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徒妖妃》 ☆、第1章 第一杀手的眼泪 白色的雪,红色的血,既触目惊心,又妖艳绝伦。夏云岚眯眼看了片刻,回头浅笑道:“还有人吗?”对面,十八名身材高大健硕、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肌肉在雪光的映照下微微颤抖,眼睛里射出恐惧得近乎无法控制的光。“没有人了么?那我可走了。”眼底笑意未消,夏云岚已优雅地转过身,举步踏着尺把深的积雪向远方行去。身后,十八枚浸了剧毒的黑色飞镖,猝然以闪电般的速度射向夏云岚后心。夏云岚没有回头,只是在飞镖接近衣服的刹那微微扬了一下手。十八团暗红色的血光溅起,眨眼间落在白亮的雪地上,适才的十八个人已成了十八具尸体。白色的雪,黑色的尸体,既触目惊心,又恐怖异常。夏云岚眉梢微挑,浅浅笑道:“好,这下真的没人了。”“第一杀手——果然名不虚传。”原本空旷的远方,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一个灰色的身影。夏云岚好看的眉尖不易觉察地蹙了一下,笑容消失,迎着灰衣人恭敬地道:“老师,您也是来阻止我的吗?老师该知道,我要走,没人能拦得住。”“云岚——”灰衣人慢慢走了过来,在距离夏云岚三尺处站定,面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些什么。“老师……”夏云岚挺了挺胸,原本坚定而冷漠的目光里透出一丝不确定,却又努力掩饰着这丝不确定。“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说实话,我真舍不得你走。”灰衣人轻轻叹了口气,没等夏云岚说话,又很快接着道:“可是你该知道,我从来不愿勉强你……你看看这是什么?”灰衣人伸出手,苍白瘦削的掌上托着块三寸见方的环形美玉。玉色碧绿莹润,玉光含而不露,宛如蕴藏着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繇山灵玉!”夏云岚惊呼,目光乍然如鹰隼般牢牢锁定在这块神秘美玉上,仿佛再也无法移开。“不错。”灰衣人严肃地道:“这就是传说中能够导致时空错乱的繇山灵玉。如果你真的决定离开,这块玉可以送你到任何一个异界时空。黑白两道的人将永远无法再找你的麻烦。”“老师……”夏云岚终于从神秘美玉上抬起目光,凝视着灰衣人的脸,不可置信地道:“这是你寻找了多年的东西,怎么舍得给我?”灰衣人笑了,笑容苍白而疲惫:“云岚,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我本想用这块灵玉让自己逃离杀手集团,逃离这个世界。可是,三年前的一次科研失误,使我的身体受到致命的辐射。我的时间已经不多,在这个世界,或者到另外一个世界,对我已经没什么区别……”“老师……”仿佛暖阳照上坚冰,夏云岚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泪雾。这泪雾,使她瞬间由一个绝世的杀手变成了一个 普通的女子。灰衣人笑道:“杀手无情……我以为这么多年,你的心早已钢铁般冷硬。却不料,今日竟能看到你的眼泪。第一杀手的眼泪——世上谁人能信?”夏云岚没有告诉灰衣人,他看到的只是她眼里的泪,他看不到的,是她心里的痛。灰衣人上前一步,缓缓拉起夏云岚的手,将繇山灵玉放在她的手心。而后,又将一个蛋壳样的东西挂在她的脖子上,道:“这是光能微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光就能运行。微机中储存了许多可能对你有用的东西,会助你在异界时空中很好地生存下去。”泪水,从夏云岚眼中缓缓滑落。此刻,茫茫冰雪世界荒寒彻骨,他却是她心上唯一的暖。“老师……”夏云岚低声地、孩子般地道:“如果有一天我还想回到这个世界,繇山灵玉能不能助我回来?”“当然可以。”灰衣人轻轻拍了拍夏云岚的肩,慈爱地道:“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可以回来。”“也许有一天我会想回来看你。”“也许那一天我已经不在。”“如果生命有机会重新开始,我不想再做一个杀手。”“那么到了异界时空,你便不要再杀人。”“我尽量。”“时候不早了,去吧——”灰衣人说出这句话时,夕阳的余晖自西边浓重的云气中微露一线,一轮淡淡的圆月浮起在东方的山顶。夏云岚举起繇山灵玉,日月的光如同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般,源源不断地向灵玉中灌注。不一会儿,汲取了日月之光的繇山灵玉光华大炽,在雪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淡绿色漩涡。灰衣人不知怎地到了夏云岚身后,在夏云岚的背上轻轻一按,凝声道:“云岚,快走吧——”当夏云岚的身体被淡绿色漩涡包围,灰衣人手一伸,自脸上扯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原本慈爱的脸刹那间变得狠绝无比,笑容宛如来自地狱。“呵呵,女人,终究躲不过感情的劫!夏云岚,你死了,我林卓就是这世间的第一杀手……”本书来自 ☆、第2章 复活的新娘 苍云历624年严冬,夜的天空浓云密布,风雨欲来。承夏国京都天武城西南角的祁王府内,停在祠堂里的黑色楠木棺材,忽然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声响。守夜的两名婢女被惊醒,对着棺材愣了片刻,忽然疯了一样冲出祠堂,边往正院里跑边歇斯底里地喊道:“鬼啊——祠堂闹鬼了——快来人啊——王妃的鬼魂回来了——”不多时,数队巡逻的卫兵包围了祠堂,各房各室的主子下人亦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祠堂门前,两名守夜的婢女被四名侍卫押了回来,按在地上簌簌发抖。“怎么回事?”一个身材颀长、衣着华贵、五官如雕刻般俊美的男子匆匆赶来,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婢女问。“启……启禀王爷……”一名婢女抖着嗓子道:“棺……棺材里面有……有动静……我……我和浅画都……都听见了……”“动……动静声好大……”另一名唤作浅画的婢女流着泪道:“一定是我家小姐的冤魂回来了……”“一派胡言!”祁王萧玄胤厉声打断了婢女的话,大步向祠堂中走去。身后,一片窃窃私语。“王妃花轿中被人害死,难不成是回来报仇的。”“新婚之日惨死,也难怪王妃咽不下这口气……”“可是我听说王妃是自杀的啊?”“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咱们王爷?王妃有这等福份,怎么可能会自杀?打死我也不信……”“……”祠堂中,楠木棺材里的声音还在持续。“咚咚咚……咚咚咚咚……”急促中透着不耐烦。萧玄胤伸出手,侍卫立即从腰间抽出剑递给他。“住手——”萧玄胤刚刚举起剑,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母妃?”萧玄胤转过头,向婢女搀扶着走进来的懿太妃道:“母妃不在福寿院静养,夜半来此何事?”懿太妃正待说话,门外忽然一声惊雷,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倾盆而下。懿太妃惨白了脸色,指着祠堂正中仿佛在微微晃动的棺材道:“不要开棺,玄胤,快让人锁了祠堂的门,明日天亮立即下葬……”“母妃!”萧玄胤剑眉微锁,沉声道:“若不开棺,祁王府闹鬼之事定然被传得沸沸扬扬。儿臣不信鬼神,今日偏要看看棺中动静从何而来!”言罢,不等懿太妃再次出声阻止,手中长剑轻翻,瞬间已劈上楠木棺盖。轰隆隆一阵雷声淹没了棺盖碎裂的声响,一道闪电将祠堂内照得亮如白昼,一阵狂风裹挟着帐幔拍打在棺材上。夏云岚正在棺材中憋闷得难受,胸口处因长时间的缺氧而几近窒息。正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胸口蓦地一松,一道电光映入眼帘。她贪婪地连吸了几口长气,从棺材中站起身,拉开扑在脸上的帐幔,漆黑如夜的眸子停留在萧玄胤脸上。这男子是谁?三千墨发玉簪轻挽,五官 轮廓分明,俊美得宛如神祗。当然,最动人莫过于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仿佛让人看上一眼就会不小心陷进去。放在二十五世纪,这样的一张脸,不知要令多少花痴少女为之疯狂尖叫。这是一个仅凭一张脸就可以吃饭的人,但这人显然不是凭脸吃饭的。此人浑身上下散发出威严而尊贵的气势,仿佛天生的王者,睥睨众生,君临天下。夏云岚唇角微抬,浅浅笑了起来:“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将来我会报答你。”萧玄胤没有说话。花轿进入祁王府时,他分明见过她冰冷而僵硬的尸身,此刻的她是人是鬼?周围的侍卫和下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有人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却慑于祁王的威严不敢惊呼出声。见男子不说话,夏云岚不禁蹙了眉头,跨出棺材道:“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如果面前的男子真是哑巴,未免可惜了这张风华绝代的脸。萧玄胤仍然没有说话。传说中温柔懦弱的将军府大小姐,何以敢如此狂妄放肆地对自己说话?他眯起了眼睛,突然一伸手捉住了夏云岚的手。触手温热,分明是人非鬼。莫非他新婚的王妃被人掉了包?可是看这女子的脉象,应是半点儿武功也无。她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祁王府?如何开启厚重的楠木棺盖,又如何能够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重新将棺盖钉好?“喂,你做什么?!”见男子握住自己的手,夏云岚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发现男子力气奇大,而自己好像武功尽失,竟没有力气挣脱得开。大惊失色之下,夏云岚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大红的衣衫,仿若古代新娘子的嫁衣。此时门外的风愈来愈大,吹得这身衣裙翻卷如一朵血色的云。是谁换掉了自己的衣服?不对,现在的这具身躯好像不是自己的。难道老师在欺骗自己?莫非穿越过来的只是自己的魂魄?可是光能微机还挂在胸前……繇山灵玉呢?夏云岚回头向棺材里仔细看了看,棺材里空空如也。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容她想明白,面前的男子忽然厉声道:“夏云岚,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咦,你知道我的名字?”夏云岚瞪大了眼睛,好奇地迎视着男子的目光,待看清他眼中的厌恶,不由昂了昂头,傲然冷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请先拿开你的手!”“不明白?”萧玄胤唇边溢出一丝冷笑。这女人究竟在演什么戏?可惜他没有陪她演下去的耐心!他松开了她的手,雪色的长剑慢慢抬起,缓缓指向她的咽喉。本书来自 ☆、第3章 不许带她回去 夏云岚吸了口气,虽然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却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自己武功尽失,还是不要触怒面前的男子为好。只是,这男子为什么要杀自己?倘若他真想取她性命,适才又为何要劈棺相救?古代人大多迷信,莫非他把她当成了鬼?夏云岚试着解释道:“我不是鬼。你适才拉过我的手,应该知道……”“说!是谁指使你来接近本王?你冒充王妃意欲何为?”萧玄胤打断了夏云岚的话,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夏云岚这才明白,原来他把她当成了奸细。可是此时此刻,她要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奸细呢?他的剑尖紧贴着她的脖子,一个回答不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她不想死,她刚刚从日日面对追杀的二十五世纪逃到这异界时空,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自由的生活,怎么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看着男子危险的眼睛,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轻松而惬意。“呵呵,原来你把我当成了奸细……呵呵……但是你若怀疑我是奸细,为什么不找个借口放了我,然后再派人跟踪我呢?你难道不知道,那才是对付奸细最好的办法吗?”萧玄胤眼中闪过刹那疑惑,不是疑惑女子说的话,而是疑惑女子在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还能这样言笑自若。“杀一个人很容易,”夏云岚接着道:“但是要分清敌我,或者有利可图。而我,既不是你的敌人,杀了我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何以见得?”萧玄胤冷哼一声。夏云岚知道,他问的是何以见得自己不是他的敌人。她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从二十五世纪穿越而来,何况说了他也未必信。她摊了摊手道:“现在我无法证明给你什么,因为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请你给我时间,我保证,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你相信,今夜放了我绝对是个明智的决定。”萧玄胤陷入沉思。面前的女子目光坦荡,不像在撒谎。而即使她在撒谎,此刻杀了她也似乎不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夜的事情迟早要传开。如果被将军府得知,将军爱女死而复生,却又被他亲手杀死,那岂不有违他联姻的初衷?既然如此,不如留下她,一来可以借机调查她背后的势力,二来也可以等待她的证明。念及此处,萧玄胤收回了剑。“杀了她!玄胤,千万不能放过她!”就在夏云岚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门口的懿太妃忽然厉声叫道。自己初来乍到,招谁惹谁了?夏云岚不悦地向门口望去,但见一个中年女子脸如死灰,目光散乱,此刻正浑身颤抖地指着自己。“她一定是妖怪,要么就是冤魂!玄胤,不能留下她,否则祁王府今后必将家无宁日!”中年女子说得声色俱厉,然而夏云岚知道,这只不过是某些人在极度 恐怖情况下的自然反应罢了。“前辈,”夏云岚尽量用柔和的声音安抚中年女子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魂,不信你摸摸我的手——”“啊,你不要过来——”中年女人惨叫后退,若不是婢女扶着,几乎要绊倒在背后的门槛上。“夏云岚!”萧玄胤一把握住了夏云岚的手,顺势将她带在身边,警告地冷冷瞥了她一眼。夏云岚有些不自在,不,是非常不自在。从来没有哪个男子敢这么强硬地握过她的手,而这男子,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若非她武功尽失,这男子纵有一千条手臂也不够她砍的。但是……好奇怪,为什么她竟并不反感这种感觉呢?或许是因为吹进祠堂的风太冷,而男子的大手很温暖。“玄胤,你快放开她,不要碰她!”中年女子嘶声道:“她不是人,绝对不是人!她一出现就雷雨大作,冬天里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天气?你快杀了她,杀了她!不要让她为祸人间……”“母妃!”萧玄胤剑眉深锁,打断了懿太妃的话:“请母妃冷静。”他向来讨厌荒诞不经之言,更不允许这种话从祁王府传出去。他扫视了一眼祠堂内的侍卫和下人,握紧了夏云岚的手,冷声道:“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死而复生,但这件事本王一定会调查清楚。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说起!”“不,她不是你的王妃!”懿太妃歇斯底里地大叫:“她是妖,是鬼!我不允许你带她回去!”“来人,太妃受了惊吓,速将太妃送回福寿院!”萧玄胤面无表情地下令。本书来自 ☆、第4章 妖妃作乱 侍卫客气而不容抗拒地请走了懿太妃,萧玄胤攥着夏云岚的手走出祠堂。祠堂外,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浅画看见夏云岚,忽然大叫一声“小姐——”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夏云岚眨了眨眼睛,这小丫头虽则泪流满面,看见她却掩不住激动欢喜,可见与这具身体的原主感情甚好。而且,她叫她“小姐”,不叫她“王妃”,那么她一定是原主陪嫁过来的婢女。她很想带上这丫头,问问原主从前的事情,但此刻自顾尚且不暇,也只能任她被侍卫蛮横地拖了开去。不一会儿,萧玄胤带着她穿过一片花园,来到一座偌大的庭院前。院宇开阔雄伟,一望而知是这座府中的主院所在。夏云岚抬起头,狂风暴雨中,依稀见门额上题着“桐华院”三个大字。进了院子,二人穿过长长的甬道,走进一间富丽中不失清雅的房间。奇怪的是,整个桐华院好像没有一个侍候的下人。萧玄胤亲自点上了灯。乍然亮起的烛光下,夏云岚偷眼看去,但见面前的男子越发俊美绝伦,恍若谪仙降世。“看够了吗?”男子突然开口,夏云岚仿佛正在偷东西的人被抓个正着。但她丝毫不现惊慌,只浅浅一笑,道:“还好。”萧玄胤皱了皱眉头,在桌边坐下,冷声道:“你打算用多久时间证明自己?”“三个月,可以吗?”夏云岚随口道。三个月的时间,即使没有机会证明自己,至少也有机会跑得掉吧。“好。”萧玄胤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一个高不满二寸的小瓷瓶,递在夏云岚面前道:“三个月后你若证明不了自己,本王希望听到你暴病而亡的消息。”美男有毒!夏云岚接过瓷瓶,心里倒抽了口凉气,面上却声色不动地道:“放心。”萧玄胤站起身,举步向外间走去。“喂——”夏云岚唤住了他,小心问道:“听下人叫你王爷,听你妈叫你玄胤,听你自称本王,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萧玄胤怔了一下。他本来怀疑她是敌国或政敌派来的奸细,然而她若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又怎会故意接近他,冒充他的王妃?不,她一定是装的!这不过是奸细的伎俩罢了。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冷哼一声大步而去。夏云岚心中有点儿堵,看着萧玄胤的背影道:“多说一句话会死吗?”多说一句话当然不会死,然而第二天祁王府里却死了人。死的是懿太妃房里的一个婢女,名字叫做小翠。据和小翠同住一屋的小红说,昨晚小翠被二夫人的婢女银筝叫去说话,过了三更天仍然没有回来。她以为银筝留小翠在二夫人处过夜,便没有多想。岂料今早去井边汲水,发现小翠遗落在井边的一只鞋子,赶紧叫人下井打捞,没想到竟真的打捞上了小翠的尸体。“妖孽,妖孽!小翠一 定是被那只妖孽害死的……”懿太妃在井边看着小翠的尸体顿足连骂。“玄胤,我告诉过你不能带那只妖孽回来,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母妃的话呢?你快杀了她,不然祁王府以后不知还要出多少祸事!”一见萧玄胤走过来,懿太妃便迎上去抱怨道。“母妃,”萧玄胤蹙眉道:“昨夜夏云岚一直与儿臣同居一室,她不可能有害人的时间。”“你不知道妖孽都是精通邪术的吗?”懿太妃坚持道:“我祁王府向来上慈下孝,一片祥和,几曾出过人命之事?何以那妖孽一来,小翠就落水而死了呢?”“请母妃勿要传播妖邪之言,儿臣这就派人到大理寺叫人来调查小翠之事。“慢着!”懿太妃阻止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万不可让大理寺插手此事。何况小翠一个婢女,又哪里值得惊动官府?”“母妃待要如何?”萧玄胤有些不耐烦。“杀了妖孽,替小翠报仇!”懿太妃斩钉截铁地道。“儿臣相信人不是她杀的。”萧玄胤不容置疑地道。“玄胤,你是铁了心要帮着妖孽与母妃作对吗?”懿太妃忽然掏出手帕抹起了眼泪。“儿臣只是就事论事。”萧玄胤有些头痛:“请母妃勿存先入为主之见。”“是不是你被那妖孽所迷,要待她有一天害死母妃方才罢休?”懿太妃胡搅蛮缠地打起了亲情牌。萧玄胤无奈地摆了摆手道:“母妃若是不信,儿臣叫她来请母妃问话便是——”“不用了,我已经来了。”人群后,忽然响起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众人回头望去,但见夏云岚袅袅婷婷、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本书来自 ☆、第5章 清者自清 本来,夏云岚见萧玄胤不在,原打算四处走走,探探哪里有逃出去的路。不料刚到福寿院附近,便听得懿太妃口口声声骂她妖孽,还冤枉她害死了人。纵然失去了绝世的武功,她也不是容易给人欺负的!缓缓扫了懿太妃一眼,夏云岚在井边蹲下身,以手按压死者的腹部,又撬开死者的嘴看了看。“你在做什么?”懿太妃带着恐惧地厉声问。夏云岚站起身,盯着懿太妃的眼睛冷冷道:“太妃,如果王爷今天不杀我,明天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弄出条人命来冤枉我?”“你什么意思!”看着夏云岚冷如冰刃的目光,懿太妃色厉内荏地怒喝。“我的意思是,你们祁王府的人命跟我没有关系。”夏云岚昂起头,淡淡道:“至于是谁杀了这名叫小翠的丫头,小翠会告诉我们。”“死人会说话?开什么玩笑!”懿太妃怒极而笑,退后一步指着夏云岚道:“我今天倒要瞧瞧,你这妖孽有什么本事让死人开口说话。”“那你就瞧着——”夏云岚沿井台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井台附近的一棵合欢树下。此处土质松软,因昨夜一场暴雨,至今泥泞未干。“死人已经开口,只是你听不到而已。你且看看这里——”夏云岚指着泥泞的土地,底气十足地道。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合欢树下,只见那里印着几个杂乱的、深浅不一的脚印。“你想说什么?”懿太妃不耐烦地道:“只不过是几个脚印而已。我这院子里人来人往,几个脚印有什么稀奇?”“你没有发现这些脚步有什么不同吗?”夏云岚小心地避开那些脚步,笃定地道:“小翠是先被人在别处害死,然后由两个人抬着扔进井里的。这里的脚印,便是抛尸之人所留。”夏云岚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议论纷纷。“仅凭几个脚印,就说小翠是被人害死后扔进井里,未必太过武断了吧?”“没有证据怎么能乱说?”“莫非王妃真是妖?从脚印上便能看出凶手?”“一派胡言!”懿太妃截断了众人的话,高声道:“玄胤,你可听见这妖孽是如何信口雌黄的吗?”萧玄胤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盯着合欢树下的脚印,眼中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了然。夏云岚轻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对着众人解释道:“生前落水之人,因于水中挣扎之故,腹中有积水,口中有泥沙。而小翠腹中既无积水,口中又无泥沙,可知是死后被人抛入井中。”“即便如此,你也难逃杀人嫌疑!”懿太妃咄咄逼人:“焉知不是你用妖法杀死小翠后,又将小翠抛尸井中?”夏云岚不屑于回答懿太妃的话,目光扫视众人一周,指着合欢树下的脚印道:“大家仔细看,此处脚印共有四行。根据脚印的大小与方向,可知是两人一来一回留下的。两行脚尖对 着井的脚印,明显比相反方向的脚印深一些。可知两人向井边去时抬着重物,而回去时重物已然不见。”话说到这里,夏云岚停了下来。而再笨的人,此时也已明白夏云岚所言不虚。懿太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方目光躲闪地道:“这些脚印是谁的?”夏云岚道:“昨夜暴雨连霄,抛尸之人要么鞋上泥泞未除,要么鞋子洗后未干,或者即使鞋子被烧掉埋掉,脚的大小总不会变。”“来人——”久不说话的萧玄胤突然下令:“即刻将各房下人鞋子拿来比对!”侍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上百双大大小小的鞋子堆积在合欢树畔。数名侍卫正拿着鞋子与泥地上的脚印比对之时,一名婢女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边跑边惊恐地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夫人房中的银筝和月秀撞墙自杀了……”懿太妃变了脸色,众人一齐把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向府第西北角的凝翠堂。萧玄胤看了报信的婢女一眼,沉着脸向凝翠堂走去。夏云岚跟了上去。她并没有听见小红说的话,此刻听婢女报信,方知自己并不是这天神般俊美的男人唯一的妻子。或许,除了二夫人,他的身边还有三夫人四夫人……其实自己早该想到,古代哪个王爷没有三妻四妾。但她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这些毕竟与她无关,她之所以跟上去,只是想知道小翠之死究竟跟二夫人自杀的两个婢女有没有关系。萧玄胤却顿住了步子,回头冷冷望着她道:“你来做什么?”夏云岚抬了抬唇角:“我去瞧瞧人是不是真的自杀的。”“本王自会调查,不用你多事!”萧玄胤不悦地丢下这句话,转身拂袖而去。“好吧。”夏云岚无奈转过身,又忍不住轻飘飘送去一句话:“王爷,自己撞死的,面色痛苦决绝。倘若被人推在墙上,神情则惊慌错愕——”萧玄胤仿佛没有听到,身影已转过院墙拐角。当萧玄胤从二夫人处回来时,侍卫已将鞋子全部比对完毕。一名侍卫拱手道:“启禀王爷,属下等已经查明,泥地上所留脚印与银筝、月秀二人鞋子完全相合。”“本王知道了。”萧玄胤面无表情地道:“凶手既已伏诛,此事不必再提。”“不必再提?”夏云岚轻笑一声,锐利的目光刀锋般落在懿太妃脸上,讥讽地道:“太妃还认为小翠之死是妖孽所为吗?”“你……”懿太妃气得说不出话。夏云岚冷了脸色,严声道:“清者自清,烦请太妃以后不要再冤枉妖孽。否则,真相大白之时,岂不有损太妃威严!”说罢,欣赏了一下懿太妃变作猪肝的脸色,故意从她身边大步而去。本书来自 ☆、第6章 征服的感觉 夏云岚前脚刚跨进桐华院,萧玄胤后脚便跟了进来。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得知他有别的女人,依然让她的自尊心有点儿受伤。于是她故意不去睬他,径直走进房间。“夏云岚!”萧玄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逼她面对着自己:“你没有看见本王吗?”“看见了。”夏云岚被迫停下脚步,懒懒道:“看见王爷需要做什么吗?”“你懂不懂一点儿规矩!”萧玄胤声音中明显透出怒意:“你对我母妃无礼也罢了,看见本王还不理不睬,是想要本王治你失礼之罪吗?”失礼之罪?很严重吗?夏云岚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关于古代的规矩礼仪,她只知道“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之类,其他的还真不大懂。但他不就是怪自己没有理他吗?罢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自己此时武功尽失、手无缚鸡之力呢?夏云岚不情不愿地鞠了个躬,慵声道:“王爷好。”萧玄胤心中一惊,抓着夏云岚的手不觉松了开来。这女子行的是哪国的礼?苍云大陆上共有承夏、青蜀、龙炎、鬼厉、苍狼、幻幽、灵皓七国,但据他所知,七国之中并没有哪一国是行这样的礼。见到萧玄胤眼中浓重的疑惑,夏云岚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古代,自己应该行古代的礼节才对。于是双手在胸前一抱拳,打起了精神道:“王爷好。”萧玄胤蹙紧了眉头。这女子明明不会武功,为什么行的却是江湖上的礼节?莫非,这女子是江湖上哪个秘密帮派的人?有些武功极为高强之人,可以暂时改变脉搏与气息,使自己如同没有练过武功的常人。难道这女子昨日欺骗了自己?想到这里,萧玄胤忽然再次捉住了夏云岚的手。夏云岚似乎已经习惯了萧玄胤突如其来的霸道,知道自己无法反抗,便也懒得反抗,只漠然而坦然地盯着萧玄胤。萧玄胤的手从夏云岚的手心开始,一寸一寸沿着她的脉搏向上,试图寻找出一丝异常。夏云岚初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过了一会儿,心跳便不知不觉改变了速度,脸也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很暧昧有没有?很煽情有没有?虽然她曾经称雄黑道,见过无数江湖世事、风起云涌,可于男女之事上,她还委实不曾有过什么经验。随着萧玄胤的手一寸寸触摸她的肌肤,她不由得加快了呼吸,咬住了嘴唇,想要逃离,却浑身绵软无力。萧玄胤仔细检查过后,并没有发现夏云岚脉搏中有何异常之处。正待放开她的手,不小心一抬头,忽然发现她面若桃花,呼吸急促,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般,紧张而慌乱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动,身体竟起了某种本能的反应。不管她是不是敌国或政敌派来的奸细,此刻,她是自己的王妃,不是 吗?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必要压抑自己?手腕轻轻一带,她已跌入他的怀中。夏云岚大惊,当混合着龙涏香味道的男子气息冲进她的鼻翼,她的脸色顿时红得像朝日下明艳的霞。他想做什么?他的身边既然有了别的女人,她又岂能真正嫁给他?“放开我!”夏云岚颤抖着声音道:“你既然怀疑我,又怎能如此对我?”萧玄胤止不住轻轻笑了。这一笑,邪魅中透着风华绝代。这个女子,从见他至今,便沉稳冷静得像一个江湖上的绝顶杀手。此刻,却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在他的怀中挣扎颤抖。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征服的感觉。手臂收紧,发现她的腰竟不盈一握。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发现她的眸中前所未有的惊慌。原来,击碎外面坚硬的壳,她竟是这样柔软脆弱的一只小东西。他慢慢欣赏着她的慌乱,戏弄着她的惊惧,像猎人欣赏着猎物,猫戏弄着老鼠。“告诉我——”他的唇离她不足一寸,“是谁派你来接近本王?你冒充王妃目的何在?”“我没有……”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倔强,努力想要转过头,下巴却被他死死捏住。“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如何知道生前落水与死后落水的区别?如何知道脚印和脚印的区别?又如何能够面对死尸不惊不惧?”他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往下问道。“老……父亲告诉我的!”她本来想说老师,突然想起古代好像没有“老师”这个称呼,于是情急之下改口叫了父亲。话一出口,自己不觉怔了一下。“你父亲是谁?叫什么名字?”他继续追问。“……”她语结。她却没有想到,她的无言以对反倒使他略略放下心来。试问哪个奸细在冒充别人之前,不先将此人的祖宗十八代关系打探清楚?虽然她的身世仍然是个谜,不过那些事不妨以后慢慢调查,现在,他已不想再压抑自己的**。邪邪一笑里,他将她打横抱起,向里间床上走去。本书来自 ☆、第7章 二夫人 她知道求他已经没用,何况她也从来不会求人。尽管怕得发抖,她还是迅速而冷静地用背后那只手拔下了头上的金簪,准备向他腰后命门穴上作致命的一击。“启禀王爷,二夫人求见。”金簪触他衣襟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婢女的声音。夏云岚急忙收手。萧玄胤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她的发际,却什么也没说,只将她放在里间地上,转身平静地走了出去。夏云岚瘫坐在地,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将金簪重新插回发间,平息了下紧张的心跳,这才站起身,凝神倾听外间动静。“王爷,听说姐姐复生,不知是真是假?静柔一直要来拜会,无奈房中一事连着一事,竟是抽不开身。”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在外间响起,仅听声音已让人忍不住猜测,说话的定是位楚楚可怜的美女。“现在来也不晚。”萧玄胤的声音,虽然依旧淡漠,却明显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度。“不知姐姐她怎么样了?”娇柔的女声道:“可否容静柔见见姐姐?”“当然可以,你进去吧。”“静柔多谢王爷。”听这女子一口一个静柔,夏云岚不由得忘了适才的惊险,忍不住有点儿想笑。这女子是有多渴望在祁王面前刷存在感呢?听着女子的脚步声走向内室,夏云岚急忙整理了下散乱的衣服和头发,摆出一脸客气的笑。“姐姐——”随着一声惊喜的呼唤,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衫、颜若娇花的女子出现在门口,脸上是激动万分的表情。夏云岚脸上的笑纠结成了一团。她原本觉得自己戏演得不错,待见了这女子的演技,却不得不自叹弗如,甘拜下风。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叫这女子对情敌表现得如此情深谊长?“呵呵,妹妹……”出于不服输的精神,夏云岚学着女子的腔调,肉麻兮兮地叫了一声。对面的女子未见得怎样,她却先把自己恶心到了。“姐姐……”女子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含泪的眼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轻轻啜泣道:“听下人说姐姐复生,静柔先还不信,今时见了姐姐,心中方再无怀疑。静柔只道此生再也见不到姐姐,便纵是新婚燕尔,心内亦如刀割。却不料今日天可怜见,让你我姐妹重逢,定是上天听到了静柔的祈祷……”新婚燕尔?夏云岚瞪大了眼睛,难不成这女子和自己身体的原主竟是同一天嫁过来的?尽管心中疑惑,面上却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叫妹妹如此担心,姐姐心中大是过意不去。”“姐姐,”女子擦了一下眼泪,破涕笑道:“无论如何,姐姐活着便好,往日伤心之事不必再提。从今而后,只要咱姐妹二人同心协力服侍王爷,静柔此生便别无所求。”夏云岚向外看了一眼,这话分明是说给外间那位听的。她可不 愿意与别人同心协力服侍一个男人,慢着……她说的往日伤心之事不必再提是什么意思?一般让人家不必再提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原主的死和她是否有什么关系?这女子虽然长着一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可夏云岚只轻轻回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已感知到,她的脉搏跳荡有力,绝对是个练家子。而且,这女子面上笑若春花,眼底却阴狠歹毒,纵使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她这个曾经阅人无数、称雄黑道的第一杀手。再联想到她的婢女银筝、月秀杀人后又被“自杀”,夏云岚不由生起了浓重的戒心。借着倒茶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一边热情地请女子喝茶,一边故意对着外间叹道:“唉,你看姐姐这里暂时也没个服侍的人,叫妹妹见笑了。”“姐姐何不求了王爷,将浅画和百合放出来?”女子同情地道:“那俩丫头原也无甚大过,不过是姐姐复生时受了惊吓,随口说了些胡话而已。”“王爷哪里肯听我的?”夏云岚哀怨地道:“倒不如妹妹去帮那俩丫头求求情,或者王爷肯开恩也未可知。”“姐姐太瞧得起静柔了,静柔在王爷心中的份量哪有姐姐重?”女子嘴上虽在谦虚,眉梢眼角对夏云岚的话却颇是受用。夏云岚装作看不出来,顺着女子的话戏弄道:“妹妹说这话,莫不是吃姐姐的醋了?”女子巧妙地掩饰了眼中一闪即逝的怨毒,若无其事地笑道:“姐姐说哪里话?王爷待姐姐好和待静柔好是一样的,静柔替姐姐欢喜尚且不及,又怎会吃醋?”“是吗?难得妹妹如此贤淑。”夏云岚半真半假地道。捉摸不透夏云岚话中的意思,女子迟了片刻,方笑回道:“姐姐谬赞了。静柔忽然想起,明日是咱们的回门之期。爹爹向来最疼姐姐,不知姐姐可曾准备了什么礼物给爹爹?”“啊?”饶是夏云岚极擅随机应变,听得女子的话也不由怔了一下。原来……原来女子和这具身体的原主竟是亲姐妹。既是亲姐妹,这女子想必和她一样姓夏。古代人真污,姐妹两个在同一天嫁给同一个男人,真叫她如同吞了只苍蝇般反胃。本书来自 ☆、第8章 欺骗不是他的风格 “呵呵……”恶心归恶心,夏云岚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敲着自己的脑袋道:“唉,姐姐正不知道送什么礼物给爹爹好呢,妹妹可有主意吗?”夏云岚片刻的惊怔没有逃过夏静柔的眼睛,夏静柔此刻几乎已经断定,这复生的女子,绝不是她那懦弱无能的亲生姐姐。但她并不说破,反而亲亲热热地道:“姐姐忘了,爹爹最喜欢喝南疆献贡的蕊珠冬茶么?听王爷说,皇上赐的新婚贺礼里便有几罐蕊珠冬茶,姐姐何不求了王爷送给爹爹做礼物?”呵呵,瞧这丫头眼神闪烁,笑容虚伪,是在试探她吗?夏云岚眸光微转,浅笑道:“姐姐倒的确不记得这回事。妹妹知道,姐姐差点儿被人害死,虽侥幸逃得性命,往日之事却多已记不得。”“谋害姐姐的凶手姐姐可有印象?倘若能够回忆起一些珠丝马迹,王爷定不会叫那凶手逍遥法外。”夏云岚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依稀记起自己在棺材中醒来时,头顶微微疼痛,仿佛被什么钝器狠狠敲过一下。谁会是杀害原主之人呢?凶手未除,她在明彼在暗,一个不慎她必将像原主一样做了黄泉冤鬼。看夏静柔对待自己的态度,可知对原主决不会心怀善意。她和原主同日出嫁,为何她安然无恙?只怕她与原主的死脱不开干系。但自己穿越此世,身上早已没有了原主死亡的痕迹,证据已经消失,谁还能为原主的死作主?当下,她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露。那凶手一次害不死姐姐,定然还会再次动手。下次姐姐亲自抓住凶手为自己报仇,又何必劳动王爷?”“呵呵……姐姐说得是……”夏静柔的笑明显有些不自然。说完这句话后,立即站起身道:“静柔房中婢女不争气,以致静柔头疼得很。姐姐既安然无恙,静柔这便回去了。”“姐姐送你回去。”夏静柔终于肯告辞离去,夏云岚真心不胜欢喜。但为了防止夏静柔走后再被某人非礼,她故作不舍地要送夏静柔回凝翠堂。“多谢姐姐。”夏静柔福了一福,迈开莲步走在前面。夏云岚这才想起,古代闺阁女子常行的乃是福礼,难怪自己对着祁王作揖抱拳时会引得他一脸疑惑。二人一前一后步出内室,走进外间时,才发现萧玄胤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夏云岚松了口气,懒得再演戏,在外间门口停下步子道:“哎呀,姐姐突然有些不舒服。妹妹一路保重,姐姐就不送了。”“姐姐保重,闲来无事常到静柔房里走走。”夏静柔完美地将戏演到了最后一刻,方带着婢女袅袅而去。夏静柔走后,夏云岚立即反锁上了房门。她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这样就能阻止萧玄胤进来,她只不过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记得老师说,她脖子里挂的光能微机可以 助她在异界很好地生存下去,她要查查,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先逃离祁王府这个龙潭虎穴。然而,在这个鸡蛋壳大的东西上找了半天,竟无论如何找不到开关。怎么会这样?莫非老师在骗她?这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却又被她立马否认。她的老师,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他若有心对付她,决不会用欺骗的手段。二十五世纪,她的老师被称为“魔鬼科学家”,又被称为“冷血奇人”。他的发明成果,几乎使二十五世纪以前科幻小说中的描写尽数成为现实。然而,从古及今,任何的科研成果都是一把双刃剑。在那些奇迹般的发明为人类带来巨大福祉的同时,也为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有记者采访他,是否后悔过那些发明?他平静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自己喜欢,既不考虑任何人,亦不考虑人类。是的,他对科学、或者说对人世间的奇迹,有一种近乎无法控制的挑战**。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因为:他喜欢。他不会武功,却试图用严密的科学方法训练出一个无人能够战胜的高手。结果,他成功了,他唯一的弟子夏云岚成为称雄黑道、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或许,杀了夏云岚,是他内心对自己的又一次挑战。但夏云岚相信,他的老师要杀她,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动手。欺骗,向来不是他的风格。可是……可是……她的老师不会骗她,会不会有人冒充她的老师骗她呢?因为太过敬畏,她竟从来不曾怀疑过老师的身份。此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禁不住全身蓦地一个激灵。本书来自 ☆、第9章 魔鬼老师 在科技超级发达的二十五世纪,面貌很容易通过手术和移容被改变,任何人的声音也很容易通过仪器被模仿。在互联网上,模仿他人是一种娱乐。可是,谁规定了娱乐的东西不可以用来犯罪呢?夏云岚叹了口气,捏着蛋壳样的东西走到窗前。杀手无情!杀手的心本该像冰一样冷,没有半点温度,没有半缕牵绊。她的心,却为尊敬的老师保留了一丝幽微的、难以言说的情愫。于是,他成为她唯一的弱点。最终,她死在自己唯一的弱点上。她举起蛋壳样的东西,对着冬日午后的太阳看了很久。如果这个东西不是老师给她的,那么很有可能是要她命的。她杀人无数,得罪的人不少,所以根本不必问是谁要杀她。那个拿繇山灵玉骗她魂穿异界的人,是想拿这个东西让她在异界里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吗?够狠,够毒!她微笑,残忍才是那些人的本性。只是,在那群残忍的人中间,她的老师怎么样了?她知道她不必为他担心,整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人能够威胁得了他。可是她还是禁不住想到他,想到他瘦削而苍白的脸,想到他紧抿的薄唇边,偶尔露出的淡漠无情的笑。当他的脸在她脑海中呈现,蛋壳样的东西中忽然隐隐透出一个红色的小圆点。她心中一动,将目光紧紧盯在红色圆点上。红色圆点初时只是慢慢蠕动,过了十几秒,开始飞速旋转。当转速接近光速的时候,红色圆点消失不见,整个蛋壳样的东西变成了淡淡的绯色。一个声音从绯色的壳子里传出来:“云岚,很高兴你终于开启了光能微机。”“老……老师……”夏云岚张大了嘴巴。确定无疑——老师的声音,决非出自仪器模仿!那声音没有停顿,接着往下道:“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原来是一段事先录好的声音。可是,不在人世是什么意思?当夏云岚回味过来这四个字的时候,说不上来有多么悲伤,但觉巨大的空虚汹涌而来,海浪般撞得心生生地疼。“云岚,”老师的声音像许多年前一样,平静得不含一丝情绪:“我一生醉心发明,可是在生命的尽头,却时常回忆起与你共度的时光……”“……”老师知不知道,刀光血影的杀手生涯中,那段共处的时光,亦是她心中一抹永不暗淡的亮色?“往事不可追,我亦不曾后悔。听说你要离开杀手集团,我很高兴你终于有了自由的意志。但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放过你。所以我用最后的时间设计了这台光能微机,并告诉他们,只有这件东西能阻止你离开。而事实是,只有你的意识能够开启并控制这台光能微机。”“老师,你的血不是冷的吗?为什么你会帮我?还会为了我欺骗他们……”一滴泪,顺着夏 云岚脸颊慢慢滑落,她对着光能微机喃喃自语。“我原以为——”仿佛为了回答她的疑问般,光能微机中的声音道:“我可以对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无所谓,可是后来却突然发现,我的心还会为一个人牵挂,为一个人祝福……云岚,那就是你,我希望你幸福,幸福而自由地活下去……”老师的声音渐渐消失,夏云岚看着光能微机,许久一动不动。为什么老师不肯告诉她,是谁害死了他?她相信以老师的本领,世界上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然而,是否如同他是她唯一的弱点一样,她也是他唯一的弱点?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又多么令人欣慰的事。突然之间,她很想回到那个世界去调查清楚,可是这个世界中哪里才能找得到繇山灵玉呢?即使找到了繇山灵玉,她就一定能穿越回她来的那个世界吗?沉思默想间,一阵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一个微微有些喑哑的少女声音叫道:“小姐,小姐——”从窗子里望出去,来的是昨夜祠堂门外抱住她的婢女。夏云岚急忙开了门。婢女脸色疲惫,似乎一直处于紧张惊吓之中。但看到夏云岚时,眸子里射出的惊喜一下子照亮了她的整张脸。“小姐,婢子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一句话没有说完,婢女双膝一软,跪倒在夏云岚面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个不住。“你叫什么名字?起来说话。”夏云岚早已将光能微机收在怀中,脸上恢复了向来的沉稳淡定,看着婢女浅笑道。“小姐,你……”婢女抬起头,眼中掠过一抹疑惑,却听话地站起了身。本书来自 ☆、第10章 看她不顺眼 夏云岚知道,自己与原主的异常定然瞒不过原主的贴身婢女,索性从一开始便挑明了道:“我好像失忆了,从前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小姐,你连浅画都不记得了吗?”浅画丝毫没有怀疑,反而同情地抹起了眼泪:“苦命的小姐……你不要太难过,其实从前的事情忘了也好。只要小姐活着,便是最好的事情。”“可是忘了从前的事情不打紧,别人怀疑我的身份就不好了。”夏云岚笑眯眯道:“不如你把从前的事情细细讲给我听。”“我……”浅画顿了一下,伤心地道:“我是小姐出嫁前几天才买进将军府的丫鬟,对小姐从前之事并不了解。只听说……只听说……”见浅画吞吞吐吐不肯往下说,夏云岚奇怪地催促道:“听说什么?”浅画低下了头,小声道:“听说小姐与将军府一名侍卫私奔,将军带人捉拿,侍卫掉下悬崖而死。小姐伤心欲绝,被捉回后一心求死。将军日日派人严加看管,直到小姐出嫁……”夏云岚瞪大了眼睛。私奔,在古代貌似是件极为严重的罪行。但若原主真做过如此不名誉的事,以祁王的身份地位,怎么肯娶她为妃呢?犹疑之中,浅画以为惹怒了她,急忙道:“小姐,这些浅画都只是听说而已,并不曾亲见。小姐你柔婉贞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污蔑陷害……”“你听说谁的?”夏云岚没有理会浅画的安慰,只把目光盯着她道。“将军府下人说的。”浅画道:“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否则立即拖出去打死。所以下人们都只是私下里偷偷谈论。”倘若是无中生有之事,又何必如此草木皆兵?看来原主私奔之事八成是真的。一个将军之女,爱上一个身份悬殊的侍卫,并不顾一切与之私奔。这样的故事放在二十五世纪,不知要让多少人感动得热泪盈眶,高呼重新相信爱情。可是在这坑爹的古代,就成了伤风败俗、见不得人的丑事。夏云岚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可知原来侍候我的丫头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婢子曾经打听过,”浅画这次回答的倒是颇为利索,只是声音却有些颤抖:“小姐原来的婢女名唤小玉,因侍候小姐不周之罪被打得半死,又被割了舌头卖入青楼。”夏云岚蹙了蹙眉头,小姐犯错丫头顶罪,真是吃人的社会。而婢女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可知原主私奔一事确定无疑。本想找到小玉多了解一些情况,如今既知那丫头被割了舌头,又不在府中,只得暂时放弃这个打算。此后,浅画又捡着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一些。夏云岚这才得知,祁王姓萧名玄胤,是当今皇上的三弟。祁王之母懿太妃与皇上之母——也就是当今的皇太后,乃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妹 。否则,以懿太妃的智商,也不可能在波诡云谲的宫庭斗争中平安活到先皇死去,儿子封王。而祁王虽是位王爷,却因皇上体弱多病、长年卧床不起之故,手握重权,朝中除二王爷萧玄睿外,无人可与之抗衡。且皇上年过三十,至今无后,祁王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国主。浅画道:“小姐,婢子曾听将军府下人说,若非如此,心高气傲的三小姐又岂肯嫁祁王为侧妃?而且,三小姐一向嫉恨于你,你可千万防着她些。”“我知道。”夏云岚唇角微勾,冷笑道:“她要做未来的皇后,可也得我同意才好。”她固然不屑与夏静柔同侍祁王,但她既然看夏静柔不顺眼,将来即使自己离开祁王府,也万不会叫她得偿所愿。浅画出神地盯着夏云岚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小姐,婢子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嗯?”“小姐以前不会说这样的话。”浅画歪着头,回忆地道:“婢子虽然与小姐相处日短,却听得小姐每日里口口声声说,自己此生已无望,唯愿三妹与祁王夫妻恩爱,相偕白首。”世界上有这么大方的女子吗?难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夏云岚鄙夷地道:“没出息!”浅画怔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说句不怕小姐生气的话,婢子也觉得以前的小姐很没出息。再怎么说,小姐也是正正经经的将军嫡女,祁王正妃,岂能将自己的幸福拱手让人。”夏云岚拍了拍浅画的肩,不错,这个丫头对她胃口。主仆二人又闲聊了会儿,浅画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啊呀,只顾与小姐说话,竟忘了王爷交待的事——”“什么事?”夏云岚蹙眉道。“桐华院乃王爷私居,向来不留外人。王爷已经叫百合和丁香重新收拾了漪兰院,请小姐即刻过去居住。”“哦……”夏云岚先还愁着怎么逃离那位危险的王爷,没想到正瞌睡有人送上枕头,禁不住欢喜地拉起浅画的手道:“还不快带我去。”“唉,小姐,”浅画不解地道:“你要离开王爷——虽然离得不远,可是到底不如住在这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你倒好像挺高兴似的?”“我高兴了吗?”夏云岚眨了眨眼,脸上已敛尽笑意:“你是不是看错了?”“……是婢子看错了。”浅画哪敢怀疑小姐,只道是自己适才瞧花了眼。本书来自 ☆、第11章 谁是主子 在浅画的带领下,二人很快离了桐华院,穿过一带游廊,向东来到不远处的漪兰院。漪兰院院如其名,沿墙栽植着大片兰花。因时令正值冬季,为保暖之故,兰花上覆盖着拱形的竹蔑,竹蔑上疏密相间地铺着些杂草。兰花旁边,一片翠竹傲寒青青,一口辘轳水井使院中平添几许生趣与古趣。来自二十五世纪的夏云岚见惯了自来水龙头,此时一见辘轳水井,禁不住兴味盎然地跑过去摇了两下。辘轳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夏云岚倍觉好玩,越发摇得起劲。“小姐,别摇了,当心扭伤了腰。”浅画慌张地跟过来劝阻道。呵呵,真好笑,自己堂堂第一杀手,居然会被人担心扭伤了腰。不知是辘轳的声音还是浅画的声音惊动了房里的人,两个十七八岁的婢女跑了出来,双双对着夏云岚屈膝施礼道:“恭迎王妃娘娘。不知王妃娘娘驾临,恕婢子们有失远迎——”夏云岚放开辘轳柄,打量了两个丫头一眼。但见一个上着淡黄色对襟短袄,下着白底红梅绣花襦裙,生得甚是温婉大方。另一个通身一袭淡粉色裙袄,望去清新俏丽。不等夏云岚问她们的名字,浅画已伶俐地指着黄衣女子道:“这是百合。”又指着粉衣女子道:“这是丁香。”“百合……丁香……”夏云岚念了遍两人的名字,颇有些口齿生香的感觉,笑赞道:“好名字。”“多谢王妃夸奖。”两个丫头受宠若惊地道。“房间收拾好了吗?”夏云岚一边示意百合丁香免礼,一边向室内走去。三个丫头一起跟在后面,百合道:“已经好了,请王妃看看还有哪里不妥。”房间内整洁雅致,虽比不得桐华院的富丽清贵,却也足以愉目。何况对于居住之地,夏云岚向来不甚在意,当下摆了摆手道:“没有什么不妥,你们收拾自己的房间去吧,不用在这里侍候了。”“那怎么可以?”丁香笑道:“王妃初来乍到,身边怎能少得了人服侍?”“你们是主子我是主子?”夏云岚沉了脸色,秀眉微挑,冷冷瞥着丁香道。她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作为一个杀手,除了老师,任何人的接近都使她充满戒备。她故意当着祁王向夏静柔说起身边没人侍候的话,不过是为了向被囚禁的婢女打听原主先前之事,如今浅画把知道的都已告诉了她,她便希望别人离得她越远越好。再者,她要尽快熟悉光能微机,还要修习前世的武功,也不方便给人看见。她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贴身的侍女。适才进门时她曾注意到,漪兰苑除了正院之外,旁边还有个附院,附院里数间厢房,正好可以打发几个丫头去住。丁香原是一番好心,不想却触怒了夏云岚,急忙连声道:“婢子不敢,婢子不敢,婢子们这就退下——”丁香、百 合、浅画退下后,夏云岚正待拿出光能微机继续研究,忽听得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这才想起自己从穿越过来后,还没有吃过半点儿东西。姓萧的那家伙,不知道她是要吃饭的么?刚刚遣走了婢女,又不好意思立即找她们回来要吃的,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前世里,她被黑白两道围追堵截,各种追杀,有时不免陷落荒岛深崖,甚至不毛之地,她都能活得安然无恙。在这位居帝都的祁王府里,还能被活活饿死不成?夏云岚微微一抬头,望见院子里的青青翠竹,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有竹子的地方就有竹笋,冬季的竹笋大多埋在地下,只要沿竹梢方向向下寻找,一般就能挖得到。夏云岚走过去,见有的地方稍稍隆起,有的地方微微开裂,不禁心里一喜,瞬间确定了竹笋所在的位置。当下脱掉外衣,捋起袖子向下挖了一会儿,果然便见鲜活橙黄的竹根上,几只竹笋莹白嫩绿。将竹笋摘下来,用井水淘洗干净,剥开笋衣一口咬下去,但觉细嫩清甜,鲜脆可口,竟是前世里从未吃过的美味。心中不由感慨,古代虽然科技落后,设施不全,可到处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仅此一点儿,便不知比现代强过多少。正感慨之时,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从背后瞧着自己。或许是杀手的敏感,也或许是那人的目光太过强烈,夏云岚猛然转过身,便见萧玄胤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人走路没有声音的吗?嘴里噙着的竹笋尚未嚼完,夏云岚已飞快地跳到了辘轳井后。一边使劲咽下竹笋,一边抚着胸口勉强道:“参……参见王爷。”本书来自 ☆、第12章 王爷请放手 看着衣衫不整、被竹笋噎得半死的夏云岚,萧玄胤唇角不易觉察地勾了勾,有点儿想笑,却偏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道:“你在做什么?”“吃……吃东西……”“你吃的什么?”“竹……竹笋……”“为什么要吃这个?”夏云岚好不容易理顺了气,这才理直气壮地道:“不吃这个吃什么?又没有人给我吃饭。”萧玄胤目光向四周一扫:“百合她们几个呢?”“我让她们收拾自己的房间去了。”夏云岚指了指附院,又看了看天色:“不怪她们,现在又不是吃饭的时间。再说这个东西味道也不错。”夏云岚扬了扬手中剩下的半截竹笋。“这个东西可以直接吃?”萧玄胤疑惑地挑起了眉。“当然可以。”夏云岚很有经验地道:“饿的时候不单竹笋可以吃,竹叶和兰花也可以拿来充饥。”萧玄胤眯起了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警告:“你最好不要动那些兰花。”“哦……呵呵,我是说饿极了的时候。竹叶和兰花又不好吃,只要有饭吃,我保证不动。”“母妃暂时不想看到你,”萧玄胤冷声道:“百合她们会送饭过来。明天是你和静柔的回门之期,今天记得准备一下。”回门?祁王府已经很难应付了,明天还要去应付将军府?夏云岚头疼地道:“我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明天可不可以……”“不可以!”萧玄胤不悦地打断了夏云岚的话,夜一般深不可测的目光扫过竹林中新翻出的泥土:“不舒服,还能将竹林刨成这样?”“……适才没有不舒服,现在突然有些不舒服……”“是见了本王就不舒服吗?”事实上确实如此,然而夏云岚却不得不道:“哪里哪里,是……旧病复发。”“什么旧病?”萧玄胤紧追不舍。“体虚之症。”此病倒非夏云岚有意胡编,她从一个绝世高手沦为一个古代闺阁弱女,举手投足间无不觉得这具身体体虚得很。“夏云岚!”萧玄胤失去了耐心,怒声道:“本王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将军府大小姐,那对本王也不重要。但你此刻既是祁王妃的身份,一切便须依照自己的身份行事!”夏云岚颓丧地垂下了头,扁着嘴低声道:“好吧,谨尊王爷之命。”“这是给你父亲的礼物——”萧玄胤伸出手,递过来一个雕花描金的红木盒子。“什么东西?”夏云岚其实早已注意到萧玄胤手里的盒子,只是他不说,她也不好问。“南疆进贡的蕊珠冬茶。”萧玄胤淡淡道。原来她和夏静柔的话他都听到了,而且记在了心上。夏云岚轻轻笑了一下,突然对着附院大声喊道:“浅画,浅画——”“小姐小姐,有什么吩咐?”听夏云岚叫得急,浅画小跑着赶了过来,见到萧玄胤,急忙屈膝施礼道:“婢子见过王爷。”萧玄胤皱起了眉头。“浅画 ,把王爷手上的东西拿过来。”夏云岚隔着辘轳水井向浅画命令。虽说看某人现在的样子不会对她怎么样,但她还是觉得别跟他走太近的好。浅画很奇怪,王爷要给小姐东西,小姐自己去拿过来不就行了,还用巴巴的把她叫过来?奇怪归奇怪,她还是听话地走到萧玄胤身边,伸出手道:“王爷,把东西交给婢子吧?”萧玄胤一言不发,也不朝浅画看一眼,只把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夏云岚。这目光怎么像要吃人似的?夏云岚心里有点儿发毛,不就是让丫头接个东西吗?这也至于得罪他?见萧玄胤盯着夏云岚,夏云岚望着萧玄胤,浅画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伸出去的手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小姐……”半晌,浅画终于向夏云岚求救地道。“呵呵,王爷,为何不把东西给浅画?”夏云岚尴尬笑道。“这是给你的东西,你自己来取。”萧玄胤的声音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好吧……”夏云岚无奈地绕过辘轳水井,缓缓向萧玄胤走去。有丫头在场,他总该顾忌自己的身份才是。一步一步挪到萧玄胤身边,伸手去提红木盒子,不想一提之下,那盒子竟重如泰山,纹丝不动。再试,还是一样。“呵呵,王爷既然舍不得,还是自己留着吧。”情知是萧玄胤在盒子上使了手脚,夏云岚后退一步,转身便要离开。“既然说了给你,怎会舍不得?”夏云岚的脚刚刚抬起,萧玄胤一伸手,突然将她揽进怀中。夏云岚白了脸色,浅画在旁,又不好挣扎失了面子,只得故作娇声道:“王爷请放手,有人看着呢……”“你我是夫妻,有人看着又如何?”萧玄胤淡若无事地道。夏云岚心中气结,皱巴着眉眼笑道:“可是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呀……你看,浅画的脸都红了……”不等夏云岚说完,浅画忽然一扭身向附院中跑去。这丫头毕竟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第一次见男女当着自己的面相拥在一起,慌乱中难免失了分寸。“浅画,浅画……”夏云岚眼睁睁看着那丫头不顾自己的呼唤逃进附院,“呯”地一声关上了门,气得恨不得揍她一顿。“喂,放手!”没了丫头在场,夏云岚恶声恶气地道。萧玄胤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夏云岚踉跄一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你觉得我很容易欺负是不是?”夏云岚怒了,带着拼命的架势仰头问道。“明日巳时,马车在府门外等候,早些起来梳洗,不要误了回门的时辰。”完全无视夏云岚的愤怒,萧玄胤放下红木盒子,若无其事地说罢,转身大步而去。几番试探,他已经可以确定,这女子丝毫不会武功。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和气势,却令他倍觉威胁呢?面对她,仿佛面对着江湖第一高手,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本书来自 ☆、第13章 回门 该来的躲不过。翌晨,天边刚刚露出一线鱼肚白,夏云岚便开始起床梳洗,直到晨时过了大半方才打扮完毕。看着夏云岚蜡黄的脸色,苍白的唇,无精打彩的眉眼,浅画拍手笑道:“婢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原来脂粉不仅能叫人变美,还能叫人用来装病。小姐这一画呀,完全是大病未愈的样子。”“嘿嘿。”夏云岚手持铜镜,满意地将自己左右端详了会儿。尽管没有易容药在手,仅仅凭借最常用的脂粉,她也成功将自己换了个人。此去将军府,不作出大病未愈的样子,如何应对别人的盘问?而一旦将军府的人咬定她并非大小姐,只怕她奸细之名就被坐实了。到那时,不须等到三个月后,只怕萧玄胤当即就会要她的命。“浅画,交待你的事情都记住了吗?”临出门前,夏云岚又不放心地问。“小姐放心。”浅画笑道:“不管别人说什么,问什么,都只说小姐病体虚弱,神智不清,然后扶小姐到房里休息。”“不错。”夏云岚点了点头,在浅画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漪兰院。两乘精致的小轿停在祁王府大门前,夏静柔已经上了后面的轿子,萧玄胤骑在一匹白色高头大马上,眼神冰冷地盯着府门。看到面色蜡黄、有气无力、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夏云岚,萧玄胤明显皱了下眉头。昨天还好好的,怎地今天就病成这样?莫不是装的?然而她的脸上并没有易容药的痕迹。对于易容术,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哪怕是最好的易容药,也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那么,她是真的病了么?这个女人,总让他感到一种隐约的、难以名状的威胁……也许她病了倒是好事。夏云岚要知道他的想法,一定诅咒他从马上摔下来。“出发——”看夏云岚上了轿子,萧玄胤在马股上轻挥一鞭,对浩浩荡荡的队伍下令。夏云岚坐在轿子里,好奇地掀起轻纱软帘观看路边的风景,看到后来,发现所有的风景,居然都不及略前方那个男子的背影来得好看。白马雄骏,紫袍高华,墨发流泻,身姿挺拔,其绝世风采,一如古风画中的人物。夏云岚不觉眯了眼睛,越看越觉有趣。不料那人突然一回头,暗夜般的眸子正撞上夏云岚色眯眯的目光。要收回目光已是不及,夏云岚只得厚着脸皮咧了咧嘴。白马的步子略顿了下,随即鞭声一响,马儿四蹄如飞驰向前方。夏云岚羡慕地叹了口气。坐骄子虽然舒服,可哪里比得上策马狂奔来得爽快?如果此次能够活着回到祁王府,一定要想法子弄匹马来骑骑……前世里血雨腥风,行走在弹雨刀丛之间,从未曾好好享受过人生。这一世里,夏云岚决定,不管生命有多长,一定要活得对得起自己。将军府。巍峨的大门上彩绸飘扬,两队卫兵列队十 丈,喜庆中不乏迫人的威势。一个相貌粗犷、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迎了出来,一见萧玄胤,立即躬身抱拳道:“洪武将军夏镇远,参见祁王殿下——”萧玄胤下马虚扶起中年男子,拱手道:“将军不必客气。”夏镇远爽快地直起身子,声音哄亮地道:“劳烦祁王殿下亲自陪同两小女回门,真使我将军府蓬荜生辉。”“将军言重。”二人自在门前寒暄,却不知轿子里的夏云岚听得浑身长了毛般不自在。敢情这将军嫁了两个女儿给祁王,还端不起一份岳父的架子么?浅画已经打开轿门,夏云岚颤巍巍地伸出脚,鞋子刚沾地,身子一歪便向一边倒去。“小姐——”浅画配合地惊呼一声,正要搀扶夏云岚,不料旁边一双大手忽地伸过来,闪电般将夏云岚揽了过去。“王……王爷……”浅画怔了一下,看看夏云岚,看看萧玄胤,面上半是欢喜半是忧愁。“退下——”萧玄胤的目光淡淡扫过浅画,拥着夏云岚向夏镇远走去。夏云岚苦了脸,待要站直身子,却见夏镇远的目光已然关切地停留在自己脸上。“岚儿,你怎么样了?”夏镇远伸出手,似乎想从萧玄胤手中接过夏云岚。萧玄胤揽在夏云岚腰间的手一紧,口气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亲热道:“云岚只是着了风寒,偶感不适,将军不必担心。”从路上发现夏云岚色眯眯愉快地偷看自己时,萧玄胤已经确定她的病是装的,只是想不出来她是怎么装的。此刻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发现,原来她竟用脂粉将自己打扮出一副病容。好高明的易容术!若非奸细,如何能够如此精通易容术?他的脸贴近了她的脸,闻着那一丝丝香甜的脂粉味,面上虽笑得温存,心中的戒备早又加重了几分。这个女人,太危险!而他,不喜欢把危险的东西长久留在身边。本书来自 ☆、第14章 绝世名剑 温存笑容下的无情与疏离,除了夏云岚,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感受得到。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非常不喜欢。作为杀手,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自己太近。作为一个青春年华的女子,她的心底也曾有过一些幽微的、奇妙的幻想。她幻想,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个人能够懂得她身不由己的冷漠,怜惜她浮世生存的不易,明白她坚强背后的脆弱,从而将她温柔地拥在怀中,安慰她曾经的孤苦、无奈与流离。然而,此刻将她拥在怀中的人,却分明想要她的命。她不动声色地挣扎了一下,却被那双手揽得更紧。她侧目看了那人一眼,望见那人温润中含着丝丝警告的眼神。她放弃了挣扎,倚在那人的臂弯里,心中满怀憎恶。“待我有一天武功恢复,定要剁了这只手——”她垂下眼睛暗暗发誓。二人各怀心事,彼此防备,宛如仇寇。却不知在外人看来,这副相依相偎、耳鬓厮磨的样子,完全是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夏静柔刚刚下了轿子,便被这一幕气得变了脸色。好不容易压下冲天的嫉恨,走上前向夏镇远见了礼,掩饰地娇声笑道:“昨天姐姐还与静柔有说有笑的,怎么今天就病成这副样子?”夏云岚无力地抬起眼睛看了夏静柔一眼,虚弱地喘了口气,又垂下头,仿佛已经病得说不出话。夏镇远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却若无其事地笑道:“静柔,你姐姐一向身子虚弱,你又不是不知道。”夏云岚虽然低垂着头,眼梢余光却早已捕捉到夏镇远的脸色,心里不免有些奇怪:这夏将军看见爱女生病,怎地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什么人似的?“浅画,快带大小姐到房里休息。”惭愧的神色消失之后,夏镇远脸上终于现出一丝作为父亲的慈爱。这一声吩咐,简直令夏云岚如蒙大赦。不料身边的人却突然道:“云岚难得回门,用过了家宴再去休息不迟。听闻将军府中有处温泉对人最是有益,不妨让云岚先去洗洗,或者能恢复几分精神也未可知。”这是成心跟她作对不是?没有易容药,她画这个病妆容易么?夏云岚恨不得将萧玄胤狠狠踹上几脚,再跺上几脚,末了却只能堆出一脸甜蜜的笑道:“呵呵,不用了不用了……我适才有些晕轿子,这会儿已经好多了。王爷对女儿太过紧张,所以总是小题大作,爹爹不用听他的。”“晕轿子?”夏镇远瞪大眼睛表示无法理解,然而看到夏云岚蜡黄的脸色上明亮起来的眼神,高兴之下倒也无暇追问,只关切地道:“岚儿,不是殿下小题大作,是你一向对自己太不在意。家宴祭祀过后方才开始,你不如照殿下的意思,先去温泉里养一下身子。”“这个……真的不用了……”夏云岚通红了脸,其实泡温泉她倒 不反对,只是由身边这个家伙陪着,她却是打死也不肯的。“呵呵,岚儿害羞了么?”夏镇远一看她的脸色,立即猜透她的心思,对浅画吩咐道:“浅画,你带大小姐去温泉处将养。”又对萧玄胤道:“祁王殿下,你不如到前厅稍事歇息,或者陪柔儿到祠堂祭祀……”“不必。”萧玄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夏镇远的提议,道:“听说将军最近新得一柄绝世名剑,不知可否容我一观?”绝世名剑?夏云岚的眼睛亮了亮。作为杀手,她几乎对一切杀人的利器抱有强烈的兴趣。“殿下说的,可是我儿云鹏自南疆遣人送回的赤冥宝剑?”夏镇远难掩眉间一丝得意,道:“说起这赤冥剑,倒的确当得起绝世二字。殿下既有兴趣,不妨随我到书房一观——”“爹爹,女儿也想去看看。”为了一睹古代神器的风采,夏云岚放软了声音,带一分撒娇意味地道。“呵呵,难得岚儿也会对剑有兴趣,既然如此,便一起来吧。”“多谢爹爹——”夏云岚高兴地说罢,忽然觉得脸上有些不自在。侧头一看,某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哎,大意了,怎么忘了自己正在装病呢?瞬间敛了兴奋之色,夏云岚慵慵懒懒地靠在某人怀里,任某人带着自己向书房走去。这个时候,除了浅画,没人注意到夏静柔。浅画不经意间一回头,被夏静柔握紧的拳头和怨毒的目光吓得全身一抖,急忙紧走几步跟在夏云岚身边。小姐的目光也很冷,可是总不似三小姐这般恶毒。浅画汗潸潸地想。萧玄胤终于从夏云岚脸上收回了目光,目梢余光却不曾将她放松分毫。这女子不会武功,为何听到绝世名剑竟兴奋得两眼放光?太多的破绽,太多的谜题,不知洪武大将军夏镇远能否助他破解?本书来自 ☆、第15章 偷看小姐洗澡 “好剑!”当赤冥剑出鞘,萧玄胤与夏云岚异口同声赞道。但见那剑通体火红如燃,灼灼逼人的光焰中隐隐浮游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困龙,仿佛只要遇见对手,便要扑上去尽情啜饮对方的鲜血。夏镇远眉梢微扬,拔下几根发丝在剑刃上轻轻一吹,发丝顿时断为两截,缓缓飘落。夏云岚不禁拍手惊叹:“哇,传说中古代名剑吹毛断发竟是真的!”萧玄胤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赤冥剑乃三十年前灵皓国天才铸剑师公孙易之所造,虽自问世起便比肩龙影、霜华,引得七国群雄竞逐,但却算不得古剑。”“哦,呵呵,这样啊……”夏云岚打了个哈哈。某人哪里知道,对于她这个二十五世纪的人来说,哪怕现在刚刚出炉的剑,也足堪称得上古剑了。见二人谈起话来神情自若,毫无忸怩羞涩之态,夏镇远欣慰地道:“岚儿,你自幼醉心诗书,哪里懂得杀人之器?难得你出嫁后倒对这些东西感起兴趣来。祁王殿下最精此道,你以后可多多向他请教。”夏云岚向萧玄胤斜斜瞧了一眼,心中甚是不服。要说最精杀人之器的,在二十五世纪,她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区区萧王爷,也不过刀剑上比她略通一些罢了。看到她不屑的眼神,萧玄胤微微笑道:“夏将军,云岚既自幼饱读诗书,其博学恐非本王所能及。只是云岚自病后醒来,前尘往事几乎尽忘,不知学问之道上还记得多少?将军不妨一试——”这是在请夏镇远试探自己的身份么?呵呵,好歹她也记得一些经典诗词,哪一首念出来不惊掉古人的眼球?然而,尽管夏云岚做好了一展“才华”的准备,夏镇远却毫不犹豫地回绝道:“岚儿病体未愈,此时不宜耗费心神,还是先让浅画扶岚儿到后院温泉去吧。”果然是亲爹!某人奸计难以得逞,心情大概很不爽。夏云岚得意地瞟了萧玄胤一眼,萧玄胤却并未如她意料中般表现出沮丧的样子,她的得意不由被打了个小小的折扣。跟着浅画离开书房,穿过几处楼台亭榭来到后园。一片梅林之后,掩藏着一所小小的院落。或为温泉热气蒸腾之故,虽是隆冬之时,小院中却花木葱茏,别有一番景致。“小姐,你不会真的要洗吧?”见夏云岚径直迈向温泉池子,浅画掩口惊问道。“为什么不呢?”夏云岚蹲下身,撩了撩池中温热的水,回头笑道:“这么冷的天气里泡温泉,可是难得的享受。”“可是小姐你好不容易画的妆……”“回头再画就是了……既然泡了温泉,气色看起来总要好一点儿,所以一会儿的妆没那么复杂。”“哦,那婢子现在侍候小姐沐浴吧?”浅画说着便要替夏云岚宽衣。“你出去!”夏云岚本能地跳起来侧身退了一步,又为自己在浅画 面前的过于敏感有些失笑。定了下心神,指着院门道:“你出去帮我守着门儿。”“好吧……”知道夏云岚的脾气,浅画不敢多说,赶忙转身穿过花丛走了出去。浅画甫一离开,夏云岚便如一尾鱼般脱了衣服扎进水里。初时水灼得肌肤微疼,不一会儿疼感消失,只剩无尽温热将人包围。池子并不太深,夏云岚背靠池壁坐下,刚好露出脖子和脑袋。雾气蒸腾里,夏云岚长长舒了口气,四肢百骸仿佛尽被打开,身心俱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舒畅。院外梅花送来阵阵幽香,直叫人醺然欲醉,不知何时,夏云岚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院门外,浅画等得无聊,索性起身在梅林中赏起了花。朵朵梅花娇艳欲滴,浅画琢磨着:一会儿待小姐出浴,哪朵簪在小姐的鬓边最好看?看来看去,好不容易拣定一枝,刚要伸手去折,忽见后园中一个人影向院子里走去。“哎,王……”一句话未出口,那人影已闪电般到了近前,并弹指之间点了她的肩井穴和哑穴。王爷,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干嘛上来就点人家穴道?浅画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瞪着萧玄胤,心里有一万个不解,一万个冤枉。王爷,莫非你想偷看我家小姐洗澡?想到这一层,浅画的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哎呀,王爷这是什么嗜好?你们是夫妻,想看你就直接说嘛,婢子不会阻止也不会碍事的……浅画这边还在想,萧玄胤已举步无声地向院中走去。本书来自 ☆、第16章 被人占了便宜 一院好春光。萧玄胤顿住了步子,眯眼打量着雾气氤氲的池子里那个沉睡的人。蜡黄的病容早已不见,雪色的脸颊上因温泉的作用浮现两抹红霞。眼梢一痕清冷,仿佛与生俱来,让人只可远观而无法靠近。精致的唇角向上微微勾起,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舒适得像一只慵懒的猫。再往下看,香肩微露,酥胸隐约,说不出的旖旎,说不出的诱惑,说不出的香艳!这样一幅画面,寻常男子即使把持得住,眼光只怕也难免猥琐。然而萧玄胤虽看得出神,眸底却是一派冷肃,一派坦然。他此来当然不是为了非礼她,虽然事实上他的确对她做了非礼的事,但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想看看她的脚底而已。夏镇远说:“殿下不必怀疑,那是我家岚儿无疑。殿下若是不信,可看看岚儿的脚——岚儿左脚脚心处天生一朵淡红色梅花印记,别人万万冒充不得。”人在温泉之中,全身肌肤无论如何做不得假,所以萧玄胤方才此时过来。然而临到池边,他却迟迟没有动手。没有人会相信,他自己也不会承认,他其实有点儿舍不得。一旦证明她脚心没有梅花印记,他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留她在身边,或者留她在世上。他想起她从棺材中站起身时,浅笑着对他说:“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将来我会报答你。”那般傲岸,那般狂妄,仿佛一个王者在承诺给臣民一份封赏。他想起福寿院中,面对母妃“妖孽杀人”的指控,她不惊不忙,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出真凶。他想起在漪兰院看到她时,她被竹笋噎得半死、拍着胸口跟他说话的模样……这么有意思的女人,如今世上好像不多了。或者,可以多留她一段日子。反正她是他瓮中的鳖,无论什么时候他想要她的命,她总是逃不掉的。再次打量了渺渺水雾中清丽绝美的女子一眼,萧玄胤轻轻一跃,如一阵风般掠上院墙,片刻间消失了踪影。“小姐,小姐——”大半个时辰后,浅画鬼鬼祟祟的低唤惊醒了夏云岚。“啊,不要进来——”夏云岚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个念头,是唯恐院门处探头探脑的浅画突然进来。“婢子不进,婢子不进……小姐和王爷不用担心。”听出夏云岚声音里的戒备,浅画急忙安抚地道。“王……王爷?”夏云岚惊奇地道:“什么王爷?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晕了头是不是?”“婢子没有晕,婢子方才明明见王爷进了院子,至今没有出来……难道王爷不曾和小姐在一起?”浅画的声音更加奇怪。“你……你说的是真的?”夏云岚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还有假?要不是婢子被王爷点了穴道,困在梅林里动弹不得,无论如何也要知会小姐一声……”轰隆隆一阵巨雷从夏云岚脑门上滚过,炸得 她脑子里半天一片空白。她好像……不,是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被人占、了、便、宜。卑鄙,无耻,王八蛋……夏云岚迅速穿上衣服,一边搜索着院子里可以藏人的角落,一边在心里问候了一遍萧玄胤的十八代祖宗。“小姐,家宴快要开始了,你洗好了吗?”浅画在院门外催促。“你进来——”夏云岚没有回答浅画的话,对着门外恶声恶气地道。“是。”浅画慢慢踅了进来,待看清院子里确实没有萧玄胤的身影后,不由满面惊讶地道:“奇怪,王爷去了哪里?”“或许他只是经过院子门前,没有进来呢?”夏云岚极力希望这个设想取得浅画的认同。然而……“不,婢子虽然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婢子的眼睛是瞧得见的。婢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见王爷走了进来。”浅画说得斩钉截铁,唯恐夏云岚不信。“没用的东西!”最后的希望被打破,夏云岚忽然之间就发了脾气:“让你看个院门都看不住,你说你还能做什么?”浅画被夏云岚骂得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婢子只道王爷与小姐之间夫妻嬉戏,哪知……哪知……哪知小姐并不乐意……”“别说了!”夏云岚恼声打断了浅画的话,看她吓得小脸惨白,明白自己不该迁怒于她,勉强缓了脸色道:“你起来,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浅画很想问一声为什么,但面对夏云岚快要吃人的目光,哪里敢再多说一个字。本书来自 ☆、第17章 看见什么了 雅致的闺房,飘来淡淡水仙花的香味。“这里就是小姐出阁前住的地方——”浅画一边说着,一边引夏云岚跨进房门。“啊——”看到门内挺拔的男子背影,两个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参……参见王爷……”浅画很快回过神来,对那宛如谪仙般的背影恭声施礼道。夏云岚没有说话,脸上憋得半红半白,显然在极力掩饰愤怒和不满。萧玄胤缓缓回过身,本就俊逸不凡的容颜在水仙花的映衬下越发美得令人不可逼视。深不可测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夏云岚,夏云岚顿时觉得自己的衣服被剥了个精光。“你……”夏云岚想要怒声质问,碍于浅画在旁,终是没好意思问出口,末了只是道:“你怎么在这里?”“等你。”萧玄胤唇角轻扬,话说得竟有几分温存。“等我做什么?”半红半白的脸色变成了全然的绯色,本要说得讽刺带挖苦,奈何底气不足,出口却成了幽怨。“你说呢?”萧玄胤慢慢离开水仙花丛,踱至夏云岚身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夏云岚乌黑如瀑的长发,一朵洁白的水仙花便留在了夏云岚的鬓边。天啊,要不要这么恩爱?浅画忽然害羞地伸手捂住了脸,心里替小姐装满了幸福。夏云岚瞪大了眼,片刻的目眩神迷之后,立刻明白了某人温情脉脉下的不怀好意。“想跟我学化妆就直接说嘛,别搞得这么暧昧,叫别人误会。”夏云岚伸手摘下了鬓边的水仙花丢在地上,绕过萧玄胤身边,坐在梳妆台前。“小姐,你这样……不太好吧……”浅画小声道:“王爷对你……可真令人羡慕……”“出去!”夏云岚恶狠狠瞪了浅画一眼。“婢子遵命——”浅画脚底似乎抹了油,眨眼间已跑得不见人影。“啊,死丫头,回来——”意识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更加暧昧时,夏云岚后悔地大叫。“需要帮忙吗?”浅画没有回来,某人却看着她镜子里的脸,眉梢带着一丝嘲弄地问道。“不需要!”夏云岚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某人的好意,看着某人的目光气乎乎地道:“君子非礼勿视,你适才是不是……是不是……”“怎么?”某人一脸坦然,一点儿也不像做过亏心事的样子。“没什么,算了,或许是浅画弄错了……”在那样的坦然面前,夏云岚觉得一定是浅画弄错了,竟不由得松了口气。“没有弄错,适才本王去了温泉院。”一口气尚未松彻底,突然噎在喉间,噎得夏云岚好一阵咳。“你……你看见什么了?”夏云岚残存着一丝希望问。“什么都看见了。”某人毫不留情地扯碎了她的希望。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夏云岚怒气冲冲地道:“不可能!水里那么多雾气,你怎么可能什么都看见?!”“知道你还问?”某人淡若无事地道。“你……”夏 云岚气红了眼,忘了面前之人可以左右她的生死,一时提高了声音忿然道:“你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亏你还是一位王爷!”“有何不可?”某人微微蹙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地接住了她的目光道:“咱们是夫妻,这一点儿你好像总是忘记。”“夫……夫妻……”夏云岚抽了抽嘴角,欲待否认,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否认,也就等于坐实了她奸细的身份。“夏云岚,希望这是本王最后一次提醒你——”看着她嗫嚅的、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萧玄胤肆无忌惮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凑近她的脸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是你的夫君,不要再忘记或者装作忘记!”“……”夏云岚眉头打成了结,一肚子恶气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发誓:“待我有一天武功恢复,一定叫你死得很难看!很难看!很难看!”“家宴马上就要开始,你不打算继续装病了吗?”萧玄胤丝毫不理会她威胁的眼神,松开了她的下巴,好整以暇地道。“当然……要装。”夏云岚转过身,拿起梳妆台上的脂粉,不声不响地迅速描画起来。萧玄胤在她身边坐下,默默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目光时而扬起,时而落下,时而微含讶然,时而若有所思。这幅画面,看在外人眼里,真不知有多么恩爱,多么令人嫉羡。“小姐小姐——王爷……”外面忽然响起浅画的声音:“将军、二夫人、三小姐和一大群人来了。”萧玄胤皱了皱眉头,这丫头怎么总是改不过来,难道不晓得应该先喊“王爷”的么?真是和她的主子一般没有规矩!“祁王殿下,”浅画话音落处,外面响起夏将军洪亮的声音:“祭祀已毕,家宴已备好,请殿下和岚儿移步前厅——”萧玄胤仿佛没有听到,仍然专注地看着夏云岚梳妆打扮。夏云岚迅速画完了最后一步,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惊见门口一众人等张口结舌地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她和萧玄胤。本书来自 ☆、第18章 画眉郎 什么意思?夏云岚眨了眨眼,分辨着众人脸上的神色。夏镇远眼神炯亮,眉梢飞扬,无疑很欣慰。二夫人脸上虽在笑,却笑得十分勉强。夏静柔似乎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至于下人们,个个眼睛里闪着好奇,闪着惊羡。不过画个妆,至于这样吗?夏云岚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穿越过来变笨了吗?还是说这些古代人和现代人完全不一样?然而当她一扭头看见萧玄胤的脸时,立即明白了众人各种表情的来源。那家伙一脸温存,一脸宠溺,一脸暧昧……简直太可恶了!“云岚,画好了么?好了咱们到前厅用饭。”淡淡的声音,掩饰不住柔情蜜意。夏云岚本来不想配合,但看见二夫人和夏静柔的神色,却觉得配合一下其实也无妨。她有个毛病,越是瞧她不顺眼的人,她越要惹得人家更加讨厌她。“王爷,眉毛这里怎么都画不好,你可以帮我一下吗?”夏云岚拿眉墨指着眉毛,微微侧头嘟着嘴,样子娇媚极了。“当然。”萧玄胤接过眉墨,在她的眉梢轻轻描了起来。一下,两下……空气仿佛静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样可以了么?”放下眉墨,萧玄胤端详着夏云岚,柔声含笑问。夏云岚对着铜镜照了照,不由讶然地抬起了眉梢。没想到堂堂祁王,居然如此精于画眉之道,简直比她这个易容高手画得还要好看三分……是不是经常给某人画眉啊?目梢余光瞥了一眼夏静柔,夏静柔眼圈红透,双睫微颤,显然在极力压抑着嫉恨与怨毒。看来常享祁王这种待遇的人不是她。“云岚,别让你父亲等急了。”萧玄胤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夏云岚的手。刚刚配合人家演过一出画眉郎的戏,这会儿当然不好意思立即甩开人家的手。何况,瞧她不顺眼的人仍在,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原则,夏云岚亲昵地往萧玄胤身边靠了靠,甜声道:“难得爹爹和静柔妹妹亲自来请咱们,咱们快走吧。”“云岚,我记得你从前一直唤柔儿三妹,如今怎地改了称呼呢?”听到夏云岚的话,二夫人貌似开玩笑地随口道。“我失忆了。”夏云岚一秒也没有犹豫,回答得理直气壮。“失忆?”二夫人看了看夏云岚的脸,虽则面色泛黄,有气无力,可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宛如暗夜寒星。“夫人,难得岚儿回来,更难得祁王殿下大驾光临,别让饭菜凉了。”夏将军打断了二夫人将要说出口的怀疑,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严厉。“呵呵,老爷所言极是。”二夫人识趣地打住了话,与夏将军一道,引着萧玄胤和夏云岚向前厅行去。夏静柔原本偎在二夫人身边,如今作为祁王侧妃,自不能走在祁王前面,于是只能和浅画一样,跟在萧玄胤和夏云岚身后 。看着二人交缠相握的手,浅画满脸喜气,仿佛嫁得如意郎君的人是她自己。而夏静柔心里则百般不是滋味。若是眼光能够杀人,相信她的目光早已将夏云岚杀死千遍。为什么,为什么祁王会如此对待那个女人?还记得新婚之夜,自己假惺惺地对着祁王惋叹夏云岚之死时,祁王是何等淡漠无情地说:“她喜欢的人既然已经不在这世上,她去陪他岂不很好?”她原本还想着怎么把夏云岚和侍卫林苍鸿之间的丑事透露给祁王知道,哪知祁王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心中又是惊惧又是高兴,对着祁王拍了一番马屁,说了一番夫妻大义,又表了一番忠心。祁王似乎对她甚为欣赏。然而,就在她与祁王饮过交杯酒、即将缠绵之际,那个女人却复活了。自从那个女人复活后,祁王的心似乎就全在那个女人身上。懿太妃说那个女人是妖,她当然不信,但却很愿意帮懿太妃证明那个女人是妖。为此,她不惜指使银筝、月秀杀死小翠。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的结局出乎她的意料。那个女人不但轻轻松松洗脱妖孽的罪名,还追查出杀死小翠的凶手,以致她不得不出手解决掉银筝、月秀。想起这件事,她便对那个女人恨得牙痒痒。她曾委婉地提醒祁王,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她的姐姐,而是敌国或政敌派来对付他的奸细。祁王似乎很听得进她的说法,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对那个女人动手。她以为祁王要放长线钓大鱼,查出那个女人背后的势力。然而……适才祁王看那个女人的眼神,分明竟有几分痴迷。祁王为那个女人画眉的样子,是从来未曾对自己展现过的温存。那个从小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贱女人,凭什么得到祁王的宠爱?本书来自 ☆、第19章 家宴 夏静柔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满腹怨毒中忽然瞥见身边兴高采烈的浅画,不由咬紧了牙关,在心里恨声道:“死丫头!暂时动不了你的主子,难道还动不了你不成?凡是与夏云岚有关的东西统统该死!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浅画只顾替自家小姐高兴,哪里想到自己一不小心竟成了城门之鱼,无端端招来夏静柔的迁怒。众人来到前厅,家宴已摆好,萧玄胤和夏云岚被安排在上首坐下。坐在同一席作陪的,除了夏将军和二夫人外,还有四小姐、五公子以久两位婶娘。站在旁边侍候的,则除了一众嬷嬷婢女之外,还有四位美艳的姬妾。本来,夏云岚看夏镇远目光炯然,颇有几分正直之相,还以为是个不近女色的威武将军,没想到身边的莺莺燕燕竟这么多。被人称作九姨娘的,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便做夏镇远的女儿也使得,却不知为何竟嫁了年近半百的夏镇远。夏云岚好奇地打量着为自己端茶倒水的九姨娘,过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问:“喂,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怎么会嫁给我爹爹呢?”“啊,大……大小姐……”九姨娘显然没料到夏云岚会有此一问,正在递水的手不由微微一抖,俄而平静地笑道:“大小姐取笑了,能伴将军左右,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分。”夏云岚蹙了蹙眉头,低声道:“我是问,你和爹爹是怎么相识的?你是家中贫困,无钱安葬父母,被爹爹买下来的呢?还是青楼歌妓……”“咳咳……”“咳咳咳咳……”夏云岚尚未问完,身边的萧玄胤和夏镇远同时咳了起来。萧玄胤只是警告性地咳了两下,夏镇远却是被茶水呛住了喉咙。“老爷小心——”九姨娘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帕子递给夏镇远,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关切。好像还是真爱哦……夏云岚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奇。“云岚,来尝尝这个——”为了把夏云岚的注意力从九姨娘身上引开,萧玄胤夹了块晶莹剔透的淡粉色糕点放在夏云岚面前的碟子里。夏云岚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看着碟子里温软滑腻、半透明中点缀着几朵花瓣的糕点,兴奋地夹起来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东西?长着一副很好吃的样子,果然很好吃。”“哈哈……哈哈……大姐说话真有意思!”年不满志学的五公子刚刚咽下一口茶水,听到夏云岚的话,笑得一口喷了出来。“云青,祁王殿下在此,怎可如此放肆!”夏镇远瞪了五公子一眼,严声道。夏云青吐了吐舌头,赶忙噤声敛笑。二夫人道:“云岚真真贵人多忘事,这一场病下来,不但性情大变,而且连自己从前最爱吃的芙蓉如意糕都不记得了。呵呵……”这一声“呵呵”,笑得意味深长。夏静柔不失时机地接口道:“二 姐何止是忘了芙蓉如意糕,便连咱们府中一应姨娘下人的名字恐怕都不记得了……呵呵,爹爹、两位婶娘,你们不觉得姐姐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吗……”“住口!”夏镇远横眉立目一声怒喝,欲待发作,但碍于祁王的面子,勉强放低了声音道:“你们是在怀疑岚儿的身份吗?岚儿自小没娘,又不爱与人亲近,难免招你们讨厌!可我夏镇远自己的女儿,自己能不认得吗?”“老爷,你别激动,小心气坏了身子。”听夏镇远话说得难听,二夫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强笑分辩道:“大家没有讨厌云岚,云岚知书达理,大家喜欢她还来不及……”“喜不喜欢我心里清楚。”夏镇远冷声道:“平日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们曾经对岚儿做的事我不想再提,毕竟岚儿现在过得很幸福。”说到这里,夏镇远的目光慈爱地落在夏云岚脸上:“别说世上决无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即便有,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长着同样的印记。岚儿自打出娘胎,左脚心便有一朵梅花形印记。这印记适才祁王殿下已经看过,若岚儿是假,此刻还能坐在殿下身边吗?”梅花形印记?夏云岚讶然地低头盯着自己的左脚。原来萧玄胤到温泉院去,是为了检查自己脚上的印记……可是,可是他又为什么没有把自己从温泉里提出来呢?夏云岚瞥了萧玄胤一眼,萧玄胤气定神闲,虽未说话,在众人眼里看来,却无疑是默认了夏镇远的话。本书来自 ☆、第20章 本王的女人 有这么一个验证身份的机会,他为什么要放弃?夏云岚心里升起一团迷雾。思来想去,她决不敢奢望他对她能有几分情意。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好歹还有几分羞耻心,不好意思在她洗澡的时候将她从温泉里提出来。夏镇远说完话后,没有人再敢对夏云岚的身份提出质疑,但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一时里整个家宴的气氛尴尬无比,沉闷无比。夏云岚扫视了众人一眼,突然起身离席道:“呵呵,因为我失忆了,你们便都装作不认识我,好叫王爷怀疑我。幸亏有爹爹作证。为了叫你们以后别再有什么话说,我现在就把鞋子脱了,你们都睁大眼睛瞧瞧——”夏云岚说着,弯腰便要去脱鞋子。反正,虽然她不是原主,但原主的身子是不会错的。“住手!”萧玄胤突然一闪身来到夏云岚身边,捉住了她的手恼声道:“堂堂王妃,当众脱鞋成何体统!”夏云岚眯眼一笑,侧头迎着萧玄胤的目光道:“王爷,你怕什么?”“本王的女人,岂能当着众人祼身露体?”萧玄胤冷声道:“本王已经验看无误,至于别人信与不信,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本王的女人……祼身露体……夏云岚瞪大了眼,被萧玄胤的话雷得半天反应不过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人?而露个脚,也能叫祼身露体么?要不要这么夸张?可问题是,他并没有“验看无误”,为什么要撒谎呢?百思不得其解中,夏云岚已被萧玄胤强行带回座位上。“岚儿——”似乎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夏镇远夹了些菜给夏云岚道:“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殿下和为父相信你。你自小没了娘亲,为父又长期远在北疆戍守,致使你在府中受人欺凌,为父心中甚是愧疚……”“老爷——”听夏镇远洪亮的声音因动情而显出沙哑,九姨娘赶忙为他捶了捶背道:“凝芳和福儿可没有欺负过云岚。”九姨娘这么忙着为自己辩白,却无异于在说除了自己和福儿之外,其他人都欺负过夏云岚。果然,二夫人的脸色一下不好看了,侧目盯着九姨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爷不在家,向来是我当家,你的意思是我在欺负云岚?”“凝芳不敢。”九姨娘不卑不亢地道:“凝芳只是在说自己。”“够了!”夏镇远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怒声道:“你们平日里吵也罢骂也罢,我也懒得理会。如今当着殿下的面也无所顾忌,你们还有没有把将军府的面子放在眼里?!”看夏镇远动了气,二夫人和九姨娘急忙闭了嘴,众人亦吓得大气不敢喘。夏云岚摇了摇头,心道:“有这会儿生气的,从前少娶几个不就行了。”然而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夏镇远既是为她动怒,她少不得要说几句安慰的话。“爹爹,”夏云 岚无比贤惠、无比乖巧地道:“你不要为岚儿生气,岚儿心里会过意不去的。”“岚儿……”夏镇远长叹一声,满脸怒色渐渐散去,声音里带出一丝苍凉:“你自小便懂事得让人心疼……可终究是为父亏欠你太多。”“夏将军——”自始至终看着将军府这场热热闹闹的戏沉默不语的萧玄胤突然道:“你所亏欠云岚的,本王自会替你补上,将军不必无谓伤怀。”“殿下……”夏镇远凝视着萧玄胤,粗犷的脸上肌肉微颤,半晌,端起一杯酒道:“得殿下一言,我夏镇远纵死无怨。”“将军不必客气——”萧玄胤凝神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向夏镇远一举,仰头一饮而尽。这场面,仿佛一位慈爱的父亲将心爱的女儿交托给疼爱她的丈夫,很温馨,很美好。事实上仿佛也的确如此,然而夏云岚向来冷漠的心却并不容易被打动。她眨了眨眼,看了看二人,压抑着心底蓦然升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低下头握着茶盏一言不发。茶盏中,她看见自己微微润湿的眼角,不由对自己冷笑道:“夏云岚,你才离开杀手集团几天,就活得越来越不像个杀手了!祁王府与将军府联姻,不过是权贵之间的交易。而你,只不过是他们互利的工具罢了。他们做做样子,你就以为他们对你真有几分感情么?何况,即使真有那么一点儿感情,也是对这具身体原主的感情,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讨厌动情的感觉,非常非常讨厌。所以,她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配合他们演戏。人生本如戏,有时候难免入戏太深,假戏真做。本书来自 ☆、第21章 成为强者 家宴结束后,便到了起程离开的时候。浅画扶着夏云岚走出将军府,在夏镇远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正欲登上轿子,萧玄胤忽然大手一揽,猝不及防地带着夏云岚掠上马背。“你……”夏云岚回过头待要抗议,不想竟一头撞在萧玄胤下巴上,霎时疼得捂着额头说不出话。萧玄胤双手绕过夏云岚,向夏镇远拱手道别。“殿下——”夏镇远没有还礼,却双手擎着赤冥剑走过来道:“殿下乃雄才大略、前途不可限量之人。这把赤冥剑,不如让它跟随殿下左右吧。”“赤冥剑?”夏云岚眼红地看着那把吹毛断发的利剑,幽怨地道:“爹爹,这么好的剑,怎么不送给女儿,反送给他呢?”“呵呵,”夏镇远朗声笑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岚儿,等爹爹北拒鬼厉、苍狼二国时,一定取二国最好的胭脂给你带回来。”“女儿不要胭脂,女儿只想要剑。”夏云岚嘟起了嘴。面对那样一把绝世名器,她委实是心痒难耐。“你又不会武功,”夏镇远笑道:“若你想要剑,先胜过了你青儿弟弟再说。”夏云岚一挺胸,自信地道:“那有什么难的,女儿将来一定会胜过他的!可是——”夏云岚垂下了头,闷声道:“爹爹现在已经把剑给了别人,到时候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剑给女儿……”“云岚,”萧玄胤温声道:“既然你喜欢这把剑,本王先代你收着,等你有一天胜得云青之时,本王一定将这把剑给你。”“当真?”夏云岚眼睛亮了亮。“君子一言——”萧玄胤俯身接过夏镇远手中的剑,爱怜地对夏云岚勾了勾唇角。“岚儿……”夏镇远摇头笑叹道:“岚儿如今也学会淘气了。”“我是认真的。”夏云岚郑重声明。“本王也是认真的。”萧玄胤言罢,轻扯马缰调转马头,在马股上重重一拍,马儿带着两人向前疾驰而去。轿子和大队人马被撇在身后,迎面紫陌红尘,金乌西斜。“得得”的马蹄声里,夏云岚推开了揽在腰间的手,拒人千里地道:“我不习惯和别人共乘一骑,放我下来。”马蹄声顿了一下,萧玄胤却没有接话。良久,当夏云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萧玄胤却突然道:“夏云岚,你一直拒绝本王,排斥本王,是忘不了林苍鸿吗?”“林苍鸿……”夏云岚咀嚼着这个名字,很快记起这是与原主私奔、坠崖而死的将军府侍卫的名字。萧玄胤问出这样的话来,是已经相信了她并非奸细、而是如假包换的将军府大小姐了吗?那么三个月之后,无法证明自己便要暴病而死的约定,是否可以不作数了呢?然而若不承认自己是奸细,就要承认自己是他的妻子。作为二十五世纪的人,夏云岚无法容忍自己的丈夫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的女人。何况,还 是夏静柔那样的女人。如何才能既保住自己的小命、又使他对自己死心呢?夏云岚左思右想,终于脑中灵光一闪,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王爷——”夏云岚幽幽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隐瞒。别人都说苍鸿掉下悬崖,已经不在人世,可我总不相信。我想他一定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等着我,盼着我。我与苍鸿情深意重,请王爷成全——”“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萧玄胤握紧了马缰,手背因用力而露出几道青筋。“你想要本王怎样成全你们?”讽刺的语气,压抑着愤怒。听萧玄胤语气不善,夏云岚本待打住话头,却还是忍不住侥幸地道:“请王爷放了我——”“放、了、你?”萧玄胤一字一字,冷声道:“休想!祁王府只有死去的王妃,没有被休弃的王妃!”“……”绝妙的主意失效,夏云岚有些沮丧,同时也对身后揽着自己的男人十分生气。宁可她死,也不许她离开……她不是他的私有财产,凭什么她的命运要由他控制?因为这具身体太弱!夏云岚很快得出答案,并且是个无比聪明的答案。这个世界的规律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在一个人没有足够力量的情况下,所谓的自由与梦想,无非都是空谈与幻想。前世里,作为强者的她不曾给那些被杀的弱者以怜悯。这一世,作为弱者的她,也不会去乞求强者的怜悯。她要尽快成为强者!世界是强者的,无论在二十五世纪还是在这遥远的古代,亦或在任何一个时空之中。唯有成为强者,才能拥有自由的意志,才能活出梦想的人生。夏云岚抿紧了唇,不再说一句话,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渐渐变得冷酷如冰。萧玄胤看不到夏云岚的脸色,却感觉到了夏云岚挺直的脊梁。“不服气吗?我的王妃——”萧玄胤微微俯下头,在夏云岚耳边挑衅地低语。夏云岚突然弯下腰,在萧玄胤握着马缰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不要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就是她的回答。萧玄胤怔了一下,看着殷红的血迅速从齿痕中渗出,漫过整个手背,染红了银白的马鬃。他既没有收回手,也没有说话,突然一带马缰,调转了马头,风驰电掣般沿着一条陌生的道路跑去。这不是回祁王府的路,他要带她去哪里?愤怒过后的夏云岚微微感到一丝不安。但她不会求他。她是惯于行走在刀尖上的杀手,虽然她不想死,但却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道路越来越偏僻,路边的景物越来越荒芜。夏云岚轻轻咬住了嘴唇,仰首望着天空中飞速流逝的云,心中浮现一丝久违的、对于命运的无力感。前世里,在遇见老师之前,这种无力感常常攥紧她的心。遇见老师之后,这种感觉再不曾有过。而今,是命运的轮 回,亦或是生命的起始?马儿穿过城门,繁华的京都被甩在身后,目光的尽头,横着一峰黛色的山峦。虽身处不可知的危境之中,夏云岚仍止不住赞了一下古代的山野。没有污染过的天空蓝得剔透而分明。身边刮过的风隐隐带来春天的气息,时不时一道流水唱着淙淙的歌,或轻快或苍凉地穿行于农田疏林之中。山脚下,一片清瘦的林木风骨盎然,一片广袤的湖水澄澈分明。湖边树下,萧玄胤带着夏云岚跃身下马,抬手间赤冥剑连着剑鞘抵在夏云岚喉间。即便隔着剑鞘,夏云岚依然感觉得到赤冥剑上嗜血恶龙的蠢蠢欲动。但她并不觉得十分害怕,因为剑上杀意虽浓,持剑之人身上却并无杀意。持剑之人身上有的是怒意!深深的怒意,一个骄傲至极的男人被伤害了尊严之后的怒意!“你宁可死,也不愿意放弃他?”萧玄胤的声音中带着冰冷的警告。看着那张绝世俊美的脸因压制不住的愤怒而扭曲,夏云岚稍稍有些惋惜地想:“如果你的脾气再好一些,如果你的身边没有别人,也许我会试试看能不能叫自己对你动心。可惜……”夏云岚叹了口气,轻轻咬了咬嘴唇道:“王爷,并不是一个人长得好看、位高权重,世界上所有人便都应该喜欢他。也并不是一个人出身卑贱、无权无势,便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倘若你不是那么骄傲,也许你能试着理解……”“本王不需要理解!”萧玄胤打断了夏云岚的话,带着不容置辩的强硬道:“本王只知道,一个成了亲的女子还想着别的男子,就是**无耻!这样的女子不配活在世上——”“一个成了亲的女子想着别的男子就是**无耻,那么请问王爷——”夏云岚冷笑一声,迎视着萧玄胤的目光:“一个男子三妻四妾、用情不专、沾花惹草、左拥右抱又算得什么?”“胡言乱语!”萧玄胤怒声道:“本王贵为王爷,三妻四妾有何不可?本王又何曾用情不专、沾花惹草?”“呵,是了。”夏云岚嘲讽地道:“你不是用情不专,你是从来未曾用情。你所娶的女子,只不过是助你扩张权势的工具罢了……”“夏云岚!”萧玄胤的容忍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传闻将军嫡女知书达理、温婉和顺,却不知,你与侍卫做出伤风败俗之事不说,更不知羞耻、不辨是非、强辞夺理、不知悔改……”“萧玄胤——”夏云岚扬起了头,傲然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评判!你记着我夏云岚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只会喜欢用情专一、对我情有独钟的男子便是。”“好一个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只会喜欢用情专一、情有独钟的男子……”萧玄胤怒极而笑,一时哪里体会得到夏云岚话中的意思,只道她一颗心只在林苍鸿身上。 “那你就去为他陪葬吧——”“呛啷”一声,剑鞘落在地上,赤冥剑火色的光焰向夏云岚头顶罩下。本书来自 ☆、第22章 冤枉又如何 “慢着——”夏云岚高声喊道。“怎么,害怕了吗?害怕就跪下求我——”萧玄胤狞声冷笑。剑刃距离夏云岚头顶不足半寸,小风过处,几丝黑发因剑气而断裂、飘落。夏云岚面无惧色,不屑地道:“我只是提醒你换把武器而已。赤冥剑是我爹爹的东西,你拿我爹爹的东西杀死他的女儿,他知道了定然十分伤心。”“他不会知道。”萧玄胤说得凌厉,剑却没有继续往下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有的犯罪都有迹可循。”夏云岚靠在树上,看着萧玄胤愤怒中略带犹豫的脸,慢悠悠道:“哪怕你自以为掩饰得多么天衣无缝,也休想逃得过高明的捕快的眼睛。”“本王杀了你算不得犯罪!即便被人得知,天下又有谁能奈我何?”萧玄胤说得霸道,犹豫之色却越见深重。纵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够活着的时候,夏云岚还是不太乐意死。缓缓舒了口气,带几分劝诱地道:“王爷,我对你其实没那么重要,是不是?为了我失去将军府势力的支持,你觉得值得么?”“你不是夏将军唯一的女儿。”萧玄胤冷声道:“至于你对我,岂止是没那么重要,简直是十分讨厌!”夏云岚扁了扁嘴。他不曾验看自己的脚底便为自己的身份作证,他称她为“本王的女人”,他对夏镇远承诺“你所亏欠云岚的,本王自会替你补上”,他吃林苍鸿的醋……她还以为,他或许有那么几分喜欢自己呢。谁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丝失落掠过眼底,却一闪即逝,夏云岚自嘲地笑道:“那为什么不放了我呢?放我离开,不但可以全了王爷与将军的情谊,而且面前少了碍眼之人,王爷的心情想必也会愉快得多。”“本王的心情不用你来管!碍眼的人,本王不止要她从眼前消失,而且要她永远从世间消失!”萧玄胤的目光冷冽无情,说话的样子好像他不仅要决定夏云岚的命运,而且要决定全天下人的命运。夏云岚真是越看越讨厌。讨厌萧玄胤的同时,夏云岚也讨厌自己。不,准确地说,是讨厌这具身体的原主。纵然长得倾国倾城又如何?不懂武功,生命如同蝼蚁一般脆弱,随时可能被人家捏死。若此次得以活命,光能微机可以暂且放在一旁,必须让这具身体尽快变得强大。以老师教她的方法,大概一年半载的时间,便可不再受人欺负。若有五六年的时间,定可重新练就前世的绝世武功。来日方长,不妨等上一等。思及此处,夏云岚忍着心里的厌恶道:“可是刚才是谁,当着我爹爹的面承诺对我好?王爷如此虚情假意、口是心非,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说到虚情假意口是心非,本王又岂能望你项背?”萧玄胤忽然伸出手,狠狠捏住夏云岚的脸道:“为了与 自己的亲妹妹赌气,让本王为你画眉。本王可以陪你演戏,却绝不允许你过河拆桥,反脸无情。”“原来你……你知道……”夏云岚的下巴被萧玄胤捏得痛不可挡,本能地伸出两只手抓住萧玄胤的手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还要陪我演……”萧玄胤没有说话,夏云岚猜不透他的沉默代表什么。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场面有点儿诡异。若不是横在两人中间的那把剑,两人的距离、动作简直就像来湖边树林里偷情的一对情侣。良久,夏云岚终于感觉到了这种暧昧,急忙松开萧玄胤的手,长长的睫毛含着一丝羞赧垂了下去。看到夏云岚脸上的变化,萧玄胤眸光一动,原本想要继续威吓她的心情不由淡了许多。这个女子,倔强起来的时候好像很轻易就能将他触怒,可一旦现出一丝羞涩、一丝柔顺,又好像比任何人都能叫他心软。“夏云岚,下次若敢在本王面前提起林苍鸿,本王一定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言罢,萧玄胤放开夏云岚的脸,修长的大手在她腰间一揽,脚尖踢起地上剑鞘,跃身上马的同时剑已插进鞘内。“好像是王爷你先提起林苍鸿的吧?”夏云岚心里委屈地嘀咕了句,又轻轻吁了口气,虽不明白萧玄胤为何突然放过她,却明白自己已经暂时没有危险。她决定尽量不再招惹他,在恢复武功之前。回到祁王府时,天色已经擦黑。刚刚下马上了台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传了过来:“放开我……我没有偷吃……太妃……婢子是冤枉的……婢子是冤枉的……呜呜呜……”浅画的哭喊声!夏云岚顿住了脚步,不一会儿便见几名侍卫拖着浅画向这边走来。浅画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杏黄的裙子上染着点点触目惊心的血迹,显见是受过了刑。“站住!”萧玄胤皱了皱眉头:“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启禀王爷——”拖拽着浅画的侍卫们急忙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位恭敬地躬着身子道:“这名丫鬟偷吃了太妃娘娘的燕窝粥,太妃娘娘命属下等立即将她拿去发卖,永不许她再踏入祁王府。”“既是如此,堵上她的嘴。”萧玄胤不耐烦地随**待一句,便欲拉着夏云岚向府中走去。浅画突然挣扎着跳起身,扯破了喉咙般拼命大喊:“王爷,婢子是冤枉的!婢子没有偷吃太妃的燕窝粥——啊……”侍卫们利索地堵上了浅画的嘴,浅画声嘶力竭的大喊变成了一阵痛苦不甘的呜咽。夏云岚站着没有动。“你想做什么?”萧玄胤道。“她说她是冤枉的,你没有听到么?”夏云岚面无表情地道。“冤枉又如何?”萧玄胤冷漠地道:“太妃不喜欢的人,也没有在这府中待下去的必要。”“那么我呢?”夏云岚转头望着萧玄胤,双 眸亮如寒星:“太妃好像也不喜欢我,王爷为何不放我出府去?”“你怎能将自己与奴婢相提并论!”萧玄胤眉间浮起一丝怒意:“夏云岚,希望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尊重自己的身份!”“奴婢也是爹妈生养的,奴婢也是人。”夏云岚忘了不再招惹他的决定,蹙眉据理力争道:“我们被冤枉了会难过,会愤怒。奴婢被冤枉了也会难过和愤怒。”“那又如何?”萧玄胤不以为意地挑眉:“一个奴婢,不能讨自己的主子欢心,不如去侍候别的主子。”“可她是我的人。”夏云岚声音不高,每个字却咬得极重。“你的人?”萧玄胤似乎直到此时才认真打量了浅画一眼,待看清她确实是夏云岚的贴身侍女后,眉头不由打成了结。夏云岚尚未回府,贴身侍女便被人拿出去发卖,任是谁也知道,打狗要看主人面,这是摆明了在针对夏云岚。“你有何冤枉?”沉默了片刻,萧玄胤示意侍卫拿掉浅画堵嘴的布,向浅画问道。浅画哽咽一声,俯在地上哭诉道:“王爷、小姐……婢子回来时已过饭时,丁香说已经交待厨房里为我留了饭。婢子到厨房里取饭吃,并不曾见过太妃的燕窝粥。可二夫人的侍女雁红和太妃的侍女如意却不知为何,一口咬定是婢子偷吃了太妃的燕窝粥。婢子受刑不过,屈打成招。可婢子想不到偷吃一碗燕窝粥就要被撵出去……王爷、小姐,婢子是冤枉的,婢子绝对没有偷吃燕窝粥……”“你确定自己没有偷吃?”夏云岚一双星眸注视着浅画,冷静地问道。“小姐,婢子虽是穷人家的女儿,可也懂得羞耻二字……”“我只问,你吃了还是没吃?”夏云岚打断浅画的话。“婢子没有吃,婢子绝对没有吃!如果婢子吃了,叫婢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浅画斩钉截铁地赌咒发誓。“我相信她。”夏云岚从浅画脸上移开目光,看着萧玄胤道。“你相信她没有用。”萧玄胤锁眉道:“她自己既然已经承认,如果没有新的证据,谁也无法为她洗清罪名。”“证据?那有何难——”夏云岚淡声道:“请王爷带浅画和所有当时厨房中的下人一起到福寿院,我自会将证据给王爷和太妃看。”“你其时不在,哪里来的证据?即使要找证据,也该到厨房去找。”萧玄胤脸上掠过一抹疑惑。“王爷不必担心,”夏云岚笃定地道:“请王爷照我说的去做即可。”“本王担心什么?”萧玄胤不满地瞪了夏云岚一眼,还是对侍卫下令道:“速带浅画以及当时厨房中所有人等到福寿院。”“是。”侍卫领命而去。“你到底如何拿出证据?”萧玄胤口中说着“本王担心什么”,语气中却仍是止不住透出担忧。当然,他自己绝然不肯承认。在他心中,只将之解释作好奇 而已。“王爷一会儿便知。”夏云岚侧头淡淡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夏云岚自己不会知道,她这充满自信的一笑有多么令人目眩神迷。萧玄胤看着她,突然之间心跳便停了半拍。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风华绝代……该死,这只不过是个身份未明、狂妄自大、伤风败俗、**无耻的女人而已!萧玄胤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黑着脸与夏云岚并肩向福寿院走去。本书来自 ☆、第23章 士可杀不可辱 福寿院已经站了满院子的人,除了怒气冲冲的懿太妃和本房的婢女丫鬟,还有管事的两个嬷嬷、厨房的三个厨娘、夏静柔的贴身侍女雁红以及新来的一名使唤小丫头。侍卫们将浅画押进福寿院后,站在门外待命。萧玄胤和夏云岚进来的时候,与此事有关的下人皆屏息凝气,紧张地盯着二人。与此事无关的下人则幸灾乐祸,一副看热闹的神气。浅画跪在懿太妃脚前丈余处,时不时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低泣。“玄胤,”懿太妃恶狠狠睇了夏云岚一眼,在如意的搀扶下来到萧玄胤面前道:“人证物证俱在,这贱婢偷吃了母妃的燕窝粥,而且这贱婢自己也已经承认,你还想为她开罪吗?”“母妃,”萧玄胤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不耐:“儿臣不为任何人开罪,若是事实证明确是这丫头偷吃了母妃的燕窝粥,儿臣会让这丫头为自己的谎言付出十倍的代价。”“好。”懿太妃推开如意的手,指着浅画道:“如意、雁红,把你们今天下午在厨房看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再讲一遍给王爷听。”“是。”二婢答应一声,立即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雁红道:“今日小姐回门,二夫人心疼小姐体弱,特意把前些日子皇上御赐的一盒极品燕窝给了小姐。小姐自己舍不得享用,派婢子送给太妃补身子。”如意接口道:“太妃收到燕窝后,命婢子与雁红一起拿到厨房给柳嫂子熬制。柳嫂子熬成之后正待盛出,姜婶和王婶问柳嫂子要一样食材,柳嫂子要我们看着燕窝,她只说去去就来。”雁红道:“柳嫂子刚走,我们便听到隔壁噼里啪啦一阵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如意好奇,说过去瞧瞧——”如意道:“我们到了隔壁,发现是新来的小丫头九儿不小心撞倒了碗碟架。碗碟摔碎许多,我们便忍不住骂了她几句。”“哪知等我们从隔壁回来,”雁红道:“锅里的燕窝粥却不见了。我们只道是柳嫂子等不及,自己盛了要趁热给太妃送去。”“我们正要离开厨房之时,”如意道:“柳嫂子却突然回来了,我们当时尚且玩笑说:‘嫂子给太妃送燕窝,这么快就回来了,这腿脚也太过利索。’不料柳嫂子却道:‘我这厨房忙活的粗人,哪敢随便进太妃的院子?两位姐姐别开玩笑了。’其时我们一听,不由都吓了个半死。”雁红道:“一碗燕窝粥事小,关键是祁王府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岂不于祁王府的名声有损?”如意道:“柳嫂子得知燕窝粥失踪,也慌了神。当下我们先向守门的刘妈打探这期间谁来过厨房。刘妈说,止有王妃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侍女浅画一人来过。”雁红道:“浅画虽是大小姐从将军府带过来的人,但其实原不是将军府的人,而 是大小姐出嫁前几天刚从外面买来的。穷家小户的女儿,见了燕窝这等金贵东西难免眼馋……”“你休要血口喷人!”浅画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悲愤得忘记了礼貌,颤抖着手指着雁红道:“我虽是穷家小户的女儿,可也不稀罕这等东西!将军让我侍候小姐,也是对我的人品信得过。你这般冤枉我,定然不得好死……”“不懂规矩的丫头!”管事的苏嬷嬷喝骂道:“王爷正在调查,现在哪里是你张口的时候!你这么忙着威胁人证,莫不是做贼心虚?”“我……”浅画低下了声音,再次哭着跪了下去。雁红得意地一笑,举起手道:“王爷看看这是什么——”众人向她手中看去,初时并不曾看见什么,待仔细看,方发现是几根发丝。雁红道:“王爷请看,这几根头发是从熬制燕窝粥的锅灶边发现的,长短、粗细、颜色俱与浅画的头发一般无二。”“如此证据确凿,难道还冤枉了这贱婢不成?”懿太妃厉声道。萧玄胤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雁红手里的发丝,只把疑惑的目光移在夏云岚脸上。夏云岚上前几步,先接过雁红手里的发丝仔细看了看,而后转向浅画道:“浅画,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偷吃吗?”“小姐,我……”“你先不要忙着回答。”夏云岚道:“如果你确定自己没有偷吃,我一会儿就可以为你洗清冤枉,而且,会让冤枉你的人付出代价。但是如果你撒谎,你会受到比原来重愈十倍的惩罚!”“婢子没有偷吃!”浅画丝毫没有迟疑,毅然决然地道:“只要小姐能为婢子洗清冤枉,婢子死亦瞑目!”“好……”夏云岚轻轻笑了笑,回头对萧玄胤道:“请王爷将赤冥剑借我一用。”“你要做什么?”萧玄胤没有动,只皱了眉头不解地问。“王爷马上就会知道。”夏云岚伸出手。萧玄胤犹豫片刻,终于将赤冥剑的剑柄交在夏云岚手上。夏云岚抽剑出鞘,将手上拿着的几根发丝在剑刃上吹断,而后微笑着走到浅画面前道:“浅画,有没有偷吃燕窝粥,其实很容易证明。”“小姐……”浅画缩了缩身子,似乎已经猜到了夏云岚要做什么。周围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夏云岚淡淡地道:“现在距离别人说你偷吃燕窝粥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如果你吃了,燕窝粥在你的肚子里一定没有消化。剖开你的肚子,请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小姐……”浅画吓得面如土色,瘫倒在地。众人亦料不到夏云岚竟会有此举动,一时俱被吓得张口结舌,不敢发出半点儿声息。“夏云岚——”萧玄胤恼声道:“不过一碗燕窝粥而已,至于闹出人命吗?”“王爷这会儿倒慈悲。”夏云岚蛮不在乎地笑道:“岂知士可杀,不可辱。浅画她既不愿意承受这份污辱, 自然要想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小姐,我愿意!”未等萧玄胤说话,浅画忽然站起了身,勇敢地迎视着夏云岚的目光道:“小姐说得对,士可杀不可辱,婢子今天愿以一死证明自己的清白!”“很好,不愧是我夏云岚的丫头。”夏云岚眼中射出欣赏的光,缓缓地、郑重地、承诺般地道:“我不会让你白死!如果你是清白的,接下去我会剖开九儿、雁红、如意和柳嫂子的肚子,看看到底是谁偷吃了燕窝粥,要嫁祸于你……”“小姐,你动手吧——”浅画挺起胸膛,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夏云岚手持赤冥剑,慢慢扫视了一圈在场所有的人。有人面如死灰,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双腿直打哆嗦。那名叫九儿的新来的小丫头,听夏云岚说接下去是她,整个身体已然缩成了一团,瘫软得像一滩烂泥。“九儿,”夏云岚眯起眼睛对九儿一笑,阴恻恻地道:“下一个是你,不要害怕,你要像浅画一样,勇敢地证明自己的清白——”“刷”的一声,赤红色的光焰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而后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向浅画胸前刺去。“啊——不要!”九儿忽然大叫一声,捂住了脸疯了般喊道:“不要不要不要……求你不要杀她!燕窝粥是我吃的……是雁红姐姐逼我吃的,我不敢不吃……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不要杀我……”全场愕然!听着九儿状如癫狂的嘶喊,雁红忽然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拿手捂她的嘴:“你这小贱婢胡说什么!我何曾逼你吃过燕窝粥,你受了谁的指使来陷害我?今天你不说清楚看我不打死你……”除了夏云岚,没有人注意到,雁红貌似失去理智的同时,指间一枚小小的金针毫光一闪,已向九儿耳后刺落。“杀人灭口!”夏云岚大声道:“你想来个死无对证吗?”金针悄无声息地收回,雁红松开九儿的嘴,状如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道:“王妃说什么?婢子听不懂。婢子何敢杀人灭口?”夏云岚冷笑一声,提着剑走到九儿和雁红面前道:“你没有想过杀她灭口么?那倒是我冤枉了你。不过,你即使杀了她也没有用——”说着,夏云岚五指一伸,在九儿纤细的脖子上重重捏了几下,九儿忽然“哇”地一声弯下腰呕吐起来。夏云岚退开数步,命人掌起灯笼。待九儿呕吐完毕,夏云岚指着地下的秽物道:“各位请看,谁是偷吃燕窝粥的人,现在已经一目了然——”虽然已经酸臭,想必是九儿被迫吞食时不敢细嚼慢咽之故,那秽物中的燕窝依旧清晰可辨。“如意,你竟敢与别人合起伙来骗我?!”良久,懿太妃忽然一声厉喝,吓得原本便脸如纸色的如意一下子跪了下去。“太妃饶命!婢子知错了,婢子再也不敢了,婢子都是被雁红那贱婢教 唆。求太妃念在婢子多年侍候的份上,饶过婢子这一次吧……”如意在这边苦苦哀求,雁红却仍作垂死挣扎道:“九儿偷吃,未必能证明浅画没有偷吃……”“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等雁红说完,夏云岚冷哼一声,鹰爪般的五指已掐住浅画脖子。“哇——”浅画吐了个昏天黑地。“把灯笼拿过来照仔细了——”夏云岚道:“让王爷、太妃和雁红瞧瞧,浅画到底偷吃了没有?”灯笼移过来,众人捂着鼻子去瞧,那秽物中分明只有些萝卜青菜而已。萧玄胤并没有去看地上的秽物,只将目光略略扫过众人的脸,最后停在懿太妃脸上道:“此事已经清楚,由母妃作主处理便好,儿臣告退。”言罢,不等懿太妃回答,已举步向桐华院走去。临行,尚不忘让侍卫向夏云岚讨回赤冥剑。夏云岚撇了撇嘴角,亦不多作停留,拉起浅画的手道:“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怕别人脸上不好看。咱们走吧——”“小姐……”浅画满脸泪痕,紧紧抓住夏云岚的手,感激涕零地道:“小姐的大恩大德……”“得了得了。”夏云岚不耐烦地道:“你是我的人,别人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我证明的是你的清白,讨回的却是自己的公道。”“嗯,小姐说得是。”浅画泪眼婆娑中绽出一朵笑。夏云岚带着浅画正欲离去,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高叫道:“太妃,不能让她走——”本书来自 ☆、第24章 提防小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但见灯笼的微光下,雁红双目赤肿、状如厉鬼般指着夏云岚喊道:“她根本不是我们将军府的大小姐!我们将军府的大小姐不但不懂武功,而且从小到大没有碰过刀剑,她拿剑的姿势却比任何人都熟悉!从她死而复生开始,我就知道她不是大小姐!请太妃将她拿住,问问她为何要冒充我家大小姐——”“你胡说!”浅画气红了脸,争辩道:“你冤枉我还不够,还要冤枉小姐!我浅画可以拿自己的性命担保,她就是原来的小姐!”“你担保?”雁红尖声笑道:“你才进将军府几天?你才和她在一起多久?你知道原来的小姐是什么脾性?”“我……”浅画张了张嘴,底气有些不足:“我虽进将军府没几天,可我日日夜夜和小姐在一起,小姐的脾性我自然清楚。”“那你说说——”雁红逼近前来,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大小姐原来遇到事情是不是只会哭?大小姐是不是从来都没个主心骨?大小姐除了读书写字,是不是从不管其他的事?”“人是会变的……”浅画硬着头皮道:“小姐原来温婉懦弱,却被人欺负得差点儿丢掉性命。死过一回的人自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浅画!不必跟不相干的人废话。”夏云岚上前一步,将浅画挡在身后,清冷锐利的目光淡淡看着雁红:“王爷已经为我的身份作过证,如果你觉得王爷的话不可信,尽可去找他理论。”“太妃,王爷是受了她的欺骗!”雁红被夏云岚看得莫名心惊,急忙转开了目光,对着懿太妃下跪道:“太妃可命人到将军府打探打探,以前的大小姐是什么样的性情?现在的大小姐除了模样,与以前的大小姐可有半分相似之处?”“那就请太妃派人去随意打听。”夏云岚淡淡说罢,扯着浅画就走。这帮人,她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反胃。懿太妃没有说话,看着夏云岚傲岸的背影,她的心里早已火冒三丈。对于冒犯她尊严的人,管她是不是将军府大小姐,她都恨不得将之置之死地而后快。然而,儿子护着这女人,她又不能公然和儿子翻脸,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只能找个人来发泄。“雁红——”待夏云岚背影消失,懿太妃吐了口气,如同注视着一只蚂蚁般看着地上的雁红道:“你这贱婢还不知罪吗?”雁红怔了一下,看懿太妃的脸色,立即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突然磕头如捣蒜道:“太妃饶命,婢子知错……可婢子说的话是真的……”“来人,先将这贱婢重打五十大板,如果还没死,关入柴房,三天内不许给她饭吃——”懿太妃缓缓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全身瑟瑟发抖的如意和九儿:“至于这两个,板子减半,其他与这贱婢一样。” 院子里因九儿和浅画呕吐的秽物,早已熏得她不堪忍受。此时虽未完全出得肚中恶气,也还是尽快派人清扫院子重要。夏云岚和浅画回到漪兰院时,百合、丁香已经掌上了灯,正焦急地倚门等待着消息。见二人平安归来,丁香抚着胸口道:“谢天谢地,总算回来了。”百合道:“婢子们去福寿院打探过无数次消息,奈何守门的嬷嬷既不让进,也不肯透露任何口风。”“这是摆明了要找咱们的事呢。”浅画心有余悸地道:“幸亏小姐聪明绝顶,没让她们得逞。可是从今往后,咱们做事一定要小心提防,千万不要再给她们找着陷害的借口。”“浅画说的是。”丁香忧愁地道:“可是咱们总要去厨房打饭,难保他们不再借机挑咱们的不是。”“漪兰苑不是还有两间闲房吗?”夏云岚指了指附院里多出来的两间瓦房道:“不如把那里改作厨房,以后咱们自己做饭,岂不少些是非?”“好啊好啊。”浅画高兴地道:“不到大厨房去,免得再有人给咱们下什么圈套。”“婢子们做饭倒是不成问题,”百合犹豫地道:“可哪来的钱买米买粮呢?以王妃的身份地位,每月本该有五十两例银。然而婢子去问了管事的嬷嬷,嬷嬷说太妃不曾发话,没有人敢擅自给王妃发放例银。”“例银?”夏云岚并不清楚古代的五十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多少钱,能买多少东西。但听到该自己得的没给自己,不由有些恼火,转身道:“我去找王爷问问。”“王妃且慢——”百合急忙阻止道:“今日天色已晚,王爷向来讨厌晚上被人打扰,不如明日再去的好。”“嗯,也好。”夏云岚抬头看了看天色,缩回了脚步。时辰确实已经不早,她倒没有考虑到王爷是不是讨厌被人打扰。她考虑的是,这么晚了,桐华院中又没有别人,万一那人兽性大发就不妙了。“王妃今日累了一天,婢子们服侍王妃沐浴休息吧?”丁香见夏云岚与浅画脸上俱有疲惫之色,善解人意地道。“不忙。”夏云岚道:“你们先把浅画扶进房间,我瞧瞧她身上的伤势。”浅画虽是原主从娘家带过来的婢女,但夏云岚在长期的杀手生涯中早已变得冷心冷情,对这丫头并无特殊的感情。然适才浅画为证清白甘愿赴死的勇气,却不由令她生起几分赞赏之意,同时也不由得对这丫头另眼相看起来。“婢子的伤不要紧,只是被打了十几板子而已。”浅画半是感动半是不好意思地道:“婢子原想,偷吃一碗燕窝粥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大可不必捱这疼痛,于是便承认下来。哪里知道……”“你可长些教训吧。”丁香责备道:“别说偷吃一碗燕窝粥,从前有个名叫冉儿的婢女,只是趁没人时闻了闻太妃房里的花,被太妃发现 ,便打了个半死撵了出去。”“休得没事嚼舌头。”百合不满地嗔了丁香一句,道:“太妃脾气不好,她的东西千万动不得,大家以后小心些便是。”“她的东西谁稀罕动?”夏云岚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可是这么个坏脾气的女人,皇帝怎么就瞧得上眼呢?”夏云岚话一出口,百合、丁香不由都煞白了脸色,二人小心翼翼地到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王妃娘娘这话在咱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外人听去,只怕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一句话就要人的脑袋?”夏云岚倒抽一口凉气,撇着嘴角道:“杀手也没有这么轻易动手杀人的。”“丁香,咱们快扶浅画回房吧。”百合摇了摇头:“听王妃娘娘再说下去,不知又要讲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呢。”“怎么,这句话又要砍头?”夏云岚瞪大了眼睛。“把皇上跟杀手相提并论,亏王妃想得出来。”丁香一边嘀咕着,一边赶忙照百合的吩咐扶浅画向附院中走去。夏云岚跟在后面,心中大是不服,杀手怎么就不能跟皇帝相提并论了?这俩丫头分明是职业歧视……前世里,作为刚刚出道就令举世震惊的顶级杀手,夏云岚处处被人优待,被人追捧,自然不知道,在杀手这个行业里,其实多的是给钱什么都干的低级小混混。而杀手之让人恐惧的同时亦被人歧视,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啊呀——”浅画房里,丁香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夏云岚低头看去,但见浅画背上的衣服已被撩开,整个屁股血肉模糊,显见被打得不轻。难为这丫头还说自己的伤不要紧,夏云岚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前世里,自己手上沾满血腥,何曾有人敢欺负自己?这一世,原本想放下屠刀,做一个普普通通、与世无争的普通人,哪知别人却当她软柿子随便捏,几盏茶的功夫就敢把她身边的人弄得半死。看来,不给那些人点儿颜色看看,那些人还不晓得老虎屁股摸不得。“百合,”心中虽然气恼,夏云岚却并不形于色,只淡淡吩咐道:“去找些伤药给浅画敷上。丁香,去烧些热水为浅画擦洗伤口。”“是。”二婢答应一声,各自照夏云岚吩咐做事去了。浅画原本在床上趴着身子,此时扭过头来含泪道:“婢子不知是哪世里修来的福气,这一世遇到小姐这样的主子。如果有来世,婢子还愿做牛做马服侍小姐……”“你又来了。”夏云岚不悦地道:“我说过救你只是因为我自己,你要再这么婆婆妈妈,以后不管你了。”“婢子知错了。”浅画急忙收了眼泪笑道:“婢子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小姐保护婢子是应该的,就像婢子侍候小姐是应该的。”“呵呵。”夏云岚不由被浅画的话逗笑 。她很想告诉浅画,其实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不同,没有谁天生应该侍候谁,也没有谁天生应该被人侍候。但她知道,说了这丫头也未必听得懂,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大惊小怪,于是索性闭口不言。“其实小姐最是面冷心热之人。”浅画啰里啰嗦地道:“婢子先时遇见小姐,还当小姐冷面冷心、无情无义,今时才知小姐是天底下最有情义之人。难怪王爷对小姐宠爱有加……”有情有义?宠爱有加?夏云岚有点儿发懵。两世以来,好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也是第一次被人“宠爱有加”,自己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高兴呢?不一会儿,丁香烧好了水,百合拿来疗伤药,夏云岚指挥着二人为浅画擦洗上药。浅画疼得眦牙咧嘴,却硬是咬着嘴唇不发一声。丁香吓得两手发抖,脸色苍白。倒是百合这丫头沉稳镇定,一边有条不紊地做着事情,一边与夏云岚若无其事地聊着天。“王妃果然不愧是将军之女,”百合道:“对于这些皮肉外伤的处理比普通人在行得多。若不是王妃在,我和丁香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呵呵……”夏云岚打了个哈哈,留心看了百合一眼。这丫头貌似与自己闲话,却句句话中带着试探。而且这丫头年龄不大,沉稳之处却远胜浅画与丁香。自己该相信她吗?夏云岚原本便是多疑之人,既起了这种心思,便决定以后在百合面前尽量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本书来自 ☆、第25章 王妃的责任 浅画上完药后,终于在疼痛中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夏云岚这才命百合丁香到正院服侍自己沐浴。打发二人出了房间,夏云岚慵懒地坐在木桶里,一会儿想到百合的语气神态,一会儿又想到明日如何向萧玄胤讨要自己的例银,心思竟是一刻也静不下来。忽然,她想起白日里夏镇远说的话,急忙扳起自己的左脚去看。橘黄的灯光下,但见脚底光滑细腻,白嫩如脂,哪里见得到什么红色的梅花印记?脑子里不由轰然作响,自己继承了原主的身体,怎么可能和原主不一样?是夏镇远记错了左右吗?扳起右脚来看,一样的白腻如脂。胸膛里顿时像压了块石头般沉重,同时阵阵心惊后怕。想家宴之时,若非萧玄胤及时阻止自己脱鞋验身,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证明自己并非将军府大小姐,即使萧玄胤肯放过自己,又如何堵得住那一班人的嘴?倘若作为奸细被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什么样的命运?常年在杀手组织混的她不会不清楚。是夏将军在欺骗自己吗?那梅花印记有没有可能随着原主的意识消失而自动消失……无数个念头走马灯般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夏云岚抱着脚怔怔不语。“王妃洗好了吗?”见夏云岚沐浴的时间远远超过往日,百合丁香在外面担心地问道。“就好了。”夏云岚从木桶里站起身,胡乱擦干净身子穿上里衣,命百合丁香收拾了屋子,而后独自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发呆。这具身躯,究竟是不是将军府大小姐的?如果是,为何没有梅花印记?如果不是,这具身躯会是谁的?将军府大小姐又在哪里?夏云岚拿起妆盒里的胭脂与口脂,在左脚心慢慢描画出一朵玲珑雅致的梅花。无论真相如何,自己现在必须是将军府大小姐!画好梅花,在床头打了会儿坐,原本还想趁着月色做一会儿体能训练,无奈阵阵浓重的倦意袭来,困得她睁不开眼,索性歪在床上睡了过去。翌日天将破晓时,一阵寒意透窗,夏云岚醒了过来。窗前似乎比平日白亮许多,夏云岚兴奋地跳过去推开窗子向外瞧,果然不出所料,下雪了。很大的雪,在黎明与黑夜之交纷纷扬扬,宛如无数从天而降的精灵。夏云岚伸出手,接了几朵雪花,看着它们慢慢在掌心融化。心,竟也如同随着雪花化去一般,柔柔的,软软的。如果在二十五世纪,如果有人看到此时的夏云岚,一定打死都不会相信,这位望着雪花凝神伫立的白衣女子,会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杀手。夏云岚自己大概也不会相信。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院墙上落下,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内的夏云岚。虽然天色尚未大亮,夏云岚却立即发现了来人。或许是因脚底没有梅花印记心虚之故,或许是因此刻心情大好 之故,也或许是因要向来人讨钱之故。夏云岚抬起嘴角,对来人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碧纱窗,人如玉。来人片刻恍惚之间,竟不由回以风华绝代的微笑。夏云岚瞪大了眼睛,贪婪地看着来人的微笑,只觉天地万物都在这一笑里失去了颜色。男人……要不要笑得这么美……夏云岚心里嘀咕着,竟忘了问来人,一大早到漪兰院里做什么?来人慢慢走近窗前,轻轻执起夏云岚的手。触手冰凉,令来人的心微微一跳。“冷吗?”来人正欲开口询问,不料夏云岚突然像被马蜂蜇了一般抽出手去,后退数步道:“王爷想要做什么?”萧玄胤怔了一下,难得的笑意刹那间换作一脸冰霜。他想做什么?他原本什么也不想做,可是此刻却忽然想做点儿什么了。“开门。”萧玄胤冷声道。虽然想做点儿什么,但堂堂祁王,毕竟做不出青天白日跳窗子的事。“王爷请稍等,待云岚换过衣服。”夏云岚说着,迅速关了窗子,硬生生让萧玄胤在门外等了一刻钟之久,这才打开门道:“王爷请进——”“夏云岚!”怒火早已在心里熊熊燃烧,萧玄胤甫一进门,便握住夏云岚的手将她向床上拖去:“你不是问本王想要做什么吗?本王马上就会让你知道!”“啊……你不会吧?”夏云岚知道,男人在晚上的时候容易兽性大发,可没有想到此人在早上也能兽性大发,吓得她往地上一坐,死死抓住门框不松手。“放手!”萧玄胤蹲下身,伸出二个指头在夏云岚臂弯处轻轻一敲,夏云岚整条手臂顿时又酸又麻,不由自主便松开了手。为了避免被拖到床上,夏云岚就地一滚,整个身子皆躺在了地上。同时开口大呼:“浅画,浅画,百合,丁……”“住口!”萧玄胤怒不可扼,松开夏云岚的手,五指如铁钳般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夏云岚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再也发不出声音。“夏云岚,你何时能将本王放在眼里?”萧玄胤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将夏云岚烧为灰烬,手下却是微微减了力气。“咳咳……”夏云岚咳出了泪,从地上泪眼盈盈地望着萧玄胤道:“我何曾不将你放在眼里?是你一直在欺负我。”“欺负?”萧玄胤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讶声道:“本王何曾欺负于你?”“啊——小姐——”萧玄胤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惨叫,接着浅画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往萧玄胤面前一跪道:“小姐犯了什么错,都由婢子代为受罚便是。求王爷饶了小姐,求王爷惩罚婢子……”“王爷……婢子们也愿代王妃受罚。”百合和丁香也赶了过来,跟着跪在浅画身边。“出去!”萧玄胤松开夏云岚的脖子站起身,突然发觉刚才的举动看起来确乎有欺负人的嫌疑,而且也 有失自己堂堂祁王的体面。三个丫头见王爷放开了夏云岚,这才心惊胆战地起身离去。浅画边走边回头,好像自己一个照看不到,夏云岚就会给萧玄胤吃了似的。这眼光令萧玄胤万分恼怒,却又发作不得。末了,所有的怒气都凝在眼里,恶狠狠瞪了一眼夏云岚。原本还想对她做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经此一闹,却也没了心情,拂袖便欲离去。“王爷留步……”见萧玄胤要走,夏云岚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怯生生地叫道。“……”萧玄胤转过头,望着夏云岚没有说话。刚刚是谁视他如蛇蝎,这会儿倒要叫他留步,怎么说得出口?看着萧玄胤的脸色,夏云岚的心不由微微一跳。她没有看错吧?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除了怒气,居然……居然还有一丝丝委屈。这霸道无情的王爷,也会有感到委屈的时候么?不过话说自己刚才好像的确有那么一点点过份了。但是夏云岚并不愧疚,从容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道:“王爷一大早来漪兰院,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需要云岚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为了防止一会儿萧玄胤拒绝自己的请求,夏云岚先摆足了姿态。“……”萧玄胤仍然没有说话,只把目光研判地盯着夏云岚。这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倘若没什么事情求他,他可以把萧字倒过来写。“王爷是不是仍在怀疑云岚的身份?”夏云岚眼珠一转,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脱了鞋子举起脚道:“王爷请看——”此时天色尚早,室内有些昏暗,夏云岚故意挑了这个时间让萧玄胤看,一来是为了让他看不太清楚,二来也是为了尽早打消他的疑虑,以免以后哪一天他突然想起,特意跑过来要验看她的脚。昏昧的晨光中,萧玄胤看着夏云岚浑如羊脂美玉一般的脚,以及脚心处那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目光先是不易觉察地怔了一下,随即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刚刚不想做的事此刻又有了想做的意思。该死!萧玄胤在心里骂了一句,手按着桌子没有动。他是有正经事的,却为何见了这女人就忘了正经事?“王爷这回不用再怀疑了吧?”夏云岚收回脚,看着萧玄胤愤怒、委屈、压抑又强作镇定的神色,浅笑道:“既然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王爷能否给我以王妃该有的待遇?”“王妃该有的待遇?”萧玄胤疑惑道:“你要什么待遇?”“每月五十两例银。”夏云岚说得直截了当。“五十两例银?”萧玄胤反问,仿佛不明白夏云岚在说些什么。“我是你的王妃,”夏云岚有些低气不足,却厚着脸皮接着道:“难不成连每月五十两银子也没有吗?”“王妃?呵呵……”萧玄胤突然笑了,笑得夏云岚浑身毛骨悚然。“你笑什么?”夏云岚缩了缩脖子。“你想要王妃的 待遇,那么你尽到王妃的责任了吗?”萧玄胤的笑里现出一丝邪魅。不用问,夏云岚也猜到萧玄胤口中“王妃的责任”是什么。她的脸不知不觉红了大半儿,躲开了萧玄胤的目光道:“如果你不肯给我钱,那就放我走。天下哪里有白留一个人的道理?”萧玄胤的笑意越发浓重,也越发意味深长,夏云岚渐渐发现,跟此人讲道理完全是白费唇舌。前世里,她从来没有缺过钱,甚至钱多得没地方花。这一世,腆着脸向人开口要钱,伤尽了自尊不说,关键是,还要不出来。见夏云岚不再开口,一副垂头丧气、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样子,萧玄胤慢慢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黄金,在手上掂了掂,道:“这是五两黄金,可抵六七十两白银。”夏云岚蓦地抬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此人虽然看起来十分讨厌,其实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嘛。“需要吗?需要请来拿——”萧玄胤闲闲看着夏云岚,眼睛里是不可捉摸的光。本书来自 ☆、第26章 不跟他计较 夏云岚站起身,待要走过去,却又顿住了步子。这家伙方才还要她尽“王妃的责任”,这会儿有这么容易给她吗?不行,看这家伙的眼神,听这家伙的口气,一定有极大的阴谋,她才不上当。“王爷把钱放在桌子上就行,”夏云岚一脸聪明相地道:“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去取。”“看来王妃这会儿是不需要了。”萧玄胤眸光一闪,作势便要把黄金收回袖子里。“哎……给我给我——”夏云岚立即冲了过去。没办法,在任何地方生存,没有钱的日子都不好过。看着夏云岚眼巴巴的样子和伸出的手,萧玄胤不紧不慢地道:“这五两黄金,不是白给你的。本王有个条件……”“那不成!”夏云岚断然拒绝道:“我决不会答应你。”“你不要听听是什么条件吗?”萧玄胤挑眉道。夏云岚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朵嫣红的霞,侧转了头小声道:“你难道不是要我尽‘王妃的责任’么……”“既然是责任,好像用不着给钱吧?”萧玄胤忍着心里的不快,看看门外已经放亮的天色,不再兜圈子:“本王要你把昨天能致人呕吐的手法教给本王。”呵呵,原来是向自己讨教来了。夏云岚长长松了口气,立即端起了架子:“其实嘛,教给你也不打紧。只是……”“只是什么?”“你要知道,”夏云岚眼珠子转了两转,话风一转,道:“这个方法虽然看似简单,但关键时候却可以救人性命。比如有人食物中毒、或者有人被下了毒,用药的话,一来解药不一定能马上找到,再者熬药也需要很多时间。而我这个方法,可以立即清除胃中毒素,即使救不得命,也可为进一步治疗赢得时间……”“你要多少钱?”萧玄胤不耐烦地打断了夏云岚的话,斜睨着她问。果然聪明人一点就透,夏云岚笑眯眯道:“二十两黄金,少一文也不卖。还有……我要一匹马。”“给你——”萧玄胤居然丝毫也没有犹豫,眨眼间又取出同样大小的三锭黄金放进夏云岚手里,“至于马,本王会很快叫人为你准备。”“王爷痛快!”夏云岚赞了一句,将四锭黄金往左边袖子里一丢,右手忽然抓向萧玄胤的脖子。“你做什么?”未等夏云岚的手碰到自己,萧玄胤已闪开了身子,同时捉住了夏云岚的手。“教你啊——”夏云岚道:“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拿你自己试。”萧玄胤松开了夏云岚的手,戒备地道。虽然夏云岚手无缚鸡之力,然而难保她身上没有毒针毒刺什么的……闲了还是要将她好好检查一遍才放心。“你到底要不要学?”夏云岚瞪起了眼睛,“自己怎么能看清自己脖子下面的穴位?要不你叫百合、丁香进来……”“不用了,告诉我是什么穴位。”让下人知道自己跟夏云岚 学东西,自己堂堂祁王的面子还往哪儿搁?“气舍、人迎、天鼎、扶突……这几个穴位同时按压。不能太轻,太轻没有效果,也不能太重,太重则……啊……”夏云岚话未说完,已被萧玄胤掐住了脖子,随着一声惨叫过后,夏云岚喉咙里一阵麻痒,“哇”的一声弯腰大吐特吐起来。“卑鄙……无耻……小人……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直吐到胃里缩成一团,夏云岚方才直起身子,对着萧玄胤离去的方向无力地骂道。骂罢,摸了摸袖子里的四锭黄金,想了想即将到手的马,气勉强消了一些。看在钱和马的份上,这次不跟他计较。清理好房间,外面天光已然大亮。雪下得小了些,三个丫头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地向房内张望。夏云岚下过命令,不经自己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入自己的房间。“过来——”夏云岚靠着门框朝三个丫头招了招手。“小姐,王爷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浅画早已心急如焚,一见夏云岚招手,立即冲过来拉着她的袖子,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王妃,你没事吧?”百合、丁香也紧跟着跑了过来。“没事没事……”夏云岚不太习惯浅画的关心和热情,不动声色地扯过袖子,掏出四锭黄金摊在手心道:“你们看——”“哇——”三个丫头的眼睛一齐亮了起来。“谢天谢地,王爷到底还是宠爱小姐的。”浅画抹了下眼睛,悲喜交集地道:“婢子先还担心小姐触怒了王爷,怕王爷以后再不到漪兰院来……”钱不代表爱,但钱有时候却能证明爱。只是,如果浅画知道这四锭黄金真正的来厉,不知还会不会代自家小姐高兴。夏云岚微微抬了抬嘴角,也懒得说破,只在心里道了句:“求之不得。”百合道:“这四锭黄金,足够咱们漪兰院四个人吃上大半年的了。王爷出手真是大方。”“王爷只会对咱们王妃这么大方。”丁香讨好地接了一句。却不知这句话被萧玄胤听到,心里会作何感想。“钱有了,怎么出去购买米粮?”夏云岚不愿听三人继续讨论自己与萧玄胤,直接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那还不简单?”丁香笑道:“拿钱给厨房里负责外出置办的人便是,无非多打赏他们几文跑腿钱。”“咱们不能自己出去买么?”夏云岚失望地问。“王妃是想出去游玩散心吗?”百合一见夏云岚的神色,立即猜透了她的心思。但百合只猜对了一半,除了游玩散心之外,夏云岚最主要的目的是找机会逃离祁王府。她的脚底既没有梅花印记,王妃的身份便岌岌可危,与其哪一天作为奸细不明不白被捉住杀害或受尽折磨,倒不如趁早一走了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立命?然而这些是决不能向任何人提起的,夏云岚只点头闷声 道:“天天待在府里甚是无聊,难得今日一场大雪,若能出去踏雪寻梅,岂不有趣得很?”“踏雪寻梅?”浅画拍手道:“小姐好主意!婢子知道城外西山上有一大片梅林,这会儿应该开得正好。”“你这丫头!”百合睇了浅画一眼,责备道:“这么冷的天,不说劝着王妃别出门,反倒怂恿王妃去赏梅。王妃身子弱,回头若是着了凉,王爷怪罪你可担当得起?”浅画吐了吐舌头:“我见小姐这两日的精神像是比先前好了些,这才不愿扰了小姐的兴致。”“我的身体不妨事。”夏云岚道:“你只告诉我,如何方能出得府去?。”“王妃可以借口到西山娘娘庙进香。”丁香出主意道:“西山的娘娘庙最是灵验,便连许多外地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也常常专程去上香。”“真的吗,那是什么娘娘?”夏云岚饶有兴致地问。“送子娘娘——”丁香捂嘴笑道:“咱们去了,也顺便叫娘娘保佑王妃早生贵子。”“放……”夏云岚硬生生忍着没叫“屁”字冲口而出,脸上却已止不住红了大半儿。百合伸出玉葱般的手点了下丁香的头道:“你这丫头,真真胡说八道!王妃与王爷刚成亲,来日方长,何用急着去求送子娘娘。”“就是就是,”浅画连声道:“小姐得王爷宠爱,难道还怕不能早生贵子吗?”夏云岚抽了抽嘴角,怎么这几个丫头每次都能将话题扯到天边?“西山还有没有其他的寺庙?”夏云岚止住了几个丫头的话问。“还有座月老庙。”丁香笑道:“可是王妃已经嫁得如意郎君,用不着再去那里。”浅画道:“怎么用不着?我倒觉得应该去求求月老,叫他老人家保佑小姐和王爷一辈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丁香“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看是你这丫头自己想去求月老,好早些把自己嫁出去吧?”“我……我才不!”浅画一张脸涨得通红,语气里又委屈又认真地道:“我要一辈子跟着我家小姐,除了我家小姐身边,哪儿也不去,谁也不嫁!”“呵呵,”浅画的话逗乐了夏云岚,夏云岚伸手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道:“难不成你想嫁给我?”“……”三个丫头望着夏云岚一起无语。俄而,浅画忽然道:“倘若小姐是个男子,浅画此生一定非小姐不嫁。”“……”这次,轮到百合、丁香望着浅画无语。“哈哈,”夏云岚满不在乎地大笑道:“即使我不是男子,我若喜欢你也可以娶你。”在二十五世纪,同性之间的婚姻早已合法,并与异性婚姻一样得到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只是,在这封建气息浓厚的苍云大陆,夏云岚讲出这样的话来,却无异于一阵惊雷,骇得三个丫头好一番凌乱。“浅画,帮我拿件衣服,到桐华院看看能不能许咱们去月老庙, 为你们三人各求一段好姻缘。”夏云岚半开玩笑地说着,举步向漪兰院大门走去。浅画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连忙拿了件大红色斗篷追出来,一边为夏云岚披在身上,一边含嗔带怨地道:“小姐,可别再拿婢子开玩笑。”“不是你说想要嫁给我的么?”夏云岚侧头挑着眉毛,兴味盎然地欣赏着身边娇俏的丫头。“可小姐不是男子。”浅画叹了口气:“即便小姐是男子,以小姐的身份地位,浅画也不敢想。”“傻丫头……”夏云岚拍了拍浅画的脑袋,明知道讲什么“平等、自由”这丫头未必听得懂,还是忍不住道:“你记住,这世间没有人天生低贱,也没有人天生高贵。那些身居高位者制定的规则,你完全可以不承认。”“啊?”浅画愕然地张大了嘴,不知是没有听懂,还是被夏云岚的理论吓到。夏云岚摇了摇头,踏着寸许深的积雪向桐华院加快了步子。本书来自 ☆、第27章 被拒绝了 “王爷不在,王妃请回——”桐华院外,两名侍卫拦住了夏云岚的去路。夏云岚这才知道,看似空无一人的桐华院,其实到处布满武功高强的暗卫。只是,暗卫虽好,却也终究是人。是人,就有一颗会变的心。从前,在她和老师的住处,只有无尽的机关,没有会变的人。离开老师后,她便极少在两夜睡过同一个地方。“他到哪里去了?”看着两名侍卫客气礼貌、实则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态度,夏云岚颇不舒服地问道。“属下不知。”侍卫们泥塑木雕一般,连眼皮也不肯抬上一下。想起那日萧玄胤要带自己从祠堂回来时,这些侍卫们强行请走懿太妃的样子,夏云岚知道跟他们说再多也是废话,索性低头打量起了地上的脚印。桐华院除了萧玄胤,没有别人出入,所以地上的脚印并不杂乱。夏云岚仔细搜寻了会儿,终于隐隐看出薄薄的雪地上一双大脚走过的痕迹。扬眉对两名侍卫浅浅一笑,夏云岚转身循着足印行去。身后,两名侍卫泥塑木雕般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还是小姐厉害!”浅画佩服地对夏云岚伸了伸大拇指。“你又不是才知道。”脚印时断时续,最后消失在凝翠堂外。夏云岚倒没觉得怎样,浅画却黑了脸色,活生生一副吃醋的模样。“小姐,王爷这会儿到凝翠堂做什么?”浅画嘟起了嘴,酸溜溜闷声道。“或许……可能……”想起黎明时萧玄胤要自己尽“王妃的责任”,夏云岚不怀好意地拖长了声音,又顿住了话。“或许可能什么?”浅画完全不明白夏云岚话里的意味,满脸疑惑地追问。“嘿嘿,说了你也不懂。”夏云岚促狭一笑,伸手去拍凝翠堂的门。“吱呀——”夏云岚的手尚未落下,凝翠堂的门已经打了开来。萧玄胤与夏静柔俱身披斗篷、穿戴得整整齐齐站在门内,显然并没有做出夏云岚想象中的猥琐事。“你来做什么?”看到夏云岚举着手站在门前,萧玄胤蹙了蹙眉头,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问。夏云岚吸了口气,慢慢缩回手,并努力说服自己:要是自己看到敲诈自己二十两黄金和一匹马的人,大概也是这副鬼模样。“呵呵,回王爷,”夏云岚难得低眉顺眼地道:“我想到西山月老庙去进香还愿,请王爷恩准。”“月老庙?”萧玄胤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眉毛。“是这样的,王爷……”浅画大着胆子帮夏云岚撒谎:“婢子依稀记得,小姐从前曾经拜过月老,说他日若嫁得如意郎君,一定再去还愿。”“如意郎君?”萧玄胤意味深长地看了夏云岚一眼,脸上的神色竟似有所缓和。“啊呀,姐姐——”夏静柔热情地上前一步,好巧不巧挡在萧玄胤和夏云岚之间:“静柔和王爷正要去西山踏雪赏梅 ,姐姐既要去月老庙还愿,不如咱们一起……”“谁允许她可以去西山?”萧玄胤打断了夏静柔的话,眼光复又变得冷漠:“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许去,最好也别出漪兰院的门。”这是二十两黄金和一匹马的代价吗?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心。夏云岚眨巴了两下眼睛,虽则郁闷至极,却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姐姐不必难过。”夏静柔故作同情的声音中掩不住丝丝得意:“姐姐虽然不能一起去西山,待静柔从西山回来,一定捎几枝最好的梅花给姐姐插瓶。”“不用了。”夏云岚斜睨了一眼夏静柔,想起将军府原主闺房中满架的水仙,昂头高傲地道:“梅花有什么好看的?妹妹该知道,姐姐我喜欢的是水仙。”提起水仙,又不由想起那人在水仙花香中为自己画眉的温存,没想到转眼之间却已尽数他人。心里纵使无情,也难免一缕酸涩。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还是不小心落入那人眼中。夏云岚,你吃醋了吗?看到夏云岚眸中一闪而逝的黯淡,萧玄胤的心像被针尖扎了一下,明明是疼痛的感觉,偏又带着种残忍的快意和说不出的欢喜。想起夏云岚说“我与苍鸿情深意重,请王爷成全”时的样子,萧玄胤报复般握起了夏静柔的手,淡声道:“静柔,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好……姐姐,那我和王爷先走了,你在漪兰院多保重。”夏静柔顺势倚在萧玄胤肩头,柔媚的声音似要将人骨头融化。夏云岚挺直了脊背,浅笑道:“祝妹妹和王爷玩得开心,姐姐我不劳两位费心。”言罢,再次咧嘴向二人笑了一下,拉着浅画转身往漪兰院走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没到三十年呢,自己与夏静柔便换了位置。所谓朝三暮四,无过于此。夏云岚步态优雅,脸上亦看不出丝毫变化,心里的挫败感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王爷……”看着夏云岚的背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处,夏静柔轻轻推了推似乎有些走神的萧玄胤,娇声低唤道。“走吧——”萧玄胤松开了夏静柔的手,突然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夏静柔原本半倚着萧玄胤,这下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她心中来气,狠狠瞪了眼夏云岚离去的方向,又急忙小跑着跟上萧玄胤。萧玄胤丝毫没有注意到夏静柔的狼狈,他的心里,依旧想着适才夏云岚眼中的一抹黯然,以及那明显受了伤的淡淡浅笑。残忍的快意散去,一丝柔软的东西从心底升起。萧玄胤第一次意识到,这世间,原来有种东西叫做“怜惜”。该死的女人,为什么明明难过,却偏要装作开心?为什么明明受伤,却偏要装作满不在乎?你若能放下你的骄傲,我又何惜给你万爱千宠……“王爷,这边走——”萧玄胤想得出神,不提防原本应该迈向大门的脚步 ,却向马房的方向走去,夏静柔急忙伸手扯住了萧玄胤的袖子。萧玄胤怔了一下,却推开了夏静柔的手,将错就错道:“本王突然不想坐马车了。静柔,你是将军之女,又练过武功,于骑驰之道上应该也很熟悉。不如陪本王骑马到西山去吧?”虽是问询的语气,走向马房的脚步却未曾停下。夏静柔心里气闷万分。原本以为,两人同乘马车,在封闭的车厢里,自己可以假装寒冷靠近他身旁,进而可以卿卿我我,说一些隐秘的话,做一些隐秘的事,没想到……然而,气闷归气闷,夏静柔脸上仍是一派柔顺温婉的笑:“只要王爷高兴,静柔怎么都可以。”“嗯,还是静柔懂事。”萧玄胤随口夸了一句,却并不朝夏静柔看上一眼。马房廊檐下。管事的马倌一见萧玄胤,立即毕恭毕敬地牵出了刷洗干净的雪色银鬃马。马儿欢快地扬了扬蹄子,在地上踢来踏去。萧玄胤并不急着伸手去接马缰绳,只抚了抚马儿的背,便把夜一般幽深的眼神投射在马厩中其他的马儿身上。“王爷是要为二夫人选马吗?”懂事的马倌察言观色,立即指了指一匹全身绸缎般光滑、并闪烁着暗紫色光泽的马儿道:“王爷请看,这紫风近来长得越发彪悍,跑起来虽比不得王爷的银月流霜,日行千里却也绝对不成问题。”“紫风?”夏静柔在听到马儿的名字时,眼光终于从萧玄胤身上移开,落在马厩里的紫红色马儿身上。没有嫁入祁王府之前,她便听得父亲说起,祁王府的马,除了祁王乘坐的银月流霜外,便数紫风、青宛最为有名。若是祁王将紫风送给自己,自己和祁王并肩骑着去西山,该是何等风光有颜面?然而,萧玄胤却并未理会夏静柔眼中的欣喜与向往。他曾答应过要送某人一匹马,此时看见紫风,他几乎立即想象到某人瞧见紫风时,脸上明媚灿烂、喜不自胜的笑。他微微抬了抬嘴角,淡淡对马倌道:“再选——”再选?看来王爷并不打算把紫风这么好的马给二夫人骑乘。马倌自以为理会了萧玄胤的意思,很聪明地指着一匹中上之姿的粟色小马道:“王爷看这匹如何?这匹名唤粟儿,体格较小,却性情温和,正适合女子骑乘。而且,这马耐力亦极好,能够日行八百里。”“就这匹吧。”萧玄胤扫了那匹粟色小马一眼,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除了银月流霜和紫风、青宛,他看其他的马其实都差不多。夏静柔眼中明显掠过失望之色。作用将军之女,她自然清楚,这匹粟色小马虽也堪称马中良品,距离紫风差的却绝不仅仅是每日二百里的行程。但萧玄胤并没有给她挑选的余地,除了欣然接受,她还能做些什么?眼光留恋地在紫风身上转了转,又看了看紫风附近膘肥体壮的 青宛,夏静柔上前接过马倌递来的缰绳,勉强笑道:“呵呵,多谢王爷,这匹小马静柔甚是喜欢。”“那就好。”萧玄胤随口应上一句,牵着银月流霜向外面走去。本书来自 ☆、第28章 喝醉了 黄昏时分,风停雪霁,漪兰院中酒菜飘香。正院廊檐下,夏云岚喜气洋洋地拉着百合、丁香、浅画坐下,一边向众人频频举杯,一边拍着浅画的肩道:“丫头,难得咱们漪兰院今日自己开伙做饭,又难得百合、丁香这么好的厨艺。来来来,喝酒吃菜,别这么愁眉苦脸——”“小姐,你不想想怎么挽回王爷的心,却有心思在这里吃喝玩乐……”浅画愁苦地望着夏云岚,小声埋怨道。“挽回王爷的心?哈哈!哈哈……”夏云岚又喝了口酒,白皙的脸上已有几分酡红的醉意,举着杯子大笑道:“要那玩意做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小姐!”浅画白了脸色,紧张地朝百合、丁香看了一眼,扯着夏云岚的衣袖道:“小姐你醉了,快别再喝了,把酒给婢子。”“我没醉。”夏云岚推开了浅画的手,嘻嘻笑道:“你看我哪里像醉的样子?我的酒量好得很,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这倒不是吹大话,前世里,夏云岚的确有千杯不醉的酒量。然而为了面对无尽的杀戮与追杀,能不喝酒的时候,她总是尽量滴酒不沾。只是,夏云岚忘记了,现在的这具躯体不是她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碰过酒。所以,十几杯酒下肚,夏云岚口中喊着“我没醉”,身体却已渐渐向地上瘫去。“小姐,小姐——”“王妃——”“王妃……”几个丫头围着夏云岚叫了一会儿,夏云岚模模糊糊地嘟哝道:“嘘,别吵……”“王妃醉过去了,咱们扶她到房里休息吧。”见夏云岚人事不醒,百合提议道。“也好,免得在外面着了凉。”丁香扯着夏云岚的手臂,试图把她从桌子下面扶起来。“别碰我——”夏云岚虽然醉得睁不开眼睛,却挥舞着手臂甩开了丁香的手,同时口中发出不容侵犯的声音。“小姐,让婢子来扶你去休息好不好?”浅画支开丁香,像哄一个孩子般拉住夏云岚的手道。“说了别碰我!”夏云岚的手臂挥舞得越发厉害。院子里冰雪未消,入夜后寒气越发浓重。几个丫头犯了愁,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敢强硬上前按住夏云岚,又不能眼睁睁见她睡在廊檐下。末了,百合拿主意道:“先去取一床被子给王妃盖上,再把房里的暖炉移出来。”丁香和浅画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似乎只能这样了。几个丫头正在折腾之际,院外忽然响起一阵叩门声。“这么晚了,谁来做什么?”浅画口里嘀咕着,走过去打开了院门。一大束红梅花映入众人眼帘,捧着红梅花的是凝翠堂新进的婢女婷儿。“诸位姐姐好——”婷儿对众人微微屈了屈膝,甜声道:“二夫人命我将这些西山上的梅花送于王妃,并说今日天色已晚,不方便过来叨扰,待改天再来与 王妃欢聚畅谈。”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三个丫头皆定定地望着婷儿,望得婷儿仿佛做了亏心事般不自在。“姐姐们,你们倒是快点儿把花接过去呀!二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回话呢。”婷儿有些急躁地说。“告诉你家二夫人——”浅画往门前一挡,毫不客气地指着婷儿的鼻子道:“王妃不喜欢梅花!以后别再拿这些东西到漪兰院来。二夫人喜欢,自己留着慢慢观赏吧。”“你……”婷儿退了一步,不明白浅画为何对自己这等态度。然而人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就是不要她送来的东西。“你什么你!”想起二夫人的侍女雁红害得自己差点儿送命,二夫人又害得小姐伤心难过,浅画便气不打一处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咱们要休息了,以后有事没事最好都别过来叨扰。”言罢,浅画一扭身子,“嘭”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姐姐,这话是你说的,还是王妃的意思?”院门外,响起婷儿提高了的声音。浅画正待回答,百合过来拉住她的手道:“你跟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有什么计较的?她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咱们想法打发她走便是,没得替王妃招惹一身是非。”浅画想了想,百合说的似乎有道理,便嘟着嘴不再作声。丁香走过去,隔着院门向外面喊道:“你别管谁的意思,回去只需对二夫人说,王妃身体不舒服,已经早早歇下,她的好意咱们心领了。”“这位姐姐说得倒还像句人话。”婷儿道:“方才那位姐姐虽说得出,我们这做下人的却是不好去回的。”说罢,婷儿的脚步声向远处走去。“你说清楚,谁说的不是人话?”浅画本来怒气未平,又被婷儿骂自己不说人话,气得推开了百合的手,要追过去与她理论。“罢了罢了,何必争这些口舌上的便宜。”百合扯住了浅画的衣袖,指了指夏云岚道:“再不把炭炉挪出来,王妃只怕要着凉。”“啊哟——”浅画惊叫一声,顾不得再与婷儿计较,急忙回身同着丁香去搬炭炉。炭炉十分沉重,两人搬到一半,已累得气喘吁吁。这时,院门外忽然再次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定是那丫头又回来找骂!”浅画嘟囔一声,正要放下手里的活去开门,百合已先跑了过去。“王、王爷……”看到披一袭黑色斗篷踏进漪兰院的萧玄胤,浅画吓了一跳,一时惊得忘记了行礼。王爷不是不喜欢小姐了吗?早上带别人去西山踏雪赏梅,对小姐却那么冷淡无情,这会儿却怎么好意思来找小姐?啊,是了……小姐那么聪明善良可爱,王爷一定是后悔了。一念及此,浅画哪里还想得起婷儿,整个眉眼都笑了起来,赶忙放下炭炉迎上去向萧玄胤见礼道:“婢子参见王爷。”“你们在做什么?王妃呢?”萧 玄胤扫了几个丫头一眼,未待众人回答,眼光已落在廊檐下醉倒在地的夏云岚身上。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声音中已带出怒气:“你们是怎么服侍王妃的!”“回王爷,王妃不许婢子们碰她。”百合垂下头,委屈地道。“她不许你们碰,你们就让她睡在院子里?”高高扬起的声调,冷厉的语气,吓得没人敢再接口。萧玄胤径直走过去,毫不费力地将夏云岚捞进怀里。“滚开!不许碰我——”虽在浓醉之中,感觉到有人靠近,夏云岚仍是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萧玄胤没有理她,只暗暗加重力道,攥紧了夏云岚的手臂。夏云岚动弹不得,仍不肯束手就擒,竟拿头去撞萧玄胤的胸膛。“夏云岚!”萧玄胤总算明白了几个丫头的难处。这女人,即使喝得烂醉如泥,仍然对周围的人充满戒备。“小姐,你醒醒,王爷看你来了……”浅画跟在萧玄胤身后,替夏云岚急得满头冒汗,唯恐小姐再一个不小心,触怒好不容易消了气的王爷。“你们出去——”萧玄胤已将夏云岚抱进房内,回头对几个丫头吩咐道。“是。”百合、丁香答应一声,立即退了出去。浅画却顿住了步子,欲言又止道:“王爷……小姐她……她脾气不好……你别跟她计较……”“出去!”他萧玄胤的事,何时轮到一个婢女来多嘴。房门“咣当”一声被关上,浅画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心里是一百个不放心,一百个无可奈何。“走吧。”丁香扯了扯她的衣袖:“王爷不来的时候你愁眉苦脸,这会儿王爷来了,你却又不放心。你这丫头,真真是操心的命。”“唉……”浅画叹了口气,无心回应丁香的调侃,徒劳地向紧闭的房门望了好一会儿,这才随着百合、丁香向附院走去。房间内。夏云岚已停止了挣扎,换了个无比舒适的姿势躺在床上。记不得有多久,不曾有过这样心无杂念的睡眠。不去计划杀人,不去担心被杀,不去设计精密的圈套,不去躲避无数的陷阱……好轻松,好舒服!夏云岚满意地舔了舔嘴角,那里还残留着一丝丝酒香。醉梦中的夏云岚没有想到,她这个无心的动作有多么撩人。萧玄胤站在床边,看着那张终于放下所有戒备的脸,夜一般深不可测的目光里渐渐溢出一丝柔软。“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么?”他伸出手,欲待抚上她的脸,却在离她脸庞寸许处停住。不能碰她——任何一点儿触碰都能让她竖起满身的刺,变得像只遭受攻击的刺猬。他只能静静看着她,看着那张秀美无瑕的脸上精致绝伦的五官,时而似乎含着浅笑,时而仿若泛起轻愁,时而又沉静得如同千年的美玉。“你为谁而喜?又为谁而忧?”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喃喃低问。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吹上夏 云岚的耳畔,夏云岚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毛,向床里扭转了头。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萧玄胤变了脸色。“为什么要躲避本王?本王就这么令你讨厌吗?”铁钳般的大手硬生生转过夏云岚的脸,逼她朝向自己。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拒绝他,他作为王者的骄傲不容侵犯!“你……活够了吗……”片刻的平静被打破,夏云岚精致的五官变得宛如寒冰,遍身的刺亦瞬间蔓延,挣扎挥舞的手狠厉无情地抓向萧玄胤喉间。萧玄胤没有动,捏着夏云岚下巴的手却已捉住夏云岚纤细的双腕。夏云岚想要起身,额头却被萧玄胤抵在枕上。近在咫尺的樱唇,带着淡淡的酒香,带着浓浓的诱惑。萧玄胤一低头,冰薄的唇便覆上了那柔软的唇瓣。“唔……”夏云岚口中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吟,惊慌、痛楚,像一只迷失在荒原上的鹿,又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萧玄胤蓦然抬头,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本书来自 ☆、第29章 把东西还给我 他一向自信拥有世间最强的自控能力,可是此刻,欺负一个醉酒的女子,强吻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子……算怎么回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目光慢慢落在那张满是不安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张本应养在深闺、无忧无虑的脸充满紧张与戒备?目光向下移动,锦被滑落处,长长的乌发间露出一痕白腻如脂的脖颈,脖颈上一根细细的链子,似乎挂着什么东西。萧玄胤一伸手,顺着链子拉出一个蛋壳样的东西,不知由什么材料制成,看起来非金非银非铜非铁。萧玄胤有些讶然,待要把这件东西从夏云岚脖子上取下来细细观看,夏云岚的手却突然死死抓住了这件东西。这是什么东西?萧玄胤看着夏云岚的手愣了一下,这件东西对她一定至关重要,若不然,她又何至于在睡梦中紧抓不放。掰开了夏云岚的手,萧玄胤站起身,带着那件东西来到窗前。窗外,夜色渐深,一轮皎洁的明月升起在天际,和着白亮的雪色,洒半室素洁的清辉。映着雪色月光,萧玄胤仔细打量着蛋壳样的东西。但见这东西浑如一整块剔透的白玉,触手却没有玉的温润之感。微微用力捏了捏,似乎并非完全实心,可是又绝然找不到打开的缺口。研究半晌,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萧玄胤皱紧了眉头,索性将这东西收在怀中。如果躺在床上的人真是夏将军的女儿,这件东西夏将军应该认得。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敌国或政敌派来的奸细,这件东西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线索。“水……”背后忽然传来夏云岚的呻吟。萧玄胤转过身,对着那张秀美无瑕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方慢慢倒上一杯茶,缓缓走过去送进夏云岚口中。这次夏云岚没有挣扎,反而十分温顺地喝下了水,并含着一丝笑意低声呢喃道:“谢谢……老师……”老师?萧玄胤眯起了眼,那是什么人?醉梦之中,难道她呼唤的不应该是林苍鸿的名字吗?为什么,她能够在“老师”面前放下所有戒备,并流露出那样温柔的、自然的、天真的、孩子般的笑?萧玄胤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要查出她口中的“老师”是谁,并想法子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他的女人,即使他一生一世置之不理,也决不允许别人觊觎。眯眼看着床上的人,他的目光危险如一只守护着自己领地的狼。然而,一整夜,他却就只是那么静静看着,连手指也几乎没有动上一下。翌日,天将破晓时,他穿过黑暗离去,沉默得仿佛从不曾来过……头疼……疼得像要裂开。夏云岚抱紧了头,慢慢睁开眼睛,一窗金色的阳光映入室内,透过细密的竹帘,在地板上、桌椅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图案。晴好的天气,心情似乎也明亮了些。夏云岚 坐起身,长长吸了口气,忽然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光能微机——脖子里挂的光能微机不见了!夏云岚“忽”地跳下床,顾不得疼痛欲裂的头,赤脚站在床边,将被褥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发现光能微机的影子。“浅画、百合、丁香——”夏云岚拉开房门,朝着附院大声喊叫。“小姐——”“王妃,王妃……”三个丫头衣衫不整地急急忙忙冲了过来。“看到我的东西了吗?你们谁拿了我的东西?”夏云岚抓住浅画的肩膀焦声问。“小姐,你别急……”浅画双肩被抓的生疼,忍耐着呲牙咧嘴地向夏云岚道:“你先放开婢子,告诉婢子们丢了什么东西?”“一个蛋壳样的东西,白色的……”夏云岚仔细描述了光能微机的模样。三个丫头面面相觑,继而全都摇了摇头。百合道:“王妃向来不许咱们靠近身边,便是昨日醉得不省人事,合咱们三人之力亦无法将王妃扶入房中……”听到这里,夏云岚忽然想起,昨日黄昏时分,自己嫌屋里憋闷,于是将桌椅摆在廊檐下,和三个丫头一起赏雪吃酒。后来,自己好像喝醉了……百合说,合三人之力亦无法将自己扶入房中,那么今晨醒来,自己是如何躺在床上的呢?正待开口询问,丁香已接着百合的话道:“要不是后来王爷过来,王妃昨夜只怕要在院子里过夜了。”“王……王、爷……”夏云岚大惊:“王爷昨天来过?”“何止是来过——”浅画又喜又忧地道:“整整一夜,王爷都和小姐在一起,难道小姐竟不晓得?”“整、整、一、夜?!”夏云岚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猝然低头去看自己身上,外衫已被除去,中衣和里衣倒还穿得整整齐齐。瞬息间,夏云岚的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是该骂那家伙无耻,还是该感谢那家伙没有乘机对她下手。她一直都知道一件事:喝酒会要人的命。所以前世里纵有千杯之量,亦从不轻易沾酒。可是昨夜里……昨夜里她究竟是怎么了?告别了刀光剑影的日子,远离了黑白两道的追杀,她的戒心就全然放下了吗?她记得自己原本并不想喝酒的,她也并不是个习惯借酒浇愁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一种无法言说的空虚感和挫败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幸运的是,虽然喝醉了酒,她并没有丢掉性命,甚至没有丢掉清白。不幸的是,老师给的光能微机不见了——那是她和前世唯一的联系,也是她和老师唯一的联系。既然昨夜里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萧玄胤,那么光能微机一定是被他拿走的!夏云岚眸中一亮,转身回房拿起一件外衫,边匆匆披上边向桐华院跑去。“小姐小姐……”浅画在后面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你要去哪里?”“桐华院。”夏云岚简洁地道。“莫非小 姐怀疑是王爷拿走了那件东西?”“不是怀疑,是肯定。”夏云岚咬牙道。“难得王爷喜欢小姐的东西,小姐不如就把那件东西送给王爷好了……”浅画建议。“不行!”夏云岚恼怒地瞪了浅画一眼,“那是我的东西!那件东西对我很重要!”“那是什么东西?”浅画不解地道:“有什么东西重要得过王爷对小姐的感情?小姐可千万别再惹怒了王爷……”“他偷了我的东西,我倒担心惹怒他?”夏云岚气道:“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小姐!”浅画吓白了脸色,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凑近夏云岚低声道:“王爷拿小姐的东西怎么能叫偷?这话万一被人听了去,传到王爷耳朵里可怎么是好?”“那就让他听好了。”夏云岚加快了步子,懒得再与浅画说。她的东西被人偷去,难道还不能理直气壮地去讨要?“呯呯呯——呯呯呯——”桐华院的大门被夏云岚拍得山响。“小姐,你轻点儿啊……”浅画扯住了夏云岚的衣袖,胆战心惊地用身体挡在桐华院厚重的大门前。先前,见夏云岚为人孤高冷漠,目光凌厉如刀,浅画原有些怕她。经过几日相处,尤其经过燕窝事件之后,浅画已认定夏云岚面冷心热,不会真的对自己怎样,是以在夏云岚面前早已没有了最初的顾忌。夏云岚虽不喜欢浅画胆小怕事的模样,却也知道在这陌生的异界里,浅画是唯一一个全心替自己着想的人,是以勉强压下了心里的气,冷静下来道:“你来叫门——”“笃笃……笃笃……”浅画敲得缓慢而轻柔,仿佛在击打一件名贵的乐器。夏云岚真怀疑这样的声音,院子里的人是否听得见。所幸,不一会儿门便开了。萧玄胤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负在身后,脸上的神色淡漠如昔。“你……”夏云岚大声道。“小姐!”浅画打断了夏云岚气势汹汹的质问,一边向夏云岚使眼色,一边紧张地提醒道:“王爷照顾小姐整整一夜,小姐应该好好谢谢王爷才是。”“谢他?”夏云岚怔了一下,旋即收敛起几分怒意,勉强提了提嘴角道:“昨夜多谢王爷照顾,云岚不胜感激。”要讨还东西,客气点也许未必不好。“嗯。”萧玄胤点了点头,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份谢意。他堂堂祁王,何时给人做过端茶倒水之事?这女人仅仅说一个“谢”字,实在太便宜她了。“请王爷把东西还给我。”看着萧玄胤半点儿愧色也没有的脸,夏云岚觉得,好听的开场白说出来简直是浪费唇舌,倒不如来个直截了当。“什么东西?”萧玄胤漫不经心地看着夏云岚,淡然挑眉问。“挂在我脖子里的东西——”夏云岚忍耐着道:“王爷高风亮节,想必不会贪图小女子的一点儿小东西。”“哦……高风亮节?”萧玄 胤饶有兴味地目注夏云岚,耳朵却故意不捡重点听。“昨夜只有咱们两个在一起,王爷不会说没有看到吧?”夏云岚有点儿忍无可忍,声音不觉提高了八度。“是这个东西吗?”萧玄胤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掌心里蛋壳样的东西莹白圆润。“正是正是。”夏云岚大喜,伸手便要去拿。萧玄胤却突然把手握成了拳头。夏云岚的手停在半空,继续落下去有点儿尴尬,收回去又有些不甘。“这东西,本王暂时会替你保管。”萧玄胤收回手,面色坦然地宣告。“王爷什么意思?”夏云岚瞪大了眼睛盯着萧玄胤,怒气一点点在胸膛里翻腾。“如果听不懂,让浅画解释给你听。本王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趟。”言罢,萧玄胤绕过夏云岚,举步向门外走去。本书来自 ☆、第30章 我是自己的天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你——站住!”夏云岚一闪身挡在萧玄胤面前,伸手阻住他的去路道:“堂堂王爷,做出强占别人东西的事,不觉得惭愧吗?”“小姐……”浅画急声道:“王爷只是说暂时替你保管……”“闭嘴!”夏云岚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瞪了浅画一眼。看着夏云岚的模样,萧玄胤非但没有现出惭愧之色,微微眯起的眼睛反倒升起一抹不可捉摸的邪气。夏云岚退后一步,敏感地捕捉到面前的人对自己不怀好意。“不觉得。”半晌,萧玄胤嘴里慢悠悠吐出三个字。夏云岚第一次发现,这个道貌盎然、玉树临风、俊美绝伦的男子,竟能把“无耻”两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人至贱则无敌,夏云岚就那么挡在门前,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王妃是舍不得本王离开吗?”萧玄胤突然捉住了夏云岚挡在面前的手,上前一步,在她耳边邪魅地低声道:“如果王妃喜欢,今夜不妨留宿桐华院。”“混蛋!”夏云岚如被马蜂蜇了一般向旁跳开一步,同时极力挣脱被萧玄胤握着的手,红着脸冲萧玄胤低吼。小姐居然敢骂王爷混蛋?浅画吃了一惊,吓得一颗心差点儿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时恨不得上前去捂住夏云岚的嘴。萧玄胤却并不在意,在夏云岚让开之后,乘机轻轻一跃,已在数丈之外。“别走……还我的东西!”夏云岚反应过来,追着萧玄胤的背影喊道。“小姐,别追了,你赶不上王爷的。”浅画对前面徒劳的夏云岚叫道。“混蛋!卑鄙无耻王……”一串脏话正欲冲口而出,浅画终于不顾一切地跑过来,紧紧捂住了夏云岚的嘴。“小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夏云岚跺了跺脚,拉开浅画的手,看着这丫头吓得煞白煞白的脸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罢了,咱们回去吧。”“嗯……小姐答应婢子,以后不要再骂王爷了好不好?”浅画惊魂甫定,紧紧攥着夏云岚的手道。暂时打他不过,难道暂时还骂他不得么?夏云岚低声嘀咕了一句,从浅画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冷了脸抱怨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的事情也敢管!”“小姐只图一时痛快,却不晓得将来要吃怎样的亏。”浅画并不理会夏云岚的怨责,若口婆心地道:“从前婢子常恨小姐懦弱,遇事只会哭泣,凡事只知退让。可如今的小姐,行事说话未免太不管不顾。王爷是小姐的天,得罪了王爷,小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我的天?”夏云岚蹙了蹙眉尖,微微昂起头,傲然道:“我是我自己的天,有人得罪了我,将来的日子也会很不好过!”言罢,丢下浅画快步向漪兰院走去。浅画怔了一下,看着夏云岚纤弱而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种 奇怪的感觉来。我是我自己的天——天啊,说出这句话的小姐好霸气,好威武!明明还在担心发愁,突然之间便仿佛有了无尽的勇气。好想告诉小姐:小姐是自己的天,也是她浅画的天。倘若小姐是男子……啊呸,自己在想什么呢。回到漪兰院,夏云岚随便吃了些昨晚剩下的东西,便关起房门,不许任何人来打扰自己。光能微机既已被萧玄胤强行拿去,她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这具柔弱的身体。盘腿坐在床上,按前世老师教的方法,让气血在周身慢慢游走,最后一点一点汇聚丹田,再从丹田处凝生出强大的力量,复让这股力量灌注于四肢末节。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虽是安静地坐着,汗水却不知不觉湿透了全身,浸透了床单。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练到正午时分,已累得筋疲力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休息了好一会儿,方有力气到附院吃饭。“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看到夏云岚浑身汗潸潸、有气无力的样子,浅画担心地道。“看王妃的样子像是着了风寒。”百合道:“先熬碗姜汤给王妃服用,如果不见好,婢子再想办法到别处弄些药来。”夏云岚没有反对,她虽然并未生病,姜汤对这具虚弱的身体却也有所补益。“哪里能够弄到药来?”夏云岚道:“我们漪兰院也要备些常用药才好。”除了治疗风寒感冒的常用药,夏云岚最想要的,其实是行走江湖必备的蒙汗药、易容药、毒药之类。但这话当然不能明着说出来。百合道:“如果不出府,可以找守在二门处的林哥儿要一些,林哥的叔叔是城西最大的药房平济堂的管事。”“这林哥儿最是贪占小便宜之人。”丁香不满地补充道:“每次到他那里拿药,他总要想方设法加些价。如果王妃要大量备药,不如遣人直接到平济堂去买花算。”“哦……”夏云岚皱了皱眉头。自己虽无王妃之实,好歹担着王妃的名,需要用药,居然还得被一个守门的小子宰,这王妃未免当得太过窝囊。然而,姓萧的不许她出祁王府,她要如何才能拿到需要的药呢?沉吟之间,丁香善解人意地出主意道:“王妃,我看王爷对你甚是宠眷,不如叫王爷请个御医来,王妃需要什么药,可以叫御医开在药方子里,王爷自会为王妃抓取。”听起来像个不错的主意。可问题是,萧玄胤真的会为她请御医吗?想起三个月后无法证明自己就要暴病而亡的约定,夏云岚实在不敢有这个自信。用过了午餐,又喝了些姜汤,身上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夏云岚回到正院房间,继续练功打坐。天气很好,当夕阳的余辉为窗外的竹叶镀上淡淡金色的时候,院子里的积雪已将融化殆尽。夏云岚疲惫地站起身,慢慢走 到西窗下,一边看着外面的景致发呆,一边让晚风吹去身上的燥热与汗渍。院子里很安静,百合、丁香忙着准备晚餐,浅画在正院和附院之间的廊檐下低头认真地做着女红。几只麻雀从远处飞来,停在竹枝上叽叽喳喳地叫了三两声,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忽然让夏云岚生起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夏云岚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并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生活里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勾心斗角,不必仰人鼻息,不必曲意承欢,她已经十分知足。至于爱情、知音、陪伴、温暖……这些美丽得动人心魄的词汇,她固然也曾有过一些隐隐约约的幻想,却从来不敢渴求,也不敢认为是生命里的必需。“笃笃笃——”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忽然在寂静里响起,打破了夏云岚的沉思。浅画放下女红,小跑着过去开门。“王爷——”院门开处,响起浅画惊喜得仿佛突然发了横财的声音。“参见王爷——”“参见王爷——”听见浅画的声音,百合和丁香也迎了出来,俱声带喜气地向萧玄胤见礼。夏云岚没有动,一来是真的疲惫,二来是心里有气。他欠她的东西,她干嘛要把他当大爷一样迎候?“小姐,王爷来了,王爷看你来了,你快开门呀——你的病好些了吗?”浅画隔着窗子向她兴奋地喊道。“你这丫头,好吵。”夏云岚无奈地打开房门,倚着门框责备了浅画一句,讨债般幽怨的目光移在萧玄胤脸上,微微屈了屈膝道:“见过王爷。”“你病了?”看着双颊红润、气色并不见差的夏云岚,萧玄胤怀疑地问。“中午有些不大好,喝了百合煮的姜汤,现在好像已经没事了。”夏云岚知道,若想取信于多疑的萧玄胤,越装作若无其事越好。所以她只是抬了抬眼皮,慵慵懒懒地道。萧玄胤的大手忽然覆上了她的额头。夏云岚一怔,却也没有躲避。她刚刚练功未久,此刻全身犹自热气未散,摸起来温度要比平时高上许多。“烫成这样,还站在窗前吹凉风,不要命了么?”萧玄胤的手自夏云岚头顶滑向腰间,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来丢在床上。如此霸道的温柔,看得三个丫头脸热心跳。浅画更是对夏云岚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去掩口而笑。夏云岚也红了脸,却毫不领情地盯着萧玄胤道:“王爷打算什么时候把东西还我?”萧玄胤没有搭理夏云岚,先是吩咐百合通知侍卫去请御医,而后坐在床边,拉过锦被仔仔细细裹紧夏云岚的身体,这才淡淡问道:“那件东西,对你很重要吗?”夏云岚被萧玄胤的举动弄得一张脸红到了耳根,好不容易抑止住“呯呯”的心跳,平静了一下心神道:“当然。”“有多重要?”萧玄胤眉梢微动,意味深长地问。他想做 什么?夏云岚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因为自己对拿回光能微机表现得太过急切,所以姓萧的想以此来控制自己,或者逼自己拿别的东西去交换……看来穿越之后,自己的智商似乎有些捉急。“呵呵……”眸光微动间,夏云岚的脸色已由紧张变得蛮不在乎,“其实,也没有多么重要……”“既然没有多么重要,又何必病中念念不忘?不如安心歇息。”萧玄胤一下子堵死了夏云岚的话。夏云岚的笑僵在脸上。不过她也总算明白了,不是自己穿越后智商捉急,而是穿越后遇到的人太无耻,太不讲理,亦太不按常理出牌。前世里,她也遇到过讲不清的道理,但她用手或手中的武器,很容易就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如今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手中又无武器,当然只有听凭别人讲道理的份。愣怔了一会儿,夏云岚转了转眼珠,终于无可奈何地换了张苦兮兮的脸道:“王爷开条件吧——”本书来自 ☆、第31章 唯一的女御医 “开条件?”萧玄胤眉梢微挑,看着夏云岚明知故问。“那件东西虽然无甚重要,我觉得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比较好。”装糊涂的人最是讨厌,夏云岚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什么样的条件,王妃都肯答应么?”萧玄胤俯下头,两手撑在夏云岚枕边,一丝暧昧的气息吹在夏云岚脸上。他果然没有猜错,那件东西对这个女人至关重要,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向他讨回吗?“当然……不可能。”夏云岚的回答出乎萧玄胤意料之外。萧玄胤盯着夏云岚看了一会儿,渐渐笃定地确信,这女人口中回答的虽是不可能,眼中却绝没有放弃的意思……虚伪而狡猾的女人!可惜,所有的花样在他面前都不过是儿戏。“呵呵,既不可能,王妃还是安心养病的好。”萧玄胤抿了抿冰薄的唇,眼中透出一丝邪魅的光,按在夏云岚枕畔的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漆黑长发。夏云岚极不舒服,又避无可避。待要伸出手去推开萧玄胤,指尖刚触到那坚实有力的男性胸膛,便惊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手,触电般缩回了锦被。脸,烫得火烧火燎。看着惊慌失措的夏云岚,萧玄胤冰薄的唇畔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修长的指尖继续帮她理着耳边的乱发,慢悠悠道:“王妃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夏云岚此刻哪里说得出话来,脸颊耳际感受着萧玄胤指尖的轻抚,心跳一会儿剧烈得像只被追捕的小鹿,一会儿又像是停止了跳动。她只能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萧玄胤,任他的眼神对自己为所欲为。此情,此景,于夏云岚来说固然是从未有过的折磨,看在浅画和丁香眼中,却无疑于一片旖旎的好风光。二人相视一笑,知趣地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房门。陷在慌乱中的夏云岚并未注意到二人离去,萧玄胤却知道,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床上的人柔软而无助,像是命运为他准备的一席饕餮盛宴,静静地等待着他尽情享用。然而他却站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床边。不是美味不够诱惑,而是命运的凶险早已使他知道,太过诱惑的东西总是危险的。从前,他以为他对她只有**。而今,他却看到在**之外,另一种足够使他沦陷的东西。古来红颜祸国,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心为任何一个女人而软弱。是以在这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反而与她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夏云岚长长出了口气,仿佛一座大山从心口移开,混乱的思绪刹那间恢复冷静。看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只剩下她和萧玄胤两个人,她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看到萧玄胤疏远而漠然得不带一丝表情的脸,她立即意识到,原来这男人对她并没有兴趣。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戏。可恶!害得她 白白虚惊一场。放松下来的同时,不知为何,在最隐秘的心底深处,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失落的感觉来。但她尚来不及细细品味这丝感觉,门外百合的声音已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王爷王妃,苏大夫来了——”萧玄胤径直走过去打开房门。夏云岚有些惊讶,古代的风气何时变得这么开放了?御医竟可以直接进入王妃卧室、面对面为王妃看病,连床帐都不用放下?惊异之间,但见百合领着一个身着竹青色衣衫、肩挎药箱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顶多二十岁年纪,面上却丝毫没有年轻人的烂漫活泼之气,反而沉稳静默得像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苏大夫,这边请——”萧玄胤客气地引着那女子走向夏云岚床边。女御医?夏云岚两只眼睛几乎瞪成了核桃。谁说古代女子不能行医?这不活生生的一个女医就在面前么?历史书果真误人不浅……好在她并没有看过太多历史书。“祁王妃——”那女子走到夏云岚床前,既不多话,也不郑重见礼,只微微躬了躬身。浅画早已伶俐地接过女子的药箱,并将椅子放在女子身后,女子不客气地坐下来,示意夏云岚将手伸给自己。夏云岚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被称作苏大夫的女子,但见她五官虽然算不上十分美丽,却也颇为清秀可人。竹青色衣衫上,除了袖口处绣着的几片竹叶,没有任何繁琐的装饰,清清淡淡里给人一种静雅脱俗的感觉。看惯了名利场中人,这女子简直像一泓清泉,让夏云岚禁不住眼前为之一亮。“你叫什么名字?”夏云岚一边将手递过去,一边颇有好感地问。“苏青。”女子似乎一个字也不愿多说。“宫里有多少像你一样的女御医?”夏云岚原不是多话之人,却不知为何,很愿意跟这位名叫苏青的女大夫多聊聊。“王妃,”百合笑道:“普通女子哪里做得了御医?苏大夫可是咱们整个承夏国皇宫里唯一的女御医。”“唯一的女御医?”夏云岚佩服地道:“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苏青没有答话,萧玄胤却不耐烦地道:“夏云岚,你的话何时变得这么多?”夏云岚闭上了嘴。她之所以这么多话,一是对苏青这个唯一的女御医确实心存好奇,二是想与苏青攀上交情,以后有机会弄到些名贵的药材。她要的药材有些并非常用,守门的林哥儿和平济堂里只怕也未必全有。但作为皇宫里的御医,苏青应该有办法帮她弄到。可惜,苏青既不搭理她,萧玄胤又嫌她话多,她只能暂时放弃了与苏青攀交情的念头。“王妃并没有着风寒,只是身体有些虚弱。”苏青把完了脉,放开夏云岚的手,语气肯定地说出了诊断结果。“只是体虚?”萧玄胤疑惑地道:“那么身体滚烫该作何解释?”苏青看了夏云岚一眼, 静如古井的脸上微微掠过一抹讶然,却只是淡淡道:“王妃并无发热之症。”夏云岚有些心虚。冬日天寒,又时隔这么久,她因练功而全身发烫的症状早已消失。但心虚归心虚,她的面色却是比谁都坦然。萧玄胤上前一步,一把执起夏云岚的手,又摸了摸夏云岚的额头,果然与平日没什么两样。这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那么严重的热症怎么说退就退?萧玄胤狠狠瞪了夏云岚一眼,转头客气地对苏青道:“有劳苏大夫为王妃用药——”苏青点了点头,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很快开出一张方子。萧玄胤接过药方,低头扫了一眼,随手交给百合。“祁王放心,”苏青背起药箱道:“王妃身体并无大碍,只须依方子稍加调理即可。”言罢,对萧玄胤和夏云岚微微躬了躬身,便欲告辞离去。“哎——”夏云岚急忙叫道。“王妃还有何事?”苏青顿住了脚步,神色淡淡地注视着夏云岚。“苏大夫,”夏云岚歪在枕头上,露出一脸无比友好的笑容:“我自小身体便不大好,各种药吃个不停。如今这漪兰院中却什么药都不曾备得。我写几味从前常吃的药,能否请苏大夫下次为我带来……当然,药钱一分不会少了苏大夫的。”苏青却摇了摇头,不卑不亢道:“王宫外面,我向来只管看病,不管抓药。王妃需要什么药,不妨请祁王殿下去买。”萧玄胤看了看夏云岚,蹙眉狐疑地问:“你从前常吃什么药?”夏云岚遣浅画拿来纸笔,刷刷刷一连写了数十味药,正待交给萧玄胤,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失了忆的人。从前常吃的药记得这么清楚,未免叫萧玄胤起疑。犹豫之间,正要重新写过,却被萧玄胤一伸手夺了过去,并看也不看地塞进袖子里。“苏大夫,请——”萧玄胤做了个请的姿势,似乎打算亲自去送这位承夏国唯一的女御医。苏青也不与萧玄胤客气,径直走出了夏云岚的房间。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夏云岚心里叫了声苦。那位多心的王爷果然起了疑,否则,为何不将自己开的药单与苏青开的药方一起交给百合呢?罢了,事已至此,懊悔也无用。反正他从来就不曾真正相信过她,也不多这一件事叫他起疑。所幸,自己开的药单中并无任何一味明显的蒙汗药、易容药、毒药,而是全部需要与其他药物调配方能发生功效。而其他药物,一般药店即可买到。“小姐小姐——”夏云岚正自沉思间,浅画兴奋地凑了过来,贼笑兮兮地道:“这下婢子可放心了。”“你放心什么?”夏云岚奇怪地问。“嘻嘻……”浅画抑不住满脸喜气:“当然是放心王爷对小姐……经婢子今日仔细观察,发现王爷对小姐你是真心的。”“真心的?”夏云岚有些失笑,这丫头如果看到 萧玄胤单独和自己在一起时的神情,不知还会不会得出如此结论。“小姐,你是当局者迷。”浅画无比肯定地道:“小姐你虽然那样对待王爷,可王爷得知你生病,还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并叫人用最快的马车接来了宫中最好的御医。”“最快的马车……最好的御医?”夏云岚有些疑惑了,难道萧玄胤对自己果然有几分上心?本书来自 ☆、第32章 让我来驯服它 然而,思忖片刻之后,夏云岚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并不是真的对自己上心,而只是需要做出对自己上心的样子罢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将军而已。他陪夏静柔到西山踏雪寻梅,他对夏静柔岂非也很上心?“小姐,王爷看着你的眼神,和看着其他人的都不一样。那份深情与关切,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浅画还在喋喋不休。“我困了——”夏云岚打了个哈欠,顺便打断了浅画的话。真与假,她自己岂能分辨不出?哪里用得着别人来提醒。何况,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她夏云岚只会喜欢一心一意、对自己情有独钟的男子。不会对一个动不动为别人画眉、陪别人踏雪的男子动心。“小姐困了就歇下吧。”正说得兴高采烈的浅画不得不顿住了话头。“嗯,你们出去吧。”。百合已跟随萧玄胤出去拿药,浅画和丁香答应一声,躬着身子退出了房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夏云岚毫不耽误地开始继续白天的练功。自见到苏青以来,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个有趣的想法。既然苏青能够成为承夏国唯一的女御医,可见凡事都有例外。自己努力练功,说不定可以女承父业,成为承夏国唯一的女将军。她对权势之类的东西并不在意,只是觉得身披铠甲站在千军万马前威风凛凛的样子,定然十分好玩。她有杀人的天赋,也有杀人的本事,但她不想再做一个杀手,不想再做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这种天赋和本事浪费掉未免可惜,倒不如发挥在战场上。等哪一天烦了,挂剑归隐,也是一段人间佳话。苏青真是一个励志的榜样,有了这个榜样,夏云岚直练到三更靠上,方才坚持不住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晨时分寒气袭人,原以为是个风雪天。没想到早饭过后,一轮红亮的太阳居然拨云穿雾从东方的山顶上跳了出来,看样子似乎比昨日还要晴好。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到远方找一片草地骑马游荡,或者躺在马背上看着天空的流云发呆。在二十五世纪,夏云岚完成一件讨厌的任务之后,最喜欢的消遣方式之一,便是买张机票到内蒙草原上骑马。牧民并不太忠厚,一匹差不多的马,租用一周要上万的费用。但夏云岚不在乎。在刀尖上行走的生命,钱财的意义不过是为了寻找开心。绿色的草地,蓝色的天空,在蓝和绿之间,点缀着白色的帐篷,彩色的野花。夏云岚时而策马狂奔,时而静静徜徉。唯有那时那刻,方能感受到生命的意义与欢喜。人生最美好的,莫过于自由的日子。可惜一颗最向往自由的心,却始终逃不脱尘世的束缚。前世里被杀手组织利用,这一世里被羁困祁王府。但她始终相信,自由的日子不会太遥远。祁王府不过是小小 弹丸之地,等她武功恢复两三成,要逃离祁王府应该是易如反掌之事。听说苍云大陆共有七国,承夏国位居其中,东南西北青蜀、龙炎、鬼厉、苍狼四国环伺,灵皓与幻幽两国则隔着龙炎与苍狼,在苍云大陆的南北两端。那么逃离祁王府后,最好到离承夏国远远的灵皓国或幻幽国去生活。一番计较思量后,正要回房练功,萧玄胤身边的一名侍卫却在此时过来了。那侍卫并没有进入漪兰院,只在院门处让浅画转告夏云岚,王爷在马房等候。如果不是光能微机的事,这个消息一定让夏云岚喜出望外。可惜自光能微机被夺、且千方百计讨要不回后,提起某人的名字便让她来气。气归气,夏云岚还是很快收拾好了自己,带着浅画往马房行去。将近二门时,好巧不巧的撞见夏静柔带着婷儿从福寿院的方向过来。夏静柔的眼圈似乎有些红,看见夏云岚,却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道:“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夏云岚不欲与她多话,脚步不停地淡声道:“马房。”“姐姐莫非也是去马房找王爷?”夏静柔讶声道:“真巧,既如此,咱们姐妹不如一起走。”同一条路,不一起走又能如何?然而萧玄胤既约了自己,又岂能再约别人?夏云岚心里很不是滋味,待要转身回去,又不愿白白便宜了夏静柔,便硬着头皮同她一道往前行去。“前日静柔从西山上带给姐姐的梅花,姐姐不喜欢么?”夏静柔看了一眼浅画,若不经意地问道。“梅花?”夏云岚略略怔了一下,随即想起,百合曾向自己提过,自己酒醉那晚,夏静柔遣人来送梅花,被浅画很不客气地撵走了。没有看到浅画“很不客气的样子”,夏云岚还曾小小遗憾了一番。此时听夏静柔提起此事,便禁不住笑道:“我不是不喜欢梅花……”“这么说,是姐姐的下人不晓事,假传姐姐之意……”“妹妹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云岚打断了夏静柔的话,忍笑道:“我是说,我不是不喜欢梅花,而是非常不喜欢梅花。”“……”夏静柔的脸色变了几变,虽则尴尬,笑容却越发浓重:“呵呵,姐姐既不喜欢梅花,改天静柔随王爷出去时,寻别的花给姐姐便是。”夏静柔顿了一顿,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静柔这段时间常须跟随王爷出去,姐姐只需告诉静柔喜欢什么花,静柔一定想方设法为姐姐送去。”这是欺负她出不得府去吗?夏云岚心中有些恼怒,却不动声色地道:“难得妹妹待姐姐有心,姐姐我倒的确非常喜欢一种花,只是怕妹妹弄不来啊。”“姐姐尽管放心,这个时令虽非花季,但静柔知道有一处地方,因靠近温泉之故,四时花木齐备。只要姐姐说得出花的名字,静柔便能为姐姐弄来。”夏 静柔这话倒不是吹,因夏静柔的母亲二夫人柳千翠在将军府中当家之故,夏静柔虽为庶女,一应吃穿用度都比虽为嫡女却母亲早丧的夏云岚要好得多。论到对将军府人手的调派能力,夏云岚更是无法与夏静柔相比。夏静柔说出这番话,自然是希望借机打压一下作为祁王正妃的夏云岚。谁知夏云岚听了夏静柔的话,非但丝毫没有表现出伤心难过的模样,反倒亲亲热热地凑近了夏静柔耳边道:“既然如此,姐姐就不跟妹妹客气了。姐姐我喜欢的那种花名字叫——有钱花,希望妹妹早日送来,姐姐我在这里先行谢过。”言罢,看着夏静柔一脸凌乱的表情,夏云岚“咯咯”一笑,牵着浅画的手向马房快步跑去。两串银铃般的笑声传进马房时,萧玄胤正在马房院子里等得极不耐烦。但这笑声似一阵明媚的清风,立即吹散了他心头的烦燥。从来不曾听过她大声笑,原来她的笑声这样好听……可惜,这笑声甫一进入马房,在见到他的那刻便化作了一脸戒备。“见过王爷——”夏云岚懒懒散散地行了个礼。看着那张不情不愿的脸,想着适才绽放在那朵柔软樱唇边的笑靥,萧玄胤掩饰着心底的一丝失落,走到马槽边亲手解下紫风的缰绳道:“这是本王答应过给你的马,此马名唤紫风,可日行千里。”“哇——”看到昂首阔视、矫健俊美的紫风,夏云岚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叹。不用萧玄胤介绍,凭着她对马的了解,已可断定这匹暗紫色绸缎般的马儿绝对是马中极品。他竟真舍得给她?要知道,在二十五世纪,马儿已经失去了运输与代步的功用,而只作为旅游设施中的一项,供爱马的游客骑乘。天长日久,四只蹄子难免变得娇贵。即使价格不菲的名贵品种,也多是些绣花枕头。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匹神骏不凡的古代良马,叫夏云岚怎能不兴奋,怎能不激动?激动与兴奋中,唯恐某人后悔,夏云岚几乎是扑上去抢过了紫风的缰绳,第一次诚心诚意地道:“多谢王爷……”“小姐小心——”夏云岚话未说完,浅画忽然在背后一声惊呼。接着,便见那紫色绸缎般的马儿四蹄扬起,疾风般向夏云岚头上踏去。此时,夏云岚背对紫风,哪里反应得过来。眼看就要被踏为肉泥,忽觉身子被人拦腰一提,眨眼间坐到了紫风的背上。夏云岚倒抽一口凉气,赶忙伏低了身子死命抓着马缰绳。萧玄胤双手绕过夏云岚腰间,一边和她一起握着缰绳,一边夹紧马腹,以免近乎人立而起的马儿将二人甩脱在地。紫风虽是名马,却向来极少被人骑乘,此时一下被两个人坐在背上,不由得狂性大发,任凭马倌如何吆喝,仍不顾一切地向外狂奔而去。萧玄胤一手松开马缰,凝 力便要向马头击落。夏云岚知道,越是烈性的马,被驯服后对待主人越是忠诚。是以她及时握住了萧玄胤的手,低喝道:“别动,让我来驯服它——”萧玄胤怔了一下,凝着雷霆之力的大掌缓缓收起。然而,就在马儿即将跨过院门之时,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响起。本书来自 ☆、第33章 再说一句试试 “啊——”随着这声尖叫,夏静柔的婢女婷儿已被紫风的前蹄踏上肩头。紧接着,紫风闪电般一掠而过,背后传来婷儿的嚎哭和夏静柔的惊叫:“王爷救命——”夏云岚忽觉腰间一松,那揽着她的人已经离开马背。夏云岚一心要驯服烈马,对萧玄胤的离去浑不在意,只是更紧地抓住了缰绳,并让身体更低地贴近马背。紫风冲出祁王府,一边沿路狂奔,一边想方设法要甩脱背上的人。夏云岚的手已被马缰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紫风的鬃毛,犹自咬紧了牙齿不肯放手。只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她的骨头也要被勒断。好在,就在她的骨头即将断裂、紫风即将驰入闹市之际,萧玄胤骑着银月流霜及时赶了上来。“放手——”萧玄胤厉喝一声,趁银月流霜与紫风并身之际,隔空夺过了夏云岚手里的缰绳,硬生生扯住了紫风狂奔的脚步。紫风四蹄人立而起,仰天一声长嘶,夏云岚急忙用满是鲜血的手抱紧了马脖子。紫风蹦跳挣扎了一阵,既无法甩掉夏云岚,又无法挣脱马缰绳,终于筋疲力尽地往地上一跪,对此刻驾驭着自己的人表示了臣服。夏云岚这才松开手,十指连心,刺骨的疼痛从指节传来,原本想要大笑几声,不料刚刚咧开嘴,便虚脱地晕了过去。萧玄胤及时将滑下马背的夏云岚接住,看着夏云岚不断滴血的两只手,目光一时变得十分复杂。怀中的这个女人,真是众人口中那个从小到大只以诗书为务、几乎从不出闺阁的将军府大小姐吗?一个人失了忆,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吗?不,即使脾性会改变,一个人所会的东西也决不可能改变!只是,那梅花印记该当作何解释?即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孪生姐妹,也不可能在身体的同一个地方拥有相同的印记。那么,剩下的可能,要么就是夏将军在撒谎,要么就是夏云岚脚上的梅花印记根本不是天生的。将夏云岚放在银月流霜的背上,他的手,终于忍不住缓缓伸向她的脚。“啊……紫风……”夏云岚片刻昏厥之后,很快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兴奋地望着紫风伸出手去,以致差点儿从银月流霜的背上滚下来。“你做什么?”萧玄胤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夏云岚按在马背上。“放我下来,”夏云岚挣扎着兴致勃勃地道:“我要骑自己的马。”银月流霜一只蹄子在地上不安地踏了两下,同时扭头瞅了夏云岚一眼,仿佛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也会被人嫌弃,于是通过这个动作来表达内心的抗议和不满。萧玄胤看了看夏云岚两只血淋淋的手,没有理会她的请求,而是一翻身坐在了银月流霜的背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拉着紫风向祁王府驰去。所谓老马识途,更何况银月流霜这样的天生神 驹,自是早已与萧玄胤心意相通。祁王府大门处,浅画正泪眼婆娑地向外张望着。萧玄胤下了马,随手将紫风和银月流霜的缰绳交于侍卫,而后交待了侍卫几句话,便抱起夏云岚大步向门内走去。“小姐……”看到夏云岚活着回来,浅画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抱住,奈何她被萧玄胤抱在怀中,浅画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夏云岚朝浅画眨了眨眼,又将两只寒星般的眼睛注视着萧玄胤道:“放我下来!我伤到的是手,又不是腿和脚。”萧玄胤紧抿薄唇,一双眉毛压得很低,仿佛没有听到夏云岚的话,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我说——”夏云岚又道。“你再说一句试试——”萧玄胤突然抬起眉毛,暗夜般的眼睛带着不可测的威严盯着夏云岚,盯得夏云岚一个激灵,赶忙闭上了嘴。“凶什么凶?难道我是被从小吓大的么?”这句话,夏云岚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此时,太阳已经升高,祁王府各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已开始忙碌,看到萧玄胤抱着夏云岚匆匆经过,众人的眼光无不变得分外好奇,分外兴奋,分外暧昧。二门处的林哥除了好奇、兴奋、暧昧之外,更比别人多了一层思量:看来,这位王妃甚得王爷宠爱,以后王妃用药,还是少赚些为好……不一会儿,萧玄胤已将夏云岚带至漪兰院,百合、丁香、浅画三人急忙用热水为夏云岚清洗伤口。伤口尚未清理完毕,侍卫领着一名大夫匆匆赶了过来。“门外等候。”萧玄胤厉声阻止了大夫准备跨进房门的脚步。大夫吓得一愣,颤声道:“祁……祁王殿下,草民在门外……在门外如何为王妃看病?”“王妃的病何用你来看?”萧玄胤冷声道:“把药箱拿进来。”百合迅速来到门外,睇了那大夫一眼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罢。”而后拿起药箱回到房中,在萧玄胤面前打开。侍卫大概已经对大夫交待过,此次出诊要处理的是外伤,是以药箱中十灰散、金疮药、布带等一应处理外伤的物品俱全。夏云岚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萧玄胤娴熟地为自己止血、上药、包扎,心底里一时竟是五味杂陈。难为他堂堂王爷,竟能放下身段,亲手为自己做这些事。而且,当紫风即将踏碎自己之时,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如果半年后他真要自己死,彼时他大可不救自己。难道……难道真像浅画说的,他对自己动了真心?这真是件有趣的事,夏云岚眼里浮起一抹笑意。如果萧玄胤真的爱上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在苍云大陆的日子会变得十分好过呢?当然,自己是不可能爱他的。但是,在自己武功尚未恢复、无法很好地独立生存之时,却不妨小小利用一下他的力量、他的爱……将来,等自己强大起来,大不了帮他除去 政敌,设法还了他的情便是。萧玄胤为夏云岚处理罢伤口,一抬头间,忽然看见夏云岚出神而带笑地望着他,心中刹那间像被什么击中般微微一麻。然而,片刻之后,他便发现在那弯弯的眉眼之间,带着一抹令人很不舒服的算计。夏云岚,你究竟想对本王做什么?萧玄胤蹙起了眉头,先命百合将药箱和诊金交给大夫,打发大夫离去,而后看着夏云岚的眼睛冷声道:“你的马踩伤了静柔的婢女,本王罚你七天不许出漪兰院。”“七天?”夏云岚大呼,弯弯浅笑的眉眼瞬间下拉变成了苦瓜脸。刚刚得到紫风神骏,她还想以后每天到祁王府后花园的草场上溜达片刻,没想到萧玄胤竟下此命令。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之所以亲手为自己上药,想来是因自己担着祁王妃之名,与别的男人肢体接触,于他面子上不好看。而他在马房时之所以要救自己,无非是因为紫风是他送给自己的东西,自己被他送的东西踩死,没法儿向自己的将军父亲交待。这么一想,夏云岚不觉垂下了脑袋,无精打采地看着被萧玄胤包扎妥当的伤口。要不是怕留下后遗症,她真想把那缠了无数圈的布带扯掉。“来人——”萧玄胤走出房门,对外面守着的侍卫道:“派人严守漪兰院,七天内不许王妃离开半步。”“是。”几名侍卫齐声答道。随着萧玄胤的脚步离去,夏云岚两眼一闭,绝望地仰天躺在了床上。“小姐,小姐……”浅画悄悄走近前来,轻轻推了推夏云岚的肩道:“依婢子看,王爷这不是惩罚,倒是关心……”“关心?”夏云岚眼睛睁开一条缝,斜睨着浅画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丁香在旁笑道:“呵呵,婢子觉得浅画说得不错呢。王妃你想,王爷若不下此命令,你可忍得住七天不去骑马?王妃手上伤势严重,一旦骑马,伤口开裂,岂不叫王爷心疼?”“可不是嘛,”浅画道:“小姐可别把王爷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小姐是没瞧见,当那匹马快要伤到小姐之时,王爷脸上心痛着急的样子……”听着二人一唱一和,说得不亦乐乎,夏云岚头疼地捂住了耳朵。唉,人只要存了先入为主之见,不论别人做什么、说什么,都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夏云岚惦记着练功,终于忍无可忍地摆了摆缠满布带的手道:“好了好了,这些事情你们出去讨论吧。”“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让婢子在旁伺候——”浅画嘟起了嘴,磨磨蹭蹭地抱怨道。夏云岚不禁有些失笑。不过两只手被马缰勒伤了而已,倘若这种小伤也能叫重伤,那她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九死一生的伤又叫什么好?不过,这种被人紧张、被人当作一回事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小姐笑什么?”浅画已经走 到门口,看见夏云岚摇头微笑,又不禁停下来好奇地道。夏云岚舔了舔嘴唇,对浅画嫣然一笑,道:“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唠唠叨叨的小媳妇了。”“小姐又开婢子的玩笑……”浅画羞红了脸,轻嗔着跑出了房间。没见过自家小姐这样的,伤成那样还有心思开下人的玩笑。不过,王爷宠爱小姐,也难怪小姐那么开心……本书来自 ☆、第34章 欲擒故纵 其后的一段日子,夏云岚一边喝药调理身子,一边坚持练功打坐。如此七天之后,原本过于白皙的面庞变得饱满红润,时常体虚无力的感觉也渐渐不复存在。只是,不知为何,萧玄胤自那日照药方与药单送了药后,便一直没再来过漪兰院。夏云岚自是乐得清净,浅画这丫头却不免一日比一日愁眉苦脸起来。“小姐,”这天早晨,浅画替夏云岚梳妆的时候,又忍不住在夏云岚耳边唠叨:“这样下去不行,你一定要找个借口去见见王爷。不然,再过一段时间,只怕王爷连你长得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了……”“呵呵,记不起最好。”夏云岚一边打量着镜子里那个颜华如玉、风采照人的女子,一边满不在乎地道。他若真能忘了她的样子可不正好?将来等她逃离祁王府,就不会轻易被捉到。可惜——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微微挑了挑眉,心道:谁能忘记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小姐!”夏云岚极尽自恋之际,浅画气急得忘记了礼数,提高了声音道:“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莫说小姐现在是祁王妃,这一生一世都要仰仗王爷。即使小姐未曾出阁儿,天下又哪里找得到王爷这样有才有貌、有情有义、有权有势的夫君?”“有情有义?”夏云岚抽了抽嘴角。有才有貌、有权有势或许是真的,有情有义她夏云岚可还未曾得见。然而,那家伙时常在人前对自己做出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也难怪这单纯无知的小丫头上当受骗。“王爷对小姐一片真心,小姐也该拿出些诚意才是。”浅画近来的胆子越发大了,这两句话竟用了些教训的口吻。夏云岚盯着镜子里的浅画,原本悠然闲淡的神色变得有些阴沉:“你要我拿出什么诚意?”浅画丝毫不曾发觉夏云岚的异常,犹自诚恳地道:“王爷对小姐情深意重,可小姐对王爷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天长日久,莫说王爷那样的男子,便是普通男子,心也要冷了、淡了。”“你懂什么?这叫欲擒故纵——”夏云岚手里拿着玉簪,在妆台上不耐烦地轻轻敲了两下。“欲擒故纵?”这个词听得浅画有些懵,怔了一下方道:“小姐纵得是不是有些过了?王爷整整七天不来漪兰院,小姐也该考虑着擒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夏云岚前世里独来独往,何时被人在耳边如此絮叨过?虽念着浅画是为自己好,忍了几忍,终是没忍住,站起身将玉簪往刚刚打了个髻的脑后一插,道:“我去骑马了,你不用跟着。”“小姐……”不容浅画再说什么,夏云岚已步履轻盈地跃出了院门。这丫头好则好矣,就是唠叨起来没个完,未免不大讨人喜欢。若不是今天守在漪兰院门口的侍卫撤走,她心情大好,难保不对这丫头发一顿脾 气。穿过几处亭台走廊,经过几处庭院,不一时来到马房。尚未看见朝思暮想的紫风,不料却先在马房院子里遇上三个人——萧玄胤、夏静柔和雁红。萧玄胤牵着银月流霜,眉目间几许高华,几许疏离。即使如花美眷就在身边,他的心却仿佛仍然高不可攀。夏静柔牵着一匹粟色小马,本自笑意盈盈,一见夏云岚,眸光一黯,笑容立即变得勉强。夏云岚往旁边让了让,礼貌地勾了勾嘴角。姓萧的七天没去漪兰院打扰自己,是一直和夏静柔在一起吗?这个念头在夏云岚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影响到她情绪的是雁红。这丫头命真大,听说挨了五十大板,又被关入柴房三天三夜不许吃饭,如今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真是小强般强悍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夏云岚暗暗惊奇了一番,对停下脚步瞪着她的萧玄胤微微屈了屈膝,满面春风地道:“见过王爷,王爷走好。”又对夏静柔浅浅一笑,道:“妹妹也走好。”“谁许你离开漪兰院的?”萧玄胤没有回应她的浅笑嫣然,反而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不明白,看见她长发披肩、素颜清淡,心里明明柔软得像要融化,原本很想问问她的伤怎么样了,可是却为什么突然发了脾气?不但是他不明白,便是夏云岚和夏静柔也决不会想到,他这莫名其妙的脾气,竟是为夏云岚看到他和夏静柔在一起,丝毫没有表现出难过的样子。按照常理,她不应该有一点儿伤心和失落吗?“呵呵,王爷自己说过的话难道忘了么?”夏云岚明媚地笑道:“七天时间已经到了。”“已经到了?”萧玄胤似乎有些吃惊,但片刻之间便恢复了常态,冷声道:“即使到了时间,离开漪兰院也要得到本王允许。”什么?夏云岚有些恼怒,原本春风般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王爷把云岚当作囚犯了么?”看见夏云岚脸上的怒色,萧玄胤心里反倒舒坦了几分,瞳孔微敛,淡淡道:“疑犯而已。”听到这几个字,一旁的夏静柔眸光一闪,迅速打量了夏云岚一眼,娇声笑道:“王爷和姐姐这是怎么了?才几天不见,怎地竟像仇人似的?”“你怎知我与夏云岚几天未见?”萧玄胤突然转身盯着夏静柔问。夏静柔愣了一下,很快笑道:“王爷这几天忙于公事,静柔数次派人送去宵夜,都被侍卫告知王爷不曾回来。王爷既不在府中,又如何与姐姐见面?”原来,他这几天都不在府中。原来,他并没有一直和夏静柔在一起……不知为何,夏云岚的怒气竟平息了些。“本王不需要人送宵夜!”第一次,当着夏云岚的面,萧玄胤对夏静柔狠狠训斥了一句,训得夏静柔眼睛里泛起委屈的泪花。夏云岚心中大快。看来百合说得不错, 萧玄胤讨厌被人打扰,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当然,她自己晚上也十分讨厌被人打扰,因为晚上正是练功最关键的时刻。推己及人,莫非萧玄胤也在练什么厉害的武功?嘿嘿,金老爷子的《笑傲江湖》里,东方不败自宫而练就绝世神功。这姓萧的,练的会不会是这类功夫呢?顷刻间,夏云岚的脑子里展开了无限丰富的联想,同时不忘匆匆朝萧玄胤下面瞥上一眼。隔着紫色暗纹长袍,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夏云岚不怀好意的目光,却被萧玄胤逮了个正着。萧玄胤既窘且怒。这可恶的女人,她以为他晚上在做什么?“王爷,静柔错了……”萧玄胤正待上前揪住夏云岚,让她脑子里想点儿正经东西,夏静柔忽然矮身往萧玄胤面前一跪,楚楚可怜地拉住了萧玄胤的衣裾道。夏云岚抽了抽嘴角,多大的错?夫妻之间至于吗?萧玄胤却似乎很吃这一套,缓和了面色,扶起夏静柔道:“罢了,难得你一片好心……咱们走吧,无需在此浪费时间。”跟她说话,是浪费时间吗?夏云岚轻轻咬住了嘴唇。呵呵,这就是浅画口中所谓“有情有义”的男子……可是天知道,她一点儿也不想撞上他们的好不好。“多谢王爷不与静柔计较。”夏静柔半倚着萧玄胤的手臂站起身,娇嗲的声音几乎要滴出水来。萧玄胤不再多言,狠狠瞪了夏云岚一眼,牵着银月流霜向门外走去。夏云岚手臂交叉抱在胸前,望着萧玄胤的背影满意地想:姓萧的没有派侍卫将自己强行送回漪兰院,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带着紫风在后花园草场上尽情驰骋?当然,最让她满意的事情是,夏静柔手里牵着的粟色小马,明显比她的紫风神骏差了几十个档次。萧玄胤三人的背影将近大门处时,马倌毕恭毕敬地将紫风的缰绳递在了夏云岚面前。夏云岚道了声谢,接过缰绳,友好地摸了摸紫风的头。紫风虽已被夏云岚驯服,但隔了七天未见,似乎又有点儿不认人。歪着脑袋,极不情愿地斜睨着夏云岚。夏云岚敲了敲它的头道:“别这么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将来,你会爱上我的!”不知为何,正要跨过门槛去的萧玄胤,身影微微顿了一下。与紫风交流了一会儿感情,夏云岚心情雀跃地牵着紫风来到后花园。祁王府的后花园在福寿院后面,占地约有三四十亩,其间亭台楼阁、曲榭回廊、假山流水等,将园子分为中东西三路。听百合说,王爷闲暇时跑马练箭的草场在东路尽头。夏云岚不等到达草场,便骑上紫风,沿着青石道向前驰去。紫风千里之驹,长困马厩之间,心里未免老大抑郁。如今好不容易得着出来的机会,立即撒开了四只蹄子风掣电闪般飞奔起来。夏云岚明白紫风的心情,其实,这又何尝 不是此刻她自己的心情。是以她也不去拘束,只紧紧夹着马腹,松松挽着缰绳,悠闲而兴奋地看着道旁一晃而过的花木亭台。忽然,在一丛竹林之后,几抹绫罗映入眼帘。夏云岚急忙勒紧缰绳,无奈臂力不足,紫风又向前驰了一段方才停下。而紫风停下的同时,一声尖利的叫声已冲进夏云岚的耳膜,响彻在后花园上空。夏云岚跳下马看了看,见是福寿院的如意和两名从未见过的婢女,想来也是福寿院的人。其中一名婢女瘫倒在紫风蹄前,虽然并没有受伤,脸色却是吓得煞白。夏云岚不悦地皱起眉头,道:“我的马又没有踏着你们,你们鬼叫什么?”三个婢女似乎惊魂未定,听了夏云岚的话,都没有接口。那个瘫倒在地的婢女,胆怯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呆呆不语。莫非吓傻了?夏云岚走过去,正待伸手将她拉起,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厉的声音:“夏云岚,你想干什么?!!”本书来自 ☆、第35章 有预谋的陷害 夏云岚回过头,但见不远处站着多时不见的懿太妃。懿太妃身边,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美艳中带着雍容贵气的女子。那女子看着夏云岚,眼神冰冷阴鸷,虽是无声,倒比懿太妃的高声厉喝更具威慑。但夏云岚是谁?堂堂二十五世纪第一女杀手,如何会给岂吓到?听着懿太妃的厉喝,看着女子敌视的眼神,夏云岚轻俏地笑了笑,道:“太妃以为我想做什么呢?”“大胆夏云岚!”懿太妃道:“你冲撞了天宁长公主的贴身侍女,还敢装作无事一般?!”“天宁长公主?”夏云岚有些惊讶,不由又对那女子多看了两眼。那女子大约三十岁年纪,由于保养得极好,皮肤光泽润滑,比之二十出头的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够透露女子年龄的,是那有几分沧桑的眉眼,以及浑身散发出的成熟、稳重、威严、世故的气质。关于天宁长公主,夏云岚虽然从未见过,却不止一次听百合与丁香闲聊中提起过。据说这位长公主,姓萧名玉叶,原是先皇的侄女、萧玄胤和当今皇上的堂姐。因从小聪慧可人之故,被先皇后认作义女,赐封天宁公主。十几岁时又被加封为天宁长公主,与青蜀国太子皇甫轩联姻。其时,青蜀国内乱频仍,她的夫君皇甫轩作为青蜀国太子,几乎陷于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之境。而在这十几年中,萧玉叶不但助皇甫轩顺利登上王位,且更帮助他铲除异已,使他稳坐大统,再不用终日战战兢兢、存朝不保夕之虑。可惜,这萧玉叶虽然聪明绝顶,却年届三十而无子,以致渐渐失了皇甫轩的欢心。但往日欢爱虽失,萧玉叶毕竟功不可没,是以皇甫轩保留了她青蜀国皇后的名份,自己却每日里只与别的妃子们饮酒作乐、欢谑无度。丫头们的议论中,对萧玉叶的命运颇多叹息。夏云岚得知面前之人便是那位命运坎坷的天宁长公主萧玉叶时,眼里便不免流露出几分同情。美貌又如何?长公主与皇后之尊又如何?尽十数载华年、使尽手段,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萧玉叶显然并不需要同情,甚至,夏云岚眼里的同情激怒了她。“夏云岚——”萧玉叶声音冰冷地缓缓开口:“你就是死而复生的祁王妃?”“不错,是我。”夏云岚不卑不亢地微笑道:“不知长公主何时回的承夏国?我这段日子在漪兰院养伤,竟不曾听闻。”没想到承夏国长公主、青蜀国皇后归宁,祁王府里竟听不到一点儿动静,两国皇室真是都够低调的。夏云岚无意的话似乎戳到了萧玉叶的什么痛处,萧玉叶明显压抑着怒气道:“我此次并非正式归宁,不需要许多规矩,自然也不需要太多不相干的人知道。”不相干的人?夏云岚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怎么说自己也是祁王名义上的妻 子,而祁王则是这位长公主的亲堂弟,她怎么能称自己是不相干的人?“呵呵,”夏云岚轻笑道:“长公主这么说,真是不巧的很,偏偏咱们这不相干的人就在这里撞见了。”看着夏云岚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萧玉叶并没有想到夏云岚天生性格如此,对喜欢自己的人未必会喜欢,对讨厌自己的人则一定会加倍讨厌。只以为她是因自己失宠于青蜀国君而心存鄙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一字字道:“既知不巧,还不马上滚开!”夏云岚可没想到,这位天宁长公主一言不合就骂人,怔了一下,很快从她的眼神中窥得她内心的自卑和软弱,故意端起了王妃的架子笑道:“嘿嘿,长公主此言差矣。这里是祁王的家,也是我夏云岚的家。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到底来者是客。既不巧相逢,该回避的怕是长公主才对吧?”“夏云岚!”萧玉叶尚未接话,懿太妃已怒声骂道:“你别忘了,这里是我儿子的家,也是我的家!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妖女,不过是偶然用妖术迷惑了玄胤,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你哪有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我需要你的承认吗?”夏云岚不屑地昂了昂头,斜睨着懿太妃:“我有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好像也并不是由你说了算。至于用妖术迷惑王爷之事,呵呵……”夏云岚故意媚笑:“王爷他貌似很高兴被我迷惑。”反正萧玄胤此时不在这里,不妨借着他打压一下面前这帮讨厌的人。“你……”懿太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夏云岚咬牙切齿地骂:“妖孽!妖孽!”难道就不能骂点儿新鲜的么?翻来覆去总是这两个字,太没有创意了。夏云岚双臂环抱在胸前,挑着眉毛,满不在乎又好整以暇地看着懿太妃,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气。萧玉叶原本以为,夏云岚像天武城里的大多数大家闺秀一样,温婉贤淑,软弱可欺。没想到今日一见之下,才发现竟是个难缠的无赖。难怪懿太妃会对这个儿媳如此头疼、如此厌恶。她原本对夏云岚并未存好恶之心,只因适才在附近台上与懿太妃饮酒闲聊之际,听懿太妃口口声声说自己迟早要被夏云岚气死,这才临时起意,要帮懿太妃出上一口恶气。毕竟,接下来,她将有求于懿太妃。而夏云岚,偏巧在此时嚣张地骑着马经过她的视线。经过了波谲云诡的权利斗争,整治和陷害一个人对她不过是分分钟的事。片时之间,她已安排出一场好戏。她原本只打算对夏云岚小施惩戒,逼得她向丫头们赔礼道歉。但此时见了夏云岚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她突然像懿太妃一样,对夏云岚生出无尽的厌恶来。这世上有一种人,在失去爱和温暖之后,会把面子和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从这方面来 说,萧玉叶和懿太妃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尽管在智商上,萧玉叶比之懿太妃不知要高出多少。夏云岚舔了舔嘴唇,见对面两人一个只会骂“妖孽”,一个沉默不语,她无聊地转过了身,打算带着紫风离去。七日囚禁,今天好不容易出来骑马兜风,实在没必要为这些人破坏心情。不料她刚刚抬起脚,萧玉叶一个眼色,瘫倒在地的婢女突然跳起身,一把抱住了夏云岚的腿大叫道:“王妃的马撞了人就想走吗?婢子虽然身份低微,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求太妃、长公主为婢子做主——”碰瓷?夏云岚秀眉一蹙,也不去挣脱那婢女的手,只冷笑道:“我的马撞到你了么?把伤口给我瞧瞧——”紫风并不曾踏到那婢女,夏云岚笃定她的身上没有伤口。她敢对自己如此,八成是脑袋被吓出了问题。然而,出乎夏云岚意料的是,那婢女听了她的话,竟一刻也不曾迟疑地褪下了衣衫。洁白的少女身体上,赫然几处青红的马蹄印。“夏云岚,瑞珠身上伤痕确凿,这下你还有何话说?”萧玉叶冰声问道。夏云岚瞪大了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原来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果然不愧是权利染缸里摸爬滚打过的人,还没见面已经为对手布好了圈套。不错,这叫做先发制人。夏云岚看了看懿太妃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眼神,又看了看萧玉叶阴鸷无情的眼神,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去,在那名叫瑞珠的婢女身上摸了几把。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伤痕,不是药物所致。为了诬陷敌人,对方也真舍得上演苦肉计。“呵呵……”夏云岚收回手,侧头笑道:“有话我也不跟你们说。这丫头身上的伤怎么来的,相信你们比我清楚得多。让犯法的人去审判,我才懒得白费唇舌。”言罢,趁着那名叫瑞珠的婢女穿衣系带之际,夏云岚突然爬上紫风的背,一勒缰绳便要驰马离去。“玄霜,”紫风尚未跑出十步,耳中听得萧玉叶不紧不慢地道:“去请王妃留下——”没有听到回答,但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适才站在如意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婢女已经到了紫风面前,并伸手扯住了紫风的缰绳。紫风野性未除,奔跑间被迫停下,抬起蹄子便向玄霜身上踢去。玄霜微一侧身躲了过去,同时跃身提肘向紫风天灵盖上撞去。天宁长公主的封号,虽然没什么实权,比起祁王来却稍稍高了半级。而青蜀国皇后的身份,更使萧玉叶成为承夏国上下必须客气对待的国宾。夏云岚知道,倘若萧玉叶的婢女打死了紫风,紫风也只能白白死去,没有任何人能为它报仇。当下,为了保住紫风性命,夏云岚不顾一切地向前一窜,俯下身子挡在紫风额前。玄霜大概没有想到,夏云岚堂堂王妃,居然如此顾惜一条马的 性命。当下收手不及,虽撤去了臂上力道,并向左偏开数寸,肘尖依依重重撞在了夏云岚的肩膀上。夏云岚痛哼一声,捂着肩膀摔落马下。玄霜有点儿傻眼,看着地上双眼紧闭、仿佛已经人事不醒的夏云岚,怔了一会儿,望着萧玉叶下跪无言。萧玉叶和懿太妃也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骇了一跳。俄而,懿太妃颤声道:“妖女被打死了吗?”如意大着胆子跑过来,探了探夏云岚的鼻息,往地上一坐,结巴着声音道:“好像……好像死了……”本书来自 ☆、第36章 被关押了 萧玉叶眸光一收,冷喝道:“死了便死了,事情由我担着,你们怕什么?!”“长公主说得是。”懿太妃听到有人愿担这杀人的罪名,立即镇定下来,指着夏云岚道:“这妖女早就该死!今日被玄霜误杀,正是苍天有眼,不叫她祸害我祁王府。”萧玉叶明知懿太妃胆小懦弱,几句话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当下也不说破,只淡淡道:“太妃能作此想最好。记得玄胤向来冷面冷心,不近女色,只怕未必会对这夏云岚有什么感情。太妃说夏云岚是洪武大将军夏镇远的女儿,如今唯一的麻烦,是如何向将军府交待。”“那倒不成问题。”懿太妃仿佛早已想好了般道:“嫁入我祁王府的,除了夏云岚之外,还有夏镇远的另一个女儿夏静柔。夏云岚自幼丧母,无人将她放在眼里。如今在将军府当家的,是夏静柔的母亲柳千翠。夏云岚既死,只需把夏静柔扶作正妃,想将军府必无话说。”恶毒!蛇蝎心肠!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但丝毫不将自己的死放在心上,并瞬间把自己死后的事情计划妥当。夏云岚直气得七孔冒烟,恨不得拿前世的千羽飞针在二人身上各扎千百个窟窿。不行!不能让二人继续说下去。自己躺在地上屏息装死,原本只是想吓唬二人。若让这二人继续商量下去,只怕一会儿发现自己活着,也要想法子弄死了自己。念及此处,夏云岚赶忙动了动手指,睁开半只眼睛。跪在对面的玄霜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夏云岚,惊得张大了嘴巴。“玄霜,你见了鬼吗?”萧玉叶不悦地斥责着玄霜,又顺着玄霜手指的方向朝夏云岚看了一眼。夏云岚发出一声痛哼。“啊……妖女没死——”懿太妃抽了口气,惊声大叫。“那么太妃究竟要不要她死呢?”萧玉叶阴森森地问道。懿太妃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掂量着轻重。照她的意思,当然是恨不得夏云岚立即死掉,而且反正是由萧玉叶担着责任,儿子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但此时夏云岚既然没死,萧玉叶又把这个选择题交给她,她便不免要考虑到与儿子的母子情义。儿子从小由宫人带大,与她之间本就不大亲近,倘若让儿子得知,自己杀了他心爱的女人,只怕他往后对自己越发冷淡。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不论她对夏云岚如何厌恶至极,都不得不考虑儿子的感受和反应。夏云岚自然猜到她心里想的什么,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抱着膝盖自言自语道:“王爷把紫风送给我,要我无事多往后花园草场练练骑术,以便闲暇时带我到外面游玩。没想到今日初来后花园,便冲撞了长公主的婢女……唉,不知道王爷会不会生气……”夏云岚这么说,一来是表现萧玄胤对她有多么宠 爱,二来是给懿太妃等人一个台阶下。与被人一不做二不休地除掉相比,认下冲撞婢女之罪当然不算什么。懿太妃看了看夏云岚身边的紫风,眼中虽是恨恨的,脸色却果然缓下了几分,犹豫地道:“长公主,这个……”萧玉叶冷笑一声,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堂堂一国太妃,竟被夏云岚几句话唬住。然而,夏云岚虽则讨厌,与她毕竟没有深仇大恨,既然懿太妃不肯要夏云岚的命,她也没必要做这个恶人。“太妃既有所顾忌,便叫夏云岚向瑞珠认个错,放她回去吧。”萧玉叶不疼不痒地道。就此放夏云岚回去,懿太妃似乎又有些不甘心。萧玉叶对懿太妃越发鄙夷。如此犹犹豫豫,真不是做大事的人!倘若自己像她这般,不知在青蜀国的权利斗争中死过多少回了。良久,懿太妃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妖女冲撞长公主的婢女,岂能道个歉就了结?长公主——不如先叫人将这妖女押入柴房,待玄胤回来再作定夺。”萧玉叶哪里会不明白懿太妃的意思?她是要等祁王回府后,看看祁王对夏云岚的态度。如果有所顾惜,便留着日后慢慢收拾。如果并不在意,则直接叫人悄悄处决。“全凭太妃安排。”萧玉叶点了点头,对玄霜命令道:“你和如意送王妃去柴房。”那玄霜不知为何,一直并无一言,听得萧玉叶之令,立即伸手抓住了夏云岚。适才玄霜勒住紫风之时,夏云岚已经知道,这名唤玄霜的婢女武功不弱,以自己刚刚练习几天的三角猫功夫,绝不是她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以她也并不反抗,任由玄霜抓着自己跟随如意向柴房走去。走之前,夏云岚抬脚在紫风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下。紫风吃疼,撒开四蹄向花园外飞奔而去。马儿识途,何况又是一府之内,相信紫风一定能自己回到马房。萧玉叶极其不以为然,夏云岚自顾不暇,尚且顾念一匹马,真是愚不可及。但她的目标在人不在马,也懒得令玄霜阻止紫风离去。如意曾经吃过夏云岚的亏,今日有机会亲自将夏云岚关入柴房,脸上心里皆是喜不自胜。碍着夏云岚的身份,无法对她用刑,但难听话总要说上几句,以出心中恶气。“王妃娘娘——”离开了懿太妃和萧玉叶的视线,如意直了直腰,抬着鼻孔冷嘲热讽地道:“你能替浅画洗脱冤枉,如今怎地反而不能替自己洗脱冤枉了呢?呵呵,真是可悲可叹。”“嘿嘿,你这小丫头哪里懂得——”夏云岚虽被玄霜捉住,狼狈万分,嘴上却是半点儿不肯吃亏:“我只是想借此机会弄明白一件事而已。”“什么事?”如意果然上了当。夏云岚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了声音故作娇羞状道:“王爷口口声声说,遇见我,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我想知道 ,在他心目中,究竟是我重要些,还是他妈懿太妃重要些?”“王……王爷真的对你这么说?”如意的呼吸有点儿沉重。如果夏云岚果真得到王爷如此隆宠,自己得罪夏云岚可没什么好处。“你不信?不信去问他好了。”夏云岚轻描淡写地道:“王爷一言九鼎,我想他说过的话决不会不承认。”如意的脸色有点儿白,半晌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里阴晴不定。作为一名婢女,她哪里敢去找王爷对证?萧玄胤平日在下人面前不苟言笑,如意实在想不到那样威严冷漠的一位王爷,竟能讲得出这样温柔缠绵的情话。然而,看夏云岚的样子,似乎又不像在撒谎。夏云岚甜甜一笑,继续道:“可是啊,男人说的话是不能轻易相信的。所以此次你们合起伙来诬陷我,我正好借机看看,王爷会不会为我作主?”或许是因夏镇远的疼惜,也或许是因冥冥中的第六感,夏云岚总觉得,萧玄胤不会置她于不顾。尽管他有时候对她很凶,有时候又视她如无物,但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刻,她却莫名地相信,他会是她的希望。他是她的希望,但并不是全部的希望。夏云岚从来不会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多的时候,她只敢相信自己。玄霜她暂时是打不过,但这丫头难不成会一直在柴房守着?只要这丫头离开,她便有逃走的机会。柴房嘛,能在多结实的门窗?然而,当夏云岚看到那间所谓的柴房时,立即抽着嘴角傻了眼。突然很想骂娘。明明是一间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的牢房,谁特么叫它柴房的?!“王妃,请进吧——”一名小厮“咣当”一声打开了铁制的房门,如意指着黑黢黢的室内,皮笑肉不笑地道:“婢子也很想知道,王爷究竟对王妃情深几许?不过婢子还有一句好言送给王妃,不知王妃想不想听?”“既然是好言,为何不听?”夏云岚在门前顿住了脚步,侧头望着色厉内荏的如意。如意凑近夏云岚,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警告的口气道:“一个女人,最好别指望拥有男人的爱就可以为所欲为。王妃可知,先皇最钟爱的几位妃子,没有一个得宠后活过三年……”夏云岚心中一凛,蹙了蹙眉头,口中却故意打了个哈哈,笑道:“这么说,懿太妃和太后两姐妹,当年都并不入先皇的眼喽?”“你……”如意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一下子退开数步,狠狠睕了一眼夏云岚,转身举步就走。“哎,这不是你说的么——”夏云岚在她身后喊道。“婢子什么都没有说过,王妃莫要冤枉婢子……”如意加快了步子,似乎恨不得插翅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意走后,玄霜松开了手,指指柴房,对夏云岚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夏云岚环首四顾,但见这间所谓柴房的牢 房坐落在一所四面高墙的院子里。院子里除了墙角檐下因潮湿而生的几簇野草,并未栽植其他花木,亦无别的建筑,视野十分开阔,想来是为防止被关押之人逃走之故。一旦进入这间房子,一旦姓萧的指望不上,自己还有活着出来的机会吗?夏云岚挺了挺脊背,深深吸了口气,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的颜色蓝得分外柔和,像一片不曾照过人影的湖。而白云则似一群闲不住的精灵,不停地变幻着形状,一会儿躲躲藏藏,一会儿你追我赶。院子里虽然没有花木,空气里却隐隐飘来花木的气息。夏云岚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玄霜、又似乎自言自语地道:“你看,春天快要来了——”玄霜愣了一下,鼻翼似乎微微一动,却仍然保持着“请”的姿势没有说话。“丫头,你不会说话吗?”春天的气息柔软了夏云岚的心,她从天空收回目光,同情地看着玄霜,柔声道:“你从一出生就不会说话,还是别人为了叫你保守秘密而不许你说话?”玄霜没有动,一直紧紧盯着夏云岚的眼睛,却不知为何看向了别处。“我从前有个丫头,名字叫做小玉。”夏云岚怅然道:“她因为我,被人割了舌头卖入青楼。我一直想救她出来,却找不到她在哪里……”玄霜垂下了眼睛,仿佛不曾听到夏云岚的话般,盯着地面没有半点儿反应。然而,从玄霜微微颤动的睫毛里,夏云岚却已窥见了她内心的狂澜。“丫头,如果我不幸再也走不出这间房,念在同病相怜的份上,请你帮我救救小玉——”言罢,夏云岚唇边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抬脚跨进了柴房。本书来自 ☆、第37章 死中求生 一连三天过去。阴暗潮湿的柴房里,没有人送过一口水,亦没有人送过一粒米。那个她以为有希望救她出去的男人,终于是放弃了她、任她自生自灭了吗?谈不上有多么失望,顶多是为自己曾经怀有的希望而觉得可笑。好在,她从未对自己放弃过希望。这样的境况,前世里并非没有遇到过。她很有经验,要尽量减少对体力的消耗,还要用类似于辟谷食气的方法吸收空气里的微量元素,使之在体内形成维持生命运行需要的基本能量。倘若只是静坐不动,以这样的方法,活过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可问题是,她不能坐以待毙。三天来,夏云岚几乎日夜不停地用金簪、用双手在后墙下挖洞,试图挖出一条与外面相接的通道。万幸的是,柴房的地面并不像墙壁一样坚实,而是像农村普通人家一样的土坯地。大概,这牢房原来倒的确是柴房所在。天无绝人之路,第四天黎明时分,筋疲力尽的夏云岚惊喜地发现,自己所挖的、仅容一只手臂探入的洞中,居然隐隐透进一丝亮光,似乎马上就有挖通的迹象。夏云岚俯下身子,闭上一只眼睛,将另一只眼睛贴着洞口,越发清晰地感受到外面天光的明亮。此刻,哪怕是萤火的微光,对她来说,亦不啻于一轮明媚的太阳。夏云岚又将鼻子贴紧洞口,狠狠吸了几口外面清新自由的气息。一朵微笑,在她的唇边绽放。只是,三日不饮不食的生活,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甚至无法再翻过身,只能那样爬在地上,任时光一点一滴流逝。当亮光从洞中消失,夏云岚模糊地知道,又一个白天过去。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有下一步的行动!夏云岚抬起头,待要用混合着泥土与血痕的手继续将洞挖大,不料一阵眩晕袭来,使她几乎失去意识。不,不能昏倒,千万不能昏倒!求生的意志化作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心底呐喊,虚弱的身体却再也无法支撑片刻。夏云岚喘了口气,摸索着撩开衣服,举起金簪,狠狠向左腿上刺了下去。血,从刺伤的腿上渗出。疲倦,几乎已使她感觉不到疼痛。她毫不犹豫地俯下头去,拼命吮吸着伤口处的鲜血。腥咸的血,此刻却似世间最鲜香的美味。当疼痛的感觉渐渐复苏,夏云岚终于确信,暂时不会再有昏过去的危险。然而,经验丰富的她当然知道,血这种东西,喝的越多,干渴的感觉来临的越快。但她已经别无选择。当眩晕意味着死亡,哪怕是喝了只能活过一两个时辰的毒药,她也只能饮下。何况,这血,应该足以再给她三五个时辰的力量。三五个时辰,可以将这洞挖得再宽一点儿,再深一点儿,可以容她顺利摸到外面的东西。也许外面的墙根下,有那么几株偶然长出的野草闲花 ,可以填满她早已收缩成一团的胃。恢复了几分力气的夏云岚,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了行动。当天光再度降临,她将身子紧贴地面,一只手臂伸出去,伸出去,终于慢慢触摸到一株饱含晨露的野草。狂喜从心底升起。自以为从不惧怕死亡的她,却一次次在生的希望面前幸福得无以复加。小心翼翼地将野草连根扯断,呵护着草上的露珠一点一点拉进来。当她沾血的、干渴的嘴唇触到露水的清甜时,阴暗漆黑的柴房,刹那间美丽得宛如洒落金光的天国。哦,不是金光,是无数金星在眼前乱冒。极度的疲惫混合着极度的喜悦,她再也支持不住地昏了过去。昏睡中无法默算时辰,她终于忘记了时间。如果没有被打扰,她大概会一直这么睡下去,甚至再也不会醒来。但一阵“沙沙”的声音惊醒了她。如同秋风拂过落叶,如同细浪涌上沙滩,那声音就响在身边不远处。是幻觉吗?她伸手摸索了下,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柔软的东西。蛇!当这个字在她脑子里响起,她猝然张开了眼睛。一室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连她挖出的洞里也看不见一丝亮光。那东西爬上了她的身体。由于她是俯在地上的,那东西沿着她的手臂,经过她的脊背,正缓缓向她的脖颈游走。此刻她已确定无疑,那就是一条蛇,一条三尺多长的毒蛇!它会不会一口咬上她的喉咙,再将毒液注入她的体内,从而瞬间结束她的所有痛苦,以及所有梦想和希望?不,她不会让它发生!计算着毒蛇爬行的速度与时间,夏云岚蓦地出手,从后颈上准确地抓住了蛇的七寸。生死之际,人往往会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已经筋疲力尽的夏云岚,不待毒蛇缠上她的手臂,已敏捷而迅速地扑上去将蛇压在身下。毒蛇在她的身下挣扎扭动,露出的尾巴部分“啪啪”拍着地面,她只用尽了全部力气死死攥着蛇的七寸不放。毒蛇的尾巴缠上了她的腿,缠到她的伤处,疼得她痛入骨髓。她咬紧了牙关忍着。毒蛇越缠越紧,缠得她几欲昏厥。她突然张开嘴巴,像只凶猛的野兽般一口咬上了蛇的脖子。腥涩的血液流进喉咙,来不及品味便大口咽下。数日水米未沾,此刻甫一接触入口之物,她立即变成了一只贪婪的饿狼,无法控制地一点一点咀嚼起疯狂扭动的蛇身。不知过了多久,毒蛇的尾巴渐渐松弛下来。而她,在饱食之后,也终于慢慢垂下了脑袋,瘫软在地。为什么,已经离开了前世那个血雨腥风的世界,却还要面对前世的生活……她模模糊糊地想着,突然有点儿想笑。人的命运,真的冥冥中早已注定吗?而她夏云岚,是不是注定了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开追杀和陷害,逃不开孤立无援的处境?她突然又有些 想哭。但她终于没有流泪,只将脸深深埋在地上,埋在她历尽千辛万苦挖成的洞里。那洞口的宽度刚好容下她的一张脸,她就那样爬着,不知爬了多久,一阵故意放轻了的、细碎的脚步声传进她的耳朵。静夜里听来,那脚步声仿若一种幻觉。她抬起头,凝神听着那脚步声停在门外。半晌,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一阵阵困意袭来,正当她准备不理会外面的人,自顾埋头休息时,一种轻若未闻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有什么极细的东西插进门隙,片刻之后,一种奇怪的气味飘进了室内。她吸了吸鼻子,几乎不用分辨,已识别出是江湖上常见的毒香七步倒的气味。有人要毒杀她!除了懿太妃,还会有谁?而懿太妃敢于对她下手,想必是萧玄胤已经表明了对她不在意的态度。夏云岚苦笑了下,继续将脸覆在洞口,又脱下外衫,将脑袋周围蒙了个严严实实。有时候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是不是她的命太硬,阎王爷不肯收?为什么每次她的命都那么难以给人取走?比如此次,夜半密室中放毒香,本来是让人必死无疑的手段,却刚好赶上她醒着,又刚好赶上她挖了个洞。脸贴着洞口,她闭上眼睛,居然在满是毒雾的柴房里睡了颇为不错的一觉。翌日,当毒雾散去,当天光从洞口照亮她的眼睛时,她知道,懿太妃带人前来收尸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希望懿太妃有足够的耐心,等到明天再来看望她这个战利品。现在的洞还太小,但是只需再给她一天一夜的时间,她一定可以把洞挖得能容整个身体通过。时间已经不多,她不敢再耽误一分一秒。手指早已血肉模糊,两只手臂也早已酸痛难忍。但是,在生的希望面前,这一切都变成了麻木。她已经想好,只要钻出这个洞,她可以用没有吃完的半截死蛇勒死外面守门的小厮,然后换上小厮的衣服,在明日黎明前逃出祁王府。她曾经决定,在这个世界,不再杀一个人,不再做一个杀手,不再让手上沾染血腥。只安安心心做一个普通人,享受普通人的宁静、心安和快活。可是,命运却不容许!在你死我活的选择面前,她唯有再次选择——别人死,她活。但是,这一世,她将只为自己而杀人,再不做任何人谋权夺利的工具!洞口在一点点加宽、加大,临近晌午时分,她试了试,一只脚已可伸出洞外。外面阳光很好,有很轻柔的风吹过脚尖,暖暖的、酥酥的、痒痒的,仿佛春天已经来到人间似的,她简直舍不得把脚缩回来。她一直想不明白,生命对于她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牵挂,可是为什么,却要一次又一次历尽千辛万苦、不惜一切活下来?当柔暖的风吹过脚尖时,她突然发现,原 来她贪恋这世间的清风和阳光。不,不止是清风和阳光,还有雨雪、露水和花香……然而,命运这次似乎不愿再给她以机会。当她恋恋不舍地从洞中收回脚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在柴房门外……本书来自 ☆、第38章 不承这份情 如果死亡已注定,那也无需畏惧。她只惆怅了片刻,便迅速将挖出的土填进洞中,填不完的平铺在地上。柴房内伸手不见五指,只要不是打着灯笼特意察看,没有人会发现墙根下被挖了个洞。如果她的逃生已无望,这个洞,也许是下一个被关押者的希望。来的人似乎很多,阴险又懦弱的懿太妃,真的敢当着众人置她于死地吗?她换了个地方,离洞口远远的,闭着眼睛仰天躺在地上。这段日子里,她曾无数次做过逃离的梦,并为之拼尽全力。可是这一刻,当梦想破灭,她也并不怨天尤人。无论生或死,现在,能躺下歇一歇就好。柴房的门“咣当”一声打开,明亮的阳光一下子流泻进来,即使闭着眼睛,夏云岚也感觉到了阳光带来的融融暖意。分明有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门打开后,柴房里呈现出近乎诡异的安静。夏云岚大感奇怪,不由悄悄掀起睫毛,眯着两只眼睛朝外望去。在金黄明亮的太阳光里,一个挺拔如山的男子身影巍然而立,门外的风轻轻吹动他暗紫色的衣袂,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却已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萧玄胤!他终于来了么?在她被关押了不知多久之后……他是来为她收尸的吗?可惜,她要让他失望了。她微微垂下睫毛,吸了口气,唇边露出一抹倔强的笑,静看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乍然从光明踏入黑暗,萧玄胤的眼睛似乎很不适应,站了一会儿,方才好不容易搜寻到夏云岚。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走得缓慢而凝重。夏云岚屏住了呼吸,门口的众人也屏住了呼吸。漆黑的室内,除了萧玄胤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息。他在她身边蹲下。眼光早已适应了黑暗的夏云岚终于看清,他的眼神,透着近乎癫狂的绝望和忧伤。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个霸道而高傲的男子,居然也会有绝望和忧伤的时候?她本来打算冷笑着对他说一句:“抱歉,我还活着。”可是,当她看见他的眼神,却无论如何再也开不了口。他就那么静静凝视着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缓缓伸出手,缓缓覆上她大睁的眼睛。她眨了眨眼。她感觉到他的手猛然一震,而后定定停在她的脸上。他的手心全是冷汗,黏糊糊的令她极不舒服。她抬起手臂,嫌厌地推开了他的手。他居然没有生气。在被她推开之后,他的眼中焕发出奇异的光彩,猝然将她的手反握在手里,绝世俊美的容颜靠近她的脸,口中喃喃道:“夏云岚,你没有死?你居然没有死……”“当然。”夏云岚声音里含着一丝嘲讽,一丝怨忿,一丝玩世不恭:“你忘了……我是妖么?”“啊——”萧玄胤正待说话,门口忽然传来懿太妃惊恐的尖叫: “不可能……不可能……”懿太妃一边后退,一边近乎疯狂地大喊:“……整整七天……整整七天,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她一定是妖……她一定是妖!昨晚——”“太妃!”一个冰冷的女子声音打断了懿太妃的话,夏云岚听见,将自己送来此处的罪魁祸首萧玉叶镇定自若地道:“王妃活着,真令人大喜过望,不是吗?”“……”懿太妃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一下子闭紧了嘴巴。“母妃,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对夏云岚做了什么?”萧玄胤头也不回地问,声音中没有半丝波澜,平静的语气却令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玄胤……”恢复了理智的懿太妃结结巴巴地道:“你不要听那妖孽胡说!没有人对她做过什么……”夏云岚冷笑。她还没有说话,懿太妃已经蠢不可及地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但她也懒得解释什么。再说,整整七天,姓萧的难道是刚刚知道她被关押之事吗?她既不指望他相救,又何必对他解释什么?萧玄胤没有理会懿太妃的话,只把目光一寸寸打量着夏云岚。瘦损的脸颊,凌乱的的衣衫,血肉模糊的指掌,染血的嘴唇……目光一转,触及远处墙根下潮湿的泥土和头尾两截僵死的蛇身,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心,突然有些微微的疼。“夏云岚。”萧玄胤松开了她的手,沉声道:“告诉本王,这七天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夏云岚十分想笑。七天之后,在她本该已经死去的时候,他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应该感激呢还是应该感激呢?七天之前,在她还对他心存幻想的时候,他不曾到来。在那死亡的窒息与绝望中,他不曾到来。而今,在她即将成功逃离的时候,他却来了。她偏不愿承了他的这份情!何况,萧玉叶是他的堂姐,是先皇亲封的天宁长公主,又是青蜀国的皇后,而懿太妃,更是他的母亲,即便他知道了她们要置她于死地,又能将她们怎么样?她自己的仇,自己有一天会亲手去报!生死之际她既不能指望他救她,现在当然也不再指望他为她出头。夏云岚坐起身子,唇角笑意微微,轻描淡写地道:“没有什么事,王爷不要想多了。”萧玄胤一怔,待听明白夏云岚的话后,疼痛的心不知为何突然汹涌起愤怒。这个可恶的女人,原来根本不指望他,亦根本不信任他!他在她眼中是什么?她可曾有一刻当他是夫君?他这段时间出门在外,甫一回府便听到她被关押七天、水米未进的消息。他慌乱,他恐惧,他绝望,他伤心,他要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走进柴房,当发现她还活着,他激动,他惊喜,他震撼,他的心仿佛从冰天雪地中复苏……他以为她会投进他的怀抱,将温热的泪水染上他的衣襟,对他诉说心底 的委屈和历经的艰辛。或者,就只是那么默默哭泣……可谁知——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笑,听着她含讥带讽的声音,他的眉蹙成了一团,他的瞳孔渐渐收缩。可是,再看看她身上的斑斑血痕,看看她瘦得触目惊心的脸和几乎露出骨头的手……他的心,终还是软了下来。“既然无事,便跟本王回去吧——”他强迫自己压下怒火,用极力平静的声音道。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伤痕累累的她必须立即得到医治。然而,他的声音听在她的耳中,却无疑于漠不关心和冷酷无情。夏云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浅浅笑道:“王爷请——”看着她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身子,看着她枯瘦的颊上虚弱的浅笑,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代替了愤怒,慢慢从萧玄胤心中溢出。那是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自他成人后,便忘记了眼泪是什么东西。可是这一刻,面前的这个女人,却突然让他眼中酸涩……他一向对奸细深恶痛绝,然而这个女人却让他觉得,即使她真是一个奸细,也是一个令他怜惜、令他欣赏的奸细。可不可以,让她为我所用?一个念头从萧玄胤脑子里闪过,他先被自己吓了一跳,继而又觉得有何不可?奸细也是人,是人就会受到**的诱惑。给她想要的,换取他想得到的。有什么不可以?主意打定,他站起身,不再说话,只默默握住了她的手腕向门外走去。夏云岚一瘸一拐经过众人身边时,突然侧转头,看了看惊慌失措、面有恨色的懿太妃,又看了看自始至终面色冷静、仿佛局外人一般的萧玉叶,微微抬了抬唇角道:“太妃、长公主,承蒙厚待,他日定当加倍相报。”懿太妃闻言一震,被夏云岚的目光看得浑身发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萧玉叶却不动声色地淡淡道:“王妃客气。”萧玄胤的目光冷冷扫过二人的脸,最后落在夏云岚脸上,凝声道:“来日方长,报答母妃与堂姐之事,本王自会和你一起。”什么?她没有听错吧?聪明如他,不会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但他却说“和你一起”——他怎么可能和自己一起向自己的母亲和堂姐下手?不!他一定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所以为的报答,大概只是让她们在众人面前向她赔礼道歉。然而,她不可能这么便宜她们。她所要给她们的,一定远远多过于她们给她的!“呵呵。”夏云岚轻轻笑了一声,尽管心里不置可否,面上还是配合地道:“有了王爷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萧玄胤看出了夏云岚的敷衍,却仍是拉紧了她的手腕,低低“嗯”了一声。一股强劲的真气,顺着他的手心传了过去,支撑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感觉到真气的输入,夏云岚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萧玄胤。萧 玄胤目光清冷,清冷中却又似乎带着别样的深情。夏云岚怔了一下,随即想道:“啊,是了……此次我受了这么大的罪,他若不扮出一副多情夫君的样子,如何平息得了将军的怒气?”而且,他等了七天才来救自己,分明是算着自己已经死去,这才做做样子。可惜自己命大还活着,说不得他也只好带自己离去。想到这里,夏云岚厌恶地想要甩开萧玄胤的手,无奈身体虚弱至极,使力之下一阵眩晕袭来,差点儿站立不稳。没想到萧玄胤竟顺势揽住了她的腰,突然将她抱在怀里。她还想挣扎,全身却像被抽干了血、拆散了骨头般,再也使不出一丝儿力气。而萧玄胤已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抱着她大步向漪兰院走去。萧玉叶眸光一动,阴鸷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目光——似羡慕,似嫉妒,似仇恨,又似不屑。本书来自 ☆、第39章 拿出足够的诚意 “小姐——”尚未进入漪兰院的大门,浅画已哑声哭泣着扑了上来。看她的样子,若非夏云岚被萧玄胤抱着,她一定要把夏云岚抱在怀里,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几遍。“小姐,你受苦了……”看到夏云岚的手,浅画心中疼痛,无奈萧玄胤在旁,不敢大声哭泣,只敢哽咽着道。“丫头,”夏云岚侧过头,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想我想得紧?呵呵,我这不没事么……”话未说完,忽然发现浅画双目红肿,右颊上几道伤痕,虽用脂粉刻意遮掩,仍是一目了然,且走路似乎也不太利索。夏云岚蹙了蹙眉:“你受伤了?”“婢子……”“苏大夫到了吗?”浅画未及回答,已被萧玄胤不耐烦地打断。“早就到了,已在房中等候多时。”百合迎了出来。“好。”萧玄胤没有再向其他人看一眼,抱着夏云岚疾步走进漪兰院。浅画也知此时不宜多说,赶忙和百合一起跟了进去。苏青仍是上次的衣衫,脸上的神情与上次相比也没有太大变化。先为夏云岚双手除去污垢,包扎妥当,而后将夏云岚全身检查一遍,又为夏云岚被金簪刺伤的腿上了药,苏青这才微微动容地道:“王妃这七日来可曾吃过什么东西?”夏云岚微微笑道:“吃了些蛇肉。”她才不会当着萧玄胤的面告诉苏青,她还挖洞吃了外面的一些草。“蛇……蛇肉……”一旁侍候的丁香吓白了脸色,结巴着道:“蛇肉也……也能吃么?”夏云岚逗她道:“改天我捉几条给你尝尝。”“啊……不、不用了……”丁香捂住了嘴巴,一副想要作呕的表情。“王妃可知道那是什么蛇?”苏青倒是面色沉静,不惊不慌地接着问道。“黑暗里看不大清,”夏云岚想了一下,舔了舔嘴唇道:“不过根据味道,应该是花头竹叶青。”“花头竹叶青?”苏青诧异地反问了一句。“不错,是花头竹叶青。”萧玄胤突然从旁肯定地道。夏云岚迅速看了他一眼。那样的暗室之中,他竟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两截断蛇的种类,这份目力倒是了得。只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她挖的洞?洞口虽然已经被匆忙堵上,地面的颜色肯定与别处不同。萧玄胤神色中并未露出异样,在说出那句话后,目光在夏云岚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唇角微微一动,竟似一个安抚的笑。夏云岚天不怕地不怕,却在萧玄胤的一笑里差点儿乱了心跳的节拍。她转过头去,赶忙若不经意地把目光移在苏青脸上。苏青仿佛想到了什么,平静的面上掠过一丝阴霾,扭头扫了浅画、百合、丁香一眼,对萧玄胤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萧玄胤似乎明白苏青的意思,对三个丫头道:“你们出去,这里暂时不用伺候。”三个丫头退出了房间,苏青这才道: “祁王殿下,敢问府中可有人豢养花头竹叶青?”萧玄胤蹙眉道:“我母妃畏蛇如命,决不会有人去养那种东西。府中虽有几处竹林,也从不曾发现过有蛇虫出没……苏大夫有话不妨直说。”“既如此,”苏青若有所思地道:“只怕不能排除有人想借毒蛇谋杀王妃的可能。”苏青此言一出,萧玄胤面上一震,不由眯起了眼睛。苏青继续道:“天武城并不适合花头竹叶青蛇生长,便是整个承夏国内,也少见这类蛇的踪迹。据我所知,这类蛇主要生长在龙炎国南部与灵皓国一带,东面的青蜀国与龙炎、灵皓接壤处亦有少量出没。”萧玄胤默然良久,收缩了瞳孔,凝声道:“此事本王定会调查清楚。只是事关祁王府体面,还请苏大夫代为保密。”苏青点了点头:“祁王放心,苏青不是多嘴之人。”夏云岚不出声地冷笑了一下。承夏国既没有花头竹叶青,那么这种蛇一定是萧玉叶从青蜀国带来的。置身于权力上层的人,谁没有一些暗杀的手段?只是,她一直以为,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是懿太妃,如今方知,竟是初次见面的萧玉叶。萧玉叶与她无怨无仇,固然是受懿太妃的指使对自己下手。但萧玉叶作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纵然是充当别人的工具,也要负起杀人的责任。这笔账,她夏云岚记下了。“苏大夫,现在王妃可以进食了吗?”萧玄胤看了看夏云岚,淡漠的声音中含着一丝关切。“还不行。”苏青摇了摇头:“王妃所食之蛇中不单含有蛇毒,更含有数种蛇毒之外的毒素,必须尽快排毒救治。否则,此时虽无大碍,日后恐将致命。”“排毒?”萧玄胤眉头一皱,突然伸手在夏云岚的喉咙处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哇——”夏云岚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到床边呕了起来。许是多日胃中空空之故,呕了半天,只吐出一星半点红色的肉沫和枯黄色的草汁。萧玄胤看着那枯黄色的草汁,心,蓦然像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竟有些痛不可当。“祁王殿下……”苏青语带责备地道:“这种呕吐之法刚刚中毒或中毒未久时或有奇效,如今王妃中毒已不下数个时辰,毒浸血骨,肠胃中只余少量残留而已。”“哦。”萧玄胤淡淡应了一声,抱歉地看了夏云岚一眼。夏云岚此时要吐又吐不出来,胃中抽搐着,像柄钝刀子在剜,简直恨死了萧玄胤。还好苏青及时从药箱中拿出一丸药喂夏云岚服下,夏云岚这才止了吐,眼睛一闭躺回床上,只觉连呼吸的力气都已不剩几两。“现在……如何是好?”忐忑的声音,完全不似萧玄胤平日的风格。夏云岚微微动了动眼皮,虽奇怪得很,终是累得没力气瞧上一眼。耳听得苏青道:“王妃身体太过虚弱,且先喂王妃喝几口水 ,驱毒之药我需亲自到厨房熬制。”“好。”萧玄胤答应一声,也不叫婢女进来伺候,自己去倒了杯茶端到床边。苏青的脚步声离去后,夏云岚觉得,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托起了她的背,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到了她的唇边。会不会想要趁没人的时候毒死她?夏云岚闭紧了嘴巴,尽管对茶水和食物的**早已催心裂肺,但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她,还是不敢相信七天来对她不管不问的萧玄胤。当然,若没有这份多疑,前世里她的小命不知要玩完多少次。只是,她这份心思,萧玄胤可无论如何想不到。身为祁王,长年置身于波诡云谲的权利斗争中,他自问虽不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但还不至于做出偷偷毒死一个弱女子的事。如果夏云岚的想法被他知道,估计夏云岚会被活活打死。见夏云岚不肯喝水,萧玄胤只以为她气自己救她太迟,致使她受尽苦楚。是以很不习惯地放软了声音道:“夏云岚,本王……这段时间不在府中。”微微带着歉意的声音,是在向她解释什么吗?夏云岚轻轻抽了抽鼻子,嗅到一丝与以往不同的气息。不由侧了脑袋,将眼睛偷偷打开一条缝。萧玄胤向来冰冷淡漠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浮现着一丝不安,一丝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温柔而忐忑的情郎。夏云岚不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萧玄胤趁机倾斜了杯身,将茶水慢慢喂进夏云岚口中。当干渴如焚的喉咙接触到温润浸骨的茶水,夏云岚哪里还顾得防备,霎时不顾一切地埋头痛饮起来。一杯子下肚,胃里并无异样的感觉,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夏云岚舔了舔嘴唇,为自己的疑神疑鬼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正舒舒服服地倚在萧玄胤的臂弯里。这样……不太好吧?她尴尬地挪了挪身子,无奈虚弱的身子还来不及挪开三寸,已被萧玄胤手臂一紧揽在胸前。夏云岚蹙了蹙眉头,自己都这样了,他还想怎么样啊?这次萧玄胤真没有想对夏云岚怎么样,他只是凑近了她耳边道:“夏云岚,不如跟着本王吧?”“啊?”夏云岚怔了一下,脑子里有些凌乱,什么叫不如跟着本王?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妻子,难道……难道他要她做他实际上的妻子?夏云岚涨红了脸,半是羞涩半是气恼:“有夏静柔跟着你,还不够么?”贪心小心遭雷劈——夏云岚又在心里加了一句。萧玄胤没有说话,半晌,只是默默看着夏云岚。她误会了。然而,看着她含嗔带怨的目光,看着她消瘦中透出一丝绯红的脸,他竟很喜欢这个误会。夏云岚被萧玄胤瞧得万分不自在,抬起缠满布带的手欲待推开他,又怕弄疼了自己。于是,索性眼不见心不乱,拿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萧玄胤眉梢微 抬,将夏云岚轻轻放在枕上,俯低了身子道:“夏云岚,你在为谁做事?你想要得到什么?别人能给你的,相信本王会加倍给你。”夏云岚猛地拿开手,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萧玄胤。原来……原来他仍然当她是奸细。什么梅花印记,不过是徒劳的证明。听他这几句话的意思,不但确定她是奸细,而且还要挖她这个奸细的墙角。呵呵,既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夏云岚扬起了唇角,寒星般的眸子凝视着萧玄胤深不见底的眼睛,嘲弄地道:“好啊……为谁做事不是做事?只要你拿出足够的诚意,什么事都好商量。”“什么叫足够的诚意?”一抹疑惑的光在萧玄胤眼中一闪即逝,他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奸细会如此轻易地答应敌方的示好,但他还是试探地问道。“答应我几个条件。”夏云岚用肘和手臂微微支起身子。“你说——”“第一,把我的东西还给我。第二,我不乐意的事,不能强迫我去做。第三,给我一大笔钱。第四,准我自由出入祁王府……”夏云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萧玄胤不动声色地听着,待她说完,方淡淡问道:“还有吗?”看来姓萧的诚意很足啊。夏云岚眼睛亮了亮,继续道:“还有……第五,如果府里有人欺负我、陷害我,要随我处置。第六……第六……以后我再有什么要求,也不许拒绝。”“完了吗?”依旧不动声色的脸,依旧淡漠的语气。“没……没了……”夏云岚终于感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得寸进尺了?本书来自 ☆、第40章 给她想要的 “告诉我——”萧玄胤袍袖一晃,光能微机已在掌心:“你是什么人?你的主子又是谁?你到本王身边意欲何为?天武城内有多少你的同伙?分别藏身何处?”“……”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夏云岚懵了片刻。夏云岚转了转眼珠,目光闪烁地瞥了萧玄胤一眼。如果编出谎话骗他,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夏云岚——”萧玄胤仿佛猜透了夏云岚的心思,锐利的目光警告地看进她的眼底:“本王最讨厌被人欺骗!你说的每一句话,本王都会亲自调查,如果发现你在说谎,本王会叫你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什么叫生、不、如、死——”夏云岚眨了眨眼睛。看他的眼神已经知道,他不是在吓唬她。怎么办?眼看即将到手的光能微机,眼看即将可以为所欲为的生活……全因为自己不是真正的奸细而变得咫尺千里……夏云岚实在有些不大甘心。如果可以选择,她说不定会先去别国当一个奸细,再嫁进祁王府。可惜……夏云岚沮丧地看了看萧玄胤手上的光能微机,遗憾地蒙住了眼睛,翻过身去不再说话。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聪明如她,当然知道还是不说的好。看着惆怅万分的夏云岚,萧玄胤心里有些恼怒。手里蛋壳样的东西,他已经拿去给夏将军看过。其时,他并没有说这东西来自夏云岚身上,只是问夏将军是否认得。谁知夏将军见到这东西,却仿佛比他还要奇怪。夏将军东征西战,戎马半生,能够让夏将军奇怪的东西不多,这件东西却让夏将军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夏将军曾提议,把这东西敲碎,看看里面是什么。但萧玄胤想起夏云岚迫不及待、千方百计向自己讨要的样子,知道这东西定然极为重要,万一破坏了,可能会失去一个重要的线索不说,还会失去一个威胁夏云岚的机会。夏云岚倔强至极,对生死亦不十分在乎,想要威胁她并不容易。所以,这件谜样的东西最终还是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只是,关于夏云岚的身份,萧玄胤却不能不越发怀疑。作为从小与萧玄胤定婚的将军嫡女,她的性情与为人处事,成亲前他都曾派暗卫仔细调查过。暗卫回报:夏云岚性情温顺,为人懦弱,府中上上下下,除了贴身侍女小玉与府卫林苍鸿外,没有人将她放在眼里。夏云岚被人欺负时,林苍鸿时常暗中相助。一来二去,二人勾搭成奸,一个发誓非卿不娶,一个发誓非卿不嫁。到最后,竟做出私奔这等败坏门楣的丑事来。尽管夏将军极力遮掩,但哪里瞒得过祁王府的耳目。这样的夏云岚,萧玄胤自然看不上眼。原打算娶过门后,找个藉口将她送往祖庙,从此眼不见为净。哪知,夏云岚死而复生,竟似完全变了个人。萧玄胤不止一次想过, 如果这个新的夏云岚,果然是他那从小饱受欺凌的王妃,他也许可以原谅她从前因无助犯下的错。然而,他向来不是自欺欺人之人。夏云岚自称失忆,眼神却清澈明亮,处事更称得上果断冷静……凡此种种,决非失忆之人该有的样子。他曾请教过苏青,苏青言道:失忆者常会情不自禁地试图回忆往事、寻找自我。因而常常表现出眼神恍惚、若有所思的样子,并偶尔伴随以间歇性头疼。这些,夏云岚统统没有。再者,夏云岚上次借看病之机写的药单,他也曾给苏青看过。苏青只略略扫过一眼便道:“这些药材单独看来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作为顶级金疮药、易容药、蒙汗药和毒药的配料,却大多数必不可少。”由此,萧玄胤几乎可以断定,如今的夏云岚,绝对不是那个从小与自己定下婚约的夏云岚。至于夏将军为何会错认女儿?萧玄胤只能解释为,夏将军常年戍守北疆,极少回天武城家中,可能根本就不太认识自己的女儿。只是,尽管真相已呼之欲出,他却仍然不愿去做最后的验证。他忙起了别的事情,他以为他是因别的事情抽不开身,却不知在最隐秘的心底深处,他其实是怕着谜底的揭晓。直到——他听说她被关入柴房,数日不曾有人送去水米。他以为自己能狠得下心任她自生自灭,可一想到漫长的生命中再也见不到她的笑脸,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的世界,便仿佛熄灭了一道光,欢乐和痛苦都变得有些空虚,权势亦失去了往日的意义。他匆匆赶至柴房,看到黑暗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她,原以为她已经死去,他的脑子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涣散的意识,使他没有发现夏云岚眸子里的光亮。以为她死不瞑目,伸出手想要为她合上眼睛,却感觉到她睫毛的颤动。那一刻,他忘记了她可能是他最可怕的敌人,亦忘记了整个世界,只全心全意为她还活着这件事而欢喜。然而,她却嫌弃地推开了他,并拒绝了他所有的好意。直到此刻,她躺在床上,蒙住自己的脸,亦不肯接受他的条件,不肯对他坦诚以待。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嫌弃他,更没有一个女人会这样拒绝他!他心中恼怒,欲待拿开夏云岚的手,逼她面对自己,却又担心她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再次昏厥。最后,他只是狠狠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目光冒火地看着她。苏青端着驱毒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情景。从来没有见过祁王对着一个女人如此怒形于色,苏青的眸子里不禁掠过一丝讶异。但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向来不是多话之人。是以她只微微欠了欠身,平静地道:“王妃的药已熬好,请殿下让开——”“给我——”萧玄胤没有回头,亦没有从夏云岚的床边让开,只伸出了 手。苏青怔了一下,默默将药碗递在萧玄胤手上。听到苏青说话,夏云岚拿开手,努力将半个身子靠在枕上,目光四下转了转,见萧玄胤端着药碗,不由尴尬地道:“让丫头们来吧……咳……咳咳……”话未说完,一勺药灌进口中,呛得夏云岚接连咳了数声。一看这姓萧的就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夏云岚不满地瞪着萧玄胤,萧玄胤非但没有抱歉之色,反倒皱了皱眉头,仿佛怪夏云岚不该在吃药的时候说话。明明是十分温馨的场面,却被两个人的表情破坏殆尽。苏青看了一会儿,淡淡笑了一下,道:“王妃半个时辰后可进食少量米粥。若要恢复正常饮食,须待两日之后。”夏云岚咽下最后一口药,拿手上缠着的布带抹了抹嘴角,道:“多谢苏大夫。我身上的毒清理干净了吗?你明天还会不会来?”医者仁心——这句话很多时候并不是正确的。但在虚弱的病人眼中,医者的身上却自带一种救赎者的光环,令他们倍加信任。夏云岚本是多疑之人,但苏青的冷静、专业、以及身上那股清清淡淡的气质,却使她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信赖与好感,以至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这微妙的一点儿改变,普通人并不会在意,萧玄胤却注意到了。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夏云岚作为祁王妃,最温柔的一面难道不该给予他这个夫君吗?即使作为一个奸细,不也应该千方百计讨好接近他这个目标吗?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么的骄傲又防备?心里有万分不悦,看着床上虚弱的人,偏又夹杂着千般不忍。萧玄胤闷闷不乐地听着苏青道:“王妃身上的毒不是一二副药可以清除的,明日若宫中无事,我自会再来。”夏云岚道:“可是我很饿,除了米粥,这两天还能不能吃点儿别的?”苏青迟疑了一下,道:“若是夏秋之季,可将瓜果榨汁饮用。只是此时……”“无妨。”萧玄胤阻住了苏青的话,站起身道:“苏大夫请回。此季瓜果虽难得,却并非不可得。”苏青似乎了然地点了点头,微微躬身离去。夏云岚大感奇怪,难道在这苍云大陆,已经有了水果反季种植技术?窗外熏风已初暖,若能在此时喝到酸甜可口的果汁,不啻是人生一大乐事。“现在哪里有瓜果可买?”想着想着,夏云岚便好奇地问出了口。“买不到。”萧玄胤看了夏云岚一眼,淡淡吐出三个字。“……”夏云岚抽了抽嘴角,沮丧无语。“逍遥王府的东西,不是随便拿钱可以买到的。”萧玄胤缓缓加了一句。夏云岚眼睛一亮,笑道:“然而祁王你的面子他们总要给,是不是?”“逍遥王府不会给任何人面子,包括皇兄。”夏云岚刚刚浮起的笑容僵在唇边:“那咱们如何弄得到?”既不能买,又不能凭 面子去要,夏云岚不禁有点儿犯愁。“偷。”萧玄胤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夏云岚瞪大了眼睛,揉了揉耳朵,确认刚刚那个字确实是从萧玄胤嘴里发出来后,不由大喜过望地赞道:“这个办法好——”本书来自 ☆、第41章 偷来的桃花 萧玄胤去后,夏云岚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时翻腾起祁王偷盗瓜果的场面。真是大千世界,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那样威严得近乎不可侵犯的一个人,做起小蟊贼的事情来,居然丝毫不带犹豫的呢?不知这逍遥王何许人也,居然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而且还逼得祁王为盗?这份傲气与本事,简直可追老师一二……苍云大陆上出现如此有趣的人物,闲了一定要去会一会。夏云岚正闲闲想着,门前帘影一动,浅画和丁香分别端着个白玉瓷碗和漱口的盆子走了进来。一股诱人的粥香弥漫室内,夏云岚咽了咽口水,不待催促,已从床上翻身坐起,满脸渴望地望向浅画。这一望之下,再次看到浅画右颊上的伤痕和蹒跚的脚步,不由奇怪地问道:“丫头,你脸上和腿上的伤怎么来的?”“婢子不小心,走路绊了一跤……小姐快漱漱口,把这碗米粥喝了吧。”浅画掩饰地避开夏云岚的目光,声音里含着劫后重逢的笑意,眼睛里却早已蓄满泪水。夏云岚没有理会丁香送上来的漱口盆子,只伸出缠满布带的手抚摸着浅画的脸道:“为什么你不愿告诉我?如果有人欺负你,我总不会饶过……”“小姐——”浅画扭转头,含笑的声音里带出一丝呜咽:“婢子不打紧,小姐不要为婢子担心。只要小姐平安无恙,婢子心里比什么都欢喜。”夏云岚叹了口气。这丫头不相信她,不相信她能够保护她,所以宁可自己委屈,也不愿让她为她出头。她不怪这丫头,毕竟,她现在自顾不暇,的确没有保护她的能力。“王妃,”一旁的丁香忍不住道:“那日得知你被太妃和天宁长公主关入柴房后,浅画想出去找王爷救你,但侍卫不肯放行,浅画只好翻墙出去,不想一不小心摔伤了脸和腿,被天宁长公主的哑巴侍女发现,抓住送了回来。也亏那哑巴侍女心好,只是将浅画送回咱们漪兰院,若是送交福寿院,只怕这会儿也不能在这儿侍候你了。”原来如此。夏云岚点了点头。她看得不错,那玄霜果然还有几分良心未泯。而浅画,虽然做事冲动了些,对自己确是一片忠心。“小姐,快吃点儿东西吧,你饿了七天,身体可怎么受得了?”浅画着急地催促道。夏云岚不再说话,就着丁香的手漱了口,任浅画将喷香金黄的米粥一勺一勺喂进自己口中。一碗米粥用完,一个主意浮起在心头。她轻轻笑了笑,对准备离去的浅画道:“丫头,你放心,你所受的苦,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小姐……”浅画疑惑地顿住了脚步,看着夏云岚忧心忡忡地道:“婢子并没有吃什么苦,婢子受伤是自己不小心。倒是小姐吃了太多的苦……可太妃是王爷的生身母亲,天宁长公主又身份尊贵,王爷只 怕难为小姐做主了……”这丫头脑子倒不糊涂。夏云岚在心里赞了一句,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浅画走后,夏云岚又疲倦地睡了过去,直到黄昏时分,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帘金色的光影,一室清幽的花香。夏云岚睁大了眼睛,坐起身子惊奇地四下张望。红木雕花案上,一只开片裂纹青瓷瓶内,数枝桃花怒放,在落日晚霞的光影里,映得满室春意盎然。夏云岚眨了眨眼睛,讶然地对案旁负手伫立的萧玄胤叫道:“桃花!这个时间哪里来的桃花?”冬天虽然已经过去,春天却还未真正到来。即使偶尔吹过的风里带来花木的气息,但距离陌上花开、桃红柳绿应该还有一段日子。听到夏云岚的叫声,萧玄胤转过身,慢悠悠地对满脸不可思议的夏云岚道:“偷来的。”偷、来、的——夏云岚怔了一下,俄而放声笑道:“好……好一个偷来的……哈哈……”堂堂祁王,为她偷来数枝桃花,这般奇妙的事,几乎要使她原谅他七天来对她的不管不问。可是,他如此用心对她,不过是想从她这个“奸细”嘴里探听到敌人的消息罢了。用笑掩饰了心里莫名的情绪,看着萧玄胤擎着一只盛满绯红色汁液的琉璃盏走过来,夏云岚舔了舔嘴唇,不太自在地笑道:“我不是奸细,王爷如此费心,只怕有一天要失望。”萧玄胤拿着勺子的手轻轻搅拌着盏中的汁液,又若无其事地将果汁送在夏云岚唇边,待夏云岚饮下,方慢慢道:“你喜欢就好。”淡淡的五个字,说不出是什么意思,却听得夏云岚心里一动,慢慢生起一股酸涩中带着甜蜜的感觉,就像入口的果汁。夏云岚垂下睫毛,努力提醒自己,面前的男人对自己居心叵测,面前的男人身边早已有了其他女人……可看看那不该在这个季节里绽放的桃花,闻着满室怡人的花香,她的脸,还是禁不住飞起一抹红霞。她的心,亦仿佛喝了酒般醺然欲醉。两杯果汁下肚,饥饿的感觉终于淡去,虽然夜幕降临,但由于睡了半个下午,夏云岚的精神反而比白天时好上许多。外面月白风清,夏云岚伸了个懒腰,突然很想出去走走。在被关押的七天中,她几乎每个夜晚都怀念着外面的清风和朗月。“你要去哪里?”看到夏云岚作势欲下床,萧玄胤按住了她的肩头问。“屋子里有些沉闷,我想出去看看月亮,可以吗?”夏云岚大概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第一次,她对萧玄胤说话如此温柔。萧玄胤怔了一下,松开了按着夏云岚的手,声音中却还有些犹豫:“你的伤……”“这点儿小伤不打紧的,从前……”说到这里,夏云岚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顿住了话。“从前怎样?”萧玄胤目光一凛,盯着夏云岚追问 道。“从前……呵呵……”夏云岚心里深怪自己失言,面上讪讪笑道:“从前我便很喜欢看月亮,也很喜欢看桃花,尤其喜欢躺在桃花林里看月亮。”“哪里的桃花林?”萧玄胤不肯放松地继续问道。“……”夏云岚敛了笑意,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可还是一个不慎,就要面对这种充满怀疑的质问。什么时候,她的世界才能不再设防?她轻轻叹了口气,懒懒答道:“梦里。”片刻的温柔一闪而逝,看到夏云岚脸上的冷漠,萧玄胤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过于急躁。既然已经决定要让敌人的棋子为我所用,总需多几分耐心。他没有接着问下去,也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只一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一边扶她下床,一边倾身在她耳边道:“不如本王带你去寻这个梦。”夏云岚心中一震,侧头看了萧玄胤一眼。前世里,当她夜宿桃花林,透过粉红的花影看着碧天中的皓月时,确曾幻想过某一天,也许有个人会和她一起,坐在花林里说一些地老天荒的傻话。可惜面前的这个人,决非梦里的那个人。她很清醒地摇了摇头,冷然道:“不必了。梦之所以美好,便在于永远无法企及。一旦梦变成了现实,还能拿什么安慰自己的心?”“为什么你会觉得,梦一旦成为现实,就必然令人失望呢?”萧玄胤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梢,突然抱起夏云岚走出房门,看着满天月色道:“本王保证,今夜的梦一定不会令你失望。”言罢,不等夏云岚再说什么,萧玄胤已腾身跃上漪兰院的墙檐,足尖踏着房脊、树巅向天武城东北方飞掠而去。夏云岚虽然武功未复,这种高来高去的感觉却非常熟悉。听着耳畔风声呼呼,恍惚竟似又找回前世的感觉。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如果早知道穿越后是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执意逃离?半个时辰后,天武城的城门被远远甩在身后。没有了鳞次栉比的房舍建筑挡路,萧玄胤的速度又加快了许多。不一会儿,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峦矗立在眼前,夜色里望去,苍黛的颜色宛如泼翻的一池浓墨。萧玄胤脚步未停,峰回路转间抱着夏云岚来到一条云气弥漫、水声潺潺的峡谷。越往峡谷深处走,越闻得各样的花香沁人心脾。夏云岚贪婪地吸了口气,奇怪地道:“咦,难道逍遥王府不在天武城内,却在这深山幽谷之中么?”“不错。”萧玄胤淡声道:“因逍遥王南宫曜爱慕谷中一处温泉,十年前举家迁来此处,从此不问红尘世事,亦不理朝中政务,只以培植花果为务。”“这南宫曜倒是有趣之人,”夏云岚笑赞道:“如此方不负了‘逍遥’二字。”萧玄胤没有答话,夏云岚摸不透他的情绪,也不再说话。夜静谷幽,了无人 迹,她觉得还是小心一些,不要哪句话说错触怒他为妙。明月渐渐升高,谷中风过处,携来若有若无的水雾。在一棵老树之巅,萧玄胤停下脚步,四处凝望了片刻,又侧耳聆听了片刻,忽然离开正路,带着夏云岚在林木的阴影中东挪西转地向前掠去。不一会儿,翻过一座小山头,一片雾气氤氲的湖水铺展在眼前。温热的气息拂上夏云岚的脸颊,寒冷的夜色里令人分外舒服。她不由惊叹道:“好大一片温泉,难怪引得逍遥王不惜……”话未说完,萧玄胤的大手忽然覆上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说话。”感觉到萧玄胤修长指尖的触摸,夏云岚脸颊发烫,悄悄咽下了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四野寂静无声,只有夜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呢喃。难道在这平静的山野之中,竟也隐藏着别样的危险吗?想到危险,她的心便蠢蠢欲动地兴奋起来。本书来自 ☆、第42章 逍遥王府的规矩 偌大的温泉北岸,一大片早开的桃花沐浴在清冷如银的月光中,宛如一个绯色的梦。当萧玄胤抱着夏云岚走进这个梦时,夏云岚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脑海里隐隐浮现出前世的记忆,欲待回想,却又仿佛什么都已忘记。清风徐徐,吹得夏云岚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正半卧在一处高高的桃树枝上,而萧玄胤,则近在咫尺地护在她身边。已经习惯了与萧玄胤的近距离接触,她还是不太自在地微微别转了头,尽量不去看他。他说得不错,今夜的梦一定不会令你失望……此时,此刻,桃花,月影,清风,水雾……所有的一切都很完美,像梦一般完美。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能令她忘记一切,忘记防备,忘记血腥,忘记所有不愉快的回忆,全心全意地去感受自然与生命的纯真美好。若人生到此刻戛然而止,大概也不失为幸福的终结吧……不知为何,这样的时刻竟会令她想到死亡?她自嘲地轻轻笑了一下,又轻轻叹了口气。手抚一枝花枝,静看夜月流转。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自温泉方向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祁王携佳人远道而来,本座未曾远迎,失礼失礼——”声音刚发出时尚且离得极远,落下时已近在耳畔。夏云岚吓了一跳,差点儿从桃枝上掉下来。幸亏萧玄胤揽紧了她的腰,方将她重新扶稳。在人家的地盘上偷看风景被主人发现,一般人无论如何要表达些惭愧的意思,萧玄胤却声色不动、淡若无事地道:“逍遥王客气。”“我逍遥王府的规矩,祁王想必清楚?”清朗的声音笑得客气,话里的意思显然并不客气。夏云岚顺着声音望去,但见丈余外的桃花枝上,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手持竹箫翩然而立,年纪约摸四十开外,面容已然并不年轻,却依然清明俊朗。其卓然不群的风度,更非大多数年轻人可比。萧玄胤并不朝那人望上一眼,只淡淡答道:“清楚。”“什么规矩?”见两人如同打哑谜一般,夏云岚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靠在桃花枝上好奇地问道。那逍遥王原本一直将目光注视着萧玄胤,听得夏云岚一问,这才将目光投在她脸上,微微笑道:“这位姑娘好像不是本地人?”夏云岚正待答话,萧玄胤突然不耐烦地道:“逍遥王看上什么东西,尽可随便来拿!何必多说废话?”什么叫“看上什么东西,尽可随便来拿”?夏云岚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呵呵,这位姑娘,”逍遥王风度翩翩地没有理会萧玄胤的无礼,接着向夏云岚解释道:“本府的规矩是,来我谷中者,须备礼物一件。倘若本座对礼物不满意,则在来者身上另行挑选一件。”“哦……”夏云岚微微侧头笑道:“倘若来者身上并无贵重好玩之物,你挑来挑去总挑不到满意 的东西怎么办?”“呵呵,不会的。”月光下,逍遥王笑得诡异:“本座很喜欢用人的手臂做花肥,如果没有手臂,腿脚也无妨。”夏云岚抽了抽嘴角,咂舌道:“你有这个爱好,果然不用愁挑不到满意的东西……”“那是自然。”逍遥王得意地昂了昂头,好像对夏云岚的话十分受用。月光清,桃花媚,夏云岚却突然没有了赏玩的心情。谁知道在那轻红淡粉的桃花树下,埋藏着多少人的手脚?她虽不怕那些东西,却也不太喜欢和那些东西待在一起。“你喜欢王爷身上什么东西,尽管挑便是。”夏云岚指了指身边的萧玄胤,大大方方地道:“王爷既然清楚贵府的规矩,想必准备了比手脚好玩的东西,你挑完了我们好回去。”“姑娘痛快。”逍遥王赞赏地投给夏云岚一个俊雅的笑,目光再次转向萧玄胤:“不知祁王此来,为本座准备了什么厚礼?”萧玄胤果然有备而来,一挥手将三件东西丢向逍遥王。逍遥王一一接住。夏云岚打眼看去,见是一壶酒,一副碑贴,一卷画轴。“二百年的天香醉和春……”逍遥王低头闻了一下酒,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又略略扫了眼碑贴和画轴,“六百年前号称‘一字千金’书圣元昭诩的《三叠泉游记》,五百年前被称为‘妙笔一绝’画圣轩辕炆的《采蘋仕女图》……果然都是千金难得的珍品。知我者,祁王也!”逍遥王朗声大笑,夏云岚的心忽然在逍遥王的笑声里生出一丝异样。千金之物,前世里她见过不少。那些指定要她去杀人的人,一掷万金者亦不在少数。可身边的这个男子,只不过要带她来看看月下的桃花,便不惜拿千金之物赠人。这份情,她究竟还还不是还?思想之间,听得萧玄胤浑不在意地道:“人称逍遥王书酒画三痴,本王今夜携王妃来游,自需投君所好,略备薄礼。”“王妃?”逍遥王止了笑,认真地看了看夏云岚:“这位姑娘便是死而复生的将军嫡女、祁王正妃?”萧玄胤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既知王妃身份,怎能再称姑娘?”夏云岚倒不曾注意到逍遥王对自己的称呼,如今听萧玄胤一说,不觉有点儿哑然失笑。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身边的男子对千金视之如无物,何以偏偏对一个称呼如此在意?“呵呵,祁王妃……”逍遥王改了称呼,看着夏云岚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夏云岚摸不透逍遥王目光中的意思,只礼貌地笑道:“你说要一件礼物,如今王爷给了你三件,你且挑上一件,另外两件待我们下次来时再送给你。”逍遥王没有回答夏云岚的话,却突然将三件礼物抛回给萧玄胤。萧玄胤微微一怔,伸手去接礼物之时,一阵疾风掠过身边,逍遥王忽然将夏云岚抓在手里,瞬间退开数丈。“啊 ……你做什么?”夏云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缠满布带的手推着逍遥王放声大叫。萧玄胤亦冷了声音道:“自来只闻逍遥王痴绝书酒画,却不知逍遥王何时成了好色之徒?!”逍遥王伸出两指在夏云岚肩井穴上轻轻一点,使夏云岚动弹不得,而后面不改色地对萧玄胤笑道:“那三件礼物,本座确也喜欢得很。只是,听说祁王向来冷面冷心、不近女色。本座忍不住好奇,祁王妃究竟有何妙处,竟能令祁王为之心动?既然来我逍遥谷中者,一切礼物听凭本座选择,本座选择这件礼物,尚请祁王不吝割爱。”夏云岚大怒,自己在这男人眼中何时竟成了礼物?然而此时全身动弹不得,欲待骂这男人几句,又恐被他点了哑穴,只得将气吞进肚子里,恶狠狠瞪着逍遥王。本来么,能够脱离祁王府,留在这四季如春的逍遥谷中,也未尝不是好事一件。可她固然不愿意和视自己为奸细的男人待在一处,却也更不愿意和视自己为礼物的男人待在一起。何况,这逍遥王四十有余,想必早已娶妻生子,这样的男人比起萧玄胤来,当然更加要不得。只是,这男人武功不弱,能于电光石火间将自己从萧玄胤身边掳走,不知萧玄胤是否打得过他,又能否顺利将自己带走?一念未罢,忽听一声剑啸龙吟,一道凌厉的剑光向逍遥王臂上刺到。逍遥王倒还没有无耻到拿夏云岚去挡剑,只微一旋身,手中撒出一道银网,向腾空扑来的萧玄胤兜头罩下。萧玄胤剑尖轻转,沿着银网划出一片火色光华。那银网看起来细如蚕丝,仿佛风一吹就会断,剑尖划过之时,却不但完好无损,且隐隐发出金石之音。萧玄胤此时所用之剑乃吹毛断发的赤冥剑,那银网能与赤冥剑抗衡,竟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坚韧若此。夏云岚先时还恐伤及自己,难免心跳紧张,不一会儿便被二人打斗吸引,张大了眼睛看着二人出神入化的招式兴奋不已。以实力计算,二人大概相差不远,但逍遥王吃亏在带着夏云岚,只抽得出一条手臂与萧玄胤打斗。然萧玄胤也并不占什么便宜,逍遥王固然不曾刻意拿夏云岚去挡剑,他的剑却仍不得不时时处处顾忌着夏云岚。再者,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片桃林毕竟是逍遥王的地盘,逍遥王不时在树干上一拍手,在地面上一跺脚,便有无数暗器合着花瓣飞来,逼得萧玄胤剑身回护,穷于应付。如此大半个时辰后,夏云岚已然记熟了二人的招式,并熟悉了桃林中的机关位置。趁着逍遥王与萧玄胤打斗正酣之时,夏云岚急忙出声指点,不但指出桃林机关所在,更指出逍遥王武功中的弱势与缺陷。萧玄胤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却丝毫没有犹豫地照着夏云岚的指点向逍遥王攻去 。如此一来,逍遥王果然落了下风,此时便要去点夏云岚的哑穴,也已抽不开手。萧玄胤剑如急风骤雨,片时间逼得逍遥王不得不松开夏云岚,双手全力与自己交战。“呵呵。”逍遥王虽然被迫放弃了到手的“礼物”,却并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笑道:“祁王妃,本座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本书来自 ☆、第43章 不会让你吃亏 “嘿嘿,”看着招式间渐渐乱了章法的逍遥王,夏云岚靠在一棵桃树根上,轻松惬意地笑道:“我对你的逍遥王府本来也很有兴趣,可是对做别人的礼物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如果你诚心诚意邀我留下,说不定我会念着桃花林和温泉,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可是你要我做礼物,那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原来为这个……”逍遥王笑道:“那本座现在诚心诚意邀请你留下可好?”夏云岚正待答话,不提防侧边人影一闪,一把剑忽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一个少女冰冷的声音道:“萧玄胤,放下你的剑,否则你的心上人就没命了!”夏云岚吓了一跳,侧头抬眼望去,但见身边不知何时冒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少女身着淡黄色暗花绣蝶纱衣,面容秀丽无双,此时却正气势汹汹地拿剑架着她的脖子威胁萧玄胤。萧玄胤回头看了少女一眼,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色彩,收剑退开数步,缓声道:“南宫姑娘,本王无意与尊父为难,不过但求带走自己的妻子而已。”自、己、的、妻、子……夏云岚倒抽了口凉气,被这几个字炸得懵了片刻。虽然萧玄胤提醒过她,不要忘记他们是夫妻,可潜意识里,她可从来不曾当他是夫君。“楚楚——”逍遥王自萧玄胤凌厉的攻势下蓦然解脱,深深喘了口气,却用了责备的口气向突然出现的少女道:“祁王妃是咱们逍遥王府的贵客,不得对她无礼!还不拿开你的剑——”“爹……”那名叫南宫楚楚的少女委屈地叫了一声,又不放心地看了萧玄胤一眼,脸上微微一红,这才犹犹豫豫地收回了架在夏云岚脖子上的剑。萧玄胤身形一晃,眨眼间来到夏云岚身边,一手解开她被封的穴道,一手将她揽在怀中,道:“多谢逍遥王,今夜多有打扰,改日再来拜谢。”言罢,已带着夏云岚腾身跃上数丈外的一株桃花。“慢着——”逍遥王忽然拍了三下手,暗夜里乍然涌出无数侍卫,刹那间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桃林。萧玄胤转过身,镇定自若地看着逍遥王,淡声道:“你以为这些人留得住本王吗?”适才被打得狼狈万分的逍遥王,此时很有风度地理了理衣襟,彬彬有礼地道:“呵呵,祁王误会了。本座只是想请二位到府中喝茶吃酒,使本座略尽地主之宜而已。”“本王若是不去呢?”萧玄胤挑眉道。“呵呵,”逍遥王笑道:“本座当然知道,便是再多十倍的人,也不见得能强行留下祁王。只是……万一侍卫们不长眼,一不小心误杀了祁王妃……”“本王会叫整个逍遥王府的人全部陪葬!”萧玄胤沉下了声音。夏云岚心中一动,侧头去看萧玄胤。清冷月光下,但见他脸色沉静淡漠,只是,那向来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却 闪着别样的坚定。难道他对她好,并不是只想从她口中探得敌情?难道他对她……竟真有几分夫妻的情份?若仅以奸细的价值而论,祁王根本犯不上与逍遥王府翻脸。但萧玄胤为了她,却毫不犹豫地说出那样的话,夏云岚思之不禁有些茫然。毕竟,以逍遥王府的实力,连皇上还要忌惮几分。萧玄胤这般公然威胁逍遥王,将来只怕于祁王府不利。不过,逍遥王的脾气显然比夏云岚想的要好得多,听了萧玄胤的话,他丝毫不以为意,依然保持着很有风度的笑,温雅有礼地道:“祁王对王妃情深义重,实在令本座感动。只是万一伤到王妃,纵使让整个逍遥王府陪葬,难道就能平得了祁王心头之痛了么?”萧玄胤没有说话,仿佛默认,又仿佛不屑于回答。目光傲然看着包围桃林的侍卫,揽在夏云岚腰间的手臂加重了几分力道。夏云岚掂量了下眼前形势,若是硬碰硬,只怕占不到什么便宜。看适才的打斗,逍遥王与萧玄胤实力相差并不太远。但此刻,且不说周围全是逍遥王的人,仅这暗夜幽谷中多少陷阱机关,已叫人难以防备。为今之计,倒不如拖到天亮再走,要安全得多。思及此处,夏云岚浅浅一笑,对逍遥王道:“我适才已经说过,如果你诚心诚意相邀,我不会拒绝。你又何必叫来这么多人,好像要大动干戈的样子?”“这么说,王妃答应留下了吗?”逍遥王大喜过望。“当然。”夏云岚从从容容地道:“听说逍遥王府四时花木瓜果齐备,平日求一游而不可得,如今蒙主人相邀,怎可轻易错过?”“祁王妃有胆有识,本座佩服。”逍遥王一摆手,包围桃林的侍卫顷刻间退得无声无息。逍遥王拿竹箫向北边山坡下一指,含笑对萧玄胤与夏云岚道:“两位这边请。”萧玄胤没有动,夏云岚俯在他耳边小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且跟着他去,见机行事。”“有本王在,不会让你吃亏。”萧玄胤皱眉道。夏云岚有点儿头疼,明明敌强我弱,干嘛还要死鸭子嘴硬地逞强?没听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何况,看那逍遥王的样子,对他们并无敌意,难不成去喝个茶吃个酒就有来无回了么?“祁王在担心什么?”看萧玄胤凝立不动,逍遥王笑问道:“莫非担心本座暗害两位吗?本座承诺,两位的安全绝对没有问题,如何?”这逍遥王当他们是小孩子那么好骗么?夏云岚有些嗤之以鼻地想。不料萧玄胤却道:“逍遥王非无耻小人之辈,既承此诺,本王相信。”言罢,带着夏云岚飞身落于逍遥王身后三尺处。逍遥王豪爽一笑,举步在前,引着二人向北边一条林木掩映的小道上走去。南宫楚楚走在二人身后,剑虽已入鞘,脸上仍满是 戒备的神色。约摸一柱香后,一座白墙黛瓦的府第出现在眼前。或是受地势所限,或是为故意隐蔽之故,那府第中并无过高的建筑。但打眼望去,沿着山谷曲曲折折绵延数里,显见得极为庞大。二人进了府中,见院落里处处花木扶疏,景色怡人,夏云岚不由动了玩心,直恨不得扯下手上布带,去摸一摸那些本不该同开在一处的四时之花。“两位请——”在一座飞檐翘角的巨大敞厅前,逍遥王停下步子,一手按着柱子,一手持着竹箫指向厅内。敞厅之中原本并无灯火,逍遥王话音方落,敞厅里忽然灯火齐明,霎时趁得天上月华暗了颜色。奇怪的是,厅中并无半个人影。遥控吗?夏云岚瞪大眼睛,朝着厅中上上下下、角角落落仔细瞅了个遍,除了汉白玉的桌椅和无数燃烧的灯火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即使遥控,不也需要遥控接收器么?夏云岚百思不得其解地将好奇的目光投在逍遥王脸上。逍遥王显然极为得意,但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萧玄胤眼中亦有些讶然,却偏装作不动声色。夏云岚撇了撇嘴,一个比一个能装。但她夏云岚是谁?二十五世纪魔鬼科学家的弟子,难道还会解不开古人玩的一个小小花样吗?嗯,虽然……虽然老师并没有教她科学发明创造,但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杀手,她相信自己能够解得开一切谜题。抬脚跨进敞厅,她没有到汉白玉桌边就座,而是先跑到一柱灯前吸了吸鼻子。果然不出所料,灯头上有白磷的味道。白磷在空气中能够自燃,这在二十五世纪本是常识,但这些白磷为何就刚好在他们到来时自燃呢?夏云岚稍稍研究了下灯的结构,立即明白过来。敞厅内每盏灯的腰部皆展开着六朵莲瓣,乍看之下似乎只为装饰之用,但用心一想即可明白,莲瓣向上合拢时,便可阻止灯头上的白磷与空气接触。待有人到来,只需设法使莲瓣展开,便能叫白磷自燃,进而引燃灯头下的灯芯。至于展开莲瓣之法,大可在六朵莲瓣顶端用蜡或别的东西聚结,聚结物中穿过一条丝线,再将丝线置于厅外。进入敞厅前,只要在厅外扯动丝线,便可拿掉聚结物,使莲瓣展开。看起来似乎很神奇,其实再简单不过。那逍遥王进来之前,手按柱子一侧,想必就是在扯动丝线之类的东西。因夜色昏昧,柱子又在月光阴影之中,是以没有人注意到柱子上的机关。想明白这些之后,夏云岚不禁弯了眉眼,对着逍遥王露出一脸好笑。这逍遥王,老大不小一把年纪,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竟热衷于玩这种骗人的小把戏,真是有趣极了。见夏云岚笑得了然而莫测,逍遥王原本得意的面容不由浮起一丝忐忑,然自忖机关巧妙,决不会随意给一个年轻姑娘猜透,是 以仍故作镇定地道:“祁王妃看出什么来了?”夏云岚并不说破,只笑嘻嘻歪着脑袋道:“你这逍遥王府里,经常有人深夜造访么?”“王妃何出此言?”逍遥王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夏云岚伸出缠满布带的手戳了戳灯腰的莲瓣,那莲瓣被掀起又自动落下。“要是没有外面的人来看,怎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灯火之畔,夏云岚笑得灿若春晓之花。本书来自 ☆、第44章 传说中的文武全才 逍遥王变了脸色。萧玄胤眼中原本还有些讶异,见了夏云岚的举动,微一沉思间已转作了然。南宫楚楚却仍是不服气地道:“祁王妃看出什么不妨直说。”此时下人上了茶来,夏云岚来到汉白玉桌边坐下,端起一杯茶水,凑近南宫楚楚身边道:“偏不告诉你。”“哼,我看你根本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南宫楚楚不屑地嗤笑道。“呵呵。”夏云岚也不与她争辩,只将杯子向前一倾,用手指攥着洒出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南宫楚楚低头一看,立即闭上了嘴,握住面前的杯子装出认真喝茶的样子。逍遥王见了那两个字,倒也并不尴尬,反而展颜笑道:“祁王妃冰雪聪明,本座果然没有看错。”萧玄胤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投向夏云岚的微微一瞥中,却不觉带了些欣赏。夏云岚拿袖子抹掉桌上的字,斜斜瞧了一眼逍遥王,道:“你的眼光的确不错。”逍遥王一愣,继而大笑道:“祁王妃如此有趣,本座是越来越不舍得你离开了。”糟糕……夏云岚心中暗道,这逍遥王为人古怪,性情难以捉摸,自己本想故意表现得粗俗无礼,叫他厌烦自己,从而不再强留自己。可他却好像对自己越来越有兴趣了,这可如何是好?看那南宫楚楚秀美绝伦,想必他的夫人亦是位绝色美女,不如跟他聊聊南宫楚楚的母亲,说不定会叫他有所忌惮。想到这里,夏云岚抿了口茶,指着南宫楚楚,半开玩笑地对逍遥王道:“常言道,有其女必有其母,南宫小姐如此美貌,想必南宫夫人的容貌也是人间少有。逍遥王守着如花美眷,却对别的女子说舍不得,就不怕南宫夫人知道了生气么?”夏云岚话一出口,不知为何,整个敞厅里变得分外安静,半晌没有人接话,周围侍候的下人似乎也屏住了呼吸。感受到气氛的异样,夏云岚不解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吗?逍遥王的脸上本来一直带着笑,此时却仿佛暴风雨欲来的天空,一下子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唯一神色如常的,只有萧玄胤一人。但在他那淡漠的、若无其事的外表下,夏云岚明显感觉到一股强有力的气息在慢慢凝聚,他的五指变得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微凸,仿佛随时准备应付突然到来的袭击。夏云岚懵懂地眨了眨眼,这个世界,有太多她不了解的谜;这个世界的人,有太多不为她所知的秘密。“祁王妃……”过了半晌,逍遥王终于自沉默中开口,预想中的暴风骤雨没有到来,依然是温文尔雅的语气:“本座的夫人……早已不在人世,本座不希望听到有人提起她。”“哦……”看着逍遥王浓眉下宛如受伤的野兽般的眼睛,夏云岚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尊夫人已经不在人世 。想必你们伉俪情深,所以她的离去才会令你这么多年无法接受。然而……”夏云岚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不料萧玄胤突然打断了她,指着厅外道:“你看——”敞厅外,七八个妙龄女子身着彩袖舞衣、手拿各样乐器款款行来,月光下望去,宛如仙子临凡,令人浮想联翩。夏云岚立即忘记了安慰受伤的逍遥王,瞪大眼睛看着那几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惊叹道:“哇——”萧玄胤道:“那是逍遥王府名动京都的八名舞姬——暗香疏影、梨花泪雨。”“暗香疏影、梨花泪雨?”夏云岚凝神瞧去,这八名女子果然或具梅花之韵,或具梨花之致,不由点头道:“好一群窈窕佳人,倒不辜负了这八个字。”逍遥王此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听得夏云岚之言,微微勾了唇角解释道:“暗香疏影、梨花泪雨,是这八名舞姬的名字——她们分别叫:暗月、沁香、疏玉、清影、梨涡、花盈、红泪、雨织。”“好名字好名字!”夏云岚拍手赞道:“起这名字的人定然极富才情。”逍遥王微笑:“多谢祁王妃夸奖。”“你起的?”夏云岚从八名舞姬身上收回目光,如水般清亮的眼睛注视着逍遥王,惊异于一个武功如此高强之人,文才居然也过得去。逍遥王似乎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不快,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道:“正是本座。关于这八个名字,本座闲暇时还曾写过一首诗。今日既逢祁王妃,尚请不吝赐教。”说着,逍遥王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将竹箫放在一边,撩起袖子,毫端蘸着浓墨刷刷刷写下几行字,亲手呈于夏云岚道:“听闻祁王妃乃天武城内有名的才女,今日若蒙指点一二,本座不胜荣幸。”“好说好说。”夏云岚满口答应。所谓的请人指点,多不过是请人夸奖罢了,这点儿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接过逍遥王的诗,夏云岚低头看去,但见逍遥王的字龙飞凤舞,潇洒恣肆,颇得古草书之妙。至于那诗,夏云岚仔细看了看,分辨出一行七字,共有八行,像是一首七言律诗。但具体写的什么,因着古今字的差异,以及逍遥王天马行空的笔法,夏云岚基本上一个字也没认出来。不过认不认得出来并不打紧,夏云岚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竖起大拇指,将马屁拍得炉火纯青:“啊,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文武全才。从前我以为,一个人把时间花在文上,武便难免稀松平常。把时间花在武上,文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今日见了你,方知自己从前真是大错特错。”“呵呵。”逍遥王满面春风,显见得极为开心:“祁王妃过奖。本座原不觉得这诗特别好,可是听祁王妃此言,自己倒也觉得不错了。”“何止是不错!”夏云岚轻轻敲着桌子道:“简直是惊才绝艳!这诗,这字 ,只怕天武城……不,只怕整个承夏国中,可与之匹敌者没有几人。”“祁王妃真的这么认为?”逍遥王激动地站起身,双眼发亮,仰天叹道:“本座今日方知,什么叫高山流水遇知音……祁王——”逍遥王对着萧玄胤一伸手:“拿你二百年天香醉和春一用,只有这酒方配敬我这忘年小友。”萧玄胤皱了皱眉头,拿他的东西敬他的妻子,这逍遥王可倒精明得紧。但他还是将酒壶扔在逍遥王手里,转头对夏云岚道:“拿来我看看。”“什么?”夏云岚还未反应过来,萧玄胤已取去了她手中的纸。得夏云岚如此夸奖的诗和字,萧玄胤委实有几分好奇。然而,才不过看了两眼,萧玄胤便放下了那张纸,默默盯着夏云岚,神色既复杂又怪异。夏云岚被萧玄胤盯得十分不自在,勉强没有露怯,迎着萧玄胤的目光道:“你觉得怎么样?被惊艳到了吗?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字和诗?”萧玄胤没有说话,俄而,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本王没看出好在哪里。”“呵呵,”逍遥王笑道:“不怪祁王不懂。祁王妃,你适才说得对,天下间文武全才者确实寥寥无几。祁王武功盖世,于文才书法之道上有所欠缺亦不为憾事。”逍遥王言下之意,是说萧玄胤看不出他字和诗的好,是因为萧玄胤一介武夫,不懂艺术。但夏云岚分明记得,桐华院房屋中堂上挂着一幅字,落款处题着萧玄胤的名字,盖着祁王的印鉴。那字她大多数认得,亦看得出是一等一的好。夏云岚微微红了脸,瞥一眼逍遥王,硬着头皮向萧玄胤道:“怎么会不好?明明是天下最好的字,最好的诗……你仔细看——”夏云岚铺平那张纸,手指顺着字的方向比划道:“这字笔走龙蛇,矫健洒脱,广采众长,自成一家。王羲之和张旭的书法也莫过如此……”“王羲之和张旭是谁?本座可能会他们一会?”逍遥王正听得心潮澎湃,眉飞色舞,忽然听到两个陌生的名字,不由起了好奇之心,打断夏云岚的话问。“王羲之是古代最有名的书法家,后世称之为‘书圣’。张旭是唐代著名书法家之一,人称‘草圣’……你居然都没有听说过?”“书圣……草圣……唐代?王羲之……张旭……”逍遥王反复念诵着这几个字,目光渐渐变得狐疑。一直低头饮茶的南宫楚楚忽然冷哼一声,抬头对夏云岚道:“古代最有名的书法家是八百年前我们承夏国的司马长歌,号称书圣的是七百年前青蜀国的柳元昊,被世人称为草圣的是五百年前龙炎国的慕容秋。这些苍云大陆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岂容你在这里胡编乱造!”“司马长歌……柳元昊……慕容秋……”夏云岚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苍云大陆,一个既古老 又全新的世界。这里的一切,尽管与历史上的古代十分相似,但究竟不是由她所知道的历史延续而来。她糊涂了,才会拿那个世界的著名人物来对这里的人说起。此时,八名舞姬已走近敞厅,但逍遥王未曾下令,她们皆不敢有所动作,只垂首站在门内两侧,敛目等候吩咐。“怎么,你没话可说了吧?”南宫楚楚仰起俏脸,挑着柳叶般的秀眉,鄙夷地看着夏云岚,咄咄逼人地道:“无知就是无知,不懂不要装懂。我爹爹的字和诗自是极好的,至于王羲之、张旭之流,哪配与我爹爹相提并论!”夏云岚抽了抽嘴角,王羲之和张旭若是知道有人如此贬低自己,不知道会不会不服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挥笔与面前之人一决高下。“楚楚——”见夏云岚被南宫楚楚说得哑口无言,逍遥王颇为不忍地替夏云岚解围道:“不可对祁王妃无礼。祁王妃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其见识远胜常人。她所说的两位,咱们虽然没有听过,想必也是字写得极好的。人生在世,知音难得,为父的字和诗不是人人都欣赏得了,你万万不可得罪了为父的知音。”“什么知音,我看她就是有意在拍爹爹你的马屁!”南宫楚楚话虽说得无礼,却是一不小心一针见血。本书来自 ☆、第45章 惊才绝艳桃花歌 夏云岚自然必须来个死不承认。“哎,南宫姑娘——”夏云岚一脸受了多大屈辱的表情:“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么?你说这话不仅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父亲。难道你认为逍遥王的字和诗不配得到别人的欣赏?”“我自然不是那样的意思。”南宫楚楚急道:“我的意思是……”“楚楚!”逍遥王一瞪眼睛,打断了南宫楚楚的话:“你若敢再对祁王妃无礼,为父马上派人送你回去休息。”“爹……”南宫楚楚一脸不痛快,却也不敢再说下去。逍遥王执壶倒了杯酒,那酒甫一流出,已闻得酒香扑鼻,引人欲醉。逍遥王擎着酒来到夏云岚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小女刁蛮无知,祁王妃莫要与她计较。今日与祁王妃相识,本座甚是快活。请满饮此杯,从此咱们便是朋友。”朋友?夏云岚眉梢含笑,这个将一切权贵不放在眼里的逍遥王,居然当自己是朋友?看来会说话有时候比金钱和权势还要好使。她轻轻笑了一下,将酒杯接在手中,但见酒的颜色金黄里泛着晚霞一般灿烂的红,宛如最纯正的琥珀,明媚艳美,诱人之极。夏云岚举杯浅尝一口,又将之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但觉醇香直沁肺腑,忍不住赞道:“好酒——”下人将每个人面前的杯子满上,又有下人端来四时瓜果与无数山珍海味,逍遥王热情地道:“祁王妃请用——呵呵,祁王也请——”夏云岚向来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可此刻面对百味罗列,且多是见所未见的珍羞美馔,也禁不住将苏青的交待忘在了九霄云外,抓起筷子便要每样尝上一点儿。筷子刚刚触及菜肴,手腕处的穴位忽然被人拿住,一阵酥麻之下筷子脱手而落,被一双手接了过去。夏云岚不悦地侧转头去,萧玄胤将一个剥好的橘子放在她手中,面无表情地道:“吃这个——”夏云岚咽了咽口水,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还是生气地将橘子丢回给他,赌气道:“我自己来。”萧玄胤也不在意,松开她的手,转眼将橘子放进自己口中。二人的举动被逍遥王看到,逍遥王皱眉笑道:“祁王为何不许王妃进食?怕这些食物有毒吗?”萧玄胤摇了摇头,自己夹了口菜从容咽下,慢声道:“王妃近日积食,大夫嘱咐,两日内不可用餐。”“哦……”逍遥王疑惑地看了看夏云岚,道:“王妃如此消瘦,也会……积食吗?”夏云岚气呼呼地瞪了萧玄胤一眼,自己明明是饿的,竟然说自己积食,难为他怎么开得了口!但这个理由也不宜对逍遥王说,只得自己闷闷不乐地用嘴巴撕着橘皮,装作没有听到二人的话。酒过三巡,逍遥王下令暗香疏影、梨花泪雨为客人演奏。八名舞姬分两行排开,先向座上诸人行了个礼,而后呈半圆 形散开,有的执箫而吹,有的横笛而奏,有的抚琴而弹,有的摇铃而和,有的抱着琵琶轻拢慢捻,还有的樱唇微启,莺声浅唱。悠扬的歌乐渐渐让人忘记了俗世的烦恼、身外的荣辱,夏云岚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奇妙的世界,但觉意畅神舒,无比欢悦。忘神沉醉中,几名舞姬忽然放下乐器,单留吹箫者,其余七人彩袖翻飞,裙裾轻旋,翩翩跳起了舞。箫声低沉悠长,舞姿舒缓如春风拂柳,又似闲云漫卷、山花开落。俄而,箫声止,吹箫者亦加入队列展袖作舞。另一名舞姬则敛袖退出,拿起一支紫竹短笛横唇而吹。笛声高亢明亮,乐曲一下变了韵味,舞蹈亦跟着变得急促明快,时而如惊鸿照影,时而若雨打新荷,时而似燕剪飞花。最妙的是,七人虽在跳舞,歌声却缕缕萦绕不绝。但这歌声又非一人所发,而是七人或一人一句,或两三人一句,或齐声和唱,或交错对唱。一节一拍,莫不配合得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直令人如闻天籁。再过一会儿,又有舞姬拿起琵琶,另一舞姬横琴于膝,乐韵再次变调,舞蹈亦跟着改变。如此几番变化,看得夏云岚目不暇接,心醉神痴。一曲舞罢,歌敛声驻,犹自余音袅袅,舞影如幻。夏云岚尚在托着脸颊出神回味,逍遥王已挥退舞姬,向萧玄胤和夏云岚得意问道:“两位看我这逍遥王府的乐舞尚可一观么?”夏云岚吸了口气,回过神来,连连拍手赞道:“太美了,太美了!难为你从哪里找来这八个妙人儿?个个能歌善舞,各有千秋,真令人大开眼界。”萧玄胤却只淡淡道:“暗香疏影、梨花泪雨名动京城,自非寻常歌妓舞姬可比。”逍遥王对二人的回答十分满意,又擎了杯酒,敬于夏云岚道:“祁王妃的才名,本座早有耳闻,今日幸得相逢,望能赐诗一首,既不负今日雅会,又令我逍遥王府蓬荜增辉。”作诗?夏云岚眸光微转,接过酒慢慢饮下,酒杯空时,一首诗已浮上心头。这些人连王羲之和张旭都没有听说过,古今中外的诗词歌赋还不是任她拿来冒充。“呵呵……”夏云岚笑得无比自信:“作诗没有问题,只是我的手受了伤,不方便写字。不如我来念,由王爷代笔可好?”“当然可以。”逍遥王喜出望外,立即命下人将笔墨纸砚置于萧玄胤面前。萧玄胤疑惑地看了夏云岚一眼,见她意态从容,丝毫没有畏怯之感,便握了毫管,静待夏云岚一展才华。说实话,对于夏云岚的文才,他亦早存好奇之心。夏云岚指了指桃林的方向,道:“逍遥谷中桃花盛开,我便以桃花为题,作首《桃花歌》吧。”“如此再好不过。祁王妃请——”逍遥王满怀期待地道。夏云岚心里道了一句:唐大才子,今日借你的光 ,我夏云岚承了你这份情便是。而后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吟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为什么要拿桃花换酒钱?桃花可以换酒吗?”南宫楚楚忽然插口问道。“闭嘴!”逍遥王训斥道:“你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哪里知道普通人的生活。”说得好像你自己知道似的……夏云岚腹诽了一句,接着念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好诗!”逍遥王击节赞道:“这说的是本座了……”夏云岚微微一笑,继续道:“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势,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祁王妃真不愧天武城第一才女也!”逍遥王忽然拍着桌子站起了身,眼睛里闪着激赏的光,看着夏云岚道:“原以为祁王妃闺阁弱女,不过作些伤春悲秋的调子,不想信口吟来,却是放逸旷达,傲骨风流……啊,本座太过欢喜,扰了王妃的思路,请王妃继续——”看着逍遥王兴奋的样子,夏云岚啜了口茶,润了润喉咙,不慌不忙地念出了最后四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此四句一出,别说逍遥王激动得不能自已,便是满脸不服气的南宫楚楚,也收敛了颜色,不敢再对夏云岚放肆无礼。而萧玄胤,虽然没有说话,眸子里的惊讶与赞赏却早已掩饰不住,下笔间更见得郑重异常。“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逍遥王如醉如痴地反复吟咏了数遍,又连声赞道:“好诗!好句!祁王妃——你这首《桃花歌》浑然天成,朗朗上口,且意境超绝,不同凡响。此诗一旦传之于世,只怕整个苍云大陆再也无人敢作桃花诗了。”“呵呵。”对于逍遥王的夸奖,夏云岚既没有过份谦虚,也没有显得得意和骄傲,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剽窃别人的东西,怎好意思代别人谦虚?何况这确是一首好诗,当得起逍遥王的夸奖。而拿别人的东西来冒充,本身已经有点儿无耻,再洋洋得意,就更加无耻得没有下线了。她夏云岚到底做不出来。不想夏云岚这样的态度,竟再次赢得了逍遥王的欣赏。逍遥王来到夏云岚面前,几乎以高山仰止般的目光注视着她,道:“祁王妃作出这样的好诗,却不骄不躁,此等人品,此等风范,实在叫本座望尘莫及。祁王妃——你这个朋友本座交定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本座但凡做得到,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夏云岚没有想到,不过区区一首诗,竟得 来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的逍遥王的承诺。她侧头想了片刻,笑道:“逍遥王府四时花木瓜果齐备,我下次若是想来看看风景或者偷些瓜果尝尝,可不可以不收我的礼物?”“哈哈。”逍遥王大笑:“本座既认下你这个朋友,自然不会再收你的礼物。何况本座也不是真心想要别人什么礼物,只不过以此限制世人随便进入逍遥谷,扰了逍遥谷的清静罢了。今日本座向你承诺,以后无论何时,你都可以自由出入逍遥谷与逍遥王府,且所有花木瓜果任你采摘。”“真的吗?”夏云岚大喜,恐唯逍遥王变卦,伸出手勾起小指头道:“拉勾不许变。”逍遥王没有想到,夏云岚竟会当着萧玄胤的面与自己拉手,就不怕那个男人吃醋吗?然而再看看夏云岚一脸坦然的欢喜,相比之下,倒是自己的犹豫显得小气猥琐。他原也是豁达不拘小节之人,当下伸出手,轻轻勾了一下夏云岚缠着布带的小指,认真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祁王妃放心,本座的承诺永远有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夏云岚欢快地舒了口气,却没有注意到身边萧玄胤的脸上早已乌云密布。本书来自 ☆、第46章 你想到哪儿去了 “祁王,把王妃这首诗送与本座可好?”见萧玄胤停了笔,逍遥王走过去,看着墨色淋漓的纸张击掌赞道:“王妃妙诗,祁王好字,正是相得益彰。本座要把这诗装裱悬挂,永远置之中堂。”夏云岚转过身,也向萧玄胤面前纸上瞧去,但见加落款共二十一行文字,风格汪洋恣肆中不失委婉含蓄,笔法遒美健秀,笔力雄劲如铁画银钩,字字臻微入妙,一望而知功力胜逍遥王远矣。但她适才已经夸过逍遥王的字是天下最好的字,此时总不好意思改口,于是只淡淡点了个头,道:“逍遥王若喜欢,只管拿去便是。”逍遥王大喜,即刻命人收起纸张,并再三嘱咐下人小心谨慎,千万别损了纸上的字。萧玄胤站起身,蹙眉握住夏云岚的手腕,对逍遥王冷声道:“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当然可以。”逍遥王笑道:“祁王和王妃随时可以离开。只是现在天色已晚,看王妃的样子似乎不胜虚弱,不如留在这里住上一宿,待明日天亮再走不迟。”夏云岚体力本就未曾恢复,又经这一场折腾,确实困倦之极,巴不得立时有张床给自己休息。萧玄胤看了夏云岚一眼,眼底似乎有些犹豫。逍遥王又道:“逍遥谷清晨时分云气弥漫,便如仙境一般,难道两位不想看看吗?”“咱们……留下吧。”夏云岚终于没能抵挡美景的诱惑,带了几分恳求地对萧玄胤道。萧玄胤没有说话,却也不再推辞。逍遥王立刻命下人收拾最好的客房给祁王和祁王妃居住。夏云岚突然想起,她和萧玄胤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按照常理,任谁都会将他们安排在一间房内。自己武功未复,万一被萧玄胤占了便宜……嗯,虽然已经被他占过很多便宜,但深夜还是尽量避免和他待在一处的好。想到此处,夏云岚眸光一转,忽然对南宫楚楚嫣然笑道:“我一见南宫小姐,便觉甚是投缘,明日一别,不知何日方得再见,不如今晚我便与南宫小姐同宿吧?”“你跟我……投缘?”南宫楚楚怔了一下,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夏云岚。夏云岚斩钉截铁地点头:“当然,南宫小姐这么美丽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南宫楚楚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十分合理,于是化开了脸上的冰霜,对逍遥王道:“爹爹,那便叫她与女儿同住吧。”逍遥王看了看萧玄胤,萧玄胤一双眉毛几乎纠结在一起,眼中直欲冒出火来。逍遥王顿觉十分有趣,立即同意了夏云岚和女儿的要求。萧玄胤狠狠瞪着夏云岚,手上加重了力道,握得夏云岚手腕生疼。“王爷……”夏云岚眦牙咧嘴地道:“咱们以后有的是在一起的时间,你可别太……舍不得哟。”“你说得是。”萧玄胤放开了夏云岚,目光阴沉地望着她,缓缓道: “咱们夫妻来日方长,你去吧——”来日方长?夏云岚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气,这四个字听来,怎么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祁王妃,请跟我来——”未容夏云岚细想,南宫楚楚已扯了扯她的衣袖道:“我住在崇霞阁,从此处向右经三间院落即到。”“好。”夏云岚揉了揉被萧玄胤握疼的手腕,对逍遥王道了别,跟着南宫楚楚向右首走廊行去。经过三进院落,到得崇霞阁外,夏云岚无意间抬头一望,只见明丽月光下,东南方一带山坡上一团绯色雾气缭绕。仔细分辨,竟是她和萧玄胤适才坐在花枝间赏月的那片桃林。她不由顿住步子,望着那片桃林出了会儿神,又想起萧玄胤“来日方长”的话,心里竟似有无数种滋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咸是甜、是酸是辣。南宫楚楚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她身边望着桃林凝神无语。这位南宫小姐看样子是个有胸无脑、大大咧咧的人,不知为何也会作此惆怅之态。夏云岚碰了碰她的手臂,笑问道:“南宫小姐也喜欢桃花吗?”“不……喜欢。”南宫楚楚回过神来,闷声道:“这片桃林差点儿就被爹爹砍去了。”“为什么?”夏云岚不解地问。南宫楚楚转过头,低低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夏云岚的话,却转移话题道:“进去吧,你想必早已困了。”言罢,径自走进阁中。夏云岚急忙跟了进去,她的确早已十分困倦,可是前世里身为杀手的敏感,却使她对一切陌生的地方和未知的东西充满戒备与好奇。看到南宫楚楚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的困意不觉消了大半。房间里亮着一盏灯,灯光下,一个清秀的婢女正在打瞌睡。见到南宫楚楚和夏云岚进来,那婢女急忙站起身,拨亮灯火,对二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小姐和这位姑娘是现在歇息呢,还是沐浴之后再歇息?”夏云岚本来年纪不大,虽已嫁为祁王妃,但仍习惯将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是以不知道的人无不当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南宫楚楚无可无不可地看着夏云岚,征求她的意见。夏云岚手上腿上皆有伤未愈,又不愿让不熟悉的小丫头帮着擦洗身子,便摇了摇头,道:“现在休息,时辰不早了。”南宫楚楚点点头,对婢女吩咐道:“你下去吧,今晚这里不用侍候。”婢女向二人福了一福,慢慢退出房外带上房门。南宫楚楚撩起幔帐,住床上一躺,蹬掉了鞋子道:“懒得打扫其他房间了,今晚就委屈祁王妃和本小姐挤一挤罢。”夏云岚本来以为,崇霞阁那么多房间,南宫楚楚怎么也得单独分一间给她。不料逍遥王府因在深谷之中,侍候的下人极少,是以房间虽多,却大多灰尘满布。而这位小姐天生懒散,竟宁可和她挤上一晚,也不愿派人打扫房间。但 住处是她自己选择的,既来之则安之,她也只得摆出一副笑脸道:“不委屈不委屈。能和南宫小姐这样的绝色佳人共度一霄,云岚高兴还来不及。”“咯咯——”南宫楚楚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若不是看你和祁王夫妻情深,本小姐怕要忍不住有其他的怀疑了。”夏云岚脱了鞋子,歪在床边,因下意识对距离过近的人起了防备之心,便无话找话地想要与南宫楚楚拉近距离,以消解她最初对自己的莫名敌意。“呵呵,”夏云岚暧昧地笑道:“我知道南宫小姐怀疑什么,如果那怀疑是真的,南宫小姐你怕不怕?”“我……”昏暗灯光下,南宫楚楚红了脸,却不服输地道:“我怕什么?你又不会武功,如果你敢非礼轻薄我,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祁王妃,定要一剑结果了你。”“啊呀!”夏云岚故意惊声道:“南宫小姐想到哪里去了?咱们同为女子,我怎么可能非礼轻薄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你刚才的意思,难道……难道不是……”南宫楚楚有些说不下去了。夏云岚一本正经地道:“我以为南宫小姐怀疑我是刺客,所以问你怕不怕。你想到哪里去了?”“啊……”南宫楚楚几乎羞愧到无地自容,伸手将锦被一拉,蒙住了脸道:“不和你说了,你故意的!你连武功都不会,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是刺客?”夏云岚煞是好笑。想这位南宫小姐自幼失怙,无人管教,虽然刁蛮粗鲁了些,心思却是颇为单纯,竟以为只有会武功的人才有可能充当刺客。这样单纯的人,倒让她放下了几分防备,她也拉过锦被盖在身上,半开玩笑地道:“嘿嘿,我是故意的,不过我可没有说什么,你倒是懂得多。”南宫楚楚扯下了脸上锦被,瞪着夏云岚恼了声音道:“你什么都没说,可你的意思明明白白,你就是想我难堪!”这丫头生气了?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夏云岚急忙安抚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生气了,大不了我让你占个便宜。”“谁要占你的便宜……”南宫楚楚脸颊滚烫,冷笑一声道:“哼,你敢取笑我,我要让你心里老大不舒服。”“哦?你要怎样让我不舒服?”夏云岚好奇又好笑地问。“我告诉你一件事——”南宫楚楚忽然不生气了,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凑近夏云岚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一年前。皇上曾要我们逍遥王府和祁王府联姻?”“让逍遥王府和祁王府联姻?”夏云岚讶然:“你说的是真的?”夏云岚的反应让南宫楚楚十分满意,她得意地道:“这件事情懿太妃和太后都知道,不信你可以去问她们。”这丫头别是在撒谎吧?夏云岚狐疑地想,懿太妃视自己如妖孽,太后与自己素不相识,这丫头却叫自己去问她们, 分明是料定了自己不会去问,亦不能去问。而且,据说自己身体的原主从小与萧玄胤定下婚约,皇上怎么可能冒着得罪镇远大将军的危险,将别的女子指婚于祁王?“呵呵,”虽然并不相信,夏云岚却存心逗逗南宫楚楚:“我相信你,可是皇上当年没有考虑过我和祁王的婚约吗?还有,后来为什么你没有嫁进祁王府?”本书来自 ☆、第47章 少女心事 “哼,你以为天下哪个女子都巴不得嫁给祁王么?”南宫楚楚不屑地道:“虽然祁王足够出色,可是我的心里早已有了别人。至于你和祁王的婚约,皇上、太后和懿太妃的意思是,让祁王同时立两位正妃,哪位先……先有身孕,哪位便是姐姐。”听南宫楚楚说得有鼻子有眼,夏云岚不觉倒信了三分,但她与萧玄胤究竟并无关系,是以也不甚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随口问道:“那祁王同意了么?”“当然,他怎么会不同意!”南宫楚楚仿佛觉得夏云岚的话侮辱了自己,提高了声音道:“是我其时以性命相逼,方推脱掉这桩婚事。至于祁王他——当时可乐意得很呢。”“哦……”想起萧玄胤求娶南宫楚楚而不得的情形,夏云岚心里无端生起一种痛快之感,同时也对南宫楚楚口中的那位心上人产生了兴趣。是什么样的男子,能令南宫楚楚舍弃品貌卓绝、权势熏天的祁王不嫁,而誓要与之相守呢?“你的心上人是谁?”夏云岚好奇地问:“他比祁王更好看、更有钱、更有权势吗?”“嗤——”南宫楚楚鄙夷地嗤笑了一声:“亏你这位大才女作出《桃花歌》那样的好诗,却问出这般浅薄庸俗的问题来。”第一次被人贴上浅薄庸俗的标签,夏云岚本该生气,但面对这位狂妄无礼的少女,她却有点儿气不起来,反而哈哈笑道:“那我该怎么问?你舍祁王而取他,他总要有过于祁王之处吧?”“那是自然。”南宫楚楚骄傲地道:“我的心上人胜过祁王百倍!但却不像你想的那样。权势金钱这些东西,我逍遥王府足够了。”“那他到底哪样儿好过祁王?”夏云岚越发好奇得不行。南宫楚楚本来并不想让人知道心里的秘密,可提起心上人来,却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谈他。好像只要提到他的名字,幸福就在身边一样。最后,她终是不能自已地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我爹爹,更不许告诉别人。”“好,我保证谁也不说。”“我的心上人……”南宫楚楚两眼闪闪发光,微笑在唇边漾开:“他武功盖世,谋略无双,豪情侠义,人人尊崇……他既是江湖上有名的大英雄,又是武林第一门派繇山派的掌门……”“繇山掌门?”夏云岚心里“咯噔”一下,苍云大陆上居然有繇山……那么,自己是否有望在繇山找到遗失的繇山灵玉呢?“你说他厉害不厉害?”看夏云岚沉吟不语,南宫楚楚忍不住推了她一下,期待地问道。“呵呵。”夏云岚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是能做到掌门的位置,一般不都是年纪一大把的人吗?你又不缺父爱,干嘛喜欢个老头子?”“夏云岚!”南宫楚楚怒了,眉毛一竖,“忽”地坐 起了身子道:“不许你这样说夜凝尘!他是年轻有为……顶多二三十岁年纪,决不像你想的那样是个老头子!”“哦,那他好看吗?”一不小心又触怒了这位刁蛮小姐,夏云岚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他当然好看……”不知为何,南宫楚楚有点儿底气不足,顿了一下又道:“长相也没那么打紧不是?无论他好不好看,我对他的感情都不会变。”“难道你没有见过他么?”夏云岚取笑道:“还是说他其实是个丑八怪呢?”“我当然见过他!”南宫楚楚急道:“可是……可是他一直戴着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我相信他绝不是丑八怪。他身材颀长,气质超群,站在人群里便如鹤立鸡群,无人可及。能拥有这样身材和气质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丑八怪?”“那他为什么要戴面具呢?”夏云岚不想打击南宫楚楚,却忍不住善意地提醒道:“你要知道,有时候原本很好看的人,也可能会因为遭遇意外或疾病而毁去容貌,变得丑陋不堪……”“不会的!”南宫楚楚无法接受夏云岚的假设,打断了她的话道:“他武功那么高强,天下谁能给他意外?他的身体也不像有病的样子……总之,没有这种可能!”“好吧。”既然南宫楚楚听不进去,夏云岚也不愿再啰嗦。她自己从来没有对哪个男子用情至深,所以不能明白少女最初恋上一个人时,那种自以为是的、近乎执拗的信念与情感。“他是天下最出色、最厉害的男人!”南宫楚楚仿佛对夏云岚、又仿佛对自己道:“只有他,才是唯一能令我心动之人。我南宫楚楚早已立下誓言,今生除了他谁也不嫁!”南宫楚楚的声音热烈而执著,可惜感动的却只是她自己,听在夏云岚耳朵里,只觉幼稚得可笑。一个人,怎么能够连对方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就一厢情愿地爱上对方呢?真是傻到不可救药。“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呢?”夏云岚心里嘲笑着南宫楚楚,嘴里却装出关心的语气问。“我……”南宫楚楚的声音变得有些忧伤:“爹爹不肯去向他提亲……”“为什么?”看逍遥王的样子,应该是极疼爱这个女儿的。女儿如此心心念念喜欢着一个人,他却为何不肯成全女儿呢?“爹爹说……”南宫楚楚犹犹豫豫地道:“爹爹说,我逍遥王的女儿,只该别人来求亲,岂有向别人求亲之理?”“也对啊。”夏云岚赞同地道:“你出身高贵,又这么漂亮,那个叫什么夜凝尘的繇山掌门,为什么不派人来向你提亲呢?”“他在江湖中的地位丝毫不下于我爹爹,他也从来不看重出身地位这些世俗的东西。”南宫楚楚难过地道:“何况他那么出色,武林中哪个世家女子不想嫁给他,叫他怎么放下身段来我逍遥王府提 亲?”“难道他不喜欢你吗?”夏云岚奇怪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又怎会顾虑重重,在乎什么身段地位?”“他……”南宫楚楚颓丧地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但他对我很好。”“你去问他呀。”夏云岚有些无法理解地道:“多简单的事,何必在这里独自纠结。”“那……那万一他不喜欢我,以后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看起来刁蛮任性、骄傲自大的南宫楚楚,此时竟成了一个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女子。夏云岚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一场单恋。呵呵,能面对南宫楚楚这样一个家世一流、容颜绝美的女子而不动心,繇山掌门夜凝尘果然算得上一号人物。“你们怎样认识的呢?他又如何对你好法?”夏云岚虽然对感情之事也没什么经验,但自忖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便以帮忙分析的语气道:“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看看他是不是喜欢你。”南宫楚楚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道:“两年前,我爹爹因追查我娘亲之事离开逍遥谷,我在府中闲极无聊,便想出去走走。”“你想去闯荡江湖吗?”夏云岚笑问道。年少时的热血与梦想,谁不曾有过?南宫楚楚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那时,我以为我的武功已经非常不错,至少足以在江湖上自保。可谁知离开天武城没多久,刚刚进入青州城内,便被屠神帮的一伙歹人药倒。他们把我掳到城郊,绑在树上,要……要对我无礼……”说到这里,南宫楚楚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仿佛当日那恐怖的画面又回到眼前。她喘了口气,方继续道:“我当时吓得要命,只想死了方好,可他们点了我的穴道,便连咬舌自尽也不能……”作为杀手,夏云岚明白那种痛苦绝望,所以前世里,她的最后一枚针一定是留给自己的。好在,那枚针从来没有机会用得上。“我挣扎,我哭喊,正当我觉得自己这一生完了时,他忽然来了——”南宫楚楚恐惧的声音里一下透出明亮的色彩:“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他手刃那伙歹人之时,我觉得他就是上天派来救我的神祗。”“我明白。”夏云岚淡淡笑了一下。什么天降神祗,不过又一个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罢了。这样的故事,在人间总是不停上演,已经演绎得有些俗套。然而,这样的故事在每个英雄和美人的一生里,大概又都是新鲜的、有趣的、感人的、深刻的经历吧。“他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有一副天神般俊美的容颜。”南宫楚楚的声音变得如梦如幻:“他把我从树上解下来,替我整理好衣服,问我家在哪里?我哭得说不出话,他便将我放在马背上,带着我一路向前走。”“后来,”南宫楚楚 顿了一下,声音里带出一丝狡黠:“我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因为不想和他分开,便仍然装作悲痛欲绝的样子,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夏云岚心里叹了一句:这丫头,一副胸大无脑的样子,没想到关键时刻也有这般心机。本书来自 ☆、第48章 繇山掌门 “数日后,”南宫楚楚接着道:“他带我去到繇山,将我安置在客房中,并派了一名女弟子照顾我。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繇山掌门夜凝尘。”“这一路,他都没有告诉过你吗?”夏云岚奇道。“我们很少说话。”南宫楚楚不无遗憾地道:“因为我要向他瞒着我的身份来历,以免他将我送回逍遥王府,所以我也不好问起他的身份来历。”“原来如此。”夏云岚点了点头:“那他对你好在何处?”“他救了我,难道对我还不够好么?如果对我不好,他怎会出手救我?”南宫楚楚的神逻辑让夏云岚瞬间无语。俄而,夏云岚小心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救你可能只是顺路举手之劳。毕竟,他武功那么高,帮了你也损失不了什么……”“或许吧。”南宫楚楚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但是他对我好,远不止于此。从青州城到龙川城——龙川城在繇山脚下——他对我处处照顾。买好吃的给我吃,把好的客房让给我住。客栈只剩下一间客房的时候,他睡在房顶上,让我睡在房中。在繇山的时候,我请他指点剑法,他也没有拒绝……你说,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他对我好么?”“这些……”夏云岚向南宫楚楚解释道:“这些当然都很好。可是这些好,并不是特殊的好,只是某些男人对女孩子自然而然的照顾……”“自然而然的照顾?”南宫楚楚有些不明白:“他肯照顾我,至少说明他对我并不反感,是不是?”“……是。”这一点儿,夏云岚倒不否认。如果一个男人讨厌极了一个女人,大概看也不要看见她。何况,南宫楚楚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即使白痴了点儿,蠢笨了点儿,无能了点儿,也不太容易招男人讨厌。“既然并不反感,我就有希望得到他的喜欢,是不是?”南宫楚楚又道。这个推论夏云岚不能苟同。将心比心,她自己对接触过的大多数人、包括那些被她杀掉的人,也都并不反感,可是她却绝不可能喜欢上他们。“你对祁王反感吗?”夏云岚试图举个例子说服南宫楚楚。南宫楚楚想了一下,实话实说道:“不太反感。”“那你会喜欢他吗?”“绝不可能……”南宫楚楚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服气地道:“但那是不一样的。我已心有所属,夜凝尘的心里还没有别人。”“你怎么知道他的心里没有别人?”“我问过他。”“哦……”“有一天黄昏,我见他独自站在山上眺望远方,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他是不是在牵挂着什么人?他说没有。我问他总是自己一个人,会不会有些孤独?他说不会。”“然后呢?”“然后……然后过了不久,我爹爹就到了繇山带我回来。”南宫楚楚郁闷地道:“我不知道爹 爹怎么会知道我在繇山。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说不定我能确定他是不是喜欢我。”听南宫楚楚的述说,夏云岚觉得,夜凝尘这个人,虽然处处礼数周全,但性情实则孤僻冷漠。南宫楚楚想要打动他的心,只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南宫楚楚自己却满怀希望,末了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再去找他。当时我年纪尚小,在他面前总是紧张慌乱得说不出话。如今我长大了,也会比从前更加勇敢。”“你去找他?”夏云岚讶声道:“你爹爹知道吗?这……算不算私奔?”“呸!”南宫楚楚恼声道:“不要拿那么难听的词形容我和他的关系。我准备对爹爹说,我要去繇山拜师学艺。爹爹同意便罢,不同意我便自己偷偷去。”“拜师学艺?你打算拜夜凝尘为师?”夏云岚抽了抽嘴角。“我又不傻,怎么会拜他为师?”南宫楚楚鄙夷地瞥了夏云岚一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名份一定,便如同父女,此生再不可能结为夫妻。”“那你要拜谁做师父?”夏云岚发现这位南宫大小姐一脑子古怪主意。南宫楚楚狡黠一笑,道:“当然是拜比他高上一辈的师叔祖为师,这样,我就是他的师妹。师兄妹之间么……你知道的。”“呵呵,这个主意好极了。”夏云岚闭着眼睛夸赞道:“他若知道你为他如此费心,也该对你另眼相看才是。”这句话听得南宫楚楚心花怒放,早忘了自己的初衷是要让夏云岚心里“大不舒服”,高兴之下也随口夸了夏云岚一句:“说到另眼相看,我爹爹对你倒是真的另眼相看。”“何以见得?”南宫楚楚道:“自我娘亲过世后,从来没有哪个人胆敢当着他的面提起她。凡是不小心提起或者背后议论被我爹爹听到的,不是被割了舌头,便是被砍了脑袋。”“啊……”夏云岚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好险啊,我竟不知道。”南宫楚楚笑道:“你不用担心,我说了爹爹对你另眼相看。适才宴席之上,你提到娘亲,爹爹并没有对你怎样,只是自己生了会儿气便罢。”难怪自己提到南宫夫人时,宴席上的气氛变得那么诡异,原来这逍遥王看起来随和,发起脾气来却是要人的命。还好,萧玄胤及时阻止了自己继续说下去。不然,这会儿不知道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睡觉。“你爹爹也是痴情之人。”夏云岚后怕地道:“不许人提起,是因为无时无刻不曾忘记。你娘亲虽去的早,然得你爹爹如此相待,九泉之下想必也是开心的。”“你哪里知道……”南宫楚楚顿了一下,犹豫地道:“我爹爹不许人提起娘亲,是因为……是因为……”“因为什么?”听南宫楚楚欲言又止,夏云岚好生奇怪。南宫楚楚却不肯 再往下说,只道:“这是我们逍遥王府的家事,我跟你又不熟,干嘛要跟你说。”言罢,翻过身去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再搭理夏云岚的样子。夏云岚挺郁闷,仿佛吃了口饭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听一半儿话的感觉实在叫人讨厌。但她知道,对付南宫楚楚这样的人不宜强行追问,越问她越不肯说,于是淡淡道:“不说就不说,我能猜得到。如果不是因为思念不敢提起一个人,那一定是因为仇恨和憎恶。”南宫楚楚没有接话,这不像她的风格,夏云岚心道:“难道被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夏云岚又道:“一个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能引起夫君的仇恨和憎恶,那一定是因为在她的生命里,除了夫君之外还有别的男人……”“夏云岚,你住口!”仿佛已经睡着的南宫楚楚忽然从床上跳起身,一把掐住了夏云岚的脖子道:“再敢侮辱我娘亲,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咳咳……”果然好奇心害死猫。夏云岚有点儿后悔,不该拿激将法惹恼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小姐。“我娘亲没有别的男人!”南宫楚楚眼中冒火,厉声道:“那是别人在冤枉她、陷害她!娘亲从前常常对我说,爹爹是世上最好的夫君,最好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说着说着,南宫楚楚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掐着夏云岚脖子的手不知不觉收回来抹了抹眼泪,又警告地道:“夏云岚,这次本小姐饶了你。你记住,别在我面前、也别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娘亲!”夏云岚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待南宫楚楚平静下来,重新蒙头躺下之后,夏云岚握住了她的手,慢慢道:“南宫小姐,有些事情,有些悲伤,并不是你逃避就可以忘记。我可以不提,你和你爹爹也可以阻止任何人提起,可是,你们能够欺骗自己的心吗?”许久之后,锦被下传来南宫楚楚一声压抑的哭泣。夏云岚又道:“当你们一天不肯面对,撕裂的伤口就一天不能愈合。有时候真相或许很残酷,但当你们学着坦然接受,会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何况,你们所看到的真相也未必是真相。”“看到的真相未必是真相……”南宫楚楚掀开了蒙在头上的被子,翻过身面对着夏云岚道:“那是什么意思?”“这世间太多的东西会掩盖真相,比如阴谋诡计,比如偶然的误会……”说到这里,夏云岚忽然想起前世里遇到的一件事,道:“我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或许你听了能试着了解。”“什么故事?”“关于一对恋人的故事。”夏云岚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彼此深爱着对方,可是因为家境悬殊,女子的父亲无论如何不同意两人在一起。万般无奈之下,两 人只好决定私奔……”“你说的是你和林苍鸿之间的故事吗?”南宫楚楚突然插口问道。夏云岚怔了一下。夏将军千方百计不惜一切隐瞒的事,怎么连深居幽闺的南宫大小姐都知道了?整个承夏国里还有人不知道吗?本书来自 ☆、第49章 真相未必是真相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之间的故事。”南宫楚楚虽然知道了夏云岚的“丑事”,口气里却并没有鄙视的意思,反倒带了几分同情的意味道:“我想我能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虽然祁王很出色,可是如果在认识他之前,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也不该为他背叛别人……”“南宫小姐——”夏云岚急忙打断了南宫楚楚的话:“我说的不是我的故事,你千万别误会。”“嗯,我知道,你现在和祁王夫妻恩爱,大概不想再提到林苍鸿的名字。这个我也能理解。”南宫楚楚难得善解人意地道。夏云岚苦笑:“南宫小姐,你先把故事听完好么?听完了整个故事,你就不会再怀疑我了。”“好,你说——”夏云岚喘了口气,道:“两人决定私奔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定下时间地点,女孩子便被父亲囚禁起来,准备择日叫她与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完婚。”“天下的父亲都这么蛮不讲理吗?”南宫楚楚再次插嘴道:“当年父亲怕我私自去繇山寻找夜凝尘,也曾把我关了好久……呃,他们后来是怎么约定时间地点的呢?”“写信啊。”夏云岚道:“那女子买通了下人,将信藏在未吃完的食物中送出去。信上写道,八月十五中秋赏月之时,自己设法离开众人视线,从后门赶到汨月桥下与男子相会。并叫男子提前准备一艘小船,届时顺流而下,随处登岸,便是被父亲发现也无法追回。”“这倒是个好办法。”南宫楚楚欢悦地道:“女子为了爱情总要用些手段。你们成功逃掉了,对吗?”“说了不是我的故事!”夏云岚懊恼地瞪了南宫楚楚一眼,“他们没有逃掉。因为那个城市有两座桥,一座叫做汨月桥,另一座叫做汩月桥。汨月桥在女子家附近,汩月桥在男子家附近。男子把汨字看成了汩字,于是准备了船一直等在汩月桥下。而女子却在汨月桥上等到深夜十二点……哦不,等到夜里子时。”“啊,怎么会这样?”南宫楚楚简直要代两人急出一头冷汗:“他们怎么能这么粗心?事情怎么就偏偏那么巧?”“可不是么?”夏云岚道:“命运有时候偏偏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那后来呢?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后来……”夏云岚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女子的父亲带人把她从汨月桥上捉了回去。以她父亲的阅历,又料到男子在汩月桥上等候,于是派人告诉他,女子翻然悔悟,不愿再跟他这个穷小子在一起。男子悲伤痛楚之下,当夜离开故乡……”“那女子的父亲未免太过卑鄙!”南宫楚楚气愤地道。“这还不算卑鄙,”夏云岚道:“更卑鄙的是,女子的父亲回过头来告诉女子,他给了男子一笔钱,男子自愿放弃赴约,并发誓此生再不与女子有所牵连。 ”“女子相信了父亲的话吗?”南宫楚楚担心地道。夏云岚道:“因为女子在汨月桥上没有见到男子的身影,所以相信了父亲的话,并在不久之后愤而出嫁。”“造化弄人……”南宫楚楚握了拳头怅然叫道:“误会解开之时,他们可该多么后悔……后来误会解开了吗?”“是的。”夏云岚点了点头,缓缓道:“数年后,他们再次重逢。女子嫁的人虽然很富有,可是女子过得并不幸福。而男子当初赌气离开,经过数年打拼,此时已然腰缠万贯。为了报复女子当年对爱情的背叛,男子想方设法在商战中击垮了女子父亲和夫君的生意,使他们负债累累,面临绝路。”“为什么女子不向男子解释清楚?”南宫楚楚焦急地道。夏云岚道:“女子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所误会,而女子的父亲和夫君也一直提防着他们见面。”“唉……后来呢?”“后来,女子对男子心生怨恨,绝望之下典当了所有家当,找了个一流的杀手去刺杀男子。”夏云岚没有告诉南宫楚楚,自己便是那女子所找的杀手。在她的手下,向来绝无活口。女子向杀手组织指定了要由她出手,可见其对男子的怨恨之深。“刺杀?”南宫楚楚倒抽一口冷气。“不错。”夏云岚点了点头:“好在那杀手在刺杀男子之前,代女子问了一句,当年男子负心,如今又为何如此无情地对待她?这才终于使误会解开。”“还好那杀手没有上来就动手。”南宫楚楚庆幸地出了一口长气:“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吗?”夏云岚沉默了片刻,她怎能告诉南宫楚楚,误会虽然已经解开,但作为一个杀手,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完成了自己应该完成的任务。她知道南宫楚楚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也无法理解杀手的责任,是以只淡淡道:“没有。”南宫楚楚想了想,叹道:“唉,也是,女子已经嫁为人妇,便纵是误会解开,也终究与男子此生无缘了。”夏云岚没有回应南宫楚楚的话,将话题拉回最初道:“所以,有时候你所看到的真相未必是真相。偶然的误会加上人为的阴谋,足以蒙蔽很多人的眼睛。”南宫楚楚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会儿,踌躇道:“祁王妃,我知道你很聪明。你能一进门就识破灯火自燃之事,又能令祁王和我爹爹对你另眼相看,还能作出《桃花歌》那样的传世之篇,你的智慧一定远胜常人。我把娘亲的事情告诉你,也许你会有不一样的发现。”“但是,也有可能真相就是真相。”夏云岚无情地道:“你要学着接受,不要逃避自己的疑惑。凡事欲盖则弥彰。就像我和林苍鸿之事,我父亲用尽手段隐瞒,可还不是一样被你知道。”南宫楚楚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得对,我和爹爹这么多年来都在逃 避,结果没有瞒过别人,却只是徒然欺骗了自己的心。”“你能明白就好。”夏云岚唇角微抬:“把你娘亲的事告诉我吧。”“嗯。”南宫楚楚轻轻应了一声,半晌方道:“其实很多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从父亲和别人口中听到一些点点滴滴,而后在记忆里连缀成片。”“二十年前,”南宫楚楚带着回忆的声调道:“据说我娘亲是朱雀山冰火门下十大弟子之一,亦是江湖上最美的女子。而我爹爹,则是灵皓国放荡不羁、英武俊美的小王爷。”“你爹爹并非承夏国人么?”夏云岚讶然道:“以别国之人而封王于承夏,你爹爹的本事定然非同寻常。”“那是自然。”南宫楚楚骄傲而又稍带遗憾地道:“我爹爹天赋异禀,智计无双。若非他**自由,不受拘管,说不定我爷爷会把位子传给他,那他现在就是灵皓国的国主。”“哦……”夏云岚道:“可是以你爹爹的性情,做一个日日在朝堂上倾听政事的国君,其实远不如在这深山幽谷中栽花种树来得快活。”南宫楚楚想了想,不无赞同地道:“你说得对,做了国主我爹爹会很痛苦。他向来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从来不听别人的劝告,也不受世俗礼法的约束,这里的确更适合他。”夏云岚心里说了句:“你还不是一样。”南宫楚楚接着道:“我爹爹偶然听一位南去的江湖中人说起我娘亲的美貌和武功,禁不住心向往之,当即便辞了政事,到朱雀山寻找我娘亲。”夏云岚忍不住笑道:“呵呵,别人是一见钟情,你爹爹则是一听钟情。”“那倒也不是。”南宫楚楚道:“我爹爹其时只是对我娘亲心存好奇而已,并没有娶她做妻子的打算。而且,我爹爹嫌朝中政事麻烦,早存北上游历之心,此次只不过得着一个藉口罢了。”“那你爹爹见到你娘亲了吗?”夏云岚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如果没有见到,现在哪来的南宫楚楚?“自然见到了。”南宫楚楚道:“我爹爹由灵皓国都城白泽出发,绕道西方鬼厉,到达承夏国与龙炎国交界处的朱雀山。”“二十年前,朱雀山冰火门与繇山派、幻风阁齐名,在江湖中并称三峰鼎立。只不过,后来冰火门与幻风阁不知何故突然没落,才使繇山派一支独尊。”“我爹爹到达朱雀山后,为了接近我娘亲,想方设法通过重重考验拜入冰火门下。”“呵呵,”夏云岚在心里笑了一声:“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南宫楚楚当然听不见夏云岚心里的取笑,接着道:“以我爹爹的武功实力,彼时远胜大部分冰火门下弟子,但他不惜委屈自己,和武功平平的弟子们一起朝夕学艺。一年后,在冰火门弟子武功考核之时,我爹爹连连胜出,这才使冰火门掌门与一 众长老注意到他。其时,刚好冰火门下十大弟子中有一个因病而殁,掌门便叫我爹爹填补了这个位置,我爹爹这才终于有机会见到我娘亲。”夏云岚惊讶地道:“你爹爹在冰火门一年,竟从无机会与你娘亲见面么?”“冰火门弟子众多,层级森严,十大弟子与普通弟子居住之处相距甚远,我娘亲又不喜欢没事出来溜达。所以,虽然好像每天都有机会,可是不知不觉一年过去,方才得到这个机会。”夏云岚叹道:“你爹爹为了你娘亲,真可谓煞费苦心。”南宫楚楚不以为意地道:“他不喜政务,只对武功、书画、喝酒感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哪里做这些不一样?”“哦,那倒也是……后来怎么样了?”“后来……”南宫楚楚顿了一下,道:“我爹爹搬到十大弟子住处之后,方才得知,十大弟子之首——也即冰火门的大师兄百里宏,一直在苦苦追求我娘亲。”“那你娘亲对百里宏是什么态度?”南宫楚楚道:“前尘旧事,我哪里知道。或许有一点儿喜欢,也或许……总之,最后我娘亲选择了我爹爹。”“嗯,你爹爹年轻时应该长得很好看,加上多才多艺,还肯对你娘亲用心,你娘亲选择你爹爹也不奇怪。只是,那百里宏可肯善罢甘休?”本书来自 ☆、第50章 前尘旧事不如烟 “他自然很难过很生气,先是想方设法煽动其他弟子与我爹爹作对,后来又在掌门和众长老面前说我爹爹的坏话,还说我爹爹是别派混进来的奸细,要来盗学冰火门的武功心法。掌门和众长老初时并不相信,但听他说得多了,也难免起疑。”“那你爹爹和娘亲如何应对?”“有什么可应对的。”南宫楚楚道:“我爹爹干脆一走了之,带着我娘亲离开了冰火门。”“那倒符合你爹爹的性情。朝堂中的争斗他尚且不屑,何况江湖中的一个门派?”“难怪我爹爹说你是他的知音,你果然是懂他的。”南宫楚楚道。夏云岚轻轻笑了一下,她只是懂得如何识人罢了。这世界上有的人视名利为毕生追求,为之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甚至不惜尸横遍野为我一人。但也有人视名利如粪土,一心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由恬淡的生活。逍遥王无疑便是后者。至于逍遥王视她为知音,那实在是一个误会。《桃花歌》既非她所创,逍遥王的诗她也一个字不曾看明白。不过这些,她是不会让南宫楚楚知道的。“祁王妃——”南宫楚楚忽然转了声调,道:“我爹爹带我娘亲离开冰火门之后,仗剑江湖,有过一段十分快乐的时光。后来,我爹爹被我爷爷灵皓国国主招回,要他辅佐大王子南宫晔为新任国主。我爹爹虽然对朝中权利之争不感兴趣,但爷爷所命,也不得不从。当下,只得带着我娘亲回到灵皓国。”“可惜,我爷爷没有等到我爹爹回去,已然撒手西去。待我爹爹和娘亲赶到白泽城时,国中已然大乱。大王子南宫晔和二王子南宫旭为争夺国主之位,各自率领军队对峙东门。因禀承爷爷遗命,我爹爹和娘亲帮南宫晔打败了南宫旭的军队。南宫旭趁乱逃走,从此不知所踪。”“国事平定后,南宫晔登位。为感谢我爹娘相助之恩,南宫晔加封我爹爹为护国益王,又封我娘亲为明乐夫人。我爹爹不喜政务,南宫晔便为他在城郊修建园林,供他和娘亲悠游红尘之外。如此过了数年,我已出生,并长到三五岁上,依稀记得国主南宫晔常于闲暇之时到益王府找我爹爹喝酒作诗,我娘亲也时常在旁。”“原本我爹爹和娘亲二人夫妻恩爱,了无嫌隙,后来便不知怎地时常争吵起来,争吵中偶有提到国主南宫晔。”“我那时懵懂未知,却也知道爹爹怀疑娘亲不再像以前那么喜欢他了。可我觉得那只是爹爹的误会,娘亲说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男子、最好的夫君、最好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再后来,有一天爹爹不知因为何事外出,娘亲带着我在府中花园玩耍。忽然下人送来一封信,娘亲微微变了脸色,拿起信独自回到房里关起了房门去看,不久便匆匆忙忙 出了府去……”“你可知那信是谁写来的吗?”夏云岚插嘴问道。南宫楚楚摇了摇头:“娘亲没有说。我那时还小,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知道是谁写的?”“那你娘亲出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娘亲出去之后……”南宫楚楚的声音里带上了泪意:“娘亲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夏云岚蹙眉讶声道。“嗯……”南宫楚楚有点儿说不下去,还是勉强道:“娘亲离开之后,我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渐感无聊,便打算到她房里去等她。刚进她的房间,发现地上丢着一方麻布空白帕子。我们府里没有那样的帕子,应该是娘亲拿到的那封信里带出来的。我将帕子收了起来,直等到黄昏时分爹爹回来。”“你将那帕子给你爹爹看过了吗?那帕子是什么意思?”夏云岚问道。南宫楚楚道:“给爹爹看过,爹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麻布帕子不是赠人之物,上面又无文字,爹爹只叫我好生收着,待娘亲回来时问问娘亲。”“你爹爹他……可知道你娘亲去了哪里?所见何人?”“爹爹派人全城搜索娘亲的踪迹,直到夜里将近子时,方在城外山坡下的一片桃林中发现……发现娘亲的尸体……”南宫楚楚声带呜咽,好不容易忍着没让自己号啕大哭。夏云岚经惯了生死之事,此际遥想当年美人桃花树下香消玉殒,也不由喟然叹道:“究竟是谁害死了你娘亲?”南宫楚楚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夏云岚快要恍然睡去之际,方颤声道:“我娘亲是在桃林上吊自杀的,在我娘亲胸前的衣襟里,揣着一封遗书。”“遗书?”夏云岚蹙眉道:“你娘亲匆忙出去,却是何时写下的遗书?”南宫楚楚悲声道:“这些我也不知道,但据跟随爹爹的下人说,那封遗书上的字的的确确是娘亲的笔迹。”“你可知道那封遗书上写些什么?”南宫楚楚低了声音道:“遗书上说……娘亲虽然嫁于爹爹,可心中一直另有他人。娘亲不愿再日日夜夜面对不爱之人强颜欢笑……思及今生与所爱之人难偕佳偶,不如一死以待来生……”说到这里,南宫楚楚的声音已微不可闻。“还有吗?”夏云岚平静问道。“还有……”南宫楚楚道:“娘亲说对不起爹爹……让爹爹原谅自己,另娶高门……”“还有呢?”夏云岚又淡淡追问一句。南宫楚楚摇头低泣道:“没有了。”夏云岚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对南宫楚楚道:“一个母亲,通篇遗书竟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这不科学。”“科学?”南宫楚楚懵懂道:“那是什么意思?”夏云岚回过神来,道:“没什么,你不觉得这篇遗书写得很不合理吗?”“你怀疑遗书是假?”南宫楚楚道:“可娘亲的笔迹爹爹是熟悉的。如果 遗书有假,爹爹应该认得出来。”夏云岚道:“姑且不论遗书真假,你爹爹可猜得到遗书中你娘亲的心上之人是谁?”南宫楚楚道:“我爹爹早就怀疑灵皓国主南宫晔对我娘亲心怀不轨,当下便撕了遗书去找南宫晔,可南宫晔不肯承认,他们打了起来。我爹爹杀了南宫晔身边许多侍卫,但终究寡不敌众,最后被南宫晔手下捉住。”“南宫晔如何对付你爹爹?”夏云岚心中不觉浮现出无数酷刑。南宫楚楚道:“南宫晔对我爹爹说,对于我娘亲的死,他也十分悲痛,但他对我娘亲只有欣赏之情,并无相恋之意。至于我娘亲是不是心系于他,他却不得而知,也不能担了害死我娘亲的责任。”“然后呢?”夏云岚道。“然后他就放了我爹爹。”南宫楚楚道:“他说我爹爹犯上作乱,本该斩首示众,但念在我爹爹乃国之功臣、又与他一向交好的份上,此次只将我们全家逐出灵皓国。”夏云岚凝眉道:“这南宫晔倒也算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南宫楚楚道:“可是我爹爹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南宫晔之所以不肯杀他,一来是怕他与我娘亲地下相会,二来是要故意施恩于他,好显得自己宽宏大量。”夏云岚道:“你爹爹对你娘亲用情至深,才会说出这等话来。如果南宫晔真的对你娘亲心怀恋慕,正该借机报复你爹爹才是。”“你说得是。”南宫楚楚想了想,道:但我爹爹其时处于悲痛愤怒之中,哪里想得到这些?我们全家被逐出灵皓国后,我爹爹带着所有人马经鬼厉而到达承夏国。那时,龙炎国正从苍江水路北侵承夏,承夏守军不善水战,接连失利。我爹爹自荐于朝堂,得当时皇上重用,带领大军南拒龙炎,并一举获胜,灭了龙炎的威风。”“你爹爹不喜朝中事务,此次却自荐于承夏朝堂,可是要借兵灭了灵皓,为你娘亲报仇?”夏云岚问道。“不错。”南宫楚楚道:“我爹爹认定了南宫晔是害死娘亲之人,决不肯与他善罢甘休。”“你爹爹为何不借兵于龙炎,却辗转绕道至于承夏?”夏云岚疑声道:“龙炎与灵皓毗邻,从龙炎借兵,岂不省事许多?”南宫楚楚道:“你哪里知道,龙炎与灵皓两国乃是世仇。前龙炎国主更是噬血成魔,曾下令凡龙炎国居民,只要看到灵皓国人就可以格杀勿论,并可提了灵皓国人头到官府领赏。”“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人这般丧失人性?”夏云岚寒声问。“那是很久以前结下的仇恨。”南宫楚楚道:“至于仇恨的原因,其实很多人都已记不得,但仇恨本身却一代代延续下来。”夏云岚蹙眉无语。作为一个杀手,她从来不觉得善良两个字跟自己沾边,可是跟前龙炎国主一比,她觉得自己简直仁慈得像个天使。她不 喜欢杀人——在遥远的二十五世纪,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她其实讨厌手上沾染血腥的感觉。南宫楚楚接着道:“我爹爹带人打败龙炎,并教会当地守将水战之后,本欲乘胜追击,直取龙炎都城赤芒城。待灭了龙炎国,再与南宫晔正面决战。但承夏国国君懦弱不肯多事,将我爹爹手中大军收回,只封他为无忧逍遥王,许他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叫他在天武城安居颐养天年。”本书来自 ☆、第51章 真相揭晓 夏云岚知道,不是承夏国君懦弱不肯多事,而是怕养虎为患。逍遥王毕竟非承夏国人,紧急时刻用一用倒也罢了,若要长久将一支精兵强将交于他手,任何一个脑子没有进水的国君都不会这么做。再者,听婢女们时常议论,承夏国内部亦内乱频仍,朝中争权夺利的斗争几乎从未停止过。此种状况下,哪里还有余力对外扩张?南宫楚楚脑子简单,想不到这些,只为爹爹怀才不遇而抱屈。夏云岚道:“即使你娘亲喜欢南宫晔,即使你娘亲真的死于自杀,其实也与南宫晔没有多大关系。你爹爹对他的仇恨,不过是由于自己的悲痛罢了。以你爹爹的智慧,悲痛散去之后,定然能够想明白这些。”“是的。”南宫楚楚道:“我爹爹后来的确不再一心想着杀了南宫晔为我娘亲报仇,也彻底不再参与朝中政事。可我知道,他的心里仍然对我娘亲的死耿耿于怀,不然,又何至于听不得任何人提起我娘亲?”“他不许人提起你娘亲,是因为你娘亲对别人的喜欢伤害了他的骄傲和自尊。其实,你娘亲是否死于自杀尚未可定论,那封遗书是真是假也未可知。”“你觉得我娘亲并非自杀么?”南宫楚楚的声音里莫名透出一丝希冀,仿佛母亲的自杀是一种耻辱般,镂刻在她和父亲的心上。夏云岚道:“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又是发生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遗书本是唯一的线索,却被你父亲撕毁。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娘亲不是自杀,但从你的叙述里,我能直觉到很多不对的地方。”“不对的地方?”南宫楚楚惑然道:“你觉得哪里不对?”“最可疑的当然是遗书。”夏云岚凝眉道:“第一,遗书是何时写下的?写好遗书的时候为什么不自杀,却在接到一封陌生的信后跑到桃林里自杀?第二,遗书中为何没有提到你?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做母亲的,会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忘记自己的儿女。你娘亲说对不起你爹爹,却忘了她同样对不起自己幼小的女儿。”南宫楚楚想了一会儿,忽然激动地坐起身子,抓住夏云岚的手臂道:“你说得对!祁王妃,你帮帮我,帮我找出当年的疑点,我要说给爹爹知道。”夏云岚微微颔首,冷静道:“第三,你娘亲接到的那封陌生来信出自何人之手?信上说些什么?那封信既不在你娘亲房中,应该是被你娘亲带去了桃林,却又为何没有在她身上发现?是谁取走了那封信?又为什么要取走那封信?”“那封信?”南宫楚楚回忆道:“爹爹也是两年前才想到那封信,他两年前出去便是为了要追查那封信的下落。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哪里还能查得到那封信的影子?”夏云岚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随着那封信出现的,不是还有一条麻布空白 帕子吗?信已经无可追寻,或许能从那块帕子上看出些什么来。“那块麻布帕子还在你那里吗?”夏云岚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在的。”南宫楚楚几乎丝毫没有迟疑,跳下床到柜子底部翻了一会儿,翻出一条锦缎包着的帕子交给夏云岚道:“数次搬家,我几乎都想扔了它。我怕看见它,甚至怕想到它,可它毕竟是我娘亲的遗物。无论我娘亲如何对不起我爹爹,在我的记忆里,有她的时光都是最快乐的。”“我明白。”夏云岚起身接过帕子,先不急着低头去看,而是对南宫楚楚道:“南宫小姐,作为一个妻子,她或许伤害了夫君。作为一个母亲,她或许愧对了女儿。可是,作为一个人,她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爱自己想爱的人——她没有义务为任何人而活。”“你是说……”南宫楚楚讶然道:“你是说我娘亲没有错?可是……”“南宫小姐,”夏云岚打断了南宫楚楚的话:“如果是你,因为某种原因嫁给了别人,你能够从出嫁那一天起,便不再想念夜凝尘吗?”“我……”南宫楚楚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夏云岚看着南宫楚楚的眼睛道:“你不能。感情这件事有时候很无常,有时候却是生命里最执拗的东西。它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改变,也不会因为地位的改变而消失。只不过,有些人能够控制得很好,有些人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与别人无关,也不是你娘亲生命里的耻辱。”南宫楚楚沉默半晌,苦心冥想,似懂非懂道:“你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起过。或许你是对的,可是一个女人,在夫君之外喜欢别人,一定会招来世人的嘲笑,也会使夫君和儿女抬不起头……”说到这里,南宫楚楚的声音里忽然透出一丝坚定:“无论如何,我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使此生不能嫁给夜凝尘,也绝不违心嫁给任何人。因为那不但使我自己痛苦,也会害了别人。”“如果你有足够的资本对抗世俗,你的选择当然无可厚非。没有人想违心地生活,多少的违心都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夏云岚说着,揭开锦缎,低头去看手中的帕子。帕子比普通的手帕略大上一圈,外层因年久而有些泛黄,里层仍保持着洁白如绵的颜色。夏云岚仔细捏了捏,又照着灯的方向瞧了瞧,麻面肌理细腻均匀,倒像一块上好的写字用的东西。“有什么发现吗?”南宫楚楚急切地问。夏云岚没有说话,将帕子完全展开,覆在自己脸上。一股呛人的霉味混合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酸味冲进鼻翼。一个念头在夏云岚心头一闪,她拿下帕子,赤着脚跑到灯前,将帕子小心地放在灯火上来回炙烤着。“祁王妃……”南宫楚楚不明所以,看夏云岚专注严肃的 样子,想问又怕打扰了她。“南宫小姐,你看——”过了一会儿,夏云岚忽然高声叫道。南宫楚楚急忙凑过去,但见黄白不均的麻面帕子上,隐隐显出几行淡褐色的字迹。“这是什么?”南宫楚楚疑惑问道。“这就是那封信!”夏云岚斩钉截铁地道:“那封送给你娘亲的信从来不曾丢失,只不过用特殊的方法写在了这块帕子上而已。”“这就是那封信?”南宫楚楚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和夏云岚一起仔细分辨着帕子上的字。因时间久远,字的颜色模糊不清,笔画亦时断时续,不用心分辨,几乎认不出来。但二人看了半晌,终于慢慢拼凑出一句话:我在桃林,一个时辰内见不到你,休怪我将南宫曜的秘密告之于天下。“我爹爹——”南宫楚楚讶声道:“我爹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夏云岚沉吟良久,看着帕子上的字迹慢慢隐去,淡然道:“这个要问你爹爹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说过,看到的未必是真相。比如你娘亲——我已经可以确定她并非死于自杀。”“我娘亲不是自杀?”南宫楚楚惊跳起来,目不转睛瞪着夏云岚道:“为什么?告诉我你的证据。”夏云岚抖了抖手里的空白麻布帕子,道:“这就是证据。你爹爹的秘密,他自己知道,你娘亲也知道,但是却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所以才会有人拿这件事威胁你娘亲,逼她出去单独见面。”“我爹爹的事,为什么要威胁我娘亲?”南宫楚楚不解。夏云岚道:“很简直,因为这个人爱着你娘亲,又知道你娘亲爱着你爹爹。为了逼你娘亲见面,只有拿你爹爹的事情做要挟。”说到这里,夏云岚弹了弹帕子,看着目瞪口呆的南宫楚楚道:“一个女子深爱一个男子,就会把他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娘亲明知道见这个人有危险,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那个人是谁?”南宫楚楚道:“是南宫晔吗?父亲一直怀疑南宫晔。”夏云岚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南宫晔。”“不是南宫晔?”“在你爹爹做出犯上作乱、刺杀国主之事后,南宫晔尚且能够饶他性命,只是将你们全家逐出灵皓国。可见南宫晔问心无愧,且心地纯厚,并非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那会是谁?”南宫楚楚有些急躁地道。“百里宏!”夏云岚几乎不容置疑地道:“他在冰火门时苦恋你娘亲而不得,你娘亲心许你爹爹之后,他百般造谣中伤,可见其性情偏狭,决非正人君子之辈。他以你爹爹之事要挟你娘亲出来见面后,定然要劫持你娘亲离开。你娘亲不从,他失手或故意将你娘亲打死。为了防止你爹爹怀疑报复,或者也为了使你爹爹痛苦难过,他故布疑阵,伪装出你娘亲上吊自杀的现场,并制造 了那封遗书。”“真的……会是这样?”听夏云岚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南宫楚楚不信。“当一个人被嫉妒控制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可是,那封遗书……遗书明明是我娘亲的字迹……”南宫楚楚还是有些不明白。夏云岚道:“百里宏作为冰火门十大弟子之首,长年与你娘亲在一处,又早有心于你娘亲。如果这世上有人能够模仿你娘亲的字迹,他无疑是最有可能的一个。而且,只有一个充满嫉妒的情人制造的遗书,才会处处针对那女子的丈夫,而忽略了那女子还有心爱的孩子。”南宫楚楚沉思良久,突然激动地道:“对!就是他,一定是他!——祁王妃,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爹爹,解开他这么多年的心结——”本书来自 ☆、第52章 有其父必有其女 南宫楚楚说着,披上了外衫向门外冲去,不料刚刚拉开房门,忽然一下子退了回来,惊声低唤道:“爹……”明月西沉,清光渐微。门外,一痕曙色不知何时在东方亮起。暝朦晨雾里,逍遥王原本挺拔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有些落寞。“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逍遥王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缓慢,仿佛压着十数年来的风霜。“逍遥王……”夏云岚上前一步,看着这个孤独的中年男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南宫楚楚心中忐忑,不知父亲何时到的崇霞院,那句所谓“都听到了”,包不包括她要去繇山拜师一段。“祁王妃,谢谢你。”逍遥王狠狠瞪了南宫楚楚一眼,忽然径直走到夏云岚面前,对着夏云岚深深一揖,道:“谢谢你解开本座多年的心结,也谢谢你找出杀害玉影的凶手。这件东西送给你——”说着,逍遥王自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长方形金色牌子,郑重捧于夏云岚道:“这是灵皓国的王之令牌,拿着这块牌子,可以在灵皓国境内畅通无阻——包括王宫之内。”“你……你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夏云岚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灵皓国,现在距离她固然十分遥远,但有一天离开祁王府,那里却无疑是个理想的去处。怀里揣着这块牌子,照逍遥王的意思,简直可以在灵皓国内横着走了。逍遥王惆怅万分地道:“这东西虽重要,对本座却已经没什么用处。原本还想着有朝一日去找我那王兄算账,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了。若你有朝一日见到他,代本座向他说声抱歉。”夏云岚接过金牌,不晓得逍遥王为什么认为自己有一天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并且又碰巧见到他的王兄。“知道了真相,你有什么打算?”夏云岚压下心中疑惑,带着几分同情的口气问。逍遥王怆然一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百里宏已在数年前与血月门的决战中失手被杀,虽然这般死法便宜了他,然而本座也不欲再行追究。知道玉影自始至终心中只有本座一人,本座此生已了无遗憾。”人世间有多少不共戴天的恩怨,到最后都输给了时间和偶然。夏云岚淡然点了点头,道:“此事放下,逍遥王想必可以真正逍遥。”“呵呵。”逍遥王转过头,望着门外晨色笑道:“不错,从此后,本座可以真正在这逍遥谷中养花种草、颐养天年,再不用派人监视打探外间动向。”逍遥王笑声爽朗,爽朗里却带着难言的苦涩与空虚。夏云岚知道,仇恨固然腐蚀人的心灵,让人痛苦难耐。可有时候,仇恨却是支持人活下去的动力,甚至是唯一的动力。她见过无数买凶复仇之主,在大仇得报之后,不是得到理想中的平静与喜悦,却是从此觉得人生无趣,甚 至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和力量。这逍遥王既然视她为朋友,她觉得自己有义务送他几句良言忠告。何况,在苍云大陆,能够种植出反季花果的,大概除了他再无旁人。想到这里,夏云岚换了温存的语气,看着逍遥王的眼睛道:“其实,除了在逍遥谷养花种草,你还可以有别的事做。”“哦?”逍遥王看着夏云岚的脸,眉梢露出一抹疑惑。夏云岚大胆地道:“虽然你已经不很年轻,但是也不算太老,何况你还有钱有势,长得也挺有风度……”“祁王妃,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逍遥王皱了皱眉头,眼中的疑惑越发浓重。“嗯……”夏云岚也不是喜欢啰嗦之人,听逍遥王这么说,索性开门见山地道:“我的意思是,以你的条件,其实可以再找一个妻子,再找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一起度过余生。”逍遥王怔了一下,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夏云岚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的话究竟有什么好笑。一个鳏夫重新娶妻,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好不容易,逍遥王止了笑声,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而危险:“祁王妃,你就不怕本座拍碎你的脑袋吗?”夏云岚退了一步,愕然道:“逍遥王,你说过咱们是朋友,难道你随时都会拍碎朋友的脑袋么?这样谁还敢和你做朋友?”“哦……”逍遥王似乎想起了自己昨夜说过的话,脸上现出一丝愧色。夏云岚舔了舔嘴唇,继续道:“何况,我是为你好。往日之事不可追,往日的是非恩怨也不必去计较,人应该活好自己的现在和将来。”逍遥王压低了眉梢,看着夏云岚的眼神变得若有所思。夏云岚迎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神中的凌厉渐渐隐去,代之以如初的不羁和疏懒。“祁王妃——”过了一会儿,逍遥王挑眉笑道:“本座从不知道,世间有你这等聪慧绝伦、又美貌有趣的女子。如果早几年遇到你,说不定本座会考虑续弦之事。”“你……”夏云岚红了脸,不觉后退半步,低了声音道:“你可千万别多想。”逍遥王“呵呵”一笑,朗声道:“祁王妃不必担心,本座现在一人自由自在,并不想再找个女人来添乱。便是小女楚楚,本座也巴不得早日把她嫁出去。”“爹——”南宫楚楚不满地叫道。夏云岚撇了撇嘴:“可是你先前还想把我留下。”逍遥王道:“本座先前把你留下,是想要楚楚嫁入祁王府做正妃。然经此一夜方知,楚楚远不如你,你与祁王方是天生一对。何况,楚楚既心许他人,感情之事终究勉强不得。”南宫楚楚听父亲说自己不如夏云岚,心中原本大不乐意,欲待反驳,忽听到最后一句,不觉大喜叫道:“爹爹,你……你同意女儿到繇山去了?”逍遥王沉了脸色,瞪着南宫楚楚道:“祁王雄才大略, 相貌出众,这样的男人你不嫁,偏要去找一个连真容都不曾见过的男人,将来不要后悔!”南宫楚楚眸中放光,低头娇声道:“爹爹思慕娘亲之时,不也未曾见过娘亲的相貌么?”“放肆!”逍遥王厉喝。南宫楚楚吓得赶忙闭上了嘴,做出一脸乖顺的表情。逍遥王叹了口气,对夏云岚道:“这个女儿,真真是被本座惯得无法无天。”夏云岚笑道:“南宫小姐和你一样,皆是无视世俗的性情中人,这才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呵呵,无视世俗……”逍遥王笑了一下,怅然道:“祁王妃又何尝不是?只是祁王妃太过聪明,锋芒毕露,却无自保之能,将来只怕难免吃亏。但愿祁王能待你始终如一,莫使你受了委屈。”逍遥王这番话中颇有怜惜之意,听得夏云岚心中微微一暖,竟不知说什么好。逍遥王又道:“天色已亮,祁王想必已经起床,今日本座便不多留你们了。逍遥谷外,本座已命人备下马车和一些小小礼物,两位出谷之后可乘马车直达祁王府。”“费心了。”夏云岚感激地道:“本当礼尚往来,邀请你和南宫小姐到祁王府作客,可惜我在那里多不自由,便不说这些客套的话了。”“祁王妃不必客气,”逍遥王洒脱地道:“咱们是朋友,何需在乎这些世俗的礼节?你若不惯王府拘束,尽可随时来我逍遥谷中赏花喝酒。”“未必没有麻烦你的一天。”夏云岚浅浅一笑,看了看门外晨光,慢慢步出房间道:“逍遥谷中的晨色果然动人心魄。”此时,西天中夜的阴影尚未完全褪去,东天已露出大片的鱼肚白。晨雾迷蒙里,谷中的树木、山石、花草、建筑皆显得影影绰绰。夏云岚回过头,望向自己昨夜居住的房间,渺渺晨雾里,忽见那青黛色的房顶着坐着一个人。那人紫衣当风,墨发轻扬,眼光漠然地望着远方,坚毅的脸庞如同雕刻一般俊美绝伦。夏云岚吓了一跳,向那人叫道:“王爷,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房顶上坐着的正是萧玄胤。听到夏云岚的呼唤,萧玄胤慢慢低下头,向夏云岚扫了一眼,跳下房顶道:“天亮了,咱们回去。”逍遥王和南宫楚楚也跟了出来,看到萧玄胤,眼中同时掠过一抹讶然。南宫楚楚面颊微红,不悦地向萧玄胤道:“你干嘛坐在人家房顶上?我们说的话你没有偷听吧?”萧玄胤的目光在夏云岚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方缓缓移至南宫楚楚脸上,淡淡道:“没有。”“哼,偷听别人谈话,岂是大丈夫所为!我想堂堂祁王必不至于如此下流无耻。”南宫楚楚松了口气,冷声道。可是夏云岚看那萧玄胤的脸色,明明是什么都听到的样子。难为他撒谎撒得如此不动声色,也难为南宫楚楚如此好骗。倒是逍遥王看出了几分端 倪,目视萧玄胤道:“无论祁王有否听到小女与祁王妃昨夜说的话,相信祁王都会为我逍遥王府保密。”萧玄胤“嗯”了一声,道:“昨夜多有叨扰,有缘改日再会。告辞——”逍遥王拱了拱手,道:“本座已安排马车在谷外接应,两位请——”萧玄胤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揽在夏云岚腰间,也不走正门,直接跃上院墙腾身而去。不一时出得逍遥王府,但见峡谷之中云翻雾腾,又被东山后微露一线的阳光一照,折射出无数深深浅浅的颜色,宛如彩虹被揉碎后撒满山野之间,端地是如梦如幻。可惜夏云岚身体虚弱,又一夜未眠,此际困倦已极。对着这神奇的景色兴奋地看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耷拉下脑袋,靠在萧玄胤胸前睡了过去。萧玄胤停下步子,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腕上却用了力气,将她横着抱在怀中,又仿佛怕吵醒了她般,放缓了步子向谷外走去。本书来自 ☆、第53章 因为我长得好看 谷外果然停着马车,而且有五辆。一辆青纱软帘,典雅气派。另外四辆则敞着篷子,满栽了各样瓜果。萧玄胤蹙了蹙眉头,抱着夏云岚登上青纱软帘的马车。戴着斗笠的五名马车夫皆不说话,只轻轻挥了下马鞭,马儿便撒开四蹄,迅速向天武城中驶去。马车的颠簸令夏云岚微微睁了下眼睛,依稀看见萧玄胤绝世俊美的脸上,一双眼睛冷漠地盯着自己。夏云岚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闭上眼睛翻了个身道:“没娶到南宫小姐,是不是心里不舒服啊?”过了一会儿,没听到萧玄胤的回答,夏云岚又模模糊糊地道:“其实你也不必太难过,说不定有朝一日那夜凝尘的面具取下来,丑得南宫小姐悲怆欲绝,你就有机会了……”仍然没有听到萧玄胤的回答。夏云岚睁开眼,抬了下头,见他的眼光已从自己脸上移开,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似乎全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她无趣地躺了下来,打了个哈欠,继续闭上眼睛休息。一觉醒来,窗外天光亮得刺眼,看样子已过了正午时分。夏云岚伸了伸懒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躺在漪兰院的床上。不远处的桌案边,浅画正拿针线绣着什么,丁香在拨着暖炉里的炭火。看见夏云岚醒来,浅画急忙放下针线跑过来,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外加贼兮兮地道:“小姐小姐,昨夜你和王爷是不是去了逍遥谷?今晨带回好多新鲜的瓜果……王爷交待要你好好休息,不许婢子们吵醒你。你现在休息好了吗?婢子去端米粥来给你吃可好?”刚刚睁开眼睛便听到浅画喋喋不休的唠叨以及一连串问题,夏云岚迷糊地眨了眨眼睛方才反应过来。眸光向屋子里一扫,不见萧玄胤的身影,下意识地问道:“王爷呢?”丁香抿嘴笑道:“王爷将王妃送回漪兰院后便出去了,不过两个时辰前,王爷又特地派人来说,黄昏时分会接苏大夫过来复诊。王爷对王妃可上心得紧哪……”夏云岚红了脸,不知道自己问起萧玄胤做什么,没得引起这丫头一大堆话。他在与不在,与自己有什么相干?闻见屋子里飘着清甜的气息,又见桌案上摆着一盘瓜果,夏云岚“咕噜”咽了下口水,口里说着“好饿”,跳下床走过去拿起一串葡萄便往嘴巴里送。浅画在后面跟过来,一把夺过了夏云岚手里的葡萄道:“小姐且慢吃这个,空腹食酸乃是大忌。先喝了米粥,待肚子里暖过来再吃这个不迟。”夏云岚瞪圆了眼睛,这浅画在她面前是越来越放肆了,可是一句句偏又说得好有道理,令她反驳不得。“小姐稍待,米粥一直热在锅里,婢子这就去端来给你。”浅画将葡萄依旧放在盘子里,嘱咐丁香看着小姐别偷吃,而后小跑着出了房门。夏云岚提了一小串葡萄 丢进嘴里,不等丁香责备的话说出口,已跑回床上坐着,静待浅画端米粥来。她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可是在明知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偶尔也会有管不住嘴的时候。丁香摇了摇头,笑道:“浅画马上就来,王妃何必急在这一时……”夏云岚有些郁闷,在这漪兰院里,明明她是主子,可现在好像人人都可以管教她似的。放在从前,她可不会任由这些丫头唠叨。但她被关押期间,漪兰院也被懿太妃派人看守了起来,据说这几个丫头日日在院子里心急如焚,夜不能寐。萧玄胤将她带回之后,这几个丫头又忙前忙后地照顾。如此一来,她哪里还好意思再随便对她们发脾气?说起来,这一切都要怪那个萧玉叶。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她不想等了。她决定,今晚吃饱了饭就行动。浅画很快端了米粥过来,夏云岚坐在床边慢吞吞吃罢,若不经意地问道:“上次给你们的钱还剩下多少?”浅画道:“若非买药,原本足够咱们吃上好一段日子。但自从打林哥儿处陆陆续续拿回小姐要的药后,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具体的数字,待婢子去问问百合。”“不用了。”夏云岚从袖子里摸出最后一锭黄金,递于浅画道:“你再去林哥儿处帮我拿样药来,余下的交给百合买米粮用。”“小姐又要什么药?”浅画不乐意地接过黄金:“时常见小姐买药,也没见那些药用在什么地方。”夏云岚捏了捏浅画的鼻子,笑道:“我自有用处,你不用管。去帮我称半斤石膏来。”“石膏?”浅画好奇地道:“那是什么东西?婢子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就是做豆腐用的寒水石。”夏云岚解释道。“寒水石婢子倒听说过。”浅画摸了摸被夏云岚捏疼的鼻子:“小姐要做豆腐吗?其实小姐想吃豆腐不用这么麻烦,大厨房里隔段时间便会采购一些,咱们拿钱过去直接找他们买便是。”夏云岚捂住了耳朵:“我不是要做豆腐,你这丫头好生啰嗦。你若不想去,把钱给丁香,让她去也罢。”“好了好了,婢子这就去还不行么?”浅画嘟着嘴,拿着钱出了房门。丁香放下拨炭的火箸,净了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串葡萄递给夏云岚道:“王妃现在少吃些无妨,门外廊下还堆着许多。王爷说,待王妃醒来后,可安排人往各处送上一些。”夏云岚伸了个懒腰,她一向不与各处往来,萧玄胤怎地想起要她往各处送东西呢?那东西得有多少啊。想着,夏云岚来到门外,往廊下一看,不由吓了一跳。但见廊下从两边墙角到门前,高高地堆满了各样瓜果。夏云岚抽了口气,咧嘴笑道:“原来这就是逍遥王的小小礼物……不错,够朋友!”“王妃与逍遥王是朋友?”丁香讶然道:“听说那逍遥王孤 高不羁,连皇上、皇亲国戚、以及各位王公大臣都不放在眼里,王妃是怎么交了他这位朋友呢?”南宫夫人的事自然不便让丁香知道,夏云岚微微一笑,道:“因为你家王妃我——长得好看。”丁香张大了嘴巴,俄而讨好地笑道:“也是哦,整个苍云大陆上,比王妃好看的可真没有几个。那逍遥王鳏居多年,见了王妃难免心动……”“死丫头,你作死么?在这里混说什么!”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丁香的话,百合从竹林拐角处走了出来,温婉的脸上蒙了层淡淡的冰霜。丁香自知失言,赶忙向夏云岚道:“婢子该死,请王妃恕罪。”说着,轻轻掌了下自己的脸颊。夏云岚丝毫没觉得丁香的话有何冒犯自己之处,原本只是玩笑,被百合出来一说,倒好像自己和逍遥王之间有什么似的。她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不过闲聊几句,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现下这么多瓜果,咱们吃到坏掉也吃不完,你们说怎么办好?”百合道:“王爷不是交待,送往各处尝尝吗?祁王府不算侍卫,有头有脸的主子下人也有几十个,王妃何必发愁?”夏云岚蹙眉道:“我跟他们又不熟,熟的也没一个关系好的,干嘛便宜了他们?”“王妃不要这么想。”百合道:“在这王府深院,谁没有自己的势力?王妃正该借此机会各处打点一下方好。尤其是懿太妃那里,王妃该想法子叫她开心,缓和一下关系,免得自己吃亏,又叫王爷为难……”百合不提吃亏之事还好,这一提,夏云岚想起柴房七日所受的苦,顿时来了气。斜睨着百合冷了声音道:“你这丫头倒懂事,偏我是个不懂事的。你不如找个懂事的主子跟着,免得我下回吃亏连累了你。”见夏云岚生了气,百合急忙双膝一屈跪在地上道:“婢子失言,请王妃责罚——”丁香亦在旁求情道:“求王妃不要责怪百合,她也是为王妃好,为咱们漪兰院好。”夏云岚虽然听了百合的话生气,但主要是生懿太妃的气,百合这丫头一向谨慎懂事,又总揽着漪兰院的事务,要她去跟别的主子不过是句气话。见她下跪认错,夏云岚不由觉得过了,赶忙伸手扶起她道:“一点点小事,你们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好不好?”百合低首道:“婢子惹怒了王妃,请王妃责罚是应该的。”夏云岚道:“你心里就不怪我脾气不好?”“婢子不敢——”百合急声道:“天下没有不是的主子。主子生了气,都是做下人的不好。”夏云岚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向她说清楚自己的道理。丁香怕两人再起冲突,转过话题道:“王妃不愿拿这些东西去送人,这些东西可怎么处理好?堆在这里,咱们四个吃到春天也吃不完呀。”夏云岚摸着那些瓜果想了一会儿,眸 子里忽然溢出兴奋的光道:“我有办法了——”“什么办法?”两个丫头齐声问道。本书来自 ☆、第54章 卖个好价钱 夏云岚嘿嘿一笑,道:“咱们的钱不是不多了吗?现时这些瓜果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之物,咱们不如将它们便宜卖掉。”“卖掉?”两个丫头瞪大了眼睛,一脸看天外来客的神情看着夏云岚。夏云岚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脸上并无异物后,迎着两个丫头大惊小怪的眼神道:“那有什么不可以?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或是怕夏云岚生气,百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丁香心直口快地道:“堂堂祁王妃,做出售瓜卖果的商贩行径,传出去可不让人笑掉大牙。”百合小声道:“王妃不顾自己的面子,也总该顾及王爷的面子……”夏云岚蹙了眉头,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赚点钱买米粮药材,偏有那么多顾忌。再次侧头想了想,夏云岚眉毛一挑,笑道:“丁香,你这两天照顾我甚是辛苦,我也没什么给你的,现下就把这些瓜果赐了你吧。”“王妃……”丁香有些摸不着头脑。“嗯,你不用谢我,回头给我百把十两银子就行了。”夏云岚笑嘻嘻地道。“啊……”丁香一下子苦了脸,原来是让她代卖瓜果。“趁着昨天刚摘下来的新鲜,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夏云岚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对百合道:“你和丁香是好姐妹,相信你一定能帮她赚上一笔钱。”言罢,不等百合回话,已转身回了房间。留下两个丫头在廊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都无奈地将眼光转向堆满地上的瓜果。“怎么办?”丁香抱头蹲下来,愁眉苦脸道。“照王妃的吩咐去做吧……记住这是你得来的赏赐。”百合道。丁香蔫头巴脑地“嗯”了一声,道:“我去厨房找刘婶借杆称来,你去通知一下各房,漪兰院有便宜的瓜果卖。”两个丫头商议妥当,立即分开行动。不一会儿,一向寂静的漪兰院便响起络绎不绝的脚步声。由于反季瓜果极其少见,价格又定的便宜,加之在王妃门前,是以并没有人讨价还价,多是拿了钱称了便走。夏云岚听着脚步声进进出出,不由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得意万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心,再加上一颗聪明的头脑,离开了祁王府,何愁不能活得自由自在、风生水起?这边里,夏云岚志得意满,兴高采烈,却不晓得福寿院与凝翠堂里,两个人气得牙齿痒痒,简直恨不得立即捏碎夏云岚的脖子。“哗啦——”“哗啦——”“呯……”又一只茶杯被懿太妃摔碎之后,如意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太妃……太妃想吃什么?要不婢子派人去漪兰院买……”“放屁!”懿太妃抓起一只杯子向如意头上砸去:“本太妃稀罕那妖孽的东西?她就是跪着拿来求我吃,我也不会多瞧一眼!”如意扭头躲过了杯子,“扑通”一声跪下道:“太妃既不稀罕, 何苦在这里生气?气坏了身子,王爷怪罪下来,婢子们可怎么担当得起?”“本太妃不稀罕,不代表她可以如此无视本太妃!”懿太妃脸孔扭曲,鼻子里冒着火,咬牙切齿地道:“那妖孽的东西堆满了半个院子,居然半点儿都不往各处送,却在那里私自售卖。她眼里还有没有本太妃?还有没有王爷?还有没有祁王府——”懿太妃说着,一巴掌狠狠拍在掉子上,一只花瓶被震倒,滚了两周半后摔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作数片。那是先帝特赐的手雕五彩云龙描金瓶,这一摔碎,众人和懿太妃齐齐吓了一跳。懿太妃心痛如绞,偏又怪不得别人,只得敲着桌子吼道:“福寿院养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有什么用?!那妖孽有的东西,本太妃难不成还得不到?去——去拿五百两黄金,叫人到逍遥王府买……”“太妃息怒。”如意从地上爬起身,一边亲自收拾着地上的花瓶碎片,一边低声劝着懿太妃道:“逍遥王府不比别处。太妃忘了,先前皇上命逍遥王府隔月进贡反季果蔬,被那逍遥王毫不犹豫拒绝,弄得皇上好没面子……”“那妖孽是如何得来的?”懿太妃红着眼睛道:“或许逍遥王前番不缺钱,如今坐吃山空,终究支撑不住。”另一名福寿院的大丫头朱钏道:“太妃说得是,或许逍遥王现下就缺钱了呢……要不派人去试试?”如意睇了她一眼道:“万一不成,岂不被王妃那边的人嘲笑?”“她是哪门子王妃?”懿太妃气恨恨道:“不过一只妖孽而已!”如意吓得不敢再开口。朱钏讥讽地道:“如意姐糊涂了么?咱们难道一定要以太妃的名义去买?”如意看了看懿太妃,懿太妃虽则满脸怒色,却没有说话。心知懿太妃已经默许了朱钏的主意,如意忙对一个小丫头吩咐道:“灵芝,我记得你有个表亲哥哥在天武城里经商,你即刻拜托他去逍遥王府买一车瓜果时蔬来。事成之后,太妃另有重赏。”那名叫灵芝的丫头白了脸色,急声道:“如意姐,逍遥王府去不得。我曾听那表亲哥哥说,他们店里有个伙计,一次误入逍遥谷采药,被逍遥王府的侍卫抓到。亏得那日逍遥王心情好,只命砍了他一条手臂放他回来。咱们好端端的,何苦要为了几个瓜果去招惹逍遥王府?”懿太妃变了脸色。不等懿太妃发作,如意指着灵芝厉声道:“你这贱婢少在这里危言耸听!王爷和妖妃去了逍遥谷是怎么回来的?你怕被逍遥王砍了手臂是么?今日你能说动你那表亲哥哥去便罢,若是不能,先砍断你一条手臂!”“我……我去便是……”灵芝吓白了脸色,跪在地上“扑通、扑通”磕了几个响头道:“我这便去,求你不要砍我的手臂……”“还不快去!”朱钏踢了匍匐在 地的灵芝一脚。灵芝慌忙站起身,哽咽着跑了出去。朱钏转过脸来对懿太妃道:“太妃且耐心等上一日,看看灵芝回来是何消息。”懿太妃冷着脸道:“作死的贱婢……那妖孽售卖瓜果之事,王爷可曾知道?”如意道:“依婢子看,王妃做出此等有辱身份之事,王爷八成不知。倘若王爷知道,定然要那妖妃好看。”朱钏斜着如意对懿太妃道:“但婢子听说,妖妃已将所有瓜果赐于婢女丁香,是丁香在漪兰院售卖。”“这种伎俩骗得过谁!”懿太妃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没有那妖孽的授意,丁香一个小小贱婢,哪里有胆量做出这等事来?”“太妃说得是。”如意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妖妃至今未有例银可领,却天天在漪兰院自开小灶,若不想法子弄些钱来,如何维持得下去?”懿太妃恨声道:“传令祁王府所有下人,任何人不得再去漪兰院购买一瓜一果。已经购买没有吃的立即退回去,违者扣发工钱并撵出祁王府!”哼哼,那妖孽不是缺钱吗?她偏要她赚不到钱。“太妃英明!”如意满脸谄媚地拍了个马屁,立即和朱钏一起各处传令去了。凝翠堂里,夏静柔倚着窗栏,望着漪兰院的方向久久怒目不语。雁红端了杯茶过来道:“小姐别生气了。上回小姐从将军府拿给她的梅花被她退回,这次便是她送瓜果过来,咱们也不过是照样退回去罢了。”夏静柔狠狠瞪了雁红一眼,恼声道:“咱们退不退回是一回事,她送不送是另一回事!——什么将军府的梅花,那是西山的梅花!”“是是是……西山的梅花。”雁红不小心说漏了嘴,赶忙转过话题道:“大小姐从小不知规矩,处处惹得夫人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她计较?”“谁说我那姐姐不知规矩?”夏静柔阴着脸寒声道:“我那姐姐自幼知书达理,可不比谁都更懂规矩?”雁红怔了一下,她岂不知道大小姐比谁都懂规矩,但这不是安慰夏静柔么?夏静柔冷声一笑,阴恻恻道:“漪兰院的这位,根本不是我那姐姐夏云岚——”雁红了然,立即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对对对……漪兰院的这位,绝对不是咱们将军府的大小姐!可是此事咱们固然清楚,却如何让王爷相信?”夏静柔五指如勾捏紧窗栏,仿佛要把窗栏捏得陷下去般,一字字道:“找出证据,不怕他不信。”“如何寻找证据?”雁红为难地道:“王爷现下宠着她,为了她不惜前往逍遥谷犯险。而且,婢子听朱钏说,因着她被关押之事,王爷从外面回来后连福寿院和天宁长公主所在的庆音阁的门都没有进过,这不是明摆着给太妃、长公主脸色看吗?”“那不过是因为王爷忙于别的事情罢了。”夏静柔不以为意地道:“懿太 妃毕竟是王爷的亲生母亲,天宁长公主又是王爷的堂姐,便是她们犯了错,甚至联手害死了夏云岚,王爷又能拿她们怎样?”雁红赞同地道:“可不是嘛,懿太妃究竟心慈手软了些,天宁长公主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以致使她被关押七天命犹不绝。想婢子在柴房时,若非小姐偷偷遣人看顾,又借着婷儿被撞之事求王爷放婢子出来,婢子如今怕不早已死于非命……”“你哪里知道——”夏静柔白了雁红一眼,打断她的话道:“懿太妃倒也罢了,天宁长公主的手段可不是你能想象得来。只不过,一来夏云岚与她并无深仇大恨,二来好人命不长,恶人活千载,那夏云岚决非善茬,要她死可也并不容易。”夏静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一心要夏云岚死的自己跟恶人沾边。本书来自 ☆、第55章 不介意抱你过去 漪兰院。红日西斜的时候,廊下的瓜果已剩下不足五分之一。夏云岚坐在桌案前,拿缠满布带的手拨弄着丁香送进来的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和铜钱,面上眉开眼笑,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个主意,便赚够了漪兰院四个人数月的生活费。从林哥儿处拿了寒水石回来的浅画说,这些瓜果倘若拿到集市上去卖,至少卖得三四倍的价钱。但夏云岚并非贪心之人。拉到集市上,人力和时间成本会增加很多。如今坐在房间里赚这些几乎等于白捡的钱,她很知足了。“王妃王妃,不好了。”夏云岚心情大好之际,丁香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懿太妃下令,任何人不得再来购买漪兰院的瓜果。买了未吃的,也要立即退还给咱们,否则扣发工钱并撵出祁王府。”“有人来退吗?”夏云岚侧头问道。“目前还没有……”“那不就得了。”夏云岚心平气和地道:“谁都不傻,咱们卖得这么便宜,捡了便宜的谁愿意退回来?”“可是,”丁香愁眉苦脸地道:“廊下还剩着一些,如今没有人再敢来买。”“你这丫头,是不是做生意做上了瘾?”夏云岚点着她的鼻子笑道:“咱们又不是一定要全部卖掉,剩下的,留一份给王爷,再准备一份给苏大夫,其余的咱们自己慢慢享用。”“对啊对啊,婢子竟没想到,还是王妃聪明。”丁香一下子转忧为喜。浅画捂着嘴笑道:“不是小姐聪明,是小姐心里惦记着王爷。”夏云岚没有理会浅画的调侃,回过头来正待数数桌案上的银子和铜钱有多少,百合忽然在门外禀道:“启禀王妃,侍卫头领带着数名侍卫在院外传话,问是否能把剩余的瓜果全部买下?”“不是不许人来买了吗?”夏云岚手里掂量着一块银子,奇怪地道:“他们的胆子倒大。”丁香笑道:“王妃不知,祁王府侍卫直接听命于王爷,而且按规定只听命于王爷一人。他们既不归太妃管辖,自然不用顾忌太妃的命令。”“原来如此——”夏云岚大喜,站起身道:“浅画,你去把苏大夫、王爷和咱们的三份留出来。丁香,你将剩余的瓜果全部赠于侍卫。告诉他们,念他们平日辛苦,这些东西且当慰劳,不必给钱。”两个丫头答应一声,自去执行夏云岚的命令。夏云岚从前在刀口上混日子的人,知道习武之人多重义气,白吃了她的东西,往后说不定会对她多加关照。至少,万一哪一天逃跑被他们逮到,打板子的时候下手会轻上几分。然而,两个丫头出去了不一会儿,丁香便回来道:“王妃,他们不肯白要咱们的瓜果。那侍卫头领说,如果不肯收钱,就不要了。”“哦……”夏云岚的如意算盘落空,不免稍稍有些沮丧,但想到侍卫们此举,不 知要把懿太妃气成什么样子,立时又高兴起来,吩咐丁香道:“那就按比刚才再便宜一半的价钱卖给他们。”丁香应承了出去,浅画搬了三麻袋瓜果进来。不久之后,廊下剩余的瓜果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百合和丁香拿着二十两银子进来道:“按王妃说的价钱,该当十两银子才是,但那侍卫头领说咱们卖得贱了,非要多给十两。”“这头领倒不是贪占便宜之人。”夏云岚笑了笑,命百合将银子全部堆在桌案上,几个人一起清点。片刻之后。“哇——”漪兰院里响起一阵欢呼,不知是谁的声音激动地叫道:“整整一百七十六两银子!一百七十六两银子啊——”“一百七十六两银子怎么能叫整整?”另一个声音取笑道。“这该够咱们花上一段时间了。”夏云岚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欢喜和自豪:“与其向别人低声下气要钱,不如自己想法子赚钱。这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几个丫头对这个说法倍感新鲜。“可是小姐,”浅画挠了挠头,疑惑地道:“瓜果是逍遥王的,带你去逍遥谷的是王爷,咱们赚的这笔钱里是不是也有王爷和逍遥王的份呢?”夏云岚的自豪不觉打了个小小的折扣。对于逍遥王,她倒没什么惭愧。她帮逍遥王解了心结,萧玄胤又将价值千金的天香醉和春留在那里。对于萧玄胤嘛,她倒确实有一点儿小小的愧疚,但这点儿愧疚抵不过他对她七天不闻不问的怨恨。见夏云岚脸色微有不虞,丁香伶俐地道:“王爷和逍遥王又不缺钱,哪里会将这点儿小钱看在眼里,咱们辛苦了半天,这些钱理当归咱们自己所有。”这话听着不太对味啊……夏云岚琢磨了一下,这不分明是说她占了便宜的意思吗?夏云岚正待反驳,门口忽然响起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夏云岚——你做的好事!”众人齐向门口望去,萧玄胤和苏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浅画、百合、丁香急忙起身见礼。萧玄胤目中冒火,看也不看三个丫头一眼,径直走到夏云岚面前,扫了下堆满桌案的银子和铜钱道:“堂堂王妃,做出贩夫走卒之事,颜面何存?你又置祁王府的名声于何地?”三个丫头见萧玄胤发了脾气,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喘。夏云岚满脸笑意未消,蓦然面对萧玄胤凌厉的质问,懵了一会儿方道:“我做什么了?丁香这段时间颇为辛苦,我将那些瓜果赏赐于她,她拿来换些钱有何不可?”“还敢狡辩!”萧玄胤抓住了夏云岚的肩头厉声道:“不是你的授意,一个婢女敢在祁王府售卖瓜果?”“售卖瓜果是……是婢子的主意,”丁香大着胆子站出来,抖着声音道:“王爷莫要……莫要错怪了王妃……”浅画也上前一步,避重就轻地道 :“婢子和百合可以作证,小姐已经将瓜果赐给了丁香。”说罢,又指了指刚刚被自己拖进来的三个麻袋:“小姐特意交待,为王爷和苏大夫各留一份。求王爷看在小姐心心念念惦记着王爷的份上,就不要再责罚小姐了。”萧玄胤看了看地上的麻袋,阴沉的脸色不觉略略缓和了些。这女人做事虽大不成体统,难得心里还记挂着他。“你若缺钱,向本王开口便是。纵容下人做出那等行径,就不怕落人笑柄吗?”萧玄胤余怒未消,声音却已低了几分。夏云岚心道:向你开口要钱,容易么?看见给你留着瓜果便脸色好转,原来是怕卖完了没你的。想吃直接说嘛,何苦还要我送往各处打点,不如直接打点给你好了……还好萧玄胤听不见夏云岚心里的话,否则夏云岚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见夏云岚蹙着眉头不言不语,向来面色冷淡、不苟言笑的苏青竟破例噙了一丝笑道:“祁王妃真乃有趣之人。请王爷看在苏青的薄面上,这次莫要与王妃计较罢。”夏云岚眨了眨眼,没想到苏青居然会为自己求情。嗯,看来为她留一份瓜果,果然是留对了。萧玄胤也没有想到,在险恶的宫廷里当差、自来遇事三缄其口的苏青居然会为夏云岚求情。这夏云岚究竟何德何能,能让放荡不羁的逍遥王视之为知音,又能让苏青这位决不多话的御医为她开口?他怔了一下,松开了夏云岚的肩头。“看在苏大夫的面子上,本王这次暂不与你计较。尚有下次,决不轻饶!”萧玄胤冷声道。夏云岚长长出了口气,知道一场风波已经过去,当下向苏青感激地一笑,道:“多谢苏大夫,改日请你吃饭。”苏青淡淡道:“好啊。”“苏大夫什么时候有空?”夏云岚有些意外,苏青竟答应得如此爽快。苏青道:“有时间时,我会提前告诉祁王妃。”“哦……”原来只是推托之辞,夏云岚笑了笑,也不再追问,只叫婢女们将洗好的瓜果拿来请苏青品尝。苏青摇了摇头,道:“我在看病之前不吃东西。请王妃到床上躺下,我再为王妃检查一遍身子。”夏云岚依言到床上躺好,苏青坐在床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会儿,道:“王妃恢复得很好,晚餐即可正常饮食,但切忌过饱。”夏云岚兴奋得差点儿从床下跳下来。终于可以正常吃东西了,真是件令人雀跃的事。百合高兴地道:“王妃今晚想吃什么?婢子们现在就去准备。”“翡翠珍珠卷、青龙卧沙滩、雪里一点红、四宝如意汤、红梅连珠、糖醋八珍……”夏云岚一连串报出了十几个菜名。百合面露难色,道:“王妃说的菜,婢子大半儿不曾听说过。小半儿听过的,一时也不易找到食材。”夏云岚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时激动,又忘了这是古代 ,不是二十五世纪的梦云轩五星大酒店。“呵呵,捡你拿手的做几样就是。”夏云岚不露声色地笑道:“苏大夫说今晚不宜多吃,咱们随便吃些便好。”百合答应一声,正待转身离去,萧玄胤忽然止住她道:“今晚我与王妃到膳堂用餐,这里不必准备了。”夏云岚愣了一下,本能地拒绝道:“你母妃……”“你是本王的妻子,祁王府便是你的家!”萧玄胤打断了夏云岚的话:“以后你要跟母妃学着管理家事,岂能整日在这漪兰院中无所事事?”意思是……这个家以后要交给她?夏云岚愕然地张大了嘴巴。他说要陪自己去膳堂用餐,分明是要在众人面前明确她祁王正妃的地位,免得以后再有人敢随随便便欺负她、关押她。承他如此好意,夏云岚虽不愿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心下也不禁微微一暖。但是,要她跟懿太妃学习管理家事,却未免太难为了她。她和她天生八字不合,相看两相厌。依她的意思,两人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能不相见就不相见的好。“王爷,”夏云岚一脸惫懒地道:“我身体还未十分好,今日不想出去,不如改天……”“本王说了今天就是今天!”萧玄胤不耐烦地打断了夏云岚的话,面无表情地道:“如果你走不动,本王不介意抱你过去。”夏云岚闭紧了嘴巴。浅画隔着苏青对夏云岚吐了吐舌头,丁香捂着嘴没敢笑出声。夏云岚故作若无其事地仰头望着房梁,只当没看到也没听到,一层绯色却不由得慢慢晕上了双颊。本书来自 ☆、第56章 仇人相见 苏青为夏云岚检查过后,又亲自动手熬了碗汤药,看着夏云岚服下,方才带着一麻袋瓜果乘马车离去。苏青走后,萧玄胤向夏云岚伸出手,淡淡道:“你自己过去,还是本王带你过去?”夏云岚急忙站起身,拉住浅画道:“请王爷前面带路,浅画扶我过去就行了。”萧玄胤皱了皱眉头,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出了房门,浅画在夏云岚耳边小声嘀咕道:“小姐干嘛不和王爷一起走?多好的机会……”“什么机会?”夏云岚敲了敲浅画的头:“别整天想些没正经的,难不成让你扶我去膳堂还委屈了你?”后面的丁香笑着接话道:“王妃是怕二夫人心里不舒服吗?”百合道:“这样方好,否则心里不舒服的何止是二夫人?”夏云岚回头斜睨了二人一眼:“早不说呢?早说我就和王爷一起走了。”浅画道:“现在也不晚。”夏云岚看了看前面萧玄胤的背影,飘逸如谪仙,偏又孤冷若冰山,仿佛永远只可远观而不可走近的绝地孤峰。她摇头笑道:“罢了,还是让别人心里舒坦一些吧。”浅画嘟起了嘴轻嗔道:“没见过小姐何时这么好心,小姐分明又在对王爷……呃,欲擒故纵。”百合和丁香在后面掩口低笑。夏云岚抽了抽嘴角:“臭丫头,能不能闭上嘴!”说说笑笑间,四人跟着萧玄胤走进膳堂所在的院子。阵阵菜香从堂中飘出,引诱得长久不曾进食的夏云岚口水直咽。婢仆下人列队院中,向萧玄胤和夏云岚恭声问候。萧玄胤顿住脚步,待夏云岚走近身边,忽然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浅画急忙退在二人身后,看着慌乱间脸颊微红的夏云岚低头暗笑。心道:看来小姐的欲擒故纵果然有效……夏云岚措手不及间被萧玄胤拉近身边,片刻慌乱后立即镇定如常。她昂了昂头,端出十足的架子随萧玄胤向膳堂走去。懿太妃、萧玉叶、夏静柔等人似乎在膳堂中等候已久,见萧玄胤过来,纷纷起身见礼。萧玄胤沉默着点了下头,拉着夏云岚在懿太妃旁边坐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夏云岚看到懿太妃和萧玉叶,固然恨不得将二人绑在树上,慢慢折磨七天七夜。而懿太妃和萧玉叶看到夏云岚,亦自不爽到极致。懿太妃自是从未看夏云岚顺眼过,萧玉叶却是因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失手,以致害死了伺养多年的花头竹叶青而心生怨怒。但不同的是,二人一个怒在脸上,一个怒在心中。“玄胤,母妃不是告诉过你,不希望看到这个妖孽吗?”众人落座后,看着夏云岚旁若无人的姿态,懿太妃忍了几忍,终于还是不悦地向萧玄胤质问道。萧玄胤刚刚拿起的筷子缓缓放了下来,蹙眉盯着懿太妃道:“夏云岚是儿臣的妻子,不是什么妖孽,请母妃以后不 要再侮辱儿臣的妻子。”“你……”懿太妃刚刚坐下,气得又“忽”地站起了身,指着夏云岚对萧玄胤道:“你为了一个妖孽,居然这样对含辛茹苦养育你的母妃说话!你心中还有没有‘孝道’二字?”夏云岚幸灾乐祸地看着愤怒到快要失控的懿太妃,很想接上一句:“所谓上慈下孝,上不慈,下如何能孝?”但侧头看了看萧玄胤的脸色,她觉得暂时不需要自己煽风点火。萧玄胤沉着脸冷声道:“儿臣再说一遍,夏云岚是儿臣的妻子,不是妖孽!另外,儿臣的家便是夏云岚的家,如果母妃不想看见儿臣的妻子,不妨搬回宫里居住。”“你……你竟然赶我走?”懿太妃气红了脸,颤声道:“母妃养你这么大,一个女人就让你忘记了母妃的恩情吗?”萧玄胤眉头深锁,显见得在极力忍耐。多少年了,为什么总是这一句话?懿太妃怒火攻心,丝毫没有发现萧玄胤隐忍的愤怒,转对身后的如意道:“去,去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回宫叫太后和皇上评评这个理——做母亲的含辛茹苦将儿子养大,儿子却为了个女人赶母亲离开……”萧玄胤既不阻拦也不说话,一任懿太妃作势愤然离去。懿太妃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离宫多年,宫里哪里还有她的居处?便是勉强收拾一处出来,又岂能比得上祁王府舒适自在?何况,宫中规矩森严,太后虽是她的同胞姐姐,对她的感情也有限得很。在先帝身边时,她便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整日低声下气讨她欢心。好不容易等到儿子长大封王,进而成为朝中支柱,她也算扬眉吐气。如今自己回去,又是被儿子赶了回去,她的脸面岂不要丢失殆尽?纵使太后和皇上肯说上萧玄胤几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早知道萧玄胤对夏云岚那个妖孽如此宠眷,她就不说那样的话了,至少不会当着众人说。如今骑虎难下,可如何是好?偏偏如意那个贱婢不晓事,竟真的听了她的话要回福寿院去收拾东西。还好萧玉叶及时站起身喝止了如意道:“回来!太妃不过一时气话,你这做下人的不知劝劝太妃,反倒真要叫太妃和祁王母子分开么?”如意急忙停下了脚步,左右为难地看看萧玉叶,看看懿太妃。懿太妃此时是走不得留不得,欲待喝斥如意继续去打点行李,又没有这个底气。欲待没事人一样坐下吃饭,又丢不起这个脸面。萧玉叶在青蜀国宫闱厮混多年,如何不知懿太妃的心思和处境?她伸手拉住懿太妃道:“太妃息怒,祁王是你的亲生儿子,便是惹你不高兴,你说他几句出出气也就罢了,何苦要自己气成这样?”如意反应过来,忙跟着道:“长公主说得是,天下哪里有母亲和自己儿子置气的道理?太妃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 子,徒然让外人高兴了去。”见有人劝阻,懿太妃暗自出了口气,面上却做出更加坚定离开的神态,还挤出了几滴眼泪道:“别人家的儿子处处听母亲的,我家的儿子偏偏处处帮着外人欺负母亲,我何必留在这样的儿子身边讨人嫌……”萧玉叶眸中掠过一丝鄙夷的光,没想到这懿太妃如此不识好歹。萧玄胤态度已明,还不见了台阶就下,再闹下去有什么用?但她面上却只是淡淡笑道:“太妃此言差矣,祁王他一向孝顺,怎么可能帮着外人对付你?许是他这段时间公务繁忙,劳累不堪,才使得脾气不好。你这做母亲的正该体谅他、陪他好好吃顿饭才是,怎么反而在此刻与他生起气来?”萧玉叶这几句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既不得罪祁王,又再次给了懿太妃一个台阶。如果懿太妃仍不知道见好就收,萧玉叶也没耐心再帮她说下去了。懿太妃看了看萧玄胤的脸色,见萧玄胤眸子半眯,脸上乌云密布,她终于有些胆怯了,借着萧玉叶的话道:“玄胤,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过劳累?听说你经常出去,是在忙些什么?母妃久不见你,可知心里牵挂得很。”萧玄胤没有回答懿太妃的话,只拿起筷子冷声道:“吃饭——”懿太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里尴尬万分。夏静柔原本巴不得懿太妃离去,她知道夏云岚是个不爱管事的,一旦懿太妃离去,整个祁王府的内务便很有可能归她管辖。而今眼见懿太妃离去无望,她心中虽然太失所望,却立即堆了满脸的笑凑上来道:“母妃还不快快坐下,你看今日这满桌山珍海味,母妃不馋,静柔可是有些馋了呢。”懿太妃赌气道:“你们先吃,何必管我!”夏静柔讨好地道:“母妃不动筷子,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哪里敢……”然而,她话未说完,赶忙顿住了。萧玄胤已然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夏云岚也已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夏静柔急忙改口道:“母妃若不吃,叫静柔心里怎么过意得去?来,母妃尝尝这个——”夏静柔说着,将一块糕点放在懿太妃面前的碗里。懿太妃知道再气下去也无用,那妖孽根本不在乎她,儿子现在又色迷心窍,一径帮着妖孽。她气哼哼地坐了下来,咬了口夏静柔夹在她碗里的糕点,恨声道:“今日这翡翠珍珠卷是谁做的?又甜又腻,难吃死了。”夏静柔一番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心里不由骂了懿太妃一句,面上尴尬笑道:“母妃不喜欢甜腻的,来个四喜丸子可好?”与此同时,夏云岚夹了个翡翠珍珠卷大喇喇咬了一口,高声赞道:“这个味道不错,又甜又酥,正是我喜欢的味道。”懿太妃终于意识到,自己越生气,那妖孽越高兴。她坐了下来,努力调动脸上所有 的肌肉,对夏静柔笑道:“好,把四喜丸子给母妃来一个。”夏静柔没有意识到懿太妃脸色转变的原因,还当懿太妃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好,忙夹了个四喜丸子送过去。懿太妃满肚子气,哪里有心品尝食物的滋味?嘴里明明味同嚼蜡,脸上偏要强笑道:“还是这个四喜丸子做得好。长公主、静柔,你们也尝尝。”萧玉叶和夏静柔配合地各自夹了一个,也不管好不好吃,只管连声赞道:“这个好,这个好,还是这个合人的口味。”三人顷刻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仿佛片刻前的尴尬难堪并不存在似的。夏云岚在心里冷笑了下,忽然站起身夹了个四喜丸子放在萧玄胤碗中,柔声道:“大家都说好吃,王爷也尝尝。”“好。”萧玄胤出乎意外地答了一声,虽然不带什么情绪,却已令懿太妃、夏静柔心中大不舒服。“玄胤,你这段时间辛苦,要多吃点儿补补身子。来,尝尝这个。”方才还口口声声抱怨儿子不孝的懿太妃,此时摆足了慈母的姿态,将一块鸡翅放进萧玄胤碗里。萧玄胤皱了皱眉头,转眼将鸡翅放进夏云岚碗中,道:“母妃的心意,你吃了吧。”“我不爱吃鸡鸭鱼肉这些东西,可是太妃的心意又不能浪费……”夏云岚故作为难地顿了一下,看了看懿太妃恨得冒火的眼光,咧嘴一笑道:“不如让浅画代我吃了吧?”虽是询问的语气,不等懿太妃和萧玄胤表示意见,已将鸡翅用碟子盛着递给了身后侍候的浅画。“小姐,这……这……不好吧……”浅画紧张地小声道。“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嫌弃这鸡翅做的不好?”夏云岚抬高了声音道。“不……不不……”浅画哪里还敢再多说,立即接过去低着头战战兢兢吃了起来。夏云岚拍了拍浅画的肩,转过头来笑吟吟准备欣赏懿太妃气急败坏的模样。本书来自 ☆、第57章 不能给人知道 然而,懿太妃这次显然令夏云岚大失所望了。仿佛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般,懿太妃平静地吃着饭,连眼光都没有朝夏云岚这边扫一下。其实,从皇宫里走出来的女人,哪一个没有忍耐的本事?懿太妃纵然蠢笨,年轻时也是看着先皇和太后的脸色活过来的。只不过在祁王府这么多年,除了萧玄胤之外唯她为尊,才使她作威作福之余,再也难以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另外,再加上那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扬眉吐气,使她对威严两个字更是变本加厉地看重。如今,意识到萧玄胤的态度和眼前的局势,她终于识时务地拿出了从前的忍功,决定这顿饭无论如何不再跟夏云岚斗气,且凭夏云岚为所欲为。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男人嘛,迷恋一个女人是常有的事。可惜花无百日红,即便天仙一般的女人,也不可能长期独占一个男人的爱。她要等,等到夏云岚对儿子失去吸引力的一天。那时,她会将她狠狠踩在脚下,叫她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己这次确实错了,错在不该过早出手对付儿子正迷恋着的女人,以致惹得儿子真动了气。懿太妃告诉自己,要有足够的耐心,就像当年在先帝身边,耐心地看着那些爱宠的女人一个个灰飞烟灭一样,她也要耐心地等到夏云岚灰飞烟灭的一天。想到未来报复的快感,懿太妃多年来飞扬跋扈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沉静。此时,萧玉叶忽然命瑞珠倒了杯茶,站起身亲自敬于夏云岚道:“祁王妃,前番一场误会委屈了你,本公主在这里向你赔罪。望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莫要往心里去。”夏云岚没有等到懿太妃的暴跳如雷,正失望地低头认真喝着面前的四宝如意汤,听到萧玉叶的话,一口汤差点儿没喷了出来。她自己脸皮也挺厚的,可没想到萧玉叶的脸皮比她还要厚上几分。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居然轻描淡写地说是一场误会,还要她莫往心里去?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无耻得如此不同凡响。夏云岚心里赞了一句,也站起身来,热情地伸出缠满布带的手道:“嘿嘿,长公主说哪里话,既然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往心里去?”萧玉叶原本以为,以夏云岚的性子,至少要说上几句含讥带讽的话,没想到夏云岚竟丝毫不介意地来接自己敬的茶。她想了一下,立即自以为明白。夏云岚如此,一来无非是要在祁王面前表现自己的温婉大方、不计前嫌。二来,大概是慑于自己长公主的身份,想要乘机与自己攀交情。这女人倒聪明。不过,能得到冷面冷心的祁王宠眷的女人,又岂是蠢笨之辈?可惜……萧玉叶阴沉一笑,将茶盏递向夏云岚手中。“啊哟——”“啊——”“呯——”两人十指相触之际,忽听得一 声惊叫,一声惨叫,外加一声茶杯落地的碎裂声。“长公主,你没烫到吧?”夏云岚惊呼之后,一脸诚惶诚恐地向萧玉叶道:“都是我不好,没拿稳长公主递的茶,云岚在这里向你赔罪了。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长公主不会怪罪云岚吧?”萧玉叶白皙的手指被茶水烫得又红又肿,欲待发作,听夏云岚一句句说的都是自己方才的话,只能忍着疼痛笑道:“我怎会怪你?是我大意了……”是的,这次确实是自己大意了。原想将滚烫的茶水泼在夏云岚身上,叫她不要得意忘形。哪料夏云岚不但早有提防,而且还乘机将茶推在自己手上,末了又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的口。她委实是小看了她。其实,从夏云岚被囚七天不死开始,自己就不该对她掉以轻心。这次,她认栽!下一次,她不会再让她有还手的机会。瑞珠端来冷水让萧玉叶冰了手。懿太妃当然不相信萧玉叶会不小心烫到自己,但鉴于萧玄胤始终沉默的态度和刚才的教训,她这次难得聪明地没有开口。吃过晚饭,天已擦黑。萧玄胤有始有终,要亲自将夏云岚送回漪兰院中。夏云岚扶着浅画笑道:“没忍住吃得太饱,我和丫头们慢慢散步回去,王爷有事先去忙吧。”萧玄胤并不坚持,道了个“好”字便欲转身离去。“王爷——”夏云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道。“什么事?”萧玄胤回头道。“王爷今晚在桐华院过夜吗?”夏云岚笑眯眯地问道。萧玄胤向来讨厌有人打探自己的行踪,以往听到懿太妃或夏静柔问出这种话时,他不是报以沉默,便是直接离开。但不知为何,这次夏云岚问起,他却破天荒地并不反感。“你为什么想知道?”虽然并不反感,可也不肯爽快地回答。“王爷忘了,我有一袋子瓜果要送给你。”夏云岚笑得很甜,甜中带着一丝俏丽的风情。萧玄胤只觉眼前片刻迷离,怔忡了一下,方淡淡道:“子时之前,本王会回去。”真是天助我也!夏云岚心里兴奋地喊了一句,嘴中依旧甜甜道:“那我就不等王爷了,亥时之前,我会将瓜果送过去,请王爷交待属下不要阻拦。”萧玄胤低低“嗯”了一声,目光好不容易从夏云岚脸上移开,转过身疾步而去。“小姐,咱们不如晚会儿再送瓜果过去。”萧玄胤走后,浅画无比热心地建议。“好啊。”夏云岚斜睨浅画一眼:“反正东西交给你,你爱什么时候送就什么时候送。”“呃……小姐不亲自过去吗?”浅画挠了挠头。“再说吧。”夏云岚低头看着地上,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那……还是早些去吧……”浅画一脸呆萌地道。夏云岚暗自笑了一下,她今晚到桐华院有大事,怎么可能不去?“王妃丢了什么东西吗?”看夏云岚低着头一会瞅瞅 这里,一会瞧瞧那里,百合关心地问。“也没什么要紧的。”夏云岚抬头笑了一下,向百合、丁香道:“你们先回漪兰院,我和浅画随便走走,稍后就回。”“王妃保重。”百合、丁香施了个礼,加快步子先向漪兰院走去。“小姐丢了什么东西?婢子怎么不知道?”浅画将夏云岚上下打量了一番,奇怪地道。夏云岚的东西多是由她打理,她并没有发现夏云岚身上少了什么。夏云岚神秘一笑,也不答话,出了膳堂,向庆音阁的方向慢慢寻去。浅画越发奇怪,这个方向她们来的时候并未经过,东西怎么可能会丢在这个方向呢?正待出声询问,忽见夏云岚上前几步,在一棵树下兴奋地低呼道:“有了——”“什么?”浅画顺着夏云岚的目光望去,但见那树下有一小段潮湿的土路,上面印着几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庆音阁长年无人居住,通往庆音阁的道路一向少人来往,这几个脚印除了萧玉叶、玄霜、瑞珠之外还有谁?“小姐要找的就是这些脚印么?”浅画惊讶地问道。“嘘——”夏云岚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做贼般四下里看了一番,见无人注意,方咬着浅画的耳朵小声道:“咱们要做的事不能给任何人知道,所以——睁大你的眼睛,闭紧你的嘴巴。”看夏云岚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浅画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既不敢答话,只能咬着舌头点了点头。夏云岚从袖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寒水石,将寒水石的粉末一点点撒在树下的脚印上。不一会儿,四个脚印便被寒水石的粉末完全覆盖。看着夏云岚的举动,浅画心里好奇得要命,却不敢问出声。半斤寒水石全部撒在脚印上后,夏云岚扯着浅画道:“好久没有见到紫风,忽然有些想它,咱们去马房瞧瞧吧?”浅画仍然不敢开口,只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二人相携着穿过几处院落,经过几道走廊,不一时来到马房。多日未见,紫风竟然没有忘记夏云岚。在夏云岚的手抚摸它的额头时,微微昂头轻嘶一声,又侧头在夏云岚的手上蹭了蹭。夏云岚十分开心,与紫风说了好一会儿话,待天色黑透,方带着浅画从马房出来。冬春之交的天气,夜里仍有浓重的寒意。夏云岚加快了步子,很快来到撒下寒水石的地方。寒水石已因夜露的浸润结成了薄薄的硬块,夏云岚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寒水石片,翻过来对着月光的方向望了望。浅画惊奇地发现,地上的脚印已经丝毫不差地印在了寒水石片上。要不是夏云岚交待要闭紧嘴巴,她此刻一定忍不住惊呼出声。夏云岚满意地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四个锦袋,将四块寒水石片全部收了起来,而后若无其事地带着浅画回到漪兰院。“小姐拿那个东西究竟要做什么?”无人的时候 ,浅画终于忍不住凑在夏云岚身边小声问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夏云岚神秘一笑,命浅画背上瓜果,即刻随自己去桐华院。“小姐也要去吗?”浅画高兴地道:“那不如等过了亥时……”“你那么想要遇上王爷,自己在桐华院等到子时也无妨。”夏云岚半笑不笑地白了浅画一眼,干脆利落地跨出了房门。“哎,小姐,等等我——”浅画赶忙背起麻袋跟了上来。桐华院果然不再有暗卫阻拦,夏云岚和浅画顺利来到卧房前,将瓜果放在廊下。夏云岚解开麻袋,将瓜果尽数倒了出来。“小姐,区区一个麻袋,留在这里就是了,难道还要带回去不成?”浅画奇怪地问道。“一针一线也是东西嘛……”夏云岚随口道。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浅画暗自惊奇了一番,口中道:“小姐真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夏云岚微微一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到那边去去就来。”“小姐要去哪里?”浅画紧张地道:“桐华院向来不许外人入内,咱们今晚进来已是破例,小姐就不要私自走动了。万一误闯王爷书房,只怕王爷回来又要大发脾气。”“我对这里很熟悉。”夏云岚满不在乎地道:“你这丫头要是害怕,不如先回漪兰院,王爷回来万一发脾气也发不到你身上。”“不,小姐在哪儿婢子就在哪儿。”浅画虽然害怕,还是坚决地道:“婢子不能撇下小姐一个人。万一王爷回来怪罪,小姐就说一切都是婢子做的。”难得这丫头倒义气。夏云岚心里赞了一句,转身似乎漫无目的地沿着院中走廊行去。本书来自 ☆、第58章 静候王爷回来 夜色深浓,夏云岚脚步放得很轻。观察了一下院中各个建筑的构造,根据二十五世纪监控安装知识,夏云岚很快计算出暗卫所在的位置以及目力所及的范围。小心地避开暗卫的监视,在一扇厚重的雕花窗下,夏云岚停下脚步。凝视谛听了一会儿,确定并无暗卫注意后,迅速取出锦袋里的寒水石片在地上按了几下。做完这些,夏云岚又静无声息地摊开麻袋,在自己走过的地方拖了段路。离开雕花窗数丈远后,夏云岚收起麻袋,捡起一枚石子,用尽全力向雕花窗上投去。“咚”的一声过后,雕花窗前瞬间亮起灯笼火把,数名暗卫现身。夏云岚浅浅一笑,转身退回祁王卧房廊下。“小姐总算回来了——”浅画拍着胸口道:“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适才两个黑影“嗖”的一下就过去了。”“两个黑影?”夏云岚故作讶然:“你看清了是两个黑影吗?”“看得千真万确!”浅画心悸地道:“婢子担心的不行,正要去找小姐回来,没想到小姐就自己回来了。小姐是不是也受了黑影的惊吓?”“是啊是啊。”夏云岚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道:“我也是看到两个黑影才吓得赶紧回来找你。咱们快走吧,桐华院里好像有外人混进来。”其实夏云岚心里清楚,两个黑暗不过是桐华院卧房处的暗卫闻声而动罢了。“嗯,咱们快走——”浅画无心再等萧玄胤回来,扶住夏云岚道:“王爷不在家,没人保护小姐,咱们还是别留在这是非之地了。”“站住!”夏云岚和浅画刚刚迈开步子,一声断喝忽然在静夜里响起。紧接着,两名黑衣暗卫拦住了二人的去路。“你们要做……做什么?”浅画吓得挡在夏云岚面前,战战兢兢问道。“王爷书房重地,发现外人足迹,为了王妃和浅画姑娘的清誉,请两位随我们到书房前比对一下脚印。”一名暗卫冰冷而彬彬有礼地道。“我……我和小姐在这里等王爷回来,从未……从未离开过这里……”浅画看了一眼夏云岚,心虚地道。“两位请吧——”那暗卫丝毫不听浅画的解释,指着书房前强硬地道。“咱们又没有做过什么,怕什么?”夏云岚一扯浅画的衣袖,一脸无所谓地向书房走去。到了书房前的雕花窗下,夏云岚刚要脱下鞋子,一名暗卫忽然开口拦住她道:“王妃且慢——”“又怎么了?”夏云岚有些不耐烦。那名暗卫与周围几名暗卫交头接耳了一阵,复对夏云岚道:“王妃是王爷的人,我们不敢查看王妃的鞋子,还是请浅画姑娘先脱了鞋子验看吧。”王爷的人?夏云岚撇了撇嘴角,她忘了,萧玄胤说过:本王的女人,岂能当着众人祼身露体?虽然只是露一只或两只脚,对于萧玄胤来说也仿佛是一种奇耻大辱。看 来这些暗卫们都很清楚萧玄胤的小心眼,所以连她的鞋子也不敢看。好吧,是他们不看,不是自己不让看。夏云岚心安理得地放下了脚。然而,浅画却没有夏云岚那么爽快。在数名暗卫炯炯目光的注视下,浅画躲到了夏云岚身后,扭扭捏捏地道:“我……我我……”“不就看个鞋子吗?至于害羞成这样?”夏云岚好笑地转过头去,看着灯光下浅画羞得通红的脸道。“女子的鞋子怎么能随便给不相干的男子看?”浅画急道:“小姐又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夏云岚玩笑道:“我看这几个侍卫皆英武不凡,要不你挑一个来检查你的鞋子?随后我跟王爷求个请,叫他娶了你,这样就不是不相干的男子了。”夏云岚此话一出,不单浅画的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几个木头般面无表情的暗卫的脸也透出了些微的赫色。“小姐就会拿婢子开玩笑!”浅画跺了下脚,在夏云岚身后脱下两只鞋子,豁出去般闭着眼睛伸出来道:“你们检查吧——”几个暗卫相互看了一眼,却没人伸手去接。夏云岚嘻嘻一笑,指着暗卫中最年轻英俊的一个道:“你,过来检查。”那暗卫虽面有尴尬之色,仍听话地上前来接去了浅画的鞋子。另一名暗卫将火把照在雕花窗下的脚印上,年轻暗卫蹲下身去,仔细比对了之后,将鞋子双手递于浅画道:“脚印不是浅画姑娘的。”浅画躲在夏云岚身后慌乱地道:“你……你放在地上就好,我自己拿。”“你这丫头真不痛快。”夏云岚顺手取过了侍卫手里的鞋子,回身丢在浅画面前道:“给你——”那暗卫怔了一下,浅画也怔了一下,谁都没有想到夏云岚会做出如此举动。夏云岚回过头,惊见众暗卫皆眼光怪异地盯着自己。不过接个鞋子而已,也有问题吗?夏云岚抽了抽嘴角。“你叫什么名字?”夏云岚无视众人的目光,笑盈盈地向那名目瞪口呆的年轻暗卫问道。“……”年轻暗卫张了张嘴,被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暗卫以眼神制止。“王妃恕罪,”年纪稍长的暗卫拱手道:“桐华院侍卫不得回答任何人的任何问题。请王妃在此静候王爷回来,届时王妃有什么疑问可向王爷请教。”“等王爷回来?”夏云岚抬眉讶声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有些困了,还是改天再向王爷请教吧。”“但是王妃的鞋子只有王爷能检查,请王妃务必在这里等到王爷回来。”侍卫固执地道。夏云岚明白了,原来侍卫们不是不查她的鞋子,而是要让萧玄胤回来亲自查。真是一群古怪又古板的人。“你们有没有想过,”夏云岚笑道:“如果我的鞋子和窗下的脚印对不上,你们又错过了追查真正来过这里的人,王爷回来会不会怪罪?”“这个不劳王妃费心。”年 长暗卫笃定而简洁地道。“可是,”夏云岚又道:“你们连检查我的鞋子都不敢,却与我暗夜里同在这里等待一个时辰,王爷回来就不会生气吗?”“情非得已,王爷自会体谅。”暗卫丝毫不为所动。“好吧……”夏云岚无语地在廊柱边的台阶上坐下。这些人明明是人,却好像比从前老师做的那些机器人还要顽固,她真拿他们没办法了。明月光转,夜云来去,子时将近。夏云岚百无聊赖之际,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桐华院中,看了看书房窗下的几名暗卫,又看了看靠在廊柱上欲睡未睡的夏云岚和紧张得坐立不安的浅画,挑眉间眸中掠过一丝讶然。“发生了什么事?”那黑影走近书房前,沉声问道。“王爷——”数名暗卫恭声齐呼。夏云岚晃了一下,睁开半眯的眼睛看见萧玄胤,含笑站起身道:“你的侍卫们在窗下发现几个脚印,要等你回来检查一下是不是我的。”萧玄胤的目光向窗下脚印望去,脚印有些模糊,但从大小来看,仍能辨得出是女子的足迹。“王爷要现在检查吗?”夏云岚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道:“我有些困了,请王爷尽快检查了我好回去休息。”“不用了。”萧玄胤淡声道:“这不是你的脚印。”“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呢?”萧玄胤没有说话,眼光盯着地上的脚印出神。夏云岚道:“瓜果放在王爷卧室外的廊檐下,王爷回头记得收起来,免得夜里被老鼠吃掉。我和浅画就不在这里打扰王爷查案了。”言罢,带着浅画向桐华院大门走去。萧玄胤没有阻止,暗卫们只当王爷已经默许,也不再阻止夏云岚离去。“王爷——”夏云岚刚走没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叫道。与此同时,萧玄胤亦扭头道:“夏云岚!”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等着对方先说。“你说——”过了一会儿,见夏云岚不说话,萧玄胤道。“是这样的,”夏云岚指了指检查浅画鞋子的年轻暗卫,又指了指浅画,笑道:“适才这名侍卫检查浅画的鞋子,浅画甚是介意。我看他们两个年貌相当,不如……”夏云岚话未说完,桐华院里忽然“咔”的一声微响,数名暗卫从院墙外跳了进来。萧玄胤摆手阻止了夏云岚的话,目光投向刚到的暗卫:“情况如何?”一名暗卫拱手道:“东南西北各自派人追出数里,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另一名暗卫将两张画着鞋底纹路的白纸呈于萧玄胤面前道:“已经查明地上脚印,乃天宁长公主与长公主婢女玄霜所留。”夏云岚吃了一惊,原来,在等待萧玄胤的这段时间里,桐华院的暗卫们并没有闲着,而是有的四处追踪,有的挨个检查了祁王府内所有丫头女眷的脚印或鞋子。这等速度与效率,果然不愧是桐华院的 暗卫。在灯光的照耀下,萧玄胤略略比对了纸上与地上的脚印,向暗卫吩咐道:“请长公主主仆三人即刻到桐华院。”两名暗卫答应一声,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夏云岚嘴角微抬,一丝笑意自眼中浮起。萧玄胤目梢余光瞥了夏云岚一眼,道:“接着说。”夏云岚赶忙接着刚才的话道:“我的意思是,浅画和你手下这名侍卫年貌相当,不如将来等他们年纪再大些,叫他们在一起……”本书来自 ☆、第59章 栽赃陷害 “小姐!”浅画打断了夏云岚的话,半羞半恼半嗔道:“婢子不要嫁给别人,婢子只想永远跟着小姐。”傻丫头,我将来是要离开祁王府的,你难道也跟着我天涯浪迹么?夏云岚心里叹了一句,点着浅画的鼻子笑道:“别害羞,我帮你选的人不会错。”又对那年轻暗卫道:“浅画心地善良,性情纯真,长得又好看,你觉得怎么样?”那暗卫下意识地看了浅画一眼,脸上既没有欢喜也没有厌恶,仿佛木头般不带半丝情绪。夏云岚从暗卫的神色里看不出什么,只得把眼光投向萧玄胤,等待萧玄胤的意见。萧玄胤将手中印着脚印的两张白纸轻轻弹了弹,冷声道:“如果我的侍卫要对所有被检查过鞋子的女子负责,这府中有多少女子应该嫁给他们?”“……”夏云岚无语。浅画通红的脸变得苍白。虽然她只是一个婢女,虽然这门亲事是夏云岚一厢情愿的安排,可萧玄胤这样明确的、不留余地的拒绝,仍使她脆弱的少女心禁不住碎了一地。“小姐……”浅画原本想要说几句不在意的话,可话一出口,却带上了委屈和泪意。“丫头……”感觉到浅画所受的伤害,夏云岚愧疚地想要好言劝慰几句,不想浅画突然一扭身子,独自不顾一切地跑出了桐华院。夏云岚刚要拔脚去追,一名暗卫鬼魅般挡在了她的面前,客客气气地道:“王爷请王妃留步。”“做什么?”夏云岚气恼地回头瞪了萧玄胤一眼。肆无忌惮地伤害了她的丫头,怎么还好意思让她留步?“脚印之事尚未明了,请王妃配合调查。”那侍卫道。“不是已经查明是天宁长公主和婢女玄霜的脚印了吗?还有什么不明了?”夏云岚不耐烦地道。“你以为,仅凭脚印就可以断定长公主和玄霜来过这里吗?”萧玄胤淡淡道。“当然。”夏云岚毫不心虚地回答。“可本王并不这么以为——”萧玄胤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多疑的狐狸。“请教王爷高见?”夏云岚挑了挑眉梢,语带嘲讽地道。萧玄胤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把深不可测的目光投在窗下的脚印上,唇角一丝冷冽的笑意,看得夏云岚渐渐没了底气。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一会儿,两名暗卫带着萧玉叶、玄霜、瑞珠主仆三人走了进来。萧玉叶面有愠色,隐忍不发,见了萧玄胤的面只淡淡问道:“深更半夜,祁王唤本公主到此何事?”萧玄胤指了指书房窗下的脚印,开门见山地道:“据府卫调查,此处出现长公主与婢女玄霜的脚印。书房乃本王处理公务之所,内中多有事关举国安危的绝秘公牍文函。本王想知道,长公主与婢女曾经到此何事?”“脚印?”萧玉叶讶然地顺着萧玄胤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书房雕花窗下,几个浅浅的脚印,确乎与 自己和玄霜的足迹有几分相似。她上前几步,命玄霜脱掉鞋子,拿鞋底对着地上的脚印仔细看了一会儿,果然是玄霜的脚印无疑。“我们的脚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萧玉叶蹙眉不可置信地道。“这个——该请长公主解释才是!”萧玄胤冷哼。“你怀疑本公主与玄霜要偷窃承夏国的机密?”萧玉叶愕然。“难道不是?”萧玄胤声寒如冰。“祁王,本公主亦是承夏国人,怎么可能做出不利于承夏国之事?你不觉得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吗?”萧玉叶向来冷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恕本王直言——”萧玄胤面无表情地道:“青蜀国与本国虽世代亲厚,然近来却因青蜀部分王公大臣与龙炎国血月门结交之事,致使两国嫌隙频生。长公主偏于此时归宁,使本王不得不怀疑,长公主乃因失宠于皇夫,故有意窃取我承夏机密,以期有功于青蜀,复获宠于皇夫——”“萧玄胤!”萧玉叶一怒之下直呼祁王之名,阴沉的眼睛里闪过无尽的怨忿。她天生聪慧,性格又好强之极,半生用尽手段,助夫君与自己爬上权力巅峰。不想风光无限之时,夫君的薄情使她几近成为天下的笑柄。她恨,她怨,她将一切胆敢提起此事或暗示此事的人撕成碎片。有时候,哪怕只是别人一个怜悯的眼神,她也绝不肯饶恕。可此刻,她的堂弟——她以为可以指靠的人,却公然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她的疮疤,还要撒上一把盐。原来,十几年的离别,亲情早已淡漠无存。或者,皇族之内,何曾有亲情可言?原来,在寂寞凶险的青蜀皇宫内,她所想念的故乡与亲人,早已随着岁月烟消云散。或者,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悲凉、绝望、愤怒一时侵袭了她的心,几乎使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她突然仰天狂笑,边笑边道:“弟弟……玄胤弟弟……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姐姐带你在御花园里读书玩耍?可是现在,你居然不信我?你居然当我是奸细……哈哈……哈哈……”看着萧玉叶痛极欲狂的样子,萧玄胤目中一黯,却不为所动地冷声道:“长公主,本王不会无端怀疑任何人。如果你能对窗下的脚印作出合理的解释,本王也不愿与你为难。”萧玉叶止住笑,顷刻间压下了近乎狂乱的情绪,目光阴沉地盯着窗下的脚印。瑞珠忽然叫道:“长公主,一定是有人偷了你和玄霜的鞋子,然后拿到这里栽赃嫁祸!”萧玉叶抬起头,目注萧玄胤:“祁王觉得这个解释合理吗?”萧玄胤淡淡道:“这些脚印乃亥时之前所留。亥时尚早,即使长公主已然就寝,下人也不可能休息。”“本公主也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萧玉叶露出一丝自嘲的笑,迎着萧玄胤不避嫌疑地道:“亥时,本公 主与瑞珠玄霜皆未曾入睡。”萧玄胤没有说话,沉默等待着萧玉叶的再次解释。萧玉叶突然眸光一转,盯着不知何时躲在廊下阴影里的夏云岚,皮笑肉不笑地道:“祁王妃聪明绝顶,诡计多端,或许本公主和祁王想不明白的事,祁王妃能够解释也未可知。”唉,躲到这里都能被她发现……夏云岚暗自叹了口气,镇定地走出阴影,对萧玉叶浅浅一笑,道:“长公主可太抬举我了,我适才和丫头浅画过来送瓜果给王爷,确乎看到两个黑影自院中一闪而过,到了书房那里就消失不见。其时,我们都吓了一跳。长公主若不信,可以叫浅画过来问问。”“王妃身边的侍女,难道不是全看王妃的脸色行事吗?”瑞珠不服地叫道:“她的证词如何能信?”夏云岚扫了瑞珠一眼,笑盈盈道:“浅画的证词信不得,那天花园之中,姑娘你的证词怎么就可以作为关押我的罪证呢?”“这……”瑞珠愣了一下,硬着头皮道:“那天众目睽睽之下,王妃的马撞了婢子,大家有目共睹……”“王妃是因被关押之事,借故报复本公主吗?”萧玉叶突然打断瑞珠的话问。“当然不是。”夏云岚毫不迟疑地回道:“长公主说过,咱们是一家人,那天的事云岚早已不计较。再者,那天长公主虽故意冤枉于我,但毕竟是家事。然今日长公主与婢女私自潜入王爷书房之事,却是牵涉到承夏安危的国事。请长公主莫要借那日之事混淆今日之视听。”萧玉叶没有想到,夏云岚竟如此伶牙俐齿,不但借着这番话向祁王说明,那天是自己故意冤枉她,而且还确定无疑地指明了想要潜入书房的是自己和玄霜。尽管已经知道夏云岚不好惹,却仍是低估了她。一种无力感使萧玉叶保养得极好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疲惫,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地上的脚印绝对与夏云岚脱不了干系。然而,看祁王的态度,显然绝不会怀疑到夏云岚头上。甚至……萧玉叶心中一闪念,不愿再想下去,却逼着自己想下去——今夜之事,未必不是祁王为了替夏云岚报仇,故意定下此计。十数年岁月匆匆而逝,萧玄胤,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常常独自坐在御花园里发呆的孩子,也不再是那个喜欢缠着她荡秋千的堂弟。他长大了,爱上了别人。她也长大了,别家离国十数载。一转眼,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往事,已经散作岁月中的风尘,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一丝凄凉从萧玉叶眉间浮现,她幽怨地一笑,第一次在争论中过早地放弃了辩解,凝视着萧玄胤道:“祁王夫妻伉俪情深,令人好生羡慕……本公主从来不曾到过书房,也可以保证玄霜不曾到过。至于我们的脚印为何会留在这里,本公主暂时解释不出。如果祁王据此认定本公 主是奸细,大可禀了皇上治本公主的罪。”本书来自 ☆、第60章 打死也不说 萧玄胤漠然道:“念在昔日情份上,此次本王不欲追究,但长公主也不适宜继续留在祁王府。明日一早,本王会派人护送长公主前往龙城驿站。”“呵呵,好一个念在昔日情份上……”萧玉叶怆然一笑:“如此,本公主要多谢祁王不究之恩了。”言罢,萧玉叶头也不回地带着瑞珠、玄霜大步离去。看着萧玉叶华丽的衣衫在一天夜色里曳出的落寞背影,夏云岚落井下石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只向萧玄胤嫣然一笑,道:“王爷明察秋毫,又有情有义,云岚佩服。事情既然已经查明,云岚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休息了?”萧玄胤袖手一挥,院中暗卫顷刻间尽数遁入夜色里消失了影踪。萧玄胤深不可测的目光缓缓落在夏云岚脸上,半晌没有言语。夏云岚奇怪地道:“王爷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对于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萧玄胤终于开了口,说的话却令人莫名其妙。夏云岚尴尬笑道:“长公主与咱们本是一家人,做出这样的事来,确实令人痛心疾首。唉,我的心情和王爷是一样的……”“夏云岚!”萧玄胤突然打断了夏云岚的话,闪身掠至她身旁,一伸手将她拉在面前道:“你这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夏云岚吓了一跳,抬头看看萧玄胤近在咫尺的脸,迷惘地眨了眨眼睛,小心问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本王的意思是——”萧玄胤逼视着夏云岚的眼睛,一字字道:“书房前的脚印,是你留下的!”夏云岚心头蓦地一跳,瞪大了眼睛。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萧玄胤却是如何看出来的?莫非是在试探自己?“呵呵,王爷说哪里话?”夏云岚强迫自己镇定,挤出一脸坦然的笑道:“长公主身边的玄霜武功不弱,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偷不来长公主和玄霜的鞋子。何况,长公主自己也说过,亥时她们主仆三人尚未休息……啊哟——”话未说完,萧玄胤手上突然加重力道,夏云岚吃疼之下忍不住惊叫出声。“你知道欺骗本王的下场吗?”萧玄胤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从眸子里射出的光刀锋一样锐利:“夏云岚,从现在起,本王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字的谎言!”夏云岚快要疼出了眼泪。看萧玄胤的架势,显然已经认定了脚印是自己留下的。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而萧玄胤既然知道脚印是她留下的,为什么还要赶走萧玉叶?“王爷放手——”夏云岚识时务地道:“王爷的猜测是对的……”萧玄胤松开了手,冰声道:“告诉本王,你如何将长公主与玄霜的脚印移至此处?”为了防止再被萧玄胤捉住,夏云岚一连退开数步,揉着被抓疼的手臂道:“请王爷先告诉我,凭什么就认定脚印是我留下的? ”“很简单,”萧玄胤不屑道:“玄霜武功虽过得去,却绝然躲不过桐华院侍卫的眼睛。而你,心中何时有过本王?今夜却借送瓜果之名来到桐华院,不是为了嫁祸长公主是为了什么?”“焉知送瓜果不是巧合?”夏云岚不服地道:“又焉知不是别人所做?比如,你的侍卫……”“桐华院的侍卫本王信得过!”萧玄胤不容置疑地道:“何况,脚印上有些东西,也不是他们能想到的。”“什么东西?”夏云岚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书房窗下。暗卫已散,没有人掌灯,脚印在廊下阴影里看不出一丝痕迹。萧玄胤走到脚印处蹲下身,伸出一指沾了些灰尘,复行至月光下道:“你来看——”夏云岚跟过去,就着月光去看萧玄胤的手指,但见指腹上隐约一点儿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分明是寒水石留下的印迹。夏云岚暗怪自己粗心,嘴里却故作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萧玄胤扭头看着夏云岚,沉声道:“这是什么东西,应该你来告诉本王。”“我……”“本王说过,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字的谎言。所以,不要告诉本王你不知道。”“……”没想到这萧玄胤如此狡猾,竟然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夏云岚真是郁闷极了。郁闷的同时,也不由得更加好奇,“你既然知道是我嫁祸长公主,为什么还要赶她走?”萧玄胤淡了声音道:“欺负本王的妻子,本王岂能容她在此?”本王……的妻子……夏云岚眉心跳了一跳。原来,他竟是为了自己。这男人,每次都要把情话说得如此霸道、又如此让人措不及防吗?夏云岚的脸又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现在,可以说了么?”萧玄胤目光如炬,似乎要看穿夏云岚的心。夏云岚舔了舔嘴唇,干笑道:“王爷心细如发,聪明绝顶,真是令人好生仰慕。”千错万错,好话总不会错。萧玄胤却偏偏不吃这一套,眼睛再次危险地眯了起来,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夏云岚察言观色,赶忙接着道:“王爷想知道如何移动别人的脚印吗?只要王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一定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王爷。”“你在跟本王讲条件吗?”萧玄胤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俯视着夏云岚。“王爷觉得是就是吧。”夏云岚退了一步,迎着萧玄胤的目光平静笑道:“我只是想讨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反正王爷留着也没什么用。如果王爷不肯答应,王爷想知道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说。”“打死也不说?”萧玄胤眉梢微挑,淡淡反问。“嗯,除非你把东西还给我。”夏云岚坚定地点头。“好……”萧玄胤好字出口,忽然抱起夏云岚向卧房走去。“你要做什么?”夏云岚大惊。“放心,”萧玄胤淡然道:“本王只想把你脱光了检查一下而已,也 许移动脚印用的东西还在你身上……”“放我下来,我告诉你就是。”夏云岚崩溃,挣扎着去推萧玄胤。“晚了……”萧玄胤脚步未停,很快走进卧房,将夏云岚扔在床上。“你看,就是这个东西——”趁着萧玄胤燃亮灯火的时间,夏云岚从床上迅速翻身坐起,拿出装着寒水石片的四条锦袋,红着脸双手擎在萧玄胤面前。晕黄的灯光下,萧玄胤嘴角微勾,笑容邪魅:“不是不肯说吗?”夏云岚心里骂了一句“无耻”,嘴里乖顺地道:“这不是不想麻烦王爷么……”“本王不怕麻烦。”萧玄胤接过锦袋,拿出寒水石片,脸上微露一丝惊讶:“寒水石?”夏云岚解释道:“将寒水石的粉末撒在脚印上,待寒水石粉受潮凝结成片,脚印便可原样不动地印在石片上。”“想不到这种普通的东西竟有此用途,本王居然不曾想到。”萧玄胤凝眉自语间仿佛有些激动。“可以放我回去了吗?”无心探究萧玄胤为何激动,夏云岚一心只想快点儿逃离这床第之间的暧昧。“今日天色已晚,你便留在这里吧。”萧玄胤收起寒水石片,随口道。“我……”夏云岚正待拒绝,萧玄胤却已抬脚向门外走去。“本王要立即出去一趟——”萧玄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夏云岚长吁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去。折腾半夜,她早已疲惫不堪。知道桐华院里有暗卫守着,十分安全,她便也放心地躺了下来,随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很快进入梦乡。不知睡了多久,脸上凉凉地似乎有些异样。夏云岚猛地睁开眼,一只冰冷的手迅速从她腮边缩了回去。而床边人的目光,却与她撞了个正着。“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看着萧玄胤与平时迥异的眼神,夏云岚裹了裹被子,紧张地问。“刚回。”萧玄胤片刻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面无表情道。窗外天光已大亮,想到萧玄胤偷偷摸自己脸颊的举动,夏云岚心里暗暗生气,又不敢对萧玄胤发脾气。沉默了一会儿,索性掀开被子坐起身道:“王爷一夜未眠,想必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扰了。”言罢,从床上跳下来,胡乱整理了衣衫便要离去。“本王和你一起去膳堂用餐。”萧玄胤忽然扯住了她的手腕。夏云岚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只得跟着他向膳堂走去。萧玄胤握着夏云岚的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气,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给夏云岚逃掉似的。夏云岚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道:“王爷不累吗?何不叫人送饭到桐华院来……”萧玄胤没有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夏云岚道:“昨夜你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本王准备答应你一个条件。”“什么忙?”夏云岚讶然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不需要知道。” 萧玄胤淡淡道:“如果你暂时想不起什么条件,等你想起来时向本王提也无妨。”管它什么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夏云岚兴奋道:“我想起来了……”“除了离开祁王府和还回你的东西,什么条件都可以。”萧玄胤补充道。夏云岚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来。本书来自 ☆、第61章 妹妹太多心 不许离开祁王府,不许要回自己的东西——那不说了等于没说么?夏云岚垂头丧气地向前走了段路,寻思道:萧玄胤此人,相当小气又小心眼,与其提太过份的要求被他拒绝,倒不如提个简单实用的。念及此处,夏云岚抬头道:“我想出去一天,可以吗?”她有一些药材需要采购,另外,也要打造一些武器,再顺便探探天武城里的路,为将来的逃跑做准备。“可以。”对于这个条件,萧玄胤倒是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今天可以吗?”夏云岚高兴地道:“今天不行。”萧玄胤断然拒绝“那什么时候才可以?”明明已经答应了她,却还在这里拖延,夏云岚有些不满。萧玄胤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夏云岚,缓缓道:“等你身上的伤好了就可以。”夏云岚愣了一下,原来他是为自己着想。“我饿了,咱们快走吧。”夏云岚躲过萧玄胤的目光,低头道。初升的太阳透过树木的枝桠照在夏云岚脸上,照得夏云岚双颊绯红,娇艳如初开的春花。萧玄胤点了点头,拉紧她的手继续向膳堂走去。膳堂里,偌大的餐桌边只坐了夏静柔一个人。看到二人进来,夏静柔起身见礼道:“王爷,姐姐——”萧玄胤松开夏云岚,伸手扶起夏静柔道:“免礼。”夏静柔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柔声道:“王爷这几天在忙什么?静柔家里昨天送来南方新采的春茶,王爷也不来尝尝。”家里?夏云岚随口问道:“有没有我的?”“啊呀,娘亲粗心,可能是忘了姐姐的。”夏静柔一脸懊恼,又故作大方地道:“不过姐姐也不必难过,静柔的就是姐姐的。姐姐若不嫌弃,不如回头和王爷一起到静柔处喝茶?”夏云岚倒不稀罕什么春茶秋茶,但同为将军之女,将军府送东西来却只有夏静柔的,没有自己的,岂不是摆明了在欺负她?而且,也未免叫祁王府的下人看轻了她。上次回门,夏将军对她的态度分明极为疼爱,应该不至于故意偏袒夏静柔。想来此事又是二夫人所为。夏云岚抬了抬下巴,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道:“春茶有什么好喝的?我那里有上好的新鲜瓜果,妹妹不如跟我到漪兰院去尝尝。”夏静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怒意在眼睛里一闪而过,却仍保持着娇柔的笑容道:“多谢姐姐疼爱。只是瓜果虽好,怎比得上家中心意珍贵?”欺负她是没娘的孩子么?若是夏云岚的原身,听到这话或许难免一番心酸,但夏云岚早已不记得世间骨肉亲情为何物,听了这话只是浑不在意地笑道:“心意又当不得饭吃……咱们快吃饭吧,我可早就饿了。”言罢,也不管夏静柔和萧玄胤还站着,自己先坐下拿起了筷子。没有看到意想中夏云岚失落的脸色,夏静柔心里像被塞了 团棉花般堵得慌。然而萧玄胤也已坐了下来,她只得跟着坐下。这天早上的饭菜远没有昨晚丰盛,夏云岚吃了一会儿才想到,昨晚的饭菜有可能是萧玄胤特意吩咐了厨房为她做的。本来,她的心里还有点儿小小的感动,但看了一眼夏静柔,这点儿小小的感动便烟消云散了。下意识里,她始终认为萧玄胤和夏静柔才是夫妻。而夏静柔这人实在太过讨厌,连带着她的丈夫也让人无法产生好感。吃了两口饭,夏静柔无话找话地对萧玄胤道:“母妃今晨难过得不肯来膳堂吃饭,好像是因为长公主要离开之事。长公主难得回来一趟,王爷为何不留她在咱们祁王府多住几天?”夏云岚呛了一下。可恶的夏静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闭上嘴好好吃饭么?萧玄胤眼中果然闪过一丝不快,沉默了一会儿,耐着性子道:“长公主回承夏或有别事,随她去罢。”“难得母妃与长公主投缘。”夏静柔感叹道:“长公主这一去,母妃怕是要难过好几天。”萧玄胤道:“本王事务繁忙,无法尽孝于母妃身前。你若无事,不妨多去陪陪母妃。”“王爷放心,静柔会的。”夏静柔一脸温婉地道:“王爷心里不必过意不去,静柔是王爷的人,静柔尽孝便是王爷尽孝。”如此肉麻的话,听得夏云岚吃下肚去的饭菜差点儿吐了出来。萧玄胤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好。”夏云岚胡乱拔了几口饭,站起身道:“我吃饱了。两位别光顾着说话,一会儿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旁边侍候的婢女端上毛巾、水盆和茶盅,夏云岚漱口净手正待离去,忽听得夏静柔万般委屈地道:“姐姐莫不是生气了吗?静柔不过与王爷说上几句话,如果就此惹得姐姐不高兴,静柔闭嘴就是,姐姐何苦要走?”这女人就这么喜欢做低伏小来表现自己的贤良淑德吗?夏云岚本来已经迈开了步子,闻言停了下来,回头绽出一脸春花般灿烂的笑道:“啊呀,姐姐几时生气了?我怎么不知道?妹妹当着王爷说出这种话,不会是故意要让王爷认为姐姐是好妒善嫉之人吧?”“姐姐说哪里话……”没想到夏云岚会一针见血戳穿自己的小心思,夏静柔慌乱间难掩尴尬:“静柔是真心怕惹姐姐生气,姐姐莫要误会……”“那就是妹妹多心了。”夏云岚敛了笑,以教训的口吻道:“如今王爷身边只有咱们两个,妹妹就如此多心。万一将来王爷身边有个三妻四妾,妹妹整日这般多心,岂不枉生出许多事端?依我说,妹妹该改了这多心多疑的毛病才是。”“我……”夏静柔被夏云岚说得眼泛泪光,待要辩解,夏云岚却又笑道:“呵呵,或者倒是姐姐多心了呢。妹妹向来温婉贤淑,纵使说的话不得体,想来 心地总是好的。”夏静柔这下才真是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张着嘴愣了半晌,夏云岚早已悠悠然走出了膳堂。夏静柔转向萧玄胤楚楚可怜地叫道:“王爷,我……”啪——不等夏静柔说出什么,萧玄胤突然将筷子向桌上一放,起身拂袖而去。夏静柔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委屈地俯在桌上哭了起来。与此同时,夏云岚心情大好地回到了漪兰院。萧玉叶离去,懿太妃气得吃不下饭,又小小教训了一番夏静柔,心情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爽快过了。然而,这大好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浅画过来帮夏云岚梳洗打扮时,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仿佛哭了一夜。夏云岚问她什么,她也不肯多说,想来仍在为昨夜萧玄胤拒婚之事难过。“丫头——”梳洗罢,夏云岚拉住她道:“昨夜是我不好,害你受了委屈。”“是婢子不好,给小姐丢脸了。”浅画低着头道:“婢子身份低微,哪里配得上王爷的侍卫?”“你很喜欢那侍卫吗?”夏云岚道:“如果你很喜欢,我再想办法……”“小姐……”浅画腾地一下红了脸,拧身想要挣脱夏云岚的手跑开。“喜欢就说出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弄得这么不清不楚?”夏云岚抓紧浅画的手,不明白这丫头不说正事,却忙着害什么羞。“这种事婢子怎好意思说什么……”挣不开夏云岚的手,浅画急出了一头汗。夏云岚奇道:“你的终身大事,你不好意思说什么,叫人怎么为你作主?”“婢子谁也不喜欢,”浅画声如蚊哼:“……只愿一生一世跟在小姐身边。”“丫头又说傻话。”夏云岚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要拿定主意,没有人可以真正为你的人生作主。拒绝你的是王爷,又不是那侍卫。只要那侍卫不反对,我总有办法叫你们在一起。”“不……婢子不想和他在一起!”浅画猛地抬起头,终于给了夏云岚一个明确的答复。“既然不喜欢,又何必为他难过?”看着浅画红肿的双眼,夏云岚糊涂了。浅画两手搓着衣襟,结结巴巴地道:“王爷他……当着那么多人……说出那样的话。婢子以后可……可怎么见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见人的?”夏云岚笑道:“如果这就不好意思见人,你家小姐我——天天被人在背后议论私奔之事,是不是不要活了?”“婢子怎么能与小姐相比……”浅画惊慌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脸皮无法与我相比么?”夏云岚半开玩笑地道。“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婢子的意思是……是……”浅画慌张得有些语无伦次。夏云岚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丫头,我告诉你,别人的议论不要去在乎。有些东西,你在乎了,它就是杀人的利箭。你不在乎 ,它就屁也不是。”浅画张大了嘴巴。小姐……小姐怎能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可是……可是听起来似乎好有道理哦……“何况,”夏云岚继续道:“桐华院那些侍卫,一个个嘴巴紧得铁棒都撬不开,你还担心他们将昨夜之事四处乱说么?”本书来自 ☆、第62章 饭后钟 浅画低头想了一会儿,对夏云岚的信赖使她毫不怀疑夏云岚说的话都是对的。小姐都不怕流言蜚语,自己一个下人怕什么?何况,正如小姐所说,桐华院的侍卫嘴巴紧,未必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为了尚未到来的事情而伤心,是不是太傻了点?“小姐说得对。”浅画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展开了紧皱的眉头道:“是婢子愚昧想不开,害小姐担心了。”“这才乖。”夏云岚松开浅画的手,怜惜地拍拍她的肩,微笑道:“人要为自己而活,还要尽量使自己活得开心。生命那么短暂,而且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没了,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有什么意思?好也罢坏也罢,终究不过都成一堆黄土罢了。”“小姐……”夏云岚说得洒脱,可听在浅画耳朵里,却似乎带着说不出的感伤。雁红说,复活后的大小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小姐。她从来不愿承认。可现在的小姐,确实与她最初接触的小姐相差太远。如果……不,没有如果!小姐一定还是以前的小姐。只不过,死过一回之后,小姐看开了许多事,也看明白了许多事。若问她喜欢从前的小姐还是现在的小姐……浅画深深看了夏云岚一眼,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容颜。只不过,从前的小姐,眼底眉梢总是笼罩着散不去的愁云,而今的小姐,眉目间却飞扬着灵动与不羁。从前的小姐是暗淡的,暗淡得几乎要使人忽略她的美。如今的小姐却光华熠熠,像黑夜里最璀璨的星辰,吸引着人止不住的想要去靠近。她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丫头——”思绪蔓延之际,忽然听到夏云岚的呼唤,浅画定了定神,忙回道:“小姐唤婢子何事?”夏云岚道:“人生在世,不应该去欺负别人,但应该有自保的力量。从今天起,我教你练武好不好?”“练武?”浅画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方道:“小姐自己都不懂武功,怎么教婢子?”夏云岚笑了笑:“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学?”“婢子可以吗?”浅画茫然地挠了挠头:“婢子从来没有想过……”“那你现在想,想好了告诉我。”夏云岚耐心地等着。浅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眸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激动的光芒:“小姐,婢子愿意学,婢子要学会了武功保护小姐!”夏云岚满意地点了点头,浅画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前世今生里,这也是第一个让她担忧、让她想要去帮助的人。“那么现在,去把门窗掩上。”夏云岚命令道。浅画眼睛里闪过一抹讶然,却没有问什么,只是听话地走过去放下了窗帘,插上了门闩。夏云岚道:“学武之事务须保密,便是百合、丁香也不要让她们知道,更不可对她们私自传授。”“为什么?”浅画忍不住问道:“多一个 人学武,不就多一个人保护小姐吗?”这丫头真是好天真,难道不知道多一个人学武,也会多一份危险吗?她到底要不要告诉这丫头,她的武功与平常的武功不同。平常的武功主要依靠速度和力量,她的武功却是主要依靠精确的计算,以及无与伦比的技巧。一旦这种计算和技巧为人所知,躲过她的致命攻击的可能便大上许多。所以,前世里她没有朋友,也不敢有朋友。这一世里,感受到浅画给予的温暖和照顾,她愿意放下戒备,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尝试着体会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美好,以及朋友之间的相互关照。然而,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是没有将这种武功的秘密告诉浅画,只是淡淡道:“你听我的便是。”浅画迷糊地点了点头,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把学武这件事弄得如此神秘。“现在,我来教你最基本的功法——”夏云岚一边讲解,一边开始为浅画做示范。浅画跟着学习,无奈久久不得要领。“婢子是不是太笨……不适合练武?”在被夏云岚纠正了无数次之后,满头大汗的浅画禁不住气馁地问。看来练武果然是需要天赋的……夏云岚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嘴里却鼓励地道:“傻丫头,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没有学不会的事。”“真的吗?那婢子再试试。”浅画找回了几分自信,继续默默苦练起来。冬尽春回,十数日时间转眼而过,天气一日比一日和暖。院子里兰圃上保暖用的拱形竹篾和杂草尽被撤去,满院兰香,郁郁馥馥,沁人心脾。夏云岚手上和腿上的伤早已彻底痊愈,本该到了可以出府的时间,但萧玄胤却不知为何一直不见踪影。没有萧玄胤的允许,夏云岚只能在祁王府内走动,一旦到了大门那里,便会被软硬不吃的侍卫毫不客气地拦住。夏云岚倒也并不着急。每日里吃饱喝足之后,与浅画关起门来习武练功,或与三个丫头在竹下兰畔喝茶聊天,倒也过得逍遥自在。经过这段日子的苦练,浅画终于掌握了最基本的功法要领,举手投足间比从前伶俐了许多。夏云岚的进境则要快得多,毕竟是自己前世里的武功,这一世回忆起来,纵使说不上一日千里,也远非从未练过武功的浅画可比。只是,不容她清静多久,有些人便看不下去了。或许估摸着近日萧玄胤仍不会回来,这天,懿太妃向祁王府所有下人下了个命令。于是,将近晌午时分,百合丁香跑过来敲开了夏云岚的门,愁眉苦脸地禀报道:“王妃,太妃有令,不许任何人卖任何东西给咱们漪兰院。菜蔬已经没了,米粮也已不多,这可如何是好?”夏云岚蹙了蹙眉头,她还没找别人的事,别人竟又来找她的事,当她很好欺负是不 是?“到膳堂里吃。”夏云岚果断地道。“唉,到膳堂里,又要看懿太妃那张狞狰的脸。”浅画夸张地叹息。“哈哈,狞狰的脸……”夏云岚大赞浅画用词准确。丁香亦随声附和道:“浅画,我觉得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主仆几个又在院子里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日上中天,膳堂方向隐隐传来开饭的钟声,夏云岚道:“咱们现在过去,难不成谁还敢拦咱们吃饭不成?”然而,几个人到了膳堂,却见餐桌上狼藉一片,餐桌旁的座位上空无一人。几人正自奇怪,膳堂里侍候的下人向夏云岚道:“王妃请回吧,今日午饭时间已过,请王妃下次早些过来。”饭后钟?夏云岚大怒,指着那下人质问道:“谁改的午餐时间?我们漪兰院的人都还没有吃饭,是故意不让我们吃饭么?”“王妃息怒——”那下人见夏云岚发了火,赶忙赔着小心道:“是太妃改的时间,我们这做下人的也没有办法。太妃还吩咐……”“吩咐什么?”见下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夏云岚不耐烦地问。“太妃吩咐,以后厨房里不得为任何人单独开火做饭……”夏云岚握起了拳头,这是想要活活饿死她的节奏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知道与下人多说无用,夏云岚转过身,带着几个丫头改道向厨房里走去。“王妃,王妃……”那下人跟在夏云岚身后,苦着脸道:“厨房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太妃查起来我们不好交待啊,请王妃不要叫我们为难……”“滚!”夏云岚忍无可忍,瞪着那不识相的下人厉声道:“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那下人打了个哆嗦。只道太妃厉害不敢招惹,没想到王妃一个眼神就仿佛要把人杀死。两边都不敢得罪,但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那下人一溜烟跑了开去。到了厨房,夏云岚向百合、丁香、浅画三人不客气地下令道:“给我搜——把新鲜的蔬菜全部带回漪兰院。”“王妃这是要打劫吗?”厨房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便见如意带领一群婢仆走了进来。夏云岚迅速计算了一下双方实力,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目前的武功顶多对付三两个,加上百合、丁香、浅画亦占不到什么便宜。“呵呵。”夏云岚缓了脸色,端出王妃的架子客气地笑道:“如意姑娘可别乱说话。今日午饭开得不是时候,我与几个丫头不小心错过了,现下不过是来厨房寻点儿吃的,说什么打劫不打劫的。”“原来是这样啊——”如意拖长了声音,故作同情地道:“哎哟,错过了午饭时间,那可要饿着肚子了。王妃难道不知,今日太妃下令,为了节俭起见,任何人不得再单独到厨房里拿东西吃吗?”“节俭?”夏云岚眯了眼睛笑道:“咱们祁 王府,已经落魄到需要如此节俭的地步了吗?”“王妃可别乱说……”如意脸上一慌,待发现夏云岚不怀好意的笑,不由恼羞成怒道:“在祁王府里,王爷不在太妃说了算!今个儿无论王妃说什么,厨房里的东西不许拿就是不许拿!”看那如意满脸狗仗人势的样子,浅画生气地道:“你们太过份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倒也罢了,难道要让小姐一起饿着肚子?”“太妃的命令,有谁不服气大可以直接去找太妃!”如意高高抬着下巴,不屑一顾地斜睨着浅画道。“你……”浅画冲动地道:“你们故意刁难小姐,等王爷回来绝饶不了你们!”“浅、画!”如意一字一字咬着浅画的名字,皮笑肉不肉地阴声道:“你把话说清楚——咱们这些下人哪有胆量与王妃作对,你的意思是太妃故意刁难王妃啰?”“我……”浅画顿住了声音。若承认是太妃刁难王妃,仅这句话就足够懿太妃治她造谣诽谤、以下犯上之罪。百合和丁香拉了拉浅画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夏云岚笑道:“如意姑娘,有些话不必说得过于明白,大家心里清楚就好。想你也是奉命行事,我就不为难你了。”言罢,转向百合、丁香、浅画道:“咱们走——”“王妃慢走,婢子就不送了……哎,还有一件事——”如意对匆匆走过身边的夏云岚道:“晚餐厨房里会派人送往各处,王妃就不必到膳堂去了,免得再白跑一趟。”“白跑一趟”四个字被如意咬得特别重,满含嘲讽意味。夏云岚冰冷的眼光淡淡扫过她脸庞,唇边却含着笑意:“知道了。”本书来自 ☆、第63章 烹兰摧芳 “米还剩下多少?”回到漪兰院,夏云岚向百合问道。“大概只够三四顿吃的。”百合低下了头。“也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浅画和丁香听说米粮所剩无几,急得变了颜色。“他不回来,难道咱们就饿死不成?”夏云岚镇定地道:“先把米蒸上,至于菜蔬……我自有办法。”“王妃有什么办法?”丁香疑惑地道:“咱们出不得祁王府,厨房的东西又有人看着,王妃到哪里去弄菜蔬来?”夏云岚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兰圃上,浅笑道:“暂时保密。”看夏云岚神秘的样子,丁香越发好奇,欲待问个清楚,浅画推着她道:“小姐说有一定会有,你们快去淘米做饭,我帮小姐去弄菜蔬。”“你倒好像知道似的。”丁香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轻嗔了浅画一句,随着百合向附院小厨房走去。“小姐是打算到菜园子里偷菜吗?”丁香走后,浅画贼兮兮地向夏云岚问道。“祁王府里有菜园子吗?”夏云岚道:“在哪里?我竟不知道。”“小姐不知道大厨房后院里有个小菜园子?”浅画惊讶地道:“那小姐打算到哪里去弄菜蔬?”“原来在大厨房后院里……”夏云岚狡黠一笑,走到兰圃边,掐了朵半开的兰花捻在手中道:“春兰初开,味道最是鲜美。”“啊?小姐你……你不会要拿这些兰花做菜吧……”浅画倒抽一口凉气。夏云岚边掐了把水嫩的兰花,边道:“丫头聪明,还不快来帮我。”“这……这东西能……能吃吗?”浅画愣愣看着夏云岚摧花折叶的手问。夏云岚顷刻间已折满一把,塞进浅画手里道:“保证让你吃得停不下来。”“哦……”浅画一手抱着采下的兰花,一手也去帮着夏云岚摘兰圃里的花,同时皱着眉头道:“可是这些花也不够几天吃的呀。”夏云岚压低声音笑道:“等兰花吃完,不是还有大厨房后院里的菜园子么?”“……”浅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两人各自抱着大捧兰花进入附院小厨房时,向来镇定的百合竟不由惊呼出声:“兰……兰花——”丁香亦目瞪口呆地道:“王妃……王妃要用兰花做菜?”夏云岚将兰花泡在水盆里,一边淘洗一边对百合丁香道:“兰花又不是毒药,干嘛这么大惊小怪?我告诉你们啊,无毒的植物大部分都可以用来填饱肚子,只要处理方法得当,有些还相当好吃。”“可是王妃——”百合苦了脸道:“王爷非常喜欢兰花,每年春天兰花开时,总要到漪兰院喝茶赏兰,有时候甚至住上一两夜。咱们吃了王爷心爱的兰花,王爷回来会不会……”“王爷王爷……老提他做什么!大不了让他发顿脾气。”夏云岚挑了眉毛,蛮不在乎地道:“总不能为了他的风雅,叫咱们饿着肚子。何况 ,他不声不响一去半月无消息,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回不回得来……”夏云岚话未说完,发现三个丫头都变了脸色,又用那种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尤其是百合,苍白的脸仿佛受了极度的惊吓。好吧,是自己说得过了。生死无常在她看来本是极为寻常之事,在三个丫头看来,却不啻是件天塌下来的大事。她舔了舔嘴唇,将淘洗干净的兰花滤去水分,咧嘴一笑道:“你们不必多想,凡事有我担着……来,把这兰花用开水过滤一下,我教你们怎么做。”几个丫头这才发觉,王妃已经独自忙活了半天,急忙过来接过兰花,手忙脚乱地丢进锅里用水去淖。“淖上三分熟就好。”夏云岚指挥着:“不能太轻,轻则涩味难除。亦不能太重,重则失了滋味。”三个丫头虽心中忐忑,然花已摘下,肚子里又饿得饥肠辘辘,一时也顾不得再计较萧玄胤回来是不是会大发脾气。不一会儿,兰花淖好,众人又在夏云岚的指挥下用火微微烹制了一下,加了些调料,一种和着兰香的菜香便诱人地弥漫了室内。浅画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道:“好香……”百合不说话。丁香已经开始为众人盛饭。米蒸得恰到好处,配着油绿鲜嫩的兰叶和浅碧淡黄的兰花,简直使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口水直流。夏云岚尝了一口,满意又得意地感慨道:“梦云轩大酒店恐怕也没咱们自己做的好吃。”“梦云轩大酒店?”浅画边夹了口菜边问:“那是什么地方……哇,果然很好吃!百合、丁香,你们快尝尝——”丁香不用浅画说,早已动起了筷子。百合似乎还顾忌着萧玄胤,拿着筷子的手有些犹豫。“王妃说的梦云轩大酒店,可是苍狼国京都雷谷城的云梦轩酒楼吗?”百合拔了口白饭,若不经意地问道。“是啊是啊……”夏云岚不小心又说出二十五世纪的地名,忙着吃饭懒得解释,随口搪塞道。“王妃何时到过苍狼国都?”百合奇怪地追问。“哈哈,百合,你再不吃,菜可要被这两个丫头吃完了。”夏云岚笑着岔开了话题。百合看了看迅速少下去的兰花菜,终于顾不得再说什么,果断地把筷子伸向了菜碟。这一顿饭,众人吃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只是,出门来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的兰圃,百合又忍不住忧愁地叹了会儿气。丁香在旁安慰道:“你不用担心,王爷对王妃情深义重,哪里会为这点儿小事责怪王妃?”百合丝毫没有得到安慰,依旧闷闷不乐地道:“不会责怪王妃,未必不会责怪咱们……”浅画道:“咱们这不是给太妃逼得吗?王爷如果知道小姐被太妃逼得没饭吃,只怕心疼还来不及。”“就是就是。”丁香赞同道:“我和浅画都不担心,你一个人瞎担心什么?” 听到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夏云岚义薄云天地拍着胸口道:“天塌下来由我顶着,你们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是。”看到夏云岚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三人都笑了起来。或许未来的惩罚难以避免,但夏云岚的态度却给了大家莫名的勇气。中午到黄昏之间的这段时间里,除了百合拿剪刀将兰圃修剪得略为整齐一些外,丁香和浅画像平常一样,依旧各忙各的事。如意说,晚饭厨房里会派人送往各处。夏云岚和漪兰院里的三个丫头原本并没有当真。不料日落之后,厨房里一名打杂小丫头竟果真提着一个大大的饭盒送了过来。看着摆在竹下石桌上的雪白米饭、精致菜肴,丁香几乎不敢相信地道:“太妃她……莫非良心发现了?”浅画撇嘴道:“不可能!我看倒像是王爷快要回来了。”“对哦,我怎么没有想到。”丁香兴奋地道:“一定是王爷快要回来了!王妃,你怎么还不吃啊?”作为漪兰院的主子,按规矩,原本是夏云岚吃过之后三个丫头才能用餐。但夏云岚向来懒得理会什么规矩,更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独自吃饭,所以自她搬进漪兰院没多久,便是和三个丫头一起吃。但三个丫头也不敢太过份,每次总是等夏云岚动了筷子她们才肯吃。这次,不知为何,夏云岚只是静静看着满桌饭菜,却久久不肯拿起筷子。“王妃是担心有人在饭菜里下毒吗?”最后,还是百合猜透了夏云岚的心思。夏云岚点点头。毒蛇不会改掉咬人的天性,老虎也不会改掉吃人的习性。放下屠刀、翻然悔悟,那只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罢了。她向来不惮用最坏的恶意揣测敌人和对手。“下毒?”浅画和丁香这两个天真的小丫头委实被惊到了。“太妃她……不至于敢要咱们的性命吧……”浅画白着脸道。“呵呵。”夏云岚只是轻轻笑了笑。百合取下头上银簪,经夏云岚同意后,插在每样饭菜里试了试。簪色亮白如故。丁香吁了口气,道:“我就说嘛,王爷如此宠爱王妃,太妃即使恨王妃入骨,也不敢公然对王妃下毒。王妃这下可以放心进食了吧?”夏云岚并不放心。她知道,银子能够检测出的毒素种类极其有限。以懿太妃的狠毒与愚蠢,她不相信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更不相信她会对自己安着好心。饭菜异乎寻常的精致与丰盛,如果里面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她可以把夏字倒过来写。问题是,除了砒霜,还有什么东西是可能下在饭菜里的呢?如果检测不出毒素就扔掉饭菜,恐怕几个丫头要怪她疑心生暗鬼,白白糟蹋了一桌好饭。沉思良久,夏云岚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对浅画道:“去取些皂角粉和草木灰来。”夏云岚初到漪兰院时,见几个丫头每次浆洗衣 物,都要拿石头将皂角锤碎使用,非常麻烦。她便教她们将皂角舂为浓稠的汁液,晾干后磨制成粉使用。是以皂角粉是漪兰院独有的东西。根据夏云岚推测,以懿太妃的胆量,确实不至于敢公然对漪兰院四人下毒。但下下泻药之类的东西,让漪兰院的人难受上几天,还是有极大可能的。古代最著名也最有效的泻药,无过于巴豆。而能够检验出巴豆的,是碱性一类的物质。整个漪兰院中,除了洗衣服用的皂角粉和草木灰外,夏云岚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含碱。对于夏云岚的命令,三个丫头一齐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丁香道:“王妃放着好好的饭不吃,这会儿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夏云岚没有回答丁香的话,只催促浅画快去。浅画虽满脸疑惑,还是听话地跑进附院拿来了夏云岚要的东西。夏云岚将两样东西洒在一碗米饭和一盘菜肴上。丁香惋惜地道:“这么好的饭菜,可别糟蹋了。”话未说完,洒下皂角粉和草木灰的饭菜忽然变了颜色。夏云岚冷笑不语。丁香盯着变色的饭菜看了一会儿,一张脸渐渐煞白。“饭菜里……果真有毒?”浅画的嗓子有点儿发抖。“王妃可知道饭菜里下的什么毒?”百合凝重地问。本书来自 ☆、第64章 这不是毒 “下毒?她暂时还没有那个胆量!”夏云岚开了口,噙着一丝笑:“这不是毒,是巴豆——剂量很大的巴豆。”“巴豆?”浅画捂住了嘴:“好卑鄙,居然用泻药来害咱们。”丁香煞白的脸色微有好转,庆幸地道:“幸亏被王妃及时识破,不然,这两天可有得咱们遭罪。”百合道:“巴豆下在饭菜中最是令人防不胜防,王妃却是如何得知饭菜中下的巴豆?又如何知道检验巴豆之法?”前世里作为一个杀手,对各类含毒物质的检验基本是一种常识,但这些常识跟古人解释起来未免太过复杂,是以夏云岚云淡风轻地道:“偶然听一位朋友说的。”百合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有再问。浅画看着满桌佳肴,不胜惋惜地道:“唉,这么多好吃的饭菜只能白白倒掉,真是暴殄天物……”“关键是,咱们自己还要重新做。”丁香愁眉苦脸地道。夏云岚没有废话,已经开始着手采摘兰花。浅画和丁香叹息了一会儿,也开始跟着夏云岚采摘。百合看着下午才被自己修剪得勉强能看的兰圃再次横遭荼毒,心里疼得什么似的,却不敢开口阻止。这顿饭,除了百合,大家都吃得非常愉快。翌日早晨,天色有些阴沉,夏云岚起得比平时晚了些。懿太妃以为漪兰院里的四个人定然都被整得下不了床,于是特意命厨房做了一桌花样百出的饭菜。哪知,刚刚拿起筷子没吃几口,夏云岚便带着三个丫头嘻嘻哈哈到了膳堂。“太妃早啊——”夏云岚笑靥如花,脸色红润,一点儿也不像被巴豆折磨一夜的样子。懿太妃顿时没了胃口,回头将眼光扫向身后站立的如意。如意愣了一下,想不明白自己亲手放进饭菜里的巴豆怎么没有药倒四人,现在又不能当着四人的面解释,一时憋得脸孔紫涨。懿太妃狠狠剜了如意一眼,将筷子向桌上一扔,转身就走。“太妃这么快就吃饱了啊?”夏云岚笑眯眯问候了一句,又朝懿太妃的背影喊道:“恭送太妃,太妃慢走——”如意急匆匆跟上懿太妃,出了门,只觉一阵阵背脊发凉。莫非王妃真的是妖?七天七夜不饮不食而不死,巴豆药不倒,又被向来冷面冷心的王爷百般宠爱……除了狐狸精转世,试问人间哪个女子做得到?夏云岚自然听不见如意心里的话,倘若听见,一定忍不住大笑一场。懿太妃走后,夏云岚心情大好,顺带着愉快地问候了脸色似乎惊慌不定的夏静柔。夏静柔先时笑得十分勉强,过了一会儿忽然凑近夏云岚,无比亲热地道:“姐姐,静柔昨夜接得娘亲来信,说苍狼国又来犯我承夏北疆,北疆守将无能,连失三座城池。皇上震怒,派爹爹两日后带兵出征,收复失地。”“哦……”虽然是家国大事,但夏云岚并不 很关心,也不明白夏静柔告诉自己这些有什么意思。她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满桌的美味佳肴,以及漪兰院四个人下一顿的着落。百合说,剩余的米只够四人一顿吃的,还未必吃的饱。她自己饿肚子也罢了,不能让跟着她的人一起饿肚子。看那懿太妃的架势,下一顿不知要如何千方百计刁难漪兰院……看到夏云岚漠不关心的样子,夏静柔笑了笑。果然不是她的亲姐姐,哪有女儿听到父亲出征的消息无动于衷的?不知这可恶的女人究竟是哪里派出的奸细?如果自己能帮助王爷查出这女人的真实身份,王爷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而且,没有了这女人,自己就可以独享王爷的宠爱。说不定,在娘亲的使力下,还有可能被扶为正妃。一旦成为祁王正妃,将来便很有可能母仪天下……“姐姐——”怀揣着对未来的美梦,夏静柔的声音越发甜腻:“爹爹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静柔适才求了太妃,准咱们姐妹回门去送送爹爹。”“真的?”夏云岚眼睛亮了亮:“她同意了吗?”正愁着米粮已尽,无处购买,若能设法出门一趟,叫米店送些粮食,这个问题倒是迎刃而解。对于出门的强烈向往,使一向小心谨慎的夏云岚没有注意到夏静柔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毒。“太妃她老人家最重孝道。”夏静柔道:“咱们送父出征,乃尽孝之事,她老人家当然不会反对。姐姐请看——”夏静柔说着,自袖子里拿出一块白玉雕成的朱雀牌,对夏云岚晃了晃道:“这是出门的令牌。”看到夏静柔已经拿到出门令牌,夏云岚激动地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姐姐别急。”夏静柔收起朱雀牌,笑道:“再怎么着,也要先把这顿早饭吃了不是?这可是太妃特意吩咐做得精巧些的。”“呵呵,对呀。可不能辜负了太妃她老人家的心意。”在对待这餐饭上,夏云岚第一次与夏静柔达成了共识。早餐过后,夏云岚回到漪兰院准备出门带的东西。浅画帮夏云岚重装妆容时,不放心地道:“小姐,王爷不在,三小姐向来对你不怀好意,依婢子看,咱们还是别和她一起回去了。”“我岂能不知?”夏云岚道:“只是漪兰院没了粮食,懿太妃又天天想方设法在饭菜里做手脚,若不趁此机会出门去购些米粮,咱们四人如何过活?”浅画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叹息道:“不知王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叫小姐在家受这般委屈……”“你不用为我担心。”夏云岚拍了拍浅画的肩,安慰地笑道:“祁王府到将军府之间并无太过偏僻之处。到了将军府,随便说上几句话,午时之前,咱们便自己借故回来。”“如此方好。”浅画略略放下心来。一心为夏云岚的安危担忧,浅画 丝毫没有注意到,夏云岚提起将军府时那种淡漠又疏远的语气。倒是旁边帮夏云岚准备衣物的百合和丁香注意到了。百合只是微微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丁香却禁不住笑道:“王妃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午时之前就回来,会不会让父母心里过意不去?”“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夏云岚满不在乎地道:“爹爹他半生驰骋沙场,生死之事早已经惯,离别又算得什么?”“还是王妃想得开。”丁香感慨地回忆:“想婢子父母在时,每次说起回家便激动万分。而每次从家里出来,往往难过得一整天吃不下饭。”“你父母不在祁王府当差吗?”夏云岚奇怪地问。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三个丫头的家一点儿都不了解。丁香笑道:“王爷打小在皇宫居住,婢子的父母哪能在祁王府当差?”“那你父母在世时是做什么的?你又如何来到祁王府?”“说起来……”丁香的笑意淡了几分,眉间掠过一丝轻愁:“婢子父母年轻时也是有身份的人。后来不知何故家道中落,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天武城。天武城谋生不易,加之有一年天灾**,婢子与哥哥几乎饿死家中。父母无奈之下,只得将我们一个卖入豫王府为奴,一个卖入祁王府为婢。”夏云岚没有想到,看起来天真活泼的丁香,竟然有着如此凄惨的身世。而人世最悲苦的事情之一,据说便是从不错的家道落入社会的底层。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大概便是逼得丁香父母背井离乡的原因。她安慰了丁香几句,道:“毕竟你还有个哥哥在这世上,也不算孤苦伶仃。等王爷回来后,我当设法求他让你和哥哥见上一面。你无需太难过。”“真的吗?”丁香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却又旋即垂头丧气地道:“丁香命好,在祁王府遇上王妃这样宽厚的主子。只是我哥哥未必有这样好的运气,他要与我见面,也不知他的主子同不同意?”“他的主子是谁?豫王吗?”夏云岚依稀听说,豫王是萧玄胤的二哥——也就是当年皇上的二弟萧玄睿。丁香摇了摇头,愁苦地道:“豫王身边哪里是没有背景的下人能够靠近的?只是我与他多年不通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的主子是谁。记得他刚进豫王府时,是跟着看门的一名老奴扫地打杂。”“哦……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夏云岚同情地问。“大概三四年前。”“他叫什么名字?”丁香迟疑了一下,道:“他本名荆忘书……但奴婢进了主人府上,多数都被改了名字。他现在的名字应该叫做进宝。”夏云岚点了点头。丁香说自己父母年轻时也是有身份的人,听他这位哥哥的名字,果然不是普通小门小户起得出来的。想到此处,夏云岚忽然对丁香的名字也发生了 兴趣,随口问道:“丁香,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是谁为你取名丁香?”“婢子原来的名字叫离雪。”丁香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道:“婢子初进府时,被一位老嬷嬷取名秋桂。后来王妃和二夫人嫁过来,府里调派人手侍候。王爷嫌秋桂二字俗气,便随口为婢子取名丁香。”“离雪……荆离雪……”夏云岚在口里念了几遍,笑赞道:“你原来的名字倒好听。哪位老嬷嬷那么没颜色,将离雪那么好听的名字改为秋桂?”丁香笑道:“老嬷嬷倒也不是觉得离雪难听,只是觉得雪乃寒凉之物,不够吉祥喜庆,不如秋桂来得热闹。”听到这里,浅画插嘴道:“大户人家确乎比较在意这个。婢子刚被买入将军府时,二夫人要为婢子取名红喜,后来听将军说,婢子是派去侍候大小姐的,便没舍得这个喜庆的名字。”“哈哈,有这等事?”夏云岚忍不住笑道:“还好她没舍得,不然天天‘红喜红喜’的叫你,可该有多难听、多别扭。”浅画跟着笑道:“婢子也庆幸她没舍得。便是要改,也要改百合、丁香这样的名字婢子才喜欢。”夏云岚道:“不用改,你的名字本就不错,何况改来改去的多麻烦。——时辰不早,想必马车已在外面等候,咱们现在赶往将军府去吧。”浅画答应一声,二人收拾好东西,即刻出了漪兰院,往大门处而去。本书来自 ☆、第65章 让你再死一次 大门前停着夏云岚上次回门时见过的两顶轿子。夏静柔显然等候已久,见到夏云岚过来,撩起轿帘忍着不耐烦道:“姐姐总算出来了,静柔还以为姐姐不肯去送爹爹了呢。”“妹妹又多心了。”夏云岚笑吟吟地回了一句,迈步跨上前面轿子。夏静柔放下轿帘,忆及十几天前夏云岚当着萧玄胤的面教训自己之事,一张脸顿时气得铁青。她奇怪,清晨向懿太妃请安,懿太妃暗示她借回门之机除去夏云岚这个妖孽之时,她怎么还有些不愿下手?想来自己真是太过慈悲了。“夏云岚——”夏静柔握紧了拳头,对着前面的轿子冷笑道:“你早就是该死的人,我不在乎让你再死一次!”轿子抬起,晃晃悠悠地沿着街道向前行进。走了段路之后,原本直线向前的轿子忽然拐向一条清冷的小巷。浅画在轿旁叫道:“上次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路。”前面一名轿夫回道:“这是前往将军府最近的路。上次王妃与二夫人正式回门,且有王爷陪着,自然不便绕小路行走。”夏云岚掀开轿帘,辨别了一下将军府所在的方向,轿子走的似乎没有错。而且,这轿夫亦是上次抬她的那名轿夫,长得甚是憨厚老实,不像会说假话的样子。自己倘若硬要轿子按上次的路线走,未免会给下人们嘲笑自己胆小怯懦、疑神疑鬼。沉思半晌,夏云岚还是放下了轿帘,没有作声。轿子又向前走了段路,阴沉的天空里忽然滚过一阵雷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大家快跑,到巷子外面的酒楼檐下避雨!”前面领路的嬷嬷高叫一声,率先迈开了步子。后面众轿夫发一声喊,也加快了速度。不知为何,夏云岚的轿子明明在前面,可不一会儿夏静柔的轿子便超过了夏云岚的轿子。夏云岚眯了眯眼睛,微微将轿帘打开一条缝,一阵风雨迎面扑来,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同时本能地将头向旁一偏。岂知,就在这一偏之间,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从她耳畔掠了过去。夏云岚眉心一动,前世里对于危险的反应令她迅捷地往地上一躺,眨眼间滚到了轿子斜对面的角落。回头看向轿帘处,只见一个圆球状的、拳头大小的东西“呯”地一声砸在她方才坐着的地方。同时,轿子的座位忽然被掀了起来,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持一柄锋利的匕首,一言不发向她扑来。“什么人?”夏云岚厉喝一声,抬脚踢向黑衣人裆下。黑衣人似乎没想到夏云岚会使出如此下流的招术,微微顿了一下。就在这一顿之间,夏云岚已反手推开轿门,连滚带爬地撞下轿去。“有刺客——”夏云岚大喊。哗哗的雨水声淹没了夏云岚的声音,但夏云岚狼狈的模样却被众人尽收眼底。正在奋力奔跑的轿夫停下了步子, 讶然望向轿内。浅画惊呼一声“小姐”,冲过来将夏云岚扶住。轿子里的蒙面黑衣人被众人发现,竟依然有恃无恐地继续向夏云岚追杀过来。浅画吓得面如死灰,却闭上了眼睛伸开双臂拼死挡在夏云岚面前。夏云岚将浅画向旁一推,拔下头上金簪迎着黑衣人持刀的手腕刺去。黑衣人匕首回扣,突然跃起数尺,又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圆球向夏云岚头上射来。夏云岚侧身之间,巨大的的雨帘遮没了她的视线。耳中隐隐传来“咔嚓”一声,乍觉肩头疼痛入骨,手中握着的金簪不由自主落在地上。“小姐——”浅画含泪惊呼。黑衣人狞笑一声,匕首脱手而出,向夏云岚胸前刺到。夏云岚忍着肩头巨痛向旁滚开,无奈受伤之后反应大不如前,眼见那匕首就要透胸而入。千均一发之际,雨幕间蓦见剑影一闪,紧接着“当啷”一声,锋锐的匕首被一把雪亮的剑击落在地。夏云岚惊魂甫定,抬眼望去,但见一个身着祁王府侍卫衣衫的男子挡在自己面前。那面子面朝黑衣人,背对夏云岚。夏云岚虽看不清他的容貌,然从他仗剑而立的姿态看来,应该是个二十岁上下的俊美青年。“小姐,你没事吧?”浅画踉跄着跑到夏云岚身边,伸手欲将夏云岚扶起。夏云岚摆手止住了浅画,自己扶着肩头慢慢从泥泞里站起身,笑对浅画道:“肩头受了点儿小伤,碰不得。”浅画的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回头对身着祁王府侍卫衣衫的青年道:“抓住刺客,他伤了小姐——”侍卫点了点头,腾身向跃上房檐欲图逃跑的刺客追去。夏云岚看那侍卫身法奇绝,武功非凡。不过顷刻之间,已挡住了刺客逃跑的路。“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刺杀王妃?”那侍卫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公事公办地向刺客问道。雨势磅礴,雨声扰耳,那侍卫的声音并不大,听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却清清楚楚。浅画望着那侍卫雨中傲立的身影,惊惧紧张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那人只是站着,似乎就予人无尽的安全感。“小姐……”浅画转过身,一边检查夏云岚的伤势,一边问道:“这侍卫是桐华院里的吗?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夏云岚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透过密织的雨幕盯着那侍卫看了一会儿,道:“这等武功与气势,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侍卫,平时只怕不会轻易给人见到。不知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碰巧还是有意……”“会不会是王爷特意吩咐了要他保护小姐的?”浅画眼睛亮了一亮。夏云岚眉梢一动,却又随即在心里苦笑道:“如果真是萧玄胤的吩咐,与其说保护,不如说监视。”但不忍打击浅画,口中道:“等他抓住刺客,问问就知道了。”说话间,那侍卫与刺客已在房顶上过了十数招。刺客 明显不是侍卫的对手,应对间手忙脚乱,狼狈不堪。若不是侍卫有意要捉活口,恐怕过不了十招,刺客已命丧侍卫剑下。两人又过数招,侍卫似乎有些不耐烦,一剑向刺客胸前刺去。刺客收回攻向侍卫下盘的手,自腰间抽出一把乌黑的匕首抬向胸前格挡。不料那侍卫刺向刺客胸前的剑只是虚招,刺客忙于护住胸前之时,侍卫剑势一提,剑尖挑掉了刺客蒙面的黑巾。可惜刺客此时背对众人,加上雨骤风急,没有人来得及看清那刺客的相貌。而刺客在黑巾挑掉的一刹那,忽然不顾一切地拿衣袖蒙住脸,滚下房檐向巷子外面跑去。侍卫足尖一点儿,腾身向刺客追去。刺客的轻功远不如侍卫,眼看转瞬间就要被侍卫活捉,不料夏静柔的轿子里忽然传出“啊”的一声惊恐的叫喊。侍卫顿了脚步,望了眼前方刺客的背影,旋即回身掠向夏静柔的轿子。夏云岚和所有人的目光也被夏静柔吸引过去。夏云岚心道:“难道刺客不止一个?也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思想之间,那侍卫已伸手撩开了夏静柔的轿帘。“啊——”夏静柔的轿子里再次传出一声惊呼,但这声惊呼里已没有了方才的恐惧意味。不知为何,那侍卫忽然缩回了手,拱手向轿中道:“抱歉,属下多有冒犯。敢问二夫人方才为何惊呼?”轿子中的夏静柔声音带着几许娇怯,几许慌乱:“我被那刺客吓到了……”夏云岚心中冷笑,早不吓到晚不吓到,偏在刺客即将被捉住之时吓到……而且,夏静柔自小练武,武功应该不弱,岂会那么容易给吓到?但刺客已经跑远,此时说什么夏静柔也不会承认,夏云岚只得把这笔账暗暗记在了心里。侍卫道:“二夫人无事便好。”夏静柔喘了口气,道:“多谢你救我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和姐姐定要叫王爷重重赏你。”“份内之事,何需劳赏。”那侍卫并不回答夏静柔的问题,言罢转身向夏云岚这边走来。“秦沐风——”夏静柔忽然掀开轿帘,叫出一个名字。侍卫顿住了脚步,回头道:“二夫人如何知道属下的名字?”夏云岚也不由奇怪,自己不认识的人,夏静柔如何认识?只听夏静柔娇声笑道:“前番我与王爷为救你多方奔走,我如何不知你的名字?只是闻名已久,未得一见。今日看你武功相貌,我想决不会是旁人。”“多谢二夫人营救之恩。”那名叫秦沐风的侍卫面现感激之色,向夏静柔拱手一揖。夏静柔叹了口气,道:“你不必谢我。因你是王爷身边最重要的侍卫,王爷不便出面为你求请。是以我只得求了娘亲,以爹爹的名义四处打点。可到最后终也不曾救你出来,我一直甚感愧疚……”夏云岚恍然大悟,难怪前段时间萧玄胤常与夏静柔一 同外出,想必就是为了营救秦沐风之事。看这秦沐风相貌不凡,举手投足间颇见沉稳,却不知他究竟犯了什么事?而夏静柔动用将军府的力量尚不能将他救出,后来他又是如何得救的呢?思想间,听得秦沐风礼貌地道:“二夫人营救之心,在下心领。二夫人不必愧疚。”夏静柔道:“你是王爷最器重的人,见你平安出狱,我亦代王爷高兴。却不知是谁将你救出?”听到夏静柔问出自己想问的话,夏云岚走近一步,支起了耳朵。秦沐风微微笑道:“属下乃被人陷害,蒙冤入狱。王爷查明案情,大理寺自然没有理由再羁留属下。”“原来是王爷……”夏静柔笑道:“王爷为你之事,前段时间日夜劳心。今你既已出狱,当尽忠职守,报效王爷。”“属下明白。”秦沐风再次拱手。夏云岚看那秦沐风在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举止间却依然风度不减,不由甚感欣赏。不愿再听轿子里的夏静柔废话,她上前一步,扶着肩头含笑问道:“秦侍卫,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本书来自 ☆、第66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秦沐风回过头来,见是夏云岚问话,忙躬身回道:“属下特奉王爷之命,保护王妃安全。”果然不出所料,萧玄胤暗地里派了人监视自己。夏云岚淡淡一笑,故意扫了一眼夏静柔道:“王爷难道早有所料,有人要谋害我么?”“那倒不是。”秦沐风道:“王爷只是担心王妃再次被人关进柴房。”原来如此……他虽不在王府,心里却还记挂着自己的安危。夏云岚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大雨中微微红了脸道:“适才多谢你出手相救。”秦沐风道:“王妃受了伤,是属下的失职。请王妃即刻返回祁王府,属下当寻名医为王妃医治。”夏云岚点点头,肩头的伤处早已令她支撑不住,每一滴雨落在上面都像利箭入骨般疼痛。她转过身,尽量维持着平稳的步子慢慢踏上轿子。轿门合上时,豆大的汗珠和着发梢的雨水从脸上滴下来,夏云岚咧了咧嘴,趴在座位上无声地哭泣起来。她也害怕疼痛,她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看到夏云岚打轿回府,夏静柔亦无心再去将军府,以关心姐姐伤势为名,命轿夫直接随了夏云岚回去。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轿子经过一条繁华的街道时,大雨渐渐停了下来。夏云岚擦干眼泪,撩开轿帘对外面的浅画道:“你去多买些米粮,再买些经放的菜蔬,叫掌柜的用马车送到漪兰院。”“好。”浅画答应一声,自去照办。轿子停在祁王府外,秦沐风看着夏云岚走进大门,方才转身飞步而去。得知夏云岚活着回来,懿太妃直气得牙齿痒痒,摔碎了三个杯子,骂了旁边的夏静柔和如意无数个“没用的东西”。夏静柔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强颜欢笑陪着小心,心里却也回了懿太妃无数个“老不死的东西”。夏云岚回到漪兰院躺下不久,浅画也带着米粮和菜蔬回来。百合、丁香帮着将米粮菜蔬搬进厨房,回头俱对夏云岚感激地道:“为了这些东西,害王妃差点儿丢了性命,婢子们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夏云岚云淡风轻地道:“这些东西是咱们大家的,我也算是为了自己,你们又何必过意不去?”“小姐快别说了。”浅画知夏云岚伤口疼痛却故作轻松,心疼地含着眼泪道:“小姐先休息一会儿,莫要说话动了伤口。秦侍卫已经去寻找大夫,想必很快就会过来。小姐且忍耐一时。”夏云岚闭上眼睛,道:“也没什么打紧的。你们先去煮些盐水,为我清洗一下伤处。”“那怎么可以?”丁香道:“常言道最疼莫过于往人伤口上撒盐,王妃怎能故意用盐水清洗伤口?”夏云岚道:“我这伤口并没有裂开,不碍事的。盐水可以清除伤处的毒素防止感染,你不必担心。”丁香半信半疑地去了。 不一会儿,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叩门声。浅画以为秦沐风这么快已带着大夫赶到,赶忙跑过去打开了院门。哪知院门外站的却是夏静柔和侍女雁红。“二夫人过来做什么?”浅画虽不敢对夏静柔说什么,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厌恶和愠怒。“浅画,你怎能对二夫人这么说话?”雁红不满地高声道:“小姐好心好意来看望大小姐,还特意带来了最好的疗伤药,你不说快请小姐进去,还问出这等话来,真是不懂规矩!”听见雁红的声音,夏云岚睁开眼睛,蹙了蹙眉头,命百合传话道:“去请二夫人进来。”她今天倒要看看,夏静柔还能耍出什么花样。不一会儿,夏静柔带着雁红走进室内。一见夏云岚,夏静柔立即红了眼圈,自责地道:“都是静柔不好,害得姐姐受伤。”夏云岚笑道:“呵呵,难得妹妹倒肯承认……妹妹这是负荆请罪来了么?”夏静柔怔了一下,她只是随口客套一句,没想到夏云岚当了真。“姐姐……”夏静柔委屈地道:“静柔是说,静柔保护姐姐不周,才使刺客有可乘之机,害姐姐受了伤。”“哦,这样啊——”夏云岚拖长了声音,故作糊涂道:“妹妹说清楚嘛,不说清楚,姐姐还当那刺客是妹妹特意找来的呢。”“怎么会……”夏静柔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妹妹心疼姐姐还来不及,哪里会做出那等事。姐姐玩笑了。”“我就说嘛,”夏云岚侧着坐起身子,一脸姐妹情深地道:“虽然刺客提前藏身在妹妹准备的轿子里,虽然若不是妹妹一声惊呼,刺客也逃不掉。然而——妹妹岂是那等谋害亲姐、心狠手辣、寡廉鲜耻、卑鄙下流、臭不要脸……之徒?”夏云岚骂得极其难听,夏静柔终于变了脸色,心里的火忽忽往上窜,面上却不得不依旧做出一副笑脸道:“是静柔疏忽了……为了给姐姐陪礼道歉,静柔特意拿了爹爹从前在战场上带回来了疗伤药和娘亲给的人参,望姐姐莫要嫌弃。”说着,夏静柔命雁红打开一方锦盒,盒子共分两层,上面一层放着伤药,下面一层放着棵半尺多长、三指粗细的人参。夏云岚笑道:“不嫌弃,不嫌弃,妹妹这么舍得下本儿,姐姐感动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夏静柔听到“下本儿”二字,感觉分外刺耳。拿出了伤药道:“雁红、百合,你们去把人参熬了给王妃补身子。”又向夏云岚道:“这伤药来自苍狼之北。苍狼国人粗鲁好斗,便是王公贵族之间亦常有流血事件。不过他们的伤药倒是极好的。静柔现在就为姐姐敷上可好?”“啊哟,怎好劳动妹妹动手。”夏云岚向浅画示了个眼色:“还不快把二夫人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难不成还真把二夫人当丫头使唤不成?二夫人虽为姬妾,算不得什么正经夫 人,到底也是半个主子不是?”夏云岚此话一出,夏静柔白里透红的脸顿时涨成了紫红色。她虽是庶出,却自小母亲当家,娇生惯养,与嫡出无异。几曾被人如此奚落过?她之所以肯嫁入祁王府做二夫人,除了迷恋祁王的相貌风度外,也是料定了夏云岚活不过新婚之夜,自己迟早有被扶为正妃的机会。如今被夏云岚公然侮辱,夏静柔心中的恼恨可想而知。她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按捺住怒气,将伤药交予浅画道:“此药清凉无比,只要涂在伤处,能立时减轻疼痛。姐姐伤势严重,还是尽快涂了此药吧。”夏云岚心中暗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当我是傻子么?会用你的药才怪!”面上却毫无芥蒂地笑道:“秦侍卫已经去找大夫,涂了药不便大夫检查伤处。这药虽好,等大夫检查过后再用不迟。”夏静柔没有理由反对,劝了几句只得作罢。过了一会儿,雁红和百合端了熬好的人参汤来,夏静柔亲手接过,对夏云岚道:“姐姐暂时不便涂药,先喝了这碗参汤如何?”“好啊好啊,这可是上好的人参,不能辜负了妹妹一番心意。”夏云岚这次倒是没有推脱,而且表现得格外热情。夏静柔大喜,她之所以让百合跟着雁红去熬制参汤,便是为了取信于夏云岚。夏云岚纵然狡猾如狐,这次终究难免上当。“姐姐请用——”夏静柔抑住心中喜悦,一脸平静地将参汤递于夏云岚。夏云岚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接,不料用力过猛,参汤被猝然一撞,尽数向夏静柔身上泼去。夏静柔惊叫一声,扔掉参汤后退数步。饶是她躲得快,仍有小半碗溅在衣襟手臂上。“哎呀妹妹,你没事吧?没事吧?”夏云岚一脸惊慌地问。“没……没事……”夏静柔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原以为夏云岚要上她的当,喝下这碗毁容药,没想到自己又着了夏云岚的道儿。“妹妹没事就好……唉,可惜了这一碗参汤……”夏云岚诚心诚意地叹道。夏静柔心中气恼之极,又怕溅在身上的参汤蚀了肌肤,匆匆向夏云岚告辞道:“姐姐安心静养,静柔就不在这里给姐姐添乱了。”“妹妹生气了吗?”夏云岚一脸自责地道:“都怪姐姐不好,没有接住参汤,辜负了妹妹的心意。”“参汤不值什么,回头叫娘亲送了人参再熬就是。”夏静柔急于离开,随口敷衍道。“妹妹被参汤烫到了吧?”夏云岚偏生唠唠叨叨地道:“快过来给姐姐瞧瞧——”“没有。”夏静柔有些急躁了,向夏云岚施了个礼道:“静柔忽然想起凝翠堂里还有些事急需处理。姐姐保重,静柔告退。”“哎,有什么事能比妹妹的身体更重要。”夏云岚对已经匆匆而去的夏静柔背影喊道:“秦侍卫请的大夫马上就过来,不如 让大夫先给妹妹瞧瞧。”“不用了——”门外传来夏静柔憋屈的声音。夏云岚大笑,不想一笑牵动伤处,疼得忍不住“啊哟”一声痛呼。浅画抱怨道:“小姐真是,明知她不坏好意,直接打发了她走便是,偏要演这半天的戏,自己就不痛不累吗?”夏云岚疼得额头冒汗,犹自嘻笑道:“丫头你哪里知道,这叫做转移注意力……啊哟……”“小姐小心——”浅画顾不得再抱怨,赶忙手足无措地扶着夏云岚躺好。又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秦沐风终于带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长相甚是儒雅的大夫赶到了漪兰院。秦沐风站在门外,夏云岚的床帐被放了下来。浅画不满地对秦沐风道:“小姐的伤病向来都由太医院的苏青苏大夫瞧看,这次为何不请苏大夫过来?”秦沐风在门外道:“姑娘不知,太医院的苏大夫从不接外诊。除了皇上和太后、皇后,怕也只有王爷一人请得她动了。”“可是,”浅画看了眼大夫,又看了眼重重床帐后的夏云岚,犹豫地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大夫如此年轻,小姐又伤在肩头……”秦沐风道:“事急从权,李扶舟李大夫乃天武城内治疗外伤最有名的神医,姑娘休要顾虑重重。”夏云岚肩头疼痛难忍,听得浅画如此迂腐,不耐烦地掀起了床帐道:“秦侍卫都知道事急从权,偏你这丫头好生啰嗦。”房中诸人吓了一跳,百合丁香忙着去放下床帐,那年轻的李大夫瞥了夏云岚一眼,赶忙低下头去。浅画不敢再说什么,只带着一脸防贼般的表情瞪着李大夫道:“你要如何治疗我家小姐?”本书来自 ☆、第67章 你是铁打的吗 李大夫抬起头来,在浅画的目光中面有窘态地道:“请王妃褪下伤处衣衫,容在下看上一眼。”听得李大夫之言,百合、丁香、浅画脸上俱泛起红晕。浅画道:“不过是平常外伤,你开些药来就好,何需看……看我家小姐……”李大夫道:“姑娘不知,虽是平常外伤,也分着几种情况。有的只是肤表之伤,有的伤至筋脉,有的骨头碎裂,还有的武器上附着毒药……在下若非亲眼一见,不敢随便用药啊。”夏云岚道:“浅画,打开床帐,给他看上一眼有什么打紧?”她的伤处在肩胛骨与腋下之间,远不至胸口。在二十五世纪,穿着吊带裙与半透明纱衫在街上走的姑娘也比她暴露得多,是以她的心里并无顾忌。浅画无奈,只得瞪了李大夫一眼,将床帐掀开了小小的一道缝隙。李大夫探头向内望去,但见夏云岚雪肤花貌,罗衣微敞,浩白如玉的肩头上一团乌紫,微微下陷,像是骨头碎裂的样子。刚要仔细再看,浅画已迅速放下了床帐,黑着脸道:“小姐伤势如何,可以用药了吗?”李大夫脸色涨红,点了点头道:“王妃伤势不轻,在下这就为王妃用药。”言罢,俯身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递于浅画道:“先把这个给王妃敷上,在下再开几味活血化淤的药,每日三顿给王妃服用。”“如此多久能好?”浅画接过药膏,关切地问。李大夫摇了摇头,道:“王妃肩骨碎裂,若要彻底痊愈,还需要一味药材。但在下店里的那味药材近段时间刚好缺货。”“什么药材,有银子还怕买不到么?你且说来听听——”丁香道。“那药材的名字叫接骨木。”李大夫道:“此木生长于龙炎国中西部密林之中,从前龙炎国与承夏国交好之时,这种药材并不稀缺。但后来两国交恶,商贩禁止在两国之间通行,这种药材便变得极为难得。我那里仅存的数两,上个月也被豫王府以千金之价买去。”“那可如何是好?”浅画急道。“不知太医院中是否还有遗存?”丁香提议道:“咱们不如设法去找苏青苏大夫问问。”“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浅画略略松了口气。李大夫却道:“倘若太医院有,豫王又何需派人到在下处苦求购买?”浅画刚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百合道:“不错,豫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向来最得太后宠爱。如果太医院中有接骨木,他决不至于拿不到。”浅画犯愁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床帐内的夏云岚平静地道:“李大夫,除了接骨木,可还有他药可用?比如三七、红花、透骨草、**、冰片。”李大夫道:“看来王妃亦颇通医术。只是王妃肩头伤势过重,若用那些平常之药,将来难免留下病根,天阴雨湿或寒热交 替之时,恐伤处复发疼痛。”“哦……”夏云岚淡淡道:“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李大夫只需尽力医治便是。”门外的秦沐风听到房中众人谈话,忽然插口道:“接骨木之事不必发愁。此药虽在本国极为珍贵,在龙炎国则不过是寻常之物。属下今晚当骑快马亲赴龙炎,为王妃购置此药。”“秦侍卫要去龙炎?”李大夫惊声道:“龙炎国而今四海用兵,忘图称尊海内。国主申屠霸暴虐之极,下令龙炎国内一旦抓到他国之人,要么送入官府为奴,要么充当军中苦力。秦侍卫孤身一人,万万去不得。”夏云岚也道:“人命无贵贱,秦侍卫不必为我以身犯险。”秦沐风却固执地道:“属下承恩于王妃,又失职于王爷,此去龙炎,势在必行。王妃与李大夫不必相劝。”“承恩于我?”夏云岚讶然道:“我何曾有恩于你?”秦沐风道:“王妃不记得脚印之事了吗?”夏云岚怔了一下,蓦然明白过来,定是这秦沐风被人移制了脚印陷害,萧玄胤虽知秦沐风无罪,却苦无证据。而自己栽赃萧玉叶的无意之举,却使萧玄胤找到了有力的证据证明了秦沐风的清白,这才使秦沐风得以出狱。萧玄胤曾与夏静柔一起为秦沐风多方奔走,又说自己帮了他一个大忙,可见这位秦侍卫在他心中何等重要。看这秦沐风的为人,武功人品俱属一流,又知恩图报,难怪能得萧玄胤如此器重。想明白这些之后,夏云岚笑道:“你初脱囹圄,我怎可使你再涉险境。何况,王爷对你极为看重,你此去若有不测,王爷岂不要怪罪于我?依我看,接骨木之事不如就此作罢。”秦沐风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恭声道:“王妃安心养伤,余事不须劳心。”夏云岚无奈地叹了口气,知他心意已决,不是自己几句话能够改变。她前世里作为一个杀手,对人命、生死这些事看得并不很重,但自己帮他只是无心之举,他却明知龙炎国之险而甘愿为自己亲赴险地,这份恩义,叫她如何报答?李大夫也知难阻秦沐风龙炎之行,唯好心提醒道:“秦侍卫既打定主意要去龙炎,可多带些黄金珠宝,在两国边境处向一些药商小贩购买即可,不需冒险深入龙炎腹地。另外,须防药商小贩拿杂树根冒充,真的接骨木质地细密厚重,入水即沉。”秦沐风道:“多谢李大夫提醒。”夏云岚忽然想起一件事,命浅画拿出夏静柔送来的疗伤药,对李大夫道:“请大夫看看,这种药能否敷用?里面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李大夫从浅画手中接过伤药,拿到窗前仔细看了看,又低头认真嗅了嗅,疑惑地道:“不知王妃这药从何处得来?本来是极为罕见的疗伤圣药,但里面似乎被人加了特殊的一味药……在下不敢妄自 推测。”“你且说来听听——”夏云岚声音里笑意清浅,仿佛只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咱们不过随便聊聊,你无须心存顾忌。”李大夫再次将药拿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王妃,在下现在不敢妄下断言,可否容在下将这药带回医馆仔细验看?”“好啊。”夏云岚浑不在意地道:“随后你将验看结果告知秦侍卫即可。”李大夫答了声“是”,小心地拿一块油布将药包裹好后收进药箱。浅画将李大夫请出了卧室,百合拿着药方追出来道:“李大夫,麻烦你将药配齐后交由秦侍卫送进来。王爷不在,我们出不得府去。”李大夫望了眼房中,同情地点了点头,对秦沐风道:“秦侍卫,请吧——”秦沐风辞了漪兰院诸人,随同李大夫自去取药不提。秦沐风走后,丁香好奇地向夏云岚问道:“王妃,秦侍卫方才说的脚印之事是什么事?”夏云岚在床上歪着身子,调侃地道:“你这丫头,为何对秦侍卫的事这么感兴趣?”丁香红了脸,嘟着嘴道:“哪个对他的事感兴趣……王妃就爱开婢子们的玩笑。”夏云岚微微一笑,绕过了这个话题,命百合丁香撤去床帐。浅画拿着李大夫给的药膏,将夏云岚肩头仔仔细细涂抹了一遍。看着夏云岚乌紫的伤处,浅画心疼得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夏云岚捏了捏浅画的鼻子,笑道:“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不说还好,这一说,浅画忽然哭出了声,道:“小姐你是铁打的吗?伤成这样怎地还像没事人一般……”夏云岚怔了一下,想起刺客扑向自己的危险关头,这丫头舍命相护,此时又为自己哭得稀里哗啦,自己却时常嫌她啰嗦,嫌她迂腐,心头不觉既感动又愧疚。待要说几句温暖的话,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口,末了只是拿袖子帮她抹了把眼泪道:“傻丫头……”她要如何告诉浅画,当一个人明白软弱的无用的时候,自然就会选择坚强。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或许坚强与软弱都改变不了什么,但坚强至少会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好看。“浅画,莫要感情用事。”百合过来拉住了哭泣的浅画,温声道:“你这样让王妃怎么安心养伤?咱们出去吧,让王妃休息一会儿。”浅画含泪点点头,嘱咐夏云岚不可乱动,需要翻身时叫自己过来,自己就在门外廊下守着。夏云岚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伤我比你有经验。”百合眸光微动,似乎想问什么,看了看夏云岚额角渗出的冷汗,却只道了声:“王妃保重。”便带着浅画、丁香二人离去。剩下夏云岚一个人在房里时,她一直挂在脸上的浅淡笑容骤然不见,代之以冰霜般的冷漠和咬牙忍耐的痛楚。肩头受伤,她不是第一次。事实上,几乎全身 每一个地方,她都曾伤得血肉模糊。在二十五世纪,像这样的肩骨碎裂,麻醉止痛后手术接骨,再用最好的伤药治疗包扎,不过两周左右即可痊愈。但在这医术落后、缺医少药的古代,她必须调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来应付肩头的疼痛。咬牙坚持到大汗淋漓,终于在忍无可忍之时等到了秦沐风快马加鞭送来的伤药。李大夫不愧是天武城内治疗外伤有名的神医,一碗药下肚,不过小半个时辰,肩头处的疼痛已减轻了许多。疼痛缓解后,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夏云岚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便沉入了梦乡。醒来时,窗外月色清幽,想来已是夜深时分。夏云岚嘴里口干舌燥,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响,这才想起来,已经错过了两顿餐饭。“浅画,浅画——”夏云岚习惯性地朝门外叫道。叫了两声,才想起浅画恐怕早已在附院里睡熟。算了,这丫头也劳累一天,让她休息吧。夏云岚正待挣扎着下床倒杯茶喝,门忽然“吱呀”一声响,浅画跑了进来按住她道:“小姐别动——”本书来自 ☆、第68章 自己主持公道 “怎么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夏云岚躺了下去,看着神色紧张而疲惫的浅画问。“小姐要喝茶吗?”浅画看了看夏云岚有些干裂的嘴唇,顾不得回答她的问题,先倒了杯茶过来,这才道:“婢子已经与百合、丁香商定,以后天气渐暖,每人一天在小姐廊下值夜。”“那怎么可以?”夏云岚差点儿被茶水呛到,放下了茶盏道:“莫说春夜寒气尚重,便是夏夜常睡外面对身体也不好。”浅画笑道:“只有小姐才会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考虑,别房别院哪处没有值夜的下人?”“别处是别处,我不许你们如此。”夏云岚严肃地道:“今夜便罢了,倘若再有下次,我可不能饶了你们。”“小姐……”浅画还想坚持,夏云岚摆了摆手道:“我饿了,这会儿厨房里可能找到些吃的?”浅画忙道:“炉子上还温着米粥,就等着小姐醒了吃,婢子这就去端过来。”看浅画小跑着出了房间,夏云岚感慨地想,前世里受了伤,总是一个人冷泠清清躺在床上,时不时还要忍饥挨饿。现今受了伤,处处有人关心照顾不说,醒来后还有现成的饭等着。如此看来,穿越后的日子倒也着实不算太坏。然而,思及懿太妃、夏静柔等人,又不由觉得,还是一个人清静自在些。她不害怕勾心斗角的生活,但并不代表她喜欢这样的生活。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比起来,她宁可独自天涯浪迹,无牵无挂。浅画端了米粥进来,还顺便带了碟清腌萝卜干,看得饥肠辘辘的夏云岚食欲大动。“小姐慢点儿吃。”浅画夹了些萝卜干放在碗边,心疼地对迫不及待狼吞虎咽的夏云岚道。“好吃……”夏云岚吃得神清气爽,吃完后抹了抹嘴道:“难为百合这丫头,平常的萝卜也能做得如此好吃。”“这萝卜是婢子腌的。”浅画笑道:“婢子从小家里穷,除了青菜萝卜也吃不起别的。但东西虽简单,娘亲却总是换着花样做给我们吃。天长日久,婢子便也学会一些。”“看不出你还有这等本事。”夏云岚开玩笑道:“当初你还说自己不大会做饭,原来是想偷懒。”“小姐冤枉婢子了。”浅画急道:“婢子能做的无非是青菜萝卜之类,小姐贵为王妃,哪能天天吃这些东西?那些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之类,咱们院里也只有百合她能够做得。”“呵呵,看你急的。”夏云岚笑道:“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今天你怎么想起代百合做饭了呢?”“那是因为……”浅画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地道:“因为大厨房派人送来的饭菜不大好。百合和丁香生气不肯吃,婢子便简单做了一些。”“大厨房送了什么过来?”夏云岚敛了笑容,脸色阴沉道:“又是下了巴豆的饭菜?”“那倒没有。”浅画似乎怕气着 夏云岚,软声道:“小姐别问了,天色不早,小姐快些休息。反正咱们现在不缺米粮,暂时不必去吃大厨房的饭菜。”“你告诉我,”夏云岚不悦地道:“他们这次饭菜里又下了什么东西?”她讨厌听话只听一半,何况她刚刚睡了一天,这会儿也并不困乏。“这次倒没下什么东西。”浅画知道夏云岚生起气来瞒不过,只得如实道:“只是饭菜有些骚臭,令人难以下咽……”“哦……”夏云岚淡淡应了一声,道:“明天早晨我带你们到大厨房里吃,难不成他们自己也吃骚臭的饭菜?”“小姐……”浅画顿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太妃说……说二夫人到咱们这里来过一趟,回去便病倒了。咱们这里可能……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以后……以后漪兰院的人都不许再到膳堂吃饭,也不许离开漪兰院……”“是吗?”夏云岚眯起了眼睛。没想到夏静柔被自己用参汤泼洒之后,居然将计就计装起了病。而懿太妃早已等着揪她的辫子,这下倒着实被她得着一个好借口。“小姐也不必太过烦心。”看到夏云岚眼里冒火的样子,浅画安慰道:“现今王爷不在,咱们且忍耐一时。待王爷回来,一定会为小姐主持公道。”“呵呵。”夏云岚心中冷笑。她自小到大,从不敢指望任何人为她主持公道。是非在乎实力——当她实力不足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忍。忍到无可再忍,忍到有一天她的力量足以与欺负自己的力量抗衡——那一天,她一定会亲自为自己主持公道!“你去吧。”夏云岚掩去了眸中怒意,淡淡对浅画道:“不要再在廊下睡觉,马上回房休息。”“小姐……”浅画还想再说什么,夏云岚已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浅画只得收拾碗碟离去。翌日天色方亮,夏云岚扶着肩头下了床,拉开房门时,却惊见浅画依然睡在廊下。夏云岚来了气,欲待推醒浅画,责问她为何不听自己的话。但见这丫头忙了半夜,又为自己提心吊胆,此时于熟睡中尚面有倦色。只得叹了口气,从她身边绕过去,走到院子里。清雅馥郁的兰香萦绕着整个漪兰院,令人心神如醉。竹叶的颜色清润秀美,与冬日时的苍劲大不相同。夏云岚轻轻转了个身,轻软宽大的罗裙散开如硕大的花朵。转身之际,夏云岚忽然发现,东南墙角处一棵不起眼的小桃树,不知何时竟爆出了点点嫩红的花蕊。年年春来,年年桃花风里笑。夏云岚心头微动,跑过去抚了抚花枝,又对着花蕊看了良久。想来不过一两日,这桃花便要盛开如一团绯色的霞。再不过七八日,朵朵粉红的花瓣便要零落成泥,凋尽嫣香……夏云岚轻轻叹了口气。人间良辰美景,一不小心便成了辜负。此时此际,本该轻衣 缓带,漫步曲水,亦或马蹄踏香,陌上观花。然而,该死的懿太妃,该死的萧玄胤,却使得她困在漪兰院中寸步难行。她抬头望向天空,天空蓝得旖旎,与丝丝缕缕的朝云彤霞缠绵成一道远离尘世的风景。她出神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附院里百合丁香生火做饭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来到兰圃前,看着那稀稀零零、所剩无几的兰花兰叶,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小姐做什么——”指尖刚刚触及兰瓣,廊下忽然一声惊呼,浅画跑了过来,用微带责备的语气道:“小姐受了伤,怎么还到处乱跑!有什么事吩咐婢子们去做就行,何需自己下床?”听到外面的声音,百合、丁香也走了出来,向夏云岚施礼请安。夏云岚回过头,如水星眸扫了三个丫头一眼,淡淡道:“我现在的吩咐还有人听么?”“王妃何出此言?”百合丁香诚惶诚恐地道:“王妃说的话,婢子们什么时候没有照做?”夏云岚盯着浅画,道:“我昨晚要你回房休息,你照做了么?”浅画缩了一下脖子,讪讪笑道:“小姐这不是受伤了嘛,万一夜里要茶要水,一只手臂总不太方便。婢子留在廊下,小姐就当自己的手臂使唤就好。”听得浅画此言,夏云岚心中一暖,却冷了声音道:“我受了伤,你就当我是废人?”“婢子不敢……”见夏云岚动了气,浅画急忙低了声音道:“婢子错了,今夜里回房休息就是。”夏云岚目光转向百合、丁香:“咱们漪兰院里不需要值夜,你们夜里也好生在房里待着。”让这几个娇滴滴弱不禁风的丫头夜里宿在外面,着了风寒不说,若真有什么事发生,这几个丫头又能做些什么?“婢子谨尊王妃之命。”百合、丁香齐声道。夏云岚这才消了气,转身指着兰圃道:“把这些兰花全部拔了。”“王……王妃说什么?”百合不敢置信地问。“我说,把这些兰花除去。”夏云岚不高兴地重复道。“为……为什么?”迎着夏云岚不悦的眼神,百合大着胆子道:“如今咱们不缺米粮,浅画又带了些萝卜和干菜回来,回头把萝卜腌起来,也够吃一段时间。王妃何必……何必还要打这些兰花的主意?”夏云岚认真地道:“天天吃腌萝卜和干菜怎么受得了?把兰花除掉,种上蔬菜,过不了多久,天天有新鲜蔬菜吃多好?”“可是……可是……”百合嗫嚅道:“这些兰花并非市集上可以随便买到的普通兰花,一旦除去,怕不易再得……”“这些兰花虽好,到底不能长久当菜吃。何况,也不经吃。”夏云岚耐着性子道。“可是……”百合还想再说什么,丁香拉了拉她的衣袖道:“王妃伤势未愈,莫要惹王妃生气。”夏云岚见众丫头站着不动,知道她们怕萧玄胤回来生气, 于是索性自己动手拔了起来。“小姐……”浅画咬了咬牙,止住夏云岚道:“你快回房休息,婢子来做这些事就是。”“浅画!”百合警告地道:“那些兰花是王爷心爱之物。”浅画道:“凭他有多爱,总不及小姐身子重要。”言罢,一脸悲壮地挽起了袖子。“好丫头。”夏云岚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百合又是心疼又是不舍,突然向夏云岚一跪,求情道:“王妃,婢子从今而后只吃白饭,不食菜蔬,求王妃把兰花留下一畦可好?”夏云岚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起她道:“你既喜欢,留下一畦也无妨,何必如此?”百合这丫头一向沉默稳重,这次竟为了兰花急得下跪求情,她虽觉得小题大作,也总要给她个面子。“多谢王妃。”百合站起身,不忍见兰花如棘草般被除,向夏云岚道:“婢子去看看饭熟了没有。”言罢,逃也似的离了正院。丁香站着犹豫了一会儿,也道:“我去帮百合做饭。”而后回了附院。夏云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浅画身上时,不觉温柔了几分。本书来自 ☆、第69章 王爷别来无恙 大厨房里每天还会准时送饭过来。每次将那些骚臭的饭菜倒掉时,浅画都要感叹一句:“早知道咱们应该养头猪,也不至白白浪费了这些饭菜……”这天黄昏,再次听到浅画的唠叨时,丁香忍不住笑道:“咱们养头猪有什么用?养大了又没人敢动手宰了它,还不是白白便宜大厨房那边?”浅画这段时间练功刻苦,手臂上长了许多力气,闻言不服气地道:“谁说没人敢动手宰了它?我就可以宰了它。”“你宰猪?哈哈……”丁香大笑道:“我瞅你连只鸡也宰不了。”“你不信?我宰给你看看——”浅画说着,便追着丁香要掐她的脖子。丁香一边逃一边求饶道:“好了好了,我信还不成么?”夏云岚在房间里看着外面两个丫头追逐打闹,不觉微微抬起了唇角。这段日子,懿太妃明知道漪兰院里有余粮,却还要顿顿派人送来骚饭臭菜羞辱她,不过是有意要惹她不痛快罢了,她偏不当回事。纵使每日里只就着些萝卜干菜下饭,她也维持着平静淡然的心境。倒是难得百合、丁香、浅画三个丫头,跟着她一起受苦,却毫无怨言,还一如既往地欢快。她从来没有盼过萧玄胤回来,然而此时,为着三个丫头计,忽然觉得还是有他在王府里比较好。他去了哪里?为何不声不响一走月余?看懿太妃和府中下人的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不告而别和长久失踪。不是说他在朝中独揽大权吗?这样长时间离开,就不怕朝中有所变动吗?沉思默想间,大门外忽然响起几下不轻不重的扣门声。夏云岚眉心一跳,莫非想曹操曹操就到?然而,抬眸望去,进来的却是秦沐风。收起心底隐约的一丝失落,见秦沐风面上风尘仆仆,左臂上缠着布带,右手里提着一个黄木盒子,忙迎出去关切地道:“秦侍卫受了伤?”秦沐风将黄木盒子递给浅黄,向夏云岚行了个礼道:“王妃无需担心,皮肉之伤而已。属下已拿回接骨木,并叫李大夫又配了几副药,王妃服用过后即可痊愈。”夏云岚点了点头,别人用生命为她去冒险,她也不愿只用几句客气话打发,唯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秦沐风又道:“属下前往龙炎国这段时间,派了几名可靠的侍卫暗中保护漪兰院。今属下既回,便依然由属下亲自保护。王妃且安心养伤,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召唤属下。属下告退——”难怪漪兰院这段日子风平浪静,原来是由暗卫守护着。这秦沐风果然不愧是萧玄胤身边的人,做事滴水不漏,靠谱得紧。秦沐风走后,夏云岚心里越发思绪难平。背着百合、丁香、浅画,她拿出了萧玄胤初见那夜交给她的盛着毒药的小瓷瓶,同时想起那夜萧玄胤冰冷的眼神和冷酷的话语:“半年后你若证明不了自 己,本王希望听到你暴病而亡的消息。”若是无情,何需等到半年之后?不用他动手,也不用这毒药,她早已死在别人的暗算之下。他派了自己最信任的护卫来保护她,难道说……他并不希望她死?也或者,他的本意并非保护,而是在监视。他曾对她说过:“夏云岚……你想要得到什么?别人能给你的,相信本王会加倍给你。”既然他早已认定了她是奸细,自然要想方设法查出她幕后的主使,或者至少,找出她的几个同伙。他保护她,大概只是把她当作能够顺藤摸瓜的线索而已。若是到了一定的时间,她这根线索仍然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知道他会不会失去耐心,为曾经对她付出过的人力、物力而恼羞成怒?离半年的约定差不多还有三个月,无论到时结果如何,她必须使自己至少拥有逃离险境的能力。从这天开始,夏云岚不顾肩头伤痛,加快了练功的速度。花开花谢,春来春去,转眼墙角小桃树上的桃花已落尽。这日傍晚,夏云岚吃过饭正要回房练功,院门外忽然响起两三下叩门声。因着懿太妃的命令,祁王府久已无人到漪兰院走动,这个时间会是谁呢?百合、丁香在附院里收拾厨房,浅画不知在自己房间里忙些什么,夏云岚肩头伤处已将近痊愈,便自己走过去打开了大门。大门开启处,萧玄胤久违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天边微云淡月,面前的人紫衣华服,如风中玉树,晃人眼目。夏云岚微微怔了一下,浅浅施礼笑道:“王爷别来无恙?”萧玄胤大概没有想到开门的会是夏云岚,神色间亦是一愣。淡淡薄暮里,只见夏云岚罗衣轻软,长发垂腰,样子慵慵懒懒,清亮笑眸里偏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英气。一别月余,她的脸色红润如初,丝毫不见憔悴。他竟不知,该为之欣喜,还是该为之失望。一月前不告而别,她知不知道,他其实有些生她的气?那日,她说,万一将来王爷身边有个三妻四妾……她难道不明白,此生得她为妻,人间红颜尽成庸脂俗粉?然而,赌气离去后,他终是放心不下,这才派了最得力的护卫秦沐风在暗地里保护她。虽然知道秦沐风一定会尽职尽责,但不知为何,他还是随口对秦沐风说了句:“你的命是王妃救的……”从前,离开祁王府,他的心向来只念着国事,念着朝中的权利之争。可此次,明月天,风雨夜,他的面前却时常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的影子。而今,她就站在他面前,浅笑盈盈,容华如玉,他却恍然如在梦中。如同梦里一般,他伸手去拉她。她却向旁一闪,敏捷地避过了他的手。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但久别初见,他忍耐了下自己的脾气,装作不在意地跨进门去,淡声道:“本王回得晚 了,漪兰院的兰花可是已凋尽?香气比往年清减了许多。”夏云岚顿了一下,眸光微转,打着哈哈道:“呵呵,兰花嘛……呵呵……”听夏云岚的声音不大对劲,萧玄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向兰圃望去。兰圃里郁郁葱葱,竟是从来没有过的繁茂。慢着——那些碧生生、绿油油的东西分明不是兰花,是……蔬菜。萧玄胤瞪起了眼睛,望着兰圃不发一语。此时,百合、丁香、浅画都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连忙跑了出来。看到萧玄胤,三个丫头吓了一跳,赶忙向他施礼问安。萧玄胤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兀自只盯着兰圃发呆。夏云岚心里嘀咕道:堂堂祁王,不至于被几株兰花刺激成这样吧?面上却不得不含笑安慰道:“王爷无需太难过,看,这里还留着一畦——”说着,夏云岚走过去弯腰拨开蔬菜,指给萧玄胤看肥胖的蔬菜后被挤得瘦骨伶仃的几株兰花。萧玄胤皱紧了眉头,目光慢慢投在夏云岚脸上,冷得像要把人冻住。夏云岚脖子后面冒出一层凉意,舔了舔嘴唇,讪笑道:“王爷这么喜欢兰花,怎地不在桐华院植上一些?”萧玄胤继续沉默。“王爷……”百合小心翼翼地叫道:“兰花虽好,怎及王爷身子重要?王爷莫要气坏了自己。”萧玄胤这才略略移动了目光,扫了眼百合,阴沉着脸道:“是谁除去了兰花?”没有人回答。半晌,浅画小声道:“是……”“是我!”夏云岚截住浅画的话,视死如归般望着萧玄胤道:“不是我的命令,谁敢动漪兰院里的东西?”萧玄胤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了夏云岚即将复原的肩头道:“你伤势未愈,哪来的力气做这些事?”“啊——”夏云岚痛呼一声,这才发现萧玄胤手上并未用力,自己杯弓蛇影,未免有些丢脸。她尴尬地咳了一声,很快一脸理直气壮地道:“王爷既知我受伤之事,难道不知你娘亲——太妃她老人家不许我们出去吃饭之事么?”“据本王所知,一日三餐并不曾少了漪兰院的。”萧玄胤冷声道。“呵呵,是谁告诉你的?”夏云岚嘲讽地笑道:“你且问问三个丫头,送来的一日三餐有谁吃得下去?”“王爷,那些饭,只怕给猪猪都不一定吃。”丁香心直口快地道。萧玄胤看向百合,百合微微点了点头。浅画也力证道:“那些饭不是骚就是臭!王爷若不信,婢子带你到那边看看,那里有婢子今日午时倒掉的午饭和黄昏时倒掉的晚饭。”萧玄胤眯起了眼睛,目光中几许愤怒,几许难以置信。原来,秦沐风虽然负责保护夏云岚,但也只是远远看视着漪兰院,每日只见大厨那边送三餐过来,却不知三餐早已骚臭难吃。夏云岚继续道:“王爷只知自己赏兰风雅,难不成要我们活活饿死么?我岂 不知那些兰花种在院子里比蔬菜好看,可兰花毕竟当不得饭吃,王爷再喜欢,也该分得清兰花和四条人命孰轻孰重吧?”其实,不种蔬菜,漪兰院四人也未必会饿死。但此时既要推托责任,少不得只好说得严重些。听得夏云岚之言,萧玄胤果然很是震惊。一丝愧意慢慢自眸底生起,良久,他放缓了声音道:“此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秦护卫。”夏云岚冷笑道:“你也没有告诉我,他除了保护我不死之外,还管吃饭这些小事呀。何况,若非我被人暗算,差点儿丢掉性命,恐怕到现在也不会知道有他的存在。”萧玄胤一时里竟无言以对。本书来自 ☆、第70章 本王不在乎 他当然清楚,不除掉兰花,漪兰院的四人也不会饿死。但他并没有就此事责难夏云岚。在他心里,夏云岚是他的王妃。他的王妃怎么能天天以白饭为食呢?便是吃院子里种的蔬菜,也大大委屈了她。至于秦沐风,他只叫他暗地里远远保护着她,并没有允许他与她走得太近。如今想来,他的确待她太苛刻了些。而他的母亲懿太妃,做事也委实过份了些。“是本王的疏忽。”愧疚之情一起,便愈来愈甚。他放开了夏云岚的肩,声音变得低沉而柔和。夏云岚倒没想到,萧玄胤这么容易就被自己说得没了脾气。看到萧玄胤的变化,她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的应变能力小小得意了一番,面上却依旧不胜委屈地道:“我倒没什么,只是苦了三个丫头。”萧玄胤道:“本王会补偿你。”夏云岚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补偿”两个字可能包含的意义,想来无非是一顿大餐、一桌山珍海味之类的东西。她叹了口气,道:“我也不要你的补偿,只是你曾答应过我,待我伤势痊愈后便可出去一天。现在只请王爷兑现诺言就好。”“你的伤痊愈了么?”萧玄胤看着夏云岚的肩头问。夏云岚心里抽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自穿越以来,身上的伤几乎没有断过,每次总是旧伤方愈便添新伤。照这样的节奏下去,哪日才能出得了祁王府的大门?不行,她不能失去这次机会。夏云岚挺了挺胸,一脸我很健康的神色向萧玄胤道:“当然,早就痊愈了。”萧玄胤眸光如电,轻轻皱了下眉头,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夏云岚的谎言。夏云岚正自心虚之时,萧玄胤却扬了眉梢,温声道:“那便容你明日出府一天——酉时之前回来。”“多谢王爷!”唯恐萧玄胤反悔,夏云岚赶忙把道谢的话送出去。看到夏云岚眉目间洋溢的喜悦,萧玄胤不由心神微动。这个女人,只是出一趟府,便高兴成这般模样,是太容易满足,还是……还是出了府去另有目的?心中虽则疑惑,面上却声色不动,取出一块缀着金色流苏的白玉麒麟牌子交予夏云岚道:“这是出府的令牌,明日酉时之前交回本王。”“放心——”夏云岚双手接过牌子,兴奋得两只眼睛熠熠生光。将麒麟牌子小心地揣进怀里,见渐渐浓去的暮色里,萧玄胤盯着自己的眼睛专注而出神。她不自在地朝他笑了下,故意抬头望望天色,道:“时候不早,王爷归途一路劳顿,不如早些休息。”“好。”萧玄胤干脆地答应了声,拉起夏云岚的手便欲向室内走去。夏云岚变了脸色,定在原地道:“我的意思是……请王爷回桐华院休息……”萧玄胤挑了挑眉,以不容反抗的语气宣布道:“本王今夜要在此留宿。”夏云岚有些懵,只觉脑子里一阵雷声轰 然滚过。浅画却满脸喜色,心里乐开了花。想王爷一回府便留宿小姐处,定是对小姐情深之极。小姐推推拖拖,要么是在欲擒故纵,要么就是在害羞。她悄悄拉了拉百合和丁香,示意大家别在这里妨碍小姐和王爷恩爱。百合、丁香会意,立即与浅画一起施礼告退。夏云岚呆呆看着三个丫头心怀叵测地离去,还特意关上了附院和正院之间的门,这才回过神来,对萧玄胤道:“我这段时间天天吃药,房间里味道不大好闻。王爷还是……”“本王不在乎。”萧玄胤打断了夏云岚的话,微微眯起了眼睛。“可是,”夏云岚又道:“懿太妃说我这院子里……”“本王不在乎!”萧玄胤加重了语气,再次将夏云岚的话截断。夏云岚转了转眼珠,调动起脑子里所有的细胞,想着拿什么借口才能将这尊瘟神送走。长空里月色如霜,星辰璀璨。清风拂过竹林兰圃,送来竹叶的清香和……蔬菜的“清香”。萧玄胤也不急着回房,就那么淡淡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夏云岚,等着她还有多少借口可用。二人僵持良久,直到院门外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叩门声。夏云岚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道:“我去开门——”萧玄胤放开夏云岚的手,看着她逃也似的跑向大门,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微带邪意的笑。大门开处,福寿院的两名小丫头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朱钏。“见过王爷。”三名婢女低垂着头,恭敬地向萧玄胤行了个礼。“你们来做什么?”萧玄胤笑意一敛,冷声问道。朱钏抬起头,堆出一脸热情得近乎谄媚的笑道:“启禀王爷,王爷离府这一个多月,太妃她日日挂念、夜夜悬心。适才一听得王爷回来,立即命人准备了王爷最爱吃的宵夜,请王爷到福寿院享用。”夏云岚看了萧玄胤一眼,原来……原来他还不曾去见过懿太妃。可是……可是他一定先见过了秦沐风……晕哦,他见谁不见谁关自己什么事?“本王现在没有胃口。”萧玄胤显然没有离开漪兰院的打算,干脆地拒绝道:“你们回去请太妃早些休息,本王明日一早自会过去请安。”“王爷,这样不好吧?”朱钏还未说话,夏云岚从旁插嘴道:“哪有儿子回来不先去见见娘亲的道理?王爷固然是一番好意,不愿打扰了太妃休息,可是叫外人知道,未免会觉得王爷不孝。”萧玄胤和朱钏一起把目光转到了夏云岚脸上。朱钏想得是:这妖妃到底想做什么?话说得好听,肯定没安好心。萧玄胤想的是:一别月余,本王对你念念不忘,你就这么盼着本王离开吗?既如此,本王偏不遂了你的意!“本王困了,孝与不孝,不在这一面之上。”萧玄胤淡淡言罢,转身撇下院中诸人向 房内走去。“王爷——”朱钏跟上去不死心地叫道:“太妃说……说漪兰院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二夫人来过一趟之后便病倒了,至今尚未痊愈。王爷身子尊贵,还是换个地方歇息得好……”“大胆奴婢!”萧玄胤沉下了脸色,凌厉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朱钏:“本王在哪里安歇,何时用到你一个婢子置喙?!”“王爷恕罪……不是婢子说的。”朱钏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在地上连磕了两个头道:“是太妃……太妃命婢子无论如何要请王爷离开漪兰院……”“滚回去告诉太妃,本王的事情不用任何人多嘴!”萧玄胤发了脾气,再不看地上的朱钏一眼,拂袖跨进房门。“婢子这就回去告诉太妃……”朱钏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身,带着两个小丫头跑着离开了漪兰院。看到朱钏狼狈的模样,夏云岚心里固然是说不出的痛快。可一想到门内那尊送不走的瘟神,又不禁愁得纠结起了眉头。漪兰院不比桐华院,卧房有内外两间。漪兰院是个小巧的院子,布局格外紧凑,卧房也不大。萧玄胤占了自己的地方,自己住哪里的好?找浅画凑合一夜?这个主意不错,可问题是……萧玄胤会同意吗?管他呢,自己赖在浅画床上不起来,难不成他还能当着丫头的面硬将自己拖过来不成?在院子里沉思良久,终于计较已定,正待过去推开附院的门,不提防大门外忽然“呯呯呯”几声响。除了懿太妃,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夏云岚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挪地走过去开门。刚挪到院子中间,附院的门忽然“吱嘎”一响,浅画从背后冲了出来。“小姐别动,让婢子去开门——”浅画边说边向大门跑去。夏云岚顿住了步子,示意浅画不必急着开门。浅画会意地放慢了脚步。附院里,百合、丁香也走了出来,显然像夏云岚一样,猜到了来人是谁。“妖孽,王爷呢?”懿太妃一进门,便毫不客气地冲着夏云岚厉声喝问。“儿臣在此,母妃这么晚来找儿臣何事?”夏云岚尚未回话,卧房门口便传来萧玄胤有些慵懒而疲惫的声音。“玄胤——”懿太妃的语气立即软了下来,半是劝谏半是警告地道:“漪兰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静柔她来过一趟便一病不起,至今吃什么药都不见好……”“母妃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萧玄胤打断了懿太妃的话:“如果没有,儿臣困了,请母妃亦早些回去安歇。”“玄胤!”懿太妃眼里的怒火一闪而逝,忍耐着道:“母妃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懂母妃的苦心呢?”萧玄胤淡漠得不带一丝情绪地道:“母妃的苦心……就是每日叫人拿些骚臭的饭菜来给儿臣的妻子食用吗?”“玄胤,你别听她们胡说!”懿太妃急声道: “母妃没有亏待过她们,你可以问问厨房里的下人……”说着,目光恶狠狠扫过夏云岚和漪兰院三个丫头的脸:“她们那样说,无非是想挑拨咱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你可千万不要上了她们的当。”“谁是谁非,儿臣心里清楚。”萧玄胤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冷冽,听得懿太妃心里一凉:“母妃年纪大了,不如在福寿院安心静养。以后王府里的事,可以叫别人多操着些心。”萧玄胤的话,摆明了是要懿太妃让出当家的位置,懿太妃如何听不明白?但萧玄胤暂时并没有叫夏云岚当家的意思,懿太妃却自动把萧玄胤口中的“别人”理解成了夏云岚。“你这妖孽——”懿太妃没有接萧玄胤的话,突然转对夏云岚发难道:“本太妃何曾派人送骚臭的饭菜到漪兰院?你前番逼走天宁长公主,而后害得静柔卧床不起,这会儿又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你……你究竟想要把祁王府怎么样?”夏云岚没想到自己躺着也中枪,愣了一下,方咧嘴笑道:“太妃太看得起云岚了。王爷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云岚何德能,能左右王爷的决定?”本书来自 ☆、第71章 说够了没有 “你一定是用了妖术!”懿太妃蛮不讲理地道:“本太妃曾请西山上的吴道长到府中看过,吴道长言道,漪兰院中妖气冲天,可能住着一只千年狐狸——你一定是对玄胤用了妖术!”“呵呵,千年狐狸……”夏云岚差点儿哑然失笑,却故意正了颜色道:“太妃既知漪兰院中妖气冲天,怎么还敢亲自过来?就不怕千年狐狸用妖术迷惑了太妃吗?”“你……”懿太妃怒道:“为了我儿玄胤,本太妃什么都不怕!……你这妖孽,休想勾引玄胤在此过夜。”夏云岚抽了抽嘴角,到底是谁想勾引谁过夜?“王爷——”夏云岚知道与懿太妃讲不出什么道理来,转对萧玄胤似笑非笑地道:“你听到了吧?我这漪兰院里有妖气,你还不赶快随了太妃离开,免得妖气玷污了王爷尊贵的身子。”“胡言乱语!”萧玄胤漆黑如夜的眸子里闪起一抹凌厉的光,怒声道:“祁王府谁敢妄谈妖邪之事!母妃若再不回福寿院,儿臣只好遣人送母妃回去了。”“玄胤……”见萧玄胤发起脾气,懿太妃也不禁有些心惊。她不敢再提妖气之事,只狠狠瞪了眼夏云岚,苦口婆心状地向萧玄胤道:“母妃都是为了你好。即使这妖孽不是千年狐狸,也决不是什么正经女子。母妃曾派人查过,她在出嫁之前曾与一个名叫林苍鸿的侍卫私奔……”“够了!”萧玄胤蓦然打断懿太妃的话,眼中冒火,向院外高声道:“来人,送太妃回福寿院!”不过片刻之间,两名身着黑衣的暗卫飘落院中,一左一右站在懿太妃两侧,对懿太妃僵硬而客气地道:“太妃,请——”懿太妃气得脸色紫涨,为了避免被侍卫拉扯,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指着夏云岚骂道:“你这伤风败俗的东西,做出那等丑事,还有什么脸嫁进我祁王府?若不是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听懿太妃骂得难听,夏云岚也来了气,昂头傲然回道:“谁要你们看将军府的面子?我从来就不稀罕留在这里!!”“你!”“我什么我!太妃带不走自己的儿子怪我啰?”老虎不发威,还当自己是病猫。夏云岚割出去了,毫不示弱地指着懿太妃道:“你当祁王府人人都想嫁进来么?有你这么个阴险毒辣、不可理喻的婆婆在,倒了八辈子霉的女子才会愿意嫁进来……”“夏云岚!”萧玄胤终于忍无可忍,一边示意暗卫立即请走懿太妃,一边捂住了夏云岚的嘴。“唔……”夏云岚挣扎着还想说什么,在萧玄胤的巨掌下却说不出一个字。等她能够重新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丢在卧室里的床上。“夏云岚,你说够了没有!”萧玄胤眼睛里冒火,握着拳头怒声道。夏云岚喘了口气,趴在床上抬起长长的睫毛瞄了萧玄胤一眼,小声道:“ 够了……”看到夏云岚突然乖顺得像只猫,萧玄胤怔了一下,不觉放开了拳头,声音也略略柔缓了些:“母妃虽有不对的地方,但你身为晚辈,总不该当着下人那般对她。”“这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不当着下人,那样对她就可以?”夏云岚暗自嘀咕道。“你说什么?”没有听清夏云岚的话,萧玄胤凑近了一步问。“没……没什么。”夏云岚向后缩了缩脖子,躲开萧玄胤的目光道。看到夏云岚瑟缩的样子,萧玄胤初时有些不大明白,这个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此时为何胆怯如此?俄而,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在担心被自己非礼。若在母妃过来之前,他或者还有这份心情。但母亲一场大闹,已使他兴致全无。加之连日赶路,他现在的确有些累了,亟需一场休息。“夏云岚——”他俯下头,捏住夏云岚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惊如小鹿般的眼神道:“尽快学着适应本王,不要再用这种看色魔一样的眼光来看本王!”言罢,萧玄胤放开夏云岚,转身离了房间。这个女人,他势在必得。不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但在此之前,他愿意给她一段适应和接受自己的时间。夏云岚呆呆地看着萧玄胤莫名而来,莫名而去,半晌,方眨了眨眼,明白自己已经脱离险境。“我的眼光很像看色魔吗?”她跳下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目光炯炯,从容淡定,早已没有了适才的惊惶与紧张。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桐华院的方向道:“自己心虚也来怪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还好萧玄胤已经离去,不然听见这种话估计能气得当场吐血。夜色渐深,但夏云岚并无睡意。一想到明日可以拿着麒麟牌子光明正大地走出府去,便兴奋得睡不着觉。将房间里所有的金子、银子、铜钱收入袋中,又拿了几支陪嫁的首饰放进去。估摸着足够打造需要的武器,但能不能买齐需要的药材就难说了。欲待再加一些首饰进去,翻看良久,除一支常戴的簪子和两支盛妆时必须用到的金钗,好像再没什么值钱的。据说夏将军对自己的原身极为疼爱,却不知为何竟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嫁妆?虽说经手嫁妆的是夏静柔的娘亲二夫人,但女儿出嫁这等大事,当爹的难道不该走走心、过问一下吗?何况,夏将军明知二夫人对自己的原身素来苛待,怎能将原身诸事交托于她?夏云岚摇了摇头,懒得再理会这些,整理罢明日出府带的银钱和穿的衣服后,又想了半晌要置办的东西,月上中天时,方才朦胧睡去。翌日一大早,因着出门之故,百合、丁香、浅画一起过来为夏云岚梳妆打扮。看见丁香,夏云岚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 求萧玄胤让她与哥哥见上一面。昨夜萧玄胤回来得晚,又赶上懿太妃一场吵闹,竟把这件事忘了个没影儿。“丁香,”夏云岚微带抱歉地道:“你那哥哥在豫王府名叫进宝是么?待我下次见到王爷,一定为你求情,让你们兄妹早日相见。”“多谢王妃——”丁香感激地笑道:“侯门一入深似海,婢子原不敢指望今生还能与哥哥相见。若蒙两位王爷开恩,使我兄妹见上一面,婢子至死无憾。”“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什么生啊死的。”夏云岚笑道:“你与哥哥同在一城之内,祁王与豫王又是兄弟,怎么就没有见面的机会呢?”丁香叹道:“王妃不知,咱们王爷和豫王虽是兄弟,但却向来不睦,私下里素无往来。见面的机会,无非是皇宫大殿上八月十五的中秋夜宴和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宴。但这两次宴会,除了王爷、王妃以及王爷王妃的贴身婢女外,其他下人并无机会进入皇宫。”“哦……祁王与豫王为何不睦?”夏云岚奇怪地问。丁香道:“还不是为着王位之争……”“丁香!”百合忽然摆手阻止了丁香,道:“这些事原不该咱们做下人的私自谈论,但王妃不是外人,也该了解一下王族之间的情况。我和浅画到门外把守,你将王爷们之间的事慢慢讲与王妃听。”言罢,百合拉了浅画,二人并肩走出门外。夏云岚心里赞道:“还是百合这丫头谨慎。”丁香接着方才的话道:“皇上病弱,且后妃三千无一人诞下子嗣,眼看着皇位后继无人。而咱们王爷处事英明果决,在朝野内外声誉极高,由咱们王爷继承大统,可谓众望所归。可是,豫王作为与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却一直心存不服。加之皇上态度未明,太后又宠着豫王,将来谁承大统,实未可定。”“原来如此……”夏云岚这才明白,原来皇位并非像浅画所言,已经稳稳地落在祁王手里。好歹看过几部宫斗剧,也了解一点历史,夏云岚可以想见皇位之争的残酷。所谓成王败寇,没有资格相争或无心相争的皇族子弟,将来或可保个富贵平安。而一旦参与了皇位之争,则注定不成功便成仁,绝不会有另外的结局。看来祁王想要君临天下,前面的路还相当漫长,也相当危险。自己必须尽快逃离祁王府,以免将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主意打定后,夏云岚弹了弹衣服,问道:“丁香,咱们府里,你可能找得到跟我身量差不多的男子的衣服?”“王妃要男子的衣服做什么?”丁香怔了一下,随即笑道:“王妃是要女扮男装出府去么?”夏云岚凑近她耳边,轻笑道:“不是女扮男装出府去,是出了府去女扮男装。”以夏云岚对萧玄胤的了解,她此次出去,萧玄胤定然又要 派暗卫跟随。若只是闲来无事逛逛街,有人跟随着保(jian)护(shi)倒也不打紧。但她此次出去乃是要置办武器药材,还要探探出城的路线,便是浅画,她也没有打算带。若有一身男子的身服,找个无人处换上,以她的反侦探能力,应该能够摆脱暗卫的追踪。丁香想了想,道:“婢子父母过世时,曾留下两箱杂物。婢子恐见物伤神,一直未曾打开过。王妃稍等,婢子现在过去找找,或可找到爹爹从前的一两件衣服也未可知。”“好。”夏云岚抱歉又要害得丁香难过,但丁香自己似乎早已不甚在意。丁香出去之后,浅画贼兮兮地将脑袋探进来,朝夏云岚招了招手道:“小姐,小姐——”“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夏云岚走到门边,点了点浅画的鼻子。问“嘻嘻……你看谁给咱们送饭来了……”浅画转身指了指大门处。百合已经打开了院门,正伸手接过一个人手里的饭盒。夏云岚探长脖子看了看,意外地发现,那送饭之人竟是多时不见的秦沐风。浅画贼笑道:“王爷怕太妃再苛待小姐,竟派了秦侍卫来给咱们漪兰院送饭,可见心里对小姐……”“闭嘴!”夏云岚敲了敲浅画的头,双颊上却不觉微微一烫,瞬间红得像被朝日染红的一抹霞彩。本书来自 ☆、第72章 王爷好有心 “王妃,”百合一边提了饭盒过来,一边对夏云岚笑道:“王爷请秦侍卫转告王妃,这几日事务繁忙,不能陪小姐过厨房那边吃饭。但他已安排下侍卫,一日三餐到天武城中最好的酒楼定下饭菜送至漪兰院。”“啧啧……”丁香轻轻咂嘴道:“王爷好有心,王妃好幸福。”夏云岚只当没听到,两只眼睛盯着百合手里的饭盒道:“快打开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百合将饭盒提至竹下石桌上,甫一打开盖子,便闻得一阵诱人的饭香。打开第二、第三层,又有数盘精致菜肴,俱色香奇佳,显见得不是普通小地方能做得出来的。“这是明月楼的宫制黄金流沙包——”百合指了指一个盘子,里面盛着几只蒸包,洁白里微微泛出些金黄的颜色,并做成兔子的模样,还有两只不知用什么东西点的、红玛瑙似的眼睛。直看得夏云岚食欲大振。百合详细介绍道:“捏出这么惟妙惟肖的兔子形状,没有三五年功力的厨子是做不来的。每只兔子的脑袋和肚子里各嵌着一整只蛋黄。那蛋黄不知如何做法,咬一口,甜香软酥,流散如沙,故名黄金流沙包。”“真的吗?”等不及百合介绍完毕,夏云岚已迫不及待地拿起黄金流沙包咬了一口。果然如百合所言,一口下去,内里的蛋黄便酥酥地溢了满口。“好吃好吃——”夏云岚大赞。这滋味,简直不输二十五世纪梦云轩大酒店八月十五特供的“流金岁月”蛋黄月饼。要知道,一块“流金岁月”基本上要五百元人民币,这黄金流沙包的价钱恐怕亦不便宜。“这两只眼睛是什么东西做的?”反正有人付账,夏云岚并不关心价格,她好奇地抠下了一只兔子亮晶晶的眼睛,拿在手里捏了捏问。“那是生长在龙炎国和灵皓国交界处的赤霞豆。”百合道:“因承夏国与龙炎国绝交日久,这种豆子须由灵皓国人采下晾干,而后辗转绕道鬼厉或青蜀,方能到达天武城内。是以售价极高。”“哦……”夏云岚仔细看了看那豆子,晶莹透亮,仿佛殷红的玛瑙,又像半透明的红宝石。放在嘴里嚼了嚼,甜而不腻,有一些蜂蜜的味道。心里不禁感叹道:怎么好东西都长到龙炎国那边去了……百合接着道:“赤霞豆经长途运输,光泽早已不如初采之时,为了恢复其亮度,须以纯蜜浸泡大半个月后,方成今日这般模样。”“好复杂!”浅画吐了吐舌头:“仅一份包子用料便如此复杂,其他几份奇巧处看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咱们这一顿饭下来,得吃掉多少银子啊?”正提着一个包裹走过来的丁香听见浅画的话,抿嘴笑道:“你该问,这一顿饭下来,得吃掉多少金子才对。”“啊?”浅画有些肉疼了。待百合将所有菜肴的做法与用料一 一介绍完毕,浅画尽管馋涎欲滴,却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再也舍不得吃上一口。“傻丫头,又不用你出钱,心疼什么?”夏云岚拿起一个黄金流沙包塞进浅画嘴里,道:“快吃,别一会儿放凉了,才真正糟蹋了。”浅画神色近乎郑重地吞下包子,嘴里小声道:“这若换成钱拿过来,可该有多好……多好……”丁香将包裹送入夏云岚房中,回头故意逗浅画道:“下次咱们找王爷说说,看能不能把咱们两个的伙食换成钱,咱们继续吃这院子里的蔬菜……”“可以吗?”浅画傻乎乎地抬起头来,丝毫没有发现丁香在逗她,一本正经道:“可以的话倒是不错……”“别听她胡说!”百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戳戳浅画的脑袋道:“今天这顿饭是王爷对王妃的心意,哪里能够顿顿如此?快吃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哦,是啊……”浅画反应过来,瞪了丁香一眼道:“快吃,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夏云岚大笑。吃罢早饭,百合拿出一个遮面的幂篱要为夏云岚戴上。夏云岚推开了道:“不用了。我坐轿子经过街上时,见戴幂篱的多半儿有侍女随从。我此次一个人出去,便不用这个了。”百合、丁香讶然道:“王妃不带浅画一起出去么?”浅画也抗议道:“那怎么行?婢子昨晚也准备到大半夜呢,小姐不带这样的!”看浅画面有忿色,夏云岚笑道:“那便带你出去也行,但到了府外,你自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别跟着我。”“哪有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出去身边没有侍女的?”百合道:“万一被人识出身份,岂不累得王爷和整个祁王府被人嘲笑了去?”“不会有人认出我的。”夏云岚满不在乎地道:“又没有人见过我。既使万一被人认出,来个死不承认就是了。”“可王妃这一身衣服……”百合道:“穿着贵夫人的衣服走在街上而无侍女相伴,很容易被官府抓去的。”“你吓唬我?”夏云岚不相信地撇了撇嘴。“百合没有危言耸听。”丁香作证道:“婢子以前亲眼见过,有个大户人家的女子跟夫家赌气跑出来,结果没跑多远就被官府捉住关了起来。后来,夫家虽来人将她带回府中,却嫌她丢了自家的脸,那做丈夫的硬是写了一封休书将她送回娘家。再后来,听说她羞愧之下自杀而亡。”“要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夏云岚瞪大了眼睛:“多大点儿事居然闹出人命,那对男女莫非都有毛病?”“婢子所言句句是实!”丁香唯恐夏云岚不信,指着百合道:“百合,那还是你在宫里侍候太妃的时候,安平侯府发生的事不是?”百合点头道:“不错。安平侯的儿子娶了定远侯的女儿,二人一个风流成性,一个刁蛮任性,本就过不到一起。有一天,安 平侯的儿子纳了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女子为侍妾,定远侯的女儿一怒之下离府而去。不想离家未远,便被当时外出巡逻的大理寺卿抓住。”夏云岚奇道:“人家好端端在街上走,关那大理寺卿什么事?”百合看了一眼夏云岚,一副看天外来客的神情:“稍有些身家地位的女子出门,身边即便不是婢女成群,至少也会带上一两个贴身侍女。那定远侯的女儿衣着华贵,却只身一人,叫那大理寺卿如何不怀疑她的身份?”“怀疑人家的身份就可以乱抓人么?”夏云岚觉得不可思议。丁香道:“王妃是从小到大没有出过门的大家闺秀,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乱。”浅画道:“总之,小姐带上我就不会错。”夏云岚没有想到,古代女子出个门竟有这许多麻烦。她不耐烦地牵了浅画的手道:“罢了,你跟我一起去吧。”“遵命!”浅画淘气地答应一声,唯恐夏云岚反悔般,到夏云岚房里拿起出门带的包裹就走。“王妃把这个戴上——”百合走过来,小心地把幂篱戴到了夏云岚头上。夏云岚对着幂篱上垂下来的白色软纱吹了口气,没有再反对。二人大摇大摆出了祁王府,经过一段僻静的青石道,又走了不远,便到了繁华的市集所在。时辰尚早,二人又刚吃过早饭,东逛西逛了一会儿,天边晓霞散尽,日色渐渐升高。夏云岚不经意间回了几次头,见一个身着儒服、二十上下的精壮男子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她微微一笑,扯着浅画的手向一条偏僻巷子里慢慢走去。“小姐走这里做什么?又没有什么好看的。”浅画不解地问。“嘘——”夏云岚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进巷子,立即拉着浅画飞跑起来。“怎……”浅画吓了一跳,刚想问怎么回事,想起夏云岚示意自己不能出声,急忙闭上了嘴,只是拼了命地跟着夏云岚向前跑。巷子里有数条死胡同,夏云岚领着浅画拐进一道死胡同,贴身躲在一户人间的大门外。片刻之后,适才在后面跟着的精壮儒生步入巷子,见没了二人身影,神色间微微一怔,接着几个起落便窜出了巷子。“小……小姐,”浅画抽了口气,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咱们?”“快走——”夏云岚没有回答浅画的话,拉着她从原路跑出巷子,又迅速转入一条热闹的大街。在大街上,夏云岚专捡人多的地方走。浅画累得气喘吁吁,回头看了一眼道:“小……小姐,那人已经不见了,咱们……咱们歇、歇一会儿……”“好。”夏云岚答应一声,一转身带着浅画躲进了一家刚开门的成衣店。“两位姑娘,想买什么衣服?”面对今天的第一批顾客,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掌柜笑得格外热情。夏云岚环顾了下店里的衣服,随手 指了指一条梨花青云锦穿花绣罗裙道:“把那条裙子拿过来,给我这丫头试试。”“姑娘好眼光——”女掌柜一边夸赞着夏云岚,一边过去摘下裙子,满脸堆笑递于浅画道:“这裙子昨天才由天武城里最好的绣庄——锦绣坊送过来。姑娘们看看这绣花和绣工,别的地方可做不出来。”浅画摸了摸那裙子,退后一步道:“小姐,这么好的裙子,婢子怎么能穿?”夏云岚也摸了摸那裙子,轻软光滑,确是上等用料。且绣花色泽淡雅,绣工精美绝伦。难怪浅画吓得不敢去试。“有什么不能穿的?”夏云岚替浅画接过掌柜手里的裙子,在浅画身上比划着道:“衣服是拿来配人的,合适才能说好,没有试怎么能说好?再说,咱们自然是要捡好的买。你且穿上我瞧瞧——”女掌柜伸出大拇指:“一听姑娘这话,就是懂行儿的。”夏云岚笑了笑,问掌柜的可有试衣服的地方。女掌柜打开了一个小隔间的门道:“姑娘这边请——”“快去试试——”夏云岚推着浅画进入试衣的隔间,催着浅画赶快换过。浅画无奈,只得磨磨蹭蹭地换上那条裙子,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啧啧,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女掌柜嘴巴甜得像抹了蜜:“姑娘这裙子一换,不知道的谁不当姑娘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本书来自 ☆、第73章 十两黄金卖给你 浅画红了脸,扭身就要去换掉裙子。夏云岚拉住她道:“别急,我还没瞧仔细。”“小姐放手。”浅画羞赧地道:“我们做下人的,穿成这样会叫人非议的。”“你管别人说什么呢。”夏云岚将浅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这裙子很适合你,只是颜色上有些欠妥。”“姑娘喜欢什么颜色的?”女掌柜听夏云岚说颜色欠妥,赶忙凑过来道:“这种裙子还有浅粉、浅碧两种颜色,只是在仓库里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姑娘若只是觉得颜色不妥,不妨试试另外两种。”“好啊。”夏云岚道:“你拿另外两种出来让我这丫头瞧瞧——”“姑娘稍等。”女掌柜打开店铺的后门,小跑着便要去拿衣服。“慢着,”夏云岚追上去道:“这裙子多少钱?”女掌柜伸出两根手指,道:“原价二十两银子,姑娘是我们红袖坊今天的第一位顾客,给姑娘打个折,算十六两银子好了。”“十六两……”夏云岚有点儿肉疼。顿了一下,从袖子里摸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掌柜手里道:“不贵,剩下的四两找给我这丫头,快去拿别的颜色来瞧瞧。”好歹她前生也是一掷千金的人,虽然肉疼,也不至于被十六两银子吓得失了风度。女掌柜一见银子,立即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地撒着腿去了。趁着女掌柜不在的当儿,夏云岚迅速到小隔间里取下幂篱,换上了丁香拿给她的男装。出来后,匆匆对着镜子照了一照,自觉说不出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把这些带回府去。”夏云岚将刚刚换下来的衣服胡乱塞给浅画道:“今天剩下的时间,你可以自己随便玩,酉时之前回去即可。”“小姐要去哪里?”浅画盯着男装的夏云岚愣了半晌,此时眼见夏云岚要离开,方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去拉她。怎无奈男装不比女装啰里啰嗦,浅画拉了一下没拉住,夏云岚已轻轻松松跳出门去。浅画欲待追出去,可身上还穿着红袖坊里的裙子,犹豫之间,夏云岚的声音从门外远远送进来:“找回的四两银子,你拿着买点儿自己喜欢的小玩意,晚上见……”浅画提着裙子追到门口,却哪里还看得到夏云岚的影子。“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浅画急得差点儿哭起了鼻子。而夏云岚,此刻像逃出了笼子的鸟儿般,轻快得只差没扇着翅膀飞起来。找了个当铺当掉首饰,又得数十两银子。沉甸甸地背在背上,心里越发笃定。这就是她久已盼望的自由——有闲,有钱。天高海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不是担心连累浅画,不是惦记着被萧玄胤“代为保管”的光能微机,她一定忍不住就此浪迹天涯,再不回那憋屈的、勾心斗角的祁王府。沿着街道走了数里,路边武器店倒也 不少,且十八般兵器俱全。可惜进去问了问,没有一家出售类似她前世使用的飞针,亦没有一家肯接受武器定制。这么大的天武城,难不成连一家有实力打造飞针的武器店都找不到吗?又向前走了段路,最后,给了一家武器店里的小伙计二两散碎银子,那小伙计才背着掌柜偷偷告诉她:往城北方向走,将近城门处有一棵歪脖子老柳树,在那棵柳树下,有个没有招牌的铁匠铺。夏云岚要的武器,那铁匠铺的老掌柜或能打造。夏云岚谢了小伙计,转身向城北行去。日将正午时,果然在城门附近看到一棵上百年的歪脖子老柳树。柳树下,一间破败的瓦房,瓦房前搭着架木头棚子,棚子下炉火通红。一个六十靠上、却依然精壮健硕的老者,正裸着半边膀子在抡臂锻剑,态度专注之极。“喂,这位师傅——”夏云岚兴冲冲地走进棚下,对着那老掌柜微微抱了抱拳,道:“能帮我打造一种特殊的武器吗?”老掌柜听到夏云岚的声音,微微抬了下眼皮,慢悠悠道:“若是材料特殊,请客官自备材料。若是样式特殊,或暗藏什么机关,只要客官出得起价钱,鄙店没有不能做的。”“哦……”夏云岚心里一喜,终于找到能定制武器的地方了。她前世用的千羽飞针,乃由高科技合成的密度极高的透明材料制成,在古代肯定想都别想。至于样式——千羽飞针形如羽状,针身两侧布满细小倒勾,一来浸毒之后可以增加毒素接触血液的面积,二来此针一旦射入人体,除了手术取出,几乎没有拔掉的可能。而中了此针之人,绝不会有做手术的时间,是以前世里,她的针下从无活口。夏云岚向掌柜略略描述了千羽飞针的大小和样式,掌柜依旧专注地锻着剑,眼睛眨都不眨地道:“一支五十两银子,不还价。”“五……五十两……”夏云岚闭了闭眼睛,心尖颤了几颤,感觉背上沉甸甸的一包银子刹那间变得轻如鸿毛。按掌柜的报价,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也最多不过打造两支飞针而已。“呵呵,”夏云岚陪笑道:“这个东西确实复杂了些……师傅,如果把两侧倒勾减少一半,您看——”“三十两——”“呯”的一声响,掌柜用铁锤狠狠砸在通红的剑身上,一阵火花四溅。夏云岚感觉像是砸在了自己的心上。“三十两就三十两吧。”夏云岚咬了咬牙:“怎么付账?何时取货?”“先交一半订金,半个月后来取。”掌柜说话间干脆得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夏云岚抖开包裹,取出四十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堆在掌柜旁边的桌子上,心疼得割肉一般,勉强做出一副笑脸道:“暂时为我制作三支,只要做得合我心意,以后还会大量需要。”掌柜再次抬起眼皮看了夏云岚一下,语气 甚是倨傲:“客官若是不放心老夫的手艺,大可到别处看看。”“放心放心……怎么会不放心?”夏云岚知道,越是这样的人,可能越有真本事在身。那等见了顾客点头哈腰、只恨不能跪舔的,反倒大多数是些绣花枕头。而且,一路行来,这里是唯一肯接她活计的地方。所以,即使掌柜十分无礼,价格十分昂贵,她还是忍了。“既然放心,便不需废话!”掌柜哼了一声,低头打量着面前的剑,转眼间仿佛已经忘记了夏云岚的存在。。“师傅慢慢做,我半个月后来取。”夏云岚学着男子的模样拱了拱手,见掌柜不再理会自己,转身讪讪地离开了铁匠铺。虽然花掉了大把银子,但好歹武器有了着落。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夏云岚并没有郁闷多久,便再次为久违的自由而欢喜起来。向人打听了平济药堂的所在,沿着大致的方向抄近路从城北向城西走去。约摸半个时辰后,进入城西地带。正要确认一下平济药堂的具体位置,忽见斜刺里黑影一闪,一个男子从她面前冲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夏云岚眨了眨眼,惊见男子经过的地方,洒下几滴殷红的血。受伤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会有人在繁华集市附近受伤而逃?莫非是那日追杀自己的刺客?一连串疑问自夏云岚心头升起,她转身跟着折进了巷子。以她现在的武功,对付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应该不成问题。倘若这男子就是那日追杀自己的男子,可别怪她见死不救、打落水狗、就地复仇,顺便给夏静柔点儿颜色看看。她不想杀人,这一世里,她将努力不再做一个杀手。但是,如果别人首先冒犯了她,她也决不会任由别人欺负。法律并不禁止正当防卫,不是么?巷子深处,夏云岚很快见到了受伤的黑衣人。可惜,一望而知,这黑衣人并非那日追杀自己的黑衣人。虽然两者都以黑巾蒙面,但身量上明显不对。那日的黑衣刺客,身形看起来低而壮。这黑衣人看起来至少高上半个头,却瘦得颇有几分柔弱之态。这样的身板,也去学人家当刺客,难怪伤成这样。夏云岚摇了摇头,走近黑衣人,从袖子里取出一瓶常备身边的金疮药,好心好意地道:“伤到哪里了?我这里有极好的疗伤药,需要的话可以十两黄金卖给你。”黑衣人瞳孔微缩,戒备地看着夏云岚,低声喝道:“不许过来!”夏云岚顿住脚步,看着贴墙站立血流不止的黑衣人,浅浅笑道:“兄台,这种时候还在乎钱吗?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我这药卖得贵了点儿,但你的命总不止十两黄金吧?而且,我还可以免费帮你上药包扎。你觉得怎么样?”“……”黑衣人没有说话,凝缩的瞳孔有些散开,不知是放松了警惕,还是疼得即将 昏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夏云岚慢慢走过去,轻轻拉开了黑衣人捂着伤处的手。黑衣人没有反抗,只是将身子紧紧贴着墙壁,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夏云岚的脸。黑衣人伤在胸前,衣襟上鲜血淋漓,若非黑衣上看不清血色,一定触目惊心之极。夏云岚扯开黑衣人的衣服,将伤药尽数撒在伤口上,又撕下黑衣人的一片衣襟,动作娴熟地帮黑衣人包扎妥当。“好了。”夏云岚在黑衣人的下摆上擦了擦手,一脸轻松地笑道:“你的命保住了。不必谢我的救命之恩,把钱给我,咱们就两清了。”“我没有钱。”黑衣人眼光不离夏云岚,干脆地道。“没、有、钱?”夏云岚瞪大了眼睛:“没有钱你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我这金疮药由三十二种名贵中药材合制而成,成本极高。咱们无亲无故,你好意思白用我的药么?”“我不会白用你的药!”黑衣人倔强地道。“不会白用?”夏云岚打量了黑衣人一眼:“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给你——”黑衣人顺手扯下腰间的一件东西丢给夏云岚。夏云岚接在手里,但见是一块镶嵌着纯金底托的吉祥锁玉佩。玉质晶莹剔透、毫无杂质,一望而知价值连城。“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不太好吧……”夏云岚有些过意不去了。“不要就还给我!”黑衣人有些不耐烦。本书来自 ☆、第74章 遇见大土豪 夏云岚踌躇了一下,道:“这样吧,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改天我到你家里讨要十两黄金……喂,你做什么?!”话未说完,眼前突然冷光一闪,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一把匕首顶住了夏云岚的喉咙。“是谁让你来刺探我的消息?”黑衣人厉声问。“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只是不忍你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抵药费——”夏云岚晃了晃手中的玉佩,压抑着心底的紧张,从容道:“这东西的价值只怕不止千金,你若不觉得亏,我也不介意。”黑衣人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揣摸着夏云岚的话是真是假。这黑衣人如此惧怕暴露身份,莫非是萧玄胤整天疑神疑鬼的所谓“奸细”?夏云岚寻思间,突见黑衣人瞳孔一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有人来了——”夏云岚看着黑衣人身后小声道。“谁?”趁着黑衣人回头之际,夏云岚蓦然飞起一脚,狠狠踢在黑衣人腰间京门穴上。黑衣人发觉上当,待要一刀刺透夏云岚的脖子,奈何疼得弯下了身子,捂着腰侧半晌动弹不得。夏云岚早已退开数步,看着黑衣人冷笑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却想杀了我,真是个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既如此,这块玉佩我就收下了。至于你的姓名来路,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言罢,将玉佩往怀里一塞,给了黑衣人一个不屑的眼神,高傲地转身向巷子外面走去。好心救人却差点儿丧命,果然是世路艰险,人心莫测,没点儿护身的本领好事做不得。不过,这一番出手倒也不算白辛苦,至少药钱问题意外解决。夏云岚心里感叹着,不知不觉来到平济药堂。平济药堂不愧是天武城里最大的药堂,占地大约七间,上下共有两层,里面靠墙放着无数药柜,柜子上密密麻麻地分着小格,小格上写着药材的名称。雪参、地元、血莲、紫煞、蛇菰、百鬼、玉芝……各类疗伤药、毒药、易容药的原料几乎应有尽有。夏云岚大喜,早忘了适才遇见黑衣人的不痛快,一心一意寻找起自己需要的药材来。大半个时辰后,夏云岚将一大包药材往柜台上一放,对慈眉善目的中年掌柜道:“结账——”掌柜接过药材看了看,又拨拉着算盘算了半晌,眉开眼笑地道:“共白银五百一十六两,算公子五百两整。公子是用银票付账呢,还是由鄙堂伙计随同到府上结账?”“都不用。”夏云岚微微一笑,怀里摸出适才黑衣人丢给自己的玉佩,递在掌柜面前道:“你看看这东西价值多少?该找多少钱给我?”“好东西!”掌柜赞了一句,笑道:“可鄙堂不是当铺,可否麻烦公子先到当铺换作金银再来结账?”“做生意要灵活点嘛,”夏云岚道:“你拿着东西去当铺还不是一样的?”掌柜为难地道 :“公子此言差矣。所谓术业有专攻,鄙人只懂医药之事,对珠宝之道委实不通。若是公子拿千年人参或百年灵芝来抵药金,在下一望即知价值几何。公子拿金玉过来么……恕鄙人直言,鄙人连真假尚且分不清,又哪能估得清价格?”二人谈话之际,一个买药的青年男子一直将目光停在夏云岚手中的玉佩上。此时见夏云岚点了点头,要出门去寻找当铺。那男子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夏云岚的去路道:“小兄弟且慢——”夏云岚顿住脚步,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子,但见他颀长的身材着一袭华丽的锦袍,在斜斜照进药店的阳光下泛出微微的光泽。一张脸上剑眉入鬓,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三分风流,七分不羁。嘴唇的弧角相当完美,即使不笑,看起来也像展露着迷人的笑容。“怎么,你要买我的东西吗?”夏云岚晃了晃手中的玉佩,努力抵抗着男子眉梢眼角的诱惑,单刀直入地问。“呵呵,”那美男子爽朗地笑道:“小兄弟见外了。不过区区五百两银子而已,何必麻烦小兄弟到当铺跑一趟?这药钱在下帮你出了就是。”“你……帮我出药钱?”夏云岚歪着脑袋,不敢置信地问。“千金易得,知交难求。”那美男子豪爽地自袖中拿出一张银票,往柜台上一按,道:“掌柜的,把药给这位小兄弟。”这是……遇见土豪了?掌柜满脸堆笑将一大包药材交予夏云岚时,夏云岚仍然有点儿懵。“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为什么要帮我?”迷迷糊糊地接了药材走出药堂,夏云岚回过神来,朝那美男子狐疑而戒备地问。如果这美男子要自己帮他杀人,自己就将一包药材直接丢给他,不欠他这份人情。今世不做杀手,不,永生永世她都不要再做杀手。“小兄弟别误会,”看到夏云岚疑惑的目光,那美男子友好地笑道:“在下只是想交你这个朋友而已。如果你看不上在下这个朋友,大可一走了之,在下决不阻拦。”“哦……”夏云岚越发糊涂了。拿五百两银子帮人而一无所求、一无所图,世上真有这样拿钱不当钱的人么?或者,自己这张脸有多招人喜欢,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大动仗义疏财之心?再或者,此人是萧玄胤派来监视自己的暗卫,花的反正是祁王府的钱,用不着心疼……“小兄弟保重,在下告辞。”看夏云岚一脸疑神疑鬼的样子,美男子拱手一揖,转身就走。“哎,兄台……”夏云岚怔了一下,跟上前去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无论如何,别人帮了自己。在没有明白对方的身份和目的之前,自己总归欠着对方一个人情。而夏云岚,不喜欢欠着别人的人情。“怎么?”美男子回过头来,带着迷人的笑容道:“小兄弟还有何事?”“我不能白用你 的钱。”夏云岚严肃地道:“至少,应该请你吃顿饭以表谢意才对。”美男子笑意更浓,将手向前一伸,道:“小兄弟请——”“你喜欢吃什么?”夏云岚道:“我身上带的现银不多,如果你吃的东西太贵,不防先跟我到当铺,等我把这玉佩当了再请你。”“呵呵,”美男子随性地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请我吃什么好了,不必为难。”“那怎么可以?”夏云岚固执地道:“所谓主随客便,既然是我请你,自然要捡你爱吃的请。”美男子嘴角微扬,目光变得饶有兴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既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你可愿去?”“什么地方?”夏云岚听说有好吃好玩的地方,立即来了兴致。“到了你就知道。”美男子神秘一笑,率先举步向前走去。夏云岚忙跟上去道:“那个……价钱不会太贵吧?要不咱们先去当铺——”“小兄弟不必担心。”美男子风度翩翩地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难得你我今日一见投缘,如果小兄弟认我这个朋友,一应费用由我来出就是。”果然遇见土豪了,而且还是个超级大土豪。可是自己请他吃饭,原本是为了还他一份人情。如果一应费用皆由他出,岂不是又欠下他一份人情?沉思之间,美男子忽然拍了拍夏云岚的肩道:“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兄弟不必如此拘泥于金钱之事。”夏云岚吓了一跳,待要甩开美男子的手时,美男子已然收回手去,面上一副坦坦荡荡的表情。罢了,自己毕竟穿着男装,别人也许真当她是小兄弟,而并非有意占她便宜。夏云岚吐了口气,忆及前世自己也有挥金如土、千金赠人的时候,便不再口口声声提及去当铺之事。这美男子衣冠锦绣,出手大方,斯文有礼,看样子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不像是缺钱的主儿。所以,骗钱的嫌疑可以排除。自己现在身着男装,早晨梳妆时又特意加重了肤色,应该看不出女子形容。所以,骗色的嫌疑亦可以排除。何况,美男子自己长得俊美异常,不知令多少女子可望而不可即,又岂会来打她的主意?想到这里,夏云岚放下心来。祁王府里,自己势单力孤。天武城里,若能交到个土豪朋友似乎也不错。收起一肚子疑惑,夏云岚跟着美男子走街串巷,不一时来到一座富丽典雅、气派十足的院落前。“这里,小兄弟以前可曾来过?”美男子停下脚步,看着夏云岚笑问道。夏云岚抬头望了望门前的牌匾,但见匾额上题写着“怡春院”三个鋶金大字。“没有。”夏云岚摇了摇头,隐隐听得院中传出一阵歌乐之声。“此处醇酒佳人、轻歌妙舞应有尽有,小兄弟进去了一定喜欢。”美男子温文尔雅地介绍着,眸中泛起一丝桃花色。醇酒佳人、轻歌妙 舞?夏云岚心中一震,那不就是古代的青楼妓馆吗?这……这美男子居然带自己来这种地方……“小兄弟,这边请——”震惊之余,美男子彬彬有礼地指着门内,请夏云岚进去。夏云岚还在犹豫,院子里忽然迎出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和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那中年女子一把扯住了美男子的手臂道:“哎哟,这不是楚公子吗?好久不见,今天哪阵风终于把你给吹来了?”夏云岚眨了眨眼,原来这美男子竟是怡春院的常客。长得这么好看,也需要花钱来追欢买笑吗?“董妈妈——”美男子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中年女子的手,侧身指着夏云岚道:“我这位小兄弟初来乍到,你可要叫人多多看顾。”“呵呵,有你楚公子交待,妈妈我敢不尽心?”董妈妈向身后一挥手,一个满身脂粉气的妖冶女子已靠在了夏云岚身上,并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道:“这位公子,小女子名唤娇翠,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我……我叫薛慕寒。”夏云岚抽了抽嘴角,紧急情况下随口说出了前世里出入风月场合时用的名字。“薛公子英俊潇洒、品貌不凡,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小女子今日得遇公子,真乃三生有幸。”娇翠唇若涂蜜,一连串溢美之词说得夏云岚无比受用。“呵呵,好甜的一张巧嘴。”夏云岚很快镇定下来,捏了捏娇翠的脸调笑道。“公子好坏……”娇翠又羞又喜,越发贴紧了夏云岚的身子。美男子看着夏云岚与娇翠打情骂俏,俊脸上闪过一抹讶然,接着哈哈大笑,抬脚跨进院里。本书来自 ☆、第75章 叫兄弟一饱眼福 院子很深,两边有垂杨系马之处,亦有亭台数座、花木几簇,甚是风雅怡人。第一进院子后面是一座雕甍飞檐的楼阁,阁前红灯垂挂,彩绣飘扬。进入阁中,首先看到的是一间大厅,厅中陈设奢华,桌椅罗列,香雾飘飘,熏人欲醉。大厅靠后的地方,有一座半米高的台子,台前悬挂着珍珠垂帘和半透明的宝罗绡帐,几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坐在帘后台上,皓腕轻抬,弹奏着古筝、琵琶、箜篌等乐器。门开处,一阵风过,珍珠帘动,罗帐微卷,和着舒缓的乐曲,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时辰尚早,大厅中客人不算太多,几个富商模样的人压低了声音,似乎在谈着生意。几个儒生模样的人一边喝茶品酒,一边谈诗论文,皆不甚注意厅中的歌乐。董妈妈招呼美男子和夏云岚在珍珠帘前坐下,立即有伶俐的丫头送上茶水果品、以及各样精巧点心。大半天没吃饭,夏云岚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娇翠善解人意地拈了块芝麻红枣云片糕,兰花指捏着送到夏云岚嘴边。夏云岚吞下云片糕,指着美男子对娇翠笑道:“给我这位兄台也来一块。”娇翠笑睨了一眼美男子,口中略含薄嗔地道:“薛公子还不知道么?楚公子瞧不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从来不许我们近他的身。”夏云岚奇道:“咦,兄台,你到这里不找姑娘作陪,是纯粹喝茶听曲来的么?”美男子看着夏云岚笑道:“纯粹喝茶听曲有何不可?”娇翠捂嘴笑道:“薛公子,别听楚公子胡说!他是在等丽姬姑娘呢。”“丽姬姑娘是哪个?”夏云岚扫了一眼珠帘罗帐后的几个美貌女子。“丽姬姑娘是我们怡春院的花魁,住在后院景秀阁中。”娇翠指了指大厅中通往后院的侧门,声音中带着几分醋意、几分不满:“平常人她也不见,唯她看得上的王公贵族或楚公子来时,她才难得肯出来露个面。”“呵呵,那丽姬姑娘要如何美貌,方能有这般派头?”夏云岚看着美男子调笑道:“兄台何不叫她出来见上一见?也好叫兄弟我一饱眼福。”美男子呷了口茶,目光在夏云岚脸上略略一顿,也用了调笑的口吻道:“丽姬姑娘虽美,若是小兄弟你扮做女子模样,只怕比之丽姬还要美上三分。”夏云岚吃了一惊,莫非这美男子看出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心中虽惊,面上却不露半点儿声色:“呵呵……兄台玩笑了。”这时,董妈妈走了过来,一脸老没正经地笑向美男子俯耳大声道:“已经叫人通知丽姬姑娘,楚公子大驾光临。丽姬姑娘说自己稍事打扮,即来为楚公子献舞一曲。”“丽姬姑娘要出来了吗?”董妈妈的声音早惊动了大厅中的客人,几个商人停止了低语,几个儒生停止了谈诗论文,一齐把目光朝美男 子和董妈妈望过来。董妈妈得意地站直了身子,向在场的客人扬声道:“可不是,今儿个你们能见到丽姬姑娘,可是全托了楚南衣楚公子的福。”客人中立即一阵哗然,有人大声议论起丽姬的美貌和才艺,有人擎了酒杯过来,毕恭毕敬地与楚美男喝了一杯。夏云岚却心中微动,半晌无语。楚南衣……这名字为何莫名地有些熟悉?低头想了会儿,终于想起这是她前世里唯一的一位网友的名字。初次杀人后,她紧张、害怕,她噩梦连连、坐立不安。为了叫自己平静下来,她随便下了个聊天软件,随便加了个好友,向对方诉说她的恐惧和颤抖。聊完那次之后,她便拉黑了他,同时永久删除了那个聊天软件。那是她成为杀手后唯一一次的软弱,也是她唯一一次对着一个陌生人展露自己的软弱。这个被她随便加的人,名字叫做楚南衣。她已不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什么,只记得他曾经安慰过她。对面的这个楚南衣,可是那个曾经隔着屏幕,倾听过她的软弱、安慰过她的惊恐的楚南衣?她抬起头,出神地打量着他。“薛公子——”娇翠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嗔道:“楚公子脸上生了花么?你都不看小女子一眼。”夏云岚回过神来,捉住娇翠的手笑道:“楚公子脸上倒没有生花,我只是想瞧瞧,他凭什么就引得佳人对他情有独钟?”楚南衣侧过头,戏谑地问:“小兄弟看出来了么?”“那还用看?”娇翠飞了个媚眼道:“楚公子出手大方,人又英俊潇洒,哪个女子得到楚公子的青睐,能不对他情有独钟?”“这么说,你心里也是喜欢他的喽?”夏云岚故作不悦地丢开了娇翠的手:“你喜欢他,就到他那边去好了,我这里不用你侍候。”“哎呀,薛公子误会了。”娇翠攀住了夏云岚的脖子,扭着身子嗲声道:“小女子自从见了你薛公子,心里哪儿还装得下别人。小女子嘴拙不会说话,惹得薛公子生气。薛公子打小女子两下就是了,可千万不要不理小女子。”说着,娇翠拿着夏云岚的手便往自己脸上拉。夏云岚与娇翠调笑,原本只是逢场作戏,此时见娇翠如此,终于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站起身推开娇翠道:“我是个没钱的,你对我好,可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感情?”娇翠只当夏云岚还在生自己的气,又要靠上前来。楚南衣看出了夏云岚脸上的不耐烦,对娇翠一摆手道:“你先下去,我和小兄弟有几句体己话说。”青楼女子最擅察言观色,一听楚南衣的话,又看了看夏云岚的脸色,立即识趣地施礼退了下去。“兄台有什么话要说?”夏云岚重新坐下来,整了整被娇翠靠得有些散乱的衣衫问。“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隔着桌子,楚南衣将身子 俯近夏云岚,收起了适才的戏谑,一本正经地道:“为兄想知道,小兄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兄台何出此言?”夏云岚讶然道:“我像遇到了难处的样子吗?”楚南衣笑道:“没有难处最好,若有难处,记得你还有我这个兄弟。”夏云岚深深看了一眼楚南衣,萍水相逢,他为何对自己如此热情?仿佛发现了夏云岚眼中的疑惑,楚南衣解释道:“为兄只是随口一问,小兄弟不必在意。因我见你衣着普通,身上却带着价值连城的玉佩,是以心中疑惑。想那玉佩或是小兄弟的传家之宝,小兄弟因急于用钱,不得不忍痛出手?”夏云岚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手捡块玉佩,竟被人联想出如此一段凄惨身世。她有些好笑地端起了茶盏道:“兄台想多了,我那玉佩是别人送的。”“别人送的?”楚南衣先是讶然,继而自以为是地笑道:“明白了,能将那么贵重的东西赠予小兄弟的,定是小兄弟的心上之人。”心上之人——“咳咳……”夏云岚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儿没喷出来:“兄台……兄台的想象力可真丰富……”“难道不是?”楚南衣不可置信地道:“除了心上之人,谁会拿那么贵重的东西送人?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心上人送的礼物,小兄弟应该不会随随便便拿出去当掉……”“兄台不必乱猜。”夏云岚放下茶盏,拍拍胸口理顺了气道:“是我去药店的路上救了个受伤的人,那人大方得很,随手从腰间扯下块玉佩给我,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原来如此……”楚南衣若有所思地道:“玉佩虽珍贵,比起性命来到底微不足道。”“可不是嘛。”夏云岚深有同感:“若没了性命,再多的身外之物亦无福消受,所以我也就不客气地收了。”“呵呵,小兄弟真乃爽快之人。”楚南衣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道:“不知小兄弟在何处遇到那人,又是如何救了那人的性命?”“具体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听楚南衣问起那人行踪,夏云岚留了个心眼,一脸诚恳地道:“我对这天武城并不熟悉,只记得在一条巷子里。他其时流血不止,我身上刚好带着一瓶金疮药,便好心给他敷上止了血。”所谓救人救到底,她既收了人家的东西,自然不宜再暴露人家的行踪。事实上,她知道那条巷子叫做永新巷。楚南衣没有再问,只催着伺候的丫头上酒上菜,别饿坏了他的小兄弟。刚刚吃了些果品点心,夏云岚并不十分饥饿。然看这里的酒菜,其色其香几乎堪与明月楼媲美,又止不住拿起筷子吃了许多。杯盘撤去之时,大厅中的客人渐渐多起来。有人听说花魁丽姬稍后会亲自献舞,竟特意命自己的随从或小厮出去呼朋唤友来一同欣赏。人多是非多 。来到这里的大多是些纨绔子弟或平日惯作威福的大爷,聚在一处难免磕磕碰碰。有人嫌邻桌的声音扰了自己,有人嫌前面的人挡了自己的视线,甚至有人嫌对方带的小厮太丑,倒了自己的胃口。还有人呼奴喝婢,骂丫头们上茶上酒不及时。一时里,大厅内吵吵嚷嚷,令董妈妈高兴之余又十分头疼。“去——把后面打杂的丫头小厮们全部叫过来。”董妈妈对身边的一名下人道:“就说今日人多,让他们全部到前厅帮忙伺候。”那下人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带了七八个丫头小厮过来。董妈妈向那几个丫头小厮训话道:“前厅客人尊贵,你们须小心伺候,万一惹恼了哪位客人,回头仔细你们的皮。”丫头小厮们诺诺答应,各自散向大厅里伺候不提。不一会儿,珠帘罗帐后丝竹声止,歌乐声停,一名青衣侍女领着一名一袭红裳、身材窈窕的女子袅袅而来。本书来自 ☆、第76章 你想要什么说法 那女子云鬓高挽,耳垂明珰,红纱覆面。虽看不清容颜,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已见得出勾魂摄魄的万种风情。原本闹闹哄哄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女子行走时发出的环佩声外,几乎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丽姬!丽姬!”“丽姬——”“美人……”片刻的安静之后,大厅里忽然爆发出潮水般的呼号。有人站起身,丑态百出地向缓缓走来的丽姬做拥抱飞吻状。面对大厅里的喧闹,丽姬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目不斜视地行至台上,眼光淡淡扫过大厅,静静施了一礼。珠帘罗帐被分开在两边,丽姬的目光若不经意地落在楚南衣脸上,又在夏云岚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夏云岚低低吹了声口哨,侧头向楚南衣望去。原以为会看到情人相见、**、缠绵绯恻、电光火石的目光,哪知楚南衣的目光此刻却在望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夏云岚不免略略尴尬了一下,楚南衣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董妈妈走到丽姬身边,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向厅中众人大声道:“诸位公子,诸位老爷,今日丽姬献舞,依旧按老规矩……”“知道知道,董妈妈不用再说了——”几位客人不耐烦地道。“下去下去,快请丽姬姑娘跳舞——”有人直接毫不客气地撵董妈妈走开。董妈妈仿佛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着道:“既然大家都清楚,规矩我就不再多说了。下面请大家观看丽姬这段时间新编的舞蹈——《平沙落雁》。”洞箫声起,琵琶声继,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丽姬皓腕轻抬,缓缓解下覆面红纱,大厅中顿时响起“嘘”的一阵叫好声。夏云岚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看那丽姬的容貌,果然是夭桃浓李,光采照人,琼鼻绛唇,明艳夺目。红纱被丽姬扬手扔在空中,未待那红纱飘落,丽姬舞袖轻舒,将那红纱戏蝶般在衣袖间辗转。于此同时,一串行云流水般的筝音缓缓流泻。丽姬纤腰慢拧,莲步轻点,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翩翩作舞。夏云岚酒足饭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一边喝着香茶,一边看得兴致勃勃。但见那丽姬时而如蝶恋花丛,时而似落叶摇曳,时而若风中芙蕖。每一次举手、每一次投足,每一次衣裾的旋转,无不曼妙轻盈,美伦美奂。正当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之际,大厅两侧楼上忽然垂下两条长长的彩绫。两名舞姬握住彩绫两端,将彩绫交叉绕过丽姬前后。丽姬忽然脚尖一点,轻轻踏于彩绫之上。音乐的节奏加快,丽姬在彩绫上如展开翅膀的鸟儿般上下翻飞,极尽其妙。大厅中轰然一阵叫好之声,有人拿着大锭的金银投向丽姬。丽姬长袖漫卷,一一将金银不远不近击落台边。“好身手!”夏云岚禁不住拍手赞叹。别人看到的是绝妙 的舞蹈,夏云岚看到的却是不凡的武功。想不到这怡春院中,竟隐藏着武功如此高强的女子。只是,这女子既身怀绝技,又怎会甘心沦落于风月烟花之地?莫非她是自愿的?……算了,关自己什么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人选择嫁入豪门,有人选择做歌女妓女,只要不损害别人,其实都无可厚非。自己难得出来一趟,还是静静欣赏舞蹈的好,没必要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在二十五世纪,已经很难看到这般纯粹优美的古典舞。何况,她也很少有机会认真去看。每次出入歌舞场合,不是执行任务,就是提前踩点,从来不曾全心全意、心无杂念地坐下来静静欣赏。如今,听着那悠扬的乐曲,看着那翩飞的舞袖,夏云岚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自前世穿越而来。忘记了血雨腥风,忘记了刀光剑影,忘记了防备和攻击,只为艺术的美而全身心地沉醉。这,大概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吧。夏云岚呷了口茶,唇边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不料,正当夏云岚从未有过的放松之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响,紧接着,一个破锣似的声音高叫道:“小贱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敢拿开水泼我家公子!”随着这一声喊,优扬的乐曲骤然停下,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声音发出处望过去。只见一个茶盏碎在地上,茶水泼了一地,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相貌清秀的丫头无声地抹着眼泪,一个肥头大耳的纨绔公子正对她怒目而视。董妈妈急忙带人赶了过去,满脸陪笑道:“邹公子,哑巴丫头怎么惹怒了你?告诉妈妈就是,犯不着与下人一般见识。”那肥头大耳的公子翻了个白眼,傲慢地看着董妈妈:“你们怡春院,什么时候调教出这么个不懂规矩的贱婢,也敢过来伺候本公子?”董妈妈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小厮沙哑着嗓子咄咄逼人地道:“这贱婢借着倒茶之机,想要趁机勾引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嫌弃她是个哑巴,瞧她不上,她便故意将茶水泼在我家公子身上,意图泄愤报复——”“啊……啊啊……”听着小厮的话,哑巴丫头连哭连比划,满脸委屈悲愤,奈何说不出什么。此情此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定是那纨绔公子想要占丫头便宜不成,反过来诬告一口。董妈妈阅人无数,如何能看不出来?然而她却随手给了哑巴丫头一巴掌,骂道:“不成器的东西,竟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还不滚回后院,站在这里丢人现眼做什么!”哑巴丫头捂着被扇得红肿的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流,却不敢再看董妈妈和纨绔公子一眼,低着头便向后院走去。“站住!没有这么便宜的事——”纨绔公子忽然出手拉住了哑 巴丫头的手,不依不饶地道:“用开水泼了本公子就想走,本公子是这么好欺负的吗?”哑巴丫头想要挣脱纨绔公子的手,却被纨绔公子用力一扭,疼得“啊啊”连声。旁边有人看不下去,站起身道:“邹公子,方才明明是你趁这丫头倒茶之际,去捏人家的脸。人家躲避时不小心带翻了茶水,你又何必如此相逼?”又有人附和道:“就是,她不过是个哑巴,欺负一个哑巴有意思吗……”邹公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狠狠瞪着说话的人道:“本公子的事谁敢管?你是谁,敢不敢给本公子报上名字?!”站起来的人正要答话,被旁边的同伴拉坐了下去。夏云岚听得有人小声道:“这邹公子的娘乃是祁王府懿太妃面前的红人,可千万招惹不得。胡公子,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哑巴丫头惹祸上身?”祁王府?夏云岚怔了一下,盯着邹公子慢慢眯起了眼睛。见对方不敢答话,邹公子越发嚣张,高声道:“适才想充好汉,这会儿又做缩头乌龟了吗?算你识相!——董妈妈,今天这事儿,你不给本公子一个说法,本公子决不会善罢甘休!”董妈妈陪着笑道:“邹公子放心,妈妈我一定让你满意。”言罢,对着哑巴丫头的膝盖后面狠狠踹了一脚,骂道:“还不跪下给邹公子道歉!”哑巴丫头的手被邹公子拉着,此时膝盖弯曲下跪,只听“咔嚓”一声响,手臂显然已被折断。“啊……啊啊……”哑巴丫头疼得满地打滚。周围众人有的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唯恐天下不乱般还在煽风点火。有的则怒目瞪着邹公子,敢怒不敢言。夏云岚突然一拍桌子,端起茶壶走过去泼在邹公子脸上道:“你想要什么说法?”邹公子猝然被泼一脸茶水,先是疼得嗷叫一声,接着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瞪着夏云岚道:“你是什么人?本公子的事你也敢管?”“哪里来的不怕死的?”邹公子旁边的小厮上前一步,一副要与夏云岚拼命的架势。夏云岚淡淡一笑,袖子里摸出缀着金色流苏的白玉麒麟牌子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认得这块牌子就行。”“祁王的麒麟牌——”有认识的人高声叫道。“真的是祁王的麒麟牌——”有人凑近了辩认,发出一声惊呼。适才还趾高气扬的邹公子一下子像瘪了气的气球,打量着夏云岚手里的牌子,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公子,谁知道他那牌子是真是假?”小厮依然不知死活地道:“咱们并不曾听说祁王府里有这么个人,祁王随身的牌子怎么会随便给人?公子可看仔细了,别上了他的当。”“那你们就睁大狗眼给我看仔细了——”夏云岚将牌子在邹公子和小厮眼前晃了晃,嘲笑地问道:“看仔细了吗?是真是假?要不咱们一起到祁王府验验?”邹公子 吓得不敢说话,小厮嘴里嘀咕道:“我们又不曾见过,哪里知道是真是假……”“狗奴才!”夏云岚沉下了脸,高声喝骂道:“连祁王的牌子都没见过,还敢在这里借着祁王府的名头作威作福!如此败坏祁王名声,该当何罪!”本书来自 ☆、第77章 故人相见 邹公子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待要发作,看着麒麟牌子又没了底气。半晌,朝夏云岚咧着嘴道:“你是祁王府的什么人?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夏云岚厌恶地截断邹公子的话,不屑地道:“你不过是祁王府奴婢的亲戚,也敢妄称与祁王府的人一家人?董妈妈——”夏云岚转向呆愣着的董妈妈道:“这小子在怡春院欺负丫头、借机寻事、妄图敲诈,又冒充祁王亲戚,败坏祁王名声。你还不将他捉住报官,愣着做什么?”董妈妈回过神来,看了看夏云岚手里的麒麟牌子,朝手下一帮伙计一挥手,立即有人拿了绳索,有人小跑着往官府报案而去。董妈妈心道:现在,别说邹公子犯了薛公子口中的那些罪,便是没犯,也要给他生造些出来。邹公子一见大事不好,拔脚便想往外溜,不料身形方动,面前一个影子一闪,楚南衣已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你又是什么人?”邹公子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皇历,倒霉事一茬连着一茬。“在下楚南衣。”楚南衣彬彬有礼地笑道。夏云岚没想到,看起来一副富家公子派头的楚南衣,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轻功高手。她深深看了楚南衣一眼,悄悄伸了伸大拇指。楚南衣扬了扬嘴角,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董妈妈命人将邹公子和小厮绑起来,等候官府来人带走。“薛公子——”处理罢邹公子,董妈妈满脸谄笑地向夏云岚道:“原来你是祁王府的人,妈妈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薛公子恕罪。”夏云岚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收起麒麟牌子,向厅中众人朗声道:“祁王一向爱民如子,决不会有意纵奴为恶。如果以后大家再发现有人借着祁王府的名头做坏事,可随时向祁王府举报揭发。一经核实,祁王必有重赏。”其实,祁王是否爱民如子,夏云岚一点儿也不清楚。不过,她听说萧玄胤在朝野内外声誉极高,想来若不做出爱民如子的样子,哪来极高的声誉?大厅中人听得夏云岚之言,皆纷纷点头拱手表示敬服。夏云岚低下头,扫了一眼地上的哑巴丫头。不知为何,哑巴丫头的目光死死盯在她脸上,像要钉上去一般。或许是这丫头惯受欺负,接触到的一直都是世界满满的恶意,今日被人好心相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夏云岚暖暖地笑了笑,正待走过去看看哑巴丫头的伤势,不料哑巴丫头突然猛地扑了过来,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脚踝,抬头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丫头,你的手臂怎么样?”夏云岚蹲下身,掰开哑巴丫头的手,小心地将哑巴丫头扶起。哑巴丫头疼得满头冒汗,嘴里“嗯嗯啊啊”不知在说些什么,看着夏云岚的目光变得炽热而依恋,仿佛看着久别 的亲人。董妈妈似乎怕哑巴丫头冒犯了夏云岚,对厅中一班伙计道:“去把哑巴带回后院,别一不小心又得罪了贵客。”几个伙计待要上来捉住哑巴丫头,哑巴丫头拼命地往夏云岚身后躲,同时发出更大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仿佛要对夏云岚说些什么。夏云岚心中一动,记得浅画说,自己原身的侍女小玉被割掉舌头卖入青楼,莫非眼前这哑巴丫头就是小玉?她挥退了伙计,在哑巴丫头耳边试探着问:“你的名字……可是叫做小玉?”“嗯嗯嗯……”哑巴丫头一手紧紧抓着夏云岚的手,眼里流着泪,唇边漾出笑意,拼命地点头。果然是小玉!夏云岚又惊又喜,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将小玉带回漪兰院,关于原身从前之事总能弄懂个七七八八。想到这里,夏云岚对董妈妈招了招手。董妈妈赶忙凑近前来,弯着身子道:“薛公子有何吩咐?”夏云岚道:“我与这丫头今日一见,甚是投缘。祁王府里刚好缺几个打杂的下人,我欲将这丫头赎出带走,你不妨说个价钱。”“哎哟,薛公子喜欢,直接带走就是,这丫头不值什么钱。”董妈妈仿佛送一件礼物般浑不在意地道。“那不行。”夏云岚正色道:“若不给出这丫头的赎身钱,岂不显得我祁王府恃强凌弱、仗势欺人?”“薛公子说哪里话?”董妈妈谄媚地笑道:“平日咱们怡春院想要送几个舞姬给祁王府而不可得,今日这丫头蒙薛公子看得上眼,妈妈我高兴尚且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祁王府恃强凌弱、仗势欺人?”“董妈妈——”夏云岚蹙眉道:“你怎么觉得那是你的事,我喜欢公平的买卖,祁王府更不会白白占人便宜。”二人言语之间,楚南衣走了过来,掏出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塞与董妈妈道:“董妈妈,这是小玉的赎身钱,按我这位小兄弟的意思办就是。请妈妈把小玉的卖身契拿出来。”董妈妈口里说着不用,瞥了眼银票上的数目,还是眉开眼笑地收了起来。“两位公子稍等,妈妈这就去给你们拿这丫头的卖身契。”董妈妈捏着袖子里的银票,强自压抑着心里的兴奋去了。趁董妈妈拿卖身契的时间,楚南衣拉起小玉的手臂,略略看看之后,手法熟练地帮小玉正了骨,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瓶药膏给小玉敷上。小玉面上痛色立减,感激地向楚南衣笑了笑,用没有受伤的手死命拉着夏云岚的手臂,仿佛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再次被抛弃似的。夏云岚安慰地拍了拍小玉的肩,带着她和楚南衣一起回到原来的座位,台子上的丽姬却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大厅,只剩下几个乐女在弹奏。厅中众人此时也从一场风波中回过神来,吵闹着要看丽姬继续跳舞。董妈妈拿了小玉的卖身契出来 ,好不容易方借着夏云岚的身份稳住了场面。夏云岚接过卖身契,突然发现大厅里居然已经燃起了灯火,不由大惊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楚南衣笑道:“酉时三刻。时辰尚早,小兄弟有什么事吗?”“坏了。”夏云岚懊丧地拍了拍脑袋,一手背起药包一手拉着小玉就往外冲。“小兄弟——”楚南衣拦住了夏云岚:“小兄弟若有什么急事,我叫董妈妈派马车送你回去。”“有劳了。”夏云岚急急忙忙道:“小玉的赎身钱,半个月后我到此还你。”“小兄弟不必客气。”楚南衣不在意地一笑,看了眼躲在夏云岚身后的小玉道:“这丫头手臂受伤,又被人割去了舌头。为兄刚好略通医术,若小兄弟放心,为兄可将她带回医治,半个月后在此完好无损地交于小兄弟。”“你、你能治好她的舌头?”夏云岚讶然不能置信。接舌之术,在25世纪虽然只是平常的小手术,但在25世纪之前,仍然不是一般医生敢随便接手的危险手术。若这楚南衣能够治好小玉的舌头,那他的医术绝对已经登峰造极,而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略通”。“为兄尽力一试。”楚南衣虽然说着尽力一试,神色间的自信却溢于言表。小玉听见这句话,一双眼睛立即熠熠生光,看着楚南衣的眼光仿佛看着下凡的神祗,又仿佛看着救若救难的观音菩萨。夏云岚迟疑了片刻,见楚南衣一脸坦坦荡荡,终于点了下头道:“好。大恩不言谢,半个月后,咱们在此相会。”“谢倒不必。”楚南衣道:“为兄有个不请之请,还望小兄弟能够答应。”夏云岚皱了皱眉头,心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果然还是有目的在的。”面上却浅浅含笑道:“兄台有话不妨直说——”楚南衣道:“小兄弟的那块玉佩……”“兄台喜欢吗?”夏云岚道:“如果兄台喜欢,治好了小玉,半个月后送于兄台好了。”“小兄弟误会了。”楚南衣笑道:“为兄不是喜欢那块玉佩,只是觉得那块玉佩不是寻常之物,小兄弟有缘得之,当妥善保管,莫要随意出手。”“哦……”仅仅是如此吗?夏云岚几乎本能地觉得,那块玉佩似乎和楚南衣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他与自己结交,莫非也是因为那块玉佩……“马车准备好了,小兄弟快回去吧。”夏云岚狐疑之际,楚南衣指了指院外道。念及与萧玄胤的酉时之约,夏云岚顾不得再想,立即向楚南衣和小玉匆匆道了个别,快步跑了出去。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车夫,终于在酉时即将结束、辛时尚未到来之前赶回了漪兰院。漪兰院中,萧玄胤正坐在竹下赏兰(蔬菜?)喝茶,浅画跪在旁边,不知已跪了多久。百合和丁香则站在萧玄胤身后,似乎大气也不敢喘上一 口。看到夏云岚身着男装、带着大包东西回来,众丫头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无不松了口气。浅画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萧玄胤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身男装、英气勃勃的夏云岚,微微挑了挑眉头。没有人知道,看似若无其事的他,适才其实比任何人都紧张。“呵呵,王爷。”夏云岚笑容可掬地放下包裹,拿出麒麟牌子,踅过来双手捧着奉于萧玄胤道:“天武城繁华富庶,一不小心玩得差点儿忘记了时间。还好,总算在酉时结束之前赶了回来。”萧玄胤没有去接麒麟牌子,只是看着夏云岚淡淡道:“本王记得,本王说的是酉时之前,不是酉时结束之前。”“啊呀,是吗?”夏云岚一脸故作惊讶的表情:“难道我居然听错了?”“夏云岚——”萧玄胤面现怒意:“你去了哪里?最好实话实说,别在本王面前演戏!”夏云岚眉梢微微跳了一跳,看了看萧玄胤的脸色,捉摸着是实话实说的好,还是扯个谎糊弄过去的好。考虑的结果,夏云岚决定实话实说。毕竟,怡春院里的事情瞒不过。但身为祁王妃,跑去逛青楼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据她观察,萧玄胤此人极爱面子,须得避着三个丫头,顾全了他的面子方好。想到这里,夏云岚上前一步,俯身在萧玄胤身边道:“王爷,这个事情,不如咱们两个单独谈谈。”本书来自 ☆、第78章 单独谈谈 萧玄胤原本憋着一肚子气,准备罚浅画和夏云岚在院子里跪一整个晚上。但不知为何,夏云岚带着酒香的气息吹在他耳边时,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你们回去。”萧玄胤冷着脸摆了摆手。浅画在百合、丁香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忧心忡忡地望了夏云岚一眼,又看了看萧玄胤的脸色,这才僵着腿脚回了附院。三个丫头走后,夏云岚咧着嘴巴笑道:“王爷可曾听说过,与咱们祁王府有关的一个姓邹的、二十岁上下的男子?”萧玄胤沉吟道:“福寿院里有个邹嬷嬷,好像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以前曾托母妃求我为他谋个一官半职……但是,这与你今天去了哪里有什么关系?”“王爷别急,听我慢慢告诉你。”夏云岚郑重地道:“王爷可知道,那姓邹的小子仗着与咱们祁王府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整日里在外面欺男霸女、作威作福、横行无忌,以致引得民不聊生、民怨沸腾。”“有这等事?本王怎么不曾听说?”萧玄胤扬起了眉毛,对夏云岚的话持保留态度。“王爷不信,可以派人去仔细调查!”夏云岚加重了声音,一脸不容置疑的诚恳:“今日在怡春院里,我亲眼见他调戏一名端茶倒水的丫头。那丫头不从,他拿开水泼了丫头的脸不说,还反过来诬赖丫头勾引他,末了又将那丫头打成重伤。”“王爷当时是没看见——”夏云岚极尽煽情夸张、添油加醋之能事:“当时怡春院里群情激愤、剑拔弩张,却都碍着咱们祁王府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有人在私下里纷纷,说这邹公子的娘是咱们祁王府的红人,千万得罪不得。你说可气不可气?”萧玄胤凝视着夏云岚,半晌,缓声道:“本王想知道,你为何在怡春院里?”说了那么多,还是没能成功引开萧玄胤的注意力,夏云岚在心里叹了口气,转了转眼珠道:“这个嘛……王爷知道,浅画并不是陪伴我从小长大的侍女。我从前的侍女名唤小玉,因我犯下的错被割去舌头卖入青楼……”“你去怡春院,是为了寻找从前的侍女小玉?”萧玄胤神色间微带讥讽,显然连一个字都不相信。“当然,”夏云岚挺了挺胸:“我的错不需要别人来承担。自小玉走后,我心中甚感愧疚,一直想要设法救她出来。”“那么,你找到她了吗?”萧玄胤脸上讽刺之色愈甚,站起身,凑近夏云岚道:“不要告诉本王,那个被欺负的丫头就是她。”“可事实就是这样!”夏云岚不胜委屈地道:“有时候明明是真话,可听起来偏偏像假话一样。但事实总归是事实,王爷不妨现在就派人过去调查。”看到夏云岚又气又急的样子,萧玄胤倒不觉相信了三分。如果这女人说的是假话,谎言被戳穿,应该立即否认 才对。“那名叫小玉的丫头呢?”萧玄胤不动声色地追问。夏云岚道:“刚才已经告诉过王爷,小玉被姓邹的小子打成重伤,我已将她托人医治,半个月后接她回来。”“是吗?”萧玄胤眯起了眼睛,深不可测的目光令夏云岚忐忑不安。夏云岚鼓起勇气看着萧玄胤的脸,赌咒发誓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叫天打五雷轰。”“那姓邹的,后来怎么样了?”萧玄胤淡淡问道。“后来……”夏云岚收起委屈,一脸义正严词地道:“他将丫头打成重伤,引得群情激愤,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败坏祁王府的名声?所以——”夏云岚晃了晃手里的麒麟牌子:“我就拿出了王爷的牌子,告诉众人,那小子跟咱们祁王府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大家要杀要剐,且请随意。众人一见麒麟牌子,顿时胆气大壮,一边感戴王爷恩德,一边将那小子绳捆索绑,报于官府捉拿了去。”夏云岚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萧玄胤听罢,却只顺手接过了麒麟牌子,淡声道:“你的话,本王自会调查。若发现一个字的谎言,从今后你便别想再出这漪兰院。”“王爷只管调查就是。”夏云岚理直气壮、毫不畏怯地道:“若我有一个字的谎言,甘愿接受王爷任何处罚。”“好。”萧玄胤站起身,“好”字出口,人已到了院外。初回天武城,积压一个多月的事情亟待处理,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漪兰院待了太久。夏云岚拍了拍胸口,刚呼出一口长气,忽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向萧玄胤提及丁香之事,不由懊恼地叫道:“哎——急着走做什么……”月上檐角,夜寂无声,萧玄胤显然已经听不见。夏云岚只得暂且放下丁香之事,叫附院中三个丫头出来,为自己准备沐浴用的热水。脱下男装,洗去一天风尘,穿上轻软罗衫,身上似乎轻了许多。明月盈窗,夏云岚躺在床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捏着永新巷中得到的玉佩,不觉又想起楚南衣和那个受伤的男子。这两人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关系?为何那受伤的男子毫不在意地将玉佩丢给自己,而楚南衣却好像把玉佩看得极重。两人俱身杯武功,究竟是平常的江湖中人,还是别国的奸细刺客?是否应该把自己的怀疑告诉萧玄胤?不,自己在萧玄胤眼中尚且身份可疑,自己说的话他会相信吗?何况,楚南衣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兄弟,自己转眼把他卖了,未免有违江湖道义。再者,奸细不奸细的,关自己什么事?自己是迟早要离开祁王府的人,朝堂政权之间的争斗,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想到这里,夏云岚不再纠结,随手将玉佩塞在枕下,翻身合上了眼睛安然入睡。春日苦短,一晃十天匆匆而过。夏云岚一直想找机会向萧玄胤说起丁香之 事,又想叫萧玄胤把每顿奢侈的饭菜换成钱给自己,以便凑够小玉的赎身钱还给楚南衣。奈何萧玄胤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竟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这日晚间,看看与楚南衣约定的日子将近,夏云岚索性带了浅画守在桐华院外,势必要把这两件事解决了才能安心。然而,直到夜里子时过后,仍然没有见到萧玄胤的影子,夏云岚只得失望而归。回到漪兰院,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际,忽听窗棂一响,一个黑色的影子掠进室内。前世作为杀手的敏感,使夏云岚激灵一下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见月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高大俊朗,宛如夜之神祗,又似巍峨的山岳。却不是萧玄胤是谁?夏云岚默默看着萧玄胤行至床边,一只大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脸颊。他想做什么?夏云岚屏住了呼吸,原本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是颤动的睫毛还是失去节奏的心跳出卖了她,萧玄胤突然收回手,低声道:“你找本王何事?”看着月光下萧玄胤近乎完美的脸庞和近乎温柔的眼神,夏云岚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心跳恢复正常,方低声回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劳烦王爷深爷造访,云岚甚感过意不去。”“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那便明日再说不迟。”言罢,萧玄胤站起身,转瞬间跃出了窗子。夏云岚怔了半晌,看着月光下静静的窗棂,不由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他真的来过吗?他真的曾用温柔的眼光看过她吗?夏云岚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似乎残留着他指印的冰凉,鼻息间似乎萦绕着淡淡龙涎香的气息。他好像、依稀、确实来过……可是,他深夜到此,难道只为了问自己一句有什么事?种种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又是那么的无可置疑。心,不知为何突然乱了起来。像春日里被搅动的一池水,荡开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夏云岚闭上眼睛,不让自己接着想下去。一切都是手段,一切都是诡计!王府侯门之中,哪有真情可言?权利争斗之中,又有什么可以相信?杀手无情——虽然现在的她早已告别杀手生涯,开始另一种人生。但她不会忘记,曾经那些同伴们痛悔的泪水和淋漓的鲜血。更何况,他的身边不止她一个。她和他之间,纵然近在咫尺,终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夏云岚轻轻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拉过锦被蒙在头上怅然入眠。翌晨,天空下起了雨,丝丝缕缕,仿佛昨夜夏云岚缠绵的心事。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昨夜的惆怅基本上纯属意外。吃过丰盛的早餐后,她便完全抛开了昨夜的胡思乱想,一心一意和浅画关起门来在房间里练习武功。将近中午时分,萧玄胤突然来了,大白天看到 主仆二人反锁着房门,不免又用疑惑的目光将夏云岚打量了一番。为了打消萧玄胤的疑虑,夏云岚故作神秘地将萧玄胤请进房中,随手拿了本书道:“浅画那丫头聪明伶俐,可惜出身贫苦,大字不认得几个。我欲教她读书识字,她又怕被人知道嘲笑了去,所以只好关起门来。”“哦……”萧玄胤淡漠地应了一声,似乎对浅画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只将目光看着夏云岚道:“你昨夜到桐华院找我何事?”听萧玄胤提起昨夜,夏云岚不由微微红了脸颊,掩饰地笑道:“王爷这段时间好像很忙?”萧玄胤点了点头,淡淡道:“王妃是思念本王,还是关心本王?”“……”夏云岚无语,原本微红的脸颊转作赤红,心里暗怪自己嘴欠。“这段时间,饮食起居可还满意?”见夏云岚不说话,萧玄胤再次淡漠地问。夏云岚舔了舔嘴唇,嗫嚅道:“其实……其实王爷不必每顿叫人送来那么奢侈的饭菜……”“这么说,是不喜欢吗?”萧玄胤眉梢微蹙:“如果不喜欢,本王叫明月楼的厨子们过来……”“不……不是……”夏云岚急忙道:“我只是觉得,天天那样吃,未免会长肥,而且有违节俭之道。”“难得王妃竟能为祁王府考虑节俭之道。”萧玄胤唇角微抬:“既如此,本王以后尽量陪王妃到膳堂用饭便是。”“啊……”夏云岚没想到说了半天,竟是这样的结果。为了避免叫萧玄胤继续误会,只得横了心,干脆地道:“王爷,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把吃饭的钱给我。”“……”萧玄胤抿紧了薄唇,半晌没有言语。本书来自 ☆、第79章 有什么好处 夏云岚就想不明白了,拿钱买饭和把钱给自己,究竟有什么区别?同样是花钱,为什么不花得让自己高兴?“王爷……”心中虽然不满,口中却不得不小心翼翼道:“我是觉得,山珍海味,终有厌时。久在芝兰之室,终不闻其香。与其把钱花在饮食上,倒不如做些别的用途。”“王妃想做什么用途?”萧玄胤眯起了眼睛,不带一丝情绪地问。“这个嘛……”夏云岚观察着萧玄胤的脸色:“比如,夏天快到了,我和几个丫头需要做几身夏天的衣服……”“王妃不需要再买些夏天用的药材吗?”萧玄胤的声音里暗含一丝讥讽。原来他都知道……自己上次出去,带着大包药材回来,他不置一词。她原本以为,他把那些东西当成了自己贪玩买的一堆小玩意,没想到他早已知道……夏云岚心中微有一丝尴尬,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努力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道:“清凉解暑用的金银花、雪菊、荷叶、乌梅、莲子心等当然也需要一些。”“王妃需要的东西,本王自会遣人送来。”萧玄胤的语气恢复了如初的淡漠:“王妃还有其他事吗?”夏云岚瞥了萧玄胤一眼,四目相对之下,萧玄胤的眼神令她颇不舒服。那眼神中的意思分明在说:本王知道你在撒谎,但本王懒得与你计较。然此时也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唯恐萧玄胤再一个不注意瞬间消失,夏云岚抓紧了时间道:“还有一件事——丁香那丫头有个哥哥,名字叫做进宝,在豫王府里当差。王爷能否想个法子叫他们兄妹见上一面,也好解了那丫头的思念之苦?”萧玄胤皱起了眉头,眼中有些不耐烦,似乎在怪夏云岚多事。但他并没有一口回绝,只沉吟了片刻,道:“倘若本王帮王妃做成此事,于本王有什么好处?”“好处……”夏云岚没有料到,萧玄胤居然会问她要好处。她睁大了眼睛道:“王爷一无所缺,应有尽有,还需要什么好处?”萧玄胤断然道:“没有好处的事,本王不会浪费时间。”看不出堂堂祁王这么无赖……夏云岚暗暗给了萧玄胤一个鄙视的眼神,耐着性子道:“那么,王爷想要得到什么好处?”萧玄胤看着夏云岚,一双眼睛深湛如千年古潭,缓声道:“本王要你——”夏云岚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红了起来,侧过头,咬了咬嘴唇,刚想一口回绝,不想萧玄胤接着道:“……立即陪本王去一趟西山。”“去西山啊……”夏云岚吁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进肚里,轻松笑道:“没问题!王爷但有所命,云岚无有不从。不过,还有一件小事,也请王爷一并答应了吧。”“什么事?”“我上回出去,在怡春院与人约定,十五天后去接从前的侍女小玉。如今距离约定的时 间还有四天,届时还请王爷再借麒麟牌一用。”“好。”这次萧玄胤倒是答应得干脆。一连三件事情解决,夏云岚分外高兴。当下略略整理了妆容,添了件披风,便随同萧玄胤到马房里牵出银月流霜和紫风,并肩向西山行去。夏云岚当然知道,萧玄胤约自己到西山,绝非赏玩风景那么简单。但她也知道,萧玄胤暂时不会要她的命。对于她来说,只要没有生命危险的出行,基本上就是游玩。雨丝如织,小风微微,暮春的天气令人醺然欲醉。长街短亭,白墙碧瓦,古色古香的建筑在雨中鲜明而美丽。出了城门,夏云岚玩心大起,扯紧马缰绳,在紫风屁股上重重一拍。紫风长嘶一声,撕开了四蹄向前奔去。萧玄胤策马跟上,看似漫不经心,却始终不离夏云岚左右。夏云岚抬了抬下巴,一时好胜心切,催赶着紫风加快速度。紫风昂首纵蹄,脚步腾空,如一阵疾风般向前窜去。然而,五六里过去,萧玄胤依然半步不曾落下。夏云岚有些颓丧地勒住了马儿,抹了把额头的汗,斜睨着萧玄胤座下的银月流霜道:“王爷的马,果然是万里无一的好马。”萧玄胤瞥了夏云岚一眼,淡淡道:“王妃喜欢?本王可以与王妃换骑一程。”“真的?”夏云岚大喜。说实话,她对银月流霜觊觎已久。萧玄胤没有答话,直接下了马,将银月流霜的缰绳递于夏云岚。唯恐萧玄胤反悔般,夏云岚急忙从紫风背上跳下来,接过缰绳,翻身爬上了银月流霜的背。“王爷慢走,我在前面等你。”夏云岚咧嘴一笑,不等萧玄胤上马,已给了银月流霜重重一鞭。银月流霜吃疼,顾不得留恋旧主人,转眼间风驰电掣般纵身而去。萧玄胤微微蹙了蹙眉头,不紧不慢地跨上紫风,向着夏云岚追过去。约摸奔出三四里,看看前面青山阻路,小径崎岖,无法再纵马狂奔。夏云岚停了下来,长吁口气,回头去望紫风和萧玄胤。不想甫一回头,便听身畔一声马嘶,萧玄胤猛然勒住了紫风。“你……”夏云岚侧头看着萧玄胤,一时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不愿承认,自己输给萧玄胤,并不仅仅是马儿的问题。“王妃骑术精湛,本王甚是佩服。”看到夏云岚睁大眼睛又吃惊又郁闷的样子,萧玄胤难得好心地安慰了一句。然而,这话听在夏云岚耳朵,却无疑于讽刺挖苦。输了就是输了,尽管有些失落,但技不如人,她亦无话可说。片刻的垂头丧气之后,她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一笑,将银月流霜还于萧玄胤道:“其实紫风也不错。”二人换过马匹,各自牵着走了一会儿。路畔偶遇稀稀落落的行人,有的提着竹篮,带着香火。有的像他们一样牵着马,似乎纯为游玩。夏云岚感觉到,几乎每个走过自己身边的 人,都会朝自己和萧玄胤看上很多眼。自然,两人一个风采绝世,一个容色倾国,加之锦衣怒马,并肩而行,难免要引得别人投来异样而欣羡的目光。夏云岚初时有些不自在,但见萧玄胤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便也渐渐坦然起来。约摸又走过大半里山路,面前出现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一边插着旗杆,一边放着巨大的炉鼎,炉鼎中香烟袅袅。红色的院门上方,正楷题写着“月下老人祠”五个大字。两边是那副著名的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原来这里就是月老庙所在。夏云岚正看得出神,不知哪里冒出来两名祁王府的侍卫,接去了银月流霜和紫风,系在月老庙院子外的柳树上。夏云岚很想问问,这里怎么会有祁王府的侍卫,但看萧玄胤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忍着没有开口去打扰。二人跨进庙院大门,里面的布局和二十五世纪的庙宇没有太大区别。正中一座主殿,两边两排厢房。主殿旁边又有两个侧门,连着后面的院落。曾听几个丫头说,月老庙里香火甚旺。今日或因雨天之故,只有不多的几个善男信女在月老像前烧香跪拜、虔诚祝祷。夏云岚饶有兴趣地站在主殿外看了一会儿,一回头发现萧玄胤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勾起嘴角笑了笑,道:“王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本王记得,”萧玄胤移开了目光,凝视着殿中的月老像道:“你曾说过,要到此地进香还愿。”夏云岚愣了一下,浅画那丫头似乎确曾对萧玄胤说过:“小姐从前拜过月老,说他日若嫁得如意郎君,一定再去还愿。”可那只不过是自己想要出来的借口而已,当时被萧玄胤拒绝,自己也早忘记了这回事。今日萧玄胤专程带自己到此,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进香还愿的吗?她尴尬地咳了一声,讪笑道:“那个……不必了哈……”“既然来了,何妨一拜。”萧玄胤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几步跨进了殿门。殿中跪拜的善男信女皆已离去,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月老像前,只剩下他们两个。夏云岚脑子里有点儿乱。她并不相信鬼神之事,也不相信拜了月老的男女就能一生一世相守不离。然而,空荡荡的庙宇中与萧玄胤双双跪拜,未免有种拜堂的感觉……她还在犹豫别扭,已被萧玄胤拉着跪倒在月老像前的蒲团上,又稀里糊涂地磕了两个头。庙前雨丝斜飘,阵阵凉意袭人肌骨,她的脸颊却滚烫得如同坐在夏日的火炉前。正想找个借口起身逃开,萧玄胤突然道:“四个月前,豫王最宠爱的小妾红鸾带着婢女小怜到西山进香,在此跪拜之时,突感身体不适。婢女小怜将之扶入后殿歇息,自己于庙中游玩闲逛。不料半 个时辰后回到后殿,却不见了红鸾的踪影。三个时辰后,豫王的人在后山峡谷中发现红鸾衣衫不整的尸体——”“哦……”夏云岚好不容易从拜堂的暧昧与错觉中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又抽了抽鼻子道:“豫王的小妾……关咱们什么事?”萧玄胤道:“峡谷之中,除了红鸾的尸体之外,还有沐风的脚印。”“秦侍卫……”夏云岚惊讶得跳了起来:“原来秦侍卫入狱,便是因豫王小妾红鸾之死?”“不错。”萧玄胤跟着站起身,指了指二人跪拜的正上方道:“你看那里——”夏云岚抬起头,顺着萧玄胤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红漆刷过的房梁上因年深月久而有些色泽斑驳,有些地方甚至裂开了缝。本书来自 ☆、第80章 不要这么龌龊 萧玄胤道:“你道那豫王小妾为何会跪拜之时突感不适?”夏云岚微一沉吟,试探着道:“可是因那房梁的裂缝中藏着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萧玄胤点了点头,道:“你果然聪明绝顶,本王苦思数日之事,竟被你一语道破。”不是她聪明,而是她自己也做过那样的事而已。但她当然不会让萧玄胤知道。“是谁要害那豫王小妾呢?”夏云岚一脸困惑地道:“豫王小妾不过一介女流,深居王府之中,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萧玄胤道:“这个问题,本王已经调查数月,今日请你一起过来,便是看看能否找出证据,还沐风清白。”“证据?”夏云岚讶声道:“既然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秦侍卫清白,他如何就被无罪释放了呢?”“沐风并没有无罪释放,只是本王暂时以王位将他保释。”萧玄胤蹙眉道:“自保释之日起,若两个月内找不出足够的证据或真凶,则沐风仍死罪难逃,本王亦将王位不保——现在距离两月之期,还有不足十日。”萧玄胤说得云淡风轻,夏云岚却瞪大了眼睛,盯着萧玄胤久久说不出话。为了一个侍卫,竟拿自己的王位作保,值得吗?看到夏云岚满是疑惑的目光,萧玄胤沉默了一下,望着殿外晰晰沥沥的雨低声道:“你不明白,沐风他对本王很重要……”很重要?夏云岚歪着脑袋,看着萧玄胤惆怅的神色,心里忽然灵光一闪,莫非……莫非萧玄胤与秦沐风之间有断袖之好?“呵呵……我明白。”夏云岚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笑容中却难免透着点儿邪恶:“秦侍卫他一表人才,武功高强,人品俊逸。这样的男子,不止能打动女人的心,同样也能打动男人的心。”“什么?”萧玄胤怔了一下,待明白过来夏云岚的意思,原来淡漠中略带忧伤的神情突然变得咬牙切齿。“夏、云、岚!”萧玄胤一字字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难道你们不是……”夏云岚原本还想探讨一番,一见萧玄胤的神色,赶忙识时务地闭上了嘴。“本王说沐风很重要,是因为……”萧玄胤顿了一下,两只眼睛里冒着火:“是因为沐风乃本王的左膀右臂,代本王掌管着承夏国内外数座城邑的暗卫布置。”“哦……这样啊。”早说嘛,自己神色暧昧,还怪别人胡思乱想。夏云岚不满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萧玄胤突然将夏云岚的手拉近眼前,看着那莹白如玉、似乎从不曾做过粗活的手道:“好歹你也是个大家闺秀,从哪里知道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在二十五世纪,明明很正常嘛。真是迂腐的古人!夏云岚据理力争道:“王爷不觉得,世间所有的感情都应该得到尊重吗?只要于人无碍、无人无伤 ,两个性别相同的人刚好相互喜欢……”“住嘴!”萧玄胤甩开了夏云岚的手,仿佛怪夏云岚的话侮辱了自己的耳朵。转身走出殿外道:“本王不想与你讨论这些事!”“那王爷想讨论什么事?”夏云岚咽回说了一半的话,跟着萧玄胤走入殿外雨中。萧玄胤沉吟片刻,压下心中怒气,放缓了声音道:“倘若你能助本王找出红鸾之案的真凶,或足以证明沐风清白的证据,除了丁香之事外,本王还可以收回给你的鸩毒。”“哦……”夏云岚没有忙着答话,一来红鸾之案事发日久,取证和破案的难度都变得非常大。二来,如果自己能设法尽快逃出祁王府,萧玄胤收不收回那瓶毒药根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萧玄胤似乎看出了夏云岚的心思,淡淡然加了一句道:“本王的暗卫遍布诸城,如果你想逃走,本王保证你走不出两座城。”这是在威胁自己吗?她夏云岚岂是被威胁长大的?然而,萧玄胤固然讨厌,秦沐风那个人却委实不错。他不但救过自己的命,还为了自己冒险去龙炎取药。这份人情,她该还了才是。夏云岚不悦地瞪了眼萧玄胤道:“我尽力一试……请王爷先带我到发现红鸾尸体的地方看看。”“好。”萧玄胤“好”字出口,伸手揽住夏云岚的腰,纵身向后山掠去。雨下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夏云岚的脸贴在萧玄胤胸前,鼻子里闻着山野草木的清香和淡淡龙涎香的味道,只觉说不出的舒适和温暖。昨夜幽微的情绪不知不觉再次蔓延心头,尽管夏云岚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还是忍不住做了些不切实际的梦。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萧玄胤放下夏云岚,指着悬崖下一间简陋的木头小房子道:“那里便是红鸾陈尸之地。”夏云岚自不切实际的梦中回过神来,慢慢走过去,但见那木头小房子似乎刚盖没多久,已被强劲的山风吹得有些歪斜。在小房子旁边,一棵高大的紫荆树盛开着紫色的花朵,几簇低矮的蔷薇娇艳妩媚。推开小房子的门,不大的空间内,朱砂粉标示着尸体的具体位置。距尸体位置不远的地方,两只脚印完好而清晰。现场保护得相当不错,然而夏云岚蹲在地上仔细观察了半晌,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看着夏云岚紧蹙的眉头,不用问,萧玄胤亦看出这一趟来得一无所获。“这里本王已来过不下十次。”萧玄胤忍耐着心中的失望,淡淡道:“凶手将现场布置得天衣无缝,除了沐风脚印上残留的一丝寒水石粉外,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谁说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夏云岚站起身,展眉笑道:“至少,咱们已经看出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作案现场。”“那有什么用?”萧玄胤道:“即使大理寺和本 王皆看出有人故意设下圈套构陷沐风,找不到证据和真凶,沐风依然难逃杀人的罪名。”夏云岚道:“此处已无痕迹可查,然而既知有人故意陷害,不妨先从陷害之人身上查起。王爷可知迫切想要秦侍卫死的人是谁?”“豫王。”萧玄胤毫不犹豫地道:“豫王勾结江湖中人,在青州城暗自培植势力,被青州城暗卫发现,沐风亲自带人将之一网打尽。豫王必定因此事怀恨在心,从而不惜牺牲最宠爱的小妾来构陷沐风。”“关于此事,王爷可有证据?”“本王曾捉住过豫王两名手下,酷刑逼迫之下,两人证实了本王的猜测。但未容本王将那两人带至大理寺,两人已双双自尽身亡。”“王爷确定,两人皆死于自杀吗?”夏云岚道:“按照常理,两人若要自杀,不该在说出实情之前吗?既已贪生怕死招供,又何须再舍弃性命?”萧玄胤冷酷地道:“说出实情之前,他们没有自杀的机会。密室侍卫亲眼所见,两人皆以碎裂碗片割喉而死。”“哦……”从萧玄胤的话里,夏云岚可以想见两人所受刑罚之苦。而两人选择说出实情后自杀,要么是心中愧疚,以死向豫王谢罪,要么是料到继续活下去绝对没有好下场,等待他们的,或许还有比曾经受过的酷刑更加残忍百倍的折磨。萧玄胤道:“不过两人虽死,却说出奸污杀害红鸾之人,乃江湖上有名的采花大盗战北野。本王离府月余,便是为了寻找战北野的行迹。但那战北野从前虽时不时在在江湖上作案,近来却好像失踪了一般销声匿迹,无处可寻。”“采花大盗战北野?”在所在犯罪之中,最令人鄙视且不齿的就是采花贼之类。夏云岚不屑地道:“堂堂豫王,居然和采花大盗勾结起来害死自己的女人,真是卑鄙透顶!无耻透顶!”萧玄胤冷漠地道:“权利之争,向来只问成败,不问手段。牺牲一个小小的姬妾算得了什么?”听得萧玄胤之言,夏云岚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退开一步道:“虽是姬妾,也是和自己同床共枕之人,怎忍将之推向别人,又将之残忍杀害?”萧玄胤若有所思地看了夏云岚一眼,莫名道:“你的意思是,同床共枕之人,便当情深义重,一生一世相守不弃?”夏云岚红了脸,明明在讨论案情,怎么就扯到夫妻情义上去了?她拉回了话题道:“王爷你想,会不会是豫王请战北野杀害小妾红鸾后,心中愧疚难抑,于是又设法将战北野置之死地,以此为小妾红鸾报仇,求得一份心安?”这话倒并非凭空猜测,在夏云岚前世的杀手生涯中,见过无数丈夫雇人杀害妻子、妻子雇人杀死丈夫,而后又因愧疚或灭口杀死杀手的事。萧玄胤道:“本王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那战北野武功极高, 本王曾与他交手数次,皆被他轻松逃去。再者,此人疑心极重,便是受雇作案,也决不会与雇主多所来往。是以此人涉案至今,各地官府与江湖正道人士虽欲将其除之而后快,却始终难以如愿。仅凭豫王府,只怕还没有这个实力。”夏云岚蹙起了眉头。世上,居然有萧玄胤杀不死的人?祁王府暗卫遍布天下,且个个武功不凡,如果战北野能在萧玄胤手下数次脱逃,那么,豫王能够杀死他的可能性只怕极小。“王爷,”夏云岚换了个思路道:“且不说真凶是否是那战北野,便是侥幸捉住战北野,若那两名豫王手下只是信口胡说,或战北野一口咬定自己并非杀害红鸾之人,这案子恐怕也不容易了结。依我之见,咱们不如从红鸾的尸体上下手调查。”“红鸾的尸体?”萧玄胤道:“本王曾亲自验看过红鸾尸体,也请承夏国最好的仵作验看过,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而且,红鸾的尸体已入土数月,此刻还能看得出什么?”倘若利用二十五世纪的法医鉴定技术,莫说入土数月,便是入土百年的尸体,也照样能看出许多东西。在这落后的古代,虽然没有先进的医疗器械可以凭借,但夏云岚始终认为,查找凶手,除了死亡现场之外,最可靠的证据便是死者本身。夏云岚无从怀疑萧玄胤和仵作的验尸水平,然红鸾既是先被奸污而后被杀害的,尸体上就必然会留下凶手的痕迹,只是以古代的水平尚不足以识别而已。但她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淡淡道:“不管能不能看出什么,总要先看看再说。”何况,现在除了从尸体上寻找疑点外,她也不知道还能从何处下手。“好。”萧玄胤没有多话,只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入夜之后,本王带你去看红鸾的尸体。”本书来自 ☆、第81章 杀人的凶器 “入夜之后?”夏云岚奇怪道:“为什么要等入夜之后?现在去看,不是看得更清楚吗?”萧玄胤顿声道:“本王第一次要求验看红鸾尸体时,豫王已经把话说明白,希望红鸾入土为安,不希望再有人打扰她的清静。”“哦……”夏云岚能想像到豫王说这些话时的嘴脸。但听得萧玄胤此言,夏云岚心中反而生出一丝希望。豫王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牺牲红鸾陷害秦沐风,对她的感情便可想而知。说什么“希望红鸾入土为安,不希望再有人打扰她的清静”,不过是不希望再有人验看她的尸体罢了。为什么不希望再有人验看她的尸体?答案已经不言自明——因为尸体上有疑点。夏云岚微微抬起了嘴角:“王爷,你不觉得豫王说那些话,不过是害怕有人从红鸾的尸体上查出什么来么?”萧玄胤道:“本王当然知道,所以本王特意花重金请了承夏国最好的仵作前去验看。”“那仵作说些什么?”夏云岚对“最好的仵作”并不信服。且不说苍云大陆囿于条件,缺少先进的鉴定手段,便是那仵作果然高明,也未必没有被人提前打点的嫌疑。在二十五世纪,受贿的医生和法医并不少见。而且,越是出名的医生和法医,被人提前打点的可能性越大。所以,夏云岚常常只敢相信自己。萧玄胤道:“那仵作说,死者鼻子中有残留的迷药,身上和衣服上皆有树枝挂痕,可能先是中了迷药,而后被人掳至郊外。死者身上有数处青淤之痕,颈中又有一圈红色痕迹,可能是醒来后意图反抗,但力小不敌,终被凶手奸污后又以细绳勒死。”“细绳勒死?”夏云岚眯了眼睛,疑惑地道:“据王爷适才所言,战北野武功不弱,足以一只手将一个弱女子掐死,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用什么细绳?”萧玄胤道:“那有什么难以理解?战北野与豫王狼狈为奸,意在嫁祸沐风,自然要避免在红鸾身上留下指印。”夏云岚点了点头,这个理由不算牵强,可以接受。“致红鸾死亡的细绳呢?”夏云岚道:“具体是什么样的绳子?是战北野随手在街上买的麻绳、布条之类,还是特制的钢丝、皮鞭之类?抑或是其他的东西?再或者,是战北野随身所带的武器?”萧玄胤怔了一下,道:“本王没有在这里发现细绳之类的东西,想必是被战北野带走扔在了别处。战北野的武器是一把精钢打造的九环刀,那细绳不可能是他的武器。至于具体是什么,本王没有问仵作。这个……很重要吗?”“你认为杀人的凶器不重要吗?”夏云岚斜睨了一眼萧玄胤,转身跨出了歪斜简陋的小木房。萧玄胤跟着走了出来,神色间微微有些汗颜。向来,他只把刀剑、匕首、暗器之类的东西当作了凶器,却没有想到 ,即使是一根小小的麻绳,只要致人死命,也是毋庸置疑的凶器。“时隔数月,还能看出死者脖子上的印痕为何物所留吗?”萧玄胤向来笃定的声音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懊丧,一丝不易觉察的惶惑和不自信。他忽然觉得,应该早些带夏云岚来此,而不是千山万水地寻找真凶,以及让夏静柔求将军夫人四处打点。夏云岚慢慢走了几步,依在紫荆树上,抬头看着霏霏细雨中的紫荆花道:“看看再说吧。”细雨织成一张透明的雾纱,隔在夏云岚和萧玄胤之间。花上凝结的雨水,隔一会儿便有一滴落下来,有时候打在夏云岚肩上,有时候打在夏云岚头发上,还有一滴正巧挂在夏云岚睫毛上。夏云岚眨了下眼睛,雨滴顺着脸颊流下来,泪珠一般。萧玄胤很想走过去,伸手帮夏云岚抹去脸上雨泪。但莫名地,却又怕惊扰了她此刻的恬静与安然。他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几分清冷,几分熟悉,几分神秘,几分陌生……这个画面,他觉得好像在梦里出现过似的,又觉得自己永生永世不会忘记。大概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相信,除了君临天下的野心之外,他也有过儿女情长的梦。只不过,梦里的那个女子是柔弱的,如同一朵初绽的、最娇嫩的春花,楚楚可怜,我见犹怜。他将用强大的力量、倾国的财富,呵护她一生欢笑,一世周全……然而,当那个人在眼前出现,却全不似梦里的模样。紫荆树下的女子,固然也有春花一般的容颜、纤瘦的身姿,却丝毫没有楚楚可怜的姿态。她就像夏日天空里旖旎的云,带着闲闲的悠然,带着勃勃的生机,带着独立红尘的不羁,带着无法预知的变幻……令他捉摸不透,令他想要靠近却生怕握住的只是一个幻影。当梦中之人到来时,原来比梦中的模样更好。当梦中之人到来时,原来并不会如梦中一般温柔地依偎在他怀中。但是,不要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终有一天,他会得到天下,也会得到她……夏云岚知道萧玄胤在看着自己,或许是杀手的敏感,也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让她清楚地感知到萧玄胤的目光。但她没有动,也没有在意。在看似悠闲的外表下,她的精神其实有些紧张。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这里依然是案发现场。在杀人的地方,她向来不会掉以轻心。她抬头看天空、看花朵,不过是为了缓解这种紧张而已。就像在杀人的时候,她喜欢笑。看在别人眼中,是冷血无情,亦是从容淡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藉着脸上的笑,来掩饰心底的一丝悲凉,一丝不安。她的同伴——那些杀手组织的成员,有人喜欢看鲜血从人的喉管或胸腔飞溅出来的感觉,有人喜欢看 人在临死前极度绝望恐惧的目光。他们说,那会使他们产生成就感。但她不喜欢。也因为她不喜欢,所以她能够成为第一杀手。她不会因为噬血,而在应该用毒的时候选择用刀,更不会因为贪看绝望恐惧的目光,而放过可以无声无息杀人的机会。不贪不恋,方能不拖泥带水。即使一个杀手,也同样适用于这个道理。只是现在,从一个杀手转变为一个追查凶手的人,她的心却难免忐忑。作为杀手,她知道一千种逃避追踪的方法。作为追踪者,她却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找到凶手。萧玄胤看着她,无非是想知道她有几成把握。她必须努力不使他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他对她好,自然是因为他觉得她有利用的价值。她若想长久保留这份好,就必须持续体现自己的价值。她不是奸细,提供不出有用的敌人信息。但帮他追查凶手,好歹可以尽一分力。靠在树上想得出神,不提防雨竟渐渐大了起来。萧玄胤突然道:“夏云岚,过来——房子里可以避雨。”她这才惊觉,头发和披风都已被雨淋湿,贴在脖子上、脸上、身上,有些黏黏的不大舒服。欲待重新走进木房子,却又不喜里面杀过人的气味。抬头四面环顾了一下,发现对面山顶上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八角享子。她撩了撩耳边的发丝,指着亭子道:“峡谷里下雨有些气闷,咱们何不到山顶亭子里去避雨?”萧玄胤看了看亭子,点点头没有说话,走过来轻轻揽住了夏云岚的腰。夏云岚红了脸,一时神思恍惚,竟忘了自己早已没有了前世的绝世武功。此处到山顶上的距离虽然不远,但以自己现在这副身躯走过去,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淋上大半个时辰的雨,还有精力熬夜查案才怪。自己向萧玄胤提出去山顶亭子里避雨,萧玄胤会不会误会,自己是有意要让他抱自己过去……不行不行,还是自己走过去好了。夏云岚正待推开萧玄胤,哪知不等她动作,萧玄胤手臂一收,已将她抱在胸前,腾身攀着树木枝条、踏着突出的岩石向上跃去。山风扑面,山雨袭人,尽管心中十万个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将脸埋在萧玄胤胸前。萧玄胤停了一下,再次向上腾跃时,宽大的黑色披风罩在了夏云岚头顶。黑色披风下,夏云岚的脸颊滚烫如火。隔着衣服,萧玄胤也能感觉到胸前近乎灼热的暖。不知过了多久,夏云岚被放在地上。黑色的披风拿开之时,映入她眼帘的是几挂滴滴答答的雨帘,密而亮,闪烁着莹洁的光华,水晶一般。雨帘后,是一大片如梦如烟的雨雾。雨雾中蒸腾着云气,遮挡得什么也看不见。置身于山顶八角亭子里,宛如置身于九天云海的蜃楼仙阁之中,四望无极,四顾苍茫。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萧 玄胤两个人。她的眼中除了他,不再有别的,也不能再有别的。这种感觉,有些危险,有些奇怪,又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欢喜和兴奋。此刻,萧玄胤背对着她,站在亭边负手而立,风雨中墨发飞扬,衣袂翩翩,越发衬得风采绝世,如天界神祗般不可逼视。不,不能再看下去!无论如何完美的外表下,掩藏着的也不过是个自私冷漠、野心勃勃的灵魂罢了。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别人,还有别人,还有别人……为这样的人而心动,结局不过是眼泪和心痛。夏云岚知道,某些时候,人会惑于某个特殊的情景,而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不值得喜欢的人。所谓孽缘,多半便是如此。所以,她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走到与他相对的亭子边,将眼睛望着相反的方向。然而,那身影却仿佛已经烙印在心上一般,她忍得住不看,却忍不住不想。生在二十五世纪,什么样的明星帅哥鲜肉腊肉没见过?可是与此刻亭中的人一比,却都好像膺品遇到了真品般黯然失色,不堪一顾。夏云岚垂下了眼睛,一副高僧入定、心无杂念的样子。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心思究竟有多么缭乱,强装镇定又装得有多么辛苦。本书来自 ☆、第82章 我的推断不会错 美是世间最为无用的东西,可是美却最容易打动人的心。无情如她,偶尔也会为美色所惑。时间随着雨丝一点点散落无声,暮色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天地间渐渐由白濛濛一片变作灰茫茫一片。约摸申时前后,雨终于完全止住。夏云岚长出一口气,举步便要跨出亭外。萧玄胤忽然身影一晃,挡在了她的面前道:“山间路滑,泥泞难行,我带你走——”言罢,不等她表示意见,已依前将她揽在胸前,转身向山下飞步行去。夏云岚舔了舔嘴唇。原来……原来他虽然背着身子,却仍然时刻关注着自己……这个坏人!两人下了山,回到月老庙时,庙院的大门已经关上。空荡荡的古庙中阒寂无声,只有看守庙宇的道士,在后院房间内燃起一星昏黄的灯火。庙院外的柳树上,原本拴着银月流霜和紫风,此时那两匹马却不知去了何处。夏云岚正思量着要抓住道士问问,谁偷了自己的马?两名暗卫突然从夜色中冒了出来,手上牵着银月流霜和紫风的缰绳。“你们在哪里躲着?又把马藏在了什么地方?”夏云岚接过缰绳,四面望了望,除了月老庙,附近没有藏身之处。“属下告退——”两名暗卫没有回答夏云岚的话,只向萧玄胤和夏云岚躬身行了个礼,转过月老庙的墙角,瞬间失去了踪影。夏云岚追过去看了看,庙院周围除了一些高高低低的树木外,并没有其他的建筑。又抬头向上瞧了瞧,浓密的枝叶间也没有发现暗卫的踪迹。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心中猫抓似的难受。而更让她难受的是,萧玄胤手下拥有如此众多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她将来真的有逃离祁王府的机会吗?原本以为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她的心情难免有些沮丧。萧玄胤骑在银月流霜身上,看着她寻过了一遭,淡淡道:“红鸾的墓地在北山王陵附近,现在出发,可于亥时之前赶到。”她点点头,踩着脚蹬爬上紫风的背,默然跟着萧玄胤由西向北走去。当夜色完全吞没大地时,两人来到北山脚下。不出所料,又有两名暗卫接去了两人的马匹。衬着北山巍峨雄浑的背影,夜幕中的王陵显得苍茫大气、神秘肃穆。萧玄胤在王陵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夏云岚等得有些不耐烦时,方转身折向东面山路而行。月色昏昧不明,道旁松柏无数,越发见得夜色漆黑。夏云岚原以为萧玄胤会像在西山时一样,以轻功带她过去。但这次萧玄胤却好像忘了她似的,一个人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虽然萧玄胤走得并不算快,但夏云岚此时武功恢复百不及一,走起路来难免磕磕绊绊。约摸走出二三里后,夏云岚一个不小心,终于绊倒在一根突出路中心的树根上。听到身后的动静,萧玄胤转过身来,把手伸给了狼狈 万状的夏云岚。刚下过雨没多久,地上泥泞未消,夏云岚的手不幸刚好按在一团污泥里。看到萧玄胤伸过来的手,夏云岚毫不犹豫地将满是污泥的手放在了萧玄胤的手心里。自己大半夜的来到这里帮他查案,他怎么能对自己不管不顾?小小污泥,聊作惩罚。接触到夏云岚黏乎乎的手,萧玄胤皱了皱眉头,扶夏云岚站起身后,立即嫌弃地松开了她的手。夏云岚微微抬了抬唇角,正要将手在衣服上抹干净,萧玄胤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拿一条帕子一下又一下地帮她擦拭着手上的污泥。触电一般,夏云岚呆住了。这种感觉,依稀仿佛,似曾相似……那是多久以前了……久远到前世里的她还不曾记事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雨天,她跌倒在一片泥泞的水洼里。也有这样的一双大手,将她扶起后,拿帕子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她手上的污渍水痕……那是谁的手?是母亲、父亲,还是奶奶?她忘记了那个人,也忘记了那件事。但此时此刻,那种感觉却电光石火般击中了她的心。一生所得温暖少之又少,所以每一次都弥足珍贵。当萧玄胤放下她的手时,鬼使神差般,她竟嗫嚅着嘴唇说出两个字:“谢谢……”事实上,她不是在感谢面前的他,而是在感谢记忆里那份难得的温情。萧玄胤怔了一下,默默拉起了她的手,牵着她向前走去。第一次,他看见她眼里的真诚与温柔,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将他的心戳得生疼。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个本该被人呵护、被人怜惜的女子,竟如此轻易地被自己一个无意的动作感动?莫非,她真的是将军嫡女——那个自小没了母亲,在将军府被人忽视、沉默长大的女子?那个名叫林苍鸿的男子,可是如此打动了她的心?她自幼饱读诗书,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原也不足为奇。至于她的性情……或许只是为死亡所改变……当萧玄胤一心想要说服自己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夏云岚脉博的跳动比从前有力了许多。而夏云岚此刻的心,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夜云来去,夜月朦胧,寂静的北山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呢喃。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内,萧玄胤停了下来。这里修建着一座半圆形的坟墓,坟墓周围的弧形围墙上绘制着彩色的花纹,雕刻着镂空的图案。四名暗卫不知何时得到消息,雕像般悄没儿声息地站在坟墓四角。看到萧玄胤到来,四名暗卫皆未作声,只向萧玄胤拱手施礼,似乎在请示什么。萧玄胤点了点头,一名暗卫立即燃亮火把,另外三名暗卫开始用准备好的工具挖掘坟墓。暗卫们的动作极轻,速度却很快。才不过两盏茶的工夫,一口褐色的棺木已经出现在眼前。萧玄胤挥退暗卫,以手在棺木边缘摸了几下, 强大的内力使得棺盖滑向一旁。顾不得冲棺而出的尸臭,夏云岚急忙凑了过去。火光的照耀下,但见棺中一具小小的尸身血肉尽腐。破碎的绫罗绸缎遮盖下,露出大段森森白骨。“才几个月的时间,尸体已经腐烂至此了吗?”夏云岚惊讶地小声嘀咕道。萧玄胤没有说话,紧蹙的眉头和阴沉的脸色却已透露出内心的讶然与失望。“定是有人蓄意破坏尸体!”夏云岚取过暗卫手中的火把,凑近了尸体的脸部道。尸体脸部已无半点儿血肉,头骨上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在灯火夜色下显得分外骇人。为什么要破坏尸体呢?当然是因为尸体上隐藏着重要的证据。夏云岚回身找了根树枝,挑掉尸体上绫罗绸缎的碎片,俯下身子从头到脚仔细观察着整个尸身。尸身骨骼虽小,手脚处却明显比别处发达,显见得是做粗活的出身。尸身肩骨一高一低,且微微上拱,死者生前似乎有些不太好看的肢体习惯。夏云岚边看边道:“王爷,那红鸾可是由豫王府的丫头被纳为小妾?她生前你可曾见过?她走起路来是不是微微耸肩?豫王为什么会对她宠爱有加……”一连串的问题下,萧玄胤默不作声。夏云岚将火把交回暗卫,耐心等待着萧玄胤的回答。过了一会儿,萧玄胤突然凝视着夏云岚道:“这些结论,你从何处得出?”夏云岚指着尸身道:“王爷请看,尸体全身纤细,唯手脚骨粗大,应是长期劳作所致。尸体肩骨比一般人的肩骨略略高出一点儿,且左右并不完全对称,可见死者生前有耸肩的习惯。这样的仪态本不是美人该有,所以我问王爷,豫王为何对她宠爱有加?”萧玄胤眯起了眼睛,目光牢牢锁定棺中尸体,半晌,一字字道:“这棺中……只怕并非红鸾的尸骸。”“不是红鸾?”夏云岚讶然。萧玄胤缓声道:“红鸾原是天武城中有名的舞姬。豫王纳她为妾之前,本王曾目睹过她的舞姿,轻巧倩美,绝妙无双。倘若你所言不差,这骨骸决非红鸾尸身。”“我的推断不会错。”夏云岚脑子里迅速转了几千转,沉吟道:“莫非红鸾并未死去?被害西山的另有其人?……这骨骸和你第一次见到的尸体是同一人吗?”萧玄胤迟疑了一下,道:“身材完全相符……但本王见过尸体面目,确然是红鸾的容貌……”“王爷可曾看仔细?是否有人在尸体上用了易容之药?”夏云岚追问道。萧玄胤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易容药骗不过本王。”夏云岚有些迷糊了。如果这案子发生在二十五世纪,她还可以有个更大胆的猜想,那就是换脸之术。但在这医术落后的古代,她自己也觉得这种设想太过异想天开。“还有一种可能——”沉思良久,萧玄胤和夏云岚几乎同时想到另一 种可能。“你说——”萧玄胤沉默下来。夏云岚看了棺中骨骸一眼,道:“豫王找了个与红鸾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将之带回王府,骗其冒充红鸾前去西山进香,而后请战北野将其杀害——”萧玄胤凝声道:“本王也是这么想……”夏云岚道:“那么为今之计,便是设法找到红鸾。只要证明红鸾未死,或者并非数月前死于西山,自然就能证明秦侍卫的清白。”“不错。”萧玄胤眉梢微舒,看着夏云岚道:“你果然没有令本王失望。”夏云岚轻轻抬了抬嘴角,微笑道:“事情了结之后,王爷别忘了自己的承诺。”萧玄胤道:“放心。”“找人的事,想必王爷的暗卫们都十分在行。”夏云岚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扫了一眼围在四周的暗卫道。跟着夏云岚的目光,萧玄胤也淡淡扫了暗卫们一眼,四名暗卫立即会意地上前几步,拱手等候萧玄胤的吩咐。萧玄胤低声向暗卫交待了几句。暗卫们迅速动手将坟墓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而后绕过山坳,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夏云岚伸了个懒腰,有些困倦地道:“原来豫王到底对红鸾有几分感情,不忍拿她去诬陷政敌。只是可惜了躺在这里的尸骨,无辜枉死,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子?”萧玄胤道:“本王已经派人调查,想必不日就会得到消息。夏云岚,你帮了本王大忙,本王不会亏待于你。东西拿来吧——”本书来自 ☆、第83章 一个就够了 “什么?”夏云岚怔了一下,方想起是萧玄胤答应过要收回去的鸩毒。不需要等到事情了结之后吗?这句话她当然没有问出口,而是毫不迟疑地将小瓷瓶丢在了萧玄胤手上。从今以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她这条小命是不是就算保住了?这一次,她帮了他,他饶了她的性命。下一次,他若有求于她,她是不是可以向她要求自由、并让他归还自己的光能微机呢?夏云岚扬起了嘴角,轻松之下连困意也退了大半。“愿王爷早日找到红鸾,还秦侍卫清白。”夏云岚心情大好,加之对秦沐风颇有好感,说话亦比往日乖巧温驯了许多。萧玄胤看着她,夜色深浓,月色昏暗,坟墓诡异,她的周身却仿佛流泻着一种别样的明媚。这明媚是一个漩涡,引着他的心慢慢下坠,慢慢沉陷,无可逃避,无从躲闪。此生,此世,能否就这样温柔相对,风风雨雨一起度过,静好岁月,再不生枝节,不起波澜?或许是因萧玄胤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感情,也或许是夜色太暗,夏云岚丝毫没有发现萧玄胤眼中异于往日的神色。见萧玄胤半晌无语,夏云岚有些无趣地收起了笑脸道:“王爷在想什么?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休息吧?”“好。”萧玄胤简简单单答了个字,声音暧昧而温和。夏云岚突然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问题,什么叫“咱们回去休息吧”,萧玄胤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的意思是——”夏云岚急忙补充道:“咱们回祁王府……”萧玄胤揽住了她的腰,她还想再解释清楚一些,鼻子里闻到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道时,脑子里顿时乱得忘记了要说什么。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取武器以及与楚南衣约定接小玉的日子。萧玄胤言而有信,天色未明便早早送来了麒麟牌子,并郑重说明,要求夏云岚回来的时辰是酉时之前,而非酉时结束之前。夏云岚一再保证自己这次绝不会弄错,萧玄胤这才匆匆离去。“真是个小气的男人!”夏云岚对着萧玄胤的背影嘟哝了一句,慢慢换上男装,带上银子和玉佩,又到马房里牵出紫风,这才从从容容离了祁王府。她这次出门,除了取武器的事不能让萧玄胤知道外,其他的事倒也没必要瞒着他。他一定会派人跟踪自己,而且鉴于上次的经验,这次派的人可能武功更好一些,也更聪明一些。紫风的目标相当大,带着紫风,当然不可能避开暗卫的跟踪。但是不要紧,只要利用得好,紫风比浅画更能转移跟踪者的视线。夏云岚悠悠闲闲地骑在马背上,悠悠闲闲地进入繁华街市,在街市上东转西逛,尝遍了各色早点,直到日上三杆时,才若不经意地向身后望了一眼。奇怪,身后居然没有可疑之人。看来这次跟踪者的水平相当 专业,化妆路人的本事竟能骗得过她的眼睛。夏云岚对着紫风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掌,驱着紫风专往小巷子里钻。紫风身躯庞大,任何一个胡同都隐藏不住,夏云岚也没打算隐藏,只不过想看看跟踪自己的到底是何种模样。然而,走出了小巷,猝然回头间,身后依然空无一人。难道自己多心了?萧玄胤这次并没有派人跟踪自己……夏云岚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的踪迹。本该松一口气,夏云岚却分外紧张起来。以她对萧玄胤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放心她一个人独自外出。眼睛,并不是这世间最可信赖的东西。有时候,直觉和人性远比眼睛来得可靠。过于相信眼睛的人,往往会死得很惨——这是夏云岚前世得出的宝贵经验。在空空荡荡的偏街僻道上转了许久,原本打算先到城北取了武器,再去怡春院赴楚南衣的约,但为了避开无影无形的追踪者,夏云岚转而打马向城西行去。难不成追踪者能跟她一起进入怡春院么?即使追踪者厚着脸皮跟进了怡春院,难不成还能与她同找一个姑娘、同进一个房间么?夏云岚扬了扬唇角,不一时驰马来到怡春院。董妈妈显然对她这位贵客印象深刻,刚一见面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一边遣人接过紫风,一边直往她身上凑,差一点儿没扑进她的怀里。“哎呀,这不是好久不见的薛公子嘛。薛公子这段日子不来,可把咱们院里的姑娘们想坏了。”董妈妈说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娇翠跟在董妈妈身边,似乎想要拉住夏云岚的手臂,又惧于她的身份不敢上前,只敢偷偷地对她抛着媚眼。夏云岚推开董妈妈,边往大厅里走,边顺手捏了把娇翠的脸,笑问道:“我那位楚兄弟来了吗?”“楚公子通常要晚两个时辰才会来。”董妈妈一脸媚色地笑道:“要不,先找几个姑娘陪陪薛公子?”“几个姑娘……”夏云岚抽了抽嘴角:“不用那么多,一个就够了。”“哦……哈哈……呵呵……”董妈妈误会了夏云岚的脸色,理解地笑道:“薛公子这身板……呵呵……嘿嘿……妈妈我一定安排院子里最好的姑娘服侍薛公子。”夏云岚没太明白董妈妈的意思,只觉董妈妈笑得怪异。旁边几个女子却立即秒懂了董妈妈的话,个个捂着嘴吃吃而笑。董妈妈瞪了几个女子一眼,几个女子勉强忍住了笑,却都憋得脸孔通红。夏云岚终于反应过来,不觉又恼怒又尴尬,大步跨进厅中,故意刁难董妈妈道:“最好的姑娘么……那自然非丽姬莫属了。呵呵,劳烦妈妈带本公子到丽姬房里。”“这个……”董妈妈果然犯了难,一脸老没正经的笑转眼换作一副苦瓜相:“薛公子,你是不知道,那丽姬虽是咱们院里的人,可她向来卖艺不卖 身,且只挑自己喜欢的客人接待,妈妈我也丝毫勉强不得呀……”说到这里,董妈妈脸色一转,再次堆满了笑道:“不过,咱们院子里能歌善舞的漂亮姑娘可不止丽姬一个哟。除了丽姬,还有婉婉、圆圆。薛公子去打听打听,丽姬来之前,婉婉也是怡春院的头号招牌、天武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关键是啊——”董妈妈拖长了声音,凑近夏云岚耳边道:“婉婉她听话懂事。只要薛公子想,婉婉什么都来得……”听董妈妈说得露骨,夏云岚的脸不由红了半边。为了掩饰窘态,故作愤怒地道:“本公子只要丽姬作陪!什么婉婉圆圆,本公子不喜欢!”言罢,径直穿过大厅到后院的侧门,向着花木扶疏处的几幢阁楼走去。“哎呀,薛公子息怒。”董妈妈赶了上来,陪着笑脸道:“薛公子如果实在喜欢丽姬,容妈妈去同丽姬商量商量。薛公子这等人才,只怕丽姬也喜欢得紧呢。”“商量什么?!”夏云岚顿住脚步,猛然转过身,眼梢余光扫了两道侧门一眼,见并无外人跟着进来,方收敛了怒色、缓和了声音道:“好,你去找丽姬姑娘商量就是。”“薛公子稍等……”董妈妈正要离去,后面第三进院落中忽然走出两个绿衣侍女,对着董妈妈和夏云岚福了一福,含笑道:“丽姬姑娘听闻薛公子大驾光临,特备下好茶,请薛公子到景秀阁喝茶闲话——”“哈哈,这才是郎情妾意,两情相悦。”董妈妈一听二婢之言,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丽姬向来脾气古怪,又不比别的女子可以用武力制服。其实她方才并没有把握说动丽姬接待祁王府的这位贵客,没想到丽姬自己开了窍,倒省了她一番口舌。夏云岚心中甚是奇怪,也顾不得董妈妈的玩笑,只暗自寻思道:“这丽姬找我做什么?看董妈妈的意思,她虽住在怡春院中,却并不轻易接客,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或则,是看楚南衣的面子?”寻思之间,两个绿衣侍女已一人一边,指着第三进院落脆声道:“薛公子请——”人是自己要求见的,此刻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夏云岚哈哈一笑,对董妈妈和娇翠拱了拱手,抬脚向后面院子走去。第三进院落不比前院和中院宏阔,却更见得小巧精致、风雅耐看。院中一片荷塘,几株高柳,映着一幢雕栏碧瓦的小楼,丝毫没有烟花之地的风尘气息,反倒似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闺阁一般清幽。“薛公子这边请——”两名绿衣侍女带着夏云岚穿花拂柳,转过荷塘,进入阁楼之中。楼下是一间富丽的小厅,桌椅茶具一应俱全。夏云岚正奇怪为何不见丽姬时,一名绿衣侍女指了指楼上道:“丽姬姑娘在楼上静候薛公子大驾。婢子告退——”言罢,两名侍女退出了阁楼, 径自往院侧厢房而去。夏云岚眨了眨眼睛,青楼之中,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么?算了,她又不是正经客人,计较这些做什么。既然已经来到楼下,好歹要上去瞧瞧那丽姬究竟叫她过来做什么。夏云岚迈步上楼,木制的楼梯踩上去“叮咚”作响,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材料制成。不一时来到楼上,推开虚掩的阁门,但觉眼前一亮,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那女子背对阁门、面朝窗子而坐,丝绸般光滑的长发和素色的衣裙一起在地面上铺展开,清丽中透着说不出的妖艳。还好自己是女子,倘若是男子看到,只怕定力再好也要禁不住筋酥骨软、眼冒桃花。夏云岚拍了拍手,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丽姬姑娘这一身打扮,可比半月前更加好看了。”丽姬缓缓回过头来,朝着夏云岚眼波一转,倚着妆台妩媚笑道:“小女子今日这妆容,可还入得薛公子的眼么?”本书来自 ☆、第84章 客官请验货 夏云岚走过去,故作认真地俯下身子瞧了瞧,但见丽姬凝脂一般的脸上,梨花香粉里透出淡淡胭脂色,宛如太阳升起之前东天先露的一抹朝霞,红得轻轻浅浅,偏又说不出地撩人心魄。“唉……”夏云岚止不住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怎么,薛公子不喜欢小女子这飞霞妆么?”丽姬原本自信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不确定,眉梢唇畔却笑得越发娇媚。夏云岚叹道:“不是不喜欢,只是可惜了你如此容颜,竟沦落烟花之地……”“呵呵……原来薛公子是对小女子意存怜惜……”丽姬突然扬声大笑,边笑边站起身来,风情万种地在夏云岚面前转了个圈:“薛公子觉得小女子美吗?”随着丽姬身姿旋动,一阵北地胭脂般的甜香幽幽散开。夏云岚抽了抽鼻子,一脸色眯眯地笑道:“美!何止是美,还很香——”“咯咯……”丽姬身软如绵,忽然靠在夏云岚身上,如丝媚眼斜睨着夏云岚的脸,挑逗地道:“又美又香,薛公子还在等什么?”胭脂之香随着丽姬身体的靠近变得浓郁异常,夏云岚屏住了呼吸,微笑道:“虽则又美又香,却怕佳人有毒。”丽姬眼中一怔,脸上媚笑不减:“薛公子文质彬彬,定然诗书满腹。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呵呵。”夏云岚轻轻笑了一声,拿袖子揩了下鼻子道:“话固然不错,可是做个风流鬼,到底不如做个风流的人快活。”“薛公子还怕被小女子吃了不成?”丽姬挑着眼梢,一只手蛇一般划过夏云岚的腰肢,在夏云岚耳边娇声道:“还是说……是小女子的诱惑不够呢?”夏云岚抬了抬眉毛,唇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一只手抓住了丽姬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丽姬的脸颊:“佳人倾国,怎会诱惑不够。只是……”“只是……什么……”丽姬问出这句话时,妖媚的神色间忽然露出一点儿倦意,顷刻间眼皮重得仿佛抬不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地上滑去。夏云岚顺势将丽姬扶在床上,唇边笑意一点点漾开:“只是……我也是个女子哦。”可惜这句话丽姬已经听不见,才不过片时之间,丽姬便如醉酒的人般,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沉梦乡。夏云岚嘴里悄声嘀咕了句:“绿色无污染的蒙汗药果然好用……”而后拿茶水洗了洗手,又到窗子边打起帘子,探出脑袋四下望了望。时正当午,院子里寂无一人,唯有前院的笙歌声远远地、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梦一般不真实。夏云岚回到床前,有条不紊地解开丽姬身上衣带,片时之间将丽姬剥了个干干净净。“哇,好身材——”夏云岚不怀好意地赞叹了句,拉过被子盖至丽姬肩下胸前,再将床帐放下大半,刚好露出丽姬嫩藕似的肩头和绸缎般垂至床下的乌发。“ 美人,你在这里稍待片刻,本公子去去就回。”夏云岚戏谑地说着,脱下自己的外衫丢在床边,又打散了头发,将丽姬的衣服穿在身上。看看镜中,绝世翩翩佳公子转瞬间复变作国色佳人,夏云岚挑眉一笑,自后窗中攀着离阁楼不远的一棵树爬至院墙外,又顺着树干溜下地面。怡春院的后墙外是一条宽阔而偏僻的巷子,夏云岚看看四下无人,从容地整了整衣衫,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向巷子外面走去。出巷子不远便是街市,虽算不上繁华热闹,来来往往做生意的马车倒也并不算少。夏云岚随手拦住一辆,扔给车夫一两散碎银子,也不说去哪里,只命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向东北方向驰去。车夫驱赶着马车熟练地穿街越市,不一会儿来到北城附近。距离歪脖子老柳树尚有两箭之路时,夏云岚叫停了马车,又特意绕了不大不小的圈子,方来到铁匠铺前。老掌柜依然在全神贯注地锻造着一把剑,似乎没有发现夏云岚的到来。夏云岚走进棚下,正想问问自己要的武器打造好了没有,老掌柜忽然抬手扔给她一件黄油纸包着的东西,慢悠悠道:“三支飞针,客官请验货——”“老师傅……怎么知道飞针是我的?”夏云岚接过东西,稍稍怔了一下。上次来时,自己穿着男装,今次换上了女子装束,老掌柜却看也不看就认出了自己。此等眼力,只怕不是普通人所能有。这貌似普通的老掌柜,莫不是哪位归隐江湖的武林高手?“老夫眼力不好。”不等夏云岚展开丰富的幻想,老掌柜已淡淡道:“听客官的脚步声是同一个人。”“哦……”听声识人,即便如此,老掌柜也绝不简单。夏云岚不由多打量了老掌柜几眼,但见老掌柜古铜色的皮肤上皱纹丛生,此刻双目低垂,左眼皮上一道隐隐约约的伤疤,好像多年前被什么薄薄的利器划过一般。作为一个以打造武器为生的铁匠,身上留下些刀伤剑痕原也没什么值得奇怪。夏云岚看了半晌,并没有看出武林高手的痕迹来,于是移开了目光,怀着兴奋又忐忑的心情低头解开黄油纸包。包中,三支冷光闪射的银针耀人眼目,除了两边倒勾少了些外,其形状和前世所用的千羽飞针几乎毫无差异。“老师傅好手艺!”夏云岚赞叹地对老掌柜伸了伸大拇指,将四十五两银子一文不少地放在桌案上,又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去。不怪老掌柜无礼傲慢,拥有这样的手艺,原也值得别人尊重。而且,夏云岚向来是个不怕花钱的,她怕的,是花钱买不到好货。身上带着三枚飞针,信心和勇气仿佛一下子增加了许多似的,走起路来也格外轻快。沿着城北到城西的路,直走出三四里远,夏云岚方叫了辆马车,载着自己回到怡春 院后墙下。算着蒙汗药的药效即将失效,夏云岚迅速攀着树木爬过窗栏,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进窗内,发现阁中一切与离去时无异,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脱下丽姬的衣服,依旧换上自己来时穿的男装,夏云岚走下阁楼,对两名闻声而来的绿衣侍女道:“丽姬姑娘午睡未醒,你们不要去打扰她。本公子睡起无聊,先到前厅去听听曲儿,顺便会个朋友。”“薛公子慢走——”“薛公子自便……”两名绿衣侍女各自回了一句,礼貌地将夏云岚送至院门处。穿过中院,从侧门内甫一进入前厅,夏云岚便发现了鹤立鸡群般坐在珠帘罗帐外的楚南衣。而楚南衣,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她。“小兄弟——”“兄台——”两人像久别重逢的亲兄弟般同声叫道。“呵呵,我那丫头呢?”夏云岚四下扫了一眼,整个大厅内没有发现小玉的踪迹。“小……公子——”小玉没有找到,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却上前来一把扯住了夏云岚的手臂。夏云岚吓了一跳,定下心来,才发现这位叫他“小公子”的小厮,竟是女扮男装的小玉。还好小玉改口的及时,不然,一声“小姐”叫出口,不知要引来大厅里多少惊奇的目光。“你的舌头好了么?”她惊讶地捏住了小玉的下巴,示意小玉张大嘴巴。“楚公子妙手神医,你看,婢子已经完全没事了。”小玉张大嘴巴前,不忘感激地将楚南衣夸上一句。十五天的时间,断掉的舌头居然被接得完好无损。夏云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小玉的舌头,再侧头看看楚南衣。楚南衣笑道:“小兄弟可还满意么?”“……”她何止是满意而已,若形容她此刻心中的感觉,应该是震惊与震撼。“你……你怎么做到的?”半晌,夏云岚方能出声询问。倘若是在二十五世纪,她不会觉得怎样。可此时,是在连抗生素、青霉素、甚至碘酒都没有的古代啊。既没有高效的提纯药物,也没有高科技的精密设备,仅凭一人之力,居然能够达到二十五世纪的医疗水平,这叫夏云岚如何不震惊?是不是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个两个远远超越于这个时代的人?就像二十五世纪里……她的老师。看到夏云岚眉目间的震撼,楚南衣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得意的神情,反而云淡风轻地道:“不过小小手术而已,小兄弟何必惊讶至此?”“小小手术?”夏云岚怔怔看着楚南衣,怔怔问道:“在楚兄眼中,什么样的手术才算大手术?”楚南衣微微一笑,拉着夏云岚的手在座位上坐下,凑近她耳边道:“为兄此生的愿望,是将两个人的头互相换过,而使两人依旧能够尽享天年。”夏云岚倒抽了口冷气,望着楚南衣许久没有说话。这楚南衣,能够做出这样的设 想,不会也是从二十五世纪穿越过来的吧?“小兄弟觉得为兄是在异想天开么?”楚南衣低声笑道:“为兄也是这么觉得。呵呵,叫小兄弟见笑了。”“楚兄……楚兄做过将人头互相对换的手术吗?”夏云岚忍耐着满腹惊讶,试探地问道。楚南衣顿了一下,微笑道:“做过……”夏云岚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楚南衣却又满脸遗憾地低声加了一句:“可是没等手术完成,两个人便全都死了。”“哦……”夏云岚松了口气,继续试探道:“楚兄可曾见过互换人头成功的手术么?”“没有。”楚南衣摇了摇头,笑道:“为兄以为,这世上只有为兄会这样异想天开,没想到小兄弟倒是同道中人。”夏云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长吁了口气,心虚地笑道:“呵呵,我也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莫说将两个人的头互相换过,即便是四肢与面容,换过之后互相排斥、百症并发,人也不太可能尽享天年。”“小兄弟此言差矣。”楚南衣淡淡笑道:“换容之术与易肢之术,为兄已经成功做过几次,除了换接之处会稍微留下一点儿痕迹外,那些人至今依然活得安然无恙……哦,不对,貌似有一个死了……”楚南衣皱了皱眉头,轻叹道:“但那一个是被人害死的,不是为兄医术失误致死。”“你说……你会做换脸的手术?”夏云岚猛地站直了身子,瞪大了两只眼睛盯着楚南衣:“楚兄,你没有吹大话吗?”本书来自 ☆、第85章 叫她不必介意 “小兄弟,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楚南衣奇怪地看了夏云岚一眼,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笑道:“这件事,对小兄弟很重要吗?”“非常……重要!”夏云岚定了一下心神,勉强忍耐着心里的激动重新坐下来。如果楚南衣所言属实,那么北山坟墓中的那具女尸,则很可能是与红鸾换过了容颜后被人杀害。记得萧玄胤转述过仵作之言,说女尸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痕迹,怀疑是被细绳勒颈致死。如今看来,则很有可能是做换容之术时留下的痕迹。萧玄胤这几日总是眉头深锁,可见案件并无进展。如果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那当然难免要走进死胡同。她很想问问楚南衣,是否为豫王小妾红鸾做过换脸的手术?但又担心楚南衣是豫王的人。她甚至有些懊悔适才的失态。“小……公子遇到了什么难处吗?”不明所以的小玉见夏云岚神色间变得颇为复杂,忍不住关切地问。夏云岚原本对楚南衣并没有多少防备之心,但此时疑心一起,眉目间却不由多了层疏远之意。淡淡道:“难处倒没有。不过,楚兄他医术如此高明,在苍云大陆上只怕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咱们与他结交……”“小兄弟——”楚南衣似乎听出了夏云岚话里的意思,一双眼睛里满是坦然地笑道:“你是怕为兄与什么势力结交,从而对你们不利么?”“呵呵。”夏云岚轻轻笑了笑,心中却反问了句:“难道不是吗?”楚南衣笑意未减,声音里却多了分冷淡:“为兄乃闲云野鹤、散淡之人,交朋友向来只求“投缘”二字而已。与小兄弟一见如故,不过是觉得小兄弟举止豪爽,亦是性情中人。如果小兄弟心存疑惑,为兄亦绝不强求。”言罢,楚南衣站起身来,叫董妈妈过来结了账,又向夏云岚拱了拱手,便欲抬脚离去。夏云岚还在寻思楚南衣的话有几分可信,小玉却已急得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扯住了楚南衣的衣袖道:“楚公子,你不能走——”“公子!”小玉拉着楚南衣,转对夏云岚焦声道:“楚公子是个好人,你千万不要误会于他。他虽医术高超,可绝非热衷名利之人。何况,他与你结交之初,并不知你是祁王府的人。”“小玉——”楚南衣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小玉的手,淡然一笑道:“你又何必如此?朋友之间要的是真心实意,来不得半分勉强。你家公子既觉得楚某人另有所图,咱们之间就当从未相识过也罢。”夏云岚没有说话。“公子……”看着楚南衣决然转身的背影,小玉的声音中不觉带出几分泪意。夏云岚能够明白小玉的感受,一个如花少女,被割去舌头,那种痛苦和绝望,可能比杀了她还要难受。楚南衣治好了她的舌头,几乎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心中的感激 和不舍可想而知。然而,她不喜欢被人利用,尤其不喜欢被朋友利用。何况,她也不是一个擅于交朋友的人。楚南衣身份未明,她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真心相对。“小玉,”沉默之间,楚南衣却又顿住了步子,回头半开玩笑地道:“你说你家公子进入祁王府乃情非得已,又说你家公子诸多难处,楚某人原还想着为朋友尽几分力。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楚公子……”小玉看了夏云岚一眼,惆怅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一丝疑惑。“呵呵,”楚南衣笑道:“看样子你家公子在祁王府过得很好。你跟他回去,应该不会受什么委屈。若万一今后有什么难处,可随时到梦蝶谷寻我。”说完这句话,楚南衣再次深深看了夏云岚一眼,转身向大厅外走去。小玉的眼泪落了下来,回头望着夏云岚的眼神中满是祈求。“楚兄——”在楚南衣的脚步迈出大厅之前,夏云岚终于开了口。她竟忘了,小玉与他相处十五天,又对他深怀感恩之心,恐怕早已将原主的事情对他尽数说知。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能够帮助自己离开祁王府。人与人之间,无非相互利用而已。如果他对她有用,她又何妨给他利用一次?“小兄弟还有什么事?”楚南衣再次顿住了脚步,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清清楚楚地传过来。夏云岚对小玉递了个眼色,示意小玉请楚南衣回来。小玉惊喜地跑了过去,三言两语间半拉半拽地将楚南衣请了回来。楚南衣重新在座位上坐下,自己斟了杯茶,意态悠闲地等待着夏云岚的回答。夏云岚咧嘴笑了一下,凑近楚南衣缓声道:“楚兄想必早已知道我并非男子?”楚南衣呷了口茶,亦凑近了夏云岚,低声承认道:“不错,从看见小兄弟第一眼起,就知道小兄弟乃人间少有的倾城佳人。”夏云岚禁不住微微一怔,原以为是小玉多嘴,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楚南衣。却不想楚南衣竟是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便识破了她女子的身份。话说回来,以楚南衣的绝世医术,要分辨男女之间不同,哪里用得着去看衣装?自己这次委实大意了。只是,他既早已知道自己是女子,却还数次毫无顾忌地拉自己的手,未免不够君子。温热的茶水扑在夏云岚脸上,烫得夏云岚双颊绯红。但她并不后退分毫,依然直视着楚南衣的眼睛笑道:“既知我是女子,还带我来这种地方,楚兄不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么?”楚南衣毫不惭愧地道:“正因为知道小兄弟是女子,应该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所以特意带小兄弟到这里见识一番。何况,小兄弟在此重逢故人,岂不也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世界上的事有时候的确很奇怪,明明是不大见得了人的事,可是如果做的人自己并不觉得难为情,这件事好像 也跟着变得理直气壮了似的。夏云岚此刻就有这种感觉——觉得楚南衣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好吧,这件事暂且不提,夏云岚接着道:“楚兄知道我进入祁王府乃情非得已,打算用什么法子为我尽几分力?”楚南衣道:“小兄弟能够拿着祁王的随身令牌出来闲逛,可见极得祁王宠信。能够得到祁王那样的男子眷爱,小兄弟还忘不了从前的侍卫吗?”夏云岚目梢余光不悦地扫了一眼小玉,这丫头舌头刚好就开始乱嚼舌根,早知道该带她先回祁王府才是。“呵呵,”夏云岚掩饰地笑道:“从前之事我已尽数忘却,也不想再记起。至于祁王的令牌,平日我也并不容易拿到。王府之中多不自由,若是楚兄有朝一日能助我平安离开,我一定会给楚兄想要的报答。”“小兄弟知道为兄想要什么样的报答吗?”楚南衣微微笑道。夏云岚取出了怀中价值连城的玉佩,握着放进楚南衣手中,道:“不管楚兄想要什么样的报答,今日先把这玉佩收下。我答应过,只要治好小玉的舌头,就把这东西送给楚兄。”楚南衣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却在夏云岚准备放开玉佩时突然握紧了夏云岚的手。夏云岚一惊,下意识地四面看了一下,谁知这一看不打紧,喧嚣的大厅里居然接触到一个无比熟悉的目光。——萧玄胤的目光。那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幅凝固的画。看着夏云岚的手和楚南衣的手握在一起,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然而,在他千年古潭般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夏云岚分明看到已掀起了惊涛巨浪。“楚兄……”夏云岚低低唤了一声。听夏云岚声音有异,楚南衣不觉顺着夏云岚的目光向大厅角落瞥了一眼,不知有没有看到角落中的萧玄胤,他的脸上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小兄弟,”楚南衣手腕一翻,将夏云岚的手覆在手下,温颜笑道:“这块玉佩……为兄收下了,不过暂时请你代为保管。他日需要之时,为兄自会找你去取。你若想要离开祁王府,为兄也会帮你安排。”“多……多谢楚兄……”萧玄胤的目光如一团巨大的火球般烧灼着夏云岚的脸,好不容易等到楚南衣拿开手,她急忙站起身子,匆匆说道:“我住在祁王府漪兰院中,楚兄若安排妥当,可设法叫人通知我。时辰不早,我先带小玉回去……”楚南衣并不留她,点头笑道:“小兄弟,保重——”“楚兄保重……哦,还有一件事。”夏云岚走了两步,又匆忙回头道:“我方才好像得罪了楚兄的红颜知己,请楚兄代为致歉。”“唔……这个……”听夏云岚提起此事,楚南衣原本云淡风轻的神色瞬息间变得有些沉重,好像夏云岚闯了多大的祸一般。夏云岚道:“虽然我对她下了蒙汗药,又脱光了她的衣 服,但楚兄不妨告诉她,我和她一样是女子,叫她不必介意。”“嗯。”楚南衣嘴里答应着,脸色却并没有变得轻松一些。夏云岚知道,古代女子最重贞节。但想那丽姬既然来到怡春院这种地方,纵然仍是清白之躯,也总不至于被女子看了也要难过得寻死觅活。萧玄胤此刻的目光已经快要把她撕成碎片,顾不得仔细询问楚南衣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夏云岚扯了小玉的手,向大厅外疾步走去。本书来自 ☆、第86章 好狗不挡路 牵着紫风离开怡春院,两人一同骑在马背上,小玉忍不住好奇地问:“小姐,你何时学会了下药?又何时学会了骑马?是祁王教你的吗?”夏云岚含糊地“嗯”了一声,又扭头向身后望了一眼。看不见萧玄胤的身影,她的心不由悬了起来。萧玄胤为何会出现在怡春院里?是偶然、是巧合,还是故意?难不成,萧玄胤今天竟一直在亲自跟踪她?萧玄胤的武功出神入化、神鬼莫测,若果真由他亲自跟踪,自己发现不了也是理所当然。自己与楚南衣举动暧昧之处被他尽收眼底,以他的小肚鸡肠,只怕要好一番解释。可是,要怎么解释呢?楚南衣究竟是什么人?自己对楚南衣根本一无所知,说出来他会相信吗?夏云岚心中只觉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小玉却浑然未觉,反而满脸欢喜地道:“婢子一直担心小姐在祁王府日子不好过,又担心小姐被三小姐欺负,如今看来,倒是婢子多虑了。祁王对小姐好像很不错。”“呵呵……”夏云岚笑得有点儿揪心。小玉仍自顾自道:“三小姐口蜜腹剑、虚伪透顶,祁王的眼睛又不瞎,当然看得出来小姐比三小姐温婉善良、值得敬爱。只有二夫人才会把三小姐当宝。”温婉……善良……夏云岚抽了抽嘴角,这些词……跟自己沾边吗?“可是,小姐——”小玉忽然面现忧色:“你说,林侍卫的事万一被祁王知道可怎么是好?以祁王的身份地位……”“他早就知道了。”夏云岚打断了小玉的话,想着自己的心事,心不在焉地道。“早就知道了?!”小玉惊声道:“祁王知道了林侍卫的事,仍然对小姐情有独钟?”“他并没有对我情有独钟……”夏云岚正待解释,不想前方街角处忽然转出一乘小骄,不偏不倚刚好挡住了紫风的去路。夏云岚蹙了蹙眉头,挽紧了紫风的缰绳道:“好狗不挡路,什么人这么……”话未说完,忽见轿帘一掀,萧玄胤铁青着脸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夏云岚硬生生咽下没说完的半句话,瞪大眼睛看着萧玄胤一步一步走过来,半晌,好不容易扯出一丝笑:“王爷……呵呵,王爷真是神出鬼没……”“王妃不高兴在此见到本王吗?”萧玄胤眼中明明冷得像冰,说出口的话却平静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还用问……夏云岚心里嘀咕了一句,嘴里却只能干笑道:“当然……不是。呵呵……很高兴在此邂逅王爷……”说到这里,见萧玄胤的目光淡淡扫过小玉脸上,夏云岚急忙拉着小玉跳下马,命小玉对萧玄胤施了个礼道:“这是我从前的侍女小玉,还望王爷收留——”小玉此时紧张得簌簌发抖,看着萧玄胤说不出话。也难怪,萧玄胤气势太过强大,加上铁青的脸和冷冽如刀的眼神,的确把 这丫头吓坏了。萧玄胤认真打量了小玉一眼,不知为何,声音竟放缓了几分,甚至透出一丝温和:“你叫小玉?”“是……”小玉低着头,微微抬起眼睛看了萧玄胤一眼,又迅速垂下。“本王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你放心,从今后祁王府就是你的家。”夏云岚惊讶地发现,萧玄胤对小玉说话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和蔼可亲”四个字来形容。他想做什么?啊呀——夏云岚微微沉思间已然明白,这姓萧的分明是在诱骗小姑娘。果然,小玉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多谢王爷收留,从今后婢子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你只需用心服侍王妃便是。”萧玄胤打断了小玉的话,温声道:“现在本王先派人送你回去休息,三天内,你可以不用做任何事。”“……”小玉怯意微减,小心地抬起头来,待要说几句感激的话,轿旁跟随的侍卫忽然一伸手,指着轿门道:“请姑娘上轿——”小玉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夏云岚,萧玄胤却已揽着夏云岚的腰飞身上马,口里淡淡对侍卫留下一句命令:“照顾好小玉姑娘……”夏云岚终于彻底明白过来,这萧玄胤半路将小玉截走,无非是要趁自己没有问话之前,提前向小玉调查原身的情况。真是只狡诈的狐狸!早知道该在第一次见到小玉时就问清楚……可是,那时候小玉还不会说话……这丫头长久跟着原主,文墨熏染之间,字总要会写一些的。唉,自己上次出来就不该急着回去……夏云岚心里郁闷万分,半晌才注意到萧玄胤带着她走的并不是回祁王府的路,而是前往西山的路。“王爷要带我去哪里?”夏云岚在萧玄胤怀中挣扎了一下,直觉告诉她,对于方才她和楚南衣的事,萧玄胤绝不会轻易放过。萧玄胤没有说话,一张脸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你不会对小玉怎么样吧?”看着萧玄胤的脸色,夏云岚忽然脑子里冷光一闪,忆及曾被萧玄胤抓住的两名豫王手下。他会不会对小玉用刑,逼小玉说出他想要听的东西?两个大男人都熬不住的酷刑,小玉一个柔质弱女怎么受得了?想到这里,夏云岚变了脸色,一边伸手去夺紫风的缰绳,一边愤然道:“你要做什么不妨冲我来,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萧玄胤仍然没有说话,一只手却突然放开了缰绳,绕过夏云岚的两只手臂,将夏云岚紧紧揽在胸前。夏云岚动弹不得,心里不由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拼命挣扎着解释道:“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和楚南衣——就是你在怡春院看到的那个男子,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夏云岚!”萧玄胤终于开了口,带着极力压抑的怒火:“耳鬓厮磨、以手相握都叫没什么,在你眼里,什么才叫有什么?!”“… …”夏云岚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如何叫这个迂腐的古人明白,耳鬓厮磨、以手相握在二十五世纪真的没什么……不对,自己什么时候和楚南衣耳鬓厮磨、以手相握了?“你真的误会了。”夏云岚努力解释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说出这句话时,夏云岚忽然想起偶然看过的无聊言情剧里的桥段。男女主角发生了误会,明明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一方却总是反反复复在那里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那么蠢,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除了这句话,竟不知如何解释是好。原来,心里清楚明白的只是观众,身在其中的两个人,都不过是弱智的糊涂虫。“萧玄胤……”夏云岚无力地道:“我告诉你,我和楚南衣只是半个月前才认识……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就像你看到红鸾的尸体未必是红鸾一样。”“夏云岚——”萧玄胤显然没有听进去夏云岚的话,阴沉着声音道:“你想方设法避开侍卫和本王的跟踪,目的就是要与那男子相会吧?那男子名叫楚南衣?或则,应该叫做林苍鸿才对……”“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夏云岚没想到萧玄胤的想象力竟如此丰富,她扭过头冲着萧玄胤生气地大声道:“你不是调查过吗?林苍鸿不是早就死了吗?难道你连林苍鸿长什么样子都不晓得?”“你心虚什么?”萧玄胤阴声冷笑道:“你曾亲口告诉本王,绝不相信林苍鸿已死,今日说出这话,不觉得自相矛盾吗?至于林苍鸿的模样……你忘了世上有种叫做易容药的东西了吗?”夏云岚曾仔细看过楚南衣,虽然楚南衣的医术神乎其神,但他的脸却绝对是纯天然的美,丝毫没有异容药和后天加工的痕迹。“王爷若是不信,不妨随我去看看楚南衣是否使用了易容药——”夏云岚怒气冲冲地道:“若楚南衣并非林苍鸿,请王爷放过小玉,向我道歉。若楚南衣就是林苍鸿,我和小玉任凭王爷处置!”“楚南衣是否林苍鸿,本王自会调查。”萧玄胤丝毫不为所动,打马继续向前道:“至于小玉,本王不会对她怎样。本王觉得,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听到萧玄胤不会对小玉怎样,夏云岚的心不觉放了大半。至于自己,她相信祁王府暗卫的调查能力,一定会还她清白。“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夏云岚吐了口气,昂着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等着王爷调查清楚后向我道歉。”“如果楚南衣并非林苍鸿,”萧玄胤丝毫不理会夏云岚的话,冷声道:“本王恐怕要忍不住怀疑王妃的人品……”“你怀疑什么?”夏云岚被萧玄胤揽得双臂麻木、腰枝疼痛,咬着牙冒火地问。“与 刚认识的男子耳鬓厮磨、肌肤相触,本王觉得——”萧玄胤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道:“只有水性杨花、淫荡无耻的女子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本书来自 ☆、第87章 别太看得起自己 夏云岚气极。好像什么样的结果都是她的错,还有没有道理可讲?!满腔愤怒之中,萧玄胤一带马缰,紫风从去往西山的大路上突然拐进一片树木葱茏的密林。茂盛的树木遮挡住了明晃晃的太阳,林中潮湿而阴森,很像一个杀人弃尸之所。夏云岚脊背上升起一股凉意,硬生生忍住了差点儿破口而出的粗话,放软了声音道:“王爷这么说是不对的哦,其实……其实我和楚南衣还离得很远,只不过,从王爷的角度看去,好像离得很近一样……”“是吗?”萧玄胤冷笑道:“你也没有主动去拉他的手吗?”夏云岚抽了抽嘴角,没想到堂堂祁王,居然去计较这等小事,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去拉他的手,只是还给他一件东西而已。”那件玉佩价值连城,来路又奇怪得跟个故事一样,夏云岚知道说出来萧玄胤也未必信,所以用了“还”这个字眼。“什么东西?”萧玄胤冷着脸问。“你不放开我,我怎么拿给你看?”夏云岚于次挣扎了一下。萧玄胤松开了揽着夏云岚的手,即使让她跑出十里,他也照样能把她抓回来,所以他并不担心她会跑掉。夏云岚从怀中摸出玉佩,扭身递于萧玄胤道:“你看,就是这件东西——上次他走时不小心掉在地上,被我捡了起来,这次见面还给他。”萧玄胤接过玉佩,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寒声道:“夏云岚,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吗?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会不小心掉在地上?”“或许是他有意掉的也说不定。”夏云岚咬着嘴唇道:“这次我带去还他,他也不肯收……但这东西确实不是我的,王爷若不信……”“本王相信。”萧玄胤打断了夏云岚的话:“本王检查过你身上。”“你……你什么时候检查过……”夏云岚红了脸孔,心里憋着一口气,忍耐着不敢发作。萧玄胤没有接她的话,只握着玉佩道:“他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倘若是林苍鸿倒也罢了,如果是萍水相逢的男子——”说到这里,萧玄胤微微低头扫了一眼夏云岚,“只怕王妃还有许多瞒着本王的故事。”夏云岚当然有许多瞒着萧玄胤的故事,但那是她自己的事,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何况,灵魂穿越这种事,说出来有谁会相信?见夏云岚不说话,萧玄胤以为被自己无意言中,脸色顿时冷得像万年冰山。他收起玉佩,在马股上狠狠一拍,杂乱的树丛中,紫风猛然加快了速度。夏云岚吓了一跳,看着擦身而过的树木以及掠过鬓边的枝枝叶叶,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要知道,在这样的树林中,一个不慎,马头撞在树上,其惨烈程度只怕不下于二十五世纪的车祸现场。关键是,以自己现在的武功,绝对不可能逃得掉,而姓萧的却 可以轻松躲过。“你疯了吗?”夏云岚抓住了萧玄胤握着马缰的手,怒声道:“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你这样会出人命的!”萧玄胤仿佛没有听到,甩开夏云岚的手,又狠狠在马股上拍了一掌。紫风长嘶一声,疯了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夏云岚全身冷汗直冒,却咬着牙努力冷静了心神,缓声道:“王爷想不想知道真正的红鸾在哪里?”“呯——”奔跑的紫风被萧玄胤猝然一拉,带着背上的两个人猛地摔倒在地。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头晕脑胀……夏云岚在落叶间翻滚了几圈,突觉背上一疼,似乎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咬进了肉里。“啊——”口中疼得一声轻呼,正待翻身看看背下压着的是什么东西,忽见萧玄胤挥手一扬,一条三尺多长的棕色大蛇被甩在树上,落地时已断作数截。背上刺骨的疼痛转作麻木,夏云岚闭了闭眼,幽怨地瞪着萧玄胤低声道:“是矛头蝮蛇,有巨毒……”萧玄胤迅速出手点住了夏云岚几处要穴,接着“刺啦”一声撕开了夏云岚背上衣衫,低头俯下身去。麻木的肌肤接触到萧玄胤温热的嘴唇,夏云岚愣了一下。然于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也顾不得害羞,只微微调整了下姿势,按住身边的一棵树坐好。先时并不觉得特别疼痛,过了一会儿,疼痛的感觉方铺天盖地般传遍全身。萧玄胤一连吐出数口血,血色由乌黑转作深红,又由深红转作鲜红。夏云岚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轻轻吁了口气。他救了她的命,可是她丝毫也不感激。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被毒蛇咬伤。她正想拿出袖子里的消毒药让他帮自己敷上,没想到萧玄胤先拿出了一瓶药膏,仔仔细细帮她涂抹在背上。清凉的感觉瞬间驱散了疼痛,简直像是专为此种蛇毒而准备的特效药。夏云岚心中不觉有些疑惑,天武城地处苍云大陆中央,按气候条件来说,并不适合茅头腹蛇的生长,这树林中为何会出现这种毒蛇?心思一动,脑子里不觉有些昏昏欲睡。她摇了摇头,无力地靠在树上,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拉背上的衣服,想要遮挡住被萧玄胤撕开的地方。萧玄胤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她身上,伸手将她捞进怀里,转眼间重新跃上马背。马儿继续向密林深处行去,只不过这回放慢了速度,走得平稳而小心。夏云岚倚在萧玄胤胸前,不知道萧玄胤究竟要带她去哪里,也不想再问,只努力抵抗着蛇毒造成的眩晕,睁大眼睛尽量记住每一段走过的路。树木越来越多,遮天蔽日,昏昧不明。夕阳的残辉似乎费尽了力气,也无法在地上投下哪怕一小片破碎的金光。林中的道路渐渐看不清晰,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完全失去道路的痕迹。但每次看似无路可走的地方,萧玄胤轻轻拨开几片枝叶、几 条树藤,总能重新出现模糊的道路。夏云岚的记忆力本来极好,但被蛇咬伤之后精神有些不济,再加几番折转之后,终于迷了方向。一股浓重的不安自心底生起,她抬头看了看萧玄胤的脸色。萧玄胤的脸上是亘古不变的漠然,让人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真正的红鸾在哪里?”察觉到她的动静,萧玄胤突然面无表情地问道。“……”她没有说话。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到底要不要把新发现的线索告诉他?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说了出来:“有人告诉我,这世上医术高超的大夫可以将人的脸互换……据我推测,真正的红鸾很可能与侍女小怜互换了容颜。”如果萧玄胤要她死,刚才就没必要救她。何况,这条线索,即使她不告诉他,相信他终有一天也查得出来。“有人?你说的是楚南衣吗?”萧玄胤带着嘲讽的语气道:“本王凭什么相信他的话?”夏云岚冷了声音道:“是楚南衣,他治好了小玉的舌头,你爱信不信!”“你最好对本王说话客气点儿!”萧玄胤对夏云岚的语气表示非常不愉快。“秦侍卫是你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夏云岚赌气地道:“他如果知道你为了吃一份莫名其妙的醋,置他的性命于不顾,心里一定失望得很。”“谁说本王吃醋!”萧玄胤怒声道:“夏云岚,你别太看得起自己!”“那你在做什么?”夏云岚忽然昂着头低笑道:“你只不过误会我和楚南衣走得太近,便带我来到这种鬼地方。你知道了红鸾的下落,为什么还不去找她为秦侍卫洗清冤枉?还是说——你根本并不想要救秦侍卫呢?”“住嘴!”萧玄胤勒住了紫风,厉声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除了找到红鸾,本王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夏云岚一怔,除了找到红鸾,还能有什么办法证明秦沐风的清白?萧玄胤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夏云岚,眼中满是不屑:“本王早已布局,或则令人冒充凶手,或则令人冒充沐风。你以为本王真会蠢到坐以待毙?”夏云岚沉默。自己的确傻了,竟以为祁王真会为了一个属下拿王位去冒险。秦沐风固然重要,可是又怎么重要得过他君临天下的野心和未来?沉默半晌之后,夏云岚垂下了脑袋,慵懒地淡淡道:“王爷高明,那就一切随王爷的意吧。”萧玄胤冷哼一声,忽然调转马头,沿着来路向回跑去。夏云岚糊涂了。不是已经布好了局吗?又忙着回去做什么?哦,是了,这小心眼的男人,不过是不想承自己的情罢了。如果他布的局足够完美,又何必自己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地去追寻真凶?再者,即使他的局毫无漏洞,也必然要牺牲另一名忠勇的侍卫。若他忍心,又何必带自己去查案?所谓布局,终不过是最 后毫无办法时的办法而已。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夏云岚的脑袋又是一阵眩晕。为了尽量减轻马儿奔跑带来的不适,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本以为会被嫌弃地推开,哪知腰间手臂一紧,反倒被更近地搂在怀中。夏云岚愣了一下,却不敢再用脑子思考。本书来自 ☆、第88章 第一个规矩 三天了。整整三天过去,夏云岚仍然没有见到小玉。往桐华院跑了无数次,不是被告知:“王爷不在”,就是被告知:“王爷不见客”。若不是萧玄胤说过,不会对小玉怎样,夏云岚简直忍不住要怀疑,小玉是否已经被杀人灭口。好在,萧玄胤这男人虽然十分小心眼,倒还不至于言而无信。只是,已经三天了,该问的话还没有问完么?这天黄昏,夏云岚练完了功,闷闷不乐地在漪兰院里打着井水,和浅画一起浇菜。浅画看了一眼夏云岚的脸色,小心地问道:“小姐又在想念小玉姐姐了吗?”夏云岚提起水桶,“哗”的一声泼在兰圃里的蔬菜上,闷声道:“提她做什么!”浅画带着一丝同情抱怨地道:“王爷也真是……小姐和小玉姐姐好不容易久别重逢,不知有多少话要说,桐华院里若是需要人侍候,随便叫个婢女就是,何必一定要留下小玉姐姐!”这天真的丫头!桐华院里到处是暗卫,哪里会需要人侍候?他不过是在借小玉之口调查她罢了。他从来没有信任过她,也永远不会对她真正放心。她虽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是他口口声声叫着的“王妃”,可在他心目中,她其实远不如他的任何一名侍卫来得可信。偏浅画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小姐,王爷向来对你最是宠爱,三天前送你回来时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这几日既不肯过来,也不肯让你和小玉姐姐见面——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惹恼了他?”夏云岚很想反问:“为什么是我惹恼了他,而不是他惹恼了我?”但想到浅画那句“王爷是小姐的天”的理论,还是及时打住了这句话,转作一脸无辜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小肚鸡肠得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他?”她当然不会告诉浅画,自己和楚南衣在一起暧昧的情景被萧玄胤撞个正着。浅画对她深表同情地安慰了几句,末了帮她出主意道:“要不,小姐去向王爷道个歉……王爷对小姐千宠万爱,无论小姐做错了什么,王爷一定都会原谅。”千宠万爱?夏云岚轻轻撇了撇嘴角。千宠万爱有什么用?何况,他对她真的称得上宠爱吗?如果宠爱里没有信任和倚重,跟对待一条宠物狗有什么区别?夏云岚挑了挑眉梢,声音里透着倔强:“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何道歉?”浅画好心好意地哄着夏云岚:“小姐固然没有做错什么,但俗话说,‘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爷虽然有些小肚鸡肠,但如今咱们一切吃穿用度全都靠着王爷,小姐总该设法叫王爷开心才是。”夏云岚正想说:“我不需要靠他也能活得很好。”不提防院门一响,一个声音忽然冷冰冰地质问道:“本王很小肚鸡肠么?”“王爷……”浅画惊 呼一声,吓得“扑通”往地上一跪,连声道:“婢子说错了,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的意思是……”“你起来——”萧玄胤淡漠地道:“本王若是罚你,岂不见得本王果然‘小肚鸡肠’。今日暂且放过你,只是从今往后,你需跟你的主子一起多学些规矩。”浅画不敢再出声,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躲在一旁,不知道萧玄胤要如何让自己和自己的主子多学些规矩,心里只觉忐忑万分。夏云岚没想到萧玄胤这个时候会来,而且身后还带来了小玉。三天不见,小玉精神上倒似乎好了许多,脸庞更比先前丰润了些,面色平和中带着喜悦,身上也不像有伤的样子。看来萧玄胤果然没有对她怎么样。看在小玉毫发未伤的份上,夏云岚向萧玄胤施了个礼,浅笑问道:“王爷想要我和浅画学什么规矩?”萧玄胤看了夏云岚数秒,慢声道:“教你学规矩的人,本王随后自会派来。希望你学了规矩以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夏云岚满脸无辜地道:“那不过是王爷的误会罢了,小玉可以作证,我和楚南衣……”“住口!”萧玄胤厉声打断了夏云岚的话,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俯在她耳边低声道:“第一个规矩,让本王来教你——以后不要在本王和下人面前随便提起别的男人的名字!”“哦……”不准提别的男人的名字,那该怎么称呼?萧玄胤的气息吹在夏云岚耳朵上,夏云岚有点儿懵。小玉插嘴道:“小姐,你和楚公子的事,婢子已经向王爷解释清楚。只是,那日你和楚公子之间……确乎有些……嗯,也不能怪王爷生气。”听到小玉断断续续、欲言又止的话,浅画和刚刚从附院里出来的百合、丁香都变了脸色,一起将包含着好奇、担忧和惊讶的复杂的目光投在夏云岚身上。浅画的目光里似乎还带了点儿责备的意思,不知是责备夏云岚方才骗了她,还是责备夏云岚不该和所谓的楚公子有些什么。在众丫头审视的目光中,夏云岚尴尬地咳了一声,斜睨着小玉道:“你这丫头,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小玉十分领情地道:“是的是的,婢子明白小姐的苦心……若非为婢子治病,小姐也不会理会楚公子……”“此事不必再提!”萧玄胤挥手阻止了小玉的话,冷脸望着夏云岚道:“明日一早苏嬷嬷会过来,以后苏嬷嬷说的话就是本王的意思,希望你早日学会怎么做一个王妃。”“苏嬷嬷?”夏云岚蹙眉道:“是那个整天板着一张脸、笑都不会笑的管事苏嬷嬷吗?”“你以后最好对她尊重些。”萧玄胤警告地道:“苏嬷嬷是母妃自宫里带出来的老人,处事向来严明公正。本王已经对她说过,只要教王妃学会规矩,无论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都可以。”“无论什么方法 、什么手段?”夏云岚倒抽一口冷气,脑子里立即跳出二十五世纪宫斗剧中各种用刑的桥段,一张脸刹那间沉了下来:“王爷,你想要我的命吗?”萧玄胤漠然道:“放心,本王已交待苏嬷嬷,要保证王妃不死不残。”“不死不残……”这四个字伴随着浓重的阴云飘过夏云岚的头顶,她抚着额头软了声音道:“王爷,你要我怎么做,直接告诉我就行了。我若做错了什么,你直接教训就是了。咱们……嗯、夫妻之间,何必叫外人来插手……”“苏嬷嬷不是外人,本王也没有时间!”萧玄胤放开了夏云岚的手,转过身道:“希望用不了多久,你和苏嬷嬷都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交待!”言罢,萧玄胤迈开步子,急匆匆离了漪兰院。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在夏云岚突然软下来的声音里,他差一点儿便忍不住答应了她的要求。更没有人知道,当夏云岚嘴里说出“夫妻之间”四个字时,他的心曾有过怎样的悸动。但是,犯了错误的人就要受到惩罚。这个女人,敢当着他的面,在众目睽睽下与别的男子以手相握、耳鬓厮磨,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怎么行?而且,她不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还对下人说自己小肚鸡肠,真是岂有此理!……自己是小肚鸡肠的人吗?萧玄胤越想越气,为了防止在夏云岚的祈求下改变主意,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漪兰院。夏云岚当然捉摸不透萧玄胤的心思,看着萧玄胤毫不留情离去的身影,只觉得这个男人可恶透了。“无情无义,阴险狡诈……不可理喻!”好像所有的贬义词加起来都不足以表达自己此刻心中的愤怒。浅画、百合、丁香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谁都别去招惹夏云岚。小玉却当这个小姐还是以前的小姐,上前拉住了夏云岚道:“小姐,其实王爷也是为你好……”“因为他的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叫人来整我是为我好?”夏云岚一下摔开了小玉的手,小玉踉跄几步,差点儿扑倒在地。百合赶忙上前扶住小玉,在小玉耳边低声道:“王妃心里正不舒服,你就别说话了。”“小姐……”小玉惊讶地看着夏云岚,不明白曾经那个温柔懦弱的小姐何时竟有了这么大的力气,而且……还有了这么大的脾气。难怪王爷说,你那小姐可能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姐……看见小玉脸上的讶然,夏云岚方自愤怒中清醒,连忙过来拉住了小玉的手道:“你没事吧?”“婢子没事,小姐不必担心……”小玉一边安慰着夏云岚,一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身穿女装的夏云岚。面容还是以前的面容,只是红润了许多。眼睛也还是以前的眼睛,只是里面的光芒和神采已大不相同。这样的小姐,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原本 以为,久别之后,她们会相互抱头大哭一场。然而,面前的小姐显然并没有悲伤的意思。不但没有悲伤,神色间似乎还有点儿疏离……王爷说,小姐自复活之后便失了忆,看来所言不假。王爷又说,小姐见到自己之后,一定会问起从前的种种经历,为了小姐的幸福,有些话、有些事最好不必细说。她现在彻底领会了王爷的话。她曾经相依为命的小姐,真的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小姐。但是,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小姐,虽然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可是脸上洋溢着从未见过的神采,眼神明媚又生动。与过去那个悲伤、木讷、忧郁的小姐判若两人。只要小姐过得幸福,有些话、有些事,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又何妨?本书来自 ☆、第89章 补偿你受过的苦 小玉打量夏云岚的时候,浅画和丁香也围了过来。丁香笑道:“好一个俏丫头!从今往后,咱们漪兰院里可越发热闹了。”浅画道:“小玉姐姐,小姐这三天来可想你想得厉害,唯恐你在桐华院受了苦。”小玉腼腆地笑道:“多谢小姐关心。婢子在桐华院不但没有受苦,而且一生从未享过那么多的福。”“享福?”夏云岚奇道:“桐华院有什么福好享?”一个冷冰冰的男人,一群机器人一样呆板到没有感情的暗卫,这丫头居然没有觉得生无可恋?小玉道:“王爷每日叫人拿来各种好吃好喝的给婢子,一再嘱咐婢子要养胖些,免得叫小姐见了伤感。”“嘻嘻,”丁香笑道:“王爷这叫**屋及乌——”浅画轻轻推了丁香一把:“看你说的,小玉姐姐可不是乌鸦……不过王爷倒真是好心,这几天虽然生着小姐的气,却没有迁怒小玉姐姐……”众婢女交口称赞着萧玄胤,开着萧玄胤和夏云岚的玩笑,夏云岚却在心里冷笑:“什么好心?不过是拿些小恩小惠拉拢丫头,借机查探自己从前之事罢了。难怪留下小玉三天时间,原来前两天都在笼络人心……不知道小玉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又查探出了什么?”思想之间,听得小玉道:“啊呀……忘了告诉小姐,婢子现在不叫小玉,王爷为婢子改了名字叫璃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改名字?”夏云岚皱了皱眉头。小玉下意识地看了眼桐华院所在的方向,柔声道:“昨夜里,王爷在院子里赏月,见婢子提起从前之事有些伤感,便对婢子道,‘往日种种,已成旧梦。如果不开心,不妨全部忘掉,从头来过。’王爷又说,愿婢子历经磨难之后,依然心如月色无瑕,于是为婢子取名璃月……从今往后,从前的小玉已经死了,活在这世上的,是璃月……”听完小玉……哦,不,是璃月。听完璃月的话,夏云岚没有作声,浅画、百合、丁香也没有作声。这,算不算**裸的勾引?夏云岚鄙夷地想。一个尊贵的王爷,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与一个受尽欺凌的小丫头谈心,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安慰,给她尊重,给她人生的希望,给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一切……试问哪个小丫头能够抵挡得住这种诱惑?看璃月望着桐华院的眼神,夏云岚知道,萧玄胤已然达到了他的目的。而浅画、百合、丁香想的却是:那样威严的、高高在上的王爷,居然也会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表现出那样温柔的一面吗?惊觉院子里静默下来,璃月不安地问:“我……我说错了什么吗?”“没有,你没有说错什么……”夏云岚咧了咧嘴:“王爷说的很对,往日种种,已成旧梦。从今后,把从前那些伤心的事统统忘掉,在漪兰院开开心心地生 活下去吧。”“是哦。”浅画也笑道:“璃月——也只有王爷才想得出这么好听的名字。璃月姐姐既有了新的名字,便和小姐一样,当自己重新来到这世上、一切重新开始。”“多谢小姐,多谢这位妹妹。”璃月感激地道:“从今往后,有你们在身边,璃月已经别无所求。”五个人在院子里闲聊了一会儿,除了夏云岚,各自皆重新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来处。直至夜幕降临,月上东天,浅画、百合、丁香方回了附院。百合原本已经在附院为璃月安排下房间,夏云岚却以故人相见、舍不得璃月为由,将璃月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月色明澈,银光满地。夏云岚没有点灯,只拉着璃月坐在窗下月色里,问起璃月跟着楚南衣在蝶梦谷十余天的生活。璃月早已从萧玄胤口中得知夏云岚失忆之事,原以为夏云岚会先问起将军府的点点滴滴,没想到夏云岚却先问起了自己。“小姐,楚公子是个好人。”提起楚南衣,璃月眼中满溢感激之色:“他医术高超,莫说承夏国,便是整个苍云大陆,也没有人能及他一二。可他住的地方却十分偏僻简陋,且平日里一应杂事俱由自己亲力亲为。小姐你想,倘若他贪慕荣利,以他的医术岂不早已大富大贵?”“焉知他不是故意做给你看?”夏云岚想起楚南衣一副富贵公子的派头,且手脸光滑白皙,丝毫不像常做粗活的样子,对璃月的话甚是不以为然。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总是太容易上当受骗。“不会的!”璃月坚持道:“婢子相信楚公子的人品。一个人的心性品行,会从举止眼神里透出来。楚公子他眼神坦荡,性情洒脱不羁。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阴险狡诈的小人。”夏云岚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楚南衣的确很坦荡——连带女子逛青楼这样的事都做得很坦荡。问题是,一个坦荡洒脱的人,就不会是一个坏人吗?或则说,一个好人、一个君子,就不会是一个敌人吗?夏云岚自认为也是个坦荡洒脱的人,可她相信,前世里被她杀死的那些人绝不会认为她是一个好人。而她,也绝不敢保证每一个被她杀掉的,都是该死的坏人。好与坏,善与恶,有什么界限?彼之敌人,我之英雄;我之英雄,彼之敌人。从不同的立场和角度看过去,是非善恶原本难论对错。比如萧玄胤一直心心念念的奸细之事,自承夏国的立场和角度看去,奸细自是卑鄙阴险、十恶不赦、可厌之极。但从派出奸细的地方来说,一个人甘冒生命之险,深入敌穴窃取情报,难道不该受到颂扬和称赞、并得到无上的荣誉吗?然而这些,跟璃月这个天真的小丫头是说不通的。璃月受楚南衣之恩深重,无论自己怎么说,她一定还会坚持她的立场和看法。夏云岚不愿做无 用的争论,是以只询问了一下蝶梦谷所在的位置,以及楚南衣和璃月的日常生活,便将话题转向将军府。或许是忆及曾经的噩梦,璃月的眼神充满了不安和悲伤。夏云岚不想勾起别人的伤心事,为了将来可能要面对的怀疑和质问,却不得不仔仔细细从原主的幼年盘问到璃月被逐之前。璃月回答得很详尽,包括幼年的一些小事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可是,夏云岚发现,提到原主生命中至关重要的男子林苍鸿时,璃月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林侍卫一直很照顾小姐,”璃月道:“小姐心生感激,又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不会遇到更好的男子,便同意了林侍卫私奔的要求。结果,小姐已经知道……”“他如何照顾我?”夏云岚蹙了蹙眉头,一只手覆在璃月手上,看着璃月的眼睛追问道。“这个……婢子忘记了……”璃月的眼神有些闪烁。“祁王之名闻于天下,听说无数王公贵胄家的小姐想要与他结亲。你说我自小与祁王订亲,却怎会觉得自己遇不到更好的男子?”夏云岚继续追问。“那个……”璃月被夏云岚覆着的手似乎有些微微颤抖:“小姐向来自卑,或者……或者是觉得自己配王爷不上……”夏云岚凑近璃月,锐利的眼神在月光里泛出摄人的寒光,慢声道:“我贵为将军嫡女,配一个王爷也算门当户对,有什么值得自卑?”璃月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夏云岚的逼视下嗫嚅着声音道:“婢子……婢子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夏云岚知道,这丫头已经被萧玄胤洗过了脑,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她收回了手,眼神里复又泛出淡淡的笑,道:“我怕你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今日天色不早,咱们且上床歇息。他日你若想到时,不妨再慢慢告诉我。”璃月点点头,逃也似的跑到床边,借着铺床展被掩饰心中的慌乱。夏云岚走到璃月身边,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头道:“你为我受尽委屈,吃尽苦头,今晚,让我伺候你一回,补偿你所受过的苦……”言罢,夏云岚接过璃月手里的被褥,熟练地展开四角,拉扯平整。“小姐……”看着夏云岚娴熟的动作,璃月忽然把头一低,凄声道:“小姐自己又何尝不是受尽委屈、吃尽苦头?都怪婢子不好,保护不了小姐。如果那天不是林侍卫……”说到这里,璃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住了嘴。夏云岚转过身,拿袖子帮璃月擦了擦眼泪,柔声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林侍卫做了什么?”璃月突然毫无预兆地滚下两行泪水,低头哽咽道:“小姐……你就不要问了!小姐现在和王爷在一起过得很幸福,不是吗?王爷说过,往日种种,已成旧梦。只要小姐开心快活,又何必提及过去的人和事。”夏云岚知道,原 主的过去一定是一段悲伤的故事。但无论如何悲伤,在她,毕竟都是别人的故事。真正被那段故事伤到的人是璃月,无论夏云岚如何软硬兼施地询问,璃月都只肯回以眼泪和沉默。夏云岚无奈,只得安慰了璃月几句,命她早些休息。夜静更深,情绪激动的璃月终于含着眼泪慢慢入睡,夏云岚却直到黎明时分仍然难以入眠。听璃月讲过原主的故事,仿佛在原主的人生里活过一遭般,那份压抑、那份灰暗、那份悲凉,长久地笼罩在她的心头。在那段灰暗、压抑、悲凉的故事里,林苍鸿——那个年轻的侍卫,应该是一抹明亮温暖的色彩吧?只是,璃月不肯说,她亦无从知晓。罢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消去萧玄胤加之在璃月身上的影响,把原主的前尘往事弄个明明白白。夏云岚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本书来自 ☆、第90章 一等女捕快 “呯呯呯——”睡意刚刚模糊意识,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敲门声。璃月“忽”地一声坐起身,小心地隔过夏云岚,跳下床向外面跑去。“哪个没颜色的?”夏云岚闭着眼嘟哝了一句,翻过身去继续呼呼大睡。“小姐,是苏嬷嬷来了——”门外响起璃月有些胆怯的通报声。夏云岚只当没听见,拉过被子蒙在头上。“你这丫头,是新来的婢女璃月吗?”紧接着璃月的声音之后,响起一个生硬的、五六十岁的女人声音。不用问,就知道是那位向来不苟言笑的面瘫苏嬷嬷。“是……婢子璃月参见苏嬷嬷。”璃月诚惶诚恐地道。“夏小姐早已嫁入祁王府,你该改口称呼王妃,怎能再叫小姐?”苏嬷嬷严厉地训斥道。“是,王……王……王……”璃月想要改口,刚刚接上不久的舌头却似打了结般喊不出来。“大清早的,你学狗叫呢?”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跟着苏嬷嬷嚣张地向璃月道。这人是谁?夏云岚睁开了眼睛。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对她的婢女说话?附院里响起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浅画、百合、丁香显然都听到声音跑了出来。“苏嬷嬷早。”几个丫头向苏嬷嬷见过礼后,百合礼貌地问道:“洛姑娘怎么也来了?”年轻的女子声音高傲地道:“祁王殿下交待,王妃脾气不好,请我协助苏嬷嬷教王妃和你们这些丫头学学规矩。怎么,你有意见?”“不敢。”百合含笑道:“洛姑娘乃天武城一等捕快,百忙中肯抽时间参与祁王府家务之事,婢子不胜感激。”天武城一等捕快?夏云岚竖起了耳朵。前有第一女御医苏青,后有这位一等捕快洛姑娘,看来天武城里的女子们倒是不容小觑。“你懂什么!”洛姑娘似乎对百合的话颇不高兴:“祁王殿下的家务事可不是一般的家务事。我爹说,人生在世,当齐家治国平天下。祁王殿下是要治国平天下的,我们自然要帮着他打理好家务事,才能让他安心处理国事天下事……”噗——夏云岚一不小心笑出了声。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有这样解释的吗?听到房间里的动静,苏嬷嬷不再理会几个丫头,行至房间门口提高了声音道:“老奴参见王妃娘娘——”夏云岚无法再装睡,只得坐起了身道:“免礼。苏嬷嬷好早。我昨天睡得太晚,您老先在院子里教几个丫头们学规矩,待我——”说到这里,夏云岚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接着道:“待我睡好了再向您老请教——”“王妃该起床了。”苏嬷嬷仿佛没有听到夏云岚的话般,看着纱帐后的夏云岚面无表情地道:“每日卯时起床梳洗——这是老奴教王妃的第一个规矩。”“可是我昨天睡得很晚……”“如果王妃不愿自己起床,老奴只好请洛姑 娘侍候王妃起床了。”苏嬷嬷硬邦邦地道。“天武城一等捕快洛芷雪参见王妃娘娘——”听见苏嬷嬷提到自己,洛芷雪平地里一个翻身,片刻间落在苏嬷嬷身旁,向夏云岚拱手施礼道。“洛芷雪?”夏云岚掀开纱帐,目光投向门口的年轻女子。但见那女子身着月白色窄袖上襦,下着暗红色齐腰短裙,头上一条玉色缎带束发,打扮得干脆利落,一身英气。只是,女子的眉眼却长得甚是小巧柔和,从上到下看下来,与女子的打扮和气质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而女子虽然在向夏云岚行礼,一双眼睛却直直盯着夏云岚的脸,神色看起来既天真无邪又嚣张傲慢。夏云岚咧了咧嘴,对这个即将和苏嬷嬷一起管教自己的女子虽说不上有什么好感,却抱着拉拢一个是一个的的态度,温和地笑道:“洛姑娘初来乍到,岂敢劳动洛姑娘侍候?看在洛姑娘的面子上,我自己起来便是。”言罢,夏云岚再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伸了伸懒腰,这才慢腾腾地磨蹭着下了床。浅画、璃月赶忙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夏云岚穿上外衣,百合、丁香亦急匆匆端来一应洗漱用具。待初步收拾妥当,苏嬷嬷方带着洛芷雪走进房间。“现在,由老奴为王妃梳妆——”苏嬷嬷站在妆镜台边,示意夏云岚坐下。“啊呀,这等小事怎好劳动苏嬷嬷动手?”夏云岚趔趋着身子,故作受宠若惊地道:“让浅画或璃月来就行了,苏嬷嬷不如到一边喝茶去。”事实上,夏云岚只是不喜欢陌生人靠自己太近而已。“王妃放心,老奴不会天天做这些事。”仿佛猜透了夏云岚的心事般,苏嬷嬷板着脸道:“今日只是教婢子们几种发式,王妃从前梳的发式与自己的身份不大相宜。”这个也要讲究?夏云岚挑了挑眉梢,却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与苏嬷嬷计较,当即坐了下来,好奇地等着看苏嬷嬷要怎样梳出与自己身份相宜的发式。苏嬷嬷拿起玉梳,很快将夏云岚一头瀑布般浓密的长发理顺,而后分作数股,或盘或挽,自后向前依次合叠于头顶,再缀以簪子、凤钗及花钿。夏云岚看着镜中,原本乌发披肩、清丽绝伦的女子转瞬间变得仪态万方、贵气十足,她不由吐了吐舌头,对着镜中的自己抛了个妩媚的眼神。“学会了吗?”苏嬷嬷向一旁侍立的四个丫头问道。“这个发式……好复杂啊。”浅画一脸懵懂。璃月也摇了摇头。百合、丁香二人倒是自称略略学会了一些。夏云岚笑道:“天天梳这样的发式,可也太浪费时间了些。”苏嬷嬷正色道:“所以王妃要早些起床,不可耽误了晨时的请安。”“请安?”夏云岚讶然道:“向谁请安?”苏嬷嬷道:“自然是向太妃请安。”“向她请安——”夏云岚腾地站起了身子 ,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着苏嬷嬷道:“凭什么?!”苏嬷嬷丝毫不曾被夏云岚的样子吓住,一字一字地回道:“凭太妃是王爷的生身之母,是王妃的长辈,是祁王府的当家人。”夏云岚冷笑道:“王爷的生身之母,请王爷自己去请安。我的长辈——苏嬷嬷您老也是我的长辈,我是不是也应该每日早晚向您老请安?祁王府的当家人——”夏云岚眯了眼睛:“改日我做了当家人,懿太妃是不是也要向我请安?”“哈哈,难怪祁王殿下为家事头疼……”苏嬷嬷尚未答话,洛芷雪已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王妃的脾气真是……真是……哈哈……”“洛姑娘!”苏嬷嬷不满地瞪了洛芷雪一眼,洛芷雪赶忙捂住了嘴。“请王妃莫要蛮不讲理、胡搅蛮缠——”苏嬷嬷沉着脸道:“再者,也请王妃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莫要惹人见笑。”“反正我不去!”夏云岚几时受过下人的气?心中早已不耐烦,态度坚决地拒绝道:苏嬷嬷老脸一板,训斥道:“二夫人每日早晚尚且向太妃请安,王妃既为正妃,难道连二夫人都不如吗?”不提夏静柔还好,提起夏静柔,夏云岚的气可谓不打一处来。自己堂堂二十五世纪第一杀手,不小心跑到古代,居然沦落到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还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女子。这要被二十五世纪的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夏云岚一张脸蒙上了寒冰,昂着头道:“二夫人懂规矩,苏嬷嬷何不劝劝王爷将二夫人扶作正妃?我是个不懂规矩的,直接将我撵出府去岂不省心?”听夏云岚说出这样的话,浅画、璃月、百合、丁香不由都变了脸色。洛芷雪也敛了笑意,定定地看着夏云岚。苏嬷嬷倒是见惯大世面的,只微微怔了一下,便不疾不徐地向洛芷雪道:“洛姑娘,请王妃去福寿阁——”“是!”正愁无用武之地的洛芷雪脆生生答应一声,身影一晃便到了夏云岚身边,伸手指着院门方向道:“王妃请——”又贴近夏云岚耳边警告道:“如果王妃不去,我有一千种方法让王妃去。”感受到贴身而来的压力,夏云岚转了转眼珠,侧头与洛芷雪额头抵着额头,轻笑道:“你有什么方法?不妨说来听听。”“王妃想知道吗?”洛芷雪嘴边噙着不怀好意的笑:“第一种方法,也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说到这里,洛芷雪突然出手,点向夏云岚背后几处穴道。不料夏云岚早有防备,在洛芷雪出手的瞬间,身子一矮,再加一个优美的转身,已离了洛芷雪三尺之远。“呵呵……擒拿法,不过如此嘛。”夏云岚双臂在胸前一抱,嘲笑道。洛芷雪并没有听萧玄胤说过这位王妃会武功,看夏云岚娇娇弱弱的样子,原本只使出了不到三成的功夫。哪知一招失手, 不但没能给夏云岚一个下马威,反被夏云岚嘲笑了去,不由得又羞又恼,使尽浑身力气便要向夏云岚扑去。夏云岚浅浅一笑,算准了洛芷雪扑过来的身法位置,一枚飞针已藏在指间。本书来自 ☆、第91章 家有悍妇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扑过来的洛芷雪。一个紫色的身影忽然电光火石般降落在她和洛芷雪之间,轻轻一伸手阻住了洛芷雪不顾一切、势如破竹般的进攻。“洛姑娘手下留情——”紫色的身影口中淡淡吐出七个字,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满。“参见王爷——”众人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向萧玄胤见礼。“祁王殿下……”洛芷雪被萧玄胤硬生生刹住身形,体内气血一阵翻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抚着胸口赌气地道:“你这位王妃好生厉害,芷雪只怕教她不得,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萧玄胤回头看了夏云岚一眼。适才她躲开洛芷雪攻击的身法灵活迅捷,完全不似不懂武功的女子。可她明明不会武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夏云岚早已收起指间飞针,见萧玄胤疑惑的目光盯着自己,赶忙换上了一副柔软的姿态。她的武功虽然恢复极快,但目前的实力别说比不过萧玄胤,即使洛芷雪,只怕亦胜她远矣。原本只是想给洛芷雪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叫她以后不敢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不料萧玄胤竟躲在暗处。真是个阴险至极的家伙!“王爷……多谢王爷救命之恩——”为了打消萧玄胤的疑虑,夏云岚很没尊严地向前一扑,软软靠在了萧玄胤身上,可怜巴巴地道:“若不是王爷来得及时,云岚只怕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洛芷雪抗议道:“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你,你少在这里装可怜!”萧玄胤盯着夏云岚,虽然明知道她在演戏,却竟然止不住很享受她主动依偎过来的感觉。他顺手揽住了夏云岚,对洛芷雪道:“家有悍妇,让洛姑娘见笑了。”此话一出,苏嬷嬷和浅画、璃月、百合、丁香不由都怔住了。向来威严得不可侵犯的王爷,居然也会在外人面前开玩笑?太阳不会打西边出来了吧?苏嬷嬷真的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正浮起在东边的山顶上,着了火的绣球一般圆而亮。洛芷雪乜斜着眼睛看着躲在萧玄胤怀中的夏云岚道:“我先还奇怪,这世上怎会有祁王殿下管不了的女人。现在才知道,不是管不了,而是殿下舍不得管。”众人再次震住,几时敢有人这样对王爷说话?而更令众人吃惊的是,萧玄胤居然并不否认,还一本正经地道:“所以才不得不劳烦洛姑娘,想必洛姑娘能帮本王这个忙。”夏云岚的脑子懵了一懵。姓萧的在耍什么花样?忘不了怡春院中萧玄胤几乎要吃掉她的目光,忘不了密林中萧玄胤驰马差点儿撞死她的情景……她才不相信姓萧的会对她心怀不舍。洛芷雪或许还在为萧玄胤适才害得她气血翻腾而生气,嘟着嘴毫不买账地道:“抱歉,芷雪无能,管不了殿下的家务事。 告辞——”说着,抬脚就要往门外走。萧玄胤也不阻拦,只在洛芷雪身后不紧不慢地道:“本王以为,洛姑娘身为天武城一等捕快,协助苏嬷嬷教导王妃定然游刃有余,不想洛姑娘这么快便知难而退……既如此,洛姑娘不妨回府待嫁,天武城一等捕快的位置——”“殿下!”洛芷雪顿住了脚步,转过身一脸不乐意地道:“你又威胁我?”萧玄胤淡声道:“本王没有威胁你,本王只是怀疑你的能力而已。”“芷雪会证明自己的能力!”洛芷雪不服气地道:“可是芷雪下手没轻没重,只勉强保证得了王妃不死不残,可保证不了王妃毫发无伤。王妃既是殿下心尖上的人,芷雪哪敢对她动手?!”萧玄胤道:“本王现在就给你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要还是不要,你自己选择。”洛芷雪的脸色有些崩溃,看得夏云岚大是畅快。原来萧玄胤不仅是在整自己,同时还在整这位天武城一等女捕快。瞧这位女捕快刚刚听到“回府待嫁”四个字时猛然顿住的脚步,就知道她对家中选定的未婚夫有多么不满。洛芷雪沉思良久,最后还是了跺了跺脚,把心一横,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芷雪谨尊王爷之命,保证不让王爷失望。”萧玄胤微微勾起了唇角,手在夏云岚腰间一紧,道:“既如此,时辰不早,大家都到膳堂用饭去吧。”“王爷——”苏嬷嬷偏多事地道:“按照规矩,王妃每日晨昏该先去向太妃请安问好,再到膳堂用饭。”萧玄胤看了看夏云岚。夏云岚脸色一白,软了声音道:“王爷,你饿了吗?可别饿坏了身子。”萧玄胤心中一动,急忙转过眼光,冷冰冰地挥了挥手道:“请安之事免了也罢,免得母妃看到她生气。”言罢,头也不回地拉着夏云岚向膳堂走去。洛芷雪在后面对苏嬷嬷撇了撇嘴:“他们夫妻明明恩爱有加,偏叫咱们在中间当坏人。王妃的脾气还不都是殿下纵容的?学什么规矩嘛……”苏嬷嬷没有听完洛芷雪的话,已板着脸离开了漪兰院。反倒是丁香在后面笑嘻嘻地接话道:“王爷不过是怕王妃闲极无聊,叫两个人陪她玩玩而已。你呀,只要想办法哄得王妃开心就行了。”浅画、璃月赞同道:“就是就是……”百合瞪了三人一眼,三人这才止住了玩笑。洛芷雪却显然并没有把三个丫头的话当玩笑,挠着自己的头认真地自言自语道:“哄王妃开心?要怎么才能哄王妃开心……”丁香经过洛芷雪身边时,趁着百合不注意,俯在洛芷雪耳边低声道:“那还不简单,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拿来就是……”“哦……”洛芷雪茅塞顿开。膳堂。懿太妃看到萧玄胤与夏云岚相携着进来,一边是恨不得将夏云岚碾为碎片的眼神,一边是对萧玄胤热情 得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招呼:“玄胤,母妃好久没有看到你,今日得知你要过来,特意叫厨房做了几个你最爱吃的菜。快过来尝尝——”“多谢母妃。”萧玄胤的态度冰冷而礼貌。夏云岚侧头打量着萧玄胤。原以为他天生冷淡,为人凉薄,然而,得知他对璃月的温柔和气,适才又见他在洛芷雪面前的轻松可亲,方知他也有正常人的一面。可是,对待自己的生身母亲,为何他的态度反而如此淡薄疏远呢?懿太妃固然既可厌又可恶,但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懿太妃视这个儿子如宝,萧玄胤总不至于嫌弃自己的母亲愚蠢讨厌吧?这对母子之间,关系一定不正常——夏云岚最后得出结论。“来,玄胤,尝尝这个油焖凤凰翅——这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懿太妃将一块油光闪亮的鸡翅夹向萧玄胤碗中。萧玄胤却面无表情地阻住了懿太妃递过来的鸡翅,淡声道:“小时候想要得到的东西,长大后未必还会再喜欢。母妃自己留着吃吧。”“玄胤,”懿太妃不死心地道:“母妃知道从前欠你良多,但你要理解,母妃身在宫庭,有多少情非得已。好在你今日出息,母妃也算熬出了头。你该知道,母妃一直在尽力补偿你……”“母妃安心吃饭——”萧玄胤打断了懿太妃喋喋不休的唠叨,突然站起身道:“儿臣还有些要紧的事情待处理,就不陪母妃吃饭了。”言罢,不等懿太妃答话,萧玄胤转身就走。待懿太妃反应过来,膳堂里早没了萧玄胤的身影。当着众下人和洛芷雪的面,懿太妃夹着鸡翅的手停在半空,既恼怒又尴尬。半晌,懿太妃忽然将鸡翅往地上一摔,指着夏云岚骂道:“妖孽——都是你这个妖孽!”夏云岚原本正看得有趣,不提防懿太妃的枪口突然毫无预兆地转向自己。她怔了一下,歪着脑袋眨了眨眼道:“这个……跟我有关系么?”懿太妃怒声道:“不是你这只妖孽天天在背后挑唆我们母子关系,玄胤他现在何至如此?夏云岚,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得宠一时,便能为所欲为。宫里面本太妃见过的狐狸精多了去,从来没一只有好下场!”夏云岚夹了口菜,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地吞了下去,这才慢悠悠扫了一眼懿太妃身后的如意道:“太妃这话……呵呵,如意早就已经说过了。如意说,幸亏太妃和太后两姐妹当年都并不怎么入得了先皇的眼,不然啊,得过宠的女人可没有能活得过三年的……”“你……小贱婢!你敢在背后如此嚼本太妃的舌根——”懿太妃像突然被点燃的爆竹,瞬间转过身去,在如意面前炸响。如意无论如何没想到,懿太妃的怒火会猝不及防地烧到自己身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重重 一掌。“来人,将这小贱婢重打五十大板,关进柴房不许吃饭——”懿太妃拍着桌子大呼。夏云岚笑吟吟地看着主仆二人翻脸如翻书,夹了口菜丢进嘴里,只觉今天的早餐味道好极了。本书来自 ☆、第92章 这个女人不好惹 洛芷雪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云岚看了半晌,一股敬意油然而生。难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祁王在这个女人面前束手无策,原来这个女人果然不好惹,自己以后还是别得罪她的好。“太妃,不要啊——”如意终于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婢子冤枉,婢子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婢子即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说那样的话啊……太妃不要上了妖妃的当,太妃难道不知道,妖妃惯能挑拨离间的么……”可是,任凭如意如何呼喊,如何解释,懿太妃还是毫不留情地命人将她拖了下去。不怪懿太妃愚蠢,只怪夏云岚三分假话里掺着七分真话,偏巧又歪打正着。那两句“太妃和太后两姐妹当年都并不怎么入得了先皇的眼……得过宠的女人没有能活得过三年的……”委实戳中了她的痛处。若不是这小贱婢告诉夏云岚,夏云岚从哪里知道?一定是这小贱婢看儿子对妖孽宠爱有加,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想要再找棵大树好乘凉,所以出卖了自己来博取妖孽欢心……真没想到,自己瞎了眼,竟养了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惩罚完如意,懿太妃怒气冲冲地摔了碗筷拂袖而去。看着懿太妃的身影在膳堂外彻底消失,夏静柔仿佛忘了从前之事般,忽然故作亲近地向夏云岚笑道:“姐姐这招煽风点火、借刀杀人的手法使用得委实是炉火纯青。”“借刀杀人?哈哈——”夏云岚笑道:“借刀杀人的招数姐姐哪里比得上妹妹?妹妹的病这么快就好了么?”夏静柔脸一红,讪笑道:“姐姐谦虚了……静柔偶感伤寒,早已痊愈,不敢劳姐姐动问。”“伤寒?不是中了邪吗?”夏云岚一张脸笑靥如花,眼睛里却寒冷如冰,嘲讽地道:“太妃说妹妹在漪兰院撞上千年狐狸中了邪,是太妃在撒谎呢,还是妹妹在诳人?”“这个……或许是太妃她老人家弄错了……”夏静柔笑得越发难看。夏云岚提高了声音,高到足以让膳堂里所有的下人都听到:“哦,妹妹的意思是说——太妃在撒谎,借着妹妹偶得伤寒就小题大作,诬赖我漪兰院里有什么千年狐狸……”“姐姐,静柔不是那个意思……”夏静柔急忙打断夏云岚的话,迅速看了众下人一眼,再也笑不出来。夏云岚偏不肯放过她,继续道:“我就说嘛,倘若真是撞上了千年狐狸,妹妹的病可哪里好得了?那千年狐狸的道行是容易对付的么?不说病个十年八年,至少也得三年五载吧……”“王妃!”苏嬷嬷忽然打断了夏云岚的话,板着脸道:“吃饭时请勿高声喧哗。”夏云岚正说得起劲,不提防被苏嬷嬷打断,转头不悦地瞪了苏嬷嬷一眼。夏静柔趁机缓了口气,待夏云岚回过头时,又堆满了一 脸亲亲热热的笑,凑近夏云岚耳边神神秘秘地道:“静柔最近听说一件要紧的事,自己心里没底,想要姐姐拿个主意,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看那夏静柔笑里藏刀的眼神,就知道肯定没安着好心,夏云岚毫不客气地道:“还是别讲了——跟我没关系的事我没兴趣听。”夏静柔怔了一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尴尬笑道:“可是……姐姐,这件事跟你我姐妹关系甚大。”夏云岚瞥了夏静柔一眼,埋下头认真对付着碗里的芋香丸子,慢悠悠道:“苏嬷嬷方才说过,吃饭时不要讲话。妹妹先吃完了这顿饭再说不迟。”夏静柔急着告诉她,她偏不叫她一吐为快。何况,夏静柔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到了嗓子眼的话讲不出,夏静柔憋得十分辛苦,好不容易等夏云岚吃完了饭,漱过了口,抹净了嘴,也顾不得再吊她的胃口,赶忙道:“姐姐,你可曾听说过容丞相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嫡女容婕?”“容婕?”夏云岚扬了扬眉毛,一脸的不耐烦:“没有,跟我有关系吗?”夏静柔笑道:“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可是近来丞相夫人却时常到太妃处走动,静柔有一天无意间听说,容大小姐对咱们王爷情有独钟,为了嫁给咱们王爷,拒绝了无数世家子弟的求亲。”“哦……有这等事?”夏云岚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那她可要大失所望了。相府嫡女,总不好意思像妹妹你一样嫁给王爷做侍妾。哈哈……”夏静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容易掩饰住了想要扑过去掐死夏云岚的冲动,保持着僵硬的微笑道:“容大小姐自然不会入府为妾。但静柔听太妃和容夫人商量着,好像要去求了皇上,将容大小姐以公主之名赐予王爷,让咱们祁王府同立两位正妃。”说完这句话,夏静柔带着报复般的快感等待着夏云岚脸色大变。然而,夏云岚却浑不在意地笑道:“皇上尽日闲着没事,天天给人做媒吗?天要下雨王爷要娶妻,咱们也管不着,随他去吧。妹妹若没有别的事,姐姐就先回去了。”“姐姐——”没能看到夏云岚悲痛欲绝的样子,夏静柔满身不舒服地道:“王爷对姐姐情深意重,姐姐就不担心别人分享了王爷的宠爱吗?”“不担心。”夏云岚站起了身,边往外走边懒洋洋地道:“谁爱分享谁分享去吧,反正已经有了妹妹分享,也不多着一个人……”夏静柔咬了咬牙,不死心地叫道:“可是姐姐,向来一山难容二虎,姐姐可要考虑清楚!”“呵呵,”夏云岚头也不回地道:“妹妹天天到福寿院晨昏定省,原来不是去请安,倒是去打探这些鸡毛蒜皮的闲事来着……”“我没有……”夏静柔压抑着心里忽忽上窜的火苗,急急否认道:“静柔只是替姐姐着想而 已。既然姐姐不当回事,便当静柔从来没说过……”夏云岚早已跨过了门槛,轻飘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妹妹有这闲心,不如跟苏嬷嬷学点儿规矩……呵呵,苏嬷嬷——”夏云岚转向跟出来的苏嬷嬷道:“我这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容忍不了王爷身边有其他的女子,您老人家说,这是不是也不太合规矩?”苏嬷嬷认真地答道:“嫉妒——那是犯了最严重的七出之条。”“啊哟,那可不好……”洛芷雪走在最后,看着祁王妻妾斗法,兴奋的心情全写在了脸上。原以为天下最有趣的事情是查案,没想到女人之间的斗争亦如此精彩。看夏云岚和苏嬷嬷已经离去,洛芷雪也不想再吃,推开了碗碟走到膳堂门口,无意间一回头,突然发现夏静柔捏着椅背,扭曲了脸孔,握紧了拳头,正恨恨地低声诅咒着什么。她打了个寒颤,直觉夏静柔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如果自己是祁王妃……啊,太恐怖了!自己将来嫁人,一定要找一个不会娶妾的男子。穷一点儿没有关系,反正自己家里有的是钱。丑一点儿也没有关系,漂亮又不能当饭吃。老爹给自己找的那个未婚夫倒是足够英俊,只可惜天生的花心大萝卜。据自己调查,天天不是在城西怡春院,就是在城东万花楼,要么在城南的乐生财赌坊,活生生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这样的男人,肯定打死都不能嫁。自己想要嫁的人,关键是专一、专一、专一!对了,还要有趣、有趣、有趣!不能像祁王那样,天天木着张脸,难得让人感觉到一丝温度……夏云岚吃饱喝足回到漪兰院,苏嬷嬷和洛芷雪也跟了过来。夏云岚看着身后的二人,实在是不胜其烦。上午的时间本来是要闭门练功的,苏嬷嬷却命人送来了厚厚一本蝇头小楷写就的书,放在夏云岚面前道:“这本《女训》,乃历代名门千金及帝后王妃都要认真学习的书。今天,老奴为王妃讲《女训》第一章——女德。”苏嬷嬷清了清嗓子:“女德者,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祖宗,是谓继祭祀也。三者苟备,而患名称之不闻,黜辱之在身,未之见也。三者苟失之,何名称之可闻,黜辱之可远哉!”除了前几句“谦让恭敬,先人后己……忍辱含垢……”夏云岚听得懂外,后面的夏云岚基本上都在听天书。看着苏嬷嬷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夏云岚不觉打了个哈欠。这哈欠像会传染似的,被迫跟着夏云岚听课的璃月和浅画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接着,连负责监 管的洛芷雪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苏嬷嬷瞪了洛芷雪一眼,洛芷雪急忙打起精神,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夏云岚。“知道王妃听不懂,”苏嬷嬷的眼光扫过昏昏欲睡的璃月、浅画,落在夏云岚脸上,淡淡道:“接下来老奴就为王妃讲解这段话的意思。听过意思之后,请王妃复述一遍给老奴和婢女们听。”夏云岚拿手支住下巴,看似在认真听讲,实则不过是防止瞌睡之中脑袋撞在桌面上。苏嬷嬷不理会夏云岚的态度,只管一板一眼地道:“这段话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女子该有的德行,是谦让恭敬,不敢怠慢于人;先人后己,不敢抢在人前;做了好事,不要自夸自诩;做了恶事,不要借口推脱;忍辱含垢,不敢有所争辩;常若畏惧,不敢放任自安……幽闲贞静,自尊自重,不苟言笑……如果做到这些,美好的名声就会传扬出去,耻辱就会远离自身;如果做不到这些,便有一些其他的好处,也不值得称道……”讲解完这长长的一段,苏嬷嬷喘了口气,对努力张着眼睛却明显神游物外的夏云岚道:“王妃可都记住了吗?”本书来自 ☆、第93章 到处都是壕 “……”夏云岚回过神来,歪着脑袋看着苏嬷嬷,转了转眼珠咧嘴笑道:“苏嬷嬷讲完了?浅画、璃月,还不快给苏嬷嬷倒杯茶来润润喉咙。”“是。”两个丫头迅速答应一声,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看来王妃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吧?”苏嬷嬷冷着脸,平静地道:“那老奴就再为王妃讲解一遍。王妃放心,老奴有的是耐心,会一直讲到王妃能够复述下来为止。所谓女德者,是谦让恭敬……”夏云岚瞪大了眼,不是已经完了吗?怎么又开始了?苏嬷嬷嘴唇翕张,一字一句又讲了一遍。夏云岚耐着性子,好不容易听到苏嬷嬷讲完,只觉往日一晃而过的时间,今日里变得分外漫长。璃月、浅画两个丫头磨磨蹭蹭地端了茶来,在夏云岚、苏嬷嬷、洛芷雪面前各放一杯,道:“苏嬷嬷辛苦,喝了茶再讲不迟。”苏嬷嬷看也不看茶水一眼,只盯着夏云岚道:“请王妃复述一遍老奴方才讲过的内容。”夏云岚这回倒是听清了苏嬷嬷讲的东西,以她的记忆力,将那些话复述下来也毫无压力。只是,那些在二十五世纪早已死去上千年的理论,此刻却有人拿来一本正经地训诫她,不由令她觉得又是可厌又是可笑。她拿起杯子呷了口茶,悠悠然道:“苏嬷嬷教的东西甚好,可是,请问懿太妃做到了吗?苏嬷嬷自己又做到了吗?”苏嬷嬷道:“老奴不敢妄评太妃,但老奴自己,虽不敢说做到十分,至少时刻警告自己躬身力行。”“呵呵,那就是没有做到啰。”夏云岚丝毫不把苏嬷嬷的谦虚当谦虚,不客气地道:“人性本来自私,不为一己之利不择手段已是慈悲。写下这些话的人偏要教人先人后己、忍辱含垢,不过是教人学会虚伪、沽名钓誉而已。再说,你和懿太妃都做不到,却叫我来做到这些。是不是我后了你们自然就能先,我不敢争辩你们自然就可以随便冤枉我……你们的主意倒不错,可惜我偏不上当!”“王妃,你……”苏嬷嬷涵养再好,听到夏云岚这些强词夺理、大逆不道的理论也不由变了脸色。她向来极得王爷看重,包揽着祁王府大大小小的内务。又因为是宫里跟着懿太妃出来的老人家,更是人人敬她三尺,让她三尺。今日被夏云岚丝毫不留情面地当面驳斥,心里未免老大不舒服。好在她年轻时也是低眉顺眼混过来的人,虽然心里不舒服,到底还把持得住。她朝夏云岚点了点头,僵硬地道:“王妃的话,老奴会向王爷一一说知。老奴身份低微,亦不敢妄议王妃。是非对错,且请王爷定夺便是。老奴告退——”“你要走了么?”夏云岚心中大喜,面上一脸无辜:“是你自己要走的,可别说是我赶走了你哦。”“老奴告退——”苏嬷嬷冷 着脸,用最后的耐心保持着端庄的姿态离开了漪兰院。“洛姑娘,你不跟苏嬷嬷一起去么?”夏云岚忍着笑,戳了戳呆愣愣看着自己的洛芷雪。“我?”洛芷雪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脸敬意地向夏云岚拱了拱手道:“王妃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芷雪佩服万分。”夏云岚“嘿嘿”一笑,道:“好说。洛姑娘以女儿之身名列天武城一等捕快,云岚亦万分佩服。”洛芷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几近讨好地笑道:“祁王殿下叫我协助苏嬷嬷教导王妃,可是我觉得王妃的道理比苏嬷嬷的道理痛快多了。若王妃不嫌弃,能否容我在这漪兰院里住上两个月,以便时刻聆听王妃教诲?——当然,我不白住,一个月三百两银子,如何?”“什么?三、百、两、银、子——”夏云岚被惊到了,看着洛芷雪不可置信地问。这年头,怎么到处都是壕啊?楚南衣倒也罢了,这洛姑娘小小年纪,看不出来竟这么有钱。“王妃觉得少了吗?”洛芷雪误会了夏云岚的意思,不安地问道:“那、五百两银子够吗?一个月五百两银子……如果还不够,我只好开口向爹爹去要了。但我那老爹抠门的很,每月向他额外多要一百两银子都要说上半天好话。”夏云岚抽了抽嘴角,姓萧的如果肯每月给他一百两银子,随便他想听什么好话,她保证都会加倍说给他。可惜,好话在姓萧的那里不好使。“小姐,我觉得洛姑娘的提议可以接受。”仿佛唯恐夏云岚一迟疑,洛芷雪就要反悔般,浅画迫不及待地小声提醒道。“嗯。”夏云岚可比丫头沉得住气,为了叫洛芷雪不觉得太吃亏,她故意踌躇了好一会儿,方清了清嗓子道:“五百两银子么……如果洛姑娘对吃穿用度要求不太高的话,倒也够了……”“不高不高,”洛芷雪急忙道:“虽然我爹号称天武城首富,但我自小被送往碧落宫习武,王妃不必担心我吃不了苦。”“你是天武城首富洛不凡的女儿?”璃月和浅画齐声诧异地叫道。夏云岚也微微吃了一惊,怪不得萧玄胤对眼前这位洛姑娘格外客气,原来人家家里有钱。自来钱权一家,有权的人想保住权势,离不开有钱人的支持。有钱的人想保住富贵,同样离不开手握权势之人的庇护。夏云岚并不认识什么洛不凡,但一个人混到了首富的地位,名字已经不重要,“首富”两个字说出去,已经是响当当的名片。看见众人脸上讶异的神色,洛芷雪似乎也很吃惊:“难道祁王殿下没有告诉你们?”夏云岚和璃月、浅画相互望了一眼,彼此摇了摇头。萧玄胤向来不喜多言,非但没有说过洛芷雪是天武城首富的女儿,便连洛芷雪是天武城里的一等捕快,也没有告诉过夏云岚。若不是听百合说起,三 人哪里会想得到。夏云岚从二十五世纪穿越过来没多久,接触的人不多,自然无从听说过天武城首富和洛芷雪的事情。璃月、浅画虽然听说过洛不凡的名字,但富人家里向来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她们哪里会注意其中一个女儿的名字。关键是,那位天武城首富似乎相当低调,平时除了吃吃喝喝的排场大些外,并没有闹出什么值得天武城百姓茶余饭后娱乐消遣的谈资。“早知道你们不知道,就不告诉你们了。”洛芷雪似乎有些后悔说漏了嘴。“为什么?”浅画奇怪地问。洛芷雪嘟着嘴道:“我爹说,如果我坚持要做捕快,便不许在外人面前提他的名字。可是我以为祁王殿下告诉过你们……”“呵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浅画笑道:“你能当上一等捕快,你爹难道不该为你高兴、以你为骄傲吗?”璃月倒是能够理解,代洛芷雪对浅画解释道:“浅画妹妹有所不知,大户人家的千金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抛头露面,被人认出来的话难免使家族蒙羞。”“哦……这个我知道。”浅画道:“但是洛姑娘是做捕快啊!而且是一等捕快。”听浅画的口气,做捕快好像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浅画的态度大大满足了洛芷雪的虚荣心,洛芷雪仿佛遇到知己般握了握浅画的手道:“可不是嘛,我是做捕快的,又不是像普通女子一样到街上闲逛。”璃月笑道:“可是在洛老爷心中,一定觉得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洛芷雪颓丧地道:“被你说中了。我爹他就是认为我整天无所事事,非要我回去嫁给那个花花公子风钰晗……可是他哪里知道我有多忙,天天查不完的案件,忙不完的事。”夏云岚道:“然而你爹虽然并不赞成你在外面当捕快,还是没有把你关进家里,可见心里总是疼你的。”璃月和浅画赞同道:“小姐说得极是。”洛芷雪想了想,笑道:“王妃说的也对,我从前竟不曾想到过。”浅画羡慕地道:“有这样一个爹爹,洛姑娘好幸福。”洛芷雪笑容中现出一丝无奈:“从前爹爹什么事都依着我,便是去碧落宫学艺,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可是自我从碧落宫回来后,爹爹便不肯再由着我。这段时间居然非要我嫁给风家那个花花公子风钰晗,任凭我怎么说怎么闹都没用。”“风钰晗?”璃月沉思道:“我好像见过这个人……”洛芷雪讶然道:“你在哪里见过他?”璃月微微红了脸,没有回答洛芷雪的问题,只说道:“风公子潇洒倜傥,相貌堂堂,且出身名门世家,满腹才学。洛姑娘居然看他不上?”先前听得洛芷雪说风钰晗是个花花公子,如今又见璃月红了脸,不肯说出在哪里见过风钰晗,夏云岚已经猜到,璃月遇 见风钰晗的地方必是怡春院无疑。果然,洛芷雪皱着眉头道:“你别看他外表长得英俊潇洒,又会装出斯文模样吟几句歪诗,便当他是个好的。你哪里晓得,他整日不是流连于烟花之地,便是徘徊于赌坊之间。这样的男人哪里能够托付终身?”璃月低了头没有说话,浅画可惜地道:“若是如此,那果然要不得。”洛芷雪对浅画一笑,道:“还是你懂我。”夏云岚事不关己地闲闲道:“但是听你的意思,你爹好像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你嫁给他,你打算怎么办?”洛芷雪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祁王殿下答应会帮我,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帮。”浅画安慰地道:“洛姑娘放心,我们王爷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也不是不放心……”洛芷雪道:“只是这件事一日不了结,我就悬着一日的心。不过,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嫁给那个花花公子的!如果我爹硬要逼我,我就逃回碧落宫,一辈子不再回来。”夏云岚眼珠子一转,认真问道:“碧落宫在什么地方?你既从小在碧落宫学艺,难道就没个喜欢的师兄师弟么?”本书来自 ☆、第94章 绝代佳人又如何 听夏云岚问出这样的话,浅画、璃月两个丫头一起红了脸。璃月看了夏云岚一眼,心中无比尴尬地想:过去的小姐,打死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失忆,居然能如此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洛芷雪倒并不在意,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碧落宫在青州城南三十里外的梦泽山中。师祖——也就是第一代宫主定下规矩,碧落宫的武功传女不传男,是以到碧落宫学艺的全部都是女子。王妃竟然不知道么?”夏云岚好奇地道:“为什么传女不传男?”直觉告诉她,那位第一代碧落宫主定然有一段缠绵悱恻又伤心绝望的故事。果然,洛芷雪眉目间流露出一丝伤感,道:“听说师祖美丽非凡,又天赋过人,十**岁时已成为苍云大陆上屈指可数的高手。然而,不幸的是,师祖武功虽高,却性情单纯,下山不久便遇到一名男子……”夏云岚道:“那男子是不是既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王妃怎么知道?”洛芷雪有些惊讶。夏云岚笑而不言。英俊的男人,总是最容易俘获女人的心。风流的男人,总是最容易伤透女人的心。遇见这样的男人,是女人生命里的一场劫难。命大的,历经劫难之后,或许能够相逢一份暖,重新唤醒冰封的心。命不济的,此生或许再不能从噩梦中醒来,从此看世间一切都带着防备,带着怨怼。那位美丽的第一代碧落宫主,显然便是后者。洛芷雪道:“王妃猜得不错,那男子的确既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师祖几乎是对他一见钟情。而他,也颇瞩意于师祖。他二人两情相悦,仗剑江湖,一起经历了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可惜……”“可惜那男子后来又爱上了别人,是么?”夏云岚心里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又多少爱恨情仇,她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却已见过太多。洛芷雪却摇了摇头,道:“那男子并没有爱上别人,但他的身份却决定了他不可能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妻。”“哦?你倒说说,他是什么身份?”夏云岚不易觉察地挑了挑眉梢。她自来不信什么身份之别、门户之见。在她的观念里,爱情之中根本不存在“不得已”三个字。所有的无可奈何,所有的身不由己,说穿了无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够爱。洛芷雪道:“他就是当时的皇太子——萧澈。作为皇太子,他的父亲早已为他聘娶邻国公主为后。而我那师祖心高气傲,宁可孤独终生,亦不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夏云岚沉默。作为一个杀手,她太了解某些人的人性中对于权势和名利的向往。多少人为了那些东西铤而走险,多少人为了那些东西不择手段,又有多少人为了那些东西不惜一切、至死方休?但是,追求爱,或者追求名利、 权势,亦或追求别的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区别呢?生命是自己的,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权利去获取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付得起相应的代价。无论名利,无论金钱,无论权势,无论爱情……只要自己觉得值得,都可以为之不择手段,全力以赴。叫一个男子为了爱情放下江山,那种桥段除了在言情剧里出现外,在现实中上演的可能性太小。红颜易老,年华易逝,所有的激情都会褪去,所有的爱意也都会烟消云散。现实里,多的是喜新厌旧,多的是攀龙附凤,多的是再见之后永不再见……何况,即便真有哪个男子肯为了爱情放弃江山,那份代价也太过沉重?那个被爱的女子,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那样沉重的代价和牺牲?然而,那位皇太子萧澈,难道不是从相逢的最初就清楚自己的身份,亦清楚爱人的身份?明知是一场悲剧,为何还要选择开始?是情不自禁,还是存心玩弄?她不是萧澈,无从知道。她也不是那位美丽的第一代碧落宫主,无从体会。璃月和浅画都在叹息命运的捉弄,世人并不苛求一个男子的爱要多么荡气回肠、矢志不渝。有些人,有些东西,遇上了,确然是命运。夏云岚也只能沉默。洛芷雪接着道:“师祖和皇太子萧澈分开之后,心灰意懒,无心世事,便独自隐居于梦泽山碧落宫中。天长日久,闲中无事,唯以研习武功为务。”说到这里,洛芷雪顿了一下,不知是羡慕还是感慨地道:“我那师祖本就天赋奇高,经过数十年光阴,不知不觉功夫竟已登峰造极,无人可及……”“何以见得她的功夫便登峰造极了呢?”夏云岚不服地道:“她既隐居一隅,不曾与世间高手对决,焉能妄称第一?”洛芷雪道:“有江湖人士偶然经过梦泽山,听闻昔日高手在此,前去叩门挑战,皆一一败于师祖手下。是以师祖虽足不出梦泽山,名却闻于天下。”“哦……”洛芷雪道:“师祖于碧落宫成名之后,很多江湖后辈、世家子弟想去拜师学艺,师祖却只肯收女弟子为徒。大概,她的确是被伤透了心,到老也不愿再与世间任何男子有所交集。”听洛芷雪言罢,璃月、浅画不由唏嘘良久,俱为这位天赋奇才的绝代佳人倍感惋惜。浅画满怀同情地道:“你那位师祖到最后也没有放下皇太子,也不知道那位皇太子是否也念她一生?”洛芷雪忿声道:“师祖她老人家太过痴情,自己孤单一生,却不知那位皇太子做了皇帝之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过得何等逍遥快活!”璃月伤感地道:“自古痴心女子负心郎,身为女子,总是难免作茧自缚,为情所困,为情所累,为情所伤。”洛芷雪不以为然地道:“也不尽然。这世上多的是幸福的女子 ,关键是挑人的时候要擦亮自己的眼睛。”浅画笑道:“江湖女子倒也罢了,像我家小姐和洛姑娘这等家世,婚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挑选的余地?”洛芷雪昂了昂头道:“我才不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宁可一生不嫁!”璃月叹道:“洛姑娘仗着父母宠爱,才有胆量说出这样的话。唉,普通的女子,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谈何容易……”“丫头,你有喜欢的人了么?”洛芷雪财大气粗地道:“若是你有喜欢的人,我叫我爹爹将你买下,给你自由身,去嫁给他便是。”“洛姑娘……开……开什么玩笑……”璃月一下子红透了脸,迅速瞥了夏云岚一眼,仿佛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什么来,扭过头去不敢再开口。洛芷雪认真地道:“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么?我是真的想帮你。因为我喜欢看到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这会让我觉得,世间的幸福总是多于不幸。”“洛姑娘快别说了,”浅画指着璃月笑道:“瞧璃月姐姐脸都红了。”洛芷雪道:“好吧……不过有这会儿害羞的,将来可别后悔。”浅画道:“知道洛姑娘是好心为璃月姐姐着想,可是连令师祖那样天赋奇才的绝代佳人都无法得到想要的幸福,我们这些贫贱的丫头又怎敢奢望……”“天赋奇才又如何?绝代佳人又如何?”浅画话未说完,突然被夏云岚打断,沉默半晌的夏云岚像是刚刚从洛芷雪讲的故事里回过神来般,目光炯炯地道:“若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度过一生,纵使活上百年又有什么意思?”璃月、浅画和洛芷雪都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夏云岚半天不说话,原来还在想着第一代碧落宫主的事。洛芷雪一怔之后,忽然拿拳头在桌面上重重砸了下去,大声道:“王妃说得不错,好久没听过这么痛快的人话了!我爹就知道天天逼着我嫁人,下人见了我就像见了鬼,衙门里的伙计只会拿我开玩笑……唉,我都快被他们逼疯了。今日听王妃这句话,只觉神清气爽,痛快无比。”因着洛芷雪是萧玄胤派来看管自己的人,夏云岚心底一直有种自己也没有觉察的、隐隐的排斥,此刻听得洛芷雪这样说,倒不觉生出几分好感来。古代女子大多温良恭俭让,即使像夏静柔那等跟温良恭俭让不沾边的,也常常要做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姿态来。这洛芷雪,却不但敢公然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而且敢毫无顾忌地赞同那些在别人听来不可思议、甚至大逆不道的理论。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呵呵,洛姑娘也觉得我说得对么?”夏云岚友好地笑道:“可惜有些人偏不让我们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总是想方设法 地把一些毫无道理的道理强加于我们,说什么作为一个女子,要先人后己,忍辱含垢……”“王妃说的是苏嬷嬷讲的那些东西吗?”洛芷雪指着自己的两只耳朵笑道:“难得王妃还记得两句,我呀——这边耳朵进,那边耳边出,早连一个字也记不得了。”洛芷雪的话把大家全都逗笑了。过了一会儿,浅画忽然担心地道:“苏嬷嬷是祁王府里王爷最为看重的老人家,这一回赌气而去,王爷会不会很快来找咱们算账?”璃月一听,也不禁锁起了眉尖:“咱们需得提前想个法子,王爷不生气便罢,若是生气,也好有所准备。”夏云岚皱着鼻子满不在乎地道:“他那人向来小气,生气自然是难免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给他骂几句得了,你们不用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洛芷雪赞同地道:“是啊,为了苏嬷嬷的面子,祁王殿下总要说上王妃几句。就像我有时候得罪了外人,我爹总要当着外人的面将我一番训斥,但是外人一走,还不是千方百计地哄着我,哪里会真的对我怎样?”夏云岚抽了抽嘴角,她可不敢指望萧玄胤千方百计地哄着她,不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已是万幸。璃月想了想,笑道:“洛姑娘说得也有道理,王爷对小姐情深义重,总不至为这么点儿子事对小姐怎样。”听得众人言语,浅画也不由宽了心,只是仍不放心地对夏云岚嘱咐道:“若是王爷发脾气,小姐且只管道歉就是,可别再说出什么话来,惹得王爷更加不高兴。”夏云岚不悦地道:“是苏嬷嬷自己要走的,我又没有撵她走,有什么歉可道?”“可不是嘛,王妃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不等浅画说什么,洛芷雪抢着道:“再者,据我多年来的经验,道歉这件事,一定要在犯了难以挽回的大错的时候做。若是平常时不时为些小事道歉,到犯了大错的时候,就只有挨板子的份了。”夏云岚深以为然。本书来自 ☆、第95章 玩些开心的东西 浅画轻嗔道:“洛姑娘是做什么来的?不说劝着小姐,还只管纵容着她。”“我做什么来的?”洛芷雪挠了挠自己的头,笑道:“呵呵,差点儿忘了,我是来监管王妃学规矩的……可是苏嬷嬷不是已经走了吗?咱们不如玩些开心的东西。”“有什么开心的东西可玩?”夏云岚有些提不起兴趣,她一心里想着练功,上午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这位洛姑娘虽然并不讨厌,但她还是希望她能跟着丫头们到院子或附院里去玩,别在这里打扰她。洛芷雪没有发现夏云岚带着一丝不耐的神情,自顾兴奋地道:“王妃乃将军之女,想必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不如咱们来切磋一下?自我离开碧落宫后,很久没有活动过手脚了。”夏云岚眼波微动,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武功渐趋恢复,终究瞒不过萧玄胤。若是有朝一日被他看出,难免又要加深对自己的怀疑。如今洛芷雪在此,倒不如拜她为师,跟她学上一段时间的武功,也免得引起萧玄胤的猜疑。念及此处,夏云岚忽然站起身向洛芷雪深深一揖,道:“我哪里会什么武功?不过是从前看书时偶尔记得几式三角猫的功夫而已。洛姑娘乃名满天下的碧落宫弟子,云岚愿拜洛姑娘为师,还望洛姑娘莫嫌云岚资质愚钝,收下云岚为徒。”洛芷雪吓了一跳,没想到堂堂祁王妃竟会罔顾身份向自己拜师。她怔了一下,赶忙扶住夏云岚道:“王妃若喜欢习武,我教王妃一些入门的功夫便是。碧落宫有严格的规定,我虽是碧落宫弟子,但并没有独自在外收徒的权利资格。”“哦……”夏云岚知道,古时各个门派都把自己的武功视若珍宝,不像二十五世纪那样,只要交了学费,少林、武当、峨嵋、形意、八卦、太极等各种功夫随便学。洛芷雪既没有收徒资格,她也不作强求,本来,也不过是拿洛芷雪做个幌子,并不需要真跟着她学什么。当下,夏云岚只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洛姑娘了。”洛芷雪道:“我与王妃甚是投缘,王妃以后叫我芷雪就是。今天我先教王妃一些武功里的基本步形和手型。”夏云岚爽快地道:“好,你既教我武功,虽没有师徒之名,也算有师徒之实,不必再口口声声称呼我王妃。我叫你芷雪,你以后也叫我云岚。”洛芷雪亦是不讲规矩之人,听了夏云岚的话,大大方方地道:“那以后咱们私下里便互称名字,当着祁王的面,我还是叫你王妃的好,免得他又到我爹爹处告状。”夏云岚点点头,一手牵起浅画,一手牵起璃月,拉着两人边向院子里走边道:“来,咱们一起跟着芷雪学武。”浅画跟夏云岚关在房间里偷偷练过一段日子的武功,如今能够光明正大地练,自是不胜欢喜。璃月却扭 扭捏捏地摆着手道:“小姐别开玩笑,婢子哪里能够练武……”“浅画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夏云岚不由分说地将璃月拖出房外,带着一丝责备的口气道:“让你们学武,是为你们好。人生无常,谁知道将来会遇上些什么?便是在这祁王府里,也难保就不会遇到危险。”洛芷雪道:“对啊,女子本弱,学了武功才可以不受欺负。你们当我小时为什么打定了主意要到碧落宫拜师学艺?”“为什么?”璃月好奇地问。洛芷雪道:“那是有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我奶娘带着我到集市上看花灯,不料走着走着就被人群冲散了。我站在路边大哭之时,一个中年男子好心说要送我回家。我见他长相凶恶,不像好人,无论如何不肯跟他走。不料他趁我不备,突然拿条帕子在我面前一抖,一股特殊的气味飘来,我便没了力气,亦说不出话、哭不出声……”“他是对你下了蒙汗药了吗?”璃月担心地插嘴问道。“不是蒙汗药。”洛芷雪道:“人中了蒙汗药后会昏迷不醒,但我当时的状态还很清醒,只是浑身无力,张不开嘴。我后来知道,那是一种叫做十香软筋散的江湖上的迷药。”“好可怕……”浅画胆怯地道:“倘若用的是蒙汗药,无知无觉倒也罢了。叫一个孩子清醒地知道自己即将受到伤害,那该有多恐怖。”夏云岚敲了敲浅画的脑袋道:“笨丫头,用了蒙汗药,过城门时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岂不容易引起城卫的怀疑?而一个孩子睁着眼睛,便不会有人想到她被下了药。”“哦……”浅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还是自家小姐聪明。“云岚说的不错。”洛芷雪道:“我被那中年男子背在背上,很快出了城门,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爹爹和家人,心里怕得要命,难过的要命。还好刚出城门不远,忽有一大一小两个带剑的女子经过我身边,她们看了我一眼,那年长的女子便突然抽出剑拦住了中年男子的去路。”“这两个女子是谁?”璃月松了口气般问道。“是不是碧落宫的女弟子?”浅画兴奋地猜测。“不错。”洛芷雪笑道:“那个年长的名叫黎君珂,便是我后来的师父。那个年幼的名叫凝冰烟,是我后来的师姐。她们到天武城里买药材,经过城门时看出我中了十香软筋散,拦住那中年男子欲待询问,不料那男子做贼心虚,一见被人拦住,将我放在地上就跑。”说到这里,洛芷雪眉毛一扬:“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我师父袖子一挥,手里的剑就将那男子的小腿钉在了地上。那男子疼得大声惨呼,引得城卫们纷纷围了过来。我师父正义凛然地对城卫们说,‘这男子拿十香软筋散药拐女童,请诸位将他送至衙门。’那些城卫们对 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问了她的姓名来处,很快将那男子绳之以法,并将我送回家中。”“还好,苍天保佑洛姑娘逃过一劫。”璃月拍着胸口放下心来。夏云岚道:“从那之后,你便立志要去碧落宫学武了吗?”洛芷雪点了点头,面色忽然有些悲凄:“我爹先时是坚决不同意的,但后来无意间查清了一件事,这才答应了我的要求,并亲自将我送往碧落宫学艺。”“什么事?”浅画还在好奇,夏云岚已用了肯定的语气道:“你那奶娘被人收买,元宵之夜故意和你走散,然后让早已串通好的歹人将你带走。是吗?”“你怎么知道得如同亲见一般?”洛芷雪惊讶地道。夏云岚道:“我还知道,收买你那奶娘之人,定是你的一位庶母。若非家里人不可信,你爹怎会同意你到外面学艺?”“你说得全都对!”洛芷雪叹道:“我那庶母倒也罢了,她向来当着爹爹的面对我眉开眼笑,背过爹爹就对我横眉怒目,我早已知道她不是好人。可那位奶娘……她一直对我甚好。娘亲过世后,我便几乎拿她当娘亲看待,没想到她竟会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与人串通暗害我……”“人心难测,唯利是图。”夏云岚道:“你也无需太难过,毕竟你还有真心疼爱你的爹爹。”洛芷雪丝毫没有得到安慰,依旧满脸惆怅地道:“我后来知道,奶娘之所以被收买,是因为她的儿子狗儿得了绝症,急需一大笔银子救命。可她救她儿子的性命,也不该拿我去换啊。倘若她当时求求我爹爹,说不定我爹爹能帮她保住狗儿性命。可惜这件事被查出来后,我那庶母悬梁自尽,她的银子没有拿到不说,还被我爹爹打了一顿赶出门去。听说后来狗儿的性命也没有保住,她变得疯疯癫癫,不知所踪。”璃月道:“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那奶娘也算是自作自受。”浅画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凄凉:“穷人的命运向来经不起风浪,更经不起错误的选择。一次错误的选择,可能就会毁了自己的一生和一家人的生活。”听浅画说得沉重,夏云岚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不止是穷人经不起错误的选择,富人同样经不起。便纵是一国之君,一次的不慎也可能会毁家灭族。一个人犯了错误,就要去承担错误的后果,你不必为谁心痛。”浅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小姐说的总是对的。”洛芷雪接着道:“我虽然伤心奶娘对我做下的事,可她却是我童年记忆里最亲近的人,甚至超过了爹爹。我在碧落宫时恨了她好多年,可是现在我却好想找到她,告诉她我已经原谅了她……”说到这里,洛芷雪眼中泛出一丝泪意,凄声道:“我之所以执意做一个捕快,一来是自己喜欢,二 来也是希望有机会能查到她的下落。”璃月感动地道:“想不到洛姑娘竟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那奶娘若知道洛姑娘的这份心,不知对当年做下的事要怎样惭愧。”“那你查到她的消息了吗?”浅画关切地问道。洛芷雪难过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好不容易找到她的家,她的家却早已荒草没膝、空无一人。周围邻居也搬的搬,走的走,很少有人再记得她是谁……”璃月安慰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洛姑娘这一片心意,上天一定看得到,总有一天洛姑娘能与奶娘重逢。”洛芷雪勉强含着眼泪笑道:“多谢吉言,我也常常这么想。”夏云岚道:“你那奶娘多大年纪?你与她分开是多少年以前?”“她初到我们家时,也只二十多岁年纪。”洛芷雪沉吟道:“那时她刚刚有了狗儿,奶水正足,我娘亲产后虚弱不堪,我爹便雇用了她。不久后我娘亲死去,她一直待我如亲生。然而我长到七八岁上,却发生了那样的事……从我们分开到现在,大概也有十年时间了。”夏云岚道:“如此算来,她今年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还活在这世上。”洛芷雪看了夏云岚一眼,没有说话。因为夏云岚说了一句废话。“她疯癫之后,你可还有过她的消息?”夏云岚接着问道。洛芷雪怅然道:“我是在碧落宫时听前去探望我的爹爹说起她疯癫之事,从那以后,再没有过她的消息。”本书来自 ☆、第96章 传说中的武学奇才 浅画忽然拉住夏云岚道:“小姐,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念在洛姑娘对奶娘的一片孝心上,能不能帮帮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洛芷雪疑惑地瞥了夏云岚一眼,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面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真如浅画所言,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夏云岚也抽了抽嘴角,什么时候,自己在这丫头心目中竟留下下如此高大光辉的形象?不过……说起找人这件事么,倒的确是她擅长的东西之一。在二十五世纪,只要雇主出得起价钱,她能帮他们找出六七十年前的仇家,哪怕那仇家远遁海外,或者做过易容手术、变性手术。然而,现在毕竟不是二十五世纪,没有监控,没有dna鉴定设备,没有纹理痕迹识别仪器……甚至连人口的流动迁徙也缺乏相应的记录。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找得到十年前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吗?见夏云岚纠结着眉头沉思不语,洛芷雪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莫非……这位王妃真有常人难及的本事?否则,她为什么不立即拒绝了浅画呢?“云岚——”洛芷雪拉住了夏云岚的另一只胳膊,红着眼圈用了可怜兮兮的口气道:“我自小没了娘,奶娘在我心里便似亲娘一般。我虽恨她做错了事,可想必她早已经后悔莫及。而且,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若是你能帮我找到她,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芷雪!”夏云岚急忙打断了洛芷雪的话,她最怕听到的,就是下辈子或者来生来世报答之类的空话。在她以为,下辈子或来生来世究竟是虚无缥缈的,若有心报答,不如今生今世。“不是我不肯帮你,”夏云岚道:“只是一来,我对你那奶娘一无所知,二来,我又出不得这祁王府……”“这些不要紧的。”洛芷雪死缠烂打地道:“奶娘的一切我自会向你一一说知,而且我家里还有一副奶娘的画像,是我凭着记忆让天武城里最好的画师画的。至于出这祁王府,你根本不用担心,由我去向祁王殿下求情便是。”“他会答应吗?”夏云岚有些心动了。祁王府虽大,她能活动的范围却只在小小的漪兰院之内,有时候憋闷得难受,想到后花园散散心,一想到后花园靠近懿太妃居处,以及上回在后花园发生的事,便立时没了心思。若能借着帮洛芷雪寻找奶娘之事,时不时到外面逛逛,想必生活一定有趣得多。何况,将来万一被逼无奈要逃离祁王府,也不至于无头苍蝇般地到处乱撞。“你放心!”洛芷雪收起了可怜兮兮的口气,信心满满地道:“祁王殿下一定会答应的。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叫我们家的明月楼歇业,再不给他送他最喜欢吃的那些饭菜。”“明月楼是你们家的产业?”夏云岚巨汗。这位洛姑娘知不知道,那些明月楼的饭 菜,不是送往桐华院给萧玄胤吃的,而是送到这漪兰院里给她和几个丫头吃的。“准确来说,是我们家的产业之一。”洛芷雪不乏得意地道:“除了明月楼,我们家还有和庆酒楼、锦绣坊、花莲布庄、茗香阁……以及其他我不知道的十余处产业。”“哇,你爹爹好生厉害!”夏云岚伸出大拇指,既敬且佩地由衷赞道。一个人,居然能把那么多行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这得需要什么样的眼光、才智和用人之明?放在二十五世纪,这位天武城首富简直就是放个屁都会上新闻头条的商界奇才啊。可惜古代重农抑商,以至自己穿越这么久,居然没有听说过洛不凡洛老爷的鼎鼎大名。洛芷雪很是受用地替爹爹收下了夏云岚的赞美,道:“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祁王殿下会不同意你离开祁王府。”“可是……”夏云岚踌躇地道:“明月楼的饭菜……”“明月楼的饭菜是送到漪兰院给我家小姐吃的。”浅画心直口快地替夏云岚说了出来。“哦……”洛芷雪微微有些惊讶,既而却又半开玩笑地道:“原来祁王殿下待你这么好。如此一来,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夏云岚有些无语,看起来萧玄胤似乎真的对她挺好,可是天知道,他只是把她当成了奸细,想要拉拢她、让她为他所用而已。要他同意她天天自由出府去,会不会比登天更难?洛芷雪哪里想得到这些,还在那里戏谑地道:“我看呀,殿下他是面冷心热。平日里不让你出去,无非是担心你在外面遇到危险。现在由我陪着你一起出去,他大可一百个放心。”看到洛芷雪说得一派笃定,夏云岚既不忍打击她,也不愿与她争辩,只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改日见到他时,你不妨代我求情试试。现在天色不早,咱们开始练武吧。”“好。”洛芷雪收起嘻皮笑脸,柔美的小脸上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现在先教你们基本的步法。来——学我这样蹲下。”说着,面向众人扎了个标准的马步。夏云岚和浅画照葫芦画瓢,很快扎好了马步。璃月却忸怩半天,方在夏云岚和洛芷雪的催促下摆了个似是而非的姿势。“马步——是武学中最基础的步法之一,又称桩步。要领是双脚分开略宽于肩,双膝尽量放平……璃月,你这样是不对的。”洛芷雪说着,双手在璃月肩上一压,璃月“哎哟”一声痛叫着坐在了地上。“噗嗤——”看见璃月狼狈的样子,浅画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起来,站好!”洛芷雪没有笑,表情严肃得吓人,璃月和浅画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夏云岚皱着眉头对两个丫头道:“很好笑么?如果有一天你们孤身一人,周围全是要伤害你们的坏人,你们还笑得出来不?”璃月怔了一下,眼前蓦然闪过自己被四 只大手死死按住割去舌头的情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种仓皇无助,那种悲哀绝望……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为了掩饰眼中蓦然涌出的泪水,她悄悄低下头去,摆了个尽量标准的马步姿势。浅画也怔了一下,眼前闪过的是自己被冤枉偷吃燕窝粥的情景,以前去将军府的路上夏云岚被追杀的情景。她也敛了笑意,默默扎稳了马步。洛芷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讲解道:“马步的作用是锻炼腰退的力量,保持身体平衡。在我们碧落宫,每个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先站三年马步桩……”“三年——”浅画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头。夏云岚和洛芷雪的眼神同时瞪过来,浅画赶忙闭上了嘴。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除了马步以外,洛芷雪又向三人讲授了弓步、仆步、歇步、虚步四种基本的步形,以及拳、掌、勾等基本手型的练习要领。第二天,在步形和手形的基础上,洛芷雪向三人传授了踢、踹、扫、劈、推、拿、戳等步法与手法的应用。到第三天午后,见璃月和浅画在枯燥的练功中都有些疲惫倦怠之意,洛芷雪决定教三人一个小小的拳术,以便提升练武的兴趣。“你们看,这是今天要教的内容——”洛芷雪撩起下摆,将一套只有十来个动作的拳法仔仔细细地演练了一遍。浅画看得拍手道:“这套拳法被洛姑娘打起来好生漂亮!”璃月不自信地道:“咱们……学得会吗?”夏云岚见洛芷雪演练的不过是最基础的入门拳术,这种拳术并没有特定的名字,不过是把基本的步形、手形组合起来运用了一遍,于是微微笑了下,也跟着演练了一遍。但见夏云岚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般潇洒恣意,众人不由都惊得张大了眼睛。洛芷雪讶然叫道:“云岚,莫非你就是我师父口中常说的武学奇才?!”浅画骄傲地道:“我家小姐向来聪明绝顶,何止武学一道而已。”璃月也惊讶地瞪着夏云岚,心中想的却是:失忆,居然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聪明……要是自己也这么失忆一次就好了……夏云岚敲了敲浅画的脑袋,笑道:“你这丫头,说话总这么夸张,也不怕别人笑话。”浅画摸着被夏云岚敲疼的头,吐了吐舌头道:“婢子说的都是实话……小姐以前不是对婢子说,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吗?”那还是很久以前,夏云岚夸浅画绣花绣得漂亮,浅画谦虚时夏云岚随口说的话,没想到这丫头现在还记着。夏云岚道:“不是我谦虚,是芷雪教得好,我不过比葫芦画瓢而已。”浅画嘟起了嘴小声道:“婢子和璃月姐姐怎么就画不出来?还不是小姐聪明。”“好吧……”夏云岚真真服了这丫头。看着主仆二人斗嘴,言语间既无所顾忌又亲密无间,洛芷雪羡慕地道:“ 难得你们主仆间情如姐妹,我要是也有一个这样的丫头就好了。”夏云岚笑道:“你府里那丫头难道不好?”洛芷雪撇了撇嘴角,轻哼一声道:“我没有丫头。我爹前前后后送了七个丫头给我,不是只会唠唠叨叨说些没用的话,就是见了我吓得一句话说不整齐。没得叫人看着生气,所以我都给他撵了回去。”夏云岚想起洛芷雪刚进漪兰院时,对着璃月嚣张跋扈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平日在下人面前,是不是总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你那么凶,她们自然不敢跟你亲近。”洛芷雪冤枉地道:“没有,我觉得自己一直很和蔼亲切的啊。璃月、浅画,你们说是不是?”“呵呵,洛姑娘凶倒不凶——”浅画笑道:“只是偶尔有些吓人而已。”璃月也笑了,“洛姑娘刚进门时委实吓坏了婢子,这几日相处下来,方觉洛姑娘和气得很。”洛芷雪翻了翻眼睛,对两个丫头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夏云岚道:“你初进漪兰院时,对璃月那般无礼,气得我差点儿从床上跳下来跟你打架,难为你自我感觉倒挺好。”“我……我有那么过分吗?”洛芷雪受到了打击。“你以为呢?”夏云岚白了她一眼。洛芷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惭愧的神色。本书来自 ☆、第97章 小别胜新婚 几人在漪兰院里一边学武,一边说说笑笑,不觉又过数日。萧玄胤这段时间又不知在忙些什么,夏云岚先还担心他带着苏嬷嬷找自己的麻烦,后来一直不见他的面,倒放下了这桩心事。夏云岚跟洛芷雪学武,原本只是一个幌子,不料这几日认真学下来,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二十五世纪的武功虽与古代的武功一脉相承,但历经数千年演变,有许多地方早已面目全非。遁着洛芷雪所授拳法的蛛丝马迹,夏云岚兴趣盎然地探寻起了二十五世纪武功的源头。只可惜,囿于门户之见,洛芷雪只肯传授基础通用的武学功夫,至于碧落宫的内部门派功夫,硬是半点儿不肯泄露。那些基础的武学功夫,对于浅画、璃月来说,足够她们学个三年五载。然而对于夏云岚来说,不过六七日时间,早已尽数掌握。夏云岚曾软磨硬泡地缠着洛芷雪偷偷教自己一些碧落宫的武功,洛芷雪别的事上倒还好说,于师门功法一道上却固执无比。这天黄昏,二人坐在竹下喝茶,夏云岚又在抱怨洛芷雪小家子气。洛芷雪无奈地道:“云岚,不是我不肯教你。实在是师门有严格规定,擅自将碧落宫武功外传者,轻者废去武功,逐出师门,永世不得再回碧落宫。重者囚入万兽谷,任其自生自灭。咱们好歹朋友一场,你忍心害我如此吗?”“哦……要不要这么严重……”听洛芷雪话说到这般地步,夏云岚也不好再纠缠下去。但她却暗暗下定决心,离开祁王府后,一定要想个法子,到碧落宫去一探绝学。看到夏云岚失望又不甘的样子,洛芷雪笑道:“你身边现成的绝世高手,不跟着去学,却整日只在这里缠着我做什么?”夏云岚知道洛芷雪口中的“绝世高手”指的是萧玄胤,她撇了撇嘴道:“你又不是没看到,三天五日,甚至十天半月,我能见他一面都算是好的。”“倒也是哦……”洛芷雪正待同情地安慰夏云岚几句,虚掩的院门忽然“吱呀”一响,一个人冷着面孔走了进来。二人一看,原来是那日被夏云岚气走的苏嬷嬷。而在苏嬷嬷身后,不出意料地跟着多日不见的萧玄胤。该来的终于来了。夏云岚挑了挑眉毛,站起身一脸甜笑道:“见过王爷、苏嬷嬷。这几日不见苏嬷嬷过来,我闲着无事,便跟芷雪学了些拳脚功夫。苏嬷嬷,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可叫我和芷雪好生想念。”苏嬷嬷丝毫不为夏云岚的甜言蜜语所动,一张脸冷得像要把人冻住,看着夏云岚硬邦邦道:“老奴哪敢劳动王妃和洛姑娘想念!两位不在背后将老奴骂个**百遍,老奴已感激万分。”“苏嬷嬷,可不带这么冤枉人的——”洛芷雪叫道:“自你走后,我们天天在这院子里练功,哪有时间背后说你 的坏话?便是偶尔闲聊,云岚……呃,王妃也只是念叨着殿下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信你问问院中几个丫头。”其实,这么多天以来,夏云岚也不过刚刚提起萧玄胤那么一句而已。然而,提得勤不如提得巧,偏偏那么一句,正好落入了萧玄胤的耳朵。萧玄胤的目光落在夏云岚脸上,原本因苏嬷嬷告状惹起的一腔怒气顿时化作了万般柔情。“苏嬷嬷,”萧玄胤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你暂且回去。关于王妃之事,待本王调查清楚后,若是她的错,定让她向你赔礼道歉。”“老奴不敢。”苏嬷嬷原以为萧玄胤见了夏云岚,定会当着自己的面将她痛骂一番,或者狠狠责罚一顿。不料到了漪兰院,萧玄胤竟第一次对自己回报的事用到“调查”二字。半辈子在宫里厮混的她早已明白,对于这位王妃,最好还是不要开罪的好。于是,苏嬷嬷一扫脸上怒色,俯下身子恭声道:“其实,也不是王妃的错。王妃天性活泼,难耐规矩约束,学那些东西的确难为了她。依老奴看,倒是让她跟着洛姑娘学些武功强身健体的好。”夏云岚十分惊讶,没想到一脸正经、迂腐无比的苏嬷嬷竟会讲出这样的话。她侧目看了苏嬷嬷一眼,立时明白过来,一个在皇宫里成功生存下来、又在王府里得到重用的人,其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她又看了萧玄胤一眼,萧玄胤的脸上万年如一日地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老奸巨滑的苏嬷嬷怎么就在转瞬之间对自己改变了态度呢?杀手,最忌讳的是自作多情。一旦自作多情,必将导致判断失误。而判断失误,则往往意味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现在越来越明白,前世里将繇山灵玉放进她手里的那个灰衣人,绝非她的老师。而她之所以会死于非命,魂穿异界,说到底,也是一不小心自作多情的结果。倘若她的心足够无情,她就不会给任何人靠近自己的机会——包括她的老师。所以,这一世里,尽管她不再是一个杀手,她却绝不允许自己再犯下那样致命的错误。苏嬷嬷已经退出了漪兰院,当她看着萧玄胤的时候,萧玄胤也在看着她。两人的眼睛里,都是浓浓的——防备。而在别人眼中,这样的对视却无疑于深情相凝。洛芷雪伸出手,在两人视线交会的地方晃了晃,戏谑地笑道:“殿下,王妃,这就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吗?”夏云岚抓住了洛芷雪的手,微微红了脸道:“你这口没遮拦的淘气丫头……”“嘻嘻,对哦,这个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洛芷雪贼笑着抽出了手,退开一步做了个鬼脸道:“我到附院去叫丫头们多做一份殿下的饭,就不杵在这里打扰你们夫妻说话了。”“坏丫头!”夏云岚顺手一拳 向洛芷雪肩头打去。洛芷雪一闪身子,明明躲过了夏云岚的袭击,却故意捂着肩头道:“啊哟!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刚刚见了夫君的面便开始欺负朋友,算我看错了你……”说完,一溜烟跑进了附院,留下夏云岚对着附院的门气乎乎地挥舞着拳头。忽然,一只大手捉住了夏云岚的手。夏云岚一惊,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再次与萧玄胤的目光相遇。“本王……”沉默了一会儿,萧玄胤开口道:“这几日在处理沐风的事。”“哦……”夏云岚愣了一下,他在向自己交待行踪吗?可是,有什么必要呢?“沐风的事情已经解决。”萧玄胤接着道:“你的猜测是对的,本王已经令豫王撤销沐风的案宗。”“哦……”夏云岚本想说几句“恭喜王爷”之类的话,却不知为何,只能呆呆地回应一个“哦”字。“你的功劳本王不会忘记,”萧玄胤继续道:“本王答应过你的事也会做到。待八月十五中秋前夕,本王带你到豫王府中拜访,届时你可带上丁香,本王当设法使他们兄妹一聚。”“……多……多谢王爷。”夏云岚吸了口气,垂下眼睛,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我夫妻之间,何必如此客气。”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萧玄胤声音里透出一丝难得的温存:“沐风之事已了,本王这段日子会多抽出一些时间陪你。”“……”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夏云岚胸膛里轻轻一响,夏云岚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偷偷瞄向萧玄胤。这些话,真的是从萧玄胤嘴里说出来的吗?自己没有听错吧?夏云岚抬头的刹那,萧玄胤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的目光,并轻轻握住她的下颌,不允许她再次退缩。天地间,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引力,牵引着二人的目光相遇、胶着、缠绵……夏云岚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只误撞罗网的麋鹿,拼命的挣扎,却挣不开越缠越紧的罗网。萧玄胤俯下头,温热的唇猝不及防地落在她的唇上。夏云岚猛地张大了眼睛,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本该反抗,本该不顾一切地将他推开。可是……可是为什么她却像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不动呢?舌尖相触的刹那,她触电般抖了一下,接着,脑子便完全陷入空白状态。不见了夕阳,不见了小院,不见了兰圃,不见了竹林和晚风……天地茫茫,他们是唯一的存在。就像……就像那天在西山之巅……西山之巅……到处是白色的云雾,唯有他的眸子漆黑如夜。到处是湿漉漉的雨意,唯有他的眼睛灼热如火。到处是荒寒、寂寥、凄清和孤独,唯有他的怀抱温暖如夏风……夏云岚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前世里,除了老师,任何人的靠近都使她如临大敌。她从来没有想到,原来人与人的亲近,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此时,此刻,她卸下了所有防备,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浮在云中。原来,防备是那样沉重的一种东西。此时,此刻,她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生和死。只愿,就这样静静感受那从不曾在生命里出现过的温暖和美好。入骨缠绵中,夏云岚缓缓闭上了眼睛……“呯——”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碗碟碎裂的声响。迷醉中的夏云岚被惊醒,蓦然睁开眼睛,遁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附院门前,一只青花瓷盘摔得粉碎,冒着丝丝的热气的蔬菜狼藉满地。一个淡粉色的身影,逃也似地跑向附院深处。本书来自 ☆、第98章 一个吻而已 夏云岚眨了眨眼睛,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第一次——第一次吻,毫无防备地,就被某人夺了去。关键是,她不但没有觉得是种羞辱,反而似乎好像还十分享受……她是怎么了?居然忘记了萧玄胤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居然忘记了萧玄胤一直拿她当奸细对待。如果是在二十五世纪,适才她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想起片刻前的忘我沉醉,夏云岚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萧玄胤已经放开了她,修长的大手却又不安分地抚上她滚烫的脸颊。夏云岚再次眨了眨眼,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萧玄胤的手,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房间跑去。甫一跨过门槛,立即“呯”地一声关上房门,靠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要想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然而她的脑子里混乱一团,与萧玄胤相识以来的所有情景重叠在一起,糨糊一样怎么搅都搅不开。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待她?她又为什么会允许他那样对待她?反反复复地,这两个问题一直在夏云岚脑子里纠缠、萦绕。到最后,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她的心,擂鼓一般在胸膛里乱跳,是那种毫无规律、也毫无章法可言的鼓点。简直没出息透了……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一只手按在胸膛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就一个吻吗?自己好歹也是二十五世纪的人,居然会被一个吻弄得如此心慌意乱,真是丢尽了二十五世纪人的脸。“咚咚咚——”隔着房门,传来一阵心怀叵测的敲门声。“嗯哼……”夏云岚轻轻发出一声回应。“小姐,晚饭已经摆在院子里,王爷请小姐出去用饭。”浅画捏着嗓子、与平日迥异的声音。“我……我不饿。你们……你们自己吃吧……”费了好大力气,夏云岚方磕磕绊绊地说完这句话,累得差点儿瘫倒在地。“可……可是……”浅画的声音也仿佛打了结:“王爷说……说如果小姐不想出去,他就到房间里来,陪小姐一起吃……”“……让他等着,我我我……马上出去……”言罢,夏云岚迅速冲到放着茶壶的桌案前,用茶水浸湿了锦帕蒙在自己脸上。直到换过三条锦帕,滚烫的脸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温度。照了照镜子,又敷了层淡淡的梨花香粉在脸上,夏云岚才慢慢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院子里迎接她的,是五双饱含探索激情的眼睛,和一对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夏云岚只当没看到,目视前方行至桌边,低头拿起筷子只管扒拉碗里的饭。然而,某人却不停地将各种菜夹进她的碗里。夕阳已经落下,整个天地在晚霞的余光里暧昧不明。夏云岚却觉得,五只探照灯一样的眼睛亮得抵得上正午的阳光。没有人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每一下晚风拂过树叶的声音都明显得像心跳 。气氛十分诡异,诡异得令人每个细胞都极不自在。夏云岚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吃完了碗里的饭菜,站起身,一脸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待两只脚迈进了房门,立即扑在床上,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有人拉扯着想要把被子从她头上拿开。夏云岚“忽”地坐直了身子,一把将被子蒙在来人头上,凶巴巴地道:“洛芷雪,说过了你和丫头们一起住在附院,又偷偷跑到我的房间来做什么?”“那么凶做什么嘛?”洛芷雪扯掉头上的被子,将一件东西在夏云岚面前一晃,神秘兮兮地道:“瞧瞧这是什么?”“麒麟牌——”夏云岚惊声叫道:“他怎么会把牌子给你?”“不是给我,是给你——”洛芷雪嘻嘻一笑,调侃地道:“我就说嘛,祁王殿下不许你出去,只是担心你遇到危险而已。适才我向他保证,带你出去后绝不离开你三尺左右,绝不让人伤到你一根头发丝,绝不让其他男人和你聊与奶娘无关的话题,绝不让其他男人靠近你三尺以内……他就毫不犹豫地把这块牌子给了我。”夏云岚抚了抚额头,仰天叹道:“你究竟向他保证了多少?这也叫毫不犹豫?出去后你不会真的寸步不离跟着我吧?”“嘿嘿,重要的不是手段,是目的。”洛芷雪晃荡着手里的麒麟牌子道:“只要咱们的目的达到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出去之后,你爱离我多远就离我多远,爱跟其他男人聊什么就聊什么。”“这还差不多。”夏云岚抓过麒麟牌子,胡乱往枕下一塞,推着洛芷雪道:“牌子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干嘛这么急吼吼的撵人家走?”洛芷雪赖在床边道:“祁王殿下说了今晚有事不过来,干脆就让我在这里凑合一晚得了。”夏云岚气恼地道:“我又没有在等他!你这丫头太吵,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影响我休息。休息不好怎么能有精力帮你找人?”“我保证一句话不说行不行?”洛芷雪软磨硬泡地拉着夏云岚的手恳求道:“好云岚,你就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晚嘛……最后一晚,我保证一定肯定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夏云岚急着撵洛芷雪走,原本只是怕她问起晚饭前与萧玄胤之间的事。听洛芷雪保证一句话不说,便软了心肠,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最后一晚就最后一晚,记住你的保证。”“还是你对我好……”洛芷雪嬉皮笑脸地说着,拉开被子跳上了床。夏日昼长夜短,时辰已然不早,窗子里仍然隐隐透着灰白色的天光。洛芷雪虽保证了绝不打扰夏云岚休息,可躺在床上,却一会儿翻一下身,显见得根本无心睡觉。夏云岚本来也没什么睡意,再被洛芷雪这么翻来覆去地打扰着,睡意更是跑到了九霄云外。半晌,夏 云岚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你要翻腾到什么时候?”洛芷雪等着夏云岚的问话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听到夏云岚的声音,立即长吁一口气道:“只说一句,好么?反正我看你也睡不着。”夏云岚冷着声音道:“你已经说了两句了。”“这也算?”“三句。”“云岚,不带这样的!”“四句!”“……”洛芷雪终于安静下来。听着洛芷雪渐渐均匀的呼吸,看着窗外由灰白转作灰黑的天色,夏云岚欲待整理一下自己的心事,不料洛芷雪突然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晚饭前你和殿下究竟在做什么?怎地把百合吓成那样?”夏云岚心里一跳,坐起身一把掀开了洛芷雪身上的被子,边将她往床下拖拉边道:“回附院去睡!——保证了一句话不说,到现在已经说了六句。”“我这不是心里好奇睡不着嘛……”洛芷雪力气比夏云岚大得多,任凭夏云岚如何拉扯就是不肯下来。夏云岚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束手无策地往床上一躺,气呼呼地道:“保证的话不作数,以后可没有下次!”“谁不作数了?我只是想知道百合为什么吓成那样而已。”洛芷雪轻轻推着夏云岚道:“你就说说嘛,说了我保证立即睡觉。”夏云岚只作没听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洛芷雪自言自语地道:“不肯说?那我就自己猜猜——夫妻小别相见,两人**,如胶似漆,于是难免情不自禁……”“洛芷雪——”夏云岚气得从床上跳了下去,拿着枕头向洛芷雪头上摔去。洛芷雪灵活地避了开去,嘻嘻笑道:“我猜的不对吗?要是不对,你可以纠正一下嘛。”“闭上你的嘴!”夏云岚没好气地大叫。“你不肯说,还不许人家想吗?”洛芷雪一脸猥琐地道:“我的想象力可是十分丰富的哟——”“一个吻而已,你想象什么?!”夏云岚气得冲口而出。再不告诉这姓洛的丫头,不知道她要脑补出多少污秽不堪的画面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好歹也是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就满脑子不想正经事呢?“仅仅……就一个吻吗?”洛芷雪似乎有些失望。“你还想怎样?!”要不是暂时打不过洛芷雪,估计洛芷雪此刻已经在满地找牙。“一个吻,也值得偷偷摸摸瞒着人……”洛芷雪给了夏云岚一个鄙视的白眼,翻过身去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夏云岚重新躺在床上,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气。自己好歹也是二十五世纪过来的人,被二十五世纪的人鄙视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被一个古代未出阁的小姑娘鄙视,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哼,说得好像你自己很有经验似的。”夏云岚也翻了个身,用更加鄙视的口气道。“哼哼……”洛芷雪冷哼道:“懒得跟你说……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初吻。”“……”这也 看得出来?夏云岚脑子里懵了一懵,难不成这丫头果然很有经验?“被我猜中了吧?”洛芷雪不屑地道:“难为你和祁王殿下成亲这么久,居然今天才来了个初吻……我说云岚,你们不会还没有……”“闭嘴!”夏云岚一张脸孔红得像燃烧的晚霞,还好黑暗里洛芷雪看不到,不然,不知又要被她怎样调侃。为了防止洛芷雪再说出什么不堪的话,夏云岚先发制人地道:“洛芷雪,你很有经验吗?你倒说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经验从哪里来的?”洛芷雪嗤笑道:“传说中你也算天武城里有名的才女,难不成连书这种东西也没有听说过吗?”原来如此……“哼——”这次轮到夏云岚不屑地道:“一个姑娘家,居然看那种书,还好意思说。——再者,书里写的和自己亲身经历的能一样么?”“迟早要经历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洛芷雪一点儿也不害臊地道:“你告诉我,亲身经历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看看书里写的对不对?”“……”真是嘴欠,闲着没事跟这丫头提亲身经历做什么?“说说看嘛。”洛芷雪转过身来推着她。“我睡着了……”夏云岚声如蚊哼,仿佛自梦中发出。洛芷雪不满地道:“不就一个吻吗?有什么了不起……”“……”夏云岚坚持不再说话。洛芷雪又自言自语地嘟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打了个哈欠,一翻身睡了过去。夏云岚长出口气,心犹自在黑暗里不规则地狂跳。本书来自 ☆、第99章 到底远着一层 翌日清晨,夏云岚和洛芷雪胡乱吃了些早饭便离开了祁王府。萧玄胤不在府里的日子,夏云岚总是懒得到膳堂用饭。虽然膳堂的饭比起百合做的要丰盛,但看见懿太妃和夏静柔那两个不能叫人愉快的人,未免大大影响了食欲。何况,萧玄胤仍会时不时派人送来明月楼的饭菜。洛芷雪告诉夏云岚,一顿明月楼的饭菜下来,少则二三十两黄金,多则三五百两黄金。但洛芷雪又说,祁王在明月楼订饭订菜是从来不需要出钱的。于是,萧玄胤小气的印象在夏云岚心里越发根深蒂固地保留了下来。夏云岚骑着紫风,洛芷雪骑着自己带来的一匹青色小马,二人商定先到洛府看过了奶娘的画像,而后再去城外查探奶娘的住处。到了洛府,洛芷雪并没有告诉老爹夏云岚的身份,但精明的洛老爷却一眼便猜到了这位雪肤花貌、气质洒脱的女子是祁王妃无疑。洛老爷也不说破,寒暄中却变着法儿把祁王殿下不遗余力地夸赞了一通,又拿出最好的茶点将夏云岚低调而隆重地招待了一番。夏云岚也不是笨人,知道自己若不是凭着祁王妃的身份,也不难得到这种待遇。末了,洛老爷拿出一对名贵的翡翠手镯,在手里摩挲良久,交于洛芷雪道:“这是我与你娘亲年轻时的定情之物,如今我老了,你也大了,今日就转交给你吧。”洛芷雪接在手里,神色间不由得微露伤感之色。虽然娘亲在她不满一岁便抱病而死,她从小到大完全不记得娘亲长什么样子,可看几个庶母对待自家孩子的疼爱,已可料想若是娘亲活着,自己定然也是被呵护在手心里的宝。洛老爷道:“芷雪,你向来脾气不好,处处与人不合,难得倒与夏姑娘一见投缘。不如你将镯子送与夏姑娘一只,以全你们姐妹之情。”夏云岚看那翡翠镯子,虽说不上价值连城,但也算是世间难得的奇货。自己初到洛府,就接受别人如此贵重的馈赠,未免过意不去。然而若是推辞,又怕伤了洛老爷和洛芷雪的感情。思想之间,洛芷雪已将一只镯子塞在夏云岚手里,握紧了她的手道:“云岚,天武城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对镯子是我爹和我娘亲的定情之物,听府里的老人说,我爹和我娘亲感情甚好。希望你收下这只镯子,从此后,咱们也做一生一世的好姐妹。”听洛芷雪说得真诚,夏云岚只得收下了镯子。她向来冷血,虽收下了镯子,心里想的却不是姐妹之情,而是洛老爷在洛芷雪的娘亲死后又娶几房妻妾的事。感情之事,岂是区区一物可以维系?洛老爷虽与洛芷雪的娘亲感情甚好,到底算不得情有独钟。否则,也不会叫洛芷雪遭庶母陷害,差点儿丢了性命。这镯子的作用,不过是在手边不宽裕时可以换钱 用而已……“云岚,我房间里有些好玩的东西,你要不要去看看?”洛芷雪打断了夏云岚的思绪问。来此之前,洛芷雪已经交待过,寻找奶娘之事最好不要让洛老爷知道。因为当初奶娘是被洛老爷亲自下令逐出府去的,如今女儿大了一心寻找奶娘,未免使洛老爷面子上过不去。是以夏云岚故意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好啊好啊,快带我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二人一唱一和,向洛老爷道了别,相携着来到后院洛芷雪的闺房。大概是因为没有丫头经常整理,洛芷雪的闺房显得有些凌乱。而且,既没有平常女儿家常备的女红用品,也没有古玩瓷器以及琴棋书画之类显示风雅的东西。唯案上陈列着几把形态各异的刀剑匕首,看去倒像个男子的房间。夏云岚笑道:“你这房间也未免太过简素了些。”洛芷雪满不在乎地道:“原本有很多名贵的瓷器、玉器,还有一张据说是古时候传下来的琴,后来被我不小心弄断了琴弦,又打碎了几件瓷器玉器,爹爹便叫人来全部搬走了。”没想到洛芷雪长得眉清目秀,破坏力竟如此强大,真是富二代不知东西金贵。这样的女子,哪个普通人家的男子敢娶?好不容易有个敢娶她的风钰晗,她倒还嫌弃人家……好在洛芷雪听不见夏云岚心里的这些话,否则,估计多么深厚的姐妹情谊都得转瞬间灰飞烟灭。趁着洛芷雪翻找奶娘画像的时间,夏云岚随手拿起案上的兵器看了个遍,那些东西虽形态各异,却俱是一等一的好货。夏云岚感慨地想,随便一件东西,拿到二十五世纪恐怕都是无价之宝。“你若喜欢那东西,尽管拿去好了。”洛芷雪已经找到了奶娘的画像,回过头来见夏云岚手里握着一把精美的匕首发呆,于是大方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就送人?真是好大的手笔!然而,所谓无功不受禄,自己已经接受了翡翠镯子,如今再接受这价值不菲的匕首,未免太说不过去。何况,来而不往非礼也,自己拿什么去还呢?心中虽然极为不舍,夏云岚还是毫不犹豫地放下了匕首,半开玩笑地道:“他日若能帮你找到奶娘,你再拿来谢我不迟。”“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计较?”洛芷雪将奶娘的画像平铺于旁边桌案上,走过来将匕首塞在夏云岚手里道:“他日你若帮我找到奶娘,我对你自然另有谢仪。这柄匕首名唤‘梨花白’,是我十岁生日时师父送给我的礼物。在我十六岁生日时,师父又送了我一对柳叶刺,梨花白我便没有再用过了。”洛芷雪说着,袖子轻轻一挥,两只手里便多了两柄雪亮的短刃。夏云岚看那柳叶刺较梨花白略长三分,形状如柳叶半弯,边缘带着细小的倒勾,杀伤力明显胜过梨花白几倍。 便不再推辞,笑着道了声谢,将梨花白别在腰间。洛芷雪拉着夏云岚来到旁边桌案前,指着上面的画像道:“你看——这便是我那奶娘。我爹爹和府中其他人都唤她吴娘。”夏云岚打眼看去,但见一方绢布上绘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虽然洛芷雪说这奶娘与自己分离时不过三十岁左右,但从画像上看来,倒像是将近四十的年纪。女子眉目间含着愁苦的颜色,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在女子右眉下的颧骨外,点着一颗褪色的小点。夏云岚以为是灰尘落上去,伸手拂了拂。洛芷雪道:“那是奶娘脸上的一颗痣,倒也没多么明显,不过我叫画师画上,好歹也叫别人看了更容易认出她来。”“哦……”夏云岚收回手,又向洛芷雪询问了一些奶娘身上其他的特征,以及奶娘的爱好与生活习惯,这才叫洛芷雪把画像收起。根据人体生长发育的规律,再考虑到奶娘的生存条件,夏云岚脑子里已清晰地绘制出了奶娘现在的面相。夏云岚拿起笔,叫洛芷雪拿来一张绢纸,又磨足了墨,很快将脑子里的图像形诸于笔端。看着夏云岚笔下那个苍老憔悴、似曾相识的面容,洛芷雪惊讶地道:“这……这是……”“这就是你奶娘现在的样子。”夏云岚道。“不……不会吧……怎么可能老成这样?”洛芷雪不敢置信。夏云岚道:“如果你照从前的样子去找,找上一百年也别想找得她到。你要知道,穷人本就老得快些,加上她生存艰难,又遭丧子之痛,复受良心谴责。这种种情况下,她绝不会比我画的更年轻。”洛芷雪看着画像久久说不出话,半晌,一滴泪水忽然落在画像上,洇染出一团墨迹。夏云岚抓起房间里的一块帕子扔给她,道:“想不到你平日凶悍刻薄,内里倒是个多情之人。”洛芷雪正在为奶娘伤心,没有注意到夏云岚说的前半句,用帕子抹着眼睛道:“你不晓得,小时候爹爹不在时,几个庶母的孩子总是合起伙儿来欺负我。有一天,他们拿着大块的石头往我身上丢,奶娘将我揽在怀里,最后我自己毫发无伤,她却全身青肿,好几天下不了床……”“想必她心里也是疼你的。”夏云岚淡淡道:“只可惜跟自己的孩子一比,到底远着一层。”洛芷雪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是的,我曾经有好几年都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自己以为最亲近的人,最爱的却不是自己。可是后来,我们碧落宫发生了一件事,我便再不这么想了。”“什么事?”夏云岚好奇地问。她自己没有爱过什么人,也没有被什么人爱过。但她似乎天生有一种感情上的洁癖,认为自己最爱的倘若不能报以相同的深情,那么宁可与之成为陌路,也不愿接受对方退而求其次的感情。洛芷雪道:“ 在碧落宫时,我师父最喜欢的是我大师姐凝冰烟,对其他弟子——包括我,一向都很严厉无情。然而,有一年夏天,我二师姐白如萱回家探亲,归来的路上不知怎地得罪了血月门的鬼面毒姥胡妍,以至于被她在不知不觉中下了种极厉害的毒——腐骨散。”“腐骨散?”一向淡定的夏云岚忍不住出声惊呼。洛芷雪道:“你知道那种毒药?”夏云岚点了点头:“腐骨散能在不损血肉的情况下,使中毒者骨骼萎缩,最后成为一种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在痛苦中慢慢死去。那种手法,比直接杀了一个人更加残酷万倍。”她自己前世里杀人无数,但从来不屑于用这种阴损至极的东西。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令鬼面毒姥对一个妙龄女子下此重手?“不错。”洛芷雪道:“当我们师姐妹听说腐骨散的毒性后,都建议师父直接杀了二师姐,免教她受腐骨之毒、蚀骨之痛。可平时严厉无情的师父,却无论如何下不去手。犹豫再三,她决定亲上血月门求取解药。”“血月门是什么地方?”夏云岚有些不解。加上这次,她好像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血月门”这个名字。以碧落宫的实力,去血月门求取解药还需要犹豫再三吗?本书来自 ☆、第100章 血月门 洛芷雪奇道:“咦,你听说过腐骨散,居然没有听说过血月门吗?”夏云岚不知道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奇怪。腐骨散这种东西,在二十五世纪知道的人虽然也并不多,但自己所在的杀手组织中用高价还是弄得到的。至于苍云大陆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她委实了解的不多。洛芷雪没有等她回答,已向她解释道:“血月门是苍云大陆上最邪恶、最恐怖的神秘组织,那里有最毒的毒药,最不要命的杀手,以及最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段。他们时而销声匿迹,连江湖上无所不知的百晓门也提供不出他们的最新消息。时而又与其他势力相结合,在苍云大陆上掀起惊涛骇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掌门人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他们的大概位置在龙炎国南部人迹罕至的高山密林之中。”“哦……”夏云岚轻轻应了一声,对于这样的组织,她其实并不陌生。最毒的毒药,最不要命的杀手,最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段……与她曾经所在的那个杀手组织好像没什么两样。在外人眼中,这样的组织常常令人闻风丧胆。但在夏云岚眼中,却也并不见得怎样。至于这种组织存在的目的,无非“利”之一字而已。这种组织的具体位置是不会暴露给外人知道的,即便组织内部的人,不经过重重考验、到达一定的级别,也没有资格进入组织总部所在。不过,要联系这种组织倒也容易,一般来说,这种组织在各个地方都会设立分部或接洽点,以便随时保持与外界沟通联络,更为接手一些大的生意提供方便。是以夏云岚没有问洛芷雪的师父如何找到血月门,只好奇道:“你师父真的为你二师姐去找血月门的人了吗?”洛芷雪叹了口气,道:“是的,我师父只身去了龙炎国南部,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血月门的接头人,并为二师姐带回了腐骨散的解药。”“代价呢?”夏云岚道。据她所知,这样的组织不会白白给任何人任何东西。洛芷雪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丝悲伤,表情也变得有些凄然:“我不知道师父付出了什么代价,但师父回来后不久,便武功尽失,两腿残疾,几成废人……”“是血月门对你师父下了毒吗?”夏云岚搜索着记忆中能叫人失去武功、双腿残疾的毒药名称,却没有搜索到。洛芷雪道:“我和几个师姐妹先前也是如此猜测,我们甚至商量好了要偷偷溜出宫去,找到血月门为师父报仇。但师父很生气地阻止了我们,并说自己的伤和血月门无关,如有敢去寻仇者,将逐出师门,永世不得再回碧落宫。”夏云岚眯了眯眼睛道:“那不过是因为,她怕自己的徒弟们去血月门送死而已。以你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血月门抗衡,是吗?”洛芷 雪黯然摇了摇头,道:“我们的实力固然无法与血月门抗衡,但看师父的样子,也不像在骗我们……我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什么隐情?”“我不知道。”洛芷雪垂下了眼睛:“师父不许任何人提起此事,但这件事却叫我知道,有时候,即便你不是一个人心里的最爱或唯一,她对你的感情和付出,也远非世上其他人所能及……”不知为何,洛芷雪的这句话忽然叫夏云岚心里微微一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有意无意地转移了思绪。两人之间出现片刻的沉默,似乎都在想着什么,又似乎都在对着窗外发呆。过了一会儿,洛芷雪抬起眼睛,仿佛为了驱散那个悲伤的故事带来的不愉快般,换上了一张笑脸道:“呵呵,你可知道,在我父亲接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大师姐告诉我,师父因着我的离去,竟在房间里偷偷哭了一场。我这才知道,原来在大师姐和二师姐之外,师父对我也是有感情的。”“是的,虽然那份感情可能不会太深……”夏云岚想起前世的老师,不由带着难言的惆怅淡淡回应了一句。“当你没有太高的期望,就会满足于别人对你哪怕一点点的好。”洛芷雪道:“我本来没有指望师父会对我有多深的感情,所以当我得知师父为我难过时,心里说不出有多么感动。可是奶娘曾经对我的好不知胜过师父多少,就因为我对她存了指望,所以反而变成了恨……”夏云岚渐渐体会到了洛芷雪心境的转变。不错,当期望大于现实时,得到的是失望。而当期望小于现实时,得到的是意外和惊喜。洛芷雪继续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不能要求自己成为所有人心里的第一。但是,哪怕我们在别人心里排在第二、第三甚至更加靠后的位置,那份感情仍然是真实的。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心对我们好。能够把我们放在心里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而已。”夏云岚点了点头。人生,有那么几个人真心相待,是否已是难得的福气?只是,如果是她,能够原谅被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伤害吗?低下头,她看了看自己亲笔画的白花苍苍的吴娘。生活的残酷已经给了她惩罚,如果她仍然活在这世上,未来的时日只怕也不会太长。如果她是洛芷雪,对于曾经爱过、依恋过的人,她真的忍心与其永不再见、任其自生自灭吗?她会不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找到她,帮助她,给她一个幸福的晚年?默默叹了口气,她的心里没有答案。而且,希望这样的难题永远不要在她的生命中出现。“云岚,你能明白吗?”洛芷雪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画像上吴娘的脸,仿佛想要抚平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在我心目中,她早已替代了娘亲的位置。有时候,我真怕来不及…… ”“我明白。”夏云岚道:“你会心疼她所受的苦,更心疼她的自责和愧疚……咱们去找她吧。”“嗯。”洛芷雪重重点了下头,将画像小心折叠后放进怀中,又随手拿过几张银票塞在袖子里,这才和夏云岚一起出了闺房的门。向洛老爷辞行后,二人自北门离开天武城。临近中午时分,马儿已经在官道上奔跑了一个多时辰,吴娘住的地方却不知还有多远。洛芷雪骑乘的青色小马累得气喘吁吁,速度越来越慢。为了等待洛芷雪,夏云岚拉紧了紫风的缰绳,以致紫风散步般走得气定神闲。洛芷雪在青色小马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青色小马两腿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吓得洛芷雪赶紧抱住了马脖子。夏云岚笑道:“你那马儿年纪尚小,过上一年半载,这点儿路便不算什么了。”洛芷雪侧头看了紫风一眼,嘟着嘴既羡又妒地道:“过上多久也比不上你的紫风。祁王府里的三匹神骏——银月流霜、紫风、青宛,天武城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惜代价地想要得到,祁王殿下却哪里肯卖?”夏云岚摸了摸紫风的鬃毛,心里甚是得意,口中却故作淡然地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名马一去难再得。他自然不肯出手。”洛芷雪催赶着慢吞吞的青色小马道:“祁王殿下的六弟益王殿下,平生爱马如命,曾愿出万金之价购三匹神骏之一,却被祁王殿下一口回绝。没想到不久之后,祁王殿下将青宛白白送给了秦沐风秦侍卫,为此益王殿下心中恼怒,至今不肯与祁王殿下往来。”夏云岚没想到关于银月流霜、紫风、青宛还有此一段,原以为萧玄胤不过是随手将紫风指给自己,此时方知,这匹马在萧玄胤心中的份量竟然重过了兄弟情谊。虽然是自己提出来要一匹马,但他本可以像对待夏静柔一样,拿一匹普通的马应付自己,然而他却给了自己最好的。俗话说“宝剑赠英雄,良马思壮士”,青宛送给秦沐风固然相宜,难得他竟没有像自己那个将军父亲一样,只想着送她红粉胭脂。纵然他对她只存利用之心,在这件事上,依然令她心怀感激。沿着官道约摸又走出三四里后,洛芷雪驱着小青马拐进右边一条羊肠小道。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头顶,火辣辣的照得人汗流浃背。偶尔一阵小风吹过,带着浓郁的草木气息,略略减却了人和马的燥热疲惫。夏云岚抹了把额头的汗,望着大片农田后层层叠叠的山岭道:“芷雪,还有多久能到吴娘故居?”洛芷雪一边用脚踢着小马的肚子,一边喘着气道:“就在田地尽头鹿野山的山坳里,那村庄的名字叫做鱼肠村,据说**年前原也是百多十户的大村落,但我上次去时,只剩下了二三十户人家。”夏云岚游目四顾,见此地土地平旷,农田肥沃 ,且临近承夏国京都天武城,也算得天独厚之所,不由奇怪道:“短短**年时间,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百多十户的大村落迅速衰败至此?”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