今晚,皆是必死之辈罢了,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
“贫道今夜来此,乃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这小书生仗着会些凡人武技,还真以为就能保下这姓宁的了?!
也罢,今日你毁我傀儡,已是欺我良甚!道爷现在就让你看看,在我仙法之下,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在这妖道长篇大论的过程中,顾尧并未选择攻击。
一方面,经过方才的一场激烈“剑舞”,他的身体已颇感疲惫。尤其是最后那破空四剑,更是让他右臂欲折!
尽管他自认此刻还有一战之力,只是他知道,凭借手中这把凡人长剑,他现在已不能对这妖道造成丝毫伤害了!
因为在这道士吞食下第一个凡人魂魄的时候,他的身躯就已开始了急剧变化!
无尽的血色毫光从他体内纷涌而出布满全身,很快就将他的躯体化为了一种似实似虚般的诡异存在。
透过这具血红躯体,顾尧甚至还能隐隐看到道人身后的景象!
但这妖道的变化并未就此终止,此刻,他的双眼瞳孔已然全部化作血红,正死死盯着顾尧不放,同时他的身躯也开始了急剧膨胀……
一股阴冷邪恶的萧杀气息从他身上勃然而出,笼罩住了这方小院,并且随着他躯体的变大,这股气息也开始迅速向着远方街道蔓延而去……
…………
云来客栈所在街道的一处宽阔路口外,于定山“哇哇”乱叫着从天而降。
其实以他的武道修为来说,他本不该如此失仪的,但是,他实在是架不住顾先生的手劲儿太大,把他扔得是太远太高了啊!
“蓬”的一声闷响,于定山终于落地,不等他挣扎起身,立时就从路口处窜出两名衙役将他迅速扶起。
“于兄?于兄!你竟安然出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宁希怀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于定山赶紧抬头,就见宁希怀在一名身穿七品官袍的中年人陪同下,迅速向自己走来。
“于大哥,这是青阳县的王县令!云来客栈那边情况现在如何?可是已将逞凶的妖物解决啦?”
提起解决妖物,于定山本是昏沉的脑袋就是陡然一清,他瞟了眼王县令,然后就冲着宁希怀急急说道:“快,顾先生正在云来客栈降妖除魔!他让我转告于你,速速疏散此间百姓,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顾先生?”宁希怀尚未对于定山的转告做出回应,一旁的王县令已是眉头微蹙:“这顾先生又是何方神圣?他可是官场中人?怎的能对府令大人如此指手画脚?!”
“顾先生乃是异人!乃是活神仙!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宁老弟,咱们还是赶紧按顾先生吩咐的做吧,如果耽搁了……”
“笑话!无稽之谈!府令大人,这世上或许有妖有鬼,但真正的仙人缥缈难测,也只在传说中得见!在下观这顾先生,其实也不过是仗着几手粗陋术法出来行骗的江湖人士……”
“够啦!”
那王县令还想继续喋喋不休,但此刻已经权衡好利弊的宁希怀已是回过味儿来。
“王县令,你迅速安排县衙所有衙役去疏散周围百姓,记得言明疏散过程中产生的一切损耗皆由咱们青阳县衙担负!
另外,速速将本县所有跌打大夫请于一处,老夫估摸着待会儿在疏散过程中很可能会发生踩踏伤亡……”
随着一条条命令从宁希怀嘴里有条不紊脱口而出,那王县令虽是心中郁闷,但也是没法,只能苦着一张脸悉数应下。
哎,此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而随着宁希怀的命令逐步传达而下,此刻不论是那些从客栈里逃出的、还是本就居住于此的百姓就纷纷知晓了一件事:
现在云来客栈里有一妖鬼作祟,而青阳县令已经请得神仙下凡,此刻那仙人正在客栈里降妖除魔呢!
“大人,您说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青阳县城一街道岔口处,一名衙役看到巡视至此的王县令,不由迎上前去,虚心请教道。
“哼!仙人行踪缥缈无定,哪是咱们这些凡俗之辈能够轻易遇上?世人口中所谓神仙,不过是些哗众取宠之辈尔!”王县令对这名衙役的问题很是不屑一顾。
“可是听府令大人的结拜义兄说,此刻在云来客栈中正有一位神仙中人在施法除妖……”
“够了!什么神仙中人!依老夫所见,不过是有些人做官做太久了,连脑袋都做糊涂了,所以才让一些江湖戏法之辈有机可乘!
至于云来客栈里面之鬼,哼哼,小鬼可能是有那么一两只,但要驱除它们何须闹出如此阵仗?如今他们把这驱鬼排场摆得越大,越是说明他们自己才是心里有鬼……
嘶——,刘四,周围怎的一下变得这么冷?!刘四?刘四?!”
那王县令唤着手下衙役,却发现这名叫做刘四的衙役突然间像是变傻了似的呆立不动起来。
察觉出了一丝异样,王县令连忙扭头,顺着刘四的视线望去。
那里是云来客栈所在方向。
此刻,在昏黄月光的映衬下,正有一头身高四五丈的血色厉鬼傲然挺立着。
那鬼额顶一双巨角,其下一双酒坛般大小的鬼眼已是完全化为血红,正在睥睨四顾,肆意散发着无尽的凶威和阴冷。
一声霹雳巨响不知从何处陡然炸响惊人心神,伴其而生的,还有一道耀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紫色电光一闪而逝。
等到王县令双目恢复知觉,压抑着心中震怖举头四顾,这才发现,方才睥睨天下、凶威赫赫的巨大厉鬼,此刻竟已完全没了踪影。
第四十二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雷霆乍起的突兀至极,而巨鬼也消失的莫名其妙。
良久,王县令一脸懵懵扭过头来,却发现刘四也正可怜巴巴望着自己,双眼之中的惊惶和无助,比他王县令眼里尤甚!
“大人,府令大人有请,说是妖鬼已然伏诛,特令大人速去云来客栈商谈后续事宜。”
一名衙役从远处街道快速奔来,将陷入愣神之际的王县令唤醒。
王县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肥硕的肚子,嘴里小声嘀咕道:
“这么快就将那巨鬼灭杀了?!怎么可能?!难道这个顾先生,还真是神仙中人不成?!”
……
当王县令火急火燎般赶至云来客栈的时候,发现宁希怀,以及他的结拜兄长于定山早已抵达这里。
此外,院子里还有数十名手擎火把的县府衙役,以及数百名闻讯而来的围观百姓。
不论是衙役还是百姓,此刻大家都是双眼炽热、并在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
他们所议内容,也无非一些“求见仙长”、“祈福消灾”、“问道长生”等诸如此类话题。
对于这些议论话题,王县令虽也心向往之,但他可不会贸然加入其中。
他收敛心神,看着昔日繁盛的云来客栈如今一夜间竟已化为一片废墟,不由心头大为触动。
他向宁希怀走去,发现后者此刻正手捧一个状如云絮、底部破开的袋子细细打量着,也不知晓这是何种奇物。
“宁大人,妖鬼可已伏诛?那个……顾仙长又是哪位?“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王县令的目光已是在周围人脸上迅速梭巡开来,眼神里的那抹热切渴望,哪怕在这漆黑夜里都让人觉得分外亮眼。
“王大人,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于定山一脸惋惜地走上前来,他看看王县令,又瞅瞅此刻站立在院中的衙役和百姓,迎着众人热切渴求的眼神长叹口气:
“妖鬼已然伏诛,顾先生也早已事了拂衣而去,今后仙凡渺渺,怕是,再无相见之期了……“
说完这句话,于定山转过头来看向宁希怀,二人目光相交,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浓浓的懊恼悔意。
若早知分离在即,先前为何就不敢探听下先生的行程根底?如今比起此方院内的其他人,他们所拥有的唯一优势,也不过是知道先生的全名唤作顾尧罢了……
就在后院众人陷入一片诡异的失落沉默之际,一名师爷打扮的肥胖男子突然从院外闯入。
他神情亢奋,脸上的眉飞色舞之色丝毫看不出作伪。
只见这人急走两步,尚未接近宁希怀就已高声叫道:
“宁大人!小宁公子他……他醒过来啦!”
“哗啦!”
宁希怀手中的絮状袋子飘然落地,他睁大眼睛,发现于定山此时也正好和他对视过来。
二人相交莫逆、心有默契,皆发现对方眼里有疑惑在迅速消去。结合今夜那名妖道的种种表现,以及妖道先前那“未卜先知”的卜卦本事,一丝明悟就从二人心头同时涌现。
如果所料不错,这救活宁采臣之人,应该也是顾先生无疑啦!
…………
一勾弯月斜挂西天,晚风吹拂,凉意习习。
天上虽无阴云遮挡,但今夜的月光,却也是不甚明亮。
此刻顾尧正独自走在青阳县外的官道上,受光线昏暗的困扰,他不得不走几步停一停,待辨清接下来的路径后,他才以手中长剑柱地,缓缓向前移去。
像以往那般一样,这次他口喷雷霆灭掉妖鬼后,身体依然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不过相较以往来说,他此刻的体魄已是强了太多,倒也不会立刻就完全脱力。
回想今夜所历种种,顾尧直到此刻方才产生浓浓的后怕。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一向惜身保命,但为何在今夜看到于定山深陷险境之际,竟想都不想就挺身而出了呢?
万一没有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剑术傍身,估计他顾尧,早就被箭矢射成筛子了吧……
“按理说不应该啊?难道我还没过了那热血上头的年纪?!”
想到今夜的“热血冲动”,顾尧又不禁联想起当他看到那妖道生食魂魄时的怒火焚心。
生吞他人魂魄,其性质比杀人、吃人更甚!因为被杀、被吃之人还有望通过阴司轮回重新做人,但万一连自己的魂魄都被人给吞食,那可真就万劫不复、再也难以超生了!
话说自从来到此方世界,经历过种种妖神鬼怪,顾尧还没有一刻像当时那样迫切,欲将那妖道斩之而后快!
但因为那头巨鬼乃是道士施展秘法而化出,所以顾尧当时对自己的雷霆之力并无十分把握,因此才将于定山提前扔出,想着万一自己力有不逮,那周围所居百姓还是能逃多少算多少吧……
幸运的是,这次雷霆依然如以往般给力,哪怕最后那巨鬼已然身高五丈,但依然在顾尧的张口一喷中,落了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灭掉巨鬼后,顾尧在客栈废墟中勉力搜索一番,果然发现了那只妖道用来盛装凡人魂魄的奇异袋子。
因为他当时体力有限,所以也就无甚耐心解开袋口,抽出手中长剑向着袋子底部轻轻一划!然后——数十具魂魄就从袋中摇曳飘出!
那些魂魄也不知通过何种途径知晓了顾尧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飘荡于空中,不论男女老少都齐齐向着顾尧叩拜施礼。
然后不待顾尧回礼,一阵阴风吹过,这些魂魄就已飘然而散,也不知最后都到了哪里。
按说当时,顾尧神虚体弱,最好好生休息一番方为上策。
只是当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中升起,顾尧就听得一些悉悉索索的议论话语从院外随风传来。
说话之人是一些居住于此间的百姓。他们看到巨鬼已被仙人降服,所以就想着赶紧过来参拜仙人,再顺便求仙人帮忙实现一些自己的愿望。
他们边走边说,不由越说越是激动,所提心愿也是越来越大。
奈何当这些百姓心愿落入顾尧之耳时,却听得顾尧是一阵头疼、哭笑不得。
“得!哥可没有送子只能,也不懂祈福避祸之术,更不知长生之法……“
想到今后类似的纷扰或许将会接踵而来,顾尧当时也是心中发狠,他可不想如庙里的菩萨般天天听人在耳边絮叨。
“如今看来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
斜月渐隐,朝阳初生。
此刻顾尧正踏足于一座小峰之上,看着红日跃出地线,他顿觉一阵豪迈从心底油然而生。
顾尧看了看手中那只玄色布袋——话说这还是昨夜在搜寻那只盛装魂魄的袋子时,一并从废墟中找出的。并且这只袋子上同样有丝丝神秘气息弥漫,显然也是那妖道贴身之物。
“拼死拼活了一个晚上,现在就让哥哥我,看看这袋子里都有些什么收获吧!”
第四十三章 叩心问道
寻到一处较为干燥的浅浅山洞,顾尧弯身入内,待稍稍清理一下地面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袋中之物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传来,那是几颗玉石状的器物相互交击发出的悦耳声音,顾尧敏锐地发现,他先前所感应到的神秘气息,貌似就是从这几颗玉石上面所发出!
但顾尧此刻的注意力并未被这几颗玉石完全吸引,因为除玉石外,袋子里还装有一本线装的古旧书籍、一张度牒、一只巴掌大的尚未完成的木制傀儡,以及——
一卷厚厚的银票!
“呼——”这卷银票入眼,顾尧顿觉一晚上的拼死拼活都值啦!
话说自从来到这方世界后,顾尧看着母亲辛苦操劳,心里早就想着给她老人家改善下生活环境了。
但改善生活需要银子,虽然顾尧自信凭着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赚取银子不难,但奈何就是母亲不许啊。
她老人家对顾尧只有一个要求:读书!并且其它生活一应开销,也绝不允许顾尧插上一手一脚。
现下银票在手,顾尧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可以放下了。
心头轻松之余,顾尧饶有兴趣的将目光投向了其它几样事物身上。
那几颗玉石圆润如滑,上面似还有字迹镌刻,看上去颇为喜人。
奈何一看到它们,顾尧脑中就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枚发出剑光、差点儿将他斩了的玉坠。
于是顾尧的目光就自然而然从它们身上掠过。
那枚木制傀儡虽只有巴掌大,但却雕刻的鬼气森森活灵活现,亦让顾尧心中不喜,顾尧的目光也是直接掠过。
到得最后,顾尧伸手将那张度牒和那本线装书籍拿过来放在了自己身边——他现在好歹是个文人秀才,当然得先研究下事关文字的东西。
展开度牒,顾尧发现其边缘处的纸角已然泛黄,显然也是一个久远之物,不过纸上的文字倒也还算清晰。
“辽州……天巫山……黑水道观……韩长庚!“
通览一遍度牒,顾尧马上被上面鬼画符般的文字绕了个晕头晃脑,不过他最终还是从上面发掘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原来这妖道是从辽州而来,嘶——,那倒是离江州远得很呐!黑水道观,黑水道观……这名字就很不雅观,果然是一肚子黑水!”
大概看完了度牒,顾尧立时将其丢至一旁,顺手拿起了那本线装古书。
“《道源图录》!呵,好奇怪的名字!”
虽说心里对写书人起名字的水平有些不以为然,但顾尧还是举起书籍,随手翻看起来。
翻书之前他的左手本还抓有一块干粮馍馍,只是翻着翻着,他的双眼就是愈睁御大,手中的那块干粮竟再也没往嘴里送过。
顾尧这一看,就是整整一天!
…………
夕阳西下之前,顾尧终于从看书的专心致志中醒来。
醒来的第一时刻,他并未活动下自己已是酸麻无比的四肢肩膀,而是抬头,凝望着山洞外的如血残阳,眼神中幻生幻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顾尧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这个一肚子黑水的长庚道人,没想到还真特么是个好人呐!”
也不怪乎顾尧会有此慨叹,因为这本《道源图录》上所书内容,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及时了!
因为这本古书上所写内容,竟然事关这方世界的修行知识,虽然它里面并未涉及到顾尧苦苦追寻的修行功法,但也是包罗万象,不但对修行各个境界的特点有详细介绍,还涉及到了修行中常会见到的一些法器宝物,甚至,里面还穿插有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异闻传说……
“这就是一本妥妥的科普读物啊!虽然貌似只是初阶的……”
顾尧一句话就对这本古书定了性,心中再次对殒身于自己手中的长庚道人道了句谢。
只是顾尧不知道的是,他心中所感谢的长庚道人,和那名化为巨鬼的妖道其实并非一人。
话说当年真正的长庚道人下山云游,没想到走至半路就被宵小之辈觊觎盯上,接着就被诡计谋了性命,然后,他的一应修行物品俱归他人,甚至就连自身名号都被歹人顶替……
对于这些辛闻密事,顾尧当然是一无所知。他只道自己灭了这个一身坏水的妖道,那这妖道的遗留之物,当然也就归他顾大少爷所有了……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东边天空已有繁星隐现。
顾尧钻出山洞,在处理了一下自身生理需求后,又立时急急返回。
此刻他的目光,已经全部聚在了那几颗玉石身上!
“如果所料不错,这些玉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传道玉了!”
《道源图录》有言,传功授法,固然可以通过师门长辈口耳相传,但在一些情况下,也可以通过传道玉石自行领悟!
所谓传道玉石,顾名思义,乃是修行门派的长辈提前将本派的一些功法通过特殊手段铭刻于玉石之内。
师门后辈通过参悟这些玉石,不但可自行修行相关功法,更重要的是,这样也同时将师长们宝贵的时间节省了出来,可谓是皆大欢喜。
当然,传授功法除了这些修道界常见的传道玉外,还有传说中的种道玉,以及更为稀少的问道玉!
但是关于这后两种玉石,《道源图录》里也只是含糊其辞一笔带过,语焉不详间,似是这后两种宝玉身上蕴含有极大的危险!
将书上关于这三种宝玉的知识回忆了一遍,顾尧嘴角不由一阵抽搐,如果所料不差,先前于定山送自己的那枚玉坠,应该就是这后两种宝玉的其中之一了吧!
晃晃脑袋将不爽的回忆甩走,顾尧缓缓伸手,一把将地上的四块玉石捞起。
此时他已点起一堆篝火,火苗舞动间衬着他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顾尧将四枚玉石在手上一字排开,借着明幻的火光,他将镌刻在玉石上的字迹依次读出。
“驱物!”“控火!”“避水!”
“叩心……问道!”
第四十四章 修道!
先贤有云:道法万千!此谓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义!
按照《道源图录》所载,天下万物皆有道性。而修行者的修道之途,就是通过参悟蕴含于万物中的那丝道性,进而溯本寻元,成就道真。
在对道的领悟日渐精深的同时,修行者体内也会产生一种玄之又玄的力量,人们将这种力量称为法力,即道法之力!
道法之力玄妙无比,比之世间武者的内力不知强出凡几。并且经过人族先贤数千年的开发研究,修行者对法力的运用日益精深,创造出了数之不尽的玄术妙法。
也正是依仗着这些玄妙难测、威力巨大的道法,人族才最终确立了自己在此方天地的主角地位!
…………
此刻,顾尧手持着这枚镌刻有“叩心问道”四字的玉石,脑中回想着却是《道源图录》里的相关内容。
根据书本所载,这修道的第一步,就是通过参悟“叩心问道”之法,来寻找到自己的“道缘之物”!
虽然万物皆可入道,但一个人的时间、精力、见识、阅历毕竟有限,尤其是当他年纪偏幼的时候。试想在这个时候,谁人又能遍识周天之物?更遑论是悟透蕴含于万物之中的那丝道意?
因此,上古先贤才根据此客观实际创出“叩心问道”之术,此术的原理就是以修行者自身灵性为引,然后通过玄术妙法,在修行者气海内凝出一种和他缘法颇深之物的意象虚影。
通过参悟此意象虚影,并将自己的感悟附着其上,修行者也就算正式开启了自己的修道之旅。
而当修道者的感悟愈多,修为愈深,他气海之中的道缘意象也就愈发清晰。
等到某一天道缘之物意象大成、由虚化实,而修道者明确自身道基天人交感、渡过雷劫……到那时,他就算是金丹大成,可以自号真人了。
……
虽然书上没怎么细说,但顾尧也知道成就真人的道路必定艰难曲折。
不过那些都是久远之后的事情,当下之局,他还是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正式踏出这修行的第一步吧。
怀着一种买彩票中大奖的投机心理,顾尧慢慢将玉石贴于自己额顶,并尝试着将全部心神集中于玉石之上。
话说顾尧当然知晓一般修行者在参悟此法前,必将经过十几年的打熬体魄和磨炼精神的生活,但他现在心思焦急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成与不成,先干它一仗试试!
“轰!”精神凝聚之刻,顾尧立时就感觉自己头脑一疼,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精神似被拉入了一团漆黑的水池中!
这么快就有反应了?!哥难道是个修行天才?
首战功成让顾尧心里臭屁不已,他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如此顺利,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他此刻的体魄神魂早已超过了大部分的修行之人罢了。
顾尧在“漆黑的水池”中茫然四顾着,很快,他又感到“身体”开始急速下坠,同时一阵剧烈的眩晕感汹涌而来……
等到晕感稍霁,顾尧的意识慢慢回归,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置身于一处神秘的空间之中。
这处空间中没有丝毫光源,但顾尧就是能够“诡异”地看清四周,并且随着他念头微动,顾尧还能感到“自己”可以在这处空间随意瞬移!
“嗯,无光可见,无足可行!看来这里确实是我的气海空间了!”
确定了自己所处位置,顾尧立即屏气凝神,按照冥冥之中的引导,全神运转“叩心问道”之法,想要赶快凝聚出自己的道缘之物意象。
神秘莫测的气海空间上空,似有波澜微起。随着顾尧心神的愈发投入,那道波澜也似乎震动的愈发汹涌……
终于,某一刻后,那道波澜犹如一层幕布般陡然撤去。一道扭曲蜿蜒,散发着粲然紫光的狰狞闪电跃入了顾尧双眼。
这道电光张牙舞爪,体型巨大,横贯了顾尧大半个气海空间!直将顾尧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震叹。
如果他没有记错,《道源图录》里记录的道缘之物千千万万,有山、有水、有刀、有剑……甚至还有人、有鬼、有佛、有魔……
但就是没有这样的闪电吧?!
并且还是如此巨大、如此清晰的闪电!
这道闪电那里是什么意象虚影啊,它分明已是实体了好伐!
就在顾尧心头大惊之际,他“头顶”的空间突然再起变化!
只是这次的变化,比起刚才的闪电出世就要温和、微弱的多了。
如果说刚才的闪电出世是天穹震动,那这次的变化最多也就局限在了方圆一米范围……
顾尧在气海空间内呆呆仰起头,看着头顶上空似有一物正在飞速凝聚。
那物有瘦长的身体、锋锐的双刃,散发着凌厉的寒气……
那是一柄剑……的虚影!
这剑影刚一现世,顾尧立时就想起了于定山送他的那枚玉坠!无他,只因这道剑影的样子,和玉坠中封印的那道剑光,实在是太像了!
同时顾尧还发现,在剑影出现之际,气海空间中就不知从何处飘来丝丝淡紫色雾气。
这些雾气将那道剑影缠绕包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尧竟感到那道剑影正在以极低的速度吸收着这些紫雾。
并且随着吸收的进行,那道剑影的形体貌似也变得愈发清晰了几分!
“这些紫色雾气是……法力?!”
眼前之景实在是叫顾尧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尝试修行,但自己的气海空间内怎么就会有法力出现?!
要知道法力玄妙异常,非道妙高深者不能凝出!
修道者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体内就会自然而然出现法力,这些法力既可以用来施展道法,也可以凝入道缘之物意象虚影,从而大大加快意象由虚化实的速度。
所以此刻,当顾尧看到自己体内竟然存在法力后才会大感讶异。
他心念一动,让自己离那道剑影更近了些,以便细细研究这些法力。
研究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顾尧终于发现了,这些法力,竟然就是他在灭杀妖鬼后,身体自行从妖鬼身上吸收的煞气!
第四十五章 归于何道?
虽然眼前法力的颜色和灭杀妖鬼后吸收的黑色煞气颇为不同,但它们二者所蕴含的某些气息却是极为相似,都带有浓浓的杀伐意味!
顾尧几乎能够确定,这紫色法力,定是由那黑色煞气所转化而来!
想到这里,顾尧霍然“抬头”,再次盯住了头顶那条恢弘紫电。
果然,这次经过仔细观察,顾尧发现,在那紫色闪电的某些分叉边缘处,正有丝丝缕缕黑色煞气缠绕其上。只因这道闪电太过巨大,所以顾尧才从一开始就未曾注意到这个细节。
只见那些煞气在闪电边缘缠绕徘徊,不久,它们颜色就开始变化,先是黑色退尽化为透明,接着,那缕透明中央竟泛起一丝纯白,那丝纯白越来越浓,占据的范围也是越来越大,但是,不等那纯白之色将透明煞气完全沾染,在那抹纯白中央,竟又突然绽出一点紫光……
揭开了体内法力来源的秘密,顾尧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增多!
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回过味儿来,如果所料不错,这道紫色闪电,应该就是隐于他腹中气海的那道闪电了!
这道闪电自他穿越伊始就隐于气海之中,并非是由这“叩心问道”之法所凝聚的道缘意象。
更为确切地说,这道闪电,应该是这方天地“赐予”他这名穿越者的“礼物”!
“只是,我顾尧何德何能,竟能让这方天地对我垂怜至此?!亦或是,老天爷给予了我这道闪电,难道还有某种隐藏深意?”
想起当初在莲花村后山山巅,只因口中对这方世界的天道老爷稍有不逊就遭到旱雷警告,顾尧就越发觉得这第二种猜测才是可能的事实。
因为那道旱雷警告让他明白,他顾尧,并非这方世界天道老爷的崽儿!
“唉,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穿越并非偶然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肯定一直被这里的天道老爷给盯着……从这道紫电只能对付妖鬼的尿性上来看,难道哥哥‘被穿越’至此,就是专为这方世界降妖除魔而来?!“
既然想不通这个问题——关键是顾尧也不敢深究,于是他将自己的注意力强行偏转,看向了那道相比于横跨天际的霸道闪电、而自个儿孤零零偏居一隅的剑影身上。
“如今看来,那道紫电固然不是“叩心问道”之术凝聚的道缘意象,估计就连这道剑影,也非是我的道缘之物了……“
想起《道源图录》上关于“叩心问道”之术的记载,顾尧心里就产生了淡淡的失落。
《道源图录》有云,“叩心问道”能否成功,其关键,还是要着落在修行者自身的灵性强弱上。
只是不论修行者所磨炼的灵性有多强,哪怕他一次就能“问道”成功,那他所凝聚出的道缘意象最多也不过只有巴掌大小,其形体也更是“明幻不定”,似随时会“为风化去”!
“而这道剑影长度足足一米有余,其形体也是凝练无比……肯定和这次的‘叩心问道’没有关系!或许,它还真是通过别的方法凝练出来的!“
想至自己早在这次施法前,就对剑术一道突然开窍,并于一夜间练出一身不凡的剑术,顾尧就对这个猜测下了肯定的结论。
“于定山所送的那枚玉坠,肯定是种道玉或问道玉中的一种!虽然那玉石凶险异常、可能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小命勾去,但它的效果确实不俗,竟能强行在人之气海凝聚出事先预定的“道缘意象”!
虽说此“道缘意象”或许和“叩心问道”所凝出的意象大相径庭,但却一样可以参悟修行,一样可以金丹有成!并且它的起步基础阶段也貌似比一般意象强出好多,同时更有‘反哺’主人的功效!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种道玉也好,问道玉也罢,险则险矣,但也有其可取之处啊……”
一些问题的答案渐渐在脑中明晰,顾尧的心境也慢慢恢复平稳。
虽然确切来说,这次的“叩心问道”并未获得成功——最起码他顾尧直到最后都未能凝出自己的道缘意象。
但这次施术的结果还是比较喜人的:有那道长达一米的剑影存在,他就为接下来的剑修之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接下来,只要他能够用心参悟,不断将自己的剑法感悟融入剑影,同时配合以法力渗透,那这道剑影必将越来越凝聚,形体也必将越来越清晰!
总有一天,这道剑影将由虚化实,而他顾尧,也必将明确道基金丹大成!
到时他踏足间,乘剑而行须臾而至万里;挥手间,长剑激越轻取千里之外首级……
呵,好不快活!
想到酣畅之处,顾尧也不禁心痒难耐,有些难以自持。话说自从来到聊斋世界,也就直到这一刻,他心中的恐慌才算完全消解!
未来之路上或许还会遇上强大的妖鬼,但他已经取得了能让自己不断强大的、靠谱的钥匙!顾尧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在此方世界真正立足,从而确保所在乎之人一生平稳安康。
觉得在气海空间呆得已是够久,于是顾尧就准备撤去“叩心问道”之术神魂归位了。
只是在离开前,当顾尧再次仰头望向头顶那道狰狞紫电时,一个新的疑问突然又从心底莫名泛起。
《道源图录》有云,世间修行之道千千万万,甚至同一门派之人所修之道也会有所不同。
为了更好的区分归类,曾有人族先贤将世间万道大致归为五属之内,统称为五道。
五道之中,有专供野鬼孤魂之属修行的恶鬼道;有天下妖物同修的畜生道;有山河神只以及阴司之属修行的神道;有极左阴邪之辈修行的阿修罗魔道;而这最后一道,则是天下正道之士所修行的人道!
五道之中,人道最昌,也最为广博、包罗万象!其内不仅有消灾祈福镇鬼灭妖、类似于万金油般的符箓之道,也有威能慑人镇压气运的五行大道,更有独掌战伐的御剑杀道……
只是这天下修行之道万万千千,修行者们的道缘意象也是大多不同。
如果将这道闪电也看作一种道缘意象的话,那它于这五道之中,又该归为何属呢?
最起码,它应该是不属于人道之列吧!?
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呀!
第四十六章 斫蟒
幽幽洞穴中,顾尧缓缓睁眼,此时洞外依旧是漆黑一片,身前的篝火也依然在噼啪作响,并未减弱多少。
透过山洞洞口,顾尧发现天上弯月将将正挂中天,显然此时时刻最多不过子时。
“看来《道源图录》诚不欺我,这‘叩心问道’之法感觉上好像耗时良久,但于外界来说,其最多耗费也就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话说这次“叩心问道”虽然不曾凝出自身道缘意象,但顾尧所获,却比凝出那道缘意象更多。
因为通过这次“叩心问道”,他不但知晓了自身气海中那道雷霆的切实存在,更是“看”到了长剑剑影,同时还发现了自身体内竟然已有法力存在!
要知道,修行者的法力熬炼艰难,一般只能通过苦苦参悟自身道缘意象、待其心有所悟境界提升之际,体内法力才会浑厚几分。
只是境界提升并非易事!因为这方世界的修行体系,并不像顾尧上辈子在小说中看到得那样有详实的境界划分,像什么练气期、筑基期、元婴期等等说法在这里统统没有!
所谓修道,本就是一种逆天之举,其境界突破更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甚至难以用语言表达。有人一朝开悟,修为自此一日千里;有人蹉跎半生,其境界却依然在原地踏步不前。
当然,以上所说问题于顾尧而言就统统不算什么了。虽然不知气海中那道闪电的根底,但只要有它存在,顾尧就能将煞气源源不断转化为他自身的法力!
然后,他再用这些法力反哺剑影,从而催生剑影尽快脱虚化实!
现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他顾尧是否能够抵挡住这份诱惑,从而甘冒风险去主动斩杀妖鬼,以便获得大量的煞气供应呢?
“哼!鬼不犯我,我不犯鬼!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小妖小鬼敢于自己找上门来……说不得,哥就要把你当成养料了呵!”
暗自在心中发了一会儿狠,顾尧渐渐回神,将心神从遥远的臆想中收拢回来,灌注在了眼前另外几样事物身上。
那枚记载着”叩心问道“之术的玉石,对他已是暂时无用!于是顾尧就将目光集中在了另外三枚玉石身上。
此时万籁俱静夜色良美,而顾尧也是心中兴奋毫无睡意。
一想到自己体内已具法力、已经完全可以修习这三枚传道玉上所记载的术法,顾尧就感到浑身激动颤栗。
“控火”、“避水”、“驱物”,这三样本事随便拿出一样放在前世,那都可以妥妥地惊世骇俗啊!
尤其是此三术中的“驱物”之术,更是让顾尧憧憬不已。
顾尧可还记得当初那道剑光从天边远远飞来,而他却只能定于原地闭目待死的极度恐慌。
“如果所料不错,这传说中的御剑术,应该就是剑术和驱物术的结合吧?呃,大概是吧……”
顾尧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将在此地“闭关修行”,不但要练成“控火”、“避水”之术,更要练成传说中的御剑术!
练不成御剑术,他顾某人誓不离山!
……
于是两个月后,顾尧从此地黯然离去,其脸上神情一片灰败失落。
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
幽密浓稠的灌木林中,两个猎户装扮的年轻人正在小心翼翼趴伏着,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气息。
这两个年轻人皆是附近胡田村人氏,乃是兄弟二人,其中兄长唤作胡大郎,弟弟唤作胡二郎。
胡氏兄弟今日来此村后山林,乃专为打猎而来。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胡田村土地还算肥沃,每年的庄家收成也是尚可,但再多的粮食也架不住官府地主的征敛啊!
每年秋末之际,待村中百姓将税粮佃粮一交,所余之粮也不过将将糊口,一年之内更是难得几回荤腥。
幸运的是,胡田村村落外围多小山,山内野物颇多,其中更不乏野兔、獐子等肉质鲜美的动物。
正是有此缘故,村中男丁大多习有一两手打猎的手段。他们常趁清晨黄昏时刻,进入村子后山猎取野物,以便让家人时不时地打打牙祭。
此时正值太阳落山之际,正是獐子出来觅食的高峰时段。胡氏兄弟趴伏在这片灌木丛里,透过树叶缝隙看着夕阳越来越低,心里的警觉也是越来越高。
“大哥,你说咱们布置的陷阱该是没问题吧?为何都到此时了,那獐子却是一只都未出现?”
许是等得有些焦躁,胡二郎轻轻捅了捅大哥的腰窝。他看看天空,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只留下片片晚霞渲红了大地。
“二郎,别心急,再稍等片刻就是。”
“其实我倒不是心急,只是担心母亲独自在家心忧。本来这趟出来狩猎,母亲本就是不允的。唉,她老人家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说是咱们胡田村村外山上,近日不知从何处窜来一条大蟒。正是有这条大蟒在此栖身,所以才导致山中动物纷纷逃离……”
“啪嗒!”
一声金属咬合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胡二郎的轻声叙语。
他霍然抬头,发现自家大哥此时也正回头与他对视,一双眼眸之中,流露出浓浓的喜意。
“走,看看去!”
匆匆丢下一句话,胡大郎已是起身跃起,率先向陷阱方向奔去。而胡二郎也是毫不示弱,他急抬脚步,紧随在自家兄长身后。
一路披荆斩棘跑出灌木林,等到兄弟二人奔至他们所布陷阱之处,却发现地上的捕兽夹已是紧紧咬合,但在兽夹之上却是空空如也,别说獐子了,就连田鼠都没有一只!
“咦?不应该啊?我明明已经确认过了,夹子不该有问题呀?”
眼前景象让胡大郎心头疑惑不已,他不由蹲下身子,细细打量兽夹周围情况。
谁知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一丝诡异之处!
“二郎,你看这边的青草呈贴地姿态,像不像被什么东西给压过?”
手指着兽夹不远处的一片荒草,胡大郎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向自己弟弟。
那一大片荒草整体呈弯折状态,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从这里行过,那它的体型……该有多大?!
“大哥,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我觉得咱们现在最好还是先回家吧!”
顺着大哥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胡二郎当即心生惧意,说出的话已是明显带了颤音。
“二郎你说得对,此次确实不宜久留,咱们现在就……”
“哗哗哗……”一阵树木摇动的声音从胡氏兄弟身后传来,在让二人惊惧的同时,也让胡大郎的话再也无法说完。
顺着那阵树木摩挲声,兄弟二人霍然回头,就见在他们身后的灌木丛中,有一截青黑色的粗壮”树干“时而立起、时而倒下地向他俩迤逦游来。
等到离得近了,兄弟二人才发现这青黑色之物那里是什么树干啊,那分明是一条水桶粗细的巨型蛇尾!
被这截蛇尾的体型所慑,兄弟二人竟一时忘了逃跑!也就在这时,又有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从他们后脑方向喷袭而至。
二人呆呆转身、抬头,就见离他们脑门至多一尺远处,有一具水缸大小的巨型蛇首正居高临下盯着他们。
此刻蛇首那两只杯盏般大小的猩红眼眸中,满是戏谑之意……
第四十七章 斩蛇
“妈呀!”
巨蟒俯首咧嘴之际,根根手指长的熏黄尖牙从其唇边偶现峥嵘,胡二郎眼见此景,顿时肝胆俱裂,他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跑!
“二郎快跑!母亲今后就交给你了!”
大哥的悲吼从身后猛然传来,胡二郎奔跑之间身形一顿,理智终于勉强回归,他霍然转身,就见胡大郎此刻已是正正挡在了巨大蛇首之前!
此时胡大郎也正扭头向自家兄弟看着,虽然因为害怕,他的身躯也正在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更是一片煞白,滴滴冷汗从额头析出,混杂着泪水将他整个面目完全覆盖……
但他依然倔强地一步不退,只是为了给他的兄弟,争取出一丝逃生的希望。
这是一个大哥的责任!
“快跑啊!”
浓烈的腥臭当头袭来,眼角余光中,胡大郎已是看到头顶天空完全化为了黑红的肉色,自己的身周也已布满了尖锐的獠牙。
死亡当头而至,但胡大郎此时却再也顾不上心头的恐惧,只剩下无穷的怒火和绝望。
因为在刚才的回头一瞥间,他已然看清,自己那个胆小的傻弟弟竟并未如他所愿般趁机逃去,反而紧咬着下唇折返了回来!
“你这个傻子,老娘今后怎么办?”
光线完全被黑暗吞噬,胡大郎感到自己的头顶已触到了一团极为腥臭的温热液体,另外,他的腰间、大腿、小腿等处,也传来了丝丝尖锐的痛感——这丝痛感,皆是来自于巨蟒獠牙的挤压!
于此同时,胡大郎还惊觉自己双脚似被一双手死死抓住,胡二郎的悲吼隔着巨蟒蟒唇闷闷传来。
“畜生!快!快放了我大哥!哎呀——”
‘这是二郎的声音!他竟想将我从这里拉出?!那他这最后一声惊呼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这巨蟒也对他动手了?!’
…………
不提胡大郎正在巨蟒口中忧心忡忡,此刻在蟒蛇躯体之外,就在胡二郎攀住其大哥裸露在巨蟒唇边的双脚,妄图将胡大郎从巨蟒嘴里扯出之际,一道凌厉光影突然从不远处的灌木林中激射而出!
那道光影乃是一柄长剑,其浑身有淡紫色的光晕缭绕弥漫,它一出树林,就带着微微的空啸声、直直向着巨蟒硕大的头部疾射而去。
长剑掠过胡二郎耳畔,因其出现的突兀至极,所以才导致胡二郎发出一声战栗呼喊。
但胡二郎的这声惊呼显然未对这柄长剑的行动造成丝毫影响!
它挟着煌煌威势而来,又是攻敌之不备!只一下,就深深插入了巨蟒左眼眼眶,然后,长剑继续深入,终于在巨蟒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又从它的右眼眼眶奔射而出!
“嘶吼——”
丧眼之痛让巨蟒巨大的蛇吻一下大张,一具浑身淋满腥臭液体的人体也被它从口中怒喷而出。
数十米长的躯体开始在原地剧烈翻腾,它扫过灌木,林摧木折;击打荒草,尘土漫天!
说实话,这一切皆是发生于兔起鹘落只间。自那长剑现身之际,胡二郎就完全处于了呆滞状态。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庄户人,他哪里见过这等神异手段?!
那柄飞袭而至的紫色长剑,莫不就是传说中、仙人手中的飞剑?!
直到他的大哥被巨蛇从口中喷出,胡二郎才算如梦初醒。他急匆匆跑过去扶起胡大郎,只是不等兄弟二人逃离此地,陷入发狂的巨蛇已是在他们周遭肆虐起来!
“快!跟我来!”
胡二郎惊颤绝望之刻,就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他耳畔响起,同时他的衣袖也似被人用力抓住。
接着,脑中一片空白、只知死死抓住大哥的胡二郎就被一道人影牵引着,在巨蟒肆虐的间隙中灵活穿插,屡屡险之又险地避过一次次蛇身击扫。
直到胡二郎完全回神之际,他才发现他们兄弟二人已是远远离开了巨蟒施威场所。
而在他们身旁,也正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肃然挺立着。
那书生长得剑眉星目,神态间英气勃发,但又好似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愁绪。
确认胡氏兄弟已经脱离险境,那书生也就松开了抓着胡二郎衣袖的右手。
他面对着远处依然在挣扎翻腾的巨蟒,脸上的表情慢慢化为一片淡然。
书生身体微动,闲庭信步般向巨蟒走去。胡二郎的声音在其身后颤巍巍响起:“那个……恩公,你……你要干甚?”
那书生闻言,脚步却是停都不停,只是当他临近巨蟒之际,才有一道声音随风传回:“这儿有巨蛇肆虐,你难道就不想,斩了它么?!”
“剑来!”
随着书生临近巨蟒,继而发出一声陡然大喝,居于他身后十数丈的胡二郎就听到前方远处似响起一阵“嗡嗡”鸣叫。
接着,在胡二郎震惊的眼神中,他就见一道锐利剑影不知从何处激射而回,直直向着书生手中飞去!
“原来方才的飞剑术就是这个书生所为啊!那他岂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剑仙一流人物?!大哥,快醒醒!起来看神仙啊……”
长剑飞回书生手中,其表面便再次被蒙蒙紫晕裹住。接着,胡二郎就见书生弹腿一跳,便一步跨至巨蟒躯体上空。
粗壮的青黑蛇尾当空袭来,那书生人在半空轻轻举剑一划,立时,大半截的蛇尾便从蛇躯上脱落,伴随而下的,还有那如雨幕般落地的腥浓蛇血。
蛇尾被斩,巨蟒顿时陷入了更大的癫狂,它粗壮的蛇躯扭动不休,无尽的鲜血在空中肆意挥洒,但愈是如此,它的生命也就终结的愈加迅速。
甚至都不用书生多出几剑,短短数十息后,那巨蟒的动作就变得越发滞缓,直到最后,终于完全停顿下来。
“恩公!不!神仙老爷,您真把这巨蟒给除掉啦?!”
胡二郎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书生回头看去,就见胡老大此时也已醒来,现在正在他弟弟的搀扶下,向着自己所在方向快步赶来。
等到离得近了,书生才发觉这兄弟二人看自己的眼神固然是敬畏有加,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巨蟒尸体上时,却也有掩藏不住的渴求之色。
“这条大蛇早已入了妖道,身上血肉更是含有妖气,凡人食之,如饮砒霜!”
淡淡丢下一句话,这书生也不管胡氏兄弟脸上表情如何变化,他屈起右手,掐出一个道诀,然后就对着巨蟒躯体隔空一指。
“轰!”汹涌的火焰突兀而起,将胡氏兄弟震撼的连退三步。
胡大郎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孔,一会儿看看书生,一会儿又看看在烈火中急速融化的巨蟒躯壳。
“这火……”他口中喃喃,却一时半会儿不敢向书生问出自己心中好奇。
此时夜幕已至,飞舞的火苗将这片区域映得透亮,染得发紫。
没错,眼前这片烈火,赫然竟是紫色的!
第四十八章 怒!
紫火熊熊,威能似乎比之一般火焰强出很多。不久,那巨蟒的躯体就在火焰中焚毁殆尽。
也就在此刻,胡二郎才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那个一直憋在他心里的问题。而站于他身旁的胡大郎也于同时做出侧耳倾听状。
“那个……恩公,您……您是仙人吗?”
见书生似对他的问题很是诧异,胡二郎赶紧又加了一句:“因为我听村中长辈们说过,只有仙人,才能御使飞剑的啊!”
听完眼前猎户的提问,书生,也就是顾尧却是暗中撇撇嘴,脸上也是闪过一丝惭色。
仙人?他顾某人可不是什么仙人啊!
至于猎户口中的“飞剑”之术……想到此,顾尧心中的蛋疼感觉就越发强烈了。
话说顾尧当日曾在无名山峰立下誓言,说是自己要练不成御剑之术就永不下山!
但就在他苦练“御剑术”的过程中才发现,这传说中的杀伐之术,可万万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一想起自己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将御剑术简单理解为剑术和驱物术的结合,顾尧直到现在都是老脸发烫。
传闻中的御剑术,先不说其须臾之间横跨千里的手段,就单说那剑光悬于天穹、其散发出的那股子将发未发的威势就能将敌人死死钉于地上!
而反观他顾某人自己琢磨出的“御剑之术”,其飞行距离至多不过十丈,至于“飞剑”上蕴含的那种透骨杀意——好吧,那更是一丝也无。
说到底,顾尧这“御剑之术”,其实也不过是“驱剑之术”罢了,也就是驱物术和他自身剑术的简单结合……
但即使是这两者的“简单结合”,都是顾尧拼了老命、殚精竭虑下才勉强试验成功的,期间还不得不掺杂了一些前世的物理知识,例如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啥的……
虽然真正的御剑术并未捯饬出来,但看到长剑能随自己心意在空中辗转腾挪,顾尧心中其实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当然,这是不拿真正的御剑术和他的驱剑术对比的情况下……
此外,在这两月期间,顾尧的控火术和避水术也是偶有修习,虽然花在这两术上面的时间没有驱剑术多,但顾尧自觉还是颇有心得,虽然他也不甚清楚自己召出的火焰为何呈现紫色,或许,这也和自己那紫色的法力有关吧……
…………
月辉洒落下,一个小山村在夜雾笼罩中若隐若现。
而在村落外围,正有三个年轻人结伴而来。三人中间,有两人作猎户装束,浑身的衣物兽皮上有多处磨损,显得颇有几分狼狈。而剩下一人则是一名持剑书生,虽然他的衣袍也非新衣,但却整洁异常,衬托着他的气质也很有一些卓尔不凡的味道。
“顾先生,前面就是胡田村了。我们家就在村子最东头,呶,那不就是!”
三人中间,胡二郎当先虚引,偶尔望向顾尧的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崇拜和向往。
虽然眼前这名书生死活不承认自己的“仙人”身份,只是告诫胡氏兄弟对他以“顾先生”相称。
但他愈是如此,胡氏兄弟心中就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像这样的桥段,那些话本评书里早就说烂了,真正的下凡仙人,又有几个是主动承认自己身份的?!
既然眼前仙人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没关系!只要他们兄弟二人对其殷勤侍奉,到时候再不济,一两颗仙丹还是有的吧?!
实在不行,给他们兄弟二人整棵摇钱树也能勉强接受……
怀着满腔野望,胡氏兄弟将顾尧带至三间土屋之前。
此时土屋东厢房内还有烛光隐隐透出,显然屋内之人尚未入眠。
“娘!娘!开门啊!我和大哥回来啦!”
胡二郎当即敲响院门,但不知为什么,这门都敲了老半天了,屋里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难道咱娘等不及,已经自个儿先睡下了?”
胡大郎狐疑一声,他扭头看看顾尧,发现后者脸上没有一丝不耐,心下也就变得稍安。
只见胡大郎走至木板门前,也不知他在门上哪里弄了一下,院门立时大大敞开。
然后,顾尧就在胡氏兄弟的引领下,向着有烛光透出的东厢房走去。
三人临近东厢房,只是不等胡二郎拉开屋门,屋里就有一道妇人的嗓音陡然传出。
“你……你快走!我那两个儿子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这道嗓音尖锐至极,其中似蕴含着无穷的惊惶和无助。胡氏兄弟在屋外闻言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同时大变。
“砰!”胡大郎一脚将门踹开,当先冲入屋内,胡二郎当然也是紧随其后。
只是等到顾尧迈步进屋时,预料中的胡氏兄弟大战匪人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只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蜷缩着躺在屋角小床上。
而在小床旁边,胡氏兄弟正一脸尴尬地站着,颇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
“难道刚才那番话,只是这老妇人的梦中呓语?咦!不对!那是——”
这一刻,顾尧双眼大睁,目光上移,死死盯住了妇人身上某处。
手中长剑,也已下意识地握紧……
“那个……呵呵……顾先生,让您见笑了,这兴许是我这老娘正在做噩梦呢!”
觉得场面有些尴尬,胡大郎连忙给自己找个台阶顺下。他左手抬起虚引,就要将顾尧引至他处。
却不想——
“出去!你快给老身出去啊!大郎!大郎你在哪儿?二郎,二郎……娘亲害怕!娘亲害怕!你们快些回来吧……呜呜呜……”
到了此刻,胡氏兄弟哪还顾得上顾尧。二人纷纷跪至床边,使劲摇晃着母亲。
但不论他们怎么用力,他们的老娘却始终难以醒来。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母亲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豆大的汗珠从她脸色析流而下,她的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困难……
“先生!”
到得此刻,胡氏兄弟哪还不知道母亲这“噩梦”非比寻常。他们几乎同时扭过头来,眼神巴巴的看着顾尧,里面的意思自是不言自明。
几乎就在胡氏兄弟开口求救的同时,顾尧已是寒着一张脸一步跨至床边。
也不见他有什么其他多余动作,只是左手一挥间似带起一抹紫色光晕。
接着,又似有一声凄厉嚎叫在屋里一闪即逝。
等到胡氏兄弟将目光放回母亲身上时,发现老太太已经变得神态安详、呼吸均匀,显然已是睡熟了。
“能否为顾某寻间安静屋子?有些事,我需要在这里处理一下!”
昏暗房间内,烛火摇曳,烛光射到书生脸上,将他那张干净俊脸照得是阴晴不定。
一股寒意从胡氏兄弟心底陡然升起,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开始为一路上的痴心妄想感到后怕不已。
诚然,仙人确实能送凡人以仙丹,甚至在必要情况下,送凡人一棵摇钱树也是未尝不可。
但与此同时,仙人拿走凡人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呀!
毕竟在仙人眼中,区区凡人,不过蝼蚁罢了……
第四十九章 审鬼
胡家西厢房内,顾尧面无表情看着胡氏兄弟唯唯诺诺告退而去。
然后,他的左手松开一丝缝隙。
“上仙饶命呀——”
一道阴厉难测的鬼嚎当即从他左手处响起。
顾尧微微侧头,看着自己手上被掐住脖颈的厉鬼。
后者身高不足三尺,但却头大如斗、面目狰狞,两只铜铃般的鬼眼里,不见了往日的阴狠,只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它哪里能够想到,本以为今晚不过是一次寻常差事,却不想竟撞见了传说中的修道高人!
如今自己落入这高人之手,是生是灭,可就完全看这高人的心情了。
于是,当看到顾尧向它望过来时,那小鬼顿时哀求的更欢了。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呀!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完全是依照此间城隍的敕令行事的呀!”
“依照城隍敕令行事?呵呵,你这小鬼,偌大狗胆,竟敢欺瞒本尊!天下谁人不知,城隍非阴德深厚之辈不能居之。如今这胡氏明明阳寿尚存,你倒给本尊说说看,到底是哪路城隍胆敢无视天数命理,竟想强拘凡人性命,做这大伤自身阴德之事!“
一番话义正言辞说完,顾尧冷冷盯着手中小鬼,直看着后者浑身战栗不休。
但顾尧此刻的心境,却远比他这冷酷的外表要复杂的多。
他之所以如此呵斥小鬼,无非就是想从它嘴里探听到一些真话罢了。
其实先前在东厢房,当顾尧发现胡氏被拖入噩梦无法醒来的时候,他就立刻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曾历经过类似之事。
果然,当他调集法力于双眼,就看到一只和以往所见小鬼形貌相似的恶鬼压坐在胡氏头上!
这下,顾尧心中顿时大怒,以己度人,他很清楚胡氏那刻正在经历着什么。
说实话,顾尧当时就想冲上去将这小鬼给直接灭掉的,但后来他又转念一想,当时欺压母亲的那只小鬼口口声声说自己所为乃是奉了城隍敕令……所以他顾某人也就当机立断:先擒下眼前小鬼,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何猫腻!
幸运的是,如今的顾尧早已不是当初的城下阿蒙,凭借着一身法力,他完全可以在小鬼反应过来前将其生生拿住。
呃,倒也不用一口雷霆将其直接喷没了……
…………
感受到“上仙”眼中赤裸裸的杀意,小鬼颤抖得更加剧烈了。
觉得脖颈处的力道貌似又松了些许,它哪还不知道抓住这次开口机会?
“上仙听小的说,小的这次过来乃是奉了青阳县城隍,不!确切地说青阳县城隍也是奉命行事,据闻最初的敕令乃是潞阳府城隍所下达!
府城隍老爷曾给所辖六县城隍发出敕令,命祂们派出勾魂使,将自个儿辖区内阳寿将尽之人的魂魄给提前两三天勾走!
这样,因为这些人的阳寿将尽,所以区区两三天的寿数也引不起阴司上层的关注。即使万一阴司发现并怪罪下来,城隍老爷们也能将这些许罪过全部推到手下鬼差的玩忽职守上。”
“喔?如此说来,你这小鬼还是鬼差一流咯?这次过来还真是奉命行事?”
“上仙明鉴!在下确实冤枉得很!”
“哼!少和本仙尊来这套!我且问你,那府城隍下此敕令到底所谓何意?两三天的阳寿或许是少点,但这也是凡人自个儿的寿数!其中牵扯到的诸如留下遗言、分配家产等因果更是庞杂无比。那城隍难道是吃了豹子胆,竟敢谋夺他人阳寿?!
你这恶鬼,该不是哄骗于我吧!”
这一番话说完,顾尧脸上已是浮起浓烈杀意,左手表面紫气弥漫,五指也开始重新握拢。
“吱……上……上仙……饶命!在下……所言,句句……为真,小的……小的愿立下……道基誓言!”
“呦?!你竟还知道道基誓言?”
“道基誓言”四字入耳,顾尧不禁一下乐啦,手上力道也不禁松了几分。
所谓道基誓言,顾名思义,就是用自身道基立誓,以证明自己所言为真。至于其效果嘛,则和顾尧上辈子所看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天魔血誓”有些相像。
据说违犯道基誓言者,不论其修为高低,他的道缘意象都会立时破灭消失,此生再无踏入大道的机会。
这种类似于道消的严重后果,对绝大多数修行者来说,某种程度上比之身死更为可怕……
看着手上小鬼竟能说出“道基誓言”这等话,顾尧在好笑之余也不由心中一哂:眼前小鬼,竟还是一只不甘做小鬼的小鬼啊……
接下来的事情就极其简单了,在顾尧的“淫威”逼迫下,三尺高的小鬼被迫立下了道基誓言。
而顾尧倒也光棍,他充分利用这次机会,就像挤牙膏似的,将这小鬼所知一切阴司事项全部从它鬼肚子里慢慢挤出。
遗憾的是,直到最后,顾尧都未能从这小鬼口中探听到府城隍昧下凡人阳寿所之为何。
‘两三天对一个人来说固然是少,但若是上百人、上千人、甚至上万人的两三天统统加在一起呢……看来这潞阳府城隍也非善与之辈啊!祂利用阴司权柄做出此举,肯定所图非小!’
顾尧自顾自暗忖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左手处的小鬼看向他的巴巴眼神。
“上……上仙,小的可以走了吗?”小鬼弱弱问道。
“哦哦,等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每次杀人,都是这样将人折磨而死的么?”
小鬼:“……”
“好的,本尊明白了。你想走是吧?正好本尊无事,那就送你一程吧……”
昏黄晦暗的西厢房内,一道凄厉鬼啸隐隐响起,转瞬即逝……
金鸡啼叫,万物归阳。
一大早,胡二郎就在大哥的推搡下迷迷蒙蒙醒来。
“哥,这才几时你就将我叫醒!“
“嘘,你这个惫赖家伙,禁声,禁声啊!”
胡大郎伸手指了指自家土屋的西厢房,只见那房门此刻还是紧紧闭着,显然里面之人还未起床。
“呀!仙人!”
胡二郎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急匆匆就要向西屋跑去,只是他脚步一动,就被大哥一把拉住。
“看你急吼吼的干甚!别去打扰仙人,一会儿吃饭时再去请他老人家。你先去照顾下娘,我看她今早醒来,身子还是有些虚弱。等我去阿牛家讨二两兽油回来,咱家今天早上,吃兽油大饼!”
眼瞅着大哥背影出门,胡二郎先是去东屋看了看自己老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老娘已是再次沉沉睡去。
百无聊赖之下,他在院子里踱着脚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西屋门前。
“我就看一眼!长这么大,我胡老二还没见过仙人睡觉呢!也不知这仙人睡觉打不打呼噜……”
心中默默忖度着,胡二郎就将脑袋伸向西屋窗棂,那里有一丝缝隙,刚好能看清屋内景象。
谁知这一看,胡二郎的身躯就是陡然一震,然后他的脸色也是大变。
他急匆匆推开屋门,刺眼的阳光立刻寻隙涌入。
此时屋内光明充斥,墙角床上被褥整齐,但,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第五十章 入书院
潞阳府位于大梁国江州西北方向,因其偏靠内陆,府城之内也无大的江河流经,所以其民生繁华之处,比之州内其它府城都是略有不足,当然,和江州州城金华,那就更是没得比了。
但即便潞阳府再不济,它也是江州下辖一府城,而整个江州更是大梁国的鱼米之乡,素有“大梁粮仓”之称!
从这个角度来看,在江州排名居末的潞阳府,对比于整个大梁国所有府城来说,那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了!
此刻,在潞阳府宽达三、四丈的城中街道上,一名手持长剑的年轻书生,正在饶有兴趣地四处观望城内繁华景象。
“没想到虽是古代,但这城中车水马龙、人气鼎盛,其繁华之处比之前世一些城市都是不遑多让了呀!”
险之又险避开一辆出城的马车,引得驾车车夫一声喝斥后,顾尧一边急急让着路,一边心中感叹一声。
周围的商贩叫卖声不绝如缕,饭香酒香胭脂香混杂交织……只是此刻,顾尧已从刚刚入城时的新奇中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看太阳,略微辨认了下方向,就急急向着城南某处急急行去。
城南坐落着在整个潞阳府都鼎鼎大名的新月书院,而今日上午,正是新月书院最新一届学子报名入学的截止时间!
……
将将午时之前,顾尧终于按照路人指点,顺利抵达了新月书院。
话说这一路上他为了赶路,连城中美景都没来得及观赏片刻,实在是深以为憾。
不过只要能及时到达目的地,错过的景致日后再行观赏就是!
新月书院坐落于潞阳府府城南垂一片小树林中,这里宁静淡雅,人烟稀少,只闻鸟语虫鸣,不见人声鼎沸。
当顾尧微微气喘着赶至这里,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一路寻幽觅静般的来到树林中央,立时就看到了一片白墙黑瓦的建筑群正隐匿在群木当中!
这片建筑其格局是典型的四方对称结构,雅致中透着三分庄严。
当头是一扇高大的黑漆双开门,门顶上白底黑字书有四个大字——“新月书院”!
等到离得近了,顾尧才惊觉大门两侧的石墩上,并没有像别的府邸那样雕有两只石狮镇守,反而是两只栩栩如生的白玉仙鹤傲立其上!
那双仙鹤雕功精致,其姿态曲项向天、双翅怒张,给人一种强烈的展翅欲飞的观感。
到得此刻,顾尧已对这新月书院有了一个大概印象。
密林、幽径、鸟语、虫鸣,白墙黑瓦的院落、展翅欲飞的仙鹤……这种种一切,素雅中透着教化庄严,淡泊下又掩不住勃发气象,端是一个读书做学问的好地方!
奈何他顾尧……哎!不提了,总之也就一句话:母命难违罢了!
“吱呀!”一声门响,将此地的幽静气氛一下破坏。
随即院门大开,一名羽扇纶巾的白衣书生从院内施施然走出。
那书生刚刚出得书院,但他的目光却并未看向书院外头,反而回过头去,貌似正向门里兴奋说着什么。
顾尧本欲上前向这书生问候打探一番的,见此情景不由顿住脚步。因为此时他已然听到了,就这么一小会儿,从那门后已是熙熙攘攘传来无数的脚步和喧闹声。
一名名书生从新月书院跨阶而出,他们身着统一的制式儒衣,各个言语滔滔、神采飞扬。哪怕顾尧和他们之间还隔着老长一段距离,但书生们身上自带的那种指点江山的傲气依旧向他扑面而来。
直到书生们全部从书院出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才终于发现了顾尧的存在。
这下,人群中的一些议论话题顿时悄然改变。虽然离得较远,但顾尧也听见了一些诸如“此人是谁”、“衣着好土”之类的闲言碎语。
一名脸盘圆润,身材更圆润的矮个书生从人群里越众而出。
他走到顾尧面前,一双蕴满精光的小眼睛先是上下打量顾尧一眼,然后就是深施一礼。
“在下朱绍,敢问阁下可是顾尧顾重华?”
看着眼前这个商人气息多过书生意气的小胖子,虽然顾尧并不知晓他是从何处获得的自己信息,但顾尧还是赶紧还礼。
“在下正是顾尧,不知……”
顾尧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这名叫朱绍的小胖子一声惊叫给打断了。
“哎呀!重华兄,你可算是来啦!你知不知道,你若再迟来一会儿,可就赶不上今日的鹿鸣宴了!”
“鹿鸣宴?”顾尧心中大惑,只是不等他问题出口,朱绍已经十分自来熟得拉起他右手,急匆匆向书院里奔去。
“闲话稍后再说,我先带你去书院报到,然后咱们再把这身行头给换换!嘿嘿,身为咱们新月书院的学子,这仪态外表可不能马虎大意!
前面的诸位同窗请让让,这位就是咱们方才心念等待的顾重华了!待朱某先带他换身衣服,然后咱们再同去赴宴如何?”
这朱绍一路咋咋呼呼,告罪不已。别看他身躯肥胖,却不成想竟是灵活异常,带着顾尧一路分开人群,直直冲进了书院大门。
一入书院大门,顿时,比之外界更为淡雅清幽的意象扑面而来!
奈何顾尧现在被人拉着,哪里有时间去欣赏这个?
一路兜兜转转,也不知穿过了多少走廊,越过了几多小榭,当二人奔至文渊阁正中大厅时,正好看到一长须夫子正在一张文案桌后收拾着名薄手册。
“董夫子!且慢!且慢!顾重华来啦!”
小胖子朱绍离得老远一声大喝,就让这个唤作“董夫子”的老头胡须一抖。
“你这腌臜小子!不知道书院之内不能大声喧哗的吗?!”
那老者呵斥完朱绍,见后者已是唯唯诺诺只知陪笑,便将头转向顾尧,一张老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面色。
“你就是顾尧顾重华?可知什么是君子五德?如今整个学院就你一人误了报到时辰,又该作何感想?”
董夫子一番话绷着老脸说完,却又看到了顾尧手中长剑。
“还有,咱们是读书人,做这舞刀弄剑的下流勾当干甚?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那江湖豪客,能拯民于水火不成?”
一番训斥劈头盖脸压来,直说得顾尧哑口无言。只是不等他出言辩解,董夫子的心气儿貌似已出的差不多了。
只见他重新端坐案后,施施然打开入学名册,嘴里还小声埋怨了一句:“哎,看来今日又不能尽早回家,去抱我那孙儿了……”
“顾尧顾重华,阳信县落霞镇莲花村人氏,天汉三年所录秀才,评级:甲上!”
老者一番话悠悠出口,只是当他读到“评级甲上”字样时却是双眼陡现亮光。
直到此刻,老者才忆起今早院中山长似有言在先,言说此届学子中有二人评级俱是“甲上”,遇之当多多留意。
奈何他这一上午忙得是晕头转向,再加之午时临近,又心系着家中孙儿,竟一时将这事儿给忘了。
董夫子重新打量着眼前书生,见其衣衫虽旧,却难掩那股斐然气质;面有风尘,却更显骨子里那种文采风流!
嗯,果然是个读书做官,哦不,做学问的好料子啊!
一旁的小胖子朱绍此时也目露精光看着顾尧,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重华,不!顾兄,顾哥!你知不知道,算上你,咱们这届学子中也才堪堪二人评级为甲上啊!要不是那宁采臣横插一脚,你就能在咱们这届学子中力压群雄呀!”
“宁采臣!?”
这个名字方一入耳,顾尧霍然转身,看向朱绍。
第五十一章 我不想斗诗
随着朱绍一起跨出书院大门,已是焕然一新的顾尧顿时引起众多书生的关注。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顾尧这身皮囊本就不差,如今再加上一身白衣飘飘的儒衫,更是显得他俊逸风流。
尤其是当小胖子朱绍咋咋呼呼说出顾尧的入学评分乃是“甲上”之时,众人对他的关注度不禁更高了!除了再也无人敢腹议他入学迟到不说,就连那几名先前自认貌比潘安的年轻学子,都开始对他频频侧目。
一些善于见风使舵者,已经开始对顾尧主动结交,一个个明里暗里、充满文学骚气的马屁,更是向着顾尧汹涌而来!
说实话,顾尧此刻是极为心虚的!何故?盖因这些个学子说得话、拍得马屁引经据典、满嘴之乎者也,他顾某人听不大懂,更接不上来呀!
‘没想到我顾尧穿越到此,今天竟特么受到了古人的文化碾压!?’
众人喧闹之际,位于人群前首的位置突传一阵轻咳,然后,一道略微不满的年轻嗓音从那处响起。
“诸位同窗!时辰已是不早,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山长临行前曾嘱咐在下,让宁某照看约束好大家,更不可误了时辰,失了咱们新月书院的礼数,免得凭白遭府内诸位大人的笑话……“
那声音说到“不可误了时辰”几字时还顿了一顿,其主人的视线更是看向了顾尧所在方向。
“至于相互介绍认识嘛……大家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相聚时间。现在,咱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那人的话音刚刚落下,一些反应快的书生已是轰然响应。
“呀!真是的!只顾着认识新同窗了,竟忘了还有鹿鸣宴这等大事。幸有采臣兄提醒呀……”
“宁兄所言极是!鹿鸣宴乃是潞阳府诸位大人特为我等所设,确实不敢耽误,快走!快走!”
“大家都听宁兄的!我王少华虽比诸位痴长几岁,但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宁兄这样的年少英才!呃……当然,还有顾兄……“
一些略显露骨的马屁声此起彼伏,听得顾尧心里是好笑不已。
他将目光投向人群前列,果然就见一名年轻书生脸上的得意之色已是溢于言表。
‘嘿,这小子,该不会已经忘了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了吧?!’
没错,眼前这位对众人马屁甘之如饴的年轻书生,正是宁采臣!
…………
百香楼位于潞阳府府城中心繁华地带,乃是一座传承悠久的食肆酒楼。
由于此楼布局雅致,兼之饭菜口味也是一绝,所以潞阳府当地的上流人物常来此聚餐会客。
今日,百香楼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尤其是它的二楼,人气更是直逼往日巅峰。
只是和往日不同的是,像以往人声如此鼎沸的时候,端坐于二楼的不是富商巨贾,就是府内高官。但今日在二楼言语滔滔、挥斥方遒的,却是一个个身穿白色儒衫的书生!
这些书生皆是今年新月书院的新晋学子。按照以往惯例,作为潞阳府内最出名的新月书院所录学子,他们将在入学第一天,受到潞阳府府令、及府内诸多大人的盛情款待——这也就是传说中的鹿鸣宴了。
诸位大人们盛邀这些书生来此,也无外乎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向潞阳府府内的百姓,传达他们重视办学教化的坚定立场;二是也想趁机摸摸底,看看这帮秀才里可有一两个可造之材,到时如若时机合适将其收入囊中、冠以师徒名分……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然,其实这第二个原因才是大人们来此的主要目的,盖因花无百日红、人无永富贵,若能运气爆棚收得大才,待其日后科举得意、官场腾达……那作为此人的恩师,自然脸上也是与有荣焉的。
…………
此时已过午时三刻,新月书院的诸位学子已是早早候坐于百香楼二楼大厅,但因为府衙中的诸位大人尚未到达,所以厅内气氛还算得上是轻松愉悦。
一名长相略微老气的书生从座位上长身而起,他目光先是从身周一名名同窗意气风发的脸上扫过,然后又偷偷瞟了瞟大厅门口及靠近走廊的几张窗户——那里有婀娜身姿影影倬倬、暗香浮动,莫不是有一些丫鬟小姐在偷偷观望?!
“咳,咳!诸位同窗,请先静一静,在下王少华,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哈哈,少华兄何必做那扭捏姿态?我辈学子,当纵横恣意,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之说?有话,但说无妨就是!”
“对啊少华兄,有话直说,咱们听着就是……”
见自己的行为毫无意外引起了场中众人的兴趣,一抹得色从王少华脸上一闪而逝。
他的目光飞快从大厅上首的一张餐桌扫过,发现宁知府家的公子宁采臣也正目光灼灼看着他,显然对他接下来的话颇有几分兴趣。
而距宁采臣不远处的顾尧顾重华却不知为何,脸上突现一种类似于便秘般的蛋疼感觉,貌似对他接下来的话……很不欢迎?!
只是此时此景,王少华哪还有心思关心顾尧的想法?他见自己已经成为了全场中心,更是引得了窗后丽人的关注,心中的激动也就渐渐强烈起来。
“诸位同窗!我辈学子,当时时勤勉自持、修学笃行!如今诸位大人尚未到来,不若咱们就利用这短短时光,吟诵斗诗一番可好?”
“好!少华兄这个提议好!与其枯坐在此,还真不如吟诗作对来得有趣!“
“对!正该如此!少华兄的提议大妙!只是这斗诗当有规矩,不知少华兄可有什么高见?”
……
看着厅中书生无不为那王少华的提议而变得脸红脖子粗,像一只只发情的公猫似的,坐于餐厅上首一张桌旁的顾尧就是暗中撇嘴不断。
话说从刚才那姓王的书生站起说出第一句话开始,顾尧就预料到了那书生会有此提议。
奈何对于这个众人拥护的提议,顾尧却是极其反感罢了……
‘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泡妞儿就泡妞儿吧,非要整那附庸风雅的诗词作甚?闲得蛋疼吗?’
如若是以往便也罢了,他顾某人单凭一本《唐诗三百首》估计就能碾压当场。
但他如今身蕴剑道意象,最忌违背本意、弄虚作假。
“吟出”一两首震撼众人的诗词或是不难,但他付出的代价,估计就是剑道蒙尘,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原本的意象锋芒了。
“就特么知道和这帮书生们坐一块儿准没好事儿!今天我顾某人,怕是要丢脸了呀……”
第五十二章 被摆一道
相对于顾尧的郁闷来说,坐于他不远处的宁采臣,对于王少华的提议无疑是极有兴趣的。
顾尧就亲眼看着这小子一听作诗就脸上异彩连连,一双眼珠子不停向着窗外倩影猛瞟,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如今看来,这姓宁的小子是真忘了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了!难道是因为魂魄离体太久,所以等他魂魄归体后一些记忆就会变得模糊?或是那些记忆干脆就被埋入了他的潜意识中?!嗯,这倒和常人经常遗忘自己梦境的情形有些相似了。就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这个救命恩人……”
脑中想着当初宁采臣随那数十具魂魄向自己俯身参拜的场景,顾尧的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在他的身上。
就似身有所感般,宁采臣秀气的眉毛一扬,刷地扭头向顾尧对视过来,脸上有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表情。
“嘿?这小子!该不会是准备向哥下手吧?!哥和你说,想当初你这小命……”
也就在顾尧心头腹议之际,王少华那令人讨厌的声音悠然传来。
“这里鸿鹄云集,在下这等燕雀哪敢有什么高见?不过听闻此次入学,咱们当中有二人的入学评价皆是“甲上”!不若今日就由此二人先拔个头筹,也好让我等后学之辈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宁兄、顾兄,你们二位以为如何啊?”
王少华最后一句话说完,其笑意盈盈的眼神,已是落在了分坐大厅上首不同餐桌旁的宁、顾二人身上。
和着众书生的怂恿喧闹声,宁采臣从桌旁不慌不忙站起。他的目光从顾尧脸上掠过,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笑意,悠悠然开口道:
“少华兄真是谬赞了!我宁采臣哪有什么诗才敢拿出来贻笑大方?不过在下听说顾尧顾重华倒是做得一手锦绣文章,想来他这诗才也是极其优秀的。顾兄,今日这开局诗,不若就交给你了吧?!“
虽然弄不清宁采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此刻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球给踢了过来,顾尧却再也无法端坐下去了。
他长身而起,先是向着大厅众人抱拳一礼,然后才歉然道:“不瞒诸位同窗,顾某于这吟诗作对一道并不精通,今日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抱歉抱歉。”
言罢,也不待众书生应和,他就自顾自地坐了下去。也就在这时,顾尧就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开始不对了……
顾尧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和他相邻而坐的朱绍,此时的小胖子虽还像方才般对他热情如故,但顾尧就是能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强烈的失望之情。
随着目光扩散,顾尧又发现其他人望向自己的视线中也没有了先前的渴望交好之意,更有甚者,看向他的眼神中竟还有了浓浓的鄙夷之色!
一些闲言碎语也从厅中不同角落进入了顾尧耳际。
“哎,什么甲上啊!原来不过一草包尔!”
“徐兄所言极是,原以为这顾重华文采斐然,如今竟连一首开局诗都做不出!真是盛名虚士啊,也不知道他这秀才当初是怎么考上的……”
“大家可还记得先前此人去书院报到时曾手持长剑?张某曾以为此人文采风流,当是文武双全之辈。如今看来……啧啧,他这文章固然是欺世盗名,估计就连其持剑之举,也是装模作样的吧……”
就在众人私下议论之际,顾尧已是陷入懵逼状态。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不就是没做出劳什子开局诗吗,至于让你们奚落至此?!
其实关于这一点,顾尧还真是有些想岔了!
何故?盖因当今大梁文风如此!
当今世上,诗坛也好,文坛也罢。众人斗诗争文之际,一条条潜规则也就应运而生,其中这开局诗、开局文就很有一番说道。
所谓开局诗文,一般皆由众人公推的文采出众之辈所作!
对于这种推举,作诗文之人是极难拒绝的,哪怕他当时确实是文采枯竭,但即使是胡诌,他也得把这诗文给作出!否则,他就会被众人归为沽名钓誉之流!
这种潜规则在某些方面当然是极不合理的。但它流传世间已有上百年,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也已被众人接纳习惯。
只是作为一名穿越者,顾尧当然不知道这开局诗中还藏有这种道道。他估计就算顾秀才本尊在此,也应该是不了解这种事情的。毕竟,顾尧已是搜索了相关记忆,并没有发现顾秀才有过斗诗经历。
想尽办法从朱绍嘴里套出有关“开局诗”的一些潜规则,结合宁采臣方才言语,顾尧才反应过来他是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呵,你这小子是不是觉得哥是从小地方来,没有见识,所以才借此设套?”
紧紧盯着宁采臣,顾尧发现这家伙自从他说出不善作诗之际,脸上就陡现得意之色。于是关于宁采臣的为人,顾尧也就了然一二了——这宁采臣,不过是一名年轻气盛、做事不知轻重的混账秀才罢了!
话说这家伙真是以后将那聂小倩迷地神魂颠倒的有为书生?!
就在顾尧心下郁闷之际,大厅中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见自己计谋得逞,宁采臣心中自是得意非凡,也就当仁不让地行使起这新月书院首座学子的权利来。
“既然要斗诗,那在下就厚颜无耻、抛砖引玉了。”
志得意满巡视一圈,宁采臣傲然挺立,缓缓开口:“即是开局诗,宁某自不敢夺了诸位同窗风头,不若就吟两句偶然得到的残诗吧!”
说到这里,他先是装模作样原地踱步几下,下一刻,一句诗词就从其嘴里悠悠吐出: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诸位以为此句如何?”
话音刚毕,宁采臣已是矜傲地闭口不语。
果然,过了好大一会儿后——
“好!好!好!宁兄大才,竟能做出此千古绝句!在下佩服,佩服!自愧不如啊!”
“此句表面是写雨后景象,但是越品越能觉出其内似蕴含着人生至理!绝句,绝句!此乃绝句啊!”
“宁兄果真大才!不亏为宁大人之子。确不是那等滥竽充数之辈!我等心服了!”
……
一句句赞叹之语接踵而至,听得宁采臣熏熏然如踩云端。尤其是当他看到大厅窗外,一张张如花俏脸都忍不住探头向他望过来时,心中的得意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虽然他自知这两句诗并非自己原创,而是父亲不知从何处听来。
但管他呢,只要能“技压群雄”,让众书生知晓他宁大才子的手段。些许抄袭嫌疑,谁又会查得他来?!
一双冷冽目光引起了宁采臣的注意,他将视线从姑娘们的俏脸上收回,扭头向顾尧看去。
虽然早就料到这从乡下来得穷小子会心有不甘,但他宁采臣也没料到这家伙的心胸是如此之小——机会,我宁大公子已经给过你了,只是你没那个本事抓住罢了!
但宁采臣万万想不到,就在他的眼神和顾尧对视的时候,他竟从顾尧眼中看到似有一道寒光陡然袭来!
那寒光直击他的心神,似将他的秘密全部揭穿,让他凛然如惧,惶惶然难以自持!
周围的赞颂之言依旧滚滚而来,但宁采臣已是全然不敢身受。
“诸……诸位同窗,方……方才那句残诗并……并非宁某所做,它……它其实是在下一位长辈随口所吟罢了!”
宁采臣一句话忐忑出口,大厅内的喧哗顿时化为诡异的死寂。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高声通报从百香楼门外轰然传来。
“潞阳府府令宁大人,携通判、典吏等各司大人已到,诸位学子速速出来迎接!”
第五十三章 老夫帮你圆场子!
当宁希怀率领手下一众官员踏入大厅的时候,正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宁采臣在那儿魂不守舍,而大厅里的其他书生看向宁采臣时也是目光尴尬,眼神里蕴满意味难明的信息。
“难道采臣又闯祸了?这跳脱的小子,看来今晚回去得好好审审他!”
此时的宁希怀还不知道,就在方才,他这儿子竟然在开局诗上涉嫌抄袭!要知道,大梁国历来颇重文风,抄袭诗文的性质,可就比顾尧那单纯做不出开局诗的情形严重多了!
目光从一个个器宇轩昂的学子脸上扫过,宁希怀一边单手抚须,一边老怀大慰。只是令他不解的是,每当他的目光和一名名学子相互对视的时候,那些学子们无不是目光躲闪,像生怕宁希怀向他们问出某些问题似的……
隐隐约约间,宁希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采臣这小子,这次究竟闯下了多大的祸?!
就在宁希怀心中疑窦丛生之际,随他一同前来的其他几位大人也已看出厅中似有蹊跷,其中一名矮胖老者已是伸手招来一名书生,向他询问其中缘由。
那书生不敢怠慢,嘴里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伸手指指王少华,又指指宁采臣,最后又指向顾尧。
说实话,对于那书生的低声诉说,宁希怀此刻还是极有兴趣听的,但他自持身份,自不好主动凑上前去,只能顺着书生手指的方向,悄悄向他口中所说的几名秀才望去。
谁知这一看,宁希怀的双眼就是蓦地圆睁,再也移动不开!
此刻,什么鹿鸣宴、什么潞阳府令、甚至他自己的儿子宁采臣都统统从他脑中完全消失!他看着不远处那道潇洒俊逸的年轻身影,心头的激动是怎样都压不下来了!
几乎是一路小跑般,宁希怀略微气喘的赶至顾尧身前。
只是不等他开口说话,顾尧已是抢先一步伸手作揖,做足了弟子之礼。
“后进晚学顾尧顾重华,拜见府令宁大人!宁大人身体康健如昨,实在是幸甚、乐甚!”
说这句话时,顾尧故意将一丝法力凝入自己声音之中,以期达到提醒宁希怀注意场合的作用。
话说他刚才也是运用此招将宁采臣震慑住的。顾尧老早就发现,通过将法力凝入眼中,可以极大提升自身目力。不仅能看到一些凡人看不见的东西,还能附带一种威力颇大的震慑力。
果然,顾尧的抢先开口让宁希怀脚步就是一顿,俄而,他脸上的狂喜立时收敛,只是看向顾尧的眼神中,依旧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顾先……呃,重华啊,老夫万万没想到,你竟也是新月书院的新晋学子,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宁大人,你认识这位学子?”
宁希怀心头激荡之际,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顾尧循声望去,就看到一名身着浅红官服的矮胖老者正向这里缓缓走来。
“刘学政。”宁希怀转身,向矮胖老者微微颔首,然后看向顾尧,一边琢磨着顾尧的心思,一边嘴里慢慢说道:
“这名学子名唤顾尧,呃,算是和老夫有过几面之缘吧!”
“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哦,那就好。”
矮胖老者,也就是潞阳府学政刘思邈闻言低语一声,然后就面向了顾尧,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宁大人,在下不知这顾尧和你是什么关系。不过听其他学子所言,顾尧方才所作所为皆不成体统,毫无一丝读书人的风范!说不得,老夫今天就要在此点拨其一二了!”
刘思邈的话突如其来冷漠如霜,宁希怀听着就是心头一愣:刘思邈你身为一府学政,教训教训个把书生当然无妨。只是眼前这名书生可是非比常人!他……他弄不好可是一名仙人呀!
“刘大人,今日乃鹿鸣盛宴,训导学生的事情,咱们还是稍后再说吧……”
宁希怀耐着性子赶紧出口劝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以往对他言听计从的刘学政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居然敢公然忤逆于他。
“宁大人,你是不知,这名学子所作所为确实超脱纲常,身为一府学政,老夫绝不允许这种人继续留存在新月书院读书……”
刘学政反驳的话义正言辞,让宁希怀这一介府令感到颇为尴尬,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别看此刻这刘思邈让他这个府令下不来台,但刘学政的本意,却完全是为了维护他的儿子宁采臣的!
从方才进入大厅伊始,刘思邈就敏锐察觉到这里发生了事情。通过询问其他学子,他很快知道了宁采臣竟在斗诗会上涉嫌抄袭!
这可就不是什么小事情了!
要知道,大梁国一向注重文风,由此产生的规矩规则何止万万千千?
在这所有的规则当中,抄袭诗文无疑是那种红线当中的红线!
你若说违犯了一些诗局、文会当中的潜规则那还好说,至多不过是夹着尾巴低调两年,待事情无人问津后,还能做文坛中一条好汉。
但你若是涉嫌抄袭文章诗句……那对不起,你已然犯了儒林大忌,今后莫说入朝为官,就算是想当一名普通的读书人都多不可得!
……
刘思邈身为一府学政,从听到此事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问题症结所在。
如今要想保下小宁公子,那就只有弃车保帅,寻得一场更大的事由,来将小宁公子的过错大致掩盖,从而转移走厅中众人的注意力了……
所以此刻,虽说已经听出了宁希怀语气中的不满,但刘思邈依旧选择“我行我素”,他敢笃定,等此间事了,宁大人对他肯定是感激都来不及的……
“顾尧顾重华!身为新月书院学子,你竟毫无诚信德守。老夫且问你,书院规定新晋学子当于今日午时之前报到。为何旁人都能按时到来,就你独独迟到?”
刘思邈绕着顾尧慢慢踱步,但他嘴里的叱语却是滔滔不绝,根本不给顾尧插嘴解释的机会。
“还有,老夫听其他学子说,你到书院时竟还手持一柄长剑?!呵呵,真是荒唐可笑!身为一名读书人,你可是连一丝读书人的仪态都不讲了呀!如若你身怀武学倒还罢了,读书人手持兵刃虽不雅观,不过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但你好生看看自己那双手,其上一个老茧都无,是那种文武双全的料子吗?!呵呵,哗众取宠之辈尔!”
刘学政越说越入状态,他偷偷看了眼远处的宁采臣,发现后者此刻已经脱离了方才那种迷茫状态,此时正双手握拳,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
‘宁贤侄,放心!今日看你刘伯伯我,帮你把这个场子给它圆回来!’
第五十四章 游神
“还有最后一点!”
刘思邈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漠了。
“身为新月书院的新晋学子、秀才出身、熟读十几年圣贤书,到头来却连一首简单的诗句都作不出!这等诗才……呵呵……
说!你这秀才功名当初到底是怎么考来的?”
刘思邈这最后一问声色俱厉,显然已是动了“真怒”,令厅中学子悚然动容的同时,也无不心生疑惑:这顾重华固然没有作出应景诗句,难道就凭这一点,刘学政今日就想剥夺他的秀才功名?!
这……这处罚是不是有些重了?甚至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到得此时,大厅中倒也确实再无人去关注宁采臣的抄袭嫌疑了……
就在刘思邈想着趁热打铁、将顾尧一撸到底之际,突然一道不掺杂丝毫感情的话语从宁希怀嘴里淡淡出口。熟悉宁希怀之人若听到他用如此语气讲话,就都知道府令大人的怒意,已是快要压制不住了!
“刘大人,你方才说顾重华没有丝毫诗才?并由此断定他这秀才功名也是作弊而来?”
“是的宁大人,方才诗局上,顾重华确实坦承自己不擅作诗……”
“不擅作诗?呵呵,那这‘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一句,你这潞阳府学政以为如何呀?”
“此句……此句确实大妙,下官远不如矣……”
滴滴冷汗从刘思邈额头析出,如果他没记错,这句诗不就是刚才那名学子向他转述的、说是宁采臣涉嫌抄袭的诗句吗?
那么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难道……
“哼!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句诗乃是顾重华雨后所做,当时,老夫可是正和他站在一块儿的啊。”
哄——
宁希怀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新月书院学子无不大惊。有府令大人亲口为证,这事肯定做不得假。
故老相闻:鸿鹄不与燕雀为伍。原来先前顾重华拒绝作诗,竟是因为我等之才入不得他的法眼?!
不过能做出此等诗句之人,旁的先不说,他这才华倒确实是一等一的!只是……
不知因为想到了什么,厅中学子突然齐齐扭头,将目光投注向了大厅一角。
那里,府令大人的独子宁采臣正满脸通红、缩于一角,就差将脑袋钻入自己裤裆了。
‘记得方才宁采臣曾言,他这诗句乃是出于家中长辈之口,再加上宁大人为了这个顾尧,竟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嘶——如此看来这个顾尧背后水深的很呐!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诡异,最好还是拦在肚子里不易宣扬为好!’
能考上秀才的大多是聪明人,关于官场上的蝇营狗苟之事也听过不少,最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略微一捋,他们也就知晓了如何去做。
于是大家就真当作先前的事情皆没发生,想要重新活跃气氛,将今年的鹿鸣宴搞好。
奈何现在不论是府令大人还是学政大人皆是心情不愉,任这些学子使尽手段都无法让他们稍感舒缓。
也就在众人心中急切之际——
“咣当!咣当……”一阵阵铜锣掺杂着唢呐的喧闹声,从百香楼外轰然传来。
那声音嘈杂无比,其间似还夹杂着大量百姓的哗语。
有好事者奔至窗前,拉开竹帘向下望去。
“这是……游神?!”
那人一声惊呼,顿引起厅中大部分人的注意。
今日不是正月初五,更不是中元鬼节,怎么会有“游神”这种事情发生?
再者,在府城内“游神”不是都得去府衙报备吗?看大厅中诸位大人的脸色,怎么感觉他们竟对此事毫无所知的样子?
因楼下街面的游神祭祀处处透着一丝不对劲,此刻不但是书院学子,就连一些府内大人都是皱着眉头扶在窗头,向着远处的喧闹场景遥遥相望。
随同诸多学子站于二楼窗后,顾尧也是饶有兴趣地向下观望着,脸上丝毫不见被人诬陷后的郁闷难受。
话说有着宁希怀为他背书,他此刻当然不惧那刘学政继续混淆是非、对他栽赃陷害。
尤其是他现在已算正式踏上了修行路,对于普通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早已不怎么放在心上。要是某人实在是令他厌烦了,施个道法让其吃点苦头就是。
再者,若不是因为母命难违,顾尧原本就连这次来书院报到都是懒得做的……
“现在唯一的意外就是,经过此次事件,哥这‘才子’之名怕是跑不了了啊!”
立于楼上栏杆之后,顾尧心里有些蛋疼地想着。这“才子”之名对于其他书生是一份尊荣,但对于他顾某人来说却是一种负担。
顾尧已经可以想到,等有一天他这“才子”名声传至母亲耳际,母亲必将再接再厉,使劲浑身解数来逼迫他用功读书!
……
“咣当当……”的乐器嘈杂声越来越近了,顾尧已经可以看清楼下的游神队伍由远处迤逦而来,绵延不下数百米。
这支队伍中,打头阵的是数十只的各式乐器。铜锣、唢呐、箜篌、铙钹……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这些乐器在乐师手里竭力散发着自己的魅力,只是因为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所以到最后组成的乐章不见丝毫优美,反而只剩无尽的嘈杂和喧嚣。
在乐器部队之后,是一座八人同抬的朱红色大辇,辇上置有一漆成金色的巨大木椅,而在木椅之上,则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唇下三捋长髯的神人塑像。
那塑像身前木框上还写有一副对联,上联曰:拜我敬我你随意,下联曰:福尔佑尔我心安,横批:潞阳城隍!
呦呵!这街上之人今天游的神,竟是这潞阳府城隍?!
这一刻,顾尧眉头突地一跳,因为那只被他掐死的小鬼的话语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福尔佑尔?呵呵,真是鬼话连篇大言不惭啊!”
而与此同时,一名同样立于二楼、身着一身绿色官服的官吏突然扭头,看向了坐于厅内靠窗位置的宁希怀。
“宁大人,下面的游神行径乃是洪家私自所为,并未向咱们府衙报备,他们这是公然践踏大梁律法啊!”
第五十五章 我特么压力大
所谓游神,就是在正月初五或中元鬼节之日,由潞阳府府城宿老组织,乡绅出资,百姓出力,抬着相关神像游街穿巷,以期让相关神只接受民众的香火膜拜,寓意神明降落民间,巡视乡里,保佑合境平安、百姓幸福。
因为游神期间常伴有精彩的民俗表演,像舞龙舞狮之流只能算其中的小儿科,更有许多江湖卖艺人士借机表演自身绝活,期间各色人物争相亮相,鱼龙混杂,在给百姓带来绝佳享受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会引起诸多寻衅事端……
所以每当游神之日,对于当地衙门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何故?他们得维持好秩序,防止出现一些伤亡事件啊!
正因为游神之事牵涉甚广,所以大梁朝早在数百年前就颁下谕令,言说无论各州府县,当有游神之需时,必先至当地府衙报备,无报备而擅自游神者,一概律法惩处!
…………
正以为有此规定,所以当众人知晓了此次游神竟是有人私自擅行时,无不感到愤慨。
他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有功名在身,维护朝廷法度,本来就是份内之责。
只是,当他们听清这次游神竟是洪家发起时……
“洪家?可是洪记商行的那个洪家?!”
“那还用说!在咱们潞阳府地儿上,除了洪记商行还有哪个洪家敢和知府衙门对着干……“
“嘘,宣逸兄,慎言呐,潞阳府内诸位大人可还在这里坐着呢!”
“哦哦,多谢李兄提醒,只是洪家身为潞阳一霸,在下实在是有些愤恨难平罢了……”
“咦?在下听说洪家的老祖宗洪寿涛老爷子不是已经年近九旬,并于上月月底病入膏肓了么?那这洪家今日弄出如此阵仗,又是所之为何?”
“关于此事在下倒是有些耳闻,据说上月末这洪寿涛确实差点背过气去。不过后来其家人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名道士,然后他们又依道士所言去城隍庙参拜了城隍老爷。
至于参拜城隍的内中详情在下就不知了,只知道洪家拜完城隍爷后,当晚洪老爷子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并且据说经过一个月的调养,洪寿涛的身体精神是日渐矍铄,他头上的很多白发,竟还出现了转黑的迹象……”
“你要如此说法,那这洪家举办游神一事就说得通了!咱们也知道,一般承办游神事宜,所游神只也多是五显真君等道家上神,何时轮到一府城隍招摇过境?看来洪家这次游城隍,确有其背后深意啊……“
众秀才嘈嘈切切七嘴八舌间,底下的游神队伍已经行至百香楼楼下。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巧合,游神队伍竟在此地就势驻扎,然后,钹儿闹、喇叭吵,他们竟然就此表演开来!
只是短短数息时间,游神中的舞龙者已是率先从队伍中奔跃而出,紧随其后的,又有十数只“彩狮”开始在人群中耀武扬威。
对于这明显的示威之举,不但二楼的诸位大人和学子没有想到,就连街面上的围观百姓都感到突兀至极。
只见那“飞龙”和“彩狮”突入人群,因为事出突然,加之此刻人群拥挤难以躲闪,当下就有数十名离得最近的百姓被迫变成了滚地葫芦。
这下,先前的喧闹瞬间变成了喝骂,奈何这喝骂声被嘈杂的乐器声掩盖,导致外围的百姓并不知道内里发生的状况,只道是现在里面表演精彩,应速速挤上前去观看……
就这样,围观百姓中,内里之人不住后退、而身处外围者却只知前涌,再加之有“龙狮”肆虐,很快就挤成了一堆、倒成了一片!
这下,喧吵刺耳的乐音再也掩盖不住围观民众的哀嚎。人群中,咒骂者有之,痛哭者有着,男人在呼喊着自己的妻子,女人在寻找着自己的孩子,老人们在痛苦惨叫,小孩子在放声大嚎。
一个只有四五岁大小的小丫头啜泣着从地上爬去,她泪眼朦胧,却是不敢放声大哭,只因不知她的母亲现在所在何方。
一头色彩斑斓的双人“雄狮”从不远处向着小丫头狂奔而来。或许是因为视线受阻吧,“狮皮”下的两名壮汉并未发觉在他们的前行路上,竟还有一个小不点在茫然四顾。
“雄狮”搔首弄姿,奔行带风,眼看着两只粗壮的“前腿”就要踏上小姑娘头顶……
这惊险一幕,位于街面上的数千百姓固然看不真切,但居于百香楼二楼的众多书生却是瞧了个分明!
“小心!”
“丫头快躲开!”
“呀!呀!完了完了……”
众书生惊叫着,眼瞅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要在他们眼前凋零。
但下一刻——
“嘭!嘭!”
这是拳脚抽中肉体的闷响。
“哎呦!”“嘶——”
这是身体被踢中后痛彻骨髓的惨呼。
在两名舞狮人倒地蜷缩之际,一名儒衫飘飘的年轻人突兀出现在小女孩面前,他蹲下身子,先是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痕。
然后,犹如变戏法般,一只冰糖葫芦不知怎地就突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年轻人把冰糖葫芦塞给小姑娘,温言对她逗弄几句,直说着小丫头是破涕为笑。
也就在此时,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踉踉跄跄从人群中挤出,看到小姑娘,就一路哀嚎着狂奔而来。
看着小姑娘和她母亲抱成了一团,儒衫年轻人从地上慢慢站起。
视线所及之处,依然有“恶龙”、“凶狮”在不断肆虐着,于是下一刻,年轻人的身影就从原地蓦地消失了……
“嘭!嘭!嘭!嘭!嘭……”
“哎呦!”“疼!”“痛杀我也!”……
洪家游神队伍中,一条条“恶龙”被从远处踢了回来,一只只“凶狮”倒地难起、哀嚎不已。
队伍前列,钹儿哑了火、唢呐失了音。众乐师看着挡在他们前头的儒衫书生,嘴唇嗫喏,以往那些问候他人祖宗的俚语却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
而在百香楼二楼大厅处,众学子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下那道俊逸身影。
顾重华啊顾重华,你文采风流也就罢了,但为何竟还有这么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
你知不知道,和你做同窗,我们特么压力老大了呀……
第五十六章 骂城隍!
游神队伍中,一干瘦中年人从人群中慢慢挪出,等他走到相距顾尧尚有两三丈远时就停下了脚步。
“何……何方宵小,竟……竟敢阻我洪家游神!”
说此话时,这人唇边两捋鼠须微微抖着,显然其心中所想并无口中之语那么硬气。
奇怪的是,鼠须中年人这声叱语出口,眼前的儒衫书生就像没听到般,他昂首挺胸、面无表情,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大辇上的那具塑像上。
下一刻,书生陡然迈步向前走去,而他身前的一众乐师摄于书生神威无不赶紧后挪,哪怕有那鼠须不住在旁呼喝,却再无一人敢上前稍阻片刻。
一路走到朱红大辇旁,顾尧近距离打量着城隍老爷的尊容,右手慢慢从其身前对联上拂过。
“拜我敬我你随意,福尔佑尔我心安!”
远处百姓的呼号依旧时有传来,于是顾尧的嘴角,也就绽开了一抹肆无忌惮的嗤笑。
“大胆!你,你竟敢亵渎神灵!左右,速将此人给我拿下!”
中年鼠须的尖利嗓音再次传来,顾尧眼珠微微一瞥,就看到那人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几名彪形大汉。
哦,怪不得胆子变大了嘛……
“老夫看你们那个敢再动手!”
顾尧正考虑是否主动出击之际,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从远处传来,定住了那几名蠢蠢欲动的大汉。
顾尧转身,就看到以宁希怀为首、潞阳府府衙的诸位大人迤逦相随,从远处匆匆赶来。
这些官员身后还跟着数十名杀气腾腾的黑衣衙役,有他们为陪衬,方才显出官府的赫赫威严。
训斥洪家、收押恶徒的事情自有手下去做,宁希怀黑着一张老脸,只管一路向顾尧走去,对于身边跪倒求饶的众多洪家下人,他是看都不看。
一直走到顾尧身边,宁希怀此时才察觉面对这个年轻人他竟是有口难言,内中缘由无他——只因羞愧难当、没脸见人罢了!
这种羞愧来源于自家儿子抄袭人家诗句;来源于手下官员污蔑人家出身;更来源于看着辖内百姓受苦、自己彷徨无计之刻,又是人家挺身而出帮他稳定局势……
极度的羞愧让宁希怀的老脸越来越燥的慌,顺着顾尧目光,他的视线也落在了城隍塑像上,于是心中一股火气也就越来越压制不住了。
“你这城隍,枉为尊神!”
手指直指城隍面门,宁知府暂时扔掉了一府主官那份持重,张口怒骂了起来。
“身为一府阴司神只,却不知护佑百姓,只知助纣为虐、耀武扬威!
若你冥顽不灵也就罢了,老夫只当你为一块榆木疙瘩,是一只糊涂鬼神,根本不值得潞阳府百姓对你供奉香火;
若你有灵……”
说到此处,宁希怀的视线放远,将周遭街道上那些哀嚎的百姓统统纳入眼底。
声音再次低沉了几分:
“若你有灵,怎能忍视百姓遭此劫虐?!睁开你那法眼好生看看吧!
那边那些倒地的老者,他们惹过谁来?只是因为跑慢了几步,就被洪家凶徒践踏了身躯!
还有这边这些稚童,直到此刻,他们还未寻到自己的父母……”
宁希怀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到得最后,他干脆对着身后衙役大喝一声:“来人,将这尸位素餐、助纣为虐的城隍给我绑……”
“轰隆隆——”天地之间突有一声闷雷响起,将宁希怀的话语整个掐断。
随闷雷声同时传来的,似乎还有身旁顾尧的一声惊呼:“宁大人且慢!”
…………
时间稍微回溯片刻,就在宁希怀指着城隍塑像高声怒骂之际,顾尧本是站于他身旁,无可无不可的随意看着的。
但某一刻,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顾尧的脸色陡然大变!尤其是当宁希怀命令属下将那城隍塑像捆绑之际,顾尧更是开口喝阻“宁大人且慢!”
但是一切,已然是有些晚了……
闷雷炸响的突如其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股不知由何处刮来的狂风!
狂风犹如龙卷!卷来了飞沙走石,刮走了艳阳暑天!
狂风怒号,遮天蔽日,人在其中,不见五指!
说来这风也怪,尤其是对于此刻身居百香楼二楼的众书生来说更是如此!
何故?盖因这股狂风,竟是有边界的!
身处二楼,这帮秀才学子眼睁睁看着顾尧在楼下大展神威,眼睁睁看着宁大人指着城隍塑像喝骂,眼睁睁看着闷雷突响、狂风大起……
然后,他们就惊觉这股阴沉晦暗的狂风,竟然只是围着城隍塑像的方圆二三十丈范围打转!
在二三十丈范围之内,阴风呼号,视线难辨,想想都知道里面是副怎样惨无天日的模样。
而在二三十丈范围之外,则依旧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这……这是城隍爷爷,祂……祂老人家发怒了呀!”
不知过了多久,秀才当中有一人嘴唇嗫喏,吐出了众人心底的猜测。
而在百香楼下,却早已有大片百姓伏地跪拜,嘴里只是叨叨着一些类似于“恕罪”、“息怒”等等话语。
“哈哈哈哈哈……”
一声尖声狂笑从楼下某处陡然响起,众学子寻声望去,就见那名洪家管事不知何时已然脱出了狂风的肆虐范围。
此时他正双手插腰,唇边三捋鼠须随他大笑抖动如梭。
“哈哈哈哈哈,叫你们不敬城隍!叫你们不尊鬼神!老子告诉你们,今后我们洪家还会如今天这般游神!区区百姓草芥尔!在洪家面前算得了什么?!在城隍爷面前算得了……呃?!”
上一刻,这洪家管事还在扯高气扬地狂笑叫嚣,但下一刻,他就像是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只能听到从其喉头传来的“嗬嗬”闷响。
何故如此?
因为这狂风,竟不知为何突然止住了!
狂风过后满目疮痍!只是此刻,不管是身处狂风中心、狼狈不堪的诸位大人,还是身居高处、百无一用的众多书生,大家的目光皆是望着原本的狂风中心处。
那里,身着儒衫的年轻人并指如剑,正死死抵在城隍塑像额头,手指尖端,似还有莹莹紫光一闪而过。
他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神情淡然地和那“城隍”对视着。
但不管他表现的多么淡然,却依旧有一股莫名威势在围观人群心底滋生、蔓延、成长……直至占据了整颗心房!
“我曾听闻……”
百香楼二楼观景台处,一名秀才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沫。
“读书人读书到达至境后,将会身具浩然文气,神鬼辟易!难道这顾重华……“
这秀才说不下去了,因为浩然文气的说法古而有之,而身具文气更是每个读书人心中的终极理想!
传说中,身具浩然文气者,入则封侯拜相,出则终成鸿儒,只是——
只是他们实在是难以将这浩然文气,和楼下那名年轻书生联系在一起罢了……
但若不是文气,那书生又是凭什么阻住了城隍肆虐?
靠传说中虚无缥缈的道法仙术吗?
想到此处,众秀才的目光不禁再次凝在了书生身上。只见他玉树临风、风流俊逸、儒得不能再儒,丝毫不像传说中那些遁逃世外、淡漠无情的修道者啊!?
如此,那就只能是文气了……
第五十七章 家书(一)
“慈母大人亲启!”
深夜,新月书院一素雅厢房内,一年轻学子正在油灯下伏案写着家书。
“您着婴宁所写家书尧儿已是收到!得知母亲大人身体安康、家中诸事也是顺遂,儿不胜欣慰!
自儿抵达书院已近旬日之久,然今日才提笔回信,实乃大不孝也……”
写到此处,顾尧稍稍顿笔,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母亲的信早已于三日前收到,之所以今日才回复,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新入书院、诸事繁忙;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几日他天天邀约不断——话说顾尧也不知邀请他作客之人都是从那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反正这几日他是天天收到邀约请柬。
那些请柬上的字分开来看他都认识,但当这些字合到一块儿时……一股浓浓的酸腐气息就扑面而来!
于是顾尧就知道了,这些请柬多是出于潞阳府内的文人骚客之手。
对于这些读书人,说实话顾尧心里还是有些怕的。因为和这些人说话受累不说,并且万一一言不合,他们就要跳起来和你吟诗作对!
问题是他顾某人哪有那等才情啊!?吃喝玩乐风花雪月之事他倒是能交流一二,但万一涉及到经史典籍之论……那他就只能坐蜡了。
于是这几日来,凡是送来请柬者,顾尧是一概不理、统统拒绝,最多是回复对方一张回执罢了。
想到回执,顾尧就下意识揉了揉自己依旧发酸的手腕。
话说这些天光写回执就让他写得恶心不已——关键是这些回执还特么不能不写!何故?无非是源于这方世界读书人之间的臭规矩罢了。
当然,这期间他倒也不曾只在书院一味窝着。就像前天晚上,宁希怀摆的那桌家宴他就是去了的。
在那桌家宴席间,他不但听闻了于定山早已返回了陇州,更遇上了宁采臣向他磕头认错……好吧,看在宁大人的面子上,他和这小子之间的梁子,就算揭过去了……
思绪慢慢回归,顾尧嘴角也绽出一抹无奈笑意。
他继续提笔。
“母亲在信中问孩儿身体是否康健、衣食住行可还习惯、书院课业能否跟上、院中夫子和同窗可曾欺辱孩儿……现在孩儿对此一一作答。
自离家之日起,孩儿身强体健,不曾有过一刻抱恙,母亲只管心安即可!
至于生活修学方面……”
写到此处,顾尧微微抬头,目光从厢房内的陈设上一一扫过。
干净素雅的窗棂下,摆放着一张楠木案几,案几上文房四宝俱全——这也是顾尧现在书写东西的地方。
在案几旁边、靠近门口处则是一副小型花架,此刻架子上正怒放着两盆不知种类的艳丽花朵。
而在案几对面靠墙角的一端,摆放着一副镂刻雕花的黄木衣柜,与衣柜相邻放置的,则是一张极其精致的雕花黄花梨木床……
整间厢房布置素雅,简洁而不简单。
这条件不能说是好,而是太好、好到了极点!
就顾尧所知,此时那些和他同样入住书院的学子们所住条件和他根本就没得比!
他们不单要多人同住一屋,屋中摆设也多凌乱不堪,更有甚者,因为床铺有限,他们中的一些人还不得不打起了通铺……
想到此刻,顾尧在庆幸自己住宿条件无比优越时,心底也泛起一股浓浓的蛋疼感。
虽然这几日从来无人在他面前提到过,但通过旁敲侧击,他还是隐隐打探到了书院高层如此待他的真正原因。
只是——
只是这劳什子的浩然文气究竟是何物?!他顾某人现在看到书就头疼,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传说中的东东?!
抬头再次打量了一遍屋中摆设,顾大公子心下不禁悠悠一叹:如果所料不差,他在这屋里住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长久吧?毕竟,狐狸尾巴藏得再深,也终有会露出来的一天啊。
写完了一些生活上的趣事,告诉母亲可以安心后,顾尧又皱起眉头,琢磨着怎样把学业上的事情给母亲糊弄过去。
话说这些天书院早已开课,而顾尧也同其他学子一道,依照着书院安排,按部就班地修习着各种课程。
呃,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吧……
只是和其他学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学术问题不同,他顾大公子所面临的问题从来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对夫子所授精义,他压根儿就完全听不懂,更特么听不进去啊!
话说这些天来,每当上课之时,顾尧都不得不摆出一副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姿态。
你若问他一直保持这副姿势累不累?那特么还用说,简直是累得很呐!
只是——
记忆回溯到顾尧进书院后的第一堂课上……
当时,胡须花白的老夫子正在条案后讲课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而顾尧则是端坐于课堂下首处听课听得百无聊赖、困顿欲眠。
因为突感背上有些瘙痒,于是顾尧就很自然的微微耸了下肩膀。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他肩头的微微一耸,整个课堂的秩序,竟就乱了!
当是时,已是年愈七旬、正讲至酣处的老夫子看到他肩头微耸,当即就住了口。
然后这老者的面色就是大变,由兴奋之红瞬间就化为了惊惶之白!
那模样,就像一名中学生正向其他同学炫耀自己的解题秘籍之刻,老师突然过来横插一嘴,指出他的思路竟然全然错误了一般……
想着老夫子当时看向他的求教眼神,顾尧无法,唯有装作了视而不见。
不过也是从那节课起,每当院内夫子再授课的时候,他们总会在课前用眼神向顾尧问候一二,虽然他们不曾对顾尧躬身行礼,但那眼神中的意味却也是不言自明:
“今天这堂课由老夫开讲,其中若有不当之处,望您老担待一二可否?!”
于是,从那时起,顾尧上课时就再也没敢动过了……
第五十八章 家书(二)
“呼——”
回忆到此为止,顾尧也是长出了一口闷气。
其实到得此时,他心里已然明白:这书,在这书院算是读不下去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身上并没什么浩然文气,但架不住别人以为他有啊!
就像现在,不但书院内的所有学子们对他恭恭敬敬、奉若先达,就连上上下下的夫子们也对他自愧不如、善待有加。
如此情形下,即使他顾大公子真有心读书,那他也豁不出这张老脸去“不耻下问”啊!
苦笑着摇了摇头,顾尧最后实在没法,只得胡诌了三两句话将学业上的事情一笔带过。
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近千言,只是当顾尧写到信的结尾处时却又有些犯了难。
因为他将这书信来回看了一遍,却发现这封信里并没有什么能引起母亲十分高兴的事情。
冥思苦想大半天后,顾尧突然眼神一亮。
他继续写到:“孩儿前几日曾听书院山长有言,说是江州白鹿书院不日将面向州境内所有府院招录学子!
山长对孩儿颇为看重,言说若孩儿有心出手,则必能考而上之……”
在书写这段话时,说实话,顾大公子的脸面是极为发烫的。
但是管他呢!反正自己在读书方面也就那样了,与其现在天天心受煎熬,倒不如让自己老娘开心一时是一时!
至于以后的事情嘛,现在管它作甚!
将写给母亲的信置于一旁,等着墨迹渐干。顾尧却并未停歇,而是抽出一张新纸,抚平、压实,然后继续落笔。
“婴宁吾妹亲启!”
没错!这封信,顾尧确是写给小狐狸婴宁的!
“来信已经收到,得知家中一切安好,母亲大人亦是身体硬朗,兄心怀甚慰!
如今兄客居数百里之外,对家中诸事皆照料不上,心中自是戚然无比。
幸有吾妹婴宁!入则操持家务,出则善经营生,将家中琐事皆归于条理……愚兄每念及于此,无不感到幸甚、乐甚……”
写至这里,顾尧微微顿笔,脑中不禁又浮现出小狐狸那巧笑倩兮的可爱面容,嘴角也不禁裂开一丝微笑。
“吾妹,还记否吾曾问你化形天劫几时而至?这些时日来,你交予吾之若干狐毛,吾时时藏于胸口不敢有丝毫懈怠!
虽不知到时你将用何等秘法通知于吾,然这狐毛到底有用否?可靠否?吾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
写到此处,顾尧不禁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只精致布包,他将布包打开,就露出了里面那撮莹莹白毛。
“希望到时小丫头天劫将至时,你们会及时通知到我吧!”
眼神凝重地看了狐毛一会儿,顾尧就重新将狐毛收起。
他提起笔,接下来要写得内容涉及到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修行心得,他想将这些心得总结出来,结合《道源图录》上的一些内容,为小狐狸接下来的修行之路找到一个靠谱的方向。
话说自从当日将气海中那道剑影确立为自己的道缘意象后,顾尧就隐隐察觉到自己的性子竟也有了一些变化!
那道剑影在为他带来沛然力量的同时,也令他变得比以往更加嫉恶如仇,也更多了几分杀伐果断的气象!
例如若是以往,当他在胡田村外遇到那大蛇发威的时候,或许还会犹豫一二才会最终动手。
但那日的实际情况却是,当他看到胡大郎已被吞入巨蛇之口,而胡二郎也已崩溃、只知死拽着自家兄长双脚之际,他想都未想,当即果断出手!
并在出手之前,他竟丝毫未考虑过自身安危!
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那天城隍肆虐之时,当时顾尧以指代剑直指城隍塑像额头,根本就没考虑过惹恼城隍的严重后果……
这种后果若是由他顾尧一人承担倒也罢了,但万一波及到了周边数千百姓……
想到这里,一丝后怕就从顾尧心底泛起,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剑道意象确实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但要说这种影响到底是好是坏,那还真是得分而论之了。
“道缘意象、道缘意象……虽说这‘道’是蕴于意象之内,但毕竟‘道’才是本真,意象只不过是其表象罢了。”
悬笔停于纸上,顾尧心如电转,不断将最近的感悟提炼总结。
“道缘意象只是自身所修之‘道’的载体,虽说其自有玄妙,但修道者也不能过分依赖、沉迷于这种玄妙!
正确的做法是,在认可接受这种道意玄妙的同时,也得将自身所悟真正融入其中!
如此,才会成就自己独有的‘剑道’,做到时刻保持真我、以人御剑!而不是化为剑奴,最终落得个以剑御人、坠入魔道的下场!”
思绪至此,顾尧顿觉心中念头豁达通明,这几日修行时心中产生的某种莫名危机感,也是大为消减!
而在他气海之内,那道被蒙蒙紫气包裹的剑影也是表面光华内敛,使其看上去比之以往更加凝实了许多!
趁着心头感悟尚在,顾尧笔走龙蛇、快速书写。
虽然小狐狸日后所修必是畜生道中的意象,但万法同源,想来自己的感悟对她而言,应该也是有些作用的吧……
“吾闻昔有涂山九尾氏,乃狐族先祖,吾妹化形之后,不若将其观为自身道缘意象?以此意象入道,当能锐意进取、了悟道真吧……”
夜已深,顾尧伏在案几上专心致志、迅速书写。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某处空间突然骤起涟漪!涟漪波动如水波,愈演愈烈。
俄而,那道涟漪突然又是顿止,然后,一名身着浅红色官服的神官就从“涟漪”里一踏而出!
那神官刚刚站稳就欲开口施礼,但是当他看到在案几上正奋笔疾书的顾尧时,却又及时闭嘴,只是默然侍立于顾尧身后,等着他把书信写完。
奇怪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顾尧竟像没丝毫察觉到身后的变故似的,只是一心写着书信。
直到他将书信写完,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后,才悠悠然转身。
“本尊以为——”
一脸浑不在意地盯着这名阴司神官,顾尧嘴角慢慢扯出一丝莫名冷笑:
“你们的城隍老爷,已经把我给忘了呢!”
“潞阳府城隍座下文判,奉城隍之命,恭迎人仙大驾城隍庙府,共悟道真!”
犹如推金山倒玉柱般,那身着浅红色官服的神官向着顾尧大礼参拜,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第五十九章 城隍宴!
看着眼前这名五体参拜的阴司属官,顾尧脸上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里却是凝重起来。
话说自当日用剑指威胁城隍后,顾尧就料到此间城隍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潞阳府城隍竟如此沉得住气,一直等了差不多旬日才找上门来,并且祂还不是直接暴力威逼,反而是让属下神官折辱邀约!
“想必这城隍生前定是官场中人,这忍辱负重、先礼后兵的套路倒是用得炉火纯青!”
心中暗忖一句,顾尧再次望向地上向他恭敬跪拜的潞阳府文判。
这城隍既然足足忍了这么长时间才决定向他出手,并还命令属下文判向他跪拜——要知道,这府一级的阴司文判,其官职大小绝不在一般的县级城隍之下啊!
让此等阴司官员对他顾尧跪拜邀约……这潞阳府城隍今日之举显然是准备充足、势在必得!
“文判请起,即是府城隍君的盛情邀请,本尊敢不从命?如此,就有劳文判大人带路了!”
既然知晓了今日之行避无可避,顾尧也就十分光棍地就坡下驴。
他已经想明白了,如今自己好歹算是踏入了修行之门,面对一些强敌,到时候即使打不过,但逃跑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只是——
若真到了那份危险田地,他顾大公子固然可以亡命天涯,但他的老母怎么办?婴宁怎么办?他所在意的其他人怎么办?!
如此想来,这潞阳府城隍也必是拿捏到了他的这份痛处,并做好了完全准备,所以才能如此的自信笃定!料定有属下文判出马,这顾大真人必会“欣然”应约!
…………
随同文判一路穿墙过院,顾尧再次体验了一把鬼神的直线式赶路风格。
一路上,这文判对他恭敬有加,腰就没怎么直起来过。只有遇到高墙挡路或宅院阻途的时候,祂才会稍稍越过顾尧半个身位,伸手在那墙上或院门上轻轻一抹,顿时,拦路的墙壁就似变成了透明的水波!
而顾尧也表现的“不疑有他”,一边竭力维持着“高人”人设,一边脸上特淡定、心中极忐忑地向着“水波”之墙一头撞去。
幸好,这文判没敢在这种事情上使什么坏心眼儿。否则祂就会发现,自己心中极为敬畏的人仙大人,非但没有顺利穿墙而过,反而会把自己撞得满头大包……
沿着直线缓慢且霸道地前行,一人一鬼心中各怀心思,路上倒也无甚可交流之处。
此时已过子时,加之今晚云翳厚重、遮住月光,所以潞阳府街道上早已是万籁俱静、不见丝毫人影。
呃,鬼影也是没有的,这一点顾尧完全可以确认……
但就在顾尧心中感觉静得烦闷之际,突然,有声声丝竹乐响似从前方隐隐约约传来!
他微微侧首看向身后文判,赫然发现这名阴司官员的腰杆不知何时竟已挺直了许多!
“难道……”
下意识的,顾尧握紧了腰间长剑——话说这剑还是于定山之物,只是此刻于定山已回青州,所以顾尧也就权当将这剑借来用用了。
果不其然,随着顾尧身体穿过最后一堵高墙,他心中猜测成真,因为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就这样,硬生生闯入了他的眼际!
高楼琼宇平地起,灯火通明映月生!
眼前这片建筑,不但有着悦耳的曲调从中不断传播而出,而且它还明耀如炬、光华璀璨,顾尧见之,竟将其和前世的一些大厦夜景联系在了一起!
不过这里是古代世界,当然不可能有炫目灯光出现!于是顾尧细看之下,就发现了这璀璨的光华竟是由数千只形状不一的灯笼所发出!
“能用灯笼将夜色生生变成白昼……啧啧,这潞阳府城隍庙的手笔,当真算是不小了!”
是的!此时顾尧已然看清了,就在这数千灯笼的照耀下,在这片建筑的南墙中部、气场十足的朱红巨门上首处,六个鎏金大字在夜色下褶褶生辉。
潞阳府城隍庙,到了!
…………
今日是城隍爷大宴宾客之日!
此刻,在城隍庙灯火辉煌的大厅内,数百宾客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气氛热烈。
大厅中央上首处,潞阳府城隍爷楚鹤轩面南而坐于高台之上。只见祂生的天庭饱满、眉目慈善。唇下三捋长髯,增添其飘逸之姿;眼中不散笑意,令人望之犹如春风拂面。
而在高台之下,数百宾客分坐于厅内东西两侧。
这些宾客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来历,反正自顾尧迈入大厅伊始,他就发现这些“人”虽依然在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但它们的一双眼眸却已是似有似无地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这些“人”中,男的俊逸、女的出彩、老的慈眉善目、少的皓齿明眸……
若不是隐约能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丝丝鬼气,说不得,顾尧还真有可能将它们当成修行有成的仙人一流呢!
随着门口阴差一声通报,大厅上首的楚城隍当即站起身来。
祂挥挥华服衣袖,令大厅中央的歌舞音乐立时顿止。然后,城隍爷亲自拾阶而下,挂着满面的笑意,向着顾尧快步走来。
“哈哈哈哈,人仙大驾光临小神庙府,实在令小神祠庙蓬荜生辉啊!”
“潞阳城隍相邀,本尊岂敢不来?就是临行匆忙,倒是不及为楚城隍备下一份礼物了呢!”
因现在还看不出这城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顾尧就决定先与其虚与委蛇,静观其变再说。
嗯,重点是自己的气势决不能弱了!
“旬月前就有阳信县城隍上报,说是咱们潞阳府境内竟有人筑成道基、修得人仙业果!
小神初时还不相信。要知道,入道难、修道更难,而能修成道基、渡过金丹劫难那更是难上加难!
小神忝为这潞阳府城隍近八百年,所见人仙还不出五指之数!
若不是当日那场游神误会,说不得小神还在做那狂妄的井底之蛙、浅薄的语冰夏虫呢!
顾真人,咱俩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呢!您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城隍老爷在大厅门口畅怀大笑,居于厅内的众多宾客也顿时笑颜相迎,看向顾尧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浓浓善意。
顾尧一边对着这些“人”淡笑回应,一边目光从它们脸上梭巡而过。
只是看着看着,顾尧脸上的假笑就突然蓦地一顿!
此时他的目光已是扫视到了大厅上首之处,那里有两名宾客并未对他笑颜致意,反是神色木然,竟是一副丝毫未将他这个“人仙”看在眼里的样子!
但此二人引起顾尧关注的原因,并非是他们那种蔑视人仙的态度,而是从他们身上隐隐透出的气息!
二人中间,其中之一是一名黑发黑须的高大中年人,他的相貌虽是普通之极,但一双眼眸中却是蕴满了岁月的沧桑痕迹。
此人身上生机勃发,赫然竟是一个人类!
而与黑发中年人相邻而坐的则是一个白衣老道,虽然这道士看上去也是慈眉善目、鹤发童颜,但从他身上透出的某种气息却让顾尧很不舒服,带给顾尧浓浓的厌恶观感。
这气息非鬼、非仙、非妖、非神。
莫不就是传说中的……魔气?!
第六十章 我也看看你!
入道者是有其独特气息的!
人道修士专修真仙大道,故将其自身法力气息诩为仙气;相对应的,妖修一脉崇尚天妖道果,故将自身特有的妖灵气息简称为妖气;而阴司神只以功德入道,所以祂们身上的气息就被世人唤作神道之气;至于那些混迹于世间的凶魂恶鬼……因为它们修得是幽冥鬼道,所以世人就将它们身上的阴厉之气统称为鬼气!
但远处那名白衣老道,其身上透出的气息至邪至恶,明显不在仙妖神鬼四属之列!虽然或许是因为修为浅薄的原因,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只有淡淡的一丝,却已然让顾尧感到浑身颇不自在。
“‘极邪极恶!引修者自生感应……’这应该是魔气无疑了!”
想起《道源图录》上对魔气的若干描述,顾尧心中就对老道的身份做出了肯定。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但见厅内缭绕鬼气隐匿于仙家气象之下,而在远处又有那名魔修老道在一旁虎视眈眈……
于是顾尧心中的警惕就越发提高了几分:
“群鬼环伺、魔修窥探……这城隍好野的路子!这特么哪里是‘共悟道真’?这分明是给哥摆下了一桌鸿门宴啊!”
…………
随同楚鹤轩缓步踏入大厅,一路行来,这潞阳府城隍兴致不减,随口就向顾尧介绍着路过的其它宾客。
“这是开阳山罗伽洞的清徽散人,修为精深……”
“这是涂元观的元贞道长,道法玄妙……”
“这是朝阳涧的孔雀仙子,……”
被介绍之人无不向顾尧躬身行礼,顾尧脸上淡笑颔首,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呵,什么散人、道长、仙子!无非是些有了道行的厉鬼罢了!’
二人行至大厅深处靠近上首处,那名黑发黑须的高大中年人这才在楚鹤轩的招手下木然站起,其脸上终是挤出了一丝笑意。
“呵呵,顾真人,此人唤作洪寿涛,乃是潞阳府洪家的太爷,更是小神在潞阳府内的第一善男信使。今日小神广设宴席,倒也不好将此人落下了……”
“洪寿涛?!”
这黑发中年人姓名入耳,顾尧当即就是心下一惊。如果他没记错,前段时日洪家搞的游神,貌似就是因此人而起!
传闻中这人寿龄已近九旬之数,当是一个垂垂老者,只是……
怀着强烈的疑惑,顾尧将目光放在洪寿涛身上细细打量,只见此人除了那双历经沧桑的双眼外,发须黢黑浓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哪里像一个九旬老者,分明是一个正值当打之年的健壮大汉!
许是看出了顾尧眼中的疑惑,楚鹤轩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不过祂此刻显然没有为顾尧解惑的打算,而是亲自出手,扶起了和洪寿涛相邻而坐的那名白衣老道。
“顾真人,这位乃是玄骷道长,他道法通玄,颇为小神所器重,小神窃以为你们当可好生亲近亲近,哈哈哈……”
介绍这白衣老道时,城隍言语间少有地掺入了丝丝郑重之色,可见这玄骷老道确有其不凡之处。
“城隍神君谬赞了,贫道蹉跎一生,哪有什么通玄道法?倒是我观顾真人,年纪轻轻就道基大成,真是羡煞贫道了呀!”
说这番话时,玄骷老道脸上虽是一副孺仰模样,但他的双眼却是直勾勾盯着顾尧,仿佛顾尧身上有什么秘密被他看穿了一般。
被一个老头子这样直勾勾盯着,顾尧心中当然不爽之极。同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被老道紧盯的过程中,顾尧总感觉他的眼神之内似还含有一些其它诡异的东西。
这些诡异之物无形无质,顺着老道的眼神直达顾尧双眼、再透过双眼深入顾尧体内经络、然后一路向下,直直向着顾尧腹中气海探去!
等到顾尧感应过来之际,这诡异之物竟已至他自身气海之外,将将准备一头扎入!
“好胆!”
心中大惊之下,顾尧立时就想神沉气海、调集法力阻住这股异物。
但就在这时,他的气海却是蓦地一震,然后,一股汹涌紫光就从气海中沛然涌出!
这道紫光乃是浓缩到极致的法力,它的出现明显是顾尧气海的自发防御,根本不由顾尧意志所左右!
事实上,这道法力凝聚之极,即使顾尧想掌控,都是无从下手的……
犹如熔岩冲破薄冰,玄骷老道双眼发出的诡异之物被这道紫光一冲而散!
但到得此刻,这紫光明显已呈不肯罢休之势!它在即溃老道邪法后,顺着顾尧经络就一路逆势而上,最后更是冲出顾尧双眼向着老道狠狠扑去!
“呀!”辉煌大厅中,一道深邃的紫色光芒从顾尧眼中一闪而出。
然后,一名老者的惊天惨叫就响彻寰宇!
因为此刻大厅中宴席气氛正浓,加之事发突然。所以哪怕城隍此时就站在顾尧和玄骷老道不远处,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到厅内宾客和城隍一并循声看去,就见那玄骷老道此时竟已瘫软倒地!
只见他皓首低垂,发髻散乱,身体抽搐间,一只右手死死捂着自己眼睛,指缝之见,鲜红的血液止不住的奔涌而出!
“这……这?这是何故?!”
到得此刻,潞阳府城隍楚鹤轩再也维持不住先前那种洒脱模样。
方才虽然没看得真切,但祂确是看到一道紫光从顾尧眼中一闪而逝!
虽然祂最后没看清那道光芒所去何方,但此刻用脚后跟想想都知,这玄骷老道的眼伤定和那道紫光脱不了关系!
一想到玄骷老道受伤,势必影响到自己接下来的那件大事,楚鹤轩就心头火起,想着干脆和眼前这个小子撕破脸算了。
不过到得最后,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心头杀意。
于是城隍老爷扭过头来,脸上的暴怒表情竟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哈哈,让人仙大人见笑啦。这玄骷道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旧疾复发。看来今晚宴会,他怕是参加不成了……”
“旧疾复发吗?哼哼!他怕是看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所以才会遭此横祸的吧!”
嘴上冷笑着,顾尧的目光就向着周遭众鬼扫视过去。
而见他目光者,再也维持不住脸上那抹假笑,无不骇的惊惶后退。
第六十一章 城隍问道
看到厅内群鬼辟易,顾尧也没看那城隍脸色有何变化,而是哈哈一笑,当先向厅内高台大步走去。
高台上有两条玉案并排放置,其中之一正是楚鹤轩方才端坐之处,至于另一处,当然就是为他这个“人仙”准备的了!
一屁股坐在玉案后,顾尧这才重新看向城隍,脸上也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不羁神情。
“城隍君,本尊已然落座,咱们的宴会是否可以继续啦?”
其实也不怪乎顾尧摆出如此一副无礼之状!
经过刚刚玄骷老道一事,顾尧已经想通了:他今晚孤身至此,本就冒着十足危险!而要想今夜安然脱身,进而护住母亲和婴宁的周全,那就只能尽量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如此,才能令这潞阳府城隍投鼠忌器!
但是这种强势也并非一路硬刚到底,而是不能超出某种界限!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人仙,最多不过是一名堪堪入道的修士罢了,若是一味头铁强硬,极易让城隍摸透自己的虚实,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因此,如今这般刚好:一个眼神重伤玄骷,已然表现了自己的“人仙”尊严不容侵犯,再加上此刻主动开口“请”城隍开宴,也算给了那城隍十足面子。
当然,关于这个语气态度问题嘛……自己现在身为“人仙”,考虑哪些东西作甚!
果然,顾尧这厢甫一开口,楚鹤轩那厢已是极为“配合”地将心头不悦统统压下。
祂三两步踏上高台,脸上已是恢复了刚开始那种笑容满面之色。
“今日小神庙府蓬荜生辉!不但有诸位道友亲来捧场,更是请得得道人仙大驾光临!
小神在此提议,让我等同举玉盏,恭谢顾真人法驾!来,诸位请!”
楚鹤轩话语刚毕,已是当先长身而起,高举酒盏。而厅内其它宾客见此,则无不轰然应诺、纷纷影从。只是——
只是当这一帮子老鬼高举酒盏待立良久之后,它们才发现自己所要敬酒的对象,此刻竟像没看到眼前情形似的,只顾低头观察着案桌上的精致酒菜,身体更是坐于案后动都不动!
“咳咳……顾真人不胜酒力……那个,诸位敬真人的这盏酒,就由小神代劳了吧,哈哈哈……”
凭借超厚的脸皮将心中怒意再次压下,城隍借着饮酒之际,努力调整了下脸上情绪。
只是祂现在也暂时没有了和顾尧虚与周旋的心态,于是城隍大手一挥,顿时,婀娜的鬼女迈入大厅中央,而悠扬的丝竹乐响,也再次在厅内环绕开来……
……
桌上的饭菜香味扑鼻,盏中酒香更是令人食指大动。
顾尧端坐于案桌之后,只感觉自己腹内饥肠辘辘。话说这几日在新月书院,因为顶着“浩然文气”的名头,所以顾尧的伙食条件比之一般学子不知要强出多少!
但那里再好的伙食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书院所供,岂能与眼前的城隍酒宴相提并论?
只是城隍酒宴虽好,奈何顾尧就是不敢吃啊!
虽然他方才已经目运法力,将这满满一桌酒菜看了个通透,并且一点问题都没发现。
但这里可是货真价实的鬼窟!先贤教导防人之心尚不可无,更遑论这防鬼之心呢!
想到此,顾尧也就将这满桌佳肴当成了劣菜馊酒,只顾观赏起台下鬼女的动人舞姿,而他的脸上,却始终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顾尧在等,等那城隍楚鹤轩先行开口。他可不信这城隍将他“邀请”至此,既不刀兵相向、也不言语威胁,相反还一味忍让……却仅仅只是为了这一场可有可无的酒宴!
‘如若所料不错,这城隍老鬼如此待我,应是有事相求了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鹤轩终于从方才一系列“打击”中缓过神来。
祂微微侧首看向顾尧,脸上绽满笑意,像丝毫未发现对方桌上的酒菜未动过似的。
“顾真人,您道基已筑,修为见解当是深不可测,可否为小神纾解一些心头疑惑?”
见顾尧脸上似露出一种无可无不可的神色,城隍的语气就变得愈发谦恭了。
“小神忝为潞阳府城隍近八百年,日日秉持修行,以泰山府君神像为自身道缘意象。初时进境尚可,但近三百余年来,小神却每每察觉自身修行陷入滞涩,距那道基大成总是差着一丝火候,修为更是有了不进反退之像,这,这又该何解?!”
问出这句话,楚鹤轩脸上的笑意已是完全消失,双眼更是巴巴看着顾尧,完全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难道这城隍今晚将我邀约至此,其真实目的就是这个?哥先前真的误会了祂不成?’
只是不论这城隍此刻摆出何等求教姿态,但祂先前的种种劣迹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顾尧脸上淡漠笑意不变,口中悠悠拒绝道:“城隍君说笑了,你修神道、本尊修人道,俗语说道不同不相……咳咳那啥。所以本尊实在是无以相教啊……”
“人仙大人说笑了,小神当然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但先贤曾言万道同源而生!况且当今世上人道昌盛,人道修士最是心智灵巧!
旁的且不说,就单说人道修士炼制的种种神奇玉石!
这些玉石中,传道玉能授人各种道术仙法;至于传说中的种道玉和问道玉,则更有帮人种下道基、甚至补全所修大道的恐怖威能!
人仙大人,小神当然不敢奢望您能将自己所悟道真向小神倾囊相授,只盼您能对小神稍稍点拨一二,也算稍稍慰藉小神这数百年的苦心孤诣了……“
言说至此,楚鹤轩脸上的表情已然变得一片肃穆,祂面向顾尧虽没大礼参拜,但富态的头颅却也是重重低下。
“哎,城隍君何苦如此……”
面对城隍摆出的如此姿态,说顾尧心中没有一刹那的触动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一来他早已知眼前城隍实在不当人子,所以根本就不会将祂的鬼话放在心上。
二来则是,就算他顾尧真有心指点城隍,他又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教?用他那些半吊子的剑道感悟吗?要知道,即使是这些剑道感悟,都是当初那道剑光给他“种”下的!
这些感悟他顾某人如今尚未完全吃透,又有什么资格来教导旁人!
于是顾尧也就稍稍收敛起脸上笑意,决定陪城隍将这场戏好生演完。
“城隍君还是安坐吧,修道一途,勤勉当然自不可少,但自身悟性却是尤为重要,别人就是想帮,那也是无从下手的呀。”
嗯,先挖苦下对方悟性低劣吧……
顿了一下,顾尧见城隍依然低着头,也不知脸上此刻是何表情,于是嘴上也就继续调侃了一句。
“再说,别人所悟之道也是别人自有的,咱们修道者还能从人家手里生生抢夺过来不成?哈哈……”
“人仙大人此话就大谬了,据小神所知,他人之道,确是能够融于己身的!”
身旁案桌后,楚鹤轩依然低首埋面,但是祂的声音,却是从桌案后面幽幽传出……
第六十二章 融道之术!
“人仙大人此话就大谬了,据小神所知,他人之道,确是能够融于己身的!”
楚鹤轩的话幽幽响起之际,顾尧就突感一股寒意从心底泛起,他的眼角猛地一缩,右手更是悄悄握紧了腰间长剑剑柄。
‘忍了一晚上,这城隍终于要穷途刃现了么?!’
顾尧心中暗自戒备之刻,城隍的脑袋慢慢抬起。但此刻祂的脸上丝毫没有被顾尧挖苦拒绝的气恼,竟还是一副笑眯眯的神色。
“人仙认为我辈修者求道之路难否?”
“修道乃逆天之举,自然是难!”关于这点毫无争议,顾尧随口答道。
“那人仙认为求道之路最是难于何处?”
“那自是难于对道的感悟了!先贤曾曰:‘一日悟道,羽化飞升’,说得就是感悟到了、对大道奥妙理解深了,那修为境界自会相应提升,对各种法术的理解运用也更能信手拈来!只是……悟道!悟道!悟道何其难也?!就单这一个‘悟’字,已不知叫多少人蹉跎了余生……“
想起《道源图录》上对修道之艰的种种描写,顾尧也是有感而发。这种感慨不涉及他和城隍的本来立场,因为这些本就是修道界的常识罢了。
“是啊!修道之难主要就难在‘悟道’上面!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神道、鬼道修士来说更是如此!
别看小神位居府城隍尊位,拥有一府阴司统筹大权,更享有一府百姓的香火供奉……但说到底,小神也不过是一具没有躯体的阴魂罢了,根本修不得你们人道当中的种种无上妙法。
虽说作为阴司神官,小神能够修习神道之法。但遍览整个阴司,所拥有的道缘之物也就那么区区几种,并且那几种道缘意象还多是泰山府君或十殿阎罗等大尊留下的道意神像,其内蕴含的大道本就残缺……
故此,我们阴司道妙高绝者实可谓是凤毛麟角!这也导致了我们这些城隍官属,每隔数百年就不得不更换流转。内中缘由无它,无非是因为修为停滞不前、加之自身阴寿尽了,而不得不踏入轮回罢了……”
听那城隍说的哀婉,顾尧表面虽还是一副淡漠高深的模样,但于暗处,他的双耳早已支棱得笔直!
城隍所言,虽在《道源图录》一书中偶有提及,但其中详情哪有这当事人亲口讲得明白?
顾尧见城隍貌似越说越激动,他也就乐得聚精会神听着,只顾将这些阴司密辛统统记在心底。
等到临末了,许是楚鹤轩也感觉这数百年来闷在心里的憋屈发泄得差不多了,于是祂的话头就陡然一转:
“哈哈哈,听小神絮叨了许久,顾真人应该也是厌了吧?哎,这些话闷在小神心里数百年,可又一直没个属意的人倾听……今天倒是让真人见笑了。”
自顾自说着一些亲近之语,楚鹤轩暗中观察眼前“人仙”,竟发现这位爷脸上还是如刚才般一副淡漠模样。
于是城隍爷的心也就渐渐冷了下来,已经开始绝了拉拢顾尧的心思,心里开始泛起了其它念头。
但是露于表面,城隍还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不知顾真人可听说过‘融道’之法?”
“‘融道’?”顾尧精神一振,心中暗道声终于来了,于是身姿也不自觉的慢慢坐起:“本尊只听说过传道、种道、问道,倒不曾听说过还有什么‘融道’!这难道就是城隍君先前所说的,将他人的大道感悟融于己身的术法吗?这听上去确实有神鬼莫测只能!只是不知这又是何方大能创出的无上妙法?”
“哈哈哈,无上妙法愧不敢当,人仙言重了!”
顾尧这下是真的有些震惊了,要知道,任何带“道”字的仙法,无不是神妙莫测之术,尤其是听眼前城隍的口气,莫非这“融道”之术,还真能大大增强修士对道的感悟不成?!只是——
只是若真有这等逆天效果,城隍又凭什么要和自己这个仇人述说这些?
并且,顾尧暗暗扫视了下城隍的体型:肥头大耳、肚腩浑圆……当官或是一副好材料,但若说搞科研创出这等逆天法术嘛……
顾尧心里是千万个不相信的!
许是通过察言观色、看出了顾尧心头疑惑,楚鹤轩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当然,此等妙法也非小神一人所创,它是小神和那……咳咳,和那玄骷道长一起创出的。并且这‘融道’法现在还有些许瑕疵,故小神今夜将顾真人请来,就是诚邀顾真人能伸出援手,与我等一起完成此等秘术!到那时……”
楚鹤轩在此絮絮叨叨说着,双眼更是放光般看着顾尧。祂觉得作为一名修道者,眼前“人仙”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邀约!
毕竟,若是此法真成,那修为何止是一日千里?!大道可成,长生可期啊!
“如此说来,这‘融道’之法其实还没有完成咯?”
顾尧出言,打断了楚鹤轩的慷慨激昂,身体也是向后一仰,重重半躺在了身下软垫上。
‘娘的!吓老子一跳!就知道这城隍老儿最多也就挂个名儿!至于那玄骷老道嘛——呵呵,魔道修士玩玩阴损之术确是一把好手,但若说他能搞出如此高大上的东西……哥肯定是不信的!
如此说来,弄不好这里面当有什么阴谋!哥最好还是离此事远远的为好!’
心中主意既定,顾尧就欲起身告辞。
他此刻已经了然城隍将他“请”来此地的目的——是为了请他来此同搞科研,而不是如他先前所想般刀兵相向!
既然对研究这劳什子“融道”仙术毫无兴趣,顾尧当然就要选择脚底抹油啦!
奈何顾尧身形刚动,潞阳府城隍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顾真人看来是不信小神方才所言呐!”
第六十三章 夺寿符!
心头有了拒绝之意,顾尧就想出言告辞。
只是他身形未动,楚鹤轩的劝阻之语就幽幽响起。
“顾真人看来是不信小神方才所言呐!”
“呵呵,非是本尊不信城隍君所言,只是这‘融道’一术听上去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道之感悟玄之又玄,有时言语都难表明,又怎么可能将他人之悟融于己身呢?
呵呵,当然,这也可能是本尊见识浅薄贻笑大方了。所以城隍君,本尊还是劝你另请高明吧……”
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一种对低层修士异想天开想法的不屑,顾尧一甩儒袍,当即起身站起。
却不想,城隍接下来的一番话,就生生止住了他迈出去的右脚。
“顾真人既觉得‘融道’之法不可行,那么对于‘融寿’之法又怎么看?毕竟,寿元在某种程度上也和那道法感悟一样,皆是一个人的天定之物呀!
小神不才!这‘融寿’之法,如今已是勉强成功了!”
“融寿?”这一刻,顾尧心如电转,脑中再次浮现出他当初审问小鬼的场景。
‘那小鬼曾交代,潞阳府城隍敕令各县城隍提前勾取将死之人的魂魄……这内中隐秘,莫非就和这‘融寿’之术有关?’
一念至此,顾尧顿觉小腹气海之内有剑影震荡不休,同时,一股任侠气息也突从心底泛起,直叫他胸中豪意顿生!
这是剑道意象和他自身性情共鸣的结果,而这种共鸣,当然也是一种道悟!
哈哈一声长笑,顾尧折身返回座位,他的双眼微微眯起,脸上的表情也由方才的不屑淡漠,化为了不羁豪放。
“不知城隍君这‘融寿’妙法又是怎么个融法,本尊还真有几分兴趣了呢!”
“哈哈哈哈,小神就等着真人问出这句话!左右,速去准备祭品!洪家主,请先将你那‘融寿符’拿来,给顾真人观瞻一二!”
顾尧的重新落座无疑让楚鹤轩喜出望外。祂一声令下,就有两名侍立鬼女领命而去,而坐于祂下首不远处的洪寿涛,也不情不愿地从条案后站起,并从怀中掏出一枚灰白色玉符递与顾尧。
观察着手中这块婴儿巴掌般大小的玉符,顾尧也看不出其有何神异之处,只是觉得封于玉符正中的那道血红色细线,带给了他十足的邪异感觉。
而此时,城隍楚鹤轩的话语也从一旁幽幽传来。
“经过小神和玄骷道长的多次努力,终于算是完善了这“融寿”之法!为了使得此妙法更加便于施展,所以我们就将“融寿”之术制成了这样的“融寿符”!
顾真人,如此一来,就算是凡人,也是可以施展融寿妙法的喔……“
城隍的讲解之语不断传来,内里蕴含的得意之色也是越来越浓。
也正在这时,先前领命而去的两名鬼女再次返回。其中一个鬼女怀抱着一团被褥样事物,里面莫非就是方才城隍口中的,“祭品?!”
等两名鬼女离得近了,顾尧分明能从那团被褥中感受到一股鲜活的人气!
那是?他霍地站起身来眺望过去。
果然,被褥里真是一名不满周岁的人类婴孩!
等到两名鬼女走到近处,洪寿涛已从顾尧手里取回了他的“融寿符”。此刻他转身望向城隍,眼神里哪还有刚才看向顾尧的不耐和厌恶?只剩下了赤果果的热切和渴望!
“去吧。”楚鹤轩略微得意地挥一挥手,然后祂又像不经意间瞟了顾尧一眼说道:“也好让顾真人看看,这融寿之法可还有什么改进之处!”
怀着激动的心情,洪寿涛大步走向鬼女所抱婴儿。而看着此人的魁梧背影,感受着从他身上隐隐透出的狂热,顾尧的双眼却不由眯地更细了……
洪寿涛走至婴儿跟前,眼里是一抹浓至极致的狂喜!
下一刻,他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自己右手手指划了一下。
鲜血流淌而出,但尚未落地,就被他用左手再次接住。而此刻,他的左手内握着的已不是先前匕首,而赫然变成了那枚灰白色的“融寿玉符”!
玉符接触鲜血,竟犹如活物般将沾染于其上的血液一吸而尽。
紧接着,一圈蒙蒙血光就从玉符内部绽放而出,那血光将洪寿涛的左手完全包裹,看上去就像给他左手戴了一只血色手套!衬着这位洪家家主犹如屠夫一般!
颤巍巍地抬起左手,带着一脸狂热,洪寿涛慢慢抚上了婴儿的面部额头……
然后——
一声嘹亮的啼哭乍起即歇!
啼哭乍起,是因为突临的痛苦将婴孩从睡梦中惊醒!
啼哭止歇,是因为这种痛楚已是痛至骨髓,竟让婴孩连嚎哭之音都难以发出!
霍地一下,顾尧长身而起。圆睁的双眼中,只见婴孩小小的身躯已在襁褓之内不断颤动!
他本是粉嫩的小脸因疼痛而变得扭曲,原先无邪的纯黑瞳孔内更是蕴满了无尽的痛楚!
婴孩的小嘴此刻也是竭力大张着,奈何这痛苦来得突如其来又过于猛烈,他现在别说是哭号出声了,就连简单的呼吸动作都难以做出!
但如此痛苦,也仅仅只是开始罢了……
顾尧目光中,孩子在经受痛苦的同时,他的模样也在飞速变化:
他原本柔嫩的肌肤在渐渐失去光泽,变得松弛、衰老、干枯;他的小脸在渐渐变得褶皱,点点黑斑也开始在其上浮现;他的四肢也已不自然地收缩,现出了浓浓的佝偻迹象……
短短数十息时间不到,这名婴孩还未来得及体验自己的精彩人生,竟已提前迈入了衰老境地!
而反观此时的洪寿涛!
只见他此刻身躯挺拔、双眼紧闭、神情舒展,似是正在享受一场极乐之旅!
他浑身的肌肤在飞速变得年轻,须发之上,也似蕴满了青春的光泽。他的四肢孔武有力,不断彰显着自己此刻的昂扬气象;腮旁两抹陀红,更衬得他此刻精神逼人、生气勃勃……
…………
这哪是什么“融寿符”,这分明是“夺寿符”啊!
第六十四章 恭请大肚鬼王现身!
洪寿涛施展“融寿妙法”的时刻,大厅中的丝竹乐响早已止歇。
众宾客纷纷聚拢于大厅高台周围,虽摄于城隍威严,它们不敢过分靠近高台,但它们的目光却无不注焦于高台之旁的洪寿涛身上。
不!确切地说它们此刻看向的并不是那洪寿涛,而是与洪寿涛身体相连的那具小小肉体!
虽然那具肉体此时已呈衰老之相,但在它们这些积年老鬼眼中,其依旧不啻于一上品珍馐!
奈何这“祭品”此刻尚未使用完毕,所以众宾客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觊觎,只得耐着性子苦等。
就在厅内众鬼等得心焦之际,楚鹤轩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此时,祂话语中的得意之色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了。
“顾真人,如您所见,这就是小神和玄骷道长创立的‘融寿’之法!此法可以大大提升凡人寿元,并且不消耗丝毫的香火神力!以此法为基,相信我等定能完善那‘融道’妙法!
事实上,玄骷道长曾言,他已有了八层把握……呃……”
楚鹤轩的话语突然顿住了,因为在祂说话之际,祂身旁的“人仙大人”突然迈步向洪寿涛走去。
“顾真人,您这是……”
“城隍君,‘融寿’之法果然大妙,但就是你这用法还稍显不妥!”
顾尧的脚步虽未停下,但他口中之语依旧令楚鹤轩心头一喜。
“真人不愧是道妙高绝之辈!敢问真人,这‘融寿’之术该当如何施法?”
“如何施法?呵呵……”
噙着一丝冷笑走近洪寿涛,顾尧丝毫未管其此刻正施法至关键时刻。衣袖轻轻向前一挥,顿时,泛着血红光芒的“融寿玉符”就落入右手掌心。
下一刻,顾尧手掌法力微运,轻轻一握,就将附于玉符上的血色红光一震而散!
“你……你好大胆!竟敢……”
延寿之法被打断,洪寿涛下意识地当即大怒。但不等他狠话说完,他的嘴巴就被城隍瞪来的冰冷目光一下封住。
“城隍君,你不是想知道如何用这‘融寿玉符’吗?呵呵,看好了!”
言语刚毕之际,一点淡紫光华已从顾尧一手指尖端闪现而出。紫光蕴含着丝丝锋锐气息,向着萎靡于襁褓之中、已呈老态龙钟之相的小小婴孩狠狠扎去!
“哇——”
一声微弱嘶哑的哭声响起,原本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婴孩手臂遭创,禁不住卯足最后一丝力气哭出声响。
这阵微弱哭号虽微微提振了婴孩精神,但与此同时,一股鲜红血液也从孩子枯槁纤细的手臂上激涌而出!
只是短短数息时间,孩子的苍老面孔已经变得一片煞白,身上的丝丝生气更是变得似有似无!
面对着这一幕,作为始作俑者的顾尧就像全然没看见般。只见他此刻脸色已是恢复了先前的高傲淡漠,似乎对小孩的生死全然不放在心上。
而看清顾尧此刻表情的楚鹤轩也是心下暗松口气:看来作为人仙一流,凡人的生死在他们眼里确如蝼蚁一般。呵呵,话说方才看到顾尧打断洪寿涛施法,祂还一度怀疑过顾尧的动机。
现在看来,确实是祂想多了……
……
汩汩鲜血从孩子手臂伤口奔涌而出,但在顾尧的刻意引导下,这血液却没有一丝落地,而是向着顾尧手中的“融寿玉符”飞射而去。
血液覆于灰白玉符的表面,在顾尧的暗中催动下,玉符以比之先前吸纳洪寿涛血液时更快的速度,将婴孩之血迅速吞噬一空。
这个过程说来挺长,但其实也就数息之间!
等到蒙蒙血光从玉符表面浮现而出,顾尧手上法力催动,顿时就有两条表面泛着隐约紫光的血红丝线从玉符中一分而出,分别向着婴孩和洪寿涛激射而去!
这一变故事发突兀,站于顾尧一旁的洪寿涛哪里能够反应过来?等到他心中隐隐察觉不对、想要逃离之时,那条血色丝线已是绕上了他的脖颈。
然后,一股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沛然吸力,汹涌而至!
“啊——”
灵魂撕碎般的痛苦铺天盖地而来,洪寿涛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痛嚎就被极致的痛苦压得再也发不出丁点声响!
然后,他的容貌开始急剧变化,他开始了变老!
没人能形容此刻洪寿涛变老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或许仅仅只是半个眨眼时间,先前容光焕发的九旬少年就已然委顿倒地、缩成了一团!
此刻,他头上的须发早已枯败殆尽,脸上的黑斑更是如同蜂窝般分布!
枯槁至只剩表皮的四肢无意识地抽动着,无牙的干瘪嘴唇颤抖开合,竟已连一丝声音都难以发出!
从别人处掠夺而来的东西,他于此刻,统统归还……
而反观那名人类婴孩,此时他的容貌不但已是完全恢复,甚至就连胳膊上的巨大创口都已完好如初!
法力加持下的“融寿”之法,其爆发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
察觉到从洪寿涛的寿元已是吸无可吸,顾尧才不太情愿地撤去玉符上的蒙蒙血光。
他从呆愣的鬼女手中将婴孩抱过,看着孩子陷入熟睡的稚嫩面孔,不由嘴角一翘,脸上终是露出了一抹由衷的微笑。
也就在这时,顾尧才来得及抬头,望向了高台之上、脸色已是化为一片阴冷的潞阳府城隍。
到得此时,若楚鹤轩还反应不过来顾尧心中真正所想,那祂这数百年也就真是白“活”了……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今晚卑躬侍奉,对眼前“人仙”的出格举动一忍再忍,但这家伙竟丝毫不领一分情义……城隍此刻的怒火终于压制不住了。
“呵呵呵,本神先前还想着,今晚若能拉顾真人入伙,就算是受些许委屈那也是值得的……只是如今看来,确是本神想岔了呀!”
楚鹤轩阴沉着脸,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着顾尧诉说着,其脸上已是没有了丝毫先前的慈善模样,反而渐呈扭曲之态。
而眼见城隍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顾尧当然也没什么心思与其虚与委蛇了。
他一手环抱婴孩,在暗暗做足警戒后,才再次肃然开口:“城隍君,本尊虽不清楚你这‘融道’之法究竟为何,但想来也同这所谓的‘融寿’术一样,乃魔道邪法,大伤天和,终不入大道!本尊奉劝你一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最好还是早日打消这等投机之法,否则……”
“哈哈哈哈,否则?否则怎样!否则就被你们这种人道修士诛了吗?!哼!想我楚鹤轩也不比你们这些人道修士差在哪里!不就因为神魂有所残缺,难以感悟高妙道真么?
如今我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补全道基的方法,你竟然劝我放弃!!!
哼哼,人仙大人,您知不知道,阻人得道之仇,那可是不共戴天的呀……”
言说到此处,城隍的表情已是扭曲到了极致!
然后,祂盯着顾尧握紧剑柄的右手,嘴角似是扯出一抹嗤笑。
“人仙大人,您不会真觉得自己金丹大成,本神就拿你没办法了吧?!哈哈哈哈……
恭请!大肚鬼王现身!”
第六十五章 大肚鬼王!
“恭请!大肚鬼王现身!”
城隍眼中杀意迸发之刻,顾尧已是心下一沉,率先出手。
虽然他不知这大肚鬼王所为何物,但想来其既能被城隍当作对付自己这个“人仙”的底牌……那它的实力,最少都应该是道基大成了吧!
看来今晚,确实要危险了!
脑中思量着敌我形势,顾尧心中虽是惊骇,但他的脸上却依旧一片淡漠,实在叫人看不出他具体深浅。
话说顾尧自来到这方世界后,就经常刻意训练自己的情绪控制——往往他心中越惊,脸上就越是平淡!外人想要据此勘破他心中所想,实在是难如登天!
就像此刻,随着顾尧一脸冷漠的挥手出剑,他腰间那柄长剑就在蒙蒙紫气的覆盖下向着城隍激射而去,顿时就骇地楚鹤轩是魂飞天外!
“飞,飞,飞……飞剑!?”
在此之前,楚鹤轩只知顾尧乃是金丹大成的人仙,但祂万万没想到,这名“人仙”的修行之道竟是以杀伐着称的飞剑!
眼瞅着“飞剑”向自己疾速飚来,楚鹤轩脸上的阴厉之色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浓浓的惊恐不安!
飞剑一出,必见了断!
若眼前之人真是剑仙,就算是大肚鬼王当面,都不一定能护得了祂的周全啊!
“嗡!”
那“飞剑”已是飞得极近了!只是就在楚鹤轩心中惊悔万分、甚至忘记逃跑的时刻,突然有一层黑色雾气在祂身前突兀出现。
那“雾气”宛如活物、浓稠无比。刹一出现,就翻涌着阻在城隍身前,将顾尧的紫色“飞剑”给死死挡住了。
‘这是?!’望着这诡异出现的“黑雾”,顾尧当然不明所以。
只是他此刻怀抱婴儿,旁的攻击之法也用不出,再说,就算能勉强用出,但想来那火烧、水淹之术用到此处也不济事呀。
于是顾尧只得咬牙,将能调集而出的法力统统用在了这驱物,哦不!驱剑之术上。
源源不绝的法力注入下,本是嵌于“雾”中的长剑剑身紫色光华大放,奈何此刻“飞剑”威力固然大增,但将它困住的“黑雾”却也是变得更浓!直到最后,那“雾气”翻涌之间宛如浓稠流体,接着竟慢慢稳固了下来,并在其表面,还开始泛起了斑斑琉璃样的光泽!
黑色雾墙成型之刻,顾尧也就面无表情地放弃了驱剑的动作。
他抱着婴儿长身四顾,就发现眼前雾墙形如巨大的倒扣碗罩。而他顾尧,此刻已被困在了“巨碗”正中!
并且在顾尧观察雾墙的过程中,这雾墙的笼罩范围竟还在不断扩大,同时雾墙的厚度也还在继续增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到得最后,当顾尧紧盯着雾墙某一面不放时,他才发现这雾墙表面竟还在轻微蠕动!伴随着根根腥红粗管从其表面偶尔浮出,衬着这面墙壁就像……就像是一活物一般!
就在顾尧心惊之际,他脚下地面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软,本是砖石铺就的地面,此时踩上竟犹如踏上了一团烂肉!莫名的腥臭黄水从“烂肉”表面不断诡异冒出,在带给此处更多压抑的同时,也让顾尧感到了十足的危险……
“哈哈哈哈……顾真人,被大肚鬼王吞进肚腹的感觉如何?您的身躯不会已经化了吧……”
楚鹤轩的猖狂大笑隔着雾墙闷闷传来。
而顾尧此刻刚闪避着从一滩黄水上空踏过,因为儒袍下摆较长,不慎沾染了一丝黄水,于是他就眼睁睁看着衣衫下摆于瞬息之间变得枯黄、焦黑、成了灰烬!
要不是顾尧当机立断扯断儒袍下摆,说不得他这整件衣衫、甚至于他这整个人,都将被沾染的黄水逆袭而上,从而步了儒袍下摆的后尘……
“这样下去不成!”
举目四顾,但见无尽黄水从周遭各处不断涌出,顾尧内心已是急到极点。
虽然这片诡异空间范围极大,但此刻他能落脚的地方已是不多。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落脚地点被黄水覆盖似乎已是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
城隍的尖声嗤笑依旧隔着“雾墙”不断传来,同时传来的,似乎还有厅内众鬼的猖狂讥讽……
说实话,要说顾尧此刻黔驴技穷还有些为时尚早。奈何他现在身居这片诡异空间,举头四顾,皆是一片看不清边界的迷迷茫茫。腹中闪电虽然犀利,但于此时此刻来讲,却也颇有一种无从下口的无力感。
‘大肚鬼王?大肚鬼王!话说这家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存在?!如果这里真是它的肚腹,那我到底是何时被它吞进来的?还有,这家伙的肚子……怎么可以这么大?!’
“请鬼王开恩,让我等亲眼目睹仇敌化为脓浆!小神稍后,必有重谢!”
就在顾尧心中惶急,想要不顾一切、随便寻个方向喷出腹中雷霆之刻,潞阳府城隍的话语再次闷闷传来,只是这一次,祂的声音里却没有了丝毫讥讽,反而显得郑重无比。
‘城隍这是……在和大肚鬼王说话?’
心中明悟方显,顾尧顿觉周遭空间就开始了剧烈震动。他身处这片空间之内,就感觉像是天塌地陷了一般。
事实上,天地当然不会轻易塌陷,顾尧之所以有此观感,无非是这大肚鬼王在开口回话罢了。
只听一道轰鸣巨音似从九天之上传来,声音宏大,震得顾尧耳膜生疼,不过这话语他终究也算是听清了。
“五百童男童女,不可怠慢!”
巨音隆隆,渺渺而逝。等到周遭空间重新平稳,顾尧抬头张望,顿时就发觉四周雾墙上的墨色竟在飞速变淡!
远处烛光穿过变至透明的雾墙照射进来,在给顾尧带来无尽光明的同时,也令他此刻的凄惨处境毫不遮掩地暴露于城隍和众鬼眼中。
时间在此时像是停顿了一下,接着——
“嘎嘎嘎嘎,这就是人仙?!你们瞧他现在连裤子都没啦!嘎嘎嘎……”
“人仙大人,快往左处躲!对,就这样!这极渊溺水剧毒无比,沾染一丝,可要魂飞魄散的哟!哈哈哈……”
“顾真人,先前你欺辱奚落本君之际,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哈哈哈,实话和你说吧,本君今日邀约众多鬼修道友至此,就是为了摆下这万鬼召神大阵!如今你已然深陷阵中,哼哼,就等着被鬼王消化吧。不过你放心,本君稍后自会将你老母挫骨扬灰,不会让你孤居九幽之下的……“
…………
城隍和众鬼的尖声讥讽此起彼伏,滚滚入耳。但于此刻,顾尧怀抱婴孩,一边躲避着地上的腥臭黄水,一边就像听不见那些嘲讽般,只顾抬头、顺着远处化为半透明状的“雾墙”一路向上看去。
他终于看清了,就在这层犹如碗罩般的“雾墙”顶端某处,有半具庙宇般大小的漆黑躯体紧紧连于其上。
那半具躯体浑身覆满黑毛、上端又伸出两条硕长的粗壮手臂,赫然正是这大肚鬼王的上半身!
虽然它这上半身已是高约数丈、看上去也是庞大无比,但比起它这至少高达数十丈的鬼肚来说,就显的实在是微小之极!
只是,顾尧此刻关注的重点却不是大肚鬼王的庞然鬼肚,也不是鬼王那相对娇小的上半身。
顾尧所一直寻找的,是鬼王的头颅,是它的鬼脸!
第六十六章 夺寿终是幻梦!
万鬼召神大阵,乃鬼道独有秘术!
因为一般而言,鬼类魂魄残缺,难以感悟大道;同时又因为它们不能像山河、阴司神只那样利用世人的香火愿力来辅助修道。所以一般的恶鬼修行之途颇艰,修为也多弱于其他四道修士。
按理来说,鬼道修士面对如此修行窘境,应该早就不存在了。但事实却是,千万年来,面对着无数次其他四道修士的征伐,它们不但存活了下来,还奇迹般的成长壮大,最终成为了和人妖魔神四大道属并驾齐驱的第五大道!
它们靠的,就是这座赫赫有名的万鬼召神大阵!
所谓万鬼召神大阵,并非指必需集齐万鬼才可发动的阵法,在这里,“万”也只是一个虚指。当然,参与该阵法的恶鬼越多,阵法威力当然就相应越大!
而该阵法的实质,就是鬼道修士利用自己魂魄残缺的特点,将它们自身的鬼道意象结为法阵,从而可以召唤出某种鬼道大尊的……法相分身!
这种能力是其他各道修士所没有的!
同时,虽说它们召出的仅是分身法相,但这些分身的实力也绝非一般修士所能比拟揣测。毕竟,能被某一道属冠以“大尊”尊名的存在,其自身所修大道已是臻于完善、道法高妙之处更是超出了凡俗想象!
事实上,正是因为“大尊”们大道将成,所以祂们所留的道意神像,已然可以当成后辈修士们的道缘意象!
此等情形虽在人道修士中并不多见,但在妖鬼四道中却是比比皆是!
就像潞阳府城隍楚鹤轩,祂的道缘意象就是泰山府君神像。
而遍览今晚的众多鬼道修士——此时它们已纷纷扯下身上人皮,露出了自身的本来面目:它们之中,不论先前多么的男俊女靓、老慈少恭,此刻皆是一副面如赤炭、巨口流涎、大腹便便的狰狞模样!
它们的体型大小不一,身巨者高约丈余,矮小者不过咫尺。不过即使体型相差再大,明眼人也能一眼看出这些恶鬼的形象竟都和那大肚鬼王外形出奇的相似!
没错!今晚这些鬼修虽说经历各异、自身修为也是高低不一,但它们所修鬼道却是惊人的一致——因为它们的道缘意象,竟都是这大肚鬼王之神像!
…………
闲话休提,让我们重新将视线转到顾尧身上。
此刻,因为鬼王分身应潞阳府城隍楚鹤轩所求,特意将自身鬼肚变为了透明之状,所以厅内众鬼及城隍全都看清了“顾人仙”此时面临的凄惨状况。
想起顾尧今晚对它们的无视奚落,众鬼神此刻无不是搜肠刮肚、挖寻着最恶毒的语言对他进行着嘲讽。
滚滚辱言讽语透过鬼王肚皮钻入顾尧耳朵,对于这些辱骂之语,要说顾尧心中一丝波澜未起显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此刻正面临着来到这方世界后所遇到的最大的生死劫难,哪还有什么心思关注这些鬼言鬼语?!
方才匆匆一瞥间,他已然找到了大肚鬼王的头颅所在。但是——想到这里,顾尧不自禁再次抬头观望——那巨大的、犹如一颗赤炭般的狰狞鬼首距离他此刻所在,实在是有些太远了……
‘也不知道腹中雷霆能不能射这么远,另外,即使距离可以达到,但我也不能保证就能一击命中鬼王的头颅啊……’
怀抱着婴儿,顾尧一边躲避着“黄水”侵袭,一边急速运转着脑中思绪。
话说自从来到这方世界,顾尧每每用雷霆灭杀鬼怪,都会下意识地将口中雷电瞄准鬼怪脸面喷射出去!
因为他觉得只有轰杀妖鬼头颅,才能从根本上将其形神消灭,而至于为何非得瞄准它们的脸面喷射雷霆嘛——打人要打脸,这难道不是踩人的基本操作吗?
……
周围的“黄水”越涌越多,顾尧的落脚之地变得越来越少。而与此同时,周遭的讥讽鬼语也越发的嘈杂不堪……
形势已经不允许顾尧再行犹豫!
他低下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此时后者虽还在沉睡,但其先前红润的腮帮此时已渐趋苍白,小小的眉心也是微微蹙起,显然已是吸入了不少毒气。
“嘿!小家伙,今日咱俩是生是死,可就全丈你的运气了啊!毕竟我已从洪寿涛那里帮你夺回了大把寿元,按着阴司生死簿的说法,你今后的日子还应该长着呢!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顾尧双脚竭力一蹬,就向着数十丈高处、大肚鬼王的头颅所在方向,疾速飚去!
“啊哈,果然跳起来了!城隍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大肚鬼王分身法相外,一个身高丈余、体型犹如酒瓮的赤面恶鬼转过头来向身旁城隍咧嘴笑道。
此时这恶鬼站姿怪异,只见它脖颈后缩,胸脯下的硕大肚腩却是高高挺起。而在它肚腩偏下位置,一道漆黑的气状流体高高射出径直融入鬼王分身法相,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黑色绳索般将它和鬼王紧紧连在了一起。
而在这头恶鬼四周方圆百丈,尚有数百名大肚恶鬼与它一般模样,它们将鬼王分身紧紧围在中间,一边小心维系着阵法运转,一边竭尽所能地嘲讽着鬼王肚中“人仙”。
要知道,寻常鬼类斩杀人道修士已是不易,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以剑道驰名的金丹大能呢!
此时若不尽力嘲讽,在它们余后的鬼生中,怕是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吧……
“哼哼,孔雀道友,并非本君料事如神。只是这顾尧好歹是人仙一流人物,面对这种灭顶之灾,焉肯束手认输?
奈何他此刻已是穷途末路!他之所以跳将起来,也无非是想着趁有一搏之力,来和大肚鬼王拼个鱼死网破罢了。
只是……呵呵,就连本君都没想到,鬼王的法相分身竟强劲如斯,连顾尧的人仙法剑都能抵御!
如今顾尧早已是强弩之末,他还能靠什么去和鬼王拼杀?!靠金丹修士的雷霆秘法吗?
哼哼,雷霆之法固然是鬼道的天然克星,但顾尧也不过仅仅受过一次雷劫,他的雷霆之力又能强到哪儿去?
所以‘顾真人’此刻举动结果无它,唯有送死罢了……”
楚鹤轩说这番话时表情阴毒、语气也是畅快无比。说话时祂并没有刻意压低语调,相反还鼓动全身修为,将这番话远远传播了出去。
而当这番话透过鬼王肚皮进入顾尧耳际时,他身体虽仍然在不断上升,但他升空的速度已是渐趋停滞。
而他此时离那鬼王头颅,却还有二十余丈距离!
“完了,看来这次哥这小命儿铁定是难保了!”
一股颓然的情绪在顾尧心头悄悄生起,这股情绪中,有愤怒、有后悔、有担心、有忧愁……
但当这股消极情绪即将充斥顾尧心房时,它又突然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坚毅给一下冲散!
这股坚毅情感汹涌澎湃,似从顾尧小腹气海的道意剑影上勃然而生。
它似告诉顾尧,所谓剑出无双,一往无前。既然选择了剑修之道,就当恣意任侠、除魔卫道!至于畏首畏尾、忧惧无前者,非剑修所取也!
心境上的莫名突破让顾尧慢慢扫尽心中颓意。也就在这时,他怀中陡传一阵婴儿的啼哭。
嘹亮的啼哭肆意勃发,在奇迹般地将周遭讽语压下的同时,竟也引起了顾尧头顶上空大肚鬼王的关注!
感受到一股庞然吸力突兀而来,顾尧不禁抬头看去。
只见此刻在他头顶上空,先前一直保持着静默姿态的大肚鬼王竟是上身低俯、将硕大的脑袋伸进了自己肚腹之中!
此时祂数丈大小的狰狞巨口已是大大张开,无尽的庞然吸力正从口中汹涌而来。
“鬼王这是嫌刚才没尝到味道,所以就想把自己和这婴儿给……再‘吃’一遍?!”
心头泛起荒唐的明悟,但顾尧显然对鬼王此举乐见其成!
“看来纵是凶厉鬼王,但也有其善解人意的一面哈!”
感受着本已下坠的身躯再次拔空飞起,顾尧低首,透过鬼王介于虚实的透明鬼体再次望了下身下。
地面上,占地方圆数十亩的潞阳府城隍庙巍然耸立。虽然大肚鬼王的庞大身躯从城隍庙的数处庙阁透体而出,但祂却诡异地没对这些建筑造成丝毫损坏!
而在城隍庙主殿周围,数百名大肚恶鬼零星散落着。
此刻,这些大肚恶鬼的嘲讽奚落依旧汹涌而来、愈演愈烈。同时又有根根漆黑“绳索”从它们肚腩处激射而出融入鬼王法相分身,而在这些恶鬼身周地上,还有一张张人皮散落扔放、凌乱无比……
在这些恶鬼身后,潞阳府城隍楚鹤轩高仰着头瞪视着自己,祂的眼神中光彩变幻,浓浓的快意几欲透目而出……
而在城隍身旁不远处,还有一名枯槁老者扶柱而立,他的手颤巍巍地死死抓着一枚灰白玉符,须发脱尽的槁首竭力仰起,浑浊的双眼中只剩下热切的癫狂……
这些人神恶鬼,无不在盼着他顾尧落入鬼王口中、尸骨无存!
……
身下是众鬼的恶毒窥视,头顶是鬼王的巨口鲸吞。
但就在这等紧迫形势下,被迫升于高空的书生脸上却是绽出一抹嗤笑。他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盯着头顶那张离他愈来愈近的巨口。
“你不就是想吃了小爷我么!好,今天小爷我就送你一道大餐!
只要你能吃!得!下!”
“轰然”一声巨响震彻天际,高空之中,就见一道粲然紫电从书生口中一喷而出!
或许是因为“憋”得够久的原因,这道闪电甫一出口就声威赫赫,杯盏般粗细的电光虽在鬼王巨大的体型衬托下纤细无比,但它刚一出世,就惊地今晚始终神情漠然的鬼王脸色剧变!
“天道雷霆?!!原来你……”
隆隆惊雷掩映下,大肚鬼王口中宏音尚未说完就被迫中断。
接着,紫电倏忽奔袭十数丈,仅仅一击,就将鬼王的法相头颅轰得粉碎!
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也许是感到主人今晚所受嘲讽太多的缘故吧!这一次,紫电在轰碎鬼王法相头颅后并未直接烟消云散,反而是在鬼王断裂的脖颈处微微一顿,下一刻,它就陡然分裂为了数百道发丝般粗细的紫色电光!
这些细微电光沿着鬼王残躯迅速向下游移,等到它们游至鬼王残躯下部,又立刻顺着那条连接恶鬼与鬼王的“绳索”,向着众多大肚恶鬼凶猛扑去……
这整个攻击过程说来复杂,但其发生时间也不过只在瞬息之间!
在庙中城隍和众恶鬼尚未从鬼王被灭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之际,这些凌厉的紫色电丝已然悍然临身……
顿时,惊惧的恶鬼哭号声在城隍庙周围乍起即灭,无尽的瓦砾烟尘,也伴随着周遭建筑被摧毁的轰隆巨响喧嚣尘上。
…………
直到临近拂晓之刻,潞阳府城隍庙中建筑塌方的声响才渐渐归于沉寂。
尘埃终将散去,庙宇全然垮塌。
此刻,在潞阳府城隍庙偌大的一片废墟中,一名怀抱襁褓的书生正脚踏废墟缓缓而行。
这书生浑身沾满尘土,身上的儒袍也有多处磨损,衣服后摆更是不知所踪,看上去实在是狼狈无比。
但即使如此,他怀中的婴儿依旧在甜甜熟睡,看上去竟似没受到丝毫伤害。
直到踱至一破烂阁楼前,书生才停下了脚步。
此时朝霞始生,万籁俱静,群鬼辟易。而在书生身前地面,却有一枯槁老者在苟延残喘。
那老者浑身尘土蒙面、狼狈至极,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丝毫不顾忌自身形象,只是一味地伸出枯手,欲向身前一枚灰白色的玉石抓去。
或许是因为过于衰老吧,虽说那枚玉石距老者不过半尺距离,但他却总是差着那么一丝将其抓住。即便如此,老者却也毫不气馁,失败之后再抓!失败之后再抓……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只是因为在他眼中,这玉石的分量,竟如同他的生命一般重要!
面无表情地看了枯槁老者一会儿,书生脸上终是不耐。
于是他上前一步,脚踩玉石,随着“吧唧”一声脆响,老者伸出的枯手陡然僵在了半空,而他眼中的求生光芒也终是暗淡,直至彻底消亡……
第六十七章 能否同去?
约莫下午申时,顾尧方从书院寝室床上睁开眼睛,感受着脸上阳光射来的角度,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
“呼——这时段……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话说自昨晚到城隍府“赴宴”开始,顾尧的心绪就时刻紧绷,临末了又和那潞阳府城隍生死恶斗了一番……呃,他确实早已是累得紧了。
尤其是当他最后口喷雷霆灭掉众恶鬼之后,那股身心被掏空的感觉再次汹涌袭来,若不是他早已适应了那种极虚之感,当时能不能站立都是两说,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应对接下来的诸多事项?
不过当群鬼消亡、周遭尘埃落定后,顾尧才发现这潞阳府城隍竟不知何时已然逃匿无踪!
为了防止城隍躲在暗处窥视,从而看透自己底细,顾尧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在城隍庙的废墟上假意巡视了一番。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踩碎洪寿涛的“融寿符”,令其最终激愤而死也只不过是个小小插曲罢了……
装模作样一番巡视后,确认楚鹤轩真已离去,顾尧才最终放下心来。然后,他就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怀中婴儿身上。
说实话,关于如何处理婴儿的问题当时确实让顾尧犯了难。
因为他又不会像真正的仙人那般能掐会算,哪里能知晓这孩子家居何处、父母为谁?
不过最终,当他目光越过城隍庙的残破废墟,看到了远处那座隐现于晨雾中的肃穆建筑时,终是眼前一亮……
“哎,也不知道宁大人现在找到那孩子的父母没……”
嘴里虽说着关心的喃语,但顾尧心里却一点都不为那孩子的安危担忧。
想来也是,若堂堂的潞阳府府令大人都不能保得婴儿安稳,那这府中还有谁能有此资格?
估计宁希怀现在心中最大的疑惑就是:到底是何人能瞒过府衙中众多衙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婴儿放在他的卧室门前的吧!
脑中恶作剧般演绎着宁希怀此刻的复杂心情,顾尧慢条斯理地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新的儒衫穿上。
此刻天光尚是大亮,书院的下午课程应该刚开启不久。
虽然此时书院上至山长、下至门童都已将他顾尧当一身具浩然文气的大儒相看,对他的上课考绩更是摆出了一种“悉听尊便”的态度……
但对于如此“宽松惬意”的求学环境,顾尧可不敢真就随心所欲啊!
因为书院院规早就言明,每月月初几日,书院都会将院中学子的上月考绩情况通过府内驿站送往学子家中。此举一方面固然有向学子家中汇报此子求学情况的作用,另一方面却也存着督促他用功读书,否则家法难逃的用意。
而顾尧担心的,当然就是这第二点了……
“哎!罢了罢了,既然都醒了,还是去课堂点下卯吧。否则让老娘知道我在这里没好好上课,家书中还不知道要怎么唠叨了……”
一脸蛋疼地长身而起,随手扯来展平如新的院书,顾尧终是一脸淡漠、四平八稳地迈出了房间。
一路迤逦而行,穿堂过屋。路上偶遇几名不上课的书生或夫子,虽然他们都脸上挂笑、欲与顾大公子好生亲近一番,无奈一看到顾尧摆出的面瘫脸,终是心中打了退堂鼓,浓浓热情立变自惭,最后也只是点头间擦肩而过……
顾尧当然知道自己此举颇为不妥,只是他肚中墨水着实有限,哪里敢和这些“专业人士”深入攀谈?
旁的暂且不说,万一这些儒生说得兴起,扯出一些“之乎者也”的经典语录,他顾尧到时听都听不懂,岂不是就提前暴露了自己的“草包”本质,失去了当前的优渥待遇?
所以他现在脸上摆出了这副表情,其实也不过是用来“自卫”的小小手段罢了。
闲话休提,虽说整个新月书院占地颇大,但到底经不起人双脚的不停丈量。
很快,顾尧就踱至院中文渊阁附近,而朗朗的读书声也恰于此时跨过阁楼围墙,钻入了他的双耳。
“吱呀!”一声门响,书屋中的清朗读音随之一滞,正在摇头晃脑、聆听下坐学子读书的夫子不禁眉头一蹙,睁眼就要对这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厉声呵斥!
“混……哦!是重华啊!呵呵,昨晚是否读书太久,所以疲累了身子?老夫观你房中灯烛可是亮了整整一夜啊……呵呵,现下你既然来了课堂就赶紧入座吧!还有,其实你若觉得老夫的课程于你已是无用,以后就大可不必过来的……”
迎着书屋内夫子慈善的目光、在周遭书生们热切的注视下,顾尧适时在脸上露出一丝寡淡的笑意,然后就施施然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去。
很快,屋内的读书声再次悠悠响起,只不过此刻的声音比之先前貌似少了三分味道。
最起码,此刻夫子的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那种怡然自得的矜傲,已是换成了一副略微紧张的严肃表情……
酉时三刻,屋内的读书声终于渐渐止歇,等到夫子收拾好教案书本匆匆离开课堂后,顾尧也正好从观想剑道意象的修习中回过神来。
话说进入书院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昏昏欲睡,直到有一日突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上课时间修习道法!
也就是从那日起,他才算是找到了上课对自己的意义——反正对他而言,上课期间既无夫子提问、亦无同窗打扰,大把的时间不用来参悟道法,那岂不是可耻浪费!?
“重华,昨天半夜府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晓?”
顾尧正在装模作样收拾书本之际,一道略带兴奋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
顾尧回头,就迎上了朱绍那双精光内聚的细小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里面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就等着向顾尧分享他刚刚获知的轰动传闻了!
“哦?府城发生了大事?到底是何事让你等如此上心?”
看看朱绍,又看看周围其他一些望向自己的书生,顾尧心中虽已有猜测,但还是配合地做出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呵呵,重华你就是读书太刻苦了,所以才没有听到这等惊天传闻!”
说到此处,小胖子朱绍适时拉近了和顾尧之间的距离,嘴里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我等听说,昨夜那潞阳府城隍庙不知何故,竟然于一夜间突然倒塌了!
并且听居住于城隍庙附近的百姓所讲,昨夜夜半之时,城隍庙附近百鬼夜嚎,但在一声晴天霹雳后,诸鬼嚎音却又戛然而止!
所以我等几名同窗今晨听到此消息后,就商量着等下午课毕,好去那庙司坊周围好生观摩一番……
重华你身具浩然文气,百邪不侵!那个……那个能否与我们同去?
放心!我等也只是在那城隍庙外围观摩一番,绝不会深入!到时等咱们看完,就去那状元楼上把酒言欢小憩一番……嗯,老朱我请客!”
第六十八章 虬髯捕快
潞阳府城隍庙位于潞阳府城庙司坊内。说到这里,就不得不简单介绍下大梁国的坊市制度了。
据说在大梁建国初期,尚是沿用着以前封建王朝的坊、市分离制度,即城市中的商业区和居民区是严格分设、绝不允许相互杂糅的。
不过后来随着城市商业的发展,人们越来越觉得这种制度极其不便于大家之间的相互交流贸易,于是坊、市之间的藩篱也就被渐渐打破。
直到最后,坊、市相互交糅、融合,再也不分彼此,慢慢发展成了顾尧眼中,类似于前世社区的布局形式。
当然,虽然如今的坊市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功能死板单一,但它们的一些特有属性却也随同时光一并传承了下来。
就像此刻顾尧眼前的庙司坊,虽然历经岁月变迁,潞阳府城中的诸多坊市早已是改了名字,但这“庙司坊”之称却依然沿用至今。内中缘由无它,无非是因为在这庙司坊中,坐落着潞阳府的城隍庙罢了。
说实话,按照顾尧的想法,他今日本来是无意与这帮书生一同来逛庙司坊的。因为这城隍庙的诡异倒塌对他人来说固然是一件天大的怪事,但对他这个当事人来说却实在无甚奇处。
奈何朱绍厚着脸皮对他不断地软磨硬泡、一直说着他若不去,他们这些寻常书生必将面临危险;再加上顾尧本人心中也有些烦闷、也确实想再寻访下城隍楚鹤轩的藏匿踪迹,所以最后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下了……
只是应下归应下,顾尧心里可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路上他会尽量不与其他书生对话,免得这些酸腐秀才靠着蛛丝马迹揭破自己“学渣”的本质、毁掉自己目前的优越生活……
此时天色已是擦黑,在随着七八名身着儒服的书生一路招摇过市后,顾尧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潞阳府内的庙司坊。而与此同时,原先巍峨耸立、现在却已坍塌成一片废墟的潞阳府城隍庙,也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众学子的眼帘。
“嘶——,这城隍庙还真得塌了?!怎么可能?!明明昨日还……”
眼前所见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众书生下意识地就驻足原地、不敢向前,直到良久后,方有一人喃喃开口,表达了自己心中的震惊。
“禹山兄,怎么?难道你昨日还来过此地?那时的城隍庙可还完好无损?”
听方才书生话说得似有些吞吐,同样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朱绍当即心头一动,立刻开口追问。
“朱兄所言甚是!昨日傍晚在下确实来过此地!”说到此处,这名叫作方潼、字禹山的书生转过身来,在用孺仰般的目光偷偷看了人群中的顾尧一眼后,方才继续说道:
“诸位同窗应该都已知晓,愚兄的寒舍就坐落在潞阳府府城之内。受家中慈母所托,每月初五,愚兄都会来这城隍庙中替家中长辈上一炷敬神香。
而昨日恰恰就是八月初五!所以愚兄记得很清楚,当时上香之际,城隍庙中香火缭绕、一切正常,整座庙宇也是一如往日般的巍峨坚固。
所以在下此刻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仅仅只是一夜之间,这好好的庙宇竟已变成了如此模样!难道真像周围百姓所说,是有厉鬼于昨夜侵袭了这城隍庙宇……”
那名唤方潼的书生越说越是心惊,只是不等他将内心惊异悉数表达,一道粗豪嗓音就从众人外侧陡然响起,将他的话语一下打断。
“哈哈哈哈,这位学子此言谬矣!想这城隍庙是什么地方?乃是一地阴司神只的庙宇驻地!岂是寻常鬼怪能随便欺压上门的?!况且天雷煌煌,最见不得魑魅魍魉!诸位都是饱览经学的读书人,为何就不能想一下:昨夜雷霆降世,怎就偏把这城隍庙宇给劈成了废墟,却没对周遭百姓房舍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因这道粗犷声音响起得异常突兀,甚至让众书生中的一些胆小之辈闻言惊颤。所以不等那人将话说完,顾尧等人已是迅速扭转头去。
就见此刻在众人身侧不远处,不知何时已是围拢过来了几名身着黑色皂服的官府衙役。
这些衙役为首者,乃是一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虬髯壮汉。
那壮汉一边向他们这处大踏步走来,一边嘴上大笑不止、不断述说着上面一番话,同时,他的一双环眼豹目也在不住转动,视线不断从一个个书生的脸上扫过。
突然,当这大汉的视线落在顾尧脸上时,他的神情不知为何蓦地一动,脚下奔来的速度也不禁加快了几分。
“咦?顾公子竟然也在?!某家乃今晚此地的当值捕头,此厢对公子见礼啦!”
如同铁塔般的壮汉最终止步于众书生外侧,摆出了一副弯腰施礼的姿态。
而直到此刻,先前被壮汉声势所慑的书生们才渐渐回过神来,明白了这些衙役此番过来并非是找他们的麻烦。但同时,一个疑问也从他们心底不可抑止的升起:此地怎的会有这么多的官府衙役?这些衙役现在在此,又是有何目的?
因为猜不出问题答案,所以众书生也就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语。同时,他们的视线先是偷偷观察了下依旧维持施礼姿态的铁塔大汉,然后就将目光纷纷收回,最后全部聚焦在了人群中间的顾尧身上。
毕竟,眼前这名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他的施礼对象可不就是顾尧顾重华嘛!
而到了此刻,顾尧也已知道自己不出面是不行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缓步迈出人群,一直走到了虬髯壮汉身前。
“你是潞阳府府衙捕头?那你们此刻在此当是奉了府令宁大人的命令啦?不知宁大人命你等守候在此又是所之为何?
还有,不知捕快大人是如何识得的顾某?顾某汗颜,此时还不知这位大人的名讳呢,呵呵……”
“顾公子千万不必如此!公子或许不记得了,当日洪家借游神之机在街巷肆虐,某家曾亲眼见过公子的非凡武功;后来宁大人又邀请公子来知府衙门做客,某家也曾远远观望过公子的英姿……故而某家识得公子,公子却不认识某家。
呃,某家姓燕,复名唤作‘赤霞’是也……”
第六十九章 宁有种乎?!
“某家姓燕,复名唤作‘赤霞’是也……”
虬髯壮汉姓名入耳之际,顾尧的双眼就蓦地瞪大,脸上的淡然表情也飞快化为浓浓的震惊。
‘燕赤霞?!这人竟是燕赤霞!?’
不能怪顾尧此刻心中惊讶无比,因为对每一个熟悉聊斋故事的人而言,“燕赤霞”三个字代表的含义实在是能称得上如雷贯耳。
因为这个姓名所指向的人物,不但是一名杀伐果断的着名剑仙,更是一位令各路妖魔闻风丧胆的盖世豪侠!
只是……
忍住心中悸动,顾尧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壮汉:
眼前这人身高足足接近两米,体魄雄壮,结合他方才说话时透出的那抹豪迈气概来说,这人的样貌性格倒和顾尧想象中的“燕赤霞”气质比较吻合……
但是,当顾尧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侧,发现他腰间所挂的兵刃并非长剑、而只是一柄寻常的官府佩刀时,一丝怀疑就止不住地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尤其是当顾尧暗运法力凝神观望,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修行人特有的道意存在时,心里的怀疑也就更深了。
“你叫燕赤霞?呃……你可会使剑?”
因为心中的疑问实在是难以抑制,顾尧不禁脱口问出——事实上,他原本想问得是:‘你叫燕赤霞?你怎么能叫燕赤霞?!’的。只是想到若他如此询问,必将会令大汉不喜,所以顾尧也就紧急改口,但问出这话后,他的精神也是暗暗集中,显然对这壮汉的回答颇为看重。
幸运的是,在场众人都能看出顾尧在这壮汉心里明显颇有分量,哪怕这汉子长得高壮骇人、又是一名带官身的捕快,但他一听顾尧询问,当即恭声回到:
“某家确为燕赤霞!至于运使剑法嘛……呃,某家幼时倒也学过一两手剑术,只是相对于某家的刀法来说,那点剑术就实在是不能看了,当然……”
说到此处,这名自称“燕赤霞”的大汉微微俯首,看着顾尧的两只瞳孔里慢慢透出两抹狂热之色——如果他所料不错,眼前站着的这名秀才,其武功应该已达宗师之境!若能得到他指点的话……
那大汉心中既有了如此想法,口中的语气也就变得愈发恭敬了几分。
“若是顾公子能不吝赐教,传授某家几招剑法,某家心里定会感激不尽的……”
只是令这大汉没想到的是,在他话语未尽之时,顾尧心头的怀疑就已是几达天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这燕赤霞明明应该是剑仙一流人物,但眼前这自称燕赤霞的壮汉非但不是修行之人,现在更是想要我传他剑法……
嘶——难道哥穿越的世界并非聊斋?但这也不应该啊,因为这里明明有婴宁、宁采臣等聊斋中的人物啊……”
脑中有太多疑惑纷扰心间,不过顾尧静思一会儿后,心头也就慢慢有了头绪:
毕竟《聊斋》也只是一个个简短的故事,它里面的人物纵使描述得再细致,也不过只是单纯的书中人物。
而他此刻所在之处乃是一方世界,所遇之人更是个个有血有肉!已然不能被书中描述局限、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或许这燕赤霞应是另有机缘投身道门吧,只是现在,他的入道时机还未到来罢了……’
想通了一些长期压在心头的疑惑,顾尧连带着对宁采臣的怀疑也减弱了大半。
毕竟,今天连“燕赤霞”都见到了,那宁大人的公子宁采臣,应该可以确定就是《聊斋》中的那名书生了。
只是不知他和那女鬼聂小倩的故事,到底何时才能发生罢了……
因为已经认定眼前大汉日后将成剑仙,所以顾尧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真诚了一些。
随口应下燕赤霞来日“切磋交流”的请求后,顾尧见周围书生望向自己的巴巴眼神,也就耐着性子替他们不断询问,终于弄清了官府衙役驻扎在此处的原因。
“燕捕头,如此说来,宁大人命你等驻扎在此,就是为了防止外人深入这片城隍庙废墟了?”
此时,因见顾尧已和这虎背熊腰的捕头颇为熟稔,其他书生的胆子也就变大了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向燕赤霞询问起昨晚发生在这里的事件详情。
“不错!这城隍庙先前并非残破不堪,怎会在一夜之间突然垮塌?!所以宁大人认为此事实在过于诡异蹊跷,就命我等守在此处,暂时不让旁人接近……”
“哦,原来如此,宁大人果然思虑周祥!只是燕捕头,方才你曾说‘昨夜这里雷霆降世,单把这城隍庙宇给劈成了废墟,却没对周遭百姓房舍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呃……请恕在下愚钝,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你话中之意啊!”
问出这话的书生长得矮小瘦弱,燕赤霞先是往他身上扫了眼,又看了下站在他旁边、丰神俊朗一脸了然的顾尧,这才忍着撇嘴的冲动,悠悠反问道:
“请问这名学子,你觉得咱们潞阳府城隍的德行如何?”
“城隍爷的德行?城隍的德行那肯定是……呃……这,这该如何说好?”
那书生一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事实上,乍闻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就想回复城隍德行自是好得没得说,但他马上就想起了洪家前段时间的游神事件,于是本欲脱口而出的答案也就胎死腹中。
“哼哼,看来大家皆对此间城隍的德行操守了然于胸了吧!”
嘴里噙着一丝莫名笑意,燕赤霞的目光从众书生脸上一一扫过。
“自从当日洪家游神之后,宁大人就选派我等暗中探查府城情况。然后就发现,咱们潞阳府中的豪强之辈,就像那洪氏一族,竟基本上都是长寿之人,寿数达八旬者更是比比皆是!而反观府中的其他百姓,他们寿达五旬者已是难能可贵,寿达六旬者更是极为稀少……
后来经过我等进一步探查,才发现府城中的这些豪门望族,每年都会花费大量银钱用度于这城隍庙上。他们不但捐修这里的庙宇,还每每多请玄门高僧为城隍颂德、扬名……他们每年花费在这上面的银钱之巨令人咂舌,早已超出了正常范围……”
“等等,燕捕头,您的意思难道是——”
听燕赤霞说到此处,众书生中的反应迅捷之辈已是有所猜想,他们看看越说脸色变得越发愤懑的壮汉,又看看脸上早已呈一片了然之色的顾尧,却依然有些难以接受自己此刻的猜想。
但若这种大逆不道的猜想不是事实,那燕捕头方才描述的那种诡异情形又该何解?!
难道在这潞阳府中,就活该富人命长,穷人寿短么?!
第七十章 书生讨论
潞阳府庙司坊东北角有一处造型别致的酒楼,名曰状元楼。
因为此楼临近府城城隍庙,又加之其楼名出彩,所以在往日,每当读书人去城隍庙上香祈愿后,都会不自禁地聚于此处小酌一番,以期能在今后的科考生涯中讨个好彩头。
久而久之,这座占地不大、仅有两层的小小酒楼竟变成了潞阳府内颇具声名的文人聚集场所,每日都吸引着府城内的大量文人骚客来此聚餐会友、吟诗作对。
但是今日,状元楼的生意却是陡然冷清了下来。想来也是,任谁看到楼前不远处的大片庙宇废墟,估计都会没什么食欲了吧,尤其是那些表面激昂刚烈、内里胆小懦弱的酸腐文人,估计这几日更是不敢来此吃酒。
这不,状元楼今日营业一天,直到天色将黑,才终算迎来了第一拨客人。
那是七八名身着儒衫的年轻书生,有经验的店老板一看这些书生的装扮,就知道了他们全是来自城内大名鼎鼎的新月书院。
因为这些书生入店时皆是一脸愤色、闭口不言,店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小心地将他们引至二楼的一处雅间。
只是当点完菜、店家准备下楼之际,众书生中的一名小胖子突又开口将他叫住,向他询问起了昨日半夜发生于对面城隍庙中的事情。
说实话,提起昨晚之事,这店家直到此刻依然有些战战兢兢,毕竟,昨夜整个庙司坊区域发生之事实在是透着十足的诡异和恐怖。
话说昨晚宵禁之后不久,一股异于往日的极度困顿感就袭上了店家夫妇心头。但就在他们熟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后,又突然被一阵阵瘆人心脾的恐怖哀嚎一下惊醒!
那阵哀嚎震人耳膜、直入肺腑、惊人魂魄,令人一听就联想到了群鬼肆虐。
只是就在店家夫妇胆颤心悸之刻,楼外突又有一声惊雷炸起!
那雷声响起得极为突兀,其后也未有乌云阴雨接续,在天上明月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神异又不可思议!
更加令人惊异的是,自那惊雷响后,城隍庙周围的众多鬼嚎声竟是一下泯灭……
因为当时外头所发生之事实在骇人心魄,所以店家并未敢第一时间开门观看,直到今早初阳高照,街上传来阵阵呼喊惊叫声时,他才终于开门,然后,他就看到了塌陷于自家楼前、已是变为瓦砾废墟的城隍庙府……
…………
店家的描述已然结束,并且他人也已离开了这间包厢,但此刻端坐于餐桌旁的众多书生们却依旧是脸色愤然。
联想着状元楼店家对昨夜之事的回忆、揣摩着燕赤霞先前的一番言语,他们此刻已是义愤填膺,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呃,不对!其实此刻倒还有一名书生有那吃饭的心思的……
只见那书生此时正大喇喇坐于餐桌上首,丝毫不顾周围众人偷偷瞟向他的莫名目光,只顾狂伸竹筷,风卷残云。
这书生当然就是顾尧了。
话说先前在城隍庙废墟前,因听得燕赤霞一番惊人叙述,众书生当时就纷纷变了脸色。
只是由于燕赤霞所说过于惊世骇俗,且又涉及到了鬼神之论,所以众书生对他的话还是没有尽信,依旧有些将信将疑。
于是,他们最终在朱绍的提议下,还是按原计划进了这状元小楼。
嗯,饮酒吃饭是假,探听下昨晚之事的详情,看能否成为燕赤霞话语的佐证,才是众书生的根本目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书生都是这般心思的,最起码顾尧就不是!
话说自昨夜开始,顾大公子就滴米未进,此刻看到这满桌佳肴竟无人动箸,怀着浪费可耻的心态,他从落座伊始就手不离筷,只顾将大鱼大肉往嘴里狂塞。
周围众人看向他的莫名目光他当然有所察觉,奈何他现在可是新月书院天字第一号的“学霸”,量这些书生们也不敢随便对他指指点点。
“啪!”一声酒杯顿桌的声音重重响起。
顾尧嘴里噙着一根长长的粉条斜眼瞥去,就见那个名唤方潼的书生此时脸色涨红,心中似有无尽的阴郁难以发泄。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枉我方家对这城隍时时祭拜,却不想祂竟是如此阴神!何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哼哼,方某今天才算是领教了!”
“是啊方兄,咱们都不曾想到,这府城中的富贵豪强竟能通过行贿讨好城隍,来获得超人一等的寿数!呵,这些不良之徒活得越久,咱们潞阳府中的百姓也就被欺压的越狠啊!”
“李兄所言甚是!不过诸位仔细琢磨过燕捕头语中细节没有?燕捕头先前曾说,府城中的豪强家族,其族人动辄就活八、九十岁,而反观城内其他百姓,能活过六旬者都是寥寥无几!
在下不才,祖上也曾出过几位擅长堪舆的方士,家祖曾有言,世间凡人寿数皆为定数!如若某人通过邪法获得额外阳寿,那就必定有人寿命损减!
如果燕捕头所言皆为事实,那么……”
“王兄,到了此刻你还怀疑燕捕头的话语吗?你要知道,燕捕头所言所行,其实皆是出于宁大人的暗中授意。想这潞阳府城隍勾结府内豪强,贪图香火供奉、草菅百姓之命,实在是枉为尊神!呵呵,想我等之前也曾敬拜于祂,不过估计诸位也没向祂捐献过大量香火,所以我等的敬拜在这城隍面前,怕是丝毫作用都没起到过吧……”
“诸位同窗的推断都很有道理。不过在李某眼里,这潞阳府城隍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单单被评为‘枉为尊神’了!大家可还记得方才店家所言,‘昨夜城隍庙中有群鬼厉嚎’。如果在下没有猜错,这些嚎叫的恶鬼,皆是那城隍召来的!
所以在在下眼中,这城隍可不单单是‘枉为尊神’,祂就是一尊货真价实的邪神、恶神!
所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昨日总算开了眼,终是降下荡世神雷,将这污秽邪神连同祂那帮走狗厉鬼给灭了个干干净净!”
第七十一章 羊瞳
众书生因城隍所为愤懑难平之际,顾尧已是放下竹筷,从桌旁抽出支竹签剔起了牙。
话说他当然不会向这帮书生主动言说昨晚之事的究竟,毕竟,昨夜之事已是涉及到了修行界、过于惊世骇俗,顾尧估计就算他此刻向书生们合盘托出,众人都是不会相信的。
怎奈顾尧虽无心言说修行界秘闻,但坐于他身侧的朱绍却是有心将话题引向了这个方向。
“文茂兄,你方才说昨夜那道荡世神雷乃老天爷所降,呵呵,这一点在下却是不敢苟同啊。”
朱绍说到此处语气微顿,待看到众人目光皆是聚于他身上后才再次悠悠开口:
“想这世间不平之事何其繁杂,在下估摸着天道老爷就算有灵,应该也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在下认为昨夜那道雷霆并非是老天爷所发,而是出于仙人之手!”
“仙人?你的意思是得道高人?!”
在座书生中也并非都是那孤陋寡闻之辈,经朱绍这么一提点,立时就有几人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的一些神异传说。
“朱兄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在下祖上确实留存有一些和‘仙人’接触的秘闻。所谓仙人,其实就是一些修道有成之辈罢了。他们的数量虽然极其稀少,但比起这浩渺难测的天道来说,倒也算不得无迹可寻……
只是朱兄,在下祖上传下的记录中,那些仙人也无非会些驱鬼寻妖、望气问穴、隐匿藏踪的手段,哪有将这城隍庙于一夜间夷为平地的本事……”
“王兄!听你之意是不信在下所言咯?不错,你口中的驱鬼问穴之辈确实有其奇异之处,但在朱某看来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真正的仙人一流,起辄腾云驾雾、落则翻江倒海。
就像此刻楼外偌大的一片庙宇废墟,虽说它先前也曾巍峨耸立,但就是因为此间城隍失了德守,现在还不是在仙人的一道雷法下俱成了齑粉?!
所以我等此刻,与其将心中的感激付与这虚无缥缈的老天爷,还不如将其献于昨夜那位悲天怜人、道法通玄的得道仙人……”
这小胖子一番话说得言辞凿凿、宛如亲见,直叫周围书生们听得心潮涌动,也让顾尧听得是心头汗颜不已。
‘那啥,小胖子,哥其实真没你说得那么伟大哈,嘿嘿……’
不过修道成仙对于这帮书生来说实在是过于缥缈,大家虽都对此心向往之,但在谈论一番后,也就纷纷将其当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玩笑之语,转而聊起了其它更接地气的话题。
顺便一提,经过朱胖子方才的打岔,此刻绝大书生的情绪已然恢复了过来、再也不复方才的低落愤然之态。
“朱兄,还有两日就要进行院内月考了,王某可是听说书院对这次月考极其重视,不但要据此重定我等的评级、以期更为公平地安排大家在书院中的待遇,并且据说这次考试的前两名,还将直接获得进入江州白鹿书院读书的资格……”
那王姓书生说到此处声音一下顿住,因为在他述说之际,今晚表现的万事不萦于怀的顾尧顾重华竟是突然抬头看向了他,此刻姓顾的嘴里尚有半只螃蟹未曾咀嚼完毕,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之相。
于是这书生接下来的话语也就赶紧转向:
“呵呵,那个……顾兄,看来你是还没听到这个消息哈。不过以你的文采风流,倒也完全不必在意这种考试的……”
‘不必在意你个姥姥头啊!’三两下啃完这只螃蟹,顾尧先前被朱绍夸出的良好心情此时已是不翼而飞。
事实上,顾尧心里虽对有朝一日暴露自己的“学渣”本质早已做足了思想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日竟会来得这么快!
娘希匹的,细算下来,哥这岂不是只有两天可浪了?然后就不得不被新月书院给扫地出门?!
毕竟,就算新月书院再宽容,估计也容不下一个连教材都看不懂的废物存在吧……
此刻,顾尧的心情一下变得奇差无比,虽说他不在乎被书院革除学籍,但一念及如何向老娘交代,他心里就实在是愁得慌!
总不能到时身背卷好的铺盖,然后跪于老娘身前。
“娘,孩儿不孝,被书院打发回来了……”
呃……到时该不会被老娘给直接打死吧……
…………
在顾尧心情烦闷之际,周遭的其他书生可不会顾及他的感受,讨厌的言论依旧一拨拨地直往他耳朵里钻。
“哎,白鹿书院啊!那可是整个大梁朝都能排进前十的读书圣地啊!奈何,老朱我可考不上……”
“哈哈,朱兄,你竟还幻想过考白鹿书院?虽说白鹿书院这次要从咱们这里招两名学子,但大家心里谁不明白,咱们这些人,也就只能勉强争争其中一个名额了!
毕竟,咱们这届学子中有顾兄存在,所以这第一个名额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内定了吧……”
“哦?难道李兄还想着与人争抢剩下的那个名额?呵呵,宁大人的公子宁采臣虽说最近没来书院,但他的才学可也不是其他人所能比肩。就论咱们书院中,估计除了顾兄,也就只有他有资格进入这白鹿书院了吧……”
“所以王兄你这意思是,这次白鹿书院的选拔测试,咱们这帮人也就只能敲敲边鼓咯,反正最后入围的肯定就是顾兄和宁采臣啦!”
“呵呵,当然如此,难道李兄还有其他想法?”
“不敢不敢,顾兄当面,咱们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啊……”
耳听着周围酸溜溜的言语,顾尧心里有苦自知,却又不能寻人倾诉。于是他干脆起身,踱步于二楼窗前,望向了夜色掩映下的庙司坊街道。
此时太阳已然落山良久,街上的行人也早已寥寥。
顾尧漫无目的的抬眼四顾,却陡然发现在这状元楼前的街道上,竟不知何时走来了一名衣着寒酸的年老羊倌。
那老羊倌儿手持一根细长的赶羊鞭,身前缓行着几只瘦削的小羊。间或有某只小羊偏离了行进方向,那老羊倌儿手中的羊鞭立时一抖,伴随着“噼啪”一声脆响,小羊受痛哀鸣一声,便再也不敢肆意乱窜。
‘嘿!这老头下的好重的手,也不知这些羊儿能否受得住他这一鞭!’
也不怪顾尧此刻在心中腹议,因为站在楼上他分明看得清切,每当老者羊鞭扬起,就必要一只小羊背上现出一道血痕。
那些小羊受痛之余“咩咩”直叫,纤弱的羊首更是痛的四处摇摆。
等到一只小羊疼的晃脑之际,顾尧却突然心中一动。
“等等!这羊的瞳孔,怎的竟是圆溜溜的?!”
第七十二章 谁见我家阿毛来?!
在顾尧的印象中,羊属畜类,其瞳孔大多都呈矩形。这是物种进化的自然选择,用以方便这些畜类获得更加宽广的视野。
“难道因为这里是聊斋世界,所以这些小羊的瞳孔就和上辈子的同类有了不同?”
心头疑惑间,顾尧倒也不敢立时就下此结论。
同时,楼下街头突起的骚乱,也打断了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继续思考……
此刻在状元楼下,一名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妇人突然从街头一角踉跄奔出。
那妇人一边奔跑一边游目四顾,茫然的眼神似在四周不停搜寻着什么。同时,她的嘴角还在不停的嗫喏嘀咕,等她跑的近了一些,顾尧凭借自己超强的听力,分明听见那妇人正在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
“阿毛哪儿去了?有谁看到我那阿毛哪儿去啦……”
正在这时,从妇人奔出的巷子里又先后窜出两名男子。
当先男子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此刻他一边奔跑着,一边不住呼喊着“秀儿”、“别跑”等声音,顾尧观其面色焦急、双目血丝密布,似已有几日不曾休息。
而在那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一名体型纤瘦的老者,那老者此时已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浊的汗水从脸上沟壑不断溢出,顺着长长的胡须砸落在地。但尽管如此,他依然在奋力迈动着脚步,只想着能为前面的儿子帮上一点小忙……
“咦?这老者是……董夫子?!”
因见老者颇为面善,顾尧立时凝神思索,然后就不由惊呼出声。
没错!此时楼下踉跄前行的老者,可不就是他入新月书院的第一天,所见到的那位董夫子嘛!
“重华兄,楼下发生了何事?”
顾尧的惊呼声一下打断了包厢中其他书生的争论,小胖子朱绍更是疾步趋前,顺着顾尧的目光看向楼下。
“咦?那是董夫子!”
朱绍呼喝间,顾尧已是转身冲向屋门,而屋内的其他书生在问清朱绍何事后,也急忙随着顾尧的身影奔至楼下……
状元楼下,顾尧一把扶住了几欲摔倒的董夫子,而后者看清顾尧的服饰后,根本顾不上回应顾尧的问候,而是一把死死抓紧了他的袖口。
“快……快追……上去!帮……帮老夫……把……把儿媳拦下……”
说出这番话,董夫子似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要不是顾尧搀扶着,他此刻必定已是委顿倒地。
与此同时,朱绍他们也已从状元楼内悉数奔出,而在他们身后,状元楼的那名肥胖店家也“哇哇”乱叫着紧随而来。
顾尧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然后心头就是一阵莞尔:朱绍这家伙,怕是账还没给人家结清吧……
将董夫子随手安顿给一名跑至最前的书生,顾尧顺着街道看去,发现方才的那名妇人、以及尾追她的中年男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你们照顾好董夫子,我去去就来!”
撂下一句话,顾尧衣袍一摆,就如一根利箭般从原地猛地窜出。
此刻他虽然不知董夫子急追那妇人的原因,但在方才的惊鸿一瞥间他已隐约看出,那妇人的精神状态,貌似是不太正常的……
以顾尧目前的体魄,他一步迈出直跨五六十米都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因为那样太过惊世骇俗,所以他也就尽力减缓着自己的发力、将奔行速度始终控制在一个他自认为合理的范围。
即便如此,身后众人看着顾尧如风般离去的身影,也无不呈现出一副目瞪口呆之状……
短短十数息时间,顾尧已是掠过了五道巷口,当他调整脚步准备继续向前搜寻之际,最后一道巷子中突然传出声妇人的尖叫。
没什么好犹豫的,顾尧一头扎入巷中。等他稍稍适应了巷中黑暗、顺着尖叫发声处抬眼看去,就见他所追逐的一男一女此刻已然扭作了一团。
因为已经隐约猜出这二人的关系,所以对于眼前一幕,顾尧突然有了种无从下手之感。
不过观察一阵后顾尧又发现,若他不出手,眼前这男人貌似还真制不住他自己的婆娘!
当时是,虽说那男人的力气超过妇人良多,但他投鼠忌器下生怕伤到怀中妇人;而反观那名妇人,此时则是长发散乱、疯态毕显:指甲不住在男人身上狂挠、牙齿更是逮肉便咬。她的双眼怒睁,里面毫无理智残存;嘴巴颤动,吐出的皆是狂言乱语……
到得这一刻,顾尧就知道他不出手不行了,而与此同时,那男人求助的目光也正好巴巴望了过来……
如同清风般飘然上前,顾尧本欲配合男子揪紧妇人的手臂,奈何当他双眼落处,就见那妇人的衣领早已于撕扭间拉开,而一片白腻正隐于其间若隐若现……
‘非礼勿视!’顾尧连忙扭头他顾。而他旁边的中年男子哪能料到顾尧突然停手不动,一不留神间,就听“啪”的一声,那男人被他的婆娘给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巴掌。
看着那人脸上浮现出五根指印,顾尧心里连忙告罪一声。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名武林高手,会那点穴定身的手段……
“咦!对了,点穴咱虽然不会,但咱可会道法啊!目前这种状况……就用驱物术!”
心中主意既定,顾尧立时从气海内召出一股法力。
因为经常“御剑”的原因,他现在的驱物之术已是使得颇为熟练。
只见一道淡不可见的紫色光氲从他手指尖端激射而出,光氲射抵妇人体表,并未如他驱使长剑时一没而入,而是陡然扩散为一层极薄的气膜。
那气膜将妇人的身体全部包裹,只是短短瞬间就让她的挣扎动作一下定格!
“这位公子!你这是……”
因为眼前一幕太过诡异,中年男子眼睁睁看着这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只是伸手一指,顿时就令他陷入疯癫的妻子瞬间变得静止,心里在放松之余,也不由产生了浓浓的担忧。
“哦,不用担心,这只是一种小手段,伤不了你夫人的。”
顾尧说话间,目光从眼前妇人脸上扫过,就见她此刻虽面现癫狂,但双眼之中却又有大颗的泪珠滚落。
妇人沙哑的嗓音不断无意识地喃喃着,顾尧竖起耳朵分明听得真切。
“阿毛,我家的阿毛……丢啦……”
第七十三章 线索
中年男子名叫董汉年,不出顾尧所料,此人正是董夫子的儿子。
而此刻倚靠于董汉年怀中、因体力透支而陷入昏睡的疯癫妇人,当然就是他的妻子洛秀儿了。
话说方才自顾尧制住洛秀儿后,这妇人不久就陷入了昏睡,顾尧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将她交给了她的丈夫。
扶住妻子后,董汉年脸上的愁苦之色虽有所减缓,但在其眼眸深处,顾尧依旧能看到浓浓的哀恸和愁闷。
内中缘由自不用多说,顾尧已然猜出了几分。虽然他心中对拐骗幼儿的行径深恶痛绝,奈何他此时对这种人伦惨剧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唉,要是能学到推衍测算之类的道法就好了……’
双手拢于袖中,顾尧咬牙握拳恨恨想着,也就没顾得上和董汉年多攀谈几句。
当然,后者此刻心中哀恸——独子失踪、爱妻发疯,就更没有主动和顾尧交流的心思了。
两个无话之人迈步疾行,不久就回到了众人身边。而看到他们归来,本是聚拢的人群也是自然分开,其中一拨儿搀扶着董夫子迎向了董汉年和其妻子。另有二人却是匆匆向顾尧走去。
“顾兄,你无事吧?”
双方尚未离近,朱绍已是当先开口,顾尧看他眼中的关切之色倒也不似作伪。
只是不等顾尧回应朱绍的关心,和朱绍同步行来的高大男子已是粗犷开口:
“哈哈哈,朱秀才,你这话问得可就外行啦!顾公子的武功造诣已臻宗师之境,区区一个疯女人,伤不了他的!”
虽然燕赤霞话中的恭维之意是那么明显,但顾尧此刻可没有和他探讨武学的心思。
因为此地离城隍庙废墟极近,所以顾尧对于燕赤霞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
另外,即使燕赤霞此刻不在这里,顾尧也会主动去找他的。
有些话,顾尧想当面问问官府中人。
“燕捕头,你对董夫子丢失孙儿一事可有耳闻?”
没有丝毫客套,顾尧选择单刀直入发问。
后者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脸上的表情就迅速变成了一片肃然。
“公子,因为某家这段时间另有差务,所以也是今日上午才听说的此事。据说这件事最开始是董夫子之子董汉年来府衙报的案,言说其子突然失踪,其妻也于悲恸之下犯了失心疯……”
说到这里,燕赤霞的声音顿了一下,他看看顾尧,又瞅了瞅不远处哀容满面的董夫子一家人,心中一发狠,就将府内大人们关于此事暂且保密的叮嘱给扔到了九霄云外。
“顾公子,其实近几日府内已多有孩童丢失!而宁大人也早已下令彻查,奈何我这同僚们查了几日,竟连一丝线索都未发现!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诡异,给人的感觉就像这些孩童竟是在府城中突然不翼而飞了似的……
因为怕此事宣扬出去会引起百姓恐慌,所以宁大人他们就决定先将此案暂时保密,同时督促我等尽快破案!
哦,对了!今晨我听一同僚说,昨夜已有一名失踪婴孩被找到。只是找到那孩子的过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他竟是在宁大人的卧室门外被发现的!所以宁大人据此推断,应该是有高人插手了此事……”
燕赤霞的述说还在继续着,只是到了此刻,顾尧却是越听越是愤懑难平。
他原以为孩童丢失只是董夫子一家的悲剧,但此时才从燕赤霞口中得知,这潞阳府内竟不知已有多少家庭陷入了失子之痛!
想到了昨夜那名小小婴儿,顾尧心中对于盗取孩童的罪魁祸首也就立时了然。
‘呵!楚鹤轩啊楚鹤轩,你作为潞阳府城隍结交邪魔也就罢了,竟还暗地里干这种盗取孩童的勾当!你这种种恶性罄竹难书,简直是十恶不赦!
你要逃便逃吧,我顾尧在此立誓:终有一日,我要将你擒住,让你受尽雷霆煅体之痛而死!’
这一刻,顾尧心中对潞阳府城隍杀意大炽,在他的道窍气海中,那道孤悬于“天空”的狰狞紫电也突然微微扭动了一下,似是对顾尧的必杀誓言作了回应。
而在气海下方,相较与紫电的“庞然”体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道缘剑影也在同一时间陡然一震,只是不知剑影震动是出于对主人愤慨的回应,还是单纯出于对“头顶”电光的畏惧罢了……
…………
“醒啦醒啦!董夫人她醒啦!”
不远处传来的声声低呼,让顾尧从狂怒中清醒。
顾尧扭头,心底泛起了和周遭其他人同样的心思:据说犯了失心疯之人若能好好睡一觉,就能精神恢复。而据他所知,眼前妇人自从孩子丢失后就未曾合过双眼,如今她既已醒来,那她的神智应该就能……
“阿毛呢!我家阿毛哪儿去了?我和你们说啊,我家阿毛的眼睛可圆啦!和颗黑葡萄似的,嘻嘻嘻……”
妇人的疯癫嬉笑让周围众人的情绪一下低落下去,年老的董夫子更是腿脚发软,一时难以站起。
“圆眼睛?!”
但是此刻,人群外围的顾尧却是心头一震,感觉自己貌似抓住了什么线索。
“燕捕头,你方才曾说这些孩子丢失时,一点线索都未曾留下?”
“没错顾公子!案件发生时,不但孩子的家人毫无所觉,即使他们很快察觉不对,但在寻找时却总是寻不到丝毫踪迹。有时哪怕周围遍布街坊邻居,并且周围地形也是极其封闭,但这些孩子就像在极短时间内凭空消失般,让人想要寻找都无从下手……”
“好了燕捕头,你别说了!”挥挥手,顾尧脸色凝重地打断了燕赤霞的叙述。
他挺直身子微微打量下四周,然后伸手指向了城隍庙废墟的北面。
“沿这个方向直走,会到达哪里?”
“那里已是潞阳府城的北城门位置,此刻还没有宵禁,沿此路而行,应该还能出城。”
“出城么……”顾尧嘴里喃喃一句,他扭过头看向燕赤霞:
“那些丢失孩童的下落线索,我或许是有些眉目了……”
第七十四章 密林童影
大约戊时三刻时分、堪堪宵禁封城之前,顾尧也恰好从潞阳府北门出得城来。
只是——
他扭头看看伴于自己左侧的燕赤霞,这大胡子自他方才说出那番言语后,竟二话不说,将手中差务随手交代给一位下属,然后就主动提出要和顾尧走这么一遭。
燕赤霞身为府城差役,不论是出于公义还是职责,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顾尧都不好拒绝,最后只能随他去了。
但是,当顾尧扭头看向伴于自己右侧的肥胖书生时,眉头依旧忍不住地皱起。
“朱兄,此刻城门还未合上,你若现在改变主意,应该还来得及。”
“重华兄你就别说笑啦!偷拐孩童乃是本朝大罪。朱某虽是一文弱书生,但对此类事情也是义愤填膺!再者重华兄你如今已发现了线索,朱某当然更是义不容辞,毕竟,多个人多分力嘛!”
好个‘多个人多分力’,顾尧暗自瞥了眼这家伙肥硕的肚腩,现在哥又不是去和人斗酒吃饭,要你那三两力气又有何用?
当然,顾尧心中吐槽归吐槽,但他对这小胖子的胆识还是颇为赞赏的。
毕竟,顾尧至今所见读书人已是良多,但这些人中大多皆是夸夸其谈之辈,像朱胖子这样敢于付之行动、深夜冒险之辈已算难能可贵了。
其实这次出发前顾尧已和燕朱二人有言在先,说他心里对这条线索也没有太过肯定,还需要出城探查一番才能终有定论。
因为现在已是晚上,所以此刻出城当然不会如白天般安全,况且此事弄不好还牵连到了鬼神之属……因此按照计划,顾尧原本是打算不惊动任何人,独自出城去做此事的。
不过现下嘛,他左右扭头,看着燕赤霞和朱绍脸上都毫无一丝退意。
“如此,那咱们就出发吧!”
……
从潞阳府城出来后,沿官道前行会途径一片山岭树林。也幸亏今夜月光明亮、沿途平坦,更兼之路途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小路岔口,所以顾尧也就一路寻摸着、小心引领着燕朱二人直达到了树林跟前。
当是时,头顶明月高悬、前方林木幽深,另有声声驳杂难辨的虫鸣枭语不断在三人四周响起,让人不自禁地从心底生出几分寒意。
三人站在树林外围,望着眼前几条直没幽暗的林中小径,颇有一种即将从人间乐土踏入地府幽冥的既视感。
朱绍此刻已然稍稍落后了其他二人半个身位,他探头悄悄望了望前面的燕赤霞和顾尧,但见前者此时一脸坦然无惧,后者却是眉头有些微蹙,于是便开口问道:
“重华兄,你这一路走来神神秘秘,总是卖着关子,一点都不肯透露所发现的线索到底为何。如今咱们已然走到此处……呃,你该不会是想着要进这林中探查一番吧?!这黑灯瞎火的……”
说到最后一句,朱胖子的语调已经带上了一丝惊诧。因为他分明看到,随着他这句话问出口,这顾尧顾重华竟真的府低身子观察起了眼前的数条小径,那专心致志的模样,就像地上真有某种东西残留的踪迹似的。
不过幸好,看顾尧仔细查看了一番,似是毫无所得,因为朱绍分明听见他嘴里嘟囔着“咦,怎么不见了”、“可惜”、“天太黑,看不清了”等碎语。
‘还好还好,出城探查我不怕,但要让我大晚上的钻小树林,那胖爷我可就不干了。现在林中黑魆魆的,谁知道里面有什么鬼东西,万一运气不好跳出个脏东西……’
朱绍胡思乱想之际,站在顾尧另一侧的燕赤霞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浑厚,语气里没有丝毫畏难之意。
“顾公子,可曾发现了什么?”
“没有。”顾尧站起身,口中长叹了一口气:“方才路上还有些许踪迹,只是这里面实在太黑,我已经什么看不清了……”
“要不咱们先暂且回去,明日再来……”
朱绍的声音紧急插入,只是他话方一出口,就见身旁二人的脸上同时浮起了不甘之色。尤其是顾尧!因为朱绍分明看到,在他话音未落之刻,顾尧眼中竟似有一层淡淡紫光一闪而过。
朱绍当然不知这是顾尧在调动法力勘察路面。只是这十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已深知顾尧不似常人。
‘或许这紫光,就是重华修出的浩然文气吧!奈何现在林中无光,就算重华有文气傍身,应该也是看不出什么的吧?’
果然,过得片刻后,朱绍就见顾尧脸上终是现出一抹失望之色来。
“哎,劳烦二位相陪了,顾某已然失了蹄印线索……呵!说是线索,这或许也是顾某想当然的一厢情愿了……”
听到顾尧终于打算收手回府,朱绍在心安之余也产生了一丝明悟:原来这顾重华一路行来,竟是沿着某种畜类的蹄印走到了此处?!
只是,无论是何种动物的蹄印,它们和这潞阳府中的孩童丢失案,又能有什么联系?
心中疑惑丛生,朱绍当即就想向顾尧询问究竟,只是不等他问题出口,却陡闻一些诡声异响从林中某条小径中隐隐传出!
“嘻嘻!”
“哈哈,快追我啊……”
“等等囡囡……”
那竟是一些孩童的嬉闹声音!
若这些声音发生于彼时彼处,说不得,朱大少爷还会会心一笑,兴致好了还会上前同孩子们逗弄一番。
但是此时此地嘛……
朱胖子却是眼睛圆睁、喉头滚动,竭力看向前方的幽深之处。
那里此刻依然无光,唯有不知从何时泛起的黑雾蒸腾!
那雾气飘出树林,遮住了月华的笼罩,将整片树林化为了一只择人欲噬的荒古凶兽。
“顾……顾兄,燕……捕头,前……前面不对劲儿!怕是有……有鬼!”
心中惊骇间,朱绍下意识地就向自己的两名同伴看去。
只是这一扭头间,他却只见身旁二人已是急奔而出、踏入幽林。
留给他的,唯有两道模模糊糊的背影罢啦!
“啊?!喂……喂……等等……等等我呀!”
第七十五章 造畜
幽暗密林某处,燕赤霞右手握刀、左手擎着一根燃着的木棍,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在他身侧,顾尧静立凝神,运法力于双耳,努力做出了倾听的动作。
“顾公子,如何了?可还有刚才那种嬉闹声响?”
燕赤霞凝重的声音传来,顾尧微微侧首,发现大胡子此刻虽嘴里发问,但他的身形却并未跟着转过来,显然是一个经验丰富、警惕性颇高的主儿。
“奇怪,方才的声音明明应该是从这里传出的!现在怎么……”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一来顾尧实在不想将事情往那方面想;二来则是,若他心中猜测为真,那方才那些“孩童”发出如此声响的原因又是什么?
此时林中雾气愈重,莫名的寒意愈浓。顾尧举目四望,但见那雾气融入周遭黑暗,竟似将那无形的魆黑染成了有质的墨汁般,层层叠叠向着燕赤霞手中火把缓缓压来。
火光笼罩的范围逐渐缩小,而在火光之外,则是一片死寂的、宛如铜浇铁铸般的无尽黑暗。
到得此刻,顾尧已是对自己的猜想再无怀疑,他微微打量了下燕赤霞,发现这大胡子此刻的呼吸节奏虽还算平缓,但他那愈来愈粗的呼气声,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并不像其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显然,燕赤霞此时也想到了,方才的声音确实不是活人发出!
但貌似他也想不明白这些鬼童将他们引至此地到底有何目的,难道真就是为了设下一个陷阱吗?
雾气翻涌至顾尧和燕赤霞身周约两丈距离时,终于停下了继续扩张的意图,就像这片树林里只允许火光散至方圆两丈之隅似的。
而见到这一幕,早已暗中做好戒备的顾尧和燕赤霞都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对于顾尧来说,虽说他此刻已算踏入真正的修行界,但他修道时间毕竟时日尚浅、自身修行体系也是残缺不全,哪里能晓得这黑雾的根底?至于让他出手破除眼前的雾障嘛,呵呵,那就更是不可能之事了!
不错,他腹中的雷霆虽然犀利,但这雷霆可是他保命的根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用!
并且即使最后非得使用雷霆,那也得有目标不是?而眼前黑雾笼罩四野,你让顾大公子到时将闪电喷于何处?
而对于燕赤霞来说,他本就只是一名凡人,平日里武艺或许练得还不错、也听闻过一些诡异怪事,但当这种事情真正临头时却还是有些不免坐蜡。
所以此刻燕大胡子在稍稍放心之余,不免偷偷看了眼身旁的武道宗师,等他瞧见顾尧也在暗抚胸口时,心里竟还感到了几分莞尔:呵呵,原来武道宗师也拿鬼怪之流没有办……
“噼啪!”
一声林木断裂的脆响突兀响起,将燕赤霞从臆想中惊醒,他霍然抬头,本能般地就欲向前挥出手中长刀。
奈何他这手刀式堪堪挥出一半就不得不被迫停下。
因为有一只清瘦白皙的手掌从斜刺里穿出,一把托住了他的刀柄。
“顾公子,你……”
燕赤霞口中疑问尚未说完,就被“噼噼啪啪”连续的树枝断裂声给打断。
然后,就见一具肥硕的身躯,伴着声声压抑的哭腔,从一旁的幽林中一闯而出。
“重华兄、燕捕头,呜呜,老朱我,找得你们好苦……”
也难为朱胖子竟然在这片幽林里没有迷路!其实按照顾尧的估计,当他和燕赤霞闯入密林时,朱绍这小子应该是没有胆量继续跟随的,其最大的可能无非是在林外踟躇一番后返回府城。
奈何顾尧千算万算,还是将这人性给算差了——没错,这小子听到林中传出的诡异童声,第一反应倒确实不敢踏步入林,不过与此同时,他却也更不敢孤身回城啦!于是思来想去后,他还是觉得跟着顾尧和燕赤霞才算有安全感……
看着眼前这胖书生一边像小媳妇儿似的小声啜泣着,一边诉说着自己一路寻来的艰辛,顾尧虽有心安慰几句,但话到嘴边却总有一种尴尬违和的感觉阻止着他开口。
而他旁边的燕赤霞,已经干脆扭转头去、肩膀微微耸动着,就差笑出声响了。
不过也亏是朱胖子这一打岔,周遭黑雾拢成的恐怖氛围也一下被驱散。
顾尧伸手触及黑雾,发现这雾气其实也不过就比平常所见浓烈了那么几分,除此以外,它倒也无色无味,看着瘆人,其实并无大害。
“重华兄,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方才那些鬼音,哦不!我是说那些孩童声音应该都是咱们的幻觉!你看这里除了林木还是林木,哪里可能有什么人存在……呃……朱某的意思是,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等到朱胖子情绪趋于稳定、又见顾尧和燕赤霞在此似是一无所获后,他也就不管不顾地提议大家离开——这鬼地方,他朱大少算是待够了。
但就在这时,忽然,从不远处的暗林里隐约又传出了一些声响。
那是皮鞭抽击到某物身上时响起的“噼啪”脆响,其间似还伴随有某种动物的声声哀鸣。
这次的声音可比刚才的嬉闹童音清楚多了——倒不是因为这次的声音比方才的童声音量大,而是因为这次,无论是那清脆鞭声还是那动物哀鸣,都给人一种无比真实真切的感觉,完全没有方才童音所带给人的某种诡异朦胧感!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鞭声和哀鸣声也在渐渐响亮。
等到这些声音响彻在火把所照外围之际,燕赤霞固然是微俯身躯握紧腰刀,顾尧也是暗自戒备默运法力。
而此时的朱胖子却早已是脸色煞白目露惊恐。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大大张开,就等着一会儿“引吭高歌”了。
“哗啦!”
火把所照边缘处,阻人路径的枝条被一只糙手随意拨开,随着昏黄的焰光袭来,一名衣着寒酸的年老羊倌儿就从幽林后一步跨出。
老羊倌儿脚下还缓行着一只半人高的母羊,此刻那母羊背上横七竖八遍布伤口,看上去凄惨无比。
另外,虽然此时光线昏暗,但顾尧在刻意观察下还是发现了……
那只母羊的瞳孔,赫然竟是圆形的。
第七十六章 割羊皮
“你这老倌儿,这么晚了不在家里待着,出来游荡做甚?”
看清了眼前这个老者并不是预料中的恶鬼,朱胖子不等顾尧和燕赤霞开口,已是抢先一步拦在了这一羊一人面前。
话说他刚刚实在是吓死了,要不是最后一刻反应过来眼前羊倌是人非鬼,说不得自己裤子都要湿了。
所以此刻朱绍诘问出口,语气里可不带丝毫的文雅客气。
只是,面对着朱胖子满含怒意的质问,这老羊倌儿却只在初时面色一变,然后他的脸色就迅速变得冷酷淡漠。
他脚步微微斜移,手中羊鞭甩动下驱使母羊,竟理都不理地就要从朱绍身侧穿过。
“喂!你这羊倌儿,耳朵聋了还是怎的,没听到公子我问你话么……”
老羊倌儿的无礼举动明显让朱胖子脸上尴尬无光,他怕鬼不假,但长这么大何曾怕过人来?!尤其是眼前这个羊倌儿又穷又老,竟还敢无视他朱大少的问话,顿时勾起了他今晚苦苦压抑的憋屈怒火。
只是,不等他将胸中愤懑统统倾泻,即将插肩而过的老羊倌儿却是陡然回头,阴冷无情的苍老眼眸瞪了朱胖子一眼,一下就让胖子即将喷薄而出的厉言斥语全部封在了口中。
“这位公子,夜路你们走得,难道老倌儿就走不得?”
老羊倌儿的话低沉冷漠,在周遭黑雾的衬托下更是显得阴森无比。
受他气势所激,朱绍竟一时嘴唇嗫喏说不出话来,脚下也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而老头则趁此机会从他身旁穿过。
越过了朱绍,老羊倌儿的脚步丝毫不停,又直直向着燕赤霞所站方向行去——没办法,此刻众人所在的这条小径就这么宽,而燕胡子的体型又是这么大,要想顺利通过,就必须得让燕胡子稍微让让路。
幸运的是燕胡子并没有朱绍那么愤然无脑,虽说他刚开始也对老者的出现有些怀疑,不过等看清老羊倌儿身前的母羊时,他心里就顿时恍然:这老羊倌儿深夜在此,定是因为这只羊在白天趁其不备偷跑入林,于是他就不得不冒着夜色入林寻羊……
念及老羊倌儿此刻的阴郁脾气,又看到母羊背上横七竖八的伤口,燕赤霞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正确。
于是他也就不多话,不待那老者和他的羊走近身前,就已提前让开了路,脸上还不觉带上了一丝笑意。
老羊倌儿顶着一副阴郁脸从燕赤霞身旁走过,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已是放下大半。
话说他方才从幽林深处走出,一眼看到林间路上竟然有人时心里差点惊骇欲绝。尤其是三人中的那个铁塔巨汉,更是让老羊倌儿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过现在终于好了,虽然不知那名大汉为何主动让路,但想来剩下的那名书生应该也不会如第一个书生般,傻不拉几地拦他的路吧?
哼!不过就算拦了他也不怕。书生嘛,手无缚鸡之力!估计两句狠话怼过去,他也就乖乖让路了。
就和刚刚那个胖子似的……
脑中如此想得,老羊倌儿心底泛起的一丝担忧也就随风化去。他暗暗瞥了瞥慢吞吞走在自己前面的母羊,眼底有一丝淫邪光芒一闪而过。
“这位老伯,请问你这羊,作价几何啊?”
一声轻飘飘的话语飞入耳际,老羊倌儿双目一凝,就见三人中身居末位的英俊书生蹲下身来,单手抚上了母羊头顶。
“抱歉,老倌儿的羊,不卖!”
冷冰冰回复一句,老羊倌儿就想故技重施,指挥着羊儿从那书生身侧穿过。
“唉,你这老头儿好生奇怪,羊若不卖,那你养它作甚?难不成还指望着它回家给你暖被侍寝不成?”
书生这句话就有些刻意挑衅了,照常理来说,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得如此贱辱,更何况是这个脾气明显暴躁的羊倌儿。
但令远处的朱绍和燕赤霞吃惊的是,面对顾尧的如此折辱,这老者却并未如预料般跳将起来,反而将脏乱脑袋一低,竟一言不发就要从顾尧身边强行通过。
奈何眼前的书生明显有别于方才那个胖子,这小子不但对老羊倌儿的阴冷眼神视若无物,就连对老头虚晃在眼前的羊鞭也是熟视无睹。
他维持着下蹲动作不变,右手轻轻将母羊的头颅抬起,脸上的莫名笑意也是越来越浓。
“这位……公子!老倌儿这只羊并非不卖,而是实已许了他人……”
老羊倌儿生硬的话语终于响起,语气之中,似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
“双倍价钱!不论别人出价多少,我都予你双倍价钱可好?”那书生悠悠抬头,脸上那种莫名笑意已是有些肆无忌惮了。
但当这种笑容落入老羊倌儿眼中,却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了浑身一冷。
完全是下意识地,老者脸上的阴厉表情冰消雪融,急速变成了一抹小心翼翼的陪笑。
“公子说笑了,这买家的羊钱咱已经收了,怎能做这等一物二卖之事?所以公子,老倌儿求你行行好,就速速让老头子我过去吧,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估计我那老太婆早就苦等地心焦了……”
而在这时,或许是对老羊倌儿话语有感,燕赤霞也踏步走了过来。他一脸莫名地瞅了下顾尧,实在有些想不通这个堂堂的武道宗师,为何会起心难为一个羊倌儿。
“顾公子,咱们今日在此还有要事傍身,不若……不若就让这老头离去吧……”
燕胡子小心劝说,奈何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顾尧的一个突兀请求一下打断。
“燕捕头,请借你腰刀一用!”
“啊?!”虽然心头诧异不明所以,但燕赤霞还是迅速拔出刀递给顾尧,而就在这时——
“你们要干什么?不准动我的羊!”
却是那老羊倌儿扑身而上,想要死死护住身前那只母羊。
奈何他身躯方动,就见眼前书生蓦地伸手向他一指,顿时,老羊倌儿就觉得身体似负上了无尽枷锁,他轰地一下扑到在地,再也无法动弹,只剩双眼中露出浓浓的绝望之色来。
“呵呵,你怎知我借腰刀,就是要动你的羊?真是不打自招也!”
书生可恶的话语传入双耳,引得老羊倌儿身躯一颤。
而直到这时,朱绍和燕赤霞才恍然过来,顾尧方才的一系列举动竟是别有深意。
他们聚拢于顾尧身前,顺着顾尧的目光打量着身下母羊。
“咦?!这羊的瞳仁,怎么是圆的?!”
朱胖子惊呼乍起之际,顾尧已再次俯身蹲下。只见他右手擎刀,刀尖直直对准了羊儿双目正中,双方间距可谓近在咫尺!
但眼前“羊儿”一双圆目中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反而浮出浓浓的恳求之意。
下一刻,已是心中有谱的顾尧蓦地下刀,刀锋凌厉,直插“羊儿”眉心。
“噗啦!”
凭借着超绝的剑道功底,顾尧手中长刀在堪堪划破“羊儿”眉心皮层时一下顿住。
此刻,那处“伤口”并没有鲜血涌现,相反的,却有一层奶白色的肌肤从羊皮裂口处隐约透出。
那肌肤光滑细腻,在昏黄焰光下泛着荧光,赫然竟似人的肌肤?!
到得此刻,待立旁观的朱胖子和燕胡子已是看得目瞪口呆,而他们身前的顾尧却也手下不停。
只见他小心控制着刀锋从“羊儿”头顶直直划向羊尾,随着羊皮开裂、脱落,一名赤身黑发的女子就从羊皮里面滚将而出。
那女子容颜俏丽,身躯妖娆,奈何其背上却是伤口纵横,看上去着实有些怵目惊心。
第七十七章 幽林深处
眼睁睁看着顾尧竟从母羊身体里剥出一个人来,这奇谲诡异的一幕不但让朱胖子目瞪口呆,就连见多识广的燕赤霞也大感震惊莫名。
他们有生之年所见所闻之奇事,哪有能与眼前之事相提并论者?!
而在这时,顾尧却已是脱下儒衫,迅速罩在了那名女子身上。
或许是因为刚刚复而为人吧,那年轻女子初时眼神中还略有迷茫,但很快她的神智就完全恢复,奈何因变羊之故,她此刻身虚体乏、口舌僵直,根本无力向顾尧表达谢意,只能睁大一双漂亮的杏眼,不断向顾尧点头致意。
只是当这女子扭转臻首,目光落在依旧僵卧在地的老羊倌儿身上时,却陡然柳眉倒竖双眼含煞,看她的模样,恨不得将那老倌儿生吞活剥了似的。
“重华兄,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竭力压抑着心中震撼,朱绍盯着顾尧侧脸,急切询问道。
“朱兄请稍安勿躁。”递给朱胖子一个安心的眼神,顾尧又看了看站在另一侧的燕赤霞,嘴角慢慢绽出一抹微笑。
抓住了老羊倌儿、并从羊里扒出了人,这也就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正确,所以顾尧此刻可以说是心情大好。
“不知朱兄可听说过‘造畜’?”
“造畜?!”
“造畜?!”
连续两声惊疑接连响起,可见朱绍和燕赤霞以往并未听说过类似传闻,于是顾尧也就耐着性子科普了起来。
“造畜是一种魇昧之术,常被用来诱拐妇女孩童。据闻造畜者善于将牛羊驴子等牲畜皮毛覆于所拐之人身上,同时辅以秘法,就能将所拐之人变得和牲畜一般无二!
因为这种诱拐方法隐蔽性极高,所以一般官府也是极难发现的……”
顾尧正欲侃侃而谈,却没想燕赤霞已是双目大张、神情激奋地向他大步走来。
“顾公子,你的意思是潞阳府这些天莫名失踪的孩童,都是通过这种邪法被拐的么?!怪不得弟兄们这些天发现不了丝毫线索!怪不得你今晚一直提及‘蹄印’二字,原来你早就对这间案子心中有谱了啊!”
这燕大胡子越说越是激动,眼神中对顾尧的仰慕感激之情也是越来越浓。
他已然想到了,现在他们已是抓住了作恶的羊倌儿,只要橇开这家伙的嘴,然后一路顺藤摸瓜过去,那这些失踪的孩童很可能就能救回来!
只是燕朱二人的目光实在过于热切,饶是顾尧脸皮极厚,都被他们盯得有了一丝赧然。
话说他这次能够看破“造畜”之术,实在是和他上辈子看过的《聊斋》故事不无关系!要不是《聊斋》中有关于“造畜”的记载,就算他顾尧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有人竟能将活生生的人变成牲畜!
当然,这也和这帮人的施术水平太低脱不了干系。因为若他们能将这些“羊儿”的瞳孔也变成矩形,那即使顾尧见识再广也不会对他们产生怀疑的。
“也不知这‘造畜’之法又该归于何种道属?这手术法诡谲邪恶,应该不是鬼道就是魔道了……”
心中琢磨着“造畜”之法的起源,顾尧突然心头一颤。因为他猛地想起了这起偷拐案件的幕后黑手!
糟糕!差点忘了盗取孩童之人乃是这潞阳府城隍和祂属下鬼神!案件既涉及到了这班恶鬼,那被盗的孩童们此刻定是凶多吉少!
心念到此处,顾尧先前产生的丝丝得意顿时一扫而空。他的表情再次变得凌厉,猛地看向了那名趴伏于地上、依旧被他压制得不能动弹的年老羊倌儿。
眼神之中,浓浓的杀意汹涌迸发……
…………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深处,有一团朦胧火光正在迅速前行。
那团光焰所拢范围不过两丈有余,在光团之外,则是浓如墨汁般的诡异黑雾。
此刻气温阴寒、万籁俱静。光团行于黑暗中,恰如一片孤舟游于冰冷的死海之上。
光团之内,两人一羊相伴疾行。
那羊儿行走于队伍前列,轻车熟路般当先引路。而在它身后,一名铁塔般的汉子手持羊鞭与火把紧随其后。
走了这么久,羊儿早已是四蹄酸软、腹中饥渴。但它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因为它一旦露出想要歇脚的迹象,就必有一道凶狠的鞭影落在它的背上。
而它的背部,此刻早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在队伍末尾,还跟着一名身上只穿一件内衫的年轻书生。
按理说作为一名儒生,从小接受圣人教化,应该有一定的恻隐之心。
但这名书生眼见身前的浓髯大汉鞭打山羊时,却眼都不眨一下,尤其是当山羊的咩咩痛鸣入耳之际,他还嘴角含笑目露快意,看他脸上表情,竟还有些恨不得取大汉而代之的意思!
这名大汉和书生当然就是燕赤霞和顾尧了!
话说先前在前面林子中,因为心忧被拐孩童的安危,所以众人立刻决定深入林中进行营救。
而通过逼问老羊倌儿,大家也知道了在这林中确有一处收纳被拐孩童的场所。
这下,顾尧当即做出安排,想要朱绍和燕赤霞护送女子回城,而他将逼着老羊倌儿带他深入敌巢,以解救被拐孩童。
只是令顾尧没想到的是,虽说朱胖子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但燕赤霞却死活不同意自己退出幽林。最后顾尧没法,只得遂了燕胡子心意,让他跟着自己一块儿行动。
并且在行动之前,顾尧依仗着从羊倌儿身上搜出的数张羊皮、以及从他口中逼问出的秘法口诀,成功施展出了“造畜”之术。
而顾尧所“造”出的那只山羊嘛,呶,就现在前面带路的那只不是?
……
雾气肆虐,树影婆娑,犹如群鬼乱舞。
两人一“羊”所行路上,常有枯枝拦路、藤蔓缠脚。要不是仗着手中火把尚可使用,他们实在想不到在这一路上要吃多少苦头!
但是,随着他们入林愈深,周遭的雾气变得愈发厚重,这火把所照范围也在缓慢缩小,此时更是只能堪堪照亮方圆一丈范围。
另外这一路行来,周遭的温度也在诡异般的迅速降低。要不是顾尧和燕赤霞都有“武功”傍身,说不得此时已经开始缩手顿脚了。
‘特么的,真是便宜这老羊倌儿了,竟能有一张羊皮取暖护身!’
看着带路山羊不惧寒冷、迈腿疾行,顾尧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一句。
只是吐槽归吐槽,你若要让他也披上羊皮……呵呵,估计顾大公子肯定是决计不肯的。
也不知跟着这只“羊”走了多久,直到最后,燕胡子手中火把所照范围已经不足半丈之刻。
前面林木蓦地一空,顾尧同燕赤霞踏步出林,犹如踏入了浓稠单纯的墨汁当中。
这“墨汁”明显由更加浓郁的黑雾凝缩而成。但是在“墨汁”远处,却又有两颗血红的光斑悬于半空。
绝黑环境下,那两颗血红斑点犹如巨兽双眼,欲择人而噬。
第七十八章 鬼庄
那两抹血红光斑也不知所为何物。此刻四周漆黑如墨,燕赤霞手中火把,也不过只能堪堪照亮方圆半丈范围。但那两抹光斑却似不受黑雾影响般,散发的妖异血光竟能穿透雾气,直抵二人双眼!
所幸顾尧和燕胡子都不是胆小气馁之人,眼前景象虽然诡异,但他们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就这样,胁迫着老羊倌儿所变之“羊”,二人继续前行,很快就抵达了那两抹血光跟前。
而到了此刻,任凭燕赤霞手中鞭子甩得呼呼炸响,但脚下那只“羊”却已是打定主意宁死不前了。
“燕捕头先稍安勿躁。”
一句话轻声制止了燕赤霞,顾尧小心几步上前,抬头看向头顶不远处的两抹光斑。
然后,他体内气海微鼓,已是运法力于双眼。
法力加持之下,顾尧顿时视力大进。他的目光穿透层层黑雾落于“光斑”之上,这才发现那两抹血红“斑点”竟原来只是两只红纸灯笼!
摇曳的烛光从灯笼里模糊透出,虽然这光貌似不惧黑雾,但毕竟亮度有限,所以才使人难以第一时间认出它们的本来面目,只能堪堪起到一些引路作用。
既然灯笼都已出现,顾尧赶紧凝目细看。果然,在这两只血红灯笼后方,模模糊糊似有一座庄园隐匿于雾气之中。奈何此时黑雾实在太浓,顾尧哪怕竭力调动法力,都无法看清庄园的边界,只能确认这座建筑确实占地甚巨!
于是顾尧就知道了,他们今晚的目的地、也就是盗拐孩童的幕后黑手所在之老巢,到了!
……
早在先前审讯老羊倌儿之时顾尧就已得知,像老羊倌儿这样的“造畜”者,在整个潞阳府内至少有十几个!
他们借助从幕后黑手那里得来的诡异羊皮,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个人类婴孩“变”成小羊送往这处庄园。
而说起这座庄园却也着实怪异,或许是出于掩人耳目的缘由吧,庄园里面之人只让这些羊倌儿夜里送“羊”,并且送“羊”的时间也只能局限于上半夜。
在老羊倌儿的记忆中,有一次倒也有人误了时辰在下半夜送的“羊”,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再没见过那人!
而这,或许就是此刻老羊倌儿所变之“羊”,死活不肯走近庄园的原因吧。
顾尧扭头看着身后这只背部皮肉糜烂的“山羊”,心里却未泛起一丝软意。
按照庄中主人的规定,这些羊倌儿每次运来“羊”都会获得相应报酬,或是一些金银财物,或者干脆就是如花美眷!
这些羊倌儿生而为人却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简直就是猪狗不如死不足惜!
况且他们的合作对象,还特么的八成不是人类啊。
想至这里,顾尧心里也不由怒气大涌。
他右手一伸,隔空取物般将赖在原地不愿前进的“老羊”摄起,然后就将其朝着前方模糊的庄园大门处猛的一甩!
“咩~~嗷呜——”
“轰嚓!”
门板撞开的同时,“山羊”的哀叫声也戛然而止。而顾尧和燕赤霞也抓紧时间闯入了庄内。
此时庄园之内也有雾气弥漫,只是相较与外面的黑雾而言,庄子里面的雾气就要淡的多了,和一般的夜雾几乎已无二致。
所以到了此刻,顾尧和燕赤霞的视线虽还有几分模糊,但仗着火把之利,已然可以勉强视物了。
此时二人身居之处乃是庄子的前院。
因为顾尧举目四望下,能够明显看到在院落当中,有一条硕长的砖墙将整个院子一分为二。
在那条砖墙正中还有一座造型古朴的半月拱门。
凝望着那座拱门,顾尧的神情慢慢变得越来越肃穆。因为拱门之后黑暗弥天:那里黑雾凝沉,犹如重雨,人若望之不免魄为之夺!
原来这弥散至整片树林的诡异黑雾,它的源头竟然就是这里!
“顾公子,这雾气好生古怪!怎么感觉它像被什么人操纵着似的!”
顾尧身侧,燕赤霞凝重说道。
话说为了调查方便,不打草惊蛇,燕胡子已于入庄前脱去捕快制服。虽然他现在肉眼凡胎,但也能看出那黑雾此刻只在庄子后院翻腾,却没有一丝一毫弥漫至前院!
就像整个庄子前院——从院门伊始直至那道隔墙、以及院子上空数十丈范围,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着,将那黑雾死死挡在了外面!
此等景象奇诡夺目,绝不是自然形成。燕胡子有所怀疑倒也是正常。
不过话说自从他今晚耳闻目睹“造畜”全程后,心里已经明白,这件轰动潞阳府的盗童案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其中弄不好还牵扯到了传说中的“妖魔鬼怪”!
心念至此,燕赤霞不禁侧目,暗暗瞥了眼挺立于身旁的儒衫书生。
就连眼前这位顾公子,怕也不是一般的武道宗师那么简单吧!
毕竟能隔空取物……他燕某人勤修苦练数十年,从没听说过哪个人的功夫能练到这个境界!
顾尧并没在第一时间回复燕赤霞的担忧,因为他的视线已从隔墙上的拱门收回,望向了庄子前院东侧的一排建筑。
那是一排足有几十间的联排厢房,此刻绝大部分的房间已然烛黑,只余最里面那间房屋内透出惨绿色的粲然光火。
声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喧闹声响不断从那间厢房内传出,间或还掺杂有一些觥筹交错声、食物啃嚼声……就像此刻有些什么人,正在那间房内举办酒宴似的。
只是“他们”发出的声音,都不是一般的大罢了!
倒也是,若不是“他们”吃饭喝酒的声音太大,怎么可能听不到已经有人破门进院?!
不过正在这时,突然——
“咩咩咩咩……”的羊鸣声急切又突兀的响起。
顾尧和燕赤霞几乎同时霍然转身,就见在他们身后,那只老羊倌儿变成的“山羊”正在庄园门口挣扎站起!
此刻那“羊”虽已浑身鲜血淋漓,但他那一双羊眼里却蕴满了仇恨和快意。
老羊倌儿已经发觉自己今晚凶多吉少,不过若能在临死前看到那可恶的书生身陨在先,他也算能死得瞑目了!
所以此刻他张口叫着、竭尽全力地叫着!只为引起那边厢房中人的注意,让那些人替他完成临死前的心愿。
“吱呀!”一声闷响隐隐传来。
顾尧和燕赤霞急急循声望去。
就见一名醉醺醺的老者从远处厢房中探出半个身子。
顾尧眼尖,运法力望向那老者后颈部位处。
那里,敞着口的人皮还没来得及合上呢!
第七十九章 斗鬼!
“尔等何人,来此作甚?”
在“山羊”急躁的咩叫声中,东边最内侧厢房内,一干瘪老头从里面晃晃悠悠摇出。
老头语气明显带着不善。倒也是,他们兄弟们操劳一天,也就每日的下半夜能得片刻闲暇进食消遣,如今他在吃得正酣之际被人打断,心里没有怨气才怪。
那老头一路行来,身上动作不断:他的嘴唇不断翕动着,似还在回味着屋中酒宴;另外,他的双手也不停在身上各处抚弄着,竟似在将自己的肌肤抚平舒展。
对这“老头”的怪异动作,顾尧当然心知肚明——无非是匆忙间人皮加身不够贴合,所以就趁着走路之际,抚平人皮上的褶皱罢了。
但燕赤霞肉眼凡胎,怎能看透眼前之“人”的底细?
他见老头一脸醉醺醺地连路都走不稳,立时当机立断更改了今晚的强取计划。
他先是快速扯了下顾尧衣袖,在和顾尧交换完眼神后,当即上前一步迎向老头。
“老丈你好,我等是来送羊的呀!”
燕胡子一句谎言出口,嘈杂于众人耳侧的“咩咩”羊叫声立时熄火,那“山羊”一下抬起羊首,双眼急切地看向老头,拼命向他传递着‘眼前之人话不可信’的讯息……
怎奈老头此刻已是醉醺醺,哪还有什么精力接受一只山羊送来的“秋波”?
他貌似轻易就相信了燕赤霞的说辞,只是他的脑袋倒也没完全被酒精装满。
“送羊?哼哼,你二人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可已经是后半夜咯!”
老头沙哑的语气中带着某种捉挟意味,配合着他时而舔过唇角的猩红舌头,莫名让人感到心里有些发毛。
接着,他的目光就从面前的两人一“羊”身上巡视过去。
看完了远处在血泊中挣扎的“老羊”,以及离他稍近些的燕赤霞,老头暗暗撇了撇嘴,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到顾尧身上时却陡然双眼一亮,就像……瞧见了什么上等佳肴般!
呃,比起“老羊”的干瘦、以及燕胡子的粗犷来说,顾大少爷确实是太过细皮嫩肉了些……
这老鬼目光中的觊觎之意简直可以说是毫不遮掩。顾尧被他看得心头火起,要不是燕胡子有所察觉从而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说不得顾尧此时就已经一脚踹上他那张老脸啦!
“你等可是新近入伙的?”
莫名的,老头的语气诡异缓和下来,他晃悠踱至老羊倌儿所变的“山羊”跟前。然后,其手臂蓦地前伸,一把就卡死了“山羊”的脖颈。
“山羊”在他手中剧烈挣扎着,老头根本毫无所动,直到那“羊”完全昏死,他才慢慢松手。
这一套动作他做的熟稔至极,显然就是这座庄子处理“羊儿”的标准流程。
“老丈明鉴,我二人确是初次送羊,所以才对此间规矩不甚了解……”
燕大胡子打蛇随棍上,连忙上前一步“做出解释”,同时他还飞快向顾尧使了个眼色,生怕这名武道宗师年轻气盛,压不住怒火,坏了他套取情报的计策。
“嘎嘎嘎,既是新近入伙,对规矩不了解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不美之处就是你俩送来这羊——也太过老朽腌瓒了吧!“
老头扬着手中犹如一团烂肉的“山羊”,声音冷戾,令人悚然。
他扭头看向顾燕二人,目光重点在顾尧脸上长驻一下,口中猩红长舌微露,嘴角扯着一抹意味难明的瘆人冷笑。
老鬼对“山羊”的不满,燕胡子当然是无言以对,不过这老鬼也显然没指望燕赤霞能给他什么满意的答案。
他拖拽着山羊从顾燕二人身侧走过,嘴里幽幽吐出三个字。
“随我来……”
……
从庄园门口到亮灯的内侧厢房不过数十丈距离。
顾尧和燕赤霞跟着老鬼晃晃悠悠前行。老鬼一路拖拽着“老羊”,丝毫没将其当一个人看待,就像其真是一头寻常畜生。
燕赤霞暗暗捅了捅顾尧的胳膊,想问问这年轻宗师对接下来的行动如何打算。
但马上,他就发现顾尧的脸色不知何时已是大变!
变得面色铁青,牙呲目裂,竟已是怒到了极致!
‘这——?’燕赤霞刚要询问。
“咯吱咯吱……”骨肉被咀嚼的脆响遥遥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隐隐飘来的血腥气味。
燕赤霞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但顾尧的动作明显更快!
只是一步跨出,他就超过了当先引路的拖羊老鬼,双脚疾点下,很快,他就奔至那座亮灯的厢房门口。
厢房内,酒席正酣,气氛炙烈。
四头长角恶鬼推杯换盏之际,就听“咣当”一声巨响,房门轰然敞开,一身着内衫的文弱书生正正站在了厢房门口。
其中一只黑毛覆身、面目可怖的恶鬼正左手持酒,右手紧抓一截人类断臂狂啃。
听闻门口异响,它转过鬼首,两只铜铃般大小的狰狞血眸醉醺醺眯起盯紧顾尧,口中咀嚼至一半的肉团也缓缓吐出,牵扯出一道长长血丝。
“尤老鬼,有如此好的血食干嘛不早些拿出?是看不起我等吗?”
有它领头,其它三只恶鬼顿时纷纷起哄。
“就是就是,有如此细皮嫩肉的二脚羊干嘛藏私,快快将他献上,让鬼爷们尝尝鲜。”
“我说你们几个夯货就别争了,这书生血气芳香,合该让老子先尝。尤那书生,还不赶紧过来,让鬼爷我拔个头筹……”
众鬼争论之际,燕赤霞也从门外狂奔而至。
待他看清这满屋的残肢断臂,以及端坐于血泊中大口嚼食的恶鬼时,这铁塔般的汉子脸上先是大惊,继而大怖。
最后,他所有的情绪就纷纷被一种极端愤怒所取代。
只听燕大胡子大喝一声,顺手拔出暗藏于身上的一柄朴刀。
“我当何人敢贩拐孩童,原来竟是恶鬼作祟,给老子死来!”
言语未毕,他已狂舞长刀返身向背后那名拖“羊”老头杀去。
虽然他现在怒火攻心,但多年的捕快经验还是促使他下意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凡人是万万斗不过恶鬼的!如今之计,只能先设法逃生,然后让府尹大人请道士来此降魔除鬼!
‘应该能逃出去吧,毕竟,顾公子可是一位武道宗师啊!’
心思电转之际,燕赤霞的朴刀已然触及“老头”前胸。而那“老头”不知出于何故,竟没有做出丝毫闪避动作!
就连其脸上那一抹冷笑,都未收敛半分!
“刺啦!”裂帛般的脆音响起,这是“老头”体表皮肤被划裂的音响。
但在其皮肤伤口处,却未有丝毫鲜血喷出,取而代之的,只是缕缕散发着恶臭的漆黑气流!
这些黑气离开“老头”躯体将将不到一尺,然后就猛得回流至原处!
再看这“老头”身上,除了那一张损毁的人皮外,竟没有丝毫受伤的样子!
“好笑好笑,没想到当今人世间,竟还有人以为凭借武道就能伤及鬼神?!实在是井底之蛙!嘎嘎嘎嘎……啊——”
前一刻,燕赤霞还沉浸在不能伤到恶鬼的绝望中。
但下一刻,他就感到手上一空,继而面前有淡紫色刀光一闪。
然后,就有一颗硕大头颅从拖羊“老头”脖颈上冲天而起!
残破的人皮从头颅上“索索”脱落,露出其本来的狰狞模样,巨大血口扯出的那抹嗤笑也未来得及收回。
紧接着,“噗”、“噗”两声爆响响起!
燕胡子眼睁睁看着那老鬼的头颅和躯体几乎同时爆成两团黑雾!
只是这一次,这两团黑雾却没有丝毫收敛融合的迹象,而是很快颜色变淡,随风散去了……
第八十章 嗜杀!
“这……这是什么武功?!”
厢房门口,燕赤霞眼睁睁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年轻宗师,心中疑惑几乎脱口而出。
“如来神掌啊!想学啊,我教你!”星爷这句台词差点从顾尧嘴里脱口而出。
不过现在形势紧迫,他也就收敛了这种玩笑心思。
顾尧扭转身,冰冷目光迎向了屋内同样紧盯着他的四头恶鬼。
此时这四鬼脸上八只铜铃般大小的狰狞血目皆瞪得滚圆,眼神里哪还有丝毫的戏谑和觊觎,唯有深深的忌惮和畏惧!
如果它们没看错,方才这书生斩杀尤老鬼的手段,哪里是什么人类武功啊。那分明是一门极为犀利的术法。
这文弱书生,竟是一名拥有不俗修为的修道者!
“踏!”迎着众恶鬼的忌惮目光,顾尧踏步进屋,并随手关上房门——他刚才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动手,就是为了确认下这庄园中是否还有其它鬼怪。
如今既已确认恶鬼们都在这里“聚餐”,他当然就要关门打狗了。
房门紧闭,隔绝了燕胡子的视线,而屋内四鬼眼瞅着顾尧手上紫蕴内隐的长刀,也纷纷开始动作起来。
“上仙,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您犯不着为这些凡人搏命,放过我等可好?”
这是声厉内荏试图“讲道理”的。
“上仙,今日之举我等皆是被人所迫,请上仙高抬贵手!”
这是肝胆俱裂低声乞饶的。
“修士,你最好速速退去,惹毛了鬼爷,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妄图将顾尧吓退的。
更有一鬼,看出顾尧丝毫不被言语所惑,扔下鬼爪上的半条残腿,整具鬼躯迅速变淡,就要施展鬼类的天赋透墙而逃。
只是它这不逃还好,它刚刚有所动作,就有一道淡紫刀光从它身上一划而过。
两截变至透明的鬼躯从地上飞起,并于空中爆成两团黑雾,飞快淡去。
以此为起始,余下三鬼立知方才的讨饶威胁之语皆是虚妄。
于是,无数的残肢断臂从恶鬼爪中向顾尧雨泼般射去,紧随其后的,还有六条黑魆魆的狰狞鬼爪!
面对三头恶鬼的“垂死”反扑,顾尧虽早已怒火高炙,但他心中同时又诡异地保有一丝平静。
穿越到这方世界,他已遭遇过多次凶神恶鬼,早已锻炼出形势越是危急,越是淡漠如冰的心态。
因为唯有如此心态,才最易激发腹中雷霆!
不过就眼下这种“小场面”而言,他凭手中这把灌注法力的长刀就足以应付,还用不着请出雷霆老爷。
再者,雷霆只有一发,顾尧还不确定雷霆到底是单兵武器还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迎着血肉残肢组成的腥风血雨,顾尧面无表情挥刀迎上。无数剑道感悟从他心头掠过,他以刀为剑,怒斩恶鬼,杀得屋内一片鬼哭狼嚎,阴气升腾。
这些恶鬼的命运,其实早在顾尧看到它们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
唯有形神俱灭罢了……
……
独自立于屋外,燕赤霞耳听着从屋内传出的恶鬼哭号声,既感到惊惧,又心觉振奋。
今晚是他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第一次见鬼,而这些恶鬼也确不负其恶名——诱骗孩童,以人为食!凡人在它们面前,确实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今晚幸好有顾公子相伴啊,否则我老燕定要成为这些恶鬼的果腹之物!”
一想起顾尧能够斩杀恶鬼的“绝世武功”,燕胡子不禁心潮涌动,暗暗下定了向顾尧求艺的心思。
厢房内的激斗声渐渐熄弱,周围的环境也似较之方才暖和了许多。
燕赤霞等在门外,本待顾尧彻底杀绝屋内众鬼后再推门而入,但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划过他脑际,使得他再也顾不上自身安危,猛地推开虚掩的屋门。
“顾公子,刀下留人……哦不!刀下留鬼啊!”
“刷!”最后一抹刀光在屋里乍起即灭,随刀光一同消散的,还有最后两截恶鬼的雾态躯体。
顾尧猛然回头,目光森冷地看向门口一脸扼腕相的燕胡子。
“燕捕头,你这是为这些食人恶鬼乞命么?”
身怀斩鬼之势,顾尧这句话可谓问得毫无感情、萧杀无比。同时,他这种与平日里的温雅极为相反的表现,也带给了燕大胡子极大的惊惧。
“顾……顾宗师请息怒,在下……在下并非想为这些恶鬼乞饶。而是……而是如今在这庄园中,想来也就只有这些鬼物知晓被拐孩童的下落,您现在将其全部斩杀,咱们……咱们岂不是就此失去了线索……“
燕赤霞话虽说得磕磕绊绊,却也将被杀念惑心的顾尧叫醒了过来。
顾尧低头打量,只见满屋的残肢断臂确实皆属成人,而没有一只属于孩童。
“如此说来,恶鬼只食成人,而那些被拐孩童也确被恶鬼们藏于了他处!我……在下方才,确实有些鲁莽了……”
身为一名接受过完整教育的穿越者,顾尧脸皮还没有厚到对自己的失误视而不见。
他对燕胡子深施一礼,而与此同时,他心里也产生了一些疑惑: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一向是一个谨慎小心之人,哪里会有如此大的杀性?!
要知道,以他以往的性格,他一定能想到‘留活口’这种简单的事情,而不会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机器。
‘虽说恶鬼食人确实该杀,但我也不该如此冲动鲁莽。上次在客栈,不顾后果挺身而出灭杀妖道化身的巨鬼如是,这次斩杀这五头恶鬼亦如是……’
虽说心中极为担忧疑惑,但顾尧也知现下不是忧虑自己的时候,他强敛心神,看向燕赤霞。
“燕捕头,虽说在下没留下活口,但这座庄园本就不大,且前院有恶鬼镇守,后院又是黑雾浓浓,依我之见,那些被拐的孩童应该都被藏到了后院!“
燕赤霞此刻还未完全从顾尧加于他的惊惧中回过神来,闻听顾尧说的有理,就忙不迭地点头应诺。
二人走出厢房,踏足庄园正中。
那里,有一道长长的隔墙将整座庄园分成两半。隔墙中间是一座造型古朴的半月拱门。
以拱门为界,浓浓的黑雾宛如活物般在门后恣意流动。
那里,就是这座庄园的后院了。
第八十一章 童音领路
半月拱门外,燕赤霞眼瞅着门后比墨汁还要浓烈许多的黑暗,不禁踌躇了脚步。
这庄园前院就有恶鬼镇守,如今这一看就不好惹的后院之内,也不知藏着怎样的怪物!
他暗暗看向身旁的顾尧,这年轻宗师“武功”深不可测,兼之又杀意颇重,不惧鬼怪,如今只能仰仗他了。
只是燕胡子不知道的是,他对于门后黑暗固然心怀畏惧,而顾尧此时也是戒心满满!
为何?盖因这门后的黑暗与庄园外的黑暗相比还颇为不同:
虽说庄园外的黑暗同样使人伸手不见五指,但当他聚法力于双眼,还是能看清一段不短的距离的。
而这里的黑暗却极为怪异——顾尧站在门外,目运法力使劲看去,却只能将将看清两丈距离!
并且当他撤去法力,仅依靠火把看路时,更是只能勉强看清方圆两尺之域!
只是虽有诡异黑雾挡路,但一想到那些失踪的孩童,燕顾二人即使心中再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找来一截绳索连在对方腰间,顾尧看了燕赤霞一眼,暗暗深吸一口气,就当先一步跨入拱门。
冻彻骨髓的冰寒扑面涌来,顾尧顿觉自己就像跳入了冬季的冰河,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而周遭黑雾也像感受到活人气息般,在二人双双跨过拱门的瞬间就疯狂翻涌起来!
这些黑雾凝聚成无数触手向着二人当头罩下。它们奔涌向顾尧的眼耳口鼻、奔涌向顾尧的双腿双臂,既像是要蒙蔽住顾尧的感官五识,又像是想将所有的外来者统统阻挡出去!
说实话,要不是顾尧的体魄早已今非昔比,说不定在他踏入后院伊始,他不是被冻僵,就是被这些黑雾给狠狠推出!
而此时拴于顾尧腰间的绳索已是绷得笔直。顾尧扭头,借着火把的微光,看向与他绳索相连的燕赤霞。
此时这大胡子已是脸色青白,上下牙床不停磕碰,就连其魁梧的身材都被冻得佝偻了数分。
“燕捕头,要不你先出去?这里就交给我吧!”
“多……多谢顾公子……关心,不过……不过找寻失踪孩童乃在下分内之责!咱们……还是赶紧行动吧!”
一番好意被拒绝,顾尧心里却没有丝毫芥蒂,反而对这大胡子生出更多好感。
‘不管这大胡子到底是不是《聊斋志异》里的那个燕赤霞,单论其这份敢于舍命的勇气,就值得我好好结交一番了……’
……
忍着阴寒,冒着黑暗,二人在庄园后院艰难前行着。
因为视物极其困难,此时顾尧早已走得晕头转向,根本就不知他们现在所在何处,只觉得这座庄园似是变得没有了边际,而他们二人也似变成了两条误入大海的盲鱼。
这样下去不行!
顾尧内心变得愈来愈沉重,因为此刻,他们非但没有找到丁点前途,就连来时的路都找不着了!
“这里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阵法?!”
一道明悟从顾尧脑中闪现,让他瞬间知晓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对!这里一定是阵法!否则哪里还会有如此诡异的黑雾?
真是彼其娘也,既然早就知道这方世界有修道者,为何就没想到和修道者相关联的阵法存在?!这下倒好,如今身陷困阵,又该如何脱身啊?’
心中焦躁变得越来越强烈,顾尧开始苦苦思索脱身之策。
《道缘图录》虽然记载广博,但上面所录大多是一些关于修道的粗浅常识,根本涉及不到像阵法这样的高深知识。
而他目前修为浅薄,就更谈不上拥有传说中那种“以力破阵”的能力了。
嗯,腹中雷霆或许拥有破阵能力,但顾尧尝试一番后就不得不放弃了——周围半个妖鬼都无,雷霆大爷请不动啊!
身上绳索猛的一绷,将苦思中的顾尧差点扯了一个趔趄。
顾尧急急回头,就看到紧跟自己的燕赤霞此时已然委顿在地!
他浑身上下罩着一层白霜,身体也似筛糠般不住抖动着。
他已经冻得站不住了!
大胡子双脚蹬地想要挣扎站起,顾尧连忙上前扶住。
此刻处境二人皆已心知,所以言语已是无用,一种凝固般的愁闷气氛将他们死死笼罩。
“顾……顾公子,要不……要不你独自离去吧!凭你的……宗师修为,或许……能从此地逃生……”
沉默一会儿,燕赤霞抓紧顾尧胳膊,哆哆嗦嗦说道。
“燕捕头休出此言,我二人同至此地,如今因顾某不察陷入困阵,我怎会独逃……咦?这是什么声音?!”
似有莫名声音从周围黑暗中隐约传出,令顾尧话语一滞,进而精神一振。
他竖起双耳细听,站在他身侧的燕胡子也于同时屏息凝神,瞪着一双环眼开始在四周逡巡起来。
“嘻嘻!”
“哈哈!”
“旺财,你慢一点,囡囡追不上你了……”
“哈哈,来呀来呀,我就在这里,快来抓我呀……”
孩童嬉戏的声音从前方某处传来,顾尧豁然扭头,就看到燕赤霞也正好目光灼灼地对视过来。
很显然,这声音他也听到了!
这是他们今晚第二次听到这种孩童嬉戏声!
这种声音第一次响起时,曾引导他们踏入密林,进而遇到造畜的羊倌,最后终是发现了这座暗藏恶鬼的庄园。
而此刻当这嬉戏声再次响起,不禁令顾燕二人同时一振,就像身处绝望黑暗中,终于看到了远方微弱的烛火!
虽然黑暗中的孩童嬉声足够诡异,细想之下也极其渗人,但对此刻的二人来说,这已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走!”顾尧当机立断,扶起燕胡子就向声音来处走去。而燕赤霞也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不拖顾尧的后腿。
嬉笑的童音持续传来,似是能感觉到顾燕二人心里的焦急。“他们”欢笑着、追逐着,似在引路的同时,也想用自己稚嫩的欢声慰藉下顾尧和燕赤霞内心的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黑雾似在渐渐变淡,黑夜逐渐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颜色。
顾尧仰头望天,已然可以透过薄薄雾气,看到那轮朦胧的圆月。
等到再走几步,就像跨出某种桎梏般,眼前景象终是豁然开朗!
只是不等顾尧松出一口气,他就听到身后蓦地传来粗重的喘气声!
燕赤霞一把扯下拴于腰间的绳索,手脚并用地向着前方一座高约丈余的“土丘”冲去。
而当顾尧低头看清“土丘”的本来模样,也不禁身心巨震,头脑刹那变得一片空白——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顾大公子哪里见过这等凄绝场景——
前方堆放得哪里是什么土丘?!那分明是一座京观啊!
一座用孩童尸体堆放而成的——
京观!!!
第八十二章 魔!
京观,多现于古时战场。乃是战胜方将敌人尸体堆集于一起、借以炫耀自己战功的一种手段。
方式极其野蛮、残忍!
作为一名穿越者,受前世多年网络知识的熏陶,顾尧当然知道京观的存在。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则是另一回事。更何况,眼前的这些京观,竟全部是由稚童的尸体堆积而成!
没错!在第一座京观进入眼帘开始,顾尧也如燕赤霞般,大脑完全变为一片空白,只知道向着前方发足狂奔!
一座座京观从眼前掠过,因震撼而陷入麻木中的大脑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
然后就是怒!愤怒!!震怒!!!
身后,燕赤霞难以名状的嚎叫凄厉响起,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情绪爆发:有愤怒、有无助、有恐惧、有哀伤……
费尽艰难走到此处,如今,这名坚韧的汉子,终于崩溃了……
顾尧挪至最后一座京观跟前,抬头,看着上面那一张张毫无生气的、青涩的面孔。
这些孩子中,大的,不足幼学;小的,尚在襁褓。他们的父母亲人依旧期望着麟儿早归,而他们自身,也本该有着长久的人生。
只是如今这一切,皆已不复存在了……
明月高悬,夜风轻舞。旖旎夜景中,孩子们或双眼紧闭、或眼眸突出,他们相貌虽异,却表情趋同——皆是一副痛苦之色,再配上他们此刻已经苍白至发青的肌肤,生生将此地衬托成了一片修罗杀场。
“原来今夜引我们至此,是想让我和燕捕头将你们救出么?”
轻抚着一张僵硬稚脸,顾尧感觉浑身力量像被抽空般,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他笼罩。
虽然他是穿越而来,但当他融合完顾秀才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和此方世界的这名秀才合二为一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这一世的母亲充满孺慕,才会对这里的习俗接受的自然而然,才会在看人受欺后、依旧如前世那样挺身而出……
所以此刻,看着这一张张定格于痛苦的孩童的脸,顾尧心中悲痛万分。
尤其是想到空有一身力量却找不到发泄之处,他就感到憋闷的厉害。
不论是什么人,既然能做出这等突破人伦、大伤天和之事,他顾公子丝毫不介意送他下十八层地狱!
一片云翳遮住了月的光华,冷风吹着树叶沙沙响起。
一阵悠闲的脚步声从远处缓缓传来。
顾尧豁然抬头,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沟通腹内雷霆,张口就要向声音传来之处狠狠喷出——
早在刚刚思绪渐定之后,顾尧就已经决定了:此时此刻,能现身于此地之人绝对是敌非友,或许干脆就是杀害这帮孩童的罪魁祸首!
心中激涌的怒火容不得顾尧有丝毫的犹豫,所以他从耳朵捕获到那丝脚步声的第一刻起,就决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气海鼓胀,电流的酥麻感临身,但就在雷霆即将喷发之际,顾尧却猛地牙关一咬,不顾腹部传来的强烈的反噬痛苦,又生生将激起的雷霆给狠狠压了回去!
云翳拂过,月华重新笼罩大地。
银白月光下,一鹤发童颜的白衣老道笑眯眯站在顾尧身前。
这老道身姿挺拔,长得也算是仙风道骨——如果不看他那一双空洞无物又兼之狰狞无比的眼眶的话。
老道身上笼罩淡淡黑气,其中数股黑气凝聚成绳,“绳索”末端,则如挂灯笼般,悬挂着五六名双眼圆睁、却又似完全失去意识的童男童女!
这几名孩童将道士身躯遮掩大半,顾尧如若喷出雷霆,则势必殃及池鱼!
这道士不是别人,赫然正是昨晚和顾尧有过一面之缘的玄骷!
玄骷老道立于晚风当中,白衣飘飞,空洞的眼眶紧“盯”着顾尧,嘴角那抹笑意,慢慢张狂起来。
“顾道友,别来无恙啊。”
顾尧怒视着躲于孩童身后的玄骷,牙关紧咬,脸上刻意训练过的淡漠表情,此时再难维持!
“道友骗的我等好苦。”玄骷像丝毫未察觉到顾尧的怒意,一边闲庭迈步,一边依旧自顾自说道:
“楚城隍和我等皆以为道友乃是金丹真人,事到如今才发现,道友之修为,恐怕也不过才将将入道吧?哈哈哈哈……顾道友,贫道我猜的可对?!”
玄骷的狂笑声变得越发肆意。想来也是,今夜之前,他本以为顾尧乃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金丹人仙,这从顾尧昨晚移平城隍庙的手段就足以证明!
本来按照玄骷老道的打算,当他今晚第一时间发现顾尧现身密林的那一刻,他是已经做好了逃命准备的。
但是渐渐的,随着顾尧和燕赤霞慢慢深入密林,尤其是当他暗察到顾尧和那几只恶鬼的战斗过程后,他就不禁对顾尧的修为产生了怀疑——
这个“人仙”,是不是未免太弱了些?不能做到无视黑暗不说,就连对付几只小鬼都颇费周章,丝毫显不出金丹修士的霹雳手段!
特别是当他看到顾尧踏入庄园后院,竟被迷阵困住而束手无策的时候,玄骷几乎立马就确定了:这个名唤顾尧的修道者,其决计不是一名人仙!
至于此人昨夜施展雷法灭杀城隍庙众鬼的手段嘛……嘿嘿,要知道,修道界可是有各种玄异法器或者神奇秘法存在的。
说不得在这小子身上,就藏有这些传说中的东西!
一想到眼前修士很可能身怀异宝,尧是玄骷修行多年,也不禁道心激荡——如若所料不差,这小子身上的宝贝,怕是真正的金丹真人见了都要眼红吧!
而在玄骷得意诉说之际,顾尧也终于压下心头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玄骷老道有孩童“护体”,令他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轻易喷出腹中雷霆!
为今之计,只能先想办法与其周旋一番,看能否寻到那一丝刹那间的战机。
“你到底是何人,怎能做出如此天愤人怨之事!你的良心能安否?!”
手指着身旁京观,顾尧声音颤抖,怒火难掩。
“人?哈哈哈……贫道我可不是什么人!”
像是示威般上前一步,玄骷老道脸上的笑意蓦地一下收敛:
“道友好歹也算修行中人,不知你那师门长辈可曾教过你道有五属?
而贫道修得可不是你们那种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人道!
贫道所修,乃是魔道啊!嘎嘎嘎嘎……”
魔音陡起之际,浓浓黑雾从玄骷周身喷薄而出,化为一根根黑色雾索,将此地所有京观瞬间连在了一起。
他酝酿许久的阵法,此刻终是布成了……
第八十三章 夺道!
《道缘图录》有云:道有五属,魔道最私!
对这句话顾尧其实一直不甚理解。
不过当他今晚来到此地,所见所闻玄骷老道的一言一行后,顿时就知晓了这句话的真谛:
所有魔修皆是极左之辈!
换成顾尧前世的说法,就是所有修习阿修罗魔道者,都是极端的自私自利之人!
就如眼前的玄骷老道,为了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秘密,竟能向尚不谙世事的孩童痛下杀手!为了自己修行,他根本不会顾忌到他人的死活……
……
玄骷老道周身黑雾弥漫之际,顾尧就知自己的打算算是落空了。
这名魔道修者不但残忍嗜杀,还极端狡猾!
哪怕他早已窥得顾尧并非金丹修士,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始终将那几名孩童置于身前,不给顾尧丝毫“施展雷法”的机会!
而就在玄骷身周黑雾凝成“绳索”那刻,顾尧也再不敢耽搁。
他浑身法力勃涌,充盈双腿、游向长刀……
但可惜的是,尚不等他手中长刀蕴满法力,他就立觉腰间一紧。
顾尧匆忙低头,就见自己腰间已被一条魖黑无比的绳索缠了个紧实。
顾尧运集法力想要冲破束缚,却不想这“绳索”坚韧无比,竟一时挣脱不开。
同时,就在他鼓胀法力更加拼命挣扎之际,在他身旁,陡然响起无数婴孩凄厉的惨嚎声。
声音痛苦凄惨,同时又尖利刺耳!
顾尧霍然扭头,就见在自己身侧的京观上,那一张张本已僵硬的孩童面庞竟同时做出了痛苦至极的动态表情!
就像这些稚脸的主人,此时全都活转过来了一般!
事实上,死人当然不会复活。这些死去的孩童之所以有此表现,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魂魄,皆被玄骷老道封入京观之中罢了。
忍着耳边厉嚎、心中惊骇,顾尧张开法眼快速扫视过京观。这才发现缠住自己腰部的“绳索”,竟然就是从这座京观顶端延伸而出。
并且这“绳索”一端缠绕于他身上,而它的另一端,却是隐隐牵连着被封印于京观的孩童魂魄!
“难道这条‘雾索’是由孩子们的灵魂之力生成?所以我挣扎得越厉害,他们就会感到越痛苦?!”
胸中再次怒火翻腾,但是这次,顾尧却再也不敢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有数条“绳索”从附近的京观顶端激射而来,将他的双臂双腿、还有脖颈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嘎嘎嘎,顾道友,被吊起来的滋味怎样?”
玄骷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顾尧咬着牙关怒视过去,就见这老道的身形已然从滚滚黑雾中再次显露。
在他背部,有数根小指粗细的雾索延伸出去,与此地所有的京观连在一起。
很显然,此时这些京观已经构成了一座阵法,而他玄骷,就是这座阵法的核心!
胜券已然在握,玄骷老道闲庭而行,似要将昨夜顾尧加之于他身上的折辱和仇恨统统返还。
所以顾尧此刻表现得越是痛苦,他就越觉兴奋。
睚眦必报,本就是魔修的本性之一。
“此阵乃是贫道苦心孤诣的融道阵法。哦,关于融道之术,想必楚城隍昨夜已然与你说起过,不过貌似道友是看不上我等这门术法了……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道友不屑与我等为伍,那贫道今日就以道友为祭,先给这座阵法开开光!”
玄骷老道自顾自说着,似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丝毫不在乎顾尧是否张口接话。
而顾尧此时身躯被困,腹中雷霆直到此刻也没找到喷出时机,早已急怒攻心,哪里还有心情回复玄骷的奚落之言。
“这阵法乃是由九座童躯法坛构成,每座法坛共有九九八十一名童男童女!嘿嘿,也幸亏楚城隍在潞阳府德高望重,否则,单凭贫道一人,短时间内还真凑不齐这九九之数……”
闻听顾尧悬于半空,似传来牙关紧咬的“咯嘣”声,道士就诉说得越发得意了:
“孩童身躯蕴含先天之精,又可从中提炼出少阳、少阴之气。这少阴之气可用来凝练困阵,对付道友这种自诩为人道修士的家伙最为管用……“
言说到此,老道抬起空洞的眼眶,得意地瞅了瞅捆在顾尧身上的几根“绳索”。
显然,这些源于孩童灵魂的“绳索”,就是由老道口中的“少阴之气”凝练而成。
“而至于少阳之气嘛——”说到这里,玄骷的声音陡然狂热起来:“它的作用可就大了!”
一边发出猖狂大笑,玄骷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灰白色的巴掌大玉石。
这玉石陡一眼看上去和顾尧昨夜所见的“融寿符”有几分相像,不过和融寿符不同的是,这玉石中心处的那道细线并不是血红色,而是一种透着玄异色彩的藏青色!
手持这块玉石,玄骷一面狂笑,一面左脚在地上重重一跺。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随着老道左脚落地,顾尧顿觉似有一道无形涟漪扫过这片空间。
“涟漪”掠过九座京观,引得封于其内的孩童魂魄同时凄厉惨嚎。接着,丝丝淡白色气体就从京观底部同时析出、凝成雾索,向着玄骷手上玉石快速飞去。
“顾道友,这就是童躯身上的少阳之气了!以它为引,方能发动这‘融道’术法!顾道友,你,可准备好了么?嘎嘎嘎嘎……”
老道得意猖狂之际,那些京观上涌出的淡白色“雾索”已与他手上玉石相接。
然后,顾尧就惊觉一股莫名吸引力从灰白玉石上陡然而生!
这股吸力诡异之极。在它出现的刹那,顾尧就感到自身气海蓦然巨震,似有某些无形之物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感召,急欲破开气海,离他而去!
一股强烈的危险直觉充斥着顾尧心房。他身躯开始止不住得微颤,冷汗从身体各处不断析出。
要不是尚有最后一丝理智维系,说不得顾大公子此时已经不管不顾喷出雷霆,要让那几个孩子与玄骷老道同归于尽了!
“顾道友,贫道这‘融道’术法,滋味如何啊?”
也就在此时,玄骷老道的挖苦之语,再次幽幽传来……
第八十四章 燕赤霞?
竭尽所能羞辱顾尧,就是玄骷老道此刻心中所想。只要能看到顾尧脸上流露出愤怒不甘之色,他就能感到无比的欢愉。
更何况,此时大局已定,融道阵法也已就绪,玄骷心中,也就没有顾忌了!
“说起来,顾道友昨夜曾毁我双目。嘎嘎,贫道不才,用这一日的功夫倒也找到几双称心的招子。”
说到此处,玄骷老道手决虚引,终于将那几名自他今晚现身那刻起、就一直绕他而转、充当盾牌的孩童给放在了地上。
“法力虽然也能感知,但终究还是眼睛好用!尤其是此时,老道我好想看看道友的垂死模样啊,嘎嘎嘎……”
一边装模作样做出感慨的样子,玄骷一边伸出枯瘦的手抓,似在考虑挖出哪个孩子的眼睛作为己用为好。
只是玄骷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此刻得意忘形之际,被吊在半空中的顾尧,也终于等到了他今晚一直期待着的机会!
忍受着身周孩童魂魄发出的痛苦嚎叫、以及气海内传来的阵阵不适,顾尧竭力扭头,看向玄骷所在方向。
他以最快速度压下了所有情绪,瞬间心若冷冰,腹内雷霆快速酝酿……
但是,不等他雷霆出口,一道魁梧的躯体已先他一步扑向了正欲挖取孩童眼睛的玄骷。
扑出去的人,是燕赤霞!
此时的燕大胡子状若疯魔:他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双目赤红,脸上肌肉纠结成一副难以描述的复杂表情:
愤怒、悲怜、无助、恐惧、自责、疯狂……
今晚之前,他只是一名凡人捕快,邪魔妖鬼于他来说,只是一些茶余饭后的吹牛打屁之言,无稽缥缈。
但经历了今晚之事,他对世界的认知算是彻底改变了,不!应该说他终于认清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这个世界是真有鬼怪的,而鬼怪食人也绝不是传说中的妄言!
但是,鬼怪食人固然令人惊惧,但比起眼前这瞎眼老道的做为来说却又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这么多活生生的孩子啊!他们本该有精彩的人生,本该享受人伦快乐,本该活得更加长久……
但如今,这一切都没了!而他们被如此对待的理由,竟仅是供这瞎道士布置成这劳什子的“融道”阵法!?
燕赤霞已经是完全出离愤怒了,对鬼怪的恐惧愤怒,对孩童的怜悯哀痛,对自己的自责无能……此时统统粉碎,化作疯狂、化为力量,向着前方道士疾速冲去!
他脚踏大地,扬起漫天尘土;躯体飚射,犹如狂风压境!
这一刻,这名习武数十年的潞阳府捕快将自身所学武功发挥了个淋漓致尽,并隐隐有了突破之相!
……
玄骷老道略感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眼气势汹汹、向他快速扑至的燕胡子。
下一刻,他眉头微蹙,一道黑气凝练成的“绳索”从其身上应激而生,向着燕赤霞无声抽去。
“卟!”犹如长鞭抽打木头的闷响随即响起,声音映衬下,已是冲至玄骷身前的燕赤霞就像被人按了暂停键,然后,他就以比之刚刚扑击更快的速度“射”回到了十几丈远处。
一路草木摧折,长空洒血……
“呵!区区一个凡人,蝼蚁般的东西,竟也敢插手此间事项!真是自不量力……”
一击抽飞燕胡子,玄骷老道似有所感般“看”向顾尧被困方向,只觉这年轻修士体内气息勃乱,其气海丹田处更是内伤隐隐,竟现出一副遭到术法反噬的样子。
这一发现顿时让老道心中一凛。他不动声色地施法,将地上那几名孩童重新遮挡在自己面前,暂时压下了挖取孩童眼睛的欲念。
玄骷老道辛苦修道数百载,可不想干阴沟里翻船的糊涂事。
“看来道友还有底牌未用啊……贫道方才确实是有些忘形了。”走至顾尧身前,玄骷抬头,空洞狰狞的眼眶中竟似透着噬人之色!
“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这就开始‘融道’吧!”
“盯”着顾尧苍白愤恨的面孔,他幽幽说道。
……
悬吊于半空,强忍着腹部传来的剧烈痛苦,顾尧眼睁睁看着玄骷将手中玉石举至自身头顶。
然后,老道周身再次黑气蒸腾,而顾尧直到此刻才恍然醒悟,玄骷这浑身黑气,莫不就是其修持而出的法力?!
黑气滚滚,给人一股极端的恶感。在玄骷的刻意引导下,这滚滚黑气将灰白玉石层层包裹,并在玉石表面、那层少阳之气的辅助下,开始向着玉石内部飞快渗透!
磅礴吸力骤然爆发!
若说方才,这吸力只让顾尧感到微微不适的话,那么此刻,这蓦然增大的吸力已经对他的气海丹田造成了极大的牵扯之力!
似要将里面的东西给生生抢夺过去!
因为身躯被缚,此时顾尧基本动弹反抗不得——即便他想要挣扎,但一想到他的挣扎可能会对孩童们的灵魂造成额外的痛苦伤害,甚至会令他们魂飞魄散、失去转世之机,顾尧也就强忍着任由玄骷老道宰割了。
一种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慢慢出现,剧痛的源头正是来源于顾尧的气海丹田!
那里,一些难以言说的玄妙之物被体外吸力拉扯,正慢慢从顾尧体内被抽离出来!
“嘿嘿,你们总说‘道法自悟,来不得丁点取巧’!如今我把这小修士的道缘意象抽离出来,再利用这块玉石将其融入我体内,增强我之道蕴……嘎嘎,到时候看你们怎么说!”
一段狂热低语从玄骷老道嘴里呢喃而出,其内似含有别样信息。
只是对于这一切,顾尧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痛!无尽的剧痛从他腹部为始,疯狂席卷至他全身各处!
除此之外,更令顾尧惊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某些记忆也在疯狂消退!
那些记忆多涉及到他这些天关于用剑的感悟!因为就在他体内剧痛的同时,在他小腹上方一尺空处,正有一柄虚幻的袖珍小剑正在快速成型。
看到这柄虚幻小剑,顾尧能够很明显得感到自己对剑道的理解正在变得逐渐陌生。
果然,哪有什么“融道”术法,就像洪寿涛昨晚抢夺他人阳寿一样,此时玄骷老道施展的——
分明是夺道之术啊!
第八十五章 燕赤霞!
“啊——”
极致痛苦之下,顾尧忍不住仰头惨呼。而与他相对应的,则是玄骷老道的得意狂笑。
自古而来,在魔道修士眼中,人道修者中多有食古不化之辈:他们仗着会一些道术玄法,常常行走人间,做一些所谓的除魔卫道、泽被苍生的蠢事。
嘿嘿,有那个时间,你多参悟一些玄妙道真不更好么?干嘛非得和魔修、妖修过不去?!
不过,也正因人道修士如此多管闲事、妇人之仁,所以一些修习妖、魔两道的修士常常以此为计,设下陷阱让人道修者投鼠忌器、自投罗网……
就如今晚这座阵法!
说实话,今晚若没有这数百孩童魂魄为威胁、没有这数名孩童身体为遮挡,玄骷老道是没有信心拿下顾尧的。
因为就算这小子不施展那诡异强大的雷法,单就他若一心逃跑,玄骷就拿他没有办法。
毕竟,老道自身的修为,也只不过和这小子相差仿佛……
……
疼痛似万蚁噬身,根本没有尽头!有数个刹那,顾尧咬紧了牙关,想着干脆一口喷死这老道士得了。
不过每当他有此念头,一看到那数名遮挡于玄骷身前的孩童,就无论如何下不了口去!
但于此同时他也深知——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今天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万般绝望之下,顾尧貌似只能将满腔怒火通过眼神喷向玄骷。
不过,某一刻,当他的狰狞目光触到玄骷那两孔空洞的眼眶时,却猛然间心头一动。
“对啦!这恶道的眼睛乃是因强窥我的气海所瞎!如今要想脱困,是不是能从那道闪电身上想想办法?!”
或许是因疼到极处的麻木、也或许出于对生得渴望,这一刻,顾尧身躯虽在疼痛中剧颤,但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迅疾,意志也变得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靠着这份意志,他以最快的速度施展叩心问道!
万幸的是,虽说此刻气海之内胀痛不休,但他到底还是将一道意识送入了其中……
登临气海空间,顾尧“举目四顾”,马上就发现这处空间内已然翻腾不休,就像正遭遇着台风肆虐一般。
怀着一份惊悸,他运足目力向前,就看到在剑道意象原先所在之处,那里的空间波动尤为剧烈!
层层诡异的空间涟漪从那处莫名突现,在将整片气海搅得天翻地覆之时,还时不时扯出道道漆黑的裂纹!
这些裂纹拥有极强的吸力!因为就在这短短刹那间,顾尧已是看清,不断有蒙蒙白雾从他那剑道意象上蒸腾而起、向着裂纹之外渗透而出。
并且,随着那些神奇白雾的流逝,他的剑道意象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着……
“原来这就是夺道的过程啊!”
身处气海空间,顾尧“咬牙切齿”地想着。
他蓦地抬头,想看看头顶闪电在这夺道之术下又会有何表现。
却不想——
在这整片空间剧烈翻涌的当下,那庞然闪电竟是岿然不动,就连因夺道术法而掀起的空间“巨浪”,也不能撼动其丝毫!
“果然!这闪电大爷连我都使唤不动,你这恶道就更别想奈何它啦!”
顾尧心头闪过一丝侥幸,不过马上,他就将此刻能抽取到的全部精力、全都投注在了恢弘闪电之上——今日到底能否活命,只能仰仗闪电大爷啦!
按照顾尧的想法,既然口喷雷霆容易误伤他人,那能否通过气海直接调用闪电之力?
“哥也不奢求你太多,哪怕只给我胳膊大、不!巴掌大一道闪电!只要那道闪电能为我所控,就足以让哥翻盘了!”
想到昨晚,那两道仅仅蕴含着闪电之意的法力就能将老道的双眼射瞎,再结合着以往经历,顾尧对闪电大爷的威力可是信心爆棚的。
但是,就如同先前数百次的尝试失败一样,这一次刚开始,在顾尧的意念覆盖下,闪电大爷依旧不怎么理会他。
不过在强烈的求生欲念下,顾尧这次可不敢、也不会轻易放弃!
“动呀!哪怕动一点儿也行呀!老子马上就要死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这次若不助我,以后就再无机会了!”
或许是因真的听到了顾尧的心声、也或许是因顾尧如今死亡面前所激发出的前所未有的意志力。
总之这一次,在顾尧的全神贯注下,从天穹的这道巨大闪电的某处,竟真的射下了几缕……额,头发丝般粗细的细微电光……
“你……法克啊!”
对闪电大爷的吝啬,顾尧真是无力吐槽。但此刻形势危急,他也别往它法。
不幸中万幸的是,好歹这几缕电光,他貌似是可以控制的!
顾尧意念一动,那几缕电光瞬间闪跃般出现在“他”的身前。
而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别看这几缕紫色闪电如发丝般纤细,但其内蕴藏的威能却绝不可小觑。
最起码,它们给顾尧的感觉,少说都比昨日弄瞎玄骷双眼的那两道法力,强上几百上千倍了……
闪电既已调出,顾尧心神终于有所安定。
虽然他没学过雷法,并且除了口窍外,貌似也不会将闪电从身体其他部位激发而出……
但是——
顾尧将目光,望向了剑道意象的前方空间处,那里,几道漆黑裂纹时隐时现,正在贪婪地“吞食”着他的剑道意象。
“吃吧,吃吧!一会儿,哥再送你们一份‘大餐’!”
…………
顾尧在气海空间内的行动,说时时长,其实也不过只过了短短刹那一瞬间。
而此时,就在这处夺道法阵里,玄骷老道的术法貌似也迎来了收获的一刻……
腹部上方,袖珍小剑的形体越来越清晰了,而顾尧此刻虽意识陷于气海空间内,但他也能明显感到,自己脑中对剑道的感悟也变得愈发陌生。
这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虚无缥缈但又确实存在,它实实在在地告诉顾尧:有些东西,他确实是失去了……
当袖珍小剑尚未完全成型之际,玄骷老道已是迫不及待掐出一个指决。
在他施法之下,这枚虚幻剑影逐渐远离顾尧,向他所站之处慢慢飘去!
无尽的狂热憧憬充斥着玄骷心房,他已在幻想着今后该如何诱骗更多的修道者到此,以抽出他们的道悟、完善自己的道蕴……
剑影飞近,玄骷兴奋颤抖地伸手去接。
而就在同时,深处气海空间的顾尧也正咬紧牙关,欲将那几缕他勉强可以操控的闪电,通过漆黑裂纹送出体外!
然后,异变突起!
顾尧体外,只见已然飞入老道手掌的剑影先是不知为何蓦地一顿,下一刻,就陡然化作一道流光激射向了遥远的某处!
而在顾尧气海之内,那几道漆黑裂纹也于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不——”
面对如此异变,玄骷老道和顾尧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只不过前者是在法阵里呐喊,后者是在自己体内哀嚎罢了。
“闪电术法”貌似失败,顾尧郁闷之下,也于瞬间将心神从气海内撤出。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因为何因,导致他再次功亏一篑。
“难道这修习魔道的玄骷老道,真能狡猾到如此地步吗?每次都能将我克得死死的?!”
悬吊于半空,顾尧双目喷火、终于重新焕发出神采。
然后,他立刻就知晓了那几道裂纹消失的原因——这夺道阵法,此刻竟几乎停下了!?
…………
因为剑影的无端飞离让玄骷一时手足无措,所以下意识间,他就连对阵法的掌控都疏漏了几分!
而对顾尧来说则是,他明显感到身上的痛感陡然一轻,同时捆缚于他的几条少阴“绳索”也松散了一些!
又是一次机会!
这一刻,顾尧迅速从刚刚的沮丧中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身下不远处有些心神失守的老道,伸出勉强能够活动的右手结出一个剑指,对着地上某物虚空一点。
那里,因他先前突然被困、而失手脱落的长刀倏忽立起,在驱物之术的牵引下,绕过那几名充当盾牌的孩童,向着玄骷老道偷偷斩去!
没错!虽说两种“雷电之术”现在都无法用出,但他可还会灵活易控的驱物术啊!
满心欢喜间,顾尧只觉这次终于再次抓到了玄骷一个破绽。
可是,他到底修行日浅,对此方世界的修道者,也太不了解了……
因为就在长刀即将碰触到玄骷脊背之时,一层土黄色的光华陡然从老道体表浮现,挡下了顾尧偷袭的一刀。
顾尧愕然间,就见玄骷阴寒着一张脸慢慢转身。
老道此刻身为阵法中枢,不可轻动,所以也就不能动身去追踪飞离的剑影,心中郁恨可以说已是滔天!
而顾尧这一刀,无疑让他寻到了极好的发泄方向。
“嘎嘎嘎,顾道友,你觉得凭借这样一把破刀,就能伤我?”
玄骷一步步走近顾尧,狰狞恐怖的老脸几乎和顾尧面庞相贴!他牙龈紧咬,嘶哑的声音似从九幽深处传出:
“哦,差点忘了!你昨日入城隍庙是佩戴长剑的吧!再者你的道缘之物也呈剑形……嘶!顾道友,莫非你原来还是一个剑修?!方才斩我那一刀用得还是传说中的御剑手法?奈何你这御剑之术实在是不怎么样啊,连贫道的护身之法都击不破……”
夺道过程突生意外,令玄骷心情大恶,亟需通过挖苦顾尧,来寻求一丝心理上的慰藉。
但这一次,顾尧可不想让他如愿了,反正今晚所有手段都已使尽,灭亡就在眼前……过个嘴瘾先!
或许,通过刺激老道,说不定他还会再次启动夺道阵法也未可知?到那个时候……小爷我再从气海调出几道闪电,灭死丫的!
“哈哈哈哈……你这杂毛老道,小爷的剑术是不怎么样,但那也是小爷我学艺不精,庸碌懒散!
小爷可不像某些人,明明自身天赋稀松,又畏惧修行艰险,就挖空心思寻求那投机取巧的野路子……
哈哈哈,可惜无论你们如何费尽心机,倘若连‘道法自悟’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那所有的心机都是白费,终究只能给人徒增笑尔!
就像方才,你虽抽出我之道蕴,但最后这道蕴还不是难入你手,白忙活一场?哈哈哈哈……”
“住口!黄齿小儿你懂什么!融道秘术乃贫道参照上古奇术苦心孤诣而成,岂容你无端置喙?你们口口声声道法自悟,但从古至今者,能仅凭己身悟透大道的有几人?!金丹修士已经实属罕见,道基大成的外相修士也是凤毛麟角,至于道玄莫测的通玄、天象境大修,则更只现于传说……”
见自己数十载的研悟,在顾尧嘴里变成了投机取巧的“野路子”,玄骷老道当即破口反驳。他现在遭逢变故,心境已远没先前那般平稳,于是驳斥到最后,老道也就不顾寻思方才夺道失败的原因,而是心中一狠,再次将法力注入到灰白玉石,就要重新启动“融道”术法。
对此,顾尧自是乐见其成。
而就在此刻,变故却再次发生!
悬吊于半空,顾尧刚感到腹部痛感重新泛起,也正准备再次施展叩心问道之际,就陡然看到地上那柄长刀突地弹起,然后,伴随着一阵刺耳破空声,长刀就向着阵法边缘处疾疾飞去!
那里,一名虬髯壮汉昂首而立,眼见长刀飞近,他伸手将刀从空中轻轻摘下,姿态说不出的率性潇洒。
大汉手持长刀,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可惜可惜,是刀,不是剑……”
第八十六章 破阵
“你……你到底是何人?!”
夺道阵法内,术法再次中断,而玄骷老道看着那名方才被自己击飞的“凡人”,语气中的震惊实在是难以遮掩。
其实,他现在最为怀疑的是:刚刚那枚道意剑影是否就是被眼前这个大胡子所劫取!毕竟那剑影方才飞离的方向,恰好就是这人此时站立之处。
不过一想到这大胡子表现的如此诡异,玄骷就果断住嘴——
这大胡子方才明明还只是个凡人……如果此刻再将他当凡人相待,那自己就真是个傻子了!
‘这个大胡子,莫不是一个扮猪吃虎的高手?竟连一向谨慎的自己都被他瞒过去了?’
……
对老道的惊问,燕赤霞并未给予理睬。
他慢慢踱步走入大阵,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四周,一边时不时地晃动几下脑袋,就像是将大脑中装的“东西”给理顺些一般。
很快,犹如闲庭信步般,燕赤霞接近了大阵核心。他看了看身前不远处的道士,又瞅了瞅狼狈不堪、被悬吊着的年轻人。
玄骷和顾尧当然也在打量他,不同的是,前者此刻心神大半寄于阵法,尚抽不出余力出手试探,只能对他戒备而视;而后者却完全是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眼神中莫名的兴奋、激荡、向往之色接连流转,把燕赤霞看得差点老脸一红。
燕赤霞轻咳一声,不动声色躲开了顾尧的热切目光,视线再次落在场上那九座京观之上。
“呵呵,又是夺道阵,五百年前,也有一个蠢货弄过这么一出,不过他当时的阵仗可比这大多了,足足屠了九万孩童……没想到五百年后,燕某一醒来就再次看到这种阵法……嘿嘿,该怎么说呢?你们魔道修士的执拗愚蠢,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燕胡子话里的信息惊世骇俗,把玄骷老道听得是心下大惊。
他不动声色地将身周几名孩童围得更紧了些,然后才再次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别在这儿装神弄鬼,方才就是你把我的道蕴劫走的吧?
“你的道蕴?”对玄骷的质问,燕赤霞这次倒是回应了,只是他回复语气颇为古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这道蕴本就是某家之物,何来劫走之说?!”
“胡说!这道蕴明明是贫道从这小子体内抽出,怎可能……”
燕赤霞一声长笑打断了玄骷的惊声质问:“哈哈哈哈,如果道蕴真是这小子的,凭这所谓的“夺道”阵法,你这小道士其实就连将其抽出都难做到,最多只能将这小子疼死!”
燕胡子的话语掷地有声,再加上他此刻有意无意间散发出的“前辈高人”气场,不由自主地就让玄骷感到极大的震慑。
“一派胡言!”玄骷老道嘴上厉喝着,身体却已经开始慢慢后退。奈何——
“现在才想走,不觉得晚了些么?”
燕赤霞嘴里发出一声嗤笑,瞟了眼悬吊着的顾尧。
“小子,看清楚了,方才这魔修不是瞧不上御剑术吗?哈哈哈,御剑术要这样用才对!剑来!”
夜风渺渺,草木萧萧,燕大胡子傲立于魔阵当中,气场浑厚伟岸,脸上神情淡漠高深。他左手抬空虚握,似在牵引某物飞来……
而在他对面,玄骷老道面现惊惧,顾尧也是双目粲然。
只是,只是等了有一会儿了,那种传说中的绝世杀器为何还未突兀杀至?
顾尧偷偷看了看燕赤霞,此时这大胡子依然是一副狂放不羁的样子,奈何他脸上那抹一闪而逝的神色,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尴尬”?
“哗!”林木摧折声从顾尧身下猛的传来,那是玄骷老道见事不可行,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起身跑路!
只是他这不动还好,他身躯刚动,就像是给燕赤霞递了一副上好的下台阶梯般,将大胡子从尬站中彻底解救了出来!
“哈,还想跑!”
这次,燕胡子不摆那种气场造型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其右手上那柄长刀已然高高弹起。
接着,不待长刀落地,他又口吐一道纤细白光!
白光蒙蒙毫不刺眼,凝如匹练,只是闪念间,就已融入长刀。
这一下,犹如化腐朽为神奇!
顾尧眼中,只见方才还死气沉沉、极为普通的长刀,在融入那道蒙蒙光线后,顿时就像活过来般,充满了一种能让人直接感知到的灵性!
“去!”燕赤霞轻喝声中,那柄长刀已激射而去。
灵活如游鱼,迅疾如电光!
“噗!”“噗!”“噗!”“噗!”“噗!”
五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就见从今晚伊始、玄骷一直引以为盾牌的五名孩童已从他身周同时脱离,并在一股莫名力量的托举下轻轻落地。
长刀锋锐无匹,未曾损伤孩童分毫!在斩断老道的牵引法力后,其丝毫不歇,只在空中微微一旋,就再次向玄骷尖锐冲去。
此时此刻,这老道士无疑已是陷入了其人生的至暗时刻。
他一边奔逃,一边伸手入怀,抓取出大把的玉石、符纸,不要钱似的向后接连抛出,土黄色的厚墙、湛蓝色的水幕、火红色的光盾在他身后飞快成型,并将他层层包裹。
但是,一切的防护在此时的长刀面前统统无用!
犹如刺穿层层朽纸般,长刀在这些术法当中一穿而过,其速度降都不降,唯留下一空的绚烂光影——那是这些防护术法被破后残留的迹象!
“不!”
生死存亡之际,玄骷尖厉长啸。他陡然“看”向顾尧方向,空洞眼眶中也似迸发最后的求生色彩:
“你不能让他杀我!楚城隍今夜已至顾家,若杀了我——”
“噗呲!”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飞起,并在刀光肆虐下迅速变成一团血雾。
而玄骷老道的求饶之语当然也就化为了妄然。
所谓剑修磊落,哪能听得进丝毫妥协求饶之语?飞剑即出一往无回,杀了,便是杀了!
斩灭玄骷生机,长刀动作并未休止!
它于半空盘桓旋舞,道道刀气源源而生,将地上九座京观全部笼罩!
很快,就像劈碎了某种界障般,九座京观上的黑气蓦地一散,而那些被困于其内的孩童灵魂则齐齐爆发出巨大无声的欢色。
玄骷布置的这座夺道阵法,终于被破了!
第八十七章 法力
林间阴气升腾不休,气温低寒。
不过很快,随着最后一批孩童魂魄飞离此地,这片树林也就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和幽静。
燕胡子轻舒右手,那柄在空中旋舞良久的长刀终于落下,飞入他掌内。
然后,随着他左手食指在刀柄上一点,蒙蒙白光就如玉液般从刀身上流出、飞起、射回到了他早已半张的口中。
长刀重新归于平凡,灵性全无,唯有其身上残留下一些横七竖八的细碎裂纹,似只需一阵风,就能令它七零八散……
……
此刻时间已臻后半夜,月明星稀,环境幽静,乃是交谈交心的极好时段。
燕胡子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立于自己身旁的那名书生,话说自从方才将其救下后,这书生就一直这么一副呆愣愣的模样——想来也是,任谁第一次看到剑修的御剑手段后,应该都是这么一副惊呆模样吧。
这种震撼莫名的心情,他燕赤霞,懂!
另外,早在方才宿慧觉醒之际,燕胡子其实早已暗察过顾尧情况,从那时起,一个想法就开始在他心里隐约成型。
现在环境、氛围都营造的恰到好处,何不就此趁热打铁?!
“小子,拜我为师吧!”
极其突兀冒出一句话后,燕赤霞悠然转身,留给顾尧一个沧桑伟岸的背影。
在大胡子的想象中,身后应该很快就会响起极度的诧异、兴奋、还有感激涕零声。
但意外的是,他原地站立一会儿,想象中的事情却一点儿都未发生!
燕赤霞不得不回头,这才发现书生依旧如同先前一样呆呆站着,脸上焦急、担忧神色轮番浮现,竟似完全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难道是因我这个要求太过突兀,所以反而令这小子有所忧虑啦?’
想到自己的要求确实容易给人造成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于是燕胡子轻咳一声,决定将自己的收徒理由向顾尧略微解释一二。
“虽然不知何因,致使我的剑道意象为你所获……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你我之间当有这段缘分,更遑论——”
说到此处,燕赤霞直视着顾尧,话中语气前所未有的庄重起来:
“先前的夺道阵法,其实并未将你体内的剑道意象完全抽取!此刻在你体内,应该还至少残留着燕某三层道蕴。
按照燕某这一派的传承,弟子叩心问道之际,其师父是可以选择将自身的道缘意象传授于他的,这也是为了保证剑修的纯粹!
所以小子,如今你体内已种下燕某道蕴,再也不可能改修他道,你我之间,当有师徒之缘……”
扑通一声,燕大胡子尚未解释完毕,顾尧就已对他俯身跪下。
燕胡子一怔,心说一句‘这小子竟如此识趣儿?!’不过他还是连忙伸手将顾尧扶起:“咳咳,小子,其实也不必如此着急,关于你的人品、资质,某家已经可以确定,都是上上之选。所以拜师一事,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二的,最起码这拜师仪式得整得隆重些不是……”
“前辈!”顾尧一声泣喝,打断了燕赤霞的喋喋不休:“请前辈出手,救救家母吧!”
“救救家母?你母亲有何危险,竟需我救?”燕胡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顾尧话题转换得有些快了。
“前辈,方才你击杀玄骷时,那老道曾说潞阳府城隍已至顾家,祂此去必是为难我那母亲!顾尧恳请前辈出手,救救我母亲吧!”
一番话惶惶急急说完,顾尧目光切切看着燕大胡子。
其实早在方才,自听到玄骷的威胁话语后,顾尧就六神失守,心心念念的全部都是如何尽快赶回家将母亲救出!
这方世界虽有腾挪飞举之术,但想来那种法术都非道法高深者不能施为。
而他修为日浅,又怎会那种高深术法?
不过就在他关心则乱之际,燕赤霞突然张口要收他为徒!这一下算是提醒了顾尧:自己不会飞举是不假,但眼前这人肯定会啊!
要知道,在整个聊斋故事中出场修行人物众多,但燕赤霞的名望绝对能在其中排在前五之列。
再者,剑修御剑速度极快,只要他肯出手相救,那救下母亲的概率必然大增!
“额,那个……对了!你唤作顾尧是吧,方才那魔道小道士倒也确实说过‘城隍将至顾家’这种话。只是……城隍身为一府阴司主宰,干嘛非要和你这个毛头小子过不去?”
不怪燕赤霞有此疑问,毕竟昨夜之事所知之人甚少,即使有那么几个,估计也已经当场殒命。
而顾尧之修为在燕赤霞眼里实在是有些稀疏平常,所以当听说顾尧惹急了府城隍,燕赤霞的第一感觉就是不信。
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对顾尧来说都是煎熬,当即,他就语速飞快地将昨夜自己为城隍所邀、直至最后踏平城隍庙之事向燕赤霞简略说了一遍,只是在涉及到口喷雷电一事上,顾尧下意识地避重就轻,声称自己无意中得到过一门攻伐秘术……
神情惶急地说完事情原委,顾尧就眼巴巴盯着燕赤霞,期待着这义薄云天的大胡子熊躯一震,御剑飞天。
但是——
“咳咳,那个……实在是抱歉,某家现今……怕是救不了你母亲了。”
一股强烈的愧然神色在燕赤霞脸上浮现,不待顾尧追问,他已尴尬解释道:“你也知道,今晚某家刚刚觉醒宿慧,体内法力本就不多。再加上又施剑术斩灭魔修,如今体内法力,已是枯竭了……”
“前辈,不知我的法力能否借渡于你施展飞举之术?”
内心焦躁至极,顾尧也不顾到底可行不可行,直接将前世武侠小说上的法子搬了出来。
谁知,此法在这方妖鬼世界还真的能用!
只是——
“嘿,你小子真是说笑话了。燕某观你修为也不过刚刚入道,体内法力能有几何……”
“前辈!事关家母生死,在下即使拼命也得赶回去!请前辈垂怜,出手施法吧!哪怕飞不到家……那也能飞多远,飞多远!”
扑通一声,顾尧再次给燕赤霞跪下。
燕胡子这次不再拒绝了,他摇了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最难报得慈母恩呐……”
右手掐一道指决,燕赤霞左手扶上顾尧肩膀,然后,他地双眼蓦地睁圆。
“小子!你,你的法力,怎的如此浑厚?!”
第八十八章 飞舞的狐毛
“小子!你,你的法力,怎的如此浑厚?!”
扶着顾尧肩膀的手蓦地抓紧,燕赤霞紧盯着顾尧,似想将眼前书生看个通透。
也不怪燕胡子此时如此震撼,因刚刚施展术法勾连顾尧体内法力时,他才发现,这书生体内法力浑厚程度竟不逊于寻常的金丹境修士!
可这小子明明还道基未成啊?!
面对燕赤霞的惊问,顾尧张了张嘴,却是难以做出解释。
他当然知晓自己的法力可能会比同境界的修士多出那么一些。毕竟,别人的法力都得辛苦修持而出,而他顾大少则可以灭杀妖鬼,吸收其煞气,煞气通过他气海中那道闪电“提纯”后,就转化为了自身的法力!
奈何这身法力来路匪夷所思,又涉及到他本身最大的秘密,顾尧自然不会轻易对外人和盘托出。
哪怕这人是燕赤霞!
眼见顾尧张口无语似有难言之隐,燕胡子倒也干脆,迅速绕过这个话题,不再为难他。
现在救人要紧!
……
二人先是合力,将那五名被救下的孩童简易安置,然后迅速运转术法,勾连法力。
术法施展下,二人手掌相抵,而顾尧体内法力通过相连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涌入燕赤霞体内。
燕胡子空出的一只手轻轻一招,将地上那柄裂痕遍布的长刀重新摄起。
“长刀啊长刀,今晚燕某的飞剑不在,只能有劳你鞠躬尽瘁咯。”
他复又扭头看向顾尧:“对了,小子,你应该认识路吧?”
“路!?”
顾尧心头一颤,连忙举头四顾。
此时虽皓月当天,但毕竟时辰仍是夜晚,哪怕他目运法力,所看距离依然有限。
再者,经过先前玄骷所布迷阵的折腾,顾尧其实早就有些迷路了。
“这可如何是好?”
顾尧心焦之际,忽然,他感觉胸前衣襟中似有某物在动,就像自己的衣服里钻入了一只小鼠般!
他迅速伸手入怀一阵摸索,很快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白色布团。
“这是?”
手指舞动间,布团解开,一撮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白光的毛发从中盈盈飞起。
“嗯?好清灵的妖气,这是妖族身上的毛发!”
燕赤霞眉头先是一蹙,继而一舒——他感应出来了,这毛发的主人应该不是邪恶之辈。
‘早先离家时,婴宁曾说她天劫将至时刻,这把狐毛会给我预示……现在这狐毛如此表现,岂不是说婴宁的天劫即将到达了?!’
想到小狐狸对母亲的悉心照顾,想到她望向自己的脉脉眼神,顾尧本已绷起的心脏就揪得更紧了。
“前辈!这些毛发乃是我一个好友之物,而我那好友此时应该正和家母在一起,她的化形天劫即将……“
“等等!你说你那好友和你母亲现在在一起?你可确定?!”
虽不知燕赤霞为何突然如此振奋,但顾尧此时已然心急如焚,连忙点头应是。
“好!既如此,就好办了!剑来!哦不,刀来!”
迅疾间伸手一招,伤痕累累的长刀再次浮于燕赤霞身前。
他左手依旧低着顾尧手掌,只是伸出空余的右手,在长刀顶端轻轻一弹。
一截刀尖飞离刀身,但并未落地,因为燕胡子已经将其重新招起。
而悬浮于顾尧眼前的那撮白毛,也在大胡子的意念控制下迅速接近刀尖,并飞快缠绕其上。
最后,顾尧又见燕胡子轻轻张口,先前曾出现过一次的蒙蒙白光再次从他口中激射而出,一头扎入了那柄残刀……
“哈哈哈,顾小子,今夜某家就让你看看,咱们剑修的追索之术,可也是天下一绝啊!”
二人相抵的手掌蓦地握紧,燕赤霞左手提着顾尧就跃上了那柄灵性恢复的长刀。
长刀前端,那截缠绕狐毛的刀尖似是已经迫不及待,等到燕顾二人方一站稳,它已嘶鸣一声当先而起,引着身后长刀、以及站于刀上的两人,迅速消逝在了茫茫夜空中……
……
落霞镇,莲花村。
今夜的莲花村天气阴郁,而天也似黑得格外早。
早在傍晚时分,阵阵突兀而来的莫名寒风就开始在村里肆虐,直将这闷热难当的初秋末夏生生变成了数九隆冬。
村里的人们早早就上床睡觉了,毕竟,比起屋里的阴冷,还是床上那袭破被来的暖和。
只是不知何时,遥远的天际又有闷雷滚过,雷声阵阵,延绵不绝。它们由远及近,竟似将这小小的山村选作了宣泄口。
俄而,瓢泼大雨奔腾而下,雨声替代了此间一切杂音,也遮掩了村子西头发生的一场罪恶。
……
莲花村西头,立有一座已经倒塌一半的土屋。
屋内床上斜斜卧有一名头发斑白的妇人。
同村里其他村民一样,此时这名妇人正在睡觉,只是她姿势扭曲、又不曾加盖被褥——看上去,这妇人并不是自己上床入睡的,倒像是被人给匆忙间放到了床上!
这名妇人当然就是顾尧母亲了,此刻她虽在昏睡着,但从她紧皱的眉头、以及时不时抽动两下的双手来看,她睡得并不安稳。
很显然,她正在做噩梦。
奈何噩梦虽恶,但比起此刻发生于顾家门口的事情来说,它或许又算不得什么了。
因为那里,才是真正的“噩梦”。
……
顾家门口,此时已然血流成河……
一只浑身浸满血污的白狐倚门而立,目光凌厉地扫视着门外的一众妖鬼。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左前腿已跛,尾巴也少了一截。在其后背,还有数处碗口大的伤口在汩汩冒着鲜血……
白狐身前地面,凌乱横躺着数十只大大小小的妖物:有成人手臂长短的竹鼠、有长着六条利爪的狸猫、有双目血红的山豹……
这些妖物平日里祸乱一方,残害羸弱。
只是此刻,它们皆已没有了气息。
暴雨滚滚砸下,清洗着地上的争斗痕迹,但无论它如何洗涤,那种凝重萧杀的气氛却不曾减灭丝毫。
一名身着绯袍、长相富态的阴司神只排雨而出,慢慢走向白狐。
祂所到之处,风雨辟易,只是无论风雨如何奴颜讨好,祂脸上的怒色却不曾消减半分!
楚鹤轩愠颜走向白狐身前不远处,盯着对方伤痕累累的身躯,声音低沉可怖:
“到了如此地步,你还不让步么?”
回应祂的,是白狐弹出的利爪,还有奋力挺起的,脊梁……
第八十九章 天劫
楚鹤轩现在很无奈。
身为一府城隍,身份尊贵,他何时被一只小小妖物逼到如此窘迫的地步!?
今晚至莲花村,城隍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绑架顾氏,胁迫顾尧!
至于杀掉顾母报仇雪恨嘛,呃,这个想法最多也就只能在脑子里幻想一下——祂可不想和一名掌握雷法的金丹修士不死不休。
那家伙,可是连大肚鬼王分身都能灭掉的存在啊!
正是因为心中对顾尧忌惮至极,楚城隍经艰难取舍后,才下定了活捉顾氏的决心。
虽说这样做当然会进一步得罪那名人仙,但只要有顾氏在手,相信那人投鼠忌器下,自己这条小命应该就无虞了吧?
另外,今晚行动还当隐秘。毕竟,阴司有阴司的法度,像对付人道的金丹境修士这种事情,至少也得得到州城隍一级的大神只允批方能执行。如若祂像以往那般点齐人马、敕令县府鬼差随行——呃,那样声势固然浩大,但等到消息走漏的那刻,祂这城隍尊位也就坐到头了。
其实像这种隐秘行动,派遣心腹暗中行事最为合适。楚鹤轩当然有心腹鬼差,甚至这数百年来、祂暗中私募的山魁野鬼也有不少,奈何这些可以行事之“人”,皆已随祂的城隍庙一起,于昨晚化为灰灰了账了啊!
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城隍老爷才于今晚不得不选择亲身而行。
祂一路行来,凭一身不俗修为,摄来不少山精小鬼,想着好歹给自己壮壮声势,维持下最后的城隍尊严。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些摄来的妖鬼也太过不成气候了些。经过白狐的一通厮杀,它们很快就被杀破了胆。站在战场之外,只敢远观,而不敢近前。
如此,城隍君也就只能亲自操刀子上了……
……
楚鹤轩微眯起眼,冷冷看着眼前这只胆敢阻拦自己的小小妖狐。
身为一府城隍,祂当然早已知晓顾尧家里有此妖狐存在——一些修为高深之辈豢养妖姬为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只是,为何眼前狐妖竟大胆如斯,就连府城隍立于面前,也毫不退让?
以城隍之尊,楚鹤轩已数百年未曾与人动手搏杀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其手脚已经生疏。
况且,这只狐,其实早就该倒下了……
手掐一道指印,滚滚灰色气旋开始在城隍掌中成形,气旋很快压缩、凝实、拉长……到最后——
一柄泛着灰蒙蒙寒气的慑人长剑从祂手中现出形体。
楚鹤轩一步跨至婴宁身边,手中之剑就要当头斩下,而白狐也奋力昂头,呲起森森白牙,想要对城隍府君张口怒咬。
奈何,她此刻早已伤及根本,狐牙虽利,身上气力却是软绵无力,动作也就缓慢无比。
心有余而力不足,一颗晶莹从白狐眼角滚落。
她最后摆动一下脖颈,纤巧的狐首朝向的并不是家乡洞穴所在方向,而是顾母此时所在的房间。
“顾尧哥哥,婴宁已经尽力了……没有保护好大娘……对不起……”
灰色剑刃已触发肤,而婴宁看上去只能引颈就戮。
而就在此时——
一声爆裂雷音忽然炸然而响!
雷声赫赫而突兀,竟似紧挨着顾家屋顶传出。
楚鹤轩及时收剑,睁开法眼望空看去。
就见在他们一众妖鬼头顶,一颗粲然雷球不知何时已然成型!
雷球周围遍布着无数游移闪耀的电网,彰显着其煌煌不可一世的天威。
裹挟着恐怖至极的威压,它从天上缓缓落下,并未像其它闪电那样倏忽而逝——
“天——劫?!!!”
楚鹤轩脸上大骇,尖叫出声,仪态全无。
祂猛然扭头看下,正对上身下白狐那双坦然妖瞳。
“这是化形天劫!原来你正处于化形劫中!?”
一个闪身下,楚鹤轩远远跳离婴宁身边——祂可不想卷入这无谓的化形天劫内。
只是城隍爷此刻依然难掩心中惊撼。
他看看遍布于白狐身周的妖鬼尸体,又看看白狐伤到极处的妖躯。
一声畅快至极的狂笑就从其嘴角猛地爆发。
“哈哈哈哈……真是令本尊大开眼界!
你这白狐,明明知晓自己身处化形天劫,竟还敢如此大开杀戒!
如今你杀孽太重,致使天劫提前降临……
哈哈哈哈,看来不用本尊亲自动手了!以你目前情形,当万死无生,唯形神俱灭尔!”
“轰隆”一声,犹如应和城隍话语般,天上雷球蓦地膨大一圈,引得周遭风雨齐齐乱舞,一丝灭世般的威压,向着爬伏于地上的那道狐影,狠狠压去!
……
头顶是煌煌然不可一世的化形天威,不远处是痛畅至极、欲使自己死而后快的张狂大笑。
周遭风雨凄迷、血水涌流。
大雨中,白狐使劲最后力气挣扎起身。
她看着天上那颗粲然雷球,感受着从中传来的透骨杀机。
然后,她的躯体开始变化。狐毛收敛、后腿直立、乌发重生……
临死前一刻、化形天劫之下,婴宁选择化为人身。
虽然只经历了人、地两劫,尚未经历天劫淬体,她此刻的“人身”还不完整,还化不去头顶那双狐耳、以及身后那条断裂的狐尾。
但在狐女天生的魅惑加成下,她此刻依旧显得轻灵可爱。
再者,虽化为了半人躯体,但她此时依旧身躯不稳、鲜血裹身……没来由的,多出三分惹人疼惜的怜弱之感……
婴宁是渴望渡过天劫、修成人身的,这从她从小努力修持、从未残杀过无辜生灵就可见一斑。
只是,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更何况,那人还曾先后救过她两次!
痴情不过狐家女,恩眷相报把身弃……
“临死前变成这副模样,顾尧哥哥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扬起娇俏的小脸,婴宁眼看着头顶雷球已然蕴足杀机,心中念头就此定格。
经过先前一阵厮杀,她体内生机其实早已断绝,能坚持到此刻,已经是个奇迹了……
天道雷霆滚滚而落,绝不会因为某些人的知恩图报至情至性而有丝毫的犹疑和留情。
只是弥留之际,狐女耳边似有一声愤怒呐喊从那九天之外传来:
“不要——”
“轰隆隆!”
雷霆降世,照耀此方世界。
只是在那雷霆覆盖的中心、原来婴宁独自所站之处,影影倬倬间,竟似变成了两道拥在一起的身影……
第九十章 雷霆化生
闪电从雷球中不断劈落,蕴满毁灭杀机,彰显天道威严。
距离雷劫不远处,燕赤霞抱着自己摔伤的右腿,看着眼前的煌煌天威怔怔出神。
“臭小子,你奶奶的脑子被驴踢了?为何要往下跳?这特么可是天劫啊……跳就跳吧,也不和老子说一声……”
大胡子口中喃喃,语气愤懑。只是无论他此刻心头多么焦恨后悔,都已改变不了顾尧身陷雷劫的事实。
以书生修为插手他人天劫,当十死无生、形神俱灭!
与书生的凄惨下场相比,他燕赤霞从空中跌落所受的小小摔伤,倒真是不值一提了。
只是——
燕胡子视线越过雷劫,看向远处那名狂笑不止的潞阳府城隍。
这“人”一会儿又该由谁来应付?
要知道,方才书生从“飞刀”上突然跃下之举,不但震惊了他燕某人的心脏,还令他受到了极大的术法反噬!
要不然他堂堂剑修岂会从天上跌落?
他燕大剑仙,此刻几乎已与凡人无异了呀……
与燕胡子的复杂心境不同,楚鹤轩此刻则是兴奋莫名,自昨晚起就变得郁恨无比的心情都似好转了许多!
方才雷霆耀眼,楚城隍狂笑之时倒也未发现有什么人还敢身闯雷劫。
在祂的认识里,这个世上应该还没有如此愚蠢之人吧。
祂此时兴奋,无非是突然想到:以白狐今晚做派来看,它与这顾家定是渊源颇深,而眼看着白狐在雷劫中化为飞灰,城隍君自然生出了一种复仇的快感。
只是,笑着笑着,楚鹤轩的声音却是渐渐低落,脸上的兴奋之态也是慢慢收敛。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诧异而莫名的凝重神态。
这天劫,貌似有些不对劲儿啊!
立于化形天劫之前,楚鹤轩怔怔看着道道雷霆从天上不断地狠狠劈落。
它们犹如出闸的猛虎、烈狮,裹挟着滚滚天威,誓将地上的渡劫者撕成飞灰!
嗯,到这里,天劫还算正常,还有其本该有的模样。
但为何……为何当这些“猛虎”、“烈狮”落地后,它们竟没有爆裂,反而像是变成了只只归巢的乳燕般,争先恐后地向着雷劫的中心汇聚而去。
并在那里,凝成了一颗新的雷球?!
就仿佛……仿佛此时地上的那枚雷球,才是真正的雷霆源头,而天上那颗硕大雷球,不过是温养它们的“后娘”罢了……
……
因为落地的雷霆没有爆发,所以这场天劫从一开始,声势就显得比其它天劫弱了几分。
等到天上雷球渐渐缩小、变淡、继而消弭,发生于此处的这场天劫也就终于趋于尾声。
而在地上、先前白狐渡劫之处,随着天上雷球消弭,这里的雷球电光竟也慢慢收缩、暗淡……最后更不知归于了何处!
而直到此刻,两道依偎在一起的人影,才于那里渐渐显露了出来……
他们,自然就是顾尧和婴宁了。
……
“你……这……怎么可能?!”
看清天劫中心处的情形,楚鹤轩心下大骇,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数步。
话说祂今晚亲至莲花村,本就打着绑架顾氏胁迫顾尧的主意。
但此刻,祂的目的非但没有达成,竟还被正主撞了个正着!
虽然早知对方修为已臻人道金丹,但如今竟连天劫雷霆都奈何他不得……
城隍君心下惧极,脸色微变,就想赶紧脚底抹油。
只是,其身形方动,就有一道目光陡然而至,将祂的脚步生生冻住!
那是怎样一种目光啊,淡漠无情,犹如来自九天仙王!
如若说昨晚这道目光中,还蕴有几分隐藏极深的忐忑和不安,显得有几分人气、有几分外强中干;那么此刻在这道目光中,则只有纯粹的冷傲。
冷,冷彻九幽;傲,傲绝苍穹。
类似的目光,祂楚鹤轩其实也在别处见过,甚至还极为熟悉!
因为祂所修道缘意象——东岳大帝之神像上,正有一道和这几乎如出一辙的目光!
被如此目光盯着,楚鹤轩别说逃跑了,祂此刻就连类似的念头都无从泛起。
祂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一道目光将城隍君震慑,此时的顾尧就像办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
丝丝电流依旧在他身上游移,并缓缓融于体内。
顾尧目光微移,也不见他有何多余动作。就见在那荒草中、血泊里、茅屋顶……片片碎裂刀片无风而起,摇曳升空——这些刀片,自然就是方才随他一道从空中落下的那柄长刀所分裂而出。
顾尧嘴巴微张,一道灿然紫电就从中激射而出。
紫电陡然裂化,分作数百道紫色电丝,纷纷射入那些悬空的刀片。
立时,整座现场就像陡有数百名剑修同时现世般,剑气弥漫、杀气冲天!
风雨组成的帷幕被这些剑气一冲而散,刀片承载着剑意、剑气裹挟着刀片,射向城隍、射向今晚随城隍一块儿冒犯此地的妖鬼邪神……
须臾,乾坤安静,郎朗而清。
灭杀一众妖鬼,书生的脸上依旧是副不喜不悲、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
他低头,凝视着躺于自己怀中的狐女。
后者,两只雪白狐耳耷拉,一条残破狐尾淌血。至于其浑身上下,则更是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书生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于取舍之事。
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再次舒展,一同展开的,还有他挺直鼻梁下的秀气嘴唇。
一道刺目白光从顾尧唇中一闪而出,直击婴宁。
白色电光温厚,浑不似方才那些紫电的狂野。
它融入狐女体内,蓦地爆发出无数细白电丝。这些电丝犹如穿花蝴蝶般在狐女身上游移不定,游至哪处,那里的伤势必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好转!
而白色闪电的功效可不仅是疗伤这么简单!
随着婴宁身上伤口痊愈,这些细白电丝就像尤有余力般继续游移……
雪白的狐耳上,白毛缓缓退尽,耳廓形变;背后狐尾开始隐匿收缩……
与此同时,阵阵香气开始从婴宁身躯散发而出,那香气清幽淡雅,令人闻之欲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丝丝电光从婴宁身上彻底消散,怀抱着她的顾尧也像终于坚持不住般,双眼一闭,向后直直躺倒。
此时风雨早已停歇,明月高悬。
一处树荫之下,燕胡子终于从良久的目瞪口呆中清醒过来。
他看着远处依偎在一起的那对青年男女,心中惊骇依旧难以沉淀。
“雷霆化生之力!这年头……转世重修这么流行的吗?”
第九十一章 书,还得读!
阵阵哄吵驳杂声音从耳边传来,就像突然身处于了一场水陆法会。
顾尧眉头紧皱,舒展、紧皱,舒展……反复几次后,他睫毛微动,睁开了双眼。
好累!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个感觉。
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床,周遭是破旧脱皮的土墙、以及茅草铺就的屋顶。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我这是……回家啦?!”
“也是,昨晚燕赤霞带我御剑而回……对了!母亲!!”
想起自家老母,顾尧脑中就是一个激灵,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却不想脚下虚浮趔趄,差点摔倒。
这种虚弱当然和他此时体质不称,不过他现在心头焦虑,倒也顾不上探寻究竟了。
挣扎着挪到卧房门口,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
顿时,更大的嘈杂就铺面而来……
“我和你们说啊,当时那老鹰精双翅展开,足足有数百丈长,只是轻轻一扇,就把一座小山给刮飞了出去……”
人群中心,燕大胡子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正绘声绘色讲得起劲。
而围在他周围,则是数十名布袍荆钗、满面风霜、令顾尧分外眼熟之人。
他们,皆是这莲花村的村民。
“大侠!后来呢?后来这老鹰精又是如何伏诛的?”
一名年轻后生陷在大胡子的“故事”中难以自拔,忍不住高声问道。
“后来?”
人群中央,燕大胡子脸上忍不住露出浓浓傲意。
“那老鹰精如此残暴,燕某岂能容它?就在那妖怪肆虐正欢之际,燕某挺身而出。只是纵身一跃就跳至那怪头顶。然后,拔出腰间佩剑,只是这么轻轻一戳——”
“立时,长剑就从它头顶贯入!剑柄还在燕某手里,而那剑尖么,嘿嘿,已是从妖怪下颚扎出来了!”
“哇——”
巨大的欢呼从堂屋爆发,村民中的年轻之辈面色潮红、目现憧憬,就连一些年老者,也是张口惊叹,向往悠悠。
端起一杯糙茶,大胡子心满意足轻轻嘬了一口,以滋润下自己口干舌燥的喉嗓。
却不想此刻,一道苍老声音不合时宜地陡然插入。
“敢问大侠,您所佩宝剑长度几何?”
插话之人白眉皓首,脸似橘皮,身上布衣倒是比其他村民周正些,燕赤霞对其还有些印象,此人正是这莲花村的里正。
虽然不知这老头为何突然对自己的佩剑长短有兴趣,但燕胡子还是颇识礼数的。
他放下茶杯,冲老者微微一抱拳,想都不想就回道:“燕某所配之剑规格适中,长三尺一寸……额,不知里正有何教我?”
“呵呵,教你老朽可不敢当!老朽只是有些好奇:如你所说,那老鹰精仅仅双翅展开就有数百丈长短,那它的一颗鹰首怕也是巨大无比,而你之佩剑长度堪堪超过三尺……老朽想问一句:你是如何用这三尺长剑,将那巨大无比的鹰首贯穿的?”
“额?!”
燕胡子楞住了,他眨巴眨巴环眼,嘴唇边浓密的胡须颤颤巍巍,实在没想到乡野人群中还有这样的明白、较真之人。
老头!燕某是在“讲故事”啊,只是“讲故事”,你懂!?
所幸大胡子面皮颇为厚实,即使此刻周遭村民看他的目光已多有疑色,但他仍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只是,得赶紧找个台阶脱身呀!
大胡子目光游移,还别说,很快就有一个“台阶”自行送到了他身边。
“顾老弟,重华!你醒来啦!”
燕胡子一声大呼,顿时,屋内众人的目光循着他的呼声纷纷转向,很快就聚焦到了刚刚从卧房出来的顾尧身上。
“重华,你终于醒啦!哎呀,要老身说啊,你这孩子就是读书太过用功,身边连个贴心照料的人都没有。我和我家虎妞儿说了,她愿意过来伺候你,你看,要不今晚就叫她过来顾家?”
“李徐氏,李老婆子!亏你说得出口,谁不知晓你家虎妞儿膀大腰圆,是方圆数十里的饭王!你让她来顾家,是想把顾氏吃穷吗?!重华侄儿,你别理这死老婆子。要我说啊,还是我家翠花儿最适合照顾你!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翠花儿还和你过过家家呢……”
“要我说你们都别吵啦。重华刚刚经历大考,血虚体弱,此时正应到一个环境清雅之地好好补补!重华,你是知道的,徐伯家里有良田十亩、广厦五间,正适合你将养身体,还有啊,你那两个妹子如今也已成人……”
……
哄哄吵吵间,顾尧方出卧房就受此“狂风骤雨”般的言语洗礼,直觉头昏脑涨,一时连方向都把握不住。
他随便拖拽过一人,丝毫不顾对方嘴里的嘈嘈切切,劈口就问:“我母亲呢?她可还安好?她现在在哪里?”
被抓之人被顾尧问得一脸迷蒙,不过他见顾尧脸色焦急,倒也收起荐女之言,连忙回道:
“顾老夫人啊,她今日一早就上集去了,说是为你采办些去江州的物事……”
闻听母亲身体无碍,顾尧顿时放下心中大石。
说实话,自他方才醒来后,他就发觉自己对昨晚所发生之事竟已全无印象!
他脑中最后的记忆,也只停留在了和燕赤霞御剑飞行的时段。
“想来昨晚能够保得母亲无虞,应该全赖燕赤霞之功吧!嗯,真不愧是剑仙……”
心头放下对母亲的担忧,顾尧立时又想起了小狐狸婴宁。他可还记得当时狐毛示警、小狐狸天劫将至啊。
目光透过人群,顾尧眼巴巴看向人群外围的燕赤霞,但见后者此刻老神在在,正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脸上一丝忧重之色都无。
顾尧心头立时了然:是了!燕大胡子既然连一府城隍都能拿下,那应付小小的化形天劫当是更无问题了!
想来婴宁小狐狸,此时应该正和母亲赶集、为我置办去江州的物事吧……
咦?等等,去江州?!
“嘶啦!”
顾尧伸手,再次将方才那人衣袖抓住。
“你说我母亲此去是为我置办去江州的物事……可我,为何要去江州?”
“咦?重华侄儿,莫非你忘了?前些天,你不是已被江州白鹿书院录取了么?白鹿书院啊!那可是专门出举人的圣地!”
“等等……何大叔,我,我到底昏迷几日了?”
“昏迷几日了呀……额,老朽想想,反正当时新月书院来人报喜时,你就已经昏迷了,细算下来,怎么的也有四五天了吧。你这孩子,就是读书太用功……”
犹如当头经受一棒,顾尧怔怔楞在了原地。
也就在此时,顾家门外突然有人喝了一句:
“大家快出来!顾老夫人回来啦!”
第九十二章 妖体
顾家门外,顾氏和婴宁相伴归来。
作为一名传统农妇,顾氏如今可谓是志得意满。
想来也是,她虽然丈夫早逝,可却有一个羡煞旁人的儿子!
如今儿子学业有成,竟考取了在整个江州都赫赫有名的白鹿书院!
那可是白鹿书院啊!据说入学白鹿书院者,已相当于拥有了半个举人身份!
虽说儿子日前来信,曾透露过竟考白鹿书院之事,但当那日新月书院来人报喜时,顾氏依旧惊喜连连,嘴上叹着祖宗保佑,心底则忖着自己教子有方。
“如今,咱也是‘顾老夫人’啦……”
迈着硬朗刚健的步伐,顾氏兴冲冲赶回家。而当她看到那些从自家屋内蜂拥而出的乡邻村里时,则立刻调整步伐,端起了架子。
老顾家眼瞅着就要一飞冲天,所以对于这些人的来意,“顾老夫人”心里门儿清。
迈着从未尝试过的步调,绷着从未拥有过的表情,顾氏迎向众村民,并很快淹没在了后者的阿谀马屁声中。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些人,今日都是来提亲的。
可是,顾氏微微扭头,一双苍老眸子中只有身后那一袭倩影。
与此女相比,这些乡邻的女儿姊妹貌似都是土鸡瓦狗啊……
“顾老夫人”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让跟在她身后的婴宁完全露出身迹。
同时,她还伸手抓紧了后者的柔夷,直抓得小狐狸羞红了倾城之貌,抓得对面一众乡邻纷纷失去了提亲之语……
……
等到送走诸多村民,顾氏和婴宁方得空回家。
一入家门,看到醒来的顾尧,顾母和小狐狸自然皆是大喜过望。
顾氏在看到自家孩儿确已无恙后,当即就对燕大胡子大礼拜谢,口中直叹剑侠手段高超云云。
顾尧坐在一侧看得分明,暗暗忖度着:难道自己能够醒来,竟也是这大胡子之功?看来一会儿还得大礼拜谢一番了……
不过因他此刻心里另有蹊跷,所以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强行转移,留待稍后。
他现在,有更关心的事要做!
随口几句话哄得母亲去厨房准备饭食,顾尧拉起小狐狸就进了自己卧房。
他刚刚已向燕赤霞询问过了,自己去江州读书一事,燕胡子并未参与。
如此说来,那就只能是小狐狸婴宁了。
……
“什么?!你说,你竟幻化成了我的模样,去参加了新月书院的院试,并还夺了头名?!”
“是啊,顾尧哥哥!谁不知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岂能因为婴宁天劫受创,而参加不了书院的荐名考试?!”
顾尧卧房内,小丫头罕见地和顾尧对视,丝毫不怵对方脸上的莫名怒意。
只是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感觉自己态度过于冲硬,连忙放缓语调对顾尧歉然解释道:
“顾尧哥哥,其实奴家知晓你是为我担心,怕我受不得书院的浩然文气……
不过你放心!婴宁如今已经渡过化形天劫,并且还……
总之,你今后真的不用再为我挂怀了,婴宁如今,已经有自保之力了呀!”
‘为你挂怀?为你挂怀个毛线啊……哥现在,最挂怀的就是我自己了啊!’
看着小狐狸那双纯真的瞳孔,顾尧此刻真是欲哭无泪、有苦说不出。
他当然知道小狐狸读过书,因为小丫头曾和他说过,当年为作化形准备,小丫头曾偷偷旁听过数十年的人族私塾……
‘只是你学便学吧,为何还要将自己所会学识,用在了报答哥身上?小丫头你可知晓,像你这种报答,哥真的是承受不起啊……’
顾尧心里怒火中烧。因为他原想着,趁着这次新月书院院试,将自己的老底稍稍透露一二,然后再顺其自然的让众人接受,最后则稳稳当当地“泯然众人矣”。
倒那时,顾母虽心有不甘,但估计也得捏着鼻子认清现实,承认她的儿子真的不是读书这块料……
但是如今,唉,估计今后母亲会逼着自己读书更紧了吧……
顾尧仰头望天,压制下自己想哭的冲动,鼻子下意识地再次抽动几下。
话说方才自婴宁进屋开始,他就察觉到屋内多了一种莫名香味,引得他时不时地频频蹙鼻。
只是他刚刚精力全然在自己读书上,根本无暇顾及这香味的来源。
如今却是木已成舟,他去白鹿书院就读已成定局。顾尧也就只得无奈“破罐子破摔”,将精力放在了其它方面。
“对了,小丫头,你今天涂得是哪家脂粉,闻着怎的如此,额……香甜?”
顾尧一句话,登时问得小狐狸羞红了俏脸——女儿家的事儿,这人怎就不会含蓄点儿呢!
只是不等小狐狸斟酌好该如何回复顾尧的“孟浪”,一道粗豪的声线就从门口突兀传来。
“哈哈哈哈,顾老弟,你这就问得外行啦!这小狐狸身上香味可不是寻常脂粉所致,这乃是她的体香啊!”
“体香?!”
顾尧眨巴眨巴双眼,看了看走进卧房的大胡子,又瞅了瞅立在身前、低垂臻首、脸红的似要将自己埋起来的小狐狸。
“我记得你身上以前没这种味道的啊?这到底是……”
“哈哈,以前没有,是因为这小丫头化形未成。如今她既已渡过天劫,又修成了清灵妖体,当然就散发出了此种具有凝神功效的清幽香气!”
“清灵妖体?!”
燕大胡子嘴里的新词儿一个连着一个,饶是顾尧熟读过《道缘图录》,都一时被绕着有些懵圈。
“不错!传说清灵妖体者,乃是最为纯粹的妖修才有机会修成的体质!
此种妖体不但能加快对各类妖术道法的修习,更重要的,还能大大提升对道真的感悟!其道悟提升效果,即使比之人道中那些大派的优秀弟子,也是不遑多让的。”
听完燕赤霞的解惑,顾尧算是对这劳什子清灵妖体有了个大概印象。
看着眼前依旧面现羞红的小丫头,也由衷为其感到高兴。
不想此时,燕大胡子却陡然间话题一转,再次令他陷入了云里雾里。
“对啦!这次小丫头能修成清灵妖体,还多是赖你之福呢!”
第九十三章 转世之术
“对啦!这次小丫头能修成清灵妖体,还多是赖你之福呢!”
燕赤霞一句话说完,就目光灼灼盯着顾尧,其眼神中,似还蕴有别样意味。
奈何顾尧可不会读心之术,他只感到自己被大胡子盯着瘆得慌,脑中更是浆糊一片。
似是察觉到顾尧可能有“难言之隐”,于是燕赤霞找个由头支开婴宁,随即衣袖一挥关上屋门。
而到了此刻,先前在大胡子脸上挂着的调笑表情已是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庄重。
“呵呵,道友骗得燕某好苦。”
燕胡子这第一句话,就将顾尧几欲出口的疑问给狠狠堵了回去。
本来,顾尧是想询问婴宁修成清灵妖体和他又有什么关系的。
不过就现下来看,眼前这大胡子所藏秘密貌似不少啊!
“额……前辈,您这话该当何解?在下又何曾骗过前辈了?!”
顾尧是真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事实上,早在今日他和燕赤霞对视的第一眼起,他就隐约察觉这大胡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如若说先前看着自己时,燕赤霞眼睛里还有几分前辈高人的傲然光彩;那么此刻,他眼里的傲然之色已是消失殆尽!
并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与燕胡子对视,顾尧甚至能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出几分敬畏之色!
‘这是对我的敬畏?怎么可能?!他可是燕赤霞啊?!!难道……那天晚上之事还另有隐情?’
想到一种可能,顾尧心如电转,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向燕赤霞开口——他此刻心中疑问颇多,实在是不知先问哪个了。
“道友难道……已经忘了那晚之事?”
顾尧的沉默落入大胡子眼中,令他无端心头一动,似是马上就了解到了这个年轻人此时的状态。
“前辈所言极是,在下自先前醒来,确已不记得那晚之事。额……前辈可否告知在下那晚详情?”
顾尧则打蛇随棍上,见燕胡子发问,立刻端正身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果然……胎中之迷尚存……时机未到啊……”
耳听着燕赤霞嘴里似嘟嘟囔囔了一句什么,不过很快,随着大胡子开始回述那晚之事,顾尧的注意力也被迅速吸引。并且随着大胡子的讲解,他的眼睛也是越瞪越大,心里的震惊当然也越来越深……
……
“什么?!你说我是某人的转世之身?!”
好不容易捱到大胡子讲完,不容他歇歇喉舌,顾尧已是急急问道。
不怪顾尧此刻如此急切,因为他是自家事自家知:他可不是这什么劳什子的转世者,他顾尧,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穿越人员罢了。
但燕赤霞却丝毫不给顾尧任何怀疑的机会!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当然!你若不是转世之身,又怎能使出那种雷法?天雷中的化生之力,非大能修士不能用出……可惜燕某宿慧方觉醒不久,尚有诸多记忆残失。不然,凭借你当时使出的那手御剑术,应该就能推断出你的大致跟脚了……”
燕胡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但立在他身侧的顾尧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尧此刻,当然不是因乍知自己的“底细”而陷入了暂时的震惊和迷茫,
事实上,他此刻心里却是另有一番计较:首先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决计不是谁的转世之身,他就是一名普普通通、名不见经传的穿越者!
但大胡子方才说得那番话,也无疑给他敲响了极大的警钟!
吐电为剑,弹指挥灭妖魔;雷霆造化,须臾起死为生……
厉害吗?厉害!但这种种一切,又和他顾大公子有什么关系?!
‘如今看来,在我这身体里弄不好还真有一道他人意识!是和气海中的那道巨大闪电有关吗?看来我的穿越确实并非偶然呀,难不成自己只是别人借尸还魂的嫁衣?!’
“前辈!”
顾尧一声大喝,打断了燕胡子的絮叨,他现在心中惶急,满脑子都是上辈子所看小说中那些积年老怪夺舍他人的桥段,亟需有人为他解惑。
“您能为我详细说说这个转世重修之术吗?”
“你以后休得叫我前辈!呃……要不咱就以此世身份相交,燕某比你痴长几岁,那就托个大,你今后称呼我燕兄可好?”
“燕兄?”顾尧一愣,只是此刻并不是计较称谓的时候,只要眼前这大胡子能解他心头疑惑,别说叫声燕兄,叫声燕爷爷也成啊。
“燕兄,这转世之术?”
“哦,转世术法嘛,倒也不算是什么不传之秘。一般修士修为达至金丹,道基初成,名讳已从神道生死簿上自行消去,到那时,他就可以施展这转世之法啦!”
“不过虽说施展此等秘法对修为要求不高,但它牵连着的一系列苛刻条件却也不可不察。若非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地,任何一个修道之士都不会轻易尝试此等术法的……”
说到此处,燕胡子言语间唏嘘一片,似是想起了某些往事。而顾尧也不插话,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等着。
顿了顿,燕赤霞继续说道:“施展此法,首先就是必须找到护道之人!也就是能够寻到你转世之身的亲朋道友!”
“其次就是胎中之谜了……”
到了此时,或许是感到自己的讲解过于晦涩,燕赤霞不由将他的转世经历作为例子给顾尧讲了出来。
“你别看燕某此刻大言不惭,其实经过轮回转世之术,燕某此时对前世的记忆早已遗忘了个七七八八!呵,其实这还是好的呢。古往今来,有多少大德之士被胎中之谜所惑,又因护道者护持不力,导致一身道悟尽化流水……”
“就拿某家来说,直到此刻,我都想不起自己当时施展转世术法的原因,想来当时场景应该也是凄切至极……哦,对了,不过对于我那护道者燕某倒还有些印象,他貌似姓于,是一名剑痴。我在兵解之际曾将自身剑道意像凝入一枚种道玉中,托付于他。想让他寻到我的转世之身,激活种道玉,觉醒宿慧……”
“奈何某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最后为我送来剑道意像之人,并不是这于姓剑痴,而是重华你呀……哈哈哈哈,这么算下来,你也算是燕某的恩人了呀!”
第九十四章 修道六境
明月有缺,悬于半空。
顾家宅院内,顾尧对月长坐,苦苦思索。
此刻其他人都已休息,夜风微扬,万籁俱静。
经过白日和燕赤霞一番长谈,顾尧直到最后都未弄清自己这种情况到底属于高人转世,还是老魔夺舍。
话说他当然有将自己的担忧诉诸于大胡子,谁料燕胡子一听就否决了他的猜想。并直言若是夺舍,那他顾尧当时就该意识湮灭,哪里还能重新醒来?
如今他之所以还未觉醒宿慧,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只是顾尧对燕胡子的话却始终不敢苟同,转世也好,夺舍也罢,不论最后“醒来”的是哪个,貌似都和他顾大公子没多大关系。
因为燕赤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目前已然可以确定,以后这天劫,是万万不能轻易碰触了。按燕赤霞的说法,哥上辈子,哦不,现在应该是上上辈子了,应该是一名极擅雷法的剑修,已然可以将雷术和御剑术结合在一起。
而天劫中的雷电却能好巧不巧的短暂激活“那人”的本源记忆,从而压制本少爷的意识、占据本少爷的身体……
如果不幸被雷劈多了,说不定“那人”哪一次就住下不走了,而哥却只能待在一旁吃干饭……“
想通了此中关节,顾尧立即开始思索相应的对策。
为今之计,如若放弃修道之路,那以后肯定不会再有天劫之虞,他顾大公子当然也就能快快乐乐地厮混一生……
只是,好不甘心呐!
坐于石桌旁,一想到自己将要像常人那样生老病死,暗中受着阴司管辖、受着凡间妖魔胁迫……顾尧的双手就不自觉的握紧。
“既然来到了这方世界,就不该瞻前顾后!人活一世,岂能处处安逸?人间正道是沧桑,既然选择了修道一途,就应砥砺前行!就算以后磨难再多,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这一刻,顾尧终于真正正视起自己面临的严酷现实,只觉突然间斗志勃发,又有了前行的信心和勇气。
将思绪全部转向修行,顾尧又开始回忆着白天同燕赤霞的那番谈话。
因为心中已认定顾尧是比他还厉害的转世剑修,所以大胡子白天交谈也不再藏着掖着,凡是顾尧能问出的问题,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种谈话当然令顾尧求之不得,他就像块海绵般,将燕赤霞的话语全然牢记,许多以前晦而不明的问题都立时迎刃而解……
……
所谓修道,修的即是对天地大道的感悟!
因为大道本身虚无浩渺又神秘莫测,常人触之极难,所以古之先贤就不得不另辟蹊径,创出了叩心问道之法。
通过叩心问道,修士当能明确自己的道缘之物,也就是自身之道缘意象。
而修道的整个过程,说白了就是不断参悟、完善自身道缘意象的过程!
据闻在道缘意象尚未普及的上古年代,修士修道各凭资质、各拼机缘,修道一途当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境界划分。
而后来当道缘意象之法普及后,修行界以人道为首,将修行的各个阶段粗略划分,就渐渐形成了为五大道属所公认的修道境界。
到了如今,修道一途,已被人归纳划分为了六境。
明晰自身意象,并修持出微弱法力,此为入道境。
道缘意象由虚化实,道基初成,此为金丹境。
意象可离体长存,谓之道基大成,此为外相境。
道缘意象开始勾连天地大道,返璞归真……此为通玄境。
在通玄之上还有天象、合道两境。奈何燕胡子说他记忆缺失,对这两大境界的特征早已遗忘了个干净,只说让顾尧觉醒宿慧后给他补补课,顾尧当然只能回之以白眼……
此外,修道多靠感悟!一般,修士之间因道属有别,自身道缘意象也各有不同,所以修行感悟、以及修行方式自然也千差万别。
就拿剑修来说,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关于剑客行侠仗义的事迹顾尧都多有知闻。而相关事迹到了燕赤霞嘴里就变成了剑修独有的修行方式——剑修者,正是通过历练红尘、斩灭心中不忿,从而达到磨砺自身剑道的目的。
说到这里时,燕胡子曾郑重告诫顾尧:虽然剑道归属杀道,但万不可让杀意迷惑道心,否则,极易坠入左道,成为剑魔!
……
燕胡子的谆谆教诲尤在耳边回响。事实上,因为心中渴求太久,又兼之机会难得,顾尧白天恨不得一口气将大胡子肚里的存货给扒拉个底朝天。
而燕赤霞倒也确实没令他失望,不但为他普及了修行界的许多常识——这些常识,其内容之详尽精深远超他曾读过的《道缘图录》,还隐隐为他指出了接下来的修行方向。
“如今我体内还残留着大胡子的三层剑道意象……嗯,今后只能修习剑道了。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这剑道意象来路清白,应该和我那‘上上辈子’没什么关系。
而我要想摆脱被人取代的命运……说不得,也只能着落在这剑道的修习上了!”
道心渐渐明晰,顾尧长阖双眼,观想入定。
因这段时日所生事故太多,他已经许久未曾窥探过自己的道缘意象了……
又是漆黑的“水池”,又是熟悉的晕感……当这一切统统过去,顾尧意识下沉,终于再次来到了自己的气海丹田中。
气海“天空”,那一道巨大无比的紫电依旧霸道无比地横亘天穹,其气势似比顾尧原先初见还要强盛不少。
缕缕漆黑色的“雾气”不知从何处飘来,它们融入闪电“枝杈”,并很快被这些“枝杈”转化为紫色的法力!
“看来哥最近斩杀的妖鬼不少啊,竟积攒了这么多的煞气!”
盯着黑色“雾气”沉默一会儿,顾尧发出一声喟叹。然后他就转移目光,看向了身前三尺处的那枚长剑……虚影。
“果然变短了啊!以前最少有一尺长……”
盯着这枚盈盈不足三寸的剑影,耳边回荡着却是燕胡子的感谢话语,千般滋味涌上心头,最后汇成的,却是浓浓的肝疼。
“算了,反正原本也不是自己之物,能有所残留已经算不错啦!”
盯着剑影,莫名的剑道感悟再次涌上心头。顾尧暗暗盘算了下,实在感受不出自己到底失去了多少。
“算了,以后就以此剑道意象为基,重新磨炼剑道吧。嗯,杀意惑心、杀意惑心……接下来可得秉持本心,不能再入了左道……”
想起在那座庄园沉迷杀戮、灭杀四鬼的经历,顾尧不禁摇了摇头。
也就在这时,他眼角突然一动,蓦地抬头看向了“天上”,脸上神色也瞬间化为震惊。
“那是?!!!”
第九十五章 分别
气海空间内,顾尧紧盯着“穹顶”闪电的某处。
猛一眼看去,那处的闪电和别处并无不同,皆是同款的犀利、同款的狰狞,只不过在其边缘处,偶尔有更为耀眼的紫光泛起,显得那处闪电也更为活泼了些。
如果说整道闪电此刻依旧如先前般,令顾尧感到震撼、感到惴惴不安的话,那么如今在顾尧眼里,那部分的闪电却给了他全然不同的观感。
有了些熟悉,有了些认可,有了些……亲切!?
犹如得到了冥冥中的指引,顾尧心念一动。
霎时,丝丝缕缕的灿然电丝就从那处脱离而出,向着顾尧欢呼涌来!
电光的速度自是不需赘言。只是一个眨眼,那些电丝就奔至顾尧意识跟前,并很快融成了一道纤细闪电。
这道纤细闪电,其身姿,与天上的那道简直是一般无二,但其体态大小嘛,差距何止千万!?
“这是你的一道……‘分身’?!”
抬头看看“天穹”雷霆,又低头看看眼前的纤细闪电,顾尧口中呢喃,心头渐渐火热起来。
他心念不断流转,而眼前的小小电光也随他的心意不断变化。
散而成网,凝而成剑!
显而易见,这道小小闪电,他顾某人是完全可以控制的!这也算是稍稍弥补了下他心中长久的遗憾——
话说自他穿越以来,腹中闪电就与他相伴而生。闪电虽利,任何妖魔鬼怪都当不得它一合之敌,但它就是……太傲娇,太难控制、也太不持久了啊!
就拿上次被玄骷夺道来说,虽说他最后在气海内累死累活也调出了丝缕闪电,但那丁点电光更像是这头顶的闪电大爷暂时施舍于他,等到事情过后他再想调运,却已全然无功!
并且那次,若不是燕赤霞最后祭出御剑术斩杀玄骷,他即使腹中闪电再犀利,但若运使不出相应雷法,也只能待在一边干瞪眼。
另外,这闪电每次只能喷发一道,并且每次喷电灭妖后,那种身心极度透支的疲劳也能让顾尧欲仙欲死。
而眼前这道小小电光——顾尧有个预感,它是属于自己的!并且,它的持久力定然不错。
嗯,也算是小而弥坚了!
……
在气海空间把玩了小闪电一会儿,顾尧玩儿兴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是越来越高。
他突发奇想,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叩心问道的入定状态。盘身而坐,默运起了燕赤霞白天传授给他的一段功法。
奇迹很快发生!
某一刻,顾尧突然双眼圆睁,然后,他嘴唇微张,一道细细电光就从他张开的唇中一闪而出!
那电光长不过两寸,粗不超牙签,却让顾尧的心头立陷狂热!
不过顾尧很快将心头狂喜压下。
他伸伸手,虚指向立于土坯墙角的一柄长剑——那原是于定山之物,后来被顾尧带至新月书院,如今又被小狐狸给取回来了。
驱物术牵引下,那柄长剑晃晃悠悠飞至顾尧身前。而到了此刻,顾尧却似已完全迫不及待。
他掐出一枚指决,颤颤巍巍地向着电光一指。
然后,在他热切的观望中,在澎湃心潮的忐忑下,纤细电光只是一闪——
就没入了长剑之中!
无数发丝般的电光从剑身上闪烁冒出,其间还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噼啪”脆响。
而整把长剑也似被人点化般,瞬间活了过来!
“御剑术……这就……成啦?!”
顾尧心念一动,悬空的长剑一闪而逝,再一闪而归。
而顾家门外约半里远处的一颗老柳则不幸寿终正寝,从其根部齐齐断裂了开来。
裂口,光滑如镜!
……
关于御剑术的心得,燕胡子早在白天、在顾大公子的死缠烂打下,就已经说了出来。
大胡子当时想得倒也光棍:反正从顾尧的前世来看,这小子的御剑术看上去比他燕某人玩儿得还溜!与其等这小子觉醒宿慧自己领悟此术,还不如就此送他一个顺水人情。
只是当时大胡子在传授御剑术时曾有言在先,说要想成功施展此术,修为至少也得是金丹境界……
“所以……我现在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手扶着这柄“电光长剑”,顾尧眉头解锁,纠结着自身的修为境界。
从剑道意象来说,他确实是一名刚刚入道不久的修士。但此刻持在手中的这柄“激光剑”却又告诉他,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话说顾尧当然知晓纤细闪电和先前的天劫有关,甚至和他的“上上辈子”有关!但是——
“管他呢,不想啦!反正老子的杀手锏,以后也算是又多了一道!”
……
艳阳高照,秋姿飒爽。
莲花村村头三里远处,有三人正在依依惜别。
燕赤霞颇为豪迈地一抱拳,体态昂扬,身上长袍无风而动。
“顾老弟、小丫头,送行终需一别,燕某在此……”
“燕兄等等!”顾尧开口,打断了燕胡子的“有感而发”。
“你真的已把自己知晓的一切告知我了吗?”
燕赤霞脸上的豪气顿时化为苦瓜:“顾老弟,顾重华!老子对天发誓,除了师门禁忌,我真的已将能想起的一切修行密辛统统告知了你。”
言罢,或许是感到好不容易营造的离愁氛围已是化为乌有。
燕胡子也不打算再开口,转过魁梧身躯,就要大踏步离去。
只是走不到两步,他却又突兀转身。
顾尧目中迸出热切,急急迎上两步:“燕兄,可是又想起了什么……”
“小丫头!”
完全无视了顾尧之语,这次,大胡子的目光中只有小狐狸。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拜燕某为师?要知道,你那清灵妖体……”
燕赤霞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在他劝说之际,婴宁已是一言不发走近顾尧,并紧紧揪住了后者的衣角。
“你……唉!”
……
“小丫头,方才燕兄提议收你为徒,你为何拒绝?要知道,他现在虽然修为未复,但前世可是资深的金丹剑修,更何况还出身名门大派。拜他为师,于你才是正确选择啊……”
莲花村外,顾尧目送着远处那道魁梧背影,又看看身旁的少女,语气中蕴满惋惜。
“重华哥哥,你知道的,奴家不想的。奴家现在只想照顾好大娘,照顾好你……”
小丫头轻声却又坚定地反驳着。
或许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顿了顿,她复又说道:
“重华哥哥,燕大侠为何要如此急切地离开啊?我瞅着他前些天在咱们家待着可快活啦,天天有人慕名而来,听他诉说以往的奇异经历……”
为何离开?很有可能是嫌我烦了呗!
顾尧轻咳一声,掩饰着心头尴尬。
“燕兄刚刚觉醒宿慧,他现在最关心的,可能就是想着尽快寻回过往记忆,如此才能尽快恢复修为……
也罢!自古离别本常事,人生何处不相逢。我相信,咱们和燕兄一定还会有相见之机的。”
一通感慨发泄完,顾尧扭头,却见小狐狸正扑闪着萌萌双眼看着他。
“‘自古离别本常事,人生何处不相逢’。顾尧哥哥,你果然才情出众。本来这次你去江州白鹿书院,奴家心里还很难过,不过现在心里好受多了呢!
走,咱们回家吧,我记得大娘那里还有一些你去书院的物事没有收拾好,我得回去帮帮她。”
顾尧:“……”
第九十六章 夜宿兰若
正是初秋时节,外野虽是红衰翠减,但依旧杂草丰茂。
此时时间已是下午酉时,在一条废弃的官道上,两名身背箱笼的书生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而行。
这两名书生相貌俱是上佳,只是一人形态硬朗,一人则稍显文弱罢了。
这两书生非是他人,正是今年在新月书院通过遴考,而入读江州白鹿书院之人。
其中一者当然正是顾尧,至于另外一人,则是那潞阳府令之子,宁采臣了。
“采臣兄,这条路你真没记错?我怎么觉得咱们越走越偏僻了啊。”
越过一处露于道间的沟壑,顾尧驻足,冲跟于他身后的书生抱怨了一句。
“顾兄勿躁。”
宁采臣紧随其后,从衣袖里摸出一张泛黄破旧的纸质地图。
“顾兄请看,从这图中标识来看,咱们此刻走得确实是一条直抵金华的近路……”
“采臣兄!”盯着宁采臣手上图纸,顾尧蹙眉,打断了他的讲解。
“你这地图是哪儿来的?瞧着年头也不短了吧……”
他语气微重,显然已对宁采臣手上地图产生了怀疑。
对此,宁采臣连忙进一步解释。
“顾兄可能看书太多,故而对《江州地理经注》这本书上的内容有所遗忘。
咱们现在所立之处,在三百年前可是一座繁华县城!只是后来不知何因县城迁出,故而才导致此地衰落……“
说到此处,宁采臣的声音渐渐低弱,“只是虽说没了县城,但这地方到底根基还在,以往也常常听闻这里人迹不少……但为何,为何今日到此,却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难道是书上记载有问题?”
这最后一句话宁采臣明显是在自言自语,显然,目之所及的衰败破落,就连他这个一向唯书本是从的书生都失了自信。
“算了!既然是那本什么经注上说的此处可行,那应该就是没问题的。眼下天光将尽,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顾尧大刺刺一挥手,阻止了宁采臣对书籍的怀疑。因为他知道,若不出手阻住这名官二代的念头,一会儿这家伙就会背出一些经籍典故来向他这个“学霸”请教探讨。
先前在路上,顾大公子早已是深受其害。
因为他可不是什么学霸呀,他甚至连宁采臣问出的许多问题都听不大懂。
奈何,宁采臣可不知道这些……
……
“顾兄,其实当日院试的卷子,我曾私下托刘学政着人抄录过一份。
顾兄所着文章,析理精深,就连家父看了都自叹弗如,直言非有数十年功力绝做不出这等锦绣大作!
以前在下只认为顾兄当只有诗词堪称一绝,但在这次院试后,采臣已对顾兄心服口服,故而才央求父亲亲自登门,以求得与顾兄同路而行的机会……“
经历了方才顾尧质疑行路是否正确的小小风波后,二人已再次上路。
一路上,宁采臣已将刚刚的些许不愉抛诸脑后,再次旧话重提,无非是想和顾尧套套近乎。
要说宁采臣此人,顾尧与其相处这些时日,发现其人品还是不错的。
虽然他是个官二代,但其身上却没有丝毫达官贵人们的纨绔之气。
只不过有时可能会为了出风头,而做出一些糊涂事。
但是年轻人嘛,哪个没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
只是宁采臣身上有一处“缺点”顾尧却是万万难以忍受的。
那就是这小子太能吊书袋,太有些……书呆子气了!
就像现在,随着他长长一段话说完,顾尧已经可以猜出他接下来将要引出的话题,无非是一些“近日读书,有一处疑难不懂,望顾兄解惑”等等诸类。
可顾大公子哪会什么“解惑”啊!
不过幸好,此时日头已是偏至极西,顾尧也就能光明正大地掐断宁公子的“不耻上问”了。
“采臣兄,天色将黑,我等今晚歇于何处,你可有计较?”
“顾兄不必担忧,《南江集》有云:江州东南多寺庙。临行前我已查阅过相关图集,发现左近正有一座大寺,今晚我们当可歇于那里。”
对顾尧的提问,宁采臣显得胸有成竹。并当先引路,斜斜向着左侧一条小路拐去。
但顾尧却没有立刻跟上。
寺庙?!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宁采臣的背影,又仰首看看天上那轮红日。
夕阳之下,绚烂的晚霞肆虐。霞光为就近的林子镀了一层金边,却又使得林子深处更显幽暗。
而在目之远眺之处,还有一座黑魆魆的山峰傲然耸立着。
那座山峰顾尧极有印象,因为他从白天踏入这条废弃官道的那一刻起,就隐隐察觉那山峰似与周遭地形有些格格不入。
周遭地形皆是平稳过渡,只是到了山峰处才“异军突起”,看上去颇有一柱擎天之势。
“呵,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是玄妙莫测啊!”
摇头喟叹一声,顾大公子当即加快脚步,向着宁采臣离去的方向追去。
……
大自然的玄妙确实难测!
就如当下,方才太阳落山时还晴空万里,但到了此刻竟已然暴雨如注!
泥泞的林路间,顾尧和宁采臣扶紧箱笼上的雨遮狂奔不已。
此时天色已近全黑,雨帘之下更是难以视路,但二人苦苦相寻的寺庙却依然全无踪影。
顾尧今天算是对宁采臣“心服口服”了。
果然,书呆子的话,靠不住啊!
他有心狠狠责骂身旁同伴一番,却不想尚未开口,那人却不知怎的陡然发出一声欢呼。
等到顾尧绕过一颗大树,视线再无遮挡,他立刻就知道宁采臣兴奋的原因了。
哦,原来是这家伙苦苦寻找的寺庙,到了。
……
寺是破寺!这从顾宁二人进寺的第一刻起,就有所察觉。
嗯,关于这寺到底如何个破败法,因为某人手懒,在此就不再赘述了。
说白了也就无非是些“垮塌的殿堂、翻到的佛像、绝迹的僧人”之类言语……
不过这座寺庙的占地面积可着实不小!
因为顾尧在入寺第一时间、在稍稍安顿好住处后就开始探查这座庙院,但直到此刻都依然未能走完一圈。
宁采臣亦步亦趋跟在顾尧身后,眼看着心中“学霸”走走停停,似在找寻着什么。官二代忍不住轻声发起牢骚。
“这大晚上的,风狂雨大,天气阴冷,顾兄你这是……”
他这话还未说完呢,前面“学霸”已是俯下身子,从砖石瓦砾中扯出一块牌匾。
“果然是这里啊!”
看清匾上字迹,顾尧自顾自发出一声世事天定、造化弄人的喟叹。
“顾兄,怎么啦,这里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官二代的声线陡然急切起来。
“哦,只是可能有些小鬼,其它倒也没什么异常。”
顾大公子脸色恢复常态,声音淡然。
“哦,有鬼就好,无事便……”
宁采臣的话语一下顿住,他霍然抬头盯紧顾尧,声音惊惶。
“顾兄你方才说什么?!”
“这里……有鬼!?”
第九十七章 聂小倩
兰若寺东南角的一处偏院内,尚余几间可以勉强容身的小屋。
而此刻在一间小屋中,正有昏黄的烛火从窗内隐约透出,并时不时还有一道影子从窗纸上一掠而过。
显然,这间屋内有人!
……
宁采臣正在屋内徘徊往复。
他此刻神情惶恐,心绪不安,一会儿看看桌上跃动不休的烛火,一会儿听听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实在是不知是该留下,还是赶紧离开此地为好。
这些,书本上可都没有教过啊!
蓦地,官二代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注到了自己同伴身上。
‘咦?顾兄既说这里有鬼,但他却为何毫不惊慌?’
智商终于重新占领高地,宁采臣也就适时地恢复了思考能力。
话说他倒也丝毫没怀疑过顾尧的话语——凭顾重华的人品才学,还不至于编出一些胡话吓唬于他!
只是……只是,那可是鬼啊!世上哪有不怕妖鬼之人?
咦?等等!
一道灵光从宁采臣脑际划过:据传顾重华读书入圣,修出了浩然文气,百邪不侵,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这一刻,宁采臣霍然扭身盯紧顾尧面孔,但见其脸上坦坦荡荡,确实一丝忧惧也无,心思也就渐渐安定。
是了!今夜有这么一座大神守着,我宁采臣还怕什么鬼?鬼见了我都该躲得远远的!
想通事情关节,宁采臣也就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
他走近顾尧,发现后者正盯着箱笼里的一团物事怔怔出神。
那是……香囊?!瞧那团团纠结在一起的样子,怕是没有七八只之多?!
“顾兄,出门读书,你带这么多香囊做甚?”
官二代好奇发问。
只是问完后,他就陡见今夜万事不萦于怀的“学霸”却是脸色一僵,赶紧将箱笼盖住,嘴里还讪讪笑着。
“哦,没什么,这些都是家母所做……对了,采臣兄,你今日白天说书上有什么不懂之处来着?说出来,咱们好好探讨一番可好?”
对“学霸”的主动赐教宁采臣可是求之不得,他迅速将关于香囊的疑惑抛出大脑,开始回忆起白天的问题。
突然!
“笃笃笃!”
有敲门声自门外响起。
宁采臣心头莫名一颤,他猛地抬头,看到顾尧依旧淡定后,也就将心脏重新放回心房。
门口的敲门声依旧时不时响起,某一刻,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样装聋作哑太过胆小、易被人看轻,于是官二代长吸一口气,挺身而起。
在顾尧充满莫名意味目光的注视下,宁采臣走至门口,猛地拉开了屋门。
屋外,一名身着浅色襦裙、犹如一朵白莲花般的绝色美人俏生生立着。
见房门打开,她巧笑嫣然,樱唇微启。一边往屋里款款移步,一边糯糯说道:“雨夜不寐,愿修燕好……”
“砰!”
房门猛然闭合,差点触到美人的琼鼻。
她扑闪着自己水汪汪的卡姿兰大眼睛。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
屋内,合上房门的宁采臣迅速转过身来。他胸膛起伏不定,脸上神色再现惶急。
“顾兄,屋外有鬼,这兰若寺里……真有女鬼呀!”
……
兰若寺里有女鬼,作为一名原着党,顾尧当然早已知晓。
并且他可不单知道这里有鬼,他还知道这女鬼,将来还会和眼前这官二代,有一段跨越种族的爱恋呢!
话说早在傍晚,当宁采臣提出附近有寺,并提议入寺歇息一晚的时候,顾尧的心尖就蓦地一颤。
毕竟,提出这个建议之人非是别人,他的名字,可是唤作“宁采臣”啊!
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跟着宁采臣一路狂奔,说实话,刚开始没找到寺庙时,顾尧心头还隐隐放松过一阵。
奈何后来老天爷抽风下起了雨,更奈何的是,这个姓宁的最后还真就找到了一座寺庙!
乍入寺庙,看清寺里的破败景落,顾尧心里当时就凉了半截,但他直到那时还是不信这个邪。于是就有了他冒着风雨、拉着宁采臣在寺里搜寻某物的一幕。
他搜寻的物事无有其它,当然就是这座破败寺庙的匾额了……
于是,当“兰若寺”三个掉漆大字最终映入顾尧眼帘的时刻,他也就彻底死了心,认清了——宁采臣的命。
只是——
“兰若寺就兰若寺吧,毕竟,宁采臣或许依旧是原来的宁采臣,但如今在他的身边,可还多了一个顾尧呢!”
心头默念这句话的时候,因为顾尧呈蹲伏姿态,所以官二代并未发现,在他所崇拜的学霸眼中,似有一道剑光划过……
……
兰若寺东南小院厢房内,看着宁采臣脸色发白,胸膛起伏不定,顾尧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一些玩闹之心。
“采臣兄,屋外有鬼?”
“屋外有……有鬼!”
“女鬼?”
“女鬼!”
“姿色如何?”
“姿色……上佳!顾兄,你这是何意?你该是知道的,宁某生平,从不二色!家父早已为我选好良配。更何况门外这位,这位……她可是鬼啊!”
‘知道是鬼你还敢娶回家?’
这句话顾尧好险忍住没说出口。
他施施然起身离座,走向门口。
穿越到此,狐狸精他已是见过了,但这女鬼到底是何模样,顾大公子还真有几分好奇。
并且若他没记错的话,居于此寺的可不单单只有这一只女鬼,还有其它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妖,以及那棵传说中的树妖姥姥。
呵!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不惹本公子便罢,若惹了本公子,休怪本少剑下无情!
左手略紧了紧掌中剑鞘,顾尧心底自信,脸色坦然。
他拉开了门。
……
门外,“白莲花”莲足微垫,身躯前伸,脸上那丝懵懂神色还未完全消散。
第一次!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如此……不好色之人!
完全不同于其他男子见到她时露出的猪哥狼狈相,屋里这位公子,竟真能做到男女授受不亲!
好可爱!好……欢喜!
屋外姑娘正在喜滋滋地幻想着,冷不丁的,门开了。
而这次开门之人却已非是方才那名公子,而是一张新面孔。
但是,这张面孔也好俊呀,不,貌似比方才那位公子还要英俊!
苦居兰若寺多年,像今晚这样的情形可不多见。毕竟,即使是鬼,那也是人变得,以貌取人的本能可还在。
姑娘心头方起波澜,方要将念诵多年的台词以最饱满的情绪表达出来。
却不想,这次这位公子竟是连她的脸都未曾看上一眼,而是蓦然抬头,瞅向她身后方向。
然后就突兀间脚步发力,只是几个跳跃就离开了此处,冲入了寺庙后院。
“这……这,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些男人一个个的……都成柳下惠了不成?!”
厢房门外,聂小倩远望着顾尧离去的背影,樱唇嘟起,心里郁闷不已。
第九十八章 剑侠再临
聂小倩心头抑郁之际,顾尧早已是向着兰若寺后院奔出了好远。
话说他刚才开门,之所以没看聂小倩、而是直接狂奔而出,并非是因他对这女鬼的容貌突然失了兴趣,也不是因他突然对其产生了畏惧——早在开门之前,顾尧已是隐隐调运好法力,做好了万一的战斗准备。
但就在他开门之后,凭借着过人的五识,这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却并非是那女鬼的倾城容貌。
而是阵阵夹杂在风雨中的战斗声响!
其中,竟似还有一耳熟声音!
“这是?!”
顾尧当时就是心头一紧,然后,他再也顾不上品评鬼女颜值,而是调运法力于双腿,向着兰若寺后院电射而去!
至于将官二代独留于此应对鬼女,顾尧心里是一点担忧都无。
呵!聂小倩,怎么可能伤害宁采臣?!
只是——
“但愿在这鬼丫头眼中,别将我看成柳下惠那种‘男人’就好……”
……
兰若寺后院深处,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刚刚落下帷幕。
天上是风雨凄迷,周遭有林木倾倒。
即将倒塌的大雄宝殿受方才战斗波及,更显倾颓之势,只余一些诡异烛光从中隐隐透出,像极了巨兽濒死前的目光。
但好歹也算是为此方天地增添了些许光明。
一道蕴满怒意的豪迈嗓音穿透风哭雨啸,在大殿之前的广场上陡然爆起。
“妖孽!你聚妖成众,将这好好一座佛家宝刹变为你的害人魔窟,今日燕某至此,定不能饶你!”
怒喝之人身材高巨,浓眉豹眼,腮下根根硬须如同钢针般戟然而立,不是燕赤霞又是谁来?!
话说当日燕赤霞自和顾尧分别后,为了早日寻回前世记忆,这些天已是不知跋涉了多少山水。
这一日,他于偶然间路过兰若寺周围,突然心有所感,察觉出自己有一重要物事貌似正在这寺庙之中!
燕大胡子可不是一个遇事光想之人,当下,他立即取消了前行计划,冒着风雨,入了僧居。
不曾想,在这佛刹之中找寻半天,他心头感应之物尚未寻着,却先是寻出了一窝妖怪!
一想起先前那些胡乱置于老妖树根下的累累白骨,大胡子直到此刻都义愤难平。
那么多的白骨啊!这柳树精这些年到底吸食了多少人族?!
无需太多赘言,一场人妖之战很快轰然爆起。
但仅仅经过几个回合的交锋,燕赤霞的心却已是陡然提起:因为眼前这棵柳树精可非同一般,它,竟然貌似是有传承的!
众所周知,妖族修行不易,这不但体现在它们独有的化形劫难上,也体现于它们的传承稀少。
自古以来,除了龙凤等瑞兽天赋异禀、可以依靠血脉传承术法外,整个妖族传承可谓寥寥。
这就导致了这样一种后果:某妖族得天独厚,顺利度过了化形天劫,并经数百年苦修后,终于修得元神出窍,也就是人道修士的金丹境界。
某一日,有一刚入道的人道小修前来滋事挑衅,此妖愤而出手,却不想,它竟被这入道小修,凭借着几手道法、几张符箓、几件法器给击伤遁逃……
以上所举示例虽有些不合情理之处,却也直观揭露了寻常妖族缺少护身术法、缺少相应法器的窘境。
只是,眼前这棵老柳,她可不是那些缺术少器的寻常妖怪啊!
立于灯火斑驳之间,燕赤霞脸上阴晴不定,全神贯注地戒备着那道隐于风雨夜幕中的身影。
别看他方才吼得霸气,但此刻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今晚到底鹿死谁手,那还真是不好说。
‘唉,若非失去三层剑蕴,今晚燕某对这棵老柳又有何惧?’
大胡子心下刚腹议完毕,陡然间,他就是眼角一跳。
因为那道隐于阴影间的身影,再次动了!
一名作人类少妇装扮的“女子”从阴影中娉婷而出,她姿容绝佳——如若忽视掉其脸上那两条倒竖着的柳眉的话;她身态绰约——只要你能接受其腰背上、那团诡异瘆人的巨大隆起。
柳树精走出寺庙阴影,杏眼含煞,满面怒意。
她左手轻轻一招,顿时就令周遭这烦人的风雨止了声息。右手却慢慢入怀,从中温柔地抽出一柄装饰不多的带鞘短剑。
“呵呵呵,你们人道修士自诩正道,从来看不上我们妖族,言及我等,必谓之邪魔外道、残害生灵……殊不知,在我等眼里,你们才是表面堂皇、背地龌龊的恶徒!
你不就是想要抢夺这把短剑么?用得着如此拐弯抹角?“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声音则更加森冷了几分:
“告诉你,老娘的东西,谁都不能抢走!”
“妖孽!那柄剑明明是燕某……”
燕赤霞的怒吼一下终止。
因为就在此刻,那少妇装扮的柳树精已再次向他狠狠杀来。
只见其前冲途中,两只皓腕不断迅速虚空划指。顿时,就有数百条粗细不等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根茎枝条接连从广场地下破土而出,带着骇人的声势,向着燕胡子当空戳来。
因为先前已是斗过一场,所以燕赤霞对这些柳木枝条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些玩意儿,可是刀剑难伤啊!
没有丝毫犹疑,燕胡子当即用出了自己的最强招式。
只见他一边闪躲着枝条戳击,一边迅速扔起手中长剑,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道朦胧白光从大胡子嘴里激射而出,只是一闪念间就没入空中长剑。
长剑陡获灵性,瞬间由死化生、从凡入仙!
犹如一条迅捷游鱼般,被点化的长剑开始在周遭枝条间疯狂穿插。
或许是感到了主人方才所受之狼狈,“游鱼”对枝条毫不留情,尽力劈斩。
剑气加持下,此时它早已非方才凡剑,这从一簇簇从空中不断挥洒掉落的残枝败叶就可见一般。
“哈哈哈,妖孽!方才某家不过是试试你的手段,如今我飞剑即出,你就等着引颈受戮吧……”
“当!”一声脆响突兀而起,让燕胡子的得意叫嚷戛然而止。
他猛得凝神细看。
就见在那飘落的枝叶间,有数十根魆黑似铁的诡异枝条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
它们,竟完全不惧飞剑之利!
这柳树老妖,果然还有压箱的手段!
“我命休矣……”
燕胡子瞬间,心若死灰。
第九十九章 交手
因为前世记忆残缺不全,所以能使出御剑术,已是燕赤霞此刻攻击的极限!
但眼下,御剑术却是全然无用,这怎能不叫大胡子心若死灰?
‘若我道蕴齐全,若我修为尽复……’
燕胡子嘴里喃喃,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
但是,假若终究只是假若,他眼睁睁看着飞剑在那些黑魆枝条间徒劳劈砍,却连一道印痕都不能在其上留下。
只是数个眨眼间,这些枝条就突破了飞剑阻拦,袭至燕赤霞身前。以它们戳击的速度来看,燕赤霞这次再无幸免。
燕胡子此刻倒也光棍,想着自己死则死矣,最起码临死前也得做个明白鬼!
几乎完全放弃了腾挪闪躲,大胡子豁然抬头,目光顺着枝条射来的方向看去。
不同于方才那些从广场地下穿出的枝条,这次这些黑魆枝条奇绝诡异坚硬无比,明显是用某种秘法祭炼过,他倒要看看这老柳妖是如何获得!
透过枝条移动中偶露的间隙,一张牙呲目咧的女子面容时有显现,其上,愤怒与痛苦之色相交杂糅。
“老子都快被你杀了,你他妈痛苦个甚?!”
燕胡子心头怒火中烧,继续竭力看去。
就见在那柳树妖腰背处、先前犹如一个大包裹般隆起的地方,此时已是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撕裂的裙衫难掩雪白的肌肤,但在肌肤与豁口相接的地方,却满是狰狞虬结的青黑色血管。
成百上千的黑魆枝条从那处豁口中疯狂涌出,在带来莫大威势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使得老妖腰背周围皮肉被刮擦得血流如注。
“哼!妖怪终究是妖怪,只会用些急功近利、损人不利己的邪法!”
心头疑惑顿解,燕胡子也就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只是在枝条临身之际,不知怎么的,他眼前却总是浮现起柳树妖背部鲜血淋漓的场景。
莫名有些心悸……
……
回转护身的飞剑发出一声哀鸣,蓦地散裂成数百片碎屑。
一道暗淡至极的蒙蒙白光从内激射而出,返回到燕赤霞口中。
黑魆枝条触体,锐利、坚硬,它们划破大胡子的肌肤,但大胡子此刻却已是筋疲力尽,唯有闭目待死……
正在这时。
“燕兄!”
似有一道耳熟至极的吼声从极远处遥遥传来。
燕赤霞精神猛然一振。
‘这声音的主人……怎么可能?!’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在大胡子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临终幻听的时候,一道汹涌澎湃的剑意已从他脸颊旁呼啸而过!
不同于他所御飞剑发出的朦胧白光,这新出现的飞剑表面粲然闪烁着的,赫然是一簇簇细密微小的紫色电丝!
另外,这柄新飞剑的威势明显更快、更急、更猛!
“噼里咔嚓!”几乎只是瞬间,接连不断的撞击脆响就在燕赤霞眼前连成一片。
他身上所受压迫陡然一轻,然后迅疾后退两步,这才来得及眯眼细看。
就见,方才还是不可一世、坚愈精铁的黑魆枝条,此时就像遭到罡风肆虐般,短短几息间竟已折损大半!
“好厉害的御剑术!这小子难道已经渡过金丹天劫了……”
心头惊念方起,一名书生装束的年轻人已是一跃挡在了他的身前。
而先前那些妖威赫赫的黑魆枝条也于同时迅速退去,就像是在暂避书生的锋芒般。
“小子,你怎么来了这里?”
“燕兄,你来此地作甚?”
二人站姿一前一后,却又几乎同时开口。
短暂的尴尬后……
“燕某有一昔年物事落于此地,故特来取。你呢?怎么也稀里糊涂来了这座妖窟?”
稀里糊涂……
顾尧心头狂翻一个白眼,要不是“命好”跟着某人,他顾大公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身入此寺吧。
“燕兄,此事咱们稍后再议。顾某有一疑问,前面那位,就是此间的姥姥么?”
“姥姥?!”
大胡子一下被顾尧的奇葩问题给弄糊涂了。
“咳咳,就是一棵树妖。我方才曾擒下一只女鬼,据她所言,此间的妖鬼魁首正是一棵树妖,而其它妖鬼都对其以姥姥相称……”
“呸!区区一棵元神出窍的柳树妖,竟敢以‘姥姥’自称?姥姥,我特么还是你老爹呢!”
大胡子方才被这柳树妖逼迫太甚,此刻终于得以缓过一口气,心里自然怨念颇深。
而就在这时,或许是经再三斟酌,终于确认顾尧身上的气息不过刚达入道境后,远处的柳树妖也向着此处再次缓缓逼来。
作为一名拥有传承的妖怪,柳树妖深知一些人道大派弟子于世俗间历练时,多备有师门赐予的护身秘法,依靠这些秘法,他们往往可以在一定条件下实现越级挑战。
只是,秘法终归到底不是堂皇大道,或损耗施术者精血,或折煞施术者寿元。
所以,方才的飞剑秘法确实犀利无双,但绝不可持而久之!
入道境的修士,怎可能用出金丹真人才有资格施展的御剑之术?
“哈哈哈哈,我道你一个堪堪修成金丹的剑修为何敢觊觎我的宝物,原来竟是还有一个帮手。不过观你这帮手也不过一个区区的入道小修……今日你们既执意找死,那老娘就发发善心,成全了你们吧!”
狂笑陡起之际,柳树妖已再次术法重施。
但见得,其腰背上那团巨大隆起突兀裂开巨口,几乎无尽的魆黑枝条再次从裂口处疯狂涌出。
老妖这次明显用了全力,因为若说先前攻击,这魆黑枝条汇集而成的不过是一潺潺小溪的话,那么此刻,这无尽枝条凝聚而出的,则已成了一条浩荡江河!
枝条汇成的江河铺天盖地,笼罩四野!它们遮蔽天穹,掩盖风雨,短短一息间就将顾燕二人的身躯完全围裹。
老妖的得意狂笑夹杂其间疯狂响起:“你们不是都为剑修吗,不是都会御剑杀术吗?杀呀!快杀出来呀!!!”
“如你所愿!”
妖法肆虐间,一道淡然嗓音穿透妖威悠悠响起。
接着,一点、两点、三点……数百点、数千点、数万点……
直到最后,无尽的灿然紫光从魆黑枝条裹成的球体上悍然爆出!
“轰隆隆……”
第一百章 也无题吧
剑气纵横,挡者披靡!
当魆黑枝条裹就的“大球”轰然爆裂之际,不但是远处的老妖惊骇欲绝,就连燕大胡子也是满脸震撼莫名。
经过方才寥寥几句谈话间他已察觉,眼前书生并未成就金丹!
那他这御剑之术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他这御剑术的威力,未免也太大了吧!
要知道,大胡子当初传授顾尧御剑术,本就有几分玩笑之意,根本没花多少心思,也不指望着书生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掌握。
但现在情形的发展却使大胡子惊掉了一地眼球——书生不但使出了御剑术,并且他术法的威力,不知比燕胡子自己施展强大了多少!
电光璀璨,剑如游龙!
轰碎魆黑“大球”后,顾尧毫不拖泥带水。他以指为剑,遥遥控制着电光飞剑逆势而上,顺着枝条袭来的方向悍然冲去。
就见,“噼哩哗啦”的脆响接连响起,汇成一片,远远压过了大殿周围的风哭雨号。
而在空中,木屑横飞、残枝乱舞!虽然远处树妖已在竭尽全力地回收着射出的魆黑,但无论她速度多快,都赶不上飞剑对这些枝条的摧折。
老妖的心头在不断滴血——这些魆黑树枝,可都是她数百年的心血啊!
汹涌的剑气临身之刻,树妖才陡然从刚刚的徒劳中回过神来。
可惜,她此时已然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蕴满电丝的飞剑,向着她的头颅狠狠扎来。
双手抱紧了怀中短剑,柳树妖脸上,露出了和先前的燕胡子同款的绝望神情……
剑修之道,有去无回;谨遵本心,除恶务尽!
经历过燕胡子的一番教导,此刻的顾尧早已非昔日的城下阿蒙,对剑道的理解也算是更上了一层楼。
不过就在他杀心坚决,准备一口气将柳树妖解决之际……
突然!
一道清越的剑鸣自老妖怀中陡然响起!
剑音锐耳,声震九霄。
紧接着,无匹的刺目白光突兀暴起。白光之中,一带鞘短剑冲天而起,向着顾尧的电光飞剑狠狠撞来!
“当——”
两柄剑器相撞,激起雨幕若干、涟漪阵阵。
而在顾尧身后,燕胡子的粗犷嗓音竟也同时传来。
“重华稍等!”
……
撞击之后,顾尧伸手从空中将长剑招下。撤回剑身雷霆后,他才发现,这柄得自于于定山的宝剑上,不知何时已是多出了若干豁口。
“呵,凡剑终究是凡剑啊……”
长吁短叹一番后,他扭身回头,向着燕胡子所立之处走去。
至于那柳树妖,早就在方才两剑撞击后驾风而逃,如今,怕是已经去的远了。
“燕兄,方才为何阻我诛妖?你可知,若你不开口阻拦,这老妖定然是逃不掉的。”
皱起眉头提完质问,顾尧就紧盯着燕胡子不放,作为一名纯粹剑修,他相信大胡子绝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
只是——
他问出问题已是良久,可这大胡子却为何依旧呆站着无动于衷?只是愣愣看着树妖逃跑的方向,脸上神情满是疑惑。
难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为何做出了那种举动?
风雨之中,顾尧陪着燕赤霞又呆立了一会儿。
直到某一刻,大胡子脸上神情蓦地一活。
“小子,你竟已掌握了御剑术?!”
“呵呵,早就和您老说过,我顾某人可是一个天才!得亏没拜在你的门下,若不然,怕是不出两年,你燕大剑仙就教无可教了。”
“你小子少得意,还不是仗着你那前世遗泽……”
见燕胡子一下提起了自己所谓的“前世”,顾尧心头不由烦愁泛起,他蹙眉出声,打断了大胡子的推断。
“好了,不扯那些虚无缥缈的了。我且问你,方才为何要放走那棵树妖?你应该知晓,她霸占这座寺院,为祸时日定然不短……“
一通话满含义愤说完,顾尧却发现大胡子的神情不知何时竟又回复了方才那种呆愣模样。
好大一会儿后——
“重华,方才燕某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当你即将斩杀树妖之际,我竟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心悸感……
对了!飞剑!
燕某知道了!原来历经数百年岁月,这老妖竟不知通过何法祭炼过我的飞剑!所以方才在她临死之际,才会有剑光护主……“
“你说什么?方才阻挡我杀树妖的那柄短剑,竟也是你燕赤霞之物?!燕胡子啊燕胡子,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也有当上猪队友的潜质!”
乍然知晓树妖脱逃竟全赖燕赤霞之“功”,饶是顾尧一向胸有静气,都急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不,以往“燕胡子”这个称呼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议几声,此刻心态急怒,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燕赤霞虽不知“猪队友”三字何解,但听其音也能猜出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只是,一则他现在理亏在先,二则顾尧刚刚救下了他的小命,于是燕胡子只得故作洒脱地哈哈一笑,利用笑声一来掩饰他此刻的尴尬,二来嘛,则是将这笔小小“仇恨”给深深记在了心里……
“重华不必急躁。燕某此来,本就为了取回我前世飞剑。如今既然已知飞剑在树妖之手,岂能容她继续沾染?放心,杀树妖的机会,咱们还多着呢!”
说完上述一番话,大胡子见顾尧脸色终于稍霁,也就继续“乘胜追击”。
他潜移默化地转换了话题。
“重华,某家观你这御剑术已是非同小可,可见你在剑修一道上确实天赋卓绝!可惜啊,可惜……”
燕大胡子摇头晃脑地住口不说,引得顾尧不禁再次对他蹙眉相望。
燕兄,有什么马屁,你尽管拍完就是。顾某,都能接得下!
某一刻,或许是察觉到书生眼里的不满越来越炽,燕赤霞也就不再吊顾尧的胃口。
“可惜啊,你遇上了那玄骷老道,接着又遇上了燕某,从而失去了自己体内大部分的剑道道蕴。”
“重华!”
这一刻,燕胡子的声音终于正色起来。
“你信不信,若是燕某此刻将自身剑蕴皆渡于你体内。你的金丹天劫——”
“顷刻可至!”
第一百零一章 黑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有时命运之玄奇精巧,确非凡人所能妄测。
当顾尧和燕赤霞二人同柳树妖在寺庙大院打生打死之际,在兰若寺南院一破败厢房中,宁采臣和聂小倩已是按照他们原本的命运牵连在了一起。
只不过他们接触的速度,比书中所述,快了几分罢了……
……
窗外秋雨绵绵,阴风哭嚎。
屋内烛光昏黄,旖旎暗生。
宁采臣一拍书桌,怒身而起。
“小倩!”
他双目灼灼,紧盯着坐于他对面的娇柔少女。
“不用怕!没想到你生前命运坎坷,就连死后都要受这老妖相欺!
宁某不才,一定会助你脱离苦海!
你放心,有宁某在,有……有顾兄在,那老树妖今后绝对再也不能逼迫你害人了!”
一番话斩钉截铁说完,宁采臣维持着脸上那种慷慨激昂的神色,偷偷用眼角余光扫过少女。
果然,女子脸上的焦虑已是大为缓和,一双扑闪的大眼里满是脉脉的期待和崇拜。
她长身而起,盈盈拜下。
“公子恩重,若奴家这次真能逃脱魔窟,定结草衔环,以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对了,宁公子!”
鬼丫头臻首微抬,语气里的热切就连屋内的阴寒都不能压制半分。
“您说顾公子将会和您一道救小倩出去,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假的!
一股莫名酸意涌上官二代心头,这五个字差点就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话说他早在方才就注意到了,只要从他嘴里蹦出“顾尧”二字,眼前这鬼女眸中必然星光大冒!
呵,难道长得好看,就能当饭吃吗!?
官二代心中腹议着,不过其嘴上倒也实话实说,因为这样才能令眼前少女安心。
“小倩放心,顾兄他读书入圣,早已养出浩然文气,只要他出手,当有把握护你周全……”
“宁公子你说什么?!顾公子竟已养蕴出了百邪不侵的浩然文气?!”
这一刻,聂小倩固然是语气激动、眼里的期待和崇拜似要凝成水滴涌出来。
而反观宁采臣——
他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子。
‘好端端的,我说这些干什么,平白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
官二代正在暗自懊恼着呢。“吱呀”一声屋门突兀打开,就见顾尧,以及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联袂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壮汉的样貌莫名使宁采臣有几分眼熟,就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不等他开口相问,他的注意力却很快又被那汉子的眼神给摄了过去。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冰冷、刚硬、杀气腾腾!
顺着其视线看过去,就瞅见聂小倩此时已是蜷缩在了椅上,并且浑身颤抖不已,像只小鹌鹑似的。
“顾兄,这位……好汉!”
官二代急跨一步,将鬼丫头死死挡在了身后。
“小倩虽然是鬼,但她可没有害过人。就算偶尔害人,也不过是……不过是,被老妖逼的……”
受燕胡子气势所迫,宁采臣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不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倒也表达的清清楚楚:
这只女鬼,他宁大公子已经决意保下了!
这一幕落在顾尧眼里,令他心头感到莫名好笑之余,也不由再次喟叹缘分的奇妙。
他瞟了燕赤霞一眼,递给燕胡子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又看向宁采臣,以及,依旧在座椅缩成一团的聂小倩。
‘咦?这丫头瞅自己的眼神……’
感受到姑娘双眼里毫不掩饰的热切,某人老脸一红,连忙将目光又转回了官二代。
“看来宁兄对此间之事已是颇为了解了呀……”
“不错!顾兄,此间有树妖作祟,逼迫小倩等摄取活人精血……采臣在此特请顾兄出手,救救小倩她们吧!”
宁大公子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竟使顾尧一时收敛了突起的玩笑心思。
“咳咳,宁兄不必如此……对了,这位是燕赤霞,乃是一位剑修。其实方才在寺院后殿,我等已与那树妖交过手,可惜的是,因一时大意,最后却被那老妖择机遁逃了……”
随口几句话交代完方才屋外之事,顾尧还待再讲,却不想,那名自燕胡子进屋伊始、就吓得团缩在木椅上的俏丽鬼女竟一下子跳了起来。
“顾公子,你说,你们竟然将姥姥打跑了?!”
小丫头目光灼灼盯着顾尧,生怕从他嘴里蹦出否定的话语。
“咳咳,是啊,可惜现在是晚上,风狂雨急,难以辨路,又不知那老妖逃向了哪里……”
“奴家知道!”
聂小倩轻咬下唇,眼神锐利,语气斩钉截铁。
“她一定是逃向了——”
“黑山!”
…………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
两日前,自从“黑山”二字从聂小倩嘴里蹦出之刻,顾尧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了傍晚夕阳下,那座似一根擎天巨柱般傲然耸立的黑魆魆山峰。
通过询问鬼女,他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据闻那座山峰上住有一个千年老怪,自号‘黑山老妖’,而姥姥她,哦不,是柳树妖,正是出身于那座黑山!
如今树妖既然已被燕大侠和顾公子击成重伤,那她十有八九会逃回黑山,寻求黑山老妖的庇护……”
俏丽女鬼的话语还常常在耳边回响,顾尧却于行走间时不时顿步。他透过头顶林木的间隙看看天上日头,又瞅瞅远处、那座距离似乎丝毫没有缩短过的山峰,一丝烦愁爬上心头。
无他,路太远,也太难行罢了。
“要不,咱们直接御剑飞过去得了。”
燕胡子的声音在身侧赧然传来。
却被顾尧直接开口否定。
“不行!虽说树妖肯定是逃向了黑山,但你先前也说过了,此妖那晚被我伤及了根本,很可能会在逃亡路上摄取无辜者精血,所以我们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放缓前行速度,这样才能避免漏掉可能出现的妖迹。”
“话虽是如此说,但看着重华你为我之事冒险奔波,燕某心里实在是有些汗颜呐。万一耽误了你入读白鹿书院的时间,燕某就真是罪孽深重了……”
“燕兄千万不必如此,且不说你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但就传道受业这一份恩情,顾尧心里就不敢有丝毫遗忘。既然那树妖劫取了你前世飞剑,而那飞剑对你恢复记忆又至关重要……顾某又怎能做到袖手旁观呢?剑修一道,当尊本心。此行,就是我的本心!
还有,对于白鹿书院报到事宜燕兄也大可放心。咱们那晚已经肃清了兰若寺里的其它小妖,又央求那聂小倩随同采臣一同上路以作护持,相信以那丫头的百年道行,当能护得宁兄顺利抵达金华。
只要宁兄能做到按时报到,他再为我求得几日假期,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一番话条分理析说完,直辩驳得燕胡子是有口难言,最后他也只得点点头,且随顾尧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路遇老农
从兰若寺到黑山,看着不远,行走之路却是颇艰。
据宁采臣先前考证,这片地域数百年前乃是一片繁华县城,只是后来不知出于何因,那县城迁徙而出,只留下了若干村镇孤守此地。
按照官二代的描述,虽说那县城迁往了他处,但这里土地肥沃、水脉充足,应该还算是一片富饶之地的。
可是——
从兰若寺出发已近两日,顾尧与燕赤霞二人颠簸前行,一路所闻所见却皆是一片萧瑟:官道废弃、农田荒芜;野鹤排云而上,篙草随意疯长……
目之所及,人烟渺茫。
刚开始,二人还想着或许是因为人类村落离那兰若寺太近,人们受寺中妖鬼侵扰,所以才不得不迁往了他处。
只是眼下二人已走有两日,离那兰若寺也已是极远,但眼前之景却依然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么萧瑟、依旧那么荒芜。
既然堪不透其中原因,二人也就不做他想,只是一门心思地向着黑山方向行走。
幸运的是,得益于先前的谨慎,二人一路行来倒也不是全无所获——
他们,竟真的发现了柳树妖的一丝踪迹!
就像燕胡子先前所推论的那样:这树妖那晚受创颇深,此时根本无力全速返回黑山,她,亟需一妥善场所缓解下所受伤势!
…………
此时时间刚过巳时,太阳尚未升高。
绕过一处小小山岗,顾尧本以为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依旧是先前那般的零落萧瑟之景。
却不想,在目之所及处,竟出现了一名老者在田垣间挥舞锄头的身影!
“燕兄,前方有人!”
顾尧扭头,言语间的兴奋简直溢于言表。
而燕胡子则表现的更为直接。
他几个跨步飞奔向前,竟将顾尧一时甩在了身后,气得顾尧暗自咬牙不已,却又不得不快步跟上……
以二人的速度,这么点距离简直是顷刻而至。
等到他们飞奔到那老者极近处,正在田土里锄刨某物的老人才陡然间有所惊觉。
他一个机灵慌忙转身,一边暗暗握紧了锄头柄,一边将脚下之物匆忙挡至身后,同时嘴里还颤巍巍嚷着:“你们……你们是那座山头的?今年的份粮我等已是缴齐,再也没有余粮上贡了啊……”
山头儿?上贡?!
这等字眼落入顾尧耳际,一下就令他想起了某种打家劫舍的霸道行业。
他微微侧身看了下燕赤霞,嗯,大胡子身似熊罴,一脸横肉,满身煞气,天生一副祖师爷赏饭的样子。
而再反观自己。
此刻虽依然身着书生长袍,但经过这两日多的奔波,又没来得及梳洗整理,所以身上那股读书人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更遑论,此刻自己手上,可还提着一把长剑呀!
以这副尊荣站于寻常百姓跟前,若再自号一声“夺命书生”,相信也自有一股慑人气势。
只是,他俩可真不是土匪啊!
“老丈不必忧心,我等并非是那打家劫舍的歹人。”
见老农脸上的惊惶之色似是越来越浓,顾尧连忙出口劝慰。
“我等只是寻常的行脚货商,因从他人口中得知这处有一条近道,为贪图路途近便,所以才涉身此处。
没想到这一路行来那所谓的近道没寻着,却只见沿途道路荒废,人烟稀少,后来更是彻底迷失了前行方向,真是束手无策、求助无门呀!
不过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让我等在此得遇老丈……
老人家,这里有一些碎银,您先姑且收着。唉,这一路走来,我们兄弟二人就没吃上过一顿正经饭食。劳烦您先帮我们慰劳下这五脏庙,至于指路等琐事,咱们饭后再说……”
一番长篇大论从顾尧嘴里絮絮叨叨接连蹦出,说实话,刚开始那老农并未相信丝毫,这从他那双始终紧握锄头的糙手、以及戒惧不减分毫的双眸就能明显看出。
而顾尧也是据此心中一动,当机立断选择了用银钱开道——
试想一下,若真是土匪当面,那里还会客客气气给你主动掏钱?说不定早就一哄而上将你浑身上下都掏个精光了。
果然,随着几颗黄豆般大小的银白事物从顾尧怀中掏出,老者脸上的戒惧表情瞬间风云霁化。
“呵呵呵,不妨事不妨事,出门在外嘛,难免迷路失途……”
老头一边舒眉笑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将银子收入自己怀中。
“只是你们这两个后生真是好不晓事,这里的路是能随便走得的么?且不说这方圆数百里就盘踞有五六处响马,更要命的是,据闻在一些荒山老林深处,还有那……”
说到此处,或许是想到方纳了对方银两,不好一下将客人吓成半死,所以老农突兀住嘴,并且迅速转换话题,招呼着顾燕二人随他向村内走去。
只是虽他话语未尽,但顾尧和燕胡子却早已知他言外实情——荒山老林深处有何危险?无非是些妖鬼逞凶罢了。
等拿下了柳树妖,这些妖魔鬼怪,也该蹦跶到头儿了!
…………
随同老农一路迤逦前行。
话说这老头倒也奇怪,刚开始并未将顾尧和燕赤霞直接领至村内,而是绕着村落外围的一些偏僻隐蔽角落打了几个转。
期间,偷偷挖出番薯若干、捡获南瓜几颗,并仔仔细细用自带包裹包好,还央求燕胡子帮他扛上。
等弄完这一切,他们一行三人才终于上路,最后在老头的引领下,经过一条僻静小路,终是入了村子。
可惜的是,因为这老农一路行来偷偷摸摸,似在躲避着村内某些人物,所以顾燕二人也就没机会领略这山村风光。
等到他们在老农家安顿下来,已是时过午时,正是万人归家,共享饭食的时刻。
…………
一间简陋的农家客舍里,顾尧和燕赤霞相对而坐。
在他们中间,一张底漆斑驳的案几上,一盘蒸至熟透的番薯正在冒着诱人的香气。
但此时二人却都未动筷。
顾尧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对面、正陷入入定中的燕赤霞,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见燕胡子眼皮微动,不等其双眼睁开就已急急问道:
“怎样?找到了么?”
回应他的,却是燕胡子的蹙眉摇头——
二人循着柳树妖的踪迹一路到达这处村落,却不想在这关键时刻,他们竟将这树妖给跟丢了。
这怎能不叫人懊恼愤怒?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第一百零三章 重新定计
“到底是何种原因,妖迹怎会在此无故消失?难道是咱们的追踪方法不对?”
案几一侧,顾尧右手摩挲着下巴,眼里满是不得其解。
按照燕胡子的说法,他这套追索之术本就脱胎于师门的飞剑锁敌之法,按理说是不该出问题的。
“除非……除非那老妖已是猎获了血食,恢复了一些伤势,如此才有余力来对抗我的追踪!”
啪!想清楚了某些关键,燕胡子一拍案几霍地一下站起。
而顾尧也紧随其后。
他快步走至屋内窗前,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或许是因为村内住户稀少,更兼此时正是饭点,所以窗外一片宁静祥和,只有阵阵莫名的鼓乐喧嚣不知从何处隐隐飘来,另外,树上秋蝉也在无聊地“吱吱”鸣叫着。
“燕兄,若你所言为真,这树妖猎取血食的最大可能就是在这处村落!可我观这座山村,倒也不像是有人受到袭击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树妖出手时间尚短,所以被她所伤之人还未被发现?”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重华,管那么多干甚?要燕某说,咱们还是先填饱肚子,然后再在这村子里好生探寻一番,若到时依旧一无所获,就只能尽快前往黑山,寻找合适地方守株待兔了……”
“咣当!”一声坠响从屋门外突兀传来,将燕胡子的话语一下打断。
大胡子及时住口,蓦地扭头看向屋门。
而与此同时,顾尧已是大步走向门口,唰一下将门整个拉开。
木屋门外,一垂髫丫头坐倒于地,旁边是一条歪倒的板凳。
小丫头明显摔疼了自己的屁股蹲,因为她一边伸手不住摩挲着摔疼部位,一边眼里的泪水已是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即使如此,这小家伙却依旧用牙紧咬着自己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响。
只有在屋门打开之际,眼睛瞟着置于案几上的那盘番薯,才开始使劲做起了吞咽动作。
对这个小女孩顾尧还有些印象,正是此间主人,也就是那名老农的孙女。
眼看着孩子对桌上番薯似乎念念不舍,顾尧当即回身取出一根,就要塞进小丫头的小手里。
却不想,小姑娘却是连连摆手拒绝。
“不不不,阿爷说了,番薯是为客人准备的,囡囡不能吃。”
说这番话时,小丫头脸上泪痕犹在,再配合上她摇头拒绝的可爱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于是,她越是推辞,顾尧就越是往她小手里塞着番薯。这边动静一闹大,立时就将耳房中的老农一家给引了出来。
“囡囡,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农领着老伴儿儿媳走上前来,一看到眼前之景,顿时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他故意黑起一张老脸,摆出了一副训人的模样。
“爷爷说过多少次了,给客人准备的东西你不能惦记!你看看你现在样子,姑娘家家的……”
“老丈请息怒。”
见老农的火气似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而小丫头眼里的泪珠已开始簌簌滚落,顾尧连忙出口制止。
“老丈,你误会你家孙女啦,她可没有向我们讨要番薯吃。是顾某见这小丫头生得可爱,所以才拿出番薯想要逗弄一番,没想到……”
这边厢,顾尧正在为小丫头努力辩解着;而在那边,或许是见自家女儿受到训斥、心里感到分外疼惜,小丫头的母亲——也就是老农的儿媳,匆匆返回耳房,然后手捧着一碗吃食走了出来。
“囡囡乖,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先赶紧吃点饭……”
一碗绿油油、黏糊糊的东西端至小丫头脸前,女人用勺子一勺一勺轻柔喂着,孩子一边啜泣一边大口吃着。
燕赤霞却于此时大步走来。
“你们中午就吃这个?!就让孩子吃这个?!”
大胡子的声音陡然提高。
他看看老农及其老伴,又瞅瞅因他的发声、而吓得噤若寒蝉的女人与小孩。
以上一家四人皆衣着粗陋、面带风霜菜色,再加之周围年久失修的低矮土屋、树墩为櫈的萧条客室……
大胡子心中瞬间明悟。
他转身回屋,端出蒸番薯不由分说就塞入老农手中。
“这位……汉子,使不得,使不得呀,老汉已是收了你等银钱,当然得设法给你们弄些过眼的吃食……”
老农虽在竭力推拒,但他那副瘦弱身板哪里是大胡子的对手。
到最后,他也只得抱起那盘番薯,站着一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满脸一副无奈尴尬相。
“老丈,我记得我们随你进村时,一路上你不是挖出不少番薯和南瓜么,既然家里有那等吃食,但又为何舍不得吃?偏要领着一家人去嚼这些野菜茎叶呢?”
见老农一家已是收下番薯,顾尧也就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
话说自从跟着老农进村,他这一路早已积攒了诸多疑问,只是先前光顾着头疼柳树妖之事,而未将这些疑问放在心上。
如今既然已对追索树妖做出了新的定计,他也就借此契机,想让老农帮他将心头的疑惑给解解。
“唉,二位有所不知啊,老汉今日所获的番薯和南瓜,并非是舍不得让家人吃,而是不敢吃啊!那些东西,可都是为明日胡老爷的大喜日子,准备的贺礼呀!”
“胡老爷的……贺礼?”
老农这不开腔还好,他这一开腔,顿时就勾起了顾尧和燕赤霞更大的兴趣。
二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就齐齐看向老农。
“愿闻其详!”
随着老农话匣子娓娓打开,顾燕二人今日积攒的许多疑惑顿时就找到了答案。
原来,老农所居的这座村名唤水苳村,村内住户不多,且多以老弱病幼为主。
而他先前嘴里的那名胡老爷,就是这村里唯一的地主!
胡老爷生性贪婪、又阴险狡诈,其人一生都在琢磨着怎样将村内农田都收归到他的名下。
倒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到胡老爷年近六旬的时候,利用种种阴谋诡计,他终是完成了自己的毕生夙愿,成功将村里的其他村民都变作了他胡某人的佃户!
第一百零四章 恭送贺礼
心中愿望一了,胡老爷顿时就对满村村民露出了他的利齿尖牙。
他先是撕毁了当初为兼并田地、而对一些村民做出的种种美妙承诺,然后就开始年复一年地不断提升佃粮份额。
因对水苳村方方面面的情况了解颇深,所以胡老爷每年收粮后,余下的粮食都堪堪只够其他村民裹腹。就凭这点,他甚至还大言不惭地给自己冠了一个“善人”称号,逢人就讲正是因为他的努力,水苳村民才能留得一口饭吃……
但是,水苳村所处之域可不是一片太平地界啊!
就像老农与顾燕二人第一次见面时说得那样,这不到方圆百里的土地上,至少盘踞着五六伙土匪!
因深知这片地界的人们并不富裕,所以土匪们倒也不做这杀人放火的买卖。
可他们却要粮食呀!
每年,水苳村民上缴完胡老爷的佃粮,土匪们就开始了轮番“造访”。
这方走罢,那方登场,直到把村民们的存货全部榨干才算罢休。
为了生存,许多村民不得不在野外偷偷开荒种粮,但他们开荒的动静还不能闹大,否则被胡老爷或是土匪们知道了,必定会找上门来明抢暗夺!
而老农今日在村外偷偷挖出的南瓜和番薯,不消说,正是他这一两年在野外冒险偷种的了……
……
或许因为认定了顾尧和燕赤霞真的并非歹人,絮絮叨叨间,老农一口气将这些年心中的不忿一股脑儿地全部倒了出来。
而好不容易等他说完,顾燕二人心中旧的疑惑稍解,新的疑惑却又陡生。
这次开口询问的却非顾尧,而是燕胡子。
“老丈,你等既受着如此大的苦楚,那为何没有报官?就算官府对胡老爷的行径不好插手,那对付这些土匪,他们应该没有理由推拒的吧?”
“报官?”老农不大的两颗瞳孔中同时闪烁着古怪的意味:“二位难道不知?咱们这方圆数百里的地界,官府哪里管过?又哪里有什么官府存在啊……”
“老丈你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这片地域本就归属江州境内,怎么会没有官府存在,没有官府管辖?”
这次问出疑问的则是顾尧,他听着老农的述说,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回想起了宁采臣曾经升起过的疑惑:三百年前,此地曾是一座繁华县城,只是后来县城不知因何故迁出……
“唉,看来二位确实是对咱们这里没有丝毫了解呀!怪不得会迷路于此。倒也是,若非有些祖上留下来的传言,估计就连老汉自己,都弄不清为何这片地界会成为一方化外之域了呀……”
老农悠悠发着感慨,阻断了顾尧的回想,引来了大胡子的凝视。
“据闻三百多年前,此地突然地龙翻身,导致此间的郭北县城一夜被毁!
不过虽然县域破损,但到底根基犹存,后来百姓们在官府力量的支持下,很快就将那郭北县城重新筑起。可是……”
说到此处,这老农的神色蓦地凝重起来,口中的语气,也透着十足的不解和恐惧。
“新县城堪堪筑成十日,竟地震又至!山摇地动间,新的郭北县城很快就再次毁于一旦!
到了这时,人们才开始怀疑这两次的地龙翻身或许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并且也就在那个时间,有仙人驾临此地,开口劝说官府迁城,并言只需在此地设下若干村镇即可。
仙人直言若不听劝解,则地震不休,除非……黑山倒塌!”
“黑山倒塌?!”
老农最后一句话入耳之际,顾尧和燕赤霞就不禁心中齐齐一震——
要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那座黑山啊!可如今从老农的话外音来看,这黑山竟还和三百年前的“迁城”事件有所关联?!
难道那名居于黑山上的老妖竟恐怖如斯?能使得这片广袤大地接连地震、能逼得人间官府辟易其锋?!
“话说这座黑山倒也奇怪……”
不理会顾燕二人心头的惊疑,老农的话匣继续悠悠响着:
“听老一辈说,早在三百多年前,咱们这片地界上并没有什么黑山存在。
但有一日,随着一场遮天蔽日的狂风席卷过境后,这方天地间,就突兀多出了这么一座黑魆魆的山峰……”
老农的话犹如一颗闷雷般让本就心头郁郁的顾燕二人更加震撼莫名。
联想到这座山峰出世之玄奇诡异、联想到三百年前,这黑山老妖就能在这片地界上为所欲为……如今三百年过去了,它的能耐又该涨到何种地步?!
最起码,金丹境,怕是不止了吧……
头顶之上,暖阳高照,低矮院落内,沉寂如冰。
良久后。
“咚!”
燕赤霞狠狠一跺脚,激得地上尘土飞扬。
“怕什么?!倾轧人族城镇,至少覆灭数万人口,还间接导致此地不尊教化数百年、劫匪横行……这老妖必是妖邪无异!燕某不才,愿为死去的数万人族讨个公道——哪怕他们只是三百年前的先人,如此方显剑修本色!
重华,你呢?”
燕胡子的话犹如一声旱雷在顾尧耳边炸响,直将他心中惊惧炸得粉碎,将他体内豪气炸得沸盈!
“哈哈哈哈,燕兄既然心有此念,顾某又何惜此命?!我顾尧,可也是一名剑修啊!”
二人心中惧意消退,豪情满怀,不由相视大笑。
而直到此刻,同样站于院中的老农一家人才惊觉这二人似并非凡人。
迎着老农一家突兀间变得忐忑忧惧的目光,燕胡子的长笑渐渐顿止。
他拍拍顾尧肩膀。
“重华,灭掉黑山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在这个小村子里,咱们还有件事情需要做完呢!”
“燕兄说得可是那胡老爷?”
“没错!其实仔细想想,为何每年土匪来村中劫掠,都不会对那姓胡的造成毁灭性打击,也不损其在此村的威严……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这名胡老爷,本就和土匪们是一伙儿!”
顾尧随口说出答案,然后,他又扭头复看向老农。
“老丈,你方才曾说胡家明日将有大喜……不知他这喜从何来?”
“两……两……两位壮士,胡……胡老爷明日将迎娶小妾,特令我等佃农为……为其置办……贺礼……”
一句话哆哆嗦嗦方说完,老农就见二人已是大踏步走向院外,福至心灵间,他不忘壮起胆子大声追问了一句:
“两位壮士,你们……此去何为?”
“恭送贺礼!”
回音袅袅中,那两道挺拔身影,已是去得远了……
第一百零五章 包围
老话儿早就说好,饱暖思**!
自打六年前,成功兼并水苳村最后一块耕地的那刻起,胡大石,也就是前文中的胡老爷,自觉人生圆满,于是就顺其自然地起了为老胡家继续开枝散叶的心思。
人活一世嘛,不就是追求一个子嗣延绵?
他是如此想的,也切切实实从中获取了巨大实惠。
他有五个儿子,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土匪头子!
没错,老农先前曾言这方圆百里之内至少盘踞着五六伙土匪,而这些土匪,实际上则无不与胡家有莫大的牵连!
“没有官府真好啊!”
坐于虎皮铺就的太师椅上,望着眼前的广厦高堂,胡老爷身着崭新的礼服,蓬松的眼袋懒洋洋地耷拉着,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靠着五个土匪儿子,他这些年来强取暗夺,已是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地主,隐隐以土皇帝自居。
即使如此,他却仍不知足!
“那些个刁民,就知道整日骗我!”
不知想到了什么,胡老爷脸上的喜意慢慢收敛,平日里的阴鸷重新爬满了皱纹丛生的面颊。
他想起了今年的秋收!
按理说,今年秋收,他已是将佃粮份额又足足提高了一层,但那些刁民竟依然有粮可缴!
更离谱的是,面对他所施予的沉重压力,这些刁民中,竟也没听说过哪家饿死过人!
“看来还是我太慈悲,佃粮收缴……也还是不够彻底啊……”
胡老爷心下暗忖着,已经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让儿子们再拉起手下儿郎来村中打打秋风。
“算了,这些烦心事稍后再说,今明两天可是我胡大石的大喜日子,孩子们都回来了不说,过了明日就能……”
不知想到了何种妙处,胡老爷脸上的神情渐渐亢奋,他感觉已然消失很久的青春,竟又回来了……
也不怪胡大石坐于此处无所事事、胡思乱想,因为按着这老一辈的规矩,每对新人结婚的前一日,是绝对不允许互相见面的。
虽说他这次只是纳妾,虽说他以往十数次纳妾时也没理会过这条臭规矩。
但这次则不同——
盖因这次的新娘子,实在是太漂亮了呀!
那瓜子脸儿、那小蛮腰儿,像一个小妖精似的……
自打瞅见她的第一眼起,胡大石就对这个可人儿爱煞到了极处,眼神和某活儿都直接支棱了起来。
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惜将自己那五个土匪儿子特意召回了家里,才会忍着性子决定按照礼仪规程,将那女子明媒正娶过门!
此刻,儿子们都领着自家老小,在房舍后堂参拜他们的新主母,而他胡老爷则受规矩所限,只能独自一人在此享受着久违的寂寞。
真他娘的难捱啊……
“老……老爷,大……大事,不好!”
庭院外,一声惶急传报声陡然响起,惊得胡大石霍然抬起肥头。
他循声看去,就见一名胡府小厮快步向厅堂冲来。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胡大石坐正身躯,黑出老脸,摆好主上威严。
说实话,若是往日见奴仆如此惊惶,他还做不到如此镇定。
但今日五个儿子俱在家中,老胡的底气,足得很。
“老……老爷不好了,方才门外来了两个外人,一名书生、一名壮汉!他们最初之时,还只是言说前来为老爷贺喜,但不想……不想……”
见小厮汇报得太不爽利,胡大石不由勃然大怒。
他抄起一盏茶杯就向小厮狠狠砸了过去。
“不想什么?快给老子说啊!”
“不想他们踏入宅院不久,竟言说咱们这里有妖精,并说那只妖精,很……很可能就是老爷即将迎娶的新主母!”
一口气将心中惊惶竭力吐出,那小厮也像虚脱了一般,一下瘫倒在了地上。
妖精呀,那可是妖精啊!而妖精,可是吃人的啊!
瘫坐在地恢复良久,小厮并没有等来想象中主人的惊慌失措。
他不由悄悄抬头,暗暗打量。
只见胡老爷依旧端坐于虎皮椅上,一张肥脸上各种神情走马灯似的变幻,但独独没有惊惧之色!
‘怪不得胡家能成为水苳村里唯一的大户,光是这种定力,我特么就一辈子学不会啊……’
不提小厮在一边酝酿着自己的涛涛敬仰,单说胡大石这厢,他可不像自己的奴仆所想那般镇定无俦。
在刚刚,当从小厮嘴里蹦出“主母是妖精”这般话语之刻,胡大石的第一反应就是,外人怎会知晓那女子是个“小妖精”?难道也见过她的妖娆风情?
不过很快,随着胸中酸意翻涌而过,胡大石很快就意识到,那两人口中的“妖精”,怕是和自己方才所想的“妖精”大相径庭。
于是胡老爷脸上的神色迅速稳定,直到最后定格成了一种暴怒。
“混账!”
他狠狠一拍茶桌,直将其上唯一仅剩的那只杯盏震落在地。
“哪里来的妖人,竟敢污蔑我老胡家藏污纳垢。去,通知大朗、二郎、三郎、四郎、五郎,让他们点齐手下孩儿,将那两个外人给我锤成肉酱!”
…………
不提胡家老爷在内府厅堂暴怒发威,单说此刻在胡府外院,则早已成了一种剑拔弩张之势。
胡家的众多小厮、打手此时俱是手提棍棒,紧紧围成了一团。他们所围之人,一为浓髯大汉,一为长袍书生。
这二人不消说,自然就是顾尧和燕赤霞了。
话说先前刚从老农家出来之际,二人还懊恼忘了询问这胡家所居何处。
不过很快,随着远处隐隐飘来锣鼓乐响,二人也就相视一笑,向着那处信步而去。
行不多时,果然,一朱漆铜门的显赫府宅就跃入两人眼帘,而铜门上的“胡府”二字也证明两人并未走错方向。
本来,初入胡府,按照顾尧一贯的谨慎性子,他还想来个先礼后兵、探探胡家底细究竟为何的。
却不想,燕胡子自打踏入胡府的第一步起,就陡然神情一凛,随后更是告诉顾尧,他竟再次探到了那柳树妖的气息!
这个消息无疑让二人兴奋不已,这下,“先礼后兵”也顾不得了,二人直接迈步就向着胡府后院闯去。
但胡家府邸作为这方圆百里土匪们的大本营,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就有了此刻,顾尧和大胡子被胡府众打手围住的一幕……
第一百零六章 血腥味
胡家府邸,众奴仆护院将顾尧和燕赤霞团团围住,但却一时无人敢上前挥出这先头一棒。
之所以有这个结果,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燕胡子模样长得太过声势骇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另一方面嘛,你且听听这被围二人是如何对话的吧——
“燕兄,小弟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打杀妖鬼倒是不在话下,但与人动手怕就没个轻重了。万一不小心将人打死打残就不好了……”
“嗯,重华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某家观眼前这些人,倒也不全是穷凶极恶之徒……只是那老妖如今就在府苑深处,形势紧迫!敢挡路之人,一一放倒即可!”
这边厢,二人正准备先一步暴起发难。而在那边,内府大门处,却突然呼啦啦又涌出了一大帮子人手。
只见这些新出现之人,与此时围困二人的护院奴仆们的气质迥然不同!
首先是这些人手上的武器,已非寻常棍棒,而是件件沾染着红褐色锈迹的刀枪剑斧——一看就知开过锋、见过血!
其次就是他们的眼神和表情,道道狠辣,个个狰狞——没经历过真正的血腥厮杀,绝对蕴养不出此等神情!
这些人甫一出场,围困着顾尧和燕赤霞的打手奴仆们顿时做了鸟兽散,看他们拼命窜逃的模样,就像恨不得爹妈当初多生两条腿似的。
只是这一幕落入被困二人的眼里,却诡异地未给他们增加更多的忧惧。
相反,二人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新对手,又探长脖子瞅了瞅躲身于这些新对手背后、那名肥头大耳的华服老者……
最后,二人相视一笑——
胡老爷真是善解人意啊!知道方才那帮人不经打,所以就特意为他们换来一些耐打的。
既如此,也就没必要缩手缩脚了……
然后,胡府外院里,瘆人的惨嚎声蜂拥而起……
…………
胡府外院与内院间,有一条长长的木制廊道相连。
以往,因水苳村方圆数百里内都无官府所辖,所以胡家人在修建此廊道时也不管逾制不逾制,只管往长里修、往美里造,极尽奢华。
廊道之下还设有一处小湖,湖水映照着其上长廊、映照着长廊两头的亭台楼宇,彰显着此间主人在这片土地上,虽无皇帝之名,但有皇帝之实的无上权势!
以往,胡大石每每从廊道经过,无不是一副扯高气扬、从容不迫的模样。
但今天,当这名年过六旬的肥胖老者从廊道里跑过时,却是神情惊惶、满脸恐惧,急急如同丧家之犬,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将这里修得如此之长!
其实他如此奔逃的缘由倒也无他——那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一边在拼着老命狂奔着,胡大石脑中却依然对方才、以及此刻发生于前院的恐怖一幕挥之不去。
就在方才,因见小厮传唤后,自己的五个匪首儿子不知何因竟齐齐不至,胡老爷心头更添愤怒之余,索性自己出马,点齐胡府所辖全部土匪冲入了前院。
本来按照他老人家的想法,今日既然有人敢来撩拨胡府的虎须,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其剁了,也算是为自己明日的大喜添个彩头。
却不想,激斗倒是如他所想般迅速开始,但这节节败退的,竟是他手下这帮天天刀头舔血的土匪。
并且那二人,下手也实在是太狠了!
那名身材高壮之人,面对来袭刀剑竟不闪不躲,反是期身迎上,并每每能在刀兵临身之前,将来袭的土匪给撞飞出去!
被撞飞者无不开口惨叫、血洒长空,待其落地之后,至少都是筋断骨折。
其中有好些个体弱的,竟已完全失了气息……
而至于那名长相俊秀的书生,则就更加了不得了。
只见其人手持一柄长剑,剑影如灵蛇、似闪电,面对周遭土匪递来的刀枪剑斧,往往只是寻个空子那么一戳。
顿时,侵袭的土匪们无不手捧喉头委顿于地,他们虽能按住喉头上的剑口,但却堵不住从剑口中飚出来的鲜血……
所以与书生对敌之土匪,最后竟无一人生还!
果然,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读书人的心才是特么最狠的啊!
心头冒出如此感慨之际,胡老爷也终于从眼前一幕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于是他再不敢在前院逗留,而是寻了个空机,迅速脚底抹了油。
“但愿这些儿郎们能坚持得久些……”
此刻,胡大石一边狂奔着,一边心头滴血地祈祷着。
他又望望终于近在咫尺的内院大门,心里忧惧不减,反而尤甚。
‘那两名凶徒的武艺如此之高,自己那五个儿子,真的能挡住吗?’
…………
离内院越来越近了,胡大石的内心,也终于开始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局势到得此刻,他已完全想清了。
他本就是乡间穷苦泼皮出身,年少时仗着坑蒙拐骗,赚得些许土地。后来又依靠这些土地娶了婆娘,生了娃子。
为了完全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为了不让娃娃们重蹈困苦,他从小就对自己的五个娃娃“悉心教导”。
教导他们生活的本质——弱肉强食。
教授他们做人的道理——勇拼敢抢。
此外,他还冒着被妖鬼吞食的危险将孩子们一一送出此地,让他们修习武艺……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精心引领下,他的儿子们终于个个成为了一方“老大”,而他们胡家,也终是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
善恶有报的道理他其实也懂,奈何以往每思虑至此,他就总觉得就算是遭报应,那也应是他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那种时候的报应,与他胡大石又有什么干系?!
“难道是因以往某事没有做绝,留下了尾巴,所以才在今日遭了‘现世报’?”
“嘿,管他呢!今日之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大郎他们都好歹习过武艺……只要有儿子们在身边,我胡家定能渡过今日劫难……”
脑中胡思乱想之际,胡大石一把推开内院大门。
也就在此刻,他的鼻子猛地吸动了两下。
‘嗯?好浓的血腥味?!’
第一百零七章 诱饵
推开胡府内院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
只是此刻形势危急,那胡大石哪有时间计较这血腥气息的来源?
闻听身后似有急促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胡老爷子再也不敢耽搁。
他牙一咬、头一低,就向着内院猛冲而入。
一边冲还一边大喊着:“大郎二郎,快来救爹……快来救爹……额呵——”
呼救的声音戛然而止,胡大石猛地顿住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不远处。
就见在那里,有一名男子趴伏于地。看那男子的背型应该还颇为年轻,其身材匀称、猿臂蜂腰,浑身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但是,此刻他却已是一动不动,因为在他的背部后心处,竟是多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狰狞伤口!
已是失去温度的液体依旧从伤口处汩汩冒出,它们汇聚于男子身下,慢慢绽放出一片刺目的红。
“小五!!!”
突然间,胡大石的嘶吼声尖利响起。
他猛扑向年轻男子,不顾对方身上的血污将其一把抱住,双手还下意识地死死按向其背上那处创伤。
只是没想到这一按,他的双手竟从创口处一插而入——
原来不知何时,这个年轻人的心脏竟已是不翼而飞……
浓烈的悲伤如同无尽的潮水般将胡大石瞬间淹没。他怀抱着自己的幺儿,感觉整个天地都已全然失色。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突然,就像一下从梦中惊醒般,本是陷入悲伤的胡大石蓦地一下抬起了头。
他依依不舍地放下怀中尸体,最后留恋一眼后,就迅速扭头,再次向着内院深处奔去。
他可是有五个儿子呀!如今已然无故殁去了一个,那剩下的四个,情况又当如何?
这一刻,胡大石已将方才外院的恐怖一幕全然抛诸脑后。现下,他只是一名父亲,一名只关心儿子们生死存亡的父亲。
……
胡家内院大门外,顾尧冷冷注视着胡大石瞬间苍老的背影逐渐远去。
他微微侧首看向燕赤霞。
“燕兄,情况如何?那老妖可还安在?”
燕赤霞默默收起剑指,轻轻颔首。
“可能是因先前元气大伤吧,这柳树妖倒也识趣的很,知道在这里躲上一躲。”
顿了顿,燕胡子复又喟然长叹一声:“这胡家,今日算是完了!呵,这样也好,倒也省下了咱们一番计较……走吧重华,跟上去看看!”
胡府内院占地面积颇大,但即便占有再大的面积,也终有穷尽之时。
二人一路远远坠着胡大石迤逦而行,眼瞅着他在路上时不时扑倒于一名彪悍男子身旁。
这些男子的样貌无一例外都与胡大石极为相近,想来就是他那些土匪儿子们了。
奈何现在他的五个儿子俱已死亡,并且他们所受的致命伤也是出奇的一致——皆是胸口心脏不翼而飞!
顾尧以前听燕胡子讲过,对妖族来说,这人的心头血最为大补,所以这些匪首们因此而亡倒也不难理解。
其实这一路行来,顾尧曾建议过燕赤霞干脆直接杀入后院深处算了,这样也可预防柳树妖提前逃跑。
只是他这个建议甫一出口,就遭到了大胡子的摇头拒绝。
“重华你发现了没有?咱们这一路行来,因脏器被夺而死者,皆是这胡家的嫡族亲人,那些外姓奴仆大多只是昏死而已。
并且……”
大胡子说到此处突兀住口,而顾尧回想刚刚所经历处,发现所见情形确实如燕赤霞所言:在这片院子中横死的,竟真的只是一些相貌依稀相近的成年男子!而其他的仆人丫鬟虽横七竖八地倒下一地,但大多皆是只伤不死!
“听燕兄这么一说,貌似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燕兄,你方才言有不尽之处,可是还有其它发现?那柳树妖……会不会提前跑了啊?”
“哈哈哈,重华不必忧虑!若说刚开始燕某还只有三层把握料定这树妖不会遁走的话,现在的把握则最少都有七层!”
一抹得色从燕赤霞脸上一闪而过,他看了看神情依旧迷茫的顾尧,又瞅瞅远处仍然在搂着最后一个儿子尸体嚎啕大哭的老者。
终于悠悠解释道:“重华,此次行动,咱们固然有无心插柳的侥幸,但也确确实实置身在了暗处,料那树妖此刻都不会想到,咱们已然距它咫尺之遥。
不过重华,作为植物妖属,那老妖必定擅长遁法,若我们直接强杀而入,很可能会令她提前闻风遁逃!
不过现在嘛,咱们已有诱饵在手,只要继续耐住性子,终究会有极大的胜算。”
“诱饵?!”
燕胡子一番解释非但没令顾尧了然,反而是愈加糊涂了。
“呵呵,重华你有此迷茫倒也正常,毕竟修行时日尚短,所见所闻有限,想当年……”
或许是机缘巧合激发起了一些前世记忆碎片,燕胡子的声音顿了一下,不过他最后还是凝了凝神,继续向顾尧传授起了自己这方面的经验。
“重华你想想,为何咱们一路行来,这胡家人的尸体不是堆聚在了一起,反而像是被人刻意安排过般,皆是倒在了显眼的路边?这可不就是为了引某人入内嘛!”
“燕兄你是说……这树妖是在刻意诱导胡大石?!而胡大石,就是咱们的诱饵?!但,但这又怎么可能?胡大石他只是一介凡人,树妖这么做,她至于吗?”
“哈哈哈,这没有什么至于不至于的。妖族行事,本就随心所欲,颇与人族不同!
柳树妖如此作为,或许是因为这胡家得罪她至狠,所以她才想让胡大石临死前受尽亲人皆亡的苦楚……
也或许是……只有让这胡大石不断经受这一遍又一遍的痛苦刺激,他的心头之血,才会更为‘甘甜’啊!”
说完这最后一句,燕赤霞拍了拍顾尧的肩膀。
“走吧,重华。咱们的胡老爷,可是要进前面别院了哟。嘿嘿,看他的样子,貌似根本没将咱们最开始的话,放在心头呀!”
从愣神之中被燕胡子拍醒,顾尧循声看去。
就见此刻,胡大石已是放下儿子尸体,跨入了一座披红戴绿的别致小院。
在他的脸上,惊惶之颜有之,哀痛之容有之,另外,竟还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这老头,竟似在为他还未过门的“夫人”担忧?!
难道他直到此刻都未察觉,害死他这一帮儿子的,正是他这名此刻依旧“躲”在深闺中的“夫人”啊……
第一百零八章 妖现
顾尧猜的没错!
虽眼见儿子们一个个死状诡异凄惨,但这胡大石胡老爷子,直到此刻都不愿相信自己那“新夫人”乃是妖怪所化!
‘夫人是妖怪?怎么可能呢!那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再说了,妖怪一般不都在深山老林里窝着么!即便出来害人,那也会选取阴气大盛的晚上,而不会选择这种烈日灼灼的白天……’
脑中念头纷扰间,胡老爷很快就将对美人的怀疑彻底压下。
而对自己儿子们的惨死,他心中也已有了一番推测:
胡家今日遭此大难,一定是自己哪个儿子不小心得罪了某方势力,所以才引得人家杀将过来!
并且为了保证斩草除根,这些人才选择了外院内院两面夹击!
内院自不消说,能将自己那五个儿子接连击毙的,当然是高手无疑。
至于负责进攻前院的人嘛,想来就是那两个煞星啦……
想起浓髯壮汉和书生的狠辣无情,胡大石就不自禁地猛打了一个哆嗦。
他在此地经营多年,大小也算枭雄一个。方才,因见孩儿们一个一个惨死于地,他当然一时悲痛万分。
只是,任何一种情绪都有一个极点,悲痛至极则为仇恨,仇恨至极当然就想要报复!
怎样报复?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啊!
这一刻,本应悲恨万分的胡大石强迫自己恢复了理智。
虽然知道这里很可能依旧有强敌暗伺,但他却依然在小院之中翻找开来。
他在找一个女人,一个会为他胡大石生儿子的女人!
他在别处还藏有大量的钱财和粮草,今日只要能和这个女人逃走,他们胡家就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可是,找来找去……
内室里,没有!
绣床底,没有!
衣柜内,没有!
……
胡大石越翻越心急,越找越惊惶。有一刻,他想着要不就这样独自逃出去算了,反正只要有钱,就不缺为他生娃子的婆娘。
但是,一想起那美人儿的娇艳容颜、柔美身段,他就觉得世上其他女人再难入他法眼,更遑论拨硬他那根苍老的“心弦”……
“没有发现美人儿尸体,那她就一定还活着!在哪里?在哪里?你在哪里……”
“阿郎?!是……是你么?”
一声软糯慌急的声音突然从倾倒的案桌后传来。
胡大石霍得转身,一张千娇百嫩、又兼之梨花带雨的脸庞立时映入他苍老的眼帘。
“娘子!”
胡老爷心潮澎湃,立时就要迎上。
美人儿竟然没事儿!我五个儿子都死了,美人儿竟然真的……没事儿?!
不知怎么的,等真的再次看到这张俏脸,胡大石心中最先闪过的,竟是昨日这女子对胡家的突兀拜访,以及先前那小厮所说得“新主母是妖……”
胡大石的脚步一下顿住。
不过,随着眼前女子下一句话出口,胡大石就知道自己确实误会她了。
“阿郎,内院来了歹人!大郎他们……大郎他们,都被歹人杀死了!幸好奴家见机得快,找地方躲了起来,否则……否则……嘤嘤嘤……”
女子肩膀一抽泣,胡大石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心中对其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立马烟消云散。
他快步上前抓紧美人儿柔夷:“好了好了,莫说了,莫说了,一定是哪个孩儿不知得罪了哪路豪强,才使我胡家今日遭此横祸!如今咱们只能先从密道逃生……”
边火急火燎安抚着女人,胡大石边扭过身,就要拉起女人往外走。
只是他根本看不到,就在他转身之际,他身后那名女子的舌头已是悄然伸出直达三尺!并且在其脸上,除了鄙夷戏谑之色,哪还有丝毫方才的恐惧惊惶之情?!
但即便杀意如此明显,那女子嘴里却依然柔柔说着:“阿郎,奴家不喜走密道呢。那里暗瘆瘆、臭烘烘的,奴家想偷偷从前院走……”
她一边柔弱说着,一边脸上戏谑表情不变,但那条三尺长舌却已经攀上了胡大石的背部后心处。
只待,致命一击!
“不行!前院有歹人的同伙,乃是一个浓髯大汉,还有一个狠辣书生……”
身后美人儿的脚步一下顿止了,扯了胡老爷一个大大的趔趄。
他连忙扭头后看。
就见女子呆呆愣在了原处,脸上刘海倾斜,也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走啊!快走啊!”
胡大石心中焦急,此时那还顾得上什么女儿家心事,只是一味拉扯。
只是他这不拉扯还好,等他最后一拉,或许是被扯得烦了,那“美人儿”霍地一下抬起了脑袋。
刘海披散而开,双目冷冽如刀!
“呀!”
下意识地,胡老爷一下扔开手中柔夷。
那种目光,那种杀人般的冰冷目光,她……怎么也有?!
……
女子的目光择人而噬,在其目光注视下,胡大石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
幸运的是,这“美人儿”直到最后倒也没对他做什么,而是双手挥出了一片墨绿色的烟雾。
这烟雾在她的掌控下迅速融入地面,直让那处砖石铺就的地板,荡出丝丝水波般的涟漪。
然后,女子迅速跨入“涟漪”,就要合身遁去。
但就在此刻——
“哈哈哈,现在才想走,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一道豪迈至极的声音陡然响起,紧随声音之后的,是一名如同铁塔般高壮的浓髯男人。
那人在进屋之前就已然掐着一道印决,等其将将进屋之后,就立刻抬手一指。
顿时,女子脚下的“涟漪”立时崩散,并很快开始泛起了深黑色的黑岩色泽。
紧接着,数十道冷冽坚硬的剑型矛刺就从那处地面突兀刺出,狠狠扎向那名女子。
不!此刻应该称呼其为树妖了……
……
见自己遁法被破,柳树妖也不打话,她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鲜红的嫁衣。
此时形势危急,树妖早已没了先前那种维系幻法的心思……
于是,一颗丑陋至令人作呕的巨大肉瘤,再次现世于了她的腰背之上。
直将胡老爷看得,目瞪口呆……
第一百零九章 密林深处
青黑色的丑陋肉瘤重现于世,直叫胡大石看得是目瞪口呆。
不过不等他尖叫出声,这颗表面布满血管的硕大肉瘤已是从中倏忽裂开,就像巨兽猛地张大了兽吻!
接着,数之不尽的黑魆枝条就从裂口处喷涌而出,向着大胡子狠狠压来——
这次甫一照面,柳树妖就当机立断爆发了全力,她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争得那渺茫的一线生机罢了。
‘只要书生来不及出手,老娘就能……’
事实证明,柳树妖的担忧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因为就在她的枝条即将触及到这大胡子的时候,极其意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一柄浑身缠绕着细碎电光的粲然长剑从大胡子身后突兀而至,将她挥出的本源妖体尽皆挡住。
接着,熟悉的一幕再次发生!
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电光长剑激荡着一路“逆流”而上,沿途枝条败折、柳叶零落。
只是这一次,因为进击之人早有了预谋和警惕,所以当柳树妖见机不对急急退逃时,那柄电光飞剑非但不停,反而在厉啸中将攻势更为加紧了几分。
于是——
伴随着“噗嗤”一声闷响,一条细腻光滑的雪白玉腿冲天而起。
鲜红液体飘洒间,玉腿从天而降,最后,不歪不倚地落入了,依旧在愣愣失神的胡大石怀中。
“妈呀——”
胡老爷一声尖叫,匆匆将这条他先前心念不已的人腿扔到一边。
而或许是被胡老爷的反应所激,玉腿也感觉自己再无“伪装”的必要,于是在其触地后,立刻就化为了一截墨绿色的树桩……
而与此同时,顾尧却是突然顿剑不前了。
他先是看看前方,那已然摆出闭目待死姿态的老妖,又扭过头,瞅了瞅同样脸色先是疑惑、继而恍然的燕赤霞。
“燕兄,看来你的飞剑,现在并不在这老妖身上啊!”
…………
这里是一片林中空地,虽已入秋,但周遭的林木依旧苍翠如故。
挺拔高耸的松柏遮蔽天空,阳光从枝叶间的空隙碎碎泄下,没有为这里带来丝毫温暖,却反而衬着此地更显诡异阴森。
长久的寂静中,似有两道脚步声从林木深处缓缓传来。
等到声音离得近了就会发现,这两道脚步声响,当先者轻盈,后来者沉重。
不久,随着挡路的烦人枝条被拨至一边,一名身着长袍的书生首先现出身形,紧随其后的,却是一名体格高壮的浓髯大汉。
哦?那大汉背上所负着的,莫非还有一个……女人?!
此刻,那名当先引路的书生其脸色并不好看。
按理说,在林木间穿行两日,好不容易遇此霍然开朗的林间空地,心情应该变得舒畅些才是。
但书生的情绪显然未被此等景象所引导。
他先是寒着一张脸往前直直走了数步,然后,就像这两日间常做的那样,他蓦地一下扭头,目光冷冷地看向了身后的浓髯大汉……背上的那名娇娆女子。
那女子倒也机灵,眼见书生冷目射来也不生气,不等书生问询,就依旧如先前那般娇声说道:
“顾秀才,你别那么凶嘛。你们刺穿了人家的气海穴,又封印了人家的神魂,还怕人家跑了不成……”
顿了顿,她见书生脸色依旧冷如寒冰,就连身下的大胡子也是放缓了脚步,立时知晓自己的回答未令这二人满意,这才复又说道:
“你们别心急嘛,人家藏剑之处颇为隐秘……据此地已是不远。再走两日……哦,不,是一日,就能找回你们那柄宝剑了……”
女子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却是没发现,书生和她身下的大胡子已是悄然对视了一眼。
二人眼中,皆是淡淡的烦愁。
‘唉,指望这树妖领路去取回飞剑,这个决定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
没错!此时此地之三人,正是当日从胡府出来的顾尧和燕赤霞,以及那名柳树妖!
话说当日在胡府,当顾尧使用御剑术卸下柳树妖一条腿后,他就立时惊觉树妖这次竟没有了燕胡子的飞剑护体!
而于此同时,燕胡子也立时表态,说自己并未从其身上感应到飞剑的丝毫气息!
这下情形就很明了了——这狡猾的老妖,为了预防自己落入二人之手、继而遭遇不测,竟是提前将大胡子的前世配剑给藏了起来!
想通了此间关节,顾尧和燕赤霞当时就不禁气得挫起了牙花。
不过要说立时手刃树妖,二人却又同感犹豫难决——好不容易才有了飞剑线索,若是如此就斩了这老妖,怕是要线索断绝,今后再难寻回飞剑了!
最后幸好,也不知这大胡子是怎样在自己那些残存的记忆旮旯中掏摸的,他竟是想起了一些封印术法,以及若干审讯妖族的手段!
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必多说,等到他将那些手段在老妖身上统统过了一遍后,这树妖也就没有了刚开始的那股硬气,说出的话也不再是惹人生气的污言秽语,而是郑重表态,说愿为二人指路,寻回大胡子的飞剑……
于是,就有了此刻树林中的这一出儿……
哦,顺便提一嘴儿,其实“三人”在最后离开胡府前还做了件“好事儿”,那就是送那胡大石和他的五个儿子团了聚……
…………
此时树荫遮蔽,也看不清天光几何。
就像顾尧这一路行来的内心,就没怎么完全舒畅过。
因为先前在胡府,树妖被顾尧斩断了一条腿,再加之她原先就元气大伤,后来又被封印了修为和神魂。
所以要想让她带路行走,就必须得借助外力。
顾尧直到此刻都不知燕赤霞当时是咋想的,竟主动提出了背负老妖而行!
‘难道是因为你燕赤霞的佩剑与树妖相处日久,所以就爱屋及乌了?
话说咱们用一些绳索拖拽着妖怪走,它难道就不香吗?’
但不管如何,正是因为燕胡子的“屈尊下节”,这两日行来,柳树妖的态度是越来越“嚣张”。
尤其是当她发现,身下的大胡子不知为何竟对她的出格言论睁只眼闭只眼、有时至多憨厚一笑后,她就更加得意忘形了,丝毫没有了身为一名“囚犯”的觉悟,偶尔甚至敢和书生顶几句嘴!
而这,就是顾尧一路行来,心情始终不爽的真正原因了。
‘燕胡子啊燕胡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往的豪侠气概都哪儿去了?!搞的这柳树妖像你亲闺女似的……你可知道,咱们俩人才是一伙的啊!’
第一百一十章 符箓大阵
虽然心中对燕赤霞的举动颇为费解,不过因这一路行来,“三人”也算得上是形影不离,所以顾尧愣是没寻到与大胡子单独交谈的机会。
久而久之,顾尧也就慢慢压下了这份心思,转而将全部心神放在了防范树妖作怪上。
他可不信这柳树妖作为一众山精野怪之魁首,会仅仅因为修为被封,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
此处乃是一片占地颇广的林间空地,其间林木稀疏、野草零落,山花点缀其中,暗香幽幽环伺。
按照一般人行路的经验,遇到此等绝佳的休息场所,说不定早就扔下行囊,倚草而眠了。
但是,顾尧却是没有这等闲情雅致的,因为他从踏入此地的第一步起,心中就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周围环境确实是幽静,但这种幽静,是不是有些过了头?
“燕兄?”
因为心头隐隐不安,所以顾尧第一时间回头看向了燕赤霞,期待对方的丰富经验能为自己聊以解惑。
但是,燕胡子尚未开口询问究竟呢,伏于他背上的柳树妖倒是抢先开了腔:
“燕大侠,此地优雅难觅,不若我们在此休息片刻可好?您是不知,这两日来奴家的左腿疼得要死……”
柳树妖嘤嘤嘤地撒起了娇,按照她的想法,这两天来,只要自己所提建议“合乎情理”,身下这个大汉基本上都会满足。
就如同这次,柳树妖嘴里柔柔述说着自己的诉求,满以为燕赤霞将同先前一样采纳她的“建议”。
没想到——
“闭嘴!”
燕赤霞却是一声沉喝,令柳树妖的嘤嘤嘤当即“哑了火”。
然后,大胡子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凝重,同时他的嘴里也开始低声地念念有词,右手还掐出了一道指决。
而站于燕赤霞身后,顾尧眼瞅着大胡子突然有如此一系列动作,正要欣喜自己熟悉的剑侠终于回来时……
却不想——
“退!速退!”
猛地,大胡子的惊骇叫喊突兀响起。
而同一时刻,就在燕赤霞的这道惊骇嗓音中,“三人”就见林间的这片偌大空地中央处,突然荡漾起了一圈圈火红色的巨大涟漪!
涟漪中心,一张足有房屋大小的火红色符箓陡然显现而出!
那张符箓之上,刻满了繁复的流焰纹路,让人只望一眼,就立觉头昏脑胀。
与此同时,一道飘渺的少女吟诵声也不知从何处突兀响起。
“天煞罡罡,地煞煌煌,燃我烈火,焰灼四方!急急如律令!”
符咒诵罢的瞬间,那张房屋般大小的火红色符箓猛然间光华大放。
其上铭刻的那些流焰纹路也像是突然活过来般,开始在符纸上剧烈蠕动起来。
尔后,那些流焰花纹更是一下挣脱了符箓的束缚,化为了一颗颗大小不等的明焰火球,向着顾尧“三人”所处方位急速攒射过来……
…………
因为自踏入此地后就心存戒备,所以当燕赤霞大吼“速退”之际,顾尧想都未想,就跟着大胡子向来路快步奔回。
只是,出林容易入林难!
当他们返回空地边缘时才发现,这里不知何时竟已被一层厚厚的火红色琉璃状物体所封阻。
这层“琉璃”状物体形态似真似幻,表层温度极高、炙热难当,直叫人难以靠近。
顾尧急急停步,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周遭的这片空地边缘、以及其上方约五六丈范围内,此时已尽皆被这层“琉璃”笼罩。
想来此时此刻,此方林间空地已尽数被其封锁了吧!
“这是……符道阵法?!”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顾尧迅速向燕赤霞看去,果然见后者正在凝重颔首。
关于阵法顾尧并不陌生,想当初玄骷老道就曾用魔道法阵谋夺过他的道蕴。
而关于符道阵法嘛,顾名思义,当然就是研修符箓之道的修士所布下的法阵了。
五大道属中,人道最昌,而人道之中,符箓之道又算得上是其一大分支!
所以符道之阵,在修行界也算不得是什么稀罕少见的法阵。
只是,虽然世间的符道法阵千千万万,其威能也是天差地别。
但眼前这座阵法的威力到底有多大,顾尧却也心里没谱。
于是他偷偷看向了燕赤霞,就见大胡子此时正凝眉站于那层“琉璃”之前,他的左脚抬起却又迟迟不敢放下,同时嘴里还低声念叨着:
“若某家飞剑尚在,定能……”
得!看来大胡子也对这座符道大阵没了法子。
…………
清冷的女子吟诵声刚刚落下,汹涌的热浪就已从人背后滚滚袭来!
因为二人都暂时想不出脱身之策,所以只得返身迎战。
燕胡子虽是一个豪迈之人,但在他的豪迈性格之中,其实还很有一种混不吝的味道。
眼见着成百上千的火球铺天盖地而来,他不说是挽起剑式施展剑修术法,反倒先冲着火球来处大刺刺吼了一句:
“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娘皮,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布下此等阵法谋害……”
燕胡子还待继续说着,冷不丁地,从他的背后却陡然冒出柳树妖的尖利嗓音。
“二位小心,这符阵奴家认得,乃是道督卫的手段!道督卫今日布此法阵,一定是为了谋害我等!奴家的性命,今日就完全仰仗二位了!”
道督卫?!这是什么组织?
柳树妖一番话刚刚说完,顾尧就先是一愣。
不过马上,他心中就立刻怒潮翻涌——
好你个柳树妖!原来竟是一直打着祸水东引、浑水摸鱼的主意!
她方才那一番话,表面上是为顾燕二人点明敌人的身份,并提醒二人小心应对来犯之敌,实际上却是将她和二人捆绑在了一起,以误导那名藏于暗处的道督卫高手,将他们“三人”看作一伙!
奈何此时火球已然临身,顾尧心头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是发作不得,只得调运法力于全身,一边运起控火之术抵抗着火焰烧灼,一边挥剑将来袭火球统统击散。
趁着灭散火球的间隙,顾尧急急看向燕赤霞方向,发现大胡子此刻也如他一般,一边靠着那把从胡家得来的长剑击灭火球,一边扭头向着背后树妖怒目看去。
奈何此时的树妖可丝毫不顾及大胡子的内心感受——她本来就是妖怪,而妖怪欺骗人类之事,不是每天都在发生么?
妙目流转间,柳树妖的尖锐嗓音再次响起:“二位,这道督卫的高手已与奴家纠缠多日,今日奴家有伤在身,你们一定得保护好奴家啊……”
“闭嘴!”
两道男子的怒喝声几乎同时响起。
遗憾的是,他俩的喝止声到底还是有些迟了……
因为随着柳树妖话音出口,本是悬于半空中、火光已趋暗淡的巨大符箓,陡然间,光华再次大涨……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丹法体
火红色的巨符光华再涨之际,那道自方才诵完符咒后、就一直隐于暗处的女声也再次幽幽响起。
其声音冷冽如霜,杀意凛然。
“与邪魔妖鬼勾连者,人人得而诛之!”
“我特么……”
女声入耳之际,燕胡子好险没一口老血喷出口腔。
他一剑劈开一颗临身的斗大火球,剑锋一转就想将背上那个树妖先给捅咯。
只是,不等剑尖触到树妖肌肤,一股莫名的心悸不舍就已袭满大胡子心头。
这种感觉陌生却又玄妙,燕赤霞这两日常有体会。也正是因为出于对这种感觉的眷恋,所以这两日大胡子才会无视顾尧的怨念,厚起脸皮对这树妖担待有加,最后竟于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警惕……
直到此刻,彻底着了这妖女的道!
……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大胡子这一剑,最终还是没能刺下。
而与此同时,前方的那张巨大符箓也终是完成了术法的蓄力。
这次袭来的,不再是火球,而是数量庞大的狰狞火兽!
……
舞剑于身前,仗着如今的超强体质,以及燕胡子残留得三层剑意,顾尧刚开始虽免不得有些手忙脚乱,但等他适应了火球的攻击节奏后,最后做到自保已是完全无虞。
按照他的想法,只要再给他数息时间,他就能从容用出御剑之术。
只是,符火的攻势蓦地一下加紧!
顾尧于百忙中凝神看去,就见此刻在这些袭来的火球中,竟又夹杂了一些烈焰裹身的动物!
这些动物中,有雄狮、有烈虎、有苍狼、有鹰隼……
它们虽然形态各异,但却又无一不是由烈火筑成。
并且,比起方才的粗陋火球来说,这些火焰兽类可不但只是形态发生了变化,它们就连灵智都似有了丝丝开启的迹象!
顾尧一剑刺去,想将一头烈虎扎个透亮,却不想那烈虎只是脑袋一缩,就早早避开了剑锋,同时还不忘向着顾尧身后嘶吼一声。
顿时,顾尧就立觉后脑勺处热浪袭人。
他忙回头一扫,就见一头金雕已然扑击而下。
“好畜生!竟还懂得配合联击?!”
虽然口中发着诧异,但凶兽袭来,顾尧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得挥剑迎上……
……
等到好不容易击退了烈虎和金雕的合击,顾尧就觉自己所付之精力,比方才斩灭数十颗火球尤甚!
好巧不巧的,燕胡子也与此刻被逼至他的身边。
二人抵背而立,顾尧扭头瞟了眼燕赤霞背上树妖,但见此妖这时已是双目紧闭,陷入了昏厥,也不知是出于伤势发作还是封印原因。
奈何现在情况危急,顾尧也就顾不上再找此妖算账了。
他凝视着前方那群迅速围拢而至的火焰凶兽,使劲咽下一口唾沫。
“燕兄,此阵,如何得破?”
大胡子的回复同样伴着剧烈的喘息声。
“重华,想必你也看到了,要破此阵,非得冲出兽围,毁掉那张符箓才可!
只是,奈何咱俩手上都无剑修之飞剑,而要用手上凡剑强行施展御剑术,却又太花时间,只怕眼前这帮畜生不会让我们如愿……”
“燕兄,你若一人全力出手,能挡得这些火兽几息?”
顾尧插话,打断了燕胡子懊恼话语。
燕赤霞迅速抬头环扫一圈,遂道:“五息!至多五息!重华,五息时间,你就连给燕某收尸都做不到,是不可能杀到那张符箓跟前的……”
“哈哈哈哈,顾某何需杀向符箓?五息时间足够了,燕兄!请为我护法!”
二人嘴里对话飞快,看上去交流极多,其实时间也不过只过了短短一瞬。
而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他们周遭已是围拢了上百头火兽!
也不知最后是那头火兽当先咆哮了一声。然后,这些火焰凶兽竟是齐齐纵身前扑!
那凶厉的气势,不知比之最开始的火球攻击强大了多少倍!
燕胡子一声怒吼,当先舍身扑起。
虽因手持凡剑,使得他无法在短时间内用出御剑之术。但他到底还是前世剑仙、底蕴深厚,一身剑术早已超越了凡人极限,再加之有法力傍身……
所以在刚开始的照面中,燕胡子竟和这众多火兽拼了个旗鼓相当。
只不过因为火兽数量实在是太多,而他又实在有些顾不过来。
所以当一开始的气势一过,他就不可避免的立处下风!
身体左侧,一只狸猫模样的火兽掠过,给他的左腿添加了三道伤口,火辣辣的疼痛。
可他却不能对这只狸猫进行追击,盖因一头苍狼已是跃向他身后的顾尧。
大胡子厉啸一声,猛地将手中长剑狠狠掷出。
长剑破风,如他预料般将火焰苍狼一下贯于地上,令后者挣扎几下后就崩散成了数点烟火。
但与此同时,因护身之器离体,周遭众兽再也没了顾忌!它们几乎同时呼啸涌上,就要将燕胡子给分尸当场!就连那几只本欲扑向顾尧的火兽都接连回还返身,想要加入这场饕餮盛宴。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寄人篱下的残魂畜生,以为某家手中无剑,就能被你等肆意揉捏了么?
都给我死来!”
众兽围扑之中,燕胡子却是恣意狂笑。
他的衣袍无风而动,面目牙呲目裂。
一股极其纯粹的凌厉剑意从他气海内透体而出,覆盖于身,瞬间凝聚成了一道隐隐约约的巨剑虚影。
金丹法身,剑体除魔!
众所周知,作为金丹人仙,其道缘意象已可初步脱虚化实!
在这种情形下,若自身道悟足够,就可运使法力勾连意象,让修者在极短暂时间内生出自己独有的金丹法身!
运使金丹法身,自身道悟自是得达到一定境界,但此术对修士的身躯强度也有着严格的要求!
而对燕赤霞来说,作为前世剑仙,他自身道悟自是不必多说。可他此刻的身躯强度嘛——
归根到底,大胡子此时的躯体,只不过是一具未经天劫淬体的凡人肉身罢了!
……
置身于高约三丈的巨剑虚影内,燕赤霞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极致痛苦,向着身前一众火兽合身撞去。
此一撞,他其实已是心存死志——
‘若非自己的疏忽和大意,重华这小子怎会身陷如此险地?
如今自己已然别无他法,对重华的恩情和愧疚更是无以为报。
只能拼却这一条性命,来完成对身后书生的承诺了……’
燕胡子正在酝酿着临终遗言呢。陡然间,他就惊觉身后突兀传来一股强烈的剑意波动!
不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就见一柄泛着电光的粲然长剑已从他的金丹法体旁一掠而过,向着前方的凶兽狠狠绞杀而去。
顾尧的嗓音也于同时焦急响起:
“燕兄,快!我来拖着这些火兽,你速去将这座阵法破去!”
大胡子的身躯一下顿在了原地。
“特么的,我真傻!真的!”
“怎么连如此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
第一百一十二章 破阵
不提燕赤霞此刻顿脚跺足,懊恼着自己智商太低。
单说顾尧所想出的对策其实也极其简单,四个字就足以概括。
无非“互相掩护”罢了。
首先是由燕胡子拖住这群火兽,顾尧则趁机施展出御剑之术。
然后,顾尧再运使御剑术掩护燕胡子,使得燕赤霞最终击毁这座阵法……
至于在这最终的掩护中,顾尧到底能不能挡住这诸多火兽,燕赤霞可是一点儿都不担忧。
‘以那小子的御剑之犀利、法力之深厚,若连这群残魂野兽都抵挡不住,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正是因为对顾尧实力了解颇深,所以燕胡子在知悉顾尧的计划后,悬浮良久的心脏就马上放回了肚子里。
他先是以最快的速度撤去了自己那半吊子的金丹法身,然后略微调理后,就飞快念起了御剑术的起始口诀。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饶有闲暇的看向顾尧那边。
就见,粲然光剑飞舞间,群兽辟易、挡者即死,那还有丝毫先前的狰狞模样?!
而顾尧置身于兽群之前,闲庭信步间,口中呼啸、手臂轻舞,指挥着长剑来回飞斩,愣是没让一头火兽越了雷池一步,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此等表现,当然也就与方才的狼狈无措形成了莫大的对比。
“果然,凡间剑术即使学得再高深,都比不上仙家御剑之万一啊!”
心头莫名浮现一句前世箴言,大胡子不由发出深以为然的一叹。
话说御剑御剑,单这一个“御”字,说白了不过是以意使之的意思。
御剑之术和其它剑法最大的区别,其实就是修士将自身剑意融入剑器,使得剑器完全脱离了人体加之于它的束缚!
如此,才能使得剑器纵横捭阖、来去如电,将自身杀意释放地淋漓至尽!
在这个过程中,若能得修士法力加持,即使这柄剑器出身凡俗,也可于短时间内绽放出耀眼的杀辉!
不过话说回来,凡俗之剑与剑修的专属飞剑还是相差良多的。
最起码,剑修之飞剑因长年累月受修士祭炼,早就内蕴灵秀,与修士心意相通。修士每每施展御剑之术,只需一个念头就可如愿。
而不必像眼下这般,不得不耐着性子念完这段冗长的口诀……
……
等到最后一句咒文终于在嘴里默诵而完,燕赤霞就迫不及待的轻轻张口,顿时,一道蒙蒙白光就从他口中一闪而出,飞快融入了眼前长剑。
他先是观察了下顾尧所在方向,看到顾尧此刻已是压着群兽劈斩后,不由莞尔点头。
然后,他的视线就直直落在了那张巨型符箓之上。
双目之中,杀意凛然!
……
只见燕胡子右手一挥,立时,悬停于他身前的长剑就是陡然一震,下一刻,就化为一道流光,向着此片空地的中心处激射而去。
那里,是这座符箓大阵地阵眼所在,也是那张巨大符箓的栖身场所。
而或许也因感受到了来自远处的威胁,那张符箓在阵法主人的操控下,开始了缓缓旋转,其上,数量繁多的火红斑点渐渐亮起,似又在酝酿着什么别的杀招……
“哼!有两个堪比金丹境的剑修在场,你竟还想着玩弄什么花样?”
眼瞅着符阵又在变化,燕赤霞却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然后,其右手猛地掐出一道指决。
在他术法牵引之下,就见远方已是堪比流光的飞剑蓦地一下速度再次激增,在空中擦出了一片厉啸,划出了道道白痕。
极度愤懑之下,大胡子这次,可是把他压箱底的手段都给使出来了!
飞剑狂啸,风驰电掣,眨眼之间就已驾临目标,眼瞅着就要一穿而过!
而这时,那张巨符上的斑斑火符堪堪亮起一半,却连最基本的防御都未完全筑起,只能依靠其周围残留的些许火兽来进行徒劳的挣扎……
“不要——”
也就在此刻,一名身着玄色衣袍的女子,终于再也安奈不住,从空地边缘的一处密林中挺身跃出。
其语气惶急,脸上已是没有了半点稳操胜券的神态。
“道友且住手,一切都是误会……”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苍老嗓音从密林深处遥遥传来。
听那苍老嗓音的音调,初始的“道友”二字尚还听不太清切,但等到最后的“误会”二字入耳,燕胡子和顾尧竟同时感到耳膜震动,神情凛然。
这个后来者,明显是个高手!
只是,是高手又如何?是高手,你们就能不问青红皂白伏杀旁人?!是高手,你们就容不下他人的半句辩解?!
燕赤霞豪迈一生,最看不起这等跋扈之辈。
他神情狰狞,强忍着从神魂上传来的阵阵不适,干净利落的劈灭那几只挡路的火兽,引着飞剑就向着巨符一扎而入。
“哎!何必如此执着?”
林间空地间,一道须发皆白、身着玄色衣袍的苍老身影瞬移般闪现而出。
老者立于巨符跟前,手持一张燃着的符纸,向着奔袭而至的凶猛飞剑轻轻一拍。
他的动作,看似舒缓,实则已是快至极致!
而符纸与飞剑交接,看上去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却不想——
“咔嚓、咔嚓……”
那柄凶戾长剑不但停止了进击的动作,并还在老者符纸的抵挡下,瞬间碎成了一地废铁。
“哎,年轻人呀……”
老者摇着头,脸上一片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神色。
而距他极远之处,燕赤霞却是“蹬蹬蹬”连退三步,最后更是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御剑术被破,燕胡子这是,遭到术法反噬了……
“师父,你来啦!”
巨大符箓跟前,玄衣女子语气激动,蹦跳着奔至那老头身前。
此时才能发现,这女子面容稍显稚嫩、清秀可爱,其身上所着玄衣,样式与那老者相差仿佛,极似顾尧前世的制式服装。
少女跑至师父身前,本想着一慰相思之苦。
却不料——
“丫头,你这简直就是胡闹!此等宝贵的阵符是轻易用得的么?你竟还敢用它来对付剑修……”
“可是师父,这两名人族修士和那树妖可是一伙儿的啊……”
“还敢顶嘴!若不是老夫及时赶来,不但这枚符箓保不住,连你的小命儿也得交代在此,唉,可惜了我这张盾符……”
老者哀叹之时,目光再次肉疼地看向手上那张燃至一半的符纸。
而就在此刻,他苍老的眉角蓦地一跳。
待其抬眼看去,就见一柄浑身包裹着粲然电丝的长剑已然向他激射而至。
“哟!还来?!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不撞南墙不死……不好!丫头快闪!”
前一刻,老者还能维持着淡然神色,举起手上符纸向着飞剑自信迎去。
但马上,他就是面色剧变,一边急速抛出那张燃起的盾符,一边狠狠推开自己的小徒弟。
身形趔趄间,老头还不忘回头看向空中。
就见,他所抛出的盾符,倒确实如他所想般悬于了空中,化为了一顶金光灿灿的厚实大盾。
只是下一刻,不等他脸上稍露喜色,那柄电光长剑就已从金盾中一穿而过,其速度,竟是缓都未缓!
无声无息间,金光大盾渐趋暗淡,终归于虚幻。
但那柄电光长剑,可还在向前直直飞着呢……
“我的阵法符箓——”
老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呼。
但是,
“轰隆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身份
飞剑一穿而过,火红色的巨符应声而碎!紧接着,就是这座符阵被破后,所引发的一系列地动山摇。
当然,说地动山摇其实是有些夸张了,但这片林间空地上地面崩毁、空地边缘草木摧折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玄衣老者伸手颤巍巍地从地上夹起一片巨符碎片,皓白的双眉紧紧皱起,眉下的双目中满是不舍与痛惜。
这张巨型符箓上,可是凝聚着他的百年之功啊!
话说自从一百多年前得到此符,他每每用心祭炼,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依仗此符雪尽前耻……
但今日,他的百年努力,却已是全然白费了。
身边,他的女弟子如鹌鹑般呆呆立着,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师父。
话说她当然知晓此符对师父的重大意义——简直就如同师父的命根子般。
但与此同时,她也更加深知此符蕴藏的莫大威能,那莫大的威势,对于她这个只有入道境界的符道小修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
‘都怪自己太爱炫耀了,为了捕获那棵树妖,竟鬼迷心窍地偷取出师父的宝贝……’
心头自责懊恼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玄衣少女霍得抬头,就见那两名剑修——方才自己所对付的敌人,已是相互搀扶着逼近过来。
少女赶紧上前一步,想都不想的就要从怀内掏出符箓应战。
却全然没防备,一柄粲然电丝缠绕的长剑陡然间从天而降,正正抵在了她的额头前方。
“你……你们这俩恶徒,毁了我师父的至宝,如今还想着斩草除根不成?告……告诉你们,姑奶奶我可是道督卫的人,今日你等若敢胡来,道督卫绝不会放过……!”
少女嘴里虽在放着狠话,但她掏摸符箓的动作却已是顿止。
这一幕不免引得顾尧哈哈大笑。
“哈哈哈,燕兄,顾某以前只在书里读过‘恶人先告状’之言,没想到今日竟还真就撞上了。”
“你……你说谁恶人先告状?”
顾尧嗤笑一声,本不欲和这个智商有些捉急的女子多费口舌。
却不料少女却是纠缠不休。
“你们和这柳树妖一路同行,自然便是一伙儿……”
“呦呵?和树妖同行就是一伙儿了?那顾某问你,你们先前用那符箓收纳了如此众多的野兽残魂,天天携符贴身,是不是就能证明你们是野兽的同道啦?”
“你,你,好大胆子,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师父……”
女子被顾尧辩的哑口无言,怒火中烧。但她同时又被顾尧御剑所慑,只得开口寻求其师父的帮助。
而顾尧见她求助其师,也当即闭口不言,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将那柄飞剑牢牢锁定前方的一对师徒。
在方才,他和燕赤霞已经简短交流过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们这两拨人应是同时着了这柳树妖的道。
虽然在方才的争斗中他俩都数次险死还生,但最后好歹并未伤及性命。
此刻,若是不管不顾地和眼前这对师徒拼死打活倒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已是全无意义,且还可能遭到不必要的损伤。
如今这种状况正好——他俩的身体固然皆有损伤,但这对师徒貌似也未讨得便宜。
既如此,那就有得谈了……
……
见那少女呼唤起了自己师父,顾尧当然也就顺势看去。他可还记得方才这老头的那副前辈高人嘴脸。
而他身旁的燕胡子也是忍着痛楚立直了魁梧身躯,想要一探这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二人皆是目光灼灼,暗藏戒备。
而在他们的注视下,老头也早已强忍下心头痛惜,缓缓踱至爱徒身边。
他先是狠狠瞪了顾尧一眼,然后,就将目光看向了燕大胡子。
只是,在场中人谁都不曾料到,在其近距离地看清燕赤霞的样貌后,老头的面色竟是大变!
震惊、迷惑、怀疑、兴奋、欣喜……种种神情走马灯似的从他脸上接连掠过,其情绪之激动,比之方才看到宝贝符箓被毁后的那种痛惜不知强烈了多少倍!
“柳!柳兄?!柳……柳穆侠?!你……你竟然真的转世成功了?!这……这怎么可能?!老夫……我是海石啊!刘海石啊!”
老头激荡话语脱口之际,立于顾尧身后,本已因术法反噬而痛得几乎说不出话的燕赤霞,就已一个箭步冲至老头身前。
“你说什么?!咳咳咳……你竟能看出我是转世之身?!你……你认得,咳咳,我的前世?!!!”
“我叫……柳!穆!侠?!”
…………
“柳兄,你原本就是我道督卫江州金华府卫的卫首,而我刘海石则是你的属下……”
空地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地面上,顾尧、燕赤霞,以及那老者师徒皆席地而坐,都在聚精会神得听老者将当年往事娓娓道来。
“三百年前,此地有一山妖作乱,致使方圆数百里内生灵涂炭。而咱们身属道督卫,诛杀邪魔妖鬼、力保一方安定本就是份内之责……”
“接到上层卫令,我等在你的带领下,当即赶赴于此。但是……但是当咱们与那山妖短兵相斗时才发现,那山妖的修为,根本不是卫令中所述的金丹境界,而是已臻至了半步外相境!”
“一番苦战自是不可避免,好在有柳兄你当年力挽狂澜,咱们才能最终……”
说到此处,这名唤作刘海石的老者似是也被当年那场惨烈厮杀所感染,仰头喟叹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师父,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这人……”
唤作李若眉的小丫头,此刻也被自家师父的回忆给深深吸引。
她拽拽师父衣角,手指轻轻指向燕胡子。
“既然已将山妖降服,那这人……这个柳世伯,当年又为何要选择转世呢?”
少女的问题将刘海石从过去的情绪中唤醒,只是,他此刻的老脸上,却不知为何突然蕴满了难以启齿的挣扎之色。
“前辈但讲无妨,谁人不知转世者皆有不得已的苦衷……”
顾尧看出了老者的为难。
他瞅瞅燕赤霞,发现大胡子此刻虽因伤势口不能言,但其目光灼灼紧盯着老头,十指紧掐地面,已是犁出了道道血痕而毫无所觉。
“前辈请说吧,燕兄他,受得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助我报仇,可好?
“哎呀,这……”
玄衣老者满面踌躇,哪怕在众人的灼灼盯视下,都似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将他所知合盘托出。
考虑良久后,他才终算下定了决心。
“当年一战,境况凄惨。咱们道督卫金华卫署和那山妖拼至最后,也只剩下柳兄、在下,还有……另一个同僚得以存活,但也就在那最后一刻,却又有变故横生……“
“咱们那名存活的同僚,竟反过手来偷袭你我!不但令咱们二人皆负重伤,还要将那山妖的遗留之物据为己有……”
“柳兄,海石可是万万没想到,当年你在那种境况下,身边连个护道之人都无,竟真敢兵解转世!更匪夷所思的是,你还就真的转世成功了!若非方才我认出了你的神魂气息,简直就不敢相信我之所见啊……“
老头絮絮叨叨间,明显有避重就轻之嫌。
顾尧看着大胡子的脸上露出明显不满,就轻咳一声打断了老头的讲述。
“前辈,你能把话说明白些吗?你方才说你们当年共存活下来三人,但最后那名存活之人却又临阵倒戈,击伤了你和燕兄……”
“在下在此处有几个疑问,请前辈解惑。第一就是那倒戈之人的身份究竟为谁?以在下的分析来看,那人当年和你等的关系定然非同一般,而和燕兄的关系怕是尤为亲密,否则前辈也不可能一提到他就有些讳莫如深。
第二,听前辈刚刚的言外之意,燕兄是因被打成重伤,所以才被迫兵解转世的。但是,以在下对燕兄的了解,他着实是个愈挫愈勇之人!既然他在当年选择了转世,必定是存了来生复仇之念!
所以前辈,燕兄与你们那名同僚的恩怨,绝不仅限于你们道督卫之间的纠葛,其中,怕是还另有隐情吧?”
顾尧一通分析说完,直叫老者一下愣在了当场。
良久,他才突地一下,狠拍了自己宝贝徒儿的后脑勺一把。
“看看人家,再瞅瞅你,整天就知道鲁莽无忌,给老夫闯祸!”
玄衣少女蓦然遭此“横祸”,眼眶之中瞬间蕴满泪水,奈何她也知自己这次犯的过错着实不小,所以最后只能抿起嘴唇,摆出一副委屈无言的模样。
只是此刻,她师父的注意力却早已不在她身上了……
“顾道友分析的不错,当年之事,确实还另有隐情……”
顾尧的分析让刘海石再也没有了推脱理由,最后他不得不再次幽幽一叹,将燕胡子的转世缘由给全部讲了出来。
“当年那山妖被诛杀后,遗留了两件物事。一件就是它修至半步外相境后、已可实物显化的道缘意象。
另一件则是,一枚傀儡虫的虫卵!”
“傀儡虫虫卵?!”
乍又听到一新鲜词汇,顾尧不由凝眉出声。
话说可以化为实物的道缘意象他倒是听说过,据说修士修为达至外相境,其道缘意象就能完全化出实物,并可离体长存。
但是,这傀儡虫又是何物?
顾尧扭头,看了看身侧的燕赤霞,发现大胡子此刻目光闪烁,也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
而老头的声音依旧缓缓传来。
“这两件物事中,山妖的道缘意象之珍贵自不必多说,乃是所有修习五行大道的修士中,土系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而至于那枚傀儡虫虫卵么,就更是稀世奇珍了!这种宝物哪次出现,不引起修道者的觊觎争夺?!”
“正是因为山妖身陨,这两件宝物现世,所以才引得那李诚儒,也就是咱们道督卫金华卫署的副卫首、柳兄你的结义兄弟,悍然出手突袭,将我俩击伤,欲将宝物据为几有!”
说到这里,玄衣老者刘海石的语气一下变得悲怆起来,显然当年之事令他刻骨铭心。
而这时,或许是因伤势稍微缓和,燕赤霞也终于可以开口讲话了。
“后,来,呢?”
一字一顿间,大胡子的声音淡漠,表情平静,但其置于地上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正在慢慢凸起……
“后来?哈哈哈,有柳兄你当面,那李诚儒岂能轻易如愿?虽然咱俩皆受重伤,但柳兄你可是修为精深的着名剑修。最后,在你的掩护下,咱们不但从李诚儒手中逃了出来,并且你还用柳氏的血脉秘术,将那傀儡虫卵给封禁了起来……”
“但是……”
回忆着过往种种,刘海石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自己的述说风云变幻。
直到此刻,他的脸上终于再无其它情绪,唯剩下浓浓的痛苦和愤怒。
顾尧不禁身子前倾,他知道,燕赤霞的转世之谜,就要揭开了。
“但是,咱们谁都没想到,原来那李诚儒,那个畜生,他其实早就和这一片的妖鬼之流搅和在了一起!”
“我们虽然暂时得以逃了出来,但马上就陷入了众多妖鬼的围堵之中。柳兄你当时带着我且战且退,但我那时其实已然形同废人,最后,咱们终于还是被那畜生率领着一众妖鬼给逼到了绝境。然后——”
说到此处,老头突然霍得一下站起,他缓缓行至燕赤霞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柳兄!”
老头散发出金丹威压,阻止了场上其他三人的伸手相扶。
“当时你为了救我性命,将我藏起后,就独身赴入了众妖重围。而我虽在远处,却也看得清切——”
“李诚儒那个畜生,为了逼你解开傀儡虫卵的血脉封禁,竟然枉顾兄弟情谊,将你的妻女给强掳了过来!他不但当众砍杀你的幼女,并还令众妖将你的妻子给……给……”
“轮流糟蹋啦!”
“噗——”
刘海石最后一番话刚刚说完,燕赤霞就蓦地喷出大口的殷红。
他猛地推开顾尧伸出的欲搀扶他的双手,一把揪住了刘海石的胸前衣襟。
“你……咳咳,你说的,句句……咳咳……属实?!”
“柳兄,你此刻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虽然你的前世记忆多有残缺,但你继承至前世的仇恨、情感,皆已刻入到了你的神魂里。”
“有这些东西在,老夫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你应该心里很清楚吧……”
虽然衣襟被揪起,但老头仰视着燕赤霞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怨意,只有无尽的疼惜。
而正是因为怕大胡子难以接受这种极致的人伦痛苦,所以他先前才对大胡子的转世之谜百般推脱。
“柳兄,当年你亲见爱妻被众妖凌辱至死,顿时神志全失,疯狂砍杀。因你暴起突兀,最后还真就闯出了众妖的围困!只是,因你当时伤情太重,所以我才觉得你断无生还可能。没想到今日……真是苍天有眼,幸甚!幸甚啊!”
刘海石仰天慨然长叹。
而这时,燕赤霞已是轻轻松开了他的衣领。
大胡子慢慢转身,神情倾颓悲肃,双目赤然,似一下苍老了数十岁。
他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看向顾尧。
“重华,助我报仇,可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失策!
“重华,助我报仇,可好?”
燕赤霞的语气悲怆凄然,自结识这段时日,顾尧何曾在他脸上见过如此令人心碎的情绪。
于是,斩钉截铁的,一个“好”字就从顾尧嘴里脱口蹦出!
“前辈!”
顾尧扭头,重新将目光正视向玄衣老者刘海石——大胡子此时伤势尚未完全好转,还不能随意开口说话,所以一些问题,就只能由他代劳了。
“那个李诚儒,如今身藏何处?”
“藏?呵呵,那个畜生可从来没有藏起来过。这三百多年来,他可一直身处此地,从未外出藏匿过!”
“怎么可能?!他当年既从你们道督卫叛逃,还勾结了一众山精野鬼,更是对……对燕兄家眷作出过此等恶行……”
“这些年来,你们道督卫难道就任由他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晃悠吗?”
问出这句话,顾尧瞅瞅身侧的燕赤霞,果然就见大胡子双目之中的悲怆慢慢压下,取而代之的,已是一片熊炽怒火。
“咳咳……重华所言正是燕某心中所想,这些年……咳咳,你们,你!为何……不动手!?”
即便身受重伤,即便说话会牵动肺腑伤情,但燕赤霞依旧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刘海石不放。
按照这个老头的说法,他可算作是当年事件的全程亲历者了!其不但亲眼目睹了前世燕胡子一家所经受的劫难,更是曾被燕胡子救过数次!
就算那劳什子道督卫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没有派人对付那叛徒李诚儒,但刘老头自己呢?这三百多年来,难道他就没想过要为当年之事、为他的“柳兄”,讨个说法?
“柳世伯,你们误会了,我师父他这些年日日夜夜想的都是怎样……”
刘海石尚未开口解释,他的宝贝徒弟李若眉就已涨红双颊急急出声。
只是,小丫头的第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其师父给挥手打断了。
“柳兄责难的是,是老朽太过没用了!距当年之事已然过去了三百多年,但我之修为,却依然止步于金丹境界……
不过柳兄,有一点你们却是想差了。这么些年来,咱们道督卫并非是不想对付这个畜生,而是,实不能也啊!”
迎着顾尧和燕赤霞怀疑问询的目光,刘海石先是懊恼自责一番,然后就慨然解释道:
“柳兄,虽然经老朽讲述,你已明了自己当年的转世之因,但说到底,你如今的记忆依然未曾恢复,还有许多前尘往事无法记起……
你可曾记得李诚儒那狗贼所修道属为何?正是五行大道中的土行之道啊。
想当年,其实在那山妖出世之前,李诚儒就已和此方妖鬼暗通款曲,他不但为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做好了谋划,更是早早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勾连了几条金华城的地脉!
随着事件的发展,那畜生倒也确如他所渴望般,得到了山妖死后遗留的道缘意象。
凭借着那尊半步外相境的道缘意象,他又施展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术法,最后终于和那几条金华城地脉联结在了一起……
其实当年在你身陨后,咱们道督卫金华卫署曾经组织过两次针对此贼的围剿,但在这两次围剿中,每当咱们的人刚刚踏足这片土地,就必将引来地龙翻身!
而在这两次地震中,更是有一座繁华县城被埋入了尘土、最终毁于一旦……”
刘海石声音还在幽幽诉说着,而随着他的忆述,顾尧却是猛地想起了前几天在水苳村,那名老农也曾说过“地龙翻身,导致县城被毁”之类言语。
而导致此处地龙翻身的直接根由,貌似正是那座直插云霄的桀骜黑山?
于是,一道灵光猛地划过顾尧脑际,使得他下意识地就将一句话脱口说出:
“黑山?黑山老妖?难道以前的李诚儒,就是现如今的黑山老妖?!”
一句话将刘海石的忆述打断,顾尧立刻扭头看向燕赤霞,就见大胡子此时也是双目之中精光闪烁,显然也是想起来老农之言,与他想到了一处。
而这时,坐于他俩对面的老头虽话中语气一下变得诧异,但也给出了他俩肯定的答案。
“你们竟然也听说过黑山老妖的名号?没错,当年的李诚儒,正是今天的黑山老妖!
因为此贼不知通过何等术法,和金华城的数条地脉联结在了一起,所以才导致咱们卫署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招惹于他……生怕这狗贼到时狗急跳墙,将这整座金华城毁于山裂地陷之中,唉……”
刘老头还在低头长叹着,这时,他的女徒却又主动接过了话茬儿。
“柳世伯,这位……道友!”
小丫头紧紧抿一下嘴,借机隐藏起看向顾尧的目光中的那抹恼恨。
“你们真的错怪我师父了!这些年来,我师父天天念叨的就是回来此地复仇,为此,他不惜放弃了修行,并耗费百多年心血搜集材料炼制了五行符阵……”
看到当自己说到“五行符阵”四字时,刘老头的脸色似又有了惨白迹象,李若眉赶紧见风使舵的转移话题。
“这些年来,虽然道督卫不曾大规模的派人进驻此地。但我和我师父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这里除妖诛魔。”
“我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虽然我们无法和那黑山老妖对抗,但灭杀其手下的一些精怪之属还是比较容易的。这样也算是慢慢蚕食那老妖的势力……”
说到此处,李若眉突然起身一指远处。
“就像那株柳树妖,其实这次我俩已是盯上她好久了,只因此妖太过狡猾,所以才屡屡被其逃脱。”
小丫头恨恨着刚刚说完,就见她身前本是盘坐着的书生就突兀起身,急急向着柳树妖躺卧的方向奔去——
话说先前因燕胡子身受术法反噬之伤、他们二人又一时辨不明这对师徒到底是友是敌,所以顾尧就让燕赤霞暂时将昏迷的柳树妖置于地上,以减少战斗累赘。
只是后来,他们又因受到了一系列的隐秘冲击,所以也就忘了那树妖的存在……
“特么的,失策失策!方才光顾着说话了,怎么就将这个妖女给忘了呢?!”
“诸天神佛保佑!千万别让这个狡猾的妖精……”
“给逃了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体双修
从众人谈话之所,到树妖昏躺之处,不过数百米远近。
顾尧全力奔跑下,不过两个眨眼间,就已然趋近树妖跟前。
刚开始,他远远瞅见那具罗裙遮掩下的婀娜身躯时,悬起的心脏其实已是放下一半。
不过很快,当“柳树妖”那两条暗绿色的手臂映入眼帘之际,顾尧本已松弛下去的神经蓦地一下再次拉紧!
这妖怪的本体虽是一株老柳,但顾尧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先前化身为人时,身上裸露于外的肌肤可全都是如人般的肉色呀!
一个箭步越过“树妖”身躯,顾尧人在半空就已回剑横扫。
“咄”的一声闷响后,一截形似人体的柳木被从一摊烂衣中挑飞而出。
顾尧落地,回头,双目之中,怒火高炙。
在他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个柳树妖,竟又逃走了!
…………
遍地狼藉的林间空地上,玄衣老者刘海石微微俯下身子,正在仔细研究着那截被顾尧挑飞而出的人形柳木。
只见这截柳木体态纤柔,极似女子,尤其是在其“头部”位置,五官宛若真实,竟不似雕琢而出,反而更像是自然生成!
刘海石屈着两条干瘪的手臂,在柳木上细细摸索着。
在他旁边,他的宝贝徒弟李若眉一会儿看看师父的进展,一会儿瞅瞅傻愣愣站在一侧干着急的顾尧和燕胡子。
两只秋水般的墨瞳里,焦急之色固然有之,但除此之外,还有丝丝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哼!方才是哪位高人自诩剑道高绝,又兼之伶牙俐齿来着?不曾想,到头来竟连一棵小小树妖都看不住!”
“你……”
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明目张胆地挑衅,顾尧此刻心情本就不好,闻言立时就要出口成脏。
却不想——
“若眉,闭嘴!”
刘海石皱着眉头呵斥完自家徒儿,也顺势将顾尧的火气给压回到了肚子里。
此时,这老头已是探查到了柳木的“胸腹”位置。
只见他先是在柳木“胸腹”周围敲击了几声,然后,也不知其用了何种手法,他最后竟从这处位置分别抽出了两根细长的银针!
这两根银针甫一出现,顾尧就是心头一惊。
因为这两根银针他见过,且还印象颇深——它们,正是先前燕赤霞用来封禁柳树妖神魂和修为时,从那胡大石家里搜寻而出的术法载体!
只是,他先前明明见这两根银针确已扎入了树妖体内,但为何此时,它们竟然被人从一截柳木里取出?!
难道这截柳木,还不是寻常的替身术法那么简单?
顾尧蓦地扭头,双目含疑地看向了一旁的燕赤霞。
却不想大胡子此刻也是满脸惊疑之色。
只见燕赤霞扶着自己依旧有些闷痛的左胸上前几步,盯着立于原处皱眉苦思的刘海石。
“老……先生可曾看出一些什么?是否是因为燕某所施术法有误,所以才让这树妖逃脱?但是,为何这两根银针又在这截木头里?难道燕某从一开始就上了这树妖的当了?”
“柳兄千万不必自责!”
刘海石捻着下巴胡须,好不容易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老夫观你封禁树妖的手法,乃是最为正宗的道督卫专属禁神术。按说树妖的元神和修为被此法封禁后,是万万没有脱逃可能的。
但是现在……咱们都已看到了,这树妖不但逃了,竟还顺带着完全遮掩了自身妖气,让咱们彻底追无可查!
老夫遍思自己一生经历,想来能解释如今这一诡异现象的,估计只能是传说中的‘一体双修’了。”
“双修?”还特么是“一体”?!
这一刻,顾尧被这个从老头嘴里冒出的骚词,给深深折服了。
他很想调侃下刘海石,“双修”他懂,但这个“一体”又是个神马意思?难道“一体双修”指的是一个人自己习练双修之法?
那这样,他的右手不会累么?
“一体双修?老先生是说这树妖除了修习妖族之道外,竟还兼修着一门别的道属?”
燕赤霞及时开口,打断了顾尧的胡思乱想,让他暗中汗颜不止。
“不错!唯有一体双修,才可能拥有两个元神,也才可能会有两具肉身!这样,虽然柳兄你先前曾用禁神术封禁过树妖的元神和修为,但她依旧可以凭借暗藏的那个元神移花接木……
如此,也就是我等现在所见之景了。”
老头解开众人疑惑后又慨然一叹:“真是想不到啊,我刘海石在有生之年,竟真能遇上一体双修的疯子!嘿嘿,人神妖鬼魔,五大道属自开天辟地之时起,就可谓是泾渭分明!
当然,若一个修士自诩才情无双,他自然可以在参悟本身道属之外,尝试着参悟下其它四大道属的道奥妙真——只要他不怕在今后的修道途中,日日受那神魂分裂之痛,并最终一日,爆体而亡……
呵呵呵,如今这柳树妖既然敢涉足“一体双修”这样的逆天道途,想来她那藏起来的另一道属,应该就是魔道无疑了!毕竟,五道之中,论及疯狂,还真没有能出魔道之右者呢!”
老头摇着脑袋慨叹完毕,等他回过神来,就见顾尧和燕赤霞已是整装待发,即将抽身而去。
“哎,柳兄,你们这是……去黑山么?”
老头神色刹那间变得肃然,“以我等的实力,如今怕还不是李诚儒的对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刘海石还待苦言劝着,却不料燕赤霞却已回过头来。
“老先生你误会了,我等此去,还是为了那棵柳妖。”
“你们还要去寻柳树妖?”
“没错!燕某的飞剑不知何故为那树妖所获,为了尽快恢复前世记忆,也为了快速恢复修为,我必须得寻到她,然后,才能设法找那黑山复仇……”
“等等,你说你的飞剑竟在树妖手里?!是了,剑修之飞剑一向蕴有剑灵,并与主人心意相通!
寻回飞剑,你确实有极大可能记起全部的前尘往事……
柳兄,如若不嫌弃,就让我们师徒与你们一同寻找吧,如此可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临近黑山
这里是一片方外之地,方圆数百里区域范围内,既无人族官府统御管辖,亦无道督卫暗中威慑。
所以历经三百年沧桑风雨后,这片大地,平原盆地之中土匪横行,山地丘陵之间妖鬼肆虐,已然成为了一处人间悲苦之地。
这片大地中心处是一座高达千丈的山峰,这山峰山势奇骏凶险,形如巨剑倒插。而在其表面,则终年笼罩着一层黑魆魆的诡异黑雾,这雾气遮挡了阳光、迷蒙了视线,令人哪怕竭力观望也看不清切,没来由的,就会让人心里产生一种大恐惧,升不起丝毫探险解密的心思……
但在今天,距离这座黑魆山峰仅有数十里的一处林子里,却有四人结伴偕行,向着此处迤逦行来……
头顶高处是密不见光的苍翠古林,身体周围则是形如鬼爪的枯枝木刺,脚下残叶堆积、淤泥遍地,人在其间行走,其艰难烦心之处自是不待多言。
李若眉跟行在队伍之末,眼瞅着前面一言不发、只知闷头跋涉的老中青三名男子,不由再次绷起了小脸、撅起了红唇。
心里有些许怨言,但她却不敢开口抱怨。
话说三天前,当从她师父嘴里说出要同燕赤霞他们一道搜寻柳树妖时,李若眉还是颇为赞同的。
这种赞同多是源于对这大胡子的同情: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斩杀,恩爱妻子被妖怪给轮番凌辱至死,而做出这一切的,还是他最最信任的结义兄弟……
试问人生经历之悲苦,就算是有出其右者怕也寥寥无几吧。
所以当她师父当时提出同行之语时,李若眉想都未想就祭出一枚腾云符,想要凭借飞行之利,快速搜寻出那个树妖。
却不想——
“你傻啊!”
这是当时那个名唤顾尧的书生,见到她举动后冒出的第一句话。
想到此处,李若眉不由咬紧了下嘴唇,一脸羞恼地剜了下走在最前面的书生背影,狠狠将滚至自己脚下的一块圆石踢出。
但书生当时的训斥之言却依旧在她耳边回荡,缭绕不绝。
“咱们此行是为了抓捕树妖,可不是去打草惊蛇!忘了你师父刚才的述说了?这里可是遍地妖巢,你这样飞到天上,能不能看到树妖还是两可之间,自己倒先成了其它妖怪的活靶子!”
因为书生之言颇为占理,所以当时,那个大胡子和她师父皆是听从了书生意见,采取了这种稳妥隐蔽的搜寻方式。
但是,从开始搜寻之刻到此时,已是过了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来,他们不但是没有查出柳树妖的丁点踪迹,竟还于不知不觉间,摸到了黑山附近!
在这其间,李若眉不止一次暗中提醒过她师父前方的凶险,话说这种凶险,可是这些年她随刘海石在此地除妖时,亲眼所见的啊——黑山周围数十里范围内,妖穴遍布,其中更是不乏金丹修为的积年老妖!
以往李若眉随刘海石除妖时,每每临近此处必然择机回返!
但这次,她师父却对她的提醒置若罔闻,只知道跟着那大胡子以及那个……讨厌的书生前行不止。
疯了!你们全都疯了!
小丫头暗中气得跳脚不止,前方三个男人中,她师父和大胡子皆是金丹修为,而那名书生虽然修行境界不明,但想来他既能毁掉符箓法阵,其修为应该也是不差。
唯有她自己,入道境的菜鸟修士一个。
所以此刻,李若眉很想招呼着停下来,揉揉自己那双酸疼的脚丫,但当她看见前面三个男人皆无丁点的休息之意后,也就只得耐着性子忍下诉求,最后只用一双充满怨念的墨瞳,狠狠盯住最前方的书生背影。
喂,书生!你能给老娘走慢些吗?
…………
走在队伍最前面,顾尧当然不会想到身后已有一人对他怨念颇深。
话说他此时心里其实已是十分焦急——
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然搜寻树妖三天了,但到此刻却依旧一无所获。
这三天来,初时,顾尧尚是信心满满,以为树妖拖着伤疲之身,定然跑不了多远。
况且,他们这次还有刘海石这个老牌金丹境修士相助,料来擒获树妖当是手到擒来。
只是,形势的发展很快就打了顾尧的老脸!
因为在搜寻过程中,他们不但彻底失去了树妖的踪迹,最后就连她的丁点气息都未能捕获!
在这其间,作为符道高手,刘海石不断祭出大量种类繁多的寻妖符、探魔符,但种种符箓出手后,最后竟无一符可以建功!
这棵柳树妖,竟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下,众人当即坐了蜡。树妖之狡猾远远超出众人想象,最后大家无法,只得采用凡人追索猎物的笨办法,一步步穿山过岭,期冀着能够寻到树妖的一丝踪迹。
而在这个过程中,顾尧和燕赤霞其实也有过短暂交流:他俩这次,算是重回了先前从兰若寺出来后,探寻妖踪的老路——
别看这树妖此刻狡猾若斯,但她最终的目的地其实始终只有一个——
那座黑山老妖镇守的黑魆山峰罢了……
…………
密林之中,方位难辨。
幸得每次抬头,皆能于枝叶缝隙间瞥见那座黑色山峰的一丝峥嵘。
所以四人一路波折行到此处,倒也没有丝毫迷路之虞。
但路上的麻烦却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那就是那一只只或成群、或单行的妖怪罢了。
话说到了这里,顾尧已对刘海石先前的描述有了深刻体会。
行于此处林间,每每见前方枝叶索索作响、林木摇动,那不用怀疑,肯定是有妖族在那处移动。
凭借着老头师徒提供的隐匿符,他们一行四人倒不怕被这些小妖小鬼发现。
只是,愈往里面行走、离着那黑山愈近,他们周围的妖迹就愈发频繁。
影影倬倬之间,顾尧曾见过体长十米有余、人首蛇身的妖物从他们身侧数十丈处游过,也曾远远望见两群身高足有三尺的灰鼠在拼死搏命厮杀。
对了,那两群灰鼠的为首者,一为鼠首人身,一为人头鼠躯……
不过为了避免横生枝节、给搜寻树妖之途造成困扰,一路上,顾尧他们四人对这些小妖小鬼是能避则避。
世间有太多的魑魅魍魉横行,而要想将其肃清,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可不行!
所以顾尧他们此行,非得先寻得柳树妖,取回大胡子的飞剑不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想吃人
绕过一棵参天古树,左前方的几株矮短林木间,突传来枯枝被压折的连续脆响。
顾尧连忙停下动作,并向后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同时,他已经在观望着四周环境,想要绕过此处,寻出一条新的路径来。
只是,还不待他调转身形,就突有一股淡淡的肉香,从发出声响的那处隐隐飘来。
顾尧果断停下脚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瘪的肚子。
话说自从那日从水苳村老农家出来,他已是有些天未曾好好进食了。
顾尧回头,看了看身后三名同伴。
就见燕胡子和老头虽也是目露渴望,但脸上的坚毅之色依旧不减分毫。
而那名跟在他们身后的玄衣少女么,呵呵,此刻早已是喉头滚动,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啦。
顾尧心头一动,顿起玩笑之心。
于是他维持着转身动作不变,作出了绕道而行的姿态。
按照顾尧的想法,待会儿,不论从那处林木中走出怎样的存在,他都会立即掉头,将对方手中可能的吃食给抢夺过来。
而他此刻故意“绕道而行”的目的也非有其它,无非是想着逗逗李若眉,让小丫头多流会儿哈喇子,为这场艰难的旅途找些乐趣罢了……
在顾尧的当先“引领”下,四人或自愿或无奈地跟着他调转方向。
而在传出脚步声的那处林间,随着外围的一些枝条被粗暴扯开,一个猪首人身的妖物就从中踏步而出。
透过枝叶间的细碎空隙,顾尧寻机一撇,想着先察看下这妖的底细。就见,这名猪妖虽形似人身,长得也是身躯高壮、周身肌肉贲张。但其浑身上下却又覆盖着一层三寸长的粗硬黑毛。
而在其脖颈之上,一颗黑色猪首筋肉虬结,将五官狠狠挤入肉里,再加上那两颗突出嘴唇的森然獠牙,使得此妖一现身,就蓬勃出一股凶蛮残暴的气息。
毫无疑问,这头猪妖的卖相是极其狰狞恐怖的。
但它的这副尊荣落入顾尧眼里,却未能使书生心里生出丝毫的畏惧情绪。
早在莲花村的时候,顾尧就从燕赤霞口中得知了许多妖族之密。
对妖族来说,修习妖道,首先一步就是化出人身,也就是得顺利渡过化形劫难!
而在渡化形天劫的过程中,若妖族最后化出的形体愈是接近人类,则说明它今后的修道之途愈是平顺,而它今后能取得的成就当然也就愈大!
反之,若妖族经过化形天劫后依然化不出完整人体,则说明此妖修道天赋有限,今后成就自然也是寥寥。
当然,世间之事倒也不能说完全绝对。
毕竟,修道者无论其身份是人是妖,他所经历的天劫不一定就只有一次。
若一妖在化形天劫中未能化出人身,但只要它秉心修行,并在这个过程中没有遇害陨落,那它就可以在接下来的金丹天劫中重塑肉身,使得身躯更像人体。
所以对妖族来说,判断其修为、或是资质高低的方法极其简单。
那就是看它化出的躯体,到底有几分像人!
…………
所以此刻,当猪妖的狰狞模样落入顾尧眼里的时候,顾尧并未对其生出丝毫的忌惮之意。
这头猪妖虽长得恐怖,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一只刚刚渡过化形劫难的小妖罢了。
按着心中计划,顾尧本欲再行几步后,才会折身反冲,将猪妖手上的食物给抢夺过来的。
不过,等他看清这妖手里所捧为何时,却是蓦地一下顿住了身躯,脸上神情也一下变得阴寒至极。
那是一颗头颅!一颗被沸水炖烂过、脸上依旧残存着恐惧之意的幼童头颅!
而在此刻,这颗头颅上的左耳、连带着一只左眼已是完全消失,只留下一只灰白色的浮肿右眼、搭配着左侧白骨上的那框森然孔洞,幽幽“注视”着顾尧四人所匿方向。
“重华,怎么停下了?”
因没有料到顾尧突然停步、也没心思考虑吃食问题,所以燕赤霞并未像顾尧那般时刻留意着猪妖所在方位。
不过因见书生神情阴冷,大胡子也就顺着他的目光遥遥瞅去。
结果自不必说,燕胡子脸上的神情也迅速变得和顾尧一般无二。
“喂,你到底在搞什么……”
人群最末,本就心情不好的李若眉见顾尧停得突兀,不由张口诘问。
只是,她的问责之语还未说完就见前方身影连闪,那是顾尧和燕赤霞竟纷纷脱离现在所选路线,向着刚才所在方位狂奔而去。
“你们……吃东西也不叫上我……额!”
抱怨的话语将将说出一半,就被猛然回头的师父给一眼瞪了回去。
然后,在李若眉诧异的目光中,她的师父竟也紧随着书生和大胡子的步伐,向着刚才原路急奔而去。
李若眉实在是无法,只得在原地跺了几下脚,方才最后一个匆匆跟上。
然后,
她的双眼就蓦地一下睁得滚圆!
……
分开烦人的枝条,身高近丈的庞然猪妖将口中肉食囫囵咽下,就迫不及待得将手上之物再次凑向利齿森森的兽吻。
而就在这时,数股衣袂翻飞的声响却从前方林中猛地传来。
猪妖蓦然抬头,就见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竟有四道人影正向着这里疾冲而至。
初时,猪妖眼里闪过明显的畏惧,就连手中头颅都差点脱手掉地。
要知道,一般身形越似人身的妖族,其修为也就越高!
不过很快,随着那四人身形将近,猪妖长鼻猛地翕动几下后。
它蓦地一下压下了畏惧退缩之意,两只狰狞猪眼里再次透出了森然贪婪之色。
好鲜美的味道!好浓郁的,人味!
一抹畅快至极的嚣张怪笑声从猪妖裂开的巨口中猛然爆发。
话说方才在那位大王的洞府中,因它修为低微,却是连洞府大门都未能进入,最后更是只分得了一颗小儿头颅!
这头颅固然是鲜嫩美味,但奈何其实在是太小了、也太少了。
说实话,像这么小的一颗头颅,还不够它猪大肚塞牙缝的呢!
最后,猪大肚是满怀着怨念从那处洞府中走出来的。
一路上,它抱怨着妖族中“以貌取人”的不良风气,但对手上这颗小小头颅却也舍不得一口吞下。
而这颗头颅今日也算是大大勾起了它肚里的馋虫。
“人啊!人啊!快特么来些人,让老猪我好生享受一番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吃你先人板板
或许是苍天有眼,亦或者是祖宗显灵。
总之,猪大肚是一脸狂喜地看着那四名从天而降的生人,距它是愈来愈近。
那四人中的为首者是一个长相颇为俊俏的小书生,嗯,书生之肉白嫩,最宜细嚼慢咽。
紧随书生之后的是一个身躯高壮的浓髯大汉,嗯,此人筋肉紧实,应该颇有嚼头。
称量完了前面两人的货色,猪大肚颇为期待地将目光投向第三个登场之人。
但这一次,它的眉头却是猛地皱起。
这特么是哪儿来的腌臜老货,身上肉骨既柴且馊……罢了罢了,回头寻些盐醋,先腌起来再说。
因第三名“两脚羊”带给猪大肚不好的观感,所以它本是期待地心思,又不禁变得不自信起来。
忐忐忑忑间,老猪将它的目光,投向了最后那名飞奔而至的人类。
然后,它的一双细小猪眼、以及身上的某处物事,皆是一起直了起来……
…………
“嗷昂昂——”
伴着狂热激烈的兴奋吼叫,猪大肚将手上头颅一扔,就向着奔来的四名人类熊扑而去。
而那四人的反应却也是大大出乎了它的意料。
尤其是当先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在它的凶悍妖威之下,不但不知闪躲,竟还将手中剑器一扔,然后就径直向着它迎面撞来!
艹奶奶的,这书生是个猪脑子么?!竟还敢和老猪我贴身肉搏?!
在临相撞的前一刻,猪大肚突地想起其它妖族曾说过,人类中的书生中,多有读书近乎呆愣之辈。
于是下意识地,猪大肚收敛了几分身上的气力——
书生之肉极其难得,它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这呆书生给一下撞死,那样肉就不新鲜了……
“噗——咔嚓!”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恰如猪大肚所预料般地狠狠响起。
然后,就是撞击双方的距离开始急速拉远。
嗯,这个结果也在它猪大肚的料想之内。
而它所唯二没有想到的就是:第一,为何身周的树木竟在快速远离自己?
第二,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也从身体各处猛地汹涌勃发?!
那中感觉是——
痛!痛彻心肺!
“嗷——”
一声痛苦的野猪悲号,从这片林子里凄厉响起……
……
全力爆发肉体之力、将猪妖直直撞飞至六丈开外后,顾尧心中的那口郁气才算稍稍缓解。
耳听着远处猪妖还在痛苦嘶吼,他眉头一皱,伸手轻轻一招,顿时,落于地上的长剑猛然跳起,然后就风驰电掣般向着猪妖所在狠狠射去。
“噗呲!”
剑身自那妖物的下唇贯入,然后又从凸出的上唇穿出,明晃晃的剑身停留在两只猪眼之间,直叫猪大肚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却再也不敢发出丁点吼叫了。
当然,即使此刻它想叫,最多也只能哼哼两声罢了……
而在这时,燕赤霞和刘海石师徒也已停在了顾尧身边。
燕胡子先是打量下顾尧、发现其确实毫发无伤,又瞅了瞅远处那头胸膛塌陷大半的妖物后,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正该如此的了然之色。
其实早在莲花村时大胡子就已经发现,顾尧的肉身力量及强度早已不逊于寻常的金丹境修士!
话说对于这个问题他还专门和顾尧探讨过,也曾玩笑说过,以书生如今的修为,哪怕术法方面有所欠缺,也完全能够单凭肉身之力对一般妖族造成碾压……
当然,对于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大胡子暗自归结于顾尧“前世”的遗泽。
只是令大胡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顾尧现在所拥有的强大肉身,靠得可不是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前世”,而是每次击杀妖鬼后,所吸收的煞气强化而来罢了。
……
关于顾尧的肉身之强大,燕大胡子尚且不知其中的真正原因,那对于刘海石师徒来说就更是神异难测了……
说实话,早在刚刚顾尧抛却长剑,合身向猪妖撞去时,刘海石还是颇为他捏了一把汗的。
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冲动了!
虽然其年少有为,且拥有将雷法和御剑术结合在一起的强大秘术,但他修为毕竟也只是堪堪入道啊!
以入道境的人类肉身,去迎击渡过化形劫的妖族,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热血固然是热血,解恨当然也解恨,但这种热血、这种解恨,弄不好可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呀!
幸运的是,撞击的结果令老头摔碎了一地眼球!
虽说他直到此时都想不通其中关窍,但这却丝毫无碍于他对顾尧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而与自己的师父不同,李若眉眼睁睁看着身高近丈的庞然猪妖竟被书生一撞而飞,她脑中产生的可不是什么对顾尧身份穷根究底的心思。
她在畏惧,在后悔!
畏惧于书生拥有的强大力量,后悔于先前对书生的不敬态度。
所以此刻,李若眉看向顾尧的眼神中,终于少了几分恼恨之情,多了一些躲闪之意……
…………
驱剑将猪妖的嘶吼打断,顾尧可不管身后三人的心思此时已是转了数圈。
他寒着一张脸向着猪妖直直行去。
只是未曾走过一半路程,他的脚步就突兀顿止。
脚下,孩童的头颅斜依在草丛间,白骨上残留的皮肉早已碎裂,只余丝丝粉色肉芽与头骨勉强相连。
一只灰白浮肿的眼球跌于头骨旁边,其内生气早无、死气弥漫。
但即便如此,这只独眼依然在“观看”着这方世界的天空,或许在其彻底失去生气前,它对于这方世界,还是充满着童真般的眷恋的吧……
顾尧慢慢俯身,将地上的头骨、血肉,还有那颗眼球轻轻捧起。
它们那小主人的人生尚未展开,就于此地戛然而止。而顾尧作为一名适逢其会者,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其做些什么。
捧着这些骨头血肉,顾尧面无表情地走到猪妖身前,站稳、吸气、低头凝视着这头一脸畏惧之色的妖物。
下一刻——
“老子让你吃!吃!吃……吃你个先人板板!”
沉重的拳打脚踢声,伴随着猪类特有的惨哼哀鸣,开始在此处林间不断响起,持续了良久……
是的,对于如此妖物,一剑将其宰杀,确也太过便宜它了……
第一百二十章 线索!
拳打脚踢良久后,顾尧感觉有些累了,方才慢慢停下身上动作。
而他脚下的猪妖,也就在最开始挨揍的时候能够惨哼出声,到得此时,却也再无力气发出那些无用的哀鸣了。
猪妖此刻四肢蜷缩、两条遍布黑毛的粗壮手臂紧紧护着硕大猪首。
因为顾尧那把长剑此刻还插于它嘴唇之间,为了避免伤口撕得更大,所以它方才在挨打的时候,才会拼力护住此处。
即便如此,这猪妖此时也是浑身遍布伤痕、鲜血淋漓,若非因为妖族肉身天生强悍,它怕是早就被顾尧给活活打死了。
狠狠吐出胸间一口浊气,顾尧微微整理了下自身仪容。
他边从身边不远处将孩童的残破头颅重新捧起,边随意飞起一脚再次踢在猪妖凹陷的胸腹间。
“说!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剧痛袭身之下,猪妖直疼得眼皮发颤,口中鲜血混着涎水横流,却未能说出丝毫话语。
“呦呵?还给本少爷装哑巴?谁人不知妖怪化形后,喉间横骨已是炼化,已然能够说出人语……让你特么的装死,让你装死……”
因猪妖未能答出顾尧问题,所以新一轮的拳打脚踢很快再次开启。
但这次,猪妖却是一改先前如一滩烂肉般被动挨打的姿态,反而是努力抬起猪头,细长的双眼中泪光涌动,两条黑毛手臂也当空乱舞着,像极了破罐子破摔的临死反抗模样。
“哈!竟然还有力气反抗!”
猪妖的举动,直把顾尧给气乐了。
于是没说的,他手上的动作再次狠厉了几分,直将一头健壮猪妖打的出气多进气少,最后更是只能趴伏于地,唯有一双猪眼使劲瞪起。
双目之中,委屈的泪水四溢。
而就在这时,一道弱弱的女子嗓音突然响起。
“顾……道友,你若想叫猪妖说话,是不是……得先将那把剑,拔下来啊!”
女子的声音音轻软柔弱,听在猪妖耳里却是宛如天籁。
于是,拼命忍着浑身疼痛,猪大肚再次颤巍巍昂起脑袋。
它将长长的猪嘴奋力抬起,两只细小眼睛又是委屈、又是畏惧地看向顾尧,嘴里也同时发出“唔唔”的哀哼声。
猪妖的用意是如此明显,于是顾尧干咳一声掩饰下心头的尴尬。
他微微扭头看向身后,就见燕胡子和刘老头皆在远处冲他玩味笑着,而李若眉那个小丫头这次也不知为何,竟没趁机嘲笑于他,并且那丫头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中,竟似还有了些淡淡的敬畏……
果然,会打架的男人才最帅啊!
厚起一张老脸慨叹了一句,顾尧俯身,唰的一下将猪嘴上的长剑抽出。
“唔唔……”
猪妖吃痛,忍不住又要吼出声响。
“咦,还叫?那让我再插进去吧……”
“上仙饶命……唔唔,嘶……上仙饶命……嘶,老猪,哦不,小妖我……嘶嘶,不敢叫了,再也不敢叫了……”
猪大肚仰头,双目含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身前的年轻书生,谁特么能想到,本以为这书生是老天赐予它的美味,但到头来,书生却是摇身一变,成为了它的恐怖煞星。
到了此刻,任是傻子都能想到,眼前的书生非同一般,其修为高深,很有可能是一个顶着书生模样扮嫩的人类老阴比。
若早知道这书生这么不好惹,就算是给它八十个胆子,也不敢撩他的虎须丝毫啊!
猪大肚正在琢磨着是否将书生这类品种从它的食谱中取消呢,可顾尧此时的耐心却已然耗尽——他现在心里焦急,还想着赶紧出发去寻柳树妖。
于是顾尧将手上头颅再次一举,声音中的不耐烦令猪大肚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说吧,它是你从何处搞来的?给你三息时间,不说,就去死!”
“说!我说!我都说!嘶——”
忍着周身剧痛,猪妖不顾嘴里漏风,慌忙换了下姿势说道:
“好叫上仙知晓,嘶唔……小妖,我今日可是头一次吃人,嘶……不想,不想就让上仙给撞了个正着!只要上仙这次能饶我一命,嘶……我老猪发誓,今后……今后我再也不吃人了……”
“说重点!我特么管你今后之事干甚!”
这猪妖还待赌咒发誓说着,却不想顾尧已是狠狠一剑脊抽到了它的肥脸上。
说来这猪妖也是有趣,不但有些话痨不说,到了此种境地它竟还想着“今后之事”!它也不想想,落到了顾大少手里,它怎么可能还有“今后”呢……
因又受了一记暴击,猪妖再不敢废话,赶紧如实交代起孩童头颅的来源场所。
“……今日是金光大王的大喜日子,我等小妖不敢不去庆贺。当然,庆贺完毕后,按照惯例,金光洞府特分发给我等一些肉食……好叫上仙知晓,这些肉食我可是不敢不收啊!若是不收,当场就要得罪那恶贯满盈的金光大王。于是,小妖我最后迫于无奈,只得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这个……额,可怜孩子的头颅……”
猪妖絮絮叨叨说着,没完没了一般,却没看到一旁的顾尧脸色再次变得阴沉起来。
顾尧回头,目光落在了已经站在他身后的刘海石身上。
“嗯,料来这小妖所言不虚。左近确是有一只自号‘金光大王’的妖怪,话说这‘金光大王’的本体,不过是一只金丹境界的金毛耗子罢了……”
从老头嘴里得到了佐证之言,顾尧再次扭头看向依旧在述说不已的猪妖。
“你方才说今日是那什么金光大王的大喜日子,本尊倒要问问,它这喜从何来?是否又借着这所谓的‘大喜日子’,强掳来了许多活人?!”
问到最后,顾尧已然银牙紧咬、语气森然,吓得这猪大肚连嘴上伤口都顾不得了,急忙惶急应道:
“今日……今日是金光大王和兰若寺柳树姥姥的大婚之日。至于它们到底掠来多少生人,小妖……小妖我也着实不知呀!”
猪妖一句话将将说完,不但顾尧立时脸色大变,就连站在他身后耐心等待的三人也立刻围拢了过来。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潜入
方圆数百里区域中心处,那座常年笼罩着雾气的黑魆山峰傲然耸立着,虽说它在这方土地上算得上一枝独秀,但却也不能就此认定,此方地界上就唯它最恶,数它最为恐怖!
环绕依偎黑山的,还有一些高度不显,山势也较为平缓的低矮山峰。
别看这些矮峰瞧着都不怎么起眼,但在它们每一座上面,却几乎都坐镇着一只或数只积年老妖。
近三百年来,因黑山老妖李诚儒暗控着金华城地脉,迫使道督卫不敢轻易涉足此地。所以年深日久后,这片山脉中也就聚拢起了大大小小的无数妖族。
妖族之中,实力为尊。那些年岁悠长的老妖,借着此地山势之利,纷纷占据山头、自号为王。它们围拢于黑山周侧,隐隐以其为首。慢慢地,竟也成了一处远地闻名的凶险妖域。
此刻,在距离黑山约百里远近的一处矮峰上,妖气冲天、魔云汇聚。
成百上千似人非人的飞禽走兽,以及山魈野鬼穿行其间,打破了这里往日的阴森寂静,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与此地氛围格格不入的喜气喧嚣。
虽说气氛大异往常、稍显诡异,但场上的一众妖鬼却全都不以为意。
因为今日,可是这座山峰上的妖主——金光大王的大婚之日啊。
说起这个金光大王,那可不是一般人,哦不,一般妖!
早在三百多年前,金光大王尚未成就金丹之际,就已然跟在了黑山君身侧。
这些年来,它为黑山君鞍前马后,所立功劳颇多。
也正是因为被黑山君所器重,所以在它后来修成金丹之后,才得以独自占据了一座山头——要知道,因为这些年此地聚集妖族太多,所以这里有数的山头也就纷纷成了稀缺资源,最后更是非妖法高深之辈不能染指拥有。
和其它峰上的“大王”们比起来,金光大王的修为自然是排不上号的。不过一者是有此地的老大——黑山君给它背后撑腰,二者则是金光大王本身,也算很会来事、是个颇会做妖之辈。所以久而久之,它在这座山头也就站稳了脚跟,在左近更是妖缘颇好。
就像今日,闻听金光大王大婚,附近、甚至是极远处的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小妖怪纷纷赶来贺喜。
而金光大王也是颇为大气,大手一挥之下,就令山门大开,最后更是掏出了自己的多年洞藏分于众妖,力保不让每个前来庆贺的妖怪空手而归。
…………
群妖荟聚下,迎来送往,自然免不了摩肩接踵。
此刻,在通往金光大王的洞府——金光洞的大路上,则更是妖鬼集聚,颇有一种逛人类庙会的感觉。
今日所来的妖族皆是渡过了化形天劫之辈,这从它们身上或多或少沾染的一丝人迹就可见一斑。
倒也是,若是修为没有一丝可取之处,怕也不好意思来参加此等盛典。
可是,虽说都渡过了化形天劫,但或许是因天赋有限,又或许是因修为不深,往来这里的绝大部分妖族化出的人身皆是有些似是而非。
不是肩膀上多出了一条胳臂,就是胯下莫名少了条腿,更有甚者,将那一张面孔化在了后脑勺上,只能倒退着行走,看上去颇有几分怪异。
正是因为一班妖怪化出的人身多不伦不类,所以偶有那么几只长得像人的,很快就沦为了众妖中的焦点,额,或者说是众矢之的……
就像此刻,妖群之中,就有两妖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那是一对儿结伴而行的妖物。
只见领头之妖躯体高大,身上肌肉块垒分明,一身汹涌妖力似要透体而出,一看就知不是易于之辈。
更为可怕的是,这妖所化之形已与人身几乎不差毫厘,若不是在它身后还吊着一条长约两米、黑黄相间的威猛铁尾,说其是个人类,怕也无妖会产生怀疑。
这妖,莫不是个天赋绝佳的猛虎成精?!
虎妖的气势自是凶猛无俦,所以相比较之下,和它结伴而行的那只妖怪就显得气势寥寥了。
不!仔细看去,那只身材单薄的妖怪身上哪有什么气势啊!
只见那妖作一名人类书生打扮,在其手背之上,还残存着几撮白毛,而在其头顶冠帽之中,时不时有东西蠕动几下,那里应该是隐藏着一些未曾化去的动物部位。
除此之外,那妖浑身上下皆似人形!
按理来说,化形如此成功的妖族,不论其天赋、或是修为,都应该能令其它妖族引以忌惮了。
但是,结果却是恰恰相反!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因为这妖长得实在是……额,用人类的话该怎么形容呢,好像是……太过娘娘腔了?!
行于一众妖鬼之中,虎妖昂首阔步,身周众妖鬼畏其声势纷纷辟易,更有甚者甚至连其面容都不敢正视。
但对于另外一只同样身似人类的妖族,众妖鬼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虽说它们也看不出此妖的原形到底是什么,但是,化形像人如何?不知你底细又如何?!
身为妖族,你所化人身竟不带丁点妖族的彪悍之气,简直就是妖族之耻!
虽说妖族中的狐族之属也常常以人类书生的形象抛头露面,但那些狐族所化书生却大多为相貌俊朗之辈。可不像眼前这位,因身上阴柔之气太盛,而令在场的所有妖族,都忍不住的想要好生挤兑一番。
正是因为出于这种微妙心理,所以每当虎妖走过之后,周侧的众多妖族就会迅速地向这阴柔“书生”围拢过来。
它们或是微微出言讥讽几句,或者就是干脆伸出手指或是兽爪,想要称量称量这阴柔妖族的斤两。
奈何,每次不等这些奇形怪状的手指、或是臭烘烘的兽爪临近“书生”,走在前面的那只虎妖必然停步,并将一双凶光赫赫的慑人虎瞳横扫过来,顿时就令所有伸爪者纷纷头皮发麻地停下动作。
就这样,走走停停间,虎妖和“书生”裹挟在一众妖鬼之中,终于临近了那金光洞府。
而直到此刻,那虎妖才微微落下一个身位,和阴柔“书生”站在了一起。
“重华,这一路上,真是委屈你啦!”
(感谢布赤耀书友的打赏,谢谢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化形符
不用怀疑,这虎妖、还有这名泛着一身浓烈阴柔气息的“书生”妖怪,正是燕赤霞和顾尧伪装而成!
至于为何如此,那就需要让我们把时间,暂时拨回到一个时辰以前了……
一个时辰之前,在距离此地颇近的一片林子里,当从猪妖口中说出“今日是金光大王和兰若寺柳树姥姥的大喜之日”这句话时,在场四名人族修士皆是生出了一种“世事玄奇、无巧不成书”的感觉。
想他们一行四人苦苦搜寻三天而不得的柳树妖,最后竟从一头偶遇的猪妖嘴里得到了其消息!这一结果自是令刘海石两师徒啧啧慨叹,而顾尧和燕胡子的感触则更为尤甚!
话说他们最开始从兰若寺出来搜寻树妖时,也曾跟丢过此妖的踪迹。不过幸好,当时此妖正欲与水苳村的胡老爷行那拜堂之礼,由此才让顾燕二人逮到机会将其抓获……
而此刻,当听到此妖又要大婚时,顾尧和燕赤霞已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该去恭贺此妖红鸾星高照么?或许是吧……因为若不如此,又怎能将这妖缉拿在手?
…………
既已知晓了柳树妖的下落,四人当即就商讨起了捉拿此妖的策略。
当然,在商讨之前,顾尧早已轻轻挥剑,将那猪妖送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有刘海石和燕赤霞两个老江湖在,他们的行动方案很快就被敲定。
只是,在接下来的任务分工环节,四人却是起了不小的争执。
叙述到这里,就很有必要表表这份行动方案了:其实关于他们的行动方案很简单,细究下来无非四个字——“里应外合”。
在制定计划前,因为考虑到大婚对象乃是两名金丹境界的妖族、今日前来贺喜的妖鬼数量必然不少,所以,若是四人不顾一切贸贸然冲上前去,最后很可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因此,正是由于考虑到了上述后果,所以最后四人就决定兵分两路:
首先,他们需要派出两人深入妖穴,暗中探摸情况,并蛰伏等待,伺机捕捉树妖。
而在外面的两人则负责闹出动静,吸引群妖的注意,最好是能将绝大部分妖族引出金光洞穴……
这份行动方案一商定,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身入妖穴的两人可谓是跳入魔窟、危险重重!
正因如此,燕胡子和刘海石二人才争执起来——二人皆争着要闯入妖穴,谁都不让谁!
而这时,见他们二人争执太过厉害,刘海石的徒弟李若眉就禁不住挺身而出,提出让他俩同分一组、共赴妖穴的主意。
只是,她这个意见一提出,不但顾尧立时翻起了白眼,就连她的师父刘海石脸上也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之色。
最后还是大胡子为她点拨出了其中缘由:若燕、刘二人分成一组,那到时在外面掩护的自然就是她李若眉和顾尧了。
但对于他们两个小年轻来说,一则是应付这种行动的经验太少,二则是他们或是修为不深或是攻击手法单一,根本难以在外面闹出足够大的动静,更遑论将大部分妖族吸引开来了……
正因如此,其实所谓的分组一说根本就不存在,唯一存在的,就只剩下看看到底是让哪波人,去深入妖巢罢了……
就这样,二人争执了良久,直到最后,燕赤霞终于迫于无奈,不得不摆出了前世道督卫卫首的威严,这才成功取得了进入金光洞府的“资格”。
只是在最终定下何人身入妖巢之后,燕胡子曾满怀歉意地看向顾尧。
对此,顾尧只是回以洒脱一笑。
你曾教我剑修之道当依守本心……
而此行助你复仇,就是我此刻的本心!
…………
计划既定,分工也已明确,那么接下来就仅剩具体实施了。
而关于如何隐藏行迹深入妖巢,刘老头也算有其独到心得。
说到此处,就不得不慨叹两句符箓之道的博大精深了。
同五行大道一样,被尊为人道两大道系之一的符箓之道,素有修行界万金油的美誉!
关于这句话,顾尧在这几日搜寻树妖的经历中可谓体会颇深。
这三日来,因为他们一直寻不到柳树妖的踪迹,众人有些心浮气躁自是在所难免。
而每当此时,刘海石这个老头都会取出一道唤作“静心符”的符纸。
以此符为引施展的静心咒,不但能令人迅速稳下心神、变得冷静,更能使人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慰藉,其效果,犹如让人饱饱睡了一觉一般!
正是因为有此符存在,四人才能在这三日间不眠不休的连续行动,且没有多少疲惫之感……
此外,虽说他们的搜寻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但在这个过程中,老头祭出的那些种类繁多的寻妖符、探魔符等等,也给顾尧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所以,关于刘海石的符箓之道,顾尧其实一直有句槽憋在心里没有吐出:
不是我军不给力,实在是那敌军,太狡猾呀。
…………
当最终决定由顾尧和燕胡子深入妖穴后,刘海石当即取出了两张表面绘满繁复符纹的蓝色符纸。
顾尧当时瞅着老头取出这两张符时颇为肉痛的神色,立马知晓了这两张符怕是价值不菲。
果然——
“这两张符名曰‘化形符’,乃是老夫这百年间,感悟妖族化形过程中蕴藏的那丝道意所精研而成。此符现下唯有两张,其内分别封印有一只完整的妖怪精魄!
施展此符后,你们二人将会暂时化作符中封印的妖族模样,嗯,不但是样貌变成妖族,就连你们身上的法力气息都将变成妖力波涌……”
寥寥几句简单解释了“化形符”的功效,老头当即就要施法,将此符分别用在了顾尧和燕赤霞身上。
顾尧直到此刻还清晰地记得,那刘海石在施法前,曾手持两张符箓在他和燕赤霞之间比划了半天,目光之中颇有几分踌躇,以及一丝……不忍?
但到得最后,他终究还是做出决定,为二人分别进行了伪装。
然后,就是他徒弟李若眉的大笑,疯狂的、尖利的、止歇不住的大笑。
…………
站于金光洞府大门之外,耳边是大胡子的温言歉语,脑中却依然浮现着先前在林中的种种画面。
顾尧深吸一口气,将掐入肉里的指甲稍稍松了一松。
刘老头,你竟将本少变作如此妖物……
待此间事了,小爷我再去找你好好算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擂台
金光洞位于相距黑山约百里远近的一座低矮山峰的山脚之下。
裹挟在一众妖鬼之间,顾尧和燕赤霞随着妖流缓缓涌动,离得老远,就看到了那口陷于嶙峋山石之内,高宽皆约三丈的魆黑洞窟。
若在往日,乍然身临此地,周遭是林木稀少、颜色暗黄的狰狞山壁,前方是深浅难测、欲择人而噬的幽幽穴口,想必不论是什么人,都会感到头皮发紧、心生恐惧吧。
幸而,今日的金光洞府外,锣鼓喧天、彩条飞舞,鬼影幢幢往来、妖语喧声沸天……
好吧,今天这里貌似比往常还要恐怖些……
偕同燕胡子所化虎妖走近山窟,顾尧才看清周遭的喜庆乐场,皆是一群佩戴着各式乐器的猴子所鼓捣而出。
这些猴儿大多未曾化形,但它们的灵智显然已是全开。
顾尧路过猴群,就见几乎所有猴儿都穿着红绿相间的彩衣。
它们之中,有的摇头晃脑鼓吹唢呐箜篌,有的手舞足蹈敲击铜锣大鼓。
阵阵喧嚣袭身,看上去还颇有几分似是而非的样子。
到得此刻,被周遭猴儿群的滑稽动作所染,顾尧一路行来的满肚子怨气倒也慢慢放到了脑后。
他轻轻碰下燕胡子。
“燕兄,这些妖怪,还真挺会玩儿的呀!”
“哈哈,重华你是有所不知啊!妖怪化出人身颇为不易,为使自己将来所化更为接近人体,所以一些头脑精明的妖族早早地就开始了学人行事。
你别看眼前这些猴头举止滑稽,说不定将来啊,它们之中还真有一些能成功化出完整人身的哩!”
大胡子一边查勘着周遭地势,一边呵呵笑着随口答着顾尧问题。
话说他俩此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关心能否达成最终目的,所以虽然此刻周围妖鬼环伺,但两人心里却不曾有半点畏惧之意。
这一点,倒也暗合了剑道的一丝本真。
艰险无碍,一往无前!
……
大胡子的一番话将将说完,顾尧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小狐狸婴宁。
‘记得那小丫头曾经说过,她当年为了化形成人,也曾在人族私塾中暗暗藏伏过几十年,期间学文识字、磨练礼仪,想必所受辛劳定然不少……
以往只知妖族化形劫难颇多、殊为不易,如今再看,即使妖怪们渡过化形劫难,但若它们先前准备不足,那化出的人身也大多奇形怪状,多半于修行也无太大的助益,还需苦苦煎熬啊……’
心中虽慨叹着妖族化形的艰难,顾尧却对它们并无多少怜悯。
大道无情,既然决心踏上此路,那就得承受相应的代价。
这一点,无论是人、是妖,都是一样的。
此刻顾尧心中唯一深感欣慰的就是:
“幸好小丫头最后化形成功,并觉醒了清灵妖体。否则若像其它妖怪那般……”
思虑至此,顾尧微微扭头,瞅了瞅从自己身边路过的一只雌性狸猫。
那猫妖体态高挑,身姿火辣,行走之间,胸前三对沉甸甩来甩去,颇有一种昂扬之气。
似是察觉到了顾尧觊觎的目光,猫妖猛然回头,一双碧绿瞳孔中厌恶之色大涨。
“喵呜,你这只雄不雄雌不雌的媚眼阴柔劣货,也敢打老娘的主意?小心老娘挖出你那对勾人招子!”
日!!!
本已平稳趋缓的心境瞬间破坏,先前对刘老头的种种怨忿再次从心底泛起。
顾尧的一张阴柔脸蛋,再次黑了下来……
…………
愈往金光洞窟靠近,前方的妖怪也就愈多,行走自然也就愈发艰难。
远远的,顾尧看见那洞窟之前似筑着一方宽广高台,台上,一名头顶两只冲天尖角、上身赤裸的雄壮汉子不断地走来走去,耀武扬威。
或许是察觉到顾尧此刻的心情貌似不好,燕胡子打了声哈哈,甩下一句“某家去探下情况,重华稍等”后,就急急挤入前方妖群之中。
而随着他的离去,周围众多早就看顾尧不爽的妖物们,当然也就嘻嘻哈哈地围拢上来。
“小子,你是个雄妖吧,化身成什么模样不好,干嘛非得化身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呀?”
“就是啊,小子。话说你是何妖所化?俺常听闻人类之中颇有什么男风盛行,你既甘愿化作此等样子,莫非,你也是此道之妖?哈哈哈哈……”
众妖鬼的讥讽奚落缭绕耳边,直将顾尧气得是满脸怒意、牙关紧咬。
不过,他还算是记得此行的目的,所以虽然周遭不堪之语绵绵不绝,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理智,不让自己做出什么影响计划的举动。
幸运的是,燕胡子很快折身归来,而围绕于顾尧身侧的一众妖鬼见机当然马上鸟兽散去。
等走到顾尧身边,大胡子看到顾尧的脸色更加阴沉,而不远处的妖怪们却是脸上依旧讥色暗隐后,哪还猜不出刚刚发生了何事?
“重华,这……唉,早知有此尴尬,当时真该由我来化作这妖模样的……”
燕胡子长吁短叹地说着内疚话语,顾尧却冷不丁地将他打断。
“燕兄,你可探听清楚了,前方那处高台是何用意?”
看到顾尧似真的不想再探讨关于“化形符”的话题,燕赤霞脸上愧色一闪、嘴巴张了两张,但最后,他终究还是心神一肃,向顾尧讲起了他探听到的消息。
“重华,今日是那金光老妖的大喜日子。我方才询问了一只狐妖,据它所言,这只金光耗子也没料到今日竟会有如此多的妖怪到访。
虽说它的金光洞府占地颇广,但到底还是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妖物。如此,让哪些妖怪登堂入室、去参加它府内的酒席也就成了一个问题。
所幸最后,这老妖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在它的洞府之前摆下一张擂台,并派它手下的一头牛妖做擂主。
对于前来贺喜的金丹老妖,自然可以绕过此擂台径直入洞。
但对于金丹境以下的妖怪嘛,要想进洞吃上酒席,就非得登台打擂,得到那头牛妖的认可方能入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打擂(一)
燕胡子一番话说完,顾尧却是眉头微蹙,问出了一个听上去和前方擂台毫不相干的问题:
“燕兄,你可还记得先前那猪妖的话语?那猪妖曾说,它就是因为进不得金光洞府,所以最后才只能分得那颗……孩童头颅。你方才一去,可曾探听到这些妖怪们都是在哪里获取的这些所谓的……‘肉食’?”
在问这句话的过程中,顾尧的视线已然开始在前方洞穴周围梭巡开来,而他的语气也是变得越来越狠厉。
“重华,你不用找了……”
燕赤霞幽幽一叹,将顾尧的目光重新吸引回来。
“我方才已经打听过了。这里,基本上每隔半个时辰,都会从那金光洞府中运出一批……人肉!”
大胡子的语调压抑低沉,声音似从牙关里一字一字蹦出。
“而这些生人肉,也就是妖怪们嘴里戏称的‘两脚羊’,就是特意为这些进不得洞府的小妖所留的!
所以重华,咱们这次,还非得进这洞窟里转上一圈不可了……”
二人说话间,脚步迈动,已随前面妖怪不知不觉间抵达了擂台之下。
而到此刻,台上那只牛妖的嚣张话语,也就极其清晰地传入了二人耳中。
“哈哈哈哈,还——有——谁,敢上台与老子一决高下?!
你们不是想吃那‘烤乳羊’吗?不是眼馋那口‘活叫驴’吗?还有那‘三吱儿’、‘猴儿脑’、‘烤鸭掌’……
哈哈哈哈,金光老爷特意派人去南方请来了大厨,又掳来了一村子的生人……尔等,就真的不想进去一饱口福吗?
只要你们中间谁能打败老子,老子就放他进去!而不是只能像条狗般等在洞外,吃里面那些家伙们剩下的残羹冷炙……”
那牛妖的语气狂放跋扈,顾尧发现其每报一道所谓的菜名,都能引得擂台周边的众多妖鬼大呼小叫。
联想起牛妖刚刚话里提到的“大厨”、“一村子生人”等言语,顾尧心中立刻有所猜想,于是他的脸色也就愈发阴寒起来。
他抬头,盯视着台上这头不可一世的牛妖。
只见对方身躯高壮,比之燕胡子所化虎妖也丝毫不遑多让。其赤裸的上身间肌肉块垒分明,犹如铁铸,彰显着一股极其强烈的蛮横气息。
另外,这头牛妖的化形也算极其成功——它除了头上那对牛角,身体的其它部位已然尽皆化为人形。
显而易见,在妖族金丹之下,这牛妖实力超绝,绝对算得上罕逢敌手!
“休得嚣张!某来会你!”
顾尧正欲调集法力登台之际,一声炸雷般的虎啸突然从他身旁猛然爆发,随即,燕胡子雄壮的身躯就从擂台下一跃而起,向着台上的牛妖狠狠扑击而去。
既已下定决心深入洞窟,他和顾尧当然也就不会犹豫等待。
台上的这头牛妖不就是用来挡路的么,
将其踏平就是!
挟带着赫赫虎威,燕胡子犹如魔神降世般迅速接近牛妖。
话说他此刻虽幻化成妖,一身法力也尽数变为了妖力,但毕竟其金丹境的修为还在!即使此刻不敢用出剑修手段,但境界碾压下,也让牛妖感受到了恐怖的压力。
滚滚罡风扑面,那牛妖倒也识得厉害。
不待燕胡子铁拳临身,它已是蓦地就地一滚,并且不等站起身躯,一串连续的牛吼声就已然从它滚动的身体下传出。
“停!停!停!住手住手!你过关了,过关了……”
牛妖的吼叫声惊惶无措,和它方才的嚣张跋扈截然不同,令擂台下的一众妖鬼是大跌眼镜。
但这头牛妖显然不知脸红为何物。
察觉到“虎妖”并未近身追击,它才施施然从擂台边缘一跃而起,而其脸上的表情也已全然化作了恭敬之色。
它向着燕胡子长施一礼:“多谢这位妖兄手下留情,你过关了,请入洞吧!”
直到看着燕胡子所化虎妖跳下擂台,缓缓向着金光洞府行去,牛妖才重新直起腰来,脸上神情也再次变得狂放起来。
“下一个,还有谁,可敢上来一战……”
立于擂台之下,顾尧看着台上牛妖毫无羞耻感、兼之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心里也是咋舌不已。
他却是不知,妖族之中实力为尊,可没有人世间的那些弯弯绕绕:打不过,赶紧认输就是,这不丢人,根本没必要放什么声厉内荏的狠话。
而或许是见这么长时间后,终于又有妖通过了擂台测试得以身入洞府,台下的众多妖鬼顿时精神大振,纷纷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而这一次,先于顾尧跳上擂台的,却是一道奔放火辣的身影。
‘那不是先前那只对我出言不逊,且拥有三对……那啥的猫妖么?’
顾尧果断驻足,同时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而当此之时,台下的一些其它妖鬼见猫妖捷足先登,也是纷纷扼腕叹息起来,看它们脸上那种后悔的模样,好像若是此刻换作它们身登擂台,就能确保过关似的……
但是,立于擂台之上,猫妖此时可顾不上台下众妖鬼们对她的羡慕嫉妒。
因为直到此刻站于这牛妖身前,切身感受着从其身上传来的滚滚妖力波动,她才有些后悔起了这次的冲动举止——
由于见方才那只虎妖轻而易举就降服了这头老牛,猫妖心里才突然起了轻视之心,以为这头牛妖不过是外强中干之徒。
但如今看来,这种种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因为心里起了畏惧之意,所以猫妖当机立断地更改了自己的强攻策略。
只见她用右手上的锋锐指甲在胸前轻轻一划,勾破了那层本就“褴褛”的衣衫,顿时,六只丰盈就颤颤巍巍地完全暴露在了立于不远处的牛妖眼中。
“牛哥哥,你就让人家进去嘛!你现在让人家进去,人家晚上也让你进去,如此,好不好嘛?”
猫妖话音娇柔,和先前呵斥顾尧时的不屑语气实可谓之天壤之别。
她一面娇滴滴地述说着,一面摆动腰肢、向着牛妖款款行去。
而顾尧此刻就站在擂台下、相距那头牛妖极近的位置。
耳听着身周传来道道狂咽口水的声响,顾尧微微低头,想着这牛妖怕是也要就此沦陷了。
却不想——
“恶心不恶心?!竟敢色诱老牛?!给老子滚!”
勃勃牛吼声中,还偶尔伴着声声野猫的痛吟。
顾尧蓦然抬头,就见那牛妖此时脸上怒火汹涌,还维持着自己挥击拳头的姿势。
而在它的身前擂台上,猫妖已是横身而起,血洒长空!
这头牛妖,莫非还是一个不近女色的铁血真男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打擂(二)
一拳将那猫妖送出擂台,牛妖脸上的厌恶嫌弃之色却是丝毫不减。
它从腰间扯下一片兽皮,将手上沾染的猫血细细擦拭干净后,方才慢慢恢复了先前的狂放模样。
而到得此刻,看着地上那只浑身浸染鲜血,且生死不知的长毛野猫,台下聚集的一众妖鬼才算是终于想起了此牛妖之前的暴虐。
“是了!方才那头虎妖之所以能干净利落地通过测试,定然是因其实力超绝啊!可叹我等,竟还认为是这牛妖外强中干、故意放水……唉,看来今日,咱们是都没有这口福咯……”
一只顶着蛤蟆脑门的妖怪扼腕叹息着,而它话音方落,旁边就立时插入了一道娇滴滴的应和之语。
“是啊,这老牛一身蛮力,更兼之其好像不近寻常女色……真是,真是愁煞姑奶奶了!哎呀,你们倒是说说,这牛妖,它,它到底是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一只容貌俏丽、上身婀娜下身却拖着一条长长蛇尾的女妖捶胸顿足般发着牢骚。
无奈她问得问题太过私密,虽然周围妖鬼众多,却也一时无妖能够为她解惑。
直到良久后——
“或许这头牛妖,喜欢的并不是姑娘呀!”
一道苍老的声音乍然响起,引得蛇女连忙循声望去。
就见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只年老山魈伸长脖子看向擂台,其脸上神情,怎的看上去如此的……古怪!?
顺着老山魈的目光,蛇妖也连忙望向擂台。
而与此同时,擂台下的众多妖鬼却已是再次哗然起来……
“俺……俺没有看错吧,那……那个长得像个娘……娘们儿般的小妖,竟……竟也敢上台挑战牛哥?!”
“就是!如此不男不女的夯货,竟也敢登台挑战?!牛哥,快将这娘们儿般的妖物给我等捶死!看着他忒是反胃……”
……
无惧擂台下传来的污言秽语,顾尧立于擂台中央,直视着前方牛妖。轻风扬起了他的儒袍下摆,让他无端在阴柔外表之下,又多出了几分潇洒不羁的意味。
右手轻轻扶在腰间剑柄上,顾尧紧盯着眼前这个身躯雄壮的妖物,已经在考虑着一会儿若是将其斩杀、是否会引起此间老妖关注的问题。
话说他这一路行来,因外貌而受到的讥讽奚落已是良多,此刻,他是真有心思发发虎威,也好让台下的阵阵聒噪声响消停下来。
只是,权衡来权衡去,他终究还是暂时按下了自己的杀意。
此行任务艰难,为了燕赤霞的大计,他,还需忍耐啊……
心中定下计较,顾尧也就放开了剑柄——既已决定暂时不杀此妖,且若只是单纯地将其降服……
一双拳头足矣!
默运浑身妖力(法力),顾尧摆出了一个前世所习散打的经典起手式。
话说他当然知晓自己现在无论是力量还是体魄,都应该超出对面的牛妖良多,所以为了避免一拳将这牛妖打死,他还特地收敛了几分手上的气力。
只是,久等之下,这头先前狂野暴躁的牛妖,这次却不知为何并没有主动出击,反而一直用一种极其诡异热切的目光紧紧盯视着自己。
它的目光如勾,没来由的就让顾尧感到了一阵恶寒!
联想到一种可能,顾尧顿时就怒发冲冠地差点失去了理智。
而与此同时,那牛妖也终于动了!
勃勃妖力奔涌之下,牛妖甩开大蹄就向着顾尧狠狠冲来。
虽说它此刻身挟巨风、声势骇人,但它的这点声势,落在此时已然暴怒的顾尧眼里却是浑不在意!
竭力调集起全身法力,顾尧就要和这头牛妖来个硬碰硬!
此时,他的理智已快被怒火冲垮——这牛妖竟敢对他顾大少爷生出那种心思,将其打死又有何妨?!
“轰隆!”
意料中的碰撞巨响适时响起,与其相称的,则是牛妖反射而回的庞然躯体!
只是,牛妖虽已被“击退”,顾尧却依旧呆呆维持着自己的出拳动作,其脸上也不知为何布满了一种见了狗屎似的恶心拧巴表情。
天可怜见,从表面来看,这头老牛确实是被他顾某人给一拳轰了回去。
但实际上却是,他那只蕴满法力的铁拳,压根儿就特么没有挨到这只牛妖啊!
…………
“咳!咳!咳……”
一连串略显做作的咳嗽声从擂台边缘连续传来,顾尧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牛妖从一片狼藉中“艰难”爬起。
“妖兄修为深厚,老牛我自愧不如!佩服,佩服!恭喜妖兄,你,过关了!”
牛妖嘴里说着恭贺之言,但它的一双铜铃巨眼却又不断向着顾尧眨呀眨得。
直眨得顾大少爷心头火大,眨得他身上恶寒难忍、张口欲呕!
到了此刻,他哪里还看不出这牛妖是在对他刻意讨好?!
话说有那么几个瞬间,顾大少真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这头拥有龙阳之好的牛妖给直接骟咯。
只是,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想起燕胡子的滔天仇恨,他也就不得不强忍着恶寒使劲转过身来,沉默不语地向着擂台边缘缓步走去。
方下擂台,立刻就有两只身着黑袍的小妖迎了过来。
对于这两只小妖的目的顾尧当然心知肚明。他沉默地解下腰间长剑,颇为不舍得在剑身上抚摸了一把后,就将其递给了其中一只小妖——按照规矩,今日进得洞府之妖是不能佩戴兵器的。关于这一点,燕赤霞先前早已提到。
既已卸下长剑,顾尧也就不再留恋,他大踏步地就向着擂台之外走去。
而见他走来,围拢于擂台周遭的妖鬼们自然是再不敢出言讥讽,而是匆匆让出一条路来,至于先前那几个对他出言不逊过的,此时更是提前躲在了远处。
只是对于这些化形小妖,顾尧此刻早已不再放在心上。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迫切的愿望,那就是赶紧相助燕大胡子灭掉黑山老妖、报得大仇,然后再回来寻这牛妖的麻烦。
只是,他这厢念头方起,身后就陡然传来了那牛妖的吼叫。
“妖兄,老牛我叫牛霸天!你放心,你那柄剑老牛会帮你守着。等此间事了,你可得记得来找老牛取剑呀!”
找你取剑!?好吧!也不用等到对付完黑山老妖了,哥待会儿一抓住柳树妖,就立刻先去寻你……
怀着一种踩到恶臭狗屎的恶劣心情,顾尧继续向前行去——他方才已经看到了,就在金光洞府门前,燕胡子,已是等他多时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洞窟大厅
随同燕赤霞刚刚踏入金光洞府,立时,一股混合着浓烈妖气以及酒菜香气的诡异味道就迎面猛扑而来。
这让顾尧和大胡子不禁皱起眉头在原地微微怔了一下。
待他俩缓过神来,就见此刻的金光洞府内,早已被数百只长相怪异、体型不一的妖怪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虽说目测下来,这金光洞府的大厅少说也有方圆数十丈大小,占地已是颇大。
只是无奈今日所至的妖怪数量实在是太多,所以顾尧和燕赤霞站在洞口环视一圈,竟一时连个落脚之地都未能找到。
不论在哪里,也不论是人还是妖怪,只要这数量一上来,那声音定然是喧吵无比,其间的各种怪异行为,则更是层出不穷!
更何况,眼前这片喧闹的始作俑者们,可一没有儒家礼仪相约束,二没有人世法度为掣肘,几杯酒水入肚,它们立马就变得原形毕露、丑态百出、恣意妄为起来。
…………
立于偌大的金光洞洞口,顾尧抬头仰视,就见在洞穴穹顶上镶嵌着数十颗大小不一的夜明石,正为此方洞窟大厅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光亮。
这些夜明石中的绝大部分倒也光源饱满,光线璀璨,映照着整个大厅光华如昼,但也偶尔有那么几颗光源暗淡、光线残缺的,看上去颇有几分怪异。顾尧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在这几颗“残废”的夜明石的表面,竟俱都趴伏着数只黑翅裹身的生物。
只见这几只妖怪眼皮耷拉、睡意朦胧,长舌探出狞口、涎液肆意横流……莫不是几只喝醉了酒的蝙蝠妖?!
在这无人顾及的洞穴顶部尚且有妖难以安分守己,那在这偌大的宴客洞厅内,群妖的表现如何当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站于洞口大门处,顾尧眼睁睁看着洞厅内的群妖乱舞。
有斗嘴的、撒泼疯的……嗯,几杯马尿入肚,有此行为倒也可以理解。
还有打架群殴的、扯衣果舞的……额,如此狂野不羁的酒肉文化,莫不是妖族专属?
更有甚者,当顾尧将目光移向这洞穴中光线映照不到的几处角落时,竟还看到那里有几对妖族,正在堂而皇之地行着那不可告人之事!
辣眼睛!真特么的辣眼睛!顾尧心头无语,实在是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总之,眼前所见种种令他和燕胡子是眼界大开,一时竟有些踌躇起来,这洞,现在到底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幸好,就在他俩犹豫难决、一时找不到栖身之地的时候,在距离洞口不远处的一处餐桌旁,有两只妖怪因酒后互殴闹了个两败俱伤,最后更是被此间妖兵给双双拽走。
理所当然地,顾尧和燕胡子就占据了它俩的位置,终是彻底安顿下来。
……
端坐于洞窟大厅之内,顾尧此刻才终于能够安心打量起了周遭的地形环境。
自动屏蔽了厅中妖鬼的嘈杂,顾尧举目望去,这才发现这座偌大的洞厅竟还分着内外两层。
外层这片大厅自不消多说,此刻早已乱七八糟摆满了大小、高矮俱不相同的餐桌,而围拢着餐桌而坐的,自然就是上文所述的那些放浪形骸的各路妖魔了。
继续顺着外层大厅向内,以一截高约一尺的石阶为限,石阶之后,则铺满了块垒分明、表面光滑的方形石块。
那里,就是这金光洞府的内厅所在了。
身坐于石墩之上,顾尧仰起脖颈努力向里看去。
就见这金光洞府的内外两厅,环境实可谓之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外厅,肮脏杂乱、群妖汹涌。
而反观内厅,则是环境雅致、干净整洁。
虽然此刻内厅中,那些摆放齐整的案桌之后还没有妖族落座,但一看这些案桌的精致整齐程度,顾尧就不难猜到这些桌椅,定是此间主人为今日来贺的贵客所准备。
在内厅最里处,还摆放着一座坐北朝南的硕大坐椅。
座椅表层以狐皮铺就,此刻其上还缀满了色彩绚烂的各式花环,彰显着浓郁的喜庆气息。
这张狐皮大椅不出意料,自是属于那金光大王所有。
此外,在狐皮大椅的左侧位置,还摆放着一副巨大的兵器架子,其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齐全,明晃晃、利飕飕,也显露出此间主人的不凡威严。
……
因为此次行动本就冒有大险,所以顾尧特对这座洞窟里的几处洞口位置多看了几眼。
首先,对这里的洞府大门自是不消多说,他和燕胡子在进门伊始就对洞口的地形记了个滚瓜烂熟。
另外,顾尧还发现,这座洞厅除了大门入口外,应该至少还有两处其它的出入口。
首先有一处洞口位于洞窟外厅的右侧阴影部位。
说实话,这处洞口藏的还是颇为隐蔽的,若不是顾尧偶然间看到一些妖兵的身影常从那里消失又冒出,他很可能就忽略了那处口子。
而比起这处较为隐蔽的洞口,另一处位于洞窟内厅的洞口就算得上显眼多了。
顾尧发现,经常有一些身着丫鬟服饰的女妖从那处洞口处偶现身形,于是他就猜到了,那里,应该就是这金光洞府中,类似于内室之类的存在了。
等到扫视过一遍妖洞,顾尧捅捅燕赤霞的胳膊,并向内厅的洞口方向呶了呶嘴。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若不出意料,此时那棵柳树妖,应该就藏身在那里面啦。
作为一个老江湖,燕赤霞对于顾尧的眼色自然是心知肚明。
他拍拍顾尧肩膀,回以一道安心的眼神。
此刻,他们两人已经算是完全打入了妖怪内部,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和周围妖怪们虚与委蛇、做好隐蔽工作,等到洞穴之外的刘海石师徒开始动手后,他们再伺机而动——
抓捕树妖!
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略微松了两松,顾尧直到此刻,才终于有闲心将注意力放到了他所处的席位之上。
然后,他就是目光一凝,心头的怒火蓦地一下升腾而起。
餐桌之上,酒香醇厚、肉食肥美。可透过这些酒肉的氤氲,顾尧分明看清,那些被盛在盘子里、往外不断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材……
赫然都是人肉啊!
(感谢纸落霜湖的打赏支持、感谢居然尿湿鞋同学的月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忍
大厅餐桌之上,肉香弥漫。
但在餐桌之旁,却有两“妖”不下一筷、不发一言。
话说虽早已有了相应的思想准备,但此时此刻,眼瞅着这些盛于盘盏中的同族血肉,顾尧和燕赤霞的心情依然还是坏到了极致。
两人之中,燕赤霞的心情相对还算是稍微好点。毕竟,他修道多载,哪怕此刻记忆缺失,但对相似场景的记忆感觉还在。
只是,燕胡子固然还能勉强维持着面不变色,但此刻的顾尧,却实已到了忍耐的极限边缘!
他就这样呆呆坐着,眼睛直直地望着身前的一桌血食,十指发力,拼命掐紧大腿。
他不敢松手,他怕!
他怕自己此刻若是松一丝丝的手,就会忍不住将眼前这张餐桌给掀飞!
“算了……算了……反正都已经死了,都死了!我忍会儿……我!再稍微忍会儿!”
身躯颤抖之间,顾尧拼命给自己做着心理疏导。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却偏偏还有妖不让他如愿!
“啪!”
肩头猛然一震,顾尧蓦地扭头,寒着一张冰脸,沿着按于他肩上的一只蹄爪慢慢看去。
而与此同时,一张半边是人半边为獾的狰狞醉脸,也突兀至极地凑到了他的跟前。
“小郎君,你化的人身……好像呀,就是……就是忒特么有点娘娘气,让……让老子我瞅了半……天,才……看出你,你是只雄妖……”
獾妖醉言醉语地自顾自说了半天,却没等到顾尧的搭话。于是它就忍不住抬起头来,不过,因它此刻醉眼朦胧,倒也一时没看清顾尧此时的眼神早已是凌厉如刀。
“小……郎君,你……咋不下筷呀?告诉你,这次这批血食,可……是金光大王辛苦……掠来,颇为……不易!
来!先吃……上一口,也算是……报了咱们化形时……所遭历的人劫啦……”
一盘红色汤汁浸泡着的眼球,被獾妖拖拽至顾尧跟前。
獾妖嘴里喷着酒气,一双醉眼里却蕴满了解气、以及满足之色。
它伸出蹄爪,轻轻从盘子里捞出一颗,然后就一脸怪笑地慢慢向顾尧嘴里塞去。
“此菜名曰爆炒黑葡,含在嘴里圆润润、嘎嘣脆,你尝尝……”
哗啦咣当!
前一刻,獾妖还在好心向身旁的“小郎君”推荐着吃食呢,而下一刻,它身旁的这位“小郎君”却已是爆身而起,同时,似还有一股凌厉的杀气向着它这头老獾汹涌袭来。
“吓!”
杀意临身间,獾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叫,同时身上的醉意也猛然间蒸发了一半。
只是,等到它完全回过神来,定睛细看,却又发现身旁的这位“小郎君”不知何时竟已然重新坐下。
就像方才的那道汹涌杀气,与其完全无关、更是不曾存在过似的。
“难道是因我今日饮酒太多,所以出现了幻觉?!”
獾妖拍拍自己有些胀痛的脑门,又悄悄瞅了瞅端坐于它身旁、那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地娇俏“小郎君”。
“算了,应该是幻觉吧。毕竟今日金光大王大宴宾客,而我今日所喝烈酒,也委实不算少了……”
心中为自己方才经历找好了解释,这獾妖也就慢慢打开了心结,重新融进了这厅内的盛宴气氛之中。
而与此同时,这獾妖没看见的是,这名居于他身侧的“小郎君”虽在安然坐着,但在他的一只右手上,此刻却死死按压着一只粗厚手掌。
“重华,燕某知道你此刻很愤怒……其实我也很愤怒!但是,但是时机未到,咱们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后果定是不堪设想……重华,再忍耐下吧,就当是为了助燕某报仇!燕某这次,算是求你了……”
燕赤霞的低声哀语传入耳际,令顾尧不得不冷静下来。
作为朋友、作为师长,燕赤霞早就在顾尧心中占据了极重的分量。
也正因如此,在当初燕赤霞向他开口寻求帮助之际,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应下。
又如同这次,为了寻回树妖、寻回飞剑、更是为了寻回燕赤霞的前世记忆,顾尧更是甘愿舍身深入妖巢。
而他之所以会如此作为,为了心中道义自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则是,他觉得唯有如此做,才算能对得起大胡子对他的恩情,以及他和大胡子之间的深厚情谊。
……
这场发生于洞厅一角的小小冲突,貌似并未引起其它妖怪的丝毫注意。
倒也是,此刻众妖皆是酒菜正酣之际,九成九的精力都在这一桌桌宴席上,哪还有什么闲心来关注什么旁的事情?
所以,喜乐的气氛依旧,厅中群妖的狂欢也还在继续……
“要老猪说啊,这人呀,男女老少各有滋味,且味味不同!”
此刻,几轮酒水已过,与顾尧同坐一桌的七八只妖怪也正处谈兴浓郁之时。
现在说话的乃是一只肥头大耳的猪妖。
端坐于席位下首,顾尧借假装饮酒之机,遮掩着自己尚未恢复平静的脸色。
与此同时,他也在对周遭妖怪冷眼旁观。
既然听从了燕赤霞的话语选择了忍耐,他今天倒要看看,眼前这些妖怪们,还能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猪……老大,你……你休得吊……我等胃口,老子……今天倒要听听,这各类……人种,都有哪些……不同味道了?”
斜倚于猪妖左手位置、一只顶着螳螂脑袋的妖怪见这猪妖迟迟没有下言,不禁喷着浓浓酒气催促起来。
而经它这么一催,坐于同桌的其它妖族也就纷纷掏出兽爪拍起了桌子。
“就是,就是!快说,快说!这各色人种的肉,它怎的就不同了……”
面对众妖的催促,这猪妖却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它狰狞的猪脸上扯着一抹得色,在施施然给自己灌下一杯酒后,方才再次开口:
“这人肉啊,可以说是各有各的妙处!孩童之肉自不必多说,鲜嫩可口!老猪猜想在座的诸位应是都想念的紧吧。”
猪妖一句话缓缓说完,果然,随着它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妖怪基本上都已是狂咽起了口水。
但猪妖的话却并未就此终结。
“只是,孩童之肉固然鲜嫩,但其它人肉却也有其可取之处!譬如,女人之肉软绵,男人之肉厚实,就算是那些看上去颇为体弱的老劣夯货,其肉也是颇有嚼头的。
可惜的是,要想完全发挥出这各类肉质的特色优势,非有高超的亨饪手法不能做到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厨艺
“可惜的是,要想完全发挥出各类肉质的特色优势,非有高超的亨饪手法不能做到啊!”
猪妖摇头晃脑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语气之中多有唏嘘之感。
只是,此刻周围一众妖怪皆处于醉酒之中,哪里能听出猪妖话语中的无奈?
耳听着这老猪将众妖的馋虫狠狠勾起、却又突然没了后文,在座的七八只妖怪自是不依。
而这次,率先发难的却是方才那只给顾尧递眼珠子吃的獾妖。
“猪……老大,我……等皆知你与你那兄弟猪大肚,常常私混于人世寻找乐子,难……道就没从人类厨子那里,学到一……两手烧菜的……绝技?”
獾妖这边话匣子一打开,立时就引来了周围群妖的哄然附和。
众妖借着酒劲儿,吵吵闹闹地连声追问猪妖,直问得这肥头大耳的猪妖面红耳赤、不厌其烦。
“停!停!停!休问!休问!休问!要说这人族的亨饪术,那确实是博大精深,令咱们叹为观止。只是说来惭愧呀,老猪我暗藏人世数十年,是真没将这手本事学到家啊!”
它顿了顿,见周遭妖怪又有“群起而攻”之势,就马上又说道:
“不过虽然老猪我不通厨艺,但却听闻今日,金光大王借着自己的大喜日子,特地从南方某处妖域请来了一名精擅此道的妖族师傅!
我还听闻,那名师傅极其擅长做全人宴!所以你等在此都给老猪听好咯:现在可千万别吃得太饱!否则一会儿金光大王,以及其它几位妖王出场后,你等可就没有空余肚子来享受这场婚宴上真正的美味了……”
见这猪妖说得煞有介事,貌似不虚。所以听完它话语后,周围的一干妖怪是懊恼者有之、庆幸者亦有之。
只是无论懊恼还是庆幸,当众妖彻底消化完猪妖的消息后,它们就皆都变得兴奋起来。
群妖围拢着猪老大,不喝酒了、也不吃肉了,只是一味地追问猪妖,想让它多讲一些人类厨艺的神妙之处。
却不想就在此刻——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小小一头猪妖,哪里懂得偌多厨艺?”
一声清朗的嗓音陡然从餐桌一角响起,瞬间就将群妖的注意力给声声拽了过去。
“是你?!”
等到大家看清说话之妖,顿时就纷纷在脸上现出了一抹古怪神色。
话说这妖它们先前皆不认识,因为其也不过是刚刚落座此间不久。
另外,此刻大家之所以脸现怪异之色,也无非是因这妖的样貌,实在是有些过于阴柔了。
嗯,简单说来就是雌雄难辨啊!
照理来说,对于如此样貌娇柔的雄妖,在座的诸位其实早就应该开口讥讽了,更何况是此刻还陷于醉酒的状态?
只是,每当有妖刚对其生起一丝的奚落之心,就定有一道狰狞的目光、伴着恐怖的气势向它狠狠压来,令它不得不将嘲笑之语给生生咽回肚子。
而在顾尧这边,因为有着燕赤霞所化虎妖在一旁掠阵,他也就无虑自己的话语会被哪个不开眼的小妖给生生打断了。
见坐于此桌的所有妖怪、甚至是一些旁桌妖族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顾尧脸上却是没有丁点怯场神色。
他先是瞅了瞅身处众妖上首位置的猪老大,见这猪妖的一双小眼里此刻已是不满之色溢满、却又不敢发作丝毫……于是顾尧的嘴角就慢慢扯出了一抹蕴含冷意的嗤笑——
既然此刻还需忍耐、不到翻脸之时,那好!本少爷就先过个嘴瘾吧!
“我方才闻听,这位猪兄说它自己不善亨饪,正好,在下于此道倒颇有几分心得!”
顾尧开口第一句话,就成功将众妖脸上的些许不忿化去,进而更是转变成了略带期待的神色。
“人类的亨饪手段,蒸、煮、炒、炸皆为妙手,烤、涮、熏、腌也算各具特色……”
等到顾尧的第二句话出口,众妖已然双目放光,脸上的些许期待也皆化为了兴致盎然。
更有甚者,已是开始“催更”起来。
“听上去倒真是个懂行的!快与我等说说人类的厨艺!快说说……”
面对众妖的催促,顾尧虽嘴角含笑,双目之中却是杀意暗藏。
“人族亨饪手段多样,既然诸位妖兄都想听,那咱们就先从一个‘烤’字开始吧!”
迎着众小妖期待的眼神,顾尧声音郎朗而鸣,渐渐引得愈来愈多的妖族移目至此。
“‘烤’,顾名思义,自是使用炭火熏制。在下往年间在人世行走,曾见过一道大菜,应是将‘烤’之一字的精义发挥了个淋漓至尽!那道大菜的名字唤作……”
迎着周围众妖热切向往的眼神,顾尧嘴里一字一顿继续道:
“烤——全——猪!”
咣当!
石凳倾倒的声音突兀从餐桌上首某处传来,只是此刻众妖已是群情激奋,哪还顾得上翻倒在地的猪老大呀!
“烤全猪这道菜做法复杂。首先,咱们需先将肥猪的鬃毛剔除,内脏、下水等一应腌瓒挖掉。然后,在将肥猪腌制半个时辰后,就可在其身上涂满豆酱、腐乳、料酒、蒜泥……接着,咱们还需用一根两头削尖的结实木棍,从肥猪的口腔贯入、谷道扎出……
等到做完这一切,就可将猪置于火上炙烤了。对了,烤猪的过程中,千万别忘了往猪皮上淋些糖醋……”
长长一席话,顾尧固然说得是唾沫横飞口干舌燥,而周侧围拢于他的众妖们,也是听得聚精会神悠然神往。
等到顾尧将烤全猪的做法全部说完,最后又描述了一番此菜的味道。
“烤好的全猪,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若是吃时淋上一些花生油,再佐以一瓶小酒,那滋味……嘶——简直是妖生无憾呀!”
一边略带夸张地扮出一副回味悠长的模样,顾尧一边偷眼打量四周。
果然,在听完他的描述后,他周围的所有妖物——额,除一只外,差不多都在狂吞口水、并露出了极端渴望的神色。
其中有那么几只胆大的,已是将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了瘫坐于地的猪老大身上。
那数道目光中,有觊觎、有残忍、有赤裸裸的欲望,令人望之生畏、触之胆颤……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暴露?
“说完了‘烤’之精义,接下来,我再与你等说说这‘炸’的精髓所在……”
迎着周围一众妖鬼热切希盼的眼神,顾尧老神在在地悠然一笑,这才像个说书先生似的缓缓说道。
“一个‘炸’字,实可谓展示了人族厨艺中,使用烈火亨油的巅峰手段!
说到此处,为方便诸位妖兄更好理解,咱们就再用一道菜来做个比方吧……”
顾尧一边笑吟吟说着,一边就将目光在周围众多妖鬼身上梭巡起来。
而有着猪老大的前车之鉴,众妖虽已醉熏,倒也不全都是傻子。
它们眼见顾尧目光扫来,皆是纷纷下意识地回首暂避其锋。
唯有席间那只螳螂,或许因其是昆类成精,脑袋本就不太灵光,此刻在酒意熏染下,依旧傻不**向着顾尧热切看着。
尖利的口器边,涎水拖着老长。
“有了!”
顾尧一拍手掌,直拍的众妖在心头企盼之余又生出若干忐忑——想到了吗?是道什么菜?!千万别是用我之族类添作的食材啊……
“这道菜名曰‘油炸螳螂’!别看其名字俗气,但它的味道可是一点都不俗呀……”
当头一句话刚刚说完,众妖已是纷纷侧目、悄悄看向了猪妖身侧的螳螂怪。
而这螳螂妖倒也有趣,眼瞅着众妖古怪眼神飞来,非但不有所察觉心生警惕,相反还与有荣焉地追问了顾尧一句:
“小……郎君,请……速速说来,这……这道‘油炸螂螂’又是……怎么个做法?味道……又当如何?”
“这道‘油!炸!螳!螂!’嘛,做法极其简单!诸位妖兄听在下一说,保证听完即会!”
顾尧声音一字一顿,语气还在“油炸螳螂”四字上着重强调了一遍。
嗯,这家伙蔫儿坏的很,生怕前方的螳螂妖还是听不清菜名。
“捕取螳螂若干,拧其头颅、拔其胃腺,滋溜儿往那滚烫的红油里一梭,稍待片刻捞起,裹些盐巴,往嘴里一送,保证酥脆鲜香啊……”
顾尧嘴里说得鲜活生动,众妖更是听得如痴如狂。
更为重要的是,这道菜听上去操作简单,远非方才那道“烤全猪”繁琐时久。
当下,就有数伙小妖聚在了一起,一边暗暗对着螳螂妖指指点点,一边嘴里就扯出不怀好意的笑来……
“说完了‘油炸’之法,下面,在下再给诸位说道说道这‘爆炒’之术!人族中有句老话,叫作‘天上斑鸠,地上竹馏’,说得就是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其好吃都不出这斑鸠、竹鼠之右!
不过嘛,在下窃以为若论及‘爆炒’之术,这最可口的一道菜还不是什么‘炒斑鸠’、抑或是‘炒竹馏’,而是——‘爆炒獾肉’!”
顾尧一番话洋洋洒洒说完,登时就令众妖将视线从那螳螂身上移开,且又顺势转至了獾妖身上。
直盯着这头老獾当即头冒冷汗,醉意立消!
“你!你!你放屁!老子的肉怎么能吃?!老子看在座诸位,肯定就数你这只不雄不雌的夯货才最好吃,额——”
这獾妖一句话还未说完呢,就立时噎住了。
因为就在它准备大发雷霆之际,坐于“小郎君”一侧的那头虎妖已是猛然间抬起头来,渗绿的狰狞虎目一睁,就将它的反驳之语给统统瞪回了肚里去。
而见獾妖嘴唇嗫喏着再也不敢言语,顾尧呵呵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他接着话头,就要为众妖详细说说这“爆炒獾肉”的做法。
“这炒獾肉啊,鲜嫩爽滑。先取老獾一只,剥皮破肚……”
却不想,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从一侧陡然打断。
“你们二位,来自何处?怎么瞧着面生的紧啊。”
顾尧登时住嘴,与燕赤霞同时扭过身去。
就见在他们二人身后,不知何时竟已站立着一名身着黑袍的老头。
只见这老头乍看上去身似人类,却又偏偏脸色煞白、碧眼幽幽。
其周身酷寒,阴气外冒——于是顾尧就明白了,眼前这个老头可不是什么妖怪,当然也更不可能是人!它,分明是一只山中老鬼呀!
而就在这时,其它妖怪的窃窃私语也断断续续传入了顾尧耳中,立时就让他知晓了这只老鬼的身份。
“咦?这不是金光大王座下、鬼部首席上官靖吗?咱们妖族在此探讨厨艺玄妙,这老鬼又来此作甚?”
“嘘!鹿兄怕是不知道?今日金光大王大婚,它手下两大高手早已分工明确:那头老牛性子暴躁,所以就由它镇守洞外擂台,负责洞府外围诸项事宜;
而这上官老鬼因素来性子谨慎、考虑周全,所以金光大王就令它担任府内协调官,以防止这洞府内生出什么乱子来。
而眼下,在下估摸着可能是因我等为探讨厨艺、而皆聚集在了此处,所以就将这老鬼给引了过来……”
无视着周围众妖的噪噪切切,老鬼上官靖缓步行至顾尧和燕赤霞身侧。
它伸出一只干枯龟裂、犹如老树残枝的鬼爪,貌似无意地在餐桌上拨弄着,脸上淡漠表情不变,嘴里却幽幽吐出一句令顾燕二人大生警惕的话来。
“老夫方才就察觉到,此处有一道杀意暴起即逝……如若所料不差,刚刚那道杀意,就是你们俩弄出来的吧?”
老鬼一句话将将说完,不等顾尧和燕赤霞开口答复,就已有一妖从座上猛然弹身而起。
话说这弹起的非是别妖,正是顾尧刚刚准备“爆炒”的主角——那只老獾是也!
“杀意?!上官使者,难道方才那道杀意并非是在下的酒后幻觉?而是这两只来历不明的妖物,真的对在下起了杀心?!”
獾妖的语气惊惶欲绝。倒也是,今日本是大喜之日,而金光大王也早就有言在先,今日入得洞府的妖族间,即使有再大的仇怨,也不能在场上生死相搏!
但是,它獾妖又招谁惹谁了?不就是好心喂这“小郎君”一颗眼珠子么,怎就无端激发起了对方的汹涌杀意?
此外,一想到先前那道杀意的凌厉凶猛程度,它就是心下一悸,开始不自觉地快步向后退去。
而与此同时,周围众妖见獾妖的惊惧貌似不似作伪,也就慢慢地收起了围观玩笑的心思。
它们隐隐将这两只陌生“妖族”围在了中间,狰狞妖瞳有意无意地瞟向上官靖这边,似就在等着这个老鬼一声令下。
至于顾尧方才对它们的“厨艺授业”之恩嘛,妖性凉薄,它们早就抛诸脑后了……
…………
见因自己一句话,就令这两只陌生妖族陷入了险境。上官靖的一张鬼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逝。
不过它倒也没有就此不问青红皂白地下令抓捕,而是轻轻从餐桌上捧起了一盘菜肴。
“据小的们探查,这几日,人类道督卫在此地行为颇为猖獗!而在道督卫中,伪化妖族的手段更是不胜凡几……
你们二妖脸生至极,该不会就是道督卫——
幻化的吧?”
第一百三十章 顾尧的原形
“你们二妖脸生至极,该不会就是道督卫——幻化的吧?”
上官老鬼一句话轻轻出口,缭绕于此方的诸多嘈杂声响立时为之一静。而这些声响的主人们,也无不眼眸之中妖光大盛。
众妖鬼紧紧将顾尧和燕赤霞围在中间,肉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只是将依旧沾染着油渍的爪牙,在就近某处胡乱擦拭着,随时准备启用其另一个功能。
有先前那只老獾的惊惶表现,再有此刻上官老鬼的言语推示,眼前这两只陌生“妖怪”的真实身份,貌似已然可以确定了。
只是,即便已经陷入此种境地,这“二妖”此时竟还是不肯认命。
“上官使者是吧?”
“二妖”之中,那名长相阴柔、看不出其原形到底为何的“小郎君”,迎着周围众妖鬼狞恶的眼神长身而起。
他先是轻拍了下同行虎妖的肩膀,令对方已然色变的脸庞稍稍舒缓后,才继续不紧不慢说道:
“难道仅凭着方才那道杀气、仅凭着我们是一副生面孔,你就能断定我们乃是人类所化?呵呵,这样是不是也太过儿戏啦?!这偌大的一座金光洞府、传闻中义薄云天的金光大王,还真是谨慎过头了呢!”
“嘎嘎,小子,你别想着用金光大王来压老夫!老夫操持金光洞多年,对方圆数百里内的诸多化形妖族可谓是了如指掌,根本就不曾见闻过你等的名头……”
“那是因为在下和虎兄也是近日才刚刚入境!今日更是想借着金光大王的大喜日子,来向左近诸多妖兄打声招呼、混个脸熟,以期诸妖兄今后能对我俩多加照顾!
上官使者,作为外来者,我俩就像那无根的浮萍,凄遑无助,亟需融入咱们黑山妖域,来感受咱们妖族大家庭的温暖啊!
上官使者、上官大人,在下现在就敢发誓,我和虎兄,真是妖族,而不是人呀!”
顾尧飚着演技,双目之中饱含期许,将一番话“情深意切”说完,然后就偷眼打量四周。
果然,他就发现,在他的“真情流露”下,周围环伺的一众妖怪中,已有许多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呵呵,书中所述妖性多愚!看来《道缘图录》诚不欺我呀!’
这边厢,顾尧正庆幸着自己记忆超群,并正准备再接再厉找个理由糊弄群妖之际。
那边厢,上官老鬼的一句话,就令他的所有谋划尽皆成了泡影。
“嘎嘎,你说你们是妖非人?那好,将这盘佳肴吃掉,老夫看在金光大王大喜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你们这一遭!”
老鬼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上摆弄良久的一道菜,“咣当”一下放在了顾尧跟前。
话说这道菜,顾尧其实早已见过,正是他方才入席伊始,那名獾妖推荐给他的“爆炒黑葡”——说白了,不过就是一盘半生不熟的人类眼珠子罢了。
紧盯着这数十颗在血红汤汁中沉浮的眼球,顾尧当即陷入了沉默,而他身旁的燕胡子,则已是虎拳紧握,即将暴起发难。
但就在这时——
“就是!要证明你们是妖非人,就将这些眼珠全部吃光!老獾我终于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先前你曾对我暗起杀意,原来就是因为老子喂过你吃这些人族眼球啊……”
一道怨念十足的声音从前方陡然响起,顾尧抬头,就见刚才那只已然逃遁的獾妖,此刻竟又大踏步向这边奔回。
或许是觉得群妖当面,它方才的表现太过于胆怯,所以此时的獾妖,脸上已看不出丝毫的惧色。
它此刻大踏步而来,只想着将洞厅中这两只假妖的身份戳破,好像只有如此,才能找回它方才在群妖面前丢掉的面子似的。
群妖环伺之中,老鬼阴笑之下,顾尧一边借着衣袖遮掩按扶着燕赤霞,
一边伸手,向着桌上那盘眼球缓缓探去。
身侧,獾妖的桀桀怪笑依旧如同怨妇般不断响起。
“快吃!快吃呀!只要你吃完这道菜,老獾我就认可你的身份,承认你是妖非人啦,哈哈哈……”
在獾妖的预想里,眼前这二位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别看现在这个面相阴柔的家伙还在虚张声势、垂死挣扎,但它可不认为这家伙,就真敢将这一盘眼珠吃进肚里。
人类不像妖族,他们有所谓的儒家礼仪、道德法度,而在任何一条礼仪和法度里,吃人,都是绝不能被容忍的!
果然,在獾妖充满快意的眼神中,“小郎君”的手指终究在触到餐盘的那一刻停止了动作。
而理所当然的,獾妖就要扯开嗓门,呼唤着同伴们一拥而上,将这两名胆敢冒充妖族的人类给分食吞吃。
但就在此时,就在它的嘴角已经张开之际,就见“小郎君”的身形竟猛然间剧烈回转。
强烈劲风伴随着其右手动作“呜呜”响起,在那手指尖端,一盘喷香菜肴的形影在獾妖的眼中愈来愈大。
随即——
“咣——哗啦!”
“啊……”
獾妖的惨叫,紧随着那盏撞击于它脸上的餐盘碎裂声之后响起。
血红的汤汁飞溅四射,映照着却是在场众多妖族的瞠目结舌!
这一刻,言语已是无用,结果也貌似判定。
老鬼上官靖阴着一张鬼脸,猛地一挥手,就要令众妖群起而攻之。
却又突然,
“久闻金光大王义薄云天、好招贤纳士,不料今日一看,它手下妖族竟如此凶蛮粗野、不讲道理!简直是欺妖太甚!欺妖太甚啊!”
愤恨吐声间,就见那名“小郎君”一边甩甩衣袖上沾染的汤汁,一边缓缓扶住帽檐,将其头上的冠帽缓缓扯下。
一双长约一尺、周遭覆满雪白绒毛的可爱长耳,随着帽子的摘除,慢慢显现于众妖眼中。
而随着这两只耳朵的突兀现形,已是弹身而起的飞禽竟硬生生止住了自己飞射的身躯,即将递出兽爪的走兽也猛然间扯回了自己涌动的臂膀。
噪噪切切的妖言妖语由小而大,渐渐沸满洞厅,冲散了刚刚凝聚而成的萧杀。
“这……这小子竟是一只兔儿爷成妖?!怪不得雌雄难辨呀,嗯,不过配上这双长耳,他倒也确实叫人稀罕得紧,真想搂到怀里好生温存一番……嗯,即便是只雄的,老子也认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小子不吃人类眼球!普天之下这谁人不知,兔儿爷化作的妖怪,
可是只吃素的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吃人缘由
金光洞府之中,因顾尧扯下冠帽、露出长耳、现出妖身,立时就引得洞内众妖喧嚣四起。
众所周知,兔子这一物种本就雌雄难辨,甚至人类中还专门有诗歌唱曰“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之类的言语。
而正是出于以上缘由,所以自古以来,这雄兔化形的妖身也多具媚态。同时,又因其性别和外貌间的巨大反差,所以它们就常常会被一些拥有特殊癖好的大妖巨擘、甚至是其它道属的高人收为入幕之宾、视为自身禁脔,最终的下场往往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为开了灵智的妖怪,雄性兔妖们当然也知自身太易遭人觊觎,所以自古而来,但凡化形成功的兔妖,为避免遭遇“非雄”的对待,它们往往就隐于其它妖族之外、离群索居。
也正因如此,才导致了兔妖难见,而雄性的兔妖则更为稀少珍贵的这一局面……
就如同眼下,当顾尧在众妖面前现出了兔妖根底,根本无需他再多言语,当下就有数只各怀心思地妖怪冲向那只面容残破的老獾。
然后,激烈的痛殴、伴随着獾妖的惨叫,就立时从那处连续响起。
“打死你这个不开眼的混账玩意儿,兔老弟当面,你不端出素食也就罢了,竟还敢强逼着人家吃肉!最后还嫌人家对你心生杀意……明明你是自己找死却还埋怨兔老弟,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几只妖怪口中呼喝、拳打脚踢之余,还不断偷抛媚眼看向顾尧,直看得“小郎君”是浑身恶寒不已,对于妖族的某种取向也算是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而就在这几只妖怪刻意讨好顾尧之际,在它们周围,群妖早已摆出了作壁上观的姿态。它们吃着人肉、喝着小酒,看戏之余也时不时将怪异的目光投向上官老鬼。
今日金光大王大婚,本该是一个喜庆之日,却不料因这老鬼的过度谨慎而闹出如此大的一个乌龙……虽然此刻这老鬼看上去还是一副智珠在握、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熟悉它秉性的一些妖怪早已看出,它此刻立于原处不言不语,那分明是有了一些骑虎难下的尴尬了呀。
不过幸好,就在老鬼对面前这场由自己亲手掀起的喧闹,不知如何收手之际,一道从洞府内厅传来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它从不知所措中彻底解放而出。
“金光大王、虎王、蛛王、尸王、刺头大王,驾到——”
这道声音洪亮高亢,余音拖得老长,像极了顾尧前世宫斗剧中的某种职业。
另外,随着这道声音的陡然传出,上官老鬼固然是屁颠颠的赶忙转身迎向内厅,就连此刻身处大厅中的诸多妖族也是同时停下手上动作,纷纷扭过身去,双目热切的看向内厅方向。
而顾尧和燕赤霞,在相视一眼后,当然也随众妖向里看去。
今日之事最终能不能成,外厅中的这些化形小妖其实还是其次,这最大的阻碍,归根到底还是这几只自号“大王”的金丹妖族呀!
哎,虽说早就料到今日到此的金丹境大妖定然不少,但也没料到这最后的数量竟有五只之多,且这还没算上那棵柳树妖!
也不知待会儿那刘海石师徒能不能闹出足够大的动静,来将这几只金丹境大妖给全部引出洞府了……
众妖企盼之中,连续的脚步声,就从金光洞府内厅一侧的一处洞门中不停传来。
这当先现身的,乃是几名身穿彩衣、作侍女打扮的女妖。
虽说这几名女妖化形的脸蛋儿也当得上娇俏可爱,但一旦论及她们的身材,那可就有些不敢恭维了。
不是拖着一条粗长的蝎尾,就是留有一双弯曲的勾爪,更有两只,或许是因同类成妖,其下身皆是只余一条独腿,蹦蹦跳跳间,倒也有些妖族特有的意趣。
看着这几只女妖忙忙碌碌奔走相间,在那几处条案上小心摆放着杯盏。
顾尧就将脑袋悄悄凑到了燕赤霞脸前。
“燕兄,你说这几只‘妖王’,修为虽还看不出深浅,但这排场倒是摆得十足十呀!”
“重华所言极是!”
燕胡子一边将担忧的目光紧紧锁定内厅方向,一边嘴唇开阖,为顾尧讲起了这其中的道道。
“你现在应该已经看出,这化形一劫,对妖族来说可谓是千难万难,而能够一次性化出完整人身,这等资质在妖族中更可谓是万中无一!
为了增强化形成功的概率,许多心思灵透的妖族早早就开始模仿人类生活,它们这种行为归根到底,其实也不过是想要努力探寻化形为人过程中的那丝道意罢了。
当然,人类自身的行为本就复杂多样,暗合大道者有之,背离道真的也实属不少。
但是,作为畜生道中的修道者,这些粗开灵智的鳞毛披甲之辈哪能分辨得出其中的精伪?最后当然只会一股脑儿地全然生搬硬套了!”
“就如同眼下这副局面,说到底,这所谓的‘金光大王’不过是一只堪堪金丹境界的耗子妖罢了,但燕某观其行为表现,竟处处与人类中的王侯之属看齐,铺张奢华、看重尊卑,实在是有违道之朴素。其道心应是早已蒙尘,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
大胡子摇头鄙夷着前方内厅中,那几只尚未现身的妖王,而顾尧也趁着这个间隙,向他询问起心中的一大疑问。
“燕兄,方才进洞伊始,幸好有你劝阻于我,否则我当时定会怒火冲头,不计后果地向这群妖鬼发难!
可是燕兄,对妖鬼热衷吃人的缘由我倒是可以猜中几分,无非是或为裹腹之欲,或为还报当初化形时遭遇的人劫……
但是,但是为何自从咱俩入洞后,我观这群妖鬼的吃人行径里,怎么还透着些别的意味呀,就像是在它们眼里,人肉可不仅仅只有抗饥之效,还有莫大的助益之功似的……”
“重华!”
燕赤霞一声低喝,将顾尧的话头一下接过。
他微眯着一双虎目,从洞厅中的一张张餐桌上缓缓扫过,声音之中,也渐渐蕴满了隐忍和仇恨。
“你这个问题,算是问在根子上了!这从古至今,妖族吃人的缘由归根到底其实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它们觉得唯有吃人,才能更快更好的了悟道真!唯有吃人,才能彻底地宣泄出它们畜生道,对于咱们人道的嫉妒、和仇恨!”
短短片语间,燕赤霞这番话,在顾尧心头可谓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对于各大道属之间的恩怨与纠葛,他也算是有了些初步认识。
而与此同时,随着金光洞府内厅中、那道公鸭嗓门的再次响起,顾尧也立即迫使自己将思绪全部回归现实。
因为,今日结婚的主角、这座洞府的主人金光大王,此时终于出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传讯!
群妖企盼间,五名浑身散发着强烈妖力波动的大妖,就从内厅侧面洞口处接连迈出。
当先一妖身材五短、却偏又披着一袭长长的大红喜袍,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另外,此妖瞳孔如豆、鼻头尖锐,细薄嘴唇下、两颗门牙隐隐冒出,三角头颅后、一对粉耳招风摆动,看上去实在是猥琐无比。
再加上其遍布周身的那层短短黄毛……
不用怀疑,这妖正是此间洞府的主人,那只修成金丹的金毛耗子是也。
只见这“金光大王”甫一踏入厅中,其尖利细长的鼻端就习惯性的轻轻抽动了几下。下一刻,它的一张贼眉鼠脸上就陡现一团喜乐。
“诸位远道而来为在下庆贺,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这鼠妖站在内厅高台上,向着外厅众妖团团作着揖,尽显一副好客主人的本色。
而与此同时,台下众妖中也陡然有妖高声应和:“金光大王,此刻既然你已现身,那咱们的全人宴,是否就能开始啦?”
这道声音一说毕,顾尧和燕赤霞就几乎同时变了脸色——他们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来群妖此刻的欢呼,并不是出于对金丹大妖的崇拜,而是源于对那“全人宴”的急不可耐啊!
不过幸好,这只金毛耗子并未遂了台下众小妖的心愿、当即就要开启真正的宴席,而是双手虚伸,将站于它身后的数只大妖恶鬼给先引了出来。
站于金毛鼠妖身后,一道魁梧的身躯首先越众而出。但见其虎首人身,皮毛上黑黄条纹分明,与此时燕胡子的形象简直是一般无二!
这只虎妖,莫不就是方才那公鸭嗓门中的“虎王”?
“虎王”乍一现身,当即就是一声雷霆咆哮,直震得金光洞府穹顶的碎石簌簌而落、吓得满厅妖鬼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提开宴事宜。
虎妖落座之后,又有一妖扭身向前。这妖的上半身,乃是一副完美无瑕的女子身躯,其容貌媚若烟霞、曲线也是玲珑有致,叫人不禁食指大动。
但是,当你将目光移向她的下半身之际,却又会止不住的悚然而惊!何故?盖因此女妖下半身上的玉腿数量,委实是太多了些,竟足足六条!
像这种曲线柔和的玉腿,若是单独拿出一条,说不定够让某些男子欣喜若狂地玩儿上一年!
只是要是六条玉腿齐至,那敢于生出亵渎之心者,怕是就寥寥无几了吧……
没错!这只女妖,正是自号“蛛王”的蜘蛛成妖。
蜘蛛妖之后,一名顶盔顶甲的僵尸略显迟滞的走上台去。
虽然这僵尸此时的动作看上去略显缓慢,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显现出其渊渟岳峙的不凡气势。
倒也是,自古到今,鬼道本就难修,而能侥幸成就金丹的鬼类僵尸,则更是实属难得。
有此成就,其自号一声“尸王”,倒也有些应有之义了。
僵尸之后,乃是一只浑身覆满短刺的妖物。其鼻头尖尖、双目如豆,倒和最开始的金毛鼠妖有得一拼。
说实话,在这妖现身前,单凭着其“刺头大王”的名号,顾尧还一时猜不出这妖的本体,不过等到眼下这妖一亮相,顾尧当即就看了出来,这分明是一只刺猬成的妖啊!
与前面几个金丹妖鬼不同,这“刺头大王”站上台去,却久久没有落座的意思。
顾尧和燕赤霞眼瞅着其站在内厅台上、两只如豆小眼不断在外厅群妖脸上梭巡着,它看到哪里,那处的声响就必然沉寂下去,比之顾尧前世的班主任目光还要犀利的多!
在这等情形下,顾燕二人当然也就随着大流,暂时停下了两人间的窃窃私语。
所以到得最后,当所有小妖全都禁言禁声之际,那只此刻依旧痛哼不已的獾妖,也就完全引来了刺猬妖王的注意。
“嗖!”
一道细若蚊蝇的轻响乍起即逝。
随之而来的,则是獾妖痛哼的陡然消失。
顾尧循着声响微微扭头,接着目光就是一凝。
那獾妖的额头上,此时正正插着一根灰黑硬刺,其双目已然失神,显然已是就此毙命了!
虽然顾尧前世就知,刺猬这种动物性子孤僻、爱静,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当其成妖之后,竟也会如此霸道,竟丝毫不将其它妖物的生命放在眼里!
……
五只妖王悉已落座。
当是时,内厅中的大妖们已然开始享用起了开胃茶点,并谈论起了金毛鼠妖的婚庆事宜。
但在外厅,众多化形小妖却依然不敢做出喧哗之举,甚至就连喝酒吃菜的动作都是沉默无声、小心翼翼。
不过,即便如此,它们还是眼睛巴巴的盯着最上首的金毛鼠妖,急切盼望着金光大王能够大发慈悲,速速开启“全人宴席”。
也就在如此背景下,顾尧和燕赤霞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前者就借着衣袍遮掩,悄悄从内服里掏出一枚小巧符箓。
微微注入法力,符箓开始静静燃烧,无烟无味、无声无息。
而燕胡子瞅着书生动作,双拳也是下意识地紧紧握起,一双虎目里,也似迸发出了夺目的光彩。
这枚袖珍符箓,乃是刘海石先前分别时交予他俩的传讯感应符。
使用此符后,不消片刻,刘老头师徒就会感应到动手的时机。
而他俩要做的,就是趁着妖乱之际,深入金光洞穴,快速搜捕树妖罢了。
……
传讯符箓依旧在静静燃烧,但在洞厅之内,因为周遭群妖噤若寒蝉,所以位居内厅的数只大妖恶鬼的谈论,也就顺风钻进了顾尧耳际……
算了,反正此刻闲来无事,就姑且听听这些妖言鬼语吧。
“金兄,你倒是好福气,竟真能劝得小柳对你委身下嫁……你可知,你这喜讯一传出去,不知引得多少老家伙们捶胸顿足啊!好了,旁的俺也不多说了,这杯酒,俺先干为敬,佩服!佩服呀!”
一道瓮声瓮气的粗犷嗓音隔着老远依旧震彻耳膜,对这声音的主人,顾尧即使不看,也立知是那头虎妖。
果然,随着他眼帘抬起,就正巧看着虎妖已是高高举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就在虎妖饮酒之际,坐于内厅上首大椅上的金毛鼠妖也是微笑颔首、想要说些什么,但还不等它开口,一道娇媚的嗓音就抢先开口,将它的话头生生截去。
“你这只只会钻营的耗子,到底有何德行,岂能配得上小柳妹子?
你这次,该不会是趁人之危的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等待中……
“你这只只会钻营的耗子,到底有何德行,岂能配得上小柳妹子?
你这次,该不会是趁人之危的吧?!”
一道不客气的娇叱从内厅一处桌案陡然响起,引得顾尧心头一喜,连忙循声望去。
听这语气中颇有怨言,难道是某个“妖王”想要寻衅滋事?
若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他和燕胡子正好能趁着混乱,摸入洞府深处……
顾尧正在做着春秋美梦呢,
却不想——
“哈哈哈,你这只臭蜘蛛,是不是见金某今日大婚,所以就心生嫉妒了?
但凡你能对那些你掳来的男人们稍微好上一丝,现在怕是小蜘蛛都生有好几窝了吧,哈哈哈哈……”
金毛鼠妖一通打趣调侃,就轻轻将蜘蛛妖的不忿言论给轻轻接下,同时也引得在座诸位“妖王”开怀大笑。
而顾尧更是看得分明,那斜坐于内厅一侧、六条玉腿皆横陈于桌案后的蜘蛛妖,此刻更是笑得娇躯乱颤、前仰后合。
原来,她方才言语犀利,不过是和这鼠妖开了个玩笑罢了……
“咯咯咯……你这只死耗子,对那些男人,老娘可只是玩玩儿而已,就他们那小身板,还不够老娘一顿饭吸的……哪有什么资格让老娘给他们生孩子?咯咯……咯咯咯……”
众妖笑闹一通后,这金毛鼠妖的脸色却又突然慢慢正色下来。
“不过小柳这次答应嫁我,‘趁人之危’自是提不上,但她前两日被两个人道高手追击倒也是真的。”
“哦?竟还有如此内情?!金兄你给俺说说,那两个人如今身在何处?看俺点齐手下儿郎,去将他们囫囵抓回来,也好为嫂夫人报仇雪恨!”
虎妖依旧抢先开口,可见其确实性子急躁。
但金光却是一摆手臂:“虎兄,为小柳出气乃是在下分内之责……等今日大婚后吧,我自会出手将那两人抽魂夺魄、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耗子妖咬牙切齿说得阴狠,却不料此刻又跳出一个和它抬杠的。
哦,这次开口的乃是那头僵尸!
只见其面容灰白如冰,声音铿锵似铁,说出的话语也是一字一顿,丝毫不懂为他人留下情面。
“金光,小柳好歹修成了金丹,并且这三百年来,在黑山君的指点下,还暗自修有人道术法……她在咱们这些妖鬼中,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体双修之辈。
以她的修为都不能奈何那两名人道修士,你觉得你就行吗?”
尸妖的话说得粗暴直接,令金光的一张猥琐小脸刹那间就变了颜色。
而在洞府外厅,当从僵尸话中得知柳树妖所修另一大道乃是人道、而非刘海石先前推断的魔道时,顾尧和燕赤霞也是齐齐心头一震。
理所当然的,他俩脑中同时浮现出了柳树妖的身影。
但是他们此刻回想的细节却又有所不同。
在顾尧脑中,他想起的是当初在兰若寺,在他即将斩杀树妖之际,燕胡子的前世佩剑竟突兀将他的剑式挡下,如此才导致树妖当场脱逃。
“难道这柳树妖,还兼修着人道中的剑道?!”顾尧心头渐起明悟。
而反观燕赤霞,他此时关注的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树妖竟能用御剑手法驱动我的佩剑?!”
要知道,对于诞生了剑灵的飞剑,要想将其驱使唯有两种手段:一种是通过邪法祭炼,使得剑灵蒙尘;一种则是通过血脉传承,让剑修后人得到飞剑的认可!
这前一种方法,会不可避免地使飞剑威能大失!现在回想起来,若树妖当时是用此等方法驱使的飞剑,那飞剑能不能挡住顾尧的御剑术还真是两说。
但她若是用后一种方法驱使的飞剑……
想到这一点,燕赤霞的一双虎目蓦地睁得老大,同时胸膛也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一种极其陌生、但前几天他又确实体验过的情绪,再次从他心底汹涌潮起。
一幕幕记忆片段,也开始不可控制地从他脑中飞快掠过:
那里面,有兰若寺中,当顾尧即将御剑斩杀树妖时、他下意识喊出的“重华稍等!”
也有在水苳村外,当他背起柳树妖时,心底偷偷泛起的莫名温馨。
更有此刻,当他看到柳树妖即将嫁于这猥琐鼠妖时,胸膛偶然间生出的无名怒火。
这……
想到了某种无稽可能,燕胡子狠狠晃了下脑袋。
‘嘁!怎么可能呢?她可是一只以人为食的狡猾妖怪,怎会与我有丝毫联系?’
只是虽说心头作此感想,但燕赤霞此刻却对他的前世飞剑,更加渴望了。
因为正如刘老头先前所说,唯有取回与他心脉想通的佩剑,他才可以完全觉醒前世记忆、才能将心头积攒的疑惑一一解开。
也唯有借助飞剑之利,他才算得上是一名真正的剑修,才会有复仇成功的丁点可能……
…………
洞府内厅宴席中,因僵尸一番不留情面的奚落,本是热烈的氛围不免有了些许滞涩。
不过,就在鼠妖压下心头怒火,想要再次烘起气氛之际,熟悉的公鸭嗓门却再次响起。
“新娘子,到——”
随着其声音落下,金毛鼠妖已是从狐皮大椅上一跃而下,它此刻眉飞色舞,已将方才的些许不快抛之脑后,只知喜笑晏晏地紧盯住内厅洞口处。
而受它影响,其它妖王、包括外厅中的众多小妖,也是眼巴巴的瞅着新娘子款款而来。
唉,没办法啊!谁个不知金光妖王早就有言在先,只有等新娘子进得洞厅之际,今日的婚宴,才会真正开始啊。
于是众妖企盼之中,就见一名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在四名女妖的牵引下,终于娉娉婷婷迈入洞厅。
等得她在鼠妖的殷勤陪伺下坐于狐皮大椅上,满厅妖怪顿时就齐齐暴出一片欢呼。
今日的全人宴,终于要开始了!
而隐于群妖之中,顾尧和燕赤霞也是不禁心头振奋。
他们对视一眼,皆已确定那道坐于内厅最里头的身影正是柳树妖无疑。
此刻时机刚好,现在,就等洞外的刘海石师徒行动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做不到……
因为深知柳树妖必定伤势未愈,所以待会儿妖乱之时,此妖将有极大概率留守洞府。
所以此刻顾尧和燕赤霞早就提起了十分精神,就等着刘老头师徒在外面搞事了。
但是,自柳树妖入这洞厅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何洞府之外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难道方才那道符箓传出的讯号,刘海石他们竟没有收到?!
心生疑窦间,顾燕二人不免就有了些忐忑不安。
奈何此情此景下,他们也已是骑虎难下,除了等待刘海石外,也就唯有见机行事了……
……
“诸位同道!”
洞中喧嚣稍霁,金毛鼠妖志得意满地从内厅走出,一双精光烁烁的鼠目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劳诸位久候了,此时在下夫人已至,咱们今日的婚宴,就此开始!”
主人家一句简短的开场白将将念罢,瞬间就像点燃了一座油库般,引得洞内诸妖轰然叫好。
要说这妖族,其实多是头脑简单之辈,尤其是此刻洞中占据绝大比例的化形小妖,则更是完全依靠本能行动之徒。
闻听宴席终于要正式开启,它们就尽皆眼巴巴地瞅向洞府大门方向。
那里,因金光大王提前授意,早就洞门大开。
而作为今日婚宴的协调官,上官老鬼也是早早待立于此。等接到金毛鼠妖的命令,它当即大手一挥。
立时,十数辆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硕大木车,就从洞外依次行进,而随木车一道涌进的,还有数十名长相各异的妖兵。
这些妖兵甫一入洞,当即就将外厅中的桌椅重新摆放、以腾出空位安置木车。
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有一些妖族遭到推搡和排挤。
不过,被推搡也好、被排挤也罢,若在其它场景下,说不得这些妖怪们早就借着酒劲翻脸了。
只是今日,因有着“全人宴”的名头震场,它们竟皆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只盼着场地快快收拾好,它们也能早些享用口福。
木车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厨具进场。
灶台、锅具、厨刀、盆碗……数量庞杂、样式不一,直叫这些见识浅薄的妖怪们知道了什么才叫专业,什么才叫世面。
同时,也再次极大地勾起了它们对今日宴席的期待……
哄哄吵吵良久后,木车终于停放妥当、厨具也终于摆放齐整。
到得此时,方才有一名腰系围裙、大腹便便的肥壮妖怪,在四名仆从的引领下,迈着王八步悠悠晃进了金光洞府大厅。
“咣当”一声,洞府之门再次紧闭,同时也将洞外那些无法入席的妖怪们的艳羡目光死死挡在了门外。
而与此同时,那名身系围裙的肥硕妖族也终于晃到了一众妖王面前。
“康师傅!”
内厅石台上,金毛鼠妖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然后再旋身一引看向内厅。
“诸位妖兄,今日乃在下大喜之日。或许你们已是有所耳闻了,这位康师傅,是金某特意从北疆请到此处,来为咱们做宴席的……”
鼠妖的介绍之言尚未说完,就被一道犹如金铁交击的铿锵嗓音陡然打断。
“康师傅?!可是北疆塑风妖域、那名极擅‘肉丝拉面’的康罴康师傅?!”
尸妖的话音里透着热切,与方才奚落鼠妖的态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怎奈,即便它此时摆出了罕见的亲近模样,也只不过将将换来厨子一声不冷不淡的回应:
“正是某家!”
见尸妖在康罴这里触了一颗不硬不软的钉子,金毛鼠妖心中自是解气不已。不过,它一向城府颇深,倒也不会将心中感受轻易露于脸面。
维持着脸上笑意不变,鼠妖继续说道:“康师傅远道而来,今日却不是为我等做那什么拉面,而是带来了它的另一手绝活——全!人!宴!”
等说到这里,鼠妖的目光蓦地瞧向内厅上首。
“夫人啊,今日为了请得康师傅到场,为夫可是付出了绝大代价的。而为夫所做这一切,可全都是为了你呀……”
鼠妖的当众表白,当即引来了洞厅中一众妖鬼的怪笑起哄。
只是它的衷情话语落入当事人耳里,却并未引来预料中的含情脉脉。
隔着凤冠下的一层珠帘,柳树妖的疑问话语冰冷传来。
“你做全人宴是为了我?!那我问你,你明知我兼修人道,素来只杀贪婪好色的人族败类。你今日搞出这么一出,是想要我无端多造杀孽吗?!
还有!前天我之所以答应嫁你,是因为你承诺会帮我杀掉那两名追杀我的人道修士,如今快三天过去了……”
柳树妖的蓦然拆台明显让金光大王猝不及防,也引得洞中妖鬼是恍然大悟。
不过还是那句话,金光大王到底是金光大王,其虽是鼠类成妖,但脸皮、城府俱是深厚无比。
快步走近柳树妖跟前,也不知其和树妖说了些什么,很快就使得树妖不再当场发飙。
同时,它又抵近厨子,令这不知由何物所化的妖族立刻动手、尽快整完宴席。
而随着康罴缓缓走向木车、厨具,洞中的议论声响也终于渐渐消散。
众妖企盼良久的全人宴,终于要开始了。
……
隐匿于众多小妖中间,顾尧和燕赤霞对厅内诸妖间狗屁倒灶的事情本是漠不关心的。
再者,他们现在一门心思俱在期盼着刘老头尽快动手上,所以对刚刚大妖们的言语交锋,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不过,等到那名腰系围裙的肥胖妖怪走至灶台边,命令仆从们生火准备之际,他俩却也顾不上只等刘海石了……
今日这场宴席既然唤作全人宴,那顾名思义,宴席的主要食材肯定就是人类了。
那么,此刻那些作为食材的人类,又在哪里?!
理所当然的,顾燕二人对视一眼后,皆将目光看向了那十数辆黑布遮裹的木车。
这些木车的造型极似顾尧前世印象中的古代囚车,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些木车比之囚车,要大出不少罢了。
此外,这些车上遮挡的那层黑布也极有讲究,竟能完全遮住车内的情形与气味,就连顾尧运足目力看去,都一时难以察觉车内的情况。
只是,若这些木车真像二人所想般内里藏了人类,那以其数量达到了十数辆之巨,又该装有人族几何?
最少,二三百人该是绰绰有余了吧?!
灶火已然生起,刀具也正在打磨。
顾尧和燕赤霞此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盼着洞外的同伴尽快动手。
眼睁睁看着妖怪屠戮同族,他们怎能做到!?
第一百三十五章 菜肴
洞厅之内,灶火升腾、油烟滚滚。
四名妖仆正在手脚忙乱地做着一些诸如烧水、准备香料的工作。
康罴立于一盆清水之前,煞有介事的净手、擦拭。
而就在此刻——
“康师傅!”
大厅之内,有妖高声疾呼。
“现下诸事尚未完备,您能否先给我等露露底,今天都做些什么菜呀?”
妖怪的呼喊声中伴有明显吞咽口水的声音,引得康大厨不禁来了兴趣。
嘿!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妖,今日这菜还未做呢,就已馋得受不了了?
一旦论及专业领域,康大厨脸上的傲然表情也不禁融化了几分。
它瞅瞅几名妖仆的进度,估摸了下时间,这才不紧不慢的悠悠说道:
“今日既是金光大王盛情相邀,某家自当使出浑身解数。我们塑风妖域有句行话,叫作‘无人不成宴’!而某家经过这数十年的研究,在‘以人作席’上也算略有小成……”
康罴的话里已是带有明显的卖弄之意,它特意指了指坐于内厅的金毛鼠妖。
“而金光大王今次倒也爽快,为了使某家能够尽展所长,还专门掳来了一村子的人口……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夯货,今日也算有口福了……”
这康罴猖狂大笑间,向着四名妖仆的其中之一呶了下嘴唇。
那妖得令,当即就走到一辆木车跟前,下一刻——
“唰!”
黑布掀扯而下,就露出了车内十几名蓬头垢面、衣衫染血的青壮年人类。
只见这些人类此刻皆被缚于车内木柱上,口塞胡核不能言语,唯有用一双惊惶的眼睛,不住打量着周遭场景。
“哈哈哈,诸位妖兄,这十几人乃是人族中的青壮之辈,筋肉最是结实。所以某家将用他们的肉,做一道‘活叫人’!”
“敢问康师傅,这‘活叫人’是怎么个做法,滋味又当何如?”
不等康罴卖出什么关子,当即就有心急的小妖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这道‘活叫人’嘛,算是今日的主菜之一了,”谈及专业,康大厨是眉飞色舞、越来越入状态。
“待会儿开席时,某家会事先调好蘸料,然后再将这些青壮男子剥干洗净、却又不伤其性命!等到哪位妖兄想要吃食这人身上的某处部位时,自有妖仆用利刃,将这人身上那处的肉旋下,然后蘸着汤料进食……”
“关于这道菜,其实说白了主要就是吃个氛围。试想一下,尔等坐于餐桌之上,耳听着人类被割肉时发出的惨呼,却又心满意足地享用着其身上精肉,是不是色、香、味、声俱全呀?哈哈哈哈……”
这康罴讲解得生动,洞内妖族也是听着神往,更有一些酒意仍存的小妖听到快活处,干脆从地面跃上案桌。
“解气!这道菜真特娘的解气!康师傅,咱们当初化形,哪一个没有经历过人劫?今日,也该让这些人来试试咱们当初的感受了。”
……
因有厨师的卖弄讲述,酒宴尚未开始,气氛就已渐趋热烈。
内厅中,诸妖王把酒言欢、诉些恭言贺语;外厅内,众小妖翘首期盼、只等佳肴上桌。
只是,勉强坐于厅内一角,顾尧和燕胡子却是身躯微抖、双目渐赤,心头早就将刘海石的祖宗十八代给挨着问候了一遍。
“快呀!快呀!你特么这死老头,为何还没有行动啊!”
……
介绍完了“活叫人”,紧接着,随着罩于木车上的黑布被接连扯下,这名唤作康罴的妖厨,又根据车内人类的特点、连着讲解了几道它欲做的“菜肴”。
道道残忍之至、闻者瘆人!
例如,它曾指着数名十月怀胎的妇人,叫嚷着要做一道“炭烤乳婴”。其实就是将即将临盆的妇人投入炭火中烧烤,当炭火将妇人全身烤熟之后,再开膛破腹把她腹中胎儿取出,据说胎儿将是皮酥肉嫩,味道鲜美。
还有,对于一车行将就木的人类老者,它又提出可做一道“烧人掌”:即将老人赶至微热的铁板之上,把涂着调料的铁板加温。老人因为热,会在铁板上走来走去;又因为年龄老,却又不能走快……最后人掌烧好了,人却还活着,切下脚装盘上桌,人还能留做它用……
总之,随着妖厨的讲解,金光洞府中的婚宴氛围是越来越浓厚了。
终于,等到最后一辆栅栏木车上的罩布被扯下、车内的数对母子露于众妖面前时。
有妖仆示意,告知康罴诸事已然完备。
然后妖厨就指着这数对人族母子高声道:“诸位,这些生人可做今日的开席菜——‘三哭儿’!”
“三哭儿?!”
这道菜怪异的名字将将入耳,当即就引来了洞府中所有妖族的莫大兴趣。
而康罴见众妖疑惑,却并不解释,反而又志得意满地强调了一句,“没错!正是‘三哭儿’!这道菜,可是某家自己研习而出哦!”
这一刻,因四名妖仆已将各种辅料准备齐备,所以妖厨当即就要开锅做菜。
只见它先是踱至一口巨大油锅前,抓起一柄长勺,从锅内舀出少许汤汁尝了两口。
然后再一招手。
立时,就有一名妖仆抢入最后那辆栅栏车内,从一名妇人身边夺出了一名婴童。
当是时,婴童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妇人则因手脚被捆、嘴巴也被封堵着无法发声,只能横扑至栅栏门边,不停地以头触地,猛撞着身前木柱,不消顷刻,就已血流如注。
只是这一幕,在场中妖族眼里,皆是没有丁点意义罢了……
而直到此刻,康大厨才高举起手中婴童,在所有妖族热切企盼的目光中,将“三哭儿”这道菜的做法得意道出。
“‘三哭儿’这道菜,乃是取出生不久的人类婴童一名,备浓香汤料一锅。食用前,先用银叉插住婴童,婴童自会啼哭叫唤——这是第一哭儿。
待到其哭累后,将之放入锅内蘸取汤料,婴童又会哭喊一声——此为第二哭。
最后,当将婴童放入口中嚼食时,其还会发出最后一声哭喊……这,就是这道菜菜名的由来啦!”
志得意满间,妖厨将自己的杰作合盘托出,本想着将会迎来场中众多妖族的崇拜与赞叹。
却不想崇拜赞叹尚未收到,厅内却陡然响起一道满是质疑的不善话语。
“你说这道菜是你亲自研习而出?可是它,还远远不到家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对不起,我只能让你哭一声
“你说这道菜是你亲自研习而出?可是它,还远远不到家啊!”
就在洞厅内气氛高涨、妖厨自身也正得意洋洋之际,这陡然冒出的挑衅话语,当即就将洞府中所有妖怪的视线给引了过去。
而说出这话的妖怪倒也是好胆,眼瞅着周围诸多化形小妖、甚至就连内厅的几个妖王都将目光移了过来,其不但不心惊胆战颤颤巍巍,相反,还大摇大摆地从席位间走了出来。
“咦?!竟然是它?怪不得了……”
等到看清这名妖族的模样,众小妖心头的惊疑不满当即就散去了大半。
而与此同时,上官老鬼也飞奔入内厅当中,指着这妖向几名妖王飞快地解释了一番。
“呦呵!什么时候咱们黑山妖域竟也出了这等妖物?!倒也有趣的很呐,更难得的是,它的本体竟还是一只兔儿爷……”
金毛鼠妖揉捻着唇下一缕鼠须,两只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却不知已在思量起了什么。
不过与此同时,其脸上因顾尧出言挑衅妖厨而生出的那丝怒意,却已完全不见了。
没错,这次出言指谪康罴的妖怪非是他妖,正是顾尧借助化形符所伪装而成的兔儿爷!
要说此刻,因迟迟等不来刘老头的行动,顾尧和燕赤霞已然变得心灰意冷。
不过,虽说他们的计划不知为何生了变故,可这满洞府、二百多条人命可也不能不管啊!
本来按照燕胡子的做派,其当即就要爆身而起,想着先将这所谓的“全人宴席”给它搅黄了再说。
只是顾尧却还有些其它想法——这名叫作康罴的妖厨所作所为早已远超他顾大公子的忍耐极限!所以在翻脸之前,他无论如何也得先将其设法除掉!否则,他心绪难安!
……
迎着康罴审视愤怒的目光,顾尧嘴角扯出一抹高深笑意,缓缓向其行去。
而此刻洞厅之内妖言嘈杂,众小妖兴奋争论之中,妖厨倒也将顾尧的“底细”听了个七七八八。
话说它本就是一名厨痴,此刻从周围小妖口中得知,这只兔儿妖竟貌似也精擅此道,于是怀着同行切磋的心态,康罴脸上的怒火渐渐收敛,到了最后,也就只剩下丝丝被打断话头的不满罢了。
“某家听说你这只兔妖,竟也极擅亨饪之术?”
低头俯视着这只个头堪堪只达自己腰眼的兔儿妖,康罴瓮声瓮气问道。
“称不上极擅,略懂略懂。”
“哦?那你给某家说说,某这自制的‘三哭儿’菜,还有哪里不足之处?你若说得不好……嘿嘿,今日本大爷可不介意多添上一道红烧兔肉!”
妖厨说得狠厉,罢了还不忘回头看看内厅方向,就见内厅之中,几个妖王皆是兴致勃发看向此处,竟完全摆出了一副看戏的姿态。
倒也是,“全人宴席”已然令人期待满满,若是此刻再来上一出“瑜亮争锋”,那今日过后,它们可就又有吹嘘资本了。
当然,众妖王当中,倒也有不想品尝那道所谓的“红烧兔肉”者。这不,一道慵懒娇媚的声音就从那处远远传了过来。
“康师傅,你们较出个长短也就罢了,何必非得争个死活呢?我看这小郎君长得颇为俊俏,今日他若输了,以后就来我账下听命就是。”
蜘蛛妖的声音软糯酥骨,听在众妖耳中却无异于阎罗勾魂。
只是,虽说它们看向兔儿妖的眼神中已饱含同情怜悯,但此刻的兔儿妖却竟似将蛛王的话语全然当作了耳边之风。
随手抓来一根串取烤肉的铁钎,顾尧将其在汤锅里狠狠搅了两圈。
“你这汤,有些太稀了!”
顾尧装模作样点评完一句,当即就引来了康罴的嗤笑。
“你竟说这汤稀?!哈哈,看来你之厨艺,才真是不到家呀!
你也不想想,若是汤汁浓稠,婴童入汤之际,立时就会被哽住喉咙,哪里还会哭出第三声声响?我这道菜,莫不就只能唤作‘二哭儿’啦?哈哈哈哈……”
妖厨得意至极地奚落着眼前兔妖,原本还以为这家伙真是一个懂行儿的,现在却从这第一句话就可看出,这兔儿妖,八成也是一个装腔作势之辈。
只是,虽说康罴已对眼前兔儿爷没了信任,可这兔儿爷竟貌似还是不肯放弃。
“不!你这锅汤,还是有问题!这锅太大了,汤汁也太多了,而你备的人族婴童又太少……其实做这道菜,原本是不必浪费如此多的汤汁的。”
“哦?那这位兔兄又有何教我?”
这一刻,康师傅已是连语调都变了,它倒要看看,今日这只兔子,最后到底能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算了!教你我还谈不上。不过我现在有一法子,能在不浪费汤汁的前提下,将你这道菜变得更加完美!”
见眼前兔妖胡说八道得振振有词,康大厨在愤怒之余,也不禁被其厚实的面皮给气乐啦。
它将脑袋凑到兔妖身前,刚用怪异的语调笑眯眯说了句“愿闻其详”。
然后——
它就陡觉腰间突地一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之感就从身上猛地传来,最后,还不待其惊呼出声,一滩滚烫的沸油就将它的身躯彻底淹没。
“不——”
汤汁灼身之刻,康师傅立即反应过来它这是被人扔进了锅里!
不过等它从沸油里挣扎站起,刚刚吼出半道声响,下一刻,一条周身覆盖着蒙蒙紫光的铁钎就从它的头顶蓦然闪现。
铁钎虽是凡铁,但此刻在这诡异紫光的加持下,却也变得锐利无比。
“噗呲!”
一声极淡的闷响传出,再看这康罴,就见其天灵盖已被铁钎一扎而入!
浓浓血浆从妖厨头顶破口处汩汩涌出,染红了汤汁,也染红了洞中大小妖族的狰狞瞳孔。
而到得此刻,“兔妖”的解释话语才从其口中悠悠传出。
“要想让这汤汁不浪费,办法只有一个。当然只能增加‘食材’数量咯!奈何兔子我学艺不精,可做不到让‘食材’们哭三声才死……竭尽全力,也将将使其哭出一声罢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斗虎妖
洞厅之内,因顾尧刺杀妖厨太过突兀,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厅内的大小妖族们皆是陷入了一阵愣神。
不过很快,随着内厅中金毛鼠妖的跳将而起,并惊怒嘶吼出“拿下这只兔妖!”后,众多妖族才终是从愣神中惊醒。
原来兔妖杀掉康师傅,并非是为了完善“三哭儿”菜啊!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单纯地杀掉今日婚宴的大厨!
想通这一点,众小妖们的怒火瞬间就沸腾了:你兔妖要杀什么人、灭什么妖都可以,但你怎敢杀掉宴席大厨?!
你杀了它,待会儿谁给我们做菜去?!
这一刻,根本无需诸妖王在一侧命令呼喝,陷入怒火的众多化形小妖们第一时间就向着顾尧狠狠扑去。
锋锐的兽爪狂舞、尖利的兽牙撕咬……这一刻,唯有将眼前兔妖碎尸万段,才能稍解下它们的心头之恨!
按理来说,面对如此多的妖族的扑击,陷于围攻中的兔妖早就该被撕成碎片了。
但是——
“吼!吼!”
有猛虎的凶戾咆哮从兔妖站立之处蓦然而起,紧接着,就是一具具残破的妖族躯体,被从众妖围攻的中心给狠狠扔了出来。
“哦,差点忘了,这兔妖原来还有一头虎妖同伴呢。看那虎妖的修为,即使不入金丹,怕也是相距不远了呀。”
内厅之内,金毛鼠妖凝眉望着外厅中的争斗场景,然后又回头看向距离自己不远的“虎王”。
“虎兄,外面那头虎妖是你的同类,要不你就动动筋骨、将其拿下?毕竟今日乃是我的大喜之日,在这儿死的妖多了也怕平白遭人笑话……”
“金兄何必操持太多心思?不就一头晚辈嘛,看某家去去就回!”
身为鼠妖挚友,“虎王”对其的请求自是一口答应。
再者,它刚刚眼看着外厅内的争斗场景、耳闻着浓烈的血腥味道,骨子里的那丝好斗天性早已被激活!
刚刚之所以迟迟没有下场,不过是自持着自己的“妖王”身份罢了。
借着金毛鼠妖开口求助之机,“虎王”抖擞精神,一个纵越就直直扑出数十丈距离。
待其落地之刻,更是直接化出了猛虎原身——乃是一头长约三丈、高度也足足有一丈有余的吊睛白额猛虎!
虎王仰天一声咆哮,啸声滚滚如雷,当即就将挡于它面前的众多小妖给震散了个七七八八。
尔后,它又用硕大的虎首轻轻一摆,立时,滚滚狂风无中生有!
俗语说得好:“云从龙风从虎”,概虎类妖族成了气候,这招风引气的手段几乎就是无师自通!
就如同此刻:滚滚妖风席卷洞厅,并向着前面的争斗场所当头罩下!
狂风裹挟着灶台、厨具,拖拽着石块、桌椅,以一种极其蛮横、且又不讲道理的姿态,将前方的一切挡路者统统砸开!
“吼!”
等到视野开阔、挡路的小妖纷纷辟易之刻。
虎王才发现,眼前的一虎一兔两只妖怪,在众小妖的围攻中竟似没受到多大的创伤!
看来这二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棘手几分呀!
心头凛然间,虎王目中不见迟疑,反是战意更胜。
嘿嘿,厉害了好啊!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玩啊!
再次招出一阵狂风,令其从背后鼓吹而过。下一刻,虎王借着烈烈风势,一个飞跃腾身,就向着前方那只“虎妖”直直射去。
‘兀那小辈,别看你方才嘚瑟,现在本王就让你知道,这金丹境的虎妖、与未成金丹的虎妖,差距何止天堑?!’
……
早在虎王奔腾而出的第一时间,顾尧和燕赤霞就察觉到它的存在了——没办法,金丹境妖怪的气息犹如夜天中的明火,比这些堪堪化形的小妖们不知强出了多少!
其实早在决定翻脸的那一刻,顾燕二人就想到了今日一战,迟早会和内厅中的那几名妖王碰上。
话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他俩既起了救人之心、又兼之迟迟等不来刘海石师徒的讯息……那要想将这满洞活人全部救下,就只能将场上的所有妖怪,统统斩杀了!
嗯,虽然这看上去确是一件不可能的疯狂之事……
但剑修行事,哪管得了那么多?!无论如何,先干特娘的一通再说!
现下唯一的遗憾就是,手中无剑啊……
……
滚滚妖风当头压下,犹如乌云盖顶。
在虎妖的浩荡妖势下,顾尧想着燕赤霞此刻毕竟是凡人身躯,怕受不得这种威压,当即就要跃上前去,替大胡子将这记虎扑挡下。
却不料——
“不!重华,你在此处稍等,做好接剑准备!”
“接剑?!”
顾尧愣神间,燕赤霞已从他身侧一跃而起,迎向虎妖。
在其跃空过程中,有道道磅礴剑气不断从他气海丹田激涌而出、覆于体表,结成剑势……
到得最后,更是凝成了一道高宽皆达丈余的巨剑虚影!
这赫然是燕胡子曾经用过的——金丹法身!
方才在与其它小妖争斗时,顾尧和燕胡子皆是游刃有余,还用不着掏出自己的拿手本领。
但是此刻,有金丹境的妖王当面,他俩却也再不能藏拙!
而金丹法身一现世,他们的伪装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当然,此时此刻,身份泄露与否,早已是不重要了……
……
妖洞外厅半空,燕赤霞的剑道法身祭出,当即就与巨虎轰然撞在了一起。
这一撞,宛如雷霆轰鸣,惊得场上小妖肝胆俱裂!
话说直到这一刻,它们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到底是和什么样的存在争斗了一番!
而此刻洞厅上空烟雾弥漫,它们可看不清这一撞的后果到底是谁输谁赢。
自然而然地,小妖们就将自己惊恐的目光移到了地上那名“兔妖”身上。
既然“虎妖”是由人道高手伪装而成,那“兔妖”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这“兔妖”的修为又当如何?难不成,比这只凶猛的“虎妖”还要厉害得多?!
萎缩于洞厅角落不敢脱逃,众小妖看着内厅中、因望向“兔妖”而面色煞白一片的柳树姥姥,心头就不禁变得愈发忐忑了……
说几句吧,现在心情有些不好……
截止到目前,第一章的首订已经出来了:
13!
相比起此刻3360的收藏来说,收订比大概是258.5:1?
呵呵,真是千言万语,汇成无语啊……
就这个收订比来说,这本书也算是创新了起点的一项记录吧——起点最差收订比记录!
说实话,虽然咱的收藏不高,比起其他大佬来说更如沧海一粟,但这么些个收藏,好歹也是咱一点一滴裸奔出来的。
所以,此刻我更是想不通,为何首订才这么一点?!
现在心情实在太差,无心码字,我得好好缓缓。
……
但书还是会继续写的,毕竟,情节铺垫到此,高潮将至:
柳树妖和燕赤霞还没有父女相认;
燕赤霞体内的剑意也未归还给主角;
主角还将再一次天道化身,在作死的路上更近一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妖兄,老牛给你送剑来啦!
“夫人……”
内厅之中,因察觉到柳树妖脸色有异,金毛鼠妖第一时间问询出声,只是它的关心将将送出一半,柳树妖就从椅上弹身而起,并声嘶力竭地尖锐吼道:“是他们!这两个妖族,就是伤我的那俩人道修士伪装的!”
吼罢,她又蓦地扭过头来,紧盯着金毛鼠妖:“今日,只要你能为我斩了这两人,老娘今后一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柳树妖的话语斩钉截铁、恨意满满,入得鼠妖之耳后,鼠妖当即就是目光一凝,立时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小、色呈土黄的四方木盒。
待它拧开木盒盒盖,马上就有一股泛着浓郁腥臭味的暗黄沙尘,从盒内一涌而出、盘旋飞绕于盒上三尺久久不散。
这股沙尘就像有灵性一般,似是只需鼠妖一个命令,它们就将扑向前方,将眼前之敌死死困于暗无天地的境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内厅中的鼠妖祭出法器,即将入局搏杀之际。
外厅中,燕胡子和虎妖的第一轮冲击也终是告一段落……
宽阔洞厅内,随着弥漫于半空的烟尘渐渐消散,两道庞然躯体也终是显出身迹。
只是,这次搏杀的后果却令众多小妖是大跌眼镜!
照理来说,虎妖作为此间妖王,其在先前一刻展现的力量也是无与伦比、充满碾压之势。
但经此一轮碰撞后,最后被抛飞出去的却偏偏是它?!
此刻,小妖们只知紧盯着那道倒于地上、一时起不了身的庞然兽躯,实在无法将之和平日里的威武虎王联系在一起。
而反观那名人族高手,其此刻虽也是嘴角含血,但却看不出丝毫萎靡之态!
并且在其落地后,覆于他身上的那层巨剑虚影晃都不晃一下,显然还有再战之力!
只是,小妖们不知道的是,虽然燕赤霞此时表现的尚有莫大余力,但顾尧却是深知,大胡子此刻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没错!其实在这次行动前,燕赤霞本就身体带伤,此时又经此一战,他那凡人之躯又怎可能受得了如此大的负荷?
此时他之所以不倒,只是拼命死撑着罢了……
念及燕胡子辛苦,顾尧当即向前一步,就想要先搀扶他一把。
却不想大胡子却是蓦地伸直手臂,手指尖端,指向的却是位于内厅的那排兵器架子。
“剑来!”
下一刻,燕胡子陡然吐气喝声,而随着他的呼喝,兵器架上的那几柄长剑立马就嗡嗡嘶鸣,急欲蠢蠢欲动!
当是时,虎妖方被击退,燕胡子挟莫大余威震慑群妖,此刻别说是寻常的化形小妖、就连内厅中的几大妖王都似被他气势所慑,暂时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而他就是趁此良机,当即施展剑修手段,欲将此间洞厅中那仅有的几柄长剑摄于手中,以便让顾尧施展御剑之术……
其想法是好的,做法也算颇切时机。
只是,就在那几柄长剑伴着锐鸣即将飞起之际,一张雪白色的蛛网蓦地从天而降,瞬间就将那几柄剑器死死黏回了兵器架!
“呵呵呵,你这只虎妖……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一声道友了,也真是太看不起我等妖族了吧?其实早在方才,你用出金丹法体之时,本王就已料到你是一名人道剑修了!
果不其然,你杀退这头蠢虎后,第一时间就想来此取些剑器……呵呵呵,你这一举一动,本王可都算得一清二楚呢!”
蜘蛛妖得意娇笑间,其秀口还不断轻吐,直将这座洞府内、散于四处的兵器都用蛛网缠紧后,才将狐媚双目转向燕赤霞,最后又看向顾尧。
“你这小郎君,还真是隐藏至深呢。不过没关系,就算你是人族,本王对你也是爱煞得紧呐!若你此刻能乖乖听话自封修为,本王可以保证,今日定会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干嘛?和你一道生小蜘蛛吗?可惜你身上的腿实在是太多,小爷我怕到时不得其门而入呀……”
面对着蜘蛛妖的招揽,顾尧一句轻飘飘的荤言就将其顶了回去,当即就引得蜘蛛妖是柳眉倒竖、媚眼含杀。
“金兄、尸兄、刺兄,杀了他!咱们一道杀了他们!将他们的肉剁碎了,做肉包子吃!”
其实到了此刻,根本就无需蜘蛛妖再多赘言。
早在她先前用蛛网封缠洞厅内的剑器之前,金毛鼠妖就已经开始激发着自己手中的木盒法器。
而等到此刻,随着蛛王的厉喝刚刚落下,这木盒法器也终于算是祭使完毕了。
于是,下一刻,磅礴的黄沙就从鼠妖手中的木盒法器中汹涌而出,其体型也在前进途中迅速壮大,向着顾尧和燕赤霞狠狠压去。
“嗡——嗡——”
狂烈的沙子带着席卷天下的气势猛扑而来,等它们扑至顾燕二人身边时,早已成了遮天蔽日之象!
要说这只木盒,倒真不愧是件异宝!虽说其激发之时貌似颇费力气,但若等其完全发动,顾尧和燕赤霞才发现他们已是避无所避!
理所当然的,顾尧和燕赤霞当即就被阵阵沙暴给裹挟到了其内,不过也就在此时他们才发现,这沙暴虽说看着可怕,但其最大的功效也只是遮掩了大半视线罢了,除此以外暂时倒也无甚其它害处……
二人心头方作此想呢,冷不丁的,就有一道尖锐的利响,擦着顾尧的头皮一划而过!
“糟了!差点忘了那只刺猬!”
……
此时此刻,顾尧和燕赤霞可谓是陷入了巨大的险境——因沙尘迷眼,他俩几乎不可视物。但是,置身于沙尘之外的刺猬妖王,却能将一根根尖利硬刺源源不断地射向他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窘境,概莫如是。
“若手中有剑,方能一搏……”燕胡子的声音透过浓浓沙尘艰难透出。
“重华,不若这样:一会儿你紧随于我身后,我运足法体横冲出去,你再寻机迅速夺剑……”
“燕兄,你此刻伤势未愈,如此怕会伤及道基啊……”
“没时间了!目前咱们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我数一、二、三,咱们就……”
“咔咔”几声石门开合的声音蓦然从顾尧身侧响起,将燕赤霞的话语一下打断。
然后,就有明亮的天光刺穿浓浓沙尘,射入洞中。
洞口之外,一只上身赤裸的魁梧牛妖,面带着一抹来自背背山上的暧昧微笑傲然挺立着。
“妖兄,你的剑,俺牛霸天给你送过来啦!”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御剑,杀!
前文早已提过,在这金光洞府中,共有三处内外相连的通道。
其一当然就是这洞府大门——可惜的是,因先前妖厨康罴要做全人宴席,而金光大王生怕洞外小妖们在宴席期间强闯进来,所以就早早令上官老鬼将洞府大门给封了起来。
其二就是那条由内厅通往洞府深处的通道——话说这条道路乃是金光大王、及其丫鬟内眷的专属通道,寻常妖兵可是不得擅入的。
而这最后一条通口,就是牛妖现下所站立之处了——这条通道,乃是金光洞府所属妖兵妖将的专属通口,平日里位置隐蔽、诡异难测,其所追求的、就是一个对敌之时出奇不意的效果!
就如同此刻,牛妖的乍然现身,不但令顾尧和燕赤霞喜出望外,就连身居内厅的几大妖王也几乎同时惊怒交加。
何故?
只因这牛霸天此时现身于此,其不但手上捧有一柄连鞘长剑,就连它的背上,竟也背着一柄与它体型极其不配的三尺青锋呀!
你若想问这两柄剑器是如何来的,嘿嘿,那就得让时间,稍稍往回拨上那么几分了……
话说就在方才,当金光洞府大门被由内封锁之际,牛妖就知全人大宴即将开始,而它牛霸天,也已算是圆满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于是老牛走下擂台后,当即就要匆匆从暗门溜入洞府参加宴席,只是,它将将跨出两步,蓦然间,一妖的“倩影”就陡然浮上了它的心头。
想起那“妖”阴柔中蕴藏阳刚的气质、玲珑有致的苗条身段……老牛当时就有些支棱了起来。
而为了讨好那“妖”、与其“再续前缘”,老牛当下是宴席也不去了,而是立即身子一拐——就去了金光大王存储兵器的库房。
在库房中,老牛略施淫威,令管理库房的妖兵将那“妖”的长剑寻出,并且为了进一步寻找话头、拉近关系,它还令妖兵额外为它多寻来了一柄剑器、又装模作样地背在了身上……
最后,当它兴致勃勃奔至洞府外围后,耳听着洞厅之内已是氛围全开、喧嚣无比,老牛也就变得心骚难耐、期待满满了。
于是下一刻,它就令两名守门妖兵让出身位,而它牛霸天则是,推门而入……
……
洞厅之内,顾尧眼瞅着门口牛妖一张脸上的颜色接连变幻:由红变白、又由白转黑……
只是此刻,他可顾不上探究这头牛的心历过程。
自然而然地,他就从牛妖手里拽过长剑,同时,还不忘顺手将其背上那道青锋取下,抛给了一旁的燕胡子。
长剑在手,顾燕二人的气势立时就是一变!
周身五尺之域,顾尧灌注法力、舞剑如同风车!虽然现下视力受损,但他耳力犹存!
听风辩位之下,但听连续的“乒乒”声音接连响起,而再观顾尧和燕赤霞脚下,更有数百上千如同钢钎的细长硬刺胡乱抛洒,但此时却再无一根,可以对二人造成丝毫威胁了!
而就在顾尧主动承下防御之责的时候,燕胡子可也未曾闲着。
只见他的口中念词不休,顷顷一刻间,就有白光从其口中一喷而出融于手上剑身。
下一刻,三尺青锋无风而鸣,然后就像一条游鱼般,迅疾无比地一头扎入了这满洞的尘暴之内!
当是时,这满洞妖窟,除却顾尧和燕赤霞、以及被困于洞内东北角落的一村民众后,其余皆是妖怪!
于是燕胡子此刻也就不管什么瞄准不瞄准之说了——反正有重华在旁护身,他安稳得很!
他现在只管御使飞剑,哪里有妖气,他就令飞剑射向那里!只杀得洞内诸妖哭爹喊娘、惨叫不休!
只是,不待这种单方面的杀戮持续多久,这满洞的沙尘就突地蓦然回返,而那些暗藏于沙尘中的黑硬利刺也是刹那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这样的形势变化诡异奇谲,顾尧当即就横剑于身,摆出了十二分的警惕之态,而燕胡子也是立刻召回飞剑,令其“呜呜”盘旋于自己身周。
而就在这时,在洞府内厅方向,眼瞅着金毛鼠妖终于将这满洞的烦人沙尘收了回去,那只一身盔甲笼身的僵尸终于再也安奈不住,当即就脚下运力、激起一蓬碎石,而它的身躯,却已向着顾燕二人所在之处,激射而来!
原来,鼠妖之所以不得不收起沙尘法器,只因这片沙暴敌我不分——其不但令顾尧和燕赤霞视力大损,就连僵尸妖王它们,也颇有无从下手之感。
而此刻见这沙尘已对两名人道高手失了作用,又有尸王与蛛王在一侧连声催促,金毛鼠妖当然只能借坡下驴,第一时间收回了所有沙尘!
……
尖锐利啸当空袭来!
洞厅半空,那只僵尸浑身黑雾缭绕、鬼气森然!
虽说它这一扑之势,远不及方才虎妖声势浩大,可若配上那身漆黑邪异的全身盔甲后,立即就令顾尧和燕赤霞感到了一种不同于虎妖的铁血压力!
毫不犹豫的,大胡子当即剑指一引,头顶飞剑嗡然鸣响间,已是第一时间向着僵尸主动迎去。
而顾尧见状也不耽搁,体内法力迅速灌于剑身,身形一动,就想对燕赤霞从旁协助。
可就在这时——
“嘭”一道锐耳的利响突兀间从顾尧头顶响起。
顾尧霍然抬头,就见一颗白色“圆石”此刻已然临近他头顶三丈远近,想都未想的,他当即运剑上挑,就要将这颗“白石”给一剑劈飞。
却不想——
“蓬!”
白石竟是当空“炸裂”!随即,更是化作一张巨大的蛛网,向他迎头罩来!
虽说顾尧此刻早已剑术超绝,且他剑上还覆有自身法力,但当他长剑触及蛛网之际,竟并未第一时间将那网给斩破!
于是,顺理成章地,他立刻就被蛛网给罩了个严严实实!
蛛网临身,顾尧直到此时才算切身体会到了这网的坚韧!
虽说他早在被罩住的第一时间,就已运起浑身法力,想将这层蛛网给生生撕破。
但挣扎来挣扎去,他除了使自己被缚得更紧了三分外,竟拿这层蛛网没有了丝毫的办法!
而就在此刻,蜘蛛妖的声音也从洞府穹顶某处愤恨传来。
“咯咯咯咯……小郎君,你就别挣扎了!姐姐这道网,可已祭炼过数百年了,水火不侵、刀剑难伤……我看呀,你还是乖乖待在网里,等着入姐姐的肚肠吧,哈哈哈哈……”
蜘蛛妖笑得得意猖狂,只是,不等她将心中怨愤发泄完毕,在她身后,柳树妖的惶急嗓音却是突兀响起:
“蛛姐姐,你最好速战速决!千万要小心那小子的御剑术啊……”
“御剑术?!那不是金丹境的剑修,才能施展而出的杀伐手段么?而这小子的修为,貌似才堪堪入道呀……”
心头疑惑间,蜘蛛妖再次回转臻首,看向了自己蛛网的方向。
然后,一抹刺目的紫电,裹挟着庞然恐惧,就彻底充斥了她的心房……
第一百四十章 去特么的憋屈!
紫电跃闪而至,“电光”之后,顾尧衣衫猎猎,傲然而立。
在他左右脚下,两片撕裂的破碎蛛网随风微颤,似在嘲笑蜘蛛妖方才的狂妄是多么的无知!
遗憾的是,蛛妖此刻的心神已被粲然飞剑全然摄去,已是顾不上心疼她那蛛网了……
“噗呲”一声闷响从洞府穹顶迅疾传来,随即,两团大小不一的物事就从那处同时跌落。
这一刻,整座金光洞内、除却燕胡子和尸妖大战的区域外,尽皆化为了一片寂然!
缩身于洞穴两侧岩壁的小妖,眼睁睁看着平日里阴邪狡诈的“蛛王”竟被“兔妖”一剑斩杀!心头震怖之余,只知下意识地向着山壁里猛缩。
而立于内厅石台上的剩余三只妖王——金毛鼠妖已在和柳树妖窃窃私语、急速谋划着接下来的对策,而那只金丹境的刺猬妖嘛,此时早就不知逃往何处了!
其实刚刚瞥见“兔妖”飞剑厉害时,金毛鼠妖第一时间也是想着赶紧逃命的,奈何此处可是它的洞府,要它舍下这偌大家业独自逃生,金光大王委实是有些做不到呀!
所以这么一耽搁间,场上形势就再次发生了变化……
御使电光飞剑,一剑将蜘蛛妖斩作两截后,顾尧对她的尸体是看都未看,反而迅速望向了燕赤霞所在方向。
而在那边,大胡子运使的飞剑上下乱舞、左右穿刺,却是……拿那头尸妖丝毫没有办法?!
立足于远处,顾尧眼看着那边战场,耳听着从那里传来的连续金属碰击声,心头就渐渐凛然起来:
燕胡子的飞剑操纵熟稔无比,比他顾尧不知强出多少!
只是——
若他对手的躯体比之金石还要坚硬、根本无惧普通飞剑之利的话……
那想来大胡子此刻心情,该是多么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无奈啊!
眼瞅着大胡子已然在向他频频顾视,眼里充满了求助之意。顾尧也是不敢耽搁,当下就伸手一挥。
立时,粲然紫剑再次腾跃而起,拽出隆隆厉啸,就向着远处尸妖激射而去。
“哎,也不知我这飞剑,到底能否破开尸妖的防御了……”
顾尧心头忐忑间,他的飞剑已是临近尸妖头顶。
而与此同时,尸妖却也察觉到有新的威胁临身,其当即就运使僵尸妖法,摆出防御手段,想要告诉来人自己的躯体是多么强硬、飞剑袭击对它更是无丁点屁用!
并且也正在这一时刻,或许是受冥冥之中的感召,抑或是期盼着“尸王”能将这名可怕的人类修士拿下……
外厅岩壁边,众小妖们无不是扭过脖颈、回头顾望;内厅石台上,金毛鼠妖和柳树妖也是踮起脚尖、目露期待……
就这样,在众妖注目中,粲然紫剑飞临尸妖,与其相触、相交……直到最后的相离。
然后,就有碧绿的腥臭血水当空撒落,而随血水一道飞起的,还有尸妖那颗顶盔的狰狞头颅!
这一刻,整座妖府再次倏忽寂静!
若说方才,“蛛王”被斩于剑下还能说有三分侥幸的话,那么此刻,眼睁睁看着诸妖王中以防御见长的“尸王”,竟也当不得这人一合之敌,众妖刹那间,就体会到了彻底的绝望!
这哪里是什么人类修士啊,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一个煞星、杀神!
而他今日所屠戮的对象,却正是它们这些可怜的、弱小的、无辜的小小妖怪啊!
……
从寂静到喧闹不过短短一瞬间。
当彻底认清眼前形势、知晓这两名人族修士的真正实力后,洞中小妖们也就不再像鹌鹑般的作壁上观了。
反正现下已是大祸临头,不逃必死,逃跑或许还能争得一线生机!
于是,走兽们撒开了脚丫、飞禽们鼓起了翅膀,弱小的被强壮的踩到了脚下、动作缓慢的被行动迅疾的抛在了身后……
整座金光洞府瞬间就变得混乱不堪、群妖乱舞!
众妖争先恐后地向洞窟出口跑去。
奈何,此时的洞府大门依旧紧锁;更无奈的是,血肉之躯,怎可能跑得过飞剑之疾?!
理所当然的,第一波跑得最快的妖族,也就最先撞上了由两柄飞剑拢成的“杀墙”。
妖怪们的想法朴实而又简单:你这飞剑再利,却也不可能将杀机面面俱到吧!只要我能寻得一丝空隙逃出生天,那其它妖怪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遗憾的是,朴实的思绪终究还是低估了飞剑的暴虐!
倘若今日只有一名剑修当场,那小妖们还可尝试下此种逃生方法。但若飞剑数量达到两柄……那就绝不止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了!
要知道,人道剑修以杀伐着称!
尤其是此刻,当两柄飞剑配合默契、火力全开之下,整座洞府立时就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
剑鸣厉啸、剑气纵横!
两柄飞剑在群妖之间纵横捭阖、由着性子辗转腾挪!
它们的每一次腾闪,都必有一名、甚至是数名妖怪身躯残破、血溅窟穴!
而就在这种修罗杀场中,小妖们别说是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它们就算是待在原地不动,都会时不时地引来死神的凝视!
……
就在两柄飞剑恣意妄为之刻,洞府内厅方向,金毛鼠妖和柳树妖也是陷入了惶惶绝望之态。
要逃跑吗?是的,话说它俩方才也曾这样做过。怎奈不等它们跑出几步,就有粲然紫剑横飞而至,刹那间就将内厅通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并且,别看此刻场上那两柄剑影杀得欢实,但两名老妖却几乎都有察觉:剑修们的杀意早就将这处区域给死死锁定!只要它们敢再有异动,迎接它们的,定然就是万途寂灭的滚滚杀劫!
只是,作为雄霸一方的积年妖王,鼠妖此时还是不甘心呐。
无意间瞥见手下的老鬼上官卿藏身在了洞厅东北角,鼠妖立时双目放光,马上计上心头。
它向老鬼远远递了一个眼色,而作为多年下属,上官老鬼对主子的意思马上心知肚明!
趁着远处杀机肆虐,老鬼开口招来一些残存的妖兵,下一刻,它们就迅速将困于此地的人类村民给集中缚于一处,并还极其狡猾地藏身在了众村民之后。
而到得此刻,上官老鬼方才颤颤巍巍地呼喊出声:
“住……住住……住手!”
远处,两柄飞剑的杀戮应声而歇!
而见此一幕,上官卿的胆气不由立刻壮大了三分。
“放我等出去!不然,不然我们现在就把这些人族全部杀掉!”
……
置身于洞窟偏远某处,顾尧回身望向洞厅东北方向。
话说这次,他和燕赤霞确实是有些大意了。刚才,他和燕胡子二人屠戮群妖之际,虽说也在一直留意着两只大妖的动向,但也正因如此,方才忽视了对那些村民的保护,从而给妖怪留下了可趁之机……
并且,
眼前场景和当初玄骷老道借孩童身体威胁他时的那幕,是何其相像啊!
只是那时,因他并未习得御剑之术、并且腹中雷霆也极难控制,投鼠忌器之下,他最后才不得不屈从了老道的淫威……
但是,如今的顾大公子,可再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
遥看着上官老鬼携着一群妖兵匿身于众村民之后,面带得色、自认稳妥。
顾尧心中的怒火,立时就像被油液浇泼般,瞬间高炽!
早在玄骷老道那次,他心里就积攒下了极度的憋屈。
如今,这上官老鬼竟敢当着他的面“故技重施”——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找死!
毫不犹豫的,顾尧就将自身法力不要钱似的统统调运起来役使飞剑。
而得庞然法力相助,本就犀利迅疾的紫剑瞬间就如吃了补药般,速度再次飙升至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
人群之后,上官老鬼还在胸怀忐忑的等着两名剑修的回应。
只是,等着等着,它却蓦地心中一惊:
咦?!远处空中盘绕着的两道剑影,现在怎么就只剩下一道了?!
不等心头惊悸再起,下一刻,它就陡觉脖颈一凉,然后,天地就开始在它眼中不停地盘旋打转。
而直到此刻,刺耳的尖锐嘶鸣才终是掠过了它的双耳!
鬼生的最后一撇间,它才看到:那具缺少头颅的躯体是如此的熟悉!而在无头躯体周边,妖躯残破、血溅如瀑!
妖血浸染周遭人类,除了令他们惊惶嚎叫外,竟诡异般的无一人受伤!
而在这时,凌厉的杀意却再次从它头颅上方传来。
而它鬼生的最后一撇,也终是捕获到了一抹紫意,于是上官老鬼立时就明悟了:
原来,那人竟连全尸,也不愿给它留下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地震?
御使飞剑将上官老鬼的头颅切了个七零八碎,顾尧裹挟着赫赫凶威,将目光投向了洞府内厅方向。
然后——
啪!在他的睥睨盯视下,那金毛鼠妖竟是直直跪了下来!
“上仙!二位上仙饶命啊!小妖根本就无意与二位为敌!都是……都是……”
鼠妖一边泣泪乞饶着,一边忽地一指身侧柳树妖。
“都是,都是这柳树妖在一旁唆使,所以……所以小妖才迷了心智,做出了这等糊涂事。
不过二位上仙,小妖在此地经营多年,对黑山妖域的情形了如指掌,只要二位今日能放过小妖,小妖愿意带路,助二位扫平此方妖域!这……这在道督卫里,应,应该也是大功一件了吧……”
鼠妖絮絮叨叨将上述一番话飞快说完,最后突又像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就赶紧加了最后一句:
“对了!此间的妖主黑山君、已是了无音讯二百余年!以二位的本事,当能在此地横行无忌了……”
金毛鼠妖的突兀举动,不但令顾尧和燕赤霞出乎意料,就连此刻洞内残存的一些小妖,也是一时忘了死亡威胁而变得目瞪口呆。
金光大王!您好歹也是一洞妖王啊,怎么就这样……把咱们黑山妖域给卖啦?!
而在鼠妖身侧,柳树妖闻听自家“郎君”的乞饶之言时,初时只是一怔,紧接着其一张俏脸就变得阴云密布、怒火中烧!
不过到得最后,树妖却也并未对鼠妖的行径开口怒斥。
此时此景,任何言语皆是废话,多说无益!
她咬着下唇,将身上的嫁衣一扯而下,露出腰背上的丑陋肉瘤。
下一刻,她又并指如剑,将右手向着背上肉瘤狠狠刺去!
汩汩鲜血喷涌中,树妖的手,从身后肉瘤里缓缓抽出,而在她手指尖端,一柄尺余长、浑身散发着蒙蒙毫光的短剑,也被她一点点、一寸寸地从自身血肉里,给生生拽了出来!
怪不得先前一直寻不到这剑的踪影,原来它,竟被柳树妖给生生藏进了自身体内!
立于洞厅一侧,顾尧方自感叹着这妖的狠辣,而与此同时,柳树妖的嗓音也终于再次响起。
其声冷冽决绝,似已不蕴丝毫生的奢望。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为了老娘这柄剑啊!呵呵,剑在此,杀了老娘!它就是你们这,两个强盗的啦!”
潋滟剑光就在眼前,可顾尧竟被树妖的话给激地皱起了眉头。
强盗?!
话说到了如此境地,飞剑正主就在前方,这树妖竟还敢一口咬定这剑乃是她之所有?
这脸皮、这无耻……呵,真是岂有此理啊!
怒极而笑间,顾尧将目光看向了燕赤霞。
就见大胡子自那短剑现世之际,一双虎目就已然瞪的滚圆!
其目光热切,面目肃然,并且这次,他也再不会有丝毫犹豫心软了!
捏出剑指狠狠一挥,当即,燕赤霞就御使着飞剑,向着柳树妖狠狠射去!
在他的推断里,眼前这树妖哪怕确实兼修了剑道,其剑道修为也绝对高不到那里去。
否则,先前几场战斗艰绝凶险,她早就耐不住性子用出剑修手段了。
大胡子所料一丝不差!
因为直到他的飞剑即将临身,柳树妖才咬着下唇,勉强驱使着怀中短剑摇摇晃晃飞起。
并且从她那生涩的驱剑手法也不难看出,这短剑飞空,靠得也多是自身灵性,与她的自身修为关系并不大!
果然,不是什么人都是顾重华啊!
燕胡子心中喟叹一句,当即就沉淀心绪,欲将树妖彻底了结。
空中,青锋剑影的厉啸陡然增强了三分,探清了对手虚实,飞剑斩敌似只在顷刻。
地上,树妖拖着伤残躯体苦苦支撑,因先前妖道元神被废大半,她只能凭着不纯熟的剑修手段拼死一搏。
只是,这也只是延缓死期的徒劳罢了……
有隆隆雷音从洞外隐隐传入,似也在为这场即将谢幕的杀戮缀上休止。
顾尧屈指轻弹一下身前紫剑,也想趁着这难得的意境,让老伙计进行最后的“收割”。
却不想——
“轰隆隆——”
雷声的咆哮陡然增大!
并且这声音根本就不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它更像是响彻于耳边,源自于——
脚下?!
这一刻,洞中残余的所有生灵,无论是人、是妖,皆被连续响起的宏音给狠狠震撼!
那些得以活命的村民,早在雷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皆被震晕了过去。
那些尚未丢命的小妖,则也在隆隆雷声里瑟瑟发抖、抱头蜷缩。
内厅里,金毛鼠妖依旧跪倒于地,它脸色变幻不定,两只绿豆鼠目滴溜溜转个不停,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在它身侧不远处,柳树妖收剑横胸,妙目凝眉四顾,显然也对此种变故措手不及。
而在洞府外厅,顾尧和燕赤霞也早已抵背而立,两柄飞剑围着他俩盘旋不休,更是做出了十二分的戒备之色。
雷音轰鸣不休,久久不绝,震人心魄,惊人神魂!
并且,别看此刻雷音震撼,但将其与接下来的变故一比,却又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
雷声之后,大地开始颤动!
先是有了那么一丝感觉,就像冬天乍踩上了冰雪,让人身躯陡然一歪。
但紧接着,脚下的“冰雪”就倏忽化为摇床,摇得站于其上之人左歪右倒、难以立身!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脚下隆隆宏音丝毫不减,头顶磷磷碎石漱漱砸落。
这是地龙翻身,乃天象之灾!
顾尧心中方作此想,冷不丁的,头上穹顶传来一些异响,令他不由凝目望去。
就见那处,不知何时竟已破开一道洞穴。刺目天光透过穴口,直直射入洞窟。
紧接着,由那处穴口为起始,触目惊心的狰狞裂痕开始在洞府穹顶攀爬蔓延,最后竟足足延伸出去数十丈长短!
照理来说,遭遇此种创伤,这处洞穴接下来就该轰然塌陷了。
但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如人之常理般进行。
只见裂纹蔓延伸长,当其最后攀爬至洞府大门时却又倏忽停下。
到于此,顾尧和燕赤霞才发现,那头顶裂纹虽看上去杂乱无章,但其却有意无意间,将整座洞府穹顶生生裂成了大小均等的两半!
这不像是地龙翻身,这是有人刻意为之啊!
心头刚生此念!
下一刻,隆隆巨音陡然增大,刺人耳膜。
而他们头顶那处山石穹顶,竟也像是一层蛋壳般,顺着那道裂纹从中间裂分了开来!
没有累累山石轰塌,只有无尽天光洒落!
今日,这座开掘已达数百年之久的金光洞府,被人生生从外面给——
撕扯开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山老妖出场
开山之力,何止万钧!
更何况,“扯开”洞穴的过程中,竟还未造成丝毫的山石滑坡、岩体塌方……
这惊天手段中蕴含的道术妙真,顾尧光是想想,就有些不明觉厉。
最起码,如此手段远非寻常的金丹修士所能做到,那么使出这手道法之人,他的修为又该到了何等境界?他的身份,又会是谁?!
想到了一个可能,顾尧的脸色倏然一变。
‘可是,鼠妖不是说那人已有两百多年没有音信了吗?!’
怀着愈发忐忑的心情,顾尧将自身警惕提升到了极致。
而此刻,因洞穴“大开”,阳光尽洒,他们其实已算是置身在了山体之外。
前方,弥漫的尘土还未完全散尽,山外的一切景物皆处于一种影影倬倬的状态。
而就在这一片朦胧中,有两道身影身披阳光、破开尘埃,向着这里迤逦走来。
他们走得很慢,并且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愈近,周遭的尘雾也是愈发稀薄,他们身体之后的阳光也就愈发耀目。
远远望去,就如同这二人是背负着阳光而来。
但是,沐光而至者,可不一定就是仙神,
还有可能是魔鬼啊!
……
尘埃散尽,远方的行人也终是走到了跟前。
按理来说,对这二人中的领头者,人们都该最先投之以关注的。
但是,顾尧的目光却只在那名黑衣中年人身上匆匆一瞥,然后就迅速看向了中年人身后的刺猬妖!
没错!此刻行至这里的“二人”,当先者咱们先按下不表,而紧随于他身后、摆出一副低眉顺眼模样地妖物,赫然正是先前从洞穴中逃出的“刺头大王”!
当然,若单单是一只刺猬妖也就罢了,还引不起顾尧如此大的关注。
顾尧此刻之所以有些心神失守,其实是因为这刺猬妖的手里,还提着两名人类——
他们赫然正是刘海石师徒!
“原来,刘老头之所以迟迟没有按计划行事,是因为他们早就被人控制住了啊!”
心中的一大疑团解开,顾尧当即凝集目光,想看看这对师徒的身体状态又是怎样。
就见此刻,刘海石一张老脸上虽双眼紧闭,但他的眉头却还时不时地狠狠颤动几下,仿佛正在竭力抵抗着什么。
而再观他的宝贝徒弟李若眉,则是秀目紧闭、神态安详,嗯,小丫头睡得正香……
眼见刘老头师徒生命似无大碍,顾尧至此,方才扭头看向了刺猬妖身前的黑衣中年人。
当是时,顾尧和燕胡子距这名黑衣人少说还有五六丈远近,但如此距离,已足够他将这黑衣人的相貌瞧个清楚了。
只见这人身姿挺拔、脸型瘦矍,耳边两缕斑白、为其平添一丝儒雅;眸中暗藏阴鸷、令他陡现十分威严。
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在这人的双眸正中,还刻有一块印记:其形黑魆如峰,与远处那座傲立天地的黑山简直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到得此刻,关于此人的身份顾尧心中几乎已可呼之欲出。
更不用说此时——
“黑山君?君上?!君上救我……”
金毛鼠妖的竭力呼喊又从远处遥遥传来,将顾尧心中最后那抹侥幸也给彻底抹去!
……
虽然不知失踪已愈两百年之久的黑山老妖,为何又于此时突然现身。
但顾尧却深知此刻可不是犹疑傻站的时候。
身前,刘海石师徒知觉全无、亟待救援;他又迅速瞥了眼身侧——
就见燕赤霞自这老妖现身后,也是双目泛红,呼出的气息也是越来越粗——
大胡子,已是快要失去理智了……
此时此境,自诩聪明之辈或许第一时间就会想到逃跑,但是,衷情剑道的顾尧,又岂会做出这等不堪之事?
……
“这不是柳兄嘛?!本座听闻今日有人族在我黑山妖域闹事,不曾想竟是柳兄大驾光临?!哈哈哈,真是,有失远迎啊!”
就在顾尧心头戒备万分之际,前方,黑山老妖竟对鼠妖的呼救充耳不闻,反是双目放光地向着燕赤霞走来。
顾尧看其脸上的震撼喜色不似作伪,显然大胡子现身于此处,也确实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这老妖为何竟表现的如此高兴?!
看其做派,若这幕被不知情者看到,指不定就真将这本是仇雠的二人,当作真正的故友相逢了呢!
只是,即便黑山老妖李诚儒此时表现的多么亲热好客,但燕赤霞对他的仇恨可早就刻进了骨头里!
虽说大胡子这次转世早就丢失了大半记忆,也根本记不起这李诚儒的模样。
但是,此时此地,当此人将将现身于他的视线,一股泼天的恨意就不可阻挡地冲塌了他的理智堤坝。
尤其是此刻,若这李诚儒不开口还好,大胡子还能凭借剑修本能,勉强压抑着心头疯狂。
但是,他此时却偏偏张口说了话,还特意现出了一副与燕赤霞熟稔无比的态度……
这就好比是火星溅入油库,狂风吹过浪涛。
只一瞬间,燕胡子就立刻环眼怒瞪、须发皆张!
“杀!”
一道破音怒吼出腔,紧随其后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剑鸣利啸!
“看来柳兄,还是放不下前尘往事啊!”
相对起燕赤霞的滔天震怒,黑山老妖就表现的淡定多了——或许,对于大胡子有如此反应,他也早有预料吧……
尖锐的剑器嘶吼声慑人心魄,几乎只是闪念间,就越过了这短短数丈距离。
对于其他修士来说,如此距离下,面对剑修怒火应该只能引颈受戮了吧。
但是,李诚儒却显然不会就此认命。
他维系着脸上的淡然表情未变,只是似缓实急地抬起了右臂。
下一刻,其右手五指蓦然内屈!
立时,恐怖的引力在他屈起的手指前端突兀而现,紧接着——
“嗖!嗖!嗖!嗖!嗖……”
无数的沙石碎土,受这引力所吸,以远超飞剑的速度激射而至!
“嘭!”
沙石碎土先是凝成一块圆盾,将大胡子的夺命飞剑生生挡下!
紧接着,随着越来越多的土石激射而来,圆盾逐层变厚,将那飞剑剑身包裹,令其动不得分毫……
直到最后,一颗直径几达一米的石球在老妖掌前悬浮现世,而燕赤霞的飞剑,已然完全看不见踪影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去,杀了那个剑修!
“数百年未见,柳兄,哦不!大哥的性子,还真是丝毫未变呀,还是如当年那般冲动易燥!”
李诚儒维系着脸上笑意不变,语调却是渐趋冰冷,其手上,也在渐渐发力!
而随着他右手五指逐渐屈成拳状,他手掌之前的石球竟也在“啵啵”脆响中继续压缩。
与此同时,燕赤霞的脸上,也就慢慢现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
剑修之飞剑,与其本人心神相连。此刻大胡子的飞剑被逐渐缩小的石球挤压磨损,相对应的,他也正在承受着钝刀割肉般的痛楚啊!
一抹紫色电光在李诚儒眼睑上一闪而过,引得老妖双目一眯——原来是顾尧见燕赤霞攻势受挫,当即想都不想的出剑来援。
只是,虽说顾尧的飞剑声势看上去比燕赤霞的大了许多,但其却依旧未被老妖放在眼里。
“呦呵!有趣啊,大哥这次找来的帮手,竟也是一位剑修啊!”
老妖虽在随口调侃着,但其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
这一次,因右手正在施法,所以李诚儒就伸出左手,想要依葫芦画瓢,将顾尧射来的飞剑也给裹进石里。
另外,或许是已觉稳操胜券,所以老妖的话头就免不了多了几句。
“三百年前,你就被本尊玩弄于鼓掌……如今三百年过去了,你竟还是没有丝毫长进!你们剑修啊,统统都是死脑筋,除了蛮干死冲,别无其它长处。可惜的是,以本尊如今之修为,你等剑修在本尊面前……”
“嘭!”
一声炸响在老妖左手前突兀爆起,将他的话头生生炸散。
老妖猛然扭头,就见一抹刺目紫电穿透石盾,向他疾速飚来!
这一刻,大话也顾不得说了,老妖只感到数百年未曾体会过的那种惊悸,再次将他的心脏狠狠攥住。
不自禁地,他猛然发出一声低吼,而随着他吼声出腔,其眉心处的那枚黑山印记竟从他额上脱体飞出!
印记滴溜溜迎风一转,化为一枚袖珍小山。
然后,在顾尧飞剑即将杀来之际,小山又突兀膨胀,变成一块高约丈余的巨石!
“锵!”
这是飞剑与巨石相撞而出的脆响。
而经此一撞,巨石上固然是多出了一丝白痕,再反观顾尧那柄先前无往不利的飞剑,却也在这次碰击中被撞得倒飞了出去!
“唰!”
或许是见自己在撞击中竟然吃了一点闷亏,巨石竟是颇有灵性般的不依不饶!
其紧随紫剑身后飞起,速度比之剑光竟是不遑多让!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它的形体一涨、再涨!直到最后,化成了三丈大小才终是罢休。
而到得此时,那巨石也早就将顾尧的飞剑给压在了身下,紧接着,它就是“轰隆”一声从天而降!
剑器折断的脆响应声而起,而这种反噬回馈于顾尧身上,则是让他当场狂喷一口鲜血,身体瞬间就变得萎靡起来!
压折令自己受创的飞剑,巨石倒也不像其主人般嘚瑟多言。
它迅速缩小体型,变回印记,重新附于了黑山老妖额上。
而此刻再观这李诚儒,其脸上再也不复先前的得意模样,而是恢复了刚开始的那种阴鸷神情。
右手猛一发力,李诚儒将燕赤霞的飞剑狠狠毁去,使得大胡子也立刻口吐鲜血、半跪于地。
然后,老妖就将愤恨的目光转到了顾尧身上。
“后生可畏!竟能将我的护身意象给强行逼出!”
李诚儒一边咬牙说着,一边手上术法再施。
委顿爬伏于地,顾尧此刻浑身剧痛,根本就做不出丁点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周碎石在老妖的牵引下,朝着他身上一层一层裹来。
直到最后,他除了一颗头颅没有遭到碎石侵袭外,他的整个身躯,已被全部裹进了一颗石球里!
就像一颗怪异的葫芦似的。
“哼哼,等此间事了,本尊会亲自审你,逼出你的师承来历!”
放完这句狠话,李诚儒直到此刻才终于确认顾尧对他再无威胁。
施施然转身,老妖向着原来洞府内厅方向走去。
而直到此刻,残存的众妖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它们心中畏惧如天神般的两名人类剑修,竟就如此简单地被黑山君给收拾了?!
沐浴着群妖崇拜的眼神,李诚儒踏上那层碎裂的石阶。
金毛鼠妖嘴唇嗫喏,颤巍巍唤了声:“君上……”
李诚儒并没有理它。
柳树妖款款走来,盈盈拜下。
“小柳,拜见义父!”
这一次,李诚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虚扶起柳树妖,上下将其打量了一番,然后又不知为何看了远处依然难以起身的燕赤霞一眼。
下一刻,老妖的脸上陡现一抹古怪的笑意。
“小柳啊,义父知道你这段时日受委屈了。身子受伤不说,最后还被这只耗子逼着成婚……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现在之所以落到如此境地,这最怨的,应该就是那个人族剑修了!”
黑山老妖回身遥遥指了指燕赤霞。
“干爹现在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可敢去为干爹将那剑修的性命取来?”
李诚儒一番话刚刚说完,正等着柳树妖回应呢,却不想树妖尚未开口,一道急切的嗓音就已从一旁插来。
“君上,小柳重伤未愈,这斩杀剑修的重任,不若就让小的去做如何?”
却是金毛鼠妖见自己屡遭黑山君冷落,心头不免焦燥,连忙开口想把功劳抢下。
另外,这天下谁人不知,剑修失了剑就像老虎没了爪牙,威胁大减啊!
金毛鼠妖正在一侧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陡然间,李诚儒却是霍然出手掐住了它的脖颈。
下一刻,无尽碎石滚滚而至,沿着它的脚踝、双腿、腰胸“攀爬”而上……最后直至淹没其头颅!
不消片刻,又一颗碎石铸就的滚滚圆球新鲜出炉!
李诚儒收回手掌,轻轻拍去其上的灰尘,那样子,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似的。
他复又扭身看向柳树妖,脸上神色一如先前般平淡中蕴着阴鸷。
“去吧!”
老妖轻轻催促道。
其语气,不容置疑!
第一百四十三章 痛嚎
手提短剑,柳树妖略带蹒跚地向着燕赤霞走去。
确如黑山老妖方才所说,她作为兰若寺的妖主、金丹境的大妖,如今元神残破、妖躯大伤,最后更是被那只卑鄙无耻的鼠妖逼婚……
这种种一切,全拜这两名剑修所赐啊!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此刻,其实哪怕李诚儒不开口下令,柳树妖都会出言恳求,欲将这两名剑修碎尸万段!
裹挟着滔天的复仇快意,树妖行至燕赤霞不远处。
而此刻的大胡子,将将能够勉力从地上站起。
然后,下一刻,一柄散发着白芒的犀利短剑,就向着他的胸膛疾疾射来!
凶物袭身,大胡子却再难做出闪避动作,只能竭力伸手护住前胸。
不远处,顾尧的脖颈从石球上尽力伸直,却只能牙呲目裂地看着亦师亦友的燕胡子即将陨落于他的面前!
“不——”
顾尧张口怒吼,奈何他此刻也是身受重伤、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施加援手?
“噗!”
预料中的闷响瞬间而至,鲜血溅飞、伤者痛哼!
但是,燕赤霞却并未如众妖意料中倒下!
心头大诧间,顾尧使劲摆头,将眼中涌出的泪水甩下,连忙再次凝神看去。
只一眼,他的心房就被浓浓的震骇瞬间填满!
真是好一位剑修!好一个性烈的大胡子啊!
……
距顾尧不远处,燕赤霞半跪于地!
此刻在他胸前,白芒裹身的短剑已然入体半寸,却再难更进一步!
因为在那短短的剑身上,六根鲜血浸染的手指正死死将其掐住,哪怕它在不断地颤抖嘶鸣,但六根手指捏成的钢箍却始终一动不动!
地上,数十段残碎指节正在诉说着方才挡下飞剑的惨烈……
可大胡子的脸上却在绽出一抹笑意。
继而是大笑、狂笑!
“哈哈哈哈……你这树妖,也忒般愚蠢!明明知晓我等此来就是为了这柄飞剑。而你,现在却亲手将它给我送了回来!哈哈哈……”
长笑声中,汩汩鲜血涌出,从胸口、从指间!
鲜血涌向短剑剑身,一触即入!
而饱饮这诸多血液后,短剑颤抖的幅度也在迅速衰落,直到最后,竟是彻底静止了下来!
尔后,更是随着大胡子一声“咄”字出口,一声欢吟剑啸下,短剑竟是飞退而起,绕着他不住盘旋起来!
远处,柳树妖的一张俏脸上已然全是呆滞,而场上残存的小妖们,也是下意识收起了欢呼的嘴脸。
只有黑山老妖李诚儒依旧在一块圆石上稳稳坐着,其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
回收了前世飞剑,很明显的,一股睥睨气概开始从大胡子身上显露。
那是他的前世记忆在觉醒,剑术道法在复苏!
一片片记忆片段从他神魂最深处激涌而出,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玄妙速度快速拼接而起,慢慢汇成了他的前世今生……
上一世,他名唤柳穆侠,乃是道督卫江州金华府卫的卫首,自身修为高深、手下高手上百。平日里率领麾下儿郎斩妖除魔,暗暗护持一府之安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只是,后来却因出了那件事!令他误入陷阱、损兵折将,就连他自身,也被逼得不得不冒险轮回转世,以求复仇之机……
想起了前世仇恨,他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将他害至今日地步的李诚儒,及其手下的一众妖魔。
于是,虽然脑海当中的记忆还在恢复着,但他口中却已喃喃出声。
声音虽微,却也斩钉截铁、杀意凛然!
“剑道者,当睚眦必报,一往无前!”
声落,他残存的左手轻轻一招。
下一刻,盘空的短剑嘶鸣而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当空一闪。
然后——
“噗!”
柳树妖当即倒地,在其前胸后背处,皆有鲜血喷涌而出!
只是此时,因大胡子正处于记忆恢复的关键时刻,所以他压根、抑或是不屑将目光向树妖身上多投上一丝!
而也正因如此,他才未注意到,自那柳树妖倒地后,其后背上的那团肉瘤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了下去。
同时,缕缕灰黑色的妖气也从肉瘤里接连涌出……
只是此刻的燕赤霞却对这一切不闻不问,因为其记忆恢复已是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对外界的感知,也就不自觉地降至了最低。
毕竟,此刻他恢复的那些记忆,关乎着他最铭记的事、最惦念的人……
最放不下的那份自责,和牵挂……
时间就像又回到了三百多年前。
周遭,数只金丹大妖同时运使术法将他死死镇压着。
前方不远处,女子的衣衫早已被撕裂揉碎,一只接一只丑陋的妖怪在她身上尽情宣泄着兽欲。
而在女子脚下,他们的幼女双腿交叠横躺于血泊中,小小的身躯时不时地颤动两下……
……
记忆的恢复戛然而止,随后,有两行血水从大胡子眼角潸然滚下,血水滚烫,而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凉。
睁大朦胧的双眼,拭去无能的血泪,大胡子举目四望,准备再次担起男人该负的责任——上一世,他以转世复仇为借口,留她们娘儿俩在地下孤苦无依了三百年。
这一世,若还复仇无望,那不若速速战死,去偿还对她们的亏欠吧……
环目圆睁下,燕赤霞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远处稳坐于圆石上的李诚儒。
但就在他咬紧牙关、欲奋不顾身前冲之际,那黑山老妖却是嘴巴一呶,满脸怪笑地向他甩了一个古怪的眼色。
鬼使神差地,他顿住脚步、顺着老妖目光看去。
那里,“柳树妖”正双腿交叠横躺于一片血泊中,娇柔的身躯时不时地颤动两下……
“轰隆!”
似有一道惊雷在燕赤霞脑中炸响!
前方的树妖……记忆中的幼女……
一样的血泊……一样的无助姿势……
两张凄清俏脸开始在燕赤霞的脑中融合交织……
更何况,此刻树妖身上的妖气,不知何时竟已莫名散尽了。
所以,她此刻就是一个人类,一个即将死去的柔弱女子。
她,是他燕赤霞的女儿啊!
“不——”
一声痛彻天地的哀嚎,在这片山脉中猛然响起。
回音,袅袅不绝……
第一百四十五章 傀儡虫卵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连续传来,李诚儒从圆石上长身而起,面带笑意,缓缓走来。
“真是一场父女相残的好戏啊!”
他用怪异的语调悠悠说着。
“大哥,你是不知,当年见囡囡即将身死,我这个当叔叔的简直是心急如焚啊!
幸好,当时有一柳树妖即将身渡金丹天劫,小弟我冒着‘天大凶险’暗中偷袭于它,抹其妖魂、炼其妖体,最后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将树妖和囡囡融为一体,保下了囡囡这条性命!
当然,邪魔妖法什么的,小弟我本就不太擅长,所以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令囡囡被妖气侵染,导致性情大变、记忆大失……小弟我,在此向大哥陪不是了。”
他边嘻嘻笑着,边装模作样地向燕赤霞长施一礼,然后,话头陡然转向。
“不过大哥,父女相逢本是难得的幸事,你怎就忍心对囡囡痛下杀手?她可是你唯一的女儿呀!
话说三百多年了,囡囡虽说变为了妖体,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就是能与你再次相聚啊……
其实,当年你出走后,小弟我早就料到你会转世归来!
为了引你,哦不,帮你顺利找到囡囡,小弟我还特意将你那飞剑寻来交予她保管,就是想让你们父女以此为信物相认……
结果……结果……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曾想小弟此举竟导致了今日如此大的误会,竟使得囡囡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活活斩杀!
真是,我之过也,我之过也……”
言说至此,老妖低眉俯首,其眼角,竟还挤出了两抹泪珠。
只是,他这番猫哭耗子的恶心做派,除了使得顾尧在一旁目眦欲裂外,对燕赤霞却没能造成丝毫影响。
因为大胡子的心,已经死去了。
……
移动异常沉重的步伐,燕赤霞木然地向前走去。
前方,横身于血泊中的女子缓缓回过头来。
因为体内妖气散尽,她此刻的容貌已然大变,再也不复先前的妖媚,而是显出十分的楚楚可怜来。
“你是……爹爹?!”
宛如梦呓般的柔弱声音轻轻响起——倒也是,于她而言,这三百年的“为妖”经历,可不就如同一场幻梦嘛。
大胡子轻轻俯下身子,完好的左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了女子的面庞,目中,血泪再现。
“囡囡……”
他沙哑回应着。
这一声呼唤,宛若潮水终于寻得了坝口,瞬间血泪激淌、声线哽咽。
“爹爹不哭,囡囡……见不得爹爹的眼泪呢!”
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女儿奋起余力,颤巍巍举起手掌、轻触着父亲脸上的沧桑。
“这些年,爹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可惜,女儿被树妖元神禁锢,只有每日午夜的短短瞬息时间,才能获得一丝清明……
前几日爹爹背着囡囡,实在是囡囡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时候……”
血液已然流尽,女子也不可避免地到了弥留之刻。
只是,她却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完,有太多的思念、想同自己的父亲倾诉……
可惜,韶华已逝,佳人将陨。到得最后,她也只来得及将父亲以往最在意的东西给说了出来。
“对了……爹爹,这些……年来,女儿虽是……为妖,却不曾害过……一个……好人。
女儿……没给父亲……丢脸呐……”
柔弱的嗓音缓缓逝去,宛若带走了世上所有光线。
燕赤霞的双眼虽是睁着,但此刻,映入其内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为何会这样……”
大胡子口中喃喃着,缓缓举起自己的手掌。其上,鲜血淋漓。
这些血,有些是他自己的,但更多的,却是他女儿的。
因为他女儿囡囡,今日正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燕赤霞,竟真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啊!
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堵在他的心头,令他无措、令他失魂。
而就在这时——
“大哥,其实囡囡,还有救哦!”
李诚儒的声音从一侧悠悠传来。
其话音方方入耳,燕赤霞就已霍然扭头看去——用一种饱含热切的、充满哀求的目光,看向了将自己害至家破人亡的凶手。
“大哥啊,你看,咱们兄弟们就该如此和睦才对嘛。本尊自会出手救活囡囡,而你只需……”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身上不知何处摸出来一枚鸡子大小、周身散发着玄妙光芒的椭圆形球体。
“将这颗傀儡虫虫卵上的封禁解开,即可!”
……
傀儡虫乃是一种上古异兽,至今早已绝迹。
不过,因为此虫乃是卵生,更兼其卵素以生命力强韧着称。所以时至今日,修道界每隔数百上千年,都还时不时的有此兽的虫卵现世。
要说起这傀儡虫虫卵,那冠之以稀世奇珍的名头是毫不为过的!
因为此卵,可是炼制身外化身的最佳材料啊!
前文早已说过,修道修道,其实归根究底还是要着落在一个“悟”字头上。
对于天资高深、道悟绝佳之辈,历经短短十数年时间修行,其修为或许就能超过那些苦修数百年的长者。
所以,在当今修行界中,一个人的悟性,乃是所有道属、所有修行门派最为看重的素质。
可惜的是,自古而来,个人悟性唯有天定!哪怕修道一途发展至今,道法之玄妙已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但各道属、各门派,依然对修者的悟性、没有什么显着的提升办法。
在如此背景下,傀儡虫卵的出现,也就显得愈发珍贵了……
对傀儡虫卵而言,其自然也没有直接提升修士道悟的神奇功效。
但是,若是能用秘法将其炼成修士的身外化身,那却豪不亚于直接提升了修士的道悟!
毕竟,经傀儡虫炼成的化身,其天生就能拥有意识,可以做到自我思考!
如此,就像一个人蓦然拥有了两具躯体、两颗头脑般,他的思考能力、以及对大道的感悟,当然也就远超寻常修士了……
……
就如同此刻,虽说黑山老妖李诚儒早就得到了傀儡虫卵,但因这卵三百年前曾遭燕赤霞用秘法封禁,所以这些年来,老妖在尝尽各种方法都无法将其解封后,也就只得设下毒计令大胡子入套。
他还期待着大胡子将虫卵解封后,把其炼为化身,如此就能提升自身道悟,尽早参透外相之秘、踏入修道界人人渴望的外相境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爆金丹!
脚下,是气息渐趋消散的女儿。
眼前,是唯一能救活女儿的机会。
燕赤霞紧盯着那枚置于李诚儒掌心的傀儡虫卵,脸上,慢慢现出剧烈挣扎的情绪来……
三百多年前,他正是为了所谓的苍生,为了不让李诚儒的野心得逞、进而祸乱世间,而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斩,看着妻子被妖怪活活凌辱至死。
如今,三百年过去了,他却于此刻又面临上了同样的选择。
一边,是女儿囡囡起死回生,而他燕赤霞也能借机稍稍弥补些许这三百年来的亏欠。
而另一边,则是黑山老妖奸计得逞、道行大进,并于日后毁灭更多家庭、祸乱更多州府……
三百年前的那次选择,他燕赤霞正是出于自身职责所在、出于对金华城的保护、出于对剑道的执着追求,而痛下狠心驳斥了黑山老妖。
只是当下,他却已不再是道督卫的一员,况且,对于那一大一小的两名女子,他即使负罪十世,也偿还不完对她俩的那份自责和内疚啊!
脸上神情剧烈波动了良久,直到最后,颤颤巍巍地,大胡子终是伸手,缓缓摸向了李诚儒手上的虫卵。
这一刻,狂然喜色在老妖脸上乍然而现,而远处被困于石球中的顾尧,则只能满脸怜悯且哀伤地看着大胡子的举动。
说实话,其实落到如今境地,顾尧还是具有一拼之力的——他现下虽是御不成剑,但却还有腹中雷霆可用!
只是,每当他沉淀情绪,想要向着老妖喷出闪电之际,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李诚儒眉心的那枚印记影象。
话说那枚印记所化之山石坚不可摧,就连他的电光飞剑都伤其不得……
顾尧有种预感,那玩意儿绝对不是金丹境修士所能拥有之物!
那枚印记,莫不就是李诚儒于三百年前夺去的、那名半步外相境山妖死后遗留的道缘意象?!
“怪不得能挡下我的飞剑,估计就连我这腹中闪电,怕也奈何其不得吧……”
心里有了踟蹰,顾尧也就暂时安奈下了口喷闪电的心思,想要再默默观察一阵儿再说。
而也就在此时,大胡子已是从那李诚儒手上,将傀儡虫卵给拿了过来。
“大哥,你先给我解开禁止,本尊,哦不,小弟现在就派妖去做施法准备!”
一句话以极快的语速说完,黑山老妖哪怕修行日久,也依然难掩此时心中的振奋。
只是,不等他高兴多久——
“囡囡方才临死之际,曾说过一句话……”
脸上表情渐趋木然,燕赤霞这一开口说话,登时就令自顾激动的李诚儒心中一突。
“我女儿说,她这些年虽为妖身,却并未害过一个好人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陡然长笑声中,大胡子面上神情一肃,积攒两世的豪情于突兀间汹涌爆发。
“好!好好!她不愧是我柳穆侠的种!”
“李诚儒!你既生而为人,却又背信弃义,丝毫没有礼义廉耻!如今竟还妄图晋升外相道境,简直就是做梦!
我柳穆侠今日纵是身死,也绝不让你如愿!
给我,死来!!!”
暴然怒喝声中,白芒短剑陡作厉啸,倏忽一闪间,就已至李诚儒额前。
话说大胡子这次的攻击,实可谓是出人意料、石破天惊之极!
因为不但是顾尧没有料到他会于此刻出手,就连事件的当事者李诚儒,都万没想到他这次竟真敢弃自己女儿生命于不顾!
只是可惜的是,哪怕他这一击确实是超出了众人的意料,但这世上,却还是有一些东西的存在,是完全凌驾于众生想象之上的……
就在燕赤霞的飞剑即将穿透李诚儒头颅之际,老妖眉心处,那枚山峰样的印记再次自行脱体飞出!
并且这一次,它化形的速度更快!甚至连百分之一个眨眼时间都不到,就再次变为了巨石!
“当!”
清脆的撞击声紧随响起,一抹剑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被弹射而回。
李诚儒阴寒着脸,将想要追击而出的巨石伸手拦下。
距他不远处,因再一次攻势受挫,燕赤霞已然委顿坐地,站起不能。
只是即便到了如此境地,大胡子却依然畅快笑着,竭尽全力地欣赏着老妖此刻气急败坏的模样。
“呵,你真以为没有这颗虫卵,老子就悟不透道境外相了么?!看清楚了——”
李诚儒脸型扭曲地指着身侧那颗“巨石”。
“这就是当年山妖留下的道缘意象!老子如今已经将它完全炼化了!
今日,老子不但要将你抽魂摄魄,还要将你那女儿‘救活’!让你好好看着,看着她如何被千妖跨、万妖骑!看你,还能给老子笑到几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短数语间,狂笑者身份已然互换。
而燕赤霞此时双目早已被鲜血尽染,他嘴里发着野兽般的嘶鸣,双腿胡乱蹬地,竭力想要站起。
奈何,在李诚儒的淫威之下,这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
不过也就在李诚儒即将“兑现”刚刚所言的时候,一声苍老且沙哑的吼声,却又突然从场上一处角落响起。
“狗贼!尔竟敢如此!老夫今日和你拼啦——”
“噗!”
随吼声一道传来的,还有一声犹如球类爆破的闷响!
因身陷石球,视线受阻,所以顾尧第一时间,并未知晓那道吼声究竟是何人发出,只是感觉这道愤怒的嘶哑吼声颇为熟悉……
不过很快,随着那道苍老的身影冲入眼帘之际,这瞬间的疑惑也就解开了。
刘海石!
没错,此刻突兀冲过来的,正是道督卫的符道修者,刘海石!
只见此刻的刘老头状况甚是凄惨:
其头发散乱,身上各处血迹斑斑!在他肩膀上、脊背后、腰窝间,还插着十数只灰黑色的硬刺——这些刺,莫不都是拜那只刺猬妖所赐?!
此外,在他的腹部靠下位置,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狰狞洞口,“洞”中,正有大量的血水汩汩涌出……
联想起老头先前的昏迷状态,以及刚刚那声诡异闷响,顾尧的脸色就不自禁地冷成了寒冰。
刘老头这是,自爆金丹了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归还剑意!
修道六境:入道、金丹、外相、通玄、天象、合道……
其中,入道境不过是一个人堪堪窥得道法玄妙的懵懂入门。而金丹境,才算是一名修者,在修道一途上真正登堂入室的起始啊!
所以此刻,当刘海石自爆金丹之后,无上道妙已是与其彻底无缘,并且在数十息时间之后,他的性命也定当不保!
不过,只要能挣脱李诚儒对他所下的禁制、只要能为他换取最后一搏之力……
自毁金丹,他刘海石,认了!
“狗贼!今日老夫要与你同归于尽!”
凭借着金丹塌灭间释放出的、数倍于以往的庞然法力,刘老头状若疯魔般冲向黑山老妖。
而面对着他的疯狂,老妖一时倒也不敢太过托大。
只见其两只手掌不住地在虚空中左摄右划,立时,数量庞杂的沙盾、岩枪、石剑就纷纷凭空凝结而出,向着刘老头兜头罩去。
坚实的厚盾、犀利的剑枪扑面而至,而刘老头则是双手急舞,甩出大量符箓。
“蓬蓬”闷响间,符箓化出冰锋、爆成烈焰、散作罡风……毫不示弱地与老妖的术法撞成一团!
立时,场上沙尘弥漫,“隆隆”的爆响连绵不绝……
而这时——
“柳兄!老夫欠你的命,今日给你还上了!”
无尽烟尘中,刘海石的悲壮怒喝再次响起。而这次,随他的怒吼一同撕裂烟尘的,还有四道分别色呈金、绿、蓝、黑的符箓!
因顾尧此刻的位置距离战场较远,且未受到太多的术法余波波及,所以他也就对场上的形势看了个明明白白。
只见这四道符箓方方脱离烟尘,其体型当即迎风就涨!一直涨至寻常房屋大小才终是罢休!
并且,在这四道符箓上,还分别镌刻着代表金木水土五行道属的繁复纹路,让人一望,就立知它们不是凡品。
不用怀疑,此四道符与先前将他和燕赤霞困于密林中的那道火红符箓,定是同出一源!
而刘海石此刻将它们祭出,难道是想用它们布成符箓法阵来对付黑山老妖?!
想清楚了其中关窍,立时,一股浓浓的悔意就涌上了顾尧心头——话说五行符箓中的那道火符,已被他顾大公子一剑毁去,所以此刻刘老头再将这四道符祭出,那他的符箓阵法,还能布的出么?
顾尧心头懊恼之间,刘海石的锵然爆喝再次刺透烟尘冲出:
“狗贼,这是老夫苦心孤诣上百年才为你备好的五……四行符阵!你今日就好好领教下此阵的厉害吧!
天煞罡罡,地煞煌煌!五……四行缚妖阵,起!”
随着刘老头的爆喝,立时,金绿蓝黑四道巨符同时光芒大作!
只见它们按照某种玄妙的轨迹彼此勾连,一边释放着诸如刀枪、木刺、浪涛、石块等物和李诚儒的术法互相对峙着,一边将围拢的范围逐渐缩小,慢慢压缩着李诚儒的活动空间。
在这个过程中,李诚儒当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其实从这四道符现身伊始,就开始不停地移动方位,试图脱离符阵范围。
怎奈刘老头这四道符也不知从何处得来,实在是玄妙异常,无论他李诚儒移身到何处,都始终摆脱不了这座符阵的锁定……
就这样,在燕胡子和顾尧的热切企盼下、在黑山老妖的气急败坏间,符阵压缩的空间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将老妖完全镇压在了方圆数尺之隅,再难动弹!
其实在四行符阵束缚老妖的过程中,顾尧还发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在老妖身侧,那块由他眉心印记所化的巨石,在其受缚时竟未主动出击帮主人解去危难!
“难道这印记只有在老妖生命受到直接威胁时,才会自行出来御敌?抑或是它,其实只有防御之效?如此说来,这外来的道缘意象,终究还是比不上自己苦修的如臂使之啊……”
心头有所明悟间,顾尧晃晃脑袋,驱走这不合时宜的感悟。并赶紧收敛心神,等着刘海石从烟尘里冲出,对黑山老妖行这最后一击。
只是,数息时间过去了,连场上烟尘都已在消散,但刘老头的身影却始终未曾出现。
“刘兄!还等什么?!快动手……”
燕赤霞双臂撑地,牙呲目裂地怒吼催促道。
只是,他的吼声将将喊出一半就不得不霍然顿住。
顺着大胡子的目光,顾尧伸长脖颈竭力望去。
就见,透过弥漫的砂尘,影影绰绰间,似有一道枯瘦的身躯正在地上蠕动前行。
那人的四肢中,双臂已折、左腿更是齐根而断……此刻,其正在用一条残破的右腿,使劲蹬地缓行着。
闻听到大胡子的怒吼,那人颤微微扬起脑袋,嘴里同时以怒喝相回:
“柳兄,若不是你们那日毁了老夫的火符,老夫今日何须将五行杀阵变成这四行困阵?!
现在,老子已是不行了,你们速速想办法杀了此獠,不然老子,死不瞑目啊!”
刘老头一通怒怨吼完,燕赤霞当即牙关一咬、低头不语。
不过马上,大胡子就再次霍然抬头。不过这次,他却是看向了顾尧方向。
“重华!”
他一面轻声唤着,一面勾手招来自家飞剑。
下一刻,大胡子伸手抓牢飞剑剑柄,借助飞剑之力,将他拖拽着、送至顾尧身边。
“重华,我们两个老家伙如今都不成了,今日这局,唯有你来破了!”
艰难扶着石球站起,燕赤霞一边急速说着,一边将染血的左手,覆上了顾尧的额头。
立时,一股犹如电流般的刺痛感觉,就经他手掌涌入顾尧体内。
“燕兄,你这是?!”
下意识地,顾尧当即摆头,想要摆脱燕胡子的抚顶之举,毕竟:男人的头,女人的脚,都那啥……
只是,不等他晃动完一下——
“少废话!闭目!凝神!”
不由分说间,额上的刺痛感蓦然加大,同时,这股刺痛感还一路蔓延向下,经天突、越紫宫、过膻中……
最后,竟直直冲进了顾尧的气海之中!
“重华!这是当初从你身上取出的七层剑意,燕某现在还你……重华!你可莫要让燕某、还有刘兄……”
“失望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顾尧的天劫!
“电流”激涌之中,顾尧哪怕未曾施展叩心问道之术,也能感到数之不尽的剑道感悟再次“流回”到了他的体内!
说实话,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它与先前玄骷的那次“夺道”完全相反。
夺道之法,令人痛不欲生!并且在失去道意后,那种心头随之而生的空虚感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而反观此刻燕赤霞施展的术法,虽然表面上貌似也让人疼痛难忍,但只有这术法的接受者,才能切身体会到内心中的那种充实之感。
这是真正的痛……并快乐着啊!
……
沉浸于这种玄妙的感受中,顾尧渐渐忘记了周遭一切、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某一刻,随着“电流”消散,他当即霍然“惊醒”。
而到得此时——
远处,黑山老妖依旧在符箓困阵里拼命挣扎……于是顾尧立有所悟:看来大胡子所施术法,应该也只过了短短瞬息时间。
心头将将放松,顾尧立刻扭头向身侧看去。只是这一看,当即就叫他将放下的心脏再次狠狠揪起!
只见此刻的燕赤霞,不知何时竟已变得须发皆白、肌肤干瘪,形同老叟!
他此刻虽还在勉力站着,但却浑身颤颤巍巍,似一股风来,就能将他吹散……
“燕兄!你这是……”
一股浓浓的酸楚涌上心头,催湿了顾尧眼眶。
但他面前的“老叟”却颤巍巍摆手,阻下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只见燕赤霞轻轻抬手招来飞剑,并令其停在了顾尧眼前。
下一刻,大胡子伸出一根手指,从顾尧嘴角取来数滴鲜血,就在短剑上描画起了什么。
其所描绘的符文繁复至极,顾尧根本就看不懂分毫。不过,随着他的描绘,很明显的,顾尧竟感到自己和这柄短剑间竟有了极深的联系!
大胡子,这是要将他的飞剑,一并传于自己啊!
眼看着身侧“老叟”垂垂老矣之动作,感受着与面前飞剑愈发紧密之联系……
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堵向顾尧喉间,直将他堵的鼻头发涨,双目潸然。
“燕兄,你,这是何苦呐……”
“重华,助……我……复……仇!”
短剑陡然厉鸣间,大胡子也于同时委顿倒地。
顾尧站立不动,朦胧着泪眼低头、一脸疼惜地看着大胡子。
而在顾尧身体周围,新认主的短剑欢嘶长鸣着、快速将一层层石块从他身上剥离。
只是到此时刻,顾尧哪里还等得及身体完全脱困?!
当右手将将从石堆里抽出,他当即五指呈爪状,将不远处那名女子的尸身隔空摄来,小心送于燕赤霞身旁。
下一刻,手爪倏忽变形,结成剑指!
而他顾大公子,则口喷一道纤细紫电,直入飞剑!
“噼里啪啦”的连续脆响间,短剑得紫电相助,立时威能暴涨,其周身上下的粲然电丝延展开来几达一寸,耀人眼目之极!
“去!”
书生绷起面容,轻轻一喝。
立时,剑化流光,携带风雷之势,就向着远处、依旧被困于阵中的李诚儒狠狠射去!
此时的御剑之术,毫无疑问,乃是顾尧现下所能使出的最强一击——其不但融合了他自身就有的紫电,更是兼具了大胡子传授给他的七层剑意!
更遑论,当下承载这道术法的短剑,可是一柄货真价实的飞剑啊!
……
仙剑煌煌,迅若奔雷!
不到一个瞬息间,短剑已直抵符阵外围。粲然电光映印下,是黑山老妖李诚儒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庞。
不过,就在飞剑即将穿阵而过的瞬息,老妖身侧的那块“巨石”却是猛然一动!
犹如瞬移般,“巨石”突兀挡至飞剑和老妖中间,只是这一次,“巨石”面对着顾尧的飞剑之利,却并未如先前般只是将体型涨大,而是倏忽间化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一座高宽足有十丈、浑身散发着狞恶雾气的微型山峰!
这山峰与远处那座高达千丈的黑山,形貌简直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二者唯一的区别,也只是体型一大一小罢了……
山峰现身的刹那,刘海石所布下的符箓困阵就应声而破!
而顾尧御使的电光飞剑,也只能堪堪刺入山体数丈,就再无继力。
理所当然的,李诚儒的得意狂笑透过厚厚山体闷声传出:
“哈哈哈哈……你们觉得困住本尊就能赢啦?!本尊有外相境的山妖意象自主护体!别说你等只会寻常的金丹手段,就算学得外相境术法,也休想攻破本尊的……”
“轰隆!”
老妖正在得意地喋喋不休之际,山谷之间,突有一道刺目紫电猛然间凭空而生,击向山峰!
因这道紫电炸起得实在是突兀至极,所以其不断击断了李诚儒的狂言,也令见顾尧飞剑失利、而陷入绝望的燕赤霞和刘海石二人面色齐齐一震!
下一刻,燕刘二人同时侧目,看向了这道狰狞“雷法”的始作俑者——顾尧顾重华。
就见这小子在喷出那口闪电后,此刻竟已是极其快速地萎靡倒地!
只是,不等他们表达出对这手“雷法”的探询和惊讶,他俩的注意力,就立时又被一声刺耳悲号给生生引去!
“不——,我的外相金丹!!!”
这声哭嚎声悲痛欲绝,听其声响,貌似竟是由藏身于那座微型山峰中的李诚儒所发出?!
怀着忐忑期待的心情,燕刘二人又不得不奋起余力,扭头看向了李诚儒藏身之处。
就见此刻,那枚昔年山妖死后留下的外相境道缘意象、那座先前众人使尽手段都攻不破的微型山峰、那张李诚儒引以为最大依仗的底牌……
在被那道紫电攻袭后,此时竟如一捧朽土般,开始飞快地凋零起来!
先是山峰之外,缭绕的凶戾黑雾疾速散去,继而露出里面坚硬的山体。奈何此时山体表面已是遍布细碎裂纹,山风轻轻一吹,裂纹当即“扩张”,而山体,则化为了无数沙石轻扬……
于是,不过须臾间,随着山体的进一步消散,也就露出了藏身于山体中的、那道身着黑衣、浑身遍布伤痕的阴鸷男子。
……
“啊——”
成道之基一夕被毁,显然令李诚儒一时间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现实!
他仰天悲呼,既想不透为何玄妙坚硬的外相金丹,竟连区区一道雷法都承受不住;又痛惜着自己三百多年的谋划,竟是在今日全都变成了泡影……
道心完全失守下,李诚儒身悬半空,慢慢低首。
远处,刘海石硬挺着人生中最后几口气息遥望着他,目含快意。
稍近些,燕赤霞单臂紧搂着女儿的尸身,也是解气之色溢于言表。
而再观那名将自己的外相金丹毁去的书生,此时则更是面露嘲讽之色……
“你们赢了……”
身在半空,黑山老妖口中虽在喃喃,脸上的线条却是渐趋失控,直至最后,竟是蓦地撕扯成疯狂的大笑:
“你们赢了!哈哈哈哈哈……可是——
那又如何!”
长笑声中,老妖状若疯癫,双臂猛地高举!
而随他臂上动作做出,在其脚下,在其身周数里、数十里、乃至数百里范围内的矮丘和高峰,竟是同时倏忽一震!
紧接着,剧烈的大地震动就以其为中心汹涌爆发开来!
只是短短刹那之间,方圆数百里范围内就满是山石倾倒、大地崩裂,呈现一副末日之景。
一场酷烈无比的大地震,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
大地剧烈震动,引发了一系列的可怕天象。
因沙土不断弥散,不一会儿,掀起的尘土就弥漫于天,遮住了天上日头、笼住了此地光明,生生将这方圆数百里范围,化成了昏暗的地狱之相。
而在地面上,顾尧因之前口喷闪电,又兼之身体本就有伤,所以他此刻早已脱力,只能极其无奈地趴伏于地“随波逐流”。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期间,却又有刘老头的咆哮怒吼穿透大地震响隐隐传于他的耳际。
“这个……狗贼!明显是疯了!他早年间就勾连起了这里的地脉!所以他此刻……明显是在抽取这里的地脉之力啊……”
关于李诚儒抽取地脉之力到底有何用意,因刘老头的声音莫名之间戛然而止,顾尧自然也就难以猜出。
不过,就在他心头隐现不安之际,老妖的疯狂叫嚣却又陡然从天而降,瞬间就解去了他的心头之惑。
“哈哈哈哈哈,大哥、刘兄,你们心中最看重的不就是那座金华城吗?为了那座城,你们不是都自甘死去吗?!
今天,本尊就在你们眼前毁去那座城!让它为你们陪葬!你们就和这金华城、以及这城中的数万蝼蚁们,统统去地下作伴吧!”
尖利的叫嚣声响彻天穹,不自禁地,顾尧使劲翻了个身,仰天望去。
就见,头顶数百丈高空、滚滚尘雾之上,此时竟有一件体型巨大之物正在缓缓徐飞着。
那是?!
心头大惊之下,顾尧再顾不得现下的疲敝之身,竭力挤出一丝法力运于双目。
而此刻,天公倒也作美,恰有一股急风扫过天上尘雾……
于是,顾尧当即就看清了那件庞然之物的真正面目,而他却也与之同时,瞬间被震撼的目瞪口呆起来——
此刻在那数百丈的高空之上,一道难以望见首尾的庞然巨物缓缓飘行着!
那物体外形狰狞嶙峋、遮天蔽日,犹如巨山横卧于空!
事实上,这座庞然巨物倒也确实不是它物,其正是一座放倒的山峰!
它,赫然就是那座高度足有千丈之余的庞然黑山啊!
而这黑山此刻之所以行于天上,正是因为李诚儒在心灰意冷气急败坏下,用地脉之法将其生生从地上拔了出来。
并且听这老妖话中意思,他竟还想着用这黑山,去将整座金华城给生生砸毁?!
这一刻,无穷的愤怒再次从顾尧胸腔激涌而出,一次又一次冲刷着他自先前收到燕赤霞剑意后、就开始在心头泛起一丝犹豫。
是的,时至此刻,顾尧内心其实深知,他或许……大概……还是有着一拼之力的!
因为早在先前,大胡子将自己体内的剑道意象传授于他之后,他就感到有股冥冥之中的感召,似从九天之外传来。
那是,金丹天劫的气息!
其实早在兰若寺的时候,大胡子见他用出御剑术时就曾有言在先:若他将自身剑意归还于顾尧,那顾尧的金丹天劫定会顷刻而至!
是的,燕赤霞当时的言语确实不虚!
因为就在顾尧接受完大胡子的剑道意象后,他确实就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那股冥冥中的感召。
只是,他顾大公子可一点也不想回应那道天劫感召啊!
因为有过先前为小狐狸婴宁身挡天劫的经历,所以顾尧现在对所有天劫完全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虽然天劫之下,因有气海之中的紫电傍身,他顾大公子完全没有身陨之虞!
但是,鬼特么才知道天劫过后,到时从他顾大少的躯壳中醒来的又会是何方大佬啊!?反正很可能不是他顾尧就是了!
毕竟,顾尧可是深知自己的魂魄也就只比凡人略强那么一点点,所以到时要真的争抢起肉身来,他这副“小身板儿”,哪能抢得过可以秒杀楚鹤轩的那个大爷?!
正因为心有此念,所以当那道天劫感召降临后,顾尧一直对其视而不见!究其原因也无其它。
无非就是担心自己被那神秘大佬“夺舍”罢了!
……
因心中有了顾虑,所以顾尧自然就产生了极大的犹豫。
只是,当此之时,头顶有黑山老妖驾驭着庞然巨峰耀武扬威;身边不远处,则有垂垂老矣的燕胡子睁大苍目对他久久凝视。
是的,顾尧也是直到此刻,才完全明白了大胡子传授他剑道意象的深意!
奋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顾尧微微回头,与大胡子平静对视着。
从那双苍老瞳孔中,他看到了强烈的哀求、期盼,以及……浓烈的歉意。
只是——
‘燕兄,顾某实在是做不到啊!毕竟,天劫临身之刻,或许就是在下的魂散之时啊……’
……
时间在这一刻就像被无限拉长!毕竟,在这短暂的对视中,竟是蕴满了生死间的考量与抉择!
良久、抑或只过了短短瞬间后,燕赤霞首先收回了目光,并重重叹了口气。
是的,大胡子此刻已完全洞悉了顾尧心头所虑,所以对于书生的任何决定,他都已无权置喙!
他微微扭头,竭尽全力看向远处。那里,刘海石的气息早已消散,只余一颗瞪大双眼的头颅露于山石之外,斜斜向天,面露不甘之色。
而在他怀中,囡囡的面色最终定格的却是浓浓的满足神情……倒也是,比起心中执念未了的刘海石来说,女儿能在临死之际见到自己的父亲,确实已是幸福了太多。
只是,他燕赤霞自己呢?这数百年来,他为了心中道义,所作所为又岂是简单地“牺牲”二字所能概括?!
难道今日,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和守护,被这老妖亲手毁去吗?!
实在是不甘心呐!
“重华……”
心有所念,他口中也就沙哑着喃喃出声。
而下一刻——
“轰隆隆”,一声雷电爆响突兀间震彻天穹!
燕赤霞霍然抬起眼皮。
就见天地之间,远处的那名书生身披雷光,正向他捉狭笑着。
其笑容任侠而又豪迈,颇有他大胡子七分真传!
从那肆意笑容中,大胡子分明能读出书生此刻的胸臆。
“你燕赤霞能为了心中道义舍家弃命,而我顾重华既与你同为剑修,危难之际又岂会顾惜己身?!”
“轰隆隆隆——”
滚滚雷霆撕开天幕,向着傲然挺立于地的书生,狠狠砸落……
第一百四十九章 顷天一剑
天上数百丈高处,有长达千丈的山峰,裹挟遮天蔽日般的天顷之势、徐徐而行。
而在地上,山石震落、大地隆隆。
天地之间,滚滚沙尘蒸腾,直将这郎朗秋日,生生渲染成了一副地狱之景。
不过也正因在这种天地嘈杂迷乱之下,发生于地上一隅的一场天劫,才终是避过了李诚儒的探询感知。
倒也是,比起老妖苦心孤诣三百年才做出的这场天地大局来说,区区一场金丹天劫,貌似还真不能引来他的丁点注意。
直到……
庞然的山峰缓缓压迫,径直趋近金华城一百余里之外,而站于黑山峰顶的李诚儒已能居高临下、看到整座城池陷入一片大哗时。
老妖脚下的这座庞然巨峰,才终是停下了它前进的步伐……
到得此时,天上巨峰突然停止移动,倒也并非是因李诚儒此时良心复苏、不忍地上那数十万生灵陷入涂炭。
而是因此刻在那黑山之前、在李诚儒视线所及的不远处,竟有一名书生凌空虚立、生生挡住了他前行的路线!
这名书生非是旁人,正是先前口喷闪电、毁掉他黑山老妖外相金丹的那个剑修小子!
只见这小子此刻儒衫残破、发髻散乱,看上去颇有十足的狼狈模样。
但是,当李诚儒将自己愤怒兼之不屑的目光落于书生面孔上时,却又忍不住的悚然一惊。
书生的那双眼睛……好可怕!
这一刻,饶是老妖数百年修行心思坚韧,也不得不在那双瞳孔的盯视下心头发起毛来。
那双瞳孔,淡漠无情、古井无波。它似已然超脱于了天地之外、用一种俯瞰苍生的姿态,冷眼旁观着三界种种、世间百态。
像如此厚重无俦的目光,千不该、万不该……生于修为境界如此地下的书生身上啊!
这一刻,李诚儒被书生目光所慑,一时竟忘记了驱使身下黑山前行。
不过,老妖毕竟今日道基被毁,所以他此刻,其实也早已全然陷入了疯狂状态。
心头惧意稍霁,他脑中的疯狂就立时重占上风。
“哈哈哈哈……,本尊原想着让你等眼睁睁看着金华城被毁,如今你既要螳臂当车,那本尊就先送你一程吧!”
震耳狂笑声中,李诚儒脚下巨峰倏忽一震,再次开始了缓缓前行。
而此刻挡于巨峰不远处的那个书生,则只是面无表情地、缓缓抓下了那柄浮于他胸前的短剑。
“呦呵!金丹气息?!怪不得你敢来阻挡本尊,原来竟是修为突破了……只是,难道你真的以为凭着金丹修为,就能抗衡我这千丈巨峰吗?!
你们剑修,果然都是一根轴的妄人啊,哈哈哈哈……”
持续狂笑下,李诚儒脚下黑山陡然加速,就要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撞成碎片。
话说这座巨峰乃是他用此处的地脉之力足足温养了三百多年,其坚硬程度虽逊之山妖的外相金丹远甚,但也绝不是寻常金铁可比!
骇人的呜呜闷响中,巨峰不消数息,就已临近书生身侧。
而书生直面着如此庞然的顷天一撞,却只是挺剑于前,将剑尖直直对向了压迫而来的那堵庞然。
“哈哈哈哈……区区三尺不到的剑锋,就想要挡下本尊……嘶!!!”
前一刻,黑山老妖还在咬牙切齿、尽情奚落着书生的无知,但是下一刻——
伴随着一阵电光从那书生身上倏然爆发,始于气海、汇于肩膀、流于胳臂、最后涌入其持剑的手掌……
然后,书生手中的短剑体型就开始了暴涨!
三尺!一丈!十丈!百丈!千丈!
直到最后,出现于书生手中的,已然是一柄长度几达千丈有余的庞然巨剑!
并且这柄巨剑周身有紫色电光缭绕,那紫电透出的气息,与方才毁掉他外相金丹的那道闪电竟是一模一样!
这一刻,无尽的震怖从李诚儒心头汹涌而起,震怖冲掉了他心头的疯狂,终使他的理智瞬间回复!
他猛然间想起了书生的目光——是了,那两束目光淡漠无情、藐视天地……
而他面对拥有着如此气势之人,刚刚为何未想着逃跑,竟还妄图与其对抗呢?!
自己还真是,自寻死路啊……
浓浓悔意中,李诚儒仰头,其脸上的骇惧难以消散,眼睁睁看着那柄顷天巨剑被书生轻轻举起,然后,一挥而下!
这一剑,恍若开天!
并且被如此剑术锁定,躲,是没有用的……
头顶之上,滚滚尘土被剑气划开,重新露出了其上的青冥。
然后,无尽阳光就从天上的缺口处倾泻而下。
阳光映照着剑影,剑影裹挟着阳光。
二者合一,凝成纵贯天地的匹练,从黑山中间一挥而过……
“原来在真正的剑修面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才真是可笑啊……”
一道细长血痕从李诚儒额间倏忽而现,只是不等他人生最后一个念头闪完,他脚下黑山、连同他的身躯,就已变成无数碎片,从天上灰飞而落了……
……
天穹之上,随着黑山老妖李诚儒身陨,那座庞然的山体残躯,也很快从天上掉落下来。
山石的从天而降自然不可避免得引起此地新一轮的“地震”,不过因此刻这里已无妖法加持,所以大地在震动一番后,也就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只是到得此时,天上那道身影、以及其手中那柄千丈长的巨剑,却依然横立当空。只骇的居于此处妖域的所有大小妖族全都噤若寒蝉、并缩身于洞穴深处不敢冒头。
奈何,天上那道身影既已出现,也就意味着妖怪们的生命也就到头了啊!
很快,随着天上书生手中巨剑蓦然分裂、陡化为成千上万道裹挟着电光的剑影,继而向着地上山丘倾泻而下。
立时,方圆百里内,无尽的妖族惨嚎声就开始了此起彼伏。
不过也就短短须臾间,所有惨叫就渐渐消散。而到得此时,书生才召回所有剑影,将它们全都融进了胸前那柄已经恢复形态的二尺短剑。
身躯从天上缓缓飘落,书生脚步轻抬,似缓实急地向着地上一处风景秀丽的山丘走去。
此时这片妖域方圆百里内的妖族,已全部被他斩灭,所以此刻,他终是能够放下心来好生歇歇了。
因为到得此刻,阵阵疲倦正从他神魂深处汹涌而来,所以他明白,这次“出场”的时间已然用完,而下次要再想“出来”,则又得借助天劫机会。
寻到一处可以勉强容身的洞穴,书生、也就是“顾尧”当即钻入其中。
只是就在他完全放下心神,准备陷入沉眠之际,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在身上掏摸起来。
很快,随着一枚鸡子般大小、散发着蒙蒙白光的圆卵从怀里掏出。
“顾尧”也立时想起了先前大胡子在他渡过天劫后特意交予他的这件东西。
嗯,这正是那枚傀儡虫虫卵。
并且此刻这玩意儿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本卷完!)
第一百五十章 消失的妖族
秋风凄凄,百花凋敝。
时节已至深秋,虽山谷中的松柏苍翠依旧,但其它树种的叶子却已是泛黄。一阵秋风袭来,各色树叶簌簌而动,黄绿映衬间,就更显得此间山谷萧瑟落寞。
天气,已然开始转凉了……
此刻,在山谷某处的一窟洞穴中,受晨时的凉风所激,倚躺于地的书生猛然哆嗦一下后,终于睁开了双眼。
先是周围暗黄色的洞壁扑入眼帘,使得书生本就茫然的双眼更显迷离。
不过很快,随着凉凉的风儿不断摩挲过他的面庞,一幕幕的记忆片段也就不断地从他心底汹涌泛起:
横贯长天的庞然山峰,耀眼至极的天劫雷霆,以及……那名哪怕眼睁睁看着爱女惨死、都不肯向邪恶低头的绝世剑修……
“燕兄?燕兄!”
悲痛陡然间充斥胸腔,将顾尧的心脏一下死死揪起。
他猛地从地上坐起,但倏忽间,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疲敝却又马上令他的身躯不得不重重摔回到地上。
这种疲惫之感是如此熟悉,其不但将顾尧心头的悲痛暂时压下,也终于令他的理智渐渐回归过来。
“原来,自己的‘上上辈子’,果然已是‘来’过了啊……”
心头涌起一丝明悟,结合他此刻身上的疲敝,以及此时脑中的记忆也只停留在了当初天劫爆发的那一刻……顾尧立时就反应过来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倒也是呵,若不是‘上上辈子’那个大佬出手,本少爷如今估计也少不得落个身死魂消的下场……真是哼哼,呵呵呵……”
嘴角扯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怪异表情,顾尧扶着洞穴石壁,缓缓站起身来。
话说这窟山洞倒也不深,粗粗估计下,也就三四米深浅。
所以等到顾尧完全挺起脊背,举目远眺下,洞外的风景也就相应地尽入眼帘。
秋深了,残花垂败,枯叶萧萧。
想到他与燕赤霞二人入那金光洞府时,这周围的山景还有丝丝夏末的灿烂,只是如今……
“唉,也不知我这次昏迷,又经过了多少时日……”
“果然,若是由着‘上上辈子’不断借雷劫出场,说不得哪一次,本少爷就会长眠不醒。而到时这具俊逸潇洒的身子,就不知会便宜何人了呀……”
口中喃喃着一些无可奈何的感慨,顾大公子轻挪脚步,缓缓向着洞穴外面走去。
此时的洞外,旭日将将升起,绯红的晨光犹如柄柄利剑,刺穿夜的暗霾,欲将光明重新送给大地。
也就在此种天光初亮、万物待苏之刻,顾大少爷手扶着石壁、晃着两条颤巍巍的罗圈腿,从昏沉的洞穴中迈步而出。
一步迈出,眼前之景豁然开朗、伴随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至。
只是,不等顾尧欣赏观摩下这难得一见的秋山晨景,在他脚下,就突有一道蒙蒙剑光从地上某处激弹而起,向着他的面门直直射来!
“哎呀,我去!”
顾尧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那道剑光就已临近了他的面门!
当此之刻,一方面,他将将从沉睡中苏醒,根本就料想不到此时此地竟还有人欲对他不利。
另一方面,他现下的身躯依旧疲敝难忍,根本就抽不出多余的气力来应对这次“强袭”!
心头大怖间,顾大少爷束手无策,唯有瞬间闭目待死。
只是,等来等去,貌似那道犀利剑光已然射出良久了,但为何在他身上,咋还感不到丝毫利器插入的痛感呢?!
颤颤巍巍的,顾尧慢慢睁开一条眼缝,然后,他的双眼就一下瞪得溜圆。
“哎呀,我去!”
同样的一句话,前后两次从顾尧嘴里脱口而出却是源于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
前一刻,这短短四字从他嘴里说出,还透着对这猝不及防的“攻击”的浓浓惊惧。
而此时,当顾尧看着这柄两尺余长的短剑就像一条哈巴狗儿似的环着自己盘旋不休,他心里就莫名生出一种满足之感。
‘咱现在,也终于算是名副其实的真正剑修了吧!’
没错!此时围绕着顾尧“撒欢”飞舞的剑影,正是先前燕大胡子用过的那柄短剑。
话说经过与黑山老妖李诚儒一战,燕赤霞早就将他的前世飞剑通过秘法传承给了顾尧,而此时大胡子应已身陨,所以这柄短剑,也就真正归属他顾尧所有了!
……
用意识控制着飞剑辗转腾挪一番,顾尧发现他此刻与这柄短剑已能做到心意相通!于是在心头更感振奋之余,他对于燕赤霞也就生出了更大的感恩之心。
尤其是当他目光扫过洞口,看到地上那几只身首分离的野狼尸体时,他心中对燕赤霞的哀思也就更加浓烈了。
“若所料不错,这几只野兽应该是想趁我昏睡之际、食我果腹的,只是它们不知我有飞剑护体,所以最后就落了个被剑斩杀的下场……”
“燕兄啊燕兄,你生前就对我顾尧恩义深重,没想到就连死后,也将继续庇佑在下啊……”
紧盯着野狼尸体,顾尧在洞口驻足良久。等到身体稍稍恢复一些气力后,他当即迈步而出。借助阳光下的树影,他先是略微辨认了下方向,然后就唤来飞剑在身前开路,而他本人则是紧跟在飞剑之后,向着山谷的某处方向蹒跚行去——
虽然此刻他还不知自己这次昏睡了多久,但一些人、一些事的结局,终究还是需要他前去亲眼确认一下的。
哪怕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然确定,大胡子这次必定难逃一死。
但是,即便大胡子真的已经死去,那他的尸骸总得有人收殓吧!
他顾尧,可绝不会允许燕赤霞的遗骸,曝尸荒野啊……
……
从藏身的山谷中慢慢走出,一路上,顾尧借助飞剑之便摘取了许多野果稍作裹腹。等他走到距离金光洞府极近之处时,他身上的疲敝之感已然大为消解。
于是顾尧心中的底气,也终于变得壮实了起来。
只是,虽说他这一路行来处处谨慎,生怕路上突然冒出若干妖怪为难于他。但直到他此刻已然临近妖王住所,却依然没有哪只不开眼的小妖从周遭林中跳将出来……
这就有些奇怪了呀。要知道,这方圆百里可是一处声名在外的妖域啊!
但是今日这片妖域中的众多妖族,都特么哪里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座坟冢
因为记忆缺失,所以顾尧此刻根本就想不到,这方圆百里内的大小妖怪早已被他的“上上辈子”给料理了个干干净净!
并且随着此时日头渐起,周围气温随之升高,树林里、草丛中也渐渐传来小动物们淅淅索索移动的响声,这些声响极大地分散了顾尧的注意力,也就让他将心头的疑惑给暂时撇向了一边。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顾尧很快就临近了金光洞府周围。
话说他这一路行来,早就发现自己的五识竟已变得比以往灵敏了太多、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有了一种纤毫毕现的通透之感。
所以此刻,虽然眼前的金光洞府已是彻底塌陷,并且山洞周围也是石林倾倒、狼藉一片,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热闹场面。但顾尧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地正是他们一行人和那黑山老妖拼死战斗的场所!
挥手召来飞剑将一些挡路的巨石劈开,随着脚步迈动,顾尧的脸色也慢慢变得肃穆起来。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旭日高升、阳光温暖,但顾尧心中的那丝悲冷之意,却始终难以驱散。
“重华!助我报仇,可好?”
大胡子的沙哑哀声似又在耳边响起,顾尧脚步微顿,然后,就御使着飞剑将那最后一块挡路的巨石斩开。
本来按照顾尧的料想,在他昏睡的这段时日,燕赤霞、以及刘海石的遗骸可能早就被鸟兽给蚕食一空了。
但是,当他斩开重重阻碍,跨过碎石、重新回到当日的战场中心时,却陡然发现,燕刘二人的遗骸固然已是不见,但与此同时,在那倾塌的山脚边缘,竟多出了三座紧挨在一起的小小坟冢!
“这是?!”
心头涌起极大地疑惑,顾尧顾不得此时腿脚还未完全恢复,当即一路小跑着冲到坟冢跟前。
等到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三座坟冢虽远远看着像并排立着,但它们之间的排列还是有着先后顺序的。
当先一坟,明显比另外两坟超出大半个身位,其上碎石堆放,看上去有些杂乱,但想来在此地这种境况下,能立起一冢已是殊为不易,所以对于这些许瑕疵也实叫人难以生出苛责之心。
更何况,哪怕在此等简陋条件下,在这坟前,立坟人却依然竖下了一道墓碑呢!
“剑仙柳穆侠及爱女柳囡囡之墓”!
碑上大字映入眼帘之际,顾尧心头的那抹悲意蓦地一下放大。
此刻,他再也顾不得探寻这立墓人的身份到底为谁,只是半跪于坟冢之前,伸手轻抚着碑上铭文。
“燕兄……”
千言万语堵于喉头,但临到末尾,从他嘴里吐出的,却唯有这寥寥两字。
话说自他来到这方世界,所接触之人已是良多,但能够真正触及他内心深处者,也不过寥寥两三人罢了。
而毫无疑问,燕赤霞正是这两三人中的其中之一!
先不提大胡子对他、以及对他母亲顾氏的救命之恩,单单是这份将他引入长生道途的恩情,顾尧就已是感念颇深。
更何况,此刻在他的气海中,还搏动着大胡子的剑道意象;在他的身躯旁,还盘绕着大胡子传授的飞剑啊!
“燕兄,你就放心地去吧!想来那黑山老妖李诚儒,如今应已是授首,你的大仇,该是已经报了……”
“如今有女儿陪伴,在那边世界,你就好好歇歇吧……”
心下感叹、口中唏嘘着,顾尧将落于墓碑上的一些尘土轻轻拭去,然后,就将目光转向了位于燕赤霞坟冢左侧的那座矮坟。
那座坟头,依然是用乱石堆就,可见与大胡子的坟冢应是同时立起。
坟冢前端同样立有一座石碑,其上不知用何种器物规规矩矩刻有七个大字。
“恩师刘海石之墓”!
这七个大字进入眼帘之际,陡然间,顾尧眼前就浮现出李若眉那张饱含嗔念的面庞。
“原来这三座坟都是那个丫头立的?!是了!之前只顾着和老妖争斗,倒忘了这个小丫头也在现场……”
“如今想来,那丫头定是在我等争斗之时醒来……现在就是不知她是否对我渡过天劫之后的事情有所了解,又是否目睹了我的上上辈子和黑山老妖战斗的场景……”
“弄不好,她或许就是对此间之事完全知晓的唯一一人了呢!”
伸手轻拭着刘海石墓碑上的尘土,顾尧心中已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去寻找李若眉。
毕竟,只有对当日之事全程复原,他才可能对自己“上上辈子”的那名大佬有更深的了解,也才能在今后的“肉身争夺战”中,多占据那么一丝丝的先机……
心中怀着对刘海石的崇高敬意、怀着对找到李若眉的巨大憧憬,顾尧的目光继续侧移,终于看向了那第三座坟茔。
嗯,这次墓碑上的字数倒也不多,只有区区六个。
“无名书生之墓”!
这……
刚开始,当这墓碑上的六字入眼之际,顾尧还只是深感诧异、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之前他、燕赤霞、还有刘海石师徒一行四人在寻找柳树妖的路途中,因他顾大少爷和李若眉这个小丫头一直不对付,所以直到最后两人也未正式通报过名讳。
额,或许那丫头该是知晓他姓顾,也可能知道他表字为重华,但对于他的正式全名“顾尧”可就一概不知了。
“可是……可是即便如此,你这丫头也不该将老子的墓碑立成‘无名书生’啊!老子可不想当做好事不留姓名的雷风啊!”
怀着深深的怨念,顾尧伸手一指前方坟茔。
立时,游移于他身侧的短剑就一个冲击刺入坟中,并狠狠一搅!
乱石飞溅间,两截断剑残躯被从坟中狠狠搅出。那两截剑躯,可不就是顾尧之前一直使用的那柄凡剑断裂而成的嘛。
呵!原来这李若眉为他顾大少所立之坟,还特么是一个衣冠冢啊!
脸上挂起一副吃了翔的苦逼表情,顾尧三下五除二将眼前坟冢拆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等他刚刚拆完,蓦地,一个新的疑问就立时又涌上他的心头。
“咦?不对啊!假若这个丫头真的看到了本少爷‘上上辈子’的英姿,她就绝不可能为我立下这座坟茔啊!
难道说哥最后和那老妖战斗时,李若眉根本就毫不知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 金丹
顾尧没有猜错!
当日,在他、燕赤霞、以及刘海石与黑山老妖李诚儒争斗之际,李若眉确实曾醒来过一段时间。
但因为这丫头自身修为浅薄,所以她醒来后,并无气力彻底挣开李诚儒施加于她身上的束缚。
就这样,她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燕胡子亲手灭杀了自己的女儿,眼睁睁看着师父刘海石自爆金丹、并在杀掉刺猬妖后,与那黑山老妖拼死一战!
直到最后,她又眼睁睁看着顾尧运使雷法,破掉了老妖视之为最大依仗的外相金丹……
然后,就是一阵山崩地裂、天摇地晃!
很不幸的,李若眉被一块从山上滚下的岩石伤了脑袋、陷入了昏迷。所以,对于接下来发生之事,她当然也就一概不知了……
当李若眉再次从昏迷中醒来之际,入目所及,天地已是大变!
周遭的山河破碎之景,自是无需赘言。话说小丫头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祭出符道修士追索气息的手段,想要探查到自家师父的下落。
结果,刘海石的尸体很快就被找到——已被滚落的山石碾压的不成人样!
另外,距她师父尸身不远处,燕胡子和柳树妖的残缺尸体也一并被她翻挖了出来。
当然,因她曾亲耳听到过燕胡子和李诚儒的对话,所以她当时就已知晓了柳树妖的身份——正是燕胡子上一世的女儿。
此外,在收拾好心中悲痛后,李若眉也曾探寻过顾尧的尸体——虽说她和这个可恶的书生一向不对付,但不可否认,书生的修为、以及他那颗侠义之心还是颇为令人敬重的。
遗憾的是,找来找去,李若眉却始终没能找到顾尧的尸身。最后她无法,只得认定书生已经被老妖形神俱灭,在为其立下了一座衣冠冢后草草了事……
……
对于李若眉立坟时的所历所想,顾尧此时当然无从得知。
反正他现在人还活着,自然就容不下顶着自己名字的坟墓在眼前出现。
操纵着短剑将自家矮坟捣毁殆尽后,顾尧再一次将目光转移到了燕赤霞坟上。
此时日头早已高升,浓烈的阳光遍洒此处残破的山谷。
山风转热,暖人心脾。
到得此刻,顾尧身上的疲敝之感已然消散大半,自然而然地,他也就不再惧怕有妖族寻上门来了。
只是——
“燕兄,若我所料不错,如今这片地域上,或许已经没有妖怪留存了吧……”
凝视着身前这块墓碑,顾尧似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
话说他此刻说出这句话,倒也不完全是无的放矢。
一方面,这里毕竟是当日大战的主战场。如今哪怕黑山老妖确实身陨,但若有其它妖族残余,哪能容忍他们三人的坟冢久久在此长立?!
另外,虽然此刻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的论断正确,但顾尧心中不知为何,就是莫名觉得自己的想法一定无误!
‘或许,自己的上上辈子所作所为,远远不止灭掉一个黑山老妖那么简单啊……’
怀着心头升起的那丝明悟,顾尧缓缓盘坐于燕赤霞坟前。
话说他如今已是一名金丹境剑修,但因当日渡劫太过仓促,所以他顾某人直到现在还未来得及体会体会金丹境的妙处。
这份喜悦,他想和心中敬重的燕兄一同分享……
……
叩心问道术法下,熟悉的下坠感再次传来。
等到神魂完全融入气海空间,“顾尧”也就慢慢睁开了双眼。
头顶,庞然紫电依旧狰狞摇曳、横贯苍穹。但是这一次,它却被顾大公子完全无视。
等到神魂中的眩晕感彻底平复,顾尧定心凝神,慢慢将“目光”,完全灌注在了距他不远处的那枚三寸短剑身上!
是的!此刻在顾尧气海中显现的,已不再是他刚刚被燕赤霞剑意种道后、所留下的那柄米许长的长剑虚影。
也不是被玄骷夺道后,残存的那抹一尺长的虚幻剑形。
它就是一枚短剑!体型虽小,但确实,是实非虚!
“《道缘图录》有云,修士金丹有成后,其体内道缘意象将脱虚化实!”
“而燕兄也曾说过,‘金丹’者,实际就是修士对所修大道明晰至一定程度后,自身道悟在道缘意象上的明确反映。
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所以‘金丹’二字,其实就是形容修士的道基已成,今后只需继续沿当前所修之道勇猛精进,终有一日会踏足彼岸、得道长生!”
“端详”着身前这枚袖珍小剑,顾尧直到此刻,才终于将沉闷的心境略微舒缓过来。
“呵呵,我原以为,就像上辈子看得小说一般,金丹有成后,道缘意象将会坍缩成一颗小小的球状物……却不想,它却是形体不变,只是脱虚化实而已啊。
不过这样也好,想来今后修道,随着我道悟愈深,这柄小剑的体型也将不断增大。终有一日,其或将‘长’至三四米长短?!到那时,说不定我顾某人就能将之从气海内取出!而到那个时候,咱就算是可以道意显化的外相境大佬嘞……”
道基初成令顾尧心情逐渐振奋,暂时压下了对燕赤霞的那抹哀痛。
此时这小子还不知道,他自以为三四米长的大剑已然是剑中巨物了,可他上上辈子斩杀李诚儒所用之剑,可是体长直愈千丈啊!
在气海空间好生臭屁一番后,顾尧心中的兴奋才渐渐平复。
此刻他道基初成,算是迈出了超凡脱俗的坚实一步,“人仙”、“真人”等等称号也终于算是名实相副。
所以接下来——
“就得好生想想,该去哪里搞些金丹境的道术秘法了啊!毕竟,如今自己除了御剑术,也就会些大路货色的驱物、控火、避水之术。若让其他修士知晓自己堂堂金丹大修只会这几种简单术法,怕是会被他们笑话吧……”
莫名的忧心忡忡驱使下,顾尧就想撤去叩心问道、从气海空间“脱身而出”。
只是,神魂将将升离而起,突然——
“咦?那是什么东西?!”
就有一团泛着蒙蒙白光的球状物陡然从短剑身后闪出,映入他的眼帘,阻下了他即将离去的身形。
随着心念一动,“顾尧”当即闪现于那颗白球身旁。
“这是……那颗傀儡虫虫卵?!”
眼前球体白白胖胖、身泛白光,确实与顾尧曾见过的那颗傀儡虫虫卵一般无二!
但是——
“这东西,它怎就跑到我的气海空间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傀儡虫卵!
气海空间内,鸡子般大小的傀儡虫卵散发着蒙蒙白光,看上去颇有几分玄妙之感。
虽说这卵此刻表现的娴静至极,可顾尧却不敢将其当作寻常死物。
“弄不好……这玩意儿进我气海,估计也是‘上上辈子’那个大佬的杰作了……”
心中念头辗转几番,顾尧很快就想透了其间曲折。
倒也是,想他“顾某人”与那黑山老妖大战之际,燕胡子和刘海石应已是身陨,所以到得最后,也就只有上上辈子的那名大佬有这种手段,将这颗虫卵送入他的身躯之中了。
只是——
“大佬啊大佬,您特么倒是一点不将自己当外人啊!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咱这肚子里装?”
“话说你将这鸡蛋般的虫卵塞进我的气海又是何意?将我这儿当成你的储物空间了?抑或是想让本少为你……将其孵化?!”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心间,顾尧却是猛然间止住口中槽语。
其实时至今日,尤其是经过两次天劫的洗礼后,他顾大公子早已确定,那名天劫大佬——也就是他常在口中调侃的自己所谓的“上上辈子”,肯定就藏身于他气海穹顶的那道巨型闪电之中!
虽说他和大佬兄此现彼隐、素难相见。但毕竟,二人也借着雷劫契机共用着一具躯体!
尤其是经过这次金丹劫后,隐隐约约中,顾尧竟察觉他和大佬兄间竟多出了一丝默契感觉。
所以此刻,当“将其孵化”四字玩笑之语无意间从口中吐出后,顾尧立时就有所惊觉——
貌似大佬兄,还正是有此打算的呀!
只是,虽说顾尧已是完全get到了天劫大佬的心愿,但他可不会就这样傻不拉几地顺着其意愿行事。
因为时至今日,他还完全理不清大佬兄到底是友是敌。毕竟,天劫大佬的每次现身,都以他顾某人完全丧失意识为代价,所以顾尧心中对其实在是忌惮极深——
是的!哪怕这名大佬两次现身貌似都完成了他的心头愿望,但在顾尧内心深处,他依然对其接受不能!
这是一种生命本能的排斥,也是一种面对冥冥未知的无奈和恐惧……
……
心中既然决定了对虫卵不加理会,顾尧当即就要撤去叩心问道术法、从气海空间脱身离去。
而离去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仰首看向头顶那道巨型闪电。
“大佬兄,您既然想让顾某将这枚虫卵炼化,那您好歹也教给我炼化虫卵的方法吧?如今您一无所授,难道以为凭我的拙劣资质就能凭空悟出这等妙法?
大佬兄,您怕是高估顾某了啊。现在的我修为浅薄,掌握的道术更是寥寥,实在是有些爱莫能助哦!”
撂完两句推脱之言,顾大少再不耽搁,神魂立马就要从气海内脱离飞去。
只是这次,就在他神魂即将完全飞离气海那刻,鬼使神差的,他又蓦然“回头”,看了眼那枚距他愈来愈远的安静虫卵。
‘话说这枚虫卵倒也神奇至极,其作为一件实物,竟能像道缘意象般长存于我的气海……呵,就是不知这玩意儿能否也像道缘意象般,能对我的法力做出反应了……’
念头微动间,顾尧神魂已是完全脱离气海。但也正因“他”离去前的那股微念,气海空间内,就有一道紫色法力从穹顶雷霆上挥洒而下,落于那枚白色的虫卵之上。
然后,就像金风遇到玉露,紫色法力触碰下,那枚先前一直犹如死物般的傀儡虫卵竟蓦然间白光大盛!
紧接着,就有庞然吸力从其上陡然而生,瞬间就将穹顶落下的那道法力吸纳了个干干净净!
而在吞吸完那道法力后,虫卵却依然不肯罢休。它就像从休眠中彻底激活般,表面的白光不断翻涌增强,最后竟缓缓凝为一孔四周散发着浓烈光华的漩涡!
漩涡中心,漆黑如墨,并另有磅礴吸力从内凶猛涌出!
这一下,顾尧的气海空间蓦然巨震!不论是横贯穹顶的那道雷霆,还是偏安一隅的那枚短剑,皆在这股庞然引力中剧烈抖动起来!
只是,虽说这股引力出现得猝不及防且沛然难御,但它到底不能对闪电和短剑奈何丝毫,只是将附着于它们之上的法力给掠夺了个一干二净!
要知道,顾大公子修道至今,其身上的绝大部分法力皆是斩杀妖鬼后、吸收自妖鬼尸身上的煞气所提炼而成,端地是深厚无比!
尤其是此刻,这方圆百里内的大小妖族皆被天劫大佬屠戮一空,所以顾尧体内存储的煞气之浓早就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但即便他此时的法力容量早已超出一般金丹修士良多、甚至比起寻常的外相境大修来说都是不遑多让,但在虫卵所化的这孔旋涡跟前,依旧是,远远不够!
……
超出想象的庞然吸力不断从虫卵旋涡中源源而生,而面对着这股源自上古异兽的伟力,顾尧气海内的紫色法力不消片刻就已被其吸夺殆尽!
而至此时刻,这旋涡却依旧不肯罢休。它将自己的吸夺范围不断扩大,延伸出气海,蔓延向顾尧的四肢百骸,似要将顾尧身上所有的法力一扫而空!
也就是在这种严峻背景下,完成入定的顾大公子施施然睁开了双眼……
如同以往一般,这次将将完成叩心问道的顾尧还想着好生整理下心中感悟,并思索下该怎么处理那枚傀儡虫卵。
只是,还不等他放松心绪吐出胸中浊气。瞬间,源自于腹部的庞然吸力就陡然笼罩了他的浑身上下!
只是刹那之间,奇经八脉中存储的法力、强劲肌腱中蕴藏的精华就蓦地自发而动,皆是一股脑儿地向着腹部气海猛冲而去!
与此同时,还有莫名的剧烈痒痛瞬间遍布顾尧全身!
因这股痛痒之感乍起太过突然,所以其甚至没给书生留出一丝懵逼骂娘的时间,就干净利落地让这个刚刚从一场昏迷中醒来的人族修士再次以极快的速度痛晕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慈溪村
慈溪村是位于江州州府金华城外围的一座小型村落。别看这座村子规模不大、人口估摸也只有寥寥数百,但因其背靠金华府城、又身处进城的要冲之地,所以此村自古富庶,超出寻常山村不知凡几!
但是最近一个月来,往日繁盛的慈溪村却是难得显出了几分萧瑟之景:村中不见了平日里南来北往的哄腾气象,甚至就连村落外围,也被人竖起了一圈高高的木制栅栏,将整座村子给牢牢圈了起来。
而造成慈溪村封禁的原因主要有两个,其中之一是因为月余前的那场地震使得山里的野兽受惊出山,村中宿老为防野兽伤人而令众村民筑起了这道栅栏。
而至于封村的另一个原因嘛,则是因为……
“乡亲们,你们就行行好,让我这个可怜的书生进去吧……”
此刻,在慈溪村外围栅栏的一孔通口处,一名作书生装扮的年轻人正隔着一道木门,向几名慈溪村村民苦苦哀求着。
只见这名书生衣着破旧,身形落魄。至于他的脸色则更是一片苍白,透着浓浓的疲惫衰弱之感。
书生看上去确实很可怜,但是……
“喂,我说你这小子,看上去也是一个读书人的样子,怎的如此不通事理?我等已是与你说过好多遍,如今的金华城内外瘟疫横行,咱们村也是为了自保、为了不受那瘟疫侵染,才不得不做出封村之举……”
村民之中,一名满脸横肉之辈见门外年轻人一直纠缠不休,语气也就渐渐变得不客气起来,他继续说道:
“咱看你啊,满脸菜色、一副病痨鬼模样,八成已是身染厉疾!所以你还是行行好,反身左拐,祸祸其它村子去吧……”
这名村民一边说着,一边隔着木门快速后退几步,脸上的嫌弃之色此刻已是毫不掩饰,就像是生怕门外年轻人身上之“病”沾染其身似的。
按照常理来说,作为一名读书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群没有身份的愚民阻拦并奚落,门外的书生无论如何都该有些气急败坏之相的。
但是此刻,这名书生却并未表现出丝毫读书人该有的“气节”。他见门内村民确实是铁了心封堵于前,最后也只是悠悠长叹了一声:
“唉,看来这次去白鹿书院,铁定是要迟到了啊!”
言毕,书生就缓缓转身,蹒跚着准备离去,其背影颇有几分萧瑟之感。
……
没错!眼前这名毫无读书人架子的书生,正是本书的主角顾尧顾大少!
话说当日,当可怜的顾大少从傀儡虫卵引起的昏迷中清醒过来时,马上就再一次体验了一番虚弱疲惫之感。
并且这次的疲敝感觉更为深刻,远超他先前被天劫大佬附身的那一次!
同时,经过检查顾尧还发现,这次醒来后,他浑身的法力竟也是不翼而飞!
当时这个发现无疑让他惊恐莫名!
幸运的是,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当他又发觉自己身上的法力渐渐开始以极慢的速度恢复起来时,才终于将提起的心脏重新放回了肚里去。
在这以后,为了查清自己再次昏迷的原因,顾尧还曾重新施展过一遍叩心问道之术。
而当他在自己的气海空间、“看”到那枚已是膨胀至西瓜般大小的傀儡虫卵后,也就终于恍然自己第二次昏迷的原因了——
原来不论是上上辈子的大佬,还是这枚傀儡虫卵,二者都特么是十足的坑货啊……
……
理清自己的昏迷原因后,顾尧第一时间就想着离开这片山谷——话说他当时体力衰微、身上法力更是寥寥,确实亟需寻一安稳之处好生将养一番。而眼前的深秋山谷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处能够栖身安歇之地……
咬牙坚持着从山中走出,托上上辈子大佬的福,他这一路上倒也没遇到过什么山精野怪猛兽毒虫,无非就是感到自己的身子更为虚弱罢了。
不过,等走出连绵山谷后,顾大少才发现,他这一路不计后果地蒙头行走竟还走对了方向!
因为就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座古意盎然的硕大城池,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跃入了他的眼帘……
俗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而这望城、其实也能跑死人啊。
话说望见金华城后,本已疲惫不堪的顾尧不禁再次鼓足了干劲,不过这股干劲随着他愈是行走、愈是发现金华城离他的距离就像始终不变后,终于开始渐渐泄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顾大少咬牙决定露宿野外之际,冷不丁的,他发现距他不远处,竟有一片被栅栏围圈起来的小小村落!
于是他当即兴冲冲地奔了过去……
……
此刻,因见栅栏内的几名村民确实无意放自己进村,顾尧也就不得不暂时熄了自己的进村之念。
话说以他如今修为,悄无声息混入村中的办法不知有多少!奈何大少此刻法力枯竭、体力也已濒临耗尽,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
失望地转过身去,顾尧还想着先找个地方略微恢复一下后再以图后计。
却不想此刻——
“等等!”
一道浑厚的嗓音从顾尧背后传来,令他的身躯微微一顿。
顾尧转过身去,就见几名村民中,有一个浓眉大眼、体型壮硕的大汉,正一脸审视地向自己走来。
对这名汉子,顾尧印象极深,因为他从刚开始就发觉了,在这几名村民中,貌似正是以他为首。
“你说你是江州白鹿书院的学子?今次入城是为了去书院报到?”
大汉走至木门近旁,与顾尧只隔着数尺距离,开口问道。
“正是!”顾尧答道。
“可有凭证?”
虽心有疑惑,但顾尧还是慢慢从怀里取出新月书院转交于他的、那张来自于白鹿书院的入学证卷。
“果然是白鹿书院的报名卷册……”
而隔着一道木门,当那名浓眉大汉看清顾尧手上卷册所书内容时,他的态度也终于缓和了下来。
“郑老大,开门,让他进来!”
大汉扭头,向着先前那名奚落顾尧的肥硕村民轻喝一声。
“可是里正,这人一看就一脸病容,我怕他身染瘟疫……”
“少特么废话,我是里正还是你是里正,开门!”
第一百五十五章 背上的白毛
月朗星稀之刻,慈溪村东陲一户整洁农家小院内,顾尧正在和此间主人把酒畅谈。
“王大哥,真是多谢您的收留款待,重华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院落中央的一处四方石桌边,顾尧双手端起一只酒杯,郑重敬向坐于他对面的浓眉汉子。
见书生敬酒,这浓眉汉子、同时也是这慈溪村的里正王坤不敢怠慢,连忙擎起手中之杯回敬过去。
“嘿,重华休得如此客气!你是一个读书人,更是城中白鹿书院的学子,将来可是要当官老爷的,王某可是受不得你这一敬,哈哈哈哈……”
虽口中说着“不敢当”之言,但王坤身上的动作可是一点也不客气。凡有敬酒,举杯即干,颇有几分豪侠之气。
于是没一会儿,二人就都有些醺醺然起来。
“我说,顾老弟……”
酒过三巡,王坤显然不胜酒力,身为一村里正的习性也就慢慢尽显。他探出手,狠狠一拍顾尧的肩膀。
“方才你说你乃潞阳府人氏,乃是经过东边那条山道来到此间的……那这一路上,可曾遇到过山中妖怪?”
这王坤醉言醉语问得直白,只是他的问话入得书生双耳,却令其不知为何又陡然间想起了燕大胡子的英豪身姿,再加上此刻酒水助兴,于是就有一种强烈情绪蓦地涌起攥紧了书生喉头,直叫他眼角发涩、嘴唇发干,却是一时说不出了话来。
而见到顾尧突然有此表现,已有七分醉意的王坤却是一下曲解了他的意思。
“嘿嘿嘿……我说你们读书人,其它都好,就是有时忒得胆小,我这妖怪二字一出口,就一下把你给吓到了,哈哈哈哈……”
长笑三声后,或许是一下反应过来顾尧白鹿书院学子的身份,王坤又连忙借着酒意终止了自己的胡言胡语。
“见笑了见笑了,村中布衣,一向粗鄙,老弟千万别将我的胡话放在心上……额,其实老弟也不用害怕,或许以往,东边那片山里确实是有妖怪藏匿着。不过就在旬月前,那片山里突发地震,震感强烈,直抵咱们金华府城……
不过也就在那一日,天上阴云密布飞沙走石间,突有一道巨大无比的刺目紫电穿透天上阴云,像一柄大剑般将高空处的所有阴霾一划而散!
而在紫电之后,天空重现清朗、大地渐趋静缓……后来我们听村中宿老说,那道紫色电光乃是天上仙人见山里妖魔肆虐,而特意下凡除妖的……
额,并且那日之后,远处东边那座终年覆盖着诡异云雾的黑魆山峰竟也消匿不见!所以我们觉得宿老们的推断,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借着酒劲喋喋不休间,王坤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而顾尧此刻虽也有一些醉意,但当他听出王坤此时所说正是自己急欲渴求的内容时,当然也就乖乖闭上了嘴巴,只是在里正大人偶尔思维顿止之际,开口催促一声“后来呢?”
就这样,书生在一侧刻意引导,王坤借着酒意使劲回忆,没一会儿,就帮顾尧大致复原了他当日“昏迷”后,所发生的种种一切。
虽说王坤所言所见皆是出于凡人角度,但顾尧此时修为已臻金丹,所以勉勉强强间,他还是大致能描构出当时那副场面的。
“巨大无比的紫色闪电,像巨剑般划开天上阴霾……这,又是什么手段?!”
口中喃喃有声,顾尧心中难免对天劫大佬的术法生出了几分向往。
而就在此时。
“啪!”他的肩膀又被一旁的醉鬼狠狠一拍。
“老弟啊,仙人之说说到底终究虚无缥缈,岂是咱们凡俗之辈所能觊觎?要我说啊,世间还是读书才最为重要!你看看自己,年纪轻轻就考入了白鹿书院,真是羡煞为兄啊!
狗蛋!狗蛋!你小子赶紧从屋里出来,快乐拜会下这位秀才叔伯!”
随着王坤的醉言大喝,很快,小院东边的厢房内,一名七八岁大小的男童就从里面慢慢走出。
话说这孩子虽然长得虎头虎脑,却偏生一副文静之相,于其父实在有些天壤之别。
男童身后还跟着一名布裙荆钗的妇人,其虽然长相普通,却是满脸温柔之相,望着身前孩童、以及石桌旁的丈夫,眼里蕴满浓浓的爱意。
男童和妇人走至石桌旁,王坤早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拉倒身边,一指顾尧。
“狗蛋,你好生看看这位秀才伯伯,人家可是将将二十岁,就考入了白鹿书院啊……今日,为父可是不管郑老大那几个夯货的反对,将人家请至咱们家里,就是要让你以后跟人家好好学学,今后要用功读书,争取也考入白鹿书院,日后才有机会做一名像宋府尹一样的好官……”
王坤拉着儿子喷吐着一腔酒气间,顾尧已与那名妇人再次见礼完毕。
而此刻,闻听到王坤将自己请入家中的真正理由后,顾尧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今日难以入村的窘境。
“对了王大哥,今日被众村民阻挡之际,顾某偶尔听到了‘瘟疫’字样……所以咱们村如今被封闭起来,正是因为村外有瘟疫肆虐?”
“重华所言不错,正是瘟疫!”
耳听着顾尧提起了封村缘由,身为里正的王坤醉意倒是一下醒了几分。
只见他先是让妻子和儿子返回屋内,方才继续说道:
“大概也就旬月之前吧,对了,大概就在东边山里的地震刚刚平息之后,就有金华府城的衙役寻入村内,言说这些天金华城内竟是爆发了瘟疫!
因这场瘟疫传染性极强,所以衙役就特来传达宋府尹的命令,令我等城外村落也要提高警惕,用木头栅栏封锁村落,严防一切可疑人员进村……”
言说到此,王坤突又像想起了什么,他看向顾尧,开口轻笑一声:“不过重华完全不必担心,你身为白鹿书院的大才,又是将将从潞阳府赶来,想来也于这场瘟疫无关,这一点,王某心里还是有底的。”
解释一番,打消了顾尧心头可能生起的顾虑后,王坤才继续说起了这场瘟疫的事宜。
“关于这场瘟疫,实在是爆发的诡异突兀,因为时至今日,据说城中还未查出其源头……”
王坤一边说着,许是酒意上涌、感到燥热,他又一边解开了他的上身衣衫。
而因顾尧此刻早已被他的话题完全吸引,所以自然也就将目光完全凝聚在他壮硕的身体上。
也就是在此种情形下,透过王坤肩头处的衣服间隙,顾尧分明看到,在那王坤的脊背上,竟生有十几根三寸长短、粗如牙签般的诡异白毛!
第一百五十六章 煞气!
“嘶!这毛发怎的这般粗,并且还是白色的?!”
因王坤背上的那十几根毛发与别人差异极大,顾尧不免就多看了几眼。
奈何他此刻也是酒意上涌,加之又想到这背上白毛毕竟涉及王坤的私密,所以到得最后,他到底还是未问出心头疑惑……
就这样,二人交杯换盏、边饮酒边聊天,直到亥时之末、王坤兴尽,顾尧才终于在王坤妻子的安排下进入西厢房休息。
等王氏铺好被褥离开,顾尧才将藏于衣袖中的短剑唤出,此刻,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疲累到了极点。
所以,在向短剑下达警戒命令后,他就一头扎进床上被褥,很快,震天的呼噜就接连响起。
一夜,无话……
……
深秋时节,天光已然变短。
寅末卯初时刻,整片慈溪村依旧笼罩于一片昏黑之内。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静,人和动物依然处于沉寐之中。
但就在此时,在慈溪村里正王坤的小院之内,却陡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女子哭嚎声,使得这座小村的宁静被瞬间打破……
卧睡于王家西厢房内,当那道女子哭喊陡然传来的刹那,顾尧就已在第一时间睁开了双眼。
微微凝神间,他已从梦寐中完全苏醒。然后,伸手一招摄来短剑,再一个鲤鱼打挺,他就裹挟着一股劲风,冲出了此间厢房。
‘方才那道声音,很明显就是王坤妻子的!而其此刻呼声凄惨,难不成在我眼皮子底下,短短一夜间、这王家就生出了什么变故?!’
因为王家院落本就不大,东西厢房间本就只隔着一间堂屋。所以顾尧奔出屋门后,也就短短瞬息间就已抵至了东厢房门外。
此刻,经过一晚上休息,他的体力已是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身上法力都回复了少许。所以自然而然地,他也就变得心头硬气起来——
不论身遇何种变故,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都能轻易处理了吧……
站于东厢房门外,王坤妻子的悲切痛哭依旧持续传来。
因为考虑到男女大防,所以第一时间,顾尧并未选择直接破门而入。
只是,如此傻站在此终究不是办法。于是到得最后,他一面拍着屋门、嘴里呼喝着“大嫂开门!”,一面略显生疏的运起金丹境灵觉,向着厢房之内慢慢探去。
话说当修士修为臻至金丹境,其生命层次较之凡俗就有了极大提升,完全可谓之脱胎换骨!
并且到了这个时候,哪怕修士因种种原因暂时无法获得道术仙法,但他仅凭着生命层次的跃迁,就可自然而然地拥有一些匪夷所思的能力。
就像顾尧此刻所施展的“灵觉探测之法”……
凝心聚神之下,顾尧只感觉一股奇异的感知力从自己脑中猛然迸发!它就像是自身精神力的延伸,不需借助肉身器官就可感知到周围环境。
脑中谨记着燕胡子曾经的指点,顾尧小心翼翼地缓慢释放出自己的灵觉——燕赤霞曾经说过,许多修士刚刚晋身金丹,就兴奋不已地想体验一番灵觉之便。结果,往往因灵觉释放过猛而导致自身神魂疲乏,从而闹出了不少笑话……
……
无形无质的精神灵觉从顾尧脑中缓缓涌出,就像汩汩溪水般透过厢房门扉延伸入整间屋内。
立时,屋内的景象就映入顾尧心间,纤毫毕现!
东厢房内,陈旧的桌椅板凳俱全,看上去杂乱中透着几分温馨。
对这些家居琐碎器物,顾尧的灵觉一扫而过,只管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了房间最内的那张双人木床上。
床上,一名仅身着亵衣亵裤的年轻妇人正在嚎啕大哭着,根本就没听到厢房门扉正被人敲响。
在她身侧,一名男子直挺挺躺着,身上被褥凌乱,竟是一副纹丝不动的样子!
到得此刻,顾尧已深知王坤身上发生了不测!因为在他的灵觉感知中,躺于床上的那名男子此时竟已是没有了丝毫生气!
“砰!”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顾尧当即飞起一脚踹断门栓,迎着屋内妇人无助又惊愕的眼神旋风般冲入屋内。
而此时,许是顾尧的破门而入终于令妇人的思绪渐渐恢复正常,她当即勉力止住泪水,只是用一双朦胧泪眼求助般看向顾尧。
“顾,顾秀才,我相公他……他……昨晚睡时明明还好好的,却不想,不想,呜呜……”
当此之时,其实根本已不用妇人开口解释,因为等顾尧奔至床边,看清王坤此时的模样时,饶是他早已看惯生死,但双眼也是蓦地一下瞪得滚圆。
这……昨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好端端一个人,怎会突然死去,并且他的死状,竟还如此凄惨?!
此刻在王家东厢房床上,王坤身体僵硬地静静躺着,他浑身肌肉萎缩干瘪形如干尸,那还有丝毫昨日所见的魁梧模样?
此外,在他脸上,两只硕大眼球突出眼眶,其上血丝遍布,看上去狰狞至极……
这是死不瞑目之相啊!
深吸口气,顾尧平复下心头那股惊愕。他从气海内勉力调出两股法力运之于目,想要查看下王坤的死因。
却不想,法力凝聚之下,他竟未从王坤尸体上看出丝毫的不妥!
王坤身上没有外伤,甚至通过法眼查勘,也未发现他的哪个脏器呈现过衰竭之相。
因为心中不信邪,顾尧就伸手将王坤尸体翻转了过来。
而这次,他终于有所发现了!
随着王坤躯体翻转,长于他脊背上的十几根白毛再次引起了顾尧的注意——
此时的“白毛”,与昨晚相比,其体型已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昨晚,这些“白毛”体长三寸,粗细堪比牙签!
而此刻,它们竟已生至五六寸长短,粗细则更是超过了寻常竹筷!
面对着这些明显超出了常人认知的“毛发”,顾尧自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怀疑倾注在了它们身上。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触摸过去,触碰的刹那,一股触电般的酥麻感觉陡然间从“白毛”末端涌上他的手指。
顾尧心中一悸。
“这?好浓郁的煞气!”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含冤
筷子粗细的白毛,其实已不能称其为“毛发”了。
更何况,在这些“白毛”上,竟还蕴藏着如此浓郁的煞气!
“这些东西,王大哥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手指着王坤背上的“白毛”,顾尧开口打断了王氏的哭啼。
“啊!?这……”
很明显的,王氏也是刚刚发现丈夫背上的诡异之物,所以抽泣之中,她的嗓音也一下变得惊颤起来。
“顾……顾秀才,这……这些是什么?!对了!半月之前,我相公背上曾长出一些细小毛发,奴家……奴家见那些毛发和普通汗毛无异,只是颜色发白,就没把它们当回事,却不曾想……它们竟在短短半月间,就……就……”
‘就长成了如此模样!’
顾尧心中慨叹一声,将王氏未完的话语补完。
眼下情形其实已经明了,这王坤的死,和这些蕴满煞气的“白毛”绝对脱不了关系!
并且,顾尧此时也已反应过来,若他料想不错,这些“白毛”上的煞气,恐怕也都来自于王坤自身!
毕竟,古往今来,惨遭横死者,其尸身多含煞气!而王坤正值壮年,尸体又呈现出如此恐怖的模样,要说他遗体上没产生尸煞之气,顾尧就是第一个不信!
‘所以,这些白毛的作用就是吸走王坤身上的煞气?并且顺带着,还将他的躯体吸成了这样一副干瘪的模样?!’
心头刚涌起这么一番猜测,就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突从门外接连传来。
原来王家发生的变故,终于将左邻右舍的村民给引过来了。
“徐大嫂!呜呜呜……”
邻居们一涌进来,王氏就像找到亲人般,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瞬间再次迸发。
倒也是,比起他们,顾尧毕竟是个外人,怎可能让王氏真正安下心来?这些村民们,才是王氏此刻的唯一依靠啊。
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从一帮村邻中急步而出。
她先是走到床边,等看清床上王坤的凄惨死状时,自是不可抑制的感到一阵惊栗。
只是不等妇人将心中震怖完全发泄,王氏已是从床上横扑而至,一把抱在她的身上,哇哇的大嚎起来。
“呜,哦……没事儿,没事儿,闺女,哦不,王家妹子,里正他这是……怎么啦……”
一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怀中妇人,徐大嫂一边壮起胆子再次瞟了眼床上的王坤。
干瘪的躯体、暴突的眼球……没错!里正确实是……死了啊!
徐大嫂心头震骇再次潮涌之际,其他村邻却已同时涌至床前。
初看到王坤的凄惨死状,他们自都难免心中惊恐。不过,有道是人多势众,等到心中惊怖稍息,自有那些胆大的越众而出,开始商讨起此事的首尾。
而就在众村邻围拢上来之前,顾尧就已无奈的退身于后让出身位、暂时压下了进一步查探尸体的想法。
他倒要看看以这些村民的见识,他们又能论出个什么长短。
“嘶……里正昨日还好好的,怎的现在竟暴毙而亡!?这……这是生有隐疾,还是被歹人陷害?”
一驼背老叟一边捻着唇下胡须说着,一边在屋里游目四顾,到最后,他的目光竟是落在了站于屋内一隅的顾尧身上!
顾大少当即就是眉头一跳心下一沉,立时涌出了不详的预感。
而就在此时,一名肥硕村民也紧接老叟之言陡然发声。
话说顾尧对这家伙还有几分印象,正是昨日阻挡自己进村态度最坚决的那位。
龙套名好像唤作“郑老大”?
比起刚才老叟的意有所指,这个郑老大可就一点都不想和顾尧遮遮掩掩了。
“童大伯!”
郑老大从床边站起身来,嘴里虽在唤着那名老叟,目光却已盯紧了顾尧。
“某家前几日曾听闻,这次金华城中因瘟疫而暴毙者,死相极其凄惨,多呈干尸暴目之相!而里正平日里身体壮硕,寻常风寒都不当回事儿,哪里会有什么隐疾?他这是,身染瘟疫而死啊!”
郑老大一番悲愤之语刚刚出口,屋内众村民就是齐齐发出一声惊叫。众人皆下意识地快步远离床帏,就连一旁不住啼哭的王氏都被徐大嫂拖拉着从床上滚落于地。
等到争先恐后逃出屋外,众人到底还是想起了平日里的友善邻亲,所以倒也一时无人好意思独逃于王家小院之外。
“郑老大,你说里正他是死于瘟疫……可咱们村不是早就封禁了嘛,哪可能有外来者身携瘟情进村……”
刚刚安顿下身形,就有一村民恼怒于自己方才的狼狈,于是就冲着郑老大叫嚷起来。只是叫着叫着,他的嗓门却是越来越弱,目光也渐渐随同他人一般,落在了此时院中,那唯一的一名生人身上。
“那个……相亲们,你们该不会是怀疑在下身携瘟毒吧……”
因被周围一众目光盯着发毛,顾尧心中暗骂着这些村民愚昧不通事理之余,嘴里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想温言反驳几句。
只是不等他说完——
“休想狡辩!咱们慈溪村这几日就来过你一个外人,并且王里正也是在你进村、并入住他家后,才不幸染疫身亡!若你身上未携瘟毒,又怎么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
郑老大语气悲愤,一边拖拽着众人离顾尧远远的,一边咬牙切齿道出自己的论断。
而与此同时。
“贼书生!!!我家相公好心好意收留于你,却不想竟被你害了性命!奴家今天和你拼啦,和你拼啦……”
却是王氏挣脱出众村邻的拉扯,一路哭嚎着向着顾尧愤怒扑去。
并且在她冲扑的过程中,一道颤弱童音也加入了她的哭嚎。
却是她与王坤的儿子狗蛋,也从一侧房内冲跑而出,携同着自己的母亲,向着昨日才行过礼的秀才叔叔一路哭喊着勇敢冲去。
真他娘的是,百口莫辩、一地鸡毛啊!
面对着母子二人的舍身一撞,顾大少爷唯有张开双臂,苦笑着快步迎上。
如今王坤已然身死,他可不想让这对母子再有损伤,从而给自己落下欺负孤儿寡母的骂名啊。
家里有人出车祸了,这两天在医院照顾……
只能抽空更新了诸位,不好意思……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官兵抢尸!
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而顾大少此刻却知,当秀才遇上悲伤欲绝的孤儿寡母时,这道理,同样也是说不清的。
……
此刻,面对着王氏母子的疯狂“扑咬”,顾尧因顾及到他们昨日对自己的收留之恩,所以实在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抵挡。
所幸他此时体力已复,一身怪力抵引下,自己倒丝毫没有受伤之虞,只是免不了多了几分狼狈罢了——嗯,左袖被王氏扯下了一截,衣角被狗蛋咬出了两个窟窿……
而此刻天光早已破晓,整个慈溪村也渐渐开始泛出了烟火气息。
所以发生于王家小院的这场喧闹自是不可避免地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村民围观。
其实在一开始,当众村民看到顾尧这个外人在与里正妻儿纠缠不休时,皆是想都不想地就准备撸袖子上场的。奈何当郑老大高呼出“小心瘟疫”四字时,他们就都不约而同地变成了看客,只知远远躲在一边,将王家小院隐隐围起,以尽到身为村邻最后的情分……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家附近的村民是越涌越多,并在得知里正染疫而亡后,他们皆露出激愤模样,从而不自觉地就将包围圈围拢得更紧了几分。而身居于众人包围之中的顾大少,此时面对着身侧母子的纠缠不休,也终于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身躯游移间,顾尧默运起驱物之术,想着先将王氏母子暂时控制,然后自己再择机脱身……
只是还不等他将这道术法使出,突然,脚下的地面就开始了微颤,期间还伴有“的的”的马蹄声隐隐传来。
“戍卫来啦!”
不知是哪个村民高呼了一声,顿时,本是围拢在王家周围的众多村民就呼啦啦散在了两边,露出中间一条偌大的通道。
透过这条通道,顾大少于“百忙”之中略一摆首,就看到在距自己二三十丈远处,正有一队身罩铁甲的骑士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疾速奔来。
“这么快就惊动官府了?!难道这队骑兵是来抓我这个‘瘟毒携带者’的?”
顾尧心下一突间,就见那十五六名骑士已是奔临小院!
临近院落,仗着胯下坐骑带来的居高临下之便,小院内的种种场景自是全部入了众骑士之眼。
照理来说,面对着此间院落中唯一的一场“争执”,身为官府代表的戍卫们怎么的都应关注一二的——话说顾尧其实也已在暗中做好了应付这些卫兵们抓捕他的准备。
只是,就在顾尧提高警惕之际,那帮卫兵们收拢马鞭、翻身下马、涌入小院后,却是对他和王氏母子看都未看一眼,而是高声厉喝了一句:
“此间里正何在?速带我等收拢瘟死者尸体!”
‘原来他们不是来抓我,而是来收尸的?!’
心头恍然间,顾尧就见方才那名姓童的驼背老叟已然向那帮骑兵迎了上去。
“军爷。”童老头颤颤巍巍向众骑士的为首者行完一礼,然后才恭敬说道:
“咱们慈溪村里正正是于昨夜受瘟而亡。只是……老朽敢问军爷,这收拢死者的尸体又是何故……”
童老头的话本问得客气,奈何这帮当兵的可全是一些无耐心的。
当将将听到村里的死者正是此间里正后,他们哪还管老叟话里的疑惑?
环顾一周,寻得王坤尸体所在房屋后,他们当即腾腾迈步,就向着东厢房蛮横冲去。
而与此同时,正与顾尧纠缠不休的王氏母子见到骑士们的粗野举动,结合他们方才的话语,顿时也就顾不上再向顾尧“报复”了,而是反身扑回了东侧厢房。
“相公……呜呜……你等是什么人,怎的平白抢夺我家相公的遗体……乡亲们!救命啊……奴家……奴家要报官!要告发你们这些兵丁抢夺百姓尸身……”
王氏哭嚎地冲入屋中,撕扯着众骑士的甲衣,想要阻止他们将自家相公的尸体带走。
奈何她本就是一个弱女子,又刚刚和顾尧经过一番撕扯,此时体力早已不支,哪里会是这些**们的对手?
被一个临门的士兵狠狠一推,王氏顿时跌倒在地难以起来。而此刻围拢于王家的众多慈溪村村民见到官兵们的粗鲁暴行,也只是嘴唇嗫喏着,却又不敢踏近一步,甚至连开口说一句公道话的胆子都无。
就这样,众村民眼睁睁地看到骑士们将里正王坤的尸体从床上扯下,并塞入了一个黑布袋子、扎紧了袋口,继而就拎着袋子向着门外疾步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王氏和她的儿子依旧几次三番尝试着起身,想要抢回丈夫(父亲)尸身,但在骑士们的淫威下,他们的一切努力不过皆是徒劳罢了……
……
看着身前不远处那对哭天抢地的母子,顾尧心中对他们的丝丝不快不由得迅速弥散。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死者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但若是连亲人尸身都留不住,这“安”又特么何在?所以此刻,顾尧心中对王氏母子的行为还是十分理解的。
眼瞅着众骑士们即将带着王坤尸体踏出小院,顾尧手中指决一掐,就要暗中出手、想办法将王坤的躯体留下——这权当是报答王家对他的收留之恩吧。
但就在术法即将出手之际,这群甲士的为首者却是蓦然回头,蹙眉看向了王氏母子。
“兀那婆娘,别聒噪了!我等来此收尸,乃是奉了总兵大人之命。如今金华城内外瘟疫横行,若不将这些因疫而死者的尸身收殓,到时难免将使瘟情进一步扩大!所以你等……就好自为之吧!”
冷冰冰撂下这句难得的解释话语,众甲士们再不迟疑,当即呼啦啦一团涌出了王家小院。
而听到他这句解释后,顾尧手中的术法却也不好继续施为了。
“呦呵,这些兵士们收拢死者尸体,竟还是出于‘隔离’考虑?”
“难道王坤背上的那些诡异白毛,还真是某种‘瘟疫’所为?!”
(本段情节改自《聊斋志异》的《刘海石》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关于瘟疫的若干推断
随着官兵们的离去,发生于慈溪村王家小院里的这场喧闹,终于渐渐消弭了下去。
东厢房门外,王氏母子依然在无助地抱头痛哭着。而直到此刻,周遭围观的众村邻才敢走上前来,轻拍着娘俩的肩膀,说着一些无用的安慰话语。
等到母子二人的情绪稍微稳定,人群中的郑老大突像想起什么般,猛然站直肥硕身躯游目四顾。
“不好!方才那个书生哪里去啦?难不成……跑啦?!”
……
慈溪村东侧约二里开外,一名身着破旧儒服的年轻书生慢慢放缓了自己狂奔的脚步。
他回首瞅瞅村内,脸上渐渐露出几分解脱的神情。
“以我如今的速度,想来那帮愚民应是追不上了吧……”
回想起先前小院中王氏母子对自己的纠缠不休,顾尧直到此刻还有几分心有余悸之感。
没错!他如今虽说金丹有成、在寻常百姓面前更是堪称仙人般的存在,但若要他将所习道法用在对付于他有恩的凡人身上,顾大少心头还是颇为踌躇的。
既然不想惹,那不如索性躲得远远的吧。反正看先前那般架势,王坤的死因怕也和这帮村民们解释不清……
微微晃晃脑袋,顾尧将慈溪村中的事宜暂时压下。
此刻,他“逃亡”于慈溪村东边,倒也不是胡乱所为——话说他先前早已看得清楚,那帮带走王坤尸体的骑士,也正是从这个方向奔出了村去。
其实先前在王家小院中,乍听到官兵收尸是为了阻止瘟情扩大时,顾尧心中对他们的做法还是颇为赞同的,因为他的前世父母皆是死于疫情之中,所以顾尧对瘟疫隔离的重要性可谓是知之甚深。
不过很快,数重疑惑却又接二连三地涌入了顾尧脑际,令他对官兵们的举动不由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不应该啊……到底是什么‘瘟疫’,竟能令人背生‘白毛’,并且那些毛发,还能吸尽横死之人生出的煞气?”
“还有,那帮官兵名为收尸,但他们到来的速度未免也太过迅疾了吧!就像是早已提前知晓这里将有人染疫死去似的……”
正是因为心有疑问,所以顾尧才会在“逃”出村落后,下意识地沿着官兵们的踪迹来到村东。
他想好好看看,这些官兵们的举动中到底藏有什么猫腻……
……
其实到得此处位置时,众骑士们的背影已然隐隐在望。虽说他们有马力相助,但马力再强,又哪里能比得过人仙体魄之壮?
远远看着官兵们的身影已在自己视线中变为了十几颗黑点,顾大少到得此刻,方才不慌不忙的运起气力,发足向着他们奔跑而去。
奔跑途中他还不敢太过用力,因为一用力,与官兵的距离势必就要缩短,他也会多出几分被发现的风险。
‘唉,估摸下来,我特么应该算是最寒酸的金丹修士了吧——赶路依然靠腿,连最基本的遁术都不会,更遑论逼格满满的御剑飞行啦……’
就这样,一边小心遮蔽着自己身形,顾尧一边缀在那帮骑士身后,跟着他们一路跑出去好远……
前方,骑士们的马速渐渐趋缓,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顾尧也早已看清,那里,又有一座村落于晨曦中现出了形貌。
东贾村位于慈溪村东边十里之外,与慈溪村同属金华城外围村落。
红日初升之际,就有两道哀嚎几乎不分先后地从村子两处民居中接连响起。
俄而,村邻惊动,纷纷聚拢于暴死者家中。
只是还不待众村民理清死亡者的猝死原因,就有一队身着甲衣的骑士由村外涌入,强行将两名死者的尸身带走。
只是这一次,或许是因东贾村内民风较为凶悍,众官兵们见村口来路已被一些村民隐约挡住时,也不得不作出了比之在慈溪村中更为详细的解释——看来这群当兵的,其实也不想多惹事端啊。
而在此过程中,顾尧因藏身于一户死者屋顶,倒也对官兵们的举动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原来这场‘瘟疫’竟是从金华城内爆出,并且现在已经波及到了城外村落……而这些骑士们收敛的尸体,都将运往城外兵营火化啊……”
伏身于芦苇屋顶,顾尧对金华城的府尹、以及此城的最高军事长官——都监的收尸目的,自然也更了然了几分。
“只是,‘瘟疫’已然爆发,若仅仅依靠焚烧瘟死者尸身来杜绝疫情,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想起自己前世所经历的那场瘟疫,顾大少此刻对金华城的统治者所采取的防瘟措施,就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起来。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此处时代毕竟生产力有限,人们的见识又普遍不足,其实能想出收敛、焚烧尸体之举,已然算是殊为不易了。
毕竟,当今梁国儒学盛行,“身体发肤受于父母,不可轻辱”、“死者入土为安”等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所以能在此背景下做出派人抢夺尸体之举,自然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心中既对金华城的统治者生出隐隐的敬佩,顾尧就不由再次思索起了先前涌上心头那几个疑惑。
没错!背生“白毛”的瘟疫看上去确实是诡异之极!但是,他顾大少当前所处可是一个有着仙魔妖鬼存在的世界啊。所以这里的瘟疫,恐怕也不能再用以往的经验来看待了吧……
“往常所知瘟疫,多是由一些细菌、病毒引发传播,而此方世界的瘟疫,或许也能由煞气、鬼气等引起吧……”
心中做着如此推测,顾尧又不禁想起这帮骑士进得此村前,那名为首者曾从怀里掏出过一枚小儿巴掌大小、罗盘样的物事仔细查看过一番,然后才率领其他官兵精准奔赴到了东贾村内的死者院内……
“他们能如此快速地确定死者位置,应是全赖那枚罗盘之功啦……嗯,如此想来,或许这次金华城中的瘟情确实严重,但在那金华府尹身边,怕是也有高人相助了,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官兵们第一时间收敛回瘟死者的尸体……”
第一百六十章 又见宁采臣
顾尧心中暗忖之际,底下院落里的官兵已经向挡路的众多村民解释清楚了他们此行收拢尸体的原因,再经东贾村里正居中协调,最后众骑士终于得以安然出得村来。
出村之后,顾尧远远瞅见那名骑士头头又从怀里摸出“罗盘”仔细查探,然后就挥引着手下们继续奔向了下一个村落……
站于东贾村村口,顾尧遥遥看着骑士们的身影在天际慢慢消失,只是这一次,他却已然没有了继续跟踪他们的兴致——
既然这些官兵收尸皆是奉命而行,且他们收尸的目的又是为了防止瘟情恶化,那他顾大少自然也就不会再傻不拉几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灰了。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视线北移,恢弘的城池已经隐隐在望,而他,也是时候去城中的那座书院报到了。
唉,母命难违啊……
……
从东贾村出来向东走不出二里,就抵达了金华城外的主干官道。然后,沿着这条官道继续向北直行,不需一炷香时间,就可抵达这座江州的首府之城。
按理来说,身为一名境界已臻金丹的修士,顾大少此刻体力之强,足可令他须臾间抵达金华城内。
只是,前世加上今生,两辈子穷苦出身,他都未曾见过如此恢弘的古代城池。
况且先贤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这行路之美,美就美在沿途风景。
所以,顾大少想着,姑且先看看这沿途景色吧!
缓步行于能容八马通行的城外官道上,身周两侧,林木稀稀,偶有松柏装点绿意;视线前头,偌大的城池犹如一头慵懒贪睡的伏兽,又像一名蕴满古典气息的美人,在深秋沁然的阳光下静候着人们的幸临。
话说江州作为大梁国的粮仓,自古富庶。而金华府作为整个江州的执牛耳者,其秀美繁盛自是不必赘言。
哪怕他此刻还未入城,但这城外风景已足以令人陶醉,所以自然而然地,他也就对城中风貌更多了几分期许。
“真不愧是‘东南佳景,璀璨如珠’啊!”
脑中搜罗着以往读过的一些佳句。同时,逾是临近金华城,凭借着过人的眼力,顾尧逾是能看清此城蕴养的灵秀之气。
虽说此刻时节已臻深秋,花衰叶黄、北风瑟瑟,但明朗高空下、爽宜阳光中,偌大古城依旧傲然而立,风姿不减千古……
毫无疑问,眼前这座金华城是极美的。奈何它美则美矣,此时却是无人赏析,致使它空有盛颜,却难蕴人气。
究其原因,无非瘟疫罢了。
……
顺着官道从远处迤逦走近城池,因想着近些天城中有瘟疫肆虐,所以顾尧早就料到路上行人必然稀少。
只是,虽说他已做好了路人寥寥的思想准备,但当这种萧瑟之景真的映入眼帘之际,他仍然难免在心中生出一阵纠结。
一路行来,路上行人难见几个,只有几队带甲骑士时不时从他身边快马奔过。马蹄飞扬,尘土漫漫,却扰得顾大少心中更显寂寥。
毫无疑问,此间见闻与他以往所知所想相距甚远,却也惹得他对于城中瘟疫更是增添了几分厌恶。
“可恨的瘟疫……”
嘴里嘟囔着,顾尧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想要快些入城看看城中疫情状况。
而随着他双腿发力,他与城池间的距离自然也就开始飞速缩短。
然而,走着走着,某一刻,他的脚步却是蓦地一下顿住,而他的双眸也于瞬间睁得滚圆。
前方,顾尧与金华城门间数百米的空地上,此刻正搭立着数百顶丈许方圆的茅草帐篷。
方才在远处,顾大少只顾着眺望雄伟的金华城池,所以就不自觉地忽视了这些茅草搭建之物。
而此刻,当他临近这些“帐篷”,看清帐篷里那些或卧或倒、满脸菜色的麻木人群时,心头难免生出疑惑,同时,心里先前的那抹纠结也不知为何变得更加强烈了……
难道这些,都是难民?!
就在顾尧愣神之际,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大喝又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
“开饭了!”
顾尧循声望去,就见在前方城门方向,有五六名皂吏正推着一辆沉重木车缓缓而来,木车上摆放着一张硕大铁锅,此时锅里正蒸腾着滚滚热气。
闻听吏员呼喝,顿时,所有的茅草帐篷瞬间激活!
人们从一座座帐篷里汹涌而出,皆手持着一张破碗,犹如乞丐般瞬间就将那张铁锅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免不了老人的痛呼、孩童的悲啼、男人的怒吼、女人的争吵……
所有人闹闹哄哄,早就忘掉了仅仅月余之前,他们还是金华城内的体面市民!
……
眼前一幕毫无疑问大大出乎了顾尧的意料,只是,他也只是微微一顿,下一刻,他就运足身法,毫不犹豫地冲入了眼前这片喧闹。
左手微伸,搀起一名倒地女童;右脚轻挑,扶稳一位腿残老叟……顾尧身化旋风,在喧闹人群中左突右冲,将一名名体弱者扶起,防止他们被踩踏而伤。而在这个过程中,随着人们的破碗逐一盛上稀粥,这阵喧闹也就终于开始了落幕……
拭去衣袖上沾染的几粒小米,顾尧举目四望,等确认了这场争食中确实无人受伤时,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
而直到此刻,他才有时间思索起方才一幕产生的原由。
“看这些‘难民’的衣着,虽然肮脏却也不见残破——他们显然不是逃荒而来……倒像是出身于前方城中!嗯,说不得,此间情形怕是也与城中瘟疫有关了……”
心里暗忖间,顾尧眼瞅着身侧一名汉子已将碗中稀粥扒拉干净,就立马上前一步,想询问下他们在此聚集的缘由。
但这时——
“啪!”
他的肩膀突然被人狠狠一拍。
不等他扭头回望,就有一道熟悉的嗓音从耳侧激动响起。
“嘿!重华兄,采臣等得你好苦啊!”
闻听声音顾尧瞬间回身。
身后,一名身着月白色儒服的俊朗书生正一脸兴奋地冲他笑着。
不是宁采臣又是谁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路遇丧葬
“重华兄,你是不知,为了接你入城,我可是日日在此地等候……天可怜见,今日可算是将你等来了!”
金华府城外,两名书生向着城门缓缓前行着。
两名书生中,一者身着干净整洁的月白色儒服,身姿挺拔潇洒,飘飘然如天上谪仙下凡。但另一者却是衣袍脏陋,其中左袖处还不知何因被扯出老大一个破口。
只是,虽说此子形象不佳,但他身侧那名“谪仙”却不敢丝毫小瞧于他,不但为他讲述了这一个月来自己的书院经历,还对方才城外的那场喧闹进行了详细的解释。
“采臣兄,这一个月真是辛苦你了。”
因闻听这一个月来,宁采臣不但替他在书院斡旋,还每日出城苦等他到来,顾尧不禁心下唏嘘,真心实意道出一声谢谢。
“嘿,你我兄弟,平白如此生分作甚?”
宁采臣衣袖一挥,阻下了顾尧的感谢言语。然后,他又见顾尧似对城中瘟疫更感兴趣,就顺势念头一转,主动将话题聚焦在了发生于金华城内的这场瘟疫上面。
“重华兄,你是不知啊,当初我抵达白鹿书院没两日,这城中就爆发了瘟疫……”
“说来这场瘟疫实在是凶猛至极,短短月余不到,就令得城中死伤直达上千之数!”
说到此处,宁采臣特意顿步,手指向他俩身后那数百顶茅草堆就的“帐篷”。
“就如我方才所说,因见城中瘟死者日渐增多,这金华府尹为防瘟情进一步扩大,就将这些瘟死者的家人全都迁到了城外,想着凭此应对,稍稍缓解下瘟情的凶猛态势,只是如今看来,唉……”
宁书生一声长叹,结束了口中叙述。而顾尧闻弦知意,立刻就知金华官府的隔离之策定是收效甚微。
‘呵,倒也是,不论是遣派官兵入村收尸、还是将这些瘟死者家属赶往城外……这种种隔离手段都太过简陋、也太过天真了。’
想起自己前世所经历的那场疫情以及科学合理的隔离措施,顾大少就不禁微微摇头,心中慨叹着此世百姓生存之艰。
“其实重华兄也不必太过担忧……”
因见顾尧摇头,宁采臣明显曲解了他的意思。
“你熟读圣贤之书,蕴有浩然文气,前途难以估量!想来区区瘟疫定是奈何你不得……
对了!”
宁采臣的语气忽又提高,带上了明显的兴奋之感。
“虽说这场瘟疫可恨至极,但也正因它的突兀出现,才使得白鹿书院延后了我等的报到之期!
重华兄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正是书院的月试之日,也是我等这批新晋学子在白鹿书院的第一次亮相之机!
传闻白鹿书院将依照咱们的月试成绩分配寝室。想来以重华兄才学,定能争得一间独院上房……”
宁采臣絮絮叨叨不住述说着,直说得顾尧心头暗暗叫苦。
此刻,顾大少心中惧意渐显,话说这抹恐惧当然不是因为瘟疫,而是宁采臣口中所述的下午的那场考试罢了。
因为八股文……他实在是作不出啊!
眼瞅着宁采臣说起考试竟似一时兴奋得停不下来,顾尧心头惧意不禁化为浓浓怨念。
“采臣兄,我记得当初从兰若寺出来,聂姑娘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么。如今她又藏身于何处?你……应该还未对她做过什么吧?”
因前世只看过《聊斋志异》里的寥寥几篇,而书生与女鬼的故事恰恰就在其中,所以顾尧此刻眼神捉狭,心中早已笃定宁聂二人必会情愫互生,问出的话也就相对直白起来。
只是,料想中的扭捏窘迫表情并未从宁采臣脸上浮现,相反的,官二代闻言却是连连摆起手来。
“重华兄,你休得调侃宁某。聂姑娘虽说蕙质兰心,但终究是鬼,所谓人鬼殊途,在下就算有那等心,也不过只是妄念罢了。
其实当日我与小倩姑娘来书院报到后,曾特意查询过相关书籍。按书上说法,鬼类藏于人间,终究不入大道……所以最后在我劝说下,聂姑娘已是转世投胎去了……”
嘴里说着对聂小倩没有念想,但宁采臣此时的眼神中却依然露出浓浓的思念,可见二人在去书院的路上,应该还是发生了点什么的。
就这样,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抵达了金华城巨大的城门之前。
此刻,顾尧因被下午即将举行的考试扰了心绪,所以也就没有兴致查看这城门之景。
只看到这城门处,守城官兵盘查甚严,但在宁采臣出示了白鹿书院标识后,二人终于顺利进入。
进得金华城后,映目而入的就是一条比之潞阳府宽阔许多的青石板路。
路边商家栉比、茶店酒庄频现,但依然……行人稀少!
“唉,重华兄,如你所见,因为城内爆发瘟疫,官府已是下了禁足令,严令城中百姓无故不得外出家门……所以你这次前来,也就看不到金华城以往的繁盛景貌了……”
宁采臣摇头唏嘘着,颇替顾尧看不到大城气象而惋惜不已。
他却不知,顾大少身携前世记忆,虽身家骨感,但真正的繁华盛景早已见过不知凡几。现下心里可惜是可惜,却也不会摆出太过懊恼的神色。
这副平淡样貌落在官二代眼里就是静气!
‘真不愧是修出浩然文气的读书人啊!虽出身贫寒的山村,却胸有沟壑,波澜不惊,不见对瘟疫的畏惧、也不见对城中萧瑟的无脑指谪,比其他学子实在是强出良多……’
顾尧当然不知自己无意间又将宁采臣狠狠折服了一把。
此刻,他们二人已是行至城内兴化坊中的一处十字路口。而宁采臣也就自然而然担起了向导的角色。
“顾兄,这金华城占地颇广。我曾从书里考证过,此城长约十五里,宽度也超过了十里,实乃我大梁东南重镇……”
“城内被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区域。东域多居住区,居民大多为城中商贾富户,咱们白鹿书院就坐落于城东鹿台山上;南区多商业;西区乃官府办公署地;而北区则是城中的祭祀场所,像是城隍庙、金刚寺等等都在北区……”
“对了,北区还是金华城的墓葬之地,城中百姓死后,其尸身多葬于那里……”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宁采臣正说得兴起之际,突然,一阵鼓铙钹响从十字路口东侧接连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就见东边远处,一大群素衣缟服之人正向着这里大摇大摆地绵延行来。
在城中瘟疫依旧肆虐的当下,这群人,竟违抗官令,公然大肆行那丧葬之事!
第一百六十二章 灵车崩碎
“大胆!你等是什么人?知府大人有令,当前金华城瘟情汹涌,一切婚丧嫁娶之事力求精简!你等竟敢公然违逆官令?!难道就不怕那九九之数的水火杖责吗?”
兴化坊十字路口处,一道清冷厉喝陡然响起,令庞然的送葬队伍缓下了前进脚步。
众男女掀起素帽缟巾,发现胆敢阻止他们者,乃是一名身着月白儒服的俊朗书生。
呵!这年头的读书人,难不成读书都读傻了吗?怎么什么人的陵驾都敢拦?!
送葬人群中,一位身宽体健的中年人缓缓走上前来。
他脸上哀色未霁、怒意隐生。不等行至书生跟前,一股铁血气势已然向其狠狠压去,然后,中年人才从口中沉闷吼出“滚开”二字。
嚓!中年人身上显而易见的杀气令得儒服书生不禁后退一步,下意识地,他猛然侧过头去,看向了路边不远处。
循着书生视线,中年人侧目凝视。
哦?原来这个傻书生还有同伴?只见那人身着一袭残破儒衣,一眼望去犹如乞丐……
这家伙,难不成也是一个读书人?
……
不用怀疑,此刻挡下这庞然的送葬队伍者,正是宁采臣和……顾尧?
话说方才,眼瞅着这群人公然违反官府禁令,宁采臣有感于自己身为儒家学子、又想起父亲的多年教化,更遑论,此刻他还有顾尧作为坚强后盾……所以最后,他想都未想就挺身而出,厉声呵斥这群人的不法之举。
在官二代心中,他只觉随着自己和顾尧交往愈深,就愈发觉得顾尧此人深不可测!
正是出于心中这种莫名敬畏,所以他自这次接到顾尧伊始,就下意识地没有问起过当日他与顾尧、燕赤霞分别后,顾燕二人的后续行径。
毕竟,无论是引发金华城周边地震、还是牵引雷电扫除天上阴霾……这种种手段早已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些事情,弄不好都与顾重华有关啊……’
这些天来,宁采臣每至闲暇,脑中都会不自禁地凭空冒出这般念头。
在他心里,顾尧可绝不仅是一个修出浩然文气的书生那么简单。
或许他,还是一个仙人呐……
……
凭借着顾尧“借予”的胆气,官二代横身立于了十字路口中央。
只是,当他独自站在送葬队伍跟前,亲身经受着中年人身为武者的铁血杀气时,他的心里却又不禁泛起了浓浓委屈——这个顾尧顾重华,怎的就没和自己一起站出来呢?
难不成书上那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情义,都是假的么?
立于宁采臣不远处,顾尧当然猜不出官二代此时心里的小九九。
他眼见那中年人根本就没有讲理的打算,而是踏步向前毫不停留,等到临近宁采臣身边时,更是直接扬起手臂,狠狠向着宁采臣脸颊一甩而落。
“呜”!中年人手臂划破空气,引起明显的破空锐鸣。
直到这时,顾尧方才大步一跨,瞬间挡在了官二代身前。
“啪!”
中年人犹如钢鞭般甩下的臂膀落入顾尧手掌,刹那间劲力全无,紧接着就成了酸软面条。
而当顾尧再一发力,那中年人就感到胳臂痛至骨髓,愣是令他一身武艺没了用武之地。
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倒也不敢再将顾尧看作乞丐书生了。
“嘶……阁下……好功夫,但为何……拦我张府陵驾?”
“张府?”
“嘶……没错,我家老爷……乃是江州知州王大人的舅爷!我们老爷今日出殡,你俩竟胆敢阻拦,简直是不知死活……哎呦!”
中年人忍着剧痛放着狠话,奈何他这话尚未说完,就再次被一阵剧痛打断。
而此时,从方才恐惧中回过神来的宁采臣也从顾尧身后探出了身子。
“你们既然是官宦之家,就更应懂得金华城此时形势,府尹大人令我等禁行,正是为了不使瘟情扩大!再者,官府早就有令,当下一应死者,都应送往城外火化,你们……”
宁采臣这番话将将说至一半,却不想猛然间引起了送葬队伍的群情愤涌。
“住口!无知酸儒,竟还想让我们老爷和那帮子下贱愚民一道火化,简直是岂有此理!”
“就是,金华官府算个什么东西,还管不到我张府之事!我们老爷万金之躯,更加不是区区愚民所能相提并论!你们两个穷鬼再不让路,那就让我家老爷的灵车,‘亲自’将你俩一道压成肉泥吧!”
“刘管家,你还在前头与那穷书生纠缠作甚?速速让开!咱们老爷的灵车可分不清里外旁人……”
众张府仆从一面怒声大哗着,一面呼啦啦让出一条宽阔道路。
人群之后,一辆八匹骏马拉就、体型庞然、镶金嵌银穷尽奢华的灵车耀武扬威冲上前来。
灵车之上,檀木制成的棺柩泛着乌光,彰显着其沉重分量。
而在骏马奔腾之下,灵车速度也是不断飙升,竟真就向着站于路口的三人直直撞来!
当是时,面对着灵车袭来的庞然气势,顾尧挺身而立自是面不改色,宁采臣脸露惊惶正要下意识地拔腿狂奔。
而在顾尧身前,那名被他控住一条胳臂的中年人也终是放下了上位者的傲然,望向顾尧的眼神中露出了浓浓的哀求之色……
但是,顾尧紧握中年人臂膀的那只手掌却始终未曾松开——
因为灵车,直至最后散架之前,都未能撞至他们身边!
没错!就在方才灵车向他们冲撞的过程中,某一刻,八匹骏马身上的缰绳不知为何竟同时绷断!紧接着,本是由上等檀木打造的坚硬棺椁也蓦然诡异地崩裂开来!
一阵轰然巨响中,整座灵车分崩离析!而放置于灵车棺椁中的肥胖尸身,也自然而然地被抛之于地。
面对着如此突变,张府众人先是呆愣,紧接着就是一通鸡飞狗跳的慌乱——死者尸身落地,乃是大大的不吉!此刻,他们再顾不上寻找顾尧和宁采臣的麻烦,而是一窝蜂地向地上那具肥尸涌去……
呆呆站在十字路口,官二代显然还未从刚刚的一场变故中回过神来。
“啪!”顾尧轻拍其肩膀,嘴角含笑,拉着他转身就走。
“采臣兄,咱们时间紧迫,该去书院报到了。”
由于愣神,宁采臣自然就没注意到,有一柄犀利剑影悄无声息地射回了顾尧衣袖。
更没看到顾尧瞥向地上肥尸的眼神中,精光闪烁,隐有深意……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抢手货!
江州白鹿书院,位于江州首府金华城城东鹿台山上。
因江州自古富庶,又兼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所以白鹿书院承天之运,自八百年前建院伊始,就在整个大梁国内赫赫有名。近三百年来更是凭借傲人的科考成绩一举超越了蜀州的芙蓉书院,跻身大梁四大书院之一。
大梁坊间自古传闻,能够考入四大书院的学子,相当于其一只脚已是稳稳踏入官场,由此也可见四大书院在大梁百姓及天下众多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身为梁朝四大书院之一,白鹿书院能用今日之成就,师生们众志成城、辛苦奋取自是必不可少,而书院自古沿袭的一些严苛制度也是出力颇多。
若要细数这些制度中哪些最为人所看重,那就不得不提白鹿书院特有的月考制了。
所谓月考,顾名思义,自然就是每月都会定期举行一次的测试。该测试承袭大梁科考,不论是其考试科目、还是考试内容,都与梁朝三年一次的科考极其相似,二者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考试时长不同罢了……
大梁自建国伊始就确立了科举取士制度,一千多年来,无数读书人也正是凭借着科考的公平,才能打破自身阶层藩篱,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而白鹿书院的月考虽说远远不能和朝廷科举相提并论,但每月测考的优胜学子不仅能独享一间清雅静室、还能收获一笔不菲的膏火费,至于引得师长重视等等隐形福利更是不胜枚取、妙不可言……
有鉴于此,白鹿书院的每名学子对于书院月考都始终持有一种谨慎渴望的态度——谨慎,是生怕自己在月考中行差踏错,最后贻笑大方;渴望,则是梦想着自己能在月考中技压群雄,独得丰厚奖励!
因为今年金华城内骤发瘟疫,再加上这段时日恰好正是白鹿书院新晋学子的报到之期,所以书院一众掌院鸿儒审时度势后,就将书院一贯定期的月考向后顺延了一个月。
所以好巧不巧的,顾大少方来书院报到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这场令他尴尬无比的考试……
……
时间正是下午未时,午后,沁人的阳光透过窗格间隙毫无保留的挥洒在人们身上,直叫人忍不住生出浓浓困意。
这里是白鹿书院的文华殿,此时,大殿之中正有数十名身着月白儒服的年轻书生在紧张地伏案疾书着。
虽说今日阳光难得的醺人,但此时此地,这些年轻人却几乎无一人对其有丝毫的顾念。
因为这些年轻书生此刻正经历着进入书院后的第一次月试,所以他们无不是在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着自己能够在这次月考中一鸣惊人、然后再得到某位师长的赏识,最后在接下来的读书生涯中一往无前,直至成功上岸……
在“沙沙”不断的书写声中,坐于大殿东北角落的顾尧再一次抬起头来,狠狠打出了自己今日第八十九个哈欠。
偷眼打量四周,顾大少当然知晓周围众书生的切切心盼——话说这种心盼他也曾经拥有过,不过那都是“穿越”之前、此身“原主”的心中执念罢了。
“唉!其实我也想好生读书,好生报答老娘期望的呀,只是……”
嘴里默念着无奈的慨叹,顾大少再一次将目光聚在了试卷之上。
试卷之上有一题,寥寥不过六个字。但也正是这六个字,纠缠得顾大少脑壳发疼,哪怕他有金丹修为也是白搭。
“君夫人阳货欲。”
娘的!谁特么能告诉老子这六个字到底是神马意思?!
它是暗指谁家妇人看到“奇货可居”,所以就欲*念横生、想要红杏出墙了么?
抑或是哪家夫人只是单纯地“想养几条活鱼”?
顾尧甩了甩头,又一次将自己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排除出去。
其实以他如今修为眼力,哪怕这种试题答不出,但通过左顾右看,最后还是能够“凑出”一份儿答案的。
但是,剑修赤心煌煌照身,诸如此等偷鸡摸狗的行止,顾尧可是万万不屑于去做,甚至是想都不会去想的。
“唉,算啦,不会就是不会!不过出于对白鹿书院的尊重,这张卷纸上的名讳还是得落上的……”
……
不提众新晋学子正在文华殿内奋笔竞优,此时在白鹿书院后院的醒身楼内,另一场“竞争”其实也正进行到了酣烈之处……
不同于文华殿内书生们争锋的暗潮涌动,此刻在醒身楼三楼,来自书院不同流派的夫子们齐聚一堂,早已争吵地唾沫横飞、群情激涌!
“当!当!当!”
出身于儒家理宗的常夫子一手揪须,一手再次顿响了其手中的拐杖。
“颜兄!”
老夫子努力挺直着自己瘦削的脊背,须发皆张,双目怒瞪着对面那名同样须发皆白、但却精神矍铄的老者。
“那小子由新月书院、考入我白鹿书院的试卷老夫曾看过,条分缕析、述理老辣!非几十年苦读典籍不能作出……故此,老夫欲将他收入门下,你又跳将出来阻拦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哈哈哈哈……常兄!到了你我这等身份又何必行这遮掩之举?早在此子入书院报到之前,潞阳府的宁知府就与山长修书一封,信中对这小子是赞誉有加,其言之切切,哪怕对自己的儿子宁采臣都未提及丝毫!
更有一些从潞阳府过来的传言,说此子读书通神,竟已蕴出浩然文气!
常兄……”
言说到最后,这名姓颜的夫子更是双目冒光,其内更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
“此子读书灵赋天定,合该入我心学门墙!况且常兄你身体已衰,怕会耽误如此良才美质的啊……”
“放屁!”
“一派胡言,此子本应拜老夫为师才是……”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
颜姓夫子一番慷慨激昂不待说完,站于他对面的常老头已是急得跳起脚来。
只是,这一次还不待常夫子开口驳斥,醒身楼内的其他夫子就已纷纷怒斥出声,其中一些脾气火爆之辈,更是惊人地爆出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俚语。
叙述到这里诸位看官怕是已是看出来了,此刻醒身楼内,白鹿书院的诸多夫子聚集在此不为其他,正是为了争抢一名新晋书院的学子。
而他们争抢的学子非是他人,正是顾尧,顾重华!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又当又立……
按照白鹿书院惯例,对于每年新晋入学的学子,书院都会为其在院中安排一位师长。
话说这种制度还是脱胎于官场中的门第之念——众所周知,自古而今,官场之中派别观念颇重。有出身的官员因有“同门”、“同窗”等的帮衬,在官场中长袖善舞,自身官途自然也就更加坦荡……
而江州白鹿书院身为大梁四大书院之一,其受官场此类风气浸染自然也是不轻。况且,通过给学子们分配不同的老师,也确实能使学子们增强竞争欲念,起到鞭策、激励的作用。故此,自这项制度诞生伊始,白鹿书院就自然而然地将其沿袭了下来。久而久之,这项制度已成为了白鹿书院特有的一种书院文化。
只是,就像书中常说得那样,世间之人常叹伯乐难觅,但其实真要深究下来,千里马才是真得难寻!
就像此刻在这座醒身楼内,堂中争吵不休的数十位夫子,哪个不是拎出去随便跺跺脚都能令整个大梁儒林抖三抖的人物!?
但此刻,这些人却在为一名新晋学子而争夺不休。
内中原因倒也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个唤作顾尧的学子太过优秀了!
试想一下,年方弱冠就蕴出浩然文气的读书人,你说像如此出色的学生,就算打着灯笼都寻不到啊!
众夫子争吵喧闹之间,那可真是谁都不肯放手、谁都不服谁!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此间争闹也终是引起了书院高层的注意。
最后,随着门外一声“山长到——”三字传入,醒身楼内的这场喧吵终于被暂时压下。
只是,“刀枪”虽已入库,但这“马”却并未放归南山。
众夫子眼睛巴巴地盯着房门,目露审视之色,拢在袖中的双手也不自禁握紧,大有山长一言不公、就再兴“刀兵”的意思。
“吱呀——”
门扉开启的摩擦声中,一名身披黑色儒服的中年人,在一名年轻儒生的陪同下施施然迈入醒身楼三层大厅。
只见这中年人眸似丹凤,唇下三缕长髯及胸,乍一进屋,其自带的一身儒雅之气就向着屋内众人扑面而去。
话说这个中年人非是他人,正是这江州白鹿书院的院首山长,叶蒙,叶继生!
迈着从容的步伐、一脸平静地从一个个夫子面前走过,行至厅北正位,叶蒙方才转身,缓缓入座。
“好好看看你们自个儿吧!一个个的,也算是名满天下的鸿儒!名师!
但今日在此吵成这样又成何体统?!传出去岂不让其它书院平白笑话我等?!!”
叶山长甫一开口就措辞严厉,直训得屋内众夫子是面红耳赤,纷纷不自觉地低下了脑袋。
其实在此时情境下,训出这番话的若非是山长叶蒙而是其他什么人,厅中的众多夫子怕是早就怒火中烧、群起而攻之了。
但在叶蒙面前,哪怕是书院资格最老的常、颜两位夫子,都不得不摆出了一副低眉顺目、聆听训诫的姿态。
究其内中缘由,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叶蒙学问精深、一身儒学修为足以服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既为山长,自身的道德水平也令他人深深叹服。
旁的先且不提,就拿为学子们安排师长这件事情来说。
若在其它书院,身为书院山长,那每年对新晋学子可是有优先选择权的啊。故而在一些书院中,成绩最优者往往都是出身于书院山长门下——话说这一方面固然是因这些学子的资质优于同辈;另外则是因为他们既然拜了山长为师,那所能获取的读书资源当然也就暗中超出他人良多。故此,他们所取得的成就自然也就能出类拔萃了。
但如此做法显然有失公平,长此以往也必然不利于书院的健康发展!
因此,正是因为看出了“山长优先选生”的弊端,叶蒙才在上任伊始就立下规矩:白鹿书院院首自他起,皆不得随意挑选新晋学子入门!
当然,考虑到院首自身衣钵也确需传承,故他又补充了一条规矩:身为白鹿书院院首者,其一生收录门墙的弟子最多只能有三名!
正是因为叶蒙的以身作则,白鹿书院的竞争风气才能健康发展历久弥新,从而使得整座书院在近十几年间再次呈现了蒸蒸日上之景,已然开始向着大梁所有书院的三甲之列稳稳迈进!
……
而此刻,见自己短短两句话就使得厅内夫子们低眉垂首,叶山长的心头怒意终于舒缓了几分。
他轻轻咳嗽一声,看了眼规规矩矩立于自己身侧的年轻人——此人唤作王甫一,正是他在五年前收得第一个入门弟子。
“甫一啊,老夫记得你入我门墙也有五年了吧。”
年轻人连忙俯身,面上也带上了一丝羞愧。
“老师记得没错,学生拜您为师确实已有五年……说来惭愧,这些年学生所学有限、科考也是屡试不第,实在是给老师您丢脸了……”
“丢脸倒也谈不上……”叶蒙轻轻挥手打断了王甫一的羞愧自责,“当年之所以收你入门,也是因看在你性情敦厚上……况且,科考这种事儿有时又颇为诡异,有人哪怕学问精深,都会诡异地名落孙山……”
语气顿了顿,叶山长显然也不想在众人面前继续此类话题。
他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绯色,然后就又开始耐着性子引导起了话题。
“甫一啊,老夫三日前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一颗似桃似李的果子突从西北方向飞来,狠狠砸向为师头颅……
这些天,为师每每想起此梦,都会心绪起伏不定!想来梦中那颗果子该是此梦的关键之物……
甫一啊,老师知你素来爱钻研《易》经,可否为老夫稍稍开解此梦?”
“似桃似李的果子?”
恩师叶蒙的一番话显然令王甫一陷入了迷茫,不过很快,当他目光扫过房中众多夫子脸面、接收到夫子们眼中那种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时,一道灵光就立马从心头泛起。
“桃李之果乃收徒之兆也!其既是从西北方向飞来,那就说明那名学子当是出身于西北方向的府城!
西北方向……西北方向……我想起来了!今年咱们白鹿书院共吸纳新晋学子八十六名,而出身于西北方的学子,却只有潞阳府的顾尧和宁采臣!
但那宁采臣其实却是生于北方雍州,他之所以从潞阳府赶来,不过是随其父迁徙过去的罢了……
所以老师,此梦昭示您今年合该吸纳学子入门,而这名入门的学子么,应该就是来自潞阳府的顾重华无疑啦!”
咣当!
王甫一一番话将将落下,站于屋内的常老夫子就像站立不稳般陡然倒地。
而房中的其他夫子们虽未有其它动作,但看向王甫一的目光中也蕴满了无尽怒火。
几欲噬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咎由自取
假装没看到厅内众夫子眼中的怒意,叶蒙仗着自己的山长之威,继续和大弟子“演着双簧”。
“甫一啊,圣人言曰‘天命不可违’!既然老夫有此梦兆……“
他抬起头,儒雅的脸上适时换上一副为难的表情。
“诸位,你等也都看到了,这位来自潞阳府的顾重华合该与我有缘。不若今次就将此子让与本山长如何?呵呵,你们也不必摆出那副痛失璞玉的模样。老夫早就有言在先,身为白鹿书院院首,在其任上只能收录三名弟子,所以老夫可远远比不上你等开枝散叶之广袤啊……
并且老夫向你们保证,今年我只收纳顾重华一人,余下英才,诸君尽可分享!”
言罢,这脸厚心黑之辈竟再也不顾厅中夫子们看向他的怨念眼神,而是扭过头去和大弟子商谈起了顾尧的安置问题。
“甫一啊,重华今日刚至书院,你这个做师兄的可得好好替为师照顾照顾。虽说院中规矩森严,但他既已养出浩然文气,那自然就不能与其他学子同等对待……
我记得你所居之侧尚有一幽雅独院,不若就安排重华居于那里罢……”
正在敦敦安排中,厅中门扉突被推开,一名作院教装扮的中年人火急火燎从外而入,引得山长大人眉头微蹙。
“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叶山长一句训斥尚未说完,那推门而入的院教却已是抬手拿出一沓写满墨迹的白纸,并且其紧接开口的一句话,也算是为他的唐突之举做出了完美解释。
“今次新生们的题卷,已是……已是出来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气喘,但神态中却又不知为何透着浓浓的古怪。
只是此刻,厅内众大儒却是无人关心他的神情,闻听新生答卷出炉,皆是一涌而上——
早在今日月考之前,夫子们就对这名负责监考的院教反复叮嘱过,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将新生们的答卷送至他们跟前!
此刻,心念之物既已到手,他们当然就要第一时间瞻仰下这些试卷中某人的大作。
对于在经籍文章中钻研了大半辈子的他们来说,能在有生之年接触到蕴出浩然文气的读书人,本就是一件幸运之至的事情。
而至于将那人收归门下嘛,呵呵,如今山长既已出手,他们也就不再奢望了……
……
怀着激动甚至是有些激荡的心情,夫子们急速翻阅着学子们的试卷。
然而,世间之事有时就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某一刻——
“白卷??!!!”
众夫子中,一名手脚利落者一下顿止了手上动作,猛然抬起头,一脸惊诧地看向了周围众多同僚。
而听他声音有异,其他夫子们也立时将目光投注在其手持的那张卷纸上。
只见那张试卷上面空空如也,竟是一字都无……哦,也不对!在那卷纸右下角的名讳处还是有那么两个潦草字迹的。
顾尧!!!
“哗——”
这一刻,汹涌的喧哗声再次从醒身楼三层大厅内猛然炸响。
虽然那张试卷上空无内容只有名讳,但其依然被一名名夫子争抢着纷纷传阅。
直至它最后落入山长叶蒙手中时,厅中喧嚣才终于稍稍顿止。
白卷啊!这在整个白鹿书院八百年的建院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出现!
对于每一个渴求功名仕途的读书人来说,在白鹿书院的月试中交白卷无疑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
不!客观得说,其实“愚蠢”二字都不足以形容这种行为性质恶劣之万一!
因为在赫赫有名的白鹿书院交白卷,不仅是对儒家经学赤裸裸的蔑视,更是对朝廷科举取士制度的无尽嘲弄!
“难道此子这样做还别有深意?是怕自己名气太大而故意藏拙吗?”
因顾尧先前名头太盛,所以不自禁地,一些夫子心中不免泛起了如此念想。
但当他们回想起试卷上那两个犹如狗爬般的难看字迹时,却又立马打消了这种念头。
毕竟,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字如其人”实在是再贴切不过的形容。
闲云野鹤般的读书人当然也有不少,但其中有真才实学者,其字体往往也与他们的才学相符相称。
“呵,本以为是一个文曲星,到头来却不想是一个冒牌货,真是幸甚,幸甚啊……”
这一刻,浓浓的庆幸感从众夫子心头油然而生,他们偷偷侧目,看向了端坐于厅中案首的叶蒙。
就见叶山长此时神情竟已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啜完一口热茶,叶山长缓缓将目光望向了厅内众人。
“常夫子。”
山长大人嘴角含笑,脸上神情也变得极近温柔。
“方才在门外,我就听到您说欲将这顾尧收入门墙。细想一下,在咱们白鹿书院,还真就您老当得上德高望重。如今您既心有此意,那不若……”
“咳咳……咳……咳……叶院首实在是羞煞老夫啦!‘德高望重’四字,老夫可是担当不起!况且老夫现下年老体衰,早已休了与人为师之念,所以顾尧这位学子,还是仰仗山长亲自教导吧……”
常老头一句话说完,立时双手一拱扭头就走,对今日之事竟已是没了丝毫可惜留恋。
于是叶蒙不得不扭头,看向了厅中另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颜夫子……”
“哎呀!山长,老夫方想起明日课程尚未备齐!真是对不住、对不住,老夫必须得先走一步了,诸位同僚,告辞了!”
颜姓老头一拍大腿,转身紧步了常夫子的后尘。
而经他“提醒”后,厅中其他夫子也终于如梦方醒,纷纷寻到了各式各样的理由,一个接一个得从这厅中脚底抹了油。
而随着最后一名夫子借助尿遁离去,偌大的一座厅堂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望着转眼间空旷一片的大厅,叶蒙手握茶盏,青筋暴起。
在他身侧,王甫一小心翼翼看了他脸色一眼。
“老师,这个顾尧……”
“对了!甫一啊,你随为师求学也有五年多了,根基早已浑厚无比,不若就替为师收了这个小子……”
“老师!”
叶蒙一番妄言尚未说完,王甫一就已双膝一软扑倒在地。
“老师!甫一现下学问浅薄,且还处于求学阶段,怎能当此夫子之任?老师还是……另请高明吧!”
言罢,王甫一深深低首,但久久都未等到恩师的回复。
最后,他不得不咬咬牙,抬头看着脸色阴沉的叶蒙轻声问道:
“老师,顾师弟,哦不,关于顾尧的安置去处……”
“书院后山的那处柴房不是一直空着吗?让他住那里就是!”
第一百六十六章 柴房独悟
月盘半隐,繁星满天。
白鹿书院后山山腰处的一间柴房中,已有整整两章没有露面的某位书生,看着周遭一应粗陋不禁皱起了眉头。
虽说早在白天递上那张白卷起,他就料到自己怕是会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是——
“实在是太过分了!不就交了一张白卷嘛,竟用得着如此待我?!想这白鹿书院偌大声名,原来竟是一个不能容人、眼界短浅的地方,真仙当面竟不识……”
顾大少嘴里骂骂咧咧的,丝毫不知他有此下场,全赖自己先前“声名太盛”之故。
额,当然,这和某位脸厚心黑的院首也脱不了干系。
挥袖掀起数股凉风,将残破木榻上的灰土吹去。
顾大少方提提儒袍后摆,小心翼翼坐了上去——不管怎么说,他如今终算有了一件齐整像样的衣袍,所以能爱惜一些、还是多多爱惜一些为好。
此刻,那名先前送他到此、名字唤作王甫一的儒生已经离去。
虽说这王甫一将他从文华殿叫出后,在前来此间柴房的路上始终态度冷漠、言语寥寥。但顾尧依然从其口中探出一些令人惊讶的消息。
“呵,原来我误打误撞之下,竟已被白鹿书院的山长收归到了门下?!也不知那叶山长到底看上了我身上哪点……是俊朗的样貌?还是英伟的气质?”
百无聊赖臭屁一番,大少抬头,透过屋顶破洞看向满空繁星。
此时万籁俱静,周遭陈设虽陋,却也令奔波日久的顾尧难得找回些心安之感。
话说他自当日从家里出来,一路上宿兰若寺、过水苳村、密林中偶遇刘海石师徒、金光洞内剑摄群妖……经历不可谓不丰富。
而在此过程中他自身修为也是不知不觉、稀里糊涂地达到了金丹境界。
话说在山谷内,他也曾施展过内视之法,探查过自己的剑道金丹,但因他当时身躯疲累、又恐群山之中暗藏凶险,所以那时的探查实则也不过只是匆匆一瞥。
现下却好,独居白鹿书院后山山腰,方圆数里廖无人烟,不正是反省自身、躬求大道的良机?
想到就做,顾尧当即在木榻上盘膝凝神,施展叩心问道。
熟悉的失重感过后,神魂沉于气海。
“睁开”双眼,首先映目的是一颗犹如西瓜大小、蒙蒙白光裹身的傀儡虫卵。
对这一个坑货,顾大少心有余悸,赶紧视而不见。
他“扭身”,望向了居于气海另一边的三寸小剑。
数日不见,小剑形体愈显凝实,这说明他在金丹境界已然站稳了跟脚。
至于剑体凝实的原因么……
顾尧缓缓飘近细看,果然,就见有蒙蒙紫气不断从“天穹”落下融于剑身,而在这些紫色法力的滋养下,小剑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在大口“吞吸”中,剑身也自然而然地以极慢的速度成长着……
毫无疑问,三寸小剑有如今气象,全赖紫色法力滋养之功!
只是……
因为顾尧现下已非修道初哥,所以眼前这习以为常的一幕,此刻却突然令他心里泛起了极大的蹊跷!
燕赤霞曾经与他说过,修士的法力确实有反哺自身道缘意象之效。
但自古而今,几乎每一丝法力都是修者辛苦凝练而成,修士凭其施法显圣尚嫌不足,哪还有多余法力用在凝练道缘意象之上?
况且,先贤早有定论:修道正途唯靠自悟!这一点可是连邪鬼魔修都不得不认可的准则。
毕竟,用法力凝练意象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其效果近乎忽略不计!与之相比,悟道之路虽艰,但每有所悟,道缘意象都将获得显而易见的成长!唯有如此,才不失为修道正途!
只是,如今想来,这条准则用在他顾大少身上却貌似有些不符了……
……
顺着紫色法力的来处仰首望天。
那里,庞然紫电一如既往地横亘于气海“苍穹”。在紫电的一些枝丫上缠绕着漆黑煞气,此刻,这些煞气正在电光的提纯下,源源不断地化为顾尧自身的法力!
那些煞气不消多说,正是某人剑斩李诚儒后、灭杀其手下妖鬼所得。
只是因为他当日杀的妖鬼数量着实不少,所以直到此刻,煞气依然未曾转化完毕。
“比起修道正途来说,我这应该也算是投机取巧了吧。理论上来说,只要能源源不断获得煞气,我体内的法力就能无限增多!
这些法力之浩瀚,比起我自身所修,简直可以说强出了几个银河系!
所以,悟道的艰苦与我而言根本就不必经历!只要有源源不绝的煞气供应,我完全可以将它们统统化为法力、再注入这枚剑道意象,以海量的法力强行催使道悟闪现,而我的修道境界,自然就能水涨船高啦……
呵,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以力证道’之法?!”
心念运转下想通此节,顾尧的心头不禁变得火热起来。
他现在终于算是明白了,为何先前当燕胡子将那七层剑意重新归还他后,他的金丹天劫竟顷刻而至!
要知道,在他遇见大胡子之前,他体内的剑意可一直都是完整的啊,但为何当初就丝毫没有天劫感应?
“想来也正因这意象在体内不断受着法力蕴养,所以当七层剑意重新归来后,这整道剑道意象实则已是超出原先良多,故而就迎来了金丹天劫……”
心头唏嘘一番,顾尧不禁再次“抬头”打量起头顶巨电,对这道神秘紫电的来历自然也更加好奇了许多。
也正是在此过程中,某一刻,他突然“目光”一凝,继而伸手一招。
立时,从巨电身上某处,就有一道筷子般粗细的电光激射而下!
这道电光须臾而至,绕着顾尧神魂撒欢不已。
其形状,与“天上”那位一般无二,但大小嘛——二者相差何止千万?!
“也不错啦!最起码比原先那道牙签粗细的强太多啦——所以,天劫大佬每次出场,都会给我解封一些雷霆以资勉励么?呵呵,打一棍子再给俩甜枣?”
“嘴里”绽出丝丝苦笑,大少收敛心神撤去了叩心问道之法。
……
柴房中,端坐的书生缓缓睁眼。
右袖轻轻一摆,一柄短剑从袖内灵活飞出。
伸手握住剑柄,顾尧默运心法,想试试自己如今的御剑之术达到了何种地步。
只是,当电光从气海内召出后,他却并未将闪电直接喷入剑身,而是鬼使神差般令其沿着某种经络记忆聚向了肩膀,继而流经胳臂凝入手掌。
最后再注入掌中剑柄。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顾大少双目圆睁,一脸惊诧地看着手中短剑竟开始了变化。
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硬……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探墓穴
眼前一幕无疑让顾尧惊诧不已!
要知道,方才他召出闪电,原本只是想看看当自己所能控制的闪电体积变大后,御剑威力又能增加多少!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道闪电竟能凭着某种本能记忆自发运转,从而施展出这种陌生术法!
“若所料不错,这门剑道术法定是上上辈子的天劫大佬占据我身躯时所曾施展过……”
心下恍然间,顾尧又不禁想起那夜王坤口中所描述的仙人除妖场景——“巨大无比的刺目紫电,如大剑般扫尽天上阴霾……”
心底蓦地涌起一团火热,顾大少双目放光,一眨不眨地紧盯住了手上这柄依旧变化不已的长剑。
因为仙剑有灵、且他已与此剑心意相通,所以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随着法力注入,这剑不但体型在变巨,其坚硬度也在迅速飙升!
直至当剑身长度超越六丈长短时……
“好了,这应该就是我此刻的极限了。”
感受到体内法力即将枯竭,顾尧适时停下了这门术法的运转。
手腕微动,六丈长许的巨剑透过头顶破洞直指屋外!
而顾尧火热的目光也顺着长长剑身看向苍穹。
他有个预感,若此时他身体能容纳的法力再多些,这剑身也必将变得更坚更巨!
或许有一天,其真能直趋万丈、刺破苍穹呢!
“既如此,以后就称这道术法为——‘天剑术’吧!”
……
约莫二更时分,柴房中,盘膝而坐的顾尧缓缓睁开眼睛。
经过两个时辰的休息,此时他体内法力已然恢复充盈。
低头,看着浮于胸前、恢复原本大小的短剑,顾大少心潮澎湃,强忍下再次施展天剑术的冲动。
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床上一跳而下,走出柴房,凭着天上星辰辨别方向后,就毫不犹豫地展开身法,向着金华城城北方向狂奔而去!
此一去,他的目的地乃是金华城北的墓葬区。
早在白天看到城外那数千身居草篷的“难民”时,顾尧心头就曾恻隐大动。
而后,当他从宁采臣口中得知这些人都是因城中瘟疫被隔离于此时,就更想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更不必提随后于宁采臣在城内行走时,那空旷的街道、萧条的城景对他的刺激……
身为一名穿越者,顾尧一直深知瘟疫的可怕,毕竟,他的前世父母就是死于抗疫当中。
虽说来金华的一日间,顾尧已知此地官府对这场瘟疫算是做出了一些对策,但这些对策落在他的眼里实在是漏洞百出——仅仅指望着火化死者、隔离其家属就想控制瘟情?呵呵,这未免太天真了吧……
顾尧敢断言,若随着瘟情继续发展,金华城的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故此,大少才不再选择继续袖手旁观,而是决定全身投入控制瘟情。
话说此举无关他圣母心泛滥,毕竟,一来前世父母在天有灵,估计也不想看到自家孩子冷漠无情;二来则是他身为剑修,修得就是一条任侠之道、最忌问心有愧……
所以,千言万语一句话,顾大少这次是打算和这场瘟疫卯上了!
……
前世老话早就说好,若想击败对手,必先了解对手。而此世也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类似谚语。
道理放在这次瘟疫来说,则是欲要控制瘟情,就必先对其暴发原因进行调查了解。
而至于调查瘟情该如何着手,顾尧心里早有定计。
此次金华城爆发的“瘟疫”,与大少印象中的瘟疫全然不同!
一方面,城内因瘟而死者的凄惨模样倒还在其次,其实顾尧心中一直有所蹊跷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何死者的背上竟长有蕴含煞气的粗硬白毛!?
刚开始,大少还只是将这种现象归结于此间世界的特殊上——毕竟这方世界连妖鬼都有,想来这里的瘟疫或许也与前世有所不同吧……
只是此刻,因已下定决心调查瘟疫,所以顾尧当然不会再将这种怪象简单归咎于两个世界的不同上。
为了查明瘟疫原由,他就必须得弄明白死者背生白毛的原因!
所以查探的第一步,就须得找到一些瘟死者的尸体。
虽然金华官府有令,一应因瘟丧命者,必须得送至城南军营火化。
所以顾尧此刻向着城北疾驰,看上去颇有些南辕北辙……
实则却是不然!
城南军营处,顾尧因初来乍到摸不透虚实,且又担心运去的尸体早已火化殆尽,所以他在思虑一番后就打消了夜探军营的计划。
至于金华城北么……
恰好,白天他就撞见了一起不顾禁令、大操大办的丧葬俗事。
而那名丧葬主角的尸身他也不巧见过,其背部白毛又密又浓,死因正是因为这次瘟情!
看到这里,估计聪明的读者老爷们已经猜出来了:因这名瘟死者的手下白日与顾尧、宁采臣起了争端,尔后其手下们竟还想着用灵车将二人撞开……所以才导致自己尸身不幸落地,而顾尧也是趁着尸身落地的间隙,看清了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话说身为江州知州的舅爷,张老爷死后当然不必像那些草民般被收拢至城南火化,所以其此刻唯一的“去处”,自然就只有金华城北的墓葬区了……
……
深秋之夜,气温已是颇寒。
当然,这种程度的寒意对于如今的顾大少来说早已不值一哂。
身形完全施展,犹如追星赶月般,顾尧身挟隆隆巨音很快就奔至金华城北的一座青山之上。
因白天已向官二代刻意打探过,所以他此刻没有丝毫迷路之虞。
奔至松柏密布的青山山腰,顾尧借着星光略一扫视就确定了前进方向。
前方左侧,青砖黛瓦好一片恢弘建筑——正是金华城内达官显要们的墓穴。
缓步行于墓穴群中,身周,阴风习习,隐带哭嚎;头顶,星光惨白,寒彻身骨……
呃,这些通通不能给大少的心境造成丝毫拨动。
很快,查探一番后,顾尧从众多墓堆中挑出了数座新坟——金华毕竟是座大城,所以每日死去的官宦绝对不止一家!
接下来,他只需看清墓碑字样,自然就可确定那“张老爷”的坟冢是哪座。
但也就在这时,突有尖锐厉啸从身后突兀爆起!
顾尧猛然回头,就见一道呈箭矢样的炽热红芒,从墓冢外的幽黑之中,向他狠狠杀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盗尸贼?!
“嘭!”
赤色“箭矢”临身的刹那,藏于顾尧左袖中的仙剑已瞬间飞出,迎头撞上!
点点火斑飞溅中,大少伸手擎剑,侧步凝神,目光牢牢锁定不远处那片松柏幽林。
“咦?竟还是个同道中人!”
林中传出一道略微耳熟的惊诧,只是不等顾尧仔细回想在何处听过这道嗓音。
下一刻,尖锐的破空声就再次接连响起……
这次,从幽林中当先射来的是三枚如同方才的赤芒,紧随赤芒之后的,则是五道不见形体只闻厉啸的风刃。
而在此过程中,那处林中依旧浅诵不断,可见施法者还有更多后手即将施展。
但顾尧,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手中短剑倏忽急点间,三枚赤芒几于同时步了它们前辈的后尘。
尔后,已然看出对手底细的大少更是干脆松开剑柄,仅凭着仙剑自身灵性,就将那五道风刃斩于消散!
林中的诵咒声明显变急了,而反观顾尧,则是不慌不忙咧嘴一笑,同时,手上指决悠悠一掐。
然后,一道筷子般粗细的紫色电光就从书生嘴里激涌而出射向短剑。
“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中,短剑得紫电相助,瞬间气势暴涨。二尺剑身上更是裹满无数三指长的粲然电丝,向着幽林方向疾速飚去!
而直到此刻,藏于林中之人才蓦然反应过来现在和她放对者究竟是何等样人!
“御剑术?!金丹剑修……”
惊骇的话语尚未说完就戛然而止。
其实到了此刻,那人话音未尽倒也不是因为其已被斩于剑下。
只不过是由于剑威煌煌悬于喉端,慑人的气势压迫下,她再也发不出丁点声音罢了。
冷汗从额头一滴滴接连析出,流过发梢,汇成“溪流”,簌簌淌落。即便如此,她却也不敢抬手轻拭一下。
众所周知,各大道属中,剑道素有杀道别称!而自古修习剑道者,也多是性格极端之辈。
嗯,也就是脾气不大好的意思……
睁大惊恐的双眼,那人眼睁睁看着林外那名身着儒服的男子缓缓行进。
拨开扰目的枝条,露出英朗的面容。
尔后,虽有剑尖抵喉,但被困之人依旧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是你?!!你竟然没死?!!!”
……
明澈星光下,累累坟冢间,李若眉十指互搓,期期艾艾看向身旁的顾尧。
“顾……公子,你就别生气了嘛,当初在城外所立坟冢上未写你的名讳,确实是不够妥帖。不过……不过那时都因为人家不知你的名字,故只能便宜行事……不过你放心!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不会这样做了……”
“你竟还想有下次?!”
李若眉这句混账话方一出口,已是阴着老脸半天不曾说话的顾尧终于猛然回头,向着小丫头横眉冷对起来。
无怪乎顾尧此刻如此火大!
话说他和眼前女子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这丫头不问青红皂白地对他和燕赤霞进行了偷袭。
而这次,依旧如是……
此外,更不必提这丫头为他在山谷所立的坟冢墓碑上,竟连他顾大少的名讳都未提及,只是简单粗暴地写了个“无名书生之墓”!
话说像他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昏冥夜空中犹如启明星般的人物,岂可无名?!
所以此刻,顾尧心中对李若眉的观感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对,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不过当时我是真的以为你已被黑山老妖形神俱灭,所以才不得不……
顾公子,请你消消气,就算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
“哼!要不是看在你师刘海石面上,方才那剑就将你斩了!”
顾尧一声冷哼打断了李若眉的哀求。
不过也正因提及了刘海石,顾尧心头那股怒气才终于得以舒缓。
他扭过头,正眼看了下李若眉。
嗯,容貌清减、眉目含愁……看来其师刘海石逝去的这段时间,小丫头的日子并不好过。
“咳咳!姑娘家家的,大晚上来这种地方作甚?”
大少故意皱起眉头、低下嗓子喝问了一句。
只是当他这故作怨怒的问语出口,李若眉先前紧绷的心弦却也一下放松了下来。
“是为了抓盗尸贼啊!”
小丫头的语调终于恢复了以往的轻快。
“盗尸贼?!”
“是啊!”
眼见顾尧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若眉不禁耐心解释一番。
“前段时日,我从城外山谷回到金华后,发现此城竟爆发了瘟疫。师父生前常教导我,身为道督卫,护城安民乃是分内之责……”
谈起刘海石,李若眉的语调不禁低沉了几分。
“虽然师父现下已是身陨,可我却时刻不敢忘掉他的教诲……于是在向金华府衙报备后,我就着手开始调查这场瘟疫的起因。
按我原先计划,本想着是去城外军营查探下瘟死者的尸体的。只是万万没想到,此间都监竟以防止瘟情逸散为由拒绝了我的查探要求,并还言明所有收拢来的尸体都会在第一时间火化!
我最后无法,只得将主意打在了金华城北的墓葬区上,想着看看这里有没有没被戍卫收拢的染瘟尸体。
而也恰在此时,金华知府托人捎信,说近日在墓葬区常有盗尸事件发生,恐与城内瘟情有所牵连……
所以,正如公子所见,我今晚在此守株待兔,恰好看到你鬼鬼祟祟……哦不,堂堂正正游走于坟冢之间,就一不小心将你当作了那……”
“盗尸贼么?!”
顾尧冷冰冰接完了小丫头未尽的话茬。
此时时间已至丑时,天空虽斗转星移,但星光依旧璀璨如初。
视线越过李若眉,顾尧开始细细查看先前扫过的那几座新坟。
果然,他就见在几座新坟的背影一侧,几乎都有一个幽深的坑道。
凝聚目力后,顾尧很快发现,有着坑道的坟冢里确实已是空空如也,并在坑道外围还散落着零碎的棺木残渣。
不用怀疑,那些墓穴里面的尸体确实已然消失不见!
不过,凡事还是有所例外的。
等到顾尧目光落在最后一座新坟上时,他发现那坟竟还完好如初!
坟前立有一座巨大的青石墓碑,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迹。
顾大少对其它碑文皆是一扫而过,唯独看到碑上正中的“张府”二字时,眉头终于不自禁的松散开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真正的盗尸贼
顾尧此番前来,寻找的正是那“张老爷”的坟墓。
而眼前之坟明显刚刚修葺、恢弘大气,且更重要的是还未遭到丝毫盗掘……
不必怀疑,此坟定是张寿年的墓穴无疑了!
顾尧身躯微动,就要向张府坟冢走去。
不想李若眉的声音又在身侧自言自语般响起。
“这场瘟疫在金华城爆发已然接近月余,虽说此城府尹也采取了一些应对策略,但现在看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若是我师父还在的话……”
小丫头的声音幽幽切切,听得顾尧心里也是一阵抓挠难受。不过对于李若眉此时此地说出此番感慨的目的,他心里却也有所猜测。
果然,当顾尧扭过头去,李若眉的声音也就适时提高了几分。
“顾公子,我师父刘海石的身陨,虽说是为了报答柳大侠当年的救命之恩,但更是为了金华城千千万万的百姓免受妖魔涂炭!
而今金华又有瘟疫肆虐,小女子在此斗胆相邀,请公子看在我师曾与您并肩作战的份上,出手化解金华城的瘟疫吧!”
李若眉说完,当即俯身长揖。她这次倒也聪明,知晓自己在顾尧眼里怕是观感不好,故特祭出了自家师父的面子。
可见在其师刘海石死后,这丫头的跋扈性子倒也真收敛了一些,已经懂得寻求靠山帮手了。
只是,虽说她此时已是拉低了身段,但眼前书生却貌似并不愿给她这个面子。
“呵呵,碰到钉子就懂得低头求人了?也幸亏本人还有几分自保手段,要不然,怕是已经死在姑娘手里两次了!”
顾尧一声冷笑当即“回绝”了李若眉的请求。
而当他扭头回身之际,果然,身后李若眉的声音已是变得清冷了许多。
“顾公子,你既没有出手除瘟的意思,那干嘛大晚上不睡觉来这种死者葬身之地?”
“哈哈,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怎么,本少出来随意散散步不行么?”
“你这人怎么……”
顾尧的惫懒答语明显将小丫头的蛮横性子激起,她声调拔高,就要和大少好好理论一番。
只是不等她一句话说完,突然,顾尧已是左手一挥当即堵住她的口鼻,同时右手紧随其后压牢了她欲伸起反抗的双臂。
“唔唔唔……”
李若眉面现惊慌,身体剧烈挣扎,双目更是羞怒交加地紧盯着顾尧,实在想不到这名兼修儒学的剑修,原来竟是一个衣冠禽兽!
“嘘!别动!有人来了!!!”
顾尧附耳一声轻喝,当即打断了李若眉的无谓挣扎。
待确定小丫头真的明晓他意后,才慢慢松开左手,同时脚步轻移,拖着李若眉隐身在了一处墓冢的背后阴影里。
星光渺渺,薄如银纱。
隐于墓冢背后,李若眉脸上羞愤之色尚未退尽。
她抬首悄悄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男子——其人修为高深,更兼模样俊朗,若自己再长上几岁,或者这人能好好温言央求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来啦!”
身旁书生骤然一喝,打断了小丫头的无根遐思。
她循着书生目光看去。
果然,蒙蒙星光下、寂寂天地间,有一道黑衣人影正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向着这片墓葬之地疾驰而来!
‘这人难道也是一名修道者?’
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因已有顾尧的“前车之鉴”,李若眉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此类想法。
只是,等到那人稍稍跑近了些,她却并未从对方身上看出丝毫的法力波动或者施法痕迹,于是她又不得不将这个想法抛诸了脑后。
‘是妖怪?可这人身上也无妖气波动之相啊……’
‘如今看来,这人定是武者无疑了!’
确认了新来者的身份,李若眉心头却又疑窦骤起。
因为她此刻已能看清了:那人之所以奔跑得如此快速,竟是因其偶尔间用出了一副四肢着地的跑路姿势,活脱脱和动物一般。
话说这又是哪门子的武功技法?!
小丫头心头疑虑间,那人已是直直奔来,其目的地,赫然正是张府新起的那座墓冢!
停下脚步、稍缓喘息,那人环视一圈确认周遭无人后,当即从身后取下一柄小型铁铲,哼次哼次挖起坟来!
顾公子!
李若眉轻拉顾尧衣袖,向他连使眼色,就要从那坟冢阴影里跳将出来。
顾尧却轻拍女子手背,让她稍安勿躁。
星空寂寥,时光漫漫。
一阵挖掘后,坟冢外层的浮土很快就被那人挖出一个大洞。
而这时——
“当!”
一声清脆撞响却骤然响起,瞬间令得那人、以及躲于阴影中的某对男女齐齐一愣。
张府不愧是豪奢之家,原来在这座巨大坟冢的外层土壤下,竟还砌有一层厚厚的花岗岩块!
借着星光,三人都从不同角度看到了坟土中反射的灰芒。
到了这时,李若眉见那盗尸贼吃瘪,已是准备从阴影中一跃而出将其擒拿。
却不想这次竟又被书生伸手摁下!
她霍然扭头,撇着嘴巴地看向顾尧,却见顾尧只是双目凝重地直视前方,对她脸上的不满根本不屑一顾。
没法子,小丫头只得耐起性子回转头去,而这次,她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得如同顾尧般凝重起来……
蒙蒙星光下,盗尸贼已然扔弃无用的铁铲。
但是显然,他尚未放弃此行任务!
十指举于面前,他的喉中蓦地发出几声莫名意义的嘶吼。
然后,其十指尖端处,十根指甲就开始了疯长!
一直长至尺许长,黑亮亮、利飕飕,如同匕首一般!
唰!
双手指甲变形完毕,盗尸贼立马挥手划向花岗岩块。
噗!
石屑崩落,竟如同豆腐一般!
“唔……”
阴影里,李若眉已是不自禁地捂住小嘴。
今晚若不是身边有顾尧相伴,凭她的冲动性子,保不准就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虽然不远处的盗尸贼用出此般秘技时,身上没有丝毫的法力、妖力、甚至鬼气、魔气的波动,但这秘技威能明显已是远超了凡人武技范畴。
‘这人定有隐匿自身气息的法子,就如师父当初所制的、能够混入妖群中的化形符一般!’
直到此刻,李若眉终于心窍大开、瞬间恍然。
第一百七十章 制服
不同于李若眉的心浮气躁、反应迟钝,其实早在挖坟人闯入眼帘的第一眼起,顾尧就已惊觉此“人”不似人类!
至于为何能看出这点,倒也不是因为他的修为比李若眉深厚,故能闻见异样气息、看透此“人”伪装。
而是因为那人脖颈后的一根白毛罢了!
是的!其实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顾尧的注意力就被其后颈上的一根白色毛发所吸引。
那白毛长三寸有余,粗如细筷且又挺立如针……
竟与慈溪村里正王坤死后,背上生出的那些“白毛”一般无二!
只是,当初的王坤正是因这些“白毛”而亡,但为何眼前之人却依旧生龙活虎?!
心中既生疑窦,顾大少立即决定先按兵不动。
果然,冷眼旁观下,他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的古怪之处:
首先,那人虽是用铁铲挖坟,但他不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大的惊人,早已远远超出了普通人良多——哦,关于这点,倒尚能用其习有武技来解释。
但随后,当他嘶吼出声、继而十指指甲开始疯长时,顾尧很明显就看到其颈后那根白毛,竟散发出了极弱的惨白光晕!
这哪里会是什么武技?!分明就是某种邪法啊!
李若眉心头恍然、顾尧脑中思虑之际,张寿年坟头一侧,黑衣人十根犹如利刃的指甲已是舞动如风,对着坟冢下的花岗岩石疯狂切去,一时间只见石屑乱飞,切击声竟如金铁交鸣!
当!当!当!当——噗!
随着最后一道闷声突兀传来,张府的豪奢坟冢当即透风。再经那人“乘胜追击”几下后,很快,一处尺余见方的穴口,就呈现在了硕大的墓冢外壁上。
到了此刻,委身于顾尧身侧的李若眉却是难得有了几分耐心。她双目凝重,手指下意识扯紧了一片衣角,直扯得顾大少眉头微蹙,心中直怨此女太不检点。
奈何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于是大少只能强装镇定,将心头那缕尴尬压下……
他将注意力再次投向张府坟冢方向。
就见,坟冢透风后,挖坟之人的脸色明显兴奋起来。
他将大半个身子完全探入洞去,只余双脚勾在洞边。顾尧见那人身躯不住耸动、且又有刺耳的抓挠声不断从墓**传出,立知那人正在抓取坟中的棺椁。
果然,不消片刻,其人身躯迅速外撤。而当他两只手臂也从墓中扯出时,其手指尖端的长长指甲上,竟赫然穿插着一具干瘪枯瘦如衰草的尸体!
不是那张府张寿年又是何人?!
在顾尧的印象中,他白天见到张老爷这具尸体时,其还是一副肥肠满肚的模样,万万想不到短短一日间,这尸体竟已“枯萎”至此!
甩开自己手臂、以及尸体上的棺材碎屑,那人已是迫不及待的扯开了张老爷奢华繁复的葬服。
立时,尸身背上那几十根五六寸长短、粗如竹筷的“白毛”就完全彻底地暴露在了星光之下!
这一刻,顾尧陡觉身下某处衣衫一紧,他立刻伸手过去,轻拍了攥于那处的某只小手几下——想来也是,作为一个姑娘家,首次看到这狰狞尸身、以及瘆人白毛,有些心悸反应也实属正常。
……
“白毛”当面,挖坟人脸上的神情明显更为兴奋了。他先是伸出双手,犹如抚摸上等绸缎般将这些“毛发”好生把玩一番,然后就又从背后取下一只黑纹镶边的白色袋子来。
下一刻,他双手动作更是不断,竟是犹如摘取果实般,将张寿年尸身上的数十根“白毛”快速摘取一空,放入了那只白色袋子!
“白毛”拔干取净,那人收拢袋口长身而立,而顾尧也是小腿微弓,即将奔袭而出。
却不想那人竟再次蹲下了!
顾大少好悬没一个趔趄栽出去,他猛然抬头,目光恨恨地想要看看这神秘人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却只听“噗呲”一声闷响后,那人竟将张老爷尸体上的一条大腿给扯了下来。
尔后,其就这样蹲坐于主人坟边、双手捧起主人的大腿,大口啃食起来!
“妖怪!”
身侧传出一声娇叱,原来是李若眉见同族尸身被食,胸中一腔怒意爆发,情绪再难自已。
只是,顾尧的动作明显比她的声音更快!
隆隆音爆突兀炸响,顾大少已是从藏身之处电射而出。
而当的此时,那啃食正欢的家伙才将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眼瞅着身前不远处竟突兀跳出一名貌似不凡的人类书生,情绪慌乱下,他匆匆甩脱手上尸肉,双臂乱舞着就要向书生迎去。
‘幸好先前术法已施,手上指甲还在……’
脑中方冒出这般侥幸,下一刻,他就陡觉双手十指齐齐一震、继而一轻——原来竟是那十根犹如金铁般锐利的指甲,竟已不知被何物给一削而断了!
倒也是,就凭着他的微末道行,看不清金丹大佬的攻击手段实属正常。
来不及感受心头涌起的那种震撼,手指剧痛下,他已本能般用出族群自古传承的保命术法。
只见他长于脖颈之后的那根坚硬白毛,其上蓦地暴出一道惨白光晕!
光晕映印下,此人身周瞬时寒意大盛,在其身前寸许处,更是有一道薄薄冰壁正在快速成型。
只是……
“辟哩!”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原来刚刚斩断他指甲的物体,竟是一枚堪堪二尺余长的袖珍飞剑!
而此刻,那飞剑更是击碎了他的护身之术,已是向着喉头疾疾射来!
“我命休矣……”
脑中刚闪过此般念头,下一刻,他就顿觉脖颈一紧……
咦?!怎么不是飞剑刺喉的剧痛感?
睁开待死的双眼,一张书生的俊朗面容,映入其间……
……
话说顾尧自从冲出藏身处、再到后来制住这名盗尸贼,短短瞬间兔起鹘落。等到李若眉奔至他身侧时,才发现这名疑似妖族竟已被其擒在了手里。
“顾……公子!你真厉害!”
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感慨,然后,李若眉才发现顾尧此刻眉头微蹙,貌似根本就没将她这句马屁听入耳朵。
倒也是,虽说此时确已制住了此“人”,但已是到了这般田地,为何却还是无法从其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妖鬼魔气?
难道是……
顾尧双目微移,视线牢牢锁定在了其后颈上的那根“白毛”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拔毛
“白毛”之上,无形的煞气缭绕。因这煞气本就源于人体,且又经过特殊祭炼薄薄附于此“人”体表,故才能将其身上的气息遮掩得丁点不漏。
哪怕此刻李若眉已奔至这“人”跟前,但不知白毛诡异的她,依旧难以察觉此“人”的丝毫根底。
于是小丫头张嘴娇叱出声。
“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想回应她的,唯有一双翻起的不屑白眼罢了。
“你这个……”
李若眉气急,当场就掏出大把符箓要让这“人”识识厉害。
只是不等符箓激发,顾尧已是阻下了她的动作。
书生伸出空着的左手,缓缓向着盗尸贼的脖颈后面探去。
然后,李若眉就发现,面对着顾尧这莫名之举,哪怕符箓当前都面不改色的黑衣人,竟罕见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顾尧右手加力,压制下盗尸贼蓦然增大的挣扎,左手则稳稳向前,触及其颈后白毛……
轻轻拔下!
“嗡!”
一道淡淡闷响微微传出,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股妖息突兀升起!
“这……它果然是妖族!”
抓紧手中符箓,李若眉柳眉倒竖,如临大敌。
然后,她就发现顾尧手上的妖人在爆出那股妖力后,其身上的气息竟又开始迅速衰减。
同时,它的体型也开始了急剧变化——
人身倏忽而缩小,口鼻变得尖锐前突、双耳尖立、皮肤上更是长出了阴森森的浓密黑毛……
在其身后,一根形似扫帚的尾巴也从衣裤下钻出……
直到最后,出现在顾尧和李若眉跟前的,已是一只浑身缭绕着腥臭妖气、形貌狰狞的四脚野兽!
‘这是……狐狸?’
因手上野兽样貌似狐,但其体型却较之一般狐族超出良多,所以顾尧第一时间并不确定其到底身属何类。
他望望自己左手上的那根白毛,瞬间明白了这“毛”不但有遮掩气息之效,还可帮助这头妖类维持人身。
毕竟,从此妖身上绽出的妖力看,其修为还远远达不到化形成人的地步啊。
只是,虽说此妖修为不深,但它这副模样却是十足十的恐怖吓人!没有一般狐族的乖巧不说,相反,其浑身上下阴气森森,竟还透着股浓浓的亡者气质!顾尧皱眉凝思好久,都想不出它到底身为何属。
‘既如此,就先审讯一番吧。’
大少心中方作此想,身侧,李若眉的声音已是急急响起。
“顾公子,妖性大多桀骜,必先用雷霆手段镇其心智,然后再……咦?等等!它的尾巴……”
顺着小丫头的话头,顾尧看向手中野兽的尾部。
那里,一根四寸长短、挺立如针的诡异白毛掺杂于众多黑毛之间,是如此的显眼夺目。
而李若眉的一只小手,此刻更是已然揪紧了那根白毛尖端。
“等下!”
顾大少开口阻止间,小丫头已经手指发力,将那根白毛狠狠拔下。
“顾公子,怎么了……啊?!”
李若眉的惊诧声中,失去尾部白毛后、野兽身上的气息竟然再次狠狠衰落!
是的,关于此点,顾尧方才其实已经有所察觉,所以他才会开口阻止李若眉拔取此妖尾部那根白毛。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迟了……
眼睁睁看着手上妖物生机渐衰,直至最后了无生息……
顾尧慢慢扭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身侧女子。
“啪嗒!”
妖尸落地,而李若眉也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口中话语也变得唯唯诺诺。
“顾……公子,我,我真的不知这根白毛竟能让它……”
“唉,算了,你本就是女中张飞,我这次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张飞?那是何人?”
“一个会睁眼睡觉的人……不说了,哥现在心里烦闷,想会儿静静先……”
眼瞅着顾尧踱至他处,开始望着天上星星出神,李若眉站在原处心里嘀咕了一句:
“我,我可不会睁着眼睛睡觉啊……”
……
望着星空排忧解闷好大一会儿,顾大少心头的恼怒才算是稍稍纾解。
看在刘海石的面子上,他已数次压下对李若眉怒吼的冲动,所以此刻,他在心里发誓,今晚再不理会这名来自道督卫的女子了。
身侧衣袂飘响,不消说,自是那女“张飞”走到了他的身后。
“顾公子……,对于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李若眉小心翼翼问出口,理所当然的,回应她的唯有顾尧一动不动的背影。
“咳咳……”
尴尬干咳两声后,小丫头喉头滚动,目光却是变得愈加坚定起来。
通过今晚查探,显而易见,这次金华城中的瘟疫绝非天灾,而是妖祸!
而要想除去这场祸害,单单靠她一人绝难办到!
所以此刻,哪怕已明显感到眼前书生对她厌恶至极,她都得忍着性子,哀求书生出手相助!
斩妖护民,可是她师父一以贯之的理念啊……
“顾公子,当下金华城中的这场瘟疫明显是妖族所为。所以小女子再次恳求公子能够出手相助!”
心中主意既定,李若眉可就不管顾尧是否应答了,只管将自己的分析和打算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这名妖族形貌狰狞、来历诡异,怕是即便我师复生,都道不清其来自哪类狐属……既如此,我就只能将今晚之事通报给此地官府,希望金华知府可以稍稍为咱们提供点助力,最好能行那‘请神’仪典,请出此间城隍出面……”
李若眉一番话尚未说完,顾尧已是陡然间转身向她望来。
“‘请神’仪典?!你是说人间官府竟有法子请出阴司城隍?!”
因心头极度诧异好奇,大少此时倒也顾不上自己刚刚立下的誓言了。
“平日里自是没有办法,不过……因金华城中并无道督卫驻守,所以在有妖魔鬼怪祸乱城池的情况下,咱们也只能尝试着求助神道出手帮忙了……”
顾尧的回应明显让李若眉精神大振,赶紧答疑解惑。
按理说作为大梁的一州首府,金华城以前倒也确有道督卫驻扎的。
无奈因三百年前驻守金华的卫署中出了个叛徒李诚儒,更兼其以金华地脉为要挟、令得整个卫署投鼠忌器不敢将他消灭……话说这番尴尬最终引得当时的上峰震怒,故而削去了金华城道督卫的编制……
顾尧因曾与刘海石师徒同行过几日,故而对以上密辛早已知晓。
所以他此刻也就不再追问城内无道督卫驻扎的原因,而只对那“请神”一事念念不忘。
“公子若真对‘请神’仪典如此上心,那就明日一同前去观礼吧!嘻嘻,说起这‘请神’啊,和你们这些读书人还真脱不了干系呢!”
褶褶星光下,见顾大少的面色终于回复了正常,李若眉双目灿灿,最后说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影子……
晨曦温润,透过屋顶破洞洒至柴房角角落落。
陋床之上,顾尧缓缓睁开睡眼。
修为至他这个境界,早已与凡俗眼中的仙佛无异。所以虽经受了大半夜的秋潮侵袭,顾尧身上却不会感到丝毫的不适。
“呵,那‘女张飞’,竟还和本少卖了个关子……”
嘴角扯出一丝恨恨笑意,顾尧整理装束,准备去书院前院报到。
此时时辰将将卯时初,按他上辈子经验来看还算尚早,所以大少也就做好了第一个至书院学堂点卯的准备。
话说自他昨夜与李若眉分离,直到最后都未从小丫头嘴里扒出“请神”之密。
“不过听那臭丫头的意思,‘请神’一事貌似还与白鹿书院有关?!”
心中思绪翻动,大少就不禁对今日的正式报到有了几分期待。
额,当然,此时此刻,他早已不奢望自己那个便宜的院首师父能对他有多么看重,因为但凡山长叶蒙对他有一丝的师徒之情,也不会令他独居于这间残破柴屋!
所幸,大少此时修为已臻人仙之境,对于他人的看法,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柴房外的小径上,突响起“噗噗”的跑动声,期间还伴有男子剧烈的喘息。
顾尧适时顿足,想不通这孩子一大早跑到这里干甚。
“顾兄!顾兄!”
破落的门扉呼啦一声被来人推开,宁采臣略显狼狈地扑将进来。
“顾兄,你……你竟真的起晚了?!”
“起晚了”三个字令顾尧一时不愉,他看看天光,还未完全放晴——话说他方才还想着第一个去学堂正式报到来着。
“顾兄,早课之时,我观新生中独独少你一人……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向领读夫子旁敲侧击一番,才知你竟被安排到了这个……额……陋室居住。”
官二代迈动脚步走近心中偶像。
“额,顾兄,关于昨日之事我已打听过了,小弟其实也想不通,以顾兄大才,怎会……怎会交上一张白卷?!”
顿了顿,宁采臣见顾尧双唇紧抿,显是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就立刻改变了话题。
“当然!顾兄思虑肯定非我们这帮庸才所能望尘莫及,否则也不会一来书院就被叶山长收入了门下。可笑咱们那帮同窗,他们中好些人竟信了空穴谣言,直道顾兄徒有其表,还妄想着与顾兄当众斗文,以拆穿顾兄、成就自身美名呢!哈哈哈哈……”
宁采臣自顾自地畅然大笑,丝毫没察觉到顾尧的眉头已是微微皱起。
身为一名学渣,大少前世实可谓被那些个学霸们打压得“体无完肤”,他可不想穿越一遭,再经受一次被学霸支配的恐惧。
于是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这个令自己生厌的话题。
“宁兄,话说你一大早来找我,该不会只是传达我这些消息吧?”
“哎呀瞧我这脑袋!”
宁采臣轻敲自己脑门一下,就急急说道:“顾兄,咱们今日不是第一次正式授学么,按照书院规矩,每逢新生授学,院中师长都必得携新生参拜儒圣!
方才早课间,我观你不在,料定你这里肯定有些……意外。如今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些赶去儒圣殿吧!”
……
从鹿台山后山至白鹿书院前院,约莫只有四五里路程。
这短短山路于顾尧来说当然不值一哂,但对宁采臣这个官二代来说就要了老命了。
一路上,顾尧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宁大少爷携手缓行,遇上一些湿滑路径,更是需要伸手搀扶其一把。而也正因将心思放在了行路之上,所以顾尧这一路行来,对白鹿书院的建筑格局只能草草观摩,难以细细体悟……
就这样,二人迤逦前行,等抵达前院的儒圣大殿时,竟已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
“顾兄,快!快!咱俩要迟到了!”
到了此刻,一路行来、本已呈萎靡之态的官二代竟不知又从哪里生出了力气,拉着顾尧就冲进了一座有着高大牌楼迎面、两侧侍立玉石白鹿的宏大建筑。
初入儒圣大殿,顾尧才发现这座建筑虽称之为“殿”,实则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四合院罢了。
亩许宽广的露天院落当中,立有一座丈许高的巨大石台,石台之上,白玉雕刻的老者一手持卷、一手捋须,深邃双目微微上抬,一股忧国忧民的儒雅气质扑面而来……
“顾兄,这里!”
此刻旭日早已高升,金色阳光洒满庭院。阳光落在那些早已列队等候的新生身上,拉出道道长长的人影。
见诸位同窗早已列队完毕,宁采臣充分发挥出官宦子弟的特长。他拉起顾尧衣袖,根本不管旁人是否厌恶,只顾一味厚起脸皮向着队伍前头挤去——呵呵,谁人不知这拜圣仪礼愈是靠前,才愈能看清诸位师长?最不济,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嘛……
而顾尧自己本就随性,再加上现在修道境界刚刚提升,对这些事情就更不会在意了。
只是行进之中,一些微不可闻的呓语还是被他的双耳捕获。
“哼!不就仗着父亲是潞阳知府么?肆意妄为,简直有失体统!”
“慕白兄,这宁采臣仗势欺人也就罢了,你看这顾重华草包一名,竟也有脸跟着起哄,谁人不知他昨日交了白卷?!”
“嘘,大家先稍安勿躁,等今日儒圣大典过后,本人定要和这顾重华比斗一番,看看他到底有何资格即使交白卷,都能被叶师收入了门下。”
“看来黄兄你还不知啊,咱可是听说叶山长昨日收他入门实属因缘际会、被逼无奈!还听说山长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已然决定今日拜圣后,就要将这顾重华逐出门墙呢!”
“咦?!其中竟有此般缘由?看来木荣兄消息灵通、我辈大大不如也,就是不知这号称蕴有浩然文气的顾重华被逐出门后,院中还有那个夫子会收他……”
众学子窃窃私语间,顾尧已是被宁采臣拖拽着挤到了队伍最前列。
他微微扭头,目光从刚刚那些私下交谈的学子脸上掠过。
或许是因熟读儒经、涵养到位吧,这些家伙们见顾尧目光投来,皆是恢复了正襟危站的模样,其中几名城府厚黑之辈还报以一抹“友善”微笑。
顾尧面无表情地冷哼回头,心里已经决定若这些家伙真要寻他斗文比试,他也不介意让这些家伙当众出出洋相。
也就在顾尧心绪微动间,儒圣殿两扇正门突然悠然敞开。
顾尧循声看去,就见大敞的殿门处,一名清瘦中年人正引着一帮夫子缓步而入。
那中年人眸似丹凤、长髯及胸,行走间儒袍摆动,脱俗出尘。
而此刻阳光渐烈,罩笼其身。堂皇光照下,愈发显得其人就像一名从天上下凡的谪仙。
只是,当顾尧目光落于叶蒙投影在地上的身影时却禁不住眼角狠狠一跳。
“这影子……怎么可能?!!!”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叶生
煌煌阳光下,院中众人的影子都被拉的极长。
按理说,叶蒙身为书院山长昂首于前,其地上投影也理应独占鳌头。
但是,顾尧定睛看去,只见地上投影杂乱混驳,根本就不见有哪道身影独凸显立!
他微微抬头打量叶蒙。
没错啊?!其人身材清瘦孑立,在一帮夫子之中也算数一数二的挺拔,但为何他投身地上的影子……
这一次,顾尧终于看清了。
只见叶蒙的投影从他儒服下摆处延出,影子中段是飘逸的系带,再上有翻飞的袖子和衣袂,最上面则是衣领投影。
但在那衣领投影之上……没啦?!!
叶蒙投置于地上的影子上,竟没有脑袋!!
而此刻,经过顾尧细细查看,他才发现在叶蒙影子上缺少的可不仅仅只是一颗头颅——地上长影上,翻飞的衣袂端,空空如也;下摆与足靴间,也常见空隙……
这位江州白鹿书院院首,原来竟是一名无影之“人”!
是的,到得此刻,顾尧虽心里有了蹊跷,却又万万不敢断言叶蒙是鬼。
鬼乃阴煞之物,阳光普照之下,躲都来不及,哪还会大摇大摆地招摇世间?
只是——
“若非为鬼,但又为何无影?难道这个叶山长是个积年老鬼,早已不惧太阳真火了?”
顾大少目光灼灼,紧盯着叶蒙身形不放。而山长大人也似有所察觉般,眼帘轻斜,回以不屑一瞥:
哼!小子,竟还想着讨好老夫。等待会儿祭拜儒圣后,老夫必会将你逐出门墙!
因心中思绪泛涌,顾尧是根本未将叶蒙的眼神杀放在心上。
此时,他不禁回忆起先前从后山赶来的路上,闲极无聊下听宁采臣讲述的山长叶蒙的生平……
叶蒙,豫州淮阳人士。
据说其人少有才名,却又屡试不第。科场蹉跎多年,不但自己毫无建树,还将本不富裕的家庭折腾的贫弱不堪。
当时淮阳有个县令名唤丁乘鹤,听闻叶蒙才名,特登门拜访,并很快被叶蒙的才华所折服。
丁县令对叶蒙爱护有加,不但捐钱捐物助其读书,还动用关系帮他参加科考。
可惜的是,叶蒙却时运不济,始终难以在科场上有所作为。
后来丁乘鹤异地升官,迁至江州金华任一府之牧。临行前,因其慨叹叶蒙文采运势,特邀叶蒙伴身随行。
二人至金华后,丁知府见叶蒙已对科考一道完全寒心,就令其担起了自家孩儿的授业恩师。
未曾想,这个叶蒙虽在考场上屡屡失意,但他授徒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强!
小丁公子年未弱冠就在乡考中一鸣惊人,继而在殿试大考中更为当时圣上称赞,顺利摘取了进士之名……
有感于叶蒙对丁家的恩情、以及叶蒙自身所好,丁乘鹤后来力排众议,将叶蒙安排进了江州白鹿书院。
而叶蒙倒也不负丁知府厚望,在白鹿书院中,他从一名普通教习做起,迅速积攒声名,接连培养出了近百位进士举人,直至最后,更是以一介白身担起了山长重责!
丁乘鹤后来升迁雍京,只是他人虽已离去,可他的继任者们却也不敢对叶蒙有丝毫小觑。
历任的金华知府无不将白鹿书院的院首尊为座上贵宾。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叶蒙虽未入朝为官,但他取得的成就,也足以羡煞他人了。
……
叶蒙的过往生平清清白白毫无诡谲之处,令顾尧心里对他的身份判断更是摇摆不定。
他特从气海调出法力运之于目,只见人群簇拥中,叶蒙气定神闲谈笑风生,和常人一般无二。
并且他周围人群中,也不见哪个有阳气亏损之相……
这叶蒙,应该是个活人吧?
心头踌躇间,前头陡传一声钟鸣——今日的儒圣大典,终于要开始了……
顾尧就像一个牵线木偶般,随着院中的众多夫子秀才对那白玉雕像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
想他本是金丹境修士,凡人眼中仙人般的存在,如今竟对着一尊石头雕像跪拜,想想都特么丢人。
唉,母命难违,为了能在此地“读书”,哥忍了……
叩礼拜罢,接下来就该给圣人上香了。
顾尧挨着宁采臣站在众学子前头,已能感到身后众人望向他的不善目光。
“上香后,这儒圣大典也就结束了。呵呵,本少倒要看看,到底谁会第一个跳出来和我斗文比诗……哥哥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自讨苦吃!”
“宋大人到——”
儒圣殿外,一声长喝突然响起,令得刚刚插好香烛的书院夫子回转身来,也使得蠢蠢欲动欲对顾尧出手的诸多学子迅速转移了焦点。
“宋大人?金华知府?他来咱们书院有何贵干?”
“以往也就罢了,书院儒圣大典倒确有邀请官府的传统。只是如今金华城中的瘟疫愈演愈烈,也不知宋大人怎还有闲心来咱们书院……”
众学子窃窃私语间,白鹿书院诸夫子以山长叶蒙为首,已然快步迎至儒圣大殿门口。
那里,数名黑衣衙役引路下,一名身穿绯红官袍的干瘦老者很快就跨阶而入。
‘这人就是此地的知府么,看上去倒确实不似个腐朽政客……’
初见宋定远,顾尧观其形貌枯瘦,眉宇间蕴满着忧愁之色,确实如水苳村里正王坤所说那样,其人很像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另外,顾尧又想起为应对瘟疫,宋定远所采取的隔离之策虽然简陋,但也好歹有些许效果。
“看这宋知府也不是个无能之辈……咦?他的官袍上,竟还打有补丁!呵,有意思,自打来到这方世界,所见所闻的官吏也有不少了,难得见到这样一位。
就是不知这位宋大人今日拜访白鹿书院,又是意欲何……”
暗忖到这里,顾大少突然一下闭口了。
因为自那宋知府进门后,在其身后又呼啦啦涌进了一大帮子随行人员。
这些人中,顾大少当然大多眼生。
但混于人群中的那名正对他捉狭笑着的丫头,他还是认识的。
不是李若眉又是谁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庙外灾民
见到李若眉,顾尧顿时想起这丫头昨晚提及的“请神”仪典。
自然而然地,他也就明了了金华府尹宋定远今日前来书院的目的。
“‘女张飞’昨夜曾说,‘请神’需读书人相助……想来这就是宋知府今日来此的原因了。”
因此刻形势特殊,顾尧不便直接询问李若眉内中详情,所以对小丫头的捉狭笑意只能回之于冷眼。
按理来说,修为臻至金丹,类似于传音入密亦或神魂交流的手段都该手到擒来。奈何这些术法大少都未学过,只能支棱起双耳,暗暗旁听着宋定远与叶蒙的私密对话。
“宋知府今日来此,竟是为了去城隍庙‘请神’?!”
“唉,倒叫叶山长见笑了。不错,通过本府调查,才发现咱们金华城中的这场瘟疫并非天灾人祸,而是有妖怪在背后捣鬼……”
“瘟疫起因竟是妖怪作乱?!”
“千真万确!毕竟,这个消息可是道督卫的高人查出的。”
“道督卫?!那是什么机构?”
“额,道督卫乃是朝廷的机密衙署,叶山长有所不知也实属正常。
好了,咱们时间有限,本府就长话短说……”
很明显,宋定远不欲在“道督卫”这一机密机构上涉谈太多,他迅速拉回话题,再次向叶蒙说起了“请神”之要。
“叶山长,恐怕你以往也有过耳闻吧,咱们金华府的城隍君,乃是前朝一位姓李的知府死后所化。
虽说李府君非在本朝得道,但他到底也是读书人出身,与你我之辈同为儒家弟子。
本府是这样想的,如今既已知金华城的瘟祸乃是有妖怪在背后使坏,而我等凡人之躯又恐不是妖邪对手……为今之计,只得聚集金华城内的读书人,共赴城隍庙,求得李府君出手将妖怪镇压,以消解这次的亡城之祸了……”
宋知府言语切切述说着心中打算,而在不远处,顾尧却已明晓了“请神”的本质。
所谓“请神”仪典,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帮读书人同赴城隍庙,向城隍上香祈祷,期望着城隍老爷看在昔日身为儒生的情分上,施法显灵消解灾祸罢了。
此举看上去确实有些荒唐可笑,毕竟人鬼尚且殊途,更遑论凡人与神明间的天堑?
不过顾尧又转念一想,当初宁希怀既然可以当街骂神勾动潞阳府城隍怒火,如今说不定这“请神”仪典,还真能引来城隍注目,有所作为呢!
“呵,也幸好此间城隍生前乃是文官,若其是名武将的话,难不成还得搬一营大头兵来行这‘请神’之仪?”
大少心头暗自好笑间,儒圣塑像下,宋定远已明显将叶山长说服。也是,济世为民本就是读书人的应有之义,如今既然有机会为这满城百姓出身请命,白鹿书院岂能开口回绝?
随着叶蒙一道道院令发出,很快,偌大的儒圣殿广场上就聚集了数百名身着月白色院服的学子。
这些新来学子都是白鹿书院的老生,本来他们被突兀扰乱课程还有些许愤懑,不过当听闻此行乃是为这满城百姓出头“请神”时,则无不愤懑消解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混迹于人群中,顾尧明显感受到落于自己身上的不善目光又增加了上百道,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不消多说,这些嫉恨目光的主人自然就是刚至此地的老生们了。
他顾重华刚来书院就被山长收入了门下,是个人都会心生不忿。
只是,这本是学霸学神们承受的“待遇”啊,而他这个学渣,实在是惭愧的狠呐。
……
金华府城隍庙坐落于城北庙司坊内,同为城隍庙,此间城隍的庙宇比之潞阳府城隍却又雄阔许多,院落围墙一层套一层,竟足足有五进之多。
倒也是,坊间自古流传金华府城隍乃江州诸城隍之首,所以其下辖府邸自然非其他阴司府君所能相提并论。
混迹于数百读书人之中,顾尧随波逐流跟着人潮涌动。
“请神”仪典极大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也想看看此间城隍又会如何降妖除魔。
不过一想起曾接触过的阳信县、潞阳府两任城隍君,不知怎么的,顾尧就对此次“请神”生不出太多的希望。
人道也好,神道也罢,修者的根本目的就是修行长生,趋利避害乃是本能。
他可不信这李府君身为一州城隍之尊,会对辖区内的灾疫详情一无所知。
“这李城隍既能装鸵鸟这么多天,想来金华瘟疫这滩恶水,深得很呐……”
一群人浩浩荡荡、迤逦前行,愈是接近城隍庙,顾尧愈是察觉这沿途人迹竟是渐渐增多。
按理说当下正是隔离的关键时期,城中百姓本不该汇聚于此。
不过当顾尧看清百姓们的臂上挂蓝、以及手中黄纸时,却是一下子了悟了大家聚集于此的原因——
瘟疫久久不散,城中民生也已苦不堪言,当得此时,既然官府无策,百姓们自然也只能求助神道垂怜了。
并且一路行来,顾尧还发现了许多类似于灾民的存在。
这些人大多衣不遮体、蓬头垢面,见到人群涌进,也不知避闪,只是将身前一只破碗使劲前推几寸,然后就伏趴于地,不住地叩起头来。
其中还有一些年纪尚幼的,竭力迈步,勉强缀在顾尧一行人身侧。
只是孩子们虽饥寒难耐,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人群,只是眼睛巴巴地看着书生们,乞怜可以得到一些吃食……
其实行至这里,官府诸君也好、书院学子也罢,大家的脸色都已十分不好。
灾民之所以聚集在城隍庙周边,无非是因这里人气尚旺,他们或还有一线生机罢了。
虽然他们的举动已在无意间扰乱了城中的隔离大计,但挣扎求生本就是生灵本能。
哪怕宋定远身为金华府尹,此时也做不出轰散灾民的残忍举动。
就这样,大家心情沉重地走近城隍庙。
一群人皆是沉默不言,连带着,还渲染着周遭行人的嘈杂竟也慢慢沉寂起来。
直到某刻,人群前头不远处突暴出一声凄厉哀吼,才将这种沉重的气氛一下打破。
“老爷们,求求你们行行好,就让我家闺女进庙里住一晚吧。她伤寒已深,再不好好歇歇,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日了呀……”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请个毛线
金华府城隍庙门口,两名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中年夫妇正在不住叩拜哭号着。
在他们面前铺着一层枯草,其上横躺着一名黑不溜秋、瘦不拉几的小丫头。
小女孩此刻很明显已是陷入了昏迷状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沾满尘土的双腮油亮黑红,正在发着高烧。
而在另一面,几名身披鹤氅、做道士装束的人却牢牢把着庙门,无论小女孩的父母如何求情,始终不得通融!
“说了多少遍了,快滚快滚!城隍庙乃尊神清修府邸,容不得肮脏流民入内。”
因已被纠缠得不耐烦,几名道士皆是面露怒容,尤其是见到其他香客被阻,他们说话的语气也就愈加难听起来。
“老爷们,小人非是流民,乃是城外东贤村人氏,以往为城隍老爷上香,也是年年不曾断绝……无奈现今为逃瘟灾至此,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求求老爷们看着小人往日虔诚的份儿上,救救小女吧……”
中年人的声音哀婉悲切,在他身旁,那名妇人此刻更是已快哭晕过去。
奈何无论这两口子如何哭诉求助,那几名年轻道士始终不为所动,到得最后,更是有两名道士从庙门口跳将出来,抬起小女孩就要直接扔出去。
“你们敢!”
一声娇叱突从庙门不远处传来,比斥音更快的,是两道无形的风刃。
风刃袭身,两名动手的道士应声痛呼摔倒。在空中,小女孩的身体却也并未落地,而是落在了李若眉怀里。
“城隍庙的庙祝,就是如此欺压信民的么?”
李若眉沉脸冷对着几名道士,一双眸子寒如冰霜,单手扣着几枚风刃符箓,已是进入了战斗状态。
受她目光所慑,以及刚刚那两道风刃的诡异凌厉,几名年轻道士纷纷瞬间额头冒汗,目露畏惧。
“呵,道友好狂的口气!竟敢在城隍府邸出言不逊!”
一声洪亮嗤笑陡然传来,声音入耳,令得那几名年轻道士的脊梁瞬间重新挺直,也使得李若眉凝目望去。
城隍庙院墙大门处,一名手持浮尘、目光阴鸷的中年道士从中缓缓踱出。
他方一现身,周围几名年轻道士立刻俯身见礼口称“师父”,哪怕那两名摔倒在地的也赶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参拜。
只是,中年道士却对徒弟们的拜礼毫不理睬,只顾眯起眼睛看向李若眉……以及紧随李若眉身后赶来的一帮读书人。
“哎呀!这不是张真人嘛?张真人侍奉李府君身侧日夜操劳,今日怎的有暇走出庙门啦?难道是算出老夫等人今日要拜祭城隍,所以特地出庙迎接?哈哈哈哈……”
读书人队伍前端,因嗅到庙门外剑拨弩张的气味,金华知府宋定远特意快走几步,想要凭借官场手段化解前方的小小冲突。
他越过李若眉,不留痕迹地回头给“女张飞”使了个眼色,安抚其稍安勿躁——毕竟他们一帮人今日来此是求助于城隍,若不小心恶了城隍庙祝,怕是讨不了好去。
“哈,贫道道是何人敢来我城隍庙撒野,原来竟是仗着宋大人的势头啊!”
城隍庙外,面对着迎面走来的金华父母官,被唤“真人”的张姓道士依旧维持着一种傲然姿态,竟似将金华官府不放在眼里!
混迹于众多书生中,顾尧很明显看到宋定远隐在袖中的双手蓦地握紧。
倒也是,身为一府之尊,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小小庙祝藐视,是个人怕都会火冒三丈。
哪怕这名庙祝侍奉的是金华府城隍!哪怕传言中,这名道士已然得道、拥有了道法仙术!
是的,其实在看到中年道士的第一眼起,顾尧就察觉到其人体内有法力波动迹象,他再用灵觉微一探查,立时就确定了这名“张真人”的修为,其实不过将将入道罢了。
“呵呵,有趣有趣,小小一个入道修士就敢不将官府放在眼里,更还想捋道督卫的虎须……金华府城隍座下之人,见识就如此浅薄么?”
顾大少心头冷笑间,金华知府宋定远却已是压下胸中怒意,脸上笑意也不曾断绝。
“张真人真是说笑了,这位李大人乃是朝廷派下、协助宋某处理城中瘟疫的使者,可用不着借宋某的势头……方才一切,不过一场误会罢了。”
隐晦点了下李若眉的出身,宋定远笑意连连,就想一笔带过说出今日来意。
却不想——
“朝廷派下?!道督卫的人?!!”
张姓道士却是目中陡现狐疑。
他看着李若眉,以及李若眉怀中抱着的女童,脸上的傲意终于消解了几分。
“原来道友竟是道督卫的高手,恕贫道眼拙了。不过城隍老爷旬月前曾经托梦于贫道,命我等不得放任流民混入庙门,恐给庙中香客引入瘟毒、带来伤损。故此,请道友知悉。”
既猜出了李若眉的来历,张真人也就决定借坡下驴对李若眉的无礼“不予追究”,并还耐着性子向小丫头解释了几句。
可见在道士心中,道督卫这一朝廷神秘衙署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只是,虽说张道士已主动让步,但李若眉却并不想就此罢手。
她脸上的寒意丝毫不减,继续上前两步,想要为小丫头一家人讨个说法。
“李大人,这名女童已现昏厥之相,不若让人送到宋某府中,也好尽快施救。”
宋定远特意加重的话语在李若眉耳边响起,小丫头低头看看怀中女童,见其气息已愈发细微;又猛然回首看向了书生群中的某人。
等看到那人点头示意后,李若眉才终于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
“如此,那就有劳宋大人了!”
……
书生群中,李若眉请示的自然就是顾尧了。
话说他们这一路行来,因顾尧不想暴露他和李若眉的关系、进而引得宋定远以及其他读书人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他早就暗示李若眉别和他走的太近。
额,二人眉目传情就够了。
而此刻,他之所以阻下李若眉的发飙,一方面固然是因女童病情不可耽误;而更重要的则是,他也想看看既有“张真人”这般庙祝,那么这里的城隍又该是何等样货色。
是的,此刻在大少心中,对这“请神”仪典,已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请神
这个宋定远约莫是个好官吧。这是顾尧一路行来,观其行止得出的初步结论:
打有补丁的官袍、常带忧色的神情……说明其生活简朴,对民生之事也算上心。
另外,通过宋定远与这位“张真人”的交流,也能看出其身为知府,懂得忍辱负重……如此这般,顾尧心中已对这位金华知府好感大生。
而反观金华城的城隍老爷,别看其嘴上说得漂亮,说什么因担心香客染瘟,所以禁止流民入庙……呵呵,归根到底,祂还不是为自己那点香火着想?
众所周知,神道修习首重凡人香火。神庙香火愈盛,则神灵之力就愈强,其修行自然也就愈快。
眼下,金华城正受着瘟疫祸害,而这庙中城隍不但不想着如何为百姓消灾,竟还趁火打劫,利用百姓愚昧积攒香火……实在是其心可诛!
顾尧心头冷笑之际,队伍前头,宋知府已与那位“张真人”沟通完毕。
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今日若想顺利“请神”,张道士的配合自是不可缺少。
而或许也因见书生人多,于城隍庙香火、名声皆大大有利吧。这次张道士倒是满心欢喜地接下了这个差事,并还亲身作陪,引领着一帮读书人浩浩荡荡向着城隍庙中央大殿走去。
金华府城隍庙所占地域颇大,朱红院墙一层套一层,足有五进之多。
偌大庙宇中,城隍大殿独据中央,在其周围还众星拱月般环围着十几座小殿。
这些小殿内供奉得多是城隍近身属僚,像是文武判官、勾魂使者什么的。
与众书生迈步于城隍庙院中,周身檀香缭绕、钟鼓和鸣,两侧香客接踵、络绎往复。
若非深知城内如今正有瘟疫肆虐,说不得顾大少真要慨叹下此庙的香火之鼎盛了。
只是可惜……
如今的繁盛香火背后,是金华城百姓的彷徨无计、求助无门;干净整洁的庙宇围墙外,是诸多流民的苟延残喘、命如草芥……
一行人因有“张真人”亲自引领,一路毫不停留。
等到行至城隍大殿之外,顾尧才发现这里的香客竟已被提前疏散一空。
“宋大人,‘请神’仪典慎持庄重,贫道已提前派人将殿中信民请走。”
张道士手捻唇下短须,矜傲一笑。
为此,宋定远自然美言迎上,直言“真人思虑周全”云云。
站于城隍大殿外,顾尧发现这座大殿果然比之潞阳府城隍殿宏伟许多。
因此刻日光刺眼、大殿幽深,大少一时看不清殿内景象,于是他就灵机一动,特运起自身灵觉向着大殿内部延伸开去。
奈何,灵觉将将触碰殿门,就被一堵无形“气墙”给挡了回去。
“咦?有意思,这金华府城隍君竟能挡下我的窥探,那祂之修为,怕至少也有神道金丹境了……”
此时顾尧不禁想起了当初的潞阳府城隍楚鹤轩,话说同为一府城隍,祂带给顾尧的观感就远远比不上眼前的金华府城隍。
毕竟,无论何种道属的修士,唯有修为臻至金丹,才有可能掌握这种防御灵觉窥探的术法啊。
……
既已抵达城隍殿外,今日的“请神”仪典自然也就可以开始了。
此刻日悬半空,正当吉时。
众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在院内山长的安排下,很快就列出整齐的长队。
而在队伍之前,金华知府宋定远当中为首,其左侧为白鹿书院院首叶蒙,右侧为金华府通判。在这三位之后,则是白鹿书院一众夫子以及金华城的其他属官。
众多读书人列队整齐,先是恭恭敬敬向着殿门深施一礼,然后才在庙祝“张真人”的引领下,缓步迈入大殿正厅。
初入大殿,一股极度浓郁的香火烟气就立时涌入众人鼻端,引得一些嗅感灵敏的书生不禁喷嚏连连。虽此时殿内已无一名香客,但单就这股烟火气来看,就不难想象这段时日庙中的香火之盛。
混迹于众书生中,顾大公子当然不像他人那般对这庙宇有什么敬畏之心。
他偷眼打量四周,发现这金华城隍殿与他以往所见城隍殿内里格局其实相差仿佛。要说区别,无非也就是这座殿占据的地域广些、供奉的塑像大些、多些,以及……
居中的城隍塑像流光溢彩,浑身刚涂过一层金漆罢了。
看到这里,顾尧不禁牙床暗咬:庙宇外,百姓衣不遮体;大殿内,泥塑粉饰金身。
呵,此方世界的城隍老爷,都是如此操蛋的么?
大少心头暗恨之际,大殿前侧,宋知府已在庙祝的引导下在祭台香炉里上完一炷檀香。
继而,他又从幕僚手里接过一篇黄绢写就的祷文念了起来。
其朗读声抑扬顿挫、情感充沛,落在众读书人耳里,引得大家无不闭目凝神,暗暗琢磨着文章的构思文采。
只有顾大少听得百无聊赖、摇摇欲睡。
额,其实刚开始,当顾尧察觉到不远处的李若眉偷偷打量他时,他也曾装模作样听了几段的。
奈何当无尽的“之乎者也”侵袭而来,大少很快就缴了械,彻底恢复出了学渣本质。
这篇祷文,通篇洋溢着对金华府城隍君的溢美之词,直到文章段末,才终于提及今日请神的缘由。文章言辞卑躬至极,哪怕顾大少听不大懂大部分内容,也能感受到金华官府的拳拳之心,殷殷之切:
“城隍老爷,如今咱们金华城妖祸肆虐、危在旦夕,求求您出手,救救城中这数万百姓吧!”
朗读到最后,宋定远已是声音沙哑、涕泪俱下。
他不顾一府之尊匍匐在地,将手中祷文高高举起过顶。
“张真人”面带一副慈悲相走上前来,他接过知府手中祷文,立于城隍像前施一礼,然后就口中暗暗诵咒,双手也结出道莫名印决。
下一刻,祷文无风自燃!
不像方才那根香烛燃起时的烟气愈飘愈散,这一次,顾尧惊讶地发现,张道士手中黄绢燃烧时,产生的烟气竟如同细绳般凝成了长长一股,并且细看之下,这根烟绳之上竟还有字迹隐隐浮现!
眼前一幕自是让顾大少眼界大开,虽说他此时修为已可称之登堂入室,但对修者间的种种秘法见识实在是极其有限。
并且被眼前景象吸引的可不止是顾尧一人,殿内的知府、院首、夫子、书生、以及李若眉,此刻皆是眼睛不眨地紧盯着那根黄绢燃起的烟绳。
烟绳袅袅、飘摇不散。它愈是上升,距那流光溢彩的城隍塑像自然也就愈近。
慢慢的,烟绳首端触及城隍塑像口部,并开始诡异地从塑像嘴里钻入……
到了这一刻,虽不知眼前一幕代表地究竟为何,但殿内众人却无不长出了一口浊气。
奈何,人们口中浊气将将吐出一半,突地,那股烟绳却是蓦地一震,一下崩散了开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诬陷
“这……这是何故?!”
青烟袅袅,缓缓散绝,宋定远蓦地扭头,下意识就向张姓道士看去,随他一道望过去的,还有殿内众多书生的不解目光。
只是面对着宋定远的惊声诘问,方才还一副慈悲模样的庙祝却已是变了脸色。
“何故?”
张道士嘴角噙着冷笑,小心翼翼偷看了城隍塑像一眼。
“当然是这篇祷文城隍爷不收,城隍君并无意插手这件凡尘琐事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的不解立时化为无端愤恨。
“凡尘琐事……”
宋府尹口中喃喃,似根本就未料到“请神”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是说我等此次请神,竟……失败了?!只是,现下既已探明城中瘟疫乃妖族所为,李府君若不出面,我等凡人又凭何与那妖族相斗?”
他双目无助茫然,先是看向站在自己左侧的叶蒙,又看看居于远处的李若眉,最后则回转干瘦身躯,将目光重新凝聚在了“张真人”身上。
而或许也是被一府之尊的无助目光所触动吧,张道士脸上的矜傲慢慢收起。
他轻咳一声,欲为殿内这帮读书人的憋闷怒火,寻出一条发泄的通道。
“各位大人、诸位学子,请神失败……贫道其实很理解你等此刻心情。不过你等也应知晓,李府君身为金华府城隍,城中百姓同样也是祂的子民,祂老人家岂会真的无视这次请神仪典?”
“此次‘请神’之所以失败、城隍老爷之所以不理会你等,无非是因你等……心不诚罢了!”
轰!张道士这不“解释”还好,他这一辩解,殿内众人的怒火顿时高炽。
白鹿书院的诸多读书人大多年轻,书生意气激荡下,心中郁愤再也压制不住。
“张真人,你竟言说我等请神心不诚?!为民请命乃读书人本分!况且金华府城隍本就是读书人出身,哪怕单是出于祭拜前辈的立场,我等也是时时恭谨、不曾有过半点怠慢啊……”
“祝兄所言极是!想我辈读书人,立言立行皆为民生。如今金华城已是水深火热,唯有此间城隍能拯救一二。我等今日来此,胸怀忐忑敬畏,何来‘心不诚’之说?”
“就是就是,我等今日请神时刻循规蹈矩,不曾有过半点礼数僭越,你道士倒是说说,我等哪里表现出‘不诚’了……”
众书生言辞犀利,愈说愈是激愤。而在此过程中,张道士却也并未开口反驳,只是将嘴角的那抹冷笑越扯越大。
等到书生们稍稍消停下来,他才幽幽然开口。
“贫道说尔等心不诚当然是有所依据的……”
掌中浮尘轻轻一摆,“张真人”一脸冷笑的指向了人群中的某位存在。
“就是这位学子,贫道早就注意到他了。从我等抵达此地伊始,并于之后向城隍爷的每一次祭拜,此人皆是一副敷衍模样。唔,若贫道料想不错,他的膝盖上,此刻怕还未染上一丝尘土吧。”
从抵至金华府城隍殿,到现在请神结束,整个过程中,参加仪典的诸多读书人早已记不清自己跪拜了几次。
而此刻张道士既说出有人膝盖不曾染土,那他言下之意当然是指那人未对城隍爷拜过一次!
难道真有人敢如此混账?!
顺着张道人的手势,众人的目光渐渐聚焦,并迅速扫过那人膝腿。
果然……
“重华兄,你……”
却是宁采臣情急之下失声,诧异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
立身于殿内众人的目光盯视下,感受着附着于目光上的愤怒情绪,顾大少的眉头微微蹙起。
参加此次请神,他本就只为了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哪里会真心祭拜一尊阴司神只?
奈何,黄沙难掩真金、巷深不没酒香,身为一名年纪轻轻、相貌俊朗、修为高深的普通读书人,他无论是走到那里,都免不了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啊。
顾尧的目光从殿内其他人身上扫过。
周侧,白鹿书院的诸多学子、甚至还有一些夫子,皆对他是怒目而视,恨不得啖食他肉!
倒也是,庙祝张道士的祸水东引成功将人们的怒火引至他的身上。仿佛这次“请神”失败,还真是因他顾某人对城隍不敬之故……
而在稍远处,李若眉嘴角暗含捉狭,已然摆出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似对他有此窘境十分乐见其成。
‘哼,这女张飞,等此间事了……’
大少心头暗暗发狠着,却不想此刻,突又有一道脚步声从大殿前侧缓缓传来。
站于队伍前端的诸书生赶紧侧步,为来人让出一条通道,期间还夹杂着一些诸如“山长好”、“院首息怒”等等问候。
却是白鹿书院院首叶蒙,走了过来。
顺着诸学子让出的通道,叶蒙阴着一张脸,缓缓踱至顾尧身前。
而看清他脸上表情,顾尧心头唯有无奈一笑:早在请神仪典开始之前,他就听闻自己这位便宜师父对他十分不喜,如今请神中又出了这档子“事”,怕这位叶山长,现下就要发飙将他“逐出师门”了吧……
叶蒙在顾尧身前站定,眉头紧皱,看着这个一脸满不在乎模样地新弟子。
下一刻,他清矍的身躯却是陡然扭转,同时嘴里还大声说道:“‘张真人’,请神失败或有因果,但是你身为有道高人,哪怕再不济,也不该将这请神失败之责,推脱到一个年轻学子身上吧?”
叶蒙的诘语掷地有声、出人意料,不但引得周围众人一愣,也令远处的张道士大为不喜,其脸色迅速阴暗下来。
“叶山长,你的意思是贫道诬陷了你们书院这位学子?”
“诬陷倒也谈不上,不过我观我这名弟子,对神不敬之处或有,但其罪责可远远不至致使此次请神失败啊。”
“唔……原来此人竟是叶山长的入室弟子,怪不得……”张道士手捻唇下短须,嘴角冷笑,眼里的了然忿色似要喷薄而出。
“哼!我叶某人行直坐正,绝不会因这秀才是我弟子而出头偏袒……但是,这顾重华既为我书院弟子,叶某就绝不能眼睁睁看他受这无妄之灾,平白毁了读书前程!”
“请神一事本就兹事体大,我辈读书人更是鼎力支持,丝丝不敢懈怠!同时,此间城隍李府君生前既做过金华知府,叶某料想以其胸怀气度也绝不会因一个秀才的不敬、就对这满城苦难视而不见……”
“叶山长,你之言论统统皆为臆想,神只可与凡俗不同,你岂能以凡人感受揣度神只威严?!你知不知道……”
张道士上前几步正欲狠狠驳斥叶蒙一番呢,却不想此刻突又有一声爆喝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
“够了!全都给我住口!”
第一百七十八章 城隍现!
“够了!全都给我住口!”
爆喝声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大家循声望去,果然,此等氛围下敢在城隍大殿内做出这种“出格”行为的,也就只有这位了。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宋定远缓缓挺直身躯。
为了今日这场“请神”仪典,他访书院、拜城隍,忍辱负重已是够久。
如今“请神”之仪眼看失败,他,也终于不必再忍耐了。
瘦削身躯依旧,但在那件打满补丁的绯红官服的附称下,此刻也散发出了煌煌官威。
“宋大人,你这是?”
张道士皱眉出声,似对宋定远打断他的驳语十分不喜。
只是,方才还对他恭维有加的知府大人此刻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步一顿踱至城隍塑像前,宋定远挺直腰杆,面无表情站正,继而双手抱拳,微施一礼。
“李府君!今日来之前,本府还曾想着您既做过金华知府,死后又被金华百姓感念缅怀,从而推崇为此地城隍……那对咱们金华城该是护佑有加的……”
“万万没想到啊……呵,原来本府从开始就只是一厢情愿了……”
他声音低沉沙哑,令闻者戚戚,给人感觉就像其心中的某种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一般。
“看看庙外那些灾民吧,衣不遮体面黄肌瘦,老者无所依、幼者无所靠。有的身染风疾,竟连你这庙门都进不去……”
“李府君,城隍老爷!”
他神情悲愤,身躯剧颤,直指神明!
“身为一府地只之尊,享受万民香火供奉,却尸位素餐对治下子民不闻不问,您……就不觉得臊得慌么?!”
“大胆,你竟敢渎神!!!”
宋定远的慷慨愤词令“张真人”一下跳将起来。庙祝大人脸型扭曲,匆匆从顾尧身边冲至宋定远跟前。
正所谓主辱仆死,身为城隍老爷的庙祝,他的第一职责就是维护神明威严。
如今神主被人蔑视,他当然得奋起驳抗,哪怕驳斥对象是金华府尊,他都不会有丝毫的留情打算。
“城隍隆威,岂是你们这些凡俗书呆子所能冒犯!呃……”
张真人手中拂尘挥扬,似宋定远再有不逊言语出口,他当即就要大打出手。
奈何,不待拂尘完全举起,他就陡觉一股庞然巨力罩拢全身!这股巨力似牢笼、似枷锁,不但将庙祝大人的身躯四肢牢牢缚住,就连其口腔喉头都完全包裹。
要不是其面上一对愤怒眸珠还在骨碌碌地疾速转动,说他中了定身术法都毫不为过!
事实上,道士中的当然不是什么“定身术法”,话说定身之术乃是传说中孙大圣的看家本领,顾尧身为一名金丹小修,对此等妙术也唯有眼馋的份儿。
此刻“定”住张道士的术法无他,驱物之术尔!
虽说驱物术作为一种最基本的术法,任何道属的修士只需入道就能随意运使。但是,当两名修士的修为境界差距极大时,这手最最基本的术法也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就如同此刻,顾尧心头冷笑,隐于袖中的手指掐诀不放。而在稍远处,张道士浑身僵直难以动弹,唯有喉头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嗬嗬”嘶响。
哼!欺负的就是老子修为比你强!
这边厢,“张真人”被顾尧所困,有怒难发、有苦难言。
另一面,殿内的诸多读书人受叶蒙、宋定远相继点拨也终是回过神来。
“宋大人所言极是!这金华府城隍空受百姓供奉,城内百姓有难时却袖手旁观无有作为,简直是不当人子!”
“枉我等读书人对你是三叩九拜啊,李府君,你之所作所为真是令我等汗颜、也给天下读书人丢尽了脸面!”
……
群情激涌下,更兼之有知府大人引领表率,白鹿书院的众多夫子和学子纷纷指着城隍塑像斥责唾骂。
于读书人而言,短时间内作出一篇道德文章或有难度,但引经据典的叱骂之言却是张口即来。
什么“老而不死是为贼”啊,什么“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啊”,什么“神而无仪,不死何为”啊……
顾大少栖身于大片飞溅的唾沫中,耳听着周遭学子们不带重样的骂人典故。
嗯,虽说很多听不太懂,但是,听着还是很爽啊。
扭头四顾间,他才发现学子们也是越骂越投入、越骂越激昂,看来大家平日里对这金华府城隍应是早有不满,腹中积怨也是极深,不然也不会被宋知府稍一引带,就集体行出这“渎神”之举。
群情唾骂间,以一种怪异姿态“站”于塑像跟前的张道士身躯微颤,他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嘴角更有血迹缓缓流下。
奈何此刻众人皆已陷入某种“践踏往日至高威严”的狂热之中,所以也就无人察觉他现在虽表面站立,但其双脚竟已然离地足有两寸之距!
额,却是顾尧听周围骂声太过入神,所以不小心将驱物术使得太过了些……
哄杂叱骂间,有淡淡黑气从城隍、及其周边塑像上缓缓腾起。
初时,顾尧因要维持着“驱人术”的运转,又要偷师周遭的骂人典故,所以一时并未察觉这等异状。直到李若眉突然向他狂使眼色,他才惊觉整个城隍殿内,不知何时竟已被一层淡淡黑雾全部罩笼!
法力运于双目,顾大少开始查探造成这等异状的根源,这才发现此刻不但是那十几尊神只塑像、就连城隍殿内的横梁、地板、窗棂等诸多建筑构件上,都有源源不断的黑气在升腾而出!
黑气越聚越多,使得殿内的光明也越来越少。
终于某一刻,一名秀才首先察觉到这番异状,他顿住口中的叱骂惊呼出声。
“这天……天怎地一下变暗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随着书生惊呼出口,殿内众人也一下从渎神狂热中清醒过来。
大家一窝蜂抢至城隍殿殿门处,手忙脚乱推开大门。
或许是天气转阴,日光为乌云所遮吧……推门伊始人们还在如此想着。只是,当茫茫无际却又不含一片乌云的灰暗天空扑入眼帘、当目之所观不见丝毫人气、唯有无尽的苍凉悠古阴森时……
所有人的心就不禁沉到了谷底。
一道威严厚重的声音在人们背后突兀响起。
“怎么?骂完本座,现在就想走了么?”
第一百七十九章 恶鬼拿人
城隍殿外,天地阴蒙,先前络绎不绝的香客已是踪影全无。
城隍殿内,黑雾腾腾,更有摄人心魄的宏音在身后诡异响起……
书生们肝胆巨颤——此情此景,对于读了十几年书的他们其实也算不得陌生。
据闻阴司幽冥天上无日,唯有太阴毫光普照;九幽黄泉难觅生人,乃是群鬼安息之所……
难道他们此时,竟已陷身幽冥黄泉?!
比起其他书生的疑惑,顾尧则是确定的多。毕竟,早在阳信县时,他就随同鬼差前往过阴司。所以当城隍殿殿门大开、无尽阴森苍古闯入眼帘,他就立知他们一行多人,此刻已被这金华城隍挪移到了亡者的世界。
书生们面门而立,身躯巨颤,许多学子的裆间已有水渍蔓延。
生而为人十多年,哪个从小没听说过一些神鬼传说?只是虽然传说恐怖骇人,但到底虚无缥缈。硬要说起来,他们此生与那些传说中的仙人妖鬼距离最近的一次,也无非是旬月前在城外闹的沸沸扬扬的那场“仙人诛妖”事件。
问题是虽说那事被好事之徒竭力宣扬,但追究目睹“仙人”者,却也多是以讹传讹不见真实。
另外,对于今日这场“请神”仪典,书生们在开始时其实也是不以为意的,哪怕请神过程中祷文燃起的那道烟气凝而不散诡异非常,他们也只当是此间庙祝施展的小小戏法。
笑话!醒醒吧少年,你还真以为城中瘟疫乃妖族所为?那其实不过是官府推脱责任的伎俩罢了。
也正因如此,方才在殿内,书生们见知府宋大人突然指着城隍塑像大骂,他们才会纷纷影从,争先恐后将自己积攒十多年的腹黑骂语倾泻向前台一帮塑像。
只是没想到……
……
阴冷的风儿拂过裆间,令得一帮书生连连冷战。
某一刻,或许是晓得一直这样杵着也不是法子,不知哪个书生带头,大家就呼啦啦缓缓转身,重新将目光聚集在了殿内祭台上。
此时的祭台上,果然如同众人想象般,诸多神只塑像已是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已是一群面含不善的神只真身!
城隍爷李府君身着蟒袍当中端坐,面上悲喜不露,自带威严。
在其左右,又有那文武判官、惩恶扬善使屈身侍立。
若说城隍自身还有九分人形的话,那祂这些侍官下属则皆无人样!青面獠牙者有之、长舌垂胸者比比,更有甚者,面白阴如雪、犬牙利如勾,口中流涎、红目闪烁,紧盯着一帮书生,就像看一群待宰羔羊。
先前书生们不害怕只因它们皆为塑像,如今鬼神真身当面,试问哪个读书人不胆寒?
鬼神气势压迫下,整座大殿一时陷入死寂。
顾尧目光游移,缓缓从一张张煞白面孔上扫过。
在他前面不远处,张道士依然被简单的驱物术牢牢控制着,只是他的脸上此刻已不见丝毫的焦躁暴怒,只剩无尽的兴奋狂热。
同时老张的眼珠也在滴溜溜不住转动着——他在寻找,寻找那名将自己束缚得死死的卑鄙之徒!
李若眉缓缓移身至宋定远身侧,她神情凝重,双手各扣着一枚符箓,双眸则牢牢盯着祭台上的一帮阴司鬼神。
她师父刘海石曾说过,金华府城隍君早就凝出了神道金丹,更兼其有一州香火之力可供调用,若其为祸,危害决不在黑山老妖之下。
如今想来,师父对这金华府城隍的德行,怕是早就有所怀疑了……
“嘎嘎嘎,怎么都哑巴了,方才骂我家尊上,不是骂的都很痛快嘛。”
城隍不欲多言,侍立在祂左侧的文判就发话了。
文判身着绿袍、头戴绿帽,猩红嘴唇张合间犬齿外露,不似庙堂之官,却像食禄禽兽。
似凡人这种表现,他们身为鬼神早见的多了。这帮读书人中,平日里多有大言不惭、不惧鬼神之辈,但当他们这些神鬼真的立于他们跟前……喏,尿裤子的比比皆是。
文判心中正在得意呢,冷不丁的,殿内就蹦出两道不协音调。
“哼!就算城隍君当面又如何?阴司神只失德,老夫身为金华知府,理应有进谏之责!”
“李府君!自大梁立朝,太祖早有训示,虽说人鬼殊途,但若人间之祸涉及妖鬼,境内之神只皆有护民之责!此举不但是为朝局民生考虑,也是为了顾惜神只自身香火!”
“没错!宋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叶某虽是白身,却也知协助朝堂乃山河阴司神只的份内之责。因民生多愚,为了减少百姓忧惧,所以才令神鬼隐迹、并以为朝堂机密,非位高者不可知……”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邪魔妖鬼肆乱时,阴司神只依旧可以高高挂起冷眼旁观!李府君,今日你视金华妖乱为无物,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宋定远与叶蒙据理力争侃侃而谈,视满堂神鬼为等闲,令得一帮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所谓神只大为不满。
“大胆!城隍尊上思虑悠远,岂是你等凡人所能揣度!左右!速去将这不敬阴司之辈统统拿下!”
文判一声历喝,整座大殿立时群鬼怒和。
只见从那廊柱里、地砖间、影屏上黑气飞快逸出,并迅速凝成了数百名面目狰狞的鬼兵鬼将——也不知这小小城隍殿为何能容下忒般多的鬼物!
而群鬼环伺,作势欲扑。这下,众多书生夫子立时炸了锅。
哭嚎者有之,乞命者有之,还有数十名学子竟是纷纷手指顾尧咬牙切齿道:
“城隍老爷!我等万万不敢对您有丝毫不敬啊!这名书生……对!他叫顾尧顾重华,他才是今日不尊鬼神的蝇狗之徒啊……哎呦!”
这十几个白鹿书院学子指着顾尧叫嚷间,突然感到脸颊剧痛,臼齿飞出,却是顾尧见不得他们口喷“芬芳”,驱物术运起,狠狠赏了他们几大耳光。
只是此刻,城隍殿内已是乱作一团。鬼兵鬼将们可不管生人的乞求讨饶声,他们嘴角裂开直至耳根,带着枭枭狞笑,就向着众多读书人狠狠冲来……
第一百八十章 武判出马
阴气弥漫、鬼雾腾腾,书生们慌不择路,一路哭嚎着向后疾退。
在这混乱之间,更有十几名学子脸颊肿大如猪头,口中喷血、牙齿脱落,根本想不通鬼兵们还未扑至跟前呢,他们怎就受了这偌大伤害?
他们根本不知,身受重伤一来是因他们自己嘴巴不净、平白诬蔑他人,二来则是某人因已有好几章未曾正式出场,心中有口鸟气难以发泄罢了。
书生们拥做一团慌张后退着,但又怎可能逃过鬼兵手掌?
鬼兵们之所以容忍生人奔出一段距离,不过是猫戏老鼠找个乐子罢了。
奈何,再大的乐子也有厌烦之时。众鬼当中,一员鬼将当先觉得无趣。
它只是稍稍迈步就扑至书生群中,手中灰白刀刃翻转扬起,厚重刀背就向着一名俊俏书生狠狠砸去。
“重华救我!”
宁采臣悲叫一声,只是此刻头顶风压又疾又烈,眼看他已是难以从这鬼刀下逃出!
“噗!”
“哼!哎呦——”
刀身与人体的撞击闷响、以及一人的惨呼几乎同时响起。
宁采臣趴伏于地,小心诧异地松开抱头的手指。
“张……张真人,你……是您救了我?!”
宁采臣头顶,庙祝张道士双臂大张,用自己的身躯将书生牢牢护于身下,眼中的憋屈怒火简直喷薄欲出。
天可怜见,身为金华城隍庙庙祝、城隍老爷的阳世代言人,他张旺财张真人怎会阻挡城隍手下阴兵?
如今之所以舍身于此,不过是因身体被控不由自己罢了。
书生们鼠奔豕逃,迅速清出一片空地。
于是,张道士直到临死之际,才终于发觉了那名对他暗中出手的人。
“是你……”
万千憋屈汇聚,到头来却是一句完整话语都未说完,他盯着站于空地中央、一脸淡漠神情的年轻书生,最后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而直到此刻,顾尧才微微松手,令张道士的尸体砸落于地。
“重华兄!顾兄……救我!!!”
宁采臣手脚并用,狼狈万分地爬向顾尧身后。方才死里逃生的一幕令他肝胆俱裂,虽心头诧异,想不透那庙祝舍己救他的缘由,但此时可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凶鬼即将临身,现在在此能救他的,怕是只有顾尧了……
宁采臣身后,鬼将并未被张道士的舍身一挡影响多久,相反的,它现在的怒火却是更加高炽。
区区一个庙祝,它杀也便杀了,日后重募便是。它此刻愤怒的是,它一个鬼将要杀个把生人,竟有人敢挡!
尤其是这阻挡者,竟还敢接二连三地出现。
“吼——”
鬼将仰天咆哮一声,握紧的灰白鬼刃上瞬间腾起浓烈的阴寒黑气。
身为入道巅峰的鬼修,它的尊严不容侵犯!
鬼刃急挥,裹挟着浓浓阴气向着挡路的书生狠狠扑去。
但是,预料中书生被鬼气侵体动弹不得的情形却并未出现。
它狰狞鬼目余光中,只见那名书生迎着它的冲击似抬了下右臂,然后,它就陡觉脖颈一紧,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灼烧感就席卷鬼躯,并将它的意识整个淹没……
而在旁人眼里,所见则是面对鬼将冲击,书生只是轻抬衣袖,厉鬼顿时湮灭……整个过程说不出的举重若轻潇洒随意!
顾尧弹手间覆灭鬼将,此一幕不但震慑了气焰嚣张的追击阴兵,也令陷入绝望的奔逃学子们神情一振。
学子们好歹都读了十几年书,深知此刻身在阴曹、奔逃其实无用的道理。
而眼见顾重华只是一伸手就令那凶恶鬼将灰飞烟灭,他们哪还不知紧紧抱住这根大腿?
于是哄哄吵吵间,已是奔出殿门的书生们又呼啦啦跑了回来,如同鸡崽子般全部躲在了顾尧身后。
只剩白鹿书院的数名夫子、以及金华府的官员们碍于脸面,依旧死挺着站在原地。但观他们望向顾尧身后的频频目光可知,他们此时对学子们的做派,其实也向往的紧啊。
众学子身前,挥手灭鬼、光荣晋升为“老母鸡”的顾尧神情依旧淡漠,看上去深不可测。
但旁人哪知他顾大少心头其实早已被诧异填满?
实话实说,一击间灭掉区区鬼将,顾尧早就可以做到,不过那可是在使出御剑术后才行。
方才,眼见鬼将气焰汹汹,鬼使神差地,顾尧就想着试试自己新研究出的天剑术威力如何。
从气海中调出一丝闪电,一路沿窍穴经脉运于手掌……奈何不等他从袖中抽出短剑,鬼将竟已是杀至身前!
特么的,技能熟练度不够啊!!!
大少当时就是心头一惊,那一刻,他也顾不上什么拔剑了,仗着自己境界高深,就运起法力、下意识对着鬼将伸手抓去。
然后,他就发现鬼将被抓后,他掌心附着的那道电光竟倏忽而出直入鬼躯,短短刹那间,偌大一头凶鬼就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特娘的,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掌心雷?!
无意中解锁出了新技能,顾大少心头自是兴奋,恨不得高声欢呼几下,奈何此刻却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桀桀,我道金华知府缘何不敬城隍,原来却是有所依仗啊。”
城隍殿祭台之上、城隍右手侧,一名全身覆盖魆黑鬼甲的神灵越众而出,缓缓从祭台上迈步而下。
此神身高近丈,浑身黑红色的肌肉贲张,似蕴藏着无尽力量,几欲将身上甲胄生生撑裂!
它乃是金华城隍麾下武判,平素执掌的就是阴司杀伐事宜。
如今既有外来修士到祂们城隍庙府撒野,那说不得,只能将这人给活撕了!
武判面若寒霜,庞大身躯移动,缓缓向顾尧压迫而去。
在祂身后,金华城隍李府君面带莫测笑意,似对手下武判信任非常。
倒也是,这武判虽只是自己麾下属官,但祂之修为,可是货真价实的神道金丹啊!
武判迈着沉重步伐缓缓而行。祂如此作为,并不只为气势压迫。因为随着脚步迈动,祂本已庞然的身躯竟变得更加巨大!
一丈二尺、一丈三尺……一丈九尺……
等到祂临近顾尧身前,竟已化为了一尊身高足有三丈的庞大鬼物。
并且其身躯凝实,体表偶有道纹隐隐显化,带给顾尧的压迫感,超出先前在青阳县那名化身厉鬼的妖道不知多少!
此乃神道金丹法体,岂是其它鬼蜮伎俩所能相提并论?!
第一百八十一章 捉城隍
金丹法体,顾名思义,乃是修士修为臻至金丹境后才可用出的一门术法。
事实上,因此术施展时需同修士自身的道缘意象相勾连,所以称此术为金丹修士的本命神通也毫不为过!
既是本命神通,其威力自然不俗!
顾尧先前与燕赤霞同行除妖之际,就曾两次见大胡子施展过类似术法。只不过燕大胡子的金丹法体是在体表凝聚出一柄数丈宽广的巨剑,杀敌防御无往不利;而此刻的城隍武判则是直接将自己的身躯生生拔高变大,看上去也是压迫感十足!
虽然二者的表现形态不同,但带给顾尧的冲击却是一般无二。
话说他顾某人此刻也已修至金丹,但为毛还未领悟这种增粗变大的术法?
老天待他,何其不公也!
顾尧不知,他此时之所以未曾领悟这等秘法,只因他的道悟积淀还不够深厚,也未曾得授过金丹法体术法的参悟法门。
金丹法体术源自于上古妖族!
据说上古时期,群雄并起、万族林立,诸多种族征伐中,妖族靠着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很快就将其它各族压服,成为了当时的天地主角。
而探究妖族崛起的原因,无外乎是它们极擅将躯体的某一部位与自身道缘意象相勾连,进而依靠道悟来培养完善自己的种族天赋,从而将身躯的那一部位转化为本命神通、拥有了不凡战力。
可惜妖族天性疏懒,又加之性情傲慢。到得最后,它们这种勾连道缘意象的密法不知怎地就被它族学去,从而失去了自身优势;再加之人族的崛起与反击……于是很快,强大的妖族跌落神坛,而它们创出的金丹法体之术则在此过程中流传开来,最后更是变成了六大道属皆可修行的一门术法……
闲话休提,让我们将视线重新转回到城隍大殿。
城隍殿内,武判身躯膨胀,直抵大殿穹顶,莫名给人一种擎天之感!
在其身后,金华城隍端坐神位老神在在,已不欲对台下战况过多关注!
虽说祭台下那个人道修士术法诡异,其修为也已臻金丹。
但祂刚刚已是暗中查探过了,此人的金丹根基并不稳固,显然只是刚刚突破,若想凭此与武判争锋,无异于螳臂当车!
想他李开元成就城隍尊位近千年,对金华城威福相加,法度森严。胆敢捋祂虎须者,就得有死的觉悟!
祭台之上,众神道鬼官面露冷笑,等着看台下那名人道小修的笑话。
而在殿内,看着武判化出的庞然身躯,众多读书人早就被惊得骇倒一片。更有一些夫子及官员们心下大悔,后悔自己方才矜持,没能躲于顾重华身后。
他们现在倒是想去,奈何双腿酸软,已然跑不成路了。
另外,武判也不会再给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傲立于顾尧跟前,武判张开城门大小的巨手狠狠一挥,立时,殿内阴森鬼气疾速腾起——这乃是武判用秘法将鬼兵鬼将们的士气激起。
虽说单凭己身将敌手击溃固然畅快,但对拥有众多手下的武判来说却是太过愚蠢。
神道修行近千载,祂早就过了一腔孤勇的年纪,哪怕胜券在握,也得时刻小心行事!
武判挥手间,群鬼应诺,更有无尽鬼气弥漫蒸腾,只是短短刹那间,先前还清晰可见的城隍大殿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可是真正的黑暗!阴森冷肃不见丁点光线,只有无尽的桀桀鬼啸以及活人的凄厉惨呼从中不断渗出!
而此刻的城隍大殿也宛如化为一颗黑魆蛋壳般,欲将这无尽的恐惧和杀戮死死包裹,不容丝毫生气泄露出去。
但是……
魆黑的“蛋壳”中央突有一点粲然紫光亮起,就像早晨第一缕日光撕裂了夜的昏暗!
紧接着,无尽的磅礴紫光接连爆出!它们摧裂阴森鬼蜮,凝聚成一柄六丈长短的庞然巨剑!
巨剑犹如游龙灵活翻转,短短瞬息就在殿中盘旋了一圈。
一圈旋毕,光明重临,鬼音消亡。
即便以武判的深厚修为强横身躯,在紫色巨剑的旋击中也一下顿止不动!
武判的面上一抹震撼还未完全绽开,下一刻,祂三丈高的庞然身躯就轰的一下溃散开来!
其来也凶狂,其逝也无声……
而于此同时,受顾尧手中剑气所摄,城隍殿的大半屋顶已然湮灭不见,使得太阴幽光透过屋顶大洞洒入殿内。
清冷的幽光落于人群,照亮了众多读书人的愕然面庞。
叶蒙双眼直直得盯着他那便宜弟子手中的巨剑。
此种手段到底属不属于浩然文气他并不清楚。
但是,这种手段神秘莫测可斩……
原来他这位弟子,真的不是常人啊!
与叶蒙一样,金华知府宋定远此时也是难掩脸上的震撼之色。
他瞅瞅护在自己身前的李若眉,又看了看远处依旧一脸淡然色的顾尧……双眼眯起,震撼、恐惧、兴奋等诸般情绪在其目光中接连蕴闪,也不知正在谋虑着什么……
“嘭!”
城隍殿祭台上突有一团黄色浓烟爆起,裹挟着浓烈的香火气息透过穹顶大洞一冲而出!
“顾大哥!快!城隍要逃!”
李若眉的尖叫,令顾尧从刚刚施展天剑术的余韵中迅速回神。
他猛地抬头,果见前方祭台上已无城隍李府君身影,只剩若干鬼神或是惊愕或是讨饶的谄媚姿态。
呵,城隍不愧是此间阴司鬼神魁首,这见机行事的本事还真特么不是盖的!
顾尧心头冷笑之余,发现李若眉已是先他一步追出了殿外。
他远远瞅见李若眉身轻若燕奔行如风,显然是激活了某种符箓。
只是,金华府城隍到底是老牌金丹修士,若祂一心想逃,仅凭李若眉这个入道境、以及他这个术法匮乏的“简配”版金丹,怕还是追踪不上啊……
气馁归气馁,但人还是要追的,于是顾大少运力于腿,双脚一踏,立时拉出一连串战机破空般的音爆声,紧缀着前面二“人”的身影,急吼吼冲入了城隍殿外的阴蒙……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逃命嘛,不寒碜……
阴间之景与阳世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无非是环境暗淡了些,人气也少了些——好吧,这里万物沉寂,确实丁点人气也无,此刻更是连鬼影都没一个!
伴随着隆隆轰鸣的音爆声,“顾·战斗机”从城隍殿一冲而出。
他顿住了脚步,因为目之所及,已无金华城隍亦或是李若眉的身影。
眼前一幕于他而言其实并不意外,那姓李的城隍不消多说,单就其那手身化黄烟的遁术就高明的很,想来速度该是不慢。
再说女张飞李若眉,虽说她修为仅为入道,但符道修士的手段素来就多,更不必提其手上或许还有刘海石留给她的保命符箓,所以她的追索之术也非一般。
而反观顾尧顾大少,境界他有,法力也不缺。但他现在的状态却极像一个闭塞山沟里乍得巨富的穷人,钱有了,但特么的不会花啊……
失去了城隍和李若眉的踪迹,顾尧却也没太过气馁。
他闭上双眼,金丹修士的灵觉自眉间延展而出……十来重围墙外的某处,似有两道法力在隐隐波动!
唰,大少睁开双眼,凝视着眼前宫闱,下一刻,轰鸣爆音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围墙倾倒的嘈杂——却是顾尧不耐择路,只身撞向墙闱!
鬼差穿墙而过的手段虽然不会,但这种直线而行的精髓,他顾某人可是学了个十足十!
只是这个过程不见仙气渺渺,唯有匪气嚣嚣。
金丹境的诸多人仙们,顾某今日,给你们丢脸啦……
……
阴间的城隍庙和阳世那座庙宇并无太大区别,其同样是五进院落,同样的大气奢华,唯一的不同就是这里冷冷清清并无丝毫人气罢了。
此刻,在城隍庙气派的大门外,金华城隍李开元已是撤去了遁术,重新化出了人形。
话说祂这番举动其实完全是出于无奈,因为此时在其脚下,一张二尺长一尺宽的符箓正在散发着一圈圈淡淡的黄芒。
黄芒融入大地,使得那方圆数丈之域黏绵滑溜,似流沙、似黏胶,城隍大人双脚被陷,无论怎么使劲儿都拔不出来,却是一时被死死困在了那处,直急得李城隍是双目怒睁、龇牙咧嘴。
而在城隍身后不远处,李若眉早已半跪于地。她脸色煞白大汗淋漓,双手剧烈颤抖着,却仍死死掐着一手印决不放。
‘姓顾的小子,你要再不赶来,姑奶奶可就困这城隍不住了啊!’
李若眉此刻困住城隍的符箓唤作流沙符,算是其师刘海石留给她的诸多保命符箓之一,其最大功效就是困敌行动,借以拖延时间。
能用此符困住城隍实则大大出乎了李若眉的预料,因为若不是那金华城隍逃命之际曾折身某处庙宇取了一件物事、若不是祂此刻虽身困符中却仍似有所顾忌不敢下重手……小丫头相信,单凭一张流沙符,还不足以将城隍爷留住这么长一段时间……
“你……小丫头,你若识得厉害,就速速撤去此符,否则休怪本尊出手无情!”
城隍爷拼命挣扎间不见脚下松动,不由怒火高炽出言恐吓。
话说李开元此刻实在是又急又憋屈,身为金华府城隍、堂堂的神道金丹修士,祂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一名堪堪入道的人道小修困住!?
脚下这张流沙符虽然神异、一看就是出自金丹修者之手。但祂破去此符却也不难,只是那样势必会伤及这名入道境女修的性命……
想起刚刚在大殿内被紫色巨剑瞬杀的武判、想起旬月前发生在城外的那场惊天大战……
城隍老爷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敢对这女子痛下杀手。
这女子今日既与那人同行,那肯定应是相识之人,在不清楚她与那人的真正关系前,城隍爷可不敢不管不顾地瞎胡蛮干,万一不小心真惹恼了那人……
更为重要的是,城隍此时心里明白得很,别看祂现在在拼命奔逃,但若真与那人结上仇怨并被其盯上,逃,是逃不掉的……
“丫头,你就高抬贵手放老夫一马吧。老夫身居城隍高位近千年,在整个大梁阴司也算颇有薄面,只要你今日放了老夫,老夫定会说服你乡籍之地的阴司官署,为你延寿百年!
你要知道,身为修道之人,延寿百年将大大提升你晋升金丹的机缘,免除你的轮回之苦……”
城隍老爷絮絮叨叨,使出官场话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只想让李若眉放他一条生路。
奈何祂并不知女张飞嫉恶如仇的性子,无论其如何舌绽莲花,李若眉始终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只是拼尽全力维持着符术的运转。
“你……好!是你逼本尊的!”
城隍老爷不耐烦了,其右手虚张,掌心有黄色氤氲涌现,飞快凝聚成了一块厚实无比的惊堂木。
手握惊堂木,祂作势欲扔。但就在这时,远处突有隆隆雷音骤响传来,伴随雷音的,还有滚滚灰尘飞扬席卷,那阵势,就像一条泥石流正向此处汹涌奔来。
“泥石流”一路穿墙破屋直线前进,等它轰破最后一层墙闱,冲出城隍庙宇,映入其眼帘的就是城隍抬手欲砸的动作。
“啪叽!”
看清“泥石流”中藏人,城隍爷第一时间就扔掉了手中惊堂木,祂顾不得心疼自身道场被毁,而是躬身九十度、摆出了低眉顺目的姿态。
“小神金华府城隍,见过上仙。”
“你认得我?”
望着眼前这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城隍老爷,顾尧不动声色地震落身上尘土,双眼微眯,故意摆出一副冷傲的模样。
自打来到这方世界,他与阴司鬼神可谓交集颇多,深知这帮老鬼欺软怕硬的脾性。
虽不知眼前城隍为何见他即逃,但很明显这也是一个惜命的主儿,所以顾尧就知自己表现的愈傲、愈是高深莫测,这城隍就愈是对他敬畏!
“旬月之前,上仙在金华城外剑斩李诚儒,诛灭黑山群妖,本尊……小神早就敬仰万分。只是未曾想到上仙今日亲至小神庙宇,小神却是当面不识,实在是罪该万死。”
李开元诚惶诚恐说罢,其腰身躬得更低了。
确如他所说,那黑山老妖李诚儒纵横黑山妖域三百余年,就连道督卫都拿其没有办法……谁想最后竟被眼前这名修士所杀!
每每想起那日那柄横贯天穹的千丈巨剑,城隍就感到心神被摄、两股战战。所以当今日蕴含着同样道蕴的巨剑出现时,祂才能第一时间将这人认出,并下意识地选择了奔逃——哪怕心知逃亡根本无用!
笑话,此人既能使出那等惊世术法,其修为肯定远远超出了金丹境界良多。祂小小城隍在这等大修面前望风而遁,可是一点儿都不寒碜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万民伞
李开元的话瞬间解去了顾尧心头疑惑。话说他方才见城隍奔逃,还以为是因他瞬杀武判,城隍心神被夺而急急跑路呢……没想到真正缘由却是因为旬月前的那件事!
只是,旬月前,在城外灭杀黑山老妖一事,那可是藏在他体内的天劫大佬干的呀,与他顾某人可没多大关系!
老脸微微一红但又很快恢复常色,话说顾尧当然不会傻不拉几点破这奇妙的“误会”。
他板着面孔轻咳了一声,“哼,算你还有几分见识。”
城隍爷的腰,折得更弯了……
按着顾尧先前打算,待他追上这漠视信民生命的阴司神官,合该一剑将其了账的。
只是,回想起先前在城隍庙中的种种,顾大少心头却还有一些疑惑不明,例如:这次肆虐于金华的瘟疫到底是何“人”所为?为何眼前城隍宁愿弃城中百姓于不顾、宁愿得罪阳世官府,也不愿为这场瘟情出力献策?再不济,装装样子也是应该的吧。
看这金华城隍君的模样,天庭饱满、目中神光内敛、身着粗布麻袍……也不像个智力短浅之辈啊?
咦?等等,粗布麻袍?!!
观察至此,顾尧目光陡然一跳。
话说他自刚才冲出城隍庙后,就察觉城隍给他的印象有些不对,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个城隍爷竟没穿祂的阴司官服,而是套上了一身凡人百姓的衣装!
这老小子为了逃命,想得还挺周到啊。
顾尧目光从李开元身上梭巡而过,嗯,不愧是曾经的官老爷,思虑周全。这身百姓衣装,别说还特么挺合身,其上补丁偶现却又不给人邋遢之感。若祂以此形象混入阳世凡人群中,相信别人一时还真发现不了。
另外,城隍爷左肩还搭着一条褡裢,裢口上露出一截伞把……呵,这是连雨具都准备齐全了?
只是,这种褡裢不是多用来装钱币的么,祂怎的把根雨伞插进去了?
见“上仙”盯着肩头雨伞久久不放,城隍爷不动声色地将褡裢往身后藏了两藏。
祂做此动作,本欲遮掩下顾尧赤果果的疑惑目光的,谁料……
“顾公子,就是那把伞!方才这金华城隍逃命之际,竟还特意从一处庙宇中将此伞带出,我怀疑这伞怕也不是凡物!”
却是李若眉不知何时已然凑到顾尧身侧,目光凝重地将心中疑问提了出来。
此时的“女张飞”脸色依然煞白,却已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无助之态。
顾尧在城隍殿内瞬杀神道金丹武判的一幕,早已令她心悦诚服,只感觉此刻跟在顾尧身侧,简直比从前跟着师父还有安全感。
小丫头却是不知,顾尧因先前全力运使天剑术,体内法力尚未恢复、还有亏虚之感——这也是他追到城隍后,没有第一时间痛下杀手的缘由之一。
听李若眉说起城隍雨伞诡异,顾尧心头也是疑窦大起。
他看看城隍,发现这老儿听小丫头说完后,眼睑明显眨动得频繁了起来,于是心里就了然了几分。
下一刻,顾尧伸手虚握,驱物术法全力运起。
“不!”
城隍当即抓紧褡裢,但在人道“上仙”狠狠一瞪后,就不得不颓然松开了双手。
“我的……万民伞。”
城隍爷嘴里喃喃,眼睁睁地看着褡裢中的雨伞被顾尧摄去,却最终连半个不字也不敢喊出。
雨伞入手,顾尧凝神打量。
只见此伞以竹杆为柄、竹条为架、油纸做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就是一柄寻常雨伞啊?可为何,这城隍老爷此时看它的眼神,却像死了亲娘似的?
维持着脸上高深莫测的冷淡神态,大少刷一下撑开了雨伞。
伞面大开后,他终于发现这伞暗藏的蹊跷了!
就见,张开的雨伞内面上,竟以伞骨竹条为界,将整个伞面均分成了十八个区域。
这些分开的伞域中,有十六个上面皆绘有巴掌大小的清晰图画,只有最后两面伞域上则是蒙蒙阴雾笼罩,使得隐藏于雾气下的图谱看不清切。
顾尧被这幕奇景吸引,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而不待他先看清这些图画上的内容,就有一股浓烈的檀香气味冲入他的鼻端。
‘这是……香火的味道?!’
因已与鬼神之属打交道颇多,所以顾尧一闻到这味儿,就立时分辨出了它的底息。他凝目细看,才发现这些香味,竟都是由雨伞上的图画所散发而出!
想起方才城隍万分不舍喃喃念出的“万民伞”仨字,再结合此时伞上图画散出的檀香气息,顾尧终于心头一动——
他想起这“万民伞”所为何物了!
《道缘图录》有云,万民伞者,乃神道金丹境修士蕴养自身道基、借以突破当前境界的一种法门。
众所周知,神道修士修行,需辅以万民功德香火之力,百姓信仰愈盛,则神明所能获取的香火力也就愈多。
奈何,香火之力无形无质,自其产生伊始就极易散失,即便是阴司神明也极难收取。
正因如此,当神道修士修行至金丹境,为使庞杂的香火之力在其吸收提炼过程中不被浪费逸散,祂们大多会选择凝练自身的万民伞。
此“万民伞”与阳世的大德高官收获的万民伞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阳世的万民伞,其上缀满民众名讳,不过是民众对官员德行政绩表达认可的一个载体,并无丝毫神异。
而阴司万民伞,则是神道高手凝集自身香火,将自己所修德行借香火之力炼出实体!万民伞成,则可自行归引香火之力,丝毫不虞香火逸散。
另外,万民伞上多绘有此神生平功德图谱。图谱愈清,则说明神明功德愈高。当万民伞上的功德图谱全部明晰,就说明此神道德有成,可以冲击更高境界了……
想清楚了万民伞的来由,顾大少也就理解了金华城隍为何逃亡也不丢弃此伞、以及见伞被夺面现惶恐的原因。
这哪里是一柄雨伞,它分明是眼前城隍在修道一途上更进一步的道基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功德图谱
第一次见到万民伞这种传说中的东东,顾大少心中好奇,自然少不得细细观摩一番。
呃,当然,观摩过程中脸还是得黑着的,也得适当露出些不屑和嫌弃之色——
这万民伞对你金华城隍来说确实重要,但它在咱这个可以斩杀黑山老妖的“高人”眼里,不过就是一俗物罢了。
眼睑微抬,再次确认城隍不敢妄为后,顾尧才将心神大半放在这柄雨伞上。
宽阔的伞面上,居于前面那十六处伞域上的绘图已是清晰无比,并时时有浓烈的檀香气息从图上散发而出,于是顾尧立时知晓,这十六幅图画,应该就是金华城隍平生积攒之功德了。
细看这十六张功德图,线条精细繁复,内容皆为叙事。其中或是洪水席卷下,城隍引导城中百姓为河伯献上童男童女,从而屏退水灾;或是城内有小妖为祸,城隍遣使属下鬼差去将那小妖擒获……凡此种种,皆大同小异。
说这城隍有功么?或许也有些吧……
只是,肃静城内妖邪、抵挡其祂神鬼掀起的灾祸,不就是祂这个阴司城隍的分内之责么?祂怎还有脸将这分内之事刻于万民伞上,并引导民众弘扬祭拜?!
另外,献出辖区百姓、取悦他神平息其怒火……这,这特么也算是功德?
城外黑山妖域存续了足有三百多年、肆虐人间,你既要功德,为何不早早设法除去这眼皮子下的祸害?!
看到此处,大少心里其实已是惊怒交加,对眼前这个绥靖无能、欺软怕硬的城隍是杀意大生。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看了下去——体内法力还未回复圆满,他现在对城隍还无一击必杀的把握!
伞面上最后两幅图,因其表面有阴雾笼罩,所以顾尧也一时看不清切。
他眼皮微微一抬,冷冽目光直视城隍。
李若眉快言快语,则是直接道出顾尧心头疑惑。
“说,你伞上这最后两图是怎么回事,怎么凭白有雾气笼罩?”
原来这小丫头也未闲着,在顾尧刚刚观摩万民伞的时候,她也在一旁瞅得出神呢!
在以往,像李若眉这样的修士若敢如此喝责于祂,李城隍早就派手下鬼差将其撕成碎片了。
奈何如今形势比鬼强,这人道女娃有大佬撑腰,城隍爷只能低眉顺眼地赶紧回复。
祂还想着只要自己态度好点,说不定上仙看完功德图谱,就会归还祂的万民伞呢。
“回禀……上仙,这两幅图其实都和这次瘟疫有关……”
小心翼翼看了顾尧一眼,李开元见“上仙”脸上果然露出了关注之色,连忙加快了语速。
“当日金华城内瘟疫爆发,小神身为金华府城隍,岂能置身事外?于是小神第一时间就派遣鬼差前往寻溯瘟疫源头……
同时小神还觉得,城内瘟情爆发,于我自身而言或许也是一场机缘,于是在派遣神属处理瘟疫的同时,小神就施法将这次瘟疫,与……与这万民伞勾连了起来,想着若瘟情解决,好歹也算是功德一场。至于这两幅图看不清切,只是因为现在瘟疫未除,小神功德还未到手……哦,当然了,只要百姓能够顺利渡过此劫,这些许功德那怕不要,小神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只是小神也万万没想到,就在我等阴司调查这次瘟疫事件时,才发现瘟情之后竟有妖族暗中操纵!那尸狐一族妖力高强修为深厚,小神可是万万不敌……”
“幸好苍天有眼呐,值此危急关头竟有上仙这等人道大修亲至我金华古城……”
“上仙垂怜,小神在此斗胆请上仙出手,剿灭祸乱妖狐,救救我金华数十万百姓吧!”
李开元说罢,涕泪横流、俯身拜倒,将一个关心百姓疾苦的神道官吏形象演得是淋漓至尽。
奈何如此做派落在顾尧眼里,只使得大少心里是冷笑连连。
呵,好一个能言狡辩的官僚,至此境地竟还能说出这等大言不惭之语,真不愧是当了上千年的官啊。
对于城隍说得话,别说顾尧了,就连生平一根筋的李若眉都是不信。
小丫头甚至还暗暗扯了扯顾尧衣角,生怕他被城隍的鬼话给绕进去。
事实上,李开元所言当然是虚假居多。
当日金华城瘟疫伊始,这李城隍倒也确是第一时间派出鬼差出面查探,只是探查结果却表明这只是一场寻常瘟情,根本不足为虑。
也正因如此,城隍老爷才放心大胆地将瘟疫事件与祂的万民伞相勾连,幻想着有朝一日瘟疫祛除,祂也好从中捞取功德好处。
另外,在勾连万民伞的过程中,城隍爷还惊喜地发现,这场瘟疫若能顺利除去,祂竟能同时明晰两幅功德图谱!
要知道,祂那万民伞上,差的也就两幅图啦!
难道城内这场瘟疫,竟是祂金华城隍李开元的成道契机?!
想明白了此间关节,城隍爷立时变得兴奋异常,已经决定这次不再混吃划水,而是要发动所有力量来应对此次疫情。
但是,形势的发展很快就狠狠打了城隍爷的老脸。
这次瘟情背后,竟有妖族在暗中作祟!
那尸狐一族妖多势众,其中尸狐族长更是顶尖的金丹境大妖,他们金华阴司面对着这帮凶残妖孽……还是继续当鸵鸟好了。
正因如此,先前在城隍庙内,对于宋定远的请神仪典,城隍才选择了充耳不闻。
嗯,总不能告诉这帮书生们,对于瘟疫背后的妖族,城隍老爷也惹不起吧。
……
对于这场瘟疫背后的龌龊,顾尧此刻因被手中的万民伞吸引,还没有心思多加问询。
按照《道缘图录》的介绍,这万民伞对神道修者自是极为重要,同时它对其它道属的修士来说,也算是一件珍奇宝贝。
无奈大少读书少,此刻还悟不透此伞玄机。
不过方才闻听伞上最后二图竟和城内瘟疫有关,于是顾尧心动之下,又忍不住凝神细看。
这一次,因他运集法力于双目,倒也确实看到了一些方才不曾看清的图影……
于是大少的脸色,不禁慢慢变得凝重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城隍失伞
万民伞上,最后两幅功德图谱被阴雾笼罩着——这是因为金华城隍功德未成,所以这两幅图谱才未显出形迹。
顾尧调运法力看去,就见第一幅图上,层层阴雾笼罩下,隐隐约约间似有无数人影歪倒横卧于一座袖珍城池中。
‘这座小城莫非就是金华?而歪倒在城中的人形,莫不就是此次瘟疫中受难的百姓?!’
心头有所感悟,顾尧不禁更加用心看去。
接下来的画面,因图谱表面的阴雾不知为何开始翻涌,使得顾尧视线蓦地受阻。
但即便如此,惊鸿一瞥间,他也看到了在这袖珍“城池”的南边某处,竟有十几只似狗似狼的狞恶动物,密密麻麻聚拢在一起。
想起方才城隍口中的“尸狐一族”、想起昨晚自己和李若眉在张府墓前除去的那头妖物,顾大少心头的疑惑,瞬间就减少了许多。
金华城南……看来那里就应该是此次瘟疫的爆发之源了。
此刻,罩于两幅图谱之上的阴雾不知为何扰动得更加厉害了,这使得顾尧心里蓦地生出几分警觉。
他抬眼看看金华城隍,但见这老鬼还是一副恭恭敬敬俯身拜倒的模样,其头颅深深埋于双臂之下,倒也看不见祂此刻脸上表情。
心里提起十二分小心,顾尧重新将视线放在万民伞上。
因这最后二图都与城中此次瘟疫有关,所以即便只是为了多找出些线索,大少也不想对图上内容有所遗漏。
最后一图上,此刻阴雾翻腾不休,几与夏日暴风雨来临前的阴云一般模样!
顾尧运足目力勉力看去,只觉浓浓阴雾剧烈翻涌间,雾下似有一巨人低头观俯于袖珍城池之上。
这巨人面目虽看不清切,但看其身躯庞大,就连隐喻金华的袖珍小城都隐隐在其股掌之中……实在叫人心下骇然。
顾尧还待细看,蓦地——
这最后一图上的阴雾、连同方才第一幅图上的雾气,竟是齐齐从伞上脱身飞出,向着他的面门疾速扑来。
汹涌的阴寒萧杀气息临近,这一刻,顾尧才惊觉,笼罩于最后二图上的阴雾哪是寻常气象。
这特么的分明是鬼煞之气啊!
并且,别看这些煞气在万民伞上只占据着两块巴掌大的区域,但当它们一脱离伞身,立时体型暴涨且源源不断起来!
在如此巨量的鬼煞之气袭身下,别说是寻常金丹修士了,怕是修为更加深厚的积年老修,都要一时不察吃个暗亏。
“小心!!!”
李若眉惊声尖叫。
而她和顾尧对面的城隍君也适时抬头,脸上露出浓浓的忐忑期待之色。
身为万民伞之主,万民伞有如此变故,祂金华城隍当然知晓的一清二楚。
话说祂如此布置,防备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辛苦修持的万民伞万一被奸人所夺……
只是城隍老爷也未想到,这类似于“藏马枪”的一招,最后竟是用在了顾尧身上。
‘泰山府君、诸位神道大尊在上,保佑小神能拿回自己的万民伞吧……’
城隍老爷心下祈祷着,话说祂心中也没奢望凭借这种小手段就能伤到顾尧,只是企盼着煞气冲击下,祂能觅得一丝夺回万民伞的机会、并择机遁逃罢了。
鬼煞之气如同海潮席卷,迅速将顾尧身躯淹没,李开元双拳紧握,仰起的面孔上激动之色愈发浓烈。
眼前场景,貌似比祂先前预料的还要好上几分?!
只是,城隍爷还未想好接下来如何行动呢,蓦地——
“吁——”
就有一道大口吸气的声音从那团浓浓煞气中传出。
这道吸气声乍起突然,一下惊得城隍脸上表情定格,诧得李若眉瞪圆了双眼。
等到浓浓煞气迅速变淡,一人一神才透过雾气,隐约看到那人在煞气中摆出了一副长鲸吸水的模样。
一丝明悟立时如流星般划过二者心头。
这个顾公子(上仙),他,他竟把这令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的鬼煞之气,给……吃……吃了?!
怨不得女张飞和城隍爷心头惊愕,因为众所周知,煞气者,乃世间生灵之暴怨之气也。尤其是煞气中的尸煞、鬼煞气息,更是溢满着亡者的怨仇愤恨等诸般负面情绪。
人道修士一旦不察沾染上这些煞气,损伤法体还是轻的,怕就怕一不小心牵涉上煞气中暗藏的因果,从而亏损道基,不得长生逍遥……
只是李若眉和城隍君都不会想到,对其他修士如同毒药的煞气,落入顾大少体内却能被天劫闪电化为其自身法力,这对其他修士来说,真是件没处说理的事情了。
……
亘古的道理生生在眼前被打破,理所当然地令得城隍和李若眉心中震颤。
尤其是,当城隍老爷看到顾尧吸尽最后一缕煞气后,貌似还打了一个饱嗝,脸上竟还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时,一种从心底泛出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就生生充斥了祂的四肢百骸。
眼前这个上仙,其修为究竟达到了什么境界?通玄?亦或干脆已是,天象?!
周身神力恍若已被抽尽般,李开元一下跌趴于地,浑身抖若筛糠,却是再也不敢升起丝毫的忤逆之意了……
而在大少这边,吸尽最后一道煞气后,他竟也生出一丝饱腹般的畅快感觉,虽心中已反应过来有此一幕必是城隍暗中做的手脚,但他对李开元的杀意,却是不增反减。
重新将目光投向万民伞,顾尧不无惋惜地看到伞上阴雾已是完全消失,随同阴雾一同不见的,还有阴雾下的那两幅图谱。
早在方才阴雾袭身之前,因不知这金华城隍要耍何种花招,所以顾尧其实已是暗运起了自己琢磨出的“掌心雷”术法。
而此时城隍伎俩被破,顾尧心生好奇下,就不禁用蕴有闪电之力的手掌,轻轻从那柄万民伞上拂过。
额,反正闪电已被召出,不用岂不浪费?
而一拂之后,果然,就见万民伞表面就有一道灰蒙蒙的气息乍起即灭,而与此同时,正在地上身躯剧抖的金华城隍也蓦地一下面如金纸,猛地喷出了一口神血。
即便突受重伤,可城隍老爷此刻依然竭力抬起头颅,双眼不可思议又震撼万分地看着顾尧……手上的万民伞。
城隍爷察觉到了,祂历经数百年苦功祭炼,将全部成道希望寄托于之上的万民伞,此时竟与祂……
彻底失去联系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梦?
辛苦修持数百载的道基之物一朝被夺,饶是李开元深谙官场厚黑、明晓忍辱负重之道,都一时急怒攻心失了理智。
祂腾地一下从地上跃起,就要不管不顾地和眼前这位修为难测的上仙拼却自己这条老命。
但是,一枚二尺余长的仙剑突从顾尧的袖中射出,剑光潋滟锐利非常,并在其主人口喷一道发丝般粗细的闪电后,短剑更如吃了补药般,整柄剑身上“轰”得激出无数道二寸余长的细微电光!
“飞……飞剑!?剑修!!”
剑气纵横、萧杀之气弥漫。浓烈杀机锁定下,城隍爷终于想起了眼前这名人修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万民伞是神道成道之基,对祂来说固然珍若性命,但与真正的性命相比,其实还是比不上的。
毕竟,修道者,追求的至高目标无非就是长生,若连自身性命都保不住,哪还有什么追求大道的机会?
另外,自祂成就城隍尊位以来,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作态早已深入骨髓。
此刻理智重新回归,哪怕心中再是不甘,祂也反应过来当下并不是硬拼的时机。
于是,本欲扑出的身躯被硬生生止住,更令人“钦佩”的是,城隍的脸上竟还拼命挤出了几分谄笑。
“上仙请勿动手,小神……小神不过一时糊涂而已,误会,误会啊……”
“误会?!”
冷冷瞥了城隍一眼,见其确已不敢妄动,顾尧表面脸色淡然、内心却是迫不及待地重新看向万民伞。
现在虽还判断不清“掌心雷”的威力究竟有多大,但因此术曾轻松灭过鬼将,所以大少心头对这道术法其实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
只是,如此一手威势强绝的术法落于此伞,却未能对其造成丝毫损伤……
更为重要的是,当伞上那股灰蒙气息闪灭之后,大少还隐隐感觉到自己与这伞竟多出了某种奇妙的联系!
一丝玄之又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悟涌上心头,顾尧撑开雨伞看去,果然,此刻那被竹条伞骨分隔开来的十八处伞域上,哪里还有一副与金华城隍有关的功德图谱?
‘这柄伞,今后就是我的了?!’
心头道悟继续闪现,顾尧手指微动,轻掐一陌生指决,眼角余光扫向身旁飞剑。
就见,本来好不容易飞出衣袖、正在主人身侧盘旋撒泼的二尺剑光先是一顿,然后就不情不愿地飞向撑开的雨伞,并在触及一处空白伞域后,慢慢……融了进去。
唯在那片伞域正中、原先金华城隍的功德图谱所在之处,留下了一副杀气冲天的飞剑绘图!
原来这,就是《道缘图录》上所描述的,关于万民伞的“珍奇”之处?!
压抑着心头狂喜,大少继续改换指决,果然如他所悟般,万民伞的形体随他心意开始迅速缩小,直至几不可见,最后更是被他灵机一动,塞进了左侧耳孔里……
‘哈哈,哥以后,也算是有储物法器的人啦!’
……
就在顾尧炼化万民伞的过程中,城隍李开元脸上挂笑,侍立于前,一动未动。
只是,谄笑之时其脸皮偶尔抽搐,躬身之际十根手指握拳颤抖……无不说明城隍此刻是多么的愤怒与隐忍。
直到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大爷将自己的万民伞炼化完毕,城隍老爷才暗吸口气,将身躯躬地更佝偻了些。
接下来,祂是生是死,可就全靠这人发落了……
炼化完万民伞,待心头兴奋稍霁,顾尧压抑下心头好奇探究的冲动,看向了金华城隍李开元。
城中瘟疫,现在已有了线索;城隍身上至宝,此刻也已归他所有。
所以这位阴司官僚的性命,貌似也该了结了。
但是,一想到城隍庙中信民络绎上香的景象,一想到眼前这位尸位素餐却配享金身的待遇,顾尧就觉心中有股邪火无论如何都难以发泄。
最后他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
时间已至午时,金华府城隍庙城隍大殿内,一名白鹿书院的年轻学子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翻身坐起。
此时日头渐趋高照,温暖阳光照拂下,书生甩了甩脑袋,晃晃悠悠从地上站起。
“咦?!这里……这里不是府城城隍庙么?我怎地睡在了此处?!”
书生揉了揉眉心,想着先找庙祝问问此间蹊跷,不想刚一迈步,就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赵……赵兄?!你怎地也睡在了这里?!”
书生俯身,将身下那名差点绊倒他的同窗摇醒,并在唤醒同窗的过程中,他才惊讶发觉,此时此刻,在这间大殿地面上竟横七竖八睡满了他们白鹿书院的学子,还有书院中的诸多夫子,以及他们白鹿书院的山长,叶蒙!
甚至,随着他目光扫落,他竟还在熟睡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些官府中人!
众官员中心处,那名身着绯红官袍、正在安然沉睡的瘦矍老者,莫不就是金华府府尹,宋定远宋大人?!
随着醒来人数渐渐增多,当先醒来者心中的戒惧也终于慢慢消散。
初时,大家皆是一头茫然,根本想不起自己为何会睡在此处。
不过后来,当众学子中有人忽然想起他们今日来此专为“请神”时,大家的记忆顿时就被激活,纷纷想起了事关“请神”仪典的诸般前因,但对“请神”过程中发生的种种后续却再无一人能想得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间,有一书生或感气氛凝重,于是就轻咳一下,笑侃出声:
“呵呵,诸位大人、诸位老师、诸位同窗,说到这里,窦某倒是想起一件有趣之事。
方才于睡梦之中,在下竟梦见咱们金华府的城隍老爷从塑像中活了过来,还要指使手下武判来吃咱们,只是呢,那武判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就天降一道雷霆,将祂击成了齑粉……哈哈哈哈,你们说说,有不有趣?哈哈哈哈……”
这名姓窦的书生本欲说个笑话,以缓解下大家的紧张情绪。
只是他笑着笑着,却发现周围诸位师长以及同窗并未对他的“笑话”随声附和,反而纷纷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了他。
心头疑惑间,其身侧一名学子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并指了指城隍大殿面南的祭台。
他循着手势看去,这才发现,在那大殿祭台之上、在城隍爷金身一侧,城隍座下武判的塑像竟已是七零八碎,不知在何时就已零落成一滩烂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阳鬼
此刻,城隍殿内寂静无声,所有醒来之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妄动。
大家惊疑的原因,集体失忆固然是其一;另外,祭台之上粉碎的塑像、头顶之上诡异消失的大半神殿穹顶、以及,趴伏于地却早已没了生息的城隍庙祝……这些也无不昭示着先前,在这座大殿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惊悸的情绪在每个人心底蔓延,此时此刻,这些惊弓之鸟们最为需要的就是官府的解释,师长的宽慰。
可是,当他们的视线扫向一帮官府老爷,看到得却是一张张布满同款惊惧神情的脸……以及众官环绕中、依旧昏睡不醒的金华知府宋定远。
而当他们用目光搜寻到白鹿书院院首叶蒙时,也只见自家山长面沉如水、双唇紧抿,丝毫没有一点开口说话的欲望。
并且,叶蒙此时脖颈不住扭动,双目游移如梭,不断在大殿的角角落落扫来扫去,就像是在寻找某物……
亦或,是在寻找某人似的。
……
胁迫城隍施法“删除”掉殿内众人关于“请神”的记忆,顾尧才放下心来,押解着城隍出庙去实施他的计划。
走在路上,李若眉对他的举动大惑不解。
“顾大哥,你好心救下殿内诸多书生,甚至还有这么多的金华官吏……如此天大的人情,怎就说扔就扔了啊?若我是你,哼,可要好好思虑思虑该如何利用这份恩德。
学子们的人情可先记在账上,但那些官吏可就不能轻松放过了。最起码,得逼着他们拿出银子来多建一些粥篷,多收纳一些难民……”
小丫头在一旁叽叽喳喳絮叨不休,顾尧一边暗自盯防着身侧陪行的李开元,一边随口嗤笑应道:
“呵,你当我是你么,半文盲一个!除了读过几篇简单的道经,圣人之言你又读过几何?你要知道,哥可是一个混迹红尘的剑修,最近更是要借人间儒学,参悟我无上剑道。若我之身份被这些书院学子晓了去,你说哥还如何安心读书啊?”
一番挖苦贬谪自然又引得“女张飞”柳眉倒竖,连好不容易改口的“顾大哥”三字都不叫了,只顾银牙紧咬,不停地用眸子狠狠剜着顾尧后背。
她却是不知,顾尧两世为人,可是深喑猥琐发育、低调做人的道理,再说,他如今好歹也算金丹人仙了,对凡人的些许恩报,还真看不上眼呐。
眼瞅着金华城隍陪侍在一边步履忐忑、亦步亦趋,顾尧心中一动:话说他对这神道修行知识也是知之甚少,现下刚好就有一神道修士,不用岂不浪费?
此时不用,一会儿怕就没机会了啊……
“李城隍,方才你在城隍殿消解那些凡人记忆时……没有暗中动什么手脚吧?”
顾大少阴恻恻突兀之极的问话,当即就叫城隍老爷跪下了身子。
“上仙!本尊……小神以自身道基起誓,方才消除凡人记忆,真的没动任何邪恶心思,只用了我们阴司的惯常手段。
上仙当知,因大梁朝廷要求、兼之我神道大尊也有喻令:凡阴司神属不得干预寻常百姓民生……即便有时不得不于人前显出行迹,事后也必得施法消去那人记忆。
此等消忆之术绝不会给凡人造成任何不适,即便真不小心弄出差错,于那些凡人来说,也就,也就相当于做了一场幻梦罢了……”
城隍老爷喋喋不休,拼命为自己找着开脱理由,生怕眼前“上仙”一时兴起就灭了祂的神躯。
祂根本没看到,别看在祂辩解时“上仙”大人一副皱眉不耐地模样,其实他的两只耳朵早就特么支棱了起来。
就这样,顾尧一路行来,一路想着法儿地从李开元这里压榨着神道修行的常识。
而李开元为活命,对顾尧居高临下的喝问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此过程中,对于“上仙”问出的一些修道界的常识问题,城隍老爷也免不了生出些许疑窦,只是一想到旬月前天上那柄千丈巨剑、以及此人方才轻描淡写间抹去万民伞上神道印记的模样,就立马变得战战兢兢,不敢再多作他想了。
“对了,城隍君,世间是否有无影之人啊?”
三“人”走至金华城主街上一处广阔宅院时,顾尧突又想起一个问题,于是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无影之人?额,上仙却是说笑了,这世间凡生种种,只要是活物者,怎能没有影子?
有影者虽不一定就是人类,但无影者却必非活人!”
因已答解过许多专业问题,城隍爷此时说话也利索了些,但其对顾尧的恭敬态度,却始终不敢懈怠。
“‘必非活人……’,你的意思是,无影者必定为鬼么?”
顾尧微微抬头,眼前不由浮现出那道儒雅的身影。
“是的上仙,若凡人者,则无影必定为鬼!”
“喔?那你做城隍近千年,可曾见过能在日间行动的鬼魂?”
“日间行动……的鬼魂?!怎么可能?!咦,等等!上仙所见的,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阳鬼?”
“阳鬼?难不成鬼物还有属阳性的?!”
城隍回复自然引起了顾尧的极大兴趣,就连在他身后生了一路闷气的李若眉,此刻也巴巴快步过来,其两只秀气的耳朵更是竖地像兔子一般。
“阳鬼者,世间本就难得一见。额,上仙有所不知……也是正常。”
先勉力为上仙的无知找了个台阶,城隍爷才再次开口。
“据闻若一人死前执念甚重,且他死后也不觉自己身死,则这人就有机会化为阳鬼。
身为阳鬼,其人所言所行皆与生前无异,并且其他凡人,甚至是我等阴司神属,都难以察觉出其身上的异状。
唯有其有朝一日幡然醒悟,知晓自己已然死去,才会形消音逝,重新跨入阴阳轮回……”
回答完“上仙”所问,李开元方小心翼翼抬头:“小神不知上仙是与何处见到的那只阳鬼?这种鬼物大多执念深重至情至性,所见……甚难呐。”
城隍老爷还指望着以阳鬼为话题,与上仙攀上交情呢,却不想顾尧听完祂一番话后却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顾尧突然抬头,看向了身前大宅门头上那块大大的牌匾。
哟,原来金府,已经到了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城隍爷爷显灵了!
金华城作为江州首府,乃是整个江州的政治经济中心,所以城中富户自然也是极多。
而要论起这诺多富户中谁家最为出名,那必定非城东金家莫属。
提起城东金家,金华百姓无不知晓其名。
据闻金家祖上乃是靠航运起家,等到传至当今族长金长安金老爷手中,已是积攒起数十万贯家私,这在整座金华府、甚至在整片江州大地,都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
既为名门大户,其家教规矩,自然也就比寻常百姓家多了一些。
金家自发家以来,谨遵祖上遗训,倒也没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腌瓒恶事。相反,此户人家家风醇厚,族人更是乐善好施,在整座府城也是贤名颇多。
只是,金家之所以能名满金华府,靠得可不是他的泼天富贵,也不是其族人们的广结善缘……
他们靠的是一种名誉,一种对神道无比虔诚的名声——整个城东金家,可是金华府城隍庙当仁不让的第一信民呐!
早在先前,顾尧在与白鹿书院众学子前往城隍庙的途中就有所听闻,金华府城内祭神之风颇重,而在每次祭神仪典中,都往往少不了金家的身影。
自每年的正月初五起,由金府带头,金华城中就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游神仪式。
游神队伍将城隍塑像从金华城隍庙请出,一路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引得百姓驻足祭拜,令城隍神君享尽万民香火。
接下来,每年的清明、中元、甚至除夕当日,金府都会安排专人至城隍庙上香进献,拜神之时所耗资财实在难以计数。
按理来说,这金府花费偌大力气讨好城隍,怎么的都该求得神明护佑了吧。
但事实上却是……
此刻,在金华府城隍爷的引领下,顾尧和李若眉已是正正站在了金府大门跟前。
顾大少抬头,先是好生欣赏了这大门处的富贵豪奢一番,然后才悠悠然开口。
“李府君,这里就是号称金华第一信民的金家?”
“上仙明鉴,此处正是金家府邸。”
城隍低眉顺眼赶紧应答,虽然祂直到此刻依然想不通方才在城隍庙,上仙为何提出要来这金府,但只要这名人道大修不杀自己,其一应要求,祂都会尽全力满足!
“喔,既如此,那咱们就进去吧!”
从城隍处得到确定答案,顾尧再不迟疑,他脸色高深淡然,当先就向着金府紧闭的大门走去。
而李开元既做城隍近千年,眼力劲自也不是盖的,连忙挥袖施法,令得大门形同虚设。
就这样,三“人”以顾尧为首,就像穿透水幕般径直穿门而过走入金府大院。
在此过程中,李开元还十分贴心地为顾李二人加持上了障眼法,以防止金府中人惊世骇俗。
走进金府大院,寻常百姓想象中的富足欢乐气象丝毫不见——倒也是,任凭谁家于短短旬月间接连遭到噩耗,怕都高兴不起吧。
金府庭院之中,水池点缀、曲廊通幽、假山堆积、花团锦簇……只是,哪怕深秋盛景如斯,都遮掩不了这充斥着满院的悲惧气氛。
水榭长廊上,素缟缠绕;亭台搂柱间,挽联堆叠。
金府奴仆行走间不发一言、步履匆匆,每当与他人相距过近,则必会默契地绕道而行。
即便如此,众奴仆脸上依旧皆带惧意,若不是自小就卖与金家为奴、奴籍难消,相信他们此刻,早已设法离开这个虎狼之地了吧。
金府今日又死一人,死者乃是家主金长安的三女儿——话说,这已是金府于旬月间死去的第十八名族人了!
早在金华城瘟疫爆发之初,金府就已不幸中招,有族人接连因身染瘟疫死去。
刚开始,金府面对族人身染恶疾的状况,还求爷爷告奶奶地使尽浑身解数救治,但他们很快发现,这次瘟疫来势凶猛,寻常诊疗手段竟不能抵御其分毫!
在接连死去四名族人后,金家族长金长安不得不亲去城隍庙,为城隍老爷塑起金身,企盼着城隍显灵,救救他们金家数十条人命。
但是,城隍爷对他的求祭却并未给予回应……
因为自他那日从城隍庙返回后,家中境况并未有丝毫改变,瘟疫依旧在金府肆虐蔓延,他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名族人在家中死去,却又束手无策。
金老爷绝望了,瘟疫之祸不比刀兵,逃,是逃不过的。况且,早在金华瘟疫之初,左近州县就已切断了与金华府的通道,他金家阖家上下百多口人,又能逃到何处呢?
今日,自己的小女儿终是死去了。金府的偏厅神堂内,金长安瘫坐于一片跪垫上,女儿的音容笑貌、小小身影从他脑中一一闪现,金长安想哭,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
这段日子,他的眼泪早已哭干。先是耄耋之年的老母、然后是温柔似水的小妾、接着是敬他爱他的小弟、对金家忠心耿耿的管家……
一个个亲人、忠仆从身边接连离去,他作为一家之主,却难以有丝毫的作为。
而今日,他可爱的小女也终于难逃瘟魔的毒手,香消玉殒了……
他勉力睁着死灰色的双眼看向前方祭台,看着祭台上那尊精巧塑像,声音干哑无助。
“城隍大人,想我金家时代积德,虔忠无比,怎就遭此滔天恶祸啊……城隍大人、城隍爷爷,求求您开开法眼,救救我金家阖家老小吧……”
类似的祭拜哀求,金长安这段日子天天坚持,医石之术在瘟疫面前丝毫无用,他所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心若死灰之际,这间小小神堂内突然似有檀香的气味散出,这让虽每日坚持祭拜、实则已对阴司神明失望至极的金老爷微微一愣。
檀香的味道愈发浓郁了,真实无比!真切告诉金老爷这一幕并非幻觉。
另外——
恍恍惚惚间,祭台上的城隍塑像也似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到某一刻,那塑像如同活过来般,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咚!
金长安面露骇然,瘫倒于地。
塑像,哦不,城隍爷身着蟒袍,面无表情,缓缓踱至金长安身边。
下一刻,其右手突然伸出,悬于金长安头顶三寸之处。
伴随着城隍手掌上浓郁檀香气息的涌现,金老爷只觉自己体内就有一股阴冷感觉陡然迸发。
那团阴冷感觉乍起之处乃是他的背部,他知道,那里此刻正长有数十根粗硬的白毛——这正是身染瘟疫者的外在体征之一!
阴冷的感觉猛烈无比、寒彻骨髓,只是,还不待他上下牙床磕碰,这团阴冷感就已陡然消失,同时,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舒爽又从他体内突兀生出。
金长安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伸手进入后背轻轻一挠。
待他将手从衣襟取出时,掌心内,已抓有数十根粗如牙签的坚硬白毛。
这些白毛他先前曾尝试拔过,但每次一稍稍用力,就立有难以忍受的疼痛从白毛根部汹涌传出,让人再难撼动其分毫。
万万没想到啊,城隍老爷一出手,这些令人心悸的白毛,如此简单就被清除啦?!
“城……城隍爷爷……”
金长安呆呆抬头,想要与城隍老爷说些什么。
只是,举目之间城隍身形已渺无踪影。
他霍然向祭台看去,就见那里,金华城隍的塑像依旧安然端坐。
就像,从来没有动过似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产队的驴都别想歇!(求个月票)
“城隍……城隍显灵了……”
先是一声低喃从金长安嘴里缓缓吐出,继而,一丝久违的笑意也终于爬上他愁苦的面庞。
他挣扎着站直身躯,扑向门口,脸上表情已然化作狂喜。
“城隍爷显灵了!我们金家……我们金家有救了!”
狂热且略带破音的大吼从金府神堂门口爆喝而出,一吼之下,本已死寂的庭院似又瞬间活了过来!
金家府上奴仆、眷属纷纷从家里各个角落奔集于此,待听完家主金长安所述,又亲眼看过他手上白毛时……
金府上下瞬间沸腾了!
人们争相奔涌冲进神堂,也不管房间狭小、地面肮脏,寻得一处空位就跪在地上,甩开肩膀就将自己脑袋往地上砸。
边砸边痛哭哀求,就像一群终于找着父母的孩童。
“城隍爷爷,求您开恩,救救我等吧……”
更有一些脑袋活络之辈,已是快步赶往后院,准备将那些中瘟严重、无法行动的家眷给抬来此处。
……
金府众人闹腾的同时,他们根本想不到,就在神堂祭台前,正有三名外“人”在静静看着他们。
因先前进府时已被城隍隐迹,所以顾尧和李若眉此刻也不虞被他人发现行藏。
此时,顾尧依旧是一副莫测高深的高人模样,唯有偶尔从其眼底闪过的丝丝兴奋,表明了他的心境并非如脸上那般淡然。
早在来到此方世界之初,顾大少就曾逼迫着阳信县城隍为自己母亲延过寿数。从那时起,他就知晓阴司神属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此股力量作用下,延长寿命、窃取光阴皆为等闲。
这,或许是跟祂们执掌轮回、迎死送生有关吧……
大少心头思虑间,金华府城隍爷已是再次俯身施礼。
“上仙,小神谨遵谕令,已为这金长安拔去身上妖毒,咱们是否可以……”
李开元嘴唇嗫喏,微微气喘。祂看看身侧一脸淡漠的“上仙”,又瞅了瞅那十几个奔出神堂的金府仆人,一种不祥的预感突从心底蓦然升起。
果然——
“诶,城隍君何必如此着急离去呢。你看这些金府众人,对你真是虔诚无比,果然不愧是江州第一信民府邸!
城隍君,哪怕看在他们尊你敬你的份儿上,你也不能救人只救一个吧……”
大少这番调侃还未说完呢,就已被李开元急急抢过了话茬。
“上仙,万不可如此啊!您应该知晓,此次金华生瘟疫者,说白了他们中的其实是那尸狐一族的妖毒!
尸狐妖毒本就诡异难解,小神方才仅仅为了救那金家家主一人,就已消耗了不少的本源神力了啊。如今若还要救下他人,小神之修为境界,只怕是要,是要……”
城隍老爷嘴唇嗫喏,“是要”了半天,却终归没能“是要”出个什么。
因为就在祂为自己拼命推脱之际,“上仙”大人已是从耳孔内掏出了万民伞,取出了飞剑在手上把玩着。其一双淡漠双眼更是微微眯起,眼眸斜瞥间,直叫城隍爷遍体生寒,再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就这样,当金府所有病人齐聚神堂,李开元迫于顾尧淫威,不得不一个个的施法救治起来。
不过这次,祂却再也没有玩什么“神明显灵”的心思了,只顾维持着匿身术法,伸手从一个个病人头上扶过。
神明出手效果果然立竿见影!虽然金府众人肉眼凡胎,看不见城隍尊容,但每每有檀香气味勃发入鼻,他们也立马知晓这是城隍爷在出手救治族人呢!
在顾尧身侧,李若眉看着这一幕也是双眼放光,亢奋异常。话说这丫头也是直到此刻,才知晓了顾尧不立杀城隍的深意,偶尔看向顾尧的眼神里,也已蕴满了浓浓的钦佩之色。
……
金府阖家上下共有六十多人身染瘟疫,待到李开元将最后一人治好,整个金府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以族长金长安为首,金家上百口人齐齐对着城隍塑像三叩九拜,称颂其功绩,感佩其恩德。
他们却是无法看到,在他们祭拜之际,城隍李开元苦修近千年的神道法体已然明显比先前暗淡了许多,犹如旭日化作黄昏,圆月亏为弯钩。
同时,城隍爷的脸色也比之先前难看了许多,其上虚弱肯定是有,但憋屈怕也是不少……
顾尧的嘴角噙起一抹笑意,他不待城隍开言,就已伸臂一挥,顺手耍了个剑花,最后掷地有声道:
“走!去下一家!”
……
今日,是李开元自成就城隍尊位以来,过得最为憋屈的一天!
按照那个恶魔的意思:祂李开元既身为金华阴司神只,理所当然就得有救护辖内百姓的责任。虽说隐匿于瘟疫背后的妖族凶威赫赫,祂或许是真的惹不过。但最起码,百姓身上所染的妖毒祂总得出手拔除吧!
这名恶毒的人修是如此要求的,临末了,其还虚情假意地安抚了祂一句,说什么此乃天大的功德善举,并且此种善举劳心费神,祂李开元也不必什么人都救,只需救那些平日里给祂上过香的百姓即可……
天可怜见呐,几乎所有的金华百姓从出生伊始,就会来祂城隍庙求取平安符锁,待他们长大、变老、直至死去,在这漫长的人生中,哪个没来城隍庙里拜过几次?
如今,这个恶魔张口闭口“体贴”祂说,只需救那些去城隍庙上过香的信民……这特么的明明就是要祂李开元救这满城的百姓啊。
若真这样做了,哪怕祂如今已是修成了神道金丹,都得活活累死的呀。
要反抗么?或是干脆找机会逃跑?
救治百姓途中,每当城隍爷产生此等念头,祂的眼角就必有一道剑光划过。
那名可恶的人道修士手执短剑,就像抓着一根赶驴鞭般时时在祂身旁晃悠,只要祂稍露懈怠之相,就立刻激发飞剑给祂以威胁。
其中,祂偶有几次离得近了,还能听到这恶魔口中似还喃喃有声:
“哼,在小爷的眼皮子下,生产队的驴都特么别想歇着!”
(弱弱地求个订阅,给点动力!爱你们!)
第一百九十章 城外军营有问题!
临近傍晚时分,顾尧、李若眉、以及金华府城隍李开元已是走完小半主城街道,救治城中百姓也达到了上千之数。
到得此时,城隍爷的神道法体已是趋近于透明,一张老脸上更是溢满了浓浓的疲敝之色。
等到路过一座小庙,李府君觑见庙内恰好有具祂的青铜塑像,即便身旁仙剑环伺,祂也毫不犹豫冲入了庙中,附身在了那具神像之上。
任凭顾尧和李若眉如何言辞威胁、飞剑恐吓,祂都待在神像里,死活不出来了……
良久后,李若眉手捧着神像,收回作势欲砸的姿态。
她蹙起眉头看向顾尧。
“顾大哥,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话说她之所以有此一问,自然也看了出来,方才若非顾尧有意纵容,任凭城隍跑得再快,也是不可能逃脱飞剑锁定的。
顾尧从小丫头手中接过塑像,灵觉感应中“看”到城隍神体虚弱颤抖、近乎溃散,像只鹌鹑似的已然陷入了沉睡……
于是他微吐了口气。
“今日就先这样吧,让这鹌鹑……老东西歇歇也好,养养精神,明日继续!”
听完顾尧安排,李若眉不自禁地暗松口气,话说她刚刚还以为顾尧见城隍受累而心软,会就此放过祂呢!如今看来……师父说得果然没错:能凝结出自身大道金丹的修士,真的个个都是狠人呀!
放下心头担忧后,李若眉从腰间符囊内掏出一张符箓贴在了青铜神像的额头上,并向顾尧解释说这符名曰“小镇坤符”,乃是道督卫专为降服不守规仪的山河神只所制。以金华城隍如今状态来看,有此符镇压,当不虞其从神像内逃脱……
此时日头已近西天,金红色的阳光落于金华,就像给整座古城披上了一件艳丽的霞衣。
周遭楼舍栉比,沐光而立;脚下石板素净,暗影横斜。
光与暗的交织瑰丽却又界限分明,落于顾尧双眸,让他不自禁地为眼前所见发出了一声叹息。
可惜了,大少看着行人寥寥的街道,如此美景此时竟无人能静心欣赏!
唉!可恶的瘟疫……
可恨的,尸狐一族……
心下感慨间,李若眉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
“顾大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按这城隍老匹夫的说法,城内瘟疫乃是尸狐妖族在背后搞鬼,只是,狐属妖怪一向狡猾,极其善于藏匿。咱们现在又没有多少线索,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探查啊……”
小丫头的语气担忧中透着浓浓焦急,话说经过“请神”、以及押解城隍为民除瘟等事后,她心里已视顾尧为依靠,如今一副仰慕模样直直盯着顾尧,顿时就叫大少再难生出逗弄她的心思。
“其实先前在万民伞上,我观金华城隍功德图谱的时候,曾看到有十几只狞恶妖物聚于城南……”
顾某人咳嗽一声,装作对姑娘的火热目光视而不见。
“顾大哥,你是说,尸狐妖族可能藏身于金华城南?”
“若城隍的功德图谱描述不差,那就该是如此,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呀?”
得!看来“女张飞”的暴脾气又上头了。
“丫头,你来金华时间也不短了。理应知晓自城内瘟疫爆发以来,那些瘟死者的尸体都是如何处理的吧?”
“如何处理?自然是由城外的守城戍卫统统拉至军营火化了呀!”
“那你可知金华戍卫扎营于城外何处?”
“守城戍卫扎营于金华城南,这可是满城百姓都知晓的常识……等等!顾大哥!尸狐一族藏身于城南,而这些瘟死者的尸身也被运至了那里……”
这一刻,李若眉的眉心蓦然一蹙。
她抬起头看着顾尧,脑海里回想的却是昨晚在城北墓地,那头收取张老爷背上白毛、并噬啃其尸身的妖物。
那妖物形貌狰狞,浑身死气缭绕、似狐非狐,如今想来,不就是隐于此次瘟疫背后的尸狐妖族么!
尸狐妖族擅用瘟死者的白毛遮掩其行迹,且又贪食死者尸身……
想至此处,李若眉的目光陡然凝重起来。
“顾大哥,城外戍卫有问题!那些狐妖一定是利用瘟死者的白毛遮掩妖身,从而混进了军营!并且它们还利用军营便利,将城内死者的尸体收拢了起来……
如今看来,那些瘟死者的尸体怕是根本就没有火化,而是,而是,被这些凶残的妖物给吃了呀!”
言说到此处,小丫头已是目光如冰、咬牙切齿。
她霍得一下转过身躯,迈开步子就要向城南方向冲去。
却不想被顾尧一下捏住了她的胳膊。
“顾大哥,你放手!现在事不宜迟,咱们应该去城外军营啊……”
“去军营探查?就凭你我?”
顾尧一声冷笑浇灭了小丫头暴起的冲动。
李若眉顿住脚步,呆呆回头,看向顾尧。
“顾大哥,您可是金丹人仙啊,修的还是杀伐剑道,区区几只狐狸……”
“区区几只狐狸?呵,小丫头,你是不是太过高看我了?且不说妖族藏于军营还只是你我的猜测。
就算咱们猜得准,那你也不好好想想,区区几只狐狸就能令李开元这位修成神道金丹的金华城隍成了缩头乌龟?况且你可知道?在这尸狐妖族背后,或许还隐有其它存在啊!”
顾尧冷笑间,看到李若眉的眼眸中渐被一片迷茫取代,这才反应过来关于最后一幅功德图谱,他还未和小丫头推心置腹谈论过。
于是大少轻咳一声遮掩了下尴尬,道:“城外军营咱们还是要去的,但可不是现在!”
他活动活动脑袋,看向西边天空处的美丽晚霞。
“尸狐妖族归根到底未脱兽形,昼伏夜出乃是本能。况且,白天有凡人生产活动,人多眼杂,也不利于咱们查探。
另外,金华官府既然心系百姓,此事也不好就让他们置身事外,他们虽为凡人,但好歹,还是能借用一二的……”
大少一边轻声分析着,一边折身向着城西方向行去。
城西区域是金华官署聚集之地,城内有一定品秩的文官武将,也大多聚居在那里。
金华知府宋定远的府宅,自然也坐落于此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因为他是鬼
“什么?!你说宋大人自今日上午于城隍庙昏迷后,直到现在都未醒来?!”
金华城西一座老旧府宅门口,顾尧和李若眉临门而立,在他俩跟前,一名满脸褶皱的老仆睁着浑浊双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是啊李姑娘,老爷自午时被白鹿书院的学子们送回,直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郎中老奴也请过了,但老爷依旧是昏迷不醒……唉,这真是,真是愁煞老奴了啊!”
老头说话间声色哽咽,面容愁苦,道不尽的无助之感。
李若眉微扭臻首看向顾尧,蹙眉轻声道:
“顾大哥,调集官府力量需要宋大人的手令,但宋大人如今又是这般模样,咱们……”
小丫头说话时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手指轻轻在挂于腰处的城隍雕像上摩挲着。
她有此动作,乃是怀疑城隍在宋定远昏迷一事上动了手脚,不过一想到先前李开元对顾尧诚惶诚恐、恨不得当爷爷拱起的模样,却又不自禁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城隍老儿对顾大哥毕恭毕敬,恐惧完全发自肺腑,量就算给祂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作假吧。
如此,宋定远昏迷不醒一事,应该是有别的缘由了。
是因为瘟情肆虐,操劳过度么?
“老丈,可否容我等进府探视宋大人一二?你知道的,自城中瘟疫发生以来,宋大人的所作所为令在下深为感佩!大人如今积劳病倒,不进府探慰一番,我们也心下不安啊。”
李若眉心头犹虑间,顾尧却是对着守门老头微施一礼,提出想进府探视病人的请求。
却不想老头对他的请求竟是立马回绝。
“这位……公子,”老头双眼微眯了眯,两颗浑浊眼珠先是不动声色的扫了下顾尧朴实无华的学子服饰,又偷偷看了眼李若眉。
将眼底的一丝鄙夷不耐深深藏起。
“这位公子、李姑娘,方才郎中已是说过,我家老爷昏迷乃是忧疾所致,此刻最需静养,不宜他人探视。所以……二位还是请回吧!”
当啷一声,大门关闭,只留下门口顾尧和李若眉面面相觑。
呵,看来不论是多好的官儿,其手下都免不了有些狗眼看人之辈啊。
吃了闭门羹,二人当然只能悻悻而返。
令李若眉诧异的是,顾尧在临走之际不知为何还在宋府门口稍稍顿足了片刻,他的双眼先是微微闭上,似在感受了会儿什么,然后才霍然睁开,最后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转身大步离去。
李若眉根本就想不到,直到她和顾尧双双离去后,隐在宋府大门之后的老头才暗舒了口气。
老头从门房处匆匆跑出,一路穿过宋府前宅,奔入宋府后院。
那里,金华知府宋定远正倚靠在一张躺椅上,眼睛眯起,盯着头顶一片树叶似在微微出神。
听得老奴的脚步声临近,他头也不抬轻声问道:“那二人走了么?”
“是的老爷,那两人已经离开了。”老头毕恭毕敬回答道。
咯吱咯吱,老旧藤椅令人牙酸的哀鸣声中,宋定远干瘦的身躯缓缓站起。
他脑袋微转面向南边,目光似能透过重重围墙看向遥远的地方。
最后,他的嘴角突然一扯,浓浓笑意上挂着的,赫然是深深的得意……
……
白鹿书院后山山腰处的一条小径上,顾尧独自缓缓而行。
此刻,夕阳已近落山,而他和李若眉,却也暂时分了开来。
按照二人先前计划,日落之后黑夜完全降临,才是他们探查城外军营的时机。
而在此之前,小丫头还需回其住处,为今晚的行动准备一番,顾尧闲来无事,便也想着回书院柴房修整片刻。
后山之上,繁花败尽、枯叶堆积,好一片萧瑟的深秋之景。
行于小径间,阵阵寒意从地上泛起,若非顾尧此刻已非凡人,怕早已受不得这等侵袭。
他一步步慢慢走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就像先前与李若眉谈论的那样,如今已经可以确定,那尸狐一族十有八九藏身于城外的军营处,所以今晚的探查势在必行!
只是,每每想到万民伞上最后那副功德图谱、想起图上那名隐匿于阴云中的巨人,大少的心却是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这场博弈中,掀起金华城滔天瘟疫的尸狐妖族,无疑就是那只待捕的秋蝉。而至于螳螂、还有黄雀到底身归何属?大少心里却还一时无底。
但是——
“管他呢!既然决定插手此间之事,就不应再畏首畏尾!那妖魔确实善于隐匿,但本少爷如今可也非是城下阿蒙!并且,要真论起隐藏之手段,小爷可也不一定就输于你啊!”
一种豪迈之情从顾尧心底陡然而生!
想来也是,看看世间吧,哪有什么万全之事。
而剑修要做的,不就是凭手中长剑斩尽世间龌龊么?
瞻前顾后、临阵退缩,这可不是剑修本色啊。
心态变得自信,顾尧步履自然也坚定起来。
此时他已走至柴房门外,信手一推,屋门大开,迈步跨进门槛,却忍不住心头一诧。
屋里有人!
粗陋柴房内,白鹿书院山长叶蒙闻听柴房门响,立时从床板上弹起。
待看到自己新收的书院弟子入门后,更是赶紧毕恭毕敬地先施一礼。
“叶某先前有眼无珠,竟一直不知真人当面,所作所为多有怠慢,实在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望真人恕罪!”
言罢,其竟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直跪了下去!
说实话,初时看到叶蒙出现在这陋蔽柴房,顾尧心头第一感觉就是诧异。
他想到了上午在城隍殿内,城隍李开元对殿内众人所施的术法。
按城隍所说,经祂施术后,殿内众人都将失去“请神”之后的相关记忆。即便万一记忆未清除干净,他们也只会将自己的所经所历当成一场虚幻的梦境。
只是如今看来,城隍术法对于他人来说或许有用,但对叶蒙来说,却是丁点作用都未起到啊。
难道,这都是因为叶蒙不是凡人之故?!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想回家……
落日的余晖透过柴房窗格斜斜洒落,辉光里,叶蒙身躯匍匐,身影投于柴房一隅。
其倒影头颅处,依旧空空如也!
顾尧上前一步,赶紧将他的便宜师父扶起。
并还趁机接触其躯体,感受其体温——竟与常人一般无二,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之处!
这就是阳鬼么?果然如李开元之前描述的那般玄妙神奇!
“老师,您这是作甚?您叫我真人?我哪是什么真人,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吧!”
心下虽充满了好奇疑窦,顾尧手上动作却是一刻不停,他将叶蒙从地上拉起,重又强摁在了床板之上——话说此间柴屋简陋,就连椅凳都无一个,顾大少也是徒之奈何啊。
“真人!您就别再哄瞒老夫了!今日白天在城隍庙,城隍派出鬼吏擒拿我等,若不是真人出手,叶某、以及白鹿书院诸多生员定然性命不保呀!老夫,老夫在这里拜谢真人的救命之恩了……”
叶蒙言之切切,根本不为顾尧话语所动,言罢竟又要挣扎起身,欲对顾尧大礼叩拜。
话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顾大少再想有所隐瞒,其实已无多大意思了。
他施施然坐向床板一侧,驱物术法运起,当即就用无形之力将叶蒙压坐在了床板另一侧。
“看来老师并未如他人般,忘掉上午之事啊!”
顾尧的声音恢复了淡然,而看得他如此表现,叶蒙脸上的激动也终于收敛了几分,透出些平日里的儒雅气质。
“呵呵,今日上午于城隍殿醒来,我本来还疑惑为何大伙儿都忘记了刚刚经历之事,毕竟,上午经历之事是那么的恐怖,那么的匪夷所思……如今看来,大家之所以忘掉这一切,果然是真人有意为之啊!至于叶某为何能记得这种种一切……说实话,叶某自己也不自知……”
叶蒙一边嗟叹一边诉说,顾尧坐于一侧看其摇头晃脑的样子,心里就不由得暗暗吐槽。
老兄啊,您连自己已然身死都不自知,又怎能知晓这种事情?
“想我叶继生半生育人,收录弟子几达上百,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邂逅一位传说中的得道真人!真是命运之奇诡,直叫人预料不定啊……”
看叶蒙在一旁没完没了地不停慨叹,渐自忘我,顾尧忍不住开口将其打断。
“叶师啊,您怎就断定我是修道者,而非浩然文气护体?你应该听说过吧,先前在潞阳新月书院,夫子们上课都得看我脸色……”
大少言之凿凿,正欲将自己在新月书院威逼着夫子战战兢兢讲课的“丰功伟绩”好生吹嘘一番,无奈刚刚开口吐出半句,就被叶蒙给无情打断。
“哼!考试交白卷,名讳写的几如狗爬一般,竟还敢说自己有浩然文气!额……”
言说一半,想起了顾尧身份,叶蒙当即住口。
他扭过头,看向面目不善的“顾真人”,脸上立时露出一丝赧然。
“其实吧,传闻中的浩然文气虽然难得,但也不过只有些护体之效,要论起斩妖灭鬼的能耐,还得依靠道术仙法呀,呵呵……呵呵……”
看叶蒙一张老脸陪笑成了菊花,顾尧却已熄了于他继续推拉扯磨的心思。
此时太阳已完全下山,月上树梢,夜探军营正当此刻。
于是,大少的脸色变得肃然。
“叶山长,你今晚来此见我,可是有事?”
顾尧话语里的送客意味是如此明显,叶蒙也不敢只讲恭维之言了。
“真人,叶蒙今夜来此,正有一事相求啊!”
“喔?山长但说无妨。”
听到叶蒙真有事求于自己,顾尧不禁在床板上侧了侧身子。
早在之前,他见叶蒙情绪稳定后,就已暗中撤去了施加于叶蒙身上的外力。
于是此时,当他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后,就见白鹿书院院首再次跪伏在了他的面前。
“叶某请求真人开恩,护送在下回乡探亲一趟吧!”
“护送你……回乡?探亲?!”
因叶蒙所提要求大大出乎了顾尧预料,大少竟一时半刻忘记了扶他起来。
遇到有道高人,求颗仙丹、问门术法不是常规操作么?这回乡探亲……又是什么鬼?
哦,差点儿往了,眼前之人其实早就是鬼非人了啊。
伸手将院首搀起,顾尧见其短短瞬息间已是泪光闪动、音色哽咽,不由开口问道。
“敢问叶山长,您是哪里人氏?这回乡探亲又该何解?”
“叶某,叶某乃豫州淮阳人氏……”
“豫州淮阳啊……”
顾尧微微一顿,先前唯一好生看过的地理类书籍开始在脑中回想。
这淮阳距此,也不过就五六百里吧,以叶蒙如今白鹿书院山长的身份,回乡探亲何其易哉?!
似看出了顾尧脸上疑惑,叶蒙长叹一声后,方才细细解释起来。
“真人有所不知,豫州确与江州毗邻,而淮阳距金华也不过只有短短数百里。
只是,这短短数百里距离对他人来说确实不算太远,但对我叶某人来说却是远如天堑啊!”
“喔,这是为何?”
“真人,叶某少时,承蒙丁乘鹤丁大人看重,并引之为幕僚。丁大人升任金华知府,在下感佩其对我的再造之恩,特意离乡随行……如今,已然三十有二年了!
这三十多年来,初时,叶某为报丁大人的知遇之恩,将一腔热血全部付于了对丁大人之子的教习上……
小丁公子出仕后,叶某始才想起家中的妻子和老娘,于是就向丁大人提出回乡探亲。
却不想……我竟然,回!不!去!”
“回不去?!”
这下,顾尧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起了,他目光灼灼盯着叶蒙,直想看看这只阳鬼有何难言出口的苦衷。
“是的,就是回不去!叶某每次欲回乡,每每一跨出金华地界,就必有怪异发生,阻止着我继续前行!
这些怪异,有时是狂烈无比的巨风,有时是连绵不绝的暴雨,甚或还有冰雹、马蜂阻路!
说来也怪,旁人出城,很少遇到这些怪异,但若我一踏出金华地界,就必有怪异袭身。
这些年来,说实话,叶某也曾雇佣过许多人护我同行,这些人中有江湖术士、有武林高手,但每次一出金华,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天地异变,所有人皆是束手无策!
就像是金华这方天地困缚于我,不许,不许我离开这里似的……”
叶蒙长长一番话说到半途,已是涕泗横流,哽咽地再难开口。
听其声音,感其肺腑,顾尧也不禁被他的思乡之情所触动。
毫无疑问,此人之所以有这番遭遇,与其身为阳鬼的身份是大有联系。
金华城隍李开元先前曾说,身为阳鬼者,执念颇重至情至性。他能为了报答他人的知遇之恩而离开家乡数十年,也确实证明了这是一个情义之人。
如今,他又因自己回不去家乡,见不到妻母而伤心欲绝……
这等人,他顾某人当然要帮。
哪怕其只是一只死不自知的可怜鬼物!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军营无人!
今夜月光喜人,银辉遍洒大地。
金华城外一片荒草滩上,风吹草伏的轻微婆娑声中,突然插入一阵刺耳的破空音响。
俄而,草丛被踏裂,就像巨船冲入大海,顿时草浪翻涌,最后竟生生被从中间劈出一条路径来!
路径尽头,轰鸣的爆音突地寂灭。
不久之后,一道明显气喘的女声幽幽响起。
“顾大哥,你这等赶路的法子,倒是,倒是少见的紧……我以为,以为你会带我御剑飞过来呢。”
少女声音中明显透着几分怨言,按她的理解,身旁这人的剑道神通如此了得,想来带人御剑飞举定然不在话下。
但令女子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前相约出城之际,这书生却并未选择踏剑御空,反而是拉着她的手一路奔跑着出了金华南城。
他这跑路的速度倒也不慢,追风赶月、风驰电掣!只是,只是一路上免不得激起尘烟滚滚,再附上这隆隆爆响的破空声音……
额,不似金丹人仙降临,倒完全像是妖魔鬼怪出巡!
此刻明月煌煌,月光似水洒遍这片犹如被台风肆虐过的草场。
月明照耀下不见人影,只闻人声——之所以有此效果,当然要归功于李若眉提供的那两张隐形符上。
话说时至今日,顾尧早已将“女张飞”的底细扒了个底儿掉。
这小丫头身为符修刘海石的徒弟,所修的自然也是符箓之道。只是,别看她平时用起符纸来壕气满满、一副败家娘们儿的模样,但其实这些符纸中源于她本人、以及其师刘海石所遗泽的并不多——她身上的大部分符纸,皆是源于道督卫所提供!
就如同此刻贴于顾尧身上的这张隐形符,李若眉为他贴符施法时大少看得分明,这张符上可清楚写着“大梁道督卫监制”相关字样的。
‘大梁道督卫……先前不曾细想,以为它不过是个朝廷的秘密机构,专门负责与阴司妖鬼打交道。如今看来,这其中的道道怕是不浅,要不然,其也不会为区区一名入道境修士,提供如此大的助力了……’
心下恍然间,顾尧对李若眉不禁更加看重了几分——论修为,小丫头当然不及他;但若论除妖,人家可是专业的。今晚查探妖狐巢穴,怕还得多多仰仗她……的符啊。
思虑至此,念及小丫头话语中的怨忿,顾尧就轻笑一声回道:
“呵,你这小丫头,修道先练体,你师父以前就没和你说过?体魄不强,哪有忒多精力问道长生?本少……顾某今晚带你走这一遭就是要让你知晓,修道者重术轻体可是万万要不得。得道长生,得道长生,修道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这副皮囊的长生啊……”
一番话,说得李若眉是直直愣在了原地,虽然她此刻身上也贴有隐形符,但因她的符和顾尧身上的符同出一源,二符气息感应间,顾尧还是看完了她脸上表情从愣然,到懵然,再到恍然的整个过程。
得,谅这小丫头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顾大少与她讲出这番“修道妙理”,归根结底,不过是遮掩自己不会御剑术的窘迫罢了。
忽悠瘸了李若眉,大少当即就要拉起少女柔夷继续赶路,同时左手却又一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部位。
话说他与李若眉在此停留,并非体力不济,而确是事出有因。
自从今日白天在城隍庙灭掉众多鬼吏,以及之后吞噬完城隍功德图谱上的尸煞之气后,他就察觉肚里突然有了种莫名的饱腹之感。
这种感觉一隐一涨、时断时续,竟像他肚里正有什么玩意儿在不停长大似的!
正是因有这种怪异感觉存在,大少才在此处停下了自己前进的脚步。
只是,当他停于此处细细体察,却又突然失去了这种肚胀感觉。
“难道是因不小心吃坏了肚子?不应该啊,哥现在可是人仙之躯啊?!”
“算了,查探妖穴要紧!反正肚子只是偶尔发涨,并不影响我的行动,待此间事了,再好生探究肚胀原因吧。”
“呵呵,幸好哥是男人啊,要不然这肚子一涨一缩的,还特么以往老子怀上孩子了呢……”
心头自我调侃间,顾尧带着李若眉再次迈步,一头撞开气障,拉出隆隆爆音,向着金华城南直直冲了出去……
……
金华城外南方约十里处,乃是金华城戍卫守军的驻扎之地。
按照顾尧和李若眉的计划,若造出城中瘟祸的尸狐一族真的藏身于军中,那它们的目的只可能是为了从金华城四面八方搜罗来的瘟死者的尸体!
所以他们此次探查的目的地就十分明确了——只需找到军营中火化尸体的场所,抑或者是……存放尸体的妖窟!
破空的奔跑声早在二人距军营数里之遥时就已渐渐消弭。此刻,二人已是轻声匿形,摸进了军营之内。
月光下的军营,箭楼矗立,火光点缀,隐隐透着股铁血气息。
奈何,如此一处专司杀伐的场所,在修道之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座略微复杂些的迷宫罢了。
行走于军营之中,顾尧的金丹灵觉早已张开。
灵觉扫过一座座军舍,大少脸上的表情却不知为何变得古怪起来。
“顾大哥,怎样,能感受到妖狐藏身之地么?”
李若眉细细的嗓音从耳边急急响起。
但顾尧却并未直接予以答复。
他突然一改小心翼翼之态,大踏步走向一处营舍,飞起一脚将屋门踢开。
李若眉急急跟上,并探头向内看去。
“咦?!顾大哥,这间营舍里怎的无人?”
其实怪异的感觉,早在二人迈步进入军营时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方才他们一路轻身缓行,生怕发出声响被营中哨兵听到。
只是这一路行来,他俩固然小心谨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为何这座军营里也是死气沉沉?
原来,军营中的士兵们,早就不知身往何处了啊。
心头疑惑间,李若眉不禁抬头四望,奈何这片营地占地足有数里,她修为不深,在茫茫黑夜里又能看出多远?
身侧衣袂突然飘飞,却是顾尧踏步跳上了一座箭楼。
顾大少站在箭楼上环顾扫视半圈,突然目光一凝,伸手一指东南方向。
“丫头,那里火光弥漫,还有呼喝声隐隐传来,似乎聚集着不少人。反正咱们在这里没找到尸体,也没找到火化尸体的场所,不若先去那里看看如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村民造反
金华戍卫营地东南方七八里外,火焰熊熊,驱散着周围黑暗。但因此处与军营之间横有一片高高的林地,故而才让顾李二人一时未发现这里的异常。
火把烈烈燃烧,握持在一名名披坚执锐的兵卒手上。看这些士兵的装束模样,赫然正是负责金华城安保的戍卫兵丁。
怪不得顾尧与李若眉在军营之中不见一人,原来营中的所有士兵,此刻都聚拢在了此处啊!
士兵对面,与其针锋相对的非是凶残狞恶的山匪盗贼。而是一名名身穿粗布麻服、面容凄苦的村野匹夫。
只因这些村民中有很多人手持锄头、木棒,故才使得兵卒们握紧了手中刀柄,丝毫未将他们当寻常百姓看待。
一名身着将袍的中年人从戍卫之中缓缓走出,此人单手按剑,眉目肃然,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往前走两步,立于他对面的数百村民就不自禁的连退三步。
军官站立,抬头,冷冽目光从这些庄户人畏缩的脸上一一扫过。
“诸位,某家名唤吕文山,乃是金华守军都监。尔等未得征令,聚于此处喧哗闹事,到底意欲何为?知不知道,就凭尔等手持农械这等做派,本官就完全可以认定这是造反!将尔等悉数诛杀更是本官的分内之责!”
一番杀意凛凛的爆喝刚刚说完,在他身后,众多士兵们已然“呛啷啷”抽出了腰间刀剑。
火焰映印下,雪亮长刀被镀上一层血红,直吓的众多村民战战兢兢,一些人的胯下,更已是冒出了腥臊气味。
但是即便如此,村民们却依然未曾溃退下跪,哪怕举着锄头的手臂已然抖如筛糠。
一名头发花白,胡须垂胸的矮瘦老人从众多村民中蹒跚走出。
老头边走边咳,等到走至吕文山身前已是气喘吁吁。
他拼命拍打自己胸膛,待气息堪堪稍稳,就急向着吕文山深施一礼。
“吕大人,咳咳,您误会了,我等可万万不敢造反啊,咳咳……”
“哼!不是造反,那尔等大晚上的相聚来此地作甚?”吕文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肃然,直凉人心。
“大人,我等皆是金华城外红口镇牛家村人氏,今夜冒死擅闯军营,实则是有事相求啊!”
“有事相求?就这番做法?手举着锄头、大棒?”
吕文山嘴角绽出冷笑,似对老头的话丁点不信。
“吕大人请容小老儿慢禀,乡野之人不通礼法,弄出这些丢人现眼的手段实在是不该,请大人千万见谅!”
此刻,老头气息已渐渐捋顺,说出的话也连贯起来。因听得这老头说话像读过书的样子,所以吕文山也就暂时按下了性子,且听老头能说出何种言论。
“大人,我等今夜纷扰诸位军爷不为其它,不过就是想看看亲人们的最后一面罢了。一些乡亲们虽说带来了锄头等器物,但真的没有丝毫的僭越之心,只是关心则乱、心急情躁啊……”
话说到此处,吕文山已然猜出了这些村民深夜来此的大概目的。
他面容一肃,骤然冷喝一声,打断了老头的絮叨。
“大胆,收敛瘟死者尸身火化,乃是我等职责!此举归根到底也是为了金华城的安危,为了尔等的身家性命考虑!
若我等戍卫不做此事,任由死者尸身在家中停留存放,你们这些人、甚至于所有金华民众,都将身染疫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人啊!”老头突然一声悲呼打断了吕文山的慷慨陈词。
“你们怕瘟疫传播,故收敛尸体火化……理儿虽是这个理儿,但你可曾想过我等乡民的苦楚?
昨日清晨,我那小儿还能在田间劳作,没想到傍晚时分就已一命呜呼!我那老伴儿哀儿心切,当时就直接昏厥。等到她醒来,却不想……不想竟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
“大人,老汉在此给你跪下了,求您开开恩,就让我等看看自己亲人的最后一面吧……”
老人哀嚎间,扑通一声跪在了吕文山身前,而受他情绪所染,在其身后的其他村民也纷纷跪下,一路膝行着向吕文山聚去。
“将军,开开恩吧,我老伴儿今日下午才被军爷们带走,现在该是还未火化,您就让我看看他的遗容吧!”
“吕大人,我们今晚来此,本就不欲活着回去。奴家夫君既死,奴又怎能独活?求求您开恩,就让奴与夫君死在一起吧……”
悲伤欲绝的哭嚎声此起彼伏,这些村民中,上有耄耋老者为儿女痛哭,下有总角孩童为长辈泣嚎。
数百村民无不哭得撕心裂肺,此刻,对死去亲人的思念,早就战胜了对官兵、甚至是瘟疫的恐惧。
短短数日间,牛家村就因瘟疫逝去了上百村民,村里其他人被压抑的悲痛情绪,终于于此时彻底爆发了。
初时,面对着牛家村众多村民的情绪崩溃,吕文山面上一松,似还想开口劝慰几句。
不过稍后,随着聚于他跟前的村民越来越多,群情纷扰嘈杂下,这名军中主将的脸色终于完全被不耐填满。
更有甚者,一些居于末尾的村民见吕文山身前已是无空可插,遂就一路膝行着挪向了其他士兵,扯起兵卒们的衣角,将自己蓬草般的乱发直直对着人家的裤腿蹭了上去,幻想着人家见他可怜,或能容许他见亲人最后一面……
但是,当兵的,哪有几个脾气好的?
一名小校“不小心”被一哭嚎老妪扯住了甲胄,百般挣扎难以脱身。
小校看向了自己的将官吕文山,随即,手中长刀高举,就向着老妪头颅狠狠劈了下去。
长刀呼啸,眼看老妪即将人头落地。而老妪自己却丝毫无所察觉,只顾抱着小校裤腿,嚎喊着自己死去儿子的名字。
“当!”
一声金属折断的脆响乍然响起。
老妪蓦然一颤猛地抬头,就见自己脖颈之上二尺高处,小校手持崩断的刀刃,一脸迷茫地看向自己左侧方向。
顺着小校目光,老妪呆呆看去。
那里,一位身穿黑衣,姿容飒爽的小姑娘正俏脸含霜与小校对视着。
吕文山的怒吼蓦地平地炸起:
“还说不是造反?!你等牛家村刁民串通歹人,欲夜袭我金华戍卫营地!老子今天有一个算一个,要把尔等统统杀光!”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村民化妖!
作为**们的头子,吕文山身上的杀气自然不是盖的。
更不必说在他怒吼之后,其手下兵卒无不轰然应诺,举起兵刃就向着距自己最近的村民身上砍去。
这一变故乍起突兀,牛家村一众老小何时见过这等阵仗?
眼瞅着一柄柄长刀迎面砍来,他们惊骇之下,竟连逃跑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兵刃向自己脖颈狠狠砍来!
幸运的是,村民们虽未经历过杀场残酷,但此时的场上,有一人却是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的。
就在方才,李若眉居于暗处,早已将此地发生之事看了个分明。出于对牛家村众多村民的同情,她才会在老妪危急之刻想都不想挺身而出。而此时见官兵们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村民们扣上了造反的帽子、更欲对这些孤弱之人刀兵相向!
小丫头心头那股怒火,却是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了。
“蓬!”
数十张符纸从李若眉手里挥洒而出,当空爆裂,化为数百道风刃,向着对百姓挥刀的兵卒疾速射去。
这些风刃锋锐异常,拖拽出一道道刺耳的尖鸣。它们极其轻易地割开了士兵们的甲胄,划断了其手上的长刀……
也幸好李若眉在急怒之下,依旧牢记着道督卫不得向凡人出手的训导——风刃的攻击虽然犀利,但临到末了,到底还是未真正伤到任何一名兵卒的性命,只是迫着众多戍卫面现惊恐、连连后退,却是再也不敢对村民痛下杀手了!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人?怎……怎敢插手我大梁官兵平……平叛?”
金华戍卫跟前,吕文山勉力举起佩刀对李若眉放着狠话,奈何吕大人说话时身躯止不住地抖动,凭白让官府脸面失去了往日威严。
李若眉面无表情,对吕文山色厉内荏的叫嚣不理不睬。
她微俯下身子,将老妪从地上搀起。
“仙子……呜呜,谢谢仙子,多谢仙子的救命之恩,呜呜……”
老妪不住哽咽着,在她周围,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的众多牛家村村民,也纷纷快步聚拢到李若眉身边,一边满脸畏惧地看向官兵方向,一边不断地向小丫头诉说着感谢话语。
人群当中,李若眉温言安慰着一帮受惊的村民,她见一名小女孩一直啼哭不止,还伸手将其抱起,轻声讲起一些逗人的笑话。
但是,李若眉却不曾发觉,就在她逗弄小女孩之时,村民当中一些人的目光已是飞快地完成了无声的交流!
那名先前被救起的老妪因离她最近,此时更是轻举双臂,其手指尖端,不知何时已然变长的指甲在火光映耀下泛着幽光,如同毒蛇般向着李若眉的后背偷偷摸去……
阴冷的感觉乍然袭身,李若眉方起警觉,后背处却已是传来隐隐的刺痛!
无尽慌乱从小丫头心底汹涌泛起,但就在这时——
“咻——”
一声轻微的剑吟突从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
剑吟声响乍起突兀,飞剑之速更是电光火石!
在场上的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柄浑身缭绕着粲然电丝的二尺余长短剑,就已从老妪胸膛直直穿过!
飞剑穿透妖身,洒落满空腥血。
但当此时刻,本已一击见功的飞剑却是丝毫未曾在空中顿止。
剑身当空轻轻一旋,就如游鱼般绕过了李若眉脖颈,在带给小丫头丝丝酥麻感觉的同时,已是斩断了那名被她抱在怀中的女孩的头颅!
“呀!”
李若眉惊呼一声扔出手上尸体,等到尸体落地,她才看到那女孩背后衣襟处鼓鼓囊囊,一些黑色毛发透过衣襟缝隙倔强钻出。
原来那里藏着的,竟然是一根兽尾!
这一刻,饶是李若眉反应再迟钝,也终于明晓眼前形势了。
她飞速从符囊内摸出一张黄符,法力微运将其点燃,并将黄符烧尽的符灰往身上狠狠一拍。
接着,小丫头双脚用力一蹬地面,其身躯竟像毫无重量般乍然飞起足有四五丈高度,瞬间就脱离了牛家村众多“村民”的包围!
当然,在此过程中,“村民”们自也不甘任由到手的猎物逃脱。
它们纷纷扯下伪装,挥出双臂,哪怕手指尖端的锐利指甲尚未完全变长,就已向着李若眉狠狠扑去。
妖怪们擒敌心切却是忘了,此时场中,可还有一尊“杀神”虎视眈眈啊!
“咻——”
“咻!咻!咻!咻!咻——”
飞剑的锐鸣暴然而起!
话说自其主人成就金丹后,这还是它第一次以圆满的姿态现身御敌。
在顾尧未渡过金丹天劫之际,这柄飞剑就能凭借加持的御剑术法破开黑山老妖的外相境金丹。
如今面对着这些化形都未完全的蕞尔小妖,那自然就更不在话下了!
剑飞如龙,拖拽流光飞曳。因其速度太快,落于常人眼里,就成了一张剑网。
一剑,成网!
“剑网”直对着扑击的“村民”迎头兜下,所到之处,断臂残肢横飞,猩红妖血暴洒!
李若眉安安稳稳落回地面,转身看清这身后一幕,直骇得小嘴大张。
她自幼时拜刘海石为师,再经数年后加入道督卫,所见金丹修士虽然不多,但也足足有十数名!
但是,就算是那些金丹中的最强者,与今夜相伴的这个书生相比,那也实在是差之远甚啊!
好霸道的剑修!好犀利的飞剑!
李若眉微微愣神之际,身后脚步微响,却是顾尧负着双手从黑暗中默默走出。
因为术法一旦发动,贴于身上的隐形符当即就失了效用,于是大少干脆不再隐迹,而是走出黑暗,身临一线遥控飞剑……
看着前面这场一面倒的屠杀,大少蹙眉,疑惑微吟:
“这就是尸狐妖族么,竟如此的……不堪一击?!”
“仙长?!仙长!”
不远处,一声兴奋的大喊引起了顾尧的关注。
他扭头朝身后看去,就见那个名唤吕文山的将领正对着他不住地抱拳施礼。
在其身后,金华卫戍的所有官兵也都一脸崇敬地看着顾尧,目露无尽感激。
倒也是,今晚若非这名仙长突然驾临,他们这些普通官兵面对着这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妖怪,那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儿郎们!”
金华都监吕文山的粗大嗓门再次兴奋响起。
“仙长在为我等杀敌降妖,我等身为金华戍卫,可也不能做那缩卵的龟孙!有胆子的,都特么随老子冲啊!”
言罢,吕文山当先起步,就向着已被飞剑杀破胆的妖族奔去。
而在他身后,近千官兵轰然应诺,紧随着自己的长官悍勇杀来。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官兵们冲来之际,本来只是在“村民”群中纵横杀虐的飞剑却突然顿止了自己杀戮的行动。
它悬于空中微微摇曳了数息,下一刻,其竟呼啸一声,折身向着官兵们狠狠扑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狐!
“噗嗤!”
金华戍卫阵列之前,一名裸着上身、嗷嗷冲杀的小校被飞剑当胸穿过,一下扑倒在地。
因这一变故发生的太过突兀,不但令冲锋的众多兵卒于惊愕间忘记了继续奔杀,就连远处那群即将被飞剑斩灭的“村民”,都一时呆愣在了原地。
李若眉愕然的嗓音在顾尧耳边响起:“顾大哥,你,你这是……”
只是不等她继续张口,顾尧就已挥手制止了她的问话。
大少微微昂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已是距离他和李若眉不过十米之遥的官兵队伍。
而直到此刻,站于众官兵最前面的吕文山才嘶哑开口。
“仙长,你,你为何要……”
“到了如此境地,你们还要伪装么?”
“伪装?!仙长,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在装糊涂?果然是狡猾如狐啊!”顾尧嘴角一哂,轻声念叨了一句。
“倒也是,有那些白毛做遮掩,你等身上的妖气确实不虞被他人察觉。只是……”
大少一边冷冷诉说着,一边伸手一招,顿时就将刚刚那名被他斩杀的小校摄了过来。
话说这名小校上身赤果,原是因他的甲胄,早在先前就被李若眉激发的风刃给割碎了……
顾尧将小校尸身翻转,随手从其背上拔下了一根粗硬的白毛。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这具尸身就开始了变化!
人身倏忽而缩小,口鼻变得尖锐前突、双耳尖立、皮肤上更是长出了阴森森的浓密黑毛……
在其身后,一根形似扫帚的尾巴也从甲胄缝隙钻出……
直到最后,出现在所有“人”跟前的,已是一只浑身缭绕着腥臭妖气、形貌狰狞的四脚野兽!
这野兽给人的观感鬼气森森,充满了亡者气质——当然顾尧此时已然知晓,它正是狐妖之属的尸狐一族!
“白毛固然可以遮蔽妖气,甚至还能帮助未渡过化形天劫的尸狐提前化出人身……”
大少随口嗤笑说着,似乎揭破戍卫们的妖身,于他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只是,就在场上的大多数“人”被他的举动震慑得不敢动弹的时候,飞剑却早已趁机朝着官兵身后偷偷潜去——没办法,因被金华城隍的功德图谱误导,大少本以为城外妖狐不过只有区区十几只,万万没想到它们实际的数量竟已达上千!
为了今晚不放过一头漏网之妖,耍耍嘴遁、多拖延几息时间也是无奈之举啊。
嘴遁还在继续着……
“你们这帮狐狸自以为得计,将我们二人引来了此处。还设下层层圈套加害我等……呵呵,殊不知,大梁境内有哪个百姓敢深夜擅闯军营?更有意思的是,为了阻挡这些孱弱的‘百姓’,以杀伐为业的士兵竟还用得着倾巢出动?”
“顾大哥,其实这些你早就看出来了?”李若眉上前一步,语气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埋怨——她怨顾尧看破不说破,害她在妖怪面前出了如此大糗。
顾尧轻咳一声,对小丫头的怨言避而不谈。
事实上,他顾大少爷前世虽也看过些刑侦小说,但要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明白今晚发生的一切却也是不能。
妖狐们今晚暴露的破绽共有两处,一处是李若眉现身后,它们急躁地出手想要制住小丫头,根本就未想过小丫头还有同伴。
另一处则是这名死去的“小校”——当它身上的甲胄被风刃撕裂的那刻,顾尧就已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其背上的白毛!
身担收敛瘟死者尸身之责的戍卫,竟不知道自己身染瘟疫?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在战场杀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故此,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在心中慨叹狐妖狡猾之际,一个萦绕于心底良久的疑惑也在顾尧脑中渐渐明晰:
城隍功德图谱上所绘妖狐只有十数只,但实际数量却足有上千……嗯,关于这一点坑爹是坑爹,但这不也说明图谱上所绘之事实则多为隐喻么?
如此想来,那最后一幅功德图上隐露峥嵘的巨人怕也是另有所指吧,人世间,哪有这么多比一座城还大的巨人?
“哈,哈哈哈哈……”
一声狂笑自金华“戍卫”阵前突兀响起,笑声高亢,却丝毫没有畅快之意,只透出无尽的遗憾与阴毒。
吕文山面露峥嵘,彻底放弃了心中幻想。
他止住笑声,回首环顾一圈与他摆出了同款狞恶表情地“官兵”们。
“孩儿们,今晚咱们功亏一篑,没想到这次遇上的人修,竟是个有脑子的,不入咱们给他设好的圈套。”
“呵,如此粗陋的计谋你们这帮妖狐竟还奉为圭臬?真是可笑之极!别说老子看穿了这个圈套,就算没看穿,你们就觉得能挡下我的飞剑么?!”
“飞剑?!”
顾尧一句话,顿时就让吕文山想起了眼前这名剑修的厉害,它霍然抬头游目四看。
顾尧不含丝毫情感的声音却已从不远处冷冷传来。
“现在才反应过来么?晚了!哼,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尔!”
“剑来!”
剑声嘶鸣,这次却是从所有“官兵”的背后响起……
……
“咻——咻——”
飞剑在“官兵”背后飞驰穿插,场上不论人、妖,皆难觅其踪!
众小妖纷纷抛下手中刀刃,亮出手中兽爪。奈何,寒锋掠过,臂断爪折,再回头一搅,兽躯崩裂!
如此凶悍的飞剑,它们别说从没见过,连听都未曾听过!
尸狐族长吕文山直气得牙呲目裂。李若眉先前所生出过的惊悸令它此刻感同身受。
这名人道修士,岂是寻常金丹剑修可比?它修成妖道金丹近八百年,就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飞剑!
飞剑一面倒的屠戮之下,众妖狐的士气很快崩溃!许多“戍卫”扯去身上甲胄,化出野兽本色,四肢着地的想要逃出这片修罗杀场。
奈何,它们奔逃之速远不及飞剑杀戮之疾!更不必说在狐群之外,李若眉身携符箓游走不定,精准阻击着一只只跑远的尸狐。
而在众狐妖之前,顾尧也手持一柄摄来的长刀,蒙蒙紫色法力覆满刀身,以刀为剑,人剑合一,直杀得欲逃离此地的尸狐一族人仰马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巨剑!
疯狂屠戮之下,尸狐一族先是被杀怕了,后来干脆就被杀傻了!
吕文山眼睁睁看着手下儿孙被剑锋斩灭,直至最后陷入绝望,逃跑不能……
它想不通,今晚本是一场万无一失之局,但怎地就发展到了如此境地?
老鬼?对,是那老鬼!今晚一定是它在暗中搞的鬼!它可没和自己说过这名人道修士竟恐怖如斯啊!
“吼!”
一声响彻此方天地的怒吼从吕文山嘴里发出,此时已到鱼死网破之刻,不能再犹豫了!
吼声之后,吕文山四肢着地,身躯开始了急速膨胀。
附着于其身上的衣甲被庞然妖身撑裂,零落成片缕。
它的前吻突出,开合间露出三尺獠牙;腰身一挺,一条足有丈余长的森然兽尾嚣张甩动。
无尽数尺长的魆黑毛发覆满其全身,兽毛表面煞雾缭绕,散发着无尽的恐怖之感。
顷刻之间,一头长度足有三丈、高度也超过丈半的巨大妖狐现身于战场!
尸狐仰天一声咆哮,激起妖风阵阵,直吹得周边林木东倒西歪、吹得现场残余的火把瑟瑟发抖摇曳。
然后,其就一扭头,再一甩尾,就向着黑暗深处疾速……逃去!?
呦呵?!虽然诧异于巨狐的动作,但顾尧的反应却也足够快速。
他顾不上收拾残存的小妖,而是伸手一引,将飞剑从远处招来,再一挥手臂,立时,飞剑就拉出一阵厉啸,疾疾向着吕文山所化巨狐飚去!
吕文山作为尸狐一族族长,其修为之深自不必赘言,化出妖躯原形后,它逃命的速度简直算得上追风赶月!
但是,身后的剑鸣声却越来越近,直骇得这位一千余岁的老妖瑟瑟发抖!
不消片刻,飞剑就已临近巨狐身侧,但就在剑身飞旋,准备一击建功之际,巨狐脖颈处、浓密黑毛遮掩下的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突有一道白色光芒一闪而出。
白光阴恻森冷,它附于狐妖体表,瞬时化为一层厚厚的冰盾。
与此同时,飞剑斩落!
“叮!”
“咔嚓——”
一声犹如金属相撞的声响当先传出,继而则是冰块开裂的连续脆响。
只是,那诡异的冰盾虽是裂开,但它到底还是将今晚无往不利的飞剑给挡下了!
“咦?”
远处,见此一幕的大少心头一惊:在他金丹未成时,就能凭借御剑破开李诚儒的外相级防御,如今面对一头金丹境老狐,怎的竟失利啦?
理所当然的,顾尧运足目力,看向了老狐发出白光的脖颈处。
就见那处,魆黑兽毛飞扬间,一片长满密密麻麻白色硬毛的兽皮若隐若现。
“呵,原来借助瘟死者身上的白毛,还能施展这等神通?倒是小觑这妖物了。”
顾尧心头一哂,丝毫不以为意。
既然一剑斩妖不死,那多斩几下就是了。
心头动念间,远处飞剑联通主人心意,再次呼啸着向巨狐杀去。
但是,巨狐也分明察觉到了现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于跑动中,它巨大的狐首扭转回目,再次看了眼身后远处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尸狐子孙们。
一丝决然从两颗巨大狰狞的狐瞳里一闪而逝,然后——
“嗷呜——”
悲怆的巨大兽吼再次从狐吻里脱口而出。
只是这次,术法引发的变化却并未直接作用于巨狐自身,而是降临在了远处、它的那些“族人”身上……
远处那声狐吼之后,李若眉惊讶地发现与她对阵的尸狐皆是浑身蓦然一震——不论是化作村民者、还是扮作官兵者,此刻竟都同时停下了自己奔逃的步伐!
接着,剧烈的痛苦之色在这些妖狐脸上浮现,只是不等痛苦表情完全绽开,就又有浓稠的黑色煞气从这些小妖的五官、顶门处汹涌而出!
这些煞气凝聚成黝黑发亮的细丝,一头扎入了或长于众小妖脖后、或长于它们背部的白毛内。
得此庞然的煞气供应,小妖身上的白毛立刻变得更粗更硬!
某一刻,这些白毛吸尽煞气,当即就从小妖身上迅疾脱出,并向着远处的尸狐族长疾速飞去。
只留下满地干瘪如枯骨的妖身,在阴冷的夜风里瑟瑟微抖……
……
“嘭!”
飞剑的最后一击,终于将附于巨狐体表的那层冰盾轰碎。
但还未等其再接再厉,“搜嗖嗖嗖嗖……”就有数之不尽的白色硬毛从四面八方飞聚而来,附着在了尸狐族长巨大的妖身之上。
得到如此海量的白毛相助,吕文山身上白光连闪,只是瞬息之间,就重新布下了一层比之方才更宽更厚的冰盾!
犀利的飞剑斩在这道冰盾上,虽见冰屑乱飞,却也一时拿其没有办法。
吕文山略微放宽心思,回转狞恶的狐首,向后面那名剑修看去,其目光怨毒,内里神色不言自明。
话说身为积年老妖,它所会的手段当然不止如此,只因这名剑修的飞剑太过犀利,才迫使着它老人家不得不躲进了乌龟壳了。
不过现下终于好了,孩儿们今晚虽然全部逝去,但它也终算是挡下了这柄要命的飞剑!只待加以时日,回复元气,卷土重来……
老妖正在暗咬獠牙,恨恨想着报复之策呢。
就见远处,顾尧竟又向着它快步冲来!
大少趁奔跑之机召回飞剑,手握剑柄,施展御剑,顿时就令他的冲锋速度凭空提升了一大截,几乎只是瞬息之间就冲到了狐妖跟前。
而直到此刻,那狐妖才摇头摆尾作出了跑路姿态。
并且在它奔逃之际,其巨大的狐瞳瞥向顾尧,眼神里闪过浓浓的轻蔑:
你的飞剑是很厉害,但老子的这手冰盾可也是尸狐一族自古传下的无上秘术,堪比外相境大修的护身术法,更不必说此术今晚还献祭了老子的众多儿孙,你小子要破它,简直是妄想……
“咔嚓!”
一声脆响突兀传来,打断了巨狐的得意遐思。
它于奔跑途中蓦然侧目,就见自己左侧肋下的冰盾,竟不知为何已被削下了一层!
那里,年轻的剑修手持一柄丈余长的巨剑,正欲再次挺身直刺!
等等!巨剑?!
第一百九十八章 幕后之人!
旬月之前,金华城外曾爆发过一场大战:遮天蔽日的魆黑山峰、力劈山峰的千丈巨剑……
直至最后,雄霸金华城外三百多年的黑山妖域被一朝覆灭,而踏平妖域的剑道高人也于同时神秘消失……
却不想此刻,那人竟是现身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刻,陡然间瞥见顾尧手中巨剑的尸狐族长,简直是亡魂皆冒!
正因目睹了当日那场大战、亲眼见证了黑山老妖身陨,它和老鬼才决定舍弃经营多年的金华古城。
只是,暗中占据金华已逾百年,一朝弃之心下实在不舍。
有鉴于此,它与老鬼才商定要在临行前狠狠玩一把大的,却不想……
丈余长的巨剑刺入冰盾,锋锐剑气疯狂穿刺切割,再次狠狠剜下一块寒冰。
这一次,感受完那种更为切身刺骨的恐惧,吕文山内心已经确定。
缀于它身侧的这名剑修,哪怕不是当日剑斩黑山老妖的人道强者,也必是那人的嫡系传人!
怪不得,怪不得仅凭金丹修为就敢身闯我尸狐一族的天罗地网。
如此锋锐的飞剑、如此霸道的剑道,简直是天下难寻!
“老鬼!你还不出手?想眼睁睁看着老子被杀吗?”
穷途末路之际,巨大妖狐扬天长啸,气急败坏怒吼连连。
与此同时,顾尧继续举剑狂刺,再从妖狐左肋撬下一块厚达一尺的冰甲。
那处的冰甲,现在已然只剩半尺厚了……
“吼!”
见求助无应,妖狐蓦然回头,森然巨口怒张,无尽寒气汹涌勃发喷向顾尧。
但是,果然就如它所料那般,书生只是立剑于前,仅凭巨剑自身所激剑气,就将这股触人成冰的寒气牢牢挡在了身外。
“老鬼,老子这次认栽了。只要渡过今日一劫,你要多少尸煞老子统统给你!”
寒流受阻,巨狐更加惊惶失措,只顾一边奔逃一边冲着无边黑暗惊怒咆哮。
“桀桀桀,臭狐狸,先前仗着自己儿孙众多,抢夺城中尸体时,可曾想过还有求我的一天?”
一层不知何时聚起的云翳遮住了朗朗明月,漆黑夜空下、萧瑟秋风里,一道阴恻至极、令人闻之战栗的厉鬼狂笑声,突从巨狐身周四面八方传来。
这道声音忽远忽近、音调时强时弱,让人根本分辨不清发声者的具体方位。
鬼笑声被顾尧听得,令其眉头不禁微蹙。
但进入妖狐双耳,却立时让其惊喜不已。
“老鬼!哈,老子就知道你绝不甘心置身事外!
想当初,可是你怂恿着老子在城内散播妖毒的,说什么黑山老妖身死,道督卫必会重新在金华驻扎,城内已然隐藏不下咱们,所以需得在最后时刻狠狠赚上一波煞气……没想到现在危险,你特么竟袖手旁观吗?”
“臭狐狸你还有脸说?!没错,你们尸狐一族确有在人身上种夺煞气的天赋,但若没有老夫居中斡旋,大梁朝廷岂能直到现在依旧蒙在鼓里,任由你们祸乱民生?
只是老夫也未想到,妖毒散播后,你竟仗着子孙众多,企图绕过老夫独吞煞气。
老夫孑然一身自是无法,要想分取自己那份煞气,也只能借助外力与你争抢了,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此间城隍实在是太过软蛋,仅是听闻你尸狐一族的凶名,就吓得龟缩在了那间破庙中不敢出手……
不过幸好,最后还有这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书生与你放对,老夫当然要好好看戏了。
哈哈哈哈……”
桀桀狂笑声中,顾尧脸色古井无波,看不出心中所想,但妖狐听到今晚发生的种种一切皆是出于老鬼谋划,则已是气炸了肚皮。
“老鬼!今晚收到你的传讯时,老子还慨叹你我之间到底有数百年的情谊,还想着最后需分润与你一些煞气……万万没想到啊,你骗了老子!你口中这修为不深的小修竟是如此一个煞星!单凭一柄飞剑就灭了我尸狐一族!
哼!老鬼你不是想好好看戏么?别等看到最后,把自个儿的老命也给搭进去!”
既已深知老鬼计谋,巨狐也就不指望其能出手相救了,只顾奋起全身余力,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奔跑。
……
在巨狐与老鬼言辞交锋之际,顾尧不吭不响,只顾从妖狐身上斩下一层层冰甲。很快就令其体表冰甲仅剩下了薄薄的一层。
若非他不知为何突然改变策略,不再仅瞄着尸狐左肋出剑,相信这狐狸现在已然饮恨而亡了。
当然,在此过程中,桀桀不断的鬼笑声依然环顾四周、忽近忽远,让人听得实在是厌烦不已。
于是顾尧突然住剑不砍,仅是凭着无双体魄与飞剑拉扯,紧紧缀在了一身秃然的妖狐身后——
敌人既未露面,大少也不敢倾尽全力斩下这最后一剑啊!
“宋大人,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这笑声,真的是难听的紧呀。”
书生于奔跑间陡然而出的一句话,立时就令充斥于阴风煞夜里的桀桀鬼笑没了声息。
顷刻之后——
“没想到你竟能猜到老夫身份,不错不错。”
鬼笑声已然变回了堂皇中正之言。
“呵呵,大人谬赞。其实猜出大人身份可一点儿都不难。”
追敌之际,顾尧凭着能破开音障的体魄脸不红气不喘,只将一双眼眸充斥法力,迅速从周围的可疑之处一一梭巡而过。
“其实想想,让城外戍卫收敛瘟死者尸体,此等命令也就大人您能下达吧?
还有,今日傍晚在下还曾去府上拜望过大人,当时大人虽有法子瞒过在下的灵识探查,但您府上那名老管家,说话可就有些不尽不实了呀……”
大少嘴里侃侃不断,悠悠诉说着自己的分析。其实,真正让他确定金华瘟疫幕后真凶的,并不是他嘴上所述之言,而是他从万民伞上看到的那两幅功德图谱!
两幅功德图谱上,尸狐一族的身份很好确认。而通过今晚与尸狐一族战斗,顾尧也反应过来,功德图谱所绘情境实则多为隐喻!
如此,那最后一幅图谱上所绘巨人究竟为谁呢?
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一城之地置于其股掌调控之中呢?
只能是金华官府了!
而恰好,宋定远,就是金华府的府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外相天劫!
凛冽的秋风变得愈发狂放了,呜呜风声宛如万鬼哭号,冻彻人骨。
天上云翳被狂风撕开一角,幽冷月光得以从裂开的云缝倾泻而下。
暗淡冷光中,凛凛寒风下,巨大妖狐心若死灰,双瞳木然,只知不停地发足狂奔。
作为一名妖族,哪怕它修为已臻金丹巅峰,但所学术法到底不像人道修士那般种类繁多、变化莫测。
此刻,仅会的几种妖法已然轮番用罢,就连祖传的冰盾之术也已竭力使出……
但是,身后那名人道剑修却依然如同附骨之疽般不可摆脱!
此时,关于金华瘟疫的种种真相皆已挑明,已到图穷匕见之刻。
尸狐想不通,身后那人到底还在等什么?难道戏弄它这么一只寿元近千的老狐狸,就如此好玩么?
奔逃途中,巨狐突觉前方某处有凶煞气息骤然聚集,它冷眼斜瞥,獠牙紧咬。
想来是那老鬼见身份被识破,也终是藏不下了。
它方要开口出声,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好生冷嘲讥讽几句。
突然,身后剑光陡然暴烈!
眼角余光中,那柄本已长达丈余的巨剑,竟然再次体型暴涨,生生长至了六丈长短!
然后,六丈巨剑悍然劈下,哪怕妖狐百忙中调集起全身冰甲汇于头顶,都不能阻止此剑下劈速度之分毫!
临近死亡,尸狐才恍然了悟剑修隐藏实力、对它缀而不杀的缘由:
原来从一开始,这人就打定了利用它,引出老鬼的主意了啊……
巨剑劈斩下,妖狐引以为傲的冰盾轰然爆裂。无尽剑气冲入尸狐妖躯,仅仅瞬息间就将这头金丹大妖搅成了一团肉泥。
紧接着,轰然巨响响彻金华南郊。巨响过后,地面上,一条宽达丈余、深度更超三丈的狭长剑痕陡然出现,直直延伸至了漆黑深处。
剑痕之上,尸狐妖躯已全然不见了踪影,唯留下成千上万根硬直的白毛在空中飞舞盘旋,缓缓洒落地面。
只是此刻,顾尧却是顾不上欣赏这飞舞于满空的毛发了!
方才激发天剑术力斩尸狐之际,前方那团阴煞中就射出了成百上千根黑魆魆的触条。
等到尸狐身殁,触条已然袭至顾尧身前,化为了数千根瘦骨嶙峋、指端泛光的漆黑鬼爪!
“当当当当当……”
因早有防备,顾尧及时收剑,令这些鬼爪徒劳无功,统统撞至宽阔剑身。
只是不等他运剑反击——
“嗖嗖嗖嗖嗖……”
鬼爪已被全部收回,随同它们一道消失的,还有那些飘舞在空中的白毛!
“哈哈哈哈,老夫多谢道友成全!”
桀桀鬼笑从前方那团阴影里再次得意传出。
顾尧瞬间顿足、凝眉——那些白色硬毛里蕴满了尸狐一族从城内搜集的煞气,原来老鬼方才动手,表面看上去是趁他斩杀妖狐时出手偷袭,但其真正的目的却是夺取这些白毛啊!
呵,好狡猾的老鬼,也不知此獠到底是何方神圣!
“有这些尸煞做底,老夫的天劫,该能安然渡过了……”
得意鬼笑之后,紧跟又有一道轻轻呢喃从那团阴影幽幽传出。
那道呢喃声透着满足的慨叹,似是发声之“人”为等眼下这刻,已不知积累忍耐了多少岁月。
只是,这道蕴满煎熬意味的呢喃入得顾尧双耳,却是瞬间令他头皮一炸!
“天劫?!”
从今晚种种迹象来看,尸狐族长吕文山的境界当属妖道金丹,那么与其沆瀣为伍的老鬼,修为也该差距仿佛……
而此刻,老鬼却亲口吐露自己天劫将至!
那这天劫,无疑就是突破金丹、成就外相境的外相天劫了!
“剑起!斩!”
这一刻,终于明悟老鬼布局的顾尧再不敢耽搁,他顾不上回复刚刚施展天剑术的法力消耗,当即口喷一丝电光融入已然恢复体型的飞剑,再抬手一指,就令飞剑全速飚向了前方那团方圆数丈的阴影。
“噗!”“噗!”
两声闷响先后传出,这是由于飞剑一击无功,只是单纯的从阴影中扎入,再射出!
对此一幕,大少早有预料,毕竟,那团阴影方圆数丈,且又漆黑无光,他又哪能察觉老鬼躲在阴影的哪处角落?
但这也无妨,让飞剑多扎几次便是!
“嗖——”
得主人召唤,二尺短剑当空一个回旋,就要再次射向地上那团阴影。
只是于此同时——
“啵啵啵啵啵……”
数之无尽的闷响突从阴影中不断传出,同闷响同时发生的,是那团阴影的体积蓦地开始迅速扩大!
十丈!百丈!千丈!!!
阴影扩袭至顾尧脚边,大少当机立断迅速飙射后退!
此方世界,妖鬼邪魔的术法手段大多阴毒难测,在不知对方根底的情况下,最好还是离远些为好。
……
见自己一击逼退剑修,已然膨胀至千丈大小的阴影中再次传出得意狂笑。
“老夫外相天劫将至,此刻无暇招待道友,待老夫天劫过后,再向道友好生赔罪,哈哈哈哈……”
猖狂大笑声中,这团千丈有余的巨大阴影竟是从地上一弹而起,瞬息间就飞离地面直有数百丈高度!
此刻,夜霾之中月华暗隐,天上地下几无丝毫光明。
但顾尧站于地上,依旧能将天上那团黑魆无比的阴团看得清清切切!
只因那团千丈阴霾暗的纯粹,暗的足恶!
“嗖!嗖!嗖!嗖……”
百丈高空中,飞剑依旧在漆黑阴团中徒劳穿插着,只是,相比起这颗阴团千丈大小的体型,飞剑自身形体实在是太过纤小。
另外,到得如此高度,顾尧已感到对飞剑的操控渐有不逮,再加上他方才斩杀妖狐法力耗费甚巨……
所以此刻御剑斩杀藏身于阴团中的老鬼,实为徒劳之举罢了。
“顾大哥!呼——呼——”
李若眉略带轻喘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顾尧回头,看着小丫头向自己迅速奔来。
“顾大哥,天上那是?”
不用过多寒暄解释,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天上那团巨大的魆黑阴团给牢牢吸引。
“哦,那个啊,它是咱们金华知府宋定远,算是引起金华瘟疫的幕后黑手吧。”
“什么?!里面的妖物竟是宋大人?!!”
“没错!宋大人现在,怕是正在感应勾连自己的外相境天劫呢。”
“啊?!!!”
第二百章 天劫……不行啊
顾尧话音方落,李若眉的震骇还未抒发完全……
此方天地环境已然发生突变!
先是环绕于二人周身的凛冽秋风竟在瞬息间消弭、静止,接着,方圆数十里许,林木摇曳声、昆虫嘶鸣声、鸟兽扑腾声……竟也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股莫名的威压从天上悄然降临,万物同感,肝胆巨颤!
这方天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后,千丈高空中,又有阴云迅速凝结、汇聚。这片阴云形如华盖,幅员直达百里,竟将远处的金华古城也给完全笼罩……
至暗环境下,顾尧突觉自己衣袖被人扯动。
他微微回首,李若眉略显惊惶的嗓音在耳侧响起。
“顾大哥,这外相境天劫……都……都是如此恐怖的么?”
听得小丫头的惊问,顾尧仰首向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刻,他已然收回飞剑,只是将不甘的目光看向阴云之下,那团宽逾千丈的魆黑阴团。
穿越以来,他所历天劫已有两次,但无论是那次婴宁的化形天劫,还是他刚刚渡过的金丹天劫,都没有眼前这场天劫让人感到如此的心悸恐惧!
《道缘图录》有云,天威难测,天劫难挡!不论修习何种道属的修士,面对天劫都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自古而来,渡过任何一种天劫的修士,都是十不存一!
并且,随着修士修为提升,他所历天劫的威力也在不断增强!
就如同此刻顾尧头一次见到的外相境天劫来说,天劫雷霆还未完成汇聚呢,就有无尽的恐怖威压,将劫云下的万物生灵给生生吓成了鹌鹑。
“没事,别怕……”
大少拍了拍衣袖上的小手,想对小手的主人轻声安慰几句。
但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蓦地一下闭上了嘴巴。
因为老鬼的天劫,终于开始了!
劫云中心、老鬼所在巨大阴团的正上方,一抹刺眼的青白乍然显现!
青白雷霆既现,天上劫云竟也如海浪般翻滚潮涌起来!
一层层云翳无风而旋,越旋越快。在其中心处,雷劫以那抹青白闪电为中心,开始了迅速汇聚。
只是眨眼间,一颗方圆丈余的粲然雷球就在那里凝集而成,雷球周围的数十丈空间则是漆黑无比,顾尧从地上远远看去,就像那处天空上多了一颗巨人的眼眸!
而眼眸正中的瞳孔,正是那颗青白色的雷球!
“轰隆隆~”
直到此刻,巨大的爆鸣声才从天上云层突兀传来。
这道惊雷声响似一个信号,也像某种开关。
因为自它过后,狂烈的秋风平地乍然而起,风力之大几令人站立不住。
同时,林木间虫儿的哀鸣声、鸟兽的啼哭声,声声鹊起,渐行渐远——这是鸟兽鸣虫终于重获自由,正在忙不迭的逃离这片天罚之地!
“轰~”
一道比之方才更为宏大的雷音暴然而起。
顾尧站于地上,仰头迷眼看去。
就见天劫雷球之上,有一道碗口粗细的青白雷霆悍然而落,狠狠轰向了其正下方的巨大阴团!
按理来说,雷霆代表天威,那团阴影不论为何物凝聚,都该在这一击之下风消云散的……
但是,就在那道劫雷即将触及阴团之际,那阴团形状竟蓦然而变,在其表面竟瞬息间生出一张百丈大小的魆黑巨口。
巨口开合间将劫雷吞噬,无声无息,竟未对巨大阴团造成丝毫的伤害!
此幕过后,猖狂的桀桀鬼笑再次嚣张而起,直从天上传至地面,竟一时将天劫雷音也给生生压下!
“哈哈哈哈……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当尸煞之气凝集万千,天道神雷都奈我不何!贼老天,来吧!来吧!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老子今日定要让你好好开开眼界!”
得意的狂笑声中,天劫雷霆开始从那颗雷球上不断劈落,但其落下一道,老鬼就驱使煞气阴团吞噬一道。数十道雷霆过后,天劫竟未对老鬼自身造成丝毫影响!
站于地上,顾尧眼睁睁看着天上那颗劫雷竟拿老鬼毫无办法,也不知是怎么的,一股极致的狂怒就蓦然间充斥了他的心房。
这股怒意无端无由,不像是因老鬼祸乱金华,更像是见天劫无力,生出的恨铁不成钢的恼意。
“废物!”
鬼使神差的,大少喃喃出口。他霍得转身看向李若眉。
“丫头,你身上有没有能助人飞举的符箓?”
“飞举之符……”
因顾尧此刻心中愤怒,眼神太过骇人,李若眉不及细想,连忙从身上符袋中翻找起来。
“顾大哥,这枚风遁符可助人浮空,不过……”
小丫头正要详细解释这符的用法呢,但顾尧此时急怒攻心,哪还有心思细听?
他从李若眉手里一把抽过风遁符箓,想都不想就拍向了自己胸前,同时,磅礴法力也不要钱似的疯狂注入……
很快,轻身的感觉瞬息而来,顾尧使劲一蹬双腿,顿时就如一根利箭般,直直飞向了遥远的天空。
“顾大哥……”
地面上,李若眉见顾尧瞬息间腾飞而起,不自禁的上前紧赶了几步。
突然,小丫头的脸色蓦然一变。
原来顾大哥之前之所以不带她御剑飞行,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飞举之术?!
“等等顾大哥,那道风遁符箓用时极其有限,千万不能飞那么高啊……”
李若眉在地上焦急大喊,奈何狂风猛烈,娇声渺渺。再看顾大少爷,已然乘风而去数百丈高了……
……
暗冥的天空中,顾尧借着一跃之力直直飞上了数百丈高度。
话说到了这里,受无尽狂风吹拂,他被暴躁充斥的大脑终于找回了一些清醒。
只是,每当他抬头观望老鬼渡劫之处,都会有怒意从心底汹涌泛起,令得他无论如何都难以保持冷静。
就这样,他不断飞升,离天上那颗青白色的天劫雷球越来越近,而此番举动,也自然引来了老鬼的关注。
“呦呵?竟还有人敢如此近距离的插手旁人渡劫?!小子,你找死可以,但又何必急于一时?等贼老天这场劫雷消磨殆尽,老夫自会给你一个了断。
哦,对了,到时金华数十万百姓都会与你同去,你,也不会感到孤单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边劫云下,隆隆雷音中,老鬼畅然狂笑,其声如魔……
第二百零一章 天劫不行,我上!
躲于千丈方圆的煞气阴团中,老鬼确有其狂傲的资本!
身为鬼道修士,它的本体原为一头千年尸妖,为了今日这场天劫,它处心积虑已达三百年之久!
三百年前,老鬼偶尔获得一道利用煞气渡劫的秘法,只因这道秘术所需煞气太多,亦太过有伤天和、极易引来人族大能“斩妖除魔”……
万般无奈之下,老鬼只能辛苦谋划,拉来了善于从人类尸体上提取煞气的尸狐一族结为同伙。
也算这两名老妖有几分运气,在人间游历百多年后,它们于偶然间发现了江州首府金华城内竟无大梁道督卫驻扎!
这一发现当时就令它们欣喜若狂:
谁人不知江州自古富庶?而金华作为江州首府,人力物力那更是冠绝整座州府!
为了图谋大计、也为了能在江州扎下根基,同时又不引得人道高人怀疑,它可谓是挖空了心思,使出了浑身解数。
初时,老鬼耐着性子刻苦攻读人类儒学经典,等到时机成熟后又夺舍到一名官府小吏的躯体。
接下来,为了掌控更大的权势,老鬼苦研厚黑、勤于逢迎,在金华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期间,冷板凳坐过、冷屁股贴过、唾沫丁子尝过……不过“历经苦难”之后,终还是被他混到了一府之尊的位置上。
成为金华知府后,老鬼顺其自然地将尸狐族长安置在了城外军营。至此,两个妖物一文一武、一内一外,也算是掌控了金华所有的民生大事。
按照两个妖物的计划,它们凭借官场权势在金华城内猥琐发育当为正计,反正此城之内有数十万的人类可为供养之资。
无奈妖算不如天算,就在旬月之前,城外的黑山老妖突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剑道高人干掉了,这下梁廷的道督卫没了掣肘,卷土重来金华古城也就仅成了个时间问题。
正是于此背景下,二妖才决定从城内大捞一笔算逑。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尸狐老妖凭借子孙众多暗中动了一些旁的心思。
不过最终结果尚可,天意到底还是独钟于它这头修行千年的尸妖。
……
安然栖身于煞气阴团内,老鬼一边随手化解着一道道从天上落下的天劫闪电,一边饶有兴趣的冷眼观望那名飞至它附近的人道剑修。
虽说今晚能顺利渡劫,这名剑修于它来说实在是“居功至伟”。
怎奈道属有别,更何况此人现在亡它之心依旧不死……
所以感谢是不可能感谢的。心头冷笑间,老鬼念头一动,就有一股黑煞阴气从煞气阴团脱离而出,直扑人道剑修!
同时其心中还在自得不已:自古而今,还有哪个修士能在渡劫之时分心他顾?唯它老鬼是也!
想至得意处,桀桀鬼笑自然又从煞气阴团中猖狂传出……
……
立身于数百丈高的青冥,身周,狂风哭号,冻彻人骨;头顶,雷霆闪耀,怒劈妖邪;更不必提此时此刻,还有不断的阴鬼狂笑在耳边持续传来……
按理来说,此情此景下,一般人心中最大的情绪当为畏惧,再不济也该是凝重无比的。
绝不该如同顾尧此刻般,心中充满了难以排解的无端狂怒!
此刻,顾尧立于高空之上,以无比贴近的距离观望着老鬼渡劫。
青白色的闪电从雷劫球上道道劈下,不待威力绽放,就被煞气阴团一口吞下……
这特么哪里是在渡劫,分明是在投喂啊!
雷劫乃天道威严,如今竟被这头老鬼玩弄于斯?!对于此幕,老天或许能忍,但他顾某人,忍不了!
也正在此时,不远处的煞气阴团突然轻微一震,一股黑煞阴气从阴团表面分离而出,向着他直扑而来!
等到离得近了,顾尧已然看出这团黑煞中竟藏有成百上千的幽冥鬼物。
血盆大口的僵尸、张牙舞爪的夜叉、长舌外露的无常……
‘渡劫之刻,还有余力攻伐他人么?好!很好!’
咬牙暗恼一瞬,顾尧张开双唇,将腹内积攒良久的炽烈一口喷出!
话说自顾尧遇见燕赤霞,正式修道以来,他已有好久没喷过闪电直接御敌了。
此时他人在空中,飞剑之术对尸妖无效,天剑术也因法力不足难以施展,诸多术法当中,也就剩腹内这道闪电可堪一用了。
虽然他也不知时至今日,自他穿越伊始就有的这手保命手段,威力到了何种地步……
另外,因老鬼真身藏于阴团难以寻觅,所以顾尧这次口喷闪电也就没有瞄准那团千丈方圆的巨大阴影。
而是阴影之上,正在徒劳劈下一道道青白闪电的天劫雷球。
话说他如此举动,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般的直觉……
……
青白雷霆闪耀下,从煞气阴团分离而出的那股黑煞,瞬息间就扑至剑修身前。
藏于黑煞中的鬼怪们嘶吼着、躁动着,争先恐后想要一尝人类热血。
只是,当一头独角夜叉从黑煞里当先跳出,张开獠牙遍布的森森巨口即将触及剑修躯体之际。
突有一道刺目之极的紫光从剑修口中喷薄而出!
随后,才传出一声震彻天地,令此方天地所有声响全部失音的宏大雷声!
雷声之后,黑煞消弭,藏身于黑煞之中的万千鬼物自然也跟着烟消云散。
但是,紫色闪电的威力不过才将将展现!
仅仅千分之一个瞬间,紫电从顾尧口中喷出,直直击中了悬于劫云正中的天劫雷球。
受此一击,那雷球却诡异地并未被一轰而碎,相反,其竟像吃了大补药般,体型飞速膨胀开来!
十丈!百丈!千丈!万丈!
同时,雷球体表的颜色也不再呈现青白,而是变成了深邃的紫色。
紫色雷劫乃天劫之尊,专为所备!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滔天巨响,粗达万丈的紫色雷霆从天上迅驰捶落。
这一次,老鬼藏身的煞气阴团面临这道雷劫,并没有如先前般“张口”吞噬——倒也是,这道紫雷粗达万丈,即便它想要吞噬,怕也无从下“口”吧……
另外,在此过程中,那团煞气悬于半空,竟似是忘了躲避,动都未曾动弹一下。
或许,老鬼藏身于阴团之内,已被吓傻了吧……
第二百零二章 这是……要生了么
耀人之极的粲然电光从天而落,犹如仙人挥毫,划就万丈匹练,竟于漆黑夜空,照亮了大梁东南数州地域!
于是,灵山秀川中、幽冥魔域里、洞天福地内,无数常年闭关、只存在于后辈传说中的积年老修、亦或是老鬼、老魔纷纷第一时间破关而出!
他们凝立空中,脸上或是疑惑、或是兴奋地直直盯着江州方向。
多少年了!自从那个狂徒截取天道雷霆后,世间再不曾有过这般威能堪比天象、甚至是接近合道境的天劫神雷!
到底是何人受天眷若斯,竟能在天道有失的当下,引下此种让人求之不得的天劫?!
毫不犹豫地,老怪们当即纷纷施法,就欲往天劫爆发之地赶去。
他们念头一动,身周异象立现:或是浮于头顶,占地足有百里大小的高山、巨川;或是立于身后,仰天狂啸的万丈奇兽;甚至还有悬于掌心,散发着无尽玄妙的竹简、沙漏……
各家意象,各具奥妙,无穷尽矣!
只是,不等老怪们继续采取行动,遥远天际处,那道庞然紫雷竟又不知为何蓦然而逝!
从其陡然现世再到完全消失,存在于世间的时间竟连半个眨眼的瞬间都没有!
事情太过蹊跷,老怪们不由纷纷撤去术法,驻足观望——
既能引下此等天劫,那渡劫之人的修为比之他们必定只强不弱。在不知事态究竟为何的情况下,稳上一手当为上策。
只是,老怪们在自家门口眼巴巴地仰头观望,任由他们想破脑壳都不会想到,此刻在江州方向渡劫的修士可不是什么通玄境,甚至天象境大佬。
只是一头修为堪堪金丹巅峰的倒霉尸妖罢了。
……
口喷雷霆后,许久不曾体会过的疲敝感再次汹涌袭来。
顾大少立于空中,身躯立时变得佝偻了几分,若不是他现在身子底蕴深厚,又早已熟悉了这种累至极致的感觉,怕早就不由自主从天上掉下去了。
只是,虽说他此时身躯疲累,但一颗心脏却是跳动的汹涌澎湃!
喷出腹中雷电前,他有想过此击或能对老鬼造成一些影响,毕竟腹内雷霆和附于他身上的天劫大佬关联甚深!以那位的能耐,干扰老鬼渡劫,然后再借天雷之力灭杀老鬼也未可知。
只是令大少万万没想到的是,青白雷球被腹中雷电击中的刹那,竟能生出如此骇人的变化!
这不是普通的化学反应,这特么是妥妥的核聚变啊。
堪堪一颗丈余大小的雷球,竟能在短短瞬间膨胀至万丈方圆!单单其蜕变之后散发的气浪,就将顾尧一路吹出了数百里开外!
但是,比起这一系列剧变更令顾尧忧心的是:劫雷生变老鬼定然十死无生,但当这道万丈神雷落于地面,金华古城、甚至是连带着金华周围的数十座县镇,怕都将灰飞烟灭吧,而城镇中的数十万百姓,也定将尸骨不存!
如此之大的因果,到底该归于他顾尧,还是由那死去的尸妖老鬼背负?
心头方生忐忑,远处神雷已然从天上砸落!
果然,如此天地之威下,老鬼藏身的煞气阴团屁都未放一个就于瞬间轰然爆裂,里面老鬼的下场当然也是不想自知。
而那道庞然紫雷在灭杀渡劫老鬼后,竟也当即就从空中迅速消解,等到余威落至地面,不过仅剩一些力道萎靡的狂风罢了……
事实证明顾尧的担忧有些多了,虽然他也不知劫雷消散的具体缘由,但能保下数十万百姓性命,无疑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
远处天空,劫云消散,月朗清明。就像此方天地未发生过先前之事似的。
而顾大少独自浮于空中,以一种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角度俯瞰这方世界,虽然身上疲敝依旧,但仍有无尽豪气从心底油然而生。
可以预料的是,经过他的努力,金华城内再也不虞有“瘟疫”爆发了,而那些身染妖毒者,只要此间城隍尚存口气,大少都将保证为他们疗好伤势。
金华城这次,终于稳了!
长吁一口气,大少就要掐断输向风遁符中的法力,从天上飘然降落。
他现在疲敝欲死,站都站不稳,如今勉力浮空,喉头已有些腥甜之感。
只是,就在他即将降落之际,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竟有一朵云翳正向着他这里快速飘来!
难道老鬼还活着?!
心下一惊,大少当即握紧手中短剑,凝神戒备。
只是,那朵云翳已是离他很近了,但直到现在,他都未能从中感受到妖鬼特有的那种邪恶生气。
相反,这朵云翳死寂阴冷,蕴满萧杀之意,给了他十足的熟悉之感。
“这是……老鬼方才藏身的煞气阴团?!”
心头明悟间,尸煞之气已然临身,并将顾尧层层包裹。
虽然他也想不通紫霄雷劫之下,这些煞气为何竟没被净化……但管他呢,等吸纳这些煞气,他体内法力储量定能再上层楼,而在庞然法力催生下,他自身的剑道道悟也必将更为完善。
外相境界,指日可待!
……
随着外界煞气涌入,顾尧的身体就像海绵遇水般,干枯的法力顿时重生,满身疲累也稍有缓解。
他微微握拳,可以明显感到身体素质又开始了进一步的提升改造。
若继续保持如此态势,哪怕他不刻意捶打磨练,相信有朝一日仅凭这具肉身的强大,就能将一般妖魔按到地上摩擦吧!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
想到此刻,大少不由得抬起右手轻轻抚过自己小腹部位。
今日白天,当他吸尽城隍万民伞上的尸煞之气后,小腹部位就开始隐隐作痛,那种痛感一涨一缩,就像腹内正有某物在不停生长似的……
而此刻,当老鬼身陨,其和尸狐妖族处心积虑搜集而来的尸煞之气涌入身体之后,顾尧竟再次感到了那种痛感!
并且此时的痛涨感觉比之先前厉害了许多,里面那种物体长大的感受也变得更加明显!
不由自主地,顾大少爷低头看向自己腹部,然后,他就震惊地发现——
自己的小腹竟真的在不停地、缓缓地、坚定地涨大!
“这……特么的,老子不会是要生了吧?!”
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突然从他脑中闪出,只是,不等他将这等妄念排出脑际,突然降临的失重感就猛地裹挟住了他的身躯。
李若眉提供给他的风遁符箓,失效了……
第二百零三章 这下,真当妈啦……
问:“孕妇从百丈高空坠下,结果会怎样?”
答:“那还用说,当然是一尸两命,死得不能再死了!”
只是,世间之事总有些许意外,就譬如在此时,在此地……
时间约莫已是后半夜,在距离金华城足有数百里的一处荒山上,一名衣衫褴褛的俊俏书生从地上缓缓爬起。
顾孕妇,哦不,顾大少爷仰首望天,有心就这道风遁符的操蛋效力狠狠问候李若眉一番。
无奈现在腹中疼痛难忍,他也只得将找小丫头算账之事放在秋后了。
托身体强韧的福,从百丈高空坠下,他也不过只是受了些擦伤。但是……
再次伸手扶摸小腹,感受着里面一阵强过一阵的脉冲般疼痛……顾大少心中不由自嘲了一句:难不成从百丈天上掉下,还特么动了胎气不成?
此刻,大少的肚皮已是涨至半个篮球大小,隔着肚皮摸去,已能很明显地感到里面物体极具韵律的悸动。
像是真有个婴儿,正在里面吃饱打嗝似的……
当然,所谓怀孕生产、动了胎气不过只是大少的自嘲之语。
早在方才从天上坠下的刹那,受狂猎夜风一吹,他对于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在当初灭杀黑山老妖之后,顾大少就曾在自己气海之内发现过一颗异物——燕胡子留赠给他的那颗傀儡虫虫卵!
尔后,他在施展叩心问道之术查看剑道意象时,又曾数次看到那枚虫卵,竟也在靠着吸收他的法力不断地成长。
记得最后一次看到虫卵,这家伙已是长至西瓜大小,当时大少就有预感,保不齐有朝一日这玩意儿瓜熟蒂落,自会从他体内脱离而出……
另外,因这枚傀儡虫卵乃是由“上辈子”的天劫大佬亲自植入的身体,所以顾尧平日里虽看着此物碍眼,却也不曾动过将其从体内取出的心思。
内中原因,一为不敢,二为无法罢了。
毕竟,就算天劫大佬的心思真的阴狠毒辣,想来他也不会真拿这具身体开玩笑不是?
……
此刻,因有庞然煞气陡然临身,顾尧腹痛难忍,想来也是煞气滋养下,那傀儡虫卵又在进一步长大!
他咬紧牙关挣扎起身,觑见左侧不远处树荫浓密、草丛丰茂,就蹒跚过去,勉力坐下。
口中默念法咒,手上掐起指诀,叩心问道下,他的神魂意识坠于小腹,凝入气海——
大少倒要看看,老子天天好生伺候着你,供你吃、供你住……事到如今,你特么又在给哥整什么幺蛾子。
……熟悉的失重感过后,气海空间内,顾尧睁开双眼。
头顶横贯天穹的狰狞闪电、身侧锋芒毕露的三寸剑影自不必赘言。
这一次,大少直接将“目光”投注到了以往刻意忽略的傀儡虫卵上。
记得前两天,这玩意儿已有普通西瓜般大小,周身气韵渺渺、有蒙蒙白光裹身。
而此刻再看,这家伙的体型竟已然长至箩筐般大,并且包裹于其体表的也不是什么白雾了,而是变成了一层泛着温润色泽的晶莹白玉!
熟了!
只凭第一眼,顾尧就福至心灵,明晓了傀儡虫卵的当前状态。
同时也确定了导致自己今晚腹痛不止的元凶,正是眼前这颗浑圆一体的家伙。
这特么还真是到了……瓜熟蒂落之时啊!
但是,又该如何将这玩意儿从体内取出?要知道他顾大少爷,可是个天衣无缝的纯爷们儿啊!
其实关于傀儡虫卵的信息,顾尧这段时日还真就刻意打探过一二,毕竟,如此一坨实物以如此玄妙的方式存于体内,一般人哪怕神经再是大条,也不敢真就掉以轻心吧。
起初,他先是取出《道缘图录》,又将书上关于傀儡虫卵的只言片语细细研读了一番。奈何《道缘图录》此书太过大路,顾尧翻来翻去,书上关于傀儡虫卵也只记载着一些诸如“炼制身为化身的顶级宝财”、“修士增强道悟的无上珍品”等信息。
而关于如何将此物从体内生出来,哦不,取出来的方法,书上则是丁点记录都无。
幸运的是,顾尧后来又遇到了李若眉,这丫头从小就跟在金丹真人身边修行,又傍身于道督卫这一神秘组织,见识不可谓不深。
在押解城隍拔除金华百姓体内妖毒的过程中,偶然间听顾尧提起傀儡虫卵,小丫头当时就露出了震惊兴奋的神色。
顾尧从她口中得知,傀儡虫乃是上古异兽,万年之前就已灭绝,但此虫所留虫卵直至今日仍偶有现世。不过,因为傀儡虫卵太过奇珍,所以每当此物出世,都免不了给修道界带来一场动荡争夺。
那些争夺胜利的幸运儿得到虫卵后,大多会选择通过外丹之术再辅以自身秘法,将此卵练成身外化身。当然,也有一些妖魔高手会用他法祭炼虫卵,小丫头说到此处,就直言自己见识浅薄,无从知晓这些秘法的详情了……
总而言之,从李若眉口中,顾尧也没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最起码那丫头就从没听说过此卵还能存于修士气海,至于顾尧此刻遇到的难题,她就更是想象不到了。
……
一番思量回忆后,顾尧依然未想出将虫卵从体内取出的方法。
但是,此刻已到燃眉之急,他若不当机立断采取行动,最后怕是会被这枚熟透的虫卵给撑死!
万般无奈之下,大少神魂不由自主地飘近虫卵细细打量,只是,就在他的一缕神魂触及虫卵的刹那,虫卵突然蓦地一震,不待大少反应过来,他那缕神魂就已被虫卵给生生吸扯了下来!
神魂撕裂得极致痛苦蓦然传来,顾尧剧痛之下,叩心问道再不能维持,第一时间就逃出了气海空间。
但是当他神魂归位后才发现,源于魂魄之上的痛苦竟然仅仅只是个开始!
此刻在他的小腹部位,一阵阵令人疼痛欲死的痉挛感觉开始汹涌袭来,剧痛侵袭下,大少浑身汗如雨下。
他先是死命咬紧牙关,不过很快,随着疼痛步入极致,他再也忍受不能,张口大吼起来。
漆黑的夜空中,顾尧捂着小腹张口痛呼,其声凄厉悲惨,竟将周围的秋风怒号也给生生压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于痛呼之中突然嘴巴一张,一枚带血的玉石就从嘴里一喷而出。
那玉石刚出口时不过巴掌大小,不过其体型竟是见风就长,短短数息间,就涨至了与寻常箩筐等同。
顾尧在脱力昏迷前匆匆瞥了那玉石一眼,只见里面包裹一物,四肢俱全、虎头虎脑——
赫然是一名人类婴孩!
老子这是,真当妈啦?!
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第二百零四章 哥的身体……
晨风微拂,给萧寒大地带来丝丝暖意。
距离金华城数百里开外的一座无名荒山上,顾尧睫毛微颤,迷迷瞪瞪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怎么了?”
意识渐渐回归,大少也就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貌似发生了一些异常。
他使尽力气举起双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对白如莲藕般的粉嫩胳臂!
咦?我靠!
情绪激震下,大少思绪迅速清明。
他抬手拂过赤果果的肚腩、双腿……肉乎乎、软绵绵、滑嫩嫩,再微微一嗅,嗯,香喷喷!
“老子这是……又穿越了?!还特么成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屁孩儿?”
毫无意外地,因已有过穿越经历,大少第一时间就对目前状况做出了判断。
但是,待他抬起眼帘,目光透过一层透明“玻璃”看向外面景象——浓密的树荫、丰茂的草地,以及昏倒于草地之上,那名虽然衣衫褴褛,但依旧难掩不凡气质的俊朗青年……
那名青年的容貌是那么的熟悉,顾尧只是看了一眼,脑中立觉嗡地一炸。
那……那不是我么?!我怎么能……我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
记忆如同潮水般奔涌倒灌,顾尧新生的小小身躯躺卧在箩筐大小的白色玉球内,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极大,但眼神之中却已保持了良久的木然。
话说到得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人人都说傀儡虫卵乃天下奇物,是炼制身外化身的无上珍品……
但是,为何就没人说过,这身外化身竟是这么一个炼制法儿?炼出的化身,竟又是如此这番模样?!
这特么哪是什么虫卵、哪是什么化身啊,分明就是一个香喷喷、活生生、真的不能再真的人类婴孩!
另外,不论是《道缘图录》记载,还是李若眉先前所言,都曾说过将傀儡虫卵炼成身外化身后,化身都将自动拥有一份儿简单的意识。
这份意识可独立于主人之外,不会对主人自身神魂造成丝毫影响,从而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助其主人参悟道妙玄真了……
而此刻,顾大少盯着玉球内壁已经向外看了老半天了,但他的肉身依旧一动不动地在草丛上趴伏着,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无!
得!看来这一点又和他人所述的毫不相符!他的意识,确确实实是转移到这个新生婴孩体内了!
但是,又该用何法将意识返回先前肉身呢?
蜗身于玉石当中,束手无策的顾大少禁不住吐了句前世着名的槽语:在线等,急啊!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日头已然爬高。
午后秋暖,一些晒足太阳的兽类缓缓动身,踏上了觅食之途。
周遭草丛摇晃,俄而,一条成人小腿粗细的绿蚺从内缓缓游出。
绿蚺游动途中蛇信不断抽吐,显然是闻到此处有某种异香之物存在。
它毫不停留,径直游向散发着浓郁胎香的巨大玉球。
而看到此幕,因为这条蟒蛇的突然出现而陷入一阵惊慌的顾尧,却是瞬间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看来这畜生的目标是这具婴儿身体……若让这畜生将这具身体吞食,哥哥我或许就能神魂归位,醒过来了吧。’
正因怀着这种异想天开念头,当森然蛇吻临近、开合,顾尧非但未从其中感到恐惧,相反,他竟还生出了一种盼蛇赶紧下嘴的急迫感。
‘快呀!快用你这两颗坚韧强壮的獠牙,将哥给彻底撕碎吧!’
“滋啦啦!”
犹如指甲扣弄金属的难受响声接连传出,顾尧卧躺在玉球内,眼睁睁看着蟒蛇的獠牙从玉球表层徒劳划下。
两颗獠牙的尖端出现了明显的崩纹,而反观玉球本身,竟是毫发无损!
眼见绿蚺当先一击失败,顾尧简直是比它还急。蓦地,躺在玉球中的小小婴儿突然开始哇哇大叫,一边叫着,一边将自己的小拳头只往嘴里塞去。
婴童这是在提醒绿蚺:大哥,您是蟒蛇啊,既然咬不动,吞应该会的吧?
也不知是因为是天资聪颖还是歪打正着,这次,绿蚺竟像瞬间明晓了婴孩的意思。
只见它将两颗獠牙收回上颚,血盆大口竭力张开,就冲着箩筐大小的玉球狠狠吞来。
腥臭的涎水泼洒开来,顺着玉球浑圆光滑的表面流淌下去,顾尧藏身于玉球中,眼睁睁看着蟒蛇将玉球圆球咬在口中,却又无论如何都吞咽不下。
俗语有言,人心不足蛇吞象,而此刻,这枚堪比箩筐大小的玉石圆球就恰如一头大象,哪怕绿蚺使劲浑身解数,竟拿其没有丝毫办法。
终于,在玉中婴孩极度失望的眼神中,蟒蛇不得不将玉球吐出。
然后,又在婴孩蓦然变得惊惶的神色里,扭头摆尾,缓缓向着昏倒于一旁的书生爬去。
“不要!”顾尧心下大吼一句,体现于小小身体,则是玉中婴孩蓦地大哭起来。
奈何,蟒蛇大爷可不管你这小小孩童为何哭泣,既然你不让爷爷裹腹,那爷爷当然只能另觅他食了!
在透过玉球传出的、婴童沉闷的哭号声中,绿蚺游至顾大少肉体跟前。
如同先前一样,它先是伸出鄂下獠牙,欲将这个人类撕裂成块。
但是,就当绿蚺獠牙触及青年身躯之际,獠牙尖端,有剧痛之感突然汹涌传来。
“嘶——”
一痛之下,绿蚺当即收牙回鄂。
而之所以有如此结果,一来是方才蟒蛇撕咬玉球,獠牙早已隐隐受损。
二来则是——绿蚺昂起硕大的三角头颅,两颗蛇眸阴冷地扫过地上身体——这具身体的硬度,竟然也是堪比山石啊!
见撕咬不成,蟒蛇却也毫不气馁。
先前,玉球中那个人类婴孩就曾提醒过它,獠牙无用时,直接张口吞服即为上策。
而察看这名人类青年的大小,其体型比之玉球实在是差之远甚,直接吞服当问题不大。
主意既定,蛇吻重新张开,向着顾尧头部径直含去。
也就在这紧张当口,躺在地上良久未动的青年……
蓦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第二百零五章 其实当父母……挺简单的
于昏迷中将将清醒,入眼所见,就是一张血盆大口迎头咬来。
腥臭气息扑面,青年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诧异。
他蓦地抬手撑住蟒蛇的上下蛇吻,在绿蚺满含戏谑的冰冷目光中,双臂陡然发力。
“刺啦!”
手撕鬼子想必大家都看过,手撕蟒蛇其实也大抵相似。
腥臭蛇血当空挥洒,想必绿蚺直到死都想不通,看上去精精瘦瘦的一个年轻书生,怎的就能有忒般大的力气?
还有,这人先前不是一直都不曾动弹么,为何当自己满怀期待下嘴之际,竟又会突然醒来?
瞬杀绿蚺后,顾尧才终于来得及“呼呼”地大口喘息起来。
心头涌起一阵后怕,所以不由自主的,大少就将目光投向那枚巨大的玉球,以及,卧躺在玉球内、像是陷入了沉睡的婴儿。
显而易见,他的意识现在已经回归本体。而之所以如此,则是因为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强大的求生欲念驱使下,他的脑中再无他想,只是不断重复着“醒来!”、“醒来!”
然后,他竟真的睁开了双眼……
招手从不远处的水潭里摄来一些清水,洗净身上的血污,大少摸摸肚皮,又找来一些枯树枝,将绿色蟒蛇剥皮洗净,生火炙烤起来。
从昨晚开始,他灭尸狐、斗尸妖、生小孩(呸呸),一场场折腾下来,口中毫无所进,已是疲饿欲死。
此刻有上好的肉食送上门来,大少岂会暴殄天物?
等到大块蛇肉入腹,就像久旱之田终遇春水浇灌,顾尧方觉得自己的身体生出一丝新力来。
他站起身,施施然走近玉球,伸手轻弹球壁,“邦邦”有声,果然就如他预料那般材质坚硬。
只是,大少毕竟不像蟒蛇般只是一条披鳞畜生,他见玉球坚固,蛮力击砸必将伤及玉内婴儿,所以最后灵机一动,干脆右手覆满紫色法力,缓缓向着玉球表面轻轻按去。
按照顾尧心中所想,不论是这玉中婴儿、还是这颗神秘玉球,它们皆是由自己法力孕育(呸呸)而生,此时用法力触碰玉球,或许会有一些令人期望的变化吧……
果然,当这次右手触及玉球后,回馈的感觉再不像方才般坚硬,而是变成了一种类似于果冻般的柔软。
顾大少稍稍凝眉,又如法炮制地将左手也伸了过去……
两只手径直插入玉球,在“变”的柔软的玉球内部稍稍摸索,待双手收回,躺于手中的,已多了一名似是陷入了沉睡的婴孩!
“哗啦!”婴孩脱身而出,玉球也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般,瞬间崩裂成了一地碎片。
但因此刻,顾尧的全部注意力已然移至了怀中婴孩身上,所以对玉球的这番变故也就没怎么上心了……
客观地说,怀中这名婴孩长得极其漂亮:长长的睫毛、肉肉的腮帮、粉嫩的肌肤、浓黑的胎毛……
顾尧将其细细端详一番,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充满了一种得意喜悦的情绪。
好!真不愧是从我顾某人身上掉下的肉!(呸呸)
显而易见,怀中婴儿正是傀儡虫卵所化!另外,顾尧经过认真观察,仔细考证后,不得不再次确认,这小东西此刻确已是个真正的人类!
要知道,传闻中的身外化身固然玄妙,但那玩意儿归根到底不过只是种类似生物的器具,长相也是类人类兽千奇百怪,具体模样完全看其主人的喜好。
但是眼前这位呢,骨骼清奇,经脉俱全,樱桃小嘴微张,细细喘息;稚嫩胸脯稍鼓,轻轻起伏……
看着看着,一种玄妙异常的亲切感觉就突然从顾尧脑中浮起,同时,一道自然而然的明悟也瞬间涌上大少心头:
这孩子,确实不是什么身外化身,他,就是自己在这世上的另一具身躯啊!
闭上双眼,这一次,顾尧也不用竭力欲想渴望什么了,他只是简单的心念一动,然后……
躺在他怀中,本是沉睡的婴孩,就颤巍巍的睁开了双眼!
…………
掌握了身体转换的诀窍,顾大少立时变得兴奋不已,他一会儿将神魂融入婴儿,以另一个角度看看世界、看看自己,一会儿将神魂抽出,端详怀中的漂亮小人儿,心中的满足之感充溢,先前傀儡虫卵在体内的坑爹行为,也都变得不足挂齿了。
只是,玩着玩着,蓦地,一种饥渴感觉突然涌上了顾尧心头。
大少低首,看着自己方才吃剩的蛇肉残渣。
“没错啊,哥刚才明明吃饱了的,难道……”
他又看向怀中婴儿,果然,饥渴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兄弟,生,哥是把你给生下来了,可是这个喂奶嘛,哥可是真不会啊!”
…………
时间已是过去了七日,还是在这片荒山上……
这一日,荒山之上几根小树轻摇,尔后,就从树后钻出了一名腰缠兽皮,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大小、虎头虎脑的人类孩童。
孩童钻出林木,鼻头在空气中使劲嗅了两嗅,就立即折身,向着南边一处灌木丛跑去。
今日,可是他首次用这具身躯出来狩猎,若能一举功成、得以养活自己,他也就放心将这副躯体暂存在这片荒山上了。
是的,读者老爷们没有猜错,眼前这名幼童非是他人,正是拥有了两具俊俏马甲、牛逼大了的顾尧顾大少。
话说七日之前,当感到怀中婴儿饥渴时,顾尧一开始本想着将其送入金华托人抚养的。
只是,一想到这名婴儿就像植物人般没有意识,托给他人养育恐会造成诸多不便——总不能指望着别人喂食一次,顾大少就火急火燎地神魂附身一次吧,那样还不把他给累死?同时也会对原有躯体造成诸多麻烦不是?
万般无奈下,顾尧只能寄希望于傀儡虫卵的神奇,抬手运起一缕法力,缓缓按在婴儿身上。
没成想,这名傀儡虫卵化就的身体,竟还真吃这一套!
法力触及身体,当即就被其迅速吸收,在消除身上饥渴的同时,顾尧还震惊的发现,这具小小的身体,竟还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长大了一点!
震惊之后,浓浓惊喜浮上大少心房。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虽都未抚育过孩子,但父母们养育熊孩子的艰辛他可算是屡见不鲜。
想必那些父母在为自家孩子劳心操肺时,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孩子快快长大吧……
得!你们哪家孩子能比哥家的长得快?
……
因为发现了法力可以喂育婴孩,这七天来,顾尧可一点儿没让这个小东西饿着——反正他这次从尸妖处获取的煞气本就巨量,根本不虞这点消耗。
而也正是在他的精心抚养、努力填喂下,这具婴孩身体也是一天一个样,只不过过了短短七天,竟就长成了寻常孩童七八岁大小!
也正是到了此刻,顾大少生出了离开这里的心思。
话说他离开金华已有七日,城内还有一些俗务令他忧心,另外,他与白鹿书院院首叶蒙约定的时间,也快要到了……
第二百零六章 下山
深秋时节,山上的吃食本就不多。
枯叶残留的矮小林木间,一只浑身雪白,形态娇弱的小兔子慌不择路地从林中奔逃而出。
小白兔一双晶莹剔透宛如红宝石般的眸子里泛着水光,它一边竭力逃跑,一边时不时的回头张望。
小白兔身后,它刚刚脱身而出的林木间蓦地传出一声兽吼,继而,在一阵树干摇晃,以及枝条折断的脆响声中,一头足有成人高的壮硕黑熊也从林中一扑而出。
将将出林,黑熊就迅速锁定了追袭目标。它现在冬眠在即,急需积攒过冬的储食。
眼见搜寻多日终于碰到一只活物,它自然不会任由对方轻易逃脱。
四条粗壮的熊腿掀起滚滚灰尘,黑熊以看似笨拙、实则迅捷的速度迅速接近白兔。
而面对着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小兔子虽还在拼命挣扎,但它那点体力,又怎可能比得过这头林中之王?
终于,奔逃途中,白兔的一条后肢没有踩实地面蓦地一滑,连带着它整条身躯都不由自主地滚倒在地。
等到小兔子颤颤巍巍从地上站起,一张喷吐着腥臭气味的狞恶大嘴就已凑到了它的身前。
危!
小兔子闭目待死之际,突然,一道尖锐异常的破空声响从它长长的耳朵上方划过,然后,就有数点温热的液体陡然溅射到它的脸上,随同液体一起传来的,还有眼前黑熊蓦然发出的痛苦咆哮。
心头惊异间,小白兔瞬时睁眼,就见那头本是追击它的强壮黑熊,此刻竟已滚到在地痛吼连连!
痛吼声中,黑熊两只肥厚的前掌捂着自己的左侧脸颊,熊掌之下,殷红的鲜血不断顺着脸上毛发喷涌流下。
黑熊倒地不远处,一颗染血的尖利石头静静躺在地上,堂而皇之地承认着它方才的所作所为。
“这是?”
因已稍通灵智,白兔立时扭头回望。就见在它身后,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名七八岁大小的人类孩童!
只见这名孩童长得明眸皓齿、粉雕玉彻,漂亮的像个小姑娘般。若不是小白兔灵识初启,根本就辨不清其是男是女。
只是,这么俊俏的一个小人儿竟能用飞石砸伤如此硕大的一头黑熊,小兔子一时僵立在原地,却是怎么都难以接受这看到的一幕。
“吼!”
地面上,黑熊闷吼着缓缓爬起。此刻,它的两只前掌已是离开脸颊,唯留一颗残破的眼球耷拉在眼眶边缘。
丧眼之痛,黑熊已能渐渐忍受,只是现在,吃不吃这只唾手可得的兔子已然不太重要了……
迈着沉重的步伐,黑熊绕过白兔,缓缓向着那名人类孩童接近。此时,它独留的右眼已经完全充血赤红,口中的喘息也是愈来愈重。
并且离那孩童愈近,黑熊四肢甩动的也是愈快!
渐渐的,从其鼻腔喷出的气流汇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芒,而黑熊自身,也似化为一座会动的小山般,狠狠向着孩童砸去……
但是,面对着黑熊的暴怒一击,那名人类男童竟从始至终动都未动过一步!
僵立在远处,小白兔双眼震骇地看着黑熊如同一阵黑浪般向着孩童狠狠拍去,那孩童却是面不改色,目光坚毅如同海中礁石。
终于,黑熊临近,抬起肥厚的熊掌向着孩童狠狠拍去,而孩童也不甘示弱,稚嫩的手臂微举,竟是选择了正面直刚。
“咔嚓!”
骨断的闷响蓦地传出,小兔子呆立于原地,两颗宛如红玉的兔瞳眼睁睁看着黑熊挥出的前肢,在与孩童的撞击中扭成了一团麻花!
而接着,已是有所动作的男童竟再不停留,在黑熊愤恨不已的怒吼声中,男童双腿疾闪绕着黑熊不停游移,同时,他那两条看似瘦弱的胳臂也在不停挥击!
“噗噗噗噗噗!”
皮肉击打的闷响接连响起,等到小白兔完全回神,远处的那只黑熊已是犹如一滩肉泥般委顿在了地上。
虽然那黑熊还在微微喘息着,但看它此时模样,浑身骨头也不知断了多少根,已然是回天无力了。
而反观那名人类孩童,其竟还是如先前那般脸不红气不喘,就像虐杀黑熊于他来说,不过是件举手之劳之事似的。
这一刻,小白兔心怀激荡泪目连连:远处那名孩童不但长相俊俏,令生灵天然喜爱亲近;更不必提他更是宛如天神下凡般蓦然出现,并出手救下了自己。
那么作为一只粗通灵智的小小兔妖,它又能拿什么去报答人家呢?
记得兔家先辈有言,人类当中也多有修为高深的强者,若能在其幼年之际结下善缘,那么日后的化形人劫也算是多出了一分保障。
更何况,眼前这位现在就长得如此俊俏,若待其完全长大……
小白兔脑中思虑愈多,心头就愈加激荡。但是此刻,远处的那名孩童却是陡然开口了。
“咦?这只兔子竟没有趁机逃跑?难道傻了不成?也罢,权当午餐多了一道配菜吧。”
……
午后的阳光温润无比地挥洒在荒山之上一处隐蔽洞穴处。
洞穴之外,顾尧啃完腿骨上最后一块兔肉,施施然摄来一些清水洗净了地面。
“人人都说熊掌美味,要我来说,还是兔肉更为香嫩啊。”
扶着滚圆的肚皮,大少懒洋洋站起身来。
在他身侧,已然先他一步进食完毕的孩童双眼紧闭,似是陷入了沉沉睡眠。
“总体来说还算不错!经过这几天的实验,神魂在躯体间的转换貌似没有距离限制,只需一个念头就能瞬间完成身体互换!而这副身体也确然能够养活自己了。”
“另外,这具身体虽为人类,但到底是上古异虫所化,端的是玄妙异常啊,吸食法力可以生长,单纯依靠饭食也能长大。只是,虽然吸食法力生长的更快,但说到底,还是吃东西比较过瘾啊。再说,哥现在也没多少时间好待了……”
口中喃喃间,大少心头迅速谋划,已经决定将这具孩童肉身暂存在这山中。只要他每日抽出时间神魂转移对其稍加照料,相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此,他也就可以放心地下山了。
第二百零七章 香火鼎盛
金华府城隍庙,如今香火可谓之极盛!
迈步于这座足有五进院落的庙宇中,周遭信民如织,络绎往来不绝;殿堂烟雾缭绕,檀香气味直传数里!
人们脸上恭敬,眼里也是透着无比的虔诚,在庙祝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前往庙宇正中的城隍殿内为城隍老爷上香祈福。
混迹于上香的人群中,顾尧不着痕迹地环顾四望,但见百姓脸上神采奕奕,因前些时日城内瘟疫导致的萎靡之色早已一扫而空!
想来也是,随着尸狐和尸妖的覆灭,城内的“瘟疫”也随之立解。
这几天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了城中瘟疫已不再传播,再联想到这些天来频频热议的城隍显灵的传言,以及七日前在城外天空那道蓦然而逝的恢弘闪电……
金华百姓们已然可以断定,此次瘟疫得以祛除,城隍老爷绝对是居功至伟。
正因如此,几天来,前来城隍庙向城隍爷敬表谢意的金华百姓每日都有数万之众。
裹挟在这股庞然的人流中,顾尧随波逐流般被人们拥进了城隍大殿。
抬眼打量,先前请神时被毁的大殿穹顶已被紧急修复,再看祭台之上,城隍老爷的塑像在烛火映耀下泛着金光,其身上金漆显而易见又被加了几层。
只是,金漆粉饰之下,那尊塑像表面却是布满了细碎的裂纹,不论工匠们如何修复,裂纹都顽固存在,难以复原万一。
人流裹挟下,顾尧离那塑像更近了些。金丹灵觉遥遥延展,透过塑像表面裂纹径直闯入塑像核心。
那里,金华城隍李开元双目紧闭、盘腿端坐,摆出了一副运功疗伤的模样。
城隍老爷的神魂此刻暗淡至极,直趋透明!若不是有着庙外庞然的香火之力吊着,怕是随时都有崩溃的风险……
看到这里,顾大少方满意地默默颔首,悄悄将灵觉从城隍塑像内撤了出来。
话说这次回到金华,他做的第一件事本是联系李若眉,想先探听下近几日金华城的情况的,只是当他发出联络信号许久之后,李若眉却不知为何一直未曾出现。
因心头涌起了丝丝担忧,顾尧便未直接回到白鹿书院,而是扭头来到了城隍庙。
此次金华瘟疫,虽然散播瘟毒的元凶已被剿除,但这金华城隍尸位素餐的做派也着实叫人恼恨。
顾尧担心这几日他不在,城隍故态萌发,不尽力救治金华百姓。而李若眉又能力有限,期间怕是制这城隍不住……
虽然顾尧也有自信,想他前些天剑斩尸狐,灭杀尸妖,再加上莫名其妙牵引下的万丈雷劫……如此赫赫威势下,料这城隍心头再有不甘,也不敢生出丝毫的悖逆怠工之意吧?
只是不亲自走上这么一遭,看上这么一眼,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啊。
如今可算是好了,见到金华城隍神躯崩碎的惨样,料祂这几日应该也算勤勉,大少的心才终是稍稍松了下来。
没再继续打扰城隍老爷疗伤,顾尧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城隍庙。
明日就是他和叶蒙约定的临行时间,临走前一些安排还需准备妥当。
等到今晚人踪寥寥之际,再和城隍老爷好生“道别”吧。
……
江州白鹿书院,尚未走近高大朴拙的院门,就有朗朗的读书声悠悠传来。
到了这里,本来心情不错的顾大少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原有的书生身份,以及离家远行长途跋涉至此的目的。
心头闪过一丝对母亲的愧意,大少长叹口气,跨院而入。
但就在他的双脚将将进入书院,突有一声厉喝陡然响起,阻住了他继续前进的步伐。
“站住!授课期间,禁止外人踏入书院……还有,书院乃风雅高洁之地,若是乞讨,请往他处!”
乞讨?是在说我?!
心头涌起一股忿意,顾尧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两名身穿月白色儒服,头戴儒巾的书生正快步向他走来。
看到人家衣袂翩翩的潇洒模样,再瞅瞅自己已被磨得破烂无比的衣衫……
得,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看来哪怕长得再是俊朗,若没有一身可靠行头装扮,都免不了遇上狗眼看人之辈啊。
那两名书生走近顾尧,顾尧当然不认识他们,但对他们二人的身份却已有了些猜测。
叶蒙担任白鹿书院山长一职,对书院所做革新可谓良多,其中一项就是设立了执纪生制度。
此项制度乃是参考大梁朝中的监察体制所设,其目的,就是监督书院学子的风纪,若哪位学子迟到早退敷衍学业,或是触犯了书院的其它学规,书院执纪生皆有权对其作出处罚。
就如同此刻,虽然顾尧对这两名书生感到陌生,但他们却是立马认出了顾尧的身份。
毕竟名义上来说,大少此刻还是书院院首的入室弟子啊!
“你是……顾尧,顾重华!”
一名执纪生当先开口,喊出了顾尧的名讳。
另一人立刻紧随其后。
“说!这几日你不上课,都去哪里鬼混去了?还有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破破烂烂丢人现眼,简直有辱书院斯文。须知你既被山长收入门墙,更应严于律己,为其他学子作出表率!”
“就是!要知那日请神失败,缘由皆是出于你身。后虽有山长出面为你分辨,但你也应知晓这全是出于他老人家对我等的爱护之意……”
“柳兄所言极是!我看旁的也不必多说了,顾重华你今日既然归来,想来还是有心走科举一途的。这样吧,你今日先将书院院规罚抄二十遍,择日,我们二人将亲自陪你去金华城隍庙,向城隍老爷叩拜请罪,另外,鉴于你逃课已有七日,已是大大超出院规所限,所以你今后一年的膏火费也不用想了,统统充公,捐于金华城隍庙……”
两个执纪生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给顾尧插嘴说话的机会,很快就将对顾尧的责罚定下。
其实听他们的话中意味,嫉妒顾尧拜入叶蒙名下或为其一,但更多的,则是出于对金华城隍的讨好和畏惧。
呵,好一副道貌岸然、天天将“子不语怪力乱神”挂在嘴上的儒生嘴脸啊。
无视两名书生的扭曲歪理借题发挥,顾尧面无表情,径直走入书院。既然人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当然也就闭口不谈了。
但是那两名执纪书生显然还没打算放过顾尧,他们紧赶两步还待追上,突然——
“王兄,你……你这是干什么?怎的平端摸我臀部?!”
“柳兄,不,不!不干我的事!我的手!我的手怎的自己动了……唉,柳兄,你……你别扯我衣服啊。”
“王兄,我的手也是……哎呦,别摸那里!大爷的……”
两个执纪生扭扭扯扯,倒在书院门口纠缠不断,顾尧却已是走得远了。
明日即将护送叶蒙出发,按那老头所说,他每次离开金华必会遇上怪异之事阻他离开。对此,大少还需细细思量一番,哪里还有时间处理书院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
看来今晚拜访城隍,还真是势在必行啊。
第二百零八章 阴司路引
江州北境莱阳府,乃是与大梁豫州交接的府城。
过了莱阳城,直入豫州,再经豫州边城凤翔,就可抵达叶蒙的家乡淮阳府。
此刻,在江州莱阳城外的一条僻静官路上,一辆双轮马车正在辚辚前行着。
赶车的马夫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脸上的皱纹已是极深,唇下的胡须黑白掺杂,身材却是谈不上瘦弱。
另外,这个老者衣着也算干净整洁,身上更是自带一股不卑不亢的气质……种种一切表明,这人虽为马夫,但其出身定也不是寻常人家。
真实情况倒也确实如此,身为江州白鹿书院院首的贴身仆人,张大成照顾叶蒙已有二十年之久。
这些年来,老张对叶蒙忠心耿耿,叶蒙的生活起居一应事项皆是由他打理,在此过程中,他从叶蒙身上沾染到一些读书人的儒雅傲气也是在所难免。
这次叶蒙回家省亲,张大成身为其仆,理所当然要一路携行。
此刻,他独自一人端坐在马车驾席上,身后是车门紧闭的车厢。
车厢里面坐有两人——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对其中一人不太感冒,但无奈其主人叶蒙对那人却是甚为看重,简直可以说是以师礼待之!直迫地老张一路上是有苦难言。
“切!还是读书人,一点也不懂尊师重道、尊老爱幼!”
拢了拢被秋风吹凉的袖口,张大成瞥了眼身后车厢,嘴里禁不住嘟囔了几句。
他这几句抱怨话语倒也不敢大声,毕竟,以他主人的脾性来看,此刻既然关紧了马车门窗,那在车内谈论的事情定然不能示人。
如此,他老人家也只能暂且忍受下这车外的风寒了……
……
车厢之内,叶蒙和顾尧相对而坐。
经过几日的相处,不论是剑道高人还是儒家院首,二人已然混得相当熟稔,所以此刻在这小小的车厢内,叶蒙已是完全撤去了身为一院之首的高冷,就连说出的话语都透着浓浓的喜悦,不复往日般稳重。
“重华,五日了!咱们从金华城出来已有五日了!遥想前几天方出金华,我还想着这次出行不知又会遇上什么怪异之事阻路……但万万没想到,这一路行来却是如此顺利!”
“重华!”
说到兴奋处,叶蒙干脆一下按住了顾尧的衣袖。
“这一切都是托你的福啊,若不是你道法高深,压服了一众魑魅魍魉,想来我这次出行势必难成!呵呵呵,看来老天待叶某也算不薄,绣娘,绣娘!夫君我这次,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见身前这个中年男子已是明显陷入了臆想,顾尧微蹙眉头,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
话说叶蒙有此失态大少完全可以理解,试想身为人子、人夫,若是因种种原因导致三十多年难以回家照看父母妻儿,其不被逼疯才怪!
叶蒙直到今日还能保持如此克制,其实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不过,对于叶蒙口中所说的‘此行一路顺利皆应归功于他顾大少’之类言语,顾尧嘴上却并未作答,只是矜持地笑而不语,同时将心头升起的那抹赧然给生生压下。
他伸手入怀,摩挲着怀里一块巴掌大的木牌。
这块木牌名唤路引牌,乃是他临行前在金华城隍李开元处讨得。
其实早在叶蒙找上顾尧,言说他每次一离开金华定会遇上怪异之事起,顾尧就意识到他之所以有此遭遇,定然和他身为阳鬼的身份有关。
阳鬼也是鬼啊!
本着专业之事须交专业之人来办,从那刻起,大少就决定了在出行之际须往城隍庙走上一遭。
果然,城隍庙一行大少得到了满意答复,期间金华城隍对大少毕恭毕敬畏惧如鹌鹑的姿态自不必赘言,咱们这里单论叶蒙一事。
从城隍口中得知,人死之后若其魂魄执念颇深,则极易化鬼。鬼乃阴煞之物,天生就向往阳气,会主动害人。
一般来说,鬼物成型后,其多会盘踞于死前常驻之地。这倒不是因为它们不想迁移它处,而是因为没有阴司路引凭证,走动不得罢了。
就像是先前的叶蒙,其死不自知,又妄图回归乡里。结果每次将将踏出金华地界,都必会受到阴司法则警告。
暴雨拦路、怪异缠身还算是轻的,若他以往不顾这些警示执意前行,魂飞魄散就是唯一的下场。
与城隍交谈过程中,虽然顾尧也产生了叶蒙死后如何从淮阳来到金华的疑问,但他却并未就此询问城隍——当年叶蒙来金华可是随行在那名丁大人身边的,想来以那人官气之盛,庇佑区区一只鬼怪当不在话下吧?
问清楚了叶蒙不得脱身的缘由,顾大少自然问起了解决之法,由此,他也就得到了怀里这块阴司路引木牌。
这块路引牌,顾尧先前早已看过,其成人巴掌大小,约莫成一方形。其上所刻图案乃是一道笼罩于阴云之下的高大门楼,门楼之下,刻有无数鬼怪进出的场景。而在门楼之上,又刻有八个小字——“山高路远,着返鬼籍”!
按那城隍所说,此等路引牌在阴司可谓珍贵之际,哪怕祂贵为一府阴司之尊,一年所能发放的也不过只有一指之数。
这种木牌发放的对象,主要是针对那些生前积有大德,死后却客死他乡的鬼魂。其目的就是帮助这些鬼物能够魂归故里,待到轮回过后,还能与亲人们再续前缘……
对于当日城隍的此番描述,顾尧却也并未过多怀疑。
试想一下,若这阴司路引并不珍贵,只是单纯的大路货色,那这世上怕就没有厉鬼盘踞的鬼宅、鬼镇等地了吧。
此外,这等路引木牌只能供一鬼使用。顾尧得到木牌后,曾暗中依照城隍教授之法将这木牌与叶蒙勾连,木牌激活后,他明显察觉到这木牌和叶蒙之间多出了一种玄妙的联系。
想来若有朝一日叶蒙身投轮回,这木牌应该也会同时消失。
当然,关于阴司路引木牌一事,大少还从未与叶蒙提起过。
就让其先满怀希望地“活”着吧。
第二百零九章 荒村
“重华,那个……倒叫你见笑了呵。”
马车之内,激动之后理智终于回归的院首大人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赧。
“叶师不必如此,少时离乡归心似箭,人之常情嘛,理解,理解。”
为了消解叶蒙心头尴尬,顾尧颇为识趣地主动拉起车厢门帘,并转移了话题。
“叶师,咱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入豫州了吧。这江、豫两州,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此刻,坐下马车已驶进一条较为宽广的官路,顾尧将头伸出车窗遥遥向后望去,就见在马车驶过的远处路边,有一座界碑孤零零地立着。
以大少的眼力之锐,界碑上所刻之字自是看得清晰无比。
“豫州·凤翔”!
初入豫州,大少理所当然地要对此州风物生出一些好奇。
于是他透过车窗看去,却只见官道两侧生机萧萧人烟寥寥——哦,这也可能与当下节令有关,毕竟时节已至深秋,庄户人家操劳大半年景,也该享受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惬意了。
但是,等到大少凝集目力看向远处农田,眉头却是止不住的一抖。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官道左侧连绵数十里的农田上,此时依旧被植被覆盖着。
但是,这些覆盖着农田的植被,可不是收获之后残存的庄家秸秆等物,竟是一丛丛、一簇簇相交稠密的野花杂草!
秋风萧瑟,野花们依旧倔强地绽放,只因它们此时扎根之处,乃是以往被唤作农田的肥沃土地。
叶蒙的叹息从顾尧身后悠悠响起。
“重华也看出来了吧?这江、豫两州的差距之大,简直可以说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江州占尽东南繁华,土地自是不愁无人耕种,但这豫州……”
叶蒙说到此处,又是重重叹了口气,方才继续开口。
“事实上,其实这豫州所呈现的,才是咱们大梁现下的真实民生啊。”
“这几年,咱们大梁境内多数州府,旱灾刚毕涝灾又至,百姓耕种难以保障,生活已是十分贫苦。更不必提,大灾之年必有祸乱发生,绿林中好汉纠集成群,荒野上强人剪径成风,而反观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哎……”
又是重重一声叹息,道不尽的忧国忧民情感。
顾尧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对其进行劝慰。
想他顾某人也是运气,穿越至此的地点恰好是素有大梁粮仓之称的江州。
若是不幸穿至其它州府,不说此刻可能正在土里刨食吧,最起码,食不果腹营养不良的惨状却也绝对是逃不脱的。
万不可能养出如今这副俊朗如玉的面容!
发完一通嗟叹,叶蒙的声音再次响起。
话说他这也是教书育人做惯了,一有感慨就止不住的倾诉……顾尧前世也曾在偏远山村支教半年,这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他懂!
“想我叶继生投身教塾大半生,其中固然有报答丁大人知遇之恩的缘由,但叶某更大的心愿,却是盼着能为大梁多多培养人才、造福万民百姓啊。只是,人力有时而穷,叶某这些年表面上是取得了一些成绩,白鹿书院也算是获得了一些薄名……
但是今时今日,叶某却对自己半生之作为产生了一些怀疑:是不是我对院中学子的德育方面要求过松了?想那王子山、柳自善身为书院执纪,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作出那等丑事。玷污书院名声是小,但却从中显露的院中学子们的操守问题……实在是,实在是,气煞我也!”
老叶絮絮叨叨抒发着心中愁闷,顾尧开始时听着还颇为感佩,不过当他听叶蒙说到那两个执纪生的“荒唐”举动时,却也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他也没想到当日只是出手对那两人略微惩戒一二,竟对叶蒙的教育理念造成了这么大的打击。
叶师,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这完全只是一场“误伤”啊……
不过幸好,此刻马夫的声音从外面及时传来,打断了叶蒙的反思自责。
“老爷,那个顾……公子,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不若咱们今日就先走到这里?我看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村子,正好能容咱们仨借宿一晚。”
……
这是一座偏僻的小村子,因地处江、豫两州交界,距两州中心府城皆是极远,所以荒陋凋敝自然在所难免。
只是,踏入山村前,三人虽也对今晚的住宿条件没抱太大希望,但当他们真正踏入了村子,眼中所见竟还是大大跌破了他们的预期。
这座村子里,竟然无人?!这竟是一座野外荒村!
其实早在方才进入村子前,顾尧就曾建议绕道,不想他的提议刚刚提出就被马夫张大成给一口顶了回去。
“小哥儿……不是,顾公子啊,这一路行来你也是看到了,州界之地本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下有这么个村子歇脚,您就该偷着乐啦。
老张我纵横大梁多年,对行路艰难可是感触极深。须知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哪怕歇息条件再是简陋,也万万不可……”
“矫情”二字张大成未能脱口而出,因为就在他绕着弯儿训斥顾尧的当下,其主人叶蒙就寒着张脸冲他瞪了过来。
挡下了自己仆人的不敬言论,老叶冲顾尧歉意一笑,同时这也算是一种问询:重华,这个村子,怎么就住不得?
顾尧呵呵一笑,向叶蒙表示他对张大成的冲撞毫不在意,毕竟,临行前隐瞒身份的提议可是他顾某人自己提出的。
等看到张大成当先一步进入村庄,顾大少也轻轻一笑缓缓跟上——既然这对主仆皆有意今晚借宿于此,那就随他们吧。
……
迈步于这座无人村庄,村里萧瑟破败的景象自不必过多赘述。
话说三人趁着落日余晖在村里转了几圈,终于在夕阳完全落山之际,寻到了一处尚未完全塌毁的破败茅屋。
此刻,夜雾开始泛起,老鸹的啼叫也从远处隐隐传来。
秋寒袭人,雾罩荒村,视野模糊,那一声声的鸦叫,蓦然好似从人的内心响起,将人从小到大压于心底的恐惧又给重新勾了起来。
起风之前,三人快步闯入了茅屋。
第二百一十章 爷爷,你占到我床啦
进入茅屋,映入眼帘的理所当然是一片杂乱破败。
对此三人自是毫不意外。
张大成收拢起脸上的恐惧,点亮烛灯、放下行李、取出被席……整个过程中努力摆出一副行云流水轻车熟路的老江湖模样。
在清扫屋内唯一残存的一张木板床铺时,老张还偷偷斜目,面露得色窥视顾尧。
遗憾的是,老头并未从年轻人脸上看到半点嫌弃屈就的神色。
相反地,他却看到对方竟对着空空的床铺微施一礼,同时嘴里还轻轻念叨出“多谢”二字!
多谢?谢谁?!
这一刻,老张不禁头皮一炸:以这个年轻人的站姿方位,其所施谢礼定然不是针对自己……更不可能是站在门口处的叶蒙!
蓦然间,他又不禁想起方才在村中搜寻住所之际,他和主人叶蒙自是昂首阔步顺路直行,但这个名唤顾尧的年轻人,行走过程中却总是停停顿顿、期间有时还会斜走几步……就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东西似的。
他曾暗暗观察过这年轻人的行走路线——一路平坦,毫无碎石泥淖阻路。
那他这一路行来,到底又在规避着什么?
哼,装神弄鬼,想吓唬你张大爷不成?
……
张大成内心中的百转千回,顾尧此刻当然是无从得知。
话说方才刚刚进屋,他就看见屋里靠墙一侧的破旧木板上,端坐着一老一少两名妇孺。
这二“人”神色懦弱,身姿孱瘦,身上仅以裹身的罗裙上也缀满了补丁。
觑见三名外人进屋,两名“女子”脸上明显露出了畏惧之色。
等到张大成大刺刺走近床板、收拾铺盖时,年老的妇人更是一把攥住孙女的小手,忙不迭地起身为老张腾开了位置——
这二“人”,自然也像顾尧方才在村里遇见的其它村民般,已经不是活人了。
它们,皆是这座荒村中残存的亡魂!
早在方才太阳落山之际,顾尧就发现在这荒村中,竟影影倬倬地有游魂出没。
正因有此发现,他才开口建议绕道而行,只是结果嘛……
不过后来经过感应大少又发现,这座村里虽然游魂不少,但身带凶煞戾气的恶鬼却未见到一只!
可见这座荒村,或是因民风淳朴,或是因这些村民方死不久,还未能化为一方鬼域。
如此,既然叶蒙和张大成皆想在此留宿,那就随他们吧。
只要不怕晚上做噩梦就成。
……
“爷爷,你占到我床了!”
半夜,迷迷瞪瞪之间,张大成仿佛听到有小女孩儿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他皱皱眉头,掏了掏耳朵,吧唧着嘴侧过身去。
但是——
“爷爷!你占到我床啦!”
身后,小女孩儿的声音愈发清晰了。
瞬间,张大成睁开了双眼。
视线前方,是床板内侧紧靠着的一堵生着霉斑的土墙。
土墙上面,阴冷的秋风夹着冰寒的秋雨,偶尔透过残破的窗户洒进屋来。
张大成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外面这是……下雨了?!
还有,我刚才怎么做噩梦了?哼,都是那小子吓的!
嘴里低声怨骂着,张大成再次闭上眼睛,准备继续入睡。
可是,就在他眼睛将将闭上的时候——
“爷爷!你占到我床啦!!!”
蓦然响起在身后的凄厉叫声,瞬间就将他重新升起的睡意给一下炸飞。
不是梦!
颤颤巍巍地,老张慢慢扭身回头。
然后,无穷的惊悸就像一只阴冷的手掌,陡然间攥紧了他的心房……
此刻,在破旧的床板边,立有一个俏生生、惹人怜爱的枯瘦小姑娘——如果你刻意忽略她发青的肌肤、肿胀通红的双眼,以及那张嘴角裂开直至耳根的猩红嘴唇的话……
“小姑娘”柔柔弱弱地立着,见老张回头,说话的语气便再次恢复成了先前的那种小心翼翼。
“爷爷,你,你占到我床啦……”
张大成上下牙床磕碰不休,他此时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想起先前入屋时顾尧对着空落床板施礼的一幕,老张此刻才终于有所恍然。
都是那小子……都是那小子害的!
他怎么不早说……他为何不早说!
对了,老爷!
蓦然间,张大成想起了他的主人叶蒙。哪怕有凶厉恶鬼当面,他依然微微扭头侧目,看向了床板另外一边。
话说晚上睡觉前,那个小子终于“尊老爱幼”了一回,言说老人家睡得安稳才能做上好梦,遂不顾叶蒙挽留,将床板一侧让给了他老张。
只是如今看来,眼下这种种一切,莫不都是那小子有意为之?!
这人,真真是坏到流脓了呀!
忍着心中恼恨、以及眼下恐惧,张大成硬着头皮梭巡屋内——刚刚他已然看清,此刻床板上唯他一人,主人叶蒙已不知跑哪去啦。
另外,那个名唤顾尧的小子此时竟也不在屋内,只剩茅屋南墙正中处,那扇半敞的门板在萧萧秋雨中独自发着“吱呀”的哀鸣。
“爷爷!你占到我床啦!!”
“小女孩”略显沙哑的嗓音中透出了几分不耐,想来也是,方才你这老头陷入沉睡,占着人家床板也就罢了,但此时既已醒来,为何还不麻溜儿地滚蛋!
应“小女孩”要求,张大成忙不迭地从床上一滚而下。
顾不上揉搓摔疼的脚腕,他奋力站起身躯,就准备赶紧从这间鬼屋逃出。
但是,方一动脚。
“嗬—嗬—”
突有几声艰难的嘶喘,从北边阴暗的墙角处传来!
张大成迈动的双脚陡然一顿——他已是听出来了,发出这几声嘶喘的非是他人,正是他的主人叶蒙!
心念电转间,张大成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在原地滞了一滞,不过他最终还是摒弃了犹疑,扭头向墙角方向看去。
那里,他的主人叶蒙正被一名瘦弱的老妇人双手掐脖、高高举起。
许是感受到了外人窥视的目光,老妪缓缓回头,其目如赤红铜铃,其口若垂胸血盆。
“啊——”
这一刻,因被今晚种种变故、惊恐压抑许久的张大成再也难以自已,苍老的嗓门大大张开,发出了毫不逊色于年轻妇人的尖叫。
“爷爷,你占到我床啦!”
身后,衣角突兀被扯动,于是老张惊恐的尖叫将将发出一半就被陡然打断。
但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然不敢回头,甚至就连逃跑的力气都已散失。
他只能保持静止呆呆站着,双目紧闭,等待着身后厉鬼獠牙探出,等待着死亡降临。
窗外,簌簌的秋雨声变得愈发大了,其中似还夹杂了一些其它声响,尖锐破空,如刀,如剑。
如剑?!
鬼使神差地,张大成睁开苍老的双眼,映目而至的,是刺目的紫。
第二百一十一章 您有仙丹么
粲然紫光如电而至,厉啸破空,杀意煌煌。
感受到这股慑人的气势,茅草屋内,“女孩”迷茫转身,“老妪”面现惊恐。
只是,不待它们做出多余动作,“紫电”就已从它们身上一划而过。
脸上的表情就此定格,继而,鬼体崩溃,化作了袅袅黑烟。
凄迷秋雨中,顾尧站在茅屋门口,借着微弱烛灯看清了屋内景象,脸上愧意一闪而逝。
他伸手轻招,将飞剑召回掌中,随手将其拍入挂在腰间的万民伞。
而直到此刻——
“老爷呐,咱们今日……咱们今日是撞鬼了呀……”
张大成的哭嚎呼喊,才从这间小小的茅屋里凄惨响起。
……
不提叶蒙、张大成主仆窝在墙角搀扶着后怕痛哭、互寻慰藉。
此刻,顾尧已是自顾自地坐在了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木椅上。
随手捡起一根草茎拨弄了下烛灯的灯芯,焰火逐渐升腾中,映照出的却是大少蹙眉的脸。
今晚这事有古怪!
早在先前进村之际,顾尧就曾疑惑过为何这座荒村中竟有这么多的游魂出没。
须知,人死之后,魂魄将自动离体。按照惯例,届时,阴司也会提前派出鬼差前来引导其踏入幽冥。
以阴司法度之森严,绝不可能容忍如此众多的游魂滞留人间。
所以,当昨晚看到村中存在大量游魂的时候,顾尧还暗暗吐槽过此间阴司的执法不力。
另外,其实关于村中游魂的产生、以及阴司鬼差迟迟不至的原因大少此刻并不太关心。
他现在心头最为纠结的却是另一件事儿——回想昨晚休息前这些游魂们还挺安分的,但为何只过了短短一个多时辰,它们竟就全部蜕变成了凶鬼!
要知道,魂与鬼差别极大!
鬼物凶戾,天生喜食活人阳气;而魂魄虽同样属阴,却并不会对人造成真实伤害——至多不过叫人做上几场噩梦罢了。
对魂魄来说,人人生而有之,但也不是所有魂魄都会化为鬼物——只有那些生前意难平,死后执念重的魂魄才有机会成鬼。
当然,游魂成鬼倒也不是只有这么一种途径。按照《道缘图录》上记载,一些修道者死后不甘轮回,也会尝试修行鬼道;此外,某些纯净游魂在猝不及防下受到某种刺激,也会化鬼……
“受到刺激……化鬼?!”
一道灵光划过大少脑际。
“细细想来,昨晚入村伊始我就查探过,村里游魂虽多,但大多淳朴友善,没有化鬼之相。更不必提这对见了生人赶紧让位的祖孙俩了……”
大少摩挲着下巴,眼中精光愈来愈盛。
他想到了这几天从金华离开后的经历。
其实,自打五天前从金华出发后,这已不是他们仨第一次遇到鬼物了。
早在前几日,就曾有几拨鬼物趁夜对他们进行过袭击!
奈何,当时顾尧一来将这几拨来袭的鬼物当成了叶蒙省乡途中的“怪异”——虽然大少有阴司路引在手,但金华城隍的话他还是未曾尽信呐。
二来嘛,以顾尧如今身手,区区几只小鬼早已不会被他放在眼里。灭杀那几只小鬼的过程中,他甚至没让叶蒙主仆察觉到丝毫动静。
“如今想来,前几日鬼物夜袭中,几只凶鬼虽刚刚现身就被我飞剑斩杀,但它们当时目光觊觎,看向的分明就是……叶蒙啊!
今日这次也是,村中游魂化为凶鬼后,竟不惧我的飞剑绞杀,只是不管不顾地向着这间茅屋奔来。
还有屋中这对祖孙,老张头明显身躯更为肥壮、阳气也更多些,但那名老妪竟是对他视而不见,只管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老叶……”
最后,顾尧长吐一口气终于推出了结论。
“虽然不知身为阳鬼有何奥秘,但如今看来,这个叶蒙实可谓是典型的招鬼行家啊!寻常凶鬼会为其疯狂自动找上门不说,就算是淳朴游魂,都会在他的影响下化鬼……
嘶!难不成,在鬼物眼里,这家伙还是一尊堪比唐僧肉的存在?!”
心中猜测既出,顾尧看叶蒙的眼里便也缓缓露出几分兴奋来。
话说此次护送叶蒙回乡,大少本想着这不过就是趟普通、无聊的远游的。
如今看来倒好,有叶蒙这块大号的“吸铁石”在,他这一路斩杀厉鬼,顺带吸纳煞气熬炼法力,貌似还不错?
……
茅屋当中,因突然被顾尧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住,叶蒙心头还是颇为生出些踌躇的。
不过最终,山长大人还是暗暗咬了下后牙床,拉着张大成走至了顾尧身边。
“重华,今晚之事,大恩……不言谢啦!”
叶蒙刚刚冲着顾尧施下大礼,在他身后,其仆张大成就已迫不及待地冲出,跪在了顾尧跟前。
“仙长!仙长!多谢仙长救命大恩!小的先前有眼无珠,对仙长多有冒犯,请仙长恕罪!请仙长恕罪……”
老张头磕头如捣蒜,听他话中意思,大少身份已被叶蒙合盘托出,所以他此刻也就知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顾尧了。
更何况,今夜小命得保,也确实是多亏了人家仙长啊。
张大成的态度转变顾尧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伸手将其搀起,好生慰藉几句后,大少便将今晚之事轻轻揭过。
长夜漫漫,明日还要赶路,该睡觉了。
……
旭日东升之际,张大成做好早饭、收拾好马车,赶紧过来搀扶顾尧上路。
大少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摆脱了那双油腻腻的手。
张大成倒也不尴尬,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套好马车,反身将叶蒙给迎了上去。
但在马车行驶过程中,老张头却也没像前几日那般一人独坐车外。
他竟是厚着脸皮挤到了车内。
或许是有感于昨夜之事吧,主人叶蒙对他的僭越之举也未出言喝止。
于是,就有了如下一番对话。
“仙长。”
“何事?”
“那个……您收徒弟么?那种年纪有点大,但却忠厚勤快、任劳任怨、讨人喜欢,善解人意的。”
“……不好意思,我也是刚刚出师,不会收徒!”
“哦,这样啊……那个,仙长啊。”
“嗯(鼻音)。”
“您,您有仙丹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紫衣书生
豫州不似江州,其路多坎坷崎岖。
此刻,在豫州凤翔府的北垂某地,一辆双轮马车正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吱吱呀呀勉力前行着。
车厢内,长须的布衣老者用衣角使劲擦拭好一颗苹果,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靠在厢壁上假寐的年轻人。
“顾仙长,请。”
年轻人假寐依旧,充耳不闻,倒是坐于车厢另外一侧的中年人不动声色伸出手去,将苹果轻轻摘下。
“咔嚓!”
叶蒙咬下一块苹果,咀嚼间斜瞥了张大成一眼。
“老张啊,外头道路难行,我看你还是坐去外头驾驭马车吧。”
主人发话,老张头自是不敢不依,他双目切切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叹了口气,终是不情不愿地钻出了车厢。
“哗啦——哗啦——”
随着车厢竹帘缓缓放下,假寐的年轻人方才悠悠睁开双眼。
而叶蒙也于此时将脑袋凑了过去。
“重华啊,这两日真是……真是让你见笑了啊。”
山长大人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歉意。想来也是,话说他们三人自从离开那座闹鬼荒村已有两日了,这两日来,初时,他那老仆张大成面对着仙人威严,尚能管住他那张老嘴,不敢过多地提及自己的非分之想。
不过后来熟稔之后,老东西的胆子也就渐渐放开了,竟缠住了顾尧,说他张大成想要拜师学艺、问道修仙!
这,这特么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人家仙人是什么样的存在,相貌儒雅、风流倜傥,长得就和书院中的山长、大儒一般,岂是他这邹巴巴的年老夯货所能觊觎的?
理所当然地,叶蒙眼睁睁看着张大成在顾尧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而他身为其主,非但没为自家老仆的碰壁感到可惜,相反,心里却还生出股莫名的快意。
只是在顾尧这边,老叶到底还是很有些愧意的。
精研经世之道数十年,他怎会看不出这两日仙长已被那老货缠得不厌其烦?只是因为人家重诺重义,看在他叶蒙面子上,一直在苦苦忍耐着罢了。
“叶师不必如此,区区小事顾某还不会放在心上。”
伸手虚扶,顾尧将山长大人抱拳的双手轻轻按下。
就如叶蒙所想,这两日来大少对老张头确已生出了极大的厌烦。
只是,他之所以忍耐这老家伙的原因,却并不是叶蒙所想的什么重诺重义——只是舍不得这源源不断、自发而来的煞气罢了。
话说这两日来,顾尧又于夜里斩杀了两波来袭恶鬼,鬼物消亡留存的煞气那可是真香!
吸取这偌多煞气后,他已经能明显感到体内法力正在变得愈发充盈,而在法力反哺下,气海中的道缘意象也在以可以察觉的速度缓缓长大着。
当这一切变化反馈在所修剑道上,则是他对剑的感悟在不断加深,连带着,就连那柄飞剑最近也是灵性大长——小家伙现在虽还在万民伞里封着,但却已不止一次向主人传达出想要出来透气的请求!
如今顾尧已经可以确定,这叶蒙确实具有招鬼惦念的天赋。而他顾大少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只需安心待在叶·唐僧肉的身边斩杀厉鬼,修为就能不断提升!
与这等天大的好处相比,张大成带来的区区烦扰也确实不算什么了。
“或许过不了多久,哥就能金丹圆满,晋升外相了,呵呵呵……”
“喂!喂!兀那书生,看到我这马车怎不让路?快快让路,快快让路!”
车厢外,张大成陡然响起的呼喝打断了顾尧的美好遐想。
“咦,这个时辰,在这条小路上竟还有人走动?”
对马车的突兀停下,叶蒙显是生出几分好奇,他推开窗扇向外看去。
顺着那道窗缝,顾尧自然也看到了车外的情景——此时夕阳明媚,渲染山麓,端的是无限美景。
只是,当大少的目光落在道边那名行人身上时,眉心却不由自主地缩了两缩。
……
夕阳斜照下,狭窄的小路边上,立着一名身着紫色儒服、身背箱笼的年轻书生。
面对着张大成没来由的突兀爆喝,那书生嗫喏着嘴唇,一时喃喃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个,老……老伯,您可得看清楚,非是小生有意挡路,实在是这段山道太过狭小,您看,您看……”
书生一边说着,一边伸脚踢踢道边的荆棘,示意若是他再往路边靠靠,势必会扯拦自己的袍服。
奈何,老张头此刻心胸不畅,可听不得他这般详解。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说道:“行啦行啦,老子现在可没空听你絮叨。呶,看到没,前面不远处道路略宽,你小子赶紧去那里等着,待我等经过那处,你再出来走你的路!”
说罢,他竟不管书生反应,只管扬鞭在马儿臀上抽了一记。
“驾!”
马车重新辚辚启动,紫衣书生脸上恼意一闪而过,只是此刻可不是争论的时候。
自古秀才遇见兵,皆如是也。
书生不得不抓紧背上箱笼,迅速转身,颇为无奈地往前跑去。
只是,在张大成口中“不远”的一段路程,落在他这个文弱书生脚下却全然是另一番模样。
书生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入牛,前方,是那段似乎无论怎样奔跑,都难以企及的宽阔路段;身后,是那辆渐渐接近,已然可以感受到马儿鼻息的双轮马车。
马车上,赶车的老者开始畅怀大笑,而跑路的书生也在咬牙切齿、准备不管不顾转身拼命之际。
“好了好了,老张,别逗弄人家,快快停车,快快停车。”
一声训斥从车厢内传出,阻下了狂奔的马车。
俄尔,一名长髯及胸、儒雅大气的中年文士从车内钻出,走到了紫衣书生身前。
“老夫这老奴玩心太重,对阁下多有得罪。叶蒙在此,向阁下赔罪了!”
叶蒙深施一礼,却迟迟得不到紫衣书生的回应,不过在他重新站直身躯看向对方时,迎上的却是一双闪烁星芒的眸子。
“先生,您……您说您叫叶蒙?可是江州白鹿书院的院首,叶蒙,叶继生?!”
第二百一十三章 绳锁游魂
“吱呀”一声,马车厢门被从外打开,然后紫衣书生在叶蒙的引领下,小心翼翼钻了进来。
看清这车厢内还有一人,那书生脸上明显一愣,继而赶紧露出一抹羞涩微笑。
而紧随其后,叶蒙略带歉意的话语也适时响起。
“重华啊,这书生名唤左子明,乃是一名离家游学的学子。那个……眼下天色将黑,老夫看他独自远行辛苦,就自作主张邀他上了车,额……车内空间狭小,倒是我思虑不周了,请重华你见谅则个。”
“诶,叶师说得哪里话。”见叶蒙话语间透着局促,顾尧可也不是个无礼的。
他伸手将叶蒙搀进车厢,扭头笑看着叫作左子明的紫衣书生。
“这世间难事,出门远行当属其一。叶师慈悲心肠,顾某岂会不成人之美?只是,车厢空间确实是有些狭小,坐不下这么多的人,倒是要委屈左兄你了。”
耳听着大少礼数十全的话,眼见着对方笑语晏晏的神情,左子明心中却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
不过,此人到底也算读过几十年书,他连连施礼说着“叨扰”、“打搅”诸般话语,再拽上几句远行在外的诗文,很快就勾起了叶蒙的谈兴,与他打成了一片。
于是,车厢之内,气氛变得热烈、文意盎然,而马车,已然再次启动了。
……
“叶师,小生最近在读《临川笔录》,对其中提到的‘浮费弥广’一说颇有些疑问,请叶师指点解惑……”
车厢之内,继开始的诗文会友之后,此时已谈到了对儒家典籍的探讨。
到了如此地步,这个名叫左子明的紫衣书生对叶蒙的态度自然是恭敬有加,而山长大人看着眼前的谦谦后辈,眼中也是欣喜异常——谁能想到,在这穷乡僻壤间,竟也能遇上如此一名学识渊博、相谈甚欢的同道之辈?
只是,他俩在这厢高谈阔论,直抒胸臆,但坐在车厢另一侧的顾大少可就感到有些坐蜡了,何故?只因这二人谈论的内容,大少他听不懂啊。
有那么几个瞬间,听旁边两人说得兴起相顾大笑,大少心中竟还生出股酸酸的感觉,恨不得出手将这俩牲畜给丢出马车去。
不过他最后到底还是压下了这股幼稚的冲动。并且,每当听到叶蒙说话间隙时不时打上几个喷嚏,大少心头就感到解恨不已——这可怨不得别人,全是你老叶自己做的啊。
叶蒙在一旁只顾论诗谈词,却是没有察觉,不知从何时开始,车厢里的温度竟是渐渐变寒了,到得此刻,甚至已有了几分数九寒冬的感觉,而导致这番变故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这名莫名出现的紫衣书生——左子明。
其实,早在顾尧第一次看到左子明的时候,他就瞧出了对方不是凡人,确切的说,这小子其实连人都不是!
别看他表面上一副文质彬彬、羞涩有礼的模样,这种种一切,不过皆是伪装罢了。
方才在这书生将将钻进马车时,顾尧嘴里貌似还和其客气了一句,说是‘车厢狭小,坐不下这么多人’。
其实当时说这句话时,大少可一点都未和他客气。
没错,这辆双轮马车车厢固然不甚宽阔,不过挤挤坐下四五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你若要往这狭小空间硬塞上十几个“人”,哪怕它们不是活人而仅仅是游魂,那也能立时叫人生出极度拥挤的感觉!
就如同此刻,大少一边听着叶蒙和左子明在一旁聒噪,一边目光游移,缓缓从那一只只挤至车厢边角、爬至车厢顶棚的游魂身上掠过。
顾尧眼中,这些游魂多是庄户人家装扮,它们面色惊惶、目露不安,还保留着生前的淳朴和小心,宁愿缩至一处,挤得魂躯变形,都不敢向着车厢内的三个“活人”靠近一步。
只是,游魂到底还是游魂啊,哪怕它们心有不愿,身上散发出的丝丝阴气依然汇聚成了一股阴煞,不但侵袭了车内温暖,就连坐在车外赶马的张大成,都时不时的狠狠打上两个哆嗦。
同时,顾尧还发现,这些游魂虽因惧怕活人不敢靠近,但它们却也不敢轻易逃离车厢。
内中原因,其一或是因为车厢之外还有日光洒落,其二嘛,则和那根从左子明手上延伸而出,或是拴于游魂手腕、或是拴于游魂脖颈的灰色绳索有关了。
话说早在紫衣书生未上车之际,顾尧就注意到了这条牵在他手中的绳索。
只见这根绳索色呈灰白,粗如儿臂。其从书生手上延展而出、再串连起一个个游魂……在此过程中盘旋往复、蜿蜒曲折,粗粗看下来,竟足足有数十米之长!
毫无疑问,这条绳索非是凡物,因为在其牵连下,游魂们竟连日光都不惧怕。
而也正是因为这紫衣书生表现出的诸多诡异,顾尧才能容得对方上来马车,并和叶山长一路高谈阔论。
当然,要说他们遇到这个书生,是否也和叶蒙自身的招鬼属性相关,顾尧此时也是难有定论的。
……
夕阳落尽,马车在一声唿哨后速度渐渐放缓。
随着车厢门帘缓缓拉开,老张头也揪着衣领,从外面探进头来。
他张口欲言,但还不及开口。
“阿嚏——阿嚏——”
就有十几个喷嚏不由自主接连涌出,顿时就将他自己糊成了个大花脸。
“老爷……阿嚏!今日天色已晚,气候寒冷,咱们是否就在附近寻地露宿一晚?”
老张头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脸上的脏物抹净。
同时,他问话时嘴里说得虽是叶蒙,但双眼看着的却始终只是顾尧。
而听到老仆请示,叶蒙也终于从一路的“以文会友”中醒过神来。
他同样看向顾尧。
“重华,那咱们今晚就在此地生火留宿吧……”
叶蒙眼睛巴巴看着顾尧,其实此刻,山长大人心里还是颇有几分赧然的——这一路行来,他叶某人只管自己谈诗论文,却丝毫没有顾忌顾尧这位真人的感受。想来在见多识广的真人眼里,他这一路上所论诗文,怕是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吧。
心生悔意之刻,他并未能等到顾尧的答复,倒是坐于他对面的左子明突然出声了。
“叶师是要留宿?眼下这天寒地冻的,在下倒是有个可以取暖的去处!”
第二百一十四章 紫衣书生不见了
“叶师,呼~呼,前面山腰处那片村落名叫黑家口,学生幼时与父亲行商,常借宿于那里。”
凤翔府北境一片低矮山丘间,一行四人举着火把,正在斜峭山路上缓慢爬行着。
此刻,红日早已落尽,悬于半空的弯月也因有云翳遮挡,济不了大事。
路面坎坷加之视物不清,给这赶路的四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所幸,听这名叫左子明的书生说至多再前行里许就能抵达目的地,于是大家也就要紧了牙关,将涌至嘴边的抱怨又给生生压了回去。
深秋夜寒,万物枯寂。远游路上若有一栖身之地,自然比露宿荒野强了许多。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先前在山脚下,当左子明提出他能寻到借宿之所时,其他三人才想都不想的齐声答应下来。
只是,当时答应时,叶蒙和张大成主仆当然是从住宿安全舒适的角度考虑,至于顾尧为何明知有鬼还答应得那般痛快,原因自然也就只有祂自己知晓了……
再次绕过一处山坳,手中火把光照之外,依旧是一片无尽黑暗。
张大成止住步子,转过身看向左子明。
“小子,你方才说再走里许就能抵达黑家口。你是读书人,好生给老张我算算,咱们从方才开始,走了少说也有两里路了,到现在怎么连这村子的影子也看不到?”
老张头低沉的话语中明显压抑着怒火,迫着这个叫左子明的紫衣书生面色发白,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应该呀,应该就在这附近啊……”书生口中喃喃,脸上竟似有冷汗淅淅滑落。
见此一幕,叶蒙赶紧走上前去。他先是厉声呵斥了自己粗躁的老仆几句,然后就拍肩抚颈,轻声安慰起了这个羞涩文雅的后辈。
当是时,萧萧秋风由无渐起,摇曳着路边荒草,也吹透了众人衣襟。
并且随着风声渐厉,天上的云翳也被拨动,冷月幽光没了阻碍,终于得以挥洒而下,镀满此方天地。
由此,凌乱分布于不远处的数十间茅屋黑影,也就瞬间越入了四人眼帘。
“果然在这里,我没有记错!我没有走错!”
左子明当即欢呼一声,撒开两腿就径直往前跑去。
而叶蒙和张大成见此一幕,当然也不做他想,心情也变得振奋起来。
只是,他俩将将随着紫衣书生跑出两步,就突然蓦地停了下来,齐齐回头,看向了跟在队伍最后的顾尧。
此刻,晚风刮得愈发凶猛了,尘土飞扬、枯叶漫天。
此情此景衬托下,前方那片小小村落死寂无声,丁点光明都无,由不得主仆二人不将其与前两天的那座荒村联系起来。
但是面对着叶张二人的眼神讯问,顾尧却只是咧嘴一笑。
“不用担心!”
大少目光掠过二人,看向了已经奔至村口的左子明。
“这村子里面,无鬼!”
……
比起富人们来说,世间穷人的同情心大抵还是相对廉价的。
话说当顾尧三人跟在左子明身后进入黑家口村时,这名紫衣书生已是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木门。
书生向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说明了来意,出人意料的,男主人当即就热情地将他们一行四人请进了屋去。
接着,烧柴热水、搭建卧铺这些琐碎不必多说,总之,这户贫苦的三口之家绝对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来招待这四个夜晚来临的不速之客。
等到一切稍稍妥当,四人终于可以围坐在茅屋正中的一根烛灯下安下心来。
话说这根白色蜡烛还是老张头从自家包袱里取出的——山村穷苦,村民们无力晚上点灯,而这,也是他们四人在外边黑暗里徘徊,而迟迟寻不到村子的原因之一。
“咣咣咣!”
屋外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四人的闲聊乱扯。
张大成恋恋不舍地离开顾尧身边,前去开门。
木门打开,男主人热情洋溢的话语当即从门口传来。
“诸位长途跋涉,远来是客,奈何庄户人家贫苦,实在是照顾不周。这里有一盘刚从地里摘取得南瓜,在下已让妻子蒸熟,请诸位千万不要嫌弃……”
一边说着,这名中年汉子一边端着一个斑驳陶盆走进屋来。
在他身后,一名七八岁大小的瘦弱男童扯着其衣角亦步亦趋,正是他的独生幼子。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主人家的此番作为当即就令场上四人心头剧震,话说自打进入这户人家,他们从屋内简陋的布置不难看出,这家人的生活实在是颇为贫苦。
而此刻,这家的主人为招待他们,竟是取出了过冬之粮,他们岂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叶蒙当即快步向前向男主人推辞,推辞不过之后,老叶又赶紧吩咐张大成取出银钱塞入男主人口袋。
奈何这户的男主人对这些银钱是坚辞不受,他从口袋里将银钱掏出扔回饭桌后,就拉起恋恋不舍、望着陶盆直流口水的幼子匆匆离开了这间屋子。
……
“哎,重华,这世间民生多艰,可这民心,可大多皆是良善的啊……”
此刻,陶盆里的蒸南瓜已被四人分食完毕,左子明和老张头也声称困顿,已是提前睡去。只留叶蒙和顾尧相坐在昏暗烛光下,聊着一些琐碎之事。
叶蒙从包裹内取出一枚银锭,悄悄压入茅草床垫下。
他反身坐回马扎上,望着昏黄的烛火悠悠出神。
“家妻孙氏,也是这般良善。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受苦,每每遇到他人开口求助,她都会全力以赴,哪怕自己为此忍饥挨饿也在所不惜……”
“哎,如今已有三十二年未曾谋面了,也不知老妻独自在家过得如何?是否还像以往那般乐善好施……”
暗淡烛光下,叶蒙压低声音向顾尧缓缓吐露着心声。
只是他这番思乡衷情落入顾尧双耳,大少却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劝慰。
他总不能告诉叶蒙其实你早已身死,你妻子或许也早就改嫁了吧。
另外,村子外面蓦然响起的马蹄声,也提醒着他此刻不是灌输心灵鸡汤的时候。
并且,当顾尧目光偏转望向木板床铺时才发现,睡于上面的紫衣书生,也不知何时就已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不当官,但是……
轰隆隆响起的马蹄声撕裂了黑家口村的静谧。俄而,喧沸的呼喝声紧随传来。
叶蒙抢步从茅屋内奔出,入目所及,是几百根火把伴着怪叫喧嚣将这片小小村落给团团围住。
他的左侧,是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房主三口,右侧,是睡眼蒙蒙、尚未弄清眼前境况的老仆张大成。
“重华!”
叶蒙心头一震,连忙往周围看去,但在此等紧急关头,之前还和他秉烛夜话的仙长竟是突然没了踪影。
早在他们一行三人踏入豫州地界时,叶蒙就和顾尧说过豫州民生凋敝盗匪横行,不想今夜竟一语成谶遇到了现成的。
隆隆的马蹄声渐渐放缓,这是因为盗匪们已对这个小山村完成了包围。
很快,狞狠的辱骂威胁声从村里各个角落嘈杂响起,期间还伴随着婴孩的啼哭、妇人的尖叫、老弱的哀嚎……
奈何,无论人们如何痛哭求饶,山匪们皆是不为所动。他们手持着棍棒刀枪,就像驱赶羊群般将村里居民从家里赶出,缓缓汇聚在村中一片较为平坦的地面上。
裹挟在黑家口村一众村民中,叶蒙主仆也被土匪同时驱赶着。他们边随波逐流地前行,边不停地游目四顾,盼望着顾大仙赶紧出现。
老张头脸色发白,神态凄惶,口中喃喃有词:“顾仙长,顾仙长,您老去哪儿啦?是不是嫌老张烦啦?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缠着您修仙了……仙丹我也不要了,只求您赶紧现身,救救老爷和我吧……”
“聒噪!”
“哎呦!”
伴随着一声狠厉暴喝,一根棍棒夹着风声从一旁扫来,狠狠将老张头的祈祷话语生生抽回了肚里。
与此同时,周围的土匪们也是纷纷行动,对人群中尚在哀嚎的村民们大打出手。
很快,喧吵的哭嚎声渐渐止息,最后余下的,不过是大人手掌按压下、孩童们止不住的微弱的“呜呜”声罢了。
“对嘛!对嘛!这才像个样子嘛!”
土匪群中,一名脸上留有一道长长疤痕的彪形大汉缓步踱出。
他看着眼前这群被吓得噤若寒蝉犹如羔羊的的村民,忍不住得意的猖狂大笑。
“俺叫连老七,想必诸位也听说过某家的名头。今日某家来此也不为别的,就是为弟兄们寻口饭吃。”
大汉扛着马刀睥睨着一众村民:“咱们弟兄也不多要,只要尔等为我们筹齐过冬资粮,某家在这里保证,绝对不会伤及尔等性命。”
大汉的一番话杀意凛凛,配合着此刻蓦然变烈的阴冷秋风,禁不住让村民们提前感受到了三九的酷寒。
良久,村民群中,一名须发斑白的佝偻老者挤出身躯。
“大王……”老人说话的声音颤颤巍巍。
“能……能为大王筹粮我等自是乐意之至。不过嘛……大王您也知道,旬月前县衙老爷刚刚收缴过一次公粮,乡亲们现下本就捉襟见肘,再说我们黑家口村又一直人丁不旺,实在是,实在是……”
“噢,你的意思是你们手中也无余粮了吧?”
大汉颇为善解人意地将老者的话头接过。
“对!对!大王明鉴,草民们手中确实是没有……哎呦!”
见土匪头子貌似是个讲理的,老者赶紧趁热打铁就坡下驴。
只是他口中话尚未说完,蓦然间,就有一道寒光自大汉手中奔袭而来。
然后,热血溅洒,一条枯瘦的臂膀就从老人身上飞了出去!
老人倒地哀嚎间,疤脸大汉冷冽的声音也传遍全场。
“既然尔等手中没有余粮,那弟兄们就只能用你们的肉,挨过冬天了!”
“韩老伯!!”
一声悲呼从吓至呆滞的村民中突兀响起,继而,一个相貌憨实的中年人不顾妻儿的拖拽,从人群中艰难挤出。
“相公……”
“爹爹……”
“宝驹他爹……”
“二叔……”
中年人身后,朴实的村民们相继拉扯,想将中年人重新拉回人群。
可那中年人此刻已是状若疯魔。
他跌跌撞撞冲向在地上疼得打滚的老人,似是根本听不到身后亲友的呼唤,以及周遭山匪的得意叫嚣。
中年人将老人从地上抱起,抬起头,愤怒的目光冲破蓬乱的头发直直盯着疤脸大汉,同时喉头剧烈翻涌,似有无尽的怒言将要喷薄而出。
奈何,山匪头子此时已然玩够,可不会给他开口怒骂的机会。
他微微甩头,立有两名山匪喽啰向中年人桀桀怪笑地走去,他们手中长枪拖地,显是不会让中年人活着了。
此次劫掠黑家口村,这波山匪明显是早就踩好点的,故而才能一击必中,将这偌多村民一个不漏统统抓获。
另外,土匪们当然知晓让村民们乖乖交粮绝无可能——如今可是连年灾害,手中粮就是身上命,所以他们一早就打好了烧杀抢掠的主意。
至于之前和村民们说得“交粮不杀”之类言语,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两名山匪走近中年人,手中劣枪高举,脸上狞笑绽放。
而中年人至此必死之地,脸上的怒火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化为了浓浓的恐惧和不舍。
“宝驹……”
他颤巍巍呼喊着,可山匪们可不会给他留下遗言的机会。
两条长枪齐齐往后一收,即将激猛刺出……
“住手!”
村民聚拢群中,忽又有一声呼喊传出。
接着,一名长髯及胸,形貌儒雅的中年人,就在一名嘴巴肿胀的灰衣老者的陪侍下,匆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儒雅中年人身后可就没有村民们的呼喊阻拦了,并且看其与灰衣老者的装扮,也明显不是这穷苦粗陋的黑家口人氏。
“呦呵?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贫村,今晚竟还有外人留宿……看你们这副样貌,莫非还是个官老爷不成?”
叶蒙拉着张大成走出人群,疤脸大汉则是笑嘻嘻地复又迎上。只是他在说出上面那句话时眼里有寒光一闪而逝,显然其心中对叶蒙的身份还是有所忌惮的。
大梁如今虽天灾不断,众心思潮蠢蠢欲动,但凡是身带官身之人,一般盗贼还是不想轻易招惹的。
一个弄不好,今天有嘴吃饭,明天就得菜市口腰斩。你没见十多年前嚣张霸道的王虎,不就是因为杀了一个路过的什么劳什子钦差,就引来朝廷大军围剿了么。
幸运的是,眼前这名中年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打消了彪形大汉心头的顾虑。
“大王言重了,叶某可不是什么官老爷。”
连老七心下将将一松,但叶蒙的第二句话已然清晰响起。
“不过叶某虽未出仕,但在下的学生可也说得上是遍及朝野。远处的暂且不说,单单是这豫州布政使,见了老夫,那也得以师礼相待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拘魂
豫州布政使?!师礼相待?!!
叶蒙轻飘飘一句话,立时就让疤脸大汉脸上的神情变得精彩无比。
布政使是什么官儿?那可是一州之域数一数二的大员呐!
而豫州的布政使大人竟还要称眼前这个长髯中年人为老师……
也不知是为什么,听到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论从这个儒雅之人口中说出,疤脸大汉立时就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他的脸色变得踌躇起来——身为一名山匪头子,他长相虽凶,但可绝对不是一个没脑子的。
眼前之人杀了固然痛快,但之后的一系列首尾又该怎样处理?
万一那布政使找不到老师发起疯来,他连老七今后又该如何在豫州立足?
别想着什么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天真念头。你若真的做了,就必会留下痕迹!毕竟,听道上传闻说,大梁朝堂上,可是有仙人存在的啊。
看出了这名山匪头子的犹豫,叶蒙心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动下来。
他施施然上前几步,将地上那名中年人扶起,对于躺在中年人身边、已是痛晕过去的断臂老者,叶蒙则是强忍着没有看上一眼。
“大王今日来此是为筹集冬粮的吧。”
叶蒙转身,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疤脸大汉。
“而老夫今日不巧也是借宿在此人家中,自是看不得大王将这人杀害……”
“这样吧……”
叶蒙回过身,将张大成方才逃离时从茅屋里背出的一个包袱取过来。
他将包袱摊在地上,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两。
“叶某这些银钱可以悉数交于大王,只求大王放过这黑家口村一村百姓!”
“嗡!”
叶蒙话音方落,远在他身的众多村民、以及周遭的数百山匪立时忍不住低声喧嚣起来。
而彪形大汉也是眼皮连颤,目光死死盯住了地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子。
良久后,他才使劲咽了口唾沫,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向叶蒙。
“好吧,既然阁下自愿如此,那我连老七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夯货,咱们就这样说定……”
话未说尽,其双目竟不知为何突兀尽赤。
紧接着,魁梧的身躯陡然前扑,手中马刀更是直劈叶蒙,嘴里还厉声高呼一声。
“小的们,杀光他们!”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早在黑家口村外马蹄轰响,紫衣书生左子明突兀消失之际,顾尧就已运转身法,抢出了门去!
因他动作太快,故而不管是叶蒙、还是惊醒过来的老张头,都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已是离去。
从茅屋出来后,大少站在原地感应瞬息,就立时想都不想地向着村子东头奔去。
那里,与他心生感应的飞剑正紧紧缀着左子明,并不断向大少反馈着追踪信息。
其实早在他们四人踏进黑家口村之前,顾尧就已暗中放出飞剑,隐隐跟在了左子明身后。
也幸亏近些时日飞剑灵性大涨,要不然还无法完成这种跟踪任务。
一路向东疾行,愈走愈高,直至抵达山腰处一块向外突出的巨石处,大少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隐匿好身形,金丹灵觉小心翼翼探出,发现紫衣书生此刻正站在巨石边缘俯身向下看着。
在其身后,灰色绳索拉扯下,系于绳索上的十几个游魂因一路颠簸,此刻已显萎靡不振、魂体动荡。
但书生明显不将这些游魂的生死放在眼里,他只管自己居高临下,俯视着黑家口村方向。
并且在其手中,也不知何时多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顺着左子明的目光,顾尧自然也分心看去。
他发现,当山匪们将黑家口村村民围拢起来时,不远处的紫衣书生就已面现兴奋。
而当那个身躯魁梧的山匪头子将老人的一条臂膀齐肩砍下后,书生的嘴角笑的就更大了。
到最后,当看到山匪们失去耐心,即将拿中年人开刀,并对所有村民大开杀戒时,左子明身躯颤抖,显然更是激动到了极点。
奈何……
此刻却有一个叫叶蒙的越众而出,三言两语间就打消了山匪们的杀意,保下了黑家口村所有村民的性命……
顾尧隐于一侧看得分明,看到此幕,左子明脸上的狂喜已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已是一副咬牙切齿之相。
只见他猛地翻开手上书册,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下笔欲勾画处,书上内容经月光反射映入了顾尧眼帘。
而看清了书上内容,大少当即双目一缩,继而手指一动。
然后,天上就有厉啸陡然而生,一闪即逝。
一截握持毛笔的胳臂伴着厉啸余音飞上天空,瞬息间炸为一团黑雾。
而在山腰巨石上,紫衣书生直到此刻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他脸上还是先前那副愤恨模样,痛苦表情还未来得及完成转换。
可顾尧却已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我原以为,此间阴司懒散,故而才将牵引生魂的业务,外包给了你们这些拘魂鬼。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大少一步一个脚印,似缓实快地迅速逼近左子明。
《道缘图录》有载:世间有拘魂鬼,好着紫衣。凡人临死前,该鬼常伴左右,意图夺魂!
所以,早在顾尧发现左子明非人、并看到对方施法困缚诸多游魂时,就已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只因他当时心有疑虑,怀疑左子明的此番作为或与凤翔阴司有关,故而选择了冷眼旁观按兵不动。
直到此刻,当他亲眼见到对方竟欲置这满村百姓于死地时,终于确认了对方不是善类。
“哼,侵扰阴司,霍乱轮回,罪该万死!”
一声暴喝后,尖锐厉啸再次激昂而起!
锋锐的飞剑拉出长长啸音,向着左子明激射而去。
但是,就在飞剑即将刺穿紫衣之际,左子明面上突现一抹阴狠。
随即,不待飞剑临身,他竟已抢先一步自爆成了一团黑魆鬼雾。
鬼雾疯狂蠕动,迅速扑向他方才手持着的那本书册。
受这些黑魆雾气浸染,书上的字迹内容当即就被渲成了一团团难以辨别的墨团。
与此同时,山腰村落处一声厉喝遥遥传来。
“小的们,杀光他们!”
第二百一十七章 哥要入定去了……
凌厉的刀光扑面将至,叶蒙脸上惊恐,心中却是愕然!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已将山匪稳住了,却为何又生出了这般变故?
发妻年轻时的容颜从脑中迅速浮起,临死之际,伊人既难相见,那就唯有从记忆中谋求一会吧。
老张头趔趄的身形扑挡在叶蒙身前,口呼“老爷快逃”,可叶蒙对其好意却是无动于衷——周遭山匪环绕,个个磨刀霍霍,根本逃无可逃……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他心若死灰之际,老张头脖颈处,已是劈砍过来的宽大马刀却不知为何突然停顿,预想中人头飞起,脖颈喷血的一幕也并未在其身上出现。
相反地,本是杀至他们跟前的疤脸大汉却是身形一滞,继而,其硕大的头颅竟被从自己脖腔突兀喷涌的鲜血冲上了高空,再被空中陡然响起的厉啸轻轻一搅,就爆成了一滩血雾挥洒而下。
“这是?!”
山长大人还未从这一系列惊变中回过神来。
头顶之上,绵密的剑啸声就将这片平地整个包裹,并于顷刻间剑收声歇!
然后,山匪们或是狞恶、或是嚣张的喊杀声,就再也听不到了。
“是顾仙长!仙长没走!是仙长救了我们!”
无尽的惊喜狂热,从身前的老仆口中喃喃而出。
叶蒙举目四望,单见空地中心处,黑家口村的一村百姓依旧紧紧挤缩在一起。
他们脸上的恐惧表情虽然不曾消减半分,但是此时此刻,已有丝丝惊愕开始在这一张张本是惊惶无助的脸庞上浮现。
而在他们四周,山匪们或站或倒,皆是声息全无。晚风轻轻拂过,就像带来某种讯息般,大蓬的鲜血就极其突然地从山匪们身上各处喷溅而出……
“神仙?!神仙显灵了,是神仙救了咱们……”
挤缩成一团的村民中,突有一道声音惊愕喊出。继而,村民们口耳相传,短短数息间就从方才的恐惧呆滞中活了过来!
方才发生的一幕太过震撼,也太过神秘!试问若不是仙神出手,如此之多的山匪怎能在短短瞬息间全部毙命?!
他们激动着、欢呼着,年轻人热泪盈眶,年老者已是匍匐下身子,向着四周胡乱叩拜起来。
而在这时,人群外张大成略微跑调儿的大嗓门也是兴奋地呼喊起来。
“乡亲们!”老张头伸出舌头,稍微润了润自己肿胀的大嘴巴。
“救下咱们性命的仙长俺老张可是认识的,他就是与俺一道……”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戛然顿止,因为有一道怪力不知从何处袭来,将他的上下嘴唇给紧紧按合在了一起!
察觉到自己老仆突然间失声,并且掰扯下巴的怪异举动,叶蒙心中一动,连忙上前对他耳语了几句。
待到老张声音恢复,面对着一双双巴巴注视着自己的淳朴眼睛。
“咳咳,乡亲们,其实今晚救下咱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凤翔府的阴司城隍啊……”
……
山腰巨石处,顾尧俯视着远处村庄已然恢复平静,村民们也在叶蒙的指点下开始有序处理起了山匪袭村的首尾……才将目光缓缓收回。
他的左手侧,立下大功的飞剑欢呼雀跃,拼命向主人表达着自己不想再被封入万民伞的意愿……结果却被顾尧反手一拍,落了个世间清净。
收回储物伞,大少举起右手,目光凝视着掌中那本因被鬼雾侵染、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书册。
影影绰绰间,书册中竟似还有姓名依稀浮现。大少心中一叹,掌中电光微闪,就将这本疑似阴司生死簿的东西给一把攥成了飞灰。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这豫州凤翔府阴司,到底是怎么了?
……
翌日,在黑家口村百姓饱含感激的目光注视中,顾尧三人顶着烈日,再次踏上了省亲之途。
因着昨晚那场祸乱,他们仨人直到卯时初才终于睡下,等到最后起来上路,已是过了午时三刻。
幸好今日阳光灿烂,是难得的金秋暖日,而叶蒙经过昨晚之事,也变得更为归心似箭。所以三人最后一商量,也就不在乎今日只能走上半日路程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中,张大成得叶蒙允许,终于可以暂时坐进了车厢。
只是坐于顾尧对面,老头却并未如往常般旁敲侧击地缠着顾尧“拜师学艺”。
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尖啸的飞剑收割下,那些凶恶的山匪们比之农田里的秸秆也实在强不了多少!
要知道,杀鬼和杀人可是完全不同的!
杀鬼后,鬼气散尽,鬼体无有留存。
但杀人后呢,鲜血喷溅,残肢散落……场景直如修罗地狱!
直到这一刻,老张才终于明晓坐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尊怎样的存在。
他有些好奇,到底是经历了一些什么,才能令眼前之人锻造出了这样一副铁石心肠?
拜师修仙一说,他是再也不敢提了……
“仙长,您这是又要入定了么?”
马车车厢内,因看到顾尧突然扭头看向叶蒙,不待他开口,张大成就已急急问道。
话说自他们三人从金华启程以来,老张头已从顾尧身上看到过诸般怪异之事。
而这些怪异之事又随着顾尧身份揭晓,落在老张眼里就变成了仙人特有的神秘。
诸般神秘中,有一事极有规律,那就是每天午后,顾仙长必会在车厢内小憩一个多时辰,期间他双目紧闭、不声不响,面对呼唤也不答应,就像陷入了沉睡一般。
只是,仙人怎可能睡得这么死?所以最后,老张头就自作主张地将他这种状态称为了“入定”。
此刻听到张大成问话,顾尧脸色温和地对他微一点头。
而旁边的叶蒙也及时插话:“重华你就放心入定吧,在这期间我和老张都不会打扰你的。”
招呼过了叶蒙主仆,大少就准备闭上双眼。但在“入定”前他又突然想起一事。
手上寒光一闪,一柄二尺余长的短剑现于顾尧手中。
他又从车厢内翻出一个长条形木盒,将短剑放于了盒内。
“叶师,在我‘入定’之时,你先将这个木盒贴身保管。万一路上遇到不测,只需掀开盒盖,唤一声‘剑起’,当能保得咱们三人无虞!”
几番叮嘱后,确认叶蒙已能熟练地唤起飞剑,顾尧才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此刻,想来那个远在金华城外某座荒山上静候的小家伙,已是饿坏了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这是……阳鬼!!!
豫州那厢阳光灿烂,江州这边却是阴雨绵绵。
末时二刻,金华城外某座荒山上的一窟洞穴中,一名身披半拉兽皮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洞外风雨呼啸,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嘶,该添衣服了……”
一边嘟囔着,少年版顾尧一边弯着腰走出了洞穴。
此刻,他这具傀儡虫卵化就的躯体已是长至了寻常孩童十三四岁大小,浑身块垒隐现、肌理分明,身姿挺拔,再加上打娘胎里生就的俊秀面容……
以如此模样一旦下山,不知会吸引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热切目光。
只是,虽说此身天赋异禀,但说到底也还未完全脱离凡人范畴——力大无穷不假,但不耐风寒也确实为真。
摸了摸空瘪的肚皮,大少心下一叹:算了,还是先找吃的吧,寻衣取暖稍后再说……
话说自打陪叶蒙踏出金华,每日的午后就是大少固定的“投喂”时间:他得在一个时辰左右寻得猎物,喂养藏在荒山洞穴里的稚嫩躯体。
这具躯体如今也算是他的重要秘密了,托付他人照料这种傻事,大少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冒着绵绵秋雨,少年在荒山上四处搜索着,从南山寻到北岭,从东谷找到西麓。
但却一无所获,两手空空。
“我**”
嚼着几根草茎,大少嘴里嘟囔出一句脏话。
其实如此结果,他早在前几天就已有察觉——
江州虽说物产丰富,但那也得看是什么地方。就拿此刻脚下踩着的这座小山来说吧,表面看上去也算土地肥沃植被茂盛,但隐于其间的各种动物们却不知为何竟如此稀少。
虽说大少也自知他这具身体的食量是大了些,这些天猎取动物也稍微过火了些……
但山上这些毛角畜生们也不能单凭这点,就全部逃之夭夭吧。
胆子也忒小了!
搜寻半天无果,顾尧无法,只能运起目力远眺山南。
那里,渺渺秋雨后似有炊烟若隐若现。
他又回身顾望栖身之所——洞里还有几张剥下的动物皮毛没有处理,用这些皮毛换上顿饱饭、整上身新衣该是绰绰有余了吧……
唯一的顾虑就是,这次出来“入定”,所花时间怕是短不了,只能尽量在天黑前神魂归位,护卫叶师了。
……
不提大少此刻正在江州为自己的五脏庙奔波,也不提叶蒙主仆顶着烈日在凤翔府内赶路。
让咱们将时间稍稍回返,拨回到黑家口村分离那会儿……
昨夜山匪袭村,神只出手诛敌……这种种一切于这个小山村来说,简直就像是场神话。
不!确切来说,这就是一场所有村民都亲身经历了的神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远行之客,这下,淳朴的庄户人家心里再也没有了那种对文人老爷的掣肘。
他们没有回家休息,而是三三两两,自发地聚集在了昨晚的事发现场。
先是由村中几个长者商议,派出了几名后生赶往县衙通报昨晚之事。
剩下的,就是得好生琢磨琢磨,该在村里哪处修造这城隍祭祀场所了。
因着昨晚刚刚死里逃生,大家的情绪此刻都非常激动。男女老少齐上阵,纷纷面红耳赤地述说着自己的意见。
只是,这边厢村民们讨论得热情高涨,但却没有一人察觉到此刻在这块平地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一名男子,身材不甚高,但却长得十分粗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辈。
另外,这人额上眉毛极浓极粗,几乎连至眉心——按那相面的说法,这叫眉间含煞,不是天生弱智,就是生有反骨。
浓眉之下,是一双神光湛湛的豹目环眼,此刻正微微眯起,满含冰冷地扫视着热烈讨论的淳朴村民们。
这人衣着虽说不上华丽,但比之场上百姓却也是强出了许多,格格不入下,按理说这些村民早就该发现此人的存在。
但是,这人已在这块平地上逗留了好久,但黑家口村村民——哪怕与他擦肩而过者,都没有一人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村民们讨论的越来越热烈了,这名浓眉男子心头的怒火也是越来越炽,这从他那愈皱愈紧的眉头就可见一番。
只是,一刻未查到手下拘魂使消陨的原因,他也就一刻不想向这些蝼蚁般的凡人们轻易出手。
生前最后那场大战,令他死后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呵,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得上亡羊补牢了。
摒弃了身旁蝼蚁们的聒噪,男子寻到了场地边缘,一处树草茂盛的场所。
他的身后从无到有浮起一条虚实相间的袖珍河流,伸手从河流上虚抓几下,其竟真的扯下了几缕浊黄色的河水!
下一刻,这人屈指轻弹,将这些河水悉数洒在眼前的植被上。
就见,吸收了这数缕浊黄河水后,从这些茅草矮树上,竟散发出了一道道淡黄色的透明气流!
淡黄色的气流慢慢飘空,不见逸散,而是缓缓汇聚成团,等到完全凝聚后,在其里面中心处,竟蓦地现出许多小人来。
这些小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站在浓眉男人不远处热烈讨论的黑家口村村民,并且此时在这气团里显示的可不是只有此村村民——还有上百名穷凶极恶的山匪,以及裹挟在众村民当中,面现恐惧的叶蒙和张大成。
气团中的影像从山匪袭村开始回放,再到后来的叶蒙谈判,以及最后的飞剑收场……
“原来竟有人道剑修路过……哼,坏我好事!”
知晓了昨夜之事的首尾,男子略显凝重的心也就彻底放了下来。
影像中那名剑修飞剑虽利,但其展现的修为还引不得他介怀。
想到此处,男子稍稍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村民。
正好,此时正有一个村民在争论中败下阵来。他一边面红耳赤地低声骂咧着,一边向浓眉男子这边走来。
这个村民没有发现,在他口中暗骂的同时,他的躯体不知何时就已扑倒在地,只余魂魄自身犹自不觉、骂骂咧咧地径直前行着……
这滑稽的一幕引得浓眉男子得意大笑,他再待施法,欲取走其他村民性命,但是突然间的眼角一瞟,却令他的动作瞬间顿止。
此刻,透明气团内的影像已是回放到了处理山匪尸体之刻。
明朗的月光洒落下,站在村中居中协调的中年文士长髯及胸。
月下,无影!!
凡人或是察觉不到这种异状,但他这个积年鬼修怎会看错!
这是,传说中的阳鬼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座集镇
傍晚时分,马车驶出凤翔,堪堪进入豫州淮阳境内。
至此时刻,坐于马车车厢内的叶蒙已算得上功德圆满,因为他很快就能见到思念了三十余年的亲人了。
但他此时却并无丝毫的兴奋激动之感。
下午时分,随行仙长顾尧声称自己要例行“入定”,陷入沉眠状态距今已超过了两个时辰!而眼下天色将黑,这人却还是没有丝毫的苏醒迹象……
掀起车厢窗帘,山长大人朝外打量,只见视线所及雾霭重重,弥留的半片夕阳也好似瓣橘子皮,无力地趴在地平线上。周遭晚风渐起,搅动着荒田、枯枝发出呜呜的号叫声……
总之,眼前所见一如在凤翔府那般,一样的萧条零落,一样的廖无人烟。
“老爷……”
身侧老仆的轻唤令叶蒙从一片惆怅中醒来。
他侧身看向张大成,只见对方也是眉间含愁,但老脸上却还在竭力强颜欢笑着。
“明日就能衣锦还乡了,老爷三十多年的夙愿终于可以心了了。”
顿了顿,见叶蒙没有回应,老张头不由得目光下移,看向了正倚靠着车厢一侧闭目“入定”的年轻人。
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心里最大的担忧。
“老爷,您说顾仙长他,怎的还未醒来啊?”
自从江州金华出发,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尤其是经历过两次凶险杀夜后,叶蒙和张大成心中对于黑夜,早已不知不觉间生出了诸多恐惧。
以往因有顾尧伴护,他俩心中对于这些恐惧还不甚察觉。但今次因顾尧一直未醒,他们才恍然惊觉心中对顾尧已是生出了极大地依赖。
这种依赖于叶蒙来说,甚至一时大过了对家中亲人的思念。只是此刻老仆已现惊惶,他作为其主,自是不能也跟着乱了方寸。
“无妨!”
叶蒙拉过张大成,拍了拍紧握在手中的长条木盒。
“仙长不是早就交代过么,但有危险,呼唤盒中之物就是。”
见老张头神情稍稍稳定,叶蒙又掀起马车门帘,遥遥指向斜前方。
“老夫记得绕过眼前这片林地,行不过二里,该是有一片集镇的,镇上不缺客栈,咱们今晚,在那里歇息就是!”
叶蒙的这番话终于让张大成彻底放松了下来,需知集镇不比村落,人烟稠密不说,一般还驻有官府衙役。想来那些鬼物、土匪们再不长眼,也不敢轻易撩拨招惹吧?
老张哼着小曲爬向车辕驾起了马车,却是没有察觉,自他爬出车厢后,叶蒙的脸色却是瞬间凝重了起来。
二里之外有个集镇当然不假,但那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若他没有记错的话,此刻马车所行之处,三十年前可也是座不小的村庄的呀……
夕阳落尽,雾障渐浓。
张大成坐于马车前端,眯眼努力辨认着前行路径。
只是,今晚这雾气来得着实是有些大了,也太过突兀迅疾了一些。
哪怕老张竭力驾车,也摆不脱渐渐迷路的后果。
此刻暮霭重重,明月缺失,天地间残存的光线更是渺渺。周遭枯草如鬼,林木如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大成坐于车外,总感到眼前雾气泛着种淡淡的浊黄色。
这种浊黄落在眼里,看得老张心慌心烦,确切地说,应该还有些莫名的恐惧。
“老爷!”
他扭头朝向车厢。
“顾仙长他还未醒来啊?”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张大成也不好再继续发问。
他抿起苍老双唇,只顾将满腔忧惧抽向拉车马儿。马儿受此无妄之灾自是无法,一声嘶鸣后只能撒起四蹄疯狂奔跑。
一路跌跌撞撞前行,集镇自然没有见着,张大成扭身回头,准备与主人商议就此停车露宿。
但就在此刻,撒欢的马儿突然发出一声高亢怪叫,老张头赶紧回头,就见,马车在突破一层浊黄浓雾后,映目而至的竟是一条奔涌的河流!
他连忙抓紧缰绳,死命回扯。但此刻马车速度已是飚起,任他使尽浑身气力,也阻挡不了马车坠河的趋势。
口中不自觉的惊呼出声,身后车厢内,叶蒙也惊慌无措地探出了脑袋……
但是,预料中马车倾覆、河水倒灌,掩映五官的场景却并没出现,相反,扑耳所及的,却是阵阵多日不闻的市井叫卖声!
颤颤巍巍地,张大成放下了环抱脑袋的双手。
他举目四顾,只见周遭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充斥耳间。
而在距他不远处的道路两侧,高高的竹竿上悬挂着一串串火红的灯笼,并且一路延伸下去,直将整条街道照得是堪比白昼。
“咦?这……”
眼前所见明显是一处热闹的市集,只是,回想方才所历所见,前后场景变化太快,容不得老张头不心中惴惴。
他一面将马车赶紧赶到道边,一面回头,看着正从车内爬出的叶蒙小心翼翼问道:
“老爷,刚才……咱们不是差点冲进河水里么?”
“河水?什么河水?!”
“不就是方才雾气太过浓重,我赶车一时不察,等到发现不对时却已是来不及了……”
“老张啊……”
叶蒙出言打断了张大成得絮絮叨叨。
“其实早在方才,咱们就已找到了这片集镇,但你在街道上驱车前行时,却不知为何突然催马狂奔。老夫本欲出来看看因为何故,却不想看到你脸上竟全是惊恐……老张啊,是不是因为这几天太累,犯癔症了?”
“癔症?”
老张头拧眉,回首看向来处。托整条街上红灯笼的福,街道的远远某处确实耸立着一道高高的门楼——想来就是这座集镇的牌楼了。
而在牌楼之外,夜雾弥漫,视线不及……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有条河流隐于那边的样子。
“难道真是自己犯癔症了?”
心头疑窦间,主人叶蒙的笑骂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好了好了,你如今也算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头晕眼花在所难免嘛,就别多想了!”
“这座集镇就是老夫先前与你提起的那座,没想到二三十年过去了,这里竟还是繁闹如初……呵,老夫先前却也是想岔了……”
“对,老张你现在就只管顺着这条街道前行,老夫记得前面不远处,貌似有家客栈,好像叫做来福客栈来着……”
两人窃窃交谈间,马车渐行渐远。
他们却是不曾发觉,自马车走后,落于他们身后的热闹竟开始在一点一滴地凋落。
叫卖声匿迹,吆喝声失音。
声音的主人们缓缓抬头,露出粉腮装饰的苍白脸庞,目如死鱼,竟赫然是一具具纸人!
同时,悬于街道两边的红灯笼也慢慢变成了白色,透出的光不见暖意,只有幽冷……
第二百二十章 一个绣球砸了过来……
马车一路迤逦前行,愈往集镇中心,街上人口愈是稠密,各种嘈杂哄闹声自然也是愈大。
至此时刻,不提叶蒙复听乡音、心中早已被即将归家的喜悦充斥,就连张大成也被周遭气氛感染,压抑于心头数日之久的惶恐阴霾,不知不觉间也渐消散了。
如此气象之集镇,如此炽烈之人气,想来不论山匪还是鬼魅,都不敢轻易涉身吧。
一座足有四层高的阁楼,透过灯笼映照的红光闯入二人眼帘,等到离得再近些,居于阁楼正中匾额上的“来福客栈”四字也就显得愈加清晰起来。
到了此刻,不待老张头扶持,叶蒙就已当先一步从车上跳下。他的眼里不知何时竟蕴满了水汽,顾不得平日里的院首威严,一路小跑着奔至阁楼大门处。
大门两侧竖有两根颇具豫州特色的朱红门柱,柱体表面上有淡黄色的漆纹纵横交错,将柱身划分成一个个排列齐整的方形小块儿。方块区域内墨迹遍布,仔细一看,赫然是一个个由各种笔迹书就的姓名!
叶蒙颤颤巍巍伸出双手,呼吸急促地在柱身上摩挲搜寻着,张大成停好马车默默至其身后,听着他口中喃喃自语: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没想到这两根留名柱竟还在这里,那一年,我和阿珍新婚燕尔,曾在这座客栈留宿一晚……咦?我记得当时书写的姓名就在这里的啊?现今怎的找不着了……”
他嘴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着,状态渐渐有些痴颠,站在他身后的张大成有心劝慰,但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实在是有些手足无措,所幸——
“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一声清脆嘹亮的问询声突兀从客栈门口传来,令陷入回忆的叶蒙瞬间清醒。
他与张大成循声望去,就见客栈门槛外,一名肩搭毛巾的年轻后生正微弓着腰,一脸讨好地看着他们。
老张头当即上前,笑骂一句:“你这店小二可真真没个眼力劲儿,这个时辰哪还有什么打尖儿的过客?去!快去店内给爷爷开两间,不,是三间上房,爷爷们今晚就住你们店啦!”
……
来福客栈一楼的一间雅致包厢内,叶蒙和张大成老神在在地端坐在红木餐桌一边,静等着店内的招牌菜肴上场。
此刻,他们已在店小二的伺候下安排好了三间上房,之所以开三间,自是因为他们三人一人一间——哪怕某人此刻依旧在一间客房内“入定”未醒。
靠躺在舒适的座椅上,感受着久违的安逸,张大成一边将手伸入桌下、暗暗揉搓着脚上的泥巴,一边神态轻松地看向叶蒙。
“老爷,您说顾仙长怎还不醒来?这一会儿可就要上菜了……”
“诶,休得背后议论高人!重华入定不醒,想来也是这几日实在是有些累了。另外,他既然敢安然入定,必然也是料到了咱们此行路途将尽,已然没了什么意外危险……既如此,咱们还是别打扰他,就由他去吧。”
轻描淡写间打发了老仆的问询,叶蒙就再次开始神游天外,翻饬起了记忆中和妻子的点点滴滴。
此刻,先前在他手中的长条木盒,已和其它行李一道被放置在了客房内,对此举动老张头当然也是乐见其成——既已住进这家客栈,安全问题当是无虞,那个木盒也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另外,这家客栈人气鼎沸,若是在吃饭时还手拎着那个木盒不放,旁人见了怕会笑话不说,弄不好,还会生出些别的想法……
想至此处,又见自家主人貌似也没甚谈兴,张大成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出门即是客栈一楼大厅,此刻,宽敞的厅堂内熙熙攘攘坐满了来自各地的客人。
言谈声、划拳声、吃酒吆喝声……声声入耳,喧闹嘈杂的场景却是勾起了老张头压抑许久的谈兴。
他方要随意寻上一桌,好生侃侃从金华一路至此的惊险历程。
却不想脚步方动,就被一通突然从大厅前台传来的高声话语给生生止住。
“诸位客官,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鄙人王永年,添为这来福客栈的掌柜。”
客栈大厅柜台处,一名蓄着山羊胡须的老者此刻正微躬着身,一脸笑意地冲着满堂客人不住作揖着。
“今夜鄙人三生有幸,咱们这间客栈也是高朋满座,所以老夫在此就厚着脸皮提一个不情之请了。”
“老夫膝下有一女儿,年方二八未曾婚配,算命先生说老夫的乘龙快婿就在今晚诸多贵客当中。所以,老夫将令小女今夜在此择婿,这择婿的方式么,就用绣球来定夺吧……”
掌柜的话音未落,整间客栈厅堂就轰地爆发出阵阵音调不一的欢呼声。
话说今晚的客人中,年轻的后生可不在少数。闻听出门在外竟能碰上这等好事,自是欢呼雀跃争先恐后。
“掌柜的,你说这话可不能骗人,要是敢骗俺,俺这拳头可不是摆设……”
“早就听说来福客栈王掌柜家女儿年轻貌美,却对上门提亲者不屑一顾……根由原来竟是在这里!哈哈,今晚合该我等弟兄们走运呀……”
“谁特么和你走运啦?要走运也是小爷我自己……”
“全都给老子闭嘴!老子离开娘胎已有三十余年,至今未尝过女人……不对!至今还在为王小姐守身如玉!小姐的绣球,合该砸在老子身上……”
哄哄闹闹间,厅堂内的气氛当然也就变得愈来愈炽烈。
张大成站在包厢门口,眼瞅着厅内后生们吵得眼红脖子粗,一场好戏也即将在眼前呈现——爱好吃瓜如他,自是不肯放过如此热闹!
他三两步奔回包厢,一推开门就兴奋地嚷嚷起来。
“老爷!老爷!快出来呵,有热闹看呵!今晚店家女儿抛绣球选夫婿,快出来看热闹呀……”
面对着老仆的不住催促,叶蒙开始本不想出门的。只是,他在这厢坐着不动,那厢的老张头却也扶着门框不走,只管一脸热切地看着他。
最后山长没法,只能慢腾腾起身,皱着眉头往外走去,边走还边嘀咕:“不就是绣球择婿么,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越过老仆,跨门而出,不等厅内景象尽收眼底……
duang!就有一物划空而来,直直向他砸去。
他下意识伸手一捞,待看清怀中物事模样——圆滚滚、软绵绵,红线织就,香气扑鼻……
不是个绣球又是什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老牛不肯吃嫩草……
来福客栈一间较大的厢房内,当下的气氛委实是有些……剑拔弩张。
此刻,这间布置喜庆的房间正中已摆就一张硕大的餐桌,桌上更是摆满了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但是围桌而坐者却无一人下筷,确切地说,此时房内众人对这桌上菜肴是看都没心思看上一眼。
正襟危坐于餐桌上首的一张座椅上,叶蒙脸上的尴尬羞恼此时还未完全散尽。
他斜眼瞟了下坐于桌子下首处的张大成,但见后者脑袋低垂,直到现在都不敢抬眼与他对视。
看到自家老仆如此一副操蛋模样,山长大人也是有气难出,他暗咬后槽牙,强行吐出了一口浊气。
回家省亲一路行来足有数百里,没想到这临到了了,竟然碰上了这么一档子破事儿。
再次抬眼扫视四周,入目所及首先是餐桌正中的那张硕大盘盏,嗯,此刻这盘盏上摆放得可不是什么稀罕菜肴,而是他先前接下的那颗绣球。而在餐桌周围——除却他和老仆张大成外,还坐有七八个各式装扮的男女。
座位离他最近者,乃是一个身着鲜艳黄衣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脸上妆容极浓,一张嘴唇更是涂得如鬼一般,张口闭口间“芬芳”四溢……哦,方才听人介绍过,这妇人名唤风四娘,貌似是此间一个颇有薄名的媒婆。
风媒婆身侧、与叶蒙隔身而坐者是一个蓄着山羊胡须的干瘦老者,此人的身份前文已有过交代,正是这来福客栈的店家,王长年、王掌柜。
王掌柜此时脸色不佳,他耷拉着一双苍老眼皮,对桌上的其他人是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寒着张老脸,伸着右手不住在坐于他身侧的那人背上轻轻拍抚着。
他拍抚的对象乃是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女,此刻,红衣少女臻首低垂,双肩微颤,嘤嘤的呜咽声不住从遮脸的纤纤玉手间传出,听入双耳实在是说不出的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这名少女不用多说,自然就是今晚绣球择婿的主角,王掌柜的独生爱女王盈盈了。
而在餐桌四周,除却以上所提三人、以及叶蒙主仆外,还分坐着五六名不同年龄的男女。
这些人据说乃是王家的亲戚,也就是俗称的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人物。他们今晚至此,本欲是想帮着老王家操持下喜事的,只是特么的万万没想到……
此刻,这些姑姨叔伯们俱是一脸不善地盯着叶蒙,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送上门的嫩草,眼前这头老牛怎就真敢拒绝不吃?!
“嗯哼!”
一声略显做作的咳嗽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内维持很久的僵局。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风四娘正收起擦拭嘴角后、依旧香气四溢的手帕,扑闪着簌簌掉粉的眼皮,盈盈向叶蒙看去。
“叶先生,妾身知道您是读书人,平日里最重礼仪纲常。您方才说过,因家中已有老妻,不敢费了夫妻礼法,所以才对王家这门亲事坚辞不受。”
“但是叶先生,您那妻子固然是明媒正娶,但我们王小姐今晚行止可也是遵礼守规啊!您想想,盈盈小姐今晚早就有言在先,手接绣球者就是她王家的乘龙快婿。您现在若是一味拒绝,外人知晓后岂不是将陷整个王家于不诚不义?”
“风……大嫂此言差矣!”
见姓风的媒婆言辞犀利,叶蒙顾不得扇去涌至鼻端的“芬芳”,赶紧开口反驳。
“叶某是读书人不假,遵纲守礼也自是分内之事。只是,今晚之事可不仅仅受制于礼法呀!想叶某,年已过五旬,而王小姐却是刚刚芳龄二八……若是强行掺和在一起,对小姐怕是大为不公。说得再严重点,若是叶某有朝一日撒手人寰,以王家今晚表现出的信义,到时盈盈小姐定会枯守活寡,白白耽误这大好的青春年华呀……”
“啪!”叶山长话音未落,餐桌突兀震颤。
“够了!说来说去,你还不是顾忌家中已有原配?这样吧,今晚我做主,我家闺女也不指望争那夫人的名头了,你就让她做个小妾可好?!”
却是王掌柜愤而拍桌,站起身来瞪视起叶蒙。
只是,老王本想着借势压人,但他却不知叶蒙身居白鹿书院院首多年,岂能没点威仪脾性?
“王掌柜,叶某先前已说过了,今晚店内年轻人颇多,你只需随便找个由头,将咱们之间的事糊弄过去,再让王小姐抛一遍绣球就是……”
冷淡至极的话语被叶蒙面无表情说出,当场就令的屋内形势再次一僵。
但是这一次,王家显然是打定主意今晚之事不能善了了。
“呵!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三哥,以前俺就听闻读书人中,多有酸腐不化之辈,今晚可算是见到了一个……”
“哼!他冥顽不化又怎样?欺负了我王家的闺女,老子定然不让他活着走出客栈大门!”
“哎呦呦,看你们俩爷们儿这话严重的……怎么说,这人今后也是咱王家的姑爷,今晚可万万不能让其损伤一二……”
餐桌周侧,王家的一众亲戚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叶蒙施加起了压力,他们这是见好言相劝不成,便开始耍起无赖了。
在此过程中,来福客栈的掌柜王长年挺着干瘦身躯,盯着叶蒙,眸中冷光闪烁不休。坐在其身侧的王小姐依然双肩抽动,只是呜咽的声音比之方才响亮了许多。
再看那个媒婆,此时也皱着眉头摆出了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它们,皆将自己的角色演了个活灵活现!
“够了!都特么给老子闭嘴!”
餐桌陡然再次剧震。只是这一次拍桌的可不是客栈掌柜王长年了。
而是今晚自进入这间厢房以来,就一直未曾出声过得张大成。
想来也是,因为心怀愧疚,所以老张头先前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但此刻见主人被他人言辞恐吓,那他老人家可就不能作壁上观了。
哪怕此时针锋相对的,可能还是未来主母的娘家人……
“啪!”
开口大喝后,老张头还不解气,又随手抓起一盘菜肴砸在地上给自己壮胆。
“你们这些乡下土包子,可知我家老爷身份乃是……”
“呱……呱呱……”
突兀响起的青蛙鸣叫打断了老张头的趾高气昂。
循着声音,他瞅向餐桌之下。
那里,溅裂的瓷盘碎片间,正有几只蛤蟆在缓缓蠕动着。
“你等听好了,我家老爷可是江州白鹿书院……嘶——”
话音未落,他又赶紧急速低头,重新看向桌下的蛤蟆处。
若是没有记错,方才砸出去的那道菜可是一碗汤呀,但为何,此刻碎裂的瓷片间不见汤汁残液,只有几只癞蛤蟆蹦跳?!
额上冷汗突冒,颤颤巍巍地,老张头抬起眼帘,重新打量桌上“菜肴”。
青汤红汁间,几只腐烂的老鼠沉沉浮浮;精致碗盏内,死去的蝇虫堆成了小山。
此外,还有枯枝、败叶、烂泥、瓦砾……
以及一双凑至眼前的,溢满狞恶的、通红的眼……
第二百二十二章 剑起!!!
“啊!!!”
毫无意外地,老张头惊喊出声。
犹如梦醒一般,先前历经的种种在他眼前疯狂闪现:阴雾遮蔽的荒野,陡然而现的河流,以及“穿河”而过后,突兀置身其内的繁华集镇……
只是,他们这一路所见皆是凋敝,缘何到了此地遇上这么一座集镇后,竟能坦然受之?
原来他和老爷,早特么就被鬼给迷了呀!
牙关开始止不住的打架,张大成颤着脖颈抬头,却见叶蒙看他的眼神中诧异中又透着些许不满。
看来老爷他还未醒来啊……
心头涌起一丝明悟,同时又升起了些许疑惑:想他老张,一个乡野匹夫都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但为何叶蒙身为天下有数的大儒,此时怎的还被蒙住鼓里?
“哈哈哈哈,看你这老汉的做派,就像我等会吃了你家主人似的……我等方才作为不过也是急火攻心、口不择言而已,咱们今后可是一家人了,先消消火,吃点菜,吃点菜……”
红眼的主人端起一盘菜肴放在张大成桌前,老张战战兢兢垂目,但见绿色汤水中,白色的蛆虫在其内缓缓畅泳。
“呕——”
这下子,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俯身推倒餐桌,苍老的身躯爆发出二十郎当岁青年的矫健,连滚带爬冲出了屋去。
而在这边厢,叶蒙也于瞬间挺身站起,想就老仆的无礼,先向王掌柜众“人”开口道歉几句。
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口,他的目光就被溅落在脚下的一地“残羹”给牢牢引去。
然后,山长大人的脸色蓦地变白,身子也开始剧烈颤晃,差点站立不住。
“咯咯咯咯……”
坐于“王掌柜”身侧,一晚上未曾开口的“王小姐”却在这时陡然发声了。
她缓缓放下遮面的双手,挥手阻住还待演戏的王家众“人”,臻首微抬,用泛着戏谑的双眸盯紧了叶蒙。
“诸长辈就不必再继续相劝了,奴家这位夫君,貌似已决定和咱们坦诚相见了呢!”
轻声细语之间,王小姐的脸色渐渐变化,粉嫩渐消,青白取代;眉下双瞳泛出浊黄,樱唇微扯显露阴冷。
而得她之言后,房内其它鬼物也就渐渐撕下了伪装。
媒婆一把扯下附于体表的人皮,露出人皮下的圆目凿齿之相,狰狞头颅左右一摆,立时就令屋内涌起一阵寒风。
王长年王掌柜则是体型蓦地涨大,其身上肌肤粗粝若岩,上面突起狰狞虬结的青色纹路,哪还有先前那副干瘦羸弱的模样?
而屋内的其它鬼物,也几乎同时摒弃了先前的斯文模样,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短短一瞬间,一屋活人就纷纷化为厉鬼。它们睁着渗人鬼目,厉口开合间腥臭的涎水横流。因此时已无伪装的必要,所以众多鬼物也就循着本能,双目泛着冷冷幽光向叶蒙凑了过去。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传说中能补齐它们残缺魂魄的阳鬼啊!
唰!
一只青白色的皓腕陡然伸出,阻住了众鬼对叶蒙的觊觎趋近。
接着,王小姐眸中浊黄色的阴森光芒陡然一闪,顿时就令众鬼物的欲念熄灭,理智瞬间回复。
“这人乃是主上之物,尔等竟敢起意染指?”
可以看出,屋内诸鬼中当以这位王小姐为首。但见其轻轻一言,立时就令的其它鬼物纷纷后退,口中连呼不敢。
“护法大人,如今阳鬼已经到手,那与他同行的二人……”
一名鬼物战战兢兢越众而出,它先是目露可惜地偷看了不远处已吓至呆滞的叶蒙一眼,才伸出鬼爪指向身后屋门。
它的意思很简单,既然眼前这只阳鬼轮不到它染指,那将剩余两个活人吞了总没问题吧。
“临行前主上曾说过,这只阳鬼身侧或有一人道剑修暗中护持,故而才令我等此行小心行事。但是如今阳鬼到手,那剑修却不见踪影……或许主上,可能是有些多虑了吧……”
王小姐用柔柔弱弱的嗓音说着阴测测的话。她浊黄色的瞳孔微瞟向开口讨要活人的恶鬼。
“与叶郎同行的活人现下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你急什么?眼下这里有一事,奴家还得借你们的鬼力一用呢。”
她复又看向叶蒙:“叶郎,奴家曾听人说过,人间相恋之人若情至浓时,就会在魂魄之内诞出情丝。你即为阳鬼,想来至情至性处,对心中思念的那个女子也是不差的……”
“奴家很是好奇,以奴的姿色都不能令你有丝毫撼动……所以今晚奴家倒要看看,你体内的情丝到底分属何人?”
一言说吧,女鬼俏眉已然倒竖,其右臂轻抬,臂端玉手陡然化作骨爪,将叶蒙隐隐罩住……
而立于其身侧的鬼物们则见机行事,纷纷抬起鬼爪将身上鬼力向着王小姐渡去。
一股庞然吸力,蓦然间向着叶蒙狠狠袭来……
……
恍恍惚惚立身于众鬼环伺的屋内,山长大人此时早已被吓傻了。
是的,他确实是天下有名的鸿儒,可鸿儒也特么的是人啊!
儒家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要有一日面对上这满屋鬼怪,你还真能当做视而不见不成?
最起码,山长此刻还没这等儒学修为啊!
战战兢兢间,他完全没有留意到众鬼之间和他相关的交谈,只顾嘴唇哆嗦着,快速默唤着“重华”两字。
也就在此刻,一股蓦然而至的巨大痛感,从他的脑门深处汹涌传来!
那股痛感强烈而凶猛,其突兀而至,直欲将他的头颅生生撕裂,甚至昏迷不能!
在这等巨大的痛苦感觉下,叶蒙只觉得自己脑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灵魂深处慢慢抽出。
先前对鬼怪的恐惧也被这种巨大痛感一时压下,叶蒙于浑身剧颤中勉力睁眼,竟看到自己头顶上方,正有一根细细的、血红色的丝线在缓缓变长!
这是什么东西?是从我体内抽出来的么?!我这是……快死了么?!
恐惧与痛苦在心头反复交织,缭绕与耳间的,还有众多鬼物的枭枭狂笑。
在其绝望之际,耳边似又响起了老仆张大成的惊怒狂喊。
“剑起!!!”
第二百二十三章 污秽黄泉
“剑起!!!”
一声陡然响起的惊怖爆喝,打断了屋内众鬼戏谑狂嚎的叫嚣。
它们转身循声望去,就见被踹开的屋门外,这个阳鬼的凡人老仆竟是去而复返!
此刻这名老仆无疑已是恐惧到了极处,他的脸色苍如白纸,五官更是哆嗦成了一团。
他右手死死抓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脖颈向后扭得不能再扭,却是向着趴伏在其背上的一个年轻人不住低吼着。
“顾先生!快醒醒!开饭啦……不是!这里有恶鬼啊!您这个木盒子不顶用啊!求求您了,快醒醒吧……”
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不住在那年轻人耳边响起,但是任凭老头唤得再是急切,伏于他背上的那人都像是死了一般,给不出丁点儿反应!
内心的绝望让老张头变得更加无措了,他一会儿凝目于手上木盒,嘶吼几声“剑起”,一会儿又疾速扭过头,冲昏睡不醒的年轻人大喊几声“顾先生!顾爷爷!您快快醒来啊”!
只是,任凭老人吼得声音干哑,头也前后摆得像拨浪鼓一般……
他手上的木盒,以及背上的年轻人,皆是一动不动,宛若死物。
……
因方才被一声“剑起”从无尽痛苦中唤醒,叶蒙在看清自家老仆手持木盒现身时,他绝望的双瞳中本是绽出刹那光芒的。
只是,随着老仆的绝望呼喊、随着其手上木盒的无动于衷,叶山长眼中那抹希望之光却也瞬时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气恼与焦躁。
‘你这个夯货!仙长入定前曾反复交代过,欲使用盒中仙剑,必得先打开木盒啊!你老张当时也在车上,怎的连这都记不住?!你特么快别喊了,倒是先把盒盖给掀开啊……’
叶蒙怒急攻心却又无法开口,就在这时,一道庞然狰狞的身影,阻断了他的视线。
……
越众而出者乃是一个体型高巨的鬼物,其身如漆碳,浑身肌骨块垒如岩,赫然正是此间客栈的掌柜王长年所化之鬼物!
既已显出鬼身,“王掌柜”的行止自也不需像先前扮人那般压着性子、畏首畏尾。
桀桀狂笑间,它狰狞的身躯只是一步,就跨过了数丈距离跃至了张大成身前。
继而伸手一捞,就将老张头、以及他背上的顾尧给一把提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的好女婿,你这名下人倒是忠心的很,竟然没有丢下你独自奔逃。桀桀桀,就是不知这老头的肉味道怎样了……”
说话间,“王掌柜”斜眼戏谑看向叶蒙,奈何山长大人此刻身体疼痛难忍、心中气恼至极,哪还有精力来满足这鬼物的变态折辱?
见从叶蒙身上得不到精神享受,巨鬼无奈,只得将精力重又投到老张头身上。
嗯,对于趴在老人身上、直到此时此刻都昏睡不醒的年轻人,巨鬼很自然地忽略了过去——这年轻人一看就知不是病入膏肓,就是天生痴傻,它鬼爷有经验,像此样人物根本就不知鬼的可怕,戏耍他们也讨不得丝毫乐趣。
伸出一只鬼爪夺走老人手中的木盒,“王掌柜”张着血盆大口抵近张大成。
“老东西,你却是好运,鬼爷我许久未曾见过活人,此刻却也不会就此一口将你吞了……”
桀桀谈笑间,它见老张头吓至失神的眼眸中似又泛出一点光彩,便又加上了一句。
“所以,今日便只吃你一条胳膊吧!余下的部分,咱们日后慢慢品尝……”
一边说着,“王掌柜”一边双眼戏谑地张开巨口,向着张大成一条胳臂慢慢咬去。
因嫌老人胳臂端处那个木盒碍事,它很自然地伸出长舌,将木盒卷成碎屑。
“我可是要咬了哦……嗯?你说什么?剑起?!”
一言未毕,风云突变!
被巨鬼长舌卷碎的木盒中,突有一道厉啸破空炸响!
受这道空啸所激,巨鬼反应却也不慢,迅速扭头往身侧看去,但,只能见到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随后飞起的,还有一根粗壮的、极其眼熟的漆黑臂膀!
“这是?!”
心底念头还未泛起,下一刻,它狰狞巨大的鬼首就已从脖颈上冲天飞起,并于顷刻间和它的庞然鬼身一道炸成了两团黑雾!
“啪嗒”一声,张大成从半空中一下摔下,并还很不幸地成了某人的护垫。
但他此时可顾不上计较这些许疼痛。话说方才,当他被“王掌柜”一把抓起时,早已被吓得呆滞失禁,只知自己口中似在不断机械地唤着什么,所以面对眼前的惊变,他此刻实在是有些搞不清状况。
而于屋内的众多鬼物来说,“王掌柜”的突然消亡自然也令它们诧异恐慌。
话说自方才这名老仆踹开屋门后,虽然其口中一直念叨着“剑起”的字样,但因后来一直未有仙剑飞来、而这老头也不像是会使剑的模样,所以众鬼们也就将他的表现当成了虚张声势。
直到此刻,眼睁睁看着它们当中修为数一数二的“王掌柜”被一剑斩杀!众鬼物当即就反应过来了内中款曲——
这,这老头特么的原来是扮猪吃虎、把它们一屋子鬼全都给骗了啊。
“上!此人就是主上所说的人道剑修,咱们并肩一起上,灭了他!”
女鬼的嗓音在众鬼背后阴恻恻响起。
只是,因“王掌柜”刚刚身陨于前,鬼物们摄于老张头的剑修手段,所以一时半会儿竟无一鬼敢冲锋在前。
“一群废物!”
“王小姐”再次娇斥一声,下一刻,只见她伸手入怀,从衣襟内取出一枚老旧古朴的杯盏,掀开盏盖,露出杯中浊黄浑腥的液体。
脸上露出一丝肉痛,但紧接着,她就下唇一咬,将杯中浊黄,一股脑地向着躺在地上、依旧呆滞的老张头一把泼去。
“这是主上赐予的一杯黄泉水,本护法倒要看看你这剑修,可能抵挡?!”
阴狠冷厉的娇咤声中,那杯浊黄液体甫离杯盏,就迎风化为一团数丈大小的气团。
其色如垢如尘,其形如霾如瘴——这东西污秽至极,本就是世间一切有灵之器的最大克星!
气团向着老张头迎面罩去,当此时刻,穿梭飞护于张大成身周数丈开外的二尺飞剑,见到气团袭来本欲游身避开的,奈何因其主人肉身也在气团的侵袭范围内,所以飞剑无法,只得回身救主。
嗖的一声飞返至老张头身前三尺,面对袭来的浊黄气团,飞剑开始以剑柄为中心疾速旋转!
隆隆剑啸声中,整柄剑身很快就化为了一面剑扇。
浊黄色的气团奔袭而来,受阻于飞剑飞旋而成的扇面,不得寸进。见此一幕,张大成紧绷的脸色刚刚现出一丝松动……
但很快,飞剑旋转的速度却是蓦地一降,若是看得仔细些,就能发现飞剑原本纯白的剑身上,此刻竟慢慢布满了灰黑色的霉点!
丝丝凄婉的哀鸣从飞剑剑身隐隐传来,此时的飞剑,再也不复先前的英姿,它就像是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小狗般,散发出了惶恐无助的气息……
剑式被破,飞剑再也无力阻挡浊黄气团的侵袭!它一面旋转后退着,一面徒劳遮挡着面前的污秽。
不远处,众鬼物的狰狞鬼啸再次嚣张潮起,只待飞剑废去,它们显然就会立刻一拥而上。
张大成将将升起的希望,此刻早已完全冻结。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似是想在临死前说些什么。
先是看了看远处的主人,只见叶蒙双眼呆滞,脸色灰败,不用想也和他此刻的表情一般模样。
他复又木然扭头看向顾尧,映目而至的,却是一双灿若星辰,渐渐被愤怒填满的瞳孔……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顾先生!您……终于醒了!!!”
桀桀鬼笑猖狂于前,浊黄气团愈来愈近。
与老张头喜出望外的兴奋叫喊相比,此时飞剑的丝丝哀鸣声无疑更令顾尧揪心!
虽还不知晓事情始末,但大少却已本能般张口,将一道竹筷般粗细的闪电,尽数喷入了飞剑之内。
不远处,女鬼阴测的娇柔声音再次响起。
“咦?没想到剑修却是另有其人,竟然还这般年轻?!可惜了,黄泉圣水乃鬼道圣物,专污世间一切器灵,你这柄孕出灵性的仙剑……”
她还待得意诉说着,却不想——
“滋滋!”
那柄被浊黄气团围困、本已渐被玷污的二尺短剑,得闪电相融后,竟陡然间光华大盛!
无尽二寸余长的粲然电丝从剑身各处猝然爆发,将蒙蔽于剑身上的灰黑霉点一冲而散!
紧接着,一声胜过先前不知多少倍的恢弘剑啸声蓦然而起,震散了周遭围困它多时的浊黄气团,也震裂了屋内本欲轻松看戏的鬼物们的肝胆!
“砰!”
鬼物群中,一道青黄交杂的腥臭尘雾蓦地爆起,将整间厅房瞬间完全充斥。
但是,自主人归来后,终于能够挺直腰杆的飞剑却也同时冲出,当先一头就狠狠扎入了这满屋的烟尘之中。
“嗷~”
“不要~”
“上仙饶命……”
凄厉的恶鬼哭嚎声从满屋的烟尘中接连响起,张大成双眼圆睁,呆呆跪坐于屋门外,哪怕眼泪混着鼻涕糊住了嘴唇,都顾不上伸手擦拭。
这他娘的才是剑仙!这他娘的才是飞剑啊!杀!杀光这些害人的鬼物!
突然,老张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脸色又是大变。
他猛地扭头看向顾尧。
“仙长,我,我家老爷可还在屋内呢……”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的滚滚浊烟,终于开始袅袅消散。
当然,早就先于烟尘散去的,还有屋内众多鬼物的哀嚎与求饶声。
不待烟尘完全散去,顾尧就已当先一步冲进了屋去。在他身后,张大成本也想迈步而入的,无奈老张头将将把头伸过门槛,就被烟尘中残留的阴秽气息给一下呛堵住了嗓子眼,立时咳嗽不止。
最后老张没法,只能倚靠在门框上,将顾尧“入定”后的经历快速诉说出来。
按照老张的预想,顾尧既已出手,屋内的鬼物们当是鬼命不保——这从方才仙剑进屋后,屋内即刻传出的厉鬼惨呼声就可见一斑。
所以老爷这次应该还是无恙吧,毕竟,顾仙长原来竟是如此厉害的一个剑仙,简直是杀鬼如杀鸡呀……
心头放松之际,张大成却是没有料到,他在心中推崇备至的仙长大人此刻却在屋内,盯着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怔怔出神。
因和飞剑心神相通,所以早在先前屋内鬼雾爆起、飞剑杀进房内后,顾尧就惊觉到在烟雾笼罩之下,似有一道诡异气息在众鬼当中一闪而逝。
由此,他才控制着飞剑疾速杀敌,并在烟雾还未散尽时就冲了进来。
但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啊!
此刻,屋里已是没有了叶蒙的身影,并且原先置身于众鬼最里头的那个女鬼,此时也踪影皆无。
唯留下的,就是地上这一双粉色的绣花鞋……
心头懊悔间,张大成添油加醋的诉说依旧从门口处喋喋不休传来。
“顾仙长啊,你却是不知,当这满屋恶鬼显出原形时的场景有多么恐怖,多么危险!幸好老张我当时见机的快,立马就想到了你入定前留下的仙剑……”
“待我冲出鬼屋,取到仙剑后,本想着立刻过来降妖除魔的。不过一想到仙长您的肉身还在外面,极不安全。所以老张我又特意返回,将你从群鬼环伺中背了出来……”
“仙长,您是神仙中人,老张我也知仙人的肉身坏了,只需重新夺舍一具便是。只是这新夺舍的身体,哪里比得上这一具容貌俊美啊……这也是老张我不畏艰险,将您的身体从鬼物里抢出的重要原因……”
“你家老爷不见了!”
阴沉着一张脸,顾尧方从鬼屋踏出,迎面一句话就令得张大成的零碎絮叨卡了壳。
等到消化了顾尧话中的意思,老头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滞,继而,他也顾不上屋里腥臭了,急吼吼地就冲进了屋去。
然后——
“我的老爷诶,我那可怜的老爷诶……你,你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啦诶……”
嘶哑难听的哭嚎从屋里声声传出,顾尧听得心烦,不禁捂着耳朵躲远了些。
实话实说,此刻发现叶蒙失踪,他心里其实也颇为愧疚。
“若不是为了给那小子寻件衣物,若不是在找衣服的过程中被那两个婆娘看见……”
大少口中喃喃着,心头充满了懊恼后悔。
早在先前,当他神魂转移至傀儡虫卵所化身躯上时,因有感天气渐冷,就想为那具身躯找一些取暖衣物。
后来大少寻到了一座村庄,只是,就在他在村庄内的一户人家中翻找衣服时,却不小心被两名妇人发现了行藏。
当时行迹暴露,大少还想着怕是要结结实实挨一顿揍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两名中年妇人在堵上门窗、防止他逃脱后却并未上报官府,而是取出了针线剪刀,当场就在他随身带着的两卷动物皮毛上整饬了起来!
并且她们一边做衣服,还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冲他痴痴调笑两声,说一些诸如“好俊美的哥儿”、“长大了可不得了”等等花话儿,直整得傀儡虫卵化就的大少羞红了脸。
被两名中年大妈吃尽了豆腐,顾尧直到天色完全转黑,才终于从那个村庄中逃出。
他又耗费一些时间返回荒山后,才终于来得及神魂归位,却不想这一回来就遇上了这么一出……
使劲儿晃晃脑袋,将白天那些不愉快的经历狠狠压回心底,顾尧收拢心神思索着下步动作。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和叶蒙勾连过的路引木牌。
此刻木牌上纹路清晰,“山高路远,着返鬼籍”八个字也依然健在——这说明叶蒙暂时还没有性命之险!
所以此刻,最棘手的问题就是该想用何办法去寻找叶蒙了。
老张头一路哭嚎着从屋里奔出,顾尧蹙起眉头斜瞥看去。
不经意间,从老张枯干如橘皮的黝黑手掌中,他竟看到了一根细如毛发、通体血红、带着某种诡异气息的丝线。
这是……情丝?!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情丝追索
因此刻正攥着路引木牌,所以顾尧瞬间就察觉到了,老张头手上那根丝线散发的气息,与路引牌上留存的那缕魂意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根丝线定是叶蒙之物!并且瞧它的颜色、形态,不像死物,且温润柔软犹如血丝,莫非是书上提到过的……情丝?’
大少心中存疑,还不能完全确定,可张大成已是哭嚎着扑至了他的身前。
“仙长,求求您救救我家老爷吧……对了,这是方才您未醒来时,我看那些恶鬼用邪法从老爷脑袋里抽出的东西。您好生看看,看救下老爷后,能不能设法将这玩意儿还回老爷体内……这东西,该不会是老爷的魂魄吧?话本里可说世间有些恶鬼擅长抽人魂魄吞食啊……”
说话间,老张头抬起手臂,将手中红丝递于顾尧。
无怪乎这老头将红丝当做叶蒙的一缕残魂,因为当顾尧伸手将红丝接过后,才发现这根手上之物竟在掌中像活物般蠕动盘旋!它的一端垂于顾尧掌心,另一端却是高高抬起,像个小小蛇头般上下左右摆动一阵后,就指向某个方向不动了。
这一刻,诸多回忆从顾尧脑海深处一闪而现。
《道缘图录》有云,所谓情丝,乃是世间痴情男女相爱到极处后,于他们的灵魂深处生出的一种神奇丝状物质。
俗语有云“千里姻缘一线牵”,说得就是世间相爱之人,哪怕相隔千山万水,只要心中爱念不移,就终有相遇、并携手成眷的一天。
而这句话里面的“一线”,其实指的就是情丝。
……
因此刻形势紧急,所以关于情丝的一些典故描述,顾尧也来不及细究,只是在心中匆匆过了一遍。
他此刻心中在意的其实只有一点:既然这劳什子情丝和叶蒙魂魄关联甚深,更兼之其具有冥冥中的指引作用——
想到此处,大少垂目,看向掌心那根指向某处不再蠕动的丝线。
‘罢了,如今山长被恶鬼掳去下落不明,本少也不通追索之术……姑且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伸手轻轻一招,飞剑欢鸣着飞到顾尧跟前。
“想来今夜老子不在,你被恶鬼欺辱也委屈得紧吧,走,随主子我一道找回场子去!”
言罢,剑声嘶鸣,衣袂破空,跪于地上大声哭嚎的张大成闻声赶紧抬头,却只见客栈廊道处空空如也,他心里崇拜万分的仙长大人已是杳无踪影。
“咦?不对啊!”
老张头抢步起身摇头四顾,脸上的悲愤神色渐渐被惊愕恐惧取代。
“顾仙长!顾爷爷!您,您怎的把老张我给独自丢下了?!这里可是鬼窟,我可不想做女鬼的新郎官儿啊……”
他一路哭号着冲出长廊跑进客栈大厅,却又被吓得瞬间驻足。
明月煌煌,直透厅堂。
眼前所见,先前热闹万分、人声鼎沸的客栈大堂已然不复存在。
张灯结彩的穹顶被破屋烂瓦取代,四周墙壁倾倒透风,唯留几根发霉的残柱树立残喘。
此外,杂草肆意丛生满屋,叫人几无落脚之地,而朽坏的桌椅也被枯藤一圈圈缠绕,可怜兮兮隐于堂内各处,向外来的人们诉说着客栈过去的繁盛……
其实,当满堂零落扑眼而入,老张头好歹苟活了五六十年,虽心有戚戚,还是尚能接受的。
而他心中所恐惧者也不是这些野草和枯藤——而是那一具具或卧于野草间、或躺于朽木上、或靠柱而立充斥厅堂的纸扎假人。
惨白月光映耀下,纸人们腮红妖艳、死目无光。它们虽然不动,但自有一股无声的萧寒弥漫。
站于长廊出口呆立了良久,张大成始终没有胆子跨入大厅,但他此刻却又不敢再发出丝毫的声息。
最后老张无法,只能悄悄挪动脚步返回众恶鬼消亡的厢房。
‘最起码这里仙剑余威尚存,想来鬼物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踏足入内了吧……’
花开两朵,不提张大成此刻躲回客栈房内瑟瑟发抖,单说顾尧这厢情形。
踏步出屋后,大少先是放出大狗,哦,不对,是放出飞剑绕着客栈方圆数里、拽着刺耳厉啸狠狠盘旋了几圈,意为震慑下此地可能残存的鬼物,叫它们不敢轻易涉足客栈。然后才循着情丝指引方向破空而去。
虽说他也弄不清这根源于叶蒙的血色丝线指向的到底是何处,但束手无策下,也只得沿着情丝指向的方向疾速前行着。
因为心中的愧疚,也因为对山长安危的担忧,大少体表覆满法力,马力全开,几乎是沿着直线在不断奔行。
他一路破开层层音障,撞碎重重阻碍,只为了快一点,更快一点!
毫无疑问,叶蒙这次被俘,依然与他的阳鬼身份大为相关,大少甚至怀疑今晚之事与昨夜那只来路诡异的拘魂鬼也不无相连。
对比前几次鬼物的无脑侵袭,今晚的这几只恶鬼明显是有组织、有纪律地有备而来。
更重要的是,它们竟能压下对叶蒙的吞食欲望,只为将其掳走!
以此为据,大少心中已经可以断定,在这几只恶鬼的背后,一定还隐有一个更为恐怖的存在。
“呵,此间阴司不显,却又有鬼物勾连结社……难不成在这凤翔府境内,掌控轮回的却不是城隍之属,而是一头道行有成的鬼道魁首么?”
“若真是如此,像此等级别的厉鬼都对叶师觊觎有加……难不成身为阳鬼对其它鬼物而言,真是某种类似于唐僧肉般的宝物?”
一路风驰电掣,一路拧眉思索,短短数刻间,约莫奔出已逾百里。
只是,某一刻,就在他长吸口气欲调集更多气力加快速度时,异变陡生!
那根一路指引着他来到此处的血红丝线,竟是蓦然间生气全无,就像一条失却头颅的小蛇般一下瘫软在了他的掌心,刹那间缩成了一团乱麻!
这!?
陡然而生的变故令得顾大少紧急刹车。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情丝轻轻晃了两晃,继而又狠狠甩了两甩。
可血色丝线毫无反应,且还在他最后一甩之后,“啵”的一声炸成了一团血雾。
“不是吧大哥,在这种时候给兄弟掉链子?”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逼良为鬼!
情丝罢了工,大少的追踪自然也就歇了菜。
举目四望,周遭夜雾重重,就连天上明月也只能隐约露出点痕迹,根本就分辨不清此刻置身何地。
他伸手轻招,一路随行的飞剑欢鸣一声,扑向主人掌心。
却不想——
“我且问你,先前那些鬼物用黄泉水污你身子时,你可记清了它们的气息?”
飞剑在手掌上方略略盘旋两圈,发出委屈的“嘶嘶”声,给出一道否定的答案。
于是理所当然地——
“真是废物啊,别人欺负了你,可你倒好,到头来竟连人家的行迹都捕捉不到,就这样还整天吵吵着要出来透气……”
不由分说间,心头郁气难出的大少将剑儿当成了出气筒,最后更是反手一掌将其拍入了万民伞内,落了个满堂清静。
此刻,他前方身后,郁结的山雾是愈来愈浓,周遭更是万籁俱静、纤声可闻。
在原地逗留片刻,顾尧最后实在无法,只能决定依循着情丝最后指向的方向,去前面雾气中稍稍碰碰运气。
却不想刚刚走出几步,陡然间——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就蓦地从右前方雾气中隐隐传出!
这道惨呼虽声音极微,可它甫一入耳,却不知怎的竟似引起了人心底的颤鸣,瞬间就令人头皮一炸,浑身猛打一个激灵。
此刻若换成其他人至此,闻听这道诡异惨叫,说不定第一反应就是扭身就跑,离得此处越远越好。
可当顾尧听到这声惨叫,率先的惊愕反应过去后,他的心头却是浮起一丝喜色。
“其声惨厉,震颤人魂!”这道声音不是人声,而是鬼叫啊!
没什么好说的,大少当即脚步一转,隐藏起行迹,一头就扎入了右前方的滚滚夜雾里。
……
一路小心翼翼地无声潜行,随着大少在夜雾中愈加深入,缭绕于他耳际的凄厉鬼嚎也就愈加清晰。
初时,只有数声宏亮的鬼嚎可以透过雾气偶尔传来,不过随着他的深入,各种杂七杂八、明显源自于不同恶鬼的惨叫也开始清晰入耳。
当是时,朗朗明月被雾所遮,光华极微;团团夜雾疏密不同,就像巨兽环伺。
但就在这一只只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雾兽”内外,纷乱而起的声声鬼哭此起彼伏,交杂迭起,将本该静谧的夜,搅了个七零八碎。
不见热闹,唯留恐惧!
也就在这种人间难得一见的嘈杂声中,顾尧终于穿透了最后一层浓雾,冲进了一座荒僻的小小村落中。
甫一进村,熟悉的荒僻凋零扑目而至,只是这一次,大少的注意力却并未第一时间被那群聚于一处的孤苦游魂所吸引,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十几名站于游魂之外、手持各式刑具的紫衣鬼差身上。
明月朗朗而照,紫衣耀武扬威。
这一刻,村里雾气稀薄,视线极佳。但是,顾尧却恨不得村里夜雾也像村外一般浓密,那样,他也就看不到眼前这幕凄惨如同地狱的场景了……
村里一片较为宽阔的谷场上,发出阵阵惨呼的乃是数名身形时而清晰、时而暗淡的游魂。
这些游魂皆身着褴褛农衣,一看就知他们生前定是这村中农户。
在这些不停发出惨嚎的游魂身前不远处,上百名与它们衣着相似的游魂满脸畏惧绝望、畏畏缩缩地挤于一处。
众游魂之外,一脸警戒站着的,是十几个身着紫衣,手持铡刀、钩索、绳套等各类刑具的狞恶厉鬼。
看到这些紫衣鬼物,大少脑中自然就想起了昨日遇上的那名自称左子明的书生。想那书生直到临死,都未来得及现出鬼物本相……
“若那小子当时现出原形,怕也不比场上这几个好看到哪里吧?”
一面微声呢喃自语着,顾尧一面寒着脸,将自己的身形悄悄隐匿了起来。
因一时未看懂这些紫衣拘魂鬼的目的所在,所以大少才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躲于暗处细细观察……
谷场上,那几名农户游魂嘶嚎的愈加凄厉了,而它们此刻之所以如此悲惨,皆是因为在它们身后,正有几名紫衣厉鬼在对其施加酷刑!
条条鞭影落下,抽得几个农户游魂“皮开肉绽”;凶狠铁棍劈落,登时又叫他们“筋断骨折”……
其中,一名游魂的手指尖端已被十根特制的竹签扎穿,指端裂口处,虽不见鲜血,但也有淡淡的灰雾状气体流淌。
它此刻已经哭嚎地有些有气无力,浑身魂体也是时凝时散、时隐时显。
即便如此,站于它身侧的紫衣厉鬼却依旧不曾心软。见这具游魂还未生出它想要的变化,紫衣当即咧嘴一笑,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将一根粗粝的魆黑绳套,一把套在了游魂脖颈。
脖颈陡然受制,这名农户化为的游魂当即下意识地开始挣扎。怎奈,他生前也不过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山村贫农,死后又怎可能是这些鬼中豪强的对手?
随着绳索渐渐收紧,游魂挣扎的力度也就慢慢减弱,不过就在其手足渐停、头颅歪斜的同时,又有丝丝黑魆至极的气体,突然从它的五官中、脖颈处、手指上缓缓析了出来。
陡见这些黑魆气体出现,蹲于游魂身侧施刑的紫衣厉鬼当即兴奋地嚎叫起来;而躲于远处看到这一幕发生的顾大少,却双眉瞬间蹙起,心头杀机大盛。
与鬼物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怎会认错,此刻从远处那名游魂身上所冒出的魆黑气体,赫然正是厉鬼所特有的煞气啊!
……
远处谷场,那名正在受刑的游魂身上,此时依旧有鬼煞之气在源源不断地滚滚冒出着。
蹲于其身侧的紫衣厉鬼已经为它取下绳套,乐呵呵地盯视着它,等待着它的最终变化。
但就在这时,突有一声闷响从那游魂体内蓦地爆出,不待紫衣厉鬼反应过来,游魂就于刹那间炸成了一团灰雾。
“嘎嘎嘎嘎……”
“哈哈哈哈……”
“呼呼呼呼……”
紫衣鬼差身后,其它几名正在施刑的紫衣见此一幕,皆是不约而同地桀桀大笑起来。
它们幸灾乐祸的举动,无疑令这名紫衣鬼差面上无光。几乎是毫无停留的,这名刚刚失败的紫衣凶狠狠地冲入了游魂群中,待它返回之际,两只鬼爪上已然多出了一大一小两只游魂。
这两只游魂生前明显是一对母子,此刻它们虽被紫衣厉鬼鬼爪制住,却依旧哀啼悲泣、手臂前伸,想要抓向一处。
可是这名紫衣岂能让它们如愿?
先是扔出一圈绳索将农妇模样的游魂困住,然后,紫衣厉鬼就撒出张渔网,将那名孩童模样的游魂给层层包裹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母子连心。
同时还有“伤在孩身,痛在母心”之说。
裹好孩童后,紫衣厉鬼将孩童连同渔网一道提溜到农妇身前。
它掏出一柄小刀,从孩童身上飞快地剜下了一片肉。
只一下,孩童固然是嚎啕痛哭,但那农妇游魂身上却也是黑煞之气大冒,瞬间就向着化为厉鬼的道路上大大前进了一步。
远处,顾尧已是一脸冰寒地从藏身之处踏步而出。
对谷场上这些紫衣拘魂鬼的举动,他此刻已是尽然知悉。
它们这是在,逼良为鬼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这任剑主太难伺候了
前文早已说过,人死之后,魂魄离体。
可这离体的魂魄却不一定就是鬼类!
一般而言,凡人魂魄化为鬼物无外乎两条途径。
其一就是此人生前有执念未了,临死之际喉间又憋着口阳气不肯散去,故而才获得了常在人间逗留的机会。
其二则是处于游离状态的魂魄在蓦然受到某种刺激后,性情大变——生前所接受的种种道德教化、礼仪纲常统统被其抛掷一边,心中充斥的只有对活物的憎恶,以及对人世的极端毁灭情绪!
而此刻发生于顾尧眼前的一幕,毫无疑问就是这第二种情形!
观这些村民游魂的面貌状态:朴实憨厚、谨小慎微;并且从他们的衣着、年龄来看,其活而为人时必生活艰难,猝死缘由也定是因遭遇了横祸……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保留着底层百姓特有的淳朴和温顺——不曾让戾气侵染,也不敢主动涉足鬼道。
但是今天,却有这些来路不明的紫衣厉鬼突然闯入了他们的村庄,肆意凌虐他们的魂体,让他们体会极致的痛苦,其目的,竟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这群无辜的游魂,受激蜕变,化成害人的恶鬼……
谷场上,游魂们受刑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其间还夹杂着紫衣厉鬼们的桀桀怪笑。
手提渔网的紫衣鬼差下刀如飞,不停从孩童身上剜下一片又一片的“血肉”。
“血肉”纷飞如花,不及落地,就缓缓化为阵阵灰烟消散。
与此同时,渔网内孩童的哭声也在渐渐变微变弱,其魂体飞快地由实化虚,几乎已是淡至透明。
待到其魂体完全崩溃,就算是想要轮回转世,都仅仅只是种奢望了……
“吼!!!”
距离渔网不远处,被绳套所困的农妇游魂,终于生出了紫衣厉鬼企盼的变化。
她的双目瞬间变赤,黑魆阴邪的鬼煞之气猛地从其周身各处汹涌奔腾!枯瘦的十指尖端,利飕飕的指甲如刀刃般伸长探出;披散的乱发下,一根恶鬼特有的狞恶尖角钻破头皮冲天而起!
“吼!!!”
再次扬天一声怒吼,化为恶鬼的农妇身躯一挣,就一把将困她良久的绳索轻易撕开。
她站起身,睁着赤红的双眼先是在距她最近的紫衣鬼差身上逗留一瞬,然后就顺势下移,望向了渔网内,那具即将消散的幼小游魂。
青紫色的嘴唇慢慢扯开,尖利的獠牙外露,涎水蔓延……
不过,就在农妇伸出利爪,想将紫衣鬼差手中渔网夺去,进而将网内游魂生吞之际……
“刺啦!”
先是一声轻微的电鸣爆响从远处陡然响起。
然后——
“砰!”
却是农妇化作的厉鬼,于瞬息间就炸成了一团黑雾!
谷场上,十几名紫衣鬼差惊见此幕,狞恶的鬼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了不明就里的茫然之色。
直到它们看到那柄从漫天黑雾里蓦地冲出、周身环绕着粲然电丝的犀利飞剑时——
“轰隆隆——”
犹如雷霆炸怒的巨大剑啸声,才于此刻像阵台风般,席卷覆盖了整座村庄!
飞剑如雷,挟怒而威!一抹紫光突袭于前,滚滚宏音奔袭于后。
此时此刻,顾尧可谓是怒到极处,全力而出!
在此惊天威势下,那十几名紫衣厉鬼别说是出手反击了,它们甚至是连跑路的念头都未来得及升起,就纷纷在飞剑一击下,炸成了一团团存粹的煞气。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剑势陡歇,剑儿也款款而回,围着主人欢欣盘旋,邀功乞怜。
只是,其主人在发泄完胸中怒火后,此刻却是理智回归,蹙眉思索起了心头之惑。
“毫无疑问,昨夜在黑家口村,那个名唤左子明的拘魂鬼和今晚这些紫衣鬼差定是同出一伙!”
“想那左子明不但随身困缚着十几个游魂,竟还想着利用山匪,将黑家口村满村村民尽皆斩杀……”
“如今看来,那鬼物杀人屠村倒也不为其它,就是为了搜集死后亡魂,然后再将这些凡人的魂魄强行逼化为凶鬼啊!”
“呵,也不知这豫州凤翔境内到底是何鬼物作祟?它们竟能压制着此间阴司藩属不敢冒头、甚至连引渡亡魂的本职工作都弃之不顾……
另外,这些鬼物明显已是成了气候,它们组织中各类厉鬼集结,并且分工明确:拘魂鬼负责收拢游魂,并将游魂强化为凶鬼;其它鬼物也是各展所长,譬如残杀凡间百姓、设计掳掠生人……”
等等!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尧心头陡然一惊。
“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啊!叶师已被女鬼掳去,这才是当下之要紧……我现在需要的是,带路的!活口!!!”
心头一震,大少豁然抬头。可是入目所至,别说是什么紫衣厉鬼了,就连方才被紫衣逼迫,拥挤着站在一起的数百名村中游魂,此刻竟也是踪影全无!
而之所以有此一幕,倒也怪不得村中游魂们不知好歹、不懂感恩——只因大少飞剑灭杀紫衣时杀气太盛,不但击溃了厉鬼们的身躯,同时也令得其它游魂们肝胆皆颤、不敢在此久待罢了……
月华如水,洒遍这片方才喧嚣、此刻静寂的小小村落。
顾尧身形连闪,游目四顾,幻想着残垣断壁后、倾倒茅屋中,或还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
可惜……
“你说说你!”
心头烦闷间,大少陡然回首,目光严厉地盯向了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小飞剑。
“平白养忒多杀气干甚?!这下倒好,只因你杀戮太快,竟连个活口都未给主子我留下……现在咱们欲找回叶师,又该徒之奈何?”
“呜~呜~”
晚风微荡,剑儿蓦然受此无端指责,像只小狗般发出委屈的嘶鸣。
瞅准了悬于顾尧腰间不曾收回的万民伞,飞剑一个鲤跃便跳入了其内。
话说这任剑主实在是太难伺候,与其置身伞外受这无端的窝囊气,那还真不如隐遁在这逼仄伞内得一个耳边清静呢。
飞剑藏起行迹,大少心中的郁气自然也就失却了发泄对象。其实他也知晓对剑儿发火实在是可笑之至,只是此刻距叶蒙被掳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若再无作为,那山长大人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呐。
“前方高人,暂且留步。”
心头烦闷间,一声苍老的呼喊,突然从村子深处遥遥传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妪
周遭死寂无人,群魂辟易。当此之际,村子深处蓦然响起的呼声,也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闻听呼唤,顾尧抑郁紧绷的脸色却并未立时化为惊喜——这片村庄荒落已久,不提平日里常有亡魂游荡,单就今晚发生的惨剧来看,这里就不像是供活人生存的场所。
他转过身,凝目细看,就见在村子中心、凌乱倾倒的茅草屋群间,一名手拄木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遍布的老妪,正站在一颗老槐树下翘首观望着他。
月华流淌如纱,经过老槐枝叶的切割,零零碎碎穿透老妪身形洒于地上。
理所当然地,没有在地上留下丁点影迹。
很显然,这名老妪是鬼非人——这从缭绕她周身上下、纯净之极的鬼煞之气上也可以得到佐证。
不过,即使已识破了老妪的身份,顾尧却也没有立即对其出手的打算。
妖分好坏,与之相似,鬼也分善恶。而一般修行中人分辨妖鬼是否良善的依据,也大多是从它们散发的气息上入手。
一般而言,良妖气息大多清灵,就像小狐狸婴宁;善鬼身上的煞气也基本不沾戾恶。
就如同眼前这位!
是的,早在第一眼看到这名老妪起,顾尧就知晓了她与今晚遇上的所有鬼物皆不相同。
显而易见,这个老妪成鬼缘由并非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压迫,而是因其死前有某种执念未了。
像这种能秉持人心、没有沾染丝毫凶戾的鬼物,大少是不会对其出手灭杀的,甚至若非眼下事急,他还会与其攀扯几句,询问下它的执念究竟为何,自己能否出手相帮……
可惜的是,叶蒙被掳牵绕于怀,搞得大少此刻心情极坏。对远处的老妪即便没有杀意,却也谈不上有什么好耐性。
脚下连续两个发力,顾尧就飞奔到了老妪身前,脸上的焦躁冷漠丝毫不减。
“你是何方鬼物,缘何不入轮回逗留人间?胆敢将我唤住又意欲何为?若是无甚要紧的事情,我手中飞剑,可也不是只斩恶鬼的……”
大少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停留的顺势转身,摆出了随时离去的姿态。
只是没想到,老妪接下来一句话,登时就令他即将奔出的身形猛地一滞。
“高人,您方才在村中左顾右盼,可是在寻那些紫衣鬼差?”
“你说什么?!你知道那些紫衣拘魂鬼的底细?!!”
犹如旋风般猛地回头,顾尧双目如电,眼皮眨也不眨地盯死了老妪。
“没错,那些紫衣恶鬼的来路,老身确实知晓一二,它们皆是那鬼雄王虎的手下,若是……”
她话头微顿,苍老的面庞上,两颗蕴满人世沧桑的眼眸从大少腰间的万民伞上一扫而过——如若没有看错,方才那柄杀气冲天的短剑,此刻就是在这把伞里面隐藏着吧。
“若是仙长有心找寻它们的麻烦,老身,老身愿为引路,只需……”
老妪说话间吞吞吐吐,惹得大少焦躁难忍,他方要出言详加追问,不想老妪却是陡然住口,并在深深看过他一眼后,转身向着村子深处匆匆走去。
“哎,你这是……”
有求于人,大少也是没有办法,老妪此举明显是嫌弃这里不是交谈场所,对此他也只能无奈跟上。
跟着老妪,一路亦步亦趋,周遭环境之荒僻自是无需赘言,并且从路边倒塌的房舍里、横生的杂草后,还时不时有些半透明的身影小心翼翼掠过,倒也给这片凋零的土地带来些诡异的热闹。
无视着周遭游魂的暗中观望,顾尧随老妪一路走过,很快就来到村子西头,一座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民居跟前。
与路上所遇的其它居民住所不同,眼前的这三间茅屋虽也塌陷了两间,但仅余在中间的那座小小厅房,竟还在勉强挺立着。
随着老妪跨入院落,低头进入屋舍中间的厅房,首先映目而至的,竟是一口表面漆皮脱落殆尽,且遍布霉斑的薄木棺材。
嘶——
陡见此幕,大少当即暗吸口凉气。眼前场景,有鬼有棺,若非他今时今刻已非凡人,怕非要被这接连不断地一幕幕整得心惊肉跳不可。
并且细看这口棺材,年代已是不短,定是老妪生前所备,且日常生活中长久共存之物。
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早早备下此物作甚?要知道一个人的身后事大多都有子孙后辈操持,难不成她孤寡一生,并无子女?
想到某种可能,顾尧转身看向老妪。
“这具棺材里,躺着的该不会是你的尸身吧,你费尽心机将我引来此处,莫非是想让我帮你入土为安?若你真能帮我带路寻见那些恶鬼,些许小事倒也不是不可以……”
“上仙错了,这里面躺着的并非是老身的遗体,而是我家相公啊。”
老妪开口,打断了顾尧的猜测述说。
她上前一步,干裂枯瘦的手掌从棺木上轻轻拂过,眼眸中渐渐蕴出一丝追忆。
“我家相公,死去已有三十余年。而这口棺材也被我放置在此处,距今也有三十多年了……”
仿佛看出了顾尧眼中的疑惑,不待其开口相问,老妪就已一股脑地说了下去。
“我家相公生前本是读书人,胸有文采,在方圆数府境内也是赫赫有名之辈。听旁人说,以相公的文章经义,科场得意当是易如反掌之事,可惜……”
老妪回忆的语调渐渐低沉起来。
“可惜,相公自打十四岁起参加科考,竟是屡试不第,年年铩羽而归。最后更是不幸忧愤成疾,年纪轻轻,就已郁愤而死……”
“相公死后,按理来说,老身当将他早日安葬,入土为安的。只是,当时一来是因为家中穷困,没有足够的埋葬资费;二来则是,老身有感于相公生前心中闷苦,故而也想让他的身后之事办的风光一些……”
“相公是个读书人,生前最为看重的就是儒家的教化礼仪,所以老身就决定,定要按照儒家的仪式典礼来安葬相公。一日不曾筹齐安葬所需资费,老身就一日不下棺……”
“但是,老身也未料到因连年天灾,再加上人祸,这安葬费用尚未筹备齐全,我竟已当先一步被那王虎暴匪给杀害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鬼雄
“呜呜呜……”
说到自己心愿未了,却已身死,老妪不禁悲从中来,枯瘦的身躯趴在薄木棺材上失声痛哭起来。
涟涟泪水不及落地,就化为青烟消散,其躯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瘦削了下去。
而顾尧站在她身侧,对此一幕也颇有些束手无策,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最看不得地就是女人哭泣,哪怕眼前女人其实早已身死成鬼。
“这些年老身躯体虽死,但生前心愿却一刻不曾相忘!在这期间,也有好心的阴司鬼差寻上老身,意图引渡老身散去鬼躯,轮回转世……”
“可相公尸身未曾入土,我哪肯当先一步撒手离开人间?”
“只要能将相公按照儒家仪轨风光大葬,就算永生永世变成孤魂野鬼,老身我也认了……”
哭泣一通后,老妪却也未让顾尧过分难堪等待。
她抽抽噎噎站起身来,擦干眼泪,转身看向顾尧,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成鬼执念被他人知晓。
“所以,你引我来此,就是想让我将你相公风光大葬?”
“没错,先生是神仙般的人物,有能力帮我这幽冥中人完成生前夙愿。说实话,这些年偶尔也有活人路过我们叶家村,老身也曾现身求助过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老妪脸上现出了难堪之色,却是突然住口不说。
而看到她脸上的赧然,大少此时虽心中急迫,却也忍不住暗暗一笑。
自古人鬼殊途,人家夜半借宿至此,突从路边跳出一个女鬼,央求着人家帮她埋葬老公……试问一下,又有哪一个活人能受得了这般刺激?
当下不屁滚尿流就算不错了吧。
于是顾尧咳嗽一声,接过了老妪话头。
“嗯,你的难处我已知晓,放心,只要你今晚帮我找到那些拘魂鬼的老巢,我定会为你相公按儒教仪轨下葬!”
对于眼前老妪,大少心中其实还是深为钦佩的:其对自己的丈夫爱之深切,为了慰藉丈夫科考一途的潦倒和遗憾,她竟甘愿不入轮回,化身为鬼……
大少心中已是暗暗打定主意,哪怕这老妪今晚不能真的帮到他,待今晚事了,他也会帮其完成心愿。
“对了,我听你方才反复提到过多次王虎的名头,先是称他为鬼雄,后又称他为暴匪,那这个王虎,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谈到了此刻心中关切,顾尧的语气也就不由肃然起来。他快步走向门口,摆出了和老妪边走边说的姿态。
“王虎此人,生前是暴匪,死后为鬼雄。”
看出了顾尧心中急切,自身执念也有了托付,老妪此刻也就不敢再继续卖关子了。
她施展鬼类天赋轻飘飘跟在了顾尧身后,随着顾尧快步往村外奔去。
“十多年前,豫州境内遭遇连年大旱,百姓尽皆受灾严重。其中,我们淮阳、凤翔两府土地上的庄稼更是颗粒无收……”
“但是,即使在这等灾祸下,朝廷派发的公粮征额竟是丝毫未减,听当时的官老爷们说,这全是因为大梁边境战事吃紧之故……”
“只是,我等平头百姓哪里又能懂得朝廷的大事?既然手上无粮,自然就惹恼了那批征粮的官员。”
“官府叫我们以役代征,但是在那个年月,肚子都吃不饱,谁又有力气去服劳役啊。于是官府就将我们两府百姓定为乱民,请命上去,说是要用朝廷法度对我们施加刑法……”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绿林道上混迹多年的王虎跳了出来!”
“那王虎举起了反旗,我们两府百姓被逼无奈,自然响应者甚众。只是,我们也未料到那王虎原来竟是个暴徒、疯子。”
“收拢起一批流民后,王虎当即就带着他们展开了杀戮——他们不但对抗朝廷官兵,竟还肆意残害抢掠穷苦百姓,老身当年就是被他们给……”
“不过到底是作恶多端、恶有恶报。王虎得势后,气焰日渐嚣张,最后一次更是凌迟了一位大梁朝廷派下的诏安钦差。这下,他的暴行终于引起了朝堂震怒,天汉帝钦点大军对其围剿,最终将其一应党羽全部剿灭!”
言说到此处,二人已是奔出村庄很远。头顶月明星稀,故而大少也能依稀辩出,他们此刻正向着远处一片矮山行去。
照理来说,以他如今目力,那片矮山的轮廓早就该映入脑内了。实际情况却是,无论他如何运集目力,矮山都像被隐于了一层阴雾黑纱之后,叫人看不清切。
“仙长,那是我们淮阳和凤翔两府交界处的叠陀山,当年那场剿匪之战,就是发生于那处……”
飘荡于顾尧身侧,老妪讲述的声音依旧不停传来。
“王虎被灭后,于阳世而言,自是没有了匪患威胁,但谁也未想到这对淮、凤两府的阴司来说,竟成了一场灾难。”
“谁也说不上那王虎到底有何际遇,他死后,竟没有被阴司鬼差抓获,相反的,其还占据了叠陀山,并以此山为根基,渐渐站稳了脚跟,最后还成为了一方鬼雄!”
“这十多年来,王虎的阴鬼势力日益壮大,两府阴司联手都拿他束手无策。五年前,他捣毁了淮阳府阴司,三年前,又赶跑了凤翔府城隍……”
“两府城隍失势后,王虎也便顺利插手了这两地的阴司事务。不过,他当然不会如寻常阴司那般渡人魂魄、助其踏入轮回,而是想借着阴司权柄,将这两府死去的百姓魂魄逼成恶鬼,以扩充他的阴鬼大军!”
“这几年来,淮阳、凤翔两府百姓受王虎压迫苦甚。他们死后无法进入轮回,魂魄难以安宁,只得终日惶惶游荡,受那日晒风催的极端苦楚。一些人实在受苦不过,最后不是魂魄崩溃,就是失却理智坠入了无间鬼道。”
“并且从王虎如今表现出的姿态来看,他对当年起兵失败并不甘心。若让其有朝一日气候大成,必定还会反过头来祸乱人间。这些,都是这些年来,从此地逃亡而出的其它妖鬼推测诉说的……”
夜风萧萧,老妪的讲述也已趋于尾声。
当此之时,占地颇广的叠陀山映于二人眼中的形体在飞快变大,而顾尧气海中的一股炙热也开始渐渐激涌。
今晚从客栈追出之际,他还想着此行只需安全带回叶蒙即可。
但是从眼下情形来看,或许今晚的目的,得好好改改了。
第二百三十章 如何入山?
叠陀山海拔不高,占地却是颇广,称其为山,倒不如叫它山群更为恰当。
此刻时间应该已至后半夜,因大少读书少,辨不得星象,所以也看不出现在的具体时刻。
他只知道,若是天亮之前不能将叶蒙从山中救出,等到晨曦初现、群鬼隐匿,怕就再无机会寻到山长大人了。
此时,或许是因离叶蒙距离变近的原因,大少怀里的路引木牌终于开始了微微颤动、且生出些异样的变化,而这,也成了顾尧确定叶蒙就在叠陀山中的佐证。
并且随着他和老妪离叠陀山愈近,路引牌颤动得也就愈加剧烈,牌面上的字迹也开始慢慢变得模糊——
这种种一切皆表明,江州白鹿书院山长叶蒙,此时已然处在了危险之中!
……
今晚月色极美,月光更是郎朗。
只是,当这郎朗月华照射在如同巨兽趴俯于地的叠陀山时,却被从群山中升腾而起的森森鬼气,阻下了继续射下的路径。
早在先前奔行而来的路上,大少就感觉这处群山像是被一层黑纱笼罩。
等他此刻站于山前的一片树荫下,仰首望着山上这如渊似海的磅礴鬼气,理所当然地,一个疑惑就从心底自然升起:
这名自号鬼雄的王虎老鬼,到底在这片山里藏集了多少恶鬼?!
想来也是,若非有如此之多的鬼物为其羽翼,怕其也没有叫板淮阳、凤翔两府阴司的胆气和实力吧……
因着山中鬼物实在太多,自然而然地,拦于山中各条路径上的守卫也就变得极其森严。
这当然就给此刻急于进山的大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若是不小心打草惊蛇,寻不到叶蒙不说,弄不好连他自己也会陷入和鬼众斗争的汪洋大海里。
其实到此时刻,带路老妪的任务已经完成,顾尧也已反复多次劝说过她尽快离开此地。
但老妪每次都是摇头拒绝,并直言其丈夫生前最为重信守义,如今既有大少这般仙神般的人物来找王虎的麻烦,她作为本土百姓,自然也该出一份力量。
见老妪拒绝得坚决,顾尧也不好对她太过勉强。顾尧心里当然知晓,老妪口中的助力除魔或许为真,但其实她心头最为渴望的,则是希望凭借自己在此事上的贡献,迫着他顾大少在今夜之事过后能够尽快履行若言,将她相公妥善安葬罢了……
就这样,虽然前路艰险,但二人谁都没有畏缩不前。
只是遗憾的是,等到他们暗中绕着叠陀山跑了大半圈,却怎么也寻不到一条合适的进山路径。
当此之时,眼瞅着路引牌上“山高路远,着返鬼籍”八个小字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顾尧心里已是焦急到了极点。
他有心祭出飞剑不顾一切杀将进去,但那终归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举动。
也就在这左右为难之际,前方山脚处,一行手扶独轮推车、正在排队等候通行的紫衣厉鬼突然引起了大少的注意。
大少霍然扭头,看向了身侧的老妪。
“老人家,方才咱们绕山而行时,曾见每条路口都有多名紫衣厉鬼在排队通行,你先前说这些紫衣厉鬼都是王虎派出、下山搜集亡魂的鬼差……可是你瞧前面这些紫衣,它们皆推着辆独轮车,这,这又是在整什么幺蛾子?这车上推着的,总不会也是游魂吧?”
无怪乎大少此刻心头诧异,要知道,人之魂魄轻若无物,他俩先前经过许多路径时,都见有紫衣鬼差手持拘魂索牵引着诺多游魂,那些游魂皆飘飘荡荡,可不会如眼下般趟在独轮车上。
“仙长所言极是,这些鬼差车上所推的当然不是游魂,而是人死后的尸体啊。”
老妪一句话,引得顾尧马上回首凝视,果然,独轮车表面蒙着的那层黑布下面,确实隐隐约约是人体的轮廓。
“它们推运尸体,又是为何?”
“仙长啊,据闻王虎生前颇通兵法,尤其擅长不同军种的联合驱使。而在他死后,因感觉只以恶鬼为军太过单调,所以就又研习出了僵尸成军之法。”
“所以若是没猜错,眼前这些推运尸体的鬼差所做的,正是为王虎提供培育僵尸大军的尸材啊……”
老妪凝眉述说,竭力回忆着这些年与其它妖鬼的交流所得,却是不曾发觉顾尧在听到她的话后,本是焦躁的双眼中竟蓦地放出两道亮光来。
“老人家,我可能想到混入山里的办法了!不过此举需要你的配合,或许还有一些凶险……”
“能为仙长尽力,老身求之不得。再说,老身早已就是幽冥中人,真有危险也不怕,大不了,再死一次就是。”
见老妪回复的极其爽快,顾尧也就不再迟疑。他先是安顿老妪原地躲好,然后身形就如风般飞驰离去,待半刻钟后归来,其手里,赫然已多出了一袭紫衣,以及一辆黑布蒙顶的独轮推车。
“仙长,您的法子该不会是……”
“没错!前面几条路,因通行的皆是牵引游魂的鬼差,所以咱们俩还真不好蒙混过关,毕竟你是鬼类,我可是个活人!”
“但眼前这条路,通行的皆是推运尸体的紫衣厉鬼,那咱们就能鱼目混珠了!来,这间紫衣你披上,车上推的‘尸体’嘛,自然就是本少爷我了!”
……
叠陀山,一条蜿蜒向上的曲折山道路口,数十名手扶独轮推车的紫衣厉鬼正在排队等候查验通行。
路口关卡处,四五个手持鬼刃的鬼差一脸严肃,一丝不苟地履行着鬼雄王虎制定的验尸命令。
“这具尸体尸斑已生,脏器腐烂,难辨男女,不宜培育成僵!你,不得进山!”
几声呵斥间将一名运尸的紫衣鬼差阻住,关卡守卫不由分说将其赶下山去,又迅速验查起了下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皮相尚可,只是形貌阴柔……”它伸出手,在尸体的两腿间摸了一把,“还好,是具男尸……尸体定档,丙下!允许进山入营!”
得到了守卫放行,推车的紫衣脸上明显露出一抹轻松,由此也可推测出进山之后,其定会得到某种嘉奖。
关卡处,验尸通行继续进行着……
“这具尸体肢体齐全,孔武有力,品相上佳……”守卫伸手,继续在尸体腿间狠狠抚过,“确认男尸!定档,乙上!允许入营!”
第二百三十一章 阳鬼之密
关卡守卫们查验尸体之际,顾尧正躺在一辆黑布覆身的独轮车上,乖乖等待着前方同样排队的紫衣们依次进山。
此刻,大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待会儿将要经受怎样的“查验”。
不过,他现在的心神倒也不在关卡处的尸体查验上。
金丹境的灵觉小心翼翼探出,慢慢笼罩住了排在他和老妪身后的两名紫衣厉鬼,努力“听取”着这二位的窃窃交谈。
或许是嫌排队等候无聊吧,老妪身后,一名紫衣鬼差正转过头去,与它身后那位同行轻声交流着听来的消息,只因它俩谈论的话题涉及叶蒙,所以大少此时才无暇他顾,根本不知前方正有厉鬼正等着掏摸他身上的重要“零件”呢。
“喂,兄弟,你听说了么,据闻今夜琼花护法外出,竟给主上捉了一只阳鬼回来!”
“你,你说什么?阳……阳鬼?!这,这怎么可能?!”
老妪身后,与她相隔一个身位的鬼差闻听此言,当即止不住的低呼出声。
“嘘,小心些!禁声!禁声啊!!这是俺刚刚得到的消息,可不能随意泄露,否则主上定要让咱们魂飞魄散!”
因身后同伴表现得太过惊愕不能自已,挑起话头的那个紫衣连忙向它挤眉弄眼,叫它赶紧住嘴。
怎奈隔墙有耳,世上之事本就是不欲人知,自己就该先三缄其口。这不,听闻消息后、面现惊容的鬼差还未平复心中震荡,它的耳边就响起了第三鬼的声音。
“咳咳,那个,二位前辈,老身方才听你们提到了什么阳鬼,额,敢问,这阳鬼又是何种鬼物?要知道咱们鬼类性属阴邪,哪里可能和这个‘阳’字沾上边边?”
随话音一道传来的,还有排于它俩前面、一个同样身披紫衣的老妪回转头,向它们露出的略带讨好的笑容。
不用想了,这老妪定是听到了方才那声惊呼,所以才有了这句插嘴回应。
只是,身为拘魂使竟未听过阳鬼的名头,这业务能力就属实有些不堪了,两只厉鬼想起自己当初为争上这身紫衣所受的委屈和艰辛,顿时就看老妪不太顺眼,禁不住低声呵斥起来。
对此,老妪倒是态度端正,低眉顺眼聆听了一通来自前辈的训导,临到末尾还勤学好问,矢志不渝地问起了她方才提到的那个问题。
“所以二位学识渊博、提携后进的前辈,老身新晋拘魂使确实有许多东西不懂,额……那这阳鬼到底又是何种鬼物呢?”
尊师向学的弟子人人喜欢,紫衣厉鬼也毫无意外。瞅着身前老妪态度还算不错,两个紫衣中,当先就有一位端起了师长的架子。
“咳咳!”
它先是轻咳两声,尽量舒缓了下自己狰狞可怖的面容,然后才悠然开口。
“所谓阳鬼么,你未听说过其实倒也正常,毕竟这玩意儿,哦不,是这等鬼物属实是太难遇见了,说其是千载难逢也毫不为过!”
见老妪双目褶褶,明显被自己的话头勾起了全部注意力,这紫衣鬼差心下得意,说得也就愈发起劲儿了。
“据闻一人若成阳鬼,则其死前必执念甚重,且在他死后,也不会察觉自己已经身死!
在他化成鬼物后,其所言所行皆与生前无异,并且其他凡人也察觉不出他身上的异状,依然和他像往日般相处。唯有有朝一日他自己幡然醒悟,知晓自己已然死去,才会形消音逝,重新跨入阴阳轮回……
而也正因其这种不惧太阳真火、能在日间自由行动的特质,才被鬼道前辈冠以‘阳鬼’之名。”
“那这阳鬼除了能在阳光下行走外,是否还有其它可取之处?老身方才见二位前辈提及主上猎获一只阳鬼,皆是震撼至极难以自已啊。”
老妪弯腰缩背,态度恭敬,继续开口问道。
而这一次,或许是见身旁同伴已经出过了风头,过足了师瘾,另外那名紫衣便急切切地抢过话头了。
“嗯,你这个问题倒也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别看阳鬼与我等一样皆是没有身影,但因其一切表现都和凡人一致、且其身上更是没有丝毫的鬼煞之气,所以遇到阳鬼并将其辨别而出其实殊为不易。”
“另外,若是阳鬼混入人教昌盛之地,譬如凡人集聚的名镇、古城之中,受庞然人气遮掩,就算是修为极高的鬼道高人,也休想识破其身份、并进而将其捕获。所以,世间阳鬼难得啊……”
悠悠一叹后,觑见老妪虽态度依然恭谨,却没有接过话头向它继续问询,以满足它心中虚荣,于是这个紫衣不得不自己接话道:
“其实阳鬼之珍奇,世所罕见只是其一,其二嘛,就是因为它有补全魂魄的效力了!”
“补全魂魄?!”
不出意料,见自己后一句话刚刚出口,老妪面上疑窦立现,于是鬼差心头得意,忙不迭地继续开口。
“没错,阳鬼确有补全阴鬼魂魄的效力!你既已化身为鬼,应当知晓,咱们鬼类天生魂魄残缺,故而难以感悟大道;同时,又因为咱们不能像山河、阴司神只那样利用世人的香火愿力来辅助修道。所以一般的恶鬼修行之途颇艰,修为也多弱于人、妖、神、魔四道修士。”
“但是,若是能将一只阳鬼炼化入体,那结果可就不同了……”
言说至此,说教的紫衣鬼差双目放光,已是渐渐沉入了自己描述的意境,就连它身旁那个同行也是双目迷离,狰狞鬼眸中陡然露出了觊觎向往之色。
而排在它俩身前,匿身于独轮推车黑布下的顾大少见厉鬼们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也是不由地心神一凝。
他默默探出金丹灵识,用和老妪先前商定的暗号迅速沟通一番后,就再次将全部心思放在了倾听鬼物的述说话语上。
“世所周知,凡人身死后,三魂七魄自动散失,若他投身鬼道,因遗失的魂魄难以补回,才导致其难以感悟完整的大道妙真……”
“可是身为阳鬼者,它们的魂魄完整却与活人无异!若有鬼道修士将其炼化吞服,则他的魂魄残缺立时就可补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山中难见日月
紫衣鬼差的述说依旧在耳边喋喋不休,听得顾尧耳中,当即在他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怪不得自从金华出发后,他们一行三“人”就屡遭鬼物出手夜袭,原来果然是因为叶蒙身为阳鬼之故啊。
想来也是,道缘图录就记载着鬼道修士魂魄有缺,故其修行之途也就走得颇为艰难。
而当下,却有一只传说中可以补齐它们先天道基的阳鬼陡然现于眼前,试问哪个恶鬼能够抵御这种诱惑?
“原来叶师在它们眼里,真的就是唐僧肉啊!”
心中疑窦尽解,大少不由得暗暗长叹。
在金华城中,因有庞然汇聚的人道气机做遮掩,故而叶蒙的特殊还难以显现,就连当地城隍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当他一出金华,尤其是踏入这人迹渺渺的豫州,顿时就像无尽黑夜里那唯一的萤火虫般,受到了无数目光的觊觎。
无脑的凶鬼为其疯狂,单纯的游魂也因受到冥冥中的天性吸引,而被刺激成厉鬼。
更不必提那些积年老鬼,见到叶蒙后所做的处心积虑的谋划了……
一句话,若没有他顾大少在一旁用心护持,说不得叶蒙早就在哪个犄角旮旯被恶鬼给生生祸祸了。
知晓了阳鬼之密,顾尧对叶蒙当下的境况自然也变得更加担心。
此刻他也顾不上听那名紫衣关于阳鬼的详细阐述了,直接开口将其打断。
“前辈,像阳鬼这样的鬼物,无疑是所有鬼道修士追逐的至宝。哎,就是不知主上得到如此宝物后,又会将其藏到何处?真想亲眼看看这等宝物长得到底是何等模样啊。”
“哈,俺看你这老货真是得寸进尺!像阳鬼这样的至宝岂是你我之辈可以染指的?俺要是主上,若得阳鬼必会当即藏进密室,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其炼化吞服,免得夜长梦多……”
“炼化吞服么?!”
没从两名紫衣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顾尧心中担忧更甚。他横躺在独轮推车上,十指握拳,指甲更是深深掐进了肉里。
叶蒙与他来说,虽认识时日不长,但是,在这短短旬日间已能看出其确实是一个好人。
城隍庙“请神”当日,叶蒙能为了他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子挺身而出,力排众议驳斥庙祝的诬陷,足见其公正。
黑家口村遭山匪劫掠之时,又是他取出身上所有金银,目的却只是为这些萍水相逢的村民买回一条性命。
像如此人物,若因他顾尧的一时疏忽而被恶鬼掠取吞服,他又岂会心安?又岂会甘心?!
身后,两名紫衣厉鬼的奚落呵斥声不知为何突兀一顿。
察觉到它俩的异常举动,大少连忙收拢心神,将金丹灵识缓缓向前延伸而去。
那里,相隔着四五辆推车之后,是四名身材异常高大、相貌也特别狰狞的关卡守卫正在依次验查着紫衣们送来的尸体。
它们粗犷的鬼爪从尸体两腿间挨个抚过,同时口中大嚣,给车上尸身逐个评级。
看到这一幕,一股莫名由来的阴冷从大少两腿之间突兀升起——作为一个纯爷们,他当然有信心顺利通过前面关卡,甚至若以那四名守卫的标准来评判,他还能得到一个甚高的评级!
但是!俗话说老虎的屁股尚且摸不得,更不要说他的宝贝所在之处了。
怎奈时间流逝,可不会因大少心头忧虑而放缓。
他眼睁睁“看”着前方几名紫衣顺利验尸通过,然后,一名守卫就伸出漆黑腥臭的鬼爪,径直向他两腿中间探来。
“鬼爷,老身可以保证,我车上这具尸体确为男身!”
或许是感受到了车上“尸体”的尴尬,老妪突然俯身向前,想要阻挡那条鬼爪的查验。
只是——
“滚开!是不是男身老子不会自己看?!主上早就说过,有卵子的尸体所化僵尸才可堪一用。你若想用一个残次货来蒙混过关,门儿都没有!”
不由分说间,那名守关厉鬼将老妪一把推开,鬼爪更是毫不停留向前探去。
但就在其即将抓住目标之际——
“咻!”
突有一声破空利响从它狞恶的鬼首上空一划而过!
那声利响声尖锐刺耳,并还带起一阵强烈的风压,惊得守关鬼差亡魂大冒,竟是瞬间激起了它生而为人时最后一刻的记忆。
那种记忆,事关死亡!
自然而然地,守关鬼差顿住鬼爪,抬首望向四周。
就见周围其它三名守卫,连带着从近到远数十名排队等待验尸的紫衣厉鬼,此刻皆是如它一样,狰狞鬼脸上竟尽皆露出了凡人遇见它们时才会现出的那副模样——害怕!
尖锐厉啸逝去良久,它才猛地反应过来得寻到那道声响的源头。
怎奈抬头望空,郎朗明月下夜空寂寂;再想起身上职责,伸手摸处空空如也——方才那名正在接受验尸的紫衣老妪,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不提关卡处众多鬼差因那道夺命剑啸面色惊变、心神惶惶。此刻,顾尧和老妪却早已趁守卫出现空隙的当口,顺利溜进了这片偌大的山脉当中。
置身于叠陀山内,才能真切感受到这片山地的广袤。
顾尧先前就从老妪口中得知,那王虎死后,生前习性不改,竟将死去旧部尽皆收拢,并在这叠陀山上重新安上了鬼寨。
此刻山外月色依旧明朗,但是这山内嘛,愁云惨淡间不见五指,阴风号叫下难闻人声。
总之,踏入此山就像跨入了另一方世界,一方比之阴司地府更为晦暗、更为压抑邪恶的世界。
若非大少此刻随时开启着金丹灵觉、若非老妪本身就为鬼类,相信他们来到此间的第一时间,定会丧失视界、寸步难行!
因心中时刻挂念着叶蒙的安慰,所以顾尧甫一进山,也没将这陡变的恶劣环境放在心上。
他先是闭上双眼伸手轻招,将方才放出的飞剑紧紧擎于手中,然后就竭力调动法力催使灵觉向四周延伸。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双目作用极其有限,他也只得暂靠灵识来充当视觉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忍无可忍!
磅礴法力激涌,自身灵识不断向前延伸。
话说这还是顾尧自领悟灵觉释放法门后,第一次将这门术法倾全力使出。
虽然身处此山环境晦暗,虽然周遭阴气弥漫,哪怕灵识拼命释放也所见有限。
可大少依旧在咬牙坚持!
阴风不住在耳边哭号,吹僵肌肤、冻彻骨髓。哪怕他身为金丹人仙,此刻也有了些力有不逮之感。
怀中,金华城隍所赠的路引牌上,“山高路远,着返鬼籍”八个小字已在渐渐隐去,就连小字所附的那张牌楼图案,此刻也有了明显的额消融迹象。
大少心知,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只是,灵觉竭力查勘下,却还是没能发现叶蒙的蛛丝马迹……
……
叠陀山靠近北垂的一道山谷中,有一片占地颇广的平地。透过缭绕于山谷盘旋不休的一层阴煞雾风,可以隐约看到有一大片类似于凡人军营的建筑在黑雾之后偶露狰狞。
这里,是鬼雄王虎座下,疾行鬼军的营地所在。
疾行鬼军,顾名思义,乃是皆由疾行鬼所组成的军队。
世人皆知,人死之后可能会因种种原因化作厉鬼,而因为化鬼之人生前的习性、死前的执念、以及身为游魂时所受的刺激皆不相同,则他们所化的鬼类也是千奇百怪。
这也导致了五大道属当中,就数鬼道修士的特点最为多样,道统也最为诡异古怪。
就拿这片军营中的疾行鬼来说,它们生前多为不停奔波的脚行、亦或是军中的斥候等辈。故而化为鬼物后,才化成了一副上身极短、下肢却极长的狰狞模样。
不同于驻扎于叠陀山南麓的那群身躯干瘦、腹如竹竿的无食鬼,也不同于建营在山脉西侧的那帮头顶长角、背生黑翅的夜叉鬼。
疾行鬼的下肢之长,最短也有一丈有余,最长则能轻易超过三丈!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它们的上身长度则多超不过三尺。
也正是因为这种奇异的形体,才赋予了它们夜行千里的鬼道天赋。
居于王虎账下,这群疾行鬼的征伐能力有限,但探听消息的本事却绝对是数一数二。
前些年王虎率部覆灭凤翔、淮阳两地阴司,这支不以战力见长的疾行鬼军皆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只是,虽说因天赋限制,疾行鬼的战力不强,可它们归根到底还是厉鬼之属,凶蛮残暴、凌虐他人的本性当然也与其它鬼物一般无二。
就如同眼下……
此刻,在疾行鬼营之前的一片平坦营地上,一场军中特有的“蹴鞠”比赛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场中,一名身高足有三丈的长腿鬼物正甩开大步,在数名与它相貌仿佛的厉鬼群中左突右冲着。
在它们脚下争夺有一颗一尺方圆的球体,球体呈黑红色,在场边莹莹鬼火的映照下,球表面还隐隐现出一层绿芒。
长腿鬼物伸脚将球一勾,将球体从一对手腿间巧妙夺出,再轻轻一拨拉,顿时就将那名对手甩在了身后。
心头得意间,它丝毫不顾脚下球体正因为它的动作在不断哭泣,并且随着它脚下持续发力,球体内部也有殷红液体在不停渗出,将它脚下的黑球给渐渐染成了红色。
长腿鬼物身后,与它一路追逐得可不只有它的同类,竟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活人!
鬼物们一路奔驰,那两名活人就在它们身后一路哭嚎着追赶。
怎奈,疾行厉鬼本就以速度见长,凡人体魄又岂能赶上?
球过中场,长腿厉鬼抬脚便射。
“哇——”
先于球体的破空声传出的,竟是一声嘹亮的孩童哭泣。
凄厉的哭泣声乍起即灭,而与此同时,球也以极快的速度应声穿过了场边门洞。
“麟儿!!!我的麟儿!!!!”
场上,奔行中的年轻妇人腿脚一软,瞬间悲号不止的摔于地上。
而随她一路奔行的男人见到此幕,也是双目立时变赤,只知不管不顾的用尽全身力气,埋头冲向门洞后边静止的球体。
蹴鞠场边,原先的黑球此时已然完全染成赤红。
男人奔到球体旁边,剧烈奔跑的身躯却是蓦地一下停了下来。
颤颤巍巍地,他跪在了红球旁边,双目失神地将手缓缓探向球体。
“哗啦~哗啦~”
泥壳碎裂的轻微脆响过后,球体溃散,露出了球内一具已然不成人形的孩童躯壳。
“不!!!”
蹴鞠场上,女人伤心欲绝,男人放声悲号。
但在场外,坐于看台上的一只只长腿鬼物,也不知是因为见同袍进球欣喜,还是见活人痛哭畅快,竟是纷纷起哄,快活的狂笑起来。
它们有的从身边拉过一个活人,当场扯下其胳膊放入嘴里大嚼;有的则是擎起一只巨大酒樽,将身侧的活人脖颈撕开,任由鲜血滚滚淌入樽内……
不论场上场下,皆是一幕群鬼乱舞之相!
也就在这种比之地狱还要地狱的场景之下,一脸阴郁的顾大少穿过层层雾煞,来到了这片疾行鬼驻扎的营地……
早在先前踏入叠陀山那刻,在适应了灵觉“视物”的感觉后,顾尧就带着老妪,开始在这片山脉里快速找寻起了叶蒙。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先是暗查了叠陀山南垂,在那里,他见到了数千名干瘦无比的无食鬼在用各种惨无人道的刑罚刺激游魂,想将无辜的游魂逼迫成鬼。
因在那里没有发现叶蒙的踪迹,所以大少就紧咬着下唇,寻路去到了叠陀山西侧。
叠陀山西侧驻有一群夜叉鬼,在那里,大少倒是没遇上逼魂化鬼的戏码。
但是,从那一间间散发着浓烈腐臭气味的营房、以及营房后凌乱堆砌的庞杂人骨来看,这帮夜叉的日常作为也是可想而知的。
那处,依然没有叶蒙的踪迹。
而此刻,当他辗转来到叠陀山北麓,眼见着一幕幕恶鬼食人的地狱场景,心中对叶蒙的担忧、这一路找寻叶蒙而不得的燥怒终于在刹那间交织、酝酿、升腾!
无食鬼肆虐游魂他能忍,夜叉鬼朵颐人肉他也能忍。
毕竟那二者所伤皆已不是活人。
而眼下,当看到一名名活人被这群长腿鬼物肆意凌虐欺压——
这就不能再忍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战!!!(一)
疾行鬼营中,圈禁着大量生人!
此刻,群鬼借着蹴鞠大赛的热烈气氛,也掀起了新一轮的食人狂欢。
一名名身躯羸弱、衣衫褴褛的活人被从蹴鞠场外,一个犹如猪圈般的场所里拖拽而出。
他们被拖至球场,又迅速被立于场边、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观众”们给哄抢一空!
然后,种种人世间难见的悲惨场景就开始在蹴鞠场上接连上演。
活人当中,有些人的肚腹被残忍剖开,厉鬼们将鬼爪探入其腹内,扯出里面的脏器送入自己的巨口大快朵颐。
也有人的头颅被生生扯下,又被施暴的恶鬼捧在怀里,滋滋吸取着脑内的浆体。
还有一些年轻女子被某些有着特殊癖好的鬼物桀桀怪笑着驱赶到一起,她们身上残存的片缕被厉鬼们一把扯下,孱弱的躯体被粗蛮地拖至角落,然后,嘶哑的惨叫声,随着从身上各处不断传来的汹涌疼痛而渐渐变弱,直至最后,整个人香消玉殒……
总之,世间种种残暴至极的行径在这处恶鬼营地接连上演,不一而足!
或许是因为这片地域上的阴司秩序早已崩坏了吧,亦或还因为这处山脉群鬼汇聚,煞雾成障。
反正当这些凡人死后,其魂魄从残破的人身中袅袅飘出,却并未能随风飞往他处、逃离这片堪比地狱的场所。同时,在周遭磷火的映印下,他们的魂魄竟也不再透明,而是如同营中鬼物般显出了形迹。
无法逃逸,无法移动,亡魂们只能呆呆立于一边,眼睁睁看着狞恶的厉鬼不停在他们的肉身上肆意摧残,直到躯体最后零落成渣……
“嗷——”
“吼——”
游魂之中,意志不坚者受不得眼前场景的残酷,最后魂体崩溃,化成了袅袅青烟;而剩下的游魂也是浑身鬼煞气息大冒、双目迅速变赤,其头顶肌肤下有凹凸之物不停起伏——那是因为有狰狞鬼角正欲从那里破皮而出……
他们,即将化身为鬼!
此情此景下,活人在悲号,厉鬼在狂笑,无助地亡魂难以发声,唯有将满腔愤懑化作煞气,被迫着投身在那不容于生死轮回的恶鬼之道。
往生之途断绝,转世做人眼瞅着就将成为泡影。
却在这时——
“滋滋~~咻!”
先是清脆的电流脆响不知从营中何地传出,紧接着,一道浑身覆满三寸电丝,尾后更是拖拽着丈余长电芒的峥嵘剑影,就陡然划破愁云惨淡的浓稠鬼雾,从天上直击而下!
一道清朗怒喝紧随着剑影冲入众厉鬼耳内。
“剑起!杀光它们!!!”
当是时,厉鬼们的食人狂欢还在继续,活人和亡魂的悲惨境遇也是依旧不绝。
飞剑袭来,迅若奔雷!只因其速度太快,厉鬼们尚未来得及收起笑声,活人和亡魂的哀嚎也还在喉间涌动——
一道刺目亮光就从他们眼前倏忽划过!
立时,场上的桀桀鬼笑陡然一清,唯留下受害者的哀鸣依旧在原处起伏不绝……
一剑将蹴鞠场上的疾行厉鬼尽数清空,大少才感到心中的怒火稍稍缓解。与此同时,一股虚弱的感觉也当即袭上身来——这是因他方才太过愤急,法力调动太过剧烈之故。
只是虽说此刻身体有些脱力,但大少的内心却也难得找回了一些平静。
没错,飞剑即出,他再想悄悄查探叶蒙的踪迹当然是难度大增。
但若要他对眼前这些活人的遭遇不闻不问,那更是绝无可能之事!
叶蒙是一个“人”,且还是一只早已死去多年的阳鬼。虽说他品行高尚,与他顾尧更是相识相交。可在此情此景下,他在大少心中的分量再重,也绝对超不过远处那数十名受尽折磨、奄奄一息的凡人性命。
另外,从叠陀山南麓寻到西陲,又于此刻找至这片山脉的北侧,山长的踪迹都丝毫不现,大少心头实则早已焦躁到了极点。
既然人找不见,那还真不如大闹一场算逑!
只需将这满山恶鬼统统杀光,他就不信,山长到时还会被这些鬼物们一直藏起来不成?
思绪电转间,顾尧已在心中拿定了主意。而就在这短短顷刻,不远处的疾行鬼营中,厉鬼们也终于对这厢的变故作出了应对。
先是营门深处,不知哪头鬼物发出一声惊天咆哮,紧接着,就有数之不尽的可怖鬼啸争相应和!
无尽几乎凝成实质的煞雾从鬼营中汹涌而出,而在煞雾之后,铺天盖地的长腿恶鬼也纷纷嚎叫着跳出了那道于它们来说形同虚设的木栅营墙。
一般来说,疾行鬼在鬼属类别中战力有限,可是这种有限其实也只是同那几种强力的鬼属对比而言。
更不必说此时此地可是有着一座疾行鬼军营啊,看这军营占地之广袤,藏于营内的鬼物怕不会有数千之多?!
当此之时,头顶身周愁云惨淡,望眼所及煞雾腾腾。
成千上万的长腿鬼兵嗷嗷叫嚣着、争先恐后地向着大少疾速冲来。
此情此景下,顾尧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前些时日,在金华城外灭杀尸狐族群的场景。
当时的尸狐一族数量庞大,也是足有数千之多。不过与此时不同的是,当时尸狐一族摄于大少的飞剑威能,数千只狐狸完全是被他一个人压着打。
那么,对此刻这些向他奋勇冲杀的长腿鬼物来说,它们的胆气,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要知道,今日的大少,比之当日在金华城外来说,可又是强出良多啊……
“嗡!”
震天鬼啸声中,飞剑的颤鸣依旧清晰可闻。
随即,刺眼的剑光再次绽放,并瞬化为一道璀璨的光华,向着前方汹涌杀来的庞杂鬼兵迎头冲去。
两方势力冲撞结果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
于厉鬼这方来说,那道泛光的剑影实在是说不出的犀利!几乎凡是鬼物被其轻轻一触,就瞬间爆成了一团黑雾。
而于顾大少这厢来看,飞剑之利本就冠绝天下,更不必提此刻的剑身上,还附有对鬼物天生克制的粲然电芒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战!!!(二)
璀璨的雷霆剑光,终于为这处常年被阴雾充斥的山脉带来了丝丝难得的光明。
怎奈,邪鬼阴魔之属本就喜暗厌光,更不必提此刻这柄耀目至极的飞剑,它!它可真真会要鬼命的呀!
飞剑与疾行鬼军碰触的刹那,居于阵首的一帮子厉鬼的凶蛮狂啸就猛地一滞。
位于它们身后的同袍们心头方生出诧异,随即,数百道刺目灼热的光线就瞬间覆满了它们狰狞的眼帘。
临死前有那么几个刹那,厉鬼们心中先于恐惧生出的是一种深深的疑惑:自己所对之敌,不是明明只有一人么?但为何眼前剑光,竟有如此之多?!
“剑雨”呼啸而下,将疾行鬼们的恐惧、疑惑,连同着它们数丈高的狞恶鬼躯统统覆灭!
厉鬼们却是不知,当初早在金华城外,大少就能凭借体内磅礴的法力,将御剑术用出“一剑成网”的效果,后来更是吞噬了尸妖死后残存的庞然煞气——
所以此刻单就法力储备而论,顾尧比起一般的外相境修士都是不遑多让!面对这区区数千或许连入道境门槛都未摸到的鬼物组成的大军,旁人或许会慌一阵手脚,但于他顾大少而言,不过送菜罢了。
剑气纵横,剑鸣呼啸,飞剑在鬼军群中纵横捭阖、恣意乱舞。
因其速度太快,剑迹落于人眼久久不散,所以在常人眼里,就像是整营鬼军前方陡然现出一张巨大的剑光电网,将厉鬼们冲锋的脚步瞬时阻住。
鬼军前方、与“庞然”剑网碰触的区域,凄厉的惨嚎代替了冲锋的叫嚣,每一个刹那都有数百道厉鬼死后爆出的煞气阴团冲天而起,袅袅然犹如狼烟升腾……
在如此酷烈的打击下,长腿鬼物们先是被打蒙了,紧接着就被打怕了!
一些眼明脑快的疾行鬼物心思一转,当即就调转身形,迈开长腿,争挤着向着来路冲去。
来时有多狂放,去是就有多仓皇!
于鬼物而言,它们此刻的生命可真真仅剩下了一条,所以比之活人,它们其实更加贪生怕死!
怎奈,即便是号称夜行千里的疾行鬼族,又怎能逃得过飞剑之利?哪怕两条丈余长的鬼腿抡成了风车、扯出了残影,依旧在剑光的倏忽一刺下,爆成了一团煞雾……
仅仅十数个呼吸间,数千疾行厉鬼,就在飞剑的摧残下所剩无几,唯留下排在队伍最后,那数名身高皆超过五丈、身上也是一副将官装束的鬼物,铆足了生前死后吃奶的劲儿向着军营外面亡命奔逃着,渐渐远去……
“仙……仙长!”
顾尧身后,被远处一幕震撼的老妪喃喃开口,并讪讪地收回了她杵起良久的手臂。
话说自顾尧方才出手击杀蹴鞠场上的食人鬼兵开始,老妪就感觉心下不妥,继而又见大少放出飞剑,竟妄想凭他自己一人硬撼整支鬼族大军之际,她更是升起了开口相劝的念头。
怎奈,“暂避锋芒”之类言语尚未出口,发生于她眼前的一场大战,哦不,应该是一场纯粹的屠杀,就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落下了帷幕。
老妪心中,曾揣测过这个姓顾的仙长或许很强,可她却也万万没想到,这个顾仙长竟能厉害到如此地步!
只是,既然仙长的手段如此强悍,几乎只凭一己之力就能击溃一营鬼军,可他却为何又要独放那几名疾行鬼将奔逃呢?要知道,此座山脉处处险恶,各类鬼物势力盘根错节,以疾行鬼将奔跑之速,不消片刻就能将外敌潜入的消息传遍这里的角角落落,仙长神通再强也有脱力之时,到时若不能及时脱身,怕也会身陷在这如渊似海般的庞杂鬼群中吧……
就像没看到老妪眼里的疑惑,听到老妪轻呼后,顾尧缓缓转身,在嘱咐好老妪帮忙照看不远处的那群凡人后,他就双手托着肚子,寻了一片干净的地面施施然坐了下去。
对老妪眼里的担忧他当然不会真的视而不见,不过放那几名长腿鬼物离去,大少心头倒确实是另有它念!
今晚一战,其实他早在最开始怒斩那帮食人鬼物时,就曾有过微弱的脱力之感,话说大少当时心头还生出了丝丝的警觉,恼恨自己不够冷静、出力也太过凶猛,要知道,洪老帮主的降龙十八掌里都还有招“亢龙有悔”呢!
不过懊恼之后,当那几十个厉鬼接连爆成煞气、且飘飘袅袅融入他体内气海后,他身上将将生出的脱力感觉竟于瞬间不翼而飞!
从那刻起大少就恍然明悟:相比起妖怪之属,鬼类死后生出的煞气对他而言更易吸收,并且鬼煞在他气海内转化为法力的速度也是更快!
正因有此发现打底,他在之后面对着庞然的厉鬼大军时才会更加从容,御剑术施展地也才比当日在金华城外更加凶猛——几乎每一击都是全力施为,毫不留力!
而此种打法所依仗的,就是战场上那些厉鬼死后,从其鬼躯源源不断爆出的团团煞气!
此刻,疾行鬼军中除却大少故意放过的几个活口外,其余鬼兵皆已爆成煞气入了他气海之内。
周遭阴风煞雾依旧旋罩,却已然没了方才那种凶戾恐怖的氛围。
不远处,老妪努力摆出慈善的模样,竭力安抚着那群苟留性命的百姓,奈何今晚所经所历于那些百姓打击太大,无论老妪如何安抚,他们皆是一副呆滞木然的模样,要想完全恢复精神,所历时日怕是不短……
收回目光,大少一边轻揉着腹部消着食,一边思绪运转,考虑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话说他刚才故意放跑那几个长腿鬼物不为其它,就是为了让它们通风报信,将其它厉鬼引至此处!
凭借着身体对鬼煞之气的吸收转化,他顾某人完全可以在这里做到以战养战、积攒法力,进而以力证道、提升修为!
眼下,他心中唯一担忧的不是恶鬼凶戾。
而是鬼物的数量,它不够多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油条,年糕,大饼……
等待没过多久,当座下大地隐隐颤动时,大少就脸色一动,目露兴奋地从地上从容站起。
数息之后,周围的阴风扰动缓缓加速,正在设法安抚他人的老妪也察觉到了不对,其脸色突变,停下了手上动作,同样抬眼望向前方。
尔后,当桀桀鬼啸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就连原本表情木然的数十名百姓都一下变了脸色,压于心底的恐惧猛地泛起,使得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将惊惶的目光,投向了那道先前拯救过他们的身影。
幸运的是,身影的主人这次依然没令他们失望!
迎着从四周传来的震天鬼啸,大少双脚踏地,冲天跃起。
身侧,粲然飞剑徘徊往复,将远处各方鬼物的分布情形照了个纤毫毕现。
山脉东方,那些不畏山势曲折坎坷、一路执拗着沿直线奔行的,是数万名身躯略显滞涩的僵尸。
领头的僵尸通体银白、背负短翅,哪怕在这无月的黑夜,其周身上下都隐隐泛着冷冽的微光……这头僵尸,莫不就是书上提及的,可以与寻常金丹修士争锋的飞天银僵?
而在僵尸大军对面,从山脉西岭杀出的,则是一支数量同样庞大的夜叉鬼军。
作为鬼类中声名赫赫的善战一族,夜叉鬼长相之狞恶自不必多说,尤其是此刻冲锋于众夜叉之前的那头鬼物,其头上尖角足有五六尺长,背上那对骨板外凸的嶙峋翅膀,张开更是几达十丈!
在其身周,一圈圈烟火状的魆黑涟漪不断起伏着,将它身为鬼将的尊严彰显的淋漓至尽。
相比起从山脉东侧冲来的僵尸,以及从山脉西岭杀来的夜叉来说,从叠陀山南陲奔来的无食鬼貌似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倒也是,《道缘图录》记载,所谓无食鬼,多是由饥饿而死的穷苦百姓亡魂所化,它们没有僵尸那般强横无匹的身躯,更缺少夜叉那种飞天遁地的手段,除了将手上食物化作虚无,其它本事好像皆无一可取之处。
但是,书上所言其实也仅限于一般情况!俗话说得好:蚁多咬死象。若是某种废物般的存在集聚到一定数量,那其实也是一件颇为令人头疼的事啊。
就拿眼下境况来说吧,要知道,顾尧此刻所处之地可是号称十年九旱的豫州!以豫州连年灾害推论,每年因饥饿而死的百姓,怕是没有个数十万?
而也正因这片州域积年累月饿死之人太多,所以此刻,当大少看着那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向他冲来的无食鬼大军时,饶是心头已有所料想,但也禁不住头皮一麻。
看这纷涌而来的无食鬼数量,怕是不会有十多万吧?!
……
冲天之力耗尽,顾尧的身躯重新落回了地面。
“唉,若是会御剑飞举的话……”
嘴唇嘟囔两句、微微发泄了下心头抑郁后,顾尧就整顿心思,摆出了严阵以待的姿态。
在他身后,老妪和那数十名活人此刻已因恐惧挨挤到了一起,话说他们皆是大少今晚所力保之人——是的,早在顾尧放那几个疾行鬼逃出报信的时候,心里就打好了主意:
今晚,他不但要杀灭鬼物、以力证道,更要确保身后这些同族的性命安全!
如此,方才不失为一个人道剑修的本色!
……
地面隆隆作响,鬼啸声声传来。
或许是因离得最近的缘由吧,三支奔涌而至的鬼军,最先到达此处的不是从东边冲来的僵尸,也不是从西边掠来的夜叉。
竟是那群从山南涌来,数量庞大无比的无食鬼军!
嘿!这帮子瘦如竹竿的鬼物,不但本事不济,原来竟连脑子都不好使么?
顾尧心中微一嗤笑,既然你们争着抢着要先来送死,那我顾某又怎能忍心拒绝?
口中一声长啸,单臂向前轻轻一挥!
立时,无尽电芒就再次从二尺剑身上炸然而起。因这次有更为磅礴的法力驱动,飞剑威能比之先前斩杀疾行鬼军时也更加强盛了三分。
剑后那道电芒竟足足拖拽了差不多三丈长短,伴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向着当先过来送死的无食鬼军狠狠飚去……
飞剑于无食鬼大军碰撞的刹那,仿佛就像先前这里刚刚落幕的那场大战的重演。
剑身迅疾,倏忽东西;剑音呼啸,惊颤全场!
数不清的恶鬼在无尽剑气织就的“剑网”前接连爆起。
它们的身躯炸成团团鬼煞,并以一种玄妙隐秘的方式,迅速汇入顾尧气海,填补着大少因全力驱使飞剑而耗费的法力。
如此激战,顾尧身心皆是舒爽无比,忍不住发出阵阵酣畅淋漓的长啸。
同时为了更好的保护身边的老妪和凡人,大少还特意与他们拉开距离,主动向着无食鬼军冲去。
要知道,御剑距离愈近,飞剑的威能也就愈大。
顾尧这一移动不打紧,可却苦了战场前方、正在飞剑的“收割”下勉力支撑的庞大鬼军了。
面对着威力暴涨的剑势,众多无食鬼也不知是先前有过操练,还是此刻吓破了胆,竟纷纷于临死前举起手臂,指着犀利迅疾的剑光乱糟糟叫嚷了起来。
因大少已与它们靠得极近,所以也就听清了,鬼军们此刻口中叫嚷得可不是什么杀敌应战的术咒,竟赫然是声声诸如“油条”、“年糕”、“大饼”等吃食的名称!
噫!无食鬼既以“无食”为名,正是因为它们能将到手的一切食物化为虚无。难不成,因此刻灭亡将至,它们被饿欲整昏了头脑,竟连我这剑光都想吃下?!
哈,如此举手之劳的小忙,本少爷自会出手相帮,你们不就是想“吃”剑光吗?小爷今日,定让你们吃个够!
心头得意间,顾尧却是没能发现,在群鬼纷纷叫嚷出各种食物名头的时候,他的飞剑竟在飞驰途中顿了几顿。只不过一来因飞剑速度太快,微微的滞涩很难叫人发现:二来则因他此刻法力充盈,剑身方现滞涩,立时就被磅礴法力重新推使向前。
故此,大少也就没能意识到这等异常之举,只顾全力御使飞剑,想在另外两支鬼军抵达之前,尽可能多的灭杀眼前鬼物。
第二百三十七章 鬼雄!
无食鬼的数量固然庞大,但其战力,实则比起拥有两条长腿的疾行鬼来说都相差良多。
自与顾尧的飞剑碰撞,短短瞬息间,它们的死伤已是超过了一万之数!
大少凭借飞剑之利,不但正面抗下了这支鬼军的冲击,同时还真就如他所愿般,没令身后任何一个活人受到伤害!
但是,也就在顾尧杀的兴起之际,在无食鬼群身后遥远的某处矮山上,突有一道浓稠至极的浊黄色流体冲天喷起。
那流体喷出足有百丈高低,虽因为相距太远看不清其具体粗细,但想来它的体型也是不小,不然也不会让大少看得如此清晰。
流体上接阴云,下连山体,甫一现世就从周身上下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的气流涟漪,顷刻间就将其所在的矮山渲染成了与它一般的浊黄之色。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顺手杀鬼的间隙,瞅见远处一幕,顾尧心头自然免不了生出一丝诧异。
只是,身前鬼物送死送得前仆后继,顾大少手上太过繁忙,实在是没空搭理那处的异变。
就这样,浊黄流体在将矮山完全染黄后,其散发出的浊黄涟漪毫不停留!随着此刻蓦然变烈的阴风,涟漪疾速扩散,很快就将顾尧眼中能见的山脉、山脉周围的阴雾,统统镀成了浊黄之色!
到了这一刻,哪怕顾尧反应再是迟钝,也察觉到了一丝蹊跷之处。
远处正在鬼群中肆虐的飞剑,在触碰到浊黄雾气的刹那,本是轻盈的剑身就不知为何蓦地一沉!
顾尧心头一惊,连忙御使着飞剑离它近了些,这才感觉剑身之上陡增的重量终于渐渐消散。
可即便如此,在这浊黄雾气笼罩的环境下,飞剑的速度也是大大降低,同时其对厉鬼的杀伤,貌似也不复先前般犀利。
“这浊黄雾气,难不成是鬼道的某种削弱术法?!”
心头一凛,顾尧微微放开屏住的呼吸,小心吸了一口周遭空气,发现这雾气对人的身体貌似并无太大影响,也不会干扰体内法力的运转。
“如此,那它就只是冲我的御剑术来的?这可难办了啊……”
忧绪纷扰间,东西两侧的有厉鬼的尖啸蓦然大盛,一头头气息强劲、面貌狞恶的鬼物冲出黄色浊雾,向着大少叫嚣着冲来。
却是僵尸、夜叉两支鬼军,齐齐杀至了。
……
周遭的浊黄色煞雾越来越浓,使得飞剑的运使也越来越滞涩。
但在此刻,又有僵尸、夜叉两支鬼属杀将过来,终于让大少感受到了久违的压力。
比起之前可随意杀戮的疾行、无食两类厉鬼,僵尸鬼和夜叉鬼毫无疑问强力了许多。
对前两种厉鬼,飞剑掠过其身,不待剑体杀至,仅凭剑身上烁闪的三寸电芒就足以令它们魂飞魄散。
但对后两种鬼物,今晚所向无敌的剑儿却没了这般犀利的效果。
璀璨的电芒袭身,竟然只能在它们身上造成些许灼伤,唯有短剑透体而过,才能叫其鬼体轰然爆散!
当然,御剑术威力下降的如此厉害,肯定也与此刻愈来愈浓的黄色浊雾脱不了干系……
陷身与十数万厉鬼的包围当中,顾尧身形左奔右突,早已没有了先前的从容。
因为御剑术受到了压制,他不得不不断缩小剑势腾挪的范围。
幸运的是,早在大战将起的时候,老妪就引领着一帮子幸存的凡人躲了起来;又因此刻鬼物们的眼中只有他顾尧一人,所以暂时倒也没发生什么叫他分心之事。
可即便如此,他也渐渐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了啊……
此刻,御剑术的施展范围已经不足百米,虽然还有源源不绝的鬼煞补充着消耗的法力,但补充的速度比之先前,已经是天壤之别。
并且大少能明显感觉到,照此态势继续发展下去,法力的消耗终将追上这种补充,一旦资不抵债,那到时候等待他的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哎,还是有些大意了啊……
苦思着应敌之策的时候,周围厉鬼造成的压力也在逐渐增强。
不远处的地面上,身躯强悍、行动迅疾的僵尸鬼们不计恐惧,状若疯狗般不停向他发动着一轮又一轮冲击。
而在半空之中,背生双翅的夜叉也不停得将爪中钢叉一根接一根地狠狠向他掷去。
失去了最为依仗的速度,剑修的手段看上去也就没有了那般可怕。
就连一开始遭他随意屠戮的无食鬼军,此刻竟也卷土重来,它们抬起瘦骨嶙峋的鬼爪,纷纷指向此刻在空中已然有迹可循的飞剑,嘴里再次乱嚷道:
“油条!”“年糕!”“大饼”……
有一说一,哪怕在这等形势危急的时刻,当无食鬼群的嘈杂乱嚷涌入耳际,大少依然差点被一下逗乐。
只是这次,不等嘴角那抹揶揄绽开,从飞剑上陡然传来的莫名滞感就令他一颗心脏猛地一抽!
不远处的飞剑,竟是差点儿和他失去联系,飞入那不知名处的虚无!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顾尧霍然扭身,看向四周那群依然在鼓噪着各种食品名称的“弱小”鬼物。
故老相传,无食鬼乃是阴世最为可怜的一种鬼物,内中缘由就是因为一切食物到得它们手中皆会化作虚无。
而此刻,当它们聚集在一起,同时将飞剑想象成某种吃食时,竟也能产生此等恐怖的效果!
原来它们的种族天赋,竟恐怖如斯!
当此形势下,浊黄阴雾笼盖四野,僵尸、夜叉、无食三种鬼类又各呈威能,可大少的御剑之术却又因种种掣肘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迫于无奈下,他的御剑范围是一缩再缩。
当地上又一头僵尸嘶吼着高高跃起,当空中又一只夜叉叫嚣着俯身冲下,再加上数之不尽的无食鬼蜂拥而起,将最后一个缺口堵上……
整座叠陀山中,蓦地再也看不见了一丝剑光,听不到了一声剑鸣。
老妪从藏身之处仓皇奔出,望着远处被鬼物躯体堆叠成一坨的巨大浑圆,眼里立时被担忧和绝望填满。
她张开苍老的嘴唇,似想表达一些什么,但还不及开口——
“哈哈哈哈……雷剑双修的人道剑修,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第二百三十八章 相公……
浊黄雾气笼罩的广阔山脉间,一声张狂至极的叫嚣蓦地响起,竟一时将漫山遍野的厉鬼嚎叫给瞬间压下。
因这道声音是那么的恐怖狂傲,自然而然地,老妪猛地抬头,遥遥看向声音来处。
就见,在那根浊黄液柱喷出的矮山上空,有数十名形态相异、各具狰狞的鬼物正在凌空站着。
那些鬼物躬身簇拥的中心处立有一人,其体型不高,身材在周遭鬼物的映衬下也显得不甚粗壮。
不过,既然能在此地做得群鬼之主,又能令这漫山遍野的厉鬼慑其威仪,这人,亦或是这鬼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更不必提……
老妪目光上移,双眼盯着那人豹目之上连成一线的两条浓眉。
据闻,那王虎生就连眉异相,所以别看那人此刻现出的完全是一副人类的形态,但他的真实身份,确是鬼雄王虎无疑了!
王虎陡然现身,摄于它以往的名头、以及往来妖鬼带出的流言,老妪准备发声的嘴唇当即紧紧合上。
瞅见自己周围貌似还没有鬼兵关注,她就悄悄转身,蹑手蹑脚地准备返回藏身之所。
只是,即将踏入匿身之处前鬼使神差的一个回眸,却又令她的身躯瞬间僵立。
方才看得匆忙,谨小慎微下的匆匆一瞥间,她只看到了那数十只狞恶鬼物,以及众鬼恭敬簇拥着的鬼雄王虎。
却是没有发现,在那王虎的脚下,竟还有着一团浊黄液体裹就的透明圆球。
须知,阴鬼视物本就不必依靠光源,故而此刻时辰虽是深夜、且天地间还充斥着浊黄色的鬼蜮煞雾,但老妪依旧将那刻液态球体内的景象看了个纤毫毕现!
方圆数丈的浊黄球体中,很明显裹有一具人身。
此刻,那人的躯体在液球中已然有了明显的消融迹象,并且随着他的躯体渐渐融化,在其周身上下,却又有数之不尽的蒙蒙白光透体析出。
那些白光聚成丝线,顺着一条从王虎手上延出的、同样由浊黄液体凝成的“绳索”,源源不断地涌入了王虎体内……
远处液球中的景象是如此的渗人可怖,不用想也知其必是王虎施展的某种食人邪法。
只是,老妪此刻神情惊颤却并不是因为那食人邪法之故,而是源于液球内困住的那个人,源于那张双眼紧闭,却每每令她魂牵梦绕的男人的脸!
那张脸,她已三十多年未曾见过;那个人,也长驻于心整整思念了三十多年……
为了成全那人儒家学子的体面,她生前拼命积攒,死后也顽固着不肯踏入轮回,而这一切忍耐的根由,皆是因那人是她的爱人,是她的——
“相公!!!”
歇斯底里地,老妪猛地大叫出声,状若疯狂地向着远处那名被浊黄液球包裹的男人冲去。
什么凶恶厉鬼、什么残暴鬼雄,早已统统被她抛在了一边。
此刻她的眼中,唯有那个生前死后、牵绕于心中放不下的人儿。纵使前途恶鬼群立、千艰万险,她也只知道向前!
再向前!
遗憾的是,铁血杀场上,又哪里能容得下这等衷情表露?
老妪这不动身还好,她将将有所动作跑出两步,行迹立时就被不远处的一头夜叉察觉。
鬼爪中的钢叉随意抛出,理所当然地就将那只外来的鬼物轻易灭杀。
做完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夜叉轻拍双翅,看向远处立于半空的鬼雄王虎,静待着对方的下一个命令。
但是,围杀剑修的命令尚未收到,当先映入血红鬼瞳的,却是王虎那张蓦地变得阴沉的脸。
夜叉新生疑惑的同时,一道刺目宏大的剑光突从它身躯后侧狂暴袭来,瞬间就将它的鬼躯整个淹没了……
让我们将时间稍稍往前调回数息。
自老妪认出浊黄液球内那人的身份,继而不管不顾向那处奔跑之际。
矮山上空,王虎也发泄完了心头得意,正欲向手下鬼兵下令,对困于军阵中的剑修进行最后的围杀。
右手已然高举过顶,刚要重重挥下,突然——
远处那团被数万鬼兵裹就的巨大浑圆上,竟有丝丝犀利绵长的粲然紫光透体而出!
就像一颗完整的蛋壳陡然炸裂!表面的紫光浮现后,紧随其后的是将“蛋壳”瞬间吹飞的汹涌气浪,而在气浪的包裹下,又有一柄长达八丈,通体散发着耀眼电芒的紫色巨剑!
天剑术甫一施展,当即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周遭的一应鬼物全部横扫击散。
就见,原先众鬼围裹的阵型中心处,无尽的厉鬼纷纷炸裂,爆成了团团黑雾,待黑雾散尽,留于原处的唯有一片干净的大地,以及立于大地正中,那名正单手持剑、一脸漠然的人道剑修。
运用天剑术将困局稍解,顾尧的一颗心才终于恢复了些许先前的安然。
须知,天剑术和御剑术可大大不同。
御剑术杀敌,飞剑离体后,很可能遭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术法算计,就像此刻依旧充斥于身周的浊黄雾气,以及那群看上去废物无比的无食厉鬼。
但是,天剑术因与身体交接,术法施展只取决于剑修自己体内的法力调运,故而丝毫不受外界环境影响。
所以此刻,见御剑术遭遇克制,大少就当机立断施展出了天剑术。
虽说天剑的杀敌速度远不及御剑,可它的攻击威力实则却是大大超出。
就如同眼下,一招横扫千军过后,管他是躯体坚硬的僵尸,还是飞腾挪闪的夜叉,皆纷纷爆体而亡,化作了团团鬼煞,滋养着大少消耗良多的法力。
站于大地上,感受着体内法力随着缕缕鬼煞的融入而渐渐充盈,顾尧的信心也在重新建立。
他冷笑着抬头,想看看方才发出狂笑,却又一直躲在幕后的所谓鬼雄是何番模样。
可目光一瞥先看见的,却是不远处,老妪被一只夜叉随手屠戮的场景。
“轰!”
就像火星飞入了油库,无尽的怒火刹那腾起,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瞬间燃尽。
“杀!!!”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万鬼召神,黄泉鬼尊!
顾尧今晚能顺利抵达鬼巢,全赖老妪之功。再加上,老妪对其丈夫的眷恋不舍又令他感佩不以……所以在大少心中,早就将老妪当成了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者。
可在此刻,眼睁睁看着自己誓要保全的妇人“丧生”在了恶鬼之手,心头的冷静如何还能保持?
大少彻底暴怒了!
随着一声怒喝吼出,顾尧手中长达八丈的巨剑当即就向不远处的鬼卒狂扫而过。
而在周围山地上,漫山遍野的狰狞厉鬼在经过初时的楞愕后,却也是纷纷嚎叫地猛冲过来。
鬼群之中,僵尸们依然在地上迎头冲击,夜叉们仍旧在空中投掷钢叉。
无食鬼大军也还是叫嚷着各种吃食的名字,围着顾尧不停打转。
厉鬼们打得好算盘,还想着如方才般靠着鬼海战术,先将大少给死死困住。
可是这次……
“唰!唰!唰!”
鬼军之中,先是有三道犹如开天般的恢弘剑光向着天上、地下斜斜扫过,将鬼卒们隐隐成型的包围冲得七零八落。
紧接着,顾尧身若游鸿闪电,单手持着紫光巨剑,就向着无尽厉鬼主动冲去。
妙至毫颠的剑招,配上所向披靡的巨剑……这一刻,失却御剑手段的青年,向这些阴邪厉鬼展示了剑修的另一种风采。
谁说剑修只能躲在远处,御剑攒杀?若将一名剑修逼到狠处,他近战的杀伐手段,也定能让一应对手大吃一惊!
无数的鬼卒在天剑术下爆体而亡,继而化为团团鬼煞被吸融进大少体内,不断弥补着他全力施法消耗的法力。
而在远处的矮山上空,鬼雄王虎的脸色早已阴沉如冰。
那一只只被杀的厉鬼,可皆是它这些年所辛苦积攒的“家当”啊!此刻看着它们如败絮般被剑修成片斩去,王虎心中如何不心疼?又如何不怒?
手下鬼将无一是那人的一合之敌也就罢了,这点它早有预料。可是,那人的法力,怎的看上去也没有丝毫的亏空迹象?!真要这样杀下去,弄不好儿郎们真会被其杀光的呀!
心头焦急间,王虎自然早就有心出手。可是,每当它低头看向浮于脚下的那颗浊黄液球,出手的决心就总会被强烈的犹疑绊住——
脚下这只阳鬼还未被完全吞噬,它实在是舍不得失去这次补足道基的机会啊。
“如此,只能提前启动那座阵法了……”
与矮山相距的远处,因被心头怒火充斥,顾尧杀得是目光冰冷、毫不手软。并且这种怒意,在他偶然间看见王虎脚下那颗浊黄色的透明球体时,刹那间就变得更加酷烈了……
刺目的紫色巨剑在鬼群中恣意捭阖,劈向哪里,那里定会群鬼消亡,清出一片空地。
而他自己却又毫不停留,不但不给鬼军丝毫围拢上来的机会,还坚决地主动出击,飞快地向着王虎所在的矮山方向挺近!
剑修的目的是如此的明显,居于矮山上空,居中调度全局的鬼雄岂会不察?
某一刻,或许是觉得时机终于成熟,王虎先是左手一挥,将列于它左侧的十数名鬼将派将下去,接着再挥挥右手,又令剩下的鬼将们悉数冲入了战场。
最后,王虎自己则是双臂缓缓张开,身形微动,慢慢飞向身后不远处那条从矮山喷出、直接云霄、犹如擎天玉柱般的浊黄流体。
它两只手掌缓缓触及液柱表面,就像抱住了一棵参天巨树,然后,莫可言明的咒文开始从其嘴里低声快速的诵出,直到最后蓦地变成一声大吼:
“万鬼召神!豫州鬼脉王虎!恭请黄泉鬼尊,现身!”
……
早在王虎将左右鬼将悉数派出,自己也环抱浊黄液柱低声诵咒的时候。
地面上,施展天剑术的顾尧,已将自己与矮山间的距离缩至了千丈远近。
矮山上空,那个名唤王虎的厉鬼头子的面目已经清晰可见,而它脚下的那颗浊黄球体也似即将触手可及。
可就在这时,天空中,突有汹涌的黑色煞雾、伴着数十种腥臭难闻的气息奔袭而下。与此同时在地面上,剩余的十万鬼军也像收到某种指令般纷纷抽身后退,将战场留给了剑修和那数十名从天而降的强大鬼将。
一名身高超过十丈的牛头鬼当先从天上冲下,其浑身筋骨血脉贲张,犹如黑石垒叠。丈余大小的魆黑牛头上,盘盏一般的狰狞眼眸被暗红充斥,赤目之下是一坨筋肉虬结如同生铁的硕大牛鼻,而在牛鼻之上,两只成人拳头般大小的鼻孔内喷出的气流带着丝丝炽热的火茫。
刚刚触地,强壮的双腿尚未来得及站起,牛头鬼已然爆吼一声,将爪中一根水桶般粗细的镔铁棍高高举起狠狠砸下……
可惜,长棍搅动浊黄鬼雾,风云际会后却一直不见棍头落下,直到云雾稍稍稳霁,再看那云雾深处,庞大的牛鬼身躯依然跪立,可硕大的牛头却已不翼而飞!
然后,砰!砰!两声沉闷爆响后,才露出了立于两团巨大煞雾后,正在收起剑势的人道剑修。
一剑将牛头鬼将斩首,顾尧动作却毫不停留。此刻,先前立于王虎身侧的数十名鬼将已是悉数冲入战场。
浑身漆黑、口喷毒气的刀劳鬼,身穿黄袍、一脸邪笑的黄父鬼,皮肤青紫、水草缠身的水莽鬼,手持利斧、颈上无首的无头鬼……
众鬼将形貌虽是大异,可动作却是出奇的一致。甫一踏足地面,哪怕明知此行定是送死,也依然嗷嗷乱叫的迎着顾尧的剑光冲来。
当是时,刀劳鬼喷毒如箭,黄父鬼怪笑连连,水莽鬼挥出水草缠向敌人,无头鬼甩起斧头无声劈砍……
这些鬼将,皆是修出了几分本命神通的厉鬼,以通常的修行标准来看,它们已然算作堪堪跨入金丹境的鬼道修士了。
一般来说,以它们联手攻击的威力来看,寻常的金丹境修士是万万无法与之对抗的——哪怕它们的魂魄天生有缺!
只是此刻,却有一柄紫电缭绕的巨剑,以一种蛮不讲理的粗鲁姿态硬硬插入了众鬼的围攻当中。
腥臭阴邪的鬼毒触及巨剑剑身,立时被巨剑表面闪烁的紫色电芒蒸发殆尽;夺人魂魄的桀桀鬼笑将将发出,立时就被快愈闪电的夺命剑招将那具身披黄袍的鬼躯,连同着周围一道奔袭而来的水草、刀斧等鬼器统统斩成了零碎……
总之一句话,有着源源不绝的鬼煞灌体补充法力,顾尧的每一击皆是不留余地的全力以赴。
以如此威猛的姿态横冲直撞,再辅以世间顶尖的剑道秘法,大少在这处鬼蜮就是所向无敌的唯一注解。
或许是在数息之后,甚至只是顷刻之间,数十名王虎平日颇为倚重的鬼将就统统化为了顾尧体内的“养分”。
而大少也终得间隙抬头,看向了此间种种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王虎的模样还未来得及看个清切,已有一道恨意满满的切齿咆哮从半空中遥遥传来。
“万鬼召神!豫州鬼脉王虎!恭请黄泉鬼尊,现身!”
第二百四十章 鬼道大尊!
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之后,王虎双掌触及浊黄液柱的掌心部位,蓦地喷射出漆黑无比、犹如液态的浓稠气体,而它自身的精神、气息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了下来。
原本目测至少七尺有余的身高,竟于瞬间缩矮了足足一半,先前透体而出的精悍,此时更是丁点无存!
伴随着黑气从体内源源不绝涌出,它脸上的连眉早已因疼痛而揪成了一团,眉下尽赤的双瞳也在不住跳动……足见其此刻承受的痛苦之重。
可即便受着如此强烈的痛苦折磨,王虎的嘴角却仍在竭力扯出一抹狰狞之笑,将心头的恨意加得意,表露了个淋漓至尽!
……王虎身上发生的变化无疑令顾尧警惕大增,不过,相比起它躯体上的变化,顾尧此时更为在意的却是其刚刚吼出的那声咆哮。
“万鬼召神?恭请黄泉鬼尊现身?!”
它这声怒吼是如此的熟悉,不禁令大少想起了数月前在潞阳府城隍庙里的那番经历……
想当日,那潞阳府城隍楚鹤轩以探讨论道的名义将他骗去,暗地里却是摆下了鸿门宴。最后拉拢不成撕破面皮后,楚鹤轩就和手下鬼物们一道,召出了一具大肚鬼王来对付他。
而它们当时召唤鬼王所摆下的阵法,与王虎此刻给他的感觉简直是……
想到此处,顾尧面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因此刻已与那王虎的距离拉得极近,所以大少也就不再犹豫什么,运法力于双脚,猛踏地面,借着强大的反震之力冲天而起,手中巨剑更是高举过顶,欲将王虎、以及那根与它双手相连的粗壮液柱一同斩成两段!
人在高空,脚下叠陀山的场景惊鸿一瞥间历历入目。
就见,原本那些遍布山野、狰狞可怖的厉鬼大军,此时竟然已无一鬼可以站立——所有厉鬼大军,包括僵尸、夜叉,以及那些数量庞大的无食恶鬼,此刻皆是痛苦哀嚎地滚倒在地!
无尽漆黑、粘稠如液的气体从它们裂开的脑壳中、爆开的肚皮里滚滚而出,源源不绝融汇向王虎身旁的粗大液柱。
鬼军当中,随着粘稠黑气从它们体内不停涌出,众鬼凄厉惨叫。其中实力强大者摔倒在地还能勉力维持着鬼躯不散,但那些力量衰微如无食鬼者,其躯体竟已在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而关于这些粘稠黑气的本来面目,大少此刻也终于得以确认。
他眼睁睁看着这些黑气融入那道液柱,而液柱的体型在吸收黑气后也开始不停爆涨,通体散发的浊黄色彩也变得更加浓郁,最后更是陡然生出了一种邪性至极的观感……
“特奶奶的,把老子的鬼煞之气,统统还回来!”
暴怒喝骂间,旧仇加新恨,令顾尧将手中巨剑斩得状若疯魔。
只是,巨剑斩落之际王虎与那液柱明明就在剑下,但当他巨剑挥过,怎的没有一丝斩中他物的感觉?!
跃空之力用尽,大少不甘心的从空中落下。
踏足地面的第一刻,他就迅速转身,望向半空。
只见半空中,王虎与那液柱的姿态竟是丝毫未变!除了王虎嘴角的那抹狞笑变得更为得意外,它们就像丝毫没受到剑锋的丁点伤害似的。
而这时,许是液柱从那十数万厉鬼身上吸取的煞气已然够了吧,它的形态又开始了飞速变化。
先是直插云雾的柱身开始急剧缩短,最后直直停留在了百丈高低。同时,四条支流从其柱体上分离而出,进而凝聚成了类似于四肢的模样。
柱身顶端,一颗青面靛首的巨大头颅则于这一切之后成型,且在头颅之后,缓缓浮现出一圈类似于佛陀脑后佛光模样的浊黄色光圈。
只是,佛陀身后的佛光温润慈悲,可这根液柱所化巨鬼脑后的一圈光晕,却只能带给人冷厉阴邪之感。
巨鬼成型的刹那,靛色鬼首低垂,冷漠冰冷毫无感情的目光,缓缓从脚下大地上的所有鬼物身上扫过。
看到距自己最近、且脸上堆满着谄媚表情的王虎,巨鬼目光一凝,眼中似有丝丝不满闪过。不过最后,它还是偏转目光,看向了此时站在地上的唯一一名人类。
那名人类手上的长剑是如此犀利,电蛇吞吐,似蕴含无尽杀意。
只是即便如此,巨鬼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如初,它看向顾尧,就像常人盯向了一只向他举起了木须的蚂蚁……
被这样的目光盯视着,自然而然地,顾尧心头就感觉到了绝大的压力。
类似的压力,他曾经在潞阳府城隍集合众鬼召出的大肚鬼王身上感受过,但当日楚鹤轩阵召鬼王时,场上厉鬼不过区区数百名。
而此刻王虎所召的这具黄泉鬼尊,透支得却是十数万名厉鬼的煞气和性命!
“那次之后,我曾讯问过燕胡子,知道了所谓的大肚鬼王,实则是鬼道中位处绝颠的、大尊级别的鬼物,而眼前这具黄泉鬼尊貌似也……”
顾尧竭力抬头,感受着从巨鬼目光中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震颤灵魂的压力,就忍不住地狂咽起了唾沫。
“桀桀桀,你这小小剑修,今日能死在鬼道大尊分身之手,倒也是个有福气的……”
半空中,王虎咬牙切齿、中气严重不足的话音遥遥传来,帮顾尧印证了心中猜想。
此刻,王虎的身材已经变得不足四尺长短,原先的一身鬼雄气度更是荡然无存。
可即便如此,它依然紧吊着浮于自己身后、那颗数丈方圆的浊黄液球不放。
液球中心,叶蒙的身形已然有了些许虚幻之感。而看这架势,若不能将叶蒙身躯全部吞噬,王虎是决计不会放开对液球的掌控的。
“我王虎当年兵败被杀,幸而得鬼道大尊黄泉老祖赏识,受赐一缕黄泉之水。今日,我借这缕黄泉召出大尊分身,定要让你这小小人道剑修,有来无回!”
“鬼尊老祖!望您念在往日我供奉勤勉的份儿上,帮小子我诛杀此僚!今日之后,我会尽快将五千童男童女奉于坛上,绝不敢食言!”
第二百四十一章 顾尧之死!
“鬼尊老祖!望您念在往日我供奉勤勉的份儿上,帮小子我诛杀此僚!今日之后,我会尽快将五千童男童女奉于坛上,绝不敢食言!”
袅袅高空中,身高已不足四尺、变得就像一个侏儒般的鬼雄大人目眦欲裂,桀桀狂笑着许下承诺,并顺带宣泄着对顾尧的滔天怒意。
今日若没有这个突然杀至的人道剑修,它王虎本该借助阳鬼补齐道基,并于日后修为精进、大展宏图的。
但是此刻,手下鬼军几乎死伤殆尽,而它自个儿也因召唤黄泉鬼尊而大伤本源。
另外,寻常鬼物或许不知鬼道大尊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可它身为一方鬼雄,又岂会把握不到其中的轻重?
像这等位居于道属绝颠的存在,哪怕其只是一道不及本尊亿万分之一的分身,岂是说召唤就能轻易召唤得了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果然,就在它的承诺将将脱口之后,浑身煞雾蒸腾笼罩、自今晚现世后还不曾开过口的靛首巨鬼突兀说话了。
其声若阵阵雷霆滚过耳际,同时还有宏大回音从人心底隆隆生起,叫人从内至外,充分体会到了鬼道巨擘的无上威严。
“十万童男女,不可怠慢!”
言罢,祂也不管王虎脸上蓦地变得为难至极的神色,而是似缓实快地抬起一条巨大的手臂,伸手从脑后的浊黄光圈上稍稍掐下一缕。
下一刻,它粗壮的、青黑色的手指冲着顾尧轻轻一弹,姿态随意的就像甩飞一团偶尔沾染到手上的小小污垢。
可与此同时,正仰首站在地上、直面鬼尊这随手一击的顾大少,却全然没有这种轻松写意的心境。
他感到随着那滴黄泉液珠从鬼尊指上将将弹出,周遭的天地万物,竟也在刹那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肆虐于此片山脉的、长久不绝的阴风一下消逝了,浓浓鬼雾也停止了整夜不休的翻腾,就连身周不断响起的厉鬼惨嚎,也于刹那间突兀失声……
此方天地就此定格,唯有——
那颗从黄泉鬼尊手上弹出的浊黄液滴,在顾尧眼里愈来愈大、愈来愈宽、愈来愈响!
雄浑如湖泊,滔滔似江河!
经过不到百丈的飞跃,原本芥子般大小的液滴,竟已化成了一条宽达数十丈的滔滔大河!
浊黄河水隆隆,冲着顾尧迎头兜下。而直到此刻,先前一直迫于鬼尊威压而一直无法移动的大少,才终于在这生死危机中挣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忍着从身上各处传来的莫名剧痛、搜罗起周身筋骨蕴藏的所有法力。顾尧蓦地大吼开声,挥剑疾斩。
头顶处,浊黄大河哗啦啦直冲而下,对于这道来自鬼道大尊的攻击,大少不敢奢求将其劈散,只想着能阻挡一二,以帮自己挣得一丝脱逃的机会。
只是,滚滚河水冲刷而过,顾尧用尽力气斩出的剑式,竟再一次如同先前劈砍浊黄液柱一般,像是完全砍在了空处!
剑锋所经之处空空如也,依旧没能对这道从天而降的河流造成丝毫的影响!
而与此同时,无尽浊黄自然也从上到下覆满了大少整个身躯,竟也未给他带来丝毫不适的感觉!
这?!难不成这条“河流”只是一种障眼术法?其实黄泉鬼尊真正的攻击还未到来?
心头方生此念……
下一刻,他就陡觉自己的身体蓦然一轻,然后,整个人竟是犹如腾云驾雾般,袅袅然地飘升了起来!
眼下发生的一切惊变,无疑令得顾尧心头疑窦大生。
侧目扫去,视线所能看到的范围越来越大——这是随着身体飘升而引来的自然结果。
而在头顶处,那身躯巨大的黄泉鬼尊,竟也似对他失了兴趣。鬼尊巨大的靛色头颅此时已是重新抬起,其目光悠远、且百无聊赖地看向无尽远处,就像此间之事已然尽了,再也没有了祂老人家出手的必要……
可是!可是作为今晚祸乱叠陀山的“罪魁祸首”,他顾尧顾大少明明还活着……啊?!!!
一声乍然响起的惊叫,为叠陀山周遭山地上残存的厉鬼哀嚎,掺入了一些别样的音色。
这声惊叫正是来源于顾尧!
没错!他此刻确实是在空中不停地飘飞升高,可他此刻终于发现了,在他这具飘荡飞起的“身体”下面,竟还有一副与他一般模样的躯体留存在了地面之上!
只见地上那名顾尧依旧保持着挥剑劈砍的姿势,其脸上的神情充满了不甘愤恨,可是却已完全僵硬定格!
另外,因已失去了法力供给,他手上巨剑也恢复了原始形态,变回了二尺长短。
那个顾尧身上生机已绝,而这,也正是大少此时歇斯底里、失却了往日从容的根本原因——地上那个顾尧,哪里是旁的什么外人啊,那是他顾大少的躯壳,是他顾尧赖以在人世生存的根本!
原来在方才那条浊黄“河流”冲刷之下,他的魂魄,竟已被黄泉鬼尊从身体中给强拘出来了。
他顾尧此刻,竟已是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头顶不远处,王虎得意嚣张的笑声阵阵传来。
“今夜毁我鬼营的人道剑修,竟然死不自知?!原来竟是如此一个糊涂虫?!哈哈哈……”
王虎张狂地大笑着,尽情释放着顾尧今晚给予它的压力。
在它的狂笑声中,偶尔还穿插着丝丝吸溜口水的隐秘声响,将它对顾虑魂魄的觊觎显露得淋漓尽致。
只是,虽说人族修士的魂魄殊为难得,乃是顶级的大补之物,可它王虎此刻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丝毫不敢伸手摄取——
黄泉鬼尊的分身还在当场,像这种级别的战利品,它一个小小鬼雄也就只能在心里悄悄惦记惦记罢了。
……
歇斯底里地叫喊过后,顾尧缓缓停下了这种无谓的举动。
死亡来得如此之快,快得完全超出了他的反应!至此魂魄离体之刻,他又能有什么办法逃出升天?
头顶处,青黑巨手缓缓逼近,那是黄泉鬼尊压下手掌,欲将他的魂魄摄去吞服。
但就在这种绝望至极的时刻,在他飘升着的魂魄的正下方,在他躯体所在的那处地面上……
“刺啦!刺啦!刺啦!”
这是电光爆裂的脆响!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是……被夺舍了么?!
青黑色的巨手当头罩下,即将触及自身魂体,可当此危急关头,顾尧依旧想不出什么脱身之策。
一切貌似已成死局。
但就在此时,突地,在顾尧的魂魄下方,竟猛然间射出一道刺目至极的紫色电光。
那道紫电长愈数丈,近乎剑型。其激射而来,快速绝伦,绕过顾尧魂魄,径直冲向了黄泉鬼尊五指张开的巨大手掌。
“轰!”
出人意料的巨大爆响后,鬼尊的那只手掌竟被剑型紫电一下撞散!
无尽的魆黑煞气从鬼尊断折的手腕处轰然爆发,搅动四方风云煞雾,汇成重重汹涌的气浪风暴,将顾尧的魂魄、以及躲于一旁观望的鬼雄王虎,统统吹飞到了数十里开外!
“嗷!!!”
陡然遭此痛击,鬼尊分身明显也是难受不已。
其仰天一声咆哮过后,也不管身体下方尘雾飞扬视线不及,当即就从脑后的浊黄光圈下狠狠扯下一把黄泉之水,咬牙切齿地狠狠掷向了剑光射来之处。
一切,就像顾尧先前“临死”时经历得那幕一样。
那捧黄泉水自打从鬼尊手上投射而出,当即迎风就涨!
一丈之后,其膨成了一线小溪;十丈之后,已然化成了一条大河!
待其落至鬼尊脚下,早已浩浩汤汤汹涌澎湃,变成了一条宽愈百丈的滔天大江!
大江裹挟着比之顾尧“临死”前感受过的、强悍数倍的伟力汹涌砸下,在这个过程中,还有诡异的天地异力加诸成笼,欲将出剑那“人”的行动死死禁锢,令其反抗不能……
但是,一道从地上升腾而起的犀利剑幕,却将鬼尊的种种算计尽皆斩断!
剑幕先是迎上了大江,只是这次,这条黄泉浊液所化的江河却再不能如先前般视剑锋为无物!
随着泛着浓郁紫光的剑幕一划而过,宽愈百丈的江河被应声从中劈作两半!
两股半江之水继续分流激涌,冲散了地面附近的煞雾,荡平了尘嚣喧沸的沙土。
从而露出了地上,那名正缓缓收剑的年轻人的躯体!
当出剑之人的行迹暴露之后,无论是身达百丈的黄泉鬼尊,还是置身数十里开外、终于稳住身形的王虎和顾尧,尽皆心下大骇!
相比较而言,黄泉老祖忝为鬼道大尊,见识也最为广博,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异之后,祂的心绪也最先安定了下来,只将脸上的愠怒不屑渐渐隐去,换上了一副凝重谨慎的神态。
可在远处天空,王虎和顾尧就没有这等见识,以及强大的心理调节力了。
此刻鬼雄大人死死盯着地上那名年轻的身影,刚刚那抹犀利剑影虽让它心悸,可却远远及不上那“人”本身带给它的震撼!
它想不通,明明已是一个死去之人、一具无魂躯壳,怎的就能复起站立,并挥出那等与鬼尊分身抗衡的强大剑光?!
想不透其中蹊跷,自然而然地,王虎就调转目光,扭头看向了地上那具身体的主人——此刻与他一道漂浮在空中的顾尧,的魂魄。
谁知这一看不打紧,这一细细打量下来,王虎却见剑修脸上竟也是一副震撼至极的神色,并且在这抹震撼当中,还隐隐透着掩盖不了的深深恐惧!
要知道,地上那具身体本就是这个人道剑修的啊!所以对自己身体所发生的异变他绝对不可能不知!
所以,他此刻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
灵魂悬浮于天空,自个儿的躯体却能在死后独自战斗……这等诡异景象放诸于任何一个外人身上怕都会惊诧莫名吧。
顾尧此刻也在惊诧——其实他此刻不但在惊诧,还在害怕,还在绝望!
有黄泉鬼尊当面,他的躯体当然不会发生类似于外邪夺舍的情况。
只是,身体之外的邪鬼触及不到他失去魂魄的身躯,那对于他身体之内的“邪鬼”呢?
要知道,在他的体内气海中,可还隐藏着一个随时伺机“接管”他身体的天劫大佬呢!
早在他眼角瞥见黄泉老祖的手掌被一剑摧毁的时候,大少心里就曾咯噔了一下。
那抹熟悉的剑影,以及覆满飞剑、长达丈余的无数道狂烈电丝,无不显露出比在他手中强沛的多的威能!
尤其是之后,当黄泉鬼尊因为发怒而故技重施,欲用黄泉江河再次冲刷地面的时候,又是一道长近百丈的恢弘剑光陡然临世,将鬼尊这一诡异术法彻底破去……
试问一下,若不是藏于体内的天劫大佬出面接管了身体,他的身体又凭何施展出那等犀利的御剑之术?又凭何挥出那等恢弘的剑幕光华?!
所以顾尧才会感到深深的恐惧。因为严格来说,他此时魂魄离体,是真正意义上的身不由己,对天劫大佬的“夺舍”实在是无能为力。
此刻,支撑着他尚未陷入完全崩溃的,只剩下了心中一抹小小的奢望了:
“请问大佬哥,这次您是打算租借呢,还是常住啊?小子心里,实在是惶恐的紧呐……”
……
就在顾尧心中恐惧和绝望交杂而生的时候,远在数十里之外,黄泉鬼尊和天劫大佬的新一轮争锋,已然拉开了帷幕。
话说此二人皆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黄泉鬼尊是因身份尊贵,故而不屑于在寻常小修面前吐露心绪;而天劫大佬么……瞧他此刻占据着顾尧身躯,一双眸子中除了淡然冷漠外别无它色,一看就知是个惯于用剑讲话的狠人。
见自己用黄泉水化作的江河被一剑斩开,黄泉鬼尊脸上的最后一丝不屑终于彻底隐去。
此时,祂先前被飞剑击毁的手掌已经复原,两只手掌握拢下,一个诡异的鬼道法印被其掐指捏出,再配合上从巨口中喷出的一声大道真言——
“临!”
大吼之后,黄泉鬼尊脑后,类似于佛陀圆光的浊黄光圈轰然爆裂分解!
无穷无尽的黄泉液滴从分解的光圈中激射而出,化为道道浊黄色的箭矢,向着天劫大佬所在之处破空轰去。
而面对着这种铺天盖地毫无死角的攻击,顾尧的身躯却只是将二尺短剑轻轻投于脚下。
下一刻,他双脚踏上剑身,而脚下剑体也于刹那体型变大光华大涨……
咻的一声,其人已是冲天飞起!
算是请假吧……
单位有事,需外出培训一周。
更新只能更加随缘了。
最后再弱弱问一句:这书,现在还有人看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鬼尊……要逃了?!
凭虚御剑,电掣风驰!一直是大少踏足剑道以来的梦想。
可是长久以来,他一来是悟不透此术施法之要,二来也寻不到高人传授其法。只能在午夜梦回之际,可怜兮兮地怀抱短剑,臆想着自己御剑乘风、一日千里的飒爽豪情……
但在此刻,他魂居半空,却陡见自己的身躯竟是御剑而起,在无尽的黄泉之水化作的箭雨中闪转腾挪,片缕难以加身……那身姿之矫健,那体态之飘逸,哪怕此时占据身体的非他自己而是另有他人,他都感到情难自已,激动的“双眼”放光,竟看得有些痴了……
与顾尧此刻表现出的“痴呆”不同,王虎居于半空,眼瞅着剑修身体在鬼尊的黄泉箭雨中见缝插针、辗转腾挪,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与道道箭矢擦身而过……它心中的震撼,已足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了……
要知道,此刻与这剑修身体斗法的,可是它献祭十万鬼兵召唤而来的黄泉鬼尊啊!虽说这次降临的只是鬼尊的一具分身,所蕴鬼力还不及其本体的万一,可祂的道悟见识却与大尊本体丝毫不差啊。
就拿眼前这道箭雨之术来说吧,此术看似寻常,实则却是奥妙无穷!
就王虎眼际所见,箭雨所到之处,处处空间为之冻结——哀嚎的小鬼动作顿止,流淌的云雾瞬时定格!当那箭雨落于地面,大地之上立显无数密密麻麻的坑洞,坑洞之内的山石并非是被箭雨击散,而是就此彻底消失,不复存在于此方世界了。
可是!可是即便在如此恐怖的鬼道术法下,那剑修的身躯看上去却依然游刃有余!冻结的空间于他来说犹如无物,威能诡异的密集飞箭更是挨不到他身上一丝!
作为一方鬼雄,王虎以往也曾与人道剑修打过交道,曾避过一些剑修的锋芒,更曾饮过一些剑修的热血。可他生前死后所见修士,御剑飞行者有之,却没有一个能比眼前之“人”飞得更疾,躲得更快!
那么,远处那个剑修……的身体,到底是何方神圣?!
无尽的惊骇恐惧激涌心间,竟迫得统领十万鬼兵的一方鬼雄,连手上的阳鬼都差点忘了吞噬吸收。
……
黄泉之水化作的箭雨绵密迅疾,却不能伤到剑修身体一丝一毫。
这个结果明显大大出乎了黄泉鬼尊的预料。
鬼尊的脸色,开始由谨慎化为凝重了。
青黑色的粗壮右臂前伸,臂端巨手轻轻一招,下一刻,正在空中缀着顾尧身体紧追不放的无数浊黄液滴刹那间陷入了极静。
尔后,又由不得场上众“人”反应,这些液滴突又朝着地面呼啸扑下。它们没有白白砸入地面,而是径直射入了地上残存着的、依旧在凄厉哀嚎的厉鬼身躯!
因王虎先前召唤黄泉鬼尊将这些厉鬼身上的鬼煞之气几乎掠夺殆尽,所以鬼物们苟延残喘下,鬼躯早就显出了崩裂之态。
但是此刻,当这一滴滴黄泉液滴进入它们躯体,立时便有汹涌如海潮的煞气从它们体内由内而外生出!
干瘪如骨的僵尸得煞气滋润,体态迅速回复充盈,并且在其背后,还有两条坚如铁石的骨翅生生从体内钻出,刹那间就将其化为了如同飞僵般的存在。
鬼躯破碎的夜叉得煞气相助,身上的裂痕迅速修补,同时,它们的体型也开始了暴涨!独属于金丹境鬼物的气势从其身上散发而出,使得它们兴奋地嗷嗷叫嚣不休。
此刻,场上残余的厉鬼数量其实早已不足一万,可在这些鬼物得黄泉液滴淬体后,各个皆是实力暴涨,几乎所有厉鬼都有了金丹境界的修为!
根本不必等到黄泉鬼尊下令,淬体结束后,无论是僵尸还是夜叉,皆是不约而同地向着天劫大佬疾速冲去。
虽然眼下鬼物的数量差之之前远甚,可它们此刻无论是从气势上、还是实力上,都超过了之前何止百倍?!
大地震颤,云雾翻腾。厉鬼大军漫山遍野、天上地下,奔涌而来。
顾尧魂魄飘于半空,感受着几近上万金丹厉鬼的疯狂冲击,忍不住骇然变色。
若他面对此幕,哪怕拥有天剑术傍身,怕也不得不先暂避其锋。而天劫大佬若施展御剑飞举,估计也能安然脱身……吧?!
形势的发展却是出乎了顾尧的预料,面对着这些从四面八方狂扑而至的鬼物,天劫大佬这次却并未如方才般一味躲避。
他从悬于半空的飞剑上踏足走下,凌空虚立,只将一双淡然无情的眸子从一只只鬼物脸上扫过,似在……清点数目?!
下一刻,大佬在第一只厉鬼距他仅仅只有十丈之际,才缓缓伸手握住飞剑剑柄。
“分!”
这是他今晚吐出的第一个音节,深沉悠远,不带半点人间烟火,却令远处时时凝注着他的黄泉鬼尊蓦然变色。
“你!你是……”
鬼尊一条胳臂伸直,粗壮的食指颤巍巍指着顾尧的身体,似在激动,又更似在恐惧。
只是,不等祂将口中话语完全吐出,远处,天劫大佬手中的飞剑刹那间就开始变化了。
绚烂璀璨的紫色雷霆从飞剑剑身上骤然迸发,小小的飞剑蓦然发出如同龙吟的惊天啸响。
尔后,飞剑剑身开始剧颤,每颤动一下,都能在其旁边分出一道新的剑影!
这个过程说来冗长,实则却是极短!因为当最先的那头僵尸尚未冲完这最后的十丈距离之时,在天劫大佬的身前背后,已是布下了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飞剑。
置身于这座飞剑阵群中,天劫大佬犹如剑中帝皇。他举起手,轻轻一挥,刹那间,身周紫色剑光暴涨!
因这乍然而起的剑光太过刺眼,半空中,鬼雄王虎禁不住的轻眨了一下眼皮。
待他重新睁眼之后,目之所及,整座叠陀山中再无一只厉鬼留存。与那近万的金丹境厉鬼一同消失的,还有刚刚那些耀眼的电光飞剑。
一脸傻楞楞的,鬼雄大人扭头看向了黄泉鬼尊所在方向。
却发现鬼尊老祖此时已转过了身去,正伸出巨手急吼吼地撕扯出一条空间裂缝。
黄泉鬼尊这是,要逃?!
第二百四十四章 恍如一梦
两只巨掌拼命抓扯下,黄泉鬼尊身前,一条长约六丈、细如蚁身的漆黑裂纹迅速显现。
阵阵阴冷的寒气透过裂纹缝隙不停涌出,带给顾尧十足的熟悉之感——这是阴间冥域的气息!
裂缝之前,黄泉鬼尊身躯前倾,巨大鬼首却蓦地回旋半圈,看向了不远处正御剑向祂疾飞而来的天劫大佬。
“嘎嘎嘎,好!真好!!剑屠子!本尊万万没想到呀,本是一次寻常至极的神降,竟能获悉你归来的消息!当年你盗取天雷,害得我等长生不能……你等着!待本尊将此间见闻告知……”
刺啦——唰!
鬼眼所及之处,飞剑速度蓦然据增!这陡然间暴涨的剑势惊得黄泉鬼尊瞬间闭嘴。而与此同时,又有成千上万道龟裂的细碎纹路,从鬼尊巨大的身躯各处刹那浮现!
一声爆响过后,鬼尊高达百丈的身躯炸成了一团巨大的浊黄气团。尔后,浊黄气团倏又凝聚,化为了一条长约十丈的灵动河流。
河流如飘如带,似缓实急地扭身迎向了已然距它极近的天劫大佬,只余下原地处,一道只有凡人巴掌大小、同时又淡至透明的身影,桀桀狂笑着向着身前裂纹疾速冲去。
……
在顾尧眼里,黄泉鬼尊自爆鬼躯、进而金蝉脱壳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
而祂鬼躯炸裂所化的那条浊黄河流,这次却又有着十足的韧性。
虽说这条犹如飘带的河流长不过十丈,但它辗转腾挪间灵性十足!不论天劫大佬飞向哪里,那河流几乎每次都能拦住大佬的去路。
在这个过程中,天劫大佬自然不会任由这条河流逞威,每当河流临近自己身躯,大佬当即就是举剑就刺。
只是,飞剑攒刺下,这条河流却并未像先前那条大江般被一劈为二,而是真如一条黏人的飘带般,趁机将剑身层层缠绕,继而攀上顾尧手臂,附上了顾尧腰身……
一抹烦躁,终于爬上了天劫大佬始终古井无波的冷漠面庞。他微微低首,看着自己因被黄泉缠绕而一时动弹不得的躯体,而在远处,黄泉鬼尊的一抹真灵已然探入了空间裂缝,唯余下得意至极的狂笑透过裂缝隐隐传出。
长达六丈的细微裂缝开始了合拢,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天劫大佬却是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任由已绕至他胸膛处的河流继续攀爬而上。
而天劫大佬自己,只是微微张开了嘴巴……
千分之一个刹那间,就有充沛的粲然紫电从他的口中凝汇而生。相距数十里之外的顾尧魂魄将将心有所感,下一刻,就有一道犀利无比的电光从他的肉体口中激射而出,直直射进了那条尚未合拢的空间裂缝里。
“啊,这是天道雷霆……”
裂缝之中,凄厉的惨呼刚刚传出便即刻戛然而止,唯留裂缝本身不断缩短,直至最后彻底消弭不见……
“嗖!”
顾尧身侧,远远旁观了远处一切的鬼雄王虎见大势已去,也顾不得继续吸收叶蒙这只阳鬼了。其鬼躯陡驾一阵阴风,当即就要往山外逃去。
可它将将有所动作,就有一柄电芒包裹的丈余长飞剑,于半空截下了它的身影。
完全没有丝毫悬念,王虎的鬼躯被飞剑一击轰散。同时,飞剑也裹挟着这股瞬杀鬼首的赫赫威势,向着顾尧魂魄激啸而来……
眼前,紫灿灿的萧杀剑光袭面;耳边,轰鸣鸣的摄魂雷音滚来!
这汹涌而至的杀机虽符合情理,只是却太过突然,生死危机下,大少只来得及闭上感官,期望着死亡那刻所受的痛苦能少一些、能快一些……
灵魂识海中仅存的唯一念头,竟是希望天劫大佬夺舍后,能善待他的躯体。
‘毕竟,这副身体的模样,还是蛮俊俏的呀大哥……’
…………
白露初凝,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叠陀山上一座低矮山峰上时,顾尧慢慢睁开了双眼。
身侧,似有人在不停地晃动着他的躯体,嘴里还急切念叨着“顾仙长”、“快快醒来”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
于是顺着那人晃身的趋势,顾尧顺势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晨曦恍惚中,白鹿书院山长叶蒙的身躯,看上去不知为何比之以往更为瘦削了一些……而当这个念头划过顾尧脑际,继而激发起关于昨晚的种种回忆后,大少当即就于一个激灵后陡然坐起了身子。
放眼望去,周围一大片山脉尽皆沐浴在晨曦当中,静谧安然;山地之上,霞雾升腾,瑞气万千,哪有丝毫的狰狞恐惧之感?
“难道昨晚所经历的一切皆是梦境?!”
理所当然地,大少被眼前所见一切迷惑,突兀生出了一丝隔世之感——倒也是,铺天盖地的厉鬼大军、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鬼尊、灵魂离体后却又能自己战斗的身躯……
还有最后,那道向着他奔袭杀至的绝世剑光!
这种种一切光怪陆离、险象环生,若非他此刻已是剑道初成,说不定还真就当成南柯一梦了呢。
想到了飞剑,顾尧当即伸手从耳中掏出了万民伞,放出了附于伞上的那柄二尺短剑。
同时,他又再次伸手拂过胸膛、触碰脉搏,感受过胸脯中强劲有力的跳动、脉搏中奔腾如江的激涌后,才终于将目光凝注在了昨晚种种一切的见证者身上。
“飞剑啊飞剑,能不能告诉我,谁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呸呸,快告诉老子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明明被你穿身而过了么?!怎的竟然没死?!还有,天劫大佬他又哪儿去了……”
晨风微荡,二尺长的剑儿悬于空中微微摇晃,似在享受这难得一见的放风时光,也似在对顾尧的连环追问不知该从何答起。
而见到飞剑这副惫懒模样,大少心头自有一股邪火汹涌而起。他也不指望能从飞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了,而是一发狠,顺势将飞剑重新收起,扭头看向了待在一边,正因他的莫名举动而愣愣发呆的叶蒙。
“重华,顾……顾仙长,此地名叫叠陀山,距老夫家乡叶家村也不过只有百里之遥……额,叶某在此斗胆,烦请重华能陪我走完这最后一遭,叶某在此,感激不尽啦!”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家乡
从叠陀山向西行进不到一百里,就可以到达叶蒙口中的叶家村。
伊始,顾尧还稍稍顾及着叶蒙的山长身份,与他只是以寻常赶路为主。不过随着二人行进愈远,顾尧眼瞅着路边风景,心中却是不由生出股诧异——这条路,他昨晚走过!只是昨晚前来此处时,领路的是那名老妪,但此刻离开这里,带路的却换成了叶蒙。
因见脚下之路与昨晚所行越来越趋于一致,受心中某种莫名生出的悸动影响,顾尧心头蓦地生出了一丝急切。
他开口询问叶蒙,在征得对方同意后,也顾不上考虑他的白鹿书院山长仪范了,而是一把将其夹在肋下,双腿发力,大踏步地向前狂奔而去。
区区百里路程,大少只用了小半日就已抵达,就这,还是他顾及叶蒙而刻意降低了速度。
顺利抵达叶家村,放下叶蒙,由其引路,顾尧缓缓向着村子西头行去。
入目所及,未曾散尽的晨雾之间,周遭的村舍建筑凋敝依旧,一如来路所见的其它村落。
可当大少徐徐行走于这座名唤叶家村的小小村庄中,心中在为村子的凋零唏嘘的同时,更多的还多出了一份沉重之感。
昨晚,他曾在这村中谷场剑斩恶鬼,并于之后邂逅了那名宁愿化鬼,也要将自己丈夫妥善安葬的老妪。
可是如今,老妪已在叠陀山上魂飞魄散……念及老妪对丈夫的痴情,更念及其对自己提供的帮助,顾尧不由得心头发堵,恨恼丛生,就连迈动的双腿,也不由变得沉重不已,行过之处,在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与顾尧表现类似,其实初从叠陀山上下来时,叶蒙还曾心潮激涌,内里满满都是即将回到家乡的激动。不过,随着他这一路被顾尧夹持着奔行,眼见道路两侧山河破碎、人烟渺茫,心中激动自然也就化作了担忧、化作了恐惧。
等到此刻抵达叶家村,见自己家乡与一路所见村落果然一般无二,他那张脸上的神情更是被浓浓的悲怆布满。
一路向村子西边行去,山长大人走得忐忐忑忑失魂落魄,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原想着衣锦还乡、近乡情怯,却不想村落早已凋落,乡音也是渺渺。
那个心中挂念之人,是否还在家中等他归来?
可是即便惶恐如此,他依然迈动着步子,机械向前缓缓前行着,并在度过了一开始的震愕后,其口中开始喃喃,似在向顾尧介绍着这座生他养他的村子,也似在寻找着自己那些刻入骨髓的回忆。
“重华,咱们现在走过的那片平地,就是本村的谷场。小时候,我常在天亮之前,爬到谷场的谷垛上读书,也正是在这里,我第一次遇见了绣娘……”
“说来惭愧,我虽生为男子,却从小就四肢羸弱,五谷不分,全然没有绣娘勤劳能干。初遇绣娘时,我因此还曾被绣娘狠狠嘲笑过。不过之后嘛,随着我俩人交往愈深,绣娘也就看出了我这人身上还算有那么几分文采,于是也就对我刮目相看情愫暗生,当后来我央求母亲寻媒婆上门提亲后,随后之事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一路缓缓前行,叶蒙嘴里絮絮叨叨,将心中忧惧借着对往事、对妻子孙绣娘的回忆,不停地向着身边仙长倾吐着。
可他却是没能发现,随着他俩在村中行进愈久,“顾仙长”的脸色却不知为何也变得愈发冷肃起来。冷肃的脸庞上,随着他一边看看脚下之路,一边瞅瞅身侧引路的叶蒙,一丝恍然也渐渐掺杂其中,终于将他心头的一道疑惑解去——
怪不得昨晚追敌时,他会被那道情丝引至此处,原来叶蒙心头牵挂之人,就是在这座村子里面啊。
若是所料不错的话,老妪的身份,正是……
大风忽起,卷来一层云翳,遮住了此刻尚不炽烈的阳光。云影之下,藏于村中各处角落的“村民”见日光受阻,便纷纷从阴影中跑出,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日间活动时光。
原本死寂的村子,竟像是瞬间活了过来!
一队孩童欢笑着从浓雾里跑出,他们陡见村中出现外人,稚嫩的脸庞上当即浮现出阵阵诧异。
不过,不等叶蒙喜出望外、伸手想将他们招呼过去讯问一二,孩童们脸上便重新换上笑颜,轻快的小身子敏捷一扭,便重新跑回到了浓雾当中。
“哎!你们这些小孩等等呀……”
挥动的衣袖僵在了空中,可叶蒙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气恼之意——回到村子伊始,他还以为家乡早已零落,众乡亲们也已全都离开了这里。
可眼下一看,乡亲们原来还在这里,那他心中牵挂了三十多年的那个人,岂不是也……?
心头振奋间,叶蒙就欲加快脚步,想追上前方那群孩童继续讯问。
却不想刚刚走出不到三步——
“你?!你是叶家二郎?!”
不远处,一名肩扛锄头的年老农夫立于路边,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和顾尧所在之处。
受这陡然传来的声音吸引,叶蒙霍然回头。
“咦?你……你是阿诚?你是阿诚呀!”
山长大人激动地冲上前去,与这名老年农夫执手相握。
两个老年男人,一个双鬓斑白,一个满脸风霜,此刻却尽皆笑颜大开,尽情抒发着发小相见的欣狂。
初时的寒暄过后,叶蒙突然开口讯问。
“对了阿诚,我在外多年,家中一切可还安好?绣娘她……”
心中关切刚刚问出一半,叶蒙却突然见眼前男人脸色大变。
本是握紧的双手被那农夫突兀甩开,农夫看着叶蒙,脸上的欣喜瞬间被无尽的恐惧取代。
“你说你在外多年?可是……可是我明明记得,你不是早在二十岁那年,就已经……已经……”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遮日的云翳被瞬间吹开,炽热的阳光播撒大地,消融了叶蒙身前的老农,也将老农尚未说完的话给炙烤得了无踪迹。
山长大人呆呆立在村中路边,其脸上,恐惧、惊愕、担忧等情绪不停杂糅转换。
最后,他突发一声大叫,不再顾及顾尧,也不再关心周遭的种种变故,而是急切的冲向了村子西头的一座小小庭院。
那处庭院,大少昨晚也曾经进入过——
那正是老妪的家呀。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生不能相聚,死亦当相随
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了悟神情,顾尧沉着脸,默默随着叶蒙踏入庭院。
在他们身后,村中浓雾时散时聚。浓雾散处,村中破落萧瑟不变,鸡犬不闻,人踪渺渺;浓雾聚处,屋舍井然,孩童们嬉笑依旧,而那些“孩童”的长辈们也默然站于雾中,双眼冷漠地注视着远处那两个外人的举动。
与叶蒙方才相谈甚还的那名老农,此刻也立于一处雾霭之中,渐渐淡至透明的脸上挂着浓浓的惊诧。
它想不通,那人明明已是逝去多年,却不知为何竟又现身此处。
三十多年了,他难道就一直未曾转世么?
……
荒草萋萋的庭院中,叶蒙引领着顾尧踏身而入。
“绣娘!绣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呀!”
甫一进院,叶蒙顾不上招呼跟在他身后的仙长,而是急切异常地大声叫嚷起来。
理所当然地,他的叫嚷声未换来丁点的回应。于是他闭上嘴巴,当先冲进了院子西边的一处厢房。
那处厢房明显是一间厨房,其内锅碗瓢盆齐全,但大多缺口少牙残破不堪,这些厨具表面,层层蛛网缠绕,向外人无声诉说着这间厨房无人问津已是良久……
厨房灶台边,一具遗骸委顿地上,骸骨上的布衣荆钗残破零碎,丝毫遮掩不住掩于其下的惨白枯骨。
“绣娘!绣娘……”
似是早就料到了眼前一幕,叶蒙乍进厨房陡见骸骨,声线当即再次提高。
他冲上前去,颤颤巍巍地将骸骨搂在怀里。
“娘子,为夫我……回来晚啦!”
午夜梦回之际,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归乡的场面。因自己自幼家贫,绣娘嫁于他后所受苦难颇多。
如今他贵为江州白鹿书院院首,门生故吏遍布大梁,当能改善家中面貌,让妻子过上幸福的日子。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次归家后,妻子的笑颜已是不在,所留唯剩一具枯骨!
“绣娘!呜呜呜……为夫,对不起你啊……呜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叶蒙怀抱骸骨哭泣之刻,顾尧见不得他的伤心惨状,默默退出了厨房。
话说他昨夜之所以能来到这座村庄,全赖叶蒙的情丝引路,由此足以见叶蒙心中对老妪的牵挂之深。
而老妪自己呢,为了将丈夫妥善安葬,那女子宁愿不入轮回,化身为鬼。
并且三十多年来,她日日守着丈夫的棺椁,直到死后都不离不弃。
相公尸身盛棺,而她自己却曝尸屋内!
这份真挚情谊,比之叶蒙心中的牵挂可也毫不逊色呀!
自古而今,人之交往皆以真心相换。外出的旅人午夜梦回之际,心头牵念的人儿,说不定也正望着明月怔怔出神呢……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内的哭泣声渐渐低落,随后,又从房内传出些叮叮当当的莫名响动。
“吱呀!”
最后,随着一声屋门旋响,坐于院中一个石墩上的顾尧,闻声扭过了头去。
“重华,这……这真是叫你见笑了。唉……叶某也未曾想到,此次省亲竟是这么一副情境……”
双手擎着一张托盘,叶蒙略显讪讪地从厨房慢慢走出。
此时他脸上的悲痛泪痕还未完全拭去,可贵客临门,却也不好一直冷落。
“重华,这是我收罗厨房,寻到的一些吃食,你暂且先将就一下,待我埋葬好拙荆,咱们再另寻他处好生……”
“叶师,身后之事要紧,你此刻大可不必理会于我,另外……”
顾尧开口,打断了山长大人的歉然话语,同时,他又微微低首,看向了置于托盘上的几只盘盏。
“你所做的这些饭食,我也难以下肚呀!”
“重华可是嫌饭菜简陋?”
叶蒙眼中现出迷茫,自这一路与顾尧同行以来,每日所食皆是由张大成操持,以那夯货所做饭食顾尧都能下咽,他没道理拒绝此刻精心亨饪过的食物啊。
看出了叶蒙眼中的疑惑,顾尧却并未答话,而是伸出右手,并食、中二指成剑,在那些“饭菜”表面轻轻一划。
一声低微尖利的锐响过后,罩笼于托盘表面的一层薄雾被剑气削去。
再看托盘上的“饭食”,碗碟上堆垒成山的哪里是什么米饭,不过是一些细碎砂石;而盘盏中盛放着的也不再是诱人的浓汤,竟赫然是一捧泥浆!
“啊?!这!这?这?!”
叶蒙愕然,手指着托盘上的砂石、泥浆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顾尧此刻却又再次开口了。
其声音低沉,似蕴含着巨大的沉痛和惋惜。
“叶师,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想不起……什么?”
叶蒙呆愣楞地抬头,他感受到了顾尧语气中的凝重,可确实不知顾尧话中所指到底是何事。
“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离开的家乡?”
老妪的魂飞魄散令大少心情沉重不已,或许是觉得老妪不该受这么多年的委屈吧,亦或是对老妪的沥血付出感到些许不公,所以顾尧就决定扯开这最后一层布幔,好让叶蒙知晓他离开这些年,家里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当年,叶某科考屡试不中,还严重拖累了家中生计;正在生活窘困之际,幸得丁大人赏识。丁大人不但对我叶家屡屡照顾,最后更是提出欲将叶某聘为丁府幕僚……”
“为了报答丁大人的知遇之恩,我才决定投奔于他,誓死相伴左右……可我也万万没想到,当我跟着丁大人离开淮阳,等到再次归家之际,竟已过了三十多年了……”
叶蒙语气唏嘘,话语间掺杂着无尽悔意和悲痛。可当他说完这番话,却并未见眼前仙长作出什么回应,而是饱含深意地伸出手指,缓缓指向了庭院中央的厅房。
理解了顾尧动作的含义,叶蒙心头虽还有疑惑,但还是站起身来,一步一回头的走向院中堂屋,推门而入。
其进门之后,初时,屋内陡传一声惊呼,不过很快,堂屋的房门便又被一把推开,叶蒙再次失魂落魄的踉跄跑了出来。
站于院中,叶蒙的双眼此时已是完全失神,他口中喃喃低语,表情茫然无措。紧接着,他又迅速冲入了西边厨房,将先前那具女性骸骨抱了出来,蹲坐于地。
“呵……呵呵……原来我叶蒙,竟已是死去三十多年了么!?这些年来,我在外头吃香喝辣、挥斥方遒,却独留绣娘一人在家辛苦操持,还得时时守着我的棺椁……”
“呵呵……哈哈……我叶某人,抛家弃妻,实在是枉为男人,枉为丈夫,枉为儒家弟子呀……”
哭嚎声中,他的身躯竟在渐渐变淡,渐趋透明。而顾尧立于一侧,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既未开口相劝,也未上前阻止。
此世缘分已尽,可真情仍在。就让眼前这对夫妻,生不能相聚,死亦当相随吧。
《叶生》篇完毕,接下来开启《阿宝》篇
这几天单位事情多,孩子身体也不舒服,更新无力,求骂……
不过在下还是抽空完善了下接下来的大纲,《阿宝》篇中,世界的真相将会被初步揭露,也将是本书承上启下的重要篇幅,我会努力写好。
以上。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劫感应
叶蒙恸哭之时,其身躯渐趋透明黯淡。当最后一缕悲音袅袅而散,他的躯体已然完全不见了踪影,只余一袭失去支撑的儒袍缓缓飘落,将地上那具骸骨紧紧包裹其中……
顾尧立于庭院内,旁观着这一幕的发生,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是心有戚戚。
自金华出发,同行一路,他早已将叶蒙的德行操守看在眼里,单就儒学一道来说,其确实值得他顾某人以师礼待之。
而老妪为了成全丈夫的儒生体面,宁愿坠入鬼道……其对丈夫的疼惜、对丈夫的爱意感人至深,顾尧每每念及,都忍不住心中隐隐揪痛。
那老妪的执念,是想将自己的丈夫按照儒家仪轨安葬,关于这一点,大少先前已是应下。
只是,若是寻常书生当面,关于儒生如何下葬的一应礼法自是从小熏陶耳熟能详,可他顾大少爷又哪里能懂得这些?
立于荒僻的庭院内,盯着地上那袭儒袍怔怔发呆良久,顾尧始终想不出个定夺之法。
最后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讲究个入土为安,先是将老妪的骸骨放进厅堂中、那具盛放着叶蒙尸身的棺材中,然后,又扛起棺材出村,寻到一处背山环水的上佳地势,将棺木妥善安葬,并竖起了墓碑。
做完这一切,时间不过将将正午。而他站在新立起的墓碑前,心中才终于感到一丝安稳。
“叶师,还有那个……师娘!”虽然此刻已知叶蒙夫妇尽皆魂飞魄散,可顾尧还是望着墓碑慨然开口。
“先委屈你俩暂时栖身于此,待我寻到记载儒家相关仪典的书籍后,再返回这里将你们好生安葬。这三十多年的造化弄人,你俩虽同在人世,但终因阴阳相隔,相聚不能,心里想来也都是颇受煎熬。不管怎么样,现在你们终归还是……哎——”
悠悠一声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埋葬了叶蒙夫妻尸骨,顾尧在坟前伫立片刻,才终于将心头泛起的波澜一一抚平。
此刻旭日当空,阳光炽烈。迎着从荒野深处吹拂而至的微弱北风,顾尧缓缓盘膝坐地,将心中思绪放回到了自己身上。
因着上辈子养成的习惯,每当大事过后,他都有反思剖析自己的习惯,而昨夜所经数度生死,若不是有着叶蒙之事压在心头,他怕是早就寻到一处安静场所复盘昨夜经历了。
此刻叶蒙之事暂告段落,不趁机回顾昨夜得失,又待何时?
“现在回想,自修成剑道金丹后,我确实是有些膨胀了。尤其是在金华城外灭杀尸狐、以及那头渡劫尸妖后,更是有些头脑发热,小觑了普天之下的修道者……”
回想着昨夜自己单凭老妪带路,就敢独闯有十数万厉鬼驻扎的营地,大少就感到脸上一片发热。
是的,以他如今剑道修为来说,寻常妖鬼自是不用放在心上。但是,妖、鬼之道属固然不如人道那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它们既然能与人道并存于世,就自然有一番存世的道理!
昨晚的厉鬼大军令行禁止,十多万的鬼物相互配合,丝毫显不出它们天生魂魄残缺的短处。
当那僵尸、夜叉、无食三种鬼物结成战阵,相信世间任一金丹境修士当面,都只有饮恨当场这一种结局。
而对他顾尧来说,若没有天剑术这种犀利术法、若没有吸纳煞气化为法力的外挂,他怕是早就不知被鬼物们碾碎多少次了。
更不用说最后,当鬼雄王虎将黄泉鬼尊召出,人家只是随手一击就将自己的魂魄从体内轻易摄出……
黄泉鬼尊那道术法之诡异强大!以及灵魂离体后,那种心若死灰、绝望至极的心情,顾尧此刻只是微微一想,就禁不住的浑身剧抖。
若不是有天劫大佬最后出面,将他身体暂时“夺舍”,他此刻怕早就被那只百丈高的巨鬼给……
等等!夺舍?!
想到了天劫大佬借用他的身体和黄泉鬼尊战斗的场景,顾尧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大佬昨夜对他身体的夺舍,以及大佬在灭掉王虎后,向他御射而来的夺命飞剑……
“如今想来,天劫大佬那最后一击其实并无意伤我!是因为时机还未成熟?还是我这条小命对人家还有些用处?”
以天劫大佬的能耐,碾死他实在不比踩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所以此刻顾尧盘膝在地思虑良久,始终想不出个靠谱的答案。
只是心惊肉跳之余,一股混不吝、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也不知为何从他脑中突兀而生……
“去他娘的!管他呢!既然您老此刻还不想取本少爷的性命,那本少也乐的逍遥自在,权当自己偶得大病、时日无多,当及时行乐即可,哎……”
将心中恐惧、无奈、心酸,借着这口长叹悉数吐出,再将思绪强行转至自身修为之上后,大少才终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快乐。
昨夜一战,险固然是险至极矣,可他所得之丰,却也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借助着斩杀十数万厉鬼的契机,他收获了足以称之为海量的鬼煞之气。
虽然之后,随着天劫大佬接管身体,并在与黄泉鬼尊的斗法中将那股庞然煞气消耗了个七七八八,但此刻留存在他体内的煞气依然颇具规模。
感受着身体各处涌动的磅礴法力,饶是他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被夺舍,都忍不住生出股强烈的兴奋之感。
别人修道,唯有偶得道悟,境界提升,才能进一步凝练出自身法力。而他倒好,只需有妖可斩,有鬼可杀,就自有煞气入体,并经气海内的庞然闪电提炼后,化作存粹至极的法力。
另外,因有这些便宜法力不断滋养着气海内的剑道意象,顾尧每每施展扣心问道,都能明显感到气海中那柄剑影在不断凝实,不断成长。
尤其是此刻,当他将全部心神投注于那柄已经长至接近三尺的剑道意象后,竟蓦地生出了一丝勾连天地的感觉。
这种天人交感虚无缥缈,但又确实无疑,生出的刹那,就令得顾尧惊愕不已。
类似的感觉,他曾经体会过,话说,那还是他入道境圆满,即将引发金丹天劫降临之时的事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御剑飞举
“这?!难道是我此刻剑道道悟圆满,已然可以勾连外相境天劫啦?!这境界提升得,是不是太快、也太过容易了点儿?”
气海空间中,大少紧紧盯着眼前这道长度已臻三尺的剑道意象,内心当中的兴奋固然有之,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惊诧、以及某种莫名惶恐之感。
记得上一次扣心问道,眼前这柄虚实相间的剑影还不过堪堪三寸多长,没想到仅仅经过一夜的厮杀,其长度竟已暴涨到了这般地步!
天劫感应既浮现于心,那说明他的外相境天劫已然指日可待。等到那个时候,天劫大佬势必还将再次“驾临”,并接管他的身体,说不定到了那刻,他老人家一个心情舒畅,就决定“住下”不走了,而他顾大少当然只能孤魂渺渺而散,将这大好皮囊双手奉上……
使劲儿晃晃脑袋,将心头那缕再次升起的忧惧压下,顾尧又一次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凝注在了自身修行之上。
记得上一次天劫大佬现身,并于金华城外剑斩黑山老妖后,他的剑道道悟也曾大进,道缘意象也最终彻底凝实,成就了自身的金丹境界。后来他在白鹿书院后山的一间柴房中感悟,回想着他人描述的千丈巨剑形象,终于领悟出了“天剑术”这式剑道术法。
那么此刻,剑道意象已由三寸增为三尺,明摆着自己对剑道的感悟定是又有收获。虽然这些收获因为时间仓促,还来不及发掘回想使之彻底融于己身,但来日方长,只需自己慢慢体悟,就终有将它们完全吸纳的时候……
某一刻,顾尧突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蓦然间将神魂脱离气海空间,取出万民伞,将伞中飞剑召唤而出。
回想着方才脑海中偶然捕获到的那丝明悟,大少默运法力,将其徐徐渡入飞剑。
顷刻之后,他又剑指一挥,冲着飞剑凝眉轻喝一声。
“咄!”
一声令下,飞剑形体蓦然变大,仅仅两三个眨眼间,其就涨成了丈许长短,并浮在了顾尧脚边。
而这时,顾尧才带着满脸的兴奋、以及忐忑,慢慢抬脚踏在了剑身之上。
“疾……啊!慢!慢点呀——”
将将叫出半声口诀,飞剑已然一声长嘶,带着他一飞冲天,唯留下此方天地间,阵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呼声拖拽于空,久久难以消散……
……
豫州境内,凤翔、淮阳两府交界处的一条官路上,张大成沐浴着深秋午头的日光,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话说老张头此刻的形象委实有些不甚雅观,其发髻散乱,衣衫褴褛,再配上那些黏于胡须上的莫名液体……以此副尊荣立于人前,说他是一个乞丐怕也引不来他人的丝毫怀疑。
只是虽然模样惨则惨已,但老张头心中却丝毫不以为意。昨晚,他入鬼店、“斗”厉鬼,最后更是在顾仙长离去后,独自从鬼窟中逃离而出!
逃亡途中所受担惊受怕有之,惶恐无依有之,若非他老人家天生胆魄惊人,怕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人,都无力从那座鬼店逃出升天吧。
而此刻,他距那座鬼店应该已是极远,惊颤的心绪终于渐渐安定,虽然此时形象可能确实有些许不雅,但比之昨晚所经所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老张此刻心中关心的只有一事:昨夜重华仙长外出除魔,自家老爷可曾寻到?还有那只逃逸的女鬼可曾抓获?
虽心中有些许担忧,可在老张头心中,对顾仙长的能耐实则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从金华一路行来,他老人家斩厉鬼、诛山匪,单凭一柄佩剑就能震慑群鬼,想来此去寻找老爷,也定会安然无恙、手到擒来吧。
在他心中,有所疑惑者只有唯一:在那些说书话本中,剑仙者,全身修为皆在一柄剑上,剑出可杀妖除魔,剑收可凭虚飞举。顾仙长御剑杀敌的本事他已是不止一次见过,实在是说不出的犀利恐怖,那么他踏剑飞举又该是怎样一番模样?想来,应该也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吧……
心揣着对剑仙无敌的崇拜幻想,张大成寻到一处堆砌的荒草,施施然躺了下去。
自打昨夜逃亡开始,他至今滴米未进,老迈的身体早已疲乏到了极致。此时绷紧的心弦一松,浑身上下竟再难挤出一丝力气了。
所幸,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暖熏,万里无云。张大成独自躺在草堆之上,眼瞅着头顶处的碧空如洗,压于心底的丝丝臆想便又禁不住的浮上心头。
“如今看来,拜顾仙长为师已无丝毫可能,可若是舍下这张老脸,求仙长看在多日同行的份儿上赐下那么一招半式,其实也足够老张我显摆了……若能有朝一日学会御剑飞行……那该多好呀!”
慨叹之中,他眼皮突然一跳,两只苍老的眸子竟被遥远天上一团飘忽不定的黑影牢牢吸住。
“咦?那是,一只受伤的大鸟?!”
初时,因二者相距实在太过遥远,所以老张头自然而然就将那团黑影当成了一只寻常鸟类,只是看那“鸟儿”飞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像是身染伤疾,且其所受伤势,貌似还不轻!
不过很快,随着“鸟儿”离他愈近,老张头心头却愈是生出了一些蹊跷:那只大鸟,怎的竟似没有翅膀?!并且,看其所飞方向,怎的还是朝着自己冲来?!
狂风呼啸而至,老张头目瞪口呆,缓缓从草堆上坐起身来。
在他身前十数丈远处,“大鸟”已然凌空怒砸,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态跌于地上。若不是那“大鸟”身手了得,临近落地之前猛然来了个凌空翻越,相信这定然又是一个黄狗落地式。
“顾……顾仙长?!”
“大鸟”落地,其样貌自然也映入张大成眼帘,不是他心心念就的顾大剑仙又是何人?
无奈此刻的顾大仙人形貌实在是太过狼狈,其头发散乱,衣衫褴褛之处比之老张头实在是有过之而不及。
甫一落地,站稳身躯,张大成明显见他长舒口气,同时脸上还有股后怕神色一闪而逝。
此等表现,就像这是他头一次御剑飞行似的。
哼,想骗谁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场葬礼
顾尧寻找张大成,当然不是源于简单的心血来潮,而是他思虑再三后的决定。
按理说,此刻凤翔、淮阳二府辖域内的阴鬼势力已被连根剪除,谅这老张头独自一人在此,也不会再有鬼物袭扰之患。
可顾尧最后还是寻到了他,原因主要有二:
其一就是考虑到张大成侍奉叶蒙已有二十余年,两人名为主仆,实则已是家人。关于这一点,顾尧早在这一路的同行中就看在了眼里:自打从金华出发,一路上老张头对叶蒙始终毕恭毕敬,照料有加;而叶蒙也全然没将他当成一名下人。哪怕先前,当张大成产生想拜顾尧为师的荒唐念头时,叶蒙还在顾尧面前替他美言过几句好话呢。
所以当叶蒙再次“逝去”,大少觉得很有必要将这个消息传达给老张头,话说这也算是全了他们同行数日的情谊。
而顾尧寻到张大成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虽然他此刻已将叶蒙夫妇暂时收敛,可每当想起老妪当初向他提出的请求,以及其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的一幕,大少就感到心头隐有愧意。
按那老妪的想法,本想将自己丈夫按照儒礼风光大葬的,可此刻将他们草草埋于黄土之下又算是哪门子道理?
虽说他顾大少日后也能从儒家典籍中寻到相关的礼法记录,可那,不是还得研读学习不是?
一想到又得读那些晦涩枯燥的文言古文,顾尧就立感头疼不已。
所以他此刻找到张大成,就是希望对方能向外报信。想来以叶蒙白鹿书院山长的身份,若他死讯一出,相信普天下的读书人都会心生戚戚,他的那些功名在身的门生故旧闻讯,也定会赶来此地,将他、还有他的夫人重新起棺,并以最为正宗的儒家仪轨重新下葬吧……
……
“等等!重华仙长,你方才说什么?等你赶至叶家村,发现老爷和夫人已被厉鬼双双杀害啦?!这,这怎么可能……”
荒僻的官道边,当顾尧一脸沉重,徐徐道出自己酝酿许久的一番说辞后,果然,张大成的注意力立时从他方才的落地姿势上转移开来,脸上露出了焦急悲切、以及难以置信的神色。
话说顾尧此番叙述,当然不可能告知他叶蒙其实早已身死三十多年的事实,故而也只能将一些杜撰的莫须有的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唉,也怪顾某学艺不精,终究没能及时出手将叶师救下……只是斩杀了残余厉鬼,并于最后将叶师夫妇草草葬下,想来此刻……”
言语唏嘘间,老张头的悲号已然从身侧蓦然响起。
“老爷诶!我那可怜凄苦的老爷诶,你怎的会死得如此凄惨诶……”
五十多岁的老头潸然痛哭,顾尧立于一侧也不知该怎样劝解。
不过幸好,当彻底接受主人身死的事实后,张大成的哭嚎便也渐渐收敛。
他缓缓起身,向顾尧问清叶家村所在方向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迈动双腿向着叶蒙埋骨之处木然行去。
这一刻,无尽悲苦从老张头身上散发而出,令他本就老迈的躯体更显佝偻。
顾尧站于路边,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有些不忍,忍不住开口好心问了一句:
“老张啊,从这里前去叶家村,少说也有数十里路程,不若让顾某御剑载你一程,也省得你劳苦奔波……?”
他话音未尽,行于之前的老张头身躯明显一顿,似是有所意动。不过很快,老张的脚步却不知为何竟蓦地加快,就像是……生怕顾大剑仙御剑载他似的。
看着老张头的背影渐渐远去,顾尧便也微叹一声暗暗跟上。此行寻到张大成,顾尧固然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可若放任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头独自前行操持一切,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的,所以就决定暗中相跟,并顺便见识下此方世界的儒家葬礼。
一套殡葬礼仪而已,想来,也麻烦不到哪里去吧……
就这样,大少暗中缀在张大成身后,护送着他顺利抵达了叶家村。起初时刻,那老张头还曾返身,似是悲痛过后思绪清明,想要邀约顾尧一同上路。不过在顾尧的有意避让下,他这个打算自然也就落了空。最后老张头无法,只能选择独自上路。
到达叶家村,寻到主人坟冢,老张头自又免不了一番悲切痛哭。不过哭过之后,他便默默收拾好行装,趁着天色尚明,辨清方向后,就匆匆沿着一条官道行去。
而在此过程中,顾尧始终紧紧缀在他的身后,并还趁他不察,暗中收拾了两伙意图打劫他的盗匪。
老张头一路奔波,风餐露宿,却是并未返回金华,而是寻到了豫州淮阳官府。
在淮阳府衙门口,当他出示了一枚藏在包袱深处的印章后,立时就有官府吏员出面,将他恭恭敬敬迎进了府衙大门。
不久之后,淮阳府衙大门再次轰然大开,数十名衙役皆身骑快马从门内一涌而出……
接下来几日,随着江州白鹿书院院首叶蒙仙逝家乡的消息风传天下,整片大梁境内,凡是受过其恩惠者、与其亲近者、仰慕神交者,尽皆闻风而动,迅速赶来,有些甚至奔波千里,就是为了能赶至豫州淮阳叶家村,来送这位儒家巨擘最后一程。
行事至此,按说顾尧已算完成了自己当初对老妪的承诺。因为当这数千名儒家弟子赶到叶家村后,他们自然而然就布置起了隆重的丧葬事宜。
本来按着顾尧的想法,丧葬嘛,其本质不就是挖个坑把人给埋咯。
但是,当他见这数千儒生齐齐涌至叶家村,严格按照初丧、治丧、出丧、墓葬、丧祭一套流程走了下去,其中仅初丧一个环节就包含十个仪节,而整套丧礼更是大大小小足有三十多个环节后,不禁头皮发麻,暗自庆幸——
如此繁琐之仪轨,如此隆重之礼节,就算是他顾大少读上十年书,怕也操持不来呀!
一场葬礼,竟前后持续了大半月之久……
第二百五十章 归家
半个多月后,豫州淮阳叶家村,顾尧眼瞅着葬礼最后一个环节落幕,而所有观礼的儒生也纷纷风流云散、各奔东西……至此时刻,他才施施然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眼前所见,是一座恢弘宽广的陵墓,陵墓之前,叶蒙与老妪的雕像依偎一处栩栩如生——天晓得这帮人是从何处知晓了老妪的长相。
这段时日,他一面旁观着葬礼进行,一面琢磨着自身剑道,虽说还没能领悟天劫大佬那手剑化万千的术法,但也终将御剑飞举练出了一番模样。
最起码,应该不会再从天上掉下来了吧……
而此刻,叶蒙葬礼已毕,顾尧自问也算是完成了老妪生前遗愿。看着参加葬礼的各色人等皆已归去来处,大少心中,也禁不住生起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细算下来,如今离家已近两月,不知母亲身体可还康健?小狐狸的修行之路,走得是否顺遂?”
牵挂之念一起,便是再难压下。所幸,他此刻飞举之术也算有所小成,虽说朝游北海暮苍梧还做不到,但归家赶路,却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再次对着陵墓前的两尊塑像躬身一拜后,大少也不再过多赘言。
他极为潇洒地转身,从万民伞中召出飞剑,剑指一挥,玄术默运。待飞剑剑身涨大,才施施然踏步而上。尔后,随着一声清越剑鸣嘶响,再看陵墓之前,已是袅袅然无人踪矣。
……
傍晚时分,小狐狸婴宁在村东河头洗完脏衣,信步返回顾家。
她推开木门,觑见东侧茅屋里烛光微晃,想来又是大娘不听她劝,在厨房里操持晚饭哩。
慌忙放下手中木盆,婴宁边匆匆奔向厨房,同时樱口中还高声呼道:“大娘,眼下已是入冬,天黑得早,您眼神儿也不太好,这等杂事儿还是交给……”
一言未毕,大门之外突有尖锐的剑鸣嘶响,惊得小狐狸陡然住口,瞬间回首,一双俏丽眼眸也刹那间蕴满警惕,眨也不眨地盯紧了身后的两扇木门。
妖族内部故老相传,人类修士中多有自诩除魔卫道之辈,他们平日里最爱行走乡里,一旦发现混迹在人类中的妖鬼,就不问青红皂白强力灭杀……
而此刻,门外那声剑啸明显是从天而降,莫不是自己的行藏被某位人族剑修察觉,故而才……
心头惊惶忐忑间,木门刷地一下被由外推开,等小狐狸看清立于门后之人,脸上惊容未及敛去,就已被乍然涌起的喜悦冲散。
“顾……顾尧哥哥!真的是你么,你,你竟真的回来了么?”
娇呼声中,倩影连闪,等到推门而入的顾尧醒过神来,两臂之间已是温软满怀。
“小丫头,那个……你还是……”
没有料到小狐狸竟热情如斯,顾尧也一时被她的举动惊得僵在了原处,前也不是,退也不是,饶是老厚的面皮,也感到火辣辣一片。
直到,“啊咳!啊咳!”两声刻意憋出的咳嗽从院落深处传出,缩于他怀里的少女才慌乱后退离开,其臻首低垂,借着额前刘海遮掩住娇艳欲滴的羞颜,扭身就向着身后的屋子奔去。
途中,自有压抑不住的开心笑音一路播撒……
婴宁离去,院中自然只有大少和母亲留下。
看着从厨房走出的母亲,她的容貌虽苍老依旧,但精神矍铄处,却明显更胜从前——不用想了,母亲身子能如此硬朗,婴宁自然当占头功!
“母亲!”
两个月未见,顾尧心头对老母自是万般思念,他心潮澎湃,急急跨步斜出。而在厨房那边,顾母明显比他更为惊喜,其身躯微颤,双眸隐现泪花,瘦弱的双臂缓缓抬起,似已做好了将自家孩儿搂入怀中的准备。
只是,就在大少飞奔向前、即将与母亲携手相握的时刻,顾氏脸上的兴奋慈爱却是突兀隐去,替换而来的,竟变成了一副愠怒责备的神色。
“重华,眼下并无田假,也非授衣!你老实告诉为娘,这次是不是又从书院偷跑出来的?”(田假、授衣假,古代书院两种常见假期)
顾家老佛爷一句话,当即就像一盆冷水将大少的热情瞬间浇灭。
他一下顿住脚步,张口结舌间难以成语,从豫州淮阳御剑数百里赶回家乡,他有想过母亲会惊讶、会惊喜,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种展开!
眼瞅着老母脸上表情渐渐阴沉,双眸中更是透出浓浓的失望,顾尧赶紧轻咳一声,迅速想出了一条应对理由。
“娘,您先别急,孩儿这次并非是故意从书院偷跑而回。”
觑见顾母脸上露出了审视之色,大少赶紧快马加鞭。
“娘你有所不知,就在前段时日,江州金华突遭瘟疫侵袭。白鹿书院置身其中自也难以幸免,院内授课当然也不得不停。本来按照书院山长的意思,是禁止我等学子私自下山的,可是眼瞅着城内瘟疫愈演愈烈,采臣兄却是当机立断,私下找到我,商议一起先回潞阳府避上一段时间……”
一番掺真拌假的由头尚未说完,身躯就已被顾母一把拉过。
这一刻,顾氏也顾不得追究自家孩儿的逃学嫌疑了,而是双手在顾尧身上四处游移抚摸,同时嘴里还急急说道:
“好!好!能平安回来就好!书咱们什么时候读都行,这自个儿的身体可先得照顾好咯。孩子,从金华返回,这一路上,你没感到有什么不适吧?”
老母问得情真意切,大少赶紧顺口而回。
“娘,看您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孩儿我正当年少,身体强健的很。若是真的染上一瘟半疫,哪里还能从金华顺利返回?”
“好!好!好!没病就好,回来就好!”
顾母老怀大慰,却是再也不提顾尧逃学返乡的僭越了。
……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莲花村顾家厅堂内,终于透出了些许比之以往更多的生气。
“最后一道菜,东坡肘子,来咯——”
随着一声尾音极长的吆喝响起,堂屋木门再次被从外推开,顾尧双手端持着香气四溢的盘盏,跨过门槛缓缓而入。
屋内斑驳的木桌上,此刻已是摆满了三大四小七道各具特色的菜肴。
小狐狸婴宁端坐餐桌一侧,盯着满桌珍馐双目放光,可在桌子上首处,顾母却是微蹙眉头,脸上有无奈,有欣慰,两种神情纠结一处,颇有一种难言无语之感。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天狐神像
“吃,趁热吃,娘,您尝尝这个,红烧狮子头!”
餐桌一侧,顾尧殷勤布菜,就像是没看到母亲脸上的不悦。
至于小丫头婴宁,其早在顾尧宣布开饭那刻起,就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倒也不劳大少怕她因傍晚之事羞赧、而生出的照顾之意了。
看小丫头吃得开心,顾尧脸上也适时露出厨艺被人认可的喜色。
对于今晚这一桌菜,大少基本还是满意的。他发现随着自己修为提升,前世的一些零碎记忆也变得愈发清晰,再加上协调性惊人的灵活身手,做出这么一桌子令人垂涎的菜肴,也就仅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母亲虽在吃菜,其脸色却总是隐现不悦。某一刻,顾尧却是不想再忍,终于开口问道:
“母亲,这桌饭菜,可是不和您的口味?”
“菜肴香浓,为娘从未吃过,却是我的福气了。”
“那可是嫌花费太巨?孩儿知道,这桌菜光肉食就花了五十文钱,确实是有些大手大脚了……”
“非也,你从金华难得回来一次,些许花费,以咱家如今的收入还承受得起。婴宁平日里纺布甚勤,再说,上次你临行前交给我的那些银票还未使用,那可是一笔巨资呀!”
“那您为何……”
大少小心翼翼发问间,顾母却是放下竹筷,先是不着痕迹瞥了眼正在大快朵颐的婴宁,然后才伸手指向了居于木桌正中的东坡肘子。
“重华,若为娘没有记错,你先前也曾做过这道菜吧。而这次这道菜的滋味更胜往昔,说明你的厨艺更有精进。想来这段时日出门在外,你该是没少在这上面花费心思吧……”
顾尧脸色一变,他终于反应过来老母不悦的原因了,刚想为自己辩解一二,可顾氏岂能容他开口?
“为娘上次就曾说过,君子当远庖厨!你既将心思用于研做饭食,那在读书上就必然难以顾及!”
“另外,扑身下厨本就是女子本分,男儿就该用功读书赢取功名!你如今……太让为娘失望了!好了,今日我已累了,先回屋休息去了!”
一通训斥说完,顾氏饭也不吃了,拍下筷子起身就走,期间顾尧欲起身搀扶,也被她一甩衣袖冷脸拒绝。
只是在离开屋门那刻,她却又突然回头,瞅见小狐狸婴宁依然在桌前旁若无人大口嚼菜,就递给顾尧一个莫名的眼神。
瞧她那意思,貌似是想让顾尧抓住和婴宁独处的机会,说些什么……
一桌上佳的菜肴,顾大少爷吃得颇不是滋味,最后倒是大多进了婴宁之口。
等到酒足饭饱,小狐狸轻揉着自己滚圆的小肚皮,貌似此时才终于有闲暇开口说话。
“顾尧哥哥,大娘今晚,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哩。你说这顿饭食如此美味,比城里酒店里的不知强出了多少!大娘怎的……”
她轻张樱口打着饱嗝,瘫坐在椅子上,倒也不在乎顾尧看到她这副不雅形象。
听着小狐狸的问话,回想着老娘方才临走前的那道眼神,顾尧心头苦笑之余却也颇感尴尬。
天可怜见,长久以来,在他心中一直只将婴宁当作一个可爱的妹妹。虽说小丫头既能渡过化形雷劫,寿数少说也有数百,可其性格天真烂漫、纯善无暇,比之一般人类少女还要至情至性……顾尧心中对她爱意虽有,可却没生出过半点的亵渎想法啊。
“母亲不高兴,全是因我之故,婴宁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大少仰天一个哈哈,将小狐狸心中疑惑糊弄过去,然后又紧接开口,彻底转移了话题。
“婴宁啊,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家中一切还算安好吧?”
“顾尧哥哥放心,家里一切有婴宁呢,奴家怎会让大娘受半点劳累之苦?”
“好,好!有你在家,我自然是放心的……对了小丫头,你如今也算是化形有成了,按照一般妖族的修行进程,也该凝聚自己的道缘意象了吧?还记得我上次给你写得那封信吗?涂山九尾氏,是你们狐族先祖,其在上古时期,更是堪与龙凤之属并列的存在,若是能将九尾天狐当成你的道缘意象,对你今后之修行定是大有裨益……”
顾尧侃侃而谈,越说越是兴奋,却丝毫没注意到,自打他说出九尾天狐四字起,小狐狸脸上就立马显出一丝愁容。
“顾尧哥哥……”轻声一叹,婴宁将大少异想天开的叙述打断,继而开口道。
“奴家当然知晓九尾天狐的威名。事实上,将天狐神像结为自身道缘,不仅是婴宁,同时也是普天之下所有狐族的最大梦想吧……”
“可是,世人皆知九尾天狐居于涂山妖域,可那涂山到底位居何处却无一人可知!甚至在这数千年里,天下狐族间再无一狐可以得授天狐传承,婴宁听其它族人说过……说那涂山妖域现在究竟在不在还犹未可知,更不必提从那里获取蕴含九尾天狐道意的神像了……”
小丫头以落寞的语气说着无可奈何的现状,听到顾尧耳中,不禁令他颇感面红耳赤。
长久以来,他只知晓妖修和人修不同,它们唯有渡过化形天劫后,才会着手凝聚自己的道缘意象。而狐族中的九尾天狐威名赫赫,婴宁若能将其神像结为自身道缘,那好处自然多多。
可他却是忘了,小丫头本就出身卑微,连化形劫难都是因遇见他顾大少,才机缘巧合平安渡过,又哪有能力去寻到九尾天狐的道意神像?
事实上,妖族内部等级森严,其弱肉强食之处,比之人类更为明显,也更加赤果果。
对于龙、凤,以及其它一些传承悠远的妖族还好说,它们族内小辈早在化形之前,就有族中长者为其早早备好了合适的道缘之物。
可对寻常妖族来说就没这个待遇了,它们渡过化形劫难本就侥幸,又哪有门路寻到适合自己的道缘意象啊。
故而一般妖族化形成人后,得到道缘之物,并进而从其之上得悟道真者少之又少。而绝大多数妖怪迫于无奈之下,更是只得将自身兽体作为道缘意象,以此为基领悟出的妖道术法,自然也就显得野蛮粗陋,浑不似人道术法那样恍若天成,更为接近道源本真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卢家的官司
觑见因自己一番话后,顾尧脸上露出了尴尬愁容,婴宁心中不忍,赶紧乖巧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顾尧哥哥,其实这段时间家中也不是无事发生,尤其是最近几日……”
小丫头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
“这几日,每当午夜子时时刻,大娘都会被莫名噩梦惊醒。可是每次醒来,婴宁问及缘由,大娘却都说自己记不清梦中情形。可当她再次睡下后,婴宁从侧旁观察,又能明显察觉大娘睡不安稳。婴宁偶尔听到大娘梦话,说是,有鬼……”
一番话尚未听完,大少已是从木椅上腾地站起。
婴宁口中所述,使他想起了自己方来此方世界后,所遇见的第一只小鬼。
“难道是这阳信县城隍又不安分了,竟又派小鬼缠上了母亲?”
只是转念一想,顾尧却又不禁对心中猜测产生了怀疑。
想当日在那阳信县城隍庙,城隍李承辅明显对自己畏惧有加,量是就算给祂十个胆子,应该也不敢再来寻母亲的麻烦。
另外,虽说婴宁刚刚化形成人、修为底下,但收拾一般孤魂小鬼当也不在话下。
思虑至此,顾尧蹙眉俯身,提起身下木椅。
虽说想不出老母做噩梦的原因,可他也不会就此掉以轻心。
缓步走至母亲卧房门口,放下座椅,端坐其上。
大少今晚决定守夜。母亲所做只是寻常噩梦还好,若这噩梦有所蹊跷,他倒要看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又有什么魑魅魍魉不知死活,寻上了他顾家的大门。
一夜无话……
第二日,晨曦微照,顾氏打着哈欠,一脸满足地从卧室内推门而出。
当她发现门口处的自家孩儿时,自是免不了一番惊疑诧异。
可在顾尧的插科打诨下,老佛爷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它话题引去。等到小狐狸从屋内走出,她老人家已是张罗好了一顿早餐。
在此期间,顾尧还趁顾氏不察,向婴宁询问了母亲昨夜的睡眠情况。
当得知母亲昨夜睡眠安好,没有丝毫噩梦侵扰后,大少心头放松之余,也暗暗做下一个决定——
看来这阳信县城隍庙,还是得走上一遭了。
……
餐桌之上,气氛融洽。顾尧一边品尝着久违的家中味道,一边信口描述着他这段时间的有趣经历。在他的刻意活跃下,小狐狸饭吃得是越来越香,顾母也听得是眉开眼笑。
等到早餐吃毕,眼瞅着婴宁收罗起餐具走向厨房,顾氏却是想起了一事。
“对了,尧儿。昨日为娘与婴宁去镇上卖布,听到了一则关于卢府的消息……”
“卢府?我卢伯伯?”
顾尧心头一动,提及卢府,他脑中立时浮现起卢员外夫妇的形象。
当然,还有卢氏夫妇的女儿,阿宝。
“对啊!此事正是与你卢伯伯有关!听你王三叔说,卢府名下的一座客栈最近出了事,貌似还出了人命!目前阳信县衙已经插手此案,听官府的意思,这桩案子竟然还和卢家脱不了关系!”
“你如今已是白鹿书院的学子,勉强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官场,不若今日入城去那卢家看看情况,兴许还能帮上些忙也未可知?最起码,绝对不能让阿宝受到丝毫委屈和牵连啊!”
……
临近正午时分,顾尧已是从落霞镇莲花村赶至了阳信县城。
因着自己的前身顾秀才以往所受卢家恩惠颇多,所以此番入城,查探卢家目前情况自是他的本分之举。
另外,虽然母亲昨夜睡眠安好,但这也恰恰说明了她老人家这段时日所做噩梦定有蹊跷之处——为何有他守夜,母亲方得安睡?要说这其中没有暗藏的鬼蜮伎俩,大少可是万万难以相信的……
众所周知,游荡于人间的孤魂野鬼之属一般皆由阴司神只管辖,所以此次入城,拜访下这里的城隍老爷也就成了此行的应有之义。
一路穿街走巷,途径县城庙司坊时,顾尧看着不远处烟雾缭绕的城隍庙宇,还曾有过刹那间的顿足。
不过当他抬头,望见那轮当空而照得烈日后,终究还是暂时压下了心头冲动。
此刻阳气炽猛,群鬼辟易,欲寻城隍的麻烦,最好还是等到日落之后吧。
庙司坊之后,紧邻的就是天井坊,而卢府所在,正是位于天井坊中央的一条宽阔街巷内。
以顾尧如今脚程,区区数里路程简直堪称咫尺。只是就在他越过庙司坊,走近天井坊内的卢府所在时,却陡然间刹住了脚步。
卢府门口有人把守!只见那四人身穿黑色皂服,腰佩长刀,竟赫然是几名县府衙役!
顾尧躲在远处看得清切,每当有路人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间接近卢府大门,皆遭到衙役们的厉声呵斥。
“晨间听母亲所言,那桩人命官司虽发生在卢家客栈,可也确定不了这杀人者就是卢伯伯呀。怎的看这眼前情形,整座卢府竟已被完全监禁了?!难道所有卢府中人,都有这杀人的嫌疑?!”
微微沉吟间,顾尧一边金丹灵识外放,一边缓缓向着卢府后院方向挪去,最后更是趁着周遭无人察觉,一个提纵跃入了卢府院内。
旁人杀没杀人他不晓得,但自从上次和阿宝接触过后,小丫头纤弱却又外柔内刚的性子深入其心,他可不希望阿宝参和到这等腌臜祸事中。
因着已至入冬时节,卢府后院内百花凋零。此外,整座府宅内几乎寂静无声,与顾尧初次拜访时竟然一般无二!
“上次来卢府,因为卢伯母正被城隍座下鬼吏袭扰,卢府下人畏惧鬼神,故而尽数奔逃……”
“而这次看来,卢家杀人嫌疑是否为真先且不说,这些下人们见风使舵的做派倒是一点未变啊……难不成是因平日里,卢伯伯所出工钱未曾给够?”
行走在卢府大宅,顾尧看着身侧空落落的庭院,心头满是唏嘘。
正所谓是树倒猢狲散,从这番架势来看,卢家这次所惹祸事定是不小。
思虑之间,大少渐渐走至院中内宅,左前方处有间房间,他上次已是留意过,那正是阿宝的闺房。
金丹灵识反馈后,他已然知晓,屋内有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孙子楚
卢府后宅,阿宝正与贴身丫鬟小荷枯坐在自己的闺房内。
此刻,这两名少女皆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尤其是阿宝,她的脸上不但透着愁绪,两只俏丽的杏眼更是布满了血丝,眼睑处隐现青黑,就像已有多日不曾睡眠。
距她们不远处的床榻上,卢夫人,也就是阿宝的母亲此刻正侧卧其上,鼾声连绵。虽因有帷幕遮挡,看不清卢氏的面容,但仅从这不绝于耳的鼾声就能看出,她这段时日所费心神也定是颇多。
“小姐,”闺房窗棂前,丫鬟小荷犹豫着发声,引来了阿宝的抬头顾望。
“小姐,方才……方才门子赵六寻到了我,说是……说是他的三舅姥爷突然病重,家里着人给他捎信,让他尽快回家一趟,所以,所以……”
小丫鬟支支吾吾间难以成言,所幸阿宝年纪虽幼,却已颇晓事理,及时开口缓解了她的为难。
“哦,连赵六都离开了么?亏父亲往日对他那般看重照顾,如今卢家有难,他竟也……呵呵……”
少女清秀的脸庞虽在笑着,但任谁看到她此刻模样,都难以从中感受到一丝乐意。
“小姐,如今家中下人已全部离去,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呀?”
卢府下人俱皆逃散,这事可是非同小可,于是小荷再次开口,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卢府此时唯一的话事人,阿宝。
“不必了,”迎着丫鬟的轻声关切,十六岁的少女收敛起嘴角那抹苦涩强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坚强沉稳。
“母亲这几日也劳心费神,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再说,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些人以往受我卢家恩惠颇多,以他们的德行,既然选择在我卢家落难时隔岸观火,也就犯不着因他们的离去而耿耿于怀……随他们去吧。”
见自家小姐已对此事做出决定,小丫鬟虽心有不忿,却也不敢过多言语。
顿了顿,小荷突然又望向了正在床上陷入沉眠的卢府夫人。
“小姐,这几日夫人固然是太过劳累,可您也几乎未曾合眼呀!反正现在府外大门被官府衙役把着,咱们什么都做不了,不若您也趁机休息会儿吧……”
“小荷呀,父亲如今还身陷囹圄,你说我怎能睡得安稳?再说,就算我想稍歇一会儿,可每次闭眼不久,就会,就会再次梦见那人呀。”
阿宝的语气中透出无尽烦闷羞恼,甚至连她此刻刻意装出的坚强都不能遮挡一二。
同时,当她这番答语落入小荷耳中,当即就令得小丫鬟蓦然变色。
“什么!?小姐你这几日竟还能梦见那个登徒子?!那,那岂不是说他在你梦里所述都是真的?就连老爷这次入狱都是他们刻意所为?!”
“如今想来,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可惜父亲现在深陷牢狱,而顾尧哥哥又远在金华……要想救父亲从狱中脱身,我也只能,只能……”
言说至此,坚强的躯壳再难遮挡内里的柔弱,阿宝通红的杏眼蕴满水汽,就想着起身推门,去府外寻那些衙役传话。
可就在这时——
“咚咚咚!”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惊惶了屋内心怀惴惴的两名少女。
就如她们方才所说,如今整座卢府只剩这间闺房中的三人,那此刻在门外敲门的,又会是谁?
不容她们过多细想,屋门已被从外推开,而当门外那名书生的样貌映入眼帘,阿宝当即霍然站起。
杏眸之中,蕴满的水汽再难强忍,顺着姣好的面部轮廓缓缓淌下。
这一刻,少女心中的彷徨无依尽皆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蓦然充斥而来的委屈,以及惊喜。
“顾尧哥哥!”
她一声欢呼,使劲扑入了书生怀里。
……
“如此说来,卢伯伯这番被捕入狱,咳咳,蹊跷可疑之处确实是不少……”
卢府后宅,阿宝闺房内,听完丫鬟小荷的一番诉说,顾尧不禁轻蹙眉头,沉吟开口。
因着方才阿宝的那番举动,顾大少心中尴尬尚未尽去,所以他此刻有何疑惑,全都只是问向了小荷。
至于此间的主人阿宝,呶,那个依然将自己臻首埋在被褥里的不是?
“是啊顾公子,您想啊,那日傍晚,那人入住卢家客栈时可还是好好的,一点儿都没生病的样子。可为何他第二日就会莫名身亡?”
“更有甚者,到了第二日清晨,整座客栈无论是掌柜、还是店小二,都还不知那人是何状况呢,就有官府衙役闯入拿人!老爷闻听此讯,当即赶了过去,没曾想这一去,竟就被官府当成了杀人凶手!天可怜见啊,我们卢府与那死者素昧平生,更加不会有什么仇怨,怎可能下手害他?并且害他的地点,还特意选在了自家客栈?!”
“顾公子,如今您已入读江州白鹿书院,日后定是会做官老爷的,卢家此番变故,可全赖你出手搭救了啊……”
小荷絮絮叨叨间,越说越是情绪激动,临到末了,她明显还有些欲言又止,可当其目光瞟向自家小姐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才蓦地一下闭上了嘴巴。
“卢伯伯这段日子,可是得罪过什么人?并且那人还和这阳信县的县尊老爷关系匪浅?”
听完小荷描述,顾尧不禁陷入了沉思,不过短短瞬息后,他就突然开口,重新抬首望向了小荷。
感受着身前男子盯向自己的灼灼目光,不知怎么的,小荷就觉得有一股莫名压力迎面扑来,心中顾虑在这股压力之下,也就烟消云散了。
“顾……顾公子,其实关于老爷入狱的缘由,我和小姐已是有所猜测,而这种种的一切,皆与小姐这段时日每天经历的一场梦境有关。”
“做……梦?!”
提到了“做梦”这个字眼,顾尧不自禁地端正了一下身姿,话说他此番入城还有一个目的,正是想调查下母亲这段日子频繁做噩梦的原因。
而眼下阿宝竟也有同样的一番经历……这就有点意思了呵。
“小荷所说完全没错,顾大哥,这几天阿宝确实是每天都做同样一梦。”
顾尧身后,阿宝的声音突兀响起,看来当小荷说到关键之处后,她这个当事人是再也无法作壁旁观了。
“这几日,每当我晚上将将入睡……甚至仅仅只是闭上眼睛,都必会看到一个书生走进我的闺房。那书生说他喜欢我,想要娶我为妻。”
“他说他的父亲是咱们阳信县城隍庙的庙祝,哥哥更是咱们阳信县新近上任的县令……”
“对了,他还说他的名字叫——”
“孙子楚!”
第二百五十四章 离魂寄梦
“顾公子,关于孙子楚这个人,小荷其实以前早有耳闻……”
见自家小姐主动提起了她每日所做之梦,丫鬟小荷也就完全放下心头顾忌了。她主动接过了话茬儿,只是提及到这个孙子楚的往事生平,小丫头语气中自然难免带上了一些不忿。
“因这人天生六指,父亲更是咱们阳信县城隍庙的庙祝,所以此人在咱们阳信县也算是颇有些声名。当然了,他那些所谓声名,其实也是多赖其兄长、以及长姊提携所故罢了……”
“据闻此人在家中排行老幺,在其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那两个哥哥,一者为官,一者经商,皆是咱们县有名的豪横之辈。而他的那个姐姐更为跋扈,据说其前段时日刚刚斗倒了阳信县首富李员外的正房原配,成为了李府新的夫人。小荷曾听李府丫鬟私下说过,那孙玉英和李府原配夫人相斗时手段频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狸猫换太子啊、苦肉计啊、暗中下药啊,种种手段不一而足,简直是……”
“咳!咳!”
小丫鬟的叙述明显有些歪了楼,站于她一侧的阿宝连忙咳嗽两声权当提醒。
“公子,不好意思啊,小荷也不知怎的就说起了孙家那只母老虎……”
被阿宝出声打岔,小荷立时醒悟,语气也变得尴尬起来。
“哦,无妨,女孩子嘛,有些八卦也是正常……额,咱们还是说那孙子楚吧!”
话题重新回到正轨,只是这一次,小荷可不敢随意偏离主题了。
“前段时日,这老孙家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就是数月之前,那孙家幺子孙子楚的原配媳妇不知为何莫名暴毙……”
“还有一件事则是发生在本月初,那孙家长子孙子善官运亨通,竟回到了咱们阳信县,成了咱们这里的县尊老爷!”
“按理来说,孙家发生的这两件事皆与咱们卢府无关,可问题是……问题是……”
言说至此,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恨,小荷的语调不自觉地变得激动起来,而阿宝也是臻首低垂,脸上同样布满了羞愤之色。
隔了老大一会儿,待小荷情绪稍稳,她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
“旬日之前,我与小姐外出游玩,不想路上就遇上了那孙子楚……”
“以往每次遇上此人,摄于卢府在阳信县里的声名,那人对我们都会守礼知节,不敢有丝毫僭越。可是那天,那孙子楚自从看到小姐后,竟然主动上前,公然夸赞起了小姐的美貌,其言辞举止轻佻,令我和小姐十分不喜……”
“更有甚者,当那日我和小姐回府后不久,就有城里媒婆寻上门来,欲为那孙子楚说媒,直说孙家三郎看上了我家小姐,孙府愿与卢府结成连理……”
“真……真是岂有此理呀!”
言说至此,小荷脸上的愤懑再难压抑。
“顾公子你看,不说那孙子楚妻子刚死,按照大梁律例,其最少也该为他妻子守制半年,守制期间绝不能行续弦之事!另外,那孙子楚虽是读书人,年纪却已与我家老爷相差仿佛,可小姐她不过才年方二八呀……”
“所以,自那日媒婆上府道明来意后,老爷当即就对其一口回绝,而小姐更是羞愤难当,对那媒婆直言道……直言道……”
小荷说到这里,似是又遇上了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她嘴里“直言道”了半天,最终也未说出什么长短,直将一双无辜的眼眸瞅向阿宝,盼着自家小姐能主动站出,向顾尧述说出她那天的糗事。
话说到得此刻,阿宝见此形势,也知自己该站出来做一番说明了,哪怕此事涉及到了她女儿家最大的羞恼心事。
“哎,顾尧哥哥,此事说来,其实责任大多还在阿宝身上了……”
迎着顾尧升起疑惑的目光,阿宝咬着下唇轻声开口。
“那日,我听说有媒婆上门,欲为孙子楚提亲,心中怒火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孙子楚我决计是不会嫁得!事实上,这阳信县里的男子千千万万,我心归属却只有唯一!”
姑娘目光灼灼地看向顾尧,直瞅着顾大少爷脸皮发烫,连忙躲闪般将目光从她身上快速移开。
“我对那提亲的媒婆说,据闻孙子楚的右手天生六指,只要他能自断一指,我卢阿宝就会嫁入孙家……”
“我是这样想的,那孙子楚自诩是个读书人,而读书人自古最重孝道。书上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有损’!所以他手上那根指头虽是多出,但想来其也不会舍得将手指剁下的吧……”
“可是阿宝万万没想到,等到第二日,那媒婆竟再次来了,并且那次她还携来一副白娟,铺展开来后,里面赫然包有一根切断的手指!”
“自那日之后,孙家所遣媒婆是日日登门。爹爹摄于孙子楚长兄孙县令的身份,也不敢说太重的硬话,只得选择避而不见……”
“我们大家都没想到,几日之后,卢家一座客栈内,就出现了死人事件,而我也是从那日开始,每晚做起了同样一场噩梦……”
“梦境之中,孙子楚对我是百般纠缠,直欲,直欲行那苟且之事,并还说只需我嫁入孙府,爹爹的牢狱之灾立即可解……”
“顾尧哥哥,一场梦,偶尔做做也便罢了,但若是天天做,甚至晚上一闭上眼睛就开始被强行入梦,那就定有诡异之处!你说这孙家,是不是还传承有什么邪术妖法呀?”
阿宝一番长长的叙述说完,眼睛是眨也不眨地盯紧了顾尧,急盼着顾尧能解去她心头疑惑,以稍稍慰藉下她这些天内心的恐惧。
而同一时刻,阿宝的贴身丫鬟小荷也是与她一般模样,俱是屏气凝神,将全部希望尽皆寄托在了大少身上。
当是时,房内别无他声,若非有卢夫人的鼾声时时响起,整间屋内简直是落针可闻。
其实,自打小荷说起阿宝每日都会梦见孙子楚的那刻起,顾尧就已陷入了沉思。
毫无疑问,阿宝所做之梦与那孙家脱不了干系,而要达到这种日日入梦的效果……不巧,大少还当真听说过有这么一门术法。
在江州白鹿书院“求学”的时候,他对那金华城隍可谓是压榨颇狠,从那城隍口中也撬出了不少他感兴趣的东西。
离魂术,乃是一门将自身魂魄寄入他人梦境的小小术法。
只是这门术法的施展者多为阴司神道中人——难不成这阳信县孙家与此间城隍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这阳信县城隍竟敢枉顾阴司神律,私下帮这孙子楚离魂寄梦不成?!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县衙里的阁楼
阳信县府衙坐落于阳信县城正中,这座建筑布局复杂,占地颇大,前后共有五重院落,外人若是无人引路置身其内,说不得就要被迷得晕头转向,寻不到自己的欲往之处。
话说顾尧自从卢府出来后,本欲径直前往城隍庙,“拜会”下阳信县城隍爷的。奈何此时天光尚早、阳气炽盛、群鬼辟易,且他也不通前往阴间冥域的方法,故而只得先按捺下这个的念头,掉头来到了阳信县县衙。
此番来县衙,他主要是为了先探查下卢员外的身体安危。毕竟,此方世界可不像他的前世那般文明,这里的官府行事野蛮、刑苛随意,哪怕你没有犯事,落在他们手里也不免脱一层皮。
只是令顾尧尴尬的是,因这座县府占地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有金丹灵觉相助,他在府里转悠了半天,都楞是没有寻到监牢所在。
这下大少可是急了眼,确实,他读书是少,也不通晓大梁官府的结构布局,可有一点他却是可以确定的。
托上辈子被古装神剧不断洗脑的福,顾尧可是知晓,身为一县主官,县令及其家属的居所一般都在县府深处。如今既然寻不到卢员外所在,那还不如就势深入,查探一下这个孙家的虚实呢!
主意既定,顾尧也不含糊,瞅准了县衙纵深的方向是一路突进。在此期间,他自然免不了遇上一些捕快衙役、以及县衙属官,但在自身强横的修为加持下,这些人当然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就这样,大少一路“横行无忌”,很快就趟过了三重院落,抵达到了县衙内邸。
这里,雅居幽静,曲垣回折,初冬的残花零落枝头,与前面三进院落的肃穆氛围格格不入。
不用说了,这座庭院定是那孙县令及其家眷的起居场所!
找到了目的地,顾尧自是心中一喜。只是,就在他蹑步踏入庭院,目光却陡然间被院子东北角上的一座建筑吸引。
那座建筑乃是一座二层阁楼,其通体由青砖砌就,俏檐斗拱,设计精巧。阁楼一层中央处,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在这大门周围两边、以及阁楼二层的南墙上,还开有五扇篆刻着精美花纹的雕栏木窗。
按理来说,大少流连过金华风流,如今也算是登过大码头之人。眼前阁楼虽美,可也没美到令他驻足的地步。
事实上,他此刻止步诧异也绝不是因为这座小楼的设计精巧。
而是——
他藏于阴影,稍稍抬眼望天。此刻阳光炽烈,乃是难得的冬日艳阳天气。
但为何,那阁楼上下两层的五扇木窗竟是尽皆紧闭?!并且当他延展灵觉穿透木窗时还发现,整座阁楼的内部砖墙上,还包有厚厚的黑色布幔,其目的,就像是生怕有一丝光线射入屋内似的。
‘这座阁楼一定有古怪!
只凭一眼,大少就断定这座二层小楼必有诡异之处,更不必说当他悄悄向前几步,看到守在门口的那两名衙役虽在阳光熏烤下,依旧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模样了。
眼下天气虽是入冬,可还没冷到叫人牙齿打架的地步!
顾尧沉着面孔继续向前。
这下他终于感受到了,原来是有阵阵阴冷的气息,正从阁楼内部不停地散发出来。
对这种冷气他简直是熟悉至极!话说不久前在豫州叠陀山上,死在他手上的凶鬼何止千千万万?
“原来这座楼里还真是有鬼啊!”
印证了心中猜想,顾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阴寒。
毫无疑问,眼前这座阁楼乃是有人刻意布置而成,其目的么……
因他此刻已经离得阁楼够近,所以也就看清了那两个守门衙役脸上完全被惊恐布满。
他们惊恐的缘由,一者自然是因为阵阵透墙而出的阴寒,二者则是,那一声声从楼里传出的悲呼惨号。
“以人为粮,讨好厉鬼!该死!!!”
切齿低吼间,顾尧身躯蓦地从阴影冲出,门口那两个守卫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陡觉脖颈一疼,继而双眼一翻,双双委顿倒地。
话说这还是大少不欲引人注意而刻意收敛了威势,否则以这两名衙役甘为凶鬼守门的做派,最少都是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悄无声息做掉了阁楼守卫,顾尧毫不迟疑,立即施展驱物术法推开了阁楼大门。
只是在他闪身跳进阁楼之前,微微侧目西望。
那里有排厢房,其中一间房内正有几人议事。
“先容你们多活片刻,待小爷料理完这里的恶鬼,在出来和你们好生‘叙话’!”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顾尧身躯一晃,闪身进入阁楼。
……
阁楼一楼,布幔围拢门窗,屋内不见光线。
但这小小困难在如今的大少眼里,自是不在话下。
磅礴的法力微微一凝,灵目立开。
就见在这间尚算宽阔的屋子内,正有几只身着黑色皂服的阴司鬼差,正分别趴在几个凡人身上狂啃不止。
那几名凡人明显已经没了生气,唯有当鬼差啃嚼到他们的应激神经时,身体徒劳产生阵阵轻微的抽搐。
鬼差当中,一名捕快模样的厉鬼大马金刀席地而坐。在其怀里,一颗孩童的头颅,在这满屋的惨淡鬼雾里若隐若现。
从顾尧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孩童稚嫩僵死的面庞。
他原本该是生得极其可爱,肉嘟嘟的小脸,明眸皓齿,双眉间还生有一颗圆溜溜的黑痣。
以相面的说法,孩童天生生就一副大富大贵之相。遗憾的是,他美好的人生尚未启航就定格与此。
或许是感到了屋里多出几分异常。那名鬼差捕快在吞下口中肉食后抬起了黑漆漆的狰狞鬼脸。
可它万万想不到,映目而至的,却是一道快速绝伦、犀利无比的紫色剑光……
挥手间灭掉一层鬼物,顾尧阴沉的脸色却依然没有丝毫松懈。
方才进楼前,他就听到楼里传出阵阵惨嚎。
此刻抬首望去,惨嚎声分明变得更加凄厉,也更为清切。
二楼,还有恶鬼!
第二百五十六章 孙家议事
因阁楼一层的数名鬼差死得太过迅速,也太过悄无声息。所以当顾尧踏身阁楼二层时,这里的鬼吏对楼下的变故是毫无察觉,依旧在肆意的淫笑追闹。
但它们追逐的对象可不是如它们一般的鬼类——赫然是数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嘎嘎嘎,小美人儿,你们就别跑了,别看咱们兄弟几个如今没有躯体,可你我完全可以在梦中交会呀……嘎嘎嘎,来嘛,来嘛,鬼爷我绝对叫你等满意就是,嘎嘎嘎……”
女人们抢天哭地奔跑在前,鬼差们却是淫声秽语追逐于后。
事实上,若非厉鬼们还存着一份戏耍之心,这些年轻女子早就遭到它们毒手了。
这不,人群中有一女子实在是跑不动了,身下罗裙一拌,扑倒在地。而缀在她身后的一名鬼差见状,当即狂笑一声,腾身化为一团阴雾,就扑裹在了那女子身上。
初时,女子被鬼吏俯身,还能稍稍挣扎几下,不过随着那团阴雾完全融入她的身躯,她的双眼也就渐渐翻白。
恐惧、无助、厌恶、麻木……种种情绪在她那张昏迷的俏脸上接连流转,直到最后化为一片灰败。
“这才对嘛,让鬼爷我好好快活快活,也让你自己快活快活……”
持续不断的鬼嚣从女子体内不停传出,蕴满了得意至极的心满意足。
可是,就在其它鬼物心痒难耐,将欲争相效仿之际,二楼楼梯口处,却陡有一道紫色剑光迅疾射来。
剑光如电,耀目生辉。其来也乍然,其逝也突兀。
总之,当屋内的几个女子在这一变故后心神渐定、惊魂稍安后才发现,追逐于她们身后的几个厉鬼已然全都不见了踪影。哪怕是昏倒在地的那名女子,也慢慢揉着脑袋从地上坐起。
因还弄不清此刻状况,所以女孩们倒也没敢轻举妄动,只是相互簇拥着蜷缩在黑暗的墙角,忐忑不安的慢慢等着,慢慢等着……
……
清除完阁楼内的鬼物,顾尧阴着面孔,从楼里缓缓走出。
此刻,他对这阳信县县令、阳信县阴司简直是恨到了极处。
另外,他对自己也生出了浓浓的的恨意,恼恨自己当日在阳信县城隍庙内,为何没设法除去那一帮子欺压生人的阴司官署。
大少却是忘了,以他当日的微末修为,在庙内唬住城隍一时已算侥幸,又哪有能力扫平这一帮子淫鬼邪神啊。
……
因院中已无衙役看守,所以顾尧也就不必再隐藏行迹。
事实上,他此刻心情极差,早就没了丁点和衙役躲猫猫的心思,万一有县府署僚此时闯入这个庭院中,那没什么好说的,其定非好人,顺手杀了就是。
阴沉着脸缓缓走近庭院西侧厢房,理所当然的,屋内三人的议事还未结束。
顾尧嘴角扯出一丝狞笑,缓缓伸手扶上门扉。可当他偶尔听到从屋内传出的只言片语后,却蓦地停下推门的动作,只将自己的灵识,缓缓向屋内探去……
西厢房一间客厅内,孙家父子三人屏退了亲属、下人,正在此处悄悄议事。
客厅正中上座,孙大年老神在在端坐其上,其脸上表情庄严肃穆,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在城隍庙中的唯诺和善?
他今年已经五十有四,身体却还十分硬朗。并且他相信,只要他还做着这阳信县城隍庙的庙祝,他们老孙家就会继续兴旺发达,传承不绝。而他自己,说不得也将长命百岁。
孙大年下手处,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左手处的那个,身穿七品鸂鶒朝袍,三缕长髯捶胸,相貌不怒自威。不用问了,这人定是这孙庙祝的大儿子,贵为当今阳信县令的孙子善孙大人。
孙县令的对面,他的三弟孙子楚虽也在椅上端坐着,却明显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哪怕其右手上裹有纱巾,殷殷鲜血从布中隐隐透出……可如此疼痛也难以令其定住心性。
故此,这番议事的主角自然只有孙大年和他的县官儿子孙子善了。
“父亲,我按您的吩咐,已派二弟外出收拢赤金,想来不消旬月就可返还,到时,咱们就可为李城隍重塑金身了。”
孙县令侃侃而谈,他的老父也不断颔首称赞,连声说好。只是末了,这老家伙突又话题一转,扭头看向窗外,视线就像是能透过紧闭的窗户,看到院中那座阁楼似的。
“子善呐,以你如今的地位、手段,与城隍座下各位差爷交好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咱们真有必有将它们全都请入县衙府上么?要知道,有这些老爷们住在这里,你那些家眷,老夫那些孙儿,可全都不可待在这里啊……”
“父亲此言差矣,叫这些鬼差待在此处,其实于咱孙家才是更安全的呀。”
孙县令微微摆手,止住了老父亲的话头,嘬口茶水后,他复才继续说道:
“父亲,咱们所做的一切,说到底其实皆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唯有将这些鬼差请到这里,才不虞被人发现。父亲您说,要是任由这些差爷在外面玩乐,寻常百姓发现还好糊弄,若是不巧,引来些传闻中的得道高人降妖除魔,那咱们不也要跟着倒霉?”
三两句打消了孙大年的担忧,县令大人忽又扭头,目光凶狠地看向了在他对面长久发呆的孙子楚。
“老三!瞧瞧你这副出息的样子么,不就是一个女人嘛,真就特么把你的魂儿给勾住了?连我和父亲的谈话也顾不上理会?”
陡然一声大喝,令孙子楚瞬间回神。
不过显然,作为孙家幺子,孙子楚从小到大也是被宠溺惯了的,在度过了初时的瞬间惊吓后,他恼羞成怒的声音立刻紧跟着响起。
“大哥,我说过了,我喜欢阿宝,阿宝可不是寻常女子……”
“呵呵,一个商贾家的女儿,又能比其他女人强到何处?”
“大哥,我再说一遍,阿宝她不是……”
“闭嘴!你知不知晓为了这个阿宝,本官设计抓捕卢常盛,已是大大损坏了我在阳信县里的威信!如今阳信城里的士绅富户们人人自危,皆将本官当成了不懂为官之道的疯子!你……”
“好了好了,都消停消停,别万一不甚,引得鬼神大人们不喜就不好了。”
孙大年陡然发声,却是见不得自己幼子受长兄的训斥。
第二百五十七章 日久生情做梦去吧!
“父亲,您看看,大哥他如今官运亨通、妻妾成群……可不像我,至今孑然一身,光棍儿一个,呵呵……”
有着老爹孙大年给自己撑腰,孙子楚的气焰立时就嚣张了起来,说出的话也是不尽不实,不过脑子。
他却不想想,他妻子过世也不过将将数月,又何谈什么“孑然一身,光棍儿一个”呢。
“你给老子闭嘴!”
孙子楚的持宠而娇明显让孙大年真的生出些怒火,他一声呵斥打断了孙子楚的胡话,却又扭头看向了长子孙县令。
“子善啊,你三弟平日里虽有些不着调,也不太会说话……不过这次这件事情,老夫觉得还是大有可为的。”
“你想啊,那卢常胜家财万贯,在咱们阳信县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家的产业,即便比不上你姐夫李员外,想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如今你大姐已经成了李家主母,若是你三弟子楚再娶了那个阿宝,那咱们孙家岂不就?呵呵……你要知晓,卢常胜膝下,可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等到那卢常胜因意外‘英年早逝’,卢家的产业还不就统统改姓为孙?到时你要还看那阿宝不喜,令老三将她休了便是!”
老头子一番话说完,孙子善固然是抚须凝眉,陷入了一番权衡,坐于他对面的孙子楚却早已变得喜形于色。
“对对!父亲说得极是!我就要娶阿宝为妻……”
“行了行了,你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就不能像你两个哥哥那般沉稳一些?”
劝完了长子,孙大年陡然回首,复又面色严厉地看向了自家幺子。只是虽然老头的呵斥听上去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但在他的目光深处,依然饱含着对幺子浓浓的宠溺。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城隍老爷已经遣座下神君教了你离魂术,你还害怕那阿宝跑了不成?追女人嘛,只要你死缠烂打,趁每日夜间离魂,在那女娃梦中引其与你胶合……待到日久生情,那女娃食髓知味,还不是手到擒来?更不用说他父亲如今还被你大哥控制着。爹想啊,最多不过两日,那女娃就会自己乖乖送上门来吧……”
“好!好!你们孙家真是一番好算计!”
屋外突兀传来的清朗声音,打断了孙老爷子的面授机宜。
自然而然地,孙大年眉头紧皱,抬眼扫向了房门开处,门口出现的那名不速之客。
然后,老孙头的脸色开始突变,初为迷茫,继而恍然,再是惊愕。
直到最后,所有神情尽皆化为了恐惧……
孙大年的左手处,他的大儿子,也就是当今阳信县的县尊老爷孙子善看到门口陡然现身的顾尧,初时的短暂惊愕过后,脸色当即勃然大怒。
“大胆!尔是何人?竟敢私闯县府大衙?!来人!来人呐!”
县尊老爷声厉内荏喊得气势雄浑,却是不曾发现,在他背后,自己的老爹孙大年已然开始打起了摆子。
身为城隍庙祝三十余年,他一辈子最为自得的本事就是辨人识面——只要你给城隍老爷上过香,他老孙就能在人堆里把你给提溜出来。只有如此,才能将县里那些祭拜城隍的贵人、老爷们与寻常百姓区别开来,为他们提供更为优质的服务。
而对此时站在厢房门口这位,老孙实在是记忆尤深。因为数月前引得城隍爷携一众阴司僚属拜别相送的,正是此人呐!
……
卢府,阿宝闺房内,经过整整一天的沉睡,临近傍晚,卢夫人才终于从床上悠悠醒来。
冬日的天,日头下山也早。所以此刻虽时辰还不太晚,可屋里已然昏黑一片,难以视物了。
“阿宝,阿宝呐!”
卢氏张合着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孱弱的声音。
她的双手在床褥上急速摸索着,就像是在寻一根救命的稻草。
“娘,您醒啦!阿宝在这儿,阿宝在呐……”
虚弱枯瘦的双手终于抓住了一只熟悉的柔荑,待到女儿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卢氏惶恐无依的心脏才算是寻到了一丝支点。
“女儿啊——”
等到心绪稍稍平复后,卢氏的声音再次在屋里响起,而此刻,丫鬟小荷见主母醒来,也已点亮了烛火。
烛光摇曳,映照着卢氏孱瘦灰败的脸上阴晴不定,一如当下卢府的形式。
“为娘想明白了!那孙县令设计陷害你爹,无非是想逼你嫁于孙家。可那孙子楚为人凉薄,其妻子不过刚刚逝去数月就想着续弦成亲,明显不是一个重情之人呐。爹娘膝下可就只有你这一个闺女……儿啊,要不你干脆逃了吧!”
“逃去金华,去找你那顾尧哥哥!相信以尧儿的智谋才气,定能设法护你周全!就让爹娘留在这里,与那孙家周旋到底吧!”
虚弱瘦小的妇人,口中说着最为肃杀的话语。奈何当她斩钉截铁说完这番话,站于床前的两名少女脸上竟同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表情。
屋内寂静良久,就在卢氏心头疑窦即将压制不住时,小荷的声音才终于弱弱响起。
“夫人,其实顾公子……顾公子他,已经来过府上了。”
“什么?!重华回来了?他已经来过咱家了?!那他对老爷的事情已经知晓啦!?”
“是的咧,夫人。顾公子今日白天来到咱们府上,对府上发生之事已是尽皆知晓……”
“那重华,他此刻又去了哪里?”
似是想到了什么,卢氏不顾浑身上下传来的虚弱,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
“公子他说,这新来的县尊老爷是草包一个,他要去县衙为老爷评评理去,额,对了,再顺便看看老爷在大牢里可还安好……”
“糊涂!!!”
一声惊怒高呼,卢氏从塌上挣扎滚下。
她甩开阿宝和小荷伸出欲搀扶她的胳臂,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口中怒斥连连。
“这孙县令一家明显不是好人!这次诬陷咱家也定有其目的!与他们说理,犹如肉包子打狗!重华这次,实在是太过孟浪了。他一个秀才,如何又能是一县之尊的对手?此去县衙,唯有惹祸上身罢了……”
卢氏厉斥声中,阿宝和小荷齐齐变色。顾尧先前离去时,她们看其脸上笃定淡然的神色,只想着卢府之事有他出马,当能转危为安,却没细想顾尧眼下也不过就是一小小秀才。
是啊,就算秀才再是有才、再是出色,又怎能说服一个蛮不讲理的县令?
此去县衙,能不能救出爹爹(老爷)还是两说,怕就怕连他自己都将陷身县牢啊。
焦急惶恐的气氛开始在闺房内升腾蔓延,而就在这紧张寂静的时刻,卢府前院方向,突又有阵阵嘈杂声不断传来。
小荷急急起身,看了眼身前因闻听前院声响、而脸色更显惊恐的卢氏母女。
最后咬紧了下唇,低首冲出了屋外。
不过很快,闺房屋门就再次被人狠狠推开,却是小荷去而复返。
只是此时的小丫鬟脸上,先前惊慌无助的神色竟是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已变成了浓浓的兴奋和惊喜。
“夫人!小姐!”
因为太过激动,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老……老爷!老爷他……平安回来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入阴司!
卢府喜从天降之际,阳信县庙司坊的庙前大街上,正有四人趁着夜色向着城隍庙缓缓而行。
四人最前,阳信县城隍庙庙祝孙大年走得颤颤巍巍、愁眉苦脸,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之相。
倒也是,任谁在人背后密谋诡计、却又被旁人给当场撞破,心情怕是都好不到哪里去吧。
更何况,这次撞破他孙家密谋之人,就连城隍老爷都得礼让三分。
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莫不是传说中仙神一般的人物?!
正是因为有了这番思量,所以自打白天书生现身那刻起,他就阻下了自己长子对人家的厉声呵斥,赶紧摆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在这个过程中,他那幺子孙子楚因看不清状况,还曾对这年轻人出言不逊过。不过很快,当子楚突兀被凌空提起,并在一丈高的虚空处狠抽了自己数百计耳光后,不但孙大年确认了心中所想,就连他的县令儿子孙子善都瞬间放下官威,摆出了一副悉听尊便的鹌鹑模样。
接下来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按照这名仙长的要求,他们老孙家第一时间释放了正在县牢大狱数蟑螂的卢员外,并还厚赠其一笔巨资以示安慰。
然后,他们孙家父子三人又被仙长大人“请”回了县衙内宅厢房,一直枯坐到了方才——夜色浓郁之刻。
当从这名年轻仙长口中听到,欲让他老孙头带路前往城隍庙的时候,说实话,那一刻孙大年还曾心中窃喜过——是的,他们孙家父子三人确实皆为凡人,可此间的城隍老爷可是货真价实的阴司神只啊!以他们孙家和城隍经营多年的关系,这年轻人此番前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哪怕其或许还和城隍老爷认识一二。
只是,当仙长又提出需要他那两个儿子一道陪行后,老孙却又有些坐了蜡。
他想不通,不过一次简简单单的带路,为何偏要拽上自己孩儿。正是因为想不通身后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孙大年此刻才觉纠结万分,走得也是胆战心惊、缓慢无比。
不同于自家父亲的愁容满面,身为阳信县令,虽此刻有些身不由己,可孙子善还是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体面的。
他迈着官步亦步亦趋跟在父亲身后,眼角余光时不时向身后偷偷瞥去。
以前在雍京读书时,他就常听那些出身豪门的同窗述说,说这世间真修难遇。若是好运得以接近一二,并能从其手里讨得几手道家长寿妙法,那简直就是祖坟上冒青烟的机缘!
所以此刻,他这一县至尊虽是受到了些许胁迫,可他却已渐渐心绪安定,并开始琢磨起了和身后仙长套套近乎的主意。
虽然白天乍遇仙长时有些心慌,怕仙长因县衙讨好阴司鬼吏的行径,而将他这个县令给一刀砍咯。不过经过一个下午的观察,他断定这位年轻仙长对这种事情并不太关心,否则也不会对他们孙家此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不闻不问了。
比起老爹的愁苦、长兄的侥幸,走在队伍第三的孙子楚心中感受到的,就唯有浓浓的恐惧了!
白天,当他被一股无形沛然的力量从地上提起,并进而被人控制着狠扇了自己数百巴掌后,他以往的虚荣、以及自大哥回到阳信县后所生出的跋扈与骄傲,就统统被碾压成了尘泥!
原来生在一个妖鬼仙佛存在的世界,权势并不代表着最为强大的力量。他们孙家的起势源于同此间鬼神的交好,但当另一种与鬼神对等的力量出现后,他那县尊大哥在人家面前,算个屁啊。
唉,真想生在无仙、无鬼、无妖、无神的世界啊,想来在那里,县令才可称作真正的土皇帝吧……
他顶着一颗肿胀“猪头”失魂落魄地走着,如芒在背。而带给他无尽恐惧的,当然就是跟在身后的年轻书生了。
……
跟在孙家父子身后,顾尧就像一个放牧着三头猪羊的牧人,神情淡然,走得优哉游哉。
以往去见城隍,因每次都是被“邀请”者,有着阴司属官引路,所以大少倒也没有寻不到路径的尴尬。可当这次他想主动出击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通幽之能。如此,当然就只能寻人带路了。
因以往已与这阳信县城隍打过交道,深知其底细,再加上自己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金丹人仙,所以顾尧对此行也算是信心十足。
见了城隍他倒要好生问问,为何自己母亲会连夜噩梦?为何纵容手下鬼差与这孙家苟且?
祂李承辅这个城隍爷,到底还想不想当了!
“仙长,那个……咱们到了。”
队伍前头,庙祝孙大年缓缓驻足,扭头期期艾艾看向走在最后的顾尧。
顺其手指所指方向,顾尧抬首望去,但见不远处的那座三层楼宇隐于重重夜幕中冷肃无声,阴气内敛,极似一只择人欲噬的巨兽。
“走吧。”
他当先带头,向庙中走去,而孙家父子见他并无放人之念,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了他身后。
跨入城隍庙门,顺廊道直入城隍大殿,顾尧诧异地发现庙里竟无一只鬼差值守。
不过想想这也正常。
数月之前,他顾大少可算是将此间城隍折腾得不清。此番他再次前来,但凡城隍爷有点记性,估计也会对他敬而远之吧。
‘呵,现在才知道装鸵鸟了么?’
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大少回头看向孙大年。
而后者受他眼神所慑,也不得不上前几步,一直走到殿内香案之前。
只见孙大年先是从香案底下的一隐秘之处摸出三根通体白色的柱香。
他将柱香点燃,任凭一股清淡香气袅袅腾起,逐渐充斥整座城隍大殿。
尔后,待到三根香柱几乎同时燃至三分之一处时,他才满怀虔诚地将香柱插进香炉,同时嘴巴微微开合,无声地诵念着什么。
顾尧微皱眉头,心中疑惑方起。
下一刻,香案之后,位于祭台侧后方的一处空地之上,突有一股阴冷的旋风凭空而起!
伴阴风而生的,还要一股令顾尧极为熟悉的气息。
那是阴司冥域的气息!
第259章 身入陷阱!剑疯子!
阴风升起之处,道道如同水波状的涟漪也从那里扩散开来。
尔后,先是一柄黑色钢叉从涟漪内探出,紧随钢叉之后迈出的,却是一个身着鬼吏皂衣的狰狞鬼差。
“孙大年!你呼唤我等做甚?是否又有童女献上,呃——”
不耐烦的桀桀鬼啸尚未说完,就被一道从侧里突袭而至的犀利剑光给生生打断。
孙大年的惊声尖叫几乎也是同时响起。
“嘶!!!仙长,您,您怎的斩杀了阴司鬼差?!”
“喔?不杀它们,难不成还要留其过年不成?”
顾尧回头,脸上满满都是理所应当的诧异表情。
孙大年开始察觉不对了,他迅速回头,看向自己的县令儿子。
却发现后者也是脑门冒汗,全然不见了先前的淡定。
“仙……仙长!”
孙子善忍住浑身颤抖,向顾尧深深鞠了一躬。
“白天时候,您……您吩咐我等给您引路,我等已经照做了。眼……眼下城隍庙已到,我们父子三人,是……是否可以离去了?”
县尊大人卑躬屈膝,直将自己的官府尊严狠狠踩在了脚下,至于向眼前之人讨教长生秘法的心思,他却是再也升不起半分了。
“怎么?你们孙家平日里尊拜城隍,费尽心思去舔人家的沟腚子。如今幽冥之路已经打通,难不成就不想去当面见见人家,近前聆听教诲?”
“仙长,万万使不得啊仙长!阴司冥域乃死人所去场所,我们是活人,是万万不能身入其中的呀!”
“仙长饶命!仙长饶命!我等也是被逼的呀!以后,我们孙家再也不敢残害百姓了……”
顾尧的图穷匕见令得孙氏父子瞬间醒悟,纷纷跪下对着顾尧叫屈求饶。
奈何,大少今晚带他们来这里,本就不欲令其活命。
哈哈一声长笑后,他一把提溜起孙氏父子,右腿一迈,就已跨入了那片涟漪之内。
大殿之内,插于香炉内的三根白香越燃越快,待它们全部燃尽之刻,就像是一颗水泡突然破裂,居于祭台之上的那片涟漪应声消散。
唯留原地处,三具气息全无的身体委顿倒地,死不瞑目。
……
阴云笼罩的苍古天空下,一座灰蒙蒙的城池傲然耸立,城门之上,“阳信”二字浸透沧桑,字迹表面泛着浓浓阴冷黑雾,告诉来者这里已非活人属地。
因为已是第二次驾临这座冥府城池,所以顾尧心态还算坦然。
他缓缓迈步入城,本以为只要跨过这道城门,就能如上次那般,看到熙熙攘攘的阴司住户。
可当他真的进入这座冥城,才发现宽阔的街道上竟是空空落落!别说什么住户了,就特么连鬼……好吧,这里所住的本来就都是鬼魂。
那为何此刻城里的鬼魂全都不见了呢?!
理所当然的,顾尧下意识扭头,看向了期期艾艾、一脸灰败地跟在他身后的孙氏父子……的魂魄。
却不想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
“噗!噗!噗!”
就有三声闷响接连响起!
顾尧眼睁睁看着三人的魂魄在他眼前爆裂成灰,如同青烟般袅袅而散。
而直到此刻,才有一种心悸的感觉蓦然而生,像是一只巨手般狠狠攥紧了他的心房,令他从无尽迷瘴中霍然惊醒!
豫州叠陀山一战后,他就曾反思过自己有自大冒进的缺点。可为何这次只身独闯此处,他却又犯了同样的毛病?!
是的,阳信县阴司实力是不强,这里的城隍李承辅更是还未结出神道金丹。
可是,为何这么一位实力微弱,胆子也不大的城隍,却敢对他的至亲之人下手、并还接二连三地挑衅于他?!
要知道,距他上次给予城隍教训,也不过堪堪过去数月啊!
城隍所行所为针对的意图是如此明显,可为何他竟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
这样的破绽,明明应该被一眼看穿的呀。
一丝冷汗,慢慢从顾尧眉心凝结而出,他霍然回头,但见背后空间稳定浩渺,一丝空气涟漪的踪迹都无。
返身之途已是断绝,如此,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
沿着记忆中的道路,顾尧缓缓向着城隍庙所在之处行去。冥府这座阳信城,格局与阳间的大同小异,所以顾尧也不担心找不到城隍老巢。
他这一路行来,屏气凝神、谨小慎微,金丹灵觉更是竭力施展。
奈何,沿街道已是行得极远了,甚至已经踏入了县城庙司坊区域……可这一路之上,依然一个鬼魂都未遇到!
真特娘的好想撞鬼啊……
怀揣着几分自嘲,大少逐渐接近城隍庙府。
他上次被骗至此处,曾口喷雷霆掀翻了庙宇的穹顶。如今二次而来,发现所有建筑已经修葺——嘿,也不晓得这阴世盖房是否也与阳间相同,或者只需阳世之人烧一些纸扎房屋就可充数?
借着脑中乱飞的思绪分散精力,顾尧缓缓走至城隍庙大门跟前。
大门之前没有了鬼吏守卫,门口那两头石狮也不像上次那般,向他投来怒目审视的目光了,看上去分明就是两只死物。
“呵,连你们这两头畜生也学会装死了么?那就……”
擦身而过的刹那,顺手递出两道剑芒。
两声碎石爆响,掺杂着两道凄厉惨吼从背后响起。
可对于身后这等变故,大少此刻已是没有心思关心了。
他立于四丈高巨的城隍庙门前,长吸一口气,然后——
一把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大门开启之际,天地突兀剧变!
平地乍起的狂烈阴风,裹挟着无尽云雾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天地,变得更加昏暗了。
飞沙走石间,顾尧只见身前的城隍庙竟在怒号的阴风里一点一滴迅速崩碎!
不!不仅是城隍庙!
借着自身灵觉探查,顾尧才发现周遭建筑竟是接二连三地步上了城隍庙宇的后尘!
不消片刻,他周围一切建筑——庙宇、房屋、石砖、雕栏……凡目光所及之处,一切尽皆烟消云散。
唯留下天上,绵延万里没有尽头的厚重阴云;以及脚下,目之所及不晓边际的魆黑大地。
一道猖狂的声音蓦然响起,震彻了九天十地。
“哈哈哈,剑屠子!我等,找得你好苦啊!”
第260章 北庭剑尊
宏大的声音响彻天地,又像是从人的心底升起,令听者的神魂禁不住震颤,顿生一种被天地压迫的感觉。
受这等威势一激,顾尧好悬没一下崩溃过去。
他强忍着五体投地的冲动,强行将注意力转向了那道声音中蕴含的内容。
“剑!屠!子!?”
大少一字一顿、口中喃喃,只觉这声称呼与他而言,竟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他想起来了,在豫州叠陀山上,当黄泉鬼尊分身撕开空间,欲逃回冥域时,口中叫嚣过的那个名字,貌似就是剑屠子!
可是,当时操纵身躯与鬼尊过招的,可不是他顾尧顾大少,而是天劫大佬啊!
剑屠子?天劫大佬?!
两种称谓在顾尧脑中盘旋,渐渐合二为一……
而此刻,天地之间激涌的阴风也变得愈加狂烈了。
道道狂风啸聚成肉眼可见的风浪,裹挟着越来越大的天地威势,狠狠向顾尧压来。
庞大的压力袭身,大少竟一时动弹不得!他的心神被莫名而至的惊惧死死攥住,就连思绪都变得无比缓慢!这种感觉比案板上的鱼肉还要难受,就像是蚂蚁偶然抬头,终于窥见了大象压向它的巨大兽蹄!
天地之间,震彻苍穹的得意狂笑依旧持续响起,在给顾尧带来无尽压力的同时,也向他表明,布下今日陷阱的,可远远不止一个恐怖的存在!
“北庭剑尊!当年你窃取天道雷霆,可曾想过已有今日之难?哈哈哈……”
“顾北庭!念你修道不易,速速将天道雷霆归还!若是等本尊出手,难免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道道惊颤神魂的声息划过耳际,震地方圆千里风云突变。
强顶着这一浪浪犹如海潮翻涌的天地伟力,顾尧竭力收拢思绪,艰难抬头。
就见,在他身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隐迹于无尽弥漫的阴雾之后,正有四道身高足有千丈的庞然存在向他缓步包抄行来。
只因这四道身影太过庞大,所以哪怕此刻阴风狂烈犹如重重雾瘴,顾尧依旧将祂们的形象看了个一清二楚。
东面而来者,其大腹便便宛若千丈之巨的小口酒瓮,浑身更是覆满了漆黑长毛……这副形象,简直与他数月前在潞阳府城隍庙灭掉的大肚鬼王一般无二。
西面而至者,青面靛首,脑后顶着一圈犹如佛陀圆光模样的浊黄色光圈,竟赫然是在豫州叠陀山上,与他有过交手的黄泉鬼尊!
南面来者,巨大的赤色头颅上一毛不生,两条粗壮的胳膊合捧着一尊散发着玄妙气息的转轮。
北面来者,面白无须,身披一件缀满铜钱图案的长袍,祂那两只青灰色的巨手里面捏着的,赫然是两个数十丈高下的巨大元宝!
这四人,不!应该说四鬼气势磅礴,与顾尧以往所接触的鬼物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不但体现在祂们身上鬼气的充盈雄浑上,更体现在鬼道气息的极致凝练上!
寻常鬼物与祂们相比,就像溪流之于大海、顽石之于泰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没有猜错,这四头巨大鬼物,应该都是鬼道大尊般的存在!
而他顾某人此刻身陷如此存在设下的陷阱,逃出生天几无可能!
阴风的呼号声慢慢低沉,逐渐消弭。被风卷起的迷雾砂石也缓缓静止,散落在了它们应该置身的地方。
只是,这种变化却不意味着顾尧的危险境况就有了一丝丝的改变!
此刻,他浑身的骨骼,依旧被压得咯吱作响,体内的法力,更是难以调运一丝。
只是虽然身上痛苦依旧,可他还是顶着这股沛然难御的压力,继续抬头扫视四周。
身体周边,四位鬼道大尊已是停下了合围的步伐,觉得这场伏击已然没有了悬念,开始商量起了有关分功的事宜。
而这,也正是此刻狂风渐止的原因所在。
“本尊上次就窥见这厮宿慧貌似未醒,故才设下这一简单圈套,如今看来竟是收到奇效啊,哈哈。”
当先开口者乃是肚腩如山的大肚鬼王,其大嘴开合间,得意的狂笑一时根本难以止歇。
“你这只知贪吃的夯货,没想到这次还真立下奇功。不过剑疯子的宿慧并非是不到觉醒之刻,而是他根本就不敢觉醒宿慧呀。你想想,一旦这厮觉醒宿慧,定会被人道中那些擅长占卜的家伙寻到踪迹……到时,怕就便宜不了咱们兄弟了呀,嘎嘎嘎……”
手持元宝的巨大鬼物悠悠开口,向大肚鬼王点出祂话里的漏洞。
而双臂环抱诡异转轮的鬼物也紧接发声,强调着祂在这场埋伏中的巨大贡献。
“哼,大肚鬼、守财奴,你们别忘了,没有老子用命轮对其干扰麻痹、让这小子完全放松警惕,咱们的计划怎可能如此轻易成功?”
“转轮兄确实所言不虚,只是如此看来,本尊今晚布下的后手,倒是完全多余了呢。”
黄泉鬼尊最后张口,随着其声音落下,祂虚握的巨大右掌也缓缓张开。
顾尧此时站于地上看得分明,在黄泉鬼尊张开的巨大手掌中心处,悬浮有一颗丈余大小的透明圆球。圆球之内有两名女子正在相拥抱着。
赫然是母亲和婴宁!
“嗷——”
陡见此幕,哪怕此刻身体、神魂都已被镇压得完全动弹不得,顾尧也禁不住地怒吼出声。
他却是没有发现,就在他表现出这副燥怒模样的时候,头顶之上正在“争功”的四大鬼尊竟同时脸上暗喜,纷纷露出了丝丝急切神色。
祂们今晚于此设局,表面上是引顾尧上钩,实则针对得却是隐于顾尧体内的那个狂人。
若不能设法将那人从这个人道剑修体内引出,祂们又谈何确保将其灭杀?又谈何保证将天道雷霆顺利取回?
要知道,天道雷霆失踪已有数千年之久。这些年来,因没有足够的天劫神雷淬体,即便祂们修为已近鬼道绝颠,也都在时时忍受着寿元将近的煎熬。
取回天道雷霆,关乎着祂们的长生契机,所以此事是万万不能出丝毫差错的呀!
第261章 外相天劫
灰蒙暗淡的冥域一角,四具身高千丈的巨大鬼物纵贯天地,宛若上古魔神!
不!即便是传说中的魔神与祂们相比,实则也差之廖远!毕竟,祂们中的每一个都是鬼道绝颠般的存在,凡俗之辈,哪怕是世人眼中的仙佛、妖魔口中的大圣之流,在祂们的恐怖威压下都会瑟瑟发抖。
更不必提此刻,修为仅是金丹境界的小小剑修了……
……
如渊似海宛若天威的无尽压力下,顾尧只觉自己几乎每一刻都在遭受着凌迟般的痛苦。
他的身体被无形的力场紧紧攥握,浑身肌肉已呈扁平撕裂之态。另外,持续不断的噼啪脆响也从他周身上下不断响起——这是由于骨骼受力太巨,已经显出了碎裂不支之相!
只是,即便身躯受创严重如斯,即便浑身法力被压制得几成一潭死水,顾尧却连这种绝望都来不及细细体味。
他目眦尽裂地竭力仰首望天,那里,黄泉鬼尊数十丈的巨大手掌中央,婴宁与母亲相互偎依,已成待宰的羔羊。
因为相隔太远的缘故,顾氏肉眼凡胎,根本不知她的儿子已被鬼道至尊牢牢缚于地上,命悬一线。只是睁着一双惊恐空洞的眼睛,神情呆滞宛若死人。
而小狐狸婴宁视线虽强,可当她看见,以往战无不胜的顾尧哥哥此刻却变成了一副如此凄惨的模样后,目光之中的恐惧渐渐敛去,随即浮现而生的,已变成了浓浓的心疼与忧虑。
同样因为身体受制,婴宁无法站起,所以也就无法向顾尧表达关心,只能目光切切地遥望地面、只能竭尽全力地将怀中妇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
身体受制!法力被封!此情此景下,大少貌似已无翻盘之机。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掠过母亲和婴宁的无助身影,扫过四大鬼尊的嚣张脸面,最后,看向了头顶之上,那片阴云密布的无垠天空。
豫州叠陀山一战后,因他吸收鬼煞之气太过磅礴,体内法力也太过充盈,便再次有了冥冥中的天劫感应。
只是因为出于对天劫大佬的顾忌、出于身体被完全夺舍的忧惧,他一直将这种悸动死死压制。
但是如今看来,这种压制已是完全没有意义了。
“大佬啊大佬,本少身陷如此绝境,想来也是因你之故……如今我将引下天劫将你唤醒,心中别无他求,只盼你能将母亲和婴宁一并救下……到那时,这副皮囊任你驱使又有何惜哉?”
“呵呵,剑屠子?北庭剑尊?!顾北庭!”
“既然你能让如此鬼物心生忌惮,想来也该是个有来头的……!”
“天劫大佬,你可千万别让我……看不起呀!”
自语完毕,心神沉浸于气海,继而——
天地突变!
……
冥域的天空,本就长年累月覆着一层厚厚的阴云。
而此刻,当顾尧彻底放松心神,全力体悟那种冥冥之中的天人交感后,他头顶天空处的云雾蓦然间就开始了不休的翻腾,变得愈加厚重了。
阴冷的风儿凭空而起,卷来四方水汽,汇入天上阴云,直叫本就灰蒙的天空,刹那间浓黑犹如墨汁。
风,变得愈发狂猎了。它们把铅云层层包裹、层层压缩,直到云海中心处,刹那间闪出道道青白色的刺目亮光,并渐渐凝聚成一颗数丈大小的青白色雷球!
顾尧的外相境天劫,终于开始了!
劫雷成型的刹那,就有道道青白色的粲然闪电,从其上悍然劈落,目标直指地上的顾尧。
而在那里,受着冥冥中的本能驱使,大少双目紧闭,并指成剑,竭力发掘着自己所有的剑道感悟。
在他的头顶上方三尺处,本来应该沉于气海内的剑道意象——那柄长约三寸的剑影,也不知何时浮现而出,摆出一副防御劈砍的姿态,迎接着天地降临而下的考验……
自打决定勾连外相天劫降临的那刻起,顾尧就沉浸心神,将周遭一切完全置之了度外。
他却是不曾发现,此举本欲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将天劫大佬尽快唤醒。可就在天劫雷球成型的刹那,站于他身周前后左右的四名鬼尊却是齐齐面色一喜,继而又极有默契地同时向身后撤去。
面对顾尧的天劫,祂们不但不加以阻拦,竟还暗暗放松了对大少的压制。就像是,祂们早就知道这场天劫过后,面对的将是一副怎样的局面。
想想也是,眼前无非就是一个小小的金丹境剑修,即便他渡过天劫成就外相,在祂们这等存在眼里依旧是一个蝼蚁。
这等规模的天劫还引不起祂们的兴趣,祂们从始至终唯一关心的,只是那名能借雷电之力,暂时醒来的剑屠子罢了……
道道青白色的外相劫雷从天上劈落,因没受到任何干扰,所以大少的心神也就渐渐沉浸在了渡劫的感悟中。
所谓外相之境,顾名思义,指的就是道缘意象进一步脱虚向实,至此就可现身体外,从而就可使修士习练、拥有更加强大、也更为玄妙的术法神通。
道缘意象,本就是修士自身的道悟寄托之物,成就金丹时其初步由虚转实。待到其置身体外,受过天劫雷霆的淬炼之后,将会变得更加玄妙。
同时,正是因为道缘意象凝结着修士自身道悟,所以修行界也将经过天劫淬炼的道缘意象称为外相境金丹,与之相应的,修士的外相之境全称实则为外相道我之境。
比起此刻从天上劈落的青白雷霆来说,藏于顾尧气海的那道遮天闪电无疑要高等的多。
只见,天上电光是一道又一道接连劈下,可当这些天劫闪电触碰剑道意象,并经剑道意象遮挡劈散大部分后,余下部分继续向顾尧身体狠狠袭来。
按照一般人的常识来讲,大少此刻体魄虽强,但仍属肉体凡胎,加之也无其它防御法器,是万万无法抵挡这等天地之威的。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青白电光临体,大少身体却是丝毫不损,且还将那些从天而降的电光尽数吸纳!
他双目紧闭,面色淡然,状似神游天外。
以如此一种轻松姿态面对天劫,即便是远处那四尊位列道属绝颠的鬼道大尊们,都不免生出些羡慕嫉妒的心思。
特娘的,真想把眼前这个窃取天道的家伙,给一脚踩死啊!
第262章 世上哪有什么穿越!
雷霆劈落的频率渐渐变低,天上的那颗青白色的天劫雷球也逐渐现出了消弭之态。
种种一切表明,这场天劫已近尾声。
远处,四大鬼尊再次迈步,缓缓向顾尧身周围拢而去。此刻,祂们的脸上早已不复最开始的那种鄙夷不屑之色,而是换上了一副凝重至极的表情。
而事实的发展确也印证了祂们最初的预料。
因为就在最后一道青白雷霆融入剑修身体,鬼尊们围拢的中心处,顾尧紧闭的双眼也缓缓睁开了。
清明的眼神中,不见了绝望,也不见了恐惧,唯留从骨子里透出的淡然、以及高傲。
他的嘴角,慢慢绽出一抹冷笑,眼皮轻抬,目露不屑地望向远处,那四尊向他围拢而至的庞大鬼影。
……
花开两朵,不提此刻在阳信阴司遗址上即将发生的大战,也不提顾尧的身躯现下到底归属何人。咱们单论天劫之后,大少的神魂所经历的一场奇异之旅……
以往所经数次天劫,不论是婴宁的化形天劫,还是顾尧自己的金丹境天劫,他无不是神魂沉眠,根本就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唯有在询问旁人后,才能在他人的只言片语中,臆想一下天劫大佬的飒爽英姿。
可当这次外相天劫过后,顾尧却能明显感到自身并未陷入深眠——他依旧神清气爽,头脑也是清明无比。
眼前所见,是一片漆黑无垠的空间。他不知自己何时来到的这里,更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只知当他从天劫感应中清醒的刹那,就已置身在了此处。
经过一番感悟之后,他很快就确定自己只是神魂在此。
“所以,若是料想不错,我的身体此刻已被天劫大佬接管,而我也已被封在这个密闭空间了么?”
嘴角噙着一丝苦笑,顾尧徒劳的游目四顾。
身周上下左右,一片漆黑,无天、无地、无妖魔鬼怪,也无凡人仙佛。
整片空间空虚寂寥,就像是时光也不复存在。
他知道自己是被困在了这里,或许下一刻就能魂归躯体,立时醒来。
也或许,这里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无尽漆黑中,大少百无聊赖,貌似只能等待命运的安排。可就在他认命似得放弃探索后,无限漆黑深处,突然闪出了一丝光亮!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陡见亮光的刹那,他就已念头一动,催动神魂迅速向那边飞去。
虽然身周漆黑依旧,虽然也感受不到自身是否在真的移动,但眼瞅着那抹亮光越来越炽、体型也越来越大,他就莫名生出股兴奋激动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亮光所在之处已在咫尺,他才看清这道亮光所笼罩着的,竟是一扇对合而开的剑形石门。
无尽光亮从石门中涓涓流出,覆满石门四周,也为远来的客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话说行至这里,门后主人的意图已是十分明显,所以大少也就不在矫情,抬腿一迈,跨入石门。
石门之后是一片满是白光的世界。
因为刚从无限漆黑中走出,所以刚开始的刹那,大少的神魂之眼还极不适应,直到数息之后,他眯起的双眼才缓缓张开,而他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一抹惊讶的神色。
进入石门之前,他有想过门后可能是一个神国,再不济也该有一些类似于神殿模样的建筑。
可是,眼前所见,竟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充斥着满世界的光线,这里竟然也与石门外的无限漆黑一样,空空如……
哦!不对,这里并非空空如也,其实也是有东西的!
随着视线转移,顾尧很快发现在这充斥着无限光芒的空间不远处,竟生有一颗数十丈高的粗壮大树。
大树枝叶茂密,通体碧绿。而在大树之下,还有一片方圆约莫丈余的青草地面。
青青草地上,此刻已是摆好了一张精致方桌,桌上有壶、有盏。袅袅茶香从壶口处缥缈而出,渐渐向四周弥漫开来。
醉人的茶香涌入鼻端,叫人禁不住的食指大动。
奈何,茶水虽是诱人,可却只能令顾尧一瞥而过。
他的眼神,扫过方桌前那张空空的坐垫,扫过桌上那壶沁人心脾的香茶,直直望向了桌后,那名正背对着他安然端坐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身穿一袭素色修身长袍,腰身挺立,端坐如剑。他黑发如瀑,只是在发梢处用一枚古朴玉环将长发轻轻束起,显得简洁又不简单……虽还未见其面,可只凭这一背影,就叫人感到有股冷冽清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无垠的纯白世界中,陡见一名生人,顾尧也说不上该是惊喜还是恐惧。
可那人显然已不愿给他思索的时间了。
“你来了。”
短短一句问候,令顾尧发散的思绪瞬间凝聚,几乎是本能般的,他当即开口回道。
“我来了。”
可当他回复完这三个字,脑中却又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揶揄的想法。
呵呵,这下,他该不会接着问我……
“你不该来的!”
啪嗒!
远处那人第二句话刚刚出口,顾尧神魂所凝聚的身体好悬没一下子摔倒在地。
话说他此刻能置身此地,显而易见是远处那人所邀请而来,所以那人断无可能说出“你不该来的”之类的话语。
难道,他也知晓前世古龙小说中的那些话梗!?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在顾尧心头泛起,竟瞬间压下了他内里的忐忑不安。
可就在此时,远处那人紧接而来的话,不但令他心神震荡,同时还叫他生出了犹如山崩海啸般的恐惧。
“是的,本尊对那个名唤古龙的家伙自然是颇有了解……不但如此,我还知道飞机、知道坦克、知道导弹……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
轰!!!
犹如一颗核弹在顾尧脑中炸响,令他汗毛倒立,瞬间目瞪口呆。
想来也是,自穿越到此方世界,自身最大的秘密被人一朝揭开,谁人能立时接受?
此刻,远处那人的身份早已是不言自明——除了附身藏于他身上的天劫大佬外,试问又有何人能知晓这种种一切?!
并且,顾尧原本以为,他也只是在穿越到这方世界后,天劫大佬才暗中附在了他的体内。
可是如今看来,或许在他穿越之前,这名大佬就已经开始打起他躯体的主意了。
顾尧的所思所想,根本就不必开口,远处的那道素袍身影就已尽皆知晓。
“呵呵,有趣有趣!事到如今,竟还担心肉体被本尊所夺么?”
祂一边发出声声哂笑,一边缓缓扭转身体,露出一张与顾尧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庞。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穿越’啊!”
第263章 雷霆化生之力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穿越啊!”
短短一句话,颠覆了顾尧的认知,也颠覆了他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根本!
因为这句话乃是从天劫大佬口中说出,所以下意识地,顾尧就生不出丝毫的怀疑。
只是——
若这世间没有穿越这种事情,那他存在于此又该作何解释?
他一脸震撼地抬头,双眸直愣愣地紧盯着不远处那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我,我到底是谁?”
问出了哲学上的终极一问,大少当然希望天劫大佬能立刻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却不想,远处那人竟是话头一转,开始说起了一些与他所问貌似毫无关联的内容。
“如今你也算是踏上了修行之路,也知晓了这方世界共有人、神、妖、魔、鬼五大道属。”
“五道修士虽然道属有别,可究其本质,追求的无非皆是长存于世。故而,各大道属的修行境界虽略有差异,但大体还是能分成入道、金丹、外相、通玄、天象、合道六大境界的。”
“各大道属的合道境修士,因已位居其所修道属的绝颠,因此就被世间修士称为一道之尊,也就是俗称的大尊。关于祂们的气象,你也算是切身感受过了吧……”
天劫大佬嘴角噙出一抹玩味,笑嘻嘻地看向立于远处,一直不敢向祂走近的大少。
而此刻,听着天劫大佬言语入耳,虽还在纠结着方才那个问题,可顾尧心中也不禁回想起了渡劫之前,身体所承受的那种磅礴压力。
身体受损、法力被封!甚至就连思绪念头也运转不畅!妥妥的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状态!
而造成这种种一切的根源,只不过是人家无意间散发出的一丝气势罢了。
顾尧相信,若是那四名鬼道大尊有意伤他,根本就不必动手施法,估计仅凭一个念头就能将他压成肉泥了!
所以,方才他渡外相天劫时,鬼尊们为何竟没有出手干涉,而是任由自己尽情施为?!
心头方生疑惑,天劫大佬的哂声调笑就已继续传来。
“怎么,现在才开始后怕了?若是本尊告诉你,此刻在外面的四个鬼物并非真身,仅是祂们的一道通玄境分身,你又该作何观想?”
“什么?!外面的四大鬼尊竟不是真身前来,只是各自派出的一道分身?!”
顾尧霍然抬头,开口说出了来到此处后的第一句话。
“哈哈,当然如此,本尊还不至于编谎话骗自……骗你这个小家伙。此刻在外面围困咱们的,确实只是四道鬼尊的分身……”
“五大道属中鬼道偏弱,可此道再是弱小,鬼尊们也是位列一道绝颠的人物,岂能轻易以真身示人?更遑论……”
言说到此,天劫大佬似是想起了久远的回忆,其微微抬头,视线就像穿透时空望向了无尽远处,言语也变得唏嘘了几分。
“阴司所在之处,本就属于冥域边缘,也就是世人口中常说的阴阳界。因为唯有如此,阴司才能顺利地接引亡魂、行那轮回之责……”
“而鬼道、神道虽同居冥域,可两道修者也呈水火不容之势。鬼道大尊若贸然现身与此,必将引来神道、甚至是其它道属的大尊级人物携手同至!届时,为了维护神道的尊严,也为了避免人间秩序被鬼道祸乱干扰,势必将发生大尊间的战斗,到那时,又将是一场波及天地众生的道属之争啊。”
寥寥一番言语,却让顾尧听得心潮澎湃!试想一下,能令天劫大佬都唏嘘动容的道属之战,那场面之宏大、那牵连之深远,光是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鬼道大尊的一具通玄分身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若其真身驾临……
神魂凝聚的躯体渐渐惊颤呆滞,顾尧陷入那种绝望臆想,一时竟有些转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这就把你吓住了么?莫慌莫慌!且不说咱们自身也不是吃素的!单就此刻外面那四头鬼物,你别看他们眼下耀武扬威、跳得欢腾,其实,不过都是可怜虫罢了。”
什么?鬼道大尊是可怜虫?!
天劫大佬的不屑讥笑,再次引得顾尧抬首注目。对于这个问题,大佬却也没再卖什么关子。
“大尊级修士位列各大道属绝颠,法力通天,寿元悠长,说祂们与天地同寿也毫不为过……不过,这些都是六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您的意思是,六千多年前发生了某种变故,令得大尊们寿元大大受损,甚至有了身陨之虞……难道那场变故,和我气海内那道遮天闪电有关么?”
小心翼翼的,顾尧轻声说出了他的猜想。想那四大鬼尊位列绝颠,又可长生久视,生平什么事情办不到?若非真的有所愿求,为何会和他这个小小的金丹剑修过不去呢?
而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也无有其它,无非就是气海内的那道巨型闪电、以及匿身在闪电内的天劫大佬罢了。
“哈哈哈,你能反应过来也算难能可贵。不错,那四个鬼物贪求的,确实是那道巨型闪电。话说那道闪电可不是寻常之物,它,可是这世上唯一的一道天道雷霆啊!”
“天道……雷霆?!”
“不错!生灵皆知,雷霆者,世间杀伐之极限者也。可也只有咱们修道之士才知晓,在雷霆攻伐毁灭的另一面,其还有着孕育万物生气的神奇效力,这种力量,就是鼎鼎有名的雷霆化生之力了。”
雷霆化生之力六字入耳,顾尧当即就是心头一凛。他想起来了,数个月前,燕赤霞曾描述过婴宁渡化形天劫时的场景。在那场天劫末尾,小狐狸本该渡劫不成形消体散的,可正是因为天劫大佬的一口纯白雷电入体,不但令得她的伤势瞬间复原,更是觉醒了妖族中千年难遇的清灵妖体!
似是已知晓了大少心中所想,天劫大佬嘴角含笑,缓缓起身向他走来。
“雷霆化生之力,在世间所有天劫中皆有蕴藏。遗憾的是,渡劫修士们在天劫之中九死一生,哪还有余力去体悟它的玄妙?可即便如此,每每有修士渡过天劫,他自身的寿元都将大大增长,而这,自然也是全赖天劫之功了。”
“而与寻常修士相比,大尊们的道法神通都已修至绝颠,天劫拿祂们已是无有奈何。相反的,祂们却可通过一次次天劫,源源不绝地收取化生之力……而这,就是大尊以往号称长生的根本秘密了。”
“可惜的是,六千年前天道雷霆突然失窃,独属于大尊们的紫霄雷劫就此消失。大尊们失去了长生久视的根本,自然也就变成了一只只热锅上的蚂蚁……如此,你还不觉得祂们都是可怜虫么?”
此刻,天劫大佬已是走至顾尧身前,其嘴角上翘,满满都是揶揄的坏笑。
第264章 独占天道
看着天劫大佬嘴上那抹坏笑,联想着祂方才所述话语,顾尧哪里还猜不出窃取天道雷霆的小偷到底是谁?
可是,大佬兄从一开始就避重就轻,刻意不停地转换话题,但顾尧最想求解的那个问题祂还未曾解答呢!
他顾尧顾重华,到底是谁?又到底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孩,他父母早亡,从幼年开始就独自艰难求生,可谓是尝尽了人间疾苦……”
此刻,天劫大佬已是踱至顾尧跟前,祂不说有关天道雷霆的密辛了,也绝口不提道属大尊们面临的尴尬。而是凝视着顾尧,放缓语气,悠悠说出了一段故事。
“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他遇见过盗匪,遇见过野兽,也遇见过妖魔鬼怪……一系列的惨痛经历,让他见识了生命的脆弱,也认清了生命的宝贵……”
“也算是鸿福齐天吧,男孩后来机缘巧合下,竟进入了人族北域圣地大雪山剑阁,拜入了当时的剑阁之主门下。”
“凭借惊人的剑道悟性,他在修行路上进步神速!三年明悟道缘意象,十年铸就道基成为金丹剑修,又过十年修成剑道外相……短短不到二百年时间里,他又先后突破通玄、天象两境,成为了剑阁史上,最年轻的剑道大尊!”
“成就大尊之后,他单人只剑访洞天、下九幽、闯魔山、探妖域,败尽五道大尊,剑压群雄,可谓是独领一世风骚。”
“可是,随着他成就大尊之日愈久,他就愈发体会到一种无奈——所谓一道之尊,其实也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祂们的寿元依旧受天地掣肘,所谓的长生,其实也是有条件的。”
“因为大尊们皆已位列道属绝颠,再难随意勾连天劫降临。可是不历天劫,就无法收取足够的化生之力来为祂们延寿!”
“因此,为了寻求天劫降临的机缘,大尊们想方设法,机巧迭出:自降修为者有之,解体夺舍者有之,血祭至亲者有之……但是,天道自古无情,最难捉摸。有时哪怕你做出上述‘努力’,都不见得能将紫霄雷劫顺利引下。”
“男孩自幼孤苦,又兼之修习剑道,早就养成了一副孤傲强硬的性子。”
“那时他已经成为了剑阁之主,因见闻多了世上大尊为勾连天劫降临所做的苟且,又亲眼目睹了师尊因自降修为而被仇人灭杀的惨状,自然就对这种现实无奈接受不了。”
“他从小就知道了生命的宝贵,踏身剑道、历经艰苦成就大尊,也无非是为了长生二字。可是,当他发现自己苦苦追求的长生,到最后竟还得仰人鼻息时,心头怒火是再也压不下了。”
“他布下了一个局,趁着一位魔道巨擘经受紫霄雷劫的时候,直入九天之上,强行将那道化生世间一切雷霆的天道闪电给封入了体内!”
“可是天道雷霆霸道无比,它虽有化生之力,可也确确实实是世间的毁灭之源!更为确切地说,其乃是凌驾于世间五大道属的另外一道——天道!”
“天道雷霆方一入体,他大尊级别的肉身就瞬间毁灭。所幸的是,他对此也早有准备。雷霆孕育着毁灭与生机,说到底就是同时蕴有生死之力。要想与其对抗,那就得找到同样兼具生死玄妙的事物。而在这个世界上,兼具生死的除天道雷霆外,那就只剩下轮回了……”
“于是他就用自己神魂裹挟着天道雷霆,义无反顾地冲入了九幽轮回之处……这数千年来,他为了将体内雷霆彻底降服,在不同的世界一遍又一遍地踏身轮回,如今算来,已有足足一百世了!历经百世沧桑,借助百世的轮回生死之力,他一丝丝地消磨着天道雷霆的戾气,终于彻底驾驭了这股天道伟力!”
“于是,他也就选择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长长一番叙述说完,顾尧目瞪口呆,久久难以平复心头的那股震撼。
这种震撼感觉,远超天劫大佬先前描述的道属之战,也远非乍闻大尊密辛时产生的那种心情震荡可比。
他为故事中,那个男人苦历百世轮回的狠厉而震撼,但更为震撼的,还是隐藏于故事背后的那个真相!
“原来我……原来你是……我是……”
大少结结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错!其实你大可好好回想下,别人修道,哪怕他天资异禀,每天天才地宝不断、师门长辈法力贯体不断,但又怎能与你相比?真当修行中没有瓶颈?真当寻道路上没有外魔迷惑?!可你好好想想,这些,你都遇到过么?!”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劫大佬,你我本就是一人!历经一百世轮回、辗转不同世界,借助与天道雷霆一样的轮回生死之力将其彻底炼化融于己身,如今,咱们终于回来了!”
……
白光充斥的世界中,顾尧双目茫然,惊撼的心久久难以平复。
天劫大佬却是又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拍上了他的肩膀。
“我的第一百世啊,吞噬天道雷霆兹事体大,因为咱们侵占的是这方世界所有修者最根本的利益。”
他慢慢扭头,目光似穿透无尽白光看向域外无穷远处。
“从回到这方世界的那刻起,本尊就做好了与世皆敌的准备,而这,也是我保留你这一世灵识的最大原因!”
乍又听闻天劫大佬提到自己,顾尧霍然抬头,双眼眨也不眨的盯向了他。
“强取天道雷霆的因果,必须得由我背负……这也算是给外面那些家伙们一个‘交代’。”
“可今后的长生路,就必须依靠你自己来走了!”
“我的今世,以后的道路我已为你铺下,今后你只需……额,用上个世界的说法,只需藏好身迹、‘猥琐发育’即可。这次出手,本尊只能再为你遮蔽天机六十年,六十年后,擅长占卜的大尊,随时都能找到你的位置。所以你要好自为之啊。”
“我的今世,祝你在真正的长生之路上披荆斩棘,勇猛精进,尽快拥有——”
“独战一世的力量!”
第265章 人道剑首
“独战……一世?!”
天劫大佬话语里蕴含的信息量太过庞大,也太过叫人惊骇,顾尧听了根本就转不过弯儿来。
独战一世?是要叫他拥有与世上所有大尊、各道修者同时叫板的实力么?可他如今不过一小小的金丹剑修,哪怕给他六十年时间,也绝不可能成长为人人谈之色变的绝世老魔啊。
顾尧有太多的问题要向天劫大佬请教,可就在他微启嘴唇,还未问出第一个字,眼前就陡然光晕炸裂,令他精神瞬间陷入一阵恍惚。
白光充斥的世界如同玻璃般碎裂成沫,等到顾尧神志恢复清明,眸光也渐渐凝聚的时候,眼前所见,阴雾灰蒙弥天,寒风凛冽刺骨。
他周身前后左右各处,四名鬼道大尊皆是面露一种凝重中掺杂着狂喜的诡异表情,向他疾速冲来!
身高千丈、肚围也足有千丈的大肚鬼王率先发难!只见祂张开百丈大小的吞山巨口,遥遥朝向顾尧。短短顷刻之间,就有令人难以抗拒的奇伟吸力,从祂那张巨吻中汹涌而出。
巨力倒吸下,只见方圆百里内,天上的云雾、地上的砂石皆向那张巨口激射而去!
而顾尧站于磅礴吸力牵引的中心,所受掣肘当然也就最大。
“糟糕!危险了!”
他将将生出此念,可下一刻,他的身体竟已先他一步作出了应对的动作!
无视着四大鬼尊施之于身的庞大威压,顾尧只觉自己的双腿,在大肚鬼王引发的巨大引力中毫无滞涩的曲蹲发力,在借助反射之力跳出吸力中心的同时,本是收归于万民伞中的飞剑,也不知何时就已被他擎在了手中!
掌中飞剑疾挥,瞬间化为一张阔达数丈的剑影盾面。尔后,随着剑盾在精妙的控制下微微调换角度,顾尧立觉自己的身躯非但不再向鬼王巨口飞去,相反的,他的身躯竟还受到一股斥力,将他远远地推离了大肚鬼王的控制!
“这?!这不是帆船逆风而行么?!”
这一刻,大少心头无疑是震惊无比——身躯被天劫大佬控制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大佬竟还懂得伯努利原理的灵活运用!
是的,早在刚刚发觉自己的身子脱离掌控那刻起,顾尧就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天劫大佬插了手。刹那间的惊慌后,他马上就对此举听之任之了。
如今此等险状下,靠他自己绝难逃生。那还真不如将身体的控制权双手奉上,而他也能趁机以一个奇异的视角,切身感悟下天劫大佬的强横手段。
如同一叶扁舟般,顾尧的身躯在大肚鬼王引发的磅礴吸力中辗转腾挪,距鬼王那张吞山巨口是越来越远,直气得大肚鬼王是嗷嗷乱叫。
“顾北庭!你休得猖狂!你是想让本尊手上二人粉身碎骨吗?”
浊流狂涌的冥域一角,黄泉鬼尊见大肚鬼王竟一时拿顾尧不下,不由顿住前冲的脚步,伸出数十丈宽阔的巨大鬼爪,做出了并指揉搓的架势。
只是,祂这边厢威胁言语将将出口,就见在其鬼爪上方一丈高处,突有一抹“一”字型的犀利剑光自无尽灰蒙中凭空闪出!
那道剑光似划开了一道门户,因为在其倏忽而逝的刹那,顾尧的身影就已从那里瞬间跃出!
眨眼间从大肚鬼王的牵制中移形换位,“顾尧”脸上不愠不喜面色从容,可他自个儿的神魂还未从这强烈的视角转换中回过味儿来呢。
迷迷糊糊间,他恍惚看见自己的身躯,在天劫大佬的控制下又是凭空劈出一道空间裂缝,裂缝之后,林木参天绿意盎然。
根本来不及思索天劫大佬此举用意,他就见自己衣袖猛然一挥,一股摄力倏忽而现将母亲和婴宁从黄泉鬼尊爪上夺过,尔后衣袖再振,竟已是将她们二人送去了裂痕背后,那片生机勃勃的世界!
“原来天劫大佬是为了救母亲和婴宁啊!”
顾尧心头明悟闪现,瞬间放下心来。可就在他放下心头最大担忧之时,头顶之上,终于有所察觉的黄泉鬼尊已是恼羞成怒地翻转巨大鬼爪,掌成倾天之势地向他狠狠拍下!
双脚之下,大肚鬼王巨口引发的吸力如影随形,眼看将至;头顶之上,长毛遍布的恐怖鬼爪势如翻天,凶狠砸来!
上下夹击下,顾尧心中疾速暗忖,怕是天劫大佬又将用出那手移形换影的躲避手段了,却是不想此刻,天劫大佬的声音突然从他心底淡然响起。
“小子,看清楚了,天剑术,这样用才对!”
一语未毕,掌中的三尺青锋已倏忽疯长!不消半个眨眼的时间,其就化为了一柄纵贯天地的千丈巨剑!
黄泉鬼尊的惊天惨嚎随着飞剑涨大而同时响起,顾尧连忙凝聚神魂向祂“望”去,就见,顷刻前还耀武扬威的黄泉鬼尊,其半具鬼躯已在巨剑的“闪现”中崩解成烟!
顾尧神魂一凝再次向飞剑“望去”,却见掌中剑儿已是变得盈盈一握、长不足三尺……就像方才斩破鬼尊身躯的,并非是它所为似的。
“诸位道友还是小心些好!此人眼下修为虽堪堪抵至外相,可他毕竟是昔日的人道剑首,万万大意不得!”
一句振聋发聩的提醒不知从哪个鬼尊口中说出,顾尧此刻虽还无法控制身躯,可神魂却能随意的梭巡四方。
就见,那句提醒脱口之后,本是向他不断前冲的四大鬼尊已是同时放缓了脚步。
大肚鬼王体型不变,依旧张着吞山巨口,施展本命神通牵制于他。
可其它三名鬼尊的形体竟同时开始了急剧缩小!
原来,经过短短瞬息间的交手鬼尊们已经发现了,想凭借着鬼尊真身对对手形成压制根本不可能!虽然祂们此刻人数占优、修为占优、又占据着主场之便,可对方毕竟是昔日号称人道之首的北庭剑尊啊。
黄泉鬼尊因法体受损,此刻只能一边恢复身体,一边恨恨地躲在大肚鬼王身侧。
在其脑后,那坨宛若佛祖圆光的黄泉浊液翻腾不休,一如其主人的心绪那般,急切地想要将远处那名剑修碎尸万段。
真正的大战,即将开始!
第266章 战鬼尊!
“咄!”
鬼尊围困之中,天劫大佬控制着顾尧身躯率先出手。
先是持剑的右手往下一挥,遥遥辟出一道恢弘剑光,激射向双手各持一锭元宝的财鬼大尊。
尔后又将飞剑高高抛起,手上剑指一引,令得飞剑一声清啸后陡然化为数十柄形制一样的剑影,向着手捧命盘的转轮鬼尊凶狠扑去。
一刹那,他竟对两名鬼尊同时递出杀手,而他自己则在大肚鬼王的磅礴吸力罩笼之前,身形不停地疾速起落,力争不落入大肚鬼王的引力牵制。
而在同一时刻,他施展的两道术法也已瞬间临近目标。
就见——
犀利恢弘、宛若数丈匹练的剑光侵袭下,财鬼大尊鬼爪上的两锭元宝锵然一碰,擦出一声悦耳清鸣。而祂富态苍白的鬼脸上突有笑意绽开,嘴里也悠悠吐出四字:
“钱,可通神!”
一语之后,本已即将临体的苍白剑光突然猛地顿住前冲的势头,尔后,其更是完全掉头,在拖拽出一抹惊人的弧度之后,竟又急急向着顾尧所在方向全速飚去!
另外一侧,面对着顾尧挥手射来的数十道破空剑影,转轮鬼尊也充分表现出了鬼道大尊应有的气象。
祂顿止脚步,立于原地不动,只待那些剑影即将穿体而过的瞬间,才伸手在怀中命盘上悠然一抹。
刹那间之后,数十道携带恐怖杀意的剑影顺利触及祂的身躯。只是,本来应该削其魁首的飞剑却不知为何蓦地上抬三分,堪堪从祂的顶门划过;本来应该穿腹而过的剑影也不知何故陡然斜摆,最后更是连祂的衣襟也未触及!
接下来——击其脖颈者差之一分,射其心脏者失之毫厘……
总之,数十道剑影纵横捭阖,划就无数剑气将转轮鬼尊层层包裹,可到之最后,却没有一道剑气能伤就鬼尊法体分毫!
执掌鬼道命轮,参悟命运之道,转轮鬼尊仅仅一个念头,就可令针对祂的术法无功而返。
“吾自在此,万法不侵!”
转轮鬼尊得意的嚣叫响彻这片区域。而此时刻,暂时失去飞剑的顾尧,也在大肚鬼王如影随形的吞力追击下现出一丝窘迫之态。
等好不容易召回飞剑,他先是将从财鬼大尊处反射而回的那道剑光劈散,然后才有余力摆脱了大肚鬼王的追击。
只是不等这口气彻底缓过,地面某处,黄泉鬼尊的桀桀狂笑就已紧接响起。
“北庭剑尊!你不是有剑化万千的手段么?上次本尊分身败于你手可是不服!今日,本尊倒要看看你手中飞剑到底能化出几何!”
狂笑声中,浮于祂脑后的那团浊黄冉冉升空,并开始了急速膨胀。只因祂此刻站于大肚鬼王身侧,有鬼王的千丈鬼躯作为遮挡,倒也不虞顾尧突然向祂杀至。
只见那团浊黄液团不停升空,其速似缓实急,待到它涨至百丈方圆的时候,竟蓦地一下爆散开来!
挥洒的浊黄液滴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但它们却又无一滴落地,只顾随着阴云狂风扩散开来,眨眼间就笼罩了方圆数十、上百里的空间!
“合!”
大肚鬼王身侧,黄泉鬼尊收拢狂笑,狠厉开口。
一声令下,弥漫于这方天地的所有浊黄液滴,就像收到将令的士兵般,瞬间由极静变为极动,争先恐后地向着置身于它们中央处的顾尧狂烈射去。
此时当空而舞的浊黄液滴,数量何止成百上千万?而天劫大佬因在豫州已领教过这式术法的厉害,自然也深知这些浊黄雨点不可轻触!
祂驾驭着飞剑在浊黄液滴汇成的暴雨中闪转腾挪,企图如上次般将这式术法躲过。
可是,一来这次液滴笼罩的范围太过巨大、也太过密集;二来则是,每每他冲至一处液滴稀疏的角落,站于远处的转轮鬼尊就会轻抚怀中命盘,尔后,天地之间的液滴分布就会倏忽而变——稠密处变得稀薄,稀薄处化为稠密!
总而言之,无论天劫大佬冲至这方天地那处角落,都难以完全躲过黄泉箭雨的冲刷!
在此过程中,他当然不想总是被动挨打,也想着远遁千里,彻底逃离这块区域。
只是,每次当他冲出数百里距离,位于前方空间的某处都会闪现处一道锁链样的印记,将那处空间锁住冻结,令他再难前进分毫!就像是,这方圆数百里的空间都已被……
“哈哈哈哈,北庭剑尊!本尊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你可知,这处区域天上地下已是被咱花钱买下!哪怕你用出先前那招划破空间的剑式,也是无法从这里安然脱逃的……”
财鬼大尊的桀桀狂笑响起之后,“顾尧”也终是认清了此时无法脱身的形势。
祂清啸一声甩出手中飞剑,双手手指联动瞬间掐出数十道手诀。尔后,就见飞剑剑身蓦然开始剧烈震动,每震动一下,都能从剑身上分出一柄新的剑影。
短短半息不到的时间,飞剑震动已过数万次,而在祂的身体周围,也布下了一道由茫茫飞剑组成的庞大剑阵!
“顾尧”伸手轻轻一挥,数万柄飞剑同时嗡鸣,向着奔他射来的浊黄箭雨反击而去。
剑与黄泉液珠相遇的刹那,飞剑剑身固然崩解消融,可与之相撞的液珠也是瞬间化为气雾。
见此一幕,虽然此刻笼罩于天地间的浊黄液珠仍然还有无数,可“顾尧”仍是忍不住舒出口长气,可就在此刻,远处转轮鬼尊的厉喝竟再次突兀响起。
“命运无常,生死往复!”
天地之间,本已被飞剑斩灭的液珠竟然倏忽而现,由气雾重新凝结出来。而反观“顾尧”身周,剩余的飞剑数量已不足万余,是万万无法抵挡这无尽雨幕的冲刷的。
鬼尊们的桀桀狂笑此起彼伏交叉响起。
“北庭剑尊……剑屠子……顾北庭……眼下你已穷途末路,还不交出天道雷霆更欲何为?”
此时此刻,封锁的这片天地里,箭雨交加,阴风怒号,又有磅礴外力袭身,直欲将人吞入腹中。
在此“穷途末路”的当下,被困于其内的天劫大佬却是缓缓挺直了自己的脊梁。
祂面无表情,紧闭的双唇缓缓张开,唇间紫光粲然,似有某物直欲喷薄而出……
第267章 天道剑雨
粲然紫光现世的刹那,不提远处鬼尊们齐齐色变,脸上皆是露出了或是狂喜、或是凝重的表情。
但就顾尧而言,他心里却是忍不住地生出了巨大的绝望!
先前,当他“眼瞅”着天劫大佬控制他的身体救出母亲、婴宁,并用天剑术斩却黄泉鬼尊一半法体时,还生出些鬼道大尊不过如此的念头。
可是,随着后来天劫大佬击向鬼尊们的术法接连受挫,且又被黄泉鬼尊的箭雨杀招追得上天入地狼狈不堪时,一颗心也就不由得揪了起来。
尤其是眼下,眼看着大佬已经被逼地要喷出腹中雷霆,顾尧很想提醒祂一句:“大佬兄啊,咱们的雷霆可是最后的保命手段,且其也只有一发!若是不能将四大鬼尊全数灭尽,待到身体虚脱之后,可是连逃跑的力气也将没有了呀!”
遗憾的是,顾尧这声规劝也只能在他自己的心中妄想一下——他此刻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又能对天劫大佬的行动造成多少干涉?
大少嘴唇之间,刺目的粲然紫光愈来愈浓。待到周遭浊黄雨滴再次呼啸而至时,天劫大佬再不耽搁,狠狠一口将嘴里那道紫光悍然喷出!
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爆响,将方圆百里的凄风浊雨震得瞬间停顿定格。在顾尧神魂的担忧绝望中,在四个鬼尊凝重热切地注视下,那道雷霆自从嘴里射出后就霍然体型暴涨!
初时粗如儿臂,瞬息间就涨至丈余!尔后,其更在顾尧神魂、以及鬼道大尊齐齐的诧异中轰然爆裂,刹那间分化成了近万条的纤细紫电。
世间之速,疾不过电!
又是电光火石间,那近万道的紫电已是呼啸而出,可它们冲击的方向却并未朝向场上的任意一个鬼尊,却是纷纷扰扰间,以最快的速度分别融入了顾尧身周剩余的那近万柄飞剑!
“嗡!”
又是一声惊天震鸣!得电丝加持后,那近万柄飞剑齐齐嘶啸,剑身通体上下则是噼里啪啦布满了细碎的紫色电丝。
“蝇营狗苟之辈,也就敢趁本尊虚弱之际使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呵呵,现在且尝尝本尊这手天道剑雨!”
借助顾尧身躯,天劫大佬放出了自动手之后的第一句狠话。其嘲弄之际,衣袂翻飞。刹那间,除却留下数百柄电光飞剑与周边浊雨周旋外,其它飞剑却是分成四股,分别向着四大鬼尊所在悍然扑去!
风,呼啸得愈发剧烈了,雨,也冲刷得愈加悍勇可怖。
先前,天劫大佬分化的飞剑与激射于空中的浊黄雨滴相撞,无不是崩碎消亡的下场。但是此刻,得到紫电加持后,触及剑身的浊雨固然如先前般被劈成气雾,可飞剑自身却再无一丝损伤!
四道狂暴剑雨如洪流、似闪电,在覆盖百里的黄泉雨幕中纵横捭阖,势不可当。
其中一股冲向了转轮鬼尊,迫地其再也顾不上增持黄泉雨幕的威力,只是将一道道玄妙之极的气息从怀中命盘抽出,布向身周四方。
奈何,此刻这道剑雨的威力,可与之前“顾尧”施加向祂的那数十柄飞剑不可同日而语了。
煌煌剑威临体,转轮鬼尊才发现单纯依靠命盘之力,竟无法完全抵挡眼前这数千柄电光飞剑!
在祂差一点被几道剑影削去项上头颅后,转轮鬼尊不得不身形暴退,同时又不断施展其它防护术法,终于堪堪得了个自保。
可此刻,祂却也再无先前的从容淡定了,变得狼狈了很多。
与转轮鬼尊类似,此时在另外一侧,财鬼大尊对眼前剑雨应付得也颇有几分吃力。
面对千柄飞剑的同时侵袭,财鬼大尊手上元宝撞击不断。可是,其刚刚将身周空间买下凝冻,下一刻,那处封印剑光的空间中就立时爆响不断……眼瞅着身周被冻结的各处空间上绽出的裂纹越来越多,财鬼也是一时无法,只得趁早向后遁去——哎,虽然祂的本体法身威能无边,可现在在此的毕竟只是一具通玄分身,有再厉害的术法,也用不出啊……
不同于转轮和财鬼的谨慎,面对着袭至面前的粲然剑雨,大肚鬼王表现得可就鲁莽的多了。
或许是因千丈身躯行动不便,也或许是出于对自己可以吸融世间一切的法体的自信。剑雨袭来,大肚鬼王不闪不避,反是将那张吞山巨口撑得更大了些,将从口中喷出的磅礴吸力尽数笼向剑雨。
一刹那间,得鬼王吸力加持,剑雨攒射得更加迅疾。顾尧神魂在远处看得清切,几乎直觉一道紫色流光闪过,千柄飞剑汇就的光带就已被大肚鬼王瞬间吞噬一空!
初时,剑雨入口,大肚鬼王还面现得色,更还伸出猩红长舌在唇边舔舐了一圈。
但是很快,祂那张赤红巨脸就蓦地一变,千丈身躯也瞬间弯成了一把大弓。
无数雷鸣般的巨大撞响从祂阔达千丈的肚腩中不停响起,大肚鬼王面现极痛之色,再次体会到了当初为人的最后,吃撑至肚腹涨裂的那刻。
“嗷——”祂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却是再也维持不了自从现身与此后,施加于这处空间的无尽吞力了……
唰唰唰唰唰!
凄风浊雨罩拢的这方天地中,黄泉鬼尊身形如电,在惨淡愁云间不停闪转腾挪着。
在祂身后,数千柄飞剑汇成的紫色激流奔腾不休,直追得黄泉鬼尊是狼狈不堪。
不同于转轮鬼尊和财鬼大尊那样有道缘至宝伴体,对这些袭至身前的飞剑还能抵挡一二。
此刻,因将脑后黄泉尽数化为了浊色雨箭,面临着突击而来的粲然剑雨,黄泉鬼尊是再难腾出手来稍作抵挡了。
又因法体伤势还未复原,所以黄泉鬼尊此刻只能如丧家之犬般不停奔逃。
可是身后,祂布下的层层雨幕被飞剑不断突破,使得黄泉鬼尊禁不住再次生出了颓败的念头。
难道这次依旧会像上次在豫州那般,分身被这个剑屠子灭杀么?
在豫州时,祂的黄泉大道就曾被这手雷霆剑雨破去,祂还以为这是因为那道分身修为太过弱小的缘故。
可是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修为低下的原因,分明是道属间的差距啊。
传说中的天道,真是远远凌驾于其它五道的存在么?
第268章 剑尊之死!
方圆百里的封闭空间内,剑鸣呼啸,盖过了一切的风声、雨声。
于此地设下陷阱的四大鬼尊中,除了法体不曾缩小的大肚鬼王在捂着肚子凄厉痛吼外,其它三名鬼尊皆被身后剑流追得是上天入地狼狈不堪!
这副场景入目,顾尧不知天劫大佬此刻是何观感,他倒是看得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只是,情绪高涨之余,大少心头的紧张忐忑却也是愈来愈多、愈来愈浓。
若非此刻身体不受控制,他怕是早就双手握拳,将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去了。天劫大佬这式天道剑雨确实威力巨大,但事情的发展却也没出乎他方才的预料——就在刚刚大佬怒口喷出那道雷霆开始,丝丝疲惫就已从他心底明显泛起!
而此刻,身上的疲惫之感已是越来越浓,哪怕这副身躯被天劫大佬操纵着,顾尧也渐渐明显感到一种强弩之末的意味。
他开始不停向天劫大佬传言,想要问下大佬是否还有什么未尽的手段。可神魂沟通不停发出,天劫大佬却是久不回语。直到问得急了,方才从大佬那儿传来的一个淡淡的“等”字!
等?!等什么?!等这招电光剑雨将四大鬼尊彻底消灭么?
顾尧赶紧凝神“望”去,就见,天道剑雨追逐下,黄泉、财鬼、转轮三大鬼尊倒确实是抵挡得颇为凄惶,就连远处的大肚鬼王也是形貌凄惨……
可若再细细看去,四大鬼尊此时惨则惨矣,可也没有露出明显的败相。
另外,随着对这手剑式的逐渐适应与熟悉,祂们腾挪的动作也开始变得渐渐从容起来。若任由这种形势发展下去,最后吃亏的怕还是他顾某人啊……
所以,天劫大佬口中的“等”字,所指怕和此间战斗没有关系。
那么,大佬等得到底又是什么?!
大少心头忐忑间,身上的疲惫感觉是越来越重,要不是身体此时是由天劫大佬撑着,他怕是早就从天上掉下去了。
阴风浊雨密布的空间某处,陡然传来一声犹如裂帛的巨大脆响!
惊闻此声异响,顾尧神魂的注意力,瞬时就从鬼尊们身上移了开来。
他“望”向这方空间西侧方向,就见,先前密布着锁链印记的空间边缘处,此时已然被一柄通体缭绕着刺目黑光的狰狞骨刀,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口子之内,阴风浊雨剑鸣呼啸;口子之外,则是一片崇山蔓延的不知名幽静场所。
长不过丈余的骨刀,犹如一柄手术刀般,将层层空间阻隔当成人之肌肤一划而开。它置身于空间划痕的内外交界处,刺目黑光不停散发,阻挡着这方空间再次“愈合”的可能。
遥“望”着远处那柄黑光笼罩、难以直视的骨刀,顾尧心头简直是惊诧莫名。
世间炽烈之极致,无外乎午时头顶的太阳!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世间黑暗凝聚至极点后,竟也能产生这种耀目至极的效果!
难道天劫大佬所等待的,就是眼前这柄诡异的骨刀么?
心头方生此念!下一刻,突又有一道破空锐鸣响起!
因顾尧此时的注意力已全部转向空间裂痕,所以就很清晰地看到,伴随着破空声从空间裂痕外激射而入的,是一枚巴掌大小、色呈玄黄的符箓?!
只因这枚符箓上笼罩的玄黄光芒同样耀眼难以直视,所以顾尧也一时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只能听得随着符箓冲进这方空间,位于他身后的四名鬼尊竟同时发出惊怒焦急的呐喊。
奈何,因天道剑雨未曾散去,鬼尊们脱身不得,怒吼之举也只是徒劳……
符箓冲入空间,径直射向立于空中的“顾尧”。当此时刻,顾尧觉得自己身体虽已疲敝欲死,但动一动、躲一躲的努力还是能做一做的。
可是,天劫大佬控制着这具身体却全然未做出丝毫的应对姿态。
只是将脸上那股冷漠淡定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了诧异惊怒之色。
玄黄符箓瞬间袭身,玄黄光芒肆意播撒,在触及顾尧身躯的刹那,就令他感到了一种身负泰山的错觉。
浑身上下,从头颅到指尖,被瞬息封禁。哪怕先前在阴风吹拂中不停摆动的腰带、衣袂,也像刹那间裹上了一层厚冰,定格成了静态。
至此时刻,天道剑雨之术自然再难维系,散发电芒的飞剑纷纷在鬼尊面前崩碎消融。可不等鬼道大尊们奔袭而来、欲阻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天地之间——
“锵!”
一声剑鸣,自所有人心底蓦然而响。
剑音清越,如溪水叮咚、如美人呢喃。
听上去,其缠绵柔弱,似是没有丝毫杀意。
可是,自其突兀响起、并瞬间传遍这方空间的那刻起——
风,停了,被风搅动的阴云,刹那间成了天上静止的装饰;
雨,住了,本该狂野乱舞的雨滴,也变成了一颗颗凝固在空中的珍珠。
四大鬼尊脸上惊怒焦急的表情、与祂们的动作一起被时间冰冻。
就连那柄斩破空间的骨刀、以及那枚封印顾尧的符箓,似也成了这副画布上的一抹油彩……
天地静止间,一柄古朴无奇、剑脊上甚至还染着锈迹的四尺长剑从空间裂痕外晃晃悠悠飞来。
它飞得极慢,磕磕绊绊,宛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可是,其超越了时间!更是冻结了空间!若说如此一剑为慢,那世间可还有任何快剑?!
终于,这柄锈剑“磨磨蹭蹭”地,终是抵达了顾尧的喉间。也就在如此时刻,顾大少本是应该停滞的思绪,突被一道声音瞬间唤醒。
那道声音源自于他的心底。
“小子,瞧清楚了么?比起鬼道修者来说,还是咱们人道修士更加杀伐果断啊……”
“想着只要将我杀掉,天道雷霆就可重新归位?呵呵……”
“我的第一百世啊,前世的种种羁绊,我已于此尽数斩灭!今后的路,可就全靠你自己了……”
“记住!你只有,六十年时间!”
一语刚毕,喉间剧痛传来,眼前瞬间……
一片黑暗!
(感谢书友b£jhb的5000币赏!大佬威武!)
第269章 九尾!
长剑入喉,顾尧的身躯如遭水浸泡的画卷般,渐渐变淡、模糊、破碎!
但是,直到其彻底于此地消融,在他的立身之处,却始终没有丁点雷霆的影迹显现。
那柄长剑,变得有些迷茫了……
它先是在方圆数尺范围飞旋片刻,尔后,其又快速巡飞至方圆数米、方圆数丈……
直到,它的锐鸣完全遍布了这处空间的各个角落!
最后,锈迹长剑终于停止了这种徒劳的搜寻动作。
它再次飞回到了“顾尧”粉身碎骨的地方,顿止数息后,陡然发出一声似是愤怒的惊天厉啸。
剑啸声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恐怖涟漪,瞬间斥满了这方“冰冻”空间。
但待剑啸余音散去,长剑踪影已是全无,随其一同消失的,还有最开始那柄劈开空间的骨刀、以及之后那枚将“顾尧”封禁的符箓……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这方空间西侧边缘的那道裂痕自行修复完全,置身于空间内的四名鬼道大尊才渐渐回复了意识。
眼前所见,阴风浊雨肆虐依旧,可独独已经失去了它们针对的对象。
鬼尊们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声剑鸣响起的那刻——若没有那声剑鸣……再对比眼下空空如也的空间,祂们甚至会怀疑先前经历或许只是一场梦境。
可是,那道惊颤神魂的剑鸣毕竟还是不容忽略的啊!并且只要一联想到隐于剑鸣背后的那位,鬼尊们就连开口商议的心思都绝了大半。
最后,还是大肚鬼王先耐不住这种憋屈后怕的沉默气氛,率先巨口一张,撕扯出一条宽阔的空间通道,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尔后转轮鬼尊和财鬼大尊也有样学样,纷纷施展本命神通,离开了这片令祂们神伤的场所。
黄泉鬼尊是最后一个离去的。离去前,祂将遍布这方空间的浊黄液滴全部收回,回首观望着终于回复平静的阴蒙天地,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浊气。
今日布置于鬼道而言,实可谓是一败涂地!
以那位以往的行事来看,其既已出手,这顾北庭是必死无疑了!
可是,可是天道雷霆若真的被其所获,那比之维持眼下状况,实则也是强不了多少呀。
唉,真是愁煞鬼们了……
鬼尊们身影既已散去,这处空间的封印自然也就渐渐解除。
又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在这片瓦砾残存的冥域一角,突然再次闪出两道身影。
两道身影中其一者顶上无毛、身着一袭普普通通的百纳僧衣,面容平和慈悲,竟是一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
但是另外一人!其身穿玄色衮服,头戴紫冠,体形也是奇伟高大……
祂方一现身,头顶之上立有祥云涌结,脚下大地也有白莲竞相开放,道不清来路的诵咏祈福声不绝于耳,无尽的檀香气息也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这就仿佛,凡祂所立之地,即为冥域中央;凡祂威严所及,天地也当四时应和。
这装扮迥异的二人现身于此,神念探出,先前此地发生的种种一幕,竟再次在祂们眼前如影像般呈现:从那顾北庭误入鬼尊陷阱,到之后的外相天劫降临,再到紧接而来的那场大战……
直到最后,骨刀破开空间、符箓封禁狂徒、冻结时空的锈迹剑影将六千年前的人道剑首瞬间斩灭!
虚空中展示的浮影变故丛生,引人遐想。可是这两人,或者应该称这两位神道大尊看着眼前已经发生过的影像,却是久久没有开口交流一二。
直到眼前光影散去良久,一者威严、一者平和的声音才终于接连响起。
“北庭剑尊那个狂徒,终于还是回来了,可是刚回来就被新一代的人道剑首给……”
“是啊!天道雷霆失窃已过六千年。这下,不知又要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唉……”
最后两声长叹,几乎是同时响起。
……
芳草遍地的密林某处,小狐狸婴宁缓缓睁开了自己紧闭的双眼。
眼前所见,勃勃绿色渲染大地;稍稍抬头,入目所及无不是高度足有数十丈有余的大树。
可是,即便周遭尽被林木环绕,可此地却丝毫不给人阴暗逼仄的感觉。
追究其原因……
小丫头顺着从树梢间隙洒落的温煦竭力仰首望去,只见在头顶天空的正正中心处,此时正有一轮烈日在肆意挥洒着自己的煌煌光热。
“若是没有记错,此刻时节应该已入寒冬了吧……”
因刚刚苏醒,脑中思绪尚未连贯,所以婴宁一边打量着周遭景象,一边蹙眉扶首,竭力回忆着莫名来到此处的缘由。
她的目光从天上缓缓收回,开始梭巡四周,理所当然地,她马上就发现了那名距她不远、此刻依旧在地上趴伏着的妇人。
“大娘?大娘!”
陡然看见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顾母,婴宁当即一个激灵冲上前去。
她将顾氏小心扶起,探其脉搏,确定顾氏身体无恙只是陷入昏迷后,悬着的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之前发生的所有一切,开始在脑中断断续续忆起。初醒的迷茫渐渐敛去,此刻充斥于婴宁心头的,已经全部化作了对顾尧的担忧。
“重华哥哥,你把我和大娘从鬼蜮救出,但你自己怎么办?”
……
因见顾氏一时没有苏醒的迹象,所以婴宁抱着她休憩片刻后,就决定先暂时从林中走出。毕竟,虽说这方林地看上去静谧安逸,但到底不是久留之地啊。
身负起顾氏,小丫头开始在密林中寻路前行。因她本是狐妖得道,所以出林一事于她而言也算颇为容易。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婴宁就已背着顾母行至林木边缘,而就当她踏出树林,远处之景扑目而至的那刻,小丫头的身躯竟是瞬间一滞,一张俏脸上也同时蕴满了震骇至极的神色。
在婴宁脚下,绿草茵茵遍布山野,无尽蔓延。
在这抹翠意的尽头,在其与天上日光交接而汇的大地端点,却是一座高山拔地而起。
阳光绚烂宛若亘古不变,草地青翠展现勃勃生机。
而那座置身与绚烂和青翠之间的高山,也似仙家居所,独居一番意味。
高山表面,还有无尽祥云笼罩,那层云雾缭绕浮动,似为高山穿上了一层薄薄的云衣。
从婴宁这个角度自然能将远处之景尽收眼底。
她看得清切,远处那座高山雄踞大地,极似一只趴伏着的巨大白狐。
而环绕着高山的浓稠祥云,则飘飘然直上天空,云朵在山脊之后分成了九股。
婴宁眼中所见……
那分明是九条直探青冥的狐尾啊!
第270章 阴兵过境
愁云浮空,月影昏黄。
江州首府金华城外的一处不知名荒山上,一名十七八岁、模样俊美的青年,在一窟山洞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先前在冥域中的一番经历,犹如画幕碎片般在他脑中渐渐拼接完整。
他缓缓抬手拂向自己脖颈,理所当然的,那处肌肤光滑平整,根本就没有一丝伤痕。
“所以,大佬兄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你的料想之中?就连这具傀儡虫卵化就的身躯,也完全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么?”
回想着先前在神秘空间和天劫大佬的一番对话、回想着自从“穿越”到此后,自己所历经的种种一切。顾尧目光闪烁不休,心中实在有些难以定夺。
“天道雷霆?人道剑首?第一百世的转世身?还有……今后的道路也只能靠我自己来走了么?”
接踵而至的疑问涌上心头,叫人一时接受不能。想来也是,像这等涉及到一个人出身根底的绝密问题,世间又有何人不会产生类似的怀疑?
可是,当顾尧再次回想今晚那场大战,尤其是想到最后那柄几乎可以冻结时空的慑人剑影时……
心中的种种疑问当即就像触及到烈日的冰雪,纷纷开始融化开来。
以那柄长剑展现的风采,天劫大佬当是必死无疑!
话说这个念头也不知怎的就从他脑中突兀生出,并且还带给他一种确定无疑的感觉。
并且,天劫大佬临终前的那几句遗言,也莫名令他生不出丝毫怀疑的心思。
这就像是一个人,他可以怀疑朋友,怀疑妻子,可他最不可能生出怀疑、且最为相信的,永远是他自己!
笼罩于顾尧心里最深处的那抹阴影以及最大的担忧,终于在此刻轰然破碎。
可大少却一时感受不到任何的欢欣和轻松。
以天劫大佬的说法,他身负天道雷霆,今后的路怕是有些不太好走。
并且,他只有六十年时间!六十年后,他的踪迹就绝对会被他人发现,若那时他还不具备独战一世的战力……
“咳咳……”
喉头猛然翻涌,大少一时不察被口水狠狠呛了几下。
“独战一世?!呵呵,哈哈,呜呜……前前前前前世兄啊,你特么还真……看!得!起!我!啊!”
最后一句自语,顾尧几乎是一字一顿低吼出声。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起四大鬼尊高达千丈的雄伟身躯,还有那柄轻易斩破空间的骨刀,以及那枚大小不过手掌、却又重愈泰山的符箓。
当然,最后自然也少不了那柄快愈流光、几乎超脱于时空之外的锈迹剑影……
……
在山洞里躺着思考完人生后,大少才终于在肚腹发出的“咕噜噜”叫唤中回过神来。
白天,他潜卢府、闯县衙一刻不闲,早就将投喂这具身体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至于后来身险冥域被诸道大佬围攻,就更不会将心思投注到这座荒山了。
而此刻,眼瞅着这具躯体成了今后的唯一依靠,顾尧也只能咬着后槽牙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
第一件事,他得先将这具饿得够呛的躯体喂饱,然后再想一想该去何处寻找婴宁和母亲。
“天劫大佬啊,看看你这事儿做的,临死前也没告诉我将母亲她们二人送到了哪里,这让我去何处找寻?”
嘴里嘟囔着一些抱怨碎语,大少伸手按地想要爬起。
可是,他竟一时没有起来!
“咦?!”
一声惊诧过后,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的疲敝之感,才犹如开了闸的洪水般,瞬间将他整个身躯淹没。
理所当然的,大少再次摔躺在地。他伸出双臂重新做出尝试,可惜双臂疲软,腰间、腿部也同时传来阵阵酸麻,让他的努力再次以失败告终。
“难道是因为天劫大佬在冥域口喷雷霆,才让这具躯体也受到了那种被掏空的后遗症?”
“不!不该是这个原因!这具身体乃是由傀儡虫卵孕化而成,天生强健无比。并且,口喷雷霆后的疲累感固然强烈,可我现在已能适应……断不该让我虚弱至此的!”
大少思绪疾转,快速思索着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
“难不成是饿的?!”
百思不得因由,顾尧最后无法,只得咬牙将身体挪到洞壁边缘,又忍着酸痛摆出五心朝天的姿态。
他想试试叩心问道,看看是否是因为修炼出了问题。
可是——
“我的法力,我的法力怎么没啦?!”
再次一声惊呼后,顾尧心神一松,又一次歪倒在地。
他记得很清楚,以往将神魂寄入这具身体,每每叩心问道下,他的感觉其实和原先身体一般无二——在这具身体的气海空间内,同样有一道横贯苍穹的狰狞闪电,也同样有一柄体长三寸的袖珍剑影。
但是这一次,别说是什么闪电、剑影了,他就是将思绪浸入气海这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一身修为皆已被封禁。此时的他,不再是什么金丹人仙,就是一个普通凡人!
无尽的失落彷徨像潮水般汹涌而来,顾尧歪倒在洞壁深处,思绪停顿,大脑空白。
独战一世也好,寻找母亲也罢,这一切的根本就在于这一身修为。若修为被封,他又将徒之奈何?
肚腹之中的饥饿感觉越发强烈了,顾尧在地上委顿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将一切抛诸脑后,先将五脏庙祭饱再说。
他挣扎着缓缓起身,意外感到身上竟有了一丝力气,话说这一发现也令他的信心蓦然升腾了一些。
距这窟洞穴不远处有几条低矮山岭,顾尧记得岭上有些野果树,或可帮他做充饥之用。
对于那些野果,说实话大少以往是不屑一顾的。凭借着这具身躯的强横,他这段时间烤全兔、吃熊掌、啃虎鞭,宛如此地的霸王一般,嘴里何时尝过一丝素食?
奈何此刻虎落平阳,只能将就糊弄了。
……
凭借着绝大的毅力,顾尧一路爬行,终于抵至山岭,爬上了一棵野果树。
昏黄月光映印下,山岭周围干裂的树枝随风轻摆,在夜色中宛若厉鬼,让他再次想起之前在冥域的种种遭遇。
压下心头不适,大少轻轻摘下一枚青黑色的野果。
他将野果凑至嘴边,尚不及张嘴,突然——
莫名的狂风无由涌起,卷起漫天沙尘。
透过天上无尽枯枝败叶的间隙,顾尧看到距他不远处,竟有一队身披甲衣,通体冒着黑色阴气的兵卒在林间匆匆而过。
那队兵卒步履强健,视崎岖山路直如平地。并且他们行军路线平直霸道,丝毫不懂弯折,遇树而穿、遇石则潜。
这是,阴兵过境!
(写得心塞,均定不到50,算是起点最差的吧……)
第271章 聊斋之野狗
陡见阴兵过境,顾尧好悬没一下从树上摔下来。
这世上,生而为人哪有不怕鬼的。即便是这些鬼物有了编制、顶上了阴司神属的名头,那也是令凡人能避则避的存在。
要说先前,大少“贵”为不受阴司钳制的金丹人仙,自然不必将这些阴兵放在眼里。奈何此刻修为莫名被封,身体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也只能乖乖躲在树上,战战兢兢地盼着那队阴兵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大概也算是接连受挫后的否极泰来吧,大少窝于树上发现,那队阴兵浩浩汤汤行动甚速,竟丝毫没有顾盼四周的意思。那领头的鬼将骑着骷髅骨马在队伍前后不停地来回呼喝,貌似今晚这趟差事还十万火急?!
“瞧它们行进的方向,貌似正是潞阳府……呵,难不成它们这趟差事还和小爷之前在冥域的那场大战有关?”
眼瞅着风霁云散,阴兵们的身影距他也是越来越远,大少心头放松之余,忍不住轻声嘟囔了一句。
话说他这句无心调侃其实还真就说对了!
今晚,潞阳府阳信县辖域阴司一夜被毁,上至阴司城隍、下至鬼域居民,竟无一幸存!
此事一出,江州境内阴司尽皆震动。要知道,江州可不比豫州,执掌生灵轮回的阴司势力还是颇为强大的。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查出阳信县阴司覆灭的原因,金华城隍下了死命,调集附近阴司鬼差尽皆赶往那里。
而也正因阴兵们将心思全部放在了赶路上,顾尧才在它们的眼皮子底下捡回了一条性命。否则,行军于荒山终于得见一具鲜嫩血食,鬼差们才不会舍得留他条命呢。
眼瞅着最后一个鬼兵身影渐渐消弭,顾尧也就将心思重新放在了眼前野果上。
他张开嘴,不顾擦拭果皮上的污迹,就先狼吞虎咽干掉一个。复又伸手取来一只,送至嘴边。
“咯嘣!”
嗯?这次啃果子的声音有些不对啊!
初冬夜晚,山上云雾时聚时散,也导致了月辉播撒下的大地晦明不休,让人极易忽视一些发生于自己身边的事情。
因听着刚刚吃东西的声音不对,顾尧心头立时警铃大作。
他再次将身体变成“木头”,停下了身上一切动作,只顾将双耳竖得笔直。
“咯嘣,咯嘣……”
硬物被嚼碎的声响开始变得清晰可闻,顾尧尽量将身体贴紧树枝,缓缓扭头向声音来处望去。
距他约莫十数丈的山岭低矮之处,因为月光难以照拂,所以呈现出一片晦涩难明。但那一声声咀嚼硬物的声音,分明就是从那里传出!
顾尧瞪着双眼,竭力向那处看去。初时,因那里实在太过黑暗,大少哪怕将眼眸瞪得酸痛难忍,依然没有一丝发现。
不过紧接着,随着一具残破的身躯从黑暗里蹒跚冲出,月华映印下,顾尧的呼吸当即就是一滞——
这?这是行尸!
心头震怖尚未压下,下一刻,又有一头皮毛残破、偶露白骨的巨大野兽从阴影中紧随扑出,只是轻轻一撞,就再次将行尸压于身下。可以吞下一头牛犊的巨大兽吻大大张开,露出里面熏黄发臭的尖牙,埋头轻轻一撕,就将行尸的一条大腿扯下。
“咯嘣,咯嘣……”
咕噜,顾尧喉头一滚,慢慢咽下一口口水。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金华城押着城隍为百姓拔除“瘟毒”的时候,闲暇之余曾听李若眉讲过,他们道督卫有一项日常性的工作,就是替山河阴司神只处理一些不经意间惹出来的乱子,他们将这种任务称作为神只“擦屁股”!
就拿眼下这种阴兵过境来说吧,每次阴兵过境,因鬼差们行进范围太广,都免不了会惊扰到一些地下长眠的尸体。
一般尸体皆是死物,自然不会受到阴兵们的影响,可也保不齐某些尸体因机缘巧合接引了一些月华精粹,从而有了行动能力。
阴兵一至,这些误入妖鬼之道的行尸出于本能的畏惧,哪怕阴兵不欲拿它们怎样,它们也会竭力遁逃,拼命远离阴兵视线。
慌不择路下,这些行尸闯入城镇村落的事例时有发生,为了避免百姓的恐慌,事发之地的道督卫都会第一时间出手,将这种骚乱提前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是,就如前文所述,截至目前,江州金华城因先前黑山老妖李成儒的缘故,已经数百年没在这里派驻过道督卫了。
如今黑山老妖已是身死,想来道督卫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派人将这座东南重镇重新接管。
可惜,那也已是日后之事了,那时的远水哪能解掉眼下的近渴?
趴在树上,顾尧眼睁睁看着数丈外的行尸野兽将爪下的猎物撕碎吞下。他的身体抖若筛糠,再次体会到了身为凡人的无力。
咀嚼骨头的声音已经停下,但这只状如大狗的尸兽明显还未吃饱。
它一面伸出腥臭腐烂的舌头舔舐着嘴角的残渣,一面翕动鼻端环视四周。
方才它就闻见了,这片山岭附近飘散着一股活物的鲜味。那等血食,不知比刚刚吃下的腐肉美味多少!
循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尸兽缓缓向着山岭上方爬去。顾尧此时已是别无他法,唯有一手抱紧怀中树干,一手轻轻攥紧了身边一条枯枝,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脑中,再次响起了天劫大佬对他的“殷切期盼”。
“独战一世?呵呵……”
嘴角扯出一抹自嘲,大少就欲先下手为强。但就在这时——
“徒弟?徒弟!老道我终于找到你啦!”
山岭另一边,冷不丁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哪怕顾尧此刻命悬一线,都忍不住甩眸瞥了一眼。
那里,一名须发花白、身着破旧道袍的麻脸道士正站在明煌煌的月光下,一脸殷切激动地紧盯着树上的他。
因为山岭遮挡的缘故,这道士是肯定看不见山岭这边的状况的。
不待顾尧回应,老道已是兴匆匆地从山丘下面爬起,他手足并用,须臾间就爬到了山岭之上、顾尧所在的大树底下。
“徒弟!徒……”
兴奋热情的呼唤声戛然而止,老道一脸懵逼,双目愣愣地看着距自己脑袋不足一尺之遥的狰狞尸兽。
“……弟。”
这最后一个字,已是细微得几不可闻。
(本章改自聊斋志异《野狗》篇。)
第272章 入我仙门,寻渡有缘!
月光清冷瘆人,大树底下,一人一兽、一生一死面面相觑。
顷刻间的顿止后,也不知是哪个先动的手。那头黄牛大小、形如野狗的尸兽蓦地嘶吼一声,脖颈上残存的黄毛根根竖立,两条前肢一搭地,就猛地往后窜退了三步。
同时,那麻脸道士也是脸上惊恐一闪而逝,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快速扯出了一叠五颜六色的符纸。
这二位陡一照面,不想着先行出手杀敌,却是双双摆出一副忌惮防御的模样。如此做派保本归保本,可却也不经意间露了自己的底细。
尸兽的嘶吼声瞬间变得高亢了,四条兽足同时发力,就向着老道急吼吼冲去。同一时刻,老道也蓦地惊叫一声,将手中符纸尽数往前抛去。
五颜六色的纸符当空爆开,散成一滩乱七八糟效用不明的污浊烟雾。尸狗一时不察只身冲入,当即就被兜头糊了个七荤八素。
前冲的势头蓦地受阻,尸狗迅速后撤,把身体从烟雾里拔出。它一面摇头摆尾做着清醒头脑的动作,一面龇牙咧嘴,威胁着道士最好不要趁机偷袭。
可是,生死危机下,又有哪个愿意叫对方如愿?
顾尧趴在树上向下看去,但见老道脸上已是布满了狠厉之色。他的身体缓缓前压,右手也再次向怀里慢慢探去——哪怕此刻顾尧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他的怀里实则已是空空如也!
老道的色厉内荏,无疑让尸狗再次生出了警惕之色。它乃狗尸成妖,机缘巧合之下才好不容易诞生了灵智。平日里欺软怕硬谨小慎微,将一双狗眼的效力发挥到了极致,自是不会做出阴沟里翻船的傻事。
只是,虽说眼前道士有些摸不清虚实,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有真本事的样子。再加上从头顶之上时不时传下的“芬芳”诱惑,尸狗一时竟有些踟蹰了……
短暂的心理斗争后,对血食的贪念终究战胜了一向的谨慎。尸狗伏下身子,就准备对老道发起第二次冲击。
可就在这时——
“畜生!给老子死来!”
身旁树上,一名身手矫健的活人突然从树枝上跃下。那人双手持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双脚一落地就高高抡起,作势要向尸狗砸去。
这一刻,尸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蓦地一下消散了。话说它早就知晓这棵树上有活人,只是没想到树上活人竟是一名青年男子。
尸狗残存的记忆里,它生前最后就是死于一个人类的棍棒之下,此时陡见棍棒再次袭来,再加上另一侧老道的步步紧逼……
最后,这条野狗化作的尸兽竟是哼都未哼一声,扭头夹起尾巴就此逃去。
眼瞅着尸狗终于彻底逃离了自己的视线,顾尧这才将手中木棒随手一扔,蓦地一下委顿倒地。
方才在树上,他看出了老道装腔作势的做派,自然也看出了尸狗孤注一掷的凶险。
显而易见,若他不闻不问,只顾自己战战兢兢待在树上,那最后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故而,为了自己的小命儿着想,顾尧也只能尽量收拢起身体好不容易恢复的丁点体力,豁出一切放手一搏。
幸运的是,这次拼命的结果还算尚可。
明月映照下,大少慢慢挪动身躯靠在了大树上。他调转目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似是还未从方才惊变中回过神来的麻脸老道。
“老道长,”大少斟酌着语气,蹙起了眉头,“您老刚刚叫我什么?徒弟?!呵呵,道长怕是认错人了吧。”
顾尧一句话问出,处于发愣状态的道士才终于像是找回了肝胆,收起了那副惊恐的神态。
他先是理了理自己本就破旧的道袍,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了一些,然后才向顾尧微微做了个稽首。
“小居士,贫道可没有认错人!你可知,你与贫道有师徒缘分。为了寻你,贫道在这江州可是已经找了有大半年了呀。”
与你有师徒缘分?你已经在江州寻了本少大半年?
老道云山雾罩的回话无疑让顾尧心中疑窦大生。结合前世今生的经历来看,这家伙明显就是一个骗子老神棍啊!
顾尧抬头,再次细细打量老道,但见这位老兄身着破旧的百纳道袍,形体落魄。一张麻脸上两只小眼睛不住地滴溜溜转着,实在与好人的形象沾不上边啊。
一般而言,骗子骗人必定是有利可图。顾尧再次低头看看自身——先前为了摘取野果,他身上衣袍已被尽皆磨破,至于银两钱财等物更是丁点都无,除了自己这副还算俊美的模样。
呀!不会是……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大少蓦然间脸色一变,他的身体不自禁地往树干处缩了两缩,看向老道的目光也瞬间变得冰冷起来。
他有些后悔把木棍给扔开了……
此刻,他身体上的疲累虽然已经有所缓解,但还是有些站起不能。若这个老道真如自己所想得那样,那,那还真不如叫野狗给活吞咯。
大少心头忐忑间,突然瞅见老道猛地伏下身子,伸手向他胸口处探来。
“不!你,你这老兔子想干……”
一声斥语尚未说完,老道却已是将手从他胸口处收回。
道士摊开自己手掌,仔细打量着掌心处的物事,似对顾尧的无端怒意毫不介怀。
“也是难为你了,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此刻在老道的掌心处,正躺着一枚拇指大小、淡黄色的半透明琥珀。
顾尧记得很清楚,这枚球形琥珀乃是当初他在赶往潞阳府新月书院的路上,在救下宁采臣父子时,从那四名杀手手中获得的。
他后来入潞阳,进金华,一路灭鬼斩妖,历经曲折,却不知为何始终没舍得将这枚琥珀舍去。
直到后来在这座荒山将傀儡虫卵孕化成分身,或许是由于分身年幼如同婴孩的缘故,他才特意将琥珀留下,权当自己送给自己的玩物……
大少记得在这枚琥珀珠里凝有一颗稻米粒大小的梨核。
梨核表面布满着白色纹路,那些纹路蜿蜒曲折如书法般勾连聚合,竟能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入我仙门,寻渡有缘!”
第273章 名门大派
“你,你就是当年在金华城内,仅用一碗开水和一枚梨核,就种出一棵梨树的‘种梨道人’?!”
因眼前道人的形象与自己臆想中的实在是相差太远,所以顾尧这句话中怀疑的语气也就远远大于问询的味道了。
前世看过的聊斋故事中,他熟悉的不过只有寥寥几篇,而《种梨》这则故事正好就归属其中。
故事中的道士施展术法时举重若轻、浑然天成……以顾尧现在眼光来看,实在不像是眼前这个麻脸道士能做出的事情。
另外,想到了聊斋,顾尧又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在意识空间里,和天劫大佬的那场对话。
聊斋故事皆是在此方世界发生的事情,但为何在他前世数百年前,就有文人将这些发生在“未来”、且又是发生在“异世界”的故事诉诸在了纸端?!难道那个文人也是天劫大佬某一世的……?
天劫大佬,您这布局,可真是够深远的啊……
心头升起强烈的感慨、又带着丝丝的恐惧,顾尧双眸不禁有了些呆滞,从而也就没发现当他问出方才话语后,麻脸老道脸上竟是有了些赧然之色。
“呃,那个……‘种梨道人’可不是贫道,他实际上,实际上是贫道我的一个师叔啊!”
你的师叔?顾尧抬头,目光灼灼盯紧了老道。眼下,他可还未完全相信此人呐。
“……十多年前,本门江玄荐江师叔在金华街头施展‘种梨’术法,惩戒那名吝啬的卖梨人只是其一,他真正的目的,实则就是留下这枚梨核、也为本门留下一份善缘呐!”
老道的叙述渐渐变得顺畅起来,声音也莫名有了些激动。
“江师叔于去年羽化逝去,临死前特意将贫道叫至他身边,将他当年种梨一事合盘托出……在他遗言的最后,又郑重至极地交代贫道,让贫道我前往江州寻到那名手持梨核之人。”
“江师叔说那人是老道我命中注定的徒弟,更是我们……门派重新崛起的希望,叫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寻到,千方百计也得叫他拜我……额……”
说到此处,麻脸老道突然住口不言了。倒也是,任谁话说到一半,若是发现听众面色不愉、目露愤懑,怕是都难以将话题继续下去吧。
“小居士,你这是……”
“道长!从你方才话里透出的意思看,你出身的门派如今已经没落了?今日你欲收我为徒,实则也不过是因为派中长辈曾做过预言,说我是你们门派复兴的希望?说到底,你不过是想拉我作苦力罢了!”
请别苛责大少此刻心情烦闷,说出的话语也就显得十分生硬。
今晚冥域一场大战,本就已令他心疲力竭,更不必提天劫大佬对他还有“独战一世”的殷殷期待。
对了!他还得设法先寻到母亲和婴宁!
而此刻,竟又有这么一位面貌猥琐、来路不明的老道士,在想着给自己本就不轻的肩膀上,再加上一副莫名其妙的重担……
话说大少想要搭理他才怪!
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入老道的“陷阱”,又知晓了老道对他殷切也并非是馋他的身子。顾尧背靠大树眯眼小憩一会儿后,心情也就渐渐重新安定下来。
考虑到眼下夜深人静,而自己暂时也确实无自保之力,倒也不能令身前老道因被拒绝而懊恼,并进而生出些别的危险心思。
于是大少决定先用言语安抚下老道。
“道长,您老口口声声说想要在下拜您为师,可小子如今还不知,您老归属何家仙派,您这仙派中,又有什么拿手厉害的神通术法呀?”
大少略带调侃的语气虽然透着一丝不恭,可听到老道耳里却无异于仙籁绝唱。
他连忙咳嗽两下清清嗓子,做好了推销,哦不,介绍的准备。
“小子,要说咱们道派在修行界,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存在呀。远的不说,咱就先从这大梁的立国之战说起吧……”
“小子你可知晓?大梁之前的那个朝代乃是大周。两千多年前,大周朝朝堂昏庸,更有天下各处天灾人祸不断,遂引得大梁太祖揭竿而反……”
“表面上看,咱们这修行界与凡间俗世牵连不深,追求的也不过是超脱二字。但实际上,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妖鬼,大家既然皆在此方天地共存,就不可避免的通上一些款曲……”
“人世间改朝换代的战争规模越来越大,自是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一些仙派在人间的势力和产业,甚至更进一步波及到了仙派自身!”
“自那时起,凡人间的争斗固然是愈演愈烈,而归属不同道别的门派间,也渐渐生出了无尽的嫌隙和摩擦……”
“在各方势力争斗不休之际,因为咱们门派在占卜一道上足够惊艳,故而也就成了各方竞相讨好巴结的对象……”
即是说到了门派往日荣光,麻脸老道的脸上也就不自禁的生出些矜傲向往之色。顾尧坐在一旁耐着性子听其述说,可在心里却已是备好了一盆冷水。
“因为擅长卜卦,咱们仙派派弟子行走人间,不知帮那大梁太祖算出过多少动兵的良辰吉时,又避开过多少敌人的明枪暗箭……”
“而在修行界中,与咱们仙派交好者,也每每能做到料事于先,从而夺得那些令人眼红的机缘……”
“在当年那场改天换地的战乱中,咱们仙派左右逢源出尽了风头,威名实可谓是盛传天下,旁的咱也不用多提,你可知,就连如今在大梁朝凶名赫赫的道督卫,当年也是由咱们道派老祖先行提出,然后才由各大仙派选取优秀弟子组建而成的呀!”
长长一番自夸之语,老道连口水都没咽几下就一口气吐了出来。
说完之后,其还不忘挺直脊梁冲顾尧露出一抹略带骄傲,以及暗藏嫌弃的微笑。
那意思分明是说,小子,今天老子这样的修行大派肯屈尊降贵收你这个病秧,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特么竟然还想着拒绝?!
第274章 修仙者说
“老道长一番话,可算是道尽了门派往日荣光……就是不知,如此厉害的一个仙派,擅长的又是趋吉避凶的占卜之术,最后怎么就突然落寞了呢?”
顾尧冷不丁横插进来的一句话,好悬没让老道略带得意矜傲的面容抽搐过去,不待老道作出应答,大少继续抽冷子补刀。
他蓦然间“恍然大悟”,语气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在下明白了!道长,您方才一直坚持要收我为徒,让我担起复兴仙派的重任……呃,小子在此斗胆问一下,如今在您这仙派中,到底还剩下几人?哈哈,您该不会告诉我,眼下仙派中,就仅余你一人了吧……”
本是一句打击调侃的玩笑之语,顾尧说完后,抬眼所见竟是一张蕴满讪讪尬笑的麻脸。
“真就剩你一个人啦!!!”
这一次,语气中的惊讶可不是装的。
……
“小居士,你身为凡人百姓,对我们修行界的事情那是肯定不清楚的……”
既被顾尧猜出了道派目前所遇窘境,麻脸老道也就不敢再自吹自擂地炫耀,说出的话,也终于接起几分地气来。
“修行界,也就是你等凡人眼里的修仙界,其实并不像常人想象中那样空明高远、瑞气万千。朝游北海暮苍梧那样的神仙人物确实是有,数量其实还特么不少。可是,那等人物在凡人眼前展现的形象,难道就是他们的本来面目吗?”
“小子,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超脱!超脱世俗物欲,超脱世间有形的、无形的枷锁和羁绊,最终达到‘冷眼视人间,弹指一万年’的缥缈境界……”
“表面上看,这种追求的结果就是一种‘无欲’。但实际上,在追求这种‘无欲’的过程中,所体现的恰恰就是人之为人最大的欲*望!”
“小子!世间之人谁不怕死?凡人怕死,故而潜研大道本真,创出修行之法!”
“修者怕死,故而殚精竭虑,只求能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
“人仙怕死,故而哪怕名讳已经从那生死簿上消去,依然孜孜不倦苦修仙道,只为能将寿元上限再次提高!”
“金丹人仙之后还有外相高人、通玄大能、天象圣者……是!他们确实各个神通广大,道法通玄。可是,你以为他们就不会死么?他们,其实也怕死的狠呐!”
“最后再说说那些站在各大道属之巅的道极大尊们。没错!大尊们寿元悠久,生命之漫长,几与天齐,实可谓是远远超出了凡人的想象!”
“可是,道属之巅还是会死的呀!你说祂们历经了成千上万年的修行,好不容易将自身大道修至极致,岂会甘心静待岁月流逝,人枯骨消?!”
问出这句反问,老道的语气已是变得极其严肃悲愤,搭配上他那张猥琐中又透着天生胆怯的麻脸,竟蓦然有了几分滑稽之态。
可是顾尧却没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老道的话引人深思,再结合他今晚在冥域经历的那场战斗、以及天劫大佬在识海空间的讲述,顾尧心中其实已是深以为然。
像这等涉及修行根本的道理,实不该从老道这样一个堪堪入道、连金丹境界的边儿都没摸到的人口中说出的。
顾尧缓缓抬头,目光暗暗凝聚,想要从老道脸上窥出一些蹊跷。
话说他方才故意出口调笑人家,不过就是想在打击老道的气焰之余,再顺便摸摸对方的虚实。实在是没想到这么一个猥琐胆小的老头,竟也能说出这么一番直指问题本质的道理。
记得方才他本欲是想问出老道门派落寞的原因的,实在没料到老道竟是用这么一番道理来回应自己的问话。
难不成老道所属仙派落寞的原因,正是和他刚刚揭示的“修道本质”有关?
“好了,话题有些扯远了,谅你这个凡人小子也听不懂。你不是想知道咱们仙派消亡的因由么?呵呵,虽然你小子如今还未拜师,可那也是迟早的事,像这等道派大事倒也不好一直瞒你,贫道我先姑且挑几件与你说说……”
老道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得顾尧瞬间偷偷支棱起了耳朵。
“小子,咱们道派所遇灾祸,无非‘怀璧其罪’四字!早在数十年前,派中长老们就已卜算出咱们道派有此一劫,可是,对此劫难咱们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对方施为……”
“当然,坐以待毙的事情只要不是个傻子,一般人都不会甘心认命。早在算出道派劫难伊始,派中长老们就已经开始了暗中布局。”
“为此,江师叔远行江州金华街头‘种梨’,而贫道这么一个道性基本为零的废物,竟也突然得到派中垂怜,特许在江师叔身边侍奉左右。”
“在道派即将遭难的时候,江师叔将这一切与我和盘托出,并传授了我感应梨核的术法,随后就遣我暗中离开了道派……”
“江师叔言语间隐约透露,道派之所以选择老道我,一者是因为我五行皆损、命格极贱,极易被敌人忽视。还有就是因为老道我乃半路出家,熟悉人世间江湖中的一切鬼蜮伎俩,脸皮儿也算不薄……”
言说至此,道士一张老脸缓缓抬起,猥琐的三角眼睛精光四射,盯紧了顾尧。
“小子,你落在老道手里,这声师父是叫也得叫,不叫也得叫!寻仙问道,乃是别人求都求不得的机缘,你自己可得想好咯!”
被老道双眼盯得后背莫名有些发毛,大少不禁先赶紧感受了一下身体状态。
话说自方才吃了野果后,他的体力终于开始恢复了,奈何这种恢复速度实在是慢得可以!他几乎都没信心恢复得如常人一般模样。
另外,体内法力依然被牢牢封禁者,而这,也是老道将他误认成凡人的根本原因。
“哈哈,老道长,您老口口声声说要收我为徒,那是不是最好两厢情愿为好?俗话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呢!另外,您既然想收我,可这仙派名称、以及您老的名讳可还未告知在下啊,是不是有不诚之嫌?”
谈及道派名称,老道脸上不知为何又显出了刚开始的那种讪讪表情。
不过他自己的名讳倒是告诉顾尧了。
老道俗家姓刘,单名一个“能”字……
第275章 逃跑不能……
东平府位于豫州北境,乃是北出豫州的必经所在。
只是,虽然这座府城归属豫州,可与同样被豫州管辖的凤翔、淮阳两府相比,其无论是在风物气象,还是百姓安居方面,都远远胜出后面二者良多。
究其内中原因,无非就是因为这座府城与雍州交界。而雍州,则是大梁皇统之所在,是大梁境内当仁不让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等一切的中心。
这天,在东平府顺德县城外的一条官路上,一老一少两条相伴偕行的身影,吸引了众多同样在这条路上行进的百姓的目光。
那两人中身形靠里者,乃是一名身披皮袄的年轻人。那青年约莫十八九岁模样,长得眉清目秀俊美无俦,简直比城里那些官宦家的小姐还要好看。
虽然他身上皮袄有些破旧,做工也不甚精细,可偏偏这么一件不甚合体的袄子套在他身上,却愈发显得他身姿挺伟、仪容不凡,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含羞带怯但又热烈大胆的目光。
与这名年轻人相比,走在道路外侧的那名身着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模样就谈不上有多好看了。不!事实上,那老道士顶着一张麻脸,目光猥琐、体型瘦矮,非但与“好看”二字不搭边,就是将其放到戏台上的一帮丑角当中,那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如此一老一少、一俊一丑对比强烈的两个人物招摇过市,正如那漆黑夜空中的萤火虫,真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而这俩人当然也不是别人,正是本书的主角顾尧,以及那个俗名唤作刘能、死活都要将大少收归门下的麻脸老道了。
话说自顾尧和这刘能老道士在金华城外的荒山相遇那夜算起,距今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自那夜相遇开始,刘老道在向顾尧表达出收徒意愿后,就死皮白咧得缠住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他俩天定的缘分,根本不容丁点拒绝。
天定的屁啊!
行于路上,每每想起老道一脸得意地念叨起“天定缘分”四字,大少就不由恨得牙根儿痒痒。
天定的缘分?就长得您老那样?!那还真不如让本少当日被野狗子给一口吞咯!
虽然那夜为了安抚住老道,顾尧也借机套出了老道的一些机密。不过那完全就是身体不适之下所做的无奈之举,于他自身而言,当然不想像个傻子似的被老道三言两语忽悠,从而稀里糊涂拜老道为师,再顺便替老道扛起“振兴仙派”的重任。
这近一个月来,虽说顾尧的体力始终都在恢复。但令他冒火的是,他体力恢复的速度实在是有些太慢了!时至今日,他单手出拳的力道也不过就百八十斤,距曾经的巅峰状态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要知道,早在这具身体只有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可以徒手与熊罴直面相搏了呀!
而至于他身上法力,呵,对不起!依旧处于诡异的封禁状态!
按照顾尧自己的估计,这种“法力封禁”应该也不是令人绝望的永久状态——这从时至今日,依旧在他身上一点一滴不停恢复的体力就可看出。
只是,体魄的恢复可以寄托于天长地久的熬练,那修为的解封又该从何处寻找契机呢?
难不成……
似是想到了什么,行进中的顾尧眼神一亮,蓦地一下放缓了脚步。而这个动作也令跟在他身侧的刘老道瞬间一顿,一张麻脸上也同时透出了丝丝紧张神色。
感受到刘老道瞥向自己的戒备眼神,顾尧脸上不露声色,只是暗中撇了撇嘴,心头再次生出些许无奈。
其实从江州金华一路至此,顾尧也只是在刚开始的那几日因身体虚弱而行动不便,从而不得不依靠刘老道的搀扶照顾。不过之后,随着他体魄的日益恢复,大少心头也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别的心思。
拜老道为师,他是万万不肯的,至于以后帮老道振兴仙派,那更是绝无可能之事。
时至今日,顾尧依然没从老道口中问出其所属仙派的名称。每每当他谈起这个话题,老道必会顾左右而言其它,而这,自然也令大少对老道那夜讲述的一番话生出不小的怀疑。
既然内心深处不愿接受老道,更是已经将其隐隐认作了骗子神棍,再兼之体力已经有所回复……大少自然也就不甘心受这老道钳制了。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在豫州荒郊某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内,在刘能老道陷入深沉的睡眠之际……
“天生腿疾难以行走”的顾大少,自顾自悄悄起身,远远离开了刘能老道的身边。
那次重获自由,天性谨慎的顾尧可谓是将自己好不容易回复一点儿的体力压榨到了极限!
他连夜一口气行进了上百里路,途中穿山林、趟小溪、过村镇……目的无非就是想远远甩开老道,让这老杂毛绝了祸害自己的心思。
只是,当他第二日黄昏气喘吁吁抵至一处市集,尚未来得及汇入往来的人流,一条瘦削有力的胳膊就陡然从身后穿出,一把攥住了他的一根胳臂。
“小子,贫道我寻得你好苦啊!”
时至今日,顾尧依旧记得当他那天霍然回首,夕阳映照下,老道那张又是疲惫又是得意的麻子脸。
之后一段时间,顾尧也曾故技重施,使劲浑身解数从老道身边逃过几次,可无论他逃向何方、跑出多远,每次都能被老道给寻到。
既然逃无可逃,大少后来也就死心了。虽然每次出逃老道为寻他是历尽了波折,可对于每次逃跑都只能面临的唯一结果,顾尧自己其实也是心累不已。
对了!既然想到了出逃、想到了出逃面临的唯一后果,那就不得不提一下老道每次都能寻找到他的方法了!
老道寻人,靠的一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觅踪术法,二也不是什么玄奇诡异的道门法器。
他用的竟是占卜之术!
对!你没看错,就是那种在街上随便摆个摊,再竖上一面书有“仙人指路”四字大旗的老神棍,所惯用的那种欺骗愚民愚妇的铜钱卜卦之术。
第276章 吾日三卦吾身
“怎么了小子,是不是又动起了逃跑的心思?”
顾尧身侧,刘能老道见顾尧行速骤然放缓,禁不住眼角一跳,捏着嗓子冷哼出声。
他一面左手一翻,动作夸张地排出三枚铜钱;右手也同时从怀里掏摸出一具表面斑驳的古旧龟甲,在顾尧眼前晃了两晃。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大少,他刘老道已经做好了随时占卜的准备,他顾尧若是想逃,那就尽管逃一个试试!
眼瞅着老道又摆出了这副阵仗,大少心中虽有些蛋疼,可脸上还是立刻现出了浓浓的笑意。
“呵呵,老道长,瞧您说得。时至今日,小子对您的本事可是领教颇多,心中也是佩服得紧的,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哼!谅你小子也该有了些自知之明!”
老道沉着一张老脸,将手上物事慢慢收起。
“其实占卜之道虽然玄妙,可也不是不可传授之术,只要你能诚心拜贫道为师……”
“嘿!道长,顺德县城到了呢!你看那城门外的告示处围着那么多人,是不是有什么热闹可瞧?咱们也赶紧过去看看吧!”
一句话将老道再次提起的拜师一事揭过,顾尧当即就加快脚步往城门方向赶去。
他知道,为了彻底杜绝自己逃跑的心思,老道一定不会放任他独自汇入人流的。
于是他在疾行途中偷偷回首顾望,果然,老道虽在他身后无奈地摇着头,脸上也是一副苦恼可惜的神色,但其两条老腿已是不自觉地快速甩开,竟是不允许顾尧离开他的视线一瞬!
真特娘的一只老跟屁虫啊!
因为心头恼恨,顾尧不由将满腔怒火尽皆灌注在两条大长腿上,直迫地追在他身后的老道气喘吁吁狼狈不已。
别看大少此刻如此作弄刘老道,其实这一个月相处下来,顾尧心中对老道的观感除了不满于他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外,其它一切已经不像最初那般讨厌了。
因为经过这一个月的观察,顾尧已是看出,老道的模样虽然不咋地,可他的为人品行倒也还算尚可。
从江州金华行进至此,他俩一路所经府县可不止一座两座。这些府县中,富庶之地固然是有,但绝大多数还是如大少曾经到过的凤翔、淮阳二府一般的穷困模样。
每每行至这些苦难之地,刘老道都会短暂顿足,为当地百姓施一些力所能及的援手。
因他修为不高,故而能提供的帮助也就不大,只能做一些诸如超度亡灵、勘察风水之类的小事。
可是事情虽小,情却为真。在他做这些善事的过程中,顾尧因被他时时看着,所以也能切身感受到老道确实是出于一副慈悲心肠。
除了对穷苦百姓饱含同情外,老道的占卜之术也给顾尧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虽然他每次出逃皆屡屡折戟在了这手占卜术上,对这种术法实可谓是恨之极深,但不可否认,占卜一道确实具有某种鬼神莫测之能。
其实对于占卜,顾尧以往都是嗤之以鼻的,没办法,前世作为一个理工男,讲究的就是一个唯物主义。这方世界虽然有妖魔神鬼,但因大少以前从未接触过占卜一道,故而也就对它的威力没什么概念。
还好,近一个月斗智斗勇下来,刘老道算是为大少这方面的匮乏狠狠地补了一课。
论及占卜,老道这一个月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一句话——“吾日三卦吾身”。
没错,诸位看官没有看错,刘老道这句话里最关键的那个字确实是“卦”,而非是“省”!
每日清晨,老道睁眼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卜上一卦。他将卜算用的铜钱按某种规律排开,再配合上那枚斑驳的龟甲,从而就能算出今日该向何方出行,哪条道路最为安全、哪条道路妖鬼山匪最少。
待到午时,趁有闲暇,老道再卜上一卦,以看看午饭该去何处寻摸,或者确认下脚下之路行进得可还准确、前方路上的强人们是否正在“中场休息”。
到了傍晚,于夕阳余晖里,老道还会继续卜卦。他要算算晚上该去何处歇息,就寝之处可有强盗歹人、或是魑魅魍魉环伺暗藏。
此外,除了这日常最重要的三卦外,老道每每还会在心血来潮时突然驻足卜卦。有时他会算算正准备下筷的饭食里有无剧毒,有时又想看看即将躺下的床榻下有无杀手。
按照老道的说法,如今他也算是自己仙派仅剩的独苗了,那灭门的仇人指不定此刻正满天下找他呢,他当然得凡事保险一点。
而至于这些繁琐的、事无巨细的占卜是否有用……呃,还特么别说,在顾尧和老道同行的这一个月中,他俩路上还真投过一家黑店,当时那店掌柜在给他们提供的饭食里下了蒙汗药……而这种种一切,最后皆被老道给卜卦算了出来!
……
除了擅长占卜以及富有同情心外,顾尧对老道的其它做派说实话就有些看不上眼了。
老道此人遇事常瞻前顾后,这种性情说委婉点是谨慎,实则不过就是胆小罢了。
就如同眼下,眼瞅着顾尧像条游鱼似的冲向顺德县城张贴告示的城墙方向,老道的身形虽在大少身后紧紧缀着,可他心里却已莫名生出了几分不安感觉。
从金华至顺德,这一路行来,他对于城墙上的告示之类是能避则避!
眼下天下大乱将起,兵荒马乱也已初现苗头。故而一般来讲,诸如城外告示上描写的内容一般也无外乎两种——不是官府悬赏能人入山剿匪,就是大户召集异士降妖除魔。
似这等风险极大的勾当,老道平日里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斤两,度度亡魂、寻寻风水还勉强胜任,但若要他操刀子去和强盗妖鬼干仗,那可真就要他老命了。
刘老道一辈子谨小慎微,不曾行差踏错。他却不会想到,自己奉师门安排即将收为徒弟的那个家伙,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第277章 这哪里是徒弟分明就是祖宗啊!
顺德县城门告示墙处,此刻熙熙攘攘聚满了出城入城的贩夫百姓。
等到刘能老道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才发现自己“天定”的宝贝徒弟已是站在了人群最前方,正竖着耳朵听那嗓门嘶哑的衙役再一次宣读起告示上的内容。
“……王家客栈有妖鬼滋扰人间,官府特募异士前往降妖除魔,事毕将悬赏纹银三十两……”
“……南山镇林地有野狼出没,袭扰周边百姓牲畜。望有壮士能挺身除害,官府定会重重有赏……”
两张告示上记述的内容,果然没有出乎刘老道的意料。等到那官府衙役将将宣读完毕,老道当即出手抓住顾尧,就要将他扯出人群。
却没想到,往日里体魄“羸弱”的青年,今日却是出奇的坚韧,刘老道好歹也算是入道境的修士,这随意一扯之下,竟未能撼动这小子身躯分毫。
‘咦?奇怪!怎么感觉这小子力气又变大了?!’
心中虽生出几丝惊异,可老道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打算。
他抬脚绕到顾尧跟前,指指告示,又伸手拍拍顾尧肩膀,语气玩味。
“怎么?小子,有兴趣?”
“嗯,确实想出手试探一二……”
“屁!就你这副刚刚病愈的身躯,尚不及常人强壮……竟妄想着降妖除魔、插手妖鬼之事?还是速速随贫道我退去吧!”
一言未毕,老道双手陡然发力,因他这次默运了几分法力,所以生拉硬拽下,终于还是将顾尧给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只是拖拽过程中,老道却是没有发现,他手中的顾大少虽在不由自主地被牵扯前行着,可顾盼回首间,一双眼眸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墙面上那两张告示。
确切地说,他此刻关注的主要是那张客栈闹鬼的告示!
话说这一个月来,他始终未找到解禁修为的方法。直到方才在官道上行走,脑中灵光一闪间想起了自己以前可以吸收妖鬼死后残留的煞气,并进而将那些吸收入体的煞气化为自身法力!
‘就是不知如今这副躯体是否还有那种能力?若是依旧可以吸收煞气的话……恢复修为的契机或许就在这里了吧?!’
……
顺德县城的一处简陋客栈内,刘能老道打发走了跟在身边不住献着殷勤的店小二,一脸不悦地走回客房,“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屋门。
“哼,讨赏钱讨到了贫道头上,真真没个眼力劲儿!道爷若能出得起这份儿赏钱,哪里还用得着住你家这间破店?”
老道嘴里嘟囔着走至屋内案桌处,瞥见顾尧依旧是一言不发坐在一侧发呆。话说他倒也知晓这小子此刻心情不愉的原因,所以也并未多加理睬,只顾自己照旧将那几样祭拜祖师的器具摆了出来。
案桌之上,老道摆好了两根香烛,供起了一尊牌位。话说他这副牌位倒也奇怪,其上平整光滑了无字迹。
顾尧先前讯问老道师门出处未果时,也曾暗中研究过这尊牌位的蹊跷,确认其真就是一尊普普通通的无字木牌。
按着老道的说法,唯有祭拜无字木牌,才能将道派历代先师的尊讳牢记于心。可顾尧从与他这一个月的相处来看,老道此举,明显就是害怕自己的行迹被灭掉他们道派的凶手发现。
呵,真真是“谨慎”到家了。
摆好了香烛、牌位,老道又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了那枚表面斑驳、遍布细碎裂纹的古旧龟甲。
他将龟甲置于牌位正前,然后才整理衣冠、焚香执礼,肃起面容朝前拜了三拜。
从顾尧这个角度看去,老道祭拜的对象非是那副牌位,竟像是牌位之前摆放的那枚不起眼的龟甲!
联想到自己一路上每次逃亡,老道皆是靠着这枚龟甲卜出了自己的逃跑方位;再加上老道在城门处阻止自己观看告示的举动,顾尧心头那团怨火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呵呵,老道长,您对这只龟甲如此崇拜,竟将其放于祖先牌位之前……想来您出身之道派,怕不会‘也’是属乌龟的吧?”
一个“也”字,将老道一路藏头露尾的行迹,与他那至今不肯道出名讳的道派等同起来,充分体现出顾尧此刻的怨念之深。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祸不及先人”皆是一条通行于世的潜规则。所以顾尧此刻怨愤间道出这么一句,理所当然令老道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小子,贫道瞅你也像读过几年书的样子,怎的说话如此没轻没重?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但无论如何,你也是不该辱及贫道的出身道派的。你要知晓,待你日后拜贫道为师,想起今日的荒唐言行,定会感到……”
“好了好了道长!您怎的又将话题扯到了拜师上面?在下于此最后重申一遍,本人日后哪怕是死,也不会投身于你这连名字都不敢透露的仙派的……”
“你!你小子!真真气煞我也!要不是先师们百般确定你与我派有缘,老道此刻就想把你给……”
“把我怎样?将我杀了么?!”
顾尧脖颈一弯,将脑袋凑到了吹胡子瞪眼的老道眼前。
“最后再说一句,烦请您老杀掉我后,帮我占卜一处上好的墓地,毕竟咱俩之间其实也并无什么实质性的恩怨,您杀我,也算是滥杀无辜不是?”
“你!”
顾尧的撒泼耍赖,明显让刘老道一腔郁愤无处发泄。最后他竟是一撩衣袍,重重一膝盖跪在了桌案之前。
“历代先祖啊!求你们泉下有知,睁开法眼好好看看吧,你们让贫道寻找的哪里是什么徒弟啊,他……他分明就是贫道我的祖宗呀!”
……
徒弟也好,祖宗也罢。反正当刘能老道将一腔激愤在道派先祖牌位前宣泄完毕,他终究还是得站起身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顾小子,关于咱们道派的名讳你也不用太过在意,只要你日后拜贫道为师,这些许小事你自会知晓……呃,贫道知你依旧对我在城门处,阻你观看告示的举动心怀怨念,其中缘由你待贫道慢慢讲来……”
得,说来说去,刘老道还是没将自己的道派名称和盘托出。
不过当他说及自己远离告示的原因,顾尧还是耐住了性子,作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
且先看看从老道嘴里,能蹦出怎样一番“道理”吧。
第278章 拜师是可以考虑滴,可是……
“小子,如今天下大乱将至,哪怕是这小小县城贴出的告示,咱们也是能躲即躲的呀!”
话语微顿,老道见自己的经验之谈出口后,顾尧脸上不见思索之态,倒反是露出了明显的鄙夷之色,不禁皱起眉头加快了语速。
“小子你休将贫道的话当作耳旁风!天下乱至,必有大妖巨魔乘势而起!你看那告示上所写不过数头野狼、亦或是一两只妖鬼……但在这些不起眼的野兽小鬼背后,指不定就藏有从深山幽林里跑出来的积年老怪!”
说到严重处,老道的语气渐渐变得愈发凝重,可眼前的青年却依旧是一副不屑怀疑的神色,这让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不禁腾地一下再次“复燃”了。
“顾小子!贫道最后再说一遍,你如今可只是区区一个凡人,最好有些自知之明,远离话本评书里所谓的‘侠义’行为。再说,降妖除魔自有朝廷的专门机构应对,想来若不是顺德只是一座小小县城,那告示上所述的凶鬼怕早就被人给灭杀了吧……”
“您老嘴里所说得降妖除魔的专门机构,该不会就是之前提到的道督卫吧?”
顾尧的突然开口,打断了老道的苦口婆心。而老道听他问出这句话,脸上愠怒之余,也适时显出了一丝诧异。
关于道督卫,他在第一次向顾尧“推销”自己道派时确实提到过那么一嘴,没想到这小子竟已是记下了。
“没错,大梁道督卫确实专司剪除妖鬼、以及督查天下道派之责。只是因为这个衙门日常行事低调,又被梁庭刻意隐藏,故才在民间声名不显……”
“哦,原来道督卫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负责除尽天下的凶妖恶鬼么?既然这个机构有机会天天接触到作恶的妖鬼,那又当如何加入呢?”
“小子,提到道督卫就有些扯远了,贫道先给你讲几段亲身经历,好叫你知晓贸然揭取官府告示的凶险……咦?等下!你方才问我什么?如何才能加入道督卫?!”
“腾”地一下,正欲开启长篇大论的刘老道猛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他目瞪口呆,眼皮一眨不眨紧盯着坐在自己对面、一脸惫懒之色的年轻人。实在没想到身为普通凡人,这小子敢于插手官府告示也就算了,如今竟还妄想着加入道督卫这等倒霉到冒烟儿的机构?!
道派先师们费尽心力为自己选中的这个徒弟,原来竟是如此一个又楞又横的人么?
这真真就是贫道的祖宗啊!
“祖……哦不,小子!加入道督卫,贫道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说你此刻只是一个凡人,就算你日后拜贫道为师、踏入了修行之道,若没有名门正派的保举引荐,想入道督卫也只是痴心妄想。”
“欲入道督卫还需要道派举荐?咦?对了!小子记得咱俩初次见面时,道长曾夸口过,当初道督卫还是在道长祖师的提议下才最终设立……就是不知如今欲加入这个机构,道长若举荐的话还济不济事了?”
“废话!当初设立道督卫离不开咱们道派的大力支持,贫道若是开口说情,定能保你小子入那督道大门……不对!可恶!小子!你竟敢套道爷我的话!”
“哗啦”一声,刘老道身后的木椅被他一下撞倒,由此可见老道心中激愤实在已是溢于言表。可就在这时——
“道长,其实让小子拜你为师,也并不是实不可为之事。”
“嗯?!祖……小子你说什么?你终于答应要拜贫道为师了?!”
“拜师之事好说,不过小子这里还有一个条件。”
“拜贫道为师,学习仙道、踏足长生还有条件?呵,普天之下这怕也是独一份儿了吧。好吧,贫道且先听听你有何条件吧。”
顾尧蓦然间将话题转至“拜师”的举动,终于令刘老道心头的愤懑渐渐平息下来。他转身扶起倾倒的木椅,长吁口气恢复长者的做派。只是在看向顾尧时,时不时颤动几下的眼皮,透露出他心中实则也是充满了忐忑与期待。
与这倔强的小子相处将近一月,今日终于算是从他嘴里听到了同意拜师的意愿。
拜师还要讲条件么?希望你小子别太为难本道爷。若你提出的条件太令道爷我难堪,待日后将你收入门墙,哼……
“呃,其实这一个月相处下来,道长对小子应该也有些了解了吧。小子自幼读过一些书,又曾耳濡目染茶馆酒肆里的说书人讲过许多仙人伏妖的故事……”
“故而,小子其实从小就向往着可以有朝一日得遇良师,踏身仙道……”
顾尧说到此处,微抬眼皮悄悄看向刘能老道,发现那道士早已端坐在了木椅上,脸上也重新挂起了初见面时的那副矜傲表情。
“可是,在小子的料想中,既身为仙师,那就定然神通广大,急公好义!不说侠行天下、主动寻摸那些祸害人间的妖邪凶鬼吧,最起码当不平之事降临眼前,不能总想着抽身躲避不是?”
老道的脸上开始现出尴尬之色,可顾尧的叙述却还在继续。
“老道长,与您相处这一个月,您这手趋吉避凶的本事,小子算是领教了个十成十;可你口口声声宣称的震慑宵小的手段,我可是丁点未见啊。”
“道长常言,道派先祖昔年荣耀加身,连那人间帝皇、天上谪仙都将其奉为上宾。想来即便如今门庭衰落,可那些先祖们遗留下来的玄妙术法,您应该也多少掌握了一二吧?”
“而眼下却正有两个机会叫小子我开开眼界,一是这座顺德城内王家客栈有凶鬼作乱袭扰人间;二是城外小镇有野狼出没祸害百姓。只要道长能任选其一,除魔卫道……”
说到此处,顾尧突然住口不言,只管抬起眼睑将一双玩味的眸子,看向了脸色重新变得阴沉下去的刘能老道。
“小子,若贫道除去王家客栈里的妖鬼,或是灭掉城外那几只野狼,你就同意拜我为师?”
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刘老道盯着顾尧,咬牙切齿问出疑问。
“不!在下的意思是,只要道长接下这两份差事的其中之一,关于拜师一事,我将会慎重考虑的。”
“你!!!”
第279章 随道爷我斩鬼去!
齐安坊,乃是位于顺德县城东北方向的一处坊市。以往,虽说这片坊区地处县域边缘、居住的也多是县城中的平民百姓,但因顺德县距雍州极近的缘故,溢出效应下,此坊倒也说得上有几分繁华气象。
可是自一个多月前,齐安坊内本就寥寂的几分繁华竟是突兀消失:街面上不见了行人,店铺也纷纷歇业。尤其是到了晚上,居住于此的百姓更是在太阳落山前就早早地闭紧了门窗,像是生怕夜深人静之刻,从那门外突兀闯进某些食人的邪祟似的。
事实上,这一个月来,坊间百姓有此畏惧举止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只因这片坊区内确实有鬼。
而这闹鬼的根源之处么……
……
中午时分,冬日灼灼。此刻,在顺德县城齐安坊内的一条街面上,正缓步行来三道人影。
三道人影中位居最前者,粗衣短打、肩搭抹布,竟不知是从哪家客栈跑出的小二。只见他一路行来,时不时点头哈腰、抬手向前虚引两下,明显是在做带路的动作。
而在小二之后,跟着的却是一老一少。老者是一名麻脸道士,他在小二的带领下虽在亦步亦趋跟着,但其一路行来面色凝重愁苦,也不知是在权衡着什么。
与老道的心绪沉重不同,跟在他身侧的那名面容俊挺的后生,脸上却是蕴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他一路行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周边的萧条街景,仿若此趟行程不是寻鬼之旅,倒似是一场郊游。
之前在客栈中,顾尧在使出激将、以及布下拜师“诱饵”后,老道绝不触碰官府告示的原则终于被他一举突破。
依着老道的意思,揭榜做事前最好能先将“敌情”好生勘察一番。顾尧见他言语躲闪间似还下不了最后的决心,故而又特地冲出房间寻来店小二,在许下丰厚赏银后,终于说动其为他和老道引路,以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闹鬼的王家客栈。
此刻,经过小二一路指引,他们终于进入了告示上所说的齐安坊。也就在这时,引路的小二渐渐止住了脚步,脸上也慢慢透出些畏惧。
“二位客官。”
小二指了指街道尽头,大约距他们里许远处的一幢三层小楼。
“那闹鬼的王家客栈就在那里了,小的……小的现在是不是可以……”
小二吞吞吐吐间语焉不详,顾尧看他神色,哪还猜不出其心中所想?
他随手从老道包袱里摸出一粒碎银,无视着老道陡然变黑的脸色,微一甩手就将银子抛到了小二手里。
“嗯,这一路上倒是劳烦小二哥了,此刻王家客栈抬眼可望,小二哥当然可以回去了。”
收到了承诺的赏银,那小二的面色顿时大喜。
“多谢公子赏赐!多谢公子赏赐!”
他一面不住抱拳作揖,一面缓步后退,准备赶紧溜之大吉。
但是突然——
“对了!小二哥请暂且留步!”
顾尧提高嗓门的一声轻喝,瞬间令小二脸上的表情重新回复忐忑。
他极不情愿地顿住后退的脚步。
“敢问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小二哥,方才在下倒是忘记问了,这王家客栈闹鬼一事是从何时开始的?还有,关于这只鬼物,你可曾听说过它又是一个什么来历?”
顾尧抬脚走至小二跟前,话说他之所以有此一问,只因方才在路上,他将所有精力全放在了思索如何灭杀鬼物、以及如何吸取恶鬼死后的煞气方面。直到此刻见小二要走,才蓦然反应过来连最基本的信息还未询问呢。
至于站在他身旁的刘能老道……
大少眉梢一挑,眼角微斜。果然,老道此刻依旧是紧闭嘴唇一言不发。话说自从先前诱逼老道接受自己的“条件”后,老道就摆出了这么一副吃了苦瓜的模样,所以顾尧此刻也不指望他能主动出头打探告示上的事情了。
“哦!原来客官问的是王家这只鬼物的来历啊。”
闻听不用自己继续引路,小二明显是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他此时心头也产生了对这一老一少来此目的的好奇,但只要不用自己继续深入,那就什么都好商量。
“关于这只鬼啊,据说乃是王家客栈的掌柜王林,于一个月前在返回顺德的路上所遇。”
“话说那一日阴雨绵绵,王林在赶路之时,竟偶遇一位冒雨而行的女子。因见女人美貌,王林就主动贴上去撑伞叙话,结果没说几句就知晓了女人无家可归的窘境。”
“王掌柜当下就‘恻隐’之心爆发,不顾随行小二的劝阻,竭力将女子带回了家。”
“只是回到王家客栈没几日,就传出了王掌柜暴病而亡的消息。等到又过了几天,当日那名劝阻过王林的店小二也不知为何一命呜呼。”
“因王家接连出了两条人命,顺德县衙自然也不好一直视而不见。奈何捕快、仵作去了王家调查来调查去,却始终探不出二人的死因为何。直到后来从王家逃出了一个丫鬟,声称见过那名外来的女子揭下身上人皮露出鬼身后,才终于让一切疑问水落石出!”
“因家中客栈出了恶鬼,所以王家人已尽皆在这段时日做了鸟兽散。连带着客栈周边的诸多住户也是搬离的搬离、躲避的躲避……”
言说至此,小二看看顾尧,又着重瞅了瞅依旧一言不发的老道,终究还是压不住心中好奇。
“客官,您们二位来此,该不会是想除去那只鬼物吧?小的这段日子可是听说了,因县城闹鬼,县尊大人也是急红了眼,频出告示招募高人。”
“而那鬼也是奇怪,据住在周围的街坊邻居们说,虽然他们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客栈中有厉鬼凄嚎,可却从未见过鬼物出得客栈大门……”
《道缘图录》有云,非邀而不能出入门户者,小鬼也。
果然,小二长长一番叙述刚刚讲完,老道脸上的苦色已是一扫而空。
“走!小子,随道爷我降妖斩鬼去!”
第280章 干事前得先摸底
辞别小二,刘老道一路风风火火领着顾尧直抵王家客栈跟前。
因此时天光依旧大亮,所以倒也不虞魑魅小鬼突然跳出害人。
走到紧闭的客栈门前,顾尧见老道从怀里抽出一枚黄纸打底、朱砂书就的符纸。
法力微微一催,符纸瞬间燃起诡异的绿焰。
“屋里果然有鬼!”
眼看着符纸顺利燃尽,老道脸上的神色也愈发显出几分轻松。
于是顾尧心里也就有了底。
看来藏于这间客栈中的,果然是只不入流的小鬼。
“道长,这里虚实已经打探清楚,是否现在就去城门揭榜?顺便再请些官府衙役以作见证……”
按着顾尧对大梁官府的了解,欲得告示上书就的赏银,你就必须得拿出铲除妖邪的证据,可是鬼物“死”后无踪无迹,若是没有官府中人在旁看着,单凭他们的空口白牙怕是没人相信呀。
另外,三十两纹银的数目实可谓是不少。以大少这一个月同老道的相处来看,老道也是个爱财的……
虽然他此刻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入客栈,可一想到这次灭杀鬼物还得仰仗老道,故而也不得不暂时压住性子,并为老道的灭鬼行动又寻出了一股动力。
‘三十两纹银啊!想来老道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也会勠力助我斩鬼吧……’
顾尧调转身躯,就准备发足向城门方向奔去。可就在这时——
“等等!卜还未占呢!你急什么急?”
开口喝住顾尧的举动,并在后者不耐蛋疼的目光下,老道施施然伸手入怀,掏出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儿。
他先是将三枚铜钱塞入古旧龟甲,轻微晃动几下,又闭眼默诵祷告一番后,才一把将铜钱从龟甲内倒出。
铜钱落地后开始滚动,并于顷刻后躺平静止。
虽然顾尧不通卦象,可也能明显看出自铜钱落在地上后,刘老道本是淡然自矜、胸有成竹的神色竟是瞬间变了。
“老阳乾南,吉中带凶!呼!幸好贫道谨慎,否则就要在这儿栽跟头啦!”
“小子,走!咱们去城外南山镇,会会那几只野狼去!”
……
因已答应了顾尧,要在灭鬼和杀狼中二择其一,所以老道见卦象上显示灭鬼恐有些凶险,当即就拉着顾尧赶往了城外遭遇狼灾的南山镇。
在前往南山镇的路上,大少和老道的表情,与他们之前奔赴王家客栈时就像调了个个儿。
老道脸上虽说不上十分轻松,但先前的愁苦之色却也是一扫而光。
毕竟,和铲除可能会带来凶险的厉鬼相比,当然是灭杀几只野兽更为容易了。
虽然他此刻也想不通为何区区一只小鬼,也能令卦象上显出几分凶险……难不成灭掉这鬼物后还会引来些别的邪物?
相比起老道此刻的轻松心态,顾尧这次就有些十分蛋疼了。明明眼瞅着就能灭杀鬼物、验证下心中猜测,却未想到最后竟败在了一场玄里玄乎的占卜上。
刘能老道,话说你这胆子到底该有多小?
另外,灭杀寻常野兽,可是无法吸取煞气的呀!所以大少行于路上,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将老道再次“劝”往王家客栈。
一路迤逦,在二人全力赶路下,不久就到了野狼为祸的南山镇林地。
这里,约莫该算是一个小村落吧。枯叶落尽只余枝桠的萧瑟林木间,孤苦伶仃点缀着十几间小小的茅屋,几乎不见什么人烟。
行于田间路上,顾尧环视着周遭迥异于县城热闹的荒僻清冷,心头不由地微叹口气——这种地方,应该才算是大梁当下绝大部分地域的真实风貌吧。
两人好不容易在村里寻到一名面容凄苦的老农,刚欲向对方探听下关于野狼袭扰的信息,就冷不丁从身侧一间茅屋里奔抢出一个粗衣凌乱、一身邋遢的中年妇人。
“儿啊,我的儿啊……”身形枯瘦的妇人悲天跄地,抱住了门口一棵老槐痛哭不已。
“唉——”老道身侧,那名老农见此一幕也不说是上前搀扶一把,只是愁眉苦脸发出一声长叹。
“诚如二位所见,这些,还有这……”他伸出手臂颤颤巍巍指指几乎无人的村落、还有旁边那位哭号的疯癫女人。
“都是那群畜生害的呀!”
“……大约是在一个月前,咱们这片村子外突然来了一群野狼。它们几乎每天夜里入村,先是祸祸光了村子所有的牲畜。等到吃无可吃的时候,就开始对村中百姓下起了毒手……”
“这群畜生十分狡猾残忍,专挑村里的幼童、稚子下手。等到村里连续被害数人后,官府才终于插手其中。”
“可是,每次当有捕快衙役守夜设伏,那群畜生竟像是提前预知般,当夜竟不再进村!可当官府力量一撤,它们又定会卷土重来!”
“因我们这座村子临近树林,官府也不敢冒险入林去寻这群畜生的踪迹。故而来回这般折腾几次后,官府也变得惰怠起来,后来听说只是在县城之外贴了张告示敷衍了事?”
老农神情悲切,手扶着顾尧、老道,只管将心中苦水倾倒而出。说到后来,更是声称村中百姓因见狼祸久久不散,有能力者皆已背井离乡迁徙他处,独留下他们这些了无依靠的老弱病残,在村中孤苦等死……
“道长……”
安抚好老农后,顾尧与老道相携走到了村边一处林木边缘。
虽说大少此刻依旧没有放弃“劝”老道返回王家客栈的念头。但一想起周边这片受野狼肆虐的村落,他就觉得先让老道灭掉这群野兽也是极好的。
没有丝毫意外,老道再一次摆出了占卜的家当。
只是这次,当那三枚铜钱从龟甲中跳出落地后,竟是没有躺倒,反是纷纷竖立在了地面之上。
这次占卜,竟罕见的没有卜出丝毫结果!
“老道长,这是?”
眼瞅着老道脸色迅速变红、直至转黑,顾尧对这种诡异现象不明就里,忍不住开口相问。
“原想着这里不过数只野兽,凭贫道的手段该是手到擒来……万万没想到这里竟也有这么深的浑水啊。”
老道转身,一张麻子脸正正对向了顾尧。
“小子,你记住。自古只有人心最为难测,也最为凶险。眼下这副卦象不出,想来该是在这狼群背后,还牵连着某些人居心叵测的龌龊念头。”
“走吧,也算老道我命衰,偏偏摊上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咱们还是返回城去,再去找那只小鬼的麻烦吧。”
走了几步,他复又扭头,眺望着身后夕阳映照下,这片树林的某一处方向,
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浊气。
第281章 得加钱呀!
第二日,不等天光完全放亮,老道就早早将顾尧从床上拖起,赶往了顺德县城门方向。
既然不得不拿王家客栈那只鬼物开刀,其中可能潜藏的风险老道也顾不得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贴于城门处的那张告示揭下,以防被他人捷足先登。
毕竟,这桩悬赏可足足有三十两纹银啊,难保不会被一些饿疯了的亡命之徒插手觊觎,从而坏了他刘能老道的好事。
哼!这次除鬼,他不但徒弟要收,赏银更是要一分不少地全拿到手!
等到二人紧赶慢赶走到城门处,发现城门不过才刚开不久,绚丽的朝霞透过县城门洞挥洒而出,映得贴于墙面上的两张告示熠熠生辉——几如银子一般。
还好还好!银子……哦不,告示还在。
老道轻抚胸口长舒口气,抬脚就准备向张贴告示的那面城墙走去。
谁知刚刚踏出两步,袖口就被人给轻轻扯住。
老道回头,不解地看向顾尧:小子,之前不都是你火急火燎地想要哄骗道爷揭榜么,现在怎的……?
面对老道的疑问目光,顾尧并未开口说话,只是冲城门戍卫处呶了呶嘴。
顺着大少指向,老道调转视线,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只顾寻那张请人驱鬼的告示了,竟未发现在城门哨所处,此刻已不知为何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了众多进出城门的百姓。
人群围拢的中心处乃是两人,其一者身着七品浅绿官袍,须髯及胸,不怒自威,莫不是这顺德县的县令?
至于另外一人,其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身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洁白道袍,瞧模样却是刘能老道的某个同行?!
瞧着远处被众人恭敬围拢于中心处的白衣道士,顾尧就觉刘老道的身子微微一颤,他虽猜不出刘老道此刻心头所想,但也能明显感到,其本是激昂的情绪瞬间就有些萎靡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要知道,昨日入城之际,那些守门的差役对老道是看都未多看一眼的呀。
而此刻,眼瞅着那名白衣老道也是远道而来,竟能惊动此间县尊亲自出迎!
哎,要不总是说,有些人就是特么祖师爷天生赏饭吃呢。
也不知出于种什么心态,刘老道告示也暂时不揭了,拉住顾尧就往不远处的人堆里凑去。
尚未挨近人群,百姓们或是惊讶或是兴奋的窃窃私语就灌入了耳朵,这让顾尧立刻知晓了白衣道人的身份。
“唉?你们说这是哪家的道长,一看就是位有道全真呀!”
“这位你都不知道?他就是传闻中拥有真仙修为的云阳真人呀!呵,果然是仙风道骨大家风范,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
“对呀对呀!云阳真人云游四方,布施恩义。传闻他一手符术起死回生、灭妖驱鬼无所不能。哈哈!也算是咱们这些人有福,今日竟能偶遇仙人入城!待会儿,我一定要去琼山斋让画师将云阳真人的仙容给画下来,拿回家中四时供奉……”
贩夫走卒们的闲言碎语涌入耳际,令得刘能老道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略显粗暴地挤开周边百姓,虽说此举难免引来了一些人的不满目光,可也令人群中央,官员和道士的对话清晰传入了他和顾尧的耳朵。
“云阳真人,就像本县方才说得那样,咱们顺德百姓苦那凶鬼、以及恶狼已是久矣,但求真人能够大发慈悲,略施术法,将这两股邪祟尽快除去啊!”
顺德县令冲着云阳真人深深躬手作揖,毫不在意官家的体面。可想而知,无论是王家那只小鬼、还是城外那群野狼,这段时日都带给了他不小的压力。此刻好不容易撞见一位传说中的得道高人,当然得尽力巴结讨好了。
怎奈别看他此刻姿态摆的低下,可面前这名“真人”竟似毫不给他面子。
“王大人,”县令屈尊、百姓敬望中,仙风道骨的“云阳真人”捏着嗓门说话了。
“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本就是我等修道之人的本分,不用你开口,贫道都会主动出手的。只是……”
一个“只是”,令的本已面现欣喜的县令、以及一众围观百姓呼吸一滞,也叫站在人群边缘旁观此幕的顾尧眼角一跳,眸中渐渐露出几分玩味来。
这位云阳真人的套路,貌似有些熟悉啊……
大少再次看向刘能老道,果然,就在云阳真人使用话术吊起周围人们的胃口后,老道本是黑如锅底的面容也渐渐舒缓开来——看来他也看出这位“真人”的底细了。
“王大人,贫道今日来到顺德,说实话就是为了帮助尔等除去城中厉鬼、以及城外恶狼而来。但是不巧的是,方才贫道站于这两张告示之下,突感一阵心血来潮。忍不住掐指算过后,才发现无论是这只厉鬼,还是那群恶狼,竟都非与贫道有缘之物啊!”
“厉鬼和恶狼都与真人无缘?这……这又该和解?本县百姓的安危,又……又该寻何法保障?”
云阳真人一番解释,非但未让县令和百姓心头的疑问化去,相反,却又是生出了更大的疑惑。
按照一般人的逻辑,你道士驱鬼就驱鬼吧,哪里还用得着看看自己和这鬼物间有没有缘分?咋地,难不成若这鬼生得妩媚,你道士还要将其纳为小妾不成?
可当这种令人难以理解说法从云阳真人嘴里蹦出,那即便再是匪夷所思,貌似也得捏着鼻子认下。
“唉,王大人,贫道之所以说与这两股邪祟无缘,乃是因为除去它们的时机未至,若贫道此刻就强行出手对付它们,定将付出极大的代价,极有可能会损伤我的道基、甚至是折损我的寿元呀!”
见县令和百姓中竟无一人悟透自己话中的深意,云阳真人不得不向周边民众做着进一步的解释。
他语重心长、愁绪满面,左右为难的话语中,就只差四个字没有脱口而出。
“得加钱呀!”
(订阅不给力,更新动力不足啊兄弟们……)
第282章 拒绝交易
沉浮官场多年,再加上云阳真人话语中的意思已是近乎赤*裸,王县令到得此刻,哪还反应不过来面前道人的真正意图?
话说方才他之所以一直没往这方面思虑,无非也是如周遭百姓般,一时迷坠于云阳真人的过往威名罢了。
如今看来,就算是所谓的“真人”,那也是人呐!
不着痕迹地,王县令的腰背悄悄挺直,平日里的威严也缓缓爬上了他的面庞。
右手一挥,语句铿锵。
“真人的难处,本官已是晓得了,您放心,为了聊慰真人为本县百姓做出的巨大牺牲,本官决定,将那驱鬼的赏银提至……”
一语未毕,变故又生。
却是不知人群外哪个百姓突兀呼喊了一句。
“呀!大家快看!那张王家客栈驱鬼的告示,怎的已是不见了!”
……
顺德县城,前往齐安坊方向的一条阴窄巷道内,刘能老道紧紧抓着那张驱鬼告示,哪怕告示上所书的“三十两纹银”字样近在咫尺,他的脸上也没有现出半点喜色。
“怎么了老道长,还在为方才之事烦闷么?其实啊,这人的模样都是天生就定好的,有的人是生来就光辉万丈,叫你丁点儿羡慕不来!”
行于老道身侧,相貌俊朗的顾大少,见老道貌似依旧未从之前和同行的“对比打击”中缓过神来,不由得连忙开口劝解。
“您看呀,即便那个名唤云阳的老骗子形象再是出众,这告示现在还不是被咱们给揭了去?等到咱俩将那客栈中的小鬼降服,到得那时,也好叫这满城百姓知道什么叫作‘不能以貌取人’……”
“行啦,你小子快给道爷我闭嘴!”
顾尧的喋喋劝慰非但未令刘老道心情开解,相反的,每每听到从这个样貌俊挺的小子嘴里说出,诸如“不必在乎自身样貌”、“男人重要的是才华而非皮囊”等等语句后,他心中的抑郁竟似还增添了数分。
“小子,你也太过小看贫道了,你以为贫道此时心中烦闷,真是因为嫌弃自身样貌?呵呵,贫道不过是在思虑昨日卦象中的凶兆,究竟将会应验在什么地方罢了。”
深吸一口气,老道将关于相貌的话题探讨硬生生揭过,聊起了这次的驱鬼事宜。
而见他神色转为郑重,顾尧也就收起了暗藏着的调侃心思,将全部精力尽皆投注在了驱鬼一事上。
毕竟,他的修为能否解封,可就全着落在接下来的驱鬼之行是否顺利了。
另外,出于对老道占卜一术的信任,他也开始琢磨起了昨日在王家客栈前的那副卦象。
眼下已经可以确定,藏于客栈中的确实是一只不入流的小鬼。若除去这等鬼物都将引来一些凶险,那么,这莫名凶险的来处,又该从何谈起呢?
一阵沉默中,巷道左侧的一条岔路中突然传出了几声异响,令得顾尧和老道齐齐侧目看去。
要知道,为了尽快赶到王家客栈,他们现在走得本就是一条罕有人迹的近路,再加上此时旭日方升起不久,这里理应更加无人才是。
迎着两人略微惊讶的目光,那条岔路上的脚步声是愈来愈近。尔后,先是一根仙气飘飘的银色浮尘探出路口、再是一袭一尘不染的雪白道袍、最后映入顾尧和老道眼帘的,竟是那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云阳真人。
“这位道兄,贫道云阳子,这厢有礼了。”
甫一踏入巷道,云阳真人兜头就是一个稽首见礼,将道家高人的道貌岸然摆了个十足十。
奈何,他却是不知,眼前这二位可是见过他在城门口的那副做派的,所以此刻即便他表现的再有大家风度,老道和顾尧脸上的讶异散去后,对他露出的皆是一副冷淡至极的神色。
刘老道顶着一张麻脸迎上前去,不咸不淡的同样以稽首回礼。
“敢问云阳道友,你来此地找寻我等,所为何事呀?”
巷道隐僻,远离大道,所以当这云阳道人甫一露面,刘老道就察觉出了他正是尾随着自己和顾尧而来。
“哈哈哈,这位道兄倒是说话直爽。好吧,既然道兄已猜出了贫道的来意,那贫道也不拐弯抹角了。”
“贫道此次前来不为其它,乃是为了道兄手上这张驱鬼告示。告示上所写,‘若能祛除王家客栈恶鬼者,当得官府悬赏纹银三十两’。呃,贫道在此和道兄打个商量如何?只要道兄放弃这次驱鬼,贫道愿自付道兄三十两银子……”
乍闻不用动手就能白得纹银三十两,刘能老道脸上立时显出几分踌躇,但就在这时——
“你这道士,打得该不会是支走我俩,然后自己再去驱鬼的主意吧?以此间官府、百姓对你的崇拜,到时你若驱鬼有成,所得怕就不是区区三十两银子了,而是五十两、一百两吧!”
云阳真人正欲快马加鞭劝阻老道停止驱鬼之行,冷不丁的,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巷道里响起,将他接下来的糊弄话语全都堵回了嘴里。
云阳子抬头,目光暗蕴不善地盯住了站在刘老道身后的顾尧,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咦?好一个俊俏的儿郎!这等样貌若不去骗人,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云阳道友,咱们方外之人慈悲为怀,至于银子不银子的可是一点儿都不重要。城中恶鬼祸乱顺德已近一月,老道这次就是专为降魔除鬼而来,所以道友,这张告示,贫道是不会交出的,你还是请回吧!”
顾尧的陡然发话,令刘老道瞬间想起了自己驱鬼的最大目的——能否得到银子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将身后那小子收归门下呀。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思想建设,老道的主意瞬间坚定,言语间,对这位欲阻止自己驱鬼的云阳真人也开始变得不善起来。
只是他这厢算是吃了秤砣,可对面的白衣老道却依然不肯放弃。
“道兄……你!你就不想再考虑一下?凭空而得三十两银子呀,对咱们这种跑江湖……哦不,对咱们这种修行之人,也算是笔不小的……”
“诶!我说你这老骗子还要不要点儿脸了?人家都已拒绝了你的交易,你怎的还是不依不饶?瞧你长得这副模样倒也算蛮周正,可肚子里到底有没有真货,那就真是说不上来呵!”
云阳真人的纠缠不休,令得顾尧本有些急切的心绪瞬间燃起燥火,说出的话也变得凶狠起来。
“你小子说什么?敢称道爷我是骗子!敢怀疑道爷我没有真本事?!好!你们好!你们给道爷我等着!”
云阳真人瞬间炸毛,继而拂袖而去。而顾尧在和老道顿止片刻后,也赶紧加快脚步,向闹鬼的王家客栈赶去。
第283章 王家客栈没有鬼啊
约莫辰时将末,顾尧和刘老道终于赶到了齐安坊,王家客栈所在的那条街面。
按着他俩的预计,此刻王家客栈周围,应该也如昨日所见那般是空无一人的。
可事实上却是,眼下这条街道上不但驻满了瞧热闹的百姓,在众多百姓中间,竟还有十数名官府衙役在竭力维持着秩序!
因为对恶鬼恐惧依旧,所以众人也不敢过分靠近客栈,只敢仗着此刻太阳当空、以及人多势众在一旁远远观望。不过从人们那一双双热烈兴奋的眼眸也可以看出,对于待会儿进行的这场驱鬼仪轨,他们实在是已经企盼了许久!
等到顾尧和刘老道将将在街上现出行迹,人群中央,就不知从那处传来声兴奋的吼叫。
“对!就是他们!就是那位道长!俺方才在城门那里看得分明,就是他将告示给揭下的!”
一声呼哨,引得满街百姓纷纷侧目。不过,当众人看清老道落魄的衣着、以及那张麻脸后,许多人目光中的兴奋好奇竟是渐渐趋淡,脸上反是纷纷露出几分怀疑来。
看来无论身处何种时代、何方世界,拥有一张好脸都特么太占便宜了啊。
行于老道身侧,顾尧感受着周遭人们投向老道的指指点点,心中不禁又为老道生出了几分不忿。
关于老道的本事,大少早已深知,虽然其修为不高,可也算是真正的入道之人,想来收拾一两只小鬼该是不在话下的。
而对于老道自己来说,或许因他早年间行走江湖已见惯了类似的场面,所以对人们这种审视的目光竟似丝毫没放在心上。
他面无表情一路行来,未搭理过街上任何一个百姓,期间只与几名官府衙役略微交谈了几句,确认了下告示确实是为自己所揭后,就带着顾尧径直走近了王家客栈。
一路行至客栈门前,老道顿足。先是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交于顾尧,轻声对其耳语几句后,便推开了客栈大门,独自一人踏入了窗户紧闭的幽暗客栈之中。
其实到了此刻,见着老道一举一动中所透出的从容仪态,远处围观的百姓中,绝大多数已是改变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毕竟县城中人尽皆知,王家客栈确实有鬼。而此刻那老道只身而入,其若非是个有真本事的,那就只能是一个不要命的傻瓜了。而观这道士丑则丑矣,一双小眼睛却是份外精神,哪有可能真是一个傻瓜?
嗯,看来这世上的高人,长相猥琐者也大有人在啊。
百姓纷纷注目,看向客栈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可是,就在他们翘首期盼着从客栈中可能传出的激斗声响时……
“吱呀——”
客栈的大门竟又是突兀而开,有一人瞪着迷茫的双眼从屋里迅速迈出。
不是刘能老道又是何人?
……
按着刘能老道的吩咐,顾尧本是手持黄符守在客栈门口的。
老道方才进客栈前和他讲得清楚,虽然已知屋内只是一只不入流的小鬼,但那也不是寻常凡人可以随便碰触。
另外,出于“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顾虑,老道也没舍得让自己未来的宝贝徒弟进入客栈,只吩咐他小心守在门口,一有不对将手中黄符扔出即可。
按说老道的这个安排,对顾尧实可谓是周到至极。奈何大少可不是什么普通凡人呐!
眼巴巴瞅着老道独自进屋寻鬼,顾尧守在门口心中不免有了些焦躁。
因不能亲手灭杀鬼怪,所以他也不确定恶鬼“死”后的煞气,还能不能被自己顺利吸收。
可他又担心若自己不听老道吩咐、强行随其一同进入客栈,万一那鬼真的狗急跳墙从客栈某处冲出来怎么办?
左右为难之际,客栈房门突兀打开,却是老道一脸迷茫的走了出来。
“道长!屋里那只恶鬼,你已经驱除了?”
陡见老道竟这么快从屋内走出,大少赶紧上前开口询问。
“屁!就算是金丹人仙欲寻鬼物也得个时间,贫道怎可能这么快就将那鬼除掉。”
“没有驱除恶鬼?!那道长怎的……”
“哼!贫道在这客栈里上下找了两圈,连个鬼影子都未见到……”
“什么?!客栈里面竟然无鬼?!可咱们昨天来此查勘时,这屋里不是明明有鬼盘踞么?”
顾尧与老道的惊诧交谈,自是引起了远处围观百姓的极大关注。
不久,人群中一名胆壮的衙役小心翼翼走近客栈,站在不远处略微与老道交流几句后就霍然转身,洪亮的嗓音瞬间传遍了这片街道。
“这位道长说,王家客栈里面无鬼!”
轰!
犹如一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衙役一声嘶吼过后,本已寂寂无声的围观人群中,却是再次响起了比之方才更大的喧哗!
诚如前文所述,王家闹鬼已是顺德县人尽皆知的恐怖事实!但此时却有这么一个老道,其言称驱鬼,却在进入客栈后顷刻而出,并还声称客栈里面并无恶鬼……
噫——这明摆着就是来消遣我广大顺德百姓的呀!
果然,相貌猥琐之人,是真的不能轻予信任啊!
人群当中,滚滚怨念开始酝酿沸腾。话说他们今天冒险来到这里,不就是想亲眼看到恶鬼伏诛的么,而此刻……
“诸位乡亲但请稍安勿躁!请先听贫道一言!”
即将喧沸的街道上,突又有一声洪亮的嗓音响起,将围观百姓本已弹压不住的怒意稍稍引去。
人群的某处分裂出一条过道,从中走出一名白袍如雪、仙风道骨的年老道士,赫然正是方才在巷道里欲与顾尧他俩交易的云阳真人。
一路享受着街上众人投注过来的崇拜目光,云阳真人缓步踱至老道和顾尧身边。
“这位道友,”
他看向刘老道,嘴唇微启不见发力,声音却是瞬间传遍了整片街道,明显是用上了某种术法。
“方才贫道就劝过道友,我辈修士,慈悲为怀,万不可愚弄百姓!”
“方才你声称驱鬼,进入客栈后却顷刻而出,还妄言这王家客栈中其实无鬼……”
“道友,客栈中的这头厉鬼,该不就是你们二人所豢养得吧!”
云阳真人若不出面,以先前百姓的怒意表现,老道和顾尧至多是挨一顿毒打。
可是此刻,当这累累的诛心之言从这个被百姓崇拜的道士口中说出……
那顾尧和老道的下场可就有些不好说了。
第284章 寻鬼!
要不是因为还站在客栈门口,顾尧相信,随着云阳老道几句煽动出口,他和刘老道此刻怕已被愤怒的顺德百姓给撕碎了。
顾尧扭头,对身侧污蔑自己白衣道人怒目而视,而后者也恰好转身,回应的目光中蕴满了浓浓的得意和不屑。
云阳真人缓缓抬头,将顾尧的视线同样牵引向头顶高空。
此刻,日头已高,阳光炽烈,世间阳气渐趋充盈,正是天下阴秽闭门不出,急于寻地遮身的时刻。
一道灵光划过顾尧脑迹!
不好!
他方欲开口提醒老道,可站于客栈大门另一侧的云阳真人却明显比他更快了一步。
“诸位顺德县城的父老乡亲!此刻天光阳盛阴衰,贫道云阳子在此保证,藏于客栈中的那头鬼物定不敢于此时破门而出!”
“眼下,这里有两个歹人妖言惑众,欲使邪法愚弄我顺德民众!你们说,对这等丧心病狂的妖邪之辈,咱们应该怎样……”
“住口!”
在云阳真人的煽动下,远处围观的顺德百姓渐趋躁怒,许多年轻人已经压下了对鬼物的恐惧,摩拳擦掌地即将向客栈冲来。
而顾尧站于客栈门前,感受着远处那股越来越澎湃的怒火,不由微微弓背弯腰,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他此刻修为被封,身上异力也未全然恢复,就像一只无牙的老虎、失角的蛟龙,心中满满都是苦涩。
他哪里能想到,作为一名曾经灭尸妖、战鬼尊的人道剑修,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落魄的一日。
凭借着这具“恢复大半、日益强壮”的身体,他今日或许能从众人的围攻中脱身。可刘老道年老体衰,修为不过堪堪入道,又怎可能从这滚滚人潮里冲出?
心生担忧间,老道的一声“住口”突然从自己身后传出。
顾尧霍然回头,发现刘老道此时的脸色白则白矣,可竟然还保有一丝难得的定气。
“贫道方才只说过这间客栈中无鬼!可没说过在这顺德县城、在诸位此刻所站的街道上,也同样无鬼呀!”
经法力加持过后的声音滚滚袭来,就像云阳真人刚才的那些污蔑话语一样,瞬间扫过围观百姓的耳际。
于常人而言,神仙也好、圣人也罢,百姓们对这些伟岸存在的敬畏,可是远远比不上对一只寻常小鬼的恐惧的。
闻听老道话语中谈及街上还有鬼物,已是抬脚向客栈冲来的年轻人陡然止步,就连老成持重者也瞬间驻足,伸手扯住了身旁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亲人后辈。
当然,见一句话镇住了远处百姓,刘老道也知这并非长久之计。
他向顾尧使了个眼色,而后者此刻也福至心灵,瞬间明了了他的意思。
顾尧返身,手脚并用帮老道在身前扫出一抹还算干净的平地,然后就持拳直立,挡在了云阳真人身前。而趁此时机,老道也急忙伸手入怀摸出了龟甲和铜板。
老道将铜板投入龟甲,边晃动边祷告,尔后,再将铜板倾倒而出。
众目睽睽下,他这套动作迅速而有序。
不消片刻,老道抬头。其脸上的苍白慌乱已是全然不见,只是目无表情地瞥瞥身侧云阳,再望向远处百姓。
“藏在客栈中的这只鬼物果然已经逃走了!不过,贫道经过占卜已知它所逃方位。诸位,请随贫道来吧!”
一语刚毕,老道已是引步向前。顾尧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此刻虽然落魄、但却极为挺拔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突然在心底油然而生。
或许老道此时表现,才像是名门弟子该有的模样吧。
老道领着顾尧向街道远处走去,那里,围观百姓或是慑于老道此刻气势、或是惊于老道方才话语,纷纷如潮水般分开,并不由自主地远远缀在他身后随行。
行不多远,老道已是将众人引至街边一处居民房屋。
他刚欲伸手敲门,却没想到从身后人群中陡然传出一声惊呼。
“咦?!这……这位道长,您怎的把大家都带到小人家里了!”
随着声音传出,人群中,一名留着八字胡、状似精明的矮个子男人也挤开人群奔至了老道身前。
“这里是你家?”
老道手指门户,面无表情发问。
“呃……嗯,没错,这里正是小人家户所在!”
“好!那我且问你,今日上午,你家可有什么外人来过?”
“外人?没有啊!自小人方才出门,家里只余妻儿老母,还不曾来过什么外人!”
“嗯?竟然没人来过?难不成道爷我算错啦?”
老道低头,嘴里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也幸好他这声疑问声音不大,只让顾尧听了去。若是被在场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指不定今日的驱鬼之行,立时就要变成送命之旅了。
“吱呀——”
老道懊恼反思中,这家的院门突兀从内而开,一名身着绸衣、面相富态的妇人从院子里款款迈出。
陡一见到自家门口不知为何竟围满了人,妇人脸上就是一阵惊色闪过。
不过很快,当她看到门口处的八字胡男人后,又立刻传惊为喜。
“老爷!”
妇人快步小跑至八字胡身边,伸手暗暗指了指远处的人群、以及身侧的老道和顾尧。
“他们……这些人来咱家干嘛呀?”
八字胡脸上现出了踌躇之色——倒也是,他跟着老道一路前行,又怎能想到最后竟稀里糊涂行至了自家门口?现在妻子发问,总不能告诉她,他们所有人都是在跟着道士寻鬼吧……
不过幸好,妇人见自家相公也是一脸犹疑,倒也并不真的关心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因由,而是叽叽喳喳地迅速转移了话题。
“老爷,你不是常叹咱家缺一个体己的下人么。我和你说啊,就在方才你刚出门不久,就有一个老妇人寻到了咱家,说她惯会洗衣做饭,而每年的酬劳,她也只要一两银子即可……”
“什么?!确有‘外人’进入了此座院门?”
“什么?还真有人到了咱家?!”
两道惊问几乎同时响起,虽说这两声问语意思一致,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却是天差地别。
一者当然是喜出望外,至于另外一者,则已是肝胆俱裂了。
(感谢书友被遗忘的打赏、月票、推荐票支持,这是我莫大的鼓励。谢谢!)
第285章 拆门!砸鬼!
在老道和自家相公突如其来的同时盯视下,妇人头脑一懵,只知愣愣点头。
“是……是啊,今日你刚出门不久,确有一老妇来到了咱家。她现在……现在就在咱家后院呢。”
一语既出,女子恐又怕自家相公不信,就蹬蹬蹬返回屋去,等她再次从院子里出来,手里已是牵出了一名面有菜色、形容凄苦的老年妇人。
“相公你看,奴家说得老妇人就是……哎呦!”
话语未毕,她已被自己相公劈手从老妇身边拉过。与此同时,远处围观的众多百姓,见这家竟真如老道说得那样来了陌生外人,竟也是纷纷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少许。
甫一出院门,就陡然置身于数百人的视线焦点,那老妇人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慌乱。
她期期艾艾扫过人群,最后又看向站在八字胡身旁的富态中年女子,声音沙哑中透着浓浓胆怯。
“夫……夫人,您将老身叫出来,是……是为什么啊?”
众目睽睽之下,孱弱的老人眼神无助,声音凄苦,怎么看都不像是麻脸老道嘴里所说的凶恶鬼物。
围观百姓中,一些人受老妇的眼神和声音所惑,不由开始对老道的判断生出了一丝怀疑。
另外,云阳真人方才不也说过么,此刻正是阳气升腾之时,若这老妇真是鬼物,又怎可能堂堂正正立于阳光之下?
人群当中,窃窃的私语开始从局部丁点泛起,并快速蔓延,直至汇成嗡嗡的喧哗。
而也正在此时,自方才起就诡异消失的云阳真人,也不知从人群何处踏身而出,一脸冷笑地向老道和顾尧所站之处缓缓行去。
“哈哈哈哈,这位道友,你真是耍地好深的心机呐!”
云阳一路走至老妇身侧,蓦然伸手提溜起妇人的衣袖,衣袖自然下沉,露出了其覆盖之下的枯黄干瘦的胳臂。
“就这样一个孤苦可怜的妇人,你都忍心诬陷她是厉鬼吗?”
云阳真人蓦然一声大喝,正气凛然,疾言厉色,甚至将远处围观百姓的喧哗也给生生压下。
而老道见这位同行竟于此时为这个鬼物出头,心头一惊后,便也很快明了了他的险恶用心。
“谁说我是诬陷,这老妇明明就是一只……”
他这厢方为自己开口辩白,但就在这时——
“天呐!你这道士说什么?竟说老身是恶鬼!?老天爷啊,您就睁睁眼吧!老身年近六旬,丈夫早死,儿子早夭,独留残身于世,苟且偷生……可此刻,这个麻脸道士竟说老身是什么吃人的厉鬼……呵,哈,哈哈哈哈……好吧好吧!或许似我这等低贱之人苟活于世,本就与那孤魂野鬼差不太多,既然道长说老身是鬼,那老身就是那早该下地狱的鬼物吧……呜呜呜……”
言说到最后,那老妇已是哭天抢地,抱着云阳真人的裤腿直欲哭晕过去。
而云阳真人也适时皱紧了眉头,阴下了一张仙气盎然的面孔。
“道友,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根本没容老道插嘴,云阳真人又将目光投向远处,脸上迅速切换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诸位顺德县的父老乡亲,眼前发生的一切你们也都看到了。眼前这位道长非要说这个可怜的老人是恶鬼所化……此刻孰真孰假,相信各位也都已经看在了眼里……”
“贫道今日既然恰逢其会路过顺德,就绝不会允许这种恃强凌弱、冤枉好人的事情在贫道眼皮子底下发生!这个老人,贫道算是保下了!贫道今日,就是要为她做主了!”
一番慷慨激昂后,远处人群先是短暂的沉寂,然后,犹如火山喷发般,激动、愤怒、羞恼等等诸般情绪,就一股脑儿地从人群里猛烈爆发了出来。
“杀了这个麻脸道士……还有他这个好看的同伴!”
“天可怜见呐!幸得今日有云阳真人坐镇顺德,避免了我等被妖人诓骗……”
“恳请云阳真人出手,杀了这个老道吧!至于那个年轻的……请真人将其交予奴家。家父乃顺德县捕头,精通刑罚,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群情激愤下,百姓们的胆子渐渐变大,向着顾尧和老道逐步围去。
而环抱云阳裤腿的老妇见此一幕,也高高昂起枯瘦的脑袋,看向刘老道的眼神中也蕴满了冷冷的寒意。
大局既定,云阳真人也就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扭头重新看向老道。发现老道此刻已是面色灰白,嘴唇哆嗦,显然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又一脸得意地瞥向顾尧。
“这位,小友……”他嘴角噙着冷笑,似准备向顾尧炫耀些什么。
却不想,只是眨了两个眼皮的间隙,身旁不远处的年轻人竟已是转身向后,径直走近身后民居的房门。
他先是伸出手掌分别在两扇门扉上拍了两拍,感觉貌似在察看哪扇房门安装的不太结实似的。
然后,云阳老道就见其突然躬身弯腿,两条手臂分别把住了一扇门扉的两边。
这小子,竟真的想把房门给拆下来?!可眼前住户一看就知家境殷实,这两扇屋门少说也有百八十斤重,他这么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难道就想凭自己一个人将这扇房门给……
脑中方冒出这个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念头,下一刻——
“咔嚓!咔嚓……”
几声木料折断的脆响突兀传出,再看那扇木门,竟已被青年生生拆下,继而高高举过了头顶。
“我,我们家的房门……”
“小子!你,你要干甚……”
两声惊呼刚刚呼出一半,下一刻,突兀而猛烈的风压陡然作响。
就见顾尧抡起沉重的房门,向着云阳真人的双腿部位狠狠砸下!
值此危机关头,云阳真人多年的修持倒也没有尽数喂狗。
只见他双腿下意识的剧烈一抖,再狠狠一跳,就一下脱离了厚重门扇砸笼的范围。
只是,他这厢侥幸逃过了这等灭顶之灾,可之前环抱着他双腿的那名老妇,就全然没有这等好运了。
因身体一直维持着抱腿趴俯的姿势,老妇对从天砸落的门扉是避无可避。
“咣当”一声,房门重重落地,再看门下那位妇人,竟已被屋门给砸扁成了一张人皮!
咦?!不对!怎么会仅剩下一张人皮了?!
这一刻,本来已是冲至老道和顾尧身边的众多顺德百姓,心下齐齐一寒,不由得瞬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第286章 这徒弟,就是爷啊!
老妇被砸,门下不见血肉浆体,貌似只剩一张龟裂的人皮……
可若是仔细看去,在那张残破的人皮周边,分明还笼罩着一团肉眼可见的、由黑雾汇成的墨影!
那墨影形似人形,但却披头散发,唇齿如钩,狰狞异常。她,不!它,分明就是一只厉鬼呀!
“道长!”
顾尧蓦然一声大喝,将同样有些呆愣的刘老道唤醒。
而后者也知此刻不是废话耽搁的时候,当即就从怀里掏出一张赤红符箓。
他先用指甲将掌心划破,待用精血激活符箓后,便一把将赤符狠狠甩向地上的鬼物。
“戾!”
一声惊天尖啸乍响即逝。再看地上那团鬼影,已被赤符给瞬间引爆了!
轰!
这一刻,赤果果的事实蓦然呈现在围观百姓眼前,哪怕他们之前再不信任老道,都不得不承认,这名老妇确实就是藏于王家客栈的那只凶鬼!
“云阳真人……”
人群当中,还有一些不明形势的痴愚之辈,想让白衣老道确认下恶鬼确实已经被灭。
可当他们找来找去才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名道貌岸然的白衣真人竟已是了无踪迹,就像从来没在此地出现过似的。
这一下,哪怕众百姓中反应最为呆愣者,也瞬间明了了事情的整个大概过程。
今日,眼前这位衣着落魄的麻脸道长,本就是来为他们顺德驱鬼除害的,可那位传闻中有大本事的云阳真人,在这个过程中不但不从旁协助,还屡屡出言诬陷人家、挑唆他们这些人敌视人家!
也幸好这位道长道法玄妙,不但利用占卜算出了凶鬼潜藏的位置,最后更是用灵符灭杀了这只鬼怪。
噫!看来那些长相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者,才是真正有本事的高人呐!
凶鬼被灭,街上百姓人人振奋。
大家纷纷聚涌到老道身边,称颂感谢声如滚滚浪潮般将老道整个淹没,其中更有那么几个好事的年轻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就突然向前,将老道合体抱起,再高高抛至空中接住,如此反复数次,以表达他们此刻振奋感激的心情……
天可怜见啊!刘老道行走江湖多年,其间也偶有行善积德的行为,但以往百姓对他表达感谢,又哪里像今日这般热情激荡?!
他被顺德百姓围在中央,又被这些年轻人抛上抛下,心中那股美意,就像饮足了最为上等的佳酿般醉然熏然。
在空中上下“起伏”的间隙,老道趁机扭头四顾,想看看顾尧是否也如他这般享受到了如此热情的对待。可他这不看还不打紧,他这一看,才发现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处,竟已是完全失去了那小子的身影!
遭!老道当即就是心里咯噔一跳——这个名唤顾尧的小子,不会是趁此“良机”再一次逃跑了吧!
即是有了这个念头,老道心里的醉熏美感也就瞬间消散不见了。他伸出手臂在空中大呼小叫,想让人们赶紧把他放下。可此刻正值大家情绪高昂之刻,他在空中愈是疯狂摆动四肢,愈是引得更多人加入了抛接他的行列。
急于找回顾尧的心情,加上自己此刻如沙包般被抛上抛下的身体……刘老道顿感一阵气急攻心,竟差一点闭过气去。
等他好不容易从人们的热情抛接中挣扎起身,早已是发髻散乱,头昏脑涨,浑身酸软无力了。
顾不得整理丑上加丑的仪容,老道挣扎似的推开茫然无措的人群,就想冲出街道找寻顾尧。
可方一迈步——
“齐格隆咚锵咚锵……齐格隆咚锵咚锵……”
前方街道处,突又传来一阵阵铙儿唢呐的欢响。
“仙师道长!王县令派小的们来接您啦!”
迷迷瞪瞪睁开双眼,映目而至的,是几名眉眼含笑的官府衙役。
可是,他此刻心里焦躁,哪还有和他们虚与委蛇的闲心?只管一边勉力站起,一边随口问道:
“县令接贫道?接贫道干甚?只需将驱除鬼物的三十两银子给贫道即可。”
“咦?!原来仙师道长还不知道啊。我等前来接您,可不只是为了那份驱鬼的悬赏,还有那桩除狼的差事呀。”
“什么?除狼?!”
领头的差役一句话,立让老道已经迈出一半的左脚生生收回。
“是啊,就是县城外南山镇盘踞的那群野狼!话说道长真是菩萨心肠,这厢驱鬼方尽,那边,就已是迫不及待地派出徒弟,去城门处揭下了那张除狼的告示。县尊老爷得知道长高义,特令小人前来接引道长去县驿小憩……”
领头的衙役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歌功颂德的言辞,可他却未注意,当他说到最后,老道的脸色已是苍白中透出了两抹殷红,瘦削的身子也开始了微微颤抖。
这完全都是气得呀!
“这位,官爷!”
老道突兀抱拳,眼皮一眨不眨的盯紧了那名衙役。
“贫道在此有一问相询。敢问那个畜,哦不,贫道的那个徒弟,此刻是否已经住进了县衙官驿?”
“哦,没错。小道长说他此行出力甚巨,身躯疲累欲死,就不来迎接道长了,只让小的们将上述事项告知道长,说道长到时自会随我等前往县驿的。”
刘老道原地伫立良久,最后闭眼,终咬牙说道:“那就有劳官爷带路了。”
……
午时将近之际,刘老道在一群衙役的随行下,终于赶至了顺德县官衙驿站。
勉力打发走这帮舔着脸欲向他寻卜问卦的官差,老道就迫不及待的冲进小院,一脚踹开了位居小院中央的那间厅房。
厅房当中,他心心念念、急欲收归门下的小子正在一张木椅上正襟危坐、满脸缅怀激动的擦拭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铁剑。
“小子,你是不是不要命啦?!竟敢揭取那张除狼告示!”
甫一进门,老道未提起收徒之约,却是先拿顾尧私自揭取那张除狼告示说事。
之前占卜驱鬼时,卦相显示有些凶险,结果其过程果然是一波三折。
而后来在南山镇占卜那些野狼的出处,那卦相可更是诡秘莫测,凶险异常啊!
第287章 独自寻狼
“小子,铜钱竖立不倒不显卦相,看上去福祸难料,实则比那些指明了凶险的恶卦,还要可怕的多啊!”
先是苦口婆心地道出了自己一路心中所想,老道见顾尧坐在椅上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貌似依旧对他的一番担忧没放在心上。
联想到自己方才找不到这小子的急迫心情、这一个月来对他的百般迁就,以及这小子一路上我行我素的混账做派……
老道心中那股邪火终于是再也压不住了。
“臭小子!你!你真是要气煞道爷我啦!寻仙问道是多少凡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你再看看你!竟是对这份仙缘百般推脱!”
“之前驱除客栈那只鬼物,道爷我就险些被这顺德百姓给活活打死!此刻你又枉顾老道所卜之卦,强行将那张除狼告示也给揭下……”
“呵,呵呵!道爷我不管你揭下告示是为了那些遭遇狼祸的可怜百姓,还是为了其它什么原因。反正道爷我的性命只有这么一条……”
“诸位道派先师在上!”
老道蓦地一下返回厅房门口,面南跪下。
“诸位先师若在天有灵,就请睁开法眼好好看看吧。非是弟子刘能不想将这顾尧收入门墙,实则是这小子太过自我、也太难约束!弟子若是强行收他,定将性命不保啊!”
言罢,老道面南拜了三拜,待他长身而起,脸上已是挂上了一副冷淡至极的神情。
“哼!”这是老道扭头面对顾尧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然后其就拂袖一震,快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
独坐于木椅上,顾尧愣愣地看着老道风风火火闯进屋来。先是语重心长道出一句劝解,然后就蓦然翻脸对他大骂了一顿。
待他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跑出厅房。理所当然地,院落里已是没有了老道的身影。
“唉,看来还是有些高估这老道的底线了……”
顾尧低头,轻轻喟叹了一声。
话说他先前趁老道不备跑去城门揭榜时,也有想过老道怕是要对此举大为光火,可他万没想到这个行为竟已是大大触及到了老道的底线!
不过嘛……
“如此也好!最起码在我与那群野狼放对的时候,不用再担心刘老道的安危了。”
握紧了手中长剑,顾尧的脊梁缓缓挺直。
是的!其实先前在齐安坊街上,当刘老道抛出赤符灭杀那只鬼物时,大少也终于如愿以偿吸取到了鬼物被杀后残留的煞气!
鬼煞之气方一入体,他就感到似有一丝清凉,淌进了自己干涸已久的气海丹田!
当体内的“封禁”出现松动的刹那,顾尧几乎激动地哭了出来!
虽然因为这抹煞气太过稀薄,万不足以令他修为尽复。可正是通过这么一番尝试,顾尧也终算是找到了“解封”自身修为的正确方法。
当时灵光一闪间,顾尧又想起了与鬼物类似、同样在城外肆虐的那群野狼。
‘据那老农说,那群野狼颇为狡诈,而从老道的卦象来看,这群狼的来路也算得上诡异异常,难不成……’
正是因他当时心里冒出了新的念头,所以才趁老道不备,想都未想就跑到城门揭下了那张除狼告示。
可他也没想到正因自己此举,老道竟会愤然离他而去。
……
此刻,老道身影已是渺渺不见,顾尧心里虽有些失落,可也并未到伤心的地步。
对于老道,虽然其口口声声说要收自己为徒,可一旦论及道派机密,他其实并未向自己透露多少。最起码,如今顾尧可是连人家道派的名讳还不知道呢。
而顾尧对老道而言呢?虽说老道擅长占卜,可顾尧也不相信他能将自己的底细全都卜算而出。因为若老道真能算出他一丝半点的来路,怕也不会将他完全当一个凡人看待了……
“如今这样也好,相聚缘起,相散缘落,咱们本就江湖相遇,那就还这样,相忘于江湖吧。”
感受着体内那股隐隐约约的气感,感受着心里那种重新升起的踏实可靠的感觉,顾尧终算是摆脱了这一个月来的彷徨无助。
方才自“封禁”松动的那刻,他浑身的肌肉就像是被电流刺激过般,瞬间寻回了一些久违的记忆。
虽说因修为依旧被封,他此刻还使不出御剑术、天剑术等类高深术法,但对于一些寻常剑术,他觉得自己已可勉力施为了!
也正是因为有此明悟,他才在方才接触官差时,向他们讨取了一柄长剑。
此刻老道既已飘然离去,那城外那群野狼,就由他顾大少爷独自前去料理吧。
……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放明,顾尧就早早踏上了前往城外南山镇的路程。
虽说上路之前,此地官府还多次向他询问过刘能老道的去向,不过这些问题皆被他编造各种借口搪塞了过去。
沿着记忆中的官道一路行去,大少很快就来到了之前向老农问询的那片萧落山村。
此时日头尚未完全升起,站在村子边缘向村后林中望去,颇觉眼前树林有一种择人而噬的感觉。
虽说前日那场占卜,老道未能卜算出那群恶狼的来处,可顾尧却分明记得,当他们决定回城时,刘老道曾向林中某个方向深看过一眼的。
此刻前路茫茫一无线索,顾尧当即想都未想,就朝着老道当日视线所向,大踏步走进了树林里。
……
冬日的太阳比之夏日,自然要显得堕怠了一些。但论及刺目耀眼处,实则比之夏日还要尤甚。
此刻,顾尧在顺德县南山镇的这片林子里已经转悠了大半个时辰。
托日头渐渐升起的福,再加上他此刻“封禁”松动、耳目渐明,倒也终于找到了一些野兽活动的痕迹。
前方一颗老杨下散落着几缕灰黑色的兽毛,树干上也有几道不太明显的划痕……
顾尧大步上前观察,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些兽毛是否就和那群恶狼有关。不过待他目光放远,看到地上影影绰绰散落的数十道踢印后,当机立断就决定沿着这些印迹前行。
前日他曾特意问过老农,这片林中是否还有其它凶蛮的野兽,当时老农给出的可是否定的答案。
如此,这些踢印主人的身份也就几乎可以确定了。
第288章 妖煞我也要!
沿着林中野兽遗留的蹄痕爪印,顾尧亦步亦趋地找寻着这群野狼的踪迹。
初时,他还算是信心满满,因为无论是地上、还是树上的兽痕始终呈现着连贯之相,这就说明只要沿着这些痕迹追索下去,他就定能将这群野兽给寻到。
只是,就在他追踪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时候,视线中的兽痕竟是蓦地消失,迫使着他不得不停下了追踪的脚步。
一下失去了狼群的线索,顾尧心头免不了一阵焦躁。不过幸好,当他在原地仔细勘察一番后,终于在远处角落再次寻到了狼群的踪迹。
缀着重新寻到的兽痕再次出发,又是堪堪度过一个时辰,狼群痕迹竟再次消失!而又是经过一番费心找寻,他终究是在一处极隐蔽的角落,再次寻到了狼群留下的新的印记……
就这样,顾尧在追索过程中,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得重新寻找恶狼留下的痕迹。他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了,自己之所以如此劳心费力,定是这群畜生利用这片林子故意为之!
“故设迷阵,疲敝来犯之敌吗?!”
若是一般人陷入这种疲态窘境,说不定早就抽身后撤离开这片树林了。
但是,顾尧在这座“迷阵”中行进愈深,心劲儿不但不见低落,相反却是愈发昂扬!
野狼们表现的越是狡诈,顾尧对它们的期待也就越大!他劳心费力、不顾老道示警来到这里所之为何?可不单单是为了对付几只寻常畜生的啊……
夕阳落山之前,顾尧循着兽痕来到了林中一片空地。
至此时刻,无论他心中有多少期待和遐想,都已被从身上各处泛起的疲劳给统统挤压驱赶。
落日的余晖透过头顶枝丫的间隙洒向地面,寒风开始呜咽,顾尧不甘地停下脚步,打算就此离去,寻地儿休息一晚,明日继续。
可就在他刚刚准备转身回返的时候,背后某处突然传来一声枯枝被踩踏的声响!
循着声迹顾尧霍然转首,就见在那日光暗淡、青冥渐浓的林间角落,蓦地有两抹森绿幽幽亮起!
“咦?!遍寻一天不见,没想到最后你们竟自己送上门来啦!”
看着一颗黑灰掺杂的狞恶狼首,从那处林间缓缓探出,顾尧不觉恐惧,相反还暗松了口气。
他握紧手中长剑方欲上前,突然——
“哗哗!”“咔嚓!”
就听见从自己的前后左右多处方向,竟同时传来林地被踩踏的声响。
顾尧顿足、躬身、游目四顾。
果然,此刻在他的前后左右各处,竟陡然冒出了数十只野狼。
与人类相似,这群野狼高矮胖瘦俱不相同,但它们狼首上闪烁的两抹凶光、双颌开合间露出的那丝残暴却是如出一辙!
置身于众狼的围困中,顾尧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恍然:原来这群畜生在树林里四处留痕,并不全是为了布下一座惑人耳目的迷阵!
必要的时候,这座迷阵也完全可以瞬间化为杀阵啊!
顾尧暗自警惕间,狼群已是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可是它们中却并没有任何一只率先扑击而上!
嗯?这是?!
顾尧心头方生疑惑,突然!就见在自己正前方的树林深处,竟是再次传来了枯枝被踩踏的脆响。
不同于方才狼群现身时踏地的轻盈,这次传出的踩踏声明显厚重了许多。
并且随着这一连串厚重声响的传出,前方的一些枯木枝桠也在剧烈晃动,索索作响。
那声势,就像是正有一只庞然之物从那里经过似的。
“咔嚓!”
终于,随着最后一根碍眼的枯枝被生生挤断,那只行于林间的巨物也算是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却是一只黄牛大小、体态雄壮修长的黑色巨狼!
巨狼俯下头颅,两颗富含人性的狰狞狼瞳满是戏谑的看向顾尧。
在它以往的经历中,任何一个看到它身迹的人类,都将露出同一种表情。
它在等这名人类变色,然后再吩咐手下孩儿将其撕碎。
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夕阳余晖将尽,眼前人类依旧面不改色。其脸上不但不见丝毫恐惧,相反的,竟还露出了明显的喜意!
这个人类,莫非是个傻子不成?!
种种富含不同意味的表情从巨狼脸上接连闪过,这无不说明这只野兽已是开了灵智,渡劫化形与它而言或也只是顷刻。
可是,顾尧对它此刻表现出的丰富表情却是视而不见。
自打这只巨狼踏出树林那一刻起,大少所关注地始终只有那股缭绕于它身上、时隐时现的气息。
此刻观察良久,他终于是可以确认了,那是妖气啊!
深陷众狼围困之中,顾尧心头,不惊反喜。
……
“锵!”
确认眼前狼群确实是妖的刹那,顾尧就抽出铁剑,合身扑起。
按着他以往的经验,既然鬼煞之气可以助他撼动修为“封禁”,那同样可以为他所吸收的妖煞之气为何就不可以?!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他才不顾老道反对,偷偷去顺德城门揭下了那张除狼告示。
而此刻经过一天的辛苦奔波,当看到这群害人的野狼确实已经如自己料想般初踏妖道,顾尧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太渴望恢复修为了!拥有修为,有了自保之力只是其一,他还想着尽快去寻回母亲和婴宁呢!
出于对解开“封禁”的强大渴望,顾尧此刻出剑凌厉。话说这也是他这一个月修为被封以来的第一次战斗,能再次感受到手中剑随自己心意纵横捭阖,大少实在是振奋异常!
“刷!刷!”两剑过后,距顾尧最近的两头黑狼已是身首异处,而不远处低首俯视着他的狼王,见此一幕也终于如梦方醒,着急忙慌地嘶吼一声,命令其它野狼同时扑上。
昏黑林地间,恶狼们的咆哮此起彼伏,矫健的身躯化为道道目光难以捕捉的黑影,向着顾尧狠狠扑去。
可置身于众狼围困的顾尧不但不紧张害怕,还面带迫切地向狼群主动迎去。
方才灭杀那两只黑狼时大少已是发现了,在这些寻常野狼的体内,竟也是蕴有妖煞的!
第289章 幕后之人
巨狼狂怒,群狼奋勇!
落日余烬中,一头又一头恶狼几乎不分先后向顾尧凶猛扑来。
可面对着狼群的搏命扑击,顾尧却始终面色清冷,不显忙慌。只管将长剑撩起,洒出一片夺命的银光……
手中长剑挥舞间,一根根残肢从恶狼们身上剥离而下。
狼血挥洒,映印残阳,其萧萧凄楚处,与先前的狰狞残暴形成了极强的对比。
要知道,大少所修乃是人道中杀伐最重的剑道,哪怕他此刻修为只堪堪恢复了一丝,那也不是这群初踏妖道的野狼可以轻易欺辱的。
杀不多时,随着远处巨狼一声悲鸣低啸,围攻顾尧的狼群便也突兀退下。
至此时刻,躺在顾尧身侧的狼尸已达十五六具。顾尧抬头,傲然睥睨向躲在群狼身后、约束着狼群暂停前扑的巨狼。话说他此刻其实也有了些脱力感觉,既见狼群慑于剑锋不敢向前,那感情好,正能趁机歇息片刻。
歇不多久,顾尧突见远处巨狼蓦然摆首朝西顾望,就像是那处林间又有什么旁的东西出现似的。
大少连忙随其视线望去,却只见灰蒙林木间空空如也。待他重新回过头来,退后的狼群已是重新凶猛杀至!
狼群这次的攻击明显与方才有了些不同。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顾尧剑术的锐利,它们再也不敢毫无章法的胡乱扑击,而是采用了游斗之术。
只是,顾尧对于它们方才不讲道理的一拥而上尚且不怕,那对于此刻的分路奔袭就更是毫无惧意了。
无非就是灭杀一只狼时,跑得路途略长了些,耗费的心神精力也稍多了些罢了。
等到再次斩掉一头恶狼,顾尧突听身后传来破空声响。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只狼趁他剑斩同伴的间隙,想来偷偷占点便宜。
几乎没有扭身回头,他按照先前经验,径直循声反手递剑。
可是这次,长剑击出后却并未给他反馈回刺中实物的感觉!他心中一悸,连忙侧身察看。
就见目光回扫中,身后哪有什么狼影……只有一枚泛着微弱黄芒的纸符,在向他悄然接近!
不好!
陡见异变,顾尧心头当即一跳。可因之前那一剑的疏忽,他此刻反应的已是有些晚了!
黄符破空而至,正正撞在他的胸口。有那么一瞬间,顾尧竟觉自己身上微薄的法力,竟差点被这小小纸符一撞而散!
“扑通!”
左腿一软,顾尧当即半跪在地,可至此时刻,至少已有三头野狼从空中向他当头压下。
“喝!”
脸上的平淡表情再难维系,大少奋起余力举起铁剑,三抹剑光划过,三头野兽呜咽着从半空重重摔下。
可不等他这口气完全泄去,身体后侧,又有一大团阴影兜头笼来。顾尧百忙中勉力回首,入目所至,竟是一张能将他半个身子一口吞尽的森然巨口!
‘艹!这下危险啦!’
拼命收拢起身上法力,大少就欲拼死一搏,尽量为自己抢出一条活路。可就在他手中长剑即将递出的时刻——
“畜生!休伤吾徒!”
昏暗幽深的林地之中,突有一声爆喝凭空炸起。那道呼喝声响得突兀,可比这道声音更为迅捷的,却是一道身材矮瘦、略带猥琐的身影。
喝骂的声音尚未落尽,那道身影已是一把挡在顾尧背后,其左右手中各有一道赤符亮起,不待符纸完全燃尽,来人已是将两道符纸同时拍向突袭而来的巨狼。
“嗷呜!”
一声震耳狼嚎、伴着浓浓的皮毛焦臭气味,从顾尧身后迅速远去。
至此时刻,大少才终有余力站起身来。
他转过身躯,一脸复杂地看向依旧挡在自己身前的刘能老道。
“哎,道长,您这……”
斟酌着语句,顾尧想向老道表达一下救命之恩,又想厚着脸皮恭维下老道占卜之术的出神入化。
可刘老道面对着他极为“罕见”的服软态度,竟未第一时间出言训斥,也并未张口自得!
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顾尧心房一缩,连忙滑步抢至老道身前。
却见老道此刻脸色潮红,双唇紧闭,口中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在他胸膛的正正中央处,一道长约一尺、狰狞恐怖的爪痕透过残破的道袍、牢牢趴附在枯瘦的躯干上。
抓痕之上,红血已经流尽,此刻渗出的,赫然已是青黑色的液体!
“道长!!!”
一声暴喝,顾尧连忙将刘老道扶躺在地上,他双目尽赤,手足无措。伸手想将那道流血的爪痕压住,可这道伤口太过巨大,岂是他两只手掌就能止住血迹?
另外,从这些青黑色的血液也能看出,伤及老道的那只狼爪,分明还带有恐怖的妖毒啊。
老道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顾尧连忙伸手握住。又瞅见老道嘴唇翕动,他又赶紧附耳过去。
“……同行……这一个……月来,贫道……倒是……没看出……你竟……竟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
“道长,您先别再说了!”
顾尧声音沉重至极,刚想长话短说,向老道透露些自己的底细。
却是突然——
“啪啪啪……”
先是双手互拍的声响从林中某处传出,然后又有一道熟悉至极的得意狂笑紧随其后。
“哈哈哈……不错不错,不枉贫道在此设伏啊,竟能看到如此一幕师徒情深的戏码在这林中上演。”
幽林摇曳中,一名鹤发童颜、身披华贵道袍的老者从中缓缓跺出,不是那在齐安坊街道上见势不妙、溜之大吉的云阳真人又是何人?
“这些恶狼,原来都是你豢养的?!”
陡见云阳真人,又想起方才偷袭自己的那道黄符、以及狼群见其现身后,纷纷露出的低首俯身的恭敬模样……
刹那之间,顾尧便想通了这名老道出现在此的真正缘由。
或许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吧,故而云阳老道并未急着让狼群向顾尧再次扑上。
而是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看向不远处,那两名屡屡破坏自己好事的一老一少。
“不错!这群畜生确实是贫道之物……事实上,不但是这群凶兽,就连城里那只被你俩灭掉的鬼物,也是归贫道所有啊。”
第290章 谁才是真人!
“哼!你俩也不好好想想,那小鬼藏于客栈,不过初成气候。若没有外人帮助,它又怎可能顶着太阳、独自从客栈中脱身……”
等到云阳真人得意至极的说出真相,果然,他当即就从顾尧脸上看到了浓浓的诧异,以及……痛恨!
但年轻人脸上的恨意非但未令老道愤怒,相反的,老道心头竟还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爽感。
“怎么了小子?你们灭了贫道借以纳财显圣的鬼仆……如今你这师父又被贫道恶狼所杀,你说这算不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他还欲长篇大论、继续挖苦,以舒缓自己鬼仆被杀的恼火,可顾尧却是忍不下他的得意猖狂了。
“住口!去死!”
顾尧陡然一声大喝,舍下刘老道,就向云阳真人合身扑去。
而云阳真人嘴上虽在喋喋不休着,但也显然做好了应对此幕的心理准备。
他当即嗤笑一声闭嘴,身躯向后疾退的同时,又挥手让狼群重新扑上。
刹那之间,林中争斗再起。
可是这次,因着顾尧身体还未从方才的偷袭中完全恢复,故而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比先前差之良多。
可反观狼群这方,不但那头巨狼加入了战团,云阳老道也借着腿上甲马之效,在狼群外飞快移动,时不时向顾尧射出一道或黄或绿的符箓。
群狼争先,扑击中裹挟着股股劲风,还时不时有数道阴险的符箓,每每从刁钻的角度袭来……
可是,面对着周围狂风暴雨般的摧击,陷入围攻中的年轻人却始终咬紧牙关,竭力御使着手中铁剑。
虽然他的身姿益显踉跄,但在狼群的围袭中却始终不倒!
劈、斩、撩、挡……种种精妙绝伦的剑招从他手中接连挥出,哪怕此刻体力不济,但也不是云阳道人和狼群能短时间将他拿下的。
“哈哈,小子,贫道劝你还是乖乖认命吧!触动了本真人的逆鳞,你当自己还真有生还的可能……”
见对手形势虽危,却依旧不肯束手待死,云阳老道不禁有了几分燥意,他想开口讥讽几句,以瓦解对手的战意,不想心中计划只是开了个头,就被年轻人突然冷笑着打断。
“哈哈哈哈,真是个老不羞的道士呀。‘真人’之名,也是尔等小修能随意自冠的?自小爷第一次在顺德城门见你,就知你之修为,至多不过堪堪入道。愚弄下乡野小民也就罢了,现在竟还敢在小爷面前自称‘真人’,真是要笑煞别人大牙啦,哈哈哈哈……”
骂人不骂娘,揭人不揭短。像云阳老道这种神棍表面越是光鲜,心里对自身修为实则却越是自卑在意。
顾尧陡然间的反唇相讥瞬间令其心防大开、陷入暴怒,本来想好的计划也顾不得了,只知跳脚大骂,同时催使狼群加速攻击。
“臭小子!好!你很好!本来道爷见你俊俏,还想着留你具全尸的,现在嘛……哼!你不是看不起道爷的修为吗?道爷修为就是再弱,也比你这身跑江湖的剑术高强……”
怒叱声中,他不再顾惜手中珍贵的符箓,只管不要钱似地朝着顾尧猛抛,而周围狼群也在他的授意下变得愈发狂暴……
陡然激增的压力,令得顾尧瞬间身体剧颤,手中铁剑在他的挥动中已经有了些微微变形——一如他此刻的身躯般,已是渐渐濒临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是即便如此,大少依然在咬牙坚持着,坚决不肯后退哪怕一步!
这一战,恢弘壮阔之处,自然无法与他在冥界和鬼尊们的那场战斗相比;可在艰难惊险方面却实可谓犹有过之!
此刻,大少已然改变了刚开始那种防御一切攻击的战法,只管规避巨狼的侵袭、以及老道的符箓。
这二者,一者攻击中携带着妖毒,二者则会令他产生难以抗拒的负面效果。
而对于其它恶狼的扑击,只要不是那种涉及的要害部位的,大少统统不予理会!
他开始着重对冲过来的普通野狼挥剑反杀,不管身上新增伤口几何,只求能将剑下恶狼的生机彻底灭绝。
“已经杀了八只了,再来两只,应该就差不多了……”
耳侧,云阳老道的暴怒狂嚣还在继续着,可顾尧却似完全充耳不闻。
肩膀处又被划出一道爪痕,可他的长剑也终是将来袭的恶狼枭首。
“小子!你在嘟嘟囔囔什么?是在为自己念往生经么?哈哈哈哈,没用的!你死之后,道爷会将你魂魄抽出,炼成小鬼。你这长相不错,想来魂魄化成的小鬼模样也该周正……就准备着披上女子皮囊,做那千人骑万人跨的贱货吧!哈哈哈哈……”
云阳老道长笑声中,顾尧也终于再次将剑插入了一头恶狼的胸膛。
他回转身来,虽然前后左右恶狼奔袭依旧,虽然血染的身体看上去即将摔倒……可他脸上的表情,却蓦地一下平静了下来。
两颗瞳孔中,慌乱不见,只余淡漠。
这种表情,是万万不该在一名将死之人身上出现的!
被如此眼神陡然盯住,云阳真人竟瞬间生出莫大的心悸,仿佛此时此刻他与那年轻人角色互换——他成了那毡板上肉,而年轻人,却已然变成了可以随意处置他的屠夫!
夜渐深,月已明。
场中变化说来话长,实则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心生畏惧的时刻,云阳老道依旧保持着甩手抛符的姿势,而在顾尧身周四侧,也有几头恶狼的兽吻即将触碰到他的衣衫,其中,就包括那头黄牛大小的黑毛巨狼。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一如那年轻人的命运。
可就在这等尘埃即将落定的时刻,这片林中却陡有一道不甚耀眼、却足以引得所有生灵瞩目的白光瞬间亮起、并又在刹那间闪灭。
那道白光源于年轻人微启的双唇,而其之所以闪灭,却是因为它已彻底融入了年轻人手中铁剑。
咯噔!!!
云阳老道心神惊跳间,本是凡铁铸就的长剑已是从年轻人手中径直射出。
此刻这剑不需人握,独掌杀伐!
幽幽月光下,长剑化为电光,化为了活着的死神……
“死神”映目而至!
“御剑术?!……他!他原来竟是一个金丹真人?!”
云阳“真人”的思绪,就此定格……
第291章 不是流氓派,是牛芒!牛芒派!
早在先前的搏杀中,顾尧就发现当他灭杀寻常恶狼时,也是可以得到微博的妖煞之力的。
换言之,别看今晚与他斗争的数十只野兽只会本能般的扑击撕咬,可它们的真正层次,早已超脱了一般的兽类,已然可以算作初入妖道的小妖了!
每灭掉一只恶狼,都会有一道无形的妖煞之气融入大少体内。虽说这道妖煞微弱至极,但积少成多之下,大少也终于感到修为“封禁”在逐步松动!
“封禁”每松动一丝,顾尧就能明显察觉有更多的、原本就属于他的剑道感悟在重归己身,而他所能调动的法力自然也在不断增多!
道悟重新回归的那种感觉玄之又玄,根本难以用语言描述。若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这个过程与平日里修行中的顿悟极其类似。只是它的速度、以及产生的效果,就绝非普通顿悟能够相提并论了。
其实这两天,顾尧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猜想,他的修为之所以会被“封禁”,或许与他眼下的“借尸还魂”不无关系。
他原本的身体确实已经悟出过许多剑道妙真,但这具新启用的躯体可从来都未参与过他的修行啊。
此时“旧体”既灭,“新躯”又生……
或许这个“解封”修为的过程,原本就是一场将以往修为,尽数“转嫁”至新生躯体的必然之路吧……
当然,以上种种考量皆是大少自己的心中臆想。与狼群的战斗中,他多次陷入险死还生之境,哪里还有多余的心里思索自己眼下的状态?
也幸好云阳老道得意猖狂之下,只看到大少愈来愈体力不支,却丝毫未发现他一直在用以伤换死的战术,拼命将一头头恶狼死后残留的妖煞之气吸纳入体……
股股妖煞入体,顾尧的修为“封禁”也在虽然缓慢、但却坚定地层层开解!
终于,当一头恶狼再次被他手刃后,他的剑道修为也算是稳定在了入道境,而他体内积蓄的法力,也终于够他施展一次御剑术了!
众所周知,剑修御剑,非金丹不可为。奈何大少的情形和一般的剑修可不一样。
虽说他此刻修为只是堪堪入道,但对于自己以往最为拿手的御剑杀术,他又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可以尝试一番了。
再者,眼下狼群肆虐狂暴,又有阴险小人暗箭难防……若再是拿不出强力手段,他的下场将比之刘能老道还要凄惨!
……
当看到附着有自身剑意的气息顺利融入手中铁剑后,顾尧就知这手御剑术算是成了!
僵死的铁剑像是瞬间获得了蓬勃的生机,犹如一条灵动无比的游鱼般从顾尧手中一跳而起!
“游鱼”自带恐怖的杀气,森冷的白光从大少身周群狼、以及远处的云阳老道脖颈上犀利划过,所到之处,一切皆瞬间为之两段。只余半息之后,才有锐利的破空微响传入到人的耳际。
月光映印下,剑鸣袅袅消散,随之才是“扑簌簌”,漫天鲜血如雨点般层层洒落……
……
瞬间御剑灭尽敌雠,顾尧顾不得法力耗尽、已然接近极限的的残破身躯,挣扎着走向刘能老道身边。
意外的是,老道此刻虽说出气多入气少,却依然活着。甚至当看到顾尧靠近身边,他本已暗淡至极的瞳孔深处还冒出两抹微弱的惊色。
“小子……哦不,阁……阁下,前……前辈,您……您藏得……好……深啊。骗得……贫道我……我……”
他的声音虚弱至极,脸上表情虽已无力浮现,但顾尧分明能从中听出浓浓的自嘲。
“道长!师……师父!”
大少俯身,慢慢将老道的一只手掌握起。
“呵……呵呵,贫道……何德……何能,岂敢……岂敢妄居金丹剑修……师位?”
“师父,您别说了。按照咱俩约定,顺德县内恶鬼、狼群任灭其一,你就是我顾尧的师父啊!”
眼瞅着刘老道表现的愈发羸弱,顾尧也不禁感到愈发悲痛——今日不管怎么说,眼前之人身陷此境也皆是由于他顾大少之故。
尤其是老道出手前,就已知晓这次灭狼怕是要危及自己性命……但看到顾尧身陷险境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扑身而出、以身挡灾!
出于一名师父的本能也好、受道派上层命令也罢,以大少一贯知恩图报的性子,就必须得承老道的这份情谊!
“哦,原来……前辈的真名……是叫作顾尧……而非是什么……顾答也……啊,呵……幸好老道我……机灵,倒也没在这称谓上……吃亏多少……”
脸上适时露出几分赧然,不过考虑到此刻并无太多时间和其详作解释,大少连忙将话题转移到了正轨。
“道长,事到如今,您总该告诉我,您所在道派的称谓了吧。”
“……是……是的,尽管……道派先师们……不曾告诉……贫道我,将要收取的……徒弟会……会是一个金丹真人,但你此刻既然称我一声……师父,贫道也自是……该将……道派的名称……告知于你……”
“道友请听好了,咱……咱们道派的……名字是,牛……牛芒派……”
晚风悄然而生,摇动枯叶簌簌作响。
当此情景下,顾尧靠近老道面门,紧皱眉头,一字一顿重复出老道嘴里的道派称谓。
“流,氓,派?!”
夜风突兀之间,似是顿止了一刻,树林深处也有几只老鸹聒噪地扑棱了几下翅膀。
顾尧身前,本是气若游丝平躺在地的老道士,蓦然如回光返照般猛地坐起,声音嘶哑中透着浓浓的激愤。
“不是流氓派!是牛芒!牛芒派呀!”
一声嘶吼喊出,其孱弱的上半身复又重重倒下。幸有顾尧见机得快,迅速伸手搀扶,否则就这么一下,老道就非得提前一刻将自己送入轮回不可。
微弱又长长地努力吸完几口气后,老道的气息才算是稍稍平复。只是虽说他一时半会还难以发出声音,但一双暗淡的眸子却始终在顾尧脸上狠狠盯着。
只盯得大少脸色讪讪,连忙开口尴尬附和。
“是!是!道长别急,道长别急!在下已经听很清楚了,您老出身的道派唤作流氓派,绝对不是什么牛芒派的……”
第292章 道督
“是!是!道长别急!道长别急!在下已经听很清楚了,您老出身的道派唤作流氓派,绝对不是什么牛芒派的……”
月光挥洒下,顾尧清晰看到,随着自己一句话出口,老道的胸膛又微微剧颤了几下,同时,他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上,也瞬时浮现出两抹诡异的殷红,双眸中也重新焕发出了宛如夕阳般的光彩。
见此一幕,顾尧心里咯噔一跳:他也没想到,仅因自己的一句失言,就令老道提前进入弥留前的状态了!
“道友啊……”
回光返照状态下,刘老道说话的声音也似有了些力气……他甚至可以借着顾尧的搀扶支撑从地上坐起,摆出了与大少平视的姿态。
“贫道所属道门名唤牛芒派,乃是因坐落于瀛洲境内的牛芒山,才得授此名……”
或许也是因为知晓自己此刻时间无多,所以在再次向顾尧强调解释一句后,老道就立即将话题转入了正轨。
“虽然这一个月相处下来,贫道也不知门内先师们为何非得让贫道收你为徒……但直到方才看到那柄凡铁长剑飞起……贫道心里终算是有些明白了……”
他轻轻摆手,阻止了顾尧准备插话的打算,继续说道:
“贫道眼下即将赴死,有一些临终言语,咱们就长话短说了吧……”
“其实今晚,贫道在进入这片林子前,就曾卜出此行必死!不过,那副卦象于我而言虽是大凶,但对你却是凶吉参半!而对于我那已经覆灭的道门来说,竟又显出了大大的吉相……”
“正是因为那副卦象,贫道才下定了只身入林的决心……顾道友,顾前辈!既然咱们之前有约,而你方才也已依约叫了贫道一声‘师父’,那贫道此刻,可就厚着脸皮予你一些师训了……”
见顾尧咬着嘴唇郑重点头应允,刘能老道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喜色。
他继续交待道:
“徒儿啊,虽然为师还不知你的真实根底……不过这些东西此刻也不重要了,怕是也无时间询问……”
他一面轻声絮叨着,一面缓缓伸手入怀,将那枚平日里占卜用的龟甲取出。
“这枚龟甲别看着不起眼,实则却是咱们牛芒道派历代掌门的随身之物……可算作咱们牛芒派的镇派之物了,你须谨慎收好!”
见老道说得郑重,顾尧虽心头诧异,但还是赶紧伸手将这枚看上去平平无奇、且表面斑驳难看的龟壳接入了掌心。
他以往见老道用此甲占卜,对其态度之随意,几如此甲只是一枚寻常物事……根本就不会想到,原来这龟甲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看来老道对这个珍愈性命之物,也深喑“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啊。
龟壳入手,顾尧就立觉它的分量比之一般甲壳要重出良多。可惜,此时明显不是搞研究的时候,因为老道的话语已经再次响起了。
“……龟甲最大的用处自然是用来占卜,可惜贫道的这些微末伎俩已无时间教你……”
“另外,这枚甲也有敛息之效。相信以你金丹剑修的修为,很快就会瞧出它的具体用法了。”
交付完道门至宝,老道不待顾尧张口、似想要追问些什么,已是再次从怀中摸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球形琥珀。
琥珀中裹有一颗梨核,梨核表面白纹交错,勾连成字——“入我仙门,寻渡有缘”!
这琥珀,赫然就是刘老道凭之找寻到顾尧的那一颗!
“为师死后,你可将我尸身焚化,并将我的骨灰和这枚琥珀埋在一处。平日里若得闲暇……若还能记起咱俩这一个月相处的情谊,可向我的埋骨之处施些清水……老道我若泉下有知,定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交代完第二件事,刘老道见顾尧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懵然,不由轻轻解释了一句:
“我们牛芒道派一向敬服天地万物,此举也是我们道门的传统,算是死后回归自然的一种仪式吧……”
解开了顾尧心头升起的小小疑惑,此时老道的声音已经变得极其微弱起来。
“在贫道的道袍内衬里,还藏有一张我于早年间,从道门经阁收罗来的一张荐书……凭此荐书,你就可以进入大梁道督卫了……”
“道友,徒……徒儿,贫道可以看出,你与我是不同的。老道我一向胆小如鼠,就算是有机缘在眼前也不敢碰触。你却不同,你是有大机缘之人!
如今牛芒道派覆灭,已是无法对你提供丝毫修行助力。所以,去道督卫吧,或许那里才是你真正该待的地方……”
说完这句,老道双眼微阖,终于散尽了身上最后一丝生机。
而直到此刻,他一直紧抓着顾尧衣袖、欲阻止顾尧开口插话的手指才终于松开。
可惜大少此刻即便想要张口,又哪里还有倾听之人?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顾尧嘴唇翕动,可胸口却似有块大石般压着,令他难以发出一丝声响。
他慢慢将老道的尸体放平。
方才老道临终所言无非三件事。其一是让他保管好师门之物;其二是望他看在这一个月的缘分上,将老道尸身焚化处理;其三,则是给他指明了进入道督卫的门路。
自始至终,老道虽唤了他几声“徒儿”,却并未明确提出让他拜入牛芒派,也并未告知他灭掉牛芒派的凶手是谁——这是不欲给他顾大少强加压力啊!
另外,顾尧先前曾在言语间表露过自己欲加入道督卫的心思,没想到老道竟已记在心上,并在临终前为他指明了道路。
想清楚了这等玲珑关爱,再加上为自己舍身相护的情谊……顾尧终于悲从中来。
他看着老道尸身,眼泪夺眶而出,簌簌滚落。
按着老道最后的吩咐,顾尧的指尖轻轻从老道残破的道袍拂过,最后从其内衬里摸出一张巴掌大小、边缘织就金丝的白色符箓。
符箓上书就的字迹乃是篆文,大少难以辨出,不过对这些篆文最上方的两枚明显大了一号的字体,他却是一眼认出了。
那是,“道督”二字呀。
第293章 初抵雍京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聊斋之喷你一脸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94章 汤圆非凡物!
依着条幅指引、以及从条幅后隐隐冒来的香味,顾尧拨开挡路的人群慢慢向那边行去。
离得老远,就见最少有几十个雍京百姓,已在那处桥面排起了长队。
这些百姓服饰不一,一望便知他们的生活境况各自不同。可是此刻,无论是身穿绫罗者、还是衣着布衣者,皆是伸长脖子,一脸规规矩矩、翘首以盼地看着前方一大一小的两口汤锅。
不!确切的是,他们此时眼睛所望着的,唯有那口正在翻滚沸腾着的大号铁锅,而对于和大铁锅并排放着的小号汤锅,则根本不屑一顾。
两口锅里此刻皆煮有汤圆。但不同的是,大锅里的汤圆浑圆饱满,每一个个头足有成人拳头大小!随着灶下薪柴的燃烧,这些汤圆在沸水里不断的沉浮翻滚。无尽喷香至极的气味被滚沸的汤水送出锅台,直勾的人是食指大动。
没错!方才大少所闻到的那股香味,正是从这口大锅中喧沸而出!
看完了大锅,自然而然的,顾尧就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的小号汤锅。
却见,小汤锅里虽同样煮着汤圆,但这些汤圆无论是从卖相、还是气味来说,都差着那口大锅里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若说大锅里的汤圆滚圆如球,那小锅里的则干瘪如枣!
另外,大锅汤圆的表面,白胖雪色里隐隐透着一抹浓黑,闻着气味儿就知其里面裹着的定是上好的芝麻馅料。再反眼看看小锅里的汤圆,发黄的糯米皮下红里泛青,也不知裹着何种腌臜物事,反正闻之没有一丝香味,且还叫人隐隐生出些反胃的感觉。
两锅汤圆,一锅喷香如雪球,一锅干瘪如苦枣。理所当然的,人们自然将求购的目光看向了那锅大汤圆,而对那锅小汤圆则弃如敝履了。
更不必说,那张卖汤圆的条幅上写得可是清楚明白:
“大汤圆一文钱三个,小汤圆三文钱一个”啊。
……
等顾尧好不容易挤至汤圆摊前,虽说他此刻闻着汤圆香味儿早已是口水直流,却还是如他人那般,先抬眼打量了几眼那个卖汤圆的小贩——亦或者说是傻子。
就见在两口铁锅灶台之后,此刻正有一个身形微胖的年轻后生在满脸通红地匆匆忙碌着。
这年轻人身材不高,身着一袭与他体形明显不符的皂衣裋褐。另外,从他那撩起衣袖下偶露的白嫩手臂、唇颌间微微泛起的青色胡茬、更兼之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忙脚乱的做派来看,此人分明就不是个苦力出身,倒像是个养尊处优之人。
一道灵光倏忽划过大少脑际:难不成眼前这位,并不是什么卖汤圆的小贩,而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体验底层民生?
脑中方有此念,下一刻,周遭百姓的闲谈私语就立刻对他的猜测予以了佐证。
“李老哥,您说这是哪家的败家子儿啊。连汤圆好孬都分不清,就敢到此做这赔本的买卖!”
“嘘!轻声!轻声!莫让这个傻瓜听到呀!咱们管他是谁家的公子,只管今日将这场便宜占去便是。像这等成色上好的汤圆,翠云楼里都是一文钱一个呢。”
“嘿嘿,你们说这小子的脑袋是不是真被驴给踢了?大汤圆卖的便宜也就罢了,偏偏那几个叫人见之作呕的小汤圆却卖得这么贵。嘿嘿,咱们呐,只管把他的大汤圆瓜分干净,就让这些小汤圆,留着跟这小傻子一道过年吧!”
“哈哈,刘老哥所言极是,要不咱们就把他所有的大汤圆分了吧……”
“对!对!如今傻子难寻,还是将那锅小汤圆,留给另一个傻子吧,哈哈哈……”
滚滚群嘲讥讽在耳边此起彼伏。刚开始,顾尧其实也如他人那般,眼中只有那锅大汤圆的。不过当他在一次偶然间抬头,与那卖汤圆的年轻人对视一眼后,脑中却是猛地一怔,瞬间静立在了当场。
与年轻人那张看上去普通至极、甚至略显丑陋的面容相比,他那双常常眯起的眼睛无疑深邃灵动了许多。
单凭这么一对眸子,眼前之人就绝不可能是一个傻瓜!
心头既然泛起此念,顾尧在排队之余,也就将大部分注意力凝注在了这人身上。
他很快发现,面对着周遭顾客的窃窃私语,这名年轻摊贩并非是毫无反应。换句话说,对于他人对自己的暗语讥讽,他实则是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仅凭这分耳力,顾尧就立即断定此子不是常人。
另外,大少还发现,每每当周遭顾客关于“傻子”、“败家子”之类的话语落入那年轻人耳朵后,表面上看,那摊贩依旧维持着忙碌的姿态不变,可其还是时不时状作无异地回头向讽语传来的方向扫上一眼。
每当这时,他本是眯起的眼睛都会微微睁圆,其内不带丝毫气恼之意,只有浓浓的不屑,以及……无奈?
那模样,就像是世人皆醉唯我独醒,又像是仙宝当面,可人们却有眼不识泰山!
咦?这就有些意思了呵!
摊贩的这等表现无异激发起了大少更大的兴趣。
此刻,他已经被人们裹挟着靠近了汤锅灶台。因着摊贩眼神的原因,顾尧之前早已将视线从那口大锅上移开,只是专注地观察起了小锅。
方才离得距离有些远,他还看不清楚。等到此刻离得近了,他才终于从那几枚小号汤圆身上,看到了一些异常!
滚滚沸汤中,三颗体型干瘪丑陋的汤圆正在孤独地上下起伏着。它们的糯米皮上青红交杂,实在是叫人生不出吃的欲望。
浓白色的蒸汽随热浪升腾飞舞,顾尧故意伸长脖子狠狠一嗅,竟然从中闻到一股浓烈酸涩的苦味。
阿嚏!这味道……难不成这个卖汤圆的在故弄玄虚?
脑中方做此想,下一刻,一股沛然而至的暖流却陡然从他的肚腹中升起,并快速涌向四肢百骸。所经之处,一片意态洋洋,飘飘欲仙!
这几枚小汤圆,果然特娘的不是凡物!
第295章 横刀夺食
一嗅闻出这些小汤圆中确有蹊跷,顾尧当即神情一凝。
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周边百姓,发现大家对从这口小锅里冒出的蒸汽,避之还唯恐不及,又哪能发现哪个是椟,哪个是珠?
另外,百姓们肉眼凡胎见识有限,就算一时真的不小心吸入了几口小锅里的蒸汽,哪怕身体确实生出了些变化,怕也不会将之与这些丑陋难闻的小汤圆联想到一起吧……
自然而然地,大少再次抬眼看向了卖汤圆的摊贩。
或许是因为此刻二人离得近了,也或许是后者刚才看到了顾尧使劲儿闻嗅的动作。那年轻人百忙中匆匆抬头,冲顾尧微微一笑。
笑容和善,可大少却分明从中看到一抹隐藏极深的矜傲。
前世,作为单位的一块板砖,顾尧也曾跟着领导参加过一些招聘会。
记得有一次,一个小年轻握着他手,微笑地做自我介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是清北大学毕业,应聘你们的副总经理职位……”
……
上辈子那个小年轻的微笑,与眼前这个小胖子是何其相似!
再联想到此刻在身前不远处招摇着的‘广告’条幅,以及在小锅里沉浮着的表面丑陋、实则效力非凡的三颗小汤圆……顾尧立时心下恍然,哪里还猜不出这摊贩在此弄什么玄虚?
原来这小胖子,是在这座桥上玩“仙人显灵”这一套啊!
想通此点,顾尧特意从气海“挤”出两缕法力汇入双眼。
果然,这次他从这个摊贩身上,隐隐看出了有法力波动的迹象。
前方处,突传几声喧哗,而灶台后面的年轻人也终于停下了舀取汤圆的动作。
“对不住了诸位,今儿个的大汤圆,已经卖完啦!”
他继续眯着眼睛,一脸笑意地看向排在队伍最前、正一脸不爽欲抽身离去的几名顾客。
“要不您就赏赏脸,尝尝某家做的小汤圆如何?”
哄!人群离去的脚步瞬间加快,眨眼间竟都不见了踪迹,只余下了站在原地未动一步的顾大少一人。
似早已熟悉了此幕,小胖子无奈地遥遥头,哼起小曲,准备收摊。
“小掌柜,你这锅小汤圆,我全部都……”
闻听声音,摊贩诧异地抬起头,发现说话者正是留在摊位前唯一的那名年轻书生。
‘咦?想不到这书生不但生的好看,运道也是不差。我这已经‘滞销’好几日的灵丹,不想今日竟要便宜此人啦?’
脑中做着此番思虑,小胖子脸上也再次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搓搓手上油迹刚要答话,却不想此时——
“让开!让开!”
“赵府出巡!识相的赶紧让路!”
随着几声宣喝响起,桥面下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很快,喧闹声蹬上桥头,顾尧和汤圆小贩同时循声望去,就发现有十数名身穿黑袍的大汉,正在人群后肆意呼喝推搡着。
黑衣人走至汤圆摊前,却是停下了脚步。
他们两人一组分排站立,竟是在这座本就拥挤的石桥上蛮横地挤出了一条通道。
而直到此刻,顾尧才透过人群缝隙发现,远方桥下,正有两个身穿华服之人,顺着黑衣人“撑”开的通路施施然而来。
这二人中位居前面者,乃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此人一路行来笑意盈盈、卑躬屈膝,袖袂不停挥动,明显是个引路的角色。
而他所引之人却也不是一个成人。
因顾尧此刻体魄已然基本恢复,所以超强视力辅佐下看得十分清楚。
跟在那管家身后的分明就是一颗肉球啊!哦不,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肥胖如球的孩童。
按理来说,眼前这名卖汤圆的小贩已经算是有些肥胖了,但其与远处那名正在行近的孩童一比,就实在又不算什么了。
在管家的引领下,“肉球”越滚越近。或许是因常受家庭教养熏陶,这男孩一路行来不苟言笑,毫无童真。哪怕是对周围那些被他手下推到的老弱,他也是不屑一顾。
直到“滚”至汤圆摊铺前,他才终于停下脚步。
管家上前一步,目光直接越过顾尧,扫向汤圆小贩,公鸭嗓门突兀打开,言语间可说不上丝毫客气。
“近日听闻在这罗川桥上出了一个卖汤圆的,所做汤圆味道奇美。来,今日我家少爷特意赏光来此品尝,还不去把你的汤圆给呈上来!”
声音传出数息后不见回应,管家这才低下仗势头颅看向摊贩。
这下,不用小贩回话,他也发现问题所在了,于是赶紧切换表情,回转身来。
“少爷,今儿个咱们怕是来得不巧,汤圆已经全部卖完……”
“不!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汤圆,就要吃他家的汤圆!”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怼回,管家脸上明显有了些讪讪。
突然,他眼角瞅见空落的大锅旁还有一口小锅,小锅里的汤圆虽看上去形象不佳,但无论怎样都也算是在这个铺子上售卖的。
“那就把那几枚小的,给我家少爷呈上来吧!”
“这位老爷,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几个小汤圆已经卖于这位小哥了。”
小贩挂着笑意上前一步,伸手一指顾尧,说出的话语不卑不亢。
“什么?!赵府看中的东西你还敢推托?再说,那几个汤圆不也还没出锅么!”
陡见一个路边贩卒竟敢驳自己面子,管家瞬间就来火了。他伸手一招,立时便有几个黑衣家奴向小贩围了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顾大少因已看出小贩的底细,故而也就不忙着出手,只是打定了袖手旁观的主意。
却不曾想,就在小贩视线被人遮住,顾尧也放松警惕的时刻。本是立于管家背后的“肉球”却是突然飞奔向摊铺,从小锅里捞出汤圆,就全部塞进了自己口中。
“啊呜啊呜……”大口咀嚼的声音接连传来,直到周围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肉球”却已是将最后一口汤圆咽下。
“唔……唔,他们都是骗子!他家的汤圆难吃死了……”
一语未尽,其脸色却是陡然变得通红,双手更是捂着肚子,痛苦地大嚎起来。
第296章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哇……呜呜……”
惨嚎很快就变成了痛哭,到了最后,那孩童更是干脆倒在地上来回翻滚,这下,其真真成了一颗“肉球”了。
“这是……汤圆有问题,这些汤圆有问题!”
一声凄厉爆喝后,中年管家当即如一条狗般冲至孩童身边。他使劲浑身力气将“肉球”从地上拉起,右手食中两指并拢,狠狠插入孩童的喉腔。
催吐之际,他还不忘怒视四周家仆,声音高亢乃至破喉。
“你们这些蠢货,现在还楞着干什么?!去!把这个摊铺给我砸了!这个小贩!给我打!狠狠地打!”
中年管家一声令下,周遭所有的黑衣人顿时如狼似虎般向摊贩狠狠扑去。
而在这个当口,那年轻摊贩却似陷入了一阵呆愣般尤不自知,只顾嘴里碎碎念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言语。
大少耳力出众,却是将他这些碎语听了个分明。
“不应该呀……汤圆以数种灵草为陷,又被我精心调制过,就算味道有些不好,但也有驱疾防病、延年益寿的效果呀。现在怎么会……”
“砰!”
脑中思绪尚未整理连贯,他的低声碎语就陡然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拳头狠狠砸断。
继而,爆裂的拳脚如雨点般侵袭其身,那怕他已修出了几分法力,但在这从四面八方疯狂涌至的拳砸脚踢下,也一时失去了招架之力。
……
立于桥面一侧,顾尧如其他百姓般,旁观着摊贩在一帮恶仆的击打下痛吼连连,却丝毫没有任何出手干预的打算。
一者,这名小贩明显也是一名修士,虽然看上去其修为貌似不高,但也绝非普通人的拳脚能够真正伤着,至多不过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另外,既然他一开始就想着在这座桥上“人前显圣”装逼,那就得做好装逼失败的准备。话本里那些“降世真仙”受人膜拜的感觉固然舒爽,但你若是修为不高,还是莫学人家,只管低调修行就好。
小贩的惨状难以令大少萦怀,但另一边,那名肥胖孩童的表现却着实令他痛惜不已。
当中年管家将手指深入孩童喉腔捣鼓的时候,“肉球”少爷当即就起了应激反应。
一坨坨青红之物,混着浑浊的涎水从他口腔中接连吐出。旁人看着这幕只会觉得恶心,可顾尧却是深感心疼——他心疼的当然不是这颗“肉球”,而是从“肉球”嘴里吐出的汤圆残渣!
另外,这小子之所以有此反应,哪里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过是因这些汤圆药力太强,他这副小身板扛不住罢了!
话说方才,他顾大少只不过是吸入了几缕汤圆蒸腾的气息,就有了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而这名出身富贵孩童可是不管不顾地将所有汤圆给一口吞完了呀……
这边厢,“肉球”在管家的催吐下哭泣连连;另一边,小贩也在黑衣人的围殴中站立不起。
大少在桥上驻足观望顷刻,然后转身就走。
以上二人遭此苦楚皆是咎由自取,顾尧可不会出头为他们分忧,他还得赶紧寻路去道督卫呢。
唉,就是可惜了那三颗拥有大补之效的汤圆了……
好不容易挤开看热闹的人群,顾尧走过石桥,踏足街道,才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此刻日头刚刚升起不久,想来城里的各大坊市俱已开放,正是赶路的好时候。以他如今脚力来看,估摸着再过半日,怎么也该找到道督卫卫署所在之处了吧。
心头涌起几分昂扬,依着白符指示的路径,大少甩开大步向前走去。
没想到这一走,就一直走到了太阳临近落山……
“呼—呼—,太操蛋了,这雍京城,怎的修得如此之大?”
临近黄昏,顾尧已是来到了雍京内城赫赫有名的长乐坊。
话说经过一天的跋涉,他在雍京穿外城、入内城,可谓是将雍京繁盛饱览了个够。
按他预计,别看雍京宣称民坊上百,但也经不起他顾大少用脚丈量。
可在实际的赶路中他才发现,雍京城内的坊市,和别处的实在是大有不同!
民生繁华之处暂且不说,单说这里坊市的面积,就比别处的大出许多!
顾尧以往在阳信县、甚至在金华城所见民坊,所居住户不过上百。可他今日所经民坊,哪怕是那个面积最小的太安坊,拥有的住户怕都不少于三百之数,至于那些占地更大的民坊,住户数量更是几达上千!
“这特么哪里是什么民坊?分明就是一座座小型城市啊!”
夕阳之下,大少寻到一处寂静,脱下鞋袜揉了揉奔走一天,有了些发酸的脚丫子。
他取出白符,从胳膊上寻到处尚未愈合的伤口,狠狠心再次将其割破,并从中挤出几滴鲜血。
将鲜血驾轻就熟涂至白符,继而汇入法力。红芒一阵波动后,在白符之上又一次缓缓浮现出鲜红的指针。
话说此番操作,大少一路之上已不知做过了多少次。托“业务”精通的福,他此时施法已没有了太多的疲累之感。可特么每“问”一次路,就流几滴血,就算是一个血人,又能坚持几次?
归根到底,还是怨这雍京城太过巨大了啊!
“指针”颤颤巍巍,遥遥指向东边方向。
顾尧顺着指向望去,但见夕阳斜照下,一堵又高又厚的城墙直直耸立于那处,除此之外,周围丝毫路径都无。
要知道,他此刻所站之处可是北城城东的长乐坊,此坊往东即是城外。
换句话说,“指针”指向的那堵高墙并非其它,赫然正是雍京城的东侧城墙。
“难不成这道督卫的办公据点,竟然是在城外?”
脑中方生出浓浓的疑惑,下一刻,他身前左侧的一条巷子里,就跌跌撞撞奔出一个面熟的胖子。
那年轻人衣着凌乱,一张脸上遍布拳印脚痕,令得本就肥胖的面容更显肿胀。
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今日晨时在桥上卖汤圆的那个小贩。
只见其一出小巷,就一脸悲苦地向着远处城墙狂奔而去。
此刻天时已近傍晚,故而城墙附近也无什么人烟。
小贩跑到城墙边,伸手从怀里扯出一张令顾尧极度眼熟的白色符箓。
下一刻,其手上白符泛起红芒,而他则举起符箓,直直向着精石砌就的城墙撞去。
随着一阵水波样的涟漪从城墙上突兀涌起,再看那个摊贩,竟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躲在远处的阴暗角落,顾尧将这一幕看了个清清切切。
这特么的哪是什么城墙啊,分明是一个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好伐!
第297章 来此地,是为了入世啊!
夕阳即将落山,只余一抹残辉映印天穹。
一片昏黑之中,大少已是行至了那堵城墙之下。
他伸手触摸墙砖,理所当然的,传至手上的唯有粗砺的坚硬质感。
再次低头看向白符,浮于符箓之上的那根殷红“指针”一动不动,确确实实地指向着城外方向。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顾尧最后深吸口气,将身上残余的法力尽数调起,一股脑儿地汇入了白符之内。
当从符上散发的红芒浓郁到极点的时候,顾尧嘴唇一抿,眼睛一闭,学着方才那名小贩的模样,狠狠向城墙一头撞去。
“啵儿!”
耳边似传来声气泡破碎的微响,身体也似突破了一层粘稠弹性之物。
而顾尧也与此时停下脚步,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目而至的,已非刚刚的夕阳西下、暗淡昏黄,眼前所见之景,竟像是重新回到了旭日高升、天光大盛之刻!
极远之处,云笼雾罩下,是几座形态略显朦胧的高山。山腰、山峰处有阁楼建筑若隐若现,还有奇异飞鸟绕峰盘旋……这种种一切组合起来,极似传说中的仙家胜境。
视线慢慢回收,掠过茫茫雾海直至身前约七八丈远处,则是一座高愈六丈的巨大牌楼。
牌楼的建筑风格内敛低调,灰砖表面遍布暗纹,绿瓦之上不乏青苔。
牌楼之上正中心处,一块方形石碑安然嵌放,碑上两字金光熠熠,与牌楼低调内敛的风格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那二字乃是“督道”!
“难道,这座牌楼就是老道嘴里的督道大门?”
仰望着这座巨大牌楼,顾尧不禁想起了刘能老道曾向他提到过的关于道督卫的只言片语。
按着老道的说法,欲入道督卫,必得有道派荐书,否则,就连那座督道门都过不去。
而他此刻手持白符荐书,不远处的督道门楼更是历历在目,加入道督卫,貌似已无什么障碍。
怀着激动的心情,顾尧当即朝牌楼走去。
牌楼之后雾霭重重,什么都看不清切。而就在他踏足牌楼之下,一步迈出与那些云雾接触的刹那,云雾竟像拥有了生命般倏忽涌来,将他的身躯层层包裹。
一道淡淡的白光闪过,再看牌楼之下,空空渺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一阵轻微的天旋地转后,大少在一座古意盎然的院落中睁开了双眼。
方才看到督道门楼、以及门后别无他物只有无尽的袅袅雾气时,他就猜想过这座门楼怕还连接着一座传送法阵。
果然,踏身入门后,他就被送到了这里。
仰头所见,巍峨的山峰高阔壮丽直入云霄,由此也可推知,他此刻所置身的院落,应该是在这座山的山腰某处。
这座院落不大,地面铺就青石,院中所立房屋不过只有七八间,且都是青砖青瓦的一层平房。
在他身后还有一道简陋的木制院门,门框上挂着一块方向朝内的青色木牌,牌上有字。
“丙廿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这座小院的编号?”
心头既升起疑惑,顾尧就想走出院落,看看门外风景,也顺便看看院落周围是否还有其它类似的小院。
可不等他脚步迈出,一声训斥就陡然从院中一间屋内冒出,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
要知道,自他先前借助白符“穿”过城墙至此,还未曾见过一个人影,此刻陡闻人迹显现,哪里还敢耽搁?当即就循着声响凑了过去。
训斥声传出于院落东侧,一间门扉敞开的小屋之内。
等到顾尧行至门口,小心翼翼探头向屋内望去,只见里面正有一名须发斑白的中年道士,正在对着一个年轻胖子厉声呵斥着。
话说那个年轻胖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先顾尧一步跨入此间的汤圆小贩。
顾尧在门口探头探脑,居于屋里的二人自然也不会对他视而不见。奈何此刻正值道士训人的关键时刻,所以也就对他睁只眼闭只眼,暂且先晾置在了一边。
至于站在屋内躬身听训的小摊贩,则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向门外看上一眼了。
“贫道已不知和你说过了多少遍,你们来道督卫,降妖除魔并非根本,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入世修道。可不能仗着有几分修为在身,就小看了天下百姓,行那招摇显圣的勾当!”
“百姓虽弱,甚至有时还稍显愚昧,但你可不要忘了,这人世的根基,恰恰就是在这些看上去羸弱不堪的芸芸众生身上!做为修士,你唯有放下所谓的高傲,专心投注于这凡俗世间,才能寻到蕴藏在其中的道妙至理,这才是师门让你们来此修道的真正原因啊!”
一通疾言厉色兼之苦口婆心说完,中年道士才像是终于看清了摊贩脸上的鼻青脸肿,嘴里的斥语也终于落幕,变成了声声冷笑。
“哼,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好歹也算是修出几分法力的修士,竟被几个凡人打成了这样……如今既然你已使用了道派荐符,想来是不会在这雍京城继续浪荡了吧。你小子,终于要决定真正入世了么?”
“对!对!师叔,师侄我经过今天一事,才发觉自己对这世间百态所知有限,也终于知晓了师门派我等来道督卫入世修行的良苦用心。师侄我,我,再也不敢妄自尊大、以仙人自居了!”
独自站于门外,顾尧眼瞅着屋内一场斥责终于落幕。
虽然他此刻还不晓得屋内二人的身份,但仅从方才一番对话也可以推断出:这名中年道人明显是道督卫中人,而他训斥的汤圆小贩则是与他出自同一道派的师侄。
这名小贩此番前来,竟也是为了加入道督卫。只因其先前贪图“仙人”声名,故才遭遇了一番人世毒打,从而耽误了报到行程……
“喂!门外那个小子,看了半天你也该看够了吧,还不赶紧给道爷我滚进来!”
一声轻喝陡然从屋里传出,打断了顾尧的遐想。
虽说这声轻喝的语气不似方才训斥摊贩时那般严厉,但顾尧依旧能从中感受到浓浓的生分。
呵!这估计才是官府中人,迎接新丁的正常态度吧。
嘴角适时挂出一抹笑意,大少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一步跨入了屋内。
第298章 揪头发
站于屋内,近距离偷眼打量中年道士,顾尧才看清后者所穿乃是一袭笼罩全身的玄色长袍。其袍服胸口处绣着两枚寸许长的白色小剑,望之令人凛然。
话说类似的袍服,他早就在与刘海石、李若眉师徒俩第一次相遇时见过,已知这袭长袍算是道督卫的制式衣装,至于衣袍胸口处的剑影纹绣,不问可知,乃是一种分辨身份的标识。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日刘海石衣袍上所绣剑纹乃是三柄,哪怕是他的徒弟李若眉所穿长袍上,也绣有两柄小剑啊!
“你是何方修士?归属哪家道派?”
大少遐想之间,端坐于他面前的道士见他久久不言、不知礼数,不禁眉头微皱,问话的语气也就变得愈加冷淡起来。
“前辈安好!在下顾尧,至于所属道派嘛……”
闻听道士语气不善,大少连忙收拢思绪,依着上辈子去官府办事的习惯摆出副恭敬模样赶紧作答。
可他这一世踏身道途完全出自天劫大佬的安排,从未加入过任何道派,所以对于中年道士的第二个问题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复。
‘要不就说自己是牛芒派弟子?可这牛芒派已经被人灭去,虽说我在刘能老道临死前叫过他几声师父,可眼下这牛芒派都没了,我估摸着也只能算作散修了吧……’
许是见对方长久迟疑说不出个长短,中年道士的耐性终于有些消磨殆尽了。
他伸手一招,将大少手上白符摄来,蹙眉凝视其上,下一刻,他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牛芒派?你是牛芒的人?!”
中年道士如此问话,极似顾尧前世所看武侠小说中“武当派?你是武当的人”这种句式。
可是,人家武当这种名字听着就很有牌面,此刻“牛芒”二字入耳,大少却直觉着对面道士貌似在骂他。
“这位前辈,这张道派荐表确实是牛芒派之物,可在下并非牛芒的人啊!”
顾尧躬身回话,将牛芒二字咬得极重,努力与与其读音相似的另外两字做着区别。
但是此刻,中年道士却望着手中白符陷入沉思,竟似对顾尧的回话完全没听入耳里。
顷刻间的沉默后,其突兀起身,目光灼灼紧盯顾尧,尔后更是一步跨至大少跟前,并伸手抚上他脑后一缕头发。
“前辈,你这是……”
顾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万没想到眼前这个道士竟还有这等癖好。
手中长剑前伸挡至胸前,但不等他握住剑柄,头上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自己脑后那缕头发,竟已被道士给生生拔下!
一把薅下大少几缕头发后,中年道士貌似已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趣。
他径直迈出小屋,越过院墙木门,跨入了院落之外的袅袅白雾中,只余大少站在原处,伸手抚摸着脑后疼痛处,心头惊诧莫名不已。
“这位……顾道友,在下莫龙,是宁州药神谷弟子。”
身后突传一声问候,顾尧回转身来,正对上那名汤圆小贩笑语盈盈的双眼。
看到小胖子向自己问礼,顾尧压下心头惊疑,已是做好了回礼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姓莫的小子下一句话,却令他陷入了更大的诧异。
“恭喜道友加入大梁道督卫,今后,咱俩就是同僚了!”
“什么?!你说我此刻已被道督卫收录了?怎么可能!方才那个道长连我的出身根底都未问明,怎么可能如此就将我收归卫署?莫龙道友,你还是莫取笑在下了。”
顾尧一边失笑般地连连摇头、对小胖子莫龙的说法予以否认,一边整理心情,将思绪再次投注在中年道士方才的奇怪举动上。
可不曾想,莫龙的下一番话,当即就将他的心头疑惑一下解去。
“哈哈哈,顾道友有此疑问,看来是对道督卫收录新人的流程一概不知啊!”
眼见顾尧问询的眼神望来,莫龙也是乐得解惑。
“道友既持道派荐书来到此处,看来师门长辈应该也与你做过叮嘱了。”
“欲入道督卫,道派荐书绝不可少。因为只有凭借它,你才能激活安置于督道门后的传送法阵,从而抵达道督卫的总部。”
“如你我这等只是将将修出法力的修士,传送法阵会自动将咱们送到这种丙字号小院,若你修为高深,则会被送至乙字号,甚至是甲字号院落!”
“每座院落中都有一名负责接引的督卫——就像咱们此刻所在的丙廿三院落来说,接引之人不巧,正是在下的一名师叔,名唤姜问清……”
说到此处,莫胖子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讪讪。
“顾道友,你莫看我这位师叔爱唠叨,行为也有些直楞乖张。可他内地里可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呀。”
“他方才揪下你的头发并无什么恶意,实则是已经认同了你的身份,取你些发丝,去卫署总部处占卜一番罢了。”
“占卜?!”
闻听到这俩熟悉的字眼,顾尧霍然抬头,目光中疑色又生。
“不错!就是占卜!你得知晓,这道督卫名为大梁一部官署,实则却是咱们修士借以入世修行的一个组织。”
“既为高高在上的修士联盟,那咱们甄选收录新人的方式,自然也和寻常江湖帮派不同。只需从你身上取些血液发肤,交于擅长此道的道友做一番占卜,那自然就能得出你的出身根底等相关信息。此种方式,不知比那种直接询问安全可靠多少……”
胖子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卖弄着自己的见识。可他却是不知,当听到道督卫通过占卜就能获取一个人的信息的时候,顾尧的心已是不自觉地紧紧揪起。
话说他当然不惧道督卫知晓他这一世的根底。他怕的是道督卫有高人通过卜算,测出天劫大佬的存在痕迹。若是那样,也不用等他顾某人“独战一世”了,明年的今日怕就是他的祭日。
‘应该不会如此吧……记得天劫大佬逝去前曾说过,我还有六十年时间,这六十年,怕就是祂遮掩天机,为我喘息成长所争取的时间了!这段时间之内,天下无人可知我的真正底细!’
心头刚刚安定,小屋之内,莫胖子略带迟疑的问话就已小心响起。
“顾道友啊,你方才与我那姜师叔说你出身于哪家道派来着?是不是……流氓派?”
第299章 这是连底裤都扒了啊!
迎着莫龙携有强烈好奇的目光,顾尧郑重抬头,缓缓说道:“道友怕是听错了,在下方才说得并非什么流氓派,而是牛!芒!派!再者,我也并非是那牛芒派弟子!严格说来,在下应该算是一个散修吧!”
当下,顾尧就将他这段时日偶遇刘能老道后的一番经历与莫龙简略说了一遍。
当然,在此过程中的一些关键细节他做了适当修改,例如他并未提及刘老道欲收他为徒的始末,只言自己在机缘巧合下帮了刘能老道一个大忙,故而才被对方赠予了加入道督卫的荐符……
“哦!怪不得道友对这道督卫如此陌生,原来你还真是一个散修啊!啧啧啧……没有借助道派之力,单凭自己一人就修出了法力,看来道友还真是天生的悟道种子呢!”
顾尧一番叙述刚刚讲完,莫龙就已赞叹出声。话说他倒也不曾怀疑顾尧的讲述有假。
试想一下,若这个姓顾的修士所持荐符真的来路不正,其势必难以通过道督卫的卜算。到时候,当他拿着这张或偷或抢来的荐符就想混入道督卫时,必定将是一场寻死之旅!
“对了道友,你方才说赠予你荐书的前辈来自牛芒派,可是那个坐落于瀛洲、极善占卜之术的牛芒派?!”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胖子莫龙的音调陡然提高,看向顾尧的目光也像之前的中年道士般,变得凝重无比。
“是不是瀛洲那个牛芒派我可不知,反正当日那名前辈在与我一道灭掉狼妖后就已因伤重逝去,并未来得及提及他所属道派……莫道友,难道这个坐落在瀛洲的牛芒派,还有什么大的来头不成?”
“哈哈,顾兄身为散修却是不知,这牛芒派极善占卜之道,在咱们修行界素有威名。旁的咱不说,据在下师门长辈讲述,就连当初这道督卫的成立,都是由牛芒派先祖首先提出的呀!”
“怪不得刚才姜师叔一看你的道派荐符就大惊失色,原来其竟是来自于大名鼎鼎的牛芒派啊。顾兄,若说方才你加入道督卫还只有八成把握,那么眼下这等把握已经变成了十足十!只是,可惜呀……”
小胖子说到关键处的话锋一转,令大少好悬没背过一口气去。
话说他对于修道界的识闻本来就是一知半解,只要有这等倾听机会就绝不放过。故而虽然此刻恼于这个胖子说话只说一半,但还是耐起性子做起了捧哏。
“可惜什么?道兄但讲无妨,可是这牛芒派最近发生了什么变故?”
“顾兄所言不错。按说这牛芒派善于趋吉避凶,可就在去年,这个道派竟不知为何被一神秘势力于一夜间所灭!”
“想来顾兄路上遇到的那名前辈,就是从道派被灭的灾厄中侥幸逃脱的。他将这张书有牛芒派名讳的道派荐符送你,而你又凭此符加入了道督卫……你与这家灭亡的道派既已有了此等缘分,今后在这雍京城入世修行,可得万分小心啊。”
莫龙的话令得顾尧心中暗自一惊,话说自打他从老道身上搜出白符后,其实也曾思虑过这个问题,但每每想到自己并未真正加入牛芒派,不过只是借用了对方一张荐书时,心头就会生出浓浓的侥幸。
可眼下却从这个胖子口中得知,他今日此举恐怕还蕴有不小的危险——吁,看来这个修行世界的危险,还远在自己预料之上啊!
只是,若今日不加入这道督卫,他又能从何处寻得足量的妖魔鬼怪助他恢复修为?又该凭什么去寻找母亲和婴宁?!
心头凝重间,院落外的木门无风而开,方才匆匆离去的中年道士复又重新归来。
“姜师叔!”
道士刚刚踏进小屋,莫龙就躬身施礼,站在他一侧的顾尧自然赶紧照做。
但这名姜姓道士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两个年轻人对他施加的礼数上,只管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笺纸。
“顾尧,顾重华!”
道士开口第一句话,就令得大少心头一震。若他没记错的话,方才向这道士自我介绍时,他只说过自己的姓名,并未提到过自己的表字啊!
可不管他心中如何震惊,中年道士的朗读声已是不间断的传来。
“顾尧顾重华,江州潞阳府阳信县人氏。父亲早亡,母亲失踪……”
“其人自幼读书甚笃,十九岁考中秀才,入读潞阳府新月书院,后又进入江州金华白鹿书院求学……”
“……此子身上已具法力,修为当属入道境界。至于将其引上道途之人,怀疑乃是三百年前道督卫驻江州金华府的府卫首领,柳穆侠……”
“经卫署占卜司卜测,顾重华出身根底清明,建议将其纳入道督卫署。凡其今后入世、及任务安排等相关事宜,暂时交由丙廿三号督卫姜问清负责。待其三年观察期满,且修为稳固之后,再行安排定夺……”
长长一篇诵读,姜问清虽是念得面无表情,顾尧在一侧听得却是惊心动魄。
他万万没想到,道督卫中的这个占卜司单凭他身上的一绺头发,就几乎将他的所有信息给连根刨了出来,这几乎是将他的底裤也给扒掉了呀!
‘幸好天劫大佬给力!凡是涉及到生死大秘的信息,一个都没有泄露!还有,这篇档案里竟也未提及我和刘老道的接触,更没说起过牛芒派荐符落于我手的经过……是因为这些事情他们未曾占卜而出?还是觉得我与这牛芒派之间的丁点缘分实在是不值一提?’
虽说听完自身“档案”后,顾尧难免生出些许疑惑,可一想到他今后不用再为“荐符乃是从牛芒派而来,今后在雍京修行或有危险”所发愁,还是感到了一阵轻松。
读完了顾尧的出身“档案”,以及道督卫对他的收录决定后,中年道士的脸色已是变得温和了许多——敢情他方才故意摆出张臭脸,竟是故意和顾尧开玩笑的呀。
道士复又扭身,从背后隐藏的阴影里拽出一个包袱。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两套玄色长袍。长袍翻动时顾尧已是看得分明,在这两袭长袍的胸口位置也绣有短剑纹路——不过只有一柄剑纹罢了。
“重华、莫师侄,恭喜二位,今后,咱们就是这道督卫的同僚啦!”
第300章 充当护卫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聊斋之喷你一脸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301章 租房
大梁雍京占地广博,其内所设民坊足有一百零八个。
以由西向东横贯都城的洛河为界,其中七十二个民坊位居雍京城南,剩下三十六个民坊则居于城北。
但是,你绝不能因为南城的民坊数量较北城为多,就断然论定南城占据的地盘比北城大。
此方世界与顾尧前世的那些封建王朝类似,建城规划讲究北地为尊。故而,别看南城民坊数量比北城足足多出一倍,可二者的大小实则却是相差仿佛。
南城俗称外城,所居者多为雍京城内普通的平民百姓。而与南城一水相望的北城又叫内城,因内城毗邻更为北面的皇城,天皇贵胄气息熏染下,居于此处之人往往也是非富即贵。
正因为南北城内所居对象的不同,故而无论是从民生繁华还是社会治安方面来讲,北城其实都比南城超出良多。
长乐坊位于雍京北城偏东位置,不同于南城那些动辄容纳五六百户民居的民坊,此坊所住居民不过只有区区三百来户。
虽说这里常住人口不多,但其繁盛热闹之处,却比别处民坊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究其原由,无非是因为此坊自身禀赋太过优越——其不但毗邻汇聚百行的京都东市,更兼之自身医药行业发达。
坊内有一家济世医馆,其内名医辈出,在整个雍京都是赫赫有名,每日不知吸引多少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看病之人。
正因为有这家医馆的存在,链条效应传导下,使得整个长乐坊各行各业欣欣向荣,最终成了雍京城内一处十分着名的民坊。
……
晨曦微启之际,顾尧和莫龙早早出发,去长乐坊的主路大街上寻了一个牙行。
因为已经决定在雍京常住,故而寻找一处住所也就成了眼下紧要之事。又因为这长乐坊毗邻道督卫总部,兼之其自身各项设施也算完善,所以顾尧和莫龙略一商谈,就决定在此就近租赁一处民居。
别看昨晚莫龙抱怨姜道士给他俩的十两银子不多,但落于实际之处,十两银子的购买力还是颇为强大的。
有顾尧出面和牙行商谈,他们很快就选好了一处位于长乐坊南边坊墙处的两进民居。
此刻天光正好、事不宜迟,大少当即拍板,叫上一名牙子引路,与莫胖子一道去那处民居看房。
辰时三刻不到,三人已是抵达了目的地。
诚如在牙行所介绍的那样,眼前这处民房确有两进之大。只是或许是因年代久远的缘故吧,这房屋看上去雨蚀虫蛀、表面破落不堪,直叫莫龙提起的兴致瞬间像是被一桶冰水狠狠浇灭。
“小哥,就这么一座破屋,你们还好意思要十两银子一个月?”
胖子率先发难,言语间毫不客气。要知道,此刻他和顾尧身上统共就十两银子啊!用十两银子来租这样一座破屋,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这位客官。”
闻听莫龙语气不忿,带路的牙子连忙回话。
“这座房屋看上去破是破了些,但它的内里设施实则还算完好呀,客官请进来说话……”
牙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顾尧和莫龙引入院内。
“你们看看这座小院,宽敞秀气,稍一洒扫就能变得干净优雅。”
“再看看这口水井……旁的咱也不敢自夸,据说济世医馆当年之所以选择落户于咱们长乐坊,就是看重了咱们这里的井水甘冽、宜于熬药呀……”
“还有这几间厢房,别看露出的椽木已显破败,但这墙体可都是砖石砌就,其实还结实的狠呐……”
牙子里里外外带着二人绕庭院转了个遍,最后下了结论,还抛出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二位客官,这座房屋主体尚好,你们每月只出十两赁资着实不多!要知道,咱们现在所站之处,可是雍京城内寸土寸金的长乐坊啊。以此等价钱租得这等房屋,你们实则已是讨了天大便宜。当然,若是你们真没看上此屋,那小的也是爱莫能助,你们只能去寻其它牙行帮忙了。”
“不过小的在此还是有句丑话不吐不快。长乐坊内空房难寻,就这座小院,几天前其实还住着人的。你俩若不当机立断,小心过后这里就要被其他求医之人租下,到那时,就知小人所言不虚了……”
牙子笑语盈盈说着毫不客气的话,听到顾尧耳里,当即就令大少沉吟不语。
其实今早一路行来,他已和莫胖子暗暗粗略观察过了长乐坊内的房屋状况,就如这名牙子所说,坊内的空屋确实不多!
再联想到这里每日汇聚着从各处赶来的求医者……顾尧当下断定,牙子所说应该为真。
另外,虽然昨夜和胖子夸下了海口,说他们今后的吃穿用度都有那名请他们充当护卫的大人物负责,可直到此刻他俩都还不知那位大人物身份为何——道督卫中再无消息传出,官府中也无人与他们主动联系……
所以两眼一抹黑下,顾尧还是决定先自顾自安顿下来,静候进一步的安排传达。
“胖子,要不咱们就先租下这屋吧。”
经过一夜厮混,两个年轻人已觉彼此颇为熟稔,所以称呼早就随意起来。
“重华,我也知道长乐坊内房屋难寻,可这么一座破烂屋子,我委实是,委实是……”
莫龙言语吞吐间,还是有些看不上眼前房屋。
但就在此时,前方一条巷子中突有几串脚步声传来。俄而,随着一名身穿牙行制服的中年人当先走出,顾尧眼角当即一跳。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伙儿来此看房的!
随新来的牙子一起走出巷子的乃是一老一少两名女子。
入目所见,这二人应是一对母女。
老母亲发丝斑白,面容枯黄,蹒跚而行。顾尧见其心头一动:莫非还真让刚才那个牙子说中了?此二人来此,是为了租房看病的?
顺着搀扶着老妇人走路的那双皓白手臂,顾尧看向了跟在老妇身侧的那名年轻女子。
随即,大少的心头就禁不住一颤。
好,好漂亮!
第302章 姑娘,咱们合租吧!
只见那女子身材高挑,容貌清丽。一张瓜子脸上,两颗墨如葡萄的瞳孔深邃清幽;布裙短襦虽旧,却更衬着其肌肤柔嫩如雪。
女子生就一对罕见的剑眉,正是因有这对秀眉点缀,才令她消去了七分柔弱,平添了三分坚强。
不似那艳丽娇嫩的宫廷牡丹,却似迎风傲立的空谷幽兰!
“啪嗒!”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顾尧侧目,就见莫胖子正满脸通红地弯下腰去,慌乱拾取那几粒一直在手上把玩的碎银。
而与此同时,站于他另一侧的牙子也上前几步,迎上了带这对母女过来看房的同行。
“赵老哥,哈哈,怎的?你这也是看房来着?”
“是啊孙老弟,今日运气不错,我这刚刚点完卯,就有客人找上了门。这不就赶紧过来了嘛……”
两个牙子自顾自地站在一边攀谈了起来,也不知他俩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说话的声音是一点都未做收敛。
“赵老哥,如今咱这长乐坊的房源可是愈加稀缺了呀。唉,说来说去,闲置的房子几乎都被进京求医的人给租占了。”
“可不是咋地!”姓赵的牙子微微向着身后努了努嘴,“就我身后这对母女,其实也是从外地过来的。老妇人身体抱恙,可她们身上除去药费,统共就只有五两闲银。也亏是我老赵好心,想起此处尚有一座空闲的宅子,姑且就先租与她们半月,权当积下一场阴德吧。”
顿了顿,赵姓牙子突兀转换语调,斜眼瞥向了顾尧二人。
“话说你小子已经带这二位客官看过房了吧?怎么样,瞧这样子,这二位貌似还未下定决心?那正好,你就把这桩买卖让于老哥我吧。”
“这个……”
姓孙的牙子踌躇间正欲说话,可冷不丁的,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顾尧却是突然插嘴了。
“诶,小二哥先慢着!”
大少一面说着,一面已是快步走向带他们看房的中介。途径胖子身边时还顺手一捞,将他那份银两也攥在了自己手中。
“方才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这宅子,我和我这位兄弟已经决定租了!呶,这十两银子是这一个月的赁资。你此行出来应该带有字据吧?咱们现在就签字画押吧!”
顾尧一边说着,一边将胖子和他自己的银两笼于一起,径直塞到了孙姓牙子怀中。
而那牙子见这场买卖突兀成交,自然也是喜出望外,一边从怀里摸出租赁房屋的字据,一边扭过头去,向自己的同行说了几句虚伪的道歉话语。
呵呵,既然这桩生意能在自己手上做成,谁又会滥发善心,将到手的抽成拒之门外?
在与牙子签押字据的时候,大少抽空瞥向莫龙。只见小胖子此刻还在原地呆呆站着,他一会儿偷眼看向自己这边,一会儿又瞅向那对母女方向,脸上神情变换,全是踌躇犹豫之色。
对于胖子表现出的为难,大少心中可谓是门儿清。
不错!不远处这对母女不论是从简陋的衣着、还是焦急的神情上,一看就知此时正身险困难,其实比他们这俩年轻小伙更需要这处栖身之地。尤其是那名年轻女子,姿容清丽却又自带一股坚韧气质,想来任何男人看到她此时模样,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意、想要出手相助吧。
不理会莫胖子心中生出的旖旎,大少自顾自地和孙姓牙子签完了字据。
而姓赵的牙子见此间事务已是无可挽回,在眼中掠过一抹可惜后,终是返过身去,走向了那对母女。
“老夫人、墨小姐,诚如二位所见,咱们终归还是来晚了一步!”
顿了顿,他迎着二人看向自己的探询目光,不由得再次艰难开口。
“二位,方才在牙行时,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吧。以你们提出的要求、还有携带在身上的银两,在这长乐坊里实在是租不上合适的宅子了。老赵我,我也是爱莫能助呀……”
赵姓牙子一句话,令得两名女子眼里最后一抹希冀瞬间破碎。那名老妇颤巍巍伸出苍老的手臂,似想要抓住这个牙子。
可这个牙子也不知是因为心中有愧还是怎么的,竟快速往后退了一步,最后更是在老妇人充满哀求的眼神凝望中,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霜儿……”老妇人伸出的手臂没有触到依靠,只能无助的收回,握住了自己女儿的柔荑。
“唉,这都是命啊!为娘的病,恐是治不好了,今后就怕要苦了丫头你了。”
她一面极为虚弱地说着,一面颤巍巍转身,准备拉着女儿离开此地。
可在最开始地轻轻一扯之下,老妇却发现女儿并未随她的姿势转过身去。
老妇不由地诧异抬首,却见自家丫头竟是一副失神站立的模样。
她秀气的虎牙微微外露,死死咬住自己红润的下唇,两颗清丽的瞳孔微微眯起,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某个家伙。
顺着女儿视线,老妇缓缓扭头,就见那里,刚刚签字画押的某人正一脸笑意地将租赁房屋的字据收起。
身为凡人的老妇并没有听到,就在她和女儿来到这里之前,那人其实也并未决定要租下这座宅子的。但在姓赵的牙子提出欲将宅子租给她们母女之后,这人却是突然变卦,横插一脚。
这个拥有秀气皮囊的家伙,着实是可恨啊!
言笑晏晏送走牙子,大少回头瞥向那对依旧不曾离去的母女,目光中似蕴藏笑谑,仿佛是在说:咋地,还想让本少爷开口送你们离去不曾?
“娘,咱们走!”
姑娘咬着唇瓣怒然转身,搀扶住了老妇。
却不想此刻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姑娘请留步。”
女子应声顿足,却也不曾回转身来。
“姑娘,这座宅子前后共有两进,我们兄弟两个也住不过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咱们四人合租可好?”
“你看,大娘看上去身体貌似有痒,居于此处也方便去那济世医馆医治,当能省下舟车劳顿之苦,姑娘三思啊。”
大少最后一句话刚刚说完,就看到那对母女相顾互望,脸上明显露出了意动之色。
至于站在他身旁的莫龙,则更是双眼放光,侧目看向大少的眼神中全是浓浓的崇拜之色,就差将两个大拇指举起来了。
第303章 身具气运者不可修道!
顾尧可以向天发誓,他之所以提出和这对母女合租,绝不是因为见这个女子容颜清丽、气质高雅、身材出挑……
莫龙那小子或许是出于这些原因,但于他顾大少而言,则完全是见母女俩身陷难处,他恻隐之心大动,故而才主动开口相邀的。
经过和母女二人商议,大少最后收取了她俩一两银子。并言明若这女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需每日午时做饭时多做一些,让他和胖子蹭顿饱饭即可。
在这个过程中,对于顾尧二人提出的优厚条件,年轻女子本来是坚辞不受的,奈何一边是老母在侧顽疾缠身,一边是顾莫二人言辞恳切,最后她权衡一番后,也就咬着下唇应下了。
诸事议定,莫龙当即笑盈盈地奔上前去,提出要为母女二人搬运行李包裹。并还声称女子姓墨,他莫胖子同样姓莫,两个mo字虽结构不同可读音却是一致,五百年前二者或许还是一家呢,正该多亲近亲近。
而此时经过一番交谈,四人实则都已知晓了彼此的姓名。老妇人姓张,年轻女子是她的独女,唤作墨庭霜。她们来自大梁西南方的庐州,此次入京诚如顾尧所见,正是为了寻医问药来的。
一番推搡之后,最后胖子到底还是帮母女俩拎起了包袱。不过在此过程中的一个细节,却吸引了大少的注意。
母女俩的诸多包袱中,有一个包裹形如长条,表面裹以层层粗麻。对这件包裹,无论莫龙如何大献殷勤,那名唤作墨庭霜的年轻女子始终执意要自己搬取,绝不容许莫龙和顾尧触碰一下。
‘看这件包袱的形状,难不成里面裹着的是一柄长剑?’
大少暗中观察姑娘纤细的手掌,发现上面并无老茧,随即就打消了对方或是一名武林剑客的猜想。
又暗中调运法力于双眼察看女子周身,也未发现丝毫法力拨动的痕迹——可见对方也不是一名修士。
‘管他呢!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再说,包袱内也多是人家的私密物品,人家既然不想让外人触碰,那就随她去吧。’
一番凌乱洒扫之后,临近中午时刻,四人终于在这座宅子里安顿了下来。
按照他们事先议好的安排,顾尧和莫龙住在了前院,墨庭霜母女俩住进了后院。
身为修道之辈,大少和胖子对人世尊卑本就不甚在意。所以虽然前院看上去一般都是奴仆居所,可二人却丝毫不以之介怀。
粗略将自己小屋整理了一遍,顾尧走出房门,拐进了胖子的房间。
“胖子,你那位姜师叔是怎么回事?昨晚咱们离开道督卫署时,他只言让咱们去给一个朝廷高官做一年护卫,可他既没说那个官员是何职级,也未告诉咱们其姓甚名谁。这,这该让咱们如何是好?要不,你再去道督卫问问?”
“重华道友,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些古怪。姜师叔没给咱们说清任务也还罢了,但直到现在,那名官员竟也未主动派人来寻咱们。嘿,也不知那家伙到底是哪家衙门里的老爷,难不成真将咱们当成了普通护卫不成?”
胖子回语间颇有怨气,不过说完之后,其又是话锋一转,话语中又多了几分赧然。
“重华啊,向姜师叔打听打听任务倒也不急,要不等咱们吃过午膳后再去可好?”
言谈当中,他时不时转动眼珠瞥向后院方向。顾尧见此哪还猜不到这小子的用意。
呵,少小既被收入药神谷门下,直到近来成年才被允许下山入世……今日陡见墨庭霜这等绝色美女,又有那个血气方刚的不心生旖念?
“咳!”
大少一声轻咳将莫胖子的注意力再度引来,既然此时闲来无事,就再向这小子探听些修道界的知识吧。
“胖子啊,自打昨夜加入道督卫,我就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你看,道督卫依托天下修士,就可以为咱们这些卫守、督卫发放传道玉等各类修行资源。可这大梁朝拥领整个天下,虽说其见识、道蕴或许无法与各家修行道派相比,但也应该并非一无所有吧……可为何自从我踏入道途之日起,就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修士是出身皇室、或朝堂诸公之府呢?”
大少有此一问,其实倒也不全是因昨夜加入道督卫有感,而是记起《道缘图录》里对这种现象曾有过语焉不详的描述。此时他身居雍京,出门抬眼即望更北面的皇城,对这个疑问当然也就不吐不快了。
“哈哈,重华身为散修,不通其中关窍倒也不怪。”
“其实在我少时刚进入师门的时候,就发现同门师兄弟中平民子弟有之,豪门商贾有之,但就是没有父兄叔伯正在朝为高官者。”
“按我师门的说法,官宦家族的子弟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大梁气运傍身。若他们甘为凡人,这些气运自会助他们富贵一生;可若他们想要醉心道途,那气运立马就会化为其修道的障碍!”
“身具绝大气运之辈一旦修道,表面上看,其参悟道真、修习术法与他人无异。可每当修为臻至关键之刻,就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劫难突然降临其身——或是突兀而至的天劫、或是料想之外的横祸。”
“所以,皇室官宦之人修道,往往命不长久。道派中人才难得,但资源更为有限。故此久而久之,各家道派在发掘传承之人时,对那些出身皇室官家者也就视而不见了。”
莫龙一番话算是解了顾尧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虽然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小胖子也说不清楚,但也算是给大少指明了探索思考的方向。
不过旧惑刚解,新的疑问却是立即生出。
“这大梁皇室坐拥十五州疆域,冠绝天下,却不能问道长生。他们,难道就这样甘心?”
“呵,甘心?怎么可能甘心!我在师门案牍室曾见过相关资料。据说在五百多年前,大梁皇室曾瞒着道督卫,在京畿某处建立过一个道派,道派招收的弟子除了天赋高绝的平民,其他绝大部分就是来自皇室宗亲的子弟。”
“但你猜后来怎么的?”不待顾尧追问,被勾起谈兴的胖子就迫不及待地自己揭开了答案。
“某一日,那道派中突然生了一场祸乱。不但派中修士全部死绝,就连那些刚刚入门的权贵子弟,竟也无一人得活!”
“后来,若不是道督卫出手平乱,还指不定这场灾祸将持续多久、霍乱多少苍生呢!”
“大梁皇室暗中培育道派,并进而引发了灾祸?!嘿,你小子快来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胖子的一番叙述,无疑将大少的好奇狠狠勾起,他急不可待地催促莫龙,想探听出更多八卦。但就在这时——
“咚咚咚!”
院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击,继而有道年轻嗓音从那处响起。
“请问莫仙师和顾仙师是在此处居住吗?我家大人有请,能否容小的进屋详叙。”
第304章 大哥,青楼可不是妓院啊
“二位仙师!”
院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青衣布帽的年轻小厮。他躬身抱拳,摆出的姿态极为恭敬。
“小的是礼部周侍郎府上家奴,今奉我家老爷之命,特邀二位仙师于今夜酉时去永兴坊环春楼一叙,届时府上会派车马来此相迎,好叫二位仙师知晓。”
那小厮说完来意,也不在此久留,当即转身离去,独留顾尧和莫胖子二人面面相觑。
若是料想不差的话,这小厮嘴里的“礼部周侍郎”,应该就是道督卫安排给他们二人的护卫对象了。
只是,与他们两人见面这点倒还容易理解,可为何要将这见面地点定在了外头,而不是在侍郎府?要知道,以大梁国的礼仪教化来说,官员在自己家中会客,方能显出待客的诚意来的呀。
另外,这劳什子环春楼又是个什么鬼?光从名字来看,它就不像是正经人爱去的地方!
“胖子,这永兴坊环春楼是个什么场所?”
心头生出猜测,却又不敢肯定,大少当即不耻下问。
此刻,二人已是重新回到屋里,掩上了房门。
“永兴坊的环春楼,”莫龙在回答顾尧这个问题的时候,眼里明显放着绿油油的光:“听说那是雍京北城内一家着名的青楼!前段时日,我刚到雍京的时候就听到过此楼的名声,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万万没想到今晚就能得偿所愿了!”
“原来是家妓院?”
“诶,重华道友你这就此言差矣了,人家那里是青楼,可不是什么妓院。像那什么万盈盈、李馨儿、程锦柔……可都是名声在外的清倌儿,人家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哟。”
“呸,屁的卖艺不卖身!我不信万两银子砸下去,她们不会不跪在你面前唱征服!”
顾尧陡然间一声大喝,惊得莫龙眼角一跳。小胖子连忙收拢思绪向顾尧看去,却发现后者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已全然变成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这种目光,竟令他生出了面对师门长辈的错觉。
“莫道友啊,我知你出自名门道派。今年刚刚十八,就修出法力、踏入了入道境……正因为有如此天赋作底,故而你的师门长辈才早早将你放出,令你提前入世,以感悟这人间的大道至理……”
“可是啊,虽说你悟性绝佳,可说到底还是一个对世间百态懵懂不知的少年。你须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年轻女人更是惹不得的老虎。以你现在的年龄来说,最应该做的就是克制身体的本能欲念,将有限的精力,投注到无限的悟道修行之路上。唯有如此,方才不负你这大好年华,不负师门长辈对你的殷切期望啊……”
“重华道友,哦不,顾,顾大哥,你就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恋红尘,更不该想着逛什么妓院的……”
顾尧一番似是而非的训导尚未说完,小胖子就倏忽想起了投奔雍京前,师父对他的殷殷教诲,心头顿时升起了浓浓的悔意。
“好了好了,知错就好,知错就好。”顾尧轻拍着莫龙的肩膀,目光同时梭巡屋内,当看到小胖子放置在床上的包袱时,眼神陡然一亮。
“小龙啊,你看咱俩此刻身上所穿皆已残破不堪,不若今晚去环春楼时,就穿上道督卫发给咱们的那件黑袍吧。”
正在一侧暗自自责悔恨的莫龙闻听此言,霍然抬首,脸上布满了诧异:“咦?顾大哥,你不是说咱们修者应该克制自身欲念、专注于悟道修行的吗?还有,年轻女人可是惹不得的老虎,所以今晚的环春楼之约,咱们是不是应该坚辞推掉?”
“诶,推什么推!你需知道,咱们既是入世,就得真正深入了解这个花花世界。还有,老虎有什么可怕的?身为入道境的修士,你难道还降服不住几头老虎不成?身遇艰险,却偏偏要迎难而上!这,才是我辈修者入世的真谛所在啊。”
大少一番言语铿锵说完,莫龙望着他,已是宛若看见了神人。
良久后,小胖子原本已是有些黯然的眼神,蓦然间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顾大哥所言极是啊!今晚,咱俩不但要逛遍青楼,我莫龙还要将那什么万盈盈、李馨儿、程锦柔给叫出来,将她们给统统降服!”
因终于领悟了入世的“真谛”,莫龙的情绪瞬间变得高涨。他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高声叫嚣着自己的决定。
怎奈,就是因为他此刻太过激动,所以竟未发现顾尧望向门口时,脸色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愕然。
等到胖子察觉不对匆匆转身,才发现那个名唤墨庭霜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就已站在了屋子门口。
女人手上端着一副托盘,盘上摆着一口冒着热气的蒸锅,以及两副碗筷。
“今天的午膳好了!”
她面无表情的进屋,冷淡开口,放好托盘,随即扭身离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其清冷的目光不显丁点情绪,竟未向屋里两个男人看上哪怕是一眼。
……
傍晚时分,一辆双马拖拽的四轮奢华马车,吱吱呀呀驶进了永兴坊坊门。
马车一路穿行过市,驶过了与白日相比、热闹不减的市集,途径了一座座高门广厦、居住着庙堂高官的宅子,终于抵达了一座灯火辉煌、隐隐向外散发着的脂粉香味的五层高楼。
事实上,雍京北城处处繁华,各坊有各坊的特色。长乐坊内医药行当发达,可论及奢靡享受之处,就远远不如这永兴坊了。
马车在高楼门口的一处空地停下,那里,几名身着锦绣的年轻公子貌似早已等候了多时。
公子们迎上马车,最后在一位身姿挺拔、面若冠玉的绿袍公子的带领下,齐齐向马车抱拳行礼。
“在下周绍峰,奉家父之命,在此恭迎二位仙师。”
车夫掀开车帘,顾尧和莫龙在车外众人或是敬畏或是好奇的目光中,缓缓跨下马车。
顾尧先是摆起“仙师”的架子,脸色淡然地向几名公子回了一礼,站在他身侧的莫龙自是赶紧有样学样。
一行人寒暄话毕,当即就由绿衣公子引路,向环春楼门口行去。
可就在这时,从环春楼对面街道上,却陡然由远及近传过来一声惶急的呼喊。
“诸位公子,诸位贵人!求你们发发善心,救救小老儿那可怜的闺女吧!”
第305章 寻人
焦急无助的声音传过来的同时,环春楼门前,一名约莫五十多岁、庄户人家装束的老汉也挣脱开了一帮青楼小厮的阻拦,踉跄奔跑至几名公子身后。
“兀那刁民,竟敢惊扰贵人雅兴,退下,赶紧退下!”
见因自己的疏忽大意使得老汉冲到了环春楼门前,几名青楼小厮本就有了些下不来台。尤其是又见在老汉的呼喊下,那一群一看就出身富贵的公子竟是渐渐停下了脚步,小厮们顿时就变得更加惊惶了。
他们飞快地跑至老汉身边,拖拽起老汉拼命挣扎的身躯。其中更有几个心狠的,已是抬脚向着老汉狠狠踹去。
“住手!”
一声暴喝蓦然从那帮富家公子群中响起。随即,公子们就觉眼前一花,似有道黑影从身旁掠过。待到他们有所反应,对面那群小厮当中,已有几人捂着自己大腿,哀嚎着躺倒在地。
一场闹剧倏忽中止,顾尧站在老汉身边,手提连鞘长剑,睥睨扫向四周小厮。受他气势所迫,一时之间,周边的小厮们再无一人胆敢上前。就连那几个因被剑鞘扫中大腿、一时疼痛难忍的,也瞬间变得噤若寒蝉。
“老人家,你没事吧?”
收回剑鞘,顾尧伸手将老汉从地上扶起。而那名老汉也似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在此过程中只知睁着双眼,惶恐无助地四下观望着。
话说顾尧方才之所以路见不平,主要的原因就是见这老汉身体孱弱,心中也不知为何就莫名想起了自家老母。
而此刻近距离地观察老汉,发现其人不但体质瘦弱,就连精神也是疲敝恍惚,也不知是家中发生了何事。
只身闯到青楼门口,又呼喊着让人救救他的女儿……难道?
心中生出某种猜测,但还不及开口询问,旁边不远处就有人率先开了口。
“你们几个,过来!”
说话之人乃是周绍峰,也就是今晚邀约他和莫龙来此的礼部周侍郎家的公子。
周绍峰神色肃穆、语气严厉,与方才迎接顾尧他俩时的和颜悦色完全是两副面孔。
当然,他此刻喝问的对象自然也不是那个老汉,而是唯唯诺诺站在大门周围的青楼小厮。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公子言出威显,直压得众小厮们战战兢兢,良久之后,方才有一个领班模样的小厮从同伴中硬着头皮走出。
“周公子好,小的在此给周公子、还有各位公子请安了。”
小领班卑躬屈膝行着大礼,却没换来几名公子的一声回应——周绍峰依旧在冷眼看着他,眼神中的耐性很明显地在快速消亡;至于其他几位少爷,则在方才顾尧出手那刻开始,就摆出了一副作壁看戏的模样。
情知不可拖延,小厮赶紧开口。
“诸位贵人,事情是这样的。这个老……人家,据说是雍京城外沁阳县人氏。前段时日,他的独生女儿不知因何故失踪,这老人家寻来寻去,最后竟不知为何寻到了咱们环春楼门上。”
“这几日,他是日日守着咱们门口,一有客人进门,就呼喊着叫客人帮他寻女儿……唉,也不知这老人家到底是如何想的,咱们环春楼,那可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怎会暗中派人拐骗他的女儿……”
一番话,小厮说得神情冤枉、有模有样。旁人听了是否当真大少不知道,可心思单纯的莫龙却明显是信了几分。
小胖子挪动身躯靠近顾尧,眼角斜瞥向那名说话的小厮,压低声音说道:
“顾大哥,这事儿倒也确实有点古怪呵。女儿丢了,这老汉不去报官,却硬生生寻到了人家青楼头上,真是有些南辕北辙……”
口中话语尚未说完,迎面就对上了顾尧看向他,犹如看一个呆子的眼神。
“顾大哥,有,有什么问题?”
“哦,没什么,就是想提点你一下,你以为这座楼里的姑娘,像那什么万盈盈、李馨儿、程锦柔之流,就真的甘心当一只被你降服的‘老虎’?”
一句话令这个单纯的小胖子陷入诧异和沉思,顾尧重新将视线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此时恰好,他手上搀扶着的老汉,也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诸位公子、诸位贵人,事情……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他说得这样的……”
老汉情绪激动、语无伦次,若非顾尧在一侧扶着,他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老人家,你先别急,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本公子自会为你做主的!”
令顾尧意外的是,方才对青楼小厮疾言厉色地周绍峰,竟也对这个老汉礼待有加。
他对着老汉走近几步,脸上挂着一抹和煦,给了这个庄户人莫大的鼓舞。
“这位公子,小老儿的闺女失踪不假,可也并不像此人说得那样,和这座青楼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老人家,令爱失踪,确乃人生大痛。不知您老可曾报官?”
“已是报过官了公子!可是那沁阳县的县令老爷说小老儿提供的线索太过稀少,他实在是无从下手,所以直到今日,这件案子还在他那里拖着。小老儿也是没有办法,故此才独自进京寻找女儿的呀!”
“哦,那既找女儿,又为何找到了这环春楼门上?”
“公子是这样的,前几日小老儿在京城街上寻女,突然遇见一名同乡,他告诉小老儿好像在环春楼见过我家闺女。我一得到这个消息,立马就求他将此讯息报于沁阳县令,而小老儿自己则来到了环春楼。”
“可小老儿万万没想到,等我来到这里,这些人竟挡着门不让我进去,我实在是……实在是……”
说到焦虑处,老汉双目灼灼,已是老泪纵横。
“对了!”
他突又发一声呼喊,同时着急忙慌地从身上翻出一个破旧的包袱。
包袱打开,里面装着厚厚一沓白纸墨笔绘就的画像。像上之人是个女子,长的清纯可爱,秀色可餐。
“这个就是小老儿的闺女。因我进不去这座楼,所以就花尽积蓄,请城中画斋描出了女儿画像。”
“小老儿在此也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只求诸位公子看在小人可怜的份儿上,携一张画像进楼对比看看。若我家闺女真在楼里,万望出来于我通传一声,小老儿在此,给诸位贵人叩头啦!”
说罢,老汉已是挣开顾尧的搀扶,径直将脑袋将地上砸去。
“老人家万万不可,不必如此。来人呐!”
这一次,周绍峰眼疾手快将老汉扶住。同时,他又微微扭头看向了环春楼左侧的一处阴影地带。那里,随着他最后三字喊出,四名身穿黑衣、浑身透着精悍气息的护卫也快速朝他奔来。
“方才老人家的话,你等可都听见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周绍峰继续下起了命令。
“你等速派一人去京兆府,将此间之事详细告知府尹大人,请府尹大人决断!还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老汉手中的画像交于手下。
“拿着这些画像,带着这位老人家进楼,一定要将最近几日新近入楼的女子好生比对清楚!”
几条命令布置完毕,那个老汉已是激动地在一旁感恩戴德。而这周公子也适时调转目光,看向了顾尧和莫龙。
“二位仙师,你们看这样处理此事,可还妥当?”
第306章 交易
说实话,礼部侍郎乃是大梁朝堂的从二品大员,而周绍峰作为侍郎之子,竟能对一位素昧平生的贫苦老农如此礼待有加,还慨然伸手相帮……这是顾尧万万没有想到的。
情不自禁的,他便对这个样貌只比自己逊色数筹的公子哥看重了几分。
“周公子的安排,那自然是极为妥当的。就让几位壮士领这老人速速进楼吧!”
说完这句话,顾尧也不知出于种什么心思,又从几名侍卫手中要了张画像收入了自己怀中。
一场插曲,在侍郎公子的三言两语间迅速处理妥当。众公子们重新变得热情高涨,而顾尧和莫龙经过此事,也对这帮公子哥看着顺眼了许多。
一群人谈笑晏晏地跨入环春楼,又在老鸨的殷勤陪侍下进了楼里最高档的包厢。
等到群雄落座,周公子当即大手一挥,冲那脂粉抹得堪比城墙的老鸨子高声吩咐道:“孙妈妈,这二位可是本公子请的贵客。寻常的庸脂俗粉今晚就不必进来了,你速去将盈盈、馨儿、锦柔几位姑娘请来。”
老鸨得令,自是不敢耽搁,兴冲冲地转身出屋。而直到这时,周绍峰才得空将话题引到了今晚的主题上。
“二位仙师,”他撩衣站起,擎起一只酒杯,面露愧意,“实在是抱歉得很!今晚,本来该是家父来此款待二位的。只因朝堂突有急务,父亲大人又一时脱不开身,故而周某就自作主张,拉来几位好友共同为二位仙师接风洗尘,万望二位体谅家父,原谅在下的孟浪之举。”
言毕,其酒杯高举,倾喉而入。同时在他身侧的这些权贵公子也是一同举杯,向着顾尧和莫龙遥遥相敬。
因刚刚经历过环春楼门口一幕,所以顾尧和胖子对这帮富家公子、尤其是对周绍峰观感颇佳,但有所敬,无不仰头即干。
其实说到底,屋里几人无不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这些公子因出身官宦人家无法修道、平日里对修道者也是一副羡慕敬畏的态度,可此刻酒桌之上,随着几杯黄汤下肚,众人间的拘禁便慢慢松了开来。
两名公子酒量不佳,仅仅两杯过后就变得熏染。他们离座而起,凑到了同样酒量有限的莫龙身边,缠着小胖子施展了一两手小术法后,屋里的热闹气氛很快就达到了顶峰!
“顾仙师容貌之俊美,实乃周某平生仅见!”
顾尧案前阴影一晃,大少抬头,正对上周绍峰目光灼灼的眼睛。
此时的周公子酒意上涌,显得比之前随性了不少。
“其实周某听父亲说过,你们二位来我府上,名义上称为护卫。可事实上,又有哪个不开眼的,真敢将修道高人当成一般的护院打手啊。”
“周公子,你有些醉了。”大少轻蹙眉头,虽然他此刻对这个姓周的观感不错,可也有些不喜对方紧盯着自己面孔的灼灼眼神。
马德,不就是比你好看亿点吗,眼睛至于这样一眨不眨?你特么又不是美女。
“仙师小看在下酒量了,周某没醉!”眼睛依旧盯着顾尧不放,周绍峰开始了絮絮叨叨。
“家父已经交代过了,叫我在二位仙师充当周府‘护卫’的这段时间里,好生款待二位。说实话,家父虽贵为从二品的侍郎,可说到底还是凡人一个,是万万不敢叫二位仙师屈居府上的。”
“你们二位来到周府,应该也是依着道督卫一向的惯例,叫……叫作‘入世’修行是吧?呵呵,顾仙师不必惊讶,像你们这等行事,其实早已延续了上千年,朝堂诸公尽皆心知肚明!”
“顾仙师你看这样可好?在你们二位添为周府‘护卫’的这段时日,也不必去我们周府点卯执勤了。就由我周绍峰陪二位仙师度过这段时日如何?入世修行嘛,怎么还不能修行?从今日开始,在下将陪二位游遍雍京美景,尝遍雍京佳肴,上遍雍京美人!如此,家父不必再心怀惶恐,二位也算是对道督卫有了交代,岂不是两全其美?”
长长一番话,从周绍峰溢满酒气的嘴里一股脑儿说出。
初时,大少还真有些感慨这家伙的酒量貌似配不上他的身份,不过当听到后来,他的双眼已是不自禁的眯了起来。
眼前这位周公子,貌似醉酒,实则却是清醒得狠!他找上自己,明显是看出在二位“仙师”之中,隐隐是以他顾大少为首。
他用酒话掩饰自己的真正意图,实则所说,完全就是一场交易。
表面上看,在这场交易中,他和莫龙可谓是占尽了便宜——不用当班执勤,就可日日享受糖衣炮弹的轰炸。唯一要做的,就是离人家周府远远的!
因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入世给他人充当护卫的任务,所以顾尧也一时分不清其他官员对他们道督卫是个什么态度。
‘不应该都是像周府这般吧……确实,有修道之人在府上,平日里一言九鼎惯了,一开始真会有几分拘束感;尤其是在和女眷做坏事的时候,还怕被人用术法观摩到……’
‘可是,修道者战力无双。有他们在府上,自己的安全可就有了极大的保障啊。’
因一时还未想出周绍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顾尧对他的话也就打起了哈哈,装作不予理会的样子。
而这周家公子的城府也是颇深,见状立即转移了话题,谈起了此间风月,同时不忘吩咐小厮去催姑娘们赶紧上场。
两次催促过后,随着厢间门口一阵香风涌入,就见七八名身姿绰约的年轻女子迈着娉婷步伐缓缓走了进来。
几位女子,容貌皆是上等。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她们身处青楼,眼神中那抹含羞带怯的纯意却是丝毫不减。
众公子中有一位面色通红的家伙迈着螃蟹步踉跄而起,高声向莫龙宣称着这些女子皆为处子,只听得胖子是双眼放光,呼吸粗重。
因为太过激动,他却一时没有发现,当这几名“处子”纷纷涌入房间的刹那,一双双美眸就已齐刷刷地盯死了屋内的某人。
若目光可以宽衣的话,那家伙的衣服,此刻怕早就被扒光了吧。
第307章 寻人
“盈盈姑娘,我在这里……”
“锦柔姑娘,这边!这边!”
姑娘们方一进屋,包间里的气氛顿时更添高潮。
初时,因这些女子皆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饶是顾尧脸皮颇厚,心里也大呼有些吃不消。
天可怜见啊,前世加今生,他顾大少可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对于一些少儿不宜的场所,他一直是能避则避,绝不踏入!
要知道,骑“老虎”也是要钱的啊,就凭他每月挣得那点工资,去里面“投喂”一次都不够。
因有其他公子开口相邀,姑娘们不得不各自散开,陪侍在了屋内不同雄性的身旁。话说这倒也很好地缓解了大少的些许尴尬。
此刻在他身旁,也坐过来一个容貌精致的红衣女子。
刚才进屋时,就是这个红衣女打头,故而其才能在进屋之后迅速锁定目标,一点也不顾及屋里其他男子对她的邀嚷,只顾双眸放光地快步冲至大少身边。
“公子,您,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环春楼吧。”
红袖添香在侧,身旁女子温言软语,极易令男子飘飘然地生出疼惜倾诉的感觉。
但顾尧此刻却有些不想说话。
前世网络小说中,他的那些穿越同行们第一次逛青楼就能做到如鱼得水、放浪形骸,大少此时才觉那纯属是狗屁。
若是没有过相关经历、若非是一个老江湖,老实孩子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根本就放不开。
你不见距他案几不远处,小胖子莫龙此时已经在两名“处子”的调戏下羞红了脸?
为了不让自己也陷入类似境地,大少也只有暂且端着,姑且先暗暗向那些公子学上几手再说。
另外,他二人今晚来这环春楼,本意就是想见见道督卫给他俩安排的主顾。此刻那侍郎大人明摆着不会现身,要说顾尧心中没有不痛快,那当然也有些自欺欺人了。
受不得屋里渐渐浓烈的某种气息,大少终是寻了个由头跑出包间。
此刻,他身处环春楼顶层。放眼所望,楼下街道灯火通明,小商小贩们在人群中吆喝奔走,表现得貌似比之白天还要卖力。
这大梁雍京看来是没有宵禁的。顺着街道灯火,顾尧继续放眼向前,但见视线所及处,茶馆酒肆照常营业,某些街道上的人流依旧熙熙攘攘……种种繁盛,竟莫名令他有了回到前世的错觉。
想到了前世,他自然也就想到了来到此方世界的初始,也就想起了那个年龄刚刚不惑,却已然头发花白的瘦弱妇人。
“母亲,等着我,我一定会将你找回的!”
……
夜风起伏,撩动衣衫。身后屋内,公子佳人们已在酒精的刺激下往那写出来要404的状态发展。
顾尧不欲如此,但又一时闲来无事,突然想起了今晚在环春楼门口遇见的那个老汉。
从怀里摸出老汉女儿的画像,大少注视片刻。
‘也不知那老人找到自己女儿没有。也罢,反正此刻无事,我也来帮你掺上一脚吧。’
从所处包间门口出发,顾尧顺着栏杆,先绕着环春楼顶楼走了一圈。
先前进入这幢楼宇,因有一帮公子哥陪伴左右,大少只觉这楼宽大,但具体宽大几何,他还没有确切认知。
直到此刻绕楼而行,他才对这座青楼的宽广有了切实的认识。
以他的脚程,几乎用了一炷香时间,才算将这一层给大致逛完。
要知道,他此刻所处乃是环春楼的五楼,五楼是顶楼,也是这座青楼的贵宾区。贵宾区内包间宽阔,远非楼下房间可比。
可即便如此,当大少在顶楼走完一圈时才发现,这一层光寻常包间就不下六七十个。至于周绍峰邀约他和莫龙的那种特大包间,竟也有十几个之多!
在对照画像寻找的过程中,大少因相貌俊朗,一路不知遭遇过多少青楼女子的搭讪贴拢,但都被他凭借敏捷的身手将这些“安禄山之爪”给一一避过。
五楼没有所获,大少只得皱着眉头下到四楼。这里,因接客的房间蓦然缩小,房间数量一下几达二百之数!可恨大少此刻修为堪堪恢复入道境,还用不出金丹灵觉之法。莫得办法,他依旧只能用笨办法,来将这一层的女子一一对比筛查,期间辛劳艰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四楼之后是三楼,三楼之后是二楼,最后是一楼……
总之用了一个多时辰,顾尧才终于将他所遇见的青楼女子和画像一一比对完毕,结果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倚靠在一楼大厅一根人迹罕至的梁柱后面,顾尧拭去额头汗水,权当休息。
此刻在顶楼包间,估计那帮孙子们已经开始“干活”了吧,也不知莫龙那小子此时开荤了没有。
也说不上心里是惋惜还是什么感觉,大少摇摇头,就准备悄悄溜出青楼。
今晚来之前,墨庭霜明显是知道了他俩要来此处。想来此刻若他独自回家,见到墨庭霜,那清丽倔强的女子定会知晓他顾某人并未在这青楼久待。再对比上莫龙那小子迟迟没有归家……那她就该知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老实人了吧。
顾尧腿脚方动,突然听到脚下似传出一些女人的声响。
是了,如此一幢宏伟的楼宇,一层之下怎会没有暗室?!
觑见周边无人过来,大少赶紧趴俯在地,贴耳听之。这次透过地板,他终于确定脚底之下确实有女子在发声,并且那些声音凄厉痛苦,发声者明显是在哭嚎!
想来也是,作为一座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青楼,其辽阔雄伟,掌控的年轻女子几乎上千,怎会没有刑讯处罚、逼良为娼的场所?
或许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脚下啊!
心头一动,大少当即就在梁柱周围寻找起了通往地下的暗道。
可惜他找来找去始终难以找到,就在他失去耐心,想要擒住一个龟公逼问时,梁柱对面暗影处,突有一个黑衣汉子推起一面与地板一般无二的木门,从地下钻了出来。
大少顿时眼睛一亮。
第308章 青楼刑罚
觑见黑衣汉子渐渐远去,顾尧当即快步走向地上那扇暗门。此时所立之处,或许是环春楼的物备仓库所在,故而一般也没有龟公婢女来到这里。
而地上这扇暗门方方正正,与周围地板更是严丝合缝,所以也不虞外人发现端倪。
再次确认了下周围无人,顾尧便又一次俯身下去,倾听了会儿门下动静,尔后,他再不迟疑,当即拉起木门,纵身跳了下去。
随着头顶木门啪地一声闭合,大少的双眼顿时一暗。不过很快,当他适应眼前黑暗后,才发现这里并非漆黑一片。
此时所处之地,当是一间宽约三四丈的方形密室。密室左侧顶头是一扇普通木门。借着从门外隐约透来的昏暗烛光,顾尧才发现这扇木门已是损坏——或许正因如此,他方才在外面,才能听到从地板下传出的凄厉哭嚎吧。
右手轻抚剑柄,顾尧缓缓跨过木门。入眼所见,远处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打手恶汉,也没有形容凄苦的良家女子,只有一条蜿蜒向下的木制楼梯。
那楼梯盘盘绕绕,一直伸向底下的漆黑。若非在楼梯扶手处每隔三四丈点有一根蜡烛,顾尧相信,像此等恐怖的场所,一般人是无论如何也升不起探索欲念的。
可是,站于楼梯顶端,耳听着从下面传来的哭声愈加凄厉,他又怎忍袖手旁观?
也罢,反正自己此刻修为也算有所恢复,对付几个普通凡人当不在话下。一念至此,大少再无犹疑,当即沿着楼梯快速而无声地跑下。
早在先前刚踏入环春楼时,周绍峰就曾向他介绍过这座青楼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当时大少只顾着欣赏楼中景致,对周绍峰的介绍根本不以为然——他可不信小小一座青楼,竟比他前世的一些朝代年祚还长!
可此刻行于楼梯之上,借着昏暗烛光扫视着栏杆两侧石壁上的沧桑沉淀,却又不得不对周绍峰的介绍深信不疑。
若这座青楼的历史真的已逾三百年之久,那它这些年残害的良家,数量又该多达几何?
一路蜿蜒往下,最少行有二三十米。当眼角瞥见一抹明光、当耳边凄厉愈加清晰之际,他终于走完了这条昏暗冗长的楼梯,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此时所处,是一条长约五六丈、由石砖砌成的狭长甬道。甬道端口灯火闪耀,明显是点燃了不知多少火把。
到了此时,女子的凄切惨嚎已然十分清晰,期间还夹杂着男子的喋喋狂笑。
顾尧按剑,默默向着甬道之外的灯火通明处走去。
跨过明暗交界,眼前霍然是一个堪比前世足球场大小的巨大厅堂。
厅堂当中,五六十根粗壮石柱挺拔而立,支撑着厅堂穹顶,也支撑起厅堂之上的环春楼宇。
可是此刻,大少对这扑目而至的雄伟大厅却是生不出丁点兴趣。
事实上,自打一脚迈入这间大厅,他的目光就径直循着那声声惨嚎望去。
大厅中央处,围拢着四根尤其粗壮的石柱。这四根石柱将它们环绕的空间和整座大厅隐隐隔出。柱子表面布满凹槽,其内放置着竹签、皮鞭、绳索、小刀等等刑具。
此刻,在四根石柱环绕的那片空间的中央处,四五名黑衣汉子、以及两名身材矮小的老妪正围在一张铁床边,笑看着床上一名白衣女子挣扎惨嚎不休。
那女子的肚腹高高隆起,赫然正是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此刻她躺在冰冷坚硬的铁床上,因胳臂双腿皆被铁箍死死固定,故而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一场徒劳。
血水混着汗水将她的衣衫尽皆透湿,姣好的面容因极端的疼痛而扭曲变形。
而造成她此刻如此痛苦物件却是一根成人手臂粗细的锁链。锁链横置于她的胸腹之间,两头却分别被一名黑衣汉子紧紧持握。
只见那两名汉子一边阴沉沉笑着,一边犹如擀面一般,将铁索缓缓向着女子的大腿方向狠狠刮去。
血水、混着浑浊的羊水从女子身下哗哗淌下,试问如此痛苦,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承受?!
眼瞅着女子惨呼的声音开始变弱,一名矮瘦的老妪阴恻恻的上前几步。
她挥挥衣袖,阻断了两名黑衣汉子的动作,俯下皱纹遍布犹如橘皮的老脸,阴鸷的双眼蕴含笑意,死盯着受刑的女子。
“怎么?一听那王秀才说要为你赎身,你就欢喜的不行,甚至不惜为其暗结珠胎?”
“红娘啊,你也不想想咱们环春楼是什么地方。银子还没给我们赚够,就想着要远走高飞,呵呵,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啊……”
老妪一边说着,一边冲黑衣大汉招手,示意刑罚继续。同时又霍然转身,透过四根柱子的间隙,望向大厅四周远处。
“小骚蹄子们,你们给老身好好听着。不管你们是买进来也好,拐进来也罢。既然入了我环春楼的门,就得尊我环春楼的规矩!”
“眼前这人,就是你等的榜样!若你们不听话,或是有朝一日坏了规矩,我孙嬷嬷定会……咦?!你是何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老太婆正好将环视的目光投至甬道方向。而听其声音有异,石柱之后的黑衣大汉、以及另外一名老妇也是纷纷侧身,看向了这座大厅的门口。
明暗闪耀的火光映印间,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从大厅门口处一步步迈近。
虽说这名青年同样身穿黑衣,但此刻离得近了,众人却早已看清其并非是他们中的一员。
先前一直未曾说话的老妇见状皱眉迎了上去。说话的同时手在背后轻轻摇摆,已是令几名黑衣大汉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这位客人倒是走错了地方,若要寻姑娘,只管上楼便是,我们这里……嗬……嗬嗬……”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有一抹剑光从她喉管一扫而过,划出大蓬鲜血。
“动手!他是来砸场子的!”
剩下的老妇一边尖叫着,一边疾步后退。同时,她周围的黑衣大汉们也是嚯嚯有声,向着顾尧争先恐后扑去。
第309章 痛杀
一抹寒光闪过,血如喷泉奔涌!
就如顾尧先前所想,虽然他此刻的修为才刚刚恢复了一点,但仅凭入道境的剑悟,也不是这些黑衣大汉可以轻摄其锋的。
在平常人的眼里,这几名汉子的武艺或许已算是出类拔萃了,但当他们向顾尧接连冲去,大少甚至身形不变、脚步不停,只将手中长剑轻挥横挑,就将几名壮汉一一刺倒在地。
姿态从容优雅,剑锋却是追魂夺魄!
在此过程中,自然也有大汉见机得快,试图逃离顾尧身边。可是,他们行动迅速,长剑却更是似缓实急!不等他们将逃离动作真正付诸行动,喉结处、左胸间,就被剑影于刹那间点出一抹殷红,将他们的生机瞬间掠夺!
顾尧面无表情,信手挥剑,渡人轮回。回想方才所见场景,任他剑下亡魂无数、早已见惯了生死,却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汹汹杀心,只想将眼前恶人尽皆斩灭!
将几名壮汉随手料理,大少脚步不停,直直向那个因为惊惧、已然摔倒在地的橘脸老妇走去。
“好汉!大……大侠!饶命!请饶过老身吧!”
老妇一边惊惶求饶,一边双手撑地,竭力后退,试图远离顾尧。
不知不觉间,她退到了那张铁床边。双手无意识地胡抓乱扯,竟从一团温热中摸到一条冰凉无力的胳膊。
“红娘?红娘!救救老身!救救老身!老身错了,不该如此折磨你!你和这位大侠说说,让他饶过我这条狗命吧!”
攥住女子的胳膊,那老妇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摇晃哀求。
或许是她的这份举动确有几分效力吧,前方不远处,那名杀神竟真的一下停住了脚步。
可是老妇却没有看到,她此刻抓着女子的胳臂哀求不已,女子斜瞥向她的目光却是深恶痛绝。
因之前所受酷刑太过惨烈,这名叫作红娘的女子早已是无力说话。她用淌着血泪的双眼瞥瞥老妇,又看看顾尧,目光之中痛恨、祈求接连流转。
那意思不是求情,只是企盼着大少将这个恶妇尽快斩杀!
可是红娘并不知晓,大少此刻驻足不前并非是因为误解了她的意思,而是近距离看着她的凄惨模样,心中一时震动罢了。
铁床之上,女子的鲜血肆意流淌,直将魆黑的铁面染成殷红。
铁床之下,热血混杂羊水,一片浑浊中,隐约可见两名婴孩趴伏于内,一动不动。
两个孩子本该粉嫩的肌肤,因混染上母亲的鲜血而变得污垢不堪。
若是可以思考,想来他们应该也会后悔生而为人的吧。尚未来得及呼吸外界的第一口空气,就被恶徒强行从母体挤压而出,试问世间罪恶,又有哪个能超出其右?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铁床一侧,临近崩溃的老妇依旧在不停的涕泗哀求。她现在倒是知道为自己争取生机,却全然忘了就在方才,已有两条幼小的生命在她的手中被活活摧残!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顾尧斜举铁剑,向老妇一步跨近。
感觉到杀意临身,老妇也知自己即将命丧黄泉,开始了更大声地哭泣哀求。
但就在顾尧长剑即将挥下之际,大厅东南两侧方向,突又有几声呼喝接连响起。
借着火把亮光,大少面无表情抬头看去。就见身前远处,几名不着片缕、只用外衣胡乱裹着下身的男子正一边大叫着,一边向他这里愤怒冲来。
那几个男人身后皆有一间栅栏围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和乡间农家的牲口房不差多少。
透过栅栏缝隙,顾尧赫然看见地上茅草上,衣衫碎裂的女人们双目无神静静躺着,宛若死尸一般。
这几个向他冲来的男人们刚才所干为何,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杀!杀了他!给我杀了这人!”
铁剑之下,惊惧崩溃的老妇歇斯底里,只顾冲新进奔来的几个大汉破音大吼。
可是,随着长剑调头斜挥,三下五除二般将新奔来的几个大汉迅速解决,老妇顿时又变成了被卡住脖子的大鹅,只会喉头嗬嗬有声,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求饶的话了。
到了这里,顾尧持剑在原地环视一周,看到大厅内再无其他活着的打手恶妇后,竟也未第一时间将地上老妇斩杀。
刚刚粗略一瞥间,他已看清厅内四周布局,或许将这个恶毒的老妇交由她们,方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长剑在脚下一具死尸上快速一划,挑起一缕黑布,用黑布将面孔稍作遮掩后,顾尧持剑上前,一把揪住了老妇杂乱如草的头发。
丝毫不顾妇人在身后如猪狗般惨叫,顾尧步履坚定,径直向着大厅周边走去。
偌大的一座地下厅堂,若说中央处算是一间由四根石柱隔出的刑房的话,那其周边就是一间间囚室。
这些囚室皆由木栅圈成,地上铺以茅草,就像一间间农家牲口房。
可是,此时在这些“牲口房”内圈禁着的可不是驴马牛羊等等牲畜,赫然是一个个年龄不同的年轻女子。
北面墙下,栅栏内的女子,不!看她们脸上稚气尚未脱尽,还不能称她们为女子,她们都还算是孩子啊。
看到顾尧拖着老妇走来,这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们皆是将小小的身子缩至墙角,瑟瑟发抖间,只敢睁着萌萌大眼小心翼翼看向外边,似生怕栅栏外的男子提着长剑闯将进来……
看着这些女孩胆战心惊的样子,顾尧心下一叹,拖着老妇快速远离,走向了大厅西边。
西边墙角下,圈禁的女孩年龄比之北墙稍稍大了一些,但看上去其实也不过刚及豆蔻。
遥遥看着顾尧拖拽着老妇走来,这些少女们的表现也不比北墙下的幼女们强出多少。
看不得少女们惶恐无助的目光,顾尧当即转身,拽着老妇走向东南墙角。
记得方才那几名汉子就是从这里的栅栏内奔出的,并且这里关押着的女子皆已成人,晓得了爱恨情仇之念。她们,应该不会让自己再失望了吧。
果然,当大少拽着老妇刚刚走近这处墙角,栅栏之内,数十个年轻女子已是拖着疲累的身躯争相站起。
她们望向顾尧的目光中充满感激,但当视线转向老妇,则纷纷柳眉倒竖,咬牙切齿,直欲,择人而噬!
(下一章开始恢复修为!别急o(* ̄︶ ̄*)o)
第310章 洞中有煞!
事实证明,愤怒之下,绵羊也会变成凶兽!
随着顾尧运使长剑将这些栅栏上的锁具一一斩断,并将老妇掷于地上。根本无需言语交流,困于栅栏之中的女子们当即就从里面蜂涌而出!
她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扑向老妇,腿脚无力者爬行而至,胳臂受创者干脆就用牙撕咬。
自打身陷这座藏于环春楼地下的巨大厅堂,她们身遭胁迫,受尽了欺辱,有的甚至已是香消玉殒。
而此刻,眼见这些天压迫她们的老妇孤立无援,极端愤怒下,她们只想将这毒妇碎尸万段。
“恶妇!还我妹妹命来!还我妹妹命来!!!”
“你们毁我清白,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
类似的歇斯底里此起彼伏,将老妇的凄厉惨嚎彻底淹没。
看着以往柔弱的女孩在自己眼前化身为复仇的猛虎,顾尧在解气之余,却也不得不思考起了下一个问题。
毫无疑问,眼下大厅中的女子们算是暂时脱出牢笼了,但如何将她们送回地面、甚至彻底从环春楼这个魔窟救出,却依然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难道凭自己单人只剑闯将上去为她们杀出一条生路?这个念头只在顾尧脑中转了一圈,就立马被他排除。
要知道,此刻所在之处,可是大梁首都雍京。不说环春楼内豢养的打手数量必定不少,单说若大少真敢在这青楼里大开杀戒,就必将引来官府缉凶,到时说不定,就连道督卫都将横插一脚清理门户。
‘要是能在这里找到一条暗道就好了……’
想到了前世那些影视、小说里常有的桥段,顾尧也不禁下意识地扭头四顾,沿着大厅周边梭巡了起来。
一圈走下来,暗道自是没有发现,不过却在大厅正中的“刑房”一角,发现了一窟黑魆魆的洞穴。
这窟洞穴的大小和一口水井相差不离,其附于地表,直通地下,位置隐蔽。
顾尧随手从墙上取下一根火把,趋近细看。发现这洞口表面山石嶙峋,不含丝毫人迹,明显是天然形成。
火把顶端焰火升腾间,这窟穴口也在顾尧的眼睛里明晦不定,看上去好似一张择人而噬的凶兽巨口。
“恩公!”
身后传来几声期期艾艾的呼唤。顾尧扭过头,正对上女孩们忐忑不安的双眼。
再挑眉望向她们身后,只见远处地面上老妇的身体已是残破不堪,明显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此刻,厅中女子不论长幼,皆已从墙边的栅栏里脱出身来。很明显,她们也知自己此刻离那真正的自由还有很远距离。六神无主间,只能将这份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了眼前这个帮她们击杀老妇的男子身上。
虽然恩公此时黑布蒙面,明显是不想让她们看到真实面容。但仅从他挺拔的身躯、暴露在外的肌肤来看,他的年龄必定不大,说不定样貌也是俊朗不凡。
像如此一名身手了得,长得也应该好看的男人,定会将她们从此地救出!
受不了姑娘们看向自己的灼灼眼神,大少旁顾左右,突然伸手一指脚下的洞窟穴口,压着声音问道:“你们谁知这窟洞穴通往哪里?”。
没想到一语问出,姑娘们竟是齐齐色变。过了好大一会儿后,方才有个少女提着褴褛的裙琚走出几步,看着顾尧,咬着下唇说道:“恩公,这个洞穴,这个洞穴是这帮恶人的抛尸之地啊!我的妹妹就是被他们从这里给扔下去的……呜呜……呜呜……”
言未说尽,那少女已是怆然哭泣起来,她身边的其她女孩见状,赶紧上前相拥安慰,同时七嘴八舌地向顾尧描述起来这些天她们在这里的所见所闻。
随着女孩们的诉说,大少的心情也变得愈来愈沉郁愤恨,不过也终于知晓了这窟洞穴的真实来历。
据说这窟洞穴乃是天然形成,早在这环春楼建立之初就已存在。不过,虽说其存在年限久远得不可考证,但自打这环春楼建立经营之日起,还不曾有人敢真正深入其中进行探索。
内中原因,无非是因这窟洞穴太过深邃,常人哪怕武艺精深、肝强胆壮,也少有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只是,虽说环春楼对这洞穴的信息了解的也不多,但他们却也没有就此将其封上,而是任其存在与此,当成了他们的一处抛尸场所!
这些年来,凡是在环春楼因故丧命者——无论是因坏了规矩而被打杀的姑娘、还是被变态客人玩弄至死的校书(有才学的妓女),她们的尸身皆被抛入了这窟洞穴中……
一直说了半天,姑娘们的叙述仍然不肯停下,且还有愈发激愤的态势,可见这些日子来,这窟地洞带给她们的压迫力该有多大。
顾尧再次扭头看向地洞魆黑的穴口,方才看这洞模样,只觉其像是一张择人欲噬的巨口,没想到它的真实情况竟是名副其实!
情不自禁的,他举着火把又上前几步细细观察。将火把顶端慢慢伸入穴口,轻轻搅动几下。焰火闪耀间,果然看不出其深浅如何。
心中暗叹口气,大少就欲挺身站起。但就在这时,经他火把一番搅动后,洞穴里沉淀的一些气息却也升腾而上,直冲他的鼻端。
顾尧身躯一震,这是,煞气?!
……
同一时间,环春楼顶楼,一间红烛暧昧、气氛旖旎的卧房内,已是衣衫半解的姑娘横卧床上,冲着不远处,脸上明显有几分局促的胖子怯声叫着:“公子,您,您快过来嘛。”
佳人盛情相邀,身着玄色长袍的胖子又是意动,同时又有几分羞涩。
他慢腾腾地挪动脚步,激动地走至床边,说出的话语甚至还有几分颤音。
“姐姐,接下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半躺在绣榻上的“处子”闻言瞬间楞了,难不成眼前这个小子,还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这些年来,她依着妈妈的意思一直在这环春楼内以清倌儿示人。只因今晚周公子下了死令,叫她不得不委身陪侍这个胖子。
可眼下这胖子没想到竟是真的纯,这,这该叫她如何引导?
真特姥姥的难呐……
第311章 尸煞之气!
环春楼地下大厅里,因发现洞穴出口竟有煞气散出,顾尧当即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冲着洞口一阵猛吸。
方才听身后少女向他介绍地洞来历,他本来已是打消了身入其中的念头,但此刻又发现这个洞中竟有煞气贮存,那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先是起身和身后姑娘们告了一声罪,安顿她们先暂时在大厅好生待着。然后,大少又折身他处,寻来四五根未点燃的火把负在背上,手中也擎了一支点燃的用来照明。
下一刻,他快步返回地洞上方,深吸口气调匀呼吸后,便纵身向着洞里一跳而下。
头顶之上,姑娘们的惊呼声乍然响起,但顾尧此刻已是无暇顾及她们的情绪了,他一边借着剑鞘在洞穴周边石壁上疾点缓住降势,一边身躯直直向下,毫不停歇地冲着洞窟底下快速落下……
在下降过程中,顾尧发现,就像姑娘们向他介绍的那样,这个地洞确实不是人为,乃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场所。
当他降落至大概三十米深处时,洞窟隧道已然不像初时那样狭窄,已是变得足以丈许粗细。
到了此刻,单单凭皆铁制剑鞘,已然不足以起到缓速之效。于是顾尧不得不伸出手脚把住周边石壁,像只壁虎般向着下方攀爬起来。
也幸好这个地洞未经过人迹开凿,周边石壁虽说嶙峋凸起、尖利如刃,可也为顾尧提供了无数的着力支点。
只是,攀爬途中渐渐浓烈的臭味大大影响了大少的兴致,若非时不时有煞气从下方飘溢而出,融入他的体内,说不得他早就放弃这场探索之旅了。
就这样,一路强忍着臭味,一路又心怀忐忑期待,顾尧一路攀爬向下。幸好他此时体魄已随修为的恢复强健了许多,要不然,还真支撑不起他如此折腾……
身下,渐渐传来流水的哗响,这也向他揭示了这窟洞穴到底通往了何处——原来竟直通一条地下暗河!
可是此刻,大少附在一片石壁之上,却是不得不停下了自己攀爬的步伐。
头顶之上,洞口的大小无限扩大,周遭石壁也陡然变得倾斜起来难以着力——事实上,经过一路攀爬,他已然从那狭长的甬道钻出,可迎接他的并不是什么坚实的地面,而是一个更为宽广的地洞!
令他尤为尴尬的是,他此时所在位置也不在这窟地洞的其它地方,赫然是在人家的正中穹顶!
若将底下大洞、以及头上甬道联为一体比作一个巨大的茶壶,大少此刻,不过刚刚爬完狭长的壶嘴进入大大的壶身。但也就在这时,他却也将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身躯之下,看不见行迹的地下暗河持续流淌,好歹为这片死寂的黑暗带来一些声响。
大少半悬于地洞穹顶,实在是分辨不出底下的地面距他还有多远。
只是,也不能老这样在空中挂着啊……
他从背后取下一只火把,随手将之引燃,继而松手丢下。
死死盯着那抹焰火距自己愈来愈远,并在约莫两秒后陡然熄灭,然后,才有“咔嚓”一声回音传至他的耳朵。
‘若运气不错的话,此地距地面无非只有十来米,以眼下这副身躯的强度,跳下去当是无损,赌不赌?’
略微思虑后,顾尧当即牙床一咬,赌!
此刻置身之处距离头顶大厅,少说已有七八十米。若这窟洞穴的深度真的超过百米,那地下那条暗河的流水声定不会如眼下这般平缓!
另外,距他当日修为被封已近两月,不论是心中对母亲的思念、还是天劫大佬对他的警告,都需要他尽快恢复修为!
而眼下这窟地洞中明显藏有大量的煞气,其中或许就蕴有他恢复修为的契机!修道之路千般阻,此时不搏何时搏!
手脚一松,顾尧当即从洞窟顶上失重落下,直坠往无尽的黑暗。
耳边,呼呼的风声卷着浓烈至极的臭气将他的口鼻彻底糊住,不过也正因有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打岔,才令他没来得及顾及自由落体的恐惧。
“咔嚓,咔嚓嚓……”
先是背部触及地面,继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折断的脆音接连响起。
顾尧落在地上,朝天仰倒,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将惊惧的情绪缓缓收拢。
“哥赌对了,哥没死!”
一片漆黑中,大少自语一句为自己打气,然后才忍着浑身酸痛从地上爬起。
他从背上摸出一根火把,取出火折点燃,想先看看身周环境,顺便再看看那条暗河距自己到底多远。
可是,火焰亮起的刹那,他却震惊地差点于原地跳起。
此刻放眼所及,皆是累累白骨!原来他方才落地引发的“咔嚓”脆响,正是由这些白骨折断所发出!
火焰朦胧,所覆盖的范围不过方圆数丈。可就在这数丈范围内,这些大小不一的白骨层层叠叠,堆拢如山,其深其高,实在是难以估测!
‘这!是了!既然这座洞窟是那环春楼的抛尸之地,历经三百多年积淀,这里的骸骨数量,想来也是天文数字吧……’
咬着下唇,顾尧将心头惊悸缓缓压下。他已经决定了,不管今晚修为恢复与否,头上这座环春楼,他誓将毁灭!
擎着火把,忍着无处不在的恶臭,顾尧在这片骸骨铺就的地上跋涉起来。
话说自他落到地面,周围煞气的浓度也是陡然增高。而他此刻不惧漆黑径直前行,所循着的,正是煞气浓度最高的方向。
前方不远处,哗哗的流水声变得愈发清晰。等到再行几步,一条宽约两丈的地下暗河便陡然映入了眼帘。
火把映印下,眼前河水漆黑如墨,如那魔神抛下的长鞭。但顾尧既已走到此处,自是不会被这点恐惧吓住。
他往后撤回几步,继而一个冲腾跳跃,待双脚踏上实地,已是将暗河甩在了身后。
前方,火把散发的光芒蓦地变得迷离了起来,原来是在这条河的这边岸上,竟然笼有重重雾气。
顾尧缓步上前,满怀兴奋地将手插入浓雾。只见手指与雾气的交接处,先是蓦地生出巨大的涟漪,然后,磅礴雾气竟像终于寻到父母的小兽般,瞬间向着大少的胳臂疯狂涌来!
果然,这些浓雾,都特么是尸煞之气啊。
第312章 杀鬼
磅礴的尸煞之气顺着手臂源源不绝向身上涌来,大少感觉自己的气海就像一只干瘪良久的气球,再次被人重新吹起。
这种渐次充盈起来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毫无疑问,这些煞气的来源,正是这些年被环春楼害死的诸多妇孺。
她们在环春楼地下大厅被残忍杀害,尸体又被人通过头上孔洞抛至这里。生前执念难以消散,死后躯体免不了生出诸般邪煞。
天长日久之下,尸体越积越多,尸煞之气自然也就愈加磅礴!
‘只是,她们的遗骸明明是在这窟洞穴的中央处,但为何这些煞气却偏偏聚拢与此,并还和他们的骸骨隔河相望呢?’
按照一般逻辑,横死之人尸身生煞,煞气将环绕死者躯体,一般不会飘往他处。
可眼前所见实在有些蹊跷,故而大少便免不了生出一些疑窦。
可是管他呢!他如今既然冒着风险下得此处,又惊喜发现这里积累的煞气竟比他预想的还要多!修为恢复的契机就在眼前,先吸它娘的!
忍着激动的心情,顾尧一步跨出,闯入身前煞雾。顿时,他就觉耳边风声一下变得峻急起来,就像是生生闯入了层层罡风,令得他衣带凌乱,发丝狂舞!
只是, 寻常狂风不过是拂人而过, 但他此刻身周的这些“大风”,却是以他为中心, 疯狂呼啸着向他涌来。恍然之间,大少竟像化身成了一窟风口,在将不慎丢失在外的孩儿们,重新收拢回他的怀抱……
无尽煞气入体, 停滞的修为再次开始回复, 节节攀升!
这些反馈至他的身体,则是令他感觉体魄逐渐强韧,周身法力也重新变得充盈,心头更有剑道感悟疯狂闪现……
手腕一抖, 顾尧将手中火把远远抛开——话说到得此刻, 他的双眼已然可以夜间视物,不必再借助火把之力了。
而人的眼睛一旦得到解放,那带来的安全感自然也不必外人多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 顾尧从这无尽“充实”中回过神来。他瞪大眼睛,想看看环绕在周围的煞雾还有多少,也好估量下自己还能在此地“舒爽”多久。
可是这不看还不要紧,当大少双眼透过浓浓煞雾看向雾气边缘时,才发现在这团煞雾之外,此刻竟盘踞着数十只厉鬼。
只见这些厉鬼皆是女子模样,它们肤色苍白、披头散发,发丝间偶露的鬼瞳或红或绿, 令人望之瘆然。
它们环绕在此刻体积已然缩至极小的煞气雾团外, 四肢狂舞,狞恶的猩红大嘴冲着大少不住狂啸。
但是, 只因煞雾气团围着顾尧狂转不休, 它们本能般地不敢涉身入内,连带着对着顾尧的鬼啸声也被旋转的煞气层层削弱, 令大少直到此刻才发现它们的存在。
‘是了!既然此地尸煞之气如此浓郁, 怎会没有秉煞而生的厉鬼?!呵, 瞧这些鬼物狰狞急迫的模样, 就像它们的老窝被本大少抢占了似的。’
‘咦,不对!《道缘图录》有云, 凶鬼乃生人执念入魂所化,喜好阴煞之地。这里……弄不好还真是它们的‘家’啊。’
因为“视力”已经恢复, 所以顾尧很明显就看到,盘旋于身周的这团煞气已然快被自己吸纳干净。
他好不容易从浓浓的不甘和惋惜中收回思绪,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数十只依旧冲自己不住狂吼的女鬼。
依着他往日习惯,凶鬼在前,说不得就要一剑将其斩杀。可是经过今晚一番经历,他心中对这些鬼物竟是忍不住地生出了一些同情。
都是些苦命人呐。
可是,就在顾尧心中踌躇,尚未下定决心将这些女鬼灭杀之际。突然,他就觉脑后突兀传来一声沉闷风响。
凭借比之先前更加强健的身体, 大少迅速摆首,双腿一蹬, 向前疾跳。
可是,来自身后的攻击竟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顾尧前冲三步, 身后那物就张狂三分。鬼爪挥舞间,不住向着大少的头颅、后腰处疯狂抓击,摆明了要和大少不死不休。
“吆喝!小爷还没想着对你们这些鬼物出手, 没想到你们竟敢先动起手来!”
心头一怒,手中长剑当即出鞘,反手旋击。
就听“当啷”一声脆响后,顾尧只觉手腕一震,心中诧异这只女鬼的劲儿特么还不小。
可当他趁着这个间隙回转身来,才看到偷袭他的哪是什么女鬼啊,赫然是一头体生白毛的僵尸!
这头僵尸身材修长,明显也是由女子尸身所化。奈何,其周身血肉几乎已是腐烂殆尽,丛丛簇簇的白毛从它暴露于外的骨骼上生长而出,缠绕成一副甲胄,大少铁剑劈斩其上, 竟不能伤这只女僵分毫!
“吼!”
既已图穷匕见,僵尸自是不会放弃, 它先是冲着身周女鬼嘶吼一声,然后就带头向顾尧再次冲来。
刹那间,顾尧就觉身周再次狂风呼啸。这次卷起的风声可不是由方才那团煞雾引发了——而是一只只面目狰狞的女鬼。
但是, 阴风狂舞中,大少却稳坐钓鱼台。
若是女鬼们在他吸收煞雾前就展开攻击,说不得大少就得望风而逃。可他此时已将此地煞雾吸纳了个一干二净,那还怕个鸟甚!
左手食中二指并拢成剑,轻轻从右手上的长剑剑脊划过。手指到处,剑身当即附上一层朦胧紫光,须臾间,这柄凡铁铸成的铁剑就被大少用法力包裹。
恰在这时,女僵迅捷的身影也冲至大少身前三尺处。它泛着红光的双瞳狞恶如故,双爪上的指甲宛若利剑,直欲将眼前活人撕成碎片。
而在僵尸身后,数十名女鬼乘风而来,它们张牙舞爪、桀桀狂笑,根本未将眼前这个青年放在眼里。
可是,就在女鬼们的爪牙即将触及男子身躯之际,男人手中之剑蓦然狂舞。
蒙蒙紫光渲染而出,给这窟地下洞穴带来了刹那芳华,也为这群女鬼带来了又一次的死亡。
扑簌簌!女僵首当其冲,在紫色剑光下碎尸万段。在其之后的诸多女鬼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以极快的速度步了它的后尘……
尘埃既定,大少缓缓收剑而立。他微微侧首,看向自己左侧远处,嘴角绽出一丝不以为意的微笑。
“咦,有意思,刚刚你等,为何没趁机与它们一道向我出手?”
第313章 魔煞
地下暗河的河岸某处,顾尧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笑意,看向自己的左侧方向。
此时,那里依然盘踞着五只女鬼!
或许是因为怵于顾尧刚刚瞬杀同伴的威势,那五只女鬼站在远处,遥望着大少,相互依偎、竞相颤抖。那副惊恐害怕的模样,仿佛她们才是活人,顾尧却是厉鬼似的。
眼瞅着她们这副惊如鹌鹑的模样,此刻心情大好的顾尧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一丝捉狭之心。
他故意板起面孔,身躯突兀往前狠狠一冲。就见远处女鬼们陡然一惊,纷纷张开猩红嘴唇仓皇大叫。可是即便如此,它们却也没有一个敢于逃出此地。
可见大少方才那几剑,早已将它们的肝胆给震裂啦。
迈着好整以暇的步伐,顾尧缓缓向那几只女鬼走去。而女鬼们见这个凶人与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惶恐无助下,却也表现不一。
五个女鬼中,看上去模样明显偏大的两只见顾尧走来,当即颤抖着鬼躯埋首跪了下去。另有两个或许是出于本能,当即扯开煞气化作的衣袍,向大少摇曳起鬼气森森的胴体。
怎奈,她们却是忘了自己此刻已经死去,惨白的肌体或还有些勾人之处,可一旦配上那颗披头散发的头颅, 怎么看怎么没有美感。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只女鬼, 其布衣荆钗,散发的鬼煞之气也最为稀薄, 明显是刚死不久。
看到大少走近,这只女鬼脸上的惊恐不由变得愈发浓郁。
她左右顿足,进退失据,生怕大少将注意力率先投注在自己身上。
可现实却是, 她表现得越是这样惶恐无助, 那名拿剑的恶人竟越是频频看她,到了最后,恶人更是脚步一折,径直冲她走来, 边走, 还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
走至场上表现最为不堪的“年轻”女鬼身边,大少驻足,看看手中画像, 又瞅瞅女鬼模样,双眉不自觉地蹙起,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心头升起的那缕捉狭,也渐渐烟消云散。
谁能想到,傍晚时在环春楼外遇到的老汉寻女心切,可他心心念念的爱女,却已不知何时就被人给害死了。
“你们两个, 起来吧!还有你俩, 把‘衣服’给老子穿好!”
顾尧冷冰冰一声轻喝,当即让其它四只女鬼收起了或是哀求或是献媚的作态。
对这五只女鬼, 他其实心中并无杀意。先前斩杀的僵尸和鬼物, 周身煞气浓烈,明显成鬼时日已是不短, 早已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和情感, 只剩破坏和杀戮的本能。对于那等厉鬼, 顾尧杀之, 毫不惋惜!
可是眼前这五只鬼,浑身煞气稀薄, 眸中还残留有生而为人的光彩,明显是刚死不久, 还未完全被鬼煞之气给冲昏头脑。
站于她们身前,对视着这五双表面狰狞、实则蕴满惶恐的眼睛,顾尧心中一叹。他不欲对这几只女鬼出手,也不欲探究她们被害于此的原因——想来也无非是些逼良为娼的桥段。
“你等可愿上去报仇?”
极其突兀的一句话后,五只女鬼霍然抬头看向顾尧。
眼前凶人方才灭杀同伴的可怕一幕还历历在目,她们万万没想到,等到轮到她们时,这凶人递来的竟不是刀剑,而是埋藏于她们心底最深处的奢望!
之所以叫作奢望, 只因哪怕堕落成鬼,她们也永生永世无法离开身处的这窟洞穴。
五只女鬼望向顾尧的目光中, 瞬间溢满感激。
“怎么?良夜苦短,你等怎的还不速去?对了,本少既然敢放你们上去报仇, 就自然有掣肘你们的法子。你们上去后,但寻杀害自己的仇人,对于无辜者, 也要做到秋毫不犯。否则,本少手中飞剑可不识人!”
催促之时,顾尧扬扬手中铁剑,以示警告。
只是,他在这厢一番疾言厉色,可直到说完良久,五只女鬼依旧站在原地,竟丝毫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嗯?!”
大少蹙眉冷哼,斜瞥向一只“年龄稍大”的女鬼。那女鬼摄于大少威严,不敢开口分辨,只得咬牙腾空。但当她双脚离开地面堪堪五尺,其原先站立的地面上, 就突兀伸出一条黑色藤条, 将它的双腿牢牢缠住, 拽回地面。
藤条与鬼躯接触的地方,散出浓浓黑气。再看女鬼,已是形态萎靡, 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
“这里竟有法阵?!”
瞧着女鬼的痛苦模样,顾尧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了尸煞之气没有缭绕于对岸的骸骨周围、却偏偏聚集在此处的原因。
他睁大双眼扫视地面,顺着遍布于地的枯藤穷根究底,果然,很快就从脚下各处挖寻出九颗表面刻画着符文的骷髅头骨。
九颗头骨,各自散发着浓郁内敛的煞气。这种煞气,不同于顾尧方才吸纳入体的尸煞,也不同于他以往所见过的妖煞。细究起来,竟与很久以前他灭杀过得那个玄骷道人,死后散出的气息有些相似。
‘这些竟是魔煞之气?!脚下这座凝聚尸煞的阵法,原来竟是由魔道修士所布置?!’
心头一惊,顾尧瞬间明晰这窟位于环春楼地下百米的洞穴,并非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伸手轻抚骷髅头,一边下意识地将蕴于其中的魔煞之气尽皆吸纳入体,一边思虑着隐藏在这窟洞穴之后的阴谋。
可是,终究因为线索太少,大少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最后也不得不放弃。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五只女鬼,发现她们此刻眸光闪动,表情迫切,明显已是急不可待。
“好了,你等去吧!”
大少一挥手,立时,五只女鬼就腾空而起,驾起五团煞雾,向着头顶上方的洞口争先恐后飚去。
……
环春楼顶楼,一间装修奢华淫靡的卧房内,经过一番艰苦引导,盈盈姑娘终于教会了小胖子基本的人道之法。可是,莫龙毕竟初来乍到,哪怕姑娘曲意奉迎,他却一直在门外徘徊,始终不得而入。
终于,盈盈姑娘再也顾不上扮演清倌儿的那副娴雅温婉了。
她的声音急切起来。
“哎呀!不是那里啦!对对,终于找对了……”
“卧槽!笨蛋!你还是别动了!”
“老娘自己来……”
气氛旖旎中,二人谁也没有察觉,屋内的温度不知何时竟慢慢变得冷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