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嫡女》 第1章 她是皇太后 简宝华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老的半只脚迈进了棺材,可能下一刻,她就睁不开眼。西洋来的水晶镜里照出的皱纹,手背上的老年斑,还有总是寅卯之交她准时睁眼,这些无时不刻不提醒着她,她已经是七旬的老者。 而现在,她大约快要死了,湿冷的天气浸入到了骨子里,身上隐隐作痛又有说不清的乏味感,口舌泛着苦与黏。吃不下走不动,太医给她请脉,总是小心翼翼说着调养的话,说着她洪福齐天,她却知道,她没那么大的福气。 冬日里的下午,屋子里也是暗沉沉的,水晶八角宫灯烛光跳跃,却总觉得这光线少了些什么,简宝华低低咳嗽了两声,旁边忙有侍女,给她捶背送水。 “太后娘娘。”莺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百灵鸟,“九公主今个儿又来了。” 简宝华睁开眼,低低咳嗽了两声,面上露出了疲倦的笑,“扶我起来罢。” “太后娘娘,太医说需静养。”莺儿听着简宝华的声音里是淡淡的沙哑,大着胆子说道:“要不奴婢让九公主先回去。” “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简宝华摇摇头,伸出手搭在莺儿的手臂上,“难为她还惦记着我,让她进来吧。” “是。”莺儿应下。 万里江山屏风后的侍女鱼贯而入,或站或蹲替简宝华正衣冠,简宝华从床侧站起时,一阵阵的晕眩让她连忙扶住了莺儿。 “太后娘娘……”莺儿此时更加担忧。 “我没事,就是起的急了。”简宝华慢慢踱步,扶着莺儿,饶过了屏风,最后坐在靠窗的罗汉塌上。 “皇祖母。”少女穿着火红的衣裳,像是一团火烈烈的烧着,她冲了进来。 简宝华露出笑,越是年龄大越是喜欢见着喜庆和生机勃勃的人或者是物,“你这身衣裳很好看。”她慢慢地说道。 “才新做的,特地穿给皇祖母看。”九公主赵菡曦仰着脸笑着说道,她的容貌在父皇的诸多子女之中,大约是最为寡淡的,平日里对其他人也不爱笑,总是容色淡淡,只有在简宝华这里,才会露出灿烂之极的笑容。这平淡至极的面容因为笑容,霎时间就灵动起来。 简宝华摸了摸赵菡曦的脸,少女偎着她,可以让她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用了我给你的方子?好用不好用?” “皇祖母给的方子,自然是好用的。我面皮干,原本刮冷风的时候,总觉 得脸上干的要裂开口子,用了皇祖母给的方子,当即就润滑了。”赵菡曦从袖笼里拿出了一个小盒,“我特地多做了一点,一直想送给皇祖母。” 简宝华笑着摇摇头,“我这张老脸,还有什么涂这些的必要。” “皇祖母怎么能这样说?”赵菡曦的眼睛惊讶地瞪圆了,语气也是不可思议,“您不是最讲究得体的吗?”歪了歪头,继续说道:“再说了,皇祖母美得紧,年轻的时候是清艳绝伦,就算是现在也是雍容华贵。” 赵菡曦并没有说谎,歪在病榻上的简宝华,她虽然已经老了,因为久病,面上惨白,薄唇也是淡色,但她只是看着你浅笑,就让人觉得她那如点墨般的眸子像是漩涡会把人吸入其中。柳叶眉修剪得齐整,杏目温润,鼻小巧而挺,遥想她年轻时候,点绛唇而笑,是怎样的灿若春花。皇祖母出身好,修养好,行走时袅袅娜娜似行于凌波,背脊总是挺得很直,天大的事也不能让她折腰,她的衣裙配色讲究的是清雅,像是美人图似的,鬓发总是梳拢的一丝不苟,不会有任何的乱发,衣裙总是齐整不凌乱。她从容而雅致,是赵菡曦平生所见最美最得体的女子。 “你这张小嘴,真甜。”简宝华笑着捏了捏九公主的面颊,“我又不出门,面脂你自个儿留着用,这是小姑娘用的。”简宝华又沉吟道,“前些日子昏昏沉沉的,你的及笄礼也错过了。” “皇祖母的身体要紧,及笄礼算得什么呢?”赵菡曦说道:“皇祖母,你身子好些了吗?” 眉眼之间的关心显而易见,简宝华心中一暖,自从跟了先帝,日子少有顺心的时候,操了一辈子的心,虽然得了好结果,牵扯到的人却少有感激她的,少有真心关心她的,也就最后这段日子养着的九公主,是真心关心她的身子的,“好些了。”她撒了谎,“我给你准备的发簪,你看看喜欢不喜欢。莺儿。” 莺儿很快就托着一长匣过来,赵菡曦打开木匣,就忍不住惊呼出声,这发簪实在是美极了,通体碧玉,通透的让人不敢把它从木匣之中拿出,生怕拿出来,这碧玉簪就断了。 简宝华伸出手拿出了簪子,“你看看。” 赵菡曦这才接过来,小心翼翼捧着发簪,拿过来才发现,这发簪只有簪身是通透的,簪头顺着里面的纹路,雕出的朵朵花,有凋了花瓣的,有灼灼怒放的,最有趣的是一朵半开的花,还有一只小虫爬在花蕊上张开翅膀恰恰停驻。 “这雕工真细致,真是难得。”赵菡曦惊叹道 。 “你喜欢就好。”简宝华从赵菡曦的手中抽出了碧玉簪,亲自替她簪上。赵菡曦的气质偏冷,面容也是寡淡,金玉首饰美则美矣,与她并不相配,而戴着这碧玉簪,多了清雅的味道,“你戴着很好。”简宝华摸了摸赵菡曦的乌压压的鬓发,小姑娘带上去的模样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这是太后娘娘亲手雕的。”莺儿见着简宝华没有开口说这发簪的来历,忍不住插了嘴,见到了九公主震惊的表情,接着说道:“太后娘娘统共花了半年的时间,有空的时候,就雕这簪子,还说要及笄礼上做赞者,亲自给公主簪发呢。” “多嘴。”简宝华嗔道,对着赵菡曦说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昏昏沉沉,就把你的及笄礼睡过去了。” 赵菡曦看着简宝华慈爱的表情,眼眶发红,右手的手心捏了拳,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五个月牙状的痕迹。“皇祖母最疼我了。”她仰着脸,孺慕之情从她的眼中溢出。 简宝华只是笑笑,少女的发丝黑黝黝又顺滑,如云鬓发挽成飞仙髻,这发髻她待字闺中时,也曾梳过,“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到你成亲。”她叹道。 “皇祖母定然能长命百岁。”赵菡曦听着简宝华说起自己的婚事,没有害羞反而是急急祝她身子安康,握住了简宝华的手,语气诚恳,“皇祖母要看着小曦出嫁,那时候一定热闹极了。” 简宝华恍惚也见到了喜气洋洋的婚礼,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她疼爱的孙女,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而不会像她当初那样,一顶青衣小轿就抬入到了府里。 “皇祖母。”赵菡曦的头搁在简宝华的膝头,她看得出来太后如今很不好,她心中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多抄两卷佛经祈求太后身子康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两人望了过去,是雀儿。 “请九公主安。”雀儿蹲了福礼,又对简宝华禀道:“圣上和五皇子前来请安。” 隆钦帝带着幼子就进入到了殿中。 简宝华与先帝一共生了两子,长子赵思明钟灵毓秀,可惜早夭于八岁那年,先帝怜惜她丧子,复又宠幸她,这让她又生下次子赵思文。因为长子的早夭,次子她并没有教养,而是养在先太后的身边,故而赵思文和她并不亲近。先帝在赵思文十岁那年,突发恶疾去世,因朝堂文臣地位超然,就有武将抬了她做垂帘听政的太后。先帝去的太过于匆匆,新帝年幼,她只能够扛起大梁,但她的付出,却让隆钦帝觉得, 她是有私心的,面上是唯唯,私底下大小动作不断,这一切简宝华都看在眼底。隆钦帝及冠后,因际重掌朝政,让她这个太后去了五台山吃斋念佛,念了七年的佛,才重新把她接回来。也就是那时候,简宝华遇到了九公主赵菡曦。赵菡曦的生母是个宫女,生得也并不漂亮,只等着年龄大了放出宫去,谁知道遇上了醉酒的隆钦帝,一夜颠龙倒风,有了赵菡曦。赵菡曦的生母是不得宠的,连带赵菡曦也是命途多舛,简宝华偶见赵菡曦,心中怜惜,于是把她接到了身边。 简宝华拨弄腕子上的佛珠,一粒粒的佛珠被人摸的粒粒分明。就算是去了五台山,简宝华也是不信佛的,只是在见到隆钦帝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捻动佛珠。 “母后。” 听到隆钦帝的称呼,简宝华的手上一顿,她的眼皮子也微动,垂帘听政的时候,隆钦帝是叫她母后的,重新掌权了之后,一直是叫她太后,只有有事求她,才会用上母后两字。 “什么事?” “是孙儿有事要求。”五皇子赵宇澈说道,“孙儿听说皇祖母这里有一本《伤寒杂论集》,上面有着上古的药方,特地腆着脸来求。” 这书是生母留下的,简宝华在五台山清修的时候抄过不止一次,当即就让莺儿去捡了一本手抄本给五皇子。 五皇子得了抄本,却没有离开,而是行了一礼,接着说道:“孙儿想要皇祖母手中的原本。” 第2章 惦记她的东西 简宝华的脸沉了下来,而五皇子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笑嘻嘻地说道:“程阁老的小女儿,最近想要学医,还想要进医术院。” 程阁老的幼女赵菡曦是知道的,貌美娇俏,有些聪明劲儿但心思总是变来变去,学过古琴,练过瘦金,玩过古玩,学过的诸多本事算的上是小有成就,夸耀者不断,但赵菡曦知道,若是在内行人看来,她学的太浅,无非是班门弄斧。而兄长想要讨好程阁老的幼女原因也很简单,他和四皇兄都在争这美人的青睐。 简宝华低低咳嗽了两声,赵菡曦上前,连忙抚着她的背。 “《伤寒杂论集》里面是历朝的大夫的杂论,她一个初学者,看这些已经深了。”简宝华低低道。 “程四姑娘聪颖,这书对她而言,不会难。”五皇子说道。 赵菡曦用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皇兄,原本是……”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隆钦帝瞥了一眼。赵菡曦的心跳有些加快,仍然说道,“是皇祖母娘亲齐夫人的遗物,皇祖母……” 不等着赵菡曦说完,简宝华就开口制止了她说话,只因为隆钦帝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赵宇澈看了一眼妹妹,他素来是瞧不上这位其貌不扬的妹妹的,见着她唱反调,面色不好,“哪里的话,许多精妙之处,只能看原本,才能品味一二,你懂……”忽然想到,赵菡曦的才情,她的诗甚至在京都之中被人传颂,也因为这个,不得宠的她,才得了那人的青眼,咽下了未尽之语,对着简宝华说道:“孙儿已经应了她,说要拿原本给她,做人要言必行信必果,皇祖母也不想让我做失信之人罢。” 赵宇澈说的是冠冕堂皇,让她觉得有些好笑,她竟也就真的笑了。 赵宇澈看到简宝华的笑容,心中有些发毛,这位皇祖母当下是深居简出,但他可不敢小觑了她,毕竟当年垂帘听政,她十分威风地斩杀了不少文臣,如果不是为了程家的小丫头,他也不会扯着父皇,一齐过来讨要医书的。 “拿我的东西做人情……”简宝华轻轻地说,闭上了眼,拨弄手腕上的佛珠,不去看赵宇澈,“不是你的东西随意做人情,就会是这样。程四姑娘若是看轻了你,那也是没法子的。” 简宝华的话音落地,整个永寿宫静悄悄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听得到角落里钟摆摆动发出的声音,那是从西洋传来的自鸣钟,到了申正,自鸣钟的鸟儿从木匣里钻出,那声响扰了一室的静谧。 “母 后。”隆钦帝开口。 “恩?”简宝华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睁开了疲倦的眼。 “今后的江山,都是澈儿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什么东西,澈儿拿不出手。” 隆钦帝的话掷地有声,永寿宫里更是静谧,赵菡曦掐着手心,背脊出了一身的冷汗,父皇这是要立五皇兄为太子? 简宝华知道隆钦帝疼爱幼子,隆钦帝子嗣颇多,最宠爱的是容妃,爱她温柔婀娜,对她唯一所出的幼子也是青眼相待。隆钦帝一共有十一个皇子,夭折了老二和老四,还剩下九个皇子。隆钦帝当年与那群文臣走得近,十岁登基后,翰林院学问最好的人做他的师傅,隆钦帝得了最好的教育,对孩子的教育也是上心,九个皇子俱是卓秀,按理说,三皇子是皇后所出,性情宽厚,是最好的继任人选,简宝华先前就觉得他恐怕不会立三皇子为太子,此时隆钦帝脱口而出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 “是,我就是要立澈儿为太子!”声音铿锵有力。 隆钦帝的背挺得极直,他的右手捏着腰间垂下的一根丝绦,手指的指尖碰着丝绦。他在紧张,简宝华从隆钦帝的小动作中品味出了他紧张的情绪,他在紧张什么?担心她反对?简宝华心中好笑,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从鼻腔里应了一声,“恩。” 用劲了力气挥出一拳,此时却如同落在了棉花上,满腔的力气落了空,想到了此时的来意,便说道:“母后,今个儿就是澈儿来求那医书,这样的身份,总不至于让您说什么,用别人的东西来做人情了吧。” “五皇子当真要原本不可?”简宝华问道。 赵宇澈此时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此时听到简宝华的发问,才回过神,勉强收敛了心神,说道:“皇祖母,孙儿当真是想要原本的。”舔了舔发干的唇瓣,想到了简宝华那里不少的好物,更何况隆钦帝刚刚说了今后一切都是他的,便大着胆子说道:“孩儿还听说,还有几本稀奇的医书,皇祖母那里也有。” 简宝华看着赵宇澈,他继承了赵家人的好容貌,身长而俊美,只是白净面上的那抹笑让她心中有些发冷,“罢了,过几日你再来取。” 见着赵宇澈还想要开口,简宝华抬眉,看着他:“既然是难得的孤本都给你,抄本我总要留下的,这几日总要让人过来抄写。” 目光如同一道利箭,赵宇澈的心中狂跳不已,慌忙垂下了头,想到了刚刚简宝华的眼神,难怪当年能够垂帘 听政,镇得住群臣。 “是,孙儿知道了。”赵宇澈说道。 “皇帝还有事吗?”简宝华问道。 简宝华的眼神淡漠,仿佛在看微不足道的蝼蚁,她巴不得自己快快离开。作为帝王,从来都是万人之上,群臣赞他,后宫之人围簇他,而她作为自己的母亲,却让自己离开?隆钦帝的心中升腾起了恼怒之意,他伫立不动,只是看着简宝华。 虽然太后开口赶人,可是站着不动的可是当今的圣上。永寿宫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做听不到。 简宝华的心中难免有些发冷,她看向了隆钦帝,他在恼怒?她生下他,他却一直以猜忌之心待她,如果不是她本身性子恬淡并不是争名爱利之人,恐怕五台山清修的那些日子就已经将她逼疯。而他现在先是逼迫她,又用这般受了万千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简宝华的目光掠过隆钦帝,放得更远一些,仿佛这样可以穿过永寿宫厚重的门扉,看见那百日青天,越过高高的城墙,倦鸟归林远去。 隆钦帝没有注意到简宝华的倦意,只是神情冰冷,“朕就是想告诉母后一声,秦老夫人去了。” 秦老夫人? 简宝华一瞬间意识到,去的人是简宝珍,那个与她并无血脉关联,却同一个姓氏的妹妹。 想到了初次见她时候她怯生生的笑,像是枝头上含着露的花,风一过花枝招展,似笑又含着泪。鼻尖也萦绕着梅花的香气,她这个妹妹是素爱梅花的。想到了雪后,她穿着大红色的披风,浓墨重彩是那最美的华景。 她也去了啊。 熟悉的人,认识的人,一个个老去,一个个的死掉,留着她保存那些空冷的记忆。 “皇祖母。”赵菡曦的声音小小的,语气里满是对简宝华的担忧。简宝华的眼神太过于缥缈,饱含着数不尽的忧伤与怅然,这种情绪是简宝华素来少表露的,这让赵菡曦有些担心。 “我没事。”简宝华听出了她的担忧,弯唇声音温和。 隆钦帝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曦儿马上也要嫁人了,若是没事,少来永寿宫。”简宝华让他不悦,他便让他的女儿少来这永寿宫。 赵菡曦的身子一僵,整个人像是受了惊的小鸟一般,眼神也流露出无措和仓皇来。 隆钦帝见着吓到了女儿,想到了她即将要嫁的人,是他极其欣赏的臣子,虽说是尚了公主,便做不得阁臣,但他那个 弟弟也是个人才,经济学问极好,是可以留给赵宇澈的。想到了这里,他缓了缓语气,道:“要嫁人了,跑来跑去像个什么样子,若是你没事,可以和容妃学学礼仪,她是极好的。” 容妃? 简宝华听言几乎要笑了,隆钦帝是个多情的帝王,妃嫔众多,这之中他最爱的便是容妃了,生得是明艳美丽,媚骨天成,一双含情目看着隆钦帝,像是一把小钩子,牢牢勾住他的心。容妃是最最没有礼仪可言,刚入宫的时候,勾得皇帝夜夜笙歌误了早朝,那朝臣的奏折雪花般涌向她这里,第二日请安时候,容妃为了争宠,还刻意露出承欢的痕迹。要知道,来她这永寿宫请安的,还有未长成的小公主。 这般作态的容妃,能有什么出身可言?能有什么礼仪可言?让她养的曦儿和容妃去学礼仪? “永寿宫就不用来了,容妃那里她也不必去。过些日子,她和几个小姐妹要结诗社,有的忙的。” “一个女子还学什么男子,弄什么诗社?”隆钦帝的声音十分不悦。 简宝华就算是知道隆钦帝的脾性,此时心中也难免涌现出巨大的悲凉之意。 为了打压她这个太后,他笼络了一个儒生,著书贬低女子,意思是女子生儿不如男,安分守己是女子的本性,还弄出了烈女、牌坊等物。她那次被驱至五台山,也是因为执意要罚那儒生。隆钦帝借机发作,让她去清修养生。 简宝华看着隆钦帝,这是她生得儿子…… 第3章 回到儿时 “母后。”因为简宝华一直看着自己,隆钦帝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简宝华却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她当真生了一个好儿子。如果说先帝在时,还要有昌盛万物皆新的气派,等到了隆钦帝,事情都变了。他故意与自己作对,凡是她先前所支持的,他都反对。就像是一株被掏空了的大树,从外面看是枝繁叶茂,郁郁苍苍,其实内里已经被掏空了。 “束缚了女子,对你又有什么好呢?”简宝华轻轻地说。 她的声音太过于缥缈,是最早的春风温柔滑过水面,一丁点的涟漪都不曾掀起。风过后,都让人怀疑,那刚刚的风,许是错觉。这微弱的声音,隆钦帝自然是没有听到的。 “什么?”隆钦帝往前进了一步,想要听清楚简宝华的呢喃之语。 “皇祖母说的话,儿子不敢复述。”隆钦帝虽然没有听到,五皇子却捕捉到了那细小的声,父王对皇祖母的厌恶几乎是放在了面上,于是他便大着胆子说道。 隆钦帝令他说,五皇子请罪之后,便说道:“皇祖母刚刚说得是,束缚了女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有什么好处? 隆钦帝的双目几乎要冒出了火,他一瞬间想到了简宝华把持朝政的那些日子,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处?好处就是让女子安分守己,少做些不切实际的空梦,少把手伸得太长,管好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前堂的事情,与女子有什么干系?” 简宝华叹息一声,她是有些后悔那一声的感慨,或许是听到了旧人离世,才会蓦的如此。她已经是一只脚迈入棺材的人,何必这会找不自在,听到这里不中听的话。 “我累了。”简宝华淡淡说道。 隆钦帝的怒火只掀开一个小口,还不曾喷薄而出,见着简宝华如此,憋气拂袖而离开。 隆钦帝离开,赵宇澈也紧跟其后,偌大的永寿宫在两人离去之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刚刚的热闹非凡,简宝华是不想要的,等到两人离开之后,空气才复又缓缓流动起来。 “皇祖母。”九公主讷讷的,想要说立储的事,又想要说刚刚隆钦帝说过的事,父皇那般的说辞,皇祖母伤心了罢。 “扶我起来。”简宝华的一只手轻轻搭在赵菡曦的手腕上。 赵菡曦看着简宝华露在外的手,也染了蜡黄,滋润的纤手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她的目光挪向了简宝华的面,神色不喜不悲,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 发生一般。她或许不想要说刚刚的事,赵菡曦瞬间了然。 “我想透透气,”简宝华说道,“可惜身子不大好,见不到外面的景了。” “怎么会?”赵菡曦小心翼翼地扶着简宝华。 窗只推开一个小缝,幸而虽然是隆冬,这会儿并没有风,虽说无风,永寿宫过于温暖,那寒气打着旋儿探入到宫殿内。 才下过雪,所有的景都被雪覆盖,白的让人眼晕目眩,因为简宝华的吩咐,永寿宫的粗实小太监,只扫出一条小供人行走的小径,旁的地方是不扫雪的。红色的宫墙上停留着白雪,院中的红梅梅花花蕊里头,也小心翼翼捧着一点雪。 “梅花开得真好。” 简宝华喃喃说道,“真好看。”她不知道说的是景好看,还是想到了那个人。 如果是其他人说花好看,定然是要折枝养在瓶中,赵菡曦知道简宝华的性子,她只是纯粹感慨花开枝头灿烂。 忽的起了一阵风,远处的松柏上停驻的雪簌簌落下,也有些许轻薄的雪重新被风扬起,纷纷扬扬被风卷裹去远方,抖落了积雪的松柏,如释重负抖了抖枝,浑然一清。 简宝华眼底最后的窗外的景,便是如此。起风之后,莺儿上前闭拢了窗,阻隔住了风,也遮住了景。 “小姐,小姐,该起了。” 嗡嗡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听到音,想要睁开眼,上下眼皮却如同黏住了一般,无法睁开。她许久没有睡这般沉沉的觉了,顺着身体的意志,她便不再睁开眼,想要继续堕入黑甜之梦。 谁知道那人在喊她不醒之后,又摇起了她的身子。 简宝华几乎觉得有些好笑了,做了许久的太后,宫里头可没人敢这样待她?是谁带了小公主小皇子来闹她?想要睁眼看一看是哪个调皮的,依然是睁不开眼,小小打了一个哈欠,便放弃了。 悉悉索索的衣裙摩擦声响,另一个声音清脆利爽,道:“你这样可不行,看我的。” 原本是出于一片的黑暗与混沌之中,“哎呦。”女童尖软的声音响起。简宝华觉得自己的脸霎时间冰凉,长睫蓦地掀开,黑黝黝兀自有些迷惘的瞳仁就打开了。 “你看,小姐这不是醒了吗?”第二个说话的丫鬟,说话的语气轻快。 “你呀……” 如蝶翼般的长睫颤抖,简宝华的面上冰凉一片,意识仍是懵懂,仰头望着床帐,杏 粉色的幔帐,绣样是野鸭吸水,绣着的图案,不像是给她睡得,而像是哄孩子呢。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低头看着手指碰触的锦被,上好的蜀锦,大朵的牡丹怒放着,蜷曲的枝叶蔓生舒展,蜀锦的料子,她已经许久不用了。 她的手…… 简宝华张开手,她看着自己的手,细腻柔滑不再有皱纹,胖乎乎的小手,还有几个小肉涡。这样孩童的手,又怎会有老者所生的皱纹? 忽的感觉整个人被人从背后托起,简宝华的视野就换了模样。托起她的是那个无奈叹气的丫鬟,梳着单螺,乌压压的发里只用几粒珍珠坠着,发髻绕着一根天青色的发带,随着她叹气微微晃动,“小姐,已经到时辰了,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简宝华看着她,她的声音与寻常女子相比显得有些低沉了,身上是馥郁的桂花香气,她已经死了吗?怎会梦到染春,她做姑娘时候,第一个大丫鬟。 “我是在做梦吗?”简宝华开口。 她开口之后,声音软糯的把自己吓了一跳,小胖手在被里搅来搅去,面上露出了仓皇无措的神情。 染春被简宝华的神情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她用额头抵住简宝华的额头,感知她的温度,“哪里有什么不舒服?” “有没有镜子。”简宝华说道。 “有的。”说话语气轻快的丫鬟,简宝华也认出了她,她听到简宝华的吩咐,立即就去梳妆台去拿镜子,她穿着的是杏色上襦,猩红色的马面群,裙子上绣着的是折枝梅,梳着双丫髻,两根素银簪子斜插在鬓发里,簪子坠着琉璃珠,垂在耳畔,晶莹剔透十分可爱。“柒夏。”她轻轻地说。 “恩?”柒夏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小姐,你是不是睡迷糊了?”把镜子往旁边的案上一放,上前一步,手中的帕子就搭在了简宝华的脸上。 “哎呦”手帕凉沁沁的,让她立即就叫了出声,也恍然,刚刚那女童的声音,赫然便是自己的。 “你在胡闹什么?”染春的声音里满是怒气,从简宝华的面上拿下了冰凉的手帕,“小姐才生完风寒,才好没多久,你就这般胡闹,让小姐再生病了,如何是好?” “小姐的身子好着呢,一点事都没有。”柒夏吐吐舌头,对着简宝华说道:“小姐,你是不是整个人都清醒了。” 简宝华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当真是真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伸手拿了手镜,水晶镜里清晰的映出她的面容,镜子 里是一个六岁女童的面容,脸圆乎乎的,是小时候的自己。简宝华仿佛可以窥见,她如何一步步消却了面颊上的肉,露出尖尖的下巴,杏眼眨呀眨,最美的一泓秋水盛在其中,又往后,那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染了旁的颜色,一点点暗淡下去,柔软的肌肤被风霜雕琢出皱纹,皱纹越多,她的面容也就越威严。 而现在…… 简宝华的手指轻点手镜里眼睛的位置,瞳仁黑而亮,是初生的太阳,和煦温暖,不染世间的沉。 柒夏以为简宝华在玩手镜,便笑着说道:“就算是水晶镜稀罕,小姐也不能总是把玩,说好了今个儿要给老夫人请安的,若是再耽搁,就白起来这么早了。” 给老夫人请安。 脑里一下变出现了外祖母的面容,简宝华的脊梁骨挺直,“服侍我起来罢。” 柒夏看着简宝华的眼,本想谈笑两句,说小姐十分有气势,只是那一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眼,淡漠而疏离,高高在上,上位者的气息十足,就像是她最厌恶,又渴望成为的那种人。 染春并没有觉得简宝华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她们做下人的,本就是要伺候主子的,“小姐,若是等会不舒服了,就告诉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是孝心,但是劳累自己生病了,反而让老夫人担忧了。” 胖乎乎的小脸郑重点头。 见着简宝华听她的,染春笑了笑,手脚利落给简宝华换了衣裳,而柒夏也回过神,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巾子浸润到热水里,温热而不烫。 简宝华闭着眼,任由柒夏给她擦脸。 如果儿时的她,闭上眼便一点点犯瞌睡,但是这会儿她虽然闭目,整个人却无比清醒。 原本在垂垂老矣的身躯里的灵魂,阴差阳错回到了年幼的身体里,那干枯的灵魂在躯体里迅速舒展,少了疼痛与禁锢,眉心也不再蹙起。 足下被小心翼翼换上了绣鞋,简宝华轻巧落地,站在了地上。 脚踏大地的扎实的感觉,让她的唇扬起一抹笑,眼睛也如同明珠般熠熠生辉,洵美且异。 第4章 怀念的时光 简宝华迫不及待就推开了门扉。吱呀一声响,初秋的景就入了眼,风也将她缠绕,温柔的拂过她的身子,拂过她的发梢。熹微的光足以让她看清楚院子里的景致,小小的水池,里头养着金与红的锦鲤,假山上的青苔绒绒的,是蜻蜓最爱停驻的地方。水池旁有几株潇湘竹,有一株被她刻了名字,留下斑驳的伤口。假山有有一个小角,与院子里的水是连通的。 “小姐,慢些。”染春连忙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简宝华不等着染春给她系好系带,两手拉住了披风的角,扯了扯披风,往前奔去。裙摆微动,露出了绣鞋上圆润的明珠,小巧绣鞋踏在鹅卵石的小径上,脚底那微妙的触感让她怀念,这真真是京都里外祖的家宅。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并不长,只短短绕了一小圈,是外祖母执意建造的时候安置的,每一颗鹅卵石都圆润而光洁,用外祖母的话来说,每日只消在鹅卵石蒲城的路面上走一遭,解乏又对身子好。 简宝华的脚步轻快,摆脱了苍老的身躯,她在年幼的身躯里有了新的活力。作为一个六岁的孩童,自然是比成人矮小许多的,她幼时居住的院子,与她年长后再看,便不大一样。视野新鲜的有趣,这一切太过于美好,她脚步越发轻快,不顾身后染春让她慢些的呼唤。 简宝华行得很快,衣裙摩擦是悉悉索索的声音,披风微动地扬起,她的动作惊了早起吃虫的雀儿,扑棱着翅膀飞出了院落。简宝华也站在了院门口,她闭上眼,前些日子下过雨,园里有淡淡的土腥味道。 “小姐,跑快了等会出一身的汗,小心出了风寒。”染春跟上来之后,急急说道。 简宝华转身看着染春,染春是外祖母替她选的大丫鬟,十岁的年纪,像个小大人一样,最沉稳不过,简宝华的许多品性与做人的道理,都是同她的身上学到的。只是可惜,染春很早便去了,永远停驻在女子最美的年华。 眼底滑过一次可惜,柒夏也匆匆忙忙跟过来,她撅着嘴便道:“小姐,你跑的好快。” 柒夏这个丫头,是舅母替她选的。柒夏是家生子,她的娘在生了三个小子之后,只有柒夏是个姑娘,真真是疼她,原本是特地求了恩典,不做丫鬟的,谁知道舅母见到了柒夏之后,便生了想要让柒夏到简宝华身边的主意。柒夏的性子活泼,舅母觉得简宝华年纪小小,到京都里有些怕生,想替她找个伴儿。 简宝华的生母已撒手人寰,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无意再去,原本是准备亲自教养女儿的,谁 知道在简宝华五岁的那年,被外放到南方沿海一带。一番思量之后,简宝华就住在了外祖家中。因为染春的性子沉稳,原本在外祖的家中,她跟着染春,身上总是带着不合时宜的小大人的气息。舅母担心她太过于孤僻,特地同柒夏的母亲说了些,柒夏也不用签卖身契,权当是简宝华的玩伴了。 所以柒夏领着大丫鬟的份额,却不能完全算作是简宝华的丫鬟。 柒夏像是一尾灵动的游鱼,在她简宝华的水塘里激起欢快的水花,简宝华如同舅母料想的那般,渐渐活泼了起来。 “不快的。”简宝华温声说道,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眼前的一切让她新鲜又快活。 无论是染春还是柒夏,都是她成亲以前用的丫鬟,一个早早逝去,另一个嫁了人,她们是她最初的美好回忆。见着两个丫鬟,她便心中欢喜。 柒夏便笑了,她生的好,笑起来的时候两点梨涡露出,让人心中也生温暖,“染春姐姐会担心的。” 染春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简宝华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身体不太好,总是爱生病。因此,外祖母和舅母总是想着法儿来给她调养身子。大约就是六岁时候,她不再生病,因为常用滋补的食物,人也是胖乎乎的。 “我不跑了。”简宝华抬起头,看着染春说道。 “姑娘懂事了。”染春并不相信,不过仍然笑着肯定简宝华。 “小姐。”花匠放下了手中的铜制大剪刀,给简宝华请安。 简宝华颔首,便带着丫鬟,往正厅的方向去了。 简宝华顺着院子中的小径走到正厅的时候,舅母恰巧就要进门。 “舅母。” 简宝华脆生生喊着,那穿着天青色上裳,绛色下衣裙的女子就转过身来。白净的面上扬着笑,笑意一直到眼底,“宝丫头。” 简宝华此时忘了刚刚应下染春不再奔跑的话,足尖点地,向着舅母就跑了过去,她的披风被风扬起弧度。何氏身后的大丫鬟悄无声息沾在何氏的身后,以免宝华姑娘没得轻重,撞在何氏的身上。 如今的简宝华怎会犯这样的错误?等到距离何氏近的时候,她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身后的披风缓缓回落到她的背后,“舅母。”伸出嫩藕一般的手臂,环住了何氏。 整个人埋在了何氏的怀中,何氏是信佛的,还在院中请了一尊观音,经年累月,身上也沾染了檀香的味道。这熟悉的味道让简宝华双目有些 发酸。简宝华自幼丧母,在外祖母府中的时候,舅母十分宠她,舅母在简宝华的心中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她贪婪地嗅着何氏身上的味道,想着她柔和的面颊,想着她温柔的杏眼,想着她眼底下一颗多情的泪痣。 “宝丫头,还不舒服吗?”生病的时候,孩子是最粘人的,何氏担心简宝华生了病,蹲下身子,就用额头想要去探简宝华的额头。 “舅母,我没生病,我若是病了,我就差人和外祖母说一声了。”简宝华的双手抓着何氏的衣袖,这一切美好的像是梦境一般,泪珠儿终于落下,但不肯让何氏见到自己落泪,把脸埋在她的颈间,说话待着瓮声瓮气的含糊。 “没生病,宝丫头今个儿怎么这么粘人?”何氏失笑,把简宝华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做了皇子妃、皇后到后来又是太后,简宝华许久不曾被人这样抱起,因为身子凌空,整个人都僵直了,也让何氏看到了她通红的眼。 “怎么哭了?”何氏的两弯柳叶眉蹙了起来,“受了什么委屈?给舅母说。”何氏和丈夫统共只生了两个儿子,简宝华在五岁的时候送到齐府里,小姑娘性子乖巧,她把简宝华当做女儿在疼爱,现在见到她红了眼,便揣摩起哪儿让小姑娘伤了心。 简宝华有些不好意思,她毕竟是经历两世的人,只是一时失态,调整好情绪,两弯清水潭中浸润过的黑玛瑙珠一般的眼弯起,眼底的笑意让人见着便觉心暖,“舅母,我就是见着你高兴。” “傻丫头。”何氏自见到简宝华笑起时候,便也忍不住弯了唇角,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太过于讨喜,这双眼睛灵动的亮比星辰。她见着简宝华笑成这般,也终于放下心来,当做刚刚小姑娘红眼的事情放了下来。 简宝华现在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何氏抱了这一小会儿,就觉得她往下滑,手臂往上再托了托。 因为何氏的动作,简宝华的血液上涌,整个脸都红彤彤的,挣扎着要从何氏的身上下来。 何氏本想要再抱一会儿,怎奈何简宝华扭得像是搅股糖一般,她实在是抱不住,便把简宝华放了下来。“舅母老了,抱不动宝丫头了。” “才不是。”简宝华伸出手,抓住何氏的手,何氏的出身好,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指修长而纤细,她不爱带什么护甲,指甲修剪得齐整,单看她一只手,便觉得十分动人。“是我太胖了。” 两人拉着手,就入了内间。 外祖母便这样 见着两人进来,等到坐下之后,对着简宝华说道:“宝华,身子好些了吗?” 这会儿的功夫,日头比刚刚盛了,外祖母端着身子坐着,阳光顺着窗棱温柔的洒在她的身上,额心佩着抹额,缀着细小的宝石,在阳光下灿灿的亮着。和之后的外祖母相比,眼前的她,更为年轻,少了之后眼底那挥之不去的疲惫。 “好多了。”简宝华也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只能含糊说道。 齐老夫人也不在意简宝华的回答,她又把目光放在了染春的身上。 简宝华看着齐老夫人,与寻常的老夫人相比,她显得有些严肃了,她并不太爱笑,喜欢简宝华,又不知道怎样放下架子,与简宝华亲昵。她的鬓发,只瞧得见并不大多的雪白,但是简宝华知道,这是细心梳拢过的结果。齐老夫人年龄已经很大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今后纷至沓来的噩耗,华发只会越生越多。 简宝华抿着唇,小脸也蓦地严肃起来,垂下了眼睫,蝶翼一般的长睫轻轻颤抖,她的手放在裙摆上,食指轻轻点着腿。细细思量今后的祸事,又如何去避开。 何氏看着简宝华,忍不住就笑了,胖乎乎的小脸,偏生沉了下来,像是在思索。她的脊背挺得极直,如同端坐在上方的老夫人一样。 何氏看看老夫人,又看看简宝华,简宝华的这般作态明显是同老夫人学的,忽的又想要叹气,没娘的孩子她实在是有些心疼。 齐老夫人的余光扫向了何氏,猜出了何氏的感慨,问过了染春,确定简宝华已经无事,便说道:“吃饭吧。”顿了顿,便说道:“我昨个儿夜里收到了老太爷的来信,他已经启程了,还有几日就要到了。这次是因为去了之后,有些水土不服,耽搁了几天,不然早就该回来了。” 简宝华一楞,霎时间明了此时的时间,外祖父回乡祭祖就要返回,以往都是准时回的,这一次耽搁之后,回来没多久……就去了。 她的双手捏成了拳,长睫颤抖。 外祖父的死,便是她要改变的第一桩事。 第5章 吃喝 齐家吃饭是食不言寝不语的,简宝华稳稳拿着筷著,加了一块儿腊肉炒嫩笋,野猪肉被腌制过后,肉质紧实,炒肉之前特地涤去了多余的盐分,咸香在口舍之中绽开。简宝华的眼睛一亮,胃口大开,手中的筷子便再夹了一块儿。作为一个静养在宫里的老者,她已经许久不曾吃过这般简单,不适合老者吃的菜了。 何氏抿唇一笑,先前简宝华生了病,病中只喝白粥,恐怕是憋坏了,用公筷夹了一块儿红烧肉道简宝华的碗中。 红烧肉的颜色红艳艳的,肉皮下脂方只有薄薄一层,好似焖肉的时候,肥油都闷到了下层的梅干菜里。 她小时候确实喜欢吃红烧肉,但嫁了人之后,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红烧肉对她就有些腻了。 简宝华看向了何氏,她眼角的细纹里也盛着笑意。 不忍拂了何氏的好意,简宝华夹了红烧肉吃了起来。 原本是硬着头皮的,谁知道吃了之后,便觉得美味至极。红烧肉被闷得极烂,肉皮却还有些筋道,最下面的瘦肉也是有嚼劲。越吃就越觉得香,简宝华选了小时候最爱的肉食吃了下去。 她做了许久的老者,这般大块吃着肉,口腹满足心中也是满足。简宝华吃到七分饱的时候就放慢了筷,慢慢等着外祖母和何氏吃过了之后,才停下了筷。 见着老夫人用完,身后的大丫鬟兰草上前,手里稳稳捧着托盘,给老夫人漱口。 齐老夫人并不急着端起缠枝如意纹瓷杯,而是对简宝华说道:“是做得不和口味,还是身上没有好,你吃的比往常少。” 少时的她吃饭是十二分饱,所以才有了圆润的脸,和胖乎乎的手。通晓人事的她,如今断然不会如此,“我看书中说,要吃七八分饱就够了。” 齐老夫人没有料到简宝华这般说,眉头皱起,“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怎能吃七八分饱?” 外祖母本就是不苟言笑之人,现下板着脸,看上去更是不好亲近。 她小时候确实有些害怕外祖母,简宝华忍不住想到了过去,如果不是后来,她恐怕一直会对外祖母敬而远之。 何氏见简宝华不说话,以为她被齐老夫人的语气吓到了,连忙说道:“老夫人是关心你,好不容易病好了,再饿病了怎么办?” 简宝华一笑,露出米粒一般的白牙,璀璨的眸子弯了起来,“我不饿。”拍了拍肚子,声音软糯,“以前都是吃撑,不好的。我吃 的比七八分多一点。”对外祖母也一笑,“外祖母,我吃的九分饱哩。” 孩子的笑容比春花还要灿烂,落英缤纷,她见过简宝华怯生生的笑,想哭而不敢哭的笑,如今的笑容是第一遭见到。 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盏,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就好。” 染春也端了茶盏递给了简宝华,端起了杯盏,自然而然呷了一口,漱过口过,以手掩口,吐了出来。 齐老夫人见着简宝华的动作,手上一停,她的动作如行云如流水,寻常的动作带着独特的韵味和美感,这样的举止,她只在宫里头的人身上见过。 简宝华用帕子沾了沾唇,何氏见着简宝华不动,诧异挑眉,稀奇道:“宝丫头如今也沉得住起了。两个哥哥要回来,还风雨不动的坐着。” 简宝华虽然摸清楚了如今大概的时候,具体的日子还不分明,听到了何氏的这一番话,模模糊糊想起来了这段往事,过往的浓雾被拂开,留着如薄纱一般的轻雾。外祖父回来前的那一次休沐日,何氏答应带她外出,可以去书院接两位表兄。 她因为贪睡,没有过来请安,等到磨磨蹭蹭起来了之后,就听说舅母一早的时候,已经出门。因为这个,她还掉了几滴泪,幸而有染春哄她,给她做了竹蜻蜓,才让她破涕为笑。 简宝华点头,“什么时候出发?”先太祖定了章程,亲自在京都设立了书院与武院,而当时的帝后则设立了女院,供女子学经史子集及琴棋书画,以陶冶情操。简宝华被父亲送入到外祖家生活,也有此中的考量,约莫六七岁的时候,就可以入女院进学。 这三院,女院的制度宽松,每五日可休一日,女院更是坐落于城东一带,每个休沐日可以回去,寻常同教长说一声,也可以回去休息。书院与武院则要严得多,每十日可休半日,吃住都是在院中不得擅自离开,每月的月末可以连休两天,这两日也是有水分的,第一天的上午,须得做了早课才能离开。这两院位于京郊飞鹤山,从最西边的西华门出去,还要行小半个时辰的路,才到山下,书院位于半山腰,武院则是在山顶,从山上下来,还需要至少一刻钟。 “老夫人。”何氏看向了齐老夫人,“我带着宝丫头去逛逛,正好去买些料子,给三个孩子做身衣服。” 齐老夫人自然是点头,“你看着办就是。” 先要采买,再去书院,时间有些紧,何氏不耽搁,当即让人备车,带简宝华出了门。 坐着马车,简宝华就出了齐府大门,撩起了帷幕,回头看那齐府两字,黑底鎏金字,在已经升起的太阳下,亮的几乎要晃了人的眼,亮的几乎让人落泪。 简宝华要放下帷幕,何氏就笑着说道:“放下做什么?瞧瞧街上多热闹。” 简宝华一愣,蓦地想起不是隆钦帝当政,作为一个女子,撩起车的帷幕往外看没什么不体统可言。 “好。”简宝华甜甜一笑,从窗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铁打的京都流水的人,现在与过去,过去与将来,都没什么不同。宽敞的路上,最多的就是行人,偶有青帷马车行过。沿街的叫卖声不断,汉子的叫卖声是粗犷的,若是女子的叫卖声,则是婉约如同歌一般,悠悠荡荡一曲三折入了人的耳,入了人的心。 她干脆双臂搁在棱处,继续看着。齐府的马车并不算好,行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微微晃晃,若是她还是老人家,可真是受不住,她现在年纪小,精神头仍是十足。 齐府位于京都的西南角,京都四个方位之中,皇城位于北端,其他四个方位,离皇城越近,就越贵,齐府位于西南一隅,不好也不坏。不过这个方位最妙就是离西市不大远,西市是京都之中最为热闹的所在。 东西两市,东市为贵,西市则为平,据说还有远道而来的杂戏班子在西市里表演,可惜她去西市的时候,从未见过。 简宝华眯了眯眼,她的爹爹在沿海,给海上行商的混乱局面整顿一新,拟定了章程,当地繁华不说,日后更是有少见的海外玩意到京都里买卖。那时候的东西两市,比如今还要热闹一倍有余。 在简宝华看来,现在的西市的人并不多,但何氏显然并不这样认为,抓着简宝华的手,“这里人多,莫要淘气。” 简宝华点头应下。 何氏仍不放心,又和丫鬟们交代了一番,拉着简宝华的手,往里走。 简宝华原本是有些兴致的,没过多久就懒得张望。毕竟她身量矮小,西市里的人又多,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人的下半身,各式的衣裙间或一两件衣帛飘飘,有什么好看的。 何氏很快就选了布料,见着一路简宝华都乖巧,特地买了一包山楂球塞到简宝华的手中。 简宝华看着山楂球,山楂裹着糖霜,白色的霜衣可见红彤彤的山楂,煞是好看,可简宝华已不爱这酸味。想到早晨吃红烧肉的经验,心想许吃了之后便会喜欢,于是就咬 了一口。小脸皱成了一团,咕噜噜的,手中的山楂就掉在了地上,当真酸的紧。想到后市的冰糖葫芦,她发愁地看着山楂球。冰糖葫芦串成一串,澄澈的糖浆厚厚一层裹着山楂,薄薄的糖霜实在是掩不住山楂的酸。 何氏有些诧异,“你往常不是最爱吃山楂球吗?” “好酸。” “那就不吃了吧。”何氏本就不爱吃酸的,“既然山楂球你不喜欢,还想吃什么?” 简宝华原本是想说不吃的,忽的想到两个表兄最爱的是西市的一家酱猪手,许多年后卖那酱猪手的摊主不卖了,就再也不曾吃过那味道。 “酱猪手。” 何氏一听就知道简宝华念着她的两个兄长,那两个小子是无肉不欢,简宝华虽然吃肉,但是不吃酱猪手的,这显然酱猪手是他们两人喜欢的,心中一暖,手摸着简宝华的头发。孩童的发丝相较于成人的更为柔软,手心里是绒绒的痒意,“不用管那两个臭小子,家里已经给他们备下了。” “不是的。”简宝华歪了歪头,说道:“我记得飘香阁不远处,有一家酱猪手,味道很好,府里头的没有那家的好吃。” 因为一路没有耽搁,飘香阁也不远,何氏便说道:“那就去吧。” 简宝华没有吃过,原本还担心自己找不到地方,谁知道恰巧有一家卖卤菜的今个儿开张,那卖肉的妇人扬声喊着,“祖传秘方酱猪手,好吃的很哩。” 简宝华的身子一僵,莫不是今个儿这家酱猪手的铺子才开业,那她从哪儿听得酱猪手做得很好? 第6章 初见赵淮之 何氏被叫卖声吸引了注意,“这附近好像就这一家罢。”她说道。 “也不知道是谁同我说得。”简宝华低低说道,“不如就这家,刚开张的铺子,用料十足,味道会好些。” 何氏笑着捏了捏简宝华的面颊,“宝丫头也懂这些了。” 这桩事囫囵就过去了,只是一桩小事,简宝华记在心中,今后当要更小心仔细些。记不清楚的后事,莫要说得肯定。 买过了酱猪手,就出了西市,乘上车往西华门去,出门的时候,车马不多,而现在街上明显多了许多的马车,这些车都是往城门口去的。 未到便下了马车,她们等会就在城门口等两位表兄,从这里到飞鹤山道远不及京都里得道路宽敞,两院特地派了车与马,让学子行到城门口这里。 出了城门,与城内相较而言,又是一番景致,城内是青石板铺地,青砖石瓦,五彩的布帷飘摇,城外则是石子路,三三两两也有散落的摊铺,延伸到更远的是青苗与结了穗的黄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简宝华都是不分五谷的,不知道种的是什么。 石子路是特地为了两院的学子铺就的,以前是被人踩得结实的泥路,轮着下雨的时候,马车不好行,后来特地修了这样的路。 “前头还有一个小亭。”何氏对着简宝华说道,简宝华以前的身子不好,从未出过西华门,“许多的送别诗,都是在那里做得。过去看看?” “恩。”简宝华点头。 简宝华和何氏走着,她才走没多会儿,脚底就觉得有些发疼,她穿的绣鞋底儿有些薄,踩在这样的路上,并不舒服。刚开始只是有些疼,等到后来便觉得走不动了。 “怎么了?” “我脚疼。”简宝华细声细气地说道。 何氏这才注意到简宝华的面上有些发白,撩起她的裙子,发现她穿的绣鞋,心中急道:“疼怎么不早说?鞋底儿薄了。” 染春蹲在了简宝华的身上,“小姐,我背你。” 简宝华趴在了染春的背上,双手环住她的脖颈,染春的年龄也不大,简宝华身子圆润,染春背着她有些吃力,简宝华的心中愧疚,在染春的耳边打气,“还有一会儿就到了。” 从这里可以看得到那八角的亭阁,约莫走两百步便可到了。 何氏也走得快一些,幸好她还带了一个丫鬟,与染春两人可以换着背简宝华,柒夏的年岁实在是 有些小了,背不动简宝华。 染春一直把简宝华背到长椅上,才停下。 “你也坐。”简宝华拉着染春,想让她坐下,更从袖笼里掏出了一块儿手帕,递给染春,让她擦汗。 何氏见到简宝华的举动,眉心微微隆起,染春不过是一个丫鬟,和主子并排而坐不合体统,简宝华拿出自己的手帕要给染春擦汗,也不合适。因为见着亭阁里还有旁人,加上也不好当着染春的面说简宝华,以免伤了染春。 染春摇摇头,自己拿着手帕擦汗,“奴婢不累。” 简宝华看到了何氏不赞同的神情,不再说话。多经历一世,又一直是人上人之位,有的人自私自利,还有一些心胸则更宽广。在简宝华的眼中,只把染春当做半个孩子了。 “让丫鬟坐下,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个女童的声音吸引了简宝华的注意,她看了过去,女童穿着的是锦绣红衣,见着简宝华看过来,精致的小脸倨傲地抬起。她的眉心点着一粒红色的小痣,如画的容貌配着红衣,讨喜极了。 简宝华失笑,这位也是个熟人,长公主之女周若苒,天之骄女,被长公主捧在手心里,自然是金贵倨傲到极点的。这位郡主是不大搭理寻常闺秀的,性子倨傲,只与三种人相交,有才之人,有貌之人,还有清贵人家出身的女子,简宝华上辈子占了两头,赵若涵与她算是交好。 见着简宝华笑了,周若苒怒气消了些,仔细看着简宝华,觉得她生的不错,痛心疾首说道:“你怎的吃这么胖?就过来几步路,还要让人背着,小心肥成猪。” 何氏听到这话不中听,心中就有怒气。但何氏也是有眼力见的,周若苒身上穿的是红凌缎,京都素来有一寸红凌一寸金的说法,可见衣料的极贵,鬓发上坠着的红宝石头面,是霄汉阁最新最贵的式样,正巧她前三日见过,裙摆下藏着的绣鞋只露出尖尖一点,就坠着难得黑珍珠。这一身的行头表明周若苒的身份非富即贵。 “郡主,出口需慎。”站在周若苒身边的丫鬟温声说道,对着何氏虚行了一礼。 原来是郡主的身份,何氏担心简宝华与周若苒置气,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要让简宝华先行礼,然后带着她离开。谁知道何氏的担心落了空,简宝华利落地站了起来,对着周若苒行礼,回道:“我自幼身子不好,长辈疼我,予我的都是滋补之物,吃的太好,自然也就发胖。”粲然一笑,“不过,我还在长身体,晚些时候,自然会瘦下 。” “这么短的路你还让人背,怎么瘦?” “我是因为今个儿穿了不合适的鞋。”简宝华笑道,“多谢郡主关心。还是郡主明智,今个儿穿的鞋合适。” 周若苒听言,十分得意,她和简宝华的年岁差不多大小,正在换牙,这一笑露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我今个儿是过来接我表哥的。” 周若苒这样一说,让简宝华的的脑中浮现了一人的面容。剑眉斜飞入鬓,凤目含情,淡淡的笑意与玩世不恭的态度给他添了独特的气质,江宁王府唯一嫡子,赵淮之。赵淮之玩世不恭,颇让当今的江宁王头疼,也让御史屡屡在当今圣上那里给他参上一本。那般天人之姿,最后却在一场大火之中被毁去,承袭江宁王之位的是江宁王唯一的次子,性子沉稳,也是之后的隆钦帝的左膀右臂。简宝华依稀记得,赵淮之失火之后,就住在京郊的别苑里。 她及笄年岁,见过赵淮之一次,二十多岁的江宁世子那时候是名声狼藉,但是初见他时候,她还记得初见他时候的惊艳。 江宁世子如今的名声也是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周若苒与他亲近,只怕也是因为他的容貌。在看看周若苒身边的侍女,神色十分不赞同。简宝华心中忽然有些艳羡起周若苒了,周若苒随心而为,率性做事,一生也是恣意。反观她处处与人做好,担起了原本并不属于她的责任,反而得了埋怨,与亲生儿子反目成仇。 想到了这里,简宝华轻轻叹了一口气。 周若苒看着简宝华,眼前的小胖妞生的是真好,虽然有些胖了,但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一双眼亮的像是会说话一般,她笑起来的时候,好似星空点点都沉在其中,现在轻轻叹息,如同蝶翼一般的长睫合拢,眸子里也似萦着轻雾,真是美极了。 周若苒爱好颜色,加上与她说话也不卑不亢,周若苒心中对她就有了好感,“你过来,同我坐一起。”要知道周若苒见到的女子,大都是唯唯诺诺说不出话的,让她一见就心中有气。 何氏有些担心,但简宝华好似读懂了她的担心,对她浅笑点头。 何氏只好按捺自己,靠着亭边坐着。 周若苒对简宝华说道:“你叫什么?是哪家的?” 如果说齐家还算是官宦人家,简家则什么都不是了。简宝华的父亲,名为简延恩,祖父早逝之后,村里欺负简家孤儿寡母,而祖母在这般的状况下硬是让孩子读书,长子是简延恩一直是读书的,就连 次女简琦,十岁的年纪,在兄长中了举,家中稍稍宽裕后,也让她读书。最为艰难的时候,祖母也只是硬着头皮自己扛,没有听旁人的劝说,卖了简琦做丫鬟或者是别人家的童养媳。她把一双儿女教养的很好。 简宝华知道周若苒性子倨傲,却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便和她说了简家的事。 简宝华内里是成人,说话是很有条理的,加上简家祖母的事情颇为传奇,不说是周若苒,就连她身边近身伺候的侍女,也听了进去。 周若苒的眸子里是异彩涟涟,若是简宝华稍顿一顿,她就忙不迭地追问后续故事如何。听到简延恩高中状元,娶了齐家的小姐,最后简琦也嫁了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圆满极了。 简宝华心中却知道,生活远没有故事那般简单纯粹,祖母因为年轻时候的劳累,积劳成疾亏空了身子,阴天下雨的时候,身子骨都会疼得难受。简琦好似嫁入了高门,今后不用愁,但简宝华知道当日的良人变了心,在未来的时候,简琦被休离。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继而是马的嘶鸣声。 “是表哥!”周若苒忽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跑去,忽然想到了简宝华,就拉着她的手,一同往外跑。 简宝华的脚有些疼,但跟着跑着两步也是能够做到,她跟着周若苒出了亭阁,见着那人从马上下来。 穿着的是书院统一的青色长衫,头上戴着的是孟然巾,足下是统制的黑色长靴,只在腰间的系带垂着一块儿玉佩,只因为容貌的绝色,硬是穿出了不羁的洒脱之感。与十年后的他相比,现在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面容还有些青涩,凤眸也没有多情到惹了整个京城里的青楼楚阁里的俏姐,只是潋滟多情,看着女子浅笑,都会让人羞涩地别过头去。 因为逆着光,赵淮之整个人都被镀上了金光,江宁世子当真是好容貌。 简宝华轻轻一叹,忽然明白了就算是江宁世子的名声不堪,周若苒也愿意亲近他的缘由,见着这好容貌,便觉得赏心悦目。 第7章 留下 赵淮之见到周若苒牵着女童的手掌,诧异的挑眉,他可是知道周若苒的性子有多挑剔,居然还有她入的眼的同龄人,并且一个小胖妞? 赵淮之在仔细看简宝华的容貌,心中便明了,虽然胖了些,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身上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他一时琢磨不清,也懒得琢磨,便丢开了。 “这是简宝华。”周若苒说道,“表哥,我新认识的朋友。” “世子爷。”简宝华行了一礼,身后跟着的何氏也赶了过来,对着赵淮之行礼。 赵淮之懒洋洋点头,并不下马,也不理会几人。只是对着周若苒伸出一只手,“你既然来了,我就应你,上马罢。” 赵淮之的声音如同他的样貌,也带着迤逦的慵懒,不过抵不过十年后的他,磁性的声音好似一把小钩,钩得女子为他犯了痴病。 周若苒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想要上前,谁知道,赵淮之的坐骑见到周若苒上前,像是有些不耐,抬起了前蹄,打了一个响鸣。简宝华注意到,这是赵淮之藏在马匹鬃毛之中的手指打了一个响指,指使烈焰做得。赵淮之与周若苒有了约定,但赵淮之显然并不想让周若苒骑马。 简宝华看着烈焰,心中便是赞叹,这是红棕鬃毛的马匹,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无一处不美,那眼神也不似一般的马驹温顺无神,灵动而带着隐隐的桀骜。 周若苒的胆子大得很,对着赵淮之说道:“表哥,你应该下来才对,让我一个人骑烈焰,这是你应了我的。” 赵淮之挑眉道:“你也看到了烈焰并不亲近你。” “你下来,你怎知我骑上去,它不亲近我?”周若苒说道。 周若苒的性子倔强,赵淮之无法,只得翻身而下。周若苒等到赵淮之下马之后,狡黠一笑,“表哥,你是它的主人,我听说好马都是有灵性的,你肯定可以让我骑上去。” 赵淮之有些无法,声音很是无奈,“我的小祖宗,最多我带你骑马,若是让你一个人骑马,姑母要剥了我的皮。” “怎么会?”周若苒说道,“我平平安安的骑一圈,你践行了你的承诺,我娘见着我无事,怎会怪罪你?” “你也说了是平平安安。”赵淮之说道,“你看烈焰那么高大,你那么一丁点,若是缰绳拿得不稳,或者一丁点的事故,怎么办?” “我抓的稳。”周若苒倔强地说道。 “我的小祖 宗,你可别为难我了。”赵淮之扶额,“如果我带着你骑一圈可以,让你一个人骑,我不放心。” 周若苒的小嘴一抿,赵淮之知道这是她要哭的节奏,连忙说道:“你提个旁的要求,这个当真不行。” “先前你明明应了我,若是我来接你,你就让我骑烈焰的。”周若苒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语气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换什么旁的要求,都一样!” “我带着你,也是一起骑烈焰啊。”周若苒哭了之后,赵淮之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低声下气求着哄着周若苒,“小祖宗别哭了,等会眼睛都哭肿了。” “不。”周若苒见着赵淮之上前,整个人都扑在他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粉拳擂在他的胸膛,“骗子。”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他以为赵淮之应付女子是手到擒来,谁知道居然还怕女子的哭泣,也许是因为周若苒的年岁太小,他应付不来吧。赵淮之的眼神有些片飘忽不定,就恰巧见到了简宝华含笑的眸子,他一瞬间有些愕然,他莫不是看错了?怎的觉得简宝华的眼眸里有些取笑和嘲弄? 长睫一眨,所以的情绪霎时烟消云散,简宝华的眼神是一潭湖水,清澈见底毫无波动,“世子爷。”她轻轻地说,“我和舅母先离开?我们还有事。” 她的声音极小,似乎生怕惊了他怀中的周若苒。 赵淮之的眉头皱起,看了看简宝华再看看何氏,想到今个儿是休沐日,猜测两人只是接人,垂下眼说道:“你既然和小苒交好,先留下。”说完这句话,哄着怀里的周若苒,“我带你去凌云阁吃饭好不好?带上你的朋友一起。” 何氏有些急了,连忙说道:“世子还请见谅,宝丫头脚上还有伤,不大方便。” “那有什么干系。”赵淮之的眼睛眯了眯,“背着就好了。” 简宝华心中一叹,赵淮之不会让她离开的,便对何氏说道:“舅母,世子爷既然已经来了,书院的车马恐怕一会儿也会过来,你接两位哥哥先回府,我想世子爷晚些时候会让人送我回去。” 赵淮之听到简宝华的话,定定看着简宝华,他现在明了小胖妞身上有什么同其他人不一般了,她比寻常的孩童要沉稳,性子也好,若是没有好性子如何与周若苒相处? 何氏只能够应了下来,眸色里仍是忧心忡忡,两位的身份贵重,她担心简宝华冲撞了贵人。而柒夏的眼底是兴致勃勃,一双妙目滴溜溜转个不停,她可是见 到了郡主与世子,等会能够近身伺候,回去了之后好与哥哥吹嘘。 “你看这样可好?”赵淮之见着简宝华应下,哄着怀里的周若苒。 “我要骑烈焰。”周若苒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淮之的脑袋都有些发涨,看上去有些苦恼。简宝华听得出周若苒显然是有些松动了,只是赵淮之关心则乱,没有听出来,她闷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 赵淮之脑中转得飞快,继续想着有什么法子能够让怀里的小姑娘破涕为笑,“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带着你,还有你的朋友一起骑烈焰,我们就这样一路骑到凌云阁,如何?” 周若苒的手虚虚搭在赵淮之的胸口,什么话都不说。 赵淮之以为周若苒心中不愿,再接再厉劝说,“你想想,烈焰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我带着你还有你的朋友,一路骑到凌云阁,是不是威风极了。”周若苒爱美又爱现,性子张扬,这样的做法,应该能够讨好了小姑娘。 “也就那样。”周若苒小声咕囔着。小姑娘嘴硬心软,已经想到了那风光的场景,口中仍是不饶,只是语气已经松动了,带着淡淡的憧憬。 赵淮之这会儿也听出了周若苒的意愿,心中一松,笑道:“我没有带伺候的人,你也不带丫鬟,等会你想喝水了,我便给你斟水,你若是想吃菜,我就给你夹菜。我的好郡主,你看这样可好?” “你说的?”周若苒仰着脸,眼眶还有些发红,嫩生生的面颊还挂着泪珠儿。 “我说的。”赵淮之颔首,他的拇指拂过周若苒细嫩的面颊,擦去了她的泪。 没曾想见到江宁世子这般温柔的一面,他细心哄着周若苒,十足的好兄长模样。简宝华想到了两位表兄,他们待她也是极好的,惹哭了她的时候,记得像是挠腮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不知所措。 湖水般的眸子,好似飘落了一片绿叶,打着旋落下,触及到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 赵淮之抬眼的时候,便见着简宝华这般的眸子。他挑眉,越发觉得小丫头的这双眼妙不可言,她的眼会说话,说着的却不是孩童稚嫩天真的言语,而是托腮的美人儿,或是笑着或是愁着,说着属于成人的话语。这种天真与成熟相依相生,缠绕攀蔓在一处,恣意舒展绿叶,绽开了灼灼其华的花朵。他有些好奇,这小姑娘长成之后,是怎样的模样了。 “世子爷!郡主!”周若苒身边伺候的丫鬟的呼声打断了赵淮之的思绪。 周若苒愿意,她近身伺候的丫鬟是不愿的,连说,“万万不可。”又喊着郡主,见着周若苒看她,她对着周若苒摇头。 周若苒并不理会丫鬟,抓着赵淮之的衣袖,她红彤彤像是兔子一般的眼睛看着赵淮之,若是赵淮之让丫鬟留下,她便要哭得天昏地暗。 赵淮之看懂了周若苒的神情,大手放在周若苒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我的金钗!”周若苒不愿了,孩童的发丝比成人柔软,不好固定发簪,周若苒的丫鬟先用发带绑好之后,再定了金钗,周若苒知道定好发簪不易,此时生怕赵淮之弄乱了她的发型。 “简宝华。”周若苒喊着简宝华,“乱不乱?我觉得金钗好像要掉了。”她的神情有些紧张。 金钗的半截露了出来,摇摇欲坠,若是周若苒的动作再大一些,就要甩了下来。简宝华上前,把金钗往里头推了些,想了想,取下了她鬓发上的金摇花,旋着往里一绕,金摇花的大半朵花藏在乌发之中,只露出一丁点的金光,绰绰约约如遮面美人儿,反而让人想要一窥全貌,原先周若苒的发上金光闪闪的发饰,多的有些过了,如此金摇花半藏在乌压压的发丝里,只觑见金光一角,比原先要合适的多。金摇花藏再里头,最妙的是与发簪对卡,金钗就不对下坠。 “小胖妞的手很巧。”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动作,赞叹道,“比你原先还要好看。” “真的?”周若苒左顾右盼,只恨自己没有带手镜出来,不能仔细瞧一瞧发饰。 “等会进城了之后,我送你一个好玩意。别说是发饰了,头发丝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一瞬间就明白,赵淮之说得是水晶镜,她的那一块儿水晶手镜就是西洋舶来的,江宁世子现在就接触到了海运? “你少哄我。”周若苒哼了一声,“我那里的铜镜,打磨已经是最勤快的了,光亮的很,也照不清头发丝,你若是再哄骗我,我就咬你。” “我怎敢哄你?等会你见了就知道了。”赵淮之摸了摸小姑娘的面颊,直起身子对着丫鬟说道:“你回去如实禀了姑母就是,等会吃过了饭,我自会带着郡主回去。” 第8章 同骑 周若苒身边的丫鬟就算是再不愿,也只能听江宁世子的吩咐,蹲了福礼。 简宝华忽然被人搂住了腰身,她的身子一僵,是赵淮之从她的背后掐着她的腰。整个人腾空,阳光晃眼的让她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幸而很快她就被放在了马匹上。烈焰似乎不习惯有生人骑在它的背上,蹄子刨地,不耐烦地从鼻腔里打了一个响喷。 赵淮之的手拉着简宝华的手,“抓着绳子。”简单吩咐过后,他的手抚着烈焰的头,马很快就安顺下来。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的侧脸,他有着让女人嫉妒的长睫,睫毛浓密的像是一把羽扇,长而卷翘,微微颤着,分割了金色阳光,细碎的金色斜斜洒在他的眼上,浅棕色的眼像是琉璃,泛着疏离的光。 秋日里的风温柔而干燥,拂过她的面颊,拂过她的发丝。居高临下,简宝华可见着何氏带着隐忧的面容,染春的神情与何氏相差无几,柒夏的眼里流露出艳羡与遗憾让她觉得有些好笑,还是小孩子啊。 秋风温柔,简宝华笑得恣意,眼眸弯弯如月,何氏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就在京都里,能出什么事呢?更何况还有郡主陪着。 周若苒也被赵淮之抱了起来,咯咯地笑着,见着赵淮之要把她放在简宝华的后面,立即嚷嚷着,“我要坐最前面!” “是,我的郡主。”赵淮之的声音有些无奈。 周若苒听着赵淮之的声音,捂着嘴笑得十分得意。 简宝华紧紧和周若苒贴着,周若苒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耳根后涂了香脂膏,香气丝丝缕缕打着旋儿入了鼻。真是个爱俏的小姑娘,简宝华心想。 “你身上是奶香味!”周若苒扭着头对简宝华说道。 “嗯,平日里爱喝牛乳。” “难怪你生得白。”周若苒说道,“我不爱喝,不过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说话的功夫,赵淮之也翻身上马。一匹马上坐了三人,虽说两个是孩童,也有些挤的,简宝华靠在江宁世子的身上,感觉得到他看似单薄的身躯蕴藏着力量,如果她是豆蔻少女,被江宁世子这样揽着,只怕羞得不成样子。她只是孩童,内里苍老,嗅着江宁世子身上的皂角的淡淡清香,神色安宁。 赵淮之双手拉起缰绳,夹了马腹,烈焰就小跑了起来。速度不快也不慢,简宝华看着周遭的景慢慢后移,再一会儿就可以入城了。 “小胖妞,以前骑过马吗?若是受不住 了,同我说。”赵淮之问道。 “骑过的。”简宝华说道,成年后的她骑过,虽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马匹颠簸,但因为有人护着,她只需要软绵绵靠着赵淮之,不需要用什么力气,太阳晒着,暖洋洋带着点倦意。 赵淮之只消低头就可以看到简宝华的神情,她看上去没有不适,反而有些享受。赵淮之觉得有些好笑,怀里的这个孩子,委实不像是孩子。她这般恣意,他反而像是供她驱使的马夫。 “别叫小胖妞,她叫简宝华。”小胖妞这个称呼简宝华没有反应,反而是周若苒开口。 “是是是,我错的。”赵淮之说道,“宝丫头,这样可行了吧。” 周若苒扭过半个身子,面色极其严肃地对简宝华说:“所以,你不能再胖了,现在是小胖妞,以后是大胖妞了!” “你小心点。”赵淮之见着周若苒扭动,单手把她护住,“掉下去了。” “有世子哥哥,怎么会掉下去?”周若苒甜甜一笑。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西华门,“世子爷。” 忽的听到了喊声,看了过去,是一个青衣的小厮,他脚下生风跑了过来,“您怎么骑马就回来了,王妃派了人去接你。” “哦?”赵淮之懒洋洋说道,“王妃让人去接我了?那来得迟了,左右也是无事,我就骑着烈焰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青衣小厮连不住哈腰。 “我先走了。”赵淮之说道,“我去凌云阁的,中午不回去了,你正好同王妃说一声。” “可今个儿是……哎,世子爷!”青衣小厮无论怎么喊着,都来不及,留给他的只有马蹄踏在路面上扬起的灰尘。 “表哥,要是有事,那就下次。”赵若苒说话说得是不情不愿。 “你担心什么?”赵淮之的手捏住赵若苒的面颊,“王妃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怎会与我为难?我平日在书院读书,能有什么重要的饭局,我非参加不可?还是陪我们的小郡主,比较重要。” 周若苒想到江宁王妃的端庄娴雅,点点头,“还是表哥你好,我娘就很凶悍了。” 赵淮之并不说话,只是手持缰绳,让烈焰轻快地行在京都成之内。 说起江宁王妃,简宝华难免想到江宁王府的一些旧事来了。现在他们口中的江宁王妃,其实是继室,先王妃也就是赵淮之的生母已经去了。江宁王膝下只有两子, 一个是庶长子,一个则是嫡次子赵淮之。江宁王妃生得清丽,性子温和,可惜与江宁王并无所出。幸而江宁王待她是极好的,各种场合都带她出去,得了伉俪情深的评价。 简宝华想到刚刚见到青衣小厮时候,赵淮之手臂一瞬间的绷紧,心中一叹。江宁王妃的公允在女眷之中是极其出名的,她无所出,便把赵淮之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庶长子也不亏待,一样送去书院读书,教养的极好。 只怕待赵淮之极好是有水分的。 简宝华的手指点在手心里,暗暗想着记忆里的事,江宁王妃如果要苛责赵淮之,又是为何?她没有自己的孩子,赵淮之无论如何也是嫡子。想不明白这桩事,简宝华暂且放下,只当做人和人之间天生没有眼缘,江宁王妃与赵淮之维系面子上的交际罢了。 马蹄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哒哒作响,周若苒总是扭动着在街上看来看去,见到哪儿围了人,她的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了出去。 赵淮之是叫苦不迭,小心护着周若苒,“我的小祖宗,这些景平时都看过了。” “那不一样,平时都是坐马车,我还没有骑在马上。”周若苒说道,又对简宝华说道,“晚些时候我们两个骑马,好不好?” “好啊。”简宝华说道,如果是前世的她,住在外祖的家中,不会有诸多的要求,但今生的她,知道齐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关心她,是希望她快活的。她本来就爱马,不如早些选一匹小马驹,亲自养它,没事骑马也可以当做锻炼身子。 更何况…… 简宝华想到了隆钦帝,心中总是有些忧虑,她是不打算嫁给那人,生下孩子,但没有这一个隆钦帝,或许还有旁人会给圣上进言,一点点禁锢女子,蚕食女子的一小方天地。若是改变不了,她不如当下快活一些,以免日后更没有机会。 赵淮之连连摇头,不好说什么打击的话,周若苒在长公主那里碰了壁,自然就知道难了。 周若苒见着简宝华答应了下来,兴奋的跟什么似的,自觉和简宝华更亲近一些。 赵淮之就见着了素来心高气傲的小表妹,如何到了最后下马的时候,喊简宝华做宝华姐姐。那模样是说不出的乖巧。 凌云阁统共有五层高,占地广,并不是单独的一栋,而是风格相似的楼组成的院落,京都里的达官贵人极其喜欢这里,而赵淮之显然是这样的常客,见着他,掌柜亲自迎了过来,带他们去了三楼的雅间。 且行且听着丝竹之声,是卖唱女手持琵琶弹唱。 “让清歌过来奏琴。” “得嘞。” 简宝华挑挑眉,想到了记忆之中赵淮之惹出的一桩事来,赵淮之生的好,又流连于风月场合,就招惹了情债,那个因为赵淮之惹得京都里最为美艳的花魁为他倾心,那女子名叫清舞。相传她容貌倾国倾城,双目含情,楚腰细细,舞姿美艳绝伦,惹得仙鹤飞来,与她共舞。 简宝华不觉得这故事是真的,但从这个故事可以略知,清舞姑娘是美丽且跳舞跳得极好的。 这样的绝美女子,多少人为她倾心,她却卖艺不卖身,最后自赎到了江宁王府面前,只求做江宁世子的通房丫鬟,赵淮之拒绝后,自戮在他面前,听闻血都溅了江宁世子一身。而江宁世子,只是嫌恶这样绝美的女子,污了他的衣裳。这个事情在京都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简宝华,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叫了一个清歌,与清舞有什么干系? “清歌是才到的卖唱人。”赵淮之说道,“唱曲是极好的。” 简宝华见到了清歌之后,当即就愣住了,不是因为这清歌生得美丽,而是因为她生得很丑。她的半张脸清秀,半张脸狰狞,红色的胎记毁了她的半张脸,也毁了她的人生。她弓着背,头深深地埋着,抱住她的琵琶。 “啊。”周若苒被吓了一跳,语气也是嫌恶,“表哥,你怎么……你怎么让一个这么丑的人唱曲!” 听到了周若苒的话,清歌的头埋得更深了,她抱住了琵琶,双手是那样的用力,指尖都犯了白。 “还是这样,听不得别人说实话?”赵淮之的下巴微微抬起,漫不经心说道,“你应当怎么说?” 赵淮之吊儿郎当的态度,让她沉稳了下来,身子也不再发抖,轻轻开口,“这位姑娘,我虽说长得丑,唱曲是长的很好的。”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听不出与寻常女子有什么不同。 周若苒的眉头依然皱着,而清歌站在原处,忽的手指抚在琵琶上,指尖拂过,琵琶声响起,她开口唱了起来。 第一个音便镇住了简宝华,很难想象她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听到这样的曲。滴滴的雨落下,女子靠在窗边,想着过去的事,那童年的美好,那情窦初开的羞涩,那如同狂风骤雨的巨变,最后只剩下落魄靠窗,雨打小窗,淅淅沥沥,女子就这样靠着,坐到了天 明。 等到声音骤歇,简宝华才发现,她的面上已满是泪水。 第9章 水晶镜 赵淮之先前听过清歌的曲,听着她的曲,想起了她的事来。 清歌手抚琵琶,轻音曼曲,随着曲的内容,眼也露出诸多的情绪。她唱的是曲,唱的也是她的一生。原本清歌面上只是眼角有胎记,六年前怀了孩子,胎记忽的扩散开来,原本清歌是唱班里的台柱,也有情郎与其厮守,两人过小日子也是顺遂,而一切因为她的胎记扩散,风雨骤变,她孤身离开了姑苏,腹中怀着胎儿辗转到了京都里。 先开始清歌还有些积蓄,她因为面上的胎记避而不出,清歌日子过得节省,也架不住日积月累的小号。直到实在没法子,鼓起勇气想要重操旧业,又没人敢用他,一直到遇上了赵淮之。赵淮之对她的怜惜也不是凭空生出,纯粹因为偶遇,见她如此境地不忘照顾女儿,心中触动,便让凌云阁暂且留她,让她赚些小钱,可以养活女儿。 赵淮之的双手环胸,斜靠着屋内柱,打量起屋内诸人,他的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 她听得懂清歌的曲,她的哀伤是那样的明显。 如果是其他的孩童,露出这般如同成人一般的表情,许是说不出的怪异。而简宝华不大一样,她身上原本就夹杂天真与成熟,这流露出的罕见的脆弱,让人只想要把她捧在手心之中,让她不受风雨的侵袭。小小年纪便这般,以后长成又会如何? 想到了周若苒说过,简宝华是没有娘的,爹爹被外放,她留在京都的外祖家中。没娘的孩子啊,赵淮之的眼中一黯,目光转向了小表妹,周若苒的眼瞪得极大,面上痴痴,为曲音所震,她听不懂曲中的爱恨情仇。这才是孩子应有表现。 他原本也是天真懵懂,娘亲病中那一年迅速成长。赵淮之想到过去的事情,对简宝华有了怜惜,曲音将落,他拿出袖笼之中的手帕,弯腰替她擦去泪水。 简宝华原本沉浸在曲的世界之中,忽的面前投射阴影,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一只大手就托住了她的背,“别动。” 她可以感受得到轻纱在她的面上拂过,小心地擦拭她面颊上的泪。心中蓦地狂跳,她到底不是个孩童,赵淮之弯着腰,琉璃色的眼里是认真,仿佛在做天下最重要的事,她感受到了被眼前的人呵护。那温柔裹挟着她,将她淹没。 “小丫头今后还是少听这样的曲,哀而不伤。”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的眼眶还有些发红,她愣愣的,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小胖妞是个聪明伶俐的,赵淮之见她这 般的模样,勾唇一笑,疏离的目光也温柔了下来,食指挂了下她的鼻子。 简宝华的脸一下便红了起来。 “表哥!”周若苒的声音满是雀跃,“她唱得真好!” 此时清歌已经停下,垂着头怀中抱着琵琶。 “她舞也跳的好。”赵淮之看着周若苒说道,“只是最近不便,下次我带你过来看她跳舞。” “不要。”周若苒摇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下了主意,“我带她回去,让她给娘唱曲跳舞。” 赵淮之一愣,当即沉下来脸,“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周若苒说道,“娘亲本就爱这些,长叹人才凋零之类的,无曲可听,无舞可看。” “清歌身如飘零,世子是担心冲撞了贵人。”清歌知道赵淮之的顾虑,轻轻说道。眼前的女子是皇亲国戚,她的母亲定然是极贵之人。 “就算是在凌云阁,我娘也有可能点了她。”周若苒不以为然,对着赵淮之说道,“她是卖唱为生,我带回去又如何?又不是长长久久留下。” 赵淮之看着周若苒,眉心隆起,清歌虽然口中说着担心冲撞了贵人,内心恐怕也是想要去公主府上的。毕竟若是唱得好,能够得不少的赏钱,总比一直待在凌云阁里好。想到了清歌的女儿,硬邦邦丢下一句,“你定就成。” 周若苒今个儿摆脱了大丫鬟,心中也担心娘亲回去会与她说教,听清歌唱曲唱得好,心中就有了刚刚的主意,这会儿绕着清歌,“不过跟我回府,等会得用轻纱把面拢了,以免吓着我娘亲。” 清歌颔首,“是。” 周若苒得了清歌,想到娘亲定了清歌的曲子,定然不会责怪于自己,心中放下了巨石,整个人都舒坦下来,在房间里四处跑动,一会儿看看多宝阁上的玉石假山,一会儿用手指戳一戳笑面不倒翁,一会儿趴在推开的窗棱边,两脚悬着欢快地摆动。 赵淮之见她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口中欢快喊着,“宝华姐姐,你看这个,从这里可以看得到女院呢,呀,今个儿他们也休憩。你瞧,这会儿人都往外走呢。” 简宝华也到窗棱边,这里距离女院不过是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可见着女院的学子鱼贯而出。各式的衣裙披帛飘飘,三三两两簇在一起行者,可以想象得到是如何的衣香鬓影,如何的香气萦鼻。“再等上半年,明年开了春,便可以入女院了。”周若苒笑着,“可真好。” 上辈子简宝华阴差阳错是没有入女院的,这是她的遗憾,笑着说道:“我也想入呢。” “我们可以一处。”周若苒的眼眸弯起,对女院很是憧憬,忽的想到了水晶镜,便对赵淮之说道,“镜子呢?” “我还以为你同你的宝华姐姐说话,不要镜子了。” “这镜子是你应了我的,你还想抵赖?”周若苒哼了一声。 “好了,我让人已经去取了,等会你就见到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取了水晶镜,从背面看只是平平,铁锡制成,凸起的棣棠花,正中镶嵌宝石一枚,周若苒的嘴一撇,漫不经心把手镜翻到了正面,她的手一抖,几乎要把镜子丢了出去。 赵淮之见着周若苒的表现,嘴角微微翘起,听到小表妹惊呼出声,“好清晰!” 这水晶镜是番邦远远舶来的,工艺是不抵本土,但这水晶镜的技巧着实让人佩服。本朝女子用的都是铜镜,隔一阵磨一磨镜,方可照出倩影,虽说也算是清晰,但通体的黄色,上脂粉的颜色就不大好判断,而水晶镜,清清楚楚照的出女子的模样,从番邦来的各种稀罕玩意,水晶镜素来都是供不应求,价格斐然。 “你先前见过水晶镜。”赵淮之原本也想看到简宝华赞叹的模样,谁知道她竟是十分淡然,便如此问道。 “家父曾托人给我带了一面手镜。”简宝华说道,“和这方镜子应是一批匠人所著,差不多的模样。” “这镜子为什么这么清楚?你居然也有?!为何京都里没有流传开?” 赵淮之一一解释,知道并没有京都之中的女子人手一份,而是统共没有几个人有,周若苒得意笑着,“我就知道这镜子一定是难得。还是表哥好,念着我。”周若苒的声音甜腻,整个人都攀在赵淮之的身上。 清歌的眼底流过一丝艳羡,见着周若苒她想到了她的女儿,小丫头也是爱俏之人,只可惜这般的水晶镜,她是没法子替她弄一面的。 说话的功夫,凌云阁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着红木祥云盘,盛着菜肴。 清歌寻了一个绣凳,手指微动,琵琶声响起,悠扬的乐曲在雅座之中流淌。凌云阁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骑过马之后胃口大开,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下著快,加上她生的胖,有意放慢了动作,以免简宝华吃不饱。 简宝华到底不是真正六岁孩童,七分饱之后,放缓了速度,慢慢悠悠吃着, 等到都吃的差不多,停了筷,小口呷着茶,眼也眯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吃过之后,赵淮之就想要送周若苒回去。 “我不。”难得没有丫鬟跟着,周若苒就不想回去,兴致勃勃说道:“表哥,你不如再带我们出去,初秋的时候的京郊的风景是极好的。晚上我们再来凌云阁吃饭。” “你忘了你的宝华姐姐伤了脚吗?”赵淮之有些庆幸简宝华伤了脚,若不然一直陪着这位小祖宗,他可吃不消。 周若苒有些为难看了一眼简宝华,想到放过赵淮之,心有不甘,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不消走路,就可以玩乐的,“不如我们去听曲院听曲。” 不带丫鬟与侍卫去那鱼龙混杂之所?赵淮之是不敢冒险的,便说道:“不如你带着宝丫头回府玩,早点回去,也让姑母放心。” “我跟着表哥,母亲怎会不放心?”周若苒甜甜一笑,她得了清歌,有清歌唱曲儿哄着母亲,她想要多在外玩一会儿。 赵淮之是有些头疼的,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周若苒闹着要养猫儿,姑母被她弄得没法,说是要给她买猫,还托他留意。想到了这一桩,“不如这样,前两日,你不是要只猫儿吗?我陪你去选一只猫儿,买了之后,你就回府,和宝丫头一块儿逗猫玩罢。” 周若苒的眼睛一亮,忙不迭说道:“好好。” “那可说好了,选了猫就要回去。” “这是自然。”周若苒点头,得了新宠,她自然愿意多陪陪它,更何况简宝华可以和自己一块儿。 “表哥,我们去哪里买猫?东市还是西市?” “都不是。”赵淮之此时怎会带她去鱼龙混杂之处?便说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简宝华答应和他们一行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心理准备,此时说道:“还请世子爷得了空,打发人去我外祖家说一声。” “说吃过晚饭再回去。”周若苒连忙说道,见着简宝华看她,她便挽着简宝华的手,“等会你见着猫儿,也定然忍不住多玩一阵的。” “好。”简宝华点点头。 周若苒喜笑颜开,“表哥,你等会回府了,一定记得吩咐人去齐府,在西南方向,铜雀巷南边第三家。” 第10章 鸳鸯狮子猫 从朱雀大街往南,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越行越窄,等到穿过了不知道那一条的街道,到了叫做折柳胡同里。 简宝华下了马的时候,双腿的内侧隐隐有些作痛,恐怕再这般到长公主的府邸,她今日还能够受得住,明日就行不得路了。 对周若苒而言,新鲜有趣压过了一切,下马之后垫着脚张望那巷子口的柳树。 走到了第一家,赵淮之牵着马上前,兽口衔铜环碰在门上,敲了三两下,就听到内里有人作答,“来了。” 一个精瘦如猴的男子出来,看到是赵淮之,“世子爷,您今个儿怎么有空?” “过来看看有没有好货色。”赵淮之把马匹的缰绳递给他,“有没有猫儿?” “猫儿?”精瘦汉子一愣,“我这里都是海上送来的,哪里有什么活物。” “水晶镜是从这里得的?”周若苒插话。 行商的人,眼力是最为毒辣,见着周若苒的打扮,便知道她的身份尊贵,加上皇室之人也知晓,便笑道:“郡主猜中了,前两日才从番邦过来的小玩意,小的就让人送到书院了。院子里虽然有些乱,但还有其他的好玩意,郡主若是喜欢什么,直接拿就是。” 王松又对赵淮之说道,“我等会让人去找老六,他喜欢鼓捣猫儿狗儿的,我去问问。” “要乖巧一点的,不能太闹腾。还有好看一些的。” “成。他过来还要一会儿,你们在这里,不如先坐着喝口茶。顺便看看有什么瞧中的。” 赵淮之应了。 踏过门槛,简宝华便是一愣,只因为这院子里垒着方方正正的木箱子,上面还贴着黄纸,有一小半被拆开,仆人的手中动作利落,在打开的箱子里分拣出东西。 简宝华经过的时候,看着分拣的是琉璃灯,被稻草严严实实裹着,若是捡着有破损的,就拿出,完好的另一人手中灵巧转动,把琉璃灯盏擦得是干干净净,再递给下一人,用绒布裹好,放置软布,最后放在小小的匣子里。他们的动作熟练,显然是惯常做这些的。 显然,从海外来的东西,都运到这宅子里,这里像是个仓库,把东西分拣开来。出了在分拣琉璃灯,还有零零散散分拣其他东西的。 王松见着郡主的一双眼都黏在琉璃灯上,笑着说道:“郡主,这院子里头的看着鲜亮,实则是不值钱的。工艺糙得很,比不上我们这里的匠人手艺,不过胜在便宜,琉 璃灯通透,也能卖个好价钱。真正的好东西都在内院。” “那我要看看。”周若苒连忙说道。 “不是要猫儿吗?”赵淮之说道。 周若苒怎舍得离开?她的一双眼几乎都不够用了,娇嗔道:“先在这里看看,又不费时间。再说,不是说人过一会儿才会来吗?” 赵淮之见着周若苒的样子,心知没有一两个时辰,她根本不舍得离开,心中一叹。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苦恼的样子,抿唇一笑。 “有喜欢的,拿就是了。”赵淮之对简宝华这丫头说道,手抚在了简宝华的发丝上,她的发丝柔软,据说这样的人,心思细腻,心肠也软。手心里被发丝擦过,她乖巧任自己摸着,他就多揉了两把。 “恩。”简宝华应下。 就如同王松说得,好东西都是在内里的。周若苒去过首饰铺子,侍女行走优雅,掌柜殷勤介绍各式的首饰,首饰在灯下亮的出奇,璀璨美丽。却远远抵不过这里有趣。 内屋里有说不清的小玩意混杂在一起,许是拿起成色极好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比照着,红光亮的拢了整个屋子,有奇怪的万花筒,每转动一下,绽开不同的花,有样子古里古怪的套娃,一个又一个套在一起,让她玩得乐此不疲。 “郡主别嫌弃,因为不是正经做买卖的地方。”王松笑着说道,“东西都混在一处。” “这样就很好。”周若苒的眼亮闪闪的,这般像是寻宝一样,一会儿可见着这个,往前走两步,又有完全不一样又新奇的玩意。简宝华见着许多东西,都觉得新鲜有趣,饰品是异域风情的另一种美,更何况周若苒?像是掉在了米罐里头的老鼠一般,“表哥,有这样的好去处,你怎的不早些带我来。” “这里算是仓库,哪有到别人家仓库买卖的。”赵淮之说道。 王松忙不迭说道:“郡主若是喜欢,下次直接来选就成,我若是不再,吩咐人一声,招待好郡主。” “好。”周若苒甜甜应道。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传,说是人来了。 周若苒有些依依不舍,最终还是和众人一起到了正厅,那正中已经站了一名壮汉。 王松口中的老六生的壮,他的右脸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双目炯炯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匪气更重了。“说是要找性子好的,安静的猫儿,这种猫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怀 里抱着一个木篮,盖着青色的绒布,掀开之后,露出了两只猫儿。 一只猫儿静静窝着,另一只猫儿是醒着的,见着掀开了绒布,奶声奶气喵了一声,还往老六的方向拱了拱。 周若苒原本还记挂屋子里得东西,等见到了这猫儿,就拉着简宝华上前。 老六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指,摸着小猫的下颌,另一只手摸着它的额头,小猫儿从腹腔里发出了愉悦的咕咕声。 匪里匪气的人,对待猫儿却温柔如水。 “这是鸳鸯狮子猫。”老六放下木篮,把那只醒了的猫儿抱了起来,把猫儿送到周若苒和简宝华的面前,猫儿叫了一声。猫儿的两只眼颜色不一,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绿色,浅浅颜色通透美的让人心颤。 “我可以摸摸吗?” “郡主若是不怕,便抱着吧。” 周若苒从老六的手中接过猫儿,抱在怀中。 猫儿显然是有些不适应的,它小小地冲着老六叫了一声,却没有太大的挣扎。 “这是从波斯过来的猫儿,在那儿也是贵族养的。性子温和,因为性子太过于温和,便有些胆小。”老六说道,“被欺负了,也只会自己躲起来舔爪。”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木篮里抱起另一只猫儿,直接给了简宝华。 简宝华一愣,猫儿已经在怀里了,这只猫儿被抱起来的时候,醒了过来,在老六的手中时候,懒洋洋半睁眼,等到了简宝华的手中,一双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它的叫声比周若苒手中的那只要低沉,只是叫了一声,并没有挣扎。 “它有点懒。”老六对着简宝华说道,“比别的猫儿要贪睡。但若论安静和温顺,这两只猫是这一胎之中最温和的了。都是母猫。养熟了之后,比寻常的猫儿也要黏人一些。” 这样热乎乎软绵绵又小小一团的,她只养过类似的,便是她的儿子。但那时候在宫中,宫中是不兴主子抱孩子的,只是出生的时候,她抱过一小会儿。这会儿这般抱着,猫儿在她的怀中安安静静却有些不安,让她有些惶恐,又心中觉得欢喜。 学着老六刚刚的动作,她的手指轻轻地摸着猫儿的头,猫儿的毛很长,她的指腹陷入到蓬松的毛之中,热乎乎的躯体,蓬松柔软的毛发,心中暖洋洋的。 猫儿低低叫了一声。 “它很喜欢你。”老六说道。 “那它喜欢我吗?”周若苒巴巴地看着老六,手中的猫儿 抬得高高的。 “它也喜欢你。”老六说道。 “你一只我一只,是正好。”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身边,又说道:“哪只大一些。” “这位姑娘怀里头的。”他指的是简宝华。 “那正好呢。”周若苒说道,鼓动让简宝华也养一只,“你若是来找我,或者是我找你,就把猫儿带上。让它们也亲近亲近。”她先前就想过要养猫,对猫儿也有一定的了解,说起猫儿的好处,“猫儿抱起来很舒服,也爱干净不像是狗爱打滚,并且还会自己如厕,不会到处乱拉。” 简宝华抱着猫儿,又想到了在五台山清修时候,身边都是隆钦帝的人,她懒得与他们说话,山中寂寞,幸而有一只猫儿后来陪着她。猫儿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赖在了道观之中,白天懒洋洋寻个角落晒太阳,旁的时候在密林里觅食。因为是外头的猫儿,并不亲人,时常给它喂食的简宝华,在一年之后,才能够用手摸摸它,那猫儿是决计不给抱的。她能够回宫的时候,原本是想要带着猫儿的,可惜几年间一直陪着她的猫儿,在这个时候忽然就不见了。简宝华就只能罢了。等到回宫之后,又庆幸不曾带着猫儿回来,鲜活的生命,带到寂冷的宫中,委实也可怜。 “好不好?”周若苒巴巴地看着简宝华。 简宝华笑了笑,把猫儿贴的更近一些,“我养。”她已经是再活一世了,这猫儿在外祖家,一定会过的好的。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她身上的浅淡抑郁之气一扫而空,小丫头笑得极其灿烂,亮如晨星的眸子弯起,笑意荡漾开来,怀里抱着小猫儿,说不出的烂漫可爱。 第11章 长公主 怀里头捧着猫儿,就不好继续骑马,王松是个妥帖的,早让人雇了马车,两个小姑娘抱着怀里的猫儿,就上了马车,此时同坐一旁,一块儿说着话。 “你想叫猫儿叫什么?”简宝华问着周若苒,把猫儿的起名权给了她。 周若苒有心想要起个好名字,绞尽脑汁想着,只是那些名字要么过于阳春白雪,要么则是威风凛凛,与小小的猫儿不相称。 简宝华并不插话,指尖摸着小猫儿的面颊,许是猫儿有些恼了,用没有伸出指甲的肉爪拍在简宝华的指上,简宝华笑了笑,收回了手。 “不如起个简单点的。”赵淮之说道,“雪球雪点什么的。” “叫雪球的太多了!”周若苒不肯地摇头,“珍妃养的哈巴狗,就叫做雪球。” “不如叫做元宵!”周若苒灵光一闪,忽然有了名字,得意洋洋地说道:“圆滚滚的,就像是元宵一样。” 简宝华低头看着窝在膝上的猫儿,白乎乎的一团,像雪团像雪球,也和元宵有几分相似,笑了笑,“那我的就叫做汤圆。” 汤圆?一瞬间周若苒的眼里有些迷茫。简宝华便解释说道:“北方滚元宵,南方包汤圆。都是上元节吃的。” “那就是一个意思。这个好。”周若苒笑道。 元宵和汤圆,食物的名字用在宠物上,确实独特又朗朗上口。赵淮之看着对面挨着坐的两个小姑娘,周若苒叽叽喳喳说着,简宝华认真凝听,手一下又一下抚着窝在膝上的汤圆。 有了猫儿之后,不仅有那消散了抑郁之气的一笑,也给小姑娘多了些亲人的气息。 很快就到了长公主的府上。 简宝华抱着猫儿下了马车,看着乌木上鎏金的字,和越公主府,在阳光下醒目地耀着,眯起眼,见着赵淮之上千叩门。开了侧门,见着是周若苒和赵淮之,下人便行礼,没有多一会儿,就一个年岁大的嬷嬷快步走来,请安之后便道:“郡主,今个儿不妥当。” 这是周若苒的奶嬷嬷了,显然她待周若苒温和却不失严厉,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利爽,出府了一段时间,今个儿才回来。回来了之后听说周若苒甩开了丫鬟和赵淮之一块儿,就让人留心周若苒的去向,一见到周若苒回来,就在这里候着,絮絮叨叨教训她。 只是这位温嬷嬷是个面黑心软的,周若苒挽着她的臂膀撒娇,她就泄了劲儿。 此时周若苒的两个丫鬟也 过来了,一个叫做彩云,一个叫做追月,温嬷嬷让两个丫鬟分别抱着猫儿,先带回房里安置下,然后往长公主所在的院落方向去了。 作为东道主的周若苒一路同简宝华说着景致,说着她最喜欢哪处,哪处母亲喜欢,哪处父亲喜欢。公主府上的花木是简宝华所见维护的最为精细的,可堪比御花园,一步一景,假山、凉亭、花木、流水,每一个方位,所见的景致都大不相同。长公主是个讲究人,生下的周若苒在这一点上极其肖似她。 很快就到了正厅。简宝华见到了和越公主,穿着红衣像是燃烧的火,笑起来明艳大方,妩媚动人。她午睡才醒,面上有淡淡的倦意,却收拾的妥帖,来见赵淮之与简宝华,也是挽着单髻,坠着钗环,用了熏香,身上的淡淡香气在房间萦绕不散。 “淘气。”和越公主的声音较一般女子声音来的低沉,带着懒洋洋的倦意,对周若苒说道,“我同你说过什么?若是要出门,一定要带彩云和追月,你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因为还有外人在场,和越公主的话温和,周若苒却知道,她得安抚好母亲。上前说着好话,说到寻了一个唱曲极好的姑娘,给母亲唱曲,又说到了简宝华,她难得遇上了说的话的好友,又说到了骑马入城,威风凛凛,还说有两只猫儿,玉雪可爱,简宝华一只她一只。 周若苒说话是口齿伶俐,逻辑性却差了一点,几件事说得跳脱有些颠三倒四。和越公主认真听着,目光落在了简宝华身上,和赵淮之一般的想法,小丫头生的不错,可惜胖了点。 简宝华见着长公主打量的神情,弯眼一笑。 长公主也笑了,有些人的笑天生便让人心中舒坦,简宝华便是如此,和越公主喜欢她的笑,“我的苒儿眼光是极好的。宝丫头不错。” 周若苒笑着说道,“这是自然。”她跑到简宝华的身边,拉着简宝华的手,到了母亲近前,絮絮叨叨说着。 和越公主见着周若苒喜欢简宝华,心中欢喜,她与夫婿的感情好,之前只有一个周若苒,她极其疼爱幼女,去年又生了一子,现在也不过一岁,她的注意力难免大半放在幼子身上,对长女有些愧疚,也因为这个缘故,不爱猫儿的和越公主允了周若苒养猫。此时见女儿终于有了看得上的玩伴,便让丫鬟从内间取了一块儿玉。 推辞一番后接下,简宝华接过了玉,玉质细腻不说,颜色通透,最为难得便是一块儿暖玉了。 “我也有一块儿。”周若苒 笑着说道,“你回去让人打一个同我一般的璎珞。”生怕简宝华不知道样式,从衣里掏出了璎珞,让简宝华仔细瞧着,照着样式去打。 简宝华心中默默记着,极好了之后,对着周若苒点头。 和越公主对着赵淮之说道,“苒儿淘气,世子费心了。” 赵淮之原本任务就是送周若苒和简宝华,和长公主论说了几句,便要离开。 “母亲,一起去看猫儿好不好?”周若苒央着母亲,“元宵和汤圆,生的好看。” “元宵?”和越公主和周若苒一齐走着,“起的这样狭促名字。” “这样才特别。”周若苒笑盈盈的,一个劲儿的说道,“等回见到了你就知道,这名字起得贴切。” 简宝华落后两人两步,周若苒仰着头与母亲说话,长公主待女儿也是耐着性子。心中有淡淡的艳羡,她并无母亲,曾经的后半辈子,生下孩子,也与她并不亲近。 “你还脚疼,所以走得慢?”周若苒忽的转过头,同简宝华说道。 “我没事。”简宝华摇摇头。 长公主也放慢了脚步,“你说了宝丫头的一大堆的好处,还没有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在城郊的亭子里……”周若苒同母亲开始说起如何与简宝华相识。小嘴儿张张合合,都没有停下的时候,一直到了自个儿的院子。 简宝华见到了周若苒的院子里的陈设,便知道周若苒确实是公主与驸马两人的掌上明珠,墙壁上贴着的是琴瑟,悬着的是前朝名家的书画,有前朝马原合的奔雷图气势万千,有工笔画的仕女图婉约动人,有米舜的草书意气风发,有赵留聚的瘦金金戈铁马。 简宝华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走向了赵留聚的满江红,仰着头细细看着。 和越公主见着简宝华的样子,心中暗暗点头,对简宝华又高看了一分,小丫头读过书不说,与同龄人相较而言,也读的深。谈吐不卑不亢,礼仪这一块儿更是让她啧啧称奇,行走时候每一步如同丈量过一般,步伐有秩,坐立时候双膝并拢,背脊挺直如松。 简宝华的礼仪甚至让和越心中暗想,是不是待周若苒太宽松了些,仪姿与简宝华相比,差的有些多了。 “娘。” 像是献宝一样,捧着属于她的元宵,到母亲的面前,小猫儿团成一团,“元宵这名字,也是贴切了。” “就是。”周 若苒笑得是神采飞扬。 和越陪着周若苒说了一会儿说,让周若苒好生招待简宝华,逶迤离开。 “我娘亲好看不好看?”周若苒的手指戳在简宝华腰间的软肉上。 “长公主生得美。”简宝华点头,十年后的长公主青春不再,韶华逝去韵味却不减,如菊般优雅。 “我也要如同娘亲这般。”周若苒对着简宝华小声说道。 两只猫儿初到生地,不肯吃东西,只是在准备好的盆里尿了一回,就挤在一处,窝在软垫上。用老六教给她们的法子,用细绳拴住羽毛,荡在猫儿的眼前。 元宵的性子比汤圆要活泼些,带着些跃跃欲试,伸出小爪儿挠向选在它鼻尖的羽毛。肉爪怎能固定得住轻飘飘的羽毛?把羽毛荡得擦过它的鼻尖,瘙痒的感觉让猫儿打了一个喷嚏。 周若苒笑得肩头耸动,羽毛也是上下翻飞。 打了喷嚏之后,元宵彻底精神了,俯在地上,异色的双眸盯着羽毛,寻个它觉得最好的时机,去逮那羽毛。 元宵相较而言活泼,汤圆仍是有些怕生,元宵跑来跑去跑了小半个时辰,它才加入这追寻羽毛的游戏。 周若苒显然是从未这般快活过,晚上见着母亲,撒娇说着脸都笑得有些发疼。 长公主伸出手,手心揉在女儿的面颊上,见女儿与简宝华投缘,便想要多留简宝华一震。“吃过了饭,不如在这里留着。”长公主说道,“等会听曲儿。我心中是有些好奇的,按照苒儿所说,这曲子不似人间似的。” 简宝华说道,“唱曲唱的确实不像是人间的曲儿。”曲虽然好听,外祖家她还是要回的,“我得回了。” “多留一阵又如何?” “我的两位表兄在书院里修习,今个儿难得回来,若是不明日央他们带我玩,恐怕下次都要忘了我了。”简宝华笑道。 长公主也知道书院休沐的难得,见着女儿眼中的失落,“宝丫头的哥哥回去了,总不能让人家一直陪你,两位兄长都不见着罢。要知道,下次再见,又得一个月。” “那你下次再来。”周若苒有些依依不舍,却也最终应了让简宝华吃过饭就回去,“我再给你下帖子。” 简宝华含笑应下。 第12章 两位表兄 公主府里吃过了晚饭,简宝华坐上了马车,抱着怀中的猫儿,终于踏上了回外祖家的路。 撩起马车的帷幕,抱着怀中的猫儿,简宝华看着夜晚的街景。京都的夜晚也是热闹非凡的,商铺的门口悬着灯,照清了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路,若是遇上秦楼楚馆,那灯里悬着的灯就更多了,还有用琉璃灯挂着的,流光溢彩。 这样的景致在后世是难得见到的,隆钦帝年幼,她把持朝堂的时候,还有这般的景致,等到隆钦帝亲征,宵禁的世间就改了。金日西沉后,街上的人也都慢慢散了,偶尔在外行走的,也是步履匆匆,生怕误了时辰,回不上家。如果说还有悠闲行走的,恐怕就是打更人了,到了时辰,敲着手中的铜锣,报时之声悠悠荡荡穿梭在大街小巷里。 手中一下又一下抚着猫儿的皮毛,没有旁人在场,在马车之中,任由自己露出与年轻不符的沧桑之感。 夜风拂过她的面,想着前半生处处与人为善,却并没有落得好下场。本朝尚未有把持朝政的女子,前朝的历史是有的,简宝华扯了扯嘴角,想到那些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女子。她们有野心,有目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后世确实是有人攻讦,但当时的她们作为掌权者,过得是呼风唤雨的日子,又有谁敢质疑?相比而言,她前世做的是摄政的太后,委实有些窝囊了。朝堂的事判断上,或许还有些天分,在面对孩子的教育上,她大大的错了。隆钦帝赵思明对她心生怨意,她因为朝堂的事情,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他的情绪,因此他在那些所谓的大儒教导下,心中偏激,面上却把怨恨藏了起来。 简宝华笑了笑,等到被夺权的时候,她也察觉出了,若是她想要继续把持朝堂,隆钦帝怎么都不可能得手。只是念着他是亲生儿子,这江山原本就是传给他的,她对大梁江山并无野心,也就顺水推舟,还政给他。而他却……将她软禁了起来,将她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人在未来的时候,尽数除去。 想到了这里,简宝华从胸腔之中深深吐出了浊气,像是想到了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为了大梁,她夙兴夜寐,身子亏空,最终却只落得那般的下场。 “喵” 猫儿小小的叫声唤回了她的思绪,汤圆在一下午的玩耍之中,与她也不再陌生,它许是有些饿了,咬着简宝华的手指。猫儿堪堪一个月大小,能有多少力气?手指有些酥痒,汤圆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刚咬过的地方。 “饿了吗?”简宝华捧着汤圆。 异色猫眼懵懂无辜地看着简宝华,它低头舔着身上的毛发。 简宝华微微一笑,脸贴入它蓬松的软毛,“等会回去就有吃的了。” 无论如何,那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隆钦帝不是什么好帝王,肖似他的五皇子更不会是好的,大梁在他们父子两人的手中会折腾成什么样子与她有什么干系? 简宝华的唇瓣翘起浅浅的弧度,手指插入汤圆的毛里,捋顺它的长毛,有时候人得自私一点,那般为她人考虑,自个儿活得累还不得好处。幸而她又有了一次人生,且过的慵懒惬意才好。 简宝华在星月升空的时候到了齐府,侧门一直有人在候着,见着简宝华回来,连忙就用披风裹住了她,推开了半掩着的门,让简宝华入内。 “小姐,累不累?”见着简宝华的怀中有一只猫儿,便道:“我来吧。” 简宝华把手中的猫儿给了那婆子,见着另一个壮实的婆子半蹲在简宝华的面前,要背她。 “不用了。”简宝华摇摇头,“我的脚没事。” “夫人特地吩咐得。”粗壮婆子说道。 简宝华于是吩咐道:“猫儿送到我院子里,我去同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说了,不消去她那里,差人说一句就好,让你去夫人的院中。”婆子回道。 夜风之中,她轻笑了,心中是暖洋洋的,外祖一家带她真心实意,“好,便去舅母那里。”她攀上了妇人的背,妇人站起身,稳稳地托住了简宝华。 妇人行得很稳,带着简宝华穿过两个长廊,染春便匆匆从房里赶了过来,“小姐。” “我没事。”简宝华说道,“我们去给舅母请安。”一想到马上见到两位表兄,眼儿弯起如新月。 “妹妹。” 刚到了院子里,一个人就冲了过来,带起了一阵风,“我来。”他利落地从婆子身后掐腰抱住了简宝华,“想我不想?”他咧着嘴笑道,西笑容绚烂极了。抱着她的是二表哥,容貌和舅舅相似,性子跳脱,今年十二岁,嗓子因为变声,说话的时候如同砥砺在砂纸上一般。 “想。”简宝华伸出手揽住二表哥的脖颈,甜甜叫道:“二表哥。” “我也想你。”齐奕庭的额头抵在简宝华的额头上,说道:“跑到什劳子公主府,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浑说什么。”齐奕轩走了过来。他与齐奕庭是 双生子,两人容貌相似,性子却截然不同,齐奕轩沉稳如山,“你当是宝丫头故意的?” “大表哥。”简宝华冲着他喊道。 齐奕轩对着简宝华微微点头,唇瓣勾起急不可查的弧度,“我们进去说话,让我看看你的脚。” “对,脚怎么伤了。”齐奕庭连连说道,“已经准备好了药膏。” 给简宝华褪下了鞋袜后,发现她嫩生生的脚底被摩出了血泡,因为没有及时褪下袜,脚与袜子连在一起。 染春小心翼翼动作,也难免让简宝华疼得蹙起眉头。等到褪下鞋袜后,小小呼一口气,“不沾水,过几日就好了。” 齐奕庭嚷嚷着,“那岂不是不能带你去集市了?” “就知道玩。”舅母何氏嗔道,“皮猴儿一样,好生在家待着陪你妹妹。” 简宝华看着齐奕庭,“二表哥,你就陪陪我,下次我们再去玩好不好?” 齐奕庭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妹妹伤了脚不能出去,他也就点点头,应下不外出。 简宝华见着他应下,心中微松了一口气。她不让齐家两兄弟出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外祖父的事。 简宝华的外祖父,名为齐琅,性子温和,面上总是带着笑。如果要是以为齐琅为官也是这般,那便大错特错,他做过御史,曾得了“笑面阎王”之称,平日里乐呵呵关键时候却毫不打马虎眼。齐琅做到御前行走的御史,与十几年前的一桩舞弊案有关。 齐琅做过江南地区秋闱的副考官,在考场巡视的时候,见着一位学子看了卷子之后,一瞬间面色狂喜,心中就留下心来。查到那位学子成绩不过是寻常,而他这次考试所著的文章却文采飞扬。细查之后,便发现了这次考试有舞弊。齐琅毫不犹豫爆出了这舞弊案,圣上震怒,下令彻查。 此案涉及的人并不多,却大都是当今朝廷命官之子孙,唯有一人例外,便是最开始的齐琅发现的那个学子,吴生。 吴生巧合之下,救了一人,那人感激吴生,特地给了他卷子,还有做好的文章。吴生将信将疑背了文章,谁知道那文章恰巧就是秋闱的题。吴生本以为此次高中,前途一片光明。谁知道,舞弊案一出,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唯有他是一介白身,吴生被革去了功名不说,还锒铛入狱。 吴生并没有关多久,很快被放了出去。只是他的命运也就此改变。因为他出事,父亲气的发了中风,一双手是颤颤 ,再也不能耕田,家中没有男丁,母亲强撑着收田也累到了。吴生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本想要照看一二,但是夫家不肯,言明若是她敢回去,就要休妻。 吴生放出了之后,为了照顾父母,想要出去替人写信,因为他的名声,没有人求他写信,吴生为了父母,只能够做了最不擅长的农活。原本的白净书生壮实起来,成了沉默的农夫。三年过后,那桩事被认淡忘,吴生因为认得字,结了一门亲事,很快有了孩子。似乎一切都在好转,吴生也几乎忘了自己曾是个读书人。 农人可以将吴生的舞弊之事当做笑谈,读书人却不行。等到吴生的儿子可以进学的时候,便因为吴生的事情备受奚落。吴生的妻子不想让儿子受辱,做个匠人也是好的,吴生却执拗一定让儿子读书。两人因为儿子分歧,渐行渐远,吴生的妻子此时勾上了一个行商之人,与他行苟且之事。 吴生的儿子被同窗欺辱日积月累,发展到尊严被践踏的干净,最终选择跳河。儿子死亡,吴生又发现妻子有了奸情。 原本心中的那点不忿被勾起,成了滔天怒火,他把那一对砍死,剁成了碎块,深埋了起来。还去了奸夫的家中,辱了他的妻子,掐死之后用绳悬挂做成自杀的假象。谁知道那一家的孩子躲了起来,亲眼看到吴生的所为,等到吴生离开,便去报官。 吴生在官府赶来捉他之前逃走,他觉得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齐家的齐琅,他要上京复仇。 简宝华想到了上辈子所见的吴生,他眼底浓厚的恨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推算时间,吴生应该已经在京都里了,虽说她还记得,吴生因为前些日子的雨,这会儿应该生了病正在休养,病好之后,想要透气,无意之中见到了齐琅,他就觉得上天给了他复仇的机会,一刀捅了外祖父。 简宝华想到当年的血案,抿唇垂下了眼。她想到了吴生的狂言,原本是想要杀了齐家的兄弟,让齐家尝一尝失去血亲的疼痛,但齐琅撞到了他面前,他怎么都忍不住了,是上天给了他手刃仇人的机会。 但这般的状况下,她怎敢让齐家的兄弟带她去玩?送去书院读书,好歹有人护着,生不出什么事。毕竟吴生虽然干了农活,到底是书生出身,力气有限,也没有武艺在身。而去那鱼龙混杂之所,没有人护着,岂不是给吴生下手的机会? 第13章 表兄 “小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忽然面颊一痛,是齐奕庭用手捏着她的面颊。 “你在干什么才是。”何氏拍开齐奕庭的手,见着简宝华的面上红了一块,伸手揉着简宝华的面,“粗手粗脚的,你当宝丫头是个面团,任你揉搓不成?” 齐奕庭见着简宝华的面发红,“宝丫头的面皮也太娇嫩了。” “女儿家家的本就娇贵,你以为呢。”何氏白了小儿子一眼,说道,“什么时候你有轩儿的一半沉稳,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那您现在就可以了。”齐奕庭嬉皮笑脸说道,长臂一勾把齐奕轩揽着,“我还当真有我哥哥一半的沉稳。这话不是我说的,书院里的师傅也是这般说的。” 齐奕轩的眼里流露出无奈,却没有推开弟弟。何氏看着兄弟两人,眼底也带着笑意。“你这皮猴儿。” “我和哥哥可是双生子,难道我哥也是猴儿?” 齐奕庭是最闹腾的,上下嘴皮子一碰,上蹿下跳的。和美的一家让简宝华艳羡,心中也想要守护这安宁。 闹过之后何氏很快就开始询问简宝华今日里的事,简宝华知道何氏不放心,略一思量其中没什么不可说的,便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 “宝丫头居然还和郡主交了朋友,你这样的性子,岂不是被那刁蛮郡主欺负死了。”齐奕庭嚷嚷着。 “浑说。”何氏伸手打在了齐奕庭的手背上,“郡主的性情,也是你好议论的。” 何氏眼底的忧虑简宝华窥的出,她挽住舅母的臂膀,整个人都偎在她的怀中,“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不过放心,郡主性子傲了点,却不难相处。她是和越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自然是傲气的。但心思并不坏,因为身份的贵重,少有朋友,所以我才能入了她的眼。她若是待我不好,怎会想让我养猫儿,还起一对儿的名字。” “你喜欢不喜欢猫儿?”齐奕轩忽然开口。 简宝华看着大表哥,当齐家在风雨飘零之中,她的这位表哥撑住了这家。那时候的他更沉默,更为消瘦,简宝华点点头,“我喜欢。我见着它软软的,团成一小团,我的心都要化了。”有些歉意地看着舅母,“我没有知会一声,就带了猫儿回来。” “养只猫儿,需要什么招呼?”何氏放下了心中的忧虑,复又笑容满面,“你喜欢就好,我一直都说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家里那么大,你养只猫儿打什么招呼?” “叫汤圆,这名字古里古怪的。”齐奕庭说道。 “这个奴婢知道。”跟着何氏身边的大丫鬟,从年少一直陪在何氏的身边,嫁了人之后也在何氏身边伺候着,叫做青杏。她开口说道:“婢子的男人是南方的,那里元宵节吃的不是元宵,而是汤圆。” “汤圆和元宵什么分别?” 热热闹闹在一起说话,简宝华偎在何氏的怀中,她面上一直带着笑,这一切太过于美好,美好的像是梦境里似的。 等到回屋之后,简宝华面上的笑还没有褪去,刚推开大门,就见着柒夏迎了上来,“小姐,今个儿玩得好不好。”见着简宝华的笑,便嚷嚷道:“一定是极好的,还笑着呢。” “恩。”简宝华点点头,“猫儿呢。” “正睡着呢。”柒夏说道,“怎么忽然养只猫儿?猫容易抓人,应当养一只狗的。我家里就有一只狗,聪明的狠。” “我觉得猫儿挺好。”简宝华说道,“我去看看。” 染春搬了一个绣凳让简宝华坐下,柒夏叽叽喳喳,“郡主打扮的真鲜亮,世子爷也生的好,不愧是皇家的人。” “确实是天人之姿。”简宝华颔首,脑中浮现的是赵淮之的面容,前世与今生,她都再未见过比赵淮之生的还要好的人。“汤圆吃过了没有?”简宝华问道。 “汤圆?”柒夏说道,“名字古里古怪的。”咕囔了一句之后才说道,“我也不清楚吃过没有,等会去问问外间的小丫头。” “恩。”简宝华应了一声,见着汤圆团成一团,伸手把汤圆抱在膝上。猫儿大半的时候都是在睡觉的,简宝华这样的动作并没有惊动猫儿,反而简宝华的膝盖上热乎乎的,汤圆发出了咕噜声,简宝华听着它的呼吸声,勾起一笑。 “呀,脏不脏啊。就这样放着。”柒夏皱着眉头。 “小姐,这猫儿还没有洗过澡。”染春说道。 “没事。”简宝华笑着说道,“猫儿是最爱干净,不脏的。这猫儿是世子爷送的。” “呀。”柒夏笑了,“世子爷送的,那肯定身上没什么跳蚤。世子爷好不好说话?郡主的性子不大好,但是世子爷的性子看起来不错。小姐你下午不能回来,留在公主府上,这个消息还是世子爷亲自送信过来的。” 柒夏干脆蹲在简宝华的身边,眼里满是憧憬,“可惜我没见到,也不能和他说说话。” 柒夏的叽叽喳喳让简宝华听着有些头疼,染春看出了简宝华的眼色,“好了,柒夏,你早点休息,今个儿我守夜就好。” “啊……可是。我与你……”柒夏想要与染春换一下,她今个儿晚上想要守夜,这样便可以与小姐多说说话。 “没什么可是。”染春的一双手推在柒夏的背上,“小姐身子刚好,今个儿要早点休息,夜里还要候着呢。” 柒夏听言只好罢了。 等到柒夏离开之后,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简宝华呼出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她安静地坐着,安静地想着,她现在到底算是什么?有着老者一般的心态,喜欢柒夏活力四射,又不喜欢太过于吵闹。齐奕庭因为是她的兄长,她与他的血脉天然的联系,她受得住,柒夏这般吵闹,她就有些烦了倦了。简宝华伸出手,食指按压在太阳穴处。 “小姐,你身上是不是不舒服?”染春送走了柒夏,来到简宝华的身边。 “没有。”简宝华说道,“我就是想抱着猫儿坐一会儿。你忙你的罢。让其他的丫鬟也出去罢。” 染春应了下来,让简宝华坐在软椅上,自个儿捡了绣凳坐在不远处,手指灵巧地打着络子,偶尔抬头看简宝华这里,看看小姐有没有什么可吩咐得。 染春的作为让简宝华高看了她一眼,因为染春去的早,许多染春的事情她已经忘了,现在来看,染春比她前世其他的丫鬟都要好用的多。房间里的水晶宫灯里烛火摇曳,染春虽然是在打络子,每当烛蕊烧的多了,都会静悄悄站起身子,用小剪剪去多余的烛蕊。 简宝华抱着汤圆,闭眼开始想事,手中有一搭没一搭抚着汤圆的毛发。 外祖母膝盖不大好,走不得远路,深居简出。舅母何氏是信佛的,初一和十五的时候,都会去京郊的浩然寺上香,其余的应酬是不多的。两个兄长在书院念书,剩下的就是自己和外祖父。在外祖父看来,开始念书了之后,大半时候都是绕着读书的,在没去书院念书之前,定要劳逸结合,多与人与自然亲近。所以,无论是两位表兄,还是简宝华,在正式读书之前,外祖父时常带着外出。 她怎么带着外祖父,避开那一次的祸事? 避开那一日? 简宝华的指尖有些颤抖,最终落在了汤圆的身上,毛发遮住了她的手指。她的长睫颤抖着,摇曳的烛火下,神色明灭不定。 她不能错过 那一日。 她还记得那一日的热闹非凡,所有的欢声笑语在刀刺入外祖父的身子里的时候,瞬间被冻结。吴生想要第一个杀的人,是她……简宝华还记得,当时外祖父抱住了自己,第一刀第二刀第三刀……吴生的动作太快了,仆人来不及反应。一直到刺了五刀,才有人劈手夺了吴生的刀。 简宝华的鼻尖仿佛嗅到了那一日的血腥气味,眼眶有些发红,手如同千斤重无法抬起,她的手搁在汤圆的身上。 她不能避开那一日,那一日是最好的抓住吴生的机会。、 染春又站起身子剪烛蕊,简宝华忽然开口,“染春,我有多少银子。” “小姐现在就要知道数?” 简宝华点点头。 “稍等。”染春从腰间摸出一枚钥匙,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打开了抽屉的锁,拿出了红色的锦囊。 里面是七八片金叶子,小金猪,还有银锞子,加起来约莫有五十两银子。“另外还有一个匣子,里头有老爷给的银票。钥匙在小姐的身上。” 她身上的钥匙? 简宝华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想起来了之后,从脖颈悬着的红绳拿出了一小枚的钥匙。 银票是不少的,足足有五百两的银票,简宝华心中安定,“你可知道到哪儿买会武的仆人?” “府里头就有。” “如果想要买武艺更好一些的呢?” “那只怕很难。”染春说道,见着简宝华神色不解,就解释说道,“专门的练家子,大都去走镖了,又怎会卖身?若是短时间雇佣一个武艺好的,可以去镖局。” 镖局的人不成。简宝华心中否定了这个,走镖的人护送的是货物,如何精准护住人? 那只能在那一日之前找到吴生。简宝华的心中下定了主意,如何去找……她一时还得再想想。 第14章 淫僧案(上) 赵淮之到齐家的时候,还留了一小瓶的药,简宝华的脚伤的不重,早晚各一次用了药,第三日的时候已经全好了,这般也没有误了去浩然寺上香一事,明日就是十五了。 这个月的浩然寺会生一桩丑闻,而她此行的目的便是那里了。 简宝华的怀里揣着锦囊,锦囊里装着的是爹爹留给她的银票,不顾染春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把所有的银钱都放在了身上。 “怎么没让柒夏跟着?”舅母见着简宝华的身边跟着的是染春,便问道。 柒夏是个爱热闹的,过往时候,若是只带一个丫鬟,简宝华素来带着的是柒夏,而不是染春。 “佛门净地,柒夏家是信道的。还是让染春去好些。”简宝华说道。前世的时候,柒夏相当于她的半个玩伴,性子开朗活泼,柒夏留给简宝华的都是美好的回忆,而现在她这皮囊内里是苍老的灵魂,再见柒夏,便觉得吵闹的有些受不住了。这一次不让柒夏去礼佛,柒夏便生了气,跑了回去。幸而简宝华还记得柒夏的娘老子是信道的,现在编排出这个理由。 何氏原本没有想到,仔细一想果真是如此,“染春去也好,她性子沉稳,在外也能够护你周全。” 染春的性子沉稳简宝华是这段时日一来最深的感触,她吩咐什么事情,染春做得又快又好,对她的决定,就算是不赞同,也不会多嘴。简宝华便点点头。 何氏一笑,“你这一病,性子倒是比先前稳重了许多。” “我长大了。”简宝华说道。 何氏瞧着觉得好笑,摸了摸简宝华的发旋,“好,我们宝丫头也是大姑娘了。很快就可以进学了。” 说了一会儿话,简宝华就撩开了马车的帷幕,看着热闹的街景,这景她百看不厌。她今个儿梳着的是双丫髻,用水粉色的发带系着,被风吹的微微扬起,发带的末端绣的是玉兔捣药的绣案,原本还坠着两粒银铃,走路时候叮咚作响,简宝华让染春剪去了。 浩然寺位于东郊,出了东直门,先要经过弯弯曲曲的护城河,继而是一大片的湖水,才能见着湖水边的孟然寺。浩然寺的塔楼顶漆成红色,红色的小尖在绿意之中若隐若现,如同是绿意里簇拥出的棣棠之花,灼灼其华绽放着。 出了城门之后,便是步行而去,城门口有揽客卖香的,若是见着空手出东直门的,便要上前问问要不要带些香。 东郊的护城河修筑的秀丽,垂柳被水面的风抚 着害羞地扬起,远远见着有一群穿着儒生衣裳的学子伫立在湖边,若是天气好的时候,书院的师长有带着出来采风的。毕竟亲近自然,以天地之浩然气涤荡,方得好文章。 简宝华有心想要瞧一瞧两位表兄是不是在其中,只是同色的衣裳实在是瞧不出。又想到了今日里想要找的大理寺卿仝仲书庶长子仝宸舟应当在此中,频频望去。 “你可是在看庭儿和轩儿?”何氏说道,“书院带他们出来也不是来玩的。” 简宝华有些窘迫,“我知道他们是来修习的。” “我们去进香。”何氏拉着简宝华的手,往浩然寺的方向行着。 简宝华只得放弃,两个表兄她都辨不出,仝宸舟她更难认出了。她今日里要寻的仝宸舟是大理寺卿仝仲书的庶长子,仝仲书此人颇为传奇,他少时父母双亡,被叔父养大,叔父只有一子,两人是堂兄弟,有血脉的联系不说,感情也是很好。他的这位堂兄在赶考的时候惹上了人命官司,当时是谁都说他杀了人,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了他,偏生那一日堂兄也喝了酒,事情记得不大清楚,仝仲书不相信堂兄会杀人,在叔父都放弃的时候,不肯放弃追查。最后于秋毫之中发现真相,替堂兄洗冤。仝仲书观察细致,心思缜密,为官之后阴差阳错得了一本剖尸的奇书,于是变成了难得可验尸可断案的衙令。仝仲书断案断的好,加上叔父曾为六卿之列,当日里堪堪中举,从候补的县令一步步高升,如今坐到了大理寺卿。 仝宸舟是他的庶长子,前世在简宝华把持朝政的时候,仝仲书已经告老还乡,仝宸舟挑起了担子。他刚正不阿,断案与追查的本事,简宝华是看得到的。如今既然要追查吴生,她最好见一见仝宸舟,想法子让他帮她。 简宝华捏了捏眉心,她年纪太小,别的门路没有,不如先找一找仝宸舟,如果和前世的轨迹一样,淫僧案就发在今日,她能帮得了仝宸舟,就能够换得他的帮助。 简宝华想到这里,目光坚定起来,拾阶而上入了浩然寺的门,充斥在鼻尖的是燃起的香,耳畔萦绕不断的是木鱼与梵音。 简宝华跟着何氏到了大雄宝殿,屈膝跪下,双手合十,给双目慈悲的佛祖叩首。她求得是让佛祖助外祖父度过这一劫难,深深叩首,拿了一枚小金猪投入到了箱子里。简宝华前世被迫吃斋念佛,对佛法精通,却一直都不信佛。而当今莫名回到幼时,不信佛却也敬佛。她又在佛祖这里求亲人的平安,出手也自然阔绰。 简宝华的一枚小金猪惹得念佛的僧人多了看了一眼,很快也就认出了何氏。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只要在京都里头,风雨无阻她都是要来礼佛的,何氏时长来但不是此次都带简宝华的。何氏常来浩然寺的,捐的香油钱也不少,很快就有小沙弥到了何氏的面前,念了一声佛号,道是慈舟大师与何氏有些缘法,请何氏一叙。 何氏是又惊又喜,“慈舟大师云游回来?” “是。”小和尚见着何氏要带简宝华一起,连忙说道,“小施主就不必入内了。” 何氏的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能不能宽裕些?宝丫头的性子沉稳,不会吵闹的。” “阿弥陀佛。”小和尚摇着头念着佛号。 “慈舟大师多大年纪了?”简宝华既然知道要发生淫僧案,自然要问个清楚。 “已过知天命之年。”何氏说道。 那便不是他,简宝华正好想要在浩然寺里走一遭,她知道今日许是会发生淫僧案,得找一找厢房。“染春带我去后院走走。”简宝华说道,“总归不会出寺,若是我要出寺庙想要去护城河边,也会让人捎个口信。” 简宝华说完之后,染春对着何氏点点头。 何氏的面上仍是有些犹豫,简宝华就说道:“这是慈舟大师与您的缘法,误了就不好了,我就在寺庙里,舅母不需要担心。” “好。”何氏最终应下,吩咐染春一定要照看好简宝华,就带着青杏跟着小和尚去了。 第15章 淫僧案(中) 简宝华从大雄宝殿走出,就被佛香迷了眼,大雄宝殿外伫立着的香炉,里面插满了香。浩然寺的香火鼎盛,京郊外还有青云寺、掩月庵等等,都不及浩然寺的香火旺盛。浩然寺里在春秋入住的最多的便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寺庙主持心善,凡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寺庙都敞开门欢迎。 整个大梁,最好的书院是在京都的,但其他各地也都分立了官学与私学,最终得了头名的,自然也有外地的学子,那得了头筹的,只消有一两个住在浩然寺,便会对浩然寺报之以善意,更何况进京赶考的学子众多,不说是头筹,也总有在红榜上得了名的。如此以来,浩然寺在学子当中,也有了鼎盛的名声。 简宝华从大雄宝殿的侧方信步往后行着,原处可见着隐约可见的厢房众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为浩然寺广纳学子,这淫僧案的犯事人也曾是个学子了。 除了香客之外,简宝华便也见到了些许步履或是匆匆或是从容的青衫学子,简宝华不远处恰巧有一位男子打扮的女香客,明眸皓齿,生得貌美。她虽然扮作的是男子打扮,只是容颜带着雌雄莫辩的艳丽,一席男装让她与时下女子多了英气勃勃的美,惹得一位青衫学子频频看来。浩然寺里的小沙弥兀自拿着扫帚扫地,只把那貌美的女香客当做寻常香客。 淫僧案的由头就是如此,浩然寺对院内的和尚约束众多,往来的学子只是宾客,诸多的学子来去匆匆,若是在这佛门圣地生了是非。 简宝华心中还在感慨,就见着她往后排的厢房去了。 心中一凛,想到了淫僧案,莫不是这是当事人?就小跑跟着那香客。 “小姐!”染春见着简宝华的动作,有些着急。 简宝华低声说道:“我们跟上去。” 那位女香客的身子高挑,行走时候脚下生风,简宝华人矮腿短,这个时候的她也没有晨练的习惯,跟着女香客的步伐让她的脸涨得发红,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一颗心砰砰直跳,拼命屏住呼吸,不让女香客发现她在跟着她。幸好那女香客也不曾回头,只是行得越来越偏,绕过了一排排的后厢房,竟是要出浩然寺的侧门。 简宝华猛地停下步子,浩然寺的后院连着的是一大片的竹林,罕有人至。此时除了如擂的心跳,便是竹海被风吹过的沙沙竹涛声。 “不跟了,小丫头?”那人开口。 简宝华的眼都瞪圆了,她所以为的女香客分明是男儿身,他的声音低沉 ,此时转过身子,含笑看着自己。 染春也以为对方是个女香客,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分明是个男子,心中警惕起来,半个身子挡在简宝华的面前,而那人见到染春的动作挑挑眉。“你家小姐要跟着我,你这做丫头的不劝一番,是你家小姐做错在先,还不许我教训她?” 说完之后,简宝华他动作极快上千,自己的衣襟被男子揪住,整个人被他抗了起来。“真重。”他嫌弃地皱皱眉。 “小姐!”染春连忙上前,想要救下简宝华。 简宝华被人扛起,整个人悬空着,男子生的精瘦,肩胛的骨头顶着她的胃,随着他的奔跑,简宝华原本红润的面色渐渐白了起来,整个人不舒服极了,染春在男子的身后跟着,男子奔跑的速度很快,染春生怕弄丢了简宝华,拼了命跟着跑。 “放我下来。”简宝华虚弱的声音被竹涛声掩住,或许男子故意听不到。 哇的一声,简宝华呕了一声。 男子的身子一僵,唯恐避之不及,便把简宝华丢了出去。 简宝华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按照前世所学自救的法子,坠落时候最要紧的是护住头和颈椎,身子蜷缩着,双手护住头,跌到地上,她发出嘶的一声,牙关一咬,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小姐。”染春赶了过来,跪在简宝华的面前,“没事吧。” “让你去弄点酒,你竟是带了一个人回来。”熟悉的声音响起。 简宝华不顾着身上的难受,抬起头,她的鼻子有些发疼,她的胳膊碰着了鼻子,泪眼朦胧中她果然遇上了她此行想要见的人,赵淮之,还有仝宸舟。 “谁家的小丫头?”另一个声音响起,“淮之,你认识?” 简宝华瞬时间心中安定,那声音的主人就是仝宸舟。赵淮之走到简宝华的面前,绣着祥云纹的黑靴停驻在简宝华的面前,逆着光简宝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很快她就看清楚了。因为赵淮之蹲下了身子,拿出手给她擦去了泪水,“小丫头,摔疼了没有?” 隔着手帕,也能够感受到他手的温度,简宝华说道:“让我缓缓。” 扛着简宝华的那人也走了过来,“谁家小丫头?” “告老的齐御史家的,他的外孙女。”赵淮之说道。 “你怎么认识的?” “还不是若苒那丫头,她认识的朋友。”赵淮之 顿了顿,似笑非笑看着好友左楠玉,“若是她和若苒那丫头说了,你就等着她替小丫头出气。”说完之后不去管左楠玉,“哪儿疼?” “就是手擦着了。”简宝华说道,拉起了袖子,果见着一块儿擦伤。 女童的手臂如同嫩生生的藕节,肤质白皙细腻,偏生那斜斜的几道擦伤破坏了美感。“没摔着骨头?” “没有。”简宝华对着染春伸出手。染春的手还没有碰触到简宝华的指尖,另一只大手就攥住了简宝华的手。简宝华只觉得手中一暖,手被整个攥住,拉着她的是赵淮之。 简宝华抬头看着赵淮之,他又伸出一只手,同时也放开握住她的手,两手掐在她的肋处,把她轻巧地放在地上,并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腿上活动一下。” 简宝华知道他是在判断她有没有受伤依言活动,赵淮之放下心来,她没有摔着。 染春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不会去同若苒那丫头告状罢。”左楠玉说道,“是你先要跟着我,差点吐在我身上,我才把你丢下。” 简宝华不问反答,“我看书院的学子都在护城河边,你们怎么在浩然寺。”长睫颤着,对着左楠玉露出一个狡黠笑容,“要不要同苒儿说,我得想想。你叫什么?” 赵淮之清了清嗓子,“宝丫头。” “世子哥哥。”简宝华知道他们是来看赵淮之的未婚妻,她只有得到这个消息,才能够参合到这桩事里来,刚刚左楠玉摔了她,有错在先,见左楠玉的样子,又是个心直口快的,她便想要从左楠玉下手,“我同他说话呢。” 赵淮之对简宝华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他见过她安安静静的模样,说话稳重如同小大人似的,见过她落泪,听得出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这会儿见着简宝华难得孩子气为难左楠玉,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便不再开口。 左楠玉见着仝宸舟不说话,赵淮之只是浅浅笑着,听到简宝华说道:“若是你不说,我就同苒儿说,她定然知道你是谁,也会替我做主的,我可是她认下的姐姐。”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我真是扛了一个祖宗过来,自讨苦吃。”左楠玉无法,只得说了自己姓左。 “左楠玉。”简宝华说道。 “你知道?”左楠玉一愣,“小丫头不简单,难道哥哥我的名字大到小丫头也听过。” 现在的左楠玉当然是不扬名的,简宝华看着左楠玉, 眼前的人生得雌雄莫辩,兵部尚书之子艳丽无双,在前世的过后三年,京都里头是出了名的。他是兵部尚书的嫡子,兵部尚书左鹤是个五大粗的汉子,娶了美娇娘,谁知道生下的左楠玉像极了妻子,瘦瘦弱弱,眉眼如画般精致。而后左楠玉还有个妹妹,一个姑娘家偏生长得像是父亲,左楠玉气不过,去揍那人,谁知道反而被人轻薄,更被那人扬言,宁愿娶左楠玉也不愿娶左楠玉的妹妹左秀蓉。故而左楠玉的名声,在这一次之后扬了名。 简宝华笑道,“我什么不知道呢?所以你们为什么到竹林里?”见着左楠玉左顾右盼,“休想骗我,我不仅知道你,也知道这位。”她的手指一指,指向的不是别人,正是仝宸舟。 “哦,那你说说看他是谁?” “大理寺卿仝仲书家的。仝宸舟。”简宝华说道,“我说的可对?” 左楠玉一愣,“你见过这小丫头。” 赵淮之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五官英俊而不含一丝女气,左楠玉的五官精致,少年的他有着雌雄未辨的美,而这三人中,最不打眼的就是仝宸舟,性子也沉默,丢到人群之中,就像是一滴水融入到了湖水里,寻不到他的痕迹,霎时间就把他的容貌忘得干净。 仝宸舟摇摇头,“不曾。” 简宝华甜甜一笑,“我对仝大人敬仰的很。” 简宝华笑得太甜,她本就生得好,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眸子如同盛了一泓春水,潋滟如波荡漾开来。赵淮之见着她笑得甜,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面颊。 简宝华皱着眉头。 赵淮之见着她不再对着仝宸舟那般笑,心里头舒坦了不少,“小丫头,你面前的是又不是仝大人,笑得这般谄媚作甚?” 第16章 淫僧案(下) 简宝华气结,她这是谄媚? 左楠玉笑了出来,“小丫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没有说怎么知道我的。难道你对我爹爹也敬仰?”摸着下巴,一副回想的模样。 “是我问你,你怎的问我?”简宝华对左楠玉,语气不如仝宸舟来的敬重。 左楠玉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这个你得问你身边的这位世子爷,毕竟今个儿都是为了他。”他的声音拉长。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 两人的瞳眸相对,赵淮之看着小丫头,他忽然又发现她与其余的孩童不一样的地方,别人的孩子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他在她的眼底,只见着潋滟如波,好似通透澄澈见了底可以一眼望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 她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你想知道?”赵淮之问道。 简宝华点点头。 长眉微挑,赵淮之依然瞧不出简宝华的眼里有渴望的意味,“我未过门的妻子,今日里会来礼佛。”只是赵淮之仍然开口说了。 她的睫长而卷,轻颤垂下掩住了那双眸。 赵淮之心中忽然有一个感觉,眼前的人是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这个念头荒诞到一闪而过,毕竟他是临时起意来这里的。 “江宁世子妃早些时候才名远扬,近几年名声不显了,世子对未来的娇妻,心里头好奇呢。”左楠玉调笑着说道。 “我也好奇。”简宝华的语气带着跃跃欲试,“世子妃是什么模样。”她并没有抬头,若是抬头,便可以见着她说的看似兴奋,神情却波澜不惊。 “那正好。”左楠玉说道,“我刚打听了一番,她常与慧然法师论佛理。” 慧然法师。简宝华的心中一颤,这就是那犯了案的淫僧了。 赵淮之的未婚妻是王爷替他定下的,选的是礼部尚书的嫡出小姐,闺名唤作田薇倩。田薇倩十三岁后,因为母亲的病故,守孝闭门不出,得了纯孝的名声,因而就算是田薇倩说起了比赵淮之还打上一岁,因为这好名声,最终定下了她。 简宝华却知道,田家的这位小姐因为家教极严,心中是有些苦闷的,幸而母亲温柔可以宽慰她一二。三年前母亲亡故,田薇倩哭得伤心。而那时前来投奔的表哥王长朗,在舅母的灵柩前也是痛哭流涕。 王长朗自幼父亲亡故,只有一个体弱的寡母。幸而舅母怜惜 他,时常接济他,并让他能够读书。王长朗对舅母感激,哭得真心实意。田薇倩就此与这位落魄的表哥相识。前世简宝华从柒夏的口中听过,王长朗生的俊俏,锒铛入狱也是气质非凡,难怪剃光了头也惹出了淫僧案。 王长朗因为对舅母感激,对田薇倩也是护着,一来二去,田薇倩对王长朗生了情愫。可惜神女有意,湘王无情。田薇倩知道王长朗对自己并无儿女私情,痛哭了一场,被家人瞧出了内情。 一个是礼部尚书知书达理的大小姐,一个是穷小子,田寒松勃然大怒,自然以为王长朗勾引了自己的女儿,他妻子接济了王长朗,这贼小子却惦记自己的女儿。田寒松打折了王长朗的一双手,还让人去羞辱了王长朗的寡母一顿。 王长朗的母亲怒急攻心就此去了,而王长朗因为误了考试,加上无钱医治,一双手留下了后遗症,根本无法执笔,谈何为官?心灰意冷想要自尽,又被浩然寺的僧人救了,他索性在浩然寺里出家。 浩然寺里住的最多的就是学子,那群学子的存在无形之中刺激着王长朗,佛经没有化解他的心中的阴暗,反而让那戾气在心中滋生,等到再次遇到田薇倩,他心中的所有的阴暗面被激发了出来。 田薇倩本就对王长朗有愧疚之情,王长朗与她私会,布置了一张情网,将田薇倩卷入其中。她心甘情愿地与王长朗偷情,订了亲也不曾停下疯狂的举动,一直到被眼前的这三人捉奸。 王长朗被称作淫僧,是因为除了与田薇倩裹挟在一起,也因为与田薇倩欢好食髓知味之后,还哄了附近农户的女儿,就算是王长朗被斩首那一日,她也口口声声说自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等到王长朗被杀,她当场自尽。 赵淮之现在对未婚妻还有着期待罢,简宝华忽然有些不忍,甚至一瞬间有些想要让去见未婚妻这件事作罢。 那犹豫只是一瞬,她仍是下定了决心要同几个人一块儿,长痛不如短痛。 她既然要跟着,染春再跟着不大合适,于是就打发染春去候着何氏,自己拉住了赵淮之的手,“我同世子爷一块儿,柒夏也说了,世子爷很是照顾我,药膏还是世子爷送的,舅母会放心的。” 赵淮之被简宝华的手一拉,只觉得入手是细腻柔滑,难怪说女儿家是水做的,握住她的手,他都不敢用力攥着,怕伤了她。低头看着简宝华的乌压压的发髻,她梳着两个双丫髻,头发不如周若苒那般插得明晃晃,似是随意坠着明珠,发带系着,带着勃 勃生机的娇俏。 周若苒的容貌美的侵略性十足,像是一团火焰灼了人的眼。而他牵着的小丫头,美的温顺迤逦带着柔情缱绻,是那如玉带一般的河流。周若苒的性子有些霸道,小丫头的性子平和,她的这般气质也难怪让小霸王一般的周若苒,黏上了她。 今日里小丫头的装扮也很合适,嫩杏色的对襟襦裙衬得她肤色如堆雪,掐银丝的祥云纹在光下闪闪亮着,模模糊糊听府里头的人议论过,这是京都里最新进的款式,小丫头在外祖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吃的是珠圆玉润,用的也是好的。 赵淮之主动被简宝华拉着手,心里头舒坦的漫无边际想着事情。 赵淮之一行人身边没有伺候的人,简宝华非要跟着赵淮之一行,染春没办法,只得屈膝先离开了。 “小丫头,你打发你丫鬟走了,不怕晚上你舅母同你为难?”左楠玉问道。 “我有分寸的。”简宝华见着染春已经离开,就想要松开赵淮之的手。 赵淮之此时偏生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一些,往前走,“走吧。” 简宝华无法,只得跟着他行着。 到了慧然法师的禅房,房间里空荡荡的没人。 “跑了一趟空。”左楠玉说道,“许是找其他的法师,论佛法去了。不是说,慈舟大师云游回来了吗?” 忽的,另一个女香客跑了进来,也不理会几人,径直要往内里走去。 “慧然法师不在。”左楠玉说道。 那女香客却置若罔闻,仍是往里头走。 第17章 他的“克妻”之名 那位女香客见了屋子见到没人,面上神情怔忪,像是下了决定,抬头看着在场的三人。“我……” 简宝华心中霎时间明了,这便是王长朗招惹的另一个姑娘。她本是京郊附近农户的女儿,叫做李月,至始至终这个有了王长朗孩子的女子,不曾说过她如何与王长朗相识,她只是沉默着流着泪,和王长朗共赴黄泉。李月是个貌美的女子,家境贫寒,大约是做农活,她的肌肤比闺阁之中的女子黝黑些,却有一双温柔的杏眼,唇红齿白,极其出挑。 李月与王长朗的相识是因为她被人凌·辱之后,心如死灰,欲在溪边投缳自尽,谁知道被王长朗救了下来。他的温柔,他念的那些她听不懂的佛经,抚慰了一颗惶恐的心。 他有一双不灵巧的手,她有不清白的身子,两个残缺的半圆拼凑成了不完美的圆。 他与红尘本就没有斩断情缘,于是,王长朗答应了自己,还俗之后便与她成亲。 可前些日子,他遇到了一桩事,李月想要让王长朗冷静一番,谁知道他留书一封同自己说,让她另寻一个好人家。他有了其他心仪的女子,要与她断情绝恋。 可是……李月的手抚着小腹,他遇到困扰的那一日,在她那里喝得半醉,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他却另要寻一个女子?泪水涌出,她伸出手,用手背胡乱擦着泪水,想到王长朗同她说,若是不信,可在初一与十五的时候亲眼来看,那女子是大家闺秀,她不过是个农夫的女儿。他就算是还俗,也不会娶她。他还给了她千两的银子,让她离开京都,到个没人认得的地方,另寻一人嫁了。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滴落在地面上,泪珠却没有激荡弹跳开,只是在地面上晕了一团团圆形的水渍。他是那般温柔的人,为何忽的对她这般残忍?莫不是因为她没有了清白的身子,他做了那般的事,便可以用那银票甩在她的身上,让她忘却所有发生的事情,另寻一个开始? 他是她于绝望处的光明所在,他是她最后的救赎。他一把把已经在水中沉浮的她推开,她何去何从?想到她腹中的孩儿,一时间恨极了王长朗,一个寺庙中清修的和尚却犯了淫戒,想要同眼前的三人捅破王长朗所做的事。只是她忽然注意到了简宝华。五六岁的小小女童,扎着双丫髻,发带垂在她的耳畔,黑白分明的眼底清澈到还不曾见过世间的尘埃。 她难道让一个孩子扯到这局中? 李月捏的紧紧的手无力地张开,那只手放 在她的小腹上放下,什么都说不出了,久哭之后沙哑的嗓子开口道:“打搅了。” 她本是早就应当死了的人,为何在这人间留着……只是腹中是那人的孩子。在她的腹中尚未诞出,未见着那人说的朝霞万里新叶展,接天荷叶碧连天,遍山茱萸红叶摇,银装素裹万物新……他还没见着世间所有的一切。 踉踉跄跄往他的厢房方向去了,她只想要见见他,见过之后许是就可以去了。 “她怎么了?”仝宸舟的语气有些狐疑。 “我们跟着。”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一行人见着了让人震惊的一幕,李月推开了虚掩的房门,铺开的僧衣之上,两具纠缠的肉体,女子长发散乱,双腿盘在那和尚的腰间。 “别看。”简宝华忽然被人强转过身子,猛地把她的头闷在那人的怀里。简宝华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耳旁听得到女子短促的尖叫,仝宸舟愤怒的声音,李月的抽泣声,“这是我的厢房,几位这是做什么?”王长朗的声音冷静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赵淮之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简宝华抱在怀中。他见着他的未婚妻胡乱地捡起衣服穿着,见着那与她欢好的僧人慢条斯理裹住了僧袍,想到了“母妃”温柔的声音,“田家的嫡出大小姐,是最守规矩的,性情温柔。她的容貌也是精致,若是站在我儿身边,定然是一对人人称赞的玉人。”他的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这还当真是温柔贤淑,孟浪地在佛门净地与那和尚欢好,眉眼之间还残留着欢好后的媚色。 他在看看田薇倩,容貌如同“母妃”说得那般,肤如堆雪,长眉若柳,红唇如樱,面有芙蓉之色。赵淮之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冷静,双臂稳稳托住简宝华,只累的怀中的女童,见着如此不堪的一幕。 他大跨步抱着简宝华出了房门,面对着升起的金色灿阳,眯起了眼,“小丫头,刚刚瞧见的,都忘了吧。” 简宝华抬起头看着赵淮之的下颌,想到了前世之中赵淮之后来的遭遇来。淫僧案犯了之后,与田家的亲事自然作罢。刚开始的时候,京都之中的人是瞧不上田薇倩的,没过多长时间,京都里便换了风声,说是田家的女儿与那淫僧本没什么干系,因为赵淮之的花名在外,惧怕嫁给赵淮之,才约了做了僧人的表哥逃婚。赵淮之就算是王府的世子,这般的名声也寻不到好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蹉跎三年之后又定了一门亲事,是翰林编修出身的嫡女,父母双亡之后,寄住在舅母家,谁知道这位林姑娘 在王府下聘的时候,竟是自剪发丝,言明不愿嫁给赵淮之,赵淮之荒淫不堪,不是良人,她愿意青灯古庙了此余生。 不为富贵所动,不愿屈从,林姑娘当真剪了头发做姑子,京都里对林姑娘是说不出的赞叹,她的舅母周家姑娘,也俨然成了京都之中最为抢手的姑娘。简宝华成了太后之后,阴差阳错从莺儿口中知道了一桩事,这位本应当出了家的林姑娘,却是在江南成了亲。 赵淮之的第三个订婚的对象,已经是许久之后了。彼时的赵淮之已过而立之年,他的第三个妻子在大婚当日离奇死亡,听说赵淮之掀开了红彤彤的盖头,那美人七窍流血,软绵绵倒了下去。自此之后,赵淮之得了克妻的名声,他没有再与人成亲。大约过了半年的光景,赵淮之忽然要辞了世子之位,准备去做个海外行商的商人,没有成亲不能生子的赵淮之在帝王的眼中,并不是好的江宁王的继承者,便允了。谁知道上了船,船离港一个多时辰,船上就燃起了滔天的火,赵淮之正在午休,他未及时跳入到水中,大火毁了他的面容,残了他的身躯,烟熏了他的咽喉。这位曾经的江宁世子,于京郊外的小院独居,若是有人误闯了那地,便会觉得入了阎王殿。曾经的风华绝代的江宁世子,成了京都里孩童传唱歌谣里最可怕的怪物,是所有孩童的梦魇,若是不听话,母亲便会吓唬他赵淮之会来抓他。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他少了似笑非笑的荒诞调笑,少了那刻意做出的不羁,他的容貌举世无双,如玉树如芝兰,他抿着唇,任由金色的阳光斜斜打在他的长睫上,疏疏的光照的他的琉璃色的眼越发通透与疏离。 “你知道……”简宝华刚说了三个字,赵淮之就低头看着她。 简宝华咬着唇,她开口道破玄机是不是不好?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模样,笑了笑,“等会我带你去骑马可好?还有上次我见你听清歌的曲儿掉了泪珠,她现在在长公主的府中,日子安定了下来,曲调也不会那般悲切,让她给你唱支欢快的曲。” 他如此为她着想,她却……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面色,此时屋内似乎打了起来,他抱着快速往前走了几乎,离厢房更远了一些,“你站在这里乖乖等我,等会就好了,小丫头,别怕。”他放下了简宝华,摸了摸她的发丝。 赵淮之正要往里走,忽然被人捉住了衣袖。 “你……不要让她死了。” “谁?” “田家的姑娘 。” 赵淮之嘲讽地扯起嘴角,一死了之,像是“忠贞”的姑娘做得出来的事情。 简宝华的声音细细小小,她看着赵淮之,“若是她死了,很多事情都说不清了。她当真做了名节有污的事?那个女人,为什么像是一早就知道慧然法师的事……” 赵淮之一下变了颜色,莫不是个局?转身就往里跑去,他一边跑着,一边想着简宝华面上的神色,她当真是个孩子吗? 第18章 生与死 赵淮之进入到屋内的时候,左楠玉正一只脚踹在慧然法师的膝上,冷笑道:“酒肉肠中过,佛祖心中留,招惹了一个又一个的姑娘。我竟是不知道浩然寺里有你这样的败类。” 田家姑娘已经穿好了衣裳,低头用手指做梳理着鬓发,听到了左楠玉的话,便抬起头,她看着李月,面色惨白,只道一句,“表哥……”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惶恐。 “阿弥陀佛。”做了许久的和尚,双手合十念着的便是佛号,王长朗闭眼不看李月,“我与这位女……” “她是田家的女儿!”李月的声音凄厉,似是破了音。 田薇倩的身子一颤,原本她面色就白的似一张纸,此时更是惨白,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胡乱理着头发,她是那样的用力,好似要拽秃她的头发。 “李月。”王长朗睁开眼,“你应当离开才是,你已亲眼见了,此地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离开京都,你不是喜欢江南,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养生息。” “我不走。”李月上千拽着王长朗的衣袖,“她是不是田家的姑娘,是不是?”李月流着泪,哭着说道,“你告诉我是不是?” “何必呢?”王长朗伸出颤抖的手,按在李月的肩上,“你应当寻个好人家。” “我……不走。”李月摇摇头。 “我是田家的姑娘。”田薇倩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赵淮之见着随着她的手的垂落,那青丝落下,弯弯曲曲在水磨石的地面上根根分明可见。“我是田家姑娘,他是我表哥,他会还俗,与我在一起。”田薇倩此时终于抬起头,她转过身子忽的面向了赵淮之,行了一个礼,赵淮之注意到她这般的状况下,行礼仍然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江宁世子,是我对不住你。这亲事,自会退掉,不会对你影响分毫。” 仝宸舟轻声开口,“江宁世子与你订了亲,无论是以什么理由悔婚,都对他有影响。更何况,是你这般的做法?” 左楠玉更是嗤之以鼻,“你这样水性杨花之人,还想要嫁入王府?” 一句又一句的话,刀刀刺在田薇倩的身心,她的身子一晃,面色一次白比一次,那一双含泪的妙目只是看着王长朗,只是王长朗的身侧站了一个李月,她迈步艰难,仍然向着王长朗行去。她可以抛开一切,她受到折辱也是自作自受,只要他还要她,肯与她在一起。 这样的田薇倩,显然也触动了王长朗,他的眸色万分复杂,似是痛恨,似是怜悯,又 似乎又丝丝缕缕的爱意。那诸多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终究只化作长长的叹息,与一句“阿弥陀佛” 慧然法师的厢房偏僻,靠近后寺的竹林,可听到竹摇动的声音,因为极其僻静,又是十五,所有人都去了前堂,闹出这般的动静,也不曾有人过来。阳光斜斜射入,光芒撒了一地,赵淮之的方向也可见着那站在院子里的简宝华,小丫头站在那里,好似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里往来无人,赵淮之不敢让小丫头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想让她出了事。只能够让她这样站着,这样的距离,她看不到里头不堪的情景,却仍然听得到这不堪的议论。 她或许同自己一般早慧?赵淮之想着简宝华,他自从娘亲去了之后,听从娘亲的遗愿,做到处处藏拙。只是,这对如今的江宁王妃还不够?赵淮之侧过脸看着田薇倩,若不然,怎会找到这样好的世子妃? “他不会还俗娶你!”李月的声音凄厉,王长朗的模样让她有些慌了神。 “月儿!”王长朗伸手要去捂李月的唇。 李月一把拽下王长朗的手,“他现在这幅模样都是拜你所赐,他的一双手不能执笔,不能作画,他永远也没法子入官场,纵然有一身的学问,又有何用?” 仝宸舟和左楠玉的话,戳伤了田薇倩,李月的话则是生生死开已经裂开的伤口,往上撒盐,“是我藏不住我的心思,是我那时候喜欢你不对,才害你如此。”田薇倩小声地说,声音里也带着哭腔,“我用我的一生赔你,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双膝一软,她竟是跪在了王长朗的面前,她匍匐着前进。 卑微祈求的模样,让在场的诸人,都觉得有些可怜。就连左楠玉都觉得这个可恨的女人,此时卑微可怜到了极点。 王长朗低头看着田薇倩,她的双手抓着他的衣袍,面上满是泪。他一瞬间有些恍然,好似回到了三年前与她初见的时候,她在舅母的葬礼上也是哭得这般狼狈,她的容貌与舅母也是有几分的相似。他曾受过舅母的照顾,若不是舅母,他许是没有机会识字。双手动了动,他的这一双手微微颤颤,再也无法握住笔,许是他欠了田家的因果,当今又还了回去。“够了吧。”王长朗心中听到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本应当是天之骄女的田薇倩,如此低贱到尘埃之中。他心中的那恶之花,此时似乎悄然合拢了花瓣,一点点的缩成了小小的花苞,藏了起来。 “你会还俗,然后娶我是不是?”田薇倩泪眼朦胧,她猜得出李月的身份 ,她猜得到表哥许是不喜欢她,她只是仰着头求着他的答复。她的记忆里,表哥是那般的温柔,他只是想要求得一丁点的温暖,便足以暖了她的后半生。表哥的心中,应当是有她的位置是不是? 还俗两个字刺激到了李月,她说道:“他最恨的就是你,不可能还俗去娶你。” “月儿。”王长朗见着李月的失控,开口。 赵淮之从只言片语之中把故事的真相拼凑出大略的模样,此时看着王长朗,也猜出了他的盘算。这位慧然法师最终选择了田家的这位小姐。 “我会还俗娶她,你当走了。”王长朗伸出他的手,伸向了田薇倩。田薇倩面上还带着泪水,含泪便笑了,她伸出手。 “可是我有了你的孩子!”李月听到王长朗说要还俗,再也忍不住便哭着说出。 田薇倩的手指还未碰触到王长朗的手,因为他转过身子去看李月,便再也碰触不到了。 赵淮之因为简宝华的话,一直留意着田薇倩的表现。她的眼里一下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坐在原处。 “你喝醉了,许是不记得了。”李月擦了泪水,“你先前明明说要还俗娶我,我有了你的孩子,你怎能去娶她?她还害过你,是你的仇人?!” 王长朗的表情似喜还悲,赵淮之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是悔恨,是怅惘?最终只是一片死寂。 王长朗闭上了眼,“阿弥陀佛。” 这四字的佛号,好似成了田薇倩身上最后的稻草,她站起身子,便往柱子上用力奔去。 从简宝华的角度,可见着那田薇倩的动作极快,那决绝之意让她隔得这般远都骇了一跳。幸而赵淮之拦住了她。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简宝华转过身子,是一个黄衣僧人终于听到了动静,撞入了进来。 这一场闹剧,最终落下了帷幕。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向她走来,把她抱在了怀里,她整个人被他托起,“不用留在这里,同人说清楚?”她记得,上辈子左楠玉与仝宸舟因为搅合到这桩事中,都分别收到了处罚。 “有什么好说的。”赵淮之冷冷说道,“一切都分明的很。” 简宝华环住赵淮之的脖颈,看着越来越多的僧人涌了进来,有的擒住了王长朗,还有的虎视眈眈守着李月与田薇倩,田薇倩的丫鬟没有什么底气护着心如灰死的姑娘。 田家的姑娘虽然没有死,大约今生 比死了还要可怜。 简宝华叹息了一声,又想着,无论如何还保有一条命,纵然是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还是活着好。一点点活下去,或许那曾经深夜难以忘怀的遗憾,那刻骨铭心的爱恋,那跗骨之蛆的心痛,都淡淡褪去了它的颜色,回想起来,只是散落的片段,没什么与当下还活着打紧。简宝华自己是经历过这一遭,着实清楚。 “小丫头。”简宝华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赵淮之拍了拍,“不要学人叹气,小心长不高。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简宝华说道。 “你要让我今日里践诺我刚刚的话?”赵淮之说道,“我有些累了,过两日可好?” 简宝华知道赵淮之定然是累了,这样的事,轮着谁都会心累,她摇摇头,“不是。”简宝华说道,“我要与仝哥哥说句话,让他帮我寻个人。” “什么人?仝宸舟怎的有时间帮你寻人?”赵淮之顺口接道。 “我若是帮他一桩忙,他就有时间了。”简宝华说道,“而且只有他有法子,才能帮我问的出。”只有能够断案的人,才能一点点到入城的那处去询问,去走访,一点点推敲出吴生的去向,才能找到吴生下榻的地方。 忽的,赵淮之就止住了脚步,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冷,让简宝华转过身子,正对着他,“你是谁?要做什么?” 第19章 寻吴生 对于赵淮之的问题,简宝华只是露出一个笑。红而软的唇扬起,笑意荡漾到眼底,一派的清澈见底与纯然天真。 赵淮之见状便哑然无言,怀中人不过是一个孩子,能作什么妖?他刚刚又是做什么?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发,冷冰冰的言语消融开来,“是我糊涂了。你要仝宸舟帮你寻什么人?为什么非他不可?你从哪里知道他的本事?”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不追究她的来历,心中一松,但却不想把吴生的事告诉赵淮之。找吴生的事情,她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想拜托仝宸舟一人。 左楠玉与仝宸舟跟着赵淮之身后,仝宸舟频频往后看去,但因赵淮之的匆匆离去,也不好继续待着。等到走得远了,便不再回头,看着赵淮之怀里头的简宝华来,“淮之,你这样抱着她,也不嫌重?”左楠玉又跑上前,手掌在简宝华的面前晃了晃,“一直看着仝宸舟?究竟他与你有什么纠葛?” “什么人?”赵淮之也再次开口,“你要让仝宸舟帮你找谁?” 仝宸舟的目光有些诧异,他看着简宝华好似无声地询问,为什么让他帮忙找人。 简宝华见着三人望向自己,只能说道:“我要找的人,他原本是叫吴生,但现在或许用了别的名字。我不知道他的容貌,我只知道他在京都里,他是漯河人士,但说话却听不出口音。他现在应当生了一场大病,但是住在哪儿,我不知道。” “不知道性命,不知道在哪儿?你就让宸舟去找?”左楠玉笑着说道,“小胖妞,你当真看得起他。” “他爹爹是大理寺卿。” 孩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左楠玉听着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要是爹爹是大理寺卿,儿子就有本事能够寻得那人?只是见着简宝华又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话软糯可爱,笑着摇头,嘴上没有说刻薄的话,心里头觉得简宝华天真。 “你怎么知道宸舟有这样的本事。”赵淮之说道。 不等着简宝华回答,左楠玉就嚷嚷了起来,“宸舟有这样的本事,我怎的不知道?” 仝宸舟先想要否了赵淮之的说辞,但见着他的眼,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是一个庶子,眼前的两人都不计较他的阴沉,他的身份,与他交从甚密,他又何必瞒着他们?深吸一口气便说道:“我从父亲的书房之中学到的。” 仝宸舟缓缓说来,简宝华静静听着,她的头搁在赵淮之的肩上,听着他的叙述,恍惚回到了前世,名义 上的皇帝是隆钦帝,她却是大梁真正的掌权人。琉璃帘珠浅浅隔着她与朝堂的那些人,宫女在她的身后不发出一点音的摇扇,生怕发出了一丁点的声音,便扰了她的生杀决断。仝宸舟在她执政的岁月里,是大梁真正意义上的肱骨之臣,两人关系近了些后,她也从仝宸舟里又听到了他童年的故事。 简宝华抓着赵淮之的衣袖,她能够那般干脆地还政于隆钦帝,是因为她并不喜欢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政事。她听着仝宸舟的声音,就仿佛可以感觉到黏腻的空气几乎凝固,鬓角好不容易突破表里沁出可怜兮兮的汗水,她的背已经湿透了,纵然有宫女摇扇也缓解不了她的炎热,程阁老絮絮叨叨说起长江又泛滥,毁坏了多少的农田,须得用人去修筑江堤,朱将军说起高丽的动荡,东南沿海悄然多了许多的流寇,须得用人去抵抗流寇,王尚书说起冀州似乎有灾情,只怕是恶疾,需要人把事情弄得分明,周大人说起江南的税赋过重,和大人…… 钱、人、权,她小心地调用国库的银子,每个人应当如何用怎么用,应当赋予多大的权利?她都得一一权衡,一桩事做了后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好处大还是坏处大,每一件都要在心底推敲,再广纳众人的意见。 简宝华的额头抵在赵淮之的衣衫上,她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到黎明众生,她兢兢业业想要做到尽善尽美,大梁确实呈现了万邦来朝的气象,她却累的生了华发,多了皱纹。 “不舒服?”赵淮之见着小丫头一句话也不说,头更是靠在自己的身上,像是累积了的模样,便不由得问道。 “没有。”简宝华说道。 此时仝宸舟已经说完,左楠玉说道,“淮之,你怎么知道宸舟有这般的本事。” “书院里许多事,你若是留心便看得出。” “我怎么看不出?”左楠玉说道。 左楠玉的扬声也让简宝华彻底从过去的事走出来,她听着赵淮之说道:“上一次,贺兰丢了玉佩的事,宸舟第一个就发现了。” “真的?”左楠玉看着仝宸舟,见着他微微颔首。 “吴生是谁?”左楠玉对着简宝华说道,“宸舟平日里课业可不轻松,你让他帮你,总得说清楚前因后果,什么都不知道,宸舟就算是想帮你也无从帮起。” 简宝华看着仝宸舟,他并不开口说话,他是不想帮自己的。 “说吧。”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抬头看着赵淮 之,他对着自己微微点头,简宝华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轻易就从赵淮之的眼底解读出讯息,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他会想法子让仝宸舟答应。 简宝华对着他颔首,整理了自己的思绪,把吴生的事情从头说来。 赵淮之并没有一直抱着简宝华,又到了寺庙的后院的竹林里,坐在六角凉亭的长椅上,赵淮之把简宝华放在他的膝头,听着简宝华说话。他听着怀中的女童娓娓道来,这般的叙述能力,许多成人都做不到,而简宝华条理清晰,咬字清楚,用词更是精准。她叙事的时候声音平淡,偏生让人从她简简单单的叙述之中,听出了波澜起伏,左楠玉一声又一声地追问,“后来呢。” 赵淮之听着简宝华的话,他的手指绕着垂着她身后的发带,目光落在远处的翠竹上,微风过处,细细的竹身摇曳,缀着叶的竹被叶片的重量压得微弯,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简宝华假托是从仆人的口中探得,而吴生会来京,则是源于她的梦。“我梦到外祖父满身是血,他死前做得最后一件事,是紧紧的护着我。”想到那曾经的梦魇,长睫颤若蝶。 赵淮之抱着小丫头,听得出她声音里的颤音,她的身子更是轻轻抖动。 “只是一个梦。”左楠玉说道,他的表情有些郁结,若是吴生真切来到京都,他许能够帮上忙,现在按照简宝华的意思,梦里的吴生也是伪造了身份文牒,悄悄潜入,这一切又只是简宝华的梦,仝宸舟要读书,为一个孩童的梦奔波,是不是太过于为难他。 “我觉得是真的,从常理推断。”简宝华抿唇说道,“吴生既然那般恨外祖父,他很有可能会来京都。” “也有可能会找个地方藏起来。” “宸舟。”赵淮之忽然开口。 仝宸舟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赵淮之开口,便看向他。 “你抽时间帮她。”赵淮之说道,“你的事我会替你想法子。” 仝宸舟的身子一震,眼底迸发出火花,站起身子,对着赵淮之行礼,“多谢。” 简宝华坐在赵淮之的怀里,想要避开这大礼却来不及,只是扭动了身子。 “吴生就应当如你所说在京都里。”仝宸舟说道,因为赵淮之应下了他的事,他解决了压在心中长久以来的沉甸甸的石头,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 “还是有可能躲起来。” “按照简姑娘说的,吴生原本的性子是良善,若不然也 不会因为帮了别人……。接下来他入了狱……出狱后,他也有读书人的羞耻心,放下了曾经的读书人的傲气……。这些年,他并没有真正放下……触动他的,就是儿子在书院里被羞辱的事情,可以瞧得出吴生的矛盾之处……如果只有妻子……儿子的死真正触怒了他。他杀人用的是碎尸万段,这词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是很难的,只有十足的恨意和狠意才能够做到。”仝宸舟分析着。 左楠玉从不知道好友还有这一本事,听得是啧啧称奇,听到仝宸舟最后下了结论,“所以他不会躲藏起来,度过余生,他会上京,来寻齐家。他儿子如果活下去,读书读得很好,他或许会从偏激中走出来。” 左楠玉插嘴说道:“这不可能。老爹是舞弊者,这一身份摆脱不掉,他永远抬不起头。” “是,”仝宸舟说道,“所以他恨造成这一切的人。” 仝宸舟看着简宝华,他的眼里亮的出奇,像是一把利剑插在简宝华的心中,简宝华的心中一窒。 “他要让人付出代价。” 第20章 大厦已倾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还想着仝宸舟锐利的让人心颤的眼神,未来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卿宝刀出鞘,露出铮铮的锋芒。 简宝华的舅母何氏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只是搂着她不说话,以为刚刚浩然寺里的闹剧惊着了她。原本慈舟大师有一场小型的佛理论法,谁知道外头忽的就起了喧嚣,从女眷的窃窃私语中,她晓得浩然寺出了一桩大事,一个叫做慧然法师的犯了色戒,勾了两个女子,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 与染春回合之后,很快就寻到了简宝华,江宁世子和其两个好友与她在亭中坐着,见到了简宝华,何氏心中才放下心来。 佛门清净之处,居然出了这样的败类。 简宝华从沉思之中回过神,便从何氏的面上读出了这样的讯息,她莞尔一笑。 “上次你的两个表兄,说那酱猪手做得好,等会再买一点给你吃。”何氏说道。 这是何氏的另一个特质了,每当觉得简宝华心里或者身上不舒服,就要给她备下好吃的。简宝华说道:“舅母,不用了。” “怎么不用?”何氏说道,“你都瘦了许多。” 内里不再是六岁的孩童,简宝华削减了少时油腻的吃食,这样的吃法,她自个儿觉得身子松快些,对着水晶镜也发现了面上的肉都少了些,何氏的话是夸张了,她的肚子依然圆滚滚,四肢如同嫩藕节一般。“我没瘦多少。” “怎的没瘦?今天出门,老夫人还说了呢。” 青帷马车的车辙碾在路上,他们今日里的礼佛比平时早归了不少,老夫人还有些诧异,等到何氏避开了简宝华说了浩然寺的事,她的面上露出了深思之色,“你说,其中一个是田家小姐。” “对。” “我如果没有记错,田家小姐是江宁世子的未婚妻。” 何氏刚开始面上还有些迷茫,忽的挺直了背脊,身上一僵,江宁世子与田家交换了庚帖,还没有下聘,因为换了庚帖之后一连半年都没有寻到合适的日子,就耽搁了下来,她才几近忘了,更何况这样污耳的事,她避之不及,更没想过弄得清清楚楚。 “宝丫头?”何氏几乎快要坐不住了,江宁世子的未婚妻在寺庙之中被人捉到与僧人偷情,捉到他们的,是不是就是江宁世子?简宝华会不会见着了所有的一切。 “你别急。”老夫人缓缓说道,想到刚刚简宝华的神态,举止挑不出错处,面上也挂着笑,不像是经历了 这些。 听到了这些猜测,何氏才放下心来,忍不住抱怨道:“好好的佛门净地,怎的这样乌烟瘴气。” “京都里只怕又要生风波。”老夫人淡淡说道。 江宁世子、礼部尚书的嫡出小姐,慧然法师出家前是礼部尚书家的亲戚,怀了孕的农女。这四人身上发生的事,确实搅得京都沸沸扬扬,而江宁王府更是不得安宁。简宝华这里因为仝宸舟应下她的事情,心中放松了不少。 柒夏还在气简宝华出门的时候不肯带她,大约是跑回去了,染春给简宝华脱衣裳的时候,简宝华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吃饱喝足,又解决了一桩事,简宝华揉了揉眼,在染春放下帘帐后沉沉睡下。 沾枕即眠。 她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里的她身子飘在半空,梦到了她死后的皇宫。 在那块儿正大光明的牌匾下,隆钦帝赵思文宣布了他的决定,五皇子赵宇澈立为太子,容妃端庄贤惠,堪得大任可为国母。隆钦帝的话音刚落,程阁老带头跪下高呼圣上圣明,万岁圣明的朗朗声惊动了停在正殿的白鸽,它们扑棱着翅膀飞走。 五皇子是拿着书讨好了程家四姑娘,与她婚期将近,所以程阁老奉承至此。简宝华想到娘亲留下的书,原书确实给了五皇子,其余的抄本,她都送了出去。 程家四姑娘性子倨傲,她以为是独一份的东西,天下都传遍了,许是要对五皇子恼火了。 简宝华站在程阁老的面前,他看不到她,他努力绷着嘴角,不让它上翘露出太过得意的表情。 “当真是一个蠢货。”简宝华看着程阁老说道,没人听得到她的声音,大梁气数将近,而他欢喜自得,程家要出一个皇后了。 简宝华想到西戎的虎视眈眈,东洋来的海寇生乱,大梁的春日太多的雨水,夏日洪水泛滥,无天时无地利,若是还用太子,许是有一线生机,隆钦帝终于亲手掐断了它。 太子赵宇恒性情谦和,行事缜密,孝友仁慈。若是论聪明,恐怕这位太子不算是佼佼者,但他的性情与行事作风,做一个守成者,十分得当。隆钦帝的也皇后是她选的,同样是性情温和,只可惜赵思文并不喜欢。 忽的有些想要看看两人过的如何,心念一起,悠悠荡荡就飘了出去。 穿过巍巍太和殿,越过一排排的牌匾没有带起一丁点的尘,越过蜿蜒的御花园,从纷纷落下的花雨下轻巧飞过,她行到了涣衣宫,听着涣 衣的小丫头说道:“你啊,曾经是伺候五皇子的,若是当时能不犯错,如今日子就轻松了。” 另一个整衣的小丫头说道,“我觉得这里更好。” “呆子。” 如今的容妃并不是隆钦帝说得那般美好,她本是江南官员的女儿,因为隆钦帝游离江南时候,曾下榻她的家中。而后容妃的父亲犯了错,容妃入了京都,投靠母族。她罪官之女,备受奚落,偶遇乔装的隆钦帝,便想法子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 隆钦帝对容妃的来历做了遮掩,但是若是有心人怎会不知道她的来历?她的身份成了五皇子的心中痛,总疑心别人瞧他不起,性子自卑与自傲糅合,虽然有些聪明,性子却太过于偏激。 冷宫之中,皇后的日子比她料想的要好,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是赫赫有名的琅邪王氏,在冷宫之中,也没有催泪黯然,她怡然自得,种出了生机勃勃的植株,细心照顾好不容易舒展的嫩芽。 王氏伺候好了植株,便给废太子写信。他被圈进起来。 简宝华看着一封封的信,原本赵宇恒被废后心中的愤懑,被母亲一点点的抚平,他与母亲论的是诗书,论的是收养的一只瘸了腿翻墙进来的猫儿,信里絮絮叨叨说些小事,王氏看着儿子的信件,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来。 王氏是她选的皇后,如今落得如此地步,简宝华心中是有愧疚的。她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废太子并无心思,加之摔跛了腿,隆钦帝终于解开了软禁。 昔日的废太子带着母后,去了满是风沙的边城,封了散乐侯。 隆钦帝立了五皇子为太子,其余诸人怎会服气?暗地里争斗使绊子,他行事越发偏激,就算是隆钦帝也难免对他有些不满。只是为了大梁,没有再次废太子。 没有了皇后的规劝,隆钦帝只听顺耳的话,底下的人只报好话,大梁好似歌舞升平,但简宝华知道,这个大梁已经是千疮百孔,从根里已经溃烂,只消人轻轻一推,便墙倒众人散。 隆钦帝赵思文是她的亲儿子,偏生做出的那样的事,简宝华就算是没死,对大梁也没什么感情,等到见着战火烧到京都,隆钦帝带着众人出逃,心中竟是有些快意的。 隆钦帝踢开了足下的小凳,脖颈悬在白绫之间,压住了脖颈,他无法呼吸,面色憋红,心中有些后悔选了这般难以忍受的死法。 忽的他见着了一宫装女子,他的美丽是他生平少见,肤如堆雪, 面若桃花,明眸见着他的死而粲然。“终于见着你死了,整个大梁都为了陪葬,你可后悔?” 他怎会不后悔?后悔没有听灾情,后悔杀了刘将军,后悔立了五皇子,后悔废了太子和皇后,后悔……当年软禁了他的母后,人人都说简太后当政时候的太平盛世,亲手葬送在他的手里。 女子的声音陌生而熟悉,隆钦帝的眼底已经是爆满了血丝,他的手无力地挣扎,想要问,你是谁?却什么也说不出。 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咽气之前,终于想起,她是自己的母后——简宝华。 她不是自己的母后吗?为什么盼着自己死……娘亲不是应当最疼爱孩子吗?隆钦帝闭上眼前,脑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第21章 外祖父归来 简宝华睁开眼,眼顺幔帐的流云纹,想着的还是大梁的覆灭,隆钦帝的眼神。 出了隆钦帝这般的帝王,舍了江山,是赵家人的不幸,也是大梁的不幸。最苦的便是百姓,想到了变成的废太子和废后,简宝华面上的沉重缓了缓,他们两人倒是过的不错。 翻了一个身,锦被滑落。 “小姐,小姐。”她的幔帐被人猛地掀开,简宝华看到了兴奋的柒夏的脸。 拉着柒夏的手,起了身,柒夏让小丫头整理幔帐,自个儿亲自给简宝华更衣,“浩然寺里头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屋内的西边的窗斜斜拢入了一捧暖光,这一觉她窥见了前世后的一切,而今生只是堪堪过去两个时辰。两个时辰的午睡,对孩童来说有些太过于长久,她的口舌有些干涸,整个人也有些昏昏沉沉。 顺手接过了温盐水,漱了口,简宝华把口中的水吐在了捧在面前的游鱼弄荷茶缸里,才对柒夏说道:“闹得沸沸扬扬,怎会不知道?” “我就说你应该带我去的,竟然错过了这样的热闹。”柒夏的神情很是懊恼,撅起的小嘴还有她的眼神里余着对简宝华无声的埋怨。 带着热热水汽的巾子扑在了她的面上,简宝华擦过了脸,才说道:“寺庙里的热闹,在场也恐怕不知道什么消息。” “也是。”柒夏说道。 “不气了?”简宝华擦过了脸,终于整个人不再浑浑噩噩,只是头脑还是有些不清爽。 “你都不带我。”柒夏的语气很是幽怨。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成了,是办正事的,你这性子……” “我这性子怎么了?”柒夏的长睫扇动,眼睛眨啊眨。 简宝华不好说什么,她不带柒夏就是怕她生出了意外事故,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柒夏这样不明不白跟着她,领的是大丫鬟的份额,实际上是同她玩的小丫头,她这样的定性,如何能放心带她出去? 简宝华没有回答柒夏的问题,汲着木屐从梳妆台拿起了手镜与梳子,走向了西向的那扇窗。推开窗,原本只是从夹缝里偷偷潜入的风便光明正大席卷进来,撩拨推窗人的发,简宝华的长发轻轻扬起,又轻巧地落在背上,乌压压的长发被暖色镀上了金光璀璨。 简宝华眯起眼,一下又一下梳着长发。心中想着,还是要同舅母说一声,幸而遇上了周若苒,加上今日里的事也是个好由头,柒夏的性子 太过于天真烂漫,若是不带她出去,她要生恼,带她出去也是提心吊胆,怕她惹出祸事。 柒夏本就没有把简宝华刚刚的话放在心中,只是顺口一说,简宝华一打岔,她只看着简宝华,简宝华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若是身子抽条,是那豆蔻少女在窗边做出这样的动作又会是如何的动人? 柒夏是个爱美的,便在心中瞧瞧记下简宝华的动作,手抬到这里,如何不疾不徐梳头。 “染春呢?” 柒夏见着简宝华提到了染春,才想到了正事,“染春回屋休息,她之前同我说,老太爷回来了。” “什么?”简宝华被这个消息一震,手中的梳子几乎要拿不住,匆匆地坐到了梳妆台边,“你怎的不早些同我说?” 柒夏吐了吐舌头,“我一不小心忘了。”到简宝华的身后,手脚利落地替她梳发。 “简单些就好。” 简宝华便往外祖母的院落方向走去,她提着裙摆,行得生风,穿过花园,带动的风让枝叶摇摆。柒夏在后面跟着跑的气喘吁吁。 “瞧瞧是谁来了,是宝丫头。”外祖听到了步履匆匆,原本是手背身后站在院中,就转过身子,他笑着对简宝华张开手。 简宝华站在院门口的时候一瞬间竟是有些不敢踏入,外祖父外祖母所住的院子种着最多的是药草,外祖父通晓一些药理,故而就算是炎炎夏日,满府邸的驱蚊草让齐府少有蚊虫。院里有一株久生的香樟树,成人张开臂膀都拢不住那健壮的躯干,常青的香樟树的枝叶生的是郁郁苍苍,秋日里霞光与枝叶的倾盖让外祖父身子半是明媚半是阴影,足下拉长了的剪影,还有黑色的小圆粒是香樟树的果,被人踩破就留下黑色的痕迹。 一切美好的宛若梦境,简宝华站在院门口,竟是不敢踏足。 “怎么?我这次是在外耽搁的久了些,宝丫头都不认识我了?”齐琅笑着向着简宝华走来。 原本半个身子被香樟树影拢着,此时整个人便行走于阳光下。齐琅一席青衫,腰间系着一枚玉佩,面上皱纹因为笑容都舒展开,须发都有了岁月的痕迹,半是雪白。就算是年长,他的脊背却挺得很直,行走不疾不徐,这般岁数的齐琅美须冉冉,简宝华知道早些时候的齐琅更是如芝兰如玉树,风姿卓越。 “外祖父。”简宝华冲了过去,整个人埋在了外祖父的怀里。 齐琅的身上是淡淡的皂角的芳香,还夹杂苦涩的 药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拥抱,让简宝华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的死是她长久的梦魇,他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她永远记得当时的彷徨与无助,外祖父临死之前最挂念的仍然是她,忍着疼,宽慰让她不要怕不要哭。 简宝华忍不住红了眼圈,外祖父如今还活着,这是她最大的幸。 齐琅把简宝华正过身子的时候,就见到了她发红的眼圈,心中有些愧疚,原本在半个月前他就应该到了,只是因为生了一场路,所以耽搁了返程。“是我回来的晚了,还错过了宝丫头的生辰。我给你的生辰礼物早就备下了,若是不喜欢,想要什么,明日里一早我就陪你出去买好不好?”齐琅耐心地哄着简宝华。 简宝华的心中一惊,“不要。”脱口而出,尖锐的声音几乎穿了人的耳膜。 猛然的尖叫骇了齐琅一条,见着小姑娘的面容惶恐,“怎么了?” 简宝华知道自己失态,揪住他的衣襟,摇摇头,收敛了惊恐之色,“你的身子还没有好全,我都闻到你身上的药味了,身子好了,再带我出去。” “我身上不碍事的。”齐琅说完,就低低咳嗽了起来。 “你看,你还病着,身子还没有好全。我不要你带我出门。”简宝华飞快地摇头,今日里才和仝宸舟提了找吴生的事,赵淮之答应她,不用等到休沐日,这几日就会想法子替她去寻吴生,但是也需要一定的时候,吴生没有找到前,简宝华不敢让外祖父冒险。 拉着他的手,简宝华带着外祖父往屋内走,一边说道:“染了风寒,怎么还在风口里站着,前几日下了雨,天气有些凉,在屋内待着。” “我们的宝丫头,也大了。”齐琅感慨道,笑眯眯任由着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把他往屋里带。 第22章 江宁王府 京都里的齐府是和乐融融,江宁王府里,则是愁云惨淡,江宁王妃生着气,谁不知道王爷最疼的就是江宁王妃,虽然王爷去江南办事,可若是谁敢轻慢了王妃,不等王爷回府,王爷身边的秦嬷嬷就不会轻饶。先前的一个丫鬟就是如此。那丫鬟不过是饶舌了一句,如今的王妃倒是没有先前的王妃生的美,就被打了板子,发卖给了京郊娶不上妻的三十多的汉子。那婢子生的是貌美,美人这般凋零总是让人感慨,秦嬷嬷这一手的杀鸡儆猴,让府里头洞悉了王妃的地位,不敢小觑。 江宁王妃是有两位的,头一位的江宁王妃出生只能是寻常,是皇商周家的嫡女,生的是美丽,肤色如雪,眉眼如画,虽然出身只是商户人家,通身的气派可瞧不出,清雅绝伦。江宁王遇上了周家这位嫡女,便请旨与她成婚,生下了嫡子赵淮之。可惜红颜薄命,这位美人在江宁世子四岁的时候沉疴在身,撒手人寰。 在头一任的江宁王妃逝去之后,赵淮之就娶了远房表妹,闺名唤作贺明莲,当今的江宁王妃身世飘零,父母双亡,因为守丧耽误了,除服之后嫁入江宁王府,做了继王妃。如果说头一位的王妃生的是清艳绝伦,是花中君子,那贺氏大约只能算是一株杂草。生的寻常,也未有才名,只是性情婉约,说话温柔若水。 就这般不起眼的杂草,笼络了江宁王的心,江宁王待王妃的好,众人皆可见。代表正室的红穿在身,鬓发里插着的永远是最时兴的样式,料子也是最好的。 江宁王是皇室中人,生的伟岸英俊,娶妻之前只有一个通房丫鬟,王妃去了之后,娶了继王妃,因为通房丫鬟去了,再不填一人,竟是独宠王妃。 江宁王膝下有两子,长子是通房丫鬟生下,叫做赵桓辰,次子便是嫡子赵淮之。 贺明莲嫁了王爷后,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看过大夫也求过佛,一直无所出。因为没有孩子,贺氏便把江宁王的两个儿子视若己出,对庶长子嫡次子都是一视同仁。他们两人原本就相差岁数不大,没有入学前都是请了最好的师傅,能够进学之后,便到书院一同修习。 贺氏的行径全府上下交口称赞,京都里也是人人夸耀,毕竟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无论是庶长子还是嫡次子,皆是一视同仁,男人羡慕有这样的贤妻,女子佩服这般的女子,只因为自己是万万难以做到的。 视若己出?赵淮之是不信的,他还记得娘亲临终时候拉着他的手,让他小心行事,千万要小心贺明莲还有……父亲。母亲的吩咐他 不敢忘怀,因为母亲最终病发太快,她似乎有许多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同自己讲,就呕血而亡。 赵淮之那时候年岁太小,只能把所有的事情放在心中,等到大了些,重新打开那尘封的回忆,寻找里面的蹊跷之处。 母妃在真正亡故之前,她对前来投奔的贺氏,便心有忌惮,原先母妃对父亲是有说不清的眷恋,毕竟他们的相识纯粹而美好,而日复一日,那眷恋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提防是畏惧是掩饰是绝望。 赵淮之每当觉得贺明莲或者是父亲可亲的时候,便会回味母亲的那眼神。母亲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只可惜他探不出。 想到了仝宸舟的本事,赵淮之想着今日里的发现。他大约猜到了仝宸舟的本事,但是今日里仝宸舟的阐述,才让赵淮之明白了自己还是太过于低估这位友人。 赵淮之跟着仆人往正厅方向走去,长睫垂下不让人窥见他眼底的情绪。他未过门的妻子生了这般的事,他不用回书院,自然是要回王府的。 赵淮之见着王妃的时候,她正闷着气,手中飞针走线,做着针线活。 “你回来了。”贺明莲站起。 赵淮之应了一声,便道:“母亲应当也知道浩然寺里发生的事了,我便不用回书院。” 王妃知道了浩然寺的事情,一双眼便带着盈盈泪水,“我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道竟然做出这般不堪的事情。”贺明莲已经发作过一回,此时见到了赵淮之,便是怒悲交加。 赵淮之口中客气道:“母妃何必在意,要庆幸这事幸好是发生在现在,若是成了亲才发现,那才是真正的……”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贺明莲会做戏,他也便做戏,母妃让他提防贺明莲,他的未婚妻大约是她第一次真正向他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若是这样的人入了府,让整个王府都面上无光!”贺明莲愤愤说道。 赵淮之听着贺明莲的说辞,一边想着仝宸舟的本事,简宝华那个小丫头忧心吴生的事情,他莫名的不想让小丫头失望,便让仝宸舟应下这活计。寻人也是要有时间的,仝宸舟是不方便,可他因为未婚妻生了事,加上贺明莲对他的优待,若是不想去书院,他便可以不去。 想到了书院,就难免想到了兄长,贺氏对自己是宽容,对这位兄长要严厉的多。 溺杀两字,他总是会把这词往身上套。只是总是有些蹊跷之处想不清楚。为何母妃让自己提 防贺氏与父亲?他是嫡子,另一个则是庶长子。他刻意放荡不羁,也没有让父亲或者是圣上改了主意,让兄长继承世子之位。 赵淮之没有仝宸舟的推断能力,贺氏与父亲面上好似总是悬着厚重的面具,让他瞧不清他们的内里。从情感上,只是隐隐觉得,他若是放荡不羁不学无术,他们看似关心,实则是有意纵容。于是赵淮之便往这条路上越行越远,越发不羁。 若是有仝宸舟的能力便好,赵淮之心中想着,或许也就能够推断出全貌。想到仝宸舟告诉自己去寻什么样的人打听消息,如何同他们说话,如何从他们的神情分辨他们的话语的真假,赵淮之的目光是赞叹,若是经过这一番,他能学到仝宸舟推敲本事的皮毛即可。 “你这孩子,关系到自身的事情……”贺明莲见着赵淮之不上心,便嗔道,“怎的漫不经心的。” “母亲,我想同书院告假。”赵淮之说道。 “告假?”贺明莲先是一怔,苦笑道:“也好,出了这桩事,便歇息几天,我让人去同山长说一声。” 赵淮之不意外贺明莲的回答,又听着贺明莲说道:“若是府里头带着闷了,便去外面散散心。” 这算是瞌睡遇上了枕头,赵淮之便应下。 贺明莲的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很快就收敛了下来,“田家的婚事,我会退了,母妃定然好生替你寻一个姑娘。” 赵淮之没有错过贺明莲眼底的一丝笑意,心中的凉意升腾,第一个是田姑娘,会不会还有旁的姑娘?他忽然想到了今日里离别时候,简宝华扯了他的衣袖,让他蹲下身子,与他说起悄悄话来。 孩童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你的两个友人是极好的。” “这是自然。”赵淮之记得自己这样说道。 “我总是没有见到你的仆人,他们呢?” 赵淮之并没有回答。他身边的人都是贺明莲安排的,他顺手用着,许多事情他不愿意带上他们,总觉得隔着心,两个小厮也并不在意。 他听到小丫头认真地说道,“这样不够,有些事情总不能自己亲手去做,要有得用的人才行呢。”她还小大人一般的叹了一口气。 简宝华的语气逗笑了他,赵淮之摸了摸小丫头的脸,“人小鬼大。” 简宝华的话此时他在心中细细品味,她说的是,他得有自己得用的人。前些年,他只是一味藏拙,藏得有些过 了,让他自己也当了真,暗地里还是要多做一些准备。 简宝华的点拨让今生命运的齿轮转动,赵淮之不知道,若是没有这个小丫头,他的人生会是截然不同的。 第23章 简父继室 “瘦了。”面前的人穿着的是淡彤色的对襟上襦,绣着的竹叶飘落,落到了下裙,那青色的裙色自腰侧到裙摆处,颜色几近成了湛青,银丝缀着裙,行走时似水波流淌,银浪翻腾。 “姑母。”简宝华乖乖地喊着,眼前的人是父亲嫡亲的妹妹,唤作简琦。 姑母的这一生在京都里是颇为传奇,上一次简宝华同周若苒说起简琦的事情,也引得对方是唏嘘赞叹。小户之女嫁入到了高门大宅,夫家是京都之中赫赫有名的宋家,宋家出了三朝阁老,可谓是书香门第,而简琦的夫婿宋文清,也是为人称赞的才子。宋文清是翰林院的编修,此子才华横溢,他的诗作所呈现的场面,宏伟瑰丽。他能写的了大江东去的豪迈,也可以写的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约。他的诗作不仅仅是在大梁传颂,就连那附属的高丽也流传他的诗作。 “身子全好了?” 简宝华点点头。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简琦说道,牵着小姑娘的手,她说话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带着吴语的媚好。 与简琦的声音相比,她的容貌就算不得起眼了,她有些消瘦,容色略显得寡淡。没见过简琦的,总以为宋文清的妻子定然是才貌双全,若是见了简琦,恐怕会大所失望。 这般容貌寡淡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宋文清?简宝华是知道答案的。 姑母与宋文清在一场诗会上相识,初次相识,彼此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一次上香的意外事故,让两人有了交集。宋文清并不是在意颜色之人,简琦吸引他的,是她的才情,是她身上的韧性,两人相知相恋,加上宋家并不大看重所谓的高门大宅,简琦的兄长也就是简宝华的父亲简延恩在京都里也是初露锋芒,只等着春闱大放异彩。宋文清的父亲见过简延恩,对他的品性赞叹,宋母心中有一小点儿的不愿,但最终宋家定了简琦。简延恩高中之后,宋文清也娶了简琦。 这一婚事,为京都之人赞叹。 “姑母亲自来接我,真是受不住。”简宝华说道,“外祖父说昨个儿见到你了,说想要知道我的身子状况,那我也应当去拜访,而不是让姑母亲自过来接我。” 简琦听到了简宝华的话,便笑了,“宝丫头也长大了,不过与你姑母,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 简琦拉着简宝华上了马车,两人便往东市行去。“听说琉璃巷里又有新的好玩意,我们去瞧瞧,若是你瞧着累了,就到茶楼里坐着等我。” 东市的东南方向又一株巨大的榆树,绕过枝叶繁茂的榆树,就是一条极其热闹的巷子,叫做琉璃巷。最早的时候,这里的商户都是买卖琉璃饰品,等到后来多了玉石与珠宝,再然后又有了笔墨纸砚古玩之物。 读过书有些文化,又不至于囊中羞涩之人,才常去这里。简琦便十分喜欢这条巷子,简宝华小时候是不爱这里的,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新鲜,孩童时候少了些耐性,总是沉不住,等到大了,后来又入了宫,更是不曾踏足这里。 “许久没有见到柒夏那丫头了。” “她耐不住性子。”柒夏耐不住性子,一听要去拜会宋府,就推脱了。 简琦觉得好笑,简宝华也是坐不住的,不过到底要比柒夏强一点。笑着摇摇头,也随着简宝华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今个儿在黄历上是宜娶嫁的好日子,敲锣打鼓,有穿着红衣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神气活现要娶妻。 简宝华的目光有些失神,上辈子最大的憾事莫过于未曾光风霁月嫁人,简家虽然家底不丰,她到底是嫡女,父亲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她却只是一顶青衣小轿抬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做了九皇子的妾。 就算是最后登上了高位又如何?她还记得父亲后来见到她,他心疼与懊恼的眼。一生之中,她只见过父亲落过一次泪,便是见到她以九皇子的侧妃回去时候的那一次。 原本被秋风吹着,见着热闹的街景,简宝华的心中是快活的,想到了父亲的眼,便低沉了起来。 “怎么了?”简琦的性子最是敏感,温柔地同简宝华说话。 “我想爹爹了。”简宝华说道,她原本就很是思念简延恩,说出这句话之后,郁结于心的思念之情喷薄而出,让她克制不住,红了眼圈。从理智上,她当然知道,不需要一个月的世间,她就会见到父亲,从情感上,从前世到今生,她与父亲已经隔了一世。 这些日子,她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父亲,却偶然从路上见着的迎亲的队伍,想到了父亲来。 简琦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只等她安安静静地冷静下来,小姑娘红了眼圈,却抿着唇不肯让眼泪落下,那模样懂事的让人心疼。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病中身子不舒服,父亲不在身边,心里头恐怕更是难受,身心的两重疼,简琦自然怜惜简宝华。 兄长虽说过些日子就要回京,简琦想到他兄长这次会带那个叫做刘珍珠的小姑娘来,便有些头疼,原本是想今日里告诉简宝华刘珍珠的事 情,如此只好缓缓了。 简延恩在前些日子救了一人,便是肖氏。肖氏是许过刘姓的人家,她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但父亲却性情古板,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肖氏识字,将她养的性子怯懦。家道中落后,肖氏匆忙嫁了人,她的丈夫还算是怜惜她,但娘老子实在是个不好想予的人家。一条街的人大半都见过肖氏的夫家打骂肖氏,若是旁人劝说几句,刘母就骂肖氏与那人勾搭,怀疑她的妇道。如此以来,谁敢相帮?简延恩忙着政事,也曾见过一两次肖氏,她身上大半是带着伤的,见着男子便低垂着头,如临大敌一般,怀中抱着木盆匆匆走过。 肖氏的身子不大好,只有一女,唤作刘珍珠,前些日子丈夫去了后,肖氏的婆婆就要卖了肖氏。肖氏知道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哭得跟泪人似的表示要守节。 肖氏的婆婆是个性子武断的,不喜欢肖氏,刘珍珠也是个小丫头,可以舍了。便要把刘珍珠交给人牙子,另外也让人牙子做线,寻个人把肖氏卖了,做个富贵人家的妾室,或是娶不上媳妇的老实汉子都可。只要钱给的足,就把肖氏这般“嫁”出去。 肖氏无家可归,决绝之下,竟是要自尽,刘珍珠央着娘亲,要一块儿死。两人抱着投了湖。 简延恩正与人在湖中小舟商议海运之事,因为朝廷是禁海运,船上只有简延恩与那商人,并两个仆人。肖氏与刘珍珠投湖的地方是桥的正中,阴天下雨没有旁人,恰巧船上只有简延恩会水,他便毫不犹豫跳入湖中救了母女两人。 简琦看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大概,兄长大约是要娶肖氏为继室了。当时一叹,继续往下看,果然应了她的猜测,兄长在心中表示,他要娶肖氏为妻。这桩事的始末也已经修书一封告知了齐府,这一次上京是述职,也要同齐家请罪。 刘珍珠虽然不是他的血脉,他也会当做亲生的一般对待,名字已经改做了简宝珍。这次上京特地带上简宝珍,想让简宝华先见见简宝珍,信中称赞简宝珍的才学品性都是上佳,让简琦把这桩事缓缓告诉简宝华,让她不要对简宝珍有了偏见。信中最后写到,让简琦莫怪他的决定,他实在不忍见着两人在他面前自戮,若是齐氏在天有灵,也当会理解他的行为。 简琦看着简宝华,她面上消瘦了一些,就与嫂嫂越靠近一分。简琦在遇上齐氏之前,平生最佩服只有娘亲一人,再遇上了齐氏之后,就又多了嫂嫂一人。 面容清丽,性情温婉,骨子里 却是有着傲骨的,若不然也不会做出那般精彩的诗作。涉猎极多而广,偏生又十分谦逊;洞悉力强,与人相处又是处处熨帖与体贴。她似春风又似细雨。这般美好的女子,大抵苍天都不容,所以红颜早逝。 兄长与她伉俪情深,自齐氏死后,虽然只有一女,也并不准备另娶他人。母亲也是难得开明的人,并不逼着兄长娶妻,还同她感慨,虽然只有简宝华这一孙女,也是够了。 简琦想到了齐氏,忍不住轻轻一叹。若是齐氏还在该有多好,也不至于有眼前的这桩事。 “怎么了?” 简宝华听到了简琦的叹息声,便仰着头问道,过些年姑母便会与宋文清和离,莫不是现在就有了苗头? 简琦见着简宝华的关心眼神,心中一暖,简宝华的性子也似嫂嫂的性子。越是这般,她越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说肖氏与简宝珍的事。 第24章 前世夫君 简琦这般为难的神情,欲言又止,因为她的面容似乎想到了她的娘亲…… 肖喻丽还有简宝珍的事? 也只有他们这两人才会让姑母露出这样的神情。算算时间,大约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姑母告诉了自己她们的事情。 肖喻丽与父亲至始至终都是相敬如宾的,父亲从来喜欢的都不是肖喻丽那般的女子,攀附他人而生的菟丝子,蔓生缠绕着一人,就算是那人不堪也断断不可能离开,若是离开她便会死。肤如堆雪,长眉若柳,瞳眸含情,她待自己总是有几分的讨好,有几分的惧怕。肖氏的好容貌因为她的性情大打折扣。 虽然是一个如同菟丝子一般的女子,简宝华却生不起厌恶之心,只觉得她有些可怜。肖氏觉得自己嫁过人,还带着一个与简家没有血缘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讨好每一个人,简母不喜欢她,她也是日复一日礼不曾少,作为一个继室,从来没有穿过正红色。 另外则是简宝珍了,想到了妹妹,简宝华露出一个笑容,简宝珍从肖氏那里得了好容貌,聪敏而好学。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怯懦,毕竟只是孩童,她一点点的绽开属于自己的光华。 简宝华坐在马车里的长椅上,背靠着软枕,悬着空的一双腿悠悠又晃晃,父亲自从母亲去后,只是孤身一人,祖母年轻的时候太过于操劳,亏空了身子,许多事情无法照顾到父亲,父亲不爱用婢女。家无主母,到底有时候缺了些什么。 有了主母,父亲居住的宅子不再是空落落,像是随时要搬走似的,有了各式的花草,肖氏的手巧,经过她的手种出的花,总是能灼灼怒放。一点点的生命力注入,父亲的衣裳也总是合身而有精致的暗纹,得体而不浮夸。就连清隽的父亲,面颊也多了些肉与血色。 最重要的是,除了自己之外,肖氏与父亲生下了一个男婴。她有了嫡亲的弟弟。 想到了弟弟,她面上的笑容越盛,她与简宝珍是半路出家的姐妹,到底差了一些,这个亲弟弟,从始至终与她关系很好。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姐姐,他总是用信任的目光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风姿卓秀的少年,他在见到她的时候,眼睛总是亮起,与她相似的眸弯起,亲昵地叫她。 简琦回过神的时候,便见着简宝华笑得甜滋滋的。有福气的面相因为这一泓微笑,笑得吹皱了春水,吹软了人的心。 简琦见着简宝华心情好些,也打算暂且放一放信中的事,缓缓再说吧。 简宝华不知道,她只是情绪的变化,就让简琦改变了主意。她们的马车轻快地始动,最终到了目的地。 秋日的晴天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绕过那郁郁苍苍的榆树,往来人很明显不是富家子弟,便是儒生和闺阁之中的小姐。 简宝华拉着简琦的手,随着她走走停停。 这巷子最前面的是各式的琉璃制品,在阳光底下灿灿然,五彩的光芒折射到青石墙上,煞是好看。 前世的简宝华也只爱这一小段路,后面的笔墨纸砚或者是破旧的铜钱与瓷瓶,便不是她的喜好了。 简琦不爱琉璃制品,却耐心地陪着简宝华,只是今日里简宝华对着谢琉璃制品看得格外快。 “怎么了?” “前些日子,江宁世子带我去了一个好地方。”简宝华担心让商户或者是往来之人听到不好,就招手让简琦附耳,“姑母,你不知道,这里的琉璃制品许多都是那里来的呢。” 孩童软软糯糯的尾音拉得很长,简琦却道:“江宁世子?”她十分惊讶。 “恩。”简宝华说道,“我与长公主府中的郡主做了手帕交。” “郡主?”简琦的目光里有淡淡的忧虑,只是口中却道:“宝丫头喜欢她吗?郡主可亲不可亲?” 姑母关心自己,不为结识郡主心喜,她忧心的是对方身份那么高,会不会轻慢自己?简宝华笑了,“郡主人很好,等会我同姑母细细说。江宁世子也是个好人。” 江宁世子是个好人? 简琦的秀眉拧起,他虽然一副好皮囊,但是任谁都说,白瞎了那好容貌,是实实在在的浪荡子。 “他待我很好。”简宝华坦然说道。 简琦看着简宝华,她的侄女儿今日里穿着的是一身红色的襦裙,衬得小脸如玉,含笑弯起的眉眼,嫩生生的唇,怎么看怎么讨喜。许是江宁世子玩世不恭,对孩童多一些耐心。简琦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担忧:“若是这一块儿也不喜欢,我们早些回去罢。” 简宝华回握姑母的手,“我陪着姑母,后面的巷子还没有走完,我前些日子看了一些书,是我娘留下的,我想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 简琦想到了齐氏曾提过的书,许多书她闻所未闻,便浅笑,“若是喜欢什么,尽管同姑母说。” “我有钱。”简宝华对简琦眨眨眼,“爹爹走前留了我呢。” “那也不能 乱花。”简琦说道。 “还不一定有没有看中的呢。”孩童的尾音拉长,笑得娇俏柔软,“姑母,我们走。” 她拉着简琦往前走。 越往前走,人就稀疏些,简宝华忽然想到了九皇子上辈子曾对她说的事情,琉璃巷里真假混卖,寻常人只知道这里是真假混卖,少有人知道日出之前那短短的半个时辰,许多的人蹲在这里离,买卖的东西都是难得从墓地里得来的,府里头许多好玩意,都是那时买下的。他原本不爱琉璃巷,因为儿时在琉璃巷里买了一尊楠木裹金镶玉佛,价值不菲,才对琉璃巷起了兴致。 大梁太祖靠盗墓得了珠宝,从而打下了天下,他临近死亡,却极怕别人盗墓,无论是盗皇陵,还是从前朝的墓穴之中得到珠宝,这两件事,都让他不寒而栗,于是下了极严的禁令,不许人盗墓。所以那盗墓人,才会清晨的集市短短聚集,等到见到日光,稀稀疏疏散了。 这前朝的古墓之中确实有让读书人心痒的好物,这短暂的早市便默默保存下了,成了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日出之前早市的规矩甚多,简宝华没有把握从漆黑雾蒙蒙之中,断的好物。她却对那尊楠木裹金镶玉佛有了兴致。简家若是如同前世一般,在今生有了祸事,得了这般不起眼却价值斐然的宝物,便是有备无患。 “这一尊佛,我是跟着太傅出宫的时候,逛琉璃巷遇到的。” “摊位不起眼,在一个角落里,上面零零散散只有一些泛了绿的铜钱,和小铜鼎之类的玩意。” “我想到母妃信佛,才买了这楠木佛香,谁知道母妃不喜欢。” “气的我摔了这佛,才发现内有玄机。” “当初应当一同把其他的铜鼎买下的,说是祖传下来的,保不齐如同这佛像一般,内有玄机。” “可惜,再也寻不到了。” 简宝华心中想着九皇子曾同自己的说得事,若是找得到那摊位,她便要把东西买下。目光幽深,长睫微颤,他不缺这点钱,另外,他欠了她……她救了他的性命,这便算是诊金了。前世他看中的东西,今生她要了! 第25章 曾经的心上人 行到巷子尾前,统共买了三样。 一对成色极好的红宝石,是要交给霄汉阁,做金莲花的样式,红与金的糅合,日光下闪闪发亮想来是十分动人,是要给简宝华今后做耳铛的。这些年,入女学的时候女子的耳珠打耳洞,成了一项传统。 一块儿开明兽样式的澄泥砚,这块儿澄泥砚质地细腻,犹如婴儿皮肤一般,从手法上来看是前朝绛州产地的砚。简宝华一眼便看中了这块儿古砚,简琦原先不以为然,仔细把玩之后,看简宝华的目光里便是赞叹,“不错。” 还有一块儿猫扑蝶的玉佩,样子有趣,上好的羊脂玉没有一丁点的瑕疵,给简宝华这个年龄的女童压袍角,是最合适不过的。只是摊主一口一个,“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不能再少了,前朝的女帝宫廷之中用的玩意,不光是玉质好,更是前朝的御用之物。” 简琦要买下,简宝华就对摊主说道:“你说这是前朝之物?” “可不是?”摊主看着两人的打扮,想要做成这一桩的生意,便喋喋不休,说起了这玉佩的来历。“这后头还有印鉴。” “史书之中是有记载,女帝的幼子,身子积弱,少时多病,幸得名医,身子方才康顺,可有此事?” 做古玩的,对历史也都是熟稔,摊主便道:“确有此事,那名医后来得了赏赐,在京都里头开了药铺,就是那德仁堂。” 简宝华听言笑了,她这一笑便落入到了旁侧一位少年的眼中,红衣女童眉眼如画,笑起来的时候慢春风,那景致动人心弦。 那人便是段翮,八岁年岁,这个年龄本应当去书院读书的,只是他身子积弱,母亲便不许他去读书,前些日子得了名医的诊治,驱除了病根,终于要进学了。今日里父亲要带着他去拜访书院山长,此时要在琉璃巷里来取先前定好的砚台,他在门口候着,便见着了简宝华同摊主讨价还价。 “每逢春日的时候,正仁帝都会咳嗽,身上起皮疹,口中积痰,身子也会浮肿。”简宝华侃侃而谈,前朝正仁帝的病症,摊主就不知道了,但见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面前侃侃而谈,也是饶有兴致地听着。 “若是懂些医理,便可知道,正仁帝是见不得春日的花粉,还有浮尘,春日里的风沙太大,卷的细尘飞扬,他的身子就受不住了,这病症还不能见的,就是皮毛。” “这又是为何?” “皮毛之中夹在的细小绒毛,对旁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对正仁 帝而言,则是犯病的病因。”简宝华笑道,“所以你这块儿玉佩玉质虽好,却定然不会是这一段时间的玉佩。正仁帝在世的这一段日子,宫廷的御用之物,凡是有皮毛的动物雕像与画像,都是没有的。飞鹰图、奔马图、玉兔图,这些都没有的,您见多识广,再仔细想一想?” 那摊主笑道:“小姑娘的涉猎颇广。这样一想,我好似真没见过有加了御印的物件。女帝此时颇有些心狠手辣,对少时的正仁帝到底有些母子慈心。” 简琦听得是饶有兴致,简宝华说得这些,她都不曾知晓,因为玉质确实是上好的玉,比原先的价格低了三成,她们取了这块儿玉佩。 简琦拉着简宝华的手,说道:“你从哪里看来的?” “我从……” “你在这里看什么,发什么呆?”段翮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便见着另一男童出现在他的面前。 此人与段翮是一般的年岁,若是简宝华还在场一定会认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子,赵泓泽。 “刚刚听人说话,怪有意思的。”段翮浅笑着说道。 赵泓泽看着段翮的目光就有些怜悯,段师傅的这位嫡子,身子委实差了些,因为终日不见阳光,这一身的雪肤,恐怕女子都要羡嫉,到今个儿也没有去书院进学。前些日子从段师傅的口中听说了段翮要进学的消息,他便缠着师傅,要同他出宫,今个儿便一块儿去拜访宋山长。 段翮这小子委实可怜,只怕来这琉璃巷,还没有他来的多,“听人说话有什么意思。”赵泓泽对他说道,“我们往前面行一段,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前头都看过了,就后面一小段没有看过。” “你们去吧。”段修和微微颔首,只让九皇子的随从跟着两人,“我再取一物,巷子口的榆树变,我等着你们。” 段翮还想要说什么,便被赵泓泽抓着臂膀往前走了。 前面只有一小段,等会他会不会再见着那位小姑娘?他的身子积弱,所以羡慕那身子康健,勃勃生机的孩童,简宝华便是如此。 赵泓泽拉着段翮走到最后一个摊位的时候,正见着简宝华与简琦。 赵泓泽没注意到简宝华,而段翮的目光只是落在她的身上,赵泓泽见着那楠木的佛像,“你说,那佛像,我买下送给母……亲如何?” 熟悉的声音响起,简宝华的身上起了细细的皮疹,头皮都有些发麻,她原本仔细看着 着铺子,觉得佛像去掉了楠木应当是她见过的那一尊佛像,此时听到了这话,当即便说道:“所有的统共多少钱,我都要了。” 简琦一愣,眉心蹙起,“宝丫头,你买这么多……”她看着着摊主的东西,数十枚带着绿看不清字的铜钱,一个泛绿的铜鼎,一把黑铁扇,两个用过不知道多久的香炉,一个漆黑的盆,然后便是那佛像了。这些东西在她眼中,就是破铜烂铁,只是当着简宝华的面,不好说些什么,“干什么。” “哎。”赵泓泽听到了简宝华的话,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我要那佛像。” “我全要了。”简宝华不理会赵泓泽的话,只是看着摊主,“统共多少钱。” “不如就让给这位姑娘罢。”段翮说道。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一下让简宝华动弹不得,手捏成了拳,手指掐在手心里,那生疼让她不至于面色生变。她不用抬头去看那人,就知道他是谁…… “段翮,你不知道,小丫头很是可恶,一听到我说要佛像,就把东西全买了。” 果然是段翮。 简宝华的眼闭上,想到初次诗会上的相逢,他在一株桃树上,对着诧异的她比划了手势,让她不要出声。桃花的花瓣簇簇落下,藏在桃树里的公子如玉,那是她与他的初遇,曾是她心中美好珍藏的画面。 他是段家的嫡子,段翮。他是翩翩浊世贵公子,才学出众。人人都说他性子温和,性子温润的他却也伤她最深,“他喜欢你,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让他了……” “我不需要你让我。”简宝华睁开眼,转过了身子,目光朗朗,看着眼前的两人,“先来后到,我是先来的。” 赵泓泽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抢他东西的小姑娘生的如此好看……面对容色好之人,世人多会宽容些。丑人蛮横,那是丑人多作怪,美人蛮横,那是娇嗔;丑人捧心,是西施效颦,美人捧心,只会让人心怜。 “一百两银子。”摊主说道,“先来后来,我也知道这个理。姑娘你若是出得起,就全给你了。”单是藏在楠木之中的金镶玉佛像,就不止这个数字,简宝华毫不犹豫拿出藏在内里的锦囊。 简琦是不赞同,只是简宝华这般下了主意,刚刚选的澄泥砚,还有猫戏蝶的玉佩的说辞,让简琦并没有拦下简宝华,一百两的银子若是简宝华喜欢,那便罢了。更何况,她隐隐感觉到,两个少年的到来,让简宝华有些不大一样,她想要买下东西,离开此地 。 他们两人是谁? 简琦不愿生是非,既然简宝华想走,买下东西便离开罢,“我来吧。” “姑母,我有银子。”简宝华说道,然后自己付了银票。姑母今日里已经破费许多,她怎能再让她出钱? 摊主沉默而不舍地用地上的青布裹了所有的物件,递给了染春,对简宝华深深鞠躬,便离开了。若不是母亲病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舍了这东西,一百两银子是因为见着那少年想要出价,刻意抬高了价,他觉得有些对不住简宝华,故而深深鞠躬。 简宝华从段翮的身边走过,段翮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他刚刚开口是想要帮她,正是因为先来后到,所以才想让赵泓泽打消念头。小姑娘怎的好似并不领情。 他长长叹息。 那叹息声入了简宝华的耳,让她眼眶有些发红,脚下生风,行得更快了。 第26章 “温情”公子 疾走了许多步,简宝华才慢下了步子,段翮一直是她去避免想的。如今与他相见,才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是避无可避。她到底内里经历了许多,年少时候在意的情爱,瞬间的冲击让她经受不住,很快就缓了过来。 “那两人是谁?”简琦说道。 “说话生气活现的那个,是九皇子。另一个是段太傅的嫡长子,段翮。”简宝华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平和。 “那你刚刚,岂不是得罪了他?”简琦说道。 “姑母,先来后到,我是站理的。”她对简琦说道,“我只是知道他的性子,他这样开了口,便要与我争,我只是不想与他纷争,便一口气买下所有的物件。” “这里头有什么宝贝,让你一定要买?”简琦忍不住往染春的方向觑了一眼,那东西显然颇为沉重,拿一小会儿还好,若是拿久了,染春只怕有些经受不住。” “佛像是个好东西,其他的我不知道。” 原本简琦想说,那只买佛像就好了,然后想到摊主的说辞,这些都是他祖传的物件,若不是母亲生病,他万万不会违背祖命变卖这些,既然与佛像是同样的来历,其他的东西,恐怕也有内情。 “段家的长子?我记得身子不大好。”简琦慢慢回想,“那孩子倒是个知理的。” “是啊。”简宝华笑了笑,“他一向很懂得谦让。” 简琦的眉心微微蹙起,只觉得简宝华的话有些古怪,好似带着嘲讽。 简宝华见着姑母的样子,后悔自己刚刚的话,便说道:“颇有孔融之风。”旁的话便不敢多说,生怕因为心中的那点怨气,让话变了意思。 前世与段翮的相逢有着话本之中的缱绻迤逦,金风玉露一相逢,却没有后续,他们两人终究少了些缘法。 只因为段翮的弟弟段瑜相中了她,并央到了母亲那里,去寻媒人说和。 他心悦于她,却要让她做他的弟妹?人生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如此,他的眉眼带着让京都女子心疼的愁绪,“我弟弟已经开口,娘素来疼爱他,我便想退出,全了他的念想。” 简家出事出的太快,快到段家还来不及下聘,继而她又一顶青衣小轿被抬入到了九皇子的府邸,与段家毫无干系。 就算是简家没有出事,她也断然不会嫁入段家,他担心兄弟隔心,所以将她相让。只是她简宝华除了段家便无人可嫁? 赵淮之见到简宝华的时候,便见着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的目光,就连那双眼眸也好似暗淡了下来。莞尔一笑,牵着马便大跨步往她面前走来。 简宝华的面前一片阴影,她抬头的时候,眼里满是错愕,“世子爷?” 简琦连忙行礼。 赵淮之见到了简琦,知道了她是宋夫人,有些讶然,没曾想宋文清的妻子这般的……清秀。 “见着了你正好,我正要去办那桩事,你可要同行?”小丫头要办事,她与姑母在琉璃巷里闲逛,却让他忙着替她打听消息。于是,赵淮之脱口而出,让小丫头和他一行。 简宝华的眼睛一亮,那日里听了仝宸舟的一席话,仝宸舟同赵淮之说了,要如何寻人,如何问话,她心中也是难耐,只因为不好出府,此时有赵淮之相邀,她倒可以同行。 “姑母。”简宝华巴巴地看着简琦,“我和世子爷要去办事。” 简琦的眉心蹙起,看了看赵淮之又看看简宝华,六岁的孩童堪堪只到赵淮之的腰身,带着这样的孩子,能办什么事?只是世子爷又开了口……她有些头疼。 “宋夫人,我家夫人让我跟着小姐。”染春开了口,上一次见到了赵淮之,她就被赵淮之赶着离开,莫不是今天又要如此? “姑母。”简宝华不好带着染春,便上前捉住了姑母的衣袖,“您看这样好不好,晚饭前,我让世子爷送我去宋府,染春陪着你。世子爷骑着马,带着染春怕是不方便。我先前也同您说了,世子爷带我是极好的。”刻意拉长了尾音同姑母撒娇。 他待她是极好的?赵淮之没曾想听到从简宝华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一时有些错愕。她的声音软糯,像是咬了一口软糖,舌尖感受到甜意,继而那甜意满了整个口腔。仔细想想,第一次小丫头脚不舒服,因为周若苒的哭泣,他硬生生让小丫头留下作陪;第二次在浩然寺,更是说不得是好待她好。 心里头有一丁点的愧疚,对这个小丫头要更好些才是。 简琦本是有些不放心的,见到了赵淮之的神情,忽的那点的不放心就消散了。赵淮之本就生的好,他看着宝丫头若有所思,好似被她刚刚的话打动,他会照顾好她的。低头看看简宝华捉着她的衣袖,长睫扇啊扇,眼底满是盼望。 简琦便笑了,对赵淮之行礼道:“宝丫头便麻烦世子爷照看了。” 简宝华露出了灿然的笑。 原 本简宝华与简琦走得快,赵泓泽与段翮行得慢,说话的功夫,两人便到了不远处,段翮瞧见了简宝华的笑,他想要上前,就被赵泓泽捉住了衣袖,“段翮,你等一等。” “怎么了?”段翮虽然有心想要上前,被赵泓泽阻止,只好停下,只是一双眼还停留在简宝华的身上。 “江宁世子,你没看到吗?”赵泓泽对着赵淮之努努嘴。 段翮甚少见人,如今当真是第一遭见到江宁世子赵淮之,见着他器宇轩昂,生的好皮囊,心中喝彩,“那不是你堂兄?要不要上前招呼?”他又想要往那里走去。 “别啊。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赵泓泽眼疾手快,再次拉住了段翮。 他们两人说话的功夫,赵淮之的一双手抱起了简宝华,他的一双手掐住她的腰身,轻巧地把她放在马背上。红衣少女双手自然而然牵着缰绳,她的背脊挺得直,看起来矜贵而骄傲,天之骄女说得便是她。今日里她的长发挽成利落的单螺,坠着星星点点的宝石,发髻下方系着红色的发带,被风吹的扬起。 段翮总觉得,简宝华好似看到了自己,只是她的目光不曾停留,很快就转了视线。 “小丫头还长得不错,就是脾气差了些。”赵泓泽也注意到了简宝华,此时赵淮之也翻身上马,他牵着缰绳,怀里头抱着小丫头,双腿夹着马肚,那通灵的马儿就顺着他的心意转身离开了巷子。 “好马。”赵泓泽有些眼馋,心中可惜,那般通灵的骏马,怎的跟了那样的主子。 简宝华离开之后,段翮便不再往前,“江宁世子,与你有仇?” “不是有仇。”赵泓泽说道,“只是那样的人,我可瞧不上。” 江宁世子的名声,段翮也是知道的,原本以为那般顽劣的人,应当是另一种模样,怎料生得如此……俊雅。 “我最瞧不上的就是这样的人了,游手好闲的,要不是因为江宁王妃替他说好话,只怕第一个从书院里赶出去的皇家的人,就要有他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不男不女的。”赵泓泽做出了恶心的表情,“莫不然也不会未婚妻出墙,宁愿跟一个和尚好,也不要跟他好。” “泓泽……” “我错了。”赵泓泽看到段翮的神色,连忙说道:“你莫要和你爹爹说。” 段翮叹息了一声,想到父亲的评价,九皇子虽然天性聪明,却疏于管教。当今圣上有十位的子女,除去夭折的三位,统共还有七位 子女。这七位中,有三位公主,分别是大公主、五公主和十公主。皇子有四位二皇子、三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 因先后去后,后位空余。现有贤妃和珍妃两位,昭仪一位,昭容一位,剩下的便是美人才人之类。贤妃杨氏,生下三皇子、五公主和九皇子。珍妃只有一位公主便是十公主。二皇子的生母只是圣上临幸的宫女,生下二皇子后,抬了昭容,大约是身子好,几年后被翻了牌子,竟是又生下一子,便是八皇子。徐昭仪膝下则是大公主与五公主。 二皇子贤德兼备,只可惜生母地位太低,他前些日子曾言,“愿为贤王。”意不在此。八皇子与二皇子同为一母,大约也是如此。 能问鼎之人也只余贤妃膝下三皇子与九皇子。九皇子尚小,诸人都以为三皇子为储君。 贤妃对于三皇子看重,九皇子自幼便受忽视,性子有些阴晴不定。因为这性子,贤妃越发不爱九皇子。 众人虽然看重贤妃膝下的三皇子,这事也并无定数。圣上最为宠爱便是珍妃,珍妃生下的十公主,圣上爱怜之极,若是珍妃生下皇子,事情恐怕就要生变。 第27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简宝华偎在赵淮之的怀中,透过薄薄的衣裳,感受到男子精壮的躯体,和他身上的温暖。暖阳笼着她,微风拂面,很是惬意。抬起头看着赵淮之,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就算是没有把田家的姑娘放在心上,昨个儿他也是辗转难眠的罢。 “小丫头瞧什么?”赵淮之的手让简宝华看着前方,此时身下马儿轻轻一跃,跳过榆树的根系,就出了琉璃巷。 “瞧你睡得不好。”简宝华不再看他。 “我是睡得不好。”赵淮之说道,简宝华与他熟悉了些,她虽然依然是挺着脊骨,却也微靠在他的身上,她在秋日里的惬意,让赵淮之也不由得放轻松了些,“有时候,真觉得你不是个孩子。” “说不定,我内里当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夫人。”简宝华半真半假说道。 赵淮之失笑。 “你不信?”简宝华忽然扭过头,看着赵淮之。 她的瞳仁黑,眼白亮,黑白分明,她此时没有笑,好似说得是真心话,只看赵淮之信不信。 “若你是老夫人,我内里也是老头。”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轻笑着,若是当真是个历经世事的老者,怎会被人一步步的坑算。 赵淮之的手抚了抚孩童的头发,“若是你当真是个老夫人,也定然是优雅得体的老夫人。我想,儿孙满堂,事事如意的罢。” 他的声音很是温柔,简宝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一般的祝福语气,那语气也有一些苍凉,似是为自己的命运而迷茫。 简宝华握住了赵淮之的另一只手。她的手软而暖,手上的温度透过手背,顺着他的肌理,传入他的体内,“世子,若是你想要往哪里走,缰绳在你的手中,只消夹紧了马肚,控好缰绳就可以了。不是吗?” 赵淮之昨个儿就被简宝华的话触动,她今日里的话指向更是明显。低头看着她的发髻,“齐家人对你不好?” 发髻里坠着的蓝宝,在阳光下兀自璀璨着,不管有人看或者不看,它都光芒万丈。“不啊。他们都很好。”简宝华笑着说道,“祖父的性子好,又爱热闹,祖母的性子有些严肃,对我也是极好的。舅母,还有两位表兄,都对我很好。”她的声音欢快而柔软,像是潺潺的溪流。 “那你为何如此早慧?” 简宝华笑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很好,所以我才要想的更多一些。” “你昨个儿的话提醒了我,”赵淮之说道,“左右我也懒得在书院里继续进学,不如去大理寺如何?” 简宝华被他的话里内容一惊,“你不读书了?” “如果要考取功名,读四书五经,那在书院里自然是合适。”赵淮之说道,“我不读状元,只觉得策论有些意思,倒不如离开书院,做些正经的事。” 简宝华很是沉默,她掌权的日子,最想改动的便是书院。开朝时候,建立书院的初衷是好的,只是一味让所有人都研读四书五经,到了如今便意义不大。大理寺断案需要的是敏锐的洞察力,需要的是断案的手段,需要的是对人心的把握;兵部要懂天时、地理风土人情还有对兵法的熟稔,如何治军鼓舞士气;工部、刑部、吏部,所需要的都是四书五经之外的东西,还有户部,细分更是需要不同的长处;唯有礼部,大约是用的上四书五经的。只是想要改革书院,她一介女子之身,没法做到,在那群大臣的眼中,动了书院,动了科举,就等于是动了国之根本。 “那……为何是大理寺?”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没有斥他荒诞,眼角愉快翘起,“因为仝宸舟。”赵淮之说道,“他既然有这般的本事,我想要学得一二,大理寺是最合适的。” “那就先同他学上一段,再去大理寺罢。”简宝华说道。 “这是自然,我想……去大理寺之前,头一桩事,就是得用的人。”赵淮之的目光幽深,“最好,下一趟江南。我要去找我的舅舅。”最后的一句,他的话小而轻,但声音是异常的坚定。 前世的赵淮之,大约只有决定出海的那一次,才离开了京都,先前从未离开过京都。简宝华的手心里是濡湿的汗水,这样的变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抬头看着赵淮之,他的面容俊朗而卓绝,路上爱俏的姑娘见着马上的赵淮之,有羞红了脸的。眼见着这般的人物沦落到那种地步,她心中不忍是其一,另外今生定然是与前生是不一般的,她为何要惧怕变数? 简宝华掏出手帕,认真地擦去了手心里的汗水,“好啊。”弯眸笑道,“只是要悄悄的。” 小丫头笑起来的模样讨喜地让赵淮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这桩事,只告诉了你。” 少年的语气郑重其事,简宝华的心中一跳,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正视向前方。 很快到了目的地。马匹让附近客栈的小二代为照顾,简宝华与赵淮之行着 。 赵淮之发现,简宝华这个小丫头,要比他想的还要聪慧,并没有完全套用仝宸舟的法子,她先是取了头上的发饰,装入到了兜里,腰身带着如意流云绣纹的腰带,被她翻了一个面。如此看上去,便是家境还算的殷实的人家。买了一兜水灵灵的秋梨,笑容甜美,只说小姐妹的养父因为思念犯了错的小姐妹,偷偷进城。是她调皮连累了朋友,想要问问有没有生了病的潦倒的汉子进城。 简宝华的这个谎言高明之处就在于,将吴生形容成挂念亲生女儿的父亲,既然已经送养,他本不应当出现,因为挂念女儿才会悄悄入城。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笑盈盈地说这话,把手中的秋梨递给对方,心中大为触动。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还能够这般去做。 赵淮之忽然有些羞愧,这些年在江宁王府,他只是浑浑噩噩度过,虽然牢记娘亲的最后警示,他只是凭着直觉做事。觉得自己应当藏拙,便藏拙。他天真的可怕,如果田薇倩的事情,是江宁王妃的手笔,他不知道对方如何挑中了田薇倩,如今出现的事情是她的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还有父亲。他更是不懂。 没有积累下财富,没有积累下人脉,他是世人眼中放荡不羁的江宁世子。从未如此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与浅薄,他赵淮之实际意义上,也不过是诸事不知诸事不为的……江宁世子。 简宝华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赵淮之的心中掀起了惊涛巨浪,她只是尽全力打听吴生的消息。她并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此时她娇嫩的喉腔有些疼,嗓子像是冒了烟一样,但是她不敢停下。多问一个人,许是就有人知道吴生,许是就可以寻到他。 为了祖父,她不能停下。 仝宸舟深谙人心,若是赵淮之这样的青年汉子去问,那得询问些热心肠的大嫂,简宝华除了这样的婶婶外,还可以问那细心而沉默的男摊主。尤其是若是家中也有孩童,很是容易被简宝华的模样牵动,就算是没有见过吴生,也答应了会留意。 “若是有了消息,晚些时候见到我这位哥哥,告诉他就好。”简宝华笑眯眯地说道。 “是。”赵淮之郑重其事行礼,“还请多多留心。” 他这般的卑谦,如何看得出是高高在上的江宁世子。 高高在上的世子,在简宝华的示范下,今日里学会了如何脱下华贵的衣裳,放下自身的骄傲,如何模仿成另一人,如何……用不同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赵淮之发现,虽然一个 时辰下来,没有吴生的消息,简宝华也并没有着急,只是因为说话久了,声音有些沙哑,神色也是倦倦。 “好了。”赵淮之说道。 “再半个时辰。” “你的嗓子已经受不住了。”赵淮之强硬地掰着她的身子,“我知道你忧心这件事,但是你的嗓子已经经受不住了,若是再问下去,你撑不到下午的时候。还不如先吃饭,吃过饭,我再陪你去寻消息。” 简宝华看着巷子,只剩下最后一家的打铁铺,“还有一家。”她又看向了赵淮之,无声地请求着。 “你别说话了。”赵淮之说道,拿出了秋梨,“润润嗓子。最后一家让我来,然后你乖乖和我去吃饭。” 简宝华点点头,果真接过了秋梨,不再说话。 最后一家的打铁铺,只有一个年轻的后生在看店,大约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墙壁上挂着各式的铁具,“客官想要打些什么?” 赵淮之说道,“怎么就你一个?铁匠呢?” “我师傅有点事,今个儿是我看店。” 赵淮之并没有用简宝华的说辞,拿出了梨,“吃个梨,润润嗓子。”然后自个儿也取了梨。 那后生一犹豫,见着赵淮之吃了起来,秋梨爽口,便也吃了起来。 “我听人说这里的铁器治得好,我妹妹前些日子淘气,用我爹爹的匕首去到处砍石块。”赵淮之对后生使了一个眼色,指着简宝华说道,“别看她秀气文静,其实淘气呢,这不我爹爹就要回来了,她就着急了。” 那后生听言就笑了起来,简宝华觉得有些窘迫,为何不打探吴生的消息,赵淮之忽然编造这谎言?还这般埋汰她?她瞪了赵淮之一眼。 简宝华的模样更像是惹了祸的小姑娘,后生听着觉得好笑,“也难怪你着急,我师傅的修补确实很好。打些简单的铁器可以,修补确实得是我师傅出手。” “那敢问贵师傅是遇上了什么事?” “拉着铁器进城的时候,撞了一人。”后生有些郁结之色,“分明没有碰到那人的油皮,他就直接倒地,怎么喊都喊不醒。在最热闹的大街上,人人都以为是师傅撞了人,只好把他带回去。只让师母照顾,师傅不放心,就陪在家里。那人发了烧,一直也不醒。真是……这是什么事啊。” 第28章 姑母的“手帕交” 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简宝华还有些恍惚,吴生就这般寻到了?阳光笼在她的身上,明晃晃的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这样烈的光,也让她确认,自己不在梦里,吴生是真真切切寻到了。 想到吴生被投入到牢中,她忧心的那一幕永远也不会出现,心中就盛开了万千的花,簇簇绽得开怀。 这一切都是身边人的功劳。 在铁匠铺子里,赵淮之从铁匠学徒的口中,问出了那被撞昏迷的人,正是吴生。他匆匆赶路,本就是劳累过度,弄了假的身份文牒,一路进城的时候也是心惊胆战。加上前些日子的一场雨,让他生了风寒。终于体力不支倒地,被铁匠碰到,从而带回了家。 赵淮之问到了那人之后,与简宝华交视一眼,心中都猜测到那人是吴生。 去了京都府尹那里,选了最精壮的两个衙差,就到了铁匠的家中。 “是他!”简宝华永远也忘不了那人的脸。 她抓着赵淮之的手臂,力气是那样的用力,她的指甲都扣到了赵淮之的肉里。她的心都提起,而当两个衙差把昏迷之中的吴生按照赵淮之的要求捆好,把他架起来的时候,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惊觉自己太过于用力。 “没事。”赵淮之的手抚了简宝华的发丝。 赵淮之经过此事,发现了身份的好用。有江宁世子这一身份,他可以轻轻松松同府尹要到最好得意衙差,没有确定吴生的身份,也可以将吴生扣押到牢里,等他醒了再做审问。 简宝华昨日里的话,像是一个引子,引得他到了门边,今日里的诸事则是让他推开了这沉重的大门。推开了门后,不一般的世界在他的面前打开。原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放下身份与架子,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卧薪尝胆与礼贤下士不再是纸面上轻飘飘的四字;原来,知行合一是这般的重要,按照仝宸舟的法子,做后才会发现个中的奥妙,有些事情一通百通;原来,有一个身份,带来的便利之处,可以用的更广。 “在铁匠铺里,你怎么想到用那样的法子,那时候你就发现了蹊跷之处?”简宝华忍不住问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赵淮之说道:“他的手上有一小块的灼伤,我注意到他的手心有厚重的老茧,显然他是打铁的,但是身子与常年打铁的铁匠相比,身子单薄了些,此人不是铺子主人的儿子大约就是学徒。我原本是想 要寻那位铁匠师傅探消息,谁知道他提到了师傅的时候,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大约是有什么事。仝兄曾言,有时候让人多说,便可以发现不一般的痕迹。我只是试一试,谁知道,恰巧他们撞得那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他当真是个聪明人,只受了仝宸舟那一丁点的点拨,就可以做到如此的地步。若不是有赵淮之,就她去问,只怕寻不寻的到吴生还是个问题。 “谢谢你。”简宝华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慎重,心中打定了主意,她这一遭欠下赵淮之一个人情,今后务必要多留意赵淮之的消息,若是他的命运辗转走上了前世的路,她定要出手干涉。 “小丫头。”赵淮之见着她的模样,笑道:“我还要谢谢你。”简宝华恐怕不会知道,因为她,短短的两日,他懂了良多。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带你去凌云阁吃饭,你也饿了罢。” 话音刚落,简宝华的腹中便发出了鸣声。孩子的身体是经不得饿得,她从前从来不会让自己发出这么不体面的声音,今日里确实因为一直看着吴生被投入到牢中,耽搁了许久的时辰。 赵淮之笑了笑,“凌云阁下次罢,先在附近的食肆,吃点东西。” 简宝华的脸红扑扑地,点点头。 吃过了之后,简宝华捧着茶盏喝水,罗汉果泡的水微甜,恰到好处的温度熨帖了她的喉,眼也惬意地眯了起来。 简宝华这般的模样,让赵淮之想到了她那时候抱着的那只猫儿,“猫儿你养的如何?” 简宝华想到了汤圆,它和元宵是一胎生下的,性子比元宵要胆小,它终于熟悉了新的住所,胆子打了起来。 用鸡毛系在长棍上,上下挑动,汤圆来回去抓那羽毛,圆滚滚一团笨拙地去抓羽毛,偏生前身俯着,做出慎之又慎的模样,每每抓不到又锲而不舍,样子好笑的很。 柒夏原本喜欢狗甚于喜欢猫儿,因为汤圆的表现,便觉得养猫要比养狗有趣的多。 “它很好。”简宝华笑着说道,“过两日我给郡主下帖子,让她带着元宵一起玩。” 赵淮之想到了京都外,有一处温泉庄子,他的继母既然做出慈爱的模样,不如把庄子要过来,让两个小丫头去玩也是好的。 吴生寻到,赵淮之便载着简宝华到了宋府。 宋府的人认得赵淮之,也认得简宝华,让人通知少夫人,也请江宁世子入 内。 简琦很快匆匆便过来,见到这般早赵淮之就送了简宝华过来,心中有些诧异。侄女笑盈盈的,心情极好的模样。 赵淮之告辞之后,简琦就发现简宝华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怎么了?”心中有些纳闷,是做了什么事情,简宝华哑了嗓子。 简宝华笑道:“江宁世子带我见了一出好戏,我才弄得如此的。” 原本大梁传唱的昆曲,水袖扬起,举手投足那媚眼如丝,身段窈窕,曲词典雅、行腔婉转。新近,则是京剧,不同于昆区的雅,需要细细品味,京剧是热闹的,新近的《徐策跑城》,徐策时而抖须时而甩袖,惟妙惟肖,喝彩之声热热闹闹。 简琦便笑道:“说好是办事,结果带你去戏园子?” “原本就是要办这事。”简宝华故作正经说道。 她的模样让简琦一笑,“你啊。”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屋里,却是见到了一人,简宝华的眼微微眯起,今日里见到了段翮的事情,让她知道有些人早晚会见到,现在便应下了这句话,她见到了姑父宋文清再娶之人,李莹。 如果说简琦是如菊如茶般的女子,容貌不显山不露水,性子也是这般,那么李莹则是妩媚妖娆的蔷薇,十四岁的年龄,她与同龄女子相比,胸前鼓起的小丘把前襟绷的满满当当,她有纤细腰身,行走时候,腰肢摆动,偏生未经人事,面上又带着一点天真稚气。 上辈子简宝华见到李莹的时候,她已经是宋夫人了,因为她的容貌和身姿,始终被京都的贵妇排斥在外。她容貌与身段的艳丽,太不像是良家妇女。 就简宝华的眼光来看,此时的李莹大约是比今后还要诱人的,天真与妩媚并存,从简琦的口中知道了宋文清的喜好,她刻意迎合,被宋文清引为知己。当年与简琦的默契,便被宋文清忘却,只记得婚后的磨合,把那些磨合当做简琦不懂他。李莹是与他天造地设的一对。这般的李莹,勾得宋文清犯了错,定要明媒正娶她,将姑母休离。 “这位是李姑娘,你喊她……”如何称呼,简琦犯了难,李莹不过是十四岁,按道理简宝华应当喊她姐姐,只是李莹也少有喊她宋夫人,喊她为姐姐。而简宝华是自己的晚辈。 “李姑娘。”简宝华便直接喊李莹。 李莹一愣,眨了眨眼,也认下了这个称呼。 “这就是你口中说得宝丫头,生得真好。”李莹笑盈盈地对简宝华说道, 她想了想,从袖笼里拿出一小枚的玉章,“我家世不大好,没什么好东西,这玉章是我自己雕的,送你好不好?” 简琦含笑对着简宝华点头,示意她收下。 李莹大约是早早就准备下了给她的礼物,用的是杂色独山玉,绿、白、褐、青四色呈浸染状,李莹雕琢这玉章是用了点心思的,这四色被她巧妙穿插,雕出了角端的模样。这点心思在简宝华这里是不够看的,若是她出手,这块玉要更为出众。她看了之后收下后,对李莹道谢。 李莹见着简宝华这般,心中有些不满,这枚印章用足了心思,小丫头大约瞧不上。若是她有更好的玉……李莹长睫掩下了所有的心思,看了简琦,简琦容貌不如她,家世也不如她,为何能够嫁的好夫婿? “莹妹妹的才学很好。”简琦对简宝华说道,“女院中考校,好几门都是上佳,晚些时候你就要入学了,多同她学,知道吗?” 李莹笑了笑,“只是凑巧罢了,许多不爱出风头,才让我拔了头筹,算不得什么的。”李莹自谦说道。 留在京都,除了让她受外祖的教导,另外便是希望她入女院了,只是上辈子的女院,简宝华并没有去。 简宝华想到了与郡主的约定,加上京都里才能窥见风云诡谲的皇室之争,她虽不欲卷入其中,却只有近距离,才能护住家人……此时多了一个赵淮之,从而明哲保身。她便笑了,“那我倒要听听,女院之中主要学什么,考校些什么,提前温习功课了。” 从这一刻起,她真真切切,想要入女院修习了。 第29章 琉璃纸镇 李莹从未有过这般为难,想要讨好简宝华可以说是千难万难,她滑不留手,她待你客气有余,却亲近不足。 李莹是知道自己的容貌与身段,在长辈与同龄女子之中,她并不讨喜。初入女院,她也曾想过结交手帕交,只因为她的容貌,怎的都无法与那些贵女相交。到后来,她无可奈何,只能做好自己的学业。谁不知道,女院之中学习从来都不是第一位的,重要的是人脉,今日里结识的贵女,许是做了未来的阁老夫人,许是入了琅琊王家。若是得以相交,从他们的手指头缝里漏下的资源,她们的堂兄或者表兄,也足以让她有个好的将来。 但因为她太过于艳丽的容貌,和落魄的家世,始终没办法入那个圈子。 与简宝华的交谈和相处,仿佛让她回到了那一段的时光,心中不光是挫败,还有说不出的憋屈。她们笑盈盈,却在她们与自己之间划出了清晰的界限,永远无法突破的鸿沟。 简琦自然也察觉到了简宝华的疏离,等到李莹如厕的时候,就拽着她,说道:“你不喜欢她?” “恩。”简宝华竟是直接点头。 简琦没料到简宝华这般直接,“为什么?” “她干嘛要讨好我。”简宝华的一双腿晃晃悠悠,“这玉章一早就准备下了吧,用足了心思,不过,我瞧不上这雕工。”她只是一个孩童,享受做孩童的权利,她所有的爱憎贪欲,都可以写在脸上,她不喜欢李莹,便与姑母直说。少了弯弯绕绕,许多话说的更开了。 简琦的眉心蹙起,宝丫头的性子素来是温和的,厌恶李莹,等她走了,竟是直接嫌弃对方赠予的玩意,于是正色说道:“她对你用心思,是因为与我交好。这玉虽然并不华贵,她是用了许久的心思去雕琢的。宝丫头,你这般践踏旁人的心,实属不该。” “姑母,你与她是如何相识的?”简宝华忽然问道这个问题。 简琦本要好好与简宝华说到个中的道理,谁知道简宝华忽然打岔,眉头皱的更紧,“宝丫头。” “姑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简宝华说道。 简琦待家人本就是温和,对孩子气的简宝华生不出什么火,见着简宝华执拗等她的答案。匆匆而简略说起了和李莹的相识。宋文清的诗词,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但因过于讲究章法,少了诗词的灵韵。“惟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这一评价在当时的诗会上赞者甚多,简琦是宋 文清的内子,她的反驳在诗会之中过于无力。 而唯有李莹站了出来,“其意淡远,其气浑厚,其音节又复精妍和雅。其征辞引类,推古夸今,或借字用意,言言皆有来历,真足冠冕诗林。”因为李莹的站出,也有喜爱宋文清诗词的,便也说起了宋文清诗词的长处。简琦从而与李莹相交。 前世的简宝华,是不知道这些的,那时候姑母已被休离。她只知道李莹是她的手帕交,简琦并没有同简宝华讲过多李莹的事情。 姑母并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李莹在诗会上的孤注一掷,得了简琦的善意。姑母待李莹真心,她说了宋文清的事情,被李莹记在心中,寻到了机会,李莹便对宋文清出手。 “姑母,你今后不要请李姑娘到府中了。”简宝华听说之后,对简琦说道,不等着简琦说话,就说道,“她太关心姑父了。”简琦寥寥数语便蕴藏了这一隐忧,李莹在席面上的交谈,或许已习惯套取宋文清的消息,简琦也说了宋文清的近况。 简琦一愣,消化了简宝华的话后,气的面上发红,她想要说的是李莹的性子好,能够仗义执言,而简宝华想什么歪门邪道?“你这小丫头,从哪儿学的这些?同你姑母饶舌,别人是大姑娘,你怎的……你怎的……”小丫头从哪里学的这些有的没的,莫不是赵淮之?!简琦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恼火,简宝华还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怎的什么脏的臭的,都让简宝华学到了。 “我不是毁人清誉。”简宝华掀起羽扇般长睫,眼眸黑白分明,“总是瓜田李下,说诗说词都好。姑母,就刚刚而言,你同她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姑父的事情?但她刚刚同我说女院,说得是制度,说得是学业,可曾说过她的好友,说过她的私事?” 简琦从未想过这些,但简宝华的话说服不了她,她听着简宝华继续道:“因为只有姑母在场,我才同你说这些,若是旁人在场,我怎会开口言说李莹的不是?这连揣测也说不上,只是觉得有时候应当避嫌,她若是同我一般,六岁的年龄,自然是无谓的,她豆蔻之年,即将及笄。姑母,你为她好,才应当少说些姑父的事情。若是生了旁的心思,也让她今后日子艰难。” “才子佳人,多是话本中哄骗人的。若是信了话本,想要寻一个一心人,是误了李姑娘。姑父这般不看重门楣,是何其罕见?所以姑母与姑父才难得。万万不要让这些绮丽的心思,影响了李姑娘。” 简宝华从余光之中见到了李莹的身影出现在长廊,最后一段话她说 的是又快又急。 李莹此时也回了,便止住了话。只是李莹觉得,她不过是如厕一小会儿的功夫,总觉得简琦待她有些不同,莫不是小丫头说了什么? 李莹有些头疼,她当真是不喜欢这样的小魔头,好不容易与简琦亲近一些,因为简宝华的嚼舌,她少不得要同简琦套近乎,知道了简宝华说些什么,才好对症下药。 宋家老爷从书院回来,听说还带了贵客,李莹只是客,便要离开。行到了宋府花园处,便见着了宋文清。李莹停下,对着宋文清行礼,宋文清略作停顿,目送李莹离开。 若是简宝华在场,定然可以看到两人目光纠葛缠绵,冰河下河流湍急,似是要击破冰层,激荡出水花。 李莹行走过后,空气之中涌动她留下的浅香,宋文清深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前行。“夫人。”宋文清迈入到房中,丫鬟便对宋文清行礼。 宋文清也见到了坐在桌边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宝丫头也来了。” “姑父。”简宝华从凳上跳下,对宋文清行礼。 宋文清对着简宝华点头后,与简琦说起了正事。段家的嫡长子要进学,下午去了书院,晚上的时候段家父子会登门。 宋文清的话,让简宝华再次感慨有些人当真是避无可避,没曾想,晚上又要遇到段翮。简宝华不由得想到前世段翮曾说过的话,宋家老爷宋岭为书院的山长,段翮他身子不好,误了入学的年龄,特地与父亲一齐,拜访山长。想来,特地拜会的那一日,正是今日。 晚饭的时候,段翮与父亲登门,此时日已西斜,霞光笼着万物,简宝华安安静静站在简琦的身侧,他怎地都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好似她每一根的发丝都发着光,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一声声声动如雷。 宋岭见着段翮的目光,笑着说道:“你见过宝丫头。” “这是谁家孩子?”段修和问道,“生得好容貌。多大了?”他的语气是说不出的舒缓。 简宝华听着段修和的话,想到前世自己成了九皇子的人,那段岑还是纠缠不休,段修和见着自己可没什么好面色,铁青着脸不理会她,只怕心中骂着她红颜祸水,抑或者是水性杨花。简宝华觉得好笑,花蕾一般的唇翘起,“我姓简,今个儿过来是拜会我姑母的。”她看着简琦的方向,“虚岁六岁。” 口齿伶俐大方得体,段修和对简宝华的印象不错,给了简宝华见面礼,那是在 琉璃巷里买的一方砚台,“我家二子,与你是同岁。长子段翮,比你大两岁。”他指着段翮说道。 段翮在琉璃巷见着简宝华了之后,心中总是想着这个如同画中人一般的女童,在出了琉璃巷前,见到一个摊位卖的琉璃纸镇,便买了下来,琉璃制作的纸镇晶莹剔透,雕着花团簇簇,让他想到了简宝华。此时见着父亲提到他,上前对简宝华行礼,“我虚长你两岁,也有见面礼送你。” 他像是献宝一样,迫不及待地拿出藏在衣袖里的纸镇。 简宝华的目光落在纸镇上,他总是喜欢送她琉璃制品,大约总觉得她应当是那玉洁冰心,玲珑剔透不见尘埃。她回赠他的,是她雕琢的玉石,在她的心中,他也是君子如玉。 段翮等到的只是简宝华的摇头,她温声细语,远没有上午见时的尖锐,“段家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应当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便不要了。长者赐,不敢辞。段家哥哥这礼,我便大着胆子辞了。有了砚台便够了,昨个儿祖父回来,才给我带了学字用的,其中便有纸镇。” 她拒了他的礼,她浅笑着,彬彬有礼退让一步,从他身边轻盈走开。 第30章 心善姑母 简宝华堪堪出了宋府,便见着了于暗处行走出的一人。 “外祖父。”她惊喜地叫着,奔了过去,仰着头看着齐琅,“你怎么来了?” “宋家吃饭的点十几年都没有变过。”齐琅笑眯眯地,伸手想要抱起简宝华,简宝华往后退了几步不让他抱。 “宝丫头都不同我亲近了。”齐琅埋怨说道。 “谁说的,我去打他的板子。”简宝华让外祖父牵着自己的手,年岁大的人腰身不好,她可不想累着了外祖父。 段翮坐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撩开了帷幕,见着了暗色之中,一老一小亲昵地行着。 段修和坐在段翮的身侧,同他说道:“到了书院,好生读书是第一位的,若是遇上了不懂的,要及时去问……”同段翮说起了课业,“岑儿晚些时候也要入学,他年岁比你小,你要多照看他。”想到了段岑,段修和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妻子对两个孩子,过于娇宠,前些日子段岑更是闹着要同妻子去江南探望外祖。段翮的性子温顺,还没有被宠坏,段岑被妻子宠的是无法无天,加之下了江南,两位长辈对嘴甜的段岑只怕更是宠爱,恐怕更不好教导,他实在是有些头疼。 段翮应下父亲的嘱咐,马车的远去,让他听不到女童的声音。怀中摸着他想送而不得的琉璃纸镇,心中失落。 “我带你去看花灯。”齐琅说道。 “好啊。”简宝华弯起了眉眼,宋府外的红灯笼里透出的光,照了地面上的路。她都忘了转眼每月的十五,是没有宵禁的,东西两市悬着各式的灯笼,热闹好看的紧。 “外祖父,你蹲下些。” 简宝华见着齐琅的披风系带有些松了,对着他招招手,她的手指灵巧地给齐琅系好披风的系带,祖孙两人并没有坐上马车,而是慢慢行着,权做消食。 吴生被她寻到,没有了后顾之忧,简宝华在华灯下笑得灿烂,她的手中拿着琉璃走马灯,并不多精致的做工,却是极其精巧的设计,转动外层,琉璃灯上的图案便动了起来,跳跃的烛火下说不出的好看。 简宝华拿着这灯,路上的孩童总是盯着她的灯,心中艳羡的狠,抓着身边长辈的衣袖,闹着也要一盏琉璃走马灯。 若是有人来问在哪里买的,齐琅总是笑眯眯的,说道:“这灯可买不着,前头的卖灯的摊位那里,谁在一刻钟里猜中了十五个灯谜,就可以得了灯。这是小丫头自 己猜中的。” 简宝华见着外祖父得意,便也笑嘻嘻,“一两银子可一试。摊主说,我可是猜的最快的。” 外祖父为她骄傲,她也不吝于在人前表现,笑得是灿若春花,灼灼其华。 提着灯,牵着外祖父踏月而归。 影子被光拉得斜长,好似她已由孩童抽条到了豆蔻少女,行走的欢快,好似跳着舞。 “宝丫头今天心情很好?”齐琅问道。 “是啊。”简宝华仰头说道,满脸的笑意。 熟悉的府邸已经在眼前,鎏金的齐府两字在红灯下耀着悠悠的光,想到亲人在里头等着,简宝华脚下的步子越发轻快起来。 ……………………………………………………………………………………………… 还没有到进学的时候,解决了吴生的事,简宝华在府中的日子轻松而惬意。 通常而言,早晨洗漱过后,简宝华便同外祖母那里请安,若是天气好,简宝华便和外祖母外祖父一起晒太阳。 “宝丫头,女儿家家的,晒黑了嫁不出去怎么办?”齐琅故作忧虑地同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脆生生地说道:“嫁不出去,我就一直待着这里。外祖,你要赶我走?” “我赶谁也不能赶你。” 因为是女儿家,到底不能让简宝华晒得太黑,最多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要赶简宝华回屋。同汤圆玩一阵后,便会练字。倒不是要练得更好些,而是捡起先前练过的字,让笔触多一些稚气。就算是这样,简宝华仍然得了齐老太爷精益了的评价。 吃过了午饭,简宝华会四处行走消食,走上没多久就午睡,午睡的世间不会太长,睡醒了,通常染春在房里打络子或者是做绣活,简宝华看些书,练字的时候不方便抱着汤圆,下午看书的时候,汤圆玩累了,便会窝在简宝华的膝头,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期间,姑母还来拜访过一次。 淅沥沥的小雨之中,姑母屏退了其他人,同她说了父亲再娶的事。 …… “我同你说了他的苦衷,你万万要理解,你爹爹心善,总不能眼睁睁见着那肖氏自尽。” “别担心,就算是娶了继室,你仍是你父亲心里头第一位的。” …… 窗虽然敞开着,细雨却吹不进。细若牛毛的雨下的耐心,一点点将芭蕉 叶上的污泥洗的干净,还了叶碧翠的绿意。宽大的叶片小心翼翼收集雨水,积累的多了,叶片悄然弯下,叶尖坠下剔透的雨珠儿。 “姑母,你觉得肖氏做得对吗?”简宝华开口,声音里也仿佛带了阴雨之中的清冽。这些日子,她面上更瘦了些,眉眼之间的镇定与从容,有了上辈子依稀的面容。 “什么?” “你觉得,肖氏这样做,真的合适吗?”简宝华看着姑母,“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总是攀附他人而活。” “她自小被人这般教导,定了性。”简琦说道。 简宝华看着简琦,对于肖氏,祖母不喜,便是因为她总是攀附他人而活,肖氏以为祖母是因为她再嫁的身份而瞧不起她,实则不是。肖氏的一方天地太过于狭小,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身为女子,总是要依附他人才能活的。 前世的简琦,被夫家休离,自然是回了家的。简宝华在许久之后才知道,那时候的肖氏是瞧不起这位被赶回家的小姑子的。简琦如此同情肖氏,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肖氏却少了待简琦的一份宽容。 祖母在世的时候,倒也罢了,祖母去后,父亲入狱,她为了父亲入了九皇子的府,姑母大抵一直被肖氏影响着,一直到简宝华无意之中发现,肖氏对简琦态度上的轻慢,几乎毁了简琦。那种轻慢微不可查,并不是生活上的苛责,而只是一种带着一种怜悯的情绪。那种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自得,我有丈夫有孩子,而你是被休回家的小姑子,孑然一人。 那时候的简宝华已经为太后,大梁的江山实际上是她掌权,曾意气风发的姑母,她才恍然发现她变得沉默而自卑。她曾以为是因为宋文清的缘故,才发现,实则是肖氏的态度。姑母做错了什么?错的是宋文清,是李莹。肖氏凭什么心底瞧不起姑母? “姑母,你真心善。”简宝华轻声说道,她待李莹好,结果引狼入室。她也同情肖氏,回去的时候反而劝说母亲接受肖氏。 简琦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仿佛是一位历经人生百味的老者,评价她的一生。而她的面前,分明是两只脚晃动,膝上卧着猫儿的小丫头,头上梳着双丫髻,发带因为她晃动的身子也微微晃动,坠着的银铃发出细小的声音。 “肖氏做得不对,她的婆婆哪里能卖她?”简宝华说道,“这是违了律法的,没去想法子解决,只想着寻死,还要拖着女儿寻死。遇上了事,好似总是说,我的命苦,我有什么法子呢?瞪着一双无 辜的眼睛,或者是垂着泪,让人来解决。” 简宝华说得太过于生动,让简琦也难免想到美人垂泪,说自己没法子的画面,转了话题,“你讨厌肖氏?” “喜欢亲近不起来。”简宝华的手锊着猫儿的毛发,她的眼微微眯起,“有祖母坐镇,她照料父亲就好,做好简家的主母就成,她只是我的继母,不是吗?”肖氏虽然不好,她此时的腹中大约有了她的嫡亲弟弟,父亲有一个嫡子总是好的,更何况,父亲已经娶她,便不会将她休离。如果她重回儿时的时间再早一些,许是会想法子让父亲避开肖氏,现在木已成舟,她便放下那些事罢了。 先前她与简宝珍在一处,也觉得肖氏有些可怜,祖母对她过于苛责。现在来看,祖母只是怒其不争,并没有对肖氏做什么,她只是做出委屈的神情,惹得自己可怜。简宝华的手一顿,她尚未见到肖氏,那前世最后的情绪影响了她,今生,肖氏怕是得不到她这里的怜悯了。 简琦与宋文清两情相悦,琴瑟和谐。简宝华的话太过于冷酷,让她皱起眉。但一想好似也是这样的道理,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姑母。”简宝华笑着说道,“我知道父亲要娶继室了,我会敬她,就够了,不是吗?” 简琦只得点头,肖氏毕竟只是继室,让简宝华过于亲近她,好似也不对。 “父亲什么时候会到?” “大约就是这几日了。”简琦说道。 第31章 堂审(上) 简宝华还没有等到见到父亲,便先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公主府邸的帖子。 周若苒的不定性也体现在她的信中,横平竖直最基础的做的不好,写到撇捺,总是迫不及待要开始下一个字,字带着舒展不开的卷曲,幸而用的是用红线标好的信笺,大体看上去还算是齐整。这封信还有许多的白字,周若苒不会写,就在纸上画一个圈。 简宝华看着觉得有趣,嘴角不由得翘起,手一下又一下抚着猫儿的头。 在屋内的柒夏看着简宝华,她坐在长廊里,怀里头抱着猫儿,没有看信之前,足尖点地,藤木摇椅晃晃悠悠,哪里像是个孩子?看信的时候,倒是不晃着摇椅了,挺着脊背,认真地看着信,偶尔嘴角翘起浅淡的弧度,长睫轻颤着,眼角也流露淡淡的喜色。 她这般的作态是极美的,柒夏得承认。自从病后,小姐忽的吃的少了,动的多了,圆润的面颊消瘦下来,蜕变出美来。以前的小姐生的好,她是知道的,大抵只能当做一个孩童,如今怎的都不能只当做孩童了。 柒夏的双手托腮,看着简宝华,想到自己在家里学着简宝华的作态,只换得了兄长的大笑。柒夏不死心,在娘亲那里特地试了试,一样惹得她笑出了声。“娘,我和小姐做得一模一样,你怎么总是笑我。”她那时候不服气的对娘亲说道。 柒夏想到娘亲笑道:“小姐的性子沉稳了下来,你还是个孩子似的,怎么会学得像?快别学了,惹人笑话。” “我怎么就惹人笑话了?” “学了不合适的,自然就惹人笑话了。”她的嘴撅起,自从小姐大病一场后,性情就忽的变了,她忽然就成长了起来,沉稳地肖似染春,她仍然蹦蹦跳跳,就惹得小姐生了厌。 柒夏想到这里,表情更是恹恹,小姐是有些厌了她的,都不肯带着她出去,娘亲同她说了,以后若是想出府,让兄长带她就好,就不要同小姐出去了,小姐结交的都是贵人,她若是在贵人面前出了差错,可要挨板子。 她只是见了江宁世子,见过了郡主,怎么就惹祸了? 柒夏看到给简宝华端水的另一个小丫头,心中是郁郁,那丫头叫做颂秋,是新提拔的,她娘老子的意思是,等到小姐去了书院,她就可以不用伺候小姐,可以回家了。 柒夏本是倚着窗的,心中郁郁地用指甲扣在窗扉上。总是说做丫鬟命都是主子的,还是不做丫鬟好。可是不做丫鬟,她哪 里能穿这般的衣裳?手腕上坠着银环,是小姐赠与她的。镂空的花朵簇簇,有的打着骨朵,有的开的艳丽,这般的工艺,也只有霄汉阁能够制的出来,就算只是银镯子,自己家里是决计不肯买给她的。 不做贴身的丫鬟了,当真好吗?她当时看着娘亲期盼的眼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简宝华看过了信,便站起了身子,“走了,”简宝华两只手抱在猫儿的前腿下,把它抱到空中,猫儿悬着后腿,异色的双眸无辜地看着她,发出了软软的“喵呜”的声音,简宝华的声音轻快,“去见见你的兄弟。” 同外祖母说过后,下午便去寻周若苒。 “你来了。”带着汤圆到了长公主的府上,简宝华便见着了站在周若苒身后的一个女童,收回了视线,蹲下了身子,把门栓打开,汤圆仍然是缩在其中不肯出来。因为汤圆的性子胆小,生怕在路上,汤圆就跑了出去,简宝华特地让人做了带门的用竹枝撑布的篮子,关着汤圆。 “别怕。”周若苒也蹲下身子,抱着元宵,把它的半个脑袋伸到小门里,“元宵在呢。” 尹馨悦的一双眼则是在简宝华的身上停驻,她一直为自己的容貌自得,想到周若苒说简宝华生得好,她口中应着,心里头是不服的,谁知道见到了简宝华,才觉简宝华的美。她的眼并没有比自己更大一些,并没有比自己的鼻小巧些,唇也并没有更红一些。组合而成的面容却是让人说不出的美,见之忘俗这四个字,她原本以为是诓骗人的说辞,见了简宝华,心中却自然而然浮现出这四字。 “汤圆的性子怎么这么胆小。”周若苒见着汤圆不出来,“你要不把她掏出来。” “若是你的元宵,你舍得?”简宝华白了她一眼。 周若苒低头看看元宵,这猫儿笨又软,前两天被她一不小心踩到了尾巴,也只是叫了一声,并没有咬她或者是挠她。这样的小笨蛋,被欺负了也不会还手,生的又好看,她怎么舍得?于是摇摇头,也不逼着简宝华去把汤圆弄出来。 “元宵是它熟悉的,一会儿就出来了。”简宝华说道,“这是尹姑娘?” 尹馨悦是清歌的女儿,周若苒在信中提过她。尹馨悦于周若苒大约就像是柒夏于她,不相同的是,柒夏是没兴致去学什么字的,在家被娘老子逼着识字,尹馨悦与周若苒一道,同女师傅学得认真。带动的周若苒也认真了些。 尹馨悦笑着点头,“简小姐,喊我小悦就好。” 清歌的曲子唱的曼妙,长公主十分喜欢,加上清歌面上的怪症,在外卖唱也是艰难。就干脆接到了府中,给固定的月钱,清歌只有一女,便是尹馨悦,也接到了府里。尹馨悦跟着母亲颠沛流离,是会看人眼色的。她生的好,在周若苒的面前表现的极为乖巧,就让周若苒点了尹馨悦同她玩。 长公主见着清歌的眼底有些不愿,心中反而点头,若是清歌让女儿签了卖身契,她反而要瞧她不起。周若苒的身边还有其他的丫鬟盯着,尹馨悦便成了她的半个玩伴,尹馨悦甚至也得了机会,同周若苒一起识字。 尹馨悦深知自己身份的低微,命运全握在旁人的手中,尽心学本事。如此带动了周若苒,让长公主更为满意。 说话的功夫,汤圆终于伸出了脑袋,它嗅了嗅元宵,元宵亲昵地蹭着它的头。 周若苒瞧着笑了起来。 简宝华是个爱猫,周若苒也喜欢猫,唯有尹馨悦对猫儿并不大喜欢,见着两人用彩色的鸡毛逗着两只猫儿,笑得跟什么似的,也跟着笑,只是心中却并不大喜欢猫儿。 逗着猫,蹲的腿都麻了,周若苒又带着简宝华踢毽子。 简宝华笨手笨脚踢不了几个,惹得周若苒咯咯笑着,“我这里可有一个高手。”她指的就是尹馨悦。 尹馨悦踢毽子着实踢得好,像是丈量过,每一下都踢得一般高,还能够玩花样,毽子灵活的飞向她想要飞去的地方,稳稳的停在她的脚背、足尖或者是脚侧处。 先是逗猫,踢过了毽子,又是翻花绳,最后回到了屋里,周若苒摆弄起首饰来,竟是想要给简宝华梳发。 “郡主,江宁世子来了。” “表哥来了?”周若苒的眼睛一亮,就想往外走。 “先净手。”简宝华拉着周若苒,让她先洗手。 听到了江宁世子,尹馨悦的心中也是有些好奇,她从娘亲的口中知道,一开始能够在凌云阁唱曲,全然是因为江宁世子。她们得以在长公主的府中安顿下来,也与江宁世子有干系。她的心中对江宁世子是说不出的感激,可惜她从未见过。 尹馨悦是从头至尾没有抱过猫儿的,见着简宝华与周若苒热热闹闹的一起洗手,显然是要一起去的,周若苒更是对简宝华说道,“也不知道他骑了烈焰没有?上次一起骑马进城,很是威风。” 简宝华并没有提醒周若苒,就算是没有骑烈焰,府里头定然也是 有其他的马,赵淮之对周若苒恐怕很是头疼,今个儿是为何来访?简宝华有些好奇。香胰子在她的手心里翻滚,揉搓起细细小小的泡沫,把香胰子放到一边,指尖搓着指头的夹缝,每一处细小的地方。吴生的身份应当已经核实了,什么时候能够开堂,是回到吴生的老家审理,还是在京都审理?她有些想要问问赵淮之。想到了堂审,又难免想到了田家的事情来,从柒夏的口中知道,田家姑娘田薇倩仍然是死了,悬梁自尽。 “已经订了亲,还做出那般的羞人的事,还是和一个和尚,真是羞煞人也。”柒夏这般说道。 简宝华的手在双鱼搪瓷盆里晃动,流动的水带走了细小的泡沫。她阻止了田家姑娘自尽于浩然寺,她到底仍是死了,只是死在另一个地方。心中一叹,好歹死在家中,少了淫僧案的堂审,这事闹得不如前世浩荡,对赵淮之的影响也会小些。 他大约应该不会与前世一般……自从出了这桩事,留恋秦楼楚馆,寻花问柳了罢。 甩了甩手中的水珠,简宝华用巾子擦干了手。 尹馨悦见着两人洗净了手,终于说道:“郡主,简小姐,我能跟着一起去吗?我娘说过,因为江宁世子,我们才能有如今的际遇。”她抿唇一笑,简宝华这才注意到,尹馨悦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有小小的梨涡。 她先前虽然笑着,笑意浅淡,此时的笑与前番不同,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甚至梨涡里也盛满了笑意。 “一起啊。”周若苒笑着点头。 第32章 堂审(中) “你居然没有见过我表哥?”周若苒有些不可思议道,从尹馨悦的谈吐之中,知道她是极其感激表哥,却从未想过她没见过赵淮之。 “我知道我同娘亲是承了江宁世子的恩情,那一次我生了病,发了烧,模模糊糊的没看清楚。”烧得糊里糊涂,瞪着一双眼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记得他的声音温和,他的手好冰,他的手放在她的面前摇啊摇,放在她的额头上。她整个人被她抱起,应当是去了医馆的,“需要多少钱……到江宁王府来取。”她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那里。 等到她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才知道,她和娘亲的恩人是江宁世子赵淮之。她曾偷偷打听过江宁世子的名声,旁人说得不堪,她心中怎的都不肯相信。那样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和越长公主的府邸的花园,有花匠在修剪花枝,那金菊生得美丽,花瓣一层包着一层,一瓣贴着一瓣,是上短下长而弯的“海底捞月”,金蕊泛流霞,丝状的花瓣金灿灿的,一丝丝向里卷着,打着卷,拧着劲,在花顶上抽出。 “这还不是最好看的时候。”周若苒注意到了简宝华的视线,“过些日子有赏花宴,我给你下帖子,你过来我同说,还有些好物在琉璃花棚里头,可惜现在还打着朵儿。” 简宝华笑着点头,前世她曾听闻和越长公主府邸的赏花宴,却从未来过,和越长公主实在是个风流雅致不过的人物,平素听着曲儿赏花,据说妙手丹青还画的一手好画,只是从未曾见过,书房里应当也藏了不少的名家的字与画作。 肖氏养花养的也是极好,只是单株的品相好,少有这般一大片开的簇簇让人心痒,况且她也只有养花的本事了。 简宝华和周若苒的步伐并不慢,只是尹馨悦心急想要见到赵淮之,见着简宝华还有心情赏花,心中说不出的着急,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够跟着她们两人身后。 很快就到了正厅,赵淮之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银线祥云,腰间白玉腰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见到周若苒一行,便站起了身子。 入了他的眼的头一个,便是简宝华。淡青色的上襦,绣着翠色纷纷的竹叶,下裙是雨过天青色,绣着的银线行走时似踏在波上。耳畔是与裙同色的发带,两个小髻下垂着的发带停在她的耳后,衬得她耳廓如玉般可爱。 见着她便笑了,他原先还想着等回去齐府,现在倒是不必了。 尹馨 悦看着赵淮之,她大约永远也不会忘掉这一次的初见了。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他的声音温柔,他的容貌是她生平从未所见的俊朗,长眉入鬓,眸如点墨,薄唇微扬。 “苒丫头,宝丫头。”他喊着郡主和简宝华,目光落在了尹馨悦身上,想了想,才笑道,“尹馨悦?” 只是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对着他行礼,“世子爷,是我。”她的声音是慎之又慎。 赵淮之上下打量着她,“身子可还好?” “已经全好了。”尹馨悦点头道,“全依仗世子。” 赵淮之挥挥手,“是你的娘亲弹得一首好琵琶,唱的曲也好,长公主是心善之人。” 在尹馨悦的心中,谁也比不上赵淮之的,那一次她烧的昏昏沉沉,醒来之后从大夫那里知道,若是再送来的晚一些,她恐怕就烧糊涂,烧成傻子。初醒的时候,娘亲也是最怕她烧糊涂,屏气凝神,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来探她是不是烧傻了。 如果不是赵淮之,她的娘亲怎会有机会到凌云阁?如果不是赵淮之,如何救得沉珂之中的她?如果不是赵淮之,如何得以见到贵人?如果不是她,如何能够入了长公主的府邸。 长公主听到赵淮之的话,笑道:“还是你的本事好,万千人中,被你遇到这般的人物。”赵淮之的事情,京都之中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着赵淮之与往常无二般,她也往常态度待他,并不过问那桩事。 寒暄了几句后,周若苒就说道:“表哥,你今日里怎么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 尹馨悦听到周若苒的话不客气,心中有些紧张,见赵淮之倒是好脾气,“我确实无事不登三宝殿,才得了一座温泉庄子,本想着邀你和宝丫头去看看,你不领情,只好罢了。” 周若苒的眼睛一亮,“当真?” 赵淮之故意逗她,同简宝华认真说道:“宝丫头,这温泉庄子我只好请你去了,你去不去?” 简宝华也笑道:“只邀我一人吗?”她的眼弯起,成了新月般的模式。 “还有我,还有我!” 长公主见着女儿着急,觉得好笑。目光落在赵淮之的身上,他见过小时候的赵淮之,那可当真是个聪慧机灵的。如今,人人都称赞那江宁王妃贤德,江宁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江宁世子顽劣不堪,她却只信眼见为实,能够对孩童心软心善的 ,能坏到哪里去?江宁王府为何庶长子学问好,性子沉稳,颇有些才名,嫡次子顽劣不堪,在她看来,委实有些门道。 “那我便邀你去。”赵淮之对简宝华说道。 “不成。”周若苒到了赵淮之的身边,抱住他的一条腿。 “苒儿。”长公主的眉头皱起,女儿的举止有些不成体统了。 周若苒得了母亲的训斥,委委屈屈松开了赵淮之的腿,赵淮之笑着一把把她抱起,挠着她的痒痒肉,“自然是有你的,还说不说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周若苒咯咯笑着,笑得喘不过气,“我错了,表哥。” “小没良心的,我特地来寻你,邀你与你的手帕交去庄子玩,你却这般说我,当真让我伤心了。” “表哥,不伤心。”周若苒的手环着赵淮之的脖颈,笑得甜甜的,与他亲近,“我知道你待我好。” 尹馨悦站在原处,她从来都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事自生下便有了它自定的章程。她是卖唱人的女儿,下九流的行当,能够跟着母亲入了公主府,是她天大的福分。有了此番的经历,她今后许是可以做个女师傅,去给世家的闺秀做女师傅。 这些事她心中清楚,只是见着周若苒环着赵淮之,赵淮之邀简宝华去温泉庄子,她只是站在这里,心中难免觉得悲凉。 她与她们之间有着天然的不可跨越的鸿沟,她们笑着闹着,只消逗着猫儿,学字学得不好,念书念得不好,又有什么打紧?她们依然可以凭借好的家世,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而她呢?白日里要讨好周若苒,要好生学习不能放松。晚上的时候,娘亲还要让她习乐理,习舞。不好让琵琶声或者是歌唱声扰了府邸的清幽,娘亲就用手作拍,让她一遍又一遍的舞蹈。 干瘪的鼓掌声里,她需要足尖点地,忍着腹中的饥饿,转着圈让裙摆飞舞;手中的长袖一次又一次的扬起,只为了让水袖抛出最美的柔情;她折腰回首,抬起手灵巧捏成花指,只为了现出女子的柔与美。 每一次的起舞,她都不能松懈。娘亲说她舞跳得好,自己的命比她的命要好,从公主府出去,定然可以寻到一个世家,做女师傅。 眼中无泪,心中却下着雨。 尹馨悦的样子被赵淮之看到,落魄地站在那里,她与周遭格格不入。一瞬间赵淮之甚至想要开口,让周若苒可以带着她一齐。话还没有开口,就见着简宝华。小丫头站着,浅笑着看着周若 苒同他亲昵。 一瞬间他的念头便打消了。 周若苒是姑母的女儿,是他的表妹,简宝华出身虽然不高,父亲也是读书人如今为官,而尹馨悦的身份太低了。 简宝华浅笑着,不羡慕周若苒与她的亲昵,不羡慕周若苒琳琅满目的饰品。她分得清自己的定位,尹馨悦却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 身份天然的鸿沟,这样的事实,她须得看得分明。 “定在什么时候?”周若苒说道。 “三日后,我来接你们。”赵淮之说道。 “为什么还要三日?”周若苒说道,“不能快些吗?” “我才得了庄子。”赵淮之笑道,“总要让人收拾布置一番。”他也趁此机会,还寻些自己的人。 简宝华一瞬间明白了赵淮之的用意,心中暗自点头。 “那倒也是。”周若苒点点头,又有了问题,“三日的话,如果下雨了怎么办?” “如果下雨了,就推迟,什么时候天晴了,什么时候再去。” “不好不好。”周若苒摇着头,“就算是下雨了,我也要去,说好的三日。” “下雨了,怎么去?” “京都的路修的都好,又只是京郊,只要不是瓢泼大雨,都要去。”周若苒闹着赵淮之。 长公主的心情好,京郊的温泉庄子她也知道,路是好走,便笑道:“你依着她罢,若不然她要闹你。”周若苒的性子急,若是阴雨连绵,心里装了这件事,恐怕也待不住,若是下的不大,便不如去了。 长公主既然已经应了,赵淮之自然也就应下。 “一言为定?”周若苒扬起手。 “一言为定!”赵淮之的手击在孩童的小手上。 第33章 夺财 简宝华是坐在赵淮之的烈焰上回去的,猫儿交给了染春,她窝在赵淮之的怀里。 “第三次。”简宝华开口说道。 “什么?” “我是第三次骑烈焰了。”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摸了摸简宝华的头,“厌了?”他倒是喜欢小丫头在他的怀中的感觉。 “那倒没有。” 她怎会厌恶骑马的感觉?居高临下视野也来的宽广,心宽广些,吹着风更是恣意。 赵淮之从简宝华的表情里得到了她的答案,他笑着,愉悦的胸腔震动传到了简宝华的身上。简宝华也跟着笑起,嘴角与眉眼弯起愉悦的弧度。 “你要同我说什么?”简宝华问道。她这般与赵淮之同行,是因为他与自己有话要说,莫不是吴生?简宝华心中猜测。 “明日可有时间?”赵淮之问道,“要审吴生。” 果然是吴生,“好!”简宝华的眼睛一亮,“就在京都里?不压着他出京?” “恩。”赵淮之摸着她的发丝,小丫头的发黑又亮,她并不用头油,发丝总是清清爽爽的,若是有些短碎发,只用镶嵌着宝石的螺旋小卡转着别住发,绿豆大小的宝石,形状大小不一,别致地嵌在她的发中,星芒闪烁。 “你也看到了,那一日让我挑衙役的时候,王大人面上的殷勤。”赵淮之笑道,“为了我的身份,所以随意我挑的最好的衙役。昨个儿的时候,从睢县赶来的人证实了,牢里的正是吴生。他犯了那样的骇人听闻的案子,王大人是精神大振,这不,他就准备开堂,审一审这灭绝人性的犯人,以儆效尤。” 如果只是杀了人就罢了,吴生是将人碎尸万段,还当着那家孩子的面,吃了人肉。想到大腹便便的王大人喷着口水,滔滔不绝,正义十足的模样,像是恨不得自己手刃了穷凶恶极的人物。赵淮之心中清楚,犯人就在他的手中,捉住了吴生,他的政绩多写下了这光耀的一笔。 “我要去。”简宝华点头。 赵淮之猜到了简宝华的盘算,说起来,他甚少将她当做六岁的孩童,用自己的想法揣摩简宝华,往往十分精准,“我来接你。” “多谢。”简宝华仰着头,“你不知道,你那一日帮我寻到了吴生,帮了我多大的忙。” 此时正值是傍晚,晚霞笼着她白净的面,将她如扇翦羽镀上金色的光芒,她的黑亮的 瞳眸也被霞光温柔了颜色,泛着通透的光耀。 “你这小丫头。”赵淮之的手指弹在简宝华的额头上,并不多用力,生怕在她如玉般的肌肤留下痕迹,“你也不知道,这一桩事让我得了许多。” 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这才注意到,如果说初见时候,赵淮之是带着青涩的少年,此时气质内敛,她从下而上可窥见他的眸,许多的情绪隐藏了起来,又有什么在他内心深处涌动。 “你这般不去书院,合适吗?” “等你与苒丫头见过了温泉庄子,我就去书院。”赵淮之说道,“你会喜欢那儿的。”赵淮之说道,“按照四时种的植株,这会枫叶应当也要红了。” 前些日子下了淅沥沥的冷雨,冷雨浇筑在世间万物上,将翠色枫叶冻上了红霜,一点点的红霜蔓延,掌状的叶片赤彤艳丽,霜叶红于二月花。 四时的温泉庄? 那一处的温泉庄她当然知道,江宁王府的这一庄子,在前世由新的江宁王爷,呈给了裕仁帝赵泓泽,说是无意之中发现,那庄子有一□□水,是引自山间的清泉。一次偶然间堵了,顺着山道去清除蔓生的植株,结果挖到了飞龙山石,这是上天给予真龙天子的,江宁王府不敢私藏,特地呈上。 “温泉水活血化瘀,还有引自山间的泉水,这水质极好。”赵淮之说道,“这曾经……是我娘的陪嫁庄子。” 他的声音放得轻了,简宝华一愣,想到了前任的江宁王妃周氏,是大梁的皇商,周家在江南富庶之地,原先只做丝绸生意,江南的丝与布好,周家又有独门的方子,能做出世间罕有的色彩。其中一种,就是曾在周若苒身上见过的红凌缎,那红红的似火,在光下又隐隐泛着金色。与红凌缎齐名的,还有天青绸、青杏绸、桃粉缎,这些绸缎,是惊人的美,极受女子的追捧。周家最为惊人的便是烟雨纱,那纱薄的惊人,两三层叠起做女子的披帛,会让人想起雾色烟雨江南,那烟雨纱产量少,价值不菲,一匹的烟雨纱可在京都买下三进三出的小院。 周家约莫在十年前,除了丝绸的生意,还做胭脂与珠宝。做女人家的买卖,从中可攫取的利益惊人。周家的富庶可见一斑。曾经的江宁王妃是周家的嫡女,如果说四时温泉庄是她的陪嫁,也并不稀奇。 “还有其他的呢?”简宝华问道。 赵淮之笑了,与怀中的小丫头说话当真是轻松,一点便通。 “还有两 个铺子。”赵淮之说道,“其中有一家金玉铺,虽然比不上霄汉阁,我却能保证里头里头的玉石是最好的,我带你去,你看中什么,直接拿便是。另外一家则是成衣铺子,成衣铺子不急,我准备先关了它。” “不容易吧。”简宝华说道。 “倒也还好。”赵淮之只是笑着轻描淡写,并没有同简宝华说如何讨要的过程。 赵淮之先是去翻阅先帝的圣旨,发现给予江宁王的府邸、银钱等并不足以支持当今的生活。如今江宁王府的金玉其外,除了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便是来自生母的嫁妆。 要知道江宁王府的产业,如果他是人人称道的嫡子,大约是不好打听的。所有的账簿都在王妃的手中,她怎会据实以告? 他是一个声名狼藉之人,这就让事情有了突破口。这几日借着田薇倩的事,假意失落,在京都晃荡。 赵淮之的记忆极好,辨认出京都里闹市之中首饰铺子、成衣铺子,有两家的铺子,掌柜他曾在王府里见过。要知道,许多的宾客盈门的铺子,账房平日里都是不得见的。他平日里见过的来去匆匆的到王府里的账房,他们在哪里,他只有一个人,一时半会怎么摸得清楚? 赵淮之想到自己寻到的一人,眼微微眯起,幸而前些日子得了一人,有他的相帮,又知道了京都里另外三个店铺,还有京郊的温泉庄子,都是曾经周家的产业。 缺人缺钱,他当机立断,先拿走一部分,今后的事情徐徐图之。更何况父亲现在不在京都里,只有贺氏一人,他身份是嫡次子,压得过这位王妃!父亲对贺氏的看重他看在眼里,父亲不在,能得到些便动手! 他去了折柳胡同,让王松帮他估算,五个铺子的生意。最为赚钱的是古玩铺与金玉铺。但金玉好辨,古玩不好辨认,他便舍了古玩铺,五家铺子,有三家的生意都是极好,一家进出平衡,还有一家是亏损的状态。他若是下江南寻到了舅舅,若能得到最好的布料,不愁成衣铺的生意。另外,成衣铺子虽然亏损,所在的位置是极好的,实在不行,关了门给别人租用,手里也能有银子。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赵淮之十分清楚,他需要自己的产业,却不能要得太多,引起贺氏的反弹。一家最为赚钱的金玉铺,一家亏损的成衣铺,还有一个温泉庄子,这是他初步定下的。 就算是这样,也是不好讨要到铺子的。贺氏原先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软硬皆施皆不得用。后来赵淮之便舍下了面子,乘着有 外人在场,在贺氏的面前闹了一回。 “……那个姑娘,我还记得你是同我怎么说的,是最为温柔贤淑不过,我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果然王妃便轻怠我,替我选了这样的世子妃。” “我堂堂世子,区区五百两以上的银子,都要和账房报备,王妃不如在满京城里瞧瞧,有哪家的世家子如同我这般?” “这铺子和庄子原本就是我生母陪嫁的,要了温泉庄子,我才好邀人,总不能让我的朋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有了庄子,我手里才有些钱,也不至于身上都没有银子。” “不过就是两个铺子和一个庄子?如了我的意,世子妃的事情我便自认罢了……” 当着宾客闹成这样,江宁王妃还有什么法子?僵着脸,只能够如了赵淮之的意。 “若是你今后听到……”赵淮之温声道,“听到我做了什么荒唐事,都不要当真。许多事情我心里有底。” 简宝华的眼睛瞪大了,为了讨要铺子与庄子,赵淮之做了什么? 赵淮之的面上是说不清的落寞,他的眼底又是坚定的。为了他的目标,他迈出了极其艰难的一步,定是会受众人的非议。 简宝华看着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持政期间,她何尝不是做下了许多这般的事? “我知道的。”简宝华对赵淮之说道,“我信你。” “只是你也要知道,定下了方向,多艰难也要前行……且,勿忘初心。”她的声细而温柔,被风卷入了他的而,缱绻吹在他的心头。 第34章 堂审(下) 赵淮之以前的名声荒诞,但是当众撒泼,在宾客面前闹着,当真是头一遭。 他得到了铺子和庄子,江宁王妃等到人散后,对着他温柔说道,“淮之,你若是想要,何必这般?你为难我,我是予了你,但……王爷总是要回来的。”女子的薄唇说出的是温柔的警告。 “你要提防他,提防你的父亲。”母亲的临终时候最后的话,他永远也忘不了。 赵淮之对母亲的话一直是将信将疑的,他是江宁王府的嫡子,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为何要提防生父?赵淮之从不怀疑自己不是赵蹇铎的儿子,他的容貌与父亲有七分相似,只是赵蹇铎的容貌要更为魁梧些,他的面容多了传自母亲的属于江南的婉约。 江宁王妃的话让赵淮之不再怀疑,父亲与继王妃从来都是站在一起的,他对着王妃笑道:“母亲,我只是缺了银子,父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责罚我?”他笑着,面上是全然的玩世不恭,扬了扬手中的地契,塞入到怀中潇洒离开。 赵淮之还记得当时的手心里的濡湿一片,背后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踏出了这一步,便没有了回头路。 这条路禹禹独行,他以为会行得困顿,此时却有人温柔提醒,莫忘初心。 她只是一个孩童,他却并不小觑她。 赵淮之笑了笑,笑里是说不出的洒脱,夹了马肚,烈焰奔了起来,在傍晚的青石路面,像是一团火焰被风卷着向前。 ………………………………………………………………………………………… 简宝华被赵淮之送回之后,染春早已回到了屋里,汤圆听到了简宝华的步音,喵呜叫着到了简宝华的身边,尾尖翘起绕着简宝华行着,直到她抱起自己,汤圆窝在简宝华的怀中,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简宝华见着汤圆,也心里暖意升腾。 “又是江宁世子?”柒夏得了消息,知道是赵淮之送回的简宝华,对着简宝华说道,“小姐,夫人应当要同你说说,少与江宁世子往来罢。昨个儿听说他冲撞了江宁王妃,把王妃气晕了不说,还硬生生把王妃晃醒。” “怎么回事?” 简宝华便从柒夏的口中知道了温泉庄子和其余的两件铺子,赵淮之是用什么法子得到的。简宝华坐在绣凳上,用手作梳梳拢汤圆的毛发。 汤圆这猫儿,在每每刚见到她的时候,对 她是亲昵无比,不消到一刻钟,得到了简宝华的主意后,便会轻巧地从她的膝头跳下。 此时的汤圆甩着毛发,舔一舔软垫里的毛,慢悠悠就走开了。 柒夏说得是神气活现,可以感觉到她对赵淮之的浓浓的失望,他如何撒泼,如何的让王妃落了面子,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气晕了王妃,居然还要摇醒她。 简宝华听到这里的时候,是觉得最好笑的,她可不信赵淮之摇醒江宁王妃,若是说他偷偷在王妃的腰间拧了一下还差不多。 “可惜了那般的人物,行事太不着调,闹得人尽皆知,丢足了面子。”柒夏说道,最后下了结论,“夫人定然会让小姐你与他少往来。” 简宝华不予置否,她倒不认为舅母会同自己说少与赵淮之往来,说到底赵淮之与江宁王妃的冲突,是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柒夏如此感慨,不过是因为觉得,如同谪仙一般的赵淮之,这般行事着实不妥。旁人议论,也是因为高贵如同世子王妃,也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扯不清。若是家和万事兴的人家,觉得这一桩事上比过了江宁王府,心里头恐怕还会窃喜地哼上小曲。 如简宝华所料,晚饭的时候,问起了她下午有什么见闻,却从未提醒她应当疏远了江宁世子赵淮之。 饭后,齐琅说道,“近期,若是无事便不要外出了。” 简宝华与赵淮之还有约,便说道:“外祖父,你忘了,我同你说的,我同郡主明天还有约。” “能不能想法子推了?” 简宝华摇摇头,“我已经应下了。” “怎么了?”齐老夫人问道,“你这般的神色吓到孩子了。” “只是有一桩旧事。”齐琅不想多说。 齐老夫人的眉头皱起。 见着妻子的神色,齐琅就知道她心生不悦,她平生最厌恶便是说话吞吞吐吐,让人心中或是生疑或是难安。长叹一声,“睢县有一人……”既然如此,不如把话说个分明。 吴生的事情在此时终于辗转到了外祖父的耳中,只是消息传的太慢,外祖父只知道睢县的凶案,知道吴生的不知所踪,不知道吴生已被捉。 前世的梦魇今生已经消匿于无形。 舅母听了始末,是咋舌,“自个儿舞弊,还怪上了旁人?他也曾是读过书的,这些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外祖母道:“难道你也觉得 当初有错?” 齐琅摇头,“我不后悔当日所为。” “不过吴生到底是个危险人物,能少外出便少外出。”舅母何氏对简宝华说道:“明儿不如让人捎封信,同郡主解释一番。” 简宝华故作天真说道,“若不然,我可以穿的差些,做些遮掩如何?”她弯起眉眼,“我扮作小丫头好了。做个小厮也好。” “一定要去?”外祖父对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说道:“人无信不立,我已经应下了,同她说好了。”心中对外祖父说一声抱歉,她无法解释如何比他们更早知道吴生的事情,知道吴生就在堂审,最为关键的是,明日里的堂审,她并不想让外祖父出现。 她在前世曾听闻,有犯人在堂审的时候见到了昔日的仇人,竟是选择了衙役心弦松弛的时机,冲向那人,一口咬在仇人的脖颈处,把仇人咬的流血而死。 简宝华不想让外祖父生一丁点的意外。 “宝丫头就出去罢。所有人外出的时候都注意一些,走热闹的地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穿的衣裳也寻常低调一些。”外祖母定下了主意,“这是天子脚下,提早做了准备,难道因为一个吴生,一辈子都不外出?” “我只是……”外祖父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吴生没有寻到,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你少出去才是。”外祖母说道,“若是无事,不如读本书,或者是与我对弈。” 简宝华外出的事最终定下。简宝华起得是清早,带着染春坐了马车到了公主府附近。 马车的车夫见着简宝华并不入公主府,心中有些怪异,便听到简宝华开口对染春吩咐,“今个儿放你一日的假。”简宝华说道,给染春的手中塞了一小锭的银子,“申酉之交,你在这里等着我。你应当要知道怎么做。”她伸手,握着染春的手,让她合拢了那一枚的银子。 “小姐。”染春的声音里有些惶恐。 “别担心。”简宝华笑道,“我应下你,自然会在约定的时辰过来。我若是真的失约,我最后是与人一同走的,你也说得清楚,不是吗?” 此时,染春见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是别人,而是赵淮之。她手中捏着银锭,见着了赵淮之的身影,心中竟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你也是一样。”简宝华一样拿出了一枚银锭,递给了车夫,“只说我入了公主府,申酉之交来接我和染春。” “小姐,莫为难小的了。”赶车人是齐府的下人,因为吴生的事情,齐家老太爷与老夫人特地嘱咐了他,务必要盯着小姐入公主府。 “为难什么?”赵淮之已经上前,懒洋洋说道:“银子收下,听你家小姐的吩咐就是,人是我照看着的,能出什么事?”看到了简宝华的打扮,挑挑眉,小丫头今个儿穿的是格外朴素。 染春看着简宝华走向了赵淮之,今日里江宁世子没有骑马,先是低头整理了小姐披风的系带,身后替她拢了兜帽,牵着她的手自东而去。 染春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银锭,又看了看两人的背影。自从遇到了江宁世子,小姐的行事越发让她摸不清,疏远了先前最为喜欢的柒夏,和江宁世子又是要去哪儿?她……六岁年龄,能办什么事情? “染春姑娘?” 染春轻叹一声,“你便当不知道这桩事,说是入了公主府。江宁世子……不是第一次来寻小姐了。按小姐吩咐的时辰,过来接人就是。” “那行。”车夫也不想生事,就应了下来。 简宝华半个时辰后,已站在了衙门里。 衙役“威武”之声响起,他们手中的长棍敲在地面上,随着王大人入了座,身后喧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很快,衙役压着吴生到了堂中。 吴生的白色囚服沾着血渍,衙役对他是用了刑的,他的脚下是沉重的铁链,头和手用木枷在一起,其中一人用脚踹在吴生的后腿,让他对着王大人跪下,另一人取下了那木枷。虽说去了木枷,吴生的手上仍然留着手镣。 他的脊背深深的弓着,简宝华看不到他的脸,像是感应到了目光,吴生忽然回头。 他无机质的眸光,让简宝华的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往后一退,她的背抵在了赵淮之的怀里,冰凉的手也被他握住。 吴生的目光挪开,转回了头,复又佝偻着身子。 “今天这是什么案子?王大人还特地刮了胡子。” “没看到外面张贴的告示吗?这可是个大案。” “我又不认识字,写的是什么?” “今个儿这案子我跟你说,来听就是对的,你看着堂里的人不打眼,这可是分尸,吃人的!” 分尸吃人的字眼,骇人听闻,人群之中窃窃私语,心中有些怕,又忍不住想要去看那分尸吃人的人,生的是如何模样。 惊 堂木一拍,“肃静肃静。”王大人让人安静下来。 随着证人的程词,睢县的那血案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事情的起因经过,那孩童如何躲藏起来,见着吴生如何割下人的肉,生吃了一块儿,如何挥着斧头把人的尸骨砍成碎骨,如何一点点清理干净,把碎尸埋起来。 鼻翼之下仿佛也有浓厚的血腥味,许多人瞧着吴生的眼里多了惧怕。 冗长的堂审终于到了尽头。 “你还有何话要说?”王大人说道。 吴生再次回头。 简宝华见着他的目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大胆,本官在问你话。” 吴生寻不到人,终于扭过了头,开口道,“我还想见一人。”此时他第一次开口,声音如同砥砺在砂纸上,缺少水分的润泽让人听着刺耳。 第35章 第一次 因为吴生的话,简宝华的心猛地揪起。 “别担心。”赵淮之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她抬头看着赵淮之笑了笑。 台上的王大人手中的令签扔下,“住口,朗朗日月之下,你以犯了滔天大祸,还称心如意,想见谁便见谁?赏他四十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得是正义凌然。 令签掷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大人,他就在京都里!我只是想要……”吴生的话没有说完。 得令之后,旁边衙役撸起了袖子,一人熟练地把白布塞在吴生的口中,不让他说话,也是防止巨疼之下咬了舌,另一人则搬来了行刑凳,压着吴生。衙役的行动很快,棍棒与皮肉碰撞的沉闷声音便入了所有人的耳,吴生的口中发出了压抑的闷哼声。 “他是想要见谁?为什么不让他见?” “我觉得这次王大人做得太对了,犯下了死罪的人,还要圆他的心愿不成,就应该这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是砍头,行刑之前,也要让他吃一顿断头饭。” “那是因为有些人确实是冤死的,拿人手软吃人嘴软,如果真的是冤死的犯人,吃了这一顿饭,到阎王爷那里告状也要掂量三分。现在这事情已经再明摆不过了,他杀了人!” “这……一丁点都不通融?也委实残忍了些。王大人平时便是……” 王大人此时忽然开口,“在场的诸位百姓,若是平时,我确实可以如了他的意。旁人犯下的案子,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的地步,他们都是人。而他!你们面前堂中之人,他当着一个孩子的面前,犯下了分尸,吃人的案子!” “让我为他考量,有没有为那个孩子考量?可怜他见着此人,抖得跟什么似的,程词完了再也忍不住,本官特许他不必旁听,在后堂休息。” “你们背着人犯看不清楚,从我这里看的是分明,这人啊见到了那孩子,第一个念头不是忏悔,而是想着,少杀了一人,当时怎么没有找到他!” “本官心中只有一桩事,那就是让这种人尽快处死,他不配为人!” 王大人的话,让众人喝彩了起来。 如果他的肚子再小一些,面上的横肉少一些,说服力会更强一些。饶是如此,这话入耳振聋发聩,也着实让围观的人面上浮现了对王大人的敬佩。 简宝华更是注意到,在王大人开口的时候,两个衙役行刑的力气更大了三分,两人的额头都现了青筋。 简宝华忽得觉得自己的手心微痒,是赵淮之用食指的指尖划在她的手心,“这下可放心了?”他轻声地说道,眼底是浅浅笑意。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安排,简宝华心中升暖,含笑点头。 围着的人,大都被王大人的这一番话所折服,心中就算是有旁的心思,也不好当众说出, 等到行刑完毕,搀扶吴生让他跪下,王大人从太师椅上走了下来,手中拿着一支令签,他半蹲在了奄奄一息的吴生面前,“你可认罪?” 吴生的声音太小,众人听不清楚,只见得王大人的面上露出笑,当堂念了吴生的罪行,把认罪书放在吴生的面前,吴生颤抖着手,在上面按下了手指印。 “走吧。”赵淮之牵着简宝华的手,带着她走出了衙门。 “王大人同我说了,待到这案子呈送到刑部备了案,便会选个日子送他上路。”赵淮之说道,“他杀人的事情清清楚楚,你不必担心生了旁的波折。在睢县之中,他的族亲也巴望他早些死了才好。” 染春见到姑娘的时候,手心里一直是攥着那银锭的,她见着江宁世子牵着姑娘的手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她松了一口气,急急迎了上去。 “你这丫头,倒也还中用。”赵淮之见到了染春的模样,便说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小的?” 赵淮之的记忆力素来不错,还记得当时初见时候,简宝华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柒夏。 简宝华笑了笑,“染春是我外祖母替我挑的,她老人家的眼力很好。你第一次见着的是柒夏,我进京舅母担心我寂寞,算是替我寻得伴儿。” 寂寞?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小丫头自幼没了母亲,父亲外放的地方偏远,加之在京都今后方便入女院,才送到了外祖的家中。她行事沉稳,总让他会忘记,她堪堪只有六岁,“若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多去寻苒丫头,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还有一些……”赵淮之想着京都里的那些世家女,他知道的并不多,从寥寥的记忆中,去寻哪些能与简宝华玩到一处,“苒丫头的眼光高的很,若是她看的中的,大约是不错的,处得来便也可以结交。” 简宝华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一个柒夏便让她觉得有些吵闹,还要同舅母说,换一个稳重些的丫鬟,若是与许多的女童相交,她可承受不 了,“我一想到要哄她们,一个要这般,一个要那般,生了冲突要做调和,就觉得苦恼。” 她描述的画面鲜活灵动,赵淮之想着小丫头去捉简宝华的衣袖,她们闹腾着叽叽喳喳,简宝华仍然是这般的神色,心中觉得好笑,“人小鬼大,也不知道像谁。”赵淮之的手弹在简宝华的额头上,“有时候委实觉得你不像是个孩子。” 简宝华笑而不答。 她的笑让赵淮之也翘起了嘴唇,目光落在她鬓发里的掐金丝镶蓝宝蝴蝶样式发簪,这是他送给小丫头的。堂审过后,便带她去凌云阁吃了饭,下午的时候带她去梨园听了一场戏,正巧是常和班的台柱扮作青衣花旦。最难得是他的唱功了,嗓音圆润,唱腔婉转妩媚,起伏跌宕。 听了戏,赵淮之总觉得还不够,便想到了初见时候送过周若苒一面水晶镜,他竟是没有送过简宝华。 便带着简宝华去了折柳胡同,亲自替她寻了这一发簪。 她侧头或者是微动,那蝶翼便也轻轻颤抖,“晚些时候,再去金玉铺里,再选支更好的。” 简宝华笑道:“好。我等着世子爷的礼。” 染春见着两人说话,不远不近地站着,并不上前。远处听到了马蹄声与车辙转动的声音,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是齐家的马车。 赵淮之也见到了马车,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鬓发,把发簪扶正,“回见。” “回见。”她对赵淮之粲然一笑,转身走向了染春。 染春落后简宝华半步,亦步亦趋跟着她。行到马车边,踩着小凳,上了马车。忽然见到马车的帷幕撩起,露出白玉一般精致的面容,在晚霞之中露齿而笑,对着他挥挥手。 赵淮之也笑着对她挥手。 赵淮之感觉得到简宝华一直看着自己的方向,等到马车行绕过一个转角,她才收回视线。 对简宝华而言,她的日子行得缓而慢,每一日与前一日都没什么分别,相差的是她看得不同的书,得到不同的感悟。日子平静的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水,而吴生的堂审,给她平静的生活投入了一枚石子,让她这一日过得与旁的日子不同。 第一次去听堂审,第一次去梨园听戏,第一次收到男子赠送的饰物。要知道前世段翮心仪她时,也从未送过她发饰。 八角琉璃宫灯下,拢着橘色的光,照亮了整个闺房,简宝华坐在梳妆台上,她披散着长发,颂秋拿着篦子,一下又 一下梳拢简宝华的长发。简宝华只是把玩手中的发簪,这样的款式在她印象之中,前世是风靡过的,她也买过类似的款,却远没有这发簪来的精致。手指微动,那蝶翼翻飞,几欲飞走。 投我以木桃,她又应当报之何如? 柒夏见着简宝华手中的发簪,心中是艳羡的很,以为是周若苒送给自家小姐的,小姐把玩发簪模样,显然这发簪也入了她的心,是不要指望她会赠予自己的。柒夏只是记下发簪的模样,寻思回去就让兄长给她买一只发簪。 “小姐的发簪当真美的紧,是郡主送的?”颂秋一开始听说自己是替了柒夏的位置,心里头还有些紧张,等到了简宝华身边,才发现她的性子温和,这几日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款式是番邦过来的,现在还少,过些日子,这样的款就多了。”简宝华说道。 染春正推门而入,让小丫头斟倒热水,等到浴桶的水满了,染春撩起了衣袖,用手肘试水的温度,“水好了。” 脱了衣裳后,简宝华入了水中,便舒服一叹,藕臂支在浴桶上,由着颂秋给她梳洗长发。 对简宝华而言,这是悠闲度日里难得充实的一天,而对于赵淮之,则是他忙碌的日子,能够难得放松的日子。 此时他也在浴桶之中,闭眼在做思量,今日里四喜的力气委实小了些。 察觉到了不对,猛地睁开了眼,伺候他沐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不是他近身伺候的人,而是一个面生的丫鬟。 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热腾腾的水汽,她的面泛着桃花红,翘起的丹凤眼潋滟含情,朱唇鲜翠欲滴。 “世子爷,奴婢是来伺候您的。”她的声音也是说不出的娇媚,染着丹寇的指尖顺着赵淮之的暧昧地胸膛往下。她倾着身子,衣衫轻薄,露出了胸前的白腻肌肤。 “滚。”赵淮之抓住了女子的手。因为赵淮之的用力,女子的面色一下子煞白,呼痛出声。甩出了手,女子因为他的力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赵淮之从浴桶里起身,从屏风上拿起衣衫,口中喊道:“四喜。” 青衣小厮匆匆进来,“世子爷。” “把人给我拖出去。” 女子显然是震惊的,显然不相信赵淮之会这般对她,“世子爷……” 四喜也有些为难,“世子爷,这是王妃吩咐的,先前就说过的,给你准备的 通房丫鬟。” “让她滚,把房里收拾干净。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赵淮之说道。 “……是。” 第36章 温泉庄子 这一日起来的时候,天就阴沉沉的只有光不见日,不过雨好歹是停了。 原本约定要去赵淮之别院的日子是前日,谁知道一场瓢泼的大雨阻乱了行程。昨日里上午下了点雨,下午见着了太阳,把湿漉漉的泥土烤的干了一些。 傍晚的时候,简宝华得了公主府里的信,周若苒在信中强调,明日,是一定要去温泉庄子的。 简宝华走出了门,空气的冷意凛冽,这样的天,只怕上午的时候不下雨,下午的时候也是要下雨的。 让颂秋多备了两件衣衫,甚至连里衣也备了下来。 周若苒定要选今日,简宝华也猜到了缘由,大约想着下午要下雨,路上不方便行路,就在庄子里多待上一天的时候。 简宝华吃过后,便要和外祖父外祖母辞行。 齐琅笑呵呵地看着简宝华,“你还是要出去?这天可不大好。” “莫说是刮风下雨,下刀子都要去。”简宝华笑着说道。 吴生堂审的消息在昨日传到了齐琅的耳中,知道了吴生的去向只能够是午门,心中的大石落地,他原本就不愿拘着简宝华,她要在外小住两日,也没什么使不得。 “不要同人置气。”齐老夫人对着简宝华说道,“万事让人些,多考量些旁人,知道吗?” 简宝华还没有应下,齐琅就说道:“浑说,郡主是别人家宝贝疙瘩,宝丫头也是我们的掌中宝。若是不顺心,早些回来就是。” 她心中一怔,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在涌动。前世她离京,去父亲的任上,外祖母便是这样叮嘱她的,她也是这般为之。 此时……却不大一样了。 她看着外祖父,他的话与外祖母吩咐的并不相同, 齐琅此时对外祖母说道,“你这样的说辞就不对了,宝丫头认真了,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外祖母的眉头皱起,“行事小心些有什么不对?” “万事让人些,这是什么话。”齐琅摇头,“郡主与宝丫头相比,保不齐谁大些,怎么不让她多考量一下宝丫头?” 齐家老太爷的话让简宝华咬着唇,忽然想到前世许多的决策来。 她看着外祖母,外祖母听着外祖父的话,对他的话显然是不赞同的。 不等着自家妻子开口,齐琅就说道,“你外祖母与我的意思汇在一起听便对 了。考量别人,也别委屈了自己。” 听到了丈夫的话,原本不赞同的神情便如烟消散,垂眼略思量后道:“便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他较真成这样是为何。扣着我说话的字眼。”先是埋怨过齐老太爷,便又说道:“我让你行事小心,多考量些旁人,是为了你。但一时的避让是有度的,委屈了自己,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便要心疼了。” 外祖父母说话的时候,舅母是静静听着,素白的指搭在杯壁上,两人说过后,放下了杯,便道:“老太爷与老夫人的吩咐,你记下便是了。” 简宝华看着在场的诸人,外祖父的性子和蔼,舅母的性情温顺,外祖母是最严肃的,三人神情不同,眼神却有着一致的暖意,三人的目光里只有对自己的看重。 她本就是小心谨慎的性子,前世因为外祖母的吩咐,便是如同外祖父说得,委屈了自己,她打了牙齿和着血泪往里吞,还笑着说无事。 齐家的出事,后来是父亲的出事,她更是小心行事。便也忘了,她也是他们的掌中宝,她受了的委屈,他们若是知道了,心中会是怎样的疼痛。 长睫颤着,让眼中的泪蒸干,垂下了头眼底的情绪翻腾,待到觉得长辈瞧不出,她才仰着头,乖巧答道:“我知道了。” 赵淮之用了江宁王府最好的马车,简宝华坐在其中,马车始动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放下了帘幕,简宝华看向了赵淮之,他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他是在忙些什么,应当是没有休息好的。 赵淮之不开口,简宝华便也不开口,背靠着马车的壁。 虽无人说话,自有宁静之意流淌其中。 一直到周若苒上了马车,马车之内便一下热闹了起来。 “我同娘亲说了。”周若苒捂着嘴偷笑,“若是下了雨,路上不好走,我就不回来了。我磨了许久,娘亲终于同意了。”眉眼弯弯,笑得如同是偷了腥的猫儿。 那一日她同在公主府,长公主就已经默许了周若苒的举动。简宝华并不点破。 “你头上的发簪,好看的紧。”周若苒说过了自己的事,就注意到了简宝华鬓发里的那蝴蝶发簪。 “我取下来给你看看。”那发簪正是赵淮之送的,她伸手抽出了发簪。 赵淮之统共用了两辆马车,丫鬟都坐在第二辆车内,除了周若苒与简宝华,周若苒还多带了一人,便是尹馨悦。 她见着郡主与简宝华凑在一起说话,便鼓足了勇气,与赵淮之说话,“世子,你的恩情,我一直都是记着的,那一日见过之后,我心中便想着好生同你道谢,我这些日子做了一个绣囊。” 如同简宝华料想的,赵淮之这些日子确实很是疲惫,那一日通房丫鬟的事,每夜里都在他的房中上演。江宁王妃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让赵淮之有些头疼,白日里在外奔波,夜里总要折腾一番,便没休息好。 他虽然睁着眼,思绪却放的极缓。 此时尹馨悦开口说话,让他的眼慢慢转动。 目光落在了尹馨悦颤抖的手上,她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绣囊。 赵淮之拿起了绣囊,“我那日也说了,仰仗的是长公主的善心。苒丫头。”想要把绣囊抛给周若苒。 尹馨悦的心中一颤,抿着唇不说话。 周若苒见到了赵淮之的动作,连忙说道:“表哥,我不要,这颜色我用不上,她要感激的是你,你便收下吧。” 赵淮之低头看着,是个宝蓝色的绣囊,尹馨悦的绣技并不大好,故而只在边角绣了兰草。 “那我就收下了。”赵淮之顺手就系在了腰间的系带上。 尹馨悦见着赵淮之收下了绣囊,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有心要同赵淮之再多说几句。 周若苒终于从简宝华的口中问出来,发簪是赵淮之送的,就嚷嚷着,“表哥,你怎的不送我发簪!” 尹馨悦便没法子再开口。 接下来的一路,尹馨悦再没有找到机会同赵淮之说话。 在城里,路是好走的,等到出了城,便觉得路上的颠簸。 简宝华见着周若苒闹着赵淮之,自个儿掀起了帘幕,此时空气越发带着湿气,穿着布衣在外行走,便会觉得行到屋里,衣裳是说不出的湿润。 “下午应当要下雨。”尹馨悦对简宝华说道。 “恩。”简宝华点点头,含笑看了周若苒的方向一眼,“也算是如了她的意了,只怕巴不得下的越大约好。” 尹馨悦和简宝华说话,她发现,虽然自己的年龄要长于简宝华,却不及简宝华的性子沉稳。 无论尹馨悦说什么,简宝华都能说得出一二,感觉得出她见识广,知道的也多。懂得虽多,却并无卖弄之意。 就算是坐在马车里,简宝华的双腿也是自然并拢,挺着背,双手自然地 放在膝上。仪容优雅。 这些世家小姐…… 原先的尹馨悦,总听着旁人说,那些富家子弟都是荒诞不羁,行事荒谬,早晚会败坏祖宗家业。富家小姐的头脑也不大灵光,只是有好家世罢了,性子或是倨傲或是木讷,不及小家碧玉的灵活鲜动,偶遇寒门书生,倾心于对方的才华,便让丫鬟从中做线,成就一段佳话。 尹馨悦直到入了公主府,见到了和越长公主,见到了周若苒,见到了简宝华,见到了其他的世家女与贵夫人后才知道,那时候听到的言论,只是诋毁之言。 这些世家女是天之骄女,有最好的女师傅,大都被教养的极好。就算稍微有些性子的周若苒,礼仪是做得极好的,人也是聪慧灵动。 眼前的简宝华,大约是她这些日子见过的,最为出色的一个,也难怪周若苒愿意与她相交。 尹馨悦见着周若苒仍然和赵淮之说这话,接下来的一路便和简宝华说话。 行到天色越发阴沉,就连周若苒也担心要下起瓢泼大雨的时候,终于到了温泉庄子。 白墙青砖,西边的白墙依靠墙斜斜伸出翠竹,那枝叶被风吹的晃动,简宝华注意到西边的一大片,都是竹林,竹林里的湿气重,翠意之间是森森的白雾,笼得看不清其中的景,只觉得静谧无边。 “春日里是不是有竹笋?”周若苒瞧着竹林说道。 “应当是有的。”赵淮之说道,“若是生了竹笋,我让人送些给你。” “才不要。”周若苒背着手行着,狡黠眨眼,“我要吃竹笋,也要来这里。” 赵淮之失笑,原来打的是这般的主意,“晚些时候你就要入女院了,还有时候?” “定然是有的。”周若苒说道。 一行人入了院子,天好似再也绷不住,下了淅沥沥的小雨来。 “若是再晚些就好了。”周若苒的心中有些遗憾,“我还没看过整个院子呢。” 想到了这样下雨,傍晚定然是不用回去的,复又偷偷笑了起来。 第37章 雨中来客 哗啦啦的雨,落在瓦片上,敲打出不一般的声响,顺着屋檐的凹槽汇集流下,击打在地面上,溅起水花。 雨下的越来越急,砸开了过往被踩得严严实实的泥土,空气之中也是淡淡的土腥味道。枝叶被打得簇簇弯了枝叶,本就缀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树叶,终于被这一场的大雨打落到了地面上,击入到了泥地上。 冷雨之中的风,也越发凛冽,带着水汽的风从门窗里吹入,丫鬟上前关了门与窗,不让风雨入内。 关了门和窗,房里的声音就安静了许多,出了风雨之声,与竹林的枝叶摇动声音,便是房间里烧着的红泥小炉的沸水声,隐约的声音让人听着有些昏昏欲睡。 屋内的陈设简单,久无人住带着一丝沉闷的味道。 “表哥,你这里太简单了些。” “日子毕竟太短。”赵淮之取下了披风,交给了四喜,“只是简单让人打扫了一下。” “这里会不会没办法住人?”周若苒又有了新的忧虑。 “放心。”赵淮之说道,“东西少了些,该有的都有。” “那便好。”周若苒说道。 说这话的功夫,已经准备好了吃食,圆桌上摆放的是黄铜锅炉,周遭围着瓷盘,瓷盘之中拜访着切得是齐整的荤食与素菜,黄铜锅里的汤已经沸腾,见着里头放着的葱蒜等调味物在里翻腾着。 “表哥,你怎么想要要吃火锅的!”周若苒的眼里闪过惊喜。 “大约已经猜到天公不作美,就让人备下了。”赵淮之笑着说道。 “你喜欢吃吗?”赵淮之问的是简宝华。 简宝华点点头。 “那便好。”赵淮之说道,“我也让人备了炒菜,担心你不喜欢吃火锅。” “我喜欢。”简宝华说道。 尹馨悦猜到赵淮之不会问她,但见着落座当真没有询问她爱吃不爱吃,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寒冬的日子,最让人舒服的就是吃火锅了,切得薄薄的牛肉与羊肉在里头滚上一滚,便就可以吃了。香嫩爽口,吃的酣畅淋漓时候,背上出一层薄汗,有些不大体面地让浑身上下都沾染了火锅的味道,却也会赞叹一句痛快。 今日里虽然不是寒冬,吃火锅却也合适,外面是风雨飘摇,屋内充斥着的是火锅的香气。 周若苒叽叽喳喳说话,下次要 吃什么,雨停了要做什么,俨然把这别院当做自己的了。 简宝华吃的八分饱后,停了筷子,双手捧着一杯茶,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周若苒与赵淮之的关系,应当比前世要亲昵的多。 还是前世的他们,这个年岁的时候也交好?只是后来渐行渐远。 这答案,恐怕此生也找不出了。 叩门声响起,推门而入的是守院的婆子。 外头的雨显然是下的很大,她在长廊里脱了蓑衣,花白的发丝带着水汽,身上也是暗色的水渍,“世子爷,外头有位官老爷带着全家老小,说是马车坏了,没法子进京,想要来庄子里头避雨。” 赵淮之见着瓢泼的大雨,便说道:“安置到西边的厢房,让厨房烧些热水还有姜茶,给人送去。” “是。”婆子应下就要出去。 “等一下。”周若苒喊住了婆子。 婆子停下,“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是什么官老爷啊。”她问道,因为吃饱了她有些昏昏欲睡,单手撑腮,一直神气活现转个不停的眼,此时也眯了起来。 简宝华瞧着有些好笑,都困倦成这般的模样,还要去问那官老爷的来历。 婆子的眼里有些庆幸,幸好仔细问了,此时才能够答得出来。于是连忙回道:“是进京述职的简延恩,简大人,他……” 简延恩!简宝华一下便站了起来。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铁锤,锤在她的脑中,锤得她身形一晃,心跳如擂。婆子接下来说什么都听不到了,想也不想就要往外走。 “那么大的雨。”赵淮之抓住了简宝华的胳膊。 简宝华抬头,还没有说什么,就听到赵淮之对四喜吩咐去拿伞,“我陪你去。”他的声音温和。 昏昏沉沉的周若苒霎时间也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 “是宝丫头的爹。”赵淮之解释说道,“外面雨下的大,我陪她走一趟,你和尹姑娘在屋里待着。” “噢。”周若苒原本有心想要多问几句,见着简宝华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道什么都问不出了。 简宝华想要让赵淮之不必去,四喜已经拿了雨具,“走吧。”他说道。 婆子走在最前,四喜撑伞,赵淮之黑色的云靴踏在了石阶上,置身于雨幕之中。简宝华紧跟其后。 等到他们一行走了,尹馨悦便温声问道:“简大人莫不是简姑娘的父亲?” “对,”周若苒整个人清醒了过来,感慨说道:“没想到这么巧。” “还是郡主日子选得好。”尹馨悦抿唇一笑,“若不是特地选了今日,只怕简姑娘今个儿就见不着爹爹了,瞧她的样子,当真是思念爹爹的紧。”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简宝华还有父亲可以依仗,她的父亲却与死了没什么分别。 “也是凑巧。” “旁人怎么没有凑巧选了这一日?就是郡主的福气好。”尹馨悦说道。 这雨委实下的大,简宝华才走了一半,鞋底已经有些湿了,雨水浸润到绣袜里,湿漉漉的粘着脚。风吹斜了雨,染春尽力把伞笼住简宝华,也让她的裙摆半湿。 她浑然不顾,滂沱大雨模糊了视线,只朦朦胧胧见着前方的人影,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简宝华怎会不知那人是谁? 脚下的步子越发急了。 简延恩与仆人站在庄子门口,等着此间庄子的主人。 瓢泼的大雨,让他心中有些后悔今日的出行。 原本想着赶着入京,没想到瓢泼的大雨,便一下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处境,勉力行着,而马车终究是坏了。 这般的大雨,车厢里也有了湿漉漉的水意,最为糟糕的是,他听到了简宝珍咳嗽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简宝珍的面上,泛了潮红,平素丹色的唇没了血色。 前日的大雨,让她生了风寒,只是瞒着不肯说,如今在雨中的湿冷,她再次生病了。 因为简宝珍的缘故,好不容易见着了庄子,简延恩亲自过来求见庄子的主人,希望能够避一避风雨,简宝珍的模样让他着实有些担心。 简延恩的心中是有些后悔的,为了想要早点进京,为了见到亲生女儿,结果匆忙赶路让……继女生了风寒。 此时,简延恩见着远远一行人行来,其中一个与简宝珍一般年龄的女童,那人行得越近,他只觉得越发熟悉。 心中想着在岳父岳母家住下的简宝华来,又自嘲自己犯了傻,女儿应当是安稳在家中坐着,他怎的见着一人,便觉得那人像是简宝华。 “爹爹。” 他只觉得声音…… 简延恩的心尖一颤,那女童行到了他的面前。 见着她的脸,简延恩心跳如擂,口干舌燥 ,他蹲下了身子,不顾了伞,便抱住了女童,“宝华。”虽然上次见她,还是两年前,他却知道,她是他的女儿。 简延恩身后的老仆连忙把伞倾向了两人身上。 他贪婪地看着简宝华,她与他想象中生的要瘦一些,是不是没有吃好?她的容貌肖似极了亡妻。 他心中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简宝华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下来大雨过来,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只是伸手抱住了简宝华,深深地搂着她,那般的用力,像是要把女儿揉入到骨子里。 简宝华攥着爹爹的衣裳,熟悉的心跳声让她眼眶发红,忍不住落了泪。 得以重回幼时,她心中最盼着,念着的就是他。 手中用力,把他的衣衫抓得更紧一些。“爹爹,爹爹。”她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爹爹在。”简延恩的手抚着女儿的发。 赵淮之见着两人,心中感慨,但雨中不适合久留,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如入内说话,在雨中淋久了,生了病反而不美,简大人,我让人准备了伞,不如一块儿送去。” “爹爹,这是江宁世子。”简宝华同简延恩说道。 简延恩请安后便道:“还请世子恕罪,没曾想在此处见着小女,一时忘情,让你见笑了。” “简大人不必客气,可有人病了?” “是……”简延恩先是应下,忽然想到怀中抱着的是简宝华,小女生病四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简宝华看出了爹爹的窘迫,便说道:“应当是……我那妹妹生病了,世子爷已经安排了厢房,爹爹,我们先入内,你等会梳洗一番,喝点姜茶,驱一驱体内的寒气。”顿了顿又说道,“她病的重不重?大夫一时半会只怕是不好请的。” 简延恩看着女儿,母亲的身子不好,若是把简宝华养在身边,反而不好教导,便狠下心,把她留在了京都里,由岳家养着。岳家将她教养得极好。 “她应当只是风寒,带了些柴胡散,等会煮下去喝一点就无事了。” “恩,那便好。” 简宝华的手自然地搂住简延恩的脖颈,把头搁在父亲的脖颈上,湿热的呼吸喷在简延恩的脖颈上,他抱着简宝华,素来总是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抿着的唇也松开了些。 她当真是与曦儿生得相似,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生得是如宝似玉,俏生生的站着, 便可以让人想到她今后的风华。 简宝华在他的心中一点点的蜕变,蜕变成他曾定下白首之约的那女子。停在他的笔触之中的女子鲜活了起来,她含笑看着他,眸色灵动,是那最美的一泓秋水。 简延恩的眼眶有些发热,低头看着简宝华,她垂着长睫,长睫上沾着水汽,是她哭了? 简延恩的心中有些难受,温声问道,“不舒服吗?” “没有。”简宝华抬头,“我见着爹爹便心中欢喜。”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嘴角却裂开绽开盈盈的笑来。 第38章 初见简宝珍 等到了屋内,简延恩便见到了好奇的周若苒还有尹馨悦。 周若苒见着了简延恩,儒雅中年男子,白净面容颌下短须,目光清朗与简宝华相似。简宝华是两弯柳叶眉,桃花眼潋滟,而她的父亲长眉入鬓,目光炯炯。两人的眼虽不同,内里的神却很是契合,让人一见便知两人血缘上的关联。 尹馨悦也在打量简延恩,见着他后,心中一叹。世家女嫁得夫婿果然也是人中龙凤,和越长公主的驸马,是笑容爽朗豁达之人,而眼前的简延恩一见便知他胸有丘壑,虚怀若谷。俊朗儒雅,也难怪与当初齐家之女,传出一段佳话。 简延恩不知道江宁世子京都里的名声,只见他眼神清澈不是奸恶之人,风姿卓越让人心生向往;公主府里的郡主天真烂漫,显然与女儿也是交好;另外的尹馨悦,与郡主似仆似友,大约是顺从于郡主的,简延恩猜测她性子温和,对郡主的话言听计从。 简单的问候与察言观色,简延恩大约断出了三人的性情。 等着简宝珍一行。大约等了不到一刻钟,房门再次被推开。 简宝华一眼便见着了简宝珍。 内里穿得应当是杏色的上襦,露出了掐银丝的镶边,下身是宝蓝色的马面裙,暗纹是如意宝字,裙边是银丝勾勒流云纹飘逸,群褶微露出群鸟展翅的绣纹。裙已经湿了小半,披着的是红色的飞鹤穿云披风,那彤色被水渍浸染成了暗红。 她被一个婆子搀着,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怯生生的水眸,那水汽盈盈欲出,她同众人请安了之后,神色惴惴,“姐姐……”她轻声地喊。 喊过了这一声之后,她像是再也不敢看简宝华,低着头,看着青石板的地面。 当年,她第一次喊她的时候,也似这般仓皇无措。 身子微颤,像是不胜凉风的莲。 与那肖氏……当真是像极了。 简宝华想到。 前世的时候,简宝华最担心的就是这位继妹学得跟继母似的,幸而最后她与她的母亲并不相同。 简延恩看着简宝华,不知她在想什么,没有应下简宝珍的这一声“姐姐”。 简宝珍生了风寒,她还发着烧,简延恩并没有催促女儿应下,再娶了肖氏,他心中对女儿,是有愧疚的。 简宝珍低着头,简延恩只能够看到她乌压压的发,她柔顺的模样,让他想到了肖氏 。 肖氏在他的面前,也总是低着头,只露出白腻的一点脖颈。他应下一声,她便会上前温柔地解开他的衣衫。 他就算是救了落水的肖氏,算是与她有了肌肤相亲,他也未曾想过要娶她,肖氏恳求他纳她为妾,他也是不肯的。当时,他与她说,可以赠她银钱,选个地方带着女儿安度余生。 肖氏泪盈余睫,“大人心善。”她深深叩拜。 他以为她是想通了,要拿着银子另赴他乡,谁知肖氏说道:“大人,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拿着银子,总是要被人欺辱的,我是决计活不下去的。倘若侥幸能够保全银子,也大约有坐吃山空的时候。” 亡妻是温柔的鹅蛋脸,而肖氏则是心形的小脸,白净的面上满是泪水,贝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破了嫩唇。她的身姿消瘦,像是无根之萍,不需要风浪的席卷,大约是一阵风,许是就将她打沉,沉入静水之中。 她的语气里有些绝望,“大人,您当真不肯纳我为妾?我……不求旁的,只求一处足以安身的地儿。” 肖氏的容貌本就是精致,长睫缀着泪珠儿,微微扇动,泪珠儿就顺着面颊滚落到地面上,绽开小小的水花。 或许是为她绝望的语气,或许是为她的容貌所动,他鬼使神差开口道:“你留下吧。” 肖氏错愕之后,瞬间明白了自己可以留在简延恩的身边,脸上带着泪水就笑了起来,眼底的那绝望因为她的一句话,霎时间烟消云散,水眸里卑微到极点的欣喜一点点扩散,“多谢大人。” “我娶你为妻。”简延恩听到自己说道。 肖氏喜极而泣,眼底那点欣喜让她的水眸亮闪如天上的星子。 “妹妹。”简宝华的一句话,让简延恩从思绪之中醒了过来,他见着女儿面上带着笑,“这会儿不好叫大夫,等会好生洗漱一番,喝一碗浓浓的姜茶,等到雨停了,再找大夫。” 简宝珍听到简宝华认了她,心中一松,她的身形一晃,幸而旁边的婆子扶助了她。 “妹妹身子不适,便早些梳洗休息。”简宝华说道,“爹爹,你也是。” 简延恩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岳家会将她教导的很好,简宝华轻易地称呼简宝珍为她的妹妹。他的心中难免升腾起一点愧疚来。 “不必多客套。”江宁世子开口,“我已让厨房备下了热水和姜汤,驱过了寒气后再说话也不迟。 …… ……………………………………………………………………………………………… 平日里的简宝华是要午睡的,但是既然爹爹在庄子上,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便留在原处,坐在窗边,撑腮听着雨声。 身边的动静让她望去,是赵淮之坐在了她的对侧。 “世子不午休?”周若苒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已经回房小睡,而尹馨悦也陪着她先行休息,刚刚赵淮之也离开,简宝华以为他也回房,谁知道并不是。 “我有些担心你。”赵淮之说道,抬手示意让其他人出了房,对简宝华说道,“你多了一个妹妹。” 简宝华笑道:“世子不必担心,我没有放在心上。”她当时没有及时应下,只不过是一时感慨良多,反应慢了些罢了。 仔细看着简宝华的眼,她目光清朗,说得是心底话。 “你先就知道?” “恩。”简宝华说道,“上次你见过我姑母,她同我说了。”看着赵淮之,她忽然笑了,“世子,你莫不是觉得这个妹妹,是我爹爹私生的?” 难道不是?赵淮之的面上写了这四字。 简宝华轻笑道:“若是私生的,那我当然会伤心,还会愤怒。她与我差不多的大小,若是父亲的私生女,那便说明,我的娘亲怀了我的时候,父亲有了旁的人。我会替我娘亲难过,替我娘亲愤怒。” “你怎知不是?” “她原名叫做刘珍珠,而肖氏是她的母亲,”简宝华说道,“是嫁过了人的。因为再嫁了我父亲,才将她改名叫做简宝珍。肖氏嫁的是谁,她的来历,一切都可以查的清清楚楚。我能确定她不是父亲的私生女。” 垂下了眼,简宝华温声说道:“父亲与我母亲伉俪情深,我还记得我小时,母亲病重的时候曾说过,不想让父亲一个人,那日子委实太苦了些,若是遇到了合适的人,再娶便是。只是……若是再娶,到她的坟前烧纸,万万不可带了继室。” 母亲的话,她那时候还是一团孩子气,怎会明白其中的深意?她只是记了下来,等到与段翮相识,通晓了男女之情,才将母亲话中的深情品味出来。 两人感情甚深,她不愿他过于难过,她已要撒手人寰,留着他一人,总不忍让他一辈子孤苦,若是有人照顾他,她也能安心。只是她到底是恋着他的,上香时候,只许父亲想着她一人。 “简大人就算是再娶,也不必选这样的人 家。” “这其中也有干系。”简宝华解释了来龙去脉,“所以才是肖氏。” 赵淮之的眉头拧起,“纳妾也可。” “父亲有他的考量。”简宝华的手指绕着垂在腮边的发丝,“许是觉得总归是要到身边的,不如给她个名分罢了。简宝珍也能充做嫡女。” “那你呢?” “我也是嫡女。”简宝华笑了笑,眨眨眼,“我本就是简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不是吗?父亲有他的考量,我为人子,父亲爱我,我也不想让父亲为难,他最疼爱的定然是我,我何必去计较?更何况……” 简宝华想到了前世的简宝珍。 她的这位妹妹知情识趣,与她的关系不错。 “你还当真是想得开。”赵淮之说道。 她前世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如此的豁达,两世为人,总是要更通透一些的。 简宝华笑而不语,看着赵淮之说道:“世子,不如午睡一番,你好似太累了。眼底下,都有青色了。” “不必。” “你与我不同。”简宝华说道,“我平时里有午睡的习惯,今日特殊,睡与不睡都不打紧,我是闺阁女子,又只有六岁,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呢?” 笑了笑,又道:“世子是不同的。” 赵淮之觉得,自己怎的也无法从简宝华的面上移开,她的一双亮的似是有漫天的繁星,“世子,你有要事在身,休息不好,是不成的。” 简宝华说得在理,赵淮之说道:“我再陪你坐一坐,简大人沐浴应当不会用太多的时候,等会我就去睡。” 简宝华已经听到了雨声之中细小的脚步声,笑道:“世子爷可以休息了,我爹爹应当是要洗好了。他派人来寻我了。” 赵淮之也听到了脚步声,他站起了身,准备回房休息。 如同简宝华说得,他已经足足好几日没有休息好。 第39章 海运 沐浴过后,他身上的疲态被一扫而尽,简宝华看着简延恩将热姜汤一饮而尽。 “喝茶。” 简宝华给父亲奉茶,简延恩并不喜欢姜茶,从简宝华的手中接过了水,略带苦涩而回甘的西湖龙井压住了姜汤的味道。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简宝华看着父亲,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双手托腮,“爹爹,今个儿上午天气不好,怎的还要出行?” “我原本是想早些回去见你。”简延恩说道,“心想着一大清早就赶路,下大雨之前到城里,也就回去了。谁知道,便是现下这般。” 简宝华猜到了答案,从父亲口中听到了他的说辞,心中仍是暖意十足。 “这是江宁世子的别院,你怎的这般的天气在这里?” 简宝华知道,爹爹一定有一大堆的疑问,为甚在江宁世子的别院之中,她讲述了与江宁世子与周若苒的相识。 简延恩错过了简宝华成长过程之中的点点滴滴,当下凝听地认真,宛若听到了女儿笑得如同风中的串铃,快活的响着。 复又问起了简宝华在京都的日子,简宝华说一些,他往往有更多的要问简宝华,像是要把那些错过的时光弥补回来。 茶盏已经空了好几回,简延恩知道了女儿在京都中过得很好。 “爹爹也同我说说任上的事情?”简宝华说道。 “好。” 在袅袅的茶香之中,简延恩也说起了当地的风土人情,说起了要带给简宝华的有趣的玩意,他为官断的案子,如何开了海禁,一路上有什么见闻。 关于开海禁,简延恩讲的是简单,简宝华最为关注这一块儿,问了许多的问题,让原本只想要寥寥带过的一事,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 简宝华垂下了眼,心中盘算着,现在偷偷走海运的,都是胆大的壮年汉子,在颠簸与风浪之中孤注一掷,求得财富,度过眼前的难关。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当地富庶的商人,见着有利可图,心中也生了艳羡,想要远洋渡来珠宝贩卖。这个行当一点点的越来越多的人参入,而京都之中也有了诸多时兴的样式,女子有了不一般的饰物,带着异域风情的衣物与珠宝样式,让大梁带着勃勃的生机,就连秦楼楚馆,也有了番邦人。富贵人家,往往还会一掷万金养昆仑奴,作为财力攀比的资本。 海禁 便也因此而开放,大梁是空前的繁荣,爹爹原本是第一个尝试开海运的人,最终得了利的却不是他,而是珍妃之父当朝太师,严大人。 简延恩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简延恩的恩师蒋大人,与严大人博弈之后,替简延恩争得回京述职,官至四品,为户部侍郎。 朝堂赞誉的都是严大人,而等到海运之事生了祸事,牵扯到的,只有父亲简延恩。 海运重新被禁,甚于过往任何时候,皆是因为一场恶疾。 一场恶疾,席卷了整个京都,就连皇城里的皇子也染上了这种叫做疟疾的病症。 得了此病的人,骤感畏寒,四肢末端发凉、全身发冷。口唇,指甲发绀,颜面苍白,进而全身发抖,牙齿打颤,盖几床被子不能制止。等待打完了摆子,又会升起高热。面赤、气促,辗转不安,呻·吟不止。这病,便被叫做摆子病,而后才发现,这病应当是疟疾。 有这样的说法,大梁原本没有这病症,因为开了海运,让番邦的病传入,才有了大梁的这一场的祸事。 简宝华想到了这里,闭上了眼,得利时候,爹爹被有意无意忽视,而有滔天的祸事,她的爹爹却被迫不及待推出。 这种疟疾,她在娘亲的书中得知,原本就是有的,并不是因为番邦的海运。这病多发于岭南、云贵等湿热贫困的地方,那些地方有歌谣这般唱着,“五月六月烟瘴起,新客无不死;九月十月烟瘴恶,老客魂也落。” 为何大梁本地就有的病症,反而被当做番邦传入?皆是因为大梁并不重视医术,生了恶疾当做是上天的惩治,往往会求神问佛,或者是请巫师,喝下符水送走瘟神。 不注重医术,皆是因为开朝太祖的一桩旧事。太祖最疼爱的幼子夜啼救治不成,反而小儿犯了痴病,之后求助于巫师,止住了啼哭,谁知道因为用药伤了脑,原本聪慧的孩子成了傻子。 这件事让太祖震怒,砍了许多的御医,而朝中的臣子也纷纷应和,许多的病症,大夫根本无力医治,只能治一些生热的小病罢了。于是,若是生了重疾,往往是求神问佛,只有生了热之类的小病,才请大夫看诊。 许多珍贵的医书被焚毁,许多大夫纷纷换了行当,医术越发没落了。 简宝华是因为走投无路,好不容易翻阅到了这病症,心中狂喜,谁知道简宝珍同她说,如果用医术……她甚至没法子接触到九皇子,她是简延恩的女儿,用的是药草,不会有人相信她 能够治得好九皇子。 诸位皇子之中,得了这病的,分别是八皇子和九皇子。八皇子已经逝去,而九皇子命悬一线。 于是她自愿做了九皇子的枕边人,在他的身边奉药,救得了九皇子。 简宝华想到了这旧事,闭上了眼。 九皇子赵泓泽有赖于医术,才治愈了病,所以继位之后,给医术正名,摆子病也终于叫回了疟疾。这次之后,珍贵的医书千金难求,大梁再次重视了医术。 “在想什么?”简延恩的手,抚着简宝华的发丝,发丝擦过手心带来绒绒的痒意,让他的面上带着浅笑。 “海运的事情,父亲这次回京,不如同蒋大人说一说厉害关系。”简宝华说道,她伸开了手,记忆之中回想这桩事,也觉得是让人心惊肉跳,她的手心汗涔涔濡湿一片。幸而她得以有了今生,可以早早准备下,等到有人生病,便可以呈上方子,救得诸人。 “蒋大人?”简延恩的眉心皱起,有些犹豫不决,“毕竟是违了朝廷的禁令的,若是让恩师知晓,反而连累了他。” “从海上走货,如同爹爹说得,利益可翻两倍、三倍甚至十倍。商人逐利是天性,三分利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简宝华伸出三根指头,同简延恩说道,“更何况这般的利益,父亲可知道,京都之中就有卖番邦来的琉璃制品了。” “你可确定?” “父亲你看。”简宝华从鬓发之中取出了发簪,庆幸自己带的发簪正是赵淮之送的那只,“这便是番邦来的发簪。” 简延恩仔细看过了发簪,面色变得肃穆起来。他接触海运,番邦来的物件经手甚多,自然认得出这是舶来品。 简宝华见着父亲的面色,开口轻声说道:“海运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告诉蒋大人,也好早做打算。” “你说的对,我是应该拜访一趟恩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罪于我。”说到了最后一句,简延恩苦笑着。 “爹爹,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怎会怪罪于你?你只消同蒋大人说清楚各种的利害,尤其是辖内民生的改变。堵不如疏,若是能有法子开了海运,造福于万民,这才是最好的。”简宝华轻轻地说道。 简延恩听此言,心中一震。他所想的,从来都是如何让辖内民众过得更好一些,如果开了海运是一件好事,那推广至整个大梁…… 看了看小女儿,倒不如她的眼界广。 之 后忽的想到,自己怎的同女儿说起了朝堂之事,看着女儿,她的面容是说不出的镇定与沉稳,与刚刚所见郡主天真烂漫完全不同,心中一凛,莫不是过得不好? 像是读懂了父亲眼底的关心,简宝华便笑了,眼弯弯似月牙,“爹爹,还有没有旁的好玩的事?” 岳家当是对女儿不错,刚刚女儿讲了京都里的事,也应当是过得好的。他回到了岳家后,也可以细细观察,暂且放下这桩事,说起了旁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有人叩门,打开了房门之后,是简宝珍身边的小丫头,她行礼后说道:“老爷,小……姐生了热。”因为简宝华的存在,小丫头有些不知道如何称呼简宝珍是好。 简延恩要往外走,想到了女儿还在屋内,便止住了步子。面色流露出忐忑,还没有开口,就觉得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了自己的手,低头一看,拉着他的是简宝华。 她仰着头,“爹爹,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妹妹吧。” “好。”简延恩说道,刚刚原本对简宝珍的存在避而不谈,见着女儿的模样,简延恩心中想着,稍晚些时候,如论如何都要和女儿说说简宝珍的事情了。 “我们走吧。” 第40章 医治简宝珍 一下午应当是说了许久的话,那瓢泼的大雨已然成了朦胧细雨,天色阴沉加上被滂沱大雨浇凉了整个京都,凉沁沁的风钻入到衣领之中,只觉得凉的出奇。 到了厢房里,简宝珍躺在床上。她的面上更红了,听到是简延恩和简宝华的到来,挣扎着想要起来。 “妹妹躺着便是。”简宝华说道,低头看着简宝珍,她的脸更红了,高热让她的唇瓣干着起了皮,失去了过往的姣好。 坐在床榻边,简宝华自然而然伸手去摸简宝珍的额头。 她似乎下意识想要躲开,因为生病的无力,由着简宝华的手碰触到她的额头。 额头上的温度很高,简宝华的手相对而言冰凉,她便舒服地一叹。 “什么时候伤风?” “已经有三日了。”丫鬟说道,低声说道,“因为小姐不想耽误了行程,一直不让我说。今个儿实在是雨太大,匆忙赶路,累着了。” 简延恩的眉头皱起,“这样的事没有下次。” 简宝珍细声细气地说:“爹……爹,不要怪罪红笺,是我……咳咳。”后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了,简宝华坐在她旁边,看得是清楚。简宝珍用了全部的力气说话,这会儿更难受了。 “你别说话了。”简宝华说道,“爹爹,柴胡还剩下多少?” 简延恩说了一个数,简宝华站起身子,“爹爹,剩下的柴胡够了,妹妹烧的太高,得快些降温,我去找江宁世子要些酒,让妹妹降烧。” “酒?”简延恩眉心不展,“你会医?” “外祖家中,最多的便是书了,许多的书都是娘亲读过的,这其中也包括了医书。”简宝华说道。 简宝珍想要听清简宝华的每一个字句,想要揣测她的情绪与意图,只是高热让她的脑成了浆糊,每一字都听得分明,又好像每一字都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睁开眼,觉得天旋地转,闭上眼,也像是坐在浪中小舟,上下沉浮分不清方向。 亡妻的本事简延恩是清楚的,简延恩看着小小的女童,正色道:“你确定?” “万事都不可言说十足的把握。”简宝华说道,“但八九成的把握是有的。”简宝珍虽然是烧得厉害,目前却还没有失去意识,让她快速降温,等到稳定了,用柴胡发汗,这病就去了大半。病去如抽丝,剩下的需要细细调养。 “好。”简延恩 说道,“我这就去寻江宁世子。” 这别院之中确实藏得有酒,简宝华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了染春与红笺两人,按照简宝华的吩咐,她们把简宝珍脱得干干净净。 简宝华看着简宝珍,若是她还有意识,只怕要羞死了。此时她还是个孩童,远没有前世身段的玲珑有致,胸前小丘尚未隆起,唯有腰肢纤细,隐约有了前世的模样。 简宝华打开了藏酒,“好酒。”她赞叹道,不一小会儿的功夫,房间里便是酒香四溢。这酒只怕酿了有二十年了,如今用在人身上退烧,有些可惜。 虽然可惜,人若是没了,只会更为遗憾。 软巾浸润了酒后,擦遍了简宝珍的身子,尤其是四肢、前胸与额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无意识皱起的眉慢慢舒展开。 柴胡已让人煮好,给简宝珍擦好了身子,简宝华让红笺托住简宝珍,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左手捏着她的面颊,手上微微用力就让她张开了口,捏着汤匙的右手迅速伸入到她的口中,黑色的药汁入了她的口,简宝华手上动作很快,抽出了药匙,左手的中指压在她的下颌处,手指用力上抬。简宝珍的面上露出了可怜兮兮痛苦的神情,然而她的喉咙微动,苦涩的药汁已经顺着喉到了胃中。 红笺见状,心中稍稍一松,用酒来退烧,这件事她闻所未闻,简宝华的年岁小,加上简宝珍到底不是简老爷亲生的女儿,心中疑心简宝华的胡闹,见着简宝华喂药的手法,一颗心终于放在肚里。 红笺松一口气的模样简宝华看在眼底,她手上动作不停,同样的法子喂下了第二勺的药汁。现在的红笺还是一团孩子气,藏不住所有的情绪,而前世的时候,红笺已是简宝珍身边最为得用的大丫鬟。 一勺又一勺,简宝华花了小半个时辰,把所有的药汁都给简宝珍喂了下去。 “应当是不会烧起来了,若是再烧起来,你来寻我就是。”简宝华只觉得手指有些难受,染春的一双手按压简宝华的手。 “是。”红笺应了下来。 前世,在赵泓泽得了疟疾的时候,他牙关紧闭根本服用不下汤汁,她想尽了法子才喂了药,往往喂一次药就要折腾大半个时辰,而一日又要喂三次药。 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她大半的时候,不是在给赵泓泽喂药,就是在给他喂粥。 如何喂药如何喂食,她最为熟稔不过,只是这身子年岁太小,还做不来这般强度的事,染春的按捏之 下,简宝华仍是觉得难受。 “不必了。”简宝华从染春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大小姐,不如喂药的活交给我就是。”红笺连忙说道。 “看着简单,你若是动手喂不下去。”简宝华说道,经过擦拭的简宝珍,已经退了烧,吃下了柴胡,她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此时沉沉睡着。 红笺心中有些不信,仍然应下下来。 简宝华推开了房门的时候,父亲便在外等着。让开了身子,让父亲入内,“妹妹已经好了许多。” 房间里还弥散着的是酒气,床上躺着的简宝珍虽然没有睁眼,她的面色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简延恩放下心来,再看看女儿,她闻了许久的酒气,白玉一般的小脸染上了绯红。 “让红笺照看就是,你随我来。”简延恩说道。 等到坐下之后,简延恩也注意到简宝华的手指的不自然,对着她招手,把她抱在膝头,用大手裹住女儿的小手,替她按捏,“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爹爹的?”简延恩同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看着简延恩,笑道:“爹爹过得很好,便够了。旁的不重要。” 简延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到肖氏的事情,总要和简宝华说个清楚,便缓缓说起,“你姑母应当同你说了,我娶了一门继室。” 简宝华点点头,听到简延恩说起了肖氏,心中有些讶然。前世没有这么早,大约是一年后,爹爹才亲口说了与肖氏的纠葛。 与姑母的信中所述相差无几,简延恩说过了事情的经过,最后缓缓说道,“我特地带她,是想要让你同她见一见。左右和你的年岁相差不大,以免她惴惴不安,总是觉得寄人篱下,心中难安。” “恩。”简宝华点点头,整个人都偎依在爹爹的怀中,“我知道的,爹爹是心善人。” 心善? 他当时见着了刘珍珠,只觉得她小小年龄就命途多舛,与女儿一般的年岁,眼底却满是死寂沉沉,没有希望没有方向。肖氏选择去死,她便随着母亲去死。 六岁的女童,本应当是面上笑容灿烂,笑得两眼弯弯,星河都盛在那眼中;本应当身子跳脱轻盈,跑动着跳跃着欢呼着,像是热热闹闹簇簇绽开的花束;本应当是心无忧虑,想笑便笑着,想哭就抱着娘亲哭一场,任性而有恣意着。 他见着刘珍珠,兜兜转转都会想到简宝华,见着她面容死寂,就心中不忍。轻抚女儿的柔软发丝,温声说道:“肖氏的性子太过于软弱,如果放她离开,大约只有死路一条。若是纳下肖氏,珍珠是庶女,肖氏是那般的性子……我有些放心不下。” 听着爹爹放下不下简宝珍,简宝华的身子动了动,总觉得心中有个小角落有些不舒服。因为简宝珍的存在,所以娶了肖氏而不是纳肖氏为妾,因为她惴惴不安,就带着简宝珍上京,想要让她知道,他待她们两人没什么区别,简宝珍与自己都是他的嫡女。 “她总会让我想到你,见着她,总让我觉得,若是她不好,你也就不好似的。你不是养在我的身边的,岳家是心善人,我总疑心他们待你不够体贴,待你不够用心。”简延恩似乎是感觉到了女儿心中所想,将她正过身子,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女儿的额头,“我养着珍珠,就总觉得我待她不好,是不是岳家便会待你不好。” 简延恩说道:“我最牵挂的,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他的声音温柔,口中说过的话,是前世的简宝华从未听过的。她知道爹爹疼爱她,心中却也有小小的角落有些吃醋,爹爹会不会太过于一视同仁,她与简宝珍在他的心中没什么分别。 “爹爹。”简宝华伸手搂住了爹爹,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在眼眶之中打转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平生所爱只有一人,便是你的母亲。她死后,我从未想过再娶一门继室。”简延恩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寂寥与伤感。 简宝华最后的介怀终于是烟消云散,等到与周若苒说起了简宝珍的事情,她便是平常心。 周若苒因为简宝珍的事长大了嘴,“你当真不介意?”她没有听简宝华说过简宝珍的事情,还心中怪罪简宝华瞒着自己,谁知道简宝珍的原名是刘珍珠,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 周若苒看着简宝华,她笑盈盈地说着说话,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继母还有如今病怏怏的妹妹,一点也不在意。 “你还应下她喊你姐姐?” “我不在爹爹的身边,因为与她同岁,与她眉眼又有些相似。”简宝华说道,“爹爹瞧着她就想到我,便会怜惜她。” 周若苒想到简宝珍的模样,她眉眼如画,确实轮廓上与简宝华有些相似,只是简宝华气定神闲,自有沉静娴雅的大气,而简宝珍怯生生的,弱柳扶风,有些小家子气。 “你当真不在意 ?” “恩。” 她歪了歪脑袋,凑到简宝华的耳边,搂住了她说道:“我实话同你说,我娘生了小弟弟的时候,我心中都是有些闷闷的。你怎的做到如此大方?” “因为我知道,我爹爹最疼的便是我。”简宝华笑道,“我实话同你说,说白了她是我不在爹爹身旁时候,一个替代品。我怎会同她计较?” “这……” “你莫不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简宝华问道。 周若苒笑道:“那倒不会,她如今的际遇已经是烧了高香,若是没有你,只怕已经死了。”叹了一口气,“我是没有你想得开。我想着弟弟,还是有些心里头不舒服。觉得娘亲今后最疼爱的便是弟弟,而不是我了。” “你娘亲是疼极了你。”简宝华温声同周若苒说道,“你可想让你娘亲背后被人嚼舌头。” “谁敢?”周若苒的眉几乎要竖了起来。 “若是长公主只有你一女,只怕是有人说闲话的。你娘那般疼你,难道你希望她被人说闲话?” 周若苒摇摇头。 “有了弟弟是好事。”简宝华笑着说道,“有了弟弟,你娘可一丁点都没有少疼你,不然你以为,什么今晚上能够住在世子爷的别院里?” 简宝华细细说起了长公主疼爱周若苒的表现,最后说道:“有了弟弟也是好事,你是姐姐,想一想,你若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敬仰地望着你,姐姐姐姐喊你韩个不停,岂不是很好?你教他识字,你教他认书……” 简宝华的眉眼越发柔和,她是想到了前世嫡亲的弟弟。 第41章 简宝珍的心事 简宝珍的心事 周若苒从未与这般与人秉烛夜谈过,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挨得极近,漫无边际说着私密的话。她身上的味道和自己出入一辙,她鼻腔里喷出的鼻息软软地吹起了发丝,跳跃的烛火下,压低着声音,近乎呢喃只有对方可以听到。 抵足而眠的是周若苒与简宝华,尹馨悦睡在床榻上,想着郡主是与简宝华躺在一起,心里头总是觉得有些不舒坦,也不知道在床上翻滚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的时候,周若苒见着简宝华发丝凌乱,便噗嗤一笑。 “你同我也是一般。”简宝华笑着说道。 “那也没什么法子了。” 简宝华睡在外侧,起来后伸手拉起了周若苒。 两人热热闹闹一齐洗漱,甚至梳拢了一模一样的发型,双丫髻缀着粒粒圆润的珍珠,垂着同样的发带。周若苒瞧着简宝华,歪了歪脑袋,最后说道:“我身形与你差不多,你穿我的衣裳。” 简宝华闹不过周若苒,便穿了她的衣裳,说来也是巧合,穿的竟是第一次初见时候的红凌缎的襦裙。 “不错。”周若苒绕着简宝华转了一圈,心中想着若是去了女院,两人穿着一般的衣服才好。 等到见过了简宝珍,她的烧已经全退了,只是软绵绵的浑身提不上力气,头有些发疼,简延恩吩咐红笺照顾好简宝珍,便对简宝华说道:“你本就和郡主约着是过来玩的,去吧。” 昨日夜里停了雨,今日里是放晴了的天儿,明个儿就要回城里,简延恩就索性在别院里多待一天。 “走了。”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笑着往外走去。 为了方便听那竹涛之声,修了青石小径,曲曲折折通向深处,有些冷的天气里,她们的裙摆也沾染了湿气,赵淮之跟在她们一行的后面,也可听到笑声一阵阵,清越穿入了飞云里。 他面上含着笑意,他这般的日子大约也要到了尽头。算算日子,只怕父亲应当已经得了讯息踏上了回程的路。 如同简宝华说得,休息好了后,思绪清明的多,不复先前的昏昏沉沉。 他也当回书院,不是吗?读书为大,父亲见与不见都没什么打紧。 想到了父亲,面上的笑也带了三分的冷意。 晚上吃过了之后,浸泡在温泉水中,也是闹着笑着,“可惜明个儿就要走 了。”周若苒说道,她背靠在石上,一双腿晃着水,搅动着温泉水,“还没有玩够。”声音里是说不出的遗憾与怅然。 简宝华白日里见到了赵淮之的忧色,便笑着说道:“你还要闹世子多久?他可是有好些日子都没有进学了。” “他这般便不好了。”周若苒噘着嘴,“许多时候都没有去书院了,旁人可是生病了都不离开的。……” 尹馨悦听不得说赵淮之的不好,想也不想便说道:“世子爷也是遇上了事,才没去书院。” 周若苒被温泉泡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听到了尹馨悦的话,才想到了这桩事,得了她的反驳,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没有开口,就听到简宝华浅笑着说道:“你说得不错,世子爷确实是心中苦闷,不过,我觉得,他说不准明日就要去书院了。毕竟就像是苒儿说得,总不能继续耽搁了。” 简宝华的说法让周若苒圆了面子,复又懒洋洋地开口,“我表哥有什么不好?那田家姑娘真是不知好歹,做出那般的事,实在是不知羞。” “她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尹馨悦说道。 她的声音轻,好似被夜风打着卷都能吹走,话语里的凉意却笼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简宝华的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往下沉了沉,让温泉水浸润了脖子以下的部位。再看看周若苒,也是同自己一般的举动。 尹馨悦对赵淮之的恩情,记得让人觉得有些过了,而此时尹馨悦继续感慨道:“世子爷当真是心善。” “心善?”周若苒笑了,“我觉得说不上。” 尹馨悦不好再次开口反驳,在她的心中,赵淮之是千好万好。 简宝华不欲再从尹馨悦的口中听赵淮之,便岔开了话,问起了周若苒新开的一家首饰铺子。 这温泉庄子的水质极好,洗过了之后,手指的指腹拂过身子,无处不细腻,无处不柔滑。周若苒与简宝华闹着,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又抓着她的手。 她们的脚步轻快,踏在木制的长廊,吱吱呀呀的声响还有欢快的笑声,汇成了潺潺溪流。 简宝珍半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听到了院子里欢快的笑声,知道他们泡过温泉回来,眼底流露出一丝艳羡来,手中的书也放在了膝上,侧过头看着窗棱,好似这般可以透过窗棱,透过黑夜,见到她们一行。 红笺也听到了简宝华的声音,同简宝珍说着,“小姐,你也算可以安心了,大 小姐的性子很好,这一行总算是顺利。” “她给我治病,也不一定心中认下我这个妹妹。”简宝珍的声音细细小小,长睫下的眸里流露出一丝伤感来,“不过,她无论如何待我,都是我……姐姐。” 红笺一愣?想到了简宝华给简宝珍喂药时候的细心,便说道:“小姐,你会不会是想多了,我觉得大小姐人很好。” 简宝珍听到了红笺的说辞,索性放下了书,“红笺,绿岚,你们过来,我同你们说。” 红笺和绿岚是简宝珍的两个贴身丫鬟,人牙子领着人上门的时候,简宝珍亲自选的。她们两人原本都是瘦瘦小小,简家待下人宽和,这段时日,两人的面颊丰腴了起来,枯黄的小脸也带着莹润的白。 她们都是苦命人,因为简宝珍才有了今日的模样,对她是万分感激,简宝华一路上与她们两人偷偷说着,担心简宝华,她们也渐渐也为简宝珍的命运忧虑。毕竟她是她们两人的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娘亲是父亲的继室,她怎会喜欢我?”简宝珍小声地说着,“只求得她待我面上温和些,便好了。” 红笺和绿岚两人是面面相觑。 “明日若是天气放晴了,就要进京了,我心里总是有些怕的。”简宝珍蜷起了一双腿,伸手环住了双腿,把头搁在膝上,“我们要住在齐家,齐家是父亲的岳家。他们会怎么看我?就算是现在姐姐对我有一丁点的善意,齐家又会怎么看我?我是真怕。” 红笺看着简宝珍,她与肖氏一般,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长睫卷而翘,微微下垂的杏目比那秋水更动人,眼下一滴泪痣,听说这般的人是最苦命的。小脸苍白,她的瞳眸里是让人心碎的泪意,稍稍眨眼,那泪水就会滑落。 “幸好还有你们。”简宝珍小声地说,她抬起头看着红笺和绿岚,绽开笑的时候,盈在眼中的泪却悄然滴落,“红笺,今晚上你陪我睡好不好?” 红笺点点头,而绿岚说道:“我去收拾床铺。” “不急。”简宝珍说道:“我还想看会儿书。”抿唇说道,“我连字都认识几个,我不想被他们笑话了。” “小姐,不怕的。”绿岚说道:“别人考状元都没有你这般的刻苦,你会赶上来的。” “但愿如此。”简宝珍说道。 绿岚去收拾屋子,而红笺陪在简宝珍的身边,小姐坐在软榻上看着书,偶尔手中在空中比划着,低低念着心 中急着,偶尔会皱起柳叶眉,似是有些不解,偶尔抬头用手背揉一揉眼睛,跳跃的烛火看书,眼睛累的慌。 红笺原本是在做绣活,后来眼睛实在受不住,就索性打起了络子,临睡时候给简宝珍洗漱,她的眼如同往常一样又是通红的一片。 用凉沁沁的井水冰着眼,简宝珍心中说不出的焦躁感稍稍退却了些。 简宝华的态度确实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许多,她大约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她的母亲是名门世家,她与江宁世子与郡主交好,她身边往来之人大约都是如此,不是富家子弟,便是名门世家。她言笑晏晏,轻易地得到想要的一切。 简宝珍的嘴唇动了动,就算是死了的娘亲也好过她的娘亲。 想到了肖氏,简宝珍的眉头皱起。 “小姐,是不是有些凉了?”红笺连忙移开帕子,“你才退了烧,这井水太凉了。” “不用。”简宝珍并不睁开眼,只是拉着红笺的衣袖,“我眼睛还有些酸疼,不碍事的。” “是。”红笺应了下来。 简宝珍又想到了娘亲,遇到了事情只会哭,被祖母骂了是哭,被生父骂了也是哭泣,好不容易抠一些东西带回娘家,被外祖母挤兑,也是哭泣。美人落泪让人心疼,那也是得遇着心疼人的人才成,在这些人面前哭什么呢? 她自己便是不哭的。她只在简家老爷面前哭,只在红笺与绿岚的面前哭。他们见不得她哭,她若是哭了,只得到他们的怜惜,而不是厌恶。 简宝珍想着被娘亲死死抱着,跳入到湖水中的一瞬。那凉沁沁的湖水四面八方包裹着她,那水涌入到她的鼻腔与喉中,她呼救不得,像是被八爪鱼一样,被母亲死死抱着。她的胸腔好似要炸裂一般,什么都看不清,她的一双手拼命划着水,想要把喉咙腔里的水咽下去,她不想死。 然后被一双有力的手从她的背后托住,她得救了。 简宝珍睁开眼。 红笺连忙移开了帕子。 “我们睡吧。”简宝珍说道,“明日里还要早起。” 她不再是刘珍珠,而是简宝珍,那一双手从她的背后托住她,改变了她此生的命运,她便要长长久久,做简宝珍,再也不要做刘珍珠了。 第42章 诸多变化 第二日一早,便从温泉庄子往回走。 齐府迎门的婆子显然没有想到姑老爷竟是和小姐一起回的,连忙开了门,让人进去里面禀了老太爷与老夫人。 “夫人一早便出去了,今个儿是书院的休沐日。”那婆子说道。 简延恩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心中不如面上平静。简宝华拉着父亲的手,对着他微微一笑,眨眨眼,告诉他安心便是。 简延恩得了女儿的安慰,虽然心中仍是有些不安,也好多了。深吸一口气,便往正厅的方向走去。 见了礼后,寒暄了几句,齐家的老爷子对简宝华说道:“天天盼着你爹爹回来,没曾想,你出门一趟,就遇见了你父亲,也是缘分了。” “可不是?”简宝华灿然而笑。 众人落了座,简宝珍坐在末尾,她有些坐立不安,收敛了裙摆坐在最后,手里攥着裙摆,面上露出柔顺的神情,心弦一刻也不敢松,生怕点着了她的名字,她错过了。 她静静听着简宝华同齐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说着温泉庄子的好处,说着那竹林的精美,竹涛的动听,说着温泉水的舒适,“外祖母的身子最适合泡温泉了。”简宝华最后说道。 外出同人去玩,也不忘自家人,齐老夫人肃穆的面上也松了松,微微颔首,“既然你这般说,我倒要试试了。” “我记得,舅母有一处的陪嫁庄子,离得不远,好似就有温泉。”简宝华最为忧心的就是外祖母的身子,后来寻到了一位名医,说是早些年的时候寒气入体,若是泡温泉驱除体内的寒气,也不至如此。先前简宝华同外祖母说过几次,她都只是带过,因为去了温泉庄子,此时便再次提起。 齐琅听言笑道:“宝……宝华丫头。”齐琅原本是想要叫简宝华宝丫头的,忽然想到末尾的那小姑娘,由刘珍珠该做了简宝珍,宝丫头这个称呼就不合适,便舍弃宝丫头,叫了她宝华丫头。 简宝珍听到了齐琅的话,手上把裙摆攥得更紧一些。 “你不知道,你外祖母怕水。”齐琅笑着说道,“我听你刚刚的语气,是不是说了不止一次?你外祖母都是虚应了你?” 齐老夫人轻咳了两声,她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简宝华却瞧出了她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便笑道:“外祖父,你可算是解了我的惑,我说外祖母旁的事情不诳我,只在这一桩事上诳我。” 齐琅放声大笑,就连简延恩也扬了嘴角,露出浅笑。 他们是一家人,自己怎的也无法融入进去,简宝珍的嗓子里有些发苦,颤了颤长睫,伸手自个儿拿了桌上了一杯水,小口捧着喝,那模样说不出的落寞,站在身后的红笺与绿岚,两人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平。 红笺想的更多一些,也幸而坐着的是小姐,性子外柔内刚,若不然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做没有看见,只怕要哭了出来。 简延恩见着了简宝珍的模样,若是原本按他的盘算,是要主动提起简宝珍的,但昨天晚上,女儿同他说了一番。 因为简宝珍的身份尴尬,简宝华依着上辈子的经验,昨个儿晚上提前同父亲说了,“爹爹,你既然娶了继室,珍珠妹妹做了宝珍妹妹,是想要待她好的,这事我知道了……” “……外祖父母都知道宝珍妹妹的存在,你另娶一门继室,他们不会说什么,但是若是你因此而不疼我,他们便要心疼了……” “爹爹,他们都待我很好的。若是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想法子替我来摘……” “依我对他们的了解,在正厅的时候,他们不会问宝珍妹妹的事,当着我的面,他们怎么好问?私下里要同爹爹仔细说。” “爹爹……我知晓你疼我,在他们面前也要表现的最为疼我才好。不然,他们会挂心于我。” “有什么话,心中是什么想法,都与他们说的清清楚楚。他们是再通情达理不过的人,怎会为难宝珍妹妹,她不过是一个孩子……” “和我一般的年岁,也是个命苦人。爹爹,你放心,旁的我不敢说,这桩事你信我,我敢保证……” 简延恩想到了女儿的话,见着简宝珍的模样有些心疼,只是低头呷了一口茶,什么都不曾开口,等会私谈的时候,他的那些想法告诉岳家罢了。 简宝珍一直注意着简延恩的动向,见着他分明瞧见了自己的模样,却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水。她心中霎时间一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她原本就应该知道,她又不是简家的亲生女儿,只是肖氏带着的拖油瓶,他凭什么疼她?他最疼爱的唯有简宝华罢了。 只是他的声音太过于温和,让她一时有了错觉,以为他会一辈子待她好,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如今看来,她从头到尾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瞬间她又仿佛置身于那冰湖之中,她在水中沉浮,只是这一次再不 会有一双大手将她捞起。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一股子凉意从心底升腾,弥散到了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她总觉得自己再次发了烧,不然为什么那冷意让她想要打颤,紧紧用棉被裹住自己。 “好了。”齐琅清了清嗓子,“延恩,你来一趟书房,我有话同你说。旁的……都散了吧。” 简宝华见到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走到了简宝珍的身边,便也走了过去,就听到了春燕说道:“先前夫人已经安排下来了,珍小姐坐在西厢房,紧挨着华小姐的院落。东西都已经备下了,若是有什么缺的,让人来寻我就是。” 简宝珍颔首,应了下来。 简宝华的眼眸眯起,心中想着,今生与前世已经有许多的不同。前生,因为外祖父的去世,在路上的父亲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那时的齐府兵荒马乱,齐家大约原本就对父亲的这一门继室室不满意的,父亲以为齐家人轻慢于简宝珍,虽不至于场面是剑拔弩张,多少也是有些凝滞的。 前生的她此时年纪太小,许多事情都不能想明白,而现在方才知道。 原本她在京都女院这桩事是定局,为何同意她跟着父亲赴任,便也是担忧她久久养在京都,与父亲生疏。 简宝华心中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今生要比前世来的好。 简宝华觉得好,简宝珍并不觉得。等到无人的时候,便在房中只有红笺与绿岚的时候哭了一场,“我便说齐家人看不上我。……父亲也……这里毕竟是齐家,是夫人的娘家,我……”不哭出声,只是哽咽着说话,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辛酸与委屈都在泪中,“我只有你们了……给我帕子,我不能再哭了,被人瞧见就更糟了。” 红笺叹息一声,寄人篱下,连痛痛快快哭一场都做不到,她用帕子擦拭姑娘面上的泪,心中越发悲凉。 简宝华回到了房里,柒夏那里也得了音信,知道小姐回来,匆匆过来。 “小姐,府里有多一位珍小姐?”柒夏说道。 “是啊。”简宝华应下。 “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信儿的,都不告诉我。”柒夏终于忍不住,同简宝华说道,“你现在什么都瞒着我。”她声音轻轻的,面上有些委屈。 简宝华的心中一软,前世的柒夏陪她过了许多的日子,她一度是极其喜欢眼前的小丫头的,“你想我爹爹多娶了一门继室,我多了一个妹妹,心里头还有 些不自在。便不想说。”简宝华知道柒夏的性子,瞧着她鬓发的发簪就说道:“这发簪是你新买的?我瞧瞧可好?” 柒夏的心里头还有些不舒服,但因为简宝华问了她的发簪,她就取下发簪。 “你这发簪,我瞧着有些眼熟,与我这只像的很。”简宝华从头上取下了发簪,“是你兄长给你买的?” “是我二哥哥买的。”柒夏被简宝华转了话头,就埋怨道:“我大哥哥最近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嫂嫂都有了身子,我就想让他给我买一根钗,都见不到人。我娘还在说,莫不是去了赌坊?” 赌坊? 简宝华听到柒夏的话,忽然想到了一桩事来。柒夏有三个哥哥,有一个哥哥大约是在这个时候死了,那时候齐家的事情牵扯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柒夏的长兄是什么原因死的? “小姐?” “我在想一件事。”简宝华对着柒夏说道,“你先让我想一想。” 她闭上了眼,撩开了记忆的迷雾,置身于当时的情景,柒夏通红了眼……她说了…… 柒夏见着简宝华的模样,不敢开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小姐便爱这般想事,她有一次打搅了小姐的思绪,她难看的面色让她的腿脚一软,几乎要跪在小姐的面前。柒夏想到了当时简宝华冰冷的目光,只觉得心跳都有些加快。此时她怎敢开口? 简宝华终于从稀薄的记忆之中想起这桩旧事。 柒夏的这位长兄,此时并没有去赌,而是迷上了秦楼楚馆。为了讨一位姑娘的欢心,好似从家里拿了东西,妻子发现之后从楼梯上摔下,没了孩子和性命。岳家来讨公道,让柒夏的家又赔了银子。最后他的死亡也是因为这事,从女子身上染了脏病,求了巫医花了不少的银子,没有治好病,反而死亡。 柒夏的家因为她的这位大哥最终没落。 “柒夏。”简宝华开口。 “恩?”柒夏疑惑地看着简宝华。 “我记得你大哥,有些跛腿是不是?生的很魁梧?”简宝华说道。 柒夏最不爱听的就是旁人说她的兄长跛腿,有些不乐意皱起鼻头,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我好似见着了他,从小红楼……出来。”简宝华不是很肯定地说道。 柒夏的眼睛瞪大了,“真的?” “不如你回家让你爹爹去查查,许是我认错了也不一定。” “我回去就说。”柒夏恨不得立即回家,告诉父亲这个消息。 “你现在便去。”简宝华说道,“还有颂秋和染春。” 柒夏的面上有些犹豫。 “去吧。”简宝华在她的背后推了她一把。 “多谢小姐。”柒夏行了礼,便匆匆往家赶去。 第43章 蒋家 “柒夏是怎么了?”简宝珍坐在马车之中,同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原本是撩开了帷幕往外看的,听到了妹妹的话,就放下帘幕说道:“她家里出了些事。” 五日之前,她和柒夏说了她大哥的去向后,柒夏匆匆回家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娘老子。谁知道,柒夏是个马虎的性子,没有留意到嫂子就在门口,嫂子听到了这话之后,就往小红楼的方向去了。 丈夫就在小红楼里,因为妻子找上了门失了面子,便在楼梯上推了妻子一把。 本就有了身孕,这一推之下,就骨碌碌滚下了楼梯,流了一地的血。与前世一般,失血过多,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治好,就这般去了。因为是柒夏的大哥动的手,为了不让他蹲牢房,柒夏家花了许多的银钱才平息了这一案子。 前世,柒夏虽也因为这桩事郁郁寡欢,却不至于今生如此憔悴,今生是她行事有了差池,才让嫂子听到了这桩事,才有了这事。柒夏心中总觉得这祸事是因为自己而起。 “家里出了事,我说呢……”简宝珍温声说道,“先前她跪在简夫人面前,吓了我一跳。” 简宝华轻轻应了一声。 原本是想要换了柒夏,提颂秋做一等的丫鬟,因为柒夏的家里的事,这桩事大约是不好开口了。柒夏跪在舅母的面前,说着今后要伺候好她。 简宝华捏了捏眉心,她大约过于冷心冷肺,柒夏扑通一声跪在舅母的面前,她心中想着的是柒夏在逼迫她,她想要换下柒夏是没法子了。 果然,舅母念了一声佛号,让她安下心,还是用一等丫鬟的分例,照顾好简宝华。颂秋也是简宝华的丫鬟,但是不会抢了柒夏的位置。 简宝华眯着眼,想着颂秋的失落,很是头疼。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够暂且放开了。 简宝华不说话,简宝珍便也不开口说话。这两日在齐府住下,她大约也摸清楚了几人的脾性。看着简宝华同她的年岁一般,切莫不能当成是六岁的孩童,她不爱说话,若是说话的时候便是深思熟虑极其有条理的;齐家的老爷,看起笑眯眯和蔼可亲不过,在他的心中是划了圈的,她是那圈外人;齐家老夫人,面上严肃实则是心软;齐家的夫人是面善心善。 简宝珍心中想着,摸了摸垂下的发带,她与简宝华是一般的装扮,两人生的相似,乍一看好似双生的姐妹,但是她心中清楚,她们是不一般的 。 很快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蒋家。 蒋家如今的家主是工部尚书蒋煊,他也是当年点拨过简延恩的恩师,蒋家在京都之中闻名于教子,以及他们家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蒋家的嫡长子蒋斐之读书读得好,生的芝兰玉树,世人皆言下一届的科举,定然能够一举夺魁。 简宝华入了蒋家,见着蒋家的仆人行走时候几乎无声,鞠躬行礼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与她前世来蒋家时候是相差无几。 蒋家除了嫡长子外,还有一位嫡女与幼子。 前世的简宝华,在几年后入京,与蒋家的嫡女蒋如是手帕交,只是……简宝华看了看落后自己两步的简宝珍。 简宝珍看着简宝华,一双眼似是无声询问什么事。 简宝华收回了视线,简宝珍嫁的人是秦家的嫡子,那人本当时要与蒋如定亲之人。 自觉对不起蒋如,她与蒋如便疏远了。 秦家的嫡长子,那时候来看是好人家,到后来,简宝华只能够说庆幸蒋如不曾嫁入秦家。她那般的女子,被秦老夫人蹉跎很是可惜。 蒋家自从蒋煊死后,一度很是落魄,风光的蒋斐之因为一桩事故跛了腿,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幼子因为一场事故死亡,蒋母接受不了这事实,投缳自尽。是蒋如撑住了蒋家。 前世的简宝华有两个好友,周若苒可以算上一个,但到底不必蒋如。 简宝华想过,或许她与蒋如是同一般的人,所以两人才能够做了手帕交。 忽的简宝华停下了脚步,曾经的好友,从园中行来。 蒋如大她一岁,如今是七岁年龄。原来她七岁的时候,也是这般老成?简宝华忍不住笑了。蒋如穿的是天青色的襦裙,头发梳成是单螺,若不是还用了一根上好的羊脂玉簪,这般的打扮还让人以为是丫鬟呢。 蒋如抬头的时候,便见着一个穿着嫩杏秋衫的女童对她笑着,女童的眉眼如画,只可惜豁了门牙,破坏了她的美感,也因为没了门牙,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她娇俏可爱。 行礼后,蒋如说道:“先前爹爹就同我说了,两位简姑娘不如同我来,一齐去母亲那里。” 简延恩自去书房拜会蒋煊,而简宝华与简宝珍则是跟着蒋如。 “你是简宝华?”蒋如说道,“我是蒋如。” “我知道。”简宝华笑道。 简宝珍见着两人很快就熟稔起来,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她就算是穿的如同简宝华一般,旁人见着的也总是简宝华。 她讨厌京都。 这一群的世家女,没有见着人的时候,就将人的家底摸得清清楚楚,她穿的和简宝华一般有什么用?谁都知道,她不过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 “你身边的这几个丫鬟生的好。”简宝华说道,她知道好友最为得意的就是养了漂亮的丫鬟。蒋如的容貌只能说是寻常,若是其他的贵女,许是会找生的更差的婢女养在身边,也好承托得自己更美,而蒋如反其道而行之,身边的丫鬟都是全府邸最漂亮的。 用蒋如的话来说,每日里见着水灵灵的姑娘,心中也是快活的。前世的蒋如说这话的时候,还伸手用手指划过她的面颊,“可惜最漂亮的做不得我的婢女。” 蒋如果然是精神一振,“你也觉得生的好是不是?可惜,府里头没有……”她想要说如同简宝华这般容貌的,因为只是第一次见面,说着话太不妥当,便止住了话。 “姐姐想要用我这般的,那可要费费心思了。”简宝华笑着同她说道。 蒋如见着简宝华笑盈盈说出了她的心底话,心中欢喜,她初一见简宝华便觉得亲近,如今简宝华这般说,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也知道简宝华不是拘泥之人,就笑着说道:“你说的不错。” 简宝华很快就见到了蒋家的主母,前世的简宝华从未见过她,蒋家主母应证了她的揣测,柔弱而美丽,让简宝华无端地想到了肖氏,蒋家诸多巨变后,这位主母再也承受不住,她撒手人寰,所有的重担就落到了蒋如的身上。 蒋家的巨变,许是也可以找到端倪? 毕竟……海运这桩事,如今便要开始变了。 今日爹爹过来蒋家,就是为了海运之事。 见过了蒋家的主母后,简宝华同蒋如说着话,蒋如只觉得眼前小她一岁的女童,万事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的许多想法都与自己相似。 “晚些时候你去了女院,万事找我便是。”蒋如说道,原先女院之中,有些女子偷偷结拜做了异姓姐妹,她素来觉得这样的行为无聊无趣,如今遇到了简宝华,倒是恨不得与她结拜。 简宝华笑盈盈地说道,“这是自然。” 前世的蒋如与周若苒并无相交,两人都是好颜色之人,简宝华忽然有一个想法,若是两人相见,一开始的 周若苒或许瞧不上蒋如的容貌,但是却会喜欢蒋如的秉性。 想到在女院相逢时候的热闹,她再次笑了。 “你虽然生得好,这牙实在是败笔。”蒋如说道。 前世的简宝华换牙的时候,总是抿着嘴,想要遮住掉了的牙,而她今生则是笑着,此时便说道:“早晚会好的,难道姐姐不换牙?” 蒋如门牙换了,如今缺了一颗虎牙,“门牙很早就换了。” 蒋如与简宝华说说笑笑,简宝珍则是想着蒋如提到的女院。 女院…… 简宝珍这几日在京都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词,她先前也知道女院,知道自己也入不得女院,她只是跟着简延恩,这次回京述职暂且停留,晚些时候要跟着简延恩要回去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而她的这位姐姐,是要留在京都里,去上女院的。 在女院之中,有最好的师傅,可以学得本事。女院里最多的就是世家女,和那些贵女相交,最容易谋得好夫婿。 而她没法子留在京都…… 听得多了,她的心中就有些失了衡。凭什么自己不能在女院,而简宝华能够留在女院呢? 简宝珍忽然有了一个阴暗的想法,若是自己读不成女院,简宝华也不要留在京都里。 第44章 失望(上) 若是到女院才引荐,简宝华心中总觉得有些晚了,忽然想到了一事,笑道:“过两日便是长公主府上的赏花宴,姐姐可收到了帖子?” 蒋如一愣,她原先没有提到赏花宴,便是因为想到前些年的时候,不曾见过简宝华,没曾想,她竟是主动提及,微微颔首,“收到了帖子。” “不如我与姐姐结伴而行。”简宝华弯唇一笑。 “好啊。”蒋如笑道,“妹妹先前没有去过长公主的府邸花宴?那里的花是极美的。” “赏花宴是第一遭去,长公主的府邸我是去过的。” “应当也是不一样的。”蒋如说道,“妹妹既然去过长公主的府邸,那便是认识苒君主?” 简宝华笑道,“姐姐猜的是。” “若是有机会,妹妹替我引见才好。”蒋如的眼睛一亮,“我对苒郡主是神往已久。” 简宝华听到了蒋如的话,再也绷不住,便笑了出来,“若是你是个男子,说这话也到罢了,你是个女儿家,羞也不羞?”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蒋如凑到她的耳边,说道:“见着清爽美丽的女儿家,我就有心结交。可惜,苒郡主也与我一般的性子,我生得又不美,入不得她的眼。” 蒋如温热的呼吸喷在简宝华的耳廓上,她忍不住缩起了脖颈,“那你可得谢谢我,你要怎的谢我?” 蒋如一把把简宝华搂住,她只觉得简家的姑娘每一处都和她的心意,此时竟是学起了戏文的唱词,“公子大恩,小女无以为报。”她的声音婉转清丽,唱起时候妙目流转,不甚美丽的容颜霎时鲜活灵动起来,“只能以身相许如何?” “好啊。”简宝华笑着搂住了蒋如,“小娘子从了我罢。”手指勾起,抬起了蒋如的下颌。 这般说着,这般做着,两人笑了起来,笑得声音清越,惊了停在屋檐上的白鸽,扑棱着翅膀,脚绊上拴着的鸽哨发出了呼鸣的声音。 简宝珍听着两人的话,也弯起唇角,她只觉得嘴角都笑得有些僵了,只因为对面的两人笑得肚子都疼了,她也只好做出如此的表现。 简宝华坐到了马车里,揉着面颊,她笑得脸都有些发僵,简延恩的心情也显然很好,呷着浅笑,“你同蒋家的丫头,十分投缘?” “是。”简宝华点点头,“我同她还约了,两日后一齐出去。” “把宝珍也 带上罢。”简延恩说道。 简宝珍听到了简延恩的话,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一双手搅在了一起。 简宝华见着简宝珍的模样,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前世对简宝珍的些许好感,她须得重新审视。就像是她曾经觉得柒夏是得用之人,如今重回幼时,便完全不一样了。简宝珍当真是前世她记忆里的那般模样吗? 简宝华想到了前世的简宝珍,一开始的时候她是怯生生的,行事是小心谨慎,万万不敢出了差池,被人轻视了也只是自个儿默默哭着,自己好几次见到了简宝珍的默默哭泣,原本有些别扭,就终于接受了她。 与简宝珍做好姐妹,也为了留在父亲的身边,她没有去女院,而是随着父亲回到新的地界,湘洲赴任。 等到了父亲到了湘洲赴任,湘洲没有人知道简宝珍的身份,她渐渐的有了名声。可谓是才貌双全,简宝珍生的美,性子温和,才学诗情都是上佳。湘洲许多人家也都在打听,而这时候,他们回到了京都。 在简宝华的心中,前世的简宝珍做了秦家的长媳,让她心中万万不舒服,总觉得简宝珍此举对不住蒋如。因为随着夫婿去了任上,日子久了,那点的不好又被她忘了,加上简宝珍的日子并不好过,简宝华又念起了她的好来。 简宝华一边揉着面颊,一面看着简宝珍,刚刚在蒋府的时候,简宝珍已经知道了这是长公主府邸递的帖子,不是寻常的闺秀都可以入赏花宴的,她此时这般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好似是简宝华要带她去,她便会去,若是不带她,她也只能够认命。 “宝华?”简延恩没有听到简宝华的答复,便催促道,他试探性地开口,“你忘了我先前同你说的?” 说的是要友爱之类的话罢,简宝华笑了笑,皱起了眉头,“爹爹,这长公主的帖子是……” “爹爹。”简宝珍听到简宝华的话,知道了自己是没法子跟着简宝华一起去的,就开口,对着简延恩摇摇头,“京都里的人,我也不认识几个,我性子又不像是姐姐那般的讨喜,我留在府里头就好。” 简宝华叹了一口气,简宝珍听到了叹息声,只觉得心中一颤,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是的。 原本见到蒋如的好心情,被简宝珍败得干干净净,简宝华说道:“帖子是有定数的,妹妹说的也有理,京都里的那些世家,拐着弯便把人的家事挖的干干净净。妹妹既然不在京都里久待,有些宴席不去也罢。” 简宝珍 的眼圈一红,不是作态,而是简宝华的这番话当真刺痛了她。 太过于直白的话让简延恩也皱起了眉头。 简宝华也懒得多说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单手撑腮看着窗外。 海运的事情,有简宝珍在场她也不便多问,等到晚上只有爹爹在场的时候,再问便是。 马车里的氛围是说不出的沉闷,简延恩想要说什么,见着简宝华撑腮看着窗外,原本自蒋府出来是喜笑颜开,此时却没有了欢喜的神色,简宝珍低着头,一副怯生生自己说错了话的模样。 他捏了捏眉心,一个是亲生的女儿,一个是继室带来的女儿,他猜到了两人相处许是会出问题,一开始的顺遂让他以为已经没有了后患,谁知道现在这会儿一桩小事,两人就成了这般的模样。 “姐姐……”简宝华下了马车,就听到简宝珍喊住了她。 “什么事?”简宝华说道。 简宝珍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原本有信心说得让她不去女院,忽然又有些不确定,想到事在人为四个字,便轻声说道:“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好。”简宝华倒也好奇,简宝珍想要说什么。 简延恩见着两个女孩儿要一块儿说话,就让她们一块儿,自个儿回了房。 简宝珍是第一次到简宝华的房里,她所住的房间是客房自然比不上简宝华的闺房,房里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精致的雕工加上抛得没有一处有细小的细刺。洁白的墙壁上,掏空了许多,镶嵌檀木,贴着琴瑟,悬挂着的画与字她不曾见过,单从发黄的纸张与一个个红色的印鉴来看,这字画便是不菲。 简宝华跪坐在小榻上,她并不开口,只从红泥小炉上取了壶,单手持壶,那通透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水倒入到了紫砂小壶里,烫过了壶,用茶匙取了茶叶,把它倒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分别粗细,把最粗的放在罐底和滴嘴处,再将细未放在中层,又再将粗叶放在上面,纳茶的功夫就完成了。简宝华并不开口,只是一双秀手如同行云流水般,洗茶、斟茶…… 最后她伸手把茶杯推到了简宝珍的面前。 “请。” 简宝珍品不出茶的好坏,只觉得简宝华的这一番做茶的功夫,她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学到。澄澈的茶汤入口她抿了抿,“姐姐泡茶泡的好。” 简宝华端起了茶盏,“妹妹想同我说什么?” 虽说是跪坐着,她却不曾 放松了背脊,挺着背,气势十足含着笑。 “我想……姐姐……”简宝珍想要说别去女院,话到了口中怎么都无法说出口,简宝华含着笑,却让她觉得心里头都冒着凉气。 到了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姐姐,你不如不要去女院了,和我一起好不好?” 空气一瞬间有些凝滞,在旁侧伺候的颂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姐姐你的学问好,在不在女院之中也不打紧。一起陪着爹爹,是不是更好?”简宝珍说道,“我娘……是爹爹的继室,一开始的时候爹爹送姐姐到京都,是因为没有人照顾,今后有我娘了。”她羞红了脸,“姐姐你也可以回家了。” 简宝华什么都不说,甚至神情都没什么变化,简宝珍只得继续说道:“毕竟这里是姐姐的外祖家,不是自个儿家里。” “妹妹喝茶。”简宝华说道。 简宝珍下意识地就低头去喝茶,一时忘了茶水的滚烫。 “小心烫。” 简宝华的话音刚落,简宝珍慌慌张张想要喝一口水,就被烫到了舌尖,手中的茶杯几乎都要飞了出去,想到这茶水的滚烫,无论如何都不敢丢了茶,强忍着烫手,用手抱住了茶杯,放到了茶几上,她的眼里是泪汪汪的,舌尖发疼,手指也是发疼。 “都说了小心烫。”简宝华说道,“妹妹既然不好说话,不如先回房休息,若是难受,就让人请个大夫来看看。” 简宝华是故意的?简宝珍一瞬间就是这般的想法,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的很,是自个儿不小心被烫了嘴,既然不能开口说话,再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含糊说道:“我……先告辞了。” 第45章 失望(下) 颂秋见着简宝华长长叹一口气,拿起了杯盏,“可惜了。” 小姐在可惜什么?她好似可惜的是一壶好茶,颂秋却觉得,小姐在替二小姐可惜。 “颂秋。”简宝华忽然抬头,对颂秋说道:“柒夏呢?” “柒夏妹妹家里头有事。”颂秋说道:“同夫人告了假,先回去了。” 简宝华看着颂秋,她性子温和,柒夏的家里出了意外,柒夏本身也要继续留在她的房里做大丫鬟,颂秋也没有多说什么。虽说柒夏让她有些失望,染春和颂秋两个丫鬟还算是得用,“分例的事情,我会同舅母说一声。”无非是升一升她房中丫鬟的月钱,前世的她或许会觉得这般越了线,经历过来的事,许多的事上,她不会那般拘泥于小节。 颂秋有些惴惴,简宝华便说道:“不碍事,先前就说好要你顶柒夏的缺,因为她家里的意外,才耽搁了下来。我同舅母说一声就好。” “多谢小姐。”颂秋行礼,声音里也是欢喜,升为一等的丫鬟,分例更为宽裕些。 简宝华笑了笑,看了看窗外,前世不曾看清简宝珍,认为简宝珍是个好的,她才在湘洲,替她维护一二,到了京都里也处处同她一处,不让别人轻视了她。与秦家的那门婚事,简宝珍或许也是出手了,所以简家那般的门楣,她还做了秦家的长媳妇。那自己入九皇子的府邸,简宝珍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手中的杯盏转动,那澄澈的茶汤也跟着荡起了涟漪,简宝华将茶水一饮而尽,简宝珍的心思是再也无法探知。她的心中生了对简宝珍的怨,再难做到前世那般对她。今生,简宝珍定然是要艰难的多。 敞开的窗,可见着院里的一抹翠竹,在风中微微摇曳,竹叶被吹得打着旋,从枝头吹落,急速坠了地,往来的打扫的丫鬟,若不是把落叶扫走,便是用足底将竹叶踩到了泥中,翠竹之叶也就化作了泥。 简宝珍的际遇也同那竹叶了。侥幸不曾落下还好,若是落下了,只有碾成泥土的命运。 送走了简宝珍,简宝华就去了父亲那里。 简宝华从父亲的房里,此次与蒋大人的会谈,她便知晓了,“海运这事,恩师夸我做得好。”简延恩提到了蒋大人的夸耀,面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兴奋,“他说我前几年就应该同他说,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外……” 简宝华听到了这里,敏锐地说道:“爹爹,可是要回京了?” 简延恩面上的笑意扩大,“是,恩师说,他拟好折子,我回京这事是定局了。” “太好了。”简宝华笑道,外放到底是清苦,更何况这次述职之后,爹爹心中总是忧虑接下来要去哪儿。祖母的身子大了,她放心不下爹爹,只肯跟着爹爹去外放之地。如今爹爹可以安顿在京都,祖母便也可以安心在京都里养老了。 既然要在京都,那就要买宅子,简宝华在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起,京都里哪儿的宅子好。 “宝华丫头。”简宝华忽然被父亲抱在膝头。 她疑惑地看着父亲。 “如果一直外放,你和珍珠自然是不见面的,我要留在京都,那……肖氏要进京,珍珠也是在京都的。”简延恩抚着简宝华的背,“她在京都里也没什么朋友,本就性子懦,你总得带她多见见朋友。” “爹爹。”简宝华温声说道,“我今个儿在马车里的,说得也是真话。京都里的世家女,哪个心里头不是门清?长公主这一次的帖子当真是不成,所有的帖子都是有定数的,而且……这般的场合……” 简宝华的眼睛微微眯起,“蒋大人同严大人不对付,不是吗?” 圣上最宠爱的便是珍妃,珍妃只有一女,若是生下儿子,只怕直接会被立为太子,珍妃之父便是严大人,严笠为当朝太师。他与蒋煊势同水火,如今蒋煊这里得了势,只怕严笠那里要出些手段。 后院的女子是前朝朝堂没有硝烟的战场,虽然没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话也是夹枪带棒,脸皮薄的只怕会被挤兑的无脸见人。长公主的这一次的宴席上,遇到了严大人一脉的女眷,十有八九就会挤兑简宝华,想也想得到会用上简宝珍这一名头。 只是一句话,简延恩就明白了简宝华的意思,这般的场合简宝珍确实不去为妙。那么简宝华呢? 读懂了父亲眼中的淡淡忧虑,简宝华笑道:“爹爹不用担心我,我有苒郡主还有蒋家小姐,我有不是一个人赤手空拳上阵。” 简延恩猜得出女眷那里的血雨腥风,简宝珍可以逃得掉,简宝华却是逃不掉的。 简宝华又道:“再说了,我只是担心爹爹才得了势,妹妹性子懦,这段时间避避风头的好,我的话,性子不是那般脆弱。” 简延恩摸了摸女儿的发,算是同意了她的说辞,“肖氏的性子,与简宝珍如出一辙,你不必担心她为难你,与她面上过得去就好。” 关于肖氏的话,简宝华点头应下,“爹爹,你有多少银子?” “银子?”简延恩说道,“参与海运的事,我也入了股,约莫是有十万两的。” 十万两的银子?! 简宝华的眼睛不由得瞪大,她先前就猜到了爹爹的手里应当有银钱,却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 “爹爹。”简宝华说道,“我们在京都里,买宅子好不好?既然有钱,我还想买个铺子。” “宅子是要买的。”简延恩说道,“至于说铺子……这得从长计议。” 简宝华同简延恩说道:“爹爹,宅子你不急着买,我打听一番。若是有铺子,爹爹也依了我的意思,买下如何?” 简延恩失笑,“你又不懂这些,买铺子作甚?” “我跟着舅母,也学了一些,”简宝华借着舅母的由头,想要买下她所想的铺子,“嫡女是要学着齐家,学着管账的。我在外祖的家中,总不好管祖父祖母的铺子或者是舅母的铺子罢。” 听到了这里,简延恩的心中一疼,若不是妻子亡故,也不至于此。想到了肖氏的性子,万万是不能指望她教予简宝华齐家之事,头一遭觉得娶肖氏为继室不大妥当,应另寻合适的闺秀才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心中难忘亡妻,三十年岁娶二八佳人,对那女子也是不公平的。 诸多的思量在简延恩的心中打转,忽的感觉到女儿捉了自己的衣袖,她仰头而笑,“爹爹,舅母教我的那些,我就是想试试。” “若是有中意的,和我说就是。”简延恩定下了主意。 简宝华重重点头,“再说了,我还有江宁世子替我打听,他定然能够选得好铺子的。” 江宁世子…… 简延恩想到了赵淮之的风姿卓越,那般郎朗如月之人在京都里竟然名声差到如此地步,简延恩的心中是不大信的,只是轮着自己的身上,多半也是要远离。 面对简宝华的笑盈盈的脸,简延恩只得说道:“也别太麻烦世子爷。” “不碍事。”简宝华说道,“世子爷待我很好,爹爹可是听了那些风言风语?那些不作数的。” 赵淮之是如何,她心中最为清楚,想到了他特地送了一只新发簪,简宝华面上带着笑。他总是说,因为自己,他才有了许多的改变,简宝华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多,只能算是微小之举,而便是那微小之举,赵淮之也是倾尽回馈。 这般的人怎会是众人口中那般不堪之人?简宝华更愿意相信自己此时的眼,赵淮之为纯善之人,纨绔只是他可以做出的表象。 简延恩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摸了摸女儿的鬓发。 简宝华知道父亲是有些不信,也不开口解释,想了想,便又和父亲说起了旁的事来了。 转眼间便到了赏花宴的日子。 简宝华穿了红凌缎做成的下裙,上襦是水红色菱缎掐丝小袄,上面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红宝石耳坠挂在颊边灿烂耀目,最为奇特的便是她的发簪,一只梅花琉璃钗,玲珑剔透,浑然天成的红色正好雕成了梅花瓣儿,下面坠着三股水晶珠和红玉珠间隔的珠串,最下头汇合在一起,悬着一颗东珠。 “宝华丫头这般穿,当真是好看的紧。”舅母笑着说道,她的手指拨弄这琉璃发簪,“这发簪的样子新奇,好看的紧。从前没见你带过。” “这是才买的。”简宝华说道,实际上,这发簪是赵淮之托人送来的,简宝华一见便觉心喜,公主府的赏花宴,若是穿的太过于寡淡,反而会被人轻视,她索性盛装出行,带上了这根价值不菲的发簪。 “宝华丫头的眼光精益了。”外祖母微微颔首说道。因为简宝珍的存在,原本都喊她宝丫头,此时都改作了宝华丫头。 简宝华登车临行前,看到了简宝珍的眼,那双眼充满着嫉恨与向往。 简宝珍一瞬间有些慌乱,眨了眨眼,慌忙换了神情,又是怯懦的神情,“姐……” 简宝华撩起了帷幕,自行上了马车,不再去看简宝珍。 对这个妹妹,她是失望透顶。 第46章 赏花宴(上) 简宝华见着了蒋如,她也是盛装打扮,上着百花衫,下束百褶裙,她有一双极美的手,红玉珠串坠在皓腕如玉间,红彤彤的珠子泛着温润的光。 “恭喜恭喜。”蒋如亲昵地挽住简宝华的臂膀,“我爹爹同我说了你爹爹的事。” 简宝华的父亲是自己父亲一脉,两人关系自然能够更长远一些,没有简宝珍的在场,她们两人说话就不至于小女儿家的调笑,也说起了海运之事。 蒋如说道:“你爹爹当真是个有魄力的。”蒋如的手中拿着的是简宝华的那根琉璃发簪,“琉璃制品像你说得,这般的差价,从中攫取的利益,可窥见。我想……今后有人,或许现在已经有人去了东洋之地,求得这制法方子,好在大梁产出琉璃。” “不错,”简宝华看着蒋如,前世的蒋煊曾感慨过,若是蒋如是个男儿家,蒋家一脉便会中兴不坠。 蒋如伸手把发簪插入到简宝华的鬓发之中,感慨道:“你爹爹当真是个人物。”又看着简宝华,“你与你爹爹一般。” 简宝华失笑,“违了禁令开海运的是我爹爹,而不是我。” “话不能这样说。”蒋如说道,“一来是因为你年岁小,二来没有用得上你的时候,若是用的上,指不定你做出的事情更加惊世骇俗。我瞧得出你的性子坚韧,旁人说些不中听的话,或许一时会让你难受,却不会让你改变你的行进方向。”蒋如亲昵地搂着简宝华,“我同你是一般的人,所以我们才一见如故。” 简宝华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般的年岁,就有这样的见识,前世她的疏远实属不该,若是有蒋如能与她探讨一二,许多的事情是不是就有了不一般的结局?她不会那般轻易地放权给了儿子,就算是放权了,也有还手之力,不至于被打压到那般的地步。她那时的风轻云淡,不过是没法子的事,她已经没有了争的力气,只能堪堪保全自身,还有一个小孙女。 压下了心底的那点伤感,简宝华的手指点在了蒋如的鼻尖上,“原来你也在说你,我还当你真心实意夸我,原来最重要的还是末尾的那句。” 蒋如拉下了简宝华的手,同她闹着,“对了,你生牙的时候,就算是牙床痒得慌,也不能去舔,不然牙齿会生的歪歪扭扭。” “我知道。”简宝华应下。 一路说这话,敞开了马车的帷幕,由着秋日的风吹入。 等到了公主府不远的街 ,马车的速度就明显放慢了,“把我们放下吧。”蒋如说道,“我们走过去,免得等会车进去了,不好出来。” “好。”简宝华应了下来。 这秋日是最适合赏菊,层云遮住了太阳,虽可见金色的光,却不见太阳,晒不着那闺阁中的小姐,这风也是不疾不徐吹着,吹着孩童的碎发扬起温柔的弧度,吹着发带也微微扬起,缀着的粒粒分明的珍珠也相互碰撞着,发带的最尾还坠着小铃铛,特地铸厚了壁层,其内的金属小丸铸的小而轻,撞在壁上,听得到声音,却又不至于太过于吵闹。 简宝华行走的时候,可听到细小的铃声,任谁都知道有人经过,而不至于在不恰当的地方,听到了不恰当的话。 蒋大人的奏折呈上后,其中惹眼的数,收上的税金让圣上龙心大悦,明年就是万寿节,他正想要大办一场,发愁国库中的银钱。简延恩开海禁的法子,恰巧可以充实国库!蒋煊原本只想要让简延恩得个留京的职,谁知道却得了户部右侍郎的职,对简延恩违令的事也是轻轻放下,罚一个月的俸禄,闭门思过十日罢了。 这职位让蒋大人又惊又喜,要知道户部是个肥差,原本以为这次定然是严大人一派得了位,谁曾想竟是自己的学生能够得了这位。 这般惹眼的位置,蒋煊叮嘱简延恩这些日子要小心行事,也要多多约束家人与下属。蒋煊知道了简延恩娶了一位小户出身的寡妇,叹息一声,“倒是可惜了。”若是晚些娶妻,便可以有更好的人选。 正是因为父亲的这一职位,简宝华今日里是万事小心,不愿生事。 越往前走,马车就越发多了,蒋如见着一辆马车行过,眯了眯眼,“今个儿只怕是十公主也去了。” “十公主?”简宝华想到了珍妃的女儿就是十公主,轻声问道,“何以见得。” 蒋如努了努嘴,“刚刚的马车,是朱家的马车,朱家你知道吧,是……” 朱家的姑娘?简宝华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位可是曾经她昔日的“好姐妹”,她是当真叫过这位朱真真为妹妹的,虽说她的年岁比朱真真要小,但谁让两人共同服侍这赵泓泽呢。 朱家上下,包括朱真真都是墙头草,见着谁强,便往上靠过去。九皇子赵泓泽到后来是继承皇位的无二人选,朱真真便成了九皇子的侧室。朱家只做十足的把握,若是没到最后的关头,只是私下里四处结交活络,他们这样的性子,不至于早早站队,得头筹得从龙之功 ,也不至于被登位之后的赵泓泽清算。 旁人瞧不上朱真真之流,简宝华对她说不上有好感或者是恶感。毕竟朱真真入府的时候,她已为九皇子的侧妃,朱真真对她从来都不敢轻慢。 听蒋如的说辞,过往的时候,朱真真还暗地里给她示好,今个儿马车停也不停,显然是因为蒋如的对头来了,那还有谁?自然是珍妃和当今圣上的掌中宝,十公主。 “朱真真这个人,有点意思,以后我同你细细说。”蒋如简单说过了朱家后,最要紧的是要说十公主,“你爹爹擢升的事情珍妃那里定然是听到了,十公主若是今个儿见了你,只怕没什么好话。” “我知道了。”简宝华的心中有数。 蒋如笑着说道:“不知道怎的,我总觉得我同你说这些,你已经是了然于胸。” “我先前确实知道一些。”简宝华说道,“只是要多谢你的提醒,总是有不到之处。” “十公主那里能避让一些便避让一些,她的性子倨傲,若是惹哭了,便也麻烦了。” “我省的。”简宝华点点头。 提到了十公主,便听到了铃动之声,回头便见着两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的马,拉着繁复幔帐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的幔帐绣着层层叠叠的牡丹,大朵的花簇簇怒放着,还有害羞打着朵儿的,若是怒放的,花瓣合拢的是金灿灿的花蕊,那花蕊皆是用金线绣成。马车华贵非凡,四角坠着金铃,马车行驶的时候,铃铛晃动,发出欢快的声响。 “十公主的马车。”蒋如低低说道,右手捏着左手手腕上悬着的珠串,绷紧了心弦。 果然马车的速度行得慢一些,露出了一张精致小脸来,“呦,蒋家的大小姐今个儿步行过去。”正是十公主。 圣上最疼爱的便是珍妃,在人前的时候大方得体,私下里的时候妩媚妖娆,珍妃的样貌明艳,她的女儿十公主便传了她的好容貌,一双柳叶眉下桃花眼扬起让人心惊的弧度,面白肤嫩,不点而红的朱唇此时呷着讽刺的笑意,“蒋家大小姐身边这位,又是哪家的?莫不是新人户部右侍郎之女,简家姑娘?” 蒋如与简宝华行礼后,十公主的眼睛眯起,“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 简宝华言明是大姑娘后,十公主说道:“怎么不带上你那个妹妹?莫不是因为不是你爹爹生的,就不带着出来见人?” 十公主娇娇笑着,她容貌美艳,说的话却十分戳人心 ,“好歹也是一家人,你爹爹娶了别人的娘亲,女儿也得好好养大,简家的二小姐当真是个可怜人。” 十公主穿着的是烟粉色的华裳,眉心点着的是牡丹样式的花钿。她笑得肆意似春风,得了万千宠爱在一身,她是如今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皇家的宠爱总是有代价的,被娇宠了一辈子的十公主,最后也落得和亲的命运,并且在第一位夫婿死亡后,又嫁给了那人的弟弟,番邦之地有共妻的习俗,简宝华振兴了大梁,才让这位娇公主有了回大梁的机会。 前世她憔悴心如死灰,今生年幼的她笑容恣意,简宝华心中只感慨命运的弄人。 “回公主的话,父亲娶继室,做女儿的怎好多嘴?至于说我的妹妹。”简宝华灿然一笑,“若是得知公主十分挂念她,想必是感激涕零的。今后有机会,十公主与我那妹妹秉烛夜谈,聊一聊她是不是凄苦,可好?” “我怎会和那种……”十公主的秀眉竖起,嫌恶极了简宝珍的出身,“你嘴尖舌利的很。” “我本是口拙之人,只是世人都知晓十公主的能言善辩,只好改一改口拙的毛病,尽量多说些话。”简宝华说道。 十公主当即变了颜色,拉上了帷幕,便让马车行得快些。 “她怎的气成这样?”蒋如有些不解。 简宝华笑了笑,她前世既然入了皇宫,自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辛秘,十公主的事情特地从记忆里梳理了一些。例如,前两日的十公主应当才得了圣上的呵斥,因为娇蛮被斥得伶牙俐齿,让她好好学一学教养,实在不行便送入到女院去。 第47章 赏花宴(中) 描金贴拿着,就入了府。 简宝华与蒋如一踏过门槛,便有侍女迎来,水红色的齐胸襦裙,手臂挽着丹色披帛,飞仙髻坠着粒粒圆润分明的珍珠,耳铛、细腻的脖颈间皆是珍珠,今日里公主府的侍女,也都是盛装打扮。 等到了园中,已到了不少的闺秀,三三两两站在一块儿说这话,轻笑时候发间,耳旁垂着的饰物轻轻碰撞着,发出金玉之声。 最多人奉承的自然是十公主,还有些在苒郡主的身侧,她见到了简宝华,眼睛一亮,便往简宝华这边走来,尹馨悦跟着周若苒,也往这边行着。 介绍后便是相互见礼,简宝华这才发现,尹馨悦的怀里抱着的是元宵。这里人太多,元宵显然是有些不适,尹馨悦几乎要抱不住元宵了,她不断调整姿势,惦着胳膊哄着元宵,尹馨悦的动作生疏,而元宵发出了小小的喵喵叫声。 “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简宝华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来吧。”周若苒今日里上襦罩着一件纱衣,怕猫儿伸爪抓坏了衣裳,所以才让尹馨悦抱着。 尹馨悦把元宵送到了简宝华的怀里,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简宝华养着的汤圆,性子比元宵还要胆小,自然知道怎么哄元宵,轻抚它脖颈后的一块儿软肉,手指摸着它的下巴,元宵便停止了喵喵叫着,先前瞪得圆溜溜的眼也成了椭圆,微眯了起来。 “你真会哄猫儿。”蒋如说道。 “那是因为我与宝华姐姐都养猫儿,她那里的那只,还是这只的姐妹呢。”周若苒说道。 “养猫是不是顶麻烦?”蒋如说道。 “养猫不麻烦。”周若苒自然养了猫儿,便把养猫当做人生乐事,见着蒋如感兴趣,口中对养猫之事是推崇备至,“吃食备好了之后,放凉了它自然会去吃,准备好它如厕的地儿,带它认过一次就知道了。每天早晨清早起来的时候,它总是要寻我的,绕着我喵喵叫着,一直到我抱起它,才安安静静的。不过呢,也不会黏太久,过一会儿它就觉得无趣,会跑开了。也不至于误了自己的事。我寻常的时候是练练字看看书的,累了抱住它,便可以一块儿玩。比养狗要省心的多。” “确实是不错。”蒋如点头道。 “猫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狗好?”十公主听到了她们的话,懒洋洋地开口,“狗会护主,这猫儿可会?若是有人伤了我,我那小京巴会护着我,你的猫儿可会?猫还会抓人,狗就 不会了。” “我的元宵才不抓人。” “元宵?”十公主嗤之以鼻,“什么破名字。” 周若苒听到这里有些恼了,旁人畏惧十公主,可她并不,“赵梦雨,你今天吃了什么火药了?我的元宵招你惹你了?” “狗儿有狗儿的好,猫儿有猫儿的好,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一个女声缓缓开口。 简宝华原本是抚着猫儿,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果然又是一个熟人。这位曾是九皇子的明月光,差一点就被赵泓泽升了份位,做正妃,因为她身上的一个毛病,渐渐厌恶了她。等到赵泓泽登位后,她连妃位都不曾落到,只是做了贵嫔。这位汪家的闺秀为了保持姣好的身材,用了呕吐的法子,吃饭的时候若是吃的多了,就会偷偷吐出来,导致她的身上弥漫说不清的味道,用厚重的熏香遮住这种酸腐的味道。前世的汪蕊到后来,因为用这个法子,一开始是身材纤细,腰肢更是盈盈一握,等到了后来,就瘦得有些过了,偏生因为经常呕吐,面上发肿,面色发黄。汪蕊呕吐灼伤了食道,牙齿也早早就脱落,她寿数不长,早早便亡故了。 简宝华看着汪蕊,此时她的身材和中,只是面颊有些圆润。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观之温柔可亲,加上眉目如画,也难怪赵泓泽年少时候最为心悦的便是她了。 “汪小姐,总是那么会说话。”另一个生的消瘦的女子,弯唇露出了讽刺的笑容,“既不得罪这个,也不会得罪那个。” 赵梦雨不理会汪蕊的劝说,“你喜欢破猫就算了,还要诋毁我的狗儿,就是招了我。”赵梦雨看着简宝华看了一眼汪蕊,就收回了视线,她垂着眼,手中抚着怀中的猫儿,根本不看她一眼。她是淡然自若,站在那里,好似跟她一点事都没有。原本那点怒火一下子就被点起,伸手就抓住了猫儿。 “公主!”“元宵。” 赵梦雨的动作太快,简宝华根本来不及反应,元宵就被她抓着脊背的毛拎了起来。 元宵的脾气好,被这样抓着也没有挠人,只是无辜叫了一声。“什么破猫。”赵梦雨说着,就举起了猫,重重扔了出去。 碰的一声,继而是凄厉的猫叫声。猫如果丢在地上倒还好,它可以翻转身子,用四足落地缓和了冲击力,而赵梦雨随手一扔的地方,正好有一个半人高的花盆,幼猫的身子就重重地落在了花盆上。花盆里是厚重的土壤,不过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元宵就软软落在了地上。 喵……猫儿叫着,它在地上,好像想要站起身子,却没办法站起来。 “你!”周若苒的眼瞪大了,尖叫着说道:“你摔我的猫!我跟你没完。”想也不想就去要拽十公主的头发。 赵梦雨正有些心虚,她原本以为顺手出口气,丢一下猫儿罢了,怎会想到一下子就扔到了花盆上,猫儿撞成这般。她因为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周若苒抓住了头发,头皮一紧,只怕被勾住了几根头发,呼痛出声。 “公主。”“郡主。” “你放开我。”“你赔我猫儿。” 两人撕扯起来,旁人只能够上前拉开,一个是当今圣上的掌中宝,皇家十公主,另一个也是长公主的心头肉,更是今日里的东道主,也是郡主。想要拉开两人都不敢用力,生怕伤着了另一个。 那边是闹成了一团,简宝华往猫儿的方向走去,她蹲下身子,发现元宵发出了警告的声,它脊背上的毛都炸开,右爪张开,虽然站不起身子,却做出了警告的模样,如果简宝华再上前就要挠她。 “你小心被挠。”蒋如取下了披帛,她站在简宝华的身边,“你用这个。” “谢谢。”简宝华说道,把披帛叠了两三层,不顾着元宵伸出的爪子,就裹住了它的身子。 元宵的口中发出了不愿的痛苦的叫声,简宝华小心抱着它,看了一眼,那里还闹着。地上落了一根断了的玉簪,是原先十公主头上簪的发簪,而周若苒最外拢着的那层纱衣,没有被元宵抓破,却被十公主抓破。 “颂秋。”简宝华对着丫鬟吩咐道,“我前些日子做得那些药丸,都放在刻着梅花的黄花梨木的匣子里,放在衣柜里头,你把它都拿过来。” 颂秋点点头。 “再让人去买一些药,三七、冰片、麝香、白芨、血竭、红花、乳香、没药、儿茶……”简宝华一口气念了数十个名字,颂秋的表情有些为难,显然是记不住。 “你回去拿药箱,快些回来就好。”蒋如开口,“我的丫鬟去买药。” “好。”简宝华深吸一口气。 颂秋要走的时候,简宝华又叫住了她,“你把汤圆也带过来,若是不好带,让柒夏和你一块儿。” “是。”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抚着元宵的下巴,猫儿终于不再挣扎,像是委屈极了低低叫了一声。蒋如没有养过猫,也觉得元宵乖得让人心疼,十公主这次 委实做得过了。 旁侧有侍女迎了过来,“我带简姑娘、蒋姑娘到厢房里。”公主与郡主那里已经有了人,这事端就是因为猫儿,故而侍女连忙带着人去安静的厢房。 园里闹成这样,他们顺着长廊走的时候,又有丫鬟匆匆赶来。 “你会给动物看病?”等到了房中,蒋如问道。 “不会。”简宝华说道,“我看过一些医书,如果知道症状会开方子,但不会把脉,连给人看病都做不到,更何况是猫?” “那这猫儿?” “哪里有给猫儿看病的大夫?”简宝华的手指顺着猫儿的脊背,此时元宵已经不再挣扎,只是简宝华摸到了它的痛处,它低而轻地叫着。“我前些日子自己按照方子做了些药丸,用量减少一些给它用罢。最后说的药,也是止血疗伤镇痛的药。” “有没有纸笔。”蒋如问道,“你来念,我来写。” “好。”简宝华看着猫儿,它这会儿还算是精神,十公主虽然用力摔猫,她年岁小,力气有限。希望元宵没事罢。 第48章 赏花宴(下) 周若苒被人拉开的时候,还红着眼瞪着赵梦雨,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只怕赵梦雨在周若苒的目光下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怎么了?”长公主问道,搂住女儿,“闹成这样?”她这里招呼的是那些妇人们,以及约莫到了嫁人年龄的少女,如同周若苒一般大的小女孩儿则是在一处,听到丫鬟说十公主和郡主打了起来,心中一惊,就匆忙过来。 周若苒听到了母亲的话,一瞬间就红了眼眶,伸手搂住娘亲,声音里也带着哭腔,“我的元宵。” 长公主四周看着,都没有看到那只唤作元宵的猫儿,“你的猫儿怎么了?” “被她摔了。”周若苒的眼眶原本就噙着泪水,说到了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手指着赵梦雨,“被她摔了。” 赵梦雨的心中是有些愧疚的,但是被周若苒一闹,已经消了大半,此时看着姑母看着自己,那点心虚又升了起来,不敢对上她的眼睛,眼神是飘忽不定,“我再赔你一只不就成了嘛。” “再赔一只,那只能是元宵?能是吗?”周若苒猛地转过身子,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不就是一只猫儿……”十公主咕囔着,她伸手抚着自己鬓发,她的头发都被周若苒弄乱了。 周若苒冷笑道:“我要是把你的狗宰了,再赔你一直一模一样的可好?” “那就杀了,你赔我一只。”赵梦雨说道。 周若苒显然没想到十公主是这般的回答,当即愣住了,面上还挂着泪水。 长公主看着周若苒的模样,她的女儿是爱美极了,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白净的面上还挂了一道细长的血口。她伸手捋了捋女儿耳畔的碎发,女儿听到了赵梦雨的话是诧异的,可她毫不意外,身在那个皇宫的人,莫不都是如此,内里狠厉,赵梦雨年岁尚小,尚不懂得如何遮掩她的狠厉与决绝。 “你当我是你?对别人精心养大的宠物,都能够下得去手?”周若苒的下巴倔强地抬起,一双眼被怒火烧的发亮。 赵梦雨的心中是说不出的烦躁,赔她一只猫儿不干,杀了狗儿也不干,“莫不是你想要我在你面前,动手杀了雪球?”雪球就是珍妃宫里养的那只哈巴狗。 所有人的心中都一凛,胆子小的还往后退了几步。汪蕊笑着开口:“十公主说笑了。若是苒郡主当真了,看你如何下的去手。” 赵梦雨话 说出口了就有些后悔,见着汪蕊打圆场,便闷着不说话。 汪蕊说道:“长公主,元宵我刚刚瞧见简姑娘把它抱到客房里了,她还让一个丫鬟回去拿药,说不定她有法子,能够让猫儿好起来。” 旁边那个瘦高个子的姑娘一直听着汪蕊说话,好似有心想要嚼舌两句,见着周若苒哭着,长公主哄着女儿,只能把话憋了起来。这个若是再说扫兴的话,就是太想不开了。 “摔得那么重……”周若苒看了那花盆,长睫一颤,又是落了泪,躲在娘亲的怀里,捉住她的衣襟,“叫的那么惨……”她的元宵一定是死了……想到了这里,悲从心来,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好了好了。”长公主把周若苒抱起,“你们小姑娘继续玩着,若是累了,花厅那里有茶水,我先带着苒儿梳洗一番。” 尹馨悦有些为难,她是跟着周若苒的,此时长公主抱起了周若苒,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长公主走了两步,看到了尹馨悦便说道:“你留在这里玩吧,等会去喝茶吃点点心。” 尹馨悦只好留下,她的心中一片迷茫,走了周若苒,剩下的恐怕都是对十公主为首是从,或许有些平日里同周若苒交好的闺阁小姐,但那群人怎会被为难,而她……尹馨悦心中仓皇,对长公主行礼,等到她走远了,准备寻个没人的角落待着。 周若苒趴在娘亲的怀里,嗅着娘亲身上的淡淡香气,抬头看着身后的方向,泪眼朦胧之中见着十公主同汪蕊说了什么,竟是扬起唇笑了起来。 周若苒的身子发抖。 “怎么了?”女儿虽说是有些娇气,却甚少落泪的,长公主感到怀里的人抖了起来,连忙问道。 “她好可怕,好狠心。”周若苒喃喃地说道。 “浑说什么。”长公主抚着女儿的背,声音微冷,“祸从口出,忘了我平日里教了你什么?” 周若苒闷着不说话,整个人埋在长公主的衣里,颤着身子。 感觉到了自己的肩颈被泪水打湿,她轻声一叹,她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委屈,“好了,再哭眼睛就肿了,我带你去找你的宝华姐姐好不好?” 周若苒仍然是不说话。 “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长公主说道。询问了简宝华去了哪个客院,就抱着周若苒过去了。 等到的时候,简宝华和蒋如正说话,见到长公主和周若苒连忙站起身来。 “坐着罢。”长公主问道,“猫儿如何了?” “现在看着精神还可以。”简宝华说道,她的一只手安抚着猫儿,元宵缩成一团,安静地舔着尾巴的长毛。 周若苒原本是所在长公主的怀里,生怕听到元宵的不好的消息,此时听到了简宝华的话,便要从母亲的怀里挣扎着下来。 “我看看。”她的声音里还有哭腔。 简宝华也看到了周若苒面上的一道血口,这个素来爱美的丫头,鬓发凌乱,罩着的纱衣破了,就连内里的衣裳也被拽的发皱,没有了形状。 长公主对简宝华微微颔首,“你们陪着她罢,若是有事,让人来找我。”说完迤逦离开。 周若苒上了前,等到了猫儿的面前,只是左右看着,不敢碰它。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颤着手轻轻抚上了元宵的头。 元宵也认出了周若苒,在周若苒的手下轻轻喵了一声,这一声惹得周若苒又落了泪,“你没事就好。”说完就想要抱元宵。 “不可以。”简宝华连忙止住了周若苒的动作,“我不会给人断脉,更不会给猫儿断脉,刚刚那一下应该是伤了内里。只等着丫鬟去取了药,给元宵用一些。” “它不会有事吧。” 简宝华看着元宵,“我摸不准,不过猫儿命大,应当是没事的,用了药之后,看看今晚上就知道了。”猫临近死亡会有预感,会悄悄找个地方藏起来。 “宝华姐姐,你今晚上留下陪我看着猫儿好不好?”周若苒捉住了简宝华的衣袖,仰着脸说道。 因为哭泣,她的面上有些发肿。 简宝华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 “我就坐在这里看看它。”周若苒闷闷地说道,“本来是想让你过来看看花,凑凑热闹的,谁知道连累你留在这里。” “没事,元宵要是有事,我就算是看花,心中也会挂念着,我和你在这里等着。” 周若苒又把目光落在了蒋如身上。 蒋如看着周若苒的模样,平素娇蛮的小姑娘哭花了脸,一双眸子里还噙着泪水,看上去可怜兮兮地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周若苒的脑袋,“我在这里陪着你们,我刚觉得养猫是件好事,我也想着回去养只猫儿,想看着元宵好起来。” 周若苒闷闷地,“希望它好起来。若是你喜欢猫儿,我们再次再去,看看还有没有一般的猫儿。” 这倒是提醒了简宝华,她眼睛一亮,说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周若苒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简宝华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叫做老六的汉子,他的样子十足的匪气,不是吗?” 周若苒想到了老六的模样,点点头。 “但是他看着凶煞,其实却是个爱猫人。”简宝华说道,“我是一时忘了,只想着自己来救元宵,忘了还有他这个人,说不定他可以治好。” 周若苒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她便要站起来。 “我去就好。”简宝华说道,按下了周若苒的肩,“等会我的丫鬟过来了,她会带着汤圆,你让两只猫儿处一处,带过来的药匣子,先用最下层白玉瓷瓶堵着红木塞的那一个。一粒药丸先喂给汤圆吃下,若是它不愿意吃,少量多次,差不多这么多分量的药丸喂下去就好。旁的可能用的上的药,我写了一张单子让蒋姐姐的丫鬟去采买了,等会老六若是我能请来,那些药是用的上的。” “真不用我去吗?” “你现在这个模样。”简宝华笑了笑,“而且你不在府里头陪着元宵吗?” 蒋如笑着说道,“我陪着郡主吧,宝华妹妹看着柔弱,做事却再妥当不过。” 柔弱? 周若苒忍不住看着简宝华,初见时候,她还是一个生的圆润的胖丫头,自己还同她说过不能生的太胖了,而此时她身材和中,小脸并无旁的肉,长眉若柳,眸如点墨,看上去确实是纤细柔弱的模样了。 第49章 鞭挞 简宝华从花厅经过时候,听到其内笑声伴着风传入耳,她们围着十公主,说着逗趣的话,十公主已经重新梳拢了头发,换了一根新簪,那攒花金枝簪随着她身子的轻颤,明灭的光华在百花之中夺目。 在长廊处拐了一个角,就见不到那云鬓花颜金步摇,心中也松了些。 简宝华迎面见着了汪蕊,见礼后,简宝华就要离开,被汪蕊喊住,“简姑娘。” 简宝华停住了脚步,汪蕊浅笑着说道:“还没有恭喜令尊擢升为户部右侍郎。”她盈盈行礼,“家父为户部左侍郎,令尊与家父在朝堂之上今后往来甚多,后院之中也可以多走动一番。今后若是简姑娘赏脸,不如去我家做客。” 汪蕊的性子说起来和汪明堂是有些像的,笑面盈盈谁也不愿得罪,汪明堂是老好人一般的人物,府邸也是清贫,有谁能够想得出,汪明堂昧下了大量的库银? “谈不上赏脸,就像是汪姑娘说得,今后定然有走动的时候。”简宝华虚应下,“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汪蕊对着简宝华行礼。 简宝华带着染春,迤逦到了公主府的侧门,蹬车而上,“折柳胡同。” 马车轻快地行驶。 长公主府邸前仍是停了不少的马车,初始极慢,走了一小段,路便豁然开朗了起来。哒哒的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简宝华吹着风想到了汪蕊来。与汪蕊不对付的是汪曦,两人的纠葛甚为简单,汪明堂与旁人不同的是有两个妻,一个正妻一个平妻。正妻出身好是为世家女,生下的是汪蕊,而平妻则是汪明堂在西南之地为官娶得,当时在云滇之地遇险后昏昏沉沉被人救了,在昏睡之中成了摆夷人家夫婿。汪明堂已有正妻,怎能娶这样一个女子?只能够将摆夷族的女子纳为妾室,但那户人家说,摆夷族的姑娘就没有为妾室的。 这一桩的案子是闹得风风雨雨,涉及到了大梁的官员,和云滇地区最大的异族。若是处理不好,这不单单是汪明堂后院的事,更是大梁的事。 幸而汪蕊的母亲退了一步,愿意让汪明堂娶一门平妻,故而汪明堂的后院,除了正妻之外,就是一门平妻。摆夷族没有纳妾的说法,汪明堂就只有一位正妻,一位平妻,后院的通房丫头也都遣散。 正妻只生下汪蕊一女,而平妻则生下了汪曦还有一位嫡子汪飞鹤。 秋风吹的人心旷神也怡,简宝华的前世也见过王曦 ,那姑娘与现在一般,十分不好相处。所以汪蕊的性格温柔如水,一度也让赵泓泽十分怜惜。 赵泓泽的寡情从汪蕊之事上也可以略见一斑,知道了昔日里心中的明月光有那般的毛病,第一个反应不是医治她,而是疏远汪蕊,甚至同她也私下里说过,“汪蕊身上的那股子气息,实在是让人作呕,朕不知晓当初为何会心悦于她!” 手指的指尖转着丝绦,五彩络子在她的指尖绕成了一个一个的圈。她看得出汪蕊也是心悦赵泓泽的,他那般的厌恶,是不是让这位姑娘伤心欲绝。 若是自己是男子,喜欢一个姑娘,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怎会在这个关头离开?让丫鬟盯着汪蕊,不让她多吃,吃了也不许吐,长久以往慢慢总会别过来。 无论是现在的九皇子,还是刚刚遇到的十公主,他们都是十足的冷酷与残忍。 简宝华想到十公主摔猫的举动,能够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动物做出这般的举动,嘴角翘起了讽刺的弧度。 行了约莫两刻钟,就到了折柳胡同。 简宝华从马车上轻巧跳下,放下了脑中汪蕊与赵泓泽的旧事,大步向着记忆里的方位走去。 不同于上次宅门的紧闭,这一次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宅门便打开了,简宝华见着院中的马,微微愣住,赵淮之竟然也在这里?那匹马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烈焰。 烈焰的缰绳被拴住,见着了简宝华,它的长蹄抬起,发出了嘶鸣声。 恰巧那位老六也在,注意到了简宝华,大跨步往简宝华的方向走来,“简姑娘?今日里过来,是想要舶来品,还是再养一只猫儿?上次的猫儿,吃睡可都还好?” “不好。”简宝华简明扼要地说道,不去管赵淮之为何会在这里,她此行最重要的就是来找老六,见着老六关切猫儿,心中更是肯定了她的揣测,眼前的这一位是个爱猫之人。 “怎么了?”老六的面色一下就严肃了起来,他本就生的凶恶,他板着脸,面上的一道疤痕动了动,显得更是凶煞。染春见着老六的样子,忍不住绷紧了神经,上前了一步,半侧着身子挡在简宝华的面前。 简宝华轻轻推了一把染春,“不碍事的。”她对着染春说道,抬眼看着老六,说道:“猫儿被人摔了,不知道伤的如何,现在应当是喂了一些药,我喂得是半夏回春丸……”简宝华念着药丸的成分。 老六浑然不觉自己的吓人,身上的戾气更 重,“猫怎么会被摔?要知道摔猫,就不把猫给你们了。” “老六。”忽然有人开口,“要是这丫头摔得猫,还会求上门来?你会不会治,让小丫头放心才是。” 说话的正是赵淮之,他从房间内走出,逆着光整个人都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到他熟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疲惫之意。等到整个人走到简宝华的面前,她仰着头,才看得到他眼底下淡淡的青色,他的脖颈处有一道血痕,触目惊心蜿蜒到了衣领里。 他怎么了? “我是会治。”老六正色说道,“我须得知道是谁摔得猫。” “只怕是十公主。”赵淮之说道,“你放下你的匪气,莫不是还想要和公主拼命?”赵淮之简单推断,今日里是长公主开的赏花宴,能够摔了苒儿那丫头猫的,只怕也只有十公主了。 简宝华说道:“如同世子说得,确实是十公主做得,这一次是没顾得上,苒儿与十公主闹了起来,治好了元宵,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老六咕囔着,眉眼之间的戾气褪去,反而是认命了的模样,“我做好的药丸,不在这里,我得去拿,猫儿在哪儿?” “在公主府上。”简宝华说道,“我让人准备了一些药,估摸都应当送到了。还让人把我的那只猫也带了过去,现在陪着那只受伤的。” 听到了简宝华对猫儿还算是上心,老六的神色好了许多,“你在这里等着。”老六说道,“我等会过来。” 简宝华这才有空对赵淮之说道,“世子,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赵淮之说道,“到屋里坐一会儿。” 走动间,简宝华才注意到,赵淮之是伤的重,行走的时候都有些不自然。“你的伤是被鞭子抽的?” 赵淮之有些诧异简宝华猜到,“是,用了几十年的马鞭。”他的眼底里有些讽刺,父亲抽他的模样,不像是他的老子,像极了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父亲有一丁点的疼惜之意,他或许不会想法子去躲,乖乖认下了这一顿的马鞭。因为父亲的决绝,他满屋子躲着,差点让马鞭抽中了兄长,才让父亲停了抽打。 他有着母亲一般的眉眼,有着父亲的薄唇,他的五官融合了父母的长处,若不然,他会以为,他根本不是江宁王爷的儿子。 忽的一只柔软略带着冰凉的手,擦过他伤口的红肿。 赵淮之的身子一颤, 是简宝华站在他的面前,她用食指柔软的指腹按压在红肿处,又不至于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像是生怕弄痛了他。她的长睫颤抖若蝶翼,如扇子般浓密的睫打开后,是她关切的瞳眸,“很疼吧。” 像是感同身受似的。 “我没事。”赵淮之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你这伤口,看上去有些发炎,有没有看过大夫?用过药?” “昨个儿打了一顿,我自己让人上了金疮药。” “这样不成。”简宝华说道,“你这伤口……”她把赵淮之的衣领往下拉了一些,果然见到了底下肿的更高。 赵淮之有些窘迫,伸手扯回了自己的衣裳,“你一个女孩子,这样不妥当。”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赵淮之,因为生的白,他的耳根发红,她自上而下瞧得是一清二楚,她笑了。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笑起,她笑得时候,先是扬起嘴角,小巧琼鼻微皱,桃花眼弯起,那笑意像是潋滟的波在她的眼底一圈圈荡漾开来。让赵淮之也忍不住牵动嘴角。 “我才多大,不碍事的。”简宝华笑着说道,“只是我瞧你的伤口,要先处理一番,再上药,直接上药不成,现在只是肿起,以后留疤就不好了。” 赵淮之沉默地顿了顿,“我晚些时候找大夫。” “最好快些,”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从鼻腔里轻轻应了一声。 第50章 上药 赵淮之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就像是踩在云端一般。 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在他的额头,他舒服的一叹。 “你生了热。”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因为发烧,他的面上被烧的发红,一双眼也是带着水汽,那双桃花眼带着雾蒙蒙意味,越发勾人心弦。 简宝华被这样的赵淮之看了一眼,也难免心跳加快了一瞬,心中感慨他的妖孽。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赵淮之一路送她与老六到了公主府,还没有下马车,简宝华就发现他已经烧起来了。 “我没事。”赵淮之的声音沙哑,“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就好。” 他是被父亲打伤,此时不愿回去简宝华也能够理解。按照赵淮之的说法,他在京都里只有一处才讨要来的温泉庄子,距离这里有些远,倒不如住好些的客栈方便。 “染春,”简宝华吩咐道,“你陪着先进去,这附近有个同春客栈,你等会忙过了,过来找我,不要同郡主说这些,只说我有些事,在外头遇上了一个故友。” “是。”经过这些日子,染春知道,凡是简宝华心中拿了章程的,都无法动摇。 “我送你去客栈吧。”简宝华对染春吩咐好了之后,又对赵淮之说道,“好歹有人照看着。” 赵淮之应了下来。 赵淮之勉强到了客栈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上热的出奇,被鞭挞过的地方是火辣辣的疼。 “把衣服脱了吧。”简宝华说道。 如果他平时意识更清醒些,恐怕不会脱得如此干净利落,此时简宝华发了话,他就脱下了长衫,然后是白色的中衣,简宝华注意到他的中衣上已经与伤口处有些许黏合,一道道的血痕印在中衣上。 “我来。”简宝华怕赵淮之弄疼了自己,伸手替他宽衣,随着褪下衣衫,露出了精干的躯体,上面遍布着狰狞的鞭痕,最严重的是背后的一道,已经肿起两指宽高。 简宝华看到了这一道的鞭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出现了江宁王爷扬起马鞭抽着赵淮之的模样,赵淮之是犯了什么错,让江宁王爷这般生气,把人打成这样的模样。 像是读懂了简宝华的疑问,赵淮之笑了笑,只是眼底并没有任何的笑意,“他是为了王妃打得我,因为我冲撞了王妃,从她的手里讨要了庄子和店铺。” “只是这样? ” “只是这样。” 简宝华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看着赵淮之身上的伤口,伤口上的白色金疮药粉末已经看不到,只看得到澄黄色的液体与血丝,昨个儿没有处理好,这里邪毒入侵,所以才肿起,所以才让赵淮之生了高热。 “你坐下。”简宝华拉着赵淮之的手,让他坐下,“我先替你把伤口处理了。” 他发着热,眼睛睁着,意识半是懵懂,任由着简宝华牵着他的手,听她的安排静静坐下。 在人还没有到来之前,简宝华打开了让客栈掌柜送上来的好酒,房间里充斥着酒香的味道。 “你难道让我喝酒?”赵淮之笑了,不同于刚刚,此时他的眼底也是含着笑的,“用喝酒的法子来治病,我这真是头一遭。” “你想得真是好。”简宝华说道,“可惜不是,这酒是用在你的伤口的。” “有些疼,你忍一忍。”简宝华说道。 “好。” 赵淮之话音刚落,便觉得脊背后的那一道伤口是火辣辣的疼,他忍不出倒抽一口凉气。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意识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忍着点。”简宝华说道,“我会尽量快些的。” “恩。”赵淮之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随着简宝华用巾子一点点擦拭伤口,赵淮之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很快就好了。”简宝华的动作并不轻,她动作极快,已经擦到了最后一道,那一道血痕自他的腰间到了下身,就算是赵泓泽,她也从未看清过他的身体,贝齿咬着下唇,最后定了决心。简宝华让赵淮之站起身子,略一扯他的下裤,露出半个浑圆的臀来。 她的手背碰过他的肌肤,只是那一丁点的碰触,就让她悄然红了脸。幸而臀上只有一小道,也伤的并不重,简宝华轻轻擦了些酒,就替赵淮之系好了腰带。 她白净的面上红的有些发烫,等到面上温度退却的时候,拜托客栈掌柜去买的金疮药和清热的药正好都到了。 简宝华托人买的是药丸,给赵淮之服用了下之后,细细把药粉洒在赵淮之的伤口处。 “你待我真好。”赵淮之对简宝华说道。 因为简宝华是站着,赵淮之是坐着,他拉着她的手,仰着头对简宝华说道。 他的眼像是个孩子一般通透与澄澈,他黝黑的瞳仁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剪影。 简宝华的单手抚着赵淮之的面颊,手指蜿蜒向下,碰触到他的脖颈,点压在他脖颈的红肿处,江宁王爷为什么待他如此狠心,这一道差一点就挥在他的脸上。江宁王府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她站在赵淮之面前,只是静静想着。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的卷翘长睫微微颤着,眼神放得空,她显然在想事。 自己一身的金疮药,怕脏了她的衣,若不然,他只消伸手就可以搂住眼前的人。 今后她长成,应当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肤如凝脂不见瑕疵,长眉若柳无需裁剪,小巧琼鼻似烟雨江南里山峦起伏,柔软的唇瓣像是被揉碎的蔷薇花瓣染就而成的颜色。最美的时候还是她笑起时候,那双本就美的眼弯弯似月,盛满了星河里的星星点点。 也不知道什么人,会能够娶到她? 赵淮之想,无论是谁定然是幸运的。 她聪慧,今后与他可以红袖添香;她理智,举案齐眉会少了争端;她…… 哪个臭小子能够娶到她呢? 叩门声响起,“进来。”简宝华扬声说道,从脚步上来听,应当是染春过来了。 染春推开门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自家小姐的一只手从江宁世子的面上移开,她惊讶地微微张开口,很快就转过身子掩住门。 掩住门的那只手微微有些颤抖,江宁世子裸·着上身,而小姐给他上药? 许多年后,任谁都诧异江宁世子与简家大小姐的婚事,只有染春在许多年前就隐隐有了猜测。 “如何?”简宝华问道。 “元宵伤的并不重,小姐先前让准备的药也是妥帖得很,不用另外的药,那药一天早晚两次喂给猫儿就好。”染春说道,“郡主吩咐我,小姐要早些回去,她已经打发了人去了齐府,言明小姐今晚上留宿公主府。” “好,我知道了。”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说道:“既然如此你先走便是。” 简宝华坐在赵淮之的身边,“不急在这一时,你怎的会到折柳胡同里,我见着你,着实是意外。” 赵淮之笑了笑,“开海运的事情,要拟下章程,他们算是我的人,我少不得要为他们做谋算。” 是他的人吗? 简宝华静静地看着赵淮之。 “倒是你,这样大的事,也不事先透个口 风于我。”赵淮之笑着。 他只是玩笑说法,并没有含着真心,她还是个孩子,这样的大事,怎会知晓? 谁知道简宝华隆起了柳叶眉,“那应当怎么告诉你?” “你先前就晓得这桩事?” 对于赵淮之的疑问,简宝华点了点头。 “事实上,爹爹是偷偷开了海运的,这桩事他还想要瞒下,是我同他说,让他把这桩事告诉蒋大人。”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总是让他惊叹。 她不疾不徐地慢慢成长,他却有些等不及想要见到她今后的风采。 简宝华微微一笑,看着赵淮之说道,“海运这桩事瞒不住,我还是由着你的事情,让我想到的。” 赵淮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脑袋。 “对了。”简宝华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东边的胡杨胡同里榆树后的第三个宅子,房子是不是空着,要卖。” “你要买宅子?” “是我爹爹要买。”简宝华的眼睛弯起,“海运的事情,我爹爹得了嘉奖,要留在京都,不必外放,自然是需要一处宅子的。而且……”她话音一转,“我还想要买两个店铺,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地界,到时候假托世子爷的名,好不好?” 她的尾音软糯,舌尖卷起的尾音像是莲子糕一般的甜腻,甜到了人的心间。 “好。”赵淮之笑道,他最近在寻人手,也应当寻一两个身手好的,跟在小丫头身边才是。 说着话,赵淮之面上不正常的红褪下,他的思绪也是清明,简宝华陪着他吃了午饭,便提出了告诉。 “苒郡主那里,我要回去看看了。” 赵淮之自然应下。 等着人离开,赵淮之才觉得房间是空冷的可怕。 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是丁香的味道。 深吸一口气,那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她已经离开,却又无处不在。 第51章 入学(一) 见着地契上落了印,简宝华笑了起来。 简延恩刚拿到了地契,便见着简宝华的笑脸,“瞧你的模样。”他的手指点在女儿的鼻尖上,“就这么开心?” “是。”简宝华答道。 今日里办妥的,一张是宅子的地契,选的是上次同赵淮之打听的那一户宅子。前世里有这样一档子的说辞,这一家子的柴房里放置的不起眼的重铁凳,都是真金铸就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任的家主铸成的,这户人家卖了宅子,因为一场大火,烧的露出了真金来,引得人议论纷纷。 剩下一块儿办好的,还有两家店铺。 这两个店铺,她也是用心挑过的。 一处是食肆,简宝华知道,过些年这个胡同会有一家赫赫有名的酒肆,酒香醇厚,在当今圣上的万寿节大放异彩,原本酒肆的生意就好,之后更是门庭若市。这一家酒肆的主人也奇怪,他只卖酒,不提供吃食,简宝华盘下了食肆,就是冲着将来的酒肆。 另一处比食肆的地方还要不打眼,甚至简延恩买下的时候,一再询问简宝华确定是这家。这家店铺的选址是未来桃李园的正门位置,此间有主人修筑了桃李园,文人骚客络绎不绝。简宝华这里的店铺卖的就是书,还有笔墨纸砚。 “爹爹收好就是。”简宝华笑着对简延恩眨眨眼。 简延恩反而把地契交给了女儿,“这本就是给你的。”他温声说道,“若是需要人,或者是旁的什么,同爹爹说就是了。别的不说,银子还是有些的。” “给我?”简宝华捏着地契,眼底有些迷茫。 简延恩笑着摸了摸简宝华的头,“你不是说要当家做主?没有地契,没有丫头的契,你如何做主?” “爹爹……”简宝华小声说道,“我才六岁。” 两颗门牙都缺了,一颗门牙长了米粒大小,另一个不过是堪堪落下。 梳着双丫髻,她歪着头,一派的天真烂漫。 简延恩笑着说道:“你万事有主意,我还以为你当你忘了自己才六岁年龄。”他的手指捏在了简宝华的鼻尖上。 “一个是海运的事情。一个是买宅子买铺子,还要自己定下丫鬟婆子。”简延恩说道,“你啊,小小年纪怎的就如此爱操心。” “这是因为爹爹回京不久。”简宝华整个人往爹爹的怀中靠着,“以后万事都 要靠爹爹了。毕竟,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去女院了。” 原本进学的日子应当是春季,先帝继位后改了规定。 因为他认为只有在寒冬之日苦读,才能够砥砺人的心智。 于是这三院,招人的日子,都定在了冬至这一日。 提到了女院,简延恩的身子一僵,想到了小女儿的哭诉,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简宝华问道。 “没事。” 简延恩本不想多说,奈何上了马车之后,简宝华捉着他的衣袖,语气娇娇软软,同他撒娇。 “是你妹妹。” 简延恩的话音刚落,简宝华的身子一僵,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 “妹妹怎么了?”她温声说道,“她也想去女院?” “不错。”简延恩微微颔首,按道理简宝珍也是他的女儿,自然是有资格去女院的。但简宝珍的身份太过于尴尬……加上他得到的消息,因为十公主前些日子在长公主的府上摔了猫,身上把素来疼爱的十公主决意放到女院之中去修习。 并且…… 隐隐也有风声传出,宫中的皇子也预备送到书院之中修习,一视同仁。 想到了摔猫的事,简延恩捏了捏眉心。 他也听女儿说了这桩事,十公主算是与简宝华结了梁子,那般的简宝珍,他如何放心让她入女院呢?就连简宝华…… “爹爹。”简宝华温声说道,“妹妹的性子软,只怕是被人说女院好,一时动了心。在家请好的女师傅教养她也是一样的。” “宝华。”简延恩像是下定了决心,“你要不,也留在家中,我替你们姐妹两个请女师傅罢。” 简宝华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简延恩见着女儿的模样,解释说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久,因为珍珠想要去女院,为了打消她的想法,我少不得解释,她提到了一点。十公主若是去了女院,那你呢?” 前世的十公主没有做出摔猫的举动,自然也没有去女院的事。 今生大大小小许多的事情变化,整个大梁与皇朝之中,都悄无声息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前世她是因为想要和爹爹在一起,也算是下了决心和简宝珍好好相处,才离开京都,没有入女院。 今生,她既然在京都里,万万没有不去女院的道理。 “爹爹。”简宝华说道,“我知道你待妹妹好,想要一碗水端平,但是她到底是与我不同的。” “她若是我的嫡亲姐姐,女院她去定了。只因为一个十公主,难道就要因噎废食?” 简延恩看着女儿,她挺着脊背,眼底平静而镇定。 “可她不一样。”简宝华看着父亲,“她的出身决定了一切,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与她相交。” 简宝华说过之后,马车里是万分沉寂,只听得到车辙碾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扎扎的声响。 “我……”简延恩的声音里有些苦涩,“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爹爹。”简宝华捉住他的手,对他笑道,“你见着珍珠妹妹这般,心中总是过意不去,才会难受。” “如果不是因为爹爹,她就算是没有死,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爹爹何必愧疚?她需要做的是调解自己,莫要多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奢望两字,简宝华含在舌尖,眼眸微微眯起,心中竟是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若是娘亲知道,你因为她让我不去女院,你觉得……她会何想?” 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倒简延恩心中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我糊涂了。”简延恩说道,“刚刚的话,你莫要同她说。” 简宝华笑了,露出了缺齿的门牙,“爹爹,我怎么会同她说这样的话,那会让妹妹伤心的。”她笑容甜腻腻却没有笑到心底。 她不会同简宝珍多说些搬弄是非的话,无非是因为,她不想伤了爹爹的心罢了。 第52章 简宝珍的心思 “我收到了你祖母的信,”简延恩不欲多说去女院的事,便转了话头,“你的祖母已经到了洛阳城了,这一次不会耽搁,直奔京都。” “当真?”简宝华的眼睛一亮。 简延恩含笑点头,“肖氏的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所以路上耽搁了些。” 肖氏身子不舒服? 恐怕是因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吧。 简宝华抿唇而笑。 简延恩见着简宝华笑着,心中微松,一开始女儿是待珍珠亲切的,随着日子的推移,尤其是女院一事,隐隐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生了隔阂。 心中一叹,想到了身份上的天然沟壑,除了让珍珠调整,也别无他法。 简宝珍从简延恩的口中知道了终究只有自己在府里头待着,简宝华是要去女院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下。 简延恩见着简宝珍落泪,就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娘亲性子坚韧,极艰难的情况下抚养大他与妹妹。他的妹妹与母亲的性子一般。亡妻与简宝华都是爱笑的性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让人也忍不住牵起嘴角。 唯有眼前的简宝珍是柔软的,落泪的时候并没有抽泣声,只是看着你,忽的就落下泪。 豆大的泪珠沁出,鼻尖微红,她的眼里雾蒙蒙又水汪汪。 如同水做的一般,让人心痛,又无所适从。小心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珍珠……” “爹爹。”简宝珍抿唇,她早已厌恶极了珍珠这个称呼,这个称呼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她,她与简宝华是不一样的,“我……现在叫做宝珍,不是吗?” “宝珍。”他改了称呼。 简宝珍含泪笑了,她已经是简宝珍了,她不爱珍珠这个称呼,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她只是刘珍珠。 简延恩见着她的笑,忽然想到了简宝华的话,他予了她新的生活,她迫不及待割裂去过去的联系。 但她的出身决定了一切,那些过去无法抛却。 她需要做的是以平常心正视过去,若是没有认清楚这一点,今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简宝珍的面上还挂着泪,简延恩硬着心开口说道:“你要知道,改了名只是改了名,那些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仍然是存在的……” 简宝珍见着简延恩的眉心攒起,心里头似被一 只大手揪了起来,听到后面的话,面色刷的一下雪白,“爹爹,我……”贝齿把下唇咬的都失了血色。“我都知道。”苍白的面上泪水簌簌落下,“求您别说了……” 她在恳求自己不要再说。 简延恩除了叹一口气,还能说什么,咽下了未尽之语,伸手摸了摸简宝珍的发,“别哭了,仔细眼睛哭坏了。” 他的声音温和,可就是这温和的声音,刚刚告诉她最残酷的现实。 简宝珍乖乖点头,应下不再哭泣,眸子里仍然噙着泪。 简延恩想了想又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娘已经到了洛阳城,先前有些不舒服,路上耽搁了一震。今个儿宅子已经落了契,屋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搬过去就可以住,先买些小丫头做打扫,晚些时候,就住自己的院子了。” 她的娘要来了。 简宝珍低垂着眼,用浓密的长睫掩住了她冷漠的瞳眸,声音里是欢喜,瓮声瓮气说道:“当真?” “是。”简延恩见着小女儿终于不哭,松了一口气。 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吩咐她好好休息,简延恩就离开了。 等到简延恩走了后,简宝珍撑着手看着窗外。 虽然已是深秋,单看这天却不会觉得冬就要来了。 今日里是难得是艳阳天,无风无雨,院中种的金黄色秋菊舒展丝丝缕缕的瓣,一只枯黄的蝶停在花蕊处。 简宝珍就这样看着花与蝶,想到了刚刚简延恩说得话。 他在提醒她,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心尖像是被扎过一般,密密的阵痛。那疼痛让她的额头沁出汗水,她的牙关用力,终于咬破了唇,舌尖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他怎能这样说她?是简宝华做得吗?、 好似看到了简宝华低眉浅笑,简宝珍以为自己已经不太像是六岁的孩童,简宝华比她还要早慧。 自小她都是靠着自己,父亲与祖母不爱她,恨她是个丫头,母亲只会一味哭泣,她心中也是怨着,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孩儿? 她从哪些势利眼的嫂子、坊间的邻里的唠嗑、孩童的无心之言中汲取用的上的,一点点的成长。 她很早就没有了孩童的那些天真。 为什么这么早熟的她,还是比不上简宝华? 简宝珍怔忪着,呆呆地看着天。 为什么她去选了宅子和店铺,为什么她能够去女院让自己留在后院? 她轻轻松松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她打落到了泥泞之中。 简……宝……华…… 从舌尖里吐出这几个字,都带着浓烈而又决绝的恨意。 因为她托生的好,她生的不好,所以她就要认命? 只有落水的那一次她认过命,之后再也不信老天爷,她不认命,只信自己。 还有什么? 简宝珍的目光没有焦距,她的娘也要来京都,祖母也要来京都。 说好只是述职,为什么简延恩会留在京都呢? 明明一开始,他同自己说,他为圣上不喜,不是回旧地,也要换个地方外放,为什么他们就要留在京都呢? 简宝华有一句话说得是对极了,那些世家女拐着弯把人的背景摸得是干净清楚,留下京都里,她的身份总是会被提起。 这些日子,她也跟着见过客。 那些贵夫人,见着了简宝华,就是一箩筐的好话,生得好气质端庄,去了女院也是拔尖的,俨然今后会嫁得如意夫婿。轮着了自己,不过是笑笑,夸一句生得好。 简宝珍的手捏成了拳,指甲掐在了手心里,那阵阵的疼怎及得上她心中的疼。 那些人在怎么想她?因为肖氏生得好模样,才让简延恩娶了她。 若是见到了肖氏,她们只怕会赞叹自己的明智。 这些夫人,喜欢的是端庄大气气定神闲的女子,瞧不上肖氏这般的女子。 就连……简宝珍自己,对肖氏也是看不上的。生父还活着的时候,肖氏和她是被祖母和爹爹打,肖氏只是哭着。连护着她也做不到。 生父死后,除了了投湖,明明还有别的法子。肖氏只肯抱着她去死。 想到了这里,好似想到了那湖水铺天盖地裹住她,让她不能呼吸。 简宝珍的背脊起了细细的汗水,让自己不再想肖氏。 此时那停留在花蕊的蝶,展翅而飞。原来那蝶收敛了蝶翼的时候,像是干枯的树叶,而展开后,蝶翼美的惊人。 简宝珍痴痴看着,看着那蝶翩翩飞起,飞出了这一小方的院子,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若是简延恩也能够离开京都,该有多好。 为什么……非得要留在京都,为什么要升了官呢? 开海运的事,他不是违了禁吗?为什么还能够荣宠在身?擢升为户部右侍郎。 想到让肖氏去与那贵妇交际,她的手心是汗涔涔的。肖氏的本事,她清清楚楚。 手指拂过眼下,因为哭过肌肤有些干,残留着哭过后的细小盐粒。从肖氏身上能够学到的,也就只有落泪了。 远远看到红笺进入到小院里,简宝珍停下了漫无边际的思索。 曲起来双腿,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红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是见到这样的简宝珍。 “小姐。”她轻轻开口。 简宝珍抬起头,红笺一惊,小姐的眼眶通红,她的唇被她咬的都是血。 连忙去找一块儿干净的巾子。“小姐你没事吧。”红笺小心翼翼用细绢擦去血。 “我不能去女院。”简宝珍低低地说道,“我只能在院子里待着,姐姐是可以去的。” 红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如果说一开始她不明白女院意味着什么,在京都的这一段日子,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还是不能去吗?” “恩。”泪水再次涌出。简宝珍从母亲那里学到的落泪的本事,不同于母亲时时哭泣,她总是可以用的恰到好处。 “我可怜的小姐。”红笺见着简宝珍,只觉得她可怜极了。 她所能做的很少,只能暂且笼络住两个丫鬟。 简宝珍偎在红笺的怀中,她听到红笺说道,“小姐,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夫人很快就要到京都了。” 又是肖氏? 简宝珍在红笺的怀中,没有人瞧得见她的面色,她的面上是浓烈的嫌恶之色。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到了京都里,只会让她更丢脸。 “夫人来了,就好了。”红笺努力想要让简宝珍高兴起来。 “祖母……也要来的。”简宝珍声如蚊蚋。 红笺想到了老夫人,她是极其不喜欢夫人的,对简宝珍也是冷冷冰冰,声音干瘪地说道:“我听说新院子要比以前的大,没干系的。不会常打照面的。” 简宝珍想到老夫人的眼,刚想要咬唇,就发出了呼疼声。 红笺连忙支起身子,“我去拿药。” 简宝珍也渐渐挺直了身子,事情已经成了定居,有些人避无可避。 第53章 肖氏与祖母 缓缓从马车下来,满是皱纹的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她的动作十分缓慢。丫鬟撩开了帘幕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简宝华本就站在最前,她迎了上去,仰着头,“祖母。” 简老夫人下马车还没有站稳,就见着有人迎上。 她整个人被笼在金色的曦阳下,那阳光让她看得清她面上细小的绒毛,浓密的长睫被镀上金光,扇动时候剪碎了金色光芒,让她的眼底也是金光灿烂的。 “宝华。”老夫人轻轻地喊。 简宝华伸手搂住了老夫人的腰身,她的身上常年挥之不去的苦涩的中药味道。年轻的时候过度劳累,让她的身子亏空,先开始是每逢阴天下雨就会关节疼痛,到了后来,没有太阳的时候,就觉得湿冷从骨头缝里浸得她生冷与疼。 简老夫人见着简宝华与她亲昵,她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带着一只碧玉扳指的手抚在了孙女黑压压的长发上。 “让祖母好好看看你。”她开口说道。 简宝华依言抬起了头,笑着看着祖母。 她的肤色极白,眉眼精致的与她早亡的儿媳肖似极了。见着简宝华,就让她想到齐氏。“你与你母亲生得真像。”她轻轻地说,手指拂过她的眉梢。 简宝华不知道母亲生得如何模样,也猜得出自己应当与她相似。凡是见过自己的人,都会失神怔忪,然后说她与母亲生得相似。 简老夫人的模样又落在了简宝珍的身上。 简宝珍上前行礼,“祖母……母亲……” 除了对自己行礼,落后身后半步的肖氏,她也行礼。 “这是你的母亲。”简老夫人让开半步,露出了忐忑不安的肖氏,让简宝华对她见礼。 肖氏原本藏在简老夫人的身上,等着她移开身子,整个人惊慌的像是要从原地跳起来。她原本就生得好,在简家养了一段后,肤色越发细腻,除了眉眼之间的畏缩之气尚未挥散,与从前已经不大一样了。 “大小姐。”肖氏怯懦地对简宝华笑着,她的一双手不住地搅动裙摆侧的丝绦。 简宝珍闭上了眼,她就知道肖氏仍然会是这样的模样,这哪里是正妻的模样,分明就是妾室。 大小姐…… 她睁开眼,心中满是悲凉,肖氏的这一称呼将她置于何地? 简老夫人听到了肖 氏的称呼也无声叹了一口气,听到简宝华开口说道:“母亲喊我宝华就是。” 母亲两字,诸人皆是一愣。 肖氏霎时间眼里都是泪水,落泪之后,像是受了惊,她飞快地别过头擦了自己的眼泪,才转过头,含泪道,“宝华丫头。” 简老夫人也是一愣,简宝华注意到了简老夫人的视线,对着她粲然一笑。 前世的她当然不肯轻易称呼肖氏为母亲,许久之后方才委委屈屈不再称呼肖氏为夫人,而是母亲。 母亲二字不过是称呼罢了,她只要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铭记在心中不忘怀。如今她轻易开口。 “这块儿玉送给你。”肖氏见着简宝华称呼她为母亲,心中欢喜地跟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儿帕子,献宝似的送到简宝华的面前。 简宝珍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怕简宝华拒绝了肖氏,让人难堪。 简老夫人只是含笑看着,简宝华既然喊了肖氏为母亲,便不会此时折了对方的面子。 果然,简宝华从肖氏的手中接过了手帕,打开便见着了一块儿圆润的暖玉。 肖氏说道:“我听说你身子不好,特地寻了一块儿暖玉,你让人打个京都里时兴的样子,做个璎珞。” 这块儿玉的玉质说不上是上好,雕工却很是精致,蝶恋花的模样,也是小姑娘最喜欢的款式。 肖氏在这块儿玉上,是用了心思的。 她此时目光忐忑看着自己,简宝华把玉收入到怀中,笑着说道:“母亲有心了,回头我就让人去打璎珞。” 肖氏见着简宝华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也露出了笑,“大小姐喜欢就好。” “喊她宝华就可以了。”简老夫人说道。 肖氏前世的时候也爱这般称呼自己为大小姐,就算是得了简老夫人的吩咐,每每在情绪失控的时候,肖氏脱口而出的,定然是大小姐。 在肖氏的心中,是把自己定位为简延恩的妾室,也总认为简宝珍低她一等。 简宝华忽然觉得这一对母女,心思迥异,着实有些意思。 “你怎么在门口迎着?”搭着孙女的手,简老夫人与她慢慢行着。 “您还记得昨个儿遇到了江宁世子吗?”简宝华说道。 简老夫人微微颔首,想到了赵淮之的风采来,那般的人物见之忘俗,是难以忘却的。 简宝华笑道:“江宁世子特地打发人同我说得。”三院新入人的时节吗,与之相对应的是老人的离开。而赵淮之也终于要离开书院。 他选择了从书院离开,就下江南。 想到了院子里一个二等丫鬟,是赵淮之的人,说是会些武艺,抿唇一笑。 简老夫人因为简宝华的话多看了她一眼,她与江宁世子交好? 简宝珍走在肖氏的身侧,轻轻喊道:“娘。” 肖氏微微点头,她侧耳听着前面简宝华与老夫人的谈话,生怕喊道了自己,漏听了一句。 “你这些日子……”简宝珍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肖氏打断。 她对着简宝珍摇摇手,“先等会。” 简宝珍瞧着肖氏的模样,瞳眸消了最后一丁点的温情,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她在笑自己,仍对肖氏还有幻想。 “爹爹新上任,户部事多,不是休沐日不好告假。”简宝华缓缓说道。 “任上的事重要。”简老夫人说道,看着院子,“这院子是谁定下的?” “是我。”简宝华微微一笑,缺了的门牙已经长好,贝齿整齐,“祖母喜欢什么花,到时候让匠人重新栽上就好。” “不用。”简老夫人说道,“我不爱折腾这些,倒是继夫人养花养得好。” 肖氏原本就听着,见着简宝华看着自己,便说道:“我也是在后院之中无事,就摆弄些花花草草,上不得台面。” “母亲若是喜欢花,让人去买花种就是。”简宝华说道,“北方与南方气候土壤不一样,养花的法子也恐怕有区别。” 肖氏腼腆一笑,“若是有机会,我自个儿琢磨琢磨。” 简宝珍的手指扣在手心,掐出了几个月牙状的痕迹,只觉得他们轻视生母,把她当做了花匠一般的人物,偏偏肖氏无知无觉。 简宝华自从觉察到儿时的简宝珍与自己前世记忆中的人有偏差,就时常不着痕迹地打量简宝珍。见着她心中泄露出来的些许情绪,心中叹息。 她以为这个妹妹是好的,如今来看,简宝珍过于早慧。 前世的她,用着她的那点小心思,算计了谁?算计了什么事? 简宝华深吸一口气,听着祖母赞叹道:“你这宅子选的不错。” 这宅子又岂止是好在景致,简宝华笑了,想到了原先留下的家具,确实如 同她料想的那般,外面漆上了厚重的黑漆,其实内里则是黄金。 这样的不起眼的铁凳就有八个,还有一方重而沉的桌子,也是同样的材质。 简宝华让人把八个铁凳还有一方桌子,全部都锁在她的库房里。 这宅子的做法让她想到了从琉璃巷尾那个摊位上得到的物件,也都是用黑漆或者是檀木,把内里的金玉裹得严严实实。 简老夫人继续问道,“你姑母过得好不好?我心中甚是挂念她,原先以为怕是不能见到,谁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再来京都的机会。” 前世如果不是姑母被休,祖母确实难与姑母相见,前世的祖母临死都不曾入京都。 “姑母与姑父先前就定下去友人的庄子,不好爽约。”简宝华说道,“等会回来的时候,姑母就会来见祖母。我瞧着姑母的气色还是不错的。” 至于说姑母与姑父的婚姻,简宝华便不知晓了。 “那就好。”祖母微微点头,“你也要入女院了罢。” 简宝华笑了笑,“三日后便是了。” “那我来的算是正巧。”简老夫人说道,“若是晚一些,就要误了日子。” 肖氏连忙说道,“都是我不好,身子不利爽才误了行程。” “不怪你。”简老夫人摇摇头,“行得急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受不住。” 简宝华有些奇怪,“母亲身子不适没有看大夫吗?” “我这是老毛病了。”肖氏羞涩一笑,“不用看大夫,就是有些晕船罢了。” 简宝华一愣,原本是以为肖氏怀了身孕,如此竟不是?再想了想弟弟的岁数,总疑心肖氏应当是有了身孕,“那也应当看一下的。总不能不舒服了,自己随便吃些药。”对祖母说道,“祖母,你身子不好,我听说京都里有一个极出名的大夫,晚些时候让他给你看诊,调养身子好不好?”妙目转到了肖氏身上,“也给母亲调养一下身子为好。” 第54章 身孕 入住了新府邸后,虽说浩浩荡荡不少人,却总觉得少些什么,等到祖母与肖氏到了京都后,那种空虚与空缺感就消散开来。 府邸有了女主人,才真真切切像是生机勃勃的宅院。 因为简宝珍的事情,简宝华还有些担心肖氏与前世的记忆有些出入。而这三日的相处,让她放下了心来,肖氏的脾性与前世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 这位继室,就连怀了身子,也依然是怯生生而又小心翼翼的。 简宝华请来的那位大夫,留下了给祖母的调养方子,给肖氏看诊的时候便说道:“双身子的人了,少些忧思。原先底子就有些差,如果没有身子,还能够开些药调理一番。现在既然有了孩子,我开些食补的方子。” 肖氏对自己的身子是不在意的,她对大夫说道,“我身子不好,会不会也连累孩子?”她在意的只是肚子里的孩子。 简宝华想到了肖氏,那时候在湘洲,肚子微微隆起的时候,才惊觉不对,看诊之后得了有身孕的消息。 错过了最合适的滋补的时机,生下的孩子瘦瘦小小,如同猫儿一般。 生下孩子后,刚开始肖氏是没有奶的,为了下奶,她吃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偏方。 简宝华无意之中知道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去见她。 肖氏现在倾着身子问着大夫的模样,让简宝华想到了那时候的场景。 “按照食补的方子就是。”大夫说道,从行医的药匣里厚厚的一叠之中,翻找了一番,抽出了几张说道:“就是这几个方子,识字的抄下就好。” “我来吧。”简宝珍说道。 简宝华说道:“我也懂些医理,我先看看罢。” 简宝珍本来已经伸手准备去接大夫手里的方子,因为简宝华的话,大夫自然而然地把方子递给了简宝华。 简宝珍落了空,柔顺地垂下手,广袖遮住了她握拳的动作。 简宝华看到里头有阿胶、天麻、鹿茸等滋补之物,想到肖氏的性子,就问道:“这方子也不能天天吃,日日吃的罢。” 大夫有些诧异简宝华的话,“这味道日日吃,也没人能吃得下。” 简宝华笑了笑,旁人吃不下,肖氏是可以的,“就算是好物,也应当是有个度的。” 抚着花白的须发,颔首道:“不错,什么都是都是过犹不及, 食补里的方子都是好物,却也不能一味滋补。得控制着,若是肚子里的孩子太胖了,生产的时候母亲遭罪不说,对孩子也不好。” 得了大夫的话,简宝华放下心来,她去问大夫,就是为了把这话说给肖氏听。 简老夫人因为简宝华的发问多看了孙女一眼。 当时让岳家去养简宝华,是做的再明智不过的决定。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行事张弛有度,她被齐家教养的极好。 短短三日的相处,就拿捏出肖氏的性情,故而有了刚刚的发问。简老夫人觉察到了孙女的聪慧伶俐。 除此之外,谈吐有秩,礼仪大方,为人处世具是上佳。 她本就猜到了齐家的教养好,竟是不知道能做到如此的地步。 而她教养的简琦,性情反而不及简宝华。 想到了简琦,简老夫人的面上一黯,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想到了昨日女儿来到府邸,等到无人的时候,就红了眼眶。 女儿心中生了要与宋文清和离的心思。 简老夫人叹息一声,面容上是说不清的疲惫,她把女儿养得太过于肖似自己,面上柔柔弱弱,实则拿定了主意,就咬定青山不放松。 简琦是高嫁,当年与宋文清是两情相悦。 宋文清与简琦是有些像的,他们两人才学好,都有一种不羁的文人的天真,故而才能冲破世俗在一起。 宋家门楣虽高,宋家两老是软性子。见着儿子认定了简琦,简琦的才学入了他们的眼,也就成全了他们。 若是安安稳稳顺遂一辈子,当是多好。 宋文清许是有了红颜知己,简琦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昨个儿通红了眼,贝齿咬破了唇,眼里是绝望。 想到了昨日里的简琦,简老夫人心疼的再次一叹。 “祖母。”简宝华柔声问道,“身上不舒服吗?” “无事。”简老夫人不欲让简宝华担心,简琦的事情许是还有转机。 简宝华把方子推到了简宝珍的面前。 简宝珍顿了顿,柔顺地拿起方子走到一边,先前红笺已经让腿脚利落的小丫头,去拿笔墨纸砚之物,简宝珍到长案上,把大夫的方子抄下。 她的心中的郁气随着狼毫一泄而出。 简宝华则是在同祖母说话,“李大夫的医术好,我去了女院,日日是要回来的,要盯着 祖母吃药。” “好。”简老夫人笑着说道。 简宝珍抄写方子的时候,简宝华一直同祖母在说话。 等抄好了之后,简宝华亲自去送了李大夫。 现在他的名声不显,但简宝华知道他的本事,故而在今生早早请了李大夫,调养好祖母的身子,祖母才能活的更长久。 送李大夫的时候,简宝珍也跟着简宝华。 她柔顺地跟着简宝华,两人的身量差不多高,衣衫的颜色也都是俏丽的杏色。 简宝珍就像是简宝华的影子一般。 快要到冬至,这风依然是秋的味道,在金色的暖阳下,温柔地拂过万物。拂过金菊,让那菊瓣舒展;拂过枫叶,让那枫叶染上了绯红的颜色;拂过少女的发,柔软的碎发被风吹着扬起弧度被阳光镀上了金色。 简延恩就是见着了这样的简宝华。 “宝华丫头。”他含笑道。 “爹爹。”“爹爹。”一大一小的声音响起,简宝华上前一步,露出了她身后的简宝珍来。 “宝珍丫头。”简延恩喊道。 简宝珍扯了扯嘴角。 听着简宝华的声音娇俏,“等会要告诉爹爹一个好消息。” “哦?”简延恩没有放在心上,“刚刚你们在送谁?” “李大夫。” “是谁身子不舒服。” “我听江宁世子提过,李大夫的医术好,特地请了他给祖母看诊。” “哦?”简延恩原本有些疲惫,听到了这里,打足了精神,“母亲身子不适?” “是给祖母调养身子,祖母身子很好。”简宝华说道,“同时也让李大夫给母亲把脉。” “你们的母亲,还好吧。” “不好。” 简延恩一愣,听到简宝华说道:“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宝宝,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简延恩听到了这里,哪里还按捺地住,“此话当真?” “再真不过,不信你问妹妹。” 简宝珍见着简延恩望着自己,露出小小的笑容,“姐姐说的是,母亲有身子了。” “我去看看。”简延恩原本是不疾不徐走着,此时的步子就加快了。 简宝珍跟着两人的身后,被暖风吹着,她心中只觉得发凉,从头到尾,她都 像是个外人似的。 第55章 入学(二) 水晶镜的镜面澄亮,映出了简宝华的容颜。眉心点着梅花样式的花钿。红色的五瓣花,衬得她肌肤白皙的惊人。 柒夏的一双手灵巧地在她乌压压的长发里穿梭,给简宝华梳了双丫髻,发带束好,垂在她的耳畔,耳上的耳铛是金莲花花蕊中用六爪抓着红宝石,脖颈间的璎珞是同样的样式,只在下方垂着一块儿暖玉,正是肖氏送的那块。 她的膝盖上窝着一只蓬松毛发的猫儿,正是汤圆。汤圆在简宝华的抚摸下,发着均匀的呼噜,猫儿生长的极快,带回来的时候瘦瘦小小巴掌大小,此时已经将近十斤,加之毛发蓬松,窝在简宝华的膝头,让人几乎怀疑,简宝华抱不抱得住这只猫儿。 “好了。”柒夏往后退了一步。 经过柒夏大哥的事,柒夏家中赔了许多的钱,大伤元气。最终是让柒夏留在简宝华的身边,因为简家另外在京都里有了院子,柒夏就跟着简宝华到了简府。 柒夏经过这一事,成长了许多,少了以前的跳脱,性子沉稳了起来。 简宝华站起来,把汤圆放下。猫儿甩了甩毛发,低头舔了舔爪子,自顾自离开了。 与汤圆同胞的元宵,如今也是大好了,猫儿的生命力本就强,对症下药后,不过半个月,就已经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颂秋上前,理顺简宝华身上黏着的猫毛。先前还在齐府的时候,颂秋就被提做了一等丫鬟,简宝华的房里便有三个一等丫鬟。 “走吧。”简宝华带着颂秋与柒夏,往祖母的院子里去了。 若是在齐府,她要入女院这般的大事,定然是热热闹闹的。此时在简府,肖氏是不爱说话的,简宝珍也是静静坐着。一室的沉寂。 简宝华入内后,与祖母说着话,气氛才活络起来。 “好生与同窗相处……” “若是有什么不会的,记下后及时去请教……” 简老夫人说的都是老调重弹的那些话,简宝华却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简宝珍看着简宝华端坐着,挺直了脊梁,双膝并拢,她的手放在膝头上。 刻板的坐姿,因为一双手动作轻柔,做出了娴雅的味道。 她今日里穿着的是天青色的襦裙,只用宝蓝色的绸缎裹边,衣裙素静,是女院统一的样式,女院的鞋也是有定式的,深青色的绣鞋,只在鞋尖缀着圆润的珍珠。腰间是五色丝绦 ,缀着一块儿绿檀牌,弯弯曲曲的小篆写的是黄。 女院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班。女童六岁入学,入得都是黄字班。每两年升入上一个班,一只到最后的天字班。 黄字班的衣裳,都是这般的天青色,玄字班是淡青色,地字班是嫩杏色,天字班则是红色。 单从衣衫和那绿檀牌,便可以断定人的身份。每一块儿牌子都在山长那里有定数。 给简宝珍请的女师傅,今日里也要开课,简宝珍看着简宝华的青色衣裳,心中是说不出的苦闷与艳羡。 等到送走了简宝华后,肖氏对简宝珍吩咐说道:“女师傅说什么便是什么,万万不要与师傅起了争执。能特地为你请女师傅,阿弥陀佛,真是天大的造化。” 肖氏欢欢喜喜的模样更加刺痛了简宝珍,她的心底阴暗之地有妖冶的花,心底流出的血让那花更诡谲。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等到了女院,周遭早已是各式的马车。 她本以为自己来的早,谁知道远远不够。 下了马车,信步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白墙是新粉过得,可见到青砖檐上瓦片也被擦得澄澄亮,制成的玄鸟立在瓦上,或是停驻小憩,或是振翅欲飞,或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簇在一起。细长的竹承不住繁茂的枝叶,弯弯依着墙靠着,枝叶垂下,若是秋风来得及了,那只是轻轻缀在枝头的叶片就打着旋被卷起,然后落下。 前世曾许多次经过女院,作为太后,甚至她有一年亲自来到了女院,但心中总是有一种不平之意。 那不平之意,一直到她今生拾阶而上,入了敞开的大门,心中的那点遗憾才驱散开来。 指尖绕着腰间的丝绦,一直触到了腰牌,面上带着浅笑,往里走去。 越往前走,就见到了越多的如同自己一般穿着青衣的女子。 “简姑娘。”忽然有人叫住了自己。 简宝华回头,发现叫住自己的是汪蕊。与上次相见时候相比,她身子抽长了些,面上也更丰腴了些。 “都穿着差不多的衣裳,我还担心我认错了。”汪蕊笑道,简宝华注意到,她笑起来的时候,面上有两个小巧的梨涡,就连梨涡里也盛了笑意。 简宝华笑了笑,“只有你一个?” 汪蕊的面上一僵,顿了顿才道:“我妹妹的身子有些不舒服,错过了开学,过两日正式上课,才来 。”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参加冗长的开学典礼,简宝华说道:“原来如此。” “说起来,我听人说,今年的典礼是不大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简宝华有些诧异,“莫不是宫里的哪位贵人要参加?” “都不是。”汪蕊小声说道:“因为十公主要来,今年的入学仪式有些不大一样,往常是鼓励进学之类的言语,今年则是让书院的学子里头拔尖的表现一番。” 这果然是前世所未有的,简宝华心中想,好似也颇有些趣味,“你可知道要表现什么?” 汪蕊摇摇头,忽地注意到了十公主。因为简宝华的父亲的身份,她才过来同简宝华多说几句,现在十公主过来,她就不好继续同简宝华说了,匆匆说道:“我见到了认识的人,我先走一步了。” 不等着简宝华说话,就往前走。她担心自己被十公主瞧见了和简宝华说话,趁着她还没有上前,避开了十公主才好。 简宝华等到汪蕊离开之后,见到了一行人走来,正前方插着明晃晃金鬓花的正是十公主,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小狗,身边跟着一位穿着宫裳的嬷嬷。 “请十公主安。”简宝华对着十公主行礼。 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十公主说道:“今个儿你怎么没有跟着苒郡主?你不是素来跟着她,亦步亦趋,她到哪儿,你就到哪儿?” “十公主说笑了。”简宝华含笑道,旁的话不肯多说。被寻了错处,被嬷嬷掌嘴,只怕就难看了。 “我可不是说笑,苒郡主一口一个宝华姐姐,也不知道你使出了什么手段,哄得她跟你要好。”十公主说道。 “与苒郡主相交,只是出自真心实意,才得了她的青眼。”简宝华漫不经心答道。 “我怎么觉得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她素来是眼高于顶的,我可瞧不出你身上有什么让人看得起的本事,还有那样一个妹妹……” “我若是你,就不会来女院……” “你们简家莫不是出不起银子,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女院?怎么不让你妹妹来女院?” “……你……” 无论是十公主说什么,简宝华总是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语气平缓,不为十公主的挑拨所动,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反而让十公主更是心中憋着无名火。 手中一松,狗儿就落了地,十公主身后跟着的宫女连忙上前 ,把小狗抱起来。 “公主,时候已经不早了。”嬷嬷提醒十公主。 冷哼一声,十公主就离开了。 那嬷嬷多看了简宝华一眼,十公主的话就算是有赌气的成分,眼前的这位,也着实过于沉得住气。 “我刚刚还有些担心你。”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简宝华一愣,回过头发现果然是段翮。 他一席青衣,在阳光下神情里是对自己的关切,“担心你在十公主那里吃了亏,幸好你没有同她置气,她身边的那位嬷嬷,是最在乎规矩两字的。” 简宝华看着他,与上次在琉璃巷相比,他个子也长了许多,声音里有淡淡的沙哑。少年的眉眼如画,他如今的模样与前世她记忆里的他越发靠近。 她没有询问段翮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前世段翮同她说过,他听音的本事极好,很远处就可以听到在说些什么。 简宝华转身就要走,而段翮错步上前,挡在了简宝华的面前,他逆着光,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在你姑母的家中,我们是见过的,我叫做段翮。” 段翮,她怎会忘记? 简宝华笑了笑,缓缓说道,“段公子天人之姿,我自然是不会忘得。” “那你怎么……”怎么一见着他就要走。段翮的一双眼看着简宝华,眼里是无声的询问。 “我见到了一个友人。”简宝华疏离地笑着,“加上仪式已经临近。”此时急匆匆过来的,不是周若苒又是谁? “我起来迟了。”周若苒急匆匆地,“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吗?”她一连串地问道。 “我刚刚耽搁了一会儿,别急。”简宝华对周若苒说道。然后抬头对段翮说道,“段公子,我和苒郡主还有事,先行一步。” “段翮啊段翮,你也会被人嫌弃成这样。”另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第56章 入学(三) 说这话的又是一个熟人,正是赵泓泽。 “九皇子。”“九皇兄。” 赵泓泽信步闲庭走来,因为此时身量尚小,前世的他做出来自有潇洒风流之意,而此时身量尚小的他,做出来只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你听,一看我就知道是九皇子,她怎会不知道你是谁?”赵泓泽对着简宝华咧嘴一笑,拉长了声音说道,“是不是啊,简姑娘。” “九皇兄,没空同你们说了。”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的手,“我们真要迟了。” “还请九皇子恕罪。”简宝华对赵泓泽行礼,被周若苒拉着急急离开。想着赵泓泽身上的装束,一看便是书院的打扮,想到了先前的风声。只怕皇子也要去书院之中进学,这事已成了定局。 女院的西侧有一个镂空星月拱顶,穿过拱顶之后,便是一处极大的空地,正中是一处圆台,四周绕着修筑的高低错落的台阶,摆上了绣凳,女院的学生依次做好,天地玄是坐的有秩,唯有黄子班,天青色衣衫的闺秀三三两两错落,在寻友人。 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经过玄字班的时候,见到了蒋如,她对着简宝华与周若苒笑一笑,简宝华只来得及同样报之以微笑,就被周若苒拉着往天青色衣衫的女子人群之中去了。 原本她们两人穿着的是黄字班的衣裳,急匆匆从拱门进来的只有她们两人。等到入了黄字班,周若苒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与简宝华不再突兀。 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你怎么来的这么迟?”简宝华问道。 “昨晚上没有睡好。”周若苒说道,“早晨昏昏沉沉的,动作就慢了些,等到后来你也知道。”此时有人敛了裙摆轻轻入座,周若苒压低了声音,“女院门口那么多的马车,我就迟了。” 简宝华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那人,那女子对着简宝华微微颔首。简宝华只觉得那女子的面相有些眼熟,仔细回想,微微有些错愕,她的面容与自己选的隆钦帝的皇后,面容有几分相似,虽然生的不是很美,性子恬淡如水,观之可亲。她是琅邪王氏的人,简宝华一瞬间洞悉。 琅邪王氏是大梁赫赫有名的世家,在前朝,琅邪王氏更是风光。 屹立三朝而不倒的世家,王家在教养子女上有独到之处。 段家老太爷娶了一位王家嫡女,段家的家规中受到了一部分王家家规的淬炼,便受用无穷。 琅邪王氏几乎是隐而不出,为何自己身边会坐下王氏中人,他们也入女院进学? 身后又有人落了座,简宝华听到身边的女子对那年长的教长说道:“小叔叔。” 居然是男子! 简宝华忍不住回头,见着王家女童口中的那位小叔叔。 与简宝华一般动作的,是她身侧的周若苒,见到了那位男子,她檀口微张,一双杏目瞪得圆溜溜的。 男子穿的是书院统一的青色长衫,长发用玉冠束拢,足下是统制的黑色长靴,只在腰间的系带垂着一块儿玉佩,眉如远山,眼如烟雨,像是山水画之中灵动了整个画卷的画眼,若是细看他的眼不若赵淮之大,他的眉少了赵淮之凌厉的弧度,整个人却给一种极其舒适淡雅的感觉。 见着简宝华与周若苒看他,他微微露出一笑。 简宝华倒还罢了,周若苒的面上一红,慌忙别过了脸。 “他生得可真俊……”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耳侧,轻轻地说道,“但……他是谁?” 是啊…… 他是谁? 这般精彩的人物,前世的她却毫无印象,他应当是没有入朝堂的,那为何会在这里? 女院之中为何忽然有了男子。 王氏女童的小叔叔三个字极小,像是一枚不起眼的石子,投入到了湖水之中本应当是微起涟漪,此时那涟漪扩散开。 黄字班原本已经安静下来,又悄然起了波澜。 六七岁的女童纷纷回首去看那人,因为他的风采窃窃私语。 周若苒刚开始还按捺地不去看那人,见着所有人都看,便再次扭过去多看那人。 不光是黄字班初入学的女童,年长一些的女子也是按耐不住,往这里看来。 等到山长出现,这一场的风波才消匿于无声。 原本的女院之中确实没有男师长,今年不大一样的是,请了琅邪王氏的王宴行,教得是操琴。 等到王宴行缓缓走上台,叹息声传来。 就连周若苒也不例外。 那般神仙一般的人物,却先天不足,走路的时候有些跛腿。 如果说原本是山水画中的画眼,此时他的行走就有些滑稽,破坏了山水画的和谐。 这唏嘘声定然是入了王宴行的耳,他如若不闻,不紧不慢上前。 简宝 华想到了前世的时候确实听过王宴行的名声,现在只是跛腿,等到再晚些时候,他就只能够坐在轮椅上了。 “真是过分。”简宝华身边的人有些愤愤不平。 “确实如此。”简宝华微微颔首。 轮椅诸葛,这是王宴行所得美名,她们不知道自己唏嘘的,是要载入史册之人。 简宝华只是短短说了四字,就得了身边的这位王清媛的亲近。 周若苒也知道了她王家人的身份,心中也好奇王家人为何会入女院。 这一切的缘由皆是因为在宫里头的皇室中人也要入院,才特地请了新的山长,也请琅邪王氏所有的女眷都入女院学习,男子皆入书院学习。 这请字说得是委婉,只半算是胁迫了。 王家的传承源远流长,是因为王家人在教养子女上格外用心。 王家的子女都要入大梁的官学,王家的长老便提出,书院与女院许多的规矩都要变一变。 琅邪王氏的教养子女法子,圣上也是好奇的,所以这两院,任由如今的山长做主。 原先简宝华也想过打听,只是周若苒都探听不到,就只能够罢了。 “你们小声一些不行吗?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前面的人回头呵斥。 原本山上讲的就是冗长的套话,所以三人才交头接耳。 就连身后坐着的教长也不曾说什么,周若苒有些不服气,王清媛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是我们不是。” 简宝华扯了扯周若苒的衣袖,周若苒才不与那人争执。 王清媛飞快地说道:“我刚刚说得那些,等会山长自然会说。” 如此,她们就仔细听起山长的话来。 山长此时说道:“今后每日可回去的规矩,也要变一变。在书院旁,新修了院落,就是给女院的。” 此言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之中,顿时就炸开了。 以前只是粗略分为天地玄黄四班,从这一次开始,规矩就要变一变了。 新入学的女子,三个月以后,迁至郊外,同时还有一场会考。 选择立春这一日,除了所有女院之中女子皆要参加考试外,大梁全国的女子若是有心皆可以入女学考试,除了现在定下的学生,从中选出头一百名左右,与如今的人加起来,按照成绩分为三个班。一个班约莫是五十到六十人。 优良中。 字面上来看就一目了然。 有的女子听到这里,面上有些着急,汗水几乎都要滴落。 山长不理会学生的窃窃私语,接着说道:“此举是为了大梁,遵循孔老先生‘有教无类’之言。因有些学生出身偏远,所以今后女院会设厢房,无论籍贯是不是在京都里,都须得住在舍中,若是有想要离开的,不想入女院的,这三个月期间可以随时离开。” “我听言,这女院是极其排外,非富非贵不能入,我既然做了山长,就要变一变这个规矩。” 山长已经是七十年岁,说话这里的时候,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简宝华想到了此时的女院,还有李莹等人,远远不到山长所说的那般,非贵即富不能入,而等候隆钦帝的时候,才真正应了他的这一番话。 只是这时候也有了一些苗头,尤其是十公主要入学,更是让那些人打起了主意。 如今的改变,让简宝华对女院越发期待。 若是一味严厉,也会引起人的反感,他又缓和了语气,“我相信在场的诸位,出身名门,自然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最不济也能入良班。此举是第一年,若是一个班不够五十人,那便人少些,宁缺毋滥,前来会考的人,总是要才学出众,才能破格入这女院。” 七七八八说了许多,无外乎的含义是,再不济也能够分得一个良,而不会去中班。 这显然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她们家中本就富贵,心想着这段时日,要寻个好的师傅,好生学一些,落后太多,可就不美。 虽然是留宿,舍友是可以自己选,四人一个房间,若是凑不齐四人,不足的女院安排,相处不来,后期还可以调换。 “我们三人一间,好吗?”王清媛开口。 “好啊。”周若苒点点头,看着简宝华,她也是颔首。 “还差一个。”周若苒说道,“若是蒋姐姐在就好了。”这改变是从黄字班开始,他们玄字班没什么变化,蒋如自然不可能和她们住在一起。 “若是找不到,等教长来分就是了。”简宝华说道。 “恩。” 第57章 入学(四) 山长为了改变女院,是下足了决心,因为接下来山长先请了天字班的女学生,上台奏琴。说来也是巧合,简宝华注意到奏琴的不是旁人,正是李莹。 简宝华隐隐有了猜测,为什么段翮一个男儿家能够来女院,等到见到段翮焚香奏琴时候,佐证了她的猜测。 段翮端坐在古琴旁,手指捻动,乐声中见着巍峨高山,忽而一转,潺潺流水奔向江河,岸边大朵的花枝颤颤,蝴蝶飞舞眷恋着花蕊。 简宝华曾经是听过段翮奏琴的,少年奏琴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柔情。 他平时话语不多,所有的浓烈的情感都融入在琴中。 此时的段翮,尚不到他前世最高水平的六成,但他这一手足以震到所有人。 第一位奏琴的是天字班奏琴最好的李莹,十四年岁却不及八岁的段翮。 在场的都是天之骄女,平日里也颇为自得。 两厢对比,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这也委实相差太多了些吧。”不知道是谁轻声感叹,吐露了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山长此时抚须含笑道:“段家的这位长公子,先前身子积弱,进学不过是寥寥数月,便有如此的成就。女院之中,琴这一科比书院的学子排的要多,诸位还须得多多研习。” 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耳畔,“段家公子,恐怕私下里练了许久,才能弹成这样。” 周若苒的声音很小,除了简宝华,就只有王清媛能够听到。 “没有的。”王清媛摇摇头,耳垂上的珍珠耳铛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段公子的琴匠艺不够,只是因为情感融入的好。意境上要比李姑娘高明。” “你懂琴?”周若苒问道,“与段家公子相比如何?” “琴意上不相上下。”王清媛侧头,她认真地说道,“不过,若是论技法,他不如我。” 周若苒的杏眸瞪大,还不等着周若苒赞叹,就忽的见到前排的那女子豁然站起,“山长,我觉得不公允。段公子虽然学琴不久,因为琴意上高出一筹,所以比得过李姑娘。” 简宝华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听到那女子朗声说道:“我身后的几位姑娘,有操琴比那段公子还要好的。段公子的本事比那位李姑娘强,不算什么。”她转过身子,指着王清媛,“我想,这位姑娘的琴是奏得极好的。” 原先 那女子呵斥她们交谈的时候,简宝华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此时她转过身子,手指指着王清媛。这幅模样终于让简宝华看清了她的模样。 说起来也是未来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同于王宴行,这位邱家姑娘闻名,是因为她的性子。 邱家的家世不丰,但邱家养的一双儿女,据是有才。 长子邱凌然,颇有盛名,一首《秋日菊颂》朗朗上口,后人传唱,科举时候更是高中头名;女儿邱莹莹,被人赞叹是有咏絮之才,《踏春行》一诗盖于其兄长诗作。 因此,邱家得以有高门下嫁。 这曲家闺秀,熟悉的人都称赞是性情温润,端庄贤淑,这般的女子在入门三年后选择了与夫婿分崩离析,等到最终定下要离开,回娘家居住,被人用热油泼了面,那人便是邱莹莹了。 邱莹莹此人很好辨认,她眉心有一点观音痣,却没有悲天悯人之气度,面相有些凶恶。 此时邱莹莹指着王清媛,王清媛的性子害羞,一下子就红了脸。 邱莹莹仍然朗声说道:“我女院又不是没有有才之人,不如让王姑娘奏琴一曲如何?” 李莹被段翮比下,女院诸人大都觉得失了面子,听到邱莹莹的说辞,顿时就有人附和。 “那你上来奏一曲。”山长微微颔首,对着王清媛说道。 “是。”王清媛深吸一口气,上了台。 王清媛端坐于琴前,退却了她身上温柔如水的感觉,如同出鞘宝剑。 手指大开大合,将军征战,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从她的琴音里看到了一位征战将军的成长。少年时候意气风发,落败时候的倔强,一度的迷茫,义无反顾的投身,最后的从容镇定。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纵然是黄字班没有操琴的人,也瞧得出王清媛的妙处。 只要是有人,这琴意便难上一层,更何况她一个女子能够奏得出凯歌,奏得出悲鸣,奏得出那边塞的苍凉,王清媛的琴奏得极好。 等邱莹莹站起时候,众人的叫好声仍有余韵,“这样的琴方能代表我女院,我想,在场诸人勤以操练,也会有如此的成就。” 邱莹莹指出了王清媛的长处,也算是替女院撑了场子,她的这一番举动,让女院的学子喝了彩。 等到王清媛红着一张脸坐回到了原处的时候,邱莹莹慢吞吞地说道:“我姓邱,叫做邱莹莹。我的哥哥是邱凌 然。我刚刚在前面听到你们三个要定一间,再加上一个我罢。”她下巴微微抬起,表情倨傲。 邱莹莹说话的时候,简宝华一直在看着王清媛,对于邱莹莹的举动,她面上虽然仍然温和笑着,眼底却是闷闷,对于邱莹莹的提议心中也是抵触,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知道了邱莹莹是那个能用热油泼人面的人,简宝华无论如何也不准备在女院的这些年与她同住。 眼睛一转,忽然见到了一人,微微一笑,便温声道:“邱姑娘,刚刚只是暂且定下三人,最后一人,也有了章程。”伸手一指,落在了邱莹莹身边,身子略有些壮实的女子身上,“左家姑娘,你可愿与我们三人同住?” 简宝华指着的人是左秀蓉,是左楠玉的妹妹。 左秀蓉原本是侧着耳,悄悄听着她们说话,听到简宝华忽然点到她,震惊地转过身子,她的面容也显露在了三人的面前。 简宝华看着她侧脸的时候,加上前世的那一出公案,所以猜测到左秀蓉生的是英气勃勃,等到左秀蓉当真转过脸,简宝华才真正瞧清楚了左秀蓉的面容。 她的面颌有些宽,一双唇又太过于厚重,虽说眼眸是杏目,但那长眉过于浓墨重彩,斜飞入鬓,若是男子,今后长成应当是英俊不羁,只是这般的面貌在她的面上,天青色的襦裙也被她硬生生传出了青衫长袍的味道。 周若苒的反应极快,她也是不喜欢邱莹莹,虽然不知道这个左姑娘是谁,也甜甜对着左秀蓉一笑,“左姑娘,你有了舍友没有?若是没有,与我们三人同住好不好。” 邱莹莹在简宝华提到了左秀蓉的时候,面色就难看了下来,听到周若苒开口,她也明白周若苒也不愿和她同住,面色铁青地难看,“你以为我想和你们两个住在一块儿?我无非是看着王姑娘的琴弹得好,是个高雅人,你们算得什么?!” 贬低了周若苒与简宝华,邱莹莹对王清媛还是有些好感的。 王清媛看着邱莹莹,又看了看周若苒与简宝华,简宝华注意到了王清媛的打量,对着她眨眨眼。 邱莹莹的性子她日日相处只怕处不来,周若苒虽然是身为郡主,却极听简宝华的话,简宝华的性子好,应当是处得来的,再看看那个左秀蓉,虽然生得着实不像是个姑娘家,一双眼带着惴惴不安,瞧得出性情应当还好。 王清媛平日里是不轻易得罪人的,只是关乎到未来的几年的舍友,她少不得得罪邱莹莹了。 这位邱莹莹确实有些才名,她的诗清新有趣,若是住在一起还是谨谢不敏,“我与简姑娘,还有苒郡主一道,左姑娘若是没有旁的舍友,不如与我们同住罢。” 简宝华、周若苒还有王清媛都让她一处住,左秀蓉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刚刚听到山长的话,她最担心的就是没有人愿意与她住在一起,此时自然是忙不迭点头。 此时山长已经说完了话,最后说道:“都散了罢,我刚刚说得,在册子里都有些,晚些时候一人拿一本。” 邱莹莹听到山长说完,霍的一下从绣凳上站起,因为旁边也有人站起,她这一动作并不显得突兀,“我不过是看你有些才华,既然你们愿意和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住在一起,那就住在一起。”说完也不理会在场的人,就走了开。 左秀蓉的神色有些暗淡,鼻尖都有些发红,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楚。 因为女生男相,她连哭都不愿,总担心在人后落得一个丑人多作怪的名声。 “你别理会她。”周若苒对邱莹莹的性子十分厌恶,“什么人啊。” 因为邱莹莹,对左秀蓉有了些怜悯。 左秀蓉眨眨眼,“多谢郡主,”又对着王清媛说道,“你刚刚的琴弹奏的很好。” 她的声音也是低沉,不如旁的女子清亮。 王清媛温柔说道:“你客气了。” 最后左秀蓉的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多谢你了。” “我姓简,喊我宝华就好。” “你们也可以喊我秀蓉。”左秀蓉说道,犹犹豫豫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周若苒也有些奇怪,看着简宝华,就听着她说道:“我认得你的兄长。” 左秀蓉便明了,抿唇一笑,“今后便多多指教。” 周若苒噗嗤一笑,“统共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到时候才会住在一起呢。” 左秀蓉挠了挠头,“也是。” 第58章 入学(五) 因为女院的一系列变化,原本入学的仪式后是应当直接安排座次,下午便会上课。 如今安排了座次后,到一位刘姓的女师傅那里做了登记,定下四人一舍,周若苒做了登记后,笑着同简宝华说道:“你猜猜看,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邱莹莹和十公主一间?” 原本是兴致勃勃,一下便怏了下来,“无趣,这么快就猜到了。” 琅邪王氏所住之地并不在京都,而是在京郊西侧往外走不远的冀州,王清媛对简宝华的话有些不解,歪了歪头,“她们一间有什么问题?” 周若苒见着王清媛感兴趣,弯眸笑道:“十公主的性子不好相与,你觉得那个邱莹莹是服软的性子?” “自然不是。”说话的是左秀蓉,因为担心结交不到好友,加上委实被邱莹莹的话有些伤到了,所以才露出那般的神情。 她素得父母的宠爱,就是容貌上与一般女子有些不大一样,总是自我排解,做潇洒的模样,日子一久,性子也当然洒脱了些。 这会儿,扬眉而笑,“恐怕热闹着呢。” 左秀蓉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男儿了,让周若苒一时看着有些呆了,心中更是可惜左秀蓉身为女子,若是男儿,今后定然是玉树临风一般的人物。 “是了。”周若苒笑道,“可有热闹瞧呢。” 王清媛也跟着温和笑着。 热闹说了会儿话,众人就散开了,简宝华回了趟齐府。 齐府上下也都候着简宝华,热热闹闹一块儿吃过了午饭,简宝华捧着茶盏就同齐家人说起了女院的变化。 “这是好事。”贺氏温声说道,“虽说苦了些,但也能学到真本事。” 外祖母也是微微颔首。 “我想。”简宝华的手转动着手中的瓷杯,澄澈的茶汤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如此以来,我的妹妹也可以入女学了。” 简宝珍啊…… 齐家所有人的脑中浮现了她的面容,削肩细腰,容色楚楚,双眸凝露,水一般的女子,怯生生如同她的母亲似的。 “她的性子……去了不是什么好事。”外祖母缓缓开口。 简宝华温声道:“妹妹有她自个儿的想法,我若是说多了,反而不好。” 到底隔着一层,何氏温声说道:“若是入了女院,你作为姐 姐,要多照看些。” 她需要自己照顾? 简宝华心中这样想,对舅母的话仍然是乖乖点头。 女院仪式上的那本册子内容,京都中人大半都已经知晓,简宝珍原本就向往女学,自然也知道。 她定下了要去女院,也同父亲说了,简延恩只是沉默半晌说道:“那须得勤勉。” 简宝珍对女院的执着与执拗他看在眼中,既然她魂牵梦萦便是那女院,如今也有了机会,那就试一试。 况且人若是多了,除了那些世家女,还有勤勉的小户出身姑娘,简宝珍也不至于过于艰难。 这是应下了?简宝珍的心中狂喜。 简延恩的应诺并没有出乎简宝华的意料,浅笑对简宝珍说道:“就像是爹爹说得,妹妹需要日日勤勉。” 简宝珍点头,她不比那些已经入了女院的贵女。 如今既然有了希望,这几个月定然要勤勉,好入那女院的。 谁知道简延恩与简宝华不曾说些什么,不让她去女院的,是她的娘亲。 等到晚饭过后,肖氏留了简宝珍,与她说话。 “宝珍,他当时的神情你也看到了,你去女院是不合适的。你的生父姓的是刘,不是简,怎么能入女院?……” “……我也是为你好,你去了自己不自在,被人欺辱了怎么办?要有自知之明。” “那些世家女眼高于顶,你的身份是受人诟病,定然是过得不好的……” “你想学什么,请的女师傅不能教你吗?你先前同我说,师傅懂得许多,你长了见识……” 简宝珍料到了肖氏的话,她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 双膝并拢,一双手交握放在膝头。 肖氏絮絮叨叨,她虽然听着,却丝毫没有被她话语之中的内容动摇。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的性子执拗,看上去温温柔柔和我一样,其实内里是有主意的,你是要上女院。算是娘求求你,不要去女院了好不好,你若是去了,你也让宝华为难了,你让她如何自处?” 旁的话她都已经料到,简宝珍对肖氏的话只是沉默,一直到最后一句,她面色惨白,眼眶涨热,唇瓣蠕动,“娘,你只想着她?” “她是正经的嫡出大小姐。”肖氏细声细气地说。 “我难道不是?”简宝珍低声道,“我 现在叫得是简宝珍。” 肖氏原本就眼眶噙着泪,此时一眨眼就落下,红了眼眶,她别过脸,用手帕擦了眼角,声音里也有些哽咽,“你命不好,托生在我肚子里头。” “娘。”简宝珍的泪水也落下,心中是被针扎过密密的疼,“我是命不好,这消息一放出,谁家不是想着自家女儿能有出息,去那女院。唯有生我的娘,不肯见我出息,不肯见我好。” “不一样的……”肖氏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你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心中像是被重重石块压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因为她的生父姓刘,她是被肖氏带过来的,这就是她的原罪。 “我不认命。”简宝珍低低地说道,“只要有向上之心,只要勤勉,过了考核,都可以入女院,凭什么我不可以。” “珍珠……” 原本简宝珍的泪水已经止住,听到了肖氏的称呼,心中的那点火被撩拨得旺盛,那胸腔之中的火烤的她眼发疼,泪水都干涸,“别叫我珍珠。” 她霍然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肖氏,“我叫简宝珍。” 她咬着唇,那火点燃了她的眸,“女院,我是一定要去的。” 肖氏愣愣地看着简宝珍,继而是泪水更加汹涌,“娘不是不想见你好,只是……你已经很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入女院,你这是让大小姐为难。” 简宝珍声音冷淡,“娘,是我简家二小姐,她是简家仆人口中的大小姐,而不是我的,她是我姐姐。” 她的声音太过于清冷,让肖氏愣愣地看着女儿。 一瞬间竟是觉得女儿十分的陌生。 简宝珍对着肖氏行礼。 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仪姿比不过简宝华,女师傅教了她礼仪,她终于行礼的时候少了心中的惴惴不安之感,简宝珍觉得自己的动作优雅。 “我当真去了女院,姐姐一定是会照看我的。” 她含笑看着肖氏,肖氏的心中竟是升腾起一股子冷意,这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娘,我先告退了。”简宝珍退了出去。 打开门,深吸一口夜风微凉的风。 女院,她是一定要去的。 第59章 女院闹剧(上) 刚入冬的时候还不觉得冷,一场冷雨之后,便让飒飒枯黄的树叶、红了的枫叶飘零落下,就连常青的香樟树叶也被打落。 早先没有被鸟儿衔走的落地香樟果被踩得染了地,少女的足尖悄然踩过,一层风沙掩过,等到了明年,就只有浅浅痕迹。 院子里的香樟树,枝叶不再是春夏的翠青,而是苍青色,枝叶在凌冽的隆冬风头里被吹得哗哗作响,那声音隔着窗,便让人觉得窗外严寒。 所有人都穿着的是夹棉的衣裳,若是怕冷的,裹上了厚重的皮子。更有怕冷的手中揣着暖手炉,指尖被烫的发红,也不肯轻易冷了自己的纤纤素手。 简宝华身边的王清媛就是如此。 休息的时候,一刻也不敢松开小炉, 手指点在手炉上,还微微点动,想着的是刚刚的指法。 简宝华撑腮看着琉璃窗外的景。 因为开了海运,如今大梁境内都用了东洋来的制琉璃的法子。 琉璃的价格降了不少。 不知道是谁有了用琉璃做窗的法子,三院便都用上了琉璃窗,屋里亮晃晃,窗明几净正好读书。 简宝华见到了枝头的叶被风卷走,被层云遮住,这一日的天气惨白,心中是说不出的沉重。 这天已让人沉闷,更让人沉闷的是才得到的消息。 赵淮之失踪了。 赵淮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在她这段日子里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他帮了她许多,虽然不曾明说,简宝华却知道江宁王府待他的态度,很是不对。 他本就命途舛测,原本以为下了江南,会有不一样的际遇,谁知道,如今是音信杳无。 简宝华的心中有些感伤,若是可以,她是希望他顺顺遂遂。 怎么会落了水,怎么会没法子救起? 是因为无心,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忽的起了一阵狂风,原本缀在枝头欲落的叶被猛地卷走,在空中打个旋越过了墙头。 那风把琉璃窗吹的是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些许冷风顺着窗棱缝隙潜入,少了窗外凌厉之意,依然是冷得惊人。 简宝华下意识地把衣领整得更高一些,借由此挡住丝丝缕缕的寒风。 “你冷吗?”王清媛注意到了简 宝华的动作,“若是没有带手炉,用我的罢。”她把手炉递给简宝华。 王清媛虽说要把手炉给自己,她的一双眼却黏着手炉上,简宝华见状一笑,“我不冷,你用手炉就是,我不怕冷的。” “当真不冷?” 简宝华用指尖碰触王清媛的手背,“你瞧,是不是不冷,你现在就怕冷,到时候去了京郊,那里只会更冷。” 王清媛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怏怏的,“我也担心。” 简宝华抿唇一笑,“你呀,不如试试看我的法子,虽说有些难以入口,对你是有好处的。” 简宝华告诉她的是生姜红茶,每日里早晨浓浓喝一杯就好。 王清媛一想到那生姜的味道,心中就发怵,下意识地不想去用这个法子。 “晚些时候,我试试。”王清媛说道。 简宝华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我去净手,一同吗?” “我也去。”周若苒是坐在简宝华的前方的,原本是在和左秀蓉说话,听到了简宝华的说,就转过身子。 “我也去。”左秀蓉说道。 “你要不要一起?”简宝华对王清媛说道。 王清媛摇摇头。 王清媛看着她们三人开了门走了出去。 她们三人,周若苒娇娇却不难相处,左秀蓉是爱笑洒脱的性子,简宝华温柔沉稳,王清媛想到了先前曾听母亲提到过的齐家小姐,溢美之词不绝于口。 王清媛原本以为母亲是夸大,见到了简宝华后,才知晓原来这世间当真有这般的女子。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女院之中的修习,对她而言像是闲庭漫步在花园里,她的眼中处处都是美的,只消低头轻嗅或是采撷,便得了美丽的花朵。 她并不在意教长的褒奖,或者是评分是优或者是良。 她享受这一过程。 简宝华的成绩乍一看说不得是多拔尖。 琴与舞是优,作画与作诗则是良。 只有两门是极优,整个黄字班只有简宝华能够得到。 一门是策论。 王清媛在策论上并不擅长,只是知道简宝华做得很好。 有一次小叔叔同她感慨过,若是简宝华为男子,单凭这策论绝对可以入朝堂。文章切入点小,眼界却不局限于一小点,考 虑问题周全,文章一气呵成看得让人酣畅淋漓。 另外还有一门课是骑射,简宝华在这一科上也是让人侧目。 穿着火红的骑装,奔跑起来像是燃烧的火焰,简宝华可以抬手,在马背上骑射,利箭射出正中靶心。 王清媛还记得周若苒摇着简宝华的臂膀,“宝华姐姐,你怎么做到的?” “考虑马的脚程,颠簸起来的高度,估算距离,根据经验,判断扬起的高度。”简宝华同周若苒说道。 听到这番说辞,周若苒一下就怏了下来,“还不如不说。” “做自己擅长的就好,何必和骑射杠上呢。”简宝华摸了摸周若苒的头。 “你难道被她们三人排斥了?” 忽然眼前暗了下来,王清媛抬头,是邱莹莹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双手环胸,“怎么她们三人欢欢喜喜结伴,单留一个你。” “邱姑娘。” “我们舍里原本定下了汪蕊,谁知道汪蕊还有一个妹妹汪曦,也要一齐。闹腾着起来,十公主觉得麻烦,索性就剔除了汪蕊,不如你同我们一起。”邱莹莹抬起下颌,“十公主作画做得好,我擅长诗词,你擅长琴,还有一个宋家姑娘长于书法,舞也跳的好。如何?” “我已经答应了她们……”王清媛的声音细细小小,因为邱莹莹的气势十足,她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犹豫了。 “这不是还有几日就要到了大比,教长也说了若是愿意可以自行调整。”邱莹莹慢吞吞地说道,“换个更好的不是更好吗?你琴弹得好,那个简宝华算什么?擅长策论和骑射?当真是笑死人了。” “怎么笑死人了,我倒想听听。”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恰巧听到了这一句,周若苒就扬声说道。 见到起了争执,原本三三两两说着话,就停下来看这一出的好戏。 “说得是天花乱坠,又不考状元,要策论何用?还有骑射就更好笑了,原本娇嫩的手,都是茧子,岂不是可笑?”邱莹莹说道。 “总比你好。”周若苒眼神不屑,“小门小户出身,之前恐怕连马都没有见过,才会站到马的后面,差点被马踢。” 周若苒说得好笑,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邱莹莹,听到了这里,就忍不住轻笑了出声。 邱家的家世应当说是在黄字班之中最差的,她是属于有才名,所以能够入得女院。 周若苒的话,可谓是 踩在了邱莹莹的痛点上。 邱莹莹好面子,听到有人轻笑,便觉得在辱她,面色铁青。 “要不是我宝华姐姐心善,拉了你一把,只怕你就被马蹄子撅到,指不定现在什么模样。”周若苒继续说道。 “你瞎说什么,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跌倒,衣服上也沾了马粪。”邱莹莹面露嫌恶,仿佛想到了那一日的场景,要不是简宝华,她也不至于沾了马粪。 也有其他人想到了这一幕,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邱莹莹更加恼怒,“都是你!”她指着简宝华说道,“你害我。” “马蹄子本就是扬了起来,苒郡主说得是实话。”左秀蓉也帮腔,“宝华妹妹是帮你,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她还君子?”邱莹莹冷笑,“说你是君子还差不多。” 所有人都是一愣,为何称呼左秀蓉为君子,就听到邱莹莹说道,“毕竟你长得不男不女,说是个君子是有人信的。” 屋里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噤了声,邱莹莹这话骂的太过于狠厉。 唯有十公主咯咯笑了起来,在寂静的学堂里,格外明显。 似乎瞧着不过瘾,她干脆坐在了书案上,一双藏在绣裙里的腿晃晃悠悠,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我也觉得左姑娘今后可以做个君子。”她慢慢悠悠地说,声音里是一派欢喜。 “我不男不女?”左秀蓉大步上前,走到了邱莹莹的面前,竟是上前用手摸了一把她的脸,压低了声音道,“那我这样算不算调戏你。” 邱莹莹尖叫地就要推开左秀蓉。 左秀蓉一个不查,当真被她推倒。 邱莹莹似乎这样觉得仍不解气,上前似乎要踢左秀蓉。 简宝华连忙上前,来不及别的动作,被邱莹莹一脚踢在了脚踝处。 倒吸一口凉气,简宝华庆幸自己赶得及时,若是邱莹莹这一脚踢在了左秀蓉的身上,那就太重了。 王清媛连忙赶了过来,伸手扶起左秀蓉,“你没事吧。”一双眼又关切地看着简宝华,“踢得疼吗?” “没事。”简宝华说道,大约就是踢青了,没有伤到骨头。 “你还敢打人?”周若苒的一双秀美竖起,伸手就抓着书案上的书,往邱莹莹的身上扔去。 谁知道书页之中夹了一枚书签,砸中了邱莹莹的面,在她 的脸上落下了一道血痕。 “啊!”女子的尖叫声响起,这可是见了血了,“血。” 说完了之后,一双眼皮一番,整个人直愣愣地倒地。 哗啦啦撞在了书案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邱莹莹只觉得面颊有些刺痛,伸手就想要摸去。 “别动!” 第60章 女院闹剧(下) 止住邱莹莹动作的不是别人,正是简宝华。 “你若是想在脸上留疤,就去摸。”简宝华见着邱莹莹嗤了一声,仍要伸手去摸,就如此说道。 啪嗒。 面上那一道的伤口流出的血在触目惊心血痕下方聚拢成一大滴浓稠的血珠,滴在地面上溅起血花。 “父皇还说我爱生事,我哪里有苒郡主的本事。”原本高高坐在书案上的赵梦雨从书案上跳下来,双手环胸,依靠着书案,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我不过是祸害了一只猫儿,那猫儿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哪儿像是苒郡主,把好好的人弄得脸上破了相。” 邱莹莹低头可以见到地面上的血花,面上的刺痛还有赵梦雨的话,让她有些怕了,她会破相。 眼眶有些发红,因为从未当着如此多的人落泪,心中强忍着惶恐。 想要寻一面手镜,看一看伤得如何,头脑空白,一双手腿也是发软,动弹不得。 周若苒在扔书之后,书签飞出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放得极慢,清楚地看到那书签怎样打着璇儿飞出,怎样一角碰触到了邱莹莹的肌肤,邱莹莹的肌肤是如何的软,先是凹下,然后那书签就像是一把小刀入了她的肌肤,自上而下,切开她的肌肤。 切口先是浅到了中间变成了深,再往下又浅了起来。 割了一道后,那书签终于心满意足,从那伤口离开。 啪嗒。 伤口沁出的血再次聚拢,与先前第一滴血留下的痕迹重合,把水磨石的地面上的血花进一步扩大。 怎么会夹了一叶铁书签,怎么会就划了邱莹莹的脸。 会……不会坏了她的相貌,会不会留下疤痕。 周若苒的手心都是濡湿的汗水,她是最爱美的,自然也知道容貌对于女子的重要性。 简宝华也看到了周若苒的神情,现在是知道怕了。 叹了一口气,走到了邱莹莹的身边。 邱莹莹往后退,就被简宝华的一只手固定住在肩上,不让她动。 “别动,我看看。” 她的清浅的呼吸喷在邱莹莹的脸上,邱莹莹由着简宝华把她的下颌抬起,仔细看着那一道的伤口。 伤口在邱莹莹的左边面颊上,约莫一寸多一点的大小,邱莹莹的面洗的干净,因为年岁笑没有上脂粉。 再看看地面上,那是一片淬了金的书签,被敲打的极薄,做成了银杏叶的模样,银杏叶的一边还有些许的血,那是刚刚划破了邱莹莹面上肌肤的一边。 “以前受过伤没有?”“在哪儿受的伤。”简宝华一点点问着,想要判断邱莹莹是不是留疤的身躯。 幸而娘亲留下的那些医书,有美容养颜的方子。 这一道伤口并不深,等会洗干净,不让伤口发炎,今后再用里头的方子,十有八·九是留不下疤痕的。 邱莹莹平日里和简宝华说话从来都是阴阳怪气,此番第一次没有旁的情绪作怪,回了简宝华。 简宝华听了之后,就放下心来,“那就好,不会留疤的。” “你说不会留疤,就不会留疤。”赵梦雨含笑过来,“莫不是你掐指一算,算到的邱姑娘不会留疤。” “教长来了。” 不知道是谁低声喊道,原本围着凑热闹,就三三两两回到了自己的座次。 原本坐在第一排个子瘦瘦小小的王佳,蹲下身子,捡了自个儿的书和书签,不敢看几人,就匆匆回到自己的座次上。 伤了邱莹莹面上的,是她的书签,只是这书签是她兄长送她的,不肯丢掉。 “怎么了?”进入到屋里的是教作画的吴长青,见着乱糟糟的场面,就皱起了眉。地上还昏着一个人,琅邪王家的小姑娘,正照顾她。 简宝华开口说道:“邱姑娘的脸上伤了,教长,我想请假给邱姑娘处理伤口。” 吴长青原本没有注意到邱莹莹面上的一道,简宝华开口之后,心中一惊,“怎么弄得?” 吴长青有些头疼,这些娇滴滴的贵女,居然伤了脸。 “都是我们苒郡主做的。”赵梦雨娇笑着开口,“然后我们简家大姑娘自告奋勇,要替邱姑娘处理伤口。正好你来了,若不然,等会邱姑娘面上的伤口越发严重了,倒是成了一桩公案。” 手指点在左边的面颊上,赵梦雨的指尖染着丹寇,红色的指尖自上而下划过,“这伤口究竟是谁苒郡主造成的,还是简家姑娘造成的呢。” 周若苒原本就心中有愧,被赵梦雨这样一说,心中当真怕邱莹莹留了疤,横在眼眶之中许久的泪水,啪嗒就落了地。 赵梦雨见到周若苒落泪,心中更是畅快。 父皇说她被宠的太过,让她到女院之中修习,以免今后的性情更 是蛮横。 在她之前,有哪位公主到女院之中修习?赵梦雨的心中自到女院的时候就憋了一口气,如今见着周若苒的模样,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别哭了,”简宝华开口,“你信我不信?” 周若苒眼里噙着泪,就点点头,眼里是说不出的惶恐。 周若苒身边的左秀蓉也对周若苒说道:“郡主,没事的,宝华说了有法子,那就是有法子。” 周若苒想到了她的元宵也是简宝华出了力气,这下点头就更用力了。 啪嗒。 泪珠儿仍是滚落。 “简姑娘好大的口气。”赵梦雨说道,她是不忿简宝华的。 “好了。”吴长青开口,“你们三个人出来。”见着地面上躺着的姑娘已经站了起来,面上有些苍白,看上去没什么事,“其余的人都会座次上,先自个儿看会书,我一会儿过来。” 吴长青的手指在简宝华、周若苒还有邱莹莹的身上。 赵梦雨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吴长青已经开口,便施施然转了身子,回到自己的位上。 吴长青并没有多加训斥几人,现在最重要的是邱莹莹的脸,把她们三人先安置到自己的房里,点了一个丫鬟,让她们听简宝华的话,自个儿又找了在房中休憩的沈师傅,看着她们三人。 吴长青安排妥当之后,就离开了房里,毕竟她还有课要上。 邱莹莹终于得了手镜,也看大了自己面上的伤口。 “别担心。”简宝华看出了她的忧虑,“我来处理,定然不会让你留疤。” 邱莹莹想要说些讽刺的话,只是伤得是自己的脸,那些恶语怎么都不好开口,最终只是冷冷说道:“希望说到做到。” 简宝华用煮了新银的沸水凉了后,擦拭她的伤口,处理了伤口之后,用了从府里取得药粉洒在邱莹莹的面上。 也不知道简宝华用的是什么药粉,面上的胀痛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冰凉之感。 这药粉与她先前见过的所有药粉颜色也不大一样,晶莹剔透的白色,粉质更是细腻。若不是扑面而来的药味,更像是脂粉。 细细涂过了伤口之后,素白塞着红布裹着木塞的小瓶放到了邱莹莹的手里。 “早晚各涂一次就好,如果中午午睡,那就多涂一次。” “梳洗得时候是一定要注意的,伤 口不能沾水,用巾子蘸了水,拧得湿润擦脸就好。” “吃食上一定要清单,不可吃重油重盐之物。米醋还要酱油,也都不要吃。另外还不能吃的,我等会写下来,你收好回去给丫鬟。” 简宝华一一叮嘱,邱莹莹见着简宝华吩咐的仔细,心中送了不少。 “最后,用了我的药,就不要再请大夫了。”简宝华多吩咐了一句,“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把药粉给些给大夫看,但是若是再开药,就会有药性上的冲突。” “我怎么知道你尽心不尽心。”邱莹莹咕囔着说道,“你若是在药粉里害我,让我毁了面相,怎么办。” “邱姑娘,你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用了我的药,十日时间,就可以愈合伤口,留一道小疤。” “还是要留疤!”邱莹莹的秀美几乎要竖了起来。 周若苒原本是静静听着,并不开口说话,此时开口说道:“那怎么办?” “我还没有说完。”简宝华开口说道,“那道新疤生了后,我再调制出去其他的药膏,你日日涂着就是了。” “短则十多天,长则两个月,疤痕就会褪去。” 伤了邱莹莹的脸,山长从吴长青那里知道了消息后,就给长公主和邱家下了帖子。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出现了,面上瞧不出发怒,只是冷冷淡淡,这般的神情反而更让周若苒心中惧怕。“娘。” “你真是能耐了,伤了同窗的脸。”长睫敛着,容色淡淡。 周若苒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头不说话。 邱家的主母是早到一炷香的功夫,见着女儿伤了脸也是心疼。 简家小丫头一口一个保证不会留疤,她心中仍是不信。 长公主说道:“无论是要什么药,定然会将贵千金面上的伤治好,不留一丁点的疤痕。” 得了长公主的保证,邱家的主母就算是心中担忧,也只能应了下来。 这一场的风波,因为伤了邱莹莹的面,双方商议过后把邱莹莹接到了长公主府邸,邱莹莹自然是停学数日,而周若苒一同被停学数日,拘在府中反省。 第61章 鹿肉与梅子酒 那一日的学堂打闹,五日之后邱莹莹重新来学堂,面上只剩下一道红色的新生的疤痕。 乍一看并不明显,因为并没有红肿,只是仔细看,是看得出被划了一条长口的。 “还是有疤。”十公主看着邱莹莹的脸,她的手指点在邱莹莹的脸上,邱莹莹有些心惊肉跳,“十公主,你的手。”她往后躲了躲。 赵梦雨的眼睛眯起,见着邱莹莹的样子,反而故意地用指甲碰触到了她的肌肤。 邱莹莹被这样一摸,就叫了出声。 “叫什么?”赵梦雨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又不是我伤了你的,难道我还会故意把你的伤口划开不成?” 邱莹莹右手抚着胸口,刚刚赵梦雨的动作当真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就联现在的模样,也让邱莹莹觉得,她的脸上没有留下更深的伤口,赵梦雨心中觉得有些遗憾。 邱莹莹重新回到女院,周若苒自然也重新回来。 十公主这话算是当面挑拨,只是周若苒也不理睬她。 邱莹莹面上留疤的事情到底是吓到了她了。 赵梦雨觉得无趣,正好教长又已经进来,便止住了话头。 周若苒对于赵梦雨,只是私下里同简宝华说道:“我才不理她,无事生是非。” 简宝华则是摸了摸周若苒柔软的发丝。 少了赵梦雨与周若苒的针锋相对,黄字班的氛围便一下柔软了许多。 虽说大都只是六七岁的女童,下课时候,三三两两在一起,说的最多的是胭脂香粉,绫罗绸缎与珠宝首饰。 不知道是谁便发现,不知不觉,邱莹莹面上的疤已经完全消退。那一块儿的肌肤只是有一丁点的嫩白,只怕不消冬天过去,再过上半个月,就会看不出来。 这个发现,就算是知道十公主不喜欢简宝华,这群女童也要悄悄同简宝华卖好。 不是来说简宝华生得好看,便是问她如何保持细腻如雪的肌肤。 原本因为周若苒丢书,伤了邱莹莹,黄字班的旁人自然有些怕周若苒,怕她是个娇娇脾气,也让自己破了相。 简宝华和周若苒是素日不离的。因为要与简宝华多说话,自然也就多接触了周若苒。 他们便发现,这位苒郡主的性子是要比十公主好亲近的多。 还有一开 始,都不自觉有些疏远的左秀蓉,她太像是男儿了。这段时间发现,她虽说是女生男相,性子比一般的女孩儿爽朗,又不至于鲁莽。话说洒脱有趣,便也不再排斥她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怕冷的王清媛穿着厚重的衣裳,几乎不敢松开手炉,唯有这一日下了雪,才放开了手炉。 早晨的时候,天色是暗沉沉,等到读了一刻钟功夫的书,细细如同盐粒一般的雪籽就洒了下来。 那寒风把雪籽耐心吹开,六棱的雪花舒展开,每一片雪花都与旁的雪花生的不同,很快这片片雪花热热闹闹挤成了一团,状若柳絮。它们被风卷得飞起又落下,最终落在了香樟树的枝叶上,落在了地面上,落在了青瓦上。 下了早课的时候,地面上已经是浅浅一层。 外面太冷,屋里是烧的热腾腾的火盆。 少女围簇在琉璃窗前,用手帕把琉璃窗上呵着的热气擦干,心中算着,什么时候下了厚厚一层的雪,就可以外出去玩。 再上了一个时辰的课,终于地面上累了约莫三四寸厚的雪,鹿皮小靴把蓬松的雪踩实,一串串的脚印与热热闹闹挤在一处的笑声,终于让王清媛也坐不住了,放下了手炉,一同去玩。 手先是冷极了,冷到极致后又发热,烫的抚琴的时候,都拨弄不好琴弦。 王宴行的性情温和,没有呵斥她们。只是让这群女童不要抚琴,跟着他学乐理。 摇头晃脑背着圣贤文章,吟唱着先人诗词,琴弦拨弄出动人的乐曲。 日子过得平静而祥和。 偶尔简宝华如今和周若苒在马车的时候,会难免想到赵淮之。 她曾远远江宁王妃,若是提到赵淮之的时候,她似乎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旁人也就不再提他。 赵淮之的庶长兄,赵桓辰生的与江宁王爷十分相似,他沉默地读着书,对父母恭且亲。 江宁王妃的凄切,让赵桓辰不会去提及赵淮之,江宁王恐怕更是如此。 在这样的总是飘零鹅毛大雪的冬季,赵淮之成了江宁王府的禁忌。 马车在雪地上行驶的小心谨慎,就连京都里,也少有人提到赵淮之了。 世人总是善忘的,那个被人艳羡天生好命,生得如同神仙人物的江宁世子,渐渐也没有人提起了。 “若是今晚上继续下雪就好了。”周若苒把帷幕拉开一个小缝,那寒风就迫 不及待挤入。 简宝华打了一个寒噤。 周若苒赶紧把帘幕拉上。 周若苒在女院之中状况的变化,长公主得了信,特地让周若苒请了简宝华到府,于是两人下了学后,边同乘马车。 “我也希望下雪。”简宝华单手撑腮,“这样就可以不用进学了。” 周若苒听言笑道:“你居然想要逃学?”眼眸弯起,“我还当你是最爱女院的。” 简宝华失笑,“这样寒冷的天儿日日早起,上下眼皮子还黏着,自然是懈怠的。” “秀蓉姐姐说……”周若苒同简宝华说起了白日里同左秀蓉说的话。 两人挨得几近,呼吸都喷在了彼此的脖颈处,酥麻瘙痒待着暖意。 冬日里黑的早,等到下了马车的时候,已经是黑黝黝的一片,门前的琉璃灯点上了火。 琉璃灯橘色的灯火跳跃,让人看得到黑风之中的絮状的雪团簌簌纷飞。 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的手,走过了长廊,入了正厅里。 正厅里烧的旺盛的火盆,让从外进来的简宝华与周若苒红了脸。 丫鬟上前脱去了两人厚重的披风,简宝华看着大厅,心中莞尔。 长公主确实是个图享受的,这般的架势,哪里像是招待她这样的小辈,只怕她们平日里就是这般吃的。 鹿肉先前就已经做得是八分熟,刷上蜜汁,把那皮脂都烤干,外焦内嫩。甚至还难得喝了一点梅子酒。梅子酒入口甘爽,鹿肉若是吃的有些腻味,喝一点梅子酒,正好解了口腔里的腻味。 清歌侧坐在一边,用薄纱覆面,只露出额头与一双美目。 手抚琵琶,唱曲婉兮清扬。 不是第一次听曲时候的凄婉,她的曲是欢快的,恰似喝酒吃肉热闹的欢声笑语。 正中有衣衫轻薄的舞女,手臂弯着的披帛舞动如同流水,手腕与脚踝上缀着的是银铃,和歌声作伴。 “还是我娘会享受。”周若苒把手中的酒杯与简宝华的酒杯一碰,“京都里头,少有人比得上我的娘。” 简宝华也将澄清的梅子酒一饮而尽。梅子酒太过于爽口,此时有些微醺快意之感。 忽的琵琶声急,又是银铃声起,简宝华原本是执酒杯,此时动作一顿。 旋转而入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清歌的女儿尹馨悦。 她不出场的时候,还好,出场之后就把先前跳舞的数人比了下去。先前那群舞女此时悄然退下。 她的身姿轻盈地不可思议,如同能够停滞在空中似的。 她这样的动作,让简宝华的眼眯起,想起了后世赫赫有名的清舞来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耳边,眼里是说不出的惊叹,“居然能够跳得这么美。” 是的,清歌能够唱出曲中的情,而尹馨悦跳出了曲中的美。 她旋得急急烈烈,像是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舞的缓缓又凝眸,如同水流潺潺。 尹馨悦本就生得好,她跳舞的时候,更是增添了她三分的容彩。恰似她眉心的花钿一般,怒放的牡丹灼灼其华。 她真的就是清舞。 简宝华呷了一口梅子酒,那个前世能够引得仙鹤共舞的清舞。 前世的清舞对赵淮之的痴情,全大梁闻名。而如今赵淮之音信杳无,她的相似寄托在谁的身上? 用银刀切了一小片的鹿肉送入到口中,简宝华的眼眯起。 心中总不愿意相信赵淮之当真是死了,如今见到了尹馨悦,头遭想到赵淮之或许已经是死了。 大大小小许多事,前世与今生已然是不同。 现在的状况,从长公主府里出去的尹馨悦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入花楼。 这世间定然是少了那样一个为江宁世子如痴如狂的清舞。 简宝华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许是……赵淮之也已经在江南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死了罢。 “你少喝一些酒。”周若苒看着简宝华的动作,连忙劝说,“喝起来是爽口得很,但是这酒很是醉人。” 简宝华依言放下了酒,“我知道了。” 她的面上红扑扑的,因为喝过酒,一双眼像是泛着波的潋滟春水,带着一丝懵懂的味道。 她没有了平日里的老成,周若苒觉得有趣,摸了摸简宝华的脸。 “宝华姐姐,你的脸好滑。” 简宝华失笑拿开了周若苒的手。 第62章 女院大比(上) 喝得梅子酒当真是有些多了,等到吃完了饭,简宝华用手掩住口,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长公主瞧着有趣,“我看你梅子酒一杯接着一杯,以为要出个女酒神呢。” 周若苒听言捂嘴笑着,长公主看了女儿一眼,对见宝华说道,“你当我没有看到?你今个儿也喝了不少。” “娘。”周若苒确实是喝的有些多了,自从伤了邱莹莹后,长公主的冷淡看在眼底,虽然明白是自己的错处,却总也有些委屈,这会儿拽着娘亲的衣袖,“陪着宝华姐姐,我心中欢喜。” 周若苒的眼圆溜溜睁着,喝多了水般的眸子有些迷茫,长公主有些好笑地把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你啊。”又对着简宝华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不如陪着苒丫头,今晚上就在这里休憩,打发人回去说一声。” 简宝华就这般留了下来,周若苒与简宝华两人被那风一吹,在暖室里不大清醒的意识再次复苏。 木制长廊里缀着琉璃灯,暖橘色的烛火跳跃,长廊上的影明灭不定,灯华外鹅毛大雪好似小了些,惹得周若苒忧心忡忡,“这雪千万别停啊。” 很快,另一个人出现在她们的面前,是尹馨悦。 尹馨悦跳过了舞,面上发红,裹着厚重的皮子,“郡主,简姑娘。”她盈盈行礼。 简宝华见着尹馨悦,才惊觉她消瘦了许多,她原本就生得不胖,如今面颊已经有些凹陷,若不是裹着的皮子厚重,穿着夏日的衣裙,只怕会有些消瘦如柴的味道,她的眼底也少了过去的熠熠神采。 “你刚刚跳舞跳得真好。”周若苒兴致勃勃说道,“走,到我房里坐坐。” 尹馨悦应下。 她步履轻盈走在简宝华的身侧,也难怪能做出那般的舞蹈动作,像是只猫儿似的,在空中翻腾起不可思议的姿势,软软肉垫落地, 就连呼吸也是轻轻,让人察觉不到。 “这样的好日子,可惜表哥不在,他是最爱吃鹿肉的了。”周若苒叹息一声。 走在身侧的尹馨悦一瞬间呼吸就急促了起来,步伐也少了先前的从容和轻盈,“江宁世子爱吃鹿肉,也喜欢喝梅子酒?”她开了口,声音里有些沙哑。 “梅子酒不爱喝。”周若苒歪了歪头,“嫌这酒是哄孩子喝得,他喜欢喝烈一点的酒。” “那喜欢喝什么酒?” “他虽说过,我不记得。”周若苒诚实说道,“毕竟,我不懂那些。” 周若苒说完之后,尹馨悦也不再开口。 又只听得到鹿皮小靴踩在长廊上的嘎吱声。 简宝华看着灯华外朦胧的光,这会儿功夫,雪又大了一些,像是老天爷打算成全女院学子的景愿。 “简姑娘在看雪?”尹馨悦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此时已经到了周若苒厢房的门口,她惊喜地发现雪下得大了,声音里是欢欢喜喜,“就这般继续下,下一夜是最好的。” 尹馨悦有些不解,“那明日出行不就不方便了吗?” “就是因为不方便,所以女院会给我们放一天的假。”周若苒笑着,笑得眼儿弯起似玄月。 尹馨悦笑了笑,原本她是想要入女院的,只是自从知道了赵淮之的死讯后,就有了变化。一开始她是不信的,瞧瞧打听消息,却杳无音信,渐渐的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心中是想着赵淮之,所以才想要入女院。如今,便对此有些倦倦,提不起兴致来。 “想想也快过年,过年后没有多久,就是大比的日子了。”周若苒说道,“你温书温得如何了?” 简宝华也看了过去,想到了府里的简宝珍,柒夏同她说过,她院子里的灯总是熄得很晚。简宝华也见着简宝珍的眼眶下是乌青一片,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也有血丝的存在。 简宝珍对女院是势在必得,肖氏大约是有些发愁的,柒夏打听说是,肖氏总是劝说简宝珍能够改一改主意,有一次简宝珍甚至推了肖氏一把,她这一胎险些不保,所以肖氏才不再劝说。 “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简宝华还记得柒夏的语气,“自己的生母都下得去手,为了自己要去女院,忤逆母亲,还推她,我也算是开了眼了。” 柒夏的语气嘲讽,眼底是对简宝珍的不屑。 让简宝华想到的是前世柒夏的话,前世的柒夏可从未这般看简宝珍,提到她的语气是庆幸而欢喜的,“二小姐的性子当真是温婉,虽说先前是爱哭了一些,改过来了之后,这般倒是很好。也不用担心小姐你被她算计了。” “花了大半的时候在舞蹈上,读书暂且放了放。”尹馨悦的声音也似大雪无声。 “我知道你舞得好,只是只有这一项是不够的。那如何入女院呢?” “我只是喜欢跳舞,想多花些时候在跳舞上。” 尹馨悦温声说道,原先她最厌恶的就是跳舞,这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的身份,她天生低·贱,比不得那些富贵闲人,她一生所求就是能够跳好舞,今后做个女师傅,能去教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 每次的跳舞,她心中都是厌恶着的,而自从觉得赵淮之死了后。她反而喜欢上了跳舞,只有起舞的时候,可以暂且忘却心头的难过。 这改变让尹馨悦自个儿心中都觉得有些讽刺。 “若是表哥见着你的舞蹈,一定会赞叹的。”吱呀一声,周若苒推开了房门。 丫鬟上前解开厚重的披风。 “世子爷喜欢舞蹈?” “他是喜欢这些。”周若苒点点头,“我这次大比也要考得好些,先前我曾说过,在女院的课业,我不会落在人后。” 房间里的烛火烧到了杂质,发出了霹啵的声响。彩云拿着一把银制小剪,剪去了跳跃的烛火,同时用剪拨弄了烛蕊,让它不再那般跳跃的厉害。 “我总觉得,若是考得不好,就对不起表哥。”周若苒坐在软榻,拉着简宝华坐下,“他待我那么好。” 他待自己也是极好的。 这个念头在简宝华与尹馨悦的脑中升腾而起。两人目光相互碰触,因为眸色的相似,而露出一瞬间的怔忪。 尹馨悦过往的时候并不大喜欢简宝华,她们两人之间夹了一个周若苒,简宝华与周若苒的亲近,总让她的心中会有一种淡淡的危机感。另外便是因为赵淮之了,遇上了赵淮之后,她的生活天翻地覆,江宁世子是她心中天人的一般的人物,与周若苒有血缘关系,疼爱周若苒她还能够想得通,他待简宝华好,每当从周若苒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赵淮之音信杳无,此时对于简宝华又有了心心相惜之感。 “我总觉得江宁世子没有死。”尹馨悦说道。 “我也这般觉得。” 说完后,两人相视一笑。 “我也觉得表哥没有死。”周若苒也凑了过来。 “好,那就祝世子在江南快快活活过着日子。”简宝华说道。 在江南怎么会快活呢? 没有了世子这一份位,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才不能回来。 有这个念头,尹馨悦又觉得简宝华的话不大中听。 周若苒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双腿悬在塌边,晃晃悠悠 摆动着,“表哥快快活活的。” 三人说着话,房里是灯火通明,简府二姑娘的院落一样是烛火通明。 简宝珍已经是第三次打哈欠,揉眼睛了。闭上眼,用打湿了的手帕擦拭眼角,白日里看书还好,晚上的时候,烛火的烟气熏得她眼睛发红,熏得她内眼角也有些黏糊糊的分泌物。 擦过了眼之后,简宝珍又翻了一页,想要写字,发现砚台上结了冰霜。 抬头看看红笺,她刚刚打络子有些累了,出去接水,房间里只有粗实的小丫头。 简宝珍自己捏着墨块儿,细小的冰花被敲碎,加了水,一圈圈墨被荡漾开。 忽的有人推门而入,裹着寒气的风让简宝珍打了一个寒噤。 进门的是红笺,她见着简宝华磨墨,合拢了房门,连忙上前,“我来,小姐。” 简宝珍把墨条递给了红笺,伸手往双手呵了一口气,搓着僵硬的手指。 “小姐,这么冷的天,不如早些休息。”红笺说道。 “我本就和她们差的许多,怎敢松懈?”简宝珍摇摇头。 红笺看着简宝珍的一双眼,她的眼底的青色不散,眼底是红色的血色,就算是睡过一觉,眼底的血丝也不能完全消退。 “大小姐今个儿没有回来。”红笺说道,“下了这么大的雪,往年的时候,就算是女院也会停学的。” “是吗?”简宝珍的动作一顿。 红笺以为说服了简宝珍,面上带着笑,“小姐也不如松快两日。” “她们松懈的时候,我不松懈,才有我的出头之日。”简宝珍搓热了手指,取下了笔架上的狼毫笔,狼毫蘸了饱满的墨汁,展开了宣纸,她开始写字。 “不到十日就是过年,过完年没有多久,就要大比了。” 第63章 女院大比(中) 烤鹿肉的香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舌尖残留着梅子酒的清香,日子就这般悠悠荡荡到了过年时候。 因为是寒风腊月,房门紧闭不说,还在窗棱边塞了细小的布条,不让风灌入。 就这般,还是可以听到炮竹燃放的声响。 噼啪作响,岁岁年年的传承,驱赶着年兽,生生炮竹声响,迎来新的一年。 简家的人少,齐家的男人也不在京都里,齐家的老太爷和夫人主动相邀,简家的当家老夫人就应下了一齐过年。 简宝华可以读懂祖母应诺的含义。 她是为了告诉简宝珍与肖氏,虽说肖氏有了身孕,但原配是早亡的齐氏,自己是简家的嫡亲大小姐,是齐家的外孙。 在齐家过年,至少有两人是不自在的。 如果是前世,她或许会考量一二,今生她随心的多。 不去管简宝珍或者是肖氏自在不自在,在外祖的家中,她是自在的。 马车缓缓试向齐府,马车停驻,拉开帷幕,所有人都在门口迎着。 简宝华挽着祖母,走到了外祖面前。 仰头笑着:“外祖父、外祖母。” 热热闹闹说着话,红红火火烧着火。 口中说得是吉利话,桌面上铺着红色的绒布,果盘里放着新鲜的蔬果与瓜子花生之物。 齐家的两位表兄,把剥好的瓜子仁堆成一小捧,让简宝华只用吃就好。 她也不客气吃着咸香的瓜子仁,听着齐家兄弟在书院里的趣事。 简宝珍慢慢给自己剥着瓜子,她嗓子有些干,更想要多喝一些水,只是喝水多了难免就要多如厕,坐着什么也不坐,到底是有些尴尬的,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了。 “等到这一次大比的成绩,明年书院的规矩定然是要改的。”齐奕轩说道。 “书院原本就严,还要改的更严?”简宝华余光看到简宝珍挺直了脊背,提到了女院和书院,她总会听得更认真一些。 前世简宝珍的礼仪甚好,总是挺直着脊背,毫无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如今的她端坐在太师椅上,有了前世记忆里的模样。 “现在只是在‘管’这一字上下文章,对学子管得严一些,今后只怕在‘考’这一字更下功夫。”齐奕轩的语气平和,娓娓道来,“女院开年后不久的大比,激得女院之中 学风甚好,连书院的氛围都带动了些。” 齐奕庭笑了,年岁渐长,他的声音带了低沉的味道,“哥哥,哪里是女院之中的学风好,连在外头的也努力呢。”对着简宝珍的方向努努嘴,“宝珍妹妹眼底下的青色还有眼里的血丝,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齐奕庭的打趣,简宝珍一下便红了脸,自个儿私下里用功努力,心中是成就感十足,从别人口中说出,总有一种赤条条受人指点之感。 她努力了,也不一定能够入得女院,若是入了女院,按照成绩分到了最差的班上又会如何?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辗转反侧。此时听到了齐奕庭的话,惴惴难安的同时,又有一种羞恼之感,像是被他耻笑了一般。 齐奕轩见着简宝珍红了脸,同弟弟说道:“你少说两句。” “我说的是事实。”齐奕庭嬉皮笑脸,“宝珍妹妹,你大比准备的如何?” 简宝珍一点也不想听别人说大比的事,只是齐奕庭追着问,也只好说道:“我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 “我想宝珍妹妹定然是十分尽力,宝华妹妹,你就十分不大尽力。”齐奕庭笑着对简宝华说道,“原先一段时日,你一日比一日瘦,自从去了女院之后。反而生胖了。”他的口中是啧啧有声,“瞧你的脸。” 伸手拧了拧简宝华的肌肤,妹妹的肌肤与男儿家的脸皮相比,要细腻柔滑的多。 这个发现让齐奕庭忍不住多捏了几把。 齐奕轩见着弟弟把简宝华的脸都捏红了,伸手拍开了他的手,“把妹妹的脸都捏红了,没轻没重的。” “哥,你这下才把我的手拍红了才是。”齐奕庭揉了揉自己的手背,抱怨着说道。 简宝华弯了眉眼,笑盈盈看着齐奕庭,“外祖父母还说让我多长得些肉,免得枯瘦如柴,个子也不大容易长高。我这是听从长辈的教诲,你敢同舅母说,你说我吃胖了,在女院学的不上心吗?” “我……”齐奕庭对着简宝华挤眉弄眼,“自然是不敢的,还请宝华姑娘饶我一命。” 他站起身子对着简宝华作揖。 笑声像是一串银铃,荡漾在空气之中,忽的听到了炮竹声响起,是齐府的下人燃起了鞭炮。 噼里啪啦作响,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这般外祖父母、祖母与父亲坐在一起,还有舅母和表兄,这样的年夜饭,是前世她 从未体验过的。 喝了一点梅子酒,面上泛着红,那点微醺让她的心中暖洋洋,面上也不自觉带着浅笑。 齐奕庭逗着简宝华说道,“你还要不要放炮仗?去年没有放完的,我都让人收起来了。” 齐奕庭口中的去年,在简宝华的记忆里已有半世长久,脑子有些浑浑噩噩,“藏在哪儿?别不小心炸了。” 齐奕轩唇微微翘起,“你听他忽悠,藏到了春日就被娘发现了,还打了他一顿,哪里还有炮仗。” “你骗我。”蔷薇花蕾一般的唇瓣嘟起,女童生的玉雪可爱,喝了点梅子酒,两靥泛着红,一双眼也似舟行水面,荡漾开一层层的涟漪。 齐奕庭见着这般的表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也难怪母亲先是总念着想要个女儿,简宝华离开了齐府之后,每次他与兄长回到府中,娘亲都要念着妹妹。 “去年约好了要放炮仗,你自个儿不记得了,反而要说我骗你。没有了炮仗有什么打紧,再买……” 齐奕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兄长踩了一脚。 “干嘛?”齐奕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了娘亲不赞同的面色,祖母对着他说道:“宝华丫头是个女儿家。” 齐奕庭是喝了一点酒,所以脑子糊涂。此时连忙干笑道:“我说笑的,做不得数,我皮糙肉厚炸着了不碍事,炸到了妹妹就不好了。” “你知道就好。”何氏对着齐奕庭说道。 就连齐奕轩也笑了笑。 齐奕庭故意逗着乐子,“哥,你也笑我,我们两个可是双生子。”一把搂住了兄长,“我皮糙肉厚,你也是皮糙肉厚。” 齐奕轩淡笑,“没错,我是皮糙肉厚。” 兄弟两人笑着,就连齐老夫人,面上也露出了浅笑。 他们是其乐融融,简宝珍用筷子默默吃着米饭,抬头看着肖氏,她夹了面前的几根芽菜吃着。面上若是转着了肉菜,会用公筷夹一筷子放入到简延恩的碗中。 她的眼底只有简延恩,是没有她这个女儿的。 简宝珍替自己夹了一块儿肉圆,细细咀嚼着,她的舌尖是干涩的,口腔里泛着苦,尝不出他们说的鲜美。 她一丁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团圆饭。 简宝珍不喜欢,而简宝华是极爱的。这一顿的团圆饭,简宝华在默默记在心中。今生的每个日子在她心中都觉得偷来似的,能 过一日,便快活一日,享受一日的好。 心中快活,就破天荒吃的十成饱,梅子酒也喝得有些多了。 简延恩见着简宝华吃过了之后,素来睁得圆溜溜的一双眼半合拢着,昏昏沉沉将睡未眠。 与岳家告辞后,把简宝华抱了起来。 失重感让原本半阖的眼一下就睁开,还带着一丝水汽的迷茫,“爹爹?” 简延恩把简宝华的头靠在自己的怀中,“你睡吧,爹爹抱着你回去。” 简宝华抬起头,可以见着父亲下颌下的短须,在户部走马上任,他总是忙忙碌碌,先前须发生的有些长了,因为过年才细心修剪了短须的形状。 鼻尖是父亲的味道,她可以听到父亲胸腔有力的心跳,这心跳让人心安。 依偎在父亲的怀中,轻浅呼吸着,长睫敛目,意识再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肖氏一直看着简宝珍,见着她的情绪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艳羡或者是不满,心中放松下来。 想到今日里简宝珍在齐府连话也没有说几句,吃饭的时候自己也顾不上她。 便温声说道:“困了没有?等会回去了就可以午睡了。” 午睡? 简宝珍觉得有些好笑。 自从要去女院之后,她就不曾午睡。 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她要从几乎不认得几个字,到能够通过女院大比。 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简延恩抱着简宝华又如何?他怀中的本就是他嫡亲的女儿,她又算是什么。 撩起了马车的帷幕,登上了马车。 今个儿在齐府误了这么久的时候,今日里的功课剩了一大半,只怕今晚上要睡得比昨日还要晚了。 第64章 女院大比(下) 简宝珍昏昏沉沉坐在梳妆台前,脑袋一点一点,原本红笺正在给她梳头,已经尽量放轻柔了动作,因为简宝珍猛地低头,拽着了头皮,霎时间睁开了眼。 “小姐。”红笺连忙止住了动作。 “没事。”简宝珍睁开了眼,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眼有些发肿,额头发际线处有几粒红痘。 食指按压在红痘上,那疼痛让她的眉心蹙起,意识更清醒了些。 “小姐,上次王大夫还说,不能用手碰。”红笺开口提醒。 “不碍事的,我就是还有些没有完全清醒。” 随着大比日子的一天天临近,头上似悬着刀,心中总是惴惴。睡不着的时候,她会干脆再点了烛火温书。 一直到了真正要大比的时候,她反而放下了诸多的杂念,昨个儿早早睡了。 前些日子的缺眠此时猛地报复了回来,睡得比平时多了不少,脑中仍然是混混沌沌,不大清醒的。 “给我罢。”简宝珍对着绿岚摊开了一只手。 绿岚连忙把银盆之中的一方帕子拧干,递给了自家小姐。 虽说是过了寒冬腊月,当下仍是春寒料峭时节,春风许是吹得江南有了让人心痒的绿意,而京都的弄日柳枝尚未袅袅垂。 简宝珍拿着凉沁沁的帕子,搭在脸上。 尚且有些昏沉的意识霎时间明晰,带着血丝的眼也有了奕奕的精神。 红笺看着自家小姐。 水晶镜里的女童梳着双丫髻,肤色有些暗沉,发际处有些红痘,原本红唇像是染了胭脂一般的鲜红,经过这段日子的消磨,暗淡了不少,本应是水润的唇也有淡淡的褪皮。 红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昨个儿还见到了大小姐。 不同于自家小姐为了大比日渐憔悴,大小姐恰似含露的花。 那时候简宝华刚刚沐浴过,半靠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柒夏坐在她的身后,用软巾子一点点擦拭她的长发,见着了自己的到来,她不过是放下了书,对着她微微点头。 简宝华坐在窗下,披散着长发,光下的她肌肤几乎是通透的美玉,她生得如同画中人一般。 日子一天天渐长,大小姐容貌越盛,与之相对的是自家小姐的黯然。 红笺曾听府里头的下人零零碎碎说过许多大小姐与二小姐的事。 “大小姐才是真正的世家贵女,瞧瞧这容貌这气度,仙女下凡似的。前些日子你不知道,隔壁的刘家的下人同我说,见到我家大小姐,一下子就看得呆住了。” “二小姐进府的时候,我还记得,虽说是有些瘦弱,想想养一段日子,丰润了些养好了面色就好了,谁知道啊……啧啧。” “那句话叫什么,烂泥扶不上墙,我觉得说的就是夫人带进来的二小姐。简直就是被那个什么女院迷了心窍,还想要读书,我记得听人说,读书最要紧的就是孝,二小姐真是不像话……” “二小姐不知道是不是从原本的家里带过来的坏习气,夫人就是懦了些,本性是不坏的。只是,若是咱们是小门小户,只用关上门自个儿过还好,招待那些夫人小姐,夫人的这点气度就不够看了。不过,你别说,夫人养花真的是养的好,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谁冬日里能够养的那么好看的花,哎呦喂,那茶花可真是漂亮,叫做什么……十八学士,每一朵花的颜色都不一样。” “你说二小姐不是有心的?说不准是以讹传讹?我可要好好与你说到说到……我可见着地上的那血了!还是自己的母亲,怎么就下得去手。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头三个月本来就是最要紧的,要不是大小姐及时……” 红笺听了一阵,到后来说得越发离谱了,放重了脚步声,让厨房里的那群婆子不再多说。 那些婆子的话,红笺从来不敢和小姐说。 在红笺看来,夫人总是不肯想着小姐的艰难,夫人几乎是一颗心都剖开给大小姐看,哪里顾得上是二小姐呢。 老爷明明是娶了夫人为继室,夫人却总是过于卑谦,卑谦到了尘埃之中,让小姐何以自处? 也幸好大小姐似是也听到了风声,立了规矩。 红笺后来听到这些话,就越发少了。 简宝珍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过了今日就好,已经是大比的日子。 等到过了大比,她便可以放松一些了。 “小姐。”红笺已经快速地给简宝珍梳拢好了发髻,“前几日,赵师傅还夸过你,这一次大比,一定可以的。” 简宝珍抿唇一笑,笑起来的时候,面上的憔悴也消了些,“恩,就看今日了。” “走了。”简宝珍站起来,披上了披风,她走动的时候,披风微微扬起,她像是出征的女将军,披上了战袍,今日里的 女院就是她的战场。 吃过了饭,简宝珍与简宝华共同在马车之中,简宝华穿着的是红色的披风,靠在窗边,照旧是拉开了帷幕。 简宝珍不知道街景有什么好看的,她与简宝华同车的数次,简宝华总是会拉开窗帷,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料峭春风吹入,拂过她的脖颈,让她的嗓子眼都有些发痒。 咳嗽了两声,简宝华便笑笑,伸手准备合拢帷幕,忽然好似看到了什么,简宝华的手中动作一顿,她的眼也睁大了。 从简宝珍的角度,清晰地看到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长睫颤着,眨眨眼好似想要把外头的景看得更准一些,身子也是前倾。 她看到了什么? 简宝华目光逡巡了一阵,好似找不到目标,青葱手指松开了攥着的帘幕。 马车内一下便暗淡了不少。 “姐姐在看什么?”简宝珍温声问道。 简宝华想到刚刚看的景,她好似看到了江宁世子赵淮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匿于人群之中,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见着了他。 “我好似看到了一个熟人,不大确定。”简宝华回道。 简宝珍知道从简宝华的口中得不到答案,便也不再追问。 简宝珍是看不懂这位嫡姐的,原先她以为这位嫡姐是容不得自己,后来发现,她只是……看不起自己。 想到了这里,简宝珍的手攥成了拳头,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一起,她都觉得受到了羞辱。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绪,简宝珍甩开这个念头。 简宝珍原本以为简宝华同自己一般早慧,只是她早慧的……像是有苍老的灵魂驻在她的身躯里。 越是不喜欢简宝华,对她就总是越忍不住关注。 她对许多的事情并不在乎,又对点点滴滴的小事与亲人过于在乎。 像是饱经风霜的老者,有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又“莫待无花空折枝”的珍惜当下时光。 再看看简宝华的稚嫩面容,简宝珍觉得自己大约是学的有些走火入魔了,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很快就到了书院。 前来京都里考试的人,比山长想象之中的还要多,于是这一日就放了书院学子的假,用了书院的屋。 青砖红瓦,有雀儿在墙头跳跃着,也不知见了什么,扑棱着翅膀 就飞走。 查过了身,就入了内,墙上悬着的是孔夫人的画像,手中捧着玉笏。 原本还有好奇看着四周的,见到了孔夫人的画像,神色就慎重了许多。 简宝珍坐下,手心里是濡湿的汗水。 心跳的极快,甚至让她觉得几近要昏厥过去。等到见到了分发下来的试题的时候,心中安定。 深吸一口气,狼毫笔蘸了饱满的墨汁,她开始书写。 第65章 再见故人 从简宝华的角度,可以看得到简宝珍落笔行云流水一般。 简宝华并不意外,虽说过往的简宝珍不认得多少字,但她天资聪慧,为了进入女院下足了苦功夫,如今作答流畅,也是常理。 前世在湘洲的时候,简宝珍已经是个小美人了。那时候的她已经养得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哪里像是如今模样,面色枯槁,额头上甚至还有了痤疮。 头几道题是联对,简宝珍已经答完,她正在研磨,一边还在思索后面的题目如何作答,偶尔抬头看着简宝珍的方向。 从简宝华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额头上的红痘。 想到简宝珍面上的痤疮,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只怕简宝珍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肌肤是容易留疤的特性。 前世的简宝珍小心翼翼养护自己的肌肤,不敢受伤,以免留疤。 今生的她尚且懵懵懂懂,以为早晚会消缺的红痘,会在她的额头上留下疤痕。 另外,简宝珍以为入女院是最后的结束,殊不知这只是开始罢了。 简宝华不由得觉得好笑,也当真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如月。 今个儿见到简宝珍,她对这次入女院是慎之又慎,只是一场大比,她表现的像是要上战场一般。 拿出了墨条,简宝华敛目研磨。 这只是初入战场,接下来为了为人先,她的这位妹妹,须得再接再厉。 周遭作答题目的人反应不一。 有的皱着眉头陷入思考,有的还在看题贝齿咬着下唇,更多的则是在空白的纸上捋顺自己的思路,慎之又慎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答卷。 因为十公主的入学,女院换了新的山长,琅邪王氏的子女也入了院,所有的规矩都开始变化。 大梁的女子皆有机会入女院,简宝华是知道这个诱惑对那些女子有多大的。 她们会用尽全力,学得锦鲤求得一跃龙门。 上午做完了答卷,中午吃过了饭,下午是策论。 上午三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等到金乌西沉,这一日的大比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简宝珍活动着手腕,眉眼是说不出的疲惫,“姐姐。” “走吧。” 简宝华的神色同平时没什么区别,简宝珍心中是艳羡的,一个好家世抵 过一切,所以在大比这一日,也漫不经心。 想到了红笺同自己说,前一日简宝华还在看《搜神记》。 她便觉得简宝华不学无术,只等着这一次大比成绩出来,得了头筹,好扬眉吐气。 “宝华丫头。”在登车前,有人喊住了简宝华。 简宝华看了过去,她的眼一下便睁大了,继而便是弯起。 她便觉得没有看错,果真是赵淮之。 在江南的日子,将他砥砺得更为出色,原本他君子如玉,是珍贵的珠宝。如今则似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简宝珍听到了那人的声音,转过头等到见到江宁世子的时候,才知道竟然有人可以生的如此模样。 长眉入鬓,眉下的眼似宝珠,似寒星,似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风尘仆仆不掩其神俊。 简宝珍不由得看得呆了。 站在书院门口,还有旁人也瞧见了赵淮之,都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悄悄看着赵淮之。 “世子爷。”简宝华含笑,仰头看着赵淮之向她走来,“你回来了。” 赵淮之上前,伸手把简宝华托起。 他的胳膊是孔武有力,抱着简宝华像是抱着轻飘飘的柳絮,把简宝华托在他的臂膀上,含笑道:“想我不想?” 简宝华自从见着赵淮之就没有停止面上的笑意,对着赵淮之用力点头,软软答道:“想。” 简宝珍看着两人,赵淮之的动作熟稔,看着简宝华的目光温柔,好似万千事物都抵不过怀中的一个她。 简宝华待他也是亲近,露出的笑容,是对着简延恩,对着齐家人才有的真心笑容,而不是对自己,略带着疏离的淡笑。 女童的声音软糯,听着她的音,便像是吃了蜜糖一般,诸多劳累也都一扫而空。 赵淮之抵着她的额头,他怀中的人是真真切切记挂着他的。 在江南他确实出了一桩事故,身边的人不尽心,在他昏昏沉沉被渔女救了的时候,直接当做他死了,回了京都禀了江宁王府的主子。 等到养好了身子,赵淮之也打听到了京都的消息,索性不急着回去,而是找到了舅舅那里。 从舅舅那里,他知道了许多消息。 如今江宁王妃求子而不得,是因为他的母亲在她爱用的熏香里加了药,让她绝孕;江宁王妃在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就与王爷 有了首尾。 后一个消息让他有了更惊人的猜测,会不会……他的大哥原本就是如今王妃的儿子。 越是回想,越觉得两人眉眼与性情肖似,也越觉得为何她能够如此公允,对自己与大哥不依不偏。 说不依不偏或许不对,对自己更为溺爱些,对赵桓辰更为严厉。 爱之深,责之切。 许是老天爷怜他半生孤苦,无意之中救了一个老嬷嬷,那人竟是太后身边的自幼跟着伺候的秦嬷嬷。 秦嬷嬷家里出了些事,回故里探亲,谁知道秦嬷嬷因不张扬,被人推在地上额头破了碗大的口子,奄奄一息。 赵淮之救了秦嬷嬷,他本想着晚些什么时候再回京都里,如今救了秦嬷嬷,倒是不急了。 秦嬷嬷毕竟年龄大了,养好了身体,两人才一齐上路。 送了秦嬷嬷回宫,秦嬷嬷带着他去了太后那里。 秦嬷嬷在太后那里哭得跟什么似的,口中对自己是赞不绝口。 吃斋念佛不理旁事的太后,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她对着自己笑道,“是个好孩子,哀家不会亏待了你的。” 他的好父亲也在宫中,他没有错过对方一瞬间的错愕,尤其是听到太后的褒奖时候,他霎时间沉下的脸。 堪为大用…… 赵淮之的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他的父亲是不希望他有出息,堪为大用的。 太后的金口玉言,让他的世子之位做得更为安稳,甚至此行还得了一个户部的差事。 第66章 夜骑 “表哥!”忽的一声清脆的叫声,是周若苒的声音。 如同一阵风一般跑过来,赵淮之抬头看了过去,见着周若苒要跑过来,就放下了简宝华。 “苒丫头。”他伸手抱住了周若苒,周若苒的身子竟是比简宝华要轻许多。 他有些诧异,低头看看简宝华。六七岁的孩童是成长的最快的,原本到他大腿根部的女童,身量已经到了他的腰身了。 简宝华的个子要比周若苒略高一点,看着瘦弱,谁知道身子可不轻。 “我就知道你……好好的。”周若苒的双手搂住了赵淮之,把脸贴在赵淮之的面上,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欢喜,咽下了不吉利的话。 周若苒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表妹与他亲昵,他可以感觉得到孩童的温度,远比成人要高得多。 赵淮之忽的想到,刚刚简宝华怎的不这么亲昵,没有把她呼出的带着馨香的气息喷在他的面上。 “世子爷。”如果说在场人,最为失态的恐怕就是尹馨悦了。 简宝华见到她的时候,她双腿一软,若不是一个踉跄稳住了身形,只怕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面上带着似哭似笑的神情,一步深一步浅走到赵淮之的近旁,她的神情也如坠梦中,想要确认赵淮之是不是当真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赵淮之原先不是看着周若苒就是看着站在身边的简宝华,尹馨悦的声音太过于失态,让他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想了一小会儿,才确认了尹馨悦的身份,面上恍然,“是你啊。” 他当真还活着,泪水夺眶而出。 赵淮之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尹馨悦失态。用手背胡乱地擦着泪水,面上就露出了笑,“世子爷,你好好的就好。” 她太过于用力,手腕上悬着的一串手珠刮过了她的面,她面容有些狼狈,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杏花含露如香雪。 赵淮之一愣,心中也有暖意,不光是简宝华这小丫头,还有表妹,与他救过的那小丫头都念着他的安危。 “我做东,带你们去吃好的。”赵淮之便笑了。 他怀中的周若苒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赵淮之看着简宝华浅笑,三月碧桃惊动人,似开未开笑春风。 “宝珍妹妹,你同爹爹说,晚些时候世子爷会送我回去。” 简宝珍猜 到了简宝华不会带她,心中也不失落,对着赵淮之行礼后,便提出了告辞。 简宝珍听到了赵淮之的声音,“你的继母带过来的妹妹?” “恩。”简宝华应了一声。 听到简宝华应诺的声音,简宝珍的动作一顿,她仍是撩起了帷幕,登上马车。 坐定后,马车便离开。 她的这一身份是她永远摆脱不了的梦魇,简宝珍的手攥成了拳,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痕,那微痛之感抵不过心头的酸楚。 简宝珍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她心心念念的女院,也似乎不那般动人。那些世家贵女,早晚会知道她的身份,她是继夫人带到简家的拖油瓶。她原先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如今赵淮之发问,简宝华只是轻声应下,她心中便觉得受不住,到了女院之中,又会如何? “小姐。”红笺喊了几声,见着简宝珍都不回答,见着简宝珍的手越攥越紧,就伸手打开了小姐的手。果然,里头留下了几个月牙般的痕迹。 红笺的面色流露出心疼,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简宝珍说道,“红笺,你说我要入女院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红笺还在等简宝珍的未尽之语,就见着她摇摇头,伸手撩起了帷幕。 简宝珍想,难怪简宝华每次在坐马车的时候,总是喜欢撩开帷幕。她也觉得马车里头闷得让她喘不过气。 天边那红毫不留恋消散,原本就料峭的风更带着凄冷之感。 “小姐……” “让我静一静。”简宝珍的声音忍不住提高,那里头的凄厉之感吓了红笺一跳,简宝珍喊出只有,并没有觉得好受些。拉开了马车的帷幕,可以听到木制的车轮驶过青石板地面的轧轧声响,不知道路过哪家的店铺,门口已经悬上了灯盏,朦胧的红光,她可以看到红笺惴惴神情。 她吓到了红笺,心中烦闷,她也要安抚红笺,“我没事,我只是心里头有些不大利爽。”简宝珍的语气是说不出的疲惫,她对着红笺解释。 红笺点点头,便不再开口说话。 心里头是莫大的苍凉,世人称她一句简家二小姐,她还真能当自己是简家二姑娘不成? 心里头不舒坦,也要顾着丫鬟。 简宝珍看着车外的车水马龙,从胸腔之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此时另一辆马车之中,周若苒、简宝华和尹馨悦三人在马车之中,赵淮 之骑着烈焰,不疾不徐地跟着马车身边。 晚饭是在凌云阁吃的,大半的时候都是周若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着京都里的趣事,“因为十公主入学,女院的规矩也改了。”周若苒掰着指头细数女院的变化,最后就说到了今日的大比,“尹馨悦就是过来大比的,若是中了,就可以入女院了。” 赵淮之原本就知道女院的这一变化,此时看着尹馨悦,“考得如何?” 尹馨悦只能庆幸因为母亲的督促,她还是日日看书,不然这一次的大比当真是没把握,“这次的题不算难。” 题目越简单,只怕越不好筛人。 赵淮之心中这样想着,并没有把话说出口。 “你们两个呢?”赵淮之看着简宝华与周若苒。 “与平日里课业差不多。”周若苒笑道,“我和宝华姐姐都没问题的。”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对着自己点头,便笑道:“那就好。” 因为赵淮之从江南回来,凌云阁的鳜鱼也入口肥美些。 从凌云阁出来,照例是先送了郡主回府,而后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宝华丫头,同骑?” “好啊。”简宝华笑道。 环着简宝华的腰,伸手牵着烈焰的缰绳。 怕夜风吹得怀中人生寒,红色披风的兜帽也替她拢上,简宝华坐在他的怀中,她软软的身子依着他,仿佛自己是她全部的依靠。 黑靴蹬在马镫上,他的一双腿只是轻轻靠着马腹,让烈焰不急不缓行着。 “你在江南做了什么买卖?”刚刚在饭桌上,赵淮之只是略略带过,此时只有他们两人,他便问道。 赵淮之听到简宝华的发问,面上浅笑,他正想要开口说得,也是他在江南的那些经历。 “我出了一趟海。”赵淮之的声音在夜风里清冷,“做了一桩买卖,晚些时候,这东西就会卖到京都里了。” “做得是什么买卖?” “自鸣钟。” 第67章 自鸣钟 “自鸣钟就是看时辰的,现在用的是沙漏,我出了一趟海,便发现了……”赵淮之娓娓道来,他如何发现了出海,发现了这自鸣钟,自鸣钟利用的是钟摆…… 赵淮之担心简宝华不知道自鸣钟是什么,便详细解释。 出了一趟海,他见过了平静的海面,通透的像是一大块的蓝宝,可见着斑斓的珊瑚与五色游鱼;也见过海面上一跃而起的海豚,水珠儿欢快自它们身上落到了水面上;最难忘是暴雨骤急,狂狼卷着大船像是卷着轻飘飘的叶,在他面前现了无情与狰狞的一面,他甚至以为他会死在海上,幸而他回来了。 把玩简宝华的手指,她的手指根根笔直如同葱根一般,肌肤细腻柔软的不可思议。 怀中的女童和表妹差不多的年岁,他却总不能把她真的当做女童。 他与她说的话,都是只与至交才会说的心底话。 简宝华自从听到自鸣钟三字,便知道这一次赵淮之是要赚大钱了,前世走商之人靠着自鸣钟发了一笔横财,却也因为之后突发的疟病,被判了斩首。 那时候送礼,许多人爱送自鸣钟,有了自鸣钟后,便不需要听更夫的打更,只消在厅堂之中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时辰。 那个夏日过于潮湿和炎热,滋生蚊虫,有了那疟病之灾,赠送自鸣钟有“送终”的谐音,王胜斩首后,自鸣钟也被做了邪祟,在大梁成了禁物。 “我与东洋人做了交易,今后大梁采买的人,只认我的玉印。”赵淮之说道,“若是私下里卖给了别人,我能让他的钟一台也卖不出去。” “可立下了契约?”简宝华问道。 大梁之地适宜耕种,是耕种之国,加上身份文牒扣得严,讲究的是宗族,讲究的是人脉,讲究许多微妙的平衡,是中庸之道。而东洋依靠的是契约,是律法,讲究的是中正公允不依不偏。对方是大的行当,立下了契约,便不会轻易撕毁约定。 赵淮之矜持颔首,“这是自然。” 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我的身份,就算是在东洋,也是好用的。” 前世行商的王胜,根基太过于浮浅,出了事没有人活络,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今生的赵淮之是皇室之人,自鸣钟这等好物,就算是疟病再起,也不会成为禁物了。 “这一次我给宫里头也呈上了些,因为有‘送终’的谐音,户部的官 职便算是交换,太后那里也赏了我一串佛珠。” 赵淮之说着,左手手腕一抖,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滑至了腕间。 他的手清隽有力,简宝华的手指摸了摸那佛珠,粒粒圆润被把玩出了包浆,显然是太后的心爱之物。 “府里头搁着一匣珠宝,若是你得空了,瞧瞧京都里有什么好看的样式,打一些首饰。”赵淮之说道。 粒粒圆润的珍珠,通透的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等珠宝,他都汇至沉甸甸的小匣子中,准备赠与简宝华。 “好。”简宝华仰头笑着,“自鸣钟定然是个大买卖,我便不和你客气了。” 赵淮之见着她的笑,也勾起唇角,伸手揉了揉简宝华的发,“是不是大买卖,就算是折本,与我客气什么?” 若不是简宝华,他或许仍是浑浑噩噩的江宁世子。 看似安宁,又能够安宁到什么时候,毕竟赵桓辰也快要到了大婚的年龄,他江宁世子的位置,能坐的有多稳? 从公主府到简家的院落,分明比以前的路要远,赵淮之觉得如此的近。 遒劲有力的简府两字便在眼前,旁边悬着的是琉璃灯盏。弦月光华幽幽,夜色静美,让人的声音也不由得放得更加柔和,“自鸣钟的话,我亲自选了一台好看的,每个时辰,都会报时,晚些时候送到你们府上。” 简宝华点点头。 “你有银子没有。”赵淮之忽然问道。 简宝华一愣,今个儿是女院大比的日子,她当真是没有带银子的,于是摇摇头。想到了送钟的词,嘴角翘起,语气轻快,“银子我先赊下,等到见到了你的自鸣钟,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赵淮之打量着简宝华,她的发上只有一根银簪,赵淮之伸手就取下了发簪。 简宝华的眼不由得瞪大了,青丝流泻而下,还有几缕垂在她的耳畔。 赵淮之伸手把她的几缕发别到耳后。“这就够了。”他握住了发簪,含笑看着简宝华。 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耳廓,简宝华只觉得面上一热。 月下的江宁世子笑得温柔,她又不是真正的七岁女童,心中有不一般的涟漪荡起。 “我先进去了。”简宝华匆匆忙忙就往前几步,彤色的披风扬起,敲了侧门,很快就有守门的婆子开了门,“大小姐。” 简宝华想要入内的时候,回首看去,赵淮之仍然 立在原处。见着她的打量,他微微颔首。 “父亲歇了没有?”简宝华对着匆忙赶来的颂秋问道。 “老爷书房的灯还亮着。”颂秋回道。 扣了门,吱呀一声响,简宝华推开了书房的门。 原本简延恩正皱眉写着东西,见到了是大女儿,“你且等一等。” 简宝华站在简延恩书案不远处,父亲端坐在书案前,想着一些便写下一些,等到写了两三行后,长舒一口气,把搁置到一旁,“江宁世子回了?” “恩。”简宝华微微颔首,“爹爹知道他要去户部吗? “应当是金部主事。”简延恩说道,捏了捏眉心。 刚入京都,在京都别院里见到赵淮之的时候,曾为他的风姿所撼,等到在京都的日子一长,渐渐也就知道江宁世子的名声。 虽说见着赵淮之的目光清朗,那些传言恐怕是有些水分。简延恩却也觉得,金部主事这一职,予了赵淮之,他究竟当不当的好。 简延恩的忧心忡忡写在了眼底,写在了面上。 简宝华失笑。 笑过之后,严肃了神色,郑重说道:“爹爹,他做得好的。” 第68章 四年后 潺潺水声响起,氤氲水汽夹着花瓣的香气,不浓不淡入了人的鼻腔。 玫红与浅红交织的花瓣下,可见着触目惊心的细腻的白,嫩藕一般的臂膀从水中伸出,青丝如果妖冶的网漂浮在水面上,丝丝缕缕如同浓墨在清水中散开。 染春的手指灵巧,拿着皂角一点点揉搓简宝华的长发,用清水涤荡干净后,用一块儿软巾,裹住了长发。 简宝华的一只手搭在颂秋的手腕上,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她整个人站了起来。 水珠儿从细腻的肌肤上飞快滑落,染春的面上有些红,是被热气蒸腾熏出的,也是为简宝华的身姿倾倒而染上的热气。 十一岁年龄,她的身高如同有豆蔻少女那般身量,胸前两点樱红下悄然隆起半个手掌大小的小包,那茱萸颜色是让人心痒的红,待人温柔采撷。腰肢纤细的不可思议,盈盈一窝,臀儿微翘,走路的姿势与原先相比没什么变化,却多了妖冶袅娜之美,步步生莲。长腿笔直修长,就连脚趾也是圆润可爱。 染春的眼中,自家小姐是千好万好的。 染春给简宝华擦过了身子,去了多余的水汽,给她穿上了桑蚕丝制成的中衣,放下她的长发,黑亮亮的长发垂在身后。 染春忙着屋里旁的事,简宝华已经坐在了软榻上,调整了姿势,舒服地靠着,垂下长发由柒夏打理她的长发。 “颂秋,把窗开了吧。”简宝华说道。 “是,小姐。”颂秋柔顺地动作,虽说头发还带着水汽,开了窗不太妥当,但是这些年与简宝华的相处,简宝华只是睨她一眼,没有旁的言语,就让她心生颤颤,不敢违了她的令。 推开了窗,清新的风卷走了房里残留的水汽,简宝华深深吸一口气。 她今日起得早,沐浴前的时候仍是东方的金丝一缕,此时初春的画卷已经全然在她的面前展开。 正是初春时节,肖氏养花的本事显现,院落的花朵错落有致,最惹眼的是海棠,春神手巧绣出红霞缱绻,花开承露,似美人温泉初沐。 柒夏把简宝华的头擦得八成干,便用调好的香脂膏,手中的篦梳细细将根根发丝都用香脂膏护住,这香脂膏用的是冬日的梅花,也不知道小姐是用了什么法子,三个多月过去,犹有暗香浮动。 柒夏是有些艳羡小姐的养护法子,单说这头油香脂膏,用的是腊梅花蕊,四时庄里的温泉,许多 的香料与中药,再用香油与牛油制做而成。用的名贵药物让柒夏心惊肉跳,这香脂膏说是用金子制成,也不夸张。 用这样的香脂膏养护而成的头发,黝黑而顺滑,只消轻轻用梳子梳拢,便一泄而下,梳拢得柔顺。 梳拢好了长发,因为沐浴而生的面色的红,也消退了不少,正好穿上外裳。 对襟掐丝海棠上襦,下身是雨过天晴水纹马面裙,银丝走得暗线串在裙面上,行走在室内不大明显,若是在屋外头,有那日光拢下,就可见那丝丝缕缕的银线,如同泠泠水面让人惊艳。 这雨过天晴水纹裙是京都里如今最为名贵不过的衣裙,出自天波阁。这天波阁先前不显,两年在京都一口气推出了三种极其惊艳的布匹,一跃成了京都里夫人最喜欢去的地段。 在这里,买得到东洋舶来成色最好的珠宝,买得到充满异域风情的首饰。异域最好的珠宝、饰物、香料与衣料之类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大梁本土也有数不尽的珍品,鳞次栉比,让人眼花缭乱。 天波阁后的主人,旁人只以为是一个外来的行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背后的主人是江宁世子,赵淮之。 坐在水晶镜前,简宝华难得用了螺子黛与口脂,最后在眉心贴上了梅花样式的花钿。 妆容清雅,乍一见只觉得精致些,细细瞧才瞧得出有哪些不同。 忽的听到了有人的声响,简宝华走到了窗边,面上露出浅笑。 “姐姐。”能够跑的这么快的,还能够有谁?穿着火红的小袄,头上戴着瓜皮小帽,走路摇摇晃晃煞是可爱,身后跟着的丫鬟提着裙摆在后面跟着,“小少爷,跑得慢些,仔细跌倒。” 简宝华站在原处,见着简长平推开了门,蹬蹬蹬跑了过来。 “长平。”简宝华对着胖乎乎的简长平伸出手。 简长平熟练地把手递给简宝华,仰着头看到,“大姐姐,好漂亮。” 简宝华牵着简长平到了软榻边,柒夏在给简宝华梳头的时候,她在看一本志怪小说,简长平好奇地拿起了书,“姐姐,你在看什么?” 简长平身后的丫鬟对着简宝华行礼,“大小姐。” “递杯水,缓一缓。”简宝华对着房里的丫鬟嘱咐说道。 丫鬟送颂秋的手中接过水杯,偷偷看着简宝华,大小姐生得好看,性情也好,也难怪自家的小主子与同母的姐姐不亲近,反而亲近大小姐 。 简宝华低头看着怀里的胖小子,伸手取下了他的帽子,听着他奶声奶气喊自己大姐姐,心都化了,搂着怀里的小胖墩,温声说道:“晚些时候,我讲给你听。” “大姐姐,为什么不是现在。”简长平抬头看着简宝华,他的浓密长睫如同小扇子一般扇动着。 说起来,简长平虽说与简宝华并非一母同胎,两人却出奇的相似。如同羊乳一般的肌肤,白的在光下发亮,甚至让人有一种晃得睁不开眼之感;圆圆如同杏儿一般的眼,眼尾微微上翘,眼是黑白分明如两丸黑水银养在清池中。 简长平便是肖氏生下的嫡子,从长平两字来看,便知道简延恩希望他能够平安顺遂。可惜简宝珍不大明白长平两个字期待的含义,只觉得弟弟是肖氏的肚子里出来的,简延恩从心底是不看重的。 “姐姐等会就要出门了,回来了同你讲好不好。”简宝华说道,今日里盛装,也是有缘由,今个儿是花朝节,有踏青的习俗。 “平日里也看不到姐姐,好不容易是休沐日。”简长平的声音也有些委屈,孩子的神情写在脸上,写在眼底。 “这一次真的不大方便。”简宝华的手指拂过弟弟的眉,今年的花朝节与往年不一般的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是当今身上的五十生辰。女院、书院要出拜寿的节目,这一次只怕人多手杂,到时候顾不上怀里的孩童。“我无事的时候,多画几本画本好不好?” 简宝华原本以为弟弟会兴高采烈,谁知道他先是一喜,继而是摇摇头。 “怎么了?”简宝华有些不解。 简宝华画画的本事自然是在女院之中学到的,前世并不擅长丹青,因为女院在念黄字班的时候,是有这门课的,便跟着学了,只可惜丹青之道,她并不擅长。最好的成绩也只不过是优良罢了。等到升到了玄字班,可以舍两门课程,简宝华便弃掉了丹青。 在女院之中学到的画画的法子,在简长平这里又用上了,简长平喜欢听自己讲故事,简宝华抽不出那么多的时间,便把知道的有趣的话本内容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画给弟弟看。 原先只是小打小闹,简宝华自知自己的水准,谁知道被赵淮之看到了,若有所思,“你要不要把你画的话本,集成册子。” 当时还记得自己失笑,“就这样的水准,还要集成画册?” “版刻本就看不清许多细节,你的画笔触简单。”赵淮之摊开了简宝华的画 册,指着那寥寥数笔就勾勒的鸭子,“正好适合版刻,也不用担心印花,走了样。故事也是新奇有趣,适合给孩童看。” “用纸张印刻这般的画册?”简宝华的眉心蹙起,“是不是有辱斯文。”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这样的画册,才是真正利国利民,孩童的时候,就养成看书的习性。” 简宝华还记得自己的眼一点点睁大,“我竟是没有想到这些。” 赵淮之微微一笑,简宝华本就早熟,身材高挑,会让他有时候恍惚觉得她已是豆蔻年岁,含苞待放待君采撷,只是想到周若苒,又只觉得她还是小小年岁,他大她有一旬年岁,“小孩子家家,自然是想不到的,你若是同意结册,剩下的让我来做。” 简宝华应下之后,这市面上就多了衡君的画作。 简宝华拿到了稿酬后吓了一跳,竟是足有三千两之多。 赵淮之笑道:“你的书比你想象的卖的还要好,放心吧,这是按照市面价格该给你的,我这里是有得赚的。” “我娘不让我误大姐姐的课业。”简长平嘟着嘴,有些不情不愿。 “怎会误了我的课业?”简宝华摸着他的脑袋,“虽说比不得你二姐姐,你大姐姐的课业也算是不错。” 第69章 花朝节(一) 简宝珍的课业是真的极好,当初入女院的时候,她的成绩赫然是第一,轻微地压过了汪蕊,独立鳌头,她也得了诸位师长的极力称赞。 简宝珍听着师长的褒奖,听着其余诸女各有不凡之处,心中有了在女院之中要继续苦读的盘算。更触动她的,是汪蕊被汪曦的奚落,汪蕊考了第二,在妹妹的汪曦的口中成了万千不如自己。 这桩事让简宝珍难免代入到自己身上,心中想着若是自己落了后要被简宝华奚落。 于是,在女院的日子,简宝珍依然是夙兴夜寐,在每年的评比之中,简宝珍以微小的优势保持第一。 在简宝华看来,为了女院的课业,简宝珍失去了最为宝贵的容貌。 容颜憔悴,用上了脂粉,好遮掩痤疮留下的三五处浅疤,遮掩住眼底因缺眠肾气不足而留下的青色,也只有前世的八分美貌。若是卸了妆,大约就只有前世六成的美貌了。 简宝华的手指拂过眉心的花钿,唇角扬起,她与简宝珍是恰巧相反。日日喝牛乳或者是羊乳,丰腴了就清减饮食,晚上用五色粥,少了胃口,就用些食补的方子。 与前世的容貌相比,她是更精益了。 简宝华知道自己生得好,前世周若苒同她说过,“若是信了妇容不重要那便是傻了,莫说是男子好颜色,身为女儿家,我也愿意见美人,心里头有什么不舒坦了,拿着水晶镜一照,还有什么可恼的?” 想到周若苒的话,便嘴角翘起。 简长平见着简宝华笑了,也不板着胖乎乎的小脸。 “大姐姐。”简长平开口说道:“娘同我说,前些日子大姐姐你课业落后了,策论都比不过二姐姐了。” 策论比不过简宝珍? “浑说。”简宝华失笑道:“简宝珍看似比我好些,长于辞藻华丽,内里过于单薄了。又算得上什么呢。”策论这一门课,新换了一个女师傅,便是李莹。 三年前姑母与姑父和离,便是因为李莹。简琦经过简宝华的点醒,心中对李莹有了揣测,在之后的日子里,当真发现李莹与自家丈夫有了首尾。简琦性子骄傲,便要与宋文清和离。 前世的姑母被休离,是因为李莹在热孝期间与宋文清你侬我侬,潜移默化让宋文清消了对简琦的愧疚,勾起宋文清对简琦的不满,故而,前世宋文清以无子顶撞公婆的名义休了简琦。 而今生 李莹与宋文清两人奸情暴露的太早,宋文清对简琦犹有愧疚,便与简琦断情和离。 在和离之后,李莹并没有做了宋家的夫人,因为她热孝在身,但私下里定然是与宋文清继续纠葛。李莹在女院的时候,课业出色,李莹经过宋家的举荐,得了山长的首肯,做了女院教导策论之人。 简家的事情京都之人都是知晓,简琦极爱自己的侄女简宝华,李莹便压了简宝华,给简宝珍长脸。 李莹只怕以为自己稳坐了宋家的夫人,简宝华想到了赵淮之所做的事,微微一笑。李莹这辈子是别想要做宋夫人了。 简长平似懂非懂,简宝华看着弟弟的神色,摸了摸他的面颊,“总之,你别担心,你并没有误了我的课业。” 简长平笑了,重重点头。 时候也不早,简宝华牵着简长平的手,去用餐。府里的马车已经备下,吃过了饭,带着颂秋登车离开。 明日是花朝节,不过,简宝华与周若苒几人定下,先到四时温泉庄子里小聚,明个儿才去桃李园。 定下了这般的行程,自然和简宝珍错开。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照例是撩起帘幕。 自从开了海运之后,京都里的改变她看在眼底,往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多了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刚开始出现西洋人还引起人群骚动,如今虽说还是罕见,大梁之人不过是放慢了脚步多瞧上几眼罢了。 青石板行驶的马车更多了,香车宝马可听女子的娇笑似春风。阁楼鳞次栉比,门庭若市,简宝华买下的门面,账面上的盈利数字惊人。简宝华一部分买了金叶子与金砖储备着,一部分用以继续投入,剩下的又买了一间铺子与京郊含温泉的别院。 京都里的地契一天一个价,四年前简宝华买的便宜,两年前就足足涨了五成,当时的简延恩心中有些不赞同,觉得买的贵了,谁知道到了今年,同地段还不及简宝华的铺面,与两年前相比就翻了一番。 简宝华提出的让自己对蒋大人说的私下里开海运的事情,是她定的铺面与别院,她用行为证明了她的眼界,如今府里头真正掌权的就是简宝华。 李莹的事情,让宋文清也补偿了简琦银子,姑母是不愿意要的,简宝华劝说简琦接受,国库充实,大梁面对天灾人祸便会不惧,人若是有了钱财,也会更有底气,起码简琦住在简府,不会想着自己是白吃白住。 简琦听着简宝华的话,才收下了 银子,和离之后用钱买了两个铺面,拿出了一百两,当着肖氏的面说是当做公中的银子,也不需要她的分例,她院子里的丫鬟,月钱都从自己的账上走。 祖母等到散了之后,还笑着拧了简宝华的脸,“小丫头片子,你姑母的钱,你拿着不烫手?” 简宝华对祖母笑道,“不烫手,有了这银子,正好给姑母做个小厨房,熬点药膳,我瞧着姑母睡得不大好。” 祖母看着简宝华,伸手搂住了她,“小妞妞长大了,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简宝华伸手搂住祖母,声音娇软,“我不爱听这样的丧气话。” “那是我的错。”简老夫人面上的皱纹笑得都舒展开,“我不说。” 柒夏听到了简宝华的语气不屑,说着简宝珍的文章算得上什么呢。等到简宝华离开之后,就寻了个机会,找到绿岚,与绿岚说了简宝华早晨的话。 简宝珍正在书案边读书,听到了这话,手腕一抖,笔尖上浓墨坠下,晕染开了痕迹。这一张已经废了,简宝珍伸手揉了纸,丢到了篓子里。 “她当真这么说?”简宝珍转过了头。 简宝华因为见过前世的简宝珍,知道她不如前世,府中上下却认为大小姐美的如同仙女下凡,二小姐也是清丽佳人。消瘦身材,行走似水波袅袅,淡施脂粉,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是。”绿岚说道。 简宝珍轻嗤一声,“比不过我,就这般说,还哄着长平……”把笔搁置在笔架上,“看她与长平黏糊的那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长平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小姐……”红笺开口提醒简宝珍。 “怕什么。”简宝珍笑了笑,“就我们三个,我抱怨一句罢了。” 也无心思继续写字,干脆就站起身,推开了琉璃窗,带着水汽和凉意的风袭来,简宝珍嗓子有些痒,低声咳嗽了两句。 “小姐,仔细风寒。”红笺捧着披风,给简宝珍披上,“你身子不大好。” 简宝珍慢条斯理系上系带,她十指笔直袖长,可惜指腹上有薄茧,那是因为练琴而生的茧,“马上就是花朝节,估摸十公主那里也要出个节目,要同郡主打擂台,我确实不能生病。窗关上罢。” 一开始的时候,十公主确实瞧不上简宝珍,什么难听的奚落的话,都扔到简宝珍的身上。 简宝珍强忍屈辱,找了个机会与十公主 投诚,简宝华瞧不上自己,十公主这般嫡姐指不定心中畅快。 十公主也不知道为何,见着简宝华老神安在淡定自若的模样,心中就有一股子无名火。因为简宝珍的话,于是后来刻意与简宝珍交好。结果发现,对简宝珍好与不好,简宝华都是淡淡模样。只是简宝珍素来会看人眼色,奉承人的本事要比朱真真、汪蕊之流强得多,十公主身边就多了简宝珍这样一个跟班。 红笺上前把琉璃窗关上,“小少爷那里……小姐你当真不管?” 简宝珍嗤了一声,眼底滑过讽刺,“我怎么管?他把那位才当做嫡亲姐姐,我娘呢?巴不得他多亲近简宝华,毕竟她才是正儿八经嫡出的大小姐。”叹息一声,“好红笺,你也知道,他不爱亲近我,我娘对他亲近大姐姐也是乐见其成,我还有什么法子?提到他,我心里头就不舒服,我们不说了好不好?” 简宝珍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熬夜过度原先眼睛是有红血丝的,后来知道了一个偏方,用熊胆汁蒸水,那水每日滴在眼底,红血丝就退却了。此时她目光带着水光,红笺心生怜惜,“那明个儿花朝节,小姐要出什么节目?” “出什么节目,我也不怕。”简宝珍笑道,“论琴、舞,府里头那位可都不如我。” 这是简宝珍最为自得的事,只有策论一直是比不过简宝华,她心中一直有些不平,总觉得简宝华的文章过于平淡,不及自己文章精彩。如今新换的李莹师傅,年岁虽然不大,品味要比先前的女师傅好多了。 想到了李莹,简宝珍就想到她过于艳丽和妖娆的面容身段。 这李莹委实不大像是女院的师傅。 第70章 花朝节(二) 赵淮之骑着马入城的时候,就看到了撩起帷幕的马车,微微一笑,乌木青帷四角坠着银铃,帷幕被撩起,这是简家的马车,而帷幕被撩起,里头坐着的还能有谁?定然是那个小丫头了。 “世子?” 果然是简宝华,玉面红唇,笑似春风,眼弯如月,“世子什么时候从琉球回来的?” 原本他只是户部的金部主事,爹爹还担心他做得不好,谁知道江宁世子比他想象之中要做得好的多,赵淮之对数字有天然的敏感,无需拨弄算盘,就瞧得出账面上哪处数字的不对。 赵淮之露出了这一手,户部的许多漏洞都填补上,户部侍郎汪明堂不如前世风光霁月,汪蕊与汪曦的衣裙都不如记忆里光鲜。 从户部到礼部,因为对外贸易的繁荣,单划了理藩部,而赵淮之便入了此部,为理藩侍郎,前些日子公办外出,如今这才回来。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自从入了理藩部后,他越发忙碌,白皙的肌肤因为奔波被染得有些黑了。 他像是宝剑被淬炼,敲去了文气,锐利刀锋寒光逼人。前世的赵淮之,此时年龄更加精致,简宝华却更爱此时赵淮之的模样。 金色的阳光温柔地笼着她,一双眼带着眼波般浩渺,红唇微张,像是蔷薇含露,赵淮之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心跳加速,就连口舌都有些干涩,“今天才回。”顿了顿又说道,“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简宝华笑道,“有将近半年了罢。” “是。”赵淮之微微颔首,“你这是去哪儿?” “你猜?”她眨眨眼笑了,长睫像是一把小扇,那扇上的长羽挠在心底,心中带着痒。 赵淮之越过马车,目光从简宝华的身上移开,今个儿天气太好,晒得他面上都有些发烫,缓缓道,“四时庄。” “是。”简宝华笑道,“苒丫头说要用,没曾想还没有过去,就遇到了主人家。” “你们用就是了。”赵淮之说道,他忍不住又把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他特地嘱咐了别院上下的仆人,宅子就是留给周若苒简宝华她们用的。 “那我就先走了。”简宝华见着赵淮之久久不说话,就提出了告辞,对他微微颔首。 赵淮之此时才回过神,让简宝华的马车离开。 长久地地看着马车,一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双腿一夹马腹,便往 前城里去了。 因为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简宝华成了最晚到别院的人,“你来迟了。”周若苒是骑着马的,居高临下看着简宝华,翻身而下,“我都跑了一小圈。”革丝马鞭在她的手心里轻快地从左手跳到右手,最后插·在腰间系带之中,“你带了骑装没有?” “那怎么会忘?”简宝华唇边噙着笑,“我刚刚遇到了世子爷。” “表哥从……”周若苒卡了壳,似乎一下子忘了赵淮之去的是哪里。 “琉球。”简宝华提醒周若苒。 “对。”左手敲着右手,周若苒恍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万寿节。”简宝华好笑地点了点周若苒的脑袋,“总不能错过了圣上的生辰。”赵淮之这次去琉球只怕寻了好东西给圣上和太后。简宝华想到赵淮之先前哄得太后应了他先立业再成亲,长睫扇动,除了第一桩婚事,后面的大约是可以避免掉了。 “也是。”周若苒笑着把简宝华的手拿下,摩挲这简宝华的手,“你的手背好滑。” “我送你的香脂膏,你用了没有?”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内走。 “用了,只是比不过你。”周若苒说道。 “我那里还有旁的方子,晚些时候再试试看。” “你怎么有这么多的方子?” 简宝华笑笑,两人行着,也就到了内间。 周若苒是按捺不住,恰巧在外骑马,所以遇到了简宝华,王清媛、左秀蓉还有一个蒋如,都在内候着。 “我说郡主怎么坐不住,原来是猜到你要到了。”蒋如笑着说道,十一岁的简宝华身上身量未足,胸前尚未塞满衣襟,而蒋如蔻蔻年华年岁,已然是娉娉婷婷之姿。 “我还当你不来了。”简宝华笑着对蒋如说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蒋如的手指戳在简宝华的脑袋上,“还是秀蓉好。” “我还不是以为你娘不让你出门。”简宝华这样说也是有缘由,蒋如与秦家的大公子是指腹为婚的,但秦家的那位公子,在正妻为入门前,就养了四个通房丫头,他是最怜香惜玉的性格,爱着这一位的好容颜,又喜爱另一位的好舞姿,同时也爱性情温柔的女子,每个女子在他的心中都有不一般的好,他想要把自己心怜的女子,都纳入他的羽翼之下。秦家的夫人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头,随他去了,只有一点,在外的时候不许唐突了姑娘,秦大公子的妹妹也爱 极了兄长柔软的性子。 简宝华算着年岁,此时秦公子心尖儿的朱砂痣,他的表妹要嫁人,他因为这个表妹大病了一场。 趁机把这事告诉了蒋如,蒋家夫人疼惜女儿,打听出来这番因果后,两家的婚事就作罢了。 蒋如笑着,“前些日子拘着我,甚至女院也暂停了,是为了免得旁人说三道四,我娘也不想拘着我,怕我在府里投闷着出了事。我这吃好喝好,还胖了一圈。” 简宝华确实见着蒋如的面颊丰腴了些,因为只在屋里头待着,肌肤也是白皙莹润,失笑着捏了捏蒋如的面,“你这话在我们这里说说也就罢了。” “那是自然,出了这个门,我怎地还会说?”蒋如笑盈盈地,“我也就同你们说说,刚刚我和她们还说起了,秦大公子后来还找过我一次。” 周若苒顿时就有了兴致,“他来找你说什么?” 蒋如含笑不说话,故意逗弄着周若苒,左秀蓉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也要听我也要听!”周若苒宣告着,捉了蒋如的衣袖,“好姐姐,告诉我罢。” 简宝华见着王清媛也是莞尔一笑,心中也要了好奇,“他与你说了什么?你们笑成这样?” “让秀蓉说吧。”蒋如笑着,“他那日约我的时候,正巧秀蓉都听到了。” 简宝华与周若苒就都看着左秀蓉。孩提时候的左秀蓉当真是雌雄莫辩,如今十一岁,依然是英气勃勃,她天生的容貌决定了,若是涂脂弄粉,只会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按照简宝华的眼光,略略修了左秀蓉的长眉,螺子黛轻轻扫过,眉飞入鬓,再用黛笔寥寥绘在眼角。 不用鹅黄、粉色之类的色彩,多用天青、宝蓝甚至正红,颜色越正,左秀蓉越能穿的出不一般的风采。 脚踩鹿皮小靴,挺直了脊背,左秀蓉在简宝华的指点下,成了一行人之中最为惹眼的存在。初看时候,以为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细看便会发现是个女娇娥,带着英气的俊美。 王清媛的面容似蒋如一般,有些寡淡,但是坐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清雅绝丽。 左秀蓉缓缓说起了那一日的事情。 秦家公子来找蒋如,说的是退婚的事情,他知道的太迟了,不然一定不会退婚。 他知道女儿家在世间很是艰难,蒋如被退了婚,今后若是夫婿待她不好,只管找他就是,他可以出 银子。 他只是怜惜表妹的身世与才华,若不是表妹已经订了亲,他会把表妹纳为妾室,也让蒋如宽厚一些,今后万万不要为难夫婿的妾室,她们也是可怜人。 “他当真这样说?” “是啊。”蒋如抿唇,笑自己的眼拙,原先还以为秦家公子是人中龙凤,性子温和,才学斐然,谁知道他的想法竟是……这般不着调。 “正室与侧室原本就是有别的,若是他能够当了礼部尚书,今后改一改礼法,还差不多。”王清媛说道。 “做到当朝阁老,都不敢改这规矩。”周若苒说道,“果真是好笑的紧。” “谁说不是呢?”左秀蓉说道,“你不知道,最后又来了一个人,那人便是秦公子的妹妹。她口口声声反而指责如姐姐,说她害了表姐,她的兄长与表姐是清清白白,若不是他们扯上了她的表姐,也不会让她哭肿了眼。” 简宝华想到秦微,这还当真是她说得出来的话,做得出来的事。 原本几人已经感慨过一回,此时有了周若苒便再感慨一次,退婚虽说不是什么好事,但总要强过嫁入这样的人家。 “好了,不说扫兴的人了,逛逛罢,这个庄子我来了不止一次,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赞叹,景致怎么这么美。江宁世子真是好眼光。”蒋如说道,“说起了江宁世子还在琉球罢,什么时候回来?” “他已经回了。”简宝华说道,“我刚刚才见过他。” 第71章 段翮的弟弟 十一岁的少女,又是贵族少女,吃喝跟得上,胸前都悄然鼓起了小包,蒋如的年岁最大,已有少女的婀娜,让王清媛躲在温泉水之中,羞答答弓着腰。 夜色之中,悬着八角琉璃灯,其内跳跃的烛火通明,少女的娇笑声轻灵,让简宝华不由得想到了四年前的那夜,与爹爹在小院之中重逢。 半坐在水中,足尖撩着水,她的长发被盘起,不知什么时候散落了一缕,妖冶弥散在水面上。简宝华的双手捧着一抔水,缀在指尖的水珠似珠串一般滴落,融入到温泉水之中。 蒋如看着简宝华,她的面被温泉的水汽蒸得红彤彤,无需胭脂的染色,此时就是最美容颜。 这般的美色,气质恬淡,难怪段翮动了心。 蒋如想到秦家大公子的婚事告吹,旁人尚且可惜,简宝华为何总是对段翮过于疏离。 “我听人说,书院的段家长公子心仪于你。” 简宝华抬眸的时候,蒋如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你怎么想的?” 简宝华看了看四周,蒋如的声音并不大,其他的人都没有听到。“晚上的时候,我同你说。” “好。” 蒋如和简宝华是一间,抵足而眠,两人身上沾染了如出一辙的香脂膏。 “旁的我不知道,段翮对你是有情。他还救了你弟弟。”蒋如温声说道,“为什么你待他生疏,段家的家风也好。男子四十不得纳妾。” 段翮对简宝华心中喜爱,也不曾表露过心思,只是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因为简宝华待他冷清,他仍然温和待她。温和的让简宝华都有些心软了。加上一次在外游玩的时候,弟弟差点丢了,最后还是段翮送回。简宝华就放下了最后心底的那点不自在,只把段翮当做一个普通的友人,可赏花,可吃食,可作诗的知己。 重新与段翮的接触过程中,简宝华甚至想过,若是今生段翮的弟弟没有阻挠,她会不会愿意嫁给段翮?想到了这里温柔弯唇,“我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能够定下与他的婚事,那便定下。” 蒋如的眉心蹙起,只觉得简宝华太过于悲观了些,“他心悦你,你却……” “就如同你说的,他的性子好,家风也好,若是能够举案齐眉,也是一桩好事。” “你不曾向往话本里头的两情相悦?”蒋如拉着简宝华去梨园看过戏,记得那小生唱腔委婉,那相 思之意沁入骨髓。 “如姐姐,难道你一心一意要找意中人?”简宝华不答反问。 她吗? 或许先前心中有那样一丁点的想法,在听到了秦公子的话后,已经全然消却,“婚嫁之事,但凭父母做主,门当户对,他尊我敬我便好。”手指滑过简宝华的面颊,“我觉得美人是有特权的,你应当找得到一心人。若是段公子是个好的,你这般,岂不是冷着了他的心?” 真正的友人,希望对方过得好。简宝华发现了秦公子的不对,就立即同她说了。她觉得段翮应当是个良人,也不希望简宝华让段翮冷了心,错过了良缘。 简宝华失笑,拉下了蒋如的手,“若是如姐姐是男儿,我就得了这样的一心人。” “说你的事,你又说我。”蒋如啐了一口。 “我知道蒋姐姐牵心我。”简宝华握住了蒋如的手,望着她的眼,“我再确定一桩事,大约也就是最近的日子,若是……没有了后顾之忧,他还心悦我,便是他了。” 算算日子,段翮的弟弟段瑜也从江南回来了。曾有一个高人算过命,段瑜要平平安安度过十二之劫数,须得在南地生活。于是,段瑜一直在江南,段瑜的生辰在三月,过了生辰,家中就急急催促让段瑜回京。 前世的简宝华此时不过是堪堪才见到段翮,两三年后,段瑜跌跌撞撞闯入到她的世界,说是对她一见倾心,犯了相思病,对兄长说,他要娶简宝华。 段翮找到了她,让她做段瑜的妻。 “在想什么。”蒋如的手指点在简宝华的眉头,抚平那一段如黛柳眉,“说得郑重其事的,好似马上就要嫁给段公子似的。” 简宝华捉了蒋如的手,“好姐姐,我们睡吧。若不然,这温泉就白泡了。” 第二日,去了浩然寺的旧址。 原先的浩然寺出了那桩淫僧案,香火凋零,千年古刹就成了水中月,短短几年的时间,拆了古刹,筑成雅苑。 雅苑是从京都里的桃李园得了灵感,用的是青砖白墙,建筑讲究的是清雅,从护城河引了河水,弯弯曲曲在内修筑了水渠,一大块的空地,学昔日的兰亭,最适合温酒作诗。最东边是请了梨园的歌舞,女子的身形相差不多,仪姿典雅,舞与曲都是清雅没有一丝的淫·邪之气;南边与北边据是吃饭的地界,只是南北的特色不一样,南边讲究的是清雅,中间空出一块儿空地,请的有唱曲的,有弹琴的,若是 觉得好,可以辞字,赏花,北边讲究的是热闹,通常都是热热闹闹的武戏,若是觉得好,喝彩,把铜钱子和银锭子丢入到一楼的小池,发出金玉之声。最后则是最西边,也就是他们今日里来的地方。 “也不知道江宁世子是怎么想的,能整出这样的地方。” 简宝华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看了过去,便发现昨晚上心中想着的段瑜,如今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段瑜才从江南回来,知道兄长是为了万寿节来到的这里,因为听过赫赫有名的雅苑,在江南的时候有人仿造做了雅苑,他本以为江南的雅苑已经是雅致之极,谁知道京都里的雅苑才真正让他开了眼界。 “每日里吃喝玩乐,也难怪……”段瑜说着话,忽的发现兄长有些漫不经心,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反而是伸手抚平前襟的衣裳,摆弄腰间系带系着的玉珏。 顺着兄长的视线,他就见到了简宝华。 他几乎无法自己的眼从她的身上挪开,他竟是不知道这世间有这样的人物,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想象之中的洛神美人,也无外乎是这般的模样了。 那一双眸如点星停留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心跳都几乎跳了出来。 “简姑娘。”他还愣在原处,他的兄长就走到了那人的旁边。 那位简姑娘没有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看着兄长,段瑜的心中升腾起了一种不满与急切,她怎能不看着自己?他往前几步,跟在兄长的身边,声音里带着急切,“哥,这位姑娘是……” 简宝华见到了段瑜的一刻起,心中就有了猜测,听着他声音不稳,面上带着兴奋的红,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段瑜确实是对她一见钟情的。段瑜会顺着前世的足迹,与段翮吐露心思,段翮痛苦之后,决定成全他的弟弟。 简宝华觉得指尖有些发凉,伸手撩了耳畔的碎发,冰凉的指尖碰触到温热的肌肤,也好似给那指尖注入了温度。 长长舒一口气,证实了她的想法,彻底也就和段翮放下了。 段翮确实是个适宜嫁人的好人选,段家的长辈也是不错,只是可惜有个段瑜,她便与他无缘无分。 长舒一口气,仿佛胸腔里的浊气也一吐而尽,心中竟是说不出的轻快。 今生的段翮于她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今当真是要弃了,反而心头一扫先前的压抑与阴霾。 段翮的心中一跳,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一般,忍不住看向简宝华,她对着自己温柔浅笑,好似和先前没什么分别。 段翮的手心里有些濡湿,他今个儿要同简宝华明说,明说他的心意,他要让娘亲请人去简府提亲。 “见到了宝华姐姐,就不同我请礼了?”周若苒打趣说道。段翮的心思可以说是写在了脸上,她知道段家的家风好,段翮本人也是卓秀,在她的心中,段翮与简宝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便打趣起了段翮。 段翮有些手足无措,“云安郡主。”他的耳根都有些发红。 如今周若苒也有了正式的封号,不再称呼是苒郡主,而是云安郡主。 “左姑娘”“蒋姑娘”“王姑娘”段翮一一招呼,引着幼弟与诸人见礼。 “简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段翮深吸一口气。 段瑜看着兄长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哥……”心中如坠冰窟。 周若苒发出了笑声,也不敢笑得太过,担心将简宝华笑得羞恼了,伸手在简宝华的背后推了一把,“段公子有话,同我宝华姐姐说就是了。” 简宝华…… 段瑜在心中念着这三个字,见着简宝华微微颔首,“段公子请。” 段瑜忧心想要过去,谁知道就被周若苒拦在了面前,“段二公子,既然是借一步说话,我们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段瑜的手指掐在手心,见着简宝华行走的时候袅袅娜娜,他的兄长比她高上一头,两人在一起说不出的……刺眼。 他的手那样的用力,几乎掐破了手心。 第72章 段翮的梦 段翮悬在半空,看着街上骑马的自己,骑着挂着红绸的白马,他自个儿也是穿着喜服,胸前佩着红绸结成的花,他在行伍之间,敲锣打鼓,街上喜气洋洋的模样,他是在娶亲啊。 忍不住嘴角咧着,他耳畔响起了自己白日对简宝华的承诺,他要娶她。“我回去以后就和我娘亲去提,我要娶你。” 想着白日他与她私谈,便想到了他下定决心给她的承诺。 站在对面的姑娘,似乎并不诧异他的说辞,“那我等着。”她从来都晓得他的心意?只是因为女儿家的羞涩,不好给他回应? 她应下就好。 白日里的他是那样的惊喜,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瞧她,想着她白皙的面,想着她星子般的眸子,想着她如同花儿般的唇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他才梦到将来的情景,梦到自己在娶她。想到她在闺阁之中,她穿着火红的嫁衣,想着她嫁衣下如堆雪的肌肤,红衣下是白的惊人的肌肤,指尖碰触,那是细腻柔滑如同上好的绸缎。 想到这里,他的身上有一股火在烧,他已通晓了人事,自然知道他是为何而觉得火烧火燎,他想要她,想的下身发涨,头脑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段翮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梦里,所以他不用尴尬掩饰自己的反应。 在梦里一切都笼着薄雾似的,等到迎亲的队伍停下,他甚至看不清那鎏金的简府两个大字。 他开始有些担心,他等会这般迤逦的梦境里,他会不会也看不清他梦里的新娘。若是看不到她的脸,他会有多遗憾。 简宝华本就明艳美丽,成亲当日的她一定似棣棠之花,灼灼其华。 催妆诗、华丽的花轿、踢轿门、牵红缎、夫妻对拜……最后是交杯酒,等到他屏气凝神等着几年后的他掀起盖头。 手执喜称,撩起了红彤彤的盖头。 段翮的心跳越来越快,谁知道那手却好似不情不愿,动作极慢。 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娇艳美丽,却也是……陌生的脸。 段翮在空中都被骇了一跳,怎么会? 新娘怎么会不是简宝华? 听着周遭人的道喜声,有亲朋有同窗,他心中竟是起了凉意。 “夫君……”新娘的声音软软娇娇,像是含着蜜糖。 所有绮丽的心思被打消,他忍不住 打了一个寒噤,怎么会不是简宝华呢?为什么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在叫他夫君,是哪里出了错? 薄雾笼住了女子的面容,让他看不清那个女子的脸, 等到新房里的宾客散去,他听着几年后的自己说道,“该歇息了。” 几年后的他,木然地由着新娘替他更衣,段翮这才发现,应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他在梦里死气沉沉。 他娶不到想要的姑娘,他娶不了简宝华。 这个念头一起,心尖儿似针扎一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弓腰,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整个人都是汗涔涔,怎么会不是简宝华呢?怎么会呢?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同娘亲说他要娶她了,这其中出了什么错? 轰的一声,像是解答他的疑惑,他的脑中出现了许多的人,有他的爹爹,有他的娘亲,有他的弟弟…… 脑中是纷杂的声音响起, “哥,你从小就让我,这次再让我一次好不好?我是真心喜欢她,我想娶她。我是你弟弟,你让让我罢。”是弟弟在央求着他。 “翮儿,你弟弟的性子你也晓得,他是最霸道的了,她心里头只有那个简家姑娘,娘给你定下了林家姑娘,林家姑娘可要比简家大姑娘的出身好得多。”是娘亲在温声劝他。 “翮儿,我太失望了,你弟弟病成那样,你还想要闹到什么地步?!为了一个女人,你想要让段家分崩离析不成?你们谁也不要娶她!”是爹爹在勃然大怒。 段翮的心中迷茫,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偏生那话语无孔不入,钻入到他的脑中。 “你……退一步罢,若瑜儿想要……就成全他罢,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消沉至此” “就算是当娘的求你,你难道要逼死你弟弟,要逼死我不成?” “哥……我求你,我想娶她。” “好。” 是谁?!这分明是他的声音,他怎么可以答应段瑜?怎么可以答应爹娘? 那不甘在他的心中翻腾,为什么他要让着弟弟?!明明是他先遇上的她。她与他也是两情相悦…… 段翮的心中发疼,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话,他违背不了。 在梦里他到了简宝华的面前,在欢欢喜喜的她面前说道:“我弟弟心悦你……宝华……我,不能娶你。”“你应该嫁我弟弟。” 她白净的面一下雪白,她的眼儿震惊 地睁大,“段翮,你在说什么?” 段翮一点儿也不想听下去,他一丁点也不想看到,心中偏生听到……“我不能娶你。” 呼。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心狂跳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跳跃出,脑中只有最后的几个字,“我不能娶你。” “少爷……”披着衣裳的曲儿掌灯过来,“你怎么了?” 她点燃了烛火,用手帕擦拭他额头的汗水,袖笼之中是少女的馨香,“梦到了什么?魇着了?” “我梦到……”段翮抓住了曲儿的手,想要说他梦到了什么,忽的又无言,让他心惊肉跳的梦,欲开口的时候,已然记不起来,他梦到了什么? 伸手捏了捏眉心,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曲儿温柔一笑,“好了,大少爷,别想那么多,白天在雅苑也累着了。”她斟了一杯水递给段翮,“喝水杯,等会再睡。” “我梦到了很重要的事。”段翮说道,“我得想起来。” “曲儿陪着少爷罢。”身边一沉,是曲儿侧着身子坐在床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白日里,大少爷见着了谁?” 他见到了谁? 想到了弟弟,想到了简宝华,想到了白日里的事。 女院十公主、云安郡主为首,分为了两派,这一次两派分别给圣上祝寿。十公主笼络了邱莹莹、简宝珍、汪蕊,还有一干擅长跳舞的,四人用琵琶、胡琴、古琴与扬琴伴奏,一干人跳舞,然后请了书院里的九皇子、邱凌然与自己做万里河山图再题词作为拜寿图。 云安郡主一行人,则用《长生殿》的舞曲,取自唐玄宗的典故,左家姑娘左秀蓉本就生得英气勃勃,扮作唐玄宗,简宝华扮作梅妃跳得是惊鸿舞,而云安郡主扮作杨玉环,跳得是霓裳羽衣舞,因为十公主早早发话,女院之中会跳舞的女子都笼络去了,她竟是选了数十名武院的学子,来给霓裳羽衣舞伴舞。 简宝华水袖清扬,她起舞的时候翩然欲仙,当真应了惊鸿二字。云安郡主为了承托出霓裳羽衣舞更好,就用了武院的男子伴舞,用男子的力承托出女子的柔。 他的眼只黏在她的身上,云安郡主跳得如何,他都不大记得了。 曲儿看到自家少爷微红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温柔问道:“是那位简家大姑娘罢。”身为女子,曲儿察觉到了提到简家大姑娘时候,自家少爷小小的不对。 “什么?”听到了简家大姑娘,他的心中一跳。 曲儿浅笑道:“少爷看中了简家大姑娘,是什么来历?给曲儿说一下,也好知道未来的少夫人是个什么性情。” 段翮失笑,“还早,娘亲现下又不在府里。”低声说道,“莫要唤她少夫人,不大好。” 曲儿心想,自家少爷定然是十分喜爱这位简家大姑娘了,若不然她只是这般的玩笑说辞,他都担心轻慢佳人。 “少爷当真是有了意中人,这般按捺不住,怎的不早些把少夫人娶回来?” “她才十一生辰刚过,娶亲还早。她父亲素来疼爱她,万万不可能让她早嫁。”段翮说道,想到了白日里自己同简宝华说过的话,“我应下了她,要同娘亲说,让她好上门提亲。”刚刚的梦虽说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他总觉得应当快些时候同娘亲提这件事,尽快把她定下,让她做自己的未婚妻。 “提亲也是有讲究的。”曲儿说道,“夫人也要考量一番,多打听女儿家的家风与性情。” 段翮喃喃说道:“她的性情是极好的,简大人也是朝中栋梁,爹爹也常常称赞,听说最近又要升迁了。” “少爷果然是长大了。”曲儿笑了,“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还会魇着?” 段翮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起刚才的梦,丧气地说道:“我还是不晓得。” 曲儿从段翮的手中抽出水杯,掖了掖锦被,“若不记得,便早些休息,总是会想起来的。明个儿一早就要去书院。” 段翮也缓缓躺下,闭上了眼,只可惜,他竟是再未想起让他心惊肉跳的这一夜的梦境。 第73章 男女大防 在雅苑累着了,泡过了温泉在路上,简宝华靠着车壁眼睛眯着,昏昏沉沉靠在马车,脑袋点在染春准备的软枕上,就睡着了。 简宝珍看着简宝华一眼,想到刚刚见着她跳着的惊鸿舞,腰肢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软的像是绸缎,又像是水,她轻盈的舞着,虽说没有尹馨悦跳得好,编排的舞曲却太过于心思巧妙,吸引人看着。 她是调给左秀蓉看得,绕着那男装的左秀蓉,她对他笑着,笑得勾人的魂魄,让人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她。 一个急速的旋后,侧过身子,右手执起青铜酒樽,旋着舞着上前,一个仰身,身子后折,窝在左秀蓉的怀中,媚眼如丝,给她斟酒,左秀蓉含笑喝下了一口梅子酒,唤着她,“梅妃。” “圣上。”她的声音娇媚的几乎要滴出水。 这般的简宝华,让身为女子的诸位也难免面红心跳,美人天生媚骨天成这句话浮现在脑中。 她们的舞曲顿时就把十公主所做的拜寿舞曲比下去了。 纵然是有尹馨悦的舞姿婀娜,也抵不过她们的舞与情结合,让人心中好奇惊鸿舞已经美到了极致,那霓裳羽衣舞是怎样的摄人心魂。 十公主恨得牙弯弯,然而曲目已经定了,书院的人也请来,不好再改。 简宝珍叹了一口气,想到了邱莹莹奏琴的时候,压住了十公主,而十公主恍然未觉。对于邱莹莹,她简直是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明明没什么好的家世,偏生要和十公主硬碰硬。如果不是自己和汪蕊从中调和,只怕两人早就在女院之中打了起来。 简宝珍捏了捏眉心,在女院之中综合勉强头名,这是让她得意的所在,旁的事就不那般顺心。 在舍里,她与汪蕊常有同命相连之感,汪蕊有一个盯着她的妹妹汪曦,而她则是有一个姐姐。她是第一,汪蕊是第二,她为了课业夙兴夜寐,汪蕊也是如此。她与汪蕊有惺惺相惜之感。 想到了汪蕊,就难免想到了前几日见到了一桩事来。 简宝珍亲眼见过汪蕊吃过了之后,悄悄找地方吐了出来,汪蕊一听她见到了,双目便是噙着泪水,“我不像是你们,生的比你们胖一些,胃口也比你们好。有心想要少吃些,往往饿得很,下一餐吃的更多。” 汪蕊哭得身子都轻颤了起来,“我也没办法,她总说我肥得像猪一样,和猪一样贪食。就算是 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心里头这样想着。” 最后她抬着头,目光里是祈求,“求求你,这桩事烂在心底,谁也不要告诉。” 简宝珍想到了这里,眉心蹙起,每次听到汪曦奚落汪蕊,她总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也就应下了汪蕊的话。 忽的马车一顿,染春连忙护住了简宝华,而简宝华被一惊,彻底了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简宝华的声音有些沙哑。 平月探出了身子,她瞧不清,干脆跳下了马车。 简宝华撩起了帷幕,走得是一条小路,因为夜幕已落,这里灯火并不明亮,零零星星点了几盏灯,什么都瞧不清。 平月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小姐,刚刚是一户人家门口出了点事,都围着看,说是赶了一个小妾,一个孩子哭闹来着,这会儿被人抱着,已经不哭了,也没事了。” “原来是这般。”不知道跳了多久的舞,她觉得身上每一块儿的肉都有些酸胀的难受,刚刚从浅睡之中醒来,想要活动一下筋骨,想了想就干脆站起身子。 “姐姐?” “我有些乏了。”简宝华对着简宝珍回首,“你先回府,我和染春、平月下去走一走。”平月是赵淮之送她的小丫头,随着年岁大了,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外出的时候总是会带着这个会武的小丫头。 只是简宝华不知晓,柒夏勉强接受了颂秋跟着简宝华,现在简宝华又用了一个平月,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加上家里出了些事,作为主子的简宝华没有发现,反而是简宝珍慷慨解囊,于是就对简宝珍投了诚。 简宝珍有些倦了,望着马车外,这里距离简府脚程也大约只有一刻钟的时候,便点点头,“那我先回了。” 简宝华下了马车,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劲。 夜风拂面,行走了一会儿,身上就不如刚刚在马车里难受了。 脚步轻又快,脊背也不自觉挺着。 忽的一道光晃了眼,简宝华的眼睛眯起,那光华一晃即逝。 简宝华顺着光看过去,有人把一软绵绵的人拖入到巷子里。女子的身子无力地倒着,她所见着的光便是女子的金钗。 这一幕发生的飞快,只一瞬那人就抱着女子入了暗巷,简宝华的心跳骤急。 “平月。”简宝华颤着声对平月说道,“你过去看看什么状况。” 平月有些疑惑,简宝华伸手指了指黑漆漆的暗巷,“我刚刚好似见着人……”正说着话,又见到了一个汉子左右张望着过来,简宝华连忙放下了手,见着那人看来,就转过身子,拉着平月往前走,一边轻声说道,“我刚刚看到有人拖着一个女子进去了。” 简宝华握着平月的手,带着夜的凉。 染春想要回头,简宝华的手指在她的手心里挠了挠,“又有一个人跟过来了,别回头。” “小姐……”染春被吓了一跳,恨不得立即带着简宝华跑到安全的地界儿。只是她也不敢走得太快,僵直着背往前走着。 平月是习武之人,她已经不着痕迹回望了一眼,“现在没有人了,见着我们往前走,刚刚那个人也进入到巷子里。” “前面还有几十步就是客栈。”简宝华深吸一口气,飞快说道,“那儿人来人往,我和染春先过去,平月,你去看看,若是能够救下,就救下罢。” “是。”平月应了下来。 “等一下。”简宝华又喊住了平月,平月有些不解,见着简宝华手指灵巧解开了系带,“带上罢,希望……用不上。” 无论是染春还是平月,霎时间明白了简宝华的意思,染春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濡湿的汗水,如果……如果等会……她拼命也要护住小姐。 平月怀中捧着披风,足尖点地,往她们两人身后黑暗而幽深的巷子里疾驰而去。 因为平月说附近无人,简宝华与柒夏几乎是一路小跑,等到走出了这个胡同,见到了宾客盈门的客栈,喘着气松了一口气。 “小姐……”染春讷讷喊了简宝华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简宝华闭上眼想到的是女子往后垂下的乱髻,那根金钗在她闭上眼的时候都亮了满视野。“希望不要出现最坏的状况。”简宝华低声说道。 “恩。”染春低低应了一声,忍不住回望刚刚跑过的不甚明亮的路,好似能够看到那幽暗巷子里的景似的。 “宝华丫头?”熟悉的声音响起,简宝华看了过去,竟是赵淮之,身着青色长衫,头戴白玉冠,身上披着上好蜀锦披风,随着他走动,披风扬起。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灰衫长袍的侍从,怀中还抱着一个昏昏沉沉的孩子。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客栈门口?”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相视一笑,简宝华心里头的那点不 舒服,在见到赵淮之的一颗,也驱散了许多。 赵淮之先开口:“刚刚见到一个被打得不成样子的孩子,这附近的医馆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先让人送到客栈里头。再找大夫,你呢?” “你怎么在这里?”赵淮之的目光落在简宝华的身上,因为跑动,她的面上晕染上红晕,如同涂了胭脂一般,她的一双眼在夜灯下灿灿然,带着碎金似的夜华。 简宝华三言两语说了刚刚见到的情形,“我看看孩子罢。” 赵淮之让侍从把孩子面向了简宝华,简宝华看到了他额头上的红肿,面上还有一道长疤,翻卷着皮肉还在流着血,狰狞的可怕。面上就伤的这般重,还不知道衣衫底下是什么模样,“世子,你先带着孩子上楼,请个大夫要紧,我在这里等平月。” “墨礼,你先把人安置下。” 墨礼的步子极轻,抱着怀中的孩子,举重若轻往客栈内走去。 简宝华原先就觉得他有些眼熟,他这般的动作,让她想到了一个熟人,那人曾是九皇子的人,替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曾想,今生竟是在赵淮之的手下做事。想到了这里,轻轻一笑。 “在想什么?” “没什么。”简宝华的心情越发愉悦,赵淮之用的这人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他使用手段,听到世家的那些个辛秘之事,从而为赵泓泽登大宝所用,如今见到这人换了名字,被赵淮之叫做墨礼,自然是心中愉悦的。 同时心里头也有了一个莫名的想法,赵淮之是想要做皇帝了吗? “你看着我作甚?”他还记得,简宝华这个小丫头,先前的时候也曾直勾勾盯着他,好似想事情想得入神。 她只有七八岁的年岁时候,她看着他,他任由她打量。 短短三四年过去,只觉得她的目光像是一把小钩,勾住了他的心底。 “我在想……”简宝华笑了笑,“没什么。”赵淮之若是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也是常理。 他也是赵家人,要坐上金銮殿没什么稀奇。 再说了,就算是这江山换了旁姓人,指不定更有锦绣河山。 简宝华说了一半,她便笑了,笑得眼弯起,带着一丝得意与狡黠,自个儿偷着乐的模样煞是可爱。 这让赵淮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头发。 赵淮之的手碰触到了简宝华的发髻时候,她的发擦过他 的手心,带来绒绒的痒意,也让他想要满足地一叹,好像他原该见到简宝华第一面的时候,就这般待她似的。 简宝华是一愣,已过了七岁年龄,赵淮之这样做就不大妥当。 “世子……”她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无措。 赵淮之当然知道自己的动作不合规矩,收回手之前揉了揉她的发丝,“小丫头。”他轻叹着喊她。 第74章 他的心意(一)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简宝华的心中一动,只觉得他的这一声比平日里更多了三分宠溺,不是长辈对晚辈,而似……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觉光彩动人,含笑少年卓然而立,如松如柏,是最精致的画卷展开在她的面前。 这样看着挪不开眼。仰着头,溺毙于他的星海般的眸子里。 少女的唇瓣泛着水光,缀着露的花悄然开放,他只需要一低头就可以擒住她的唇瓣。这个念头一起,骇了赵淮之一跳。 手下一松,离开了少女的发髻。 她与周若苒一般的年龄,还是个孩子,他怎会起了这般的念头? 赵淮之低头不语,心中升腾而起的,是对自己的唾弃。 简宝华见着他不说话,也不开口,在夜风之中沉默地站着。 微风拂过,耳畔的碎发被轻柔吹起。 赵淮之想到了简宝华所遇到的事,只有一个平月,会不会不能护住她?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平月虽然会些功夫,若是真是你想的那般,你也太冲动了。最重要的是,你无事。” 简宝华长睫轻扇,筛了细碎的光坠在她的眼底,赵淮之几乎无法从这双摄人心魂的眼挪开,夜风把她的声音送入他的耳,她的声音温柔。 “我和柒夏跑一跑也就到了,若是真的我想的那般……我这般都有些担心迟了。” 简宝华的话音刚落地,就听到了跑动的声音。 入眼的就是平月怀中搂着一人,正是用她飞鹤穿云红色披风裹住了那女子。 赵淮之是沉默,认出了这是昨日里简宝华用过的披风。 简宝华心中一沉,听着赵淮之开口,“我们先进去罢。” 平月把人抱入到了雅间,简宝华才仔细打量那女子。 她显然是一位嫁了人的妇人,闭着眼,也能瞧得出容貌的姣好,额头上青紫了一块儿,不像是被人打得,反而像是自己磕头导致的。 染春伸手解开了裹住那人的披风,衣衫破了不说,肚兜也被扯开,露出了丰盈的两团,上面有脏兮兮的手印,还有暧·昧红痕。 染春的手上一抖,僵在了原处。 染春和平月两个小丫头并不通晓人事,等到见着痕迹,面上一瞬就是涨红。 简宝华说道,“我来吧。”她把披风完全掀开 ,见着她的下裙被扯去,白色的亵裤有红色的血痕,上面的系带仍是好好的,简宝华松了一口气,“没迟。”只是看着这位少妇,她为什么没有醒?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心发烫,是生了热。 平月开口问道:“人没事?” “恩。”简宝华应了一声。 平月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染春见着简宝华伸手要解开女子的衣衫,被她的动作骇了一跳,“小姐……” “她应该是身上受了伤。”一边说着,解开了衣衫,看着正面无事,翻到背部,就见着白皙肌肤上刺眼的鞭痕,层层叠叠,不知道抽了多少下,鞭痕纵横交错,让她的后背高高肿起。 伤口泛着黄水,显然不仅是鞭挞,简宝华的手指摸了摸旁边,果然摸着了盐粒。 剥开衣衫的时候,伤口与衣物黏着,简宝华又手指碰触,也不曾让她醒来,这个昏睡的女人只是痛苦地皱了眉头,双目仍然紧闭,她白皙的面上犯了因高热而升腾起来的不自然的红晕,这抹红让她更为美丽。 “怎么被打成这样?”平月吓了一跳。 简宝华看着女子的粉色肚·兜,绣样简单,清水菡萏有的绽着,有的半开着,手指搓了搓她的内衣与外裳,衣料如同料想的那般是棉麻制成,她的头发只用一根素金簪挽着,这般的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妾室。 应当是犯了错,只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打得昏厥了过去,才遇到了刚刚的险事,如果不是自己被那根金钗晃了眼,她应当已经失了身。 简宝华看过了妇人,就去了隔壁房里,去看赵淮之捡到的那个孩子,简宝华踏入到房间的时候,恰巧听到那个孩童嘶哑着声音喊道:“我娘呢?” 心中有一个荒谬的念头,莫不是刚刚捡到的女子是男童的娘亲? 绕过了屏风,简宝华见到了那孩子仰着头看着赵淮之,听到了动静,才扭过身子,“我没事,我要去找我娘。”他的声音很是焦急,“我得去找我娘。” “你这孩子……伤成这样,你还要往外走,你要想吐个天昏地暗,你就只管下床。”老大夫抚须说道。 “你不知道,我娘,我娘有危险,我得去救她。”男童摇着头,他面上一白,老大夫慌忙侧过身子,孩子就稀里哗啦吐了出来。 大夫摇摇头,“我说了不要乱动,你伤了脑袋。” 站起身子 ,“脸上的伤,用点金疮药就好了,要是有什么祛疤的药,也早点用上,免得生了疤,我这里没什么好方子。另外就是碰着了头,也不打紧,只需要静养就好。” 墨礼上前给了大夫银子,并说道:“隔壁房里还有一个患者,让人去请女大夫了,若是等会请不着女大夫,还要劳烦。” “那我就先在这里等着,歇歇脚。”老大夫自寻了一个太师椅坐下。 孩子吐完,简宝华顺手从桌子上操起了水壶,倒了一杯凉茶递了那孩童,“漱漱口罢。” 孩子捧着水杯漱口,抬眸对着简宝华说道:“多谢。” 孩童抬眸的时候,简宝华才注意到这孩子生的特殊,他竟是有重瞳。 说起重瞳,就想到了前世自己掌权时候,仝宸舟属下的一位有名的酷吏,重瞳王策。他在审问犯人时候,有自己独到的办法,想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酷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论藏了什么秘密,他都有法子可以拷问出来。 简宝华记得曾听仝宸舟提到过,王策与他一样,是庶子。 王策的娘亲定然便是妾室。 简宝华开口说道:“你的娘亲,是不是才受过鞭刑。” 简宝华的话让他一惊,飞快抬头让他的眉头再次皱起,他双手紧紧掐着手心,看得出是强忍着吐意,“你见过我娘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他死死盯着简宝华。 “是。”简宝华微微颔首,“她在隔壁房里。她身上只受了鞭刑,现在生了热,人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来,旁的事没有。”她含蓄的点了,王策的娘亲现在无事。 “我想去看看她。” “你的身子?” 老大夫听到王策的话,哼了一声,“小鬼,你要是不怕吐,就只管去。” “我没事。”王策的下颌微微抬起,神情倔强,“我想看看我娘亲。” 王策的意志坚定,谁也奈何不了,他缓缓地往旁侧的厢房走去。 因为王策的娘亲退了衣衫,只用薄被盖着,简宝华对赵淮之说道:“世子,你在这里等着,等会我再过来。” 赵淮之知道自己不便,颔首应下。 王策亲眼见着他的娘,面色苍白却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是女大夫入内给娘亲诊脉,说了明日他的娘亲就可以醒了。 女大夫走后,王策对着简宝华跪下,深深叩 首。 “我娘是姑娘救得,我这条命今后就是姑娘的。”王策缓缓说道。 简宝华拉他,他并不起身,因为他头上还受伤,简宝华到底不敢用力,“按道理,我是世子爷救得,本应给世子爷卖命,但我昏过去,最多是着凉,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娘就不一样的。”他对着简宝华深深叩首,“她会死的……” 他的声音里有些哽咽,简宝华见着他的泪水滴落到地面上,留下深色水渍。 “求姑娘收留我和我娘,我愿意签下卖身契,”王策缓缓说道,“我娘是被赶出来的,我……” 王策缓缓道来他的事情,他是王家的庶子,她的娘亲是通房丫头出身,因为生的貌美,被夫婿宠爱着,因此老夫人看不过眼,总觉得她误了儿子的前程。他的娘亲性子温和,小心翼翼在后院之中生活着。 王策出身的时候就是重瞳,父亲恰巧一场大病,甚至误了升迁,便有一种说辞是王策的命不好,克了父亲。 原本王父疼爱王策娘亲,因为王策,疼爱之意一点点削减,总体还是爱着王策娘亲的性情温柔,只是对这个庶子,委实喜爱不起来。 王策娘亲一心一意养着王策,一直到前些日子,说是王策克了老夫人,要把王策赶出去。王策娘亲怎么肯?老夫人请了一个巫师,说是母代子过,鞭挞了她,从而让王策改成只克生母,不克府中的其他人。 “我从柴房放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王策的眼睛几乎是龇裂,通红着眼,“分明是冲着我娘,从头到尾都是对我娘。” “他们说,如果我踏出大门一步,就别想着回府了,别想着做王府的三少爷。”王策低声吼道,“我不稀罕。” 第75章 他的心意(二) 回到江宁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子叶一边褪去赵淮之的衣衫,一边说道:“王妃说回来了,让你去找她。” “夜深了,我再去母妃那里请安不大妥当。”赵淮之由丫鬟解开披风,舒展双臂由着她更衣。 子叶替赵淮之褪下了长衫,露出了精干的躯体,以及……前襟让人心惊肉跳的一道伤痕。 她没有问赵淮之要什么时候去王妃那里请安,四年前江宁王府的世子爷,下了一趟江南,那一趟的江南之行除了在世子爷的身躯留下这一道的伤口,也让他性格的软弱与妥协的一面全部都丢在了江南。 浴桶已经准备好,赵淮之翻身入了浴桶,子叶伸手取下了赵淮之的玉冠,世子的长发散落,披散在他身后。 世子丢掉了那一丝的温情后,府里头其他人有低声论过,说得是世子的不孝与不羁。 子叶用丝瓜络给世子擦身,她擦过后的肌肤露出淡淡的红色,擦到胸前的那一道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放得更轻。她抬眸看了一眼世子爷的脸,当时是怎样的险恶情形,才会留下这样深的伤口。 赵淮之的双眼闭着,解开了玉冠披散着长发并没有让他多一丝的阴柔之气,在氤氲的水汽里,反而有一丝惹人怜惜的脆弱。 子叶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想到了除了贴身伺候的人,竟是没有人知道赵淮之身上的伤,心中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王妃看似关切世子,内里只怕不是如此。先前跟着赵淮之下江南的四喜与五福,在世子爷丢了之后,径直就回到京都里,这两人都是王妃亲自选的,也可以窥见王妃对世子的轻怠。 王爷也不大喜欢世子爷,而是喜欢读书读得更好的长子。 因为在意赵淮之,所以才会发现,花团簇簇下的江宁府,其内的违和与暗流涌动。 子叶心不在焉,手中拿着香胰子,滑溜溜的香胰子让她的手下滑到他的下·身。 子叶的心中一惊,再看看赵淮之仍是闭眼。 子叶的心中是有赵淮之的,他生的俊美无双,多瞧上一眼,就让人面红心跳。江宁世子是有想法的,他甚至瞧不上世子之位,宁愿自己奔一个前途。 他如今在理藩部,做得多好,屡屡得到圣上的褒奖,此番又出访琉球。不像是大少爷,读书强过世子,也只是强过罢了,不见他下场夺得功名,而是在礼部先谋了一个差事,胡乱做着 罢了。 她看着闭眼的赵淮之,心跳加快,把香胰子放入到了另一只手里,右手悄然抚在赵淮之的小腹处。 赵淮之仍然没有睁开眼,子叶的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柔软的指腹碰触他的小腹,在他的小腹打转。 世子爷不近女色,只是手指划过他的小腹,下·身就有了反应。 子叶的手指一顿,她面上烫的她恨不得想要收回手。 只是在看看世子爷的眉眼,她又舍不得。 世子爷想要吗?她生的不美,但是世子爷从未近女色,他说不定愿意要自己。 心中如同天人交战,最终子叶下定了决心。 “世子爷。”子叶颤着声音,她声音里的柔软和娇媚,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赵淮之睁开了眼。 氤氲的水汽之中,他的眼如同巍峨青山缭绕云雾不散。子叶喊了赵淮之,心中便安定不再后悔,她是极敬爱赵淮之的。 赵淮之睁眼的时候,便觉察到了情形的不对,子叶的双靥生红,一双眼带着涟漪的媚意,她本生的只能算是寻常,因为这媚意给她增添了三分的色彩。 一瞬的意动后,他沉下了脸,“子叶。”赵淮之的声音里是低低的警告。 子叶见到赵淮之的眼,心中有些惶恐,他不想要吗?“世子爷……我愿意的。”咬着下唇,轻轻说道。 见着她好似下定决心,赵淮之肌肉绷紧。“不必。”赵淮之哗啦啦从水中站起,眼底是淡淡的失望,“今后近身伺候,换成是子莲。” 子叶如同被泼了凉沁沁的井水,浑身的燥热被驱散得干净。“世子爷?” “不要做不该做的举动。”赵淮之的声音冷酷。 “是……”子叶不是被王妃调·教后送来的丫鬟,刚刚的举动已经费了她全部的勇气,被赵淮之训斥之后,忍住了眼底的泪意,行礼之后就退出了房间。 赵淮之从浴桶里出来,随意地用软巾擦干身上的水珠,眼底是说不出的烦躁,他刚刚怎么会模模糊糊以为是简宝华呢? 许是从琉球回来一路奔波,在热水之中,他朦朦胧胧竟是睡了过去。 十一岁的少女在他的梦里已是及笄之岁,她的鬓发里插·着的是他赠与的发簪,他伸手抽出她鬓发里的发簪,那青丝流泻而下。 她的明眸里是疑惑与不解,“ 世子爷?” 他最爱的就是她的这一双眼,他的手抚上了简宝华的细腻的面,她的面上有一些冰凉,但没关系,他的手会暖了她的面。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的表情带了些惶恐,像是一只猫儿发现了威胁,弓着身子想要往后退。 他怎会让她逃开? 一只手固定在她的脑后,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身,他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碰触到了她的嘴唇,他就舒服地一叹。 她的唇就像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柔软与甜蜜,她的身子在他的怀中也软到不可思议,让他想要抚遍她的身子,又怕唐突了她。 他的舌耐心地探开她的牙关,逗弄她的丁香小舌,汲取她口腔里甜蜜的汁液。 越是吻得深,越是觉得下·身像是要爆炸一样,呼吸急促,他的手收紧,想要把她揉入到骨子里头。 呼。 粗重喘息,赵淮之想到了这里,便不敢再想下去,见着他挺立的下·身,他捏了捏眉心。 心中升腾起烦躁的情绪,他是到了成亲的年龄吗? 他怎会想要碰触简宝华,她明明与表妹一般的年龄。 不去想简宝华,只是想到成亲一事。 想到成亲,就难免想到王妃替他准备的人,嗤笑一声,这一次又选了一个心中有了旁人的闺秀,他竟是不知道大梁的适龄女子都是心中有人的。 而大哥娶得妻子,家世明面上不显,外祖父与祖父往上数,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家,甚至在开朝的时候,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肱骨之臣。 他才不要娶王妃替他选定的那些女子,那他要娶谁? 脑中竟是又浮现了简宝华的亮若星辰的眼,原本已经平息下的下半身又有些蠢蠢欲动。 第76章 窃听(一) “你这是老和尚开荤啊,终于开窍了。”左楠玉的长臂勾住了赵淮之的脖颈,挤眉弄眼说道。 仝宸舟看了一眼赵淮之,只瞧得出他的神色的疲惫,眼里有些发红,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脚步虚浮,眼下青紫。”左楠玉挤眉弄眼,“一看就是刚开了荤,有些刹不住。” 开了荤? 赵淮之捏了捏眉心,“胡说什么?”推开了左楠玉的臂膀,没好气地说道:“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从琉球回来已经有数十天了,还没有休息好?”仝宸舟对着赵淮之说道。 “倒不是因为这个。”赵淮之只是淡淡说道,“总归是王府里头那档子事。” 左楠玉与仝宸舟两人与赵淮之交好多年,也知道江宁王府的那些事,听到赵淮之这样说,便不再追问。 “你准备万寿节的时候与圣上提出开府之事?”仝宸舟与左楠玉都知道赵淮之的盘算,在万寿节这个当口,提出开府之事。 “是。”赵淮之微微颔首。 “有些难得罢。”仝宸舟说道,“不成亲要单独分府出去过。” “知道南德大师吗?”赵淮之说道。 南德大师当今世上最为有名的大师,在大梁可谓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天生佛像,在一岁生辰的时候,便被苦弥大师一眼相中,想要带回寺里。他俗世的父母只有他一子,自然是不肯的。苦弥大师也不为难,只说了一句,次子不是尘世中人,强留不得,父母最多留他九年。果真十岁那年,南德大师就在白马寺出家为僧。如今已有六十,南德大师抛开寺中杂事,云游在外,杳无音信。 赵淮之摸着手腕上悬着的一串小叶紫檀,手指拨弄一粒粒被捻动的圆润的佛珠,面上的笑也带着缥缈的味道,“我有他的批语,缘分还未至。” “你竟然得了南德大师的批语?!”左楠玉的眼瞪大,语气很是不可思议,“你手上的佛珠该不会也是……” 赵淮之微微颔首,褪下了佛珠递给了左楠玉。 这佛珠他是准备呈给太后的,是从南德大师的手腕上褪下,原本他是想要装在匣子里,南德大师却让他戴在手上,佛珠不离人才好。 左楠玉慎之又慎看了这古朴的佛珠,仝宸舟也看过之后,赵淮之才再次悬在腕上。 “这一趟,光遇到了南德大师,就足以做礼了。”左楠玉问道,“我原先还但心里,你送的东西,别被女院的那群小丫头比下去了。” 赵淮之想到了这几日常常梦到简宝华,一手持杯呷了一口茶水,另一只手藏在衣袖之中,拨弄那佛珠静心。 “你在琉球太久时候,京都里的事情恐怕许多都不知道,这一次的万寿节女院要献礼。十公主那里不多说,另外就是云安郡主打头,并着武院的几个,跳得是《长生殿》的歌舞。”左楠玉觉得有些好笑,清了清嗓子,“扮作唐玄宗的,不是武院之人,反而是我那妹妹。” “我知道。”赵淮之开口说道,“上一次休沐日,我正好回京,去看过了。” “如何?”左楠玉问道:“秀蓉说十公主见着了,脸都绿了。”女儿家不同于男儿家,妹妹生的那般的面相,就算是表现的洒脱,他也总担心她受了委屈,女院的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云安郡主与十公主的恩怨情仇,可以说是了然于心。 赵淮之正要开口,忽的听到了一声“哥” 隔壁雅间的窗应当是没有关,加上这一声声音洪亮,就入了他的耳,赵淮之所坐的位置靠窗,站起身子,想要去合拢窗。 “哥,我一见着简家的大姑娘,就心中欢喜,我同娘亲去说,让她替我去提亲好不好?” 赵淮之从未听过如此刺耳的声音,十二岁的少年,介于孩童与青年之间,身子抽条,长出喉结,声音也是沙哑。 “你……心悦简大姑娘?这不成。”另一个声音里带着震惊,他似乎猛地站起身子,撞得桌子上的茶盏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声音很是耳熟,赵淮之低头想了想,听出了这是段家长子的声音,喊他哥哥的还能有谁?那第一个开口的便是段家的次子,段瑜。 他心悦简宝华? 赵淮之想到上次在休沐日的时候,一双眼珠子几乎黏在简宝华身上的段瑜来。 性子不够沉稳,处事毫无章法,身体不好…… 他几乎可以找出所有的理由去否决段瑜。 “怎么了?”左楠玉见着赵淮之伫立在窗前,颇为诧异。 赵淮之还没有回应,仝宸舟示意他小声些,“隔壁在说的,是你妹妹的好友。” “哥,你也太大惊小怪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段瑜嘻嘻哈哈笑着说道。 莫说是赵淮之,就连仝宸舟与左楠玉也难免皱了眉头,这语气太过于轻浮了。 “你才刚回京,莫要闹了。”段翮斥道。 “哥,就是因为我才回来,所以才要赶紧同娘说这桩事。”段瑜说道,“简大姑娘生得实在是太好,若是耽搁的久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段瑜的话说到了赵淮之的心坎里去,她现在已初露姣好之姿,若是长成时候,会是怎样的天人之姿? “你不曾了解她,不知她的喜好,就要娘给你做主?”段翮说道。 赵淮之听到段翮的话,不自觉点头,段瑜在他的心中,又多了一个以貌取人,过于看重皮相的批语。 左楠玉与仝宸舟虽说都听着隔壁雅座的话,谁也没有赵淮之那般认真,左楠玉见着赵淮之的模样,扯了嘴角一笑,暗自记下,等会准备打趣赵淮之。 “成了我的未婚妻,今后娶过门,日日相对,自然就知道了。”段瑜笑嘻嘻地说道,没什么正形。 “太草率了。”段翮摇摇头,“你快快打消这个主意,莫要对简大姑娘的清誉有了影响。” “哥,娘的性子你最清楚,在事成之前不会到处和人嚼舌,怎会对她的清誉有影响?”房里是一阵沉默,段瑜轻笑一声,开口道:“除非,哥哥你也心悦简大姑娘,若是我们两人都向娘亲说,才会让娘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第77章 窃听(二) 段翮的手掌收紧,口舌干涩就连喉腔也是涩意,弟弟对见简宝华一见钟情?当听到弟弟的心思,他心中就有了退缩之意。 他……从来都是让着弟弟。段瑜总是有法子从自己的手中讨得他的心头好。 长辈赠与他的端砚,丫鬟偷偷买给他的泥人,九皇子赠与的玉珏…… 刚开始的时候段翮不大愿意给,段瑜闹着,因弟弟的身子不好,他也总是被父亲或者是母亲教导,作为兄长要让着弟弟。 当把东西让给了弟弟,他便能够得到长辈的嘉奖。 久而久之,段翮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长辈还是出自自己的本心,他要让着弟弟。 他想要说自己并不曾心悦简宝华,只是他有预感,若是真的这般说,他与她当真就没了缘分。 旁的物件可以让。 心上人怎能相让? 段翮深吸一口气。“是。”段翮看着弟弟,“我心悦之。” 他挺直着身子,一字字说得清晰又分明。因为心悦简家大姑娘,他才会在上一个休沐日的时候,与简宝华有私下里的交谈。 段瑜心中一紧,“哥……”段翮的回答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按照他对兄长的了解,他若是要什么,哥哥都不会与他去争。 兄长就那般喜欢简宝华? 段翮不看弟弟,看向了窗外,他们所坐的是二楼雅间,从这里可见着对面酒楼的旗帜招展,“四年前的时候,我就见过她。她在女院之中修习,我在书院,原先女院的院长在两年前也做了书院的院长,两院多有交际。我知道她策论写的好,文章切点小,内容深刻;我知道她作诗不大好,少了灵动之意;我知道她爱笑性子恬淡,对许多的事情不在意,不与人多争执……” 段瑜一点也不想听下去,猛地站起身子。 隔壁的赵淮之,听到了段翮的话,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他不大清楚简宝华在女院之中的状况,入了理藩院后终日在外奔波,他只知道她新买了宅子,地段选的好,他知道她的姑母与宋文清和离,知道宋文清与李莹有了私情。 他好似知道她许多的事情,却不知道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的身子好不好,她爱吃些什么,她在女院学得好不好。 赵淮之从刚开始的时候,就知道简宝华这个小丫头生的是极好的,眉目如画,舒雅端庄又不失灵动。 十一岁的年龄,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他此时才恍然,已有青葱少年醉心于她。 她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少年? 赵淮之想到了段翮,他与赵泓泽一般的年岁,没有堂弟的阴晴不定的性子,才学好,家风也好。 只是一想到简宝华要嫁给段翮,他的心中总是有些不大舒服。 赵淮之站在窗边,手指轻扣窗棱,仍然听着隔壁的动静。 段翮虽没有看着段瑜,也留意弟弟的举动,此时转过了视线,看着弟弟,“你初见她的时候,我同她借一步说话,说得就是:等娘亲回来,我要同娘说去简府提亲的事。” “哥。”段瑜拉着段翮的衣袖,“你别说了……我胸口疼。” 段翮见着弟弟的面色煞白,连忙帮他推着胸口。 段瑜抓住了段翮的手腕,看着兄长的眼。 “你从小就让着我,这一次也让我好不好?我上一次见过她的时候,梦里都是她。” “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有一件极其喜欢的砚台,你刚开始也不愿给我,后来……哥,那砚台,我得了之后一直是很珍惜,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砚台,写得一手好字。祖父也夸过我,我写字颇有风骨,写得比你还要好上一些。” “哥,我刚刚听着你说,要让娘去简府提亲,我心头就很不舒服,我受不住。像是胸口憋着气,喘不过气来。” “哥,算是我求你了,你把她让给我罢。” 一直是段瑜在说话,段翮并没有开口。 赵淮之想着,若是他是段翮,他定然是会让的。爱恋她已有四年,知晓她的点点滴滴,弟弟不过是初见的一时兴起罢了。 况且,简宝华是人又不是什么物件儿,怎容得让来让去? 脑中浮现的是她巧目盼兮,回眸浅笑的模样。 这般的人,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视若珍宝,怎会舍得拱手相让? 想到段翮觊觎了简宝华三四年的时间,心中如同被猫爪挠过,说不出的滋味。 “哥,为了一个女人?你难道让我跪下来不成?” 扑通一声,这段瑜当真是跪下了。 赵淮之听得眉头皱起,想着接下来段翮的反应。 “你别这样。”听得出段翮立即是慌了神。 “哥,我求你了,把她让我给我罢。 ” 赵淮之屏住了呼吸,想要知道段翮的回答。 “好”段翮脱口而出。 这一声的好,让赵淮之松了一口气,简宝华何其骄傲,知道了段家兄弟的相让,怎会选择他们其中一个? 松了一口气之后,心底又有愤怒的火焰猛地燃起。 她是一个人,又不是物件,段翮以为自己是谁?把心上人,拱手相让给自己的弟弟?! 若是她也心悦段翮,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这番协议,如何自处? “一言而定!”段瑜的声音复又欢快了起来。 “我……”段翮好似又有些想要反悔。 段瑜怎会听他的话?连忙说道,“君子一诺,哥,我听说梨园有新上的折子戏,我请你去看戏。” 赵淮之的手捻动佛珠的珠串儿,听着隔壁段家兄弟的话,他须得平心静气,若不然,他甚至想要推开门,去揍两人。 他捻动佛珠的力度是如此之大,手背上都崩现了青筋。 吱呀一声门响,段瑜扯着兄长离开了雅间。 左楠玉走到了赵淮之的身边,伸手把赵淮之许久未关的窗合拢了,伸手拍了拍赵淮之的肩膀,“小丫头也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也有人惦记着了。一晃都四年了,还记得初见的时候,是我们三个一起到浩然寺里去捉·奸。”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左楠玉觉得有些好笑,“那时候小丫头鬼鬼祟祟跟着我。”回想那时已是四年时间,心中略略感慨。 仝宸舟也想到了当年的事,有些好笑,“你把小丫头扛着,放地下就吐了出来。” 赵淮之坐了下来,呷了一口茶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她都到了可以定亲的年岁了。 “说起来,那时候黄了你的婚事,你是不是也要黄了这宝丫头的婚事。”左楠玉挑眉笑道,“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你怎知我会黄了她的婚事?”赵淮之放下了茶盏,看着左楠玉。 “段家这二小子不成,太过于狡诈了,连自己的哥哥都算计,兄长不答应,便说自己胸口痛,还说起小时候的那些事。”左楠玉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说自己看中了砚台,从兄长的手中抢了过来,对砚台是倍加珍惜,最终也习得好字。说得也是宝丫头了,想要说自己得了她,也会视若珍宝。”左楠玉摇摇头,“这点小伎俩……也就是段家的大公子,要么是太过于软弱,要么总 是被父母教导着要让着弟弟,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仝宸舟看了一眼赵淮之,原先他还能够从他的面上的神情揣测出一二,如今已经看不出他的情绪了,此时也开口说道:“段家主母看似随和,万事不计较,实则最为精明不过。两兄弟的表现瞒不过她,兄弟相争,还是为了一女子?”仝宸舟缓缓摇头,“段家容不得这样的事。” “依我说,那丫头精着呢。”左楠玉笑道,“淮之,你只消与她说了这桩事,就算是段家想成,这婚事也成不了。” 赵淮之想到了简宝华的性情,微微一笑,“这事自然是要告诉她的。” 左楠玉一摊手,“所以说,你也毁了她的姻缘。”眼睛滴溜溜一转,想到了什么,低声笑了起来,“按我说,你断了她的姻缘,作为长辈,也应当给她寻个好人家。” “作为长辈?!”赵淮之的眉头死死拧起,只觉得这话是说不出的刺耳。 仝宸舟的耳廓微动,瞳孔微张。 左楠玉笑道:“可不是,虽说你没有成亲,我孩子都满月了。”想到了娇妻与幼子,笑容柔和。 仝宸舟开口道:“算是平辈。过去,淮之是视她为妹妹的。” 赵淮之听到了仝宸舟的话,面容舒缓。 仝宸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对着他笑了笑,微微颔首。 赵淮之见到了仝宸舟的笑,眉头猛地皱起。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左楠玉说道。 赵淮之猛地闭上了眼,手指飞快捻动佛珠,“没什么。” 第78章 他的心意(三) 曾经他是想要做她的兄长,如同对表妹周若苒一样,关心她爱护她,若是有什么好玩意也都会想着她。 现在他不想做她的兄长,如果一定要做她的哥哥,他只想做她的情哥哥。 她是打着骨朵儿的花儿,他是护花人,小心翼翼护着花儿绽放,他行事的目的,是为了花开时候自己采撷,而不是花开之后,让在一旁,由其他的臭小子去采花。 想着梦境里的她低眉浅笑的模样,想着她对着自己展开笑靥,想着他揽她入怀她偎在他的胸口。 他才买的府邸,想要今后有她。想要在院里种的都是她喜欢的花儿,想要府中奴才都尊她敬她,想要书房留两个并排的书案,她练她的字,他看他的书。 他想要开的府,不仅仅和自己的心意,也要和她的心意。 赵淮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昨天刚剃过的胡子,如今冒出了青茬,眉心皱起如同峰峦,比她年长数岁的少年,不过是堪堪发了胡子,他如今已是双十年岁,他大她九岁。 君生我已老。 脑中忽地现了这句诗词。 她二八佳人,可凤冠霞帔之时,他那时候二十有五。 赵淮之从来都只恨自己年岁不够,年轻镇不住那些老油条。 此时恨得也是年岁,他却觉得自己年岁太大,她会不会嫌弃? 简延恩为户部要职,如今后买的宅子与店铺,累下了惊人的财富。 简家大姑娘性情好,在女院之中修习,与云安郡主交好,得和越长公主的青眼。 无论是简家,还是简宝华本人,都是极好的。 凭她的家世,凭她的品貌,要做开了府的皇子妃也都使得。 赵淮之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京都里的名声并不好,他在理藩部的官职,没几人认为他是凭自己的本事谋来的,认为他得江宁王府的庇荫。他从未去过秦楼楚馆,王妃替他准备的通房丫鬟他碰也不曾碰过,京都里却悄然流传着,他风流不羁每日里是眠花宿柳。 她大约是知道他的品性的,她应当信得过他。只是简大人呢? 从简宝华的口中,简延恩对她甚是重视,他会看得上自己吗? 赵淮之烦躁捻动佛珠的模样,左楠玉对着仝宸舟低声说道:“在烦什么?” 仝宸舟看了一眼左楠玉,他们之中只有左楠玉成亲, 他却最不解风情,好笑把折扇攥在手心敲了他的脑袋,“你自己去想。” 左楠玉也当真去猜,“难道是因为简家小姑娘?” 仝宸舟轻笑出声。 左楠玉提到简宝华,仝宸舟猜到了他对简宝华不一般的心思,赵淮之只觉得房门闷得待不下去,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有些事,我得好好想想。” 等到到了房门口,立定不动,回首对两人吩咐道,“刚刚听到的那些话……” “放心吧。”左楠玉笑道,“保管烂在心底,我妹妹都不说。” 赵淮之看着仝宸舟,左手握住扇柄敲打右手的手心,“刚刚的事,你同简姑娘说清楚就好。旁的话,我们一句也不会多说。”他看得出赵淮之的犹豫,知道他还需要时间去理清思绪,见到赵淮之点点头,转身的时候,缓缓开口,“淮之,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赵淮之的脚步微顿,“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清冷,好似有成竹在胸,仝宸舟却知道,他心中可不似他面上的平静。 赵淮之从茶楼里出来,深深呼了一口气,想要胸腔里头的浊气一吐而尽似的。 在没有听到段家兄弟的话之前,他心中已隐隐有了主意,他们两人的话把他往那想法更推了一步。 简宝华单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时候,就见到了赵淮之。 她少有见到他如此的模样,陷入到了自己的深思中,不紧不慢行着。 他今日里穿着的是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系金丝蛛纹带,乌黑的头发束着顶镶碧鎏金冠,在斜阳的与余晖下泛着金光,好似给他也镀上了金边似的。 简宝华注意到一个面上罩着轻纱的女子一直悄悄往赵淮之的方向看去,频频转头后还嫌看得不够,索性撩起了轻纱去看赵淮之。这是一个守孝的姑娘,鬓发间还缀着白色的绢花,她身后的丫鬟扯了扯女子的衣袖,等到见到姑娘撩起了轻纱,失声喊道:“小姐!” 瞧着有趣,简宝华想了想放下帘幕,对染春吩咐了几句。 染春按照简宝华的吩咐,把马车靠得离赵淮之紧了些,速度也放缓了些。 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的声音,他置若罔闻,然而青帷马车遮住了斜晖,终于让他侧过头。 简宝华见着他终于看向了自己,笑意从眼底荡漾开,“终于看到我了。”娇俏 尾音上扬起欢快的弧度。 心中想着的是简宝华,触不及防那人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赵淮之第一反应竟是往后退了一步。 马车已经停下,简宝华干脆从马车钻出,轻巧跳了下来,“世子爷,想什么这么出神?莫不是我吓了你一跳?” 马车再次驶离,脉脉斜晖便笼了少女的衣上与发梢上的叶脉玉簪上,照亮了那雕的舒卷的小虫。他送过简宝华发簪,自己经营了首饰铺子,从没有见过这般的玉雕手艺,想到了刚刚听到的段家兄弟的话,疑问在心中乱糟糟的生长着,是谁赠的她发簪?可是她的心上人?她万事有主意,对夫婿可有自己的想法?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的模样,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你头发的发簪……”赵淮之脱口而出,问出了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大合适,清了清嗓子道,“在哪儿买的,我觉得样式挺好的,像是苒丫头会喜欢的类型,我也替她寻一个。”赵淮之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心虚的时候,话会格外多一些。 简宝华听到他提到周若苒,并没有多想,“你说这根发簪?”简宝华的手摸了摸簪尾,语气带了一丝得意之气,“那你不用给她买了,我送了她一根,这发簪是我自己做的。” “那就好。”赵淮之喃喃地说。他看着简宝华的手,似葱根似的笔直白皙。 他的声音太小,简宝华忍不住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她近的让他可以嗅到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香气,虽说很快她复又挺直了身子,那暗香在他的鼻尖,带来了绒绒的痒意。 心底的波澜起,面上仍是平静,赵淮之道,“没什么,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梨园新上了折子戏,我正准备去看。” 此时两人并肩行着,赵淮之说道,“怎么不约苒丫头?” “一家人去别院之中小住,要不然按道理,是没有空闲的日子。休沐日也要被她捉去跳舞的。” “那你约了谁?” “我一个人去看戏。” “一个人?” “是。”简宝华微微颔首,“若是苒丫头知道我不约她,她可要不依,其他的几位都还好。”简宝华细细说着,“难得都不用练舞,约了这个总不好不约那个,最后弄得浩浩荡荡一堆人,也怪麻烦的。我就想要一个人去看看戏。” 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浅笑着,斜晖把她浓密的 长睫在她的眼下投了一片阴影,让她辰星般的眸子更亮丽,“一个人也怪轻松自在的。” “我也是无事,那就一起去看戏吧。”赵淮之开口道。 简宝华一楞,笑着点头,“好啊。” “一个人轻松自在,我与你一齐,会不会饶了你的兴致?” 简宝华失笑,“那怎会?我只是嫌约人有些麻烦,若是与我不喜之人,例如我的二妹妹一块儿看戏也是没什么意思。所以才选择一个人去梨园的。” 她不与不喜之人同行,那现下与他同行,他是不是她心喜之人? 明明知道她口中的不喜,只是个人的喜恶,却忍不住浮想联翩。 简宝华与赵淮之走在最前。 染春与平月两人不紧不慢走着,跟着墨礼的身边。 染春看着他们两人,心中有一种两人天生一对的感觉,男才女貌。 想到两人的年龄,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于荒谬了。 “上一次救的那个王策……”赵淮之先说的是王策的事,王策的娘亲一开始还想要把王策送回到王家,王策死心塌地不肯离开,而自己听到了王家对外宣称死了一个庶子,也就死了让王策回去的心。 王策的娘弹琵琶还算是不错,索性就送到了雅苑做个操琴的师傅,王策则是单独做了身份户牒,虽说还是叫做王策,却不再是京都里胡柳巷子的王策了。 “他现在年龄还小,让人教他念念书,我瞧着他心思敏捷是个读书的料,若是考得过书院的考试,就送去书院。”赵淮之最后说道。 “那就好。”简宝华点点头,王策是个人才,留在赵淮之的手中,早晚是用得上的。 “温家的事情,我也已经同人说了,就定在明日。”赵淮之说道,“你可要去瞧一瞧?” 简宝华面上的笑意越盛,“这样的热闹,我怎能错过?” 这里原本就距离梨园不远,不过是走了一刻钟不到,就到了梨园门口,赵淮之才忽然想起,段瑜拉着段翮到梨园,只怕也是为了看一出折子戏。 “怎么了?”简宝华见着赵淮之皱眉,有些诧异。 赵淮之摇摇头,“时候不早了,先看戏,等会再说。” 自从开了海禁之后,整个大梁是生机勃勃,供人吃喝玩乐之地是宾客盈门,梨园原本是保留了雅间,后来因为位置不够,京都里也是寸土寸金,也就重 设了座,不带雅间。 二楼的位置好些,一个个座用屏风隔着,只是这会儿二楼没有空桌了。小二哈腰说道:“两位贵客,二楼这会儿没有空桌了。一楼的角落里还有一……” “简姑娘?”忽的有人惊喜喊道。 第79章 厌恶段瑜 赵淮之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段家兄弟,此时开口的正好是段瑜,“你也来看折子戏?”说完了话才注意到站在她身边的赵淮之,“世子爷。”对着赵淮之行礼。 赵淮之怎会和简家姑娘走在一处? 简宝华自从见到了段瑜的时候,眸色便是一暗,等到赵淮之对着段瑜点头后,容色淡淡开口,“段小公子。” 赵淮之听到了简宝华的声音,心情莫名有些转好。 他们一路行来的时候,简宝华的兴致很好,说话的尾音都带着软俏的扬起,而见到段瑜的时候,声音便是明显的客套与生疏。 她不喜欢眼前的这个段瑜。 这个认知让赵淮之的嘴角翘起,眼底滑过一丝笑意。 简宝华原本心情是很好,在听到段瑜开口的一瞬,好心情就可以说是破坏的干干净净,谁知道侧目竟是看到了赵淮之勾起了唇角,眉心一蹙,心情越发烦躁了起来。 心中烦躁面上不显,只是嘴角不再扬起,轻抿着唇。 段瑜瞧不出简宝华的情绪,听不出她的生疏,笑着语气更是热络:“喊我表字就成,我的表字是玉峰。我们差不多的年岁大,听你喊段小公子,我还当我自己比你还小。” 简宝华敷衍笑笑,“段公子客气了,若是不喜欢我加小,去掉便是。” 段瑜听到简宝华这样喊也不生气,毕竟他们还不熟悉,早晚眼前的人会喊他玉峰的,若是少女甜甜喊他一句玉峰哥哥,便更好了。 “二楼没有雅座,你刚刚提到一楼是什么状况?”赵淮之对着小二问道。 简宝华听到了赵淮之的话,眉心舒展,而段瑜则是皱起了眉头。 小二开口说道:“两位客官,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二楼的雅间没有,我记得段公子定的位置还有空位,若不然……” 段瑜心中一喜,急急说道:“今个儿是我拉着我哥哥过来的,不如拼个桌。” “一楼是个什么状况?”赵淮之又说道。 小二顿了顿,看了一眼段瑜,开口说道,“一楼还有一个空桌,是在角落里,若是二位需要,用屏风一隔就好。只是这位置是比不上二楼段公子的雅座的。” “就是,何必和我这么客气?”段瑜说道,“人多也热闹些。” 因为赵淮之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一楼的状况,段瑜也有些不悦, 语气也带了些冷淡。若不是因为碍于赵淮之的身份,恨不得抛开赵淮之,单请简宝华到他们这一桌来。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面上没什么神情,只有那一双灵动如水的眸子泄露了些许情绪。 她宁愿不看戏,也不想和段家兄弟坐一桌。 意识到了这一点,赵淮之双手环胸,懒洋洋嗤笑一声,“看个折子戏还要图热闹?” 他的话一下便让段瑜拉长了脸,只觉得今天这江宁世子处处与他为难,处处与他不对付,也难怪此人在京都之中的风评那么差,也难怪二十岁的年龄,也还没有娶妻。 赵淮之对着简宝华说道,“宝华丫头,今个儿应下你要看戏的事,要我看就算了吧,我既不想和人拼桌,也不想坐到角落里,若是想要看折子戏,下次我请人到别院里头,专门唱给你和苒丫头看。”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温顺开口,“那就依世子爷的。”她弯起的眉眼泄露了她愉悦的心情。 段瑜是个不管不顾的,听到简宝华这样说,连忙说道:“世子爷,你若是不想凑热闹,我们几个年轻人在一起说说话也好,我才入书院,许多情况还不知道。如今书院的院长以前是带女院的,简姑娘也好同我说说山长的性情,喜好什么的。” 刚刚在茶楼里听到段翮的话,赵淮之最为在意的就是自己大简宝华九岁的事情,此时眼睛危险地眯起,“我带了小丫头过来,你要横插一刀,把我的客人带走,把我撇到一边?” 简宝华从赵淮之的声音里听到了恼怒,而段瑜浑然不觉,依然是嬉皮笑脸,“这怎么算是横插一刀,今个儿世子爷您的计划落了空罢了,我见缝插针,见着简姑娘有了空,约她看折子戏。” 似乎觉得自己说话风趣,他还笑了两声。 可惜无论是简宝华还是赵淮之,都不买账。 简宝华看着段瑜,他在段府里头是小霸王一般的存在,长辈疼爱他,也教导他的兄长让他。 因为小时候生病,得了大师的批语,送到远在江南的外祖家中。段瑜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 莫说有段翮珠玉在前,就算是不曾与段翮有私情,她怎会心悦这般霸道蛮横的男子? 如果说前世的自己恨得是段翮的优柔寡断,那厌恶的是段瑜的死缠烂打和傲慢蛮横。他心悦自己,自己就得心甘情愿,欢天喜地嫁给他? 做九皇子的小妾,嫁给段瑜,这两个选择她说 不清哪个更为糟糕些。 指不定嫁给段瑜更为糟糕,每日里见着的是段翮欲言又止,公婆对自己不喜,段瑜以爱为名做些她不愿的事。 在九皇子府第,虽也累,她最后却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置。只是临末…… 想到了这里,简宝华停住了思绪,无论如何,今生她是两者都不会选的。 “小瑜,不要为难简姑娘了。” 段翮从楼上见到了简宝华,就忍不住下了楼,他只略略听了两句,只听到自家弟弟说着要请简宝华看折子戏,脱口而出要把简宝华让给弟弟,这话说出他就后悔,此时见着弟弟当真要打简宝华的主意,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涩。 “我怎么是为难?”段瑜本就心情不好,听到了段翮说话,拉长了脸,声音里也是警告,“哥,你别乱说。” 段瑜这般对段翮,赵淮之在心中摇头,就算是赵桓辰的真实身份没有猫腻,他也不曾这样对兄长说话。 “小瑜,”叹息一声,段翮眼底甚至有些恳求,“你就听我的罢。” 赵淮之懒得继续纠缠,伸手拍在了段瑜的肩上,下颌微微抬起,“长兄为父,你听你哥哥的才是。” 段瑜被猛地一拍,抖了抖肩,像是想要甩开赵淮之。 “小瑜。”段翮连忙伸手抓住了段瑜的手臂,对着他摇摇头。 若是拍的是简宝华的肩膀,他许是会舍不得拿开手,手放在段瑜的身上,他还嫌脏,赵淮之收回了手,对着简宝华轻笑着说道:“我们走吧。” 段瑜眼睁睁见着两人离开,而兄长握住他的手腕,动也不动,只是一双眼黏在了简宝华的身上。 “哥,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段瑜声音讽刺,“本来我是可以把简家姑娘留下,把世子赶走的。” “他到底是江宁世子。”段翮叹息道,“你刚刚的话,有些过了。” “皇亲国戚又如何?还不是不……”段瑜的下颌微微扬起,神情倨傲,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霸道,但段瑜自认为是有骄傲的资本的,他才学可不似赵淮之那个蠢货,今后要为官,也不会因为家中荫庇而得一官半职。 “你莫要惹事。”段翮说道。 “你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什么?”段瑜慢吞吞地说道,“若是留下了,简姑娘不选我,也会选你,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现在跟着江宁世子算是什么。” 段 翮的心中一震,刚刚他挪不开眼,就是看着两人的背影。 赵淮之虽说是名声不好,却有一副好皮囊,是玉树兰芝一般的人物。简宝华亭亭而立站在他身边,竟是让人有一种和谐般配之感。 想到了这里,段翮面色一白,“不会的,他只是拿她当妹妹。” “他年岁是大了一些,又不成器,要不然我还真担心。”段瑜低声咕囔了一句,见着哥哥还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说道:“上楼看戏吧。” 赵淮之大简宝华九岁,名声又不好。 简大人也不会把掌上明珠许配给这般的人,想到了这一点,段翮的心中又渐渐安定。 侧眼看到了弟弟,心中仍有不甘,若是许配给弟弟,他也……心中是意难平。 第80章 她的婚事 离开了段家两兄弟,脚步都请快些,简宝华仰头看着赵淮之,抿唇笑道:“多谢,若今个儿没让你看到戏,不如明天我再请你。” 小丫头梳着的卯发,翠青色的发带打成小巧的结,只右侧发团下插一根发簪,她仰着头的模样让他有些手痒,想要伸手摸摸她的柔软的发,宽大衣袖藏住捏成了拳头的手,赵淮之忍住了这一项的冲动,他应当少做这些。这样的举动,太像她的长辈或者是兄长,这是他所像极力避免的。 “明个儿若是有空,明天再说。”赵淮之说道,“不急着下决定。” “我带你去吃饭,刚刚还听到一点事,想要告诉你。” “好。” 桃花流水鳜鱼肥,东和阁的桃花鳜鱼是做得最好的,鳜鱼蒸的是恰到好处,嫩姜榨汁和豆豉鱼酱淋在鱼身上,用筷子夹一块儿鳜鱼入口,口感细腻肥美可口又不会觉得腻味。 吃到五六分的时候,简宝华就放慢了筷子,等到赵淮之吃完,也约莫有七成饱,停下了筷子,漱口后道:“这桃花鳜鱼也是刚上,还是世子赶上了好时机。” “你还喜欢吃什么?”赵淮之问道。 “我不挑食。” “总有些喜好。”赵淮之追问道。 简宝华觉得今日里的赵淮之与往常不大一样,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品味出什么不对,之后慢慢明了。 过往的时候,他们也在袅袅茶香之中说着话,说的是有谁新出了书,说的是京都里的趣事,说得是朝堂上的策论,说得是海外的行事,偶尔也会说各自的家事。 今日里他们的话大都绕着她的习惯交际与生活琐事,她吃饭的口味,她交友的对象与她们的性情,说过了这些,最后又说到了祖母的喜好,继母的性情,简宝珍的那些事,还有她父亲的事。 简宝华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因为赵淮之带着她从梨园那段家的兄弟那里逃出,虽说有些疑惑,却也回了赵淮之的问题。 捧着茶盏,看着卷曲的茶叶被沸水泡的舒展开叶子,如同细长的针一般立在水面上,手中一荡,列得整整齐齐的毛尖就荡悠悠一些坠了下去,春日里的毛尖是最好的,下过一场细雨,毛尖嫩生生被采摘,做成了茶。 见着赵淮之终于说完,呷了一口后,那清香在口舌绽开,微眯着眼,“刚刚在外,你说要同我说什么?” 赵淮之得了诸多的讯息 ,正在心中细细揣摩,听到了简宝华的话,才想起自己要与简宝华说得事,“是关于段家兄弟,刚刚我在茶楼里听到了一些话。” 简宝华的长睫微掀,放下手中的茶盏,单手托腮,“他们说了什么?” 赵淮之深吸一口气,“他们雅间的窗没有关,我听到了段瑜求着段翮一桩事。”赵淮之还有些琢磨不透,如何同简宝华开口说这件事。 果然是这桩事,她的手指轻扣桌面,看着赵淮之的面,他好似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开口来说这件事。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开口就说道:“是不是段家的二公子开口,求着他哥哥让他,他心悦我,要和娘说娶我为妻。” 赵淮之闻言一愣,她竟然知道。手心里是濡湿一片,她为什么会知道?她与段家的两兄弟…… 简宝华看到了赵淮之的神情,有些好笑,“你别想偏了,无论是段大公子还是二公子,我与他们都没有私情。” 赵淮之刚放下心,就听到简宝华说道,“不过,上一次休沐日的时候,段大公子曾私下里找到我,说是等他娘回来,要和到简府提亲,我应了下来。” 赵淮之刚放下的心就提了起来,捏了腕子上的佛珠,捻动几粒才平下心境,顿了顿开口说道,“你说与段家大公子并无私情,为何他这样说,你要应下。” 简宝华诧异地看了赵淮之一眼,想到赵淮之到如今都没有成亲,莞尔一笑,“世子爷,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若是我一辈子不曾有心上人,难道一辈子都不成亲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淮之说道,“人生长久,你总是要找一个顺心合意的人才是。” 唇角扬起浅笑,“世子爷,当初我姑母与我姑父……不对,是宋公子,还在京都传过一段佳话,现在还不是宋公子移情别恋,他们两人和离?花无百日红。”她侧了侧头看着赵淮之,眸色如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是不信的。”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虽说她年岁和周若苒差不多大小,他素来是难以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孩子看待的。此时她的眸色古井水般波澜不惊,赵淮之甚至在想,她曾经历过什么,让本应当憧憬爱情的她,却一丁点的向往都没有。 只是……找个合适的,就嫁了吗? “如果不是段二公子,段公子其实是不错。他家风好、心悦我,我的爹爹、祖母还有齐家的长辈,都会满意。” “那你 自己呢?”赵淮之看着简宝华。 “只要我过得好日子,旁的不重要。”简宝华摇摇头,“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他性情好,家风好,如此就够了。” 想到了前世,未嫁人时候,她曾去牢房里看过爹爹,那时候他还算是精神尚可,从牢中放出来,那时候她已经被一顶小轿抬入到了九皇子的府邸,爹爹去九皇子的府邸里找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眼神黯淡里头有着的是失望、悔恨与自责。 不仅是爹爹,她那般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外祖母、舅妈、舅舅,包括两个表兄,他们都是心疼的。 简宝华闭上了眼,前世那样的事情经历一次就够了。 “你这样不对。”赵淮之摇摇头,“为了避免可能糟糕的结局,你可能错过了更多美好。”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两人是不是两情相悦并不打紧。” “如果你这样想,和段瑜有什么区别。” 简宝华的身子一震,赵淮之的话让她愣住了,和段瑜没什么区别吗? 赵淮之说道:“我告诉你,段瑜是怎么在茶楼里说得让段翮将你想让。”赵淮之的记性好,把当时在茶楼里两人的话记得是七七八八差不多。 简宝华认真听着,眼神里有些许迷茫,她……与段瑜的想法是差不多的吗? 说过之后,赵淮之说道:“段瑜与其说把你当做是一个心仪之人,倒更不如说是心爱之物,就像是他小时候的砚台一样,喜欢了就抢过来,你怎么想,在他看来并不重要。我在这次去琉球的路上遇到了南德大师,他与我说过谒语,求仁得仁。你若是觉得婚姻是死气沉沉,今后只想找个搭伙过日子的,就算是当时找着的人心悦你,那感情最终也会被你一点点消磨散。” 简宝华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听到赵淮之的话,整个头脑几乎要炸开一般。 求仁得仁…… “我想想。”简宝华喃喃地说道,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样,温声说道:“在屋里头坐久了,是不是觉得有些闷,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出去走走,顺带送你回去可好?” 简宝华点点头。 赵淮之和简宝华说话的时候,丫鬟和侍从都在隔壁房里,等到两个主子离开,自然也跟着离开。 赵淮之和简宝华离开之后,吱呀一声响,右侧紧闭的侧门 竟是推开,里头走出了一个人来,下午交过差后,他本应该直接离开,但想到家里的那些事,就躲在酒楼这小房里喝酒,没曾想竟是听到了赵淮之和简宝华全部的话。 想到了刚刚听到的内容,手指摸索着下巴,打了一个酒嗝,大摇大摆从房间里出去了。 第81章 书房夜话 在屋里待得太久,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头脑也有些发涨,等着风一吹,头脑清明了不少,就连身上也轻盈了。 夜风吹得细密轻柔又缠绵,把少女面上的胭脂红吹的冷了下来,吹得街边悬着的灯笼晃晃悠悠,吹得烛火也摇曳出细碎的金华。细碎金华拢着少女的素面,月夜下越看越觉得美的惊人。 一直送到简府的大门口,赵淮之才停下,“明日见?” “明日见。”简宝华点点头,夜风起后就加了披风,白玉小脸被毛茸茸的滚边裹住,霎是可爱,转身那披风在空中划过弧度,绣鞋踏上了台阶。 等到到了简府她又回头对着赵淮之粲然一笑。 触不及防就被那笑容击中,赵淮之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无法从简宝华的身上挪开,他什么也听不到,只听得到心跳如擂,好似要从他的胸膛跳出来。 那笑容绚烂的恍惚了他的眼,让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处,手心里是濡湿的汗水。 简宝华没曾想过自己会让赵淮之惊艳,“明日你来接我?” “好。”赵淮之说道,他稀里糊涂开口,根本不知道简宝华在说什么,她无论说什么,他大约也会应下。 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能力,他只会附和她的话。 简宝华对着他点点头,再次转过身子。 赵淮之站在原处,见着简宝华被婆子迎到了门内,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两耳的耳廓像是发烧一样,冰凉凉的手指碰触,才让温度退却了些。 被耳廓的温度染得发热的手指点在了脖颈,内里的血液涌动在加快,湍急的河流挤过小小的河道。 扑通扑通,涌动的血撞击在韧性的血管上,指尖都感受到其内蓬勃的力量。 他是真的陷入了进去,一颗心都为她魂牵梦绕。 打定了主意之后,放下了手转身离开。 此时他的步伐轻快而坚定。 他想要的是她,那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简宝华到书房的时候,简延恩正在看折子,等到见到了简宝华,就放下了折子,“你回来了。” “爹爹。”简宝华温声唤他,前世在湘洲,简延恩操心甚多,鬓角有了花白的痕迹。而今生,四年的时光让他性情更为沉稳,没有在他的面容刻下痕迹。 行礼后,收敛了裙摆 坐到了爹爹的旁侧,“在拟折子?” “礼部转到户部来的。”简延恩把折子合拢,捏了捏眉心。 “我来吧。”简宝华看着爹爹的眼底有血丝,虽说是休沐日,白日里也有下属登门拜访,晚上还要就着烛火处理公务。 简宝珍夙兴夜寐不顾身体她可以不管,但是爹爹若是如此,她是要想法子缓解了他的疲惫。 简延恩应了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女儿的小手按捏在他的四白穴、晴明穴,精准的捏压,让穴位处有些酸酸涨涨,眼角也沁出了泪水,等到又捏压了一会儿,里头的结节都被她揉散开来,眼睛泰然舒畅。 简延恩心中自得,女儿天生聪慧,只从她娘留下的几本书,就学的了好手艺。如果他们家是贫苦人家出身,她当个女大夫有门手艺不成问题。想到这都是简宝华从亡妻的书中学到的本事,难免又想到了齐氏。 自从娶了肖氏之后,他没有在肖氏和简宝珍的面前提过齐氏,在简宝华的面前也很少提到,但亡妻的倩影在他的心中历久弥新。 “手酸不酸?”简延恩问道。 “不酸。”简宝华脆生生地说道,“差不多了。” 又按捏了数下,最后搓热了手心,捂在了简延恩的手上。 简延恩舒服地一叹,女儿的小手柔软,每日里用的是自己调的香脂膏,淡淡芳香闻之忘俗。 简宝华的味道与齐氏相似,生得也越发与记忆里的那人相像了。 “好了。”简延恩拉下了简宝华的手,睁开了眼,含笑道,“折子戏好看不好看?” “梨园的位置都坐满了,预定了座,明日再去看。”简宝华说道,“爹爹,我有话同你说。” “好。” 屏退了旁人后,简宝华直接说道:“今个儿没看成戏是因为我遇上了段家的兄弟。大公子同我说,要和他娘说,托媒人提亲,二公子与大公子起了争执。”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把简延恩一震,“怎么回事?” 简宝华把赵淮之那里听来的消息同简延恩说了,简延恩看着女儿的如花似玉的小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总把她当作孩子来看,怎料她已是半开花朵,已经让人惦记了。 兄弟两人想争一女,在旁人听来是风流轶事,简延恩怎会舍得让人看轻了女儿,听到她说无论是段翮还是段瑜,她都不要,简延恩抚了女儿 的卯发,“不选他们也好。”想了想又说道,“段家二公子委实霸道了些,长公子颇有美名,你当真不要?” 简宝华摇摇头,“女儿又不是物件,这般的相让,到底是兄弟情深?还是女人如衣裳。” 简延恩在简宝华开口的时候,一直留意她的神情,见女儿当真对段翮无意,心中一松,“我女生得如珠似玉,若不是真心诚意,我是不许他来娶的。”抚着女儿的发丝,接着说道,“你的亲事你放心,我一开始就同肖氏说清楚了,旁的事情可以做主,你的亲事万万不可私自做主,是需得我同意的。” 简宝华看着简延恩的眼,眼眶一酸,几乎要落泪,低着头眨眨眼,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还想着多留几年。” 简延恩笑了,“这是自然,若是你想要早些嫁人我也不许。太早嫁人了,对身子不好。”最后的话说起的时候,简延恩的表情是有些不自在的,说得极轻,他生怕简宝华追问。 简宝华怔然,自幼齐氏走的早,前世她是在简宝珍的鼓动之下,自个儿下了主意,被抬入到的九皇子的府邸。她入府的时候年岁小,初次的疼痛让她好几日都下·身难受。 因为赵泓泽并不喜欢她,少来她的屋里头,她生第一胎的时候很晚。赵泓泽做了皇帝后,宠爱的几个初入宫的女子都是年岁很小,她们早早怀孕之后,生产的时候两三个在鬼门关打转,还有一个命丧黄泉。从这件事,简宝华模模糊糊觉得,女子晚些嫁人的好。 许久之后,简宝华才无意之中从书中看到,若是太早行房或者是生产,于女子不易。 所以疼爱女儿的人家,就算是女儿订了亲,在订婚之后都会多留女儿一阵。 “爹爹,你待我真好。”简宝华仰着脸,她的一双眼带着水润的亮意,书案上水晶灯的火焰在她的眼底摇曳跳跃。 简延恩摸了摸女儿的发,“傻丫头。”一想到女儿不知道便宜哪家的臭小子,心中就有些酸溜溜不是滋味。 “若是心里头有了人,记得要同我说。”简延恩说道,“我不是那么古板的,你的丈夫总要和你的心意,和和美美的才好。当时,我与你娘也是两情相悦的。” 简宝华抬头看着爹爹,提到了亡妻,他面上温柔,眼底含情。 “与你娘成亲后的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日子。”许是夜色温柔,女儿提到了亲事,简延恩难得说起了过去的事。 这是前世简宝华从未听过的,在 她的印象之中,娘亲是端庄大方优雅得体,行走时候步步生莲,而从父亲的口中,则听到了母亲另外一面。 她机智聪慧,读过许多的书,她心善性情温柔,简延恩出糗的时候,她替他维护一二。她总是爱笑着,性子活泼。她很有谋划,刚成亲的时候日子清贫,她却能够把小日子经营的井井有条。 她与他的那些记忆,那些点点滴滴,他都藏于心中。 “她还给了我一个最宝贵的女儿。”简延恩说道。 他爱齐氏,爱齐氏留下的女儿,他愿她一世如意。 第82章 简宝华的反思 清水吻过她的每一寸的肌肤,简宝华的双手捧着水,玫色花瓣在一抔清水之中晃晃荡荡,松开手水落下的时候,水流击打在水面上,漾出一圈圈的涟漪,她开口问着柒夏,“你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 “你问我?”柒夏一愣,没曾想到小姐竟是在问自己。 “是。”简宝华说道,“你怎么想的?” 柒夏原本是给香胰子打泡,听到了简宝华的话,就放缓了动作,软巾裹住香胰子细细动作,一边说道:“找个正经人家,做个平头娘子罢,家世不能够太差,性情要好些。” 前世的简宝华喜欢柒夏,今生总觉得她过于稚气了些,总是把她当做半个孩子来看待,听到她的话,噗嗤一笑,“你才多大?” “我比小姐还要大上几个月。”柒夏缓缓说道,日子久了,她自然知道为什么简宝华更愿意用染春,而不是自己。 简宝华笑了笑,“总当你是个妹妹。” 柒夏手中的动作一顿,她才不愿意做简宝华的妹妹,简宝珍小心翼翼求生,说是简府的二小姐,哪里像是个二小姐? “我比小姐大一些。”她的鼻音有些重,压住了自己的情绪。 简宝华趴在浴桶边,“你可有心上人?” 柒夏的眼底有压抑的暗火,如果简宝华回头,会看得到她眼底隐隐的泪光,“没有。”她擦着简宝华光洁的背。 她心中是有人的,简宝珍知道她的心思,她伺候的大小姐却不知她的心底事。 简府的老爷简延恩有一个长随,名字唤作行舟。行舟的父亲犯了罪被投入了大牢,他悬梁自尽,母亲改嫁,想要带行舟,而不愿带天生说不出的话的哑女儿。行舟带着妹妹出走,因为不会说话,生病了也说不出,一直到奄奄一息,遇到了齐氏与简延恩。 齐氏尽心费力,简延恩去请大夫,最终却无力回天,妹妹死后,行舟跪在简家夫妻的面前,要卖身为奴。 简延恩与齐氏不愿,送他去念书,念了书后行舟去掉了姓氏,去官府里做了卖身契,他便是简延恩的人了。 家世不好,性情太过于倔强,行舟却是柒夏想要嫁的人,而简宝华偏偏要替染春做主,把染春嫁给行舟。 想到了这里,泪水顺着面颊滴落到了水中,融入不见。 简宝华不知道柒夏的心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赵淮之的话让她 想到了许多,她原先和柒夏的想法差不多,家世与性情合适就好。所谓是买猪看圈,猪不错,猪圈也不错,就成了。 周若苒那小丫头想着要找意中人,简宝华虽不多说什么,心中却总觉得她还是没有长大的小姑娘。 而听了赵淮之的话,品味爹爹今夜里的话,不是周若苒幼稚,而是自己想偏了。 右臂沉入到了浴桶之中,手指并拢成掌,拨弄花瓣水,她想到了前世生下的一对儿女来。 赵思文对自己的生疏,对自己的防备,当真是因为群臣的挑拨吗?她自己是不是一开始也犯了错。 下颌搁在木制的浴桶上,她最后做了赵泓泽的皇后,是有诸多因素。 赵泓泽是一个再多情不过的人,今日里喜欢这个,明日里恋上那个。他多情又薄情,做九皇子的时候还好,做了皇帝之后,皇宫里是一群莺莺燕燕,看似花团簇簇,其内是暗流涌动。 简宝华那时候有了长子,便是赵思明。她权当赵泓泽是个死人,在偏殿之中养着赵思明过后。 只是她不争,总有人逼着让她去争,还在明枪暗箭之中,让赵思明也死了,赵泓泽大约觉得她可怜,宠幸她生了第二子,便是隆钦帝赵思文。 赵思文小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用他和赵思明做对比,总觉得二子不如长子聪慧,不如他懂事,后来被抱养到太后那里,她更觉得他与自己不亲,被太后教得不好,而后母子离心。 简宝华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与赵思文的母子缘分在前世已断,今生断然是不会有他的出生,她便不再多想。 若是染春定然是要问小姐为何叹息,柒夏的心中憋着一股气,只是说道:“小姐,水快凉了。” 简宝华扭过了身子,“我还想再泡一会儿,加些水罢。” 热水氤氲蒸腾的她面色泛着红,眼角的那点潮红勾得女子也会心中一动。 “是。” 简宝华转过身子,她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过日子呢? 赵淮之告诉自己,求仁得仁。 简宝华便想着,不一定是众人交口称赞,但他须得是个聪明人,遇上不懂的也不能如同赵泓泽那般倨傲,不懂装懂当真是笑死人了;家世按照爹爹说得那般可以差一些,但是爹娘或者是妹妹,得须得好相处,遇上一个邱莹莹那样的小姑子,可当真是受不住;想法须得开明些,若是认为女子就应当安安分分待在后院里,打心眼 里瞧不起女子,她也是不要的。 简宝华想着的时候,柒夏又加了一些热水,浴桶里升起的温度泡去了她的疲乏,让她竟是有些昏昏欲睡。 胡乱想着,忽的脑中浮现了赵淮之的面容。 这个念头把简宝华吓了一跳,脚背不自觉绷紧,她手臂一抖,挥出的水花飞溅到了柒夏的眼底。 柒夏连忙伸手去揉,简宝华却没有注意到。 刚刚心中想到江宁世子,这个荒谬的人选让她心跳有些加速。 她怎么会想到赵淮之呢? 她应当是泡澡泡的太久,才会泡晕了头,哗啦啦从水中站起身来,“我泡好了。” “是。”柒夏自从简宝华问了心上人的时候,心中就有些闷气,刚刚又被水溅入了眼底,心中的那点火气更是被勾起,她低头给简宝华擦身,根本不敢抬头,她怕简宝华会问自己为什么这般狰狞的神情。 泡澡之后喝了一杯水,简宝华平静下来,她才十一岁,要找什么样的人,她还可以再看看,总归今晚上爹爹也说了,她不点头,便不会定下亲。 放下了一桩事,打了一个哈欠,她有些昏昏欲睡。 简宝华很快就沉沉睡去,不知道外间的柒夏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的时候,柒夏青了一双眼。 坐在镜子边的时候,简宝华从水晶镜之中看到了柒夏的神色,顺口说道:“没睡好?” “最近家里有些事。”柒夏说道,柒夏说得也是实话,明明不让她的大哥喝酒,这几日就是喝得浑浑噩噩才回到来。 “需要告假吗?”简宝华带好了一对耳铛,她转动的时候,那金莲花红宝石的耳铛晃晃悠悠,垂在细腻的脖颈旁,霎是明艳美丽。 柒夏犹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 “怎么不行?去吧。”简宝华的心情是难得的好,想到了今天要见赵淮之,她鬼使神差,带上了耳铛,甚至用上了他赠与的发簪,她甚至还有心想要在眉心点上花钿,只是临末作罢。 简宝华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走到了花园里,就停下了脚步。“姑妈。”简宝华见着花园之中的姑妈,笑着招呼。 简琦的丫鬟手中捧着宝瓶,里头插了数枝花,而简琦的手中拿着剪刀,正对着一支藤月蔷薇,“宝华丫头,快过来。”她对着简宝华招手。 “这一支插入到里头,好看不好看?”简琦问道。 简宝华看着宝瓶之中已经摆好的数枝话,略一揣摩,便指了三支傍依的绒球月季,“这个。” 简琦略一思索,低头剪下了那一花枝。 三年前与宋文清和离的时候,姑母消瘦的像是风吹就会倒了,如今她穿着胭红色滚银边的襦裙,凑到花枝旁,也如同那花一般淡雅芬芳。 把花插入花束之中,观摩一阵,对简宝华笑道:“我就知道小丫头的眼光不错。”手中的花剪递给了丫头,“把花放到我房里去。” “宝华丫头今个儿又要出门?”简琦含笑看着简宝华,“还特地装扮了一番。” 简宝华有些心虚,“我和爹爹说了,昨个儿误了折子戏,今个儿去补上。姑母今天好兴致。” “我瞧着花开得好。”简琦说道,“今个儿我还想要出去采风,可惜你是没空。” “饶了我罢。”简宝华弯起了眉眼,笑道,“你也晓得,我作画做得是糟糕透顶。” 简琦见着简宝华的笑,也弯起唇,“这点是和你爹爹一模一样,哥哥画画也不好。” “对,我和爹爹一样。” “这是说不好的,小丫头得意什么?”简琦笑着,“旁人见你这样,还以为我在夸你。” 两人说说笑笑,又遇上了正出房门的简宝珍,简宝珍同样是多看了一眼简宝华的装扮,猜到了她又要出门。 简宝华诧异地看了一眼简宝珍,“妹妹今天也要出去?” “恩。”简宝珍点点头,“与人有约。” 莫不是简宝华以为只有她有约,而自己没有不成?简宝珍的面色冷冷淡淡。 前世的简宝珍与众人交好,总是赴宴的,今生入了女院,女院管得严,她的一颗心都用在课业上,自然也分不出多的心思去交际。 简宝华虽说有些好奇,但简宝珍不说,她也就不问。 小胖子简长平知道最疼他的大姐要出去,二姐也要出门,嘴巴撅起。 肖氏见着他闹脾气,连忙说道,“长平,姐姐们是有事,别闹了。” 平日里他好哄,今日里偏生就委屈上了,瘪瘪嘴竟是要哭。 “嫂子。”简琦笑着说道,“我今个儿要出门,不如我带着长平出去罢。”伸手抱住了简长平,“姑姑带你出门,去看花好不好?” 小胖子终于是破涕为笑。 肖氏见着儿子 不闹,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惴惴不安,“会不会太麻烦了。” “嫂嫂哪里话。”简琦含笑道,“都是一家人。” 堂中太师椅上坐着的简老夫人,面上也带着笑,简宝华因为请大夫调养身体及时,她的身子康健。 简宝华看着诸人,眼底都是甜丝丝的笑意,今生这般,当真是好极了。 第83章 大梁毒妇 赵淮之见到简宝华的时候,便察觉到她今日的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他总不会认为是因为能算计到宋文清与李莹,她才喜笑颜开的。 登上了马车,简宝华笑着道,“同过往没什么分别,不过,就是因为和过往没什么分别,我才觉得好。府里头长长久久,和和美美才好。” 赵淮之骑着马,简宝华坐在了马车之中,他抖动手中的缰绳,烈焰与马车并驾齐驱。 赵淮之的心中是有些可惜的,四年前的时候,他可以揽着她同骑,如今是做不到了。 简宝华照例是撩起帷幕,与赵淮之说着话,挽着的是单螺,鬓发里头插·着的是他赠与她的发簪,马车的震动,发簪上的那蝶翼也是颤颤,翩然欲飞。 花朝过后,春风与春雨一点点耐心渗透在京都里的每一个角落。 先前的寒风料峭时候,花叶悄然积蓄着力量,打着叶苞与花苞,此时和煦春风一吹,行道树的枝叶已然半是新绿,偶尔见到蔓生的杂草,生着不知名的花,在春风之中开得美丽。 出东直门,往雅苑的方向行去。 城里偶尔开得是三三两两的野花,偶尔富贵人家的墙头泄露出院中的春色,而在雅苑,桃花簇簇,在枝头开得热闹,落英缤纷。 宋文清是好风雅的,自雅苑开后,他便是这样的常客,休沐日的时候会与好友来这里论诗,而女客之中,简宝华一眼就看到了温家小姐,温若涵。 温若涵就是简宝华要在李莹与宋文清之间安插的那根刺。 温若涵说来也是个苦命人,温父想要生儿子,谁知道偏生得了九个女儿,一个儿子也生不出,温若涵便是其中的九小姐,虽说是嫡出的小姐,因为生在五月初五,被认为是不祥的存在,因夫人不愿送走,勉强养到一岁,就让一个老嬷嬷跟着她送到了偏远的别院去了。 温若涵被送到了庄子上去没多久,温父就得了一子,喜得跟什么似的,便认为是温若涵克他,更不许温若涵回来。 温家足足有九位千金,只有一个独子,温父自然把小儿子宠的是无法无天,前些日子他也就惹出了一桩祸事,把隋阁老家的傻儿子给推入到了水中。这隋家的儿子在出生的时候憋了气,先天智力不足,是个痴儿。 虽说是痴儿,也是嫡妻肚子里头生出来的,差点被淹死,隋家是勃然大怒,要把温家的小儿子送入牢里。 温父愁的跟什么似的,经由小妾点醒,他还有一位及笄的嫡女,便把温若涵接回来,准备带给隋家的夫人相看,若是看的中,就把她嫁给隋家的那个傻儿子。 温父把温若涵接回来之后,便心中满意,女儿传了她娘的好样貌,虽说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养一养也就好了,便教女儿礼仪,约好半月之后带着女儿去相国寺给隋夫人相看。 前世的结果是隋家夫人看中了温若涵,温若涵最终也嫁入了隋家。 温若涵虽说自幼生活在别院里,却是个绵里藏针的性格,嫁入到了隋家之后,心中憋着一股子气,最后竟是设局让温家的小儿子在赌坊与人生事,被那人坏了子孙根。 温若涵的行事缜密,若不是恰巧仝宸舟经过,发现了其中的不对:断了温家小儿子的那人,言语太过于冷静,根本不是被对方所挑拨,而是纯心找事。 仝宸舟却查不出这案子究竟是谁做得,一直到隋家接二连三死了好几个下人,接着便是隋家的痴儿被温若涵亲自用剪刀剪掉了子孙根。 温若涵的事情在京都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时我从别院被接回去的时候,心中是欢喜的,想着父亲到底是怜惜我,我已是及笄之年,以免我误了花期。爹爹请人教我礼仪的时候,我心中是欢喜的。我身边的王嬷嬷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替我打听了之后,才知道我要嫁的是隋家的傻儿子。” “王嬷嬷想法子让我逃跑,府里头是要我嫁人的,怎会让我逃走?事败之后,当着我的面把她打死,我的贴身丫鬟红儿,也被打得奄奄一息。” “隋家疼惜傻儿子,但不代表也会疼惜他的媳妇,隋府的日子不好过,后来我就想让我的丫鬟红儿嫁个好人家。谁知道……他们知道他是个傻得,故意哄骗他,让他毁了红儿的清白。” “毁了我还不够……还要毁了我的丫鬟,我自幼与她相依为命,把她当做我的亲姐姐,当时红儿本可以嫁人,为了陪我才与我一起去的隋家,谁知道……” 温若涵的心思并不难猜,红儿与她自幼长大,红儿过得好,好似她也能够过得好一般,红儿被毁清白最后投缳自尽,毁掉了温若涵最后一丝的念想。 温若涵与邱莹莹是京都之中齐名的两位毒妇,如今的简宝华要给李莹下畔子,就多给了温若涵一个选择。 要么是嫁给一个痴儿,要么是宋文清,简宝华让赵淮之递了消息给温若涵。 温若涵听后,当即就选了宋文清。 前世和今生,宋文清和简琦的婚事都是因为李莹,如果不是今生警醒,寻了机会戳穿李莹与宋文清的私情,简琦只怕仍然是会被宋文清休离。 李莹日日吹着枕边风,宋文清昔日里对简琦的那些爱恋便也消磨得干干净净,刚开始的时候宋文清对简琦还有悔意,如今已经是烟消云散,只等着李莹出孝后就要娶她。 “没曾想遇到她?”简宝华发现了人群之中赫然是有简宝珍,眉心蹙起。 简宝珍的心思太重,又有自己的盘算,若是被她发现了自己的盘算,说不定会怀了她的事。 赵淮之顺着简宝华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简宝珍,“不如我带你去梳洗一番,换一身的装扮,扮作我的书童。” 简宝华的眼睛一亮,“好。”扮作男儿,行动更为自如,只是简宝华也知道,自己这张面,扮作男儿是不像的,想到了这一点,眸色又暗淡了起来。 赵淮之见到了简宝华的模样,笑着说道,“你还记得先前你救得那位夫人吗?她喜好调脂弄粉,她有法子的。” “当真?” 赵淮之微微颔首。 简宝华趁着简宝珍还没有看到她,就和赵淮之去了内院。 王策的娘亲钱氏听说简宝华救了她,就对着她行了大礼,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等着简宝华换好了衣裳之后,让简宝华坐在她的对面。 钱氏抬起了简宝华的下颌,忍不住赞叹道:“简姑娘的五官生的真好,一双眼更是漂亮。”手指摸了摸她的面,入手的细腻柔滑,“不知道姑娘用的什么保养肌肤的法子,我这里也有几个方子,若是姑娘不嫌弃,回去与你的方子多参照看看,指不定更有所得。” 赵淮之倚在门边,看着简宝华,她穿上了一套宝蓝色的圆领袍,鬓发解开,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圆润耳烛上的耳铛也被取下。虽说穿着的是男装,任谁也不会把她认作是男儿,这一身的装扮,反而给她增添的英气勃勃之美。 钱氏的手指滑过她的肌肤,赵淮之的眸色幽深,甚至有一种冲动伸手去描绘她的长眉,她的眼,她的唇。 钱氏思量过后,就调起了面脂,搓热了手心,手心在她的面上粗略涂抹,她的肤色立即就暗沉了些,之后一点点把眼窝、鼻尖、人中等处涂抹,甚至还在她的脖颈涂抹了一番。 黛笔描绘她的柳叶眉,一点点加粗便成 了英气勃勃的剑眉,补了些鬓角,最后暗淡了简宝华的唇色。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此时的她当真像是一个小子了,若不是他认得她的眼,他几乎会觉得她是简家的旁亲,与简宝华生得有几分相像。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盯着她,“很奇怪吗?” “不会。”赵淮之摇摇头。 钱氏此时做到了简宝华的身后,手指灵巧给简宝华梳拢长发,用浩然巾裹住了她的长发,“姑娘的头发也保养的好。” “你看看罢,我觉得瞧不出。”赵淮之拿起了一面手镜,递给了简宝华。 简宝华看着水晶镜里的自己,不由得瞪大了眼,她平日里觉得除非是天生女生男相,不然话本里头的女扮男装都是哄人的,怎么能够办的男儿不被人发现? 此时才发现,世间竟是有钱氏这样的人,一双妙手便把人改头换面。 简宝华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那耳洞钱氏也用面脂赌住,一点也看不出痕迹。 钱氏见着简宝华去摸,就说道:“若是用珍珠粉会更牢固,现在勉强能用,但是不能摸太久,会脱妆的。” “真厉害。”简宝华不由得赞叹,声音里是真心诚意。 “平日里我不爱别的,就爱琢磨这个。”钱氏说道,“让姑娘见笑了,不过这没什么用的本事能够帮上姑娘,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原本赵淮之是想要让简宝华扮作小厮,见着她肌肤娇嫩,就不忍让那劣质的布料伤了她的肌肤,让人另选了绸缎,让简宝华扮作富贵人家的公子。 简宝华穿着里头垫高了些的黑靴,含笑看着赵淮之,对着他拱手道:“世子爷。” “你这样笑就不像了。”她的笑容太甜,见之如同吃了蜜糖做得糕点,心底都觉得甜滋滋的。 简宝华抿了抿唇角,笑容疏离了些,“这般呢?” 这般便像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了。 “走吧。”赵淮之手中的折扇敲在简宝华的肩上,“左公子。” “请。”简宝华侧过身子,对着赵淮之说道。 她扮作男儿的时候并不扭捏,见着了人的时候,拱手朗声,自称是左家的旁系,叫做左襄平。 虽说是有法子改声,但是药三分毒,十一岁的年龄尚未变声也说得通,便让简宝华自称是左家的旁系,反正左楠玉生的比如今的简宝华还要秀气,说是左家的旁系 ,便一点儿也不打紧。 温若涵自从见到了赵淮之之后,整个人的脊背就绷紧了,那人说的很清楚,若是找不到机会,江宁世子会想法子。 “温姑娘在看江宁世子?”温若涵自从来后,总是偷偷看着宋文清,这让李莹的心中极其有酸意。 按照李莹的想法,她与宋文清有了私情,宋文清的性子她也拿捏的清楚,最好是他与简琦保持着夫妻的关系,等到她出孝了之后,宋文清休离了简琦,她风光嫁给宋文清。 谁知道三年前却被简宝华那个小丫头带着简琦撞破了她与宋文清的私情,宋文清便与简琦和离。 宋文清的家世好,宋文清本人也是才华横溢,自然是有人盯着的。 李莹这三年一直是揪着心,凡是有闺秀多看了宋文清一眼,她心中就会想法子弄清楚,对方对宋文清究竟是有没有意。若是有意,总会想法子让对方打消了主意才好。 虽说温家的九位千金被人耻笑,这位温九小姐自幼是养在庄子里头的,但到底是官家的千金,又是嫡出的小姐,不同于其他的姑娘,如果温九小姐心悦宋文清,李莹要早早让对方打消了主意才好。 温若涵应下了后,那人也透露了李莹与宋文清的私情,温若涵在与李莹说话的时候,话先会在在脑子里转一道,才会开口。 “我听人说江宁世子好风采,果真生的是芝兰玉树。” “不过是绣花枕头。”宋文清瞧不上赵淮之,李莹便脱口而出了对赵淮之的的评价。 温若涵愣住,“不会吧……” 李莹后悔刚刚说得话,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也是听旁人说起的评价,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温若涵乖巧点头,“多谢李姐姐教诲。” 第84章 匣中宝玉 与赵淮之有些交情的,都发现江宁世子对站在他身边的眼生少年极其照顾,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浅笑。 有些心思活络的便想要打探简宝华的来历,结果满场问下来,谁也不知道这蓝衣清贵少年的来历,只知道姓左,江宁世子唤他襄平。 赵泓泽身边站着段翮,段翮总是不自觉把目光往简宝华的身边飘去,那个叫做左襄平的少年,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个左襄平,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段翮忍不住对着赵泓泽问道。 “他不是说,左家的旁系吗?”赵泓泽也看了一眼简宝华,“生得娘里娘气的,和他一样。” “泓泽……”段翮忍不住低声劝道,“他到底是你的堂兄。” “要不是沾着亲戚关系,我才懒得理会这种人。阿谀奉承!”赵泓泽的面色阴沉,“老大不小了不成亲,跟个浪荡子似的,也就生得好,会说话,能够哄的好太后娘娘。” 段翮不好评价皇家的事,只能够默不作声。 赵泓泽发泄了两句,也就不再多说,瞅了瞅好友,“你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女人,让给你弟弟就算了,我觉得那个丫头阴阳怪气的,还不比不上她的妹妹呢。” 段翮的心事赵泓泽是知道的,只是赵泓泽一开始就对简宝华没什么好印象。他与汪蕊有私,汪蕊与简宝珍交好,赵泓泽对简宝珍接触的还多一些。 简宝珍的才学好,加上又是惹人怜惜的面相与身世,总让人一心简宝华在府里头欺负简宝珍了。 “我知道我答应了弟弟就应该与她划清界限,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同她开口。”段翮闭上了眼,压住了眼底的苦楚。 “若是你不好说,我把人约出来,帮你说。”赵泓泽的眼睛眯起,“左右就是由你换成了你弟弟,我瞧着那丫头也不喜欢你,对她而言都一样。” 段翮没曾想从赵泓泽的口中得到这样的话,当即就愣住了。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赵泓泽挑挑眉,“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那丫头只是觉得段家的家世不错,她可以高嫁入你们家,至于是你或者是段瑜,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段翮的心中是惊涛骇浪,面色一白。 赵泓泽见着段翮的样子,心中有些可怜他,又想让他甩开无谓的幻想,段翮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于优柔寡断了些。 “若是你不信,我约她出来的时候,你旁听。” 段翮不说话。 赵泓泽知道他心中默认了,拍了拍他的肩,“成了,今个儿难得散心,别想那么多。” 段翮点点头,暂且放下那点心事。 不知道是谁提了投壶的建议,人群就往空地聚拢。 赵泓泽与赵淮之关系冷淡,但赵淮之到底是他的堂兄,便也上前招呼,“堂兄,要不要下场投壶,或者左公子要不要下场试试,我瞧你看得是兴致盎然,楚地不兴投壶?” 简宝华太过于属于赵泓泽,他看似彬彬有礼,此时心里定然腹讥自个儿,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连投壶都看得是津津有味。 简宝华的下巴微微扬起,慢吞吞说道:“小弟手痒确实想要下场试试,九皇子似乎也想下场试试,莫不然怎的看出了我眼底的渴望?” 赵泓泽此人性情阴晴不定,小时候的时候还带着笑,年岁一点点长成,大部分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皆是因为他的母妃和父皇更为看重他的兄长,拟定他为继位之人,对赵泓泽便冷落些,日子一久,他的性情就有些怪异了。 赵淮之知道他的这位堂弟不喜自己,他也懒得理会这位堂弟。 听简宝华的语气,故意撩拨赵泓泽,而对面的赵泓泽铁青着脸,赵淮之心中觉得好笑,嘴角微翘,“堂弟,原来你也喜欢投壶,你喜欢下场就是,干甚巴巴地看着。” 简宝华的声音不大,而赵淮之的声音则是足以让投壶的人听到,他原本是背对着宝瓶,手中拿着箭矢,此时就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赵泓泽。 简宝华弯唇,眼底也泛着粼粼的笑意,赵泓泽此时最好面子,他不爱投壶,更不愿被观看下场投壶,显得他像是耍猴人一样。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江宁世子,只觉得对这位蓝颜知己无处不满意,他瞧得出自己不喜欢段家兄弟,瞧得出自己厌恶眼前的赵泓泽。江宁世子是赵泓泽的长辈,赵泓泽心中不满,也不能学江宁世子,去顶撞他。简宝华见着赵泓泽心中不利爽,便觉得快活。 目光再次落到了赵泓泽身上,她对段翮可以放下心结,对赵泓泽却不能。 她入九皇子府第的时候,他正生了疟病,上吐下泻是奄奄一息,因为此病是传染的,连近身的丫鬟都怕染上病,照顾赵泓泽的时候眼底总是惧怕,怕自己染上这海外番邦传来的恶疾。 简宝华从书中得到了治 疟疾的方子,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后,便侍奉汤药,给他擦身换洗。 赵泓泽一天天好起来,而她因为太过劳累风邪入侵生了热。 她根本没有上吐下泻,不过是发了热,就让赵泓泽想要把她赶出去。 就算是得了大夫的诊断,赵泓泽也生怕简宝华得的是疟病,会把病症反传给他。 简宝华生着热,跪着求他不要把她赶出去。简父此时也从牢中放出,她到底是四品官员之女,赵泓泽把她驱赶到单独的院落里,连丫鬟也不肯给她,言明三日后若是退了烧,才能够出来。 简宝华以前不会生火,不会做饭,在那一次都学会了。 三日后她退了烧,整个人却干瘦了一大圈。 赵泓泽的身子好了也不曾临幸她,等到简宝华半年后被养得丰腴了些,他在朝堂得了圣上的批,心中愤懑,便在那一夜,粗鲁地把她丢到了床上,他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你怎么了?”赵淮之注意到了简宝华苍白的脸,“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因为简宝华穿的是男装,赵淮之就直接把手放在了她的额头,去探她的温度。 “我没事。”简宝华拉下了赵淮之的手,“就是想到了一桩让人不快的往事。”因为赵淮之的关心,心中一暖,对着赵淮之绽开浅浅笑意。 赵淮之被简宝华拉着手虽说很快她就松开了他的手,他却记住了拉着她的手的感觉,她的小手冰凉,手指是说不出的柔软,不知道若是与她十指相扣的时候,她的手指是不是也是如此柔软与冰凉,或许他到时候可以用自己的手掌的温度,暖了她的手。 忽然觉得简宝华穿着男装也是好的,她可以站在他的身侧,他可以抚着她的额头,碰触到她的手。 “我喜欢射箭,却不爱投壶。”赵泓泽开口,声音里是冷冰冰不带一丝的温度,“不如与左公子切磋一番,我们比射箭好了。” “可我不会射箭。”简宝华笑道,“我只会投壶。” 赵泓泽的眉心越发隆起,他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却像是挥在了棉花上,“生得娘里娘气,也果真是个娘娘腔,连射箭都不会。” “我也不大会射箭。”赵淮之开口,“堂弟,莫不是我也娘里娘气?” 赵淮之声音里的冷意众人听得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江宁世子虽然不堪,却是皇亲国戚,而赵泓泽更是九皇子。 江宁世子委实也太过于维护这位左襄平,在场的人不知左襄平的底细,反而更加不敢轻慢他。 段翮见着起了争执,连忙打圆场,“世子爷说笑了。”对着赵泓泽说道,“泓泽,你这话,可把我也绕了进去。” 赵泓泽拉着脸,因为段翮开口,勉强慢吞吞说道,“把你绕进去了,可对不住了。” 赵泓泽的这话,终于让在场的气氛缓和了下来,有女子轻声开始说着话。 “左公子,若是你喜欢投壶,我与你赛投壶可好?”段翮总觉得男装的简宝华看着可亲,便同她说道。 简宝华确实有些手痒,女子投壶只能够算是嬉戏,甚至不好太过于拔尖,如今她是虚构出来的左襄平,自然不存在藏拙之事,就笑道:“段公子请。”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拱手的时候神采飞扬,她似匣中珠宝,平日里瞧得出华贵被小心翼翼珍藏起来,唯有今日像是宝匣大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段翮略一失神,从简宝华压低的声音里听出了熟悉的味道,此时段翮也恍然为何觉得简宝华可亲,原来是觉得她似他心中的那人。 简宝华下场的时候,温若涵看着那蓝衣的少年,背过身子,往宝瓶反方向走着。一、二、三,走到第三步的时候,手中的箭矢向后投掷。 李莹笑了出来,原来简宝华并没有扔中,她轻笑着说道,“架势做得十足,我还当扔的中呢。” 温若涵没有开口,见着那人转过身子,看了一眼箭矢的位置,笑了笑,依然是背过身子往前走,仍是走三步,手中的箭矢再次扔出。 箭矢在扔出的一瞬,温若涵就觉得那箭矢一定会入宝瓶。 果然,这一次那箭矢落下的时候碰触到了宝瓶的瓶口,金玉之响的碰撞声响起后,箭矢杆滴溜溜一转,便入了宝瓶之中。 “好。”第一个叫好的是江宁世子,他含笑鼓掌,因为江宁世子的叫好,旁人也叫好。 简宝华的手中一共是九枝箭矢,投入了一支后,简宝华每往前走一步便往后扔一支箭矢,箭矢一根接一根往后分飞,像是长了眼一样,根根都碰触到宝瓶壁滴溜溜打转,再落入到宝瓶中。 这般走了七步之后就停下了脚步,她手中还留着一支箭矢。 笑着转过身,“这一支,我就扔不中了,只得这样扔了。”她完全转过身子的一瞬,手中的箭矢飞出,精准地落入已有八支箭矢的宝瓶之 中。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转身的时候,袍角扬起,她扔出了箭矢也不去看结果,就冲着他走来,等到听到了箭矢落入到瓶中的声音,她便绽开了笑。 扑通。 赵淮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一双眼都无法从简宝华的身上挪开。 明明是春日,他为何觉得烈日太过于猛烈,烤的他好似有了小时候中暑了的感觉,双脚踩在棉花上,眼前的人也镀上了细细光华。 段翮苦笑着对简宝华拱手,“左公子的技艺高超,在下心服口服,便不献丑了。” 简宝华露齿一笑,“左公子客气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泓泽,脚步轻快从他的身侧穿过。 赵泓泽看到了简宝华挑衅的笑,从牙缝里蹦出了词,“这个小娘匹。” 段翮骇了一跳,看着赵泓泽的额头上崩现了青筋,“怎么了?” “我懒得再待。”赵泓泽冷笑,面色难看,“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和我不对付,仗着江宁世子和他要好,可劲儿撩拨我。” 段翮看向了简宝华的方向,她刚下场,含笑仰头看着赵淮之,而赵淮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一幕让他心中有些不得劲儿。 赵泓泽顺着段翮的方向,见着赵淮之摸着简宝华的脑袋,“说不定是个卖……”说到了这里猛地噤声,还不知道他的底细,赵泓泽咽下了后面未说出口的话,“不知轻重。” 段翮本有心和那左襄平结交,赵泓泽这般的模样想要从中缓和,就说道,“他也是少年意气,到底还是年岁小,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赵泓泽就是看简宝华不顺眼,冷哼了一声,“你莫要说他好话,不然我要翻脸了。” 段翮与赵泓泽交好,见状只得不再开口。 简宝华露出了那一手之后,自然就无人再提议要投壶,投的再好也抵不过简宝华扔的那几下,甚至还有女子瞧瞧地往简宝华的方向看来,若不是碍于江宁世子的名声,恐怕要与简宝华搭话。 第85章 碰触她的肌肤 简宝华正同赵淮之得意说道:“若我是个男儿家,也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 赵淮之失笑地抚着她的头,“就是潘安大约不会太高。” “瞎说。”简宝华说道,“我在女子中是个子高挑的,若是男儿郎,我怎会矮小?”腮帮子鼓着气看着赵淮之,自己又觉得绷不住,笑了出声。 她这样笑就有些娘气,简宝华记起自己穿着的是男装,用手捂住口,弯起眉眼。 赵淮之觉得眼前的人无处不和自己的心意,忍不住又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发。 两人说笑才有了被赵泓泽与段翮看到的一幕。 投壶之后的游戏简宝华都不感兴趣,简宝华便盘算起了今日里的谋划,“你与温家小姑娘说了没有,李莹和宋文清的事情?” 她注意到从开始的时候,李莹就与温家的小姑娘站在一处,这会儿已经有一个时辰,两人仍是有说有笑的。 “自然。”赵淮之颔首。 “看他们交谈甚欢,会不会计划有变?”简宝华说道,温若涵是她想出的最为合适的人选。 说到底简宝华是有些可怜这位温九姑娘的,母亲亡故,父亲把生出嫡子的妾室扶正,温九姑娘虽说是嫡女,是有些尴尬的。 温府上下,除了那位王嬷嬷和红儿,只怕都是希望她嫁入到隋家的。 “罢了,”简宝华不等着赵淮之回答,就自己摇摇头,“等会再问问,若是她不愿便算了,这次也来了不少贵公子,她若是有本事,便自个儿求个生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不可能改主意。”赵淮之很是笃定,也看了一眼李莹和温若涵的方向,“只怕是在同李莹套话。” “李莹是个谨慎的。” “那是平日里,若是牵扯到了宋文清,她恐怕就没那么理智了。”赵淮之微眯着眼,“所谓是关心即乱,若我是温九小姐,只消同李莹露出那么一丁点对宋文清的仰慕,就足以牢牢勾住了李莹了。” 简宝华一想,“也是了。” 温若涵有牵挂的王嬷嬷还有丫鬟红儿,闺阁之中的小姐,手无缚鸡之力,逃出温府根本是下下之策,若是温若涵有意中人,与那人想法子私奔倒也是个出路,只可惜温若涵并没有意中人,她到京都也不过短短数十日,根本没法子去结识旁的公子,宋文清是她最好的选择。 又过了 一刻钟,温若涵的丫鬟红儿寻到了雅苑的人,说是要见赵淮之一面。 “走吧。” 简宝华与赵淮之便在雅间里等着温若涵。 简宝华打量着雅室里的陈设,这房里只设了跪榻,矮几上放着白色的净瓶,净瓶里用清水养着一支桃花,粉嫩嫩羞答答开着花,这雅室一眼望透,素净的让人心底也是平静。 简宝华在打量雅室的陈设时候,赵淮之也在看着他。 脂粉遮住了她本身肌肤的白嫩,她微抬起下颌,脖颈舒展如同优雅白鸽,她的长睫卷翘如小扇,又如稚鸟的飞翼,扑棱棱就飞入了他的心底。 简宝华回头的时候,她的眼就撞入到了赵淮之的眼,他的眼满含珍惜,让她心中一动,有些口干舌燥,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是好,低头掩住了眼,趋步到了跪垫上,并拢了膝盖,跪坐下。 一室静谧,赵淮之想要说出自己的心情,想到温若涵很快就会过来,压住了想要说的话。 温若涵入内的时候,见到了简宝华微微一怔,才不自在地进入到房里。“红儿,你在外间等我就是。” “是。”红儿的眼底是对自家小姐的忧心,但最终仍是应下,她知道小姐是个有法子的人。 “世子爷,左公子。”温若涵对着两人行礼。 她的动作有些生疏,等到赵淮之让她跪坐下,她才拢了裙摆,跪坐在他们两人的面前。 简宝华打量着温若涵,她肤白而美,眉眼之间带着怯懦的轻愁,她身姿纤细,与李莹站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是人间富贵花,一个是天上清雅梅。按照简宝华的想法,宋文清这般的文人,恐怕更会怜惜如同梅花一般的温若涵。 眼前的温若涵,她的眼澄澈如水,心中的忐忑、决绝都写在眼底,这样的一个人,前世居然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想来也是被逼迫到了极致。 “你说就是。”赵淮之看了一眼简宝华,对着温若涵说道,“他知道内情。” 温若涵咬着贝齿,红着脸温声开口,“我刚刚一直在同李姑娘说话,午饭之后,我与她会在一屋,我想原本的谋划不如作罢。你们想法子把她绊住,再用信把宋公子勾到我的房里来,最好……给他下点药,我们成就了好事。”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声音有些颤颤,她云英未嫁,却要和旁人串通起来,让另一个男子毁了自己的清白。 赵淮之挑眉,显然没有想到温若涵竟是 会这样选择,“你确定?” 温若涵本就是跪坐,此时深吸一口气对着赵淮之叩首,“虽说有些对不住李姑娘,但李姑娘与宋公子的私情并没有暴露,她还有路可走,无非是嫁的差一些。她家世是敌不过温家的,若是她一定要嫁给宋文清,就只能做妾了。我是没法子,隋家的那个小公子不仅仅只是痴傻,他性情也是暴戾,隋家已经死了好几个小丫头了。我不想死,也不想每日里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提心吊胆,就如同世子说得,宋公子性情温和,于我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起身,简宝华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落下,浸入到了软垫上, 她的声音越发轻,若不是房间空荡,听她的话都艰难,“我不能再耽搁了,夫人同我说,我规矩学得不错,明日就带我去隋家。王嬷嬷还不知道我的盘算,不知道从谁的口中知道了隋家公子的事情,急得不行。王嬷嬷不过是和我说了,想法子让我逃走,就被打折了腿,被扣在柴房里。因为我已经知道了隋家公子,他们撕破了脸,明言我就是给隋家赔罪的。打算直接把我带到隋家,若是隋家看不上我做正妻,做小妾也是可以的。原本是定在今日的,我想法子推到了明日,王嬷嬷在他们的手中扣着,我今个儿只能成功,只能与宋公子定下事实,我没旁的法子。” 简宝华见着她俯身的地方,一团褐色的水渍慢慢扩散,她的肩膀在耸动,她哭得无声无息,只是泪水不断涌出。 赵淮之看了一眼简宝华,简宝华轻叹一口气,点点头。 “好。”赵淮之说道。 “我失态了。”温若涵的声音轻而哑,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捂着眼,“我有些控制不住,我原本是不当哭的,等会李姑娘恐怕要奇怪了。” 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她连放声痛哭一场都做不到,擦干了泪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等会出去了让钱氏替你梳洗。”赵淮之吩咐道,“不会留痕迹的。” “给世子添麻烦了。”温若涵蹲了一礼。 “等会吃过了饭,你在房里待着,哪儿也不要去。”赵淮之说道,“你在房里待着,身子不舒服,才会被色迷心窍的宋公子占了身子,你可记住了?” 温若涵点点头。 “等会墨礼会给你一炷香,在宋文清敲开你房门前点上,”赵淮之说道,“你一定要记住,在成事之后,别人赶过来之前,一定要熄灭香,香灰也要用锦囊装走,不能留下一点痕迹。今日里人 太多,指不定就会被人发现那香是下三滥的东西。” 温若涵有些紧张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若是你反悔了……” “我不会。”温若涵连连说道。 赵淮之微微一笑,“那就祝姑娘马到成功,如果要是宋公子清醒过来,没有成事,但你们独处一室,你应当也知道如何做。” “是。”温若涵的眼底是说不出的坚定,“我知道。” 等到温若涵走出了雅室,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简宝华刚开始出神地在想温若涵的事,没留神赵淮之定定地看着她。 心中有些紧张,想要站起身子,“时候已经不……”她本想要说,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谁知道因为跪的太久,双膝发麻,身子摇摇欲坠。 “小心。”赵淮之的长臂一揽,就扶住了她,松了一口气,含笑道:“小丫头心急。”他手指刮了一下简宝华的面颊,入手的细腻柔滑,先前见到钱氏的动作,他就有心想要碰触小丫头的肌肤,如今可算是如愿。 简宝华被他揽着,脂粉都遮不住她面上的红,白玉耳廓更是红的像是要滴血一般,“世子爷,你放开我。” “你喊我一声,淮之哥哥。”赵淮之嘴角一勾,看着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的眼不由得瞪大了…… 第86章 他想要的妻 一瞬间想到了赵淮之的风流名声,简宝华的面色沉了下来。 “别闹了。”简宝华的手推搡在他的胸膛,面上虽然还是红着,柳叶眉已蹙起尖尖,“让我起来。” 赵淮之看出了简宝华情绪里的些许不愿,便不同她闹了,伸手扶正她的身子。 简宝华伸手抚平衣衫,双膝还有些发麻,伸手要去揉捏,赵淮之见状,伸手揉她的膝盖。 简宝华的腿一缩,躲开他的手。 “世子爷。”面上的红已全然褪去,双眸清明,简宝华摇摇头看着赵淮之,“这不合适。我虽说穿着是男装,我是女子。我也不再是孩童,十一年岁,家中长辈也开始替我谋划未来的夫婿了。须得避嫌。”他这般轻浮动作,是把她当做了什么人? 赵淮之听得出她的声音里也是疏离,刚刚他的举动在她的心中越了线。 赵淮之并不后悔他的举动,他有他的用意,缓缓开口,“我自然知你是女子。宝华,在你心中,我是什么人?” 他从来都是喊自己宝华丫头,或者是宝丫头,从未喊过宝华两字。他的声音低沉,自他的口中喊出,如同拨弄古琴的琴弦,颤颤之音涟漪荡出。 “你是苒丫头的兄长,我自然也是把你当做兄长一般看待的。”简宝华回道,再一次提醒他的身份。 赵淮之毫不意外听到简宝华的回应,轻轻笑了,“我便知道。” 轻轻摇头,他抬头看着简宝华,“你也说了,你有十一,我让你唤我淮之哥哥,并不是想当真认下你这个妹妹。” 他的意思简宝华听得分明,不由得瞪大了眼,她看着赵淮之,对方已有二十年岁,她不过是十一岁……他怎么会? 赵淮之看到了简宝华的眼,有些哭笑不得,“宝华丫头,你和苒丫头是同一年生的,我总觉得她还是一团孩子气,与你相交,包括是四年前,我都从未真心把你当做孩子的。你莫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没什么怪癖,恋上一个孩子。” 手指指尖弹在她的额心。 赵淮之用了恋上二字,简宝华的心中一颤,双手不由得收紧。 赵淮之刚刚称呼她喊得又是宝华丫头,这让她有了些安全感。她与赵淮之相交多年,一开始赵淮之的举动让她震惊,有些羞恼,却并未想过赵淮之真的会对她做出什么。 赵淮之想到了当年的事,“你的行事大 方,内里也是有主意的。我与你一道的时候,做什么决定,都是听你的意见。我从未把你当做孩子,包括当年是找人,用的也是你的法子。”赵淮之的面色柔和,那些记忆在他的脑中从未褪色,反而历久弥新。 他面上浅笑,眉梢眼底也都带着暖意。 如果不是眼前人,他只怕浑浑噩噩,此时也不知道被算计到什么地步,许是早就不是江宁世子了。 简宝华也记得寻找吴生的事,那时候她不到七岁,外祖父的事情让她急的不成,偏生没什么法子,有谁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只有赵淮之信她,最后吴生也是赵淮之寻到的。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流露出被触动的神情,微微一笑,“若不是你只到我腰身那么高,怎么都无法把你当做孩子。” 他看着简宝华的眼,声音虽不高,却掷地有声,“四年前我可以把你当做孩子,如今却不能了。”那声音每一个字都砸到简宝华的心头。 赵淮之的目光里像是有一团火,那火要烧到她的身上似的,简宝华下意识就低下头,想要去躲避他的眼神。 赵淮之不是段翮,段翮在简宝华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比简宝华还要无措。 赵淮之与简宝华的相处,知道她的性子,他今天要把自己的那些心思掰开说得清清楚楚,让简宝华知道,他虽说年岁大她一些,许多的不足会让她的家里不满意,他却也有许多的长处,是值得简宝华去观察,去品味,好让她下定决心,与他过一辈子。 以前他对要娶什么样的妻子,与旁人一样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只知道一句娶妻要娶贤。想清楚了自己对她不一般的心思,他想娶的人,想要白首与共的人,便豁然开朗。 他的妻子得聪慧,不能眼界局限于后宅之中,他们可以说朝堂的风向,说当今的形势,说今年的收成与气候;他的妻子得说话办事有条理,遇上了事沉得住气,不会偏听偏信;他的妻子得读的懂他的想法,看得清他的难处。 他的妻,便是他脑中简宝华的形象。 他想要未来的日子里,有她相伴。 赵淮之伸手抬起了简宝华的下颌,看着她的眼底,“所以我不准备继续做你的兄长了,你与我相交,总要知道,我对你还有旁的心思。别弄得我想娶你,你还生疏客套,把我当做苒丫头的兄长。” 他手中的温度烫的惊人,简宝华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赵淮之的举动和他的话让她慌乱,她品味 的出他话语之中的真情实意,正是这真情实意,才让她更慌乱。 赵淮之松开简宝华,看着她长睫乱颤,听着她瓮声瓮气说道,“我从没有想过。” “我知道。”赵淮之含笑道,“所以我才让你想一想,不逼你,你怎么会去想?” 若不是他的梦,他听到段家兄弟的话,他也不会去把自己的心想清楚,弄透彻。 既然他弄得清清楚楚,也少不得要逼迫她,把这桩事想清楚。 简宝华原先觉得这雅室空荡荡,让人静心,此时却恨雅间也不曾悬着字画或者旁的物,她盯着小案上的净瓶,“我不知道。” “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说。”赵淮之含笑说道,“你听我说就是。” 简宝华觉得脑子有些乱糟糟的,今个儿已经够乱了,等会还有事……“我脑子都有些想不清了,能不能……晚些再说。” “不能。”赵淮之干净利落地拒绝,她想不清,才能把自己想的清楚的事情灌输给她。 简宝华的眼睛瞪大了,“你怎么如此霸道。” 圆溜溜瞪大眼像是一只无辜的猫儿,赵淮之忍不住摸了摸简宝华的脑袋,“只是有些话想要今天说清楚,我一次性说清楚,你回去想一想,很快也就想明白了。若是我今天说几句,明天再去找你说几句,岂不是你日日不好眠?” 赵淮之说得有理,简宝华一叹,强打起精神,“那你想说什么。” 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赵淮之觉得有些好笑。 “昨个儿我同你说的,你应当细想过,应当要寻个知心人,是不是?” 简宝华点点头。 “女子不同于男子,选择面要窄一些,女怕嫁错郎,若是嫁错了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要擦亮眼。”赵淮之说道,“我可以给你时间,我最大的长处便是,从未把你真正当做孩子,也从未因为你是女子而看轻你。” “你应当知道你生的很好,我看中的并不是皮相,而是你的内里。你眼界从未局限于内宅之中,与你说话的时候,往往能有所得,与你说话也是轻松愉快,我觉得你也是如此。” 听到了这里,简宝华不自觉点头,点过了头之后,身子一僵。 赵淮之说道,“若是说不到一块儿去,认为你是后宅女子,凡事不愿与你多说,外人看是风光无限,或许还会称赞一句相敬如宾,日子过成什么样,自个儿是最清楚。 这样的日子,也就是应了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简宝华的心一下便被赵淮之击中,她原本想要过得就是这般的日子。 昨日里那想法才被击破。 爹爹含笑说起与娘亲的点点滴滴往事,话语里的柔情蜜意她听得出。 如果当初不是担心肖氏会寻死,并且怜惜简宝珍,他是不会选择与肖氏成亲。 肖氏照顾的好内宅,替他生了一个幼子,他心中最为怀念的仍是齐氏还在的日子。 那时候的过日子,清贫却快活。如今日子富足,后宅井井有条,他告诉自己如今这般便很好,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却始终不能忘记当初的日子。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简宝华在心中默默咀嚼这句话。 “再说说我的短板。”赵淮之说道,“第一桩事,便是江宁王府的那些事,你大约也知晓情况的不对。”赵淮之敲着桌面,“江宁王府的家风是不大好的。” 简宝华听到这话,从莫名的情绪之中走出,有些哭笑不得,“外人看江宁王府可不会这样觉得。” 赵淮之笑了笑,“我一直没有同你说,我的那位长兄是从如今的王妃肚子里出来的。” 简宝华的眼瞪大了,“这……此话当真?” 第87章 我想娶你 简宝华没曾想听到这样一桩关于江宁王爷的往事,贺明莲根本不是他的表妹,而是他的通房丫鬟,那个号称因为生了赵桓辰后身子虚弱,没多久就死了的人。 江宁王爷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这个丫鬟,当年娶了赵淮之的生母,特地选的是皇商周家的嫡女,他表现出对周氏钟情,用谎言编织成了一张巨网,让周氏心甘情愿坠入到他的网中。 侯门公子生的是英俊不凡,同时爱而一往情深,除了贺明莲与江宁王爷自己,没有人看得破这谎言,因为江宁王爷甚至还去圣上那里请旨赐婚,周氏一度是大梁最让人艳羡的女子。 “日久见人心,日子长了,她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等到她完全查明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她已是药石罔医。” “所以如今的江宁王妃生不出孩子。”赵淮之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人人称赞她处事公允,对嫡子与庶子是一视同仁,有谁知道赵桓辰本就是她的孩子呢?” 简宝华叹息一声,她自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后,与后院的那些女子勾心斗角,争锋相对,那时候她到底已经大了,知道如何去分辨善与恶,如何避开其中的险恶,而赵淮之孩提时候就被裹挟在这一团的浑水之中。 “对了,第一次恶心我的田家姑娘不说,前些日子,她又替我寻了第二门的亲事。”赵淮之微微一笑,“翰林编修的林家姑娘,田家姑娘有些隐情也就罢了,说到底还是个可怜人。这位可真是外表端庄,实则淫荡……她已和人珠胎暗结。” 简宝华的眼皮子一跳,果然又是个熟人,“那,你准备怎么做?” “既然她想要这个孩子,不如便与我兄长成亲好了,到时候就是现成的孩子。”赵淮之微微一笑,“你且看就好了。” 他的长眉微挑,那双如同黑水银的眼里满是自信,前世里那个赵淮之的影子越发淡了,想到江宁世子,想到赵淮之,她想到的都是眼前的他。 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恩。”简宝华说道,“你知道怎么做就好。” 赵淮之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简宝华,知道了这般的家族辛秘,简宝华的耳廓有些发红,她明了赵淮之的用意,他是告诉自己,他并没有把她当做外人。 赵淮之见着她血色的耳廓,就有些手痒想要去捏,怕吓到了她,到底没有伸手,“江宁王府是一团浑水,我是不会让你去趟的。”他含笑,“我这次去琉球回来 的路上遇到了南德大师,虽然没有成亲,我也会开府邸。今后你是不用见他们的。” 一瞬心有乱了,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撩拨她。 “其二,我大你许多,名声也不大好。”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先是一愣,说了太多江宁王府的事情,让她一时忘了,赵淮之本说得是他的短处。 “年龄没法子,名声也是有人在泼脏水,在给赵桓辰铺路。”赵淮之说道,“我才回京多久?就说我流连于秦楼楚馆。”他双手一摊,“我连通房丫鬟都不曾有,更未曾去过这种地方。” 刚开始他揽着自己的时候,她还误会过赵淮之,“名声就任由他们抹黑?” “人无完人,圣上才用的放心。”赵淮之含笑说道,“若不然,我怎会官职升的那么快,这不是因为我的父亲,而是因为我有短处,才能被放心用着。这都是弄权之术,用你时候说你办事牢靠,踢开你的时候,就用这方面来攻讦。” 简宝华不自觉点点头,这个道理她是最懂的。 “小丫头。”赵淮之终究是忍不住用他的手,摩挲她细腻的面颊,“你这般聪慧,让我怎能不心悦你。”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面颊,手指按压在她饱满的唇珠儿上,“小丫头,我知道道理你都懂,我说的这些你回去好好想想,我可以等你。我万事都不瞒你,你多想想我的长处。我的那些短处,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简宝华自从赵淮之的手抚着她的脸,脑中就一片空白,只是愣愣的。 她这般无处不和他的心意,赵淮之最终是按捺不住,低头轻轻碰触她的唇瓣,果真如他想象的一般柔软。 他的唇压在她的唇上,只是这般的碰触,便让他的心中被塞得满满当当。“小丫头,快快长大。” 他的头抵着她的额头,最后摸着她的发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娶你。”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的这张脸,热度怎的都无法消却,她这般出去,任谁都瞧得出是眉眼含春的少女。 “我先出去安排一下,午饭我让人送到这里,你冷静下,好好想一想。”赵淮之说道。 “好。”简宝华点点头。 等到赵淮之走了出去,简宝华把头埋在臂弯里,想要接下来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要见,找个地方躲起来。她最最不想再看到的就是赵淮之。她看到他,便会想到他说的那些话,他的轻吻,那轻吻让她的 心彻底乱了,其中饱含的珍视她感觉得到。 但是等会她还会见到他的,他们要去见证温若涵与宋文清的事。 想到一会儿要见到赵淮之,她便想要躲起来,他会不会再轻薄她? 他的唇比自己微凉一些,软软的也不知道含着是什么滋味。 想到了这里,面上更烧了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了。 “小姐?”染春推门而入。 见到了简宝华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臂弯里。她急急走上前,“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抬起了简宝华,见到了简宝华满面的潮红,连忙把简宝华揽住,“小姐,你是是不是病了?”她的脸红成这般的模样,是不是生了高热,伸手去探简宝华的额头。 “染春。”简宝华抱住她,她或许是病了,高热灼烧了她的理智,她当时便想要应下赵淮之。他说的那些对她而言太过于诱人,人生苦短,能与知己一道携手与共,是怎样的惬意。 前世的那些经历,又让她心中有些惴惴的怕着。怕前面等着她的根本不是绚丽的让她心动的将来,而是深渊,将她吞噬的茫茫黑暗。 “我……”简宝华喃喃地开口,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小姐?” “我没事。”简宝华说道,“我只是想要冷静一下。”她是不是太过于渴望一个人的温暖,才会想要与赵淮之在一起,她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染春不明白简宝华心中的纠葛,小姐让她站着不动,她就由着小姐抱着。 规律的心跳声是最好的安抚人的利器,简宝华闭上眼,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她听着规律的心跳声,果真便不再多想。 简宝华睁开眼,面上的热度褪去,如同潮水般散去的理智重新回笼,也恰巧有人送了饭食过来,简宝华松开了染春,“吃饭吧。” 染春见着简宝华恢复如常,心中松了一口气,想到了小姐刚刚潮红的脸,心中又升起了另一个担忧,刚刚江宁世子对小姐做了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小姐的唇上,原本被钱氏涂抹了脂粉的那里,重新变得水润泛着光泽,“小姐今后要嫁给世子爷吗?” 简宝华的手上一抖,因为没有赵淮之在场,她只是颤了颤睫,面上并没有红,“我还不知道。这事我得仔细想想。” 染春少有看到简宝华犹豫的时候,此 时默不做甚,摆好了碗筷,见着简宝华小口吃着饭菜。 第88章 算计宋文清 李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脖颈生疼,最后的记忆是被人用手砍在了脖颈处,昏昏沉沉的意识一下子清醒。 起身的时候锦被从身上滑落,她整个人更是吓了一跳。 “李姑娘,你醒了。”穿着一致襦裙的丫鬟端着水盆进来。 “发生了什么?”出了后颈有些疼,身上是无碍,只是她心跳个不停,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李莹的手不自觉抓着锦被,手指那样的用力,把被子都抓得发皱。 “李姑娘……”那丫鬟有些为难,“我不好说。” 李莹的心蹦蹦直跳,午休的时候,温若涵蹑手蹑脚地换上了衣服,她跟着温若涵的身后,谁知道不过是跟了一小会儿,就被人打晕,现在便是出现在这莫名的地方。 “你说!”李莹的眼眶发红,嘶哑着声音喊道,“我莫名地被人打晕,你还要瞒着我什么?!” 小丫头似乎是被李莹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另有一个丫鬟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冲了进来,“怎么了?” “是李姑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那小丫头咬着嘴唇,“我们不过是做侍女的,怎好嚼舌。” 李莹咬着牙要起身,她堪堪出了孝,为了稳妥起见,不让人嚼舌头,让宋文清万寿节的时候登门提亲。 温若涵那个小贱·人,她就知道她一直在打宋文清的主意,她刚刚究竟做了什么!李莹的面色铁青地吓人,强忍着难受就要站起身子。 “李姑娘。”后进来的那个丫鬟连忙上前扶住了李莹,“你别乱动,小心等会吐了。” 丫鬟的话刚说完,李莹便觉得胃中是翻山倒海,避开了丫鬟,手撑在床边就吐了出来。 李莹吐得只剩下酸水,一双眼里也噙着泪水,才终于缓了下来。做好了清扫,李莹漱过口,口中含着酸梅,冲着丫鬟说道:“究竟是什么事。” “规矩是死的,人是的活的,这事闹成这样,李姑娘早晚也会知道的。”后进来的那个长脸丫鬟对第一个圆脸丫鬟说道,“她和温姑娘住在一个房间里,也牵扯到她的闺誉。” 李莹只觉得太阳穴都是突突的,“你说……” 她心中已有了不好的猜测,果然那个长脸丫鬟证实了她的揣测,一个丫鬟发现倒在外头的李莹,骇了一跳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床榻上赤裸裸的两人,温 家姑娘赤着身,被宋公子折腾地昏死过去,身上是暧昧红痕。 “宋公子喝了点酒,醒了之后见了这状况,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自己喝醉了,对不住温家姑娘,回去以后就去温家提亲。” 提亲! 李莹觉得脑中是天旋地转,她就不应当为了所谓的稳妥行事,不让人觉得她刚出孝就迫不及待嫁人而推迟提亲。她就应当一出孝就让宋文清娶她! 四年……她在宋文清的身上花费了四年的时间,虽说其中三年是因为守孝,也没法子成亲。她清白的身子都给了他,只等着出了孝,好风风光光做宋家夫人,谁知道,临门一脚竟是出了这样的事。 宋文清毁了温若涵的清白,宋文清会娶温若涵为正妻。 她的手都是颤颤,声音也是迷茫,“怎么会这样……” “不过李姑娘,你就是被宋公子打晕了,”丫鬟说道,“被丢到了门口,休养两日就舒坦了。” 她永远不会舒坦了,“我想躺一躺。” 长脸丫鬟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吩咐小缘就是了。” 李莹怎会睡得着?她看着幔帐上的精致绣纹,想要多问几句小缘当时的情况,小缘只是红着脸,“那场景太羞人,我……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他们都说,宋公子对温家姑娘一见钟情,一时喝多了,要不然怎么会去她的房中,做了这样的丑事。” “宋公子当真是自个儿过去的?” “是。”小缘点点头,“当时我也看到了,还有好几个三等丫鬟,当时宋公子和舍友说,他素来中午是不午睡的,让他好好休息,他出去透透气。” 一定是有人用她的名义把宋文清勾来。 李莹闭上了眼,想到温若涵含羞带怯提起宋文清的模样。 “我读书读得不多,在庄子里的时候,不过是跟着认识了几个字,我第一次读得诗,就是宋公子的诗。他笔下的春日,让我仿佛见到了景儿一样,他写的真好。” “不怕你笑话,我一直以为他是七老八十呢,谁知道这么年轻,还生的这么好。” “若是有机会,我想同他说说话,就算他觉得我傻气也好,我就想说说,我很喜欢他的诗。” “也不知道……听说他和离了,我觉得他应该再娶一个贤妻,替他操持好后宅之事,让他安心在朝堂,安心写诗。” 李莹藏在被中的手把手 心都掐的出了血,温若涵是故意的,故意说起她对宋文清的那点心思,让她选择与温若涵同住一屋。 是谁告诉她,自己与宋文清有私情这桩事的。 “简姑娘?” 简姑娘?简琦! 忽的想到了一个稚龄女童,她的澄澈的眼底有对自己的嘲讽,三年前的时候,她最后对自己比划的口型是……走着瞧。 “我听说李莹李姑娘出了事,她是我的女师傅,我想进来看看她有没有事。”简宝华在门打开后,与小缘说道。 “李姑娘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我……” “让她进来。”李莹沙哑着嗓子,“你出去,简宝华过来是和我有话要说。” “是”小缘应道,“简姑娘,李姑娘有些不大舒服,才吐了一会,别扰了她休息。” “我知道,我就是看看她,顺便有件事要和她说。” 小缘合拢了房门。 李莹见着简宝华绕过了屏风,站在了她的面前。 李莹强撑着坐直了身子,简宝华含笑看着自己,“李师傅,若是不舒服就躺着,别强撑着,多难受啊。” “是你做得?”李莹看着简宝华。 “没错。”简宝华痛快点头,“我过来就是要同你说一声,若是你不知道是谁害你,想起这件事生气的时候,都不知道冲着谁生气,岂不是可悲?”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李莹听到简宝华说得是理直气壮,几乎咬碎了一口贝齿。 “无冤无仇?怎会?”简宝华失笑,“我就是替我姑母讨回个公道,觉得她不值。她拿你当好友,你把她当做什么了?姑母是我简家的人,你害了她,自然是与我有冤有仇的,我害你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如果没有李莹的刻意勾引,宋文清没有遇到那么多的诱惑,许是可以和姑母做人人艳羡的一对夫妻。 如今姑母与宋文清和离也过得不错,但是简宝华看得出,简琦最为快活的一段时光就是初嫁给宋文清的时候,她笑得灼灼其华,绽开了一个女子全部的美。 简宝华说得是轻松,李莹恨不得撕了她的心都有了。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简宝华已经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好了。”简宝华笑了笑,“不耽搁师傅休息了,要知道,我本是与人在赏花,忽然听到雅苑出了事,我担心里头有我的二妹妹呢。” 她对着李莹眨眨眼,说不出的俏皮可爱,李莹看着却只想吐。 简宝华准备离开房门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对了,我其实还是给你留了一条生路,你不是被急色的宋公子丢了出去吗?你还是清清白白的。”简宝华轻笑一声,“女师傅性情高洁,指不定还是可以嫁个好人家。只是宋公子也就罢了,温九姑娘才是今后的宋夫人。” 李莹本就是强忍着吐意,此时听到宋夫人,眼眶发酸,那吐意终于是强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泪珠儿也顺着面颊滚落。 简宝华出了房门,对着小缘招招手,小缘小碎步跑来。 “李师傅又吐了,我好好照顾她,我要去找我二妹妹去了。”简宝华对着小缘说道。 “是。是。”小缘忙不迭点头,“简姑娘放心。” 简宝华笑了笑,她已扮作了女儿家的模样,手指虚抚了抚钗鬓,披风随着她往前走,轻轻扬起优美的弧度。 第89章 告密(上) “若是我是那温九姑娘,早就一头撞死了,清醒过来的时候也傻愣愣的,让人把身上的痕迹都看光了。”邱莹莹撇撇嘴说道。 十公主听到了邱莹莹的话,看了她一眼,她看起来是聪慧,实际上是个蠢的,许多人就算是邱莹莹这样想,也不会说出来。有谁会这般咒自个儿呢。 简宝珍想到刚刚所见的景,温若涵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红梅一般的暧昧红痕。若有所思,手指拂过瓷杯的杯壁,看了一眼汪蕊。 汪蕊与简宝珍的双目相对,别过了眼。 简宝珍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样的痕迹,她曾在汪蕊的脖颈上也见过。总能够从中得到好处的,她心中这样想着。 简宝珍忽的听到声音安静了下来,跨过了门槛进入到屋内的是简宝华。 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衣衫,蝶戏水仙裙,她的衣裙总是京都里最时兴的样子,每一季有时候会缺了自己的衣裳,简宝华的衣裳是从不会缺的。 简宝珍的心中甚至有些酸楚,肖氏不像是自己的娘亲,反而像是简宝华的娘亲。旁人都是偏心自己的女儿,只有肖氏从头到尾都看不到自己的好,对她吩咐的永远是: “你在女院里头不要强出头,女孩子家家那么好强做什么?让你大姐姐都没有了面子。” “你究竟认不认得清自己的位置,你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不是?我确实如今是简府的正妻,你也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但是你总要看看你的生父是谁?” “罢了,我知道你小时候就有主意,现在我更是管不住你,女院的事情我管不着,在府里头,你决计不许冲撞了你姐姐。” 简宝珍本就是好强的人,凭什么,对方可以处处压自己一头?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在阴暗处蛰伏,早晚有一日,能够拿捏到她的把柄。 简宝华逆着光缓缓从外进入屋内,她出现的时候,总是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无论看她的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她对旁人的目光总是安之若素。段家长公子对她的心思,有心仪段翮听说简宝华的存在不服气的,看过一眼之后就死了心。 简宝珍见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站定,站起身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本在附近,听说雅苑生了事,就过来瞧瞧。”简宝华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如早些回去,以免爹娘担心。” “简大小姐看上去是冷冷清清,没想到也是个爱热闹的。”十公主说道,“才发生多久,就赶过来了。” 简宝珍脑中像是出现了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与混沌。 简宝华回答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只想着十公主的话。 出了事的是宋文清,宋文清是什么人?曾经简宝华的姑父,而李莹……简宝珍的眼睛眯起,从柒夏的口中探得,与宋文清有私情的正是李莹,简琦发现了两人的事,便与宋文清和离。 为什么温若涵与李莹交谈甚欢,为什么李莹被打昏丢出了厢房,为什么温若涵清醒的一瞬,迷迷怔怔露出了所有暧昧的红痕,让人知道她已失去了清白。 这是有预谋的。 简宝珍的脊背窜出了冷意,从骨头缝里沁出的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是如何做到的。 “妹妹。”简宝华喊了简宝珍两声,她都不曾回神,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面色煞白。 简宝华摇了摇她的手臂,被自己这样一碰触,像是被毒蝎子蛰了一下,她飞快地往后一步,谁知道后脚踝撞到了红木椅,呼痛出声,整个人往后倒去。 简宝华拉住了她的手臂,“妹妹小心了。” 简宝珍的手被拉得一疼,理智回炉之后,惨白着小脸,“多谢姐姐。” 简宝华就带着简宝珍出了雅苑,恰巧遇到了雅苑的主人江宁世子,简宝珍看着江宁世子同简宝华招呼,“你这就回去的?” “恩。”她不过是应了一声。 等到往前走了几步,简宝珍听到了简宝华舒了一口气,她的耳廓都有些发红,“妹妹看什么?” 简宝华抚了抚发簪,简宝珍注意到这发簪是舶来的款式,模模糊糊脑中有一个想法,还没有想清楚,马车就已经近前,“上马车了,今个儿的事情是不是吓到你了?恍恍惚惚的。” 简宝珍勉强笑了笑,“确实很是意外。” 简宝华是如何选中了温若涵,为何温若涵会心甘情愿,简宝珍吹着风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等到回去的时候,柒夏带给她的另一个消息,让她顾不上温若涵与宋文清的事,“你说,段家的两位公子都心悦她?你可确定?” “我今个儿告了假,回去了一趟。我大哥只从之前出了事,每日里总是……” 因为要说的事情太过于重要,柒夏是寻了时候,同简宝珍亲自说得。 在柒夏的心中,简宝华太过于冷淡,只顾着自己的日子,不顾旁人的死活,自从四年前大哥出了事,柒夏的心中是说不出的苦闷,只有眼前的简宝珍愿意听她的话,此时又当着简宝珍的面,抱怨了她的大哥。 简宝珍听着柒夏说着芝麻绿豆大的事,心中是说不出的烦躁,只是手中转着茶盏,面上不敢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偶尔还要附和柒夏的说辞。 倒豆子说了许多的苦闷,柒夏的心中也松快了不少,简宝珍插空问道,“这消息,你还没有说是如何确定的。” “我竟是忘了说。”柒夏连忙说道,“我大哥喝过了酒,有些困了,就在雅间的小阁房里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就听到江宁世子在和我家姑娘说话,说得就是段家公子的事情。说是简姑娘,原本是应下了段家大公子的。” 简宝华曾经应下了段翮?! 这个消息让简宝珍捏住了瓷杯,身子也是前倾,鼻翼微微瓮吸扇动,“他们说了什么,都说给我听。” 柒夏偏生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并不开口。 简宝珍的眼底有些冷意,柒夏是向她在讨银子。 柒夏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好开口,简宝珍给钱给的大方,因为家中艰难,柒夏就把银子拿回去补贴家用。 时间长了,怎会不知道这银子的来历? 柒夏的家中对简宝华是有些怨言的,在他们一家人看来。原本是把柒夏送到齐府里头给她做玩伴的,刚开始的时候还好,等到简宝华在齐府待习惯了之后,又嫌柒夏太过于闹腾,不想要这个玩伴,想要单纯服侍自己的丫鬟,要把柒夏撵走。 如果不是家里头出了事,他们家柒夏也是手里头捧着的娇滴滴的宝珠。家里头出了事,柒夏得了简宝华的同意留下,他们对简宝华是有些怨言的。 简家的两兄妹不大和,柒夏用消息去二小姐卖消息,他们知道了之后并不反对,只是让柒夏小心行事,还教了些技巧,如何从简宝珍的手中扣更多的钱。 日子长了,柒夏向简宝珍讨钱,也就讨要的理所当然。 肖氏虽说是简延恩的正妻,府里头真正掌家的却是简宝华,肖氏也有些权力,如果是别人的娘请定然是会想法子补贴亲生女儿,她难道在女院之中不用交际?打赏下人,在外行走的时候囊中羞涩是多难看?! 轮到了简宝珍,肖氏自然是不肯多给她钱的,反而说道,“我听人说 ,韩林家的小姐也不过是五两银子,大小姐心善,说你在女院之中有时候也要用钱,定下的分例是一个月十两,过年的那一月是二十两,你怎么还说不够用?” 她怎么和翰林家的小姐去比?旁人家的小姐分例不过是打赏丫鬟用的,家中的长辈,庄子的进项,怎会缺钱?只靠公中的那点银子怎么够? 最让简宝珍恼火的是肖氏自以为是的教导,“你也应当省省,大小姐给的银子好生攒着,以后嫁人了,这都是你的压箱底的钱。” 简宝华未来压箱底的是京都之中最为炙手可热地段的店铺,本身铺子已经价值数千两银子,每年还有百两银子的进项,轮着她了,压箱底的就是一个月的十两银子?她每个月打赏出去的,怕是就要用上七八两。难道让她扣扣索索,将来留下这般少的银子做压箱底钱? 简宝珍见着柒夏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叹息一声说道:“柒夏,你知道我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她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柒夏是有些同情简宝珍,觉得她比不上简宝华的日子过得好,只是她到底是简家的二小姐,穿金戴银,与自己的小丫头讨价还价,委实过于跌份。“二小姐,这一次的事是我大哥告诉我的,我大哥就爱喝酒,他闹起来就不好了。”柒夏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我有些渴了,二小姐赏我杯茶罢。” 说完笑着从简宝珍的面前拿走了那一杯雀舌。 第90章 告密(下) 壶烹雀舌,金碗注龙团。 雀舌在杯中旋转,慢慢舒展,叶底黄绿明亮、整齐匀称,一根根泡开的芽头立着,被人端起后,才缓缓地沉了下去。 简宝珍的眼底有压抑的怒火,一个小小的丫头都敢这般辱她? 柒夏闻着茶香,按照记忆里简宝华的动作,有些不稳地捧起茶,她当然知道简宝珍的这茶叶的难得,这可是她听大小姐的吩咐给二小姐送来的。 柒夏小心地呷了一口茶水,静谧的房间里传来了她的唇碰在水面上,吸气的声音,柒夏听到了声音就有些不好意思,大小姐喝水的时候怎会出现这样的声响? 她放下了白瓷杯盏。 简宝珍听到了声音,心中冷笑着,面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我有些好东西给你。”她站起身来,去了梳妆台那里,从梳妆盒之中拿出了一枚发簪。 这是一枚珍珠蝴蝶鎏金簪,因为银钱花费的太多,她少不得在其他的方面动主意,就想到了府里头定期打得首饰上来。忍痛舍弃了那些宝石金镶玉的发簪,选择不大值钱的银簪或者是鎏金簪,因为价格便宜,往往能够多得几件。 简宝珍的这点小心思,并没有为简宝华戳破,丫鬟来禀告的时候,她正膝上窝着猫儿看书,白皙的手指抚着猫儿的脊背,“今后这点小事就不用禀我了,就随她去了。” 柒夏的眼看到了发簪就挪不开眼,她是个爱俏的姑娘,家里出了事之后,把爱俏的心思压了压,但到底是爱美的。 “我手里有这样一根发簪,你带着正合适。” 简宝珍含笑把发簪插·入到柒夏的发簪上,在柒夏的耳旁轻轻地说道,“若是得了银子,你大哥总是去喝酒,喝酒喝多了伤身不说,也容易犯下错,倒不如发簪好,若是不爱了,典当了就好。” 简宝珍的银钱有限,若是缺了银子怎能真的典当。把这样的发簪赏人,拿来做人情是最好的,银子捏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柒夏的眼底有些松动,简宝珍看到她的模样,想到她要说的是简宝华的婚事,咬咬牙,又去拿了一对珍珠耳环,正和那发簪可以配成一对。 莲花样式金底,坠着圆润的珍珠,这与简宝华的耳铛样式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是红宝石镶嵌,而这一对耳铛用的是珍珠。 柒夏彻底被打动,终于说道:“他们是这样说的……” 简宝珍 听得认真,低头敛目,脑中记下其中的关键处。 柒夏说完了之后,想到了大哥最后一句话,摸了摸珍珠耳环,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我大哥还说了一件事,世子爷对我们小姐很是上心。” “世子爷?”简宝珍一下便愣住。 “像是把大小姐当做妹妹似的。”柒夏说道。 她在简宝珍的房里耽搁了许久的时候,说完这些,便说道,“我也当走了。 简宝珍忽的想明白,为何简宝华在雅苑的时候匆匆离开,她的耳廓红的几乎滴血。把发簪和耳环送给柒夏的不平终于被安抚了下来,“我就说,你带着耳铛好看。”心情好了,也就哄着柒夏。 “是吗?”柒夏原本已经站起了身子,此时却迈不开离开的步子。 “你看看。”简宝珍递给她一面手镜,“你皮肤生的白,一般人喜欢珍珠却也少带,是因为衬得面黄,而你与珍珠十分契合,你瞧瞧,显得人都温柔稳重了。” 简宝珍的手指修长而纤细,白净的手指拨弄耳旁的碎发,露出了圆润的珍珠。 柒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心里欢喜,因为要回到大小姐的房中,总不好继续带,心中想着回去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看看,谁知道,等着自己揽镜,总是没有在二小姐的房中看着好,这个发现让柒夏气闷。 一直到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珍珠的光泽有限,怎敌宝石的通透璀璨?那一日看着觉得好,是因为二小姐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染着的火红的丹寇,承托出了珍珠淡淡光华。 柒夏离开之后,简宝珍走到桌面,顺手把那瓷杯扔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瓷杯被砸的粉碎,澄色茶汤流淌淡绿色的茶芽无辜地横在地上。 绿岚被简宝珍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姐没什么表情,却无端让人心中升了寒意。 “收拾一下。”简宝珍对着小丫头说道,收敛裙摆坐在了软榻上,踢掉了绣鞋,双膝也蜷在软榻上,想着今日里简宝华通红的耳廓。她心悦江宁世子? 简宝珍想到江宁世子的面容,轻轻笑了,她一直以为简宝华冷静自制,谁知道那般名声不堪的江宁世子,她也看得上。 手指扣在仙女捧寿红木小几上,若是江宁世子待她也一片真心…… 想到了这里自己便觉得好笑了,前几日还听说江宁世子流连于秦楼楚馆,嫡亲姐姐万事不急不躁,没曾想,到底这时候昏了头。 如 果段家的二公子没有对简宝华起了心思,段家大公子确实是不错,可惜那二公子恁的霸道,若是简宝华当真入了段家,她只消是让段家的夫人知道,两位公子对她的心思,简宝华的后生就不得安宁。 无论是江宁世子还是段家,都不是个好人选。嫁人如同是第二次的投胎,第一次简宝华投胎投的好,第二次眼见着她要入火坑,简宝珍的心中是说不出的舒畅,知道简宝华过得不好,她也就安心了。 只是忽的一顿,想到了自己身上,她也该为自己谋划了,她要嫁入什么样的人家。 想到了汪蕊身上的红痕,觉得汪蕊也是傻的。九皇子又不能登位,竟是半推半就与九皇子成就了好事。又想到了李莹,为了一个宋文清,算计了那些年,最后被温九小姐捷足先登。 “小姐,都入夜了,明个儿一早还要去女院呢。”红笺吩咐道。 简宝珍本应当沐浴一番,耽搁了这么久的时候,只得说道:“明个儿一早,早半个时辰喊我,让厨房把水烧好,我要沐浴。” 要去女院本就要早起,简宝珍还要沐浴,被红笺叫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哈欠,在浴桶之中昏昏沉沉竟是又睡着了。 没有上妆,绿岚忍不住看着简宝珍,肤色不均,嘴角处有些暗沉,额头上有去除不掉的痘印,面颊上的肌肤可瞧得见毛孔。她曾见过沐浴过后还湿着头发的大小姐,肌肤如同剥了壳的鸡蛋,柳眉如同山水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卷翘长睫掀起,露出了璀璨夺目星河般的眸子。大小姐似笑非笑,她澄澈的眼好似看穿了所有二小姐的小情绪,“那就拿去罢。” 丝瓜络擦着简宝珍的肌肤,绿岚看着闭眼的简宝珍,总是会想到那一日的大小姐,二小姐总是想要和大小姐去争,但是凭什么去争呢? 肖氏日日对简宝珍说得话没有入简宝珍的心,却入了绿岚的耳。 二小姐委实掐强好胜了些,是不是她想多了,大小姐根本没有排挤她的意思? 越是观察,绿岚越是觉得如此,只是有一次同二小姐说了一次,就惹得小姐哭了一场,红笺也是训斥她,绿岚就把这桩事埋在了心底,小姐本就偏向用红笺,如今更偏向她些。 绿岚心中多少也有些沮丧,当年她与红笺是好姐妹,一起被卖入到简府的,两人都是桐庐老乡,跟着简家上了京都,背井离乡本两人应当依靠,红笺与自己离了心,她怎会不难过? 绿岚心不 在焉,手下一个用力,搓背的力气就大了些,当即简宝珍就呼痛出声,原本脑中有些浑浑噩噩,一下子就清醒了。 绿岚连忙请罪。 简宝珍看着绿岚的颜色有些阴沉,想到了绿岚之前说过的话,或许绿岚是留不得了,口中温声说道:“不碍事的,我正好醒了。” 绿岚松了一口气,见着简宝珍起身,连忙去拿软巾。 简宝珍没有睡好,简宝华又何尝不是? 眼下是淡淡的青色,面对着水晶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昨个儿夜里,总是会想到赵淮之的那些话,她闭上眼不想去想,偏生她就梦到了他。 白日里浅尝即止的吻,在夜里是吻得深沉而热切,他的双臂固定着她,将她逼迫在墙边,避无可避,只能够被动地承受这个吻,无论是与段翮或者是与九皇子,她都不曾亲吻过,在梦里却首遭尝到了亲吻的滋味。 捏了捏眉心,梦里是他抱着她,说要待她一身一世好,然后便是亲吻,最后成了亲,他又对她说着,他心中另有人。 简宝华似乎还能够感觉到梦里自己的心情,梦里的自己是冷静的,“我自然会成全了你,我们和离罢。” 她有田产有庄子有店铺,她牢牢地握着自己的钱财,口口声声说着愿意和离,心中又是隐隐有些做疼的,正是这疼痛让她从夜里清醒了过来,单手抚胸,似乎那里还隐隐作疼着。 真是……乱七八糟的梦。 第91章 万寿节 时光流泻在少女摇摆的腰肢之间,消匿于扬起的衣裙里,在老者的额心刻上了痕迹,他们的华发又多了一些。对于女院的少女,时光眷恋着她们。让这群少女抽长的个子,胸脯微微拢起,腰肢纤细到不可思议。 春风吹的大梁万紫千红,如今是万寿节,虽然已经是夜色已黑,整个京都却亮堂堂的,到处悬着的都是水晶宫灯,照的地面流泻的是橘色灯光璀璨。 最热闹的就是皇城里了,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繁华万千。厅中正舞着的是简宝华,用的是皇商周家提供的凌波绸,她的身子柔软的不可思议,像是温柔的水,手足坠着的是银铃,发出欢快的声响,舞动的缓了时候,她伸手撤下面纱,让它被风卷走,自个儿打着旋儿到了左秀蓉的怀中。 许多第一次瞧见的,心中赞叹这舞的美。 左秀蓉的举止大方,“爱妃累着了。”笑眯眯地端起琉璃杯装着的葡萄酒,送入到了简宝华的唇旁。 简宝华莞尔一笑,“多谢圣上赏赐。”就着左秀蓉的手将酒水一饮而尽。 赵淮之自从简宝华出现的时候,目光便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她本就已是婷婷而立年岁,此时她舞动,身子轻盈的不可思议,面上笼着薄纱,遮不住她的光华,反而让人有揭开她的面纱,窥见她的美好。 掉落轻纱的时候,他听到许多人发出低低的惊叹,见着简宝华转着身子入了左秀蓉的怀中。 “不过如此。”忽的有人说道。 扮作梅妃的简宝华与扮作唐玄宗的左秀蓉一齐看去,说话的正是云安郡主,红凌缎裹着的她像是一团火,眉心也是点着火红的花钿,不同于简宝华的天青色,她美得灼灼明艳。 此时周若苒上了场,赵淮之才分出了精力去看向了段家的方向。 段翮那小子的目光里有惊艳、有苦痛,好似简宝华的舞灼痛了他似的;段瑜的目光侵略性十足,把简宝华当做了囊中之物。 赵淮之的手晃动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虽说小丫头没有给他回答,算算日子他有三个月的世间未见她,但他猜到了她的心思。 “万岁爷。”云安郡主对着左秀蓉行礼,“梅妃的舞不过尔尔,我给圣上献舞祝寿。” 左秀蓉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看着周若苒。 周若苒弯唇一笑,伸手拍了拍掌,舞乐之声再 次响起。 不同于惊鸿舞的温婉,这曲子热烈了许多。 听到周若苒的话,明德帝单手捋须,“小丫头用了点心思。”今个儿是他的生辰,周若苒把梅妃与杨贵妃的两支舞做成了拜寿的斗舞,他是今日里的寿星,看着的是梅妃与杨贵妃给唐玄宗拜寿,而整个舞曲又是给他拜寿。 珍妃浅笑着说道:“万岁爷,若是等会小十拜寿,你可不许把云安这丫头夸得太过,她要生气的。” 明德帝笑着说道:“爱妃说的是。” 明德帝最宠爱的就是珍妃,坐在另一侧的贤妃安安静静看着,并不开口说话。 急促的鼓点响起,便是武院学子入场。 武院的学子,穿着的是蓝色圆领袍入内,绣的是猛虎下山图案,脚踩黑靴,他们是行拳威武有力。 因云安郡主瞒的好,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有男子在其内的霓裳羽衣舞。 十公主把最擅长舞乐之人要了过去,用男子是简宝华同周若苒顺口一提,谁知道当真用了简宝华的注意。本应当是由女子跳得舞,他们跳出了虎虎生威之感,就在这时候周若苒对着左秀蓉嫣然一笑,足尖一剁地,转着身融入到了那男子之中。 众人发出了惊呼声,原来周若苒的衣裙是特制过得,旋转的时候如同绽开了大朵的花朵,如今这花朵就融入到武院的男子之中,像是一滴水滴入到了热油之中,当即炸裂开来。 男子越是威武,就越发承托的云安郡主的柔美,原本还觉得简宝华跳的好的,如今都觉得周若苒的舞更让人挪不开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抬了一只巨大的鼓来,云安郡主翻身就上了鼓面。 群臣发生了惊呼之声,就连明德帝也是赞叹,细细品味周若苒的舞蹈,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其他人的,但是难得心思巧妙,鼓面也是特制过得,她在上面翻腾跳跃,发出了低沉的鼓声。 少女的衣裙被夜风扯得猎猎作响,她舞着,好似熊熊火焰在烧着。让人感慨少年的青春正好,如同春日里的生机勃勃。 最后周若苒拈花手势,一舞终了。 “好。”明德帝站起身来。 周若苒的舞编排的心思精巧,就衬得十公主祝寿的想法没什么新奇,在场的诸位还能够为十公主喝彩,十公主自个儿心中不平,祝寿词都险些念错,这让明德帝的面色淡淡,若不是珍妃连忙打圆场,只怕当场就要给十公主脸色看。 杨贤妃笑了笑,十公主虽说与自己的小儿子关系尚可,但她最疼惜的就是三皇子。 生赵泓泽的时候,她亏空了身子,纵观明德帝的几个儿子,唯有她的三皇儿能够继承大宝,如此以来杨贤妃就越发疏远九皇子,在他小的时候就不曾亲自教导,等到稍微大些,更是任由他折腾。 十公主与珍妃一个模子刻出的,她心中厌烦,见着十公主不好,一晚上烦闷的心情微微有些好转,只是想到不曾找到的三皇子,捏了捏眉心。 珍妃的妙目一转,染着丹寇的手指捂着唇,“说起来三皇子还没有醒来吗?” 明德帝经过珍妃的提醒,也想起了三皇子不曾拜寿,“晟儿如何了?” 杨贤妃说道:“刚刚我让人回他殿里看了一下,人还是没有醒来。” 今日里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等到临晚宴的时候,怎么都无法找到晟儿,杨贤妃只得替三皇子托病,一边让人赶紧去找。 珍妃笑道:“怎的这么严重。”对着明德帝温声说道:“皇上,今个儿你是寿星,你身上有最大的福气,不如去看看三皇子,也能够让他早些好起来。” “不用了。”杨贤妃的声音颤颤,定了定神,“若是给圣上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珍妃听出了贤妃一瞬间语气的不稳,轻笑了出声,“贤妃姐姐说得是。” 杨贤妃刚刚松一口气,就听着珍妃说道,“万岁爷,我今晚上一直和你在一起,是沾了你的福气的,不如我去看看三皇子如何了,给他传一些福气,也让他快些好起来。” “珍妃妹妹客气了,就是有急症,给妹妹过了病气也是不好的。” “哪里的话,我有万岁爷的福气护身,怎么会呢?”珍妃笑得眼弯弯,“圣上,你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甜的好似杯中葡萄酒,她眼弯眸似月,如同初见时候的灿烂笑容,明德帝不由得应下,“好。” 简宝华坐在下首,远远见着珍妃与贤妃的交锋,知道从今个儿起,朝堂就要不太平了。 前世的万寿节发生了一桩让人震惊的事,那便是三皇子淫乱后宫,与一位昭仪娘娘颠龙倒凤,被明德帝发现了,训斥这位本被视为储君的三皇子。 三皇子的被斥、二皇子的落马瘸腿,最终让贤妃娘娘的第二子,也就是赵泓泽登上大宝。 这场夺嫡风云,终于在今日里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 任谁在尘埃落定前站了队的,全部都被毫不留情的清算。 忽的想到了赵淮之,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自从那一次之后,因为休沐日都是为了花朝节做准备,她已经有三个月不曾见到赵淮之,总要提醒一下,如今的朝堂风云诡谲,他须得注意才是。 上辈子的时候,江宁王府也是卷入了这一场的风暴之中,不过不是因为赵淮之,而是因为赵桓辰与三皇子交从甚密,让江宁王府也遭到了训斥。 这般想着,就看向了赵淮之的方向。他恰巧也看着简宝华,手中扬起杯盏,对着简宝华遥遥举杯,将杯盏之中的酒一饮而尽。 简宝华低下了头不去看他,只是微红的耳廓泄露了她的心事。随后低声嘱咐了平月几句,平月匆匆离开。 简宝珍正呷着茶水,眼眸微微眯起,心中笃定平月定然是去找江宁世子去了。 简宝华最终还是不选段家的兄弟,要选江宁世子,想着晚上她可要好生与肖氏说一番这件事。 她要选江宁世子,自己就要让肖氏知道江宁世子不好,不如考虑段家的二公子;她若是要选段家公子,自己就要让肖氏知道兄弟两人相争的事。 虽说端着的是茶水,她一饮而尽的架势颇像是手中拿着的是酒水。 第92章 夜探 珍妃与贤妃的针锋相对,在简宝珍这里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两人不相争,其乐融融,她只怕才要多看一眼。 这次参加宴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没有简宝华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宴席上的争锋相对,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会掀起轩然大波,搅得整个大梁动荡不堪。 这一场热闹非凡的寿宴落下了帷幕,三三两两按照身份出这四方的皇城。 从头到尾,简宝珍琢磨的都是简宝华的亲事,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脑中还如此想着,想的脑袋都有些昏昏涨涨发了热。夜风吹着身上发凉,头脑也陡然一清,简宝珍裹紧了披风登上了马车。 月华之夜,简宝华去书房里寻简延恩有话要说,她说的自然是皇宫里头的那些事。 简宝珍则是去肖氏的房中,屏退了旁人与肖氏单聊。 “你说,她心悦江宁世子?”肖氏原本是在打络子,此时哪里还打得下络子?“你莫不是在哄骗我?”她的眼底有些怀疑,“你姐姐的性子再稳重不过了。” 肖氏眼底的怀疑刺痛了简宝珍,手指掐在手心里,“我会拿这件事骗你?” 肖氏心中拿捏不准,对着简宝珍说道,“我是觉得江宁世子什么名声,你姐姐素来是稳重,怎会看上那样的人呢?”江宁世子除了有好皮相,还有什么呢?简宝华的眉眼清冷,内里是十分有主意的,她怎会看得上江宁世子?越想越觉得简宝珍所言荒谬绝伦。 简宝珍淡淡说道,“你也常常同我说,不要心中总奢望自己得不到的,要务实,寻个门当户对的。” “阿弥陀佛。”肖氏说道,“我的话,你总算是听进去了。” “你说,像我们这个年龄的,往往会迷了心,你觉得我会迷人,大姐姐难道不会?你也这知道,江宁世子虽然名声不堪,但是生得是好容貌,又是江宁王府的世子爷,姐姐动心也不奇怪。” “怎么会不奇怪?”肖氏的眉头死死拧着,心中不赞同,如果是简宝珍,她自然担心会被迷了眼,简宝华怎会?“除了有好容貌,还有什么?大小姐聪慧,万事看得清楚和明白,怎会只看江宁世子的皮相?那么多的世家公子,怎会选江宁世子?” “是啊,我也奇怪,为什么不选段家的二公子,而是要选江宁世子呢?”简宝珍幽幽叹了一口气。 “段家的二公子?”肖氏露出了迷惑的神情,“这又是谁?” 京都之中的哪家妇人不是对旁的人家,家中什么状况如数家珍,只有肖氏万事是不上心,待在简家后院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头,“段家就是……”简宝珍侃侃而谈,说了段家的家世,段瑜的容貌与才学。 肖氏听着简宝珍没说一点,便欢喜一分,肖氏对京都里的事情不上心,但是也不代表没有听过段家的名声。既然是段家的嫡子,那般的人家自然把人教导的是极好的,听到了最后感慨道:“呀,按照你说的,段二公子当真是良配了。” “可不是?”简宝珍轻轻地说,嘴角翘起浅浅弧度,段瑜喜欢简宝华,段翮也喜欢,简宝华又喜欢赵淮之,她不喜段翮,这不正说明段二公子真真是她的良配? “这事,我虽说为大小姐欢喜,到底还是要她自己点头的。”肖氏话锋一转,如此说道。 简宝珍的眼神流露出不可置信,“婚姻大事,本就应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肖氏连着点发言权都没有? “你也知道我不是大小姐的生母,若是我是她的生母,自然由我做主,老爷同我特地嘱咐过,今后大小姐的婚事一定要禀告了他才成,最后也一定要大小姐满意才行。”肖氏说道,“老爷疼惜大小姐。” “那我呢?”简宝珍忍不住问道。 “你什么?”肖氏有些糊涂。 “我的婚事,是不是我要点头才是。”简宝珍说道。 肖氏的眼底是不可置信,“你怎的又与你大姐姐比。” 简宝珍从肖氏的一句话之中就听出了肖氏的潜台词,闭上眼,掩住了眼底的苦楚,这就是她的娘亲! 简延恩待简宝华好是天经地义,待自己好或者是不好,都是随简延恩的心情,若是简延恩觉得她嫁七老八十的人合适,肖氏也不会有多的话。 她待简宝华是那般的宽裕,待自己总是那般的苛责。 “你总是这样。”简宝珍低低地说道。 “你说什么?”简宝珍的话太小,几近是耳语,肖氏并没有听得分明,此时就再次询问。 “我说,”简宝珍侧了侧脑袋,“大姐姐现在也喊你一声娘亲,你也应当起责任来。” 肖氏的肩膀垮了下来,气质畏畏缩缩的,“你大姐姐的婚事,我做不得主。” “若是姐姐当真是喜欢上了那位江宁世子呢?”简宝珍开口,看着肖氏的眼睛,神色是万分的认真,显然是对简宝华的将 来有些忧心忡忡的,“若是大姐姐犯了糊涂,你要让她入歧途不成?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所以我若是犯了糊涂,你会让我走回正道,因为大姐姐不是你肚子里生出的,你就让她入了歧途?” 肖氏的性子懦弱,简宝珍这样的发问,当时是让她有些为难,觉得自己应当要管,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管闲事。 简宝珍说道:“我平日里确实是有些掐尖好胜,但我也知道一笔写不出一个简字,大姐姐若是过得不好,难道我的就会安心?”她心中想着的是简宝华过得不好,她就安心,长睫敛目,显露出对简宝华的忧心,“今个儿晚上我看到大姐姐让平月去寻世子爷,我心中难安,所以才来告诉娘亲。” “我……再想想。” “娘。”简宝珍抬眼,“段二公子的学问如何,段家的家风如何,爹爹都是心中有数的,段家错过了当真可惜,你仔细想想。” 肖氏最后叹息一声,“晚些时候,我问问大小姐。” 简宝珍低低应了一声,“夜已经深了,女儿……” “你等等。”肖氏喊住了简宝珍,“你刚刚一直说的是你大姐姐的事情,她与你的年岁相差不大,你可有了心上人?” 衣食无忧,没什么烦恼才有心上人,对她而言,要嫁给心上人就是万分奢侈的事,简宝珍笑了笑,“娘说笑了,我还小。” “也不小了。”肖氏说道,“是时候考虑了,我让老爷也替你留心。” “不用了。”简宝珍打断了肖氏的话,觉得语气过于强硬,就放缓了声音,“长幼有序,总归是姐姐排在我前面的。” “这倒也是。”肖氏说道,“总要先等着你姐姐。” 简宝珍笑了笑,她便知道,若是简宝华摇摆不定,她也只怕要一直耽搁下去,“娘,女儿告退。” 在夜里的笔直长廊,简家的两个姐妹执灯相逢。 一个披着的是宝石蓝的披风,一个是殷红色的披风,交错时候微微顿步,披风温柔地披在身后,相视一眼,复又往前行去。 简宝华让丫鬟去准备沐浴用的水,她自个儿坐在窗边,想着刚刚与爹爹的话,还有没有遗漏之处。 忽的一枚石子扔到了窗棱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简宝华一怔,手指收紧,刚想要扬声喊人的时候,她的身子完全僵住。 柒夏很快就让小丫头们端着盆、毛巾等物一一进入 到房间里。 等到布置地差不多,简宝华吩咐道,“柒夏,今个儿不用人伺候,你们都出去吧。” 简宝华看似温和,实则执拗,柒夏等人依言退下,简宝华长叹一声,“进来吧。” 翻身而入的不是旁人,正是赵淮之。 简宝华没曾想到赵淮之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潜入到她的房中。 “你怎的做出这样的事?”简宝华捏了捏眉心,想到自己让平月托话,让她嘱咐赵淮之,定要远离所有的皇子,尤其是三皇子。江宁王府之中有人与皇子扯上了关系,最好想法子破坏掉。 简宝华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要问三皇子的事?” 赵淮之笑了笑,“他的事你说得清清楚楚,也告诉我如何去做,我怎么会多问。”他往前一步,低下身子,“小丫头,若不是万寿节,你想要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他猛然的逼近让简宝华忍不住退了一步,别过了头,“你不是给我时间想吗?” 赵淮之笑了,“你我都知道答案的。” 简宝华的心中当然是有了答案,她与赵淮之确实是有些方面合适的,如果赵淮之愿意等她,她也愿意试一试。 那一次的梦境,梦到她与赵淮之和离,反而让简宝华有了另外的想法。 第93章 等你两年 赵淮之的面上是自若,心中并不如同他表现的那般平静,见到简宝华若有所思的神情,嘴角不再扬起,心中有些紧张。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的模样,心中反而一松,少了些不自在感,“你不是知道答案吗?” “那……”赵淮之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被猫儿叼走,讷讷开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简宝华伸手,拉住了赵淮之的手,什么也不说,他的手掌温暖,手心干燥,柔软的指腹擦过他的手心,捏着他的手。 她应了。 赵淮之的心中是狂喜,她拉着自己的手,她的手软的不可思议,体内的血都涌上了面,白净的面上涨的通红,手心里有了汗水,却舍不得放开简宝华的手。 低头看着她的手,她的小手只有他手的一半大小,匀称白皙,入手的细腻柔滑,比那上好的绸缎还让人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调整了牵着她的手,与她调整成十指相扣,赵淮之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他傻笑的模样让简宝华的嘴角抽了抽,心情莫名更好了些,简宝华说道,“下次莫要如此了。” 赵淮之根本没有听清楚简宝华说些什么,就点了头。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什么?” “晚上莫要如此,平月我答应留下,但不是让你这样用的。”简宝华感受到了赵淮之原本干燥的手心如今湿润起来。 “我知道。” 赵淮之知道,也猜想简宝华许是会恼火,他这般的做法一来是不体面,二来也是有风险的。 但看着她柔美的侧脸,心中塞得满满当当,与她的手指十指相扣,他知她性子沉稳,但她的年岁委实太小了些,让他不敢多做些什么,最后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尚未尝到味道,但也不敢多尝,因为心悦所以不愿多做什么,他的两丸如同黑水银般的眼亮的出奇,他所有的珍视,都写在眼底。 简宝华的心中也是安定,她答应应下赵淮之,除了那天他的话让她心动之外,她也觉得他处处和自己的心意,若是与他过日子许是不错的。 在今后的岁月,简宝华曾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若是错过了他,她只怕再也找不到这般和心意的人了。 赵淮之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坐下说一会儿话。” “最多一刻钟。 ”她的眼底是水晶宫灯里跳跃的烛火。 拉着她坐下,赵淮之把玩她的手,只觉得越看越欢喜,甚至想把她的手放在唇边烙下一吻,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冲动。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不开口,“你若是再坐下去,一刻钟就到了。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 “我什么时候提亲合适?”赵淮之问道。 “晚上两年罢。”简宝华的眉心蹙起,“我年岁太小了。” 赵淮之的神情有些许尴尬,他也不想留给简延恩自己有特殊癖好的印象,“那就两年后。”女子十三为豆蔻之年,他便再等她两年。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让简宝华抬眼看着他,“江宁王府那里……压力你扛得住吗?” “不碍事。”赵淮之含笑,听她的关切,心中一暖,“我有法子,宝华不必替我忧心。” 唤她宝华丫头,亲昵却也多了长辈对晚辈的感觉,唤她宝华,压低声音,自是有一股缠绵的味道。 他的声音似是拨弄心尖的琴弦,让简宝华一瞬间有些心乱,低下头,“你心中有数就好。” “恩。”赵淮之应了一声,“旁人怎么看我也就罢了,未来的岳家人我还是要下些功夫的。” “浑说什么。”说了是两年之后提亲,简宝华总觉得时间还早,岳家二字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赵淮之低低笑了,伸手拂了她耳畔的碎发,手指掠过她的耳,忍不住捏了她的耳垂,柔软而微凉。 在耳垂的温度升起之前,他的手拿开,只是把玩她的手指,“你今个儿说,三皇子的储君之位会做得不稳,其实先前我就有感觉了。当今的圣上尚有余力,身子康健,一开始的时候三皇子的优秀,他心中欣慰,如今三皇子的势力太大,他的心中已然有些不自在了。” 简宝华想到明德帝,早些年的时候,他确实可应了明德两字,而如今的他,在大梁开了海禁,一片兴兴向荣的时候,他犯了一代帝王最容易犯的毛病,好大喜功。 那自满让他自得,容不得别人点出他的错处,同时也开始寻求长生之道,想要把这个位置坐的长长久久。 “他早就有些容不下三皇子了。”简宝华道出了明德帝心底的阴暗。 “是。”赵淮之的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毕竟碰触到了他的底线,他好权,只能够容忍下他的长成?怎能容忍旁人在三皇子的身上下注。” 皇家之人多寡情,简宝华想到了这一句。 “皇室之人多寡情。” 赵淮之的话让简宝华一愣,继而笑了笑。 “我虽说也姓赵。”赵淮之最终拉着她的手,在她光洁的手背上烙下一吻,“我是不寡情的。” 少时的那些经历,让他渴求温暖,她若不离,他便不弃,他不会是第一个松手之人。 简宝华有些不大好意思,想要收回手,赵淮之固执地拉着她的手,“按照你说的,大梁的天就要变了,还有什么旁的变化。” 旁的变化? 简宝华忽然想到了舅舅,前世的时候就是在这般的风云诡谲的日子里回来的,因为怀疑舅舅是三皇子的人,所以明德帝让驻守在边城的舅舅回来。 简宝华想的入神,赵淮之也看得入神,目光落在她的长睫上,落在她那双眼上,落在她的鼻尖上,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泛着水润的光泽,恰似蔷薇含露待人采撷。 喉结滚动,他的心跳有些加快,想要再尝尝那含露蔷薇的味道。 简宝华同他说话的时候,就发现他心不在焉,“你在看什么?”简宝华的眉心蹙起。 “我……”赵淮之有些尴尬,“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想,我舅舅只怕也要回来了。”简宝华说道。 听到这里,赵淮之有些不信,“如今的突厥王正是年富力强,有心想要南下,边城全靠着齐将军。” 齐鸣金便是简宝华的大舅舅,因为边城的战事不稳,他已经在边城驻守足足有六年的时间,与何氏生离,错过了两位表兄的成长,简宝华知道她的舅舅是内疚的。 何氏一开始的时候想过要跟过去,但是齐鸣金担心妻子受不住边城的苦,加上留在京都可以让两个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他也不能让老父与老母来到边城,便让何氏留在京都。 两人虽然不能见面,书信却从来没有断过。 想到了舅舅,简宝华的眼里有些伤感,大梁离不开她的舅舅,自从他回来之后大梁与突厥的对峙,总是败多胜少,边城终于被攻下,被屠了城,后来才有了十公主和亲的事。 “不过回来也好。”赵淮之忽然说道,“齐家人也能够团聚,我想对齐将军来说,家人也是十分重要的。” “是。”简宝华笑道,她甩开那些思绪,前世大梁的战事也是因为粮草跟不上所致 ,如今开了海禁,国富民强,没有了她舅舅,许是也不一定会败仗的、 “时候不早了。”简宝华松开她的手。 手中一空,赵淮之下意识地就把她的手抓得更牢一些。 简宝华的手又被他拉住,“当真已经不早了。”简宝华无奈地开口,“你当走了。” 赵淮之站起身子,松开了简宝华的手,只觉得心中也有些空,“那我走了。” “别忘了昨晚上我让平月同你说的。”简宝华的声音很轻,“这大梁要变天了,你……小心些。” 她在关心他。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中一荡,等到最后,赵淮之仍是忍不住抱住了简宝华,“定亲前最后一次。” 简宝华尚且不解,就感觉到他的唇压住了自己的唇。 他的呼吸急促,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与自己亲近,却不知道如何去做,只是用唇压在她的唇上,他在旁的事情上是明智聪慧,在男女之事上却十分笨拙,想要与她亲近,不知如何去做。 他当真是不知道男女之事的。 这个意识让简宝华的心中一暖,被塞得有些满满当当,原本双手抵在他的胸膛,抗拒他的吻,如今悄然抓在他的衣襟上,由着他笨拙用他的唇压着她的唇瓣。 等到赵淮之松开了简宝华之后,他的一双眼亮的出奇,“我真要走了。” 开了窗,他轻巧地融入到黑夜之中,简宝华不见他的身影,手指拂过唇瓣。 第94章 同心结 圣上寿宴的时候,三皇子与荣美人被掀红浪,明德帝因此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三皇子的胸口,让三皇子吐了血。 贤妃娘娘自从见到明德帝铁青脸的时候就跪了下去,她的儿子吐血后,心惊肉跳,顾不得体统扑在儿子的身上,求圣上明察,三皇子赵泓晟克己守礼怎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定然是有内情的,晟儿已经被踢得吐了血,还请圣上留情,查明真相。 明德帝呵斥三皇子荒淫不堪,第二日在朝堂上言明,凡年满十五皇子要开府,于是包括九皇子在内,所有的皇子都分封开府。 除了九皇子之外,其余诸位皇子皆有皇子妃,与九皇子建府并重的事便是要从闺秀之中选一位九皇子妃。 简宝华所在的玄字班,因为有十公主,有汪蕊的存在,有一股别样的气氛在其中涌动。十公主与九皇子交好,汪蕊则是和九皇子有些若有若无的暧昧,除了简宝珍,自然还有其他人看破。 “若是三皇子不能成事,那九皇子的赢面便大了。”那皇城之中的变动,也让朝堂是风云诡谲,简延恩神情疲惫,由着长女按捏他的眉心,“有不少人都在活动。” “爹爹别参合就好。”简宝华的手下不停,心中想着的只有一事,那就是解爹爹的疲乏,“三皇子那事应当是有人设套,圣上早晚会想通,三皇子是他精心教养大的,不会轻易舍弃。” “你想的太简单了,三皇子犯下的错,是圣上心中永远的结。”简延恩说道,戴绿帽对一个男子而言是最耻辱的事,难道明德帝不会猜到三皇子被人算计?只是明知道被人算计,他也不会能够容忍寿宴那一日发生的事。 “我知道。”简宝华淡淡说道,因为舍不得精心教养的三皇子,才会重新对他恩宠,甚至下了明文,立三皇子为太子;又是因为如鲠在喉,最终又废了三皇子,将他圈禁。 “别累着了。”简延恩拉下女儿的手,“你还记得江宁世子吗?” 提到了赵淮之,简宝华的心中一跳,那一夜跳窗之后,赵淮之确实不曾亲来,他却通过平月,每三五日就送她一些小玩意,有大块的红宝石,有大小一致的珍珠,有碧蓝如洗的蓝宝石,有奇妙的书签,有番邦过来的套娃。 每到休沐日的时候,他又会带着礼物,亲自来见她。 他心悦她,又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名声,不让人知道他的心思;他喜欢拨弄她的手指,用他的大手裹住 她的手;他喜欢看着她,清澈的眼底都是她的身影。 简宝华不会知道,她想到赵淮之一瞬时候,她的表情是多么的柔和,她的眼是多么的含娇带媚。 “爹爹怎么忽然提到他了?”简宝华有些好奇简延恩提到赵淮之的缘由。 简延恩便是感慨,赵淮之是有些能力的,他在理藩部的职位并不是仅仅只靠着他的家世,简延恩甚至说道,“京都里的那些传言只是传言,他为人中允。” 简宝华听言笑了,笑意从眼底荡漾开来,让简延恩瞧着她的笑,也忍不住松了抿起的唇角。 这是自寿宴一个月后,简延恩第一次提到赵淮之。 而在今后的日子里,简延恩提到赵淮之的次数越来越多。 简宝华也就知道,赵淮之刻意接近简延恩,一点点与他相处,给他好的印象。 他耐心地做着这件事,不急不躁。简宝华也就从父亲的口中听到的多是赵淮之的长处。 渐渐到了夏日,这一日,父亲又有了新的感慨。 “只是有一点,”夏日的蛙声里,简延恩同简宝华说道,“这样的人,怎么还不成亲?只怕内里有什么隐疾了。” 简宝华原本就笑着,听到了这里,面上的笑容越盛。 简延恩不知道简宝华笑什么,他的隐疾是另有所指,此时也跟着女儿笑了起来。 随着夏日款款而来,那温暖的风吹落了少女厚重的春衫,轻薄的纱衣穿在了身上,与春日的清新不同,夏日的衣衫色彩更加斑斓,在蝉鸣声之中,那衣衫已经薄无可薄,颜色是一年之中最为清浅的色彩。 三伏日里,靠着的是凉沁沁的冰盆降温,纸扇轻摇,赵淮之给简宝华打扇,将那缠绕在冰盆里带着凉气的风扇向简宝华。 耳畔丝丝缕缕的长发被吹起,让赵淮之忍不住伸手,指尖轻绕发丝,“我听人说,段家长公子病了。” 前些日子,段家遣冰人想来是要去简家提亲,段翮苦夏,身上不大利爽,加上这事已经成了定局,就生了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里头装着事,心中郁郁,这病就好的更慢了。 其中一度来势汹汹,听说病的失去了意识,病情凶险,若不是请了神医,这条命只怕都要没了。 因为事关简宝华,赵淮之打听的清楚,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喊过简宝华。只是这桩事,赵淮之便不准备告诉 简宝华了。 “恩。”简宝华有些诧异地挑眉,前世是没有这回事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足以让他读懂简宝华的眼神,她有些诧异段翮的病,既然已经决定将她想让,又何必多去想。 赵淮之的手指摩挲他细腻的面颊,段翮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有些事情可以相让,有些事是不成的。 段翮只怕心中已是后悔,但是他那个弟弟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更何况……就算是段瑜愿意退让,他赵淮之也不会答应,她是属于他的。 开了弓的箭,没法子回头的。 “段家的事也就罢了。”简宝华含笑道,想到了昨个儿夜里父亲的评价,“爹爹昨晚上还说,怕是你有什么隐疾,才不成亲。” 隐疾? 赵淮之伸手把她揽入到了怀中,少女的身姿柔软,她的胸前悄然鼓起,束腰裙将她的腰肢掐的不盈一握,“若是可以,我也希望早早娶了你。”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沙哑,他也可向她证明,他的身子康健。 赵淮之觉得柳下惠也莫过于此了,对方只需要忍一次,他需要克制住自己心中的蠢蠢欲动,她年岁太小,她与他没有成亲。 若是能够远离,自然不会生旁的心思,只是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他怎愿远离? 只是牵着她的手,只是抱着她的身,心中就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原先他总是一个人禹禹独行,如今心里头有了牵挂的人,负重前行,他反而行得更快。 简宝华在他的怀中,也幸而有冰盆,若不然抱着要一身汗了。 她听得到他胸膛的声音有力,那声音让人安心。 她并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赵淮之的反应她有时候能够感觉得到,但赵淮之若是起了反应,总是会避开她,怕轻浮了她,怕惊着了她。 他这会儿又是起了反应,简宝华的面上有些发烧,“还早。” 赵淮之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简宝华,今日里来寻她,是有正事的,“还有两日,我就要走了。” 这半年的时间,他隔三差五的时候会让平月送东西,每次休沐日的时候,她几乎都可以见到他,如今他要离开? 简宝华一时有些恍惚,很快就问道,“去哪儿?” “去边城。”赵淮之说道。 竟然是边城…… 想到赵淮之所在是理藩部 ,又并不奇怪。 简宝华想到了舅舅,有些失神,算算日子,等到入了冬,在春节之前,久久未归的舅舅如同倦鸟归林,从边城回来。 她对舅舅的印象并不深,只是他含笑的模样,笑着把她丢入到高处,然后又接住她的身子。 前世在外祖父死后,舅舅是从边城回来过,但是圣上没有允了他的丁忧,下葬了外祖父,他又是匆匆离开。今生外祖父不曾亡故,她还尚未见过舅舅,想到赵淮之要比她早些见到舅舅,心中有些艳羡。 “去多久?” “我猜是半年的时候。”赵淮之说道,“我想三九天之前,应当就可以回来。” “那挺好的。” “是啊。”赵淮之笑着说道,“讨好了齐家人,简家的老爷,齐家这的这一位,此行也会见到了。” 简宝华听到了赵淮之的话,心中有些许感动。为了娶她,他是费力心思的,在理藩部,他本就是事多忙碌,但就算是忙碌也总想法子与简延恩、还有齐家的两位兄弟相交。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赵淮之说道。 “这么快?” 赵淮之不说话,其实早已定下,只是他不曾告诉他。 “我想……”赵淮之一直送她东西,简宝华也一直在考虑回礼的事,原先有些不大好意思,此时从锦囊之中拿出了一枚玉佩,简宝华不大会打络子,只会做同心结,正是因为这同心结,才让她不好意思把玉赠与赵淮之。 如今他要走了,再见便又是小半年的时候。 “送你。”她白净的手掌摊开,手心里是上好的蟠龙暖玉,坠着的是红色的同心结。 第95章 雨中血人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的时候,还想着他行走的时候袍角间若隐若现那红色的同心结,他穿着的是天青色的直缀,红色的同心结并不大相称,他却把暖玉佩在腰间,压住在风中翻飞的袍角。 额头上出了汗水,拉开了马车的帷幕,吹入的风也是带着燥热之感。 简宝华的手指绕着腰间缀着的水晶珠串,沉甸甸的碧玺珠串,或是嫩绿色,或是明红色,清浅而又热热闹闹结成一束,缀在腰间煞是好看。 这上好的碧玺,自然也是赵淮之赠与她的,这是京都里的头一份,简宝华带上没有多久,女院之中女子也悄然带上了各式各样的碧玺珠串。 染春见着小姐葱白的手指抚着碧玺珠串,她的眼底是淡淡的青色,每次休沐日的时候,自家小姐私会赵淮之,这桩事让她想到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几次都想要开口,又不知道怎的说,唇边起了一圈细小的火泡,这炎炎夏日里心里头生的是无名的焦躁之火。 小姐怎么就与江宁世子有了私情? 还没有入城的时候,简宝华就看到西边的沉云压下,似乎要用席卷一切的阵势,好似要压垮摧毁一切。 来势汹汹,一股子气吹走了燥热之感,那凉沁沁的风吹在人的身上,宣告暴风雨就要来了。 “要下雨了,”那凉沁沁的风让她陡然一轻,心里头也有了另外的忧虑,此时尚未入城,这里是泥地,等到等会下大了雨,强勉在雨中赶路,马车坏了反而是进退维谷,简宝华还记得,这辆马车的车辙本就有些小问题,原本是准备今日里用过了之后,再送到车马行去修缮。 “让张亮赶车赶得再快些吧。”染春一边说着,一边准备钻出去同车夫吩咐。 “不了。”简宝华拦住了染春,“我记得前面还有一里路就是外祖母买下的别院,车辙本就有些问题,我们先去那里坐一坐,夏日里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许是等不了多久,雨就停了。” 染春应下后,简宝华才让她撩开马车的车帘,去同车夫说。 堪堪行了不到百米,染春重新坐回到车内,豆大的雨珠就斜斜飞入,啪嗒落在窗棱处,绽开了雨花。 刚开始还是间疏下雨,等到恰巧驶入到别院的时候,雨就下的密密又急急,不是一粒粒的雨珠,倒像是银白的水线,结成了一张网把天地打捞。 婆子连忙披着雨披,撑开了伞 迎着简宝华,簇拥着她入了内,等到了长廊脱下了雨披,婆子说道,“这么大的雨,小姐怎么有功夫到别院来。” “车有些问题,不好继续赶路,想到舅母这里的别院,就过来小坐。” 因为简宝华的意见,齐家买了这带温泉庄子的别院,外祖母在春秋的时候都来这里泡温泉,这一眼温泉是周围温度最高的,只消泡一刻钟,最不爱出汗的也会开始出汗,外祖母一次最多泡两刻钟,一月之中连泡上五日,渐渐的,冬日便不会觉得手心发冷,夏日里也不会手脚出冷汗。 庄子买下之后,简单修葺,前院里种着的是时蔬与一株不知道生了多少年,郁郁苍苍的香樟树,风吹过的时候叶子哗啦啦作响像是唱着一首歌,后院里庇荫的地方,种了的是药草,因为大梁对大夫的不重视,许多的药材也是糊里糊涂用着,自己种了自己用,更为放心。 简宝华到屋内换了一身衣裳,刚刚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的发丝里是湿漉漉的水汽,衣袖与裙摆也都湿了。用温泉水洗漱,身上是淡淡的硫磺的味道,简宝华披散着长发,坐在窗边看雨。 就算是在别院之中,齐家给她备下的房间也是有极好的视野,芭蕉叶被这场瓢泼大雨洗的干净,在雨中舒展着枝叶,水顺着芭蕉的叶脉垂下,滴落在泥地之中。雨滴砸在泥地上,掀开了内层,让空气之中除了水汽还斥着淡淡的土腥之气,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洗去尘埃的清新之气。 她的手指捏着发簪,红宝石攒梅样式的发簪在她的手中灵巧转动,这发簪也是赵淮之赠与的。 “小姐。”染春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 “怎么了?”简宝华问道。 染春开口之后,简宝华才知道她与赵淮之的私会,在染春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许多次想要开口,因为从未曾亲见赵淮之待简宝华的亲密,总是不好说什么,如今两人越见越频繁,她觉得这般下去不大合适,终于选了这个并没有旁人的别院里,说出了她心底的话。 “若是江宁世子心中有小姐。”这话说出来,染春便是皱了一下眉。 简宝华瞧着染春的面容,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在染春或者其他人的眼中,赵淮之喜欢自己是一件很难想通,让人困惑的事。 “应当提亲才是。”染春说完了这句后,心中像是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大事,“再说了,柒夏这丫头,跑得越发勤了。” “柒夏的事情,就随她 去了。”简宝华说道,柒夏的大哥沉溺于酒、色与赌之中,前世的时候就因为他的这毛病,在今年的这个夏日里死了。而柒夏很快也到了年龄,家里要给她赎身要嫁人了。 她容着柒夏,一来是因为柒夏在她的身边,得不到什么消息,她大半的时候都是在女院之中待着,若是外出,也往往带的是染春与平月两人;二来是因为柒夏要去简宝珍那里去要好处,简宝珍免不得要给她银子,简宝珍是肖氏带来的,简宝华不愿意落得一个苛责嫡妹的名声,每月的分例比照其他的闺秀往多的给,但因为柒夏去简宝珍那里,简宝珍总是要给柒夏好处,一来二去,她能有什么银子在手? 简宝华有前世的记忆,如今的简宝珍远没有上一世的阔绰,在外的每一分银子都要掰开去花。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的简宝珍,自然无形之中就闭塞了耳,不晓得许多京都里的消息,不晓得平静之下暗藏的波涛涌动。 “这……”染春说道,“总没有日日防贼的。” 简宝华听言弯唇一笑,前世自己待柒夏好,她身边没有尽心尽力的染春,没有会功夫的平月,只怕简宝珍把自己的状况摸得是清清楚楚。如今染春的口中,把柒夏比做一个贼,简宝华失笑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前世有些可怜,闭目塞听,分不清藏在笑脸之后的真情与假意。 染春见着小姐的笑容,心中莫名。 简宝华握住了染春的手,“别担心我,我心中万事有数,你只消做好自个儿,准备好嫁人就好。”她看着染春的眉眼,“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才……没曾想你竟是担心我。” 染春提到了嫁人,面上一红,无措地低头想要掩饰面上的羞涩。 简宝华笑了笑,“行舟求到我面前,我竟是没曾想过他看中了你。”上辈子的时候,染春被她的亲人寻到,另嫁他人,行舟并没有娶妻,孑然一身。他们曾经断掉的红线,在这辈子被重新串联起来。 “行舟的性子沉稳,做事也是细致,与你十分相似。他只是一人,今后你嫁给他了,两人相携,日子过得简单,挺好。”简宝华笑道,“嫁人嫁得好,这是好事。”简宝华眯了眯眼,因为上一世染春另嫁他人,简宝华特地先前同她问了,在家乡有没有定过亲,染春的答复是摇头。 上辈子染春的那亲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简宝华心底未解的疑问。 染春的耳廓有些发红,瞧瞧看了一眼小姐,也不知道从什 么时候起,小姐的性子稳重下来,不再痛柒夏玩到一处,她万事有了自己的想法与主意。 此时简宝华含笑的模样,哪里像是比自己还小三岁的模样,忽的觉得江宁世子看中小姐也不奇怪,这样的小姐,没法把她当做孩子来看待。 “我与淮之……”简宝华第一次在旁人的面前称呼他为淮之,笑意从眼角溢出,“若是他现在像我提亲,你觉得怪不怪?我爹爹怎么看他?”简宝华想到这里,笑容越盛,摇摇头,“他会等我。” 染春没有说话,简宝华从她的眼底读出了她的忧虑,若是赵淮之不等了会怎么样? “有些话,入了你的耳,旁人的耳便不要入了。”简宝华凑到染春的耳边,声音细细小小,“那时候也不耽搁我再寻人嫁了,不碍事的。”成了亲也有和离的,她喜欢他,却也在心中划出一道线,做出最坏的盘算。 染春并没有觉得简宝华寡情,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姐有盘算就好。 “小姐。”平月忽然进入,急匆匆的,“刚刚别院的王嬷嬷差人来说,院子门口倒了一个血淋淋的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96章 二皇子 王婆子让丈夫把那血一般的人扛了进来的时候,简宝华也挽好了半干的长发,匆匆去了房里。 夏日的天总是多变的,瓢泼的大雨成了细细缠绵的雨丝,原本眼见要雨停,斜风有把雨吹得密密又急急起来,斜织成了一张大网。 一推开门就嗅到充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压住了作呕的欲望,绕过屏风,简宝华看到那人腰间垂下的玉佩,眼皮子就是一跳。 等到走到近前,那人的发髻被削断,半长不长的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深吸一口气,简宝华的手指撩开了挡住他面容的长发。 因为失血,他的面色极白,唇色淡到几近无色。他是长眉,闭着眼也能够认出他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与赵泓泽相似的面部轮廓,还有与他相似的唇形。 简宝华在心中浮现了他睁开眼的模样,这是二皇子,此时他的呼吸清浅,生死不明。 “小姐……”染春见着简宝华的手指停留在男子的面颊上,忍不住出声提醒。 简宝华收回了手,她依然是盯着二皇子。 目光落在了二皇子的背上,那里是血淋淋的,就算是没有解开衣裳,也瞧得出其内的伤势极重。 上辈子的时候,二皇子与八皇子在郊外遇上了流匪。所有的侍从都被杀,二皇子背上受了重伤,好让弟弟逃开。八皇子逃开后,躲在了附近的山林里。 便是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之中,八皇子硬生生在雨中躲着,第二日才被御林军的人前来寻到,他那时候生了一场高热,那来势汹汹的高热,让他失了心智,宛若一张白纸,只会傻笑。 而这一场事故之中的二皇子,也是重伤而亡。 二皇子、三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简宝华在心中飞快地掠过几位皇子。 二皇子和八皇子,生母不过是宫女,她还不是身家清白的平民之女,而是犯官之后,身份低微,与当今的明德帝春风一度之后有了二皇子。 明德帝并不喜她,觉得她的身份太过于低微,连带她生的两个儿子也看不上眼。 简宝华看着面色苍白的二皇子,这位跪地说出,“愿为贤王。”仍然免不得被人惦记着,八皇子头脑本就不聪明,面上被划伤,自然也就绝了他最后一丝登位的可能性。 能把事情做得这样绝的,除了赵泓泽还能有谁? 他像是一条毒 蛇,藏匿于暗处,如今二皇子和八皇子出了事,一些人傻不愣登当真以为是流寇所为,另一些要猜也会猜到三皇子的头上,只怕三皇子的人也会往三皇子身上去想,有谁会想到这一切是尚未娶妻的九皇子所为? 平月推门而入,手中的小篮里横七竖八有许多还带着泥土的草药,这是简宝华吩咐让平月去采的。 习武之人也多半会写简单的医理,会治跌打损伤。 “平月,你在这里照顾二皇子,尽力而为。” 平月的手一抖,染春更是瞪大了眼,忍不住看向了床榻上昏过去的人,这人竟是二皇子? 简宝华吩咐平月给二皇子治伤,自己则是吩咐庄子里所有的人都到前院里头来。 这般瓢泼的大雨,他们穿着蓑衣立在雨中,大雨让简宝华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也猜得到他们心中的不甘愿。 “附近应当还有农户,都出来帮我寻人,但凡是出去寻人的,都赏银五两。”简宝华说道,“刚刚我们抬进来的是二皇子,他和八皇子结伴而行,如今只见到了二皇子,八皇子应当就在这附近,身上只怕还受了伤,谁若是寻到了,便把人带到庄子里来,赏银五十两银子。” 简宝华的声音并不大,瓢泼的大雨更是把她的声音冲刷的更小了一些。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入了在场的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听到赏银五两的时候,就提足了精神,等到听到刚刚庄子里救得是二皇子,如今要寻的人是八皇子,不少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议论了起来。 “有没有跑的快的,腿脚利索的,跑去城门口知会一声这里的状况,尽快把大夫请来。” 最后推选了一个身子瘦小的青年,简宝华听庄子里的人说他跑得最快,便把从二皇子身上取下来的玉佩递给他,“你揣好,等会只怕要用上。这是五两银子,等会把人请回来了,还有五两。” 二皇子生死不明在庄子里,染春的心都有些揪起,“小姐,庄子会不会有事?” “没事的。”简宝华说道,他们刻意毁了八皇子的容貌,重伤二皇子,分明有能力杀了这两人,只怕留他们一线生机,也是赵泓泽的安排。 二皇子与八皇子的遇险,伤而不死,恰巧踩在明德帝心中的底线上。如果一次性死了两位皇子,只怕明德帝被触怒之后彻查,就会拔萝卜带出泥,暴露出赵泓泽。 染春松了一口气,小姐的语气笃定让她的心中安稳,不 知不觉之中,她是极其信服小姐的判断,小姐做下的决定的。 简宝华到屋内的时候,平月已经处理好了二皇子的伤口,他裸着背,用白色的薄纱裹着,可以见到薄纱沁出的血与绿色的药材汁液。 “如果要是没有下雨,我这样止血之后就差不多了。”平月说道,“如今伤口淋了雨,只怕会生热。” 生热是最危险的事,等同于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的名字被轻轻涂抹了一笔,只能听天由命。 简宝华叹息一声,“只怕就要生热了。” 平月顺着简宝华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二皇子的耳廓是血色。 原本二皇子的面色是惨白到近乎透明,此时带了淡淡的血色,平月倒吸一口气,手足无措,“我刚刚上药的时候,明明……” 简宝华的手按在平月的肩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夫来之前,让他不能继续烧了。” 平月知道这个道理,重重点头。 “我能帮上忙吗?”染春说道。 简宝华看了一眼染春,所有的男子都被她打发出去找人,二皇子只能有平月和染春两人照顾了。 “恩,去酒窖里拿酒,给二皇子降温。” 酒?降温? 虽说不解,染春仍是应下,去拿了酒。 简宝华隔着屏风,看到平月和染春的动作,她们褪去了二皇子的衣衫,用酒擦拭他的身子,她们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重复着动作,不碰触到二皇子的伤口。 空气之中充斥着的是酒水的香气,简宝华见着刚开始两人动作有些迟缓,后来慢慢熟练了。 “小姐不成……” “还没有,额头开烫着。” “身子是不热了,但是脸上还有些红。” 一直到最后……“温度降下来了。”染春的声音里是惊喜。 简宝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别院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时候,入了夜,别院之中却点燃了所有的灯,跳跃的烛火将屋子每一处的角落都照的是灯火通明。 两个时辰之后,齐老太爷也赶到了别院。 他站在简宝华的身侧,听着大夫说道:“二皇子没有什么大碍。”他松了一口气。 既然让人跑到城里去带信,简宝华也就人去知会了外祖家中,外祖父匆匆赶来,行来的速度不慢,和太医 相比,竟是要早点一些。 “幸好简姑娘身边的这位是懂药的,幸好府里头的有新鲜的三七,幸好让二皇子的温度降下来了。”太医一脸说了三个幸好,没缺一样,只怕二皇子在他赶来的时候,没多久就要咽气,到时候自己难免倒霉,想到了刚刚见到了三七,忍不住说道,“齐老太爷,没想到你们这里的三七种的这么好。” 听到了这里,齐老太爷低头看了一眼简宝华,开口说道,“内人身子不好,偶尔会来这里泡温泉,市面上许多药养的不好,也就在之类种了一些,如今派上用场,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若是王太医用得上药材,就取上一些。”简宝华说道。 王太医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外头喧闹之声,“八皇子找到了。”外头簇拥的人说道。 “走。”齐老爷子走在最前方。 简宝华很快就见到了八皇子。她最先看到的,就是他面上的伤口。八皇子的面上有一道卷起沁出血丝,同时又泛白的伤口。 “这……”太医倒吸了一口凉气,“去取我的桑皮线,还有麻沸散。”他皱着眉,看着那伤口十分为难。 太医和二皇子说了几句,二皇子的目光死气沉沉,不曾给太医一丝一毫的回应。太医的心中突突的,“二皇子,我们进到房间里,你面上的伤口一定要处理。” 八皇子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太医的额头上都出了汗,原本的庄子上的农户可以强硬把八皇子带过来,但他可不能强硬把二皇子引入到房间里,给他断脉,处理面上的伤口。 简宝华看到八皇子的目光木讷,想到他前世的命运,开口说道:“刚刚太医给你哥哥治过了,他这会儿没事,在里头躺着。” “哥……”八皇子原本死气沉沉的眼忽然有了生机。 第97章 八皇子 他的瞳仁黑又亮,与二皇子生的相似,只是容貌更为稚嫩些,偏生面上那道皮肉翻卷的刀伤给他稚嫩的面容增加了鬼冶之感。 眼前的人与赵泓泽有同样的父亲,他们两人年岁也是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 简宝华看着八皇子,声音与夜雨糅合,带着雨的温柔,“是二皇子护着你不是?若是他知道你不肯给太医看,他会生气的。” 简宝华说完,一眨眼,八皇子的泪珠滚落,那泪珠从他的伤口上划过,让太医倒吸一口气,“殿下,莫要哭了。”伸手就要给八皇子擦拭又滚落的泪珠。 八皇子伸手要去挡,齐琅就说道:“殿下还要多想想躺在内间的二皇子。” “我要进入陪我哥哥。”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太医忙不迭说道:“八殿下在内间坐下就是,我好处理伤口。” 八皇子点头后,便被人簇拥着入了内间。 太医小心翼翼地给八皇子处理面上的伤口,他手背上的青筋崩现,把袍角都抓得发皱,他侧着头,不去看太医的动作,只看着床榻上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背上伤口被处理好,他趴在床榻上,把头侧向内里。 从八皇子的角度,只可以见得到他被削去了一半的发髻。 “我准备缝针了,可能……” “哥哥什么时候能醒。” 太医和八皇子同时说话。 八皇子对着太医微微颔首,示意他先开口。 “烧退了就可以醒了。”太医说道,“八殿下,你面上的伤口太深,我刚刚处理好了里头的沙,现在要用桑皮线缝合,伤在脸上,麻沸散只是浅浅敷上一层,可能还是有些疼。” 八皇子从鼻腔里应了一声,任由太医在他的面皮上动作。 简宝华隔着屏风,可以看得到八皇子紧握的手,透过朦朦胧胧的玲珑纱屏风,可以看得到太医在八皇子的面上飞针走线。 染春听到八皇子的闷哼声,身子一晃咬了咬后压根,她低着头根本不敢如同简宝华那般去看。就算是隔着屏风,瞧着里头的影儿,也觉得疼痛难忍。 “宝华丫头。”齐琅看了一眼屏风,“你先回房休息,等明个儿一早,我再来接你。”齐琅看到了染春的表现,才意识到简简宝华留在此处的不妥,女孩子家家总不好让她见这样血肉模糊的场景,便想 要让她先离开。 简宝华仰头,目光触及到外祖父关切的眼,扬唇点点头,“恩。” “她不能走。”八皇子开口。 “呀……”太医瞪直了眼,“八殿下。”他的手一抖,锐利的针尖戳在了八皇子的脸上,心中有些心慌,手指尖都是颤颤,这八殿下委实也太不怕疼了,如今所用的麻沸散不是那传说可以开颅的麻沸散,最多只有古方里的三成药效,更何况只用了一些,缝合伤口本就疼,他伤得这么重,竟然还要开口说话?! “我没事。” “现在不能说话。”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八皇子不理会太医反而吩咐,声音沙哑,“我还有事情要问这小丫头,她暂时还不能走。”因为疼痛,八皇子的手把衣摆攥得更紧,此时不仅仅是手背上浮现了青筋,太阳穴也似有血液涌动,一阵阵的鼓胀作疼。 太医的眼神莫名浮现出敬畏,这般的疼痛要知道征战沙场的人都不一定能够忍得住,眼前这位锦衣玉食的皇子,竟然能够忍了下来。 八皇子的手掌收紧,“小丫头等着我,我还有话要问。”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简宝华看了一眼那紧紧攥起的一双手,应了下来。 太医原本就动作很快,生怕耽搁久了让八皇子多受罪。 此时他的动作就更快了。 缝合好了之后,八皇子就站起身来,走到齐琅面前。“有没有空房间,我与简姑娘有话要说。” 麻沸散和面上的伤口,让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齐琅听清楚了之后,连忙让人安排下空的房间。 等到走出了那安置二皇子的房间,蓦然发现,此时雨已经停了。 草丛之中蟋蟀擦翅发出了声响,不如过往的聒噪。 空气里是带着泥土的冷水汽,凉沁沁的风顺着鼻腔到了肺腑之中。 侍女手中悬着的灯笼晃晃悠悠,一地橘色的碎金,简宝华身旁就是八皇子,可以见着他完好的右脸颊。 从这个角度来看,八皇子与赵泓泽又是相似的,有着皇室人都有的倨傲。 等到坐下之后,简宝华便注意到他伤了的左面颊。 面上翻卷的皮肉被缝合好,成了斜斜向下蜈蚣样式的伤口,伤口撒了土褐色的药粉,从伤口里沁出的血沫子与药粉凝结成了黏糊糊的稠膏模样。 “这伤口就 算是好了,今后也会留疤。”八皇子注意到了简宝华的视线,开口说道。说话难免会牵扯到面上受伤的部位,他的声音略略有些含糊,简宝华必须不能分心,才能够清清楚楚听到他的话。 按道理她应当开口,告诉八皇子吉人自有天相,面上的伤总是会有法子的,但目光触及到八皇子的眼,简宝华模模糊糊感觉到他心底的松弛,面上的这一道疤是让他心中快活的。 伤了颜面,自然也就无法继承大统。 简宝华掠过八皇子,目光黏在他身后的一盏灯上,琉璃灯罩笼着跳跃的烛火,烛火不似在外带着惶恐不安,此时静静燃着,橘色暖暖光华笼在她与八皇子的身上。 八皇子这般模样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事,那天被夺权的时候,也是下过暴雨的夏日傍晚。 她心里头那一刻也是安宁与放松的,这大梁的江山让他掌权也好。她不恋这权势,安然地任由他夺权。 而事实证明,她错了。 简宝华看着八皇子,此时他与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相似……他们是如此的天真。 总觉得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他们退了一步,等着他们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想到了这里,牵动嘴角,简宝华露出浅浅的笑来。 八皇子并不喜欢她的这个笑,眉头死死拧起,因为牵扯到了面上的伤口,连忙舒展开眉头,如此便形成了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 简宝华瞧着想笑,低头清了清嗓子,“殿下想要问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附近。”他的声音含含糊糊。 简宝华心中早已准备下一套说辞,“二殿下与八殿下感情是素来最好的,如果在京都里头,许是有可能二殿下一个人外出。这里是郊外,既然有二殿下血肉模糊倒在那里,我心里头一紧,想着的就是八殿下了。” 简宝华的解释有理有据,但八皇子总觉得有些不对。 但转念一想,兄长的情况危急,若不是恰巧被简宝华救了,只怕根本就撑不到太医过来。他刚刚听得是清清楚楚,因为庄子里头有药材,有会上药的丫鬟,有能够降温的法子。 “我欠你人情。”八皇子利落地说道。 简宝华轻笑道,“若是我有法子治好殿下的脸,那殿下其实不是欠下我更大的人情?” 听到简宝华的话,他的眼不由得瞪大了,“你有法子?”他甚至想要伸 手去碰触自己面上的伤口,还有碰触,就想起了面上的伤,他的指尖落在了旁的完好肌肤上。 就算是如此,伤口处也是隐隐作痛。 这疼痛让他觉得简宝华在说大话,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简宝华浅笑着说道:“殿下是否知道,四年前的时候,女院里出了一桩事故,云安郡主坏了以为姑娘的面。” 八皇子经过简宝华的提醒,也想起了这桩事,“当时是你做得?” “是。”简宝华微微颔首,“那邱姑娘面上的伤口没有殿下你的伤口重,不过我想,在新生好的疤上,日日涂药,早晚有一日,伤口的疤痕都会慢慢褪去。” “不用。”八皇子听到简宝华说完,就立即说道。 房间里是静悄悄的,一时只听得到烛火烧到杂质发出的霹啵声。 八皇子清了清嗓子,面上有些发涨和发疼,仍是开口,“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难道我要用?” 简宝华笑了笑,八皇子的表现证实了她的猜测。 “殿下既然不需要就算了。”简宝华说道,“殿下面上的伤口太重,我其实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让你的面上不留一点的伤口。” 八皇子又问了几句,终于让简宝华离开。 她们站在了门口,最后仍是忍不住说道,“八殿下,二殿下是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想你的心里也有数,一直这般真的合适吗?” 八皇子的面色阴沉,“莫以为你救了我的兄长,就可以口无遮拦。”他的声音里是异常的冰冷。 简宝华笑了笑,“一味的避让只让人觉得,你惧怕了他。” 当年的她任由儿子夺权便是如此,她让着他,甚至没有留一丁点的后手,她的余生靠着的是隆钦帝的“恩典”。 “八殿下,我外祖父还在等我。”说完之后不等着八皇子的吩咐,她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衣裙微动,双手按在门扉上,微微用力推开了这扇门。 第98章 孙昭仪 简宝华看着外祖父,他睡得并不好,因为牵挂二皇子的伤势,眼下是淡淡的青色。 简宝华自己倒是睡得还不错,她让两个丫头给二皇子退热,对于二皇子的伤势,她心中是有数的。 对着外祖父行礼后,简宝华与他站起一起,等着众人把二皇子抬出。 二皇子被抬出的时候,简宝华看到他已睁开了眼,他的眼底是淡淡的血丝,见到了简宝华,微微颔首,半长不长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清明的眼。 前世的简宝华并未曾见过二皇子,他昏迷过去的时候,只觉得他是说不出的脆弱,此时睁开眼,给她的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伤在背上不好起身,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发髻被削断显得有些狼狈,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安之若素的。明明经历过昨日里的暴风骤雨,他好似青竹置身于清风之中,微微摇曳却没有被吹折吹倒。他看上去不太像是皇室之人,少了压抑的渴望,似清风似细雨。 愿为贤王。 如果是其他人口中说出这话,还会让人有些许怀疑,从二皇子这般的人口中说出,却觉得是真心实意。他这般的人,若是可以,应当做个闲云野鹤的隐士,而不是置身于风浪正中。 “停一停。”二皇子的声音极小,抬着他的侍从没有听到,八皇子却听到了。 八皇子紧紧跟着二皇子的身后,伤口缝合的地方红肿,让他的半边脸都肿起,见着抬着二哥的人没有停下,开口道:“停一下。” 二皇子看着简宝华,“昨个儿多谢简姑娘了。”他的声音虚弱而小。 “哥哥,你别说话了。”八皇子上前握住了兄长的手,“昨个儿我已经谢过简姑娘了。”他的声音与昨日相比大了些,但仍是含糊不清的。 二皇子笑了笑,简宝华对着二皇子行礼,“二殿下客气了,这是民女当做的,还请二殿下保重身体,早日恢复康健。” 听到了简宝华的话,八皇子敛目看着她,因为逆光,简宝华瞧不清他眼底的神情,听着他对着兄长说道,“二哥,等你身子好了,再来谢简姑娘。我们先回宫。” 二皇子微微颔首。 八皇子见着兄长的动作,手指微动让侍从抬起二哥。 原本昨个儿夜里就应当回宫,但因为二皇子实在是伤得太重,又飘起了夜雨不好赶路,于是才拖到今天上午,等到二皇子一醒来,就要入京入 宫。 齐琅原本是想要留着简宝华,自己跟着入宫。八皇子的声音虽说含糊却清楚的表明,简宝华最好跟着一齐入宫。 到底是两个皇子生了事,齐琅有心不让简宝华卷入,但她已在风浪之中,只能够同行。 于是两人坐在马车之中,齐琅对着简宝华说道,须得注意些什么。 简宝华的大半辈子都生活在那四四方方的皇城之中,对里面的规矩可谓是再清楚不过。 纵然如此,对外祖父的吩咐仍然是点头应下,让外祖父不必为她忧心。 齐琅见着简宝华,十多岁的年龄,正是一天一个模样,悄然之间她已是亭亭而立的少女了,简延恩虽说娶了继室,对于女儿留下的简宝华从来都是视若珍宝的。简延恩对外孙女的重视,让齐琅松了一口气。 想到简延恩同自己说,大梁皇室动荡,勿要站队一事,只怕也是她的主意。 齐琅看着简宝华,她双手放在合拢的膝上,就算是在马车之中也是规规矩矩坐着,唯有金鬓花的花蕊因马车的颠婆栩栩颤着,她的眸色如水,委实不像是这般年岁的姑娘家。 齐琅是知道简宝华的聪慧的。几年前吴生的事,他后来查到当时里捉到吴生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家的外孙女带着江宁世子去捉到的。 想到了当时打听出的事,齐琅想着简宝华不仅仅是聪慧,胆子也大得很。 齐琅心中总是有一种感觉,若不是外孙女想法子拿住了吴生,只怕他会生出滔天的祸事来。明明可以潜藏起来,他偏生入了京,岂不正是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都是由自己造成的? 简宝华可以感觉得到齐琅一直看着自己,她并没有开口与外祖父说话,只是由着清风拂过她的面,撩起她耳畔的碎发,享受碎发被风撩拨带来的些许瘙痒。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沉浸于曾经缅怀的岁月之中,有时候怔怔看着一处,想着的或许是这人,或许是曾经发生的事,细小的事会在长者的心中掀起波澜,波涛拍打着礁石,卷起白色浪花细小的泡沫也被扬起。 上辈子曾经老过,简宝华知道此时外祖父并不需要她开口多说些什么,他只是静静陷入在过去的回忆里。 简宝华忽的看到了熟悉的一人,她的眼先是睁大,继而是微微一弯,弯起愉悦的弧度,那怒马鲜衣之人正是江宁世子。 原本赵淮之就是光风霁月的,自从心中有了他之后,便觉得他 更是在人群之中卓然而立,若是他在场,她总是第一眼就能够捕捉到他,她的眼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 他的长眉似浓墨漫不经心挥就而成,却又如此的让人心惊肉跳,他的眼似寒潭似寒星,他的鼻挺拔鼻翼不大也不小,他的薄唇翘起漫不经心的弧度颜色比那女子涂抹的蔷薇香脂膏还要娇嫩。 简宝华见着他瞧见自己后,眼睛一瞬间亮起,忍耐着和前面的二皇子八皇子行礼后,才驱马行来。 唇瓣一抿,翘起愉悦的弧度,眼眸弯起后才回头,对着齐琅说道,“外祖父,江宁世子来了。” 昨夜里的事情,京都里大半人都知晓了,赵淮之自然也知道。 他因为江宁王府有事,先行回来,谁知道他走后没有多久,就是一场大雨,想到简宝华被大雨阻隔,他在听着江宁王妃的话时候就有些漫不经心。 而后知道了二皇子被齐家的别院救了,他的眼皮子就是一跳。 他知道小丫头会医术,从简宝华平月这样的习武之人几个养伤的方子的这桩事,赵淮之就猜到简宝华的医术只怕算是不错。 能够刺杀二皇子与八皇子的,怎会是等闲之辈?只怕是下了死功夫,而齐家别院的那些婆子,他可不信他们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救了二皇子,找到八皇子的,只有简宝华。 简宝华竟是把人救好,那么坏了那人的好事,会不会记恨上简宝华?这个念头让他心惊,恨不得辞了身上的差事,留在京都里照看她才好。 齐琅同赵淮之寒暄,赵淮之漫不经心想着的都是简宝华,总是忍不住想透过齐琅的身子看到简宝华。 齐琅也注意到赵淮之的异样,心中有些奇怪,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祝着赵淮之此行顺利。 赵淮之到底没有找到机会同简宝华说话,最后时候齐琅让开身子,让简宝华同赵淮之说一两句话。 雨后万物都被洗的不染前尘,就连金日的光辉都被淬得更纯粹些了。赵淮之觉得她的小脸都泛着光,长睫被淬上了金灿灿的光华,眨眨眼那眼波如同护城河泠泠水面,“世子爷,一路顺风,祝你诸事顺利。” 得了她的话,赵淮之笑了笑,“也祝你诸事顺利。” 齐琅看着简宝华端坐好,刚刚两人明明没有说什么,却偏生让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京都城里,驶入到了皇宫之中。 今生这是简宝华第 二次入皇城,上一次是万寿节的庆典,月夜下是灯火璀璨,这会儿白日里,青瓦被洗的亮澄澄的,青石铺就而成的地面,就连缝隙里的尘土都被冲刷的干净。 前世的明德帝,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失踪,就算是两个儿子都为他所不喜,他是震怒的。而如今,简宝华觉得,坐在正中的明德帝,并没有怒火冲天,询问过后情况后,只是责令人迅速捉拿那贼人,同时给了齐家和简宝华赏赐罢了。 出了正和殿,有宫女留住了简宝华,对她行了礼,说是孙昭仪请她一叙。 孙昭仪正是二皇子与八皇子的生母,简宝华见到了孙昭容后,便觉得她与肖氏给她的感觉十分相似。 虽说容貌姣好,骨子里头却是怯懦的。孙昭仪不如肖氏生得好,出身不好是她心底的结,她为此自卑,那自卑让她容颜更减弱了三分。 孙昭仪当日只是宫女,醉酒的明德帝与她春风一度。明德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一个性子怯懦的宫女,宠幸过也就罢了,因为孙昭仪的身子容易受孕,一次之后就生下了二皇子。之后又是生了八皇子。生了两个皇子,才被抬做昭仪,足以可见她在明德帝之中的地位。 明德帝不喜她,她原本就自卑,如此那自卑如同藤蔓在她的心底疯长。 孙昭仪就连召见简宝华也是没有什么底气的。 听到八皇子与二皇子无事,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第99章 浑水 若是做到孙昭仪这个份上,是有些可悲的。 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因为失血过多,今后身子虚弱会有亏空;另一个儿子伤口在脸上,只怕是要留疤了。 若是旁的娘亲,只怕要心疼坏了。孙昭仪对这样的状况不仅不心疼,反而觉得是庆幸的,两个孩子都或者就好,甚至觉得二皇子伤的更重一些才好,才能够彻底与皇位无缘。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的时候,仍是想着孙昭仪的那些话。她翻来覆去,总是絮叨着,“人活着就好。”“这般就够了。”“这当真是老天开眼。” 孙昭仪的事莫名让简宝华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吹着微凉的夏风,心中下定决心今生再也不要落入那般可悲的地步。 无论如何,都要有退路,这退路不是别人恩施给自己,而是自己留下的。 二皇子和八皇子的事,简宝华早就猜到会轻轻放下,事实也果然如同简宝华所料。 前世如果说两人的事掀起了惊涛骇浪,如今只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小石子,荡起了一圈圈涟漪罢了。 明德帝轻易地放过此事,除了因为不重视两个儿子之外,也是因为他全部的精力都为丽妃牵动,丽妃无处不和他的心意,丽妃正是三皇子送入宫里的。 明德帝猜想是三皇子算计了两位,看在丽妃的份上,没有同三皇子清算。 丽妃是从番邦送来的女子,长发带着微微的卷曲,头发挽成飞仙髻后,耳畔仍有两缕弯弯曲曲的长发垂在耳畔,耳珠坠着宝石耳铛,与卷曲带着娇媚的黑发相映生辉。 她生的极白,好似整个人都淋了牛乳一般。眼眶微微凹陷,那双眼是浅褐色,像是两丸浅褐色琉璃珠一般,顾盼时候熠熠生辉。 丽妃无疑是美丽的,她的美不同于大梁人的柔和温婉,她的美热切而有异域的风情。手腕与脚踝上坠着的是银铃,走路的时候叮当作响,像是她清脆的浅笑,跳舞的时候更是热热烈烈,像是她的大笑。 明德帝就算是不承认自己老了,但他实际上已经老了。 老人总是喜爱鲜活的生命,而丽妃就是一汪清泉,如今的明德帝对丽妃甚是宠爱。 被明德帝捧在心尖尖上的丽妃是极爱跳舞的,因为这个缘故,明德帝还特地招了上次他觉得跳的好的《长生殿》的几人,单跳给丽妃看。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简宝华与云安 郡主的舞,一开始的时候让丽妃有些兴致,一双妙目流转,只是看了一小会儿虽说对舞还有些兴致,对简宝华与周若苒的舞技是没什么兴致。 明德帝把丽妃捧在心尖儿,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的兴致缺缺,“爱妃,我记得女院之中还有一个少见的跳舞跳得极好的。”明德帝说道。 “那……”丽妃记得明德帝在引见这几位的时候,就说他们跳舞跳的好,此时他改口也不戳破,只是乖巧说道:“那我要看。”她笑起来的时候,两点酒窝深深。 尹馨悦就给丽妃跳舞。 丽妃先开始是漫不经心的,谁知道等到尹馨悦开始跳舞,她的眼就不由得睁大了。 在清扬的乐声里,尹馨悦的身子柔软到不可思议,跳得是《春风颂》,她的水袖似舞在春风里的,她的腰肢摆动款款,手臂儿柔柔招展,好似杨柳垂下的柳条。灵巧的手指翻转,捏成各式的手势。 她的舞姿是极美的,最美的仍是她跳舞的情。倾注了一切,燃烧着生命在跳着。 丽妃瞧着尹馨悦的舞,身子激动的发颤,藏在衣袖之中的手轻轻比划着,摇曳出了悦耳的铃声。 明德帝见着丽妃欢喜,也带着笑。手指拂过丽妃细腻的面颊,他用指尖感受丽妃的柔软肌肤,享受的眯起双眼,“爱妃,这舞跳得可好?” “当真是再好不过了。”丽妃回着明德帝的话,一双眼无法从尹馨悦的身上挪开,“等会圣上留她一留,我想同她说说话。” 丽妃想要天空之中的星辰,他都要想法子去摘,更何况只是这样小小的要求?“爱妃想要留她多久就多久,若是愿意,让她长留在宫中也可以。” 明德帝无心的戏言,最终一语成箴,尹馨悦留在了宫里。 丽妃私下里和尹馨悦交谈了一番,在女院之中进学的尹馨悦就退了学,入了宫里头,教丽妃跳舞。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周若苒私下里同简宝华说道,“这个节骨眼上,去趟这浑水。” 两人今日里又是玩到一处,汤圆和元宵两只猫儿你舔舔我的毛,我舔舔你的毛,亲昵地用鼻尖蹭着对方湿漉漉的鼻尖。 简宝华伸手到汤圆的肋下,单手把它掐了起来,放在膝头,手指做梳,梳拢它白色的长毛。 汤圆的性子更安静一些,而元宵更为跳脱一些,见着简宝华抱着汤圆,后腿力气,肉呼呼的前爪趴在简宝华的小腿上,冲着她嗲嗲 叫了一声。 “元宵,过来。”周若苒拍了拍手,试图让元宵过去,她好抱着元宵。 元宵在听到元宵两字的时候,转身看了周若苒一眼,之后不理会周若苒,别过头仍是冲着简宝华低低叫着。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元宵的脑袋。元宵圆溜溜的眼眯了起来,极为享受的发出了咕噜声,等到简宝华的手指抚着它的下巴,它的咕噜声更大了。 周若苒无法,只好伸手也从它的肋下穿过,把它放到自己的怀中。 元宵这般被抱起,不挣扎,学着汤圆的模样,由着它的主子给它理顺毛发。 “刚刚说到了尹馨悦的事,也不知道丽妃同她说了什么,说得她要入宫。” “只是丽妃,又不是贤妃和珍妃。”夏日里抱着猫儿有些太热了,但她舍不得放下怀中的猫儿,猫儿的体温高,膝盖上卧着猫儿,简宝华只觉得膝上发热,额头也沁出了汗水。 “也是一样,在女院里头多好。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难道要求丽妃些什么?”周若苒说道。 简宝华笑了,“求个恩典难道还要求到自己入宫?这些日子,她也知道你的性子,若是你能办到的,你也就顺手做了。”说到了这里,简宝华的脑中忽然闪现了些什么,那念头一转即逝,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摸不着头绪。 简宝华的性子安逸,既然想不通就暂时不去想,早晚有一天会清楚的。 “也是。”周若苒也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也许说不定就是丽妃缠着要求的。” “也是有这个可能。”简宝华说道。 她们两人都不知道,尹馨悦当真是有所求才入得宫,她所求的也只有丽妃能够替她求到的恩典。 入了伏之后,天气是一日热比一日,就算是日日有丫鬟黏蝉,也总有不知道残留在哪里的漏网之鱼,擦翅发出了蝉鸣声。 这样的天气惹得让人有些烦躁,周若苒不如简宝华坐得住,伸手把猫儿放在了地上,靠在凉沁沁的冰盆旁边。 “二皇兄走之前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没有?”尹馨悦忽然想到二皇子,便对简宝华问道。 这样的夏日里,尤其是入了伏,一日热比一日,二皇子身上的伤口本就大,难以愈合,天气炎热的情况下,伤口又有了红肿的迹象。 于是,二皇子在还未热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就去承德的庄子里避暑。 二皇子是为简宝华所救,临行前便下帖子请了简宝华,赠与了她一块儿令牌,凡是有这般花纹的店铺,简宝华都可以吩咐那里的人去做。 目前京都之中不过是寥寥三个店铺,不过今后总是会越来越多的,这句话是八皇子说得。 二皇子那般的人,弟弟被人刻意伤了脸,到底是心中愤怒了,有了去争的心思。 而八皇子知道兄长不爱权势,他们两兄弟伤成这样,伤了他们的“流匪”至今杳无音信,八皇子也决意从一小方天地里走出来。 简宝华的手指摸着令牌的木制纹理,“也没什么,就是送了些东西。”想到二皇子和八皇子的神情,嘴角微翘,如今这浑水越浑越好。赵泓泽的性情阴晴不定,猜疑心重性子凉薄,气量小……说起他的缺点,简宝华可以说一箩筐,若是这般的人都可以做得好一个帝王,那么二皇子和八黄字都要优于赵泓泽。 藏在广袖之中的指尖灵巧地转动着令牌,她十分期待看到未来可能发生这桩事局面。 周若苒笑了,“二皇兄手头不丰,多少都是他的心意。” “这我知道。” “若是你治好了八皇兄的脸,他更有重报。” 简宝华觉得好笑,“我就是为了求报酬?”想到了八皇子的脸,“我尽力而为。”他的伤口太重,她当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第100章 李莹的选择 初入三伏天的时候,女院就放了假,三伏天热比一日,许多人家都搬了出去避暑,简府先前就采买了许多的冰,简宝华、简长平与简延恩不怕热,凉沁沁的冰盆放在房里对他们而言足够用了。 这样的法子可苦了肖氏与简宝珍,肖氏怕热又畏冷,简宝珍与她如出一辙。 肖氏不肯去承德,简宝珍也只能够留在府邸里头,让一个叫做玉竹的力气大的二等丫鬟给她扇扇子。 玉竹原本是三等丫鬟,因为力气大这个缘故,成了二等丫鬟。 简宝珍耳畔的发在玉竹扇子扇下的时候被扬起,等到扇子扬起,又悄悄回了原位。她原本就心中躁闷,那两缕发让她瞬间恨不得拿剪刀把它们绞了。 “这天要热到什么时候?”简宝珍的心中烦闷,明日里就要去见邱莹莹,她用的是论策论的名头,前几日偷懒,眼看着明天就到了约定的日子,她的文章只是堪堪起了个头,谁料到今个儿是如此的闷热,简宝珍被热的静不下心,如何书写文章?就算是胸有锦绣文章,这样的天气,书写的时候也怕落了汗毁了文章。 红笺在给简宝珍绣肚·兜,自家小姐的个头比不过简宝华,胸脯却早于大小姐悄悄生长,小巧的两团丰盈,红色的茱萸绽开了小小的花苞。 红笺知道简宝珍怕热,透过撩起的竹帘,看着院子里头是白惨惨的日头,一丁点的风都没有,不知道躲在哪儿的蝉聒噪的鸣着,让人心中更为烦躁。 “许是明天就下雨了,下雨了就好了。”红笺劝说道。 这样的天气做什么都觉得热,简宝珍闭上眼,原本想要想一想文章的构架,到后来实在是想不出,就想到了教策论的李莹身上。 李莹已经是将近十八,因为守孝误了花期,原本以为和宋文清是十拿九稳的事,而经过春日雅苑的事,她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空。 简宝珍原本想着,李莹给宋文清做妾也是好的,宋文清既然会去厢房里寻她,两人自然是提早做了夫妻的,有了夫妻之实难道不应当顺理成章在一起吗?宋文清心中又有她,一开始只是小妾,用着宋文清的内疚,早晚会有一个更好的前程。但李莹的选择出乎她的意料,这般的状况下,李莹竟是要嫁旁人。 前些日子他们两人订了亲,李莹离开了女院,算算日子只怕就是这两日要大婚了。 李莹的事给了简宝珍触动,仔细了解了李莹的夫婿,简宝珍就觉得 姜还是老的辣。 李莹嫁的是外地赶考落榜准备返乡的学子,因为宋文清的拂照,她有女院策论教长的经历,家底就算是薄弱些,年岁大了一点,也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简宝珍曾远远见过那学子,身材高大行事却有些畏畏缩缩的,看着李莹的目光里满是爱慕,李莹选了最适合她的夫婿。 “扇得快一些。”简宝珍对玉竹说道。 扇了许久的扇子,玉竹的手都有些酸胀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从三等丫鬟到二等丫鬟皆是因为扇子打得好,咬着牙就扇得更快了一些。 简宝珍感觉到了夹着水汽的凉风,又闭上了眼,觉得自己迂腐了,李莹着实给她上了一课。什么叫做止损,什么叫做当断则断。 漫无边际想着事,简宝珍渐渐就睡了过去。红笺见着简宝珍睡着,蹑手蹑脚地到了玉竹的身边,从她的手中抽出扇子,这时候才发现,玉竹的手腕都已经肿了起来。 想着简宝珍好不容易才睡着,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推了玉竹一把,示意她先出去休息。 简宝珍是歪着好不容易眯一小会儿,简宝华是懒起梳妆,这样闷热的天气让她觉得身子不利爽,但不至于如同简宝珍那般不耐热。 这样热的天,走在长廊里,阴凉处都有些热得慌,烈日下蒸过的热浪席卷而来,只是走了一小段,简宝华觉得自己要出汗了。 到了姑母那里,走向冰盆,凉气袭来,才觉得又松快了些。 简琦原本正歪在榻上看书,见到简宝华过来,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这样热的天,怎么过来了?” “我就是有些怕冷,又不怕热。”丫鬟递给了简宝华一杯加了些冰的酸梅汤,酸梅滋味在舌尖炸开,冰糖并没有加太多,酸味生津,加了一点冰却并不多,只是让酸梅汤有些凉,不至于凉着了肠胃。 “我听说,李莹又让人来找你了?”简宝华放下了杯盏,用帕子蘸了蘸嘴角。 “什么李莹?”简琦啐了一口,“好歹是你师长。”自从与宋文清和离之后,她与李莹的纠葛也是过往云烟,她只当她是个陌生人。两人既然没什么干系,简宝华便应当唤她李师傅。 “她马上就要离开京都了,等到开了学,她定然是不在了。”简宝华开口,“她算是什么师傅呢?” 简宝华的话让简琦想到了雅苑里的事,没曾想出了温九小姐的事故,让李莹的盘算落了空,她便退而求 其次,选了如今的夫婿。 “我让人写了一封信,托人把信给了他订婚的夫婿。” 简宝华的眼睛瞪大了,李莹选择了小门小户而不是宋文清,她便不去管李莹之事,没曾想到一直是风轻云淡的姑母,竟然用了釜底抽薪这一招。 简琦看着简宝华的眼,便失笑,用食指指尖戳在她的额心,“你想些什么?我不是非要对她落井下石。只是……她与宋文清的事,我心中清楚的很,要娶她的那位不知,我心中总有些过意不去,我便含糊其辞写了一些,让人把信给了那人。”简琦说得有些口渴,她身边的丫鬟连忙递了一杯酸梅汤给她,简琦呷了一口,“不过,你猜怎么样?” 简宝华淡淡开口,“婚事如期举行。” 简琦的眼底有些诧异,微微颔首,“正是如此,我已经提醒过了,他既然还选择李莹,便是他的事。我问心无愧就好。” 简宝华看着姑母,她是一个极其纯粹而简单的人,而世人大多难以做到。李莹选中的夫婿,只怕与李莹的贞操相比,更看重旁的事。 女院的师长会选中他?只怕他的心底也有怀疑,而简琦模棱两可的信件则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只怕那人觉得,简琦与世家之子有纠葛,反而更有利。 简宝华的眉心蹙起,若是这般成亲,还有什劳子的意思? “小孩子家家,别学着大人皱眉。”简琦伸手抚平简宝华的眉。 简宝华便展颜一笑。 简琦站起身子,拿了一个物件,对着简宝华摊开素白的手掌,里头是一枚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印章。 “送你的。”简琦说道,“我自个儿雕的,上次看你写完字,取了字连新印都没有,便准备了一块儿。” 一般读过书的女子,在及笄礼上会得长辈的赐字,也有些在家里备受宠爱的就早些得到了字,而女院的学子,一般是在离开女院的时候,由院长赐字。 自从换了院长,规矩也改了,离开女院之前,地字班择出九名女子,由院长赐字,玄字班是六人,黄字班是三人。 简宝华是地字班的,正是作为六人的其中之一,院长赐字为德音两字。 德音取自诗经,美好品德,又可做善言而用。 简宝华很喜欢这字,看似简单,意味绵长。 看着手中的印章,刻出来的正是“德音之印”四个字。 “多谢姑母。” 简宝华说完之后,忽的感觉一阵风起,吹得竹帘扬起又重重落在窗棱边上。 这一阵风只是初始,没过一小会儿,院中的树叶哗啦啦作响,穿堂风卷走房间里的闷热,远方有黑云压来,“要下雨了。” 简琦和简宝华在感慨终于要下雨了的时候,简宝珍也被猛地风响声惊醒,“我睡着了?” 她皱着眉,感觉身上是黏腻无比,见着打扇的是红笺,“怎么是你?玉竹呢?” 红笺连忙说道,“玉竹打扇太久,有些累着了。我便换了她,让她先休息了。” “只是打扇……”天气炎热,她的心情也是烦躁,只觉得这个才提起来的二等丫鬟也太娇气了些。 红笺有心替玉竹说几句,就听简宝珍说道,“罢了,让她去打点水,我身上腻得慌,等到下雨了正好洗个澡,洗完了清清爽爽好写文章。” 简宝珍很快就沐浴在水中,天气过于炎热,让她的难以集中精力去思考。 明日就要见邱莹莹了,毕竟邱家的少爷是她看中的人,若是写的太差了,自然是不行的。 简宝珍想来想去,她不想做个小妾任由别人拿捏,就像是李莹,就算是对宋文清有情,也没有选择做宋家的小妾不是? 她是肖氏带来的女儿,虽说是占着简家嫡女的名头,京都之中任谁不知道是有水分的? 既然不想做小妾,那就就是寒门学子了。 邱家清贫,但教得一双儿女才华横溢,他是有本事的。 如今邱家是她最好的选择。 虽说有些不甘,也暂且只能如此。 如果简宝华生得不美,性子不好,便可以承托得出她的好,许是能让京都里的一些……妇人看中她。 如果一开始去了湘洲,再入京便好了…… 也不知道是怎的,近些日子,她常常会有这个念头。若是去了湘洲,简宝华总不好拆台,主动去说她这个嫡女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几年之后入了京,也少有人会把她的来历打听得那般清楚。 她又想偏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做文章。 趴在浴桶上,想到先前让柒夏捡到的简宝华写策论中废弃的只言片语,有几句是极其亮眼,如何用在策论之中? 长发飘在水面上,妖冶美丽,绿岚替她梳洗,她想着锦绣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