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师证道后迎来火葬场》
第1章 林羡,该死!
飘渺仙境,高山耸立,终年积雪,高大的山岩与不化的雪迎着凌厉寒冷的风划过陡峭的孤亭,寒气刺骨,这是凡人所忍耐不得的恶劣之地-——万境宗,其内里寂静得如死水一般,这里只居住了一人——八百年前飞升的曦和神君。
传闻他飞升后久居于此。
三界皆知,这曦和神君,实是一介传奇人物,他乃天地间杀师证道第一人。
这世间的仙缘,千奇百怪,有人睡梦中悟道,有人濒死前悟道,有人杀妻证道,有人杀夫杀母证道,杀师证道虽稀有却不稀奇,稀奇的是,曦和神君的师尊,曾是夕遥宗半步成神的九司尊主林羡。
“神君,落子无悔啊,老衲承让了。”白发苍苍的老者垂了手,唇边挂着笑意。
对面的男人,白衣胜雪,墨发如瀑,眉目间神色不改,手中黑子未落,垂下了眸子,不置一言。
“神君多年久居万境宗,与世隔绝,这般清修,可有收获?”
男人微微抬起了手,“云翳,你探我的修为,可有变化。”
老者一愣,随即探手一查,对面男人的筋脉浑厚,仙骨纯粹,灵力深不见底,这样的神,在天界,算武力天花板。
然而,老者面露惋惜。
当年飞升之际震惊三界的曦和神君,八百年来,修为停滞不前。
凡人尚且情有可原,可于神而言,修为停滞不前,意味着,生了心魔,生了业障。
“神君,往事切忌追念……”老者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被吹散在风中。
原地只留下白衣墨发的男人和一个胜负已分的棋局,还有白雪皑皑的一片。
“往事?”曦和神君自言自语般冷笑了一声,“不值一提。”
手中黑子落入棋盘,清脆的声音入耳,棋盘重置,黑暗覆没。
——
裴漓之许久不曾做梦了,他梦见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梦见他拜师学艺的前几年,他心中的戾气膨胀起来……那副蠢模样,真难看。
“快点爬,不然等下就要被淘汰了。”旁边的声音稚嫩又聒噪。
“也不知夕遥宗今年招多少人,我爹说了,能被夕遥宗选上,算半脚踏入仙门了,我们家就该光宗耀祖了。”
“你们听说了吗?今年九司尊主也要收徒,也不知谁那般好运能让尊主给挑上……”
裴漓之蓦地挣开了双眸,琥珀色的瞳孔中满是冷漠,他环顾了一周,看见了记忆中的山脚下,夕遥宗的山脚。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乌漆漆中又沾着褐色的泥,最要紧的是,这手,是一双孩童的手。
“……”
裴漓之曾在夕遥宗呆了十余年之久,他恨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师尊,却又被耳濡目染,如今眼中见不得一点污垢。
已经成神八百余年,若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那便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裴漓之,或者说曾经的曦和神君,回到了他九岁之时。
那年的裴漓之,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一步一个脚印,颤颤巍巍却又紧咬牙关地从山脚爬到了高高在上的夕遥宗宗门前拜师。
那一日,他见着了夕遥宗赫赫有名的九司尊主,林羡。
他穿一身白衣而来,顶着一张伪善的脸,似是挑个逗趣的小东西般挑中了裴漓之。
于是,裴漓之成为了他的弟子,先是敬他,后是恨他,最终杀了他。
林羡,该死!
第2章 男儿装
即便是再重来一次,裴漓之也从不后悔当初手刃了林羡。
林羡,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害得他国破家亡,害得他流离失所,却又端着一张伪善的脸,教他识字,教他法术,替他准备本命法器,又替他准备弱冠之礼。
这一切的一切,如今想来,让他如鲠在喉。
“轰隆”天空一阵雷鸣,旁边稚嫩的童声再度抱怨起来:“今日怎的打雷了,下雨的话山路可就不好洒了。”
另一道稍微清脆点的嗓音响起:“就算下雨也不能停下,夕遥宗收徒之日可不因为下雨改期。”
他们年纪虽小,可早已明白,凡人与仙人的云泥之别。
入了门派不一定能成仙成神,但只当凡人,便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元。
雨很快下了,从淅淅沥沥到倾盆大雨,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九尊阁中一人惊醒。
沉香木床之上,檀木床头雕刻繁杂的白泽图案,屋内雅淡的香味萦绕,床上惊醒之人白衣胜雪,如瀑的墨发直垂至腰间,左眼下一颗泪痣生得恰到好处,一双动人的桃花眼,似是多情却无情。
林羡坐在床上,回想刚刚的梦境,越发觉得今日这场雷雨,乃不祥之兆。
修炼到她这份上的强者,已极少入梦境,凡是入梦境,都预兆着非寻常之事发生。
例如这场雨,她昨夜观天象,今日理当是大晴。
可这倾盆而下的雷雨,着实是不同寻常。
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林羡始终心有余悸,她梦见自己收了个天资卓越的徒弟,她也尽心尽力地教导,像栽种小白菜般将他养得白白嫩嫩,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如同小白菜一般正直的孩子,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
最后一幕,冰冷泛着银光的剑身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她的身体,鲜血四溅,染红了她的白衣,溅到了对方脸上,然跟前少年神色冷漠,似乎不为所动,仿佛只是屠了一头牲畜般。
林羡不寒而栗。
林羡是谁?
她是修真界寥寥无几的凭实力揽下“尊主”之称的人,也是最为年轻的化神境巅峰,她早早到了半步成神的境地,外界传闻,九司尊主离飞升,差的不过是个机缘,她这般的实力,这样的地位,理应是德高望重的。
但林羡,她怕死。
正因为怕死,还是小弟子时便勤勤恳恳修炼,不敢有一日懈怠。
正因为怕死,年纪轻轻挑遍了修真界的同龄人,一劳永逸般揽下“尊主”之称,如今已无人敢轻易挑战她。
也正因为怕死,她死死捂住了女儿身的秘密,自入门派以来,以男儿身示人,待身子开始发育时,她已修习了高阶术法,轻易便将自己暂时转成了男儿身。
可如今,梦境却暗示着她死期将近。
昨日方才答应了掌门师兄至少收一名徒弟的林羡后悔了,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她在床边坐了许久,终于敛了一下神色,准备下床去寻掌门师兄,说自己近日不适收徒。
言而无信,总比一命呜呼要来得划算。
林羡刚下床,就听外边的傀儡人来报:“尊主,掌门来了。”
林羡蓦地生出不好的预感。
第3章 吾命休矣!
傀儡人是她自己学着炼制的,然而林羡并不精通此术,也没有耐心去学这等精致玩意儿,炼制出来的傀儡人点化后,虽然长相一般,但端茶倒水通风报信是没有问题。
林羡是满意的。
既然掌门师兄来了,那林羡自然起身出去相迎,正好也省了她一桩事。
她这九尊阁内平时也算安静,她一无弟子,二无亲眷,除了这点化的傀儡人以外,就仅有几位师兄师姐偶尔光临。
外面雷雨未停。
“小八!”掌门师兄的大嗓门由远及近。
林羡:“……”
入门之时在众师兄师姐中排行第八,于是,从小被喊着小八长大。
可离谱的是,掌门师兄他自己养了一只鹦鹉,也叫小八,林羡年少时曾经有一段时间,都在跟那只鹦鹉激情对骂。
林羡抬眸,一袭白衣,冠发如玉,眉眼冷淡,好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
她拱手,开口即是温润如玉的男儿声:“掌门师兄。”
掌门姓安,名唤行舟,乃林羡那位仙去的师尊之子,是她排行第二的师兄,本身掌门之位应当是大师兄接任,然而大师兄早些年差点走火入魔,已经闭关将近五十年,掌门之位便由他接任了。
想对比最初的手忙脚乱,二师兄如今,显然成熟稳重了许多。
“小八,你看师兄给你带了谁?”前一秒还被林羡夸稳重的掌门师兄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她的九尊阁,一袭玄青色的长袍顺着风雨进来,刮来了一阵凉意。
林羡:“……”
她收回方才的称赞。
“小八,你看,这便是师兄今日替你收的弟子,他可是万中无一的好苗子啊,可别说师兄不疼你!”掌门咧着嘴从身后拉出了一个仅到他腰间的小少年。
林羡还没来得及反悔收徒弟的事,徒弟就被这样强买强卖地塞过来了。
她嘴角僵硬了半分:“掌门师兄,不是说让我自己亲自去挑吗?”
“今日不知为何雨下得这般大,你这弟子算是众多前来历练的孩子中最小的,他却是第一个爬上来的,”掌门师兄啧了一声,“我替你看过了,是天生的修炼好苗子,那我不得第一时间替你留着?”
林羡:“……”
我谢谢您嘞?
外边虽大雨滂沱,可安行舟身上依然干爽。
而他旁边的小少年,虽随安行舟而来的一路身上没有淋到一滴雨,然他冒雨爬山一路上来,浑身湿透,粗糙的棉布紧贴身体,双脚上是已经磨破的棉鞋,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黏在上面,泥泞不堪,泥点沾满了衣服,双手和脸也是脏兮兮的,指缝和指甲上满是伤口,沾着泥和雨水,混杂着血的味道。
他很狼狈。
林羡没工夫搭理掌门师兄邀功一般的神情,打量的眸光落在安行舟身后面黄肌瘦的小少年脸上,虽被泥水糊得脏兮兮,却也依旧挡不住其模样的清秀可人,同样也能让人看出其今后的轮廓。
林羡盯着那张与梦境中挥剑刺入她身体的孽徒有着几分相似的脸,蓦地陷入了不可名状的沉默当中。
同时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第4章 烫手山芋
裴漓之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恍若隔世的“故人”。
如上一世那样,他初见林羡时,也是这样狼狈。
只不过,命运的齿轮似乎已经悄悄改变了,从这一场雷暴雨开始。
上一世的今天,可不是雷暴雨,是大阳天,从山脚下爬上来的人同样寥寥无几,被毒辣的日光晒到脱水,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爬了上来时,这些长老,便光鲜亮丽地站在他面前。
裴漓之,便是在那样的境地下看见的林羡。
林羡穿着像今日一般的白色月牙纹长袍,腰间配有一块麒麟状的暖玉,一双桃花眼生得动人,容貌昳丽,眉目似画,因不苟言笑,又显得几分贵不可言。
就是这样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夕遥宗九司尊主,在一众狼狈的新弟子中挑中了他,让裴漓之一跃成了九司尊主的首位嫡亲徒弟。
也是唯一的一位徒弟。
如今,许是因为这场雷暴雨,林羡没有亲自前来收徒,而是由掌门安行舟在一众人选中挑了一个自己认为天赋最高的。
裴漓之确实天赋异禀,他在二十弱冠之时,就踏入了化神境,而那时,他修炼不过十一年。
而有的人修炼数十年也不过是在炼气境苦苦挣扎,往前一步,难如登天。
裴漓之曾觉得林羡是这辈子不可逾越的高山。
眼下,他回到了最为狼狈和最为无用的时候,一身修为化为乌有,脑海里却是曾经夕遥宗的修炼功法,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花费更短的时间,恢复到渡劫前的大乘境。
在山脚下之时,裴漓之本该离去的,但他突然想起,此时此刻的林羡,怕是正意气风发吧。
鬼使神差,他再次上了山。
林羡看着眼前差不多到自己腰间的小少年,不知该如何说将他退回去。
这么想着,她给安行舟传音道:“掌门师兄,我从未收过弟子,你给我个天赋最好的弟子,其他长老没有意见吗?”
夕遥宗的其他长老,自然是指林羡的其他师兄师姐。
“他们能有什么意见?一个个都一把年纪的老东西了,跟你这么个小年轻抢徒弟?他们不要脸了?”安行舟也传音道。
小年轻?林羡:“……”
排行小老八也许不是最忧伤的,最忧伤的是排行老七的小师兄都比她大上个一百来岁,当年刚上山的林羡也面黄肌瘦,直接被当成易碎品养。
“掌门师兄,我从未收过徒,你将这等天赋的弟子交给我,我怕教不好。”
掌门师兄哈哈笑了两声:“小八,不用怕,你教不好,你其他师兄师姐不都在嘛,宗里每年都有公设的课,弟子们都是要去的,你莫要忧虑过多,而且师兄相信你可以教出一个绝佳的弟子。”
林羡:不,我不可以。
掌门师兄多年来的谈话艺术展现出来,利用传音给林羡洗了一把彻彻底底的脑。
等掌门师兄一走,林羡恍然发现,那个极有可能以后欺师灭祖的小白眼狼,算是留在她这九尊阁了。
林羡猝不及防只能接了这烫手的山芋。
第5章 小白眼狼生病了
林羡审视着跟前脏兮兮的少年半晌。
她不说话,他不说话,上演了一场大眼瞪小眼。
但对方同样冷着一张脸,直勾勾面对着她这位板上钉钉的师尊。
林羡:很好,还没上她的弟子谱呢,就已经有想欺师灭祖的模样了。
“小黑。”半晌,林羡开口喊了声。
傀儡人小黑应声而至,他开口,语调平缓:“阁主,请吩咐。”
林羡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冷声道:“带他下去收拾一番。”
而她自己,转头便消失在原地。
裴漓之看着林羡刚才站的位置,并不说话。
他记得,上一世,九尊阁内同样没有什么奴仆,林羡假惺惺地认为傀儡人不会照顾孩子,便凡事自己亲自上手,然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会照顾孩子的人,在林羡的照顾下,裴漓之发了一场好热,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这一世,不知为何,林羡似乎是改变了些,但裴漓之一眼就可以认出,那就是林羡。
“请随我来。”小黑面无表情地对裴漓之道。
然后裴漓之终于发现,林羡制的傀儡人,比他还不会照顾人。
裴漓之在第三次被小黑浇水呛入眼睛鼻腔后,终于冷声开口道:“你出去。”
然而裴漓之忘了,他如今不过是九岁孩童,嗓音还带着这个年纪的稚嫩,根本不具有威慑力,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个时不时犯抽的傀儡人。
一场澡洗完,裴漓之不幸再次发起了高热。
小黑终于意识到错误,立刻前去请示林羡。
“尊主,您新收的弟子,他似乎是生病了。”
正打算将小白眼狼冷落一段时间的林羡:“?”
事实证明,她点化的这个傀儡人实在是不会照顾人,洗个澡,都能把小孩弄生病了。
“去请宗医。”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林羡做了决定。
小黑领命而去。
九尊阁长年冷清,如今多了一个九岁孩童,若不是因为那个扑朔迷离又不得不让人在意的梦,于林羡而言,应当是没什么区别的。
宗医请来,掌门师兄也来了。
宗医把过脉后道:“无碍,只是淋了雨,加上身体虚弱才发的高热,吃过药后躺两天便好。”
安行舟看着已经换上夕遥宗弟子服的小少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转头看着自己的小师弟,欲言又止:“小八啊……”
这声“小八”喊得林羡相当不爽,倚在床边不说话。
林羡这副模样安行舟可太眼熟了,这孩子从小到大不爽了就沉默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在跟谁怄气。
“你随我出来。”安行舟道。
林羡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像极了小时候那个小跟尾虫,安行舟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这孩子说长大就长大了。
但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安行舟站稳,双手负在身后,看向几步之遥的林羡,“小八,你可是不喜这个弟子?”
林羡本来想说“是”,但忽而想起梦里那鲜血四溅的场面,又蓦地顿住了,一旦她说了是,掌门师兄必定给她换一个弟子,此般,那个小白眼狼还不知去祸害她哪个师兄师姐。
第6章 怕丢命
“不是,”等林羡脑子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否认了,“只是头一回收弟子,尚未适应罢了。”
掌门师兄表示理解,他抚掌道:“小八啊,师兄第一次收弟子时,也像你这么忐忑,但徒弟嘛,平日里可以训斥,偶尔还可以逗着玩,咱们也知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只管做好本分就是了,莫要忧虑过多……”
林羡:“……”
掌门师兄啊,你只需要忧虑如何教导徒弟便可,我则需要忧心如何在徒弟手下活着啊。
回想方才与小白眼狼的对视,林羡觉得,梦境之事,未必是空穴来风。
嘶。
林羡忽而觉得棘手。
“小八?”安行舟似乎察觉到林羡走了神,伸手在她跟前晃了两下。
林羡回过神来,“掌门师兄,你还有何吩咐?”
安行舟简直恨铁不成钢,“小八啊,听见师兄说的话没,你那徒弟,若是教好了,日后便是响当当的人物,给你挣面子的,可别吊儿郎当的,该教的还是要教。”
林羡又倏地沉默了,她倒是不缺面子,她怕丢命。
“知道了,掌门师兄。”林羡又拱手道。
她总不能拿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来跟掌门师兄说道。
安行舟看小师弟的神情不像是排斥,也放心了。
“小八,师兄还有事,先走了,”他走了两步后又蓦地回头道,“啊对了,你不会照顾人,我明日问你师姐要两个她的傀儡人给你送过来。”
林羡:“……”
很好,掌门师兄怕她将小白眼狼养死,只有她担心自己被小白眼狼一剑刺死。
林羡只有一位师姐,排行老三,这傀儡人,便是她弄出来的玩意儿,可惜林羡学艺不精,点化出来的小黑活脱脱像个木头,看上去便是脑袋不太聪明的样子。
师姐在看见林羡点化的傀儡人后,气得几日不去搭理她。
林羡在对比了自己的小黑与师姐的傀儡人后,终于不得不承认,师姐生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林羡在送走掌门师兄后,回头走到小白眼狼现在睡的殿前,顿了下,小黑便从里面推门出来了。
“阁主?”
林羡想要踏进去的脚步蓦地停下了,问道:“他如何了?”
小黑拱手道:“宗医开了药,我现在去煎。”
林羡双手置于身后,双眸不再看门内:“那便好。”
小白眼狼死不了就是了。
偏生小黑是个不会看脸色的,“阁主可是要进去照顾徒弟?”
林羡脸一黑,“谁要照顾他,那不是你的份内事吗?”
小黑:“……”
即便傀儡人没有七情六欲,但他总归是记得,自己平日里只负责传唤和打扫九尊阁而已。
但阁主似乎怒了,他便不再言语。
林羡越想越气,最后直接转身走了,那小白眼狼死不了就行,她是师尊,又并非是奴仆。
裴漓之是在夜里清醒过来的,他像是被汗水浸透了般大汗淋漓坐了起来,浑身热得像被放进锅里蒸熟透了一般。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物。
第7章 傀儡人
是夕遥宗的弟子服,他曾经穿了许多年,如今再看见,却觉得刺眼。
他恨林羡,连带着恨这个宗门。
即便曾经伪装得再好,裴漓之也深知,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般光风霁月的人,他甚至是个疯子般的性子,他恨林羡给他带来的不幸,所以不顾其养育之恩杀了他。
林羡死后,他飞升了,所有人都认为,林羡多年来无法飞升是德行有亏,而胜者为王,裴漓之弑师一事,却无人指摘。
世道可笑。
裴漓之试着调动了一下身体内的灵力,从白天在山脚下到现在,他体内出现了很稀薄的灵力,除了他的天赋绝佳以外,也说明,夕遥宗是个灵气繁盛之地。
裴漓之再一次成了林羡的徒弟,只不过这一次荒唐些,他想让林羡,早一点身败名裂。
夜深露重,不眠人不止一个。
林羡已是化神境巅峰,虽说早已经辟谷,但偶尔依旧派人下山去给自己买些吃食,每日都要就寝,此等作息规律,连小黑都不能理解她。
今夜,林羡坐在自己的屋檐上看月亮,神色里是掩盖不住的浓愁。
掌门师兄引狼入室,她不得不收了那个小白眼狼,她的梦境来得蹊跷,不可说全信,也不能不信,因着那个梦,已经在她心里烙下了一个疙瘩,她自然是不想面对那个小白眼狼。
想到她梦里真情实感地把人家当成一株小白菜来养,又是松土浇水,又是施肥除虫的,结果小白眼狼弑师的时候那么干脆。
林羡一阵心梗。
事实证明,小黑真的不会看人脸色,林羡在屋檐上望月兴叹,他在下方道:“阁主,您在做什么?”
林羡:“……”
木头人真的不懂人的烦恼啊。
“小黑,闭嘴,该干嘛干嘛去。”
小黑:“……”
平日里这个点,小黑的任务就是在九尊阁四处巡逻。
林羡在制傀儡人方面虽然不行,但点化用的是自己的灵力,所以小黑点化后就有了金丹期的修为,他本就不需要休息。
林羡在屋檐上躺了一夜,没把事情想明白,小黑已经过来,告诉她小白眼狼醒了,高热也退了。
她作为师尊,理所应当过去瞧一眼。
林羡并不急,挥挥手让小黑退下了,自己呆在屋檐上,直到旭日东升,她才跃下屋檐,正巧小黑又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林羡一眼看出,那两个也是傀儡人,还是跟小黑差不多境界的傀儡人,但人家不仅貌美如花,还比小黑会照顾人。
那一看就是她师姐的傀儡人,有点生面孔,林羡不太认识。
“阁主,这两位是掌门委托三长老替您炼的傀儡人,是过来照顾您和弟子的。”
那一对姐妹花上前一步,声音婉转如涓涓细流。
“阁主,奴婢名唤羽儿。”
“阁主,奴婢名唤笙儿。”
“三长老派奴婢两个前来服侍阁主。”
林羡心情很复杂啊,她的这位师姐,一手提炼傀儡人的术法是炉火纯青,这傀儡人,甚至媲美真人,眼前这两个,那岂是一个如花似玉可形容的?
第8章 听掌门的
林羡这九尊阁,说到底是占了夕遥宗的一个山头,跟其他师兄师姐一样的山头,但她这里人烟稀少到不像是一位长老住的地方。
林羡,算得上是夕遥宗的八长老,然而因为从小被喊“小八”,她对“八”这一数字深恶痛绝,又因自己凶名远扬,除了她的师尊还有七个师兄师姐,无人敢用带“八”的称谓来称呼她。
“阁主,”小黑依旧一本正经,“三长老吩咐道,羽儿姑娘与笙儿姑娘需一人一间房,您看安排在哪好?”
林羡本来想让小黑随便安排的,但转念一想,便开口了:“小白眼——”
“狼”字还未出口,便她及时收了回去,随后对上三双疑惑的眼睛。
林羡头疼地改口:“那个新弟子的住所安排在哪儿?”
小黑道:“目前还在东殿那边,不过掌门说,为了方便你们培养师徒感情,让我把那孩子的寝殿安排在您的旁边,您看……”
林羡:“?”
安排在她的旁边,为了方便小白眼狼半夜暗杀她吗?
“不用了,让他继续住东殿那边,那边宽敞,”林羡顿了一下,又点了两位貌美如花的傀儡人,“羽儿,笙儿,你们两个去照顾他。”
小黑:“可是掌门道……”
林羡冷下了脸,还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小黑,你究竟是听我的还是听掌门的?”
小黑很无辜:“阁主,您平日里都是听掌门的啊。”
言下之意,您听掌门的,我听您的,四舍五入,我听掌门的。
林羡:“……”
羽儿和笙儿一开始是拨过来照顾这对师徒的,现在人家师尊心疼徒儿,把两个婢女都调给了徒弟。
还……怪心疼孩子的。
林羡只想静静。
然而,她很快就被打脸了,当日傍晚,东殿那边传来了一阵阵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林羡:“……”
她错了,师姐的傀儡人怎么可能只是空有容貌的花瓶?
人家会厨艺!
林羡光是闻着味儿,脚步就控制不住往东殿的方向走了。
小黑是个相当不会看眼色的,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林羡,并且向她行了礼,“阁主。”
他这一开口,他新上任的二位同僚自然也发现了林羡,齐齐放下手中之事。
“阁主。”
“阁主。”
这一声比一声悦耳动听,喊得林羡心花怒放,连带着看小黑都碍眼了不少。
美人啊,赏心悦目。
小黑根本不知道,二位同僚上任的第一日,他就陷入了失宠危机。
他不仅不知,还硬是要往林羡的雷点上反复跳跃,“阁主,您新收的弟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您要去看看吗?”
林羡本来一句“不”就要脱口而出,谁知下一刻,她余光瞥见,东殿的门框边上一道瘦小的身影。
她蓦地噤声了。
小黑也看见门口边上的人了,“阁主?”
林羡:“……”
她真的好后悔,当初应该好好练习再点化傀儡人的,小黑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多少让她有点手痒。
既如此,她便看看,那小白眼狼究竟是怎么歪成欺师灭祖那地步的。
第9章 欺负小孩
林羡往门边望去,随后冲小白眼狼一挥手,“过来。”
裴漓之在门边,一看见那张伪君子的脸便一阵作呕。
他曾经有多敬仰这张脸的主人,如今就有多恶心他。
但他还是走过去了。
林羡看着低头走路的小白眼狼,才蓦地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小白眼狼姓甚名谁。
对方在她跟前站住,隔着约莫五步之遥,林羡可以看见他凌乱的发顶,白色的弟子服上袖口两端绣有金色的月牙纹,夕遥宗的弟子服在他身上显得宽大,可见他整个人有多瘦削。
“抬头。”温润的嗓音如同梵音般落下。
裴漓之依旧低着脑袋,他如今并不擅做戏了,不喜就是不喜,何况当初飞升之后,已无任何人能让他去笑脸相迎,何况是林羡。
下一瞬,他的下巴被一根葱白的食指挑起,蓦地对上了那双波澜不惊的桃花眼。
而他浑身不能动弹。
裴漓之:“……”
林羡丝毫不以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为耻,反而是小白眼狼眼中的不屑与倔犟,成功取悦了她。
“呵……”林羡是真笑出了声。
“叫什么名字?”她问得温和,但似乎又不打算听对方心甘情愿开口。
裴漓之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声音响起:“裴漓之。”
裴漓之:“……”
林羡看见小白眼狼瞪自己,不受控制地又笑了声。
距离那个梦,过去已有一日有余,林羡如今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眼狼,笑得没心没肺。
梦中之物,可真可假,于林羡而言,其实并非是可怕之物。
她修习逍遥道,虽说怕死乃人之常情,却没有因为怕死而在此时此刻将一个小孩置于死地的道理。
“裴漓之,”林羡重复了一遍,又问,“漓江的漓?”
“是。”裴漓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再度响起。
“……”
林羡低头审视跟前小孩儿的面容,此时,夕遥宗远处虚无缥缈的钟声敲下,如同梵音一般深沉空灵,荡洗着人的灵魂,远处高山林立之巅,云雾缭绕。
林羡撤下了言灵,没有再继续欺负小孩,“辟谷了吗?”
裴漓之:“……”
林羡并不需要他的回答,道:“羽儿和笙儿之后就会照顾你的起居,有事可以找她们。”
小黑是个不靠谱的,不会照顾小孩儿,林羡便没有将他列入考虑范围内。
裴漓之那双看似懵懂的眼睛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眼神打量着那两个傀儡人,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她们的出现。
他是林羡手把手养大的,那时候,从头到尾都只有林羡和小黑两个人,这两个突然多出来照顾他的傀儡人,无一不象征着事有变数。
“奴婢见过裴公子。”
“奴婢见过裴公子。”
林羡招来的这两个傀儡人,这不是他能点化出来的东西,应当出自远山阁阁主,也就是夕遥宗三长老白皖之手。
“我不需要。”困在九岁孩童之身内的裴漓之,未来的曦和神君,用一张极其可爱的脸说出了最是冷淡的拒绝。
然而,他灵力微薄的身体,根本遭不住已是化神境巅峰的九尊阁主的一句言灵。
第10章 人间有乱
“裴漓之。”一世之隔,数百年来,他头一次再听这道嗓音唤他的名字。
林羡并不晓得裴漓之的想法,她身上是化神境巅峰的威压,薄唇微启,她冷冷道:“为学莫重于尊师,你到夕遥宗求学,便连尊师重道这点也做不到吗?”
裴漓之并无任何修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他只觉得胸口一口血就要涌上来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未曾开口或者下跪求饶。
“扑通”一声,年幼的身体终究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惊人力量,裴漓之的身体蓦地倒了下去,双膝触地,与青玉地砖紧密接触,九岁稚子被年长他许多的仙人这样碾压般压得跪倒在地,他仅闷哼一声,却是不发一言。
林羡只觉得,这小白眼狼确实是个硬骨头,她道:“裴漓之,仙路难以问顶,我这个师尊,亦不好相与,你且想好,要不要留下。”
“轰隆”——晴空万里,白光微闪,随即巨响已至,恍若耳边响起。
林羡蹙眉望天,今日,又偏离了她的预测。
这天,不知是犯了什么抽,昨日与今日,明明应当是晴空万里,却总在一瞬间变脸。
裴漓之没有等到林羡的下一句话,他终于艰难抬了头,发现眼前已然空无一人。
旁观许久的小黑,羽儿和笙儿才恍然般过来扶他起来。
“别碰我!”裴漓之咬牙道。
小黑为人耿直又单纯,他道:“小漓之,你受伤了,我给你上药吧。”
化神境巅峰的威压可不是开玩笑的,林羡铁了心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但这孩子又小又弱不能打,便是这样意思一下。
可即便如此,九岁稚子的身体,也难以承受。
裴漓之只觉胸腔被挤压了一般疼痛难耐,但他闷着嗓子丝毫不出声,也不让人扶,自己撑着青玉地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随后自己一步一步缓缓走回了东殿。
小黑望着他的背影,由衷感慨:“这孩子真抗揍啊。”
一句话仿佛预知了未来。
羽儿和笙儿二位姑娘同样盯着九尊阁阁主嫡亲弟子的背影,发出了天真的感慨。
羽儿:“他好凶哦。”
笙儿:“他好可爱。”
小黑:“?”
新来的同僚仿佛脑子都有那个大病病。
星辰阁内,一袭白衣绣月牙纹,面容俊美,眸似桃花的九尊阁阁主左手撑着下巴,薄唇微抿,一脸不耐之相。
“五师兄,你有事就快说,我还有事。”她方才还在教训小白眼狼,谁知一道秘密急召将她召至了星辰阁。
“小八,”一道温和的嗓音自跟前蓝衣青年口中道出,带着些微的宠溺与难掩的阴阳怪气,“你刚刚可是威风得很呐,用化神境巅峰的威压去欺负没有修为的弟子,你这师尊,啧。”
最后一字道明了这根本不用说出口的嘲讽。
夕遥宗虽大,但各个山头的长老都有通天的修为,若不刻意屏蔽外界的窥探,林羡刚才欺负弟子之事,恐怕连她闭关的大师兄都已知晓。
“五师兄,说正事。”林羡并不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
于是,林羡听见蓝衣青年顶着一张因窥探天机过多而显得几分病态的俊脸正色道:“天有大变,恐人间有乱。”
第11章 下山磨练
燕景川说出“人间有乱”四个字之后,林羡蓦地一顿,“五师兄,此话怎讲?”
“我今日观天象,看到人间今日有邪神出世,”燕景川嗓音缓缓,抬手将一杯热茶凌空端到了林羡跟前,“我夕遥宗祖训:人间若有大乱,夕遥宗弟子责无旁贷。”
林羡看着跟前热茶袅袅升起的白烟,又看了一眼她那玄乎至极的师兄,下意识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五师兄,人间有难,那你应该是去找掌门师兄商量,而不是……”
“小八啊,”燕景川那泛白的唇勾起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此言差矣,你是咱们夕遥宗的活招牌,掌门师兄有意让你下山磨练一番。”
林羡端茶的动作蓦地顿住,“下山”二字瞬间把她封印了,“五师兄,我上次下山后曾说,百年内不再下山,在九尊阁静修。”
“师兄记得,”燕景川笑着将茶杯放下,又摇了一下自己手中纸糊的扇子,“如今百年之期才过五年不到,你便辛苦些,把这件事解决了,回来再提你的百年之期。”
林羡:“……”
她那百年之期,本就是为了修炼,她这化神境巅峰,离炼虚境也不过一步之遥,当然,有的人,这一步之遥,也许千年不得突破。
可林羡的资质,夕遥宗上下有目共睹,她年岁别说尚未过百,今年算来,应该还未到一个甲子,入门之时也不过是那么点大的黄毛小子,练气筑基之快,当属同期之最。
自然,林羡的辈分,也是同期之最。
燕景川不知师尊为何在那时还是选择将林羡收为徒弟,那次本来应该是他们这七个山头的长老收徒弟,只不过当时,师尊曾言:此子与夕遥宗有缘,更与他有师徒之缘。
于是,燕景川便多了个小师弟。
这个小师弟嘛,还挺神秘的。
那时候,老宗主大限已至,飞升与泯灭于人世间不过是一念间,小八入门没多久,他们的师尊便面临飞升之劫。
师尊没有度过那个劫,仙去了。
林羡虽名义上是他们的师弟,实际上,林羡所学,几乎都是她的师兄师姐们所传授。
燕景川继续忽悠道:“小八,师兄替你算过了,你此番下山还应当有一份机缘等着你,别浪费了上天的好意。”
林羡不说话,盯着她五师兄这张虽然看似病弱实则让各家姑娘芳心暗许的脸看了半晌:“五师兄,你现在跟山下那些招摇撞骗的神算子越来越像了。”
燕景川:“?”
“小八。”轻飘飘的两个字,林羡立刻想起了眼前男人那张病得快要驾鹤西去的脸背后的恐怖。
林羡立刻道:“五师兄,我徒弟还在等我呢,先走了。”
“等等,”林羡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她那神算子五师兄梵音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昨夜抽空替你算了一番,你这徒弟与你,此生都有个大凶劫,只是我这才疏学浅,算不出更多,或许师尊在世,他能算出一二。”
第12章 宠溺
林羡不知她这师兄,究竟是有多谦逊,才能说得出自己才疏学浅这样的话。
夕遥宗星辰阁阁主若是才疏学浅的话,那放眼望去,这天下也没有几个真正的能人了。
“多谢师兄的提醒。”林羡站起拱手行礼后,随后心念微动,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星辰阁内。
门外的弟子走了进来,冲燕景川行礼道:“师尊,掌门刚才派人来说,让尊主下山时带上您亲手制的锁魂绳。”
“这二师兄还真是够宠小八的,”燕景川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小八都化神境巅峰了,山下能有什么妖魔鬼怪把他的身体给占了的?”
话一落下不久,刚进来的弟子便听见自己的师尊道:“成枫,去偏殿挑一根红色的锁魂绳送到九尊阁去,记得,挑根最鲜艳的,小八这年纪,就该穿戴鲜艳些,整日一身白像什么话。”
成枫:“……”
您也挺宠九司尊主的。
成枫是燕景川收的唯一一个关门弟子。
星辰阁内也有不少学艺的弟子,只是,不是谁都有天赋让燕景川给看上的。
何况燕景川修的是窥探天机的缺德事,体弱多病,长年呆在星辰阁内,不常出门,连去师兄弟还有他那师姐的山头也懒得。
那头林羡回到了自己的九尊阁,九尊阁算得上是众多山头中人烟最为稀少的。
但这九尊阁建得,却是恢宏,红砖绿瓦,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小溪流水,俨然是凡间帝王宫殿的模样。
林羡回到之时,原地已经没了裴漓之那小白眼狼的身影,小黑还有羽儿笙儿也不知何处去了。
林羡回到自己的殿内,看见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顿时心花怒放。
师姐炼制的傀儡人果然要比她自己倒腾出来的要懂事得多。
小黑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处,拱手垂头道:“阁主,小裴说他不饿,没有吃东西。”
正喜滋滋地享受着自己的独食的林羡稍微一顿,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他自己不吃与我何干?”
“阁主,小裴本就大病初愈,何况身上还带着伤呢。”
小黑这话说得含蓄些了,所谓的伤口,除了裴漓之上山之前的那些,更重要的是,林羡方才的化神境威压所造成的内伤。
“怎么,你这是在教我做事?”林羡反问了一句。
小黑于是便不说话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傀儡人而已,其实大多数时候与常人表现无异,但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裴漓之现在何处?”林羡又问。
她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这徒弟,本就不是她想收的,再加上那个离奇至极的梦,她不得不防。
“在后山。”
林羡:“他在后山做什么?”
小黑老实回答:“打坐。”
林羡:“……”
半晌,温润却没有温度的声音响起:“随他去吧。”
九尊阁只不过是这一错山头的冰川一角,云雾缭绕之间,爽朗的风吹过,只不过,裹挟着风而来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大雨。
裴漓之,便在这阵风雨中,于山洞间闭眼静坐。
第13章 不速之客
夕遥宗成立了千百年,从最初一个小小的门派,到如今枝繁叶茂的大宗门,可谓经历了漫长的一段时间。
裴漓之曾经在这里呆了数十年,哪怕是后来与林羡决裂之后,他依旧还是林羡名下唯一的弟子,只不过那时候,所谓师徒之情,不过是名义上罢了。
即便一切修为归零,裴漓之脑子里面关于林羡从传授给他的功法也一清二楚。
他无比恶心林羡这个人,但是对方曾经传授过给他的东西,却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只要裴漓之想,他的修为也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大幅度提升。
只不过裴漓之现在突然想看看,假如林羡知道,自己收的徒弟,是个一直停留在练气期的蠢才,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隔着雨帘,裴漓之身上慢慢腾起了金色的光芒,他虽是闭眼,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这里虽然说是林羡的后山,但这里,却是离夕遥宗那位仙去的老宗主之陵最近之处,周围都是各种结界。
裴漓之在这里,即便是夕遥宗掌门,也不会用自己的神识探察到这边。
一切结束之后,裴漓之起身顺着原路返回到九尊阁,此时已经是日落偏西之时,雨过之后,这天空靓又出现了一轮残日,橙红色的晚霞照得红砖绿瓦格外熠熠生辉。
九尊阁门外,是羽儿和笙儿。
两人看见裴漓之,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裴公子,你终于回来了,你这是跑哪里去了?”
裴漓之面对这两个傀儡人时,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怪异的神情,这两个傀儡人于他而言,实在是陌生。
更似乎是暗示着,他印象中的一切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裴漓之没有回话,从二人中间进了去。
羽儿和笙儿并跟在了他身后。
裴漓之:“……”
他终于忍无可忍,转身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然而,羽儿和笙儿二人脸上却浮现了不解,“裴公子,是阁主吩咐我们二人要时刻跟着你,照顾你的起居以及保护你。”
裴漓之冷冰冰道:“我不需要。”
羽儿:“可是阁主吩咐了,让我们二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听从你的吩咐。”
裴漓之:“那我现在不要你们跟着。”
羽儿:“那不行。”
裴漓之:“……”
“公子若是有异议,可自行向阁主提出。”
裴漓之明白了,这两个傀儡人,更像是林羡派在他身边监视他的。
傀儡人对主人的忠诚到底到怎样的程度,裴漓之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没有再说话,干脆去找林羡。
如果裴漓之此时真是一个九岁孩童,他在林羡跟前也许会有几分忐忑,可他不是。
裴漓之正欲转身去找林羡,忽然有所察觉,往九尊阁外面看了一眼,一小撮火红由远及近,张扬的火焰洒满了半片天空,照得九尊阁也跟着烧起来一般。
那是一只火红色的九尾狐狸,四蹄之下,皆是灼热的火焰,狐狸足足有一匹马那么大,身上挂着金色的铃铛,铃铛声也由远及近。
第14章 差点成了他师母
而那头火狐之上,坐着一名同样穿着红衣的美艳女子。
那女子同其坐骑一般,额间都有一抹火焰印记,红唇动人,五官明媚,腰间挂着一把赤焰大刀,手腕和颈间缠着繁琐的银饰。
好一位娇艳的美人。
火狐没有落地,载着其主人腾在半空中,
“林羡呢?”美人直呼九尊阁阁主其名。
小黑当时认得来人,裴漓之也认得。
此女前世,差点成了林羡之妻,他的师母。
林羡其人,传闻性情高傲,不懂情爱,可偏偏,一众世家都将他视为乘龙快婿的标榜。
这位明艳的美人,乃御兽派长老沈星鸢,也是闻名遐迩的美人,最是爱着红衣,凌云纱下的身姿惹得众仙门弟子向往。
而沈星鸢,最为人所知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她心悦夕遥宗林羡已久,多次提亲。
没错,是女子来上门提亲。
沈星鸢本就不是走寻常路的女子,御兽派那边也是够随意,任由着他们长老乱来。
因着沈星鸢每次前来,林羡都沏茶招待,旁人有样学样,却再无一人能因此入九尊阁一步,修真界传闻里,林羡与沈星鸢心心相印。
裴漓之就曾亲眼目睹那二人相谈甚欢。
裴漓之记得,前世他入门第二日,沈星鸢确实是来了。
只不过那时,裴漓之还在床上躺着,他那场烧,发得比这次的要严重。
这其中,许是有林羡亲自照料的原因。
林羡,确实是个五谷不分六体不勤的人。
小黑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沈长老,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能有何贵干啊?”沈星鸢落了地,那成年马匹般的火狐变幻了大小,变成小猫一般大小,窝在沈星鸢怀里,慵懒地晃着蓬松的尾巴,美人豪爽的话语便紧跟着道出,“问他何时娶我,或是何时入赘我御兽派。”
小黑毕竟是林羡的人,他立刻道:“我这就是去请示阁主。”
他示意裴漓之跟着自己一块儿走,然而,裴漓之被沈星鸢盯上了。
“哦……这就是林羡昨日收的那个弟子啊,”沈星鸢似乎轻笑了声,“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年岁尚浅,不堪为人师表吗?”
小黑想说句什么,被美人瞪了一眼,“去找林羡,我总不会把他的宝贝徒弟给吃了。”
小黑:“……”
沈星鸢盯着裴漓之看,裴漓之直视着她的目光,一双曜黑的眸子里,根本不存在一丝对强者的恐惧或者敬畏。
“有意思,”沈星鸢盯着他看了半晌,干脆直接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掐住了裴漓之的下巴,“林羡倒是收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
裴漓之如今在旁人看来,修为全无,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弟子罢了。
“小孩儿,你挺不服气的啊。”沈星鸢笑了,红唇明艳,却满是威压。
这是和林羡一般的化神境巅峰。
她似乎以欺负小孩为乐,掐着裴漓之下巴的力气逐渐加大,裴漓之一声不吭。
沈星鸢侧眸看了小黑一眼:“怎么还不去找你们阁主?”
“不用了,我自己过来了。”
第15章 硬骨头
白衣浮现,林羡现了身,沈星鸢到来那一瞬间,她便知道。
夕遥宗与御兽派交情不错,沈星鸢又多次来夕遥宗做客,她来夕遥宗,山下守着的弟子,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知沈长老今日前来有何贵干?”林羡一顿,随后目光落在沈星鸢掐着小白眼狼的纤纤素手上,“沈长老专程来欺负我新收的徒弟?”
沈星鸢还未回话,下一瞬,她一时不察,手中的小孩便被林羡隔空夺了回去。
美人脸上却全无恼怒之情,沈星鸢明媚一笑,“林羡啊,你就这么担心我对你的宝贝徒弟做什么呀?”
林羡其实不担心,让小白眼狼吃点苦头也好,只不过,她林羡新收的徒弟第二日便让人上门欺负,传出去究竟丢的是她的脸还是夕遥宗的脸?
见林羡不说话,沈星鸢又道:“你这徒弟,天赋如何我不知,但他骨头倒是挺硬的。”
而这一点,林羡早就知道。
化神境巅峰的威压下也一声不吭的硬骨头正抬眼瞪着他的师尊。
林羡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若还在人世间,小白眼狼这年纪,怕是她的孙子辈。
“沈长老,说正事吧,这样大番周折,不会只是想见识一下我新收的徒弟吧?”林羡又道,顺手将裴漓之往自己身后推了一把。
裴漓之踉跄了一下,抬头却只看见了林羡的背影。
“林羡,我过来就是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或者什么时候入赘我御兽派?”
林羡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沈长老,林某说过,无婚娶之念。”
“你修的又不是无情道,又怎知自己这辈子都不婚娶?”明艳的美人不依不饶。
林羡虽不常出门,却也知道,对上这样的美人还无动于衷,外界多少传闻她有些不知好歹了。
可她,怎么说都是有心无力呀。
“沈长老,你金枝玉叶,若是想找个好夫婿,多的是好男儿,又何必这般委屈自己呢?”林羡劝得苦口婆心。
沈星鸢却冷哼了一声:“林羡,你的意思是配我沈星鸢还委屈你了?”
“林某不敢。”
“不敢?”红衣美人又是冷哼了一声,“我看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敢了。”
林羡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原本还嚣张跋扈的美人,气焰俨然没有一开始足了,沈星鸢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两年前我让你收我的侄儿为徒,你道你年岁尚浅,不足以为人师,可如今才两年过去,你自己就收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徒弟,你这是在打我的脸,还是在打御兽派的脸?”
林羡:“……”
她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御兽派前些年添了小少主,他们的掌门,也就是沈星鸢的哥哥,自然是费了番心思,想要替儿子寻一位名师。
这主意打着打着就落到了林羡身上。
林羡是夕遥宗难得的一位尚未收徒的长老,若是当了林羡的大徒弟,夕遥宗日后的资源也会向其倾斜。
不得不说,御兽派打得一番好主意。
第16章 第二个徒弟
林羡听了沈星鸢的话,似乎品出一些意思来了,“你的意思是?”
“收我的侄儿为徒,”沈星鸢毫不避讳道,“虽然说你已经收了大徒弟,但我侄儿的天赋之高,必定不会比他差,你只要愿意收他为徒,我今日就不找你麻烦了。”
沈星鸢其实也掀不起什么麻烦来,就是吵闹了些,因此林羡还能忍受。
处于林羡身后的裴漓之冷冷地看着这两人交涉的场面,他清楚地记得,御兽派确实曾经想给林羡塞一个徒弟。
在他成为林羡徒弟的第二天。
当然,师尊收徒,是他的自由。
裴漓之不知林羡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拒绝了另一位天赋绝佳的弟子,但他确确实实是拒绝了。
而沈星鸢口中天赋绝佳的侄儿,似乎后来去了东莱,有没有成为别人的徒弟便不得而知了。
裴漓之就像是一个过客一般,明明知道后面的事,却依旧在旁边冷眼看着。
他知道,林羡一定会拒绝的。
林羡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沈星鸢的话,她在想事情。
这其中就不得不联想到那个诡异的梦,林羡许久之前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小白眼狼无论日后是否真的会成为她的威胁,起码从现在就可看出,他似乎不怎么喜欢她这位师尊。
或者说,是不是她这九尊阁太过人烟稀少了,小白眼狼从小没有玩伴儿,才会变成日后那个样子。
御兽派的少主,显然是含着金汤勺出世的,林羡虽不曾见过,但对对方的事迹略有耳闻。
一个很调皮的小孩儿。
林羡回头看了一眼她那不甚讨人喜欢的孽徒,寻思着这大的靠不住,要不还是收个小的来平衡一下吧。
就在裴漓之以为,林羡会一口回绝沈星鸢时,却听见他道:“我明日会去御兽派一趟。”
这句话于沈星鸢而言,无疑是林羡已经答应了。
她莞尔一笑,怀里的火狐落地,瞬间又变成了马匹一般大小,四蹄之下踩着灼热的火焰。
“那星鸢便静候九司尊主佳音。”
美人脸上挂着娇艳的笑,骑上自己的坐骑,姗然离去。
原地,裴漓之不解地看着林羡的背影,他不知道林羡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本来是不打算再一次收徒的,但他刚才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裴漓之对林羡的恨意根植于骨髓里,这个手染鲜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
裴漓之想看到,林羡一无所有的模样。
沈星鸢离开后,林羡的目光,便落在她新收的徒弟身上了。
“裴漓之。”
裴漓之垂下了眸光,“师尊。”
林羡听了这声尚且带着稚嫩腔调的“师尊”,深觉晦气。
“明日起,随所有新入门的弟子一起去听长老授课。”
裴漓之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对是林羡的目光。
“怎么,有问题?”温润的男声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弟子不敢。”裴漓之回道。
只不过,又一件事出乎了意料。
第17章 身怀异香
裴漓之是被林羡单独教的,又或者说,他是被林羡一个人抚养长大的。
那时候九尊阁内只有小黑和林羡,他来了后,林羡似乎担心小黑一个傀儡人不会照顾小孩儿,自己亲自来。
结果证明,林羡高估了自己。
九司尊主修炼天赋绝佳,可在照顾人方面,却根本比不上他那看着就不靠谱的傀儡人。
林羡带娃,九死一生。
裴漓之前世刚入门时,无数人羡慕他被九司尊主收为亲徒,没过多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庆幸起自己没那般高的天赋。
裴漓之从未想过,林羡如今不亲自教他了,反而要将他塞给其他长老。
想到这里,裴漓之狐疑地看了眼林羡,他的举动似乎处处与前世不同,但又处处都带着从前的影子,这让裴漓之一时间摸不准也猜不透。
“弟子听令。”半晌,林羡听见小孩儿稚嫩的嗓音响起。
她垂眸看了一眼那小白眼狼,随后道:“羽儿和笙儿说,你不要她们随身伺候是吗?”
裴漓之:“是。”
林羡听完裴漓之的回答后没有惊讶,随后探手点在裴漓之的额前,而裴漓之,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十分抗拒林羡的碰触。
“躲什么?”林羡问,眸色中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裴漓之低头不说话,像一个怕生的孩子般。
林羡盯着他看,半晌后,收回了手。
“无事的话,就先熟悉一下九尊阁,莫要走远了。”
林羡说完这句话后,人便消失了。
等裴漓之再抬头时,眸中哪里还有半分唯唯诺诺的模样。
他闻着空气中残留着的,林羡身上独有的淡淡幽香,眼神中依旧是冷漠。
林羡身上自带异香,这是裴漓之许久之前便知道的,只不过那香味须凑得足够近才能嗅到一丝半缕。
林羡回了自己的殿内,没过多久,小黑在门外道:“阁主,星辰阁成枫求见。”
“让他进来。”
门外进来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是夕遥宗五长老燕景川座下唯一的亲徒。
“弟子参见师叔。”成枫老老实实地给林羡行了礼,即便认真说来,他比林羡还要大上数十岁。
奈何林羡的辈分和实力,确实是压人一头。
“成枫,是五师兄让你过来的?”林羡问。
成枫呈上楠木托盘,“这是师尊特意给师叔制的锁魂绳,让弟子送过来。”
林羡看着跟前的红色锁魂绳,眸光一顿,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有劳五师兄了。”
成枫任务达成,出来时松了一口气。
小师叔虽看上去温文尔雅,但身上化神境巅峰的气息却让人不敢多靠近。
成枫出了林羡的宫殿,顺着九尊阁内的小径出去,他来九尊阁的次数不少于十次,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怎么着也不至于迷路。
出去的途中,成枫看见了,泉水边的小孩儿。
身着夕遥宗弟子服的小孩儿。
潺潺流水,顺着高低蜿蜒的地势流动,泉水中央,是一尊精心雕刻而成了金鱼石像。
这便是掌门替小师叔收的徒弟啊。
第18章 黑雾
泉水边的小少年,或者只能称其为小孩儿,他太瘦弱了,脸上也没有几两肉,他似乎正盯着下方游动的金鱼发呆。
成枫听说,这孩子昨日是第一个爬上山来的,而且掌门亲自承认了他的天赋,才领来给九司尊主当徒弟的。
这孩子,似乎没有意识到,究竟是多大的殊荣落在了自己头上。
只不过,成枫还有自己的事,他没有过去跟那个幸运的小师弟打招呼。
反正都是夕遥宗的弟子,来日方长便是了。
裴漓之静静地盯着泉水中流蹿着的那团黑雾,那团黑雾似乎也发现了他的注视,不断地想要冲到水面上来,结果被这看似没有任何威胁的泉水给拦住了所有的去路。
这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亡魂,却被人用威力无穷的法术封印了在这里。
封印之下,任何一丝一缕的鬼气都散发不出来,旁人也无法察觉。
只是裴漓之不同,这是他当初,与林羡决裂之后发现的,那时候距今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这泉水中的亡魂在一日复一日中到了消亡泯灭于天地间的时刻。
而这样一个封印阵,裴漓之后来也在夕遥宗的禁术书中找到,这是一个汲取他人力量反哺于自身的封印。
一代正派宗师,竟然用这样肮脏的手段来求得力量。
裴漓之那时恨不得林羡立刻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他拿着这件事去与其对簿公堂,然而那时,泉水中封印着的亡魂,早已经魂飞魄散。
林羡的表情看上去有惊讶,却在意识到裴漓之没有任何证据后,拒不承认此事。
而如今,裴漓之看着下方游动着金鱼中缓慢发散着的黑雾,如同海中水母般漂浮着。
裴漓之手中微薄的灵力慢慢绕着泉水的方向输送着,他小心绕开了这封印中的禁忌之处,将灵力输送了进去。
果然,没有触动任何禁忌。
裴漓之看见泉水下的那团黑雾,像久未入食般贴着水面汲取着裴漓之输送进去的微薄灵力。
随后,又焕发了活力般,不再是一团散得不能再散的黑雾,裴漓之眼睁睁看着它有灵性般将自己变幻成了一只兔子模样——黑雾下的兔子身形轮廓。
像是在像裴漓之表达谢意般动了一下长长的耳朵。
有点滑稽,又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裴漓之被逗笑了。
只可惜,按照他现在的本事,无法破除封印将它救出来,即便是强硬将其救出来,也会瞬间被林羡察觉。
“你倒是有灵性,”裴漓之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向着水面说话,“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那团黑雾又很快散开了,缓慢地隐匿在泉水壁间。
裴漓之确实不知如何破除封印,更不知要如何在林羡不察觉的情况下破除封印。
当下,似乎只有夕遥宗的一处能解他的疑惑。
藏书阁。
可藏书阁,新入门的弟子,顶多只能上到四层,若想上到顶层,须得任意一位长老允许。
裴漓之是林羡新收的弟子,他自然是,该去找林羡才行。
第19章 天灵根变双灵根
夜深人静,天空中挂着一弦朦胧弯月,周遭看不见一丁点星影,窗外有些细微的昆虫鸣叫声。
夕遥宗灵力浓郁,各座山头之下,深埋着一条蜿蜒盘旋的灵脉,此处的山林,多是鸟兽,灵植栽培起来也事半功倍。
在这空无一人的小径上,一道白影在悠然穿梭着,林羡走着走着,最后停在了裴漓之住着的东殿。
九尊阁常年就她一人居住,林羡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静谧,她面无表情地踏上了台阶,又在片刻之内闪身进了殿内。
这空旷的殿内,唯有床榻之上有着一道不太均匀的呼吸。
林羡望了过去,这孩子天赋虽然高,但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有心魔。
这么小年纪就有了心魔,未来修炼的途中,必定困难重重,天赋高不一定是他的助力,反而极有可能成为他的阻力。
林羡不理解,掌门师兄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小孩儿领来给她。
林羡一步步走了过去,沉默的盯着已经陷入梦境中的小孩儿,他显然陷入了梦魇当中。
“麻烦……”林羡轻轻道出了这两个字,随后将手点在了小白眼狼的额头上,指尖凝聚了一团白色的光,正缓缓从额间进入裴漓之的识海之内。
裴漓之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他陷入了另一个编织出来的梦魇当中。
林羡不直接把他从自己的梦魇中拉出来是有原因的,那样动静太大了,这小白眼狼很有可能会醒过来。
一缕缕白色的光芒汇入了裴漓之的身体之内。
结束之后,林羡并没有着急着离开,她盯着睡梦中的小孩儿看了好一会儿。
裴漓之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太瘦弱了,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瘦小上那么一截,偏偏脾气还大,目无尊长,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儿,日后果真能要她的命吗?
林羡不知这命运该如何谱写,只不过眼下就她看来,这小孩是真的弱啊。
她觉得不太对劲儿,于是趁着裴漓之熟睡,抓过他的手把了一下脉,这一把脉之后,她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短短两日不到,一个绝顶天灵根的天才,降成了双灵根。
这显然出乎林羡的意料。
裴漓之的身体,她却诊断不出其他的问题了。
无生命危险。
林羡正欲将他的手放下,转而离开之时,忽然,那双手反握了她一下,随即像抓着什么要紧的宝贝一般紧紧握着林羡的手。
林羡:“……”
小白眼狼睡着了还挺黏人,这张脸看着也挺可爱,就是这性子,让人看着就不讨喜。
林羡很快就离开了东殿,裴漓之陷在自己的梦魇当中,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过。
如今已是丑时一刻,林羡长老不打坐修炼亦不入眠,反而大老远,跑去了隔壁山头打扰她的师兄。
“小八啊,”安行舟的语气里满是沧桑,“夜深了,这个点你不在休息,要跑来跟师兄秉烛夜谈吗?”
近日忙着收新弟子一事,安行舟作为掌门忙得不行,眼下终于有机会休息了,他的小师弟过来了。
第20章 与掌门夜谈
“掌门师兄,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安行舟:“你有什么事非要这时候问的?”
“我想问一下,清宥师叔如今身在何处?”
安行舟听完这句话之后,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你找清宥师叔做什么?他老人家早八百年下山游历人间去了,十几年来未曾回过一道讯息,师兄上哪给你找他在哪儿?”
林羡:“掌门师兄,你总不至于一丁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吧?”
安行舟头疼:“师叔不回来,自然有他的打算,你究竟有何事找他?给师兄先说说。”
林羡不动声色,试探性问了一句:“听闻清宥师叔年少时是天灵根,但曾意外受伤跌成了杂灵根,他的灵根,后来是如何修复的?”
“小八,你灵根受损了?”安行舟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捏着林羡的手腕诊起来。
“掌门师兄,你做什么?不知道男……男授受不亲吗?!”林羡实在不明白,她如今俨然成了夕遥宗的一介煞神,为何她的师兄师姐们就学不会尊重一下小师弟的面子呢?
安行舟探查过后发现林羡的灵根并无损伤,哼了一声:“臭小子,还男男授受不亲呢,你再怎么授受不亲也是你师兄师姐几个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林羡:“……”
她入门之时,分明已经能自理,何况入门不久便辟谷了,虽说平日里贪些口腹之欲,但何时是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师兄此言,实属胡说八道。
没等林羡开口,安行舟便又问:“小八,你老实交代,大半夜过来问清宥师叔的事是为何?”
林羡闻言,稍稍一顿,但若裴漓之的情况当真严重,早晚也瞒不下去,她便干脆,将其全盘托出。
“你徒弟从天灵根跌至双灵根了?”安行舟惊讶至极,然而惊讶之余还不忘与她确认道,“小八,你确定自己没探错?”
林羡总还不至于连这种事都能探错。
安行舟:“可清宥师叔当初是因为试炼入幻境而不甚受重伤才跌至杂灵根的,后来他是受了一番苦才重回巅峰的,你这徒弟,情况应另当别论。”
“这样吧,明日我让宗医过去给他看看,你也莫要太过担心,”安行舟安慰道,“即便是双灵根,也是不错的天赋,他只要勤加修炼,日后的修为也不会低。”
林羡听着这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正欲说句什么,就听见她那师兄道:“不过小八,师兄是真没想到,你原来对徒弟如此上心呢。”
作为师兄,安行舟的语气里充满着欣慰,一种老父亲看见儿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
林羡猝不及防被亲师兄恶寒了一把,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只是好奇。”
好奇人的灵根怎会突然发生变化。
人的灵根,就是其自身的天赋,除非被人用秘法从血肉中剖出,否则应当一辈子当如此。
剖灵根,自然残忍至极,但也有人铤而走险。
可裴漓之才入夕遥宗短短两日,根本不可能遭此毒手。
第21章 宗医诊断
林羡曾听闻杂灵根被灵药喂成双灵根甚至天灵根的,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无缘无故从天灵根跌至双灵根的。
难不成,是因为那小白眼狼的心魔?
心魔不除,那他的灵根还有可能跌成杂灵根?
林羡不解,一个小屁孩究竟有多深的执念才会生出心魔,以至自己的灵根受损。
“小八,既然只是好奇,那就先回吧,师兄累了,让师兄先睡一觉吧。”安行舟开口逐客。
“掌门师兄,你不是不用睡觉的吗?”
安行舟:“……师兄也是肉体凡胎。”
林羡幽幽盯着他看。
安行舟受不了小师弟这眼神,妥协道:“明日一早,我便让宗医去给你那宝贝徒弟看看,莫要再折磨师兄了小八。”
林羡:“……”
她想开口否认自己并非是担忧那小白眼狼的死活,只不过是不解。
但在掌门师兄这里,仿佛她只要开口辩解一句,对方便立刻浮现慈母般的神情,仿佛在说:“嗯,你说的都对。”
然而这种纵容般的理解在林羡看来,就是长辈对不懂事的孩子的宠溺。
林羡一想到这,便懒得计较了。
随便吧。
翌日卯时四刻,夕遥宗的钟声响起。
裴漓之一整夜睡得并不安稳,前半夜似乎一直陷在前世的过往中,而后半夜,又似乎乱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当中,醒来后却不记得半点。
裴漓之很敏锐,他刚醒来,便察觉到,昨晚有人进来过了。
空气中残留着一缕淡得几乎捕捉不到的异香。
嗅到那缕异香时,裴漓之脸上冷上了几分,林羡昨夜进来做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门口便有人敲了门,是小黑。
“裴公子,你起了吗?”
裴漓之:“何事?”
他的嗓音实在是稚嫩,偏偏又冷淡,给人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乍一看,其实还挺可爱的。
小黑:“阁主请了宗医过来为你复诊。”
裴漓之蹙眉:“我已经好了。”
小黑不为所动:“宗医已经等候在外。”
裴漓之:“……”
也是,跟傀儡人掰扯什么东西,他只听林羡的。
裴漓之下床去开了门,门外,是小黑和一身暖白玄纹长袍的宗医。
“林……师尊呢?”
“阁主去了御兽派。”小黑道。
裴漓之不接话了,若无意外,林羡本来今日,该下山去解决人间祸事的,只不过他如今去了御兽派,也就意味着,下山一事,得往后推。
宗医背着红木所制的巨大箱子进来,在裴漓之床边放下,先是替他把了脉,又伸出指尖探了裴漓之的识海。
这下子,裴漓之便想明白了,宗医此番复诊是假,实则是为了探他的灵根。
如此,便可猜测,林羡昨夜在他这里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裴漓之便迫不及待地想看见,林羡在得知新收的徒弟,灵根却连废人都不如时的神情。
想必很精彩。
林羡那般虚伪的人,又将如何待他这个无用的弟子呢?
裴漓之很好奇。
甚至,他很恶劣地揣测着他那师尊的做法。
第22章 二徒弟来了!
宗医诊断之后,没说什么,但给裴漓之留下了几颗灵药,道是帮助他恢复身体的。
若裴漓之灵魂上真是九岁孩童,便会信了他的话,那宗医给出的,分明是修复灵根的药。
他只看见宗医脸上的表情凝重,交代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小黑兢兢业业,守着裴漓之服药:“裴公子,该服药了。”
裴漓之:“……”
他面无表情地将药扔进了嘴里,一阵苦涩散开,可这张九岁孩童的脸,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小黑偶尔又表现出人性化的一面:“裴公子,你不觉得苦吗?”
“要我为你准备蜜饯吗?”
裴漓之本能说了不用,然而小黑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他张开了手,上面是用白麻纸盛着的蜜饯。
裴漓之沉默,半晌后问道:“哪来的蜜饯?”
小黑也沉默半晌,随后开口道:“我从阁主那偷来的。”
裴漓之:“……”
他蹙眉,他从不知,林羡竟然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我不要。”
小黑也不勉强,“阁主说你身体不适,今日就先不开始听课了,把身体养好后再说。”
裴漓之听完之后,似是不在意的扯了一下嘴角,“好,我听师尊的。”
如今,他尚且还没有上林羡的弟子谱,也就是说,还算不上是他正儿八经的徒弟。
林羡知道了他从天灵根变成双灵根,还不知要不要这个徒弟呢。
裴漓之并不在意。
反而,他非常期待林羡的选择。
只不过,裴漓之重生来到夕遥宗的第三日,从日升到日落,林羡都没有回来。
但是,在夜幕即将降临之时,九尊阁来了一张生面孔。
夕遥宗的现任掌门,领着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小少年,又一次踏入了九尊阁的门槛。
小黑和羽儿笙儿三人忙去门前迎接,唯有裴漓之,缓缓地走在他们三人后面。
而安行舟则有事要跟裴漓之交代,因此也等着小孩儿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
据宗医诊断,裴漓之确确实实是从天灵根变成了双灵根。
具体原因不得而知,然而最让安行舟在意的是,宗医说,裴漓之的灵根,还有可能从双灵根变成杂灵根。
安行舟心情复杂,这孩子是那日他亲眼盯着从山脚下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竟然有这样的坚毅,又有那样的天赋,这孩子的未来本该一片光明。
安行舟一开始将他领到自己小师弟跟前,也无非是想给他找一个省心的弟子。
可如今,现实的境况竟如此让人无可奈何。
小八本就不太喜欢这个徒弟,若他实在是嫌弃,安行舟也可以将这小孩儿收为自己的弟子,就是怕这孩子自己心里面过不去那道坎儿。
不过这一切事宜,都得等小八回来再说。
“漓之,过来,”安行舟冲裴漓之招了招手,“这是你师尊今日收的徒弟,也就是你的师弟,从今往后,你就是要当师兄的人了,应当给师弟树好榜样。”
安行舟话音刚落,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儿,便对上了视线。
第23章 兄友弟恭
华衣锦服的孩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脸上双颊都带着精心喂养出来的肉,脖子上挂着一枚充满着灵气的麒麟状暖玉。
这是一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孩子。
“漓之,这是你师弟沈宵,”安行舟顿了一下,又冲自己领来的孩子道,“沈宵,这位便是你的大师兄,等你们师尊从山下回来,就给你们上弟子谱,日后,你们要努力修炼,兄友弟恭。”
那位御兽派的宝贝少主闻言,立刻冲裴漓之行了一个礼,乖巧得不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沈宵见过大师兄。”
裴漓之却对他此番的示好无动于衷,一双曜黑的眸子,盯着沈宵打量了一番,却不说什么。
半晌,在安行舟的注视下,裴漓之扯动了一下嘴角:“师弟好。”
林羡很出人意料地收了两个徒弟,裴漓之想,也许林羡是觉得大徒弟也许不会再有什么修炼上的天赋,便收第二个来好好培养。
这般未雨绸缪,也不愧是九司尊主的为人。
然而,裴漓之怎么也想不到,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安行舟看两人面子上过得去,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交代了两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师兄弟之间的相处啊,也是一门学问,哪有一开始就兄友弟恭的,毕竟不打不相识嘛。
安行舟一走,原本还一脸乖巧的小公子当场表演一个变脸。
只见他脸上闪过不屑,上上下下打量了裴漓之,还有周围的三个傀儡人,随即对裴漓之道:“喂,你就是那个被掌门硬塞给师尊的弟子?”
这种变脸速度出现在一个八九岁孩子脸上,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
裴漓之不答话,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身后的沈宵立刻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喂,你给本少主站住,听不懂人话是吧?本来师尊收的第一个徒弟应该是我才对,你只不过是走运罢了。”
御兽派早就给他们少主盯上了林羡这个师尊,沈宵崇拜九司尊主已久,只不过林羡之前一直不肯松口收徒,那日,夕遥宗新弟子入门之时,谁知林羡还真的收了个徒弟。
沈宵说着,手中一根长鞭蓦地出现,直直地拍打在裴漓之身侧的砖石上,声音清脆,虽力度不足,但俨然可见,平时没少练习。
裴漓之脚步一顿,终于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旁边的小黑和羽儿笙儿眼睁睁看着俩小孩儿就要打起来了,却没一个要上前阻止的。
小黑:阁主没说不让打架。
沈宵毕竟是御兽派的少主,是御兽派的继承人,他从小便是被各种灵药喂养大的,加上天生天灵根,他如今早就筑基了。
而他的这个师兄,连炼气都还不是。
裴漓之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再次往前走。
沈宵:“……”
御兽派少主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无视过,那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臭小子,不仅抢了的大师兄身份,而且还敢这样无视他。
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气之下,那根长鞭便往裴漓之背后袭去。
第24章 三界无魔
这一鞭子下去,裴漓之后背怎么着也该多出一道血痕来。
然而那鞭子再次打在了石砖之上,裴漓之侧身往旁边跨了一步,堪堪躲过那根长鞭。
他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沈宵。
那种如同孤狼一般的眼神,还真的让同样年仅九岁的沈少主犯怂了一瞬。
然而犹豫就会败北。
就那么一瞬间,裴漓之重新转身回去,走了。
沈宵:“……”
他不信邪地转头看向小黑三人,小黑倒是对沈少主的丢人瞬间绝口不提,他问道:“沈公子,九尊阁内你想住哪儿?”
沈宵闻言,立刻道:“自然是住得离师尊越近越好。”
要离林羡近些?
小黑道:“阁主住的是主殿,主殿旁有两个小的偏殿,不过你也可以像裴公子那样,他一个人住了一整个东殿,那边宽敞,你也可以一个人住一整个西殿。”
又或者跟裴漓之一起住在东殿,九尊阁其实很宽敞,空房子也多得是,即便是裴漓之住的东殿,那多的是空房子。
“不了,我就要住师尊住的主殿。”沈少主一意孤行,要离他的师尊近些。
裴漓之并没有走太远,沈宵的这句话他也听见了,只不过,他面无表情地走远了。
裴漓之又去了那泉水池案,那泉水是从山中引进来的,里面的鱼游动得欢快,那一小团黑雾似乎察觉到裴漓之靠近,又欢快地想要跃出水面来。
这是裴漓之重生以来,唯一能勾起他兴致的小东西了。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让林羡将你封印在这里?”裴漓之知道这是亡魂,只不过林羡好歹算是一代宗师,这亡魂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多大能耐的模样,林羡此举,耐人寻味。
裴漓之如今最想做的事,自然就是跟林羡唱反调,他要封印着的,裴漓之非要去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裴漓之去了藏书阁,藏书阁顶层,便是夕遥宗珍藏着的各种名贵卷宗,其中不乏有修炼功法,某些功法还是从古流传至今的禁术。
除了长老们之外,无人能够上到顶层去翻阅这些书籍。
裴漓之对这里很熟悉,当初,他跟林羡还没有完全撕破脸时,林羡作为他的师尊,曾经做出让他进入到藏书阁的顶层。
那时候,裴漓之在里面翻阅了不少书籍,其中还包括了,一些禁书。
自然,那些禁书能够让他翻阅,自然是因为,千百年来无人能够学会里面的禁术。
在许久之前,三界曾经爆发过一场关于与魔族的战争,那场战争过后,三界皆沦为了废墟般的存在。
所幸的是,他们赢了,三界没有被魔族所统治。
魔族自此之后,也销声匿迹。
据说剩下的侥幸逃脱的魔族,都回到了他们永无天日的魔城当中。
只不过人间流传着许多魔族的秘术,后来被一一收回毁掉,又在一代代的更替当中,不断淡化了人们对魔族的印象,直至今日,三界无魔。
只不过,这话未免有些可笑,毕竟人心永不可能无魔。
第25章 传音
那段历史对裴漓之来说,遥远得简直看不着摸不透,他并不在意。
藏书阁内有位师兄长年看守,他是大长老的弟子,名唤常柏。
大长老闭关之前,他就在藏书阁内充当着管事的身份了。
裴漓之在第四层,望着往上的台阶,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便是一道结界。
以裴漓之现在的能耐,还没办法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进入那道结界之内。
但也许是裴漓之盯着那道结界看的时间太长了,他这样的举动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尤其是灵识笼罩着整一座藏书阁的常柏。
裴漓之跟前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来人身上穿着同样款式的夕遥宗弟子服,身形高大,脸上的皮肤却是白皙,生了一双丹凤眼,鼻梁高挺,眉间温雅,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气质。
“小师弟,你想上去?”常柏问。
裴漓之前世见过常柏不少次。
那时候他刚入门不久,听见其他弟子窃窃私语道着,裴漓之是九司尊主亲自收的徒弟,甚至还只收一个,若是他不争气,林羡免不了会被其他人取笑。
所以裴漓之平日里专心修炼,偶尔有时间便来藏书阁,想让那些人都看看,他师尊的眼光有多好。
只不过,那是裴漓之的陈年往事,没有追忆的必要。
“师兄,我能上去吗?”裴漓之对常柏的印象依旧停留在藏书阁这处,他抬起头才,才堪堪能与低头的常柏对上视线。
常柏似乎是笑了声,又随即问道:“小师弟,你是哪座山头的弟子啊?”
常柏不知眼前的小师弟有没有被长老收为徒弟,夕遥宗每年收的弟子虽然不多,但这么多年累积下来,不管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都不算少,但唯一少的是,长老们的亲传弟子。
“九尊阁的。”裴漓之回答道。
常柏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你便是小师叔新收的弟子?”
裴漓之不明白他的惊讶,但常柏下一句道:“我叫常柏,是大长老的徒弟,平日里负责管理这藏书阁,只不过小师弟,这四层之上,你如今是不可以上去的,就连师兄也只能上到第六层而已。”
“那我要如何才能上到第八层啊?”裴漓之仿佛真是第一次进这藏书阁一般,仰头问常柏。
常柏笑了一声,腰间挂着的玉笛也随之晃动了一下,他道:“除非你师尊或是其他长老亲口应允,方可上去。”
裴漓之自然知道这一点,然而他绝不愿意开口求林羡一句。
常柏不知这位小师弟心里想着什么,但他忽然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张纸符,两指一掐,纸符在他手中燃烧起来,很快化成了灰烬。
裴漓之一开始还不知常柏在做什么,他实在是太久没有用过传音符这种东西了。
飞升之后的几百年内,他连话都不怎么开口说过,更别提给人传音,何况那时的他,给人传音已经不需要用传音符了。
裴漓之听见林羡的声音蓦地在跟前响起:“常柏?”
第26章 小师叔真疼徒弟
即便明知道林羡不在眼前,也看不见他的举动,常柏还是老老实实地对着空气行礼。
“小师叔。”
“常柏,找我有事?”林羡的声音再度响起。
常柏:“小师叔,您的弟子想要上藏书阁的顶层,须得您的应允,弟子才能让他上去。”
那头似乎沉默了一下,等再开口时,裴漓之听见林羡问道:“你说的是我哪个弟子?”
常柏:“?”
“恕弟子愚钝,小师叔,您收了几个弟子?”
任常柏怎么也想不到,他那长年独居的小师叔,竟然收了不止一个徒弟?
林羡此番没有第一时间答他的话,像是在那头思考着,随后又突然唤了一声:“裴漓之?”
裴漓之闻言,垂头道:“弟子在。”
稚嫩的嗓音让人根本听不出他那灵魂内里的心思。
“你想上去?”
裴漓之又是不卑不亢地承认了:“是。”
“好,那你上去吧,”林羡转而又对常柏道,“常柏,你让他上去看看吧。”
常柏嘴上道了“弟子遵命”,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一个九岁的孩童再往上走又能看得懂些什么,常柏都怀疑这小师弟连字都没认全呢,让他走到顶层,说不定都不能看懂那些书,也就是上去看个新鲜。
小师叔这番,跟哄小孩儿开心一样。
常柏没想到,那清清冷冷的小师叔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林羡:“还有其他事吗?”
这话问的是常柏。
常柏:“没了,弟子祝小师叔山下一切顺利。”
“你有心了。”林羡说完,这传音符的联系便被掐断了,双方的交谈戛然而止。
常柏低头对裴漓之道:“小师弟,你可以上去了,切记,勿要将书带出去。”
常柏说完,裴漓之就看见跟前的结界消失了。
“多谢师兄。”
常柏没说什么,在裴漓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突然真情实感叹了口气,“小师叔可真疼徒弟。”
不像他,都几十年没见过自己师尊了。
裴漓之不明白,林羡为何问都不问就同意让他上了藏书阁的禁地,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他的为人。
又或者是,林羡觉得他这个徒弟的资质,怕是上去了也翻不到什么东西。
裴漓之目标明确,直奔顶层。
他曾经在这里翻阅过不少书,对藏书阁算是熟门熟路。
他很轻易就找到了禁书摆放的位置,开始翻阅。
——
而刚收了两个徒弟的林羡,此时正出现在林间小道上。
五师兄的推算结果不知有没有错,她目前还感知不到这凡间有不对劲的地方。
只不过,这天下之大,国与国之间割据分裂,有些国家之间连年征战,民不聊生也是真的。
林羡好几年没下山,也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便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看上去像是个细皮嫩肉的书生般。
修炼之人对鬼气邪气的感知非常敏感,林羡下山后往四周甚至更远些的地方晃荡了一圈,察觉不到任何鬼气。
今夜里,她打算进一座城看看。
第27章 仙人姿容
林羡所处的是鲁国的地界。
当今天下,诸侯国林立,而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家当中,又以鲁国、商国、秦国以及离国为最强。
这四国相互牵制,又彼此都拥有不少附属国。
鲁国,地处江南地带,南乡近水,土地肥沃,是繁盛之地,也是一块让人垂涎的肥肉。
林羡步入鲁国边境的一座城,虽说是边境之城,但因为临水,反而使这座城有了一层外在的防护,水乡,自然是温柔乡,但温柔乡,也能让人溺亡。
这座城名为桂城,因为九月桂花香而闻名,这样一座城,自然也由桂花延伸出了种种的特色小吃。
夕遥宗下山前来阻止人间大难的林羡长老,默默盯上了路边的桂花糕。
林羡有钱,她堂堂一个夕遥宗长老,自然不可能差这点吃食的钱,但她是剑修。
人人都道,剑修十有九穷。
例如林羡的那位四师兄,他就穷得叮当响,恰巧又是个厚脸皮的性子,据说他在人间游历时,曾当过乞丐。
此传闻由当时同下山磨练的三师姐见证,真实性起码有七成。
因此每回见面四师兄都不解,同为剑修,林羡是怎么将日子过得那般有滋有味的。
林羡也不是不愿意将财富密码告知师兄,只不过四师兄听完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着她这个小师弟露出了一个谄媚得不行的笑容:“小师弟,师兄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不知你这里是否缺个打下手的侍从?师兄绝对可以胜任。”
林羡当时是不可能答应的,小黑也不可能答应的。
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为老不尊抢自己的饭碗?
就算是长老也不行。
夕遥宗四长老就这样被九尊阁的一个傀儡人扫地出门,他还生气地到处道小黑小气。
“一块桂花糕,一块桂花煎饼,一块桃酥饼,还有一罐桂花酿。”林羡不客气地点了所有想吃的。
小摊是对母女在摆,小姑娘看起来才堪堪五岁,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母亲劳作,只不过林羡出现时,她似乎是愣了下,随后直勾勾地盯着林羡看了。
林羡此番只是换了身寻常的衣裳,容貌却未做改变。
许久之前,便有人这样评价过她的长相,她若为男子,必定惹得众多女子心生清障,她若为女子,势必成为天下动乱的无辜人。
那小姑娘呆呆地盯着仙人姿容般的公子看,仿佛丢了魂一般。
爱美之心,赏美之眸,人皆有之。
小姑娘的娘亲怕她冒犯了林羡,忙搂着小姑娘,将她的脑袋往别处转了一下,又冲着林羡赔笑脸:“公子莫怪,我这丫头天生是个哑巴,脑子有点呆,她是见您生得好看才这样盯着的。”
林羡盯着那个小姑娘的后脑勺,冲妇人道:“无事,我略懂医术,能替她诊一下吗?”
“真的吗?您可真是大好人!”
那妇人家境并不好,孩子出生时凑了大半的家当去看了,结果就得了孩子是个哑巴的结果,大夫说治不了。
第28章 稚子无辜
那些名医,她自然是请不起的,如今眼前的公子衣着华丽,也没必要哄骗她一介妇人。
说不定,她的女儿真能等来一个机缘呢?
林羡把上了小姑娘的脉。
她是不懂医术的,只不过,医术也治不了这小姑娘。
年纪轻轻,内里却被鬼气侵蚀了大半,早夭命格,日后身子骨会越来越差,若是不走运,还有被恶鬼盯上的可能。
“夫人,你当年生孩子,只生了一个么?”林羡问道。
一句话,让妇人眼眶红了,她低头看了眼女儿,随后又拿块桂花糕递给了女儿,打发她去隔壁玩了。
“公子,您是如何诊出来的?”妇人声音哽咽,“生囡囡的时候,不知怀的是双胎,她生出来了,两个时辰后才发现肚子里还有一个,生下就是死胎了,还有囡囡生下来时也哭得很大声,她怎么就是个哑巴呢?”
这种事并不少见。
穷人请不起大夫,没诊过脉,自然不知怀的是几个,运气好些的,一并生了下来,运气不好的,便是这样。
林羡不知该如何向眼前的妇人解释,她女儿生来哑巴,不是病,是煞。
她另一个夭折的女儿,因枉死,无意识地攀附在姐姐的身体里,无人超度,早已经形成了煞。
“我可以试着治一下。”林羡道。
“真的吗?”妇人欣喜若狂,然而欣喜过后又有些迟疑,“我的囡囡,真的能治吗?”
林羡没有多说:“可以一试。”
于是,原本还在摆摊的妇人立刻收拾好了摊铺要领林羡和女儿回家,旁边卖女子饰品的摊贩多嘴说了一句:“杨家媳妇,你别把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你能知道那是什么人?”
妇人并未理他,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又牵上了女儿。
林羡回头看了对方一眼,仅一眼,对方立刻不敢吱声了,欺软怕硬得很。
这世间的人心,大多复杂至极。
男人对女人有掌控欲,女人对女人有说不清的恶意。
男人与男人之间,或是志同道合臭味相投,又或是天生死敌相看两相厌。
人与人的关系复杂,人对人的心思也复杂。
但人言可畏,谣言永远是最尖锐的利器,能扎得人遍体鳞伤。
妇人家住在一条小巷内,此时家中无人,她给林羡端来一碗水,有些拘谨地冲她道:“公子,家中环境便是如此,招待不周,望您见谅。”
林羡喝了那碗水,随后对她道:“我医治人时,不习惯身旁有他人。”
妇人又立刻道:“哦我明白,您可以进房去。”
林羡便领着那五岁不到的小姑娘入了房内,小姑娘似乎被她的脸深深吸引着,林羡牵她去哪儿,便跟着去哪儿。
确认四下无其他人后,林羡探手至小姑娘额前,又仔细探查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身体是健康的,但也是不健康的。
她那早夭的妹妹,攀附着这具身体,一日复一日地侵蚀着小姑娘的身体。
只不过那道早夭的亡魂,也不过是道只残存着求生执念的煞罢了。
稚子无辜。
第29章 桂花糕就不给钱了
在小姑娘眼睁睁盯着的情况下,林羡探手,从她身体内取出了一团黑白交织着的浓雾。
黑,是煞本就带有的恶。
白,是稚子降临于世的净。
这样矛盾的存在强烈交织于一身,让人忍不住唏嘘。
这一团黑白浓雾从小姑娘身上引出之后,还想再回去,只不过被林羡紧紧控住,无处可去。
原本呈现早夭之相的小姑娘,如今渐渐恢复了原本该有的命格,她脸上的病气,也没了。
只不过,小姑娘突然簌簌簌地掉下了金豆豆。
“妹……妹妹呢?”她第一次开口讲话,发音生硬,但小姑娘抬头看着林羡,眼神中满是执拗。
孩子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知,她以为自己是将身体分给妹妹一半,可妹妹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妹妹了。
林羡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乖,妹妹要去找自己的身体了。”
小姑娘听完这句话之后,便又安静下来了,她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但是她还不会说太多的字。
最后,只是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妹妹”两个字。
门外的妇人等来了因为听了街坊邻里的话匆匆赶回来的男人,“孩儿他娘,我听别人说你带了个不知哪儿来的大夫回来?”
妇人脸上也浮现了一丝慌乱,“大夫在里面替囡囡治病。”
男人身上的粗布还沾着泥点,他脸上闪过焦急,“你怎么能随便让囡囡跟不认识的人待一起呢?”
男人说着就往房里冲了进去,妇人也担心,跟在男人身后,结果推开门之后,里面哪里还有妇人请来的大夫,只剩下他们看着呆呆愣愣的女儿。
“囡囡。”男人焦急地蹲下身来,去查看女儿的状况。
小姑娘很不适地张了张嘴,艰难地动了动嘴唇,随后又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爹……爹……”
男人愣住了,身后的妇人也愣住了。
“囡囡,你说话了?”男人转头又看向媳妇,“孩儿他娘,囡囡是不是开口说话了?”
妇人一瞬间泪流满面。
小姑娘张嘴,看着妇人,似乎是想喊娘亲,然而她试了几遍都没成功,只是发出了些类似的音。
“囡囡不要着急,”妇人忙道,“咱们以后慢慢学,那位替你治病的公子呢?”
“对,没错,”男人也反应过来了,“囡囡,咱们家的恩人呢,他哪儿去了?”
小姑娘指着桌上的纸,上面龙飞凤舞的一句话——“桂花糕就不给钱了”。
妇人这才想起,刚给那公子装吃食时,他还未付钱。
男人听媳妇讲完前因后果,同样感慨道:“这是仙人啊,也是咱家的大恩人,方才就该把家里所有做好的桂花糕都送给恩人才对。”
而遭人惦记的恩人林羡,此时此刻正走在某条小巷里,嘴里塞着一口桂花糕,脑子里想着方才的事。
新生幼儿夭折后却攀附在姐姐身体里,这样的事不少,却也不多。
那小姑娘五岁不到,那便意味着,这人间的气运流动,早在五年前就有了变化。
第30章 城主府
这桂城当中如今四处飘着浓淡不一的桂花香,就连女子身上的香膏,也是桂花的香味。
除了林羡手中那一团黑白交织的煞,她几乎感受不到别的鬼气。
可天地间,即便是寻常时候,也应当存着亡魂的气息。
就连未来得及出生便夭折的婴孩也找不到投胎的路,那么其他人呢?
四下无亡魂气息,意味着这座城内,几年内都没有死过人。
天地间自有一套轮回法则,落叶归根,生死有命,强留不得,无人死去,那么新生儿便会逐年减少。
这便是天地法则。
桂城如今繁盛,但这样的景象,可维持不了多少个几年了。
人不死,却会老。
那时候,一座老去的城和里面老去的人,根本抵挡不住任何一场天灾人祸。
林羡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此方天地的灵气运转,最后睁开双眸,目光落在城主府的方向上。
那团没有投胎转世的煞被林羡装在芥子袋中,她随身携带着。
随后林羡去了城主府。
这桂城虽说是鲁国的边境之城,但同时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港口城,这座城池,是鲁国的商业与军事要地。
城主府位于城东,恢宏壮阔,红砖绿瓦,俨然是一套占地面积极广的宅院。
林羡上门之时,里面正张灯结彩,一问,城主今日娶妾。
林羡:“……”
啊这,正好上门讨杯喜酒喝。
想到这里,林羡提着手中剩下的桃酥饼和桂花酿跟守门大哥套了下近乎,结果听大哥们道,这城主府今日娶的女人,是婚配过的,还生过孩子。
林羡:“?”
城主年逾三十,膝下仅有城主夫人诞下了嫡长女,妾室也有几房,可偏偏皆无所出。
后宅的纷争有无内幕不提,这些年来大夫进进出出城主府多次,后院的这些夫人们却始终没有怀孕。
这次的妾室,是城主大人的母亲做主娶进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传宗接代。
林羡听完之后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世间,女子似乎总是不幸的。
生育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又怎能如此直接地娶了生过孩子的女子来当做解决的途径呢?
那今日嫁进来的女子,之后无论生或者是不生孩子,她都是不幸的,注定成为这后院的牺牲品。
林羡成功进去讨了杯喜酒,也许是因为她看上去就像是位有头有脸的贵公子,她被安排上座。
娶妾本来并非是什么值得大动干戈去庆祝的事,娶进门的虽然是良妾,但却是个婚嫁过又生了孩子的,若不是想着她能生孩子,城主府自然不可能让这样的女子入门,这样大肆摆酒,又像是在冲喜。
那位被娶进门的良妾从偏门进来后就直接送去了房内,城主以及城主夫人从头到尾都未曾出现,招待客人的是家中的管家和奴仆。
然而宾客之间依旧谈笑风生,举杯投足之间,尽是笑声。
林羡尝着桌上的菜肴,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人的谈笑声。
余光瞥见树下闪过一道矮小的影子。
第31章 城主府嫡长女
林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道身影,中途离席,悄悄的混入了这看似安静的后院当中。
城主府的后院楼阁层次分明,各个院子错落分步,后院内的摆设看上去都是园艺大师的手笔。
然而引人深思的是,在城主府娶妾的当日,这后院并不热闹,反而看上去挺萧瑟的。
林羡跟着那道矮小的身影,进了其中一个院落。
她用了隐身术,在这城主府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走进去一看才发现这里面应当是城主夫人的院落。
林羡一直跟着的那道矮小的身影,本来是穿着蓝色的麻布衣裳,林羡以为这应该是个城主府内的家仆,年纪不大。
结果进去,立刻听到了一道威严的斥责声:“虞幼清,你又跑去哪儿了?”
那个身上披着蓝色麻布衣裳的小孩儿似乎被这道声音给吓住了,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头顶上同样蓝色的帽子被旁边的门框碰到,掉落在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
林羡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皮肤白嫩,眼睛生得尤为水灵,然而对上自己的母亲,整个人都蔫了一般。
“虞幼清,”头顶上威严的女声依旧,“你是城主府的嫡长女,去凑那些热闹做什么,若是让你父亲和祖母知道了,你要受罚的知道吗?”
小姑娘闻言脑袋垂得更低了,然而低头却小声嘀咕着:“父亲才舍不得罚我呢。”
城主夫人:“幼清,给我老实交代,你做什么去了?”
“我就是去看看,”小姑娘理不直气也壮,“父亲娶妾,您为何不加阻拦?”
“放肆!”城主夫人又呵斥了声,“虞幼清,是我平时太纵容着你?是谁给你的胆子去质疑你父亲的?”
“女儿知道,父亲娶妾,是祖母的意思,”年纪轻轻的城主府嫡长女迎上母亲的目光,“可大夫明明替您还有其他姨娘包括父亲都诊断过了,生不出孩子,根本不是您的问题,也不是其他姨娘的问题,更不是父亲的问题,祖母此举,与病急乱投医有何区别,她又何曾顾及您的脸面?”
城主夫人没有第一时间接了女儿的话,她只是坐回了位置上,又端起了茶杯,递到嘴边,却又放了下来。
“幼清,你今年已经十二了,”城主夫人的语气软了下来,“再过不久,便到了可议亲的时候,你是城主府唯一的女儿,你父亲和你的祖母,势必对你的亲事上心,你祖母娘家,亦是陛下的岳家,她若对你好,你日后,便能荣华富贵一生,何况,你祖母平日里待你不好吗?”
虞幼清垂下了眸子,又忍不住小声嘀咕:“祖母待女儿是好,可我每日见她,她看我,总是希望我不是孙女,而是孙子。”
城主夫人闻言,再次沉默,半晌后才开口对女儿道:“幼清,你莫要怪你祖母,她并非是不疼你,只是这城主府若无男儿,等你父亲老去之后,无人能守住这偌大的家业,你也就没了靠山。”
第32章 四目相对
时下,鲁国从无女子能沿袭父亲爵位与财产先例,那些吃绝户的人家,多是被旁系血亲抢夺了家产。
“幼清,莫要再胡闹了,”城主夫人劝谏道,“你父亲也心烦,你不要给他添麻烦。”
城主夫人娘家并不差,只不过,她是庶女,原本攀不上城主府这门亲,只是当年老夫人去替儿子相看时,一眼相中了这个儿媳,她才一跃成了人人羡慕的城主夫人。
这样的身份,就连她曾经的嫡姐,也是需要向她行礼的。
虞幼清生来锦衣玉食,从无烦恼,如今却要跟着父母忧虑起城主府人丁的问题。
“大不了我日后不嫁了,在府上招个婿,我生的孩子姓虞,父亲的爵位就能传给我的孩子了。”小姑娘口出惊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立刻跑掉了,在城主夫人破口大骂之前。
“……”
隐匿其中的林羡看得也啧啧称奇,小姑娘果然胆子够大。
林羡跟着跑出去的小姑娘一路回到了她的院落。
城主府的嫡长女自然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这后院位置最好的院落不是城主夫人的院子,而是这个小姑娘的院子。
林羡跟着小姑娘进来,也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她有趣。
反正如今,四下没破绽,林羡虽然知道这天地的轮回出了问题,但具体问题的根源在何处,她不知。
虞幼清回院子后,她的丫鬟便跟上了她,“小姐,你去哪儿了?都快急死奴婢了,若是让夫人知道我没看住你就糟糕了。”
城主府的大小姐叹了口气:“已经被发现了,本小姐都自投罗网了,放心好了,母亲不会责怪你的。”
小丫鬟依旧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虞幼清也懒得多说,她回了自己的闺房,像是一条咸鱼般躺下了床,丝毫没有城主府千金的礼节。
林羡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躺下,她的床看起来好软好舒服的样子,这个夕遥宗长老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再认真看清楚这床的材质,想着日后回宗门了也定制一张。
结果她没想到,这房内,竟然被人放了破障的法宝。
这世间的障分为了许多种,例如情障、杀障,总而言之,便是眼睛或元神被障迷惑住了,那法宝便能破障。
林羡这隐身术,换句话而言,便是其中一种障眼法,属于障的一种,还是比较基础的那种。
于是,当小姑娘还在床上大大咧咧地躺着,双目闭着之时,林羡却在她跟前,猝不及防缓缓现出了身形。
林羡:“!”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故意在跟她作对,林羡前一刻才发现这房内有破障的法宝,下一刻,原本闭着眼睛自顾自哼着小曲儿的小姑娘似有所感一般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唯余尴尬。
但是尴尬是林羡一个人的,小姑娘只觉得害怕。
林羡:“小姑娘……”
她没来得及好好说话,下一瞬间,小姑娘的尖叫声响彻了她们共处的整一片空间。
林羡:“……”
第33章 那你送我个弟弟吧
小姑娘的这一声尖叫,彻底打破了林羡想要假装无事发生的念想。
门外的丫鬟几乎要破门而入,“小姐,你怎么了?”
而此时屋内的虞大小姐,已经全然过了一开始的惊吓期,反而是被林羡的那张脸给迷惑住了,
“你、你是妖精么?”虞大小姐半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估计是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你是好妖精……还是坏妖精?吃不吃人?”
林羡:“……”
小姑娘不愧是你。
“我是送子观音。”林羡心念一动,开始了胡说八道。
门外门被虞幼清的丫鬟拍得啪啪响,“小姐?小姐?快去喊侍卫。”
虞幼清愣了一下,但她还是立刻冲门外道:“我没事,刚刚看见房里有老鼠,现在不见了。”
门外的丫鬟声音更焦虑了:“小姐,你房里怎么会有老鼠呢?让我进去替你看看?”
虞幼清直勾勾地盯着林羡那张脸看:“不用了,你们退下吧。”
等门外没有了动静,小姑娘盯着林羡的眼神就更加赤裸裸了,“观音怎么会是个男的?”
虞幼清看上去根本就不信林羡的说辞。
林羡也不失落,反而脸色如常地继续胡说八道:“谁规定送子观音一定是女的?就因为是女人生孩子?”
虞幼清一时间林羡的话给唬住了,转念一想,发现对方说的也有道理,虽说是女人生孩子,但没有男人,这孩子也生不了。
“那你真是送子观音?”虞幼清又问。
林羡直觉这傻姑娘要信了,干脆又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点了点头,“我真是。”
“那你送我个弟弟吧。”虞大小姐一点也不客气,开口就想问林羡要个人。
林羡:“……”
吹牛吹过头怎么办呢?
小问题。
“要弟弟就问爹娘要,”林羡脸上的表情更加正经了,“我就算是想给你送个弟弟,你爹娘不努力,我能如何是好?”
小姑娘幽幽地盯着她:“那你就是假的。”
林羡:“……”
很敏锐嘛小姑娘。
她还真就是个冒牌货。
然而冒牌货本人比真的还要理直气壮,“我若不是送子观音,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小姑娘又是毫不犹豫的一句:“你是狐狸精。”
林羡:“?”
“我从来没见过生得像你这般好看的人,你不是狐狸精还能是什么?”
林羡闻言,也幽幽地回了一句,“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人。”
小姑娘说话还挺有意思,好像夸了,又没完全夸。
“总之,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方才明明将门都给关好了。”虞幼清问道。
林羡见小姑娘没有再喊人的意思,除了在心里头感慨一句小丫头胆子大还很天真以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都说我是狐狸精了,”林羡慢悠悠地低头看着小姑娘,嘴角缓缓扬起了一道勾人的弧度,“狐狸精进个门应当不是难事吧?”
小姑娘闻言,看起来像是有些紧张了,她有些结巴:“你、你该不会是来吸人精气的吧?”
第34章 狐狸毛是白色的吧
林羡不知道这小姑娘平日里看了多少话本子,但看上去应当也不少了。
“我也不是谁的精气都吸的,”林羡轻笑了声,“像你这样的小身板,够我几口啊?”
虞幼清:“……”
这不仅是只狐狸精,还是只胃口极大的狐狸精。
话本中常言,狐狸精下山吸人精气,都是找好看的书生。
可话本中没提过,男狐狸精下山要去做什么的呀?
“你们男狐狸精下山都是找好看的姑娘**气吗?”小姑娘半晌又怯生生地提问了一句。
林羡:“……”
没见过这种骂人狐狸精还顺带夸一句自己好看的。
林羡正想说句什么,结果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夫人,小姐在房里。”
小姑娘一下子慌乱了起来,但下意识竟然是将林羡往自己床底塞。
林羡:“……”
“你进去啊,若是让我母亲知道我在房里藏了个男人,你死定了我也死定了。”小姑娘这会儿终于是知道慌了。
林羡还挺冷静,她分析道:“按照你们人间的做法,应该有两种,一种是将错就错,将你许配给我。”
小姑娘听完这句话之后果然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染上的薄怒,“你这个臭狐狸精,你果然觊觎本小姐的美色!”
林羡又轻轻笑了声:“小丫头,说话要看事实,我这等容貌,要找什么样的天仙没有,又哪里用得着觊觎你一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啊?”
虞幼清:“……”
她要宰了这只狐狸精。
林羡拦下了她冲动的行径,又道:“第二呢,若是令慈够心疼你,自然舍不得将你嫁给我这等登徒浪子,她可能会将我——”
林羡突然噤声,伸手在脖子处做了个割喉的动作,吓得小姑娘眼睛都瞪大了些。
“这样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林羡一本正经地吓着小姑娘。
虞幼清:“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母亲是城主夫人,又不是什么杀人不见血的恶魔,你再胡说八道我就……”
“你就怎样?”林羡反问。
虞幼清要被这个男狐狸精气死了,“你快点藏好,我母亲就要进来了!”
“幼清,大白天你在房间里关得严严实实的做什么?”门外响起了城主夫人的声音。
虞幼清:“!”
小姑娘这下真的急了,见林羡实在是不愿意躲床底,甚至丧心病狂到要将林羡塞入她自己的衣柜。
林羡:“……”
大可不必。
许是虞幼清在屋内太久没有出声,城主夫人便直接吩咐了身旁的侍卫把门撞开。
门外的撞击声砰砰响,虞幼清更着急了,“你不躲起来被我母亲发现真把你身上的狐狸毛被扒下来!”
林羡看小姑娘实在着急,便开口安慰道:“别怕,我不会……”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门外的撞击声戛然而止,“嘭”的一声,门开了,门外的人看了进来,门内的人已经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狐狸毛应该是那种雪白雪白的吧?
这样还可以去做条漂亮的围巾。
第35章 去找别的漂亮姑娘了
然而意想之中的斥责声没有想起,四下安静,唯有她母亲进来的脚步声。
“虞幼清,”关门声响起,城主夫人的声音响起,“你好说歹说也是城主府的嫡长女,你好歹该注意些自己的言行举止,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何体统,衣冠不整的,我教你的都喂狗吃了吗?”
虞幼清慢动作睁开了眼睛,先是眯着眼睛看,发现眼前只有她的母亲,随后一下子把眼睛全睁开,看见周围当真只有她与母亲两人的身影罢了。
虞幼清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又嘟囔了一句:“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还问我呢?”城主夫人伸出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指点了一下女儿的脑袋,“你在房间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下人们不敢忤逆你进来看,自然是去禀告我了,你有意见?”
虞幼清哪敢?
她忙道:“母亲,我就是被老鼠吓着了,您不用担心我,咱城主府到处都是侍卫,我安全着呢。”
才怪!
刚刚就有一只男狐狸精溜了进来,现在又不知哪里去了。
城主夫人看女儿房间不够整洁,又蹙眉道:“姑娘家家的闺房怎能这般乱?我让下人进来收拾一番。”
虞幼清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母亲叫人进来将自己方才弄乱了的床铺给收拾好。
等所有人都离开,房内又只剩下她一人时,虞幼清小声地冲着空气喊了一声:“狐狸精?”
“狐狸精?”
“狐狸精?”
三声后依旧是无人应,小姑娘自言自语了一句:“难不成是走了?”
去吸别的漂亮姑娘的精气了?
果然是只不专一的男狐狸精。
小姑娘还对刚刚林羡说她是没长大的小丫头一事耿耿于怀,结果下一刻,耳边突然有人说话:“小丫头,你在找我?”
虞幼清这会又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只不过这一次她学聪明了,下意识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你有病啊?你在这里刚才怎么不说话呀?”
林羡:“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小姑娘转眼就对她的法术感兴趣了,“你刚刚是藏在哪里了?怎么我根本就看不见你?”
这城主府嫡千金的房间内摆放了可以破障的宝物,普通的障眼法自然没办法在这里隐匿自己的身影。
但林羡毕竟是个夕遥宗的长老,总不至于被区区一个法宝给难住。
她走到了小姑娘的梳妆台前,打开了其中一个首饰盒,拿里面的一个白玉手镯,转头看向虞幼清,“这个手镯不错,你上哪里买的?”
虞幼清一见,立刻道:“这个可是我曾祖父送给我的,他说这是我曾祖母的遗物,我祖父还有我父亲这一辈都没能生下女孩儿,这手镯当然就传给了我。”
那年城主府千金出世,当时还在世的老太爷立刻将珍藏了多年的手镯送了曾孙女。
小姑娘平日里都喜欢些漂亮鲜艳的首饰,自然没有戴上过这手镯。
林羡听完,笑了声,然后将手镯拿到小姑娘跟前,拿起了她的左手腕。
第36章 没大没小
林羡将那泛着流光的白玉手镯戴到小姑娘手上,道:“既然长辈送的东西,就应该随身携带着。”
虞幼清:“可是这个手镯我根本就戴不上啊,我手腕那么细。”
结果话音刚落,林羡给她戴上了手镯,虞幼清下意识想把手镯拿下来,结果发现尺寸刚好合她的手腕。
“怎么突然就合适了?”小姑娘瞪圆了双眸,一时间盯着手中的手镯看个不停,随后又抬头看林羡,“狐狸精,这个手镯是怎么回事?你弄的吗?”
话音刚落,就被跟前的人赏了个爆栗子。
“什么狐狸精啊?说话没大没小的。”林羡慢悠悠地冲着双手捂脑袋的小姑娘道。
小姑娘委屈:“不是你自己承认的狐狸精吗?”
林羡又看了她一眼,嗓音慵懒:“我有承认吗?”
虞幼清:“……”
狐狸精果真是狡猾,翻脸不认人就翻脸不认人。
林羡:“小丫头,你父亲是城主,那你知道近些年来的户籍案表在何处吗?”
小姑娘立马又反应过来了:“你不仅是个狐狸精,还是个奸细狐狸精?你要户籍案表是想查我桂城人口?”
林羡不说话,又赏了小丫头一个爆栗子。
真是个小聪明。
可惜脑回路太活跃了些。
“不是说你家生不出孩子么?”林羡又道,“我想知道是否是你们城主府这样,还是整座城都这样。”
“整座城”这三个字眼落入了虞幼清的耳中,她毕竟是城主府的嫡千金,懂的自然是比旁人多些,如若无幼儿出生的现象是整座城都存在的,那么这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你说的是真的?”小姑娘刚道出那句话后又瞬间起疑,她指着林羡质问道,“这种事你应当去找我父亲商量,偷偷摸摸入我一个后院小姐的闺房算怎么回事?”
林羡:“这不是令尊不在府上嘛。”
“我父亲不在府上?”小姑娘看上去更诧异了,“怎么会?今天……今天可是他的大喜之日。”
林羡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纸扇,装模作样地撑开又随手摇晃了两下,“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毕竟只是一个闯他闺女闺房的歹人罢了。”
小姑娘:“……”
虞幼清突然从床尾抽出了一把长剑,直直指向了林羡,语气严肃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究竟是何人?为何闯我城主府?别再故弄玄虚了,不然我这就喊人进来。”
林羡看了看小姑娘握剑的手法和力道,显然平日里也是有认真练习过的,有点天赋,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刚想到这里,林羡就蓦地清醒过来了,她在想什么呢?
夕遥宗内已经有了一个小白眼狼和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她再往里领人,怕是连安享晚年都难。
这小姑娘,还是这样千娇万宠的好,何必去吃修炼的苦头。
林羡叹了一口气,又有些语重心长地对小姑娘道:“不是我不愿说,而是……”
话还没说完,虞幼清眼前忽的一花,跟前已经没了人影,下一刻,两根修长的手指点上了她的太阳穴,她瞬间浑身无力瘫软。
第37章 新婚夜
林羡将小姑娘接住,又轻轻放到了床上。
这城主府内里的古怪不用多说,大张旗鼓地娶妾,城主本人却不在府内。
这等喜庆的日子,他又能去哪里呢?
林羡在城主府内逛了一圈,从几位姨娘口中听到的也不过是些街头巷尾的传闻和说书先生口口相传的故事。
姨娘们闲来无事也聊今日入门的妾,说她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城主府为她可是给尽了排面,若是这回还是没能生出孩子,那便成一个笑话了。
姨娘们大家都没孩子,只有城主夫人生下过一个千金,可以说,这么多女人都生不出,也不一定是她们的问题,可夫人又生下过大小姐,这问题似乎也不在城主身上。
这就让人纳闷了。
林羡半晌打听不到那位城主的消息,也不着急,她本就是这城主府的管家做主请进来的客人,此时更是不着急。
桂城的气脉,七成在城主府内,既然城主府都不能有新生儿出世,更别提是其他地方了。
林羡惆怅地想着,若是仅桂城如此便还好,若整个鲁国,或是整个凡间都如此,那才叫做大祸临头。
她那五师兄,虽人生得有几分姿色,但出口便总是“阁下近日有血光之灾”的乌鸦嘴,以至于多年来都不得那些漂亮女修喜欢。
连林羡刚入门那几年,都不愿跟着他。
毕竟师兄那张嘴,比外边历练碰见的凶兽都毒。
能让五师兄亲自开口叫她下山来的差事,能是什么好差事啊?
若是夕遥宗上的那些师兄师姐目睹林羡这模样,便就知道他们这个小师弟又开始丧起来了。
林羡从前便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凡人活到她这个年纪,已经是知天命了,再活个十几年就该活够了,然而如今对于林羡而言,时间太多,修炼到这境地,再往上看缘分。
化神境巅峰到炼虚境,无非是往上突破瓶颈,她并非是没有突破的念头,就是她这性子,本就是这般咸鱼。
掌门师兄带她最多,刚开始看她三天两头突破,总觉得不可思议,如今都逐渐看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林羡打算在城主府内看看今夜的状况,城主府的气脉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偷了大半,再这样下去,不仅是没有新生儿,就连这城主府内唯一的千金,都会被强留在这座城内的煞气侵蚀。
那煞气藏得很好,若不是林羡刚入城就碰见了个被煞气侵蚀的小孩儿,她也没能想到,这煞气,竟都这般肆意了。
背后不知是何人在策划。
林羡觉得今夜过后,她该去鲁国的国都看一眼。
夜幕降临,逐渐夜深,来往的丫鬟渐少,走动的侍卫开始多起来,四下愈发安静。
林羡坐在一棵榕树上,正对着今夜的新房。
果然从入夜以来到亥时三刻,除了丫鬟和婆子,没有男人进出过那灯火明艳的新房。
林羡没有不耐,只不过这空中流动的风里,蓦地多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第38章 河
林羡顺着风的方向看往城主夫人的院落。
血腥味是从那边飘过来的,林羡心念一动,下一秒,直接出现在城主夫人的院子里,那个院子里倒是有一棵看上去刚栽没多久的桂花树,根本藏不住林羡。
她干脆大大方方地用了隐身术,直接进了去。
果然,城主夫人的房间内,多了一个带伤的男人,他身上的黑衣已经被解开脱下,上面胸膛处一道刀伤横穿了起码五寸长,鲜红的血液簌簌地往外流。
麦色的皮肤配上硬朗的肌肉线条,城主如今正值壮年,夫人与妾室的年纪也不大,他手捂了一下伤口,随后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
城主夫人吓坏了,正要去叫大夫,结果被拉住了。
“夫人,莫去。”
桂城的城主,是多年来沿袭的爵位,也就是说,被虞家垄断了许多年。
若是虞家下一代不出男儿,这沿袭的爵位,许就要换旁人来了。
“幼清今日如何?”趁着夫人给自己包扎时,城主开口问道。
“她没事,”城主夫人回答道,“倒是老爷你,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你这受伤归来,还不让喊大夫,玉荷院那边又该如何解释?母亲那里问起来,又如何呢?”
玉荷院,就是那位新入门的姨娘所住的院落,在城主府内,算得上是比较偏僻的地方,毕竟都默认这位姨娘进门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
可后院内的女人,其实还真有了些危机感,毕竟人家万一真怀上了,这可就是一朝母凭子贵了。
因此今夜,不知几个院子都在关注着那个偏僻的院落。
“我这伤口无大碍,只是看着唬人罢了,母亲那边我派人去说了,你不要出面。”
城主夫人满脸愁容:“可你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明早便要去给母亲请安。”
“这伤明日便好了。”城主道。
城主夫人闻言似乎愣了一下,“这怎么可能?”
但转念一想,她嫁入城主府以来,是知道府内有些秘密,但有关机密的,她从未好奇过。
“早些歇息吧,夫人。”
城主夫人好不容易替他包扎好,盆里带血的水还没倒去,听了他这句话后又道:“老爷,那玉荷院那边?”
“我已经派人去说了,无事。”
于是今夜,热热闹闹的娶妾宴席过后,城主歇在了城主夫人的房内。
林羡肆无忌惮地用隐身术听完了人家夫妻俩的对话。
看着房内的灯熄灭,林羡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口的方向看,随即闪身离开。
黑夜,是这座城内,唯一可能出现鬼气的时刻了。
林羡顺着这一丝不知从何处溢出来的鬼气来到了城中通往外面的河岸边。
上面漂浮着一层很淡很淡的鬼气,而这鬼气不是来自于河底,而是来自于城内。
这鬼气,又可以理解为死气。
这河内源源不断往里吸的,便是这座城内的死气。
好端端的,这河为什么会从城内吸死气,正是由于这河吸了城内的死气,该离开人世的人离开不了,该出生的人也出生不了。
第39章 温柔的掌门
夕遥宗的林羡长老因为在众多师兄师姐甚至师侄中太过年轻,以至于见识显得太少。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懂事的河,还自带给城里的人续命的。
林羡想了想,往前踏了一步,双手往上抬,转眼间,流动的空气蓦地换了转动的方向,方圆数里的灵气瞬间掌控在林羡手中。
林羡修的是逍遥道,最喜欢干的就是跟老天爷借东西的活儿,反正从来不还。
霎时间,这空中的云也跟着加速流动,电闪雷鸣,只不过是夜间,这样的奇景,能欣赏到的人不多。
远在夕遥宗的安行舟看着天象,忧心极了,“小八到底在干嘛啦?这老天爷都快对他有意见了,难不成是又找人家借灵力了?”
安行舟絮絮叨叨个不停:“这孩子也不差这点灵力啊,怎么就总是要薅人家老天爷的羊毛呢?比我这个当掌门的还抠抠搜搜,人家要是记仇起来以后你飞升之劫的时候给你下绊子可怎么办哦……”
安行舟那座山头住的弟子最多,以往那些新入门的弟子都会往各个山头分流,除了小八那山头没人,其他的都分了不少人。
但总有些弟子吧,独爱他这掌门当得亲切,死活不愿意走。
其他师弟师妹们吧,是凶残了点,但严师出高徒这点,他们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大师兄闭关已久,山上的弟子都是大师兄的大弟子在管,也许久不收新的弟子了。
于是此时此刻,那些因为贪恋掌门温柔的弟子们,都听着他们掌门满山头的絮絮叨叨。
安行舟,一个不能偷偷摸摸修炼的老男人。
没错,这人啊,确实是温柔亲切了,可安行舟毕竟是掌门,他不似其他长老那么臭脸,但他是个音修。
音修者,不仅以灵器作为辅佐,真正的强者,张口便是最强的武器。
也就是说,安行舟这絮絮叨叨的几句话,对整个山头的弟子而言,无异于紧箍咒。
这是在念叨着师弟吗?
这分明是在要整座山头弟子的命啊!
掌门,您清醒点,夜深了,待会儿其他山头的长老该过来找您决一死战了!
鲁国桂城内,河岸边。
鎏金般的光点萦绕在一人身上,林羡双臂张开,闭眼细细探查着这河底深处的状况。
不多时林羡眉心微微一蹙,睁开了那双原本紧闭的桃花眼,她往下一看,这河底之下,流动着的水中间蓦地被阻隔开来,水流不断地往四周上攀,中间逐渐形成了一处深凹。
不出意外的话,那深凹处藏着的,应当就是此次祸端的根源。
林羡腾身而起,跃于水上,足尖轻点于刚落于水面的一片叶子之上。
她垂首一看,又瞬间察觉到不对。
眼前是一个类似于炼丹炉般的器具,牢牢端于河底之下,这河少说也是九尺之深,底下淤泥沉积多年,这器物置于河底,城内的人,还真永远不会发现。
然而林羡却发现,这器物吸取的死气并没有沉积于河底,亦没有藏于其身,反而,像是传输到了另一个地方。
第40章 有缘人
林羡想要看看这器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结果探手被碰到了一个结界,那结界上似乎带了个防御类的法阵,“嗞”的一声响起,似乎在恐吓着林羡这个不问自取的人。
“雕虫小技。”林羡嗤笑了声,直接伸手穿过了那一层结界,取到了那个像炼丹炉一般的器物。
从沉积多年的淤泥中取出这样一件似是玄铁材质的器物,对于林羡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这件器物到手的重量出乎意料的轻。
轻飘飘的。
林羡看了眼,便确定这玩意儿,依旧不是这场祸端的起源。
这里面吸走的死气,顺着灵力感应的追踪,林羡又抬头看向了正北方向。
那是王都的方向。
林羡看着手中的东西垂下了眸子,这打草惊蛇,不打也打了,不如干脆打得彻底些罢。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这白日喧哗的桂城,沉寂一夜之后,这城又醒了过来。
只不过,城主府中,清醒过来之后的人们,口中最为关心的,是昨夜新纳的妾如何独守空房,然而,当城主从城主夫人院里出来时,很多人都笑不出来了。
包括那老夫人。
请安时,有人想借此酸两句,奈何城主在旁,他护着夫人,旁人自然说不得什么。
林羡一夜未眠,已经开始怀念自己那张床了。
她早早等在了城主府的高墙之上,等着那个人类宗族中无论贫富贵贱都几乎每日上演一次的请安仪式结束后,堵在了虞城主的书房门口。
“虞恒。”
虞恒转身便看见一身高七尺有余的男子站在他的书房外,而他的守卫似乎都不翼而飞了。
“阁下是?”虞恒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一番后,缓声问道。
林羡露出了一个很标准的微笑,手中纸扇微微一晃,“在下夕遥宗林羡。”
“夕遥宗”三个字在凡间算得上如雷贯耳,即便林羡的每位师兄师姐都很不靠谱,但夕遥宗确实是每年大家挤破了脑袋都想往里冲的门派。
可惜灵根又并非人人都有,天灵根这样的天才万里挑一,双灵根也是不少宗门抢着要的好苗子,至于杂灵根,是大多数仙门入门最基本的要求。
但这样的弟子,大多数最后都只能停留在金丹期,玩了命去修炼的,能碰上好机遇的,一步飞天的,别说万里挑一,这是万年也难出一个。
“容在下问一句,夕遥宗的安掌门与阁下是何关系?”
“掌门师兄是在下的二师兄,在下门内排行第八。”
“第八”这两个字从林羡口中说出来,虞恒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九司尊主,在下有失远迎,还望尊主见谅。”
林羡手中的纸扇又晃了一下,收了起来,“城主客气,在下找你,有事。”
林羡手中蓦地出现一小撮火苗,火苗红中带紫,自是夕遥宗下山的唯一信物。
“这是师兄让我转交于有缘人的信物。”林羡将火苗呈上。
仙门的人下山,就足以说明这世间有事,尤其还是长老下山。
第41章 宴席
平时弟子下山历练,都是哪里需要往哪搬。
修道人,不该掺和凡世间太多的因果,这些因果轮回,日后都反噬在修行和历劫上。
若不是这次涉及到了整个人间的安定,林羡也不会亲自下山一趟。
虞恒将林羡请入了书房,二人在书房中呆上了许久,等再出来时,虞恒将林羡领去了城主府最为上等的厢房,入夜后,又亲自办了宴席。
城主府内不到一日,又大张旗鼓地办了宴席,只不过这宴席,亦算是家宴。
众人都只听闻,府内来了夕遥宗的仙君,下人们挤破了脑袋想到前厅来一睹仙君的风采,能上席的姨娘们花尽了心思打扮收拾。
只可惜她们膝下都无子女,若是有些资质能让夕遥宗的仙君看上了,拜入仙门中,那便是鸡犬升天了。
城主夫人坐在首位,面容和善,体态得宜,几番招来下人低声耳语,下人领命而去,她那女儿,终于是千呼万唤出了来。
今日府里有贵客,城主重视,所有人自然也都重视,但是这所有人里面却不包括那位千娇万宠长大的城主府嫡千金。
小姑娘还在为昨日的事情怄气,若不是大张旗鼓不好,她都想要在城主府内来个地毯式的搜查,看看那狐狸精究竟还在不在府内,竟然敢打晕她?
也不知道今日来的是什么样的仙君,能有那臭狐狸精厉害么?
母亲三番四次地派人来催着,虞幼清不好再磨磨蹭蹭下去,简单收拾一番,并端着她那嫡长女的架子来了大厅内。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首座之下就坐着一身白衣的狐狸精本人。
虞大小姐一时激动,脑子转不过弯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林羡脱口而出:“狐狸精?”
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就连原本正与林羡相谈甚欢的虞城主手中的酒杯情不自禁抖上了两抖,只有狐狸精本人还稳稳当当地端着自己的酒杯,戏谑地盯着小姑娘看。
“幼清,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虞恒出口喝斥道,“还不赶紧向九司尊主赔罪?”
九司尊主?
这个名号简直如雷贯耳。
虞幼清看的话本子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本是这位夕遥宗的仙君为主角的。
传闻里,九司尊主芝兰之貌,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恍若神人,有些话本子夸张些,甚至用“公子只应见画”这般的诗句去称赞他的容貌。
虞幼清曾经嗤之以鼻,那些说书先生又未曾见过这为九司尊主,又怎知人家容貌如何。
如今亲眼一见,才不得不承认,诗句中的形容,还显得苍白几分。
虞幼清对上林羡那含着她才能看懂的戏谑目光,陷入了沉默。
还尊主呢,为老不尊!
“幼清方才失礼,实在是尊主生得太过好看,幼清一时鬼迷心窍,还望尊主恕罪。”
林羡闻言,轻笑了声,手中酒杯放下。
小姑娘话里话外都透着阴阳怪气,哪里是认真赔罪的模样。
记仇着呢。
“无妨。”林羡轻声回道。
第42章 尚可
这事儿,就这么掀了过去,虞幼清入座,她的座位被安排在林羡的正对面。
小姑娘根本不想跟林羡有任何的交流,偏偏她那父亲根本听不见她的心声,话题还要往她身上扯。
“听闻夕遥宗接收弟子时看重资质,不知尊主可否看看,小女的资质如何?”
虞幼清:“?”
她诧异地看向首座上的父亲,忙道:“父亲,我又不想修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城主夫人轻声呵斥女儿道:“幼清,大人讲话小孩儿不要插嘴。”
“……”
不敢相信,这是昨日还盼着她过两年出嫁的母亲。
虞幼清被母亲示意要注重礼节,于是不情不愿地坐正了身子,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对面的人。
林羡不多话,她道:“双灵根,尚可。”
城主一听,立刻又问了一句:“不知这样的资质在贵门派算是如何?”
林羡:“夕遥宗向来有教无类,资质虽重要,但修行却是个人的,双灵根往上可达大乘,往下亦可能永远停留在筑基。”
这番话,无论是谁问,林羡都会这般回答。
修行注定孤苦,要想求仙问道,有多大的欲念,就该付出多大的代价。
虞恒听完林羡的回答之后,又迎合了几句后,这话题便过了,其他人也没想太多,城主若是想将大小姐送去夕遥宗,那城主府便真的一个孩子都没了。
老夫人肯定不同意。
她那要传宗接代的想法根深蒂固,若是这几年,城主府再生不出孩子,就该让大小姐招婿了。
虞恒多次给林羡敬酒,又劝她多吃菜肴,林羡吃的始终不多。
“听闻尊主修为高深,但年纪却是不大,”酒过三巡,城主忽地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在下知道夕遥宗几乎每位长老座下都收了亲徒,尊主的徒弟,想必也像您一般天赋过人吧?”
提起徒弟这个话题,林羡忽然觉得杯中的桂花酿都不香了。
林羡沉默半晌,随即道:“尚可。”
“尚可”二字,是她作为师尊在外给徒弟留的最后脸面了。
那边小姑娘一晚上都气鼓鼓,脑子里无数次在骂对面的人为老不尊。
众所周知,修道之人,从模样上是看不出他们的真实年纪的。
这场宴席,大家对于这经常出现在话本子里面的九司尊主有了个全新的认识,话本子里面所说的,九司尊主貌似潘安不假,而且这样的容貌,也怪不得能惹得各位仙家女子神魂颠倒。
所有人都以为,林羡会在城主府内小住几日,然而翌日,虞幼清刚醒,便听丫鬟们说,仙君已经离府。
“走了?”虞大小姐愣了下,“走去哪儿了?”
丫鬟闻言,笑了一声,“小姐这是为难奴婢了,仙君要去何处,我一介奴婢又怎会知道呢?”
虞幼清一想也是。
但想起这夕遥宗的九司尊主出现得蹊跷,具体蹊跷在何处,她又说不清楚。
昨晚宴席上,她父亲跟对方谈的话亦没什么奇怪之处,只是想到这里,虞幼清眼皮忽的一跳。
第43章 魔力
遭人惦记的林羡,此刻俨然出现在了鲁国的王都之内,或者更准确说来,她已经入了王宫。
凭着前天夜里从河内捞上来的器物,林羡找着了路,那从桂城内吸走的死气,进了鲁国的王宫内。
而桂城,从她取出河底的这东西后,天地间的流转便逐渐开始恢复正常。
林羡盯着手中的器物看了许久,又放回了芥子袋,这东西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有用的样子。
王宫自然是戒备森严的,来往侍卫密集,宫女太监亦随处可见,林羡熟门熟路地用了隐身术。
这里确实不对,王宫一般都是龙气大盛之地,底下又是龙脉,不该像这座王宫一般,龙气渐衰。
本来还应该延续个两三百年的龙气,却只剩下几十年的期限。
有人动了手脚。
林羡找到了这王宫内死气聚集最为浓郁之地,正欲前往探查,忽而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脸色蓦地一变,整个人都愣住。
——
此刻,远在夕遥宗九尊阁内。
九司尊主新收的俩弟子势同水火,师兄弟俩互不搭理,小黑跟羽儿笙儿毕竟都只是傀儡人,平日里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人家师兄弟冷战又关他们何事。
裴漓之跑了两日的藏书阁,并不时常呆在九尊阁内,也避开了跟沈宵的冲突。
林羡不知为何竟然放心让他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上藏书阁的最顶层,若裴漓之真是其他门派派来的卧底,那林羡此举,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裴漓之不明白他那个“师尊”,也懒得去揣测。
他翻了两日的书,终于翻到了想要的,之后便回了九尊阁。
小黑他们三个傀儡人闲来无事时也会去休息,至于沈宵,那个骄傲得不行的小少爷一门心思想的是修炼。
即便师尊不在,也每日卯时起,亥时睡,起来便自觉打坐,勤勉如此,可见其对林羡这个师尊有多看重。
裴漓之自然也不喜沈宵,看到他,就像看见了前世的自己,一样的蠢不可及。
裴漓之来到泉水边时,小黑跟羽儿笙儿在后山上采摘药材,沈宵沉迷于修炼,九尊阁内,唯有裴漓之这个闲人,最是闲适。
那个锁魂阵本就非是普通的锁魂,那魂不仅是被锁了,还在日以继夜地被蚕食着。
这阵法的关键,其实不在于法力的高深,而是,这个阵法,是用魔力结的。
众所周知,魔族销声匿迹千百年,这千百年来,再无关于魔族的记录。
裴漓之却是知道的,魔族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隐匿于人间,将自己活成了“人”。
裴漓之十六岁那年,人间确实是爆发了一场魔族卷土重来的大难,那场劫难中死了很多人,包括如今还健在的许多大能。
林羡却是在那场战争中斩杀了无数魔族的英雄,代价是那时林羡回来就闭关了将近半年,掌门说他那时将近走火入魔。
裴漓之当时依旧全心全意将林羡当做自己最敬重的人,他衣不解带地守在后山禁地许多日。
那场战争于林羡而言也并非是全无作用的,他便是那次闭关后历劫成的大乘境。
第44章 封印破解
裴漓之本就是天灵根的天才,更何况此时的他,又并非是真正的九岁。
此时的裴漓之,灵魂上真实的年纪甚至比他那师尊还要大了许多,那些旁人晦涩难懂的符号条文,于裴漓之而言,俨然已成雕虫小技。
他手中浮现了一团白色的雾,那团薄雾霎时间往四周分散,每一个都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对应的阵点,裴漓之手中又蓦地凝结出了一团黑色的灵力。
裴漓之飞升之劫后,确实是成了神,他飞升之劫来得却尤为凶猛,但最后,他却是法力大增,成为近千年来唯一飞升成功的神。
然而,自此之后,他的法力停滞不前。
八百年的光阴并不是虚度的,裴漓之发现,魔力并非只有魔族才能使出,魔力之所以称为魔力,是因为,魔族修炼所用。
但他自己,也逐渐摸索出了一套提炼魔力的方法,魔族跟人族的修炼方式有所不同,经脉也不同,但天地灵气,本就是在不断转换的,只要找对了二者之间的联系,便能转化。
这个锁魂阵的关键是魔力,那么,解阵,自然也要用到魔力。
裴漓之用自己转化的魔力,加之藏书阁内找到的破阵方法,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阵眼找到了。
水面上的那团小黑雾早就冒了出来,贴在水面上,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着,一下接着一下,像是个好奇的孩子般,不断想要靠近裴漓之。
裴漓之知道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林羡也不会将它封印在这里。
裴漓之也知道,若是他将这东西放出来了,林羡肯定也会有所察觉,但相比之下,裴漓之更想知道,这东西在林羡那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林羡这会儿,估计还在山下查着事情,一时半会儿肯定也回不来夕遥宗,若他回来了,便更能说明问题了。
裴漓之想到这里,薄唇微动,一句古老的咒语被稚嫩的童音念了出来,就那一瞬间,整个泉水内部都起了一阵灵力的波动。
封印破了。
霎时间,远在其他山头的长老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正在星辰阁找燕景川喝茶的安掌门有点坐不住,“这灵力波动怎么好像是从小八那传来的?”
燕景川放下了茶杯,慢条斯理道:“二师兄,少安毋躁,你怎么跟人家小八亲爹似的,都当掌门了,少毛毛躁躁的。”
安行舟被亲师弟一句话点了炮仗,“燕景川,你瞎胡说八道什么?你别忘了,你刚入门时也是那么点大——”
安行舟伸手比了个约莫到自己腰间的高度,又幽怨地盯着燕景川道:“你那时候还动不动就生病,比小八难带多了,还不是我跟大师兄一把屎一把尿将你喂……”
“二师兄,”燕景川终于无奈地打断了他,“除了三师姐,我们这几个怎么都是吃这些玩意儿长大的啊?你煽情得很不到位啊师兄。”
至于三师姐为何逃过被“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命运,纯粹是因为她脾气不好还武力值惊人,安行舟身为掌门也不敢轻易惹。
第45章 把小黑雾捡回去
九尊阁内,泉水内的封印破解,里面的那一小团黑雾一开始似乎还没察觉到,直到它再一次往水面上贴,发现自己跃过了水面时,才探出了一小撮黑雾,又伸出去试探了一番后,蓦地膨胀起来了。
是的,膨胀了。
裴漓之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撑死不过他如今手掌大小的黑雾,蓦地膨胀成了个圆乎乎的大球体,随后倏地裹住了裴漓之。
裴漓之:“……”
那东西身上带着很淡的魔气,确实是魔族的东西没错,那股魔气,只出现了片刻,片刻之后,裴漓之就已经感觉不到它身上带有的魔气了。
它会隐藏。
然而这玩意儿,它并非如裴漓之想象中的那般,挣脱了束缚之后立刻原形毕露,随后露出狰狞的一面,开始为非作歹。
它就像是有雏鸟情节一般,盯上裴漓之了。
裴漓之被包裹在这巨大的黑雾当中,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反而有点飘飘然,像是能被这一团黑雾给裹着飞起来一般。
事实上,他确实觉得自己身体轻了些,像是要往上。
裴漓之: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伸手抓了一把,确实是被薅下来了,然而那团黑雾似乎以为他喜欢,顿时膨胀得更大了。
像发好的面团。
裴漓之:“……”
他稍微用了些灵力,强制将这些缠绕着自己的黑雾给团了起来,压成了巴掌大。
黑雾有点委委屈屈的样子,缩在裴漓之的手上,还一直想要往他身上蹭。
裴漓之发出了怀疑人生的感叹:“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裴漓之却不是什么善人,尤其是在针对林羡的事情上,他随手便将这团黑乎乎的东西给扔进了水里。
“啪嗒”一声,小黑雾落水。
小黑雾:“……”
裴漓之不明白林羡为什么将那团黑雾封印在九尊阁内,用的还是上古卷轴中记录的禁术。
裴漓之探查过那团黑雾,它身上除了微弱的魔性以外,根本就没有魔力,一点危险都不具备。
“裴公子。”往回走的路上,裴漓之突然被小黑喊住了。
他转身,对上小黑的面无表情,小黑:“你方才有看见阁内有异象吗?”
裴漓之同样面无表情:“没有。”
小黑闻言,自顾自嘀咕了一声:“刚刚明明有灵力波动的啊。”
裴漓之没理他,继续往回走,回到了东殿,进去后又关上门。
不知是不是刚才魔怔了,裴漓之闭眼间想到的,竟然都是刚才那团黑东西,那玩意儿被扔进水里的模样,看起来还有点说不出的委屈。
虽然它没有五官。
裴漓之:“……”
半刻钟后,顶着九岁模样的裴漓之重新回到了泉水岸边,蹲下来,捞起了那团一直委委屈屈藏在石壁缝里的小黑雾,随手捏成一个圆球,抓在手里,若无其事地又回了殿内。
被裴漓之揣上了的小黑雾进到裴漓之的地盘后再次开始了自我膨胀。
它这次更离谱了些,黑雾将整间房子塞满了。
裴漓之:“……”
第46章 延寿丹
饶是曦和神君见的世面再多,也没有见过这样的。
这团黑雾身上带着亡魂的气息,又隐藏好了自己的魔性,黑漆漆的一团,看上去没有威胁,但裴漓之却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指尖探出,点了一下那团膨胀得不行的黑雾的一处,指尖灵力浮现,转眼间一个足足有这间屋子大小的结界出现,结界笼罩住了黑雾,将裴漓之排除在外,随后不断缩小,直到将黑雾重新压成了巴掌大小。
裴漓之声音冷淡:“只能维持这么大。”
小黑雾:“……”
可惜曦和神君根本不关心这团小黑雾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
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随后往裴漓之的衣服内钻。
裴漓之:“……”
他丝毫不留情地将其拎了出来,“再乱来就将你杀了。”
死亡威胁。
小黑雾:“……”
九岁的小少年端着一张秀气的脸冷冰冰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让黑雾真真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压迫。
——
裴漓之这边破解了封印,林羡那头却不太好了。
林羡本来该是第一时间联系安行舟的,但转念一想,又选择了放弃。
封印破除的那一瞬间,灵力波动林羡还是能感受得到的,她也便知道,这是谁弄出来的动静。
小白眼狼果真是不让人安生。
“算了,”林羡垂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喃喃自语道,“就当是给小白眼狼找个乐子。”
毕竟谁也不知道,林羡封印的,是个那样的小沙雕。
还是现下的事要紧。
鲁国王宫大得让人进去就像入了迷宫一般,林羡三两下找到了鲁国国君的御书房。
要说王宫里面,哪里机密最多,那必须是这里。
林羡并不是随便找的地方,显然,一国龙脉衰弱,不会事出无因,这个君主做过了什么,那便值得让人探讨了。
御书房前的守卫不少,门口前有两座石龙像,这只可惜这石龙上都蒙上了一层黯淡。
御书房内也有破障的法宝,林羡如入无人之境般进了去。
这个时候,御书房无人,还是早朝的时间。
林羡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而这药味,她自个儿也熟。
是延寿丹的味道,还是品质上乘的延寿丹。
一枚延寿丹的价格并不便宜,尤其是这种品质级别的。
当今世上能炼制出这等品质丹药的人并不多,药王宗内包括他们宗主在内不超过五人,夕遥宗的慕容霖,也就是林羡的小师兄,算一个。
其他人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林羡也从未听说他们能炼制出如此品质的延寿丹。
可惜林羡这小师兄为了找药材长年游历在外,经常是好几年不见人影,林羡也许久联系不上他了。
不然还可以让小师兄过来帮忙看看,以他的本事,指不定能看出是哪位炼制的丹药。
显然,事情查到这里,足以证明,有修真界的人掺和进了人间的因果,而且还不是普通人。
对方的目的何在,他试图在做些什么,林羡还只是一知半解。
第47章 入王宫
但林羡向来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别人越爱偷偷摸摸,她就越光明正大。
晌午时分,王宫宫门外传来这样一则消息:夕遥宗的仙君下山为各国百姓祈福。
鲁国国君喜出望外,立刻派人请仙君入宫,奉为座上宾。
而林羡,摇身一变,换上了一套夕遥宗的普通弟子服。
虽然她本人是不在乎身上穿的是什么,但宗门内,时常靠身上的服饰和挂牌来辨别身份,林羡除了长老服以外,身上那个挂牌虽然也正儿八经挂腰上,但挂在她身上,就显得嚣张几分。
林羡想了一下,弟子服腰间的那个挂牌,她指尖灵力探出,往上面写了“裴漓之”三个字。
好师尊从不怕坑徒弟。
拉仇恨这种事,就要找小白眼狼来垫背。
这一刻,几十岁的林羡长老,幼稚得十岁不能再多了。
身着一身月牙纹白色长袍的林羡,就这样在侍卫与宦官的引领之下光明正大地进了王宫之内。
鲁国的国君,将于御书房接见她这位“仙君”。
一路上,从侍卫和宦官的态度就可以看出“礼遇”二字。
林羡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宦官的嘘寒问暖,到了御书房门前,宦官与侍卫同时停下了脚步。
“裴仙君,咱家就只送您到这儿,陛下在里头等着您呢。”
林羡没理会公公谄媚的脸色,她往旁边看了一眼,得,今天的石像更枯了。
再这么造作下去,别说几十年,这鲁国连十几年都熬不下去。
御书房推开,俊俏的仙君入了御书房内,门又再度合上。
仙门之人下山,自有一套行礼的礼节。
许多仙门之人曾经也是普通的凡人,享有数十年寿命,而后死亡。
但也有些,自出生始,便是仙门世家的弟子,例如林羡收的第二个徒弟,御兽派的少主。
仙门之人自有其傲骨,人间帝王确实尊贵,然而在仙门世家看来,也不过尔尔。
林羡拱手微微低头,语气不卑不亢:“夕遥宗裴漓之见过陛下。”
显然夕遥宗弟子的身份在这凡间还算是稀奇的,那位鲁国国君,听闻即位不足六年,登基时也不过刚刚弱冠不久。
他也并非太子,而是太子的嫡亲弟弟,上一任鲁国国君立太子时太过于年轻,他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熬不过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子病逝不久,国君悲恸,不久也撒手人寰。
这国君的位子,在太后及其娘家的势力支持之下,还是落在了如今的国君身上。
“裴仙君有礼了,”龙椅上的男人终于开口,似乎从头到尾打量了林羡一番,“请坐。”
林羡抬头看他,年轻的国君还算俊朗,一身金黄色绣龙纹的龙袍在身,显得更为有气势。
只是那张年轻的脸上,却是短寿之相。
“朕听闻仙君来我鲁国是为百姓祈福?”
林羡颔首:“正是,在下奉师门之命下山为百姓祈福。”
那位国君似乎认真端详了一番林羡的脸,随后笑了一声,“朕听闻夕遥宗许久,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们宗门之人,有些疑惑,不知仙君可否为朕解答?”
第48章 下药
“陛下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羡微微一笑。
“仙君的模样看起来不大,今年可弱冠了?”
林羡闻言笑了声:“在下的年纪,应该比陛下还要大上两轮。”
那位龙椅上的年轻国君闻言似乎是愣了一下,又更加认真端详了林羡一番,似乎对林羡所言存疑。
半晌后突然哈哈大笑:“朕听闻修道之人都能驻颜,从前不信,如今看了仙君,倒是不得不信了。”
林羡微微一笑,不接话。
“来人,给仙君上茶。”
话音刚落,便有人端着茶具进来,当场给林羡沏了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
茶香怡人,萦绕在林羡的鼻翼间。
“仙君,这是今年新出的西湖龙井,你尝尝。”
林羡不疑有他,端起茶杯就尝了一口,修长的食指在杯身轻轻叩了一下。
“这茶,茶香浓郁,回味微甘,好茶。”林羡放下了茶杯,又毫不客气地赞扬了这茶。
确实是好茶。
可惜了。
婢女退了下去,御书房内又重新只剩下二人。
鲁国的国君也叩了一下桌面,他似乎是习惯性的行为,右手的镶金黑玉扳指摩擦着扶手,盯着林羡的眼神渐渐变了味道。
“仙君觉得修炼这条路苦吗?”
林羡:“自然是苦乐参半的。”
国君又笑,“仙君说的是,可惜了朕并无这样过人的天资,不然年少时可能也入仙门修行了。”
林羡:“陛下已是人中龙凤,何必强求。”
“何必强求……”年轻的国君喃喃重复了一下林羡的话,又蓦地笑了,“仙君果真是阔达,不过朕还有一问,若是普通人想要寻求长生,又该如何呢?”
该如何啊?
这个问题,林羡曾经也想过。
只不过,她想了也没用,用不上了。
“行善积德,修身养性,可延年益寿。”林羡回道。
“这样啊……”
那位年轻的国君没将这句话说完,原本还在与他侃侃而谈的仙君,毫无预兆地倒在了椅上,脑袋耷拉着,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与此同时,那鲁国国君身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真晕过去了?”显然,身为国君,似乎对下药这样的龌龊事还是有些陌生。
“那药,即便是化神境巅峰吃了也得昏过去,更何况只是个金丹巅峰,这人年纪不大,这个年纪能有金丹巅峰的修为,已经算得上是个天才了。”
那道黑影用的是“算得上”这样的词,语气里还有些勉勉强强,大概意思有就这样的,他还不怎么看得上眼。
那道身影根本没去看林羡的脸,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兴趣。
林羡在修真界是相当有辨识度的,还没当上长老那会儿时,她有些拼命过头,经常出门找人切磋。
宗门内的师兄师姐,也个个都是下手不留情的,曾经好一段时间内,林羡每日都是带着伤入睡。
御书房内安静片刻,便听见那到沙哑的声音再度想起:“抽取了他的灵根修为之后,你就能立刻拥有千年寿命,青春永驻,这不正是陛下你所求的吗?”
第49章 长剑在手
林羡进来前便压制了自己的修为,那杯绝顶的西湖龙井中有下了东西她也知道,但却从未想过能听见这么离谱的事。
区区凡人,竟敢抽他人灵根修为以补自身?
别说这是逆天之举,这简直是在老天爷的雷区中反复横跳,要遭天谴的。
即便成功了,能不能有千年寿命还另说,反噬起来,简直生不如死,随时走火入魔。
那神秘的幕后人似乎不打算跟这倒霉国君解释清楚。
“陛下,你考虑清楚了吗?”那道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趁着他还昏迷,等人醒了,事情就麻烦许多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样更快捷让你获得长生呢?”
“你毕竟连整个国都可以不要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国君的声音再度响起:“吸取别人的灵根修为,于朕,会有什么副作用吗?还有这是夕遥宗的弟子,杀了他,会不会……”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下早就告知过陛下了,”黑影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魔般道,“如今有一条捷径,就在陛下面前,何况只是一点小痛楚,比起你整一国的国民,不是小了许多吗?”
“至于夕遥宗那边不用担心,此人想必不是宗门内的重要人物,就算是历练途中出了意外,也是正常的,夕遥宗那边不可能为了一个普通弟子大动干戈。”
黑影的劝说,似乎让国君下定了决心,他往前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白衣男子,那一身宗门的服饰,让他这样一位人间的君主竟然忍不住地嫉妒。
他是一国之主,为何不可享永生?
而那些,低贱的,卑劣的,连他的脚都不配提的贱民们,却可以凭借那天生的灵根入仙门。
“陛下决定了吗?决定的话,在下现在就可以替你抽出他的灵根。”黑影道。
那位国君下了决心,要取另一个人的灵根植入自己的身体内。
简直荒谬。
那道黑影在对方点头之后,瞬间接近了林羡的周围。
他手中凝结起了一团灵力,猛然地往昏迷不醒的夕遥宗弟子天灵盖而去。
然而变故也就出现在这一瞬间。
一道剑影霎时间猛然出现,原本应当昏迷不醒的人睁开了双眼,凌冽的剑气,直冲那道黑影而去。
黑影躲之不及,被剑身擦着剑划过,那剑又飞回了主人手中。
林羡眉目冷淡,已无一开始的温润如玉,手中长剑,满含杀气。
“你没晕?”黑影似乎很惊讶。
那杯西湖龙井中下的药确实可以连化神境都药倒,然而林羡作为一个进门就被小师兄拉着试药许多年的小可怜,身体内早就对这些药免疫了。
“很惊讶?”林羡手中的长剑跟着泛冷光,“等会看见自己的尸体时会不会更惊讶?”
林羡手中的长剑看着平平无奇,对方一时间无法根据剑来判断林羡的身份,只当她是个运气不错的弟子。
然而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跟前穿着夕遥宗弟子服的人身上的修为蹭蹭蹭往上涨。
第50章 落川剑
只不过当林羡的修为停留在化神境巅峰时,那道黑影裹挟着的人却露出了“嗬嗬”的笑声。
“化神境巅峰啊……确实是个不错的修为,”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股令人说不清的恶意,“只不过可惜了,你的师门应该等你修为再高些才放你下山的。”
听这话的意思,他的修为应该在化神境之上。
林羡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是吗?”
林羡下山这件事并没有大肆宣扬,除了几位师兄师姐之外,也就九尊阁内的人知道。
九司尊主平日里也不爱到处串门,安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有些人不认识她也是正常的。
但凡听说过九司尊主名号的人都知道,林羡这个人啊,她并不是靠修炼速度而为人所知的。
林羡还是金丹期巅峰时,就敢越级去挑战化神境,还赢了。
她的对手向来是比自己要强的人,林羡最沉迷于修炼的时候,每天上门挑的都是修为比自己高的。
九司尊主最为人所称道的,是越级挑战。
她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化神境巅峰,但也没人敢只把她当成一个化神境巅峰。
“剑影。”林羡唇齿微动,手中的长剑忽而幻化一道凌厉的剑影腾空而起,带着不容置喙的杀气直往黑影而去。
速度之快,让还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国君目瞪口呆。
然而下一刻,那道黑影也在片刻之中闪过了那一道剑影的攻击,剑影的攻击,便落在了这坚固的御书房内。
这一日在后来的人回忆起来,也许算得上是鲁国覆灭的征兆日。
王宫内的御书房,没有任何征兆地被不知道什么锋利的东西横空切开,砖石坍塌下来,险些将国君掩埋在下面。
外边值守的侍卫急匆匆地赶进来救人,那位还妄想着长生不老的国君却承受着眼球的震撼。
早就听闻修仙之人可翻云覆雨,可这样一剑便可毁了一座宫殿的神力,还是让人心头震撼。
头顶上的砖石坍塌下来的那一刻,那鲁国的国君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然而那巨大的砖石只是恰恰好停在了他的跟前,正在交手的两个人,瞬间消失在眼前。
冲进来的侍卫和宦官吓了个半死。
“陛下,您在哪儿?”
被找到的国君,神色看起来还有一丝的呆愣。
而此时此刻,原本还在交手的两个人,已经出现在百里之外。
“落川剑?”那道黑影到目前为止,终于认出了林羡的身份,忽而嗬嗬一笑,“原来你便是林羡啊?”
林羡身为剑修,自然有属于自己的剑。
而落川剑,闻名始于林羡。
落川剑,曾是一把锈剑,置放于剑宗神坛最深处,多年来来剑宗取剑的有缘人来来往往,落川剑并非神剑,因为无人曾将它拔起。
谁也不知这把剑,究竟有何神通?
直到林羡出现,她赋予了这把剑威名远扬,而落川剑,也成全了九司尊主这一称谓。
落川剑,剑中之尊。
落川剑的主人,也应当为尊。
第51章 突破
林羡对上对方那一张连露都不敢露出来的脸,面无表情道:“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做好拿命来的准备了吗?”
那被面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脸下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九司尊主,你若是有本事,那便来拿吧。”
二话不多说,两个人再次交手。
而且在短短时间内已经过了两百招,越是交手,林羡便发现,此人的不对劲儿。
他的修为看上去远远不止化神境——他是炼虚境巅峰!
林羡手中的落川剑剑锋凌厉,如果说,落川剑是剑中之尊,那么林羡如今的修为,都尚且还配不上落川剑的境界。
因此,有些时候,她自己都能明显的感受到,落川剑对她这个主人的嫌弃。
这剑,里面是有剑灵的,剑灵的修为应该比林羡高点。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讨论谁嫌弃谁的时候,林羡轻声吐出两个字:“风来。”
霎时间,天地间灵气流转,金色光芒裹挟着风,在剑锋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林羡手起剑落,剑气随着这巨大的金色漩涡朝着对面的黑影而去。
这一剑的速度极快,攻击的范围极广,这样一剑,若是在平时,夕遥宗的山头都不够林羡削几剑。
炼虚境与化神境相比,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林羡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抬起双掌,径直接下了她这一剑。
剑锋对上炼虚境巅峰的修为,有些隐隐要被破解的趋势,然而林羡冷眼看着,手中的落川剑在这眨眼之间,天地灵气再次快速流转,她挥出了第二剑。
“怎么会?”那道黑影被第二剑挥出来的剑气所伤,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林羡,“你突破了?”
那第二剑挥出来的剑气,绝对不是区区一个化神境巅峰可以挥出来的。
林羡,突破了。
就在他眼前。
如果说刚才在王宫内,林羡压制自己的修为到金丹期,是自己有意而为之,那么这从化神境巅峰到炼虚境的突破,跟压制修为可不能相提并论。
就在林羡挥出第二剑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那一剑的威力在瞬间得到了提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道黑影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轻易就能从化神境向炼虚境跨进的人,没有雷劫,不需闭关,此等天赋,恐怖如斯,简直就像是天道亲儿子般。
同是炼虚境,一个是炼虚境初期,而另一个是炼虚境巅峰,乍一看,实力相差甚远,然而林羡,他是一个化神境之时,就敢越级挑战炼虚境巅峰且不落下风,更何况是突破炼虚境之后。
林羡和手中的落川剑都不是什么记仇的主儿,有事儿当场就报了。
“风来。”林羡再次召来了天地灵气,又是一剑挥下,这一次比上次的剑气来得更加汹涌,化神境巅峰到炼虚境初期,林羡就像是脱胎换骨了般。
这一剑挥下,天地间隐隐变色,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下一刻,剑气已到眼前。
他原以为炼虚境巅峰的修为挡住这一攻击不算难事,但这一刻,方知落川剑的厉害。
第52章 长生阵
硝烟过去,林羡望去,那道黑影俨然不见踪影。
她狐疑地走近,却猛然发现,地上是一张沾着血迹的小人纸。
林羡:“……”
果然,是傀儡人。
林羡从地上捡起了那张纸,前后翻看了一下,突然顿了一下,又从指尖凝出灵力往上面一探,纸上冷不丁浮现了一个“白”字。
林羡觉得这张纸烫手了起来。
傀儡纸上写“白”字,是她师姐白皖的作风,可这傀儡人,若是她师姐制的傀儡人,不可能认不出林羡,还要通过落川剑来确认她的身份。
可问题来了,就算不是师姐,那也是跟师姐有关的人。
林羡记得,这傀儡术,是师姐原生家族白家的术法。
这幕后,该不会也有白家的手笔吧?
林羡捏着沾着血迹的傀儡纸,又重新回到了王宫,彼时那位惊吓过度的国君俨然已经被送回了寝宫,而被林羡一剑切下的御书房,如今还在一片废墟当中。
林羡在那片废墟之下,找到了一个隐藏的暗室,里面,正是这几年来,鲁国人口出问题的根源。
那位年轻的国君,将自己的整一个国,当做了一个试验。
他不惜付出了整个王朝颠覆的代价,罔顾子民性命,只为长生。
林羡在这里找到了长生阵。
可惜这人间的帝王不懂,长生阵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长生阵,是凶阵,乃禁术之一,虽不难,但却极为造孽。
维持阵法的,是天地的死气,也就是亡灵气息,以此来维持阵法的运转。
然而吸他人的死气,将其转化为人可接纳的亡魂气息,不过是将人变成间于活人与死人的状态,以此瞒过天地,让这个人的肉体挣脱于天地的控制,不受天地轮回制约,达到不老不死的“长生”。
乍一看,确实能达到长生不老的效果,可这人,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本质上仍是受天地孕育而生,蒙蔽了天道的眼睛,挣脱了天地的束缚,也就意味着,那人于此方天地而言,成了异端。
天道可不容许异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
长生阵乃一大谎言,此早被证实,就连长生阵一术,也在许多年前就被明令禁止,现在还会这阵法的人也不多。
林羡回忆了一下,愈发觉得细思极恐,三师姐所在的白家,就是专研阵法的。
林羡:“……”
棘手。
她手中落川剑一挥,这个长生阵,破了。
那一刻,长生阵中困着的亡灵气息开始散去,此方天地的轮回流转会逐渐恢复,在特定时期内,死去的人与新生儿,都会猛然增多。
然而一些已经给出的代价和算计,却收不回来了。
林羡并非傻子,这件事看似解决了,实际上并未解决。
那傀儡人不和她缠斗,并非是没有一博之力,也并非忌惮她背后的夕遥宗,只是想以此来给林羡一个就此了结的台阶罢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林羡当务之急是回宗,向掌门师兄禀告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53章 雷劫
然而不凑巧,有些流程总是虽迟但到。
突破炼虚境的雷劫在林羡回到夕遥宗时,炸在了掌门所住的山头之上,把安行舟的屋顶炸出了个窟窿。
林羡:“……”
安行舟:“……”
“轰隆”——
“掌门师兄,你听我解释?”林羡看着头顶被炸开的窟窿,上面甚至还带着焦味儿,多多少少有些不值钱的愧疚。
然后她就被安行舟一脚踹入了自家后山结界内,“要渡劫突破的人你瞎在外面逛什么?生怕自己被雷劈不死啊?”
林羡:“……”
掌门师兄急起来,一点也记不得他身为掌门应该有的和蔼可亲。
显然林羡也早就习惯了安行舟的两幅面孔,在结界内安心呆着。
这结界虽然平时都是用来渡劫,但主要的作用还是为了避免雷劫误伤无辜之人。
真正受雷劫的人,这个结界可挡不了什么东西。
林羡这样的体质也着实是难得一见,从未见过有谁是先突破了后面再来雷劫的。
她也不总是这样的,但究竟为何这样,林羡自己也不清楚,或者说是,懒得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夕遥宗头顶上,雷云翻滚,阴沉沉的黑云压过境来,雷鸣电闪,这天又是下起了雷雨,夕遥宗教的避雨诀相当好用。
新入门的弟子,进来学的第一个法术就是避雨诀避雷诀,也没什么原因,毕竟夕遥宗是一个大宗门,门下有天赋的弟子众多,大部分弟子渡劫突破都是小打小闹,但耐不住有一些天才,人家突破的时候,动静大到指不定能把宗门都给拆了。
例如现在,掌门盯着自己屋顶的窟窿叹气:“小八这回突破的动静怎么这么大啊?他又是哪里惹老天爷不痛快了?”
旁边的弟子默默上前走了一步:“师尊,这屋顶的修缮费,咱们是自己出,还是找小师叔报销啊?”
平时无比疼爱小师弟的掌门抚手:“等你小师叔渡劫出来,找他报销去。”
出力可以,要钱没有。
夕遥宗不穷,但身为掌门就要做到分分精打细算,能省的钱就省,能薅的羊毛就薅。
这一天,夕遥宗上下都知道,他们的九司尊主成功突破,修为到了炼虚境。
要知道,林羡上一次突破,还只是不到一年前的事,按照这个速度,指不定没两年,她就大乘境了。
早在那几年,林羡的修为噌噌噌地往上涨的时候,别的门派还在酸溜溜地说“化神境跟炼虚境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可这还没多久呢,林羡就突破了。
前不久传出林羡要收徒的消息时,还有人在说一个化神境能带什么徒弟,结果几天不到,炼虚境不就来了嘛。
等林羡从安行舟后山的结界中出来,身上的白衣俨然已是布满血迹,这次的雷劫来得比以往的还要汹涌,似乎冲着要让林羡不死也半残的目的而来。
林羡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得让安行舟都看不下去了,吩咐身边的弟子道:“快去拿你七师叔留下来的补气丹。”
第54章 回九尊阁
刚刚渡劫完的林羡身体异常虚弱,安行舟扶着她坐下,又忍不住问道:“小八,你这次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
印象中的林羡,每次突破之后,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还能再跟对手打上一架。
这一次,虽然看上去还在强撑着,但咬出了血痕的嘴唇还有白得像张纸似的脸色,都无一不在说明她的状态极差。
“小八,你给师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不然老天爷这次干嘛这样整你?”安行舟忧心忡忡,。
“师兄,”林羡幽幽开口道,“我想先回去。”
安行舟盯着她:“怎么啦?就知道惦记着你那两个小徒弟,你这身上的伤不好好养个几天,我看都好不了。”
正巧这个时候,徒弟把补气丹给拿过来了。
安行舟直接把整个瓶子塞到林羡手上,“自己抓一把吃。”
林羡:“……”
她抬眸看了眼自己的二师兄,那眼神中似乎在考量着,她这二师兄究竟是想救她还是想害她。
“看什么看啊?看我你身上的伤口就能止血呀?”安行舟被她这无动于衷的模样给看得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儿,能吃多少还要听我的吗?”
林羡:“……”
掌门师兄最近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
林羡从瓶里倒出来一颗补气丹放入嘴里,随后又抬头看安行舟:“掌门师兄,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安行舟理直气壮地冲师弟伸出了手,“补窟窿的银子先给了再走。”
林羡:“……”
怎么说也是一派掌门,怎么就抠抠搜搜成这个样子?
等林羡再回到九尊阁时,天空早就已经放晴了,夕遥宗上下便知道,九司尊主成功渡劫。
九尊阁内——
本来整日勤奋修炼的沈少主在听闻师尊在渡劫突破后,也停下了手头上的事,看到雷云散去的那一刻,他蓦地也转头跟身后的小黑道:“师尊突破了!”
他那原本还是化神境巅峰的师尊,如今已是炼虚境。
师尊越强,就意味着,他这个做弟子的,走出去面子越足。
别人的师尊,修为几十年不见突破一次,他的师尊,三天两头有所突破。
尽管林羡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称得上是修真界最强,但离那一日,想必也不远了。
小黑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他面无表情地吹捧着:“阁主的天赋自然是无与伦比的。”
沈宵高兴之余又想到了自己头顶上顶着的那位“大师兄”,忍不住冷哼一声:“便宜他了!”
林羡回九尊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身上的衣裳,那件满是血迹的长袍,也不能再穿下一次了,林羡面无表情地将脱下的长袍烧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布料的味道,而此时,林羡的身体,这并非是外人所看来的那样平坦,这样的一具身体,如果不看脸,根本不会有人将其想到夕遥宗的九司尊主,也不会有人联想到这是一个男人。
第55章 登徒浪子
然而此时此刻,她身上最突兀的地方不仅仅是女人的特征,还有光洁的后背上,那一道被雷劫劈出来的血肉模糊的伤。
血已经止了。
然而雷劫留下来的伤口,唯独这一处是不能用灵力来治愈的。
林羡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她手中抓着一个深棕色的圆口瓷罐,将罐口斜向下倒向自己的后背,伤口处立刻传来比雷劫时还要疼上十倍的感知。
罐口撒下的白色粉末紧紧粘黏着林羡后背的血肉,刺激着她的神经。
如瀑布一般的墨发披散下来,被尽数撩到身前,挡住了那动人的春光。
林羡给自己上好药之后,又给伤口缠上了细布,在这个过程中,她额上的冷汗不停地往下坠。
等终于处理好了伤口之后,林羡重新披上了中衣,还在系带的时候,门口传来小黑的声音:“阁主,沈公子求见。”
林羡蓦地抬头,想起了小黑口中的“沈公子”是谁,她下山那日,顺道从御兽派收的二徒弟。
那孩子她那日见了,天赋很不错,也是个天灵根,还是个已经筑基了的天灵根。
林羡自然不是故意给那个小白眼狼找一个如此天赋异禀的师弟来膈应他的,只不过恰好,她早些年曾欠下过御兽派一个人情。
虽说还人情的方式千千万,也不一定要将这孩子收为自己的徒弟,林羡本来也不打算收第二个徒弟的,但是那日沈星鸢在九尊阁问她的时候,林羡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许多,最后定格的竟然还是掌门师兄将裴漓之领过来那日所做的梦。
林羡修逍遥道,一切本该随意而为,那时候她突然就想,那梦里的结局中,她是只收了小白眼狼一个徒弟,还是说也有别的徒弟?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心里被冒出了再收一个徒弟的念头。
所以,沈宵被领了回来。
“他在何处?”林羡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
“就在殿外。”小黑回道。
林羡垂下眸子,又道:“将裴漓之也找来,说我要见他们两个。”
九岁的沈宵根本没想到,他自己一人来求见师尊,而师尊竟又让小黑去找来了裴漓之。
虽心中有些不忿,但再多的不忿,也比不上即将能见到师尊的欣喜。
御兽派的沈少主,着实是仰慕林羡。
裴漓之被小黑找到之时,正站在九尊阁的后山处,他的衣襟内,是那一团可随意变幻大小的黑雾,经过裴漓之三番四次的警告之后,这团黑雾,终于老老实实的保持着巴掌大小,就藏在裴漓之的衣襟内。
裴漓之不知是什么想法,他似乎默认了这么一小团东西在自己身上藏着,两日相处下来,他不难发现,这团黑雾,或者说,这团魔物,它出乎意料地亲人。
它似乎时时刻刻想要毫无阻挡地贴近裴漓之的肌肤。
这倘若是个人的话,想必也是个登徒浪子。
听闻林羡已经回来,还渡劫成功突破了炼虚境,裴漓之也不惊讶,毕竟前世这个时候,林羡下山归来,确实是突破了。
第56章 上弟子谱
再听见有人靠近的时候,裴漓之衣襟内的黑雾,就已经乖巧地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影。
裴漓之一早发现,只要这个小东西想藏起来,不仅能够把自己身上的魔性给隐藏了一干二净,还能让人察觉不到它身上的气息。
也就是,只要它想藏,别人根本找不到。
就像此时此刻,裴漓之不说,谁又知道,他怀里藏着会动的东西?
裴漓之跟着小黑来到了林羡的寝殿前,而沈宵早就等候在那儿,看见裴漓之过来时,还冷哼了一声。
小黑将人带到后,又敲了敲寝殿门,“阁主,裴公子已到。”
“唰”的一声,寝殿门被拉开,身着白衣的林羡出现在他们眼前,冷淡的目光扫过跟前两个才到她腰间的孩子。
随即,毫无起伏的嗓音响起:“裴漓之,沈宵,你们两个随我来。”
“是,师尊。”沈宵忙应道。
只有裴漓之一言不发,仰着脑袋,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师尊看。
林羡脸色并不好看,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她刚刚突破了炼虚境,但是此时此刻,她脸上并没有一丝的喜悦之情。
林羡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裴漓之的举动,或者是根本不在意,她垂眸,瞥了一眼二人,先行走了一步。
越过裴漓之身边的时候,他闻到林羡身上有着一股熟悉的药味。
那是林羡殿内屯着的各种瓶瓶罐罐中的金疮药的味道,还有一丝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血腥味。
林羡受伤了?
裴漓之多少有点惊讶,林羡的这伤,究竟是在山下受的,还是方才渡劫时受的,不得而知。
而真正让裴漓之惊讶的是,林羡的伤,竟然没有用灵力来治疗?
林羡能用灵力治疗,裴漓之是知道的。
而林羡选择上药,意思是受的伤,没办法用灵力治疗?
裴漓之与沈宵一同跟在林羡身后,小黑并没有跟随他们一起。
而两人也没有想到,林羡带他们来的地方,竟然是清规殿。
清规殿,向来有两大用处,一是惩戒犯错的弟子,二则是长老们正式收弟子时上弟子谱。
这夕遥宗每年新弟子入门,唯独有长老们的亲传弟子,才有这般的待遇。
清规殿的弟子见林羡来,立刻行礼,“弟子见过九司尊主。”
这夕遥宗上下,也唯有长老们的亲传弟子,能喊林羡一声小师叔。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宗门自也有宗门的规矩。
林羡点了一下头,随即道:“我领弟子过来上弟子谱。”
守门的弟子闻言,看了眼林羡身后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又忙道:“尊主稍等,上弟子谱需要掌门和其他长老在场见证,弟子现在去请。”
林羡轻声道:“不用了,我自己请了。”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安行舟念念叨叨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了,“小八,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收弟子这件事就不能先缓缓吗?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这人一开始说话,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林羡及时堵住安行舟的嘴:“掌门师兄,我已经好了。”
第57章 深度颜控三长老
安行舟对上自己小师弟那不容置喙,忍气吞声地把剩下的话给咽下了,最后化作了一句:“气死我了。”
跟在安行舟身后一同前来的五长老面色如常,只不过在盯着林羡看了半晌后,还是跟着叹了口气:“小八,这弟子谱,明日再上也是一样的。”
林羡显然对他们的苦口婆心都已经免疫,此时无动于衷。
燕景川:“……”
唉。
这孩子说长大就长大了,再也不听话了。
清规殿外百尺之内,忽的一阵莲香袭来,众人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金丝织锦绣裙的一角,外衫上镂空绣着翩翩起舞的两只蝴蝶,往上看,美人手中握着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
美人云鬓凤钗,柳眉杏眼,红唇冷艳,目光轻轻扫过在场的众人,随后落在林羡身后那俩矮小的孩子身上。
“小八,”清冷的女声缓缓响起,“你这新收的俩徒弟,模样生得倒不错,怪俊的。”
来人是林羡唯一的师姐白皖,夕遥宗的三长老。
她有一个这辈子都治不好的毛病: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为之,白皖名下收的那几个亲传徒弟生得都不错,虽说有男有女,但鉴于三长老的颜控,她的风流韵事,传得满城风雨。
不少弟子偷偷摸摸地执笔为三长老写下了一段段感人肺腑的真挚故事,话本子在弟子之间相互传阅,十分受欢迎。
林羡不才,有幸读过一两本关于师姐的话本子,内容十分精彩传神,带入感非常强,强到林羡想亲自去问问师姐,她真正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徒弟。
可惜的是,被林羡没收了话本子的那两位内门弟子,从那以后看见林羡都是低着头走路的。
林羡身为长老,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问他们要话本子,就这样失去了一大乐趣。
林羡冲白皖拱手道:“林羡见过师姐。”
白皖摆摆手,不甚在意地道:“你那四师兄和六师兄昨日就结伴下山了,不知干些什么去了,不用等他们。”
收亲传弟子,只要有一位长老在场见证就行,掌门、三长老和五长老都来了,其他人倒也无所谓。
上弟子谱的流程不繁琐。
清规殿内,几位长老分别端坐于两侧,林羡按照以往的惯例,点了二位徒弟的姓名:“裴漓之,沈宵,你们可愿拜我林羡为师?”
同样的话语,只不过是多添了一个人的姓名,落入裴漓之耳中,已然隔世。
可即便过去这么久,他依旧能想起来,那一年,林羡主动牵过他的手时的温热。
清规殿内的这句问话,其实意义不大,毕竟能被带来这里的弟子,没有哪个会说出“不愿意”三个字。
起码,前世的裴漓之如同身侧的沈宵一般,迫不及待地道出了“弟子愿意”这四个字。
林羡垂眸看着没有反应的小白眼狼,张口道:“裴漓之,你呢?”
林羡其实并不差这一个徒弟,于是她道:“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第58章 师尊要给大师兄开小灶
裴漓之闻言,抬眸对上了林羡的眼睛,眼神中似乎包含着一些林羡看不出来的情绪。
林羡只知道这个小白眼狼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弟子愿意。”
真是难为他了。
坐于左侧的白皖见状,饶有趣味地跟身边的师兄弟传音道:“小八这大徒弟,还挺有个性的。”
安行舟:“白皖,注意一下你身为长老的仪态,坐没坐相的。”
白皖:“……”
燕景川:看戏。
等清规殿的弟子呈上了夕遥宗的弟子谱,林羡接过,翻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页,指尖凝聚起了金色的灵力,往上面勾勒出“裴漓之”与“沈宵”两个名字,金色的烙印立刻印上了弟子谱。
夕遥宗每年新收的第一次都会记录在册,然而这些被长老们收为亲传弟子的,上了弟子谱的幸运儿,除非犯大错,否则此生都不会被剔除弟子谱。
弟子谱是上了,但还有一个步骤——敬茶。
弟子谱是不得不走的流程,给师尊敬茶,则是尊师重道的一个仪式。
夕遥宗也不常走这个流程,毕竟长老们不经常收亲传弟子。
林羡第一次喝弟子茶,说句实话,还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望着小白眼狼端上来的那杯茶,她猛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这样的画面,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一般。
“师尊,请喝茶。”
稚嫩的童声,仿佛在不同时空中交错又重叠,最后在她耳畔炸开,林羡心中猛然跃动了一下,再睁眼,看见眼前这一张依旧有些想要欺师灭祖的脸。
林羡:“……”
真是像做梦一般。
林羡从裴漓之手中接过了茶,有那么一瞬间,还在怀疑这茶里面有没有下毒。
由此可知,那个梦给她留下的阴影究竟有多大。
林羡在想,她要怎么教,才能将这样一个徒弟给带上正道来。
“师尊,请喝茶。”
相对比裴漓之这个当大师兄的,沈宵的态度就要真挚诚恳许多,林羡的这杯茶,也就喝得舒心许多。
上弟子谱的这个流程,到此为止总算也就走完了。
林羡站起来,甩了一下袖子,身后跟着两个只到她腰间的小少年,摆起了师尊的架子。
临走前听见她那不太正经的师姐传音问道:“小八,跟师姐说说,同时收了两个弟子,你最喜欢哪个?”
林羡:“……”
裴漓之和沈宵二人跟着林羡回到了九尊阁,小黑早早等在了门前,看到三人归来,便知弟子谱已经上好了。
如今,裴漓之和沈宵也不再是九尊阁的客了,他们也成了九尊阁的主人之一。
林羡转身冲着二人道:“今日已经不早了,沈宵,你早些休息,明日为师亲自带你们修炼。”
“是,师尊。”沈宵老老实实地冲林羡行礼道。
然后就听见他那霁月清风的师尊冲裴漓之颔首道:“裴漓之,你随我来。”
沈宵:“……”
此时此刻,年仅九岁的御兽派少主,沉浸在一种名为“师尊要给大师兄开小灶”的悲伤之中,沉痛且不能自拔。
第59章 第二个梦
东殿内,林羡非常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首座之上。
随后看向一言不发,像个哑巴一般的小白眼狼。
“裴漓之,过来。”
这句话,在前世林羡曾对他说过很多次,在莫名重生之后,林羡也依旧这样说。
裴漓之曾经很喜欢林羡对他说这句话,可后来的一些真相,磨灭了这句话对他而言的不同。
林羡并不打算跟小白眼狼好好说话,她探手,直接抓过裴漓之的手腕,另一只手的指尖直接点在他的额间。
半晌,林羡松了手,她盯着裴漓之的目光却没有离开。
“身体可有不舒服?”林羡问。
裴漓之知道林羡想要问什么,他垂头:“有劳师尊关心,弟子身体无碍。”
林羡也垂眸,裴漓之口中的无碍,是指无病无痛,她所指的是裴漓之的灵根。
怎么会有缘无缘无故灵根受损的?
林羡纵观这些年的阅历,也从未见过如此症状。
夕遥宗的宗医也没办法解释裴漓之的灵根问题,林羡原本想着,双灵根就双灵根吧,好歹也是资质不错的双灵根,然而她下山一趟再回来后,这小白眼狼的双灵根,就变成了低一等的双灵根了。
林羡多少有点头大,再这样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杂灵根。
杂灵根在修炼上要吃多少苦,可想而知。
林羡想联系一下小师兄来给小白眼狼看个病,但是慕容霖那人,出门采药别说能联系上,十年五年都不一定能见他回来一次。
思及此处,林羡冷着脸将一本泛黄的典籍扔给了裴漓之,“这本书有空好好看看,我日后检查。”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羡便离开了。
她从来没有当过别人的师尊,虽然可以照葫芦画瓢,像几位师兄师姐一般,严厉的或者唠叨的,但既然是收徒,这徒弟得跟着自己许多年,该是怎样就怎样吧。
林某人为数不多的师尊架子也不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能装一天是一天吧。
她好些天没有休息过了,山下的床都没自己的舒服,林羡长老这娇生惯养的身子骨,虽然是睡不好的。
如今回来了也睡不好,后背上被雷劫劈出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林羡只能趴在床上,这还不是最难受的,难受的是,她今夜又做了另一个梦。
这次的梦跟上次不同,她没有梦见小白眼狼,她是梦见了自己刚入夕遥宗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林羡也很狼狈,她也是从山下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本来应该是拜入其中一位师兄师姐的门下才对,只不过那时候已经闭关的老宗主突然出了关,只为一个徒弟。
各位师兄师姐不解,林羡如今也依旧不解。
老宗主当时的话是这样说的:“此子与夕遥宗有缘,与我有缘。”
于是,林羡的辈份就跟着高起来了。
梦里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林羡还梦见了来夕遥宗前的一些画面,她陷入了梦魇当中。
直到醒来的那一瞬间,察觉到自己头上冷汗涔涔,林羡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60章 二徒弟真香
林羡原本说了今天要带徒弟去修炼,她没想到的是,夕遥宗卯时的钟声还没有响起,沈宵就过来殿外守着了。
林羡从梦魇中惊醒,并察觉到殿外有人。
这清晨,九尊阁内都笼罩在薄雾的氤氲中,有些朦朦胧胧,林羡却听见殿外有些细碎的声音响起。
此时,林羡已经从梦里的情境走了出来,她甚至很平静,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很少有能够让她情绪波动起来的。
九司尊主从床榻上下来,打开了殿外,发现殿外有一道矮小的身影,正在蹭蹭蹭地背着她忙活些什么。
因为太过于专注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直到林羡开口:“沈宵,你在做什么?”
被点名的沈宵猛然一回头,对上了自家师尊的目光,下意识想要藏其手中的东西,然而不过是徒劳。
林羡:“手里拿的是什么?”
沈宵大概是意识到藏也没有用,干脆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用稚气未脱的声音道:“师尊,我姑姑说您喜欢吃凡间的吃食,我便去学做了些糕点,我刚刚在采摘莲子,给您做银耳莲子羹。”
林羡:“……”
欣慰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沈星鸢究竟是给她的侄儿灌输了一个怎样的观念,她林羡,要让一个九岁的孩子替自己做吃的?
林羡看着自己的二徒弟,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她叹了口气:“沈宵,你想吃什么,可以吩咐羽儿和笙儿去做,就算是为师想吃什么,也可以吩咐她们去做。”
林羡这句话说出口之后,那半大的孩子,许久不出声,等到林羡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听出了几分哽咽:“可是……可是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才有心意啊!”
林羡被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给逗笑了,她忍不住笑着开口道:“你师尊我早就辟谷了,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你这份心意还是等自己再长大些再呈给为师吧。”
沈宵:“……”
沈少主没能将自己的这份心意给送出去,整个人身上都充满着颓废的气息。
不过,他还是成功取悦了自己的师尊。
林羡想着这两个差不多同时收下的徒弟,在心里面深深叹了口气,这人比人吧,就是气死人。
眼前的这小孩如此懂事孝顺,对比某个态度极其恶劣的小白眼狼,林羡真的好难保证自己不会偏心。
这一视同仁吧,也得这徒弟听话懂事,她才能够啊。
等到卯正二刻,九司尊主的大徒弟才姗姗来迟。
也不算是来迟,只不过对比他的师弟,裴漓之起得确实不早。
在师尊面前,沈宵还是相当遵循礼节的,他冲着裴漓之行礼道:“大师兄。”
裴漓之看着连热身都已经做完的沈宵,要是猝不及防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时候的裴漓之对修炼的积极性不高,只不过听见了几个外门弟子嚼了几句舌根子,大概意思是林羡从来没有收过徒弟,也不曾去给其他弟子讲过课,贸然收徒,岂不是误人子弟嘛。
裴漓之那时候满心都是要替师尊争口气,比现在的沈宵还要刻苦许多。
第61章 师尊,有点噎
“来了?”林羡语气淡淡,“既然来了,那你们二人就先锻炼一下吧。”
“围着九尊阁跑上十圈,十圈之后,我来教你们练剑。”
修炼可不仅仅是修为上的事,体魄很重要。
林羡确实不是什么仁慈的师尊,即便是那个满心孝顺的二徒弟,也没能让她网开一面。
九尊阁究竟有多大呢,这么说吧,两个九岁的小短腿哼哧哼哧跑了第一圈,一刻钟便过去了。
跑到第四圈时,两人的腿脚都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呼出来的气息更是重到不行,脚下的速度越来越慢。
沈宵本来就憋着一口气,想要比裴漓之跑得快,因此一直咬着牙坚持跑在裴漓之身前。
这样的锻炼,在前世这个时候,几乎每日都在上演。
即便如此,裴漓之现在也跑得很吃力,当然有人跑得比他更吃力就是了。
这样的身体锻炼,自然是不允许动用任何一丝灵力的。
裴漓之看着前头的沈宵,眼中闪过了一丝嘲讽,但他的速度也没落下,始终跟在沈宵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每当他们经过林羡时,那位外人眼里清隽的九司尊主,都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顺便懒洋洋地催促道:“跑快点,脚板下的蚂蚁都被你们俩给踩死了。”
有的人收徒收得不情不愿,虐徒弟上倒是得心应手。
林羡自己也觉得这种事情做起来——还真有些不太好意思。
她装的。
俩小孩跑到最后,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慢,完全不受控制的那种慢,娇生惯养的沈少主尽管还在咬牙坚持,但腿脚仿佛都已经不是自己了,眼前隐隐发黑。
还剩最后一圈……半圈……快到终点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的裴漓之,似乎加速了。
裴漓之的加速,无疑给沈宵增加了心理压力,双腿已经沉重得不行的沈宵,不服输的又加快了脚步,就是为了不让裴漓之超过。
快到了。
沈宵跑到终点的时候,林羡就站在前方等着他们俩,看见师尊,沈宵又往前冲刺了一番,结果刚停下来时,整个人都站不稳,往前一倒,恰好扑入了林羡的怀里,
师尊身上有股好闻的幽香,这是沈宵当时唯一的念头。
但下一个念头便是,他现在浑身是汗的,会不会冲撞了师尊。
谁知,林羡只是将他扶稳之后,又拍了拍沈宵的肩膀,“不错。”
这一声夸奖,像蜜糖般落入了小少年的心。
沈宵想开口说句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的跑步被压得厉害,开口还有些困难。
林羡道:“沈宵,把补气丹吃了。”
补气丹,又称万能丹。
林羡也不是吝啬的人,这玩意吃多也没事儿,她直接一把塞进徒弟的嘴里。
沈宵:“……”
师尊,有点噎。
后面的裴漓之终于也跑到了终点,只不过不同的是,他没能等来林羡的好脸色。
“裴漓之,你为什么不尽全力去跑?”
第62章 抠抠搜搜
林羡这句话,直接让俩小孩都沉默了。
刚刚咽下补气丹还以为自己扳回一局的沈宵:“……”
这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是因为跑不动,是因为自己想偷懒?
裴漓之对上林羡的目光,不卑不亢又异常的冷静:“师尊恕罪,弟子无能。”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师徒二人间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林羡对事不对人,她一眼就可以看出,裴漓之有没有在认真跑。
也许他那个速度和毅力,在这个年纪而言,已经不错了。
再怎么样,这也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
林羡的较真成功让他们师徒的关系愈发紧张,裴漓之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认真。
林羡:“……”
很好。
“裴漓之,你是对我这个师尊有意见吗?”
“弟子不敢。”
林羡:“你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我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眼看着林羡就要动怒,沈宵忙道:“师尊莫气,大师兄第一次犯错,您大人有大量,就莫要跟他计较了。”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林羡又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指着裴漓之道:“过来吃补气丹,吃完自己去再跑两圈回来。”
闻言,还以为自己茶言茶语成功的沈宵得意地看了自己那大师兄一眼。
随即又对林羡道:“师尊,那弟子呢?”
林羡当着裴漓之的面,将一把瓜子塞到沈宵手上,道:“看着你大师兄跑,等他跑完,我就教你们练剑。”
沈宵:“……”
裴漓之:“……”
前者暗爽,后者无语。
林羡是剑修,虽然这么多年来,接触过的东西也不仅仅是剑,但这毕竟是专攻的,如果说她能有什么东西教给自己的徒弟,那就是剑了。
林羡吧,想着这徒弟还是要相处许多年的,一想到自己日后真的要像梦中的结局那般凄惨,那她为何还要端着这师尊的架子?
人生苦短。
谁不说梦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徒弟嘛,她定是要好好调教一番。
于是,夕遥宗的林羡长老,也坐在一旁跟自己的二徒弟一起磕瓜子,看着大徒弟在那里汗流浃背地跑步。
林羡:心里舒坦了。
给人穿小鞋的感觉,还真不赖。
等裴漓之又强撑着跑完了两圈,林羡不由分说地给他嘴里塞了一把补气丹。
裴漓之:“……”
原本在跑步过程中丧失的体力,因为这么一把补气丹,又回来了。
已经飞升过,确实并不想怎么认真修炼的曦和神君:“……”
奈何林羡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这个徒弟不能好好听话,那她顶多就是赶鸭子上架。
无所谓了。
这徒弟反正已经是她名下的了,强扭的瓜甜不甜不知道,脆就对了。
就喜欢看这种看不惯她,还干不掉她的表情。
九司尊主的恶趣味上来了。
她随手给他们两个人一人扔了一把木剑,道:“你们两个就先用木剑来练习吧,这个安全些。”
裴漓之:“……”
这一点倒是跟前世差别不大,连说法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用木剑,是因为林羡这里没别的剑,就连他手上的木剑,都是林羡趁同为剑修的四长老不在,去他的山头上薅的。
林羡:抠抠搜搜。
第63章 练剑
沈宵还是第一次碰木剑,说句实话,沈少主在御兽派收藏的宝剑多了去了。
但那些剑,都没有他手上的这把剑宝贝。
“师尊,您用什么剑啊?”沈宵左右看不见林羡手上的剑,又问道。
林羡闻言,也不说什么,直接探手出来,轻声道:“剑来。”
下一刻,泛着金光的落川剑凭空出现在林羡手中。
林羡道:“我用落川剑。”
落川剑算得上是林羡的成名剑,而且这把剑,厉害是厉害,但毛病也多,尤其是霸道。
有这把剑在手之日,林羡就别想去用第二把剑。
木剑,这家伙也不给用。
沈宵不知其中内情,看见自己师尊手中的剑,一时间,倾慕之心再次翻涌上来。
“师尊,我以后也能拥有这么棒的剑吗?”
落川剑似乎也听见了有人在夸它,身上的金光更盛了。
林羡:“……”
这玩意儿是剑吗?花孔雀都没它招摇。
林羡心里冷冷一笑,脸上不显,依旧温润如玉的嗓音:“自然。”
落川剑:“?”
这世间还有比它更棒的剑?
林羡忽的觉得手中的剑柄烫了些:“……”
落川剑的剑灵始终没能修炼出形体,这会儿听见主人念着比它还棒的剑,在发脾气呢。
林羡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家的剑,敷衍地给它擦了擦剑身,小家伙才气消了。
如果落川剑知道这个岁数还比不上自己零头的小丫头将它看作是个小家伙,估计能气得当场戳死这一任主人然后再回到剑宗的剑坛里生锈。
林羡轻而易举地忘了落川剑的小脾气,对徒弟们道:“过来练剑。”
裴漓之的剑术,俨然已经过了还需要举剑扎马步的阶段,当年林羡的剑术天下闻名,却鲜少有人知道,林羡座下唯一弟子的剑术,其实不亚于他。
后来裴漓之确实也闻名了,只不过最为人所知的,应当还是他的大逆不道。
林羡:“练剑,不光是会挥剑就行了,一招一式如何运用,要看你们自己,不要只记得招式。”
剑修嘛,自然是从对练中分出高下的,未曾交手过,又何谈进步。
所以林羡最开始练出了点门道后,便不断去找人交手。
沈宵艰难出声:“师尊,我们不是该练招式吗?为何在扎马步?”
林羡伸出落川剑轻轻拍了一下沈宵的腿,小少年抖得更厉害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师尊看。
“剑修最重要的,是手不能离剑,如果身为剑修,连剑都握不住,那岂不是一大笑话?”林羡轻声道,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沈宵,手别抖,日后与为师对练,若是剑被我打掉了,就自觉领罚。”
“……”
九岁的沈少主终于意识到自己天真了些,他确实如愿拜了个满意的师尊,但师尊之严,让孩子的天空中都蒙上了灰尘。
等到沈宵手都抬不起时,他听见师尊突然来了一句:“好了,我们现在来练招式。”
沈宵:“……”
沈少主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单方面不承认的大师兄,见对方虽然也手抖腿抖,但耐力看起来,是比他好些。
沈宵的斗志一下子就起来了。
第64章 不会拜第二人为师
沈宵立刻道:“是,师尊。”
林羡闻言,又看了眼小哑巴裴漓之:“裴漓之,你呢?还可以吗?”
裴漓之知道林羡这个套路,回答可以,是去练剑,回答不可以了,是继续扎马步。
每一次,都能看见林羡嘴角明显泛起了笑,他就是那种拿徒弟当乐子的师尊。
裴漓之想到这里,又愣了下。
有些事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个年头,可一想起来,细碎的地方仍然历历在目。
裴漓之便知道,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再拜第二个人为师。
即便再恨,他也从未想过,论起师尊的身份,还能有谁能配得上他一声“师尊”。
“可以的,”同样稚嫩却与同龄人明显不符的声音响起,“师尊。”
林羡掀起眼皮,对上裴漓之的眼神,还是眯着眼睛跟他对视了会儿。
再次确认了,这小白眼狼果真在心里想着怎么欺师灭祖呢。
也许是裴漓之的存在了刺激到了沈宵,这孩子不知哪里来的意志力,坚定不移地要跟裴漓之分个高下。
包括师尊的喜爱。
事实证明,沈宵也是赢了的,林羡确实对他和颜悦色得更多些。
林羡教了些简单的招式,随后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练习,如若有看到不对之处,她便探出落川剑去纠正。
落川剑可喜欢干这活儿了,根本不用林羡下指令,它自己就在俩小孩儿头顶上飞来飞去,看见哪里不对便敲哪里。
沈宵苦不堪言。
扭头一看,发现裴漓之哼都没哼一声。
沈宵:“……”
他怎么能认输!
于是忍着手脚酸痛,继续咬着牙坚持着。
好在林羡并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两个九岁的小孩儿练一整日的剑,在太阳偏西之前,林羡道:“今日便到此结束了,明日,你们去云溪阁,跟所有新入门的弟子一同听长老授课。”
沈宵闻言,忙问:“师尊,我们明日不用练剑吗?”
林羡露出了神秘一笑:“你若是想练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直到离开,沈宵也不是特别懂师尊脸上的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但是师尊冲自己笑了,沈宵便觉得,对比旁边这个没有表情的木头,师尊肯定更喜欢自己。
毋庸置疑!
裴漓之没有像沈宵那般发出疑问,他沉默地转身离开。
显然,相似的历史,相似的画面,明明那般虚伪的师徒情谊,却像是刻在他脑子里一般,诱惑着他忘记林羡曾经做过的事。
裴漓之还记得,他的母亲,死在了今年的正月里。
那是人间的岁首日。
万家灯火明艳,独他一人雪天守孝。
唯一的亲人离去,裴漓之孑然一身,他那百病缠身的母亲走得并不安稳,因为她怕自己一走,儿子也活不下去。
于是在临死前死死叮嘱裴漓之要来夕遥宗拜师学艺。
裴漓之后来明白,乡间妇人哪里知道自己儿子有没有修道的天赋,只是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个门派名,便嘱咐他来罢了。
毕竟随便在夕遥宗当个杂役弟子,也能安稳一世。
第65章 不该下这一趟山
林羡曾经告诉裴漓之,把夕遥宗当成家,裴漓之当真了。
林羡一直以来都很好,好到裴漓之真心将他放在心尖上最重要的位置。
如果林羡能藏得更好些,怕就不是那个结局了吧。
——
等到第二日醒来之时,沈宵终于悟了,师尊为何说今日不用练剑。
醒来的那一刻,沈宵下意识翻了个身,瞬间酸爽。
他根本起不了床!
雄心壮志的沈少主在第二日便被击倒了,好不容易从床榻上爬起来,发现抢了他大师兄之位的那臭小子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蹲在泉水旁喂金鱼。
沈宵:“……”
他倔犟地扭过头去,问小黑:“师尊呢?”
小黑兢兢业业:“阁主有事下山去了。”
沈宵听完:“师尊怎么又下山啊?”
小黑:“阁主自然有事要处理。”
沈少主显然知道没法从小黑口中得到答案,转头叹了口气,稚嫩又可爱的脸蛋上透露着这个年龄不该出现的深沉。
小黑莫名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太死心地又提了一嘴:“你要不再问问?”
沈宵有气无力:“问你也不知道。”
小黑感受到了侮辱,整个人都跟着颓了起来。
后面的羽儿笙儿两姐妹窃窃私语:
“小黑怎么了?他看起来有点可怜哦。”
“他被小孩子看轻了。”
“真可怜……”
小黑:“……”
而在另一头,在山脚下的林羡看着无缘无故出现在眼前的燕景川,陷入了沉默。
“五师兄,你这是在看风景?”
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五师兄顶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还能笑得出来。
“小八啊,还记得师兄之前嘱咐过你什么吗?”燕景川声音不大,但最后随着风送入林羡的耳中。
“师兄指的是哪一句话?”林羡干脆装傻。
燕景川缓步走了过来,身上的青衣随着山脚下的风而荡漾着,燕景川一直是这副孱弱的青年模样,不像林羡那专门四处招摇撞骗的小师兄,他就喜欢当个老爷爷,这样骗人花钱的时候容易点。
燕景川叹了口气:“小八,从你拜入夕遥宗那一日起,便已经是与凡间割裂开来了,即便飞升之前,上界便是上界,下界便是下界,但在下界,凡间与修真界,俨然两个世界。”
“师兄的话,你听进去没有?掺杂进凡间与自己无关的事,尤其是改变既定的结局,于你而言,对你日后的修炼,百害而无一利。”
燕景川的几番话,全然是为林羡着想。
她不该下这一趟山。
“小八,随师兄回去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林羡明白,燕景川说的话是对的,她将为这一趟付出该有的代价。
然而,冥冥之中,像是有一种名为命运的绳索在牵引着林羡,她要随燕景川回去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重新抬眸看向燕景川。
“五师兄,”林羡的声音很冷静,“我想去。”
劝说的结局是,夕遥宗五长老站在已经不见林羡身影的原地,默默叹了口气。
小师弟啊,已经不是那个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的孩子了。
第66章 桂城失守
桂城在一片战火的灰烬中沦陷了。
离林羡离开桂城三日,此时桂城,俨然不是那个繁华的桂城了,它的繁华,落幕了。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世间不可挑战之真理。
凡间用千百年岁月建立了规矩,但依旧有些时候,规矩只是规矩,永远无法战胜人心中的欲望。
有人立下雄心壮志统一天下,有人为一己私欲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战争,就必定有伤亡,所到之处,必定充斥鲜血与哀嚎。
此乃人之大势,修道之人,不应当去插手的。
林羡在桂城的城门中看见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悲壮,边城失守在即,全城百姓被困在里面,无处可去。
站在桂城城门外,听见里头传出的哀鸣与痛哭,林羡才大概明白,为何大师兄在闭关前道,她是夕遥宗最有望飞升之人。
她确实不会替世人感到悲恸了。
林羡为自己的冷漠感到了一丝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
目之所及,皆是无辜的生命。
可战争啊,向来非死即伤。
桂城短短时间内已经经历了好几场攻城的防御战,显然如今,四面楚歌。
周围城池的援兵迟迟赶不到,桂城孤立无援,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以桂城的底蕴,也许还能再撑下去。
然而阴险的是,桂城赖以生存的河源,被下了药,河水承担了城里面多处用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有不少百姓死于中毒。
城里还有奸细。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找出来的已经处理,没有找出来的还在暗处潜伏着。
桂城内人人自危。
而此时此刻,桂城的城主府内,同样一片悲恸。
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出,桂城的一举一动,都在敌国的监视之下,他们又何曾不想将人放出去啊,只是桂城失守,下一步便是桂城身后的栎城。
栎城里有将近万计的人口。
桂城,必须死守了。
连一只苍蝇也不能在城破之前飞出去。
“老爷,真的不能偷偷放几个人逃出去吗?”满脸泪痕的城主夫人直直看着铠甲在身的城主,语气里满是哽咽,“妾身这条命可以不要,可幼清该如何是好啊,她是咱们唯一的骨肉啊!”
城主府内,下人也没逃,俨然是无处可逃了,一旦城破,能活下来的几率小之又小。
“夫人,咱们赌一把吧,”虞恒闭上了眼睛,“赌赢了,幼清能活,赌输了,咱们一家人地府相聚。”
城主夫人并不懂虞恒口中的赌究竟是什么,但她明白,自己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地府相聚,她的幼清啊,一定要活下来。
城主府也早就乱了,那些姨娘都在收拾包袱,反正她们无子嗣,和这城主府的羁绊不深。
而城主府的嫡长女虞幼清,看着这乱腾腾的局面,只觉得不知所措。
三日前,这里还是繁荣昌盛的桂城,如今,这里即将被敌军攻破。
桂城孤立无援。
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桂城的百姓,她的父亲母亲。
包括她。
第67章 接三徒弟
林羡这时候出现在了城主府内。
这人世间的流离失所大抵是相似的,那些痛苦扭曲的脸庞,刺耳至极的哀鸣痛哭,自私的无私的人,都在此刻尽显。
虞恒将自己锁在书房内,隔绝了外边的喧嚣。
这座城守与不守,其实对某些人来说,结果不重要。
死守,他虞家能得满门忠烈的好名声。
弃城而逃,他这个城主之位,便被剥夺得名正言顺。
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一个死人来说都是不重要的,然而对活着的人来说却很重要。
桂城内,也有数以万计的人口。
他必须死守这一座城。
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一样,虞恒睁开双眼,突然看见了跟前的林羡。
“九司尊主!”虞恒激动地从椅子上猛然站了起来,“您是想清楚了吗?”
林羡依旧是身着白衣的模样,她道:“我今日前来,是为接令千金上夕遥宗,也为了与城主的交易。”
“尊主能来,已是我虞家之幸,”虞恒忙道,“幼清应当还在她的院子里,尊主身份特殊,切莫让旁人看见了。”
所有人都以为,那些修仙修道的人,应该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可这是战争。
是兵刃相接,血肉相搏的战争。
他们这些修道的人倘若去帮了这一方,那么对另一方而言,何曾公平。
战争从来没有绝对的正义,即便是他们,能够自救的只有他们自己。
援军不会过来了,在城破之前。
王都那边,也不会让任何援军过来。
桂城,桂城的百姓,已经被放弃。
跟林羡的交易,是虞城主的一个私心,他疼爱了十年多的女儿怎么能忍受流离失所呢?
“我领您过去吧。”
林羡其实知道小姑娘住在哪里,只不过如今,城主府上下乱成一团,即便是城主夫人竭力在控制场面,但所有人,显然都听不进去。
命都保不住了,有何谈主仆。
虞恒正欲将林羡带去女儿的院子,然而就在此时,院外慌慌乱乱跑进来了人,“城主,不好了,商国在攻城了,城门根本就抵挡不住,怎么办啊城主?!”
虞恒脚步猛然一顿,转头看向身后的林羡,“尊主,我……”
林羡摇头:“你去吧。”
得到了林羡的话,虞恒这才放心走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候,有人偷偷去把城门给开了,即便是在把城门开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开城门的人被箭射成了筛子,但此时城门不攻而破。
已经无力回天了。
城内的兵力跟城外的兵力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以少胜多在历史上,例子并不多。
即便如此,城内的部署早就决定了,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城门前的全部回撤。
回撤也阻挡不了牺牲的问题,人是死一个少一个,他们的目的,是拖延时间。
实际上的状况,已经是四面楚歌。
虞恒甚至来不及回府交代一句,便提剑冲上了战场,只不过战场已经变成了这一座城。
——
“我不跟你走!”虞幼清冷眼瞪着突然出现的林羡,“我凭什么跟你走啊!”
第68章 质问
十二岁的虞大小姐,俨然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这一座城的人都要死了,我父亲在前线争取时间给百姓逃出去,那些没有参军的青壮男子也都去了,用命在替他们的妻儿父母争取时间,我父亲若是死了,我的母亲也不会独活,你知道那些被虏官员家眷都是怎样的下场吗?你让我自己一个人抛弃全府全城的人苟活?”
虞幼清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城破了,我父亲刚才又出去了,我都不知道他现在还活不活着。”
林羡听她吼完,才慢条斯理道:“你父亲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来换你的命的,你就要这么辜负他吗?”
虞幼清闻言,突然冲过来扯住了林羡的衣襟,大声质问道:“你不是什么夕遥宗的九司尊主吗?你不是法力无边吗?你们不是一向自诩正义良善吗?你为何不救救我们?”
“你看见外面奔走的人了吗?他们有妻儿父母,桂城的人口有多少你知道吗?”虞幼清带着哭腔吼着,“这么多人死去和流离失所,就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想要看见的吗?”
林羡盯着她看,突然道:“弱肉强食,就是世间的天地法则,谁也左右不了。”
“可是你明明有能力可以救他们啊!”
林羡看向虞幼清的目光里带了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复杂,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不能。”
有能力却不能。
“我不会跟你走的,”小姑娘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你不救便不救。”
外面兵荒马乱,再过不久,城主府也会沦陷。
从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刻起,城中的兵力。就一直在吸引着敌军的火力,为百姓争取逃生的时间。
到最后究竟有多少个人能逃出去,答案未知。
虞幼清还在跟林羡大眼瞪小眼,门外突然闯入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幼幼,”苍老的声音同时响起,“快跟祖母走,祖母派人送你出去。”
幼幼,是虞幼清的小名。
“祖母,您和母亲呢?”
“祖母都一把年纪了,现在离开城主府又能去哪里呢?这把老骨头,又经得起几番颠簸呢?”
“母亲呢?”虞幼清又问。
老夫人闻言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母亲自有她的选择。”
老夫人此时终于看见了虞幼清身后谪仙般的男子,“这是谁?”
林羡这时候开口了,她道:“老夫人,在下乃夕遥宗林羡,应城主之求,接虞幼清上夕遥宗。”
老夫人认真端详了林羡的模样,终于认出来,这是几日前来过府上了夕遥宗长老。
她不作多想,立刻抓过虞幼清的手,放进林羡的手中:“仙君,您快带幼幼离开,她有修道天赋的,您带她走,快点!”
虞幼清被她拽着,不明白这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
她的祖母,前几日还在心心念念着抱孙子,念叨着姑娘家家能有什么用,今日,却不顾一切,要将她这个唯一的孙女送出去逃命。
虞幼清不懂,人怎会矛盾至此?
第69章 屠城
“老夫人,敌军已经到了前街了,小姐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下人匆忙来报,身后跟着的,是城主夫人。
“母亲,我不走,我要同你们一起。”虞幼清挣扎着要往城主夫人的方向去。
城主夫人在看见林羡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虞恒之前说的赌一赌是什么意思,她当机立断,道:“幼清,快跟仙君走!”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她又看向林羡,即便是情境不合适,她也艰难挤出了一个笑容:“尊主,幼清还是个孩子,如果有什么冒犯到您,还请见谅。”
“母亲,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这么有本事他为什么不救全城的人,父亲还在外面拼死拼活,让我一个人苟活于世有什么意思!”
虞幼清这句话刚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便响起,那位即便是在如此危急情况下也依旧精致端庄的贵妇人打了女儿一巴掌。
虞幼清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抬头看:“母亲?”
“虞幼清,你给我清醒一点,”城主夫人的声音终于不复冷静,“你从小读的圣贤书都读哪儿去了?你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舍身成仁,你父亲千辛万苦替你求来的生路,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他?”
虞幼清也终于捂着脸痛哭:“可女儿不想到最后孤身一人啊!”
“母亲,您怎么忍心抛下我一人……”
人间的悲欢离合,尽是缩影在此刻。
城主夫人不再跟虞幼清多言,她转头看向林羡:“尊主,还劳请您将幼清带走。”
“母亲!”虞幼清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下一刻,被林羡像抓小鸡一般抓住了领子,整个人被定住,动弹不得。
“夫人,敌军已经冲进来了!咱们得快点走了!”忠心耿耿的下人还妄想着可以带着主人逃出去。
“九司尊主,幼清就拜托您了。”城主夫人最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转身毫不迟疑地走了。
而虞幼清的祖母,那位尊贵一身的老夫人,也同样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她们的背影,在这一刻开始模糊不清。
虞幼清口不能言,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啪嗒落在了地板上。
林羡手提着虞幼清踏出了门,下一刻风声四起,虞幼清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腾空而起,随着林羡的动作,飞上了桂城的天空。
睁眼,便看见下面横尸遍野。
死人里面,甚至有一些她看着还觉得眼熟的,死人多数都是桂城的兵,还有不少想要出逃却被踩踏于铁骑之下的无辜百姓。
这商国的军队哪里是想要攻城?这分明就是屠城!
按照这样的局势,桂城的百姓,能逃出去的绝对不超过半数。
不能逃出去的人里面,就包括了各种妇孺老弱。
城门之上,虞幼清猛然瞪大了眼,她的父亲,倒在城门之下,一片血泊之中,她看见他的四肢还在抽搐,似乎只要有人愿意救,他便能活下来一般。
白衣翻腾而过,林羡低头看了一眼,转头道:“我们该走了。”
第70章 生死有命
底下,商国军队锐不可挡的士气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他们的军队是桂城的几倍。
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可能输的仗。
只不过,军功是用人头来换算的,这群人都已经杀红了眼,眼中已无军人与百姓的区别,但凡看见的人就杀,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刀剑挥向的是不是妇孺。
只不过忽然,一道无形的屏障,凭空拦在商国的军队之前,犹如撞了鬼一般。
他们被拦了去路。
仅仅是一瞬间,桂城剩下的军队再次重拾士气,拼死抵抗,以剩下的数百人,硬生生拖了将近半个时辰。
桂城此时,已经差不多是一座空城了。
而林羡与虞幼清,也已经回到了夕遥宗。
待在夕遥宗山脚下站稳了脚步,林羡也终于点开了虞幼清的定身术,然而解开定身术之后,小姑娘抓着那只原本提着自己的手,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林羡“嘶”了一声,却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任由着小姑娘用尽全身力气在咬着,然而咬到最后,已经没有用力气了,她脱力瘫坐了下去,连哭都没有声音。
悲痛到极点,涕泪交加,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来。
而林羡那只修长好看的手上,除了多出一个带有血痕的牙印以外,还满是湿漉漉的泪水。
林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随即又看向小姑娘,小姑娘将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埋在双臂之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无法出来。
所谓人间生离死别,家破人亡,不过是一念之间。
死去的人化为尘土,活着的人埋于悲恸之下。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对于十二年来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而言,过于沉重。
大家都明白,人终究有一日会死去,但平日里,总觉得那一日还很远,远得遥不可及,忽而就在今下,悲从中来。
约摸一刻钟过去,林羡抬眼看了一下天,眼皮子蓦地一跳。
她垂眸,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虞幼清。”
没人理会。
“虞幼清。”
还是没人理会。
林羡不再开口,她两步走到虞幼清跟前,道:“要成为夕遥宗的弟子,必须亲自踏上夕遥宗,你再不开始,天就要黑了。”
夕遥宗的林羡长老并非是什么有耐性的人,事不过三,她亲自动手将虞幼清的脑袋给提了起来,
露出了一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虞幼清,现在开始,”林羡又重复了一遍,“跟我上夕遥宗。”
“谁稀罕……”半晌,那双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终于睁开,沙哑的嗓子也开口了,“谁稀罕来这里啊,你倒不如将我送回去。”
“那你的父母祖母,岂不白死了?”林羡淡淡道。
“你闭嘴!”提到亲人,虞幼清看向林羡的目光更加恶狠狠,“你那时候,为何不救我父亲?他明明还活着!”
林羡:“这是虞城主的选择,人固有一死,生死由命,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谁要听你这些废话呀?”虞幼清哑着嗓子吼道:“你高高在上,自诩名门正派,却为何如此漠视生命?”
第71章 我不想拜你为师
林羡闻言,也不多说什么,“你不漠视生命,可你也没有能力去救他们,不是吗?”
林羡指着山脚下的第一个台阶道:“踏上这一步,你便有机会报仇,你要放弃吗?”
“报仇?”虞幼清冷冷道,“害我家破人亡的,是另一个国家,难不成我也要屠尽他们的子民吗?这样我与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林羡摇头:“我的意思是,为何你父亲苦守桂城三日却无援军赶来,离桂城最近的城池赶过来,顶多一日半可达,可是为何,桂城会成为弃城呢?你想过其中关系没有?”
虞幼清被林羡这番话给说愣住了,她虽说从小聪明,但毕竟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接触过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何况,这并不仅仅是官场上的事了。
但虞幼清,她毕竟也聪明,这份聪明,让她在林羡的提点下,又很快能想清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
“你是说……”虞幼清猛然捂住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羡,“你的意思是,陛下他……他要我们虞家……”
剩下的话,虞幼清没有再说出口。
往往真相都来得太过于伤人,虞家为鲁国守了几代的边城,换来的是猜忌与陷害。
到此时此刻,虞幼清终于有一点明白了她父亲为何执意送死。
除了这满城百姓的性命,还有那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
母亲不肯独活,除了与父亲伉俪情深,还有她作为城主夫人的体面。
祖母不愿逃,除了年老体弱,还因这座城里,囊括了她的一生。
有始有终,落叶归根。
他们都不顾一切,想要将她给推出去,因她是虞家唯一的后代,也因她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更因她是疼爱了十余年的掌上明珠。
虞幼清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林羡的声音再度响起:“修道之人,不可再介入凡间的是非恩怨,除非,是血脉之仇。”
虞幼清抬头,又问了林羡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既然修道之人不可再介入凡间的是非恩怨,那你救了我,算什么?”
“你父亲与我做了个交易,”林羡轻声道,“如今,你算做我的徒弟,师尊救徒弟,不算违规。”
虞幼清听完,稚嫩的脸上扯出了一道近似嘲讽的笑:“那你也挺虚伪的,名门正派?笑话。”
林羡不为所动:“不要轻易将真实的自己展露人前,这算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虞幼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方才林羡指着的台阶,踉跄地站了起来,才再次将目光落在林羡身上,她问道:“只有从这里爬上去,才可以拜入夕遥宗,待我学成,便可以下山报仇,你方才是这样说的吗?”
“是。”林羡毫不犹豫地答了她的问题。
“轰隆”——
天上雷云开始翻涌。
“我不想拜你为师。”虞幼清又再次盯着林羡,缓缓开口道。
林羡:“这由不得你选了。”
虞幼清不再说话,开始往上爬。
千娇万宠长大的大小姐,如今爬着被前人踩踏出来的,看不见尽头的泥台阶。
第72章 被雷劈
夕遥宗上方,又被雷云笼罩着,来来往往的弟子都在小声嘀咕着今日不知是哪位长老还是师兄师姐又惹了老天爷的不快。
这夕遥宗的天,还能不能好好放晴了。
正在门口扫落叶的弟子抬头看了眼天,便低头唉声叹气了一句:“这么大的动静,十有八九又是九司尊主弄出来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一天天的到底在干嘛,老天爷都被气得不轻。”
这弟子嘟囔完之后,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是有所感地往后看了一眼,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桃花眼,是全身白衣的林羡。
“……”
跟做梦一样。
怪不得老一辈常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谈鬼”,现在这个点,撞的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尊主。”扫地的弟子连忙低下头,看都不敢看林羡一眼。
林羡没说什么,只不过,她身后,蓦地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身影。
从来没有干过重活的小姑娘,此时此刻,浑身脏兮兮乱糟糟不说,她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双手都有了大大小小的擦伤。
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不仅被泪水糊了一脸,还沾了泥土和一些微小的擦伤。
小姑娘想必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受过像今天这样的苦。
刚才还在嘟囔着林羡的弟子看见虞幼清时也愣了一下,“尊主,这是?”
林羡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才开口道:“我的新徒弟。”
听了林羡介绍的虞幼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虽然狼狈,但是整张脸都是冷着的,没有为自己能够被林羡收为弟子而有一丝喜悦。
“……”
这对师徒怎么有点貌合神离呀。
眼看着林羡带着新收的徒弟往九尊阁的方向走,身后的弟子越看越觉得心酸,这九司尊主最近怎么频繁收徒,就这样还没见哪位长老能给他一个眼神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林羡将虞幼清带回了九尊阁,小黑早就等在了九尊阁门口。
“阁主,您回来了。”
林羡指了一下身后的小姑娘,轻声道:“让羽儿笙儿带她去收拾一下。”
说完她就走了,将这位新收的徒弟,扔给了小黑。
小黑:“……”
棘手。
几乎是林羡步入到九尊阁后山的那一刻,翻涌了近两个时辰的的雷云,终于还是劈下来了。
九尊阁是头号遭殃对象。
原本这雷,是只劈人的,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为了泄愤,把林羡住的殿门给劈了。
焦黑的一片。
也所幸九尊阁住的人并不多,不然大家路过,都能透过那扇焦黑的门,看见林羡殿内的风光。
九司尊主的住所,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门被雷劈了,有点好笑。
作为林羡的徒弟,沈少主第一时间就跑过去要修门,被小黑给拉住了。
“我说小祖宗,你哪里会修门啊?”小黑苦口婆心道,“这种事情就让我来吧。”
沈宵是被拉住了,但他的问题也来了,“小黑,师尊带回来的那个女的是谁啊?怎么她一来,师尊就被雷劈了?”
小黑:“……”
这他怎么回答呀?
第73章 小五,狠心!
小黑当机立断,立刻一问三不知,“阁主没说。”
沈宵用怀疑的目光紧紧盯着小黑,“你当真不知道?”
小黑努力真诚:“不知道。”
而且那个刚刚被带回来的小姑娘,在羽儿笙儿摆弄了一番,换上了新的衣服,收拾干净之后,就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了,谁喊也不理。
沈宵闻言,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而是转头,看向泉水边喂金鱼的裴漓之。
“喂!”沈少主屈尊纡贵主动开口喊了裴漓之,“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裴漓之平日里自然是不会搭理沈宵,只不过此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轻飘飘回了一句:“明显是遭天谴了。”
“你是怎么说话的?有你这样说自己师尊的吗?”沈宵听完这句话后差点要跟他打起来,但是被小黑拉住了,嘴没能捂住,“真不知道师尊到底看上你什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裴漓之没理会,他如今是越来越看不懂林羡了。
怀里的小黑雾想出来凑热闹,被裴漓之一把摁了回去。
小黑雾:“……”
委屈屈。
空中的雷响不断,显然,林羡这一番外出,是吃力不讨好去了。
他还给自己带回来了一个麻烦。
这场雷劫经历了将近半个时辰,而雷劫结束之后,林羡也没有立刻从后山出来。
掌门所在的山头,所有的弟子在雷声响起的那一刻开始,耳边就再也没有消停过。
他们的掌门在看着天空不停叹气:“小八这回可真是给自己作得够呛的,好端端的,非要去管什么闲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热心肠?”
燕景川手上的黑子再度落下,“掌门师兄,下棋就认真点。”
“小五,你到底还有没有心了,小八现在生死未卜,也就你还有心情去下棋。”
燕景川不为所动,神色淡淡:“我已经给小八提过醒了,他不听,我又能如何?”
安行舟:“……”
这一天天,没一个省心的。
“师兄,小八又不是孩子了,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燕景川百无聊赖地敲着棋盘,“这是他自己的因缘,是非祸福,自有定论。”
“小五你好狠的心啊,小八小时候还天天守着药房给你熬药,你现在怎么能说出怎么冷漠的话来啊……”
安行舟就算了,那只名为“小八”的五彩牡丹鹦鹉也飞到他肩头上跟着喊:“小五,狠心!”
燕景川:“……”
这只鸟,早晚会被人宰了。
小八能忍这么久,不得不提一句宅心仁厚。
此时此刻,燕景川跟被这只鹦鹉荼毒过的师兄弟以及师侄们共情,鹦鹉汤,也该喝了。
而这日之后的连续三日,没人能再看见林羡的身影。
而九尊阁内刚刚住进去的小姑娘也三日三夜不出门,连吃的都是羽儿和笙儿送进去,吃也没见吃多少。
这对师徒,诡异且默契地同步。
而此时此刻,九尊阁后山禁地之中,笼罩在结界之内的世界,浑身血迹斑驳的九司尊主依旧昏迷不醒。
第74章 应当走火入魔了吧
那日雷劫,是奔着要林羡大部分修为的目的而去的,然而可惜的是,修为还在,小命也还剩半条。
只不过,林羡险些走火入魔。
五师兄常言,不要多管闲事才能长命百岁。
林羡也很叛逆,长命百岁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就是短命。
她就不是个听话的人。
“咳咳……”那双桃花眼睁开,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山洞,林羡蓦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阴曹地府。
林羡抬了一下手腕,试着调动一下体内的灵力,一阵难言的痛楚贯穿全身。
还是不行。
“嘶……”
“以后还是少管闲事吧。”林羡痛定思痛,认真叮嘱自己道。
林羡双手撑着地,艰难地靠在石壁旁,又闭起了双眼,随即默念了静心咒,调理体内的经脉。
而在另一边,在屋里发霉了三天的虞大小姐,终于踏出了门。
此处,与她呆了十余年的凡间,截然不同。
云雾缭绕于亭台楼阁之间,泉水潺潺,山石环绕却精雕细琢,红砖绿瓦,小径大道贯穿于各殿之间,四周植着些虞幼清不曾认识的植物,空气中甚至飘荡着一股她从未领略过的清香。
人间天上,果然泾渭分明。
可这里不是天上,在虞幼清看来,也胜似那般了。
可惜她无心去欣赏这处的美景。
她眼中尽是迷茫,一倾之间一无所有。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姑娘,至今难以释怀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仿佛唯有让自己变得麻木,才能让那些侵蚀着自己的痛楚,变得不那么折磨人。
虞幼清漫无目的地踏出了脚步,她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那日,林羡将她放在这里,领她进来的小黑介绍过。
九尊阁很大,人很少。
虞幼清走了好一会儿,在一处泉水旁,看见了正在喂鱼的小少年。
相对比每日勤学苦练的沈宵,裴漓之这个大师兄自然显得懈怠许多,然而这几日,林羡自顾不暇,自然没管徒弟。
沈少主的自觉性算得上是夕遥宗众多弟子中的模范,而裴漓之,他混水摸鱼得有些光明正大。
他原本并不想过来喂鱼的。
然而,从这泉水里面弄出来的那团魔物,似乎总是在忧虑着,它那些金鱼小伙伴被饿死一般,每天都催促着裴漓之过来喂鱼。
曦和神君也没有想到,重活一世,他竟然要被一团魔物牵着鼻子走。
喂金鱼。
还怪有趣的。
灵魂已是八百多岁的曦和神君困在一具九岁的身体里,感受到了养鱼的乐趣。
这两天已经不需要小黑雾催促了,他自己来喂鱼了。
事实上,九尊阁养的鱼,不喂也不会饿死。
虞幼清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盯着裴漓之的侧影看着。
两人之间并无交流,直到裴漓之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虞幼清看了眼。
双灵根?
也不像是林羡能看上的好苗子。
“你知道林羡在哪儿吗?”虞幼清终于开口,问了林羡的下落,“我想找他。”
裴漓之那一刻,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他反问:“你找他做什么?”
虞幼清没有回答。
半晌,裴漓之似乎嗤笑了一声:“他能在哪儿?应当走火入魔了吧。”
第75章 林羡是对的
裴漓之的话,让虞幼清愣了一下。
小姑娘对于走火入魔这个概念,还是模糊了些。
“你什么意思?”她盯着跟前,似乎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些的小少年问道。
修道,不管修的是什么道,都得遵循天道的规则。
也许是刚刚喂了鱼,裴漓之的心情还算平和,他回答道:“越是修为高的人,就越不敢碰凡间一些注定的因果际遇,例如朝代更替,否则,天道反噬,生不如死。”
“林羡应该不仅仅是出手救了你那么简单吧?”裴漓之突然盯着虞幼清的脸看,“虽然没有上弟子谱,但他若是亲口承认了你是他收的徒弟,即便是改变了不该的命运,三日前的雷,也不该那般夸张。”
三日之前的那场雷劫,将林羡的殿门都劈了,可想而知,林羡究竟是触了什么霉头。
虞幼清听不明白裴漓之的话:“你到底在说什么?”
裴漓之没有再理,他伸手捏了捏那团拼命想从他的衣襟内跑出来凑热闹的小黑雾,转身走了。
留下原地费解的虞幼清。
虞幼清虽然听不懂对方的话,但是她知道应该去找谁。
待半个时辰之后,小黑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带了回来。
“鲁国桂城三日前城破,城主战死,城主夫人殉情,老夫人也自缢,城中百姓,七成逃出……”
小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虞幼清打断:“怎么会……”
那日的形势如此危急,在虞幼清尚未被林羡提着离开之时,她分明……分明看见城中多数百姓还没来得及逃出去。
“两日之前,”小黑继续道,“鲁国援军赶到,商国军队不得已退出了桂城,虞城主被追封镇国大将军,就在昨日,新的城主已经赶到桂城,今日已经上任,桂城的多数百姓已经回来。”
虞幼清听完小黑的话,想起那日在山脚下,林羡所说的话。
“……离桂城最近的城池赶过来,顶多一日半可达,可是为何,桂城会成为弃城呢……”
“他说的都是真的……”虞幼清喃喃自语道,这几日哭干了的眼,再度红了。
林羡说的话,她原本只是信了五成,可如今,这所有的一切发展轨迹都无疑指向了一个真相,一个让人肝肠欲断的真相。
林羡的话是对的。
她的父亲,被自己的同僚出卖,被自己忠于一世的国君出卖。
她虞家几代拼死戍守边疆,换来的是尔虞我诈,家破人亡。
而她那日口口声声质问着为何漠视生命,为何不救人的林羡,因动手干预了那场战争,而遭到了天谴,如今生死未卜。
“那林羡……”虞幼清顿了一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阁主尚未出关。”小黑回答道。
这句简直就是废话。
然而再多的,他也没法说出来。
“他会死吗?”虞幼清又问。
小黑:“阁主修为高深,应当无事。”
可虞幼清分明记得,泉水边的那个少年,他说的是,修为越高的人,遭的反噬就越深。
第76章 被吵醒了
没有人觉得林羡会死在这样一场天谴里面,然后一场天谴带来的后遗症,可不仅仅是几天时间就可以解决的。
“我现在能找他吗?”虞幼清又问。
“阁主现在应该在后山,”小黑答疑答得兢兢业业,“不过后山禁地结界都多,你什么都不懂,要是不小心触发了哪个结界,我也捞不回你。”
虞幼清:“……”
“那你带我去。”
小黑:“……”
在九尊阁里面,小黑向来相当于是管家的存在。
林羡把这个小姑娘带回来,据夕遥宗某个杂役弟子说,林羡亲口承认这是他带回来的徒弟。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极有可能,是九尊阁收入的第三名弟子。
奈何是阁主那日一回来将人丢给他之后,就消失了。
到现在也没给个准话,这后山,他到底要不要带她去啊?
小黑有点头疼。
但是这个小姑娘,她不像是夕遥宗的其他弟子,能扛揍,这孩子连炼气期都还不是,去了后山出事了谁捞得了她?
唉,还是得自己跟着。
小黑领着虞幼清去了后山,九尊阁的后山也足够大的,而且视野空阔。
“阁主在对面的山洞里,”小黑说着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是有点远,但再往前去就是阁主自己设下的结界,我等近不得,你就呆在这吧。”
小黑用自己金丹期的修为在小姑娘周围画了个圈圈,设了个结界。
“不要走出这个结界,否则出事了后果很严重的。”小黑还是不轻不重的恐吓了一下小姑娘。
虞幼清点头,因为哭了太久,那双眼睛到现在都是肿着的,她盯着小黑看了会儿,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我饿了,有吃的吗?”
小黑:“……”
于是,在九尊阁后山,一个小姑娘捧着一碗面蹲着一边吃一边在叨叨着。
“林羡,你应该还没死吧?”
“你这么厉害,肯定没死吧?”
“你救人怎么还得走火入魔啊这么严重,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嘛?”
“别人都说求仙问道,怎么求仙问道了之后,还有这种危险呀?”
“……”
本来因为哭了几天又没吃东西,小姑娘有些体力不支,结果,这一碗面,又把她的精力给补充好了。
念念叨叨。
叨叨念念。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小姑娘哼哧哼哧干完了一碗面,干脆利落地冲着山洞的方向开始忏悔,“谢谢你救了我。”
山洞那边没有丝毫反应。
小姑娘这头也不气馁,她根本就不需要听众,自己一个人就将所有的话都倒出来了。
从她的父亲母亲,到祖母,还有那些从前的玩伴。
“那日我不应该说你冷漠的,也不该要求你去救全城的人,”小姑娘说着又红了眼眶,“明明是我自己无能,哪能因为你有本事就让你去救,我不知道父亲究竟与你做了什么交易,但肯定不值得你冒着这般的风险去救我吧……”
虞幼清越说,眼眶越红,一边抽泣一边说话。
成功把林羡吵醒了。
林羡:“……”
自我反省很到位,就是有点吵。
第77章 有被孝到
林羡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娇滴滴的小姑娘是怎么样的了,但是起码,她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带回来的小姑娘,她是个话唠子。
这孩子就应该交给掌门师兄来带,他们两个人肯定能聊得来。
“林羡,你怎么那么久都没动静啊?”小姑娘还在外面絮絮叨叨,“不会真死在里面了吧?我要不要找人过来给你收尸啊?”
林羡:有被孝到。
孽徒。
师尊不喊,直呼其名就算了,现在还要给她收尸。
林羡又尝试着调动了一下是体内的灵气,已经恢复了五成。
但伤口还没有愈合,尤其是下山之前,突破所遭雷劫时被劈出的后背的那道伤口,三天前又被劈了一次。
显然,她被老天爷针对了。
本来收个徒弟,以师尊名义将虞幼清提上夕遥宗,虽说钻了规则的空子,但老天爷不至于有理会收拾她。
怪就怪林羡一时心软,看见城下被铁骑即将踏过的幼儿与身怀六甲的妇人。
心慈手软,终究是她改不掉的毛病,大师兄许久之前就曾告诫过林羡,她既修逍遥道,那就要么凡事随心所欲,要么凡事不予理会,偏偏林羡深知自己本质上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这次又恰好给了天道惩罚她多管闲事的契机。
林羡:“……”
想想都糟心。
经过调息之后,林羡体内原本暴乱的灵力都已经调节好了,现在从这个山洞出去倒不成什么问题,可问题是,外面守着一只小话唠。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外面这个是在给她念经超度呢。
林羡拂袖,用了幻术,借此看了一下虞幼清究竟在外面做什么。
然后林羡就看见,她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三徒弟,蹲在一个结界里面,旁边还放着一副碗筷,已经空了的。
林羡:“……”
“林羡,你说我还能下山去祭拜父亲母亲他们吗?”也许是又想到了那日城破之时,眼泪又啪嗒一下掉下来了,“我真的很难受,他们之前还在商量着我今年的生辰要怎么过,现在一个都不在了……”
林羡不敢出去了。
当了长老许多年,又冷着脸这么多年,小姑娘是真的不会安慰,尤其还是这种家破人亡。
而且,林羡她吧,也有点懂,这种小姑娘,让她安安静静一个人哭一会儿,也许很快就能好,这要是有人在身边安慰,估计都能泪流成河。
于是,堂堂夕遥宗长老,不仅在闭关的时候被新收的徒弟给吵醒,现在还被徒弟哭得不敢走出去。
林羡:窝囊。
我骂我自己系列。
直到小黑想起来这个被阁主带回来的小姑娘还在后山,过来接人时,又遭到了灵魂发问:“小黑,你说林羡他怎么还不出来呀?他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小黑:“……”
小姑娘就是爱大惊小怪,禅修阁的大长老都闭关多少年了,也没见他家弟子怕师尊死了的。
“不会,阁主命灯还亮着,想死也死不了。”小黑直言直语。
第78章 这是师尊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啊!
但小黑终于把人给接走之后,林羡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小姑娘,怎么说呢,确实话多了一点。
她扶着周围的石壁,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身上的伤和体内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但林羡还是动用灵力给自己使出了一个避尘诀。
这三日里面,她在山洞中虽然不知日夜,但却能感觉到时间流逝。
身上的伤口和血迹三日都没有处理,林羡觉得自己都要臭了。
她实在是受不了。
避尘诀使完之后,在踏出山洞结界的九司尊主,又是清冷且不近人的模样。
只不过,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但她的师兄师姐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林羡身上的伤。
虽然险些走火入魔,但是林羡身上的修为未跌半分。
只不过但凡是修为跟林羡差不多或者比她高的人都能看出来,她身上有大大小小不少的伤口。
但是在九尊阁,这个问题不必担心。
林羡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回了自己的寝殿。
然而她又万万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小黑领走了一个虞幼清,她的殿门前还蹲守着一个沈宵。
林羡:“……”
这孩子一看见师尊,立刻喜上眉梢,“师尊,您回来了!”
沈宵这几天除了勤学苦练之外,每天想着的就是给师尊修殿门,虽然殿门最后是小黑让人过来修好的,但也是在沈少主的监督之下修好的。
林羡面对着二徒弟的热情,探手去摸了一把小少年毛绒绒的脑袋,“沈宵,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等师尊啊,”沈宵冲着林羡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您闭关了三天,后山那边的结界太多,我修为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不敢轻易过去,就打算在这里等您回来。”
沈少主长了一张很精致乖巧的脸,加上年纪还小,唇红齿白的模样,简直是卖乖的一大利器。
林羡听完,再一次不得不感慨这世间的参差。
一个看上去恨不得立刻欺师灭祖的白眼狼大徒弟,和一个勤奋乖巧还孝顺的二徒弟,二者对比,高低立见。
林羡叹气。
“师尊,您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是谁呀?”林羡还没感慨完,就听见徒弟抛出了一道难题。
林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沈宵闷闷不乐道:“师尊,你是不是又要收一个徒弟?”
林羡:“……”
坐上长老这个位置太久,她的那些年少时候的小情绪,都已经忘记太久。
林羡差点忘了,小孩子是最容易吃醋的。
“是要给你们收个小师妹,”林羡缓缓开口回答道,“怎么,你不想当师兄?”
“当师兄”这三个字一说出,沈少主立刻就忘了原本的醋意,转而意识到了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可是师尊,”九岁的小少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甚至脸颊也有些羞赧,“我见过她,她长得比我还高!”
沈宵伸手在自己的头顶上比了一个高度,很是不高兴的模样,“师妹比师兄还高,弟子觉得很没面子。”
林羡:“?”
这是师尊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啊!
第79章 她不要面子的吗
林羡基于二徒弟的不高兴,顺便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那要不你让她当师姐,你当小师弟?”
果不其然,这个提议遭到了小少年强烈的反对:“我不要。”
“那平日里好好修炼,说不定再长两年,你就比你师妹高了。”林羡很敷衍地安慰道。
林羡这句话,让沈宵又燃起了斗志。
“师尊,您的殿门已经修好了,这几日您一定很累了,快去休息吧!”沈宵又很贴心地道。
林羡:“……”
这孩子就是讨人喜欢。
虽然茶茶的,但身为师尊,她就该死的喜欢这种善解人意的徒弟。
想到这里,又猝不及防的想起了那个小白眼狼,心塞塞。
林羡稍微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来,接连收的三个徒弟,一个两个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相当于,她这个当人师尊的,得带孩子啊。
“……”
九司尊主头一回思考这样的问题,觉得头疼。
沈宵自然是爱戴师尊的,说完让林羡休息的话之后就跑了。
林羡看了一眼自己的新殿门,还伸手去拍了拍,那日老天爷盛怒之下,连她的门都不放过,不过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门还挺好看。
林羡欣赏完自己的新殿门,便抬脚踏了进去。
她现在需要休息。
在后山这三日待得显然不是特别舒适,九司尊主无比怀念她的床。
然而最惨的是,她还还没来得及碰一下床板,就听见了掌门师兄的传音:“滚过来泡药浴。”
林羡:“……”
她敢打赌,如果她现在不听掌门师兄的话,等一下他整个人就亲自过来九尊阁抓人了。
到时候她身为长老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林羡万分不舍得看了一眼自己的床,这才往掌门所在的玉陵阁而去。
明明瞬间就可到达的路程,九司尊主愣是用双腿慢慢悠悠地在走,路上还遇到过不少玉陵阁的弟子,但凡是年长一些的弟子,看见林羡这气定神闲的模样,都晓得这人明显是不想去见掌门。
“小师叔,”林羡老远就被一道声音给喊住了,是安行舟的今年新收的亲传弟子,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模样,他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林羡道,“小师叔,师尊说您再在这里踩蚂蚁,他就亲自过来了。”
林羡:“……”
小弟子的嗓音不大,但是也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量,周围大部分都是已经有修为的弟子,能听见的该听见的也都听见了。
林羡:她不要面子的吗?
林羡叹了一口气,随即,身形一动,下一刻,整个人在原地消失。
小弟子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小师叔,扭头又跑了回去,他才刚入门不到几天,还没有学会瞬移。
还有的就是师尊嫌他体力太差,现在每天派给他的任务都是围着山跑,师兄师姐在旁边督促。
明明都是辟谷了的人了,几位师兄师姐一点都不害臊,一个个在他面前吃着后山种的西瓜,美名其曰激励师弟。
“……”
师弟心里苦。
第80章 药浴
林羡还没有进门就被师兄骂成了孙子,堂堂夕遥宗长老,掌门却一点面子都不给留。
林羡被训到不敢说话。
“小八,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安行舟越看越觉得生气,“你说你,想收徒弟就收徒弟,做什么非要去管别的闲事?”
林羡:“一时疏忽……”
“你还一时疏忽,骗谁呢?”夕遥宗的掌门叉着腰,“你说你,修的又不是有情道,偏偏对世人万物都带情,你这个人当初怎么就选了逍遥道呢?”
安行舟头顶上站着的那只五彩鹦鹉又来跟着凑热闹:“小八,骗人骗人!”
林羡:“……”
嘴馋了,想喝鹦鹉汤。
那只鹦鹉也就仗着自己站在安行舟的脑袋上,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林羡揍不到它,现在又处于一个理亏的状况,根本没法当着安行舟的面来骂鸟。
“赶紧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伤,”安行舟给她指了一下药房的方向,“赶紧进去泡着,不泡够两个时辰不许出来。”
林羡:那估计是要腌入味了。
“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安行舟一看见林羡还没有开始动作,又开始唠叨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师兄替你更衣不成?”
林羡连忙摆手:“不用了师兄,我自己可以。”
安行舟头顶的那只鹦鹉又跟着凑热闹:“小八,更衣!”
林羡:“……”
还真是没见过这样流氓的鸟。
安行舟这里,确实有一个专门的药房,这个药房,是许久之前就有的,原本都是夕遥宗的七长老在打理。
然而这七长老,平日里也是个不归家的人,为了一味药材,可以天涯海角地流浪,逐渐的,这个药房就归掌门管了。
林羡刚到了药池门口,就闻到了里面那股浓郁的药味,最重要的那个池子里面,泡着一池黑乎乎的热水,上面飘荡着一些林羡说不出名字的药材,但这股味道闻着,林羡也能知道里面大致有些什么东西。
无非是活血化瘀的灵药。
这些药平日里都名贵到千金难求,也就是夕遥宗这里大手大脚地消耗着。
然而林羡却是极讨厌这股味道的,她年少时受过许多伤,最初的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被摁着在药池里泡过许多次。
九司尊主盯着眼前黑漆漆的药池,陷入了沉思。
最终还是不得不认命,褪去了身上的外袍,着单薄的中衣,坐入了池中,脖子以下全部浸入到热腾腾的药池中,最后闭上了眼睛。
仿佛安详去世。
两个时辰的时间内,没有人再进入到药池中,只有林羡一个人在里面泡着,没有人过来打扰。
直到时间已过,外头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小师叔,您在吗?”外头的弟子声音也不敢太大,“两个时辰已过,您可以起来了。”
“知道了。”冷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外头等候的弟子也不敢多言,退到外边去了。
从药池出来的林羡看着身上泡了两个时辰也没怎么好的伤口,深深蹙起了眉。
第81章 徒弟打架了
夕遥宗能拿出来的药,不应该没有效果。
只能说,是这伤口有问题,或者是林羡的身体出了问题。
林羡没有说什么,这两个时辰,她也不仅仅只是在泡药浴,身上的灵力也被调理得差不多。
就是这个伤口,这种恢复速度,总是让她有这样一种错觉:她是个普通的凡人。
然而灵力上,没有任何问题,除了伤口的愈合速度过慢,林羡找不到任何问题。
只不过,林羡没有在这上面想太多,她用灵力将中衣弄干,穿上外袍,再踏出去时,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九司尊主。
“小师叔,这是师尊让我提醒您一定要带回去的药。”安行舟新收的小弟子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等着林羡,连脑袋也不怎么抬起来。
这态度让林羡也不得不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只不过,她一看见那一堆药包就脑袋疼。
“小师叔,师尊特意吩咐了,说您一定要每日泡一次,少一次都不行。”
林羡神色很淡:“我知道了。”
“师尊还说了,”小弟子,这话越说越心虚,“您要是阳奉阴违的话,以后都来这,他亲自盯着您泡。”
林羡:“……”
大可不必啊掌门师兄。
于是,跟着林羡回去的除了一身药味,还有一堆药。
这药一回去,就交给小黑处理了。
林羡带着自己的一身药味,回到了寝殿内,关上门,立刻就用了一个避尘诀给自己去了身上的这股药味。
然而,泡了两个时辰的药池,林羡确实是被腌入味了,即便使了避尘诀之后,她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若隐若无的药味。
得知林羡已经没事了的小姑娘立刻就跑过来找她了,然而不凑巧的是,虞幼清来的时候,林羡正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当中。
算起来,林羡已经好些日子都没好好睡上一觉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日她做了那个离奇的梦开始。
虽说梦不一定是真的,但是徒弟糟心却是不假。
林羡身上的伤口愈合得比较慢,对她而言,影响不大。
真正影响大的,是带孩子这件事本身,尤其还是带叛逆的孩子。
林羡这辈子听说过不少次“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待这句话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林羡只有一个想法:
去他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一起床,就听见羽儿急匆匆地跑过来告知自己,她的三个徒弟打架了。
林羡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是三个打架,而不是两个。
她不理解。
为什么刚刚领回来的那个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她也参与了。
她一没修为二没武器,是想去挨打吗?
至于为什么跑过来通知她的人是羽儿而不是小黑,原因是,小黑和笙儿正在拉架。
待林羡终于去到一看,发现这还真是一场大混战,不过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
此时此刻,三个小孩儿都不再动手,小黑拉着沈宵,笙儿拉着虞幼清,剩下的裴漓之冷冷地站在另一处。
但各自脸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林羡:“……”
第82章 打架原因
场面很壮观,连林羡也忍不住想要拍手夸一句精彩。
如果她不是这个该死的师尊的话。
林羡顿住了自己的脚,认真端详了一下三个徒弟的脸之后,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观念是错的。
她怎么会认为人家小姑娘娇滴滴的就不会打架呢?
裴漓之和沈宵两个人脸上那道红色的是指甲印吧?
这两个人的头发也乱糟糟成一团,显然这两个小少年打架,不至于拉扯头发划脸的,反观虞幼清,她那张脸倒是白白净净的,头发也没有怎么乱,就是有两缕垂了下来。
林羡终于打量完这三人,才慢悠悠的开口问道:“有人要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林羡先是看向了小黑,小黑对上自家阁主的目光,一脸茫然。
林羡叹了一口气,随即道:“沈宵,你来说。”
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闻言,整个人脸上都浮现了一层羞赧,“师尊,弟子知错。”
林羡想听到的自然不是这句“弟子知错”,小黑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张椅子,林羡坐下,又用手撑着,语气慵懒:“说说,你错哪儿了?”
“弟子不该跟师妹抢给您请安的顺序。”
林羡:“?”
她本来还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结果听完这句话之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弟子不该跟师妹抢给您请安的顺序。”
林羡:“……”
此时此刻,九司尊主的心历路程怎一个“荒唐”可形容?
林羡怎么着也想不到,徒弟们打架的缘由居然出在自己身上。
“沈宵,说清楚些。”
沈少主于是长话短说:“今日醒来,弟子来给师尊请安,可是看见虞师妹守在师尊的殿门前,弟子想着自己是师兄,应当给师妹做个表率的,可师妹她不愿意,我们便吵了起来。”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含蓄了,刚才的画面可不仅仅是吵那么简单。
林羡的目光转到小姑娘身上,语气上不轻不重,还能让人听出那么一点点的戏谑:“虞幼清,你呢?怎么回事啊?”
虞幼清不知道自己昨天的唠唠叨叨林羡听了大半,现在只记得自己几日前还是一张臭脸对着林羡。
这会儿,脸上浮现难言的羞赧。
但是这会儿其他人都看着她,虞幼清只能低着头,稍微凌乱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披散下来,挡住了一点点小姑娘的脸。
“我……有事找你。”
林羡:“……”
倒是稀奇。
“那现在说吧,找我什么事?”林羡问道。
小黑也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杯茶,递给了林羡,林羡接过,掀开盖子,轻轻吹了一下上面萦绕的热雾。
虞幼清低着头,道:“你之前说要收我为徒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林羡将手中的茶抿了一口,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不是不想拜我为师的吗?”
小姑娘猝不及防被翻旧账,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现在后悔了,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林羡悠悠道。
第83章 身为大师兄
“拜师学艺哪有那么简单?”林羡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在当着三个徒弟面说的话,她说,“咱们夕遥宗规矩也不算多,敬茶磕头不能少,还有身体不能太差,我看你平时也没怎么锻炼过吧?”
虞幼清刚刚在跟旁边两个人打架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人家并非是打不过她,反倒是更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把她给伤了。
只不过方才,虞幼清可不管这个。
他们自己死要面子怜香惜玉,关她一个柔弱小姑娘什么事儿呢!
“我可以现在开始锻炼。”虞幼清鼓着小脸儿,认认真真地冲着林羡道。
林羡闻言,挑了一下眉,随即轻笑了一声:“那这样,你先扎个马步。”
那还不简单。
虞幼清虽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千金大小姐,但是奈何,城主府那么多年来只有她一根独苗苗,父亲从前练兵的时候,她跑在旁边看,跟着人家一起有模学样。
“沈宵,”林羡说完,又将矛头指向了二徒弟,她道,“不是想过师兄瘾吗?给你个机会,给师妹做个榜样,带她一起扎马步。”
沈宵:“……”
猝不及防。
万万没想到系列。
林羡口中的扎马步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呢,沈宵已然心知肚明。
然而师尊开口,他可没有半分说不的机会。
这边两个徒弟在扎马步,林羡终于看向了她的逆徒,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裴漓之,他们俩是为了争着请安,你呢?总不至于跟他们俩一样吧?”
裴漓之:“……”
要不怎么说,林羡她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呢。
这小白眼狼,看着就欠欠的。
裴漓之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林羡也不着急,就这么盯着他看。
林羡现在好歹也是个炼虚境,视线也是有些威压存在的,裴漓之没法当做看不见。
说起裴漓之,他还真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那两个小孩在为了谁先给林羡请安吵起来,但是又怕吵到他们师尊睡觉,然后双方友好交涉,转移到外面吵架。
刚好就在裴漓之喂鱼的那块地,本来这两个人在那里吵得不可开交,这时候还没有上手打起来。
直到沈少主深刻意识到在口舌之争方面,他根本就比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突然把矛头指向了正在悠闲喂鱼的大师兄裴漓之:“姓裴的,你没听见我们俩在吵吗?”
裴漓之没理,专心喂鱼。
“姓裴的,你每天不给师尊请安就算了,现在还这么事不关己的,身为大师兄,你就是这样当的吗?”
裴漓之确实没有当大师兄的经验,从前林羡就只有一个徒弟,裴漓之就相当于是独苗苗。
裴漓之还是没理会,那边虞幼清依旧把矛头对准沈宵:“你别转移话题,刚刚明明是我先来的,凭什么你先请安啊?”
沈宵:“……”
跟前这个比他还要高的师妹实在是太过于咄咄逼人,沈宵不得以后退,离裴漓之挨得越来越近。
然后,他就不小心碰倒了裴漓之放在一旁的鱼饲料。
第84章 真可爱呀她的小徒弟
已经八百余岁的曦和神君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跟人计较。
问题就出在,他这个师弟啊,看他这个大师兄不顺眼很久了,初次见面就动了手,那时候还是沈宵单方面的找茬儿。
现在呢,已经算得上是两两相厌的局面了。
沈宵:“你大早上不去给师尊请安,来这里喂鱼做什么?”
裴漓之看着满地撒出来的鱼料:“关你什么事?”
沈宵本来就被虞幼清这个还没正式入门的小师妹气得不轻,裴漓之这句话正好也是撞枪口上了。
“姓裴的,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拜师尊为师的?”沈宵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尊师重道的人,“你就仗着师尊人好还宠你是吧?”
这句话认真听一听就能听出这里面的醋味有多浓。
然而裴漓之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他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他哪好了?”
沈宵:“?”
这玩意儿是他大师兄?
揍他丫的!
刚好,虞幼清小姑娘也听见了这个大师兄的话,三个人两两看不上对方。
第一个动手的人是沈宵。
然后一场混战就开始了,简直可以说是菜鸡互啄。
沈宵筑基了,但旁边有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
裴漓之都是已经飞升过的神了,不至于跟十岁左右的小孩计较。
不计较的后果就是,他被旁边那个刚来的小姑娘用细长的手指在脸上划出了两道痕。
裴漓之:“……”
沈宵也被抓得够呛,相当于是小姑娘一对二。
“裴漓之,问你话呢,怎么不开口?”林羡又问。
裴漓之冷着一张稚嫩的脸,就是不开口说话,林羡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这几日成哑巴了。
“弟子无话可说。”
林羡:“……”
她愣是从这几个字里面,听出了裴漓之的桀骜不驯。
林羡心想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脾气师尊。
像这种臭脾气的徒弟,放在他任何一个师兄师姐那里,这时候都应该在面壁思过了。
“既然无话可说,那就跟你的师弟师妹一起扎马步吧,”林羡又品了一口茶,很是不冷不淡,“身为大师兄,连师弟师妹都管不好,要你何用?”
裴漓之没说什么,就跟着他们两个小孩一起扎马步了。
而此时此刻,小姑娘在旁边已经抖成了个筛子。
“小丫头,这就受不住了?”林羡觉得有点好笑,“是不是很累啊?”
虞幼清咬牙:“我不累。”
连声音都是抖着的,还嘴硬喊着不累呢。
林羡:真可爱呀她的小徒弟,嘴硬喊着不累的样子真是又无助又狼狈。
九司尊主现在理解了,为什么每当她的师兄师姐们收新弟子的时候,其他那些先入门的师侄们那么喜欢监督师弟师妹们修炼。
多快乐啊这事儿。
林羡干咳了一声,又道:“既然人齐,那就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裴漓之,沈宵,这个是你们的师妹,虞幼清。”
“幼清,你左边那个是你的大师兄裴漓之,右边那个是二师兄沈宵。”
小姑娘盯着旁边两个臭弟弟看,又问林羡:“林……师尊,他们多大啊?”
第85章 林羡之死
林羡听小姑娘这么一问,顺口答了:“都是九岁,怎么了?”
虞幼清一听,立刻理直气壮起来:“我都十二了,再过不久便是我十三岁的生辰,应该我是大师姐才对。”
“还有,”小姑娘语气里带着点不难察觉的优越感,“我比他们俩都高。”
沈宵直接觉得自己膝盖命中一剑:“……”
“我没过几年就会长得比你高!”沈宵梗着脖子道。
林羡:“……”
这些小孩儿对老大的位置是有什么执念吗?
“我现在就比你高,还比你大,按照年纪来讲,你应该喊我师姐!”
她还没有回答,沈宵就冷哼了一声:“我们向来是以入门顺序排的,年纪算什么?不信你问师尊。”
师尊本人还在欣赏徒弟们的内讧,林羡闻言道:“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为师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如果你的两位师兄愿意让出自己的师兄身份,你来当大师姐也不是不可以的。”
林羡话音刚落,俩小孩的矛头就第一时间对准了裴漓之。
“我当大师兄。”
“我当大师姐。”
简直异口同声心有灵犀。
林羡作为师尊,深感欣慰。
然而还没有等她欣慰多久,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又掐起来。
林羡只能不轻不重地提醒道:“马步扎稳了。”
裴漓之作为大师兄,对于这两个小孩的话,像是没听见的模样。
意料之中,沈宵和虞幼清都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当然,裴漓之这个态度自然是招人讨厌的,如果不是还在林羡的眼皮子底下扎马步,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能再跟他打一架。
林羡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看戏这种事,谁不喜欢?
“裴漓之,师弟师妹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林羡拂了一下袖子,突然觉得差点意思。
但她很快就知道差了什么,差了一盘瓜子。
看臭小孩吵架也挺有意思。
裴漓之觉得,林羡留给他的印象,越来越颠覆了。
他从前可没有这么不稳重。
“按照夕遥宗宗规第三十三条,弟子排序以入门时间先为长,不以年纪为长,”裴漓之如是道,“师尊,规矩不可乱。”
沈宵:“……”
虞幼清:“……”
林羡也沉默了,没会错意的话,这小子是在内涵她乱了规矩是吧?
不对,林羡忽得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你什么时候背下的夕遥宗宗规?”
裴漓之:“……”
林羡这一问,确实将裴漓之问倒了。
曾经在夕遥宗呆过的数十年时间里记下的宗规,在这么多年之后,依旧记得如此清晰。
正是说明了,裴漓之心结之深。
事实上,在裴漓之飞升的第二年,他意识到,自己的道出了问题。
裴漓之开始不明白,飞升之劫,他是如何能度过的。
他以为自己手刃了林羡,报了尘世的仇,便是与尘缘做了了结,可事实恰恰相反。
裴漓之多清楚自己的为人,尽管林羡教他君子之道,但他这个人修的,是无情道。
他绝非君子,且心胸狭隘。
林羡之死,让他飞升,也成了他那之后的另一道劫。
第86章 强迫症
眼看着裴漓之又成了一个哑巴,林羡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孩子叛逆应该是打还是骂好。
她用手撑着下巴对沈宵和虞幼清道:“你们俩都听见了吧?夕遥宗有夕遥宗的规矩,别总想着以下犯上。”
沈宵小声嘀咕着:“明明他才是以下犯上……”
林羡:“沈宵,你说什么?”
“弟子什么也没有说。”沈少主识趣认怂。
就在这时候,虞幼清再也坚持不住,猛然往后摔倒了。
小姑娘自从那日一鼓作气,从山脚下爬上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怎么动过,今日,这马步扎了还不到两刻钟,她就没法坚持下去了。
林羡还没开口说话,虞幼清就自己拍拍屁股又站了起来,咬着牙对林羡道:“师尊,弟子可以的。”
林羡眼睁睁地看着她甩了一下双手双脚,之后又跟着半蹲下去。
只不过这一次坚持的时间还没有上一次久,小姑娘就又倒下来了。
林羡也不说什么,就在旁边看。
显然,虞幼清心中的恨意,可没有随着这几天的时间而稍稍减淡。
她曾经有国也有家,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德不配位。
林羡看着小姑娘一次次的摔倒又咬咬牙站起来,突然来了一句:“鲁国的命数,怕是顶多只能撑个五年。”
五年。
也就意味着,如果虞幼清想要报仇雪恨,她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在这五年内,学有所成,再下山去。
“夕遥宗规定,金丹期以下弟子不可下山。”林羡又补充一句。
虞幼清这回再也不摔了,就算是整个人都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她也没有再摔下去,反而是一张脸绷得通红。
时间就会这样,晃悠悠地过了半个时辰,林羡终于大发慈悲道:“好了,停。”
沈宵立刻直起了身子,长呼了一口气。
裴漓之也差不多。
然而就在此时,虞幼清又径直地往后倒去了,这一次摔得前所未有的重,把旁边的沈宵给吓了一大跳。
重点是,虞幼清倒地之后,腿还僵硬到直接站不起了。
“师尊,”沈宵看向林羡,“她怎么了?”
林羡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弯腰,探手去拉了小姑娘一把,顺便给二徒弟解了惑,“太缺乏锻炼了而已,习惯之后就好。”
能说出“习惯”二字,足以说明以后扎马步就是家常便饭。
修炼,确实是有点费徒弟。
九司尊主如是道,那双桃花眼一一打量过自己的三个徒弟,又忍不住蹙眉,后面收的两个倒是都会家里养得唇红齿白,脸上还有点可爱的肉肉。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她那个面黄肌瘦的大徒弟。
林羡对他们拜入夕遥宗之前的家境不感兴趣,但是也能猜到,小白眼狼的家境不是很好,只不过,裴漓之这模样,实在是太与他的师弟师妹格格不入了。
身为师尊的林羡,有些不为人知的强迫症,例如,这三个徒弟的营养一看就不是同等的,她看着难受。
于是,在场的三个小孩儿都听见他们师尊面无表情道:“去前殿吃饭。”
第87章 我才是你的师尊
三个人里面,沈宵其实是已经辟谷了的。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沈家算得上是修真界的大户人家,对家中子弟虽然溺爱,但要求也是极为严格的。
像沈宵这样的天之骄子,他无疑可以得到家族最为倾斜的资源,但同时他也要肩负起自己作为继承人应该做的一切。
天灵根,是他最好的天赋。
而沈宵,他要承受得起这一切才行。
小少年平时虽然娇纵,但是小小年纪,对自己就足够狠。
不过,既然是林羡发话了,那么这饭还是要吃的。
羽儿和笙儿烧得一手好菜,林羡是非常喜欢,但之前都没有什么机会好好品尝,这次,师徒四人头一回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林羡,也趁此机会立下了一个规矩。
“以后不用过来给我请安,”林羡不想以后还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有时间过来请安,还不如抓紧时间去修炼,你们的修为提上去了,对为师而言,才是最好的请安。”
林羡这番话对裴漓之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或者说,他早就预料到了林羡的意思。
林羡确实不喜请安这一套,平日里,夕遥宗一些必须出席的宗庆,他都想缺席。
可是这句话落在九岁的沈少主耳里,就稍微有些让人沮丧了。
“师尊,是弟子惹您不快了吗?”沈宵直接没心情吃东西。
小少年愁眉苦脸,脸上那些稍微显得呆萌的肉都挤在了一块。
林羡:“……”
这孩子长大,这张脸得惹多少姑娘暗自神伤啊。
作为师尊的林羡在心里面啧了一声,又想起沈家似乎每个人都长了张不错的脸。
沈宵的姑姑沈星鸢,更是长年呆在美人榜上的貌美女修。
“别多想,”林羡直接给沈宵夹了个鸡腿,“就是你们请安太早了,吵到为师休息了。”
被师尊亲自夹菜的沈少主一下子又明媚了起来,“师尊,我可以迟点再来请安的!”
林羡:“不许。”
沈宵的声量又降了下去:“哦。”
乖巧。
林羡趁机又给虞幼清和裴漓之都夹了菜,美名其曰一视同仁。
虞幼清前几日都在消沉,也没有好好吃东西,今日这一顿,对比起来,丰盛得跟她家从前设宴差不多了。
逝者已斯。
她再怎么骄纵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这饭,她得吃。
反倒是裴漓之,盯着林羡给他夹的菜,陷入了沉思。
手中的筷子,迟迟不落下。
半晌,所有人都看见,裴漓之将筷子给放下了,从座位上站起来。
“师尊,”裴漓之直接对上林羡的目光,“第一次身为大师兄,入门已几日有余,二师伯说,辟谷是修道的第一步,弟子日前正在辟谷,不宜进食。”
连刚刚入门的虞幼清都可以看出来,裴漓之到底有多不服这个师尊。
眼下,其余两个徒弟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的师尊身上。
半晌,林羡轻笑了声:“裴漓之,坐下。”
话是笑着说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你二师伯是你二师伯,”林羡紧接着道,“我才是你的师尊。”
第88章 尊师和重道
裴漓之停住了脚步,不是他自己停的,林羡定住了他。
“让你们去听了几日师伯讲课,不是为了让你们回来忤逆为师的,”林羡说着顿了一下,手中的筷子缓缓搁在了青花瓷碗上,她淡淡补充了一句,“如果真想忤逆为师,也不该以他人为借口,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林羡那张脸,虽然生得貌美,但始终萦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即便笑着,也让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
更何况,她现在不笑了。
身上的威压一瞬间消失,裴漓之又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他转过身来,对着林羡道:“师尊,弟子不想吃。”
林羡没有看他,嘴上道:“你倒是说了真话,可是你拜入九尊阁时,你二师伯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脾气不好啊?”
安行舟自然没有说过,他根本没有想到,还会有人不想认林羡这个师尊。
“没有。”裴漓之一字一顿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林羡屈指叩了一下桌面,“修炼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如若你一人也能修炼,那还拜师做什么?”
“既然拜我为师,不指望你有多大作为,好歹尊师重道你应当做到。”林羡缓声道,但是这种重语气,却是从来没有对其他徒弟说过。
哪怕是在山下,那日桂城城破,虞幼清大声质问着他为什么不去救人,林羡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恼火。
她也不知为何,裴漓之这个徒弟,似乎特别能让她情绪产生波动。
虽然不排除是那个离奇梦魇的影响,但这种感觉,让林羡觉得不适。
她的情绪不该这样失控。
裴漓之抬眸对上林羡的目光,林羡那双桃花眼生得尤为美,温声细语的时候更是能让人坠进去。
“敢问师尊,”裴漓之在这样僵持的局面下,还是开口了,“您觉得是尊师和重道,哪个更重要呢?”
这个问题,别说林羡回答不了,就算是这夕遥宗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老,林羡的大师兄渡伶也没办法给出答案。
林羡没有直接回答,她道:“那你找到自己的道了吗?”
“弟子会找到,”裴漓之如是道,像是真的想从林羡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一样,他问,“如果是师尊您,尊师和重道矛盾了,您怎么想?”
林羡面无表情,她道:“随心而为,无愧于心便行。”
说得轻巧,可是世间,谁又能坦坦荡荡地说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林羡不能。
裴漓之也不能。
裴漓之不想再在这里跟林羡扯下去,正欲转过身去离开,却发现自己再次动弹不得。
林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吃完饭才能走。”
裴漓之:“……”
林羡可从来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说了要吃饭,不吃还想走?
裴漓之大可挣脱了林羡的这个定身术然后与他再决裂一次,可是当他对上林羡那双冷淡的桃花眼时,他心底没由来腾起一股戾气。
不公平。
凭什么林羡什么都不记得,他凭什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教训他这个当徒弟的?
太不公平了。
第89章 这碗水真的很难端平啊!
林羡自然不知道裴漓之那小脑袋瓜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的目的很明确。
要这只小白眼狼胖得跟旁边两个同龄人一样均匀就好。
省得面黄肌瘦的在她眼前晃荡,简直辣眼睛。
林羡收回了定身术,又收敛了身上的炼虚境威压,缓缓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声音是难得的温柔:“裴漓之,过来吃饭。”
然而这句温柔的呼唤,愣是让旁边两个看戏的小徒弟都听出了“大郎,该吃药了”的惊悚。
沈宵:害怕。
虞幼清:害怕。
裴漓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不作声地又回到座位上,埋头吃起了林羡刚刚夹到他碗里的鸡腿。
吃的速度很快,简直可以说是狼吞虎咽,看得出来是想要速战速决。
然而,就在裴漓之要将鸡腿啃完之时,林羡抬手又给他夹了一块肉。
裴漓之:“……”
林羡:“吃你的啊,抬头看我做什么?”
于是,每当裴漓之吃得差不多了,那边他的师尊,就又夹菜进了他碗里。
有的人自己不吃,非要盯着别人吃东西,跟逗着玩似的,快吃完的时候又往别人碗里面添。
裴漓之:幼稚。
林羡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旁边的两个小孩看着。
沈宵:可恶,师尊给姓裴的夹菜!
虞幼清:可恶,果然是入门早的吃香!
裴漓之能感觉到周围有两道存在感十足的视线,他慢悠悠地抬头往周围看了两眼。
“……”
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啊?
沈宵和虞幼清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惜他们的师尊都没能看出两个小徒弟的意思,正兴致勃勃地折腾着她那桀骜不驯的大徒弟。
裴漓之终于是受不住了,他放下了碗筷,道:“师尊,弟子吃不下了。”
林羡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吃不下就别吃了,可别撑坏了自己。”
裴漓之:“……”
仿佛刚刚逼着他吃东西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沈宵:可恶,师尊怎么对他这么和颜悦色?
虞幼清:可恶,师尊怎么那么关心那个谁?
林羡折腾完自己那小白眼狼徒弟,转眼发现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己。
林羡:“……”
怎么了这是?
“怎么都不吃啊?”林羡很是不解,“羽儿和笙儿的手艺不合你们口味吗?”
这些娇滴滴的小公子和小姑娘胃口都刁成这样子了吗?
“不是,”沈宵忙否认道,“饭菜好吃的。”
林羡忽的又想起来,沈宵已经辟谷了,她道:“沈宵,待会儿去我那里拿些消食丹吃。”
得到师尊关心的沈宵立刻眉开眼笑,白皙细嫩的脸上浮现了两个圆润的小酒窝,“好的,多谢师尊。”
虞幼清见状,忙问道:“师尊,那我呢?”
林羡:“你尚未辟谷,想吃多少就多少,无须担心。”
“……”
林羡半晌听不见回音,于是转头一看,发现小姑娘正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她这个师尊看,小脸蛋上还满满的期待。
林羡一时语塞:“……”
这碗水真的很难端平啊!
第90章 还是喝口鹦鹉汤吧
经过这几日的调整之后,林羡的身体恢复了许多,趁着有时间,就带着虞幼清去上了弟子谱。
见证的长老还都是上次的那几个。
虞幼清也就顺其自然地成为了林羡的第三个徒弟,以比她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大三岁的年纪成为了小师妹。
虞幼清:“……”
九尊阁里的那两个臭弟弟真的看着就想揍,偏偏一个两个还都因为入门比她早,而成为了师兄。
安行舟逮着机会又忍不住唠叨两句:“小八,不是师兄说你,以后下山再管这种闲事,我也救不了你。”
三长老也跟着啧了一声:“确实也是没听说过谁用半条命去收一个徒弟的。”
燕景川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神色上看,就明显可以知道,他是赞成两位师兄师姐的话。
林羡就此陷入了一种被孤立的状态。
“也没有半条命那么夸张吧?”林羡不太服气地反驳道,“看不起谁呢?”
此时,虞幼清已经让小黑给送回九尊阁去了,自然不太可能听见这些话。
白皖:“听说有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后山好几天。”
燕景川:“听说某些人的徒弟差点给他收尸了。”
安行舟:“我还记得之前是谁说他不想收徒来着?是咱们夕遥宗的老九吗?”
哪儿来凭空出现的老九?
不过都是些冷嘲热讽的场面话罢了。
他们每说一句话,林羡都觉得自己的膝盖直接命中一箭。
偏偏安行舟出门还带着他那只宝贝牡丹鹦鹉,那只得罪了夕遥宗上下却因为掌门的庇护活到至今的鹦鹉更是直接没了求生欲:“小八,收尸!小八,收尸!”
林羡:“……”
今晚她要吃烤鹦鹉!
还是白皖和燕景川一起拉住了林羡。
“小八,”安行舟一边护着怀中的鸟,一边语重心长道,“大家同为小八,又相煎何太急呢?”
林羡:“?”
谁跟一只鸟“本是同根生”啊!
“小八,鹦鹉肉不好吃的呀,还没几口肉,吃完你师兄还得跟你拼命,不划算啊!”三师姐白皖一边拉着林羡一边苦口婆心劝着。
燕景川也道:“是啊,把它给吃了,要是咱们师兄一时想不开,报复性多养了几只,以后夕遥宗可就不得安宁了。”
林羡:“……”
她的师兄师姐们真的是一个比一个会扯。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面,大家都在跟这只鹦鹉比谁命更长,毕竟也没有哪只鹦鹉能比它更嘴贱了。
夕遥宗上下,包括在闭关的大长老,都曾经被这只鹦鹉气得不轻。
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那只叫做“小八”的牡丹鹦鹉也没有消停,它从安行舟的肩膀飞到他的脑袋上,扑闪着翅膀,高声喊着:“不得安宁!不得安宁!”
“……”
要不,还是喝口鹦鹉汤吧?
最后还是安行舟自己动了手,他将自己的小八给从脑袋上薅下来,掐住了鹦鹉嘴。
“再胡说八道,就把你给宰了。”
那只牡丹鹦鹉,终于消停。
大概也是意识到,安行舟是那个真正可以决定它生死的人。
鹦鹉:向黑暗势力低头。
第91章 您师弟又过来扫荡了!
林羡回到了九尊阁,算上虞幼清,九尊阁今年内一共收入了三位弟子,都是她林羡的亲传弟子。
每一个拉出去都辨识度满分。
不知哪来的小白眼狼和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公子和大小姐。
三个性格迥异又彼此不服的性子,注定了林羡日后的不安宁。
三徒弟正式上弟子谱的当天,修炼就开始了。
林羡虽然是个剑修,她也只会教剑,裴漓之和沈宵无疑都是练剑的好苗子,只不过虞幼清,就未必了。
她的双灵根,并非是极好的天赋。
在资质方面,自然是天灵根最为得天独厚,而双灵根则次之。
然而不得不提的是,即便是同一种灵根,也有高低之分。
虞幼清的双灵根,属于中等偏上,不算差。
但是也错过了最好的修炼时间。
安行舟忍不住唠叨她的就有这其中一点,按道理来说,夕遥宗的长老收亲传徒弟,天灵根只是一个最基本的条件。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
像林羡的小师兄,他就不是天灵根,只不过在医和毒方面的天赋过人,就凭借这一点,夕遥宗七长老慕容霖甚至与药宗宗主齐名。
这些年来,夕遥宗与药宗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和气气,实际上背地里,药宗估计将他们夕遥宗骂了不知多少次。
原因无他,七长老这些年来不知道截胡了多少次药宗的生意。
偏偏七长老他那人还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像百花宗和合欢宗的那些女修,都乐意去找慕容霖买药。
虞幼清的双灵根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世间勤能补拙的例子多了去了,她也未必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至于裴漓之,林羡将芥子袋中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拿了出来。
这块石头在凡间,也许会被认为是一块上等的玉料。
但只要是知道这东西的人,都知道它的珍贵。
对普通的凡人也许用处不大,但对于他们这些求仙问道的人,也算得上是千金难求。
淬灵石。
林羡试探着往这块石头里面注入了一小撮灵力,灵力注入石头的那一瞬间,瞬间消失不见,连一缕影子都不剩下。
林羡:这玩意儿倒是费灵力。
眼下要淬炼这块石头,还是得去小师兄那儿白嫖些东西。
可眼下,长卿阁无主,有些事师兄的徒弟们又不能做主。
林羡试着去给小师兄传讯,结果半晌听不见回音。
果然,小师兄出门跟失踪没什么两样,林羡思及此处,也不再耽搁,起身去了长卿阁。
长卿阁平日里访客不少,多数是过来买药。
林羡不常造访,但每回过来,长卿阁都如临大敌。
“见过小师叔。”七长老的大弟子南星领着自己带着的师弟前来拜见林羡。
林羡面对她的好师侄,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南星,你师尊如今不在吧?”
这句话,倒不太像是在找师兄,反而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作为林羡在夕遥宗内为数不多比她小的师侄,南星回答得有些忐忑:“回小师叔的话,师尊不在。”
林羡微笑:“不在就好。”
南星一下子警惕起来:师尊,您快回来,您师弟又过来扫荡了!
第92章 师兄见外了
南星面对这个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小师叔欲哭无泪:“小师叔,淬灵花每株八年一开,成活率又低,非师尊亲自照料不能成活,没师尊的允许,弟子也不敢做主啊。”
林羡伸手拍了拍南星的肩膀,非常冷静地安慰着自己的好师侄,笑得异常温柔:“南星啊,你师尊虽然不在,但他若是在,应当也不会拒绝师叔的请求的,何况师叔也不是白拿你们的,拿灵元跟你们买,如何?”
南星苦着一张少年脸,拖长了语调:“小师叔,您就别为难弟子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师尊他老人家若是追究起来,谁也负责不起啊!”
林羡依旧温吞,微笑着:“无事,师叔担着。”
南星:“……”
少年模样的南星无助又倔犟地盯着林羡,显然,这个可爱的师侄,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小师叔坑了。
“小师叔,您就别为难了弟子了,这淬灵花,长在师尊亲自设下结界内,结界内毒障环生,无师尊允许,弟子也无法进去,而且这淬灵花,它也不好摘……”南星师侄一通劝说滔滔不绝,旨在让林羡放弃薅花的念头。
“是不是把结界破了就行了?”林羡突然问道。
南星简直要给她跪下了,“小师叔,您不要冲动,结界一破,里面的毒障就泄露出来了,到时候您出事了师尊得把弟子逐出师门。”
林羡还是很乐观的:“南星别怕啊,你师尊若是要将你逐出师门,师叔收你为徒。”
南星:“……”
他好想逃。
“小师叔,”南星破罐子破摔了,闭着眼睛就道,“您就死心吧!淬灵花没师尊的允许,是拿不到的!”
林羡:哦豁?
“哦,那我不拿了。”林羡轻而易举地选择放弃了。
“真的?”南星的少年音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
在得到林羡的点头应允之后,他又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小师叔您能想通当然是最好了。”
林羡温柔一笑:“那现在无事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随便逛逛。”
南星的脸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了,隐隐发绿。
毕竟,林羡长老每次的随便逛逛,那哪是逛啊,都是在割韭菜!
“小师叔……”
林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南星,别怕,师叔这次给钱。”
南星: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麻木,提醒道:“小师叔,您欠师尊好多灵元了。”
林羡此时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别担心啊南星,你师尊肯定能活到我还钱的那天。”
南星:“……”
这话他哪敢接啊。
“我肯定能活到你还钱的那天,”身后忽的响起了一道清越的嗓音,又忍不住嘲讽两句,“倒是小八,你能不能活到还清钱那天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道声音,南星恍若得到了救星,而林羡则笑意盈盈地转过身来。
“见过小师兄,”林羡那双桃花眼亮得不行,“你回来了?”
七长老没给小师弟好脸:“我再不回来,我长卿阁都被你搬空了。”
林羡嘿嘿一笑:“师兄见外了。”
第93章 七长老
夕遥宗长卿阁的七长老,长年以一白发苍苍老头面貌在外示人,回来时却是一副青年模样。
他确实生得一副风流面孔,狭长的弯眸和高挺鼻梁,颀长的身姿配上一身紫袍,确实有勾得姑娘神魂颠倒的资本。
慕容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夕遥宗,谁也不知道,但是他竟然回来了,便代表林羡可以少点折腾了。
“小师兄,”九尊阁的九司尊主露出了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微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纸扇晃了两下,又紧接着道,“师弟最近收了三个徒弟,九尊阁的丹药有些不够用了,所以来你这里补充点。”
慕容霖闻言,刚才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差点端不住,整个人都快暴躁了:“小兔崽子,你哪次过来只是补充点的?欠我长卿阁的钱什么时候还清了再说!”
林羡:“……”
九尊阁其实不差钱,奈何这个小师兄他这个人有点抠,林羡入门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跟虞幼清现在差不多大。
也不知道慕容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他那时候还没有收徒弟,而且格外讨厌小孩。
那时候几个师兄师姐轮流带林羡这个小师弟,慕容霖是脸最臭的那个。
林羡曾经还被他用许多奇奇怪怪的药来坑过,虽然也因为这样,林羡现在对许多药免疫,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她年少的那段时间里,小师兄可没怎么给她好脸色看。
当然,这梁子早就结下了。
慕容霖靠着制药发家,他自然是满身铜臭味的富人,也因为有他的存在,夕遥宗富得流油,但凡是哪里揭不开锅了,掌门就会搓着小手笑嘻嘻地来长卿阁做客,然后在师弟气急败坏的声音中含笑远去,深藏名与利。
凑巧的是,慕容霖虽然有钱,但是他抠啊,而且更凑巧的是,林羡她有钱,但是她也抠啊。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相爱相杀的这些年后,林羡跟小师兄这些年的打打闹闹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点。
毕竟从武力值上看,慕容霖打不过林羡,在药物的需求上,林羡也离不开长卿阁。
因此这些年来两位长老都在很幼稚地进行着较量,一个积极赊账,一个积极催债。
慕容霖在林羡入门将近二十年之后,才收了第一个亲传弟子,也就是南星。
可怜南星那时候年纪不大,虽然已经不是个孩子,也过分懂事,但因为时常夹在师尊和小师叔之间而被误伤。
现在处于不敢说话的状态。
“小师兄,你怎么这么见外啊?”林羡又挂起了招牌的笑容,“我人不一直都在这,反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什么时候还钱不是还,这么心急做什么?”
慕容霖懒得跟她掰扯,冷哼两声之后,语气不太好地问:“说吧,这次要来这里进什么货?”
可想而知,是多么知己知彼的关系,连“进货”二字都说出来了。
“自然是多多益善。”林羡的回答也没有让慕容霖失望,只不过,她暂且绝口不提淬灵花的事。
第94章 要花
半晌后,长卿阁的主殿内只剩下林羡和慕容霖两个人,方才还在旁边的南星现在不知道去哪个角落藏着了。
这么多年过去,南星虽然还是那张少年脸,可心智上已经逐渐看透了自己的师尊还有各位师叔师伯。
一个个平时端庄威严得让弟子们心生畏惧,实际上两两凑近都是小孩子心性。
“我长卿阁的丹药,每年都要在你这里赔钱,”慕容霖随心地甩了一下自己绣有金色芍药花的紫色长袖,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穷鬼的嫌弃,“小兔崽子,没钱的话就好声好气地跟师兄撒撒娇,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干脆送你了。”
这话若在往常,林羡肯定以一句“赊账”来回怼,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确确实实是有求而来。
“做什么都可以吗?”林羡下意识接了这么一句。
如果是七长老的首席大弟子南星在场,他铁定要提醒自己的师尊,小心师叔的话语陷阱。
然而他不在。
慕容霖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是啊,师兄也不是什么无情之人,不就是丹药嘛,长卿阁也不缺。”
“你后山种的药材也可以吗?”林羡趁机得寸进尺地问道。
七长老依旧不设防,“可以。”
林羡这回露出了一个微笑,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放低了语调,她道:“师弟想要一朵淬灵花,还望师兄成全。”
“可——”长卿阁七长老正欲点头,然而终究是反应过来了,他猛然看向林羡,一双风流倜傥的眼睛瞪得很大,“你要淬灵花做什么?你灵根出现问题了?”
林羡还没来得及回答,慕容霖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三指虚虚搭上了她的脉搏,半晌才松了一口气,看见在自己抓着的手,不免又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你的天灵根又没有问题,”慕容霖说着又啧了一声,“近期还突破了炼虚境,好端端的要淬灵花做什么?”
“师弟要来自然是有自己的用处,”林羡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师兄只需回答给还是不给。”
“不给。”七长老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林羡:“……”
“这淬灵花,我辛辛苦苦种了八年,才收成那么几朵,”慕容霖看林羡的目光中充满了谴责,“你一来就把其中一朵要了,我今年的药要怎么炼啊?”
淬灵花的珍贵,自然是难以用灵元去衡量的。
淬灵花的种子种下,能不能长出来本就是一个渺茫的问题,即便是长出来了,对生产环境的苛刻程度简直到了极点。
长卿阁这里每年种下的淬灵花种子也不少,但往往能长出来的,只有寥寥几株。
而且,一株淬灵花开花只开一次,也只有一朵,花开花谢,这株淬灵花也就随着结束了生长。
一朵淬灵花就可以炼制成百颗极品的丹药。
寻常时候即便是一片花瓣也千金难求,更何况现在林羡,一来要的就是一整朵。
慕容霖能给?
那必定是不能够。
除非,林羡把话给交代清楚了。
第95章 暴殄天物
林羡自然是知道这淬灵花有多珍贵,也知道她的小师兄为了养活这些花,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最近是淬灵花的采摘期,估计这也才是他回来的原因之一。
“小师兄,”林羡也不多讲废话,她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容器,“这个是我上次在仙盟主持的拍卖行上买的,拿这个跟你换一朵淬灵花,你不算亏吧?”
“炼丹炉?像这种东西,我多了去——”了。
最后一个“了”字他还没有说出口,眼睛突然就顿了一下,随即亮了,“紫金炉?”
像是回应着慕容霖的话一般,林羡手中原本灰扑扑的炉子,猛然焕发出紫色的光泽,身上那一层灰扑扑的伪装跟着碎了一地,像是穿上的新衣一般,这是炼丹炉瞬间换了个模样。
明明没有在炼丹,却让人嗅到一股浓郁的丹药香。
这是每一位炼丹师都为之心醉的味道。
慕容霖心动得很明显,“小八,你什么时候拍回来的?”
“前两年,”林羡如是道,“小师兄,你也知道,咱们夕遥宗就你一个医修,这炼丹炉你若是不用,自然也没有其他人能够配得上它,只能放在师弟这里积灰了,等什么时候或许可以跟药宗的人去做个交易。”
慕容霖:“?”
慕容霖:“!”
“你当你师兄是死的?我还活着呢,你就胆敢把好东西往药宗那边送过去?”慕容霖简直要暴跳如雷,他伸出手指直勾勾地指着自己唯一的师弟,“小兔崽子,你要是敢把这个炼丹炉送去药宗那边,以后就别喊我师兄了。”
林羡:“……”
反应还挺大的,说明这个炼丹炉真是个好东西。
那这件事就十有八九稳了。
说起来那场拍卖,林羡也是捡了个漏。
这个炼丹炉一开始不知道是从哪里挖出来,灰扑扑的像是泥土捏成的一般,那日到场的医修毒修也不少,但是恰好,能到场的都没有她有钱,林羡才能把这玩意儿给拍了下来。
那日,药宗也有人在,可惜的是,刚好碰上不识货的,他们的人觉得这个炼丹炉不值,这才便宜了林羡。
现在也正好,拿来贿赂她的小师兄。
“小师兄,一朵淬灵花换一个炼丹炉,不亏吧?”
亏是不亏。
慕容霖显然是心动了,但他还没有完全松口,他很是严肃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林羡,又问道:“小八,你先老实告诉我,你要淬灵花是要去做什么?”
林羡:“……”
非要交代清楚啊?
“我最近收了三个徒弟,”林羡回答得很是平静,“他们的资质各有参差,我想从你这里挑一朵淬灵花放回九尊阁那养着,改善一下九尊阁的灵气,帮助他们修炼。”
林羡这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慕容霖听完之后直接怀疑人生:“你就这样暴殄天物?”
淬灵花是多珍贵的东西啊?
寻常人千金难求,这小兔崽子要拿回九尊阁那当摆饰一般放着?
可想而知,慕容霖被气得不轻。
第96章 三徒弟开始修炼
林羡最终还是以一只紫金炉从小师兄手上得到了一株淬灵花。
当然,她还顺了些别的东西,气得慕容霖差点用扫帚把她给扫出去。
还是两个弟子苦苦拉着他们的师尊,七长老这才作罢。
这一眨眼的功夫,林羡就从夕遥宗内唯一一位不收徒弟的长老变成了要带三个孩子的师尊。
她的那三个徒弟,还真真是乳臭未干的小孩,慕容霖也是对徒弟十分挑剔的人,他长卿阁虽然人多,但是真正的亲传徒弟却只有两个,剩下的那些,有不少是在长卿阁打杂的外门弟子和有些天赋但是天赋还不足以达到让慕容霖收徒的地步的内门弟子。
说起来,长卿阁算得上是夕遥宗除了掌门的玉陵阁以外人最多的一处。
长卿阁每年往外售出的药材和丹药,自然也不仅仅是靠慕容霖一个人来种和制的。
林羡捧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到了九尊阁,随及关上了自己的殿门,在里面呆上了一整夜也没有出来过。
第二日一大早,九尊阁内就有三道瘦小的身影在围绕着四周在不停地跑步。
小黑在一旁作为监督。
羽儿和笙儿也在,只不过这对姐妹花,她们不仅在盯着三个小孩跑步,她们还在一边磕瓜子。
磕下来的瓜皮落在地上,随即又被她们用灵力团了起来,围在了一处。
每每当三个小孩跑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羽儿和笙儿都举起双手来为他们加油呐喊。
对此——
裴漓之:“……”
沈宵:“……”
虞幼清:“……”
裴漓之和沈宵也算是适应过了,沈宵虽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但他出生于修仙世家,从小就在摸索自己的修炼之道,这体力上的锻炼对他而言不是强项,但也不会像虞幼清那般,还没跑两圈就萎了。
虞幼清,那可真真是一个凡间长大的娇滴滴小姑娘。
她从小就没受过苦。
但是,最苦的时候,也就是在家破人亡那一日尝尽人生百味了。
所以这晨跑的路,虞幼清落后了她两位师兄一大截。
一开始还能勉勉强强咬着牙跟上,后来体力逐渐消耗殆尽,双腿像被灌了铅一般连抬起来都费劲,小姑娘喘得不行,热气上涌,那张白嫩嫩的脸蛋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林羡不知何时从自己的寝殿内出来,站到羽儿和笙儿旁边,随手又从她们姐妹两人手上要了一把瓜子,也跟着磕起来。
小黑:“……”
羽儿和笙儿是三长老炼制的傀儡人,在性格上面,也跟三长老有些相似。
例如,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因此,这两人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去盯着小孩修炼。
毕竟,林羡收的这三个徒弟,资质怎么样不提,模样都很动人,即便是裴漓之。
他年纪虽小,也看得出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但轮廓和五官都十分优越。
虞幼清是刚开始修炼,林羡也没有强求太多,差不多了就给她塞补气丹。
倒是裴漓之,在早训结束之后,被林羡点名了:“裴漓之,你随我来。”
第97章 小兔崽子还挺嘴硬
林羡不知道的是,在她点完裴漓之的名后,另外两个小徒弟的情绪又上来了。
沈宵:为什么师尊总是单独见这个姓裴的?可恶!
虞幼清:有什么是不可以让他们听的?可恶!
林羡毕竟是第一次收徒,她不知道,这碗水要怎么才算是端平?
裴漓之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跟着林羡走了,从林羡收第二个徒弟开始,这一世的轨迹就全然不同了。
除了一些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好像很多时候,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
仿佛是从他回到九岁那一日起,命运的齿轮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变化,会是他想看见的吗?
林羡第一次为人师尊,尽管知道裴漓之这个小白眼狼不喜欢她,但转念一想,她这个年纪的人去跟一个九岁的小兔崽子计较,未免有些跌份。
再仔细想想,才九岁,她就不信了,这只白眼狼他是养不熟的。
先养养再说。
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林羡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要是从头到尾将裴漓之打量了一番。
不同于掌门师兄领着他来九尊阁的那一日,裴漓之现在穿着夕遥宗的弟子服,没有那一日的狼狈,加上九尊阁的灵气养人,他模样上顺眼了不少。
“这几日去听几位长老的课,可有领悟?”林羡问道。
夕遥宗其实并不止他们八个长老,在林羡的师尊那一辈,虽然人少,有好些也已经陨落了,但是能活到现在的,都是让世人敬仰的大能。
如今还活在世间的寥寥无几的师叔伯早就各自找了山头归隐,但是他们从前收的弟子,也都还在夕遥宗。
林羡看见他们,也是应该喊一声师兄师姐的。
那些长老,自己各自也收了亲传弟子,但很多时候,也在夕遥宗设下课来,给入门的弟子讲学,助他们修炼。
裴漓之不知道他这个师尊问的这句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照实回答:“弟子愚钝,领悟不多。”
那些长老,确实有些能耐,但是裴漓之是林羡亲力亲为教了许多年的,即便现在灵魂困在这一个九岁的身体里面,也不可否认,旁人终究比不过林羡。
裴漓之觉得有些讽刺。
林羡既然是做了那些事,又为何要对他曾经那样好,养大他,与养虎为患又有何区别?
裴漓之看着眼前并不知道他身份的林羡,心里忽的忍不住在想,如果林羡现在就知道了自己这个徒弟的身份,他会做什么?
是心中有愧还是将错就错顺便斩草除根呢?
“裴漓之,”林羡口吻很淡,“修道,最重要的是修身养性,心乱了,道也就乱了,你的心很不稳,这样下去,你的路也走不远。”
林羡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问题。
裴漓之垂眸,没有开口说话。
林羡:“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如果有心结,应当早日解开,而不是让它成为你修道路上的绊脚石。”
“弟子并无心结。”
林羡:“……”
呵。
小兔崽子还挺嘴硬。
第98章 震惊到呆愣
竟然人家不肯说,林羡自然不可能逼着他开口。
林羡也不多说废话,探手去点了一下裴漓之的额头,温热的触感一瞬间出现在他的额上。
裴漓之像一直想往后退,林羡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一枚泛着绿色光芒的东西倏地打入了裴漓之额间,那一瞬间,他眉心一痛,身体也跟着震了一下。
瘦小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忽然而来的充沛灵力,裴漓之下一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闭着眼睛蜷缩着身子。
然而很快,那阵剧烈的疼痛蓦地又消失了。
裴漓之睁开双眼,对上了林羡那双淡然的桃花眼。
林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裴漓之只听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裴漓之听清了,但他整个人正处于一种震惊到呆愣的状态,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林羡……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裴漓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林羡往自己体内输入的是什么东西,可是,淬灵石啊,还是和淬灵花一起炼制过的淬灵石。
林羡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等裴漓之想明白,林羡便道:“你心不稳,这东西能让你静心,不会痛太久的。”
如果裴漓之还真的是那个懵懵懂懂的九岁孩童,那林羡这番话,他肯定是信了的。
但是,淬灵石,是提炼灵根用的。
这东西不是寻常人能用的起的,淬灵石本就是天上地下也难寻得的宝贵灵石,淬灵花也难养。
仅仅是如此便罢了,淬灵石需得与淬灵花一起提炼了之后,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但是要炼制这二者,没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是不可能的。
这淬灵石是林羡亲自炼制的?
裴漓之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淬灵石也许是从旁处得来,淬灵花肯定是从长卿阁要来的,即便是慕容霖在,他也未必会愿意用自己一身灵力去炼制这样一块石头。
成本太大了,慕容霖虽说也是炼虚境,但他也是修行了几百年的,加上是医修,灵力上还真没有身为剑修的林羡深厚得多。
所以这灵力,只能出自林羡本身。
何况,即便是这淬灵石炼制出来,也不是谁都受得住的,受不住的人,极有可能当场灵根爆裂,此生与仙途绝缘。
除非,有人想赌一把,又或者是用足够的灵力将淬灵石和淬灵花淬炼得足够纯粹。
林羡是后者。
被磅礴的灵力淬炼过的淬灵石,功效上确实非同凡响,仅仅是这一瞬间,裴漓之就清晰感觉到,被自己用了秘术去压制的天灵根,已经隐隐压制不住,甚至比他从前更胜一筹。
林羡也不是瞎的,裴漓之身上的灵力有一瞬间的暴涨,但又很快降了下来,灵根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裴漓之一时间说不出话,不知是因为这淬灵石入体的煎熬还是对于林羡此举的震惊。
林羡还以为是这小白眼狼还在疼,干脆就覆手在他脑袋上,白色的灵力往他身体里输送。
暖洋洋的灵力涌动,裴漓之甚至来不及反应。
第99章 前事
林羡在修道上的天赋向来是毋庸置疑的,她年少的时候又足够努力,如今有这样的地位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师尊和师兄师姐们,更多的还是她的不要命。
裴漓之其实从林羡这里学了很多东西,包括性格上都有一点像。
可是,裴家村近千口人的性命,不是林羡对他好就能抵消的。
裴漓之还记得那年,他作为九司尊主尊主唯一的徒弟,随他入东方的一座秘境。
那是林羡的仙缘之地。
要得到仙缘,就必须面对自己一生中最真实的礼义廉耻和恐惧。
裴漓之也在这个秘境当中,一开始也被秘境所扰,与林羡分开,结果误闯了林羡的其中一层幻境。
在那里面,他看见林羡手执落川剑,在杀人。
林羡所杀的并非是大奸大恶之,而是穿着寻常麻布衣裳的百姓。
幻境中的林羡,身着黑衣,眸中充血,手起剑落,鲜血和倒下的人在不停地在裴漓之眼前重现,那些倒下的人脸上带着难言的惊惧,那些还没有倒下的人则同样是惊恐的脸色,倒下的和没倒下的人里面,有青壮年,有妇孺,也有老人。
那是裴漓之第一次看见他的师尊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以为这是林羡自己陷入的幻境,师尊只不过是魔怔了而已。
然而很快他又发现,那是幻境,却也不是幻境。
那是林羡曾经真真实实经历过的一幕。
他屠了一条村。
但是,裴漓之很快就发现,那一幕幻境当中,有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他跟裴漓之印象中那位唤为娘亲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裴漓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但是秘境机关重重,他不小心触发了别的机关,杀阵起,慌乱之中被踢出了那层幻境。
裴漓之那时候还不是如今的性子,他毕竟被林羡养育一场,有些话不说清楚,他自己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信。
不信自己尊敬了许多年的师尊,竟然做过那样的事。
林羡从不标榜自己的良善,但是,裴漓之眼中,林羡是个极好的人。
从秘境出来之后,裴漓之受了伤,而林羡受了重伤。
当时的林羡,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趋势,裴漓之万般复杂之下,替林羡调理了内息,又将他带回了夕遥宗。
而后,林羡醒来,裴漓之就同自己的师尊当面对质了。
在那之前,裴漓之替林羡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他的师尊,在面对自己徒弟的质问中,林羡似乎怔了一下,而后坦然地承认了。
林羡亲口承认自己曾经屠杀过一村的无辜百姓。
裴漓之还记得自己当时掷地有声的质问:“既然如此,您为何独独放过我的娘亲,让她把我生了下来?”
林羡那时候的面容如何,裴漓之已经忘记,只记得他道:“谁知造化弄人呢?若是在你拜入夕遥宗当日,我便得知你的身份,兴许你活不到今日。”
林羡一生的英名,似乎就毁在了这。
裴漓之恨林羡。
恨他即便错,也错得这般坦然。
第100章 青出于蓝胜于蓝
裴漓之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气疯了,他不顾身份大声地质问道:“就凭你,也配飞升?”
林羡说:“飞升,并非是选圣人。”
其实裴漓之也知道,那时候很有名的一位飞升上届的仙人,年少时曾弑双亲,后来更是以杀证道,飞升之后成了上界的煞神。
裴漓之那日起便与林羡决裂了。
而林羡,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徒弟,将成为自己飞升之途的绊脚石,那时,不止是夕遥宗,外人也知道,夕遥宗的九司尊主与其徒弟决裂。
那时候,流言纷纷扰扰,甚至已经发展到,林羡要将裴漓之剔除弟子谱的程度。
有人想借此机会,更加挑拨二人的师徒关系。
于是便放出了九司尊主断袖的谣言,师徒决裂,是因为林羡的不伦之情。
那段时日,林羡没有澄清过,传着传着许多人都当了真,林羡的名声确实受损。
可这对于一个大乘境而言无伤大雅,林羡向来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裴漓之那时候确实也恨,造化弄人,他与自己的师尊竟然隔着血海深仇。
林羡曾经对他有多好,如今想来就有多讽刺。
“裴漓之?”
回想至此,裴漓之的思绪一下子被林羡打断。
“可还难受?”林羡问。
裴漓之垂眸:“不了。”
“既然无事了,那出去,将你师弟叫进来。”
裴漓之不理解林羡这是在做什么。
但一想到,他刚刚将炼制过的淬灵石给了自己,紧接着又要见沈宵,便觉得极有可能是相同的流程。
可是沈宵并不需要淬灵石。
所以林羡打算将什么东西给他?
裴漓之抿了抿唇,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掩盖不住脸上惊喜的沈宵进来了。
沈宵乖乖巧巧地行了礼,脸上满是孺慕的神情,跟前一个进来的裴漓之不同,这孩子是真的可爱。
明艳又灿烂的小少爷,谁能不喜欢呢?
林羡脸色不觉柔和了下来,她冲沈宵招了招手:“过来。”
沈宵自然是上前来。
他确实很喜欢自己的师尊,这其中也许是有他的姑姑曾经对自己耳濡目染的原因,但是,师尊这般好的人,谁能够不喜欢呢?
可惜师尊无心情爱,若是能当了他的姑父,那又该多好呢?
这个念头只在沈宵那里存在了很短的时间。
师尊这般好的人,世间无人能配得上。
林羡:“沈宵,最近修炼可好?”
“回师尊,弟子很好,”沈少主的声音,其实还有些奶声奶气,他道,“弟子每日都会坚持晨跑和练剑,也会按时去听长老们的授课。”
林羡听完之后又忍不住感慨,这才是徒弟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上天是多想折磨她才将裴漓之那只不令人省心的小白眼狼送过来。
沈宵的修炼天赋绝佳,这点林羡不用替他操心,唯一要操心的就是他过于着急的修炼。
“修炼一事不可操之过急。”林羡道。
沈宵:“可是弟子想要早日成为像师尊一般厉害的人。”
林羡闻言笑了,她摸了摸二徒弟的脑袋,道:“你的目标不应当是跟师尊一样厉害,而是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第101章 赠予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一说出,九岁的小少年就跟着愣了一下,他蹙起了眉,“师尊这般厉害的人,怎么会有人比您还厉害呢?”
林羡一听就更开心了,虽然面上不显,但只要是熟悉林羡的人,就知道她这副神情,是被取悦到了。
“自然是有的,这天底下多的是。”
林羡这个年纪,在许多老狐狸眼里,还是乳臭未干呢。
沈宵仰头看着他的师尊,神色里有些似懂非懂。
林羡赠了他一串佛珠。
这是从前大师兄所赠,不过也是林羡刚入门时的事了。
她天赋极好,修炼又快,最重要的是,比起其他人还多了一股不要命的韧劲,原本不出意外应该成为林羡师尊的大长老渡伶便赠了她这样一串佛珠,用以定心神。
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的林羡也不再需要这一串佛珠,倒不如将它赠给需要的人。
可想而知,沈宵也是独得林羡的一份喜欢。
沈宵自然能够认出来,那串佛珠是他的师尊平日里随身所带的那一串。
“师尊,这是您的贴身物品,赠予弟子,会不会过于贵重了?”
沈宵的身份,自然是不缺天地灵宝,但是这一串佛珠在他看来,是师尊多年佩戴之物,赠予了他,这是多大的荣幸?
林羡笑了笑:“你是我的徒弟,赠予你,也是应该的。”
林羡亲手将佛珠串戴在了沈宵手上,小孩子的手自然不能跟林羡的手相比,然而这串佛珠也是有灵性的,戴在多大的手腕上,它就能有多大。
毕竟曾经林羡也是从小戴到大的。
因为林羡的这个举动,沈宵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平日里清清冷冷的师尊,那一节寒玉般的手腕以及修长又匀称的十指。
即便是女子,也生不得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了吧?
沈宵对师尊的滤镜起码有千层厚。
“弟子多谢师尊赏赐。”沈宵一本正经的冲林羡行礼,然而声音又实在过于奶,让林羡觉得可爱。
她忍不住捏了捏小孩儿脸上的肉,笑道:“记住为师跟你说的话,现在去把你师妹叫进来吧。”
林羡这架势,显然是想跟徒弟们单独聊,推己及人,沈宵很快就能猜到,师尊不仅给他赠了东西,肯定也给裴漓之赠了东西,下一个进来的虞幼清,肯定也不会落下。
沈宵抿了抿唇,给林羡又行了一礼,这才走了出去。
而紧接着进来的虞幼清,她的神色有一些别扭。
毕竟,还没上山之前,她那恶劣的态度,虞幼清自己还没忘怀。
何况,上山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与林羡独处。
当时在桂城,她出言不逊之后,被林羡强行带了回来,又强行收为徒弟。
之前是半强迫地拜师,可现在,确实虞幼清她自己想要拜林羡为师。
一想起之前她自己说过的话,虞幼清现在也忍不住有些无地自容。
林羡看着小姑娘低着头看脚背,有些不解:“虞幼清,你低着头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吗?”
第102章 好疼啊师尊
虞幼清闻言,猛然抬头,嘴唇动了动:“师尊。”
林羡自然不知道小姑娘心里面想着些什么,她道:“明日起,你跟着你的两位师兄一起去听一下其他长老的授课,记一下夕遥宗的宗规,但是每日都要晨跑。”
林羡说着又隐晦地嫌弃了一下,“你身子骨太差了,要好好练练。”
小姑娘听完之后,有些委屈地撇了一下嘴,但是师尊说的都是实话,她也没办法反驳。
只能倔强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我以后肯定会变强的,起码会比裴漓之和沈宵强。”
虞幼清刚来,还没有认识什么人,身边最近的对照物就是她的两个师兄。
因此裴漓之和沈宵还真的是没得选择的选择。
只不过,虞幼清这话刚说完,时隔多日,她又被林羡赏了一个爆栗子。
“那是你大师兄和二师兄,直呼其名做什么?”林羡有些懒洋洋地道,“没大没小。”
虞幼清:“……”
林羡还不依不饶:“之前对你的师尊我也是直呼其名,好好反省一下。”
虞幼清不太服气地小声嘀咕:“那时候你又不是我师尊。”
“你说什么?”林羡似乎是没听清的模样。
虞幼清:“弟子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好,为师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呢。”林羡这揶揄的话,虞幼清还听不出来那就怪了。
不过也得益于林羡这开场的挖苦,小姑娘现在觉得没那么无所适从了。
“师尊,您现在还有什么事吗?”虞幼清又问。
林羡冲她招了招手,“走近一些。”
虞幼清于是又小碎步往前挪了两步,下一刻,林羡手中不知是什么东西,一瞬间从小姑娘的眉间打入了她的体内。
虞幼清没忍住痛呼了一声,整个人在瞬间蜷缩在地。
反应确实很激烈。
林羡不得已从座位上起来,蹲下来用灵力去给自己的小徒弟缓解这阵剧烈的疼痛。
方才看裴漓之的反应倒没有这样激烈,也不知道那小白眼狼是天生能忍还是真的没那么疼,淬灵石入体,即便是经过她专门炼制的淬灵石,那反应也应当够疼上一会儿的。
现在看虞幼清,她的反应才是意料之中。
林羡给她用的,自然不是经过淬灵花淬炼的淬灵石,而是淬灵花的一片花瓣。
淬灵花浑身是宝,别说是花瓣了,就连茎叶都是名贵的药材。
林羡虽说原意是为了大徒弟的灵根要来的花,但这又不代表,她整朵都用他身上。
小姑娘现在蜷缩在地上,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经脉都在燃烧。
这是正常的反应。
虞幼清好歹是个双灵根,她还没怎么开始修炼,现在是最佳的改善灵根时机。
双灵根不可能轻易变成天灵根,这样的事说书先生都不敢胡乱编造,但是双灵根,也有优劣之分。
做她林羡的徒弟,那么九尊阁能弄到的资源,自然会砸在这三个人身上。
“好疼啊师尊……”小姑娘被疼到哭腔都出来了,顺势就抱着林羡的手臂在撒娇。
第103章 道歉
林羡伸手去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虞幼清不知道自己身体内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样的疼痛,却让她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步入了仙途。
还是仙途中最为渺茫的那一颗沙子。
恍惚间,她似乎已经看见了未来的自己,她费劲儿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师尊,这个救她,将她领上另一条路的男子。
师尊真的很温柔。
这是虞幼清唯一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虞幼清终于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充沛的灵力在涌动,虽然时间很短暂,但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灵力在身体中流转的滋味。
一种让人心生向往的涌动。
“还疼吗?”林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虞幼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师尊的手臂,忙是松开了,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有些语无伦次:“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
林羡自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无妨。”她回道。
虞幼清又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问道:“师尊,方才那是什么?”
林羡站了起来,语气和缓,倒也没瞒着她:“从你们七师伯那里拿来的淬灵花,在淬炼灵根方面效果不错,所以拿来给你试试。”
那一片给虞幼清用的花瓣,也被林羡用灵力淬炼过,不会太过于霸道,在小姑娘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换句话来说,林羡已经将风险降到了最低。
虞幼清不知道林羡口中的淬灵花意味着什么,但林羡说是淬炼灵根的,虞幼清总能意会一下。
“弟子谢过师尊。”虞幼清垂着脑袋道。
林羡挥挥手:“既然无事了,那便出去吧。”
但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半晌也没有看见虞幼清挪动自己的脚步,林羡于是又耐着问:“还有何事?”
小姑娘没第一时间开口。
林羡掀起眼皮子,对上她那三徒弟的目光,只见小姑娘眼睛有些微微泛红。
林羡:“……”
“弟子想跟师尊道歉,”曾经千娇百宠长大的千金小姐双眼一闭,语速跟着快了起来,“那日在桂城,是我说话不讲究分寸,胡搅蛮缠了,不该对您出言不逊,也不该说您虚伪和道貌岸然,是弟子错了,请师尊责罚。”
小姑娘说着,人还径直地跪下了。
曾经城主府里面的规矩亦是如此,有奖有罚,赏罚分明。
林羡听完后倒是稍微愣了一下,她自然是不至于要跟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计较些口舌之争。
而且那日小姑娘在后山絮絮叨叨一大通,她其实也听去了大半,这事在林羡心里,也过去了。
说到底,那日在桂城,即便林羡计较,她又能责怪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破人亡的小姑娘什么呢?
林羡不在乎旁人如何说自己,她又不为旁人而活。
“行了,”林羡伸手去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那时你还未是我的徒弟,为师自然不可能因你入门前的事去责罚你什么,起来吧。”
虞幼清听着,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涩意。
第104章 逗小孩还挺好玩
“师尊,您向来不在乎别人如何说您的吗?”虞幼清忍不住开口问道,“即便是被误解,被人污蔑,遭人嫉恨?”
虞幼清从那时知道自己误解了林羡之后,就一直想问他这句话。
怎么会有人这样,从头到尾都不介意自己被曲解,明明只是开口解释一句的事,为何沉默?
小姑娘可以想象得到,在她还没见过自己林羡的那些岁月里,他肯定也因此而被人不理解过。
可林羡,明明是一个极好的人。
“在乎如何?不在乎又如何?”林羡反问道,随即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太在意反而会患得患失。”
“可是,师尊,您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假如是您亲近的人呢?”虞幼清又问,“假如是被您亲近的人所误解呢,您也不在意吗?”
林羡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像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小姑娘,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她幽幽冲着小姑娘道:“问太多问题容易长不高。”
虞幼清:“……”
于是林羡也得到了自己徒弟一个幽幽的眼神:“师尊,这种鬼话我四岁就不相信了。”
被反讽了一波幼稚的林羡不说什么,反而是道:“等会儿我让小黑送几本书到你们寝殿,先看书,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引气入体。”
说起寝殿这个问题,虞幼清就又有毛病了。
“师尊,弟子能不能换个地方住啊?”虞幼清特意放低了语调,嗓子软绵绵的,稍微有一点点撒娇的意思。
“哦?”林羡明知故问地抬眸问虞幼清,“西殿那边住得不好吗?为何要搬?”
虞幼清一时理亏,她那日刚刚踏入九尊阁,林羡便将她交给了小黑,小黑便问她想要住在哪。
可是当时虞幼清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恸和对林羡的莫名怨念当中,一下子挑了离林羡寝殿最远的西殿。
小姑娘还是第一次住在这么空荡荡的寝殿内,地方太大,而她现在又没什么东西在里面,夜晚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害怕。
显然,她现在后悔了。
虞幼清眼巴巴地盯着林羡看,“弟子想住得离您近一些。”
离林羡近些,那便是跟沈宵相邻。
林羡这九尊阁也是外人瞧着庄严,实际上规矩不多。
“你想换便让你二师兄带你去看看,他就住在这附近。”林羡淡淡道。
显然,小姑娘并不是很想去找她的二师兄。
“师尊,弟子不能找小黑吗?”明明是小黑对九尊阁更熟悉。
林羡也没有说不让,只不过她道:“怎么的,打算跟你两位师兄老死不相往来吗?”
虞幼清:“……”
小姑娘始终很介意两个师兄年纪上比自己小,看起来就是两个臭弟弟,还师兄呢。
“你若是想住得离我近些,”林羡的语调有些说不出的晃荡,近乎戏谑,“日后怕是跟你的二师兄见得最多呀,怎么,不敢?”
虞幼清猝不及防被林羡这么一激,立刻恼羞成怒,“谁说我不敢的?我这就去找他。”
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徒留林羡一人在殿内轻叹:“逗小孩还挺好玩的。”
第105章 赶集
后面不知道虞幼清是怎么找她的二师兄说的,第二日,虞幼清就住进了靠着林羡寝殿的另一个寝殿。
几乎跟沈宵挨着对门。
那确实也是除了沈宵住的地方以外,离林羡寝殿最近的了。
林羡闲来无事招来了羽儿和笙儿,让她们姐妹两个人带着虞幼清出去逛一下,买些日常用品。
养男孩跟养女孩确实是不同的,何况现在也无其他人能去给虞幼清置办些要用的物品。
沈宵拜入夕遥宗的当日,御兽派那边就有人搬来了一堆东西,有些甚至是沈宵在家时的收藏品,也一并都搬了过来。
所以沈宵的寝殿并非是空荡荡的,而除此之外,虞幼清和裴漓之,他们俩才是没什么身外之物的人。
林羡干脆就让小黑和羽儿笙儿带着他们三个人都出去逛逛,买些东西。
结果,裴漓之直言自己不想出门,他这般决然,林羡自然不勉强,只是吩咐小黑当时记得也给裴漓之随便捎上些会用上的东西便是了。
小白眼狼,她还会惯他这脾气不成?
林羡作为师尊,自然是负责出钱的。
然而不凑巧,她将灵元交到小黑手中时,刚好,慕容霖似乎是有事来找她。
林羡有钱不还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将他老人家气得不轻,指着林羡的鼻子道:“枉你为人师表,竟然连师兄的这点钱都贪!”
大概是七长老的表演太过于浮夸,他身后的首席大弟子南星都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往后退了一步,颇有些想假装不认识自己师尊的模样。
林羡在经过片刻的无语之后,又非常厚脸皮地道:“见过小师兄。”
随后又冲着自己的三个徒弟道:“还不赶紧向你们七师伯行礼。”
于是三个高矮不一的小孩儿做模做样地冲着慕容霖行李:“弟子见过七师伯。”
慕容霖:“……”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这三个小师侄。
以七长老的目光,从左到右一一将三个小孩儿都打量透了,才道:“无须拘礼。”
林羡于是干干脆脆地打发着几个人去买东西了。
夕遥宗大着呢,不用下山就能找到市集。
这市集从前也是没有的,只不过后来某个弟子发现,周围的各位同门,对凡间的东西或是好奇或是留恋,那名弟子恰好是玉陵阁的内门弟子之一,修炼上的天赋虽说不到顶尖,但也不错,脑子也足够灵活。
根据这个商机,他很快就在玉陵阁半山腰处开了个市集,隔一段时间就从各处拉来了些小玩意儿卖给同门。
当然,这其中最为受欢迎的,是一些通过小渠道弄来的话本子。
凡间的说书先生能编会造,反正想着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那些顶担当的大人物,便大着胆子随便乱写一通。
除了夕遥宗三长老与其徒弟的二三事以外,林羡的各位师兄包括她自己都非常受欢迎,是那些话本的常驻嘉宾。
最离谱的,林羡还看到是编造她的小师兄同药宗宗主的断袖情谊的。
第106章 究竟是想骂谁
“不止小师兄今日前来,有何贵干?”林羡问。
“我来做什么你还不知道?”没想到的是,慕容霖直接是微昂着头,用鼻孔来瞧她。
林羡微笑:“……”
她还真的是不明所以。
慕容霖那日将淬灵花给了林羡之后,越想越不对劲。
终于在今日,要亲自过来瞧瞧。
结果人一到,答案也就送到了他跟前。
慕容霖盯着林羡旁边看上去面无表情的小弟子看了半晌,似乎在确认些什么,随即亲自上手掐着林羡的耳朵走远了。
林羡:“……”
“师兄,我都多大了,你多少会给我留些面子!”林羡拼命挣扎着。
她当然不是真脱不开,只是真的没想到,她都长这么大了,她的小师兄竟然还敢伸手拎她耳朵!
“你还记得自己要面子呢?”慕容霖一边拎着耳朵一边骂着,“我看你什么时候连命都不要了。”
林羡骂骂咧咧地跟着慕容霖走远了。
而原地上,只剩下裴漓之还有方才七长老带来的首席大弟子。
南星自觉自己是师兄,应该主动去跟刚入门的师弟说话,于是他看向了旁边的师弟。
“裴师弟,”南星首先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七长老的大弟子,名唤南星,南方的南,星辰的星。”
裴漓之不是一个特别喜欢打交道的人,但奈何南星在前世给他留下了尚且不错的印象,他闷闷地给了回应:“见过师兄。”
然而印象再好也没用,这两个人,一个是闷葫芦,一个是见着陌生人就容易犯尴尬毛病的典型怕生性格。
说到底,两个都是闷葫芦。
最开始的两句寒暄过后,南星又坚强地克服了自己尴尬问了裴漓之一些小问题,架不住裴漓之问什么就只答什么的实诚,两个人终究是走到了相顾无言的地步。
裴漓之看南星似乎还在绞尽脑汁找话题,他便顶着那一张稚嫩的脸,面无表情地跟眼前的师兄道:“南星师兄,若是不想说话就别说了。”
南星:“……”
很好,他又成功在尴尬中沉默。
这份沉默没有维持多久,被裴漓之给打破,他突然问道:“南星师兄,你知道七师伯来找师尊做什么吗?”
师弟终于有问题要问自己了,南星想了一下,这问题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答。
“前几日小师叔来长卿阁要了朵淬灵花,师尊怀疑他乱来,所以过来看看。”
短短一段话,便告诉了裴漓之答案,那朵淬灵花,还真的是从长卿阁那要来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将淬灵石和淬灵花一同炼制的人,也是林羡。
裴漓之盯着方才林羡与慕容霖一同走的方向,半晌没有说话。
不久之后,黑着脸的七长老,过来接走了自己的大徒弟,在看见旁边还有一个裴漓之时,也没给好脸色。
裴漓之没什么反应。
他曾经在这里呆了许多年,那些师伯究竟是什么样的脾性,他不敢说一清二楚,起码也是有所了解。
“师尊,你同小师叔吵架了?”南星问。
“呸!谁跟脑子不好使的人吵架!我傻吗?”
南星:“……”
这番话究竟是想骂谁啊?
第107章 林羡知道
慕容霖和他的徒弟一走,偌大的九尊阁就只剩下林羡和裴漓之这师徒二人。
这师徒二人又是都不说话的,九尊阁安静得像死了一般。
裴漓之想起慕容霖走前的那个眼神,不觉抿了抿嘴。
林羡不知在何处。
裴漓之反倒是一个人很自在地喂鱼去了。
一直偷偷摸摸藏在他衣襟内的小黑雾在这时候出来了,一团黑雾凝结成了兔子模样,在裴漓之面前学着兔子一蹦一跳的。
这明明是一团带有魔性的东西,黑漆漆的,但偏偏在裴漓之看来,这小东西反而像是一张白纸,它似乎什么也不懂。
就连这兔子的姿态模样,都是因为昨日,他在后山时遇见了一只野兔,这团黑雾才学着变成了那样的形态。
就像是未沾染过尘世的白纸一般,这团看上去黑漆漆的雾,在裴漓之面前,展现了极为纯真的一面。
小黑雾一蹦一跳地蹦到了裴漓之的身上,他面无表情地盯着。
裴漓之确实不知道这一团是什么,纵观他这么多年来的阅历,也没能找出这一团黑雾的身份。
林羡也许知道,但裴漓之不会去问。
而且,裴漓之也不知道林羡为何没有追究泉水结界被破的事。
林羡当真不知道这套东西已经被他放出来了吗?
不,林羡知道。
裴漓之知道自己的师尊身上有这样一个特质,他很会装傻。
兴许,他手上的这团黑雾,真的只是林羡逗趣的一个小玩意儿?
这个猜测太过于儿戏,裴漓之自己想完之后都不相信。
那团小黑雾多少有点皮,它在裴漓之身上四处蹦哒着,又察觉到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啪嗒”一下,轻飘飘又非常迅速地落在了裴漓之的眼睛上,把他的视线全部糊住。
裴漓之:“……”
他冷淡地将眼睛上的玩意儿扒拉下来,将手掌中剩余的饲料全部都扔进了泉水里,最后看了一眼里面吃得欢快的鱼儿,转身离开了。
出去的五个人直到天黑了才慢悠悠地回来,沈宵和虞幼清毕竟都是孩子,虞幼清又是第一次见着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她自然是忍不住多逗留些时间。
沈宵作为御兽派的少主,他自然是从小锦衣玉食,修真界能有的稀奇玩意儿他也见识过不少,只不过是看虞幼清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玩,才耐着性子陪她在外面多待会儿。
毕竟,他是师兄嘛。
出去前,林羡给了虞幼清一个芥子袋,让她可以装买的东西。
小姑娘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虞幼清把自己要住的寝殿布置一下,就算是真正在九尊阁定下来了。
前尘往事固然牢记,可人死不能复生,虞幼清只能尽量快地催促着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下山了决了自己的尘事。
小黑帮忙着将虞幼清的寝殿布置结束后,才来到林羡的寝殿前,“阁主。”
林羡:“进来。”
小黑闻言进去,道:“阁主,您让买的东西都买齐了。”
“那就都给裴漓之送过去吧。”林羡道。
第108章 就他,也知道以下犯上啊
“阁主想给徒弟置办东西,为何不直说呀?”小黑有些缺心眼地直接问了出来。
林羡:“……”
“让你送过去就送过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黑:“……”
怎么都是这种别扭的性子?
此时,九尊阁上方挂着一轮弯月,皎洁的月光撒在殿前,被好大的梧桐树挡住,朦胧又细碎的光晕便落在了地面上。
殿内的长榻上半躺着白衣桃花绣样的美人,小黑出去后便自觉关上了门,林羡闭着双眼,不知为何冲空气叹了口气。
九尊阁即便多了这三个孩子,夜晚也是安静的,林羡在自己的寝殿内,也可以感受到这周围多出来的三道气息。
林羡如今无事,便开始想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带娃日子。
想着想着,美人不自觉便蹙了眉,她那为数不多的在凡间时的记忆苏醒,像她那三个徒弟这么小的年纪,都是由父母师长教管着。
可上了夕遥宗,便只有师尊与同门。
又想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夕遥宗这鼎鼎大名的九司尊主,终于是将为人师表的这股热情给降下来了。
半晌,林羡面无表情从榻上下来,去到案前,执起那支雕刻着“羡”字的金漆笔,在那素白又微糙的宣纸上,缓缓落笔。
林羡想起一句话叫做“因材施教”,又不由地叹气,她寝殿内的灯,燃至半夜。
裴漓之入门之后的第十日,筑基了。
在林羡费了大番功夫寻来了淬灵石和淬灵花后,他就该清楚,这灵根是不可能再损下去了。
何况,林羡很快就教如何引气入体,如何感受天地间的灵气,连虞幼清都很快掌握,裴漓之即便在修炼上再如何消极,他也该筑基了。
裴漓之筑基当日,他那二师弟晃悠悠地走过来,绕着他看了一圈之后,犹如高傲的仙鹤,一般微昂着下巴,看得出来他很想低头看自己的大师兄,然而身高上还凑不够,因此气势上矮了一大截。
“哼,现在才筑基,你这也太差劲了吧?”沈少主依旧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大弟子之位,“就你这水平,当大师兄多丢人,还不如趁早让给我。”
裴漓之不想理会他。
沈宵见他还是这副拽拽的模样,更生气了,“你拽什么拽?若不是看在师尊的份上,我早对你不客气了。”
“看在师尊的份上”这句话,让裴漓之顿了一下,他终于给了沈宵一个正眼,开口便是不屑:“不看在林羡的份上,你想做什么?”
“裴漓之,你竟然直呼师尊大名?”沈宵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裴漓之,“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裴漓之显然不知道。
他冷着脸回敬沈宵:“你既然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那想必也应当知道什么叫做以下犯上,你就是这么对你的大师兄说话的?”
而此时此刻正在殿内喝茶的林羡差点被她那白眼狼大徒弟一句话给呛到,九司尊主原本正惬意地偷听着徒弟们吵架,结果裴漓之一句话,让她陡然失态。
半晌,林羡哑然失笑。
就他,也知道以下犯上啊?
第109章 髓玉峰出事
沈宵的少爷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呸!你算哪门子的大师兄,别以为你先我一日入门便真的是我大师兄了!”
裴漓之并没有因为沈宵的话而情绪有所波动。
“那你有本事,就让林羡开口让你做他的大弟子啊。”裴漓之轻飘飘一句话堵死了沈宵要说的所有话。
是了,只要这家伙还在一天,师尊就绝对不会让他当这个大师兄。
“你等着,”沈宵撂下了无伤大雅的狠话,“师尊早晚有一日会认清你的真面目的,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留在九尊阁!”
这种直呼师尊大名的家伙,师尊就应该现在就把他踢出弟子谱。
沈少主恨恨地想着。
可他又知道,即便是自己去找师尊告状也无济于事,收徒毕竟不是小事,除非裴漓之闯下大祸,不然师尊是绝对不可能将他赶出去的。
这对师兄弟简直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宵本来是在嘲讽裴漓之修炼进度慢的,结果被他两句话惹怒了,又想起对方现在已经筑基了,虽说时间上比他晚了些,但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两个现在已经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了。
他绝对不能被那个姓裴的给超过!
沈宵握紧了自己肉肉的拳头,同时下定了决心。
而另一头,刚刚筑基的裴漓之将沈宵气走之后,转身走了没多久,结果碰上了还在炼气期的虞幼清。
虞幼清原本丢掉了自己大师姐之位,对裴漓之的印象也一般,现在人家筑基了,她还在停留在炼气期。
相处了几日,大家平时在林羡眼皮子底下都相安无事,只要脱离了师尊的视线之后,就干脆演都不想演了。
虞大小姐冷哼了一声之后,直接微扬着下巴走了。
裴漓之看着这相似的动作,心叹小孩就是麻烦。
结果又猝不及防想起了自己的孩童时期,那时候对着林羡一脸孺慕之情的他,现在想起来可真蠢。
裴漓之对于筑基这件事,没什么看法。
这整个九尊阁都笼罩在林羡的神识之下,他筑基成功这件事,林羡怕是除他之外第一个知道。
林羡自从收徒以来,生活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从前是一天到晚的修炼,现在是除了修炼以外,还得盯着他们三个修炼。
原本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平和。
然而这样的平和日子还没有几天就被打破了。
“阁主,掌门派人来报,老宗主曾经住的髓玉峰后山结界有东西闯了进去。”小黑急匆匆地赶过来,惊扰了林羡的午憩。
林羡前面没听清,但是她听见了“髓玉峰”三个字,眼睛一睁,手一抬,落川剑立刻出现在她手上。
下一刻,她人已经御剑直上青空,直往髓玉峰的方向而去。
髓玉峰表面上是已故老宗主曾经的住所,实际上里面不仅安葬着老宗主与宗主夫人,还封印着老宗主生前擒下的一些恶鬼妖魔。
平日里,无人会近髓玉峰。
那闯入髓玉峰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若是将那些被封印了的东西放出来,那就麻烦大了。
第110章 魔物现身
林羡很快就赶到了髓玉峰,掌门还有其他几位长老都在结界之外。
髓玉峰的结界不仅仅是防外人,夕遥宗的弟子若是擅自闯了进去,那也是九死一生。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林羡走过去问道。
髓玉峰的动静虽然不大,但是几乎所有的长老都被惊动了,还有一些修为不错的弟子也在旁边候命着。
安行舟见林羡过来,道:“那东西闯进去已有一柱香时间,若不是我今日突发奇想过来看看,也发现不了有东西闯进去了。”
安行舟用的词是“东西”,而不是“人”。
“这结界虽然说是我父亲设下的,但在夕遥宗,若是髓玉峰内结界被闯入,咱们几个不可能毫无察觉,可是这东西,它什么时候进的夕遥宗都不知,”安行舟蹙着眉道,“眼下还不知那是什么东西,贸然进去,若是不小心触犯了结界,估计无论是谁都够呛。”
三长老白皖闻言也蹙眉:“师兄,这里面有师尊和师母的陵墓,若是被冒犯了,传出去于夕遥宗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吧?”
更何况还有那些被封印的魑魅魍魉。
“你若是担心,就让我跟小八先进去看看。”
林羡没有说话,她一步步走近了髓玉峰的结界,探手在结界上摸索了一番,闭目静心凝神片刻,再睁开时,那双桃花眼中满是凝重。
燕景川开口问道:“小八,怎么了?”
林羡缓缓转过身来,对着她的各位师兄师姐道:“是魔。”
“魔”这个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人们的眼里了。
“小八,你说什么?”安行舟明显愣了一下。
林羡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闯进去的东西,是魔。”
许多年前那场与魔族的混战之后,尽管有“三界无魔”这个说法,许多人也都相信,魔族已经消失在这世间,但是这些大能都心知肚明,“三界无魔”只不过是一个说法罢了。
魔尚存于天地之间,也许就隐匿在他们中间,只不过是无人发觉罢了。
即便如此,时隔多年,再次听见魔族的出现,所有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
“小八,你确定吗?”安行舟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我确定,”林羡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落川剑,沉声道,“师兄,我一个人进去便可以,你们在外面守着,以防万一。”
“这怎么行?”安行舟第一个反对,“你别忘了你前不久才受了伤,现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七长老也冷不丁的嘲讽了一句:“那可不是,有人嫌自己的灵力多得没地儿使呢,拦着他去送死做什么?”
林羡:“……”
“师兄,我能解决,就让我去吧。”
再商量下去,里面都要乱套了。
安行舟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小八的本事多大,他也知道,但是这孩子就是不让人放心。
从小到大都虎,小时候就爱逞强,现在是咸鱼了些,但不该逞强的时候还是逞强。
“这样吧,让师姐陪我一同进去,这样总可以了吧?”林羡做了最后的让步。
第111章 起雾
白皖在夕遥宗虽然排行老三,但她其实是老宗主收的第二个弟子,安行舟本就是老宗主之子,出生时他的大师兄就已经弱冠。
虽说安行舟平日里都喜欢对几个师弟说着如何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带大,可实际上,他才是大师兄带大的。
白皖作为傀儡世家的千金,偏要拜入夕遥宗,还能被老宗主收为徒弟,这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最重要的是,这位三长老的武力值高。
她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炼虚境巅峰,如今卡在这个瓶颈期,只要能突破,她就成为这天地间为数不多的大乘境高手。
放眼整个仙盟,大乘境都是十个手指能数得过来的稀缺物种。
夕遥宗仅有大长老渡伶一人,还已经闭关数十年,即便如此,夕遥宗也无人敢犯。
更别提,还有一个几十年就已经炼虚了的林羡。
旁人的修炼进度,是越来越慢,而林羡修炼,却不是这样的,她从金丹期巅峰到化神境花费了较长的时间,而从化神境到炼虚境,只是短短的几年。
这样的修炼速度,说一句旷世奇才不为过。
林羡和白皖一起进去,这样确实能让人安心些。
安行舟终于还是松口了,“你们二人进去,随机应变,尽量不要分开。”
林羡点头说是,紧接着,同白皖一起进了结界内,这结界,师尊生前都给他们八个留了印迹,可以随意去留。
两人一进了结界当中,外面的人就难以看清里头的情形了。
林羡手中的落川剑一进到结界之内就开始蠢蠢欲动,这剑本就是一把大凶剑,尤其是这里面既有魔的气息,又有被封印的魑魅魍魉的气息,落川剑便兴奋了起来。
若是寻常人当这剑的主人,别说用剑,反而还有可能因为修为和资质不行被落川剑所控制。
要掌握一把剑,首先必须要压它一头,没有人能够心平气和地跟自己手中的武器势均力敌,长久下去肯定会出乱子。
林羡手握紧了落川剑,直到感觉它渐渐老实了。
“小八,你才知道魔的气息在何处吗?”
林羡的方向一直很明确,闻言顿了一下,“师姐,你察觉不到吗?”
白皖:“没有,我只能感知到师尊陵墓旁边的鬼气和妖气。”
老宗主生前就已经是大乘境巅峰的高手,虽说渡劫失败仙去,但余威犹在,他的尸身葬在结界周围,对于那些他生前封印的魑魅魍魉而言,也属于另一层的威慑。
林羡听完白皖的话后,突然沉默,她半晌没有再开口说话。
然而,这结界内,突然生起了雾,大雾四起,很快就将林羡和白皖二人覆盖。
“小八?”
浓雾中响起白皖的声音,半晌得不到回应后,她从袖间掏出了一张纸符,指尖微微一搓,整张纸符瞬间燃烧起来。
纸符燃烧的瞬间,四周的浓雾也跟着快速散去。
待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时,白皖眼前已经没了小师弟的身影。
她看着林羡原本站着如今却空空如也的位置,沉默了。
第112章 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羡追着那道魔息来到了髓玉峰的山巅之处,这里从前是她师尊歇息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乘境都这样,但林羡记得,她那师尊很喜欢对着月亮喝酒,然后睡在山巅松树之上。
可是那魔物,引她来这里做什么?
白皖感觉不到魔息,就连站在结界之外的师兄们也感知不到。
唯独林羡可以。
这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林羡手中的落川剑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剑身上泛起金色的光芒,随着林羡的目光,剑尖指向了一处。
下一刻,林羡手握落川剑,纵身一跃,四周风起云涌,一剑劈下,岩石飞溅,巨大的山巅被削掉了一块,切口处整整齐齐,可以看出,剑是真的锋利。
伴随着“轰隆”一声,山巅坠入峡谷,碎落的硬石和尘土又扬起了一阵迷惑视野的沙尘。
而这一声,同时也引起了陵墓处白皖和结界外一行人的注意。
“这两人在里面干什么了?动静这么大。”安行舟显然有些坐不住,如果不是外面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说不定他现在就冲进去了。
这魔物,绝对不能从他夕遥宗出乱子,必须斩之。
只有星辰阁的五长老,还在很悠闲地摇着扇。
安行舟:“老五,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摇扇呢?”
燕景川回得不紧不慢却言简意赅:“卦象上表明,小八此行,无大碍。”
安行舟:“……”
说句实话,他现在有点后悔当了音修,现在重新去学卦象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安行舟沉默半晌,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师姐呢?她有没有事?”
燕景川也跟着沉默了,他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师兄,卦象一事,不可多言,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出口多嘴,也许就会有变数。”
那安行舟懂了。
他又端起了掌门的架子,开始安心地等着里面的两个师弟师妹出来。
长老们都集结在髓玉峰,这样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弟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议论纷纷。
但是却没几个敢到髓玉峰来看热闹的。
九尊阁自然也听见了风声,不过他们没有年纪更大的师兄师姐,只有一个小黑和一对差不多也是新来的傀儡姐妹花。
沈宵早就按耐不住心里面的好奇,问小黑道:“小黑,师尊这是去哪了?刚刚那一声是怎么回事?”
小黑当然只能回答自己知道的,“是老宗主之前住的髓玉峰出了点事,阁主只是过去处理了而已,不必担心。”
虞幼清也跟着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大动静?”
小黑:“……我不知道。”
然后他就得到了师兄妹两人同款的冷漠眼神。
小黑委屈。
然后沈宵就立刻将矛头指向了一直不开口说话的裴漓之,“裴漓之,你就不担心师尊吗?”
裴漓之面无表情:“他又哪里用得着你们去担心?”
有人闯入了髓玉峰。
裴漓之是记得的,这点与前世几乎分毫不差,林羡前世也安然无恙地归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113章 仙盟该查查了
按照沈宵的想法,那就是,早晚有一天,他要让师尊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给赶出九尊阁,赶出夕遥宗。
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师尊虽然在修炼上对他们要求严格,但平日里还是相当平易近人的。
沈宵入门不久,但已经看出了他的师尊,是那种在一个地方躺平了就不想再动的性子,跟他娘亲养的那只雪山白狐很像,因为长时间不爱动,愈发敦实了。
当然,沈宵还没有胆子跟师尊说他的性格跟一只胖狐狸很像。
髓玉峰那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有些不要命的弟子,都偷偷地跑过去,远远地看着。
结界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的长老们也不算太清楚,但是他们起码可以看出,里面正在发生着打斗。
安行舟满脸怀疑的看着他的五师弟,“老五,这就是你说的无碍?”
燕景川闻言,难得生起了些不值钱的心虚,用手中的扇子虚掩着唇,道:“师兄,我只是说了小八和师姐无碍,没说髓玉峰无碍。”
安行舟:“……”
髓玉峰内,林羡一剑挥下,那闯进来的魔物再也无处可逃,现出了原型。
那是人的模样。
但是他身上,被魔息紧紧缠绕着,一双眼睛瞳孔红得吓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奇异,而且他的皮肤苍白得像是往身上抹了一层涂料。
只见那人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羡,随后缓缓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九司……尊主,”他说话起来似乎有些费劲儿,脖子被扭成一个非常人所能做到的角度,话语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始终没有停下,“你如今这般光鲜亮丽,可还记得你自己原本的模样……”
那人,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魔物,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林羡没有等他说出口,手中的落川剑,已然抬起,剑尖凝聚起的凌厉剑气,化成了一道骇人的巨型漩涡,伴随着金色的光芒,轰然冲向了那团魔物。
这一击,对方躲无可躲,就算是想要接下这一招,也得看看有没有足够的修为,而这种为了强行提高修为而丧失了自主意志,最终沦为遭人控制的魔物,又怎么能够接得下林羡此招。
她的目标很明确,她要这个魔物死。
而林羡也成功了。
这世间不是谁都能遭得住她这样一击的,尘石飞舞,髓玉峰的山巅之上,又是一阵轰隆,白衣墨发的九司尊主,盯着手中的落川剑发愣,而脚边,是刚刚斩杀的魔物尸体。
待白皖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小八,”白皖的目光很快就被林羡脚边的尸体吸引了,“这是?”
“刚刚闯进来的魔物。”林羡回答到。
白皖忽的沉默,半晌,她才盯着林羡开口道:“小八,可是这具尸体上面没有任何的魔息。”
林羡听完之后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只是对她道:“师姐,或许,仙盟该查查了。”
第114章 孝
再等安行舟和其他的长老进来,看见髓玉峰的峰顶已经被削了。
大家非常诡异的,都觉得头顶一凉。
而且真情实感地替他们已经仙逝的师尊感到了“孝”之一字的沉甸甸。
几位师兄师姐的神色非常复杂,安行舟更是认真地问林羡:“小八,你告诉师兄,你在砍这峰顶之前,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
林羡:“……”
她实话实说:“有犹豫过一点点。”
安行舟几乎是捂着心口去收拾的残局。
首先要处理的就是那具尸体,在林羡将其击杀之后,那人身上缠绕着的魔息也在瞬间消失,这具尸体现在看上去就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
要说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能够闯入夕遥宗老宗主生前设下的结界,那是不可能的,老宗主仙逝多年,连他生前封印的那些魑魅魍魉都受制于其余威,更何况是普通凡人。
普通凡人也不会出现在夕遥宗地带。
可问题就是,现在死无对证,这尸体是摆在这,但看上去什么也查不出来。
这人也不可能是偶然出现在夕遥宗的。
安行舟又叹气:“小八,你看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留个活口啊?”
林羡依旧很诚实:“没有。”
安行舟:“……”
你倒是敢说。
白皖忽而蹲下去查看了一番尸体之后,然后冷着脸站了起来,“二师兄。”
安行舟:“怎么了?”
“我回一趟白家。”
安行舟:“?”
白皖这年纪,在她原本的世家,都相当于是老祖宗一般的存在了,这么多年来,白家倒是年年都有晚辈送礼上门参见老祖宗,就是不见白皖回去看一眼。
然后没等他把疑惑问出口,他那向来说一不二的师妹,就腾云直起,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她这是怎么了?”安行舟喃喃问了一句。
慕容霖也跟着蹲下去查看了一番尸体,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是同师姐一脉相承的傀儡术。”
安行舟:“……”
他忽然就意识到,林羡灭口的重要性。
夕遥宗看来是卷入了某个不为人知的阴谋当中。
来人胆子很大,竟然敢把矛头指向夕遥宗脾气最为火爆的三长老。
只有林羡,她一直没有说话,也低头盯着那具死去的尸体,看了许久。
这矛头哪里是指向师姐的,分明是指向她林羡。
“小八?”身旁的慕容霖推了她一把,“怎么在这里发愣?刚刚还没打过瘾吗?人家尸体都躺这了,你还想鞭尸不成?”
林羡:“……”
林羡实在是无言以对,于是冲着安行舟道:“掌门师兄,我去检查一番髓玉峰的结界与封印。”
方才打斗的阵仗虽然大,但是于林羡而言,并不吃力。
但就是因为不吃力,所以才更要谨慎对待,那魔物进来虽说不久,但若是他对髓玉峰哪里动了手脚,还不知道后续有什么麻烦事等着他们。
因此,这髓玉峰里面需好好检查一番。
安行舟随手摆了下,“你去吧,这里剩下的师兄处理。”
第115章 犯贱
而这边,林羡还在检查髓玉峰,她的九尊阁,又再一次快打起来了。
这次是二对一。
出自于沈宵和虞幼清对裴漓之的看不惯。
同门之间跟师尊争宠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要是突然冒出一个诋毁他们师尊的疯子,这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展现的淋漓尽致。
“姓裴的,你这话敢不敢当着师尊的面说?”沈宵又要被气死了。
他师尊怎么这么倒霉收了这么个弟子?
不勤学苦练、听话孝顺就算了,现在师尊在髓玉峰状况未明,这人居然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他上山之前,他父母长辈究竟是怎么教他的?
虞幼清难得跟沈宵站在同一战线,她说话可就比自己的二师兄有水平多了。
“大师兄既然对师尊这般不屑,当初为何又要拜他为师?”虞幼清说话句句直戳重点,“夕遥宗与师尊直系同门的除掌门师伯以外,还有六位长老,别的不谈,四师伯也是剑修,你若是不喜师尊,大可以去拜四师伯为师,师尊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你拜他为师了却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不是犯贱吗?”
这番话说出来,裴漓之是什么反应不知,反正沈宵听完之后,隐隐有些钦佩地看着自己的师妹。
真的是句句戳中要点。
虞幼清也是头一回碰见裴漓之这样的人,明明也是自愿入的九尊阁,却仿佛是师尊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拜师一样,不想当这个大师兄就赶紧滚,她还等着上位呢。
沈宵和虞幼清,两个对首席大弟子之位念念不忘,甚至想着随时篡位的人才。
裴漓之听完了虞幼清说的那一大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半晌,却是嗤笑了一声,“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犯贱。”
若不是犯贱,再次出现在夕遥宗山脚下的那一刻,他就该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要在上这夕遥宗,为何再次和林羡以师徒之名纠缠在一起。
他分明已经手刃了他这师尊一次,多少仇怨,早就在那一刻,就该回归尘土。
可他为何,又上了夕遥宗,入了九尊阁呢?
只是为了亲眼看见林羡身败名裂吗?
他说不清楚。
裴漓之这样大大方方坦然承认自己犯贱之后——
沈宵:“……”
虞幼清:“……”
这人不打一顿,真的很难以消心头之恨。
而且,裴漓之身上最让人讨厌的,是他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冷漠感,冷漠得仿佛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而是比他们年长许多的长辈。
一想到这里,沈宵和虞幼清又忍不住在心里面“呸”了一声,谁家摊上这种长辈谁家倒霉,晦气!
可师尊上次就已经明言禁止,他们除切磋之外的打斗。
何况现在,也没修炼到可以切磋的地步。
裴漓之无心同两个岁数还不到自己零头的小孩吵架,他看着他们似乎说不出其他话来了,于是并不奉陪了。
转身离开时选的那条路,恰好会路过林羡的寝殿。
第116章 沉睡
殿内有人。
裴漓之还不知道林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现在的修为确实是低,神识比之飞升后的自己,弱了不是一点两点。
因此走近了才察觉到,林羡就在殿内。
他总会回来得如此之快?
裴漓之原以为,有人闯入髓玉峰这事,林羡要处理上些时间。
但具体,他其实并没有很清楚,毕竟认真追溯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他确实也只有九岁,且只知道一头钻研修炼。
那时候,裴漓之记得自己是第二日才再见到林羡的。
髓玉峰那边对外的说法是有人误闯,但那人具体怎么处理了,似乎没公布出来。
从前的裴漓之并没有将此事与太多的细节联系起来,毕竟以他九岁时的能耐,能记得还有这么一件事,也是难得了。
可现在,这具身体确实也是属于他的,可躯壳中的灵魂,却属于八百多年后的他。
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深度全然不同了。
裴漓之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思,他稍微走近了些林羡的寝殿,就在此时,他怀中的小黑雾不知为什么突然冒了出来,且它身上,原本隐藏得天衣无缝的魔性泄露了一丝。
就在林羡的寝殿外面。
裴漓之忙是抓住了想要往里面钻的小黑雾,手上微微一覆,结了个结界将这团小东西给团团包围住。
裴漓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他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
可他站在原地半晌,也没有听见里面的半点动静。
林羡没有传唤他。
九司尊主这个尊称,可不是,谁都有资格拥有的。
以林羡现在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裴漓之就站在他的殿门外,也不可能不知道,他手中那一团泄露了魔性的东西。
只不过,他现在是在装傻吗?
裴漓之就站在门口,他手中结界内的黑雾依旧想要进去的模样。
裴漓之隐隐觉得,有些秘密就摆在他面前,蠢蠢欲动地勾引着他去搜寻。
他一时不察,原本还在他手中结界内的黑雾,猛然冲破了他的结界,随后顺着林羡殿门的缝隙,钻了进去。
裴漓之:“……”
现在,这门他是不进也得进了。
不过师徒一场,裴漓之被林羡教养了许多年,他曾经也因闯祸被林羡责罚过,因此,此时此刻,飞升多年后,再次成为林羡的徒弟,除了那无法释怀的恨意以外,裴漓之还多了一种难以表达出来的情绪。
曾经物是人非的人和事都再次重新摆在了眼前。
裴漓之不知里面的林羡是否醒着,他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喊道:“师尊?”
没有任何回应。
裴漓之又喊了两声,依旧没人出声。
于是他推门进去了。
果不其然,裴漓之看见了榻上躺着个人。
那人,正是林羡。
林羡似乎是睡了。
但这样的猜想也只持续了片刻,裴漓之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林羡不是这般没有警惕心的人,即便沉睡,有人进了他的寝殿,林羡也不可能丝毫不察觉,更何况,方才钻进来的黑雾,此时此刻正笼罩在林羡头顶,逐渐膨胀,像是要将林羡包裹入内的模样。
第117章 走火入魔征兆
林羡到底怎么了?
裴漓之走近了些,盯着榻上的人,沉沉地看着。
林羡的模样生得自然是极好的,平日里虽不常笑,但他那双桃花眼像是会勾人似的,只要你盯着他看久了,他就能把你给吸进去一般。
裴漓之目光往下移,看见林羡那高挺却略显秀气的鼻子,就连嘴唇,都生得秀气。
那下颔的线条流畅,连接着白皙细嫩的脖子,看上去那么的脆弱,仿佛他探手过去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男生女相。
裴漓之有些嫌恶地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笼罩在林羡身上的黑雾。
他不知道这团东西想做什么,它刚才突然挣脱了自己的结界,裴漓之难免有些惊讶,只不过一想到,这是林羡偷偷摸摸封印在九尊阁内的东西,他便又觉得正常了。
裴漓之怀着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看着那团黑雾,看它想要做什么。
于是裴漓之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黑雾探出了一缕往林羡的身体靠近,随即被一阵金光反弹回来,黑雾吓得立刻团成了方才的小球模样,随后钻进了裴漓之怀里。
裴漓之:“……”
怎么会胆小成这个样子?
就这玩意儿,也配让林羡大费周折去封印?
裴漓之不理解。
小黑雾钻入了裴漓之的衣襟内,就再也不肯出来了,称它一句胆小鬼也绝不为过。
只不过,林羡的状态勾起了裴漓之的注意。
他走近一步,才意识到林羡的呼吸很是微弱且短促,而且,额前满是汗,眼睫有些微微的颤动。
这是睡得极其不安稳时的表现。
林羡梦魇了?
不对,不仅仅是梦魇那么简单。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是谁给裴漓之的胆子,他上前去,将自己那看起来依旧稚嫩的右手轻轻搭在了林羡垂在身侧的手腕上。
其实,应该是直接探林羡的神识来得方便。
只不过,即便林羡如今状况不明,也不代表,他的炼虚境是作假的,直接探神识,那是不要命的做法。
像林羡这样的人,神识哪是能轻易探的,何况他现在修为不如他,裴漓之并不打算找死。
然而这手腕一搭,触感滑嫩,裴漓之免不了在心里嘀咕一下,男人的肌肤生得这般嫩做什么?
只不过接下来,裴漓之就没工夫想林羡肌肤之事了,林羡的筋脉当中,灵力在乱蹿。
走火入魔前兆。
裴漓之蓦地松手,盯着榻上双目紧闭的男子,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裴漓之的印象中,林羡只有在七年后的人魔大战结束后有过走火入魔的征兆,这个时间点,林羡刚刚处理完髓玉峰的事,他不该走火入魔的。
现在并非是七年后,林羡走火入魔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势必引起一阵骚乱。
裴漓之对刚入门当年的事印象不深,只记得林羡在髓玉峰的事中安然无恙,可时过境迁,他如今不是九岁时的心智,看待事情,也不仅仅是从表面上找答案。
显然,林羡在髓玉峰里遇到了些什么,不然怎么会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可眼下,就成了摆在裴漓之面前的难题。
第118章 我可不想帮你
如果他想要动手,林羡活不过今日。
如果他不想动手,那他是要帮林羡吗?
裴漓之盯着陷入昏睡中的人,此时此刻,他忽然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
他究竟要不要林羡死?
现在死?以后死?干脆利落地死?亦或是身败名裂、遭万人唾弃死去?
裴漓之还没有想出答案,下一刻,正在梦魇中的林羡却先动了手。
裴漓之就在床边,离林羡的距离近到离谱,只不过这是他刚才为了给林羡把脉才靠得近,这会儿因为在想事情,所以当林羡的手伸过来时,他也根本没反应过来。
裴漓之还是第一次知道,林羡睡着时,会胡乱抓东西。
九岁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而身形偏瘦,充其量是个大号的枕头,还是一个热乎乎的枕头。
裴漓之被林羡抱住时脑子空白了一刹,迎面扑来的是独属于林羡身上的那股淡雅到极致的幽香,裴漓之的鼻梁磕在了林羡的肩胛位置,疼痛袭来。
只不过此时的裴漓之,心思全然不在痛觉上面。
他只想要挣脱这个怀抱。
然而陷入了梦魇中的人不可能理会到枕头的意愿,林羡也许把手上的大号枕头当成了自己在梦境中唯一能牢牢拽住的东西,仿佛全身都在用力拽紧。
裴漓之几乎被抱得喘不过气来,这种近乎肌肤贴着肌肤的距离,是从来没有过的。
被自己憎恶的人紧紧抱着,这样的体验,对裴漓之而言,绝对称不上是愉快的。
他甚至动用了如今全身的力气也没有挣脱林羡的怀抱。
裴漓之:“……”
就在方才,裴漓之被林羡拽住的同时,他衣襟内的那团小黑雾蓦地从他胸口处出来,如今浮在裴漓之和林羡的头顶上。
它看上去似乎还有点嫉妒能够被林羡紧紧抱着的裴漓之。
然而裴漓之却没有那种想法。
他甚至顾不上表面上的师徒有别,很是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但是,他如今与林羡的修为,依旧是天壤之别。
也许是枕头的大力挣扎惹了林羡的不快,裴漓之看见他那师尊蹙了眉,随后抱得更紧了。
裴漓之:“……”
若是林羡再这般下去,说不定还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修为到林羡如今的这个地步,“走火入魔”四个字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裴漓之从前对夕遥宗没有什么眷恋,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死在林羡手上。
裴漓之艰难地从林羡的臂弯中稍微抬起头来,有些喃喃自语道:“我可不想帮你。”
说着,口中默念了一句,霎时间,九尊阁内的灵力有所涌动,涌动的灵力汇聚到林羡的寝殿内。
而在其他人看来,灵力的涌动是在林羡寝殿,自然当是九司尊主在修炼。
这借自然万物之力的法术,还是林羡教的。
林羡现在这种情况,纵使他有再深厚的灵力,此刻也如同当局者那般麻烦,须得有人在外将灵力给他引入体才行。
流转的灵力,缓慢却流畅地顺着四周的轨迹注入林羡体内,裴漓之看着他那师尊眉间的沟壑慢慢平了下去。
第119章 又下山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林羡原本紧紧抱着裴漓之的双臂终于松懈下来,裴漓之趁机下了榻。
而一直守着他们的小黑雾与此同时藏回了裴漓之的衣襟内,榻上的清冷美人依旧没有醒过来,裴漓之也没有立刻走,他只是一直盯着林羡,盯着他那师尊,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脸上的表情也久久没有变化。
裴漓之依旧没明白,林羡究竟在髓玉峰遇上什么了,他怎么会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这件事光靠想是得不出答案的,他也并不是特别关心,裴漓之很快转身离去。
所幸九尊阁人不多,即便裴漓之从林羡的寝殿内走出来,也没有人发现。
此事,天知地知他知,就连林羡,也不知。
而日上三竿,林羡再度睁眼,身体内的经脉已经完好如初,乱蹿的灵力也都全部恢复正常。
她有些昏沉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用手握拳捶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浑身有些酸软无力,连抬手都有些软绵绵。
林羡的状况,更像是宿醉初醒。
“……”
一位长老走火入魔,对于一个大宗门来而言,确实绝非是好事,但林羡隐瞒,只有她要隐瞒的道理。
此事让师兄师姐知道了,也是徒增忧心罢了。
只不过,当林羡准备下榻时,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往四周仔细端详了一番,最后右手搭在左手腕上,细细诊了一番。
空气中残留着,只有她才能察觉到的一些细微气息。
有人进过她的寝殿。
林羡的目光突然又变得复杂起来,于是,九尊阁的阁主醒来,又不知为何坐在床边整整坐上了半柱香的时间。
林羡招来了小黑,她原意是想问小黑些问题,顺便又交代一些事情让他去做的,但是等人来了之后,她又改变了主意。
“罢了,我亲自去看看,”林羡又道,“他们都在做什么?”
这“他们”指的自然就是林羡的三个徒弟。
“回阁主,”小黑一本正经道,“他们卯时便开始晨跑,晨跑结束之后,都在前院练习剑术。”
“裴漓之呢?”林羡特意问了句。
提起裴漓之,就连小黑也停顿了一下,“裴漓之在练习上,稍微怠慢些。”
这个“稍微怠慢”的程度究竟如何,这就要靠林羡自行领会了。
林羡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没有说话,半晌,小黑开口问道:“阁主,您要去看看他们吗?”
“不了。”林羡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所谓修炼,说到底也是一门“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学问,林羡不可能面面俱到。
“之前跟你说的那些功法,都有拿给他们了吗?”林羡又问。
“拿了。”
之前林羡根据他们每个人的天赋都挑选了特定的功法典籍,沈宵和虞幼清的都好挑,唯独是裴漓之的让她犯了难。
他看上去学什么都合适,但无论学什么都需要自行斟酌。
“小黑,我下山一趟,不要跟师兄他们说,”林羡顿了一下,才道,“也不要告诉他们三个。”
第120章 近墨者黑
小黑:“……”
您几位徒弟问起来又要怎么答啊?
“说我闭关了。”林羡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替他把借口给想好了。
小黑立马道:“明白。”
林羡走得神不知鬼不觉,之前还想着要在自己的九尊阁呆上个天荒地老的九司尊主,再一次偷偷摸摸遛下山去了。
而留在山上的三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在两天都没看见自己师尊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小黑,师尊去哪里了?”虞幼清问道。
一问出口,一同在修炼的另外两双眼睛也都看向了他。
小黑:“……阁主近日在闭关。”
“哦,”小姑娘的情绪肉眼可见低了下去,但又不太死心,抬眼又问小黑,“那师尊可说他何时出关?”
小黑熟门熟路:“阁主不曾提及。”
可以明显看出来,两个小的情绪低落,因此作为大徒弟的裴漓之,对比起来沉稳了不少。
当然,这份沉稳,在别人看来,就是不把他的师尊放在眼里。
小黑还在胡扯着,裴漓之却垂下了眼眸。
小黑说的话,自然是林羡授意的,只不过,林羡根本就不在九尊阁。
裴漓之的神识虽然不及飞升后,但在这偌大的九尊阁上搜寻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林羡根本不在,这原本只是裴漓之的猜测,但方才小黑说的话,也正印证了这一点。
林羡前两日确实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但已经被调理好了。
虽然裴漓之是被动替他调理的。
回想起那晚被林羡抱得喘不过气来的一幕,裴漓之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陌生。
小黑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应付这三个小孩,结果半天不到,掌门和五长老一起上门找人了。
小黑:“……”
早上的说辞再提一遍,可掌门和五长老一个两个都不是好糊弄的,他还没张口,人家眼皮子一抬就看出来了。
所幸的是,三个孩子都不在。
而且,小黑什么也都不知道。
“小黑,小八到底去哪儿了?”安行舟蹙着眉问道。
小黑面对两位长老的逼问,摆出了同他的主人一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然,“回掌门的话,我不知道,阁主出门前并没有交代他的去向。”
安行舟:“……”
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别跟小八一样拽好吧?
有的人,明明表面上温顺乖巧,实际上每句话都透露着“爱咋咋”的叛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黑好的不学,净跟着他的主人学些不靠谱的。
安行舟又将目光投向了燕景川,“老五,你怎么看?”
燕景川脸上依旧是有些苍白,面对安行舟的问题,他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二师兄,我们窥探天命,多了是会短寿的。”
言下之意便是,别什么都让他去算。
安行舟:“……”
很好,一个两个都叛逆着。
“小八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黑:“阁主没有说。”
安行舟:“……”
想找人的时候,偏偏就找不到。
他这个掌门当得一点威信都没有。
呜,大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出关?
第121章 仙盟来人
安行舟没有在小黑这里撬出任何跟林羡行踪有关的信息,本来还挺沮丧的,心想他这个掌门是不是当得太过于松懈了,以至于这一个个的都无法无天了。
可林羡已经是长老,又不仅仅是曾经那个脆生生的小师弟了,安行舟也深知自己无法管着小师弟一辈子。
他们修道之人的一辈子,何其漫长。
即便想得再通,安行舟还是忍不住有种“儿大不由娘”的伤感。
唉。
这孩子本来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
燕景川一看他这师兄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面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结果就在这时候,两人同时听见了传音。
白皖回来了。
那日在检查完髓玉峰的那具尸体之后,白皖就回了白家。
两三天都没有听见消息。
安行舟全然当她是回去清理门户,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皖一回来,成功将放在九尊阁这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
至于这两三天内,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就值得好好说道一番了。
白家的一脉旁支,掌事的人全部没了,同时这一旁支被白家除名。
这事情刚好又发生在白皖回去的两三天内,要说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出去也没有人信。
刚好她回来了,安行舟也有事情要过问。
看着两位长老同时离开了九尊阁,小黑这才松了一口气。
显然,林羡在让她自己制的这个傀儡人去糊弄人的时候没有自知之明,小黑本就不是特别精巧的一个傀儡人,又哪里能够瞒得住夕遥宗那些见惯了人情冷暖的长老?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林羡不知所踪之时,仙盟却有人找上门来了。
所谓仙盟,乃修真界各大宗门世家各自出钱出力组建起来的一个大势力。
仙盟,也负责掌管着修真界的条例,中立于各大宗门世家之外。
“安掌门,”玉陵阁的待客前殿内响起这样一道声音,“在下乃仙盟莫云轩,此次前来,奉命调查贵宗门八长老林羡无故杀害普通凡人一事。”
安行舟:“……”
这话说得有点好笑,仙盟确实有相关规定,不得残杀凡人。
可这么多年来,有哪家是严格去遵守这条规定的?
那些表面上自诩名门正派的人们,背地里不也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夕遥宗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即便身为承认仙盟管束的一员,仙盟的威信力于夕遥宗而言,不值一提。
表面上说得好听,仙盟独立于各大宗门世家,可实际上,仙盟里的人有不少都是从这些宗门世家中选拔出来,又不乏有跟这些门派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所以哪来的绝对公平公正?
这种鬼话听听就算了,当真不得。
这世间,可是强者为尊啊。
那些死去的凡人,无人知道他们被谁所害,为何被害,他们的亲属也无法轻易告到仙盟的跟前。
可如今,林羡手刃了一个浑身是迷的入侵者,仙盟就有人找过来了,说这是巧合,当夕遥宗上下都是傻子吗?
第122章 调查
安行舟同样也是老狐狸级别的人,在听完莫云轩的话之后,立刻反问道:“莫道友,你说这话可是有证据?先不提林羡是我夕遥宗的长老,他同时还是修真界近些年来晋升最快的天才,若这是污蔑,你们想过后果吗?”
莫云轩,仙盟仙尊的首席弟子,在安行舟闻名整个修真界时,他还是个奶娃娃,自小被仙盟收养,为仙盟所培养,自然也忠仙盟之事。
来人是他,安行舟便觉得,这事肯定有蹊跷。
莫云轩在外的名声不错,同样是个天灵根的天才,被仙尊收为亲传弟子,这些年来也一直在为仙盟做事,风评不错。
但由于他跟林羡在年纪上相差不远,外面总有人将他们两个提出来放在一起谈论。
最重要的是,林羡年少时挑遍修真界的青年才俊,无论男女。
而莫云轩,恰恰好也是林羡的手下败将之一。
身着红黑玄纹,腰间佩剑的莫云轩听了安行舟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拱手对安行舟道:“安掌门,仙盟昨日收到举报,贵宗门林羡三日前于髓玉峰斩杀了一名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凡人,此事当真?”
安行舟听着这乍一听与事实相差无几的故事,蓦地笑了:“莫道友,你们仙盟处事都如此草率的吗?既然是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凡人,又如何能够出现在我夕遥宗机关重重结界缠绕的髓玉峰?”
莫云轩闻言不为所动,反而从自己的袖间掏出了一块烫着鎏金字样的令牌,对安行舟道:“安掌门,这些中间有没有误会,待在下调查过后便能得知,还请夕遥宗能够配合。”
安行舟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莫道友执意要查,那查便是了,只不过如果查出来误会一场,还请你还我们小八一个清白。”
莫云轩点头,随即道:“既如此,那就请安掌门将九司尊主请出来吧,在下有些事需要询问。”
安行舟:“……”
失策。
“小八最近在闭关,出关时日未定,”安行舟光明正大地耍起了赖,“莫道友,不如等他出关了再过来?”
这话一说出,莫云轩身后的那些仙盟弟子,脸上都隐隐可见怒意,安行舟看得好生满意。
生气就对了。
“闭关”这两个字可不能随便乱说,对于他们这个修为的人来说,闭关少则几月,多则数十年甚至近百年。
这种漫长的跨越,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得起的。
然而莫云轩不走套路,他不仅不生气,还非常草率地相信了安行舟的鬼话:“这么巧?听闻九司尊主近日才突破了炼虚,这么快就闭关修炼了?”
直觉告诉安行舟,眼前的小子不安好心。
然而现在他只能笑脸相迎:“是啊,小八向来勤学苦练,闭关也实属正常。”
“那有些问题就只能问一下安掌门了,”莫云轩接着道,他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安行舟的脸色,“安掌门觉得如何?”
安行舟:“自然是可以。”
第123章 真是给他们脸了
“三日前,九司尊主可曾有在髓玉峰出现过?”莫云轩问。
安行舟对答如流:“有,不过还有在下与在下的三师妹,五师弟以及七师弟在场。”
莫云轩又问:“在下听闻,当时只有三长老与九司尊主先一步入了髓玉峰?”
安行舟:“是又如何?”
莫云轩:“不如何,那么请问当日,髓玉峰内是否闯入了外来者?”
当日的动静闹得那般大,安行舟就算是现在想要否认也不可能。
“是,那日髓玉峰确实闯入了外来者。”
“那尸体呢?”莫云轩突然发问道。
这句话问的实在过于突然,安行舟差点被他绕了过去,险些开口。
他张了张嘴,话语在舌尖绕了一圈之后,再开口时却变成了:“什么尸体?”
莫云轩缓缓重复了一遍:“当日死在髓玉峰的尸体。”
安行舟一听,乐了。
刚才一时间没有想到仙盟会有人为这事过来,现在一看,连尸体都没有,就想污蔑他师弟杀人?
真是给他们脸了。
仙盟近些年来也是膨胀得厉害,也不睁眼看看,他夕遥宗是什么地方,这般随意就带人上门,是觉得他们几个上头顶着的师兄师姐都死了是吗?
“莫道友,”安行舟客客气气地开口了,“先不说什么尸体不尸体,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想信口开河污蔑我师弟,真是越发不将我夕遥宗放在眼里了啊。”
什么叫做笑里藏刀,安行舟演绎得很好。
莫云轩也并未因此而乱了阵脚,“安掌门既然光明磊落,那大可让在下去髓玉峰一探究竟,若无异常,便可还九司尊主一个清白。”
安行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道:“髓玉峰不仅仅是家父生前居住的地方,还是他与家母仙陵所在之地,平日里我们师兄弟几个都不会轻易去扰了他们老人家的清净,髓玉峰又岂是你们这些外人想入便入的地方?”
“安掌门……”莫云轩看上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然而,安行舟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了,“莫道友,你们仙盟现在做事都已经这般随意了吗?不加证实的话都轻易信了,比我那新收的徒儿都好骗。”
将管束着各大宗门世家的仙盟比做事刚刚拜入师门的弟子,这话是实打实的侮辱了。
然而,跟夕遥宗的掌门起冲突,那又岂是一个“得不偿失”可以形容的?
莫云轩用眼神制止了被激怒的手下人,他重新看向安行舟,问道:“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些问题,希望安掌门能够解答在下的疑惑。”
安行舟自然是继续跟他周旋:“你问。”
莫云轩:“那日髓玉峰闯入的外来者去哪了?”
安行舟眉一挑:“逃了。”
“逃了?”莫云轩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充满了怀疑,“夕遥宗这么多长老在髓玉峰守着,也能让他给逃了?”
然而,安行舟一点也不心虚:“莫道友,你要知道,人家可以直接悄无声息地闯入我夕遥宗,甚至闯入髓玉峰,这样的人,让他逃了又有何出奇?”
莫云轩:“……”
第124章 承认自己废物真的快乐
没见过这样长他人威风的,这句话跟承认他们夕遥宗无能有何区别?
安行舟偏偏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们没本事,让他给逃了。
当然,事实上,那具尸体根本就没人想要研究,早就被一把火给烧了。
夕遥宗又不是仙盟这种象征着公平公正的地方,更何况那日事情来得蹊跷,尸体上明显可见白家傀儡术的痕迹,加之林羡之前下山,也遇见了一个修为极高的傀儡。
种种痕迹都表明,这是冲着白皖而来的。
即便不是白皖,也有可能是林羡,毕竟那日,所有人都瞧不出那闯进来的人是魔,偏生林羡认出来了,若不是他们夕遥宗没那些勾心斗角的肮脏事,这件事早就被捅出去了。
所以,在仔细核验过尸体之后,安行舟做的事情不是将尸体封存起来,而是毁尸灭迹。
夕遥宗的这几位长老,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们夕遥宗护短。
问心无愧,便足矣。
今日之事也恰恰证明了,有人对林羡下手了。
莫云轩不死心,再次盯着安行舟道:“安掌门,你的意思是,你们夕遥宗这么多长老都抓不到一个外来者?”
安行舟又一次大大方方地点头:“没错。”
莫云轩:“……”
莫云轩极少接触安行舟,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掌门。
别人都是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宗门的能耐,而这个安行舟,却大大方方地承认他们不行。
安行舟年少时就深喑一个道理:坦然承认自己是废物真的很快乐。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成长成为一个废物,原因就是他拥有一个虽然修了佛道但是对待师弟十分不佛系的师兄。
大师兄为人温文尔雅,但是在对待师弟方面确实有些凶残。
尤其当年,还没有其他师弟师妹拜入宗门时,作为夕遥宗最小的娃,安行舟几乎是被鞭策着长大的。
年少时想要当一条咸鱼的梦想没有实现,以至于现在,已经身为夕遥宗掌门的安行舟,这样坦然大方地承认自己和几位师弟还有师妹不行时,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一直在旁边候着不说话的弟子似乎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师尊的快乐,在看见对面仙盟人脸上想要发作却又碍于安行舟的身份和夕遥宗的地位而不得不忍耐的神情时,更加快乐了。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也是不了了之,尽管莫云轩看起来很是不乐意,但面对安行舟的废物承认大法,他也没辙。
仙盟毕竟只是仙盟,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多了去了,这个时候却跳出来,说是没猫腻,谁信啊?
安行舟表面堆满笑容地将莫云轩一行人送走,转身立刻表演了什么叫做瞬间变脸。
“岂有此理,”安掌门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面,“都敢动手脚动到我夕遥宗来了,真当我夕遥宗没人了?”
新收的弟子在旁边瑟瑟发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生怕被师尊的怒火给误伤了。
然而小弟子没等到怒火误伤,就有人回来撞上这道枪口了。
是从外面回来的林羡长老。
第125章 师兄去帮你提亲
林羡一进门就对上她师兄怒气冲天的眼神。
林羡:“?”
“你还知道回来啊?”林羡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哀怨的眼睛,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林羡的气焰一下子就短了,“掌门师兄……”
安行舟表情都不带改的,“你知道刚刚仙盟来人了吗?”
林羡:“回来的时候看见了。”
安行舟瞬间警惕起来:“你没让他们看见吧?”
“没有,怎么了?”林羡很是自然地坐到安行舟旁边的椅子上,拎起桌上的一小串葡萄往嘴里咬了一颗,结果转头就发现安行舟的表情很是严肃,嘴里的葡萄顿时就不甜了,“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你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安行舟冷哼了一声,“以前让你出门一趟都是折磨,现在倒是三天两头往外面跑,你该不会是下山一趟看上了外边的哪个姑娘,想要娶妻了吧?”
林羡差点被一颗葡萄给呛到,安行舟却丝毫不理会她的语塞:“小八,不是师兄说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那就尽快可以带回来,是哪个门派世家的姑娘啊,师兄去给你提亲。”
林羡:“……”
她的沉默,又让安行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你看上的该不会是不懂修炼的普通凡人吧?”
林羡尚未开口说话,安行舟就自己脑补了一大通,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林羡道:“如果是不修炼的普通凡人,那你还不赶紧将她带回来?”
林羡:“?”
“凡人年寿有限,如果是已经到了婚配年纪的女子,就算有再好的修炼天赋都被耽误得差不多了,你还不赶紧叫人给带回来,让你的小师兄拿些灵药去给她洗涤一下经脉?”
林羡瞬间无言以对。
“掌门师兄,你误会了,我并无心悦女子。”林羡终于插上了话。
这世间美好的女子自然多得是,可惜林羡即便是有心,但也无力。
虽女扮男装多年,可她毕竟还是个女的。
安行舟听了林羡的话后,脸上肉眼可见出现了不加掩饰的失望:“那你给我说说,你下山去做什么了?”
林羡被安行舟这变脸的速度所震惊,她实话实说道:“下山去查些东西罢了,师兄不必大惊小怪。”
“那查完了吗?”安行舟又问。
林羡:“查完了。”
安行舟也不问到底是查什么事情,他细细将方才仙盟来人的事情给说清楚了,最后再来总结了一句:“也不知仙盟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过来说你杀人了,我原本以为这事是针对你三师姐的,现在看来,估计这靶子在你身上。”
林羡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掌门师兄,你也不用忧虑过多。”
安行舟又怎么可能不忧虑呢?
夕遥宗可不能让别人乱扣帽子。
想当年,他父亲尚在人世时,仙盟那些人哪个敢这样直接上门挑事的?
还不是近些年来大师兄也闭关了,这才给了那些人不要命的胆子。
第126章 查小白眼狼的身世
林羡在安行舟那呆上了些时间,最后被赶回九尊阁“闭关”了。
在胡说八道方面,她跟掌门师兄还是有一定的默契。
安行舟说自己身为掌门,自然不能信口开河,说了她在闭关,就得老老实实地回去闭关。
林羡:“……”
行吧。
无伤大雅。
反正林羡最近,怕是没有想出门的欲望了。
九尊阁内,三个徒弟今日依旧在修炼,修炼之人,须每日勤学苦练,方成大器。
林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顶上面,看着底下的三个小孩在拿着木剑比划着她之前教的剑术。
说起来,夕遥宗成立许久,但由于老宗主太过于长命,至今只传了两代,但师兄他们收得比较早且天赋卓越的徒弟,如今也都收了自己的弟子。
那些师侄的岁数,可比林羡要大上许多。
在林羡刚入门不久时,有不少已经出去历练多年的师侄们,特意回来,只为看看她这个小师叔。
觉得稀奇罢了。
反正,林羡没从他们那句满含慈祥之意的“小师叔”里面听出半分的尊敬。
夕遥宗历经千年,也算是看过几朝风雨,宗门内涉猎广泛,老宗主在世时就是一个惊才艳艳之人,他是个剑修,一个天生剑骨的剑修。
这样一个天才,在开宗立派之后,却不仅仅只局限于剑道,甚至让他的第一个徒弟去修了佛道,夕遥宗如今的大长老渡伶,同样天生佛骨,当年佛宗的和尚途经夕遥宗看见当时年仅十几岁的渡伶时,差点将他拐了去。
不过那时候,老宗主名下就这么一个亲传弟子,死活不放手。
而渡伶也表明了“佛在心中”的立场,拒绝随和尚回佛宗。
夕遥宗的藏书阁内,各种典籍应有尽有,无论是修什么道,学什么功法,甚至连合欢宗的相关典籍都能从这里找到。
老宗主生前也秉持着一个道理:有教无类。
林羡虽然没被师尊教多久,但是刚入门时,她先是在髓玉峰住过几日的。
如今她的弟子们,修习的剑法也各有不同。
林羡想事情想了一会儿,目光就落在最边上的小白眼狼身上。
林羡又不是傻子,她又岂能看不出这个徒弟的表面恭敬,那一声声“师尊”背后并无敬意。
收徒之日的那个梦,终究只是梦而已,她又如何只凭借一个飘渺的梦,去断定自己辛苦教养出来的徒弟日后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呢?
但裴漓之,除了外表以外,他的举止投足以及谈吐,都看不出这是个年仅九岁的孩子。
世间并非是没有这样早生慧根的孩子,可如果这慧根,指的是仇视师门,那问题可就大了。
因此,林羡头一次不顾夕遥宗的规矩下了山,去查了一番裴漓之的来历。
夕遥宗有训:德行无亏者,入夕遥宗,不论家世。
林羡如此在意裴漓之的来历,并非没有她的道理,这一趟山,她迟早是要下的,倒不如早些将事情查清楚。
这不查倒好,一查,确实出人意料。
第127章 最是孝顺二徒弟
林羡就在屋顶上盯着三个小孩练了许久的剑,她特意使了障眼法,以她三个徒弟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识破。
于是,九司尊主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的三个徒弟修炼,看到好笑时还非常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不过这笑声除了她自己以外,也无人能听见。
虽说各位长老神识都强大,但也不至于天天都在偷窥着自己的师弟,林羡细细观察了一下三个小孩。
裴漓之一招一式中都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许多招式都没有做到位,甚至不夸张地说,连走位都是错的。
可认真一看,林羡才发现,这不仅仅是错那么简单,小白眼狼简直是按照她教的完全反着过来。
真是够叛逆的。
林羡被气笑了。
为了让自己活得更久些,林羡转移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旁边的二徒弟。
沈宵也不愧是御兽派的少主,林羡教的每一个细节,都学得尤为标准,林羡欣慰地点点头。
看,这才是她林羡的弟子。
这连基础最差的虞幼清也学得有模有样。
正是因为有了对比,裴漓之看起来才更加气人了。
林羡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在裴漓之身上,如今看见这个徒弟,她眸中,便忍不住带上了些其他的情绪。
想着想着,林羡便自嘲地笑了笑,她这个逍遥道,修得倒是不够格。
随心而为,却左顾右盼。
想万事周全,却深知不过镜花水月。
人一旦对自己所修之道产生了怀疑,修为便容易停滞不前。
裴漓之的出现,让林羡这似乎早就被遗忘的心结,再次涌上了心头。
林羡:完了。
不把这小兔崽子给好好整明白,他们两个都别想修炼了。
也罢。
林羡当天夜里便“出关”了。
她一出现,两个小的立刻就围了上来。
“师尊,您怎么这么快就出关了?”沈宵虽然很想见到师尊,但是他作为大门派的少主,自然知道闭关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林羡闭关出关之间间隔不到几日,沈宵难免担心,“您可是之前受的伤还没好?”
说起受伤,虞幼清这不可避免地想到,林羡之前的伤,还是因为她才受的。
想到这里,小姑娘又是满脸愧疚:“师尊,您可是身体还没养好?”
林羡:“……”
“闭关”几天,她在徒弟眼里都快成老弱病残了。
“为师无事,”林羡只能道,“只是休息了几日罢了。”
沈宵还是不太相信,他鼓着那张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往上掐一把的肉脸,圆溜溜的眼里里满是担忧,“师尊,您若是修炼上有什么难关就跟弟子说,弟子家中藏有天灵品级的固灵丹,我让父亲送过来给您。”
林羡对上二徒弟这双满是真诚的眼睛,蓦然失语:“……”
固灵丹,可使人安神定心,增进修为。
天灵品级的固灵丹,可使化神境以上修为者固魂安魄,减轻心魔干扰,是极其宝贵的丹药,放眼各大宗门,估计不超过二十颗。
沈家,估计就一颗吧,应当是沈掌门以备不时之需而收藏的。
沈宵此话,当真是将自己亲爹,卖了个一干二净。
第128章 我在等你
林羡自然是不必去贪图弟子的这一颗固灵丹,她身在夕遥宗,又有炼药天赋绝佳的慕容霖作为师兄,这世间大多数的丹药她都能弄到手。
包括这种炼制一颗就要人半身灵力的天灵品级固灵丹。
长卿阁那肯定是有的,林羡要坑也是先坑师兄,又怎么会坑沈宵这么可爱的徒弟呢?
只是这孩子的性格实在是天真过头,不知道沈掌门知道自家孩子拜个师尊连亲爹都给卖了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林羡最终还是拒绝了她这徒弟的孝心,懂得尊师重道是好事,但家里的羊毛还是少薅一点吧。
林羡怜爱地摸了摸二徒弟毛绒绒的脑袋。
这孩子真是傻得让人心疼。
眼看着沈宵一个人独占师尊宠爱,虞幼清也跟着挤了过去,“师尊,我今日已经学会挽你上次教的剑花了。”
虞大小姐上山前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当时被林羡带上山前虽家财万贯,但是慌乱之下只有母亲塞给她一袋金叶子在怀,虞幼清当时灰心丧气,自然也没有理会这袋金叶子,现在想来,这已经算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了。
虞大小姐现在就相当于一个穷人,但是没关系,师尊会养她。
她没钱,但她生得好看,还会哄人开心,师尊肯定会喜欢她的。
林羡对于徒弟自然是采取激励政策,她又非常雨露均沾地夸了一下小徒弟。
安抚好两个小的,林羡稍微抬了一下眼皮子,确实看见裴漓之事不关己地站在旁边,对这边的师慈徒孝视而不见。
林羡微笑:很好,孽徒。
三个徒弟的年纪都不大,夜里还是要按时就寝的,林羡把人都赶回去睡觉了。
裴漓之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九尊阁的夜里,头顶自有法术维持着的夜灯,四处明亮,在高处往下看,还是一道相当不错的美景。
只不过,裴漓之无心去领会这道美景。
他缓缓走在回去东殿的路上,他从前住的也是东殿,离林羡近些的寝殿,他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他本就是从泥潭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那时总觉得,仿佛多靠近林羡一步,都唐突了仙人一般。
如今想来却也可笑,儿时反复斟酌后才敢靠近林羡一步,如今他收了别的弟子,他们却都亲亲热热地喊着师尊,努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他看。
裴漓之却早已经无法再似从前一般,将林羡视为此生攀登的高峰。
当他走到东殿的殿门前,却顿住了脚步,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自己跟前不远处的白色身影,那道他方才才在另一处看见的身影。
裴漓之不明白林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看起来应该是在等他。
就在这时候,林羡像是察觉到有人出现,转身看向了他。
“裴漓之,”如今是九岁孩童模样的裴漓之听见那道温润如玉的嗓音轻声道,“我在等你。”
林羡似乎还叹了一口气。
裴漓之仰头看着仙人之姿的林羡,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第129章 要取他性命吗
“师尊,”半晌,裴漓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您有何吩咐?”
林羡说:“是有些事想跟你说清楚。”
裴漓之显然不知道,林羡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裴漓之低头道:“师尊请说。”
林羡:“进去说。”
裴漓之:“……”
他措不及防想起了前几日夜里进了林羡寝殿的事。
林羡是发现了?
可林羡若是发现了,应该是当众训斥与责罚,而不是单独来见他。
这并不是林羡的作风。
可这自然也不是裴漓之可以左右的。
裴漓之看着林羡打开了自己的寝殿门,先一步踏了进去,他也不想多做戏,就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林羡自己在案前坐下,随后抬眸看向离得远远的小白眼狼,她轻声道:“裴漓之,走过来些。”
裴漓之闻言,往前挪了一步,又停下。
林羡:“再近些。”
话音落下,又是一小步。
林羡突然觉得这一戳一动的性子有点让人手痒,她收回了视线,下一刻,裴漓之却蓦地觉得自己身上被一团冷冽的灵气团团包裹住,随即瞬间,被拉扯到了林羡的跟前。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是隔着一张桌。
裴漓之:“……”
恰巧这时,林羡再次抬头看他,师徒二人对上了视线。
裴漓之看见林羡眸中波澜不惊,他知道林羡是有话要说,或许是责问自己进他寝殿的事,又或许是别的。
裴漓之还在想林羡的意图,然而下一秒,林羡似乎扯了一下嘴角:“裴漓之,邑国人,靖元十八年生于祁周一座边城,九岁丧母,后拜入夕遥宗。”
林羡的话一说出口,裴漓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林羡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要去查他,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然而开口却成了:“然后呢?”
案前的男子垂下了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随即继续道:“邑国,九年前爆发瘟疫,外加邻国入侵,遂灭国。”
邑国,一个小国罢了,国土面积甚至还比不上桂城,被灭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场要命的瘟疫。
“邑国镇国大将军携孕妻回乡安置,归乡后不足三日,村灭。”
“将军夫人仓促逃出,途中早产,诞下四斤八两的男婴。”
明明是很漫长的故事,在林羡口中,却仅有三言两语。
她最后做了总结:“当年邑国镇国大将军回乡,回的村叫裴家村,当年将军夫人艰难诞下的孩儿,如今名唤裴漓之。”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实在要跟林羡扯上关系,那便是,当年她正下山历练,也途经邑国,途经裴家村,成了这件事中的一个插手人。
裴漓之听完林羡的话后便知,他都知道了,林羡全都知道了。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前世当他去跟林羡当面对质时,林羡所说的话。
“……若是在你拜入夕遥宗当日,我便得知你的身份,兴许你活不到今日。”那没有起伏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响起。
裴漓之忍不住想,林羡今夜里,是来取他的性命的?
第130章 林羡曾有愧
可是裴漓之想错了。
林羡没有像前世那样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杀了他的父亲,杀了那些无辜的村民,间接让邑国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林羡说:“我当年在山下历练,途径邑国,碰上了这桩事,那场瘟疫,是疫鬼的手笔,所以我插手了。”
疫鬼,指的是那些死于瘟疫当中却由于怨念过重而形成的鬼。
普通凡人遇上疫鬼,自然是无法生还的。
那场瘟疫蔓延得那样快,自然也跟疫鬼脱不了干系。
林羡没有接着说下去,她盯着跟前的裴漓之看:“你是因此跟我闹别扭吗?”
裴漓之没想到林羡会以“闹别扭”三个字来形容他。
一个国家的灭亡在林羡口中就只是“闹别扭”的资本吗?
但他还没开口说话,林羡便接着下一句:“因为我没能救他们吗?”
裴漓之一顿,下意识开口:“救?”
林羡表情没发生变化,“你那时尚在你母亲肚里,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你母亲告诉你的?”
也许从一个九岁孩子的角度来看,估计也只有从长辈那里听来自己出生前的事。
裴漓之沉默。
他母亲自然从来不提,否则他前世便不可能直到陪同林羡入秘境才知道。
“裴漓之,你知道些什么,又是如何知道的,我可以不过问,”林羡将案前的毛笔拿在手中把玩,可目光却始终落在裴漓之身上,“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裴漓之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曾经怀着“不可能”的心去问林羡,林羡承认了。
可如今,林羡早早察觉到了他的问题,主动解释,他这般坦然磊落,仿佛他前世在幻境中所见皆为假像。
可若是假像,林羡为何要承认?
裴漓之感觉自己陷入了重重的迷雾当中,眼前的林羡,他说的话可信吗?
曾经的林羡,他说的话又可信吗?
裴漓之觉得自己可笑,一个飞升过的人,竟然会分辨不清,真话与假话,真情与假意。
良久,裴漓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想知道全部。”
裴漓之本就无意在林羡面前认真演成一个九岁孩童的模样,林羡不瞎都应该能够看出他与其他孩子的不同。
林羡盯着这小白眼狼,忽的想起了虞幼清之前说的话。
“……假如是被您亲近的人所误解呢,您也不在意吗?”
林羡想了想,她也许,还是在意的。
所以她不辞路途遥远,也不管年代久远,查清了裴漓之的身世。
若不是如此,那件已经被她淡忘了的事,也不会再次涌上心头。
修仙之人的一世实在是过于漫长了,没有人敢说自己无愧于心。
林羡曾有愧。
“如此,便随为师来吧。”裴漓之看见林羡那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牵起了他那如今看来无比稚嫩的手。
裴漓之定定地看着林羡的举动,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林羡的手包裹着他的,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林羡也牵着他走路。
下一刻,林羡将裴漓之的手,按在自己的眉心处。
第131章 林羡的神识
这是离一个人神识最近的地方。
裴漓之能够感受到,林羡的神识在向他敞开。
“想知道什么,你自己来看。”
林羡不知道是否过于艺高人胆大,他竟然将自己的神识向一个也许对他恨之入骨的人大方敞开,假如他现在动手,林羡那多年来的修为,便会付之一炬,甚至还可能丧命。
裴漓之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他内心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描述的情绪,就像是血液也跟着在不停地翻涌着一般,他的呼吸蓦地加速。
裴漓之看着眼前已经闭上眼睛的林羡,他的手还抓着自己的手,接下来会看见些什么东西,似乎已经不再是他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半晌,裴漓之闭上了眼睛。
他的神识,随着林羡的牵引,慢慢放松,进入了林羡的神识内。
林羡的神识,是一片裴漓之没能想到的荒芜。
林羡封住了自己的大多数神识,只留了十年前下山后的一段,而裴漓之,则通过这一段没被封住的神识,去看林羡的回忆。
这是人最真实的回忆。
根本无法欺瞒。
除非那人连自己都给骗过了,可世人,大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再如何做戏,内里也心知肚明。
裴漓之看见属于林羡的那段,仅仅向他开放的回忆,正在鲜活地跳跃着,这说明,林羡也正在回忆着。
裴漓之终于,还是一头栽入了进去。
他看见了一个更为年轻的林羡。
所谓年轻,并非是年纪与容貌上,林羡如今的模样与裴漓之在神识中看见的并无二致。
只是他身上,那时更多的还是少年时的朝气。
修仙之人,即便是天赋极差的,老去的速度也比普通凡人慢上许多,林羡的模样保持了许多年,即便是后来,也依旧是现在的青年模样。
裴漓之看见林羡下山,那不知是他第几次下山,师兄师姐们直送到了山脚下,安行舟怕死了小师弟在外面出事,从白皖和慕容霖那里薅来了不少符和药,全都塞给了林羡。
燕景川似乎特意嘱咐了一番林羡,嘱咐他此行必定要注意安全,勿要逞强。
大家显然都很怕燕景川突如其来的关怀,安行舟肉眼可见更慌了,在那训斥着燕景川不要乌鸦嘴,然后又给林羡塞了更多保命的东西。
林羡看上去很无语。
燕景川也是。
然后林羡就出门,身后的师兄师姐像是送孩子远去的父母长辈,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忧虑。
而林羡下了山,裴漓之看见他一路游山川,过江河,扮做了一个寻常的书生模样,过往的船家甚至还以为他是个要上京赶考的翩翩公子。
那时林羡俨然到了元婴的修为,元婴修为已经算得上是可以隐隐窥探天道的境界了,这世间的高人,多半是在元婴时期看清自己的道。
林羡那时候的模样,当真有几分他修的逍遥道的模样。
潇洒快意,与世无争,只看朝夕当下,无惧世人眼光。
裴漓之看着,也忍不住恍了神。
第132章 邑国往事
林羡在那一次历练当中,也经历了许多,沿途中看过许多世间人情冷暖,战争连年,妻离子散。
场景变化得很快,一些无关的事情,在林羡看来,似乎不值一提,转眼便到了两年之后的画面,裴漓之终于看见邑国的地界。
这个小国如今已经不存在了,但在当时,也算是难得国泰民安之地。
邑国的国君算得上励精图治,任才唯贤,镇国大将军手下训练出来的军队,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几乎战无不胜。
这样一个小国,即便有野心,也得徐徐图之。
何况当时,大国多的是,而且那些大国从来不会嫌肉少。
邑国,原本是一个可以在国君的带领下发展繁荣的国,如果按照这样的发展趋势,裴漓之也许会跟他的父亲一样,从小习武,之后也走上同他父亲一般的路,他也许还会有弟弟妹妹,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大哥。
然而事与愿违,邑国在全国范围内爆发了瘟疫,那场瘟疫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防备,有人想逃出去,却遇上了邻国来袭。
染病死的、战死的人数在不停上升,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横尸遍野,哭嚎彻夜,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一座城,一个国,沦落到四面楚歌的境地。
这些都是林羡看见的画面。
越是接近底层的百姓,看到的现实就越是残酷,那些血淋淋的人骨与面容模糊的脸,路边的野猫野狗啃食着染病而死的尸体,将尸体啃得稀巴烂,最后猫和狗也染病死了,它们的尸体和人的尸体一起躺在路边,身上渐渐生出了不断蠕动的蛆虫,将他们剩下的血肉啃噬殆尽。
林羡后来去到了裴家村。
那是瘟疫唯一还没有蔓延到的地方,也是裴漓之父亲的家乡,也算是,裴漓之的故土。
林羡插手抓了疫鬼,可疫鬼数量众多,她一路抓来,那些疫鬼,却像是在不断繁衍一般,源源不断。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疫鬼,还有别的东西。
瘟疫并不仅仅会让一个国家的人染病,若是瘟疫传了出去,这将是另一个噩耗,如果瘟疫没有传出去,也没有得到根治,那么这个国就会成为一个死国。
疫鬼的气焰将大大增加,那些死去的人的怨气将凝结成一个巨大的怨气结,从而将一整个国家的范围都包裹在内,从那以后,进去的人都只剩有去无回这一个结局。
林羡虽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她知道这些疫鬼源源不断的背后一定有幕后操纵者,因为先是按兵不动。
按照林羡的设想,这邑国应当保得下来,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敌人。
那幕后的疫鬼,俨然也有了元婴的修为,且有自己的灵智。
这对林羡而言,很不利。
对这唯一没有被瘟疫染上的地方而言,也是一场灾难。
林羡看着哪位大将军携妻而来,原以为他是带着妻子逃来此处,求得一生。
家国大义,确实是需要取舍,有人选择了前者也不出奇。
第133章 疫鬼
可是那位身披铠甲的将军,只是将身怀六甲的妻子交托给了村长,求他庇护,自己则转身骑马又踏上了征程。
在林羡的回忆里,裴漓之看见那位高大魁梧,身披银色铠甲的大将军,在离去之前,弯腰在妻子腹上落下虔诚一吻。
随后对着妻子道:“等我回来。”
显然即便没有看下去,裴漓之也已经清楚,他的母亲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
那时大将军一走,这个小村子就危险起来了,其实裴家村就已经被疫鬼盯上了,只不过那位大将军身上有盖世之功,那盖世之功使得疫鬼一时间不敢靠近,可是那疫鬼又是生了灵智的,它知道那人要走,又早早盯上了他妻子肚里的孩儿。
从裴漓之后来的天赋就可以看出,他确实具备着被觊觎的资本。
那个生了灵智的疫鬼想将将军夫人肚里的孩子生吞,助自己突破。
那疫鬼本就与林羡同等修为境界,它若是再突破,林羡也招架不住。
所以她必定要护住,那个怀着孩子的将军夫人。
那疫鬼不知为何,不仅仅是能够让人染上疫病,还能乱人心神,那位大将军走后不久,村民们就开始暴乱,他们开始自相残杀。
林羡迫不得已现了身,念了清心咒,最后又在所有人之外设了结界,以凡人之躯去跟碰都碰不得的疫鬼对抗,那简直就是笑话,林羡深知自己根本不可能寄予希望于他人。
于是她费了一番灵力,凝了一个幻境出来。
幻境里面的人与这些村民一模一样,就连神态动作都模仿得唯妙唯俏,包括那位大着肚子的将军夫人,她眉眼间的忧虑都像极了。
林羡当时就已经得到了落川剑。
那疫鬼虽说生了灵智,但毕竟是嗜杀的东西,它一眼就看见了,这突然出现的林羡,她身上还佩着剑。
果不其然,那疫鬼开始将目标打在林羡身上,它想要蛊惑这个青年剑修,让这个青年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只不过这生了灵智的疫鬼,也生出了些恶趣味。
就因为这恶趣味,它想看着人自相残杀的模样。
林羡满足了它。
这便是裴漓之看见的林羡挥剑杀害无辜百姓的画面。
那些百姓的表情都十分生动,连带着裴漓之母亲的那道幻影。
裴漓之看见林羡手起剑落,脚下尸体横陈,他的师尊脸上溅了鲜红的血,眼睛里也带着些嗜血的红,那种像是要入魔的征兆在这个幻境中浮现。
早在前世第一时间看见这个幻境时,裴漓之便知道它在林羡的印象中真实存在过,他刚开始想到的是,林羡是不是在修炼上遇上了瓶颈走火入魔了。
如今看来并不是,可是,这一幕,为何会成为林羡登极仙途的心结?
裴漓之继续看下去。
林羡将自己设下的幻境中的人杀光,幕后的疫鬼终于大摇大摆地出来,盯着林羡哈哈大笑,可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它察觉到自己上当了。
第134章 真相
林羡当然不给它机会逃走,立刻挥剑上前,与之搏斗。
元婴修为的疫鬼显然不是吃素的,林羡纵然是少年天才成名,但是那只疫鬼,它已经是元婴巅峰,如果不是因为遇上林羡,它吃了将军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之后便会迎来雷劫,成功渡劫之后,便成为一个拥有化神境修为的疫鬼。
这对凡间而言,乃一大灾难,林羡为历练而来,自然不能让它得逞。
方才幻境之外的村民并没有逃出去,实在是,无处可逃。
他们在林羡设下的结界里躲藏着,外边不断有疫鬼在攻击着结界,林羡对上比自己强的敌人,自然不能随便分心,更重要的是,这疫鬼,触碰不得。
林羡本就不是寻常的修士,她虽是元婴,但也领略过化神境的风采,疫鬼棘手,但她未尝没有与之一斗的本事。
事实证明,林羡当真有这本事,她跟疫鬼之间的差距在不断拉平,大有一种“敌强我强”的势头。
直到林羡遭人暗算。
来人是一袭黑衣,看不见容貌,出手却也是个元婴巅峰。
二对一,还是两个元婴巅峰对一个元婴中期,若对战的人不是林羡,这场搏斗早就拉下帷幕了,又如何能僵持如此之久?
兴许是知道自己没法在面对两个元婴巅峰的情况,林羡终于做了决断,她化了自己的一小半灵力到村民身上,给他们每人凝结了一个结界,让他们自寻生路。
照这形式,留在原地,终究也逃不过一死,自然是要逃,可外面又有何处可逃呢?
林羡给他们每个人传音指了生路,只有那位将军夫人,林羡单独传音让她躲起来。
身怀六甲,怕是根本跑不过疫鬼,这样做似乎没错,可对战之时分心,是大忌。
林羡躲开了疫鬼的爪牙,却中了那个黑衣人的刀,元婴巅峰的刀挥得并不随意,正中林羡的肩胛,是她挥剑的右手。
林羡陡然换了招式,从一开始的刚劲干脆,变成了招招狠辣。
她想要速战速决。
一番缠斗之下,林羡的剑法愈发决然,但凡是对剑术有所造诣的,都能看得出来,她是在消耗自己的修为了。
裴漓之看着回忆里的林羡吐了两回血,身上大小伤口不知多少,一身白衣被自己的血染红,手中的落川剑却握得越来越紧。
天雷蓦地翻涌,元婴中期的林羡借来了天地灵力,引来了雷,这雷引得巧妙,加之林羡之前不要命的打法,那疫鬼和黑衣人也不得不认真应付。
林羡在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而对方自然也是如此,落川剑上的金光渐散,终于,黑衣人一刀落在林羡腰腹间的同时,林羡一剑也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天雷滚滚,这已经不是林羡引过来的天雷了,这是疫鬼和这黑衣人的雷劫。
只可惜,在方才的打斗之中,林羡伤得不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安然无恙。
眼下大家身上都带着伤,这雷劫,八成是度不过去了。
第135章 是他负林羡
疫鬼不懂这些,那黑衣人却似乎懂,他想逃,可雷劫又怎么能够逃得掉呢?
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这雷劫也会跟着他。
林羡冷眼旁观着,伸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她亦在此雷劫中,雷劫无眼,林羡也会被波及。
裴漓之看见,林羡墨发飞扬,白衣染成血衣,剑光中带红,不过青年模样的剑修,对上比自己强上一个境界的两个敌人,不曾胆怯,不曾后退,不出尘离世,亦不曾入世。
然,坚持自己所认为对的,不畏生死,此乃大道。
爱护弱小,寻求正义,乃为道。
那是林羡第一次触碰到天道的门槛。
然而她终究是护不住要护的人,藏起来的将军夫人没能等到仙人,林羡躲不开雷劫,灵力耗尽,她如同凡人一般,还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凡人。
裴漓之看见的画面,只到那疫鬼和黑衣人的雷劫提前来临的一幕,再后来的就没有了。
可不难想象,这样一场恶战之后,林羡的下场,想必不会很好,而裴漓之的母亲,那位将军夫人,在瘟疫中保住了自己与腹中孩儿的性命,却是颠沛流离。
邑国一战,镇国大将军携部下亲兵镇守,寡不敌众,将士染病的染病,战死的战死,裴将军最终死于城门之下,尸首被敌军悬挂于城门之上三日三夜。
世间再无邑国。
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
那场瘟疫后来如何收场,裴漓之没有在林羡的回忆里看见,但那些似乎也都不重要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率先从这场回忆中清醒过来,紧紧盯着跟前还没睁开眼睛的男子,这样近的距离,他的手还搭在林羡的眉心处,忽的有些异动,是林羡蹙起了眉。
裴漓之不知道,林羡又在自己的回忆里面看见了什么,是什么让他蹙起了眉。
可是现在,裴漓之觉得自己的心都是跟着颤抖着的,他曾经非常在意的事情,如今已经真相大白。
他确实是错了。
错得离谱。
如今他终于知道,不是走火入魔,也不是杀了无辜的百姓,也不是林羡害他国破家亡。
是林羡救了他。
可是,前世林羡后来为什么要承认是他杀的人?
裴漓之不理解。
他盯着眼前清冷隽永的男人,只觉得林羡浑身是迷,他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一直想要看清林羡,可他一直都看不清,自己这位师尊,那却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林羡为何不解释,为何不直言那是误会,裴家村的一幕幕,又为何会成为林羡的心结?
裴漓之直勾勾地盯着林羡看,似乎是想从他那张脸上,看见些什么来。
可是没有,林羡即便是蹙着眉,也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似乎从来不为任何事烦恼。
就这一瞬间,裴漓之忽然想起来,前世他与林羡关系恶化,是从幻境开始,随即,渐行渐远。
“你看清楚了吗?”跟前的人突然开口。
裴漓之抬眸,便对上了林羡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恍若倾国倾城。
裴漓之知道,是他负林羡,负了林羡多年养育的心血。
第136章 关禁闭
裴漓之对上林羡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突然失语。
“师尊。”他脱口而出。
这一声师尊,像是隔了几百年的岁月,再度喊出了口。
裴漓之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林羡,问他前世为何要瞒自己,为何又要疏远他这个徒弟,为何要让他恨他。
可是等嘴唇动了几下,裴漓之才发现这些问题自己都问不出口,此时之林羡,非彼时之林羡,有些事,现在的林羡根本无法回答他。
而此世之轨迹,早在他重新回到九岁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改变得彻彻底底,所有事情的轨迹,都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一般,让人猝不及防。
唯一没改变的是人。
师尊,还是那个师尊。
可徒弟,不是那个徒弟了。
裴漓之此刻蓦地恨上了自己,林羡给他看的,是真是假,不难断定。
何况裴漓之,已经是飞升过一回的人了,就算天资再如何愚钝,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林羡,是恩人。
而非仇人。
而非他当初,恨着又忍不住念着的仇人。
裴漓之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下跪,可是他欠林羡的,又如何是一跪可了断的。
他自是心胸狭隘,可林羡不是。
但林羡若是知道,他收的这徒儿,曾经要过他的命,林羡还会像从前那般待他吗?
裴漓之不敢赌。
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狭隘的人,以己度人,林羡即便心胸宽广,又如何能容得下一个心思阴沉的弟子?
刹那间,裴漓之又为自己的自私做了决断,他势必是要留下,留在林羡身边,赎他前世的罪过。
“师尊,弟子知错。”这句话他说得虔诚,原本一直高傲着的头颅,终于低下了。
屋内的灯一直亮着,整个寝殿内却安静极了,林羡似乎也盯着裴漓之看了许久许久,最终,她叹了一口气。
“裴漓之,去幽闭房思过,七日方可出来。”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听见林羡这样道。
幽闭房,裴漓之并不陌生,他曾经也犯过错,那时候林羡就是让他去幽闭房思过,幽闭房是九尊阁内最偏北边的一个小阁楼,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不分日夜,即便是灵力也无法在里面生出光亮来。
裴漓之前世进去的次数并不多,多数时候还是因为他在外边打了别家门派的弟子,人家师尊上门来讨公道,林羡才做个样子把他罚了一下。
而且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裴漓之就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
如今,他不过九岁模样,林羡却将他罚了进去。
可见,他们这辈子的师徒情分,一开始就被裴漓之消耗了不少。
他没有意见。
正欲转身出去,谁知林羡此时突然开口:“小黑。”
被召唤的小黑瞬间出现在东殿之门外,“阁主。”
林羡:“带裴漓之去幽闭房。”
此言一出,小黑似乎是愣了一下:“阁主,裴漓之可是犯了什么错?”
林羡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废话少说。”
裴漓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还没有去过幽闭房才对。
他的演技可真是拙劣啊。
第137章 悔
裴漓之回头看了林羡一眼,发现他低着头,并没有在看自己。
裴漓之抿了抿唇,随后跟着小黑出门了。
幽闭房虽说名称上只是一个房,但其实那是一座小楼阁,里面有好些个一模一样的房间。
那些房间里面照入的,都是人心底最恐惧或者不愿意看见的事物。
进去一夜,便让人难耐。
更别提是七日七夜。
林羡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入幽闭房七日七夜,算得上是一个很磨练人的惩罚了,因此,就连小黑都惊讶了些。
可他到底是听命于九尊阁的阁主的,林羡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虽说会提出疑问,也会反驳,但唯独不会反抗。
裴漓之便被小黑领到了幽闭房。
虽然是傀儡人,但是小黑显然不喜欢这个地方,傀儡人在某些程度上也反映着其主人的性子,由此可猜测,林羡也许也不太喜欢这个幽闭房。
小黑道:“裴漓之,你就在这里面思过吧,阁主若是心软了,会让你提前出来,若是没有,你在里面呆足了七日七夜,也可以出来,注意静心凝神,勿要多想。”
小黑的嘱咐其实有些多余,但凡是进入幽闭房思过的,就由不得他不多想。
一个才刚筑基不久的孩子,想必害怕的事情也没多大的程度。
小黑想。
随后伸手关上了那一扇门,隔绝了所有的光线,裴漓之便被留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仿佛被世间抛弃了一般。
也许林羡给他的这个惩罚是对的,裴漓之的心太乱了,乱到他现在根本无心修炼,只要是一闭上眼睛,一挥起剑,他就会想起,前世死在自己剑下的师尊。
他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可偏偏他赢了,他成功飞升上界,又与林羡势不两立,即便是未曾对外说过半句林羡的不是,世人的猜测总是往最让人作呕的方向而去。
林羡如果知道了真相,想必现在就会逐他出师门吧。
想到这里,黑暗中,裴漓之缓缓调动了体内的灵力,然而他的心太乱了,这灵力一调动起来,气血突然反涌,裴漓之猛然吐出来一口血。
血腥味突然浓重起来。
裴漓之却笑了。
报应来得真快。
从前他杀林羡之时,确实是真心想要林羡的性命,那时林羡于他之间有家国之仇,还有其他一些他无法原谅他的理由,更多的还是,林羡确实是他飞升之路的最后一块踏板。
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仇恨,裴漓之也不敢保证,上辈子的命运会有所不同。
他毕竟只是一个自私狭隘的小人,林羡不过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的可怜人,才收了他这个徒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裴漓之如今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的心,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像是一个人割裂成了两块,一边在说着“你只不过是做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事”,而另一边却一直叫嚣着“你早就后悔了”。
幽闭房内,一道瘦削的身影,在里面维持着打坐的姿势,整整七日七夜,不曾动弹。
第138章 是三个人的师尊了
七日七夜内,九尊阁没有出现大师兄这人。
就连平日里最讨厌裴漓之的沈宵都忍不住偷偷找小黑问了句:“小黑,裴漓之去哪儿了?”
小黑不知此事能不能讲,因此向来是装聋作哑。
直到林羡自己轻飘飘地提起来:“你们大师兄犯了错,被为师罚去面壁思过了。”
沈宵和虞幼清都觉得稀奇。
毕竟以裴漓之这整日不尊师长的态度,是真能忍到现在才罚他,果真是稀奇了。
第七日之后,小黑来接裴漓之出去。
他原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非常狼狈的小少年,也许会像裴漓之第一日上山那般狼狈,幽闭房毕竟不是个好地方,他对人的折磨不仅仅是在肉体上的,更多是精神上的。
修仙之人,尤其是天赋不错的,神识天生强大,也天生承载着更多东西。
换句话来说,越是神识强大的,在幽闭房内,就越是折磨。
可是当小黑打开了那一扇门之后,他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那盘坐在幽闭房最中间的小少年,除了面容有些苍白以外,似乎并没有受太大影响。
小黑见状,也不得不对裴漓之的心性肃然起敬。
此子,当真是可塑之才。
幽闭房本就不是普通的阁楼之房,这是许多年前老宗主亲手建成的一座阁楼,里面蕴含着的灵力,都足够浑厚深沉。
小黑不知道裴漓之在幽闭房内到底看见了什么,但是看他的模样,似乎不受其影响。
原本关着裴漓之的那一个房间内,吐出的血迹,早就被这座阁楼给吸收殆尽。
幽闭房,自有其一番神奇之处。
小黑原本以为自己是过来收拾残局的,但是裴漓之好好的,也能正常走路,甚至还认得方向,小黑的用处就显得多余起来。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裴漓之突然开口了:“这几日,师尊有提起过我吗?”
这话问得突然,何况裴漓之从前也不是这般看重他师尊之人,因此小黑还觉得有些惊讶。
只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有提起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告诉沈宵和虞幼清,你被罚了。”
自从这三人都上了林羡的弟子谱之后,小黑对他们都是直呼其名,他即便再木头,也是林羡亲自点化的傀儡人,在九尊阁内,也算得上是管事般的存在。
所以平日里看待这三个小孩,更像是对待三个晚辈。
何况林羡炼制小黑的时候,也没有给他注入多少尊卑之分。
裴漓之听完小黑的话之后,沉默了,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
等小黑将裴漓之领回了他所住的东殿,裴漓之又问道:“我现在可以去拜见师尊吗?”
此时夜已深,毕竟林羡当时所说,将裴漓之关七日七夜。
从那一刻算起,到小黑将他领出来为止,刚好是七日七夜。
“阁主已经歇下,你可是明日再拜见他。”
明日,可就不只是一个人的拜见了。
是三个人。
林羡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师尊了,是三个人的。
第139章 心中有愧
在关禁闭的那七日七夜内,裴漓之只要一闭上眼睛,浮现的都是他的剑插入林羡心口的那一幕。
大乘境的鲜血染红了整个登仙台,引得天边巨雷翻滚,众人翘首。
裴漓之每次都能看见自己双手染血,亲手杀死林羡的画面。
他曾经非常自负地问心无愧,可如今,问心无愧成了一个笑话,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问心无愧了。
飞升后八百年修为不进半分,许是他遭的天谴,这一遭从头再来,也许又是上天对他的垂怜。
可是究竟是垂怜,还是另一重天谴,裴漓之认不清了。
他心中有愧。
裴漓之这七日七夜内都在做同一个噩梦,梦见林羡又死了。
以他的境界,又怎会分不清梦与现实,可幽闭房本就是照着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而去,他即便分辨的出梦与现实又如何?
小黑将裴漓之送到了寝殿门口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傀儡人毕竟没有多少人的感情,他看不出裴漓之的失魂落魄,只觉得这孩子在经过一场关禁闭之后,整个人都沉静了不少。
颇有些“其子可教也”的模样。
小黑感到很欣慰。
但是他欣慰也没有用,毕竟林羡才是那个师尊。
而小黑将裴漓之送回去之后,又来到林羡的寝殿前复命。
林羡问道:“他如何?”
小黑便描述了一番:“衣冠整齐,面容沉着,步履稳重,不愧是您的弟子。”
林羡:“……”
最后一句大可不必。
她依旧觉得有些晦气。
所以说因为一时起意下山去查了一趟大徒弟的身世,但林羡也不得不承认,这徒弟有些说不出的蹊跷。
当年在裴家村的事情,即便是她出手搭救加上那将军夫人气运够好,逃过了那一劫,但她毕竟后来经历了亡国之殇,丧夫之痛,颠沛流离之苦,又是如何得知林羡的身份的?即便她知道林羡的身份,也不应该会对搭救自己的人存在怨念。
可想而知,裴漓之很有可能是听了不知谁的唆使,让他觉得,自己与她之间存在血海深仇。
又会是谁呢?
林羡想不明白。
她好端端收一个徒弟,怎会恰好就收了与自己有些因果关联的孩子,裴漓之还是掌门师兄帮忙收的,也就是说在此之前,没有多少个人知道,她会收徒。
还有那个梦,不管是真是假,都很难不让人在意。
林羡即便再怕死,也不可能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下手。
所谓“宁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并非是林羡所修的道。
她自是不愿。
种种联想起来,裴漓之都不该知道,林羡与他有过这样的渊源,还是被扭曲了的渊源。
林羡走神了。
知道小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阁主,裴漓之刚才问起您了。”
“他说什么了?”
“问您在这七日有没有提起过他?”小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顺便将自己是如何回裴漓之的,也一并说了。
林羡并不在意,挥挥手便算了。
“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着。”林羡道。
第140章 醋
在经历了七日七夜的禁闭之后,裴漓之终于又出现在了晨跑的路上。
七日恍然而过,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作为师弟师妹的,乍一眼看见裴漓之,都觉得恍惚。
沈宵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嘲讽两句:“裴漓之,听说你这几日被师尊罚了。”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面对大师兄的问题上,虞幼清诡异地跟沈宵达成了一致,两个人向来一致对外。
“罚了七日,想必是犯了很大的过错吧?”虞幼清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句。
两个对大师兄之位虎视眈眈的人,裴漓之并未放在眼里,他从前都不理会这些嘲讽,但是如今不同。
“我让了你们七日,你们是七日的修为又精进到哪里去了?”
沈宵:“?”
虞幼清:“?”
所谓打蛇打七寸,裴漓之这句话很好地让这两个人生起了攀比之心。
“自然是比你要好,师尊昨日还夸我了。”沈宵道。
“师尊也夸我了,他说我挽的剑花特别漂亮。”虞幼清道。
裴漓之垂下眸子,心里想的是,师尊夸他们了。
又忍不住想,自己入门这些日子里来,究竟都做过些什么?
他似乎什么都没做,也不算,他将林羡封印在泉水里面的那团黑雾放出来了,如今就藏在他身上。
裴漓之至今不能确认,林羡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应该是知道的,可若是知道,又为何一直纵容着?
这团黑雾,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他是否闯祸了?
任凭裴漓之从一无所有修炼到大乘境,又从大乘境飞升八百余年的见识,也只能分辨出,这只不过是一团跟亡魂与魔有些关系的东西。
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跟林羡扯上任何关系。
裴漓之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一直冷眼以对,他如今还不是林羡唯一的徒弟,作为大徒弟,留在林羡那里的印象,想必差到不行。
裴漓之原本以为今日就可以再见到林羡,可是他想错了,林羡今日没有出现。
是小黑以及羽儿笙儿姐妹在监督着他们晨跑,又监督着他们练剑。
沈宵和虞幼清练了这么多天,也总算是有模有样了,只不过林羡没有出现,他们多少有些没精打采。
沈宵还是一样讨厌大师兄:“师尊是不是因为不想看见你才没有来的?”
裴漓之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答话,而是抿着唇,手中握着木剑,开始比划起来。
这不比划不要紧,一比划,沈宵就发现,七日没有见裴漓之,他整个人都跟吴下阿蒙一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裴漓之从前修炼的时候,并不是特别认真,但他是个天赋出众的天才,这一点所有人都没办法否认。
不认真的时候尚且可以让人看出他的潜力,认真之后便更是不同了。
沈宵不得不承认,在剑术方面,即便裴漓之落后几日,他的天赋还在,只是看了别人比划一下,便能有模有样的使出来。
沈宵也是个天才,自然不能允许另一个天才夺了自己的光彩。
第141章 当年后来
而虞大小姐并不属于天才的那一卦,因此,对两位师兄都充满了怨念。
天才什么的实在是太讨厌了,完全不给普通人活路。
两位师兄较起劲来,一个比一个认真,可虞幼清只觉得他们都有病。
沈宵便算了,裴漓之这样,虞幼清实在分不清,这个大师兄究竟是犯病了,还是病好了?
所幸因着师尊不在,所以看不见这离谱的一幕。
虞幼清甚至还感同身受地替他们师尊松了一口气。
早练结束,裴漓之要是一言不发地出了九尊阁。
林羡平日里没说过不能出去,因此在夕遥宗范围内,只要是没有明令禁止的地方,他们都能去。
裴漓之去的地方,是藏书阁。
他有些事情,是想问人的,可思来想去,觉得整个夕遥宗内,最是清楚各种事情的人,应当是他了。
大长老的徒弟,常柏。
常柏师兄的年纪几何,知道的人应当不多,但是裴漓之知道,他入门许多年了,修炼天赋也不错,如今虽然总是在藏书阁内呆着,但他的修为也到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恐怖的境界。
裴漓之来找他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常柏比林羡要大上许多,而且入门入得早。
那些长老不愿意提起的事,这位师兄也许知道,也愿意为师弟解惑。
听闻裴漓之是来问问题的,常柏还有些惊讶,他笑了声:“之前见裴师弟都可以看懂藏书阁顶层的秘籍,原以为师弟不会有所困惑,今日一见,倒是稀奇。”
裴漓之不知道他说的稀奇究竟稀奇在何处,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道:“有一些关于师尊的往事,想要问一下师兄。”
“小师叔的事?”同样身着夕遥宗白色月牙纹弟子服的常柏笑了,“裴师弟,小师叔又不是狭隘之人,你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便是了,又何必跑这一趟?”
裴漓之抿唇,道:“我想知道的,师尊应当不会说。”
“噢?”常柏似乎来了些兴趣,“裴师弟但说无妨。”
待裴漓之问完之后,常柏还真的苦笑了下:“裴师弟,你可真会挑事情问,这事若是让小师叔知道是从我的嘴里传出去的,不得上门来找我的麻烦?”
裴漓之原本还不解常柏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常柏给他说了,当年林羡下山之后是怎么回来的。
“小师叔差不多在十年前确实下山历练过一回,只不过他那时倒霉,碰上凡间出现了疫鬼,那疫鬼的修为还比他要高上不少,还有帮手,小师叔后来用计,将那疫鬼和帮手的晋升雷劫提前引了出来,可他那时候也严重受伤,灵力耗尽,相当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然后他就被雷劈了——”
常柏说到这里还笑了声:“小师叔入门这么久以来,还是难得见他如此狼狈。”
裴漓之并不觉得好笑,他又问:“后来呢?”
后来被劈得半死不活的林羡长老,被掌门亲自下山去提回来了,刚提回来的林羡,比尸体还僵直。
也是那一年,林羡闭关了。
第142章 想争
林羡足足闭关了三年才出来,再出来时,就已经是化神境的修为了。
裴漓之听完,却不曾想常柏话中的感慨。
常柏道:“小师叔是个道心坚定之人,三年便从元婴中期升化神境,这是许多天才也无法自恃天才的人也做不到的。”
裴漓之听了后在心里道,是啊,林羡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抛开他从前的一切偏见的话。
只是他的偏见。
裴漓之这已经不是九岁的孩童了,他知道常柏那是闭关三年,意味着,林羡在这三年内,要休养,还要修炼。
林羡确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心性也是世间难得一见。
前世早些年的时候,有一高僧路过夕遥宗,曾夸夕遥宗的九司尊主虽自恃尊号,却以逍遥为道,随心而为,不畏虚名,道心亦坚,可堪飞升之大任。
而当时,裴漓之就算师尊身侧,林羡也许是心血来潮,他问高僧能不能替自己的弟子也看看命数。
高僧看了,道了八个字:“天赋不错,心性不足。”
裴漓之记得林羡当时应该是笑了,但是他从高僧的表情上看,这并非是一句夸赞的话。
林羡显然也听出来了,但裴漓之还是听见他道:“大师谬赞。”
裴漓之:“……”
高僧:“……”
一时间,这两人都有些无语。
那时候,大概是林羡觉得自己这个徒弟不够咬文嚼字,听不懂高僧话里话外的意思吧。
可最后谁也没想到,被寄予厚望的林羡没有成功飞升,大逆不道的裴漓之却飞升上界。
也不知道当年,那位高僧如果还在世,会不会气得原地成佛。
从藏书阁回来,裴漓之便开始了自己的修炼。
他现在再重新将前世的东西修一遍,确实易如反掌,可他不能这般,这世间再厉害的天才,也不可能翻云覆雨间平白无故一身修为。
裴漓之原本可以做这逆天之人,可他现在不想做了。
从林羡将他的手摁在自己眉心处开始,裴漓之就隐隐察觉到,或许有些事情,一开始就错了。
林羡前世也许不该收他为徒。
裴漓之今世也不该再上夕遥宗。
可上天让他重回九岁,是为了什么?
让他得知真相然后赎罪么?
可林羡,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又何曾需要他一个孽徒赎罪。
平添多余之事罢了。
裴漓之自觉自己不该活于此世,可他又不舍得此世,自私的血脉在涌动,他想再当那人的徒弟。
可他将师尊惹恼了,若想再得那清风霁月的一个侧眸,须得勤学苦练,尊师重道方可。
九尊阁内,仍每日上演着老二老三想要篡位的戏码,然而他们的师尊向来只知道看戏,也不拦着。
裴漓之不像刚入门时那般无欲无求,虽说已经不能像前世一样成为林羡唯一的徒弟,但这大师兄之位,他定是要坐稳了的。
林羡教着从前教的剑术,待三个徒弟,似乎也很努力想要一碗水端平。
只是与徒弟共处之道,也是一门学问,她尚未很好参破。
第143章 六年寒暑
转眼六年寒暑过去,春来秋往,四时之景跟着变换,远山之上,烟雾缭绕,山巅之处藏于雾间,欲说还休之意,惹人心神荡漾。
夕遥宗卯时的钟声想起之后,每一座山都开始了今日的忙碌。
九尊阁内,依旧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
师尊在修炼,徒弟也在修炼。
晨跑是每日不可或缺的环节,现在是两个少年激情对骂的时刻,或者说,是沈少主单方面在讽刺他那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的师兄。
尊卑有序,即便早入门一日,那也是师兄。
沈宵即便再愤懑,也清楚此事再无反转之地,裴漓之这个讨厌鬼,还真是他的大师兄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比他还要大上三岁的虞幼清,也只能够认命喊他师兄,沈宵忽然又觉得心里平衡多了。
裴漓之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面对师弟习惯性的冷嘲热讽,他懒得搭理。
这无疑很好地激起了沈宵的斗志,“姓裴的,别以为你不说话就很酷,大家都是金丹期,你凭什么这么拽?”
说起来,作为二徒弟的沈宵一直都视裴漓之为人生大敌,此人不仅抢了他大师兄的位置,平日里为人做派也不讨喜,最重要的一点是,明明沈宵才是他们三个中间第一个筑基的,但是裴漓之这是第一个迈进金丹期的。
现在,裴漓之和沈宵都已经是金丹期巅峰。
至于他们的师妹虞幼清,在去年的时候,也堪堪迈入了金丹期的门槛,但也是在去年,虞幼清下山了。
她原本就身负家仇,林羡曾经说过,鲁国的国运已经撑不了多少年了,龙脉在五年之内必定坍塌。
而虞幼清本就是肩负着虞府上下百余条性命的怨仇上的夕遥宗,此事若不能够了结,势必会成为她日后修炼途中的一大障碍。
时不我待。
因此去年,在虞幼清堪堪度过了金丹期的门槛后,林羡也就没有拦着她要下山的请求。
世间皆流传着“儿大不由娘”的传闻,林羡一个做人师尊的,自然也操心不了多少。
虞幼清下山后不久,九尊阁这里就得到了鲁国沦陷,国君朝着天地下跪而死的消息。
只不过虞幼清没有回来,她给林羡写了信,道是要在外面历练一番再回来。
林羡拦不住,孩子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她这个当师尊的,自然管不了多少。
给虞幼清留的救命符,倒是一年来都没有亮过,小姑娘还时不时修书一封送回来报平安,林羡也就放心了。
因此,九尊阁现在,每日就两个男丁在那里修炼。
白驹过隙,弹指之间,吾家少年郎,初初长成,品貌非凡,正是风华正茂时。
沈宵全家都长得好看,他自己也不例外,如今虽是十五少年郎,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儿时圆溜溜的大眼睛,如今更是清澈透亮,他身上穿着夕遥宗的弟子服,身姿挺拔,已经是出门会惹得姑娘频频回头的好看少年。
林羡自然是很喜欢这个徒弟的。
第144章 吾家少年初长成
沈宵毕竟很孝顺,林羡待他自然好。
他收的这三个亲传弟子,就犹如旁人生了三个孩子一般,一起养着,每个孩子的性格特质又有所不同,人的心思也是各异的,如何能绝对端稳端平这一碗水呢?
林羡觉得难,也从不强求。
至于大徒弟,六年前关了一回禁闭之后,出来就省事多了,让吃饭会好好吃饭,让吃丹药的时候也会听话吃,面黄肌瘦倒是没有了,这少年也跟着抽条了似的,渐渐长高,模样上也渐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裴漓之身上也穿着夕遥宗的弟子服,那套白色的上面绣着月牙纹的弟子服套在他身上,出奇的合适。
面容上,已经看不出他儿时受过的苦了,林羡曾经很执着想把他给养胖,毕竟白白胖胖的徒弟惹人疼惜,可裴漓之他无论吃多少都没有长胖,林羡渐渐也就放弃了,她还感到颓废。
不长肉的小白眼狼,浪费粮食!
到了后来,三个徒弟都筑基了,也得开始辟谷,林羡也就没有守着任何人吃东西了。
现在九尊阁内,羽儿和笙儿做的大多数美食,都是进了林羡的肚里。
人间美味,尽早享受,不亦乐乎?
心灵手巧的羽儿和笙儿在九尊阁内栽下了一小片桃林,得益于九尊阁浓郁充足的灵气,桃树长得很快,没两年就结了果子,羽儿和笙儿就摘了桃花,酿了桃花醉,多的就埋在了桃树下。
林羡就好这一口,徒弟们偶尔可以看见他们的师尊抱着个酒坛子在屋顶喝酒。
九尊阁每月都会有一顿大家坐在一起吃的饭,林羡就喜欢看着徒弟们吃。
裴漓之这些年来倒是不呛林羡了,但他总是沉默寡言,平日里也不爱跟师弟师妹说话,端着个架子,还颇有几分大师兄的模样,只可惜,九尊阁大小事物都是小黑在负责,他这个大师兄倒是跟摆设差不多。
九尊阁这六年来,也没有再招收其他的弟子,不仅仅是林羡的亲传弟子,就连普通的内门弟子,都没收。
并非是林羡不愿,而是这几年来到夕遥宗拜师的弟子是越来越少了,能来的又有很多都折在山脚到山上的这一段距离里。
爬不上来的人,当然也没有资格拜入夕遥宗。
林羡日复一日里看着自己带的三个孩子慢慢长大,还颇有些欣慰之感。
所幸裴漓之虽然没有如林羡所愿长得白白胖胖,但他毕竟长高了,脸色也比从前好了不少,只是脸上依旧有一股让人看不清楚的沉郁。
作为师尊的林羡不理解,这世间到底有什么让他这样苦恼的?
“师尊,您来了?”沈少主本来还在沉迷跟大师兄斗嘴,下一刻看见师尊,裴漓之这个人也就不重要了。
这六年以来,御兽派每年都会派人给他们的少主送一批物资,也不仅仅是送给沈宵的,得知他们少主还有个师兄和师妹,每次送来的东西也会给他们两个备上一份。
毕竟财大气粗。
而每次过来送的人,都是沈宵的姑姑——沈星鸢。
第145章 这孩子可谓是相当大胆
那位明艳艳的大小姐不知为何如此想不开,放着外面大好的男儿不多看一眼,就看定了夕遥宗的林羡长老。
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自然,林羡想要入赘,他们沈家也是欢迎的。
可想而知,沈星鸢每次来了之后,林羡都得接受一下盘问。
“林羡,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啊?”
林羡:“……”
对此,她向来只有一个说法:“婚姻大事,应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某双亲早逝,身份上配不上沈长老,还请见谅。”
沈星鸢才不会见谅,她看上了这么久的男人,一日没有道侣,她便还有希望。
沈星鸢根本不明白林羡的想法,如果她真是个男人,面对这般明艳的大美人如此强势的追求,说不定早就沦陷了,如今说不准,他们孩子都能下地打酱油了。
可她不是个男人,娶不了像沈星鸢这般明艳的美人儿,可沈星鸢如此执迷不悟,到最后只会是平白蹉跎了岁月。
大概是因为这六年来,沈星鸢来得过于勤快,林羡后来又直言自己并不喜欢沈星鸢,惹得美人气极骂了她一顿,之后就很少来了。
倒是沈宵这个当徒弟和侄子的,被夹在中间,小心翼翼地找机会试探过他的师尊。
再发现师尊对当他的姑父这件事是丝毫兴趣都没有,也就只能回去劝他的姑姑想开些。
沈长老自然不是那种娇滴滴只会哭啼的女修,她若是这般看不开,也不会苦苦追求林羡多年。
沈宵听见他姑姑狠狠道:“他林羡最好是此世绝情绝爱,不然我……”
这个“不然”之后又没听见她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沈宵叹气,劝他姑姑也去看看别家的好儿郎。
修仙之后,这年纪大小也就无所谓了,他姑姑天赋好,修为高,还是修真界难得的富婆,外边不知道有多少个人想傍呢。
可惜他的师尊不差钱,还不是一个看脸的肤浅人。
姑姑的优势在师尊眼里看来就不算是优势了。
沈宵也很惆怅。
然而劝完之后,就听见他姑姑很是自暴自弃地说:“这世界哪里还有比林羡更好的人啊?”
沈宵:很难不赞同。
这一边是拒绝,一边又是锲而不舍,沈宵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好几年,今年从父亲送过来的家书中可以看出,他有意为妹妹挑选修真界其他的好男儿。
沈宵觉得他的姑姑可能是松口了,也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
因此突然觉得夕遥宗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都顺眼起来了。
好一段时间里面,九尊阁的沈宵很是积极主动地去其他长老的地盘转悠,因着年纪小,又生得足够好看,那些师兄师姐都拿他当孩子似的哄着,殊不知,沈少主眼里,那些少年天才,模样端庄的,都是他未来姑父的人选。
一日毕,深夜时,沈少主在案前笔耕不辍,终于整理出了夕遥宗元婴以上适婚男子名录。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各位师伯,毕竟各位师伯都生得非常好看,修为还高。
这孩子可谓是相当大胆。
第146章 取剑
那份夕遥宗元婴以上适婚男子名录大全被沈宵寄回家中。
在寄回去之前还被他的师尊发现了,然而师尊看完之后,不仅没有责罚,甚至还夸他做得不错。
沈宵:“……”
林羡于是解释道,他那些师伯一个个都孤寡多年,像是要绝情绝爱似的。
若是沈星鸢能看上他们当中的一个,那就好了。
沈宵:师尊,您这心胸可是相当阔达啊。
之后的事情,便要另算了,沈掌门后来回信道,等明年的仙盟大赏时,会领着沈星鸢去看看各宗门的优秀子弟。
仙盟每五年举办一次大赏会,自然是为了领略各宗门家世的子弟风采。
林羡收弟子的第二年也举办了,只不过那时候,她的这三个徒弟都没达到年龄和修为标准,放出去也是丢人现眼,只是低调领着他们出去看了一趟热闹罢了。
但是明年的仙盟大赏,他们就都该要参加了。
而且,裴漓之与沈宵都已经年满十五岁,是半大的小伙子了,两个人都随他们的师尊当了剑修,至于虞幼清,林羡后来发现,她更适合用鞭。
去年小徒弟要下山的时候,林羡便送了她一根紫灵鞭,那根紫灵鞭,还是林羡特意拜托她的师姐炼制的,花了不少灵元和灵石。
夕遥宗的三长老是个闻名修真界的器修和符修,一个可以当器修的美女子,自然得有抡得起大锤的力气,因此三长老的战斗力在夕遥宗内算得上是恐怖如斯的存在。
加之器修因为灵力中带火属性,修炼环境又避免不了火,多少容易心浮气躁。
所以三长老脾气不大好,也算是情理之中。
紫灵鞭不仅仅是武器,还算得上是个防御法器,林羡在上面下了个保命符,怕的就是虞幼清在凡间碰上了高手,这根鞭子只要在身边,都可以保她一命。
小徒弟的武器有着落了,但是两个大的,还没自己的剑。
这两三年,裴漓之和沈宵修炼的时候用的已经不是木剑了,是普通的剑。
今日,林羡得带着他们两个去剑宗的剑坛取剑。
作为一个不差钱的师尊,自然是哪里的剑最好,便去哪里买。
说起来,剑宗虽然都是剑修,但他们依旧是在这世道,靠着赚剑修的钱,而存活下来了。
至于为何不能暴富,也是有原因的。
剑坛里面的剑,都有各自的脾气,越是厉害的剑脾气就越大,当然这话并不绝对,但是名剑,该有的傲气还是有的。
像林羡的落川剑,虽然挑中了主人,但最一开始的时候,还妄想着反客为主,在几番尝试之下无果,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因此成了林羡手中的名剑。
可想而知,剑宗的剑虽然出名,但也不是每一把剑都能卖出去的。
不过今日,剑宗当时迎来了大客户。
林羡当年拔落川剑时,因为落川剑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人拔起过,当时的模样就是一把锈剑。
等林羡出现时才听见它的剑鸣,然而拔出来后还是锈剑的模样,剑宗那边怕林羡不要,干脆便宜卖了。
第147章 一把独立行走的剑
那时候林羡还只是金丹期修为,但奈何她的师兄师姐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没人敢为难她,这剑被拔出来后并无变化,依旧浑身铁锈,显然林羡看上去被这剑给坑了。
剑宗的弟子赔笑道:“林兄,我们剑宗的剑只能拿一把,虽然这把有些其貌不扬……”
人家说着“其貌不扬”都觉得心虚得慌,这剑看上去别说是什么绝世好剑了,就连剑坛最外边的剑都比不上,偏偏这剑又在剑坛的最里处,从前没人能将它拔起就算了,现在来了个林羡,结结实实地被坑了。
剑宗弟子想着这剑既然拔出来了,再放回去,也不知道下一个能将它拔出来的人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人,先坑了再说吧。
“林兄,你回去将它好好擦一下,想必还是能用的,我们剑宗的剑,大多都有器灵,这剑都器灵,许是还在沉睡当中,它若是醒了,这极有可能又是一把绝世好剑!”那人在金钱的诱惑下蒙蔽了自己的良心,直接口若悬河,誓是要将剑塞给林羡似的。
“林兄,你若是不放心,我给你算便宜些,再给你佩个剑穂。”剑宗弟子一副“我很讲义气”的模样。
林羡:“……”
这不恰好说明了,他们剑宗心虚吗?
他们剑宗弟子都这么心思单纯的吗?
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这剑,她本来就不打算退的,在这众多的剑当中,她确实是感受到了手中这把剑的剑鸣,才决定拔它出来的。
林羡说:“就它了。”
剑宗弟子蓦然松了一口气,立刻给林羡做好了买剑都凭据。
“林兄,这是你的剑,请拿好……”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剑,它偏偏就不走寻常路,等剑宗的人收了钱,将剑给了林羡。
它突然迸发出了一阵刺眼的金光,身上的铁锈在瞬间被这阵金光洗涤干净,剑身重新焕发了光彩,泛着银光的剑身似乎带着肃杀之意,剑柄处环有金色的麒麟图形,与前一刻相比,判若两剑。
剑宗弟子:“……”
林羡:“……”
可以看得出来,双方都很无语。
谁能想到,一把剑,还没进人家家门呢,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
一开始故意不卸下浑身铁锈,平平无奇的模样,成功把自己的身价降低,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再变身,这操作简直比人还要狡猾上几分。
还没进门就会讨好主人了。
剑宗弟子就算再眼瞎,也不得不承认,这把剑摇身一变,变成了他们不可高攀的模样。
更别提,这剑变身瞬间冒出来的金光,连他们剑宗的长老都惊动了。
可交易已然结束,剑已经是人家的了,这还是人家剑自己的选择,剑宗只能自己认下了这个哑巴亏。
林羡就这样,以超低的价格,拿下了一把显而易见的绝世好剑。
她后来给剑起名“落川”。
剑没意见。
林羡一开始以为,落川剑当初确实是想讨好她这个主人,可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
第148章 论落川剑思维
林羡也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勉强理解了落川剑的思维。
落川剑思维:并不是讨好主人,而是它的潜意识里,它跟林羡,说不定谁主谁仆呢,林羡的,也就是它的。
扞卫自己的财产,正常操作。
林羡好一段时间都嫌弃自己的剑。
直到落川剑真正意识到,它自己选的人,自己根本压制不住,正如当日将它售出的剑宗弟子一般,它也看走眼了。
林羡,一个即便是在金丹期,它也干不过的人。
落川剑消沉了几日后,似乎自己想开了,后来就安安静静当自己的剑,再也不想翻身当老大了。
如今,许多年过去,林羡又领着自己的徒弟光顾剑宗了。
剑宗当时对林羡这个人几乎有了阴影,大概是怕再次被她捡漏,这次过来招待林羡师徒的,是一个长老。
“玉书长老,许久未见。”林羡缓声道。
“九司尊主,许久不见了,”被唤为玉书长老的老人看了一眼林羡身后,沉声问道,“前几日有弟子收到了尊主的帖子,没想到你今日便来了,这两位想必就是尊主的爱徒吧?果真是少年天才。”
玉书长老头发苍白,模样虽说苍老却格外有精神,虽说没有使用驻颜术,但眉眼间可见他的精神矍铄,鹤发童颜。
玉书长老在剑宗的地位很高,修为极其深厚,就连宗主都会给他几分薄面的那种。
他亲自过来招待林羡,可想而知,剑宗给林羡的排面有多大。
林羡带了两个十五岁的天灵根天才过来,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加之随他们师尊一般,都穿了白衣,看起来颇为养眼。
剑宗为数不多的女弟子都忍不住被勾了魂去,甚至有女弟子跺脚娇羞道:“夕遥宗怎会有如此貌若潘安的小弟子?”
剑宗男修:危!
本来女修就更青睐百花宗这些专招女弟子的宗门,现在还被其他宗门的男修给勾了魂,那还得了?
面对玉书长老的客套话,林羡微微一笑:“玉书长老谬赞,在下今日前来,确实是想为他们师兄弟二人各挑选一把剑,还请长老开剑坛。”
“尊主放心,剑坛已开,请随我来。”玉书长老说着,领着三人来到了剑宗的神圣之地——剑坛。
剑宗的剑坛,历史由来已久,剑宗既然出售剑,他们宗门就有铸剑师,千万年来,剑宗诞生的天才铸剑师数不胜数,每一位铸剑师铸完一把剑之后,都可以将其送入剑坛,静待有缘人。
剑宗宗门祖训有言:剑有其灵,自择其主,剑宗以剑闻名,自是要尊剑之愿,使剑择得良主。
许多剑修将剑看作是一生之道侣,此非稀奇之事。
剑坛已开,里面隐隐传开各种剑的召鸣,似是已经感受到外边的人的气息。
剑能感受到自己想要选择的主人,自会召唤其人。
剑与人,是双向选择。
一把绝世宝剑,自有千万人想拥有。
一名旷世奇才,亦自有千万把剑想择其为主。
第149章 定霜剑
玉书长老沉声道:“剑坛一次只能入一人,二位公子谁先进去?”
林羡闻言转身,看向了她这两名弟子,用眼神示意他们。
裴漓之垂下眸子,主动谦让道:“师尊,让师弟先进去吧。”
这般谦让,倒是让林羡有些惊讶,不过倒是很快莞尔:“难得你有大师兄的风范,沈宵,你便先进去吧。”
沈宵早就跃跃欲试了,听到林羡发话后,眼睛亮了一分,对着林羡道:“师尊,那我进去了?”
少年一颦一笑间满是这个年纪应当有的朝气,乖巧又灵动,很是招人。
林羡冲他点头,少年便踏着雀跃的步伐往剑坛里面而去。
剑坛里的剑,多数名剑,都藏于深处,它们各有各的脾气,又各有各无穷的威力。
玉书长老看着少年生动的背影,又看了眼林羡身后的另一位面无表情的徒弟,抚手笑道:“尊主的徒弟,果真各有特点,实在是有趣。”
林羡微微颔首,道:“玉书长老说笑了,徒弟的性子,自然是不拘一格为好。”
若是个个都像裴漓之这般沉闷,或者个个都像沈宵这般活泼,都让人头疼啊。
先行进去的沈宵按照师尊嘱咐的那般,静心凝神,细细感受着剑鸣。
不止一把剑对他发出了剑鸣,如今,选择权便在他手上。
沈宵想起师尊曾言,这世间多数剑修一辈子只有一把剑,他们视之如命般珍重。
究竟选哪一把剑,随心而为便好。
大概一炷香时间之后,剑坛中缓缓走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他手中握着一把白色剑柄的剑,那剑尖的锋芒,犹如海龙翻腾江海时巨浪汹涌而至的压迫,剑身带着一股让人近之不得的孤傲,直指人的咽喉。
“竟然是定霜?”玉书长老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惊讶。
定霜剑,这可不是一把寂寂无名的剑,早在剑宗遗卷中记载,此剑锻造于第二代剑宗宗主之时,曾有过第一任主人,是当时名动天下的一位散修。
那散修后来也是到了大乘境巅峰的修为,只不过在渡劫之时遭了仇家暗算,渡劫不成反倒失了性命。
定霜剑当时便成了无主之物。
只不过它看不上趁人之危,手刃了自己主人的家伙,自闭般飞回了剑宗的剑坛,从此再无声息。
今日重新现世,却是出现在一位十五岁的少年手中,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手中剑。
惊才艳艳少年郎。
定霜剑现世,修真界必定引起一阵骚乱,而九司尊主的弟子,也势必成为某些人的关注对象。
沈宵提着自己新得来的剑,一步一步冲着自己的师尊走来,即便他努力将每一步都踩得稳当,但明亮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雀跃的内心。
天才少年昂着头看着自己的师尊,他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剑究竟是什么来头,但直觉这是一把宝剑,于是想要得到师尊的夸赞。
林羡又冲他点了点头,探手去摸了摸少年毛绒绒的脑袋,以示自己的嘉许。
“不错。”林羡道。
第150章 该你了
玉书长老盯着沈宵手中的剑看了半晌,最终笑了:“恭喜尊主,不过你今日怕是要多带一些灵元才是了。”
别说林羡另一个徒弟到时候拿了什么剑,总之从沈宵手中的剑看来,她这钱,必定是要花了。
当然,也是值得的。
定霜剑,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手的剑。
当然,即便今日林羡没有足够的钱买下定霜剑,定霜剑也不会再回到剑坛里面去。
向定霜剑这般已经生了器灵的剑,便跟林羡的落川剑差不多,自己选定的主人,又岂有让他跑了的道理?
剑宗此时,就相当于留不住闺女的娘家,即便强留也是留不住的。
林羡自然愿意花这个钱,即便她不愿意,沈家也是愿意的。
她这个二徒弟,也是个富可敌国的公子哥啊。
林羡一笑:“玉书长老说笑了,能得定霜剑青睐,是小徒的荣幸,又怎能用钱财将定霜剑给俗化了?”
这番说辞,玉书长老听得眯了眯眼,他自然是满意的,剑修,若不将剑视为与自己性命一般重要的存在,便永远也达不到剑修的最高境界——人剑合一。
定霜剑,与其说沈宵选了它,倒不如说是他们双向选择了。
“师尊,你怎么知道它叫定霜剑?”沈宵给林羡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剑柄,上面赫然镌刻着“定霜剑”三个苍劲有力的字。
林羡笑着拍了拍沈宵的脑袋,并没有明说:“自己回去查典籍。”
沈宵:“……哦。”
少年还是像儿时一般,在师尊面前永远是这副乖巧的模样。
深得林羡喜欢。
眼下一位徒弟已经取得了自己的剑,还有一位。
林羡转头看向她的大徒弟,“裴漓之,该你了。”
裴漓之对上林羡的目光,不觉抿了抿唇。
不一样。
方才沈宵进去时,师尊是笑着的,可他现在不笑了。
“是,师尊。”
裴漓之将目光落在剑坛的入口处,忽然觉得脚步十分沉重,他似乎做好些心理准备,才迈开了腿。
刚走了一步,便察觉到有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林羡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心中勿要有太多杂念,杂念过多,反而会影响判断。”
裴漓之没有抬头看林羡,他垂着眸子道:“是,师尊。”
在身后几人的注视下,裴漓之缓缓踏入了剑坛。
越是往深处走,他的脚步就越是沉着,每一步似乎都花费了巨大的力气与勇气。
脑海中响起的剑鸣愈发尖锐,几乎要让他失控。
剑坛外的玉书长老含笑道:“剑坛里面动静如此之大,可见尊主的徒弟多受剑坛青睐,两位小友都颇有你当年的风采。”
当年同样是金丹期的林羡踏入了剑坛,大半个剑坛的剑都发出了剑鸣,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羡最后会提着一把锈剑出来。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替这位天才惋惜,可谁知,到头来倒是他们这些剑宗的人,被剑坛内的剑耍了一道。
林羡没说什么,她盯着剑坛的入口,轻声回了玉书长老的话:“借您吉言。”
第151章 为何不拔剑
裴漓之在剑坛,又站回了熟悉的位置,他面前是一把泛着红光的剑,剑柄上是一条缠绕着的黑龙和繁琐的符文,整把剑身上,都带着上古留下来的凌厉锐气。
那是他前世的佩剑。
名唤红霄。
这把剑曾经跟了他许多年,让他置于不败之地,甚至还成就了他的名。
即便如今,重新再来,这满剑坛里的剑,依旧是红霄剑引他到了这里。
如果是前世这个时候,他早就毫不犹豫地拔出了红霄剑。
可是如今,他满脑子里面都是,这把剑曾经贯穿过林羡胸膛的模样。
他,曾经用这把剑,杀了自己的师尊。
林羡曾经血淋淋地倒在自己的面前,再无生息。
他如何能够再使出这把剑?
裴漓之不明白,为何,为何还是红霄剑?
不该是这般的。
裴漓之死死盯着红霄剑的剑身,那剑身上泛起的诡异红光,让他隐隐心口作痛。
不可。
不能再是红霄剑。
裴漓之想。
他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准备在剑坛内,选别的剑。
可他移开视线的同时,这剑坛内的所有剑鸣,蓦地都消失了。
除了红霄剑,红霄剑的剑鸣愈发强烈。
红霄剑压制了其他剑的剑鸣,迫使着裴漓之只能选它。
红霄剑,是一把极其霸道之剑,如果是人,肯定是偏执又强势的性子。
与此同时,剑坛外面的人,也察觉到了里面的异常。
原本百剑争鸣,如今却只有一道愈发霸道的剑鸣。
玉书长老也诧异了半分,似乎对这景象也持万分的惊讶。
半晌,他又笑了:“九司尊主,您这徒弟,像是被这剑给赖上了。”
可这得是多强的剑,才能一下子压制了所有剑的剑鸣?
玉书长老但笑不语。
林羡也没有说话。
里面裴漓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在与红霄剑无声僵持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裴漓之依旧没有从剑坛内出来。
这不合理。
剑已选定主人,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剑,但是看这强势压制着其他剑的架势,显然是万中无一的剑。
裴漓之为何还不将剑拔起来?
剑坛外的玉书长老沉思道:“许是小友担心自己驾驭不了那剑,所以才迟迟不下决断?”
已经没有什么下不下决断之说,剑坛内万年难得一见这样的盛况,一剑独秀,万剑不鸣。
那剑俨然已经承认了裴漓之的天赋,只要裴漓之拔起,这剑,便属于他。
裴漓之如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伸手拔起那把剑,再出来,二是空手出来。
裴漓之与它僵持了许久,终于转身,他决定放弃了。
红霄剑不甘地加强了剑鸣,似乎是在质问裴漓之为何不选它。
就在此时,裴漓之脑海中忽然响起了林羡的传音:“裴漓之,为何不拔剑?”
裴漓之身形一顿,林羡的下一句话又响起:“你在犹豫什么?”
他此时转身背对着红霄剑,面朝着出口的方向,抿唇,“师尊,弟子无能。”
“是无能还是胆怯?”林羡的质问再度袭来。
第152章 执剑而出
裴漓之面对着自己师尊的质问,神色有些恍惚。
林羡问得一针见血,他确实是胆怯了。
红霄剑,乃上古神剑,由剑宗飞升的神亲自打造而成的旷世名剑,剑身本就蕴含着神力。
林羡当时,能轻易死在他的剑下,与这把剑的神力脱不开干系。
渡飞升劫之人,又怎么会被普通宝剑杀死?
若不是,若不是红霄剑神力通天,林羡那时也许能有一战之力,死人也许就是他裴漓之了。
这剑,他势必不能取。
不能取。
林羡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悦:“你在顾虑些什么?”
裴漓之听着脑海中响起林羡的声音,耳边又是红霄剑的剑鸣,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发抖。
半晌,剑坛外的林羡听见裴漓之略带颤抖的一句回话:“师……尊,我若是拿了这剑做了错事,您会原谅我吗?”
六年前,裴漓之对林羡,向来是不唤尊称的。
自从那次七日七夜的禁闭之后,又或者说是关禁闭的那个晚上之后,小白眼狼的尊称就喊起来了。
林羡自然不知裴漓之的想法,她只是道:“裴漓之,剑虽生器灵,但若错,便是执剑之人的错,剑何其无辜?”
不,红霄剑是无辜,可又不全然无辜。
他是那个执剑的罪人,可红霄剑,太强了,它如何无辜?
若是旁的剑,没有那上古神力加持,如何能要了林羡的性命?
裴漓之脑袋昏沉,在红霄剑的剑鸣当中,他脑子里一时是林羡的“剑何其无辜”,一时又是林羡的胸膛被红霄剑刺穿时的画面。
“噗呲”一声,鲜血直流,林羡没了。
恍惚间,裴漓之隐隐有些站不直,他已经分不清现世与前世,红霄剑的剑鸣依旧没有停下,它在催促,催促裴漓之拔起自己。
而裴漓之却踉跄了些,随即栽倒在地。
他如今的状况,亦不能拔剑。
心神一乱,便有可能被红霄剑控制。
人与剑的关系,也是复杂的,越是威力无穷的剑,灵识便做强势。
裴漓之蓦地觉得一阵血气涌上喉咙,恍惚间,脑海里响起林羡清冷的声音:“裴漓之,静心凝神。”
脑海中,林羡的传音占据了裴漓之的全部感知。
“师尊……”裴漓之艰难回应道。
林羡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自己念清心咒,快点。”
裴漓之隐隐清明,他恍惚间想起,自己是林羡的徒弟,不能在外人面前,让师尊丢脸。
他敛了神,席地而坐,应林羡所说,默念了上百遍清心咒。
红霄剑的剑鸣并不受裴漓之的清心咒所影响,它依旧在催促着裴漓之将自己拔起。
待裴漓之再睁开双眸,林羡又传音道:“剑若认主,便随人心而动,剑若害人,便是人心不纯,你好好想想。”
传音到此结束。
裴漓之垂眸,眸光落在红霄剑上,他又何曾不知,林羡所言之理?
半晌,裴漓之终于做了决定,他探手,伸向了红霄剑的剑柄,与此同时,红霄剑剑柄亮起红光,似是反应着红霄剑如今的状况。
从裴漓之进去,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剑坛外的人,才见出口出,一袭白衣少年,执剑而出,面容冷峻。
只见他缓缓走到了林羡跟前,抬头道:“师尊。”
他似乎是想像沈宵一般,得到一个嘉许的眼神,然而没等到那个眼神,他便猛然向前栽倒而去。
第153章 你怕我
熏香袅袅,云纱罗帐,栏窗细雕,也寂静如无人一般。
东殿这么多年来一直比主殿那边要冷清许多,只有一个人住在这边。
殿门紧闭,杉木所制的殿门上精心雕琢着各种繁琐的花样,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左右两扇门,对称着的砖色锦鲤。
殿内,榻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着白色的中衣,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棉被虚虚盖过了他的腹间。
那被子,是小黑许久之前置办的,说是图喜庆。
于是,除林羡以外,所有弟子都是用的这么一床被子。
显然大家都很嫌弃,但是,除了林羡,大家都没办法反抗。
因为林羡本就是个喜欢看戏的师尊,想着这一个两个的小孩身上盖着鸳鸯戏水的被子,还挺喜感。
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小黑也由此得到了黑势力的支持,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就在床榻旁边的剑架上,如今多了一把剑柄上缠绕着一条黑龙以及刻着繁琐符文的剑,那把剑上面甚至还带着上古神力的气息。
因此,在剑坛内时,它才能够逆天压制了其他所有剑的剑鸣。
裴漓之当时,执剑从剑坛中出来,昏倒在林羡跟前,回来就发起了高热,他手中的剑,自然也一并带回来了。
两把绝世神剑就这样落入了林羡两个徒弟的手中,剑宗那边自然是万分诧异的,只不过这钱却不敢多收。
即便他们狮子大开口,这两把剑与其他剑不同,人家选定了主人后,未必愿意再归剑坛。
剑宗自然不愿跟剑的主人起冲突,尤其还是名剑的主人。
沈宵的那把定霜剑,曾经威名远扬,这么多年来进入剑宗剑坛的剑修,有不少是自恃天赋过人想要拿下那些宝剑的,定霜剑算得上是一把让无数剑修心生向往的剑。
至于裴漓之从里面拿出的剑,史前从无记载,但是那把剑身上缠绕着的上古神力就足以证明,这把剑,极有可能是剑宗已经飞升了的前辈所铸。
只是不知是何缘由,让那把剑出现在剑坛里。
不管怎么说,林羡此番收获颇丰,她的两个徒弟就这样,将人家剑宗价值连城的两把剑给拿走了。
至于林羡给的那些买剑钱,跟着两把世间独一无二的神剑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林羡盯着那把剑看了许久。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蓦地上前一步,伸手向剑柄而去。
剑柄上的黑龙突然迸发出一阵红光,林羡立刻觉得有一股阻力在阻挡着自己的手靠近,这剑似乎在抗拒她。
有些剑本身抗拒除主人以外的其他人触碰,无可厚非,可这剑,方才也是她带回来的,如今却抵触她?
林羡盯着它眯了眯眼睛。
随即,手中凝起灵力,直接冲破了那阵阻力,握上了剑柄,
红霄剑:“……”
林羡提起这把剑,上下左右仔细看了,想要再细致些去探究。
但是剑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剑身上的红光愈发浓雾,几乎要将整把剑给覆盖住。
林羡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她开口问道:“你怕我?”
第154章 想切磋
林羡话音刚落,剑上的红光便跟着消散了。
隐约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羡:“……”
她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把剑的,上古神剑本就稀有,自然是得谨慎点。
这剑在剑坛时,就有压制其他剑的能耐,所以说明它的不凡。
何况,上古神剑也并不一定就是好剑,这剑显然生了器灵,若是裴漓之驾驭不了它,反被控制,事情便会麻烦许多。
林羡左右看了手中的剑,识海中的落川剑似乎不满她握着其他的剑过久,隐隐用剑鸣来表达自己对红霄剑的敌意。
林羡: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剑。
她反复检查了许久,也没从剑上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剑身上的那缕上古神力,应当是铸剑之人留下的。
至于这把剑究竟是剑宗的哪一位前辈铸造的,就不得而知了。
林羡将剑放回原处,目光重新落在榻上,裴漓之身上的高热回来后不久便褪去了,但是,人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林羡走到床边,抓起裴漓之的手,一丝灵力从手腕处注入,裴漓之体内的经脉顺畅,只是血气有些翻涌,修为有些不稳固。
林羡忍不住蹙眉,裴漓之的修为,在她看来,是三个徒弟里面最为稳固的一个。
怎么会不稳?
只不过,林羡一时找不出答案,知道裴漓之无事,便放心了。
林羡踏出东殿,才发现沈宵守在外面。
小少年新得了自己的本命剑,自然是时刻佩戴在身,看见林羡从裴漓之的寝殿出来后,立刻上前。
“师尊,大师兄怎么样了?”沈少主这句大师兄喊得足够响亮,看上去十分真诚。
但是林羡知道,她这乖巧的二徒弟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对他的大师兄都是直呼其名或者是“姓裴的”。
奈何二徒弟实在是太过于乖巧且孝顺,林羡也就不掺和人家师兄弟之间的感情交流。
“他无事,应该不久后就能醒来,”林羡垂下眸子,温声问道,“沈宵,你来这里是有事吗?”
白衣上绣有月牙纹的少年对着他的师尊露出了一个满怀期待的表情,“弟子听闻大师兄从剑坛中取得的剑大有来头,便想跟他切磋一番。”
林羡:“……”
原来是想打架,看看谁的剑比较厉害啊。
“等你大师兄醒过来,你再来找他吧。”林羡道。
“弟子遵命,”沈宵嘴上说着遵命,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师尊,大师兄的剑真的那么厉害吗?”
林羡:原来是听说大师兄的剑厉害,心里不平衡了。
想到这里的九司尊主默默看了一眼沈宵手中的那把定霜剑,定霜剑的威力如何不提,但是曾经能给已经大乘境巅峰的高手当佩剑的剑,又能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定霜剑生得漂亮,很合适像沈宵这样的贵公子。
“厉不厉害,你日后与他切磋过后便知,”林羡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改日我找时间,给你们的剑定做个剑鞘才是。”
绝世的神剑,又怎能没有一个合适的剑鞘呢?
第155章 师兄真的很幼稚
裴漓之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在此期间,林羡请来了宗医来看,看完之后,说是在昏睡当中,只是会睡久一些,裴漓之身体无碍。
林羡便不再忧虑,只不过没多久,她就被掌门师兄拎过去谈话了。
“小八,听说你那两个徒弟去了一趟剑宗,让人家大出血了?”安行舟给林羡倒茶,还一边笑眯眯的。
旁边的鸟架子上,另一只小八正站在上面充当着一只漂亮的鸟,然而这一切在它开口之后,全部破灭了。
“小八!出血!小八,出血!”
林羡:“……”
这只鸟被安行舟养了这么多年,除了寿命延长了些,长进是一点没有,反而是更气人了。
安行舟训斥他的爱鸟:“小八,闭嘴!少说些不吉利的话。”
林羡一脸木然。
这声“小八”听久了,她渐渐也分不清,有时候师兄训斥的时候骂的究竟是人还是鸟。
不过既然师兄问起来,林羡自然也可以一说,这两个徒弟确实是争气,她将在剑宗取剑时的大致经过说了一下。
安行舟却尤为在意裴漓之取剑之后昏迷不醒的事,“会不会是因为裴师侄取的剑过于强悍,人与剑在争夺主导权啊?”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些大凶大邪之剑,偏爱挑那些资质平平的弟子,将它带出去之后,反过来控制人。
林羡摇头:“不像。”
那把剑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不像是那么有野心的剑。
安行舟本也只是个猜测,既然林羡说不是,那他也安心下来。
“既然没什么事,那师兄就放心了,”安行舟话锋一转,谈起了另一件事,“明年的仙盟大赏,你那三个徒弟,到时候参加吗?”
安行舟说着啧了一下,“虽然还小,但当年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上场挑遍其他宗门的人才了,你的徒弟,虽说不要求比你这个当师尊的厉害,但也不能辱没了你的威名啊。”
林羡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师兄就这样回味起她的少年时候:“……”
林羡第一次参加仙盟大赏时,那时候特别矮,看起来又显小,除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真的是一点点的威慑力都没有。
后来她就这样一个人,将上场单挑她的那些高个儿,一个个给打了下去。
非常拽,也非常爽。
据当时像家中长辈一般领着她过去参加仙盟大赏的师兄师姐说,那日他们都感受到了宗门子弟争气的快乐。
林羡不懂他们为何看见了一个相熟的人就拽住人家指着擂台上的她喊道:“那是我家小师弟!”
林羡实在是不懂,她只感觉到了窒息。
明明他们自己的徒弟也在参加,为何还要这般大惊小怪?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林羡参加了几届仙盟大赏后就不再参加了,她也腻了,厌倦了。
得知她不再参加之后,安行舟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仿佛小师弟剥夺了他的快乐一般。
林羡很是木然:“……”
师兄真的很幼稚。
第156章 心如止水
安行舟既然问起来了,林羡也就跟他实话实说:“都参加。”
“都参加也好,就当是历练了,”安行舟顿了一下,又道,“仙盟大赏还有一个要组队伍的环节,你那三个徒弟应该都放在一组吧?”
林羡被问住了,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突然又很是沧桑地叹了口气:“随缘吧。”
不在那里打起来,她就已经很欣慰了。
当了人家师尊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师兄弟都齐心协力的。
例如她收的那三个,平日里当着她的面,还能维持个表面的和谐,但若是,他们以为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了,就开始原形毕露。
大家彼此看不顺眼。
这几年也是难为他们了。
虽然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拙劣。
安行舟听不懂林羡那句“随缘”是什么意思,但夕遥宗参加明年仙盟大赏的弟子总不能丢脸他们夕遥宗的脸。
“小八,既然你那三个宝贝徒弟要参加,那这一年就要督促他们好好修炼了,到时候上台输了还是小事,技不如人,受伤了的话,刀剑无眼,也不知会伤成什么样子。”安行舟叮嘱道。
他说的林羡自然也都清楚,“我晓得了。”
“对了,您那小徒弟是不是还在山下历练啊?”安行舟问。
林羡点头:“幼清确实还未归来,怎么了?”
安行舟:“没事,就是如今凡间也大乱,在外总是要注意些的。”
安行舟从前大概是被大师兄给管多了,自从有了师弟师妹之后,就特别喜欢管着。
后来当了掌门,这毛病就更加戒不掉了。
林羡也习惯了,她道:“幼清在外若是遇到危险,她自己便会求救,无须担心。”
从安行舟那里回来,林羡就看见沈宵在平日里练剑的地方练着自己心得来的定霜剑。
几乎每一位剑修都把自己的剑当做是自己的宝贝,林羡虽然平日里十分嫌弃落川剑,但不可否认,若是有一日这剑损毁了,她也是会心疼的。
而沈宵如今的模样也很正常,定霜剑多漂亮啊,如果有一日器灵能够修炼成人形,那必定也是个漂亮的,这么漂亮的剑,说一句人见人爱应当也不过分吧。
往日这个时候,沈宵就算是练剑用的也是木剑,定霜剑一来,木剑也就没有它的用处了。
搁置起来了。
“师尊!”沈宵远远就看见了林羡的身影,剑也不练了,兴冲冲地冲她跑过来。
小少年方才还在练剑,脸颊边上满是练剑练出来的汗,但是那双俊俏的脸蛋红扑扑的,好看得打紧。
林羡也就顿住了脚步,看向自己的二徒弟,目光沉着,“沈宵,这么急急躁躁的做什么,平日里让你修身养性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小少年立刻规矩起来,声音也不似方才那么意气张扬,“师尊,弟子是看见师尊之后太高兴了,一时情难自禁。”
若是夕遥宗那些与沈宵差不多年纪的女弟子听了少年这花言巧语,想必早就娇羞不已了。
可惜林羡作为师尊,心如止水。
第157章 醒了
“不是每日都见吗,怎么还这般不稳当?”林羡问道。
沈宵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笑:“师尊天人之姿,一见便让人欢喜,日日见,便日日欢喜。”
林羡:“……”
这孩子空有一腔花言巧语,却是不对着外面的漂亮姑娘说,但真是浪费。
“少假正经了,”林羡将目光落在沈宵手中的定霜剑上,“定霜剑曾经跟过一任主人,你如今的修为又没有很高,跟它还不契合是正常的,勿要急功近利,这样反而会过犹不及。”
林羡又是何等聪明之人,她一眼就看出沈宵使用定霜剑时的不习惯。
所以才这般勤勉地训练。
“可是师尊,”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少年忽然垂头丧气起来,“我尝试去跟定霜剑交流,可是它却一直都不理我,它是不满我这个主人吗?”
不是。
林羡虽然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过一把落川剑,但是剑,一旦自己选定了主人,就没有什么满意与不满意之说。
更何况,定霜剑显然是一把正气凛然的剑。
剑的属性,应当是由铸剑师来决定的,但是剑的秉性,这是由使用它的人来决定的。
定霜剑曾经跟过的那任主人,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相反,还是修了大道的人,即便没有飞升成功,也不能否认,定霜剑,可是一把各剑修的梦中情剑。
这样的一把剑,它若是不心甘情愿,谁又能收了它?
林羡道:“定霜剑在典籍中的记载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了,它回到剑坛后也起码沉睡了近千年的时间,若不是那日你去取剑,定霜剑也不会苏醒过来,它必定是认定了你这个主人,才选的你,何必妄自菲薄?”
“你就当定霜剑去睡了个回笼觉,还没有醒过来,这样想会不会好受一点?”
沈宵:“……”
“弟子明白了。”沈宵卯足了劲儿,想要再去练一会儿剑。
林羡便又道:“沈宵,你就别再折腾定霜剑了,听为师的话,先去休息。”
师命不可违。
沈宵只能垂头丧气地去休息了。
就在这时候,小黑过来了,“阁主,裴漓之醒了。”
“醒了?”林羡稍微顿了一下,“他现在如何?”
小黑:“没什么事,就是好像更不爱说话了。”
林羡:“……”
本来就跟哑巴差不多了,更不爱说话,是要彻底变成哑巴的意思吗?
她这个师尊当得实在是过于操心。
凭借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林羡去了一趟东殿。
裴漓之已经醒过来了,就坐在榻上,靠着床头,待听见门那边有动静之后,立刻抬头看过来,发现是林羡,便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师尊。”一身雪白中衣的少年下了床,身形依旧有些站不稳,面容冷峻,却稍微低着头。
裴漓之听见了那缓慢中却带着节奏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他的眼帘内,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
林羡在他跟前停下脚步。
裴漓之听见他的师尊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第158章 弟子是不是又做错了
裴漓之回道:“弟子无大碍,有劳师尊挂念了。”
林羡没说什么,而是直接伸手过去,直接将裴漓之又按回了床上,他下意识抬头看林羡。
“师尊?”
林羡的表情很淡,她道:“莫要逞强。”
裴漓之盯着那张天人之姿的脸,忍不住低声回了一句:“弟子没有逞强。”
林羡没有回他的话,当做是没有听见。
“躺下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裴漓之看着林羡不苟言笑的模样,默默躺下了。
至于林羡想问些什么,他也有心里准备。
“之前在剑宗的时候,你为何犹豫不决?”林羡直接开门见山问了他。
裴漓之一顿,余光瞥见了就放在床边剑架之上的红霄剑,他道:“弟子不知。”
并非是不知,而是不能说。
他不能让林羡知道,他曾经亲手杀了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
即便如今对于林羡而言,都是无稽之谈。
“是不知,还是不愿说?”林羡又问。
裴漓之还是那句:“弟子不知。”
他们心里都清楚。
裴漓之并非是他口中所说的“不知”,只是林羡已经问了两次了,她不会再问第三次。
这个徒弟,即便这六年来没有再像一开始那般只知道跟别人对着干,林羡也觉得他的心思很重,重到那种旁人不能再踏进一步的程度。
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也只是有所缓和而已,这小白眼狼看人的目光,实在是太沉。
林羡道:“既然你无事,那就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开始修炼,勿要思虑过多。”
她说完就要转身走。
裴漓之看着那套白色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他猝不及防喊了一声:“师尊。”
林羡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转过身来,对上裴漓之的双眸,又听见他近乎是一字一顿问道:“师尊,弟子是不是又做错了?”
他用了“又”字,林羡没听懂,但也没有想到裴漓之何错之有。
于是她回道:“没有。”
裴漓之又不说话了,半晌,林羡听见他道:“弟子恭送师尊。”
林羡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门合上之后,裴漓之盯着门口的方向发愣。
而此时此刻,旁边剑架上的红霄剑又蓦地发出了剑鸣,然而它的主人根本无心去管它的死活。
红霄剑:“……”
它不死心地继续发出剑鸣,然而裴漓之就像是失去了感知一般,连往旁边看的欲望都没有。
上古神剑的尊严受到了践踏。
然而裴漓之又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年郎,他与红霄剑,曾经相处过许多个春夏秋冬。
后来他飞升之后,红霄剑也随之一起,然而在飞升之后的八百年间,他再也没有用过剑了。
裴漓之始终意识到,前世与今生是有联系的,因此在剑坛时,红霄剑才如此非他不可。
裴漓之不知道红霄剑会不会像他这般存着前世的记忆,但不可否认的是,红霄剑纯粹无误地意识到,他才是自己的主人。
半晌,裴漓之对着红霄剑的方向道:“你又是何必?”
第159章 扑朔迷离
红霄剑毕竟是上古神剑,剑身处就带着神力的那一种,后来裴漓之飞升后,它更是直接成为了一位上神的佩剑,如果说红霄剑还存有前世的记忆,也不出奇。
裴漓之道:“我这辈子应当不会飞升了,你也不能当上神的剑了,还要再跟着我吗?”
红霄剑亮了一下红光,似乎在应裴漓之的话一般。
裴漓之于是不再说话了。
他对红霄剑,感情也很复杂。
可他也清楚,红霄剑其实也很无辜,真正有罪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在剑坛时,他推卸了责任,可红霄剑还是跟着他回来了。
一把剑尚且还能意识到主人的知遇之恩,而他前世得了林羡的垂怜,却为了些说上去也许荒唐的缘由杀了自己的师尊。
他连剑都不如。
可裴漓之也不明白,前世为何天道给他降下的飞升机缘是杀师证道?
如若说林羡真的与她有家仇国恨,那么报仇雪恨,了结了尘缘再了无牵挂地飞升,他可以理解。
可他弄错了。
可林羡为何又没有否认?
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裴漓之努力思考了,却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走不出去的幻境一般,他拼命想要看到的真相仿佛就在眼前,可他伸手却发现,始终还差那么一大截。
扑朔迷离。
裴漓之蓦地头痛欲裂,他越是努力去想,这疼痛就越是真实。
他闭上了眼睛,默念着林羡所教的清心咒,想以此来洗涤自己纷乱的思绪。
又是月圆之夜。
九尊阁内的林羡长老捧着桃花醉在屋顶上喝酒,此时良辰美景尽在眼前,一身白衣的青年,姣好的容貌,放荡不羁的姿势,她微微往后仰,左手撑在身后的瓦砾上,另一只手端着酒坛,喝得潇洒快活。
不过,九司尊主对自己有一套标准,对别人也有一套标准。
例如她那三位徒弟,喝酒不能超过一杯。
而她,是端着酒坛子喝的。
这样喝酒,虽然也是容易醉的,林羡酒量如何尚且不知,只不过她每次喝了酒之后,一双桃花眼看着人时就带了些潋滟的波光般。
沈宵住的离林羡最近,只要出门一抬头就能看到屋檐上的师尊。
沈少主,也早就过了人还没有灶头高的年纪,看着还在屋顶上喝酒的师尊,沈宵叹了一口气后便进了九尊阁的小厨房。
夕遥宗其实是没有特定的厨房的,毕竟修仙之人先是要过辟谷的那一关,然后才能说踏入修仙之道。
修仙之人,不食五谷。
然而林羡偏偏又是夕遥宗内的一大特例,她不仅吃凡间的菜肴美食,她还特别喜欢吃,经常吃,丝毫不在意那些食物会在自己的经脉中留下沉淀的污秽。
自然,修炼到林羡这样的地步,只要她想,那些污秽便可以随时排出体外。
半晌,林羡看着跟前端着一碗雪梨羹的徒弟,多多少少有点无语。
“沈宵,为师还没有喝完,你下去。”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到屋顶催师尊吃东西的弟子。
骂他大逆不道不是,说他乖巧孝顺又不太对。
第160章 今世,也该他将林羡送去上界才对。
“师尊,之前七师伯嘱咐过,不可让您多喝酒,”沈宵说着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屋顶上七倒八歪的空酒坛,“你已经喝很多了,要不喝口雪梨羹漱漱口?”
林羡:“……”
某师尊内心骂骂咧咧地接过了,喝了第一口:“……”
她又默默地把剩下的都喝了。
这孩子,她以前不让他进去厨房,甚至连“君子远庖厨”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但是沈宵长高之后,够得到那个灶台了,就时常跑去跟羽儿笙儿请教。
林羡这是想拦也拦不住。
现在是:真香~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相当惭愧,人家御兽派好好的少主放在她这,结果好几年过去,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竟然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林羡吃完了雪梨羹,也不好再喝下去,挥袖一扫,那些空了的酒坛便重新摆回了桃树下面,等明日羽儿笙儿再过来收拾。
“好了,你现在回去,早些歇息吧。”林羡说着徒弟,结果抬头对上一双真诚的眼睛,她迫不得已,只好以身作则了一番。
她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的寝殿,上床之前还特意捏了个避尘诀。
一夜好眠。
可是在另一处却有人睡不着了。
主殿这边的动静,根本不用多加灵力去窥探都能知道。
裴漓之抿唇。
其实有些话根本就不用明说,自己都能感觉得到。
林羡对待自己的每一个徒弟都很好,即便是裴漓之这种一开始就跟他唱反调的白眼狼,他也能悉心教导。
可还是不同的。
林羡待沈宵,待虞幼清他们,总是十分的亲近,可是对他,总是有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裴漓之能发现的,林羡自己自然也能意识到。
只是林羡作为师尊,裴漓之作为徒弟,师尊与徒弟之间,本就应该尊卑分明,他与师尊的关系,似乎没什么问题。
假如没有沈宵和虞幼清的话。
在对比之下,便显得,他与林羡的这师徒关系,相当疏离。
这是裴漓之前世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
前世刚拜入宗门,林羡也会牵着他的手去别的地方,那时候他的性子并没有比现在好多少,依旧是沉闷的,表情也不够灵动,不似那些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明媚。
何况林羡也不多说话,于是他们这师徒情分也不会像林羡与沈宵、虞幼清般其乐融融。
裴漓之忍不住想,如果他也像沈宵和虞幼清那般明媚活泼,是不是也会很容易就得到师尊的一个笑?
可他如今显然是学不来小孩的撒娇,又如何能逗得林羡展颜一笑?
就算是学了,恐怕也是东施效颦罢了。
裴漓之如今也不敢干自损灵根的事了,林羡几年前所赠的淬灵石,一直都还在他的体内,淬洗着他的经脉。
在裴漓之得知了裴家村的真相之后,他便一直觉得受之有愧。
他又何德何能啊……
林羡前世本就应该飞升上界的,可却折于他的剑下,裴漓之想,今世,也该他将林羡送去上界才对。
第161章 《排场》
夕遥宗平日里也不过多与外界接触,加之近些年来,仙盟那边一直在扩招弟子,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
出门就哗啦一大群人,光是这阵架势,就已经高人一等了的模样。
林羡一宅就宅了六年,这六年以来,管教徒弟,也就成为了她修炼过程中的乐子。
“阁主。”小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林羡身后,此时,林羡正盯着眼前的两个徒弟练剑。
好歹也是花了一大笔钱买回来的剑,林羡又怎么可能不押着他们多练练?
听见小黑的声音后,俊俏的青年才慵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子,“说。”
“掌门派人来说,道是仙盟来人,指名道姓说要找您。”
林羡:“?”
“不见,说我闭关了。”
小黑:“……”
六年来,这同样的借口起码用了五次。
不管外面的人信不信,自己说出去都觉得心虚。
这若是以往,小黑就闭嘴退到一旁了,可今天不太一样,他还补充了一句:“阁主,掌门说,您今天应该走这一趟。”
林羡不悦地蹙眉,转头看向小黑,那表情似乎是在谴责他口中的那句“掌门说”。
“师兄真是这么说的?”林羡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小黑:“掌门确实是这么说的。”
林羡:“……”
她不说话了,甚至消极地瘫在自己坐的椅子上,后脑勺轻轻搁在椅背上,双手搭在两边的扶手上,躯体更是尽量都瘫进椅子里,呈现出一种与世无争的咸鱼姿态。
然后被她掌门师兄一声传音吼醒了:“林羡,赶紧滚过来!”
林羡猝不及防一激灵,整个人差点从自己那铺着柔软垫子的椅子上摔下来,然后对上了两位徒弟略带奇怪的目光。
“师尊,您怎么了?”沈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关切问道。
林羡忙摆手:“无事,为师现在去一趟玉陵阁,待会儿就回来,你们专心修炼。”
就在这时候,原本一直沉默的裴漓之却突然开口了:“师尊。”
林羡:“何事?”
裴漓之道:“弟子能跟着一起去吗?”
林羡:“?”
她这个徒弟,平日里可不像是这么主动的人。
谁知,裴漓之开了个头之后,沈宵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了,“是啊师尊,既然是仙盟来人,那您一个人过去,多没排面啊。”
林羡凉凉地来了一句:“怎么,多加你们两个人我就很有排面了?”
沈宵:“起码比一个人有排面。”
那行叭。
林羡咸鱼惯了,突然意识到,她的徒弟们也是需要见一下外面的世界。
既如此,那就让他们去见识一下仙盟的排场吧。
林羡原本以为自己就带着两个徒弟过去,结果下一刻,沈宵将羽儿和笙儿也安排上了。
两个身着紫衣和青衣的貌美女修和两个模样绝佳的少年郎跟着,仙气飘飘,林羡还真觉得自己的排场是有了。
以脸取胜。
小黑因为生得不够好看被留守看家了。
林羡:“……”
说起来这个,小黑可以有点冤枉,毕竟那张脸是她捏的,她捏得不好,小黑才长成这么一副模样。
第162章 塑料师兄妹情
等真到了玉陵阁,林羡才知道为什么安行舟这么气急败坏的要将她拎过来。
当然不是因为她闯祸了。
林羡都这般年纪了,自然也没有多少闯祸的机会。
是她的弟子闯祸了。
仙盟的人站成了两三排,为首的莫云轩端坐着,就坐在安行舟身侧,两人似乎本来正在交谈,但是被林羡的出现给打断了。
“师尊!”一声嘹亮的呼唤蓦地响起,有些耳熟,林羡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是这么一眼,让她沉默了。
她的三徒弟,正被人五花大绑的,绑在了一旁。
如果不是因为时机不对,林羡相信自己绝对能听见身旁的嘲笑声响起。
而被五花大绑的虞幼清似乎也没有想到,除了她的师尊以外,裴漓之和沈宵这两个讨厌鬼也跟过来了。
对视一眼。
彼此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一方嘴角陷入了诡异的抽搐,但所幸在片刻之内得到了有效控制。
塑料师兄妹情最后的倔强,是不当着外人的面笑出声。
虞幼清:让她死了算了。
林羡环顾了一周,最终目光落在仙盟那边的莫云轩身上,眼皮子往上一抬,语气不甚在意:“莫云轩,你这是何意?”
林羡可不是安行舟这个当掌门的,她对莫云轩的印象一般,这人曾是她的手下败将,还不止一次,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人是仙盟弟子,为仙盟办事,林羡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而且,她辈分够高,足够肆无忌惮地对他直呼其名。
就算,她实际年纪比这人要小。
莫云轩还没有开口,安行舟就立刻道:“莫道友,林羡已经来了,我们夕遥宗的规矩向来是谁的徒弟闯祸了,谁就来收拾烂摊子,冤有头债有主,你们随意聊就好,勿要管我?”
言下之意便是,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他只不过是一个看戏的,管不了这事儿。
林羡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掌门,但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
林羡的问话,自然有人出来回答她。
“九司尊主,”莫云轩的声音响起,“说起此事,确实有些渊源,前几日我带领仙盟的一些师弟师妹入了长夜林,想在里边猎些灵兽,也当做是和师弟师妹们的一次磨练,然而不凑巧,我们碰上了难得一遇的月灵兽,本来已经快到手了,结果被人横插一脚截胡了,仔细询问之后才知道,此女是您的徒弟,于是便过来协商一下,此事该如何处理。”
月灵兽,一种几乎可以说得上只存在传说中的上品极灵兽,出生便拥有元婴修为,然性温和,与其契约之后,可以同时将主人的修为提升至元婴,即便那人之前是个杂灵根,与其契约之后,不仅修为提升至元婴,甚至连筋脉灵根都能得到彻底。
而且此后,月灵兽修为突破,主人亦突破。
相当于自己不用修炼,也能拥有强悍的修为。
只不过这种灵兽,实在是太稀有了,繁衍率过低,强悍的修为和实力伴随着的是绝种的危机。
第163章 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一只月灵兽如果有足够的机遇,兴许也能够修至大乘境,甚至迎来飞升劫。
这种灵兽的珍贵显而易见。
千年难遇。
林羡听完这长话短说的经过之后,也忍不住沉默了。
她大致也能从这番话里面听出个大概来,就是这群人还有虞幼清恰巧同时出现在了长夜林,大家都发现了月灵兽,结果,月灵兽被不知道踩了多少辈子狗屎运的虞幼清给捡着了。
因此,这群人恼羞成怒,绑了虞幼清过来跟夕遥宗讨要个说法。
林羡细细探查一番,发现虞幼清的修为,还真到了元婴中期。
林羡:“……”
很棒,既然修为都提升至此,说明月灵兽已经契约上了,都是吃到嘴里面的肉了,吐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想都别想。
“所以,你们仙盟众多弟子这般兴师动众都抓不住一只月灵兽?”九司尊主的嘲讽向来不仅仅只体现在语言上,神态也很重要,她微微敛了一下眼眸,扯了一下嘴角,“自己无能反倒是怪罪他人得了月灵兽青睐?”
那边仙盟众多弟子显然都被她一句话给激怒了,然而林羡没等他们发话,又轻飘飘来了一句:“这么多人还比不上一个金丹期的,你们都不嫌丢人的吗?”
“……”
林羡平日里是没那么多话的,但奈何,今天有人上门来自取其辱,她又能怎么办?
半晌没有听见回应,林羡忍不住蹙眉:“你们现在还不打算把我徒弟给放了吗?”
说着,自己动手,一挥袖,炼虚境巅峰的灵力打出,将捆着虞幼清的捆仙绳给解开了。
重获自由后的虞幼清立刻原地蹦哒起来,跑到自家师尊后面寻求安全感,又怂哒哒地从后面探出了一个头,不服气地叫嚣着:“明明是大家一起看见的月灵兽,你们自己不招人家喜欢,关我什么事?”
这师徒二人一番操作下来,连本来不打算理事的安行舟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很难不让人拍手称快。
要不是身上还有掌门这一重身份压着,安行舟就鼓掌了。
真棒啊这师徒俩。
虞幼清起初并不知道那是月灵兽,只是瞧着那小兽生得可爱,便想亲近一番,结果下一刻,一群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中拿着各种灵器,甚至还有人设起了法阵,虞幼清还没反应过来,那雪白的小兽就忽然咬了她一口,随即躲进了她的灵识里面。
在虞幼清还没反应过来这桩强买强卖的生意时,天雷就降了下来,只不过这雷劫并没有伤她分毫,灵识里面的小兽,似乎自己挡了这雷劫。
更让虞幼清意想不到的是,这雷劫过后,她竟然直接晋升元婴中期了。
虞幼清:这他妈做梦一样。
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刻,方才那群人便用捆仙绳擒住了她,“抢夺他人灵兽”这样的罪名直接盖了下来。
虞幼清:“!”
若不是因为虞幼清身上还戴着夕遥宗的信物,估计她的小命当场就被那群犯了红眼病的人霍霍没了。
第164章
“安掌门,你们夕遥宗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吗?”莫云轩终于还是将矛头指向了妄想全程看戏的安行舟,“那月灵兽,我们明明已经盯了近半月,贵宗弟子突然出现惊扰了灵兽,我们不得已提前行动,结果她却趁机契约了灵兽,此难道不算抢吗?”
安行舟作为一宗之掌门,有些话不方便直说,然后他旁边陪同看戏的小徒弟猝不及防脱口而出:“这也算抢啊?”
“……”
室内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当中。
安行舟的小徒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鹌鹑。
安行舟适时赔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莫云轩:“……”
他正欲发作,结果就听见林羡身后的其中一位弟子冷嗤了一声:“仙盟当真是好大的气派啊,口口声声说抢的偷的,月灵兽是什么级别的灵兽你们不知道吗?它也是你们可以抓得住的?你们配?”
林羡的三位徒弟,认真说来,也没有怎么拉出去转悠过,因此,有些人只是隐约听说她收了徒弟,却是不太清楚她各位徒弟的底细。
沈宵上了夕遥宗之后,也没怎么出过门,除了同宗门的弟子以外,外面的人应当也不认识他。
起码仙盟的弟子没有认出来,其中有一个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十几岁的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就敢随便插话?你知道什么是灵兽吗?月灵兽我们辛辛苦苦盯了这么久,本就应当是我们的。”
堂堂御兽派少主被当众质疑不知道什么是灵兽?
沈宵冷冷一笑,少年的神态原本是灿烂的,可如今却变了,他眉眼冷淡下来,直言道:“月灵兽千年难遇,宁愿自废修为而亡,也不屈于不喜之人,我师妹既然能契约了月灵兽,就足以说明她是月灵兽看上的人,你们守了人家半个月,你看人家有理你们吗?”
所谓杀人诛心,沈少主的话直言不讳。
月灵兽择主,乃自愿之为,旁人无法强迫,换言而之,“抢”之一字,可笑至极。
那名仙盟的弟子,似乎还想再反驳两句,然而被莫云轩抬手制止了,他看向沈宵,突然问道:“不知小友是?”
“我乃九司尊主座下二徒弟,”少年缓缓道,随即顿了一下,又道,“也是御兽派沈定远之子。”
御兽派沈掌门之子?
仙盟那边的人蓦地一愣,意识到了眼前这少年熟知灵兽也并非奇事,同时也知道,眼前这少年,他们不能轻易得罪。
仙盟里面契约了灵兽的弟子甚至长老又何其多,这其中,需要用得上御兽派的地方多了去了,得罪沈宵,对他们没有好处。
莫云轩沉了一下眼眸,似乎是在衡量利弊,随即又拱手道:“既然如此,便算是在下今日叨扰各位了,告辞。”
紧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灰溜溜地走了。
顺便还把已经元婴中期的虞幼清给送回来了。
林羡:总觉得近些年来仙盟的人脑子被磕坏了。
第165章 话本里主角的路数
等仙盟的人离开,连背影都看不见时,安行舟才冲着自己那个一年未见的师侄啧啧称奇:“幼清啊,师伯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见过月灵兽,你能让师伯见见世面吗?”
虞幼清惊讶地发现,不仅仅是二师伯,就连她那位因为是御兽派少主而自诩熟知各种灵兽的二师兄,也露出了一个向往的神情。
那个咬了她一口的小兽,真这么厉害?
虞幼清忽然想起自己这做梦一般的元婴中期,又有些恍惚。
“师伯,”虞幼清的声音有点飘乎,“它睡着了。”
月灵兽契约后立刻迎来了虞幼清的雷劫,渡劫后消耗过多,现在正在虞幼清的灵识里助眠。
安行舟闻言有些遗憾,但来日方长,师侄反正已经是自家的,早晚能看见。
倒是虞幼清,自己将目光落在沈宵身上。
这对师兄妹向来只有人前和谐,但眼下到了不得不求人的时候,“沈宵,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被叫到的沈宵,盯着自己那修为已经上到元婴中期的师妹,再一次感受到了九岁那年不及师妹高的憋屈。
“叫师兄。”沈少主道。
虞幼清:“?”
别说六年前,如今虞大小姐俨然已经十八有余,对上十五岁的沈宵,依旧觉得对方只是个小屁孩。
十八岁的元婴中期,虽说有赌的成分,但放眼望去整个修真界,又有几人能在这个年纪突破元婴的?
就连她那两位天灵根的天才师兄,也堪堪还在金丹期,缺乏一个机遇才能突破。
因此,虞幼清有点飘了。
“沈宵,我元婴中期了,你还是金丹期呢,要不要考虑让我当师姐?”
沈宵:“……”
“你都出去历练一年了,还不死心?”唇红齿白的少年不顾自己身份,翻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
若不是师尊和师伯还在场,他俩估计已经友好地动上手了。
虞幼清:“我都出去历练一年了,比你们俩当师兄的都早!”
沈宵能忍她?
“你那是特殊情况,师尊才放你下山的,”沈宵立刻反驳,“你下山前师尊怕你死在外面赠你多少保命的法宝你忘了?”
感天动地师兄妹情,互相揭短天长地久。
林羡终于开口咳了一声:“沈宵,幼清,休得无礼,你二师伯还看着呢。”
两个徒弟瞬间闭嘴。
林羡点名沈宵:“沈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月灵兽契约主人后,若主人修为资质比其低下,会提升主人修为至元婴,同时洗涤主人筋脉,改善其资质,”说到这里,沈宵看了虞幼清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月灵兽现在是太累了,要休眠一段时日。”
“多久?”林羡又问。
这个问倒沈宵了,他垂眸思索了一番,随后道:“师尊,月灵兽千年难遇,而以往被抓的月灵兽,大多不愿契主,也活不长,御兽派千年前倒是有位前辈养过月灵兽,只是没有契约,典籍中记载的资料有限,弟子从书中看到的内容,并无记载月灵兽契主后要休眠多久。”
也就是说,虞幼清这几乎可以说是独一份的大运。
林羡莞尔,她这三徒弟,走的全然是话本里主角的路数啊。
第166章 错哪儿了
资质平平的主角家道中落或突逢大变,机缘巧合下走了修仙之途,随后各种机遇眷顾,终成一代强者。
回顾完自己脑海里的各种话本子经典路数,林羡回想起虞幼清这几年以来的经历,最终确定了小姑娘目前走的都是话本子主角的路,突然放心不少。
林羡:很好,这孩子有出息。
因为月灵兽还在休眠,一行人自然无法看见这灵兽的真容,于是,安行舟在祝贺林羡和虞幼清二人之后,便赶人走了。
这九尊阁上下,无论是师尊还是徒弟,或者又是傀儡人,一个比一个要嚣张。
还是赶紧滚吧,方才嚣张的对象是仙盟,说不定待会就变成他这个娇弱不能自理的掌门了。
今日这事说到底还是仙盟那边做得不厚道,月灵兽稀有是稀有,可也不该因此丢了仙盟该有的气度。
这仙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莫云轩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儿时见他还是个很灵光的小孩儿,怎么长大之后便越来越木然了,行事全无章法,三番四次领人来夕遥宗,却都是些立不住脚的缘由。
安行舟都忍不住感慨一句仙盟误人子弟。
林羡领着自己手下的几个人一起回了自己的地盘,之后便原形毕露了。
“虞幼清,跪下!”
元婴中期的小姑娘被吓得一哆嗦,直接双膝落地,身体绷得挺直。
“师尊,弟子知错。”虽然一头雾水,但虞幼清还是先开口认错。
林羡凉凉地掀了一下眼皮子,嘴角扯了一下,“说说,错哪儿了?”
虞幼清:“……”
她……错哪儿了?
晋升太快?师尊没有为人师尊的成就感?
但小姑娘刚回来,前不久还沉浸在突然晋升元婴中期的迷茫以及被人绑架的危险当中,现在师尊突然问罪,她分明已经一口承认,可现在让她怎么说清错在哪?
师尊,给我一柱香时间好好思索可行?
没等虞幼清把话说出口,她那师尊突然手一张开,原本缠绕在小姑娘腰间化作紫带的紫灵鞭突然松开,瞬间出现在林羡手上。
虞幼清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尊提着那根原本已经赠给她的紫灵鞭猛然往地上一挥,“啪”的一声,地上不存在的尘土似乎跟着舞动了一番,而同时虞幼清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震荡。
林羡不紧不慢地开口:“没想明白啊?那等你想明白之后再起来。”
虞幼清:“……”
她看了旁边的裴漓之和沈宵一眼,下意识还是觉得裴漓之这个大师兄不靠谱,说起来,虽然平日里都是在跟沈宵吵架,但论起熟悉程度,这六年来,还是沈宵和虞幼清熟悉些。
裴漓之就像是一匹孤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同时排除了他世界以外的人。
也就是在林羡面前,他那孤傲能稍微收敛一点。
也不知六年前裴漓之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就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算是一夜之间,是七日七夜呢,关了禁闭回来,忽然就懂得尊师重道了。
第167章 论教育出了什么问题
只不过,裴漓之待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依旧冷清,每日见面,六年来还是这样,就足以说明,他们真没什么同门情谊。
相比之下,沈宵和虞幼清虽每日吵吵闹闹,但师兄妹之情,总归还是有那么点的,就是脆弱得过分。
眼下,虞幼清瞥了他俩一眼,还是沈宵先看不下去了。
他开口指责道:“虞幼清,你在外历练,师尊给的法宝是都被你忘了吗?被人绑了不知道求救?”
虞幼清被凶得一愣一愣,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立刻扑过去抱住了师尊的小腿哭:“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不是不想向师尊求救,而是师尊给的法宝都太过于贵重了,弟子不到最后一刻不敢用,生怕浪费了师尊的一番好意呜呜呜……师尊莫要生气了,我从凡间给您带了礼物……”
小姑娘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一边认错一边撒娇,哪个长者遭得住?
林羡又忍不住叹息:她的教育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仅仅是六年光阴,原本矜持娇贵还有些口是心非的大小姐怎么就被她养成了现在这个直接抱着师尊双腿撒泼的小姑娘?
林羡木了。
她面无表情地挣脱开了徒弟的半边身子,严辞道:“虞幼清,谁教你这么没大没小的?你多大了,这成何体统?”
被凶的虞幼清悻悻地收回了手,“师尊,您莫要生气了,您生气起来就不好看了。”
“修道之人怎能过于执着相貌?”林羡又是严肃道,“过于执迷相貌,轻则道心不稳,境界停滞,重则为此所困,走火入魔。”
“日后若是因为相貌结了心魔,出去不要道是我林羡的徒弟,”说到这里,林羡突然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补充了一句,“丢人。”
虞幼清:“……”
旁边的裴漓之和沈宵:“……”
林羡说这话时有点颓颓的,不像是平日里开玩笑的那种语气,可想而知,是认真的。
他们师尊说,谁若是因为相貌不够好看生了心魔,就逐出师门。
虞幼清认真瞧了一眼她的师尊,终于是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有人就是这么得天独厚,生得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却视若无睹,不愧是绝顶的天才。
林羡还没训完徒弟,她冷着脸道:“纵使法宝再难得珍贵,也不过是用以辅助修炼或者保命之物,这世间,没有比性命更为珍贵之物,你舍不得用求救符,就可能丢了自己的小命,孰轻孰重,都这个岁数了,自己不会掂量吗?”
即便这些年来,被师尊骂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但如今听闻曾经被她无知时谴责过漠视生命的师尊说出“没有比性命更为珍贵之物”时,虞幼清还是忍不住眼红了一瞬,心中情绪翻涌,思绪万千。
然后她听见她的师尊道:“既然已经知错,那罚你抄剑谱一百遍,限期三日。”
虞幼清的感动就这样,轻而易举收回去了,她变得更加撕心裂肺:“师尊,三思啊!”
第168章 鬼影
林羡不为所动:“有意见?”
虞幼清怂了:“弟子不敢。”
“有意见就抄二百遍,”林羡慢悠悠道,“记住,字迹清晰工整,否则重抄。”
虞幼清更怂了:“师尊师尊,一百遍就很好,这数字多吉利啊!”
尬笑两声,见林羡没理,虞幼清立刻又大声道:“师尊,弟子这就去抄剑谱!”
说完,起身,跑了。
生怕身后的林羡逮着她再多加上一百遍。
虞幼清的武器虽是鞭,然而却是练的剑法,剑鞭自然有所不同,林羡将宗门内的剑法稍作修改,再教给虞幼清,这剑法,也可以变为鞭法。
只是,林羡看着手中的紫灵鞭,又看着徒弟已经看不见背影的方向,心想自己真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鞭都不要了。
林羡心里给虞幼清记上了这么一笔。
鞭之于虞幼清,如剑之于剑修,不可离身。
无论何时何地。
接下来的日子里,虞幼清都过得很苦,虽然气运绝佳,平白无故成了元婴,经脉也受了洗涤,但毕竟不是自己修炼上去的,虞幼清这个元婴,就跟纸糊的一般,根本经不起林羡一根手指的摧残。
而作为师兄的裴漓之和沈宵,一个继续不求上进,一个则发愤图强。
林羡对此不管不顾。
她这个师尊啊,可管不了太多东西。
但事实证明,太懈怠就会出问题。
虞幼清回夕遥宗一个月后的某日深夜,九尊阁出事了。
问题起源在于从外归来的虞幼清。
约莫是寅时一刻,九尊阁主殿旁边的一个偏殿内,门开了,一道娇小的身影摸黑出来。
昏暗的光洒在路上,树上投下的阴影密布,廊道的穿堂风顺着树叶婆娑,发出略显阴森的回音,行走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九尊阁内也不是何人都在休息。
傀儡人不需要休息。
然而这道娇小的身影,却躲过了三个傀儡人的耳目,悄然出现在离主殿有好一段距离的东殿。
就在那道身影的脚步踏入了东殿范围内时,原本紧闭双眸的林羡却睁开了眼。
那道身影悄然入了东殿,又使了个昏睡法术,确保榻上的人呼吸均匀,这才开始下一步动作。
只见黑暗中,那道娇小的身影使出了一个诡异的法术,幽幽的白雾从她手中浮出,直直往榻上人而去。
就在白雾浮现在榻上方,正要缓缓而下,一点点进去榻上之人的身体内时,突然,那白雾蓦然变小了。
黑暗中,无人看见,黑色的浓雾凌驾于白雾之上,蔓延开来,随即裹住了白雾,最后全然吞噬。
然而不止一团白雾,那道娇小的身影似乎势在必得。
下一刻,她身后悄无声息站了个人,右掌直接覆盖于其天灵盖上,紧接着,凄厉的声音响起,来人却目光冷淡,全无心慈手软之意。
她愣是从自己徒弟的天灵盖处,撕扯出一道张牙舞爪的鬼影。
鬼影想逃,却被炼虚境巅峰的剑修一剑刺了个魂飞魄散。
虞幼清瞬间瘫倒下来,被林羡接住了。
第169章 道心不稳
林羡此时有一肚子的脏话想骂。
她的小徒弟大半夜梦游去给自己的大师兄下黑手。
自然,这梦游二字不甚准确,虞幼清的状态,显然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钻了空子。
这种事传出去,那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怀里的小姑娘此时此刻软绵绵的瘫倒着,根本不像是心有歹念的模样。
林羡将她放在一边,随即一步步走向榻上的裴漓之,黑漆漆的殿内根本就拦不住林羡的脚步,她在这黑暗的环境内不受任何影响。
榻上的人被施了昏睡咒,如今正是昏迷不醒的时候,原本林羡还没出现时浮在空中的黑雾不知所踪。
她仔细探查了一番裴漓之的经脉神魂,略有不稳,但不至于能被轻易夺舍。
有人将鬼影放置入她徒弟体内,甚至借着虞幼清刚刚得了月灵兽晋升元婴作为遮掩,林羡也因为她刚刚契约了月灵兽的缘故而忽略了其灵识不稳的状况。
契约灵兽,而且还是一个上古灵兽,而且契约之后立刻越级晋升至元婴中期,如此还没被稳固的修为,恰是让人趁虚而入的时候。
那鬼影就藏在虞幼清的灵识里,它藏得足够好,连虞幼清自己都无法察觉,更重要的是,月灵兽如今正处于休眠的时候,没有生命危险,它应当也无法清醒过来。
何况,即便虞幼清这个元婴中期到底有多纸糊,那也是真金白银的元婴中期,九尊阁内的三个傀儡人都只是金丹期的修为,要逃过他们三个的耳目,想必不难做到。
当然,虞幼清自己可能也没想过自己能做到。
可林羡,她是炼虚境巅峰,瞒过她的可能性并不大,别说是她,鬼气出现在夕遥宗的那一瞬间,想必她其他师兄师姐也有所察觉。
对方这究竟算是什么意思?
特地跑出来,试探吗?
那么,试探的人究竟是夕遥宗还是她林羡,亦或者是……裴漓之?
林羡缓缓盯着榻上的人看,这个徒弟的天赋绝佳,只不过心性上隐约有些让人看不懂,从为人施展的角度看,她非常看好这个徒弟,甚至觉得他未来一定能够上到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然而在心性上,始终缺乏些东西。
一般来说,修士大概会在元婴时隐约摸索到自己的道,可裴漓之不同,他虽是金丹期修为,但林羡能够看出来,他已经摸索到了自己的道。
可偏偏问题也出在这里,这个天才,似乎对自己的道产生了怀疑。
道心不稳,天才也终究会陨落。
然而林羡只是他的师尊,师尊可以教给徒弟许多东西,但是唯独,教不了他如何面对自己的道。
所有人都必须面对自己的道,怀疑自己的道,否认自己的道,只会让一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陨落。
林羡给裴漓之简单做了一番检查之后,依旧不知今夜操纵着虞幼清的鬼影竟然是冲着他下手。
裴漓之的神魂虽有些不稳,但是绝对不到能让人轻易夺舍操纵的地步。
虽是这么想,但保险起见,林羡还是摘下了自己发上的锁魂绳,系到裴漓之手腕上。
第170章 有第二个人也重活一世
一头青丝因此披散而下,有那么一丝两缕,就恰好垂下戳到了昏睡中人的脸颊。
少年的脸庞依旧恬静,看不出丝毫不对劲。
红色的锁魂绳就这样系到少年的手腕上,林羡系完之后念了一个口诀,那个口诀之后,手腕上就再也看不见有红色锁魂绳的模样。
林羡做完这一切之后,似乎还垂头看了一眼人,随即就拎着自己的小徒弟出去了。
她进来之时,头发还是用红色的锁魂绳绑着的,出去时,怀里抱着个小姑娘,同时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
好半晌,榻上的少年终于睁开了曜石般黑的眸子,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腕,片刻,上面出现了一根红色的锁魂绳。
林羡的身影显然现在已经看不见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虞幼清被鬼气控制,这件事不仅出乎了林羡的意料,连裴漓之也没想到。
那道被黑雾吞噬的鬼影,身上分明带着黄泉气息。
那是从地狱蔓延出来的气息,足以说明一件事,那鬼,是下面跑出来的。
它究竟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被人有意放出来的,值得深思。
还有,为什么偏偏就找上了虞幼清,继而找上了他?
林羡一时间应当还想不明白,但是裴漓之明白。
他如今虽然只是金丹期修为,但却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已经飞升过了的灵魂,他的神魂虽不及从前,但绝对比自己的肉身要强悍许多。
换而言之,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了他的来历,知道他是谁,又知道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那么,除了他以外,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人,也重活了一世吗?
方才那鬼影,明显是冲着吞噬他而来的,只不过恰好,被时刻伴在他左右的黑雾给吞噬了。
那团黑雾果然不像平日里看起来的那般无害,裴漓之抬手间,已经重新变成了巴掌大小的小黑雾缠绕上来,亲昵地绕着他手腕上的锁魂绳。
裴漓之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喜这团黑雾,只不过他也没做什么,六年下来,这孩子似的黑雾也没闯过什么祸,还算乖巧,裴漓之渐渐也就习惯了它的存在。
若不是今晚,它以为裴漓之有危险,进而吞噬了鬼影,裴漓之还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不装自己是团弱不禁风的小雾团。
戏精一个。
裴漓之倒是一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锁魂绳,眼底有浅浅的笑意。
此夜漫长,唯月光动人。
——
第二日。
晨练的时候只有裴漓之和沈宵两个人。
裴漓之倒是没有开口,但沈宵觉得很不对劲,平日里虞幼清总是要争谁才是第一个跑完晨跑的人,今日竟然直接不出现?
就连师尊也不在。
沈宵便问小黑怎么回事,然而小黑也没办法回答他。
沈宵便又看向裴漓之:“裴漓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裴漓之手中握着红霄剑,面无表情,闻言只是侧头看了沈宵一眼,“不知道。”
沈宵对于这个回答不意外,他嘀咕了一声:“我猜你也不知道。”
第171章 害怕极了
而此时此刻,原本真应该像往常一样起床晨跑,练鞭,向师尊问好,讨师尊欢心的虞幼清发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又被五花大绑了。
至于为什么说“又”,那就要联想到之前被人绑着回宗门的事了。
虞幼清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被绑走了,结果睁眼看见了自己师尊那张美而不自知的脸。
她蓦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是师尊啊。
然而片刻之后,她又突然心梗似的结巴起来:“师师师尊,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小姑娘显然被吓到了。
这次的五花大绑比上次更不同,上次仙盟的人只是拿着一根捆仙绳将她整个人给捆起来,而这次,虞幼清平躺着,双手双腿包括脖子腰间,都被绳子捆住跟身下的床绑在一起。
虞幼清:“……”
“醒了?”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徒弟吓到了的九司尊主随手将一根拳头粗的红蜡烛点在了徒弟的脑袋上。
虞幼清:“!”
师尊您大可不必如此!
“师、师尊,”小姑娘依旧是一脸懵逼的状态,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所处的好像是一间密室,怂了,“您这是在做什么啊?您跟徒儿说一声,我配合您就是了,不用这么绑着。”
林羡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她平静道:“要绑着才行,不然你自己会挣扎。”
虞幼清:“……”
她更害怕了。
“师尊,这是哪儿?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啊?”
虞幼清的言辞还是委婉了些,她这哪里是被带过来的,分明就是被绑过来的。
当然,林羡也不在乎这种细节问题。
对于徒弟的问题,她不答反问:“幼清,还记得你去长夜林时有碰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长夜林?
就是她契约了月灵兽直接晋升元婴中期走上人生巅峰的地方?
虞幼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师尊究竟想问什么,她道:“就是看见了月灵兽,然后就被仙盟的人给绑了。”
“在那之前有没有遇见过奇怪的人?”林羡说着举了些例子,“例如有没有人突然往你身上拍了一下,或者请你吃东西的好心人?”
虞幼清:“……”
她艰难摇头:“师尊,您究竟想问什么?能不能先给弟子松绑?”
林羡:“不能,再等等。”
再等等的结果就是,虞幼清发现自己额头上,双肩处,丹田处,还是双膝上,都被她的师尊放置了拳头粗的红蜡烛。
密室的光线本就昏暗,加之这红蜡烛的烛火随着轻微的气息晃动,虞幼清突然就觉得这样的场面尤为诡异。
“……”
她害怕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石墙突然转动,一阵轴转的声音过后,虞幼清看见了来人,她眼睛蓦地瞪大了。
来人有两个,身上都穿着虞幼清熟悉的夕遥宗长老服,而且都长着让她眼熟的脸。
一个长得像她的二师伯,一个长得像她的五师伯。
“二师伯?五师伯?”虞幼清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喜,但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俩是跟自己师尊一伙的。
第172章 靠谱的师伯们
“师尊,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虞幼清终于无语问天,顺便还把希望寄托在她师伯身上,“两位师伯,您不说话吗?”
林羡还是不理。
虞幼清陷入了绝望,然后就被她的二师伯给一巴掌拍天灵盖上去了,“你这孩子,出门在外警惕心也太低了吧?被鬼附体了也不知道,若不是你师尊昨晚及时发现,还不知道你能干些什么出来。”
虞幼清没听懂,甚至有些愣:“啊?”
这几年来,虞幼清也接受了这世间鬼怪一说,筑基没多久之后,她也开始能够看见作为凡人时看不见的一些怪象,只不过再如何,她也被安行舟这番话给说愣了。
她被鬼附体?
“二师伯,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虞幼清努力想昂着脑袋看安行舟。
然后又被她师尊给摁回去了,“老实点,不然就前功尽弃了,从头再来得再绑你一天一夜。”
虞幼清瞬间不敢动了,但又不死心,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竖直了耳朵。
安行舟盯着虞幼清身上的红蜡烛,又转头看燕景川:“老五,你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啊?我怎么觉得那么悬呢?失败的话,幼清师侄会不会出事啊?”
燕景川,作为夕遥宗的五长老,虽说看上去孱弱了些,但他的修为其实不低,夕遥宗上下,也没有敢对他不敬的弟子。
除了他师姐以及几个师兄弟,
安行舟算是这其中,再惹人生气。
燕景川:“师兄,你若是不信我,便自己来。”
安行舟立刻退缩:“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学这个的。”
燕景川终于忍无可忍:“我学的也不是替别人驱鬼的法术!”
安行舟立刻伸手指向林羡,大声道:“那小八也不行啊!他是剑修,剑修杀人倒是在行,你让他救人岂不是在为难他?还有我一个音修,弹琴奏乐可以,干别的可不行。”
虞幼清听完两位师伯的对话,整个人都呈现出了一种生无可恋的麻木:虽然不知道她是生了什么病还是准备什么鬼给附身了,但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师尊与师伯们,恐怖如斯。
原本很可靠的长辈,现在一个都靠不住的样子。
像是终于意识到虞幼清的存在般,安行舟也不再跟师弟吵架,转而冲小师侄露出了一个称得上亲切的笑容,“幼清师侄,别怕,你五师伯会救你的。”
虞幼清更麻木了:她害怕极了。
林羡本来在点上红蜡烛之后,一直在黄纸上画符,等她终于将最后一张符画好了,便转头看向燕景川,“五师兄,可以开始了。”
燕景川闻言点头:“将符给我吧。”
安行舟还是很不放心的模样,他说:“你确定这步骤没错吗?要是哪个步骤错了,幼清师侄可得受点苦。”
燕景川面无表情:“二师兄,闭嘴。”
虞幼清:“……”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五师伯将燃起的纸符往自己身上扔。
这确定是在救她吗?
小姑娘觉得自己救不活了。
第173章 想出家
不过意料之外,这些纸符没有烧到她身上,不仅没有,甚至还在半空中就形成了一个红色的结界。
虞幼清听见她的五师伯念了一句听不懂的咒语,原本一直温和的眼睛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虞幼清只觉得自己身上突然变得热起来了,一种灼烧感从皮肤表面渗入到内脏中。
虞幼清:完了,烤乳猪吗?
没等她天马行空地回忆起自己上一次吃烤乳猪是什么时候,燕景川的手就直接穿过了那个红色的结界,苍白的手按在虞幼清的天灵盖上。
她忽然觉得灵识一痛,就连里面一直在沉睡的月灵兽似乎也不适地翻了一下身子。
“出来!”燕景川一声喝下,虞幼清觉得灼烧感达到了顶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在烈火中焚烧着。
可事实上,她身上并没有着火。
灵识的痛并没有持续很久,但虞幼清很快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她眼睁睁看着燕景川搁在自己天灵盖上的那只手,缓缓扯出了一道白色的烟雾。
虞幼清可以明显感受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的身体里面被撕扯出去,她没有感觉到很疼,但有一股很明显的灼烧感,还隐隐约约听见了凄厉的惨叫。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受,她忍不住想要挣扎,但是,她是被绑在床上的,就算想挣扎,活动范围也不大,何况,捆住她的,也是捆仙绳。
虞幼清挣脱不开,整个人又难受得厉害,脸上的表情在撕扯过程中还隐约有些扭曲。
终于,虞幼清忽然觉得头顶一松,身体里面的灼烧感正在不断平复,差不多结束了。
然后她就看见,那团白雾全部被扯出来之后,落地竟然是个人形的模样。
虞幼清:惊恐。
原本红色的结界就这样罩住了那个白色的鬼影,鬼影还在不断挣扎,想要从里面出来,然而燕景川又怎么会给它这个机会。
他直接覆手于结界上,又非常不吝啬地加强了一番。
“五师兄,已经抽干净了吗?里面还有没有残余?”林羡问。
燕景川干完活,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纸扇,轻轻扇了一下,道:“干净了,还给你的小徒弟设了个防身术,日后再有鬼魂想上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羡闻言,对徒弟道:“幼清,还不赶紧谢过你五师伯?”
亲眼看见从自己身体里面抽出了一道鬼影的虞幼清此时还被五花大绑着,但她已经没有挣扎的欲望。
在见识过自己的身体里面竟然藏着一只鬼之后,她就陷入了一种难言的颓废当中。
此时听闻了师尊的话,还是听话,但是相当麻木。
“幼清谢过五师兄。”她多少有点有气无力。
燕景川看着小姑娘被折腾得不轻,不由得轻笑一声:“小八,快给你徒弟松绑吧,她看起来可不太好。”
林羡也算是有些了解小姑娘的脾性,看了徒弟一眼,随即对师兄道:“无事,让她自己感悟一会吧,不用理。”
还没感悟完的虞幼清听见师尊这句话之后:她想出家。
第174章 吃亏
那从虞幼清体内引出的鬼影就此被带了,林羡自然也会负责之后的调查。
有人光明正大地把爪子伸到了夕遥宗,甚至还拿她的弟子来开刀,当真是当她死了。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想不通,对方对一个亲传弟子下手,是生怕夕遥宗的长老们不知道这件事吗?
虞幼清是被林羡领回去的,原本朝气蓬勃的虞大小姐经过了沉重的打击之后,宛如一条死狗。
林羡不是特别理解,但还是开导了两句:“你虽然已经元婴中期,但毕竟时日尚短,那鬼影按修士修为来算,应当也是个元婴了,你察觉不到也属正常,实在不必过于介怀。”
虞幼清垂着脑袋,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林羡终于看不下去了,她顿住了脚步。
无精打采的小姑娘果然不看路,一头撞上了她的师尊。
“师尊恕罪,弟子不是故意的。”虞幼清忙道。
“虞幼清。”林羡喊了她一声。
虞幼清抬头,“弟子在。”
“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林羡叹了一口气后,道,“给师尊说说。”
虞幼清脸上出现了别扭之意,“弟子并没有……”
她还没有说完,林羡就打断道:“我只问这么一遍。”
虞幼清住口了,半晌,才憋屈地开口道:“师尊,弟子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平白无故就被人……被鬼上了身,它还是个男的,我觉得自己吃亏了……”
林羡听完后莞尔,小姑娘前十二年都在凡间接受着那些女子要清清白白的教导,如今一时间想不开,也实属正常。
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日后便会想开。
谁知,林羡还没开口,就听见她的小徒弟突然一脸愤恨,“我居然不能亲手将那个挨千刀的鬼揍一顿,他竟然敢上我的身,还操纵着我的身体干坏事,我不杀它第二次实在是、实在是太亏了!”
林羡:“……”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到最后只是因为没报复回来,所以特别的丧气。
可那只从虞幼清身体里面扯出来的鬼影,掌门是要拿去调查事情的,自然不能让她去随意处理。
林羡突然也不想说话了,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又叹了一口气。
虞幼清看着自己的师尊一句话不说就转身离去,忙跟上前去,“师尊,你怎么不说话了?”
师尊累了。
师尊不想说话。
回到九尊阁后的两个人又免不了对上其他人,林羡自然是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事情轻飘飘盖过。
说是带虞幼清出门去感悟元婴境界该感悟的天地之意去了。
沈宵是半信半疑,即便如此,还是更加勤奋地去修炼去了。
他势必也要早日突破元婴,为人师兄,修为比不过师妹,日后如何立威?
林羡说的话,虞幼清自然也是应和着的,然而林羡一走,虞幼清就一个人对上两位师兄。
刚才还半信半疑的沈宵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虞幼清,你老实说,师尊究竟带你去干嘛了?”
虞幼清:“?”
第175章 打包徒弟给师兄
有些人方才师尊在时演得好好的,师尊一走,竟然逼问一个担惊受怕一早上的可怜人?
虞幼清转头一看裴漓之,发现此人虽然不跟沈宵问,但是眼神里已经透露了许多。
“……”
虞幼清深切觉得这世道冷漠,然后回了沈宵一个高冷的后脑勺:“师尊刚才不是说了吗?怎么,你们敢质疑师尊说的话?”
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虞幼清不免又感慨自己的机智。
她可真是个绝顶的小聪明。
然而聪明也没用,沈宵直接上前来,“师尊方才不说实话不过是怕我们担心,但为人弟子,本就该替师父分忧。”
虞幼清:“……”
不得了了,她去历练了这一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宵的嘴,何时这么能掰扯了?
虞幼清:“那你找师尊去。”
沈宵不满:“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师兄?”
“有没有你心里不清楚吗?”虞幼清说着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沈宵:“……”
半晌,他恼怒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虞、幼、清!”
虞幼清立刻跑了。
按道理来说,她现在的修为比两个师兄都要高,奈何剑修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尤其还是天灵根的剑修,他们不仅同阶吊打对手,甚至连比自己境界更高的也敢动手。
更何况,是虞幼清这种纸糊的“高境界”。
也不一定打不过,但虞幼清想,她年纪大些,自然是要让着些臭弟弟的。
依旧是没放弃当大师姐的一天呢。
——
虞幼清体内引出的鬼影被燕景川拿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那人生前的大小事务一一查清了,最后查清的结果是,那人生前就是个鬼修。
只不过不走运,后来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灵魂入黄泉时尚不肯放弃自己的野心,不知用何法从黄泉处又上来了,上来之时却只剩下一缕执念,神智全无,最后竟刚好钻了刚刚晋升元婴的虞幼清的空子,还把主意打到了裴漓之身上。
这一切的一切,假如都归咎于那鬼修身上,似乎也说得过去——假如把夕遥宗上下都当成傻子的话。
只不过说是查,可幕后之人藏得够深,敌暗我明,又如何能够轻易查清楚?
林羡听了师兄的话后,回去就关门谢客几个月去了,顺便将她九尊阁的三个崽子都送去了同为剑修的四师兄那里。
林羡并非闭关,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需要些时日解决。
于是,三个已经有自理能力的徒弟,被包袱一样被踢到了他们四师伯那里。
两个小的在得知师尊的决定不可能逆转之后,便颓成了咸鱼。
然而,稍微让人意外的是,平日里几乎都是同一副表情的裴漓之脸上也挂着沉重。
这让沈宵和虞幼清都觉得稀奇。
“裴漓之,怎么,你也舍不得师尊了?”沈宵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下,“我听闻四师伯也是个很强的剑修,管教弟子也很严,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沈宵本来只是开玩笑的,结果,裴漓之忽然很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176章 单方面碾压
沈宵不明白裴漓之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很快就明白。
四长老苏戎,天生剑骨,为剑而痴,爱剑如命。
平生最爱做的便是与人论剑比武,打起来根本不论日夜。
但是显然,师弟送过来的那三个师侄,都还不足以去同他论剑,于是,就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沈宵:“……”
四师伯竟恐怖如斯。
苏戎难得在宗门,他盯着师弟那三个还没长大的徒弟,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形高大且都面容冷峻的徒弟,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对比之下,他的徒弟可太有剑修的模样了。
小师弟怕是太心慈手软了,三个孩子看起来像是未戒奶般,怪弱不禁风的。
苏戎所在的山头名为越泉峰,所居住的自然就是越泉阁,他身佩一把黑鞘剑,剑上隐约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杀意。
此剑名为断魂,乃苏戎本命剑。
苏戎耷拉着眼皮子道:“你们师尊有事,我替他带你们几月。”
然而苏戎此人,管教弟子的方式可大不同了。
虽然醉心剑道,一样咸鱼,但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让金丹期的弟子跟他那些已经元婴甚至元婴巅峰即将突破化神境的徒弟打架究竟有多不合理。
剑修,果真多数是疯子。
虞幼清算不上是个正儿八经的剑修,她练的虽也是剑谱,然而武器却是一根鞭,还是一根带有防御和其他法术法阵的鞭。
她更像是个法修。
但是有教无类,四师伯分配给她的对手,并没有比分配给裴漓之和沈宵的差。
虞幼清:“……”
对面的师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他手上拿着剑,冲虞幼清一行礼,随后道:“幼清师妹,小心了。”
来越泉阁的第一日,九尊阁那三个被他们师尊温柔呵护的孩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摧残。
最重要的是,苏戎还在旁边小声感慨着:“果真是慈师多败徒,小八平日里肯定没下过重手,看看这些孩子,多不能打啊。”
这话说得让人悲愤,对手的师兄全部都是比他们高起码两个境界的疯子,而且下手全部都是压着他们来打,他们就说得好听是切磋,说得实在些就是单方面受虐。
对比起来,他们师尊果真温柔多了。
顶多是剑被打落一次就挥剑一万下,底盘不稳就扎马步几个时辰而已,不像四师伯这里,只要打不死就一直往死里打。
自尊心严重受挫。
只不过,苏戎本来还在打哈欠,带孩子这种事情本就不适合他,何况现在一带就是三个,他自己以前带的那些早就已经长大几百年了。
四长老的目光随意扫过自己的三个师侄,显然都在单方面被碾压,然而,他目光忽然停留在最左边的那个擂台上。
一身白衣弟子服的少年也同样是在被他的徒弟碾压着,然而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种碾压太过于流畅了。
剑修不仅是疯子,还是个善于在别人的招数中找缺口的疯子。
苏戎那双原本睁不开的眼睛,正认真盯着左边的擂台。
第177章 剑在人在
苏戎收了不少徒弟,但真正的亲传弟子不多,越泉阁又不似林羡的九尊阁,这里多的是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虽然比不得亲传弟子,但天赋上也是相当不错的。
苏戎看着左边擂台上的弟子看似一招一式都在压制着他的师侄,实际上,更像是对方一招一式都引导着对手。
苏戎:“……”
他记得,那个小子是他小师弟的大徒弟。
天赋还不错。
但是在交手过程中藏拙,那可真是对对手的蔑视了。
下一刻,剑风涌动,一阵衣掀发乱,再平静下来时,苏戎已经站到左边擂台上。
手中执着断魂。
“师尊?”原本正在跟裴漓之交手的弟子愣了一下。
苏戎道:“你下去,我来同他交手。”
那弟子心中一惊,但也没说什么,下去了。
苏戎这才正眼看裴漓之。
“裴师侄?”苏戎凉凉地开口。
裴漓之迎面对上苏戎打量的目光,“四师伯。”
苏戎断魂出鞘,泛着杀意的断魂直指裴漓之。
“在与人交手时藏拙,”苏戎说着顿了一下,又恰到好处冷哼了一声,“这是你师尊教你的?”
在剑当面,苏戎的天赋惊人,有许多细节,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裴漓之被人点破,什么都没有说,稍微低了下头,大概是一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姿态。
苏戎也不在意,他道:“你刚才是笃定你师兄不敢动真格是吧?那现在跟师伯切磋一下?”
裴漓之:“……”
他有说不的权利吗?
自然是没有的。
苏戎手中的断魂抬了起来,上面缠绕的杀意化作成实质的剑气,一时间,风起云涌,擂台上的两人衣摆飞扬。
台下的弟子看得心惊胆战,这是要动真格了?
越泉阁的弟子不少,其中有半数都在擂台下看热闹,原本只是以为苏戎替师弟带三个孩子而已,结果现在他自己上手了。
其中一个至今对自家师尊有阴影的弟子开口问道:“师尊,他对上这么小的孩子,会手下留情的吧?”
最后一个“吧”字,带着对过往辛酸的沧桑总结。
旁边的师兄弟没一个吭声,全部沉默。
一个师姐麻木地看着擂台上,她道:“师尊说,剑修从不尊老爱幼,他连对上姑娘家都不放水。”
想当初,她是怎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还不是被揍成猪头?
他们师尊眼里有“放水”两个字吗?
“……”
刚才下台的弟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裴师弟不知能不能扛下师尊两招。”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都很默契的想起了从前自己身上的伤痛。
简直不堪回首。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台上打斗的气氛全然是变了。
苏戎断魂一出,必定不会轻易收场。
然而大家都没想到,擂台上,裴漓之当真接下了苏戎的剑。
他手中的红霄剑,同样散发着凌厉的剑意,少年眸光沉着,面容冷峻。
“师伯,劳请赐教。”
苏戎似是很满意他的认真,“裴师侄,可要提好你的剑,莫松手了。”
剑修,向来是剑在人在。
第178章 未尽全力
苏戎的模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手下留情的模样。
在越泉阁呆过的弟子都知道,他们这位师尊,最是会找人的极限。
只要剑还在手,就必须要继续打下去。
除非弃剑认输。
可是放下自己手中的剑认输,对剑修而言无疑是一种极致的侮辱。
红霄剑剑尖处凝聚的剑意裹挟着上古神力,全部倾注于一招一式之间,裴漓之双手平稳有力,接下了苏戎的第二剑。
红霄剑与断魂剑相触,火星迸溅,然而执剑的二人脸上全无多余的表情,两双眼睛,都只有飞舞的剑影。
苏戎在几百年前也是个年少成名的天才,他手中那把断魂,也足足跟了他几百年。
一人一剑近乎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以裴漓之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苏戎,就算是苏戎已经将修为压制至金丹期。
起码,所有旁观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苏戎,即便压制了修为,那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这漫长的岁月里,他究竟经过几次的战斗,又打败过多少人,俨然是个很难去计算清楚的数字了。
裴漓之从前便知道,他这四师伯,是个剑痴。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真正交手时,裴漓之已经化神。
那时候,裴漓之的天赋自然是惊人的,师门上下,无人能与他比肩。
苏戎是个剑痴,宗门内出现了这么个惊才艳艳的剑修,他自然是要赐教一番的。
只不过今世,根本没有重复上一辈子的轨迹。
裴漓之与红霄剑的配合更是惊艳,他握剑往苏戎的方向一挥,凌厉的剑气陡然席卷而去,一缕红光顺着剑气的方向跟着裹挟涌去。
苏戎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不甚在意地开口:“师侄,你的剑,太慢了。”
即便是这般说,他还是抬手,迎剑上前,迎上那道已有恢宏之意的剑意,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道磅礴的剑意竟当着苏戎的面一分为二,一道白光,一道红光。
白光直冲苏戎的面门,红光却拐了个弯才重重地袭来,朝着苏戎的后脑勺,前后夹击。
方才还在被师伯嘲笑剑太慢了的裴漓之,又在瞬间挥出第二道剑术。
苏戎那张脸,终于浮现了些吃惊的表情。
他迅速出手,挡下了白光,却又在瞬间,用断魂剑的剑鞘挡下了拐弯而来的那道红光,至于红霄剑最后挥出的那道凌厉剑气,苏戎没有去接,他往旁边一躲,“嘭”的一声,灰尘与碎砖乱飞,擂台缺了一个大口。
旁边擂台上的人也早早就停下了手,在看这一场长老与入门几年的弟子的切磋。
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场切磋,水平可不算低。
台下方才被请下去的弟子有些发愣,他看上去甚至有些说不出的茫然:“裴师弟方才与我动手时,并未尽全力。”
旁边熟知他的同门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劝说道:“陈师弟,莫要介怀,裴师弟方才也许只是在试探你修为的深浅,所以并未尽全力。”
第179章 他好像有点穷
然而这话还没怎么说完,那被唤为陈师弟的剑修立刻就露出了愤恨的神情,“裴师弟一定是瞧不起我的修为才不愿使出全力与我对打,他连师尊的剑都能接下几招,我方才却全然看不出他在藏拙,我还有何脸面说自己是越泉阁弟子啊?”
“……”
“陈师弟,你莫要钻牛角尖……”
然而,那姓陈的剑修却突然一副下定决心的坚决模样,“我决定了,日后,裴师弟就是我的对手了,我势必是要让他意识到,我是个可尽全力的对手!”
方才还在努力劝说的人:“……”
行叭,劝不住了。
修道之人,总有那么几个是脑子特别轴的,此种现象见怪不怪。
这位裴漓之刚才的对手,名为陈道平,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平日里最是爱与人切磋剑术。
旁边的师兄心疼地看了一眼还站在台上的裴漓之,裴师弟,自求多福啊。
擂台上,苏戎对已经缺了一个口的擂台视而不见,反而盯着裴漓之道:“裴师弟,将剑气一分为二,也是你师尊教你的?”
裴漓之还没回答,苏戎便继续说:“说起来,这手剑气分二可是你师尊的拿手好戏,他从前可没少这样坑我。”
裴漓之垂眸:“自然是师尊教导。”
事实上,这确实是跟林羡学的,只不过,是前世,裴漓之曾见过他数次与人交手,他学了,但今日,算是第一次使出来。
苏戎冷哼一声:“与人交手知道留有余力是好事,但你一个金丹期对上元婴,你不尽全力,是想耍哪门子的威风?”
方才一开始与裴漓之交手的师兄,便是元婴修为。
裴漓之:“……”
“弟子明白。”
苏戎可不管他明不明白,又点评了一下他方才的表现:“你剑术不错,听闻你这把剑刚得来不久,确实是把好剑,你用得也算流畅,但日后还是要多花心思在修炼上。”
四长老做了最后的总结:“剑术有余,修为不足。”
简单而言,就是修为配不上他现在的剑术。
倘若修为再高些,方才也不至于受灵力限制剑气凝聚得如此之慢。
裴漓之:“弟子谢师伯教导。”
苏戎又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教你什么,倒是你,少跟你师尊学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裴漓之:“……”
“对了,”苏戎将目光缓缓落在被红霄剑损毁的擂台上,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他认为极其重要的话,“让你师尊把修补擂台的灵元送来,他没空就让小黑来送。”
四长老摆出了一副“人可以不来钱一定要送到”的强势模样。
裴漓之:“……”
他盯着损毁的擂台,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近些年来,一直都没有要囤积钱财的意识。
夕遥宗每月会给长老和弟子们发放一定的灵元,裴漓之作为亲传弟子,自然多些,他也没多少要用的地方,都留着。
但是,裴漓之看着这擂台切口处敞露出来的青玉砖,沉默了。
他好像有点穷。
第180章 四师伯真诚发问
后续苏戎也不想打了,然后着重点了一下虞幼清。
“幼清师侄,你的元婴中期是纸糊的吗?”苏戎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对手才元婴初期啊,你怕他做什么?”
虞幼清闻言委屈:“师伯,朱永师兄挥剑太吓人了,我害怕。”
被点名道姓的朱永师兄伸手捂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被紫灵鞭打出来的伤口,狠狠地咬了牙。
口口声声喊着害怕实际上一鞭接着一鞭甩过来,元婴中期的修为又不是作假的,到底谁该害怕啊?
“虞师妹开什么玩笑呢?”朱永嘴角稍微一抽搐,“你的鞭也挥得让人害怕。”
苏戎看了眼自己的弟子,又看虞幼清,最后叹气:“师侄,你师尊在你这个年纪,都提着落川剑出门四处找抽了,你怂成这样做什么?”
虞幼清认错态度非常积极,“对不起师伯,弟子辱没师门了。”
苏戎:“……”
下一句要说出来的话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小八到底哪里找的徒弟?
平日里没少被气吧?
苏戎不再看虞幼清,转而看向这三人里,最是刻苦沈宵。
“沈师侄,”苏戎又道,“你的剑恰恰相反,太快了。”
沈宵闻言愣了一下,“师伯,剑快,不是应该的吗?”
苏戎手中的断魂闻言震了一下,似乎在嘲笑稚子稚言。
“剑快,不代表胡乱出剑,”苏戎安抚了一下手中的断魂剑,这才抬头看向沈宵,“快、狠、准三个字里面,你就占了个快字,对面站的是你同门,你不敢下狠手,你也不想想,人家元婴对你金丹,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还能手下留情?”
他的目光在九尊阁两个弟子身上扫过,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他感觉小师弟这两个徒弟指定是有点认知上的毛病。
沈宵出口辩解道:“师伯,我不是不敢下狠手,是找不到机会。”
“什么叫找不到机会?”苏戎又反问道,“那就是你对自己不够狠了,只有对自己狠,对别人狠,才能在剑道上有所立足。”
沈宵若有所思,但苏戎又道:“另外,你师尊没说过你心急的毛病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年轻人,剑的准头都没练好,跟剑的感情也没培养好,就想上天呢。”
沈宵:“……”
说句实话,沈宵的剑术,在同龄人里面,绝对是绝佳的那种,然而,他刚刚遭受了打击,不是被苏戎的弟子碾压的那种打击,而是他忽然发现,一直以来跟自己同等修为的大师兄,他竟然能接下四师伯的剑。
还不止一次。
虽然师伯压制了自己的修为到金丹期,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金丹期修为。
如果是他,他能接下四师伯几招?
沈宵想象不出来。
沈小少爷的自尊心受挫了。
苏戎最后想对小师弟的三个徒弟做了总结,然而开口:“你们……”
他一一扫过三个自认乖巧实则各有各的毛病还不自知的弟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你们师尊这几年过得相当不易吧?”四师伯真诚发问。
第181章 以地为席
晚上时,三个九尊阁的弟子就被遣送回去,越泉阁虽然大,但终究不是自家的地盘。
三个人谢绝了热情的师兄师姐,转而回到了九尊阁。
就在门口,虞幼清就没有预兆地瘫倒在地,把旁边的沈宵吓了一跳。
“喂,虞幼清,你怎么了?别吓我。”
被点名的小姑娘双目紧闭,只有一只手艰难抬起,食指稍微动了一下,沈宵看见她嘴唇微微颤动,便弯下腰想要听清楚些。
结果他听见虞幼清道:“别管我,我太累了,想躺会儿。”
沈宵:“……”
旁边的裴漓之看上去也有些无语。
他们今日可不仅仅是去跟师伯和师兄们切磋了,还直接参与了越泉阁的每日训练,挥剑挥到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虞幼清,就几步路了,你走走会死?”自小生活在修仙世家的沈宵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不顾形象的女子?
这玩意儿竟然还是他师妹?
虞幼清根本没有身为女子有的包袱——就算有,这几年磨练下来,也没有了。
“会死。”简短的两个字包含了虞大小姐要与这身下地砖誓死纠缠的决心。
说完这两个字之后,虞幼清的手就放下了,她呼吸均匀,面容安详,但整个人身上都透露出已经死透了的气息。
沈宵:“……”
小黑从远处走来,看见躺在地上的虞幼清,有些惊讶地看向还站着的两个人,“你们俩终于联手将小师妹揍趴下了?”
“揍她还需要联手……”沈宵顺口回道,结果转头看见是小黑,立刻反驳,“谁揍她了?这么小一身板,还禁不住我一拳呢。”
小黑:“……人家元婴中期了。”
沈宵:“……”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虞幼清最后是被扛回去的,羽儿一个翩翩仙女,单手扛着虞幼清回寝殿去了,薄纱袖内隐约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沈宵在身后看得有些仙女滤镜幻灭。
“羽儿姐姐力气竟如此之大?”沈宵有些恍惚。
小黑用一种“你究竟在做什么梦”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眼,道:“羽儿笙儿都是金丹期巅峰的修为,你们三人都未必是她们两个的对手。”
小黑的语气里,还透露着一股“少小看傀儡人,我们厉害着呢”的骄傲自豪。
沈宵立刻认怂:“你说得对。”
九尊阁的三个傀儡人究竟是什么修为,大家其实都清楚,但由于羽儿笙儿二人平日里就喜欢做做饭种种花和做刺绣,像个大家闺秀般,方才突然展现出自己威猛的一面,多少有点猝不及防。
虞幼清被扛回去了,小黑见没自己的事,也就走了。
原地留下师兄弟二人。
沈宵想起今日种种,不免冷哼一声,“裴漓之,你往日为何藏拙?”
裴漓之这次没有对师弟的话爱理不理,他反问道:“我何时藏拙?”
沈宵:“?”
这人是失忆还是故意的?
“四师伯说的,”沈宵瞪了他一眼,“我自己也没瞎,你以前跟我对练根本没动真格!”
面对这般指责,裴漓之只凉凉地看了沈宵一眼:“你也没赢过我啊。”
言下之意,对他沈宵,还用不上藏拙二字。
沈宵:“……”
他要宰了裴漓之!
第182章
因为裴漓之一句轻飘飘的“你也没赢过我啊”,沈宵直接转身离开不再搭理裴漓之。
林羡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里,三个徒弟每日准时去越泉阁报到,然后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损毁了越泉阁好几个擂台。
这其中,三个人都有推辞不掉的责任。
越泉阁是夕遥宗剑修云集之地,虽说每月都有宗门发放的灵元,但剑修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剑损毁了,要补。
剑鞘坏了,要补要买。
剑柄上挂的剑穂每段时间换一个,要买。
可以说,剑修可以穿得破烂,但他们的剑一定要光鲜亮丽!
因此,越泉阁这些年来因为切磋而损毁的场地,大多是自己去弄材料,自己去补,好好的剑修硬生生修成了手艺人。
但是,这一切在林羡的三个徒弟去到而发生了改变。
他们苏戎长老没钱,但是林羡长老富到流油啊!
三个弟子在越泉阁损毁的擂台,九司尊主全都给钱赔。
一时间,越泉阁的收入有些感人。
以至于,每当裴漓之三人要跟某位师兄师姐切磋时,他们总是非常希望他们将场地给砸了。
甚至还有师兄在下面指导跟他们对战的师兄师姐如何让他们对场地下手,这就给这师兄妹三人的打斗增加了难度。
给钱的人是他们师尊,场地损毁虽然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但故意损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越泉阁的师兄师姐不讲武德,他们就必须在每招每式间斟酌清楚。
于是,他们的比拼变成了谁损毁的场地最少。
越泉阁的师兄师姐是不可能损毁自家场地的,他们赔不起!
若是九尊阁的三位师弟师妹弄坏了,那么小师叔就要赔钱,赔来的钱拿一部分去买材料,修擂台这种事嘛,他们可以自己上。
这笔中间商赚差价,漂亮!
越泉阁剑修:穷使人没有道德!
坑坑同门,坑坑师叔,啊这快乐的一天天~
对此,九尊阁的三棵小白菜:哦。
就在这样的“你坑我我坑你”的友好同门氛围内,几个月如流水般从指间缝隙而过。
九尊阁的主人,也终于出来了。
身上浑厚的灵力没有经过隐藏,散发在九尊阁的每一个角落。
林羡的修为更加稳固了,只不过还没到突破的时候。
她睁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地盘,发现徒弟不在,只有小黑在羽儿笙儿的指使下种花。
“小八,来玉陵阁。”另一道炼虚境的传音忽的传来。
林羡:“……”
“师兄,我刚出来透气而已,这就回去继续关着。”她没好气地回了句。
安行舟:“过来,有事商量。”
林羡无话可说,兴趣缺缺而去,结果人刚在椅子上坐下,就被她的掌门师兄抛了个问题:“小八,近日仙盟大赏临近,听闻仙盟近些年来有意招收妖修,你怎么看?”
林羡能怎么看?
她耷拉着眼皮子,眸子里带着睡不醒的困意,“咱夕遥宗也收妖修啊,这不是没人过来拜师嘛。”
下一刻,她被赏了个爆栗子。
安行舟:“正经点!”
第183章 非我族类
林羡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怨念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兄:“掌门师兄,我好歹是个炼虚境高手。”
安行舟斜睨着自己的小师弟,冷哼一声:“谁让你不正经。”
林羡想说自己并非是不正经,而是刚睡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然而她怕自己一说出口,师兄的另一个爆栗子又赏了过来。
她好歹是个炼虚境,她不要面子的吗?
在安行舟的目光之下,林羡终于还是屈辱开口了:“仙盟此举意欲何为不知,但妖修其实说来,在修炼上还比人修多了一分与生俱来的天赋力量。”
只不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啊,总是害怕其他异类,害怕他族壮大,手中利益易主。
而妖修年幼时极易夭折,若能活下来的,大多能拥有不错的修炼天赋,甚至有些可以觉醒远古血脉,从而获得天道更大的眷顾。
因此,人时常忌惮着这些似乎得上天眷顾的种族。
人毕竟以自己为尊。
人族为尊。
安行舟冷哼一声:“仙盟里面人数多少你又不是没有数,他们并不缺弟子,从前也未曾听闻他们优待妖修,现在突然这样,说是没鬼我才不信。”
林羡沉默半晌后道:“掌门师兄既然心中有数,又何必叫我过来?”
安行舟:“你师姐最近不知怎么了,老是不在宗门,你四师兄为了坑你的钱都快走火入魔了,整天在那研究怎么让你徒弟打烂他的一砖一瓦。”
林羡:“……”
确实,近日九尊阁是流了一小笔钱给越泉阁。
“你五师兄更过分,我一喊他他就做出一副百病缠身要死不活的模样,懒成这样他怎么还上天啊?”安行舟滔滔不绝,“你六师兄就别提了,之前拐你四师兄一起下山,结果你四师兄回来了,他到现在都不见影儿,你七师兄又出去采药了……”
林羡隐约觉得,她二师兄叫她回来,不是因为有事相商,而是想找人发牢骚。
果不其然,安行舟说着说着开始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小八,只有你现在有时间听我这个孤寡老人说话了……”
恰好此时,那只不甘寂寞的鹦鹉又出现了,这回它没有跳到安行舟头顶上,它似乎觉得林羡头上新换的青灰色发绳非常顺眼,于是跳到了林羡的脑袋上,啄着她的发绳。
那发绳其实就是锁魂绳。
几月前,星辰阁的燕景川看见她脑袋上的红色锁魂绳不见了,没问什么,倒是隔天就差弟子送来了一根新的。
只不过颜色换了一个青灰色。
素雅了些,但林羡也不挑,也就绑上了。
如今,这根由夕遥宗五长老亲手炼制的锁魂绳就被掌门的鹦鹉啄着。
林羡:“……”
她不理解,寻常鹦鹉顶多能活个几十年,这玩意儿为何被师兄养了百余年还活蹦乱跳?
它又不是妖兽!
难不成夕遥宗地杰人灵把鹦鹉也给影响了?
眼看着林羡就要动手宰鹦鹉,安行舟开口了:“小八,你就别啄小八了。”
林羡:“……”
第184章 脆生生的小肥羊
林羡出来的事根本瞒不住其他人,包括她养的三徒弟。
三个徒弟似乎依旧被压在越泉阁又训练了一日,越泉阁的师兄师姐发现他们近日来有所进步,不再会损毁自家场地,遗憾失去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师尊!”
迎面而来三个徒儿。
林羡看着自己带了几年的孩子,他们一个个出落得都像个仙君的模样了,她欣慰地扬起了嘴角。
“几月未见,在越泉阁可有感悟?”
说起越泉阁,他们又猝不及防想起被坑的种种经历,忍不住告状道:
“师尊,越泉阁的师兄师姐太坏了,他们故意惹我们损毁擂台,然后让您赔钱!”
“还是四师伯暗地里授意的!”
“……”
两个徒弟吱吱喳喳控诉着越泉阁这几个月来不干人事的各种行径,深深表达了自己的不齿。
林羡:“……”
四师兄这赚钱的路子越来越偏了,让人不解。
在两个小的说完之后,林羡的目光才落在一直在那二人之外,沉默着的大徒弟。
“裴漓之,你呢?有什么要说的?”林羡问。
裴漓之融不进去那围着林羡撒娇抱怨的二人当中,没想过林羡会主动喊起他,一时间愣住了。
直到抬眸对上师尊那双桃花眼,他一时间竟惶恐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开口又说什么。
仿佛真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不爱说话,只因真的无话可说。
可现在,他似是有许多话说,又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裴漓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他道:“师尊,弟子想说的,师弟师妹都说了。”
他依旧是这么嘴笨。
不知该说何去讨师尊的欢心。
然而他一说完,林羡突然又笑了,“这样啊,你也觉得你四师伯为人不厚道啊?”
这个问题抛给了裴漓之。
林羡原本想看他怎么答,结果裴漓之道:“四师伯自有自己的道理,许是顺便想补贴越泉阁财务。”
林羡笑了。
“四师兄知道有人这么想,一定十分欣慰,”林羡一点也不怕得罪人,她顿了一下,又悠悠补充道,“不过你们三个啊,在你们四师伯眼里,还真是脆生生的小肥羊,可别指望他有什么愧疚感。”
“……”
林羡富得流油,根本不在乎被师兄坑的小钱,她三个徒弟放越泉阁那里,师兄也没管她要托管费,那些钱,也该给越泉阁。
裴漓之看着林羡脸上的笑意,不觉得唇边也扬起了很浅淡的笑意。
四师伯为人啊,整个夕遥宗的师伯都清楚,那些入门早的弟子也都清楚,可他这种入门仅几年的,又怎么会一清二楚呢?
“师尊,您笑起来真好看啊。”是虞幼清说的话。
林羡伸手点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少油腔滑调了,你的修为有好好巩固了吗?”
虞幼清道:“四师伯说,已经有些元婴模样。”
林羡有些惊讶:“四师兄何时也会说些哄骗小姑娘的话了?”
虞幼清恼怒跺脚:“师尊!”
“好了,不逗你了,”林羡道,又问起她的灵兽,“月灵兽可苏醒了?”
第185章 请沈掌门到夕遥宗
说起这个,虞幼清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又皱了起来,“没有,我有时候在灵识里唤它,它也没有反应。”
林羡听完,又沉思了半晌,随后看向二徒弟,“沈宵,你家中可有人更熟悉月灵兽的状况?”
寻常灵兽昏睡几个月也实属常事,不过大多是在受了重伤或突破前后。
月灵兽能轻易渡元婴的晋升劫,而且刚助虞幼清越级晋升元婴中期,不可能再于短时间晋升。
沈宵:“我父亲可能知道多些,他……听闻有月灵兽的踪迹,也十分动心。”
林羡明白了,她问:“可否请沈掌门来夕遥宗一看究竟?”
沈宵闻言,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可以吗?”
以往御兽派派人过来送东西,大多是沈宵的姑姑沈星鸢登门,沈定远作为一派之掌门,自然是不方便上门的。
只能偶尔通过传讯与儿子谈话。
可如今,若是夕遥宗有事需要帮忙,那么沈定远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来看儿子。
沈宵上面,父母健在,祖父母健在,外祖父母健在,他这一辈,又只有他一个孩子出生,可真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两个家族的资源都可为他所用。
父母恩爱,祖父母慈祥,家中又是养各种灵兽的,不碰上大灾大难,这必定是美满的一家人。
“自然是真的。”林羡道。
沈宵咧开了嘴:“那我现在就去给我父亲传讯,让他快些过来。”
林羡看着这孩子的背影,深觉欣慰,看,这原来就是为人师尊的感觉啊。
“师尊,”虞幼清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二师兄的父亲要来吗?”
林羡垂眸,“还不得而知,看你二师兄的父亲愿不愿意,他若不愿,总归还是会派其他人过来的,你莫要过于担心,月灵兽不是什么普通的灵兽。”
虞幼清放下心来,那雪白的毛绒绒的小灵兽,总归是给了她一个大机遇的,若是出了事,她免不了伤心难过。
“师尊,那我们明日在何处训练,还是越泉阁吗?”虞幼清问。
林羡挑了一下眉:“怎么,越泉阁就这么好?让你念念不忘?”
“当然不是!”虞幼清忙道。
林羡笑了一声:“你师尊都得闲了,你师伯自然懒得收留你们了,毕竟你们三人现在,也不会打烂东西了,你们师伯宰不到肥羊,估计想去也把你们打回来。”
虞幼清:“……”
师伯这么不讲情面唯利是图的吗?
害怕怕。
“明日起,在九尊阁修炼。”
“是,师尊,”虞幼清见到了师尊这般说,又想起自己如今的修为依旧纸糊着,便道,“那弟子现在就回去打坐!”
小姑娘虽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夕遥宗内,也有些年长些的弟子想趁着师妹尚且懵懂时用些花言巧语将其追到手。
夕遥宗毕竟不是百花宗那些只有女子的宗门,他们这里姑娘少,男儿多,宗门内又不全是断情绝爱的修士。
依旧有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第186章 太难了
然而很有趣的是夕遥宗的女修们,大多是断情绝爱的。
虞幼清刚入门时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转眼都出落得如此大方动人了。
可惜小姑娘心中只有鞭,没有男人。
虞幼清回去后,原地还剩下裴漓之和林羡。
林羡盯着还不打算走的裴漓之,问道:“裴漓之,还有事吗?”
裴漓之如今即将十六了,几个月过去,他似乎又长高了些,隐隐已经有林羡那么高了,但还差点。
白衣少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稍微低了下头,垂着那些曜石般黑的眸子,道:“弟子久不见师尊,有些挂念。”
林羡难得欣慰。
她当初收了这个徒弟,起初整日在想裴漓之会跟自己有何因果联系,那梦中长剑刺入胸膛的滋味可不好受,因此与其让忐忑与猜疑一直存在心中,便干脆自己下山一趟去查了裴漓之的出身。
查到后,她便怀疑他应当是从某处得知她这个师尊与他父母之死,家国之仇有所干系,便更干脆利落些,甚至不用言语,让裴漓之直接看自己的神识记忆。
此法虽说冒险了些,但林羡觉得总比日复一日猜忌着自己的徒弟好使些,果不其然,从那以后,那小白眼狼的目光便变了。
至于裴漓之起初是从何得知自己的师尊与他从前的不幸有关,林羡没有刨根问底,只要生而为人,便难以清清楚楚地活过自己的整个人生轨迹,别人不愿说的,她绝不勉强。
如今六年有余过去,她虽始终难以与大徒弟亲近起来,但总归也是看见了他身上的变化的。
终于,有点人样了。
积极养小白菜的林羡很是满意。
如今三棵小白菜都茁壮成长。
眼下,裴漓之还能说出挂念师尊这样的话来,林羡觉得自己的教育成功了一半。
“如果真这么惦记着我这个师尊,便将心思都放在修炼上吧,”林羡忽而想起苏戎之前的传音,又问,“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红霄剑?”
裴漓之闻言一愣,红霄剑如今就在他的灵识里。
“弟子并非不喜,”他抿着唇,说着辩解的话,“弟子只是还不习惯。”
说起与剑的默契,林羡的两个徒弟同一日取得了自己的剑,到至今为止,显然是裴漓之在用剑上更为流畅,也就意味着,他与剑的默契度更高。
但苏戎却指出,裴漓之没有全心全意地用着自己的剑。
林羡也是剑修,她自然能看出。
“若不是不喜,你为何更喜欢用剑鞘,也不用红霄剑?”林羡又问。
红霄剑与定霜剑的剑鞘,都是她着人去定制的,用的材质有所不同,这是根据两把剑的属性来决定的,定霜剑属寒,红霄剑则带着火与金的属性,二者的剑鞘自然不能一样。
对此,裴漓之说了一句值得推敲的实话,他说:“弟子还在克服自己的问题。”
他曾用红霄剑亲手刺入林羡的胸膛,再握起,他很难不受影响。
即便前世红霄剑随他飞升,他不曾有愧时,他也几百年不曾用剑。
何况现在。
克服吗?
太难了。
第187章 估计是盯上大师兄了
林羡不明白裴漓之口中的克服,究竟是克服什么东西,但是她又能看明白,徒弟似乎不想与她细说。
既如此,她便不强求。
“若身为剑修,不能与自己的剑相契合,或者有所龌龊,终有一日,会生心结,”林羡说着,盯着裴漓之细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沉着地盯着他,略有些深意,“生了心结会如何你明白吗?”
修为会停滞不前,若是元婴以上,则有可能修为倒退。
裴漓之心里道。
“若是实在不喜欢你的剑,就换了吧,”林羡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不要耽误了自己,也不要耽误了红霄剑。”
“弟子明白。”裴漓之道。
林羡也不再说了:“你明白便好。”
这世间本就难得几个明白人,口中说着明白,可实际明不明白,谁又能说清楚?
林羡自己有时候也看不懂命数纷争,她活得没有师兄师姐久,但这个年纪在凡间啊,也差不多是化作一抔黄土时了。
林羡离去后,裴漓之手中红霄剑现身,他抓着它放在自己的跟前,问:“我放你另择其主可好?”
此言一出,红霄剑立刻亮起了红光,被剑鞘包裹着的剑身更是激动地左右摇晃,拒绝之意明显。
不是每一把剑都能轻易找到主人的,它等待了千万年,又怎会放手,门儿都没有!
红霄剑死死扒拉上了裴漓之。
换主?
行啊,等千万年后,裴漓之死透了死烂了,它就换主。
不知为何,红霄剑明明不会说话,但由于裴漓之与它有些灵识上的感应,现在竟然诡异地明白了红霄剑的意思。
裴漓之:“……”
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红霄剑,以前只知道用剑挥剑,倒是从来都没想过,红霄剑竟然是这种死皮赖脸的性子。
在林羡出来后的第二日清晨,九尊阁外忽然传来了一些动静,这些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够将九尊阁为数不多的几人都吸引过去。
林羡有些不明所以,正欲去看看,小黑却从外面的方向走进来了。
“阁主。”
林羡问:“外面何人喧哗?”
“回阁主,是四长老座下的一名内门弟子,前来挑战裴漓之。”小黑如实回答道。
林羡:“?”
方才还在练剑的裴漓之三人:“?”
九尊阁的三个亲传弟子不再去越泉阁训练的消息传开之后,越泉阁除开少了一个赚中间商差价的大好机会意外,也没什么损失,顶多就是惋惜一下。
然而有的人却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裴师弟,快出来与我一战!”
还没走到九尊阁外就听见这么激昂的一句,师徒四人都沉默了。
“这不是陈师兄吗?”虞幼清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他怎么来了?”
林羡看不明白,她问道:“怎么回事?”
这回是沈宵开口了,他的语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估计是盯上大师兄了。”
这声“大师兄”落在裴漓之耳中,也是相当晦气。
裴漓之:“……”
第188章 弟子应战
自那日裴漓之与之切磋后没尽全力被苏戎指出后,裴漓之就被这个陈道平师兄给盯上了。
这几个月时间内,几乎每隔几日,陈道平就来请裴漓之赐教一番。
裴漓之是金丹期,陈道平已经元婴,二者修为差之甚大,然而裴漓之早已经展现出自己的剑术天赋,他若不认真些,指定会被这位陈师兄盯上好一段时间。
然而,裴漓之骨子里又带着些不值钱的骄傲,因此他也不愿输。
每次都保持着与陈道平平手的状态。
然而陈道平觉得自己身为元婴,竟然跟金丹期的师弟打成平手,说明师弟的天赋远胜于他。
于是暗下决心,迟早要打败裴师弟。
那么问题来了,本来今日,陈道平是打算再次与裴漓之交手切磋剑术的,结果一大早没在越泉阁看见裴漓之师兄妹三人的身影,一问,才知道,这三人的师尊已经出来,裴师弟也不会再来越泉阁。
陈道平:“……”
他一时想不开,竟直接提剑来九尊阁找对手了。
身后是不放心他的同门。
“陈师弟,你冷静些,”他的直系师兄操心极了,语重心长道,“小师叔多恐怖你不知道吗?你这样的还不够小师叔两口呢!”
林羡:“?”
咋的啦她吃人?
那个劝师弟珍爱生命的师兄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旁边跟着来的其他同门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而且还有人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咳嗽,他似有所感,猛然抬头,结果刚好撞上了小师叔那称得上和蔼可亲的目光。
“……”
吾命危矣!
“见过小、小师叔。”那位师兄艰难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羡微笑着颔首点头,随后准确无误地点出了他的姓名:“你是越泉阁的张汝清吧?生得果然俊俏。”
被点名的张汝清再次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小师叔谬赞。”
这位张汝清,不仅名字秀气,就连模样也同样俊俏得很,据说他刚拜入夕遥宗时还算年幼,还曾被当做是姑娘家,后来解释了许多遍才让人相信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
即便如此,“张美人”的外号已经满天飞了。
如今张汝清剑术有成,谁在阴阳怪气地内涵,大可以拔剑解决。
但小师叔这个实在是拔不动剑,而且看模样,小师叔是真的觉得他生得好看而已。
张汝清实在无话可说,只能道:“小师叔,陈师弟今日是无意冒犯,弟子这就将他带走。”
然而,他那位师弟剑痴到简直不畏生死,陈道平拼命挣扎,张汝清一时不察,还真让他给挣脱了。
陈道平直接跑到林羡跟前,“小师叔,弟子请求与裴师弟切磋一番,还请师叔成全!”
林羡:啊?
她又不是什么强势的师尊,于是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徒弟,用一种看好戏的口吻,道:“乖徒儿,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裴漓之被林羡这声“乖徒儿”叫得有些愣神,同时也明白了,他师尊似乎想看热闹的心情。
“回师尊,弟子应战。”他平静抬眸对上了林羡的目光。
第189章 师尊这品味啊
“既如此,”林羡忽的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你们要在哪里切磋啊?”
没等其他人开口说话,林羡又道:“若是在越泉阁的擂台,打坏了东西我得赔钱,若是在我九尊阁,打坏了东西,是不是该你们越泉阁的苏戎长老赔钱啊?”
这话说完,越泉阁的弟子都沉默了。
他们师尊原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陈道平道:“若损毁了场地,弟子来赔。”
张汝清猛地拉住他,瞪大了眼睛,“陈师弟你疯了,你拿什么来赔?”
“我可以去领外出任务。”
张汝清:“……”
完了,他这师弟是真的魔怔了,竟然为了跟裴师弟切磋,连钱都不在乎了。
正所谓,越缺什么,就越在乎什么。
剑修大多清贫,因为他们痴迷剑道,不愿为外物费心,然而他们又需要钱,与剑相关的剑谱、剑鞘、剑穗,都要花钱。
就在这时,裴漓之突然开口了:“陈师兄可愿答应我一事,若是答应,无论损毁如何,输赢如何,赔付的灵元全算在我头上。”
陈道平:“……”
条件很诱人,但他扼制住了想要一口应承的念头。
“裴师弟但说无妨。”
裴漓之波澜不惊,他道:“陈师兄,若是今日切磋,我侥幸赢了,还请你日后另择对手切磋。”
陈道平:“……”
他沉默了半晌,牛高马大的男人突然露出了一个被伤透了的表情,“裴、裴师弟可是厌倦师兄了?”
这句话相当引人浮想联翩。
裴漓之:“……”
围观的众人:“……”
裴漓之没有应话,而是目光沉着地盯着陈道平看。
又半晌,那位越泉阁的剑痴弟子终于沉痛地应下来:“好,裴师弟,我答应你,若是我输了,从今往后不再缠着裴师弟切磋。”
陈道平想,他好歹是个元婴,裴师弟不过是个金丹期巅峰,他从前与裴师弟切磋时也没全然用尽全力,修为和灵力上的压制,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道平自认为自己不会输。
他的自信是对的。
毕竟金丹与元婴差之一级,远之千里。
何况,他还是自己结结实实修上的元婴,稳当得很。
大家既然都说好了,林羡当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她长袖一挥,九尊阁外,“轰隆”一声,平底擂台起,擂台周遭红缨缠裹,随风飘扬,又蓦然给人一种“这不是剑术切磋现场而是成亲现场”的错觉。
旁边众人:“……”
眼看着大家神色各异,林羡干咳了一声,解释道:“最近甚爱红色,大家不必大惊小怪。”
旁人如何想暂且不说。
作为林羡的二徒弟,沈宵第一时间无脑追捧:“师尊的审美……自然是万中无一绝世无双的。”
而至小被当做世家女养大的虞幼清说不出违心的话,便选择了沉默。
她看着擂台上飘扬的红缨,又看着即将上台的裴漓之和陈师兄,突然觉得眼睛即将遭受强大的冲击。
虞幼清默默感叹:师尊这品味啊……
第190章 富贵险中求
即便林羡审美再如何奇特,她也是徒弟心中的好师尊。
裴漓之和陈道平二人,却不是为外物所干扰之人。
林羡往旁边看了一眼,小黑便立刻懂了她的意思,片刻后凭空拿出了木桌、椅子、瓜子、花生以及桃花醉。
而九尊阁的主人就坐在那椅子上,吃花生嗑瓜子喝美酒,顺便还欣赏一场别出心裁的剑术切磋。
好不快活!
她不仅自己快活,还顺便塞了一把瓜子给旁边的沈宵,一把花生给旁边的虞幼清,嘴里却道:“来,给你们师兄加油。”
沈宵:“……”
虞幼清:“……”
师尊,咱好歹做做戏?
旁边的人也不是瞎的,九司尊主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担忧徒弟会输然后给自己丢脸的人?
林羡恨不得呼朋喝友在这里看热闹。
在林羡长老潇洒快活的表现下,有人突然开口道:“要不然,我们猜猜陈师弟和裴师弟哪个会赢?”
“……”
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此等地步的,没有人能说清楚,大家只知道,当林羡长老那一碟瓜子出现在桌上后,这场切磋的性质就变了。
“我赌陈师弟会赢!”台下乱嚷嚷的,有人在喊,“陈师弟已入元婴两年有余,裴师弟纵然再天赋异禀,如今也不过是个金丹期修士,如何能越级赢了陈师弟?”
“我也赌陈师弟赢!”又一人朗声笑着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元押了出去,说下一句话却隐晦地看了一眼正专心嗑瓜子的小师叔,声量不觉放低,“又并非谁都那么变态的……”
越级挑战?
这世间的天才纵使再多,这般天资出众的,也该是万里挑一吧?
哪能一个九尊阁出现两个?
结果就在此时,又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在下比较信奉富贵险中求,所以决定押裴师弟赢。”
有人正想反嗤一声,结果转头后却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常、常师兄?”
此言一出,周围又肃静了片刻,片刻之后,所有在场弟子都露出了惊恐的模样。
“常师兄,你怎会在此?”半晌,有人壮着胆子开口问道。
而那身着白色绣有月牙纹长袍的俊朗青年人闻言露出了一个同样温和的笑:“途径此处,听见小师叔这边非常热闹,便过来瞧瞧。”
说着,他将自己手中的灵元,全部都押给了裴漓之的那一边。
“常师兄,你押裴师弟做什么呀?”有人见常柏也押了灵元下来,放松了警惕,“裴师弟才金丹,若陈师弟全力一击,他可很有可能输。”
俊朗的青年闻言,又是一笑:“方才说过了,富贵险中求,如今看来,自然是裴师弟的赔率大些。”
“……”
算了,禅修阁也不差这点钱。
常柏,大长老之徒,长年打理藏书阁之人。
他下完注,才转身向林羡的方向而去,随即冲正在嗑瓜子的人行礼道:“常柏见过小师叔。”
林羡慵懒地眯着眼睛:“常柏师侄啊,今日怎有空过来?”
常柏闻言又笑:“小师叔,我今日确实是过来看热闹的。”
第191章 聚众赌博
九尊阁外的人逐渐增多,而有些人只能观望,不敢直接下注。
原因之一,便是林羡坐在这。
她好歹是个长老,夕遥宗总规内便有禁止聚众赌博一条。
现在林羡堂而皇之地看着他们下注,胆子小的,怎么能不怂?
常柏下注后,又有一部分人下注,只不过都是押给了陈道平——他胜率大嘛。
这头,禅修阁的好弟子常柏又熟门熟路地坑起了师叔,他看了眼擂台上的两人,问:“小师叔觉得陈师弟和裴师弟谁会赢?”
林羡给常柏倒了一杯酒。
常柏微笑:“小师叔,我不胜酒力。”
林羡也笑:“无事,这是师叔这里的美人亲手酿的,不醉人的,来,常柏师侄,喝一杯如何?”
眼看着林羡就要强人所难将酒推过来,常柏害怕极了。
“小师叔,我师尊不让喝酒的。”
林羡继续笑:“无事,大师兄还在闭关,喝一口他不会知道的……”
话音未落,天边突然一声雷响轰隆。
像是什么降下的警告。
人入大乘境后,便是实打实的半神,稍微厉害些的,甚至可随意控制风雨。
林羡:“……”
对面,她的常柏师侄摊手,叹气道:“小师叔,都说我师尊不让喝了。”
若他真喝了这酒,刚刚雷就该劈下来了。
林羡:“大师兄也让你赌博?”
她盯着天,看看还会不会有第二道雷响下来。
然而没有。
常柏神色自若,笑道:“师尊可能也想看看,谁输谁赢。”
林羡:双标狗还是大师兄在行。
大师兄闭关数十年还能有这般好心态,看来在里面一切都好。
“小师叔不下注吗?”常柏又问。
林羡:“……”
“常柏师侄又如何知道我没下注?”林羡反问道。
常柏但笑不语。
林羡终于还是干咳一声,随即一把灵元从她手中浮现,飞向了正在当庄家的弟子面前,林羡传音:“押裴漓之赢。”
这道传音可没只针对一人,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已经在擂台上的裴漓之。
“小师叔也押了?”那些原本还踌躇着的弟子一下子有胆了,“那我也来!”
当然,他们大多数都押了越泉阁的陈道平。
小师叔押自己的弟子,自然是因为他是师尊,怎么能不给弟子打气呢?
“常柏师侄,坐。”林羡非常客气道。
常柏非常不客气:“谢小师叔。”
旁边还有沈宵和虞幼清。
两个小的都没有参与这场聚众赌博。
沈宵身边只站了一个同龄人:“你觉得谁会赢啊?”
虞幼清:“喊声师姐我就告诉你。”
沈宵:“?”
“你找打?”
“你一个金丹期还想打我一个元婴中期?”虞幼清一点都不怂。
沈宵:“所以你的意思是裴漓之根本不会赢是吧?”
虞幼清立刻反驳:“我哪有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
两个小的吵吵闹闹,而擂台上的切磋,则是要开始了。
“裴师弟,”陈道平拱手道,“这次你若是还不尽全力,那你输定了。”
裴漓之目光平静:“陈师兄,请赐教。”
第192章 切磋开始
随着主持的张汝清一声令下,这场金丹对元婴剑术切磋开始了。
乍一看有点欺负人,但大家都知道,裴师弟可不是普通的金丹期。
陈道平一开始就举着自己的雁归剑直冲过来,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逼得裴漓之全力以赴跟他打。
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乍现出雾白的剑气,一招接下了陈道平横劈下来的雁归剑。
陈道平的雁归剑,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由当世的铸剑名师如邪(ye)打造。
霎时间,二人之间,包括整个擂台的范围内风起云涌,剑意盎然。
“陈师弟这招雁荡无山是越发精妙了,”人群中有人衷心感慨道,“看来他近日修炼是有所小成啊。”
“裴师弟接下来的招数也不错啊,就是不知是何招数。”
“咱越泉阁跟九尊阁的剑谱不都是差不多的嘛,”有更年长些的弟子道,“你们不知道,小师叔的剑术一开始也是咱师尊教的。”
“有这回事?快详细说说……”
就在这三言两语间,擂台上又是十几招过去了,金丹对上元婴,不花费些心思,确实是没有赢面。
而裴漓之,也不打算输。
他的剑术大多是学自九尊阁,学自林羡,然后再根据其教导,渐渐演变生出自己的招数与风格。
但即便如此,若裴漓之放开来打,林羡肯定能看出些猫腻来。
他那般惊才艳艳的天才,又如何看不出哪些是自己教过的,哪些不是?
裴漓之看准了机会,迅速将红霄剑对准的陈道平,一道裹挟着周围风声的剑气自剑尖散出,目标直指陈道平。
陈道平侧身轻轻一跃,躲过了裴漓之的这一剑,下一刻又立刻反手冲着裴漓之使出了自己的大招,裴漓之不紧不慢,同时以左手执剑鞘迎上,霎时间,剑鞘被凌厉的剑气一震而隐约有些脆弱。
就是这样仅仅是靠剑术的交缠,根本就体现不出这场切磋的水平。
直到陈道平目光沉了一下,他双手握剑,对着裴漓之道:“裴师弟,我要认真了。”
元婴的灵气汇聚成实质的攻击,与他手中的雁归剑一起,迅猛又不留情面地砸向了裴漓之。
那个在攻击范围正中间的少年却只是很冷漠地盯着那袭来的一击,随手抽出自己手中的红霄剑,红霄剑上面同样萦绕着缕缕的红光。
旁观的人有些惊讶:“裴师弟要以金丹期修为对上陈师弟元婴修为的全力一击?他疯了吗?”
裴漓之究竟疯还是没疯,说不准。
但是,他铁定是认真要接下这一击的。
就在这雷霆一霎间,常柏还在跟他的小师叔开玩笑:“裴师弟的心性不错,虽说有以卵击石之意,但又不得不提他的坚韧不拔,不愧是剑修,也不愧是小师叔的亲徒。”
林羡:“……”
这常柏,从前也是这般多话的?
林羡其实不知,她入门时,她这个师侄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后来大师兄带了她两次后便闭关,从那以后,就变成常柏在领着她。
第193章 天赋异禀,适合修佛
常柏以前就是那批用着调侃的语气唤她“小师叔”的人之一。
然后从她还是个萝卜头时,喊到了如今。
“小师叔”这声称呼中的调侃之意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收敛。
如今,还敢用这种语气喊她的人,多数是不怕死的,常柏也算其中一个。
“常柏,你今日怎这般多话?”
常柏闻言笑了声:“小师叔自收徒以来也多话了不少。”
林羡便不接话了。
她看着台上,自己的徒弟似乎被对手一击命中踉跄了两下,但还是站稳了。
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发出凌厉的剑鸣,似乎是比它的主人还要有胜负欲。
裴漓之虽没有回头看,但他知道,那道目光一定看着他。
师尊是下了赌注的,既如此,他便更不能输。
红霄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斗志更甚。
裴漓之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变得有几分少年的热血,他曾飞升八百余年,独自一人在万境宗内看尽人间的或者上界的风光,心如止水。
他如今,久违地感受到了年少时的血气方刚。
这重来的一世,让人忍不住每一瞬都过得清楚明白。
裴漓之手中红霄剑气场一扬,金丹期的灵力注入,但还有一种力量随之涌入剑中。
远离人群处观战的常柏一愣,随即笑道:“小师叔,裴师弟原来还修有念力啊。”
林羡盯着裴漓之的剑,也跟着啧了一声,夸道:“确实天赋异禀。”
念力,即意志之力,能修念力者,万里挑一,最是适合修佛了。
“小师叔,”常柏叹了一口气,“我师尊从前虽收我为徒,可惜我身上并无佛骨,眼下裴师弟既然有念力之赋,不如……”
“不如让他去当你的亲师弟?”林羡替他说出了剩下的一句话。
常柏又笑:“小师叔可真了结师侄啊,不愧是被我带大……”
落川剑蓦地出鞘,金光乍现,仿佛旁人再多说一个字,就立刻“咔嚓”,常柏只好微笑着闭嘴了。
小师叔真是越发不可爱了。
“你想替大师兄收徒,他老人家不介意,也该问过裴漓之的意见才是,”林羡轻飘飘一句,“怎么,想硬抢?”
“自然不是。”常柏微笑道。
有落川剑在他身旁虎视眈眈,他也不能说是啊。
擂台上,二人已经又过了几十招。
越泉阁的那位陈师兄,似乎觉得裴漓之此次确实认真了许多,他应付起来确实吃力许多。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陈道平手中的雁归剑镀上了一层白得刺眼的光,那如潮水般汹涌的剑气仿佛有了实质一般,凌厉之至,让陈道平身上,隐隐出现一道大雁展翅的虚影。
旁人忍不住惊叹:“剑气化形?陈师弟这是快突破了吧?”
而另一边,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并未有太大的波动。
这把凶凶的雁归剑啊,在它看来,还是个未戒奶的孩子啊。
哟,这孩子真凶。
陈道平一剑挥来,化形的剑气比之方才又何止凌厉几倍,整个擂台都已经沦为他的攻击之地。
然而对面的少年,不躲不闪。
第194章 被抓了
那道剑击过后,擂台硝烟弥漫,有人探长了脖子想要看结果。
然而这硝烟太大,不仅掩盖了裴漓之那边,连陈道平那边也被掩盖住了。
所有人都在等它散去。
然而方才陈道平最后一击如此凌厉,想必裴漓之一个金丹期是接不下的。
输了也无所谓,正常嘛。
男子汉大丈夫,以后再打也是一样的,毕竟来日方长。
那些师兄师姐们连恭贺陈道平与安慰裴漓之的话都想好了,现下只待硝烟散去。
唯有在那陪着林羡嗑瓜子的常柏笑了,随即站起来,冲林羡拱手道:“恭喜小师叔,裴师弟为您挣了不少面子啊,师弟颇有师叔当年的风采。”
林羡:“不会夸人就闭嘴。”
常柏被训斥了,有些疑惑,表情懵了一瞬,但没说什么。
旁边两个小的还没看出结果,于是问道:“师尊,裴……大师兄他赢了?”
虞幼清虽也有同样的疑惑,但总觉得不太现实。
陈师兄好歹是个元婴,裴漓之他就算天赋再好,修炼也不过几年时间,如何能赢得了?
然而,硝烟散去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眸。
被两人祸祸得坑坑洼洼的擂台上,身形挺拔的白衣少年冷着脸出剑直指地上的师兄。
“陈师兄,承让了。”
周遭突然炸开了锅。
“裴师弟竟然赢了?!”
“简直奇迹!刚刚最后是如何的,谁看清楚了?”
“哈哈哈哈早知道我多押裴师弟些灵元了,不然现在都该赚翻了!”
“……”
擂台旁的张汝清终于开口:“裴漓之胜。”
裴漓之收起了剑。
地上的陈道平其实没受伤,他苦笑一声,自己也就起来了,还捡起了自己的雁归剑。
“裴师弟的实力果然让人佩服,”陈道平如实道,“方才我已然尽全力,虽然不至于是生死一线的竭尽所能,但师弟想来也还有剩余,是我输了。”
方才其他人没看清楚,但他这个当事人却一清二楚。
他挥出了自以为结束了的一剑时,对面的裴漓之没有闪躲,而是直提着自己剑迎上前去,在片刻之间,挥出了一道磅礴的剑气,那道剑气隐约有些不同。
陈道平说不清楚。
他有些熟悉,却又不太明白。
直到现在站起来对上裴漓之的眸光,灵光一闪,难以置信地对着裴漓之道:“念力?”
裴漓之闻言,眸光沉着:“陈师兄,是我侥幸赢了。”
陈道平又苦笑:“裴师弟何须多言,师弟确实天赋惊人,但你平日里也足够刻苦,何来侥幸。”
台下有人称赞天才,有人心疼自己赌没了的灵元,还有人成功富贵险中求——例如常柏。
他冲林羡拱手:“小师叔,既然裴师弟赢了,那常柏便告退了,也麻烦转告裴师弟,多谢他让我多了一笔意外之财。”
他转身欲走。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一道震怒的传音:“是谁,准你们在这里聚众赌博的?!”
“……”
常柏神色依旧平静,但有些无奈:“跑迟了。”
一干聚众赌博的弟子,包括禅修阁的亲传弟子,夕遥宗的八长老,都被抓了个正着。
第195章 有点丢人
被抓的后果是,所有人被罚禁足,赌资全部被没收。
所有人都痛哭流涕,尤其是那些赢了钱的。
这其中包括了禅修阁弟子常柏,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沧桑:“我原本以为今日是来求富贵的,谁知是来破财的。”
林羡倒是无所谓那些被充公的钱,但她现在被掌门师兄数落得有些头疼。
“小八,你好歹也是夕遥宗的长老,带头赌博像什么话!”安行舟的语气听起来还真是气极了,“你看看你,不出手制止就算了,你还加入?你把宗规置于何地!”
林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师兄,恰当的娱乐可以让弟子们身心放松,不失为一件好事啊。”林羡狡辩道。
安行舟:“……”
他真的要被气死了,“你自己赌就算了,还带上常柏,大师兄出关后若是知道他徒弟被你带坏了得多伤心难过!”
林羡揉太阳穴的动作猛然停住了:“?”
她带坏谁?
那个姓常的?
她现在堪比窦娥六月飞雪信不信?
偏偏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林羡被安行舟训斥的常柏也温声道:“二师叔,您就勿要再责怪小师叔了,我是自己心性不佳,怪不得小师叔。”
谁知,安行舟听了这话后,又开始了,“小八,你看看你,多好的孩子被你带成这样!”
随之又对常柏道:“常柏师侄就不要替你小师叔说好话了,他这人我还不了解吗?”
林羡:“?”
掌门师兄你了解我没错,但你不了解这个白切黑啊!
常柏站在安行舟身后,露出了一个勉强称得上歉意的笑容,那意思大概是“没办法,二师叔不信”。
林羡:“……”
她大师兄这好徒弟,这些年来在宗门上下的形象好得不行,虽未随他的师尊修佛,但也修了自己的道。
偏生,林羡刚入夕遥宗时不久,这个师侄替他的师尊带过她些时日,因此,她知道这是个天生长了张正派脸和天生会演戏的人。
林羡:累了,毁灭吧。
安行舟训斥完师弟后,就让人通知了各峰的长老把他们参与赌博的弟子接回去。
唯独林羡,是自己的弟子来领的。
她虽参与赌博了,但她的徒弟,一个是正儿八经跟同门切磋,另外两个只是看了个热闹而已。
安行舟更痛心疾首了:“你看看你,你徒弟都比你要有觉悟。”
林羡点头称是:“掌门师兄,我知错了,这就回去禁足。”
安行舟:“……”
禁足还这么习以为常?
很骄傲吗?
来领林羡的不是一个徒弟,是三个徒弟。
三个徒弟现场观看他们师尊丢人现眼。
林羡对上三双略期盼的眼睛,突然挺住了脚步,转头对旁边的安行舟道:“师兄,我突然觉得有点丢人。”
安行舟冷笑一声:“现在知道丢人了,知道要捡捡你为人师尊的包袱了?”
他嘴角噙笑,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林羡的幻想:“晚了!”
林羡:“……”
唉。
第196章 阿弥陀佛
成功将林羡接回九尊阁的三个弟子又被林羡打发着各去忙各的,林羡一个人坐在平日里督促他们修为的石椅上,放空了思绪,她需要静静。
然而,半晌后,她睁眼,发现裴漓之还站在跟前。
“有事?”
白衣少年脸上出现踌躇之意,他开口问道:“师尊让师伯没收了很多灵元吗?”
“不多,”林羡回答道,“你师尊还挺有钱的,勿要为此担心。”
“可是弟子将擂台弄坏了,”裴漓之又道,“之前说过,无论输赢,擂台坏了,弟子赔偿,那擂台如今是不能用了。”
林羡在心里啊了一声,原来说这个啊,可那擂台本来就是她的灵力所化,能不能用,凭她心意罢了。
然而跟前的少年似乎不想听林羡再多说,他直接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出一袋子沉甸甸的灵元,也不塞给林羡,直接放一旁。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他道:“这是弟子赔的灵元,若是不够,弟子日后再赔。”
林羡:“……”
她盯着那袋明显是裴漓之这几年来每月攒下来的灵元,突然觉得良心有点痛。
她这个师尊,竟然连徒弟压箱底的钱都收?
会不会无耻了些?
然后她收了。
啧。
林羡依旧觉得,自己的道德感不强。
不过既然收了钱,林羡还是说了两句:“别看你师伯那副生气的模样,你跟越泉阁的弟子打斗这么久,他不可能察觉不到,本来就是故意在等着看完热闹再来抓人的,他那个生气,假模假样,不用多想。”
裴漓之垂眸:“弟子明白。”
这个禁足的惩罚也不那么情真意切,毕竟林羡想要溜出去,法子多得是。
这惩罚啊,只能罚到她那些可爱的师侄们,当然,常柏是罚不到的。
他是藏书阁的管事人,又是禅修阁内唯一不修佛的弟子,日常管理的事务繁多,自然是不可能被禁足的。
这位师尊是大乘境佛珠的夕遥宗弟子回到禅修阁,感慨了一句:“就是可惜了那笔钱。”
与此同时,他头顶一朵小雷云浮现,开始下雨打雷。
突然淋了一身雨的常柏:“……”
小雷云也是雷云,下一刻,小雷降了下来,头发被烧焦的味道传来。
常柏:“……师尊,弟子知错了,这就开始朗诵佛经,您别降雷了。”
小雷云还是没离开。
路过的小佛修盯着自己的大师兄,停下来“阿弥陀佛”了一句,随后又跑了。
常柏:“……”
这就是夕遥宗,佛与道,竟能共处的地方,这一切都得益于老宗主的圣明。
收的徒弟天生佛骨?
没关系,开个禅修阁,收佛修。
常柏脑袋上的小雷云,愣是等他朗诵了一刻钟才消失。
常柏:“谢师尊手下留情。”
禅修阁后山处闭关许久的大长老,虽说不理事,但徒弟还是管的。
“师尊,您什么时候才出关啊?”半晌,这个禅修阁唯一不修佛的弟子又闷闷不乐地开口问道。
可惜堂风吹来,四下无人。
自然也没有回应。
第197章 出发
掌门一声令下的禁足,是指参与赌博的人都禁足到出发去仙盟大赏当天。
林羡也不例外。
她作为这件事中唯一一个长辈却没有及时管束弟子,甚至还自己也下了注,不罚她也说不过去。
只是,在禁足第一天开始,就陆续有师兄师姐上门来看她这个被禁足的小师弟。
林羡:并没有感受到善意。
这种轮流上门看师弟笑话的行径与宗门霸凌有何区别,林羡为此感到痛心。
就在这一天天的修炼当中,仙盟大赏之日临近,夕遥宗的弟子,终于也要踏上征程了。
虞幼清作为十二岁以前都是凡人的世家大小姐,当城主千金时,向来被教导着要当个大家闺秀,虽说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出去时总会遭受些让人不适的目光。
他们总说你身为女子要如何如何,身为男子又要如何如何,可人,毕竟总有心之向往。
林羡拎住了这个恨不得立刻飞出去的皮猴:“虞幼清,安分点。”
虞幼清老实了。
其他峰都在忙着清点人数物资,只有他们九尊阁,闲得在空地上嗑瓜子。
小黑和羽儿笙儿三个人在打理大小事务方面的能力真不是盖的,提前一晚,要收拾的东西全部整整齐齐塞进了他们的芥子袋里。
对比之下,也衬托得林羡越发废物。
林羡:废物真好。
话说如此,她还是好好点了一下自己的三个徒弟:“此次仙盟大赏,你们不是主力军,就勿要逞能了,你们那些元婴以上的师兄师姐还需要这次机会好好表现呢,打不过就认输,不要太有骨气了。”
“……”
徒弟们沉默。
半晌,沈宵默默开口问道:“师尊,可我们若是不好好比赛,会丢了您的脸面的。”
“无事,我自己的脸面自己挣,你们赢了,于我是锦上添花,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林羡说着又笑了声,“若是那些修炼了十几二十年的人输给你们,他们才丢脸呢。”
九司尊主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你们年纪小,输得起。
唯有裴漓之又走神了一瞬,想起许久之前,林羡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具体说什么他忘了,总归是让他尽力而为,勿要太看重输赢。
可裴漓之那时候也听说,他的师尊年少时,最是看重输赢。
若是输给了某个人,便一定要将对方赢回来才算作罢。
待掌门出现,林羡未免有些吃惊:“掌门师兄,今年是你带队?”
安行舟看了这个师弟一眼,“怎么,我跟过去你很不乐意?”
林羡斟酌了一下用词:“唔,也不是很不乐意了。”
安行舟瞪眼,当着众多弟子的面,没有教训小师弟。
但他道:“既然你这么不乐意,那就换一个人吧。”
然后星辰阁那位我见犹怜的五长老走了出来。
林羡:“?”
她讪笑一声:“掌门师兄,我忽然觉得您也许更能带领我们的弟子走向胜利。”
“小八这么嫌弃师兄啊,”五长老干咳一声,抬眸,幽幽地看了小师弟一眼,“难为我每年辛苦替你制的锁魂绳。”
第198章 小八可是嫌师兄累赘了
这话里的哀怨之意,听也听得出来。
林羡头顶上,还系着燕景川送来的锁魂绳。
林羡:“……”
她刚入门时不久,老宗主道她神魂有些不稳,因此燕景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制新的锁魂绳送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都差不多被林羡集齐了。
其中有一根红色的锁魂绳,现在还系在裴漓之手腕上。
也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
林羡自然不说实话,她露出了一副相当不值钱的担忧表情:“五师兄身体不好,哪里禁得起这路途的折腾?”
燕景川闻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既如此,那麻烦小八一路上好好护送了。”
林羡脸上的表情倏地僵住。
“师兄不打算好好在星辰阁休养?”
燕景川又笑,那孱弱的面容上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风味:“师兄已经许久不出门了,再在星辰阁内发霉也养不好,还不如多出去走走,怎么,小八可是嫌师兄累赘了?”
林羡哪敢接下这口锅:“怎么会,师兄这般厉害,怎么会是累赘?”
“小八不嫌弃就好,”燕景川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还以为你是怕师兄算出你想干什么坏事呢。”
林羡:“……”
话倒是不必说得这么清楚。
林羡至今不明白,为何她小时想上树抓鸟都能被师兄算得一清二楚,那时上树抓鸟,是她心性未定时的心血来潮。
当时被师兄抓住时的画面太过深刻,以至于林羡一直对五师兄的算卦之术心有余悸。
眼下人齐了,自然要出发。
燕景川身体不好,按理说他是坐法器飞行的,于是林羡眼睁睁地看着燕景川探手,指尖丝丝暗色的灵力散出,最终在他们眼前汇聚成了一个实质的巨大白鹤形象。
白鹤蹲下来,在燕景川面前,乖顺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往它脑袋上蹭蹭。
林羡:哇。
燕景川的首席大弟子成枫扶着他师尊踏上了白鹤的背部。
其他人,自然是有法器的坐法器,至于他们剑修,当然是御剑而行。
燕景川作为此次的带队长老,一马当先在前方,速度不紧不慢,许是考虑到修为低下的弟子。
后面的人,即便是修为再如何逆天,也不敢超过前方的五长老。
至于林羡,她是在最后面的,紧盯着防止哪个崽子半路栽倒了下去。
以往碰上远程,弟子在空中御剑飞行时间过久,灵力耗尽,从空中栽倒下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同林羡一起慢悠悠地吊在后面的,还有她的三个小弟子。
虞幼清的武器是根鞭子,平日里都是缠在腰间,但也无法作为飞行的武器,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修为足够,不用法器也可御空而行。
虞幼清如今元婴中期的修为,按道理来说,大可以尝试,然而她师尊说了,她这个元婴中期,还是纸糊的,少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前些日子,御兽派的沈掌门来了,带来了一大堆的东西,多数是给沈宵的。
第199章 仙盟
但也有一部分是送给林羡以及沈宵的师兄师妹的。
沈宵一边抱怨他父亲送的东西太多,他的芥子袋还有寝殿都要堆不下去了,一面早早说了不许裴漓之和虞幼清将东西还回来。
他说他那里放不下了。
沈定远给虞幼清送的多数是女孩子家用得到的东西,虞幼清退回去沈宵也用不上。
至于裴漓之,沈宵跟他向来不和,虽然亲爹送了东西只是尽些面子,但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根本不可能收回来。
沈少主拒绝收回来。
至于虞幼清识海中的小灵兽,沈掌门大致也了解了,虽然隔着虞幼清,但大致能看出月灵兽无碍。
沈掌门第一次看见被月灵兽择主的人,盯着虞幼清看时啧啧称奇,一是感慨她的运气,二是感慨她的修为,也就是月灵兽的神奇。
月灵兽依旧是沉睡,只不过无碍。
虞幼清也就放下心来,专心为仙盟大赏做准备。
只不过她还是头一次参加那种场合,难免有些紧张,又扒拉着自己的飞行法器——一只可爱的葫芦,林羡送的。
“师尊,仙盟大赏的人都很厉害吗?”虞幼清盯着她师尊的脸,似乎想从那张脸上看出答案。
林羡闻言,倒还是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前参加过的几次仙盟大赏,最后从脑海里回想起了几个难得的画面。
最后摇头道:“都很一般,不值一提。”
虞幼清:“……”
不知为何,听完师尊这句话后,她更忐忑了。
师尊口中的“一般”,跟她心中的“一般”,可是同一个“一般”?
夕遥宗距仙盟,千里之远。
但这群修仙人眼里,也不过是两个时辰的距离。
若是让他们单独前去,速度应当会快些,但考虑到队里有些灵力不太充足的弟子,中途又休息了些时间。
之后再继续,终于来到了仙盟。
仙盟萦绕在一座云雾弥漫的山顶之上,同夕遥宗一般,这山底下,藏着蕴养这偌大的仙盟的龙脉。
虽是龙脉,却是凡间人君所不能踏足之地,此龙脉,又非凡间之龙脉,更不是那些凡胎肉体的君王可承受得起的。
即便未成仙,但修仙之人,总归是与凡人不同了的。
仙盟早早派了人在等候,夕遥宗众人停在了山顶那恢宏的石碑前。
那块蕴含着天地灵气的石碑,上下镌刻着凌厉的“仙盟”二字,那也是用灵力刻出来的。
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这里面的恢宏磅礴。
有些头一回来仙盟的弟子,也被这迎面扑来的浓雾灵气给惊到了。
身旁有经验了的师兄师姐则冷静道:“雕虫小技罢了,不要被迷惑。”
那所谓浓雾的灵气,也不过是人为造出来的假象。
仙盟确实灵气浓雾,可真正浓雾之处,并非是这石碑。
“见过燕长老,九司尊主,”前来接应他们的仙盟弟子上前来,“袁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燕景川闻言,也露出了个笑:“有劳袁道友。”
那位袁道友往燕景川身后望去,又道:“燕长老,尊主已为你们择好暂宿之处,请随我来。”
第200章 尊己之师,此生不改
一行人随着那位袁道友而去,仙盟作为一个维护修真界稳定的联盟,其内门长老中也有不少客卿长老,来自其他宗门。
恰好,燕景川就是仙盟的客卿长老。
他在这里,也有个住所。
只不过从来没住过就是了。
此次带队,仙盟的人将燕景川和林羡安排在同一处院落。
林羡:“……”
燕景川:微笑。
林羡心想自己还真是逃不过师兄的手掌心。
她的三个可爱的徒弟,就这样跟着其他弟子住在一处了。
林羡认真想想,不用带孩子的日子,也挺好的。
只不过她师兄身娇体弱,还需要徒弟在旁服侍,因此成枫也与他们一同住在一个院落。
但沈宵这些年来已经习惯处处为师尊着想,因此得知要与师尊分开,去别的院落住时,还依依不舍地蹦哒过来道:“师尊,弟子就在往西的白霜阁,您若是有事要吩咐,就传音给弟子好了。”
林羡:甚是欣慰啊。
身旁的虞幼清也立刻道:“师尊也可以找我!”
林羡欣慰点头:“行了,都先去休息吧。”
两个时辰的灵力消耗,总是需要补充些的,林羡一挥手,让徒弟们都先行离开了。
每个人的休息之处都有了安排,即便再不愿,现在也不是任性的时候。
何况仙盟大赏,御兽派的弟子也会前来,沈宵也需要跟家人聚上一聚。
至于虞幼清,她近些年来跟宗门内的师姐关系都不错,她算是年纪最小的,又是林羡的亲传弟子,虽说灵根不算顶尖,但毕竟是长老亲传,现在还是个运气绝佳的大宝贝,近来已经有了不少同宗门的师姐跑过来要摸虞幼清的手蹭运气了。
师兄们也想摸,可惜师妹的靠山实在过于强大,无人敢造次。
“五师兄,我想先出去逛逛。”林羡道。
燕景川笑起来和蔼极了:“想去便去就是了,小八,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必凡事都问过师兄。”
林羡:“师兄,您说得对。”
可想而知,这个师兄给她留下过多么深刻的阴影。
林羡跟燕景川说话的时候,裴漓之正转身欲离开,闻言后,忽然又转了过来。
他道:“师尊,弟子也想去逛一逛,能跟着您吗?”
林羡:啊,你还在啊?
既如此,多个人也无所谓。
“随你。”林羡道。
然后她身后,就多了一条尾巴。
裴漓之安安静静跟在后面,是一条沉默的尾巴。
他俨然对这个地方不算陌生,曾经也来过两回。
就是这段路,他也走过不少回了。
林羡在前面走着,裴漓之跟在后面,他盯着那道背影,有些话似乎想说,可话到喉咙,他好像忽然又踌躇起来了。
可笑。
真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裴漓之笑自己胆子越来越小,笑自己越发心虚,却又不敢跟师尊说实话。
他只是比之从前,愈发恭敬。
尊己之师,此生不改。
林羡走着走着,似乎看见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往下看。
第201章 很好,会举一反三了
下方,是一处比较隐蔽的角落。
仙盟的构造有些不规则,因山与雾环绕,又在山上,构造上随了山的结构。
大部分时候,仙盟弟子都在林羡如今所在的那一层,但往下,也还有一层可踏足之处。
如今,那处正传来一阵阵的叫骂声。
这声音掩盖于云雾之下,让人看不清,只不过林羡如今的修为,也不一定要双目可视才能看见,双耳也能听见她想听的。
“你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这声谩骂刺耳得将枝头的黄鹂也惊着了,“说,蓝师姐丢的聚灵丹是不是你偷了?”
另一道尖锐的女声:“肯定是他!不人不妖的东西,还是最下等的杂灵根,他肯定是为了能修炼所以偷了蓝师姐的聚灵丹!”
“怪物!让你偷东西……”
伴随着谩骂声的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这些仙盟弟子的修为乍一探都是金丹起步,这样带有灵力拳打脚踢,普通凡人,怕是早就被打死了。
那被推搡在地承受着其他人谩骂与拳脚的人,一声不吭地抱着头,喉咙里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林羡不知在想什么,她眸光在往下,但思绪却是全然放空的。
“师尊。”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林羡缓缓回头,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怎么?”
她的语气太过于波澜不惊,以至于裴漓之一时间都难以揣测。
林羡是否对下面那个受辱的人怀有怜悯之心,又或者是觉得那群狗仗人势碍眼。
“师尊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吗?”裴漓之问。
林羡闻言,较为严肃地看着自己徒弟,“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想法啊?”
裴漓之:“?”
“虽说不求你心中存多少善意,但小孩子怎么能教训来教训去的?”林羡有些语重心长,她道,“你身为夕遥宗弟子,在别处门派打了人,于宗门名声毫无益处,甚至可能会被人抓住把柄,反咬你一口,可如何是好啊?”
裴漓之听着林羡的话,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的师尊蓦然出手。
落川剑出现,穿过障人耳目的云雾,转而向下方而去,金色的剑气逼得下面一圈人瞬间往周围飞了出去。
落地砸起的声音格外沉闷。
林羡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裴漓之:“……?”
“谁?是哪个狗崽种在偷袭老子?”下方有人捂着胸口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后警惕地往四周喝道,“我可是无磬长老名下的弟子,信不信我让你死得很惨?”
看似怒极之下说的气话,透露着不以为然的残忍与理所当然。
林羡没有应他们,而是转身对裴漓之道:“这种情况,一旦看见,应该及时通知师长,让师长来解决,你加入了,到时候扣你个无端殴打的罪名可如何是好啊?”
裴漓之:“……”
“师尊,”裴漓之的声音有点轻,但给她阐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您这样,人家说您欺压弱小,又如何是好啊?”
林羡:“……”
很好,会举一反三了。
第202章 生动极了
下面的人迟迟得不到回应,自然以为有人在装神弄鬼,落川剑虽然出名,但他们修为还不够,也观察得不够细致,一时没认出来。
何况,落川剑出鞘后就那么一下子,便又转身回到了林羡手中。
“到底是哪个狗杂种在装神弄鬼?”下面的人怒吼道,“你们是跟这个不人不妖的东西一伙的吧?信不信我现在告到尊主那里,将你们都逐出去啊!”
“仙盟收留你们这些怪物是可怜你们,没有天赋的东西还妄想可以修炼登天?做梦吧你!”
那为首的人似乎还想一脚踩下去,然而那一脚,似乎是被什么给拦住了,一直踩不下去。
他气急败坏道:“狗杂种,你究竟是请了什么救兵过来?信不信我禀告师尊,让他现在就赶你出去!”
林羡看着这生动的宗门霸凌事件,一时间忍不住啧了一声,人年纪大了,什么东西都觉得正常,就连这种让人不适的画面,也都见怪不怪了。
对比起来,她那三徒弟平日里当着她面时兄友弟恭的逢场作戏和背地里的真情流露,都显得可爱许多。
林羡:还是自己的徒弟好。
下面的人依旧得不到回应,也感受不到动手的人究竟是什么方位,就吩咐的周围的人,道:“快去叫蓝师姐过来。”
蓝师姐,这个人似乎是他们的靠山之一。
林羡看着下面的人,又转头看徒弟,“你看,现在去请人了,等下我再出去吓死他们,他们就只能跑去找他们的长辈,明日便是仙盟大赏的开幕日子,他们想必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哪里敢当着各宗门的面找我们的麻烦啊?”
裴漓之又倏地沉默。
半晌,他开口道:“那他们会记恨上师尊。”
林羡笑得善良极了:“对啊,然后在比赛时刻意针对你们师兄妹三人,到时候记得小心了。”
林羡笑得和蔼,仿佛不知自己全然是在坑徒弟。
裴漓之:“弟子明白。”
其实不用多说,仙盟大赏每届都有人刻意针对夕遥宗,有的甚至是联手来坑夕遥宗的弟子,有些还是假意要跟他们合作,结果临时坑他们一把,大家这么多年来,也都习以为常了。
毕竟,实力就摆在这里,人家针对也是有原因的。
只要不是些下三滥的害人把戏,夕遥宗的长老们,还把那些场面当看戏来看,回头好好笑话一下自己的弟子。
下面有人想要上来找人,林羡将自己与裴漓之的灵气都屏蔽了,他们隔着云雾一时察觉不到。
再想撒气在地上的人身上时,发现还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似的下不了脚。
不多时,他们口中的蓝师姐出现了。
林羡大概看了一眼她的装扮,便道:“这应当是个亲传弟子,看装扮,应该是炼药的弟子,方才他们口中的无磬长老,没记错的话,应当是仙盟近些年来招收的,不堪大用。”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此人不足为惧。
裴漓之抬头看着他的师尊,觉得对方的模样看起来生动极了。
第203章 大开眼界
“蓝师姐,这狗杂种偷了你的丹药,非但不承认,还请了外援过来,也不知道是仙盟里的哪个妖修。”
“妖修?”清脆灵动的女声响起,伴随着她身上蓝色衣饰上的铃铛声,“确定是妖修吗?”
那一开始为首的弟子又道:“此人神出鬼没,修为又诡异,不是这狗杂种的同伙是什么?”
另一人又道:“按我说,仙盟就不应该招收妖修,抢了我们的资源就算了,连这种没什么用的半妖也收,修炼不会,连辟谷也不会,简直废物一个,还敢偷东西!”
“这狗杂种的命还特别硬,怎么打都不哼一声,好好活下来了,”那人冷哼一下,“半妖这种东西,果然贱命一条!”
“黄师弟,慎言!”那蓝衣女子开口轻轻训斥了一下,但眸光中,却没几分分给地上之人的怜悯,她道,“不过是一瓶聚灵丹罢了,没了就没了,只可惜,本来辛苦炼好是想分给师弟师妹的……”
这女修言辞里没半句训斥之话,然而却默认了自己的药是被地上的半妖所窃,最后一句,还顺便拉满了仇恨。
果不其然,那几个人听完之后更为愤怒,恨不得再往半妖身上狠狠地踹上几脚!
“蓝师姐,我们就这样放过这个狗杂种吗?”
那女修似乎忌惮着他们口中的那个半妖同伙,神色迟疑了一瞬,随后道:“我们并无证据,如何证明是他偷了东西,此事,就此作罢吧。”
“那怎么行?”那尖锐声音的女子狠狠瞪了地上的半妖一眼,“那是师姐你给我们炼的,怎么能让这狗杂种昧了去?何况现在仙盟大赏临近……”
剩下的话大家都明白,他们都要参赛,也代表仙盟的脸面,此时应当将尽可能多的资源往身上砸,这样就能多一分胜率。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这狗杂种反正没人在意,”那位黄姓弟子狠戾道,“不如将他推下去,这么高的地方,我不信他命那么硬!”
周围突然沉默起来,没人训斥,但显然都动了心,地上的半妖一动不动,似是真死了。
唯有蓝衣女子面露难色,“顾彦到底是尊主点头入门的……”
“蓝师姐怕什么?尊主不过是想让妖修们知道招揽他们的决心,所以才将这半妖放进来,这半妖又是杂灵根,那些妖修多嫌弃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他死了,他们还暗自高兴呢!”
不知是这氛围感染了他们,那些弟子,一个胆子壮了起来。
林羡就在上方冷眼看着他们筹划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条活生生的命扔下去。
最终啧了一声,挥手拂开了下方的云雾,露出了自己与身后徒弟的真容。
“你们仙盟的弟子,果然是让人大开眼界啊,这等心性,果然很仙盟。”她似是赞叹般开口,稍微有些戏谑地盯着下面那几个忙着杀人的仙盟弟子。
那些人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猛然抬头,脸上出现了几分惊慌失措。
林羡一一欣赏着。
第204章 半妖幼崽
“你是何人?”云雾散去后,一身白衣,清风霁月的林羡对上了下面人的目光。
那几个一开始在殴打同门的弟子还没察觉到林羡的身份不同,开口问林羡的身份,语气上依旧嚣张。
而那位蓝衣女子,脸色蓦地煞白。
林羡笑得如同方才坑徒弟时那般善良,她道:“我是谁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们宗门霸凌被我看见了哦。”
她的微调往上一扬,又用一种相当平静的,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的语气说了一件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你说,你们尊主知道这件事,是逐你们出门,还是逐你们口中的异类出门呢?”
下方的人,脸色一下子各异。
一开始的黄姓弟子还没收敛起脸上狠戾的表情,他抬头看林羡,似乎认出了她身上的装扮,是夕遥宗的。
夕遥宗的弟子服也是一身白衣,林羡身上也是白衣,看上去就像是夕遥宗的弟子,加之她那张脸看着并没有长老该有的威严,很容易就被当成了夕遥宗的某个弟子。
“夕遥宗的?”那人眼中闪过异色,“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林羡:我爱多管闲事。
尤其是让人身心不痛快的闲事。
“管了会怎么样?”林羡问。
“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那人当着林羡抽出了剑。
林羡脑袋上缓缓浮现了问号。
直到那名黄姓弟子被他们口中的蓝师姐阻拦,“黄师弟,勿要胡闹。”
随后,模样清丽的女修冲着林羡行礼,“晚辈见过九司尊主。”
“咣当”一声,旁边黄师弟的剑落地,人也处于一种呆愣的状态。
九司尊主?
夕遥宗领队过来的难道不是他们的五长老吗?
这九司尊主怎么也来了?
燕景川从前也偶尔来仙盟走一遭,有些弟子认识也属正常。
而林羡,也有二三十年没来过仙盟了,在这段时间拜入仙盟的弟子对她,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那位蓝衣的女修,她却认得林羡。
因此,她现在脸上浮现了几分忐忑了。
下一刻,林羡看见方才施暴的几个仙盟弟子齐齐跪倒在地,大声求饶。
那位黄姓弟子道:“晚辈有眼无珠,冲撞了尊主,还请尊主恕罪。”
他们求饶是因为觉得自己顶撞了林羡,又觉得自己有把柄在林羡手上,若执意闹大,眼下这个关节点上,尊主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为了仙盟的脸面将他们斥出门外。
他们的修为一般,又不像蓝师姐那样有炼药天赋,更无厉害的家世作为靠山,尊主如何会保他们?
林羡对这几人的求饶置若未闻,她下去,就站在那几人的面前,裴漓之紧随其后。
林羡似乎是在看地上仰面朝下的弟子,他身上穿着仙盟最低阶弟子才穿的灰衣,本来就灰扑扑的,连脑袋上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都脏兮兮的。
看不清脸,但看得出,年纪还很小,妖族与人族的生长期有所不同,半妖虽说不属于任一范畴,但其特质上会遗传妖族的多些或者遗传人族的多些。
第205章 搞事情
这孩子刚才被打也一声不吭,骨气是有的,可惜这仙盟败絮其中的事也并非一天两天了。
林羡只感受到那只半妖幼崽身上微弱的喘息,倒是还活着,就是如果还放在仙盟里,怕是早晚得没命。
见林羡的目光落在那半妖身上,黄洪洲眼珠子一转,立刻道:“九司尊主,这个半妖原本就是个杂灵根,我们尊主可怜他,让他进了仙盟,他进来后不仅不好好修炼,反而是想些偷鸡摸狗的事,偷了蓝师姐炼的丹药,晚辈就是一时气不过才出手教训他的,求您放过晚辈这次吧。”
林羡安静听完了这番狡辩,最后啧了一声,“一瓶破聚灵丹,居然还比一条命来得宝贵,你们仙盟弟子有几条命可以偷丹药啊?”
此话一出,那蓝衣女子脸色更加煞白,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口又发现林羡不是她可以随意反驳之人。
此时,唯有那几个弟子还不知自己被人当枪使。
嗓音尤为尖锐的女修道:“这个半妖的命,又如何能跟我们这些正统弟子的命相提并论?”
林羡:“哦?”
“不能相提并论啊,”她似是感叹了一句,“既如此,你们的命,又值哪些丹药啊?”
她的意思很明白,是不是她拿出足够价值的丹药,就可以要他们的命了。
林羡其实凶名在外,她手上沾过血吗?
沾过。
人命啊,在有些人眼里,重如泰山,而在有些人看来,不值一提。
眼看着林羡眸中杀意渐起,那黄姓弟子忙开口道:“九司尊主,您不能对我们动手,这里是仙盟……对,这里是仙盟,您要是动手了,如何向仙盟交代?”
林羡闻言,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随后道:“你说得对,这样偷偷摸摸的,确实说不过去。”
然后下一秒,她做了这样一个举动,给仙盟尊主传音道:“白术,你们仙盟弟子要不要管啊?不管的话,我代劳?”
这传音,可不仅仅是传给一个人的,在仙盟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夕遥宗的弟子都知道,他们的八长老,来仙盟第一天,就开始搞事情了。
夕遥宗弟子:搓手,出门看热闹。
林羡:搓手,待会儿跟人吵架。
裴漓之看着他师尊脸上不同寻常的兴奋神色,再次沉默了。
至于林羡对仙盟尊主直呼其名这件事,也是有渊源的。
林羡年少成名,曾被这位仙盟尊主断言根基不稳,百年内必然陨落。
当然,这并不是他们梁子结下的主要原因,后来林羡才知道,这个白术,原话可不仅仅是这些,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内涵小辈走了不同寻常的修炼路,说林羡肯定是走了邪门歪道才突破如此之快。
正巧,他看不惯林羡,林羡也看不惯他。
后来林羡以剑闻名,有人问她是否要起个威风些的尊号。
她当场便笑了:“我字九司,唤我尊主如何?”
九司尊主之称由此而来。
九司,乃神位之称。
林羡是她,林九司也是她。
第206章 跟仙盟抢人
林羡这一声,算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仙盟叫板。
她传音了之后,跟前的仙盟弟子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与怨恨。
林羡倒是不管这个,她径直走向了地上的半妖,小家伙活着倒是活着,只不过这小身板看起来也没几两肉。
她没弯腰,手往下,灵力束缚住了半妖,随即手轻轻往上抬,那半妖悬浮起来,脑袋和四肢往下脱力垂着,林羡看见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不动声色,手中没有修剪的指甲收紧了一下。
然而,他被轻轻抛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半妖:“?”
裴漓之:“?”
白衣少年怀里被踹了一只脏兮兮的半妖幼崽,彼此双方都有点懵。
林羡这时候发声了:“裴漓之,抱好了。”
裴漓之依旧不明所以,他看了一眼怀里的半妖,想起前世,仙盟确实是招了不少妖修弟子,也确实招了个半妖。
怀中的半妖看上去虚弱得就跟吊着最后一口气般,而且,是实打实的杂灵根,就是那种,也许穷极一生,也可能只是停留在筑基修为的灵根。
裴漓之不知道他师尊想要做什么。
于是他问了:“师尊,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的师尊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裴漓之听见那道温润的嗓音道:“跟仙盟抢人。”
裴漓之:“?”
他更看不懂了。
抢什么?抢这个狗崽子?
裴漓之:“……”
“何人喧哗?”空中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
林羡没什么反应,而方才就瘫软在地的仙盟弟子更是恐惧。
伴随着那道威严的嗓音,林羡看向了身后的一块巨石。
那块巨石上,俨然出现了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来人白发白衣,面容威严,模样上也是俊朗的,只是这份俊朗,却掩盖不住他年纪上的沧桑。
这位仙盟尊主,活了许多年,也经历过许多事,即便鹤发童颜,也挡不住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反倒是林羡,几十岁,在一群老不死的眼里,风评也算是两极化。
在仙盟尊主眼里,这大概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这个对他直呼其名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林羡看见那道人影,笑了:“白术,怎么,你们仙盟出了这样的事,你只是派了个分身过来?不会是真身修炼修出问题了吧?”
林羡很讨厌白术。
这个毋庸置疑,她连表面和谐都不太想做。
白术闻言,半垂着眸子,“林羡,仙盟大赏在即,你兴师动众,意欲何为?”
除了仙盟尊主,其他人也围了不少过来,看见白术后纷纷行礼。
林羡当然不给白术倒打一耙的机会,她右手往空中一挥,留影石闪过,她身后的仙盟弟子在看见那颗留影石后整个人都愣住了,甚至还面如死灰。
如果只是林羡的一面之词,可能还可以狡辩两句,但留影石出现,他们基本上就坐实了林羡所安的罪名。
哪个宗门没点见不得光的龌蹉的,只是大家都聪明,心照不宣。
谁知这个林羡,他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宣扬出来!
第207章 处置
留影石上的画面清清楚楚。
“你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
“……不人不妖的东西,还是最下等的杂灵根……”
“仙盟收留你们这些怪物是可怜你们,没有天赋的东西还妄想可以修炼登天?做梦吧你!”
“……仙盟就不应该招收妖修,抢了我们的资源就算了,连这种没什么用的半妖也收,修炼不会,连辟谷也不会,简直废物一个,还敢偷东西!”
“……”
一句接一句话再配上拳打脚踢的画面,引起观感上的不适。
在场也是有妖修的,盯着留影石上的画面看,他们虽然看不上半妖,但仙盟的这态度,真够有意思的。
而当留影石播放到后面几个人商量着要将半妖扔下去时,有人皱着眉头挥袖道:“一瓶聚灵丹而已,何至于此!”
此话也是大多数在场之人的心声。
何至于此。
留影石播放结束,自动回到了林羡手上,所有人都看向了白术,那位被捧得极高的仙盟尊主。
还有不少人瞪着方才施暴的几人,就连丢了一瓶聚灵丹的蓝姓女修,也遭到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她脸色煞白,作为仙盟长老的亲传弟子,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她看见自己的师尊就站在人群当中,蹙眉看着她。
林羡的目的还没达到,自然不是播了留影石就善罢甘休的。
她当众问:“白术,这就是你们仙盟的弟子啊?”
这个“啊”字就很有感觉,相信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白术估计早就动手收拾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了。
而林羡虽然年轻,但她毕竟辈分大。
白术是跟她师兄师姐一辈的,自然,林羡也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对对方直呼其名。
半晌,些微空灵却又透过所有人耳畔的声音响起:“黄洪洲、周玉莲、马路江,因私下处置犯错弟子顾彦,手段狠戾,虽情有可原,但违反仙盟弟子守则,罚三月灵石,取消明日仙盟大赏参加资格。”
“弟子顾彦,犯偷盗一罪,本应受罚,念其受伤,不作他罚。”
那位仙盟尊主的话顿了一下,分身再度看了林羡一眼,“林羡,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满意?
仙盟处置弟子为何要一个其他宗门的长老满意?
一时间,仙盟弟子又怪异地看着众人视线范围中心的林羡。
林羡却丝毫不怵,她微笑道:“你问我的意见啊,那当然是不满意。”
还真敢说。
九司尊主搞事情的决心可不仅仅如此。
她虚虚看了一眼自己徒弟怀里的半妖,“白术,你方才的处置,是在这名弟子偷了东西前提下的,但若是他没偷呢?”
没偷,那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仙盟这点龌蹉,林羡似乎不打算放过。
“他怎么可能没偷!”黄洪洲,也就是那名黄姓弟子,他张口辩驳道,“他一介半妖,还是杂灵根,他不偷东西,他鬼鬼祟祟出现在蓝师姐的院落外做什么?!”
林羡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们说他偷东西的原因啊。”
第208章 并未偷窃
林羡这个恍然大悟显然有些做作,然而其他人也都明白了,哦,原来没有证据啊。
黄洪洲憋红了脸,“不是他偷的还有谁偷的!”
林羡:“是他偷的,你把聚灵丹找出来我看看?证据呢?证据都没有就杀人,你们仙盟视人命如草芥也够让人叹为观止的。”
“他又不是人!他……”另一位被众目睽睽打量之下,又丢了今届仙盟大赏参加资格的女弟子终于崩溃地吼出口。
然而没吼多久,被他们的尊主禁言了。
林羡:啧。
玩不起啊这是。
白术直接道:“林羡,此乃仙盟内部之事,如何处置,我自有定论,你今日胡闹至此,俨然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林羡轻笑一声:“自然是不敢忘,只不过仙盟大赏在即,你不将今日之事查清楚,我如何敢信在仙盟大赏期间,我们夕遥宗的弟子不会无端被诬?堂堂仙盟,各宗门世家的联合,连这点小事都查不清楚,让其他人如何放心?”
林羡口口声声将仙盟的名声与今日之事挂钩,轻而易举将白术推上了不得不理事的地步。
林羡看见他蹙眉。
其他人也隐约赞同林羡的话,仙盟自诩是各宗门的联合,若这点小事都处理得不清不楚,如何服众?
白术脸上神情不变,却也做出了决定。
“蓝珊珊,你的聚灵丹丢失,确定是顾彦所为吗?”白术问。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又集中到蓝珊珊身上,她抬头,艰难回了白术的话:“回尊主,弟子不知。”
“不知?”白术的语气微顿。
蓝珊珊却冷汗涔涔,她看向自己师尊的方向,想要他帮忙。
然而,那位无磬长老,并没有开口。
蓝珊珊只好道:“弟子昨日炼成了一瓶聚灵丹,结果下午出门一趟,回来发现丹药不翼而飞,黄师弟他们自告奋勇说替弟子查明,后来他们查到是顾师弟……”
说到这里,蓝珊珊咬了咬牙,随后道:“弟子原以为黄师弟他们查清楚了,便没有询问证据,弟子失察,请尊主责罚。”
她说着也朝白术的方向跪了下来,事到如今,即便偷丹药的真是那半妖,她没有证据就默认小偷是顾彦的事也跑不了。
林羡这回不说话了,她的目光落在裴漓之怀里的那半妖幼崽身上。
虽然脏兮兮又瘦骨嶙峋的,但骨相看起来还不错,洗干净了应该还是只漂亮的小半妖,就是要好好养养。
白术似乎看了林羡一眼,随后手中浮现出两团光雾,两团光雾同时落在蓝珊珊和顾彦身上,他闭上了眼睛。
两人脸上同时浮现了痛苦的神情。
白术在搜刮他们的记忆。
这样的体验并不好受,林羡蹙眉。
搜魂,自然是查明真相最快的法子。
林羡并没有说什么。
半晌,白术将光雾再次收回,双眸睁开,他道:“顾彦并无偷窃之举。”
“什么?”
“怎么可能?”
这两声,均是失去参加仙盟大赏资格的人发出的。
而林羡,则不着痕迹地露出了要收网的表情。
第209章 逐出仙盟
白术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蓝珊珊,回去检查你的炼丹房,药究竟在何处,自己清楚。”
蓝珊珊脸色煞白。
“黄洪洲、周玉莲、马路江三人,平日里欺侮同门,不知悔改,废其功法,逐出仙盟。”
白术的话再次响起。
这一次,那三个弟子就再也不仅仅是脸色煞白那么简单了,他们就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一般。
怎么至于?
“尊主?”
“尊主,弟子知错了,求您不要赶弟子出门!!”
“……”
到此关头,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假如那半妖没有偷东西,他们这种私刑性质的围殴,势必遭到反噬。
“尊主明察,弟子错怪了顾彦师弟,已经知错了,求您再给弟子一个机会。”方才还有心思记恨林羡的弟子此时俨然意识到了自己与那些天之骄子的区别,人家随便两句话,都能把人他给弄死。
白术却没有因此而改变主意,他神色依旧是那样没有丝毫变化,然而这没有变化,却总让人看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又或者说,这个仙盟的尊主,他究竟还有没有身为人的喜怒哀乐。
“这个处罚严不严重,之后会有戒律堂的人跟你说明,”白术说完,便不再理会三人,而是看向蓝珊珊,“蓝珊珊,罚三月灵石,取消仙盟大赏资格。”
原本一开始只是罚那三个巴结她的弟子的惩罚,落到了蓝珊珊头上。
蓝珊珊脑袋一片空白。
她为了仙盟大赏准备了几年,却因为一个半妖,被取消了资格。
这让她如何去接受?
那瓶聚灵丹,确实没有丢,她后来在自己的药架上找到了,然而刚找到,黄洪洲他们被告诉她,偷药的小偷找到了,是那个半妖。
仙盟自从接收了妖修之后,他们人修弟子的资源,就不得不分了部分出去,就连她要的一些药材,也被分给了妖修中的药修。
迁怒,是这世间最容易产生的情绪之一。
一念之差,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蓝珊珊还不太明白,不就是一个半妖吗?
那林羡,他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何至于如此?
“尊主,”就在此时,人群中有其他人突然走了出来,他嗓音沙哑,道,“在下以为,蓝珊珊虽然有错,但罪不至于如此。”
蓝珊珊听见这道声音,立刻露出看到救星的眼神,开口的人是她的师尊,仙盟的无磬长老。
蓝珊珊因为炼药上的天赋被他看重,一直以来也算是走得顺利,谁知这次会在一个半妖这里翻了船。
“尊主,蓝珊珊是此次仙盟的带队弟子之一,她虽没有及时阻止同门犯错,但本身并没有参与此事,平日也尊敬师长,关爱同门,是个善良的孩子,在下以为,取消仙盟大赏资格的处罚,过于重了。”
重了。
这两个字让人忍不住深思。
如果不是林羡在,这个善良的弟子,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同门,杀害了另一个同门了。
林羡扯了一下嘴角。
第210章 林羡,你放肆!
只不过,仙盟大赏的名额,确实也让人心动。
心动的不仅仅是得到名次后的奖品,还有团队历练中开启的秘境。
秘境一开,里面有多少秘宝,又是谁能想象得出来的?
只是那秘境,是作为各宗门的弟子历练之处,大家明文规定了非特殊情况,化神境以上不得进入。
无磬本就是药修,多数药修的战斗力不会太强,但也有例外的,例如林羡那个满地乱跑的小师兄,他要是不太能打,也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药修独身在外,就是一个行走的土豪,还是一个看着就让人流口水的香饽饽,怎么可能没人盯着?
但夕遥宗的七长老没什么飞升的念想,也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因此黑吃黑这种事做得相当熟练——想打劫他?先做好自己钱包被扫荡得干干净净的准备。
蓝珊珊在仙盟的位置,不轻也不重,药修,战斗力不强,修习的法术大多也是跟治疗有关。
药修不仅可以在关键给队友提供药物治疗,还可以识别幻境中多数危险植物,弥补了战斗力上的缺陷。
无论如何,失去仙盟大赏的机会,对蓝珊珊而言,实在是太沉重的打击了,就连她的师尊,也不得不站出来替弟子求情。
他确实觉得,一条半妖的命,如何比得上他徒弟的前程重要?
“无磬,多说无益,”白术冷声道,“你徒弟犯的错至不至于受这样的惩罚,戒律堂的人自然会给你答案,现下,处置已出,所有人不得违背。”
“不得违背”四个字说出,就证明这件事已经是无商量余地的了,那位模样看起来不再年轻的无磬长老脸色同样不好看,似乎是没有相当白术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转眼间,戒律堂的人便来了,带走了那三个弟子还有蓝珊珊。
那三个即将被逐出仙盟的弟子脸上闪过绝望,等待他们的将是废除功法,再逐出仙盟。
他们有人来自于有些名气的世家,这么多年来,家族培养他们,自然是希望他们未来有所建树,从而为家族效力的。
然而,他们现在被逐出仙盟,更没了功法,就算修为还在,仙盟所学的功法,也不可能再拾回来了,意味着,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这让人如何受得了?
白术处理完弟子,又转头看向林羡,神情依旧不悲不喜,他道:“林羡,你还没说,你意欲何为?”
终于到这一步了。
林羡不紧不慢,向着那位站在巨石上的大能道:“白术,我看你们仙盟本就是可怜这只半妖才收的他,既然你们如此嫌弃,不如让我们夕遥宗接收了,如何?”
她这话说得很是不要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要跟仙盟抢人。
下一刻,一阵凌厉的威压朝着林羡的方向而来,大乘境的威压直压迫着人的血脉。
“林羡,你放肆!”
伴随着这道空灵的声音,又有一道柔和的力量,挡下了大乘境的威压,林羡周围,蓦地浮现了琳琅满目的星辰。
第211章 心善
那方闪烁着星辰,虽轻柔却带着让人无比敬畏的星辰之力,轻而易举地将大乘境的威压挡了回去,与此同时响起了,还有一阵咳嗽声。
林羡忙将他扶住。
“白术,我们小八还年轻,”一道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你都这把岁数了,何至于跟他一般见识?”
亲师兄果然帮亲不帮理。
白术蹙眉,看着林羡身后的燕景川,“燕景川,你是忘了自己同时还是仙盟客卿长老的身份吗?”
“自然是不敢忘,”燕景川又咳嗽了两声,眸光落在裴漓之怀里的那只半妖身上,“这只半妖看上去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们仙盟想来也没人想要照料他吧,我师弟心善,想要照料一番,又何来放肆一说?”
仙盟众人:“……”
从燕景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他师弟心善的话来时,其他人就默认他是个瞎子了。
裴漓之怀里的小半妖,确实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那位仙盟的尊主,自然也能发现这样的情况,只不过,他似乎依旧不想将半妖交到林羡手上。
“仙盟自有医师替他治疗。”他依旧没有松口。
林羡听了白术的话,蓦地蹙眉,如果正如仙盟表现出来的这样,左右不过是一只半妖,白术为何不肯松口?
这只半妖,有何特殊之处?
她盯着半妖的后脑勺看了两眼,虽然灰扑扑,但不难看出,这应当是只很可爱的小狗。
但弱,也是真的弱。
白术应当是在观察什么,他以为这只半妖幼崽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血脉?
还是命轨?
但他自己似乎都不确定,林羡不关心白术在想什么,她只想要这只半妖崽子。
“我记得,仙盟弟子大多是有契在身的,除非犯错被逐,或者自请离去,否则一辈子都是仙盟的弟子。”林羡若有所思道。
其实大多数宗门都是如此,包括夕遥宗。
只不过仙盟这里也有些漏网之鱼,例如某些本就无望修仙,又想要入仙门的弟子,他们不受重视,这道契约有没有还是另外一回事。
裴漓之似乎猜到林羡心里在想什么,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半妖,沉默了一瞬后,用灵力探了一下半妖的灵脉。
不仅是杂灵根,还经脉堵塞,基本断绝了修仙的可能。
不过重点是——
“师尊,他身上并无宗门契。”
林羡眉间舒展开来。
既然这样,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走到了半妖身侧,抬手往半妖身上注入了灵力,直到裴漓之怀里的半妖,重新拥有了睁眼的力气。
林羡生得一副好模样,又有不少女修追捧着,只要她想,她的模样就可以很具有欺骗性。
半妖幼崽显然恢复了意识。
“顾彦,”林羡记得旁人口中半妖的名字,她道,“你可愿意跟我回夕遥宗?”
顾彦见过许许多多的面孔,他们当中有人生得好看,灵魂却是丑陋的,有人生得丑陋,灵魂却散发着香气,有人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有人会收敛自己的真实意图,隐藏自己的情绪,伪善得让人作呕。
第212章 暴殄天物
他是半妖,不被人接受,也不为妖待见的半妖。
这个人类,他脸上的表情,伪善得太过于真实,又让人有点说不出的讨厌。
但是这个人,他轻而易举就惩治了欺侮自己的人,顾彦想,如果此人没有别有用心的话,他应当是欠了人情了。
眼下,他已经没得选了,留下来,依旧是要遭受白眼的,跟着这个人类走,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林羡循循诱导:“夕遥宗里面,欺凌同门罚得很重的,才不会只是罚灵石。”
半妖听完,还是没有开口,然而他身子突然一僵。
抱着他的那个人,似乎不悦了。
“你们……”虚弱的半妖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开口问林羡道,“宗门霸凌,真的罚很重吗?”
林羡笑得眉眼弯了一瞬:“是的,我会让他躺在床上几天下不了床。”
裴漓之:“……”
“好……”半妖勉强吐出了一个字,之后便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力气。
林羡这才看向白术,“这回,人我能带走了吧?”
白术没回答林羡的话,反而是身形一闪,直接在原地消失。
那就是默认了。
半妖亲口承认要跟林羡走,自然,白术没有拦着的理由。
身为仙盟尊主,他自然代表着公正,稍有徇私,便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小题大做。
林羡并不关心,她目的达到了。
半妖被带回来,却因为没有修炼的天赋,遭到仙盟的嫌弃,连宗门契都没有立下,这也就免了林羡的一桩麻烦。
白术是不是对半妖有特殊的关注不得而知,但即便有,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林羡权当自己现在是想多了。
白术离开之后,这场好戏也就差不多结束了,那位仙盟无磬长老阴森森地盯着林羡,不善地开口道:“九司尊主,你为了一个半妖,得罪了仙盟,此事划算吗?”
林羡闻言笑了声:“怎么,划不划算你说了算啊?”
“一只没有修炼灵根的半妖,出门随便碰上个筑基修为的人都能弄死他,”无磬无声冷笑,“你既然这么在意,那有本事就护住他!”
林羡:“……”
好大的口气,这就威胁上她了,她好害怕啊。
好害怕的林羡趁着无磬还没走,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出了小师兄炼制的天灵品级补气丹,不要钱似的一把塞入了顾彦的嘴巴里。
“唔……”
突然被塞了一把丹药的半妖下意识想要抗拒,但是睁眼对上林羡的目光,又察觉到口中的丹药似乎不同寻常以外,还是吞了下去。
无磬看着她一把往半妖嘴里塞妖的行径,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竟然把这么多天灵品级的补气丹给一个半妖吃?!”
补气丹,炼药最基础的丹药之一。
然而,天灵品级的补气丹跟寻常补气丹,又有天囊之别。
林羡竟然这样暴殄天物!
林羡却不理会别人,似乎觉得不太够,又往顾彦嘴里塞了一把。
从无磬口中,也能知道喂到自己嘴里来的是好东西,半妖幼崽没有再抗拒。
第213章 没有其他理由
吃下去的丹药很快起了效果,半妖幼崽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但补气丹的作用毕竟只是补充气色,半妖幼崽身体内没有灵力,自然也没有恢复灵力的作用。
即便这样,林羡也没想过自己是在暴殄天物,天灵品级的补气丹在别人眼里也许还算稀少,但对于林羡来说,是真的不缺。
补气丹的炼制很基础,她小师兄一次性就能炼出一大炉的天灵品级补气丹,然后开始不要钱地往其他地方送。
九尊阁算是最不嫌弃长卿阁这种豪横的处理方式的了,林羡向来来者不拒。
天灵品级的补气丹,她平时都是给徒弟当零嘴的。
反正,半妖幼崽已经是夕遥宗的人了,那这补气丹也吃得理所当然。
无磬硬生生是被林羡这种豪横的行为气得拂袖而去,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小八。”
林羡想跑,然而她还没开始踏出第一步,她的师兄就喊住她了。
林羡:完了。
刚才浪过头了,现在只想逃,却逃不掉~
燕景川一个看起来随时要嗝屁的人,却轻松挡下了大乘境的威压,其修为究竟恐怖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林羡也不知道她这个师兄,目前究竟是什么境界。
外界只知夕遥宗仅大长老达到大乘境的门槛,可其他长老呢,林羡觉得师兄师姐的修为都耐人寻味。
例如她现在想逃,却逃不过五师兄的手掌心。
“小八,你想去哪儿啊?”燕景川煞白的脸上浮现了一道称得上虚弱的笑,“你跟师兄是同一个院落,你忘了吗?”
林羡:想忘却忘不掉。
燕景川的大徒弟成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燕景川身旁扶着自己的师尊。
林羡笑得有点牵强:“师兄,我先送这孩子去休息。”
燕景川微笑:“小八,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你?”
随后,林羡眼睁睁看着他招手招来了她的两个徒弟,道:“沈宵,幼清,和你们大师兄一起送这孩子去休息。”
林羡:“……”
思虑周到还得论她师兄啊。
林羡真是叹为观止。
“小八,还愣着做什么?”燕景川又咳嗽了一声,“跟师兄回去啊。”
眼睁睁看着师兄方才为了挡下白术的威压动用了灵力,林羡为数不多的良心终于受到了谴责,她乖乖地跟在燕景川身后。
待回到他们所住的院落,关上门,燕景川的脸色才终于淡了下来。
“小八,给师兄说说,方才为什么多管闲事?”燕景川问。
仙盟干不干净,这个问题稍微有点脑子的人明白,一个大宗门,近些年来越来越壮大,鱼龙混杂也属正常。
燕景川在众人面前睁眼说瞎话夸他的小师弟心善,可不代表林羡就是那种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通常要为自己的善良付出代价。
“如果说,仅仅是看他可怜,”燕景川说着顿了一下,“这种借口就不用敷衍我了。”
燕景川那句话说完,林羡原本还装模作样的乖巧瞬间消失了,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五师兄,我没有其他理由啊。”她道。
第214章 两重命轨
燕景川一手摆弄着桌上的星盘,眸中带着罕见的严肃。
林羡说完刚才那句话后便不再开口,燕景川也没有开口。
两个人僵持着。
直到燕景川将成枫支开,向林羡展示了桌上的星盘,他叹气:“小八,你可知道,你救了一个麻烦啊。”
那个半妖,摆在星盘上的命轨,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重性。
一则生。
一则死。
林羡不懂卦术,但年少无知时,也是对师兄的星盘下过手的熊孩子,那时候被吊起来教训过。
后来便十分敬畏这个星盘。
“这是何意?”林羡问。
“这半妖,身上现了两重命轨。”燕景川道。
“两重命轨?”林羡一愣,“人怎么可能有两重命轨?难不成是因为他是半妖?”
燕景川摇头,“并非是因为半妖的缘故,而是命运如此,他须得经受得住这层磨难,才能涅盘重生,经受不住,只能死。”
很赤裸裸的现实。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林羡想到了这句话,她垂下眼眸,问道:“师兄,你的意思是,我好不容易将他从悬崖边上带回来,他还是有可能死掉?”
燕景川纠正道:“是有很大可能。”
林羡垂下眼眸:“……”
这让人想拔剑的命运。
眼看着小师弟沉默,燕景川忍不住开口劝道:“小八,师兄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打击你,只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若是日后那半妖出了什么事,你莫要冲动,或者过于伤心。”
半晌,燕景川突然听见林羡用一种稍微有些愤懑的声音道:“我费这么大工夫抢过来的人,他若是死了,我也太惨了叭。”
“我也太惨了叭”这后半句话响起,燕景川便将自己多余的担忧略去了。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
而另一头,白霜阁。
三个人齐齐盯着床上因吃了太多补气丹,现在陷入了沉睡状态的半妖看。
半妖原本实在是太过于脏兮兮,林羡看不过去给他捏了一个避尘诀,现在看起来好了许多,但身上的衣服依旧是破烂的。
难为仙盟自诩名门正派,连套完好的弟子服也不让人穿。
而如今的半妖,看上去干净了,脑袋上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都是白色的,就连那头一看就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也是银色的,并不纯净,偶尔还掺杂着几根黑发,只不过不认真看时并不明显。
他身上的妖族血统,应当是白犬。
不过,师兄妹三人难得和谐的画面,却都是围绕着一个问题。
“师尊该不会是想收这个半妖做徒弟吧?”开口的人是虞幼清。
“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出口反驳的是沈宵,他分析得有理有据,“这个半妖是杂灵根,看样子身体还有别的毛病,这辈子也别想修炼了,师尊怎么可能收他为徒?”
夕遥宗的长老,怎么可能收一个连修炼都难的半妖为徒?
“可是,假如师尊将他治好了呢?”虞幼清提出了一个可能性不大的假设。
“怎么可能?灵根乃是天生的,不可能改变!”沈宵道。
第215章 甩手掌柜
灵根乃天生。
这句话确实也不假,这一般人的灵根,生来如何便如何的。
可这是半妖,他们不清楚的物种。
裴漓之在这时候开口了:“师尊既然救了他,自然会将他带回去。”
带回去之后,当的是内门弟子还是亲传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有趣的是,这师兄妹三个本就是不和,再多一个,凑够四个人打混战吗?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盯着床上的半妖看。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就在这时候,林羡出现了。
看见床边三个徒弟围着半妖看。
“师尊。”看见林羡,三人又各自行礼。
林羡点头,随后目光落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半妖身上,“你们不为明日的仙盟大赏做准备,都盯着你们四师弟看做什么?”
四师弟。
这称呼一出,三人齐齐抬眼。
“师尊,您真要收这只半妖当徒弟?”虞幼清心直口快问道,“可是他不是没办法修炼吗?”
虞幼清这话一说完,就被师尊敲了个爆栗子,“什么半妖半妖的,你师弟叫顾彦。”
虞幼清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地想师弟这还没正式入门呢,她就已经开始失宠了。
床上的半妖,模样看起来比裴漓之和沈宵入门时还要小,不排除是先天不足再加上多年来营养不良的缘故。
林羡一来就告诉几个徒弟要再收徒的噩耗,本来三个徒弟还此次看不顺眼呢,现在再多一个,以后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混战。
林羡拿出了些纱布和外用的药,正要去给昏迷不醒的半妖幼崽处理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方才给他探过脉,除了外伤,内伤也多得是,不治疗,别说是要修炼,活都活不了多久。
“师尊,您要做什么?”裴漓之突然问。
“给你师弟处理伤口,怎么了?”
裴漓之闻言,突然沉默,随后对林羡道:“师尊,弟子来吧,这种事怎么让您动手。”
裴漓之没问林羡为何不直接用灵力给半妖治疗,但既然林羡要包扎的,自然有包扎的道理。
可是,那个床上躺着的半妖,怎么值得他师尊亲自照料?
裴漓之嫉妒,因此他不动声色,从林羡手中,抢了这个活。
林羡自然没有推脱,有人愿意照顾小师弟,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她顿了一下,便道:“那就一起吧。”
那怎么行?
沈宵又道:“师尊,我和大师兄一起给师弟处理伤口吧。”
虞幼清:“我也一起。”
沈宵:“一起什么一起,男女授受不亲,被你看光了身子,小师弟以后怎么做人?”
虞幼清:“?”
别拦着她,她要把姓沈的脑袋给打开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虞幼清最终没有上手,也没有离开,半妖幼崽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幼崽,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呸!
林羡当起了甩手掌柜,非常慵懒地看着两个徒弟在给他们的师弟上药。
最后再前前后后缠上是白色的布条,包括那受伤的耳朵和尾巴。
第216章 半妖特殊之处
现在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乍一看还真像是个人类的孩子。
林羡看着被包扎好的半妖幼崽,挥挥手便让徒弟都出去了。
没人知道林羡想干什么。
裴漓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没开口,最后第一个出去了。
林羡在这个厢房内待上了约莫一刻钟左右,一刻钟后,她走到床边,揭开了顾彦手臂上方才被缠好的布条,上面的伤口依旧,却已经淡了许多,正在痊愈。
林羡眸色微暗。
果然如此。
这只半妖幼崽有没有别的特殊之处还不知道,但这伤口的痊愈速度,却是快得惊人。
林羡给他检查时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一个被同门霸凌的人,身上的伤口都太新了。
虽然大大小小不一,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没有旧伤口。
这个半妖,来仙盟半年了。
半年时间里,究竟每日都受着怎样的欺侮,才没被人发现他的能力?
白术知不知道?
有些人也许很渺小不值一提,但并不代表,他并没有被人盯上。
林羡轻而易举发现的事,白术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将这个半妖放进仙盟,究竟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林羡将布条重新缠回去,往半妖幼崽身上下了个结界,随后再出去。
出去才发现,三个徒弟并未走远,而是眼巴巴地在外面的常青树下候着。
林羡:这三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要好了?平时不是两两相厌的吗?
那头——
“裴漓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沈宵确实跟裴漓之很不对付,大概是这么多年来的挑衅都没得到明确的正面回应,让他非常不爽。
裴漓之眼里,沈宵依旧是个小屁孩。
他道:“关你什么事?”
沈宵:“师尊要收新的徒弟,为什么不关我事?”
作为徒弟,谁不想多得师尊几分注意?
沈宵觉得几年前的裴漓之脑子有病,整天顶着一张臭脸,不仅对他,对虞幼清,连师尊都一样,不知是天生气场不合,沈宵原本是觉得这臭小子抢了自己的大师兄之位可恶,结果发现这人还不尊师重道,他便觉得师尊真是好脾气,这样的徒弟还不趁早逐出师门。
后来裴漓之似乎脑子里的病好了些,但沈宵发现自己更讨厌他了。
这个人修炼没以前那么浑水摸鱼,但是就是让人讨厌。
裴漓之修炼上的速度,比之沈宵,应该相差无几,但总能快他一步,仿佛一直在强调自己的大师兄身份。
沈宵:就是没有道理,觉得这个人很讨厌。
虞幼清没心情去管二师兄和大师兄的爱恨情……啊呸,是纠纷。
最近从同门师姐那里借来了几本话本子,上面的故事代入感太强,她昨晚熬夜看了,因此现在还有点脑子不太清醒。
林羡从房里出来了,眯着眼睛看着常青树下的三个徒弟,发出了灵魂一问:“明日的仙盟大赏,你们都准备好了?”
裴漓之:“……”
沈宵:“……”
虞幼清:“……”
林羡一看就知道他们偷懒了。
第217章 太可爱了
林羡把三个疏于修炼的徒弟训了一顿,之后当沈宵浑浑噩噩地说自己这就回去练剑时,林羡严肃道:“现在还练什么剑?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攒足精力去应对明日的擂台战。”
沈宵:“……”
刚刚因为没好好修炼被说了一顿,现在又因为想要修炼就是被说了。
沈宵:“弟子这就回去休息。”
林羡在他身后补充了一句:“也别睡得太死了。”
沈宵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屎,唉,这世间也就他的师尊平日里不能离开床,也不能意识到,其实自己的徒弟,是靠打坐安神的。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那是林羡啊,几十年便踏足炼虚境的天才。
有人曾听闻此事,甚至怀疑林羡是不是有什么梦中修炼的法子,也照葫芦画瓢地尝试过,然而效果可想而知。
只有林羡本人知道,修炼,千万不可以急功近利。
沈宵回去之后,虞幼清也立刻跑了,她跟同门的师姐住在一起。
至于裴漓之,他脸色很冷,也随着沈宵的路回去了。
仙盟的住宿空间分配,两人一间,介于裴漓之和沈宵两个人是亲师兄弟,所以他们住同一间房。
彼此双方都很不爽。
这一夜,仙盟还算和平,除了被赶出去的三人,被剥夺了参赛资格的蓝珊珊,其他人都相安无事。
林羡被师兄唠叨了好一顿,最后唠叨到她新收的半妖幼崽醒了,磕了她两大把补气丹的幼崽看起来已经没那么虚弱了,身上的伤只是稍微上了药,已经好了不少,而内伤,也在逐渐痊愈。
林羡将一枚深褐色的丹药递了出去,这个豪气的动作看得燕景川都有些头皮发麻。
这枚丹药,是慕容霖炼制的百毒不侵丹,功效之大,也不仅仅是“百毒不侵”四个字可以概括的,就连丹药的丹方,都是独家的,外面的人想要,只能从夕遥宗买。
外面也不仅仅是只有慕容霖这一家有百毒不侵丹,只不过丹药与丹药之间,是不同的。
林羡递过去的丹药,顾彦没有第一时间接受,瘦小的半妖摇头,稚嫩的嗓音响起:“我不要。”
林羡笑了:“这不是毒药,我不害你。”
半妖幼崽还是没有接过,一双微棕的眸子警惕地打量着房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剑修,另一个人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却在白天时挡下了仙盟尊主的威压。
林羡盯着床上看起来一点也不信任人类的半妖幼崽看,居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看见了六七年前的裴漓之。
啊,这么一想,实在是够晦气的。
林羡收第一个徒弟时,因为徒弟不听话,觉得糟心不少。
这只半妖幼崽跟裴漓之还是不同的,虽然满脸防备,但好歹这稚嫩的小脸蛋看起来可爱极了。
小耳朵,小尾巴,小脑袋。
林羡:太可爱了。
林羡还是将丹药递了出去,她装在一个小瓷瓶里,轻声哄道:“先收起来,觉得需要了再吃,这颗丹药治百病。”
第218章 命中犯桃花
“治百病”这三个字说出口,燕景川也无声轻笑,若是让慕容霖听见林羡形容他的百毒不侵丹仅仅是治百病的功效,估计得炸毛。
一只小手接下了那个瓷白的小瓶,顾彦盯着林羡看,问:“你叫什么?”
他当时意识昏沉,似乎听见过这个男子的名字,但没听清,只知道她姓林。
林羡:“我叫林羡,树林的林,羡慕的羡。”
林羡,这个名字被顾彦默默念了一遍,随后再抬起眼时,又是充满防备的眼神。
林羡:“……”
有点伤人心了哦小狗狗。
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小孩儿怎么有点不走人情世故啊?
燕景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林羡回头,哀怨地看了师兄一眼。
林羡也不逗小孩儿了,虽然有点眼馋那双耳朵和毛绒绒的尾巴,实在不行,那头银色的长发也漂亮得很,虽然有几根黑色的杂质,但不能否认,这真是个漂亮的小孩儿。
“明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明白了吗?”林羡道。
顾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
林羡轻笑:“明天可以帮你找回些场子。”
半妖幼崽并不明白林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自小就一个人,没从妖那里得到过好脸色,也没从人那里得到过好脸色。
人怕他,妖唾弃他,他恰好又没有修炼的天赋,唯一有用的便是利爪,可他还是个幼崽,太弱了,便是最弱的人类也可以上前来踹他一脚。
直到第二天,顾彦才明白了林羡口中所说的“找回场子”是什么意思。
林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适合他的衣服,那个看起来很具有欺骗性的人说小孩子穿红色最好看了,然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红色的衣服,前襟那里绣了一条金色的锦鲤,宽大的袖口处又有繁琐的金色花纹,尾巴垂在袍子下面。
半妖幼崽穿上去,那些布条也被掩盖在衣服之下,脑袋上的耳朵倒是都露出来了,脸上白白净净,穿上这么一套衣服,与昨日的模样判若两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燕景川问林羡衣服哪来的,林羡叹了一口气,回道:“从前去凡间看见人家摆摊,觉得好看,原以为有生之年哪位师兄师姐会找到道侣生个小孩,谁知衣服都在芥子袋里面落灰尘了,你们都还独身一人。”
林羡说的话当然夸张了,芥子袋里面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落灰呢?
何况,修仙之人大多长寿,若无意外,随着修为的增进,若无意外,千年不死也是常事。
燕景川皮笑肉不笑:“我身子骨弱,又带有星辰之力的反噬,不好耽误他人,小八倒是可以期待一下其他人。”
林羡心想也是,她道:“也是,师兄若是命中有桃花,想必自己早就算出来了。”
她用一种“你好可怜竟然没有桃花”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师兄。
燕景川:微笑。
他咳嗽了一声:“师兄的桃花如何不提,但是小八你啊,命中注定犯桃花。”
第219章 依旧很怕死
听到“犯桃花”三个字,林羡嘴角突然就僵住了,她想起锲而不舍的沈星鸢,好好的姑娘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次的仙盟大赏,御兽派来的人里面也包括了沈星鸢。
只是目前林羡还没见上,之前听二徒弟说,他姑姑现在转移了目标,想在各宗门世家挑个顺眼些的,不知道现在挑好了没有。
“师兄真爱开玩笑,”林羡并不是很信这话,“若是有桃花,我岂会不知?”
燕景川看林羡一脸无畏,便叹气道:“小八,还记得七年前我跟你说的凶劫吗?”
林羡记得,当年她刚刚收了裴漓之,当时还是个小白眼狼,看着就让人生气,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小白眼狼也没那么小白眼狼了。
只不过当时,五师兄说的是,她与她的大徒弟,此生都有一个凶劫。
燕景川继续道:“今年我又重新占了一卜,你的命轨清晰了许多,那个凶劫,是生死劫。”
生死劫,非生即死。
林羡啊了一声,“这跟我犯桃花有什么关系?该不会是情劫吧?”
燕景川:“……”
“你倒是想得美,”燕景川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子,道,“不过,你的那朵桃花跟生死劫离得很近,不排除二者之间有所联系,你自己小心点,别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的,也别被骗财骗色了。”
林羡:“?”
这话说得有点侮辱人。
“师兄,既然如此,我徒弟呢?”林羡问。
当时说的是两个人都有凶劫,既然如此,那就顺口问一句。
“我说了给他占卜了吗?”燕景川问。
林羡露出了不相信的神情:“师兄,你肯定给他卜了。”
“师兄,”林羡又道,“给我说说,我徒弟能碰上什么事?”
“这么关心徒弟?”
“不是,我看看他以后能栽在什么事上。”
燕景川闻言,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人家可比你出息多了。”
林羡:“?”
“是情劫。”
如果说林羡的生死劫与桃花劫挨得近,也许会有所联系,但裴漓之的就完完全全是重叠在一起了。
“他若能早早渡过情劫,便是生,若是渡不过,便是死。”
林羡闻言,沉默了半晌。
她突然开口问道:“都跟情劫差不多,那有没有可能,我与他的情劫,又有所联系?”
燕景川闻言,身躯一震,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师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然而林羡下一句话:“例如我们同时爱上了同一名女子之类的。”
燕景川:“……”
他屈了一下手指关节,毫不留情地赏了林羡一个爆栗子。
林羡无辜地捂着自己的脑袋,不明白五师兄的脾气为何突然暴躁起来。
不知是不是林羡修逍遥道的缘故,她甚至觉得谈论自己的生死是件很寻常的事,即便知道自己命中会有一劫,她也可以坦然地讨论着,甚至还有心情跟师兄开玩笑。
情劫?生死劫?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的,林羡想。
虽然她发现,自己依旧很怕死就是了。
第220章 空气中散发着柠檬味
“少看些老套的话本子。”这是燕景川对林羡的苦口婆心。
林羡显然不接纳:“师兄觉得我说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燕景川又猝不及防被小师弟一句话噎死,他沉默半晌后道:“不是不可能发生,只不过喜欢上同一名女子这样的话本子情节,你自己信吗?”
林羡自然不信。
她若是能跟徒弟喜欢上同一名女子,那早就娶了沈星鸢了。
同为女子,她是非常欣赏沈星鸢的美貌与性情的,可惜了,她为女子,又如何能去耽误另一名女子的前程呢?
林羡不说话,燕景川也只当她说的话是瞎扯。
“小八,师兄的话只能说到这里,”燕景川那张脸依旧是苍白的,“你自己注意些,别死了。”
提前知道自己有生死劫,算是规则之外的事了,燕景川窥探了太多天机,因此身体总是不太好,可他的力量,也来自于星辰。
除非不窥天命,不断人生死,否则他都一直会是这副模样。
林羡觉得师兄说的那句话送给他自己比较合适,作为夕遥宗远近闻名的病美人,燕景川也是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位长老,所以这次仙盟大赏得知是他领队时,林羡才那般惊讶。
她原本以为会是自己领队的,毕竟三个徒弟头一回参加仙盟大赏,她作为师尊,自然是应该过来看看的,谁知道掌门师兄安排了五师兄过来领队。
毕竟像燕景川这样的宝贝,平日里都是放在宗门内当行走的镇宗之宝的。
放出来,他又是仙盟的客卿长老,难免会有人眼馋这窥探天命的能力,若是有人以某种名义威逼利诱燕景川窥探天机,这对他这条小命而言相当不利。
林羡在师兄面前只能乖巧回答道:“我知道了。”
万事以生命第一。
今日是仙盟大赏的开幕日子,林羡跟着师兄,牵着昨天拐来的半妖幼崽。
顾彦穿着林羡给他准备的衣服,富贵得像个行走在人间的财神童子,又被林羡牵着,所有对这个半妖有印象的人,都不得不感慨一句世事无常。
昨日,这还是只脏兮兮的被人欺侮的半妖,今日,却被夕遥宗的长老牵在手里。
仙盟内并非是所有人都欺负顾彦,只不过,那小部分对他非打即骂的人过于嚣张跋扈,其他弟子即便看见了,要么是没能力管心安理得地旁观,要么是有能力却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阻止,便成为了加害者。
他们没一个人会意识到这一点。
顾彦并不怨那些袖手旁观的人,他的母亲是犬妖,可顾彦睁眼起就没见过她,他的父亲,自然也不知是何人。
人与妖苟合生下的孩子,连父母都不要,旁人嫌弃又有何奇怪?
只是,半妖幼崽仰头看了一眼牵着自己的人,这个人就很奇怪,奇怪到他不知如何去形容。
在林羡与燕景川身后,还跟着三道身影,那三道身影盯着被自己师尊牵着走路的半妖幼崽,齐齐沉默。
空气中散发着不同程度的柠檬味。
第221章 论狐假虎威
三个徒弟纷纷在想,他们跟半妖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有没有被师尊牵过。
好像是有那么一两回,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师尊走,没有牵。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那么一瞬间意识到了,师尊从前不牵他们,是因为徒弟太多了。
两个徒弟尚且可以一边牵一个,三个徒弟,便不能够了,因此一视同仁,一个也不牵。
现在他们长大了,又来了个这么小的,师尊自然可以放心宠。
“……”
裴漓之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和旁边小小的红色的身影,抿抿唇,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许久之前,在他真是九岁的时候,林羡也曾经是这样牵着他走过一段一段路,那段记忆原本模糊得不成样子,在今日又浮现了出来。
裴漓之知道自己在嫉妒。
但嫉妒换不来他想要的,林羡曾经全部的关怀。
林羡牵着半妖幼崽,而那只半妖幼崽,仙盟上下的人都知道他,一个没有修炼天赋的,注定只能被欺负的弱者,仅仅是一天过后,他的境遇却完全不同了。
脸上的伤口没了,穿的衣服还是上好的布料,那一身虽然不是法器,但样式精美好看,套在半妖身上,显得贵气许多。
旁人并不知道顾彦体质上的特殊,前一日见他时还是满身的伤,昏迷不醒,非常狼狈的模样,结果不到一日的时间,半妖突然就光鲜亮丽起来了。
林羡肯定给他用了上好的药——这是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这半妖也配?
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他们用极其恶毒的目光扫过被林羡牵着的小半妖,心里却疯狂想着,若是那些药给了自己该多好,但凡是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夕遥宗的八长老向来是被其他长老宠着的那个,连掌门都不曾多加约束,可想而知,林羡手中能有多少让人眼馋的好东西。
林羡可没心情去猜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她今天很安静,昨天被师兄训了一顿之后,今天就低调了许多,乖乖带着幼崽出来耀武扬威。
顾彦听见那个叫林羡的人传音跟他道:“这种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灵力,只能仰着头回答道:“好像很威风。”
顾彦犹豫了一瞬,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话:“但又好像是狐假虎威。”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在感慨这小家伙居然知道什么是“狐假虎威”。
“狐假虎威有什么丢人的,你看那些人,他们连狐假虎威的资本都没有。”林羡道。
“那我为什么有?”小半妖拽了一下林羡的手,仰头问她。
林羡这回不是传音的了,她低头,垂眸落在半妖幼崽头顶毛绒绒的耳朵上,没忍住伸手不着痕迹地揉了一下,“因为你长得可爱啊。”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狗狗啊?
顾彦:“……”
脑袋上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半妖幼崽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个人瞎扯。
自出生有意识以来,没有人夸过他可爱,有些妖怪可怜他,有些人类害怕他,但更多的,是厌恶的情绪。
第222章 名字由来
半妖的外形注定跟人与妖都不同,注定不讨喜。
生了人的模样,却长了人与妖都不会袒露在外的白色耳朵和尾巴,也生了犬妖会有的爪牙。
流着妖族的血统,却也不像妖。
顾彦自出生时便没见过父母,出生许久时也没有名字,别人看见他,只会喊半妖。
后来在没上仙盟之前,他在林间,救下了一个书生,那个书生被劫匪抢了财物,又想杀人灭口,怕被官兵发现,便将书生绑着扔下了一个坑里,任由他在里面自生自灭。
半妖幼崽将书生救了,那时书生已经几日没有进食,口唇都皲裂了,他似乎一开始也是怕半妖的,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幼崽怕是没什么战斗力。
顾彦不知道自己长得也很有欺骗性,他给书生喝了水,分享了自己来之不易的食物,书生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却回答不出了。
书生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我姓顾,你若是不介意,也随我姓顾如何,”书生解释道,“我可不是要占你的便宜啊。”
“就叫顾彦怎么样?彦指的是有才学品行的人。”书生用手指在松软的土地上,写下了自己给一只半妖幼崽起的名字,带着他对这只半妖幼崽的美好祝福。
后来书生没两天就走了,他没了钱财,要归家去了,他说家中有妻儿,即便没有了财物,没有考取功名,他也应该回去撑起家里的支柱。
就是那个书生给顾彦指了去仙盟的路,他说这个地方最近在招妖修,顾彦说不定有修仙的天赋。
书生说自己年少时也幻想过得道飞升的事,可他并无灵根,也无其他过人天赋,便只好当好一个凡人。
书生最后说,如果做不好其他事情,便只当好一只半妖。
那是半妖幼崽遇见的,第一个待见他的人,后来书生走出了那个林子,拥有了名字的半妖也又向了仙盟。
只不过他的不幸不仅仅来源于身为半妖,更来源于他的天赋。
杂灵根虽差,但更差的,是他被堵塞的筋脉。
顾彦自出生以来便没有父母长辈,不知如何修炼,他的爪牙很锋利,但却不得那些有天赋的弟子,他很快沦落成仙盟人人可欺的对象。
那个已经被逐出仙盟的黄洪洲,便是那群人里面最为放肆的,他大肆宣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却不敢上门找那些有绝佳修炼天赋的妖修麻烦。
欺软怕硬。
恶劣的根性。
半妖幼崽一开始还用锋利的爪牙来回敬对方,然而他太小了,身后又无师长作为靠山,反抗换来的是更加激烈的殴打。
直到林羡来时,他已经学会了抱着脑袋闷声不响地挨打。
林羡不知道顾彦想到了什么,小家伙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她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怎么不高兴了?看见哪个以前欺负过你的人了?给我说说,我找机会教训他。”
林羡这句话可没有传音,光明正大地说出口的,那些人但凡是耳朵好使些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223章 擂台赛
夕遥宗的长老光明正大地在仙盟的地盘上说要教训人,嚣张到让人无话可说。
然而,一些做贼心虚的人还真的默默往人群后面走了,生怕顾彦把他们认出来,从此上了林羡的黑名单。
半妖幼崽并没有说话,他兴致不高,但一直都乖乖任由林羡牵着。
今日进行的自然就是各宗门弟子一对一的对决,对决赛分为三轮,第一轮两天时间,后面两轮则各一天时间,由此最后选出十名弟子,这十名弟子,自然就是新一届的仙才榜上的优秀代表。
当然,是要排序的,自然要决出名次来。
林羡的三个徒弟今天都会上场。
第一轮筛选掉过半的人,第二轮便筛选剩二十人不到,第三轮估计才是所有人心心念念想看的神仙打斗,各宗门最优秀的弟子都在那日所见。
林羡除了三个徒弟,还有不少师侄也过来参赛了。
这比赛第一轮的同一时间分设三个擂台,此举是为了加快速度,因此擂台赛过程中,观众也许需要转移位置。
而评委,也分设了两批。
第一批是直接坐在每个擂台前的,另一批则是在另一处,跟前有法器直接映射三个擂台的画面。
燕景川便属于后者,与他一起的,还有仙盟尊主白术,御兽派长老沈星鸢,百花宗宗主花满月。
本来在沈星鸢位置的人应当是掌门沈定远,然而这位当兄长的只想来看儿子比赛,因此将要务推给了妹妹。
林羡手无要事,一身轻松,正欲牵着小孩去看徒弟比赛,被燕景川叫住了。
“小八,你要去哪儿啊?”
林羡停住了脚步,转身,冲自己的师兄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我打算去看徒弟比赛。”
燕景川:“就在这里看,你徒弟又不全然都安排在同一个擂台,何必跑来跑去的,就在师兄这里看,想看哪个都行。”
林羡:“没关系,我乐意跑。”
“小八,”燕景川的语气依旧温和,看向林羡的目光也依旧冷静,只是他道,“怎么,是在师兄身边呆着不舒服吗?”
林羡:“……”
“师兄说笑了,”林羡闻言牵起了旁边的顾彦,“师兄身边自然是让人舒适的,我忽然觉得在这里看也挺热闹的。”
燕景川听着她的回话,满意地点头,随即冲着仙盟的尊主道:“白术,你不介意吧?”
然后人家还没开口说话,燕景川就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张宽敞得足以躺下一个人的贵妃椅。
“小八,坐。”燕景川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很温和。
林羡觉得在不要命方面,还是师兄比她勇。
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这师兄弟两个人,都很勇,在仙盟尊主的底线上反复跳跃呢。
林羡没坐,她觉得自己现在坐下去,白术可能得在比赛前就跟她师兄打一架。
终于,林羡听见白术开口:“林羡,坐吧,别辜负你师兄一片心意。”
林羡喜滋滋地抱着半妖幼崽坐上去了。
突然被抱起来的顾彦:“?”
第224章 师尊希望弟子拿什么名次
小孩很不习惯地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倔犟地对林羡道:“我自己能上来。”
林羡闻言,看了一下顾彦的小短腿,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那一刻,半妖幼崽感受了“屈辱”二字。
但林羡毕竟是善解人意的,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顾彦没听出这个人话里的可信度。
林羡也在他旁边坐下,靠着贵妃椅的扶手,而半妖幼崽则正襟危坐,抬头盯着头顶的三个映像。
也有不少人为了不四处跑,所以也在他们这边,看见林羡直接让半妖与自己坐在同一处,便终于明白,这半妖的身份,已经不再似从前了。
林羡这个靠山,显然是靠得住的。
若是林羡足够喜欢他,搜罗些珍稀药材和功法助半妖打通筋脉也并非是不可能,虽然即便打通筋脉,半妖也是个杂灵根。
但这种际遇,他能入林羡青眼,也确实是半妖的能耐和幸运。
因此那些欺辱过顾彦的人,都默默躲在人群中了,生怕不小心露个脸,又被顾彦给记起来了。
裴漓之三个人还没去擂台上,第一轮采取的是抽签模式,抽到哪个擂台的第几场,才知晓自己的对手是谁。
这完全是运气问题。
刚开始就抽到了那些声名在外的天才对手的弟子只能自认倒霉,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确实也足够丢人。
林羡的三个徒弟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师尊对着一个还没正式收入门内的半妖嘘寒问暖,直直打翻了醋坛子。
直到空中传来一道淳厚的声音:“所有参赛弟子集合。”
林羡终于想起自己的徒弟,转头看见三个眼巴巴的弟子,迟钝地心虚起来。
不过谁也没看出来她哪里心虚就是了。
“注意安全,打不过就认输,认输了他们还敢动手,为师替你们记住他们。”
裴漓之:“……”
沈宵:“……”
虞幼清:“……”
周围正在低声嘱咐徒弟要用尽一切办法取胜的人也都齐齐陷入了沉默。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虞幼清突然问了一句:“然后呢?”
林羡回了一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话:“等你们有本事打赢的时候,再让你们自己上门去单挑。”
“……”
其他人蓦地松了一口气。
负责抽签的人又催促了一遍,同门的师兄师姐来催他们,沈宵和虞幼清转身走了。
只有裴漓之还在原地,盯着他的师尊问了个问题,“师尊希望弟子拿到什么样的名次?”
“我希望啊……”林羡听了这句话后,突然笑了一声,“拿个配得上你的名次吧。”
裴漓之听完后,也没说什么,转身跟着沈宵他们一起走了。
这师兄妹三个,平日里彼此嫌弃,关键时候还不是得走在一起。
林羡笑了笑,转头发现燕景川在盯着自己笑。
“师兄,你猜猜咱们夕遥宗能拿什么名次?”
燕景川:“自然是拿配得上我们的名次。”
他直接套了林羡的话来用。
林羡:“……”
燕景川说:“小八,你这个徒弟,还挺让人看不透的。”
第225章 她何德何能啊
明明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又足够老成。
而且燕景川曾经两次为裴漓之算过命,每一次都不是什么好卦象。
说到底,燕景川这个当师伯的并没有那么关心师侄的命,他关心的只是师弟的命。
林羡的命轨与裴漓之的命轨,有些许重叠的地方,所以燕景川才这般在意。
只可惜窥探天命,也得天道同意你窥探才算数,他老人家若是不同意的,自然也不可能成。
燕景川这个岁数,自然也知道什么是可以知道的,什么是不可以知道的,他没有深入算,但直觉却告诉他,那些掩埋在星辰图之下的东西,绝对足够让人震惊。
林羡听了燕景川对自己徒弟的评价,不知道想了什么,她点头道:“确实是老成了些。”
燕景川但笑不语,明知小师弟在敷衍自己却不说什么。
旁边百花宗的宗主对燕景川和林羡这对师兄弟都十分感兴趣,一身斑斓彩衣的花满月看过来,一双美眸里满是趣味的打量。
花满月道:“燕长老,听闻你的算卦之术天下无双,不知可否为我算上一卦?”
燕景川在外的形象足够温和,他随和地回道:“不知花宗主想算什么?”
“算情缘,”百花宗的宗主生得一张极其妖艳的脸,“可以的话,燕长老替我算算此生还有几段情缘。”
算情缘啊,这件事燕景川在行,早些年来他去凡间历练,开过一个算命的铺子,每日前来排队的人都是长龙,而来的人,多数又大多有三种诉求:求财、求子、求姻缘。
于是风情万种的花满月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给燕景川看,夕遥宗的五长老仅看一眼后便笑道:“花宗主的情缘之路十分顺畅,此后每段皆能心满意足。”
众所周知,百花宗的宗主情缘满天下。
倒不是同时进行的情缘,而是一段接一段,爱她的男人能甘愿为她去死,却又能洒脱放手,这手段,任何局外人看了都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照燕长老看来,我有没有机会同你的师弟来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这位风情万种的强大女修一双媚眼黏在林羡身上。
林羡觉得心里发凉。
而燕景川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花宗主指的是在下哪个师弟?”
花满月媚眼如丝:“当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林羡:“……”
燕景川:“……”
这两个人第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然而下一刻,旁边有人似乎嗤笑了一声,然而矛头直指林羡:“林羡。”
“你喜欢我这样的还是花宗主这样的?”明媚的大美人开口问道。
林羡:“……”
她何德何能啊!
针对这个问题,她的师兄也跟着沉默了,并没有帮她搭腔,甚至周围还有人不断想靠近,低头努力听着这种宗门大能的爱恨情仇。
这种事,大家都爱听爱看爱传。
林羡看她师兄的表情,就知道这也是个不能免俗的人。
林羡:这束手旁观的态度不愧是她亲师兄。
人该干的事总不干。
第226章 抽签
“在下无心情爱。”这是林羡的答复。
但不重要。
御兽派的沈长老和百花宗的宗主之间,已经隐隐有针锋相对的苗头了。
林羡在两个女人中间插不上话。
无人在意。
女人的胜负欲来得如此突然。
林羡不理解,分明是不同类型的大美人,为何不能彼此欣赏?
不过两位美人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很久,百花宗的那位美人宗主很快就把矛头指向林羡,她笑得很妩媚:“林长老尚且未识情爱滋味,又怎知自己无心情爱呢?”
林羡任是美人这般亲近勾搭也只能在心里叹气:“花宗主言重,我们剑修,眼里只有剑罢了。”
灵识中的落川剑似乎不满被当作是借口,嗡了一下。
林羡完全无视。
花满月啧了一下,似乎是嘲笑林羡的不懂风月,“剑与情爱又怎能一样?”
林羡知道二者不同。
但这于她而言,情爱滋味确实没意思。
“抽签开始。”空中再度传来浑厚的嗓音。
从空中浮现的映像可以看见,每个参赛弟子面前都出现了一团光雾般的东西,探手进去可以摸到里面有一颗球。
每团光雾都是随即到每个人跟前,大部分参赛的弟子都在默默祈祷着自己的对手不要太强。
这其中包括了林羡的三徒弟——虞大小姐。
沈宵实在看不下去她怂成这个样子:“虞幼清,你好歹是个元婴中期,能不能有点出息?抖什么抖?”
虞幼清听见这句讨厌的话后整个人都不好了,“闭嘴,不要把你的霉气传染给我!”
沈宵:“?”
他是真想知道虞幼清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参赛的弟子里面,修为最高的也就是接近元婴巅峰,那人似乎是仙盟的弟子,也是个远近闻名的天才人物。
虞幼清的修为,算是这些人里面,上乘的了。
她这个怂的反应,怂得让人十分不解。
正如沈宵一样,虞幼清也十分不解,他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一般人与天才的区别呢?
虞幼清对自己的认知显然是有些错误的,在她被月灵兽看上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已经脱离了一般的范围,而是向天才的路迈进了。
运气,也是修仙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虞幼清看着自己手中的圆球,是个红球,上面写着“拾壹”。
红色标记的擂台,第十一场。
“我抽到了黄色擂台第五场,谁这么凑巧啊?”旁边有人开始在找自己的对手了。
这种消息一般都传递得很快,虞幼清又往旁边看了一眼,“沈宵,你是怎样?”
沈宵手中是个蓝球,上面是个“叁拾”。
虞幼清:“……好迟哦。”
沈宵显然也很嫌弃这个数字,但也就蹙了一下眉,没有说什么。
然后,师兄妹二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裴漓之。
裴漓之:“?”
他平日里是不会搭理这二人的,只不过今日,他随手扬了一下手中的红球,上面就一个“壹”。
第一场。
那边不知从哪里响起的声音:“汪师兄抽到了红擂第一场,谁这么倒霉跟汪师兄同台啊?”
那语气,似乎已经在为他口中汪师兄的对手默哀了。
第227章 论对手
沈宵和虞幼清隔着人群往那边“汪师兄”的方向,那边有个穿着仙盟弟子紫色服的年轻男子被周围蓝衣的弟子包围在中间阿谀奉承着。
那汪师兄生得一副风流模样,他似乎与身旁的人说了什么,然而周围太吵,他们动用灵力才勉强听到一两句大概是“勿要大声宣扬,免得扰人心境”之类的话。
一股傲慢的气息自然散出,沈宵和虞幼清也看出来了,隐约听见那旁人说那个紫衣男子刚刚突破了元婴。
虞幼清好歹是元婴中期,她震惊于原来人家突破元婴可以嘚瑟成这个样子。
她看不懂但她大为震惊。
这就是自己修炼的快乐吗?
沈宵转身看裴漓之,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他多少有点幸灾乐祸:“裴漓之,你对手看见了吗?人家元婴了。”
裴漓之神色淡淡,他突然指了一下远处靠近边角的一个白衣女子,“沈宵,那个是你的对手。”
沈宵顺着裴漓之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清冷的身影,那女子低头在擦剑,看模样应该也是个剑修。
“人家也刚刚突破元婴了。”裴漓之补充道。
沈宵:“……”
那女子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凌厉的眸光一下子扫过来,手中的剑似乎也有意识般,剑意散开而来。
人群中出现了点小骚乱:“秦师姐的实力想来更上一层楼了,看这凌厉的剑意,不愧是剑心天成的天才。”
沈宵笑不出来。
他这个对手比裴漓之那个看起来唬人多了。
虞幼清笑了,“啧。”
然后她环顾一周,终于发现了跟自己同台的对手,一个金丹中期的女修。
虞幼清终于哈哈大笑了:“看来我才是这个天选之子。”
没有人羡慕她,两个师兄纷纷觉得她脑子里有内个大病病。
这抽签结果一出,果不其然有人想动歪心思换签,然而换签被发现,后果也是很严重的,不仅被取消参赛资格,后续还得进一趟仙盟的戒律堂。
戒律堂显然不是个好地方,里面有多少血腥的事情发生过数也数不清。
“小八,你徒弟好像抽到了第一场,”燕景川笑着道,“对手还挺厉害的。”
燕景川口中的“厉害”,是指对方比裴漓之高了整整一个境界。
但是,但凡是夕遥宗的弟子,应该对不久前八长老聚众赌博被掌门一锅端的事情有所耳闻,当日裴师弟以金丹期修为战胜元婴的陈道平一事,可是让弟子们啧啧称奇。
虽然后面有林羡以及大长老首徒赌博被抓一事,让这件事的娱乐性远远超过了裴漓之以弱胜强的本质事实,但大家都记住了九尊阁那个深藏不露的裴师弟。
同样前来参赛的陈道平拍了拍裴漓之的肩膀:“裴师弟,不就是一个元婴初期嘛,放宽心态,你能赢!”
裴漓之不知道这个师兄是从哪里蹿出来的,麻木地点了点头。
沈宵同样受到了同款关照:“沈师弟,别怂,你可是小师叔的徒弟!”
一句话燃起沈宵斗志。
第228章 谢谢您二位嘞
其他人可不知道裴漓之的能耐,他们只知道他是个金丹期,而他的对手,是个刚刚突破元婴的法修。
法修,最擅长的就是各种法术口诀,如果恰好还有那么一点会使哪样武器,那还真是加分不少。
从修为上看,高上一层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阶梯。
越级挑战能赢毕竟是少数案例,因此,虞幼清的对手看见自己匹配上的是个元婴中期,当场就嘤嘤嘤哭起来了。
她旁边的同门只能好声安慰起来,还不忘瞪了虞幼清一眼。
虞幼清:“?”
她何其无辜?
没办法了,哭她也会,放水是不可能放水的。
第一场很快就开始了,三个擂台同时开始。
三个擂台分别以红、黄、蓝作为底色,也作为区分,三个擂台之间相距甚远,若是想在擂台边上看比赛,每次就只能看一个擂台的。
裴漓之拿着自己抽到的球到了擂台旁边,将其交给一个负责审核参赛弟子身份的人,然后才上台,第一场比赛,难免会备受关注。
裴漓之这场,因为金丹对上元婴,大部分都觉得这是场没有悬念的比赛。
“十六岁?金丹巅峰?”负责审核的人的模样看起来是个中年男子,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漓之,随后道,“很不错了,下次准备再充分点,相信能拿个不错的名次。”
裴漓之嗯了一声,就上台了,对面的那位紫衣男子,也就是方才被人吹捧着的汪师兄。
他已经近四十岁了。
模样上却是不显,看起来只是弱冠左右的模样。
然而仙途漫漫,不知多少怪物活了上千年,四十岁的年纪在凡间,也许都能当爷爷了,但是在这里,也许才是堪堪摸到修仙的门槛。
“红擂第一场,仙盟汪予辰对夕遥宗裴漓之。”
当踏上擂台的那一瞬间开始,外界的所有声音与之隔绝。
仙盟为了防止选手遭到周围的影响或者避免各种作弊行径,在擂台四周设了一结界,结界之内,选手目光所及,只有对面的人,而结界之外的观众,自然是该看到什么就什么。
对方很是正经地冲裴漓之行礼,大概意思是给对手一个最起码的尊重。
但昨日一事,林羡光明正大地在仙盟拉仇恨,就算是别人看不上裴漓之的修为,也不可能放水。
虽然昨日之事是黄洪洲等人有错在先,但将仙盟的脸面如此往地上踩,也怪不得仙盟弟子现在针对夕遥宗。
这倒也无伤大雅,夕遥宗的五长老和八长老此时齐齐喝着茶,看着映像,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激发一下弟子们的斗志也是好事。
“今年的弟子都挺活泼的,”燕景川感慨道,“斗志昂扬的,想必待会的打斗肯定精彩。”
“是啊。”林羡也没心理负担地应和了一句。
他们不仅心里是这么想的,还说出口了,冠冕堂皇地说出口了。
那些看热闹的弟子在旁边听见他们两个人的话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夕遥宗弟子:谢谢您二位嘞!
第229章 下注
每场比赛都有人猜测输赢,像这种没有什么悬念的,大家以往的意见基本上是统一的,顶多有些宗门不忍自家的同门被一面看衰,违背自己的内心押了同门胜。
但没听说,哪个像夕遥宗这么疯的,他们一个个像钱多似的往他们师弟那押。
仙盟大赏的押胜败活动,是被默许的,只是金额被规定在一定范围,真正贯彻“小赌怡情”的原则。
夕遥宗的师兄师姐一个个都押了他们的裴师弟。
“裴师弟连陈道平那个剑痴都赢了,赢个法修算什么?”
谁不知道剑修同阶无敌,同是剑修,裴漓之可以赢元婴的陈道平,那他,就有可能赢元婴的汪予辰。
那边押胜负的庄家台前,沈宵和虞幼清这俩偷偷来下注的人狭路相逢。
虞幼清先发制人:“沈宵,你过来做什么?”
沈宵冷哼一声:“你又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下注啊!”越是心虚的人越理直气壮,虞幼清脸上一点也没能看出来,“你呢?也是吗?”
她的二师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心虚:“是啊,你押了谁赢啊?该不会是裴漓之吧?”
虞幼清:“怎么可能?你该不会才是押了裴漓之吧?”
“当然不是!”又一个矢口否认的。
“……”
“……”
相顾无言,师兄妹两人穿着夕遥宗的弟子服,然后默默走离了庄家台。
当那一声鼓声响起,预示着比赛正式开始。
每一个擂台上的人都掏出了自己的武器。
裴漓之也不例外,他的红霄剑一抽出来,擂台下的观众也瞪大了眼睛,尤其是剑修。
红霄剑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果此战能赢,红霄剑也将扬名。
裴漓之看着跟前的对手,脸色冷淡,这个不是他前世第一次参加仙盟的对手。
命运稍微扇动了翅膀,改变的事情太多,该发生的一些没有改变,但很多细节,却随着别的细节而改变了。
前世第一场的对手跟他此时一样,都是个金丹期,而眼前这个人,他不记得了。
这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人,他又活得太久,因此不记得也属正常。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紫衣男子,也就是汪予辰,他虽然是个法修,但也能看出来,这把剑是把好剑。
“红霄。”裴漓之举剑,二话不说往前,率先开展了这一场比试。
汪予辰是法修,他第一时间扔出了防御的法宝,并且念出了攻击的口诀。
他并没有特别将夕遥宗的这个弟子放在眼里,纵然有一把好剑,修为没跟上来也是白搭。
元婴初期的法修,将攻击性的口诀念出,擂台上裴漓之站的地方炸开了凌厉的火焰。
汪予辰是金火系的双灵根,两种灵根相辅相成,他口诀之下的火焰都带着实质性的伤害,一时间,擂台像炸开了的烟花,有点好看,但同样水深火热。
汪予辰无疑是想赢得漂亮,然而,他的对手也是这样想的。
红霄剑剑身萦绕着的神力丝丝缕缕在发散着危险的气息。
第230章 师兄师姐太不沉稳了
红霄剑就像是太久没有沾过鲜血的猛兽一般,恶狠狠地盯着跟前的敌人。
汪予辰似有所察觉,但却没有深思,他手中浮现了一根银色的法杖,上面顶端是一个水晶球般的模样,懂行的人立刻就看明白了上面的东西。
“是火灵晶。”观众中有人开口道。
仙盟大赏规定,各参赛弟子在规定范围内可以使用特定的武器,例如法修,自然也可以用自己的法器,只是能用的法器数量有所限制。
汪予辰的身形躲闪速度在灵力的加持下加快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躲闪过程中,脚底下似乎有什么法阵正在成形。
法阵中心的裴漓之似乎毫无察觉,眼睁睁看着汪予辰身形不断加快,似乎是在辨别他的方向。
台下的人看着直摇头,若是裴漓之能快些识别出汪予辰的目的,说不定还能脱身,然而他丝毫察觉不到,且擂台与台下的观众又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作为阻挡。
虽说于观众而言,观感不差,但是于台上对抗的弟子而言,却意味着无法从观众的神情中得出此时最为直观的形势。
汪予辰看裴漓之没有出剑,心中窃喜,看来这个金丹期巅峰也不过如此,连个围困的阵法都看不出来,还夕遥宗长老的亲传弟子呢。
直到擂台上阵法已成,以裴漓之为中心,擂台四处突然迸发出金色的链子,分别从各个方向而来,捆住了裴漓之的四肢和脖子。
场下的观众一下子呈现出两极化的欢呼,一方低沉,一方欢呼。
夕遥宗的师兄师姐们觉得不太对劲儿,“这也不是裴师弟的水平啊?他今天睡着了?”
旁边的师姐也很着急,“他这个时候睡什么睡?现在是仙盟大赏,还没动手就输了多丢脸!”
师兄师姐们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替裴漓之打架。
只有裴漓之的亲师弟师妹冷淡地盯着擂台上的画面,再毫无波澜地看着周围的同门师兄师姐,最后得出了结论。
“师兄师姐他们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虞幼清不解。
沈宵同款不解:“就是啊,太不稳重了。”
与此同时,台上的局势陡然翻转!
汪予辰用法阵困住了裴漓之,紧接着便继续用了法杖,念着口诀,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手打败。
然而,就在他念下一个口诀时,他那稳固的法阵,陡然松动了起来。
禁锢着裴漓之的金锁链,在顷刻之间被中间的少年用力扯动。
汪予辰一愣,似乎没想到裴漓之还能有这个力气,虽然他不相信裴漓之能将他的围困法阵给破了,但是为保证万无一失,他捏了一个口诀,加固了法阵。
但出乎意料的是,加固的法阵并没有什么很大的用处,相反,在他口诀捏完之时,围困在中间的少年眸色冷淡,双手却陡然加大了力度,手中依旧提着的红霄剑脱手而出,围绕着他转了一圈。
“嘭”的一声接一声,锁链断裂,刚捏完口诀的汪予辰遭到反噬,一口血喷出,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第231章 一步之遥而已
视线范围内的少年,眸色依旧是沉着的,他看着对面吐血的汪予辰,慢慢举起了重回手中的红霄剑。
这种普通的法术根本就不可能困住裴漓之,别说是他,就连他手中的红霄剑都不可能被困住。
汪予辰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脸色也认真起来,他手中的法杖“咚”的一下捶落地上,荡起一圈接一圈的灵力波动。
法修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口诀,他手中的法杖也是法修不可或缺的武器,只不过不同的法修各有不同的武器,
有人喜欢小巧玲珑的,也有人喜欢最为威武的,法修的武器说到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能承受得住法修的灵力,并且将灵力转化为法修所需要的攻击力度。
不过也有所倚重,例如汪予辰是金火双灵根,他的法杖就不可能出现水木土系的灵力。
汪予辰开始重视裴漓之这个对手,他口中默念了什么,他手中的法杖也终于不再如方才那般笨重,顶端反而幻化成了一把刀的模样。
他提起来,紫袍随着他的东西晃了一下,那件紫袍也是上好的防御法器。
法杖顶端的刀尖凝聚成一团金黄色的灵力,随即以裴漓之为目标,不断地有带着充沛灵力的火球攻击而来。
元婴初期的灵力已经带有元婴该有的凌厉,铺天盖地的火球朝裴漓之袭来,仿佛随便哪个被碰上都会起火。
裴漓之不慌不忙,手中的红霄剑迎上,直接一剑挑开了火球,火球直接散在半空中,却由于结界的阻挡,没有落出到外面。
由此可见,这结界的必要性之一,是防止场中打斗得过于热烈的弟子失手伤了周围看热闹的观众。
因为多年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后来为了防止这一意外,才有了这个结界的存在。
裴漓之时候也没有耐心再跟汪予辰周旋下去,他手中的红霄剑随着他的心意而动,倏地一下子,汪予辰眼前失去了对手的身影,也就是那么一瞬,他蓦地身后一凉,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下一刻,红霄剑的剑影就在眼前出现,汪予辰下意识抬起手中顶端幻化成刀的模样的法杖去挡,结果凝聚起来的元婴灵力被红霄剑一剑砍下,红霄剑剑下的法杖应声而断,汪予辰再度吐了一口血。
这根法杖是汪予辰的本命武器,虽说不是独一无二,却实打实跟了他许多年,这些年来为了加固法杖的防御和攻击性能,汪予辰砸了不少灵元在上面,然而没想到的事,这根法杖竟然会折在一个金丹期的对手手里。
汪予辰心态一下子没崩住,又猛吐了一口血。
身形也即将站不稳,他满脸的难以置信,紧紧盯着裴漓之看,“这怎么可能?”
汪予辰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质问道:“你不是才金丹巅峰吗?”
裴漓之收回了红霄剑,对手败局已定,何必再浪费时间。
只不过他看着对方,淡淡回答道:“金丹巅峰到元婴,也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第232章 你亏钱了吧
“红擂第一场,夕遥宗裴漓之胜——”报胜负的人扯着嗓子,用了灵力,声音被传得很远很远。
台下,有些不敢相信裴漓之竟然在这场打斗中占了上风,他们不仅不敢相信,还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一堆说着“我就知道裴师弟一定会赢”的夕遥宗弟子。
他们一个个跟过了年似的,看着台上的裴漓之的目光更加和蔼可亲了。
因为赢了钱。
而他们身边,对这个结果并不是特别在乎的亲师弟师妹,则彼此冷哼一声。
虞幼清:“你亏钱了吧?”
沈宵:“你才亏钱了吧?”
“……”
两个人说完话,突然面面相觑,仿佛同时明白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又齐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旁边的张师兄笑得像个孩子,他拍了拍沈宵的肩膀,对两个人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亲师兄赢了怎么垮起这么张脸,给点面子嘛,多笑笑,长得多好看啊你们师兄妹两人,怎么就不爱笑呢?”
张师兄嘟囔着九尊阁怎么尽收些美人,除了九尊阁的主人是美人,其后收的每个徒弟,包括现在还站在擂台上的裴漓之,就算以苛刻的目光来看待,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沈宵笑不出来,虞幼清也笑不出来,现在还能平静地面对彼此就已经实属不易。
擂台上的汪予辰被同门扶了下来,他的伤没严重到不能行走,但是,他盯着裴漓之的目光,却是充满了许多东西。
一个金丹期,轻轻松松就赢了一个元婴,这说出去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可这件事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虽说是剑修与法修的对决,剑修本质上占了许多便宜,但是汪予辰高了他一个境界,两人切磋,修为高的人反而捂着胸口吐血被人扶着下台,而修为低的反而轻轻松松。
这合理吗?
这显然不合理。
但是放在某些人身上,倒也说得过去。
——
“九司尊主的徒弟果然厉害,这行事作风倒是有些你曾经的模样。”这话,是百花宗的宗主花满月开口说的,夸得丝毫不含蓄。
“花宗主谬赞。”林羡回答道。
实际上心里已经麻木了,天地良心,她可从来没有教过徒弟什么以弱胜强的观念。
也不知道裴漓之那臭小子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好的不学偏学坏的,真是让人忧心。
燕景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道:“小八,你方才吩咐成枫去做了什么?给师兄说说?”
说起这个,林羡看了一眼守口如瓶的师侄,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便开口了:“自然是让师侄替我跑了一趟腿,去下注了。”
燕景川:“……”
旁人自然也听见了这话:“……”
燕景川笑:“小八,你不久前才因为赌被掌门师兄罚禁足,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林羡自然没忘,禁足期间,那些师兄师姐们,几乎是轮流上门以慰问之名嘲笑他们可怜的小师弟。
这能忘?
第233章 她自己明明也很弱小无助啊!
但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林羡往徒弟身上押了仙盟这边允许的最大金额,现在因为赔率原因,她赚得有点多。
这次,再也没有掌门师兄出来抓人了,光明正大的赌博,让人发自心底地快乐。
可见,裴漓之能赢这件事在林羡这里,也是意料之中的。
“听闻九司尊主早些年也能越级挑战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是那位百花宗的宗主在说话,她殷红的唇微微一勾,又是眸光流转,道,“你们剑修一个两个都这么逆天的吗?”
旁边恰好听见这番话的其他剑修都想自己冲过去为剑修正名,剑修只是战斗力强,但没强到这种地步好不好!
就是夕遥宗和剑宗的剑修疯一点,其他门派的剑修都是正常的好吧?
林羡随口应付了两句。
她坐在裁判的席位上,坐的是最舒服的贵妃椅,却不需要干裁判该干的事。
因此有些浑水摸鱼。
此时黄擂和蓝擂的比试也进行到尾声了,谁输谁赢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其实都已经一目了然。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蓝擂上一直处于劣势的弟子突然迸发出了巨大的爆发力,一举将对手给击倒在地,局势反转,倒在地上的对手面容痛苦,想要起来却始终失败。
站着的弟子也没有再尝试攻击,结果可想而知,原本处于劣势的人赢了。
林羡:哦豁?
这多少让人意外了。
往旁边一看,包括她师兄在内,四个裁判脸上的神色都是很淡的,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的样子。
林羡也不知道他们当中有几个人是装的还是真的意料之中。
虽然意外,但是那名弟子最后的反击倒也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这个仙盟大赏的擂台赛,突然就有意思起来了。
林羡盯着旁边坐得端正的半妖幼崽,突然伸手去捏了一下人家耳朵。
半妖幼崽,也就是顾彦,皱眉转头看林羡,稚嫩的嗓音响起:“你做什么?”
林羡用哄小孩的语气道:“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
“猜猜谁会赢。”
顾彦:“……”
这一刻,他觉得这个人好生幼稚。
下一轮擂台赛开始,林羡真的每一场都问他,半妖幼崽被烦得没办法,但又清楚意识到,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只能够每一场都顶着一张极其不乐意的脸蛋,随意二选一。
有时候对了,有时候又错了。
林羡就像是在逗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顾彦面无表情:这个人真的好幼稚啊他真的是一个宗门的长老吗?他明明比小孩儿还小孩儿!
直到到了红擂的第十一场,这次次出场的人是夕遥宗的虞幼清和另一个小门派的弟子。
虞幼清看见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被同门的师兄师姐劝着上来了,看见虞幼清的瞬间又忍不住眼红了。
虞幼清:“……”
啊这啊这。
冲她哭得再梨花落雨也没用,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水的。
怜香惜玉?
她自己明明也很弱小无助啊!
第234章 你永远可以相信小师叔
很弱小很无助的虞幼清以相当快的速度结束了自己的第一场擂台赛,怕人家姑娘哭得太厉害还在结束时掏出了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可惜姑娘不领情,一下台就嘤嘤嘤地冲向了师兄的怀里,虞幼清还得了一个白眼。
同门师兄妹成道侣在修真界见怪不怪,更离谱的甚至还有师祖与徒孙的爱恨情仇,虞幼清看的话本子也不少了,这点程度完全可以接受。
只是她看着自己那没能送出去的手帕,默默替它委屈了一瞬。
这场擂台赛结束得太没有悬念,以至于虞大小姐在感慨自己运气绝佳的同时,免不了唏嘘一下自己无敌的寂寞。
那头林羡作为天选之子的师尊,免不了又引人关注了些。
“十九岁的元婴中期?”这个天赋多少让人吃惊,花满月也忍不住惊叹,“九司尊主,你这徒弟,天赋也太独天得厚了些吧?”
林羡非常谦虚:“都是运气好。”
花满月没有将林羡这句话当真,修炼固然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说到底,是天赋和努力的结果。
林羡口中的“运气好”,是真的运气好。
她没有多说,毕竟虞幼清这样的运气,毕竟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各个擂台上的打斗都十分精彩,也有不少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的弟子大显身手,一时间,优秀子弟声名鹊起。
仙盟大赏的本质,本来就是为了让各门派的优秀弟子崭露头角的,通过对比与历练,也能让他们更加清楚地看到,修仙之途上的天才有多少。
只知道一味修炼显然不是一个好前途,多数人还是需要在比较中认清自己的位置。
修仙修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心性。
擂台赛进程时快时慢,一些实力实在悬殊的,有人一上台就选择了认输,对方轻轻松松不战而胜。
而有些比试,却足足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分出高下,比试的两人显然都是天之骄子,实力相当,又分别同属不同的门派,惺惺相惜的感情不是没有,只不过在比试上,谁也不想低人一头。
谁都想挤进前三甲,若是在第一轮就认输了,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最终胜负还是决出了,一人赢,一人输,但实际上,赢的人并没有觉得自己真正赢了。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白日临近末尾时,轮到了沈宵。
他是蓝擂第三十场。
此时,评委都隐约有些看累了,兴趣缺缺地事先点评了一下二人的修为。
“元婴初期对金丹巅峰?”大概是得益于裴漓之第一场比试的精彩,对方在看见沈宵身上夕遥宗的弟子服时有了些兴趣,“有点意思。”
同样是元婴初期对金丹巅峰,只不过一个是法修对剑修,而现在,是剑修对剑修。
“蓝擂第三十场,仙盟秦忆对夕遥宗沈宵——”
夕遥宗的弟子又兴致勃勃地跑去下注了,只不过这次犯了难。
“沈师弟天赋和实力都不错,可太年轻了,仙盟那个秦忆我听说很是厉害……”同门犹豫起来了。
“怕什么!”有人神情虔诚,对着天边的方向双手合十,“你永远可以相信小师叔!”
第235章 精彩纷呈
林羡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有些不明所以,但又找不出什么问题,便以为只不过是自己感觉错了。
有仙盟的弟子端了些精美的点心水果上前来给他们解乏。
林羡虽然不是裁判,但好说歹说坐在了这里,因此她跟前也有点心,燕景川更是非常不加掩饰地将自己跟前的吃食都堆到了小师弟跟前来。
“小八,你吃。”
林羡:“……”
还是师兄懂她。
林羡给身旁的半妖幼崽塞了块枣糕,然后小孩愣了一下,抬眸呆呆地看着林羡。
林羡语气很淡:“怎么了,吃啊。”
顾彦的小手捧着块枣糕,听了林羡的话后,又愣愣地听话咬了一口。
林羡看着他呆呆的模样,没忍住伸手去蹂躏了一下小孩儿的脑袋,“不喜欢吃甜的?那我让人给你送点炸的。”
“不用了,”林羡放在人家头顶上的手被抓住了,“我吃甜的。”
林羡:那就是爱吃甜的。
小狗狗一口一口咬住了手中的枣糕,安静吃着。
而蓝擂上,两个剑修狭路相逢。
沈宵的定霜剑为寒性,而秦忆手中抱着的那把本命剑,也属寒。
但是他们的修为上,却一个元婴一个金丹。
这是今日的尾声了,沈宵之后似乎还有两场比试,但隔壁红擂似乎结束得快些,因此其他擂台上的人也许会安排到别的擂台上。
白衣女子眸色冷淡,她看起来相当沉默寡言,眼里似乎只有对手与自己的剑,她双手轻轻往跟前一拱,随后对沈宵道:“仙盟秦忆,请赐教。”
沈宵毕竟是世家出来的公子,在大场面时非常靠得住,他此时不是御兽派的少主,而是夕遥宗的亲传弟子,他同样拱手道:“夕遥宗沈宵。”
话音刚落,对面白衣女子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看待沈宵的目光就更加的冷冽了,仿佛是看着下一个手下败将。
沈宵:这么嚣张?
沈宵自从认识裴漓之七年来,已经见识过人如何在不动声色中嚣张的能耐了,裴漓之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爱说话,但是一个眼神,你就能看明白,他这个人到底多欠收拾。
偏偏这个人脑袋上盯着“大师兄”这个名号,他愣是忍了好些年。
竟然逐渐习惯了!
习惯当真是恐怖如斯。
因此这一眼,他就能看出来,跟前的女修,跟裴漓之身上的气质,多少是有点像,但她又没裴漓之那么离谱。
沈宵:是个对手。
于是他提剑上前了。
一瞬间,剑刃相交,“刺啦”的碰撞声伴随着细碎火花四溅响起,两把剑上的寒气逼人。
秦忆手中的也是一把名剑,而她本身也是家族显赫之人,能弄来一把宝剑并不出奇。
秦忆扬剑,先发制人,沈宵侧身躲过,立刻转身提剑迎上反应过来的秦忆。
这位女剑修年纪也不大,堪堪跨过二十的门槛,可想而知,其天赋上的恐怖。
不是每个人都像虞幼清那般好运的,除了天赋,勤勉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一时间,擂台上两个人的比试精彩纷呈。
第236章 预判
擂台上剑与剑的摩擦声不断,两个比试的人同样面无表情,一心专注着比剑。
然而,白衣女修的修为始终更胜一筹。
修为高者,在比试中显然是有天然优势的,诚如裴漓之所言,金丹巅峰到元婴,不过一步之遥。
然而,不知多少人的这一步之遥,被生生卡了十几年甚至数十年。
修仙者长寿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是这般漫长的岁月和如此枯燥的修炼,又是几人能有耐得住的心性?
这路途,向来是错一步,步步错,往上一阶,终生难得。
元婴与金丹巅峰,终究是有差距。
秦忆一剑挥出了极寒之地冰龙肆虐之势,整个擂台上的充满着她手中那把龙渊剑的剑意,寒气逼人。
元婴初期的灵力已经初初具有大道之意,听闻仙盟的秦师妹,天生剑心,初破元婴之日,便感悟了自己此生修炼之道。
大道至简,知易行难,以剑束己,以剑入道,不感春秋之殇,不以外物而论悲喜。
大道无情亦有情。
她修无情道。
沈宵一开始的感觉确实没错,他的对手,显然比裴漓之要应对的同为元婴初期的法修要厉害上许多。
霎时间,擂台上结冰数尺,沈宵在匆忙之中以脚下之处给支点,跃身而起,定霜剑往地上一点,整个人离地。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方才脚下之处,也被凌厉的寒气凝结成了冰地。
从开始为止,到现在,沈宵都以躲闪为主。
这当然并不能怪他,毕竟对面是杀伤力强大的元婴剑修。
同为剑修,同阶尚可一战,可如今差了一阶,那就是不同了。
秦忆可没有什么恃强凌弱的观念,擂台赛上不论修为高低。
大部分匹配到的都是同阶弟子,偏偏林羡的三个徒弟,不是匹配到比自己修为高的,就是比自己修为低的。
不过,也有些离谱的,元婴抽到筑基的,那筑基的小弟子本就是跟着师兄师姐过来凑热闹的,结果一下子抽到个元婴,这还有什么好打的,直接上台认输。
只不过,眼下沈宵虽然处于劣势,但他可不会认输。
定霜剑剑身上萦绕着一股寒气,跟秦忆手中的龙渊剑呈现出了一种同类相斥的气场。
沈宵那张白净的脸上闪过两分若有所思,在秦忆的剑来时,再次侧身躲过。
他虽然目前拿秦忆没办法,但躲的速度非常快。
秦忆,那位天之骄子蹙了眉,她有种跟前的少年能够预判自己行动轨迹的错觉。
但这怎么可能?
然而现实很快就教她做人,在沈宵连续躲了一百多个来回时,他出击了。
手中的定霜剑上萦绕着寒骨天成的剑气,周遭的温度在短时间内急剧下降,结界外的观众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但是看着结界范围内结的冰,下意识觉得冬日要来了。
因着意识到沈宵可能能够预判自己的出剑,秦忆分了神,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沈宵终于看准了机会!
他一剑冲着秦忆的视角盲点而去。
快、狠、准!
第237章 永远会有比你强大的对手存在
定霜剑之所以能被被剑宗遗卷记载,除了本身锻造材料世间难寻,前任主人是修炼到大乘境却渡劫失败的大能以外,更重要的是,剑的剑灵已经生了灵智。
沈宵是定霜剑自选的主人,他自有不凡之处。
自从之前被师尊送去越泉阁,四师伯指出来的问题,他是认真揣摩过的,真正的天才也不仅仅体现在修炼天赋上,更多的还是在心性上。
迎难而上,必不可少的一种品质。
沈宵自然知道他的对手在修为上比自己高,夕遥宗还有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三长老,沈宵本人也有一个化神境巅峰的姑姑,他必不可能因为对方是女子而有所轻视。
师尊说了,永远不要小看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弱弱的人,不要被自己的刻板印象所禁锢,也就是说,以弱胜强,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不过要弱的一方多些耐心与决心。
沈宵并不愿将自己放在“弱的一方”这个位置上,但现实总是在教他做人。
他在顷刻之间找到了对手的漏洞,又立刻采取了行动,定霜剑一剑落在了秦忆盲区,秦忆立刻反应过来,但她反手挡回去的速度慢了些,堪堪挡住沈宵的剑刃。
然而,沈宵一早就做了部署,他将自己的大部分灵力注入到定霜剑中,这一击,花了他大半的精力。
台下的观众似乎也看出来了。
有人稍微感慨道:“这个夕遥宗的弟子有点东西,然而可惜了,秦师妹踏入元婴境后,灵力便比之从前更上了一个台阶,区区金丹期的灵力,如何比得上……”
他话音未落,便被台上的一幕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众目睽睽之下,定霜剑一剑挥下,原本游刃有余的仙盟弟子被伤到了。
“嘀嗒”
秦忆手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皮外伤,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下,浸湿了她的白衣。
只是皮外伤。
然而,所有熟知秦忆的人都震惊于她竟然被一个金丹期的人给伤了。
秦忆,二十岁的元婴天才,她从八岁起便被送入了仙盟,一路走来,修炼之道顺风顺水,在同龄人中属于无敌的境界,也属于旁人口中的气运之子。
都说剑修战斗力强,眼下,一个金丹巅峰的剑修,却伤了一个元婴的剑修。
那名白衣女修脸上表情未变,只是审视沈宵的目光变了,她无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手中的龙渊剑又一次凝聚成形的剑气。
沈宵则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两把剑重新交叠在一起,打得不分上下,不多时,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都是白衣,血迹顺着他们的身上的衣饰,流入了擂台上结的那一层薄冰当中。
人们渐渐沉默,从一开始的喝彩到窃窃私语,再到不语。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场比试中,自然是修为差些的沈宵撑得比较辛苦,他的伤也比对手的要重。
这便是修仙之途残忍的一个倒影。
永远会有比你强大的对手存在。
第238章 悬
沈宵感受着自己丹田内逐渐流逝的灵力,并没有疲惫感,自从越泉阁回来,他便没有再同别人比试过。
师尊说他只是差一个可以突破的契机,但又不言何为契机。
林羡说,许多契机,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宵不明白,他自修炼以来,也同样是顺风顺水度过的这些年,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于沈宵而言,似乎又过于遥远了。
秦忆冷眼看着自己的对手:“你认输吧,你确实很不错,但你年纪太小了,再修炼五年过来,也许下一次还能跟我好好打。”
“你说什么废话呢?”沈宵又是一剑挥过来,却低头干咳了一声,“认输?这句话对你自己说还差不多。”
沈宵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心脏因为场上的比试而剧烈地跃动着。
师尊应该会在看吧?
那他,怎么能让师尊失望呢?
秦忆提剑冷声道:“既然你不认输,那我就只能一直打到你爬不起来为止。”
沈宵同样冷哼一声:“奉陪到底。”
结界之内,冰天雪地,伴随着二人气场流转,两人衣袂仿佛被风吹动。
“龙渊,”秦忆眸色冷清,“破。”
白色的冰龙似是突破了多重的寒冰凌厉袭来,沈宵以一剑之力,挡住了那迎面而来的呼啸剑气,剑气化形,秦忆不愧是仙盟此代天赋最高的剑修。
沈宵“噗”的一下子,吐出了一口鲜血,鲜血喷洒在手中的定霜剑剑上。
台下的观众,有好一部分都揪起了心。
这其中包括夕遥宗的弟子还有御兽派的弟子。
沈宵的父亲沈定远在台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只不过双手握拳,整个人都在紧绷。
身旁同是御兽派的弟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掌门,您千万不要冲动,相信少主,他可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他一定可以赢的。”
话是这么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悬。
若是碰上别人就算了,这可是秦忆,秦忆,是秦家精挑细选出来的嫡系天才,除了自身天赋以外,秦家人也在她身上浇灌了不知多少的资源。
弱肉强食的世间,实力才是一切。
沈宵作为御兽派这一辈唯一的嫡系,自然是被寄予厚望的。
但是他们谁都知道,掌门到底有多宠孩子,事实上,御兽派上下都很宠沈宵,要不然,怎么当初他说要拜林羡为师时,沈星鸢便不定时上门来推销自己,顺便推销一下自己的宝贝侄子。
御兽派的人就担心他们掌门这时候怕儿子受伤直接冲上去了,那他们很难跟仙盟交代。
“你还不认输吗?”秦忆又问了一遍,她的声音穿过结界,被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九司尊主这徒弟天赋好是好,可就是太犟了,”林羡忽然听见下面有这样的声音响起,“现在认输,也足以证明他的能耐,若是继续打下去,伤得太严重,就算赢了,第二轮擂台赛也参加不了吧?”
“输给仙盟这个秦忆也不算丢人吧?如此输不起,如何面对日后的修炼?”
“……”
第239章 杀了他!
林羡默默听着,也不说话,顺手又给旁边的半妖幼崽塞了一个甜甜的果子。
奈何师兄似乎看得太过于无聊,“小八,你怎么看?”
其他人的目光又一下子落在林羡这个当师尊的身上。
林羡:“……”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缓缓露出了一个称得上微妙的笑,道:“我们剑修,哪个不需要流点血受点伤的?”
她一句话,让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人住了嘴。
是了,这个敢给自己起尊号为九司尊主的人,许多年前对自己更狠更疯。
现在只是一个擂台赛而言,对于林羡而言,不痛不痒。
就这样一个对自己如此狠的人当了师尊,又能指望她对自己的徒弟仁慈吗?
说不定,这个人平日里就是以最惨绝人寰的标准要求自己徒弟的。
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短时间内被魔改了的林羡正悠闲地往自己嘴里扔了一个小果子。
而另一头,裴漓之原本比完赛后就想去林羡那里,却被他这个便宜师妹给拉住了。
虞幼清说:“平时就算了,如今我们人在仙盟,你连师弟师妹的比赛都不看一下就走,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师尊教导无方呢。”
然后裴漓之被迫留了下来,就站在蓝擂的下面,看着同样是他师弟却从来不喊师兄的人比试。
耳边还不停响着一个人的碎碎念:“……沈宵该不会让我血本无归吧?不会吧不会吧,他赔率这么高他真的要输吗……”
裴漓之:“……”
台上的人都快用自己的血将身上的白衣染红了,她搁这心疼自己的钱?
就在台上进行到激烈阶段时,裴漓之忽然又听见旁边小声嘀咕道:“沈宵该不会要死在台上吧?那我岂不是要从老三变老二?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嘿嘿……”
只能说,林羡收的三个徒弟都没救了。
只不过沈宵没死在台上,他依旧咬着牙在坚持着,手中的定霜剑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了他的血的缘故,剑身甚至变得有些微的淡粉。
秦忆下手不再留情,她身上的伤口也不少,眼前这个金丹期的弟子能够让她受这么多的伤,已经足以证明对方的能耐,然而对于秦忆而言,他还不太能够作为真正的对手。
这场比试到现在都还没结束,原因之一就是对方太懂得如何去躲避,还有的就是意识太好,这样的人,迟早会成长为秦忆路上的绊脚石。
只不过,她如今没有要杀沈宵的打算。
哪怕脑海里有一道声音一直在重复着:“杀了他!”
“杀了他。”
那是秦家家主的声音,也是秦忆的爷爷。
秦忆没有回应,只是抬手举起龙渊剑的瞬间,眼底戾气微显,沈宵再不输,她就真的要动手了。
“箭。”秦忆轻声道,手中的龙渊剑却蓦地剑气滔天,剑气直冲云霄,又转头蓦地化成铺天盖地的冰箭射向沈宵。
就在这时!
台下的人惊讶地发现,沈宵身上的灵力愈发浓郁,千钧一发之际,他无视了头顶能把自己刺成筛子的箭。
第240章 沈宵渡劫
定霜剑剑身上萦绕起漩涡般的剑气,沈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去,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女修脸上闪过惊愕的神色。
与此同时,冰箭落了下来,砸在擂台的冰上,伴随着沈宵挥出去的最后一剑,擂台上一片狼藉,剑气与剑气的相撞直接在周围的结界中升起浓重的白雾,一时间,结界外的人根本无法判断里面的情况。
从刚才的情形看来,沈宵被秦忆那一招剑气化形的冰箭砸成筛子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沈宵最后挥出去的那一剑,威力也不容小觑。
而且,有些人已经感受到了,沈宵最后的灵力,已经隐隐接近突破,有些眼尖的人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就算是待会儿白雾散去,沈宵输了,那他此行也不亏了。
裴漓之依旧听着身旁的碎碎念:“完了完了,这回该不会真的输了吧?”
裴漓之:“……”
眼睛都快掉钱眼里了,哪里还认得清现在的状况?
台下的人,有许多已经认定了胜负结果。
只有有耐心的人,还在等着白雾散去。
半晌后,那挡人视线的白雾终于散去,然而,却是让人大跌眼球的结果。
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两具“尸体”,不仅沈宵倒下了,连秦忆也倒下了。
“这怎么回事啊?秦忆怎么也倒了?”
“沈宵到底做了什么?”
“……”
很多人看不明白,在他们眼里,沈宵最后一击如同他前面的那样,即便是用尽了全身灵力倾注于此,也没办法否认,终究只是金丹期的事实。
裁判在白雾散去之前就已经得到了结果,他的目光扫过擂台上的两人与台下纷纷扰扰的观众,最后道:“蓝擂第三十场,仙盟秦忆对夕遥宗沈宵,平局——”
“平局”二字说出,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原来沈宵没死啊,”虞幼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很快想起了其他事情,“那我还是没押对啊呜呜呜……”
裴漓之:“……”
与此同时,他抬眼看了一下头顶,似乎是在等些什么。
随即,对旁边还在心疼自己逝去的钱的虞幼清道:“快走吧,很快就打雷了。”
虞幼清抬头一愣,没听懂裴漓之是什么意思:“啊?”
然而不用裴漓之回答,老天爷回答了,原本还是和煦夕阳风光的仙盟,顷刻之间,头顶乌云密布,雷声轰隆。
虞幼清:“?”
此情此景,多多少少有点眼熟。
另一头,仙盟的长老开始疏散弟子们,安排他们回到休息处,擂台上的秦忆就快就被人抬了下去,只有沈宵,无人敢靠近他身边。
还有些弟子在状态之外的,正想说些什么,天边闪电突显,而蓝擂上,蓦地又出现了一道同为白衣的身影。
正欲离开的裴漓之停住了脚步,他隔着擂台上展开的结界,看着林羡,蹲下,扶起了浑身是伤的沈宵,并且用自己的灵力在替沈宵疗伤。
“轰隆”——
雨落了下来,雷也跟着落了下来。
沈宵的元婴雷劫,要渡了——
第241章 雷劫降下
第一道雷落下来时,擂台上的少年还没恢复意识,白衣青年伸手一扬,落川剑径直劈开了那道来势汹汹的雷。
台下,还有御兽派的掌门想要冲上擂台去,但林羡出现之时,他又蓦地顿住了脚步。
林羡抬眸,看向台下的人,又轻飘飘道了一句:“沈掌门可放心。”
沈定远看着台上的儿子,又看见林羡在给沈宵渡灵力疗伤,最终看了一眼身后的御兽派弟子,还是选择了将门派弟子带离。
论修为,自然是夕遥宗的九司尊主高些,作为师尊,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徒弟出事呢?
另一边,虞幼清终于意识到,沈宵是在渡自己的元婴雷劫,她当机立断,扯了一下旁边似乎愣神了的裴漓之。
“裴漓之,快走,雷就要降下来了,我们现在都还在雷劫范围内呢。”
裴漓之的目光依旧落在擂台上,虞幼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上面是他们的师尊和沈宵。
“裴漓之,快走,现在还看什么看啊?再修炼一段时间,你也能晋升元婴,现在还是小命要紧!”虞幼清如今元婴中期,她自然不怕被这个程度的雷劈,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被雷劈啊!
就在这时候,虞幼清忽然觉得自己的裙摆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发现是她师尊的救下的半妖幼崽。
半妖幼崽板着一张可爱的脸,抬头对着两个人道:“林羡让我过来带你们两个走。”
虞幼清:“?”
师尊,您老人家究竟是什么心态?
这么小的小家伙,一点修为没有,雷一劈下来,他第一个没信不信?
顾彦又伸出自己的小手扯了一下虞幼清的裙摆,“走不走?”
奶声奶气的听起来是可爱,也怪不得师尊喜欢。
就在这时候,头顶的雷云似是酝酿够了,“轰隆”一声巨响,虞幼清顾不上其他,弯腰将地上穿着红字绣金色花纹的半妖幼崽揣起来,另一只手扯过了像还在状态外的裴漓之,开始逃命。
刚一走开,原本他们站着的地方倏地降下一道凌厉的金雷。
虞幼清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泪,为了师门,她真的操心了太多。
不过裴漓之倒也没一直都让师妹拉扯着,他是剑修,自己御剑,飞得比虞幼清快不是问题。
待出了雷劫攻击的范围后,裴漓之往后看了一眼,沈宵已经醒过来了,那么重的伤,却在短时间内清醒过来,可想而知,作为师尊的林羡,究竟给他输了多少灵力。
雷劫降下,擂台上原本的结界一下子被劈坏,林羡站在擂台上,雷劫就奈何不得沈宵半分。
“师尊?”沈宵看着身旁的林羡,以及感受着重新灵力充沛的身体,愣了一下。
“沈宵,你可以了吗?”林羡问道,神色淡淡。
沈宵原本一身的伤,如今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伤口上也不再有痛感。
雷劫降下,若是天道察觉到有人作弊,则雷劫之后会降下雷罚。
沈宵与虞幼清的情况不同,虞幼清的元婴劫不用自己渡,全然是因为,她与月灵兽契约后以是一体。
第242章 看热闹
“师尊,弟子可以,”沈宵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黑压压的天,随后又道,“师尊,您快离开这里吧,否则待会儿雷就要降下来了。”
沈宵很担心这雷会不长眼睛将他的师尊给劈了。
林羡也不知道徒弟为何操这个心,她道:“沈宵,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沈宵很听话:“弟子明白。”
林羡觉得他不明白,因为二徒弟还在用眼神催促她远离这一片空间。
于是林羡思考了一瞬,还是离开了。
以她的修为,这区区元婴渡劫,确实奈何不了她。
可既然徒弟有这样的孝心,她也不好辜负了。
因此,林羡非常没有负担地离开了雷劫范围,转而走向了其他的弟子。
“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雷劈啊?”林羡真诚发问,目光一一打量过她的徒弟们。
扫到裴漓之时,他似乎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都回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林羡发话道。
“师尊,您呢?”虞幼清问。
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身旁沉默寡言的少年也看向了林羡。
林羡哦了一声,随后道:“我在这里看热闹。”
“……”
真敢说啊。
看自己徒弟热闹这样的话,估计也就林羡能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然而上梁不正下梁歪,林羡没想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听见这样一道声音:“那弟子也在这里看热闹。”
林羡:“?”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徒弟,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这还不算,雪上加霜的是,三徒弟又紧接着有样学样。
“弟子也在这里看热闹。”虞幼清道。
林羡:“……”
还有一个小小的半妖幼崽,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他会被雷劈死吗?”
林羡听出来了,半妖幼崽是真的好奇。
于是师徒几人,站在雷雨交加之下,看着别人渡雷劫。
沈宵的天赋可想而知,但元婴之道,往上摸索才是自己的大道,元婴可以说是仙途真正的敲门砖,其中凶险可见一斑。
死在元婴雷劫的修士,也不是没有。
林羡不担心沈宵渡不过雷劫,只不过……她往四周看了眼,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的地方。
那擂台上渡劫的少年,他的周围似乎萦绕着让人看不透的危险。
林羡站在雨帘中看着,她的周围形成了一层透明的结界,将外面的雨雷隔绝在外。
擂台上的少年,似乎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气息,抬眸,费力地迎接着自己的元婴雷劫。
渡过了这一次,他将正式踏入仙途,问取修仙之道,并且有望飞升。
雷像不要钱地降下来,但从强度来看,还是可以看出半分,上天对沈宵的眷顾。
林羡摸摸自己的下巴,回想起自己的元婴雷劫,突然觉得天道果然还是会偏心的。
如果没有意外,沈宵这一场雷劫,可以渡过。
前提是没有意外。
雷劫过半,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按捺不住了,夹杂在雷劫中间的其中一道雷,雷的颜色似乎浓烈了些,似乎与其他天雷没什么区别。
第243章 我来送师弟回去休息
就是这道雷,隐藏在其他天雷周围,伺机而动,将自己想要一击必中的目的隐藏得很好。
雷劫过半,擂台上的少年自然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本事来应对这次的雷劫,但他又是没有任何准备的。
定霜剑被他抓着,沈宵勉强用剑鞘定住了身形,白衣再次被鲜血浸透,在那套已经要报废的夕遥宗弟子服内,不知道藏着多少伤口。
沈宵这个雷劫来得过于突然,就算是他天赋再好,在十六岁这年突破元婴,也是极其恐怖的天赋。
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例子。
林羡多少是有点忧虑的,有些事情,总是容易过犹不及。
十六岁的元婴天才,固然是个香饽饽,可她这里,天才是不是也太多了?
虞幼清——十九岁的元婴中期,虽然是运气好的缘故,但如今,她的灵根,与天灵根无疑,契约的月灵兽让她的灵根得到了最大的淬洗。
现在再来一个十六岁的元婴天才,林羡总觉得,有些麻烦要找上门来了。
她发呆归发呆,但是在空中那道伪装成普通天雷的“东西”还是没能逃过她的法眼。
也没能逃过裴漓之的法眼。
就在那么一瞬间,两把剑同时出鞘,巧妙穿过了空中所有的天雷,将空中那道伪装得极其精巧的“天雷”,来了一个对半切。
两个对半切,一前一后,刚好切成了四份,炸开在四个不同的方向。
然而,师徒二人却都同时沉默了。
那道“天雷”,伪装得实在太好,不是到了一定境界都不可能察觉到它的异常,就比如站在旁边的虞幼清,她也许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但却绝对不会像林羡那样,果断出手。
裴漓之却出手了。
林羡:“……”
半晌,她伸手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裴漓之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红霄剑,也没有说话。
虞幼清就站在身旁,不太理解突然出鞘的两把剑,但氛围不太对劲,她一时间没有开口,也就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刻。
沈宵的雷劫也进行到关键时刻了。
沈宵依旧专注头顶的雷劫,他似乎也注意到方才两把剑的动静,那两把剑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此时此刻,沈宵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发生了什么事。
雷劫汹涌而至,他必须用尽所有的精力去应付。
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到雷声终于远去,黑压压的乌云渐渐散去,微弱的光透过云层照了进来,已经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
“咳咳……”沈宵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抬头看着天,终于缓缓咧开了一下被血染红的唇。
到此时此刻,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就算有再多的灵丹妙药在手,他现在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去休息。
他倒下的同时,一袭白衣的男子也顺利接住了他。
裴漓之上前一步,对林羡道:“师尊,我来送师弟回去休息吧。”
这突如其来的师兄弟情,让林羡多少有点惊讶。
第244章 阴谋之下
裴漓之低垂着眸,目光落在林羡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他师尊这双手,除了握剑,平日里最爱是端酒杯与摘九尊阁内的花。
又怎能,让师尊平白沾染了血腥呢?
裴漓之看着林羡白袍下摆沾染上的血迹,忽然觉得有些碍眼。
林羡,他的师尊,理应是那样清风霁月的模样,不该受旁事所叨扰。
最终还是裴漓之将沈宵送了回去,徒弟难得孝顺一次,体谅师尊的辛苦,她必然不能浪费这份孝心。
沈宵没有性命之忧,林羡也不担心,能渡过元婴雷劫的人,必然不会倒在这点小伤上。
反而,让人在意的是,方才那道伪装成天雷的“东西”,究竟是谁弄出来的?
沈宵一送回去,立刻就被御兽派和夕遥宗的人给围了,围在门口外,十六岁的元婴天才,大家都想看一眼,最重要的是,这个天才跟夕遥宗和御兽派都有关系。
然而能进去的,除了林羡,只有沈宵的亲属沈定远和沈星鸢两个人,以及沈宵的直系师兄妹。
门口的人很快就被驱散了。
年近十六岁的天才少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新的,伤口也做了处理。
雷劫的一些伤口总是特殊些的,痊愈得有些缓慢。
沈宵恰好是在一阵筋疲力尽的缠斗中突破元婴的,以战提升自己的实力,是很经典的剑修做法,不仅是他,就连他的对手秦忆,同样也是这样的人。
同样是天之骄子,同样是剑修,相差无几的灵根属性,以及差不多的晋升方式,秦忆与沈宵,就像是不同性别的同一人。
他们太像了。
不仅是他们自己,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相似之处。
在众目睽睽之下迎来元婴的雷劫,沈宵成功突破元婴的消息根本就拦不住,伴随着与秦忆的那一战一起,沈宵突破这一事,也在短时间内传遍了。
而作为沈宵师尊的林羡,也得到了与从前不同的另一份关注。
因为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十九岁元婴中期的弟子。
一时间,各种世家的人上门来,打探着九司尊主还有没有再收徒的意愿。
林羡:“……”
这种感觉确实是糟糕过头,林羡默默揉了一把半妖幼崽的脑袋,觉得自己此时像话本子里的唐僧肉,是人都想上前来咬一口。
但是他们又不知该如何下口,怕打草惊蛇,又怕被人捷足先登,因此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种示好的方式——送礼。
林羡:“……”
——
沈宵突破元婴的当天夜里,另一位被人遗忘的天才,在昏暗无比的地下室里,承受着难耐的鞭刑。
她一声不吭,垂着眸子承受着这一鞭又接着的一鞭,白衣上本就未干的血迹再次被新的鲜血覆盖。
她跟前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魁梧的身形非常有压迫感。
秦忆听见那人问她:“今日,为何不杀了沈宵?”
秦忆垂眸,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实力不足。”
又是一鞭落下,“啪”一声刺耳至极。
“今日之前,他分明还是金丹修为,你堂堂元婴,如何实力不足?”
第245章 拦路石
“秦忆,你今日不杀他,来日,他必定成为你的拦路石。”那道沧桑的声音说完,鞭声也跟着停下了。
很快,地牢里,只剩下一身白衣的女修,虚无地盯着没有任何光线的前方,随即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拦路石?总比……让我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要好。”
年轻的女修自言自语了一句。
——
仙盟大赏第一日的小插曲就此而过,第二日,依旧是第一轮擂台赛的进行,只不过,林羡则没有再去凑热闹。
她的徒弟如今还在床上昏迷不醒,她又不是裁判,自然有不去的理由。
沈宵突破元婴后,便昏睡过去。
如果明日再醒不过来,他就要弃权擂台赛了。
昨日的比试,因为是平局,两人又同时失去战斗力的缘故,最终裁判判定二人同时进入下一轮的比赛。
但这两个人,必须在一日之内恢复战斗力,不然就只能弃权处理。
秦家那边似乎没人担心,像秦忆那样的嫡系,自然多的是名贵的丹药伺候着。
反倒是这位刚刚突破了元婴的夕遥宗弟子,他身上的伤,显然更重,第二轮的擂台赛,还不知能不能赶上。
这第二日的初赛,相比第一日而言,彩头却全然不少。
得益于第一日的裴漓之和沈宵,第二日初赛时,依旧有好些弟子以弱胜强赢得了比赛,成功晋级下一轮比赛。
即便赢的时候满堂喝彩,但大家似乎已经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毕竟,只要看准时机,修为不一定说明一切,这就代表着,那些低阶修为的弟子,还是有所期盼的。
林羡就呆在自己住的院落内,旁边是正在用玉米棒磨牙的半妖幼崽,顾彦喜欢吃甜的东西,林羡便弄来了甜玉米棒。
前两天还落魄得跟小乞丐一样的幼崽,如今俨然不愁吃穿。
他晃着脚,盯着似乎在闭眼晒太阳的林羡,一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别样的打量。
林羡生了一张姣好的脸,也多的是女修愿意与其双修,因此半妖幼崽盯着她看时,难免会注意到林羡的容貌。
那双平日里最是引人注目的桃花眼闭上,其他五官的优势便又显现出来了。
半妖幼崽一边啃着玉米棒,一边看着躺在贵妃椅上的林羡,觉得这个人是整个院子里最美的一道风景。
裴漓之出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他的师尊闭目躺在贵妃椅上,银发的半妖幼崽坐在石桌前抱着玉米一边啃着,目光也跟着落在前方的林羡身上。
白袍随着院里的微风被吹得摇晃两下,林羡一头墨发垂下,也跟着风吹而拂动。
裴漓之蓦地站住了脚步。
半妖幼崽似乎想提醒林羡有人来了,但他刚刚张口,便被裴漓之制止了。
小孩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门外进来的少年,他知道这是林羡的大徒弟。
裴漓之却是没再看顾彦,他径直走了进来,随后站在林羡身侧,没有说话,也没有要叫醒林羡的意思。
在旁边干站着。
第246章 四目相对
顾彦不明白这个人在做什么,他似乎是有事想要跟自己的师尊说,但却又不叫醒林羡,就这么干巴巴在旁边站着。
林羡是那么修仙大能里面,为数不多的还需要睡觉的人,就因为她太爱睡觉了,徒弟想要晨昏定省伺候她,都没有机会。
林羡不让。
繁琐的礼节只会让她失去睡觉的乐趣。
半妖幼崽本来还想着去替他将林羡叫醒,结果那个身着夕遥宗弟子服的人,他反而不知好歹地瞪了自己一眼。
顾彦:“……”
奇怪的人。
林羡应该是真情实感地睡了,贵妃椅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被褥,一头墨发垂下,随着吹拂的风,长发垂到了地上。
裴漓之的眸光,便就落在了那一撮垂落在地的长发之上,他的手,在顷刻之间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裴漓之弯下了腰,随后单膝跪在那张贵妃椅跟前,拾起了垂落在地的墨发。
那发丝落在他的手上,似是有生命般柔和,丝丝缕缕。
而裴漓之,以一种虔诚的姿势,将林羡的墨发,拾起来,想要将其重新放上贵妃椅。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林羡那张脸,在裴漓之面前放大了许多。
林羡确实担得上其他人一句天资动人。
即便是裴漓之,也不能否认,他这师尊,生得实在是过于好看。
林羡的模样,似乎从来没有变过,从裴漓之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裴漓之的师尊,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可现下,裴漓之不知为何有些好奇,他的师尊,年幼时又是如何模样的呢?
从夕遥宗的师伯以及一些年纪大的师兄师姐口中可以知道,林羡从前也很讨人喜欢。
喜欢林羡的人似乎很多,夕遥宗的其他长老,那些崇敬林羡天赋的弟子,还有喜欢林羡这张脸与一身修为的女修们。
裴漓之盯着这张似谪仙般的脸看了半晌,胸口隐隐有些发闷,他对林羡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从从前的憎恨,到现在的愧疚,还掺杂着别的东西。
还有一些似乎隐藏在血脉里的憎恨,是憎恨,也是裴漓之的痛楚。
可他在这七年的日日夜夜里,始终找不到答案。
在今时今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他遗忘了些什么。
手中发丝的还剩了些许在手中,恰巧一阵风吹来,有那么几根发丝,又缠绕上他的手指。
裴漓之又得费心思将它给一根根小心绕出来。
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全然是因为担心将林羡惊醒。
但这世间总是事与愿违,裴漓之解着最后一根头发时,贵妃椅上的男子蓦地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想要翻身。
然而没成功,“啪”的一声响起,轻微的头发断裂声,不仔细听根本不可能听见的那种。
没成功翻身反而断了一根头发的林羡睁开了双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大徒弟曜石般黑的眸子。
四目相对。
而她那根断了的长发,还缠绕在裴漓之的手指上。
“……”
第247章 替师尊按摩
半晌后,林羡若无其事地撑着从贵妃椅上坐起来,随手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半是无奈地感叹了一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玩师尊的头发?”
裴漓之被这句话击退,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耳根染上了些微薄粉。
“师尊。”他老老实实地行礼。
林羡问道:“何事?”
裴漓之:“师弟醒了。”
林羡闻言,又是有些吃惊地抬眸看裴漓之,她的徒弟们,平日里师兄弟情这般真挚感人么?
林羡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眼徒弟的状况。
于是想站起来,跟前的裴漓之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又道:“师尊不必着急,师弟醒来之后……又睡着了。”
林羡起来的动作一顿,随后又像没有骨头似的躺了下去,一点点师尊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那就迟些时候再去看他了。”林羡道。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躺得尤为自在。
“……”
半晌,院落里没有除了风声之外的声音,林羡这两日在仙盟睡得并不好,她想念九尊阁的床。
等林羡觉得自己意识再次陷入混沌时,一双手,突然按上了她的太阳穴。
林羡正欲睁眼,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徒弟的声音:“师尊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弟子近些年来在藏书阁那学了一套按摩手法,师尊看看弟子学得如何?”
林羡本来还是想拒绝的,她毕竟不习惯让徒弟伺候自己,平日里沈宵那孩子总是不厌其烦地下厨,还说那是他的爱好,请她这个做师尊的品尝给出意见,她已经够无奈的了。
如今又怎好让徒弟来替自己按摩?
可是,裴漓之的手法实在是太过于娴熟,林羡一时间忘记问他为何去藏书阁看那些杂书而不务正业。
“师尊,这个力度还可以吗?”裴漓之问。
林羡是很享受的,但她还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就当作是回应了。
她这个师尊同样很不务正业地想着,若是裴漓之还在凡间,这手艺怕是能成一代宗师。
“师尊若是觉得舒服,弟子日后便经常过来给师尊按摩,如何?”裴漓之盯着贵妃椅上的美人问道。
林羡虽是男子,可确实也长了一张美人的脸。
但这句话后迟迟得不到回应,裴漓之终于判断得出,林羡是睡着了。
炼虚境的大能还如此沉迷于凡人作息,林羡算是独独一个,就连裴漓之前世到这个境界时,他夜间也不再需要睡觉,最好的休憩,是打坐。
林羡确实是睡着了,但没丧失对外界危险的警惕,只是周围没危险的存在,她在自己的梦境中不断沉沦,扎根,难以往上浮起。
恍惚间,不知为何,又回到了那个有些眼熟的画面,白砖玉砌,灵石砌成的升仙台再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这次的梦境比之七年前更加清晰了,但大体的画面却没变。
林羡看见自己一身白衣,定格在被大徒弟一剑刺穿胸膛的画面,她看见自己左手抓着那把剑的剑身,眸光冷冽。
第248章 捉摸不透
那把剑,如今却惊人的熟悉。
那正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剑宗给大徒弟买回来的红霄剑。
又是这个梦。
如今梦里的细节越来越清晰,而跟现实,又惊人的相似。
那升仙台,确实是夕遥宗的升仙台。
修真界的升仙台大多是各家各自砌成,结构模样大体也有各自的不同,即便功效一样,但每个几乎都独一无二。
正如夕遥宗的那个升仙台,本就在偏僻之处,又设有特定的结界,林羡只在自己师尊飞升之劫时见过一次,其他时候倒是没想起来过。
可现在梦境中看到的画面,让林羡一下子想起了夕遥宗那个白玉升仙台的细节。
林羡看见梦境中的徒弟一身黑衣,眸光里泛着冷淡,她竟一时间分不清楚,升仙台上原本要飞升的人究竟是她还是裴漓之?
若是裴漓之能杀她,说明他当时的修为,起码到了炼虚境。
林羡显然是不理解,这梦境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既无前因,又无后果,每次只是让她看见自己被裴漓之一剑刺穿胸膛的画面,它究竟是在暗示着什么?
若林羡没想错,这梦境,似是在故意离间他们师徒。
林羡觉得自己混混沌沌地沉沦在梦中,神识被那些莫名的画面与情绪牵动,想要看更多,却发现梦境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看得非常不真切。
她费了些心思才从这个诡异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只不过没有挣脱出梦境,她依旧在梦中,只是神识清醒了。
她想通过这个梦境看见更多的东西,然而这更多的画面,似乎早就已经被什么东西屏蔽住了一般,在林羡想要更加深入地一探究竟时,梦境里的天空竟响起了雷声,那雷,在顷刻之间落了下来,不是落在梦境中升仙台的位置,它的目标也不是升仙台上不知纠缠着什么爱恨情仇的师徒。
而是游离在状况之外的林羡的所在地。
这是在林羡的梦境中,她却突然感觉到自己无处可逃,雷声轰隆,下一刻,林羡被迫从自己的梦中清醒过来。
她猛然从贵妃椅上起来,将旁边在发呆的半妖幼崽也吓了一跳。
“林羡,你怎么啦?”半妖幼崽稚嫩的嗓音响起,看着她的眸光里满是忧虑。
半妖幼崽自从被林羡救了之后,便一直都跟着她,因此对林羡有说不出的依赖。
林羡下意识伸手去捏了一下顾彦的脸蛋,莫名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林羡却听见一道声音:“师尊,您怎么了?”
是裴漓之。
林羡:“……”
她下意识一抬头,又下意识垂下了眸子。
林羡:不想面对。
“师尊是做噩梦了吗?”裴漓之又问,眸光落在林羡脸上。
林羡再次抬眸,对上一双确确实实含着忧虑之意的眼睛,她又忍不住迟疑。
那梦境里的画面,究竟是何意?
如果是向她预示着与裴漓之终究断了师徒情分,那为何,又死命地禁止她窥探更多?
林羡抬眼望了一下头顶的天,忽然觉得这天,似乎也让人捉摸不透。
第249章 他太矛盾了
不过如今再看向裴漓之,林羡还是忍不住有些愣神。
“师尊?”裴漓之又问道。
林羡摆手:“我没事,就是做了个稍微有些奇怪的梦。”
林羡说着,抬眸看了裴漓之一眼,确定从他脸上,并没有看出其他的神色。
裴漓之闻言,甚至还开口道:“弟子也曾看过几本关于解梦的书,师尊若是不介意,可以让弟子试试解梦。”
林羡:“?”
“这也是在藏书阁学的?”林羡问。
裴漓之闻言点头。
林羡:“……”
平日里裴漓之确实有勤奋往藏书阁跑的迹象,林羡原本以为他在学些修炼的功法,谁知今日才得知,他学的竟然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林羡:她不理解。
“不了。”林羡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总不能跟徒弟说,梦见他大逆不道提剑杀了自己的师尊吧?
梦境本来就足够虚幻,何况这个梦境,虽出现了不止一次,但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已经泄露了的天机,就说明,有蹊跷。
“裴漓之,明日的擂台赛,可有信心?”林羡问。
只不过提起这点,她免不了又想起如今还在卧床的二徒弟,收的徒弟多些,心思总是容易被分散,林羡心里啧了一声,倒也没什么想法,毕竟一碗水端平并不简单。
“师尊觉得弟子能赢吗?”裴漓之垂眸,看向正在贵妃椅上的师尊,眸子里带着些不太明朗的情绪。
林羡身为人师,自然不敢凡事都打下包票。
她道:“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便可。”
裴漓之闻言,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只不过倒是抿了一下唇,不太高兴的样子,他想听到的似乎也不是这样的话。
他太矛盾了,矛盾到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恨林羡,可林羡七年前让他进了他的灵识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回忆,他为此满怀愧疚,他为此而痛苦着,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前世过得太囫囵,糊涂太过。
可他依旧不明白,前世林羡为何要骗自己。
而今生,他不断告诉自己对师尊,要尊之爱之,可林羡收了三个徒弟,如今又多了一个半妖幼崽,他分给自己的注意力,少了许多。
林羡看到裴漓之脸上的恍惚,像是有心事,“裴漓之?”
裴漓之闻言,又看向林羡,听见他的师尊道:“勿要对输赢得失过于看重,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弟子明白。”
裴漓之其实不明白,他计较输赢,尤其是如今,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让自己表现得更为出色,让林羡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这个徒弟身上。
而不是其他徒弟。
林羡看了一眼天色,想起自己所说的要去看沈宵一事,于是从贵妃椅上起来。
“来,先回去吧,为师同你一起。”
林羡顺手牵起了那头还在发呆的半妖幼崽。
半妖幼崽似乎不是特别想出门,于是道:“林羡,我能不能不去啊?”
此话问出后,半妖幼崽头顶响起那道温文尔雅却不容拒绝的嗓音:“不能。”
第250章 传统
于是,半妖幼崽面无表情地被身形颀长的青年模样的林羡牵着,慢慢走向了夕遥宗弟子住的院落。
而裴漓之则落后半步,走在他们身后,目光却偶尔落在那牵在一起的大小手。
师尊的手,确实不太像是抓剑的,裴漓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握剑的手,总归是有茧子的,林羡的手似乎也有薄茧,可比起来,就是不太一样。
沈宵确实醒了,并且已经从金丹巅峰一跃成了元婴初期。
十六岁的元婴天才,自然是足够引人注目的,有不少人想上门看看这个十六岁的元婴天才究竟长何模样,也有人酸溜溜地在背后说着十六元婴又如何,从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少年天才,二十冲击元婴了,之后百年都未能再有突破,逐渐泯然众人。
沈宵其实觉得自己挺活蹦乱跳了,但是他的父亲与姑姑守在床前,非要他躺着。
沈宵很想去跟师尊显摆一下,自己晋升元婴了,可惜身上有些伤口确实还没能痊愈,因此现在只能乖乖躺在床上。
他那因自己多年未归家的老父亲看起来操心极了,沈宵看着亲爹忙前忙后给他炖补品塞丹药的,突然来了一句:“父亲,要不您抓紧时间再生一个孩子吧。”
沈定远:“?”
“我之后又不常回家,您与母亲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养着玩啊。”
沈定远:“……”
别说是沈定远,就连身旁的亲姑姑都被无语到了。
生孩子又不是养灵宠,想生就生,想养就养的吗?
林羡就在此时踏了进来,沈星鸢余光瞥见了林羡,便突然戏谑着看向侄儿,道:“宵儿,要不然,你劝劝你师尊,让他早日与姑姑结成道侣,姑姑生个弟弟妹妹陪你玩?”
林羡的脚步硬生生因为这句话停住了。
顾彦没刹住,身体前倾,脑袋下意识就要磕门框上了,下一刻,一只手挡在了他与门框中间,半妖幼崽的脑袋贴上了一只手上。
跟在他们身后的裴漓之也在同时停下了脚步。
显然都听见了里面的大胆发言。
但沈宵并不知道自己师尊已经到了门口,他立刻劝起自己的姑姑,“姑姑,您怎么还没放弃啊,我师尊他现在不打算找道侣。”
沈宵急得想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晃着他姑姑的肩膀,大声让她清醒点,他的师尊看起来真的不像要找道侣的模样啊!!
可惜就在此时,门口的林羡还是稳了一下身形,进来了。
“师尊?”床上的沈宵一看见林羡,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下,“您怎么过来了?”
林羡冲床边站着的两个沈家人点头示意,道:“听闻你醒了,我便过来看看,若是身体还没恢复好,明日的擂台赛就不参加了。”
仙盟大赏虽然对各个宗门而言,都是展示自家实力的一个好机会,拿到的名次高,也就代表实力越强,日后来宗门拜师的弟子就会越多,因此各宗门都会嘱咐弟子们全力以赴。
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
第251章 娶师母
在擂台赛后的秘境中,为了夺宝,还发生过不少害人性命的事。
何况秘境中本就危机四伏,进去的弟子不仅仅是为了夺宝争名次,许多还得注意秘境中的危机。
若是非人为死在里面,之后师门想要讨公道也无处可讨。
但反过来,如果在秘境中得到了什么大机缘,得到法宝或者什么传承,那这一趟冒险,便也值得了,因此,各宗门依旧会派弟子去冒这一次险。
“师尊,弟子觉得身上的伤并无大碍了,”沈宵一听师尊说不参加明日的擂台赛后,忙坐了起来,“明日的比赛,可以参加的。”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内灵力无比充沛,甚至可以出门多打几场。
林羡看着他的状态,有些明白了,刚刚晋升的傻孩子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跟她以前一个鬼样,还真……不愧是她的徒弟。
这孩子,出门挨挨揍就能明白了。
林羡轻声道:“你想参加,自然也可以的,今日吃些丹药补补,好好休息,勿要过于兴奋了。”
“是,师尊。”
沈掌门看着自己说了那么久,儿子一点没听进去,结果林羡一来,他儿子就听话了,瞬间觉得儿子果然还是跟着夕遥宗跑了。
唉。
送孩子去拜师学艺就这点不好,担心孩子吃穿住行,又怕他不恋家。
只不过此番,沈定远却是误会儿子了,沈宵今年便已经跟他的师尊说好,参加完仙盟大赏后,随父亲回家小住,只不过还未同他说罢了。
林羡嘱咐完沈宵后,便不打算打扰徒弟休息,出去了,房内的沈宵还在被各种名贵的丹药补品伺候着。
而他本就与裴漓之同歇一房,人家亲人在房内亲亲热热地照顾着孩子,林羡也不好这个时候打发裴漓之回去。
但就在这时候,沈星鸢似乎从房内跟着出来了。
沈星鸢喜着红裙,明艳的脸蛋和红裙下勾勒的身段,以及她那化神境的修为,都让这位御兽派的沈长老成为众多男修想娶回去供着的祖宗。
“林羡。”美人儿声音婉转,喊住了想要回去躺尸的九司尊主。
林羡回头看了一眼美人,依旧觉得御兽派的沈长老眼光实在是太过于独到,谁都没看上,偏偏看上她这么一个假男人。
“裴漓之,你先带顾彦回去。”林羡稍微一松手,将半妖幼崽交给裴漓之。
她将顾彦的手交到裴漓之手上,让他牵着半妖幼崽回去。
裴漓之:“……”
半妖幼崽倒是没什么意见,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抬头盯着面无表情的少年,这个人是前两日抱他的那个。
裴漓之在师尊的目光下,还是接过了半妖幼崽的手,软软的,也小小的。
只不过,他目光落在林羡身上,又看见旁边已经走到林羡身旁的明艳女修。
他突然想起来,林羡确实,曾经差点娶了沈星鸢。
似乎就在这一段时间内。
沈星鸢追求林羡多年,后来林羡似乎终于松口了,但后来也不知是何缘由,两人又不再提及此事。
第252章 西南紫灵族
“沈长老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林羡道。
沈星鸢闻言娇笑了一声,明艳的脸上依旧是诉不尽的风情,她年纪上比林羡大上不少,但在修真界,百岁之前能够踏入化神境界的,都是不容置喙的天才。
沈星鸢当之无愧。
“林羡,依旧是老生常谈,你真的不考虑娶我吗?”沈长老果然又以调戏她为乐。
林羡叹了口气:“沈长老既早已经放弃了在下,就勿要再取笑在下了。”
“谁说我放弃了?”沈星鸢笑了声,“这不万一呢,万一哪日你想开了呢?”
林羡:想不开了,这辈子都没办法想开了。
沈星鸢看林羡那个表情就忍不住笑,“林羡,仙途漫漫,你当真不找个道侣?”
这修士之间的道侣,其实并没有像凡间那般注重礼节,如果是随意些的,双方愿意便可同修,稍微注重礼节的,也可举办个盛大些的婚宴以昭告天下。
道侣一时,林羡从未考虑过,只不过师兄师姐们都调侃过,道小八日后要找怎样的女子做道侣。
林羡脸上面无表情:“沈长老如果只是想说这件事,那恕不奉陪了。”
下一刻,沈星鸢蓦地伸手拉住了林羡那白色宽大的袖子,“林羡,你这人怎总是如此没有耐心呢?是不是只有你夕遥宗的师兄师姐和你的徒弟能到你另眼相看?”
林羡不回答,但沈星鸢自己品出了意思。
大概又是她自取其辱了。
“林羡,”沈星鸢忽的苦笑一声,“你可听说过西南紫灵族?”
紫灵族。
林羡倒是有所耳闻,西南一处,她从前也踏足过,只是来去匆匆,并没有跟那一带的人有所交涉。
紫灵族是西南一带的贵族般的存在,相当于凡间的土皇帝了。
紫灵一族,说起来,跟御兽派倒是也有些联系得起来的地方,那就是他们同御兽派的弟子般,天生对灵兽有亲和力,能在未契约的状态下与灵****流。
不同之处是,御兽派弟子,全然是靠天赋来入门的,而紫灵一族,他们族人,只要身上流着那一族的血脉,都能够与灵**流,最重要的是,除了亲和力以外,他们一族人中,血脉越纯净者,就有可能对灵兽有征服力。
强悍的灵兽若是碰上了,极有可能被其与生俱来的天赋所征服。
“有所耳闻,”林羡回道,“只是,与你我有何干系?”
沈星鸢叹气,难得做出了个十分娇弱的神情,“自古红颜多薄命,你也知道,我生得这般貌美,除了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谁得了我的青睐不欣喜的……”
林羡眼睁睁看着她连手帕都掏出来准备抹眼泪,终于不忍了。
“说人话。”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让沈大美人默默收敛了自己的做作。
她收起了手帕,面无表情道:“紫灵族多年来族内通婚,人丁却愈发稀少,如今想从外娶一位族长夫人回去,我不走运,被看上了,前几日,他们就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第253章 做妾
林羡这回听懂了。
有人想强娶御兽派的长老。
紫灵族啊,这个种族确实有许多得天独厚的天赋,除了亲和力与征服力,他们族人的身体都较为健壮,修炼上的天赋也不错,出行通常以猛兽为坐骑。
多年来更是隐居在西南一带,听沈星鸢说他们派人来了御兽派,林羡还有些惊讶。
“不愿嫁,拒绝便是了。”林羡道。
沈星鸢:“问题便出在这里了。”
“我们御兽派自然无意与紫灵族为敌,可拒绝我也拒绝过了,他们提出,若是我不嫁,便让我们御兽派从亲传弟子中挑五个资质最好的一同嫁过去。”沈大美人的声音,终究是冷下来了。
林羡:“……”
“紫灵族,”林羡喃喃自语了一句,“还挺大胆。”
御兽派的弟子虽然大多不会像沈星鸢这般天赋惊人,但说到底,御兽派也是仙盟拥护者之一,若是御兽派出事,仙盟出于表面工夫,也不会坐视不理。
更重要的是,如今御兽派的少主,是她林羡的亲传弟子。
御兽派出事,沈宵不可能坐视不理,林羡自然也不会冷眼旁观,整个夕遥宗,也许都会有所动作。
紫灵族,一个人丁甚至已经不兴旺的种族,即便修炼天赋再好,可人越来越少,只会让他们走向灭亡之途。
沈星鸢解释了紫灵族为何来御兽派挑人的缘由:“紫灵一族数千年来一直保持着族内通婚的习俗,自以为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们后代血脉上的纯正,偏偏适得其反,生下的许多孩子,血脉甚至不如那些与外人通婚生下的孩子纯正,因此他们终于意识到,族内通婚的不可取,因御兽派弟子大多属水木灵根,受灵兽青睐,他们便盯上了御兽派。”
林羡沉思半晌,最后道:“如果只是要水木灵根的话,其他宗门,甚至一些小宗门也不缺,为何……”
为何独独找上了御兽派?
说到这里,沈大美人哀怨地瞪了林羡一眼,“因为他们族长对本姑娘见色起意,哪像某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羡:啊,是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他们族长也出来了?”林羡问。
“是。”
她干咳一声,忽然想起了些事情,“如果我没记错,紫灵族的族长,如今可是紫晟?”
“正是。”
林羡:“……那紫晟,似是已有千余岁?”
沈星鸢冷笑一声:“何止?他去年刚过了自己一千九百岁的寿辰,膝下儿女有不下十个,往下七代同堂了,最重要的是……”
沈星鸢被气得胸口有些起伏,直接破口大骂:“这个老东西让我嫁过去做妾!”
林羡沉默了。
虽如今是男儿身示人,可她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沈星鸢口中,那紫晟确实是不要脸了。
是她的话,没一剑了结了他都是仁慈。
紫灵族与世隔绝已久,他们族内的一些习俗,林羡还是有所耳闻的。
例如尊卑之分。
听闻紫灵一族的族长,似人间帝王般,立同宗女子为正室,可纳妾。
第254章 荒谬
沈星鸢是何等骄傲的美人,这么多年来又是拒绝了无数的男修,要她嫁给一个老头做妾,确实是比死难受之事。
那紫晟,虽然乍一听七代同堂,儿孙兴旺,可他,毕竟已经一千九百多岁了,紫灵一族讲究子孙,就算是百年一代,他也不该只有七代人。
换而言之,就是从第七代人起,紫灵一族,难以再诞下后代。
所以他们认为,从族长开始再重新繁衍,才是兴旺之势。
林羡听完沈星鸢的话后,也忍不住低斥了一声:“荒谬!”
沈星鸢或者御兽派真有弟子嫁过去,也只有被当做生育工具的份儿。
这与欺辱人何异?
“听闻紫灵族驻颜有术,那紫晟近两千岁也同样是年轻容貌,”沈星鸢眯了眯眼睛,“可是林羡,你总不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吧?”
林羡:“……”
沈星鸢的话是对的,即便在外人看来,沈星鸢纠缠她多年,但实际上,这位御兽派的沈长老对她,从来没有过分的举动,反而因为沈星鸢这般大胆热烈的追求,其他有意的女子反而不敢对林羡有所行动。
从另一层角度来看,沈星鸢也算是帮过林羡的忙。
何况如今看来,沈星鸢是她徒弟的亲姑姑。
“你要我如何做?”林羡问。
“娶我。”沈星鸢挑眉道。
林羡:“……”
她一拂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沈星鸢闻言,一双美眸冲着林羡轻眨:“若我说是呢,你娶吗?”
“不娶。”拒绝得干脆利落。
沈星鸢遗憾地收回了目光,“你可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那就假装娶我吧。”沈星鸢道。
“假装?”林羡反问道。
御兽派自然有旁的办法去解决紫灵族的无理要求,只不过,再如何好的法子,也比不上让他们知难而退的好。
“我会放出夕遥宗与御兽派联姻的消息,你默认便是,”沈星鸢想了一下,又道,“若是实在不忍心,有人问起时,你便点头,如何?”
林羡:“……”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星鸢道:“你确定此法可行?日后对你的名声,可会有影响的。”
“可不可行,日后便知道了,”沈星鸢还是忍不住调戏林羡,“若是你真想通了,咱俩也可顺水推舟结为道侣,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嘛。”
林羡:“……”
她就这样答应了沈星鸢。
于是很快,林羡与沈星鸢要结为道侣的消息,便满天飞了。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眼下,是仙盟大赏更为重要。
初赛两日时间结束,第二日胜出的弟子,也都顺利进入了下一轮,他们身上有受伤的,仙盟也都分发了丹药让他们疗伤,医师也都有准备。
实在是太严重的,严重到甚至参加不了下一场擂台赛的,也没办法,只能弃赛。
这样的情况很少,但并不是没有,今年就有两个伤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弟子,他们各自都是赢了比赛的,但是受的伤太严重,伤到了经脉,根本无法参加下一轮比赛。
第255章 弟子能来您这歇一晚吗
那两名弟子其实都有些冤,他们的对手虽跟自己的修为差不多,但在场上,比赛接近尾声时,他们的对手都是落于下风的。
谁知,都在顷刻之间翻了盘,他们苦苦支撑,使出浑身解数,才没有输,也因此得了一身伤。
皮外伤的话只是普通的丹药就能治疗好,伤到经脉的,就只能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若是不想就此断送了日后的修炼之途的话。
林羡与沈星鸢谈完事情后,回到自己住的院落,发现裴漓之跟半妖幼崽一同趴在石桌前低头在做些什么。
她走过去,发现裴漓之在教半妖幼崽识字。
一张宣纸被风吹动,落在地面上,上面是歪歪扭扭“顾彦”二字,是半妖幼崽自己的名字,看样子也是他自己写的。
而现在,裴漓之在抓着顾彦的小手,顾彦的手则费劲抓着毛笔,随着裴漓之的引领,一笔一划描摹着一个“羡”字。
旁边压着一张宣纸,写着一个不太端正的“林”字。
林羡:“……”
多少有些羞耻了。
“你们在做什么?”林羡问。
就在此时,宣纸上“羡”字的最后一笔落下,裴漓之站了起来,对林羡拱手行礼道:“师尊,弟子在教顾彦写字。”
林羡看着其他宣纸,上面确实有各色各样歪歪扭扭的字,有裴漓之的“裴”字,还有沈宵的“沈”字,更有虞幼清的“虞”字。
确实是在学写字没错。
说起来,裴漓之和沈宵入门时年纪太小,林羡一度也担心他们二人识字不全,还特意让他们报了一门识字课。
那识字课,就是专门给夕遥宗刚入门的弟子设的,有些弟子入门前的身份各异,有些弟子确实是不识字,因此设了这么一门课。
可两师兄弟也没有上很久,他们当时似乎都受够了教识字的长老那哄小孩般的语气,齐齐捧着人家亲手写下的“优”字回来了。
林羡那时,确实感觉到了一些诡异的自豪感。
后来她遇见那位上识字课的长老,对方还对裴漓之和沈宵两人念念不忘,夸了又夸。
林羡仔细端详着半妖幼崽写下的字,觉得日后识字课也务必得给他安排起来了。
“师尊,”裴漓之突然道,“师弟如今还有伤在身,沈掌门今夜想要在房里照顾他,弟子在那不太方便,能来您这歇一晚吗?”
林羡:“……”
确实,裴漓之说的也有道理。
沈掌门那头确实忙着照顾儿子,裴漓之在房内,许会难以自处。
可这里,林羡环顾了一下这个她师兄专属的院落,这院子一共有四个可住人的房。
其中主房住的人自然是燕景川,其次他旁边是成枫师侄,师兄身体不好,而成枫作为弟子,时常伺候在侧。
而对面,也就是另一边,如今住的人是林羡与她从仙盟手中抢过来的半妖幼崽。
“自然是可以,只不过,”林羡的语气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裴漓之与顾彦身上,“你们两个可能要睡同一张床了。”
第256章 第二轮擂台赛
林羡话音刚落,裴漓之便道:“弟子明白。”
旁边就这样被安排了的半妖幼崽:“?”
然而裴漓之垂眸,看向他时,半妖幼崽脑袋上的白色毛绒绒耳朵微微半垂。
好叭,这个人方才教他写字了,可以把床分一半给他。
于是,九尊阁的大师兄,就这样得到了跟师尊住在同一个院落里的权利,还是睡在林羡的隔壁房间。
沈宵后来迟迟不见裴漓之回来,便让人去问了一句,结果得到这样的消息时,差点没从床上蹦下来。
裴漓之,真是太狡猾了!
这一日,便在各种喧哗中又过去了,第二日一大早,沈宵便精力十足地下床了,他身上的灵力,俨然已经是元婴该有的气息了。
想着裴漓之在师尊睡的院落里睡了一晚,他万般不忿地跑过来,结果看见裴漓之与师尊师伯坐在一桌上吃着早食,整个人都酸到冒泡了。
燕景川悠闲的嗓音响起:“偶尔吃些凡间的吃食,倒也别有滋味。”
林羡自然是点头的,随后又给旁边的裴漓之和顾彦各夹了点心。
裴漓之:“多谢师尊。”
半妖幼崽又别别扭扭地道:“谢谢你了,林羡。”
然后半妖幼崽就被林羡捏着毛绒绒的耳朵说没大没小。
沈宵的出现并不突兀,起码并没有打扰到桌上的氛围。
他走过去,弯腰垂眸,拱手行礼道:“见过师尊,师伯。”
说着又顿了一下,对裴漓之道:“还有大师兄。”
“沈宵师侄身上的伤可好了?”燕景川笑问。
“回师伯,弟子觉得已无大碍。”
燕景川:“那就好。”
林羡没说什么,笑盈盈地招呼沈宵坐下,“沈宵,仙盟的吃食不错,快坐下来尝尝。”
精力充沛的少年闻言则道:“师尊喜欢吃哪样,弟子回去学来给您做。”
林羡:“……”
这孝心,真是感天动地了。
“还是先专注今日吧。”林羡道。
第二轮的擂台赛,是在筛选了过半数人之后,这剩下的人里面,今日过后,只会剩下二十人。
如今,还有一百八十人左右。
这一百余人分为二十组,组内两两对决,胜者参加最后的决赛。
这同样也是运气问题,今日若是赢了,参加最后一轮的比赛,也是莫大的荣耀。
按照以往的惯例,同宗门的人在这一轮会尽量不分在一组,结果证明,林羡的三个徒弟确实没有被分在一组。
但是看他们三个的表情,好像还挺遗憾,看起来想打架很久了。
夕遥宗这几年也没收过多少弟子,导致九尊阁这三个,到现在还是年纪最小的那一批。
在这种时候,虞幼清天选之子的运气又再次出现了。
与她分在同一组的其他五个人,三个金丹期巅峰,两个元婴初期。
第一轮与她对上的,还是个金丹期。
虞幼清:“啧。”
林羡也不明白,徒弟这奇奇怪怪的运气都是哪里来的。
只不过,虽然同宗门的会尽量不分在同一组,却不排除会分在同一组的可能。
第257章 有问题
虞幼清那组就有一个同是夕遥宗的弟子,是元婴初期的剑修。
虞幼清第一轮碰上的是个金丹期巅峰的弟子,她又恰好是第一组。
原本以为这一场的难度兴许不会太大,结果那个金丹期的弟子,却十分难缠。
这种难缠的程度很难解释,就是这个明明是金丹期的实力,可他发挥出来的,却不仅仅是金丹期修为的能耐。
虞幼清那根紫灵鞭挥挥过去,缠上了对方的剑,随即一用力,如不出意外的话,她能将对方的剑给甩出去,然而事与愿违,她不仅没有将剑甩出去,反而在这样的力道之下,被对方反手一扯,她被迫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圈后,落在另一片空地上。
只不过,她落地的位置,离出界的不过一指距离。
虞幼清:“……”
她觉得不太对。
但一时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的对手,力气未免也太大了。
而且这剑术的精湛程度,简直可以弥补他灵力上的不足。
而且对方的意图也很明显,他知道自己如果是只论修为,一定不会是虞幼清的对手,所以他妄图将她甩出去。
擂台上虽然有结界,但这结界,只防法术攻击,人若是被甩了出去,那便真的是出界淘汰了。
虞幼清自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她这个元婴中期可以说是老天爷送上门来的,但这也不代表,她没有半点能力。
紫灵鞭拍打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紫灵鞭上特带的雷电属性。
夕遥宗三长老炼制出来的武器,自然也不是凡品。
虞幼清不敢轻敌。
她看准时机一鞭挥过去,然而那鞭子却被对手抓在手中,紫灵鞭上的紫色闪电传达到对方身上,对方只是身体稍微抽搐了一下,但脸上并没有浮现痛苦的神色。
他不怕雷电?
不仅仅是台上的虞幼清,就连在裁判席旁坐在贵妃椅上的林羡也看不明白。
那个弟子不对劲。
昨日没有来当裁判的沈星鸢今日也坐在了裁判席上,她道:“这个弟子,等下是否应该检查一下?”
百花宗的花宗主不接话,反而是问林羡:“九司尊主,这鞭子看上去不凡,敢问是何人炼制?”
林羡:“是在下的三师姐,白皖。”
花满月莞尔。
坐在中间的白术开口道:“检查吧。”
没有人有异议。
事实上,昨日看到好些个参赛的弟子都反败为胜时,他们便能看出来,有些弟子,怕是走了什么不太光明正大的捷径。
虞幼清还在台上苦战,她倒是不知道,原来元婴中期对上金丹巅峰原来这般吃力,那前日与裴漓之和沈宵对战的人,也算是输得其所了。
她咬牙,在对方一剑袭来之时,放弃了手中的长鞭,转而将紫灵鞭一转,顷刻之间,鞭成长剑,直对上了对面的剑修。
近身打斗,还是剑修对剑修更为合适。
虞幼清舞得一手花里胡哨的剑,从前就凭这个得了林羡不少的夸奖。
第258章 扮猪吃老虎
虞幼清一直用鞭,可众人皆知,她的师尊,可是个剑修啊。
那么,作为剑修的徒弟,她又怎么可能对剑修,一无所知呢?
除了九尊阁内的人,相信无人知道,虞幼清,她是剑法双修。
在天赋上,她比不上两位师兄,然而勤能补拙这句话,也不是作假的。
那过去的那些年里,她为了能早日下山报仇,她每日与两位天灵根的师兄比拼着努力,她学了两年的剑后,师尊才让她用鞭的,用鞭所学的,也是剑修的路数。
那么,举一反三,剑修会的,那她又为何不会呢?
虞幼清作为剑修的路数,反而与使鞭有所不同,使鞭适合远距离攻击,剑修,却擅长近身攻击。
她忽然换了攻击的路数,对方却突然招架不住了,虞幼清舞剑舞得实在是太过于花里胡哨,好看的同时容易让人忽略她的攻击性。
擂台上的虞幼清舞剑舞得让人赏心悦目,然而却剑剑都含有杀招。
最重要的是,对手招架不住她的速度与招数,很快就落了下风,虞幼清也很快发现,她的对手似乎是在不断适应自己的速度。
虞幼清:“?”
这什么变态?
她好害怕啊啊啊啊啊!
于是,这个心里超级害怕的人,招数越发的凌乱和快速,同时,越准。
直到一脚将对方踹到在地,紫灵鞭……哦应该是紫灵剑直指对方的咽喉。
台上的白衣女修面容冷峻,白衣蹁跹,同时手中还在噼里啪啦闪着电的剑尖离对手咽喉,不到半寸,似乎只要对方轻轻一动,剑尖就会闭入进去。
裁判的声音响起:“夕遥宗虞幼清胜——”
虞幼清:呼~
松了一大口气。
她正欲离开,余光却瞥见还躺倒在地上的弟子身上似乎有一缕黑气溜走了。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仔细一看,结果什么都没看见,躺在地上的男修身上受了轻伤,脸上闪过不甘,似乎是对自己运气不佳的懊恼。
虞幼清没发现什么,便径直下了擂台,擂台下,她一下去就被一个同门师姐抱住来了个转圈圈。
“啊啊啊啊啊虞师妹你也藏得太深了吧?竟然是剑法双修?太给咱夕遥宗长脸了!”
旁边的师兄想抱却又不敢动手,他们道:“虞师妹真不愧是小师叔的亲传弟子,这扮猪吃老虎的演技,深得小师叔真传啊!”
“虞师妹明明剑也舞得很好啊,怎么平时就只使鞭子啊?”
虞幼清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什么扮猪吃老虎,他们真的看不见她舞的剑花都手抖了吗?!
接下来又是同一组的两个金丹期上台对决,那个与虞幼清比试输了的弟子被人扶起,不知扶去了哪里。
虞幼清看见裴漓之和沈宵两个都在旁边,似乎方才也在看她比试,此时一个两个都有些若有所思。
尤其是裴漓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
“裴漓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虞幼清走过去问道。
而她一开口,裴漓之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开来,也不看他们,随后匆匆转身离去了。
身后的虞幼清有些不明所以。
“他怎么了?”
沈宵耸耸肩,无所谓道:“不知道。”
第259章 魔族征战前夕
裴漓之的脚步有些凌乱,然而走出人群喧哗处后,他才恍然惊觉,他要用什么来证明自己话中的真实性?
方才在擂台上与虞幼清对决的那名弟子,他身上最后分明有一缕魔气逃窜走了。
裴漓之自然能看出来,对方使出来的实力与金丹期到底相不相符,这与他,与沈宵前两日与元婴对战时是不同的。
沈宵是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在极致的劣势中激发身体内最大的潜能,而方才台上的弟子,并非如此。
裴漓之站得如此近,他不难发现,对方身上溜走的那缕魔气。
他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么,那几个坐在别处的裁判,应当也能发现,方才被人扶下去的弟子,如今应该被送去了仙盟的戒律堂,只可惜,他们什么也不会查出来。
这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
只有裴漓之一个人在回忆起,那场突如其来的魔族征战。
千万年来没有出现过魔族的这片土地,再次出现了魔族的身影,凡间的百姓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而修真界中的弟子,稍微弱些的,也不是那些魔族的对手。
“魔族”一词,在往后许多年间,又成为了这代人的阴影。
可偏偏,林羡在这场战争中,占据着一个似乎不可替代的角色。
林羡是救世主。
可做救世主的代价是,非死即伤,林羡后来闭关了许久,再出来时已经是大乘境。
这是天地间晋升最快的大乘境,在裴漓之之前。
因此,林羡也被认为是,这世间最有可能飞升上界的修士。
可代价是,裴漓之曾看见过林羡披头散发癫狂的模样,他的师尊,最是清风霁月的修士,在那场人魔大战之后,落下了重重的心魔。
裴漓之曾恨林羡至深,可在那之前,他亦尊林羡至深,如今除了许多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情绪之外,他有愧,有悔。
那场关于魔族的征战,似乎是毫无预兆便发生了,裴漓之当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金丹期巅峰,他天赋惊人,但年纪太小,修为也不够深厚,看不出这平静之下的暗涌。
如今看来,魔族,原来早已经在他们修士中间潜伏着了。
或许更早。
裴漓之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找林羡,还是回头继续在擂台边上等待自己上场的时间。
他没有证据,去告诉林羡,说魔族即将入侵,他也没有立场,去告诉林羡,让他一个炼虚境不要插手此等共存亡的大事。
何况,灾难绝对不是一夕发生的,这些身着各门各派衣服的弟子里面,究竟有几个有意或者无意掺和了这一场灾难,不得而知。
如果只是这些金丹元婴的弟子,不至于能不动声色发起那样一场浩大的劫难。
裴漓之忽然意识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为高深的各宗门长老,是不是也有些参与其中。
与魔族的大战结束后,确实死了一批人,可那批人里面,都有谁呢?
裴漓之努力回想了一下,却发现,他的记忆荒芜。
关于这一段的记忆,回想不起来。
第260章 小少爷
裴漓之眯着眸子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终于可以下定结论。
天道蒙蔽了他的部分记忆。
想当初,与魔族勾结是多大的罪名,要处理的人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能与魔族勾结,弄出那般翻天覆地的动静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
他如今作为重生之人,却无法阻拦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裴漓之总以为,在命运颠覆之后,众多细节跟随着发生改变,他的人生也在改变。
可他差点忘了,这世间宽广,影响一人、几人乃至几十人的事情可改,可影响千万人的大事,如何能改。
天意如此?
不,天道自诩公正,因此冷漠,不会偏帮一方。
可若是说天道绝对公正,裴漓之又会忍不住嗤之以鼻,天道的私心究竟藏在哪啊,无人得知,但不可否认的是,天道绝不公正。
裴漓之站在路边,思绪在那一刻翻涌,可他看着林羡所在的方向,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现在过去,只会打草惊蛇。
何况,即便林羡愿意相信他,其他人呢?
裴漓之太了解那些人了,无事发生前当你胡言乱语,大难临头时,又是另一副嘴脸,裴漓之自然无法解释自己如何能提前预知魔族入侵一事,不用多想也知道,若他此刻开口,想必无人相信,说不定日后与魔族勾结这一罪名,还能有他的份。
这世间的林羡,仅此一个而已。
裴漓之又默默转身,回到了原地,虞幼清看他的模样,脸色有些奇怪,“裴漓之,你刚刚突然发疯跑出去做什么?”
旁边沈宵又是照例冷嘲了一句:“可能是突然觉得自己一个金丹期肯定进不了明天的决赛,临阵退缩了。”
裴漓之没开口反驳。
沈宵反而有意见了,唇红齿白的少年瞪着旁边面无表情同时还是他名义上大师兄的人道:“你不会真是临阵退缩吧?我警告你,你不许给师尊丢脸啊!”
说着似乎又想起来,金丹期打架确实不太容易,又补充了一句:“就算要认输,也要风度翩翩,不失咱九尊阁的风度。”
沈宵一如既往地喜欢他的师尊,或者说是崇敬。
裴漓之不太记得前世这个御兽派的少主,在被林羡拒绝收为徒弟后,具体去了哪里,似乎后来他也是个风云人物,可是年岁太遥远,与自己无关的事,他真的很难去记住。
“风度翩翩地认输?”裴漓之平时不爱搭腔,但今日却理会沈宵了,“小少爷,你给师兄说说,怎么风度翩翩地认输?”
“小少爷”这一称呼其实是宗门内其他的师兄师姐给沈宵起的,沈宵确实本来就是个矜贵的小少爷,加上他平日里姿态模样,都十足的少爷模样,那种不自知的傲娇让师兄师姐们看着都觉得可爱,因此“小少爷”一词,喊起来其实没有恶意。
可是这称呼,却万万不能从裴漓之口中念出来。
“裴漓之,你瞎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认你这个师兄!”小少爷脸上有愠怒,耳根却有薄粉。
第261章 男女授受不亲
裴漓之显然也不在乎沈宵认还是不认,小少爷生气起来也只有架势唬人。
他习以为常。
沈宵看他不理自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欲发作,结果看见红擂上比试的两个人,似乎打红了眼,其中一个用刀的,突然将自己的对手给捅伤了。
捅的位置,是丹田的位置。
但裴漓之眼尖地看见被捅的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躲了一下,就那么差之微毫的距离,足以毁了一个人。
裁判紧急喊停比赛,那位被抬走的弟子差点内丹破碎,而执刀的人,看着自己刀刃上的鲜血,似乎还有些不太真实的迷茫。
他也被人带下去了。
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意外。
这个人似乎真的只是打红了眼,一时失去理智而已。
可即便如此,他也勾起了另一个宗门的众怒。
如今两个宗门的人在吵架,双方的带队长老似乎也有各自的说法。
裁判没有公布输赢,那浑身是血的选手最后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最后的结果似乎是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参加下去。
那是与虞幼清同一组的选手。
被伤的和伤人的都是元婴初期,因此,虞幼清今日最强劲的对手,就这样都解决了。
她接下来还有一场擂台赛,对手是金丹期巅峰,跟她比起来,胜率显然不大。
思及此处,虞幼清身边的师兄师姐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虞师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锦鲤命格?”
虞幼清:“?”
另一个师姐直接伸手抓住了虞幼清的手,“师妹,让师姐蹭蹭你的运气,等下就到我了,让师姐也体验一下被上天眷顾的感觉好吗?”
虞幼清根本不理解这群人的脑回路,虽然她运气确实好得匪夷所思,但师兄师姐,你们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次见的师兄师姐们,一个个都成熟稳重,现在大家熟悉了,就一个两个都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本性了。
师兄看起来显然也很想摸,但师姐说:“你们摸什么摸,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师兄委屈:“师妹也可以把我当成师姐啊!”
虞幼清看了他一眼,心想还是别了吧,多少有点辣眼睛。
林羡今日倒是没有被师兄勒令要呆在他身边,因此此时此刻,决定到台下来看徒弟们比赛。
但她的身份,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出去又过于引人注目,她不喜欢那么让人看着。
因此幻化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也给半妖幼崽做了些改变,毛绒绒的耳朵尾巴变没了,一头白发也变成了黑发,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看起来精雕玉琢,即便是模样上依旧相似,但想必没有人会第一眼就将他与半妖联系在一起。
顾彦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双手往头顶上摸了又摸,又费劲儿地伸出小短手往身后摸,确认自己身上已经看不出有半妖的特征了。
林羡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了,不认识自己了吗?”
第262章 四徒弟,收了!
半妖幼崽忽的低头,小声嘀咕般问道:“我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吗?”
林羡闻言又笑:“怎么,你自己本来的模样不喜欢?”
半妖幼崽抬头,不知该如何去给林羡描述自己的心思。
半妖,不属于人,也不属于妖,他独立于两个种族中间,饱受白眼。
这种日子,从他有记忆开始,就这样了。
如果可以将半妖的特征掩盖掉,那他可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的人。
“顾彦,你同我们是一样的,”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何况,你长得比许多人和妖,都要好看多了,那些人欺负你,侮辱你,有些是怕你强大起来,而有些人则是随波逐流,怕不跟着欺负你,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你。”
林羡又道:“等回了夕遥宗,你若是想修炼,我教你如何?”
这句话让半妖幼崽圆溜溜的狗狗眼睛微微瞪大,他道:“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我注定这辈子都没办法修炼了,我是杂灵根,还天生经脉堵塞。”
半妖幼崽也许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做杂灵根,又什么叫做经脉堵塞,他只知道,自己与修炼无缘,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上天入地,不能变得更强。
在林羡出现之前,他连活着都是苟延残喘。
“那是他们说,”林羡伸手去捏了一下幼崽弹弹的小脸蛋,道,“一群吝啬的人,如何能够培养出天才?”
“你不吝啬吗?”幼崽童言无忌地开口了。
林羡轻笑一声,随即指节微曲,叩了一下小家伙圆圆的脑袋,然后又看着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我吝啬?”九司尊主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竟然还说我吝啬?真是个小白眼……”
她笑着,忽然一顿,转而换了个词:“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修长温润的食指点了点幼崽的鼻尖。
半妖幼崽知道自己说错话,又立刻闷闷地道:“林羡,对不起。”
可是林羡并没有因此而揭过去,她道:“你若是想跟我学东西,日后便不可这般对我直呼其名了,要唤师尊。”
师尊。
顾彦愣了一下,心里默默将“师尊”二字念了一遍,想起唤林羡师尊的,好像有三个人。
他道:“你都有三个徒弟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收啊?”
收的还是他这样一个小废物。
从前黄洪洲那群人便是这般喊他的。
废物。
在修真界,作为身上流淌着人与妖的血脉的半妖,他弱成这般,仿佛就是原罪。
“这个问题啊……”林羡做出了个思考的神态,随后又笑了,“自然是因为你生得太可爱了,我没忍住,便又想多收一个徒弟。”
可爱。
这不是林羡第一次夸他可爱了。
顾彦不知道可爱究竟有什么用,只是看林羡似乎喜欢。
半妖幼崽冥思苦想的模样实在是太过于有趣,不过林羡今日还是决定要去看徒弟的比赛,因此便不打算逗他了。
“顾彦,我们走吧。”
半妖幼崽眉心的沟壑平啊下来,闻言将自己的手放在林羡手中。
“是,师尊。”
第263章 身为人师的自豪感
林羡幻化了自己的模样,又牵着个同样穿了白衣的小孩,旁人看见也只因为是哪家修士牵自己的孩子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即便林羡如今的脸平平无奇,顾彦的脸没发生多大的改变,其他人也没有将他们与九司尊主以及一只半妖幼崽联系起来。
红擂台上,虞幼清今日的最后一场比赛开始了,她深喑速战速决的重要性,因此一开始,就抽出了自己的紫灵鞭,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场比试。
金丹巅峰对上元婴中期。
这次是真的碾压性的结局,虞幼清自然没有打红了眼,她只是将对方抽倒在地,随即用紫灵鞭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裁判很快就宣布了虞幼清的胜利。
小姑娘微昂着头,走下了擂台,还不忘跟自己两个年纪比她小,实际上是师兄的人吹嘘了一番。
显而易见,只有沈宵跟她互怼。
虞幼清成功又苟了一天,现在同门却是真信了她的运气好。
林羡看见三徒弟得胜时,有些欣慰。
她特意挑了个高处的地方看比赛,因为带了个幼崽在旁边,顾彦自然也看见林羡的神情。
他忍不住问:“如果我能修炼了,是不是以后也能来参加这个比赛?”
林羡自然是点头,她道:“只要你想,你当然可以。”
“如果我输了呢?”顾彦盯着林羡的脸看,似乎想从她脸上看见些与现在云淡风轻所不同的神情。
林羡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有些好笑道:“输了又如何,输赢本就是家常便饭,你输了,下次赢回来便好了。”
“你不会很失望吗?”
“会啊,”林羡直言道,随后又低头看着半妖幼崽的眼睛道,“可你日后修炼,无论走到哪一步,都不是为了我这个师尊而走的,是为了你自己。”
“这世间有人修仙是为了延年益寿,有人是为了成为一方强者,有的人是为了得道飞升,”林羡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也许有些人确实是为了些旁的原因,可无论是为何,最终都只能是为了自己,这世间大道至简,最简又不过一个私字。”
“自私与无私之分罢了。”
林羡说的话,半妖幼崽听得一知半解。
擂台上已经换了下一组人上去了,又开展了新的比试。
今日的比试确实比前两日的要精彩许多,台下下注的人也更加犹豫了,越是修为相仿,他们就越难判断,最终究竟谁会赢下比赛。
林羡对押输赢的兴趣不大,只不过但凡是有自己徒弟的比赛,她都会去押一把。
听着身旁路过的人讨论着类似于“不愧是九司尊主的徒弟”这样的话题时,林羡总算是能够体会到了当初她站在台上是,台下的师兄师姐们的心情。
确实是有些骄傲。
林羡想。
转眼便到了沈宵的擂台赛,林羡牵着半妖幼崽去给徒弟下了注,转身时却看见了一道稍微眼熟的身影。
也是一道白衣,但对方的气息却冷冽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那是初赛时沈宵的对手,秦忆。
第264章 押沈宵赢
林羡看到小姑娘面容冷峻,抱着自己的剑走过来,似乎也是来下注的。
林羡听见她的声音响起,道:“押沈宵赢。”
那边作为庄家的人看见秦忆时也十分吃惊,那日秦忆与沈宵的比试,所有人都记忆犹新,毕竟那场比试,身为元婴的秦忆并没有赢沈宵,两人反而打了个平手,更重要的是,沈宵还在与秦忆的比试后,突破了。
这一连串戏剧性到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因此这时候看见秦忆过来押沈宵赢,多少让人有些惊讶。
这秦家的嫡女行径,确实让人有些看不透。
林羡听见小姑娘押自己徒弟赢时,还低头勾了一下唇。
小姑娘眼光还不错。
而沈宵此次对上的对手,是跟自己一样是元婴初期的选手。
剑修同阶无敌这句话虽然不绝对,但也在另一层面上肯定了剑修惊人的战斗力。
不过在别人看来,沈宵还是有劣势的。
他毕竟才突破元婴,昨天还躺在床上养伤呢,而他的对手,突破元婴已经十年有余了。
面对着十六岁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同是元婴的石凯不免有些轻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还真有些嫉妒这臭小子的天赋。
石凯来自于一个小宗门,可想而知,一个小宗门的资源有限,培养出一个元婴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而那些大宗门,丹药和功法都多的是,上门来拜师的弟子,他们挑天赋最好的收为内门乃至亲传弟子,天赋一般的就收为外门弟子。
那些前来拜师学艺的人,宁愿在大门派里当杂役弟子,都不愿意到小宗门当内门弟子。
“楼影宗石凯,请赐教。”
“夕遥宗沈宵,请赐教。”
两个人同时拱手行礼,随后就开始了这一轮的比试。
石凯的武器是一把弩,而这样的武器,通常只适合远程的打斗。
而沈宵作为剑修,则更适合近身打斗。
因此从一开始,石凯就想要跟沈宵拉开距离,他跃到空中,手中的弓弩一下子对准了沈宵,沈宵用定霜剑挡下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弩箭。
石凯的灵根属火,每一根弩箭都裹挟着浓烈的火焰袭来,整个擂台在一瞬间被燃成了火海。
沈宵:“……”
这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命,上一个对手把擂台整得都是冰,而现在这个,则是把这里变成了火海。
定霜剑自然不是普通的剑,这样等级的火根本奈何不了它,沈宵一步上前,定霜剑挥出了一道凌厉的寒流,直直灭了将近一半的火焰。
石凯,他不止参加过一次仙盟大赏,上次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现在的修为,如今几年过去,修为虽然未曾长进,但是作战的技巧,却是大大不同了。
他在瞬间就躲开了沈宵的剑,一跃一闪,在空中来到沈宵的后背,同时手中弓弩对准了他,弓弩上的弩箭迸发出热烈的火焰。
下一刻,他手中的弓弩全然换了个模样,出箭口从一变成了几,齐齐射出燃烧着的弩箭。
沈宵下意识躲开。
第265章 为师觉得骄傲
他手中的定霜剑也不甘示弱,直直冲着石凯劈去。
石凯身材魁梧,双臂的肌肉被束在衣物之下,但袖间勾勒起的肌肉线条,可见平日里刻苦修炼。
弓弩的技巧也使得炉火纯青,只是可惜,这比试的节奏,也不止他一人想要掌控。
沈宵直往空中石凯的方向而去,手中的定霜剑在顷刻之间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凌厉的剑意配上元婴初期的灵力,凝聚成了一道泛着冰霜的剑网,直往空中的石凯扑去。
石凯没想到沈宵还真是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他也是元婴初期,如果沈宵想要伤他,就必须在这道剑网倾注足够的灵力。
而灵力若是不够,反倒会成为一个漏洞,石凯甚至还有些不太敢相信,这夕遥宗的弟子竟然如此大胆。
石凯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剑网,抬起双手,凝起灵力来应对。
随后,沈宵提剑上前来,他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何处,这是在比试,又不是在平日里的修炼,自然是往能赢的方向打。
对比起来,石凯的灵力还是要比沈宵这个刚刚突破元婴的少年要深厚一些,但这并不是能够成为他绝对的优势。
修为固然重要,但倘若只有修为,没有其他的能耐,便容易让人抓住弱点。
沈宵抬起了自己的定霜剑,剑刃上凝聚起浓重的霜意,同时整个人往石凯的方向而去,剑身同时倾斜,石凯自然也看见了他的动作,然而这动作对于他而言还不算快。
以石凯的能耐,完全可以躲过去,然而,在顷刻之间,就在石凯就要躲过去时,定霜剑挥出去的剑影,蓦地分散成了两道。
石凯的瞳孔猛然瞪大,这时候再想要躲过去,显然来不及了。
剑影挥过,沈宵成功伤到了石凯。
定霜剑也回到他手上。
而另一头,林羡看着徒弟使出了这一招,蓦然失笑。
原来在这等着呢。
在来仙盟之前,沈宵突然跟她说想要学将剑影一分为二的诀窍。
林羡自然是愿意教给他的,只不过,难免是要多提两句,这一招是足够花里胡哨,但总体来说,威力却不够大。
剑影一分而二,也就意味着,威力也一分为二了。
若是真正想要给予关键一击,这样的招数不太可取。
不过,若给想要打乱对手的布局,这一招倒是不错的选择。
没想到,沈宵在这时候用了。
“师尊,您在笑什么?”多收了一个徒弟之后,便多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嗓音喊自己师尊。
林羡伸手去揉揉顾彦毛绒绒的脑袋,轻笑:“没事,看你师兄表现得不错,为师觉得骄傲。”
半妖幼崽闻言,头顶上被法术隐藏了的耳朵似乎轻轻动了动,圆溜溜的眼睛往下看了看。
他以后若是也能站在那个擂台上,师尊是不是也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半妖幼崽垂头,意识到自己身上一丝丝的灵力都没有,于是又有些丧气起来,他这般无用,如何能够让他人为自己骄傲?
第266章 林羡徒弟
从沈宵打乱了对方的节奏之后,这场比试的输赢似乎也跟着被奠定了基调。
结果并没有很出人意料,沈宵赢了。
他的对手虽然有些懊恼,但也清楚,自己与天才之间似乎真的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下台前,石凯鬼使神差地对沈宵问了一句:“你们这些天才,修炼起来,是不是很简单?”
沈宵闻言,除了有些莫名其妙以外,还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知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赢你,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反过来你赢了我也是如此,”沈宵轻声道,但语气却不轻,“我自然是感谢与生俱来的天赋,可这并不代表,从我修炼以来,有过半丝的懈怠,我如今的修为,除了是天赋以外,还有我自己的努力,当然——”
沈宵说着顿了一下,语气莫名轻盈了些:“我有一个好师尊,这大概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沈宵无意去拉踩别人的师尊,可在他眼里,他的师尊,便是这世间最好的,毋庸置疑。
石凯愣了一下,听见他口中提起师尊时的愉悦,似乎又有些懂了。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确实是不同的,他从前实在是过于狭隘。
自从突破元婴后,他的修为便停滞不前,偶尔听闻哪门哪派的弟子又晋升了时,心里难免会有些自艾自怜。
如今却有些豁然开朗。
这比试,他输的也许不仅仅是实力,还有心境。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尚且能有这般开阔的心态,枉他修炼多年,却都悟不明白。
沈宵最后还是从那组人里脱颖而出,获得决赛的资格。
他喜滋滋地走到师妹面前,道:“有人是运气好,可有实力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输。”
虞幼清:“幼稚。”
裴漓之默默远离这即将要开始斗嘴的两人,然而战火却丝毫没有眷顾于他。
沈宵:“裴漓之,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若是不能进明天的决赛,你这个大师兄不当也罢。”
虞幼清:“就是,你的修为现在还是我们三个人里面最低的一个,若是输了,把老大的位置让给我如何?”
沈宵立刻反对:“你做梦!大师兄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我来当!”
“……”
裴漓之:“……”
自从林羡多收了别的徒弟之后,他与这两个所谓师弟师妹,似乎就捆绑在一起了,无论是日常的修炼,还是出门,他们似乎都逐渐成了一个整体。
一个名为林羡徒弟的整体。
虽然内部从未和谐过就是了。
裴漓之往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林羡就站在那边看着他们。
即便林羡伪装了自己,包括身边的半妖幼崽,他如今的修为也许察觉不到,但他身上的那团小黑雾,却总是能第一时间感知到林羡的存在。
七年以来,这团小黑雾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地藏好,只是偶尔会想往林羡的身旁凑。
裴漓之每次都制止了。
而黑雾展现自己杀伤力的唯一一次,便是去年虞幼清回宗门时便不知哪里来的野鬼附了身,欲对他下手时。
第267章 魔气
那次,附身的鬼灵为何要向裴漓之下手一事,林羡之后并没有说。
虞幼清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差点获得了一个篡位的机会,干掉自己的大师兄。
而裴漓之,也一直都假装着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林羡不说,自然是有其道理。
不过裴漓之一时间似乎愣了神,从而与林羡对上了视线。
那双桃花眼,着实是足够动人,即便是幻化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后,那双眼睛,似乎也让林羡的脸变得不一般起来。
裴漓之没有第一时间移开自己的视线,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林羡也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反而是兴致勃勃地跟他对视起来。
裴漓之:“……”
半晌,裴漓之还是落了下风,他似是落荒而逃般移开了目光,看向另一个远处。
林羡噗嗤一声笑了。
“师尊,大师兄是认出您了吗?”半妖幼崽不解地问。
“不知道。”林羡回道。
顾彦:“那您为何笑?”
林羡收回视线,转而落在自己的小徒弟身上,“你不懂。”
顾彦:“……”
正因为他不懂,所以他开口问了,可他开口问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幼崽确实迷惑了。
这样下去,不管明日最后的仙才榜上到底有没有林羡的徒弟,她三个徒弟的名声,都已经散了出去了。
少年天才,确实是容易引人瞩目。
沈宵之后,黄擂上,他上一轮比试的对手也上场了。
秦忆作为仙盟的天才剑修,今日的表现并没有令人失望,她快刀斩乱麻般,三两下便解决了第一场对决。
六个人一组,两两对决后剩三人,三人中,两人先对决,其中一人输了,再来第二个,最后决出进入决赛的人。
仙盟的补气丹在这时候,则是大量供应给这些要连续比几场的弟子。
恢复了体力,这比赛便已经是尽量公正了。
这仙盟大赏最后决出的前十名,最后都将是挂在仙才榜榜上的人物,往年这个榜上的人,都是按照修为排序的。
今年也许会有所不同。
有些低阶的弟子,似乎很期待能再看几次以弱胜强的画面。
裴漓之的比试比较靠后,他其实并不是特别想在拥挤的人群中看比赛,他比较想去到师尊身边去看。
只不过他那吵闹的师弟师妹连吵个架都得扯上他一起,着实不像是十几岁的人,六岁不能再多了。
裴漓之:幼稚。
只不过在接下来的比试中,他确实发现了,有些人身上带着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魔气。
而正是那缕魔气,让他们发挥出了不符合实际的实力。
身上带有魔气的,大多是小宗门的弟子,但是,裴漓之看见了,仙盟弟子身上,也有些带着同样的魔气。
这魔气太过于微弱,本就难以察觉,何况,魔族一词,距今,已经千万年没有出现在他们耳中了。
听闻上一次魔族浩劫之前,修真界中,每个宗门都会教导其弟子如何识别防御魔族。
可如今,这些只想求道的修士里,又有几个能有抵御魔族的能耐的?
第268章 幼崽的第二种能力
裴漓之的比试靠后,但他那组的人却是早早定好了,他的眸光越过人群,看见了那人群之中,与他同一组的另外五个人。
其中有两个是仙盟弟子,身上并没有魔气,还有一个是剑宗的剑修,一个是御兽派的弟子,都没有魔气。
最后一个,裴漓之的目光落在百花宗的女修身上。
她身上有魔气。
裴漓之垂眸,右手不着痕迹捏了一个诀。
一个普通的增加气运的口诀罢了,算不上作弊,只不过是增大了些概率罢了。
他想亲自对上那个百花宗的女修,看看究竟有何问题。
而林羡站在高处,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徒弟的小动作,有些好奇地哦了一声,惹得半妖幼崽又抬头看她。
“师尊,您看见了什么?”
林羡闻言笑了笑,又说了一句半妖幼崽听不懂的话:“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可能是徒大不由师了。”
顾彦:“……”
他确实是听不懂。
师尊说的话似乎都有深意,可他,又实在愚钝,听不懂其中很多话。
察觉到半妖幼崽的目光,林羡探手去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你长大就会懂了,这世间,其实只要留心观察,有趣的事还挺多的。”
哪怕是偷窥徒弟的小动作,也有趣得很。
许是发现徒弟有看上别家姑娘的嫌疑,林羡接下来看热闹的心情蓦然多了几分兴致。
后面几场的输赢,于林羡而言,并不是特别重要,按照惯例,永远是强者脱颖而出。
即便有个别意外,也不在林羡的关注范围内,她本身,确实就是一个闲散的长老罢了。
因此裴漓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尊会被推上那样一个救世主的位置,林羡是自愿的,还是被人有意推上去的?
而那人在这其中,究竟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羡自然不知道大徒弟心里面想着些什么,她呀,只想看戏。
半妖幼崽根本无法与师尊共情,他眼中,只有台上的输赢。
只不过,半妖幼崽看了一会擂台上的比赛,突然靠近林羡,小声开口道:“师尊,为什么那些人身上,会有一丝乱蹿的黑气?”
林羡原本弯起的嘴角僵硬了一瞬,随即伸手捂住了半妖幼崽的嘴巴,她低下身子,对自己天真无邪的小徒弟道:“以后看见什么东西,不要随便说出口。”
顾彦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明白师尊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羡沉默了一瞬,突然松开了手,问:“你真看见了?”
半妖幼崽自己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大,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羡:“……”
林羡揉了揉幼崽的脑袋,道:“无事,你就当没看见,日后看见他们,远离便是。”
从顾彦开口问出那句话,林羡便意识到,这几日来,顾彦一直能看见,那些弟子身上的不寻常之处。
可问题便出在,这是一只静脉堵塞的杂灵根半妖幼崽。
这种能力,反而会同他能快速自愈的能力一般,为他招来横祸。
第269章 要大人过去自己下注
林羡决心要从他人手中救下半妖幼崽时,没想过他的不凡,直到后来与白术对峙,白术的态度,才让她有所起疑。
林羡何尝不知这小孩儿其实对她而言也是个麻烦,只不过,她出手救下了,又带着小孩儿好几天,总不能又让他羊入虎口。
白术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林羡不想知道了。
但这个崽子,确实不像她一开始设想的那般。
虽无修炼天赋,但凭他不同寻常的能力便可看出,这是个身负大机缘的。
“师尊?”大概是林羡盯着自己发呆太久,半妖幼崽开口唤了一声。
林羡回过神来。
“无事。”她道。
而擂台上,已经到了裴漓之的比试。
果不其然,他的对手是那名百花宗的女修。
女修名为叶灵沐。
“百花宗叶灵沐对夕遥宗裴漓之——”
裁判席上的百花宗宗主花满月笑了声:“是灵沐啊。”
她看向了身旁的作为夕遥宗长老、仙盟客卿长老的燕景川,笑道:“燕长老,灵沐可是我们百花宗天赋不错的弟子,如今已经是元婴。”
燕景川不为所动,轻笑了声:“花宗主说的有道理,只不过,我们小八教出来的徒弟都像他,只是元婴而已。”
燕景川意有所指,裴漓之前两日也碰上过元婴的对手,只不过,那些元婴的对手于裴漓之而言,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不是每个宗门都让所有弟子出来参加仙盟大赏的,像夕遥宗,有些年纪稍大的同辈弟子,都不知去哪里与世隔绝的地方修炼去了,出来应战的,自然是年纪小些的弟子。
裴漓之看着对面穿着罗婵花衣,眸色冷艳的女修,面不改色地祭出了红霄剑。
百花宗的众多弟子,日后也许会成为其他宗门修士的道侣,现在许多修士的道侣,也同样是百花宗的弟子。
因此说起来,百花宗算是一个渗透入了各门各派的宗门。
身着花饰繁琐长裙的叶灵沐同样也抽出了自己的灵剑。
她看向对面神色冷淡的少年,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随即执剑上前来,手中的灵剑焕发出纯净的灵力,正源源不断指向裴漓之。
百花宗的这名女弟子,其实还有些名气,她生得一张姣好的脸,又天赋不错,被人冠了一个“灵沐仙子”的美称。
百花宗内莺莺燕燕不少,这位叶灵沐算是其中备受关注的一个。
当然,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她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林羡在两人上了擂台后,又打发半妖幼崽去下注了。
半妖幼崽蹭蹭蹭地跑过去,没一会儿又跑回来了,手中依旧拿着林羡方才给他的灵元。
“他们说我太小了,不能下注,”顾彦稚嫩的嗓音响起,并且认真严肃地对林羡道,“要大人过去自己下注。”
林羡:“……”
失策了。
林羡后来自己过去下注了,还被当庄家的人抓着教育了一句“不要教坏孩子”。
林羡深刻反省:她有罪。
半妖幼崽不理解大人的脑回路,他的师尊一边反省,一边掏钱赌博的行径就很让人一言难尽。
第270章 裴漓之第二轮擂台赛
林羡的伪装在普通修士眼里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因此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训的人是夕遥宗那个打起架来六亲不认的九司尊主。
擂台上,裴漓之从一开始就不给对手反击的机会,红霄剑出鞘,他直接将其挥向叶灵沐,凌厉的剑意有些说不出的吓人。
红霄剑独有的神力,即便是叶灵沐元婴的实力也难以招架。
红霄剑自带上古神力气息,却头一回出世,众人不了解红霄剑,却都能看出此剑非同凡响。
叶灵沐本是不在意这个对手的,她也是从金丹期晋升至元婴的,自然知道这二者之间差了多远,然而偏偏那日,裴漓之第一场对决她看了,金丹期对上元婴,竟然也可以赢得那般轻松。
对方的实力配上这把剑,足够弥补修为上的不足。
因此,叶灵沐并未放松警惕,她的一招一式里都满是美感,同时身上自带幽香,其他男人与她比试时,总是忍不住恍神。
她的优势很大,虽说不太光彩,可老天爷让她生得这副沉鱼落雁的容貌,总也不是让她藏着掖着的。
弱者,美貌则是红颜祸水之根本,强者,美貌是万人膜拜的锦上添花。
林羡原本以为自己能够看见徒弟在擂台上对美人手下留情,结果红霄剑一出鞘,直接往美人的脸上飞去,红光乍现,锋利的剑刃上泛着微红的光,同时裹挟着金丹巅峰的灵力以及红霄剑的神力汹涌而至。
美人躲之不及,青丝被削了一缕,碎发落地的同时,她身后的擂台一声巨响,碎石迸裂,滔天呛人的烟出现在众人眼前。
离擂台最近的观众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仿佛下一刻,这碎石就能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林羡:“……”
她徒弟此番,也不像是对姑娘有意思的样子。
林羡忽然有个很离谱的猜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上打斗的两个人看,发现裴漓之的每一招,都似乎是提前就算好了的。
擂台上的主动权完全掌控在裴漓之手上,叶灵沐被动地抵挡着他的攻击。
林羡听见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这个百花宗的叶灵沐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被区区一个金丹期逼得没有反应的机会?”
有人回答他:“那男的可是九司尊主的大徒弟,那日在擂台上直接晋升元婴的少年还记得吗?他们的师尊可都是同一位,现在这个还是大师兄呢。”
“你说大师兄的修为比师弟师妹差那可能吗?”那人随口一吹,道,“说不定这大徒弟也是快要突破元婴了。”
“……”
其他人大概是觉得离谱,也不开口接茬了,专注看台上的比试。
裴漓之不断加快自己攻击的速度,在灵力上,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其实不如叶灵沐,但是贵在速度快,每一次似乎都能够精准预测叶灵沐的举动一般。
台上的花衣女子咬牙,似乎是头一次遇见这样难缠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这人的修为还比不上她。
第271章 又是丹田
若是输了,不仅是她失去进入下一轮比赛的资格,师门也会跟着蒙羞,她又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就这么想着,叶灵沐身上的灵力也都跟着调动起来,双手置于胸前,灵力中泛着无数五彩斑斓的花瓣,花瓣随着灵力的流淌,猛然拍向裴漓之的方向。
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这个百花宗的弟子,似乎认真起来。
她攻击的速度也在加快,似乎是为了将擂台的主动权重新夺回来。
裴漓之被猛烈的攻击击得往身后一躲,但并未退缩,他手中的红霄剑发出了微微的剑鸣,随即在裴漓之手中,迸发出了一股甚至称得上是骇人的神力。
叶灵沐被他击得往后退了两步,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吐出,打在了原本衬托得她妩媚动人的长裙上。
就在这时,裴漓之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女修身体内原本只是一小点的魔气,在霎时间猛然蔓延到身体筋脉的各处。
叶灵沐的瞳孔也跟着放大了一些,鼻腔处微微收缩,这变化很微弱,也许一个人在兴奋状态下,也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但不一样。
裴漓之清清楚楚地看见,叶灵沐的瞳孔,微微泛红了。
这是入魔的征兆。
但是放眼望去这四周,似乎除了他以外,无人察觉。
从那一瞬间开始,叶灵沐的反击也跟着干脆利落起来了,她手中的灵剑猛然从手中飞出,与空中与她自带花瓣的灵力缠绕一起,随后汹涌地往裴漓之的方向而去。
那一道剑击,裴漓之用剑挡了下来,红霄剑被他双手紧抓着,对上的那一瞬间,他身后涌起一阵汹涌的灵力波动。
金丹期巅峰的少年被这股灵力波动推着往后滑动了一段距离,恰恰好就到了擂台的边缘处。
叶灵沐身上的灵力波动依旧是属于元婴初期的程度,只不过,给人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错觉。
裴漓之没有再正面去迎上对手,反而往身旁其他地方闪躲,叶灵沐像其他打红了眼的弟子一般,提着手中的灵剑满擂台地追着裴漓之跑。
她的模样看起来隐约有些不太对劲,双目依旧灵动,但少了些显而易见的神情变化,只不过似乎无人注意到这些微的区别,直到裴漓之蓦地停住了身体,而叶灵沐直接提剑,想要刺入裴漓之的丹田之内。
又是丹田!
这几日以来,已经有了几起弟子被误伤丹田的例子了,之所以还没有引起广泛关注,因为那些被伤了丹田的弟子本身修为不高,而且也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裴漓之眼下面对的是一个元婴的剑,若是按照她的这个角度刺入丹田,他的丹田会在顷刻之间破碎。
修为归零。
“铿锵”一声,红霄剑的剑刃直接迎上了叶灵沐的剑,同时火星迸裂,裴漓之一脚便将挥剑向自己丹田的女修踹了出去。
“嘭”的一声巨响,叶灵沐的身体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擂台上的石砖顷刻间成了碎石。
第272章 万境宗看雪
眼看着台上的少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的模样,台下的男修也露出了几分不忍。
“这夕遥宗的臭小子也太过分了吧?灵沐仙子好歹也是个女修,他竟然这般不留情面?”
旁边同是夕遥宗的弟子立刻反驳他:“你是不是有病啊?这是在比试,你手下留情给谁看啊?这么怜香惜玉你怎么不上去啊?”
那人被怼得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区区一个金丹期而已,这么轻轻松松就赢了元婴初期,也不知道有没有猫腻呢!”
“你说什么猫腻啊?”夕遥宗的弟子同样也是暴脾气,“金丹期不能胜元婴?这种废话你哪里听来的?我们裴师弟上等天灵根,十六岁就金丹巅峰了,这种修炼天赋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人家是真正的天才!”
夕遥宗的人一听别人想诋毁自家同门,气得想当场打起来。
还是被自己人拉住了。
那人这才看见身后站了一群穿着夕遥宗弟子服而且修为不下元婴的人,怂了,立刻就往别的地方去了。
擂台上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叶灵沐站了起来,身上的衣饰被染了鲜血,即便如此,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又执剑冲裴漓之的方向而来。
红霄剑应声而起,接下了叶灵沐那堪称是眼花缭乱的招数。
“铿”一声,叶灵沐手中的灵剑断成了两截,飞溅出去的那一截正好擦过了裴漓之的脸颊。
一张白嫩的脸,就这样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裴漓之似没察觉到般,快速接下了叶灵沐紧接着而来的百花宗法术,元婴的灵力比之金丹期还是有优势,裴漓之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渗出的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在脖子处没入白色的衣领。
百花宗女修又是捏了个繁琐的口诀,整个擂台成了铺天盖地的花海,那花瓣越来越多,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浓郁得要将人的口鼻都堵住一般。
各式各样的花瓣像是迷了人眼般,裴漓之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了一下,随即手中的红霄剑发出了剑鸣。
裴漓之眸色蓦地暗淡了下来,整个人的动作忽然顿住,透过迷离的花海,他忽的看见了那样的一幕。
那是许久之前,又或者说是许久之后,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在万境宗看雪,那荒芜的神地领域,只有他孤身一人。
那时候的曦和神君自然不是现下的少年模样,漫长的八百年里,裴漓之也不记得,那究竟是哪日的情形。
曦和神君偶尔会想起凡间的师尊,想起自己曾经手刃了那个人,蓦然想起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情绪波动不大,似乎就是那么一个人而已。
可裴漓之记得,自己重生的那一刻时,对林羡的滔天恨意。
为何在上界时,他似乎不在意?
也许是因为林羡死了,所以他不恨,重生后林羡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因此又恨得不行。
裴漓之恍惚间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假,他看见的曦和同样真实,如今身处之处,也真实。
第273章 这笑也许是给他的
究竟他如今身处的是现实,还是万境宗的画面才是现实?
裴漓之看见了一幕,回想了许多,殊不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台下的观众惊呼,裴漓之还未从自己看见的幻象中走出来,叶灵沐的已经如鬼魅般到了跟前,蓄了全身力气的一掌,重重拍打在裴漓之胸前。
所有人看见,台上的少年被抛出了一道光滑弧度,随即整个人砸在了擂台上,被砸出来的坑,比之方才叶灵沐砸的坑,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沉默。
谁不知道裴漓之在那么一瞬间究竟看见了什么,有的人却是清楚,叶灵沐用的那招,正是百花宗的独门绝技“幻海生花”。
“幻海生花”会让修士看见那一刻最能影响他们心境的一幕,因此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很难反应过来。
裴漓之中招并不出奇,百花宗的弟子也不是谁都能学会这一招数的,使出“幻海生花”,同样对修士的灵力有所要求,叶灵沐也只能使出一次而已,因此下手攻击裴漓之的那一瞬间,她用尽了全身力气。
此番,她就不信,这个夕遥宗的修士还能重新站起来。
“咳……”
没想到,擂台废墟中还真的有动静。
远处林羡的目光也顿住了,她似乎向来不太在意大徒弟在擂台赛的成绩,但眼下,她又似乎意识到,这个徒弟的实力,似乎是要藏不住了。
九司尊主如何慧眼,她与徒弟朝夕相处,又如何能不发现裴漓之不同寻常之处。
“师尊,大师兄会赢吗?”
林羡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眸光放远,似乎短暂地走了一下神,最后对新收的小徒弟道:“会赢。”
半妖幼崽扒拉着栏杆往下面擂台看,他依旧看不出比试的结果,但他看见裴漓之站起来了,他受了伤,但是又似乎没受多大影响。
“师尊,大师兄若输了呢?”
他的师尊轻笑了声:“我反倒是愿意看他输,这样能省下许多麻烦。”
半妖幼崽又听不懂师尊的话,于是转身继续看比试。
然而林羡说对了,裴漓之真赢了。
他身上受了不小的伤,但还是赢了,赢得百花宗那位风情万种的宗主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倒也没有记恨上一个后背,她只是对这个少年有了兴趣。
擂台被毁成不知什么样,裁判挥袖一扬,顷刻间,每一块砖都恢复成原样。
裴漓之赢下了那场比试,下台时,有师兄搀扶着他下来,余光瞥见那百花宗的弟子,身体内的魔气又一下子流蹿出去了。
裴漓之没有回头看那缕魔气究竟去了哪里,这场比试里,他曾经最接近那女修时,便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下了些不太显眼的法术。
他赢了,目的也达成了。
被同门扶下擂台时,他抬头看向了林羡所在的方向。
林羡似乎笑着,这笑不知道是给谁的。
也许是给身旁的半妖幼崽的,也许是给旁的有趣事物。
又或者,也有那么些可能,这笑是给他的。
第274章 明日又是一场好戏
裴漓之后面,同组的人也进行了比试,结果最后,同他比试的是个剑宗的弟子,修为上两人旗鼓相当,最后也是裴漓之赢了。
裴漓之那时候已经吃了不少补气丹,身体上的伤口也被灵力治疗好了。
他吃的补气丹,不是仙盟供应的那些,而是林羡吩咐带过来的,七师伯亲自炼制的丹药。
林羡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她三个徒弟都顺利进入了明日的决赛当中,除此之外,夕遥宗还有另外几个弟子都进入了决赛。
可以说,明日,擂台上有四成是夕遥宗的弟子。
她作为师尊,自然是与有荣焉的,只是,若不是这个时候,便有人明里暗里找上门来,问她还要不要招收徒弟的话,她的心情也许会更愉悦些。
正因为林羡的徒弟们近来风头正盛,林羡也被师兄勒令不要在仙盟乱跑。
那些进入决赛的弟子也被嘱咐了,往年不是没有出现过在这种关键时刻,参加决赛的弟子在前一夜遭人下黑手的情况。
防患于未然,这自然是应该的。
然而,林羡看着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裴漓之,还是陷入了沉默。
“师尊,弟子先行带师弟去歇息了。”裴漓之低头,恭恭敬敬道。
而半妖幼崽被他拎在手里,就这样被提着回房里了。
裴漓之说,沈宵身体还没养好,这个时候应当好好休息,他与之共处一室,师弟没办法好好休息,因此提出,在林羡这里,再睡一晚。
而那边的沈宵如何气急败坏,便不得而知了。
林羡眼睁睁地看着大徒弟带着小徒弟回房了,旁边的师兄直接笑出声来。
林羡立刻哀怨地看向燕景川。
燕景川好不容易收敛了一下嘴角的弧度,道:“小八,师兄还记得,当年二师兄让你收一个徒弟时,你有多抗拒,这一转眼,都第四个了。”
燕景川说得有多感慨了,林羡的拳头就握得有多硬。
“五师兄,你就莫要再取笑我了。”林羡叹气。
这世间之事,确实纷纷扰扰得让人有几分认不清过去与未来。
林羡从前确实没想过自己会收这么几个徒弟。
可这收了就收了,她却也不曾后悔。
“不过说起来,”燕景川又轻声笑道,“还是你收徒弟的眼光好些,你三个徒弟,才这个年纪,就已经个个都能走到擂台赛的最后一轮,足以说明起天赋之高,悟性之好。”
林羡一时间分不清,她这师兄说的究竟是不是反话。
“师兄谬赞,”林羡还是接了这话茬,她道,“这擂台赛,也不过是每年给大家看个开心,几日后秘境开启,才是此次仙盟大赏的重中之重,到时候再下定论也不迟。”
燕景川但笑不语,却也不反驳林羡的话。
“小八,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燕景川从椅上起来,对林羡道,“明日也许,又是一场好戏呢。”
林羡不明白燕景川这话的意思,只不过,燕景川那双眼睛,窥过太多的天机,林羡从小便知道,五师兄说的话,三分要当成十二分来听。
林羡:五师兄这算命的本领,着实让人眼馋。
第275章 《夺冠热门》
这一夜里,许是因为擂台赛即将落下帷幕,大多数人都已经坦然面对结果,剩下的二十人,将要争夺明日的前十名,再是魁首。
自然是,无人不想当魁首。
有些人不乏自知之明,一心只想混到前十,上个仙才榜,便心满意足,而有些人,看上的是赢了之后的奖励,野心勃勃。
像虞幼清这等,便是浑水摸鱼的杰出代表人物,她只要运气好些,上个仙才榜还是有机会的。
听闻各门各派的弟子在这种比赛前最爱去拜宗门内立于不败之地的天才,可虞幼清很快发现,她身边就有一个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的天才——她的师尊。
因此,林羡看着跟前的徒弟,陷入了沉思当中。
“师尊,您能不能让弟子,摸一下您的手,蹭一下气运?”
林羡:“……”
小姑娘不学好,搞这么一套乱七八糟的东西。
“虞幼清,”林羡点着她的脑袋有些恨铁不成钢,“荒谬!”
虞幼清默默站着,还是望眼欲穿地盯着林羡那双修长温润的手,眼神里透露出了让人不解的渴望。
林羡:“……”
她默默将自己的手给放在身后,又对徒弟道:“快去准备,心态放好就行了,又何必信这些邪门歪道?”
虞幼清不舍地盯着师尊背后看,随即提着自己的紫灵鞭往其他同门所在的地方赶。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元婴中期,是这一届参加仙盟大赏的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了,除了虞幼清之外,还有两三个元婴中期的弟子。
因此,虞幼清还是个夺冠热门呢。
她看着那些拿着灵元押她赢的修士,脸色充满了复杂。
修炼不可一蹴而就,就算虞幼清明白自己的资质因为月灵兽的原因变好了,她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为那些真正的天才。
心性上尤其不行,虞幼清自认还没有那样的心性,这魁首也注定不是她的。
林羡今日倒是带着小徒弟,以真容观战了,半妖幼崽今日穿了夕遥宗的弟子服。
从把人留下来的那一刻起,这弟子服就备下了。
雪白的脑袋和雪白的尾巴,再配上白色绣有月牙纹的夕遥宗弟子服,顾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雪娃娃般纯净。
走在路上,仙盟那些曾经看不上他的弟子,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没什么天赋的半妖,已经彻底改头换面。
他由林羡亲自带在身边,极有可能是亲传弟子,再不济,也会有一个内门弟子的身份。
“九司尊主。”有人在路上喊住林羡。
林羡回头,稍微扬了一下眉,觉得人长得有点眼熟,她很快想了起来。
“原来是无磬长老,”林羡还是记得这个人的,她的眉眼冷淡了下来,“有事?”
那个看起来并不年轻的无磬长老盯着林羡牵着半妖幼崽的那只手看了眼,随即问道:“九司尊主,你这是打算收这只半妖为徒了吗?”
林羡发现,周围似乎也有人竖起了耳朵,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她收徒与其他人何干?
第276章 浪费
“九司尊主,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半妖是杂灵根吗?而且他身上的筋脉全然堵塞,就算他是半妖,身上留着妖的血脉,他这辈子兴许也修炼不了。”
林羡听完这番话后,低头看了眼虽然表情平静,但俨然有些不大高兴的半妖幼崽。
她又抬起了眼皮子,语气冷淡:“所以?”
无磬长老看对方依旧是这副冷淡的模样,不信邪,紧接着又道:“你已经收了三个天赋卓然的徒弟,又何必再收这么一个注定没有办法修炼的半妖来砸自己的招牌?”
林羡:“……”
千言万语汇聚起来只有一句话。
“这又与你何干?”林羡简直懒得同他说话,手不觉摸上小徒弟毛绒绒的脑袋。
“你带他回去了,他的待遇跟在仙盟时也是一样的,你不懂吗?”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靠山的半妖,在强者中夹缝生存,除了被人无视忽略,就只能像宠物般乖巧讨好。
无磬的目光落在林羡与半妖交握的手上,眼神里似乎闪过些不太好的意味。
下一刻,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朝他而去,无磬长老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林羡冷淡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眼睛不想要了,我可以成全你,想插手自己管不上的事情,就得做好不要命的准备。”
无磬瞪大了双目,“林羡,你敢?”
他连九司尊主这一称呼都不喊了。
林羡自然不在意这虚名,只是被对方这些恶心的目光打量着,也觉得有几分不适。
“我林羡的徒弟,也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吗?”炼虚境的威压并未停下,周围所有人都可以听见林羡的声音道,“你们仙盟没办法让筋脉堵塞的人重新修炼,不代表我不可以,明白了吗?”
这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林羡相当于当众宣布,会想办法让半妖能够修炼。
而她贵为夕遥宗备受宠爱的长老,什么名贵的丹药弄不到手?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明白,林羡是要助这半妖疏通筋脉了,说不定夕遥宗还有什么好东西,能让半妖的资质也跟着好起来。
无磬一张老脸满是苍白,嗫嚅地对林羡道:“林羡,这里还是仙盟的地盘呢,你竟敢对我下手?”
林羡闻言,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撤回了那吓人的威压,嘴角微微上扬,“你说得对,这里确实是仙盟的地盘。”
可她话里,却全然没有丝毫的忌惮之心。
无磬于仙盟,与林羡于夕遥宗的地位,本就不是可相提并论的。
无磬就算再不甘,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找死,他的徒儿因为那个半妖而失去了参加仙盟大赏的资格,而这个半妖却因此而被林羡看中收为徒弟。
他如何能够甘心?
何况,林羡还打算用各种上乘的丹药去供着这只连修炼都没得修炼的废物半妖!
夕遥宗内的各种丹药,自然当属长卿阁慕容霖炼制的为最佳,无磬同样身为药修,那些他炼制不出来的丹药,居然要进那半妖的肚里。
简直浪费!
第277章 打不过就认输
林羡也不打算与修炼修得脑子有问题的老头多言,就这等心性,难怪多年不见长进。
她将无磬视为反面教材,低头叮嘱半妖幼崽,道:“顾彦,修炼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心性尤为重要,千万不要因此而走了岔路。”
半妖幼崽绷着一张可爱的脸,深以为然。
而原地上的无磬长老被这么阴阳怪气了一番,直接气血翻涌,一挥袖便走了。
他倒要看这个林羡到底能笑到什么时候!
林羡牵着半妖幼崽的手到了擂台台下,找到了三个徒弟所在的地方。
虞幼清幽幽的目光落在师尊与顾彦牵着的手上,嘴里泛酸,“师尊,为何您只牵小师弟?”
“啪哒”的一声,不知何处出现的纸扇拍打在虞幼清脑袋上,“虞幼清,你小师弟多大,你多大,跟小孩争风吃醋,真有你的。”
虞幼清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地看了林羡一眼,随后就站到沈宵身后去了。
沈宵:“?”
林羡正欲说句什么,结果被小徒弟扯了一下袖子,她低头,对上半妖幼崽圆溜溜的眼睛。
幼崽问:“师尊,我长大您就不牵我了吗?”
稚子稚语,林羡哂笑一声,“是你长大就不要师尊牵了。”
顾彦闻言,蹙了一下眉,似乎没听懂林羡的话。
他怎么会不要师尊牵?
身旁的师兄师姐他们,明明很羡慕他。
如今最后的擂台赛还未开始,燕景川也还未去裁判席上,他有些话要嘱咐夕遥宗的弟子们。
“……等下发觉自己实在打不过对手,还是及早认输为好,勿要受伤了。”燕景川前面道了几句话铺垫了一下,最后又来了一句总结。
夕遥宗弟子们:“……”
燕景川之后,林羡作为三个徒弟都要上场的人,也强调了一句:“打不过就认输吧,不丢人。”
这下子不仅仅是夕遥宗的弟子,就连旁边其他门派的弟子都看不懂夕遥宗这操作了。
长老们是一点胜负欲都没有。
往年为了防止各门派为了争夺比赛的奖品而不择手段,决赛当日才会公布擂台赛的奖励。
在决赛之前,最有看头的,自然就是奖励的公布。
林羡也很期待,破天荒地没有牵着自己的小徒弟,而是搓搓手,一双漂亮的眼睛往空中看去。
她身旁围绕着的一圈夕遥宗的弟子,包括要参加决赛的或者不参加决赛的,也有不少站在原地搓搓手的。
夕遥宗传统:搓手是看热闹专属手势。
半妖幼崽不理解大人的期待,但他总归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热闹,难免有些心生向往。
“师尊。”开口的人是沈宵。
小少爷模样俊俏,笑着抬眸看他的师尊,有些好看。
“怎么了?”林羡心里还挂念着即将揭晓的奖励,因此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沈宵道:“师尊待会儿看见想要的,弟子替您赢回来!”
二徒弟说话总是悦耳动听,林羡欣慰地低头看向沈宵,轻声笑了:“第一名的奖励你也能赢回来啊?”
第278章 轮溯镜
沈宵依旧笑得灿烂:“弟子可以全力以赴,输了也不丢人嘛。”
林羡没想到徒弟这么快就将悟到了她话里的精髓,不觉在心里啧了一声,孺子可教也。
此时,作为仙盟尊主的白术出现在空中。
他并非是多话的性格,而空中那道,也不过是他的分身罢了。
下面的人微微仰着脑袋,屏住呼吸,期待地盯着那一抹身影。
白术威严的嗓音响起:“仙盟大赏擂台赛第六至十名,可获灵元千两,天灵品级补气丹一瓶。”
天灵品级补气丹。
虽说补气丹满大街都是,但天灵品级的补气丹也不是谁都能炼制出来的,林羡虽平日里拿师兄炼制的补气丹当零嘴来给徒弟塞,但这玩意儿对别的宗门而言,确实也是稀奇玩意儿。
天灵品级补气丹,一粒便可在短时间内快速恢复灵力和体力,更别提一瓶。
还是很珍贵的。
只有沈宵那个小少爷不解风情地对林羡道:“师尊,我们平时吃的那个补气丹,很贵吗?”
旁边的同门师兄师姐都想捂住他的嘴,瞎拉什么仇恨。
只有林羡这个当师尊的开口敷衍徒弟:“不贵。”
有钱买不到而已。
其他师兄师姐要哭了,小师叔真的好宠徒弟啊。
虽然天灵品级补气丹对他们这群亲传弟子而言,也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也都知道它的珍贵性。
沈宵收回了视线,心里却想着这点奖励,确实没有什么看头。
他身为家中独子,见识过的东西也不少,只是沈家无人接触药修一途,因此他只知有些药贵,而不知究竟贵到了什么程度。
“第五名者,可得灵元五千两,上等心法一本。”
“第四名者,可得灵元五千两,天灵级法器一件。”
显然,第五名之前的奖励,与第五名之后的奖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第三名者,得灵元五千两,得秦康剑。”
秦康剑。
此言一出,众人喧哗。
秦康剑,又是一把威名远扬的名剑。
可是夕遥宗的剑修依旧兴致缺缺。
“师尊,您喜欢这把剑吗?”喜欢的话,第三这个名次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林羡感受到灵识里即将要闹别扭的落川剑,微笑着摇摇头,道:“不喜欢。”
她觉得说喜欢了,落川剑得弑主。
落川剑作为剑的要求很专横,林羡喜欢别的东西无所谓,但是不能喜欢别的剑!
沈宵叹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定霜剑,觉得还是定霜剑好些。
“第二名者,得灵元万两,得轮溯镜。”
“第一名者,得灵元万两,得……”
轮溯镜。
裴漓之听见这一面镜子的名称时,蓦地顿住了,他没有再集中精力去听第一名的奖励。
轮溯镜,顾名思义,能够轮溯一个人的一生,更难精准地渗透一个人的内心,找出他此生最大的意难平。
这面镜子一直以来都存放在仙盟的宝库里,偶尔有哪家修士陷入了心魔,则从仙盟借来此镜,将一生纠葛,于镜中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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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决赛日
不得不说,裴漓之心动了,他想要那面镜子,
轮溯镜能够让人窥探自己的一生,他从未死过,也就是说,如果前世是真的,那么每一个细节,他都能够通过这面镜子看清楚。
“师尊,”沈宵的声音欢快起来,“您想要第一名的那套法衣吗?弟子替您赢回来!”
白术刚刚公布的,第一名的奖励里,有一套红色的法衣,那套法衣的来历不凡,相传是一名大乘境成功飞升上界的大能所制,这套法衣奇妙之处,首先是强大的防御能力。
这套法衣穿在身上,甚至可以抵御大乘境的攻击。
即便不能够一直抵御,但是也足够在生死一线的情况下制造出巨大的生机。
沈宵想的不是这个,他看见的是那套法衣的漂亮,不是女子的款式,也不是男子的款式,似乎是谁都能穿上它。
可沈宵眼里,他的师尊穿上那套法衣,一定非常夺目。
“师尊,”裴漓之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林羡,“您喜欢那套法衣?”
林羡顿了一下,觉得徒弟的孝心真是让人觉得可爱。
她语气里听不出是不是喜欢,她道:“你们若是拿下第一了,都要把这套法衣送给为师啊?”
沈宵坚定地点头:“那当然了师尊。”
林羡的目光落在裴漓之身上,发现他也点了头。
“那师尊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林羡弯唇笑了一下。
实际上,那件法衣是好看,但林羡也没有到很喜欢的程度,只不过徒弟的孝心,着实让人有几分欣慰。
林羡什么都不缺,但是她的徒弟啊,总归还都太年轻,也许需要一个激励的契机。
只不过,她忽然顿了一下,道:“第二名的轮溯镜也不错。”
“师尊想要镜子?”沈宵蹙眉,想起方才看到的白术幻化出来的轮溯镜模样,蹙了眉,“师尊,我家有更好看的镜子。”
林羡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只是轮溯镜被各家传得太神了,她难免有些好奇,想知道这轮溯镜究竟有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林羡道:“你们拿什么名次,我都欢喜,就无所谓去纠结奖励了。”
沈少主很难不去纠结,毕竟他是想夺魁首的人,因此那套独属于魁首的红色法衣,在他看来是越来越顺眼了。
今日是最后一轮擂台赛了,下一次便又是五年后,因此擂台下人头攒动,还有二十名弟子。
三个擂台依旧同时使用,待只剩下五名弟子时,便只会用红底的擂台。
而今日的赛制也发生了改变,三个擂台各有一人守擂,二十名弟子根据前几日的表现各有积分排名,守擂的弟子从他们当中各挑一人成为自己的对手。
赢了,则守擂成功,输了,擂主换人。
这赛制的安排有些复杂,但总体还是根据他们台上的表现以及输赢的结果来判断名次与最终的结果。
守擂人是三名修为都是元婴的弟子,他们三人可自由选择自己的对手,当然,也可以挑最弱的来。
第280章 苟到前十
弱肉强食,是这世间不变的定律,即便如今人构建起了这世间的模样,有规章律法,也不能够否认,本质上,也是强者才拥有更高的话语权。
因此,想赢,想挑个弱的对手,完全没有问题。
然而非常微妙的是,在第一轮的情况下,没有人挑林羡的三个徒弟作为对手。
沈宵和虞幼清也就算了,就连裴漓之,也没有人选他,师兄妹三人齐齐坐冷板凳,又同一副表情看着擂台上的人。
三个擂台虽然不太方便观看,但只要想,也是可以兼顾的。
同他们一起坐冷板凳的,还有仙盟的秦忆。
秦忆作为一个杀伤力惊人的剑修,之前险些输给了沈宵——在某些人眼里,似乎也差不多了,毕竟沈宵那时候还是个金丹期,就同她打了个平手。
擂台上一共有六个人在比试,而台下,十四个人在看着。
第一场比试,还算精彩,有人守住了擂台,有人没有,擂主要再下面的弟子挑选一个来同自己比试。
第二场,九尊阁的三个徒弟依旧在坐冷板凳。
第三场,裴漓之被人点上去了,那是一个元婴初期的弟子,不出意外输了,他原本是想赌一把,结果把自己的擂主身份给赌输了。
那个擂台上,接下来就没有再换过擂主。
很快,就连周围的沈宵和秦忆都被点上去了,虞幼清还是坐冷板凳。
当然,她不是唯一一个坐冷板凳的,旁边还有两个元婴中期的弟子同样也在坐冷板凳。
对方眸色沉着,像是根本不关心台上战况的模样。
虞幼清自认没有这样的心性,她只是叹气,叹气别人为何将她放在强者的位置,这元婴中期,确实挺唬人的。
两位师兄各自守了一个擂台,他们两个自然不会点虞幼清,因此虞幼清上台的几率,确实是小了些。
而剩下的那个擂台上,站着的人是秦忆,仙盟的剑修,她似乎也不太想选虞幼清作为她的对手。
于是,当那位仙盟的女修点了虞幼清身旁的元婴中期的弟子时,沈宵也点了一个元婴中期的弟子。
裴漓之没得挑,又把除虞幼清之外最强的一个给挑上去了。
虞幼清:“……”
说句实话,她感受了擂台上那三个人的嫌弃。
沈宵和秦忆作为元婴初期对上元婴中期也丝毫没有犯怵,而同时裴漓之对着面前的元婴初期,也亮了自己的红霄剑。
林羡看着自己孤零零的三徒弟,有那么一瞬间失笑。
新收的小徒弟又立刻问道:“师尊,您在笑什么?”
“顾彦你看,”林羡随手指了擂台下坐冷板凳的虞幼清,对他道,“还真的有人运气好得没边,不出意外,你师姐还真能进前十名。”
顾彦:“……”
师姐的遭遇似乎给他们的师尊提供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思路,半妖幼崽听见林羡悠悠道:“看来只要修为足够唬人,台上又刚好有自己的同门,不费吹灰之力也能苟到不错的名次嘛,我当年怎么就……”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下去,但半妖幼崽听懂了。
第281章 师尊真是太没有上进心了
小顾彦明白,他的师尊虽然很强,但却很懒。
虞幼清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没有特别放肆地放松下来,她只是很惬意地看着上面的比赛,顺便惊叹了一下两位师兄的战斗力之强。
她有自知之明的。
她如今不一定能打得过裴漓之和沈宵,即便她的修为比对方高出一个阶层或者两个阶层。
不过虞幼清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弱了,打了几场架,她忽然发现,自己还是比大部分人要强的。
她虽然是双灵根,但修为比大多数同龄的双灵根要好,同时运气更是比大多数的天才要好得多。
她没什么不满足的。
但虞幼清还是没能逃过上台的命运,她的两个师兄不屑点她上台自相残杀,那位仙盟的人美心善的女修点了。
但对方一开场的剑意就让虞幼清颠覆了方才的想法,这位姐姐也许只是人美,心也挺狠。
虞幼清眼睁睁地看着她刚将上一个人踢下台,一粒补气丹都不吃,又点了她上台。
虞幼清不想让自己意识到对方即便没有吃补气丹都能赢她的事实,因此开场便劝了一句:“秦忆,你要不要吃补气丹?我可以等你。”
“不用。”冷淡的女声响起。
虞幼清便觉得,这个姐姐真的是酷得让人有点腿软。
然后对方就以这样的体力与灵力跟虞幼清打了起来,虞幼清输了。
不是她没有尽全力,也不是秦忆强得离谱,而是虞幼清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之意。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对方应该是快摸上元婴中期的门槛了。
可虞幼清又忽然想起来,这位仙盟的天才,好像也是才突破的元婴初期没多久。
虞幼清输了的同时,秦忆身上也遍布了伤口,那是虞幼清造成的,她毕竟不能辱没师门。
在秦忆这里,她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无力感,像是那种对上自己无法战胜的人的感觉,像回到了虞幼清十二岁时,她无力拯救桂城的那一刻。
可如今她同秦忆无冤无仇,而她也不会再冲自己的师尊大吼大叫了,质问他为何不救人了。
这七年来,足够让她明白,师尊当年冒着多大的风险来将她从桂城提回去。
虞幼清吃了补气丹,她的师尊来到了旁边,替她疗伤。
“师尊,我输了,输给了一个元婴初期。”
虞幼清一直以来运气很好,她现在也不算运气差,只是失去了前三甲的争夺资格,前十还是有机会的。
虞幼清问出了自己不解的问题,“我一直以为自己运气很好,可在刚才,我很清楚自己会输。”
林羡闻言,唔了一声,“也正常。”
那个叫秦忆的剑修身上,初初显现了让人惊叹不已的神格,只是这神格,估计许多大能都看不明白。
而对比之下。她可爱的三徒弟,只是一条幸运的小锦鲤而已。
命格不同,秦忆的道太沉重了,虞幼清输给她也是意料之中。
“徒弟,”林羡很敷衍地安慰了一句,“输给她其实不丢人。”
虞幼清:“……”
她的师尊真是太没有上进心了!
第282章 盛况
半天过去,林羡的三个徒弟里面,有两个能争前三甲的位置,而又有一位,能进前十。
林羡难得体会到了久违的虚荣心。
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许是羡慕林羡能收到这样天资聪颖的徒弟。
又有些人盯着跟在林羡身旁的半妖幼崽看,他们在想,九司尊主为何要收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天赋的半妖做徒弟。
很难不让人升起嫉妒的心思。
“师尊,”沈宵下了台,他的情况也不大好,在开口前就被林羡不要钱般塞了一把补气丹,“弟子表现得还可以吧?”
林羡一边点头,一边雨露均沾地又给裴漓之塞了把补气丹。
她给沈宵疗了伤,下一刻,裴漓之却在她的手伸过来时躲了躲,林羡抬眸,对上徒弟的目光。
裴漓之道:“弟子身上的伤并不严重,不必劳烦师尊。”
林羡却是不听废话的人,她一把就按住了裴漓之的手,源源不断的灵力便从相触碰的肌肤传递到了裴漓之身上,他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了。
同时,林羡又似乎有点看不顺眼裴漓之身上的血污,顺手捏了个避尘诀,少年身上便干净了。
“弟子谢过师尊。”裴漓之又道。
他衣襟前的那团小黑雾似乎也能感受到裴漓之此时此刻的心情般,也有些雀跃的模样,可惜它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出来。
林羡对他们实在要求不高,要求高的时候,是平时修炼,如今不过是个擂台赛罢了。
她只是将徒弟的伤治好,让他们重新投入到战斗中。
而林羡口中那位同样身负大机缘的天才秦忆,被秦家的一些旁系弟子围在中间,她吃了补气丹,又吃了别的丹药,身上的伤很快就好了,然而身旁似乎只有崇拜她的人或者心口不一的阿谀奉承。
独独缺了关心。
她的师尊也没有出现。
林羡听闻过,这位惊才艳艳的剑修,她的师尊是位不太喜欢露脸的人。
林羡也没见过。
她的年纪在一种动辄上千岁的老家伙面前,确实过于年轻。
擂台赛还在继续,而下注那边,有人已经将最有可能赢得魁首的人都各自押了筹码。
被人押得最多的人,是秦忆。
其次是一个剑宗的剑修,他俨然是元婴中期,只不过方才输给了裴漓之。
其次是裴漓之和沈宵。
裴漓之从未输过,因此积分上排在第二,第一是秦忆,毕竟她上台后挑的都是修为最高的对手,剑宗的那个剑修第三,沈宵第四,还有另一个来自百花宗的弟子排名第五。
这个排名也许还会变动,但基本已经定了前五。
而虞幼清有经过两场对决,最终排名落在第七。
不多时,第六到第十的人,都定了,那么,最引人关注的一幕也来了。
三个擂台,两个停用,剩下的五个人,将两两对决后,落定名次。
林羡自然是期待的,她有些想看看,这一届,最优秀的弟子里面,究竟又能出现怎样的盛况。
第283章 剑宗剑修
第一场是百花宗的弟子对上剑宗的剑修。
这其实对双方都有优劣势。
剑修的强大战斗力让人难以招架,而那位百花宗的弟子又绝非浪得虚名,她比裴漓之上次对上的叶灵沐强得多,而且生得也更为迷人。
几乎可以看出来,百花宗收弟子,确实不仅仅是看天赋的,还看脸。
据说百花宗的功法,修炼起来会让人越发貌美,因此百花宗的弟子,个个都貌美如花。
百花宗的功法在其他门派看来,向来也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那位百花宗弟子的功法也正如她们门派一般神秘莫测,善于迷惑人心智,乱人心绪。
像剑宗里面,就多得是那些从未见识过外界女子的榆木脑袋,有些当真是断情绝爱,因此他们剑修中,有许多一生,还要渡个情劫来巩固自己的道。
因此他们都很苦。
有人熬得过来,有人熬不过去。
不过众生皆苦,又不止剑修会有情劫,人人都会有。
剑宗的剑修不为对面的美貌所撼动,顷刻之间就已经用手中的剑近乎将擂台掀了。
剑修的强大战斗力在此刻又可见一斑,百花宗的那名女弟子,走着漂亮的步伐,一步一步躲过了剑修的攻击,又在顷刻之间抽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看起来轻若无物的扇子。
其他人都可以明显看出来,那确实是一把扇子形状的法器,然而许多人一开始也不会认为,一把扇子能有多大的攻击力。
然而那是在仙盟大赏之前,又是在这位百花宗的弟子露脸之前,她那张脸上挂着脆弱的美丽,身上穿的是一套素雅的长裙,那也是一套防御效果极好的法衣。
她很美丽,同时很强大。
她手中那把扇子似是轻轻一扬,无数的花瓣从扇中散出,散落了一地,剑修于花瓣雨中旋起了自己的身体,衣袍飞快晃动着,花瓣落地,而他却不受任何影响。
百花宗的那位女修微微一笑,手中的扇子,转眼扇子中又被她似是轻轻一舞,花瓣再次散出,只不过这次散出的花瓣在顷刻之间化作了尖锐的刃,裹挟着她的灵力与浓郁的花香冲前而去。
“铿锵”的声音接连不断响起,剑修的身影在不断晃动,他面容冷峻,在近乎是铺天盖地的由花瓣编织成的尖刃中面色不改。
女修手中的扇子忽的幻化了形态,她快速近身对自己的对手下了狠戾的一击。
这样快的速度,即便是在场的许多观众,哪怕是修为差不多的,也不敢说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躲开女修的攻击。
那剑修确实没有躲,他手中剑光寒人的长剑,在那一刹那,忽的变成了两把,一把在左手,依旧飞快挡着四周飞过来的尖刃,而右手的那把剑,则接下了百花宗女修的一击。
两人快速过招,不分上下。
直到半个时辰后,剑修找到了女修招数上的漏洞,一剑刺穿了对方肩胛处的衣料,同时另一把剑,架在了女修另一边的脖子上。
第284章 您不押二师兄赢吗
百花宗的女修脸色苍白,自然是明白,方才的剑尖,在最后一刻,往上移两寸,否则,如今对方此穿的,应该是她的血肉。
剑修什么话也没有说,在裁判宣布了结果之后,转身离去。
裁判席上的百花宗宗主则是啧了一声,“剑宗的那老东西在不在啊?他的徒弟都要把我徒弟给拐走了,这门亲事本宗主可不答应。”
花满月的嗓音虽然慵懒,可话未必不是认真的。
刚刚输了比赛的百花宗弟子,显然是她门下的佼佼者,虽然输了,但可没输了比赛还把人给搭上去的道理。
旁边的燕景川轻声笑道:“花宗主想必多虑了,在下听闻百花宗的亲传弟子,化神之前不可离宗,即便离宗了也依旧是百花宗弟子,你的忧虑,过早了。”
花满月:“我这徒弟天赋过人,自然是不早的。”
百花宗在修真界可是处处有关系的,她们不轻易得罪人,也没人敢轻易得罪她们。
毕竟,虽然只收女弟子,可她们却不是合欢宗那些要靠与人双修来提升修为的门派不同,百花宗的弟子,大多是靠自己修炼上去的,战斗力也强。
燕景川依旧微笑:“花宗主若是愿意,也可劝门下弟子多多考虑我夕遥宗弟子,我们的优秀弟子也不少……”
说到这里,燕景川似乎顿了一下,随后便又补充上了最后一句:“他们生得也不错。”
最后一句话,成功也吸引了花满月的注意力:“是吗?”
从林羡那三个出色的徒弟那看来,的确也是这般没错。
看到花满月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燕景川终于是无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同三师姐一般,只爱看脸的人。
就在两位裁判三言两语中,下一场比试开始了。
这一次是秦忆对上沈宵。
“哦?”不仅仅是裁判这边,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稍微有趣的神情,“又是他们啊。”
之前沈宵晋升元婴之前的那场比试可谓是让人印象深刻,即便是这几日的比试众多,可他们两个人的比试,却是让人记忆犹新的。
自从看到沈宵和秦忆同时留到了最后五个人时,所有人都不禁在期待着,这两个人对上时的场景。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沈宵和秦忆两个人各自抓着自己的剑上了被恢复如初的擂台上,双方的神色都如出一辙的冷冽。
显然他们的目标都是赢。
而且,他们现在,都是同一阶层的修为了。
究竟谁输谁赢呢?
下面的观众简直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看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而此时此刻,身为其中一人师尊的林羡,却盯着要下的注陷入了沉思,裴漓之和顾彦就站在她身旁,而在人群中,半妖幼崽太矮,现在由裴漓之抱着。
半妖幼崽扯了扯师尊的衣服,奶声奶气问道:“师尊,您不押二师兄赢吗?”
林羡回过头来,忽然叹了一口气:“徒弟啊,师尊不知道他们谁会赢啊。”
顾彦闻言,小小的脑袋挂上了大大的问号,不是因为是徒弟,所以才下注的吗?
第285章 再次对决
事实证明,幼崽还是太年轻了。
越是临近最后的比试,仙盟这边也放宽了下注的额度,因此有的人又开始手痒了。
林羡远远看了一眼擂台上的徒弟,忽的啧了一声,还是把手上的灵元押给了自己的徒弟。
顾彦又不明白她的做法,于是又问:“师尊,您不犹豫了吗?”
林羡回道:“反正你师兄到时候也能赢不少回来,是输是赢,我们也不会亏啊。”
她用了“我们”,算是将所有人都划分到她的区域里面去。
然而让人惊讶的又是,秦忆与沈宵的这场比试结束得非常快,但又异常精彩。
在仙盟大赏里面,鲜少会出现同样的对手这样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不可能,眼下沈宵和秦忆就是一种可能。
两人都不想磨蹭下去,定霜剑与龙渊剑同时发出了剑鸣,冰龙蓦地从秦忆的剑中冒出来,张开了巨大的嘴,似乎想要一口将定霜剑吞下去。
然而定霜剑又岂是凡物,两位主人,两把剑,都曾经交手过,都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
沈宵较之三日前,自然是精进了许多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灵力也更加的充沛,看见的事物似乎也更多了。
他还没怎么真切感受到,这是元婴与金丹期的不同,但在与定霜剑的配合,显然更上一层楼了。
不过,让人很惊讶的是,在短短两三日的时间内,沈宵变强了,秦忆似乎也变强了。
沈宵是修为更加深厚了,然而秦忆让人惊讶的点则在于,这短短的两三日时间内,她的剑术更加精湛,与龙渊剑那种剑人合一的状态更为明显了。
一时间,擂台是剑术与灵力共同飞舞,招数快到有些低阶弟子根本捕捉不到那两个人的轨迹。
沈宵渐渐有些吃力,他看得出来,秦忆显然也不轻松,但是她的脸色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定霜剑的剑意化成了把把飞刃冲秦忆而去,霎时间,沈宵看准时机,往前快速对上了秦忆的龙渊剑,龙渊剑本身带着的巨大煞气迎面而来,让沈宵这个极少看见血腥的小少爷恍神了一瞬。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战局忽然有了巨大的改变,秦忆快速移动了脚步,抬起手肘来给沈宵的胸膛迎面来了一下,沈宵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抬起了定霜剑,定霜剑在他手中,灵力充沛地环绕在其四周。
秦忆却是直接用手中的龙渊剑,以煞气为武,化成了一道裹挟着冰意的巨大旋风冲沈宵而去。
沈宵并非无处可躲,只不过秦忆似乎计算得刚刚好,如果他要躲开这道剑意,就必须要以离开擂台,输掉比赛为代价。
沈宵自然不是这种将胜利拱手让人的性格,因此他挥出了一道同样凌厉万分的剑意,试图以此来挡住龙渊剑的攻击。
然而,秦忆似乎学到了那么一招,在这攸关时刻,那道巨大的旋风剑意,忽而一分为二,分别冲不同的方向冲沈宵席卷而去!
第286章 一起下山历练
如果只是一道剑意,那么沈宵有信心能接下来,然而一分为二,他发现对方的剑意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半分。
沈宵便知道自己轻敌了。
他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旋风,又在顷刻之间往身侧一躲,躲过了另一道攻击大半的凌厉,然而还是被伤到了。
他的后背,大面积淌血。
沈宵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盯着秦忆的目光,也带上了那么两分认真的审视。
他跟眼前的剑修,也许会发展成为同裴漓之那样的关系,时时刻刻想打败她。
短短两三日,两个人的实力显然都更上一层楼了。
台下的观众看得热血沸腾,实力的碾压固然让人看得有几分尽兴,但唯有这样的势均力敌,才算得上是酣畅淋漓。
沈宵将手中的定霜剑执起,而对面的秦忆也同是如此,她显然是明白,两把相似的剑,两个相似的人,自然是没办法完美共存的。
于是,她变了。
她的龙渊剑里,最是凌厉的寒气里,添上了煞气。
煞气,又并非是只有鬼修邪修才会有,大多剑修也会沾染上煞气,而将煞气转化为自己所用,又足以证明,此剑修的能耐。
沈宵手中的定霜剑“铿锵”一声巨响,它的剑气犹如翻天覆地的海浪席卷起来,汹涌得盖满了整个擂台,同时也将秦忆包裹在内。
林羡在台下看得啧了一声,“这孩子悟性确实高。”
师尊夸徒弟,颇有点黄婆卖瓜的意思。
然而林羡没有半分觉得不好意思,她转头看向抱着小师弟的裴漓之,笑问:“裴漓之,你觉得你二师弟能赢吗?”
裴漓之闻言,顿了一下。
他的眼界自然同身边的其他人不同,其他人眼中,沈宵与秦忆的胜算应当是五五开的。
但他看到的,却是更深层的东西。
那个叫秦忆的女修,她修为上的进步速度实在快得让人吃惊。
沈宵固然也是如此,可他毕竟少了些历练,心性上跟对方是有差距的,这样的差距,不是仅仅靠修为就能拉开的。
“弟子认为,”半晌,裴漓之的声音在林羡身旁响起,“二师弟有三成胜算。”
“哦,”林羡眯了一下桃花眼,语气微微上扬,“为何是三成不是五成啊?”
这个话题又实在不是那么好解释,不过裴漓之倒是有话可说,他道:“师弟缺些磨练的机会。”
林羡闻言,似乎也将大徒弟的话听了进去,她沉默地思考了半晌,随后终于是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确实,你师弟是该放下山去磨练一番了。”
裴漓之达成了目的,也沉默了。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师尊接下来又补充了一句:“那你这个当大师兄的抓紧些时间,等你也元婴了,就和你师弟一起下山历练去。”
裴漓之:“……”
饶是裴漓之再如何沉稳,也鲜少在夕遥宗这里听说,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是结伴下山历练的。
“师尊,弟子天资愚钝,也许几年内都突破不了元婴,岂不耽误了师弟?”裴漓之道。
第287章 裴漓之是不是也会输
林羡可不担心他会不会耽误师弟,她很是咸鱼。
不过裴漓之说的话倒是没错,沈宵的这一场,胜率确实不高。
他的对手似乎是在短短两三日悟出了什么剑法,同时在这一场比试开始,就看透了沈宵的许多招数。
这种遇强则强的特质,着实是让人觉得惊艳。
擂台上,沈宵手中的定霜剑猛然刺入地板,定霜剑的剑刃深入底下,随即整个擂台都被这从地下涌出的寒气占据。
沈宵确定自己在这一场的比试中使出了足够的实力,这显然不是修为上的差距了,而其他东西。
沈宵依旧也能躲开秦忆的一些攻击,他能提前预判到对方的举动,但他却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短短的两三日里,秦忆真的更强啊。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也万分不解,真的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实力提升至此吗?
沈宵向来是别人口中的天才,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有些犹豫了,他的天赋,似乎并不能够帮助他一蹴而就,然而眼前的女修,她很强,让人从心底信服的强。
这种强悍,沈宵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那就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平日里像个普通凡人般作息,但不可否认的是,林羡拥有强大的天赋并且如今已经是个让人仰望的大能了。
夕遥宗的那些长老们自然也很强,但是在天赋上,却也比不过他们的小师弟。
如今,沈宵在秦忆身上,也感受到了这种强者气息。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剑,剑就是剑修的命,在台上的比试中,剑修永远不应该放弃自己的剑。
沈宵往后退了两步,喉咙里咳出了血,同时秦忆的攻击又随之而至,她手中的龙渊剑似乎得到了巨大的鼓舞。
他们实力相当,但总有一个人略胜一筹,秦忆就是那个略胜一筹的人。
她长剑之下,百丈凌厉的剑意挥向沈宵,全然不顾自己的白衣上同样染血,不顾自己伤口上的疼痛,她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只想赢得这场比试。
于是她赢了。
沈宵输了。
只是他输得并不难看,而秦忆赢得也并不容易。
秦忆的剑架在沈宵的脖子上,她面无表情地道:“这场比试,我一定要赢。”
即便是以生命为代价。
沈宵确实已经尽力了,同时,他也失去了争夺魁首的资格。
现在只有秦忆、裴漓之还有剑宗的那个剑修有一争之力,而下一轮比试,就是裴漓之与剑宗的剑修。
这两个人之中胜出的那个人,将获得争夺桂冠的资格。
而沈宵,他将与落败的那人还有一场比试。
那个人也许是剑宗的剑修,也许是他的师兄。
林羡看着输掉比赛蔫了的徒弟,有点好笑,“沈宵,一场比赛罢了。”
小少爷还在磕着补气丹,他道:“可是,我才答应了要给师尊赢回那套法衣啊。”
沈宵有些沮丧。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是有希望的,毕竟他比他的那个大师兄修为更高,如果他都输了,裴漓之是不是也会输?
第288章 他生得不好看吗
裴漓之提着自己的红霄剑上了台,他在这几日里,重温了一下前世的日子。
他发现自己站在这个擂台上,心里竟然还存着那么一丝想要赢的冲动。
我依旧存有身为凡人的欲望吗?
裴漓之问自己。
但这个问题他自己没办法去回答,他只是看着跟前的对手,然后冷静地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剑,开展了新一轮的比试。
两个同样冷漠的剑修,自然没有什么开场白,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赢。
而元婴对金丹巅峰这样的画面,在这几日已经连续上演几次,而每一次,都说不准有什么惊喜。
擂台上铿锵的声音接连不断,红霄剑与另一把不凡的剑碰撞在一起,它似乎也忍不住兴奋起来了。
然而它的主人,只要求它将自己的力量控制在“金丹期修士的剑”这一范畴内,那么在这一范畴内,红霄剑的力量也被压制了不少。
那是一把生了灵识的神剑,本身就有磅礴的力量。
只要裴漓之不想输,他自然是不会输的。
哪怕他的修为不够格,其他人也能看出来,裴漓之这一场场的胜利当中,有多少是托了手中神剑的福。
裴漓之自然不掩饰这一点,他甚至根本不在意这一点,甚至正因为有了红霄剑,才能掩饰一下,他那异常的实力。
再次将对手击败,裴漓之终于又从对方嘴里听见了不甘的话:“你不过是靠手中的剑才赢了我,没了这把剑,你什么也不是。”
裴漓之将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剑收了回来,没有反驳,他道:“你说得对,可那又如何?”
裴漓之轻描淡写地将对方的不甘掠过,淡然下台。
魁首将在他与秦忆中间诞生,裴漓之隔着人群往自己师尊的方向看了过去,林羡似乎同从前一样,不那么在乎输赢。
可裴漓之总是觉得自己的师尊有些两面派,他允许自己的弟子输,却不允许自己输。
但他身为弟子,总是不能忤逆师尊的。
这位曦和神君在顷刻之间,又很快将自己的定位放到了“徒弟”这一位置上。
在裴漓之和剑宗弟子比试结束后,沈宵也会和对方来一场对决。
沈宵看着裴漓之几乎没有伤走下来,有些冷淡。
裴漓之也没理他,他走向了林羡,低头唤道:“师尊。”
林羡冲他点头:“不错。”
这显然是褒奖,然而对于裴漓之而言,他想要的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的褒奖,他的师尊,眸子里装的人太多了,从前只有他一个,如今却多了那么几个。
有沈宵,有虞幼清,现在又多了一个顾彦,那么以后呢,会不会还有别人?
林羡对别人的胜负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因此对徒弟的要求不高。
沈宵很快就上台了,林羡看着自己的二徒弟,眼神中充满了爱怜。
裴漓之在旁边问:“师尊为何这般看着师弟?”
林羡的嗓音悠悠响起:“你师弟好看啊。”
裴漓之眨了一下眼睛,突然想问一句,他生得不好看吗?
第289章 儿媳妇
裴漓之前世,虽说回顾起来,总有些意难平之处,但他确实生得不错,也有女修想要与他结成道侣,有些是看上他的修为,想双修,有些本身实力不错,想与他结合生个天赋绝佳的后代。
可他的师尊,似乎从来没有提过他的样貌。
如今林羡却在夸沈宵。
沈宵那般俊俏的少年郎,身上全是这个年纪还有的张扬,不像裴漓之,他平白无故得了重来的机会,可心性却永远不可能真如同十几岁的少年那般放肆飞扬。
师尊却喜欢那样肆意快活的性子。
裴漓之垂眸,想到林羡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喜欢沈宵这个徒弟,也无可厚非。
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也并非是什么问题。
沈宵的年纪是如今前五名里面最小的,他的天赋很惊人,在这些天的擂台赛里,显然已经出名了,他的父亲,那位御兽派的掌门,这些天来都不知收到了多少世家的打探,想结秦晋之好的大有人在。
沈掌门很是惶恐,他的儿子才十六岁,那些上百岁的儿媳妇都已经找上门来了,那可比他儿子的师尊年纪都要大。
小的还在母亲肚子里,对方就拉着手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是个姑娘。
沈掌门:“……”
就算是姑娘,人家还揣在肚子里呢就想把女儿嫁出去了?
沈定远在连续替儿子拒绝了几门亲事后,终于觉得心累,于是告知上来想结亲的人道,他儿子现在在夕遥宗拜师学艺,要向与他儿子结亲,必须先过问九司尊主的意思。
一时间,过来的人就少了许多。
果然,九司尊主这个名号,还是挺好用的。
沈掌门又忍不住叹气,这儿子好像还真送给了夕遥宗一般。
擂台上,沈宵同剑宗弟子的比试也同样激烈,他今日的比试中都竭尽全力。
只不过,他今日的运气似乎不大好,这一场也输了。
那剑宗的剑修年长他许多岁,同时学习过的剑术也不止一种,他的实力比之秦忆其实没差多少,他停留在元婴初期这一阶段许多年了,最近正是临近突破的时期,瓶颈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剑修与剑修之间的对决,自然是不会给对方留下太多的余地,许是裴漓之的红霄剑给对方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沈宵又与裴漓之师出同门,因此从一开始,对方就紧紧盯紧了沈宵的定霜剑。
事实证明,定霜剑也是一把媲美神剑的存在,只是很多时间,神剑能发挥多大的能力,取决于他们主人的实力。
沈宵天赋绝佳,倘若再过几年,想必又是另外一番风景,然而现在,他稚嫩的地方实在过多,擂台赛又是单纯只看个人实力的地方。
剑宗弟子对沈宵的难缠早有意料,也早早发现了沈宵的不足,因此在长达一个时辰的势均力敌的较量之后,剑宗弟子身上突然迸发出了一股强悍的灵力。
他趁着沈宵的灵力被耗得差不多时,猛然跃起,手中长剑汇聚起凌厉的剑气,一击而下。
第290章 主要是信我自己
沈宵避之不及,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然而他双手都因对方剑气的波动而出现了皲裂的情况。
沈宵不是以单纯的肉体凡胎入的仙途,他父母皆是修真界的佼佼者,他生来天赋异禀,修炼到今时今日,元婴的修为,肉身早就比一开始强悍许多。
而对方的剑气,竟然就这样,伤到了他的肉身。
那分明,已经是接近元婴中期的灵力波动。
沈宵咬着牙扛着,脚下的擂台却扛不住这样的灵力波动,他站着的位置,猛然往下陷了一大块。
这个擂台,像是要塌了。
顷刻之间,那剑宗的剑修又用了力,沈宵也不遑多让,他手中的定霜剑迸发出刺眼的白光,与对方抗衡着。
这场比试持续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沈宵在后半场被他的对手压制着。
沈宵的预判能力同样未曾失灵,只是在实力面前,很多都是虚的。
比试落下了帷幕。
裁判的声音也很快响起,他宣布了另一个人的胜利,而沈宵有些呆愣地站在擂台上。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师尊的方向,林羡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沈宵就被同门的师兄搀扶着下来了。
那些同门师兄师姐安慰他道:“沈师弟,你已经超级无敌厉害了,你看你参加擂台赛的其他师兄师姐,年纪比你大,入门也比你早得多,还不是一样输了,心态放平稳些,我们下一届再来!”
沈宵的情绪很低落,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
林羡自然也看出来了,只不过她没说什么,也没跟着其他人一样走过去,身旁的裴漓之似乎一直想看自己的师尊会做些什么。
结果却看见他的师尊当着自己的面,押了下一场的注……是下两场的注。
那个剑宗的弟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第三名了,而第一与第二,将在裴漓之与秦忆间出现,第四与第五,将在沈宵与百花宗的那名女修之间产生。
他看见师尊押了他与沈宵。
押他是第一,押沈宵是第四。
“师尊,”裴漓之在林羡心情颇好地下注完毕之后开口道,“您觉得弟子能拿第一?”
林羡顿了一下,“也不是,主要是信我自己。”
裴漓之:“……”
他很诡异地在短时间内便解读了林羡话里的意思,不是信他们,而是信自己教出来的徒弟。
重活一世,才发现师尊原来这般自信。
“裴漓之,”林羡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觉得自己能拿第几名?”
裴漓之闻言也是一顿,他垂眸道:“师尊希望弟子是第几名,弟子便是几名。”
林羡闻言,忽的陷入了沉思,随后又道:“拿你自己想要的名次,不要被所有人影响了,哪怕是我。”
林羡这话听起来像是有深意,但他又无从考究。
下一场还是沈宵上台,中间是长达半个时辰的休息,沈宵换了身上的衣裳,磕了补气丹,又有师兄给他疗了伤,再出现在林羡跟前时,又是清爽整洁的九尊阁二徒弟。
第291章 师尊别受累了
“师尊。”沈宵垂首唤了林羡一声,便再没有说什么了。
在今早之时,他还跟师尊道,要给他赢回一套红色的法衣,可如今,他连前三甲都不是。
林羡抬眸,看向自己的二徒弟,“怎么了?”
“师尊,弟子给您丢脸了。”沈少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林羡不知这些小孩究竟哪里来的错觉,输了两场比赛而已,于她而言,其实关系不大。
这年头,有些修为高些的人,哪怕是元婴都敢收徒弟了,有些人徒弟多得自己都记不住。
林羡终归是套了一层师尊的皮,她叹了一口气后道:“沈宵,输赢乃常事,没输,怎么会有赢呢?”
沈宵依旧低着脑袋道:“可弟子不想输。”
林羡:“没有人想输,就算是你赢了,也已经是过去,人总是要看向未来的。”
她说话时,沈宵抬眸看着自己的师尊,他不太明白,师尊是否也输过?是否也曾经像他此刻有心无力过?
可这些话沈宵都没有问出口,他只是沉默地上台了,然后赢下了那场比试,最终获得了第四名。
少年的心性似乎在此刻发生了些变化,裴漓之听见他的师尊道:“小孩嘛,总是要输输看才知道挖掘自己更大的潜力。”
林羡口中说着输并非是坏事,但裴漓之却没看见师尊对自己有半分这样的看法。
“师尊觉得弟子也需要吸取输的教训吗?”
裴漓之其实也不是没有输过,在他第一次,也就是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得魁首,他的对手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弟子,其中还有不少是其他门派长老的亲传弟子。
他不是特别记得一个叫秦忆的女修,也忘了自己有没有同她对上过。
裴漓之只是出了夕遥宗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许多回忆都只跟林羡相关,仿佛在那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相处的画面。
林羡不知道大徒弟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她有些莫名,“好端端的怎么想求败啊?”
裴漓之微微垂了一下眼眸,没有看林羡的脸,他也没有回话,只是在心里面默道:这样您才会多分些注意力在我身上。
明明他才应该是唯一的弟子。
结果现在还有其他人,一个两个都碍眼至极。
正被抱着的半妖幼崽突然觉得有些背后生凉,紧接着,裴漓之怀中一空,他原本抱着的半妖幼崽,被他的师尊接了过去。
林羡道:“快到你了。”
然后把半妖抱在了自己怀里。
裴漓之这几日看林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只幼崽,但是却从来没有看见他一下子把人给抱在怀里的。
裴漓之垂眸道:“师尊,您让师妹来抱吧,别受累了。”
沈宵才从擂台下来没多久,虽然赢了,但在前些时候连输两场,身上估计还有伤,裴漓之不好将矛头指向他。
对比之下,一早就在摸鱼的虞幼清就是一个很好的压榨对象,裴漓之自认不是什么有大师兄包袱的人,因此没有半分负罪感。
一直在不远处的虞幼清:“?”
第292章 输赢
虽然裴漓之这话听着让人莫名不爽,但是她看着师尊抱着别人也同样有些不顺眼,因此非常听话地上前接过了她的小师弟。
“师尊,小师弟就由我来抱着吧。”
半大的幼崽就像是没有重量的娃娃一样,在师兄师姐以及师尊的怀里来回待着。
“……”
徒弟如此有觉悟,林羡自然也不会拦着,她怀里一空,小徒弟便被自己的师姐给抱过去了。
虞幼清还是头一次抱上这么小的孩子,软软的,脑袋上还有毛绒绒的耳朵,身后的尾巴似乎很不安地扫来扫去。
虞幼清:“?”
这只半妖幼崽能在裴漓之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待着,在她这里就不安上了?
虞大小姐似乎不信这个邪,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儿,大眼瞪小眼,问道:“小师弟,你怕我?”
小师弟本人,也就是顾彦,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的师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对这个人的陌生。
同时虞幼清不得不意识到了一赤裸裸的事实,那就是,裴漓之这个人虽然全身上下都是让人讨厌的点,但偏偏,这个幼崽不怕他那个大师兄,反而用全然防备的目光看着她这个师姐。
虞幼清:“……”
她还真不信这个邪了。
“小师弟,”虞师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用怕,师姐又不吃人。”
顾彦:“……”
虞幼清却全然不顾怀里幼崽的表情,抬头对她的师尊道:“师尊您看,师弟在我这里不也好好的嘛,不用担心。”
林羡其实并没有担心,相反她的神态很是木然,木然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彦,”她一锤定音般道,“跟着你的师姐。”
林羡忽然意识到,收徒弟的意义,也许并不仅仅是带孩子,她还能看见孩子带孩子。
裴漓之很快就上台了,这是今日最后一场比试,往小了说,这是裴漓之与秦忆二人之间的比试,往大了说,这是夕遥宗与仙盟的比试。
双方显然都很看重这场比赛的结果,但这个双方,也有些人游离在外。
沈宵显然还对第一名的那套法衣念念不忘,他问林羡:“师尊,您觉得大师兄能赢吗?”
林羡掀起眼皮子,语气慵懒:“为何要觉得?我觉得他赢他就一定会赢吗?”
沈宵很快就换了一个问法:“那您希望他赢吗?”
“希望”也是一个很有趣的词,有的人以此为信念,有的人以此为笑话。
林羡轻声笑了,她道:“输赢,可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有的人输了却未必输了,有的人赢了却又未必赢。”
沈宵听不明白:“师尊,输难道不是输,赢难道不是赢吗?”
林羡则轻声下了这样一个定论,她道:“达到目的,便是赢,换而言之,如果双方都达到了目的,无论他人看见的结果如何,他们都是胜者。”
许是林羡说的话太过于弯弯绕绕,沈宵安静下来了,他看着自己的师尊,似乎若有所思。
“师尊,您的意思是,大师兄在上台前就有了自己要输还是要赢的结果吗?”
半晌,沈宵问道。
第293章 薅秃就不可爱了
林羡没有回答,她的眸光落在了台上。
台上站着的,是她最优秀却又神秘得让人好奇心捉急的那个徒弟。
林羡回答不了二徒弟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这场比试究竟谁输谁赢。
似乎都有可能,也似乎都合情合理。
“沈宵,你希望你师兄赢吗?”林羡反问。
沈宵:“……”
他往擂台上看了一眼,蓦地也顿住了,台上就两个人,一个是他讨厌的师兄,一个是不久之前打败了他的人。
沈宵蓦地也沉默起来了。
林羡也没有让他一定要回答的意思,只是这场比试,越发得扣人心弦了。
真不知道她那徒弟,跟那个年纪轻轻就拥有神格的姑娘,究竟谁更胜一筹。
擂台上,裴漓之和对方相互行了礼,之后便再无一开始的平和。
最后一场擂台赛,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
希望这么多届仙盟大赏以来,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的场面,走到最后的竟然是一个元婴初期和一个金丹期巅峰。
从前再不济也是个元婴中期和元婴初期。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之下,就显得参加这届仙盟大赏的元婴中期特别脆皮。
走在路上都听见有人讨论的那种,然而,作为脆皮元婴中期的其中一员,虞幼清向来不参与话题。
现在也只是安静地抱着小师弟看擂台赛。
这半妖幼崽不知道跟人类幼崽有什么区别,但抱起来软乎乎的。
台下的观众议论纷纷,然而虞幼清有一半的注意力都在这只半妖幼崽身上。
虽然这只半妖将师尊的注意力吸引了不少,但意料之外的是,这只半妖幼崽,他并不讨人厌。
虞幼清走神半晌,很快又把目光落在擂台上,而此时此刻,台上的比试已经过去一柱香时间了。
擂台上正打得火热,虞幼清一边看着台上,一边被怀里幼崽那不断动来动去的耳朵给吸引了注意力。
虞幼清:“……”
她终于受不了了,一把薅住了怀里幼崽的脑袋,声音顿了又顿,“你的耳朵,太碍眼了。”
顾彦:“……”
半妖幼崽心思敏感,被虞幼清这么一说,很快又想起,自己身为半妖遭人嫌弃的事,耳朵不动了,反而垂了下去。
虞幼清:“?”
她不明所以,明明是这对耳朵动来动去老是吸引她的注意力,她手痒痒起来就只想薅一把。
虞幼清干脆就不挪开自己的手了,她一下又一下地撸着半妖幼崽的脑袋,掌心轻轻滑过毛绒绒的耳朵,耳朵又不觉动了一下。
然后他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抱怨的声音:“别动耳朵了,我知道你生得可爱了,再动我就把你脑袋薅秃。”
顾彦:“?”
虞幼清嫌自己恐吓得不到位,又添了一句:“我跟你说,秃了可是很丑了,师尊以后也不喜欢你了。”
掌心下的耳朵不再乱动了,虞幼清觉得自己的恐吓到位了,非常满意地闭上嘴,从而专心看擂台上。
然而那根毛绒绒的尾巴,却开始动起来了。
第294章 剑修与剑
毛绒绒的尾巴在不断地扫来扫去,虞幼清身上的弟子服被尾巴轻轻扫得有些晃荡,只不过还在忍受范围里。
虞幼清忽然觉得这个小师弟其实也不止一点点可爱,也可能是亿点点。
裴漓之与秦忆之间的决斗不相上下,台下的许多人都明显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天才与普通天才的区别。
哪怕只是元婴初期,哪怕只是金丹期,他们身上都已经具备了让人敬畏的气势。
仙盟的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念头:这两人,若不能为其所用,日后必成大患。
秦忆是仙盟的亲传弟子,裴漓之却不是。
裴漓之的红霄剑再一次展现出了不凡的威力,它对上秦忆的龙渊剑,不仅没有半分逊色,甚至还能轻而易举地接下秦忆的攻击。
这种遇强则强的能耐跟秦忆简直如出一辙。
秦忆眯了眯眸子,而对面的裴漓之也似乎同样陷入了沉思。
此女,天赋过人,如若不出意外,百年后势必是坐在上位的人,可裴漓之印象中,可没有一个叫做秦忆的风云人物。
秦家倒是有一个嫡系的子弟不错,只不过裴漓之隐约记得对方是男的,天赋同样惊人,只不过,没有眼前女修如此骇人。
她这样的天赋,若没有成为秦家的中流砥柱,不是英年早逝就是有别的内情。
这样的天才,但凡是出现过,都应该被人记住。
当然,裴漓之不认为自己不记得,便是秦忆这个人没有出现过。
红霄剑剑身上萦绕着红光愈发的耀眼,裴漓之眸中冷色渐深,擂台上的局势水深火热,两人僵持不下,秦忆的神色未变,她似乎对魁首志在必得。
裴漓之手中的剑带着骇人的剑意,向对面的女修袭去,秦忆提剑挡下了,周围的擂台也在霎时间迸裂。
仙盟的擂台在这几日毁了不知多少次,碎石飞溅,在两个人的身侧身前落下,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人,隔着这些碎石对望着。
裴漓之想,那套红色的法衣,穿在师尊身上,应当是好看的。
听闻林羡以前惹下了不少仇家,那么那套法衣给他穿最是合适不过了。
至于眼前的这个秦家的嫡系子弟,与他何干?
裴漓之那一击,其实早就超出了金丹期巅峰的实力,更是直接压制了秦忆的龙渊剑,然而,秦忆却没有半分退缩,她冷着脸对上了裴漓之的剑,这次脸上的表情不复之前的淡然,她似乎咬了牙,同时又用力抵住了红霄剑。
红霄剑的威力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尽管许多人都认为,裴漓之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多数是红霄剑的功劳,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裴漓之的剑。
剑修与剑,本就是一体的。
剑修若不够强大,那么再厉害的剑在他手上也是废铜烂铁,若剑修本身足够强大,那么再废的剑,也能发挥出最大的能耐。
如今红霄剑的能耐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没有人能够否认,裴漓之作为剑主人的天赋。
第295章 压制
裴漓之现在只想要那个第一名,轮溯镜于他而言确实有用,但也不是唯一不可替代的。
轮溯镜在天底下确实独一无二,但是与它有相似作用的东西,又不止一个。
裴漓之不着急。
相对比他师尊收徒弟的速度,似乎被蒙蔽的那一层记忆,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裴漓之自然是将魁首之位视为囊中之物了,秦忆在红霄剑的攻势下节节后退,既然是两大天才的对决,那么自然是激烈的。
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在那么短时间之内,秦忆似乎是落了下风,但是她对自己足够狠,狠到红霄剑将她左臂划出了一道深长的伤口,她的眉心也不带皱一下的。
这样狠戾的人物,怎么可能默默无闻?
裴漓之又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然而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一猜测,眼前之人,不可能与他前世有足够让天道蒙蔽他的记忆的交情。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眼前的女修,前世应当没有出现在这一届的仙盟大赏里,又或者是,她没有展现出这般过人的实力。
裴漓之眼皮子突然一跳,突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眼前之人,会不会也是重生之人?
这个猜测难以验证,毕竟眼前的女修看起来并不像是知道裴漓之的样子,她看上去不像是知道眼前的夕遥宗弟子曾经是个杀师证道飞升的神。
如果真是重生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眼前的女修前世早死。
早死得太过,便不会知道外面出现过什么样的风云人物。
裴漓之想到这里,嘴角忽而轻轻扯了一下,要知道眼前的女修是不是重生的,也简单。
夕遥宗的藏书阁中记载的禁术当中,有一样就是探查人的灵魂波动的,此术不像搜魂术那般大动干戈,甚至一不留神还有将人弄成白痴的可能,那个禁术能让人悄无声息地探查一个人的灵魂有没有波动过,重生的灵魂与原本的灵魂是不一样的,但凡发生过变化,就会留下痕迹,就会让人探查到。
只不过,什么早死也好,枉死也罢,有仇有怨,便找要报的人,不要挡了他的路便好。
因此,这魁首的位置,他也不可能谦让出去的。
裴漓之在台上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红霄剑汇集着裴漓之的灵力,在短时间内再一次散发出骇人的剑意。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剑下去,秦忆就会输。
就算她剑骨天成,但人无畏,不代表不输。
就在此刻,变故生出,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发出了一阵不甚明显的剑鸣。
旁人并未察觉红霄剑的异常,只有裴漓之的脸色忽的变了,他那一击落下,根本没有造成意料之中的威力。
反而没有前面的攻击威力大,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因为裴漓之只是个金丹巅峰,对上元婴,灵力耗尽也是正常的。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这诡异之处,包括与裴漓之对战的秦忆,她似乎也没有注意到。
她眼里只有输赢。
第296章 败局已定
裴漓之抬眸,看向秦忆的眼神再次发生改变。
刚刚压制红霄剑的力量,不是来自任何一个人,也不是裴漓之的问题,而是来自那头顶不可探测之处。
裴漓之突然想笑,不太明白眼前的女修究竟是什么身份,天道竟然为了她压制了他的能力。
天道要秦忆赢。
裴漓之不是没有听说这样一类人,只不过,那都只是在远古的典籍中记载过的人罢了。
那些典籍中轻描淡写过那么一种人:神胎降世。
意思是每当人间要出现千年不遇之大灾时,便会有一个神胎降世,神胎便是那场灾难的救世主。
裴漓之眼皮子一跳,眼前这个,会是神胎吗?
神胎为大灾而来,天下有灾,神胎必须担负起责任。
秦忆会是传说中的神胎吗?
大灾,千年不遇的大灾,眼下确实有一个,多数人不知晓,但裴漓之不相信所有人都不曾察觉。
魔族要来了。
前世,林羡成了人魔大战中的救世主,之后险些走火入魔,又闭关许久,堪堪突破了大乘境,那时候,天底下所有人都认为林羡的仙缘快到了。
裴漓之也是这般以为的。
然而从那之后许久,林羡也没有飞升。
直到后来,林羡死了,裴漓之飞升了。
今世,人魔大战还没开始,却多出来了一个可能是神胎的秦忆,假如人魔大战的救世主这一角色本应该是秦忆的,那么林羡算什么?前世秦忆为何没有出现?
一条模糊却又修炼清晰的线索浮现在裴漓之脑海里,前世的神胎因为不详原因早死,天道安排的救世主没有出现,于是便从那些人里面,挑了一个,利用各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将林羡推到了那个位置上。
裴漓之稍微走神,秦忆身上的灵力却更盛了,她手中的龙渊剑,剑气再次凝成一条高腾的冰龙,冰龙直往裴漓之的方向而来,张开了巨大的嘴,似是能一口将人带剑都吞下去。
然而下一刻,冰龙的嘴巴停留在张开的弧度,它嘴里,被一把剑身泛红的剑给打横插了进去。
裴漓之轻声说了一句话:“就算压制了我的能耐,也不代表,我要被压着打吧?”
那句话没人听清,包括他的对手。
他也不是说给人听的。
等到剑气凝成的冰龙被红霄剑撑成了冰碴,秦忆再度提剑上前来,她脸上的大无畏,确实足够赢了这场比试。
裴漓之不禁想起了以前一个困扰过他的问题,他看到典籍中关于神胎的记载时,曾经问过他的师尊。
“师尊,神胎为拯救世人而生,那么神胎会有恶念吗?”
那时候林羡似乎笑了一声,只道:“神胎降世,先是人,再是神。”
林羡回答了,但又没回答。
那究竟只是他师尊的一个观点,还是事实如此,裴漓之不知道。
但眼前的女修,她的眼里,燃烧着对赢的渴望,裴漓之发现红霄剑被压制得厉害,他身上能使出的,也只有金丹期巅峰的实力。
他实力不足,在天道压制下,败局已定。
第297章 组队
秦忆赢下了这场比试。
她是魁首。
裴漓之输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他表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轮溯镜到手,分明是他原本就想要的结果,裴漓之却高兴不起来,他没能为自己的师尊拿下那套红色的法衣。
因此当林羡要为裴漓之疗伤时,他的神情跟不久前从擂台下来的沈宵如出一辙。
都是一样的丧。
林羡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个个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执念竟然这般重。
“师尊,”裴漓之抬起头来,忽然想起了沈宵平日里的神态,他也做出了一个颓废的神情,“弟子无用。”
这样的神态在沈宵做来也许会更加合适些,但是裴漓之似乎是心血来潮,他也想看看,他做起来又会如何。
林羡的安慰还没有等到,裴漓之等到了一只放在他脑袋上的手,那只手修长且骨节分明,裴漓之眼皮子又是轻轻一跳。
林羡揉了揉徒弟的脑袋,轻声笑道:“无妨,已经很棒了。”
裴漓之在这样温和的嗓音之下,有些愣神。
“师尊,”裴漓之又道,“轮溯镜您会喜欢吗?”
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觉得,林羡也许会喜欢那面镜子。
当成普通的镜子用的话,但也算得上是精美。
林羡:“轮溯镜珍贵,我自然喜欢。”
“那弟子便将它送给师尊。”裴漓之低头想,轮溯镜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照一次的用处罢了,师尊若是喜欢,自然送给他为好。
林羡没再说什么,她只是给裴漓之输了些灵力。
感觉到自己手腕上搭上了一只温润的手,裴漓之蓦地顿了一下,这不是林羡第一次替他疗伤,但擂台赛结束了,意味着这样的待遇也要结束了。
两日后,秘境会由仙盟尊主开启,届时各门派自行组成小队进去,率先找到出口并且出来的小队算赢。
队伍的人数必须两人以上,十人以下。
在秘境中找到的宝物,归其队伍或者个人。
那些没有参加擂台赛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每届这个时候,都会有人花尽心思想要加入到那些在擂台赛中表现突出的人的队伍里面,又或者是想把人拉到自己的队伍里,有的人是靠财物贿赂,有的人又是靠个人魅力,还有的人是靠关系,还有其他各种理由的。
因为队伍有人数的限制,因此那些人秉持着先来先得的原则,一个个开始了奔走。
林羡的三个徒弟,因此烦不胜烦。
裴漓之与魁首擦肩而过,但实力有目共睹,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也是前十仙才榜上的人。
他们虽是亲师兄妹,但也没有规定要在同一个队伍,但每个人都想给师尊留下更好的印象,因此死死捆绑在了一起。
林羡看着他们面和心不和地将自己的名字报到了同一个队伍里,难得有些失语。
林羡: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但是没人看懂师尊那隐晦的暗示,因此这三人的队伍,暂时组成了。
林羡:“……”
第298章 小佛修
实力越强悍的队伍,就肯定会有更多人想要加入,裴漓之、沈宵和虞幼清三个分别是仙才榜上的第二、第四以及第七名,同时这三个都是剑修,还有一个剑法双修,这样的队伍,想加入的人自然是多得不行。
裴漓之懒于应酬,因此根本对队长的位置不感兴趣,沈宵和虞幼清想翻身好久了,因此象征性地争上了一番,最后因为过来说想加入的人太多了,虞幼清放弃了队长的位置。
那些过来的人里面,还真有不少是世家子弟,家中长辈看他们这个队伍的胜算高,便想塞他们进来,蹭经验值。
林羡看着三个面和心不和的徒弟,实在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得出他们队伍胜率高这一结果。
“沈师弟,你们队伍现在有多少个人了?”越泉阁的张汝清师兄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能不能让师兄师姐们过来蹭下?”
越泉阁的师兄师姐们有些并不想参加擂台赛,他们只对秘境感兴趣,像这个张美人师兄,他虽然一直都在台下当观众,但却没有参加擂台赛。
他身旁也有张老熟人的脸了,是陈道平,那个在夕遥宗时孜孜不倦想要找裴漓之比剑的师兄,他倒是参加的擂台赛,名次在第十。
除此之外,还有个师姐,那个师姐姓杨,名晓悦,也是越泉阁的弟子,看起来入门比陈道平和张汝清都要早,她也没参加擂台赛。
介于是同门,而且对他们的实力都有大概的了解,沈宵愉快地将三人都纳入了自己的队伍。
夕遥宗的队伍可不止他们这支,另外还有一支队伍,里面多是玉陵阁的同门,也就是掌门的弟子,里面还有个小和尚,据说是被玉陵阁的师兄师姐们坑过来的禅修阁的小佛修,生得唇红齿白,看起来比沈宵三个还小。
然后越泉阁的师兄一句话道破了“人不可貌相”的真谛。
“那位是子觉师兄,听闻他悟性极高,于百年前被大师伯收为了亲传弟子,如今已经是元婴巅峰的修为了,实力深不可测。”
“……”
虞幼清难以置信:“他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吧?”
张汝清轻笑了一声,随后给他们解释道:“这是子觉师兄修炼的佛法的问题,他的身体发育速度非常缓慢,似乎是随着修为生长吧,修为不涨,身体也不长。”
说到这里,那位杨晓悦师姐也摸着脑袋笑了:“我刚入门时,子觉师兄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模样,我还开口喊他师弟了呢。”
“……”
九尊阁的三个弟子这么些年来没往禅修阁跑过,禅修阁的弟子无事也不会出来,因此大家当真是同门不相识。
那个叫子觉的小佛修眉心处还点了一颗朱砂红的痣,模样俊俏,看起来还有点雌雄莫辨。
实在是让人看不出来,这是个有元婴巅峰实力的人。
“那我们到时候对上他们,会不会很吃力啊?”虞幼清下意识问。
“会啊,”张汝清非常诚实,“虽然是同门,但估计他们也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的哈哈哈哈。”
第299章 新队友
虞幼清实在不理解此时此刻还能笑出来的张师兄。
“虞师妹,你就别苦着一张脸了,换个角度想想,就算是他们赢了,也是我们夕遥宗的同门赢了,不丢人嘛。”
虞幼清:“……”
诡辩人才张师兄啊。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别人赢的他们也许可以与有荣焉,但却绝不可能共享奖励。
进去的人自然都是想得宝的,但秘境里面险象环生,每届都会折损几名弟子在里面,有时候一些实力不错的弟子都死在里面。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仙盟近些年来的防卫措施已经做得越来越严密,秘境开启的同时,仙盟的窥视眼同时会进入其中,遍布每一个角落,发现不对劲的状况后还会第一时间反馈到外界。
即便如此,依旧有些弟子在里头死于非命。
这两日的休息确实不平静,那些看见林羡收了四个徒弟,便猜测她以后依旧有可能收别的徒弟,因此都想让自家的子弟过来她面前刷个眼熟。
确实有些天赋不错的孩子,然而那些天赋不错的,拜谁为师都一样,于是林羡给对方推荐了她的各位师兄师姐们。
对方看她不为所动的模样,自然是遗憾的,但想着只要能拜入夕遥宗,拜其他长老为师,日后见着林羡,应当也是喊师叔的。
也不差。
林羡轻而易举地将人打发给师兄了,为夕遥宗多招些弟子,也是好的,她徒弟也不用整日抱怨自己是夕遥宗最小的了,走出去谁都能喊他们师弟师妹。
另一头,沈宵一直在应付着想要加入他们队伍的各种人,后来实在烦了,便放出风声说自己不收人了。
那些上门来无论是想加入还是想挖人的,大部分都顶着让人厌恶的嘴脸,有仗着家世飞扬跋扈的,有仗着个人实力不错高傲自大的,沈宵本就是一个被捧着的小少爷,哪里会忍受别人的无礼?
直到第二日的晚上,他带回来了一个身材偏瘦,面容苍白,满脸病态的少年,那少年身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整个人都带着一股与自己杂糅在一起的药味,看起来不太像是要进秘境,而是要进坟墓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看起来,只有金丹中期的修为,这修为搭配上这具一看就很弱的身体,不知道有多少注水成分。
沈宵宣布道:“这是我们的第七个队友。”
其他人听完这句话后,纷纷瞪大眼睛。
虞幼清有点愣神:“沈宵,他是个金丹中期。”
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那还是个看起来病怏怏的金丹中期。
沈宵当然听明白师妹的话了,除了她之外,这里的所有人,估计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他们是要做慈善吗?
沈宵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包括裴漓之,发现他的神色半分未变,有些遗憾,紧接着在众目睽睽宣布了新队友的身份:“他是纪家的独子,纪文风。”
“纪家?哪个纪家?”张汝清发问,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孱弱的少年。
第300章 纪文风
沈宵:“那个世代都是医修的纪家。”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张汝清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孱弱的少年看,“这就是纪家那个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独子?沈师弟,你没弄错吧?”
那个纪家,确实世世代代都是医修,同时每一代都跟被下了诅咒似的,不仅单传,而且身体都不好。
究竟是不是诅咒不得而知,毕竟这只是世人猜测的结果,纪家之所以为人所知,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纪家医修的医术之高明,许多走火入魔乃至灵根受损的人找上纪家,纪家能治的,便治,纪家不能治的,估计天底下也无人能治了。
如果真是那个纪家的话,怎么舍得让他们独子出门历练?
“张师兄,”沈宵解释道,“我们沈家与纪家关系不错,文风小时还来过御兽派做客,我怎么会认错呢?”
原来是旧识。
那张汝清放心了。
随后,又用上另一种全然不同的目光打量着纪文风,开口试探道:“听闻纪家血脉生来便对药理敏感,几岁时便可通读各类医书,十几岁便可出诊救人,不知纪公子是否如传闻所言?”
那位孱弱的少年闻言笑了笑,又对张汝清拱手道:“这位师兄谬赞了,我们纪家人,确实是十五岁后便可替诊疗。”
“真的吗?”清亮的少女的嗓音打破了他们的对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开口的人身上。
虞幼清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看似孱弱的少年,“你很厉害吗?作为一名医修的话。”
“在下经验尚浅……”纪文风谦虚道。
然而没等他说完,虞幼清就道了一句:“你等等。”
然后她像一阵风般从院子里出去了,很快就像一阵风一般吹了怀里,怀里还揣着一团白色的小家伙。
“那你给我小师弟看看,他还能修炼吗?”
被揣过来的小师弟被放在桌上,他本来就是小小的一团,此时此刻整张小脸都是懵的,身后这几日被养得蓬松干净的尾巴扫了一下桌面,头顶的耳朵动了一下。
纪文风脸上划过诧异,“这是……九司尊主救回来的那只半妖?”
说着他又扫过旁边众人的脸色,“你们师尊,收他为徒弟了?”
“有什么问题吗?”虞幼清盯着纪文风问。
纪文风被她这么一看,笑了一声,“没问题。”
他说着,便将目光落在那干净整洁得犹如一个雪白团子的半妖幼崽身上,随即将手覆上半妖幼崽的手腕上,半晌,他松开了。
语气上有些说不出的抱歉,只不过他没提杂灵根的事,他道的是:“经脉堵塞,灵气无法入体,如果要疏通,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不是谁都能够忍受的。”
他的话不算是含蓄,起码在场的人基本都能听得出来。
疏通筋脉,说得轻巧,实际上的意思便是将身体内堵塞的筋脉一点点地疏通,这个过程中犹如将人的筋脉撕扯开,又慢慢地撕出一个能容纳灵力通过的口,全身上下都如此。
第301章 入秘境前夕
这不仅仅是痛的问题,更多的问题是,有不少人想咬着牙坚持下去,结果就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中,死去了。
不疏通筋脉,尚且能苟活于世,疏通筋脉,也许命就没了。
纪文风言尽于此,他能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熬过去的。
疏通筋脉有时候更重要的是人的体质和意志,而不是医修。
即便这世上敢说出自己能帮杂灵根疏通全然堵塞的筋脉的人也寥寥无几。
虞幼清听到了这个结果,还是忍不住觉得遗憾,她看着依旧一脸懵懂的小师弟,忽然又觉得很难过。
人的喜厌通常来得很突然。
虞幼清在两日前还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师弟夺走了师尊的注意力,但那日抱了抱后,却又觉得这只半妖幼崽可爱极了。
当小师弟,应该还挺不错的。
虞幼清想。
可身为她的师弟,不能修炼这一点,确实也让虞幼清觉得不爽。
她闻言摸了摸半妖幼崽的脑袋:“顾彦,你别难过,师尊一定有办法的。”
纪文风也道:“九司尊主确实应当有更好的办法。”
半妖幼崽这时候总算是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呆了一瞬后道:“哦……”
说到这里了,虞幼清有忽的反应过来,道:“我得把小师弟给师尊送回去了。”
这幼崽是她突然揣过来的。
当时师尊还同师伯一起在院子里赏月,虞幼清突然出现,跟林羡和燕景川行礼后便揣走了顾彦。
现在当时是要将顾彦给送回去。
半妖幼崽就这样,懵懵地被师姐揣过来,又懵懵地被师姐揣了回去。
非旦如此,虞幼清还因此被她的师尊在院落里念叨了将近一刻钟。
虞幼清态度很好,努力表现出自己的知错就改。
而另一头,纪文风算是真正加入了他们队伍里面,六个剑修中混入了一个看起来弱得不行的金丹中期。
显然这个将会成为他们在秘境中需要保护的对象,然而在得知纪文风的身份后,没人再有异议。
医修。
还是一个天才医修。
进入秘境后会遇到什么事情本就是未知的,即便有从前进入过秘境的师兄师姐传授的经验,他们也不敢贸然地横冲直撞。
带个医修在身边,虽然要时刻注意并且保护他,但秘境中的险境太多,带上一个医修,便多了几分保障。
“文风,你今夜是同我们一起,还是回去?”沈宵问。
纪文风露出了苍白一笑,随即道:“沈宵,我得回去休息,我父亲他不甚放心。”
原来这还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好好的小少爷。
待虞幼清再回来时,纪文风已经回去了。
沈宵道:“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便要入秘境了。”
虞幼清自然不是这个院子的,她同杨晓悦是同个院落的,因此两人结伴回去了。
而虞幼清送回去的半妖幼崽也困得揉眼睛,随即被林羡喊回去休息了。
皎洁的月光下,只有她与自己的五师兄还在对月饮酒。
“师兄,你身体不好,还是多喝茶吧。”林羡劝道。
第302章 加一个成枫
燕景川闻言笑了声:“小八,这坛好酒你怎好意思自己一人独饮?师兄是身体不好,但不是泥捏的。”
林羡还是伸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颇有几分语重心长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掌门师兄有多担心你,你若是饮酒饮坏了身子,他又该一顿唠叨了。”
这一顿唠叨的对象,自然不可能只有燕景川一个,林羡必定也有份。
她当然不想因此被掌门师兄一顿念紧箍咒,太磨人了。
燕景川被夺了酒杯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他只是看着林羡轻笑了一声:“小八,天一亮就是秘境开启之日了,你猜此次夺得魁首的会是谁呢?”
林羡把师兄的酒杯给抢了,但是自己却非常自在痛快地喝着酒,她道:“自然是看他们的运气了。”
按照往届的惯例,各队伍起码都要在里面被困上几日才能出来。
现在便断言谁是魁首,确实过早了,林羡没有这样的信心可以胡说八道,不过她这位师兄便不一定了。
“师兄,你觉得如何?”
燕景川笑了笑:“师兄今晚找你喝酒不是为了被你套话的。”
林羡:“那师兄是有别的意思?”
“师侄他们的队伍,如今应该是七人,再塞一个如何?”燕景川问道。
队伍里面多了一个纪文风的事,方才虞幼清把顾彦揣回来的同时说了,像秘境组队这种都算是徒弟们自己的事,林羡是不掺和的,因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师兄的意思是?”
燕景川回得慢条斯理:“成枫跟在我身边也许久了,一直没有很好的机会让他去历练一番,所以这次想让他跟着师侄们一起入秘境。”
林羡听完燕景川的话后,不觉眼皮子一跳,又蓦地沉默了,燕景川乌鸦嘴的称号不是开玩笑的,他突然提出要将自己的徒弟塞入秘境历练,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的预兆。
“成枫师侄跟着师兄修习了多年,自然是有能耐的,他若是想加入,相信他们也是欢喜的,”林羡说着一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只不过,师兄为何不让他加入子觉师侄那队呢?”
说到这里,燕景川忽的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来:“自然是因为,师兄觉得小八你的徒弟那队,更具有挑战性啊。”
林羡:“……”
完了。
此行不是凶多也是吉少,她默默为徒弟和师侄们都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燕景川不知道有没有为秘境此番算卦,但显然不管他有没有算卦,他如今主动将徒弟往里面送,这事情就相当不对劲了。
林羡寻思着她这五师兄,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坑徒弟的模样。
“师兄,既然你有意要让成枫师侄历练一番,那就加进来吧。”林羡道。
成枫作为燕景川的首席大弟子,悟性想必是不差的,既然此番秘境开启不算是平静,那么,当然是扔进去的人,越多越好。
一锅大乱炖。
多热闹啊。
林羡想。
燕景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笑了声,端起林羡给他倒的茶,递到嘴边喝了口。
第303章 要保护好师弟师妹
第二日一早,裴漓之他们集结时,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林羡身旁的成枫。
另一边上就是顾彦。
“弟子见过师尊。”
“见过小师叔。”
“晚辈见过九司尊主。”
“……”
前来集结的人纷纷向林羡行礼,当然同时,他们都看见了平日里只会呆在燕景川身旁的成枫。
林羡看着跟前的七个人,干咳了一声后道:“跟你们商量一下,让成枫加入你们队伍,如何?”
林羡这话说出,几乎所有人同时愣了一下。
沈宵不太确定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多少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师尊,成枫师兄也参加仙盟大赏吗?”
林羡道:“你们五师伯说,此次秘境,适合让你们成枫师兄去历练一番。”
林羡这句话说得非常含蓄,但是这七个人里面,除了她那只在夕遥宗呆了七年的徒弟们,还有老油条般的师侄们。
大家纷纷从这句含蓄的话里汲取到了重要的信息。
五师伯叔将自己的首席大弟子也派来秘境里面,说明什么?
要么这秘境险象环生,要么这秘境此行必出秘宝,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想到这里,所有人眼巴巴地盯着成枫看,仿佛他就是一块可口至极的肉。
一个会卜卦的队友,在许多方面的作用自然也是惊人的。
因此,成枫很受欢迎。
张汝清非常自来熟:“成师弟想要历练应该早点说的,我们大家都非常欢迎。”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对成枫的作用表达了极高的肯定。
事实上,成枫并没有在外算过卦,他的师尊说,卜卦之人,卦象准,不可全盘托出,卦象不准,更不可随意开口。
前者泄露天机,后者缺德。
不管是哪样,都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因此星辰阁的弟子,是所有夕遥宗弟子里面,最需谨慎的,修炼要求也尤其高的。
成枫作为燕景川难得收的一个亲传弟子,他的本事,其实还没几个人见识过。
因此,现在这些同门对自己的推崇,都来自于他们对燕景川的盲目崇拜。
成枫:压力山大。
林羡自然是不知道师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的,待另一队夕遥宗的队伍也集结完毕后,她对所有人道:“入了秘境之后,以身边队友安危为重,你们每个队伍的队长手中都会有一个求救符,若是遇到了生命威胁,及时启动求救符。”
一般情况下,启动求救符之后,也就意味着,他们弃权了。
往年有些队伍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也是由于他们不愿意启动求救符,或者是等意识到要启动求救符时已经晚了。
“弟子遵命。”
林羡随后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待所有人都要前往集结地时,林羡忽然喊住了自己的大徒弟:“裴漓之。”
裴漓之脚步一顿,随即转身,看向自己的师尊:“师尊有何吩咐?”
林羡看着自己的大徒弟,有些话想说,但又被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她道:“你是大师兄,记得要保护好师弟师妹。”
第304章 入秘境
这番话落在其他人耳里却没什么问题,但他们终究没办法忽略裴漓之只是一个金丹期巅峰,而他的师弟师妹两个都已经是元婴。
不过林羡慕的话也没有错,毕竟在擂台赛上,裴漓之才是那个坚持到最后一场的人。
即便许多人都认为,这其中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他的剑。
“是,弟子遵命。”裴漓之领命,他垂下了眸子。
林羡没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每支队伍都差不多集结完毕。
擂台赛的魁首秦忆,她的身旁环绕了不少仙盟的弟子,其中还有那么一两个是秦家的旁系。
秦忆的那支队伍也不容小觑,强者,向来是只向强者看齐,仙才榜上的第六、第八名也都在她的队伍里面。
这不是仙盟的唯一一支队伍,只不过应当算是最强的那支。
除此之外,剑宗也有一支队伍,百花宗也有一支队伍。
还有不少的门派都有自己的队伍,或者是几个门派的人混杂在一起。
在空地上,有仙盟的一位白发长老悬于空中,他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一一扫过下面的各位弟子,随即手中蓦地凭空出现一把拂尘。
那把拂尘,便是打开秘境的钥匙。
林羡同样也在高处,只不过她眯着眸子看了悬空的长老,有点意外这种场合白术竟然没有亲自出现。
那位白发的长老又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进入秘境后的各注意事项,随即手中的拂尘一扬,一个巨大的波动水帘洞口瞬间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各队伍进秘境。”长老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沙哑。
这入秘境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仙才榜上的选手可以优先进去,落地的具体地点不定,也是看运气。
首先第一支进去的队伍,自然是秦忆的队伍,她的队伍里面,十个名额都满了,还有人想进进不去的。
他们具体会落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为了隔开距离,尽量避免落在同一处,夕遥宗的队伍得迟半刻钟才可以从入口进去。
后面的人也一一按照顺序。
裴漓之他们这支队伍里面,总共是八个人,算上六个剑修,还有一个需要好好保护的医修,还有一个成枫。
成枫本人生得文文弱弱,像他的师尊一般,一袭青袍在身,看起来也是战斗力不强的模样。
为了保证整个队伍都落在同一处,他们前面的人扯着后面的人的袖子。
结果临到要踏进去时,裴漓之和沈宵因为谁第一个进去的问题生了争执。
沈宵瞪着他道:“我是队长。”
“我是大师兄,”裴漓之答得脸不红心不跳,“何况,我名次比你的高。”
名次,自然是指仙才榜上的名次。
沈宵:“……”
他一愣神,裴漓之一只脚就踏了进去,声音从另一个空间传回来,“拉住我。”
说着,还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二师弟。”
沈宵:“……”
这句二师弟的杀伤力强大,沈宵想原地跟裴漓之打一架,因此他扯住了裴漓之的袖口,后面的人也跟着扯住他的袖口。
第305章 凶中带吉
一阵轻微的眩晕过后,每个人都站稳了,纷纷看向身边的人,数人头。
沈宵睁眼,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裴漓之的袖口,立刻就扔开了,满脸写着晦气。
想跟裴漓之计较谁才是队长的话语权时,这人忽然又变得懒洋洋的模样,道:“二师弟,你是队长,你说我们去哪吧。”
沈宵:“?”
现在想起来他是队长了?
裴漓之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沈宵终于也想起来去查看周围的环境了,按照以往的经验,落地处通常也是丛林环生之处。
事实上,他们也是站在一片平和的树林里,很安静很平和,跟从前那些过来人口中所述的凶险全然不同,甚至让人想就此欣赏一下此处的美景。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有人在这种时候放松警惕,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反之亦然。
存在便合理。
更何况,这地方安静至此,没有其他的妖兽,也没有其他能动的兽物出现,排除所有可能,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里潜伏着更大的不可撼动的威胁,以至于秘境中的妖兽不敢随意踏足这一片领域。
在沉默当中,一身青袍的成枫突然伸手掏出了三枚铜钱,这自然不是修真界通用的货币,是来自凡间的东西,只不过他们这一脉,传承下来的卜卦之法多种多样,铜钱卦便是其中最基础的。
成枫嘴里不知念了什么,三枚铜钱倏地被抛向空中,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下,落入了成枫的左手掌心内,被右手所覆盖住了。
半晌之后,成枫抬起了右手,看向手中的三枚铜钱,沉默了。
他抬头,对着所有人道:“是凶卦。”
凶卦。
这一句话传入到其他七个人耳里,蓦然变色。
“成师兄,你确定卦象没错吗?”沈宵问道。
成枫顿了一下,随后开口道:“铜钱卦,是我入门学过最简单的东西。”
言下之意是,不可能出错的。
“……”
所有人在一瞬间提起了警惕,往周围都仔细打量了一番,目之所及全是林荫,没有其他动静,但他们都不敢放松警惕。
即便没有成枫的卦象,这么安静的树林,也不可能存在于秘境之中。
一阵轻微的风拂来,裴漓之慢慢地眯起了眸子。
他们这队的运气真是够绝无仅有的,居然落在了这片沼泽地。
倒霉,又足够幸运。
“我们先离开这一片。”沈宵道。
既然卜到了凶卦,就说明这里的情况不明朗,即便大家都明白,却是危机四伏的地方,就越可能有奇遇。
但初来乍到就冒进至此,全队在落脚点便全军覆没的要闻一旦传出去,丢脸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夕遥宗上下。
“咦?”成枫看着手中的三枚铜钱,忽的一愣,又开口道,“卦象有变,凶中带吉。”
凶中带吉?
那就是有奇遇?
沈宵与其他人也同时停住了脚步,半晌,他看向所有人,似乎深思熟虑后道:“各位,我们先行探索一番,如何?”
第306章 危机
裴漓之在这时候开口了:“我觉得可以。”
沈宵猛然转头看向裴漓之,像是看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般,这玩意儿第一个开口赞成他的提议?
既然是凶中带吉的卦象,那么就说明沈宵提议说的先看情况,也是可行的。
四周安静。
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沈宵做了一个手势,同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放轻手脚,静静感受着四周的一切。
这里所有人修为都不算太低,尤其是,这里有六个杀伤力还算强大的剑修,这无疑是一个很强大的队伍。
裴漓之自然是看指挥行事。
这个秘境他来过好几次,即便每次都有不同的收获,但这个地方,称得上是整个秘境里最为凶险的地方之一。
他们这一队一开始就降落在这片区域,确实不走运。
但走运的是,裴漓之来过这里,他知道真正骇人的陷阱在哪里,也知道真正威胁他们所有人性命的是什么东西。
眼下四处安静,危机四伏。
沈宵身为队长,毕竟也是第一次进来秘境,他不可能将这么多人的命当儿戏。
此时此刻,外界的人也看着各个监视眼里的景象,燕景川点了徒弟所在的那个监视眼,放大看了看,笑了:“还不错。”
旁边有些弟子不明所以,以为燕景川口中的不错,意思是他们很安全。
身旁带着小徒弟在看戏的林羡同样眯着眸子,看着秘境中的徒弟们。
“师尊,师兄他们在做什么?”旁边的小徒弟突然问道。
林羡闻言,下意识探手去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意味深长地扯了一下嘴角,“你师兄他们在参加考核。”
至于这考核内容啊,估计够呛。
秘境中的裴漓之第一个闻到了那股由空气吹过来的潮湿粘腻的味道,其次是纪文风。
医修的鼻子也绝对不是摆设,他小声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然而他们四周风平浪静,根本不像是有东西靠近的模样。
纪文风道:“我闻到的,像泥和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沈宵:“文风的鼻子从小就灵敏,连丹药里的具体成分都能精准到一滴两点,他既然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大家都小心些。”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纪文风的话并非是开玩笑的。
泥土中混杂着青草气息的味道越来越浓重,沈宵突然开口道:“小心地面。”
突然,那原本平整坚实的土地蓦地坍塌了下去,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下陷了,得益于沈宵的提醒,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就近找了树木落脚。
然而坍塌下的地,连扎根其中的所有植物都不能幸免,剑修们被迫御剑,沈宵抓紧了纪文风站在自己的剑上,而张汝清也抓稳了身旁的成枫。
“成师兄,得罪了。”
成枫转头:“是师弟救了我,怎么能算是得罪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有人看着地面,前一刻还坚实的土地,如今全然化成了一片潮湿的沼泽地,地面的所有植物在顷刻之间全都被沼泽吸了进去。
怪不得这里没有活着的会动的东西!
第307章 这沼泽像是活的
一行人还在后怕当中,放眼望去,这一整片没有看见尽头之处,都成了沼泽地。
深褐色混着黑色的沼泽之地,原本葱郁的森林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让人忍不住后怕。
陈道平看着下面的境况,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样的地方,先不说有没有宝物,我们真能从这里出去吗?”
这句话发人深省,他们目之所及皆是沼泽,下方的沼泽地还仿佛是活的一般,偶尔有些地方还在不断下陷。
他们御剑需要灵力,而灵力也总有耗尽的一日,耗尽灵力之后,如果再没有去到安全之处,那么他们很大可能就得折在这片沼泽地了。
谁能甘心?
沈宵目光落在四周,视线范围最远之处,道:“不可能出不去,这个秘境不可能全部是沼泽,就算全部是沼泽,也不可能只有我们队伍的人出现在这里。”
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容易让人心生绝望,沈宵试探性往下方扔下了一片树叶,方才随意从其中一棵树上薅下来的。
那片树叶轻飘飘的,落到了下面的沼泽地上,沼泽地一片平静。
张汝清看出了点门道来,“是不是只要落得足够轻,沼泽就不会有反应?”
这种控制自身落地重量的能耐对他们修炼之人而言,并不算难,张汝清说着就想先去试一试。
裴漓之在这时候开口了,“张师兄,我去试一试。”
师弟想要去试一下啊,张汝清想着也没事,师弟年轻气盛想要表现一下自己也是好的,因此他便道:“那你注意安全。”
裴漓之:“我知道。”
在几人的目光之下,裴漓之缓缓收了红霄剑,随后慢慢地降了下去。
裴漓之作为这一辈的佼佼者,他做得很好,很快整个就落在沼泽地上,他控制得当,整个人浮于上面,这样的做法虽然也要消耗灵力,但却比御剑消耗的灵力少多了,因此是有可取之处了。
“裴师弟,你觉得怎么样?”张汝清问,“脚底下有异动吗?”
裴漓之闻言,抬头的同时又摇了摇头。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方法可行,变故横生。
原本已经安静得如死水一般的沼泽地,忽的从四面八方竖起高高的沼泽柱,猛然覆上了中间的裴漓之。
“!”
所有人目光瞪大看着下方,动作快的已经要冲下去救人了,就在那么一瞬间,原本站在那里没有动的少年猛然窜了起来。
就在那么一瞬间,如同黑龙一般的沼泽柱碰撞在一起,四下飞溅着,汹涌的模样又犹如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张开了血盆大嘴想要吞下一口又一口的人肉,那些沼泽在顷刻之间,在他们下方,犹如火山的岩浆一般翻腾些,骇人得让人失语。
如果裴漓之再犹豫一些,这片沼泽在方才就将他吞了。
“裴师弟,你没事吧?”张汝清不敢想象,如果方才下去的人是他,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上来吗?
难说。
“我无事,”裴漓之轻描淡写一句,随即看着下面翻涌的沼泽地道,“这沼泽像是活的。”
第308章 沼泽狩猎
活的?
他们的脸色难看起来,低头看了一眼下面,下面的沼泽确实像火山岩浆一般翻涌着,黑色的稀流体蠕动着,似乎时刻涌动着巨大的杀伤力。
如果说这沼泽是活的,似乎也不是无迹可寻,方才裴漓之落在下面的动作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以裴漓之的实力,控制自己落下的重量应当不成问题才对。
方才裴漓之落下的重量绝对不可能比一片落叶要重,因此只能说明一个事实。
“沼泽在狩猎。”裴漓之的话音落下,周围蓦地陷入了一阵死寂。
张汝清指着那片一望无际的诡异沼泽,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这玩意儿在狩猎?”
沈宵也顿了一下,随即看向裴漓之:“你确定吗?”
裴漓之对上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我确定。”
这片沼泽,确实是在狩猎。
前世裴漓之也差点在这里吃了个大亏,他知道这片沼泽究竟是什么东西,也知道如何去化解,可如今说出口,周围几人如何想不得而知,外面那些老东西心里在想什么东西就值得斟酌了。
“方才树叶落下,沼泽并无反应,而我落下,它却想将我这个人吞噬了,”裴漓之面无表情道,“可想而知,这片沼泽,它也拥有兽类一般的捕猎意识,只不过这种兽类意识一般,因此方才看见我一人落下时,它便开始狩猎了。”
裴漓之的话发人深省,确实若是这片沼泽地足够聪明,就应该让裴漓之试验过后确认安全,随即让同伴下来后再一锅端。
然而它不够有耐心,原本以为自己能一举吞了裴漓之这口肉,结果不曾想,他的动作太快,让他给逃了。
“有没有可能是,”在这股死寂中,成枫突然开口道,“这沼泽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没办法逃出去,因此根本不在意方才落下的仅是裴师弟一人?”
这句话简直让人细思极恐。
所有人看着脚底下的已经重新恢复平静的沼泽,又陷入了难以描述的沉默当中。
然而事实证明,成枫同他的师尊一般,都具备着乌鸦嘴的潜质。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下方的沼泽地,毫无预兆地突然喷涌而上,好几根沼泽柱已经升到了他们头顶。
“……”
在场大多都是夕遥宗的弟子,深喑五师伯叔的乌鸦嘴输赢,因此在此刻看向成枫的目光,都透露着恨铁不成钢。
成枫不明所以。
然而下一刻,他身后的张汝清一把控制着脚下的剑直往上飞。
“快点,要飞得比它高。”
所有人同时跟着往上飞去,所幸大部分都是能御剑的剑修,唯二不是剑修的两个人也能带人飞上去。
脚底下升起的沼泽柱在顷刻之间都像中间汇聚相撞,而后有汹涌落下,溅起的沼泽险些沾到他们。
成枫道:“我们先离开这片区域先,我觉得……”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御剑的张汝清就立刻动了起来,其他人亦是如此。
成枫:“……”
他话还没说完。
第309章 红莲果
“对了,”待离开了方才那片区域,张汝清才开口问,“成师兄,你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成枫:“……”
“我觉得那沼泽柱也许下一次升起的高度更甚。”
话音刚落,方才他们悬空的那片领域内,又一轮沼泽柱升了起来,高度确实更甚了。
“……”
所有人看向成枫的目光都更加不对劲儿了。
张汝清心服口服:“成师兄,等下有什么话,一定要早点说。”
就等着救命呢!
成枫:“……”
他有点迷惑,师尊说让他进来是历练的,但没提让他当这种预言的角色啊。
秘境外的夕遥宗五长老对徒弟的迷惑毫不察觉,他看了一眼小师弟身旁的半妖幼崽,觉得那头顶上的毛绒绒耳朵也有些有趣。
因此探手过去摸了摸。
半妖幼崽耳朵一动,顾彦:“?”
林羡幽幽道:“师兄,你没有自己的徒弟吗?”
碰她徒弟做什么?
燕景川闻言,也没有要收手回来的意思,继续揉了揉幼崽的脑袋。
“小八,这么小气做什么?”燕景川慢悠悠补充了一句,“你这徒弟虽然命硬,但八字不算好,命格轻,虽然小命挺硬的,但这样下去,就算活下去估计也少不了要折腾一番。”
林羡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主意,“顾彦,陪你五师伯呆会儿,你成枫师兄不在,师伯一个人多可怜啊,陪他聊聊天。”
半妖幼崽:“?”
小小的脑袋顶着大大的问号。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他扔给了师伯,因此一张白皙的肉脸上还满是不可置信。
燕景川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颗果子塞到半妖幼崽的手上,那颗果子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表皮红润,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香甜,是小孩儿难以抗拒的味道。
顾彦怯生生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尊。
林羡同时也一言难尽地盯着小徒弟手中的红果子,最后叹了口气道:“你师伯给你的就吃吧,他又不会害你。”
这红莲果都掏出来了,哪里有不吃的道理,老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红莲果啊,是传闻中生长在红莲业火池中蕴养出来的,含有天地最纯粹的灵气的果子。
此果,传闻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凡间曾经为了这样一枚果子而引起过滔天的战争,即便是在修真界,这样的果子依旧不多见,毕竟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红莲业火,从而下池采摘灵果的。
对于修士而言,这红莲果可以在顷刻之间将人身上的所有伤口治疗好,哪怕吃进去时,这人身上并无伤口,但红莲果的功效依旧停留在那人的体内。
顾彦得了师尊的允许,这才开始一小口咬在红莲果,红色的果汁顺着唇舌蔓延,染红了半妖幼崽白嫩的脸颊。
燕景川没忍住,笑了声。
半妖幼崽不明所以,他只觉得这果子香甜可口,入口时香味甚至更加浓郁了。
他觉得很好吃。
“顾彦谢师伯赏赐。”半妖幼崽后知后觉地来了一句道谢。
第310章 还挺聪明
林羡眼睁睁地看下自己的徒弟吃完了整一个红莲果。
自然,顾彦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灵果给吃完了的,他并不知道五师伯随手拿出来的一枚果子究竟具有怎样的价值。
只不过在他吃的同时,似乎有许多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其他人似乎也被灵果的浓郁香味给俘虏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半妖幼崽看。
顾彦默默往师伯与师尊中间躲了躲,但吃东西的速度没变,众目睽睽之下,他吃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红莲果。
那红莲果却是燕景川亲手递过去给他的,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开口说话。
在听闻半妖被林羡收为徒弟时,他们还没这么直观的感受,现在却是有了,顾彦并非是被林羡收为徒弟那么简单,这意味着,顾彦头顶上的人,除了林羡,还多了他那些亲师伯们。
这样珍贵的红莲果都眼睛不眨地递出去了,那么以后呢,更多的好东西,岂不是还会落在这只半妖身上?
林羡对师兄干的事情一点都不拦着,顾彦被这么多人看着吃下了红莲果,那么日后,就算他受伤了,伤口快速愈合,也不用担心能引起那些不必要的窥探了。
红莲果本就是能有这个功效,也许顾彦吃起来会显得浪费,但林羡却不这样觉得,她反而觉得,这个红莲果吃得对。
半妖幼崽吃完果子之后,手和脸都被沾染上了红色的汁水,恰巧一阵风吹来,银色的发丝又都跟着糊脸上了,林羡猝不及防眼皮子一跳,果不其然,她的小徒弟在那么一瞬间就变得脏兮兮的。
林羡:“……”
半晌,忍无可忍的师尊给徒弟捏了个避尘诀。
与此同时,秘境当中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林羡并非是裁判,所以她根本不关心其他队伍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跟小徒弟一起点开了自家徒弟的监视眼,看着里面的状况。
待看到那一片沼泽后,也露出了头疼的神情。
秘境中的沈宵在沼泽似乎知道目标移动了之后,又低头看了眼身下,随即当机立断,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缓慢转移方位的手势。
因为不知道脚底下的沼泽是根据什么来判断他们位置的,所以所有人此时此刻都放轻了动作,灵力的消耗都尽量降到最低。
偏偏沈宵和张汝清的剑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们两个人的灵力消耗绝对是这八人之最。
不只是他们两个人,所有人都会如此,长时间耗费灵力,肯定会出事的。
沈宵忽的在空中用灵力写了一句话,让人顿了一下。
他写道:“秘境不可能全然是沼泽,也不可能没有其他人,我们有没有可能是,跌入了另一个秘境当中?”
另一个秘境?境中境?
所有人沉默。
这里本就是陌生之处,他们一开始也无法将其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因此不会想到,这里除了是秘境,还能是什么?
沈宵直接抛出了一个新思路,一道更加危险的思路。
所有人沉默。
秘境外的燕景川笑了笑:“沈宵师侄还挺聪明。”
第311章 万物可劈
初出茅庐的几人根本就没有从秘境中出去的经验,沈宵说出那句话后,裴漓之突然来了句,“那我们现在去验证一下,这究竟是不是另外一个秘境。”
沈宵完全没想到今日的裴漓之这么听话,他说什么,对方下一刻就附和了?
他用一种狐疑的目光重新打量自己的这位大师兄,然而对方面无波澜地对上了沈宵的目光,冷淡开口:“沈宵,你发什么呆?”
沈宵:“……”
很好,还是这么贱兮兮的。
“裴师弟,你也觉得这是另一个秘境?”张汝清并非是否定他们的猜测,只是境中境这样的说法并不多,因此他还是保留了质疑的态度,“有没有可能,这里当真是秘境中的其中一处,只是从来未让外人踏足过,因此我们都不知道?”
“张师兄,抬头。”裴漓之道。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抬头往天的方向看去。
“抬头看什么,这天有什么问题吗……”张汝清的声音蓦地一顿,“咦?”
成枫的声音响起:“这天不动。”
风不来,云不动。
成枫自是从小修习观天本领,可观天的前提,是要有天。
此处无天。
意思即是,他们真的不知一脚踏入了什么鬼地方。
沈宵幽幽看了裴漓之一眼,“你这运气,以后还是别想当第一个进来的人了。”
裴漓之不为所动。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如何出去。
而想出去,又必须弄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有何玄机。
“先不要轻举妄动,”原本一直沉默被沈宵护着的纪文风突然开口道,“此处有毒。”
毒?
所有人的焦点又一下子全然落在纪文风身上,只见瘦弱少年顶着那张煞白的脸道:“我嗅觉自小异于常人,此处,有微弱的毒瘴气息,如若没猜错,应当是藏于沼泽之下,因此尚未散发出来。”
“……”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所以他们现在束手无策之际,又发现了另一重危机。
可想而知,这片蔓延得无边无际的沼泽是活的,假如它突然释放出底下的瘴气,那他们一行八个人,一个都逃不了。
对此,纪文风露出了一个虚弱且抱歉的笑容:“诸位,我们纪家体质原因,我应当是不怕这瘴毒的,只是你们几位,还是尽早服用解毒丹为好。”
说着,他从袖间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瓷罐,道:“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解毒丹,各位请先服用吧。”
带上一个孱弱得不行的医修,现在有用到简直让人泪流满面。
待众人都服用了解毒丹后,便不得不为出去做准备了,如今想必后面的队伍也全都进入了秘境当中,他们已经行动起来了。
在这秘境当中,妖兽的狩猎数量,也会作为出去之后名次的判断依据。
这一队伍有六个剑修,剑修的好胜心有多强,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要不让我一剑劈开了这里?”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剑修思维之一:万物可劈。
第312章 沼泽妖兽
开口的是队伍中的陈师兄,那位曾经非常执迷不悟想要找裴漓之比试的陈道平师兄。
张汝清闻言,无奈地将师弟的念头给反驳了:“师弟,哪有那么简单的?这里状况不明,贸然动手,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裴漓之脚下的红霄剑在此时发出剑鸣,似乎在反驳张汝清的话,裴漓之不动声色地将它又往下踩了踩,红霄剑安静了。
委委屈屈地安静下来了。
裴漓之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充当了一块沉默的背景板,他看着其他人一个个出谋划策,没有再开口的欲望。
他开口,跟作弊又有何区别?
干脆让他们自己来。
自然也没有去计较裴漓之的沉默。
然而,这片等待狩猎的沼泽却没有等他们发现端倪,下方的沼泽开始像被开水煮开般冒着泡,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让人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大家小心!”
伴随着一声喊叫,下方的沼泽猛然升了上来,这一次却跟上次有所不同,这沼泽与他们一同凝在空中,化作了一个个凶猛的妖兽模样。
那一个个由沼泽凝结而成的妖兽,身上不断地往下滴着泥水般的东西,瞳孔处是黑漆漆的空洞,黑色的沼泽同时也凝成了他们的尖牙。
几个人被包围住了。
剑修们脚底下的剑纷纷到了手上,进入了战斗状态。
红霄剑早就跃跃欲试了,然而裴漓之将它拿在手中,战意不高。
那片沼泽地果然如同妖兽一般在狩猎,它幻化出来的妖兽,一个个张大了骇人的嘴巴,直直冲向了看起来最弱的纪文风。
纪文风身旁的沈宵提着定霜剑上前,一剑挥散了妖兽,而这黑漆漆的妖兽被剑砍了后,竟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凝结成一个新的妖兽,模样上有所不同了。
“……”
这种玩意儿能怎么打?
他们这场,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差不多了。
唯有红霄剑发出了阵阵的剑鸣,想要上前去砍东西,被裴漓之毫不留情地握住了,随即也抓着红霄剑与对面的妖兽对峙着。
也不过是单方面对峙罢了,红霄剑散发出来的剑气,让对面的沼泽妖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该怎么办啊?”
几个剑修的剑根本没办法对沼泽凝成的妖兽造成伤害,即便现在他们的精力都充沛,还能跟妖兽们纠缠下去,但长久下去,一定会出事。
这群剑修,都是夕遥宗上的优秀弟子,虽然一时间被陌生的环境给迷惑住了,但这不代表就此乱了脚步。
虞幼清手中的紫灵鞭挥向了扑过来的妖兽,紫灵鞭由三师伯炼制而成,本身就带着闪电,她一挥过去,雷击也随之而至,那道紫色的雷劈开了沼泽妖兽的脑袋,她蓦地看见黑色中闪烁着些什么。
她定睛一看,下一刻,动手在妖兽重新凝结恢复之前将紫灵鞭挥向了那颗黑色的晶石般的东西。
随着一声鞭响,虞幼清跟前的妖兽化为了一团死了一般的沼泽泥重新坠落而下。
“”
第313章 好命格
“大家注意它们的脑袋,脑袋里面有像妖兽晶石一样的东西,攻击那个地方!”虞幼清大声开口道。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采取了行动,先是一剑掀开了妖兽的天灵盖,又在它们恢复之前将里面的晶石给震碎了。
于是很快,这些沼泽化成的妖兽便再也构不成威胁。
只不过也仅仅是暂时构不成威胁而已。
这里想必还蕴藏着更大的危机。
“虞师妹!”张汝清突然满脸虔诚地看向虞幼清。
虞幼清显然被这道虔诚的目光吓了一大跳,“张、张师兄,怎么了?”
“虞师妹,你看看这四周,觉得哪个方向比较顺眼?”
虞幼清:“?”
这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
但是有人听明白了,虞幼清立马就被另一双虔诚的手握住,那是队伍中另外的一位女修。
这位杨晓悦师姐同样近乎虔诚地捧着虞幼清的手,直直迎上她的视线,“虞师妹,你快指个方向,师姐相信你的运气。”
虞幼清转头看了一眼周围,除了纪文风游离在状态之外,其他人竟然都看向了她,包括九尊阁的那两个。
成枫似乎是仔细端详了一番虞幼清的面相,随后惊呼道:“虞师妹天庭饱满,八字日主坐印,月支为官,实乃是有大机缘之命格。”
虞幼清:“……”
这群人怕不是都有什么大病!
一个两个的,眼下还未脱离险境,竟然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成枫的话也不是瞎说的,虞幼清确实走运到让人难以置信,因此,所有人都相信她,能够指出一条明路来。
这像是被什么夺舍了的模样,哪里有剑修的模样?
虞幼清感到很痛心,师尊他们现在还都在外面看着呢,这群不求上进的家伙!
迫不得已,虞幼清将自己的紫灵鞭幻化成紫灵剑的模样,将其置于空中,随即控制着将剑往上一抛,很快,紫灵鞭被随着转动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集中在紫灵剑上面,只不过这紫灵剑忽的不受控制,在该停下的时候没有停下,反而失控地往斜下方的沼泽地下去了。
虞幼清一惊:“紫灵,回来!”
紫灵剑没有反应,像是挣脱了她这个主人的控制一般。
她与紫灵剑早已经是契约了的关系,紫灵剑无论是剑的状态还是鞭的状态时都足以说明它生了灵智,只不过灵智尚且还稚嫩着,根本无法给虞幼清更多的回应。
即便如此,虞幼清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紫灵剑就这样掉下去。
“虞师妹!”
身后的人同时也在惊呼,跟着下去了,然而直到距离沼泽地不到几尺时,所有人同时发现自己的灵力都不管用了。
“?”
下一刻,所有人就像是下饺子一般,一个接一个掉下了沼泽里面。
掉下去的同时,上面还剩了两个冷眼旁观的人。
一个是裴漓之,另一个则是成枫。
成枫:“裴师弟反应为何如此平淡?”
裴漓之:“四处无路,不可能之处,便为路,师兄又是为何?”
第314章 说不定真劈开了呢
成枫微微一笑:“方才恰好掐指一算,此路为吉兆。”
说完成枫还顺口真心诚意感慨了一句:“虞师妹的运气当真是不得了。”
裴漓之:“……”
也不知道现在被沼泽吞了那群人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短短两句话时间,裴漓之也忽然放弃了灵力,整个人直直地往下坠落,随后被沼泽蠕动着吞噬了。
他听见旁边也有一声重物落下的声音,是成枫自己也跳下来了。
他们此举,乍一看是在自寻死路。
然而,被沼泽包裹住之后,他们被沼泽带着,慢慢地沉了下去,一点一滴地沉下去,给人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只不过在这种时候,忽然有个人给他们所有人传音了:“可是,我们不是早就已经不食五谷,也可以不呼吸的啊。”
这句话算是打破了难得的诡异气氛。
他们早就都屏住呼吸了,同时还有一件不得不让他们认清的事情,那就是,这沼泽之下,是真的有毒!
不过他们都服下了解毒丹,这点毒,也就不算什么了,只不过目不能视物,这点让人比较难受。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样还挺舒服的?”
众人闻言,又齐齐陷入了沉默当中。
纪文风的声音幽幽响起:“解毒丹,是有时效的,两个时辰为止。”
“……”
这么重要的话居然不早点说。
他们现在在沼泽中根本使不上力气来,好在也没有很久,下一刻,失重感陡然加重,下意识用灵力护体,他们不知又落入了什么地方,只觉得四周开阔起来,然而眼睛睁开,什么也看见。
虞幼清恍惚开口:“是我瞎了吗?”
她手中抓着好不容易捡回来的紫灵剑。
“不是,”身侧忽然响起了冷淡的声音,“你没瞎,是这里没光源而已。”
虞幼清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裴漓之,你好歹走路有点声音啊,吓死我看你回去怎么跟师尊交代?”
裴漓之冷嘲:“我回去向师尊告罪,说你被我吓死了。”
虞幼清:“……”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这是什么地方啊?”这回倒是脚踏实地了,但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不过这点也难不倒这群修士,他们想要在黑暗中窥物并不难。
“人都齐了吗?”沈宵第一个过来确认人数,确保所有人都在。
然后他们在黑暗之中看向了四周,意外地在这里看见了树,只不过是干枯得看不见任何一片树叶的树。
这样的布置,与他们一开始在沼泽上方看见的大同小异,只不过景物却大大的不同了。
足够萧瑟。
虞幼清在这种情况下幽幽说了一句话:“这里,确定还是我们进来的秘境吗?仙盟的监视眼,也能跟到这个地方来吗?”
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没有人回答。
陈道平是个直来直往的剑修,见状又抽出了自己的剑,道:“要不还是让我去劈劈吧?”
说不定真劈开了呢?
第315章 这肉能吃吗
陈道平又被张汝清给拦下了,语重心长道:“现在还不是用剑劈的时候。”
他们不停地往四周看,想要从这其中看出端倪来。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这里除了暗无天日以外,似乎也没有外露的危机。
才怪!
半晌,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给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滑动,压过了枯萎的枝丫,撞倒了不堪一折的树。
这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虞幼清在这股诡异的声音中突然开口道:“我怎么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当锦鲤开口说自己觉得不太妙时,所有人的心情也跟着不妙了。
顷刻之间,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化为了重重的嗤嗤声,同时还伴随着一阵明显是由活着的东西散发出来的嘶嘶声。
虞幼清怕了,她紧紧拽住了旁边女修的衣角,“杨师姐,这声音让我想起了一种东西。”
杨师姐也想跟她抱头痛哭:“……我也想起了一种东西。”
“……”
那种细长的,腹部滑腻,身上有鳞片的,会蜷缩在一起,也会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的生物,它们无四肢,身上的花纹多种多样,一双幽暗的眼睛会泛绿光,同时吐出舌信子。
但凡是想到这里就让人忍不住一哆嗦,虞幼清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虞锦鲤有个毛病:她怕这种长条的看起来滑滑腻腻的东西。
“嘶嘶……”
声音越来越重,所有人面容严肃起来,抽出了自己的剑与其他法宝,严阵以待。
直到跟前的地变得摇晃起来,周围的东西跟着铺天盖地地晃动起来,所有人都在同时看向了那动静的方向。
一座形似小山的东西在不断靠近着,黑色的表面上面似乎布满丘壑,上面隐隐可见暗色的花纹,像是长在小山上的植物一般。
修士可在黑暗环境中视物,但并不代表,他们的视力不受任何影响,这座移动的小山,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最重要的是,那座小山,往后一看,发现它绵延至身后数里。
“……”
一众修士看着这庞然大物也陷入了沉默,在万般沉默当中,忽而有一个丧心病狂的声音开口问道:“这肉,能吃吗?”
开口的人是裴漓之。
“……”
没有人开口,但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难以置信与惊恐。
但更让人惊恐的是,居然还有人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纪文风开口道:“好像有毒,但应当不至于全身上下都是毒,它身上,应该有许多名贵药材,如能斩杀,纪家肯定愿意花重金像各位买下这具尸首。”
“……”
纪家这位病怏怏的独子,成功表现出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他不仅想吃蟒蛇肉,他还能把人家带回去剖了,看看都能有什么用。
在一片黑暗中,修士们即便目能视物,但也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眼前即将来到他们面前的巨蟒恐怖,还是他们身后的队友吓人。
那是巨蟒啊!
你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塞的巨蟒啊!
第316章 师侄,喝茶
这玩意儿说成巨蟒都是往小了说,这群大部分时间都在师门修炼的年轻修士根本想象不出来,居然还能有这种生物?
这体量和身形,还有这散发出来的强悍的灵力波动,估计能称得上一句上古凶兽级别。
此时此刻,外界的人引起了阵阵骚动。
夕遥宗此次负责后勤的弟子火急火燎地来到燕景川和林羡面前。
“五师叔,小师叔,师弟他们现在很危险啊!”来人是玉陵阁的弟子,也是安行舟的内门弟子,“需不需要现在召他们回来?”
裴漓之他们所在之处,确实依旧是秘境的一部分,监视眼也是能监视到的范围,即便监视眼也是灰蒙蒙一片,但他们想看清楚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条巨蟒,根本不是他们能招架的妖兽啊!
面对师侄的火急火燎,燕景川缓缓给对方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子瞻师侄,莫慌。”
子瞻:“……”
他如何不慌?那里面都是夕遥宗这一辈的优秀弟子。
“师侄,喝茶。”林羡也凑了凑热闹。
两个徒弟都在秘境里的长老,淡定得让人不敢相信。
子瞻:“……”
在二位长辈的感染下,他莫名也跟着冷静下来了,“师叔,师弟师妹他们在里面真的不会出事吗?”
“怎么会出事呢?”林羡笑得更和蔼了,“你五师叔都把自己亲传弟子给塞进去了,成枫平日里虽然不好动,但名师出高徒,你五师叔教出来的人怎么会差呢?”
燕景川也顺势喝了口茶道:“是啊,你小师叔好不容易收的几个徒弟,要是都折在里面了,他不得心疼死?”
林羡也跟着回道:“怎么会呢?你五师叔才最心疼,他在你成枫师弟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大家都有目共睹。”
燕景川:“听闻七年前有人冒着天谴捡了个徒弟回来,又听闻有人上长卿阁要了朵淬灵花,还自己做了处理。”
“……”
两人一来二往,话是对子瞻说的,然而话里话外,不一不是在互怼。
子瞻突然就真的没有担心的欲望了,人家师尊都这副模样,他瞎大惊小怪什么?
子瞻:突然淡定。
外头两个当人师尊的不担心,不代表其他人也跟着淡定,不仅仅是夕遥宗的人,其他门派的大部分人此时此刻都看向了裴漓之他们那支队伍的监视眼。
“夕遥宗这队也太倒霉了吧?这是什么鬼地方啊?看都看不清楚,就这样下去,他们队伍还有可能赢吗?”
“赢什么赢啊?没看到夕遥宗另一支队伍都猎杀好几个妖兽了吗?还有仙盟,秦忆带的那队,人家表现更好,他们这队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不是说他们队实力都不错吗?怎么现在就被一个地方给困住了……”
“喂,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家这处境换谁谁不迷糊啊?”
“……”
就在仙盟这里人群骚乱时,他们看着监视眼传回来的画面,却突然看见了一双幽暗的竖瞳和伸出来的蛇信子。
第317章 与巨蟒打斗
所有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包括刚刚才淡定下来的子瞻。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方才光线昏暗,他们根本就不看不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在动,现在监视眼直接怼到了人家那座“小山”上面,才发现,这是一条惊天巨蟒!
“师叔……”子瞻又重新看向了两位师叔。
然而因为离得近,所以也听见了两个师叔的谈话内容。
小师叔说:“师兄,你觉得这真的能吃吗?”
五师叔说:“等他们从里面出来,你尝尝?”
小师叔似乎有点嫌弃:“等他们出来都不新鲜了。”
子瞻:“……”
没救了,让几位师弟师妹等死吧。
他们师尊都放弃他们了。
秘境当中的几人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
然而他们发现,那条小山一般的巨蟒在爬行过程中,硕大的头一直在四处摇摆,蛇信子吐得一下接一下,可以让人明显看到从它嘴角边掉落下来的口水。
“嘶”的一声,口水落在地上,一阵腐蚀的声音响起。
“……”
虞幼清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那个大师兄:“裴漓之,这玩意儿有毒,你也打算下嘴吗?”
裴漓之:“方才纪文风不是说了吗,也不一定全身上下都是毒。”
虞幼清:“……”
她不理解。
这人的口味怎么那么奇怪?
那条巨蟒,似乎本来就是嗅到了猎物的气息才出现的,它左右摇摆着过来,硕大的蛇头上皮肤布满深色花纹,一深一浅的沟壑到处都是,人在它面前显得过分渺小。
虞幼清心想,他们应当还真不够这蟒塞牙缝吧。
但是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这群人第一个感觉都不是惊惧,而是兴奋,就连胆子最小的虞幼清,都隐隐察觉到了一股上涌着的兴奋。
这是他们目前面对的,最大的对手了。
蟒蛇是被他们的气息吸引来的,自然,八个修士加起来也不够巨蟒塞牙缝,然而,他们身上的灵力加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巨蟒对比自己小太多的猎物并没有什么战斗的欲望,它只想将人一口吞了。
“大家小心,它过来了。”沈宵道。
硕大的蛇头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只蛇头似乎有些辨别不出方向,但也有点脑子,先是一下子张开了嘴往最弱的纪文风的方向而去,“嘭”的一声蛇头栽入土内,巨蟒啃了一嘴泥后又缓缓抬起了头。
纪文风到底只是金丹期中期,他躲得有些狼狈。
若巨蟒再来几次这样的攻击,他肯定是躲不过的,外边的纪家人已经看得嗓子眼都提上来了。
当然,一群剑修在场,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医修涉险?
下一刻,沈宵直接提着定霜剑跃上了蛇头处,一剑挥了下去,定霜剑到底是一把宝剑,再有沈宵元婴的实力加持着,还是给巨蟒造成了一点伤害。
不过也只有一点而已。
那巨蟒身上的鳞片坚硬无比,定霜剑的剑刃竟然奈何不得!
不过那巨蟒显然已经不知多久没受过伤了,感觉到疼痛后愤怒地嘶吼起来。
第318章 十杀阵
整条蟒蛇翻滚起来的动静并不小,堪称地龙翻滚。
可这样庞大的身躯,竟然还能够灵活地操控自己的身体。
巨蟒愤怒嘶吼的同时,蛇尾整一条由身后扬了起来,一下子扫飞了沈宵。
沈宵被蛇尾带起的那阵剧烈的风吹得发丝乱舞,很是用力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而稳住身形时,他已经离巨蟒还有同伴们几里远了。
不得不说,这巨蟒还真是够厉害的。
几个剑修轮流上前试探了一番,最终确定了这巨蟒的皮近乎是坚硬不摧,实在是用去炼制武器的上好材料。
若是能带出去……
自然,巨蟒出现的目的是为了吞了他们,弱肉强食的道理大家都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今日若是不能击败这条巨蟒,就要成为人家的腹中餐。
孰重孰轻,还是能分得清的。
别的不提,这巨蟒,他们是肯定不能手下留情的,不仅不能手下留情,还得用尽全力下死手。
几个剑修见这巨蟒简直刀枪不入的模样,对视一眼,彼此点头,随后沈宵道:“摆阵!”
剑修不是散修,虽然许多时候也都是独来独往,但是像他们这样有门派的剑修,怎么可能不修习剑阵?
若是林羡只收了一个徒弟,也许她不会太早教剑阵相关的内容,但是她现在收了四个徒弟,什么都比不过一个万一,便早早教了剑阵。
那时候林羡看着自己面和心不和的徒弟们,都忍不住叹气,这阵法日后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用。
现在看起来,还是可以的,林羡瞬间就觉得自己教导有方了。
夕遥宗弟子修习的剑阵不止一种,但杀伤力最强的,还得数十杀阵。
十杀阵,顾名思义,需要十个人一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同时参与设阵的人实力越强,阵法的力量也就越强。
当然六个人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杀伤力也许不会太强。
而派不上用场的成枫和纪文风两个人在一旁,离得很远。
成枫抬头望天,不知道具体在看什么,而纪文风则直勾勾地盯着被剑修们围在中间的巨蟒,那孱弱的脸上竟然闪过几分诡异的馋。
两个无所事事的人各自透露着各自的诡异。
夕遥宗几个剑修们围成的剑阵以巨蟒为中心点,十杀阵起,凌厉的杀意也从他们手中的剑翻涌出来,嗞嗞的声音响起,每个人专心念着剑咒,目光坚定地看着剑阵中心。
犹如闪电一般的剑阵升起,且目标对准了中间的巨蟒。
巨蟒被剑阵的攻击伤到了些皮毛,但表面有鳞片的地方始终没有伤口。
“这鳞片也太离谱了吧?”张汝清小声抱怨了一句,同时更加用力地稳固剑阵。
剑阵中的巨蟒正在用力翻滚着,嘶吼着想要攻击设阵的几个人,它身上也有灵力波动,还不是低级的灵力波动。
但世间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像这样的妖兽了,几个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就没往更高层次去想,只当这是在秘境中生存多年的高等妖兽罢了。
“十杀阵,意成,断杀!”主阵的张汝清道。
第319章 无中生活物
虽说沈宵是队长,但他也是队伍里面倒数第二小的,主阵这种事,他头顶上的那几个同门师兄也不可能让他来。
长幼有序,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怎么样都不应该轮到他来。
十杀阵,杀意凌厉,直往中心的巨蟒而去,六把剑同时幻化成无数的剑影,刺向了巨蟒。
巨蟒仰头怒吼,昏黑中的竖瞳看起来越发的混浊,同时天地为之变色,原本沉闷的天,一下子变得雷鸣电闪。
“……”
一直在观天的成枫突然顿悟,口中道:“原来如此。”
身旁的纪文风将自己的目光从巨蟒身上移开,看向成枫,“成道友,你发现了什么?”
成枫收回目光,道:“那条巨蟒,应该是此方天地的‘神’吧。”
“神?”年轻的医修似乎并不理解成枫的话,他看向那十杀阵中间的巨蟒,巨蟒全身都在剧烈地翻动着,尖锐的獠牙像四周的剑修袭去。
这样的……神吗?
成枫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十杀阵中的众人,此刻,雷鸣电闪,倾盆大雨,天地皆变。
能直接以自身意识驱动天地之力来助己,不是神,也接近神的存在了。
成枫看向四周,似乎想知道,此处除了巨蟒,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东西。
还是有的。
又一阵雷鸣电闪过后,成枫和纪文风两个人同时看见,他们周围,蓦地围了一圈凶猛的妖兽。
无中生有,还是活物?
饶是他们再如何冷静,都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这样的创世能力,即便不是神,也应当是接近神的存在了。
那一圈长着獠牙的高等妖兽,捕猎一个对纪文风这样的金丹期修士而言都是吃力的,甚至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
何况他本就是医修,不善武力,这样的局面让他那本就孱弱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然而成枫侧耳细听,发现旁边这位纪家的医修小声嘀咕着:“一只高等妖兽要起码一小罐毒,这里有十只,就要……”
成枫:“……”
有的人表面看起来羸弱,实际上连毒死高等妖兽要多少量的毒都已经算计好了。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这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人看起来还抵不上人家一击,野心倒是很大。
眼看着纪文风就要掏毒药了,成枫终于开口拦下他,“纪道友,稍安勿躁。”
纪文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苍白的脸转向了成枫,似乎想听听他有何高见。
成枫的嗓音始终很沉着,他道:“无中生物我明白,可无中生活物,平生未曾见,即便有,此物也必定不是活的。”
纪文风似乎想说句什么,但成枫手中蓦地浮现了一个星盘。
他道:“若我不信,眼中则无此物。”
纪文风:“……”
大家修习的道法不同,彼此也存在不能相理解的地方,但纪文风眼中,成枫此举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然而,就在纪文风继续掏毒罐时,忽的看见其中一匹长着獠牙凶神恶煞的狼兽没有任何预兆冲向了成枫。
第320章 假的
然而就是在纪文风要把毒罐撒出去的同时,成枫闭上了眼睛,同时口中不知默念了一句什么,那狼兽竟然从他的身体穿过去了。
纪文风:“?”
他看向了这位一直被称为师兄的人,同时也是队伍中最不显山露水的人,但他的修为,不知被什么给掩盖住了,一直没有气息。
只不过在此时此刻,纪文风忽而有些恍惚,说起来,探查不出修为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成师兄,你们没事吧?”空中传来了张汝清的声音,似乎显得有些焦急。
他似乎想下来,但十杀阵关键时刻,他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只能在上面干着急,所幸成枫和纪文风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事。
“师弟,专注你的事,勿要分心。”成枫道。
张汝清闻言,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十杀阵上,剑阵的灵力已经消耗过半,但是这条巨蟒除了鳞片坚硬以外,它还会喷毒。
巨蟒的口水全是毒,獠牙上更是带着剧毒,在挣扎过程中,它四处翻动,毒液也就随着四处乱飞。
一行人虽然都事先服用过解毒丹,但面对这么猛的巨蟒,任是谁也顶不住。
纪文风眼睁睁看着那些凶猛的发出呼哧呼哧声音的妖兽,一个个像看见了一块冒着血腥味的生肉般盯着成枫流口水。
然而它们一个接一个往成枫身上扑,却只是扑了个空而已。
若不是四周被带起来的气流在涌动,纪文风就差点信了。
就在纪文风这短短的愣神时间,似乎也有妖兽盯上了他,整一个扑过来,就在此时,旁边有一道略显空灵的嗓音传入他的脑海里。
“闭目,摒弃杂念,屏蔽五感,入无我境。”
纪文风不知为何下意识跟着做了,随后一阵风刮来,刮过他的脸颊,没有感觉。
纪文风:“?”
他谨记着成枫方才说的话,没有睁眼,也没有感受四周,反而是只站着,不动,周围
随后又不知过了多久,纪文风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一双暗色的兽瞳。
锋利的爪子直接从他脸上挠过去,纪文风没有感受到疼痛,因为那头四不像的妖兽,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
纪文风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实体,然而旁边的成枫道:“并非你是假的,而是它们是假的。”
假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成真,即便是做得再栩栩如生,也不可能媲美真正的东西。
例如这凶猛的妖兽,它们是那条巨蟒变出来的吗?
未必是,也未必不是。
巨蟒在此方世界是接近神一般的存在,可如果它真的是神,又怎会是依旧是兽态?
十杀阵“嘭”的一声发出巨响,巨蟒似乎用力翻了一下身子,四周的剑修被灵力波动弹开,往不同的方向坠下。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各自出现了一个白色泛着柔光的星盘,在顷刻之间,托住了六个人的身体,又缓缓落下。
“成师兄,你没事吧?”沈宵立刻跑了过来,随手擦了一下嘴角溢出来的血丝。
第321章 你死我活
成枫摇头:“我没事。”
反倒是这四周的环境,开始变幻了。
雷鸣电闪不止,天地似乎也跟着晃动起来。
他们每个人都会基础的避雨诀,因此这雨对他们造不成伤害。
就是那条巨蟒,还没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他们用上了十杀阵也没能宰了的巨蟒,不得不提一句命硬,虞幼清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再这么下去,我们可能真要被它一口给吞了。”
成枫道:“估计是伪神。”
“伪神?伪神是……”什么东西?
话还没完全问出口,突然,一条粗壮的蛇尾扫了过来,所有人下意识运起灵力闪躲,再一次分散了。
成枫只来得及给他们传音:“此蟒不死,我们出不去。”
这就说明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巨蟒被之前的十杀阵激得狂怒起来,硕大的蛇头,骇人的獠牙以及滚烫的毒液,都在狂躁,这条巨蟒的动作快得让人不能放松一点警惕。
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很是嗜血,它想要刺穿那条巨蟒的身躯,以那条巨蟒的血液来给自己的添加一笔战绩。
因此作为主人的裴漓之,能够深刻感受到手中神剑的战意。
它想战。
然而很可惜的是,它遇人不淑。
裴漓之默默按捺下了红霄剑,转而看向那条巨蟒。
它自然是想吃了这里的所有人,想以他们的灵力和灵根,在哺育出一具更为强悍的肉身。
不过,兽终归只是兽,就算灵智上有所突破,也终究不是真正动脑子的生物。
一群夕遥宗的剑修,平时并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骇人的挑战,这条巨蟒算得上是其中排得上号的了。
他们此番的目的也是历练,这么一条庞然大物,就算是需要费一番工夫,那也值得了。
沈宵是其中动手最积极的人之一,他手中的定霜剑自从来到他手上之后,没有真正意义上碰过血。
这条巨蟒算得上是灵物了吗?也许,但是如果不杀它,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鬼地方,那自然还是以弱肉强食的标准来判别。
毕竟,人向来以己为尊。
“沈师弟,攻它下腹之处!”身后有一道声音在指导着。
而另一边,同样积极动手的陈道平提着自己的剑往巨蟒的七寸劈去,然而这条巨蟒也不同于蛇,它的七寸之处,全然是坚硬的鳞片,剑根本刺不进去。
越是坚硬的鳞片覆盖着的地方,就说明其下面的地方有多柔软。
但并不代表,他们一定要就此对峙着。
虞幼清手中的紫灵鞭带着电闪往蛇头挥去,身后蛇尾扫来,她躲之不及,随后被扫到了一旁,整个人翻滚了一周,她为了稳住身形,咬咬牙,掌心凝起灵力往自己胸膛反方向拍了一掌。
随后手中的紫灵鞭化剑,她来不及睁开眼睛,一把用力将手中的紫灵剑随手用力刺入下方巨蟒处。
她不知道自己刺到了哪里,但“噗呲”一声,那种刺进去的感觉也足够强烈。
虞幼清听见巨蟒怒吼一声。
第322章 出来
下一刻,她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给横扫了,蛇尾不偏不倚拍她脸上去了,虞幼清猝不及防一阵惨叫,拍打过去的方向上正好是沈宵。
他把人给接住了,虞幼清下意识捂住了脸,眼泪跟着从眼眶里出来了。
沈宵:“……你哭什么哭?”
指缝间露出一双泪眼,搭配着虞大小姐悲愤欲绝的哭腔,听起来和看起来都戏剧极了:“那狗东西居然敢打我的脸!”
下一刻,她的手离开脸,光线昏暗,只能勉强视物,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如何,沈宵视角内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但虞幼清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被巨蟒打脸的悲愤显然在那么一瞬间超过了她对蛇这一类生物的恐惧,竟然提着手中的剑就又冲上去了。
沈宵:“……”
对虞幼清的不理解再次上升了一个层面。
虞幼清方才那一刺,是刺中了巨蟒的眼睛,然而只是刺中眼睛对巨蟒而言,只是疼痛感加剧。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巨蟒的那双竖瞳,本就只有装饰的作用。
剧痛让巨蟒的身体又翻动起来,那雷鸣电闪再次加剧,不仅仅是在头顶炸开响雷,而是降了下来。
犹如一个历雷劫的现场一般。
四周的风雨更加凌厉,炸开的雷在地面上炸出巨大的坑,巨蟒被眼睛上的剧痛折磨,越发狂躁起来,它在翻滚中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就在这时候!
沈宵紧跟其后,几个剑修在瞬间提剑上前,各自在巨蟒看似最有可能是弱点的肚皮上挥出了重重一剑。
“轰隆!”
天越发狂躁,也似乎压得更加低了。
几道剑光也同样夺目,巨蟒的嘶吼在雷鸣电闪的黑暗环境下诡异又骇人,方才都将剑刺入巨蟒身体内的剑修们不可避免地被巨蟒的血液给贱了一身。
其中最惨的是陈道平,这耿直孩子想动手许久了,因此有些用力过猛,手中的剑刺穿巨蟒的肚皮,随即直穿下去,瞬间被腥臭的血液给溅了一身。
“……”
大家都很沉默。
然而,巨蟒似乎最后又挣扎了一下,原本没有动手的裴漓之上前,手中的红霄剑于巨蟒前额处,补了最后一刀。
巨蟒似乎彻底没了气息。
而裴漓之也没有被溅到血。
“裴师弟,你怎么刺进去的?这蟒的脑袋不是刀剑不入吗?”张汝清问道。
裴漓之抽出了自己的剑,面无表情道:“这里刚好可以插进去,张师兄你也可以试试。”
张汝清:“……”
他好奇心起来,也抽出自己的剑去又刺了一次,他刺的是裴漓之刺的位置的旁边,刺下去的同时感觉巨蟒还在微微抖动,这次再刺下去后,巨蟒彻底动不了了。
张汝清也收回了剑。
与此同时,他们周围的景象翻天覆地的抖动起来,似乎是整个世界开始崩溃了。
“大家抓紧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成枫开口提醒道。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破碎了的声音响起,失重感陡然出现,刺眼的光线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来。
第323章 毒医不分家
失重感陡然加强,他们落到了一处,还伴随着一声巨响,那声巨响落下,他们所在之处似乎也跟着抖上了一抖。
待所有人都勉强适应了光线之后再睁开眼,都被眼前的一幕给看得愣神了一下。
那条死于他们剑下的巨蟒也跟着出来了,只不过身形上似乎比在方才那个秘境中要小上许多。
但它的尸体依旧粗长,蟒身蜿蜒盘旋着,是黑色的蟒身,但仔细一看,它身上多处带有大片暗色的镶黑边云豹状斑纹以及凸起,头颈部背面有暗棕色矛形斑,腹面呈现出黄白色,巨大的蟒头此时竖瞳闭上,但还仿佛在喘着粗气一般。
不过蟒身上的多处剑伤也让它的皮肉受到了不同的程度的损害。
秘境破粹,他们从另一个秘境回到原来该进的秘境,应当是欣喜才对,只不过这条巨蟒的尸体始终让人不安心。
沈宵提着定霜剑上前一步:“我去确认它是不是真的死了。”
做事谨慎些总是不会出错的,其他人也没心思去关注其他事情,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沈宵的举动,同时提起了自己的剑,生怕事有变故而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条巨蟒的体型过于巨大,即便现在比之方才缩水了许多,但也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就此放松警惕。
在沈宵多番试探下,这条巨蟒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纪文风也上前来查看了一番,最后确认巨蟒已死。
所有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虞幼清还惦记着自己方才在黑暗中被巨蟒尾巴横扫的脸,此时哭唧唧地跑去找杨师姐查看自己脸上的情况。
杨师姐看见她脸上红痕一片,也心疼极了,多好的脸蛋啊,就这么被弄成了这样的颜色,还微微泛肿。
杨晓悦也是个耿直人,她随手提了纪文风过来,“纪公子,劳请你看看,我师妹的脸怎么了?会不会有事啊?”
纪文风:“……”
他默不作声地从那女剑修手中夺回自己的衣袖,心想剑修果真大多数不拘小节。
“我看看。”
纪文风上前一步,在虞幼清的脸上查看了一道,最终道:“是沾上蟒涎了,蟒涎里面有毒,虽说服过解毒丹了,但这条蟒的涎里除了毒,还有些别的东西,不是毒,但容易让人发肿。”
不是毒的原因,因此解毒丹无效。
纪文风反倒从中找到的新思路,“不是毒,却也能造成中毒的征兆,这蟒涎,果真是好东西!”
“……”
兄弟,你确实你家世代医修不是毒修吗?
自古毒医不分家,但毒修与医修,也是有区别的啊。
虞幼清的症状不算明显,但她这症状,按照纪文风来说,若是不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也许会更加严重。
“不会肿成猪头吧?”虞幼清有些害怕。
纪文风:“虞道友放心,在下能治。”
能治就好。
这边纪文风在治人,那边的人却在研究巨蟒。
“成师兄,你方才是不是知道这条巨蟒是什么东西了?”沈宵问道。
第324章 一跃至榜首
成枫目光落在巨蟒身上,轻声道:“有幸曾在书中看过类似记载。”
“天地灵气在此间分布向来不均等,但灵气充裕的地方,不难会生出灵物,这条蟒应当是得了灵物的机遇,拥有了灵智,随后将一方天地的灵气全部吸纳在周围,形成新的天地,在那方天地,以它的意识为尊。”
成枫说着顿了一下,“我们方才所处的那方世界,就是这条巨蟒的天地,一开始的沼泽,便是那方天地的天,因此我们坠入沼泽后,看到的是暗无天日……”
成枫的话说到底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他们刚才呆的境中境,是这条巨蟒幻化出来的,里面自然是巨蟒喜欢的模样,那种潮潮湿湿的感觉。
而在巨蟒的世界里,它自然是无比魁梧的,因此在那方天地内,它足足有小山那么高大,出来之后虽然依旧是身躯庞大的巨蟒,却比不得在里面的时候。
在巨蟒吸纳天地灵气集成的世界,它也可以做到呼风唤雨,也能幻化出其他活物,只不过,那都是巨蟒一念之间幻化出来的东西,它并非是真的神。
因此成枫坚定不移认为那群妖兽为假,妖兽便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巨蟒于那方天地而言,是神,只不过是伪神罢了。
自然,弱肉强食,他们要求生存,巨蟒要遵循自己的法则,都无可厚非。
“那这条巨蟒要怎么处理啊?”有人问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是他们的猎物,还是一条可以意识生出一方天地的巨蟒,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那头给虞幼清处理好脸的纪文风走了过来,抽出了一把刀,丝毫不犹豫地往巨蟒腹部切了一刀,猩红的血液从刀口处流淌了出来,同时一股血腥味也跟着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们如今身处茂密的林子,这样浓重的血腥味在这种地方借助风的传播,很容易吸引其他妖兽过来。
也是个麻烦。
张汝清当机立断在周围设下了一个隔绝气味的结界,然后一行人聚在一起商量这条巨蟒怎么处理。
这算是他们猎到的第一头高等妖兽,到时候也会成为评选名次的重要判决。
而名次是实时的,在秘境之外,许多人眼睁睁看着原本垫底的沈宵一行人,在猎杀了巨蟒之后,从垫底一跃跃到了榜首的位置。
“……”
“是不是监视眼出问题了?那才一条巨蟒而已啊,秦师姐他们的队伍都已经猎杀了几头上等妖兽,十几头中等妖兽了。”
“那条巨蟒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么猛?”
“……”
观众议论纷纷,各门派的长老都在状似淡定地喝茶,只有秘境中的一行人在不断研究着巨蟒。
“这肉,能吃。”纪文风终于下定了结论。
裴漓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其他剑修倒是迟疑了。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
纪文风道:“当然不是全身都能吃,只不过这条巨蟒曾经吃过的灵物,估计是难得的好东西,它的血肉,有滋补灵力的功效。”
第325章 嘴角流下了眼泪
纪文风的话还没说完,他继续研究后又道:“这肉看上去还能入药,肉质不错,不知道它吃的是什么灵物,这么久了将它也蕴养成了一身灵肉,除了口水和分泌的粘液有毒,好像都可能入口。”
早在纪文风说这蟒肉可以滋补灵力时,剑修们就心动了。
纪文风笑得温和:“还请各位帮忙处理一下。”
事实证明,剑修的剑不仅仅可能用来砍人,还可以用来切肉。
巨蟒身上的鳞片坚硬无比,用来打造武器是一等一的好,这种被灵物滋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兽,自然浑身是宝,这鳞片,假如能让器修熔入炉里一起锻造武器,品质肯定不差。
纪文风说自己略懂厨艺,毕竟修仙者都以辟谷为第一要务,不重口腹之欲,纪文风说自己会下厨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的了。
然而当沈宵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出了锅盆瓢还有各种调味料后,大家都沉默了。
包括远在秘境之外的林羡。
“小八?”燕景川也有些失语,“不愧是你啊。”
林羡:“……”
这还真是丢人现眼啊。
虞幼清原本是很抗拒吃蟒肉的,然而当一股浓郁的肉香飘过来,飘到每个人的鼻翼间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宵的手艺在九尊阁练了七年有余,这七年里面,虽然有羽儿笙儿两姐妹的存在,沈宵在厨灶的存在感并不强,但他做出来的东西,向来是自己品尝过后觉得可以,才送过去给师尊。
至于他那师兄师妹,好好的修士就应该辟谷!
因此沈宵今天露的这么一手,可谓是艳惊四座。
毕竟吃人的嘴软,张汝清端着一只漂亮青花瓷碗吃着蟒蛇羹,有点狼吞虎咽,这玩意儿活着的时候看着唬人,切成小块煮实在是美味到让人想哭。
“沈师弟,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啊?”
沈宵手中还在烤着蟒肉,往上面撒了各种调料,扇了扇火,觉得不太行,随即又看向自己那大师兄,“裴漓之,你过来添点火。”
裴漓之:“……”
他的灵根也是有属性的,属火。
同样端着瓷碗的裴漓之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添了一把火。
而后沈宵才回答了张汝清的问题:“师尊喜欢,所以收集了些,师尊不喜欢的就放芥子袋里了。”
张汝清被这个回答震惊到碗都要端不住了,还有这样的?
就这种徒弟哪里找?
太让人酸了。
秘境外收了徒弟的许多人默默对比过后,发现自家徒弟天赋一般还喜欢偷懒。
气人。
沈宵对师尊的孝顺有目共睹,因此大家看着秘境中吃着蟒肉羹和烤蟒肉的夕遥宗弟子和纪家的独子,同时都从嘴角流下了羡慕的眼泪。
燕景川也叹了口气,像是被秘境中的画面勾起了口腹之欲,“小八,师侄手艺这般好,有空师兄上你那做个客如何?”
林羡闻言,撑着下巴认真思考片刻,随后道:“师兄,说句实话,其实我九尊阁,还是羽儿和笙儿的手艺更好些。”
第326章 夜幕降临
色香味俱全的烤蟒肉吃得辟谷多年的剑修们热泪盈眶,饶是虞幼清之前怕蛇的人此时也口嫌体正直地端起了碗。
他们此处被结界隔绝了味道,因此不用担心香味引来妖兽。
同时蟒肉入肚,方才有些透支的灵力此时在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涨了回来。
剑修们都服气了。
开始纪文风说蟒肉可以吃时,大家都很嫌弃,直到香气扑鼻,直到烤肉香盖过了方才的血腥味。
所有人:真香~
整条巨蟒在剑修们的努力协作之下,能吃的肉都拆分下来,同时有药用价值的纪文风自己收集好,同时表明了出去后会付他们报酬。
最后就是巨蟒的鳞片和骨架,大家分得彻彻底底,没有任何的争执。
吃了蟒肉后的众人都觉得丹田一阵热涌,灵力充沛的同时,大家都有原地修炼的意思。
“要不我们先原地打坐一段时间吧,左右已经迟了那么久,也不差一时半会了。”张汝清道。
于是一行人盘腿打坐起来,就连模样最为孱弱的纪文风,此时脸上都浮现出了红润之意。
秘境外的人又开始酸起了他们这一队的奇遇。
“他们这运气也太好了吧?一条巨蟒不仅让他们一跃跃榜首,现在修炼上还得了好处,这气运真的让人无话可说啊。”
“就这么一条巨蟒若是其他队伍来碰上了,指不定全军覆没了,有没有命出来都是一回事呢,现在开始酸人家运气好了?刚才不都在说夕遥宗剑修没用嘛!”
“夕遥宗剑修厉害是厉害,若没有我们纪家的少爷在,他们敢吃这东西吗?”有纪家的旁支不服气,也为自己家族争了一句。
“……”
仙盟这里看戏的人吵吵闹闹,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在想,这队的榜首能挂到什么时候。
那头的八个人都在盘腿打坐,其他人却是趁着白天使劲地找出去的契机和猎杀妖兽。
沈宵他们不知道一开始在那个秘境里呆了多久,里面时间的流逝似乎同外面不同,因此,现在慢慢才算出了时间的流逝。
他们今天应该一日有余了。
只是现在没能遇见其他队伍,也不知道这秘境具体是什么情形。
八个人一打坐,好几个时辰竟然就这样流逝过去了,外面的人看不明白他们,别的队伍都在争取尽快猎杀妖兽,而秦忆带的那支仙盟的队伍,在这段时间内遇见了妖兽潮,得益于秦忆的强大武力,猎杀到的妖兽数量剧增,已经与他们这第一名越发接近。
而夕遥宗这支队伍,白白浪费了几个时辰。
夜幕降临,秘境的森林黑得非常快,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瞬之间,那道隔绝味道的结界却隔绝不了其他东西,何况深夜总是危机四伏的。
何况四周除了风声带来的树叶婆娑声以及一两声鸟叫以外,显得太过于安静了。
一阵不太寻常的气息在靠近时,裴漓之睁开了眸子。
前襟安分藏着许久的小黑雾似乎想出来,被他给制止了。
第327章 守夜
监视眼还在头顶高悬着,裴漓之自然不可能让它出来透气的。
事实上,自从来了仙盟之后,小黑雾就再也没有被裴漓之放出来过了,它倒是想偷偷跑出来,可惜能耐上压不过裴漓之,只能委委屈屈地藏好。
之前在巨蟒秘境当中时,小黑雾又何尝不想偷偷摸摸跑出来,它甚至馋上了那条巨蟒,想要出来吞了那条巨蟒,可惜了,裴漓之事先就察觉到它的意图,因此把小东西给塞回去了。
七年了,这团小黑雾一直乖乖巧巧的模样,可裴漓之从来没有忘记,它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现在想趁着天黑出来,想都别想。
裴漓之毫不留情地把小家伙给按回去了,黑雾自然是不会发出声音的,自然也没办法用声音来反抗。
裴漓之站起来环扫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最后在离着结界最边缘的地方又坐下了,随手又布上了另外一道结界。
这道结界不仅仅是隔绝气味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一般的妖兽,根本不可能穿过来,但如果是高等妖兽,也抵御不了几只。
那条巨蟒的肉能够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何况他们每个人都是敞开了吃的,外面的人不解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可他们却知道自己吃了一碗顿蟒肉后,整个人状态的不同。
张汝清已经在修为上卡了许多年了,他入门之时,也是让人侧目的天才之一,早早突破了金丹、元婴,可在元婴这一修为上,又卡顿了许多年。
再这样下去,天才也迟早泯然众人。
张汝清当然急,但他也知道,修炼一事,自然不可操之过急,他来参加仙盟大赏,未尝不是抱了得奇遇的想法来的,只不过这种机会的渺茫,他自己也是明白的。
因此不强求。
谁知道进来秘境之时由裴师弟事先踏进来,他们便到了那样一个神奇的秘境。
现在想起来,似乎在那一片昏暗当中,巨蟒似乎总是在追着裴师弟?
张汝清还沉浸在自己的打坐当中,一些问题没有想透彻,他似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巨蟒当时攻击的人也不止裴师弟一个,顶多是裴师弟倒霉些罢。
另一边同样也在打坐的纪文风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吃了一顿大补的蟒肉,他现在整个人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裴漓之坐下没多久,又用灵力操控着附近的干树枝到中间,点起了火。
夜间森寒,纵然修士可以用灵力御寒,但没必要的消耗能少则少。
通红的火焰燃烧起来,周围也就跟着暖和了些,即便那七个人依旧在打坐,但身体上的感知却没有屏蔽掉。
裴漓之在火焰燃烧着的同时,与结界之外的几双绿莹莹的眼睛对上。
红霄剑发出了阵阵威鸣,隔着一个结界,那些妖兽依旧忌惮着红霄剑,似乎不太敢靠得太近,却始终觊觎着那火堆四周活着的生肉。
裴漓之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若是没有下一步,这一夜便可安然度过。
第328章 他这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只不过,兽若是能忍住对血肉的渴望,那它就不只是兽了。
没过多久,为首的妖兽就开始缓慢地靠近了。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妖兽本就是嗜血的,更何况这里面八个人,而为首妖兽身后陆陆续续有其他妖兽现出身形来。
粗略估计有二十余只。
裴漓之对上为首的那只妖兽首领,没有威吓,也没有开口,只是那双在火堆旁边也显得过分冷漠的脸,成功让妖兽们有了顾虑。
可再如何顾虑,眼前不过是十几岁模样的少年,身上甚至没有更高的修为威压,即便眼神再骇人,在丛林间厮杀习惯了的妖兽也没有再退缩。
它们渴望鲜血和生肉,还有这群人类修士的灵力灵根。
这群天之骄子的灵根,若是让某一头妖兽吞了,说不定还有可能辅助妖兽生出灵智。
若是所有人都清醒着,这群妖兽即便看着骇人也不足为惧,然而他们现在都在打坐修炼着,尤其是张汝清,他看起来更像是到了关键时刻,这时候将人唤醒,极有可能打断了他们今日悟道的机缘。
裴漓之往那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对妖兽的嘶吼置若未闻
它们被结界拦住了。
“嘭嘭”的声音响起,那是妖兽在不断撞击着结界。
一个金丹期巅峰的剑修设下来的结界就算再强,也支撑不了这么多妖兽一个接一个的全力撞击。
裴漓之自然不着急,还非常气定神闲地盯着妖兽们的举动看。
秘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逝也不同,但相差却不大,如今外界也是漆黑一片,有些修为低的弟子每日依旧需要充分的休息,不需要休息又精力充沛的人则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细节,一直盯着投影出来的画面看。
林羡的贵妃椅挪出了一小片空间,她拍了拍让看了一整天脑袋现在脑袋点地的半妖幼崽躺下来。
顾彦摇摇头,觉得不妥:“师尊,我站着就好。”
林羡:“……”
前两天让躺就躺,让坐就坐,现在拜师了倒是矜持起来了?
她又怎么会是那种强人所难的师尊呢,于是伸手一提,提着幼崽的后颈往上,小家伙一下子就栽贵妃椅上了。
他小小只的,根本不占什么地方,林羡往一边挪了一下身子后,顾彦就可以躺平了。
顾彦:“……”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而后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尾巴睡了。
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各种喧哗声汇集一起,他也睡得格外安心。
而看着幼崽睡去的林羡,也非常应景地打了一个哈欠,而后目光依旧放在徒弟们的投影上。
她不是裁判,无须公正,自然是专注自家门前雪便罢。
那头裴漓之一人对上从中等到高等的二十余只妖兽,面无波澜地掀了一下眼皮子,似乎想看它们究竟什么时候将结界给撞破。
“他怎么不唤醒自己的队友啊?等下妖兽撞破结界后,他一个金丹期如何对抗这群妖兽?”
“那七个打坐的人会被妖兽活活生吞了的!”
“他这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第329章 阵修
裴漓之似乎并不在意这群妖兽如何,他随手,在缩小范围内又设下了一个结界。
“嘭”的一声,原来的结界被妖兽给撞碎了。
裴漓之的第二层结界拦住了它们。
即便是不断地设下新的结界,可一介金丹修士的灵力也是有限额,结界的耐撞性更是有限,裴漓之的灵力会越来越枯竭,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秘境外的人都忍不住咒骂起来。
可秘境内的裴漓之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话,也不关心,他弯腰随手捡了几块石头,绕着结界范围内走了一圈,偶尔弯腰在地上划两下,等第二个结界被撞坏时,第三个结界又支了起来。
待外面的人想谴责一句裴漓之乱耗灵力时,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什么时候设的第三个结界?”
许多人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然而片刻之中,有人突然惊呼:“是灵石阵!”
灵石阵,顾名思义,通常是阵修弄出来的东西。
阵修这一类修士,战斗力参差不齐,战斗力强的将灵阵作为辅修,战斗力弱的则专修灵阵。
灵阵类型也各种各样,这些年来被研究出来的新的灵阵也很多,有攻击型的,防御型的,还有疗愈型的。
灵阵修炼得好,甚至不需要多纯粹的灵根,都能弄出了一个巨大的杀阵来,而裴漓之设下的是防御型的灵阵。
而他方才弯腰捡的,也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这个秘境中的灵石。
那些灵石被裴漓之看似随意地捡起又扔了,但实际都落在了恰好的位置,于是,不用费什么灵力,一个结实的防御型灵阵就设下了。
裴漓之自然也是用了金丹期的灵力的,因此他此时,“虚弱”地靠倒在一棵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妖兽坚持不懈地撞着那个它们以为可以撞破的“结界”。
俊美的少年对着篝火,灵阵外的妖兽却始终“嘭嘭嘭”地用身躯撞过来,同时用前爪在挠着前方,却始终被灵阵隔着,火光照亮了少年棱角分明的脸。
外面的某个阵修长老惋惜道:“多好的苗子啊,怎么就去练剑了?”
对方的意思大概就是练剑浪费了他们一个阵修的好苗子。
“小八,你什么时候教徒弟摆阵了?”燕景川问,眼神中似乎也有一丝对裴漓之的赞赏。
林羡虽专心练剑,但被各位师兄师姐带着长大,学的东西还真的很杂,摆阵还真学过些。
“不是我教的,”林羡轻描淡写地否认了,“这孩子平日里喜欢钻藏书阁,也许是从那学的。”
燕景川了然。
夕遥宗的藏书阁,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海纳百川,从里面学到阵法,还真有可能。
因此他们这一队伍,一整夜都在这个防御阵的庇护下安然无恙。
若是无裴漓之的这个阵,在生命威胁之下,他们肯定会提前清醒过来,不过有裴漓之这一手,这一夜,他们都在飞快修炼着。
直至一缕阳光从林间洒下。
第330章 反驳得超级大声
人陆陆续续清醒了过来,睁眼后第一眼还觉得周围太过安静,原本夜里不断撞灵阵的妖兽在将近天亮之时才真正离开,有好几次都直接鲜血淋漓的模样,可他们对于血肉的渴望似乎远远超过了对疼痛的感知。
又或者说,因为一整晚只有裴漓之是清醒着的,所以那些绿莹莹的眼睛,大多数都是盯着裴漓之。
他身上似乎也有吸引那些妖兽的地方,可以夜幕昏暗,无人能看清,妖兽觊觎的仅仅是一群人的血肉灵根,还是一个人的。
从第一个人清醒过来后,很快另外的人也醒了,大家看着中间燃烬的火堆,还有离他们最远,又似乎在看风景的裴漓之,怎么可能不明白。
“裴师弟,你守了一夜吗?”张汝清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他修炼了将近十个时辰,如今嗓子也沙哑至极。
但值得一提的是,昨夜过后,他的修为确实更上一层楼了,原本多年未曾有过突破迹象的修为,如今也隐隐有了松动的痕迹,即便是很微弱了,也足够让他欣喜万分了。
其他几个人各有各的参悟。
裴漓之没回答张汝清的话,只道:“都休息好了,我们便出发吧。”
沈宵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裴漓之的眼神很是复杂,九尊阁弟子在自己地盘怎么内斗都没关系,但出了门,自然不能辱没了师门名声。
即便知道裴漓之守夜不一定是为了自己,沈宵还是心情复杂,他就这样承了裴漓之的情。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地上的一些痕迹,问道:“昨晚有过妖兽袭击?”
裴漓之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宵此时不知道该生闷气还是直接骂他好,“裴漓之你是不是傻子啊?有妖兽应该第一时间把我们叫醒过来,你瞎逞什么英雄?要是你在里面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师尊交代?”
裴漓之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拽:“我不会有三长两短。”
沈宵一口气被噎在喉咙里。
“……”
最终还是其他人帮忙出来打了圆场,“师兄弟一场,别吵架,沈师弟,我知道你是担心师兄安危,所以语气上有些着急了,但裴师弟毕竟也是为大家安危守了一夜,我们理应向裴师弟道谢。”
沈宵:“……”
“谁担心他安危!”沈宵反驳得超级大声,“我根本不关心他是死是活!”
张汝清拍拍他的脑袋:“师兄知道了。”
沈宵: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知道的模样。
然而张汝清根本没有再把目光落在沈宵身上,沈宵不得已对上了裴漓之的目光,依旧是那个拽得东南西北都不认的沈少主。
“姓裴的,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你肯定是想趁机表现好然后夺得师尊的器重!”沈少主无比笃定,而后下定决心,“今晚我守夜,你赶紧给我滚去休息!”
裴漓之:“……”
依旧是不理解师尊为何收个二货当徒弟的一天。
张师兄丝毫不在意这边的争执了,他道:“师弟师妹们,我们该出发了!”
第331章 你是不是灵根又出问题了
听闻了这句话后的沈宵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不依不饶地否认自己跟裴漓之的“兄友弟恭”,因此抓好了自己手上的定霜剑,便集结成队离开了。
那个灵石阵,自然有人注意到,心下感慨,裴漓之不愧是林羡的徒弟,虽平日里里沉默寡言,但一旦动手,似乎总是能让人安心。
他们在巨蟒的秘境里呆上了一日有余,又在出来后原地修炼了这么久,因此有些滞后,修士们也有些焦急。
他们不太清楚那条巨蟒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排名,只是进来两日有余,他们也要在这漫无边际的秘境中寻求出路。
秘境的出口经过几大宗门的长老一同改造,不止一个出口,只是每个出口都不会长久呆在同一个地方,甚至还会跑。
因此往届总是出现修士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却被迫追着出口跑的情况。
“张师兄,你什么时候突破元婴巅峰了?”身旁的陈道平突然问道。
其他人的目光也一同落在张汝清身上,其实陈道平不是第一个发现的,只是其他人都没问出口而已。
张汝清抱着自己的宝贝剑嘿嘿一笑:“昨日吃了巨蟒肉之后就隐隐觉得修为松动了,因此昨夜打坐时专注修炼,谁想还能突破了嘿嘿。”
“……”
半晌后,没有恭喜的声音响起,反而是——
“可恶,早知道昨天就多吃两块肉了!”
“这蟒肉居然能助人突破修为?可恶,它以前究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
昨日虽然大家吃得尽心,然而因为这群人大多都已经辟谷,在口腹之欲上的念头确实不多,剩下的巨蟒肉就让纪文风先装进他那个可以使药材保持新鲜的芥子袋中。
这样的芥子袋在外面简直是天价,何况纪文风这个还是容纳量惊人的芥子袋,几百头像巨蟒那么大的妖兽都能塞进去。
众人听完之后,也很难不感慨一句当医修的暴利,几个时常没钱给自家宝贝剑买剑鞘和漂亮剑穂的剑修恨不得跟着纪文风学些医修的本领去赚钱养剑。
他们昨日打坐修炼,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修为上有所增进,但像张汝清这般直接上了个阶层的则没有,这其中看似最幸运的虞幼清没有,看似天赋最好的沈宵也没有。
不过说起来也属正常,虞幼清是运气好,捡漏捡到的元婴中期,而沈宵天赋再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从元婴初期跻身元婴中期。
说起来,昨夜所有人都在修炼,唯有裴漓之没有。
沈宵狐疑的目光落在裴漓之身上,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裴漓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跟他对视。
“你盯着我做什么?”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沈宵也不移开视线,大大方方地跟裴漓之对视着,顺便又再次上下打量了他的全身。
“姓裴的,昨日你吃完蟒肉,身上没有其他感觉吗?”
“别人都在打坐修炼,就你不修炼起来守夜,你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灵根又出问题了?”
第332章 妖兽有毒
夕遥宗虽然很大,但这些年来,沈宵也去过别的师伯的地盘,七师伯平日里虽然嫌弃自己的小师弟,但每年都往九尊阁送大批的灵药。
九尊阁弟子与长卿阁弟子的关系也还融洽,沈宵自然听说过当年师尊上长卿阁为裴漓之要来一朵淬灵花的事。
说起这个,果不其然下一刻,裴漓之就想起了自己干过的蠢事,那时候林羡当真以为他的灵根出了问题,着实是费了一番工夫。
这个曾经飞升又重回年少的上神不是很想回忆起自己干过的蠢事,因此此时将目光落沈宵身上,又干咳了一声,道:“我无事。”
沈宵不是很信他,“你无事你干什么不好好修炼?讳疾忌医,早晚玩完。”
裴漓之自然不理会他的话,碰巧这个时候,他们遇上了一波妖兽。
沈宵无暇再去管裴漓之,他们在顷刻之间都进入了战斗状态,这群妖兽生得怪异,生有驴的身躯,却有马的头,而且还生出了诡异的獠牙,脑袋和身躯布满各种各种发黑的伤口。
身上的伤口没有使它们呈现出任何的虚弱,反而显得异常凶神恶煞。
此时此刻它们盯着八个年轻的人族修士,像是盯上了什么可口的猎物一般,嘴角淌下了可疑的透明晶莹物。
纪文风率先开口:“这群妖兽……身上似乎带有毒?”
他的话带上了不确定的语气,因此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带了疑惑。
纪文风深吸一口气后道:“我从未见过这般的毒,因此一时也不能太确定,不过谨慎些总是没错的,把这些妖兽当毒兽看待会好些。”
裴漓之却一言不发地抽出了红霄剑,泛着冷光的剑刃在林间显得格外森寒。
“既然有毒,不要碰到它们。”裴漓之道。
他们在秘境里遇见的一切,从巨蟒那里尘埃落定之后,又经过了比较长时间的沉寂,显然有些观众已经失去兴趣,转而去看其他队伍的投影了。
林羡身旁的半妖幼崽已经醒过来了,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后,再睁眼被秘境中凶神恶煞的妖兽虾了一跳,与此同时,一只温润如玉的手也跟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醒了?”林羡的嗓音响起。
半妖幼崽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听见师尊的话后软软糯糯地嗯了一下,随即软趴趴地靠在林羡身侧,林羡伸手轻而易举地扶正了小徒弟的身子,只不过那脑袋上的两只毛绒绒的耳朵依旧是低垂着的,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半妖幼崽无意识地撒娇,把自己的师尊软得一塌糊涂。
林羡毕竟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何况妖族的幼崽期特别漫长,顾彦是半妖,究竟是继承人族的血脉多些还是继承妖族的血脉多些尚且不得而知。
小小的软软的还听话的幼崽,谁不喜欢?
然而当幼崽再次抬头看见投影出来的画面时,圆溜溜的眼睛竟然不觉瞪大了。
下一刻,一块香甜的桂花糕塞入了他嘴中。
第333章 星辰之力
林羡温润的嗓音落下:“顾彦,吃东西。”
顾彦:“……”
嘴里不觉得就咬上了第一口,然而下一刻却被师尊拍了拍头。
幼崽还不是很能意会师尊的意思,但他孤身长这么大,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的。
师尊似乎想让他安静吃东西。
那就安静吃东西叭。
半妖幼崽目光掠过秘境中正在同妖兽对峙的师兄师姐,再看向那奇异的妖兽,圆溜溜的眼睛里再度浮上了不解。
秘境内,纪文风从另一个芥子袋里掏出了解毒丹,又给每人分了一粒,“虽说不知是否是毒,但安全起见,诸位还是事先服用解毒丹为好。”
其他人也不客气。
仙盟大赏的秘境历练,本质上就是将同一队伍内,来自同一门派或者不同门派的人捆成一根线上的蚂蚱,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要休戚与共。
刚服下解毒丹,那群不像马也不像驴的妖兽全都张开长满獠牙的嘴冲了过来,剑修们提剑上前,十几只妖兽,一人对上两只,就连作为孱弱医修的纪文风也抽出了自己用以防身的剑,对上了其中一只妖兽。
然而,纪文风并不擅用剑,剑术也一般,被眼前的妖兽攻击得节节后退,然而不出片刻,跟前妖兽的行动忽而放缓下来了,直至身体慢慢抽搐起来,最后轰然倒地。
而纪文风已经累得直喘气了,他身体确实不好,因此敢入秘境,必须保证自己的队友足够强大。
纪文风给妖兽下的是毒,他入秘境前,自己从家中炼制出来的剧毒,此物,若是沾上,没有他纪家的解毒丹,金丹期也许能撑上两个时辰,金丹期以下,就不一定了,普通人更是必死无疑。
此时此刻,外边的纪家长辈皆是对身旁的人道:“这是我们为了让这孩子防身专门给他炼制的毒粉,毕竟我们嫡系世代单传,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嫡系才有那与生俱来的医修天赋,他们纪家的旁支不是没有天赋,而是没办法像嫡系那般,仿佛天生就是通晓千万种药理,纪家这么多年的声望,与嫡系还有他们的团结是离不开的。
因此此时,纪家的长辈,也都各自打岔着,不告知众人,那毒粉是纪文风自己炼制的。
夭寿了,好好的天才医修胚子,有空没空却研究毒物,传出去那还得了?
纪家的长辈忧心极了,此番送嫡系传人过来参加仙盟大赏,也是为了让他在队伍中体会到自己救人的价值,望他回去之后不要再沉迷毒道了。
成枫虽不是剑修,但他手中执掌着星盘,星盘上萦绕着神秘的幽光,幽光笼罩在妖兽身上,竟让它们在瞬间动弹不得。
成枫分明不是佛修,竟然也像是佛修一般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星辰之力犹如尖锐的利刃一般将两头妖兽割裂成几块,随后慢慢泯灭在幽光之中。
两头妖兽,连尸首都没能留下来。
成枫这一手,实在是让辈分被他高比他低的师兄师弟都愣了一下。
第334章 妖兽尸变
“成师兄,你究竟是何修为啊?”虞幼清简直被这一手给秀到了,即便在面对着凶猛的妖兽,她一鞭挥过去,随即抽空转头问道。
其他人的神情也略呆滞,显然同虞幼清差不多,看成枫就这样,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直接让妖兽灰飞烟灭了,若不是手中还执着这把用生命来挚爱的剑,又无修习星辰之力的天赋,他们还真想去给五师伯叔当个外门弟子。
成枫手上那个星盘虽有灵力泄出,但这星辰之力,是他们专修此力的人深悟星辰之道后,从浩瀚星辰中借来的磅礴之力。
虽说在夕遥宗,无人不知五长老算卦之术高超无误,但同时不可忽略的是,他那一身磅礴的星辰之力。
成枫听闻了他们对自己修为的好奇,于是手伸出,掌心一丝灵力泄出,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丝浓郁的灵力。
元婴巅峰!
成枫竟然也是元婴巅峰!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就不一样了,原本以为成枫是队伍里面最需要照顾的人之一,结果?
除去刚刚晋升元婴巅峰的张汝清,这竟然是队伍里最强的一个?
扮猪吃老虎这招实在是够高啊?这逼格一下子就起来了!
陈道平一边用剑攻击着妖兽一边道:“成师兄这样好啊,日后我这个修为到了,也收敛气息,待有机会再现出来!”
其他人似乎深以为然。
连张汝清都隐隐泛酸,成师弟是在他入门后许久才被招上夕遥宗的,应该同陈道平一起,但年纪上比陈道平大上些,因此是这群人里年纪第二大的,但由于气息收敛好,人又生得格外清秀,因此无人能想到他修为竟已经到如此地步。
眼看着同门的师兄弟们突然用一种“你这人竟如此有心机”的钦佩眼神盯着他看,成枫的目光也逐渐迷茫。
师尊常言,在外需收敛气息,勿灵力外泄。
成枫遵守得很好,但他的同门似乎对他有些误会。
这群妖兽战斗力实在不低,但是运气太差,若是撞上别的队伍,也许还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但是不好意思,它们碰上的是前一日刚吃完大补的巨蟒肉,一身精力无处发泄的夕遥宗剑修们。
就连纪文风都勉强干掉了一头妖兽,其他精力充沛的剑修更不用多提。
待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妖兽的尸体,纪文风蹲下来,取出了一个棕色的瓷瓶,想要收集一下妖兽的血肉,用来研究一番他们身上的毒究竟是不是他所认为的“毒”。
纪文风的动作十分小心,手上戴着纪家专门为他准备的特殊手套,手中还有一把银制镊子,他蹲在一头刚死去的妖兽旁边,手与脑袋都慢慢往下探。
妖兽身上有股难闻的腐肉味道,他像是没闻到般继续收集血肉与皮毛。
就在此时,无人看见那妖兽尸体身上有一个小黑点动起来,随后那妖兽尸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跃起来,冲最近的纪文风张开了血盆大口。
纪文风的脸色一瞬间苍白。
就在那么一瞬间,一抹红色剑影闪过。
第335章 被绊了一下
“噗嗤”一声,剑身刺入妖兽尸首,同时凌厉的剑气将那具妖兽尸体直带出了一段距离,然后剑尖没入了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内。
无人看见,那妖兽身上的黑点,也与此同时被剑刃上的凌厉剑气所削去。
变故在这一瞬间突起,原本被他们斩杀了,尸体却躺在地上的妖兽这时候起来了,它们身形诡异,发出尖锐的叫嚣,随后冲修士们扑过来,速度也跟着快了许多。
所幸剑修们的剑一直在手,另一头妖兽冲纪文风扑过来时,一只苍白的手扯着他的后衣领,将人给提到自己身后,同时一脚踹向了那头尸变的妖兽。
裴漓之冷着一张脸,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瞬间,原本还没入树干中的红霄剑子行拔出,它刺穿的那具妖兽尸体滑落,红霄剑重新回到裴漓之手中。
他一剑刺入了跟前的妖兽尸体内,剑气之下,尸体上的黑点消失。
其他人根本看不出那些黑点,他们的剑气,也不知如何将黑点抹杀。
裴漓之一顿,身旁的沈宵对上只剩半具身躯却依旧不知疲倦疼痛向他扑过来的妖兽尸体。
他不着痕迹将沈宵绊了一下,沈宵踉跄,还来不及骂人,他的定霜剑忽的往前一刺,没入了尸变的妖兽身体内,沈宵是何等敏锐的天才,他直觉定霜剑的剑刃仿佛刺入了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看,用上灵力探寻妖兽身体,发现里面存在黑点,而他的剑,正刺入黑点,黑点在定霜剑的剑气之下,逐渐泯灭。
“裴……”开口的骂话瞬间改变,沈宵高声道,“大家用灵力感受妖兽身体内的黑点,用剑气攻击黑点!”
即便不明所以,但剑修显然是一群执行力十分强悍的存在,即便是不明所以的状态,其他人也立刻按照沈宵说的那样做了。
片刻之后,地上重新倒了一堆的妖兽尸体。
纪文风怕再起变故,因此收集了血肉之后,便用药水将妖兽尸体全部销毁。
纪文风办事办得让人极为放心,此等毁尸灭迹的药水身上竟然带了不少,而外面的纪家长辈又不免心虚地冲旁边解释道:“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张汝清正在擦拭自己的剑,同时目光凝重,“我从未听闻过这样的妖兽。”
第一个说出攻击妖兽身上黑点的沈宵自然遭到了询问:“沈师弟,你方才是如何发现妖兽身上的弱点的?”
妖兽身上也带着疑点,沈宵还没想明白就听见了张汝清的问题,下意识道:“我方才也是走运,被……”
被裴漓之绊了一下。
沈宵下意识卡顿了一瞬,当然也是意识到,若不是裴漓之绊他的那一脚……也实在是过于巧合。
但沈宵狐疑地看了裴漓之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兴许,真是巧合?
“沈师弟,你想说什么?”张汝清问。
沈宵神色恢复如常,而后道:“张师兄,我方才似乎是被石子绊了一下,无意发现妖兽身上……”
第336章 我辈修士
这一波妖兽过后,原地除了打斗痕迹以外,看不见其他妖兽曾经存在的迹象,这也更让其他人意识到纪家的厉害。
纪家,似乎不仅医厉害,毒也丝毫不差。
纪家的长辈们看着周围众人误解的目光越来越深,最终只能哀声一叹,苦笑着认下了他们纪家医毒双全的名声,并且道研究毒也是为了更好地研制出解药。
总不能对外说少主脾性古怪,天赋奇高却比研毒吧?
剑修们把自己视若道侣的剑擦拭干净之后,又再次踏上了征程。
他们彼此共享着师兄师姐给出的提示,以及自己从前进来过的经验。
这里面,唯有张汝清和陈道平二人进来过。
“我们上次进来时没碰过这种妖兽,还有这里灵气似乎也发生了些变化。”
陈道平在旁边附和道:“这妖兽还能尸变,简直是太邪门了,不知其他人若是碰到此妖兽能不能应付过来。”
说到这里,已经隐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
外面看投影画面的人并不像他们这般身在其中,而且这么多的宗门世家的队伍,不是谁都关注得到他们的画面的,只要不出现特别异常之事,除非有哪位弟子在历练过程中重伤乃至丧命,又或者哪个队伍遭遇重创时,监视眼会泛红光提示,其他时候,会优先显示榜上前几名的影像。
外边有些长老不太确定地开口道:“秘境内何时出过这样的妖兽?”
没有人回答,何况,其他人也不一定知道。
林羡慢慢坐直了身子,他们现在看到的画面跟秘境中的人看到的自然有所不同。
因此判断上也难免出差错。
这秘境,俨然跟她从前进去时不同了,里面不知混入了什么东西,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落川剑在灵识中隐隐发出剑鸣,被林羡给压下了。
她不动声色端起茶杯,给身旁被桂花糕噎到的幼崽喂了口茶。
顾彦:“……”
有夕遥宗的其他弟子见状,都默默感慨,小师叔实在是太过宠溺徒弟了。
然而又忍不住心生艳羡。
“白尊主,”就在此时,有人冲着上首的白术发问道,“敢问方才秘境中夕遥宗队伍遇见的妖兽是何品种,为何以往从未见过?可有登记在册?”
白术的声音很快响起:“未曾,秘境五年开一次,许是在这五年内出现的,以前从未见过,这次之后,仙盟会做新的记录。”
白术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发问的长老似乎还想说句什么,然而白术看上去却不像是要再开口的意思,他便忍了忍,没有再开口质问。
只不过不安的情绪却在心里埋下了,与此同时,不安的情绪已经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沈宵这一行八个人在解决完那波妖兽后,后面又陆陆续续遇见了些其他妖兽,都是落单的妖兽,实力高低不等,但再也没像一开始的那群般会尸变。
他们在往秘境的深处而去。
要想夺得出去的机会,必须深入险境,我辈修士,岂能畏缩于人后?
第337章 化神境妖兽
这场秘境历练,出现了许多宗门世家天赋不错的弟子,他们在秘境中的表现堪称惊艳,同时与队友同心协力斩杀妖兽。
在前两三日,大家都还算相安无事,遇上的妖兽也不算太强,每个宗门世家都有给自家弟子的保命法宝,即便是实力差些的队伍,也能熬过这前面的日子。
只不过时间越往后移,人也会越来越焦虑。
尽快找到出口线索才是真的。
有的队伍已经挖到了珍稀的矿石和药材,还有的猎杀的妖兽,又挖了妖兽的妖晶,收获满满,还有人在这秘境里面找到了别的机遇,成功晋升也不一定。
张汝清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第三日夜里,他们又找了一处安静的丛林,由裴漓之设下的灵阵作为防御,中间燃起了篝火,修士们坐在一旁。
纪文风还蹲在旁边收拾着自己白日挖到的药材。
“此物是苼灵子,可制止痛丹。”
“此物身上带异香,无毒,似乎是罗川兰,可带回去研究一番……”
“……”
纪文风在收拾自己的宝贝药材,而身为剑修的几位也抱着自己挖到的灵矿石亲亲热热,打算出去就将灵矿石与自己的宝贝剑熔炼在一起,好好装点一下自己的剑。
剑修,人可以邋遢,剑不可以。
裴漓之什么都没挖,他似乎对秘境中的天材地宝不感兴趣,就连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都一人捧到了一大块千年的灵玉矿石。
这秘境,本就是天材地宝的容器,有些宝物,因无人发现而沉寂千万年,一朝现世,足以惊艳外世。
裴漓之也不抱剑,就靠在一棵巨树下闭目养神,身旁三三两两的修士也各自找了地方栖息。
夜里并不适合前行,此处丛林间,尤其到夜里,险象环生,白日没出来的东西都出来了,最安全的做法就找处不显眼的地方度过一夜。
原本其他队伍找的都是些隐天蔽日的山洞,然而秘境中的妖兽,鼻子都异常灵敏,在黑夜的视力更是好得不行,即便修士修习灵力,无感灵敏,也未必有它们熟悉这方天地。
因此根本就不占优势,许多队伍会在进来之前带上些药粉,用以迷惑妖兽的鼻子。
这个夜晚并不算宁静,约莫是半夜时分,一声嘹亮又冗长的狼鸣响彻那一方天地,树林间飞禽的翅膀瞬间向各方扑闪,逃离的速度快到让人咋舌。
修士们也清醒过来,抬头望着飞禽翅膀扑闪的头顶,一时间各有迷茫的神色流露出来。
很快,他们就握紧了身旁的剑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有人不解地开口问道。
张汝清神色凝重地看着北边的方向,开口道:“有什么东西从那边过来了。”
那过来的东西,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根据这丛林顷刻之间的变化都可以看着,往这边过来的东西,实力强悍。
张汝清手中的灵剑握紧。
他身旁的陈道平同样面容严肃,开口却带着两分不确定:“似乎是化神境的妖兽往这边过来了。”
第338章 跑!
化神境妖兽?
众人听完后,都呆愣了一瞬间。
“怎么可能?”平时大多时间只跟虞幼清吱吱喳喳的杨晓悦难以置信,“不是说这个秘境经过各宗门长老勘测,里面并无化神境以上的妖兽吗?”
化神境妖兽,顾名思义,战斗力可媲美化神境修士的妖兽,此等妖兽,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仙盟为各门派弟子修炼而准备的秘境中?
这跟他们在秘境中碰上的高等中等低等妖兽完全是两个概念,即便是高等妖兽,他们尚且能够一战,但高等妖兽到化神境妖兽之间,还隔着一道伪化神境。
因此真正达到化神境的妖兽,都算是真正生了灵智的畜牲,大多性情暴戾,喜血腥,又有恶劣根性,碰上修为低些的修士,许是会折辱一番再送他们上路。
化神境。
整个修真界真正能达到化神境的修士有多少?
除去天赋绝佳的,其他人,也许在元婴一境停滞千万年也难上一步。
旁人说化神境是半步飞升的境界,虽往上还有炼虚境和大乘境,但修真界自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晋升元婴方有悟道之机遇,晋升化神境后,才真正可担得上凡人一句仙人之称。
修真界出不了几个像林羡这般百年炼虚的修士,妖兽自然也出不了几头,因此,正冲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的妖兽,起码已有千年的寿元。
意识到这一点的修士们瞬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张师兄,秘境中怎会有化神境的妖兽?”杨晓悦那张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脸煞白得吓人,“我们加起来也绝不是它的对手!”
即便他们当中有几个元婴境的修士,但大家都明白,元婴与化神之间,那是一道不可跨越的壁。
能听闻金丹胜元婴的故事已经少有,元婴胜化神,简直闻所未闻。
当年林羡晋升化神之前曾与人生死相搏,在生死的瞬间感悟的天地之道,方才晋升将对手反杀。
他们之前杀的那条巨蟒,除了身形巨大以外,身上负有起码金丹期的灵力,可惜虽生灵智,年岁却不够久远,因此还不至于成大威胁。
但是这声化神境的狼鸣还在远处,他们便一同感受到了一股强悍的威压。
“这就是……化神境的妖兽吗?”同样白着一张脸的陈道平道。
夜色下,篝火旁边,火光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苍白。
与此同时,前面方向忽而一阵骚动,似有什么快速掠过林间,枝叶被打得阵阵作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朝我们跑过来了!”虞幼清惊呼。
然而片刻,沈宵神情复杂地上前一步,道:“不是东西,是人。”
是修士。
他们正在往这个方向飞快逃窜。
有剑气,应当也有剑修。
所有人默默握紧了手中剑,也在做逃跑的准备。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对手是化神境的千年妖兽,他们冲过去还不够人家一掌的。
生死关头,瞎逞什么英雄?
保住小命才是重中之重!
沈宵一声令下:“跑!”
第339章 追上来了
剑修御剑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然而奈何身后追赶的不是普通的妖兽,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化神境妖兽。
这妖兽,当真是要人命的。
沈宵一行人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他将纪文风提拉在自己的剑上,顷刻之间便飞出了一大段路程。
他们身后,也渐渐浮现了一群修士的模样,竟然也是剑修居多,沈宵担心后面被妖兽追着的也是自己夕遥宗的同门,因此往后看了一眼。
哦不是,是仙盟的剑修。
飞在为首的人沈宵不认得,但他认得飞在最后不断用剑挥下一道道阻碍的女修是谁。
是仙盟的秦忆。
被化神境妖兽撵的竟然是他们?
沈宵来不及想太多,后面的人都快要追上来了,他自然也要先顾好自己的队友。
然而就在此时,眼前蓦地一片昏暗,一个庞大的影子陡然投在他们身后,缓缓盖住了所有人。
那是一个巨大的狼影。
“它追上来了……”身后传来仙盟那群人中绝望的哀声。
沈宵蓦地发现,自己跟前是一片巨大的黑暗,那种连周围是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
这自然是不对劲的,修士们都可用灵力视物,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周围的东西。
然而现在,他们看不见任何东西。
那个巨大的狼影不知是怎么回事,屏蔽了他们所有人的视觉,仿佛是在他们眼睛上蒙了一条黑布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了。
沈宵一时有些反应过来,下意识去摸索自己的同伴,结果猝不及防同身旁一人撞在一起。
“沈宵,”那人开口便是冷到不行的语气,“别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飞来飞去。”
沈宵怎么可能认不出这道声音,他咬了咬牙,反驳道:“我这不是看不清东西了吗?”
“看不清东西,你的心也瞎了吗?”又一声冷嘲。
沈宵:“……”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裴漓之说的有道理,修士除了五感敏锐以外,还讲究用心去看世界。
眼盲不代表心盲。
那巨妖狼的身影逐渐浮现,庞大的狼影笼罩了所有人,一时间,绝望的求救声响彻云霄。
那群弟子身上都带着求救符,遇到生命威胁可撕碎符篆放弃比赛,自可逃出,同时放弃历练资格,在生命跟名次二者之间,自然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些。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当符篆撕碎,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出口,也没人来接他们。
他们依旧在原地,忍受着化神境妖兽的威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啪啦”清脆的一声,瓷器落地,碎片四溅,有人暴怒地看向首座上的白术,“白尊主,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跟我说,秘境中出现了化神境妖兽这件事,你堂堂仙盟尊主一无所知!”
这开口的人,乃剑宗的无骞长老,此人模样英俊,身着一袭玄青色长袍,面容上却挂着盛怒。
他的亲传徒弟,在秘境之内,而且,也正在那两个队伍逃去的方向上。
这般下去,很快同样会被追上。
第340章 酿成大祸
首座上的白术并未开口。
而眼下,被妖兽巨影笼罩住的队伍,监视眼似乎已经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画面呈现出一片漆黑。
那些弟子,生死未卜。
若是他们这群为人师尊的进去,斩杀一头化神境妖兽,自然不成什么问题,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白术,想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半晌,白术无悲无喜的嗓音响起:“秘境出口,尽数被毁。”
“什么!”
现在多数人都站不住了,他们看着其他投影,那些弟子就算是离着远的,也能感受到化神境妖兽的威压,胆小怕死的早就已经撕碎了符篆,但他们却都没能出来。
霎时间,剑宗那位无骞长老弟子所在的队伍,也失去了画面,那也是支几乎全是剑修的队伍。
“白尊主,你是不是应该给个说法?”名冠修真界的医修,那位纪家的家主又一个出来质问的,“文风是我纪家唯一的嫡系传人,他若是出了事,仙盟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纪家嫡系也许是因着这天赋的逆天,虽然都长寿,但身体不好,修为都不高,无缘登仙,且世代单传。
若纪文风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待现在纪家的家主寿元尽时,纪家这一冠名天下的医修世家,只能走下坡路。
自然,除了纪家以外,其他的修士也不愿意看到纪家出事。
他们当中有许多人,甚至承着纪家的人情。
白术面对着下首的质问,眸色未变,反而道:“秘境出口尽毁,此时若强行撕开裂口进去,里面的妖兽,也有可能出来。”
“一头化神境妖兽而已,即便它出来了又能如何?”
在场不乏化神境以上的各宗门长老,白术更是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大乘境修士,一头化神境妖兽在他眼里,犹如蝼蚁。
“你们敢确定,秘境中仅有一头化神境妖兽吗?”白术问。
“你什么意思?”那位纪家家主闻言,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秘境中发生这样的变化,你非但不让人进去救,反而说里面还有其他化神境妖兽,你的意思是,我儿他们进去是给妖兽送口粮的吗?”
此言一出,自有其他宗门的长老和弟子也跟着站起来质问,就连身旁同样坐在裁判席上的百花宗宗主花满月也都坐不住了。
她百花宗也有不少弟子在里面,她自己的亲传弟子都在里面,若是折在里面了,这对她们百花宗而言,损失的是一批新锐。
“妖兽一事有待调查,但是在座的各位得承担得起,一旦撕开裂口后的所有后果,你们能承担得起吗?”白术站了起来,他道,“方才我在秘境中,察觉到了炼虚境的灵力波动。”
这句话带来的效应自然是巨大的,那些嚷着要进去救自家子弟的人都沉默下来,脸上带着踌躇的挣扎。
甚至有人开口道:“既然白尊主这样说,里面说不定还不止一头炼虚境的妖兽,若是出来了,势必酿成大祸。”
第341章 秘境,若我非要开呢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开口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秘境,不能打开。
炼虚境的妖兽,那同化神境又是另一个境界的说法了,这个等级的妖兽,肉身不是一般的强悍,即便是一个炼虚境对上也不一定能赢。
那些要进去救自家子弟的人的声音被淹没在反对的声音当中。
“秘境,若我非要开呢?”
直到一道蕴含着炼虚境威压的传音响彻,人群才逐渐沉寂下来。
抬头一看,是坐在上首贵妃椅上的青年。
“林羡。”白术警告般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下方众人才恍然想起,这位九司尊主有三个亲传弟子都在秘境当中。
有个还算德高望重的某门派长老冲她长作一揖,随后开口道:“九司尊主,在下知你三个徒弟皆在秘境当中,可此事事发突然,即便是为苍生着想,你也不该冲动行事。”
“冲动行事?”在场所有人都听见那一声轻微的嗤笑,“在座各位,有多少个人没有将自己的亲传弟子安排进秘境的,要我一个个点出来吗?”
这一句话又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林羡,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开口质问道。
林羡倒是没有逃避问题,她的眸光扫过下首的所有人,“我的意思是,有人相互勾结,妄想让那些在秘境中的弟子葬身兽口,因此设下了今日这一环。”
“林羡,”白术的声音依旧冷淡,“没证据的话,你能负起责任吗?”
“嗡”的一声,林羡手中剑气顿现,落川剑在她手上迸发出强悍的威压,这股威压压得那些修为不如她的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若是秘境中无人生还,自然是没证据了,所以这笔账,待我回来后再算,”她大放厥词,丝毫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我倒是想知道,谁敢把算盘打到我夕遥宗上。”
“林羡!”这回不是白术,而是另一位仙盟的长老,他厌恶地看着那个执剑的俊美青年,“这里是仙盟,容不得你放肆!”
“放肆?”林羡波澜不惊的目光扫过那人,“用秘境中近百名各派优秀弟子换苍生还是用他们的命换你们的贪生怕死?”
她的话实在是太过于直白,一时间好几个所谓的前辈都跳了出来呵斥。
“无知小儿,休要胡言!”
“林羡,你莫要太狂妄,你算是以什么身份来干涉仙盟的决定?”
“……”
确实,不过百岁的林羡对动辄百岁千岁的他们而言,确实是小儿
林羡手中的落川剑却不听他们的废话,秘境的出口尽毁,便只能在秘境中找其他入口,若是恰好开了口子的瞬间有妖兽出来,那也将是一场麻烦事。
“燕景川,你难道不管管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弟吗?就任由他这么胡来?”那些所谓的前辈却没有林羡那样的修炼天赋,他们当中有人,甚至在化神境上卡了近千年。
一直没有吭声的燕长老,此时开口了,他语气温和道:“在下认为,小八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第342章 一网打尽
“在场有不少修为都在元婴巅峰以上的修士,更是有化神境、炼虚境……”燕景川说着,又意有所指道,“还有大乘境坐镇,即便有炼虚境的妖兽出来,各位应当不至于没有一战之力吧?”
燕景川的话温和之余,又直白狠辣到让人无话反驳。
“何况,”燕景川此时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进去涉险的是在下的师弟,他又没有拿着剑胁迫各位一同进去,各位又何必反应如此大?”
“怎么,大乘境都守不住一个裂口吗?”
这句话,更是直接针对了身旁不远处的白术。
只不过白术似乎也不在意燕景川的话。
只不过看他的模样,似乎不再打算阻止林羡的举动。
如果秘境开了裂口有妖兽出来,用百名修士的命能换来一个苍生太平吗?
答案未知。
可既然秘境中有修为至炼虚的妖兽,那这秘境,经受得住它的撕扯吗?
那群开口想要阻止林羡撕开裂口的修士,究竟是目光短浅还是太过于怕死,不得而知。
林羡面对着那些惧于她修为而不敢当众动手的人,冷漠地扯了一下嘴角,开始在空中悬浮着的秘境外寻找可撕开之处。
这秘境之脆弱,于他们来说更是显而易见,稍微不留神,口子劈大了,也能酿成其他灾祸。
林羡若想进去,也不得不花上些时间。
而秘境中的修士,却没多少时间等人来营救了。
“为什么求救的符篆没有任何反应?”绝望的声音不绝于耳,“师尊,快救救徒弟啊!”
“外面到底怎么了?秘境为什么会有化神境的妖兽?”
“救命啊……”
巨大的狼影笼罩之下,四处俨然已经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他们连自己的伙伴都看不见,只能凭着灵力感知彼此的存在。
那化神境的妖狼却似乎不想一口吞了他们,反而是在黑影笼罩了所有人之后,又放慢了速度,让他们能够有希望继续逃下去。
它在戏弄他们!
“可恶!”一边快速御剑的张汝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穷追不舍的狼影,耳边响彻着其他修士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求救声,“这畜牲究竟想做什么?”
他们至今没看见妖兽的本尊,只看到那巨大的黑色的狼影投在这片天地之中,遮盖住了星光与月色,偏偏又流露出一点空隙,让他们不断地往前逃。
然后又在不久后,狼影追上来。
这是何等恶劣的根性,在捕猎时还想着狠狠戏弄猎物一番。
一路上,修士们绝望的求救声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过。
张汝清听着心烦意乱,然而所有人都自顾不暇。
身后的秦忆御剑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她的剑上还带着另外一个脸色发白的女弟子。
只不过,纵然是秦忆这样的天之骄子,在长时间的飞速御剑情况下,灵力也难免透支。
黑暗中,她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补气丹。
同时声音冷淡着开口:“这匹狼兽想将我们所有人围困一处,一网打尽。”
第343章 魔
化神境的妖兽早就已经生了灵智,除了带着与生俱来的兽性以外,它甚至可以跟人一般思考,在捕猎猎物时,甚至还会戏弄猎物一番。
它能够感知到这个秘境中究竟有多少个人,也能感知到他们具体都在什么方向,因此一开始,就是将仙盟的弟子往有人的方向赶。
秦忆的话让众修士都忍不住心里咒骂一声,这头妖兽脑子里指定有什么大病!
把他们撵得四处狂奔,而后耗尽精力只能任其宰割。
夕遥宗的这个队伍之后,便是剑宗的弟子,一群剑修被撵得像狗一样,然而化神境的威压就在身后,跑慢一步,也会被拖入那浓郁的黑影当中。
有个跑慢一步的弟子,被黑影吞没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除却最后一声惨叫。
那些跑慢些的修士,确实是被那一片深渊般的黑影给吞掉了一般。
这并不奇怪,能修炼到化神境的妖兽,大多本身天赋血脉也让人望尘莫及,兴许是觉醒是什么天赋。
那片黑影,也许就隐匿着那个化神境的妖兽。
他们感觉到它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因此还在飞快地逃着。
因为是在秘境当中,有的人甚至还以为这也是秘境历练中的一部分,但更多的人心中皆是凝重,他们的伙伴是真正死去了。
历练?
怎么会有历练将实力如此骇人的妖兽作为给大部分修为都在金丹和元婴的弟子的考验?
这种鬼话说出口,是个人都觉得荒唐。
而在这飞速的御剑当中,有一个白衣少年始终保持着沉默,他拳头握得很紧,薄唇抿着,身后是以他目前的“实力”尚且无法应付的化神境妖兽。
前世并没有这一出。
裴漓之参加的第一届仙盟大赏,那次的秘境中,确实死了些人,但绝对没有化神境的妖兽出现。
何况,他感受到,在秘境深处,还沉睡着另一道更加骇人的威压,只是威压没有外泄,又让这只化神境的妖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小小的秘境,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出现这等实力的妖兽?
若是说没有人某些人的手笔,裴漓之是不信的。
秘境当中的修士,大多数是各门派当中年纪较小的,从十几岁到上百岁不等,他们自然不知道,千万年前的人魔大战,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辨别魔。
魔修之所以引发修真界上下的抵制,跟他们修习的功法以及行事做派脱不开干系。
魔修向来不修灵力,但他们修炼的法子众多,也足够残忍,在人魔大战尚未开始之前,魔修以炼制活人傀儡、掠夺孩童作为炉鼎以及将活人作为试验品而饱受诟病,后来竟丧心病狂到妄图将整个凡人界作为炼炉,以凡人死时怨气作为引子,将人炼成鬼傀儡,从而使凡间灵力枯竭,引魔界魔气到凡间,开拓魔界地域。
那场战争具体多惨烈,后人不得而知。
只知道那场战争中,修真界陨落了好几个大乘境的大能。
第344章 摆脱
魔修本就不是一群团结的东西,他们那里没有规矩,唯有实力为尊。
魔界的魔尊也在那场战争中陨落,加之其他大能各战各的,最后也都不敌,魔尊一死,魔界犹如一盘散沙,被修真界的大能拼死封印在魔界,魔界与外界的通道也被切断,千万年来,再无魔修的影子。
这些曾经惊天动地的硝烟,如今只在泛黄的卷轴中窥得一角,人魔大战中究竟毁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隐患,谁人得知?
当年封印魔界的结界,如今可曾安好?
无人得知。
就连外边那些修为高深的长老们,他们也未必关心过那段历史。
可裴漓之经历过另外一场人魔大战,他知道魔修最擅长豢养魔兽,秘境中出现的妖兽也绝对不是意外。
何况,这妖兽身上,带着魔气的气息。
修真界太平的时间太久,久得某些人都把居安思危这四字忘得一干二净,这些年轻的修士从来没见过魔修,也没修习过抵御魔修的法术,更何况,面临化神境妖兽,无人再有心去想这妖兽不对劲的地方。
一声狼鸣又从身后响起,仙盟的一个弟子在瞬间被黑影给拉住,而后半截身子被拖了进去,那名弟子拼死哭喊着:“秦师姐,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剑上还带着一个同门的秦忆自然无暇顾及太多,她往后看了一眼,而后往黑影处抛出了一张金色的符篆,一道金光闪过,黑影似乎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就是那么一小段距离,原本被蛮力拖进去的那名弟子在生死之际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猛然御剑冲了上前。
说句死里逃生也不为过。
然而这个死里逃生却还是不一定的。
那道金色的符篆大家都能看出来,价值连城,兴许是秦家或者秦忆的师尊留给她保命用的,然而却也只够用一时,再这么下去,结局也只是被这头妖兽玩够了杀死。
沈宵咬咬牙,冲身旁的裴漓之道:“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必须想办法摆脱它。”
绝对的武力面前,他们总不至于要这般以卵击石。
裴漓之没有回应,沈宵便紧接着道:“它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引到一处,我们便不能如它所愿,现在开始,大家分头行动如何?”
沈宵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即便是在身后黑影大面积蔓延的情况下,这样分散行动也许能够最大限度地拖延时间。
然而也只是最大限度而已。
他们根本经不起化神境的一击,在绝对武力面前,所有的天赋和气运都是笑话。
裴漓之还是没有回他。
沈宵忍不住侧头看过去,大声吼道:“裴漓之,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等一下。”这回裴漓之倒是有反应了,然而他神色依旧冷淡,即便身后依旧被黑影追着,他似乎也没有显示出半分的慌乱。
半晌,沈宵听见裴漓之给周围传音道:“所有人跟我过来。”
“裴漓之,你什么意思?”沈宵下意识问道,
第345章 等师尊进来救他们
其他人也听见了这番话,自然是开口问道:“裴师弟,你看出什么了?”
裴漓之却来不及解释,他只道:“我们现在去这个妖兽不敢去的地方。”
裴漓之的话虽然语焉不详,但他的姿态又实在是太过于沉着,因此有些人还真是听了。
即便不知道裴漓之指的是什么地方,但他率先御剑到前方带路了。
与此同时,裴漓之也看见了,这里所有监视眼,在妖狼的威压下都失去了作用。
外界跟秘境的联系估计也被切了。
眼下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裴漓之这一加速,其他人虽不明所以,但眼下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止是夕遥宗和仙盟的弟子,就连剑宗的弟子也跟着他飞往秘境那一片最为茂密的丛林深处。
剑修的身影犹如他们脚底下的剑一样,瞬间就提上了速。
身后的黑影似乎因为他们突然改变的行动轨迹而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很快跟着人群的方向蔓延开来。
沈宵一直跟在裴漓之身侧,他看着身旁的人丝毫没有灵力透支的症状,心里暗暗吃惊,然而还是忍不住问道:“裴漓之,你带我们去哪?”
裴漓之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给他传音道:“不要再问了。”
沈宵:“……”
旁边的虞幼清飞上前来,“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东西?”
沈宵下意识道:“没说什么。”
虞幼清:“?”
这俩讲悄悄话不带她?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前往什么地方,前面的沈宵他们尚且知道自己正跟着裴漓之走,然而后面的那些,则觉得自己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一味地飞,有不少人已经筋疲力竭,速度也越来越慢。
而与此同时,追着他们的黑影似乎也放慢了一些,不知道是存心逗着他们玩,还是真的是自己想慢下来。
他们在往秘境深处的方向飞得越来越深,就在这时候,形势陡然发生了改变。
原本迟疑着放慢了速度的黑影却在这时候发出了一声暴怒的狼鸣,同时加快了速度追上来。
这速度显然比一开始的还要快上许多。
坠在队伍最后面的几个弟子在惨叫后被黑影吞没,再也没有动静,而从那片黑得看不见任何一丝光的黑影中,发出了咀嚼的骨头的声音,听得众修士头皮发麻。
有人听着同门的惨叫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红着眼睛怒吼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老子要跟你拼了!”
然而身旁的人一把拉住了他,同时裹挟着他往前方飞去,嘴里还不住地吼着:“不要冲动啊,我们要留着命拖到师尊他们进来救我们!”
被他们寄予重望的许多师尊,此时此刻都在仙盟的那片空地上,盲目而又沉默地盯着空中的那位白衣剑修挥着手中的落川剑。
依旧有人在道:“林羡,你放弃吧,这个秘境已经被封死了,你一剑劈下去,这个秘境会毁了的,里面的人更是一线生机都没了。”
第346章 入口
而还在寻找秘境入口的剑修似乎根本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一般,她给自己的四周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冷漠又迅速地将那些聒噪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此事涉及多方,各门派的人都在紧急给自己门派的掌门传讯息,现在,应当已经有其他门派的长老级人物往仙盟的方向赶过来了。
还有人试图在阻止林羡,被一些有亲传徒弟乃至亲人在里面的人给拦住了。
“你们真的没脑子吗?”他们硬生生压下了自己的盛怒,努力保持着理智,“假如里面真有炼虚境的的妖兽,又岂是这个秘境可以封死的?只要它想出来,这个秘境又算什么?”
还有人想开口说句什么,忽而剑百花宗的宗主站了起来,传音至各方,“再有阻拦者,先过我这关。”
“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你们这般为苍生着想,就应该在此处老老实实地守着,若有妖兽从里面出来,你们就提起自己手中的刀剑,而不是冠冕堂皇地要求里面的年轻修士用他们的命来换你们的一时苟且!”花满月冷眼看过他们每一个人,似乎想要记住在胡说八道的人是谁。
妩媚的大美人此时气场全开,冷眼的眸子更是不带一丝柔情,那群修士皆愣了一下,而后有不少人都默默闭了嘴。
原因无他,这偌大的修真界中,当属百花宗的美人最多,他们当中的人甚至有不少与百花宗的女修结为道侣的。
花满月,不知道是多少人的丈母娘。
又在此时,一个红纱遮面罩的美人也娇笑着开口了:“各位也算是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还怕了一个小小的妖兽不成?小女子不才,即便修为不行,但想必也有一战之力。”
这道婉转动耳的嗓音下,红衣曼妙的身材更是让人浮想联翩,这是合欢宗的琳琅长老。
她一出口,便有更多的人闭嘴了,原因无他,这位修为同样至化神境的美人,在场有不少都是她的老相好。
身为媚修,无论是容貌还是功法上,自然都有她的过人之处,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位琳琅长老,她与花满月向来是不合的。
今日却同她站在同一阵线上,确实很难不让人惊讶。
毕竟百花宗和合欢宗都是女修众多的宗门,不同的是百花宗只收女修,且修的还是各种武器,双修的功法也有,只不过不像合欢宗那般,主要通过双修来提高自己的修为,且男女不忌荤素不忌,因此他们不仅收女修,也招收男修。
说起来,合欢宗的男修才叫一个让人念念不忘。
如今,这两个宗门的女修都站出来替林羡说话,即便有人还有意见,但一时间也没有再开口。
而上方空中的林羡,似乎终于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夕遥宗的林羡长老提着自己的本命剑,往那在空中悬浮着的秘境,挥出了干脆利落的一剑。
刹那时,白光乍现——
第347章 魔族卷土重来
“裴漓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沈宵又忍不住问。
身后妖兽的脾性肉眼可见暴躁了许多,饶是沈宵平时跟裴漓之再如何不对付,这时候也能看出来,那个妖狼对他们这个方向产生了忌惮之意,因此加快了速度,想在他们到底某处之前将他们给戏弄完。
然而这个速度却还不是全速,它还在戏弄他们!
所有人心中都带着怒意,然而这点怒意对于实力远远在他们之上的妖兽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它渐渐从那一片漆黑得即便是修士们也无法正常用视力的黑影中现出了原型,即便是没有像狼影那般大,但它确确实实可以称得上是一头巨狼了。
身上的皮毛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色,庞大的身躯以及矫健的肌肉,还有不容忽视的狼头,那狼头倒是跟裴漓之那天晚上守夜时看到的有异曲同工的意思。
长而尖锐的獠牙,狼口处泛黑甚至滴着黑血,四肢上的爪子也同样是黑色的,这头妖兽看起来远远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高大,甚至比好几个人加起来都要高大。
身上除开化神境的威压后,还有让这群年轻修士更加忌惮的气息。
但这群年轻修士中,囊括着大部分各宗门世家的优秀子弟,他们当中有人武力超群,也有的人博览群书。
众多修士当中突然响起一道惊惧难抑的喊声:“魔气!这是魔气……黑雾……黑影,妖兽嗜血,但妖兽身上不会带着这样的黑雾,这是被魔化了的妖兽!”
人群中再次迸发出他惊慌失措的一声喊叫:“是魔族……魔族卷土重来了!”
“魔族”一词对这群年轻的修士而言又何曾陌生,他们有的人自小生活在修真世家,有的人从凡间而来,更有的人曾经历尽磨难,可他们这么多年来,都只是从卷轴中得到关于“魔族”二字的只言片语。
如今,有人对着他们喊着:“魔族卷土重来了。”
年轻的修士脸上带着对死亡的惊惧以及对对于魔族的迷茫空白,师长并不在身边,他们对魔族知之甚少或者一无所知。
“裴漓之,”沈宵自然也听见了那人的话,“那人说得是真的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裴漓之却没工夫搭理师弟的问话,反而是将目光落在秘境更深同时也是更为幽静之处,他道:“这确实是被魔化的妖兽。”
沈宵和周围的几个同门都沉默下来,张汝清上前一步,“裴师弟,你是如何判断这妖兽身上有魔气的?”
“你们看到的那些黑色的气雾皆是魔气,”裴漓之说着顿了一下,“你们若是多去藏书阁看书,也能辨认出来。”
沈宵:“……”
张汝清:“……”
裴漓之此人,在夕遥宗时确实经常去泡藏书阁,因此他懂得多还真不出奇。
此时裴漓之已经停下来了,身后还有些其他门派的弟子被妖狼盯上,即将命丧狼口。
就在此时,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猛然朝妖狼刺去。
第348章 往回撤
没人想到裴漓之会在这时候对妖狼发动攻击,即便是站在他身边的同门,也愣了一下。
红霄剑作为带有神性的剑,在这种时候,完美地承担着吸引妖狼注意力的角色,它爪下的剑宗弟子死里逃生,快速捂着淌血的伤口御剑往前飞奔。
妖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猎物逃走,忍不住暴涨的怒意,伸出自己巨大的爪子拍打着红霄剑。
红霄剑对比妖狼的身形而言,自然是小上许多的,但就是这样的蚊子般的纠缠,让巨大的妖狼陷入了更大的暴怒当中。
妖狼爆发出巨大的怒吼,化神境的威压混杂着浓郁的魔气,将一些金丹期的弟子逼迫到瞬间口吐鲜血,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同样也面色苍白。
红霄剑在此,主人自然也不能远离,裴漓之攻击妖狼的时候,其他人也没有闲着,这时候大家都是绑在一起的命运。
裴漓之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么就多加几个人。
妖狼的怒吼越发骇人,有人修士实在是受不住这样的威压,眼皮一翻整个人倒了下去。
剑修的剑,向来是勇往直前的存在。
裴漓之的脸色在化神境威压之下看不出太大的改变,只不过紧紧抿着唇。
他们当然不是化神境妖兽的对手,即便是现在联手一起上,对妖狼造成的威胁也不过九牛一毛。
但裴漓之还是不遗余力地在激怒着它。
“裴漓之,你到前面去做什么?”沈宵猛然看见裴漓之突然往妖兽的方向靠近,愣了一下,下意识便开口去喊道。
裴漓之没回头,而是对他们传音了一句道:“别跟着过来!”
原本打算跟上去的沈宵蓦地停住了脚步,然后眼睁睁看着他那个尚且还是金丹期巅峰的大师兄,猛然冲向了妖狼,红霄剑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裴漓之立刻冲着带着滔天怒意的狼爪挥出了带着红色光晕的一剑,在化神境和魔气的威压下,白色长袍在黑暗中的身影落入了每个人眼中。
妖狼被惹怒得更甚,黑影重新蔓延开来,裴漓之成为妖狼眼中唯一的攻击点,他立刻转头就逃,红霄剑同时落入他的脚下,御剑直飞往众人所在之处。
修士们来不及咒骂一声,便跟着裴漓之的方向而去。
没有人明白裴漓之的意图是什么,他把人和妖兽都引来了这个地方,还在往深处引。
秘境深处究竟有着什么?
无人得知。
直到被蝼蚁激怒到理智丧失的妖狼在自己掌控着的黑影大半都跨入了一处地界之后,它才恍然清醒过来。
在那一瞬,即将追上修士们的妖狼突然停了下来,并且下意识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化神境威压,同时回撤自己的黑影。
做好了丧命准备的修士们猛然回头看到这一幕,同样不解。
“它为什么往回撤了?”
虽说妖狼在往回撤,但所有人的警惕性都还没放低下来,因为在化神境这样的绝对武力面前,无人能够放松警惕。
若连化神境妖兽都提防着此处,那他们身处的这块区域,又有着什么东西?
第349章 最佳逃跑时机
就在黑影其实在往后退时,他们脚底下的土地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顷刻之间,更深处不远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幽深的口。
妖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后撤的速度变得更加快,它把自己重新匿于黑影之中,而黑影看上去,更像是逃窜一般地往后逃。
然而与此同时,从他们身后那个地面的巨口当中,蓦地散发着让人万分惊惧的威压,这威压甚至比妖狼的更胜一筹。
又有一部分元婴以下的弟子被震晕了,就连沈宵也觉得自己鼻下一凉,垂眸伸手一抹,抹出了一把深色的液体。
还勉强站着的弟子艰难开口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威压,甚至比方才的化神境威压更甚,显而易见,地面那个堪称深渊的巨口当中,不知道藏着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
黑影逃得更快了。
然而就在此时,深渊巨口之下蓦地伸出了一条黑色的尾刺。
那根尾刺瞬间伸过了,一下子快速探入了黑影当中,黑影中立刻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妖狼似乎是跟这根突然探出来的尾刺打斗上了,然而就在黑影当中,修士们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战况。
沈宵难以置信地盯着裴漓之看,“你是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东西的?”
现在情况虽不明朗,但裴漓之方才所做的一切,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理解。
他是故意将妖狼引来这个地方的,因为这里的地下,还掩埋着另外一只更加强大的妖兽。
比化神境还要强大,那就只能往上猜了。
那头妖狼是化神境初期?还是中期?
而现在出现的这只带着尾刺的不明妖兽,它身上远远不止化神境的威压,它起码,已至炼虚境。
炼虚境!
所有人甚至来不及感慨,就看见黑影中逐渐出现了两道交缠一起的身影,那根黑色的尾刺将妖狼的整个身体都勒住了,还在不断收紧。
同时妖狼也一把咬在尾勾上,用力扯着尾刺,想让它松开。
然而现在不是妖狼想不想离开的问题,而是那根尾刺愿不愿意让他离开的问题。
双方还在割据着。
妖狼被裴漓之诱导着误闯了别人的地盘,若是普通的妖兽还好,它闯的是一头炼虚境的妖兽地盘,大多数妖兽都有自己的领地意识,实力足够强的妖兽根本不容许其他东西踏足自己的领地,因此这头化神境的妖狼,它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也是裴漓之利用的点,即便妖兽生出了灵智,但在玩心机方面,也永远不可能是人的对手。
这时候,炼虚境与化神境的较量,而且妖狼明显忌惮另一只妖兽,何况,它还不是人家的对手,如果逃不掉,落败是迟早的事。
眼下,对比之下弱小的人类修士并不突兀,这是他们逃跑的最佳时机!
先前因为是裴漓之将他们引过来这边的,更因为裴漓之方才直面化神境妖兽的从容姿态,所以现在,其他门派的修士也都下意识看向了他。
第350章 生死存亡
“裴道友,不知现在,我们应当如何是好?”剑宗此次带队的大师兄拱手问道。
他手中的剑此时紧握,却也有些隐隐的颤抖,哪怕剑修在修炼方面很多时候都是不要命的疯子,然而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想要求死。
秘境一行,剑宗的新锐,死了五个,他带了九个师弟师妹进来,却没能把他们给送出去。
此时更觉愧对师门的嘱托,如今只求能把剩下的师弟师妹都平安送出去,夕遥宗的裴道友,若不是他方才主动对上妖狼,他剑宗怕是要再折一个弟子。
因此此时,他下意识先寻求裴漓之的意见再行事,只求能有一线生机。
裴漓之摇头:“秘境出口已经尽数被毁,相信你们也有所察觉。”
这话一出,所有人也跟着沉默。
“至于秘境中为何出现化神境和炼虚境妖兽,又为何所有出口尽毁,留我们百余名修士在其中,”裴漓之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眼前所有人,“意外还是人为,希望诸位心中有所定论。”
裴漓之每说出一句话,这群年轻的修士神色就越发凝重起来。
“如今想要从这里面出去,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等待外面的师长营救,二是将秘境毁了。”裴漓之言简意赅。
但这番话也立刻得到了反驳,张汝清下意识道:“裴师弟,我们毕竟身在秘境当中,同时又没有化神境以上的修为,肉身的强悍程度是远远抵挡不住整个秘境毁灭时的波动,我们极有可能也被撕碎。”
张汝清的话是真的。
因此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
那就是等待营救。
他们眼下并非集齐了所有人,其他散落在秘境各处的人想来也明白现在的处境的。
裴漓之引妖狼来到了此处,因此妖狼原本想要驱赶秘境中所有人都来到一处再围杀的目的没有达到,如今反而还被另一头更强的妖兽给缠上了。
然而此举,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等两头妖兽之间分出了胜负之后,另一头妖兽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如今只求外边那些师长能够尽快进来救他们出去。
可问题是,他们真的能够等到吗?
“真的会有人进来救我们吗?”一个小宗门的弟子带着哭腔,苍白着脸问道。
他身旁的师兄也只能沉默下来。
他们来自一个小宗门,就连他们门派的掌门,也只是化神境的境界而已,掌门会不会为他们冒险不得而知,可事实便是,即便是掌门进来了,也绝对不是这头妖兽的对手。
现在,唯有其他宗门的那些实力更为高深的长老才有这个能力救下他们所有人。
他们的目光又一下子扫过夕遥宗、剑宗以及仙盟的弟子,这三个宗门的长老,同时也是整个修真界的实力天花板。
若是他们都无动于衷,那么他们就肯定没救了。
“我们现在需要集结起所有人。”张汝清道。
他算是这群人内年纪比较大的,关乎生死存亡问题,不是儿戏,他们必须尽早找齐所有人。
第351章 怎么混进来的
秘境中被困着的,有不少大宗门的弟子,他们的师尊,也不可能全然不管他们都死活。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安心了些。
他们门派衰微,但现在同他们困在一起的,还有各大宗门世家的弟子啊。
夕遥宗不是号称最护短的吗?这里还有他们长老的好几个亲徒呢,他们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夕遥宗确实没有坐以待毙,但是此时外边最激动的除了几个放了优秀亲传弟子进去秘境的宗门以外,世家也在不断地给仙盟施加压力。
首当其冲的是纪家的医修,其次却是秦家。
秦家那位家主暴怒着说一定要把秦忆救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林羡劈出的那道白光之后,她俨然已经进了秘境当中,劈出来的那道口子并不大,只能容一人通行,为防止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此时,由两位化神境高手在那里守着。
所有人再如何各怀鬼胎也好,所有事情,须得等林羡出来之后再谈。
夕遥宗的剑修不多也不少,但大部分都一个比一个莽。
而此时此刻,在秘境中的林羡蓦地睁开双眸,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确实是秘境。
而这秘境也不知道被谁破坏过了,她以炼虚境的修为进来并没有遭受到任何抗拒。
远处传来两道化神境和炼虚境的威压,林羡很快就锁定的方向。
通常来说,这两头妖兽不应该这么快就对上了,化神境总不能自己上门去找死。
然而不管怎么说,林羡要先把自己的三个徒弟找回来。
她当然不是什么圣人,进来并非是为了救所有人出去,她只是秉持着为人师尊的责任,进来寻自己的徒弟。
徒弟收多了管起来麻烦,她可不愿意,一次仙盟大赏,把三个都赔里面去了。
炼虚境的修为让林羡在这片秘境中犹如过无人之境,她刻意隐藏了修为,这个秘境处处透露着不对劲的地方,若不是自己亲身进来看一遭,她还真摸不清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秘境的地底下,掩埋着不知多少浓郁的魔气,例如林羡现在的周围,四处充斥着黑色的魔气,那些魔气在发现她的踪影之后,都一团地涌上前来,将林羡整个人都给包裹住了。
然而很快,魔气又蓦地消散开来。
因为林羡不是魔修,也没有被魔化,修的也是灵力而非魔力,修为也足够高深,因此这里魔气再浓郁,只要她不愿,魔气便不可能侵蚀她。
早在千万年前的卷轴中就有记载,魔气可以使人的修炼速度大大提高,因此魔界中,金丹期几乎是遍地开花的存在。
但修魔力的人,性情暴戾血腥,而且很多时候容易失控,因此许多魔修大多无亲朋好友,他们当中甚至还有许多人沾过血亲的血。
林羡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既然这里魔气浓郁,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地方也有魔修的存在?
如果有,那么魔修,又是怎么混进来的呢?
第352章 逆天而行
林羡一路上不仅在搜寻徒弟的踪影,同时也在观察着秘境的四周。
最终不得不承认,修真界,确实有跟魔修勾结在一起的人。
也确实荒谬。
林羡垂了一下眼眸,似乎对此兴趣不大,若不是此番威胁到了她三个徒弟的安危,她怕是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魔族……卷土重来么?”林羡轻笑,而后又冷嗤一声,“一群没长脑子的东西。”
她骂的也不知道是魔修还是那群居然妄想跟魔修合作的人。
千万年前魔族盛行的画面,后人无从知晓,即便是真正参与过或者见识过那场战争的,如今不是已经化作一抔黄土就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还有些俨然已经飞升上界。
那些岁月都太长久了,回忆起来,即便是活着的人都未必能记得。
从远古流传下来的说法中就有明说,天道不喜魔修,凡是修习魔气或者有魔修血脉者,皆断仙缘。
因此魔修们都很放肆,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千万年前,魔修之所以那么猖狂,有很大程度上都是源自于一个疯狂的念头:天道不给他们飞升的机会,那么他们就逆天而行!
魔修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放肆地迫害平民和正派修士,直接导致了人魔大战的发生。
林羡对人魔大战不感兴趣,但自古正邪不两立,魔族真来了,她自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顺其自然便好。
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树下,妖兽搏斗的动静从激烈到渐渐小了起来。
事实证明,化神境跟炼虚境,确实是不能比较的存在。
妖狼身上已经没几块好肉了,它身上被尾刺蜇出来的伤口数不胜数,同时在两个妖兽对上后不久,地面深渊般的洞口里也爬出了那只炼虚境的妖兽。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蝎子,身上漆黑跟黑夜近乎完美融合在一起,但炼虚境的灵力波动并非作假,当然,它身上除了灵力,也缠绕着浓郁的魔气。
这果然也是只被魔化了的妖兽。
妖狼虽然是化神境,但它毕竟没有像人那么会审时度势,在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逃走之后,反而迸发出了巨大的战意,一狼一蝎打得火热,然而到最后,妖狼身上没剩几块好肉,蝎子身上的壳却坚硬不催。
不过蝎子的尾巴倒是被咬断了一次,以后竟然又接上了。
打了那么久之后可以称得上是两败俱伤,然而这两败俱伤中,还是妖狼的伤更重些。
直到最后的关键时刻,妖狼完全落了下风,何况,那蝎子身上浑身是毒。
而在这段时间内,不断搜寻着秘境幸存者的人,也终于全部聚在一起。
不凑巧的是,此时一阵空前凄惨的狼鸣响起,随即重物落地的一声响了起来,“嘭”的一声尘土飞扬,所有人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妖狼倒下,那么那只蝎子,现在当务之急,又是做什么呢?
一时间,空气中少了一阵化神境的气息,然而炼虚境的威压却让人始终无法忽视。
很快,那只蝎子动起来了。
第353章 拖延时间
若是在平时,有化神境妖兽的尸骨在前,纪文风早就将目光投到那具尸骨之上了,然而此时此刻,他正沉默地给一些受伤的修士处理伤口。
进秘境的医修和药修自然不止他一个,然而在这种生死关头,平时只专注炼药救人的医修和药修自然是没能像剑修和法修他们跑得那么快,有担当些的宗门则始终保护着他们逃过来,但有些修士自顾不暇,或者觉得别人的命并没那么重要,因此现在秘境中尚且活着的医修和药修并不多。
就连纪文风,也是夕遥宗的这群弟子拼命相护才活了下来。
即便他有心想要在此时用毒对付妖兽,也该意识到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那巨蝎本就是浑身带毒的东西,他研制出来的毒兴许不及人家万分之一。
根本没有胜算。
眼下所有人集结在一起,还能剩下几十人,对上那只炼虚境的妖兽,也根本承受不起其一击,哪怕是简单的一击。
裴漓之抿着唇,眼看着那只巨蝎解决完了最有威胁力的妖狼,又把注意力放到其他闯入它地盘的蝼蚁身上。
此时裴漓之等人早就远离了原本巨蝎的地盘,然而如今问题是,巨蝎原本在地底下沉眠,蝎子性喜阴凉,耐寒耐热,它被闯入其地盘的化神境妖兽唤醒后,已经将最大威胁性的对手解决,眼下整个秘境都成了它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说,无论他们身在何方,都是这巨蝎的地盘。
“它往我们这边来了。”负责勘察情况的其中一名修士御剑飞回来道。
在所有人都面临生死存亡时刻,他们不管是哪一个宗门的弟子,都自觉组成了一个队伍。
那只黑色的蝎子不仅浑身是毒,还武力值惊人,修士们就算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脱离了凡人的行列,却也没达到仙人的境界。
他们但凡沾染上一丁点巨蝎的毒,都有可能立刻命丧黄泉。
纪文风带的解毒丹又同时分给了所有人,他们纪家最不缺的就是药,纪文风那个芥子袋什么东西都能装得下,各种解毒疗伤的丹药也多得是,进来时带了不少的丹药在里面。
只不过从纪文风这一点都不心疼且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掏出丹药的手笔看来,这个“不少”,看来还是有待考证。
“现在应该怎么办?”
纪文风道:“蝎子的嗅觉灵敏,就算是它已经炼虚境,但作为妖兽,想必其在许多习性方面,更多还是依赖自己的嗅觉,我们也许可以在这方面下手,尽量拖延时间。”
这番话听起来确实有一定道理,但具体又如何利用,众人一时间又一头雾水。
直到纪文风从自己的芥子袋中掏出了一个神秘的小盒子。
“纪道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纪文风悄悄打开了一丝细小的缝儿,突然,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在这一片空间中快速得到蔓延。
众人:“……”
大家的动作非常一致,纷纷掩鼻。
第354章 缺德玩意儿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臭?”
纪文风面色不改,反而非常严肃地对众人道:“此物名为臭丸,一旦进入空气中就会快速挥发,挥发之后,留下的味道经久不息,这么一小盒,里面的味道近乎可以蔓延整一片秘境。”
整一片秘境。
众人纷纷肃然起敬,显然都感受到了这一小盒臭丸的杀伤力,心想医修果然会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个味道闻到一次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想闻第二次,然而现在为了保命,他们却是不得不尝试这个办法,毕竟跟命比起来,闻一段时间臭味也不算什么,好歹他们都是修士,可以屏蔽自己的嗅觉。
但是,在众修士关闭了嗅觉之后,那股臭味却始终还萦绕在他们的鼻翼之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文风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诸位,研制这个臭丸的时候,我也考虑到了关闭嗅觉这个做法,为了不让别人钻这个空子,我又在臭丸里面添加了一味精神性的幻草,此草若是直接食用,会令人精神恍惚,但加入臭丸之后,便产生了让人一旦闻过这个味道,即便关闭了自己的嗅觉,精神上也会产生这个味道始终萦绕在自己身边一样的幻觉。”
众人:“……”
意思就是说,即便他们现在关闭了自己的嗅觉,事实上根本闻不到这个味道了,但精神上也会产生还闻着这个臭味的错觉。
此物恐怖如斯!
众人看着纪文风的目光,突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医修和药修这二者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关键时刻直接杀人于无形之间。
让人不得不警惕两分。
眼下所有人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这个法子无论可不可行,都得一试。
于是在所有人的同意之下,纪文风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排满了一颗颗圆润的臭丸,看起来还有一点点难以描述的可爱,可一旦想到那股让人窒息的味道,众人的表情又变得变幻莫测起来。
很快,盒子里面的臭丸就挥发到只剩下半盒,半盒之后,挥发的速度更快,整一盒臭丸在短时间之内就空了。
众人即便关闭了自己的嗅觉,但由于纪文风所说的加入了一株幻草,他们现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这个味道腌入味儿了。
这个味道挥发得特别快,修士们也在这段时间内抓紧移动自己的位置。
果不其然,蝎子的行动轨迹突然乱了,它似乎被这个味道干扰得有些暴躁,开始大肆毁坏周围的东西。
那些植物和低等妖兽,根本就抵挡不住它这样的攻击,很快毕竟中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轰隆声,修士们为了躲避而四处逃窜。
与此同时,刚进入秘境不久的九司尊主同样也闻到了这股窒息的味道。
林羡反应很快,立刻就关闭了自己的嗅觉,然而没有用。
林羡:“……”
不知道是哪个宗门研究出来的缺德玩意儿,真让人防不胜防。
第355章 不详的预感
在尝试过用灵力将其逼出体外失败后,林羡叹了一口气,随后从自己的随身芥子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罐,从里面倒出了一粒白润的小丹药,放进嘴里。
片刻之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终于散去。
林羡松了一口气: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小师兄靠谱。
不知道秘境中的弟子究竟干了什么,这股味道,炼虚境都逼不出去,若不是她身上常年带着小师兄炼制的药,今日怕要被这味道整出个阴影。
眼下,她已经摸清了秘境现在的状况,魔气入侵,且不停地从地底涌上来,再过不久,秘境中的魔气就会远远多于灵气的量,如此,灵气会被魔气所污染,修士即便是在秘境中没有遇到其他危险,他们也会因为没有灵气供以修炼而亡。
修士们之所以可以辟谷,其本质是他们通过灵气入体洗涤体内污垢,再以灵力为修炼基础,保持身体的充盈,因此可以不食无谷。
可若是所处之处灵气枯竭,他们无法从外界吸收灵气用于修炼,也就无法通过修炼祛除体内的污垢,身体内的灵力也会随之枯竭,长久以往,最终要不是散尽修为重回凡人之躯,便只有一死。
不过或许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抛弃现在所修习的功法,修习魔力,转而成为一个魔修。
自然,不到最后,没有人愿意选择这条路。
林羡摸清情况之后,神情复杂,转而不再逗留,身形一闪,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秘境中剩下来的年轻修士更相当于在跟这只黑色的蝎子玩着捉迷藏游戏,只不过这游戏输了的结局是:死。
裴漓之蓦然一顿,回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沈宵就站在他身旁,自然也察觉到了裴漓之的动作,“裴……你在干什么?”
他话里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明明这个是他名正言顺的大师兄,但是他们九尊阁的三个弟子这么多年来彼此不合,竟然是在这个秘境当中,关系有所缓和。
不过也是沈宵单方面觉得的有所缓和,裴漓之似乎从来不在意,两个师弟师妹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
“无事。”裴漓之道。
在奇臭无比的环境中,那巨蝎果然被这股味道扰乱了方向,原地狂躁了一会儿,然而之后,它竟然很快就适应了这股味道。
开始又有轨迹地在四处寻起修士们的踪影,修士们是最开始就接触到臭丸的人,即便他们关闭了自己的嗅觉,然而这味道却一直萦绕在他们周围。
事实上,他们比他们想象中要臭得多,一开始直面臭丸的他们犹如是被腌入味了一般,就算是成功出去了,这味道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散去。
巨蝎的行动能力实在是太强,它在原地摸不着方向后便开始大肆毁坏秘境,每毁坏一处,都有大量的黑气从地下升腾上来。
那些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上来账号就开始向四处蔓延,给所有人都带来了不祥的预感。
第356章 他后台比较大
“那些真的是魔气吗?”有人小声问道。
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即便是裴漓之。
他作为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在方才的表现已经超出了一个金丹期应该有的模样,此时此刻也不应该再多出风头。
“裴道友,”见没有人回答,又有人将目光落在了裴漓之身上,“你怎么看?”
他们现在需要一个主心骨,而裴漓之方才临危不惧的表现,都足以证明,他具备这样的魄力。
连那些元婴以上的修士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裴漓之有这个能力。
这个不仅仅是因为裴漓之是九司尊主的首徒,更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气魄。
裴漓之并非是戏子,他在很多时候,都懒于去掩饰自己的态度,因此大部分时间面色如常。
比如这次的妖兽之灾,他的临危不惧确实是真的,可这并不代表他完全看淡生死,而只能说明,那些妖兽对他而言,确实不足为惧。
即便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杀一头炼虚境的妖兽还做不到,但要在一头炼虚境的妖兽面前逃脱,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在这个秘境中,还有许多活人。
这其中包括了他那与自己向来不和的师弟师妹,裴漓之进来秘境之前,曾答应过师尊,要保护好他们两个。
裴漓之不想食言。
“确实是魔气,”裴漓之的语气很淡,给出的答案也中肯,“但凡是你们回去翻阅一下典籍,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针对这番话,那个最开始开口认出那头妖狼身上带着魔气的修士也点头赞同道:“裴道友所言不假,书中自有颜如玉。”
其他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枉他们自称是大宗门派的弟子,自诩每日勤苦修炼,如今面临困境才方知。
知识,永无止境!
裴漓之不知道为何这群人看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炙热起来,他只觉得这群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想岔了。
他方才所言,自然是瞎扯的。
堂堂曦和神君,又如何不知道怎样去辨识魔气与魔修,只不过他如今的身份,并不适合这样的见识,因此才随口来了一句多读书。
身为师弟师妹的沈宵和虞幼清自然可以证明裴漓之经常往夕遥宗的藏书阁跑。
可是他们不知道,裴漓之往藏书阁跑,很多时候都呆在第八层,也就是没有长老同意不得入内的禁书存放之处。
他泡在那一层楼里,看的都是各种宗门禁止大多数弟子看的禁书,就连负责管理藏书阁的常柏也暗中观察过裴漓之一段时间,发现他在藏书阁看了书之后,回到九尊阁之后也没有要练习禁术的意图,这才放松警惕。
宗门内严禁修习禁术,而禁术自然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此宗门严禁弟子上禁书所在的楼层,即便是许多亲传弟子,也没几个能有幸上去一趟。
至于裴漓之啊,他是个例外。
他后台比较大。
有林羡护着,常柏自然也不会将人拦下。
第357章 月灵兽醒来
那头巨蝎很快就重新找到了猎物的方向,也许是因为被这股浓郁的臭味干扰了,巨蝎显得特别的暴躁,它的行进速度非常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缩地成寸。
同时这个秘境的灵气变得越来越稀薄,魔气的浓度却越来越高,修士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那是蝎子要追上我们了!”有人喊道,“都加快速度!”
扰乱巨蝎的嗅觉,也只不过是撑了半个时辰左右罢了,秘境再如何广阔,如今也都在那炼虚境妖兽的掌控之下。
若是它被惹急了,说不定会毁了这个秘境,到时候,这群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巅峰的修士,大多数都要陨落在这里。
“虞幼清,你还在后面磨蹭什么?”沈宵转头看见落后几步的虞幼清,忍不住怒吼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虞幼清似乎在愣神,听见沈宵的话后才猛然清醒过来一般,御剑上前,不太确定地跟沈宵道:“我怎么感觉……月灵兽醒过来了?”
沈宵:“?”
“它醒没醒你不知道?”
虞幼清当然知道,此时此刻,那头白色的小灵兽在她的灵识内伸了个可爱的懒腰,随即又圆滚滚地打了个圈儿,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进去把小灵兽抱出来好好摸一顿。
然而,月灵兽自从替虞幼清渡过晋升元婴的劫便沉睡过去,至今已经半年有余,现在蓦地清醒过来,虞幼清还有些手足无措。
她虽然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好好地同自己的灵兽培养一下感情,但是现在是逃命的关键时刻,她不能松懈,当然也不能将月灵兽引出来冒险。
何况,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她必须要活着。
契约了月灵兽之后,二者便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全是托了这个小灵兽的福,虞幼清才有幸晋升元婴中期甚至无痛淬炼了灵根,即便当时月灵兽选择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走投无路,但承了人家的情,虞幼清无论如何也得保住这只月灵兽的性命。
眼看着虞幼清说不出口,沈宵干脆道:“先别管它了,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吧。”
沈宵的话也是硬道理。
虞幼清一咬牙用力,整个人又迅速往前。
然而那头巨蝎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它找到方向之后,几乎在一柱香之内,就追上了这群年轻的修士。
面对实力如此悬殊的局面,修士们脸上难免出现了视死如归的神色。
在进来这个秘境之前,所有人打的都是寻宝夺名次的主意,然而他们却没人想到,在秘境中呆了几日之后,他们竟然碰上了以如今实力远远所不能及的妖兽。
他们无法向外界求救,也无法出去。
他们已经很辛苦地拖延时间了,被寄予厚望的师长却始终没有出现。
如今,炼虚境的妖兽已经来到他们跟前了,那根称不上细长的尾勾在眼前晃荡,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下。
炼虚境的威压下,众人觉得喘不上气来。
裴漓之握紧了红霄剑,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下一刻,尾刺冲着其中一名弟子降下。
同时,一道凌厉的剑气挥了过来——
第358章 师尊来了
这一剑,在在场这些弟子眼中,注定成为不可磨灭的一道绚丽风景。
剑气带着滔天的震慑力,瞬间在巨蝎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口。
实力的差距显而易见,那群年轻的修士根本连硬碰硬的勇气都没有,炼虚境对上比自己低的任何等级都等同于碾压。
捡回一条命的众修士们看着空中的那道白色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对那道身形的钦佩。
“是师尊!”沈宵几乎是喜形于色。
林羡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她手握落川剑,正面对上了同为炼虚境的妖兽。
突然从空中降下了一团金光,落在裴漓之手中,林羡的声音传来:“出口我做了标记,跟着指引过去找,尽快出去。”
这句话对于被困在这里的年轻修士们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倒是裴漓之顿了一下,似乎想留下来,然而林羡似乎没有将其他人都列入考虑范围。
裴漓之收回视线,道:“跟我来。”
手中的这团金光,是林羡做来给他们指路的,包括裴漓之在内的所有人也都清楚,他们留在这里就是累赘。
那头巨蝎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蝼蚁想要逃走,黑色的尾刺一下子就绕过林羡往他们的方向飞去,又是“嘭”的一声,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开来。
巨蝎发出了类似于怒吼的声音,有些刺耳,让底下准备离开的年轻弟子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们甚至来不及关闭五感,炼虚境的穿透力又岂是他们能够抵挡住的?
有些抵挡不住的弟子双手捂着耳朵,面容痛苦,险些站不稳。
就在这时,空中的林羡又是一道灵力挥下,所有人在霎时间都感受到了一股清凉之意,原本震耳欲聋的痛苦被缓解了不少。
“大家快走,不要在这里拖九司尊主的后腿。”剑宗那边的弟子主动道。
裴漓之抬头看了最后一眼,随即转头往反方向而去,那个指引他们到出口方向的金光团脱离了裴漓之的手,在他们的面前飘着。
巨蝎显然不甘心让这些猎物都跑了,然而,挡在它跟前的对手跟之前那头化神境的妖狼不同,就算是它想一心二用,对方也不允许。
既然如此,巨蝎把目光从那群逃走的蝼蚁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自己目前最具有威慑力的敌人。
那个身上带着强大剑意的剑修。
巨蝎的尾刺左右摆动着,一节一节连着的身体在足肢的支撑下快速移动,它身上逐渐出现一团接着一团的黑雾,那些魔气似乎贪婪地盯着跟前的剑修,妄图将她吞噬。
林羡面无表情的抬起手中的落川剑,身上炼虚境的威压引得周遭无故起风,大风将她身上衣袂吹起,周遭的魔气浓郁起来,可却也靠近不了她。
落川剑身上泛着凌厉的白光,一下接一下地往巨蝎身上落下。
巨蝎那坚硬无比的躯壳在落川剑的剑刃之下显露出脆弱的一面。
而它身上的尾刺,迅速卷起了林羡手中的剑。
第359章 往出口方向跑
巨蝎的尾刺非常长,它不仅想将林羡手中的剑给卷走,甚至还想趁机用自己的尾刺蜇她。
即便是炼虚境的高手,遇上这样的毒,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眼下林羡跟巨蝎的对战中并未落下风,但这并不代表着,她有优势。
同为炼虚境,这头巨蝎还是被魔气侵蚀了的妖兽,现在显然还不是它战斗力最强的时候,真正魔化时的妖兽,绝对不可能还有丝毫的顾忌。
同魔修一般,不惧怕疼痛。
林羡倒是没想太多,再多废话和计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空谈。
落川剑在双方的争执当中,剑刃绞上了那根坚韧的尾刺,林羡扯了一下嘴角,随即右手用力,一阵刺眼的金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
巨蝎似乎感受到了刺痛,“嘭”的一声落下,它的尾刺被落川剑绞断了,又一次断了。
这一举动,直接让巨蝎怒气直升,它在原地转了一圈,被绞断在地的黑色尾刺还没有完全失去活性,在地上翻腾了几下。
然而,黑色的魔气将地上的尾刺席卷起来,而后又来到巨蝎的尾部,黑色的雾团集中在断缺口处,显然是想以魔气将尾刺再度接回去。
林羡冷眼看着这一幕,手中的落川剑发出阵阵剑鸣,凌厉之意不言而喻。
不出片刻,那根已经断了的尾刺再度被接好。
林羡并不在意这一幕,这个尾刺它可以,她也可以再次将它砍断。
巨蝎许是记恨上林羡坏自己的好事,再加上,如果不先将她解决了,也是个麻烦。
因此面对上林羡,巨蝎也用尽了全力。
接好的尾刺在空中不断变换着方位,与落川剑相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头巨蝎跟前的两只巨大的钳子也没有闲着,林羡与自己的剑一样不断变换着位置,更是嚣张得直接落在巨蝎身上。
巨蝎的尾刺也在同时瞄准了她的方向,一下接着一下攻击着,林羡和落川剑也都没有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林羡此番,也在拖延时间。
她需要确保,那几十个弟子安全离开秘境,否则认真打斗起来,这个秘境事先经过巨蝎与妖狼的大肆破坏,根本承受不起同是炼虚境的一人一兽的全力打斗。
更何况,假如秘境真的在打斗过程中被毁了,她与眼前妖兽的肉体都算强悍,不会因此而受重伤,但是,这里面的魔气也会跟着外泄。
魔气外泄出去,极容易造成灵气被污染的情况。
当然,这还是小问题,更重要的是,如果魔气外泄,那么,魔族卷土重来的消息,会在瞬间传遍世间。
修真界尚且能控制,若是传到凡间,造成的后果,可就不是他们这群修士所能够干涉的了。
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让那群弟子逃出去。
林羡一时不察,那只蝎子竟转身跑回了它从里面钻出来的那个巨口中。
巨蝎在地底下快速穿梭行动,地面一阵翻涌。
林羡目光一凛,很快发现了它的意图,它竟然是想往出口的方向跑?
第360章 逃出
裴漓之一行人跟着金色光团,一路往西,不多久便来到了林羡所说的出口处。
在秘境当中遭受了这么久死亡威胁的修士们在看见出口的那一刻开始,被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出去了,奈何夕遥宗的弟子走在前头维持着秩序。
那个出口在一个瀑布后面,金光团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消失了,出口显然就在这里。
即便是来到了出口处,大部分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惕,这个秘境能够出现一头化神境和炼虚境的妖兽,指不定还能出现第二头第三头。
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是在出口处出了什么事,那才是真正的亏。
裴漓之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方,手中的红霄剑突然出鞘,与此同时,落后几步的秦忆,她的剑也出鞘了。
片刻之后,两把剑一前一后刺入了一头实力堪称元婴的妖兽身体内。
“……”
“这里怎么还有妖兽?”人群中的修士俨然已经被妖兽弄出了心里阴影,哪怕现在只是一头元婴的妖兽,也让他们后怕不已。
裴漓之的反应能力同时也让周围的人感到震惊,秦忆便算了,她好歹也是仙盟此辈晋升最快的弟子。
裴漓之在同龄人之间,也算得上是天赋异禀,即便现在还只是一个金丹期修士,但他在擂台赛上的表现有目共睹。
但说到底,此人太逆天了。
他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不仅仅是这些年轻的弟子想不明白,就连其他宗门的长老都有些说不出的嘀咕。
这林羡,她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些徒弟?
“这里不止一头妖兽。”秦忆又道。
其他修为同样元婴以上的修士面对秦忆的话也不得不陷入了沉默。
其他人闻言,目光落在那些隐蔽的草丛林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眼睛。
这里的妖兽受魔气影响,都已经进入了魔化的阶段,现在只是顾及着人群里面有些弟子的实力较高,一时间还顾忌着什么。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既然出口已经在面前,那也不需要再顾及太多,一个接着一个修士越过瀑布消失在眼前。
夕遥宗的修士一直待在后面,他们往身后的方向看了一次又一次,从这里依旧可以感受到,身后两道炼虚境对战造成的压迫。
修士们一个个接着出去了,外面还在等候的众人看见秘境中有人出来了,还激动了一阵,负责守着出口的化神境高手忙是搭把手将受伤的弟子扶了过去。
他们对应的宗门自觉上前来领人,先是一些伤员出去了,然后才是没受伤的修士,夕遥宗的弟子都自觉排在最后,尤其是九尊阁那三个,不停地回头,不仅关心着里面的战局,更关心他们师尊的安危。
因此他们三个站在最后面。
如果要说心里话,估计这三个都想等着林羡再一起出去,然而师命难违,他们留在里面也帮不了师尊任何事,尽快出去才是最大的帮忙。
成枫就站在他们三个前面,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瀑布当中,半截身子都差不多出去了。
第361章 出口再次被毁
然而就在此时,他垂下于腿侧的手下意识动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回头似乎想要说句什么,一道黑色的剑影蓦地降临于瀑布之上,其目标正是出口之处。
裴漓之当属其中反应最快的,他立刻踹开了杵在前面的沈宵,再一脚将成枫给踹了出去。
成枫一个字没说出口便被同门的师弟给踹了出去,他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还有点难以置信。
那个黑色的剑影就这样掠过瀑布,没有将剑气挥出秘境,但是却将着唯一的出口给毁了。
他们师兄妹三个,就这样被困在秘境当中了,同他们的师尊一起。
不只是这里面的人愣了,外面出去的人也都愣了,成枫呆呆地看向自己师尊的方向,难得无措。
“这出口怎么关了?”夕遥宗的弟子回头一看,急了,“裴师弟他们还有小师叔都还在里面呢。”
与此同时,燕景川终于从高位上下来,出现在徒弟身旁。
燕景川算是夕遥宗弟子此时的定心丸,他下来,说明他打算管事了。
夕遥宗的五长老神色晦暗地盯着那个如同一团空中飘浮着的水般的秘境,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仙盟的那位尊主白术又开口了:“燕长老,注意你的身份,强行再开一次秘境,这个秘境也许也会因此崩溃。”
他此番话,是提醒燕景川,他不仅是夕遥宗的五长老,还是仙盟的客卿长老,他代表的也不仅仅是夕遥宗。
成枫小声对燕景川道:“师尊,秘境里面还有其他人,这个出口就是被他恶意破坏的,若不是裴师弟关键时刻将弟子踹出来,估计……”
他顿了一下,随后又道:“裴师弟他们现在肯定凶多吉少,我们要赶紧救他们出来。”
对方非要等到九尊阁弟子前面的一个人出去之后再下手,将所有九尊阁的人都关在秘境当中,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一场针对九尊阁的阴谋。
而针对九尊阁,自然是针对九尊阁的主人。
燕景川面对白术的警告,蓦地一笑:“白术,我夕遥宗的八长老被关在这里面,可是他出了事,谁来给我夕遥宗一个交代?”
白术:“是林羡自己要进去的,众人皆可作证。”
燕景川冷笑一声:“难道要因为我们小八敢于冒着风险进去救人就说明他该死吗?”
这话一说出,就足以证明,他完全是站在夕遥宗那边。
或者更加准确一些,他不是站在夕遥宗那边,他是站在林羡那边。
“那你想如何?”白术又道,“秘境已经被强行从外面开过一次,即便能够再开一次,也势必会造成秘境空间撕扯,你那三个师侄,未必能遭受得住这番空间的撕扯。”
此话有理。
但若不试,裴漓之他们三个很有可能先死在有心之人的手上。
燕景川要如何做,其实事关重大。
他若是强行开了这秘境,就算救下三位师侄,外面这群老东西,也肯定借题发挥。
燕景川脸上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温和,他道:“既如此,那便换我在此守着。”
第362章 要你们的命
说着,燕景川的目光依旧温和,却一一扫过在场一些老东西,又缓缓补充了一句:“有我在此,谁要是敢提出封了这秘境的想法,就先过我这一关吧。”
他这句话直白得只差说一句“谁要是敢动歪心思,就死吧”。
原本蠢蠢欲动的某些人,蓦地就被他一句话给噎住了。
修习星辰之力的人何等聪慧,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有多少个人想借此机会,除掉一个飞升有望的大能?
大能陨落,躯体会化作成天地间最为纯粹的灵气从而反哺世间。
自古以来都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这世间能够飞升的人都是有一定名额的,天赋绝佳者,气运绝佳者,身怀大道者,天生神胎者……这些人,都有飞升的机遇。
林羡作为百年炼虚的天才,在别人眼里,她自然也是飞升有望的人选之一。
若是死了,那么对于众多修士而言,便是少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尽管这种说法至今并无验证,但不排除一些想要飞升想疯了的人愿意相信。
就算不为飞升,林羡作为夕遥宗的人,对其他门派而言也是一大威胁,她若是出事,便等同于削弱了夕遥宗的实力。
何乐而不为?
即便那些门派的弟子,刚刚也是因为林羡才得以被救出。
他们不在乎,不在乎区区几个弟子的性命。
可表面上,好戏做尽,召来了宗门的医修替弟子们诊疗,可这些天真的弟子,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在宗门当中,也不过是枚棋子。
这世间,人人都想要当执棋的掌棋者,可这世间,人人都是棋子。
秘境中,裴漓之刚才反应得快,将成枫给踹出去了,可眼下,他们才是最危险的。
站在他们三个身前不远处的,是一道黑色的影子,是个黑袍人。
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但是显而易见,绝对在他们三个之上。
从刚才的形势看来,此人也绝对不是友,且很大可能是敌,想要他们性命的敌人。
“你是何人?”沈宵没有计较裴漓之刚才踹自己的那一脚,他的目光落在跟前的黑袍人身上,目光严肃,“为何而来?”
他们的师尊此时此刻还在与那只巨蝎搏斗,虽然是无法顾及到他们这边,分心在战斗当中,是很忌讳的,尤其当你的敌人同样强大时。
伫立在前方的那道黑影,他那双苍白的手中执着一把黑色的剑,上面萦绕着魔气,显然,这是个魔修。
可裴漓之看着对方蹙了眉,这样的装扮让他觉得眼熟,然而,印象当中,许多魔修也是这样的装扮。
他记忆中那个模模糊糊的眼熟,究竟是真是假,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那个黑袍人手中的剑动了一下,随后似乎冷笑一声,这才回答了沈宵方才的问题:“自然是为了要你们的性命而来。”
他的嗓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年长者的声音,话音刚落,黑色的剑影便裹挟着凌厉骇人的剑气冲三个年轻人而来。
第363章 杀意
此剑一出,三个人都脸色大变。
无他,这道剑气,明显带着化神境的灵力。
而他们三个,两个元婴,一个金丹,就算加起来也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
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下意识对上了那道剑影,然而,境界差得太多,招术他是接下了,然而却吐了一口血。
沈宵和虞幼清见状,自然也不再犹豫,他们两个人飞快地掏出了自己的武器上前支援。
即便修为上比不过人家,但好歹现在是三打一,总不至于,输得很惨吧?
然而事实证明,修为上的阶梯,真的每一层都泾渭分明。
元婴与化神之间,差的不是一星两点。
那个神秘的黑袍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除了修为上高出他们好几个境界以外,所用的功法,也不同寻常。
沈宵和虞幼清两个完全是摸不着对方的路数,裴漓之却越打越咬牙。
此人,不是魔修!
真正的魔修和伪装成魔修的正道人士还是有所区别的。
这样的剑术,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却糅杂了各宗的剑术。
这其中,有夕遥宗的,有仙盟的,还有剑宗的,甚至还能看到一丝百花宗的影子。
沈宵和虞幼清两个傻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对方也是真正存了杀意的。
在这样的杀意之下,这两个人绝无生还可能,他们现在觉得自己还有一战之力,全是因为这个黑袍人在故意戏弄着他们,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有逃脱或者战胜的机会。
“嗡”的一声,定霜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剑鸣,是沈宵提着剑上前去同黑袍人对上,对方那把被魔气萦绕的剑径直同定霜剑相触,上面的魔气裹挟着化神境的威压,腐蚀了定霜剑的剑刃。
黑袍人看见那把已经残缺了的剑,蓦地一笑,抬手用力,魔气萦绕于手掌掌心,在沈宵胸膛上落下一掌。
少年被这一掌拍下,立刻口吐鲜血,整个人悬空离地飞出,最后砸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沈宵勉强撑着自己的剑想要起来,然而刚才那一掌,似乎伤到了他的筋脉,他连撑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紧紧攥着定霜剑的剑柄。
另一边,虞幼清手中握着紫灵鞭,用尽了全身力气往前一抛,紫灵鞭在顷刻之间缠上了黑袍人手中的剑。
裴漓之自然也看准了这个时机,上前一步,将灵力融入红霄剑当中,又飞速往黑袍人跟前刺去。
黑袍人根本不把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放在眼里,他躲都没有躲,而裴漓之正是看上了这点,他眯了眯眼睛,手中汇入剑柄的灵力陡然发生了变化,然而黑袍人被虞幼清纠缠着,一时间没有挣脱,也就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裴漓之这边的变化。
直到剑尖到了脸前,他才意识到这道剑气不一般,然而裴漓之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袍人一掌拍开了虞幼清,不得已直接面对上了裴漓之的攻击。
他的剑被这一击震得坠落地面,凌厉的剑气伤了黑袍人的掌心。
第364章 受伤
这一幕显然是黑衣人所没有想到的,然而裴漓之这一举动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反手就抓住了裴漓之的剑刃,任由自己掌心的鲜血直往下流,他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一般。
手掌心冒出了大量的黑气,裹挟着他化神境的威压。
意图很明显,他想要故技重施,像方才对待沈宵的定霜剑一般,要以最快速度打败一个剑修,那就首先打败他的剑。
然而红霄剑不同于定霜剑,它身上自带了神力,不仅没有让魔气给侵蚀了,反而红光乍现,黑袍人掌心一烫,不得不松开了裴漓之的剑,转而一脚将他踹开。
那一脚,刚好让裴漓之落在沈宵身前。
裴漓之甚至来不及去感受自己被踢断的肋骨,立刻从自己随身的芥子袋中掏出了药瓶,往沈宵嘴里不要钱地塞了一把药。
得益于长卿阁的大方,夕遥宗上下从来都不缺药,而作为小师弟的林羡就更不缺了,她不缺,她的徒弟又怎么可能缺这些东西?
再出发来秘境之前,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会遭遇什么,事实也证明,防身保命的东西是越多越好。
裴漓之给沈宵塞了一把药后,自己又用剑撑着站了起来,他低头咳出了一口血,而后又直直站起来面对那个实力远在他们三人之上的黑袍人。
虞幼清被甩去一棵参天大树的树下,身上的伤口将夕遥宗弟子服浸透得深一块浅一块。
她也从自己的芥子袋中找了药吃了,林羡给徒弟准备的药里面,总有一些外面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不出片刻,沈宵和虞幼清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双目直直地盯着那个黑袍人,显然,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黑袍人绝对不是他们师尊的对手,但是,林羡此时正被巨蝎缠住了脚步,就算有心想要过来,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这时,黑袍人动了。
他手中那把黑色的剑如何暂且不提,他将剑腾空在双手之间,那把裹挟着浓郁魔气的剑,在顷刻之间,化成了三柄。
每一柄都直直地指向他们每一个人。
这个黑袍人站在强者的位置上,将这三个元婴或者金丹的少年人,当作是猴一般戏耍。
他显然没有尽全力,但是,这样的戏耍,不仅在消耗修士的体力,更是在侵蚀他们的求生意志。
但凡是稍微弱一些的修士,面对这样碾压性的戏弄,即便没有求饶,也免不了丧失求生的意志。
饶是沈宵这样被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少爷也忍不住低声咒骂,“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那个黑袍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正常人,他的手拍上沈宵胸膛时,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阴森。
那种感觉像是对方的骨头直接按在他的胸膛上一般,即便现在吃了药恢复了大部分的灵力,沈宵胸膛上也依旧感觉到了那股凶猛的火辣疼痛。
“我们要想办法同师尊汇合。”沈宵给二人传音道。
如果不是黑袍人下手磨蹭,想要戏耍他们,那这三师兄妹早就死了。
第365章 被豢养的蝎子
而此时此刻,还在秘境另一头的林羡,以她现在的境界修为,灵识想要覆盖整个秘境根本不成问题,又如何不知道,秘境的出口被毁,她和她的三个徒弟都被困在里面。
而且,这个秘境里面还出现了除他们以外的第五人。
林羡冷冷地又挥下一剑,跟前的巨蝎直接用自己最坚硬的钳子过来抵挡着。
她转身想要远离,巨蝎又紧随而至。
这只修为在炼虚境之上的巨蝎在故意阻挠她的路,之前还不明显,现在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只巨蝎,是被人豢养的。
而它现在的用处,就是挡住林羡的脚步。
即便巨蝎身上原本坚硬不催的壳已经在落川剑的剑刃之下已经显现出了几分残破之意,然而它还是挡在林羡跟前,丝毫不畏惧她身上的气势。
说到底,如果是长时间耗下去,被魔气养起来的妖兽肯定不是林羡的对手,可如今却是它实力最为强悍之时。
这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的机遇,这普通的妖兽要想变强,以它们的思维,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吞噬同类。
魔界中的魔兽本就长得凶悍,除了品种问题,魔界的环境因素也难逃干系。
魔界千万年来消失在众人的眼前,世间甚至有流传着魔族已经灭绝的传闻,可传闻跟事实,终究还是有所区别。
林羡始终知道,魔族未殆。
像如今在她面前的这头妖兽,便足以昭示着魔族的归来。
世间太平?
一场空话罢。
这头巨蝎在被操纵着的过程中,所使用的任何招数,都是为了牵制住林羡。
它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的模样,那根被砍断又被三番四次接好的尾刺往四周不断寻找着机会,林羡实在被缠得无法脱身。
她不通卦术,也不清楚此番究竟是什么命数,只知道这只蝎子再不死,那死的,估计就是她九尊阁的人了。
林羡虽然修的是逍遥道,但生而为人的情绪,却也不是一片空白,逍遥,永远不是为所欲为,而是随心意而动。
身为师尊,除传道授业解惑以外,在徒弟遇难时,需救,在徒弟犯错时,需罚。
如果这些都不能做到,又如何能算得上是为人师呢?
白衣剑修双手握着手中的剑,剑气带起凌厉的狂风,衣袂蹁跹,林羡一跃跃上了巨蝎的头顶,随即不容它反应过来,用力将剑往下一插。
“噗嗤”一声,黑色的汁液从里面迸发出来,溅到了她脸上。
漂亮的剑修脸上蓦然多了一片黑色的粘稠液体,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只是这股味道,入不了林羡的鼻腔。
早在方才,那些弟子留在这里的空气中的臭丸味道就已经足够深入人心,林羡为此特地服了小师兄炼制的药,此时处于失去嗅觉的状态。
林羡那一剑之后,又干脆利落地削掉了巨蝎的一只钳子,这次她倒是不给机会让它再接回来了。
林羡翻手便将落川剑扔了出去,目标直中那只钳子,落川剑上带着的炼虚境灵力同时将其灼烧,燃起一阵大火。
第366章 危矣!
灵火在瞬间便将那只同样巨大的钳子给灼烧干净,林羡成功将这只巨蝎给逼得彻底魔化起来。
巨蝎身上的黑色液体淌了一地,林羡视而不见,就在这时,那根尾刺出其不意地袭来,林羡又是一剑挥了过去。
然而,那根尾刺蓦地换了方向,往林羡的肩胛一刺,随即又被落川剑砍断,这次之后,它那根尾刺再也接不回去了。
可是二者的缠斗却愈发激烈起来,林羡当真是一时间分不开身来。
她咬了咬牙。
远处三个徒弟的气息依旧能感受得到,但形势肯定不容乐观。
——
“裴漓之,你冲在前面做什么?”眼睁睁看着遍体鳞伤的裴漓之再一次撑着剑从地上爬了起来,沈宵忍不住大声吼道,“你修为是这里面最低的,不要瞎逞能!”
他们根本不是这个黑袍人的对手。
这个人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般,每一次,他们伤到了对方之后,那个黑袍人都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沈宵向来是逞能的,他对大师兄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许多年,这么久以来,自然也是将自己同裴漓之放在同一位置上。
何况,裴漓之现在仅仅是金丹期巅峰的修为,他又能抵挡得住这个黑袍人几次攻击?
另一边的虞幼清也撑着自己半损的紫灵剑起来了,不在生死的决斗之中,都看不出来,这个女修曾经下山历练过的痕迹。
虞幼清的武器也被毁了,她的武器是林羡亲自去三师姐那里要的,如今毁了,虞幼清的心也跟着滴血。
黑袍人深知,剑修的剑,便是他们的命。
因此,对毁坏他们的剑这一事,全然当做是乐趣。
虞幼清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们都明白,此时若退,便再无生路。
虞幼清左臂半垂着在身侧,唯有右手还能挥起自己的残剑,然而,即便如此,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药之后,又哼哧哼哧地爬了起来。
三个人都是这样。
他们被黑人拦住了脚步,无法去到师尊身边,而是在那边,自然也是被那头蝎子给拦住了。
想活,必须要拼。
黑袍人看着他们拼命的样子,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所以手中的黑剑再一次跟着他的身影出鞘,直接将虞幼清手中的残剑挥飞。
黑袍人似乎是厌倦了,玩了这么久,他想要结束了这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局,因此在将虞幼清的语气击飞之后,那把黑色的剑,指向了她的胸膛。
虞幼清,危矣!
千钧一发之际,裴漓之手中依旧毫发无损的红霄剑立刻扔了出去,然而始终慢了一步。
红霄剑确实是击中了黑袍人的剑,然而那把剑的角度只是稍微偏了一些,没有再对着虞幼清的胸膛。
却对上了她的丹田处。
此处是修士修炼时灵力运转必经之处,若是丹田出了问题,那修士,极有可能就废了。
这世间不是没有灵根被毁,丹田被碎,修为被废的修士,反而到处都是。
若是那一剑击中了虞幼清的丹田,后果可想而知。
第367章 鬼修
这条命就算能够保留下来,以后能不能修炼就是另算的问题了。
就在剑刃要插入虞幼清丹田时,她身体外突然迸发出了一阵耀眼的白光。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那把黑色的剑也没有刺入她的身体内,反而是在白光的包裹之下,也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了。
就在他们面前,被白光所侵蚀,随后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虞幼清自己也愣了一下,立刻在自己的灵识中,查看到了里面的白色小兽。
月灵兽不久前才从沉睡当中清醒过来,刚刚又替虞幼清挡下了一击,现在又开始在她的灵识内犯困了。
虞幼清看见那只白色小兽张嘴打了个哈欠,而后很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窥视,在她的灵识内蹭了蹭,才真正睡了过去。
虞幼清忍不住眼眶一热,这只近乎万年难遇的灵兽,在遇见她之后非但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总是替她挡劫。
今日,甚至还有可能随着她一起死了。
只不过现实容不得她再分心去想其他事情,黑袍人似乎也意识到她身上带着什么宝物,有些惊讶,随后又笑了。
他用那道沙哑得不像常人的嗓音对虞幼清道:“小姑娘,你把你身上的宝物交出来,我放你们是兄妹三个离开怎么样?”
这句话,诱惑力很大。
然而,他们三个也都不是傻子,就算是把月灵兽给交出去了,他也不可能放过任何人。
虞幼清冷冷地盯着他看:“你还不如做梦!”
“做梦?”黑袍人嗤笑一声,“现在嘴硬不要紧,等待会儿我叫你们都炼成了我的傀儡,你们便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了。”
活人炼傀儡。
标准的魔修做法。
然而裴漓之顿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黑袍人,眸子微垂。
随即,他在黑袍人动手之前率先提着红霄剑上前一步,重重落下,黑袍人以手臂挡下了这一击,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想要击向裴漓之。
就在此时,裴漓之蓦地松开一只手,在黑袍人动手之前,先将手探去了他的衣袍之下,果不其然,摸到了森森白骨。
黑袍人此时也意识到了他的意图,怒吼一声,一掌便将裴漓之给击飞了。
裴漓之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双眸却直勾勾地盯着黑袍人看:“你果然是鬼修。”
鬼修。
这个词对修士们来说并不陌生,即便是他们这种几乎每日都在师门内修炼的年轻弟子,都听说过鬼修的恶名。
并非所有鬼修都为恶,但大奸大恶之人会更受鬼道青睐。
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
鬼修显然是一种很邪门的东西,他们有时候会无处不在,更会杀人于无形之间。
“竟然被你认出来了……”黑袍人轻声笑了,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愉悦,“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装这个魔修了,毕竟跟这群没脑子的魔修比起来,当鬼修可有意思多了。”
他说着,身上的黑袍依旧盖着那具白骨森森的躯体,但是身上的气息却陡然变了。
第368章 化神境!
他依旧是个化神境的高手。
但他同时还是个鬼修,鬼修在各名门正派而言,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被各大宗门所认同,说句不好听的,鬼修在他们眼里完全跟魔修是同类。
而眼前这个,显然是个魔修狼狈为奸的一个鬼修。
裴漓之不认识这个人。
但自从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被天道蒙蔽了之后,他便开始不那么相信自己的记忆了。
换而言之,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当然,不重要。
裴漓之方才识破了那人鬼修的身份,现在也就成了对方的眼中钉。
他们三个在对方眼里,其实也跟死人差不多了。
黑袍人再次将三个人击倒在地,踩着沈宵的脊背,居高临上地对着他们道:“你们三个人能跟我打这么久,确实都是天才,若是修炼上百年,兴许还真有与我一战的能耐,可惜你们不走运,在这个年纪就碰上了我。”
他说着,脚下用了力,沈宵闷哼一声。
黑袍人继续开口道:“想来也是,你们这类天才,这是天赋过人,家境过人,便从来不知其他人是如何活着的,可是凭什么,这世间所有的好处都要向你们倾斜?”
他像是一个疯子一般,或者是认为他们三个都没有再逃脱的机会,踩过了沈宵的脊背,又一脚重重落在裴漓之的手背上。
他开口多说了两句废话:“既然上天要偏心于你们,那我们这些人不被眷顾的,自然是只能自己来抢了。”
抢?
抢什么?
黑袍人却没有再说下去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剑,那把剑,与方才的那一把浑然不同,全然是用他身上如今萦绕着的滔天鬼气凝结成的。
他将剑指在裴漓之的天灵盖之处。
眼看着那把黑色的剑就要落下,身旁两个已经无法动弹的少年少女蓦地瞪大了双眸。
然而,片刻之后,黑色的鬼剑没有落下。
就连黑袍人自己,也愣了一瞬,随即,被剑下之人的变化给震惊到了。
他的鬼剑被脚下的人用另外一只手给抓住,脚下的少年,修为原本只是在金丹期巅峰。
就在这片刻之间,从金丹期巅峰到了元婴初期。
晋升了?
黑袍人惊讶地抬了一下眼,随后脚下感受到了一股张力,那股张力将他整个人往后拉扯开。
随后的一幕,更是让人难以致信。
只见裴漓之身上的修为并没有在元婴初期停下,紧接着,又是元婴中期。
他身上散发出一阵诡异的白光,元婴中期的灵力还在继续膨胀,膨胀的速度过快,又在片刻之后,修为再上一个阶层。
元婴巅峰!
黑袍人看向裴漓之的目光彻底发生改变,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人不需要经过任何的历练,这样轻而易举地在短时间内连晋三级?
别的不提,金丹到元婴,势必会醒来一场雷劫,他怎么可能没有雷劫?
然而这还没停下,裴漓之坐了起来,身上蓦地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下一刻,他身上出现了化神境的气息!
第369章 闻所未闻
化神境的气息一出来,黑袍人立刻感受到了威胁,随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提着手中的鬼剑往裴漓之劈过去。
然而,从裴漓之在瞬间晋升到化神境时,那道屏障上的灵力,也同属于化神境的力量。
他这一剑,并没有造成什么威胁。
不仅是黑袍人,就连裴漓之的亲师弟师妹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了。
这世界怎么可能会有人瞬间从金丹期晋升到元婴期,又从元婴期晋升到化神境?
简直闻所未闻。
连那些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这世间招人稀罕的天才很多,但真正可以说到是让人嫉妒的天才,却少。
裴漓之的天赋当然不差,虽然说他的两位师弟师妹晋升得都比他快,然而虞幼清纯属是因为运气好,而沈宵晋升元婴至今,也未到十日。
在修真界这样近乎是以百年为计算单位的情况下,十日,又算得了什么?
这否定不了裴漓之的天赋。
可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今日这一幕。
他们都知道,修士们容易在死亡边缘突破自我,然而再如何突破,也不该这样离谱。
裴漓之突然就从一个金丹期弟子,变成了一个化神境高手。
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沈宵这样的天赋,如果能在百年之内突破化神境,也算得上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这世间,很难再出现第二个百年炼虚的林羡。
黑袍人看着裴漓之身上的变化,神色一冽,“你倒是有意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在片刻连续晋升几级,即便服用了破镜丹,也顶多是突破一层,你这样,怕不是牺牲了什么作为代价吧?”
他显然是在套裴漓之的话。
即便猜想到,裴漓之此番是以什么为代价而得到的晋升,但是这样的能力,还是不可避免让人眼红。
裴漓之重新站了起来,闻言冷笑一声:“想知道?那就用你的命来换吧!”
他这句话说出,手中的红霄剑也随之而至。
一个刚刚从金丹期晋升到化神境的修士,却已经可以熟练运用身上的灵力,就连他的剑,也无比贴合他现在的修为。
那套剑术,更是被裴漓之使得出神入化。
黑袍人自然也是没想到这一幕的,他险些被红霄剑刺穿了脑壳。
肉体于鬼修而言,并不重要,他甚至早就不依赖与肉体了。
然而不依赖,却不代表一定要抛弃。
裴漓之晋升化神境之后,红霄剑剑身上的红光更为浓郁,在这光线并不明朗的秘境当中,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又一次被红霄剑的剑气伤到之后,黑袍人也不得已动了真格,他冷哼一声:“臭小子,就算你现在是化神境又如何?不过是化神境初期,与我还差一个境界呢。”
裴漓之不躲不闪迎上他的目光,冷声道:“到底差不差,待会便见分晓。”
黑袍人见他冥顽不灵,便也不再废话。
他并不信,一个短短时间之内,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强行晋升的化神境初期,还能有办法胜过他?
第370章 你要救她吗
裴漓之并不爱说话,更不爱在对战的时候说话。
眼前的鬼修,不知道在那一场人魔大战中到底饰演着什么角色?
他原本并不在乎,但事关林羡,他不能不在乎。
红霄剑在他手上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裴漓之与红霄剑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黑袍人即便是自诩比裴漓之高了一个境界,此时应付起来也隐隐有些吃力。
原因无他,眼前这个少年,他的剑术实在是太好了。
剑术上的造诣近乎可以弥补上他修为的不足,在这灵力本来就不充沛的秘境当中游刃有余。
黑袍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感受到了吃力。
眼前的少年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小小年纪,一身剑术竟然不比那些收徒了的长老差。
其实这三个人的剑术都不差,但只要对比,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这近乎是碾压性的差距。
裴漓之的剑术,俨然是那种起码修炼了几十年才有的成就,兴许几十年还不行,有的人上百年也练不出这样的模子。
黑袍人再次深刻地感受到了威胁,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天才,假如让他继续修炼上几十上百年,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敢想象。
别说是黑袍人,就连是每日从他朝夕相处的沈宵和虞幼清,也没有想到裴漓之这般深藏不露。
他这样又哪里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现在裴漓之将黑袍人给牵制住了,这是最好的机会,沈宵和虞幼清想挣脱着起来。
然而他们两个,一个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干咳一声之后便又吐出了一口混浊的血。
另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虞幼清的手筋被挑断了,根本抓不稳剑。
两个人残得差不多,这也是方才黑袍人决定不再继续下去的原因,他们打不动了,他也逗得差不多了。
裴漓之根本也不指望这两个师弟师妹,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的武器都被毁了,就算他们还能站起来作战,战意也难以再高昂起来。
今日,区区一个化神境鬼修,便能让他们都葬身此处吗?
裴漓之前世与今生,都不曾轻易认命,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红霄剑之下,黑袍人在剑术上根本讨不到好处,很快,他放弃了剑,转而消失在裴漓之面前。
他是鬼修。
而鬼修,最擅长的,就是装神弄鬼。
裴漓之蓦地顿住身形,半晌,他手中的红霄剑指向了虞幼清的方向。
片刻,一把黑色的剑出现在虞幼清纤细的脖颈处。
剑刃之下,直直贴着那一片脆弱的皮肤。
黑袍人身形顿现,随即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很不错,能发现我在何处,可那又如何?你现在能救下你的师妹吗?”
虞幼清就在他的剑下,只要对方再稍微动一下,这条年轻的生命就此没了。
“你要救她吗?”黑袍人充满蛊惑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果你想救你的小师妹,就放下手中的剑,自废修为如何?”
黑袍人沙哑地笑着:“你想想,若是你袖手旁观了,你师尊知道之后,他该怎么想你?”
第371章 同门情谊
裴漓之的目光确实顿住了,他定定地看着被黑袍人挟持着且已经没了反抗能力的虞幼清。
虞幼清看向她那个向来没有得到自己承认的大师兄,同时感受得到,那把剑抵在自己的喉咙处的窒息。
没有人不怕死。
死亡的滋味好不好受她不知道,但死亡之前的滋味确实令人惊惧。
可即便如此,虞幼清还是能认清一个事实。
“裴漓之,就算你现在自废修为,他也不可能放过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她只是在阐明了一个事实。
她怕死。
可是也懂得权衡利弊。
裴漓之现在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还能与之抗衡的人,这时他放弃了剑与修为,那他们三个人都终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死一个人,或者死三个人。
如何权衡,她还是知道的。
然而虞幼清话音刚落,那柄黑色的鬼剑便刺破了她脖颈上的皮肤,鲜血立刻跟着渗了出来,渗出来的鲜血在顷刻之间被剑所吸收,虞幼清与此同时听见了一阵刺耳的哀鸣和怨念。
那是来自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剑对鲜血的深切渴望。
那把剑看起来也并不普通,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但是对于鬼修,他们都有所耳闻。
传闻他们喜欢用自己的骨头来制作武器。
即便传言有些骇人,但现在看来,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虞幼清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膛跳跃得有些剧烈。
她怕死。
很怕。
裴漓之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沉着,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别说黑袍人,就连被挟持着的虞幼清,也不敢断言,裴漓之究竟会不会选择救她。
或者换个角度来思考,就算他有意想救,又如何能救得下呢?
虞幼清闭上了眼睛。
然而片刻之后,意想当中的刺痛没有出现,不仅没有出现,耳边还响起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嗓音。
她猛然睁眼。
发现她的大师兄,那个一直跟自己不对付的人,将自己的剑给扔在了离他身侧数十寸的位置。
黑袍人得意的声音响起:“现在,废了你自己的修为。”
“不行!”
“不行!”
两个人异口同声。
沈宵因为太过激动,所以又咳了一口血。
现在的形势很明白。
如果裴漓之不管他们两个,他还是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要是管他们,三个人都得交代在这里。
“裴漓之,你快点走,去找师尊。”沈宵哑着嗓子道。
虞幼清开口之后,那把抵着喉咙的剑,又往皮肤处探了一下,她现在不能再开口了,仿佛每一次脖颈的脉搏跳动,都是在玩命。
“你们这师兄妹情倒是够感人的,”黑袍人笑了声,“就是不知道,这同门之情,到底能到怎样的程度呢?”
沈宵懒得理那个黑袍人说什么,他冲裴漓之吼道:“裴漓之,你走啊,谁要你救了?别在这里假惺惺,赶紧滚!”
黑袍人一时没有动。
裴漓之看着他道:“我自废修为,你能立心魔誓,必须放了他们两个吗?”
“好啊。”黑袍人的语气像是在等好戏出场。
第372章 我是大师兄
“裴漓之,你疯了?”沈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自废修为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明不明白?
这不仅仅意味着他重新回到凡人之躯,自废修为肯定会损坏到他的灵根,灵根受损,即便日后修复,那也是各种变数。
这样的代价,不是谁都付得起的。
面对沈宵的话,裴漓之很淡地说了一句:“我是大师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同时都愣住了。
“大师兄”一词到底意味着什么,在他们九尊阁其实一直没有定义。
在夕遥宗其他长老的峰上,大师兄要么严厉,要么温文尔雅,偏偏裴漓之只占了个爱理不理。
沈小少爷早些年还曾因为家境优越而沾沾自喜,后来发现无论是哪,自己拳头硬才是真理。
至于裴漓之这个大师兄,他无意树立自己大师兄的威信,下面两个师弟师妹也没有将自己摆放在师弟师妹这个位置。
自然,现在裴漓之说出这句话时,另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是裴漓之第一次强调自己是大师兄这件事,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如果是平时,沈宵和虞幼清肯定给他一顿冷嘲热讽,但现在这般情况,两个人脑子都第一时间懵了一下。
随后沈宵又开口:“你疯了吧,大师兄又怎么样,你看我跟虞幼清听过你的话吗?”
自然是没有,原因之一便是裴漓之自己也不想当这个大师兄。
准确点说,不是不想当这个师兄,而是不想林羡收别的徒弟。
可木已成舟。
他也不想自己头顶上还有个师兄压着。
所以沈宵想篡位当大师兄?
这辈子都不可能。
裴漓之没有再回他的话,而是看着那个黑袍人,随即右手干脆利落往自己的天灵盖上用力一拍。
“噗通”一声,裴漓之单膝跪地,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右手随即撑在地面上,身上方才还骇人的化神境气息也在同时消失,不仅消失了,裴漓之身上连最开始的金丹期巅峰的气息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了,他连炼气都不是,真的直接恢复成凡人了。
还是一个身受重伤半死不活的凡人。
黑袍人见状,哈哈大笑:“我最烦的便是看你们所谓名门正派上演的情深意切的戏码,见死不救多好啊,明明心里都想着要跑了,偏偏要顾及世俗的条条框框哈哈哈哈……”
他笑得放肆,却是遵守诺言放了虞幼清,转而瞬移到裴漓之身边,伸出了近乎是森森白骨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后慢慢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直至双脚离地。
“真可惜啊,以你的天赋,若是没今日这一出,怕是早晚成为一个风云人物,”黑袍人啧了一声,“可就算你自废了修为又如何,你的师弟师妹,他们找不到出口,也迟早死在这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在拖延时间等着你们师尊过来,”黑袍人冷笑,“我怕你们死了,林羡都赶不过来替你们收尸,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此时,一双手握住了他掐住对方脖子的手。
“拖延时间,还是有用的。”裴漓之艰难开口,脸上却意味不明地扯了一下嘴角。
第373章 只能说明你蠢
“既然你这么讲义气,那我便成全你哈哈哈哈……”脖子上的力道在不断收紧,血管被压迫着,那只手仿佛再稍微用上那么一点力,这少年的脖子就要断了。
千钧一发之际,残破的定霜剑从地上被挥起来,直往黑袍人的方向而去。
然而,这一举动,却没有什么用。
定霜剑俨然已经残破,即便是沈宵用尽了全身力气,他也不是黑袍人的对手。
然而,他又怎么能够什么都不做?
黑袍人随手挥袖,定霜剑给反弹回来,沈宵已经无力逃躲,那把他曾经挥过成千上万次的心头爱剑,就这么刺入了他自己的左肩处。
被自己的剑刺入的滋味,又怎么会好受?
鲜血直淌,再次将少年白色的衣衫浸透。
沈宵动弹不得。
“这把剑可真是世间难得的宝剑,”黑袍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宵一眼,又道,“即便是已经残损了,也依旧锋利。”
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到手上提着的裴漓之身上,又冷笑:“如何,就算你拖延时间至此,你的师尊也赶不过来救你们,就这么乖乖受死多好,那就不用遭受多余的痛苦了。”
被提着脖子双脚离地的少年没有再开口说话,他双手无力垂下,没有任何再挣扎的意思。
黑袍人忽然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年还会再垂死挣扎一番,结果,也不过如此。
黑袍人也懒得再浪费时间,手上的力道再度加大,想要干脆利落地将人一个个处理了。
他周围萦绕的鬼气也开始缠绕上裴漓之,似乎等着一会儿少年的魂魄离体时分而食之。
变故就在此时!
原本已经没有求生意志的少年动了一下,他没有睁开双眸,但是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在瞬间握拳,而后最让人猝不及防的,是那陡然回归的化神境气息。
黑袍人身形猛然一震,然而也仅此而已,所有事情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原本将死的少年猛然抬起头来,双拳凝聚了化神境的灵力,结结实实近距离地给了跟前的黑袍人重重一击!
身体瞬间失去了束缚。
裴漓之坠了下来,整个人跪倒在地,双手撑着身体。
而黑袍人被那一击击飞,砸在数十丈之外的树干上,随即又从树干上滑落。
黑袍人从地上站了起来,黑袍也随着他的怒火而不断飞舞中,原本就因魔气侵蚀而越发昏暗的秘境更加幽暗。
他森森地盯着裴漓之,语气中满是震怒:“你竟然敢骗我?你根本没有自废修为!”
“那又如何?”被质问的少年抬起头来,俊美的脸庞被血迹被伤口沾染,反而多了几分狠戾的美感。
裴漓之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而后也又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即看向那黑袍人,“心魔誓又不是我逼你立的,骗得了你是我的本事,而你被骗了,只能说明你蠢。”
脖子上依旧留着一个骇人的青紫色手印的少年,一开口就拉满了仇恨。
然而他那张脸上,却布满了少年意气风发的肆意!
第374章 困兽之斗
“好,很好……”黑袍人阴冷的目光扫过裴漓之上下,又道,“你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方才,他明明是亲眼看见他自废了修为的,也是亲眼看见他身上的气息回归到凡人,甚至凡人都不如的。
修士也许可以压制自己的修为,但裴漓之的修为不如他,就算是想瞒天过海,那也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
黑袍人从来没有听闻过这样的事,有人可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凡人境界,甚至在修为比自己高的人面前也丝毫不露破绽。
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他被一个半大的臭小子给耍了。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红霄剑又再度回到了裴漓之手上。
化神境的修为之下,可以明显感受到红霄剑兴奋的战意。
黑袍人也不再废话,倏地一下直接出现在裴漓之跟前,他完全动了真格,一招一式都不在像方才逗弄小孩的模样。
他要将眼前的少年炼制成自己的活人傀儡,提取他生前的记忆,弄清楚他到底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连续晋级,又是如何在他面前将修为瞒天过海的?
这个少年,他简直就是一个大宝贝!
黑袍人的动作有几分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急切和贪婪。
而裴漓之又如何察觉不到?
他将红霄剑对上黑袍人,两人从地上打到了空中。
而裴漓之有意将黑袍人引开到别处,刀剑无眼,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现在都失去了战斗力。
也不适合呆在这里。
只是,出口不知在何方。
裴漓之自然是知道,这秘境中肯定还有别的出口,只是那出口,必定藏在最令人意想不到之处,否则,这黑袍人又是如何进来的,他又打算如何出去?
裴漓之的打法很是不要命。
他是拖着浑身的伤在与黑袍人缠斗,修为上的差距暂且不提,就连精力,他也比不过对方。
黑袍人依旧不觉得自己会输。
在他眼里,跟前的不过是一个强行提高修为又浑身带伤在强撑的狼崽子罢了。
假以时日,也许能够成为一方大能。
可他不走运,那今日便碰到了自己都死劫。
黑袍人冷笑一声,一挥袖,漫天的骷髅头蓦然随着幽暗的秘境而出,那空荡荡的黑袍之下,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骷髅头。
也许还不止。
那些骷髅头生前不知道都是怎样的人,一个个带着滔天怨念和煞气。
它们的牙齿处上下张合着,一出来就要扑到裴漓之身上啃食他的血肉。
那些怨念和煞气结合在一起,将裴漓之团团包围裹住。
黑袍人笑了一声,道:“就算你是化神境又如何?在我这里,你想留下一块好肉都难。”
裴漓之听着耳边各种刺耳的怨念哀鸣,双眸冷淡,手中的红霄剑丝毫不留情地往前挥去。
一个接一个的骷髅头上前来,啃食着他的血肉。
黑袍人哈哈大笑,冷眼看着这场困兽之斗,似乎想看裴漓之又能坚持多久。
从外面看来,是那些骷髅头裹挟着浓郁的鬼气和魔气绕成了一个球体,将裴漓之困死在里面。
第375章 师尊不可能出事
黑袍人就站在骷髅头之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豢养的煞鬼一个接一个咬上了那细皮嫩肉的少年。
看着这样绝佳的天赋还有容貌,就这样一点点的毁在他的手下,黑袍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少年,当真是让人惊艳,他苦苦挣扎的模样,也同样令人觉得痛快。
可是,这少年挣扎的力度确实也出乎意料,他很强,即便是现在这个岁数,也有了让人忌惮的资本。
难怪!
难怪有人想要他的命。
黑袍人低头看了一眼下面半死不活的另外两个,那两个的天赋也很不错。
包括现在还在跟妖兽缠斗的林羡,这师徒四人,都是万里挑一般的存在。
难怪惹人眼红。
黑袍人觉得差不多了,双手掌控着那些骷髅头,鬼气全然缠绕上裴漓之的身体,侵蚀着他全部的意识。
这样无处不在的骷髅和鬼气,简直让人无处可逃。
即便是化神境又如何?
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虎口逃生,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裴漓之手中紧紧握着红霄剑,那些骷髅头不仅咬着他,甚至连他的剑都不放过,然而,当第一个骷髅头咬上红霄剑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哀鸣。
而后,也没有其他骷髅头敢再次靠近红霄剑。
黑袍人见状,但真是好奇起那把剑了。
这把剑,方才他毁不掉,现在更是让这群骷髅头都不敢接近。
又不是西方佛子的佛光,怎会如此瘆人?
只不过黑袍人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为了不生变故,他现在只想速战速决。
只要鬼气能够完全把人给侵蚀了,那即便是林羡来了,也救不了他。
裴漓之面对着这些骇人的骷髅头,始终咬紧牙关,脑海里一直充斥着它们的嚣叫声,似乎有人在耳边劝着让他放弃挣扎。
“你是不是很觉得你的师尊会赶过来救你?”黑袍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裴漓之被牵制了动作,而后抬头,面无表情地用剑削碎了又一个骷髅头。
“你们的师尊可能现在都自顾不暇呢,”黑袍人似乎笑得癫狂,“炼虚境又如何,只要中了逼不出来的毒,不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吗?”
裴漓之闻言,那双一直没有半丝波澜的眼睛浮现了厌恶,而后,终于开口道:“我师尊不可能出事。”
他近乎是执拗一般,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然而这些话落在黑袍人耳中,只是笑话罢。
“那只蝎子,在魔界呆了数百年,从元婴晋升到了炼虚境,你以为它的毒是普通丹药可以解的吗?”黑袍人冷笑,“我实话告诉你,你那个师尊现在估计快要被体内的毒折磨到走火入魔了!”
他话音刚落,红色的剑影挥过,凌厉中带着不容小觑的杀意。
“闭嘴,”裴漓之再度开口,“我师尊不可能有事。”
黑袍人也再度被惹恼,“既然你这般孝顺,那就第一个去陪他吧!”
他黑袖一挥,手中又出现了那把鬼剑,而后,丝毫不留情地刺向鬼气漩涡中的少年。
第376章 及时赶到
此时此刻,秘境之外的人群还未散去,被救出来的弟子们,除了受重伤的被抬去治疗了,轻伤或者不受伤的弟子们都还守在原地。
燕景川一个人守在秘境外,他的徒弟,也就是刚从秘境当中出来不久的成枫站在他的身侧,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成枫,有话便说。”燕景川开口道。
成枫一顿,抬眸看了眼自己的师尊,又看了一眼周围。
这四周不少修为在他之上的大能,他若开口,势必也能传到他们耳中。
可燕景川,并未加制止。
“师尊,”成枫终于还是开口了,“弟子方才出来时掐指一算,算到裴师弟有死劫。”
方才就在出来的前一刻,成枫原本是察觉到异变,想转头提醒裴漓之,然而也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被踹出来了。
他免受了血肉之苦,而几位同门师弟妹还有小师叔都被困在里面。
“成枫,”成枫听见他的师尊开口道,“你再算一次。”
成枫不明所以,却还是听闻师尊的话,掐指算了起来。
然而这次,他耗费了多些时间,而后默默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再开口,拱手向燕景川行礼后便退在一旁候着。
至于其他人有没有听见,便不在师徒二人的考虑范围内了。
——
秘境中,黑色的剑气袭来,有那么一瞬间,死亡的念头堪堪从裴漓之脑海里升起。
但,无悲无喜。
顷刻之间,他挂念的,竟然是黑袍人口中要走火入魔的林羡。
他曾下定决心,此世送林羡飞升。
可如今,似乎要食言了。
鬼剑是对准了裴漓之的胸膛而来,他全身上下被骷髅头紧紧咬住,近乎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凌厉的白光闪过,刺穿了黑袍人的身体,又追上了那把冲往裴漓之的剑,角度一偏,一把剑将另一把刺入了树干当中。
那个将裴漓之困起来的球状浓雾也被这一剑所打散。
裴漓之清晰地听见耳边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剧烈的尖叫声,是那群骷髅头在发出尖叫。
原本扑在他身上想要将他啃食殆尽的骷髅头,不是被这一箭的剑气所伤而松了口,便是直接灰飞烟灭了。
黑袍人眼睁睁地看着这突逢的变故,还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
然而,那把带着凌厉剑气的落川剑将鬼剑刺穿之后,又在片刻之间回到了主人手上。
林羡陡然出现了他们面前,接下了失去束缚从而由空中坠落的裴漓之。
裴漓之意识有些模糊,他看见眼前有一片白色,自己落入了一个不算宽广的怀抱里。
之前强撑着的意识在此刻变得无比虚弱起来,他用尽了力气,也只能是在心中道了句:“师尊。”
红霄剑没有主人召唤,也随着裴漓之的手落在他的身旁。
裴漓之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来,林羡来不及多想,往徒弟口中塞了颗吊命的药,随即便将目光落在那道黑袍身上。
她猝不及防眯了一下眸子。
这道黑袍,似乎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第377章 必死无疑
这样的装扮,说不出一模一样,但是在林羡这不到百年的修道生涯中,确实见过不少次类似的。
每一次都不是什么好事。
七年前下山遇见的傀儡人,再追溯到十六年前裴家村时,这样类似的打扮好像都让人很难不在意。
黑色的衣服自然是谁都能穿,可巧合太过,她觉得有些疑惑,兴许该从眼前的鬼修身上下手。
林羡将裴漓之放下,随手设了个结界将人给罩住,目光又落在另外两个徒弟身上,很好,也都还有一口气在,能救回来。
眼前的鬼修,想来不足为惧,区区一个化神境,竟然也敢动她的人。
“林羡,你分明已经中那巨蝎的毒,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黑袍人满是狐疑地盯着林羡看。
可林羡身上,不仅看不出任何一点端倪,就连方才被巨蝎身上溅出的液体弄脏的衣袍也被她用避尘诀给处理干净了。
黑袍人是亲眼看见过被那只巨蝎尾刺上的毒折磨的修士的,虽然没有见过炼虚境的修士,但化神境修士中了它的毒之后,也会在一盏茶功夫内灵力逆转,走火入魔。
林羡分明已经被那只蝎子给刺中了,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林羡没有给对方解释的义务。
她手中的落川剑也不容忍她多说几句废话。
那道白色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瞬间出现在黑袍人跟前,身上炼虚境的威压让那黑袍之下残存的骷髅头都想要逃离此处。
然而,林羡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落川剑毫不留情地将对方的左臂砍了下来,即便对于鬼修来说,肉体已经不算是什么,肉体受伤对他们来说无伤大雅。
但林羡这一剑,却蕴含着碾压性的威压,左臂断掉的那一刻,一节森森白骨从他的黑袍掉落下去,与此同时,黑袍人觉得自己的灵魂也感同身受地感到了创伤。
形势已经很明朗。
他绝对不是林羡的对手。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在这个人手上。
不行,他要逃。
只要逃出这个秘境,林羡就找不到他了,到时候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潜伏,迟早有一天会把今日的一切都找回来。
眼看着,林羡下一剑又要过来了,黑袍人下意识抛出了自己黑袍之下的多数骷髅头,那些骷髅头在凌厉的剑气之下,很快便化为虚有。
黑袍人趁此机会,立刻转身就跑。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断加速往出口的方向而去。
身边的风声格外大,顺着他往外逃的方向,大批大批被魔气侵蚀了的妖兽也在发狂着。
黑袍人心下一喜,果真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这些妖兽挡住了林羡脚步,也不用多久,只需片刻,他很快就可以逃出去了。
而林羡和他的徒弟们,说不定这辈子都得被困死在这里面。
黑袍人的主意打得很好,只要他出去立刻将剩下唯一的出口封死,这个秘境,便成了苍蝇都叮不进去的蛋。
撕碎秘境救人?
除了林羡,他那三个徒弟又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的灵力撕扯?
他们必死无疑。
第378章 杀人诛心
黑袍人多了解那些名门正派啊,他们有些一个个宁愿牺牲了自己救别人,有些却是表面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尽是干丧尽天良的事。
林羡,他到时候究竟是想救自己的命还是徒弟的命呢?
真是够让人期待的。
黑袍人这么想着,整个人就已经陷入了一种近似癫狂的状态中。
出口就在眼前了,他往身后看了一眼,想要追过来的林羡似乎是被成群的妖兽给拦住了脚步,那些狂化了的妖兽,盯上了林羡那三个无力动弹的徒弟。
黑袍人冷声笑着,他已经看见了出口,就在眼前了。
只要越过那处,他就能离开这里,剩下那师徒四人,便自生自灭吧。
更近了。
出口就在眼前了。
黑袍人不用回头看都能想象得到,他们在身后的不忿。
就在黑袍人要碰到出口的那一瞬间,一道白色的剑影,就这样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
黑袍下的多数骷髅头在那道炼虚境的剑气之下,全部灰飞烟灭。
作为一名鬼修,他曾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百鬼,而后每一次杀了人,死人的怨念和煞气,他全部都会收集起来,收集得越多,他力量就会越强大。
可以说,他的力量都是从鬼道中得来,就算是跟魔界那些没什么脑子的魔修合作,要来了他们的一些力量,可那些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刚好足够他驱使一下被魔气影响了的妖兽罢了。
如今,他身上担负的几乎所有冤魂都已经灰飞烟灭,那些都是怨念极重的煞鬼,怎么会?
这代表着,他的力量被削弱到近乎没了。
与此同时,剩下的骷髅头也处在极其虚弱的状态,它们同样受到了创伤,在这时候,只有平时依附的这具骨架子还有些价值。
黑袍人就这么感受着自己的骨架被黑袍下剩余的骷髅头不断啃食着。
骨头被咬碎的声音不断响起,黑袍人看见自己身边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道白色的身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往其中一个方向抬起了手,下一刻,那把刺穿了他的身体并且毁了他所有根基的剑,又重新回到了那名剑修的手上。
“怎么……会……”那身黑袍被骷髅头啃食得破烂,黑袍人的真容也就显示出来。
鬼修也是个千姿百态的物种。
林羡曾经有幸见过几个,但今日这个,却是最寻常不过的那种。
他已经没有脸了。
即便一开始盖在黑袍下,此人的脸也没有露出来,却可以看见他的下巴,是覆着一层皮的。
然而现在,那层皮也已经被啃了,只剩下骨头。
也是个骷髅头,然而还能看见眼珠子在转动,很是瘆人。
林羡其实也很擅长杀人诛心,她看着几乎是自食其果的鬼修,缓缓扯了一下嘴角:“还是应该同你道谢一声,若不是你带路,我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出口。”
黑袍人顿时目眦欲裂。
林羡是故意的!
林羡故意放他逃走,然后等着他来到出口,再动手杀了他!
第379章 梦回
林羡眼睁睁在原地看着那些骷髅头将鬼修给啃食干净之后,才动手,最后给所有骷髅头来了一剑。
一声刺耳的凄厉尖叫后,骷髅头也全部灰飞烟灭。
林羡看着跟前的出口若有所思,也难怪没有人能够发现这秘境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出口。
这个出口跟前全然是浓郁的魔气。
在这一团团魔气之外,更有被魔气侵蚀了的妖兽在狂化。
地上躺着不少妖兽的尸体,狂化了的妖兽互相残杀,现在也没有停止下来。
看见林羡的那一瞬,原本还在互相残杀的妖兽,立刻涌上前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新鲜的肉。
确实,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它们面前,相当于是一块会移动的肉罢了。
林羡拂袖一挥,咧着嘴巴露出獠牙,身体布满伤口甚至还淌着鲜血的妖兽立刻被甩出了十丈之外。
她往回走,身后跟着一群骇人的妖兽。
数量众多,林羡也无意在此与它们浪费时间。
回到原处,捞起两个半身不隧的徒弟放入她掏出来的法器当中,直接塞进去,那俩徒弟都只来得及喊了半声师尊便塞了进去,那个法器状如葫芦,被林羡加了盖之后,更是黑漆漆的一片。
俩徒弟:“……”
至于剩下那个已经昏迷不醒了的,被林羡提在手中,又塞入了另外一个法器当中。
秘境不稳,这里面已经有了要坍塌的迹象,再不出去,秘境就要塌了。
那个被魔气团团环绕着的出口不知连接的是什么地方,林羡直接一拖三,踏了进去。
而她那三个徒弟,全部都被塞入了密不透风的法器当中,也根本不知道外面状况。
——
裴漓之这一觉睡得很冗长。
冗长到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经历了多少个梦?
梦境中,有许多个前世的画面,他看见即将要飞升时候的林羡。
那时候的林羡,与现在也是不同的。
林羡那时已经将近二百岁了,可裴漓之那时与自己的师尊,俨然是势同水火架势。
林羡得到自己的飞升指引后,又过了数十年,才真正迎来了所谓的飞升。
裴漓之记得那时的林羡,已经不再爱着白衣,他反而更喜深色的衣裳。
他离开了夕遥宗,没有自立门户,也没有拜入其他宗门,而是成为了一介散修。
因着对林羡的厌恶,他在那段时日里,甚至自创了一门功法,用的也是那套功法。
可在林羡飞升前,他还是回了夕遥宗,夕遥宗从未将他从弟子谱中除名,他偷偷回去,看见九尊阁内,仅林羡一个人在看雪。
林羡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那时已经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大能,无人能在他面前嬉皮笑脸,只有林羡那些修为已经比不上他的师兄师姐偶尔来九尊阁仗着年岁长便压着他去干这干那。
夕遥宗的长老几乎是每日轮流着过来“欺负”他们那过于争气的小师弟。
裴漓之恰好听见他那二师伯一边在数落林羡,一边又把话茬骂到他身上。
裴漓之听见安行舟骂他狼心狗肺。
第380章 沉浮
骂便算了,裴漓之记得那时安行舟还撺掇林羡将他从弟子谱中除名。
林羡当时说什么来着,裴漓之已经忘了,但弟子谱没除名。
裴漓之到飞升为止都是夕遥宗的弟子,只不过他飞升之后,应当也被除名了。
裴漓之在梦境中看见以前的林羡,对比之下,那时候的林羡,眉目间似乎总有郁色,配上那张温文尔雅的俊脸,却给人一种不相配的错觉。
这样的话去形容男子似乎不妥。
何况林羡当时已经是实力强悍的大能,敢于直视他的人都少之又少,更何况对他的相貌指指点点?
裴漓之如今看来,林羡当时似乎是对飞升没想象中那么期待。
或者说,林羡不在乎。
当时全夕遥宗上下都在奔走于他们长老即将要飞升的喜悦当中时,主角却在自己的阁楼处清修。
在那一刻,裴漓之觉得这世间虚伪透了。
他来了一趟夕遥宗后便又走了,甚至没有去见林羡。
可梦境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也没有随着裴漓之离开而离开,反而一直停留在九尊阁内。
林羡眉眼间带着些微让裴漓之看不懂的郁色。
裴漓之从前没有细想,如今看到,却由衷生出一个疑惑:为什么林羡要飞升了,看起来却不高兴?
他不想飞升吗?
还是怕自己熬不过飞升之劫?
千年来折损在飞升劫的大能也不在少数,林羡不一定是那个例外。
裴漓之上次走近再看一眼,却发现林羡起身,往一个方向走去了。
他跟着,最后看见林羡踏入了他从前的寝殿内。
里面的摆置与裴漓之离开时一模一样,林羡踏进去,眼神平淡又空洞,不知在看些什么。
那时裴漓之已经数十年没有回过夕遥宗了,夕遥宗上下由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带头,一个个骂他狼心狗肺。
裴漓之不在乎这些骂名。
他那时满腔戾气。
可现在看了一眼自己的梦境,却发现当初的林羡,在飞升之前,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
裴漓之更不知道自己梦境中的画面是真是假,他沉沉浮浮,置身于其中,不知年月,也看不清自己。
他探手想抓一下梦境中的林羡,可手伸过去才发现,一切虚空。
他眼睁睁盯着许久的师尊,不见了。
裴漓之从沉浮的梦境中醒来,觉得浑身闷热,像是从汗水里面洗了个澡般。
可即便意识清醒了,他却觉得这眼皮有千斤中,而他现在根本抬不起来。
耳边似乎想起了些谈话的声音。
“小八,你这徒弟,我夸他一句命大都不为过,”慕容霖细细数了一番,“灵力竭尽,筋骨又断了几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小事,这修为还有寿命,我是真没办法了。”
裴漓之似乎又听见了他师尊的声音,只不过话的内容是什么他没听清,只是隐约些微字眼。
他意识有些模糊,同时浑身动弹不得,恍惚间还察觉到有人摆动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他自然也无力开口更别提反抗了。
第381章 倾国倾城
裴漓之又睡了过去,再满屋子淡雅的熏香中昏睡。
这一次,他的脑袋昏沉到连一幕的梦境都没能出现。
前世的林羡,面容已经远去,裴漓之恍惚间才意识到,当真是与他隔了世。
师尊。
他后来再也没有开口唤过一声。
这一睡,不知年月,无问晨昏。
林羡觉得自己作为师尊,当真是操心极了,徒弟们去参加个比赛,结果名次没捞着,小命差点没了。
林羡一下子差点搭进去三个徒弟,她能忍?
这是搁谁身上都得暴跳如雷。
于是,在回来之后等这段日子里,她每日除了定时关心一下徒弟们的伤势,有那么一部分时间,都耗在仙盟那了。
她九尊阁差点都折在里面了,她不将仙盟闹个天翻地覆,难道要坐实了这软柿子的名头?
裴漓之醒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自己床边的白色身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腰间麒麟状的暖玉,室内的熏香萦绕在鼻翼之间,同时,那张漂亮得近乎雌雄莫辨的脸便在那飘荡着的淡淡熏香中泛着光。
轮廓之外萦绕的那一层淡淡的光,令林羡恍若仙人般神圣动人。
“师尊……”
多日的昏沉之后,裴漓之第一眼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眼睫微微一颤,他的嗓音沙哑,说话也不成句,目光却紧紧落在林羡身上。
又一次恍若隔世。
白衣剑修看见徒弟醒来,又将脸转了过来,随即开口问道:“觉得身体如何?”
裴漓之闻言,顿了一下,他身体似乎并无大碍,除了头疼。
“师尊,我头疼。”他睁开那双曜石般黑的眼睛道。
而后,一只冰凉的手探上他的额头,裴漓之听闻他那师尊的嗓音又再度响起,道:“只是躺太久了的后遗症罢了,等下起来喝药,多休息便好了。”
这样温和的嗓音,似乎重生以来便极少听闻。
眼看着林羡端了碗水过来,裴漓之竟有些受宠若惊。
他想要往后退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甚至不听从自己的使唤。
“师尊,弟子怎可劳烦您亲自照料?”裴漓之哑着嗓子再度开口。
只不过,他的师尊可不是多好说话的人。
林羡:“羽儿笙儿都去照顾你两个师弟师妹了,小黑这些日子都在长卿阁与九尊阁间往返,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林羡说着也是一顿:“为师也是头一回照顾人。”
以往她都是被照顾的对象。
裴漓之垂下了眸子,林羡此世确实是第一次照顾人,因着羽儿笙儿的存在,林羡没管上任何需要照顾孩子的事,他只负责管教。
可前世,裴漓之几乎是林羡一个人带大的。
林羡端来了温水,直接递到裴漓之嘴边,要喂他。
裴漓之动了一下,想要坐起来,然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让林羡弯腰将他扶起,近距离之下,那股淡淡的异香又充斥在鼻腔,裴漓之抬眸便看见了他那师尊的侧脸,仅侧脸,也比太多人都好看许多。
林羡之容,倾国倾城不为过。
第382章 长进
裴漓之醒来之后才发现,他似乎睡了很久。
林羡都已经可以熟门熟路地伸手去探他额头上的温度,裴漓之自然明白,他们师徒二人,从来没有这样亲近的时候。
起码这一世没有。
因为他时刻谨记着自己不是现在这个几岁的少年。
真要算起来,如今的林羡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可这人是他的师尊。
从前没有发现,其实林羡许多举动都带着些未脱去的稚气,真正论起来,林羡比他更像是个几岁的少年郎。
“咳咳……”裴漓之措不及防,被呛了一口水。
“呛着了?”林羡的语气有些懊恼,随即那碗水又往后放了些,被她拿开了,“还要喝吗?”
与此同时,一块白色绣月牙纹的手帕也擦上了裴漓之的嘴。
裴漓之不觉愣了一下,就这样享受完了被自己师尊擦嘴的全过程。
碗内的水已经所剩无几,有一部分是被裴漓之喝了,但是更多是呛在了裴漓之的衣衫上。
那块手帕,夕遥宗的弟子,几乎每人都有,林羡这人又向来在某些方面足够随和,因此用的东西也跟其他弟子一样。
即便如此,裴漓之也是觉得,林羡的这块手帕,染了跟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擦在嘴角,脖颈处,还有胸膛上的衣料处,就像是林羡的手真正触碰到了那些地方般,裴漓之像是触电般往后缩了一下。
林羡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师尊,弟子自己来……”他的手已经能够勉强抬起来了,半垂着眼,似乎不敢对上林羡的视线。
林羡:“……”
作为师尊,她并不是特别理解,为何一觉睡醒,她像是换了个徒弟般。
裴漓之这几年虽还算乖巧,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畏缩。
难不成,是她吓着徒弟了?
林羡蹙眉,目光落在手中端着的碗,还有跟前似乎被呛红了眼的徒弟,很快轻而易举地将原因归结于自己不会照顾人。
林羡前些日子一直在感慨照料伤员的不易,然而今日却真切体会到了,相比之下,照顾已经醒过来的伤员更不容易。
“既然醒来,那便先好好休息,勿要想太多。”林羡道,又随手施了个法诀,将裴漓之身上的衣裳弄干了。
“师尊。”眼看着林羡这样离开,裴漓之喊住了她。
清风霁月的九司尊主回头,高挺的鼻梁之上,一双桃花眼稍微敛了一下,也只是此时,他稍微从林羡的神情当中看出了一丝倦色。
“何事?”
裴漓之不知为何有些失语,想问的话也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师尊该去歇息了。”裴漓之提醒道。
这轻轻的一句,却是让林羡露出了笑意,她回头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大徒弟,而后又满意地点点头:“出去一趟,回来倒是有些长进了,不错。”
裴漓之闻言,又看着林羡的笑,而后垂了眼眸。
这也算得上是长进么?
那像沈宵那般,恨不得每日晨昏定省的又算什么?
第383章 禁书
林羡走后,裴漓之这偌大的寝殿中又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寂。
他看着香炉当中袅袅升起的熏香,有些失神。
这熏香自然是林羡点上的,裴漓之从来不用熏香,何况,这个熏香的味道同林羡寝殿内的一模一样。
是师尊用的熏香。
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
却始终不是林羡身上的味道。
裴漓之垂眸,看着自己身上,他身上俨然已经没有伤口,除了一直还有些隐约刺痛的脑袋,便是干涸的丹田。
脑袋刺痛和丹田干涸显然是他透支自己灵力的后遗症,这后遗症不会要人命,就是需要时间去恢复。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现在的修为仅在筑基。
在秘境当中透支灵力强行提升修为境界后,他现在的修为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水平。
别说化神境,连金丹都不是了,但是直接退回到近乎是刚入门的水平。
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走出去,说不定随便哪个刚入门的弟子,他都打不过。
裴漓之又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尝试着握拳,却发现自己的手始终软绵绵的,完全用不上力气。
他后来放弃了。
裴漓之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九尊阁,包括夕遥宗的其他峰,林羡从他这里出去后不久,裴漓之那位德高望重的七师伯便出现了。
他显然是被自己的小师弟给催着来的。
此时看着已经恢复意识的裴漓之,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你小子还真是大难不死。”
慕容霖原本是在外面采药的,结果被自己的小师弟紧急传讯给召回来救他几个师侄的命。
另外两个的情况倒还好解决,无非就是受了重伤,断肋骨断手筋什么的,治好之后便又是生龙活虎。
就是裴漓之比较棘手,他这不仅仅是受伤的问题,但是直接将身体内的所有灵力都全然耗竭,丹田都已经枯竭了。
具体的某些情况,慕容霖也从另外两位师侄那里有所耳闻。
“短时间内连续提升几个境界,这种连破境丹都做不到的事,让你给做到了,”慕容霖一边给人把脉,一边侃侃而谈,“耗尽灵力之后,修为大跌,只剩一口气……”
他顿了一下,随后意有所指:“裴师侄,听闻你很喜欢泡藏书阁。”
裴漓之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慕容霖每一句话都似乎是在揭他的老底。
慕容霖熟练地给裴漓之输了灵力,而那一小撮灵力进入到裴漓之体内后,倏地一下子就被吸收殆尽,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而他的丹田,依旧是处于干涸的状态。
这位长卿阁的主人又是啧了一声:“师伯年轻时候也喜欢上藏书阁看禁书,那时候偶尔还要负责拉扯你师尊,你师尊当时才那么点大……”
慕容霖比了个到自己腰间左右的高度。
而后又看了眼裴漓之,幽幽补充了一句:“所以论禁书,我和你师尊看的,可不比你看的要少。”
裴漓之:“……”
裴漓之强行提升修为境界的办法,确实从藏书阁得来。
第384章 替师尊照顾你
裴漓之被揭穿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很淡定,或者这样说,他呈现出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慕容霖笑了一声,而后给裴漓之递了一片千年人参,“含着。”
裴漓之:“……”
千年人参的味道苦得也就比黄连好上一些,裴漓之含上之后便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即便没有口腹之欲,也不代表裴漓之爱苦的这个味道。
慕容霖也就是被师弟通知人醒了过来看一眼,检查过后,也走了,走之前还特地多看了裴漓之一眼。
这个师侄,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那藏书阁中的禁书,他看过,自然也便懂得,上面的许多禁术,不是谁都能使出来的。
裴漓之施展的这强行破境之术,也不是没有人试过,那些别人眼里的天才,施展此术,大多数顶多也只是往上窜一个境界,能达到两个境界的,算凤毛麟角。
像裴漓之这种直接从金丹期巅峰晋升至化神境,中间跳过元婴期的整个阶段,这等天赋,也难怪他现在灵力干涸成这个样子。
说一句后生可畏都不为过。
秘境一事之后,裴漓之自然在其中大放异彩的存在,然而他的现状如何,外人却不知晓。
慕容霖走了之后,又迎来了拄着拐杖的沈宵和吊着手臂的虞幼清。
这师兄妹二人怎么看都很有同门的面相。
此时此刻一个两个都顶着一张苦瓜脸,面对拼命拖延时间救了他们一命的大师兄,丝毫没有感激之心,反而都狠狠地瞪了裴漓之一眼。
“你知道师尊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一月有余吗?”沈宵幽幽道。
裴漓之一愣。
也不知道愣的是他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还是林羡照顾了他一个多月这件事。
裴漓之昏迷一月有余,确实是由林羡照顾,但也不全是。
羽儿笙儿偶尔也会过来搭把手,只是沈宵和虞幼清二人当时的状况也不甚明朗。
一个腿脚和脊背都受了重伤,一个连以后握剑都成问题,两个人都在秘境中服用了过量的迅速恢复元气的丹药,甚至还塞了不少猛药,被林羡捞回来时,也一个个都属于身体严重亏空状态。
因为在秘境当中用药过猛,被慕容霖看过之后便禁止再用辅助恢复元气的丹药,所以这两个人现在药还是每日吃,可吃的都是辅助伤口愈合的药。
沈家的父母因为这次的浩劫,还后怕地跑来夕遥宗哭了一场,原本想着秘境历练结束之后就回家一趟的沈宵,也就只能安心在师门躺着。
回家一事,还得往后推。
经此一遭,沈家人自然也是想将沈宵在九尊阁安心养伤。
实力方面,自然是夕遥宗靠谱,而治人方面,夕遥宗的七长老更不是吃素的。
眼下,裴漓之看着这两个半斤八两的师弟妹,开口问道:“所以呢,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也没指望能来什么同门情谊。
裴漓之话音刚落,沈宵便露出了一行白牙:“师尊照顾了你这么久也受累了,我等为人弟子,自然要为师尊分忧解难。”
虞幼清在旁边状似恭恭敬敬地补上一句:“大师兄,我们来替师尊照顾你。”
裴漓之:“……”
第385章 我偷家里丹药养你!
先不提这一声“大师兄”晦不晦气,裴漓之看着这两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听着他们口中说的照顾他,裴漓之觉得这句话应该反着听。
“不用。”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这两个看上去都还是要别人照顾的,又如何能够照顾他?
怕是来添乱。
然而那两个人却没有走的意思,这屋内没有多少能坐的椅子,沈宵直接坐了裴漓之的榻上。
裴漓之:“……”
虞幼清没坐,她目光锁定了裴漓之寝殿内的熏香,而后又幽幽道:“为何师尊的熏香会出现在你这里?”
裴漓之抬眸:“你去问师尊?”
一句话杀人诛心。
虞幼清无话可说,而后幽幽的目光都放在她的大师兄身上。
“你现在真是筑基了?”虞幼清问。
两人看向裴漓之的目光,又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
他们两个当时亲眼看见裴漓之从金丹期巅峰瞬间到化神境,又看见他从化神境到了凡人境界。
裴漓之被从秘境带回来时,身上确实没有任何修为,经过这么一个月的修养之后,才慢慢恢复到筑基。
听七师伯说,这能恢复到筑基都算不错了,剩下的要靠他伤好后自己修炼上去。
想到这里,两个已经元婴的亲师弟妹满怀着看好戏的心情,在这里说风凉话。
“大师兄,我看你当初炼气到筑基也花了不少时间,现在从头来过,再花上几年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当初那个境界……”沈宵意有所指般循循诱导。
“要不然,你喊我做师兄,我教你修炼如何?”沈宵认真地提出了这个建议,甚至贼心不死地念着他的大师兄之位,“我沈家虽然养兽宠,但丹药还是囤了不少的,你若是成了我的师弟,我肯定罩你。”
听明白了吗?
认我当师兄,我偷家里的丹药养你!
感天动地的一句话落在裴漓之耳里却显得有些格外喧闹,他蹙眉,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向他那师弟,道:“我缺什么,问师尊要便是了。”
言下之意,他有更大的靠山。
沈宵:“……”
他实在是忍不住手中的拳头,如果不是裴漓之现在都遭不住他一拳的话。
筑基跟元婴之间的差距,说一句天壤之别不为过。
沈宵和虞幼清两个说着要来照顾裴漓之,实际上他俩在裴漓之这坐了没一会儿,羽儿笙儿就赶过来请他俩回去了。
沈宵如意算盘打不成,又提出将原本照顾他的羽儿留在这里照顾裴漓之。
羽儿毕竟只是个傀儡人,她受到的指令就是照顾沈宵,但沈宵可以指使她干不少事,但这其中却不包括,将她派去照顾另外一个人。
羽儿没理会他的无理要求,甚至苦口婆心道:“沈宵,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该好好休息。”
沈宵:“……”
虞幼清同样也是。
当然,羽儿和笙儿自然也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只是沈宵和虞幼清执意要留在他这大师兄这里,她们自然也在这里守着。
裴漓之:“……”
他的眼睛被吵到了。
第386章 张嘴
裴漓之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夕遥宗,但凡是担心他伤势问题的同门都跑来九尊阁这边探望。
九尊阁一时间有些热闹。
众人也是此时才知道,裴漓之师兄妹三人最后被困在里面时碰上了化神境的高手,裴漓之为了拖延时间,耗尽了灵力,同时损毁了修为,导致修为从原本金丹期巅峰,基本往上跨一步就到元婴的境界,一跌跌到了筑基。
其他人听闻之后,一个个也都跟着沉默了。
都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即便是天赋再如何好的天才,也是付出了众多汗水才达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别人眼中,就算是再轻松,也不可能轻松到哪里去。
何况往往,天才因为悟道更深,他们付出的艰辛也就更深。
一时间,裴漓之成了九尊阁里最可怜的人,也成了众多同门口中最舍己为人的代表。
面对众多关怀的目光和话语的裴漓之,陷入了一日接一日的沉默当中。
他深知自己不是他们口中的那类人,可无论如何解释,没有人愿意相信。
反倒是在秘境当中受了他的好的两个亲师弟师妹更信他。
沈宵和虞幼清听着那些夸着裴漓之如何舍己为人,做好一个大师兄榜样的话,也深觉离谱。
都认识好几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裴漓之:“……”
这些年来,虽然大家彼此看不顺眼,但在私底下都不加掩饰自己的真性情,因此,大家都了解彼此。
裴漓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无论夸赞裴漓之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受了重伤,也确实需要照顾,而照顾他的人,也确实是林羡。
无论是他昏迷着还是清醒着。
裴漓之受宠若惊,所幸林羡也是第一次照顾人,业务尚不熟练。
在第不知几次将滚烫的水递给徒弟从而将人烫到之后,林羡叹了一口气:“漓之,你不知烫的吗?”
口腔中尚未吞下的热水尚且比不上“漓之”二字给他带来的冲击大,裴漓之不知怎的,就这么将滚烫的水给喝下去了。
林羡:“……”
她蹙眉,探手直接将手摸到了裴漓之唇上,而后轻轻用力,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徒弟的口腔,拇指放在他的下唇处,微微按下,又凑近看了眼。
姣好的桃花眼带着认真的神色,那张俊美的脸猛然凑近,裴漓之瞳孔猛然收缩,林羡的发丝猛然垂落,那股淡雅的异香又重新萦绕在鼻尖。
裴漓之觉得鼻翼间有点痒。
林羡的手,林羡的指腹,不仅碰到了他的下唇,还碰到了他的牙齿。
林羡嫌他的嘴张得不够大,又抬起拇指指腹,按到了裴漓之的上唇,最后竟然将自己的手指探了进去。
裴漓之猛然受惊般合上了自己的上下唇,结果林羡的手指还在里面,他咬上了林羡的手指。
“……”
“松开。”林羡的声音很淡,她抬了一下眼皮子,对上了裴漓之的目光。
裴漓之不知为何,就那样又张嘴了。
第387章 狼崽子
口腔内,林羡的手指存在感惊人。
裴漓之不敢合上嘴唇,又不敢开口说什么,林羡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不悦。
裴漓之不知自己是如何惹恼了师尊,他静静感受着口腔中瞬间而过的凉意,而后,被热水烫过的刺痛全然消失。
那刺痛于裴漓之而言其实不痛不痒,更痛的滋味都尝试过不知多少次。
只是,师尊的手指在他嘴里。
在他嘴里。
半晌,林羡伸出了自己都手指,面色如常,同时掏出了自己的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指上面的,裴漓之的云津。
裴漓之看见林羡那青葱般的手指泛着亮晶晶的津液,手帕擦过,手指重新恢复原来的模样。
可有些东西,似乎不太同了。
裴漓之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扫过林羡的手指。
“你是三岁稚儿吗?”向来温文尔雅的嗓音染上了愠怒,“这水烫不烫你不知道吗?”
林羡如今境界,这寻常的烫水于她而言其实不痛不痒,因此她常忘了,她的大徒弟,如今不过筑基,因为灵力亏空太多,如今甚至还需要吃辟谷丹来辅助辟谷。
林羡实在是不擅照顾人,尤其是照顾孩子。
十六岁的裴漓之在她眼里,自然属于孩子。
裴漓之似乎不记得后来林羡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认了错,而后在师尊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发了愣。
“裴漓之,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吗?”
林羡教训了徒弟一通,而后看他呆愣的模样,心想她这徒弟莫不是被水烫傻了。
裴漓之目送着林羡离开,而后默默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方才的触感依旧存在。
他不解,林羡曾经照顾他时,也这边细致入微吗?
某个徒弟选择性遗忘了,正是因为他那师尊的粗心,才给他倒了滚烫的水。
那边林羡踏出了东殿的殿门,垂眸看着手指上留下的牙印,轻笑了声:“狼崽子……”
九尊阁的主人今日依旧没学会照顾徒弟,而恰是这时,玉陵阁传来了召讯。
东殿这边,重新恢复了沉寂,直到门口突然冒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脑袋。
裴漓之没看过去,而后门口的那道小身影,就这样偷偷溜进来了。
裴漓之:“……”
他是修为跌了,不是瞎了。
小狗勾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鬼鬼祟祟只是他以为而已,还以为自己偷偷摸摸地混进来了。
他似乎正想要做些什么,蹲在桌子下,整个人都被桌子挡了去,白色的狗狗耳朵却冒了出来。
裴漓之:“……”
裴漓之实在当不了这个瞎子,于是他开口了:“顾彦。”
被点名的半妖幼崽身形僵硬了一瞬,而后缓缓抬头,又有些怯生生的模样,“大师兄。”
听到这句“大师兄”,裴漓之没忍住又恍惚了一瞬。
虽然不想计较,但九尊阁内,这是他听见的第一声真心诚意的“大师兄”。
裴漓之:“……”
他盯着半大的半妖幼崽,神色复杂。
“你来做什么?”裴漓之问。
半妖幼崽诚实回答:“师尊让我来照顾你。”
第388章 这是何物
裴漓之不明白半妖幼崽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尊让半大的小孩来照顾他?
“大师兄,我就住在你隔壁。”幼崽又开口了。
裴漓之恍然想起,师尊收了四徒弟,徒弟入了门,自然也是要安排住所的。
“你自己挑的?”裴漓之问。
幼崽点头。
顾彦其实对将自己救下的林羡有天然的袭来,狗崽崽其实亲人,可惜从前没什么人喜欢他。
林羡其实算是第一人,因为从前遇见的人兴许怜悯他,却无人想要将他领回去。
可是九尊阁内,最靠近林羡寝殿的偏殿,都让他的二师兄和三师姐给占了,狗崽崽便只能找大师兄贴贴。
顾彦挑了东殿这边的一个偏殿,离裴漓之最近。
在裴漓之昏迷不醒的时日里,顾彦每日都跑过来看两眼。
裴漓之刚醒来那几日,九尊阁每日都有不少人造访,半妖幼崽被来访的师兄师姐薅了几日脑袋,便不高兴出门了。
每次有人过来,他都第一个躲起来。
现在因为裴漓之要静养,林羡又下令不许人来探望,幼崽才重新从自己寝殿里出来。
他第一次住那么大的房子,享用柔软的被褥,还有吃不完的点心。
师尊说他还小,还可以多享受几日。
尽管半妖幼崽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笑里藏刀”,但林羡的那个笑,却是很意味深长。
裴漓之对半妖幼崽住在哪里并不在意,他抬了一下眼皮子,看着一丝不苟按照师尊吩咐来照顾他的小师弟,而后指了一下桌面。
“想吃就自己拿来吃。”
裴漓之太久没接触过小孩了,当然,沈宵和虞幼清那种叛逆的不算,综合裴漓之对小孩的认知,除了好奇心重以外,就是馋。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师弟,半妖是半妖,但到底是个幼崽,应当八九不离十。
“大师兄,师尊说要督促你吃药。”半妖幼崽稚声道。
而后,裴漓之也不得已看向了桌上的药。
他并不惧服药。
只是心里清楚,即便不吃药,他也不会怎么样。
这是治伤的药,本质上来讲,跟沈宵、虞幼清吃的药差不多,但裴漓之受的伤更重,他的药量更大。
“大师兄,你是要现在服药还是等下再服药?”顾彦问。
裴漓之:“现在吧。”
然而那顶着一头白毛和两只毛绒绒的耳朵的幼崽就撑着半大的身子爬上椅子上,倒来了水,还特意用那双不到两个月就被养出了肉的手在杯壁试了温度,再端过来给裴漓之。
裴漓之:“……”
怎么说,照顾人方面,他的师尊,确实是没什么天赋。
可不知为何,裴漓之想起方才,不自觉又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唇,有一瞬间疑惑,自己摸唇,与林羡摸他的唇,为何如此不同?
他希望在这里的人是林羡。
半妖幼崽拿来了药,而后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大师兄看。
裴漓之原本没在意,但服药过后,跟前的半妖幼崽还在盯着他,裴漓之便问:“你在看什么?”
半妖幼崽蓦地抬头,伸手指向裴漓之的胸襟,问:“大师兄,这是何物?”
第389章 看孩子
裴漓之的胸襟处,是一团欺负幼崽眼拙想悄咪咪跑出来的小黑雾的一角。
仅仅是一角。
就被幼崽给捕捉到了。
裴漓之眯了一下眼睛,而后将目光落在他这小师弟身上,问:“你看到了什么?”
幼崽没设防,但似乎感觉到裴漓之的神色不大对,他指着裴漓之胸襟处,没有再开口。
而裴漓之再次制止了想要出来透气的小黑雾,而后伸手捏住了幼崽的脸。
小崽子的脸就那么一点大,裴漓之捏住之后,好不容易被养出来的肉都被挤到一块,看起来肉嘟嘟,黑漆漆的眼珠子也跟着圆溜起来。
长得很可爱,难怪师尊喜欢。
“跟师兄说说,你看到了什么?”裴漓之问。
被捏得整张脸都嘟起来的幼崽眨了一下眼睛,而后对上裴漓之冷淡的眼神,猛地一颤,随即不开口了。
“怎么不说话了?”危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半妖幼崽弱小无助得像只小鸡崽。
裴漓之发现自己这小师弟突然哑巴了,而后发现小崽子被他吓得身子都哆嗦了一下。
裴漓之:“……”
胆子这么小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裴漓之犹记得,这只幼崽刚被师尊救回来时,整个人都是阴鸷着的,话不肯多说,眼神看着也全是防备,现在被林羡养了不到两个月,整只崽子都原形毕露了。
虽然是半妖,受尽白眼,但所幸年岁尚浅,孩子多半是张白纸,即便是半妖幼崽这样的,也没有例外。
裴漓之诡异地发现,他这个小师弟,还有那么点甜?
裴漓之将人给放了下来,而后拍了拍那毛绒绒的脑袋,还不忘恐吓一声:“把你刚才所见全部忘了,不然要你好看。”
半妖幼崽被吓得打了一个不情不愿的嗝。
裴漓之:“……”
这半妖是不是也太不禁吓了?
他又拍了拍对方毛绒绒的脑袋,随手从桌上拿了块糕点塞入幼崽嘴里。
被塞了糕点的小崽子:“……”
他双手捧着被咬了一口的糕点,委委屈屈地转过身啃着,留给裴漓之一个倔强到让人折腾的背影。
裴漓之:“……”
小孩这玩意儿真的让人无语。
裴漓之没有要哄小孩的意思,他也不擅长此事,也没有心情去哄。
小崽子吃完了一块点心,自己把自己哄得差不多了,才转过身来,继续盯着裴漓之。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裴漓之问。
小崽子声音闷闷的,他道:“师尊让我来陪你。”
不是盯着他吃药,而是陪他。
裴漓之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他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用不着陪,也用不着叮嘱。
听闻近日林羡忙,玉陵阁那边总有传召,而这半妖幼崽刚领回来,许多事还不懂,裴漓之刚好无事,于是这孩子便送过来让他看着了。
裴漓之曾与林羡相处许多年,这点心思还是能猜准的。
显然,他那师尊,是让他养伤的同时帮忙照看孩子。
裴漓之想到林羡这个意图,不知为何,顿了一下,而后轻笑了一声。
第390章 不可以哦
看孩子这件事,谁都能做得,断腿的沈宵可以,胳膊废了的虞幼清也行,林羡独独让顾彦来了裴漓之这里,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一个断腿一个废手的,两个人现在都被勒令要静养,整日无所事事,开了门后相看两厌,没打起来都多亏了这两人现在不能自理。
林羡心想这两个徒弟容易带坏孩子,然后就将带孩子的任务扔给了刚苏醒不久的大徒弟。
她扔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说到底是缺个带孩子的人,而裴漓之正好符合条件。
顾彦坐在大师兄的寝殿内,啃了点心,又困了,然后小狗勾趴桌上睡了。
然而他连睡都睡不好,人太矮,桌椅都高,他勉勉强强趴在桌上,小身子有些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模样,眼看着就要顺着他趴的方向滑出去。
裴漓之:“……”
这臭小孩摔了怕不是得哭个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那么一瞬间,裴漓之看见那小崽子就这么一瞬间滑了过去,整个身子跟着往那个方向滑倒。
裴漓之下意识用了灵力,稳住了顾彦的身形,灵力移物,筑基期的修为也可行,就是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那么一丁点儿灵力,就这样又被他给全然祸光了。
小半妖被移到了裴漓之的榻上,他就那么小小的一只,根本不占地儿,裴漓之将他移到了床的内侧。
裴漓之不习惯同人共榻,因此没在睡,只是坐起来,手里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
可这些书中的内容于裴漓之而言,算得上有些乏味,他如今已经能下地。
从九尊阁到藏书阁不远,去一趟应当不成问题。
藏书阁最上面两层的禁阁,似乎才是整个藏书阁中最精华的部分,也是裴漓之最感兴趣之处。
他下榻,看了一眼自己榻上睡得香甜的半妖幼崽,而后穿戴整齐,出门了。
幼崽平日里虽可看出某些过人的天赋,然而孩子,终究只是孩子。
裴漓之出门没能将他给弄醒,因着身体问题,裴漓之如今不能御剑,他的红霄剑,就好好放在东殿的剑架上放着。
待裴漓之再出现在藏书阁门口,俨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裴漓之:“……”
平日里一瞬间的事,如今却不得不花费这么久。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难受的,最令人难受的是,当裴漓之踏入藏书阁,正要同之前一般往楼上踏去,被一道儒雅温和的身影挡住了。
“裴师弟,”常柏言笑晏晏地喊住了裴漓之,“你如今能出来走走了?”
裴漓之对常柏这个人的印象一直有点怪,他深知此人不一般,但也说不出常柏有什么问题。
他对谁都这般温和。
在扮演翩翩公子方面可比林羡像多了。
裴漓之冲常柏拱手:“常师兄。”
常柏笑了笑,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些揶揄:“裴师弟是打算上去吗?”
裴漓之点头。
而后,他听见那位平日里对谁都和颜悦色的同门师兄道:“不可以哦。”
第391章 被教育
常柏很快解释道:“小师叔同七师伯在一个月前就过来打过招呼,说今后不许你再上禁阁。”
裴漓之还未开口,常柏又补充道:“前几日掌门师叔也来了,他也不让你上去。”
这人做出了一副他也无可奈何的神情。
裴漓之:“……”
他抬眸看了一眼往上而去的路,也不胡搅蛮缠,其实禁阁的书,他看了不少,但凡是看过的,印象都还算深刻。
这几年,他来藏书阁的次数并不少,感兴趣的书上辈子没看完,这辈子也早就看完了。
因此裴漓之转身就走了。
常柏在身后啧了一声,这个裴师弟确实天赋过人,藏书阁禁阁的书,他也看过,一些能看会,一些却无论如何也没那个天赋。
这世间最忌惮的,就是同人比天赋。
这世间天才总是被捧得太高,可高归高,天赋也是最经不起比较的。
天才的定义是什么?天灵根便是天才吗?
可天灵根虽难得,却也不是哪个天灵根的天才都能够参破此等晦涩难懂的法术的。
这世间的天灵根少有吗?
少有。
可也没那么缺乏,可有的天灵根百年化神炼虚,而有的,却在突破元婴期后原地踏步,苦苦挣扎数百年的也不在少数。
众人皆知天灵根难寻,可天灵根确实不万能。
裴漓之在藏书阁碰了壁,之后又花了不少时间才从藏书阁回到了九尊阁。
九尊阁内,半妖幼崽已经醒了,正满大街地找着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大师兄,甚至为此都找到了林羡的寝殿,可惜林羡并不在殿内,偏殿倒是有他那加起来不超过五岁的二师兄和三师姐。
今日还在斗嘴呢。
——
“岂有此理!荒唐!简直是荒唐!”
“怎么能这样?你究竟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你们一个两个都长大了有个性了,什么事都不找我商量一下就擅作主张,出事了找谁给你们兜着?还不是我在这里任劳任怨?”
林羡端着一杯清茶,对面是她的二师兄在疯狂输出,为的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
自从林羡救着三个徒弟回来之后,匆匆赶来的安行舟得知自己小师弟干了什么好事之后,直接大发雷霆。
而且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一月有余了。
林羡从一开始的难为愧疚,到现在的麻木不仁,旁边还有在一同受难的五师兄燕景川。
林羡是因为当日不怕死往秘境里面闯,而燕景川是因为祸从口出。
他竟然敢说出自己在秘境历练之前就算到了秘境不祥的征兆,但他不仅闭嘴闭得严严实实,还顺便把自己徒弟给扔了进去一起历练。
此等行径简直就是在安行舟的雷区反复跳跃,因此林羡被骂的同时,燕景川总在旁边被殃及池鱼。
他不算无辜便是了。
然而这两人早就习惯了安行舟的唠叨,虽然听着就啰嗦了些,但好歹左耳进右耳出这项技能大家都炉火纯青了。
安行舟看着他俩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大为痛心:“你俩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第392章 魔族一事为真
林羡老老实实道:“掌门师兄,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但同样的话你每日重复说着,不仅我与五师兄听着,你玉陵阁的众多弟子也该听腻了。”
林羡在挨训的时候最擅长的便是拉着别人一起下水。
啧,法不责众。
安行舟果然沉默片刻:“……”
也仅是片刻。
安行舟这玉陵阁多的是音修,平日里玉陵阁就这么怎么安静过,甚至在宗门考核前晚上都有不少弟子抱着自己的乐器在临时抱佛脚。
这音修的音乐,有些听起来是舒缓至极的,常人纵然是想听上一曲也难,然而这玉陵阁的音修再如何天赋卓然,也耐不住,同一时间各种乐器的胡乱堆砌。
这音修弹出来的乐谱,多的是阳春白雪,可众多阳春白雪交错杂糅地混在一起,可就只剩嘈杂了。
玉陵阁从前没少被其他峰投诉,后来还是安行舟给玉陵峰罩上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隔音结界,这投诉才少了。
玉陵阁的弟子们也早就习惯了各种声音。
半晌,安行舟终究还是正常开口了,只是这次的声音却像是被人听了去一般,在他们谈话之处的外面,又添了一个隔音的结界。
“小八,你老实说,”安行舟问出了这一月以来都没怎么关心的问题,“你在那秘境中,当真遇见了魔族?”
那日从秘境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弟子们一出来便有些精神失常地念叨着“魔族卷土重来”了,即便开口说了没两句就被外边靠近些的人瞪大眼睛捂了嘴,但修为高的人,该听见的也早就听见了。
说到正事,林羡也顿了一下,她回想到起那日魔气滔天的秘境。
可惜那秘境终究还是承受不住多方力量的撕扯,在林羡一行人出来后不久,毁了。
至于是是不是真的是承受不住力量的冲击才毁的,这便有待探究了。
即便如此,秘境当中汹涌至极的魔气,却没能泄露出来一丝一毫,里面被魔化的妖兽,似乎也随着秘境的毁灭而销声匿迹。
“没有,”半晌,林羡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但她的话却也没能让安行舟安心下来,“但是,有魔气,滔天的魔气,还有个同魔修勾结了的鬼修。”
安行舟猛然顿住。
林羡自从从秘境当中出来后,她去过好几次仙盟,每一次,都提到了那个神秘的鬼修。
却没一次,提到过这是一个跟魔修勾结的鬼修。
那群人当真是安乐惯了,轻而易举地将祸端归结于鬼修,而不是魔族。
他们没有亲眼看见那被魔气侵蚀了的妖兽,没有亲眼体会到周围灵气浓度越发稀少,而魔气浓度越来越浓郁的绝望,也没有被实力碾压他们的妖兽追在身后追赶着,没有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失了风采地绝望尖叫。
他们不懂。
甚至自欺欺人。
林羡不提,他们有的人似乎安心了,有的人却忧虑了。
截然不同的反应,看得令人忍不住发笑。
“所以,魔族一事为真?”安行舟艰难开口。
“为真。”温和二字,却掷地有声。
第393章 勤学苦练
魔族已经挣脱了当年设下的结界出来一事不仅为真,而且还在不知不觉当中将自己的势力融入了修真界中,在所有人都埋头想着势力的分割和如何提升修为时,他们悄无声息地从那被封印的魔界中出来。
似乎还有大多数人都把魔族卷土重来一事当作是虚假传闻。
而有的人,却不远万里去了魔界与人族的边界,检查了那个封印魔界出口的结界。
得到的结果不容乐观。
那个结界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中,自然没有当初灵力那般强盛,仙盟每几年都会派人过来检查这边的结界,毕竟仙盟的存在很大程度也是为了处理这样的事。
然而这些年来,却没有听说结界有问题的消息传来。
这很耐人寻味。
整个修真界弥漫着一股称得上诡异的气氛,有的宗门已经在不动声色地加紧对弟子的训练,而有的宗门还在想着这世间的大能如此之多,魔族不足为患。
林羡那日一番话后,安行舟立刻就下了命令,不仅将各地正在历练的弟子都尽量召回来了,还让现在宗门内的弟子都加紧了修炼。
各峰的弟子一时间都过得苦不堪言,在这样的氛围内,九尊阁里的三个同年收进来的弟子过得无比悠闲。
毕竟个个都是伤残人士,民间也有传闻,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们修道的,个个也都肉身强悍,沈宵和虞幼清两个元婴期,勉强能称上一句高手,若不是沈宵现在还伤着,他晋升元婴之后也应当择时下山历练。
不过现在夕遥宗那些原本在外历练的弟子都被召了回来,他这历练一事,估计还得往后推些日子。
裴漓之更不用说,他修为跌至筑基,也没有再恢复的迹象,只能自己慢慢修炼,他也被勒令静养,还失去了自己去藏书阁的爱好。
相比之下,整个九尊阁内被压榨着勤学苦练的,居然是刚刚入门,连弟子谱也是前几日才上好的小崽子。
林羡说,修炼天赋不重要,即便是无天资,也该强身健体。
因此顾彦现在每日都晨起绕着九尊阁跑步,小小的身子憋了一张红彤彤的脸,哼哧哼哧地跑着,身后跟着九尊阁那一对美人姐妹。
羽儿:“好可爱。”
笙儿:“想抱抱。”
身旁的小黑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但左右不过是一个结论,他的同事好像又犯了内个大病病。
而作为小家伙的师兄师姐,沈宵一大早便端了椅子在那晒太阳,虞幼清蹲在地上啃着长卿阁师兄送来的甜瓜,因着双手不便,她便用灵力控制着来啃瓜。
这两人一开始对于师尊收徒一事,都有些别别扭扭的小计较,然而如今看着小师弟在太阳底下强身健体,突然就有些领会到了作为师兄师姐的快乐。
就很妙~
至于大师兄裴漓之,他盯着正在跑步的幼崽,面无表情。
没什么好看的。
但林羡也在。
他看着看着,目光便不觉落在那清风霁月的男子身上。
第394章 坏了一点点
虽然那日过去好些时日了,但裴漓之偶尔还是忍不住想起,师尊的手探入他口中的场景。
那青葱一般好看的手指,触碰过他的唇、齿、舌,沾上了他的口水,但手指的主人,却依旧顶着一张冷淡的脸,说着训斥的话。
裴漓之有股怪异的感觉。
说不出来,但勾得心底有些发痒。
如今他看着林羡,林羡却看着新收的徒弟,裴漓之感到了不悦。
林羡收徒,向来也不是做个样子,顾彦经由安行舟这个当掌门的确认过,确实是杂灵根,也确实是天生的静脉堵塞。
这样的情况强行修炼,别说是能不能成功,更重要的是,能不能活下去。
跑完步后的幼崽被师尊塞了一把不要钱的补气丹,而后又接过了从他师兄师姐传下来的木剑,在空地上比划着林羡亲自示范的招数。
是的,林羡亲自示范。
那清风霁月的美人手持落川剑,在给小徒弟示范着要教的一招一式。
原本看着师弟跑步累垮的沈宵和虞幼清都不约而同地酸了。
虞幼清幽幽道:“那套剑术我看两遍便会了。”
沈宵:“我一遍。”
两个加起来不到五岁的人又攀比起来,而后看着师尊给小师弟示范了一遍又一遍。
两人突然就觉得没意思,真的太没意思了,天赋再如何好也怎样,师尊待小徒弟的态度,还是同他们的不一般。
唉。
两人心里叹气,结果转头就看见被师尊贴身照顾了一月有余的裴漓之。
即便如此,裴漓之如今看着也是身形消瘦,加之修为也跌至了筑基,两个平日里总想当大师兄姐的人也突然没了这个胜负欲。
沈宵:晦气。
虞幼清:晦气。
几个大点的徒弟心里在想什么,林羡不知,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小崽子身上。
顾彦有没有修炼的天赋暂且不提,练剑一事却不看那些,即便没有天生剑骨剑心,也没有天灵根为辅,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只半妖幼崽,太过于依赖他的爪子了。
一只独自养大自己的崽子,依赖爪子很正常,只是剑修,首先要做到的便是会用剑。
林羡道:“顾彦,你的爪牙,自然有它的用处,不可荒废,可你若是想修得剑术,便得将你的命,都放于剑上。”
小崽子听不懂她的话,但练了许久的剑,不得要领,便开口问道:“师尊,何为将命放于剑上?”
林羡轻描淡写道:“剑在人在。”
一句话,小徒弟还在半知不解时,不远处一直在看着的二徒弟和三徒弟却都不约而同地掏出自己的剑抱着默默垂泪,看向手中武器的神情,都像是在看自己英年早逝的道侣。
林羡:“……”
这种场面在九尊阁,其实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月了,这两个人垂死之际被林羡捞了回来,剑自然也捞了回来。
两把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虞幼清的紫灵剑,更是只保持在剑的形态,甚至都幻化不成鞭子了。
两人自从想起自己的剑后,基本每日都上演这么一出。
第395章 还是师尊稳重些
林羡作为师尊,也是作为长辈,自然是负责徒弟的武器问题的。
沈宵和虞幼清那剑的损毁程度,若是其他人,估计都直接换剑了。
他们的剑虽然世间独一无二,但若是想找上一把可媲美的,也不是办不到。
起码对林羡而言,不算是难事。
然而每次看见徒弟二人一副死了道侣般的神色,她便也说不出让他们换剑的话来了。
都是剑修,剑修何苦为难剑修呢?
何况那两把剑,也不是没办法补救,林羡答应了给二人补剑,那两个人的状态才从丧偶变成了道侣卧病在床。
今日听林羡说了句“剑在人在”时,不禁悲从中来。
林羡:“……”
这两个人平日里吵吵闹闹个不停,没想到还有如此动作一致的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欣慰。
她道:“沈宵,虞幼清。”
两个人听见林羡的声音后,忙道:“弟子在。”
林羡:“你们既然坐不住,这几日便去听长老讲学吧。”
“……”
万万没想到,伤感不成,反倒是让师尊给自己整了这么一个安排。
林羡将两个徒弟撵走去听长老们的讲学,倒是让他们把剑都留下来了。
顾彦到底还是个幼崽的身量,即便身上流着妖血,体魄上比凡人要强健些,但在妖族,未成年又无长辈看护的幼崽极其容易夭折,因此他能活这么久,也不得不让人提上一句命硬。
可这命硬,有时候听着并不能让人高兴,反而让人难过。
林羡掂量着徒弟的两把剑,顺便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什么样的灵石才能修这两把被魔气侵蚀的剑。
林羡不擅锻造剑器,但没关系,她有三师姐。
师姐总是面冷心热,凶巴巴骂人的时候可爱,凶巴巴等着别人给她递台阶下时也可爱,林羡之前去找她给虞幼清求了紫灵一把武器,还被调笑了一番。
如今是两把待修的剑,林羡开始思虑,自己的宝库内,有什么是能配得上三师姐的。
眼下,这偌大的九尊阁内,傀儡人都各司其职去了,唯有林羡、顾彦还有裴漓之在。
裴漓之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师尊的方向,而顾彦,稚子之心,自然也只朝着孺慕之人。
林羡想着想着,忽而抬头看向裴漓之的方向,问道:“裴漓之,你的剑,可有损坏?”
裴漓之本来想脱口而出说没有的,然而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了下去,只听他踌躇着道:“坏了一点点。”
林羡其实看红霄剑的模样,并无损坏,可她毕竟不是剑的主人,再加上要为二徒弟和三徒弟修剑,也不好在对待徒弟方面有所失衡,因此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林羡心想也行,坏了就一起修,师兄师弟师妹什么的,平日里面和心不和便算了,他们的剑嘛,当然是要齐齐整整的。
“拿来吧。”林羡道。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那大徒弟,拿出了红霄剑的剑鞘。
“师尊,红霄剑的剑鞘坏了。”她听见裴漓之如是道。
第396章 烫手
林羡看着眼前高大的师侄,还是忍不住感慨。
闻少霖比她年长了几百岁,如今虽然顶着一张年轻的脸,但岁月走过,不可能没有任何一丝的痕迹。
闻少霖出生在凡间一个烧铁制铁器的家庭,后来被他的师尊路过,看重了他身上的天赋,随后将人带了回来。
因为闻少霖模样英俊,白皖又恰好是收了几个男徒弟,个个模样都不错,因此外面便有些风言风语。
当然,白皖不在乎这点,毕竟她看脸这事,也为真。
然而收徒多是男子这点,却不是因此,而是男孩力气多数都大,而器修又是又重又累的活。
拜入皖霜阁的有不少都是符修,可器修,却难寻。
白皖好不容易看中的好苗子,自然是花心思带回。
“你师尊何处?”林羡问。
对此,闻少霖道:“师尊前些日子受了伤,回来之后便闭关了。”
林羡一愣:“师姐受伤了?何时的事?怎么……”
怎么没听说?
闻少霖闻言,也垂了下眸子,道:“师尊不让宣扬,仅二师伯知情。”
林羡闻言又是一顿,若是普通的伤,怎么会瞒着其他人?
“师姐如今闭关,你二位师兄可回来了?”
按照推断,安行舟召回夕遥宗弟子一事,应当是在
闻少霖又是一拱手,道:“两位师兄已经得了消息,相信不日便可回来。”
召回弟子一事,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夕遥宗是一个延续了成千上万的大宗门,其中弟子,入门久些的,有不少选择出去自立了门派,自然,那些门派也都挂在了夕遥宗的名下。
他们自己都收了弟子。
这弟子召回,可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有些甚至连徒孙都有了,他们一回来,不知道是多少个浩浩荡荡的队伍。
即便出了宗门,弟子谱上却依旧有他们的姓名。
一个大宗门的气派便体现在此,夕遥宗弟子,均遵宗规,宗规在心,宗门有难,万死不辞。
既如此,林羡也不多问,她看着皖霜阁后山的方向,那边,隐隐可察觉到她师姐的气息,然而伤情如何,修为如何,却是无法探查。
我道:“少霖师侄,我这里有两把剑需要修,你看看可有信心修复好?”
林羡将定霜剑和紫灵剑拿出。
闻少霖看了一眼林羡手中的剑,接过来一看,很快便认出那把紫灵剑是出自他师尊之手。
“紫灵剑竟然损坏至此?”闻少霖细细查看了一番后道,“紫灵剑,弟子可以一试,这另外一把,弟子不敢妄言。”
林羡顿了一下,而后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灰扑扑的芥子袋。
“你且看看,若是加上这些,有没有信心修好?”
闻少霖不明所以。
说到底,即便大家都在说小师叔有钱,然而林羡如何有钱,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具体的概念来。
然而此时此刻,闻少霖打开了林羡递过来的那只芥子袋,突然失语。
芥子袋中各色各样的珍稀矿石不要钱般堆着。
闻少霖忽然觉得这灰扑扑的芥子袋有点烫手。
第397章 烫手
“少霖师侄,可行?”林羡问。
闻少霖恍惚回神,这才点头,道:“可行,小师叔可放心,弟子定然能将两把剑修好。”
闻少霖的语气笃定得不行,他似乎被小师叔掏出来的那一芥子袋的灵石给壕得不轻,看向林羡的目光,终于也不似从前那般,满怀慈爱之心了。
这哪里是小师叔啊,这简直就是行走的灵石矿。
哪怕是闻少霖这种不缺灵石的人,也被整一个壕住了。
林羡从前走到哪里都是被师兄师姐乃至师侄们关心疼爱的对象,后来实力上来了,新入门的师侄看她的目光都是敬仰的。
然而那部分看着她长大的师侄,却始终改不了那个慈爱的目光。
其中代表就有常柏。
林羡想起来都不由默默叹气。
殊不知,她的师侄们想起来也默默叹气,小师叔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唉。
白皖闭关,这样算起来,夕遥宗两个实力强悍的长老都闭关了。
林羡留下了剑和芥子袋,而后又离开了,路上皖霜阁的弟子有胆子大的,直接上前来向林羡推荐自己炼制的武器。
林羡平日里在其他人面前有些不苟言笑,但耐不住她是个有钱人,平日里也大方,若是在凡间,指不定还是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林羡在其中看见了一个蕴养灵根的坠子,有点好看,最重要的是个狗狗图案。
她便开口问了两句:“这个坠子卖吗?”
被问到的弟子愣了一下,他是皖霜阁的内门弟子,却比不得亲传弟子的天赋与资源,喜欢和能炼制的,也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
没想到会让林羡给看上了。
一瞬间,那名弟子又想到林羡新收的徒弟似乎就是一个半妖,另一半的血统似乎就来自犬妖。
这坠子,估计就是为他那小徒弟问的。
那弟子在心里酸了一刻,随后又当机立断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师叔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内门弟子喊林羡一句师叔,其实也算是攀扯关系了,但这称呼,本质上也没问题。
林羡似乎笑了声,掏了个东西出来给他递过去,而后又拿了那个狗狗形状的坠子。
一物换一物,公平。
林羡走后,那名弟子看着手中那块外边花钱都买不到上等灵石,承受着周围一堆眼红的目光,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跟小师叔做买卖也太太太爽了吧!
这边林羡玩着手中的坠子回到了九尊阁,大徒弟不知去了何方,而小徒弟,则在烈日之下,在空地上扎着马步。
林羡看着小家伙那脑袋上的白毛在烈日下泛着些微的光,然而脸颊通红,汗水直流,双腿颤颤巍巍。
但他依旧坚持着。
有那么一瞬间,林羡忽然想起了刚入门的自己。
她走了过去,问道:“顾彦,为何还在练?我记得,已经允你回去歇息了。”
顾彦抬头,看向他的师尊,而后又倔犟着道:“师尊,弟子想快点,快点像您这般强。”
林羡闻言,愣了一下,手中的坠子,险些抓不稳。
第398章 快点像您这般强
熟悉的话语,让人的记忆,似乎也在一瞬间跃回了多年以前。
林羡在那张同自己并不相似的脸上,找到了相似的模样。
她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顾彦的脸,眸色冷淡,语气也是极淡的,她问道:“你可知,要变强,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大多数人,熬不过这层代价,都死了。”
“死了”两个字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人之死,仿佛轻如鸿毛。
林羡探手将半妖幼崽给原地拎了起来,拎回了自己都殿内,将他放在地上。
“顾彦,你想变强是吗?”林羡又问。
小崽子抬头,顶着一头白毛看向自己的师尊,师尊脸上冷淡如初。
“师尊,弟子想。”顾彦道。
顾彦确实长了一张可爱的脸,模样也跟四五岁孩童差不多,可他其实不止这个岁数。
但若要他说出自己都年岁,他自己又说不清楚。
身旁无长辈候着的半妖幼崽,如何能知晓自己何时出生,又如何能记得自己在这世间度过多少年岁?
可他记得自己颠沛流离这些年,记得妖族蔑视的眼神,也记得人族看肮脏之物般的眼神,他们将他踩在脚底下,说他是人妖私通的产物,说他不配活着,骂他是贱种,骂他是废物。
年幼的半妖被那些无缘无故的恨意与恶意吓得不轻,他只有爪牙能用来保护自己,于是他挥起了爪子。
他这一路走来,被妖族和人族打骂过,同林间的野兽抢食过,甚至险些也成为它们的口中餐。
顾彦心中满是戾气。
这戾气,迟早也有满的时候,可他比较走运,在满之前,遇见了他的师尊。
可他没有绝佳的灵根和经脉,他无法修炼,只能勤学苦练,别人一日修炼几个时辰,那他一日比别人多修炼一两个时辰,是否也勤能补拙?
林羡似乎叹了一口气,她道:“顾彦,你筋脉堵塞,若是无其他变故,此生都难以将灵力引入体内。”
这句话残忍且露骨,堪堪将一位幼崽的痴心妄想给扼杀在摇篮里。
顾彦声音有些颤抖,他忍不住问:“师尊,那您为何收我为徒?”
他的师兄师姐,都是天赋绝佳,气运绝佳之人,唯有他,是个天生的废物。
既然师尊已经断言他此生无法修炼,注定要被其他人踩于脚下,又为何要将他带回来?又上了他的弟子谱?
师尊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林羡为何要收这个徒弟?
她想了想,没能从自己的脑袋里找到一个很好的答案。
可她修逍遥道。
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在心中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的。
她点了一下小徒弟的眉心,道:“你确实是杂灵根,也确实是经脉堵塞,但却并非是没有法子修炼。”
半妖幼崽的眼睛还没来得及亮起,林羡一盆冷水便跟着泼下来了。
“可那个法子,能熬下来的人,百中无一,”林羡缓缓道,又垂眸看着瘦小的幼崽,“就算如此,你也想试吗?”
有时候,苟活并非是什么不好之事。
第399章 百中无一
这世间,命运馈赠给你的东西,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有的人得天独厚,可有的人微如尘埃。
谁都想往上爬,何错之有?
可当真是谁都能承受得起往上爬的代价吗?
林羡给了她徒弟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也给了他一条极有可能生不如死的道路。
“顾彦,若你能忍受得住淬灵之痛,也许能换来修炼的机会,”林羡缓缓道,“可从古至今,极少有人能捱得过淬灵之痛,他们有些淬灵失败,直接死了,有些更是拖着病体活到死。”
她虽为师尊,却从不为徒弟做决定。
她说的也是实话。
只是顾彦淬灵,同七年前给裴漓之用淬灵花有所不同。
顾彦是天生不能修炼的,探入他的经脉,似乎也是这般的结果,然而再认真些,以林羡的修为,便不难发现,她这小徒弟,不是天生不能修炼,而是被人封印了。
那杂灵根真假不知,经脉堵塞却显然是封印的结果。
可究竟是谁,同跟前的小崽子有那般的深仇大恨,在他出生之时,便封印了他体内的经脉,而后扔他一人在外等死?
刚出生的幼崽,在无长辈看顾的情况下,活到今日,已经实属不易。
那堵塞的筋脉不仅限制了顾彦的修行之道,更是将他的命,也跟着要了。
若是顾彦没有遇上林羡,或者没有遇上同林羡一般有能耐且愿意将他领回来的人,这只小崽子,便没几年的命可活了。
到时候草席裹尸,一了百了。
他死了也没人在乎。
因此顾彦想活,想修炼,都得先过一关——淬灵。
淬灵,将他身体的封印解开来。
此话说得轻巧,可但凡是见识过真正淬灵的人,都不会觉得这两个字容易。
淬灵,还是筋脉堵塞的人淬灵,那要承受的疼痛,会是如何?
难以想象。
“师尊,弟子想修炼。”顾彦道。
那小小的身子如今看来,还带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坚韧。
林羡没再说什么,她并不拦着。
如果今日筋脉堵塞的人是她,她会毫不犹豫便选择淬灵。
“既如此,那你在此等着。”
林羡说完这句话后便出门了,出门归出门,却没有将小徒弟从自己的寝殿中拎出去。
小崽子呆在不是自己寝殿的地方,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林羡出去后合上了门,而合上的那道门里面,半妖幼崽顶着毛绒绒的脑袋,乖巧地呆在一小片地方当中。
此处是林羡的寝殿,而她的寝殿内,又总是燃着淡雅的熏香,因此这寝殿让人置身其中时,鼻翼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香。
可这香,又与师尊身上的香味有所不同。
顾彦被林羡抱过数次,自然是清楚师尊身上的味道的。
顾彦抬头打量着林羡的寝殿,林羡此人虽修道多年,修为也早就已经达到炼虚境,然而似乎始终对凡间念念不忘。
就连自己这寝殿的布置当中,也能看出不少凡间的东西。
安行舟原本还担忧林羡这般喜欢凡间之物会耽误自己修道,结果发现还是自己多想了。
第400章 封印
这世间,命运馈赠给你的东西,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有的人得天独厚,可有的人微如尘埃。
谁都想往上爬,何错之有?
可当真是谁都能承受得起往上爬的代价吗?
林羡给了她徒弟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也给了他一条极有可能生不如死的道路。
“顾彦,若你能忍受得住淬灵之痛,也许能换来修炼的机会,”林羡缓缓道,“可从古至今,极少有人能捱得过淬灵之痛,他们有些淬灵失败,直接死了,有些更是拖着病体活到死。”
她虽为师尊,却从不为徒弟做决定。
她说的也是实话。
只是顾彦淬灵,同七年前给裴漓之用淬灵花有所不同。
顾彦是天生不能修炼的,探入他的经脉,似乎也是这般的结果,然而再认真些,以林羡的修为,便不难发现,她这小徒弟,不是天生不能修炼,而是被人封印了。
那杂灵根真假不知,经脉堵塞却显然是封印的结果。
可究竟是谁,同跟前的小崽子有那般的深仇大恨,在他出生之时,便封印了他体内的经脉,而后扔他一人在外等死?
刚出生的幼崽,在无长辈看顾的情况下,活到今日,已经实属不易。
那堵塞的筋脉不仅限制了顾彦的修行之道,更是将他的命,也跟着要了。
若是顾彦没有遇上林羡,或者没有遇上同林羡一般有能耐且愿意将他领回来的人,这只小崽子,便没几年的命可活了。
到时候草席裹尸,一了百了。
他死了也没人在乎。
因此顾彦想活,想修炼,都得先过一关——淬灵。
淬灵,将他身体的封印解开来。
此话说得轻巧,可但凡是见识过真正淬灵的人,都不会觉得这两个字容易。
淬灵,还是筋脉堵塞的人淬灵,那要承受的疼痛,会是如何?
难以想象。
“师尊,弟子想修炼。”顾彦道。
那小小的身子如今看来,还带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坚韧。
林羡没再说什么,她并不拦着。
如果今日筋脉堵塞的人是她,她会毫不犹豫便选择淬灵。
“既如此,那你在此等着。”
林羡说完这句话后便出门了,出门归出门,却没有将小徒弟从自己的寝殿中拎出去。
小崽子呆在不是自己寝殿的地方,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林羡出去后合上了门,而合上的那道门里面,半妖幼崽顶着毛绒绒的脑袋,乖巧地呆在一小片地方当中。
此处是林羡的寝殿,而她的寝殿内,又总是燃着淡雅的熏香,因此这寝殿让人置身其中时,鼻翼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香。
可这香,又与师尊身上的香味有所不同。
顾彦被林羡抱过数次,自然是清楚师尊身上的味道的。
顾彦抬头打量着林羡的寝殿,林羡此人虽修道多年,修为也早就已经达到炼虚境,然而似乎始终对凡间念念不忘。
就连自己这寝殿的布置当中,也能看出不少凡间的东西。
安行舟原本还担忧林羡这般喜欢凡间之物会耽误自己修道,结果发现还是自己多想了。
第401章 一日为师
林羡很快便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一朵漂亮的泛着亮晶晶的花。
那朵花漂亮得可用作向心上人表明心意,可若是长卿阁的弟子在此,便能轻而易举地认出来,这是淬灵花。
林羡七年前从长卿阁拿走了一朵花,七年后又拿走了一朵。
只不过这次,慕容霖没多说什么便将花给了她。
因为顾彦的问题,只能下猛药,这朵淬灵花,根本不需要林羡多加炼化,她也不能炼化。
顾彦身上的那个封印,封得牢固严实,连林羡这样的炼虚境大能都不能以灵力撼动半分,若想解开,除非给他下封印的那人亲自来,又或者是,他自己忍过去。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可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靠忍忍过去的。
林羡目光沉着地看着顾彦,她道:“你当真不后悔吗?若是你忍不过去,今日便会死在我这里,若是你现在放弃,兴许我还能保你无病无痛活上数十年。”
数十年,对凡人而言尚且是短暂的,更何况是对身上流有妖族血脉的半妖而言,即便他不曾修炼,作为半妖,他起码也应当有数百年的寿命,可因为这道封印,硬生生让他成了早夭的命数。
这又是什么深仇苦恨呢?
“师尊,弟子不后悔,”稚嫩的嗓音响起,林羡腿边的幼崽又忽而有些迟疑道,“若是弟子今日死了,还会是您的弟子吗?”
他颠沛流离好些年,没有遮风挡雨之处,若是早死了,也只能抛尸在荒野。
可他,被林羡养了数十日,体验了有归宿之感,如今,他怕被抛弃。
头顶落下了一个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半妖幼崽听见他的师尊似乎叹了一口气:“我们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顾彦抬头,撞入他师尊那似是沉思的目光。
师尊道:“今日过后,你也随你两位师兄师姐去听听长老讲学吧,身为九尊阁弟子,不能目不识丁。”
顾彦不知师尊的脑回路为何突然拐到了这里,只是得到了保证之后,便仿佛心安了一般。
“师尊,弟子准备好了。”
林羡听着这话,也不知作何想法,眼前这个说着准备好了的幼崽,也许待会便撑不住那滔天的折磨,死在她面前。
林羡手刃过许多人,那些是真的该死还是罪不至死,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是命这一回事,总是让人看不明白,太多人的命,轻而易举地葬送了。
林羡将顶着一头白毛的幼崽领到了一处,她在自己的寝殿内设下了一个结界,而后抓住幼崽的手,往里面灌输了灵力,还是同之前那样,犹如溪入大海,九牛一毛,且他的身体根本就留不住这一丝一毫的灵力。
林羡也没有再说话,她在这四周摆了个聚灵阵,而后,顾彦站在中间,林羡将那株还连着灵泉水的淬灵花摘下,捧着花手覆在幼崽的丹田处,略微用力,那花,便就此入了顾彦的身体之内。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第402章 师尊最喜欢的弟子是谁
然而那一瞬间的惊奇过后,顾彦很快就感受到了不同。
那朵花,硬生生被塞入他的身体,可淬灵花霸道,最天然状态下,也没有经过半分的炼化,更是药性最为霸道之时。
它入了幼崽的身体,转眼便融入了经脉当中,而顾彦也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浑身似乎热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并不厚重,但此时额前却沁出了汗,一滴滴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下,很快便将他身上的衣服打湿。
可仅仅是出汗,又怎么会让人觉得难熬呢?
片刻之后,林羡眼睁睁看着她新收的徒弟支撑不住,“嘭”的一声跪倒在地,随后又整个倒下,小小的一只蜷缩在一处,抱着膝盖,下唇咬出了血珠。
这种疼,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
这世间为何众人都推崇天才?
原因便是,这些没有天赋的人想要改变命运,实在是太难了,要忍耐常人所不能忍耐之疼痛,要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代价。
好疼。
疼到失声的那种。
林羡看着她的小徒弟张着嘴,无力又下意识地握着拳,他是不是在后悔了承受这股疼痛,不得而知。
人在极致的疼痛之下,涕泪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倾泄而出。
很狼狈。
然而这样的狼狈却是无法避免的。
不仅仅是筋脉,更像是骨头也在受着折磨,骨头被一根根地打断,筋脉也在被撕扯着,身体内的情况绝对不比外表好上多少,他像是皮囊之下的血肉骨头全都被揉杂在一起,而后又混乱着混乱着。
那朵淬灵花的药性究竟有多霸道,肉眼可见,可林羡将它放入顾彦的体内,自然也不是指望着这朵花能够将一个筋脉堵塞的杂灵根变成一个惊才艳艳的天才。
她要的,便是让顾彦疼。
不含蓄地说,这是一场豪赌,林羡赌的是顾彦的天赋,而顾彦赌的,是能够执剑震撼他人的未来。
若是韧性足够,此子便可脱胎换骨,若是不够,他身上如此之天赋,迟早会给他自己惹来灾祸,若是连自保的能耐都没有,今日死,同日后死,区别不大。
林羡垂下了那双令人惊艳的桃花眼,她手中把玩着自己腰间的麒麟暖玉,心里想着养一只小鬼修要做好什么样的准备。
修为高了确实有修为高的好处,起码捞条命,还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九尊阁的动静不大,尤其是笼罩在这一层结界之下,连安行舟都没惊动,恰好沈宵和虞幼清又被林羡指使着去听讲学了。
九尊阁只剩下三个人。
小黑以及羽儿笙儿三人无林羡的吩咐不会随意过来。
而此时此刻,裴漓之在东殿外面的空地,干站着。
那团被压制了许久的小黑雾也终于有机会跑回来了,它在空无一人的东殿耀武扬威似的撒欢儿。
这黑漆漆的连五官都没有的小家伙看久了还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裴漓之没被它可爱到,到底对着它问了个问题:“你说,师尊最喜欢的弟子是谁?”
小黑雾显然不能口吐人言。
它哪知道?
着实是为难孩子了。
第403章 十六当爹
裴漓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主殿的方向,那个方向之处,他感受到了灵力的阻隔。
即便如今只是筑基的修为,裴漓之也能差不多猜到,他的师尊在做什么。
林羡想救他的小徒弟。
裴漓之又如何看不出来,那个孱弱的半妖,本就活不长久,那体内的封印,不仅封印了他的天赋,让他呈现出一个杂灵根废物的模样,而且连他的生机都给封印了。
一个可以凭借自己跌跌撞撞长这么大的半妖,若是没有那道封印,如今想必俨然已经有一个天才的诞生。
那道封印,于林羡看来只有让半妖幼崽自己冲破。
裴漓之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还有一个难以忽视的问题,究竟是谁跟一个刚出生的幼崽有如此大的仇恨,不仅封印了他的妖血天赋,就连他为人族的天赋也跟着封印了。
林羡乃是世间少有的天才,可如今也未到百岁,裴漓之经过秘境一遭,修为是真正退回到了筑基,身体也有一定程度的亏损,他想要再重新再修炼,也不可能达到前世那般的速度,他的修炼进程已经打了折扣。
只是这折扣于裴漓之而言无伤大雅,他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近千岁之人,许多他那师尊尚且还没有见识过的事,裴漓之俨然清楚。
那半妖身体内的封印,需血亲之血才能下。
换而言之,如无意外,这半妖的血亲想他死。
裴漓之在那块空地上不知想着什么,失去了束缚的小黑雾快乐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在他的头顶四处撒欢儿。
这九尊阁内,连林羡都没工夫去理事,自然也没有谁能注意到东殿这边的状况。
小黑雾难得自由。
在满天飘完之后又回到了裴漓之身边,它现在似乎有自知之明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想要将裴漓之整一个裹在其中。
然而问题又来了。
它变成小小的一团,不讲道理地往裴漓之怀里拱。
裴漓之看得神色复杂,最后拎住了那团其实没有实体的黑雾,问出了疑惑许久的话:“你该不会是把我当爹了吧?”
小黑雾:“……”
小黑雾没回答,还是继续要贴贴。
然而裴漓之实在是心情复杂,没工夫去理会一团黑雾的撒娇,他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岁数,但如今外表还是十六岁模样,没做好十六当爹的准备。
他算了一下日子,发现如今距离人魔大战的爆发,似乎时日无多。
当一个人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一场将近毁灭性的灾难时,他的选择会重要吗?
裴漓之选择呆在九尊阁内安心养伤。
这人魔大战,乃天地流转千万年后的结果,如今初显端倪,可背后,却是魔族处心积虑千百年来的谋划,他阻止不了,也不会去阻止。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魔族都不为天道所喜,不然也不会有所谓神胎降世的说法,即便魔族来势汹汹,也极有可能输,典籍里也有提到。
魔,永不为神。
人族的胜利,左右不过代价的问题。
他唯一不愿的,是林羡卷入其中。
第404章 师尊同你是一样的
九尊阁主殿内的结界,俨然已经设下接近两个时辰了。
这段时间内,被林羡撵去听讲学的两个徒弟都回来了,他们两个住的就是离主殿最近的两个偏殿,动静再如何小,有那么一层结界隔着,都显得欲盖弥彰。
然而事实上,殿内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残忍上几许。
被身体筋脉折磨了两个时辰的半妖幼崽全然没了一开始的干净整洁模样,他全身抽搐着,平日里收起来的爪子挠了自己满身的血,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身体,那套夕遥宗的弟子服在此时也变得脏乱不已。
而林羡就站在他身旁,看了整整两个时辰。
而此时此刻的顾彦,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脑袋一片混浊,只有那蚀骨的疼痛还在一刻也不间断,他察觉不到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只知道自己疼得快要死掉了。
这种极致的痛苦将人的感官全部麻痹,顾彦说不出自己的痛苦,他挣扎着,没有任何尊严地在地上蜷缩着,仿佛又回到了在仙盟时候的日子。
那些人将他踩在脚下,大声嬉笑着,同时恶劣又充满嫌恶地道:“半妖!废物半妖!”
他是个半妖。
人与人生下的孩子惹人疼爱,妖与妖被寄予厚望,但人与妖生下来的孩子,却连活着都是肮脏的。
可是为什么啊?
半妖难道就注定不配活着吗?
他不想认这个命,踉踉跄跄地活了下来,可活下来又有什么用?
他受尽了白眼,他怨恨这个世间,可他喜欢那个不顾他身上肮脏便将他抱起的男子。
师尊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有港湾了。
他怎么舍得死?
怎么舍得继续当一个任人宰割的废物?
幼崽在难以忍耐之际,不禁喃喃地哭出了声,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清晰,然而就在他身旁的林羡却听得一清二楚。
幼崽在无意识哭喊道:“我不要当半妖了……”
那种舌头粘着嗓子的含糊,加上幼崽如今的模样,都让他的模样万分惹人怜爱。
半晌,浑身抽搐的半妖幼崽脑袋上落下一只手,随后有人将他一整个塞入了怀里。
搂着他的人轻声道:“半妖又如何啊?不过是弱者的偏见罢了。”
幼崽将这句话听了进去,他哭得很是可怜,他道:“师尊,我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的……”
不一样。
或者换个更加赤裸裸的说法,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千万年来,人类靠着这句话,展开了多少场战争又死了多少个人,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说到底,人心作祟。
怀中的幼崽哭得极其可怜,可是他的师尊并不能减轻任何一丝他身体内的疼痛。
这世道本就不公,若想往上走一步,便得自己去争一争。
他若不自己争,神仙难救。
只是,幼崽神识模糊着,喃喃抽泣着自己与他人不同。
他头顶响起一阵淡淡的叹息,而后有人道:“别怕,师尊同你是一样的。”
第405章 生机
这世间,人若是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与毅力,那么成仙之道,也许踏上的人会更多些。
可无论是人是妖,多数还会在意除道以外的东西,因此修为停滞,陡生心魔。
顾彦若是不能逃跑接受身为半妖的命运,那么日后“半妖”二字便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心魔。
林羡抱着小徒弟许久,久到又是两三个时辰过去,怀中的孩子尚处在懵懂不知事的年纪,若是生于普通人家,也许也是个受尽宠爱的孩子,可他不幸是个半妖,遭尽了唾弃。
而怀中的人儿,渐渐停止了抽搐,呼吸也在渐渐减弱,林羡不觉愣了一下。
“真熬不下来啊……”
她有点失望,不是对顾彦的失望,而是可惜这条命的消散。
片刻之后,林羡看着怀中的幼崽,沉默地施了一个勾魂诀。
她不是什么严苛到不近人情的人,这淬灵花的药性之下,本就没几个人能够熬下来。
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她不后悔,但总觉得遗憾,觉得顾彦应该能够熬过去此遭。
夕遥宗的九司尊主自然是不缺天才的弟子,可她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徒弟死去。
既然造化弄人,那便也只能捞回他的神魂,好好改造一番,当个小鬼修还是可以的。
说不定摆脱了这肉身的束缚,他的修为会上升得更快。
然而就在此时,怀中的幼崽猛然咳嗽了一声,“噗”的一声口中咳出了一大口淤黑的血,而后生机复苏,巨变惊现。
原本身上再无生机的半妖,在顷刻之间,脸上恢复了红润。
即便依旧狼狈,但毫无疑问,顾彦活了。
林羡垂眸,目光落在半妖幼崽身上,探了一下他的神魂,神魂契合,是顾彦。
垂死之人,极其容易被在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看上,甚至被夺舍。
只不过,林羡一直在身旁守着,被孤魂野鬼近身的机会不大。
顾彦没醒过来,但身上俨然发生了奇迹。
林羡把脉之后,不难发现,他筋脉当中近乎无解的问题,似乎要解决了。
不知是不是徒弟收多了,林羡如今多了个操心的毛病,她叹了一口气,而后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沾染了幼崽身上的各种血污,于是施了个避尘诀。
一瞬间,两人身上都洁净如初,只是幼崽衣物凌乱。
林羡将他置于自己的榻上,随后出门,抓住了正背着药篓子想出门采药的夕遥宗七长老。
“小师兄。”
慕容霖:“!”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多月以来,夕遥宗的七长老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上辈子欠了这个小祖宗什么债,这辈子不仅要养师弟,将师弟养大之后还得继续替他操心。
九尊阁的如今四个弟子,每个弟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而慕容霖,他是个药修啊!
不是医修!
长卿阁没有医修!
然而世人总是医修药修一家亲,慕容霖近来出诊次数过多,想要出门躲一躲,然而这门还没踏出两步,就被赶过来的小师弟给抓住了。
第406章 守候师弟
“小师兄……”
林羡刚想说句什么,然而很快便被先发制人,慕容霖打断她的话道:“小八,师兄早就同你说过了,淬灵花的药性生猛,就连你如今的修为都未必能轻易承受得住,更何况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妖幼崽,他死了也是正常的,你就别怪师兄不是救他了,救不回来的。”
慕容霖说的是实话,他从来没见过可以在淬灵花的药性之下安然无恙的人。
淬灵花入药,必须先经过淬炼,否则将会成为一剂要命的猛药。
林羡上门来要花时,慕容霖清楚知道自己的师弟在赌什么,但他还是将淬灵花给了林羡,因为他知道林羡不会淬炼这朵花。
小师弟要给自己的徒弟谋一条修炼之道,他自然是不会插手拦着,即便连一成的成功率都没有。
如何管教徒弟,都是各家专注自家事,他又何必指手画脚。
如今死了一个师侄,纵然可惜,但也在意料之中。
“小师兄,顾彦没死。”林羡道。
“没死……”慕容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而后才意识到林羡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他瞪大了双眼,“小八,你说你那徒弟用了没淬炼过的淬灵花,熬下来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巨大,饶是慕容霖也愣了。
“是的。”林羡道。
慕容霖这时候多少有些不稳重了,他背上的药篓子还没放下,便道:“带我去看看。”
得益于师伯的出现,原本一直围绕在主殿附近不敢靠过来的九尊阁弟子也终于能借机凑过来。
不出意料,他们看见小师弟在师尊的寝殿内。
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看见,小师弟躺在师尊的榻上。
躺在师尊的榻上。
这何德何能啊!
慕容霖给昏迷不醒的半妖幼崽把了脉,之后才终于神色复杂地对林羡道:“你这徒弟,还真是够命硬。”
林羡神色倒是淡下来了,她道:“命硬是好事。”
也不一定是好事。
“他身体可有大碍?”林羡又问。
慕容霖顶着一张自以为沧桑极了的俊脸回答道:“死关倒是过了,就是剩下的,还得看他自己能不能醒过来。”
“小八,不是师兄说你,这孩子实在是太小了,”慕容霖蓦地又有种当爹的感觉,“你大可等他长大些再将淬灵花给他用,今日若是他熬不过来,你便白白损失一个徒弟。”
林羡没说话,自然也没让她的小师兄知道,她曾丧心病狂到要将顾彦的神魂捞回来,让他做鬼修。
“行了,”慕容霖道,“你这徒弟,即便再有事,找我也不顶用了,好好养着,勿要再折腾了。”
慕容霖匆匆背上他的小篓子跑了,生怕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师弟。
而林羡也将俩看热闹的徒弟给赶回去了,主殿大门闭上,隔绝了他人的视线。
半夜,主殿门外,有人敲门。
半晌,里面传来声响:“何事?”
外头的少年恭敬道:“师尊,弟子特请命前来守候师弟。”
“……”
第407章 引来天雷
这道声音响得突兀,林羡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看向榻上已经发起高热的半妖幼崽,又想着外面的大徒弟。
裴漓之似乎……格外喜欢他的四师弟?
于是林羡袖一挥,殿门开了,而门外的少年,也往里面看了过来。
而后他踏入了殿门,再转身,将门给关上,随后来到林羡跟前,垂眸,模样恭敬:“师尊。”
林羡抬头看眼前身量高挑的少年,才有些恍然之间的触动,当时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已经长成了如今英俊潇洒的模样。
光看脸的话,还是看得出些小时候的影子。
林羡不觉便想起裴漓之小时候那个别扭倔犟的模样,一时间又叹了一口气。
“师尊为何叹气?”跟前的少年问道。
师尊不想回答,那张脸有点丧,看起来像是在忧虑榻上昏迷不醒的幼崽。
能睡在师尊榻上的待遇,顾彦算是独得一份,就连裴漓之在秘境中半死不活地回来,也没能得到这种对待。
林羡不是很愿意说话,便指着床的方向对裴漓之道:“你身体尚未痊愈,既然要照顾你师弟,便同他一起睡吧。”
林羡这句话说出,裴漓之便下意识愣了一下。
睡在……林羡的榻上吗?
“师尊,那您呢?”
林羡看了一眼床的方向,神情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后才又道:“无妨,为师今夜打坐修炼,你同你师弟一起睡吧。”
裴漓之:“……”
虽说活了两世,但有些事似乎是变不了的,例如他这师尊,在睡和吃方面的执念,超乎寻常。
裴漓之原本也想道自己今夜打坐修炼,然而林羡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说如果不想睡就滚回去。
于是裴漓之乖乖地滚上床了。
身旁的半妖幼崽神识有些不稳,林羡半夜又在这主殿外设下了一层结界,即便如此,外面雷鸣电闪的动静也不可能难得过修士。
这雷雨来得蹊跷。
夕遥宗的弟子估计又开始猜测究竟是哪位同门捅了老天爷的窝,竟然招来这样的异象。
林羡没有睡,她静静坐在案前,即便隔着结界与货真价实的屋顶,那道雷声也宛如是从她的头顶落下一般。
这天生异象为真。
而这异象的来源,不是她。
不是她,也不是榻上和衣而眠的大徒弟,那么便是……林羡将目光落在了高热尚未退去的小徒弟身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外面的雷鸣电闪似乎透过诡异,那一下接着一下的劲儿,如果不是林羡这里设下了结界,以顾彦半妖之身,没有半点修为的模样,还没等冲破封印,就会被这降下的雷劫给劈没了。
林羡蹙着眉,而后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她确实是不解,究竟是怎样的封印,才会引来这样的天雷滚动?
她往榻上看了一眼,一大一小都睡着。
只不过外面的天雷似乎越来越强悍,动静大到别峰弟子都探头出来看的程度,然而当他们看见天雷主要响在九尊阁头顶上时,又丝毫不觉得意外。
第408章 不愧是同门
林羡设下的结界不是普普通通的雷都能劈穿的,即便顾彦解开封印能引来再大的雷,以林羡炼虚境的修为,还不至于挡不住。
雷声越来越响,外面的雨声也同样越来越大。
天雷劈下的力度越来越大,似乎鼓足了劲要将那层结界给劈穿,然而,就在结界越发薄弱之时,林羡又面不改色地挥了一道灵力去补充结界方才的消耗。
此等行径,连天雷都给停顿了一瞬。
林羡丝毫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她又看了一页书,悠悠地又翻过了一页。
头顶上的雷声更是越来越响,然而里面榻上的人都沉浸在梦中。
幼崽睡得不安稳,可以看出他还在挣扎着些什么,不过既然能够引来天雷,就足以证明封印已经被他触动了。
这是林羡也没有想到的。
至于榻上的另一个徒弟,林羡的目光也落在其身上一会儿,随即重新看回了手中的书。
林羡也想睡觉啊,可惜徒弟在自己的榻上,她又是个认床的人,如今看着两个徒弟的睡颜,倒也还算是赏心悦目。
从前的九司尊主眼里只有修炼,后来懒散了些,收了徒弟之后就更加无欲无求了,成仙之道漫漫,千万年都尚且得熬,更何况是她这一介普通修士?
天雷滚滚来大半夜,林羡也跟它耗了大半夜,但凡是结界稍微不稳了,她就重新补一道灵力进去。
比谁命更长的一个夜晚。
夕遥宗第二日早上,来往的弟子都在窃窃私语着九司尊主是不是又跟老天爷干架去了。
林羡一夜未眠,觉得自己虚弱极了……她装的,炼虚境的人了还睡个什么东西。
安行舟每每听闻林羡至今保持着刚入门时的作息,都得暗暗嘀咕一句矫情。
只是,一大早,林羡刚刚打开了殿门,便看见门口蹲着两个徒弟。
“弟子见过师尊,师尊安好。”
两人齐齐开口道。
林羡看见这二人时愣了一下,随后道:“沈宵,虞幼清,你们二人在此做什么?”
沈宵道:“师尊,昨夜雷雨交加,弟子不放心,因此特地过来给师尊请安。”
身旁的虞幼清没有说话,但看她的表情,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林羡:“……”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也不知这些年来,她在徒弟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如今不过是不场天雷,他们却觉得她要出事了般。
林羡:一时间不知自己这个师尊当得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
“师尊,昨夜的雷怎么持续了如此久?您有没有被打扰到?”
林羡当然被打扰到了。
她一夜未睡。
九尊阁这里跟着林羡的作息久了,几个弟子偶尔也像她一般夜里就寝。
只是这时候,林羡没想到的是,她那亲爱的徒弟还不忘挤兑两句他们的大师兄。
“这么大的雷雨,怎么也不见大师兄过来问候一下师尊?”沈宵开口道。
虞幼清:“大师兄是不是身体不适,夜里听不见雷声啊?”
林羡闻言,嘴角抽了一下。
这对师兄妹,一个挤兑大师兄不孝,一个挤兑大师兄不行。
很好,不愧是同门。
第409章 脱离危险
然而,就在虞幼清话音落下,林羡身后的门蓦地被人打开了。
一道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你们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
片刻的沉默之后,有两个人更加沉默了。
沈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伸出手指指向裴漓之,“你、你怎么会在师尊这里?”
而且听声音,裴漓之像是刚睡醒,裴漓之昨夜在师尊这里过夜了?
不仅沈宵,连虞幼清都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裴漓之不理会师弟师妹的神情,反倒是眉一挑,“方才不还是喊大师兄吗,怎么现在就只会你你你了?”
沈宵咬牙切齿:“大师兄,你怎么会在师尊这里?”
裴漓之这回回答了:“昨夜雷雨交加,我忧心师尊与小师弟,故来此守候着。”
只是不知为何,闻着这殿内的熏香,他竟然昏睡过去了。
裴漓之醒来后便听见外面的动静,同榻而眠的半妖幼崽依旧没醒,但是昨夜汹涌的天雷已经退去,想来问题不大。
不过,问题也大了。
沈宵和虞幼清看着裴漓之从他们师尊的寝殿中出来,又道出那么一番见鬼的说辞后,一个个都瞪着裴漓之。
林羡有些头疼,她九尊阁这同门的关系,是不是也太紧张了些?
不像她那些个师兄师姐,虽然平日里也斗嘴互损,但好歹也是相亲相爱的。
就她这三徒弟,再内讧下去,她这九尊阁早晚要完。
还不如趁现在,趁她还有精力,多收几个徒弟回来教教,不然等她哪天真出什么意外了,转头这几个臭小子就得把九尊阁给拆了。
真有那么一天,多几个人劝架也是不错的。
“你怎么可以睡在师尊榻上,”三个人吵起来了,这回是二对一,“为人弟子,你怎可将师尊的床榻给占了?”
这话真是又酸又涩。
裴漓之冷眼道:“小师弟也占了。”
沈宵突然被噎了一下,还犟着脖子道:“你多大他多大?”
裴漓之不跟他讲这个道理,非要拉床上还昏迷不醒的半妖幼崽一起下水。
林羡从来不知道徒弟吵架竟恐怖如斯。
“行了,”林羡开口了,她道,“有什么好吵的?这么喜欢睡我的床,有空一个个过来排队睡。”
“……”
一句话成功让三个人都安静下来了。
沈宵认错认得最快:“师尊莫恼,弟子知错。”
虞幼清有样学样。
林羡:“……”
一口气被憋着提不上来。
随后裴漓之适时开口:“师尊,方才弟子看小师弟身上的高热已经退了,说不定很快就可以醒来。”
裴漓之这句话说得没错,熬过了昨夜,顾彦便死不掉了。
那轰隆的雷声带不走他这条小命,那封印便破了。
也不知那半妖的血亲究竟与他有和深仇大恨,封印不止,还给那道封印下了这样一个要命的禁忌。
一道引来天雷的封印,若不是林羡在此,昨夜,半妖九死一生。
甚至可以说,九死一生的形容都算是含蓄了。
必死无疑或许更确切些。
第410章 寒泉受过
裴漓之话说完后,林羡颔首:“都回去吧,别一个两个杵在这里。”
看着糟心。
将三个徒弟一个两个都撵走之后,林羡终于又有了那种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的感觉。
殿内的半妖幼崽还没清醒过来,只是脱离了危险,林羡便不用再忧虑着他这条脆弱的小命。
就在此时,小黑过来了,他道:“阁主。”
“何事啊?”林羡悠悠问道。
“掌门派遣了弟子过来,道您昨夜引来天雷引得夕遥宗有几个峰的房屋被毁了,让您赔钱。”
林羡:“……”
不愧是你啊掌门师兄。
同门归同门,账目要分明。
林羡心累地赔了钱,又整个人犹如咸鱼一般躺倒在院内的软榻上。
执着于享受如她,怎么可能只有一张榻。
只是昨夜确实是不得放松警惕,那些天雷虽然乍一看并非是她的对手,然而却是想劈死人,也轻而易举。
她的小徒弟没有半分修为,被这一夜的雷击下,根本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林羡看了一夜的书,如今还脖子有些不甚明显的酸痛。
然而就在此时,方才才赔了钱的九司尊主,又被师兄找上门来了。
这回来的人可不仅仅是她的二师兄,还有大师侄呢。
“小八!”这一声,让林羡隐隐觉得不太妙。
果然,下一刻,安行舟来势汹汹:“你是不是把禁阁的书带出来了?”
林羡:“……”
她目光迟疑地看着那本置于案前忘记放回去的书,一时间有些绝望。
干坏事都不知要藏一下。
她没救了。
简直被安行舟抓了个正着。
安行舟手中拿着那本泛黄甚至称得上有些破烂的书,看着林羡的目光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小八,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安行舟简直要被师弟气死,“你是夕遥宗的长老,不指望你以身作则,好歹要小心点啊,被人抓了个正着,你丢不丢人?”
林羡:“……”
她清了一下嗓子,而后道:“师兄,不是我说你,你这话,观念不太正确。”
什么叫做干坏事不要被抓着,多不正确啊。
“所以,”林羡幽幽发问,“我是被谁抓着了?”
安行舟:“……”
被师兄瞪了一眼后的林羡转头看向了她的大师侄。
常柏微微一笑,风度翩翩:“小师叔,是我抓的您。”
林羡:“……”
这个表面喊她小师叔实际上当她小孩的师侄毫不留情地拿过那本罪证,翻了几页后,确认无误,才道:“小师叔,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夕遥宗宗规也不仅仅是束缚弟子的,您也要遵守,如今既然您违反了……”
常柏说着一顿,而后才又笑着道:“就请您去寒泉受过一夜吧。”
寒泉,夕遥宗是有那么一处地方,只不过那处原本不是为了惩罚弟子而建的,而是为了走火入魔的弟子建的。
只不过平时用不上,便拿来当作是给弟子的惩罚地之一了。
为了加强寒泉的恐怖色彩,安行舟曾下令让人编了几个恐怖故事传下来,不少弟子对寒泉,都是闻之色变。
第411章 师尊为何去寒泉
林羡此番算是阴沟里翻船,偷书还没来得及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就被人给抓住了。
林羡认栽。
至于常柏手中的那本书,林羡看了一眼,她那师侄便开口道:“小师叔,您若是还想看书,便去藏书阁,如再有下次,我就禀明师尊了。”
林羡:“?”
你找掌门来还不够,还得再找你那闭关不出的师尊?
她这师叔的威严何在?
常柏不怕,因为掌门就在身旁。
“小八,你也是为人长辈的人,怎么跟个晚辈斤斤计较?”
林羡:“……”
她抬头,看着年纪比她大个几百岁的师侄,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当中。
无话可说。
于是常柏笑得如沐春风:“小师叔,别忘了今夜去寒泉呆上一夜。”
林羡:“……记得了。”
滚吧。
于是安行舟与常柏飘飘然来了,又飘飘然走了。
不过安行舟走之前,倒是想起来些什么,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你那收的徒弟什么来头啊?昨晚那雷……可能瞒不了很多人。”
安行舟说着说着顿了一下,看向林羡的目光也十分复杂,若不是小师弟平日里无事不出宗门,又只专注剑道,他都忍不住猜测林羡是不是有些什么未卜先知的能耐。
收的徒弟这一个不是天赋极好,就是运气极好,现在这个半妖,原本说是凡人根基不为过,结果这一夜过去,似乎便又换了一个人。
昨夜天雷滚滚,虽说是夕遥宗的事,但这并不代表其他宗门的人毫无察觉。
林羡神色自如,丝毫不为此而多费一番心思。
安行舟想劝小师弟好好查一查那只半妖的来路,然而话没说出口,看林羡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模样,便又没了开口的兴趣。
安行舟和常柏走后,林羡回去给顾彦把了脉,发现幼崽身上的灵根变了。
不是杂灵根了,但具体是什么灵根不好说,他还没醒,神魂和灵识都处在跟那层封印斗争的最后阶段,此时受不得半分干扰。
照他的情况看来,极有可能还要再熬一夜。
而林羡今夜要去寒泉,她想了想,又唤来了裴漓之。
裴漓之方才离开不久,如今被师尊唤回,什么也没说,低头垂着眸子道:“弟子见过师尊,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林羡摆摆手道:“今夜为师不在,你师弟可能还醒不过来,你在这里守着。”
“师尊要去何处?”
方才常柏念出宗规时裴漓之并不在,自然不知道他这师尊,刚犯了宗规。
“我今夜在寒泉,如若有解决不了的突发情况,可去寒泉寻我,若无大事,你管好你的师弟师妹们。”言下之意,也是对他身为首席大徒弟的期许。
裴漓之听见林羡要去寒泉时,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师尊为何去寒泉?”
这夕遥宗,要去寒泉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犯错的,而另一种则是走火入魔的。
裴漓之忍不住想起了几年前看见林羡灵力逆流时的模样,当时他的师尊,也近乎要走火入魔来着。
第412章 泡寒泉
林羡看裴漓之的神色,蓦地笑了声:“裴漓之,你这表情,是觉得我走火入魔了?”
“弟子不敢。”裴漓之低下头来。
确实,林羡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走火入魔的样子。
林羡也没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她道:“无事你便可回去了,今夜再过来。”
“是。”裴漓之领命而去。
——
夜里,裴漓之出现在林羡寝殿内时,外面又响起了天雷,只不过今夜没有昨夜那般汹涌,反而更像是不甘心的胁迫示威。
只不过今夜,林羡不在。
九尊阁主殿外同样设下了一道结界,而结界的主人却去了夕遥宗深处的寒泉里。
寒泉,顾名思义,寒彻白骨。
只是修士大多有修为灵力可护体,根本无惧着严寒,如若不是受罚,也不需要压制灵力下水。
若是寻常弟子受罚,寒泉外还会派人看守着,只不过是林羡的话,没有这个必要。
她面色如常地褪去了外衫鞋袜,同时下了水。
下水的瞬间,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只是片刻之后,九司尊主便面色如常,任由浑身浸泡在这寒泉当中。
夕遥宗这处寒泉水,受天地滋养而成,多年来依旧洁净如初。
自然,来寒泉受罚的弟子并不多,林羡却是这近几十年来,光顾得最为频繁之人。
她几乎每年都会压制住所有修为在这里面泡上一夜。
白天常柏以禁阁之书外拿为名,罚林羡过来寒泉一夜,实际上也不算是罚,而是提醒。
林羡体内灵力流转与常人有些不同,修炼速度又比其他人快上不少,身体内吸纳的灵气过多,偶尔便需要这寒泉来调和一番。
可以说,寒泉对某些弟子而言是惩罚,对她而言,也算是修炼的圣药。
林羡七年前险些走火入魔过一次,虽然没有谁知道这件事,但她算有自知之明,每年都会抽空过来一趟。
今年因为仙盟大赏的事,又因为她那三个半死不活被她从仙盟那边捞回来的徒弟,林羡迟了将近两个月都没来泡寒泉。
因此才有了常柏过来“抓”小师叔的那一幕。
林羡自然也是没想到的。
因为她去泡寒泉,是化神境之后的事,虽然没刻意避过众人,但没想到常柏竟然注意到。
林羡想起她那二师兄丝毫不惊讶的模样,便知道,她每年过来泡寒泉这事,估计也就她自己觉得没人知道。
林羡:“……”
多少有点郁闷吧。
这寒泉水对于压制了修为入内的修士而言是彻骨的寒,林羡静静忍耐着那一丝丝探入她灵脉中的寒意,又忍耐着身体内下意识的抵抗,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头顶更是天雷滚滚,虽说没有昨夜的强悍,但依旧骇人,暴雨倾盆而下,林羡一头墨发被雷雨淋湿透。
只不过这一处是夕遥宗的偏僻之处,寒泉外甚至有特殊禁制,无人会过来。
她收的那个小徒弟,只要再熬过今夜,将会脱胎换骨。
林羡不担心。
她趴在泉水边,面无表情地走神,而后,困意袭来。
第413章 梦魇兽
夕遥宗头顶响起的巨雷惊醒了泡在寒泉中的林羡,她脑袋还有些昏沉,然后却眯起眸子看着天边泛着紫色的闪电。
不太对劲。
林羡看着这昏暗的四周,将修为的压制解除,同时强大的神识瞬间覆盖了整个夕遥宗。
也就是这么一时的警觉,让她瞬间从寒泉中跃起,跃起瞬间,身上的衣衫和发丝渐渐干燥。
夕遥宗的九司尊主顶着一张刚出浴的脸,模样清冷,同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别样的风情。
夕遥宗的弟子虽然敬仰于林羡的强大,但其实见过她容貌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九司尊主竟是如此绝美之容!
修真界每年都有人闲着没事干去弄一个美人评选。
可若是分男女,便显得格局小些了,于是这美人榜上的美人,不分男女,都是众人公认且众人皆知的。
林羡曾数度上榜,且位列榜首。
后来因为深居简出,不爱出门,外界有人少见她的容貌,又不断有新的美人涌现,林羡才从那个榜首的位置下来,只不过,依旧在榜上便是了。
这榜其实也很扯,毕竟修真界,实力为王。
可惜如今这样一幅清冷的美人图无人得以窥见半分,而美人自己,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脸。
她眸色冷淡,脸上的神情又万分严峻。
这夕遥宗,跑上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意念微动,承载着磅礴剑意的落川剑便出现在白衣剑修的手中。
林羡踏出了寒泉之地,又在瞬间出现在九尊阁内。
整个夕遥宗,像是沉睡了一般,察觉不到有人入侵过来的迹象。
林羡蹙眉,而后在看见两个偏殿睡得像死猪一般的二徒弟和三徒弟,终于明白罪魁祸首是什么东西。
是梦魇兽。
只是此等灵兽异常稀少,只不过稀少程度比不得虞幼清那只白乎乎的月灵兽。
那只月灵兽在秘境中又救了虞幼清一命,又在她的灵识中睡着了。
梦魇兽这种灵兽通常有人豢养,今夜这一场夕遥宗的沉睡,自然也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夕遥宗弟子中有不少都已经是元婴化神的高手,对普通的迷药毒药都有防范之心,然而这梦魇兽,却是最最让人难以防范的。
林羡查看完昏睡不醒的徒弟,蹙着眉给其他各峰的长老传音,确认他们都清醒后,才回到自己的殿内。
她的大徒弟和小徒弟同躺在一张床上。
两个人都似乎在梦中。
只是神态各有不同。
顾彦那张小脸看起来恬淡许多,显然不再是在跟自己体内的封印做斗争,反而陷入了被梦魇兽编织的美梦当中。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砸下来的雷也越来越骇人,这种情况相当不妙,林羡将两根手指轻轻点在半妖幼崽的眉心,泛着白色光晕的灵力就此缓慢输进去。
幼崽的眉心逐渐蹙起,终于摆脱了梦境。
林羡的目光这才落在另一个徒弟脸上,不同于顾彦的是,裴漓之似乎很清楚自己在梦境当中。
只是挣扎不出来。
第414章 卷土重来
林羡坐在床边盯着看半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动手去将裴漓之从梦境中带出来。
他同顾彦不同。
半妖幼崽还小,又是在冲破封印的关键时期,两者之间取舍不难。
自然没什么比命更重要。
而裴漓之,他如今俨然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在凡间说不定着急些都能为人父亲了。
而且裴漓之看着心思沉些,林羡也看不出来,这个大徒弟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看了会儿,最终还是没将人叫醒。
梦魇中将人唤醒并不算是安全的事,处理不好,甚至有可能生出心魔。
思及此处,林羡最终还是放弃将裴漓之唤醒。
她传音给安行舟,“师兄,你那边如何?”
“不如何,”安行舟的声音隐隐带着薄怒,“玉陵阁弟子有将近七成都在昏睡中。”
七成。
如何唤醒成了个问题。
就连掌门守着的玉陵阁都有如此多的人中招,就更不要提其他峰。
林羡正欲说句什么,她脸色蓦地大变,而后传音给安行舟:“掌门师兄,提醒其他各峰清醒的弟子注意警戒,有东西上山了。”
说着,她语气一顿:“是魔族。”
安行舟在那头如何表情神态不得而知,这边林羡已经提着剑出去了。
同她一起提剑出门的,还有来自其他峰的一些没有中招的弟子和长老。
梦魇兽可以来去无踪,但这上来的魔族却是不可能让人丝毫不察觉便上来。
不然,这偌大的宗门,跟死了又有什么不同?
于是当林羡提着落川剑在雨幕当中对上一路黑漆漆的人影时,其他各条上山的路上,也有其他夕遥宗的长老弟子出动了。
林羡一人当先,面无表情地盯着跟前身上甚至还泛着血腥气的魔族。
魔族。
在这片土地上销声匿迹成千上万年的种族,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里。
魔族在许多弟子眼中,近乎是传说中的物种,然而没有人敢对魔族掉以轻心。
魔族修炼起来,大多数不择手段,只要能提高修为,他们可以喝人血啖人肉,因此在追求武力方面,丧心病狂得让人害怕。
只不过,林羡也是个丧心病狂到让人害怕的对手。
只不过在很多时候,她先对自己狠,再对别人狠。
雨幕当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林羡身上没被雨点打湿,只是她手中的落川剑在黑幕中泛着森寒的光芒。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前方看不清脸的魔修,道:“再往前一步者,死。”
然而那些魔修,像是听不懂她说话,一个个犹如鬼魅般,直直往前冲。
下一刻,炼虚境的修为威压重重砸下来,同时落川剑迎着雨幕挥动,最前面的魔修犹如一根木头般,轻而易举被斩于剑下。
只是,这样的画面,都没有引起其他人的任何一丝退缩,林羡更是没有手下留情。
当夜,包括仙盟在内,总共有超过五十个宗门以及世家被魔族夜袭。
除了少数大宗门以外,其他宗门世家,伤亡惨重。
魔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告了他们的归来。
第415章 商讨
那一夜到各个宗门世家袭击的魔修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中出现的尚不得而知,只是唯有一点可以确定,修真界乱起来了。
而凡间与修真界也并非是全然无干系的,毕竟不少修真界的弟子都是从凡间领进来的,凡间甚至有成立专门的门派给修真界挑选灵根不错的孩子。
也就是说,修真界这边发生的事情,凡间那边多少也会有所耳闻。
凡间同修真界不同,虽都是肉体凡胎,但一方百年一轮回,而另一方有人也许千万年不死,因此凡间对于魔族的概念,已经近乎是没有了。
除了那些千万年前侥幸留存下来的泛黄的典籍以外,就只有民间说书先生口口相传的话本子中,会让魔修作为反派角色出现。
这次的事严峻到第二日一清早,仙盟便召集了众门派世家的人去商讨大事,而以往封印着魔界与外面世界出口的那一道封印,也与此同时,微弱得近乎没有。
千万年过去,魔族重回,魔界出口那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牌坊,上面书写着“魔族归来”四个大字。
这几个字将派去查看情况的修士吓得不轻,忙回来禀告。
显然一个多月之前,仙盟大赏中遇到的秘境一事,与魔族是脱出来了干系。
当时进去又侥幸活着回来的弟子都在道魔族卷土重来,可惜信的人不多,就连他们的师长也当是胡言乱语。
甚至有些反应过激,坚信自己看见的魔族的弟子还被关禁闭冷静去了,可事实上,他们真的魔族一事丝毫无所察觉吗?
未必。
林羡从未隐瞒秘境中有魔气一事,那么多弟子口中振振有词,自然会有人拿此事来向她求证,林羡隐瞒了一些事,但魔气一事却从来不加隐瞒。
只是信的人有多少,未知。
只是如今,魔族大大方方地上了各个宗门杀人,这场人魔之战,是不战也得战了。
这样的事,其实没几个人愿意经历。
夕遥宗掌门,安行舟也在这其中商量大事的人当中,讨论的重点无非是战,或是不战。
室内吵成了一锅粥,这些平日里自诩清高的长老掌门,一个两个都拉长了脖子在吵架,似乎不让其他人接受自己的观点便誓不罢休。
“人家魔族都找上门来了,这时候还当什么缩头乌龟啊,等着别人一个个将我们宰了,然后把修真界当成第二个魔界吗?”
“现在不是战不战的问题,我们对魔族的实力一无所知,就这么莽撞地冲上去给人家送人头吗?当务之急应当是摸清楚魔族的实力啊!”
“魔族此次来势汹汹,怎么可能一点预兆都没有?上次仙盟大赏,估计秘境出来的弟子,说的话八成为真……”
“即便魔族多年来休养生息,也不可能在这顷刻之间不动声色上了各宗门,他们肯定早有预谋,甚至可能在我们当中插了他们魔族的奸细!”
“……”
各种言论纷纷扰扰,且谁也不让谁,听得让人脑袋生疼。
第416章 大乘境都死了吗
最终,还是首座上的白术开口:“够了。”
这一声,带着大乘境的威压,虽然没有真正压下来,但终究是有了威慑的力量。
其他人渐渐安静下来。
白术能够当上仙盟的尊主,自然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各位,随后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一处空地上。
他道:“魔族既来,有意要战,便没有不战的道理。”
“尊主,”有人按捺不住开口打断,“那……”
但白术一道目光扫过去,那人便又闭嘴了。
“各位所言,皆有道理,然而目前当务之急,是各宗门世家联合起来,共商此事。”
白术顿了一下,随后很快又开口道:“关于魔族一事,我会派人尽快勘察清楚,至于现在,我认为,各宗门需现在做好开战的准备,你们认为呢?”
半晌,厅中有人发出了不太确定的问话:“我们……一定要开战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容不得他们选择,现在不是他们要战,而是对手已经找上门来。
何况魔族都是些什么根性,即便他们没见识过,也应该听说过。
这里都是一群活得久远的老家伙,人魔大战结束后的几百年内,修真界依旧风声鹤唳。
现在并非没有当年经历过战争的人活下来,只是,这些人要么早已归隐,要么也因修为停滞而到了寿命大限,要么飞升,要么死。
“林羡呢?”白术突然开口道,“上个月,他算是秘境中最后一个出来的人之一,如果当时秘境中有魔族,那他是跟魔族交手的第一个人,他今日怎么没来?”
安行舟听见这白老头子忽然提起自己小师弟,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随后便又坦然道:“昨夜魔修上了夕遥宗,宗内多数弟子昏迷不醒,我师弟为了保护夕遥宗弟子,受伤了,今日在宗内调养身体。”
“受伤了?”白术的目光中闪过诧异,“林羡是炼虚境高手,昨夜袭击夕遥宗的魔修,还能让他受伤?”
安行舟不接这个话茬,他道:“就算小八是炼虚境,他也不是修真界修为最高之人,倒也不必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那些大乘境呢?现在都死光了吗?”
安行舟也是真敢说,现在坐在首座上的仙盟尊主便是大乘境,有好些个大宗门,也正是由于有了大乘境高手坐镇,才能行事做派放肆些。
“安掌门,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同样倚仗着大乘境高手的宗门有人开口了,“没记错的话,贵宗的大长老也是大乘境吧?他不也是闭关数十年了吗?”
“我大师兄是闭关几十年了,”安行舟抬眸看向那人,脸上露出了些微瘆人的笑意,他道,“但我大师兄可不是被魔族入侵的消息吓得闭关的。”
“你!”那人猛然站起来就伸手指向安行舟,“欺人太甚!”
那人所掌的宗门内,那个倚仗的大乘境高手,今日天未亮,宣告闭关。
第417章 怕你出去被人打死
安行舟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怼了回去,他夕遥宗又不是什么可以任人揉搓的门派。
各个宗门原本便大多数都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便行,如今这种局面之下,某些人不仅没有以身作则,反而躲了起来。
说出去魔族都得大笑三声。
此等心性,别说飞升,能不能熬过心魔都成问题。
白术似乎对林羡有些看法,只不过此时他也不再提林羡,反而是道:“各位还是稍安勿躁,魔族来势汹汹,现下不适合内讧,各位若是对谁不满,相约出去打一架再回来也是可以的,只是切勿在此似街头无赖吵架。”
“……”
白术此言并非仅仅是劝说,更是警告。
仙盟之所以是仙盟,它的前身,便是从各宗门世家挑选出优秀弟子组成,最开始时,为了避免各宗门派过来的弟子各为其家,仙盟这边也经历了很长一段世间。
如今仙盟俨然已经实现自己收徒培养,这仙盟也越发像是一个独立的宗门。
白术在各宗门世家之间还算是说得上两句话,作为仙盟尊主,还是一位大乘境有望飞升之人,他的话,自然还有人听的。
这第一次聚众商讨魔族一事,结果也达成了一致,只不过他们心中又是如何想的,是否各怀鬼胎,不得而知。
安行舟神色不虞地回了夕遥宗,玉陵阁上,除了闭关的大长老和三长老以及出门采药的七长老,其他人都到齐了。
昨夜魔族上山,甚至利用梦魇兽迷晕了众弟子一事,后果很严重,夕遥宗是个大宗门,宗门内长老众多,除了林羡这样直系的长老,还有不少实力出众的长老。
昨夜在夕遥宗上山的各条路上,除了林羡一人独守了一条道,其他人都在各位长老的带领下抵御敌袭。
不过眼下玉陵阁内,确实只有林羡以及她的师兄们。
安行舟顶着一张满脸写着不高兴的脸回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掌门有点小脾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出来。
就在所有人都还没开口之时,安行舟的目光突然落在林羡身上,道:“小八,你先受个伤,等下就回去九尊阁躺着,半身不遂的那种,记得闭门不出。”
实际现在没有半点病痛身体倍棒儿的林羡:“啊?”
别说是她,就连她的那几位师兄也懵了一下。
“二师兄,你让小八回去躺着做什么?他是炼虚境啊,什么伤能让他躺啊?”林羡的六师兄,平日里最是不见影子的人开口了。
言语中多有几分戏谑之意。
“再说小八是剑修,剑修是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冯煜珩说着笑了一声,“只要没把人打死,躺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安行舟:“……”
打不死的林羡:“……”
别的不提,六师兄这句话就很让人手痒。
林羡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落川剑,想揍六师兄。
“老六啊,”安行舟看起来忧心极了,“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以后再这么嘴贱,师兄怕你出去被人打死。”
第418章 六师兄之道
林羡的各个师兄师姐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六师兄平生最爱在外游历,还时常喜欢在凡间扮做是普通人,演绎不同的角色。
他不仅是演戏,还演得足够深入。
林羡入门不到百年,但就是这些年来,她这个六师兄出现在宗门内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
冯煜珩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凡间扮演一种角色,有时候是一名穷书生,有时候又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少爷,甚至有些时候是皇子。
只是每一次都有一样不变的是,他会在凡间,度过作为凡人的一生。
他会同一名女子相识、相爱、相守,待那名女子百年之后,他在凡间的身份也同样“死去”,而后才回宗门一趟。
林羡也是后来得知,六师兄苦守一名女子多年,待她轮回后,便又下去同没有任何记忆的她重新开始一生。
他护着那女子一生无忧,而后自己独自承受多次伴侣死去之痛。
六师兄修的是有情道。
他的情劫便是那名女子,可惜的是那女子轮回多次都不曾有修炼的灵根,即便有冯煜珩助她长寿,可她似乎每次都逃不过自己的宿命,寿命尽了之后,便死去了。
安行舟劝了他多次,此人依旧是执迷不悟,非要守着一人,后面安行舟也放弃了,任由他自生自灭。
因此,冯煜珩算得是林羡这么多师兄中,最是不爱逗留在宗门内的。
别看他如今嬉皮笑脸,内里却是一颗不折不扣的大情种。
林羡对修有情道的认知,都来源于她这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六师兄。
太苦了。
即便本身对情爱没有看法,林羡也不得不承认,情情爱爱,着实是苦涩得让人万分难受。
只是,六师兄看起来乐在其中,林羡也就不说什么。
如今,凡间那女子,听说俨然到了豆蔻年华。
按照凡间的规矩,女子的父母该为她择选良婿,冯煜珩却在这时候回来了,想必魔族一事,真是兹事体大。
冯煜珩并不能体会到自己二师兄的忧虑,他收敛起了脸上的笑,道:“二师兄,我在凡间,也发现了魔修的踪迹。”
凡间也有魔修了。
这话一说出,其他人也跟着沉默。
原本若只是魔族卷土重来,冯煜珩即便受到了师门召唤,也不一定抛下道侣回来,他耽于情道多年,每每经历一次道侣之死,都有走火入魔之险,多年来,修为不曾增进半分,如今修为更是在林羡之下。
然而如今魔族的踪迹竟然连凡间都涉及了,这便让人不得不在意。
半晌,安行舟叹气道:“老六,听师兄劝,若你在意那女子,及早将她带回宗门,否则真碰上了丧心病狂的,我怕你也互不住她。”
“护不住”三字让冯煜珩脸上僵了一瞬,他也沉默了半晌,才闷闷道:“二师兄,你容我想想。”
将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拉入修士的世界,未必有利无害。
林羡看着身旁六师兄的神态,蓦地又庆幸起,自己当初悟的是逍遥道。
第419章 养伤
师兄弟几人商量了一下魔族入侵之事,时间隔得太远,许多人都已经忘了或者从未体会过魔族之残暴。
修习魔气者,性情往往暴戾,且魔族中弱肉强食的规矩更加地赤裸裸。
魔修不善良,因为善良的,只会被奴役,被折辱。
修为越高的魔修,手上沾染的鲜血也就越多。
燕景川在身旁听着,又说起来自己算的卦。
“凶卦,九死一生。”他说得言简意赅。
安行舟却想踹他一脚,“说清楚点,谁九死一生。”
燕景川:“所有人。”
安行舟一下子愣了,似乎连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即便魔族休养生息多年,实力大增,但他们这些化神境以上的人,也总不是脆皮的,怎么会到如此程度?
眼看着燕景川嘴唇泛白又咳嗽不断,安行舟忙道:“老五,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别整天想着窥探天机了。”
有的人,修为强大,身体却弱如垂柳。
不中看不中用。
安行舟真心诚意嫌弃,但看着师弟这苍白得像张纸似的的脸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头就更加嫌弃地让长卿阁那边给他送点补药。
燕景川:“……”
眼看着连小辈也用着“五师叔不行”这样的目光看他,燕景川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弱不禁风的传闻究竟是从哪里起的。
一切,都离不开他的好师兄。
“近来从外面回宗的弟子数目众多,一些应对魔修的要领也需要传授,”安行舟说着又顿了一下,“老四和老五,你们两个负责。”
“那我呢?”林羡突然开口问道。
安行舟瞥了她一眼,而后冷哼一声:“你回去养伤。”
林羡:“……”
她有些不明所以。
但其他师兄似乎对此都没有异议。
林羡对咸鱼的现状很满意,但面临着如此重大的事情,她为数不多的责任感涌上头,总觉得此时此刻当甩手掌柜的自己,多少有点当逃兵的意思。
然而掌门放过了她,没放过她的徒弟们。
除了重伤未愈的裴漓之和没有修为的顾彦,林羡的另外两个徒弟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元婴期后的身体强度几乎是脱胎换骨级别的,前几日还拄拐杖的沈宵如今已经可以正常走路,虞幼清的手也已经可以正常使用,只是还不太能提重物。
他们两个都是由慕容霖亲自治的伤患,如果这都治不好,简直就是在砸自己都招牌。
裴漓之身为大师兄,如今却成了一个筑基修为的人,跟刚入门的弟子比起来也没差多少,只是他那日一下子跃到化神境,身体亏空的过于厉害,如今是能不动用灵力便不动用。
这场魔族卷土重来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在推动着,这修真界中当真无人知晓吗?
不一定。
裴漓之便是其中一个。
林羡那日之后便回了九尊阁“养伤”,而小徒弟在床上躺了将近两日,终究是醒了过来。
刚从漫长的疼痛与昏迷斗争中清醒过来的半妖幼崽身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第420章 妖纹
筋脉被疏通,灵根也不再是最为下等的杂灵根,同时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气息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原本除了外表和爪牙以外,看不出半分妖族天赋的幼崽,身上长了黑色的妖纹,三道妖纹皆分布在胸口处,反而更像是某个神秘的符号特征。
林羡看着那三道妖纹,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但过去七十余年,经历过那么多事,这个符号般的妖纹,也许只是惊鸿一瞥,她想不起来。
但这个符号,让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因此没有声张。
“顾彦,不要让人轻易看见你身上的妖纹,”林羡淡淡道,“另外,夕遥宗的亲传弟子中从未收过妖族,你身上的妖族天赋盛人,要学会收敛。”
半妖幼崽身后毛绒绒的尾巴轻微地晃了一下,而后道:“师尊,如何收敛?”
“过来。”林羡轻声道。
而后整一只白乎乎的幼崽上前来,林羡抓过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盖住了顾彦的眼睛,随即默念着心法,让半妖幼崽感受了一下他自己身上气息的变化。
幼崽觉得很是神奇地咦了一声,而后自己也跟着默念了心法,从彻骨的疼痛中清醒过来之后,他便感觉到了自己身体明显的变化,首先是轻盈了,同时耳聪目明了许多。
林羡显然明白徒弟的天赋究竟能到达怎样的程度,她如今传授心法,顾彦一点便通。
他竟真是天才。
这样的天赋,从前竟然一直被压制着?
林羡忍不住冷了眸子,这只幼崽几乎是她一手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不管是谁干的好事,这梁子,怕早就结下了。
“懂了吗?”林羡抬了一下眼皮子,俊美无双的修士看着自己的徒弟,淡淡开口。
顾彦自从那日被师尊放了一朵花进身体后,足足忍耐了一日有余的折磨。
起初是身体上的,那些筋脉和血肉在被撕扯揉烂了,而后又缓缓地将那些筋骨慢慢地揉杂填充起来。
那种疼痛不仅仅是因为那朵花在淬洗他的身体,更因为,在他的身体里面,不知从何处涌现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与之抗衡。
而淬灵花药性凶猛,两者狭路相逢,硬碰硬似的碰上,一方想将什么东西挖掘出来,而另一方想将什么东西给压回去。
他被这两方的力量不断撕扯着,觉得自己自己很快就要死掉。
可他隐约听见了雷声,雷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的那般,一下接着一下,每一声都仿佛能够听见老天爷的怒吼,可雷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顾彦便知道,有人在外面守护着他。
而这人,是师尊。
每次快要熬不下去时,顾彦都咬着牙耗着,耗着耗着,身体内的妖族血脉似乎有了反应,他没那么疼了。
再后来,他的“灵识”看见身体里有一道诡异又繁杂的符号,那道猩红色的符号中散发着烫意。
顾彦察觉到自己都灵识一旦靠近便被灼烧侵蚀着。
符号之下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想要冲破禁制涌向他,可被拦住了去路。
第421章 想活着
那符号下的东西便只能不断地召唤着,召唤着让顾彦过去。
他后来还是过去了。
冲破那道繁杂的符号是有代价的,代价便是他的灵识虚弱得近乎要消失。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死亡,又何其容易。
他好不容易来到了这一步。
他不甘心!
他好不甘心!
外面有师尊,有师兄,有师姐。
他们从不会说“半妖是贱种”这样的话,这个师门,很好。
即便二师兄和三师姐天天像五岁稚儿吵架,即便他们也念叨着想将大师兄踹下来,可这里真的很好。
他自小没有亲缘,如今好不容易求来,又怎舍得弃了?
顾彦想活着。
强大的求生欲涌上心头,与此同时,被冲破的猩红符号之下有什么东西涌向了他,不断地包裹着他,而原本虚空将死的幼崽,也在那一刻得了生机。
之后便是稍微漫长的血肉重组,以及他身上的一种血脉,在不断侵蚀着另一种。
没能完全侵蚀掉,但占了上风,也成了主宰。
顾彦活下来了。
以半妖之躯,重新拥有了纯粹的妖族才能拥有的妖纹。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股汹涌至极的,虚空的力量之感。
他的身体,终于发出了对力量的渴求,而力量又是从何而来呢?
顾彦觉得自己都身体在不断吸纳着什么,源源不断地吸纳着,仿佛是多日未曾进食时候的模样。
顾彦感觉到自己腹部以上的位置越来越温热,却不疼。
醒来的那一瞬,顾彦看见了身旁的大师兄,他近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大师兄,师尊呢?”
大师兄神色淡淡,只道:“师尊有要事。”
而后他下床,还没站稳便栽倒下来,还是身旁的裴漓之捞起了他,将他重新放回了榻上。
不知是不是大师兄也在师尊寝殿内呆久了的缘故,顾彦嗅着裴漓之身上的味道,总能嗅到一丝师尊身上的味道。
大师兄的神情似乎有些复杂,他道:“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过来,勿要轻举妄动。”
裴漓之口中的“轻举妄动”,应当是指顾彦想去找师尊的事。
大师兄轻而易举地看破了他的心思,幼崽觉得有些羞赧,但也没道出口。
然后,便是当下。
林羡给自己都小徒弟传授着心法,让他学会收敛自己都气息,顾彦掌握得并不算太好,但也不差,掌握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这场几乎是生死的抗争之后,顾彦便真正明白到了,修炼之人的体验。
师尊道,早晚有一日,他也会成为强者。
“师尊。”门外忽的响起了裴漓之的声音。
沈宵和虞幼清被送去越泉阁修炼了,这时候九尊阁便只有“养伤”的林羡,堪堪踏入修炼之门的半妖幼崽,以及差点跌回凡人境界的裴漓之。
“进来。”林羡方才教导完半妖收敛身上的气息,如今放任小徒弟在旁边自己练习,她则拿起了书,慢悠悠地翻看着。
那次拿了禁阁的书被常柏抓了,这次她拿的,便是可以外借的书籍。
第422章 师尊觉得如何
于是裴漓之一进来,便看见他师尊手中拿着一本名为《妖修之途》书,看得十分认真,甚至连眼神都不曾落在他身上分毫。
藏书阁的书众多,但凡是涉及到正常修炼的书,都是可以外借的,更何况只是妖修的书罢了。
林羡没有教导过半妖。接触过的妖修不多,因此现在在恶补知识。
然而这落在裴漓之眼里,便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林羡对小徒弟的上心程度,当称是几位徒弟之最。
“弟子参见师尊。”裴漓之规规矩矩地行礼。
眼皮半抬,便看见了白衣修士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态,可裴漓之也知道,他这师尊,向来是过目不忘的。
“何事?”林羡头也不抬地问。
裴漓之垂了眸,道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话:“弟子近日钻研剑术,有些瓶颈,特请师尊赐教。”
“赐教?”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裴漓之听见林羡有些惊讶的语气问道,“裴漓之,我记得你如今不能修炼。”
裴漓之的身体,还处于亏空的状态,对于修士而言,蕴养的时日还不算长,他的身体状况,须有个一年半载的缓和。
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裴漓之道:“弟子偶然在藏书阁翻到了一本剑术,忍不住钻研了一番,并没有真正运用灵力。”
林羡闻言后道:“既然不身体力行,你又如何知道剑谱适不适合自己?”
夕遥宗的老宗主本就是剑修出身,夕遥宗后来虽然也扩招了各类的修士,就连老宗主之子的安行舟也是个音修,只不过老本行还是靠剑撑起来的多。
原因无非是夕遥宗使剑的疯子多。
林羡在其中都算是循规蹈矩的,那些痴迷于剑道的夕遥宗弟子,不仅将剑比做是道侣,更是将剑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宝贵上几分。
面对林羡的问话,裴漓之沉默了,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般。
半晌,他如愿听见林羡叹了一口气,道:“行了,你过来吧。”
裴漓之于是走了过去,在师尊面前坐下。
林羡道:“我与你文试一番。”
所谓文试,便是通过灵识为战。
不动身体,只需要通过冥想来达到对战的目的。
除了有些“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意思以外,此不失为切磋的一个好办法。
裴漓之于是闭了眼睛,同他的师尊一起,犹如老僧入定般,霎时不动了。
光怪陆离的一片白当中,裴漓之重新看见了他的师尊。
林羡手中执着落川剑,蹙眉看着这四周。
她问道:“这便是你喜欢的地方吗?”
林羡作为修为高者,迁就了裴漓之的修为,入了他冥想出来的世界。
可这方世界,却单调得有些过分。
裴漓之知道,他那挑剔的师尊,自然是不喜这样的环境。
于是画面一转,他们出现在一片桃林当中,周围是一块空地,而空地之外,便是压满枝头的桃花林。
很美。
是林羡会喜欢的模样。
裴漓之盯着林羡的脸,问道:“师尊觉得这样如何?”
第423章 互相牵制
空中一阵风吹过,吹落了一地的桃花。
就连花香,都真实得不像话。
只是他们都明白,这画面是假的。
林羡没有再去想徒弟方才近乎是一片虚白的内心世界,她手中的落川剑出了鞘,指向了裴漓之。
“既然要向为师请教,那就该有请教的态度,我将修为压制到与你一致,”林羡说着又顿了一下,而后道,“记得,不要把你同别人切磋留一手的坏习惯给用到这里来。”
裴漓之:“……”
此事,原来林羡也清楚。
“弟子明白。”
他说着,手中也蓦然出现了一把剑身泛着红光的剑,红霄剑同它的主人一起修身养性好些时日,别说见血,就连出鞘的几乎都没有,如今感受到林羡手中的那把落川剑,更是兴奋得发出了阵阵的剑鸣。
霎时间,两人猛然凑近,剑刃相接,两把剑刃碰撞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白光骤现。
红霄剑的战意几乎是藏不住,而落川剑同样不遑多让,它在林羡的手上,变幻着招数,每一下,都直攻裴漓之的破绽。
裴漓之使的确实是一套新的剑术。
只不过,这套剑术并非是从藏书阁中的剑谱得来,而是他在那仙界八百年来无聊时所创,创那套剑术时,他脑子里全都是,假如对手是林羡,他会如何应付。
林羡,是他见过的,在剑术上最有天赋之人。
尽管他这位师尊,也曾经给过他差不多的评价。
裴漓之从来不否认林羡的实力。
哪怕如今。
“手上反应慢了。”冷淡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裴漓之才恍惚惊觉,在他走神的那一瞬,师尊看破了他最大的破绽,如今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裴漓之抬眸看向他的师尊,而后道:“师尊,再来。”
他真心唤出那一声师尊,也是真心被勾起了战意。
如今在这一片虚幻的世界里,即便是文斗,不真正接触彼此,裴漓之也能感受到林羡的剑意汹涌。
他忍不住握住了红霄剑,而后,与林羡缠斗起来。
在林羡的剑下,裴漓之也终于感受到了压力,不看修为,光看对剑的运用和经验,裴漓之竟然能跟林羡打个不相上下。
林羡也是今日,又对自己徒弟的实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她这个大徒弟,神秘的地方很多,但不是必要时候,她作为师尊,并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
只不过这剑术,比她这些年教的,确实要精湛不少。
可问题又是,这剑术中,又隐隐能看见她自己的影子。
这剑术,有她的路数。
林羡也忍不住疑惑了一下,这真是她教出来的徒弟?
仅仅七年时间?
这看起来不像是当了她七年徒弟,反而像是同她练了许多年剑的模样。
正如林羡能一眼看出裴漓之剑术的中的每一个漏洞的同时,裴漓之对她的剑术,也同样熟悉。
仅仅七年能掌握成这个样子,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不为过。
林羡虽不落下风,但也没有占上风的感觉。
他们竟然互相牵制?
第424章 自然是师尊教的
因为林羡在事前说过的,不许留手,所以裴漓之除去修为之外,是真的在用自己都毕生所学同他的师尊切磋。
文斗与武斗终究是有区别,然而这区别在这样的实力之下,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待林羡再一次将落川剑落在裴漓之脸颊旁时,她终于开口了:“裴漓之,你的剑术都是哪里学的?”
裴漓之垂眸,说了一句像假话的真话:“自然是师尊教的。”
“你只有我一个师尊吗?”林羡顿了一下,随后又问。
裴漓之:“……”
“自然,”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一丝虔诚,“弟子此生,只认一位师尊。”
林羡闻言,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她道:“裴漓之,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么多。”
就算是裴漓之的剑术中除了自己的风格,还带了林羡的影子,她也依旧明白,她没有将这么多东西教给裴漓之。
“师尊不记得,不代表没教,您平日里舞剑的风采,弟子谨记在心。”裴漓之蓦地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他的师尊。
这样近的距离里,林羡才发现这个大徒弟,这些年来,身量越发高挺了。
林羡被裴漓之一番话说得不知该如何应答,如果不是对自己认知清晰,她也许就信了。
短短七年能教出这么个徒弟,任由谁都得膨胀起来。
林羡觉得自己最大的问题是,对徒弟的认知不够清晰。
只是这一点,似乎也无伤大雅。
林羡向来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徒弟。
“师尊,还继续吗?”裴漓之问。
林羡:“不继续了,出去吧。”
话音刚落,对坐着的两个人突然睁开了双眸,眼睛里自然只看到了彼此。
裴漓之对上那双桃花眼,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语,而后,还是林羡先开了口。
她道:“你方才说的这套剑术,剑谱在何处?”
裴漓之垂眸,道:“弟子等下便送过来。”
哪里有那本剑谱?
一切不过是裴漓之自己编撰出来的。
只是若是林羡想看,他也可以现在写一本出来。
林羡的目光才从大徒弟脸上移开,转头便看见了小徒弟蹲在自己身旁练习心法。
林羡:“……”
幼崽的灵根如今已经可以看见,他身体内的封印下得足够歹毒,不仅让人没了修炼的希望,更是让这幼崽的身体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虚弱下去。
用不了多久,世上便再无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半妖。
人与妖生下来的孩子,本就难以存活,夭折的概率也比人类幼崽和妖族幼崽要大得多,更何况是顾彦这样一个没有族中长辈看顾的半妖。
半妖幼崽接触心法的时间尚短,此事绷着一张小脸不断地重复着林羡方才教的内容,但偶尔成功,偶尔又失败。
失败的时候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睛忍不住瞪大,似乎难以置信,脑袋上一小撮白色的呆毛翘起,看起来笨笨的。
林羡忍不住发笑,伸手捏了捏幼崽的脸,肉肉的,手感不错。
第425章 他不正常
顾彦顶着头顶的呆毛,被捏得脸蛋有些粉。
小孩儿的脸蛋,确实是跟大人的不同,而修士的童年,又何其短暂,所以当宗门内进了一个小孩儿,师兄师姐包括师伯师叔都忍不住稀罕。
而顾彦如今,作为夕遥宗年纪最小的孩子,正享受着出门都被薅一把狗毛的待遇。
顾彦:这福气给……
林羡捏完了脸,果然也没有放过幼崽的脑袋,顾彦捂住了脸后,又忍不住双手抱住脑袋。
“师尊……”幼崽的那头白毛都凌乱得不成样子了,他终于开口,原意是让林羡不要再薅了。
结果林羡倒是笑着住手了,不过她道:“好了,让你大师兄给你梳理好。”
说着,林羡看了一眼自己都大徒弟,而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木梳,塞给了裴漓之。
“喏,大师兄不是那么好当的,”她真是丝毫没有心虚的模样,“照顾师弟师妹,你应当做的。”
裴漓之:“……”
裴漓之也是第一次为人师兄,他从前在九尊阁,并没有所谓的师弟师妹,其他峰的同门也鲜少接触。
照顾师弟师妹?
他一想到沈宵和虞幼清两个:“……”
没必要。
但现在九尊阁多了一个白乎乎的团子,就那么点大,虽然这段日子里来被养出了些膘,但还是小小的一只,难怪惹人怜爱。
于是,偌大的寝室里,裴漓之那双向来只是握剑的手,此时正不熟练地给半妖幼崽梳着被师尊弄乱的头。
“大师兄……”幼崽发出了轻微的抗议,“你轻点。”
裴漓之:“……”
他这辈子,乃至上辈子,都是第一次干这样的活。
实在是不熟练。
眼看着两个徒弟互相折磨,林羡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她的手覆在裴漓之的手上面,带着他的手,轻微地捏过幼崽有些毛燥的发,一下接一下地一点点梳开。
裴漓之的注意力却是近乎跟林羡双握的双手。
还有,他又嗅到了师尊身上的香味。
他不着痕迹地轻轻一嗅,而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脸色猝不及防变了又变。
直到林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会了吗?”
裹挟着师尊身上的清淡香味,裴漓之不知自己是否被这香味昏了头,他听见自己的嗓音低沉了些,而后道:“师尊,可否再教一遍?”
裴漓之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太正常。
然而,他的师尊却没有多想,林羡反而是轻笑了一声:“裴漓之,也有你不擅长的事啊。”
然后林羡便又握着裴漓之的手,手把手地教了一遍。
裴漓之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说,他不擅长的东西多了去了。
伺候人是一项。
不过也可以学。
林羡难得有这个雅兴去给人梳头,而后没多久,裴漓之便道:“师尊,弟子学会了,让弟子来吧。”
此后,林羡也没听见幼崽抱怨自己的头皮被梳疼了,裴漓之学得很快。
只是,到了傍晚,林羡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那把从凡间带回来的,由某位有名绣娘亲手做的木梳呢?
第426章 人间大乱前奏
凡间近些年来,某些大国和大国之间摩擦不断,而小国与大国之间,连摩擦的资格都没有。
人间的帝王个个几乎都有长生不老的野心,有些就算是死了,也想从地下爬起来,当个鬼皇帝。
有战乱的地方,自然便有流离失所。
流离失所中,最为悲惨的自然是老弱妇孺。
嗜血、残暴、贪婪、恐惧、绝望……这些情绪,成了某些阴暗生物最好的养料。
“桀桀桀……”
阴暗的角落里透着猩红的眼睛,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爬行着,湿滑的身体紧紧贴着同伴,而后不断地从嘴角往下滴着什么。
野兽般的眼睛,诡异地盯着百丈之外篝火燃起的军营,那些士兵们大口喝着酒,吃着肉,同时还有些提着松垮垮的腰带进了被掳过来的女人的帐篷里。
帐篷内响起尖叫和哭泣声,皮肉的拍打声,还有男人的咒骂声,发泄在女子身上的不仅仅是兽欲,还有暴戾。
哭得难听的,那当兵的满手粗糙的茧子就往那群女人身上挥,有些女人衣不蔽体却惊慌失措地躲着躲不开的鞭子。
性子烈着的,直接撞柱子上死了,鲜红的血液在柱子上慢慢凝结成深褐色的血迹,寻死的女子死不瞑目,衣不蔽体地被人扔去了荒郊野岭外,尸体拖出去时,血路拖了一路。
当时尸体的那个眼神连这些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的兵都觉得慎得慌。
“真他娘的晦气。”
拖尸体去扔的士兵朝那死不瞑目的女子身上吐了口口水。
他将尸体随手扔了个地方,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只是他没有低头,又或者是夜幕降临,周围昏暗得很,他看不清自己踩在了一条血路上,脚底下踩得鲜红。
那士兵觉得四周吹来的风有些说不出的阴森,他下意识搓了一下双手的手臂,而后瑟缩了一下脖子,加快了脚步。
只是他走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这路越走越远,或者说,这路,印象中应当没这么远。
他这时候开始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结果转头一看,地上正躺着他方才随手扔下的女尸,女士那双没有瞑目的眼,正凸起,仿佛凶狠地瞪着他。
士兵有那么一瞬间瞳孔放大,而后下意识往后退,退了两步后被石子绊倒,整个人栽倒在地,双手也碰到了地上。
他隐约察觉到手上碰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结果抬手一看,借助着林间投下的微弱月光,他看见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
“啊!!”
士兵终于意识到,自己碰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转头再一看,方才的女尸不翼而飞。
他害怕了。
方才一路咒骂着女人下贱,咒骂着她不知好歹的男人,此时整个人抖着,双手合十向四周求饶,牛高马大的男人此时瑟缩着,甚至不敢抬头看向四周。
耳边不停响起阴森森的风声,他始终没敢抬头。
直到半晌后,他试探性地半抬眼皮,结果对上了一双女人的眼睛。
是那具女尸。
她化厉鬼了。
第427章 鬼门大开
“噗嗤”一声,在这除去风声以外格外安静的林间显得尤为清晰。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戳穿自己身体的手,那双手原本根本不应该拥有这样的力量。
可如今,不久前才死去的女人蹲在他面前,额头上的伤口,血迹似乎还没全干,她脸上闪过诡异又癫狂的笑。
而后,又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掏出了鲜血淋漓的手,又一用力,戳向了他的身下。
那根曾经被男人引以为傲又以此为奴役女人的东西,被硬生生扯掉了,鲜血溅往四处,包括女鬼的脸,伴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厉鬼笑得尤其癫狂。
男人就在这样的痛楚和恐惧中死了,他的尸体被抛尸荒野,一双瞪大的眼睛似乎还带着对生前最后一幕的惊惧。
士兵的魂刚从身体里出来,便又被女鬼扑上去啃食了个干净。
女鬼杀了人,手上沾了血,她身下的血似乎凝聚得越来越多,原本那身褴褛的衣衫被血染红般,她披头散发离去。
不多时,这片林间忽的响起了“桀桀桀”的声音,随即,啃食骨头血肉的那些唇齿间黏黏糊糊的声音响起。
那具死在荒野的尸体,也在片刻之间被吃得什么都不剩。
头顶,一轮皎洁的圆月,周围萦绕着微红的光晕。
鬼门大开,阴气四泄,刚死的人,但凡是怨气稍微浓重些的,很大可能立刻化为厉鬼,杀人偿命。
然而厉鬼除了寻仇,也会对杀戮上瘾,待杀戮的快感充斥着,他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会为杀戮
而杀戮,甚至连自己的亲朋好友都不放过。
同时,魔界血兽出来,人间大乱,即将成为了炼狱。
燕景川七年前卜的那卦,凡间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大乱。
七年前林羡从凡间回去,燕景川重新卜了一卦,卦象上显示,凡间之乱,并没有停止。
只是那以后,燕景川也不提让林羡下山处理的事了。
直至如今,修真界魔族卷土重来,凡间却鬼门大开。
凡人修士可提剑杀敌,可那些并无修炼天赋的凡人,却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他们站在食物链的最底端,成了别人想杀就杀的对象。
而且大乱之下,杀人的又何止是鬼是魔?
那个军营内,当夜无一活口。
全军几千人,不是成了厉鬼收下魂,便是成了血兽口中肉。
这凡间中各种阴暗的情绪成为蕴养血兽最好的养料,它们靠着这些情绪四处奔走,受这些负面情绪的吸引,不断地寻找着食物。
人类又岂是这些高大还能躲在阴暗处窥视着他们的野兽的对手。
他们手中向来锋利的刀剑根本抵挡不住那一口比钢铁还要硬的牙,丑陋的面容让人看着便心生恐惧。
最先沦陷的是一处几千人的军营,而后是一个县,很快又到了一个边境小国。
血兽所到之处,到处都是被野兽般牙齿啃出来的残肢,还有些内脏被抛在路边,裹着各种沙泥,分不清谁是谁。
唯有那冲天的血腥味,臭不可闻。
第428章 我能摸摸你的剑吗
凡间的形势惨烈到让人不感听闻,不少国家的君主开始寻求出路,可这魔界出来的猛兽,只啖血肉,凡人无法驯服。
他们无法,只能求救于上苍。
凡界之上,是修真界,他们苦苦求着仙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凡人眼中,此等魔兽潮,俨然已经是灭顶之灾,骁勇善战的将士在此兽爪牙之下,甚至撑不过半晌。
可这魔兽潮之下,还有丧心病狂的魔修。
凡人苦苦哀求,无人能救。
人间炼虚,不过一夕之间。
而他们眼中的上苍,却也自顾不暇,魔族来势汹汹,从不声不响到各宗门世家挑衅,而后又在短短数日期间,灭了数个小宗门。
宗门上下,连几岁幼儿都不能成活。
小宗门不得已,请求并入大宗门以求得庇护。
然大宗门大世家,有些只想着独善其身。
夕遥宗上下,除了部分战斗力极强的弟子,其他人都留在宗门内,接济山下来的难民。
夕遥宗山脚下其实住着一批普通的凡人,他们世代在此,偶尔有些有灵根的孩子,也会通过那山脚到山上的路,成为修道者。
人的本质永远是慕强的,弱者仰慕强者,而凡人仰慕仙人。
世间乱成了一锅粥。
人人自危。
夕遥宗却不可能成为独善其身之辈。
夕遥宗宗规第一条:“人间若有大乱,夕遥宗弟子责无旁贷。”
这是拜入宗门前,对着天地起过的誓言,每一个弟子都不例外,也没有弟子能够例外,此言既出,若不能必行,势必会成为心魔。
修士,永远不能小看自己立下的每一个誓言。
“师尊,”半妖幼崽的声音有些说不出的稚嫩,“弟子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剑啊?”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过于早,小孩儿现在只是勉勉强强有个剑架子的模样。
林羡闻言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待你像你大师兄他们那么大的时候。”
然而幼崽的目光就一直不住地落在他的大师兄身上,看的不仅仅是他的大师兄,还有他大师兄的剑。
裴漓之本来对于被幼崽盯着这件事没什么反应,他对大师兄这一职,显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现在面对幼崽,不聒噪时还能忍耐一番,聒噪的……就比如沈宵小时候的那种不行。
裴漓之忍不了他。
但对于一个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安安静静盯着你看的幼崽,说句重话仿佛都让他委屈。
“大师兄,”幼崽终于开口了,他指着裴漓之的剑,眼巴巴道,“我能摸摸你的剑吗?”
裴漓之:“……”
盯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摸一把剑?
也就这点出息。
裴漓之随手将红霄剑放了下来,“啪”的一声,红霄剑落在幼崽面前,裴漓之道:“你看吧。”
这回委屈的变成红霄剑了,剑身上泛起了一阵微红的剑光,然而这层剑光微弱得近乎看不见。
然而,再委屈也阻止不了,幼崽在它身上为所欲为。
顾彦摸了一把大师兄的剑,被红霄剑自带的凌厉剑气所震撼,一双眼睛瞪得圆溜。
第429章 未婚妻上门
裴漓之等幼崽摸够了剑,而后又收回。
皖霜阁那边刚好将沈宵和虞幼清的剑都送了回来。
皖霜阁那边,闻少霖也不愧是白皖亲自带出来的器修,送过去的两把残剑,回来时候都变得焕然一新。
这焕然一新的模样让两个曾经像是死了道侣的年轻人近乎欣喜若狂,林羡看着抱剑的两个徒弟,有些微的沉默。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剑修那些爱剑如命的毛病让他俩给染上了。
所幸爱财如命这点还没有。
林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二徒弟拿着大把大把的灵元去买了一堆新的剑穂,多得甚至还能分虞幼清几个。
林羡:“……”
两人的剑鞘都是林羡又重新做的,他们看上去也没有想换别的剑鞘的意思。
因此林羡握紧的拳头,便又松开了。
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的剑这么快修好,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两个要去参战了。
一个元婴中期一个元婴初期的弟子,怎么可能不为宗门做出贡献?
不提别的,沈宵作为御兽派的少主,而御兽派的整理战斗力一般,有不少弟子都是因为亲和力强被收了进来,如今魔族来袭,御兽派根本没有能力抵御那样强大的敌人。
因此沈宵特意求了林羡,将御兽派纳入了夕遥宗的范畴。
此事说起来其实并不突兀,先不提沈宵是林羡的亲传弟子,再不济,凭御兽派沈星鸢沈长老在林羡“养伤”期间多次探望的情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得益于同林羡的这门只存活在谣言中当事人却从未开口承认的“亲事”,原本想要胁迫着沈星鸢嫁过去的紫灵一族也不得已弃了这个念头。
林羡原本想着,她同沈星鸢就这样“不清不白”地下去不妥,不提她的名声,沈星鸢的名声也会因此受损。
然而沈星鸢本人对这门“亲事”满意得不行,她道:“你不娶我没关系,我好歹也是唯一能与你有风流韵事传闻的女修,此等殊荣,我为何要放过?”
林羡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道:“不,你不是唯一一个。”
沈星鸢:“还有谁——”
“还有我师姐,”林羡叹了一口气,“你要去同她决斗吗?”
由于夕遥宗三长老的以貌取人深入人心,乃至于某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她老人家的风流韵事最多了,但凡是长得好看些的修士,都能往上面编编,凑成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而作为夕遥宗长老之一的林羡并没有被放过。
只是,她唯一有意见的是,为何在同师姐的故事里,她永远是个顶着一张冷峻邪魅的脸却被师姐搂在怀里的形象?
她居然是个软饭硬吃的小白脸。
九司尊主觉得这点不能忍,因此某些话本子在被九司尊主知道后无故消失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而听了林羡的话,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美艳女修蓦地就顿住了,半晌,林羡听见沈星鸢道:“你师姐啊,那也就是我的师姐了,四舍五入便是一家人……”
林羡:“……”
就这点骨气。
第430章 赠白狐
沈星鸢这几日准时过来同林羡念叨,她从来不呆久,也知道林羡需要管教徒弟,需要修炼。
没人想到沈家那个娇蛮的大小姐竟然如此知书达礼,不仅没有一哭二闹的戏码,甚至体贴得过分。
只是每次来时,林羡都屏退左右,包括不知什么时候学了请安这个坏习惯的裴漓之。
只不过这几日沈宵和虞幼清都在越泉阁练剑,裴漓之又因身体原因不能动些刀剑,因此这些日子都只能修炼心法。
而他修炼心法又不知为何,跟他那还没腿高的小师弟一样,都喜欢往师尊这里跑。
林羡开始觉得徒弟粘人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这一天天的,她看着都觉得有些烦。
恰好裴漓之每日过来,林羡便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责任心抛掉了些,让大徒弟带孩子在一旁修炼,而她继续在看书。
看的是裴漓之后来送过来的剑谱。
也就是裴漓之口中从藏书阁中看见的那本剑谱。
藏书阁中究竟有多少关于剑谱的书,林羡能不知道吗?
她年少时被常柏替他的师尊带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别的没学,光学看书去了。
说句不谦虚的,藏书阁里面的剑谱,都快被她给翻烂了。
而裴漓之送过来的这本,确确实实是陌生的剑谱,就连剑谱的署名也是陌生的。
署名是曦和。
林羡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
可若是能创出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术的人,怎么会是默默无闻之辈?
林羡盯着手中的书陷入了沉思。
此书的书页看起来并不旧,也就是说,此书的作者,极有可能还存活于世。
林羡转头看了一眼正专心修炼心法的两个徒弟,而后目光在裴漓之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倒不是怪异什么,只是自己的徒弟,她应当知根知底,唯有裴漓之,身上带着许多不确定。
她随手用手指在“曦和”二字上画了个看不见的圈,打算有空去问问有没有此人的消息。
“林羡,”门口忽的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下一刻,一袭红衣入眼,“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林羡往沈星鸢怀中一看,里面是只小小的白狐幼崽。
林羡:“你这是做什么?”
沈星鸢道:“我的坐骑前些日子诞下了一只幼崽,想着你修炼这么些年来都没自己的坐骑,于是便抱过来送你。”
沈星鸢的坐骑生下的?
林羡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白狐脸上,一顿:“我记得你的坐骑是头火狐。”
“是啊,”沈星鸢道,“配种的也是只火狐,只不过不知为何生的是只白狐狸,兴许是返祖血脉。”
林羡笑了:“返祖血脉你舍得送了?”
沈星鸢闻言也笑:“若是别人肯定不舍得,但是你嘛,自然是值得的。”
这话说得暧昧,连不远处在修炼心法的两个徒弟都听得有些心神不宁。
“我不要,拿回去吧,”林羡却是收起了笑容,“我御剑便足够了。”
而此时,林羡跟前的落川剑发出了一阵剑鸣,也不知是傲娇还是警告。
第431章 师尊,要不不养了吧
林羡不需要坐骑。
但沈星鸢也是铁了心要将白狐留下。
“你若是不想骑,便当是灵宠养着便好了,小宵他虽然是个剑修,但从小也是灵兽陪着长大的,让他来养,”沈星鸢苦哈哈道,“你不知道灵兽不是那么好养的,这只小白狐在我那经常被别的灵兽欺负,甚至有的还想吃了它,我每日与它母亲一起,我无法时刻照料着,以防万一,送给你来是最好。”
原来是想给这只白狐找个寄养的。
林羡非常理解,然后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拒绝:“拿走。”
沈星鸢:“……”
有那么一瞬间,她对这个人的滤镜碎了一层,而后看着怀里白色的毛绒绒,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这只崽,她辛辛苦苦养成这么这么毛发蓬松又软糯的样子,又乖巧,还不像其他幼崽一样喜欢挑家里最贵的东西咬。
而且最重要的是血统,是血统!
这样的纯血统返祖白狐,别人出多少灵元她都不愿意卖的好吗,现在送给林羡,他竟然不要!
这个男人有个很致命的问题,他没有眼光!
再严重一点说,林羡眼瞎!
沈星鸢忍不住摸了摸白狐幼崽的脑袋安抚着它,她的灵宠火狐本就是得天独厚的品种,现在又生下这么个返祖幼崽,居然有人如此没眼光。
沈星鸢替她的小白狐感到委屈。
她开口还想说句什么,就看见林羡刚收不久的半妖徒弟直勾勾地盯着她怀里白乎乎的狐狸崽子看。
沈星鸢一愣,这孩子她倒是记得,在仙盟时还只是个没有修炼的天赋的崽子,脏兮兮的全身是伤被林羡捡回去,她原本以为林羡应当是想领回去养着而已,结果这才多久,这只半妖,他能修炼了。
自然,夕遥宗的事不是她能去管的,沈星鸢瞅着幼崽脑袋上的白毛,又看了看怀里的白狐幼崽,心里闪过了一丝不平衡。
都是白乎乎的怎么就厚此薄彼呢?
林羡拒绝收留白狐后看沈星鸢还不离去,又见她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徒弟身上,道:“沈长老还有什么事吗?”
沈星鸢本就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过分,虽然不甘,但还是抱着白狐幼崽走了。
她走后,林羡听见自己的小徒弟开口问道:“师尊,您为什么不想养狐狸啊?”
林羡抬了一下眼皮子,看着还没学会辟谷,且日渐吃得圆溜溜的幼崽,道:“因为咱九尊阁的粮食都用来喂你了,养不起它。”
幼崽听完后不觉瞪大了些眼睛。
林羡的手缓缓落在幼崽的肚皮上,轻轻拍了拍,开玩笑道:“你想养啊?那以后你的吃食让一半出来给它。”
顾彦:“!”
“……师尊,要不不养了吧?”幼崽说着有些害羞,又低了头。
林羡一本正经地忽悠幼崽,然后又笑了,她一笑,幼崽也抬起头来。
而不远处,裴漓之看向林羡这边。
林羡无疑是生得好看的,笑起来更是动人,不然又哪来那么多风流韵事的传闻?
第432章 再度下山
顾彦正盯着自己的师尊看,结果突然被人提着后颈的衣领被拎了起来。
他听见大师兄冷淡的声音响起:“专心修炼。”
顾彦:“……”
要看着师尊对大师兄的做法没有任何异议,幼崽蓬松的尾巴垂了下来,认命去修炼了。
裴漓之很快就承担起了自己作为大师兄的责任,这是林羡没有想到的,她看着之前三个徒弟的相处,已经不再寄予希望。
如今结果出乎意料。
林羡原本也没对徒弟有太多要求,这世间,能做到一心做一件事的人不多,作为修士,能专心致志投入到修炼当中已实属不易。
管教徒弟是她这个为人师尊的责任才对。
但不知为何,看着裴漓之熟练地拎起师弟的领子,林羡还是由衷地感受到了一股欣慰。
然而有些事像是注定了一样,没两日,夕遥宗这边首批参战的弟子就集结完毕,但凡是金丹期以上的弟子,都需要参与抵御魔族的训练当中去。
九尊阁内的恬淡生活与之格格不入。
但如今入了秋,天气渐凉,问题也随之而来。
从前修士不去干预凡间的事,而现在,魔界与鬼门,二者将世间分成了两个对抗的整体。
凡人,如何在魔族血兽肆虐环境中存活?又如何面对即将来临的严冬?
血兽过境,自然不会忌惮那些人类种下的庄家,千亩万亩良田,轻而易举被毁之一旦。
修士尚且可以运用灵力抵御严寒,他们大多也已经辟谷,但是凡人呢,凡人不吃不喝会死,寒冬一来没有抵御严寒的衣物,也是会死的。
如今生存问题成了一个无法避免的状况,修真界的修士们必须有所行动。
他们要去救人!
而去凡间的人选,兜兜转转却还是落在了林羡头上。
原因无他,她的大师兄和三师姐闭关未出,二师兄主持大局,而四师兄五师兄带领众弟子御敌,小师兄人已经在凡间了。
前些日子传讯回来道自己遇到了魔修屠村,暂时在凡间救人回不来。
至于六师兄,同样是被安排到与林羡一起下山救人。
大多数修为高些的弟子都安排到前线去了,剩下的弟子,几乎都是金丹期以下的,像裴漓之这样的筑基,宗门内还有不少,只是这样的修为,在战场上,也是去送死的可能性居多。
魔族已经发动了战争,如今就在魔界与修真界相交处,俨然成了战场。
魔族千万年来没有出现过,如今出现,上战场的年轻弟子并不熟悉他们,然吾辈修士,自然当英勇向前。
这些日子来,不少宗门内,弟子的神魂灯灭了一盏又一盏,死亡来得足够真实,也足够惨烈。
林羡不得已再次下山,只是在下山之前,她被徒弟稍微绊住了脚步。
顾彦还好解决,他又是个幼崽,本就应该被好好保护着,林羡将他送去了禅修阁,禅修阁也有一个十岁模样的小佛修,由他来帮忙照顾孩子。
尽管人家小佛修岁数不小了,修炼的功法问题,因此保持着现在的模样。
第433章 白狐幼崽碰瓷
只是解决了小的,大的却意料之外的难办。
“师尊,弟子如今是筑基,也可以随您下山救治凡人。”林羡出发前一个晚上,她的大徒弟特意跑来她的寝殿外面,请求同她一起下山。
林羡没有同意。
“回去吧。”她不欲多言,甚至寝殿的门也没有为裴漓之打开。
徒弟平日里乖巧讨喜,但如今黏人便不应该了,这次下山不是普通的历练,即便是炼虚境的高手,本身俨然是天地间难得的强者,但阴沟里翻船的几率小,却不代表没有。
同样将整个宗门暂时依附在夕遥宗的御兽派,有战斗力的弟子,也早就奔赴了前线。
包括前不久还在每日一问候林羡的沈星鸢沈长老。
她走后,留下来的灵宠,自然都交给其他弟子打理。
被林羡拒养的那只白狐幼崽,在其中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笼里跑了出来,循着不知什么方向,最终停在九尊阁的门口。
浑身湿漉漉的,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发出可怜兮兮的惨叫,而那叫声又被倾泻而下的雨点给掩盖了。
小黑发现它的时候,白狐幼崽原本雪白的毛发被泥点打得脏兮兮,浑身冰冷,像是快要死了。
白狐幼崽被捡回了林羡的寝殿内。
林羡当时看着奄奄一息的白狐幼崽,动作也跟着顿了一下。
而后接过了脏兮兮的幼崽,又拿了棉布,一边用灵力给幼崽烘干身体,一边轻轻擦干净它,随手搓了搓。
那只白狐幼崽命大,没死,天快亮的时候,急得要命的御兽派弟子跑过来,唯唯诺诺地想接回那只小祖宗。
结果在林羡这里吃饱喝足还暖和的白狐幼崽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御兽派弟子,随后往林羡脚边一躺,连动一动的意愿都没有。
别人愣是从它出生不到两个月的眼神中看出了大爷般的闲适。
白狐大爷不想走。
林羡:“……”
御兽派弟子:“……”
御兽派弟子快要哭了,这祖宗赖谁不好,非要赖个武力值高身份又高的,先不提九司尊主是不是他们沈长老的未婚夫,人家怎么说都是他们少主的师尊,怎么能对九司尊主如此不敬呢?
即便是急,那御兽派弟子也不敢对白狐幼崽用强硬手段,最终确认了,这个幼崽它就是看上九尊阁这地儿了,宁愿在这里当块尊贵的毛毯,也不乐意回去接受御兽派弟子那无微不至的照料。
“……”
小小年纪,眼神倒是很有意思。
林羡垂眸看了一眼白狐,那幼崽虽说是返祖血脉,但仔细一看,可以看出它尾巴上有那么一丝浅淡的红。
见林羡的目光扫来,白狐幼崽立刻又发出了夜里被雨点打湿后奄奄一息时的叫声。
可怜到让人不忍心对它说句重话。
林羡:“那就先养在这吧,等你们沈长老回来后再过来接走。”
御兽派弟子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同时又嘱咐了两句幼崽的照料事项,随后不多时,就送来了一堆的食物。
都是给那只白狐幼崽的。
第434章 魔气的气息
白狐是留下来了,但是林羡也没有成天照料它的工夫。
照顾白狐的事,便交由羽儿和笙儿两个。
如今林羡要下山,更是没时间去理会这只幼崽每日的讨好。
林羡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带裴漓之下山。
她做事向来有一套自己的准则,说了不准,便是不准。
林羡带领的是夕遥宗所剩无几的金丹期弟子。
让筑基以下修为的弟子现在便下山实在是过于冒险,说不定他们都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对象。
而夕遥宗的主干力量虽然几乎都出去了,但如有敌袭,山下近来被重新加强过的结界起码可以撑得一段时间。
再加上,大长老和三长老都在闭关,两个实力如此强悍的大能即便是在闭关,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夕遥宗覆灭。
因此,留在夕遥宗远远比下山来得安全许多。
林羡下山当日,裴漓之牵着小师弟在一旁看着,似乎仍未死心。
直到林羡叹了一口气,道:“裴漓之,夕遥宗如今人力不足,你既想要出一份力,也可以去找你的二师伯,他会给你安排。”
裴漓之没有应。
他想要的又不是林羡这像是哄孩子般的敷衍,他想要的,是同他的师尊一起并肩作战。
眼前模样依旧年轻的男子,在这过去的七年里,近乎消除了他八百年来的戾气。
只可惜有些话,只有前世的林羡能为他解答,今世的林羡,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师尊。
可裴漓之知道自己心里,还有些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甘。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他似乎都没什么,同林羡一起并肩作战的机会。
他如何能够甘心?
可只把他当作是徒弟之一的林羡并不懂得裴漓之那眼神中的含义,她没有什么负担地转身走了,唯一牵挂的,应当是如今正在战场上的二徒弟和三徒弟。
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肯定是第一次碰见那样严峻的场面。
可如今形势,修士们必须都尽快成长到可独当一面的地步。
要么变强,要么死。
林羡领着一小队人就这么下山了,被血兽屠戮最严重的,并不是这些靠近修真界的地带,更多的还是全部都是凡人的富饶之地。
那些凡间的商贾、官吏、皇族都以为自己离灾祸还很远,然而,这一场既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该来的总是要来。
逃不掉的。
同夕遥宗一起派弟子下山救治凡人的宗门并不止一个,除了自身难保的,好一些宗门都有派弟子下山。
血兽毕竟没有魔修那般难以对付,它们虽然嗜血,也足够强,但比起会伪装且用心计的魔修,血兽,算是好对付的了。
林羡领着弟子一路下山,御剑飞行的御剑飞行,御其他的法器的弟子也尽量跟上,林羡的速度并不算快。
毕竟金丹期同炼虚境之间,差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境界,也更不是轻而易举的几十年差距。
不知过了多久,林羡突然停下,在一处血腥味极重的村庄前。
然而她闻到的不仅仅是血腥味,还有魔气的气息。
第435章 魂魄呢
这股气息很淡,淡到这群刚学了如何辨别魔气的弟子根本察觉不出来。
林羡道:“全部人警戒。”
所有人立刻照办,无他,他们知道炼虚境的人究竟有多强。
前方既然飘荡着血腥味,就足以证明,里面发生过什么大事。
而且不用猜,这是一条村子,且还是凡人的地界。
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碰上了魔族的血兽,根本逃不过,就连躲,也不一定能躲得掉。
林羡率先踏上前去,身后的夕遥宗弟子也放轻脚步,一个个跟了上去。
这里很安静,起码从他们踏入村子的地界之后,就没听见任何人活动发出来的声音。
这其实很让人不安。
没有声音,恰恰昭示着最大的危险。
终于,等他们走到第一户门口时,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同时看见了地上的断肢残骸。
这只是开始。
从那一步开始,接下来,他们看见了一堆的断肢,其中甚至还有人头,不过也不是完整的人头了。
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看起来恐怖至极。
有些弟子根本没见过这样的画面,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反应会那么大,有两三个当场就吐了。
可修士入门即辟谷,他们想吐也没什么可以吐出来的,只能在一边干呕着,然而这干呕的同时,又好像吸入了更多的血腥味。
“……”
不吐了,忍着。
林羡神色如常,这样的画面对她来说似乎造不成什么影响。
其他没吐的弟子,大多也都脸色发白,别说是不是养尊处优,他们这一辈人,乃至是上一辈再上一辈人,都未必见到过如此残忍的画面。
再往里走,发现地上还会出现一些很小的断肢残骸,显然是孩童的。
这些向来被教以仁义道德的修士面对着如此惨烈的屠村,有人忍不住压抑着声音道:“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如此残害人命?
那些被血兽当真该死!魔族当死!
他们一路走来,看见了各种残肢,可他们即便拼凑起来,也不可能分得清楚谁的手谁的头了。
这个村子并不小,从房屋中粗略估计,被屠村之前起码有几百人。
“不对,”林羡走着猛然一顿,让身后紧紧跟着的修士们也下意识紧张起来,他们听见林羡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的魂魄呢?”
对啊,魂魄呢?
已经金丹期的修士,都可以看见鬼魂一类形体,可这里,人才死了没多久,为何这里,看不见一个鬼魂?
这何止是不对?
简直是天大的不对!
“小师叔,要弟子先去挨家挨户检查一番吗?”有人在林羡身旁问道。
林羡摇头:“不要轻举妄动,这里还有血兽。”
“血兽”二字一出口,那些弟子便下意识觉得恶寒。
尽管还没有亲眼见到过这种魔界生物,但他们俨然都已经从师长那里听说过血兽的模样。
一种让人光是想象就忍不住全身起鸡皮疙瘩的生物。
更不提它本身具有的危险性。
第436章 天黑了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夕阳仿佛也倒映着他们眼前的血光一般,悬挂着诡异的红。
也许是入秋了的原因,夜幕降临的速度也比从前要快得多。
修士们可以用灵力御寒,因此他们无惧寒冬,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无惧黑夜。
黑夜来临后,各种白天潜伏与暗无天日的角落中的生物也会跟着出来。
林羡想了想,下意识觉得,弄清楚这一村人的魂魄往哪里去了这件事还是比较重要的。
于是她道:“我们留下来,入夜后,我试着招魂。”
那些弟子自然无异议。
趁着天还没黑,所有弟子都帮忙收殓尸体。
因为这些村民都是为血兽所害,加之魂魄全然失踪,贸然将其埋了,可能存在着日后尸变的可能。
如今的形势,什么都有可能,更别提只是尸变了。
魔修弄出来的东西也千奇百怪,从以前流传下来的典籍中甚至可以看到关于魔修将不同人的四肢五官拼凑起来,弄出了不人不鬼的东西来。
因此林羡打算今夜招魂过后便进行火葬。
人间近段时间以来,死的人实在是太多,多到让人不安。
这魔族的血兽,本就是嗜血的,将它们放出来,基本上打的就是让它们杀人的主意。
头顶的夕阳还没全然落下,那头的圆月便缓缓升了起来。
那看似皎洁无暇的月光外轮廓上,裹着一层淡淡的红,似乎又预兆着些什么。
这显然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与此同时,林羡的传讯符亮了起来,是六师兄。
下山的长老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则是冯煜珩。
两人兵分两路,各自带着部分弟子往相反方向而去。
冯煜珩发来传讯后,林羡立刻就点开了:“六师兄,你那边怎么样?”
冯煜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他道:“师兄没事,你那边还好吗?”
林羡看着近乎要堆成小山的断肢残骸,沉默了一瞬,而后道:“不太好,死的人太多了,而且……”
“他们的魂魄都没了。”冯煜珩开口道。
“六师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冯煜珩道:“有些眉目,但不明朗,此事,也许真跟鬼修扯得上关系。”
鬼修。
说起来,鬼修其实是众多修士当中比较特殊的一种,身为魂体修士,鬼修一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体,即便有,也是幻化出来的。
比如林羡之前仙盟大赏时在秘境中杀的那个。
“魔族的血兽只吃血肉,顶多啃食了肉,却不可能对死人的魂魄下手,”冯煜珩分析着,“但如果不是血兽,那就要往深层次考虑了。”
“这么多魂魄,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这不仅仅是魂魄的问题,更多的是,这些都是生前遭受了极致恐惧的魂魄。
这些魂魄,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吃了,还是被收集起来了,不得而知。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林羡突然道:“六师兄,你先安顿好你那边,我这边天黑了。”
第437章 招魂
“天黑了”似乎是一种警告,也似乎是一种预兆。
冯煜珩那头沉默了一瞬,而后道:“小八,注意安全,师兄回来的时候从凡间带了不少零嘴,忘记给你了。”
冯煜珩鲜少回宗门,他的徒弟收得也不多,但是都一个个习惯了他那放荡不羁一心只想追着恋人跑的师尊,因此一个个都早早学会了管教师弟师妹。
只要不是收亲传弟子,他们峰每年收什么样的内门或者外门弟子,按照考核标准来就是了。
根本不需要这个当师尊的同意。
也因为冯煜珩长年住在凡间,因此他收的徒弟也不多,而且也跟林羡差不多,一顿收好几个的那种。
现在那几个师侄任劳任怨地替他们的师尊打理着各种事务,林羡都觉得啧啧称奇。
冯煜珩每回一次宗门,确实也像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一般,从来不空手回来,不仅仅是林羡,就连他的几个徒弟都能久违地感受到师尊的爱意。
“六师兄,你也小心。”
传讯结束,林羡转过头来看向被堆在一起的尸骸,随后忽然挥了一下刚刚出现在手上的落川剑,落川剑出鞘,她挥的方向却是夕遥宗弟子的方向。
一道凌厉的剑意袭来,修士们在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寒冽的蚀骨之意,然而也就是那么片刻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们身体之内。
“我给你们身体内留了一道剑意,若给有生命危险,能护你们一命。”
此言一出,有些平日里几乎没什么机会见林羡的弟子都想要立刻朝她跪下来。
“弟子谢过小师叔!”
他们没想到林羡竟然是如此的行事作风,更没想到,炼虚境竟然能强至如此,他们一行人有十几个,林羡仅仅挥了一次剑,他们所有人身上就多了一重保命符。
更重要的是,他们小师叔脸上面色如常,仿佛方才运用的灵力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跟着强者,自然也让人安心不少。
夜幕降临了,不远处响起虫鸣,不响烈。
即便有声音,他们还是觉得四周安静极了。
“小师叔,何时进行招魂啊?”其中一个弟子问。
林羡原本眺望着远方,其他修士看着,却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直到他们头顶上,夕阳完全褪去,一轮圆月高悬,只是那轮圆月的轮廓上,似乎红色的光芒更甚。
就连肉眼,也能明显窥探一二。
林羡收回视线,轻声道:“现在吧。”
她话音一落,其他弟子也都立刻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羡以剑为笔,迎着晚风吹来的血腥味,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巨大的符篆,那个符篆明明是以剑意为墨,成型后却化成了一个仿佛凝结起来的血色符。
不是白色的。
看得让人心惊胆战。
这招魂之术,自然不是谁都能使出来的,不仅要有足够的修为实力,更重要的是,招魂之人,必须自身意志坚定,否则有可能在招魂过程中误招了其他亡魂,甚至被亡魂夺舍,平白搭了性命。
第438章 怪物吃人
符篆既成,林羡猛然对着尸骸堆中喝道:“归来!”
霎时间,一阵阴风吹过,拂落了一地的枯叶。
修士们也与此同时感受到了一股刺入骨髓般的冷意,他们金丹期的修为,竟然也不能抵挡住这样的刺骨寒意。
招魂术施展了将近一刻钟,空中凝结的血色符篆才隐隐亮了一下,而后,一缕残魂蓦地从角落里飘出来。
残魂看起来面色迷茫,魂体看着淡得近乎要散了。
夕遥宗的弟子们看见这缕残魂,连呼吸都不觉放轻了,生怕自己一用力呼气,都能把他给吹散。
林羡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缕残魂,开口,话中带上了言灵之力:“汝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缕残魂闻言缓缓看向了林羡,一双眼睛却没有聚焦点,他似乎是在看林羡,也似乎是在看别的东西。
半晌,众人才听见他那像是能被风吹散的声音响起:“我叫高振兴,家住卫国临杨县高家村。”
林羡又问了一句:“年岁几何?家中几口人?”
这个问题一出,那缕残魂似乎顿了一下,也是好半晌才开口回答:“二十有八,家中七口人。”
说着,他像是后知后觉地补充了一句:“我囡囡刚出生……”
随后,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囡囡呢?”
“囡囡……囡囡……”
如阴风般的声音被晚风吹散,林羡看着招魂术也招不出来第二个魂,便明白,这男人口中的囡囡,怕也是连魂都不剩了。
即便是眼前的男人,也只剩下一缕残魂而已,他剩下的魂魄究竟在哪,无从考究。
这缕残魂脆弱到甚至经受不起一丝的打击,可林羡召唤他,就是想让他回忆起这条村子是如何被屠的。
林羡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点,她稍微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那缕甚至凝结不成实体的残魂上。
身旁有弟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只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林羡还是开口了:“回忆一下昨日,你的村子遭遇了什么。”
昨日,准确来说是昨晚,是这个男人的死期。
这句话对男人而言似乎很突兀,方才他回忆自己的信息都思索了许久,眼下,又做出了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而且,他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身形更加透明了。
他忽然站不稳扑倒在地,脸都要扭曲起来了,眼神中闪过惊恐,张着嘴巴,却连呼救的话都说不出口。
而后片刻,他突然大哭起来,又恍惚间笑了几声,声音瘆人。
他想起来了。
也快疯了。
林羡没有太多的慈悲之心,她直接一道灵力护住了那缕残魂,而后又问了一遍:“你想起了什么?”
那道残魂在林羡的灵力下变得清晰许多,他从原本的大哭大笑变成大声嚎叫,林羡走近了两步,对上了他的眼睛。
“说说,你想起了什么?”
两行浊泪从男人眼眶中流出,无与伦比:“怪物……怪物吃人,我被吃了……”
他是活着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凶残的血兽吃掉的。
第439章 搜魂
但他像那堆残骸一般,并没有被全吃了,如今还有一部分在那里面。
林羡也不知道他被吃了什么,也不在乎。
她只想找到有用的信息。
“怪物,”她复述了一遍,又问道,“除了怪物,还有吗?有人吗?”
人……
听到这句话的男人,又短暂地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当中,许久才开口道:“有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他想起临死前一刻看见的画面,一双绣着金丝镶边云纹的黑色鞋子落在屋外,那个人,手指上有个金色的扳指。
“……金色的扳指。”
问话只到这里,男人的思维涣散得厉害,无与伦比,黑色绣金色云纹的鞋和金色的扳指,似乎就是全部的线索。
那缕残魂问不出其他有用的内容。
林羡想了想,金色扳指其实并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林羡想起自己从前喜欢富贵些的东西,还专门去打了条大金链子,那链子现在还在她寝殿内压箱底呢。
何况金色扳指也不一定是黄金,金色的灵石虽然不常见,但努力找找还是有的,或者有钱能使鬼推磨。
至于另外一样,也就是黑色镶金色云边的鞋,就更常见了。
二者范围太广,这信息根本没有多少参考的价值。
只是听残魂的描述,那人不像是魔族,反而像是魔族安插在人族中的奸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搜魂。
但同时让人不得不考虑的是,这缕残魂实在太过于脆弱,连问话都困难,若是强行搜魂,轻则痴呆,重则魂飞魄散。
不管是哪样,都不是林羡的目的。
思及此处,林羡忽然将食指点在那缕残魂的眉心处,身旁有个弟子像是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立刻开口道:“师叔不可!”
林羡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弟子被这一眼威慑到,嘴唇动了动,随后却又不敢再开口,有些委屈地低下了脑袋。
而后又忍不住抬眼看林羡,眼睛有些发红。
不是谁都能看懂林羡在做什么的?
有弟子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小师叔是在搜魂吗?”
这动作看起来实在是像。
只是搜魂之术,是被明令禁止的,如果林羡是在施展搜魂之术,即便情有可原,日后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会被人诟病。
“闭嘴,”那方才想要阻止林羡的弟子立刻转身呵斥道,“不懂就不要随便开口,小师叔……”
他顿了一下,才同样小声道:“是入了对方的神识内。”
入神识与搜魂看似很像,实则却是截然不同的操作。
入神识是指进入到对方的神识当中去,而前提是,要神识的主人接纳,若是神识的主人产生一丝抗拒,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
而搜魂,则是将对方的魂魄给搜刮一遍,将需要的记忆提取出来,呈现在他们面前,这个过程中出了差错,被搜魂的人,轻则失忆或者痴呆,重则没命。
这两者的区别也显而易见,前者有危险的是自己,后者有危险的是别人。
第440章 遭遇血兽攻击
大多数修士不会选择进入除道侣以外的人的神识当中去,自然也不会允许别人进来。
而林羡,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早在七年前,她的大徒弟进过她的神识当中,看了一段记忆。
自然,她不是那种没有防范意识的人。
像现在,她极力安抚着残魂的情绪,让他保持冷静,同时尽量小心地进入他的神识当中去。
林羡的神识过于强大,若是全部进入对方的神识中,难免会出问题,于是她只是分出了那么一小缕神识。
残魂的主人眼神涣散,同时也还没有对林羡表现出抗拒之意。
林羡成功看见了那段屠村的记忆,而男人的模样也开始痛苦起来。
于是开始挣扎。
他开始抵触林羡。
白衣剑修同样蹙了眉,循着男人的记忆,她看见了血兽的肆虐,只是这记忆并不长,男人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命丧兽口,又亲眼看见自己被模样丑陋的怪物活生生啃食了,他的状态自然不太对劲。
修长的手指依旧抵在那缕残魂的眉心,身旁的修士看得心都揪了起来。
小师叔是他们这行人的主心骨,谁有事小师叔都不能有事。
若不是现在打扰极易出事,他真得把小师叔拉开。
就在此时,空气中蓦地飘来了一阵诡异的血腥味和腥味。
夕遥宗的修士们一瞬间警惕起来,他们不约而同,纷纷抽出了手中的剑,中间围绕成一个圈,将林羡与那缕残魂保护在中间。
“大家注意,保护小师叔!”
林羡在关键时候,自然退不出来,而在他们这行人周围,不知何时,被一双双猩红色的眼睛给包围住了。
那些白日躲在暗处不敢出来的阴暗生物,此时此刻全都冒了出来。
也不知是被那堆泛着血腥味的断肢残骸引过来的还是被活人的气息引过来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之间,即将爆发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决战。
血兽的数量很多,但以他们的实力,拖延一阵时间还是可以的。
那些躲在黑暗中的生物,同野兽般的眼睛,盯着他们直看,竖瞳中泛着红光,身上散发着魔气的气息。
这群夕遥宗弟子第一次直面魔族的血兽,即便是早早做了心理建设,如今看见了还是忍不住觉得心惊胆战。
这样的生物,当真是比妖兽还要来得恶心人。
光是听声音,都能想象到它们滑溜溜的身体彼此相贴,同时睁着猩红色的竖瞳,长着獠牙的模样,黑色的皮肤,身上没有毛发,反而带有滑液。
为首的夕遥宗弟子道:“将它们当作是妖兽看待便是,不要怕。”
妖兽的长相,有些也丑陋得让人难以直视。
他们修炼多年,对妖兽的了解,自然是远远胜过于血兽的。
就在此时,那些阴暗的生物猛然发动了攻击,它们快速上前,张开血盆大嘴,整个身体进入了修炼视野当中。
而修士们,也终于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体型不算很大,跟马差不多。
第441章 化为灰烬
最大的问题,就是长得恶心。
魔界不知道怎么出的这物种,怎么说呢,还没开打就给敌人造成了视觉上的冲击伤害。
先扑上来的血兽张着满是獠牙的嘴,爪牙并用,修士们用剑来抵挡住,很快便发现,它们身上虽然没有毛发,到皮肉却是十分有韧性,一剑下去,虽然能造成伤害,却不能达到一击毙命的程度。
血兽的数量不少,修士们一个个拿着武器上前去,多年来的修炼和修习的作战技巧,终于也有了用武之地。
第一只被击杀的血兽很快就勾起修士们的战意,他们相互围成一个圈,同时设下了剑阵。
剑阵是多数夕遥宗弟子都必须要学的,即便他们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剑阵的威力也一般,但俨然已经能够诛杀落于阵中的血兽。
这些血兽对普通凡人而言,一只便是灭顶之灾,但在修士面前,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区别,可见一斑。
只是死去的血兽,似乎引来了更多的血兽。
这小小的一个村落,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魔族血兽?
对战的弟子逐渐觉得不对劲儿,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林羡和那缕残魂的方向,随即又转过头去继续咬牙坚持着。
血兽的数量开始越来越多,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数量惊人,同时还动作敏捷,有弟子不小心直接碰到了血兽的表面,一阵滑腻的触感,有点恶心。
有弟子受伤了。
只是大家都清楚,他们此时此刻必须保护好林羡,不让任何一只血兽打扰到,小师叔若是出事,他们一个人也活不成。
只是,又是一柱香时间过去了。
有弟子终于支撑不住,“铛”的一声,他的剑被血兽一个爪子挥开,撞在石墙上,同时他被那爪子抓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印。
而现下失去了武器,只能单靠躲闪或者肉体来抵挡。
可那血兽的速度并不慢,加之肉身强悍,即便身上带伤,也丝毫抵挡不住嗜血的冲动。
它正欲张嘴咬下修士的一条胳膊,竖瞳中满是对血肉的渴望。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把泛着白光的剑刃猛然朝他们的方向而来,一举将血兽刺穿。
“噗呲”一声,离得最近的弟子甚至可以看见兽瞳的猛然收缩。
而后,那浑身黑灰色皮肉下泛着血肉猩红的血兽就在剑刃之下被剑气全然淬炼了,成了天地间的一把灰烬。
“小师叔!”死里逃生的弟子猛然看向林羡,眼神中是掩盖不了的惊喜。
而林羡方才从探查残魂神识中缓过来,如今正冷漠地盯着遍地的血兽,没有理会弟子们的欣喜,反而是意念微动,落川剑再度回到了她手上。
炼虚境的剑气挥下,直直劈向那群最为密集的血兽当中。
伴随着轰轰烈烈的一声,血兽身后的房屋不堪一击轰然倒地,与墙体一起倒下的,还有一干几乎身体粘在一起的血兽。
它们倒地后不久便化成了一捧可抓在手中的灰烬。
第442章 杀戮
而造成这样大杀伤力的人正顶着一张冷淡的脸,再次挥下了一剑,这一次,又是十几只血兽化成了灰烬。
说不清楚究竟是落川剑厉害还是用它的主人足够强大。
其他修士方才也正面同血兽对抗过,即便在林羡神识出来前,他们也击杀了好差不多十只血兽,只是这对比起来,确实也不够看。
这周围不知道藏着多少只血兽,原本源源不断地冲他们的方向过来,然而林羡出手之后,血兽的数量便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减少了。
这些血兽根本不够林羡砍的。
一刻钟后,遍地都是方才血兽灰飞烟灭后留下来的灰烬,与泥和沙混杂在一起,区分不出来。
而此时此刻,原本意识涣散的残魂呆呆地看着林羡灭敌的姿态,两行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似乎恢复了神智,呆愣地重复着一句话:“假如你们能来早一日……来早一日……”
这番话听得包括林羡在内的众修士都忍不住沉默了。
但凡是来早一日,都不会发生眼前这样的一幕。
一条村庄,几百口人,妇孺老人全都葬送在兽口之下。
无一生还。
原本收集起来的断肢残骸还没来得及处理,如今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稍微恢复了些甚至的男人残魂面前。
是悲恸。
也是对生的眷恋,对死的恐惧。
即便他已经死了。
修士们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沉重,他们都知道,没有假如,修士也切忌将多余的因果归结于自己身上。
“小师叔……”有弟子试探性地开口,似乎是想问些什么。
林羡却是盯着天边悬挂的圆月愣了神,似乎没听见周围的修士说了什么。
直到她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在那道残魂身上。
魂魄不全,难以投胎转世。
她道:“你妻儿父母的魂魄,包括你残缺的其他魂魄,兴许还能找回,但在此之前,若你想等他们回来再一同投胎,便带着此物。”
林羡递给他一个玉坠。
那玉坠泛着翠绿色的光,在月光和秋风下显得格外冰凉,那一缕难得清醒的残魂并不明白这个玉坠的价值,只是,这些仙长所赠,又怎么会是寻常凡物?
他握住了那枚坠子,瞬间便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口的舒适。
甚至连眼神都更加清明了些,他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尸骸,想去从中找到自己亲人的尸体。
然而这堆残骸中,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的手,谁是谁的腿。
除非是有一定的辩识标志,否则根本就不认不出来,更何况,他的亲人也不一定在这堆尸骸里面。
林羡等人不能在此浪费时间了,今夜之事,足以证明,血兽在这一带猖狂至极,再迟些,找活口难如登天。
至于魂魄不全的男人,他如今也没有投胎的机会,林羡给他的玉坠能蕴养灵魂,也能隐匿他的气息,即便魂魄不全,也不至于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一行人匆匆处理了那堆成小山的人类尸骸后便离开了此处。
第443章 勘察
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路以来,他们看见的村庄或者曾经住人的地方,都只剩下被啃食过的断肢残骸。
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走运招魂招到一个漏网之鱼。
死了那么多人,却连一个孤魂野鬼也赶不上。
不祥的预感在不断蔓延。
他们一路而来做的都是处理尸体的事。
虽然说不上天灾,但这场祸事持续下去,人死得多的地方就容易引发瘟疫,瘟疫一来,死的人就更多。
甚至有些修士都抵挡不住瘟疫的侵袭。
因此那些尸体必须好好翻出来进行统一的处理。
林羡一路而来,越发沉默。
杀戮太多,血兽虽然啖人肉喝人血,但人的魂魄,它是奈何不得的,那么这数量庞大的魂魄,都在死后去了哪里?
林羡将消息传回了夕遥宗,让安行舟去查这些魂魄的去向,只是眼下,他们必须加快脚步,血兽破坏的速度太快,加之对比起来,凡人的力量也太过微不足道,力量的悬殊让结局变得连猜都不用猜。
“小师叔,这个村子的人,死于两个时辰而已。”身旁的弟子面容沉重,神色中掩盖不住悲恸。
他们连夜赶路,也不过是在天蒙蒙亮赶到了此出,结果却依旧是这样的结果,如何不让人丧气?
“小师叔,要不然您一个人先行赶下一个地方,我同师弟师妹们先处理了此处的尸体,再寻着方向去找您?”
林羡看了一眼周围还没散去的浓雾,而后轻声拒绝了这项提议:“不可。”
“小师叔,”那弟子脸上有些羞愧,“可是我们修为有限,赶路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您,我知道您是为我们的安全着想,我们虽然都只是金丹期,但联合起来,对上血兽也未尝没有一击之力,而您若是赶在血兽之前到达下一个地方,便能救下他们。”
这就是对强者绝对的崇尚,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实力面前,所有话都是空谈。
林羡看着眼前发表着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天真的言论的弟子。
她问:“你是谁座下的弟子?”
那弟子于是回答道:“回师叔,我是越泉阁的内门弟子。”
越泉阁啊,里面全部都是剑修,这世间练剑的人实在不少。
一阵风吹来,林羡眯了一下眼睛,而后顿了一下:“你有这份心,也许觉得自己还算伟大,可你想过假如这一路上,为什么我们永远是差一点吗?”
那弟子闻言也愣了一下:“为什么啊?”
林羡没有回话了。
她看了一眼这四周,突然道:“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出去勘察一下。”
说着身形一闪,人就不见了。
原地的各位修士还不理解林羡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便投入到了对尸体的处理当中。
这么一路过来,他们见到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大家都似乎已经免疫了。
鼻翼间萦绕的那股血腥味始终挥散不去,他们如今已经习惯了。
然而林羡说的出去勘察一番,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柱香之后,她还没回来。
第444章 遇敌杀敌
林羡还没回来,那么也就意味着,有些危险,要找上门来了。
现在还是清晨,天蒙蒙亮,尤其是在这种山林附近,雾气浓重得让人看不清稍微远些的景物。
穿着夕遥宗弟子服的修士们正勤勤恳恳地用灵力将那些完整的或者不完整的尸体堆放在一处,不管怎么说,即便尸体很多,但活口,却是一个也没有。
即便是那些躲在家中地窖里的人,也都被血兽挖出来活啃了。
直到耳边一阵风声响起,方才同林羡讲话的越泉阁弟子猛然抬头,看向同伴,“你们刚才有看见什么东西吗?”
“没有啊,你看见什么了?”
他一个人转头嘀咕了一句:“好像看见了一个影子。”
同伴道:“这里虽然有魔气残存,但好像没有别的活物了,天也快亮了,血兽都不喜明亮,应当是你看错了。”
然而就在那句“你看错了”说出口不到片刻,不远处丛林忽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次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错觉,所有人都看见了。
为首的弟子再次道:“大家戒备!”
然而那句话一说出,丛林间立刻同时跃出了十几只血兽,它们一个个睁着血盆大嘴,透明的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着。
它们身上带着的血腥味此时也飘了过来,一个两个都找到了目标往前冲去,竖瞳中闪过类似于兴奋的神色,似是要将这群修士全部拆吞入腹。
“结阵!”
面对这么多的血兽,林羡一时半会回不来,他们必须要自救。
然而这群血兽只要是闻到血肉的味道就会轻而易举地兴奋起来,不仅仅是兴奋,他们甚至只要看到活的东西,就会不由自主想要弄死。
“噗呲”一声,十杀阵中的其中一把剑刃刺入血兽身体内,不过也只是那么一个,他们金丹期结成的十杀阵,威力自然是比不上当初裴漓之在秘境中结成的那个。
实力不同,自然都不同。
他们的十杀阵如今只能将血兽困住,给它们造成一些皮肉伤害,真正能要到它们性命的攻击,还是得看命数。
这些血兽的动作实在是过于敏捷,即便是困在剑阵中,也想尽了办法要往外冲。
要让十几个金丹期修士对付数量不亚于他们的嗜血血兽,还是勉强了些。
不出意外,他们所有人都出现了灵力要透支的危险,十杀阵要维持下去,修士的灵力更是重要,“嘭”的一声,十杀阵支撑不下去,所有人被这剩余的灵力反弹,全部往各个方向摔去。
然而他们没有心思在哪里躺下,就在哪里躺平。
一个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又抓住了自己的剑,迎面对上了想趁机将他们一口啃了的血兽。
方才十杀阵下,已经有几头血兽死了,现在两个对付一头血兽,不至于太难。
也就是说,极限一下的情况,他们可以在十几头血兽的獠牙下求得生存。
何况修士也不仅仅只有在宗门内才叫做修炼,遇敌杀敌,也是修炼不可避免之环节。
第445章 魔修现身
如果只是眼前的血兽,他们可以应付。
但是,就在血兽越来越少时,修士们也都累得直喘气。
这种生物,实在是太过于难缠,除了武力对抗以外,似乎没有其他办法。
起码他们没有办法。
原本这群人当中修为算是最高的那位越泉阁内门弟子堪堪停了下来,还喘着粗气,即便他已经是金丹期巅峰。
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突然得就像是他的错觉一般,但也许也是这两日练出来的条件反射,他下意识就提剑上前去。
结果“铿锵”一声,他的剑还真的刺到了什么东西。
而后,一道黑色的人影现形,这样的装束陌生却又不全然陌生,那位越泉阁的弟子听见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响起:“小心,是魔修!”
这个地方,竟然出现了魔修!
他那声惊呼之后,其他弟子也都立刻反应过来了,然而出现的魔修不仅一个,是十几个!
又是十几个!
而且他们的修为,基本都在元婴。
刚才才经历了一场搏斗的修士们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这群魔修脸上闪过诡异的笑容,脸上都带着黑色的纹路,先是用他们听不懂的话交流,而后突然冲着他们挑衅着道:“人族修士,受死吧!”
这句话他们能听懂。
只不过,这群魔修显然是特意等他们筋疲力竭了才出来,只是为了坐等渔翁之利。
那些魔修甚至当着他们的面讨论着如何分配他们拿去炼尸。
此等大辱,他们岂能受?
“你们做梦!”原本没什么斗志的修士又被这一句话给激活了,就算是死无全尸,也不能被这群恶心的魔修拿去炼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那群魔修,就像是逗弄小孩儿一般,根本不把这群金丹期的修士当作是对手。
他们下手自然没有留情,只是也没有那么迫不及待想让他们死。
即便如此,修士们还是应付得力不从心。
可林羡还没有回来。
他们必须咬牙坚持下去,即便对方像是逗弄小猫小狗一样,逗弄着他们,却也不一下子给他们个痛快。
身上的伤口一个接着一口,像是被人凌迟一般,一下接着一下,疼也是真的疼,可死亡,迟迟未来,刀却在头顶上高高悬挂着。
等其中一个魔修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而他的对手也都近乎丧失了斗志时,他想下手取了对方的性命,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杀意毕竟一直都存在,只不过这杀意因为对手的弱小而显得不甚明显,当那魔修手中的魔气凝结成型就要砸向对面的修士。
这样的魔气攻击之下,那名弟子绝无生还的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凌厉的剑气从丛林间飞入,而后丝毫不给任何反应时间和反应机会,径直刺入了那魔修的身体之内。
刺入的角度也无比刻薄,那魔修发出了刺耳的哀鸣,而后那把剑径直从他的身体内刺穿过去。
魔修至死都瞪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自己怎么就死了?
第446章 丧心病狂
林羡出现得及时,几乎是趁着最后一刻出来的。
她一出现,原本就要将这一队修士全部杀光的魔修,局势便变了。
炼虚境的高手,又岂是他们能比得上的?
这一场较量,或者不应该说是较量,这是一场碾压,就像是他们方才碾压金丹期且耗费了太多灵力在血兽身上的修士一样。
林羡留了活口。
她有话想要问,于是留了一个活口。
那剩下的唯一活口似乎也想自尽,可惜林羡动作快得很,几乎是没有停顿地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又卸了他的下巴,同时用灵力禁锢住他整个人。
落川剑就悬挂在他的头顶,剑尖上泛着白光,林羡的声音不轻不重,她问:“给我说说,杀这么多人是为了做什么?”
林羡这句话全然没有要商量的意思,落川剑随着她的意愿,不情不愿干起了严刑逼供的活。
那魔修不老实回答问题,反而是张口,用他们听不懂的魔族语言在大肆地吼着什么话,而看他的表情也能猜到,说的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林羡的模样看起来很淡,不太像是在乎对方说什么的意思。
但是落川剑的表现却不是这么说的,它毫不犹豫往下刺了一剑,不是致命的地方,但是会痛。
就算是魔修,也不是什么刀枪不入之辈,看,他们也会痛。
林羡也不着急,反正让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全是伤却吊着一口气的办法,她多了去了。
用剑,算是最简单的一种。
她道:“还不说吗?”
落川剑随着它主人疑惑般求解的语气中,又往下戳了戳。
那魔修安静了,似乎打算给他们来一个宁死不屈。
林羡看他不配合,像是打商量一样,“那我搜魂了。”
听见“搜魂”两个字,那个一直在跟他们僵持着的魔修忽然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羡,似乎惊讶于对方开口说的话。
正派修士,向来被一堆乱七八糟的规矩给限制着,其中,禁止搜魂就是一样不能碰的。
敢随意搜别人的魂的修士,若是传出去,指不定会被当成心术不正之士。
“你怎么敢?”这句话倒是让人听懂了,然而也不重要了。
眼看着那魔修的瞳孔中越来越带着惊恐,林羡却再也不想听他说话,伸手捏住了他的天灵盖。
搜魂和入人神识显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搜魂带给人的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
林羡闭眼片刻,而那魔修的神情越发呆滞,此时此刻林羡身上萦绕着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而那群被她带出来的弟子毫无察觉,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小师叔。
他们不知道被搜魂的人究竟经历着什么痛苦,按道理来说,如果是感觉到痛苦,第一反应都是挣扎,而那魔修,却没有挣扎起来。
因此他们没有切身体会到,林羡此时此刻的危险。
直到林羡松开了手,那魔修重新跌倒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对林羡的恐惧,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林羡只是看着他,说了一句话:“真够丧心病狂的。”
第447章 去救人
那个魔修此时有话说不出口,若是真能说出口,指不定谁才是那个丧心病狂的人。
“你是……”他艰难地开口,然而两个字之后,落川剑早有预谋般落下。
声音戛然而止。
林羡这才转身,目光环绕了一圈之后,才落在一开始劝她先行一步去救人的那个弟子。
她道:“所以你们明白了吗,为什么我们一直赶不上救人,为什么我一走,就有人过来要你们的命了?”
被提点到的年轻修士其实也不算愚笨,终于意识到,假如方才林羡当真听从了他的建议去前面救人了,那么现在,他们可能都成了尸体,或者是不人不鬼的魔修傀儡。
“小师叔,弟子知错了。”被点名的修士满脸羞愧。
同时也不得不意识到,自己那腔自以为是纯粹良善与正义,不过是愚蠢,他方才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害了同门。
林羡倒也没有过多责备,这毕竟不是她的徒弟,吸取教训就行了。
“没事,反正我也是故意把你们放在这里当诱饵的。”九司尊主的回答坦坦荡荡。
“……”
即便早有猜测,但小师叔您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了?
原本正被上了一课的夕遥宗弟子们此时不得已被小师叔一句话打破了所有感动,同时觉得又觉得,不管是外面的人,还是宗门内的人,心都脏。
他们就像是一群刚刚被放出来的羊羔,根本就玩不过别人。
林羡还没怎么说话,忽然就觉得,这群弟子看向自己的目光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林羡:“?”
也不至于吧?
她就是稍微把人当诱饵而已,而且这个度也是把控好的,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出事,甚至连她留在他们身上保命的那道剑气都没能发挥上用场。
“小师叔,弟子受教了。”为首的弟子忽然冲着林羡拱手行礼,而后一脸心悦诚服。
林羡:“……”
莫名看不懂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她道:“先处理好这里吧。”
只不过这一次林羡没有让那群弟子动手,她一挥袖,这一处的空气都变得摇晃起来,风起,吹动他们身上的衣摆和袖子,也吹乱了这周围的零碎之物。
炼虚境的强者,自然做什么都雷厉风行。
这一处的各种残缺的或者不残缺的尸骸,被堆放在一起,林羡随手挥袖摆下一个超度阵法。
即便此处没有亡魂,但死于此,怎么可能没有一丝怨气?
那超度的阵法不仅仅是超度亡魂,还有此地弥漫的怨气和魔气。
在此之前,没有人觉得超度阵法能够净化魔气,就连林羡带着的弟子都有些说不出的难以置信。
对此,林羡的反应却是很淡然,她道:“方才钻研出来的,要学吗?”
她问的是在场的各位弟子。
带人出来,她又不是带鸡崽的老母亲,早日教人独当一面,才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
此后,他们的的行程确实匆忙了许多。
有弟子问起,林羡自然也只是一句话:“去救人。”
第448章 有仙人来救我们了
等林羡教的阵法掌握得差不多,所有弟子都能灵活运用,处理尸体的速度快了起来。
但还是不够。
他们始终找不到一缕残魂,同时,也没见到过活人。
仿佛他们往下去的路上,那些人,都已经成了一具具不完整的尸体。
直到,又两日过去,有弟子脸上出现了迷茫之意。
“小师叔,”那个越泉阁的金丹期巅峰弟子又凑到了林羡跟前,“弟子不解。”
“有何不解?”
“我们走的这条路,即便再快,我们只能赶上处理尸体,却救不了人,为何……”
“为何不抛下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全速赶路?”林羡替他说了后半句话。
后半句话说出,所有弟子也便都看了过来。
林羡说:“你们如今问我,还不如自己去看结果。”
那名越泉阁的内门弟子名为陆元柯,他听着师叔的回答,却不明白,只是蹙着眉,他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但林羡忽然摆了一下手,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那一路赶路而来脸上也未见半分憔悴的俊美修士侧耳倾听片刻,而后神色一冽,道:“所有人跟我过来。”
其他人还不明所以,等到靠近一个小镇,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有活人!
但也仅仅是现在是活人,假如他们迟来一时半会,说不定这个小镇也会成为人间炼狱,不过现在也差不多是了。
处理了一路残缺不全的尸体的修士们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同时整个人都变得斗志昂扬。
“小师叔,我们现在可以去救人了吗?”
林羡转头就看见一群手持武器,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去的晚辈:“……”
“……去吧。”
小镇内的氛围远远没有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乐观,妇人搂着自己的孩子四处闪躲着,眼泪也都不敢流,那些老人根本逃不动,他们眼睛淌下混浊的泪,而后催促着身强体壮的儿子带着妻儿逃出去。
镇子上的官兵在这时候也顶不上什么用,他们自顾不暇,原本称霸一方的地主此时吓得屁滚尿流,然而再多的钱财也保不住他的命。
被追上的人紧紧抱住怀里尚还不记事的孩子,被那凶狠的怪物吓得直哆嗦,死亡的镰刀就悬挂在头顶,就要落下了。
然而她闭着眼睛许久,意料之中的刺痛没有传来,死亡的镰刀没有落下,却听见“铿锵”一声。
那一声之下,妇人睁开了双眼,看见一抹白,在这兵荒马乱的镇子上显得尤为瞩目。
来者是个持着银剑的白衣剑修,他一下子挡住了凶狠的血兽,转头冲也许是呆愣或者害怕得动弹不得的妇人吼道:“快去找地方躲起来!”
那妇人终于如梦初醒一般,搂着孩子跑了起来,躲进了一个尚还完好的屋子里。
这样的场景在镇子上并不止一处,十几个修士兵分几路,各自救人。
而林羡,同样提着落川剑直直迎上了这一群来自魔界的血兽。
“有仙人来救我们了!”死里逃生的人们惊喜道。
第449章 你们埋吧
这些日子来,修士们在林羡的耳濡目染之下,处理血兽来越来越手到擒来,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找到了对付血兽的办法。
这样没有脑子只知道杀戮的畜牲,只要找到了应付的办法,那他们就不算是太难。
这个镇子上的民众在修士们的安排下,大部分都找了地方躲了起来。
血兽似乎也意识到了,只有解决了这些会飞的烦人的苍蝇,它们才能肆无忌惮地享受起大餐。
因此,这群修士成功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相比较不敢动或者不得不动的凡人而言,自然是这群上下飞的修士更加能吸引血兽的注意。
只可惜,这当中有个煞神,那些只知道杀戮和血肉的血兽,在感受到她的气息时就开始躲。
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落川剑下,亡魂数不胜数。
这个小镇比之前见到过的最大的村落都要大,人口也更多,最重要的是,这里面,有活人。
他们终于赶上救人了。
处理了血兽之后,这个地方没有再出现魔修。
而这里,因为他们及时赶到的缘故,死去的亡魂,都还在这一片徘徊着。
林羡轻而易举地召来,看着他们还闪过迷茫的神色,便将他们送上了黄泉路。
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林羡如今是炼虚境,即便她有望成为千万年的的飞升之人,她也没有这样起死回生之术,更不要谈是这么庞大的数目。
只是那些还活着的人,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血兽肆虐而过,这里被毁得差不多,如果林羡他们再来迟一点,这里便会沦为一片残骸地。
死者的尸体也需要处理,然而现在镇中的幸存者还是多数,他们要处理尸体时遭到了死者亲友的阻拦。
“为什么要把尸体烧了?”
“可怜我儿,年纪轻轻死了,留下我这个老婆子可他们孤儿寡母,现在却连全尸都留不下……”
“不能烧啊,”他们有人抱着死去的亲人大哭,“让他们入土为安好不好?”
“……”
那些年轻的修士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把尸体都烧了,处理得一干二净,但他们一路而来都是听从林羡的安排,此时自然而然地也将目光落在了林羡身上。
林羡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她先是深深地看了那些憔悴的镇民一眼,而后,一个幸存的,类似于地方官的中年男人在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冲着林羡点头哈腰道:“仙长,您看我们这里有个风俗,死者是必须入土为安的,因为我们镇上的棺材店也都生意兴隆,您看可不可以……”
林羡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她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突然道:“如果这些尸体后发生了尸变,你们也能负责吗?”
尸变?
这两个字让人听不懂。
那个官员道:“仙长不用担心,我们立刻就把人给埋了,绝对不留着过夜,您看这样可以吗?”
林羡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看了一眼因失去亲人而有些情绪失控的人群。
“那你们埋吧。”
第450章 诈尸
这种事,但凡是了解人性的,都知道很费力不讨好。
别人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倚仗,却可笑又可悲地相信“入土为安”四个字。
林羡说让他们埋了时,身后夕遥宗的弟子都不敢开口说话,因为他们同时感受到了,小师叔身上那股稍微有些骇人的气息。
而后便是镇民们轰轰烈烈去埋尸体的事,那个官员说了今日必须要将尸体全部埋下。
林羡之后会在坟场给他们做超度。
她赶着那群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的师侄们去休息。
这个小镇上,充斥着各种劫后余生的叹息以及送别亲人的悲恸。
林羡以夕遥宗名义下山,他们若是有所耳闻,便也应该明白,这群人专门赶过来救他们的。
只不过可惜的是,林羡一行人并不在此久呆,离开前林羡会给他们设下一个结界,只要不出去,外面的东西,多数便进不来,包括人。
除非那人比她还要强。
也就是相当于,将此处将与外界隔离开来,若是人魔大战一直都不结束,他们便一直如此下去。
只是,如今也没有人去计较这点了,毕竟跟自由比起来,还是命比较重要。
夜幕很快降临,小镇上响起了唢呐的此起彼伏的声音,林羡和其他修士都没有就去看,因为人已经埋下去了,超度的法事也已经做了,如今响起来的唢呐,不过是走的流程。
他们在这里留一夜。
小镇的人为了感谢他们,还特意送来了吃食,虽然他们早就已经辟谷。
林羡并没有什么胃口,即便平时也喜欢吃凡间的东西,此时那吃食也是摆在那里没动过的。
那群金丹期的修士平日里都是为了修炼能下苦头的人,更何况他们踏入修炼之路的第一步就是辟谷,此时自然也不想破戒。
林羡不吃东西,反倒是懒洋洋地找了一张床躺了一会儿。
直到半夜,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小镇突然又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此热闹非彼热闹,伴随着尖叫声和呼救声,惊魂未定的小镇被迫从睡梦中惊醒。
“小师叔,外面出事了!”
有弟子已经抓了剑就跑出去。
林羡听着外边的动静蹙起了眉,而后,她也一把从床上起来,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原地。
外面小镇大街上,有人惊慌失措地往前面逃跑着,而身后,竟然有什么东西正在追他们。
而且从身形来看,那追他们的东西,更像是个人。
只是那道人影身形诡异。
待赶过去的夕遥宗好不容易将被追赶的人护在身后时,他们才看清了那诡异的人影。
那道人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立着,左边被咬掉的手臂上,袖口空荡荡着,还能看出渗出来的血,看见前面有人便又直直地冲过来,嘴里发出类似于兽吼的声音。
被护在身后的人颤抖着声音道:“诈尸了……他诈尸了!”
诈尸?
众人看向跟前身形诡异的男人,发现他双眼处,眼球凸出,瞳孔已经全然翻白,脸上青筋现出,恐怖至极。
第451章 你被咬了
躲在他们身后的人哆嗦着又补充了一句:“他明明……明明已经死了啊。”
一群修士修士有点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正准备问清楚些时,另一头也传来了类似的呼救声。
又有一部分人去查看情况了。
而他们跟前那个行动和姿态神态皆诡异的人,在那霎时间,猛然加快了速度向他们冲过来,同时张牙舞爪着,根本不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实力的人。
他自然是不敌金丹期的修士的。
只不过这群弟子根本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又怕误伤了人,因此有些束手束脚。
陆元柯想说句什么,然而一时恍惚,跟前原本被钳制住了的人,猛然冲破了束缚,一爪子向他而来。
只不过作为这些日子里来的经验,陆元柯下意识往后一闪,堪堪避过了那长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指甲。
下一刻,一道白光闪过,一道剑影直接插入了对方的胸腔内,挣扎片刻,那道诡异的身形不动了。
陆元柯往后一看,看见他的师叔正沉着脸在身后看着。
“陆元柯,”小师叔的语气里带着怒意,“方才不何不将你的剑刺入?”
为何不刺?
陆元柯闻言嗫嚅了一下,而后才有些心虚道:“弟子怕误伤了人。”
林羡凉凉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没听见你们护在身后的人说,他已经死了吗?”
被点名的那个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是个妇人,闻言脸色苍白一瞬,而后不敢抬头看那个身上气势最为凌厉的仙长。
林羡却没有放过她:“我说过了,尸体要尽快处理,即便不烧,也要天黑前埋下,为何不听?”
那妇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眼泪扑簌簌地落:“仙人饶命,民妇是想留我家当家的过完了头七再埋下去,让他头七当晚回来看看家里再走啊……”
林羡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脸上和心里都不悲不喜,她自然不理解对方的想法。
明明魂魄已经被她超度了,无论有没有头七,那人都不可能会回来。
此时那具尸体之下,不过是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甚至只有对血肉渴求欲望的兽类罢了。
“小师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旁边有弟子问。
而林羡原本那不祥的预感之一,终于也得到了验证。
被血兽咬死的尸体,会尸变,被血兽同化,即便能耐上比不上血兽,但对于凡人而言,也是够呛的。
林羡道:“被血兽咬过的人,都会成为这个样子。”
她指着地上被落川剑刺得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道。
一句话像落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轻而易举激起了万层涟漪。
而此时此刻,小镇上的烛火燃了起来,四处都有惊慌失措的求救声响起,显然,藏了尸体的并不止一家一户。
林羡目光蓦然落在了躲陆元柯身后的妇人身上,蹙了眉,而后猛然上前一步,抓过了她的肩膀,上面浮现出了与布料颜色很不一致的深色痕迹。
是血迹。
“你被咬了?”
第452章 真正的大乱
林羡这句话一说出,跟前的妇人立刻脸色苍白,扑住了林羡的小腿:“仙长救我……我不想死啊!”
没有人想死。
这个道理不仅林羡明白,就连几岁的幼童都能明白。
可这妇人身上的伤口看起来也不是被抓出来的,而是被咬出来的。
林羡蹙眉,下意识想翻开对方的衣物看伤口,然而又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男子模样,贸然翻看女子伤口,难以解释。
她蓦地伸出手指,在妇人肩胛处点了两下,封住了此处的血脉流通,而后又问:“还有别处的伤口吗?”
那妇人如今什么也不敢再瞒着了,一个劲儿地摇头:“没了没了……”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事情形势被控制住了。
这座惊魂未定的小镇在深夜里,又迎来了新的一波恐慌。
只不过这一次的恐慌,全然是来自于他们自己。
被血兽咬死的人会尸变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哪怕是林羡,她只知道这些尸体不会无缘无故散落一地,魔族的血兽,即便不曾接触也可以在典籍上看到它们的身影,又不是什么吃了这顿还惦记着下一顿的有脑子的东西。
再魁梧的人在它们眼中也不过是两口的问题,怎么可能会留下这么多完整的或者不完整的尸体?
林羡当时没想明白,如今却是知道了。
他们想以最快的速度在人间制造出一场无法逆转的大浩劫,那魔族的血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如今模样的,倘若是千万年前便能够将咬死的人变成这般模样,那也轮不到人族一方为胜了。
林羡只觉得眼皮子一跳,那股浓郁的不祥的预感又再次涌上心头。
一夜间,尸变的尸体全部被处理,而被抓了被咬了的人则一个个被关了起来。
林羡给她的小师兄发了传讯,那边很快就亮了起来,林羡听见慕容霖的声音响起,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他道:“小八,唯有被血兽咬死之人会尸变,伤者还在观察,结果未知,此事暂时无解。”
无解。
也就意味着,最保险的方法,是将昨夜被伤的人隔离得好好的,不让他们接触到任何一个人。
那血兽酿造出来的恶果,此时此刻已经展现出来了。
林羡这一路上处理过不少尸体,可别处的尸体却不一定有人去处理。
无论是横尸遍野的,还是胡乱埋在地底下的,没有经过处理的,都跑了出来。
无论是残缺或者不残缺,只要能有腿,都跑了起来。
肉眼就可以看见的人间大乱,终于要来了。
死的人越来越多,而这些,似乎已经不是他们作为修士的人去救就能救回来的。
不少的城池爆发了一轮又一轮的战火,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那些凶狠的血兽,还有曾经的同胞以及几乎无处不在的魔修。
每一座城里似乎都抵挡不住炮火的攻击,如今的伤亡也已经不是轻而易举一句话可以概括的了。
人死得太多,连曾经以为自己能救人于水火的修士们,都变得沉默起来。
第453章 师徒相遇
小镇上的事发现得及时,林羡出手之后,也再没有意外。
至于那些被起死回生般的尸体咬了的人,林羡自然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待他们发作或者不发作,从慕容霖的传讯中了解到,目前只有被血兽咬死了的尸体会尸变,而同样是那尸体咬死了的人,才会尸变。
林羡给他们吃了些药,颇有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只要不死,就还有救。
其他地方死的人太多,尸变也发生了许多起,直到各处都流行起了“兽尸”的传闻。
那些尸体像血兽一样只知道渴求血肉,这个名字倒也没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在修士与魔修的战场上,一个将领声名大噪。
是仙盟的秦忆。
对此,倒也在情理之中。
林羡这些人就像是战争中的后勤部队,只要处理得当,凡间与修真界分割开来,才不会乱得更彻底。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印象中应当在九尊阁上好好养身体的大徒弟会出现在眼前。
一转眼月余过去,他们终于来得及赶上各处的血兽之灾,只是,还有一件事始终让人不解,那些死去的人的魂魄,始终找不到。
那日林羡搜了一个魔修的魂,可带着的修士,却没有一个敢开口问她。
“小师叔,前面是座城,”出去勘察情况的弟子飞快御剑回来,禀告道,“里面似乎发生了大事。”
所谓的大事,不是血兽,而是兽尸。
兽尸潮不知从何处涌入进来,又咬死了不少人。
“我方才看到里面几个宗门的弟子服饰,”那弟子继续道,“有剑宗的,还有仙盟的……好像还有咱夕遥宗的。”
那应当就是几个宗门联合起来派下山的队伍,恰好被他们给碰上了。
林羡不多说废话:“进去救人。”
“是。”
而林羡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进了那城中后,却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那筑基的大徒弟。
就在城门不远处,那道少年的身影不算很瞩目,瞩目的是他手上握着的那把红霄剑。
林羡:“……”
有那么一瞬间,她作为师尊有点想让那臭小子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而林羡出现的那一瞬,城里的人也都发现了她,炼虚境的威压,即便是兽尸,也感受到了压迫。
“是九司尊主!”有人惊喜开口。
“是夕遥宗的人。”
“……”
有人就站在裴漓之身旁,忽然来了句:“裴道友,你师尊来了!”
裴漓之自然不需要这声提醒,只是他此时抬头,隔着人群与林羡对上了目光,而后,不觉身形一颤,在对方近乎没有波澜的目光之下,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太妙。
他的师尊看上去想把他逐出师门。
裴漓之收回视线,在旁人眼中依旧冷静道:“嗯,我看到了。”
这座城池中的兽尸之灾有了林羡等人的加入,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而解决后,所有人包括城中幸存的凡人都赶过来帮忙处理死得不能再透的尸体,所有尸体全部销毁。
第454章 还错哪儿了
而另一头,裴漓之越过了人群,而后来到了他师尊的跟前。
蓦然又有些近乡情怯般的情绪,看着多日未见的人,裴漓之忍不住顿了一下。
而后,他那个师尊冷眼扫了过来,声音比眼神更冷:“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不赶紧滚过来?”
身旁被林羡带了一路都没得过这么重的话的师侄们:“……”
看向裴师弟的目光突然就同情起来。
裴漓之安静地跟着他的师尊入了其中一个客栈,又上了一个房间。
客栈的老板在方才的动乱中存活下来,认得林羡等人的服饰,二话不说就给他们两个开了上好的房间,又点头哈腰地离开。
客栈老板离开之后,房内忽然就沉寂下来,两个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师尊……”裴漓之蓦地开口。
然而,还没说完两个字,就被呵斥了:“跪下!”
裴漓之愣了一瞬,而后看着林羡的背影,“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身后。
裴漓之自然不是第一次跪他的师尊,前世即便是再如何天赋异禀,他也是闯过祸的,受过罚,自然……也跪过林羡。
林羡久久没有开口说话,直到窗外一阵带着冷意的风吹进来,裴漓之才听见头顶落下这样的嗓音:“你看到外面你的同门或者是其他宗门的弟子了吗?”
裴漓之不知林羡要说什么,但是他点了点头,“弟子看到了。”
然后他便又听见了林羡开口发出了灵魂一问:“那么这里面,他们有哪个是金丹期以下的?”
裴漓之:“……”
他明白了。
林羡在说他自不量力。
半晌,林羡听见她那不让人省心的大徒弟低头道:“弟子知错。”
知错?
“你知什么错?”林羡幽幽问道。
裴漓之:“……弟子不该违背师尊命令下山。”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又一声冷哼。
裴漓之有点捉摸不透林羡的想法,他下山一事,确实瞒了所有人。
甚至包括掌门。
如今,就连九尊阁内的三个傀儡人,也未必发现他已经不在阁中了。
饶是如此,裴漓之一路而来对上货真价实的魔修或者凶猛的血兽时,也没有像此时一般心中发怵。
林羡生气起来,确实也足够骇人。
裴漓之还是鲜少看见他这样的时候,起码这几年来,相处还算平和。
“弟子知错。”又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话。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将林羡为人师尊要说出的所有重话都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处。
林羡:“……”
她看着似乎低眉顺眼实际上很不怕死的徒弟,觉得自己果然是上辈子造了孽,不然老天爷不会派这样的玩意过来给她当徒弟。
“徒弟”二字落下,林羡便有了要给他们当爹的觉悟。
她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不该叹。
林羡转身垂眸,目光落在她的孽徒身上,突然像是心血来潮一般,轻飘飘来了一句:“你说一下,你还错在哪儿了?”
裴漓之一下子就语塞起来,蓦地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师尊。
第455章 您直接罚吧
林羡一句话将原本只知道认错的徒弟给问懵了。
少年一张称得上是唇红齿白的脸,此时此刻迷茫得让人看着有些说不出的于心不忍。
若是从前,“唇红齿白”一词,用来形容沈宵那个小少爷算是最合适不过,只是这些年来,随着身形的拔高,林羡忽然也意识到,她这大徒弟,长开了。
就是字面上的长开了,好看了。
此等俊美的容貌,比起沈宵,似乎也不差什么了。
裴漓之似乎是绞尽脑汁后磕出了一句话:“弟子……不自量力?”
林羡嗯了一声,又懒洋洋似的补充了一句:“还有呢?”
裴漓之:“……”
他又把脑袋垂下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来了一句:“师尊,您直接罚吧。”
别废话了。
林羡:“……”
林羡罚人的手段不多,起码不高明,但实在。
在全城修士都在忙着处理尸体和帮忙照料伤患时,裴漓之持着红霄剑在客栈的屋顶挥剑挥了整整一个晚上。
林羡说,他若是这么闲不住,就好好练剑。
还特地让徒弟在瞩目的地方挥剑。
每一个御剑飞过来的同门或者其他宗门的道友看见裴漓之,都忍不住带上了同情神色。
“裴道友,九司尊主不愧是当世最具飞升潜质之人,对徒弟的要求果然严格许多。”
有个一路上跟裴漓之说了不少话的剑宗弟子格外同情他。
裴漓之:“……”
尽管他没听明白,林羡天赋好,同他对徒弟严格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只是来来往往皆过客,没有人长时间停留在这一处,唯有裴漓之,一直挥剑至林羡传音。
“行了,下来吧。”师尊本人屈尊降贵开口大发慈悲了。
裴漓之闻言停了下来,而后收了红霄剑,也不管肌肉的酸痛,直接从几层高的屋檐上跳下去,落在他师尊跟前。
“师尊。”他闷声道。
奈何他的师尊虽然让人下来了,但似乎气没消,林羡这时候才认真问了一句话:“你下山多久了?”
裴漓之:“一个月。”
林羡冷笑了,终于找到了切入点,“我倒是小瞧你了,我下山还没几天,你就阳奉阴违跑下山了,你师伯也不知道吧?出息了啊。”
当然不知道。
安行舟若是知道了,这时候怎么可能瞒着林羡?
裴漓之没什么好狡辩的,即便是他说担心师尊安危,林羡也能立刻回一句让他自问几斤几两。
也是,筑基修为的徒弟,拿什么去担心炼虚境的师尊?
可裴漓之始终记得,林羡在人魔大战后险些走火入魔的一幕。
不可能没有任何契机。
上辈子此时,裴漓之俨然已经是个元婴修士,他是随着林羡下山的,可是后来,林羡上了战场。
直到战争结束,林羡受了重伤被人送回宗门。
那时候别说走火入魔,林羡连保命都成问题。
而入魔的原因,除了两三位师伯,再无人知道。
而如今凡间的这一幕幕,与裴漓之印象中的,差之不大。
无论是魔修还是血兽、兽尸的肆虐,或者是鬼门大开之事。
第456章 谁出钱
仙盟那边,早早派人去修补鬼门,据说白术还因此受了伤,如今正顶着内伤上战场。
鬼门是补上了,但已经从鬼门出来的厉鬼煞鬼,包括受天地鬼气大增影响而激增的新鬼,则又是另外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更别提如今,兽尸这个大麻烦。
若是不解决了源头,那兽尸一事,便永远不可能停止。
裴漓之算计着此世与前世的不同,他不知道林羡还需不需要上战场,前世白术受伤,也是林羡被推上去的原因之一。
而最重要的是,如今战场上出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秦忆。
只要稍微打听一下都不难得知,此子在战场上的风采。
裴漓之就像是一个对比着新旧话本子的读者般,可惜他手中并无真正的话本子,他绞尽脑汁后想起的东西,仿佛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有这么多。
变数出现,不代表结局更改。
前世的林羡没有因走火入魔出事,今世的却不一定。
正如前世的人魔之战中没有出现秦忆这一号人一样,今世的她能不能真正担起自己的职责使命,不得而知。
林羡对自己收了个孽徒一事,还是觉得造孽得很。
这座城内的人逐渐都回了各自的屋内,凡人的作息大多如此,只是如今万家灯火的场面难得一见,即便是今日林羡他们赶来及时,这座城死的人也绝对不算少。
修士们到了半夜,脸色上也出现了疲倦之意,城中的居民给他们安排了住所,而林羡与他的徒弟,则就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
只是这座城中因为白日血兽与兽尸的摧残,不少房屋都塌了,如今城中,正有不少无处可去的难民。
家中有钱的,即便是房塌了也能出得起钱住上几晚客栈,家中本就贫寒的,那便是雪上加霜。
更别提,这城中的客栈,本就被毁了几家。
如今深秋之际,晚风已经有了刺骨寒意,再过不久,入冬后第一场雪便会来临,若是温饱问题无法解决,到时候不用血兽,光是冻死和饿死的就有一大批人。
林羡正想着这个问题,有夕遥宗的弟子过来了,就是那个陆元柯。
他冲林羡拱手行礼道:“小师叔,城中约莫有两百口人今夜没有去处。”
原本此处安排之事应该是由仙盟那边的人做决定,他们那边有个元婴巅峰的弟子带领着,可如今林羡过来了,其他人也都默认听她的。
林羡听了陆元柯的话,顿了一下,又道:“同各个客栈老板商量一番,腾一下,都挤挤,把所有人都安排上。”
可即便是各个客栈都住,也未必能塞下这二百多口人啊。
林羡又道:“把无处可去的居民做个登记,再同城中居民打个招呼,若是愿意接收灾民入住,可同客栈一般收取费用。”
陆元柯闻言正欲去办,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又问:“小师叔,那这钱,谁出啊?”
陆元柯问出口那一刻,已经想到了几种方案,例如夕遥宗出,或者各宗门都出一点。
可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小师叔道:“我出。”
第457章 同屋
似乎是整个夕遥宗的人都知道九司尊主富,可即便如此,陆元柯还是猝不及防,被林羡两个字给豪到了。
“小师叔,您……您出啊?”
林羡嗯了一声:“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这谁敢说一个不字啊。
这下好了,就连钱也是林羡出的,其他宗门的人也就更没有借口说三道四了。
只不过,林羡还是高估了金钱的力量,或者是低估了城中房屋的损毁程度。
即便各宗门的修士都尽力去找地方塞人了,可到了最后,还是有人安排不上。
原本客栈那边的老板为了拉拢修士们,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个房间,现在也都让出来了,几个人挤一个房。
还剩几个人安排不上。
陆元柯有些犯难,结果林羡过来看见了,便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陆元柯和周围的修士又赶紧给林羡行礼。
“小师叔。”
“九司尊主。”
林羡:“怎么愁眉苦脸的?”
“小师叔,如今还差几个人安排不上,”陆元柯也只好老实回答,“城中居民愿意接纳的也都接纳得差不多了,如今客栈也满了,就剩……”
“就剩什么?”
“您和裴师弟的房间,”陆元柯带着歉意看着裴漓之,“不知裴师弟愿不愿意让出自己的房间,来跟我们几个挤一挤?”
裴漓之毕竟是林羡的亲传弟子,同他们这些内门弟子,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因此陆元柯要安排裴漓之的房,自然是应当征求他的意见……又或者是林羡的意见。
裴漓之对住处倒是没什么想法,因此道:“可以。”
然而他此话一出口,身旁的林羡突然道:“将我的房间腾出去用吧,那个房大些。”
林羡此话不假,客栈老板也不是瞎的,自然也可以看出来,她在这行人当中的地位,给她安排的也是客栈中最大最好的房间。
“小师叔,这样怎么行?”陆元柯拧眉,“怎么能让您……”
林羡打断了他:“修士在哪儿不是过夜?我与裴漓之一屋,你们尽管安排便是。”
旁边的裴漓之猛然转了一下头。
林羡都亲自开口了,自然没有人再推脱什么,到此为止,所有人都安排有住所了,而陆元柯等人也告别了林羡回房。
留下部分修士守夜。
他们修士夜里其实打坐是寻常,像林羡这边爱睡觉的,也难得。
因此待裴漓之意识到自己同林羡共处一室时,他的胸腔内也不可避免地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可他,却万万不可能与林羡同卧而眠的。
“裴漓之,”不知在房中站了多久,裴漓之忽然听见他师尊清冷的声音响起,“过去躺下。”
裴漓之抬眸看向林羡。
此时屋内烛火是明亮的,却同样带上了些微的昏黄,有些微风从紧闭的窗户溜了进来,屋内的桌布是绣些荷花的红色,床帘是淡雅的淡青色,有些微的白色流苏微垂着。
然而那床棉被,却是明晃晃的红,红得让人的眼皮,也忍不住跳动了一下。
第458章 同床共寝
林羡似乎没注意到那床棉被和枕头的颜色般,又或者是,不在乎。
她让裴漓之躺上去休息。
可裴漓之一动不动,林羡便蹙起了眉。
“裴漓之?”
裴漓之像是如梦初醒般,垂眸道:“师尊您睡吧,弟子今夜打坐便可。”
打坐?
林羡听了徒弟这句话,蓦地掀起了眼皮子,懒洋洋地开口:“你气为师的时候,我可没发现你原来这么孝顺。”
裴漓之:“……”
他像是硬着头皮开口:“弟子怎可同师尊同卧?弟子不敢僭越。”
林羡:“……”
“不敢僭越”这四个字从她这大徒弟口中说出,还是有那么点违和。
尽管她自己也不太能说出,具体违和在哪里。
当然,师尊的威压不容质疑,林羡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一下床榻的位置,似乎并不打算听裴漓之再说半句废话。
裴漓之如今的身体并未完全养好,林羡今日看他挥动红霄剑的模样,单单看了个起势都能看出来这小崽子根基不稳。
裴漓之的根基不稳,显而易见是因为身体未恢复,灵力不充足。
因此林羡如今看到她这大徒弟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小崽子命大。
裴漓之见林羡没有能商讨的余地,在对方脸冷下之前,只好坐到床边去。
他身上还带着些今日沾染上的血腥味,那味道并不好闻,因此裴漓之捏了个避尘诀,而后和衣躺下。
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他下意识就躺到了里面去。
而林羡似乎并没有要同徒弟同床共寝的意思,她坐房内正对着床榻的圆桌旁,手撑着额头,背对着床的位置,不动了。
裴漓之躺下的那一瞬,屋内的烛火也跟着灭了。
屋内陷入了黑暗当中,唯一明亮的是窗口的位置,隐隐透着外面的月光,朦胧的光成了裴漓之睁眼可看见林羡那道挺拔的背影的工具。
林羡也似乎是坐着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不知是否意识到身后徒弟睁着眼睛盯着她。
外面传来一阵风声,拍打着窗户,让人很难全然忽视。
只是那样的声音,又不算刺耳。
裴漓之自从修为跌回到筑基之后,偶尔是需要睡觉的,因为身体完全恢复之前,他体内灵力的流转并不完全流畅,但下山这一个月以来,赶路的时间和与血兽、魔修乃至兽尸对战的时间加起来,就几乎是他的全部。
裴漓之并没有很好休息。
他是故意跟林羡遇上的,即便他不知道方向,但怀中的那团小黑雾却总是能指引出方向。
更重要的是,裴漓之也总能通过各种办法,不动声色地将那群人引向他想要走的方向。
本来此时应该闭上双眸休息,不然待会儿天亮了,可裴漓之此时此刻却没有睡意。
人若没有睡意,便容易想东西,而他没有想,只是睁着那双眼睛盯着自己师尊的背影。
四下很安静。
“怎么,睡不着?”原本像尊雕像般巍然不动的白衣剑修蓦然开口。
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林羡听见她的徒弟在身后道:“师尊,不然,您也上床来?”
第459章 弟子没有
那道声音就响在她的身后,伴随着晚风拍打窗户的动静,其实屋内依旧很暗,也很安静。
被徒弟邀请同榻而眠的事,林羡这里还是第一回。
即便从前与各位师兄师姐的关系好,也被带过些时日,可林羡始终未曾同他们同榻过。
一来是不习惯,二来是,她这女扮男装的别扭身份。
如今徒弟开口,林羡依旧是不打算上榻去的。
裴漓之那边见林羡没有开口,便又道:“师尊坐在那里,弟子却睡在榻上,弟子于心不安,因此难以入眠。”
林羡:“……”
她自然不是听不懂这番话的意思。
裴漓之说的是,她这个做师尊的都坐着,他当徒弟的,怎么可以睡得香?
林羡还是那句话,以前也没发现他这么尊师重道过。
昏暗当中,裴漓之看见林羡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若是早有这样的觉悟,也不至于偷偷跑下山来气我。”
裴漓之:“……”
看样子林羡确实有被气到,不然不至于将这件事反反复复强调了几遍。
即便如此,裴漓之还是坐了起来,冲他的师尊道:“师尊,您过来歇息吧。”
从某种层面上看,裴漓之确实还是有些了解林羡的,只是不再局限于上辈子的认知,这七年来,裴漓之知道了林羡喜欢吃东西,更喜欢睡觉,不似只是他记忆中那个总严格盯着他练剑的人。
或许上辈子林羡也没有如何掩饰过自己,是他过于年幼,记不住许多细节,而林羡又只收了一个徒弟,同样也在摸索着如何同他共处。
而今世,除了他,林羡还收了别的徒弟,像沈宵那般体贴入微的徒弟,他那师尊,也许在几个徒弟面前,便又下意识展现出了稍微真实的自己。
裴漓之这样想着,没注意床边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盛情邀请上榻的师尊,此时已经站在了床边。
裴漓之不知为何,在这黑夜中,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裴漓之,你怕我?”床边的人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让裴漓之自己也觉得懵的话。
裴漓之下意识回答:“弟子没有。”
这次回答的不是“弟子不敢”,而是“弟子没有”。
扪心而论,裴漓之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怕过林羡,从他入门那一刻起,便是这般事事淡然处之。
“那你往后缩什么?”林羡垂眸看他,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了一句,“搞得你师尊我像是逼良为娼还是强抢民女似的。”
裴漓之:“……”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往身后靠墙的方向挪了挪,认真思索一下,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林羡口中所说的那种意味。
裴漓之意识到这点之后,猛然觉得窗外的风都随着他自己一并沉默了。
林羡盯着她那徒弟的脸看,即便夜色昏暗,但修士的视力向来不是作虚的。
今夜还是难得从她那向来沉默寡言的大徒弟脸上看到一丝类似于……羞赧的神色,即便是那么一丝,林羡也觉得有意思了。
第460章 败家
林羡躺下时,脑海里其实并没有“男女之防”这四个字,她当了很多年的男人,几乎是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她是个以男儿装示人的身份。
即便她清楚自己是女子。
可这并不妨碍什么。
更重要的是,此时躺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徒弟,林羡第一次见裴漓之时,他才九岁,模样却面黄肌瘦,身板瘦得跟六七岁差不多。
那时候都没有同样九岁的沈宵壮。
如今七年过去,是长开了些,也蹭蹭蹭地往上长了,乍一看也是个模样英俊的少年郎。
只可惜的是,这翩翩少年郎在他师尊眼中,还是当年那个臭小孩的形象。
毫无旖旎之心可言。
这床虽是双人的,可实际并不大,二人躺下时,空间便差不多满了。
林羡没有盖那床被子,却不知为何,近乎有些强硬地将那床红色被子盖在了徒弟身上。
裴漓之原本确实辗转反侧,但林羡上榻后,他便更加不敢乱动了,而且,鼻翼间又缓缓嗅到了师尊身上的淡雅之香。
只不过突然,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腕,裴漓之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随即,一股暖流顺着手腕传至他的体内。
裴漓之开口:“师尊?”
旁边的人没有想要跟他解释两句的意思,直接道:“闭嘴。”
裴漓之:“……”
即便知道这点灵力对炼虚境的林羡而言九牛一毛,可如今两人同躺在一张床上,而他的师尊却在这样的亲密距离中,给他输送着灵力。
裴漓之不知还如何描述自己如今的心情,他总觉得,林羡的举动,让他的心也跟着暖了一下。
那一缕缕的灵力通过直接的肌肤接触,汇入到他的体内。
裴漓之想,其实综合而言,林羡待他,似乎真的不差。
他前世杀师证道一事,确实狼心狗肺得让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不然,又怎么会又重来的这一趟呢?
他安静着,慢慢便闭上眼睛,沉睡了过去。
只是身旁有人这一感觉,始终萦绕在他的意识中。
哪怕是睡着了,也始终没有越界靠过去。
第二日一早,裴漓之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身旁,然而空空如也。
如果不是那个浅浅的印记,裴漓之自己都忍不住怀疑,昨夜到底有没有人睡在他的身旁。
裴漓之醒来后,自然也起来了。
今日他们并没有离开这座城,这座城内二百多名无家可归的难民总是要安置的。
于是当裴漓之起床后,站在某处的屋檐上,远远便看到他的师尊财大气粗地在指挥着人盖房子。
全城似乎都在热火朝天地盖房子。
林羡给钱。
裴漓之:“……”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开始好奇起,林羡到底怎么个富可敌国法?
还是说,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他的师尊,还是过于肤浅了?
裴漓之想不明白。
挥金如土便是如此么?
但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二师伯会动不动就说他的师尊败家。
这样看来,确实挺败家的。
幸好师尊足够有钱。
第461章 算计林羡
这边热火朝天地盖房子,而金主林羡也就象征性地监督了一会儿。
没有人敢阳奉阴违坑一个炼虚境高手的钱,起码现在还算惊魂未定的城中居民不敢。
裴漓之其实注意得很好,他不仅是休息了,林羡昨夜给他传输的灵力,让他丹田中的灵力充盈许多,连一些细小的擦伤也都好了。
他下意识用目光去追寻林羡的身影。
却发现城中也不少目光,也下意识追着那道身影跑。
修士的听力大多绝佳,更别提裴漓之,他就算是如今跌回到没有修为的时候,也不至于听不见几个自作聪明的凡人的声音。
正因为听见了,裴漓之才觉得他们胆大包天。
“……仙长当真是会喜欢我这样的吗?”一个含羞带怯的女声响起,裴漓之也看见她睁着一双漂亮的杏眸盯着林羡的背影看。
“自然会的,仙长再如何高风亮节也是个男人啊,”另外一道中年男声响起,“我们玲儿如此貌美又善解人意,又不图他正妻之位,甚至都不要名分,这样的好事哪里找,你送上门去,他又怎么会有不收的道理……”
裴漓之不知道林羡有没有注意到旁的声音,他反正是听了全部,于是一双冷淡的眼睛转了过去,将那几个打算算计着什么的人都看入了眼底。
面目森然。
居然有人敢给林羡送女人。
他一时间不知该形容对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没有自知之明”好,林羡在修真界的地位和相貌都属一等一的好,想与他春风一度且容貌惊为天人的女修,更是不少,林羡连那些仙女般的女修都看不上,现在一个不知什么旮旮旯旯的女子都敢肖想了?
还想给林羡生下长子?
她也配?
这群人也配算计林羡?
裴漓之不知为何觉得手有些痒,想杀人的那种痒。
若不是此行目的是救这群凡人,林羡还在这里,裴漓之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动手。
他又不是什么良善的正派翘楚,他当初飞升之时都不是因为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
他是因为杀了自己的师尊。
裴漓之想到这里,目光又落在自己师尊身上,那群算计着什么的凡人离他很远,自以为没有人听见他们小声嘀咕的事。
自作聪明。
裴漓之又给他们下了一个定义。
而后,林羡不知是不是被人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久了,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大徒弟像个呆子一样站在一处不知看什么,于是招手让裴漓之过来。
今日的大徒弟还是听话的,似乎也没有要气师尊的意思。
林羡就这样,看着她的大徒弟走到跟前,又算是毕恭毕敬地开口道:“师尊。”
林羡目光淡淡落在裴漓之身上,还是谨记自己如今作为师尊的身份,“昨夜睡得可好?”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裴漓之便想起二人在黑暗中躺在一张床上,而后林羡抓着他的手腕,给他输灵力时候的情形。
裴漓之不知为何,又觉得心里被堵了一下般。
第462章 他想砍人
“托师尊的福,弟子睡得很好。”
裴漓之这话说得真心诚意,确实如此,昨夜他睡过去之前,林羡依旧是抓着他的手腕的。
裴漓之睡前也确实觉得那只手的存在感实在是过于惊人。
他丹田中如今灵力充盈,用不了多久其实就可以再重新冲刺到金丹期。
因此他还有些想问问,林羡昨夜是什么时候松开的手?
只不过这话他还是没有问出口,林羡淡淡道:“既然睡得好,那便过来盯着会儿吧。”
裴漓之:“……”
所谓盯着会儿,也就是帮忙去建房,这里也有不少修士帮忙盖房子,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在此处久呆,顶多再呆一夜,那么最迟明早之前,他们要保证所有人都能有过冬御寒之所。
而裴漓之却又猝不及防想到了,如果他们再留一夜,今夜说不定,也是同林羡同榻。
同自己师尊同榻而眠这样的事,算上前世今生,似乎也是第一次。
裴漓之面无表情地想,如果今夜林羡没有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勾去,那可能就还有第二次。
一想到,这座城里,还有人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打林羡注意,裴漓之便觉得,红霄剑用起来都顺手不少。
适合杀人。
林羡自然不知道徒弟心里在想着些什么,给他交代了任务之后,林羡便走了。
裴漓之自然也不是那种师尊走开一步都要眼巴巴地问一句“师尊要去哪儿”的徒弟。
他没这么黏人。
只是余光瞥见方才还在算计着如何能生下林羡的孩子的那几个人,似乎看准了机会,拉着那个穿着水蓝色衣衫的美貌少女到林羡跟前凑个眼熟。
裴漓之冷笑了一声。
在想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毕竟,修士想杀人,很简单的,想毁尸灭迹也不难。
裴漓之连师尊都杀过,一个凡人又算什么?
他目光冷淡,无人知道他在心里算计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杀死几个人。
这一日外面没有魔修的身影,自然也没有血兽和兽尸的身影,就连鬼修和厉鬼,也不敢靠近这座城半步,凡人也许不太能感受到炼虚境的威压,然而城里的修士们,却都发自内心崇尚着林羡。
白天过去,夜幕降临。
城中要盖的房已经差不多完成,修士们干活的速度并不慢,只是离入住,还需置办些家具和保暖的棉被,即将入冬了,如今的夜晚,外面的风,同样吹得人衣角扬起。
今夜,所有人还是要挤挤的。
包括林羡和裴漓之这对师徒。
然而自傍晚过后,林羡便不见了身影,而作为徒弟的裴漓之,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去了哪里,最重要的是,原本算计着要邀请他师尊春风一度的凡人,似乎也不见了身影。
裴漓之:“……”
一些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开的窗户,外面的冷风无情拍打着,同时丝毫不客气地往里面灌着冷风。
红霄剑顺应主人心意发出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剑鸣。
他想砍人。
第463章 去找人
想砍人的九尊阁大徒弟坐在铺着红色桌布的圆桌旁面无表情地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回忆起白天时候那些凡人嘀咕着什么事的时候,似乎很笃定的模样,可为何笃定呢?
他们为何笃定林羡就一定会看上一个只是有些姿色的凡间女子?
裴漓之蹙眉。
他看着外面的夜色,似乎在想自己作为徒弟,是不是有义务去关心一下师尊如今身在何处。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后,外面的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屋内的徒弟起身出去找人,还不忘提着他的红霄剑。
出门便遇见了夕遥宗的一位内门弟子,对方见他这么晚出去,有些惊讶,于是下意识开口问道:“裴师弟,这么晚去哪啊?”
他口中的裴师弟有些气势汹汹地走过,留下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去找人。”
“……”
可你这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去找人啊,像是去砍人。
奈何裴漓之是长老亲传弟子,碍于表面上一句师弟,实际上内门弟子与亲传弟子之间总有些微妙的不同。
裴漓之走到近乎是空无一人的客栈门外,忽然低头问了一句:“他在哪儿?”
半晌没有等来回应,其他人也没能看出裴漓之的异常,黑夜中让许多东西都变得隐秘起来,哪怕是那团探头探脑的小黑雾。
它指了个方向之后,又被很没有面子地摁了回去。
小黑雾:嘤。
而一身夕遥宗弟子服的少年则跟着它指引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团小黑雾不知跟林羡之间究竟是什么联系,它总能准确无误地指出林羡的方向。
更重要的一点是,林羡也不知为何,放任着这团东西在徒弟这里。
裴漓之可不信,他师尊不知道他刚入门时干了什么好事。
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也让裴漓之这几年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现下,也不是想这些问题时。
裴漓之提着剑走过去,恰巧经过了一处花楼。
这城中原本最为喧哗的花楼此时此刻也都关了门。
倒不是说里面的女子都出了事,而是这两日遭遇的事实在是太多,眼下人人为安危苦恼,所谓饱暖思**,如今命都快没了,又何谈这些。
只不过裴漓之路过,还真不小心撞见了一书生模样的人与楼中的其中一名女子惜惜相惜。
书生似乎在说从前想带那女子走,然而家中妻子凶悍,而那悍妇在那日血兽临城时为了护着儿女死了,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裴漓之听着,嘴角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
这夜半时分,痴男怨女,倒是好看。
如果不是一个娼妓一个人渣的话。
那女子似乎动了想法,想要跟书生走,但又露出了犹豫之色,道花楼老鸨的赎金不菲。
也许是被话本里一掷千金的佳话所影响,书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赎金。
仿佛那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原配,仅仅是阻碍他追寻幸福的拦路石罢了。
没人发现裴漓之的在场,反而是他忍不住扯着嘴角无声冷笑。
这些,就是他们救下来的凡人啊。
第464章 天鹅肉
裴漓之顺着自己原本的方向寻去,一路上却察觉不到半分林羡的日子。
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怀疑是不是那团小东西指错了路。
然而他转念一想,若是林羡此时当真是与哪个女子在翻云覆雨,想来也不愿有旁人打扰,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实属正常。
只不过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形成,裴漓之就否决了。
林羡的眼光,绝不可能差成那样。
不说其他想要与林羡春风一度的女修,光是沈宵那个姑姑,就足够甩白天那女子不知多少条街,即便是眼瞎,也不至于瞎成这般模样。
于是,裴漓之没有回头,即便他发现,自己逐渐靠近了这座城的边缘,可林羡来这里做什么?
裴漓之心里古怪,可始终也不是鲁莽之人,他放慢了脚步。
直到跟前出现了一堵墙。
裴漓之:“……”
那堵墙,便是城中与城外的区别。
即便前日城中损失惨重,如今更是加强了防守,当然,裴漓之想要不动声色地靠近或者出去,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没有出去。
他只是望着那面墙,而后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林羡如果出城了,那便不可能是被哪个凡人女子算计着。
只是裴漓之刚转身走了两步,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他也不确定自己能看到什么。
但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没错,转头那一瞬,他看见了脸色和身上白衣一样白的林羡。
林羡不知去了哪里,身上弥漫着一股水汽,被周围的冷风一吹,那股水汽浮动着长发,裴漓之才陡然发现他的师尊此时没有束发,一头墨发顺着脊背披散下来,有那么几缕又滑落至身前,挡住了小半张称得上绝色的脸。
那道衣领同时又有些松垮垮的模样,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皮肤在皎洁月光的衬托下,一下子坠入裴漓之那双冷淡的眸子当中。
裴漓之看着难得显现出虚弱的师尊,心底处蓦然腾起一股异常的感觉,林羡原本这般秀气么?
只是他来不及深思,因为林羡看见了他。
一双同样冷淡的桃花眼不知为何泛着一些让人看不清的波光潋滟,直直撞入了裴漓之眼中。
“裴漓之,你在此处做什么?”裴漓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迎来了他师尊的质问。
裴漓之走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夜色给了他胆子,或者说他一直就是这样胆大包天,他道:“弟子见师尊久久未归,有些担心。”
他确实是来找林羡的,只不过没说自己还顺便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也可顺道一并砍了。
时过境迁,刚重生那会儿想将林羡砍了的人,如今却将这个人比做了天鹅肉。
只是,裴漓之话音刚落,他那心情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的师尊嗤笑了一声:“裴漓之,为师没教过你量力而行吗?你一个筑基修为的,哪来的心去管你的师尊啊?”
林羡这话也直白,直接道她这徒弟不自量力。
同在这座城相遇上的那日一样,骂他呢。
第465章 修炼出了岔子
裴漓之于是由此更加确定了,林羡不仅看起来虚弱了些,而且心情也是真的不好。
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暂时保持了沉默。
接下来他那师尊,便一步步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他身前,端着那张臭脸。
裴漓之只觉得林羡身上的异香浓郁了些。
但是始终不明白,一个男子,身上为何总是带着这股香气,他擦香粉了?
碍于此人是自己的师尊,裴漓之没有问出口,自然也没有问,为何大半夜林羡外出。
当师尊的,哪会老老实实给徒弟交代行踪,这点自知之明裴漓之还是有的。
“师尊,回去吗?”裴漓之问。
林羡心情不好,因此也没有想多说什么,她开口没好气道:“不走留在这里过夜吗?”
裴漓之想张嘴问问林羡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然而他这师尊如今冷着一张脸的模样,还真让裴漓之找到了久违的,那种对林羡的畏惧之心。
一路上,师徒二人无言,林羡走在前面,而裴漓之跟着在其身后,倒真像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弟子了。
裴漓之盯着对方的背影看,总觉得林羡有哪里不对劲儿,但具体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
实际上已经活了八百余年的曦和神君碰到自己也摸不透的事,而这大多数摸不透之事,几乎都来自于林羡。
两个有修为的人,一般来说回个客栈很快的,但是林羡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想多吹会儿冷风,因此一步一个脚印般步行着。
裴漓之作为徒弟跟在身后,自然不可能说出半句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还真有那么点想开口问,林羡是不是真修炼出了岔子。
林羡险些走火入魔分明是在战场下来后的事,可如今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师徒二人慢慢走着,也悠悠着回到了客栈。
只是回到了客栈后,他那师尊不知为何又要大半夜沐浴。
裴漓之:“……”
林羡并不折腾人,连守夜的掌柜想要帮忙烧热水都被拒绝了,林羡洗的冷水澡。
冷水澡对修士而言,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裴漓之一个人坐在床榻前,不理解为何一个避尘诀能够解决的事,林羡非要去洗。
他不理解。
但也没开口问。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带着一身水汽,披散着一头墨发的林羡回来了,身上穿的也是白色的长袍,只是俨然不是夕遥宗的服饰了。
那套以前看起来很薄,薄得甚至还能随着窗外的晚风吹入,勾勒起林羡修长的身形。
他还挺瘦的。
裴漓之想。
只是林羡长发滴水,也不用法术催干,裴漓之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便道:“师尊,弟子替你擦发。”
林羡下意识拒绝:“不用了,你躺下,睡你的。”
裴漓之:“师尊,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裴漓之问出“身体不舒服”这几个大字时,已经做好了被嘲讽的可能,毕竟炼虚境的大能,能有什么病痛?
然而林羡没应声。
裴漓之:“……”
第466章 林羡不对劲
裴漓之这下便再也忍不住,他走过去拿了掌柜方才送过来的厚手帕来给林羡湿得还在滴水的墨发擦着。
林羡有些惊讶,似乎惊讶于徒弟的胆大包天。
她方才说了不擦头的。
裴漓之一边擦着一边道:“师尊应当多注意身体。”
林羡闻言一顿,不知徒弟在操什么心,但她原本烦闷了一晚的心情却忽然有了转机一般。
“裴漓之,你何时学了你二师弟?这么絮絮叨叨的。”
裴漓之:“……”
少年站在师尊身后,很冷漠地反驳:“弟子没学任何人。”
更别提沈宵。
擦头似乎要花费不少时间,林羡也没有这个耐心,直接吩咐身后的人道:“直接用灵力给我烘干吧。”
裴漓之:“……”
这种事,林羡自己也能做。
但作为徒弟,裴漓之还是不声不响地按照林羡所说的,直接用灵力烘干了那头柔顺的墨发。
只是这个过程中,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林羡后颈处袒露在空气中的,那么一小片的肌肤。
林羡身形僵硬了一瞬。
裴漓之察觉到了,下意识问:“师尊,您怎么了?”
“无事。”
不知是不是裴漓之的错觉,他觉得林羡的嗓音也跟着沉了些。
可惜他这师尊没有给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反而是在头发干了后,指挥着裴漓之到榻上去,随即自己也躺了上去。
即便林羡此时穿得单薄,也没盖被子。
甚至也没提出要关窗。
不关窗的话,窗外的冷风便会大大方方地从那处口子灌进来,同时还将两扇窗吹得噼里啪啦响。
林羡不知为何突然开了口:“裴漓之。”
裴漓之嗯了一声,道:“师尊有何吩咐?”
“关窗。”林羡的语气听起来也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裴漓之便也听出来了,他师尊又不高兴了。
即便他也不明白,林羡为何不高兴,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裴漓之坐了起来,正欲下床,林羡冷冷的嗓音又响起,“筑基修为就没法隔空关窗了吗?”
裴漓之:“……”
大概是从来没接触过林羡这般喜怒无常,裴漓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用了灵力关上了窗,而后又躺下了。
躺下时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林羡今夜从城外回来后似乎就还没动用过灵力。
“……”
意识到这一点的裴漓之终于是真的睡不着了。
林羡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林羡时,发现身旁的人呼吸均匀,睡着了的模样。
裴漓之又沉默了,原本想要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林羡未必真正睡着了,但看上去绝对是不想开口说话的模样。
也许是林羡身上这股香气带了助眠的效果,裴漓之闻着这股比昨夜还要浓郁上半分的香气,竟然又再次生出了睡意。
师徒二人躺在同一榻上,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的肢体接触。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猛然在睡梦中醒过来,发现胸口是忍不住的闷热,很是闷热。
片刻后,意识到这是谁后的裴漓之,猛然清醒过来。
第467章 她干了禽兽不如的事
曦和神君前世经历过不少事,但其中有八百年时间都在荒芜中度过,与之做伴的除了当时已经不爱使的红霄剑,便是万境宗千年不化的雪。
那里连人影都难得一见。
人间修炼时倒是时常能遇上人,可他还未曾,遇到过像今夜这样的情况。
他的师尊,昨晚还能好好躺着与他彼此互不干扰的师尊,今夜却过界了,不仅将他挤到了墙角,甚至还攀上了他的胸膛。
“师尊?”裴漓之狐疑地轻唤了一声。
得到的却是那人呼出来的热气。
林羡身上很烫。
烫到裴漓之还以为他师尊发起了高热。
可炼虚境的强者肉体强悍程度根本不是会生些小病小痛的模样。
裴漓之动了一下身子,胸膛处那颗脑袋便滑落下去。
若是旁人同师尊同榻而眠,也许早就受宠若惊,或者现在被师尊靠着,那是一个动都不敢动,然而,裴漓之本就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因此他坐了起来,目光沉着地盯着林羡看。
黑暗中,林羡那张脸似乎也带上薄粉,呼出来的气越发的滚烫,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锅里煮一般。
裴漓之低下头来,似乎想查看情况,然而,待他俯身下来凑近林羡时,像是昏迷不醒的人蓦地伸手扣住了他的脖子,而后,裴漓之发现自己被贴上什么热源般。
林羡的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一下又一下地呼着热气,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裴漓之甚至可以听见那喷出的呼吸声。
裴漓之觉得这一刻很惊悚,不知道是因为此人是他师尊,还是因为此人是男子。
他头皮发麻般想要往后退,然而昏迷不醒似的人,却用力将他往下按了按。
“师尊?”裴漓之艰难开口,探手去推了一把林羡,力道不轻,可见他的容忍度也到了极限。
他终于知道,林羡此时的状况像是什么了,像发了情。
裴漓之自然还是能分辨出不对劲儿的,所以更要将林羡唤醒。
“师尊?”
这一声过后,浑身滚烫的人终于是迷茫着睁开了那双眼睛,裴漓之正好凑近着,对上了那潭潋滟波光。
裴漓之:“……”
即便知道林羡此时出了什么问题,但裴漓之还是被那个眼神给吓了一跳。
林羡冷着眼时他觉得不如何,如今那双本就被无数人肖想的桃花眼潋滟着水光,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裴漓之忽然觉得周围实在安静太过。
好像,他们的心跳声,彼此可闻。
只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没多久,幽暗中,林羡的眼神似乎恢复了清明。
她撑着身子,目光所及之处,发现自己一手还摸着徒弟的后颈,而且,原本几乎是一人一半的床,徒弟被她挤得只剩了很窄的地方。
林羡:“……”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以至于她体内的那股燥热都散去了些。
林羡后知后觉,终于明白自己险些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她把自己的大徒弟当成了降温的东西。
如果不是发现得早,她得整一个贴上去。
第468章 男女不限
如果不是这层欲盖弥彰的黑暗,林羡此时可能羞愤到想给自己挖洞跳下去,然后从此与世无争当个死人。
即便她目光沉着,脸上的表情也没有裂开,但这不代表,事情有好转。
就是那么片刻时间,体内的燥热重新涌上的脸,林羡不得不坐了起来调节气息。
“师尊。”就这么片刻时间,裴漓之又开口喊了她。
林羡此时却只想把徒弟毒哑了。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会不会更好些……
一瞬间,这个炼虚境的大能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种不声不响让一个人消失在这个世间的办法。
最后,还是裴漓之又一声“师尊”强行将她的理智掰扯回来。
“师尊,您被人下药了?”裴漓之的语调平淡,就这样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虽说是问号,但裴漓之也差不多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白天那几个商量着要给林羡送女人的凡人为何这么笃定能让林羡栽跟头,原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但是,即便如此,林羡的反应不对,不是什么药都能让炼虚境的大能栽跟头的。
这药的来源不对。
裴漓之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林羡身上,林羡显然已经恢复了神智,她往后挪动了一下。
似乎也没有想睡的意思的。
或者说,她睡不着了。
不知道是被这药性折磨的还是被方才自己险些禽兽不如的事实而谴责的。
林羡下了榻,而后头也不回,道:“裴漓之,你继续睡吧。”
也不回答方才徒弟问的问题。
只是她那话道出之后,身后久久没有回应,林羡狐疑地转身,却发现她这徒弟似乎没有再睡的意思。
“怎么了?”林羡如今也不适合开口,她的嗓音稍微不压着,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奇怪的声音。
然后,她就听见她那大徒弟冷静开口:“不太敢睡了,怕您……”
兽性大发,男女不限。
只是裴漓之这后半句没说出口,他很快便下了榻,而后对林羡道:“师尊,您睡吧,弟子守着您。”
能让林羡也中招的药,属实是不多,裴漓之俨然没了睡意,身为男人,他大概是能够明白林羡此时此刻的感受的。
确实会难受。
徒弟不合时宜的乖巧孝顺,让林羡十分沉默,她这样,像是还能睡着的样子吗?
“师尊,”见林羡没有开口说话,裴漓之突然扯了一下嘴角,“或者您告诉我,是谁给您下的药,我去把人给处理了。”
堂堂正派子弟,这般冠冕堂皇地跟师尊说要处理人,显然也是个将宗规左耳进右耳出的。
林羡却是冷笑了一声,没给徒弟出门的机会,她道:“已经埋了。”
裴漓之:“……”
师徒二人半夜都无觉可睡,林羡深知自己的状态需要保持清醒,而裴漓之,却是自己不愿意去睡了。
屋内烛火也不燃,就这么在黑暗中沉默着。
裴漓之此时当然已经明白了师尊今夜为何不动用灵力,为了防止血气翻涌。
“师尊,”林羡忽然听见那道清冽的少年嗓音道,“如何能让您舒服些?”
第469章 更加沉默的沉默
屋内因这一句话,又陷入了更加沉默的沉默当中。
林羡:“……”
见林羡半晌不开口,裴漓之甚至贴心问道:“要不您自己去弄出来?”
自渎一事虽然乍一看并不符合林羡的作风,但都是男人,裴漓之自然是理解。
他总不至于,看着林羡就这么难受下去。
然而林羡并不领情,理都没理会他一句。
裴漓之便又接着开口了:“弟子出去给您找个女人来如何?”
他这句话中,起码有三分是试探,林羡没听出来,因为她拳头已经硬了。
“……”
“裴漓之,”半晌,这个为人师尊的认知拉住了林羡岌岌可危的冲动,她摁着自己太阳穴,头痛道,“你闭嘴,别气我了。”
她如今受不得半点刺激。
裴漓之看着林羡身上那身衣裳,即便是薄的,但也算裹得严严实实。
他无声嗤笑,心想着林羡这样清冷高傲的修士,竟然是连自渎都不肯么?还是说……不会?
裴漓之看向自己师尊的目光里,又带上了些说不出的探究。
碍于他们如今的师徒关系,裴漓之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不仅不会说出口,如今还直勾勾地盯着林羡如何熬过体内的药性。
“裴漓之,”林羡忽然又冷声开口了,“不想睡的话,便出去吹冷风。”
裴漓之:“……”
在林羡的冷声下,他又缓缓地躺下了,目光也不敢直勾勾地盯着林羡的背影看,只是用余光偶尔来轻轻扫一眼。
后半夜,师徒二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圆桌旁,无声地度过。
外面拍打着窗户的晚风甚至也不能影响到屋内的沉寂,别说是绣针落地可闻的程度,连林羡比平时稍微紊乱着的呼吸声,也能丝毫不受阻碍地落入裴漓之耳中。
这屋内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而即便林羡坐得离裴漓之这般远,他似乎还是闻到了那股香气,像是此人被不知名的香料腌入骨头了般。
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甚至是真想问一句他的师尊是不是身上擦了香粉。
只是他又特别清楚,林羡如今身体难受,心情更是不好,他若是敢问,林羡就敢将他从窗口扔下去。
裴漓之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竟然还能入睡?
原本打算后半夜就这么盯着林羡的背影过的人,逐渐又陷入了昏沉。
像是林羡身上有魔力,或者说那股香气有魔力。
裴漓之一醒过来,天还只是蒙蒙亮,然而屋内圆桌前的人却不见了,他下意识起来去找。
然而穿好鞋走了两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径有点像一觉醒来没看见亲娘的几岁幼儿。
裴漓之:“……”
他猛然醒悟过来般,又往后面退了两步,最后站在床边,也不坐下。
片刻,裴漓之站在窗户边上,打开了窗户往四处看,像个凡人般用最朴素的方式在找人。
裴漓之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如今这个修为的不便之处。
筑基其实跟凡人,也没差多少。
他想找个人都找不到。
裴漓之面无表情地想着。
第470章 兴师问罪
自然,当穿戴整齐,全身上下又重新恢复成冷淡模样的林羡出现在裴漓之跟前时,他还有些说不出的恍如隔世。
仿佛昨晚那个披头散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光潋滟的人不是她一般。
林羡在进来之前,自然是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的,如今面对着徒弟,脸上没有出现任何一丝的不适,更多是面无表情。
“师尊,您一大早去哪儿了?”裴漓之问。
林羡将手中提着的两笼热腾腾的包子放在桌上,“听说这里的小笼包特别好吃,去买了。”
裴漓之:“……”
他抬眸看向林羡,没能看出任何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可想而知,林羡是认真的。
昨夜的一幕幕似乎依旧难忘,裴漓之轻而易举地从眼前的师尊身上看出了与昨夜的割裂。
裴漓之虽然如今是筑基修为,但辟谷也是真辟谷了的,对于吃食确实没有多大的追求。
何况相对于吃,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师尊,您身体……”裴漓之想问的其实是有没有憋坏。
然而林羡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直接回答道:“已经好了。”
好了。
意思是药性解了,还是只是暂时?
林羡没有要跟徒弟解释的意思,她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起了一只小笼包,优雅地吃着。
落在裴漓之眼中,便是他那清隽的师尊回来了。
昨夜就像是一场梦境一般,意识模糊的林羡,也仅仅是那惊鸿一瞥而已。
裴漓之看着林羡吃得正香,反应过来时自己也已经坐下,并且手里已经拿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
裴漓之有片刻的无语,他到底在干什么?
只是林羡这装模作样的早膳过后,领着他这个当徒弟的去了一个地方。
不处不太能让人注意到的矮小屋子,里面的光线更是幽暗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脚底下踩着的是什么东西。
裴漓之在这里见到了昨天想砍的人。
两个在他看来有些贼眉鼠眼的男人,和那个他们觉得姿色不错的年轻女子。
果然是这三个人给林羡下了绊子。
那三人看见林羡和裴漓之进来时,眼中瑟缩了一番,他们似乎想开口求饶,然而林羡却早就给他们下了禁言术。
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
事实证明,正道门派不一定出来的就是正人君子。
裴漓之眼睁睁看着他师尊解了其中一个人的禁言术,而后在对方要大声呼救之前做足了威胁的姿态,“想死?”
那人顿时就不敢开口了。
林羡活到现在,岁数不是特别大,但运气还不错,辈分足够大,而且她的岁数在凡间,现在就算没入土,也差不多入土了。
因此这些人在她面前耍心眼,基本是行不通的,但是,林羡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差点阴沟里翻船。
昨日不过是有人说着要答谢她的救命之恩,特意牵着女儿过来拜见恩人,并且盛情邀请恩人到府上一叙。
林羡一眼看出了问题,跟了上去,发现这拜见恩人是假,就连父女的关系也是假的。
第471章 逼供
那药,下在那姑娘的衣物上,只要走近些都能够闻到。
最重要的是,这药根本就是特意为她下的,凡人闻着没事,化神境以上的人闻着,便是真正的chun药。
林羡从小跟着慕容霖辩识药材,即便不修药修医,也不至于离谱到这么明显的药味都闻不出来。
只是闻出来也没用,也不知道背后把药给他们的人是不是也这么想的,林羡认出来时已经迟了,下意识就封了大部分的灵力,同时将这三个人给抓了。
这个药,是专门做出来给男人闻的,尤其还是她这个修为的男人,从中招到发作,不过是片刻的事,发作的人仅血脉偾张都算是好的了。
那女子的情况林羡已经检查过了,是一个阴时生女子,所谓阴时生女子,便是传说中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
而这样的女子大多都性属阴,容易招惹些麻烦,有的人图她们的炉鼎体质,自然也有人图她们能吸引来些什么东西。
若是普通的凡人女子,倒也不用忧心太多。
然而,林羡盯着那个不知被谁蒙骗来想生下仙长之子从而一步登天的女子,有片刻失语。
这些招数并不高明,然而林羡还是中了招,那药自然是不一般,只是他们背后的人大概都没能想到,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假男人。
当了这么多年男子,却不代表真成了男子。
林羡对着那解了禁言术的男人道:“说说,药是怎么来的?”
这句话,问得足够冷静,却透着冷静得不能再冷静的杀意。
那人哆嗦了一下,原以为这些来救他们的仙长,即便是修为如何逆天,也被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规矩束缚得死死的,即便他们的计划败露了,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不对,他们没想过会失败,都是男人,知道男人那恶劣的根性,平时尚且可能动邪念,更何况是中了药,昨日他们也是看见了眼前剑修脸上浮现异常神色的,可他们却没能想过,对方能忍下来。
原本在他们的设想中,眼前的修士中了招,又刚好有仰慕着他的女子主动贴上来,一时把持不住,后面若是他有良心,即便不将玲儿带回去,也会好好安置,若是一举成功,玲儿便能怀上仙长的孩子,那他们这辈子,可都不用愁了。
他们没修炼天赋,那么同这般强大的男子诞下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平庸?
如意算盘打得好,也自以为高明,然而这世间的傻子,恰巧没有名为林羡的这一个。
想到昨晚在徒弟面前出的糗,林羡现在想杀人的欲望,是一丁点儿也不少。
“仙长饶命啊,”那男人呜咽着开口,“小人一时糊涂,冲撞了仙长,求您留我一命……”
求饶时倒是利索,也许是被吊在这里一夜,意识到林羡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温和的人,也意识到了这是个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们的人。
“说,药是从哪里来的?”林羡没有多少耐心,直接将落川剑抵上了那人的咽喉。
第472章 网开一面
那人不可避免地抖了起来,喉咙颤着开口:“仙……仙长,我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啊!”
落川剑刺破了他的皮肤,血从皮肤中淌了下来,伴随着那男人的尖叫声,林羡又将禁言术给他点上了。
“还不老实说吗?”林羡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眸光同时对上被剑尖抵着喉咙的男人,仿佛他再说一句不知道,这把剑就会毫不犹豫刺穿他的喉咙,送他一命归西。
这浑身泛着冰冷杀意的剑修,同那个在城中挥金如土帮助建房的慷慨修士,简直判若两人。
这人看上去,根本不在乎这里的三条人命。
林羡又解开了那人的禁言术,这次那人不敢再求饶了,生怕林羡听见不想听的,立刻就将他给杀了。
“我说我说……”那人眸光往下,依旧感受着落川剑的森然之意,他哆嗦着道,“血兽临城那日早晨,我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看不清模样的人道,今日城中有难,会有仙人过来救我们,他说这里有个仙人日后会飞升为神,若是能得他青睐,我们这里可鸡犬升天。”
鸡犬升天的说法夸张了着,但起码可以也可以一跃成为人上人。
梦中的人道只要阴时生的女子能同仙长结合,诞下他的孩儿,那孩子便是天生的修炼天才,仙长会将孩子带回去培养,而生下孩子的母亲也可得到善待。
他动了歪心思,因为阴时生的的女子,他恰好知道一个,他新抬进门还没来得及宠幸的小妾,一个花楼里的花魁,还没接客就被他给赎了回来。
这女子的生辰八字他也找人看过,正是因为算命的说她旺夫,又足够貌美,他才将人赎回来,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妙处。
待醒来后,那人看见床头前放着个棕色的小罐子,就像是梦中人塞给他的那个。
梦中人道:“若是仙长闻到了这个味道,便会难以自持。”
面对着能讨好仙人,说不定还能因此得仙人几分垂怜,从而得到什么好处的诱惑,那个刚入门的小妾自然就被推了出去。
林羡听完,看着从男人身上搜出来的瓷瓶,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这玩意儿确实给她整出了阴影,小瓷瓶看起来也只是药修们用来装药的最普通不过的工具,林羡自己就能找出上百个长得同这个差不多的。
片刻,林羡用法术凝成一个巴掌大的小结界,直接将小瓷瓶罩起来,装入了芥子袋中。
随后,又干脆利落地给那男人施了禁言术,接着开始审第二个人。
最后是那个有着一张姣好容貌的女子。
那女子看见林羡往她的方向看去,眼泪便簌簌往下落,豆大的泪珠砸在脸上,梨花带雨,好不楚楚可怜。
若是寻常的男人,此时确实也会忍不住怜香惜玉一番。
但林羡没有这种想法,她的徒弟也没有。
“仙长,奴家痴心妄想,已经知错了,您能不能饶过奴家一命?”那女子到现在都在使着自己最大的本事。
她想让这个男子对自己网开一面。
第473章 阴谋
凡间女子同修真界的女子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即便都会些勾心斗角的小计谋,但相对比那些自信于自己能够运筹帷幄,甚至将女人也当成工具筹码的男人而言,林羡的态度还是要好上一些。
然而她这稍微缓和些的态度落入旁边徒弟眼中,似乎就换了一个意味。
裴漓之看着被林羡另眼相待的那张脸,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林羡就喜欢这种?
他不太高兴地蹙起眉,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师尊眼光差很丢脸。
“你唤玲儿?”林羡问。
“是,奴家自小被家中发卖,花楼老鸨看奴家还算有几分姿色,后来被老爷买回家,那日仙长从天而降,救下城中各人,奴家仰慕您天人之姿,这才不自量力……”
不得不说,不愧是花楼里出来的,这话前前后后只道自己身世可怜,而且昨日只是仰慕林羡天人之姿,也不求名分,只想伺候仙长,这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她甚至连那两个男人暗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都不知道。
裴漓之:“……”
这话说得,基本上滴水不漏,几乎没有提及一句自己的贪婪。
林羡听完后也没有开口,那名为玲儿的女子看着林羡的深情,一时间也捉摸不透,如果只是干哭,又少些味道,因此在低声缀泣着,好生可怜。
林羡久久没有开口,只是盯着那女子的脸沉默,久到裴漓之脸也跟着沉了下来,也久到那三人以为林羡被女子的容貌和姿态给打动了,重新燃起了希望。
然而,待林羡终于开口,她问了那女子一个问题:“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想让你生下孩子吗?”
那女子一愣,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那孩子的天赋,而她作为孩子的生母,也能母凭子贵。
听闻那些大宗门收徒只看天赋,无论她生下的是儿是女,只要有天赋,就能被别人收为徒弟,以后便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谁人还会计较一个凡人曾经做的龌龊事?
对方没有开口,林羡自然也能猜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轻声道:“好处都是你的,别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啊?”
一句话,让人如梦初醒。
那女子开始思考,确实,她如果有幸生下眼前男子的孩儿,偷偷养大了,送去那些宗门,对她是莫大的荣耀,对于其他人呢?
对买下她的老爷而言,兴许可以通过那孩子得到些渠道,得来些长命百岁的灵药,但老爷背后的人呢?
玲儿不知往何方面想,她并非是多聪明的人,即便是聪明,从小浸淫在花楼那样的环境中,也注定了她的境界。
“你这样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诞下的孩儿,可以炼成药人,”林羡的声音像毒药般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蔓延,“若再加上我的血脉,那孩子日后没有自保之力的话,他会成为人人都想啃一口的灵肉。”
以为他会成为天赋出众的天才吗?
他只会成为最为下贱的药人。
那女子听到这句话后,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不顾形象尖叫了一声,而后神色呆滞了起来。
第474章 她真的很疼徒弟
林羡从三个凡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在将人恐吓完毕后,又将他们这些日子的记忆,不该有的都清除了。
只是那层刻印在他们脑子里的恐惧,林羡没有管。
“师尊为何不杀了他们?”走出一段路后,身后一直沉默的徒弟发问了,“若是昨夜师尊做出了什么不可弥补的事,今日也能这样宽容大量吗?”
从语气就能听出她这大徒弟很不高兴。
林羡甚至怀疑这孩子等下想自己提着剑回去给那三人一人捅一剑。
“我虽不杀他们,可也没放过他们。”林羡如是道。
她的话,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就连裴漓之也稍微顿了一下,开始回忆方才最后,林羡到底做了什么。
最为可疑的,便是林羡给他们清楚记忆时的动作了。
想来是在那时候动了什么手脚。
“你要明白,有些时候,活着也可以很难受的。”裴漓之听见他的师尊用最为平淡的语气来跟他说出这句话来。
那三个凡人啊,往后余生,该有的噩梦不会少。
裴漓之一顿,不知为何被林羡那句话勾起了些波澜,有那么一瞬间怪异的感觉由心中生出。
处理完这件事后,今日他们便该重新上路。
原本两路人,如今重新汇聚成了一路。
夕遥宗弟子自然是要跟着他们的小师叔的,何况裴漓之还是林羡的首席大徒弟,而剩下的其他宗门的弟子,自然也明白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他们也要跟着林羡。
没有人不怕死,而且队伍壮大起来,也永远比单打独斗来得更容易取胜。
于是,林羡途经一座城,不仅领到了大徒弟,还有浩浩荡荡的各宗门弟子。
有些弟子听闻林羡前不久才收了一个筋脉堵塞的半妖,如今那半妖却已经能够修炼了,于是一个个想要凑到林羡跟前来好好表现自己,做好了一旦被看上便立刻改头换面当别派弟子的准备。
因此他们对身旁同行的夕遥宗弟子格外友好,不仅笑脸以对,而且嘘寒问暖。
夕遥宗弟子:总觉得这笑容恶恶心心。
林羡昨夜干了自觉丢人的事,一路上不爱说话,御剑而行时瞧见修为最低御剑最慢的徒弟一直努力地想要跟上前面的人,却也只能勉勉强强地跟在队伍后面。
裴漓之如今看起来,是真的够弱。
林羡瞧着这人哼哧着追赶队伍的模样,很狼狈,她欣赏够了,而后绕着半圈到了队伍后面,冷声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就敢偷跑下山,现在知道滋味了吧?”
说着,也不等裴漓之回话,像拎着小鸡崽似的,伸手将他提拉到自己的剑上,红霄剑失了身上的重量,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同样被林羡抓在手里。
“站稳了。”林羡道。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落川剑猛然加速,又绕了半圈,他们又到了队伍的前头。
见此场景,别人是越发的酸涩,并且真心诚意地感慨了一句:“九司尊主是真的疼爱徒弟啊……”
第475章 喂水
就连站在落川剑上的裴漓之都是这样想的,林羡的心思,似乎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但他站在林羡身后,并没有察觉到半分不适,反而有些奇怪的受宠若惊。
这种感觉,即便是前天夜里林羡愿意同他同卧而眠时也不曾有过。
那股香味又随着风拂来,吹得人都要醉了。
裴漓之站在林羡身后,甚至被他那觉得徒弟还是个不听话的臭崽子的师尊允许抓着宽大的袖子。
他们的任务依旧是救人。
而林羡的路线似乎带有自己本身的规划,却没有人去质疑。
因为这条路上,他们遇见了更多的血兽和兽尸。
有弟子抱怨道:“这些东西怎么杀也杀不完,何时才是尽头啊?”
旁边的修士也有些郁色,即便一开始都是抱着为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念头,如今这无论如何杀都杀不干净的血兽,教人厌倦。
这便是战争,永远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主观念想而结束。
如今不是两个国家的人在争夺领土,而是两个不同物种在争夺着。
谁强谁弱?
一瞬间便决定了生死。
林羡原本是想在半路上让安行舟派人来将裴漓之带回去的,只是此处离夕遥宗又何止十万八千里,派人出来,便又是人力的浪费。
林羡便作罢了。
“师尊,喝水。”兢兢业业伺候着师尊的徒弟端来了水。
而眼睁睁看着不知何时将他二师弟的活都给抢了的徒弟,有些说不出的沉默。
裴漓之自然是难得的孝顺,但林羡总是有那么几分的不习惯。
也许是方面收徒时留下的印象都太过于深刻,尽管这个小狼崽似的徒弟已经安分守己的好些年,但林羡依旧有种他某日就要顶着那张脸去欺师灭祖的模样。
不知不觉中,徒弟竟然给她留下了一个这么大的阴影。
林羡:“……”
惆怅。
林羡接过了裴漓之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后顿了一下,“甜的?”
“弟子方才同一户人家换了些蜂蜜,师尊不喜欢喝吗?”
林羡当然不是不喜欢。
“不是,为师甚是喜欢。”即便是对刚入门的小白眼狼印象深刻,也不影响她现在说两句鼓励性质的话。
林羡爱喝甜的。
这显而易见。
裴漓之便道:“弟子这里还有剩下的蜂蜜,下次再给您泡蜂蜜水……”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捏住了下巴,而后,另一只手端着原本他递过来的那碗水,贴上了他的唇,而后手稍稍用力,那只刚刚贴过林羡的唇的碗,微微倾倒,透明的水流顺着碗壁,流入了裴漓之口中。
清甜的味道一下子在口中荡漾着,裴漓之却仿佛是被点了定身术一般。
“怎么了?甜不甜?”身旁还有道调侃般的笑声想起。
裴漓之下意识抬眸,便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一时间有些出神。
“裴漓之,”见徒弟迟迟没有回话,林羡端着碗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怎么,嫌弃你师尊喝过这碗水了?”
裴漓之如梦初醒般看向她,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怎么会?”
第476章 慈师多败徒
裴漓之的回答太过于迅速,迅速到这个问题都还没怎么到他的脑子,这边嘴巴就快上了许多。
裴漓之:“……”
他安静了。
林羡看着难得心直口快的徒弟此时自闭似的沉默,笑了声,又把方才的问题多问了一遍:“那甜不甜?”
裴漓之沉默半晌,还是沉着嗓子回答道:“甜。”
奈何他此时还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即便想故作老成沉着嗓子说话,开口还是那道年轻的声音,此时自闭的模样不像是自闭,像害羞。
“……”
“擦擦。”一块带着熟悉香气的手帕按到了裴漓之脸上。
方才虽然是玩闹似的给徒弟灌水,但毕竟过于突然,水不仅仅是从口中进去了,还顺着嘴角,滑落至下巴处,正要往下没入衣领,林羡看不下去,拿出帕子往上面擦。
“师尊,弟子自己来。”裴漓之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伸手就要自己去抓着手帕。
林羡还想感慨一句徒弟不经逗,结果她的手收慢了,下一刻,另一只手覆在自己的手上。
那只手如何说呢?
林羡平日里其实偶尔也会手把手抓着徒弟领会剑术的真谛,但鲜少去注意旁的事,如今映入眼帘的这只手,不仅骨节分明,还挺白。
林羡:啧。
若不是察觉到掌心和指腹都有些微的薄茧,她都快不认识剑修的手了。
还挺好看。
只不过她那徒弟,像是被针扎了般立刻抬起手,林羡作为师尊感受了真心诚意的嫌弃。
“……”
真是好样的。
“师尊恕罪,弟子冒犯了。”林羡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了徒弟这毫无诚意的话。
林羡猝不及防被先发制人了。
那双桃花眼顺着徒弟擦脸和脖子的动作而稍微做了停顿,而后,她听见裴漓之道:“帕子弟子洗完再还给师尊。”
林羡道:“不了,你收着。”
裴漓之于是又觉得那帕子烫手起来。
“谢师尊。”裴漓之低着脑袋道,然而后一声不响地走开了,看模样像是去找地方洗手帕去。
毕竟蜂蜜水也是甜的,既然是甜的东西,自然也就会黏腻。
只不过,这明明也是一个避尘诀便能够解决的问题。
旁边的人瞧着酸涩,大家既然都是有门派之人,自然也知道,师尊这角色,向来是因人而异的。
大多数的师尊哪里会亲手给徒弟喂水哦,又哪里会有师尊亲手给徒弟擦脸哦?
又不是小孩。
殊不知,年过古稀的九司尊主心中,十几岁的臭小孩,还真是个孩子。
林羡对徒弟多纵容,但凡是参加了仙盟大赏,有在现场的人都能看见,此人当时便纵容了当时还不是徒弟的半妖与自己坐在同一处,甚至自己盯着秘境的留影看时,还让半妖在身旁睡觉。
若按照修真界各类师尊的类型来看,林羡这种绝对叫做溺爱型。
之前只当林羡是对幼崽那般,结果现在看见对大徒弟也这样好,此情此景酸得周围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慈师多败徒!
第477章 鬼门
他们赶路的同时,还不忘修炼。
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个道理跟凡间激励书生向学一样。
只是林羡这几日无心修炼,反倒像是在找些什么东西。
裴漓之知道他的师尊在找什么东西——林羡在找鬼门。
所有人默认的常识里,世间分三界,上界、人界、鬼界,三界之间互有联系,特定情境下也可互通。
而魔界,像是完全独立于这三界以外的存在,魔界是如何模样,他们不知,曾经去过魔界的人,多数有去无回。
人族与魔族的矛盾之大,不是毫无缘由的。
人界与鬼界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世间少有天生鬼胎,大多数的鬼,都曾经生而为人,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人界与鬼界的矛盾没那么激烈,但也不是全然没有。
如今,魔族与鬼门一事,显然有联系。
林羡要找的鬼门,自然是那个接连鬼界十八层的那个。
凡间也有传说,十八层地狱之下,禁锢着的全然是这世间最为凶神恶煞的鬼,往最为极端的边界徘徊,爱恨嗔痴是罪,滥杀无辜是罪,荒淫无度也是罪。
所有同欲望有关的情绪,到最后都能无限膨胀,勾引着人干下一件又一件滔天罪行。
十八层的鬼界啊,是人心底欲望之花开得最盛的地方。
林羡那日搜了一个魔修的魂,便顺其自然地知道了此事。
十八层的鬼门一开,到时候别说凡间,就连修真界也会成为炼虚般的存在。
那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魂魄,都被藏起来了,用来凝聚足够的怨气,最后打开那扇以鲜血凝成的鬼门。
鬼门之下,杀戮与欲望同行。
而作为拥有前世记忆的人,裴漓之自然也知道,那扇鬼门会带来的后果。
只是当年他没有直面那扇鬼门,他的师尊也没有,因为此时,林羡原本应该在战场上,与魔君厮杀,而不是在这里,以炼虚境的修为,干着普通修士都能干的事。
没有多少人知道鬼门之事,那些在战场上的修士不知,那些各自守着宗门的修士也不知,正因为他们对这重危机不曾察觉,才会有前世“鬼门开,万人冢”的话。
前世这扇鬼门,要了许多人的命,包括修士。
裴漓之在认真衡量了一番之后,竟然也没能分辨出来,战场与鬼门,究竟哪个更危险。
然而,林羡这样带着一队修为在元婴及以下的弟子在凡间四处游荡,在某些人眼里,则又成了一种懦夫的行为。
他们不敢当面说,却敢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怕死。
裴漓之还真担心林羡听不得这几句闲话便上了战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羡听了那些流言蜚语之后不仅没有反应,反而是心态更佛了些。
裴漓之看不懂。
但也没问。
眼下流言蜚语并非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在往北边的方向走,而越往北,越靠近鬼门,而天也就越冷。
沿途终于出现了冷死和饿死的难民,横尸遍野,让人脊骨生凉。
第478章 祭坛
穿戴完好的修士路过看见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一个个都忍不住别过了眼。
他们是修道中人,不食五谷,不惧风雪,同样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沿途的尸体太多,即便不是由于血兽过境的缘故,这里的死人也太多,以至于,让人于心不忍。
“小师叔……”有人不忍心地地喊了一声林羡,似乎希望她能做些什么。
而裴漓之却径直走到了林羡与那开口的弟子中,阻隔了二人的对视。
“你想救他们?”裴漓之毫不客气地冷声道,“如何救?”
那弟子被裴漓之问得脸色一僵,才又开口道:“不然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冻死吗?”
他们修道之人,修的是道心,这般凄惨的场面,他们如何能够无视?
听说再往北些的地方,已经下雪了,那些地方的尸体,估计更多。
“救人,我们这一路过来不就是在救人吗?”裴漓之冷冷反问道,“可眼下,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吗?又有物资可供?”
一句话将那不经世事的修士问得哑口无言,那人表面上还应当算是裴漓之的师兄。
只是他也有自知之明,像裴漓之这种一进门就被收为亲传徒弟的天之骄子,又怎么可能真心城意将别人认作师兄?
即便话难听了些,却不可避免,对方说的有道理。
他们是修士,下山为除魔而来,也为救人,可如今的形势,即便是救人,也不可冲动行事。
“裴师弟说的有理,是我鲁莽了。”
林羡听着他们说的话,脸上也没有半分改变,她似乎往更远些的地方看了眼,同时还看见了,萦绕在这座城中的一缕缕死气。
十八层的鬼界之门,不仅需要冤魂,还需要鲜血的献祭。
眼下,他们目光所及之处,似乎都成了即将要被献祭的鲜血。
而他们,已经踏入了祭坛的领域。
近了。
此处血兽的数量陡然减少,自然不是因为回去了,而是死了。
魔界滔滔不绝地放了众多的血兽出来,可人间,却不似魔界,没有足够的魔气,那些血兽即便有足够的食物,也渐渐变得虚弱起来。
这是林羡近来发现的情况,魔族舍弃了这批血兽,让它们死在凡间,只为制造出更多的死人与怨灵,而魔界之门离凡间太远了,不易开启,它们在魔族心中也不过是豢养的野兽,本就是用来杀人的,死了再养便是,何必来回折腾。
只要魔界那边不继续放出血兽,这股兽尸潮便有能遏制的可能,只是也不是容易的事。
眼下不可能全然无视灾民,先不说要不要救的问题,如果他们都死在这个冬天,便会进一步加强献祭的阵法,到时候鬼门一开,酿成的大祸肯定不止这些。
思及此处,林羡对着身后道:“去找这座城的城主,城主若是死了,便找别的能主事的人,城主若是无用,换了。”
她轻描淡写地决定着这座城的命运。
也不对,这座城的命运,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咽喉。
第479章 懦夫
林羡要救这座城的人,裴漓之早有预料。
也是,名门正派,夕遥宗的八长老,更是年纪轻轻修为上了炼虚的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裴漓之心中无苍生,真正碍道的人,他会杀。
若是以这群修士的标准,裴漓之估计也是个要挨千刀的。
一路而来,他们看见了太多血兽肆虐,魔修猖狂的恶果,此时对魔修的憎恨,也在高点。
林羡对付魔修自有招数,而且也不藏私,跟着她的修士都能学,而也因为这群人都跟着她,所以能看到林羡同传闻中的不同。
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除了骂徒弟的时候。
但不骂徒弟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也酸涩得厉害。
因此外面那些所谓林羡是懦夫的流言蜚语,这群人倒是没怎么信。
在凡间救人不上战场又如何了?
这里的敌人难道就少了吗?
总比那些听闻魔族来袭就一声不吭跑去闭关的大能强吧?
这种事,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有些人的飞升劫快要来了,怕自己熬不过,此时更加谨慎起来,不敢应战,怕自己折在这一战里。
懂得的人觉得好笑,只是大敌当前,谁也笑不出来。
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御寒保暖,修士们径直去了这里的城主府,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群醉生梦死的东西。
这反而好办。
甚至不用林羡出面,这种事,那些弟子便能完成。
这座城比他们之前遇见的任何一座城损毁都要严重得多,横尸遍野无人埋,而且死的人,大多还是冻死和饿死的。
这群修士的到来,倒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丝活着的希望,原本等死的百姓们涌上前求救着。
修士们难得做了强盗才干的事,他们将那些躲在自家尚且完好的府邸中醉生梦死的富人给抢了,把抢来的食物和衣物都分派了下去,就算不能长此以往,也能解燃眉之急。
至于那些跳脚的富人们,谁会理会?
情况再严重些,说不定难民偏激起来,不顾他们的守卫直接冲进去抢粮时,那他们便知道晚了。
“小师叔,”陆元柯又上前来禀告,“这座城里的尸体,也需要像以前一般处理吗?”
如果是像从前一样,那便是烧得什么都不剩。
“看有没有亲人好友愿意认领去埋,没有就按以前那般处理。”
陆元柯忍不住感慨了句:“这座城的人口比周围其他城池的都多,冻死的人也多,无人管的尸体也多,有些都已经腐烂了,我们要不要……”
要不要先预防一下有可能发生的瘟疫?
众所周知,人死得多,就一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何况这还不是血兽肆虐的成果。
“有尸体反而是好事。”林羡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方才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陆元柯说的话,但此时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似乎也在为某件事而烦恼。
只不过那件事与陆元柯正在说的事是不是同一件就不得而知了。
陆元柯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片刻后又悟了林羡的话。
第480章 小破庙
这种毁灭性的灾难持续得越久,从前束缚人的所有规则强度就会变得越来越薄弱。
他们今日尚且可以看见少部分醉生梦死的富人商贾,若是到了某日难民不怕死都要冲去抢粮食衣物的境地,那么很快,人肉的滋味也不是那么让人害怕了。
所以说,此时还能找到城中的尸体,算是好事。
何况说不准,已经有些人吃过人肉了。
陆元柯被自己的猜测惊得毛骨悚然,抬头看向林羡,却发现对方眸中沉着,根本没有半分的惊讶。
人应以律己,而不仅仅是律人。
他们能对自己做出要求,却不能妄图凡人也能如此,何况,他们谁可以保证,自己在这样的状况下,就不会做出类似的事呢?
永远不要考验人性。
这是忠告。
陆元柯脸色难看地走远了,他似乎召集了人去找人领尸,如今有他们在城里,城中的人便认为自己得救了,对于亲人的尸体,有些人还是领回去埋了。
而天也渐渐黑了。
他们一路往北,天也黑得越来越快,夜晚更是越来越冷。
城中临时盖起了避难所,里面密密麻麻挤着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了落脚点,那些被损毁的房屋,不太严重的零零散散盖了起来,好歹能过夜。
吃食也被分了下去,即便不能所有人都饱腹,好歹东西吃下肚,不至于有生命威胁。
凡人的身体相对比修士而言实在过于脆弱,若没能得到庇护,死的人会一日比一日多。
像他们这些修士,今夜都是直接在外随意找块空地打坐过夜便可。
林羡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然而她那贴心的徒弟道:“师尊,弟子知道不远处有一处破庙,我们可以去那边。”
破庙?
林羡顿了一下,其实并不是很想去。
像城中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都已经塞满了人,破庙应当也塞了人。
林羡这样的咸鱼人不是特别想跟人打交道,因此有些不太乐意地停住,正想说句“不了”,然而裴漓之似乎也很明白师尊的性子,他道:“师尊放心,那里没人。”
林羡转头看着徒弟,也不说别的,“怎么会没人?”
“师尊去了便知。”
林羡想着,倒也没有过多犹豫,便随着裴漓之去了。
去到后,她才明白,此处为何没有人。
这破庙的门和窗上都贴满了黄色的符纸,上面朱砂红的颜料还没完全褪尽,但符也差不多废了。
压制不住里面的邪祟了。
唯独是破庙外面有个同样威力也一般的阵法还在禁锢着里面的邪祟。
但凡是熟知此处的人都不敢随意进入这处破庙,毕竟里面的邪祟也压制不了多久了。
尤其是近来凡间鬼气大增,同样也给那里面的邪祟带去了便利。
可想而知,百年前途经此处的修士也是花了大工夫才将邪祟封印在破庙中的,那庙,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被弃的。
这只是个小麻烦,可以解决。
林羡对这个不算宽敞的小破庙,还挺满意。
第481章 夜探丛林
里面被镇压百年的邪祟简直不堪一击,若是让裴漓之来,也许会有些难度,但他的那把红霄剑不是吃素的。
剑其实也是很现实的东西,尤其还是生了剑灵的剑。
一般主人修为境界跌落,某些剑都会忍不住嫌弃主人,当然,按照剑修爱剑如命的特性,估计人家嫌弃他们,他们还能巴巴地舔上去。
裴漓之显然不是那么爱剑如命的人,但出奇的是,这样一把神剑,从一开始就巴巴地贴着裴漓之,无论如何也要跟他走。
现在裴漓之是个筑基修为的人,红霄剑也还不离不弃的,若是别的剑修得了这么一把绝世神剑,这会儿该供起来了。
也是奇事。
林羡没让徒弟动手,三两下超度了那妄图借着最近的人间大乱而冲破封印出来的邪祟,一个避尘诀扔下,小破庙看起来也瞬间洁净不少。
“师尊,这里。”裴漓之在庙中找到了一个软垫,又扔了个避尘诀,最后招呼林羡坐。
大徒弟这般无微不至,林羡确实还有些不太习惯。
只是面上不显,对他道:“行了,好好休息吧。”
明日一早,自然有明日的任务,林羡不多说什么,随口吩咐了两句之后,自己打坐修炼起来。
庙中黑漆漆的一片,两个人相距不远,甚至还能隐隐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裴漓之在黑暗中盯着自己师尊的脸看,看了半晌后又忽然转移了视线,席地而坐,闭上眼睛。
师徒二人都安静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夜里过半,破庙中的其中一位白衣剑修毫无预兆地从软垫站起来,而后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小破庙。
随后片刻,空中御剑的身影一闪而过,寒风掀起衣袂,映衬着月光下随之而沙沙作响的树,四下寂静,唯有风在作怪。
那身形修长的剑修落地时,已经距方才的破庙百里之外。
一双冷淡的桃花眼静静地打量着此处的布置,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她知道近了。
只是藏得太好,一时间还没能找到。
林羡收起了落川剑,而后只身一人,踏入了这一片看似密不透风的丛林当中。
这里的鬼气森然,如果说鬼门不在此处开启,这里也必定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地方。
那股怨气都快冲天了。
外面掩盖里面怨气的阵法还十分高明,若不是林羡稍微有所警惕,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
身边的树被晚风吹得眼光,此时又可以算得上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时间段之一,加上现在其他鬼门被开,鬼气也有部分散出来,夜晚出门撞鬼,算是寻常不过的事了。
若是稍微阴气重些的,甚至还有被附身的危险。
当然,像林羡这种,不管阴气重还是阳气重,修为摆在这里,注定是鬼见愁般的存在。
像是要验证林羡的想法般,此处丛林越往深处,阴气和鬼气就越发的浓郁,几乎浓郁到让人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身处鬼界一般。
不多时,眼前的丛林到了更深处,林羡蓦然顿住,目光落在眼前。
第482章 恶灵之地
眼前是一片算不得真实的画面,那些树枝上,像是悬挂着果实一般缀着一个个小身影。
随着风吹过来,又迎着风不停地往风的方向来回摆动。
而林羡,一个蓦然闯入此处的外来者,此时正扫过眼前的画面,而后眸色渐冷。
这是,不知多少个孩童的尸体。
他们一个个不着寸缕,闭着眼睛,面容恬淡,细小的身子蜷缩在一个个透明的结界中,身上散发出近乎是世间最为纯净的气息。
林羡踏进的这一片与外面格格不入。
这里面的孩童亡灵还一个个点缀在结界上,泛着淡金色的光芒,像萤火虫一般漂亮。
乍一看,这里像是世外桃源一般宁静和安逸,假如看不见树上挂着的孩童尸体的话。
放眼望去,这里的孩童尸体绝对不下于百,最大的看起来不过三岁模样,最小的,像是还在襁褓之中。
林羡踏着让人心惊的土壤,一步步走向了更深处的丛林,在丛林间有条幽暗的小道,那条小道上泛着一缕淡淡的月光,似乎指向着另一重世界。
林羡面无表情地走过了婴孩林,又踏入了一层。
她往后看了一眼,方才的路已经全然被隔断了,就像从来没有那条路一样,身后幽暗得连树影都看不见。
就像是从来没有那条路一样。
林羡眼前又换了一番景象,眼前又是一片林子,只是这片林子中,挂的又是不一样的东西。
是妙龄女子,大多是豆蔻年华,这个年纪的女子,待字闺中,订亲不久或者尚未择婿,最是纯真的女子。
她们恬静的脸庞中似乎还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又或者是在做着什么美梦,
林羡没有多看,步入这里后,她便明白,前方不论是多长的路,这里不会再有活人。
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
即便如此,林羡也面色沉静地踏着地面上不知何时变得通红的土壤而去。
妙龄女子与婴孩的纯净,掩盖住了深处浓郁得近乎冲天的怨灵气息,林羡找了好些日子都找不到的魂魄,此时都在此处徘徊。
那些魂魄俨然成了这里的一部分,他们融入这里,失去了自己的灵识。
受鬼气驱动,对外来者充满恶意。
他们已经成了恶灵。
死前的恐惧与不甘凝聚成了散不去的怨气,久久徘徊在这一处,充斥着每一片空间。
林羡过了悬挂着女子尸体的丛林,又到了另外一处,这里男男女女都有,他们身上散发着不算浓郁的恶意,相比于之前安安静静的亡灵,这一片的亡灵要活跃许多。
也会找死。
他们萦绕在林羡周围,似乎想随时将她一口给吞了。
一个炼虚境的强者,即便一个亡灵啃不下,这里那么多,能啃上一口也是大补。
然而林羡浑身散发着炼虚境的威压,平日里刻意压制着的修为此时此刻汹涌地散发出来,亡灵不敢靠近她。
人有贪念,会因此而产生各种念头,这里是贪婪的亡灵。
第483章 恐惧
贪欲过后,是杀戮血腥。
满目通红,恍惚间,似乎自己已经踏入了杀戮的世界。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幻觉,幻觉中,她面前是各种尸骸,其中有几张脸还是她所熟悉的师兄师姐……以及徒弟,杀戮的快感在那么一刹那充盈了脑海当中,同时更多的,能够给她带来战栗的是沾染鲜血的落川剑。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她手中的落川剑出鞘,瞬间砍下了那只在她眼前编织幻境的恶鬼。
林羡面无表情地盯着落川剑上沾染的血腥,而后又无视了周围想蜂拥而上却又忌惮她实力的怨灵。
此处已成祭坛,鲜红的符文在眼前飘荡着,林羡手中的长剑也发出了阵阵的剑鸣,往前一步,退路全物。
林羡自然可以一剑将这里的怨灵都超度了,然而一个不知预谋了多久的祭坛,但凡是某处出了乱子,会引发怎样的后果,都不是林羡可以预测到的。
最安全的方法,自然是去到那扇鬼门前,亲手将它再度封印住。
人界与鬼界之间的通道又何止一个,鬼界十八层,也不是什么随便可以打开的地方。
同时也不是随便可以关上的地方。
林羡踏入这祭坛中时没有犹豫,但此时此刻可可以感受到,这个祭坛流转的速度似乎在加快,不知是察觉到了威胁,还是时间到了。
这意味着,林羡身后的那座城,要被屠了。
起码,此时绝对不乐观。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不让人省心的徒弟,一个筑基修为的小屁孩,没有她护着,即便有红霄剑在手,也未必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
林羡还没做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
她要尽快了。
于是面无表情的白衣剑修听闻着周围逐渐尖锐的声音,眉都不曾皱一下,就继续踏了过去。
杀戮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林羡穿过了那层像是分界线的土壤,落于一片繁华的土地,又看见了一处阴暗的角落在灯火中明灭。
空中不知何处飘来了雪花,天寒地冻,气温骤降,放眼望去,繁华京城与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声形成色彩浓烈的对比,让人一眼便感觉到不适。
林羡也终于意识到了,阻拦着她的是什么。
是恐惧。
仅仅是踏出这么一小步,曾经遗忘的记忆就这样扑面而来。
林羡看见了在角落里蜷缩的小身影,看见那些人在来来往往的繁华之地大声嬉笑,而后有人拽着那道小身影的头发,将其按倒在地上。
他们嘴里说着肮脏不已的话,丝毫不在意地上人的死活。
林羡冷冷地盯着这一幕,落川剑适时又发出了剑鸣,仿佛她如今看见的都是真实的场面,她可以走进去,执剑手刃了那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
落川剑以主人的心情起伏为感应发出了剑鸣。
林羡身上出现了杀意,她想杀人。
“雕虫小技。”半晌,林羡缓缓开口,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同时也将落川剑安抚了下来。
第484章 两副面孔
林羡说出那四个字之后,与此同时,眼前的幻象又全然换了。
只不过这次的画面与她而言,是陌生的。
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落在榻边,盯着床上被人扔进了水里,近乎奄奄一息的孩子道:“废物一个。”
随后他离开了。
床上的人儿发起高热,朦胧间似乎听见了这道声音,想求救,可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后没多久,一个癫狂的女人冲了进来,她紧紧抓着昏迷不醒的孩子吼道:“他人呢?他去哪里了?”
昏迷不醒的人自然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于是那雍容华贵的女人更疯了,她从此喜欢上虐待唯一的儿子。
以前只是不管,如今却是想着如何让儿子生病,她以为,只要这个孩子生病了,那个男人便会回来看上一眼,哪怕一眼。
只不过,她等不到了。
林羡看着不少似曾相识的画面,又看见许多次,那个被所谓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林羡自然是不怪她的,那个男人给她下了蛊,即便是他忘却了这段露水情缘,也要她对自己牵肠挂肚。
后来这个女人自尽了,白绫悬挂在儿子的房内,她原本似乎是想带着自己生下的孽种一起死,后来不知为何,又在最后一刻恢复了些清明,挣扎着扯断了旁边的白绫。
奄奄一息的孩子从地上爬起,盯着死去的母亲,她眼球似乎凸起着,四肢无力垂下,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彻底解脱。
那道瘦小的身影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离开了那座府邸,而后半夜,一把大火烧起,有的人死得只剩下灰烬。
林羡身上的杀意浓得想要将这幻象一剑劈了。
这便是那些守候着的怨灵等待的好机会,他们不断侵蚀着林羡的意志,一模一样的幻象回忆在她面前不断浮现着,似乎妄图着不断加重她的恐惧。
恐惧,是最会侵蚀人心智的东西之一。
也许是太久没有想起过,她此时看着,竟然隐隐有些想要发笑。
只是杀意渐浓,耳边烦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她看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前方,依旧看不见任何一点光,但她深知,她已经位于祭坛的中心了,再往前,便是从鬼界十八层散出来的,那让人无法忽视的鬼气。
光是站在这里,都能体会到里面的东西如何迫不及待了,它们想出来,迫不及待,甚至想自己动手撕开那扇威慑力已经不大了的门。
林羡还被困在原地。
她尚且没有克服心底所有的恐惧,而那恐惧当中,俨然没有再出现那段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画面,但新的恐惧似乎也浮现了。
还是那个梦境。
仅仅是一幅画面罢了。
她被自己的徒弟一剑穿心。
回想起这几日乖巧懂事的徒弟,林羡眯了一下眸子,眼前的画面若是有机会成真,那她这徒弟,还有两副面孔呢?
林羡:“……”
只可惜,眼前不过是她心底某种情绪的倒映罢了。
第485章 幻象重重
即便是方才那些画面,看起来很真,可说到底,也不过是林羡的回忆与想象构成的产物。
即便真得连她自己都要全信了。
周围充满诱惑的声音响起:“你想报仇吗?”
“或者,想先下手为强吗?”
林羡缓缓抬眸,目光落在前方满是映射着她内心的幻象。
“哦。”毫无波澜地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
林羡开始觉得这样的戏码拙劣得不成话,自以为是能攻破她内心的邪祟,不过也只是用它们的思维来揣测她而已。
“先下手为强,”林羡缓缓重复了这几个字,而后扯了一下嘴角,“这个想法不错。”
然后下一刻,周围的邪祟被落川剑的剑气所震慑,纷纷远离了林羡身边。
林羡面无表情地挥下一剑,眼前瞬间清明,她看见原本充斥着贪婪杀戮的周围,此时不过是一片寂静的黑暗丛林。
果然,方才是幻境。
林羡的实力让人不得不忌惮,从方才踏进来开始,便注定会有说不清的东西在这里拖延着时间。
如果她深陷在幻境中走不出来,那么等待她的,只剩下数不胜数的尸体。
今夜那座城,包括周围的城池,绝对不安全。
祭坛已经启动,鬼门即将大开。
林羡冷着脸继续走了下去,她自然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鬼门要开,而阻拦祭坛开启之人,必定受万鬼阻拦。
落川剑一路上的剑鸣没有停过,周围从各种喧嚣到重新归为宁静,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林羡走到了一处结界前,而后提起了落川剑,落川剑上泛着刺眼的光芒,剑气凌厉,同主人心意相通的同时,也裹挟上她的杀意。
这一道结界背后,便是林羡要找的地方。
就在此时,原本隐匿了身影的万鬼齐齐响起了声音。
“林羡。”
她不为所动,挥了第一剑,第一剑过后,结界发出了“铛”的一声,只是微微被损,她正准备挥出第二剑,又一道声音响起。
“小八。”这道声音有着说不出的耳熟。
她看了一眼身侧,发现自己仙逝已久的师尊站在那里。
夕遥宗已故的宗主就站在那里,眉目冷隽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但很是温柔。
林羡蓦地一顿,而后又听见了另外一道声音:“小八。”
这次是已经闭关的大师兄,光头的佛修眉心甚至有着一颗红痣,深情清冷又带着佛子的超尘脱俗。
林羡许久未见他,大师兄在印象中便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就在此时,接连不断的声音此起彼伏起来。
“林羡。”
“师尊。”
又是别人的声音,甚至还包括了她的徒弟。
林羡眼前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只是那些人,都站在那边。
她又看见自己在战场上的两个徒弟,身染鲜血,白衣被全然浸透,她听见沈宵道:“师尊救我。”
又看见虞幼清同样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却还是提着剑指向她这个做师尊的,冷着脸质问着:“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第486章 大图谋
年幼的半妖被人踩在地上,逐渐失去了活人气息,变得冰冷。
最后的最后,是此时应当正在城中,仅仅筑基修为的裴漓之,被魔修一剑穿心,死前还在嘴里喊着“师尊”二字。
画面又一转,还是裴漓之,只不过不是现在的少年模样,他长成了一个俊美的男人,只不过气质全然变了。
一身黑衣的男子阴郁着脸,手中握着红霄剑,指着林羡道:“林羡,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的裴漓之,似乎也在此刻重叠起来,仿佛分裂的一半。
空气中甚至飘荡着一股潮湿的血腥味道,脚底下的土壤也犹如血肉一般软绵绵,面前的幻象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不停地在重复着,恍惚间,那些人又变成了森森白骨,挣扎着上前,要将她也拖入无边地狱中去。
这样一重接一重的幻象落入眼中,从各个方面不断侵蚀着她的感官,林羡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冷静告诉自己:“都是假的。”
那些熟悉的面孔,陌生的或者熟悉的话,都不过是那些恶劣的东西从她脑海里勾勒出来的画面,只要她的神智依旧清醒,这些东西就永远不可能跃于跟前。
林羡的耐心被这些幻象影响,她终于挥出了第二剑,只不过这一剑不是给那个结界的,而是给她身后似乎在不断靠近的幻象。
霎时间,尘土飞扬,被剑气扫到的苍天大树横腰折断,伴随着一阵阵“轰隆”的倒地声,方才还在林羡眼前作乱的幻象轰然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魔修尸体。
魔修与鬼修合谋一事,他们是早就知道,在此处能看见魔修,倒也不出奇。
人间的鬼修想要打开鬼门,为了获取更强的实力献祭自己,于是将主意打到了鬼界十八层上,想从鬼界最为凶煞的恶鬼中得到最浓郁的鬼气。
而魔修想要打开鬼界之门,让里面的鬼气和煞气填充人间,同时打开魔界大门,让里面的魔气也充斥着人间,将天地灵气的浓度稀释,不断稀释,长久以往,因杀戮和魔气鬼气而被改造的人间,将成为适合魔修生存之地。
此乃魔界之大图谋。
至于那些凡人和修士,对于他们而言,则是货物一般的存在,用来炼尸或者当炉鼎,魔界摆弄人的法子多得是,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林羡闯入了这里,也就接近了魔界与鬼修的图谋,有人想来杀她也正常。
只是,她看了一下地上的尸体,觉得来人实在是脆皮了些。
还是说,那些人觉得她会被自己心底的幻象所俘虏,连这点实力都没有?
林羡觉得不该。
她不该被这么看轻。
即便是看轻她,也不该看轻她手中的落川剑。
落川剑择主以来,只要是主人遇到危险,没有指令它都能与之抗衡一二。
像是赞同林羡心中所想一般,手中的剑身萦绕了一圈白光,像孔雀开屏,傲傲娇娇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一丝神剑的模样。
第487章 半魔
就在林羡要往前再走一步时,方才消失的幻象似乎又重新出现了。
这次出现的人,长了一张很是陌生的脸,却有一双同她很像的桃花眼。
或者说,是林羡像他。
对方穿着一身黑衣,眼角处有黑红色的印记,脸上挂着说不清的邪气,比林羡也要高大上许多。
空气中似乎一瞬间又凝聚起了无数汹涌怨念,叫嚣着,问她是不是想要杀人,是不是想要杀了眼前之人。
林羡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个声音,几乎每一则声音都在肆无忌惮地让她提起自己的剑。
可对面释放过来的威压,又真实得吓人。
她不是对手。
林羡自然不是修真界最强的修士。
她的修为距离大乘境还有一大段的距离,这一大段距离也许需要她用上几百年的光阴也未必能够突破。
没等林羡脑子里的各种叫嚣停下来,幻象中的男人就发动了攻击,他虽与林羡长得像,但下手丝毫不留情,直接冲过来,手中一把长刀直直抵在落川剑面前。
刀刃与剑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甚至还有火星伴随着迸发出来,双方像是真的在死战。
而林羡的对手,也正像是她想杀的那个人。
是真的幻象还是假的幻象,在此刻变得不重要起来,仇恨确实在那么一瞬间上了头。
她眼中闪过了些朦胧又陈旧的画面,对眼前之人的憎恨,也被此情此景勾得从心底翻涌上来。
这世上本来不该多那么一个人。
她该早早死在母亲上吊的那天夜里,随着府内的一把火,同那个本该肆意且尊贵的女人一起死去。
即便到了今日,俨然同尘世断绝了关系的林羡,也依旧想不明白,那个女人临死前隔断白绫,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
她也会恨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吗?
林羡想。
眼前那个幻化出来的人突然开口了,低沉又阴冷的语气似乎从四面八方扬了起来。
“林羡,你这般想要杀了我啊?”那道黑色的身影脸上闪过些诱导般的笑意,他道,“你站在人族那边,只承认你身上流着人族的血脉,然后就可以尽情屠杀着你的同胞吗?”
林羡冷冷地盯着眼前,没有回话,落川剑感受到主人的怒意与杀意,迫不及待想要刺破那男人的喉咙,让他这辈子也不能再开口说一句话。
凌厉的剑气在这处空间内肆无忌惮地穿梭着,炼虚境的修为全然外泄,周围境界稍微低些的怨灵都被压制得瑟瑟发抖,有些直接灰飞烟灭。
阴冷如毒蛇一般的笑声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和被削断的山崖巨响而来,林羡听见那个人阴森森道:“你猜,倘若那些崇敬着你的修士知道你身上流着的另一半血脉后,他们会怎么看你?还把你看作是那个惊才艳艳的天才吗?他们会不会举剑讨伐你,说你是魔族的奸细?”
“林羡,就算你不承认,也无法否认,你身上流着魔族的血,”那道声音继续响起,“你是个半魔。”
第488章 孽徒该打!
“半魔”二字出口,林羡的动作稍微一顿,可也就是那么一顿,让提着长刀的男人钻了空子,片刻后,她身上多了一道伤口,肩胛处的白色布料被染红。
那道身影是不是她的幻象,未知了。
林羡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直接又是提着剑上前去,面无表情地用着一招一式,每一招都冲着对方的命门而去。
那个声音没有就此停下来,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你如今身上魔息全无,将魔性硬生生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有如此心性,归于魔族的麾下,想必日后地位不会低,何必走修仙的路?”这番循循诱导,又似为她权衡利弊,“何况,魔族以实力为先,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却不是这样,他们会憎恶你身上的魔族血脉,轻而易举将你与魔族等相提并论,若是被人知道了,你以为你还能当这个九司尊主吗?”
“他们会把你当作是最低劣的魔族奸细,然后还会觊觎你身上的修为,将你踩入尘埃,随后无论拿了你什么东西,都变得顺理成章……”
他仿佛是天底下最会蛊惑人的邪魅一般,往人性最为低劣的方向去想着,同时又将这一切勾勒出来,描述给眼前的人听。
“说够了吗?”半晌,林羡终于开口,面容冷烈,对上了那双几乎可以说是近在咫尺的桃花眼。
“说够了就受死吧。”她道。
与此同时,落川剑上凝聚了汹涌的剑气,在霎时间快狠准地刺入了那道黑色身影的体内,然而,就在那么一刹那,黑色身影中钻出了一缕黑气,随即消散在空中,蛊惑人心的幻象消失。
而林羡抓着剑的手,泛着青筋,下一刻将剑插入了地下。
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身形,吐出了口中的郁气。
随即,嘴角却很轻微地扬了一下,眼神中似乎透露出了别的东西,目光落在前方。
那个不像是她的幻象。
或者说,不仅仅是她的幻象。
林羡找了一个人许多年,如今,终于有了眉目。
她往前又踏了一步,眼前的画面蓦地又发生了变幻。
她脚步又停了下来,看着跟前同样是黑衣,面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时失语。
周围的幻境陡然发生了变幻,她不再是处于林中,而是一处她其实也认识的地方。
她师尊仙逝之前来到过——升仙台。
而她梦中也来到过这里,在这里,她被自己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白眼狼一剑穿心。
林羡看着眼前俨然长大,岁数却不知是多少的徒弟,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面前的人,威压瘆人,甚至比她还要强上不少。
是大乘境。
林羡:“……”
不知此情此景可不可以骂他一声孽徒。
林羡还没如何想过徒弟们日后的修为可以去到如何地步,只是现在看来,其他人不知,裴漓之倒是有机会飞升。
大乘境。
这样的修为啊。
林羡垂下眸子,手中的落川剑看起来又想打架了,而她的拳头也硬了。
孽徒该打!
第489章 天地法则
对面原本一看就是假的幻象,用那把林羡掏钱从剑宗剑坛买回来的红霄剑,指着她这个师尊。
林羡:“……”
显然,清理门户是很有必要的。
“林羡,”大逆不道的徒弟连师尊也不喊,直呼其名道,“你怎么可以这般虚情假意?”
林羡没有兴趣同一个幻象说话,她同样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逆徒。
也许是勾起了多年前的梦境,她心情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即便她清楚眼前都是假的,但这又偏偏假得很真实。
她原本没有回应的意思,但不知为何,此时忽然幽幽开口问了一句:“所以呢?为师如何虚情假意了?”
“……”
眼看着对面的裴漓之对不上下一句话,林羡又叹了一口气,
假的就是假的,问句话还对不上来。
对不上话的假徒弟提着同样假的红霄剑刺向了他的师尊。
即便意识到眼前是假的,但林羡还是不得不提剑与之对上。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乘境,吊打她这个当师尊的,简直易如反掌。
即便明知这是个假的,林羡也没办法忽视对方大乘境的威压。
也不知对面的孽徒是不是真的存了杀心,林羡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也不是她弱得可怜,而是一开始就存了几分想要看他能耐的想法。
事实证明,大乘境真的很强。
而林羡也自知打不过。
因此在那把红霄剑即将刺过来时,突然闭上了眼睛。
霎时间,风平浪静,她耳边的风声也跟着停下来了一般。
再睁眼,眼前果然空无一人,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片丛林。
既然幻象是由她心底生出,那么只要她不去想不去信,那么幻象不攻自破。
很简单的道理,只是林羡她啊,想会会那个长大后的孽徒。
梦境中之事,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她隐隐在这个梦中察觉到了一丝天地法则,只是这个暗示着她先下手为强的天地法则,一定是对的吗?
林羡想不通,自然也懒得花心思去想这个问题,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要过去了。
如果说探查人心底的恐惧是这里最后一层,那么再接下去,她将来到鬼门之前。
世间万物皆有法则,即便不是所有法则都是对的,他们起码可以保证,所有法则都有其对应的规定,所以即便十八层的鬼门之内,那些恶鬼明明实力强悍,却没办法自己从里面出来。
它们同世间的鬼修做了约定,只要鬼修将它们放了出来,约定将生效。
林羡这会儿找到了结界的破绽,落川剑落下,结界应声而碎,下一刻,周围原本妄图趁着林羡被心魔幻象干扰时趁机啃食她的怨灵纷纷发出了尖叫般的声音。
它们逃了。
但凡里面的人出来,第一被吞噬的,肯定是这些怨灵。
林羡自然没有在意这点细节,就在眼前,有一个满目鲜红的献祭阵。
那个阵法,她曾经在书中看过。
一个用万人性命献祭而成的阵法。
她正要踏出一步,身后蓦地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尊。”
第490章 自刎献祭
这一声师尊的语气同方才有所不同,也显得更加突兀,林羡没有第一时间转头。
方才看到的幻象实在是太多,即便是现在,她也有些忍不住怀疑自己耳边听见的,究竟是干扰还是真的。
“师尊?”身后再度响起裴漓之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踌躇。
林羡终于也转过头去,而后,她看见伤痕累累的徒弟。
几乎同时,林羡微蹙了眉,不知道因为徒弟受伤还是在鉴别此人是真是假。
那张已经称得上俊美脸庞的主人此时正看着自己的师尊,同时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
显然来到此处不甚容易。
林羡开口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弟子醒来发现师尊不在,于是出去看了一圈,城中半夜又有血兽与兽尸袭击,陆师兄他们让我出来找您。”裴漓之道。
林羡发现自己还是问错了问题,她应当问,区区筑基修为,是如何进来到此地的。
然而她没有开口问,裴漓之那边便自己开口问她问题了,“师尊,此地为何这么多怨灵?是那些找不到的怨灵,都聚集在这里了吗?”
林羡:“是。”
而后打量的目光依旧落在徒弟身上,方才的记忆还没有淡去,林羡清楚地记得,自己这个徒弟,方才是如何大逆不道拿剑指向自己的师尊的。
即便清楚那人不是裴漓之。
但这不妨碍林羡久违地晦气了一下。
“你方才有看到什么吗?”林羡问。
“尸林。”裴漓之言简意赅两个字回答了林羡的问题。
林羡没有细细品味徒弟的语气,自然也没发现,徒弟袖下微颤的手。
林羡其实很轻而易举便认出眼前的人,确实是自己那个筑基修为的大徒弟。
“裴漓之,”林羡话音落下的同时,给裴漓之加了一道保命符,“你沿原路返回。”
她要去的地方,裴漓之如今踏进去便是一口塞牙缝都不够的零嘴。
“师尊要去何处?”裴漓之没有听从师尊的话,反而是抬眸,反问了林羡一句。
“裴漓之,不该过问的,你最好不要问。”林羡还没听闻过哪家师尊要老老实实给徒弟交代去向的。
她确实不大高兴,也没想分太多注意力在裴漓之身上。
眼下原路返回对裴漓之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变故来得很快,兴许是林羡出现在这里的缘故,那个祭坛的幕后之人察觉到了威胁。
城中的血兽与兽尸即便再如何肆虐,杀人总还是需要时间来完成,而在那之前,林羡已经劝完徒弟转过身去,想要毁了祭坛。
区区一个祭坛而已,即便是大乘境在背后操纵着,只要他没办法现身于此处,以林羡的修为与剑术,显然不在话下。
她没想到的是,狗急跳墙也能如此壮烈。
就在一瞬间的事,林羡瞬间转移到徒弟身旁,将他拽起,而后裴漓之原本站在的地方,陡然出现了不下于千名的魔修。
这群魔修的修为参差不齐,有高有低,下一刻,他们竟集体自刎。
第491章 拿命开玩笑
林羡几乎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对方的目的。
他们竟然将自己人拿来当祭品!
那不下千名的魔修自刎的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被人操纵着自尽的。
他们倒下之后,林羡二人眼前的画面又瞬间变换,浓重的血腥味从四处弥漫起来,魔修们身上的血似乎被土壤吸干了一般,迅速变成了一具具干尸。
土壤红得比血还要鲜艳夺目。
身后鬼门的气息更是凛冽起来,它要开了,已经隐隐有那么一两只恶鬼的气息泄露出来,引得周围的怨灵厉鬼纷纷远离。
世人皆道魔修是疯子,但凡是见识过魔修作风的,便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他们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很疯,以身试毒的事也不少见。
如今拿同胞的命来换祭坛大启,也实属正常。
来不及了。
这样的场面,就连裴漓之也忍不住收缩了一下瞳孔。
那鬼界十八层的大门即将开启,那头嗜血的各种恶鬼显然已经蠢蠢欲动多时。
他们面前,陡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口,悬在半空中,那洞口中,蓦然出现了一只透着森森白骨的手。
林羡动手那一瞬间,快到裴漓之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就看见自己师尊捏了一个口诀将祭坛给毁了,然而鬼门已经开出了一条缝隙,里面的东西都在挣扎着出来。
万鬼在欢腾,而怨灵在瑟缩。
林羡口诀之后又一剑挥来,那一剑自然凝聚了她炼虚境的全力一击,鬼门只开了缝隙,但也已经足够里面的东西出来。
林羡快速用落川剑往自己手上割了一下,鲜红的血液从掌心流出,炼虚境修士的血液,自然是引得恶鬼垂涎。
恶鬼一出,林羡即便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以一敌百。
何况,鬼界十八层的恶鬼,又何止百个?
裴漓之意识到林羡想要做什么时,下意识想要阻拦,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此时根本拦不住林羡,他仅仅是个筑基的修为,而林羡已经是炼虚,他张口喊出的话,随即被风吹散在空中,同时也被他的师尊无视了。
在天下苍生面前,一人的死活似乎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即便裴漓之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到,假如今日林羡面对已开的鬼门逃了,明日之后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此时鬼门一开,浓重的鬼气外泄,不仅仅是方圆百里的怨灵厉鬼,就连远在各个山头的各门各派,也该知道了此事。
可这又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
林羡竟然……竟然胆大包天妄图以自己的血为引,将鬼门再度关闭?
裴漓之下意识想要阻拦,然而林羡的决定根本不是他一个筑基修为的小徒弟可以改变的。
“轰隆”——
空中雷鸣响彻,不知为的是祭坛一事还是林羡妄图关鬼门的行径而来。
炼虚境以一人之力关鬼门自然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即便是大乘境到此说不定都得耗大半的灵力,更何况是与大乘境有着近乎天壤之别的炼虚境?
林羡此举,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
第492章 林羡不能死
裴漓之急起来,直接冲着那在鬼气涌潮中央的人吼道:“林羡,你给我回来!”
与此同时,红霄剑出鞘,将周围缠绕着的小鬼乱杀一通。
作为他师尊的人,却没有住手,林羡在掌心鲜血不停往下流时画了一个让人看不懂的符篆,听见徒弟直呼其名的时候也只来得及感慨一句“果然是孽徒”。
而后,意识到鬼门在被人为关闭时,里面传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周围的怨灵听着痛苦不堪,将近要魂飞魄散。
林羡充耳不闻般继续以血画符,要关闭鬼门,尤其还是鬼界十八层的鬼门,谈何容易?
她这一身血用光了,也不一定能够奏效。
只是恰好,林羡本人年少时爱逛藏书阁,里面的禁阁,多的是普通修士一辈子也没办法完成的法术和法阵。
林羡也从未想过,一时兴起看到的闭鬼门之术,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然而那千万年前的典籍中,闭的是寻常的鬼门,而不是林羡此时此刻面对着的,鬼界最为危险的十八层鬼门。
开十八层鬼门本就是前无古人的举动,更何况是闭此鬼门?
林羡会死的。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落入裴漓之脑海中。
站在林羡身后久了,他几乎也要忘记了,自己其实没表面上那么尊师重道,他对林羡有愧,但也有好奇与探究,他想知道林羡所做的一切,究竟都是为何。
可是,事情来到这一步,他这个曾经被他唾弃至极的师尊,如今在用自己的命关这扇该死的鬼门。
如果林羡死了……
裴漓之猝不及防升起了这个念头,随后心底忍不住慌了一瞬,如果林羡死了,那他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有那么一刹那,裴漓之看着半空中不断流着鲜血的白衣剑修,发现自己像是捧着一抹执念而不断踽踽独行的人,如今那抹执念所牵挂着的人在寻死,而他落入了迷茫。
周围浓重的阴气鬼气森然,他一个筑基修为的人在其中还能继续在原地屹立不倒,此事已经足够让人惊讶。
然而他抬眸,看见鬼门中陡然伸出了一只手,想要将正在施法的林羡给拉进去。
裴漓之行动比脑子快,他并非不知道自己仅筑基修为,但那只白骨鬼手伸出来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林羡不能死!
他原本化不开的执念,要谁来解?
仅仅是少年模样的人,提着红霄剑就砍向了那只鬼手,虽然他的修为低,但红霄剑的神意在此时此刻焕发出来,那只鬼手显然是感受到了,它往后缩了一下,不过也仅仅是一下而已。
如果是前世裴漓之飞升前的修为,那么对付区区一只鬼手,哪怕是恶鬼,那也不在话下,然而他仅仅是筑基修为,神剑碰上的孱弱的主人,自然也是无计可施的。
果不其然,那只鬼手在片刻的停顿后,又张牙舞爪着来了。
鬼气漩涡中的修士睁眼看到了这一幕,面色不改,同时也没有往后退却一步。
第493章 被孽徒气死
林羡强行在那只鬼手探过来之前完成了画符篆的步骤,余光瞥见她那徒弟提着剑在阻拦着恶鬼。
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得到了安慰,虽然方才对自己师尊直呼其名了,但好歹,还是有点徒弟模样。
只是她身为人师,断然是不可能将徒弟牵扯到此事当中,对付恶鬼,她这个修为尚且可以一战,裴漓之那个修为,便相当于是给恶鬼送死。
不过林羡不知道,她的行为在徒弟眼里,也是送死。
林羡此时还无心去管外头的裴漓之,她必须全神贯注完成这个阵法,上面的符篆复杂至极,且一笔错,便前功尽弃。
她不能分心。
掌心的血还在不停地被阵法吸收着,上面红色的符篆越发的鲜艳夺目,而林羡的脸色肉眼可见苍白了下来。
这流出来的血不仅仅是血,还蕴含着她的大部分灵力,灵力与精血的快速消耗,即便是大能,也难免是力不从心。
只是此刻不能停下。
林羡不断加快着速度,而那边探出来的巨大鬼手越发感受到身后鬼门对自己的牵引力,不甘地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而后尖锐的其中一根手指骨刺穿了裴漓之的腹部。
鬼气入体,少年的脸色也苍白得像纸。
就在此时,符篆写完,阵法即将发挥作用,鬼门的牵引力不断增强,那只鬼手,包括其身后暂时还没能从那条缝隙中寄出来的各种恶鬼叫嚣着,不甘地怒吼着。
林羡完成了阵法后,整个人陷入了虚弱的境地,那只鬼手拉扯着她的时候是用了全力的,身后鬼门牵引着恶鬼,而恶鬼却死死不肯松手。
林羡下意识挥动了落川剑往身后砍去,鬼手被砍断,她自己也跟着从空中坠落下来。
白衣染血从空中坠落而下,头上束好的发在一瞬间披散下来,一缕缕散落着,受伤了的少年往空中看了一眼,惊为天人。
然而鬼门之内的恶鬼并未因此罢休,他们怎么甘心?
千万年等来的机会,如今被一介小修士给毁了。
他们想要她陪葬。
鬼门在缓缓地重启着关闭,陡然一阵风吹来,林羡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道缝隙着泛着红光的眼睛。
下一刻,她还没落地,便被浓郁的鬼气席卷起来,往鬼门的方向而去。
林羡的灵力大部分都用在了关闭鬼门之上,此时被鬼气裹挟着,已经动弹不得,眼看着鬼门就在眼前,此时即便再挣扎着,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这鬼界,似乎是不得不入了。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那傻徒弟,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径直冲了上来,并且整个人扑在了她身上,被鬼气裹挟着一起卷入了鬼门当中。
那十八层的恶鬼领域。
林羡:“……”
即便场合不对,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揍徒弟。
她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到这么大就是为了让这个孽徒在这时候跑过来送人头的吗?
林羡很绝望,即便这一趟没有折在鬼界,她也得被这个孽徒气死。
她是造了什么孽收这么个玩意儿?
第494章 他在林羡怀中
浓郁的鬼气和阴森森的寒气四处流窜,红光遍地,阴暗的岩石被照得亮堂起来,这里并不喧哗,出乎意料地死寂。
而在这里,却容不得一丁点的变动。
很快,窸窸窣窣,有鬼差在走动,也有恶鬼在走动。
无他,此处有了生人的气息。
鬼界入了生人,那是大事,如果是普通人,那不抓紧时间送出去,阳寿会被不断侵蚀,更别提是在鬼界十八层,这里的阴气最重,生人来到这里,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想到这里,鬼差脸上又难免浮现了诡异的笑容,看起来瘆人得很。
那跌入了恶鬼领域的生人哦,到最后估计是出不去的。
粗壮的链子被拖动得晃荡起来,声音在这阴森森的幽暗环境中更是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哐当哐当”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鬼差桀桀地笑了声,而后开口,声音不男不女:“那大块头又在砸脑袋了,真的有病哦……”
生人气息萦绕着这一片,恶鬼们被这气息勾得狂躁起来,更多的鬼开始循着气味找人。
可不知为何,这生人的气息不仅仅是在一处,它像是蔓延在这一片地儿,因此恶鬼们在找不到人后陷入了狂躁当中。
就连鬼差也差点拉不住他们。
方才鬼门一开,万鬼失控,恶鬼发狠起来,又岂是他们这些普通的鬼差能拉住的?
只是恶鬼没能出去,如今正到处找着拦着它们去路的罪魁祸首。
而鬼界之主,此时恰好不在鬼界,因此能管住恶鬼的鬼差没几个。
裴漓之就在此时醒了过来,他醒来后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周围的鬼气浓郁到让他有片刻的失神,而后,鼻翼间萦绕着的香气让他身体僵了一瞬。
“别动。”头顶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嗓音,一只手落在他的后脑勺上,裴漓之一动也不敢动。
任由他如何冷静,也没想到,自己如今竟然在林羡的怀里!
他的脑袋整一个磕在林羡的肩膀上,此时整个人都包裹在其身上的香气当中。
裴漓之:“……”
他不敢动。
裴漓之如果还没醒来,那他还可以心安理得地昏迷着,但他如今清晰地感受到周围萦绕着林羡的气息,他吸入的每一口气,仿佛都带着那股奇异的馨香。
裴漓之如何不知道,林羡此举,不过是因为他修为低下,根本承受不住鬼界十八层的阴气侵蚀,而林羡此时需要隐匿住他们二人的行踪,所以才不得不如此。
后脑勺上的那只手,像撸狗头似的轻轻揉了两下,裴漓之一下子便想起了平日里林羡摸那只半妖幼崽的模样。
“……”
他心情复杂,却又动弹不得。
他与自己师尊之间的距离,好像从同榻而眠,到了如今能够相拥着躲避恶鬼。
裴漓之看不见自己的神态表情,也无法抬头看林羡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根滚烫了起来。
像拿火把在旁边烤着,而他是要熟了的烤串。
这阴冷的岩石边,有人呼出滚烫的气息。
连心都跟着在烧。
第495章 掌心写字
正在锲而不舍地寻找着生人的恶鬼们不愿意放过一寸一缕的角落,它们知道,那两个人一定就在这里面,只是躲藏得足够深。
而岩石暗处的两个人一动也不动,裴漓之修为低下,若是寻常时候,林羡还能不动声色地用灵力护住他,可她为了关上那扇鬼们耗了太多灵力,差点连修为都要折在里面。
如今近乎是黑漆漆的一片,如果灯火通明,便可以看见,她同样白得像纸的脸色。
两个生人在恶鬼遍地的鬼界中躲藏着,再这般下去,被找到也是迟早的事情。
林羡必须早做打算。
裴漓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他终于从林羡怀中抬起头来,想要开口,或者用灵力传音,但意识到他们是在恶鬼的地盘,连林羡方才开口说的两个字都带气音。
林羡似乎察觉到徒弟的意思,于是将自己的手掌递了过去。
裴漓之顿了一下,他的姿势不太方便,所以伸手撑了一下他的师尊。
裴漓之感觉到那一瞬,林羡的身体也跟着僵了一下,他又是一顿,心想自己约莫撑的是胸膛的位置,平坦的一片,林羡又不是女子,这般反应,反而像是他怎么了似的。
裴漓之没想太多,他慢吞吞的,一笔一划在师尊掌心中写着话。
林羡似乎也很快调整了过来,认真辨认了一下,明白徒弟写下的是,出去的路。
鬼界大门难启也能关,他们不可能再打开一次鬼门,也就是说,原路返回这条路,行不通。
但是他们可以走另外一条路。
那条路是越过十八层,一层一层往上走,直至来到唯一常年向人间开放的那扇鬼门。
那扇门,由牛头马面看守着,巡逻的鬼差更是不少,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他们所察觉。
但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林羡这下明白,她这徒弟平日里在藏书阁中,确实没虚度光阴。
连鬼界之路都明白,倒也不算太令人操心。
原本被他跟着卷入鬼界的行径气得不轻的林羡,此时也按捺住了自己的叹息。
她同样抓起了徒弟的手,以怀中圈抱着裴漓之的姿势,在他掌心中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字。
那轻柔的触感落在掌心,一笔接着一笔,裴漓之猝不及防觉得自己掌心的肌肉也跟着轻微地跳动了一下,犹如他的心,被挠了一下又一下般。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仿佛林羡不是在他掌心写字,而是在胸膛上。
裴漓之来不及思考太多,勉强品出了林羡的意思。
林羡说可行,同时还指出了几个要注意的点,裴漓之何其聪慧,林羡写了一个字,他便明白了剩下的意思。
那么既然可行,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林羡似乎沉默了一瞬,在裴漓之掌心中写下了“阳息”二字。
裴漓之初始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头顶上的人叹了口气,而后忽然俯身,一只手摸索着他脸上,直到拇指指腹点在他的唇上,下一刻,一个柔软的东西抵了上去。
第496章 渡阳气
林羡的唇,抵上了他的。
裴漓之在霎时间瞪大了双眸,而后,一口阳气顺着从林羡口中渡到了他口中。
伴随着震惊,他被阴气侵蚀的身体陡然变得轻盈起来。
可唇上,变得酥麻。
意识到林羡在做什么后,裴漓之几乎用尽了自己毕生的自制力,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林羡推开。
两个男子这样,唇对着唇,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让裴漓之在那么一瞬间,有种……断袖之感。
他自然不是那种人。
林羡应当也不是。
他清楚意识到,林羡作为师尊,此举只是为了救他的性命。
他再多说什么,便是不知好歹。
早在方才裴漓之同林羡提出去之路时,他一时间忘了,自己如今的修为,不及林羡千分之一,若是在这样鬼气森然的地方随意穿梭,即便能出去,他的身体也必定被侵蚀得不轻。
鬼气入体再驱逐出去,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在鬼界走上一遭?
可裴漓之从来没想过,林羡为了救自己的徒弟,竟然连这样的事都肯做。
他脑中的思绪一下子纷繁杂乱起来,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被师尊亲了还是林羡竟然能为徒弟做到如此程度更令人震惊。
可片刻思索过后,他又面无表情地意识到,自己这般,就像是个废物一般,凡事都要依靠师尊庇护。
裴漓之当初冲上来随林羡一起卷入鬼界,自然不是为了给自己师尊添堵的。
他不想当这个废物。
裴漓之想要站起来,而后又猝不及防被林羡一根食指抵在了唇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下一刻,他们听见有铁链的动静由远及近,一只恶鬼在向他们靠近。
走得越发近,裴漓之感觉到林羡突然又拥紧了他,像是长辈给予幼儿安全感的那般,裴漓之在那股馨香中有些迷乱,甚至还有些不合时宜地在想,那些恶鬼会不会也闻到林羡身上的香味,从而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可那恶鬼凑得足够近了,裴漓之余光瞥见,那是一个身上挂满了骷髅头的恶鬼,那着骷髅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有些在一张一合,有些又默不作声,白色的骷髅头似乎成了这泛着红光的地狱里唯一具有辨识度的东西。
那密密麻麻的骷髅头,喧哗在恶鬼身上,像是一座小山般,让人一眼看过去便泛起严重的心理不适。
裴漓之觉得恶心。
如若不是现在实力不够,他真想用红霄剑将它身上的骷髅头给全部砍碎了。
然而此时,林羡又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脑袋。
裴漓之又忍不住僵了一下,这算什么,哄小孩吗?
他想提醒自己的师尊,他不是那几岁还需要父母长辈看顾着的稚儿,不至于在此时被吓得掉眼泪珠子。
他原本被那小山似的骷髅头勾起的心理不适,此时全然散去。
那骷髅头在这一处大肆翻找,身上的巨大铁链晃荡起来,配合着周遭岩石粉碎的声音,原本阴冷寂静之地,哐当哐当动静大了起来。
第497章 此地不宜久留
机会就在这时,林羡拍了拍裴漓之的肩胛,终于示意他站起来。
裴漓之自然也没有磨蹭,师徒二人以岩石以及飞扬的碎石为掩护,仗着这四处都是林羡故意散下的生人气息,就这样混淆着穿过了一处,又躲在了另外一处阴暗之地。
鬼界的十八层何其之大,他们若是想安然无恙地离开,谈何容易。
十八层中的恶鬼,不一定生前为人。
它们有不少,从前仅仅是一缕恶念,又或者是一个小小的精怪,自然也是有人的,只不过如今也算不得是人了,连人的模样都早早抛弃,融合了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生得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眼下最迫在眉睫的,自然是要林羡恢复自己的实力,不然就凭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从鬼界出去。
外头鬼门一事泄露,不出多时,肯定会有大批的修士赶过来,其中自然会包括夕遥宗的修士。
林羡难得还分出一点心在想,她那多愁善感的二师兄知道她被卷入了鬼门之中会不会当场痛哭流涕,还有她收的另外三个徒弟。
小孩哭起来是不是也很难哄。
想到这里,林羡又偏头看了一眼原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大徒弟,顿时觉得头疼起来。
她怕死,但当时的处境,无非是她逃了然而天下遭殃,或者是她没逃却元气大伤两种结局,可偏偏没想到里面的恶鬼还会将她卷进来,更没想到,她那个不怎么聪明的徒弟竟然在最后一刻跟着跑进来送死。
但此刻,林羡忽然又看淡了生死。
算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裴漓之,心想若不是这糟心玩意还在,她也懒得算计着全身而退的法子。
师徒二人在黑暗中根本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而十八层的鬼界,也容不得他们露出半点马脚。
林羡没有再刻意散布着生人的气息,自己敛起气息,裴漓之自然也是如此,十八层的生人气息渐渐变淡,又缓缓消散了,恶鬼们窃窃私语。
“那两个活人连几个时辰都熬不过去,就这样死了?”似乎有道阴森森的嗓音响起,还带着点说不出的嫌弃,“真不顶用!”
周围好像还有另外一道嗓音响起,像是个女人的声音,在说着:“有个活人可是凭一己之力关了鬼门,这样的人也算无用?怕是在哪个旮旯犄角躲着……”
女鬼的声音传得极远,自然是每个角落都能听见的存在。
“不过,”那道隐隐有些娇媚滋味的嗓音忽然一顿,话锋一转,笑盈盈起来,“这偌大的鬼界,活人在此,任由他是多高深的修为,肉体凡胎,过不了二十个时辰,肉体也该化了。”
林羡懒洋洋地掀了一下眼皮子,不做任何反应。
那女鬼说得倒没错,平时人间的大能要探鬼界,都是用秘法脱离了身体,以神魂入鬼界,即便生魂与死魂有所区别,但稍做掩饰,也能瞒过鬼差。
但他们这种以肉身入此境的人,二十个时辰后不离开,死不死难说,肉身一定保不住。
换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第498章 师徒默契
如果二十时辰内他们出不去,肉身就会被鬼界的阴气侵蚀,最坏不过是化作一滩血水。
而至于魂魄,确实不会消散,却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鬼。
如果想重返人间,那么除了当鬼修,别无他法。
林羡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再挣扎一番的,鬼修固然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她这人修炼了很久,再叫她转为鬼修,着实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不过,从他们进来到现在,俨然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即便鬼界中从来不知日夜,但时间的流逝,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再这样磨蹭下去,到最后两个人都出不去,死在这阴暗的鬼界。
于是林羡拍了拍徒弟的脑袋,意思是他们要出发了。
然而下一刻,被裴漓之抓住了手,他缓缓在林羡掌心写下了“恢复”两个字。
林羡顿了一下,随后也轻而易举地明白了裴漓之的意思,他让她先把灵力给恢复了。
林羡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要恢复灵力,在平时倒简单,如今他们人在鬼界,鬼界中并无灵气,只有浓郁到近乎冲天的鬼气。
她进来时便已经服用过补气丹,如今体内灵力恢复了五成,同外面这些恶鬼比起来,胜算依旧不大,但是换而言之,想要不动声色地从鬼界中出去,并非是没有可能。
裴漓之自然也在权衡,他知道林羡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在鬼界横着走,因此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他们不动声色地从鬼界离开。
目前最重要的第一步便是,从十八层离开。
鬼界的每一层泾渭分明,不可以随便踏入。
其中十八层最为危机四伏,而他们一进来便是最危险的境地。
那些恶鬼,未必真的放弃找他们二人了,能在十八层的恶鬼,哪个会是省油的灯?
平日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假如恶鬼之间发生了冲突争端,连鬼差也管不了。
这些靠着被万年寒冰玄铁链束缚着的恶鬼,哪个是好对付着,千万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几个鬼差因此殉职。
这一处,连鬼差都不想过来。
林羡思索了一番,觉得想要从十八层离开,最稳妥的方法,不过是假扮鬼差。
可假扮鬼差,除了鬼差的模样装束以外,那一身鬼气,也不是寻常可以模仿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在这里巡逻的只有一个鬼差,他们有两个人。
而裴漓之,目光随着他师尊一起,落在了方才那个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的鬼差身上。
那个鬼差并不知道,自己过来巡逻一趟,便被自己方才还在嘀咕的两个生人给盯上了。
林羡和裴漓之两个人身为师徒,虽然如今林羡眼中,这徒弟不过收了七年而已,但在裴漓之那儿,林羡当了他许多年的师尊。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算了,他不想要这个爹。
但裴漓之与林羡此时,在默契上确实是没差了。
师徒二人,齐齐盯上了同一个倒霉鬼,而后,那个倒霉鬼——鬼差忽然觉得后脑勺一凉。
“?”
第499章 他曾下鬼界
可惜倒霉鬼现在只有一个,霍霍了这一个还差另一个。
林羡从来没有来到鬼界,对鬼界的规矩只停留在许久前大师兄描述的那般。
鬼界巡逻,大多是一个鬼差轮值,但十八层特殊,有时是一个,有时又能到两个甚至几个。
林羡二人不知,方才鬼门大开,鬼差反应不及,恶鬼的暴乱一瞬间,就有好几个鬼差被恶鬼啃了。
敢来或者说能来十八层当鬼差的都不是什么普通的鬼,以往十八层的恶鬼太乖顺了,以至于鬼界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次暴乱,虽然压制得很快,但若是这群恶鬼逃出去,他们鬼界势必也会陷入混乱当中。
也不对,如今已经混乱了,魔族同人族的战争,鬼界自然是不参与的,但也不妨碍他们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魔族与鬼修将人杀了,拘着灵魂不让人家去阴曹地府,鬼界还不算乱成一锅粥,但假使把恶鬼放出去了,他们杀的人可真正全部涌入鬼界的,到时候不仅人间多的是孤魂野鬼,连鬼界这里,也得拥挤得不成话。
违背天地法则做事,遭天谴是迟早的事。
鬼差们自然也不想有这个麻烦,林羡闭上了鬼门,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只不过,这并不妨碍鬼差们冷眼旁观这一切。
鬼嘛,哪里会有心的?
鬼差还在想着,那两个倒霉的生人究竟在何处,一想到他们的下场,鬼差便忍不住桀桀地又笑了一声。
殊不知,他正好奇的两个生人,此时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鬼差的事,林羡不算清楚,但裴漓之,却是实实在在下过鬼界的。
是的,无人知道,曦和神君飞升后,曾经下过鬼界走了一遭,当日神君神色不虞,身上带着酒气,下鬼界找人,而后无功而返。
那是裴漓之印象中为数不多的失控之事,他飞升后约莫百年的某日,喝多了桃花酿,而后朦胧中睡着,梦见了百年不见的师尊。
林羡的模样同飞升前别无二致,裴漓之忽然想起自己有许多话同他说,但张口那一瞬,梦醒时分。
梦醒时分,随即而来的是未散的醉意以及透心凉的失落。
裴漓之当时理所应当逼出体内的醉意,可他没有,而是乘着那一腔醉意,凭空劈开了鬼门,而后径直到鬼王那里要他那师尊的魂魄。
那时候世间之人皆知,曦和神君杀师证道的飞升机缘,人间到处流传着九司尊主与曦和神君的各种故事,而成王败寇,林羡作为飞升失败之人,在那些民间流传的故事中,便成了一个小人的形象,反倒是裴漓之,他的形象竟然伟岸起来。
很讽刺。
裴漓之听见都想要发笑的程度。
当时鬼王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当着他的面翻找了鬼界百年来的生死簿。
无一人是林羡。
一个人死了,留不下一丁点儿痕迹,想要恨,也找不到寄托的载体。
裴漓之酒醒前想,他似乎赢了,又输得彻彻底底。
当然,林羡也没有赢。
第500章 道
裴漓之猝不及防响起不久前冲入那一片尸林,最后找到林羡时的事。
他其实来得更早些,也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对付着林羡的幻象。
看见那幻象最后一幕的第一眼,裴漓之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他看见已经是大乘境的自己握着红霄剑刺向了林羡,周围是升仙台,一身白衣的林羡在其中显得出尘飘逸,正如应当飞升的上神一般。
这一幕何其熟悉,他以为那过去了许多年的事情,如今鲜活地浮现在眼前,有那么一刻,裴漓之甚至心虚地猜想着,林羡是不是也是从前世回来的?
可林羡在入鬼界之后,不仅没有扔下他,还抱着他护着他,裴漓之于是又安心下来。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事实的惊恐。
他不能问自己究竟后不后悔,事实上,他不能后悔,他一旦后悔,他悟了这么多年的道,便要毁了。
道若是毁了,便不仅仅是从头再来的问题,求道者如何迷茫无非是修为停滞不前,可得道者若是全然否决了自己的道,那道心被毁,又是如何能轻易重新开始的?
那些道心毁掉的人,大都终日彷徨,执迷于一事不能自拔。
裴漓之从看见林羡经历的幻象那一刻起,心底便隐隐有些不安。
眼下,不管是林羡还是裴漓之,他们都清楚,自己不能轻而易举地折在鬼界。
裴漓之突然又抓过了林羡的手,在那只手的掌心中写了尽量简短的一句话。
他知道林羡能明白。
他这师尊一向聪慧,若是在凡间,便肯定是有望夺取功名的状元郎,即便不读书,也势必是一方不可小觑的大人物。
他跟林羡说了鬼界的鬼差如何轮值,即便此时林羡用着稍微诧异的目光看向他,裴漓之也理会不得了,到时候顶多说是从书上看的。
凡间有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这个理由即便蹩脚,却也最为可靠。
林羡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裴漓之说,鬼差会隔一个时辰左右在边界处换岗,所谓边界处,便是十八层与十七层的边界,有时候换岗的是两个鬼差,如果只有一个,那就可以连同着现在这个一起蒙了,如果是两个,那就等换岗的走了再动手。
他们如今,能惹出的动静,自然是越小越好。
恶鬼们的动静一直在耳边响彻个不停,方才被鬼差抱怨在砸自己脑袋的恶鬼此时捧着血肉模糊的脑袋又装回了头上,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挂着束缚的万年玄冰铁链,玄冰铁链束缚不住的,便直接用别的法子锁在一旁,全身上下都束缚着,让他们动弹不得。
行动自如的恶鬼手脚上都有铁链,自然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在十八层翻找着,可倘若这二人露出了一丁点的踪迹,便再难逃出。
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方才的鬼差来了还没多久,离换岗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
林羡便利用着这段时间,又塞了一把补气丹,抓紧时间尽快恢复实力。
第501章 大局为重
这二人还在鬼界想着如何出去时,鬼界之外,尸林之内,迎来了一波脸色难看的修真界大能。
他们看着触目惊心的尸林,还有没被鬼门之内的恶鬼吞噬的怨灵,以及现场打斗过的痕迹,一个个都陷入了沉默。
不远处的几座城池的血兽之灾都被赶过来的大能解决,但是眼下,这片尸林被毁的祭坛之处,脸色最为难看的夕遥宗掌门,却无人敢惹。
他的师弟以及师侄,被卷入了鬼门当中,九死一生。
有人建议要抓紧时间处理了现场的怨灵与尸体,随后被夕遥宗掌门给冷着脸阻止了。
“安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仙盟的莫云轩开口道。
他是白术的弟子,如今白术不久前在战场上受了伤,如今不便亲自前来,便派自己的徒弟过来查看情况并且做出决策。
如今分明,为了防止鬼门再次被人开启,最好的办法便是把这一切都清理干净,怨灵亡魂全部超度。
安行舟自然不可能在一个晚辈面前让步,也没有平时那副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笑脸,他冷着脸道:“如今我师弟师侄还在里面,假如这一片怨灵被清理了,他们如何出来?”
鬼门自然不是说开就能开的,鬼界与人界的联系通道没那么固定,通常都会在三更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分和地方开启,鬼界收亡魂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假如林羡想要出来,那么将门开在此处,便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安行舟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其他人也都神色各异。
出来?
在场一些修士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安行舟身上,莫云轩道:“安掌门,在下可从来没听说过进了十八层鬼门还能安然无恙出来的,九司尊主进去前为了关闭鬼门必定消耗了大部分灵力,进到里面,还跟着一个几乎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徒弟,你觉得他们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这番话说得冷血却又让人不得不承认其中的道理,是啊,即便他林羡天纵奇才,但实力悬殊之下,即便是林羡又如何,天赋再好,林羡也不过是林羡而已,又不是神。
其他宗门的人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夕遥宗即便是个大宗门,各个长老的实力都让人不得不忌惮几分,可那又如何,他们的大长老还没有出关,甚至有没有机会出关都成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是以大局为重。
周围的人不太敢得罪夕遥宗,但是大宗门的人却没那么多顾忌,莫云轩不是唯一一个说这种话的人,药宗那边的长老也劝道让安行舟勿要过于执着。
然而此时,安行舟还没开口,另一位身着夕遥宗弟子服,看上去极为年轻的男子却走了出来,他的袖口处有一道淡金色的玄文。
看到那道淡金色的玄文之后,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其他宗门长老有一瞬间便了脸色,而后纷纷闭嘴。
那道被绣在袖口处的淡金色玄文,他们并非是不认识。
那是夕遥宗禅修阁弟子的特征。
第502章 众矢之的
大家并不是怕这个身上的气息收敛得恰到好处的弟子,而是那道淡金色的玄文,让他们想起了夕遥宗的那个大乘境正在闭关的大能。
即便对方正在闭关,但只要有一丝可以出来的可能性,他们都惹不起。
“各位,听晚辈一言如何?”那清朗的嗓音响起,其他人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这张脸,他们并不算熟悉,除了知道是禅修阁的弟子以外,便不知其他。
此时听闻他开口,目光自然也落在了他身上。
对方开口便自称晚辈,做足了谦逊的架势,其他人一瞬间便又失去了警惕之心,晚辈而已。
他们这里面,多的是辈分高的老东西,自然不会在一个晚辈面前犯怵。
“左右入了鬼界之人,二十个时辰后不出来,肉身便毁了,各位又何必如此着急?”那年轻人温文尔雅地道着自己的话,“如今还剩不过十几个时辰,等等便过了,诸位,不会等不起吧?”
他说的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也是其他人不了解此人,如果是林羡在这里,便可以立刻听出,她这个师侄的意思应该这样听——“诸位该不会是活不过这十几个时辰吧?”
身旁的安行舟自然也听出来了,只不过心情沉重着,没有要跟师侄一起阴阳怪气的意思。
即便有人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未必是听他的话,自然也未必愿意等上这十几个时辰。
“这十几个时辰内发生的任何变故,你们夕遥宗可以负责吗?”其中一个长老问道,话语中显然是想给夕遥宗施加压力。
但凡是脾气再坏一些,此时夕遥宗的人都该跟他们打起来了。
他们宗门刚刚折损了一位炼虚境的长老在鬼门内,说句不好听的,即便他们如此坚持,但事实上,林羡还能不能出来,在他们看来都是悬得不能再悬的事。
现在其他人竟然不仅连十几个时辰都不愿意等,甚至还想让夕遥宗为这十几个时辰内的任何变故负责。
可笑!
他们是想救自家的长老,可林羡是为何身陷险境,他们都眼瞎了吗?
如果不是林羡,这群人现在还有没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都成问题呢。
安行舟想破口大骂时,被师侄拦下了。
“诸位既然觉得,我夕遥宗应当为这十几个时辰负责,那么你们各门各派监管不得当出了奸细之事,是不是也该自己负责一下了?”
这个年轻人不鸣则已,一开口就得罪了所有人。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莫云轩怒喝道。
“竖子休得胡言乱语?”
“哪里来的奸细?你们夕遥宗有证据吗?”
“……”
一句话便让那年轻人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的矛头一下子对准了夕遥宗。
“此祭坛中涉及超过万人的性命,尤其是外面的尸林,”那年轻人丝毫不显慌乱,那双凤眼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而后又缓缓开口道,“其中有不少人分别死于仙盟的圣徽剑法、药宗独有的尸脑散、罗磐宗的罗磐掌……”
第503章 渡伶首徒
那人一个个将那些门派的名称都说出来,包括那些人死在什么样的剑术阵法之下,他也一并都详细说明。
“除了死于魔修鬼修手下的,有超过半数的人死在你们各门各派的独门绝技之下,怎么,这场浩劫,你们不想负责了吗?”
“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有人听不得这样的污蔑之语,直接拔出了剑,“你说是就是吗?”
那青年模样的禅修阁弟子直直对上了对方的嘲讽之意,一丁点儿畏缩躲都没有,直接冷笑了一声,“尸体如今不还在外面挂着吗?你们不会派人去验吗?”
此言一出,对面的人们也跟着顿了一下,确实如此,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探查一番便知,又何须多言。
因此他们愤而拂袖道:“你给我等着!”
即便明明知道对方在故意拖延时间,转移话题,但这些大宗门还是承受不起这样的无端指责,于是当即就派人去探查了。
半晌后,那些派去探查情况的人脸色难看地回来了。
仙盟派去的人回来在莫云轩旁边耳语一番,莫云轩的脸色也肉眼可见难看起来。
“这怎么可能?”他发出了其他几个宗门的长老心底的疑惑。
“怎么不可能?那些剑法还有毒药不都是你们宗门特有的吗?怎么,除了你们自己宗门的弟子,其他人还能学了去?”那青年模样的人又开始阴阳怪气。
“你闭嘴!”药宗的人首先理直气壮进行反驳,“即便是我们药宗炼制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代表是我们宗门的弟子做的好事。”
言之有理。
药宗长老的话确实让人无话反驳。
那么至于其他人呢?
他们可不是这样,他们宗门有一些绝技,可只有特定的弟子才能学。
“这肯定是栽赃陷害!”他们斩钉截铁道。
原本以为这只是夕遥宗拖延时间的把戏,结果去看了一眼之后,结果发现,那些尸体上还真的能找到他们宗门绝学的痕迹,有的人是被一剑封喉,有的人是被毒死,有的人甚至是被音修害死。
此刻,那些人都在道这是一场栽赃陷害。
可谁想不到这一层,就连一开始将矛头指向他们的夕遥宗,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就在此时,那些禅修阁的年轻人笑道:“你们自然是有可能被栽赃陷害的,可那又如何,你们有证据能证明你们的清白吗?”
证据?
只要大家各自回去排查,自然能找到蛛丝马迹来,然而眼下,他们如何能够立刻拿出证据来?
“既然拿不出证据,方才又有人想要将尸体全部匆匆销毁,断我小师叔归来之路,你们难道不是有人做贼心虚,想要来个死无对证吗?”他又发出了自己的指控。
“你不要含血喷人!”药宗的长老指着他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们夕遥宗就是这样乱来的吗?”
面对这样的语气,他对面的青年微微一笑,而后拱手微笑:“在下不才,乃夕遥宗渡伶首徒,常柏。”
第504章 还敢毁尸灭迹
“常柏”这个名字听着耳熟,但真正唤醒人记忆点的,是“渡伶首徒”这四个字。
还有谁不知道渡伶?
渡伶,夕遥宗大长老,同时么事夕遥宗如今唯一的大乘境,虽然在闭关,但是这个名号又有谁是不清楚的?
修真界有那么些事情,老是在传来传去,用不了多久,便人尽皆知。
例如渡伶身为佛修,他收的首徒,竟然不修佛?
因着此人一直深居简出,外人对他不甚了解,只听闻渡伶首徒,钟爱读书,因此一直在夕遥宗的藏书阁中做事,未曾听闻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如今突然站出来,甚至还能在安行舟这个掌门面前代表夕遥宗向各门派代表胡言乱语,安行舟还全程保持着默认的态度,那些其他宗门的长老不理解。
“安掌门,你们夕遥宗这算是什么意思?派个晚辈出来顶撞我们这些老东西是吧?”
安行舟这时候没方才那么不冷静了,虽然心里还挂念着师弟,但面对着眼前这群老油条般的存在,也能心平气和起来了。
“常柏是晚辈不假,”他缓缓开口道,“但我师兄闭关前曾言,禅修阁由常柏代为管理,于情于理,常柏如今都算是我夕遥宗禅修阁的半个阁主,他出面理事,有什么不对吗?”
更重要的一点是,常柏是渡伶收的第一个徒弟,那时候就连安行舟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小子,多了一个更小的小子喊他师叔,曾经还是有几分愉悦的。
可惜,这个师侄的修炼天赋过于逆天,安行舟身为长辈,常常被对比得不爽,因此时常生闷气。
后来想开是想开了,师侄的修为也开始越过他了。
那群人就是还没见识过常柏的实力,如今才敢这样顶着所谓“长辈”的调调。
“即便让他代理了你们夕遥宗某个阁主之位又如何?就算你们大长老在这里,也不敢信口雌黄,开口就直接说各大宗门与魔族有所勾结的!”那药宗长老气愤道,脸被气歪了的模样。
安行舟心想那还真不一定,毕竟他大师兄这个人嘛,难讲。
常柏闻言又温和一笑,“在下可不曾说过这番话,既然万长老觉得药宗被污蔑了,那回去记得一定要好好排查,免得日后酿成更大的祸害。”
“你——”那人还想再说句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常柏这时候又开口问道:“既然大家都觉得这是污蔑,那现在还有人想要把那些尸体给处理了吗?”
常柏问的同时,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大概就想看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现在再提倡把尸体给全部清理了,跟想毁尸灭迹有什么区别,他们谁敢说出这样的话?
看得出来,那些刚刚还自诩长辈的人此时脸色很憋屈。
“既如此,那就再等十几个时辰,十几个时辰后,林羡再不出来,那我们也只能先把此处的怨灵给超度了。”有人道。
莫云轩还是有些不忿,他道:“那些人是故意的。”
第505章 动手
“我知道啊。”常柏随口回道。
莫云轩猛然抬头看向常柏,见他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怒火冲上了心头,“你知道那些人是故意在尸体上留下这些证据的?”
常柏:“显而易见,但这并不代表你们没有嫌疑。”
那些幕后之人在尸体上故意留下了各宗门绝技的痕迹,却绝对不代表,这些名门正派就一定是无辜的。
只不过恰好,此时让他们夕遥宗指了出来罢了。
常柏一句话便能将人气得半死,莫云轩如今也懒得跟他说话,自顾自地走开了。
——
鬼界中,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白衣剑修忽然睁开了双眸,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冷淡,而后转头对上了徒弟的目光,两人的眼神在昏暗中进行了交汇,最后齐齐看向了那边正打算要轮值的鬼差。
大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
鬼界十八层的环境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面,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这边阴冷得很,可转眼间,又像是挨着火山一般燥热得要命。
恶鬼们又开始抱怨,“这害死的炎硫又过来了……”
十八层的恶鬼们一个个穷凶极恶,手上不知沾染过多少条命,如今入了鬼界十八层,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自然不是让他们享福来的。
这几乎一个时辰一换的气候就像是一种精神折磨,就算是恶鬼不惧冷热,也被这几乎时时在变的气候给磨得没脾气了。
两个大活人刚进来不久,就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同,同时肉体上也逐渐出现了不适。
林羡在这半个多时辰里给已经塞了不少补气丹,又恢复到了六成多。
只可惜,他们不能再在此处耽搁下去了。
师徒二人隐匿着自己的身形,紧紧贴着岩石而过。
有恶鬼似乎瞧见了一抹白一闪而过,然而再定睛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于是摸了摸后脑勺,万年寒冰玄铁链哐当哐当地响,他不信邪地走过去摸索了一番,没发现任何东西,也没有感受到生人的气息。
这里的恶鬼虽然嗜血凶残,但是有些被关得太久,或者本来便不聪明,寻找生人又太过于依赖他们的气息,眼睛在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昏暗当中,根本已经到了没什么用的程度,因此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白,也被当作是错觉。
他自己嘀咕了一声,而后停了下来。
林羡和裴漓之成功来到了那个鬼差身后,鬼界当中,如果说谁是对生人气息最为敏感的,那势必是这些鬼差。
那个鬼差有些狐疑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前来换班的同僚问道:“怎么了神经兮兮的?”
“还不是今日混进来的两个生人,翻天覆地找半天都没能找到,如今也不知道躲哪个角落去了。”
那个要过来轮值的鬼差闻言笑了,声音同样也不男不女:“这又何妨?反正再过十几个时辰,他们也化成一滩血水了,找不找又有什么关系?”
“生人的魂魄多补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他们也要死了,还不如便宜了我嘿嘿……”
第506章 扮鬼差
从这番对话就可以听出来,这鬼界中,不管是恶鬼还是鬼差,都是不打算放人的。
这毕竟,也是鬼界。
一个炼虚境且实力不在全盛时期,一个从金丹巅峰跌落筑基,师徒二人莫名都有种秋风萧瑟的感觉。
裴漓之还好,他早就知道鬼差是这么一副模样。
鬼界十八层能这么被重视着,自然是有道理的,看守这里的鬼差,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那两个鬼差说着话,正要交替,随后有一个不知为何突然顿了一下,另一个察觉到了,问:“你怎么了?”
“无事。”片刻,不阴不阳的嗓音响起。
另一个鬼差便不再关心,直接越过他,走入了十八层,正要开始巡逻,而后,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同僚忽然在背后给他扎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东西像是一根针,直直地刺入了他的魂魄当中,而后神识一麻,他一下子便失去了意识。
而后,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那副行走的躯体被人所控制着。
鬼差的身份,自然是需要有可以辩识的凭证,他们身上的这一身便是,摘下那看不清脸的一身后,两个鬼差看起来竟然都是人的躯体模样。
裴漓之看着并不吃惊,他从前便听闻,鬼界之王生前是人,因此要求鬼差也是人的模样,所以无论这些鬼差生前是人是妖或者是精怪。
他们眼前看着是人模人样的鬼差,生前不一定是人。
师徒二人轻而易举地扒了鬼差的装束套在自己身上,又将两个鬼差给藏好,随即动身出发了。
他们用来扎鬼差的,是摄魂针,这东西其实算不上名门正派,顾名思义,是一种毒针。
若是活人被扎了,可不仅仅是鬼差这么个反应。
林羡身为夕遥宗的长老,又是同辈中年纪最小的那个,说句认真的,她的芥子袋中,自然是什么也不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有,她虽然不确定能不能起作用,但还是存了些赌运气的成分。
实在不行也能动手,两个鬼差而已。
只不过她赌赢了,不动声色地将鬼差放倒,领着自己的小徒弟,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十七层的领地。
十八层的女恶鬼盯着两个鬼差远去的背影,眯了一下眸子,而后忽然开口道:“鬼差不是要轮值吗?怎么转头走了?”
……
林羡算是第一次来鬼界,毕竟这种地方,即便是魂魄出体进来,也要以折损阳寿为代价,谁没事闲着跑鬼界一日游?
这里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鬼。
林羡对于鬼界十八与十七层之间的泾界并不算清楚,但有所察觉,她走在前头,比裴漓之要前半个身位左右。
她盯着眼前的河流,一时间顿住了脚步,这是一条宽约两丈的河,而对岸同样看着黑漆漆的地方,便是通往这鬼界十七层的路口。
林羡察觉到下面聚集着的地府生物,它们正张开了嘴,似乎想等着合适的机会吞了自己看上的猎物。
林羡细细看着,而后正欲先行试路。
第507章 逃离鬼界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隔着这鬼差的衣裳握住了她的手,而后林羡听见身侧的人道:“师尊,跟弟子来。”
林羡转头看去,宽大的鬼差服隔着一层特质的布料,连手都被藏在袖间。
鬼差的身高比他们两个都要高上许多,林羡两个人穿上后为此还垫高了身形。
好在鬼差平时便是这般袖口空荡荡,下半身也是看不见脚的,只有宽大的裤腿飘荡着,他们二人如今走路,自然也是学着鬼差们飘荡着过去。
眼下,林羡的手被隔着宽大的袖子被徒弟抓着,徒弟领着她去到了一处,那一处的水看起来没那么清澈,但同四周的区别也不大,林羡自己也没能一瞬间察觉出区别来。
但是可以明显看见,那底下的等着将猎物拆吞入腹的东西并没有聚集在此处,反而是在两侧死死地盯着,密密麻麻到让人头皮发麻。
裴漓之便领着她从上面飘过去了。
林羡下意识想知道裴漓之到底是从哪里懂的这些,又是藏书阁?
骗鬼的话说一次还可以,说多了便显得假。
然而场合不对,林羡也只是沉默,没有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虽然是从十八层越到了十七层,然而这十七层的鬼界,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然而裴漓之过河之后松开了手,便默认自己站在了前面。
林羡:“……”
确实很少看见一个筑基修为的人竟然胆大包天到跑在炼虚境的师尊面前的。
要说裴漓之半句不是吧,林羡现在也说不出口。
这鬼界竟然设立了这么多层,自然也有它的道理,规矩也多,十八层的恶鬼一旦出去一只都能搅得人间乱成一锅粥。
十七层关押着的鬼更多,有些恶鬼原本便罪孽深重,他们需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洗刷着自己身上的罪孽,直到刻在魂魄上的罪孽越来越浅淡,而后才能后获得轮回的机会。
像这些几乎在底层的恶鬼,其实每日都在各种煎熬的惩戒当中度过,自然是不好受,只是长久这般下去,连他们自己都逐渐麻木了。
林羡和裴漓之两个人目睹着有些恶鬼受刑,惨叫声传得很远很远,可惜其他鬼要么惊惧于自己也要受刑,要么就在旁边嬉笑着。
这些恶鬼,又能指望他们有多大的同情心呢?
两人在他们当中穿梭着,视若无睹。
二十个时辰的时间,如今三分之一过去了,他们只是从十八层来到了十七层。
何况,肉体上的不适,又岂是从二十个时辰后才开始的?
即便是……林羡给裴漓之渡了一口阳息,裴漓之如今也重新感受到了被阴气侵蚀的滋味。
他的修为太低,如今自然是难捱的,然而裴漓之走在前面,倒是无所畏惧又熟门熟路地走着,仿佛很熟悉鬼界。
林羡作为师尊,忍不住在身后狐疑了一下,她这徒弟,是如何这般清楚路的?
就这样,他们从鬼界十八层,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第十层。
第508章 败露
这个过程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林羡也没想过,能少走这么多弯路。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前面的裴漓之身上。
裴漓之即便感受到了,也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畅通无阻从十八层来到了第十层,危险也较之变小了,然而这一路,他们又消耗掉了几个时辰。
鬼界的鬼差之间负责的职能分明,像林羡和裴漓之这样一直沉默地往一个方向跑的并没有多少。
而且上到第十层时,两人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鬼差的衣服变了。
而这两个格格不入的鬼差在此处又显得格外瞩目。
与此同时,有另一个套着玄色服的鬼差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两位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啊?”那鬼差张口终于不是不阴不阳的声音,显而易见可以听出是男音,只不过带上些谄媚。
两个人齐齐停住,而后又齐齐将目光落在那鬼差身上,随后林羡抢先开口。
“无事。”
她开口,便是一口不阴不阳的声音。
那鬼差还是不依不饶,似乎是想同他们攀上关系一般,他依旧谄媚地道:“有什么可以替二位大人完成的吗?”
林羡语气冷了下来,“没你的事,滚吧。”
那鬼差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失落,不过还是退下了,不过退下的那一刻,他忽然闻到了一股生人的气息。
于是敏锐地抬头,目光落在四周,随后才又谨慎地开口:“两位大人有没有闻到生人的气味?听闻今日鬼界十八层卷入了两个生人……”
他自然是没察觉到,他问出那个问题时,面前的两个大人都不约而同顿了一下。
而后,还是林羡开口,她阴阳怪气地模仿着笑了两声,又道:“应当已经被恶鬼啃了吧……”
即便只是听闻,那鬼差的语气中似乎还是带上了憧憬之意,“也不是小的何时才能去到十八层?”
林羡:“……”
这鬼界鬼差的脑子在想什么,自然也不是她能够理解的。
刚刚才从那里出来的师徒二人没觉得好在哪里。
两人走后不就,那鬼差就碰上了两个匆匆跑过来的像是孤魂野鬼的魂魄,他们张口便又是不阴不阳的声音,只是如今像淬了毒一般。
“刚才那两个鬼差呢?”其中一个恶狠狠地开口问。
“你们是谁啊?”没了鬼差服,他们谁也认不出谁。
“你管我们是谁?”那两个身上没穿鬼差服的鬼差身上都萦绕着可怕的阴郁之气,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将那两个活人生吞了,“那两个活人要跑了!”
活人?
那鬼差一下子就想起自己方才凑近时闻到的生人气息,瞬间也反应过来,随后哆嗦着指向第九层的方向,道:“往那边……那边去了。”
那两个被扒了衣物的鬼差气得要杀人,谁能想到那两个活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发动各层的鬼差给我找!”
察觉到身后起了骚乱,两人一下子便明白,事情败露了。
林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刻,她那徒弟透过宽大的衣袖,直接握住她的手,跑了起来。
第509章 师尊,您穿女装如何
“呼——呼——”耳边是鬼界阴冷得不行的风声,风声穿过生人的耳朵,让人莫名有中耳朵要被冻僵了的错觉。
穿着鬼差服的两个人不顾一切地跑着,跑在前头,牵着后面人的手的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走的每一个方向都是正确的。
后有追兵,他们这一身过于招摇。
好不容易到了第九层,这一层的鬼并不像那些罪孽深重的鬼那般要被警惕看守着。
诚然,世间恶人永远不少,但更多的却是普通人,即便他们死去,在投胎前依旧为鬼身,也不一定是恶鬼。
这一层的鬼看起来跟普通的凡人很像,若不是他们身上的阴气重得要命,脸色苍白,看起来与活人无异。
两人终于停住了脚步。
这身鬼差服让他们在这里格格不入,师徒二人没有多少犹豫便找了地方脱下那身连脸都看不清的鬼差服。
他们两个身为活人,想要在鬼界安全出去,务必要足够与这里融为一体。
最基本的一点便是,不能泄露任何一丝生人的气息。
然而活人又如何能够不动声色便从此处逃出去?
这并非容易之事。
即便要出去,他们也不能跑,要成为这里的鬼,方才能够安全地蒙蔽所有人。
脱掉鬼差服后的师徒两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好,他们为了隐匿自己的生人气息,自然也压制了气息,但鬼界的阴气依旧在腐蚀着他们的肉身。
当然这时候,修为高的好处就提现出来了,对比之下,裴漓之的唇色比林羡的可要苍白多了,仿佛是一个真正的鬼一般。
然而他的模样看起来更担心自己的师尊,裴漓之曾经下过鬼界,在鬼界找不到一个叫林羡的鬼。
鬼王说,像林羡那样的大能,即便是死了,也不一定下鬼界,反而极有可能化作是反哺于天地的灵气,找寻不到任何踪迹,但也处处都有其身影。
“师尊,您没事吧?”裴漓之问。
林羡盯着徒弟那关切的神情,又一次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在徒弟心里是不是真的脆皮,一个筑基修为的,是怎么有脸去担心一个炼虚境的?
林羡毫不夸张地说,像裴漓之这种筑基的小修士,她真的是一根手指撂一个。
“我无事。”林羡盯着徒弟的脸色,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想着要不要给他再渡口阳息,但一想到那别扭的举动,便又在心里放弃了。
修道者,这点都承受不得,日后能指望他什么?
林羡觉得为人师尊,心肠要冷些才有助于徒弟进步。
二人在第九层中,一前一后,徒弟在前,师尊在后,走得不紧不慢,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端得住,周围的鬼不知为何第九层的鬼差多了起来,戒备森严的同时,每一层之间的流通也变得慢起来。
听那些鬼差的声音,似乎在说着,找两个穿白衣的男子。
林羡二人一下子变得很瞩目。
“师尊,”裴漓之盯着林羡的脸看了半晌,而后不知为何,下意识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您穿女装如何?”
第510章 不穿就扔你在这里
这话一出,裴漓之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方才盯着林羡的脸看,心里想的依旧是多年前就有的想法,林羡这张脸生得太过于漂亮,说是男生女相不为过。
他方才想着,若是林羡扮作是女子,会不会也天衣无缝?
谁知,这话不过脑子,就这样被他说出口了。
下一刻,裴漓之被人劈头盖脸拍了一巴掌脑袋。
“想什么呢?”师尊的声音在耳边冷冷响起。
裴漓之一下子也想起了林羡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说重生以来,林羡似乎没印象中那般冷淡,但此人,确确实实是个对徒弟能下狠手的性格。
所谓严师出高徒。
裴漓之终于也明白,林羡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头一次真心诚意地夸了林羡的容貌,“师尊天人之姿,自然是如何都好看的,师尊着女装,肯定天衣无缝。”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凿开这个孽徒的脑袋,看看他在里面想些什么。
她没见过这么敢造次的徒弟,如果不是裴漓之他那师弟师妹都一个个乖巧得不行,林羡也得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教错了。
“裴漓之,”林羡的语气比鬼界的阴气还有冷,“你胆肥了?”
裴漓之:“……”
他确实胆肥。
林羡看着那张少年的脸便觉得碍眼,于是伸手去用力掐了一把,裴漓之感觉到脸上的皮肤被扯疼了,但是并没有出声,任由林羡捏圆搓扁。
林羡看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也觉得没意思。
“走吧,年轻人不要整日胡思乱想。”林羡冷冷道。
裴漓之不知为何,在听见林羡那声后还是有片刻的失落。
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周围有鬼甚至跟他们打听道:“下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多鬼差上来了?”
林羡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听说有生人闯进来了。”
不仅闯进来了,还胆大包天向鬼差下手。
周围的鬼听见有生人进来后,有那么一瞬间,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似乎在感慨对方的惊天举动。
不过片刻之后,他们又不甚在意地笑了声:“那怪不得了,活人在鬼界活不过二十个时辰吧?也不知道是鬼差先找到他们,还是他们先死在这里面?”
这种便是像是普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林羡也笑:“对啊,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死在这里面。”
师徒二人的心态都一个比一个要稳,即便是这种时候,都像看热闹的鬼一样,悠哉悠哉地走着。
只不过这样下去,他们的时间连十个时辰都不剩了。
鬼差要抓的是两个白衣的男人,林羡转身便换了一套黑色的,顺便给徒弟也塞了一套红色的。
裴漓之:“……”
裴漓之很少穿鲜艳的衣裳,看着那套红色的衣服,还有片刻的失语。
林羡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喜欢?”
裴漓之想点头,然而头还没点下去就听见他师尊道:“不喜欢最好,赶紧穿,不穿就扔你在这里。”
裴漓之:“?”
第511章 小白脸
裴漓之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来,林羡这是在故意报复他方才让他穿女装的事。
裴漓之看了一眼那套红衣,心想无论如何也比女装要好一些,因此没多大心理负担地接受了。
他们找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又快速换好了,红黑搭配,两个人的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很容易就勾得周围的鬼多看上两眼。
甚至还有女鬼主动上前来勾搭,想要两个一起来。
林羡:“……”
裴漓之:“……”
师徒两人身上都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反而更勾得那些女鬼欲罢不能。
他们的听力都不差,穿梭过鬼群时听见有女鬼在跟同伴咬耳朵。
“信我,我的眼光准没错,那个红衣的小白脸肩宽腰窄,年纪轻轻身材就这么不错,在床上肯定能让床伴爽得头皮发麻……”
“那个黑色衣服的冷着一张脸,你不觉得他很高傲吗?想想要是能骑在这种男人身上,多有征服感啊……”
两个女鬼不断交流着自己的驭男之术,也不在乎旁边有没有听了去。
而听力极好的裴漓之,全听了,还顺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抬眸看向自己师尊的背影,换了衣服之后,林羡就走在裴漓之前头了。
裴漓之也情不自禁地想,诚然那两个女鬼确实亵渎了林羡,林羡那样似谪仙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这样意淫自己?
可面前的黑衣男子却是丝毫没有反应,裴漓之知道自己不该将那两个女鬼的话听下来,也不该记下来,如今也不该在脑子里回忆。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们说的话,有一定道理,林羡那样的高岭之花,有朝一日被人摘下是如何模样?
裴漓之猝不及防想起不久前林羡被人算计的那晚,夜色虽然不影响裴漓之的视力,但林羡的长发挡着,他看得并不真切,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林羡被人下了药,那模样也是清冷的,让人很难想象,那张脸染上情欲时究竟会是怎样的画面。
林羡确实也能忍,那天夜里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只是声音沙哑了许多而已。
裴漓之没发现自己想着想着喉咙里上下滑动了一下,他专注盯着林羡的背影看着。
直到把身后的鬼都甩在了身后,他们来到了第九层鬼界的边界。
然而过不去,鬼差在那里严守着。
似乎是吃了林羡两个人扒衣服的苦,他们一个个的衣服都穿得严实,脸的部分却露出来了。
“……”
“师尊,”他们站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裴漓之稍微靠近林羡的耳朵,“我知道哪里可以过去。”
林羡转头,正脸也刚好对着裴漓之的脸,裴漓之一顿,便看见了林羡眼中的深意。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终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林羡面前,似乎很难藏得住秘密。
来过鬼界不是他的秘密,重生才是。
好在如今的情况危急,林羡没有问。
但出去之后,裴漓之势必该给他师尊一个说法。
第512章 行踪暴露
裴漓之不知为何,盯着自己师尊那张脸,又咽下口水。
裴漓之:“……”
尽管林羡很有可能没有注意到这点,但他还是觉得丢脸。
他竟然在林羡面前这样丢脸了。
也许是前世的执念太深,他将林羡视为自己的宿敌好几十年,到头来林羡似乎很轻而易举就死在自己的剑下,裴漓之觉得自己心里应该是有种很难说明的怪异情绪。
他觉得不高兴。
然后不高兴了八百余年。
裴漓之领着自己的师尊走了另一个方向,来到了岩浆的悬崖边上,那里四处滚烫着,上面是一条同样滚烫的铁链。
这条铁链由这头蔓延得很远,直至那头,裴漓之道:“那对面是第八层的入口。”
也是第八层的鬼监狱。
鬼界自然也有鬼界的规矩,那些犯了事的鬼,也该有个惩罚的地方。
林羡不是不好奇徒弟为什么对鬼界知道得这么清楚,但眼下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有人曾经为了找她一缕残魂,翻遍了整个鬼界。
“师尊,弟子走前面吧。”裴漓之说着就要在前面给林羡开路。
这岩浆之崖啊,可不是会飞就能过去了,他们头顶上笼罩着浓郁且黑色的云层,那云层中翻滚着什么东西似的。
鬼界,自然也有它能孕育着的兽类,它们的食物,有时候便是某些魂魄。
裴漓之被林羡拎着衣领甩回了身后,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响起:“跟着我。”
裴漓之对于自己被林羡拎着衣领一事有些微的意见,但是他也知道,此时提出来又没用。
他这个师尊啊,有点独断专横。
林羡第一步踏上了滚烫的铁链,“嘶”的一声从脚底传来,而那道黑色的身影却是稳稳落在铁链上。
林羡走了第二步,依旧很稳,第三步,铁链开始稍微摇晃起来,头顶的黑云在翻滚,而下面的红色岩浆也在翻滚着,那岩浆看起来不像是岩浆,反而更像是血浆池,如果不是那滚烫的温度从下面清晰地传递上来的话。
下面也不知隐藏着什么绝对的威胁,只是他们如今也没有退路可言,林羡道:“上来。”
于是裴漓之跟在她后面,也踏上了铁链,那条粗壮的铁链更加晃荡起来了,林羡又往前走了一步,仅仅一步,那铁链晃荡越来越厉害,师徒二人为维持着身形,跟着铁链的频率也晃荡起来。
头顶上的黑云翻涌着,似乎有什么犹如兽瞳般的东西在上面盯着他们看,下面也有着虎视眈眈的岩浆在翻涌。
林羡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到了中间时最为晃荡,然而这并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他们被发现了。
“你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身后响起了鬼差的声音,而后他似乎转头招来了人,“那两个活人在这里!”
他们两个人的行踪暴露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头顶上掩藏在异兽便开始猎食了,下面岩浆下的东西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它们不仅在猎食,还在竞争,看谁先将铁链中央的生人给吞了。
第513章 逃命要紧
人站在铁链最中间,也是最退不得的时候。
但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头顶一片黑色的翅膀探了下来,翅膀上的翎羽像是泛着冷光的刺,尖锐中又带着嗜血的残暴,那片翅膀笼罩了底下两个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下面的岩浆张开了滚烫的嘴巴,那通红的岩浆是活的,升腾下来,要将那两人吞噬。
林羡一把拎住身后的徒弟,腾空一跃,两人在空中猛然加速,眼看着头顶上的鸟兽和下面的岩浆升腾上来,林羡一脚将裴漓之踹到了对岸,而后拔剑砍下了那黑色的翅膀。
落川剑根本不受鬼界阴气的影响,它身上随着主人的动作,猛然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被砍下的翅膀坠入了滚滚翻腾着的岩浆中,被毫不留情地吞没,而后头顶黑云中刺耳的鸣叫响起,林羡又是一跃,随后御剑飞到了对案,将身后翻滚的黑云和岩浆甩在后面,像小鸡崽一样拎着裴漓之的手臂,一起入了对岸的洞穴当中。
身后的鬼差和其他鬼看得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有人敢在鬼界嚣张至此?
原本被扒了衣服的两个鬼更是气急败坏。
阴森森的嗓音在这幽暗的领域都变了语调,“这两个生人,不许放他们出去,就算抓不住也要拖延时间,把他们给我拖到死!”
在这鬼界,若是林羡想打起来,只要鬼界之王不出现,她还真不一定会落下风。
然而跟命比起来,这一时之快就没必要计较了。
这说到底,他俩赶时间。
在这里将鬼界搅乱成一锅粥,对林羡来说当然不难,但她好好的一个剑修,还没有要转当鬼修的意思。
肉身若是毁了,很麻烦,林羡不想面对这样的麻烦,因此现在被鬼撵得像狗一样。
值得安慰的是,身旁有人陪着她一同狼狈。
让人难受的是,陪她的人是她的大徒弟,为人师尊,如此狼狈的一面却让徒弟给看去了,林羡心中那几吨重的包袱有些承受不住。
甚至有点想等出去后给徒弟清除记忆。
林羡:心情复杂。
不知何时又自己主动跑到了前面并且大逆不道用力紧握着自己师尊的手的裴漓之此时回头看了一眼林羡的神情,二十个时辰已经过半。
这对他们的肉体来说,都是折磨。
“师尊,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的,你忍忍。”他保证。
林羡听见这连尊称都没了的话,无声笑了笑,目光落在裴漓之身上,筑基修为能到现在都健步如飞,确实不同寻常。
林羡难得分神去想了逃命以外的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自己那被裴漓之抓着的手。
印象中,这么多师侄中,敢对师尊这么以上犯下的,估计就常柏一个。
林羡入门时,常柏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但她有个喜欢唠叨的二师兄,总说常柏刚入门时是个刺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
后来也被大师兄收拾得服服帖帖,可见当人师尊,还是有些东西要学的。
第514章 男扮女装
他们穿过了那个洞穴,洞穴里面无非是鬼界中一些不太起眼的生灵,它们试图迷惑师徒二人的神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养料。
然而这两人却是一步也没有停下,这让那些生灵觉得难得的挫败。
这两个人心里就没有阴暗的地方吗?没有愧疚之事吗?没有痛恨之人吗?
它们不信。
这世间,即便是再如何清风霁月的修士都有心魔,心魔不一定就是肮脏的,但大多数人的心魔都很脏,它们喜欢吃那些肮脏的魂魄,当然,混杂着生人的血肉也无所谓,或许会更美味。
那两个魂魄有吸引着他们的地方,首先是因为他们的魂魄都很强,其次是,他们魂魄中都带着让阴暗生灵垂涎的气息。
真是……太美味了。
它们不死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徒二人离开了洞穴,真正踏入第八层的领域。
第八层中的鬼差已经在搜寻着他们,哪怕林羡和裴漓之的气息藏得再严实,活人与死人还是有所不同的,何况他们不是以生魂入鬼界,是以肉体凡胎。
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啊。
混杂在一群死人之间的活人,就像是扔进一群恶犬中的新鲜血肉一样,第八层的鬼比之十八层的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师尊,我们的模样,应当已经被鬼差们记住了,您看现在如何是好?”裴漓之似乎这时候想起她是师尊了,后退一步,将拿主意的权利重新交给她。
林羡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心想这会儿想起她是师尊了?
然而林羡却直勾勾地盯着徒弟的脸看了半晌,心里想什么不清楚,但裴漓之觉得自己隐隐觉得心里发毛。
半晌,那种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了验证,他那个向来清风霁月的师尊嘴角勾着一抹不合时宜的微笑,然后告诉他:“裴漓之,你穿女装。”
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甚至怀疑,林羡是不是在故意报复他方才大逆不道竟然敢提出让师尊穿男扮女装的事,片刻之后,裴漓之又清晰地意识到,不用怀疑,林羡就是这个意思。
裴漓之对林羡的印象又被打破了一次。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穿女装。
他不是十几岁能被轻易忽悠的少年,他修为再低,也能在鬼界保全自己,男扮女装于曦和神君而言,也算是自毁形象的事。
他不接受。
哪怕是他的师尊发话。
裴漓之想着。
半刻钟后,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身上的浅紫色衣裙,一时间不知该自戳双目还是等离开后清除了这段记忆为好。
最重要的一点是,林羡的芥子袋中,为何连女子的衣裙都有?
“师尊,”裴漓之面无表情地开口,“弟子不习惯。”
林羡也许是在忍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头长发被林羡挽了一个发髻,裴漓之忽然就成了一个少妇的形象。
“乖,等出去了就换,我保证不会让其他人看见。”
裴漓之:“……”
从这一刻开始,林羡说的每句话,他都不信。
第515章 被揩油
裴漓之扮起姑娘来,其实很好看,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些年被养得好,唇红齿白,虽然在鬼界呆了十个时辰脸色有些发白,但五官很是优越。
林羡蓦然也想起了多年前在凡间见过他的父母,虽然模样不太记得,但总归是好看的。
裴漓之的容貌应当尽挑了父母的优点来生,林羡如今看着大徒弟,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这臭小子真会长,再过几年啊,就该祸害修真界的女修们了。
她见过裴漓之长大的模样,生得确实好看,就是无论是梦见还是在幻象,裴漓之都是一副凶煞的模样,太凶了,反而有点浪费那张脸。
林羡想,假如这个孽徒不是想取她性命的话,她会更欣慰些。
命运的齿轮嘛,林羡嘴角扯了一下,且看鹿死谁手。
师徒二人开始混入鬼群当中,那些鬼也八卦得很,喜欢看热闹,现在鬼界闯入了两个胆大包天的生人,犹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一样,猛然一下子炸开,这些鬼也多了乐子,都在想着谁可以抓到那两个生人。
下意识,没有一个鬼觉得他们能够逃出去。
裴漓之跟着林羡穿梭着,忽然手背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了一下,他转头看过去,对上了一个男鬼的目光,那个男鬼生得贼眉鼠眼,猥琐的目光犹如冰冷的毒蛇盯紧了裴漓之。
裴漓之:“……”
他很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方才是被一只男鬼给占了便宜。
那只被摸过的手,此时透着冰凉,而他看着那只鬼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即将魂飞魄散的东西。
裴漓之用了很大的能耐才忍住了自己的冲动,然而下一刻,身旁的男子抓住了他的手腕,而后一脚踹向了那只摸了自己徒弟的鬼。
“嘭”的一声动静并不小,裴漓之看见林羡拉着他缓缓走过去,而后冷声问那只被元气大伤的男鬼:“你刚刚做了什么?”
那只男鬼动心思的时候,并不觉得那女子身边的男子会动手,那女子脑袋上挽了发髻,兴许是对方的妻妾。
但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样的实力?
这样的实力的鬼,怎么会在第八层?
“你哪只手摸了他?”男鬼听见那黑衣男子问道,嗓音里透着似乎只有他才能察觉到的杀意。
在鬼界,似乎每日都会有人不声不响地消失。
但是,现在是众目睽睽之下,对方怎么敢?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鬼差在找入侵鬼界的生人,这一片的动静反而没怎么被注意着,这样的小骚乱,似乎无足轻重。
裴漓之没有开口,他如今是女子模样,不方便开口,扮演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不开口说话时,确实是个姿色上乘的女子模样。
周围的鬼没有等到鬼差抓到生人,便看见了这里为了一个女子而起的争端,一时间也跟着兴奋起来。
“不说吗?”林羡又轻描淡写来了一句没什么杀伤力的话,就连那被踹倒的男鬼,都下意识以为她只是虚张声势。
第516章 出气
下一刻,那男鬼便生不出任何一丝侥幸心理了,因为眼前的男子,抓住了他两只手,似乎用了力,片刻,他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是……他的灵魂在被超度!
可惜周围的鬼看不清晰,还以为林羡不过是在说些威胁的话,只有那只男鬼在恐惧着,看着眼前的那张脸,仿佛在看魔鬼,魔鬼轻而易举地透着那层淡淡的灵魂,看见了他生前作的所有恶。
这个男鬼曾经以奸杀女子为乐,只不过实力一般,作的恶也远远比不上那些需要严加看管的恶鬼,因此流放在鬼界的第八层,五百年内不得投胎。
“你是……”活人。
他艰难地想要开口,但林羡却冷笑着剥夺了他开口的权力。
林羡看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书,知道怎么不动声色地当面杀死一个人,也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杀死一个鬼,她是剑修,却不仅仅只会剑术。
那只男鬼的神色呆滞了起来,模样看起来也没有方才的恐惧与猥琐,然而他的魂魄却像是被粘起来的碎片一样,支离破碎。
林羡面无表情地扯着裴漓之的袖子,离开了鬼群中。
那些鬼还以为自己能看见一出好戏,谁知那男的只是恐吓了一番便灰溜溜地扯着自己女人的袖子跑了。
好事者嘀咕了一声怂蛋,却也不敢再盯着那紫色衣裙的女子看。
不得不说,那张脸还真是够嫩的,虽然那紫色衣裙的女子默不作声,但那张脸冷起来,也够带劲儿,难怪有鬼忍不住下手。
啧。
林羡和裴漓之离开鬼群一刻钟后,有鬼注意到原地方才被人家踹了一脚的鬼还没站起来,一动不动的。
“喂,你还躺在那里做什么?人家早就走了!”有鬼看不过眼,伸脚去踹了他一脚。
结果,原本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男鬼,被这么踹了一脚后,突然消散了。
周围的鬼一下子尖叫起来,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只鬼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了。
踹他的那只鬼也被吓得不轻,他茫然道:“我只是轻轻踹了一下而已……”
谁又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既然不是他的问题,那么就是……方才走掉的那两个鬼!
不对,不一定是鬼……
而此时,林羡牵着徒弟的手,还在安抚徒弟的小情绪。
“别气了,为师这不是为你出气了吗?”林羡道。
裴漓之:“……”
他一想到方才那只鬼的目光,表情就忍不住裂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还分心去想着,幸好方才换女装的人不是他的师尊,若是林羡换上这样的装扮,肯定会更加好看吧?
若是方才被摸的人成了林羡……裴漓之没有继续想下去,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觉得方才还是便宜了那只鬼。
他算个什么东西?
然而对自己徒弟心里想什么一无所知的林羡,还以为他是在为方才被摸了而不高兴,换位思考了一下,于是耐着性子又哄了一下,“裴漓之,别耿耿于怀了,大丈夫心胸开阔点。”
第517章 殉情
裴漓之不知为何林羡拿他当小姑娘般看待,方才其实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说不定那边如今已经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了。
他一个男子,被摸了一把,也不至于寻死觅活。
别说是他,修真界的女修,一个个提起剑来比男人还彪,打斗着磕磕碰碰也不少,自然不可能被摸了一下便寻死觅活。
如今已经是鬼界的第八层了,再往前第七层往上,鬼界有规矩,除了那些罪大恶极又实力滔天的恶鬼,他们必须被禁锢着,其他时候,某些层次之间是可以互通的。
例如第七到第九层之间,鬼魂们有空都可以四处游荡,然而第六到第七之间便少有可以通达的路,除非走官道,也就是鬼差们走的路。
但鬼界这种地方,有些鬼因着生前犯下的孽,很多年都没能够重新入轮回,这鬼界下面啊,恶鬼自然比懵懂迷茫的鬼多得多。
这里面,恶鬼真想做些什么事,也多的是途经。
林羡和裴漓之两个人穿梭过第七层时,她牵着裴漓之的手,像男子牵着妻子的手那样,林羡也是此番才忽然意识到,她这徒弟,已经跟她差不多高了。
再过两年,也许就比她这个当师尊的高了。
林羡忽然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们在扮鬼方面其实很有天赋,既然肉体已经被阴气侵蚀了,那就干脆让它侵蚀着。
只要能出去,林羡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死,至于旁边的孽徒,既然都是以后敢欺师灭祖的人了,想必也死不掉。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预感,她知道自己命不该绝,但人嘛,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活呢?
这种将近于触碰到让人心惊胆战的领域的感觉,其实很让人着迷,林羡觉得有那么一刻,一种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在吸引着她。
而这一切,站在她身旁的裴漓之毫无察觉。
其他人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师徒两个人还是被拦了一下,鬼差的目光从她身上,再到裴漓之身上打量了一番,带着些说不出的不怀好意,但没方才那只不知死活的鬼那么过分。
“这是你夫人?”鬼差问林羡。
林羡其实很稳,哪怕是现在嘴里没一句真话:“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了?我看上去不像是能娶这么漂亮夫人的人?”
林羡的模样看起来就知道,在凡间时铁定是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富家公子哥,而且身上看不出任何一丝修为,旁边那个紫色衣裙妇人打扮的女子,也紧紧牵着相公的手。
鬼差断定他们不是闯入的修士,甚至还有心思调侃了一句:“看你们这样,新婚燕尔啊,怎么就下来了?”
鬼差见惯了生死,自然有什么就问出口了,问出口后发现眼前那对恩爱的夫妻脸色更难看了,但男的还在强颜欢笑,这就很符合这对短命的眷侣。
“没办法,”林羡忽然用另一只手也抓着裴漓之的手,笑得也像个深爱夫人的丈夫,“没办法,我短命死了,他受不了便跟着殉情了。”
裴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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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捂眼
裴漓之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他师尊有病过,可是奈何,那鬼差信了,他不仅信了,甚至还有心情宽慰了林羡一句:“你家夫人倒是个死心眼的,日后跟负责投胎的鬼差说,可以将你们俩安排一起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再续前缘。”
林羡拉着他道谢了。
裴漓之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麻木。
那鬼差忽然也意识到了裴漓之的沉默,转而问:“郎君,你这夫人不爱说话?”
裴漓之不知他这师尊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他听见林羡道:“我家夫人小时生了大病,后来嗓子便坏了,出不了声。”
鬼差哦了一声,看向裴漓之的目光又多了一层不一样的意味,原来是个哑巴啊。
这对小夫妻倒是鬼界里难得的,也不知日后孟婆汤一喝,下辈子能不能再见,不过鬼差对生离死别是见惯了的,他虽然口头上那么一说,但心里却是知道,哪里能有那么凑巧的事,一世夫妻就已经足够是烧高香了,还能世世夫妻?
林羡和裴漓之两个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过了鬼差的法眼,入到了第七层的领域。
裴漓之心情复杂。
他顶着女子的装扮,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鬼差是个瞎子,他如此明显的一个男子,对方竟然认不出来。
又或者说,林羡的手法实在是过于鬼斧神工,裴漓之身上的衣裙是林羡拿出来的,就连打扮也是他这个师尊亲力亲为。
裴漓之觉得,他能够同自己师尊最亲近的时候,就在这鬼界当中。
林羡心态还算好,甚至还有心思盯着徒弟那张脸看个不停。
直到裴漓之怀着不知什么心思想要去捂住他师尊的眼睛,“师尊,您能别看了吗?”
这个语气听起来像林羡在欺负人。
林羡笑了一声,“这么好看为什么不给看啊小姑娘?”
裴漓之这次真的伸手去捂林羡的眼睛了,林羡没想到自己徒弟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骨节分明的手覆盖上了那双桃花眼,掌心被眼睫毛扫了一下,有点痒。
林羡佯装起为人师尊的架子,道:“裴漓之,你胆儿挺肥啊现在?敢对师尊动手了?”
裴漓之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开口怼了一句话,“谁让你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这个词说出口,别说林羡确确实实是愣了一下,就连裴漓之自己也是如此。
若他还真是十几岁的少年,自然可以毫不心虚地说出这句话,但显然他不是,他年纪比如今的林羡都要大,说出这句话,多少有点不要脸。
林羡心里想的是叹气,她这个年纪在一众修士里还算是年轻的,但竟然被亲徒弟说老,她觉得自己的心口重重地承受了一击。
两个人都只是注意到了话里的“老”字,“不尊”两个字全然被忽略,委委屈屈地消散在他们的注意力范围内。
裴漓之的手还覆在林羡眼睛上,眼睫毛又扫了一次他的掌心。
这次裴漓之把手缩回来了,眸光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第519章 鬼界之乱
林羡笑道:“裴漓之,你都开始嫌师尊老了?”
裴漓之:“……”
他其实没这个意思。
林羡……还是很年轻的。
是那种十几岁小姑娘都会愿意以身相许的年轻。
何况,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能与林羡这样实力的强者双修,可遇而不可求,别人倒贴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老?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裴漓之闷闷道。
他突然又想到了林羡那个未婚妻,也就是他那个便宜师弟的姑姑。
前世不知为何这两人没结为道侣,但这一世变数太多了,说不定他们就在一起了。
裴漓之想了想,觉得沈宵他姑姑还真是占了大便宜。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林羡自然不知道徒弟的思绪都已经遨游千里之外了,她觉得这个徒弟确实是不太尊师的样子,正在考虑出去后送他去听听那几位最爱唠叨的师叔讲课。
夕遥宗里除了林羡的师兄师姐,还有他们共同的几个师叔在养老,师叔们对飞升的执念不深,整日最爱折磨这些小弟子,每个刚入门的弟子都逃不过这一遭,林羡觉得很有必要将裴漓之再送过去一次。
裴漓之咳了一声,而后道:“师尊,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他们方才又浪费了些时间,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真是一对不知死活的师徒。
裴漓之一直佩服林羡这不怕死的性子,他这师尊开口得罪的人一箩筐,前世人魔大战,又敢于不要命地上战场,最后吊着一口气回来。
回来后闭关好些年,再出来时,已经是大乘境了。
裴漓之后来发现,林羡好像也是怕死的,前世他们师徒最后一面,裴漓之模模糊糊记得,红霄剑刺入林羡身体时,对方颤颤巍巍地伸手抓了一下剑身,好像是怕疼。
那夜林羡让他探入其神识看到了那段记忆后,裴漓之在关着他的小黑屋中生了心魔,那心魔一直在烦扰着他,最后被他压制住了。
可这并不代表,心魔不存在了。
每个修士都有心魔,唯有战胜心魔,或者放弃执念,方可摆脱。
裴漓之摆脱不了。
他们又匆匆赶路,裴漓之操作女子模样之后,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虽然多了,然而鬼差们却没有把他们当成要搜寻的目标。
然而离他们要出去的方向越近,鬼差们就越紧张,因为二十个时辰过半,他们收到了命令,说是不许将那两个活人放出去。
鬼界其实没有将人扣留下来的习惯,只是鬼界之主离开鬼界许久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因此手下的这群人便不老实起来了,有的人想当了那个掌权的,架空了这鬼界,这样即便鬼王回来,面对的也是改头换面了的鬼界。
到时候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然而想要争权的鬼差不止一个,因此几方割据着,甚至有的拉拢了恶鬼想为自己所用,因此方才鬼门大开,他们不想恶鬼出去,却也没能力没胆子去拦住他们。
捉拿这两个活人,有些鬼差想的是将他们献给恶鬼。
第520章 女装
鬼界不同寻常的森严在大多数鬼看来是不明显的,然而落在林羡和裴漓之这两个外来人以及某些有脑子的鬼眼里,又太过于明显。
从第七层到第六层并不容易走,尤其是现在搜寻的鬼差越来越多。
那边走过路过的男子都被拉住探查了一番,无论是不是独身一人。
林羡的模样没有怎么乔装过,其实看起来也很突兀,她过于俊美。
于是她顿了一下,拉着裴漓之又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让徒弟把风,她在里面捣鼓了将近半刻钟,而后又出来了。
“走吧。”她道。
乍一听见不同以往的声音,裴漓之心里被吓了一跳,尽管他自认是个稳重的人,但转头乍一看见穿了一身白色衣裙的林羡,他有种被九重天雷重重击了一下的错觉。
“师尊?”裴漓之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神像是在见鬼。
他怎么也没想到,林羡逼徒弟穿女装已经够离谱了,他自己竟然也穿?
他甚至还很不在状态地想了一下,林羡怎么会有女子的衣裙?
还不止一套?
林羡穿女装,同裴漓之不一样,她似乎改了一下脸,看起来不仅没有违和感,还没那么艳丽了。
裴漓之惊讶于林羡扮作女子的娴熟,不仅行为举止贴合女子,甚至连声音都像。
如果他不曾认识林羡这个人,对方就忽然以这样模样走在他面前,裴漓之会下意识当作是个女子。
林羡即便扮作女子,即便扮丑了些,也是艳丽的,那种从骨相中透露出来的艳丽。
裴漓之有点不太敢认,同时有些幻灭。
但他师尊一开口就打破了他的震撼:“裴漓之,你师尊扮作女子是不是特别好看?”
很自恋。
裴漓之这下子对林羡的所有认知,被打破了大半。
裴漓之:“……”
他听着这丝毫没有半分违和感的女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又将狐疑的目光落在林羡身上。
他师尊看出来了他的疑惑:“没听说过变声丹吗?要不要也给你吃一颗?”
裴漓之满脸麻木:“不了,弟子还是当个哑巴吧。”
哑巴挺好的,适合他。
裴漓之丝毫没有怀疑过,林羡不是男子。
他认了两世的师尊,怎么可能认错?
林羡又亲亲热热地牵起了徒弟的手,她道:“乖徒儿,现在我们是姐妹了。”
裴漓之:“……”
他发现了,他师尊似乎很喜欢短暂地扮演着虚假的角色,如果在凡间,林羡应该去当个戏子。
裴漓之很少转头去看林羡的脸了,他总觉得,林羡如今的模样,他多看几眼都不该。
林羡头上还戴着发簪,说不出的淡雅。
他们果然没有再引起鬼差的注意,但他们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机会。
裴漓之凭着记忆领着自己的师尊去了一个很是暗无天日的地方。
林羡不知在想什么,什么都不问就跟着自己的徒弟走,裴漓之甚至还在想,林羡这脑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但他没问出口,问出口林羡铁定会定他个“以下犯上”的罪名,等出去就罚他。
第521章 神秘人
但裴漓之总归不是傻子,他不想受罚。
那幽暗的鬼界,几乎到处都是这样不起眼的角落,但是不起眼,也不代表能够藏得住人。
这师徒两人,一个是实打实的炼虚境,一个是真正飞升过的人,如果这样都藏不住自己,那就确确实实是丢人现眼了。
“咔嚓”一声,林羡脚下踩到了一颗小石子,石子被踩下去,又碎了些比较脆的东西,而后发出了声音。
这道声音称得上微不足道,但师徒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目光齐齐落在不远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
那个洞穴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这师徒二人都分明看出了里面有东西,不仅有东西,还是特别危险的东西。
就在那么一刻,落川剑和红霄剑同时发出了剑鸣,又在瞬间被它们的主人所压制。
他们停住了脚步,却不代表着放弃这条路。
虽然是裴漓之带着走这边的,但林羡此时也发现了,这个洞穴,似乎通着什么地方。
师徒二人踌躇的那么一瞬,那个洞穴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意外的是,这是道男人的嗓音。
“二位不是赶时间吗?怎么停了?”那洞穴内的男人似乎在笑他们胆小。
也不知是人是鬼。
能在鬼界里这么游刃有余的,应该也不是人。
裴漓之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出声。
林羡冷静地盯着那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洞穴,问道:“不知阁下是?”
对面又笑了声:“一个孤魂野鬼罢了?你一个炼虚境的强者,倒也不至于防备至此吧?”
林羡不知道他是不是孤魂野鬼,但可以听出来的是,对方受伤了,还挺严重。
可是对方的危险性对他们而言,分毫不减。
对方知道他们是那两个闯入鬼界的活人,也知道他们时间不多了,而且实力未明。
“二位尽管放心,”对方又开口道,“我对你们的肉身和灵魂都不感兴趣,对我而言用处也不大,不用这么提防着。”
对方显然不想告知他们身份,林羡并不强求。
听起来对方不打算做什么。
于是她领着徒弟又走过去了,只是如果对方真的有歹念的话,她的剑一定会第一时间出鞘。
踏入那个幽暗的洞穴时,他们也感受不到第三个人的气息,唯有那森然的鬼气,霸道地裹挟了这洞穴的一分一毫。
这鬼气并不一般。
林羡牵住了裴漓之的手,路过时道了声谢,也许是因为这声道谢,对方突然又开口道:“我知道哪里可以出去,需要给你们指条路吗?”
林羡这才将目光落在那看不见的男人身上,她看的其实是那边的方向,那个男人,如果不是他开口,林羡都察觉不到他的位置。
她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她还是开口了:“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方又笑了,似乎抬手在空中画了什么,一只血红色的蝴蝶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人又开口,道:“跟着它走,你们就能出去。”
第522章 奈何桥
那只血蝴蝶上泛着漂亮的金光,很是夺目。
血蝶引路。
林羡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个看不见的男人是个让人有点惹不起的人物。
不过林羡这人也不喜欢欠人情,更何况还是鬼界的人情,这辈子都不会来第二次的地方,现在走了,这人情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上。
于是她翻了翻自己的芥子袋,想在里面找个什么东西作为答谢,结果她那徒弟突然上前了一步,按着她的手道:“师尊,这个。”
裴漓之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能扮演好“哑巴”这个角色,只要有别的鬼魂在,他就不会开口说话。
因此现在开口,林羡还愣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刚好摸到的东西,是盏灯。
这盏灯是大师兄闭关前送的,当时是连同着一个大包袱一起打包过来的,常柏说这是他师尊留给小师弟的东西,语气里还有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这盏灯据说是南海鲛女所制,也是千年前的鲛女了,如今鲛人一族避世,见都见不上他们一眼。
这灯可以蕴养魂魄是真,也是无价之宝,用它来换他们两个人的性命,也是足够的。
林羡想了想,把鲛灯拿出来放在地上,而后牵着徒弟跟着血蝴蝶翩翩起舞的身影走了。
那洞穴中,许久,一只苍白瘦削到近乎只剩白骨的手抓过了那盏鲛灯,又是一声轻笑,“啪”的一声鲛灯亮起,整个洞穴的黑暗与此同时也被驱散,那并不算特别明亮的光,落在一张同样苍白的脸上。
这盏灯,倒是说不准跟那两个人的命比起来,谁更贵了。
鲛人避世,是因为灭族之灾,如今还能制鲛灯的鲛女,寥寥无几。
另一头,跟着血蝴蝶走的师徒二人一路沉默,林羡自然也不是全信了方才那人,只是对方身上带着些莫名让人信服的念力,林羡怀疑了一下对方的身份,有个猜测,但是也没说出口。
毕竟那个猜测说出来,散播出去,这轰轰烈烈的正在图谋着大事的鬼差和恶鬼们,便是一场笑话了。
听闻鬼界之主离开鬼界许久,无人知道他的行踪,但是那群人胆敢这样造反,应该是想着他死了。
可是原本应该没了的人非但没有魂飞魄散,还眼睁睁悠哉悠哉地看着他们图谋大事,这就非常惊悚了。
林羡没想太多,鬼界的事,同她一个人族无关,即便是真要管,也等若干年后她下来吧。
那群鬼差看上去脑子不算太好,想来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血蝴蝶指的那条路根本没见到有任何的鬼和鬼差,而林羡牵着裴漓之的手也一直没有放下,他们跨过了一处曼珠沙华的岸边,那是一座桥,有点像传说中鬼魂向生的奈何桥,但这座桥不是。
但于林羡和裴漓之而言,这座桥确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奈何桥”。
越过这座桥后,周围忽然喧哗起来,林羡不觉蹙了眉,片刻之后,那一直翩翩起舞的血蝶,在空中消散成一缕金光,落在两个人身上,又陡然消失。
第523章 至关重要
这里,是人死后鬼差领他们下来的第一站。
想来方才那人并没有辜负林羡的那盏鲛灯。
只不过即便是来到了这里,他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方才虽然有血蝶引路,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消耗的时间就短了。
想来他们方才走的那座桥,确实是可以重新往生的路。
只不过那座桥不为人知,也不能为人所知。
血蝶引路,既然有血,应当是那男子的血,他以自己的血为引,引领林羡二人踏上了那座无人看守的桥,也就意味着,也许那座桥,不是谁都可以找到的。
若人人都不甘心这仓促平庸的一世,舍不得那繁华热闹的人世间,人人都想重返,那世间岂不乱套?
如今二十个时辰,俨然过去了十八个时辰。
他们这一路上,像是绕了远路,但是避免了鬼差的麻烦。
林羡和裴漓之两个人,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出去,他们的肉身都已经被鬼气侵蚀得太深,呈现出一种病容。
林羡其实还是很疼爱徒弟的,她方才还想给裴漓之再渡一口阳气,她毕竟修为高,不会怎么样,但是她的徒弟像见鬼了一样,而后才生硬地问她:“师尊以往也是这是给人渡阳气的吗?”
林羡说不准自己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她觉得自己被徒弟嫌弃了的同时,还感受到了他的阴阳怪气。
“渡阳气还有别的方法吗?”她问。
然后裴漓之自闭似的半天没再开口说话。
林羡心想自己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她还没嫌弃上呢,对方就跟她这个师尊真怎么了一样。
但她毕竟是师尊,多活了几十年,不会跟徒弟计较这点东西。
她怀着慈爱的目光对徒弟道:“裴漓之,你不用担心为师有断袖之癖,就算有,也不至于将主意打在你身上。”
她没那么变态。
林羡想。
裴漓之听完之后似乎更不想说话了,林羡摸不透现在半大小子的心思,没法感同身受,想来现在出去才是要紧的正经事。
在一群往鬼界走的鬼差和迷茫的鬼魂当中逆流而走其实是非常瞩目的,更重要的是,那边会有鬼差严加看守,他们想要出去自然得费一番工夫。
他们有些幸运,却也不够幸运。
鬼界的大门刚关闭上,新一批的鬼魂被引领进来,他们需要等待下一次鬼门的开启。
都来到这里了,等待其实变得很折磨人,林羡不知道下一次鬼门再开是什么时候。
“师尊,”裴漓之突然开口,凑近林羡耳畔道,“鬼门一个时辰开一次。”
一个时辰一次。
林羡还没开始想裴漓之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下一刻她就很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们错过了倒数第二次机会。
也就是刚刚。
林羡叹气,看了一眼旁边仿佛不怕死的徒弟,“裴漓之,别睡,明白吗?”
“弟子遵命。”他道。
他们的意识其实早就被鬼气侵蚀着了,如今还要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这个时辰之内,至关重要。
第524章 弟子不用
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这时候过得仿佛很慢,然而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更是煎熬。
莫云轩看了眼依旧没有动静的祭坛,道:“还剩两个时辰不到,你们觉得他们还有机会出来吗?”
即便还有机会出来,也不一定是人了。
其他人即便一开始觉得林羡有希望创造奇迹,现在也没了那个想法了。
怎么可能还活着出来?
剩下的两个时辰,不等也罢。
只不过,夕遥宗的那两个人像一尊佛似的一动也不动,看样子也不打算让任何人在那剩下的时间里动手做些什么。
莫云轩的话得到了其他宗门的几个人附和,但是常柏抬眸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在那么一瞬间,那几个人同时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错觉,就好像是他这么幽幽地看着你,问你是不是活不过这两个时辰了。
其他人不知为何,突然默契地闭上了嘴。
不过是两个时辰,等等又如何?
他夕遥宗向来是这样的姿态,在外面团结得别人都插不进来,现在再团结又能如何呢?
林羡此番,怕是回不来了。
其实林羡不是夕遥宗实力最强的人,再往上算一算,还有正在闭关的大长老和三长老,同为剑修的四长老跟林羡之间也向来是不相上下的关系。
林羡再强,也得在生死面前低头。
许多人少了竞争,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有许多人认为,飞升在一段时间之内的名额是有限的,少了一个,那他们就多一分机会。
只不过,没有人愿意直接除掉他们眼中的竞争对手,这样会平白添了他们的业障。
——
在鬼界的大门之内,除去刚开启关闭的那短短的时间内喧哗过,很快又被鬼差压制下去了。
鬼界有鬼界的秩序,只不过从前不至于如此,新来的鬼魂不清楚,但那些呆得久的,却是能看出区别。
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并不多,他们师徒两个人挨得很近,裴漓之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仿佛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远到那时候他觉得师尊是这个世间最强之人的时候。
太遥远了。
他甚至有点想不起来,现在安安静静地呆在林羡身边时,他才慢慢地回忆着,他当初对自己的师尊,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依赖。
他能感受到身体的不适正在一点点地增加,好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里的,他心里隐约不太舒服,但是裴漓之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但他认为是鬼气侵蚀的后果。
昏暗中,一只手忽然又摸上了裴漓之的脸,而后抚过他的下巴、唇、鼻子、眼睛,最后似乎落在他的眉心处,一缕暖气灌入,裴漓之终于伸手按住了他师尊的手。
“师尊,弟子不用。”
裴漓之其实一直意识都很清醒,他身体如今是孱弱了些,但论起神识却从来都不差,何况他知道林羡此时也绝对不好受。
他很倔犟地不想依附着自己的师尊。
林羡依旧把他当成一个不太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好像从好多年前就这样。
第525章 出去
对于徒弟的叛逆,林羡其实看得很开,她本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当好一个师尊。
但此时生死之际,好不容易想给徒弟带去一缕关怀却被拒绝,林羡也很是挫败。
她把手缩回去了。
裴漓之其实看不大清林羡的模样,但是他按着那只手时,总觉得有些出乎意料的小巧,想来是林羡如今换了女子装扮的原因,连声音都能变了,更何况是身型。
裴漓之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半晌终于又缓缓开口道:“师尊,弟子能把衣服换回去吗?”
反正也要出去了,这套女装根本没有存在在他身上的必要。
林羡想了想,嗯了一声。
裴漓之如释重负。
他甚至还有心思在想,林羡是如何将女装穿得如此自然的?
好歹也是大宗门的长老,是一点包袱都没有吗?
一个时辰将要过去了,期间裴漓之闭目养神了会儿,他其实也在跟鬼气抗争着,鬼差们抓不到人,时间又快过了,他们想着这两个活人是不是已经化为血水了。
但有些微个鬼差不这么想,他们来到了这个鬼门前蹲守着,他们想,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那两个活人没有在这时候出现,那么就十成十折在这里了。
林羡和裴漓之又如何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是这不是成败的问题,而是生死。
怎么样都得拼一把。
这算是裴漓之第一次同自己的师尊共患难。
前世人魔大战时,他连上战场都被安排在后面,真正大杀四方又因此受重伤的人是林羡。
一个时辰的时间即将过完了,林羡又换回了进来时的那身衣裳,不知是不是裴漓之的错觉,他总觉得,林羡似乎在遗憾着什么,可是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所以无法确定。
“铛”的一声,像是从空中传来的钟声,昭示着鬼门即将开启,这种开始的时间非常短暂,他们两个人确实应该好好把握时间,同时,这又是一场硬战,都到这里了,还躲什么躲,自然是快狠准。
裴漓之一转头,发现他的师尊已经在准备动手了。
而那头的鬼差,似乎也很紧张地看着四周,想着那两个活人会不会趁机在某个角落里冲出来。
就在鬼门即将打开的那一瞬间,外面的鬼差领着新的鬼魂井然有序进来,有那么一刻的喧哗,然而那一刻,师徒二人按兵不动,待新的鬼魂全部进来,守株待兔的鬼差们突然愣了一下,那两个活人真的死了?还是在他们察觉不到的时候逃出去了?
他们不知道,陷入了片刻的迷茫当中。
——有片刻的安静。
就在此刻,一道剑影猝不及防出现并且直直劈向这鬼界四周陡峭的石壁,碎石飞快滚下,那些刚进来的新鬼魂被惊扰,再次喧哗起来。
剑影不止一道,鬼差们早有准备,师徒二人也是鱼死网破的决心,但他们没必要跟鬼差硬碰硬,林羡一把拽过裴漓之的手腕,随后一用力,快速飞向那道鬼门。
鬼差们正在关闭鬼门。
第526章 见鬼
他们算准了这个时刻,做好了一切的防备不让这两个人出去。
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两个生人在鬼界中看到并且看明白了什么,担心他们出去乱说一通坏他们的好事。
林羡却是不怕这群鬼差的,就算寡不敌众,但她如今的目标又不是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是要逃。
师徒二人手中的剑都挥起落下,不断制造着混乱。
而在这混乱当中,有一个身着黑红色鬼差服,同样看不清脸的鬼差默默站到了鬼差们的前面,他身上的气场强烈到让其他鬼差默默低下了脑袋。
他们默认且屈服于这近乎碾压的实力之下。
“大人,要放他们走吗?”
一道诡异的嗓音在鬼差服下响起:“不放。”
话音一落,他就出手了,两条黑链从他的袖子里出来,直直穿过鬼群,往两个人的方向而去。
那是勾魂链。
其他鬼差已经响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声,这勾魂链一出,那两个人哪里还出得去?
也难为他们了,在鬼界躲躲藏藏这么久,终于看见了一缕曙光,结果就这样就没了。
真是……想想就有点可笑。
他们远远看过去,甚至还能看见其中一个生人后面绑着一根锁魂绳。
锁魂绳与勾魂链,听起来像是差不多,也是异曲同工的用处,只不过用法不同,一个是将魂魄锁住在自己身体,而后者,是将别人的魂魄给勾出来。
这魂魄若是勾出来了,还怎么出去?
林羡和裴漓之同时感觉到背后一股骇人的凉意,林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伸手将身旁的徒弟给揽过来,然而身旁的人却比她还要快。
林羡身为师尊,却在片刻之后被自己的徒弟给搂在怀里,他们并没有停下来,然而却来不及回头与之一搏。
林羡气急:“裴漓之!”
“师尊,”在这种情况下,她那个孽徒竟然还有心思笑,“弟子其实没那么脆弱。”
那两条勾魂链直逼他们而来,但此时他们与鬼门的距离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林羡一时间不知自己到底是气急还是败坏,她为自己收了这么个不听话还非要逞强的孽徒而感到心酸,逞强逞到这种程度,还是趁早死了吧,活着也只知道忤逆。
可这到底只是连说都来不及说出口的气话,出口近在咫尺,勾魂链也即将要碰到裴漓之。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耀眼的金光忽然从两个人身上亮起,森然又强势的陌生力量在他们周围浮现,伸过来的勾魂链就在那么一瞬间,被金光反弹了回去。
师徒二人就这样被金光护送着出去了,出去那一刻,林羡转头看了一眼,恰好看见了鬼差们略显浮夸的惊恐。
但是为首的那个鬼差挡住了脸,她看不见,自然也无法确认对方是何神情,反正其他人看起来像是见鬼了。
虽然他们也是鬼。
显然这群鬼差认出了些什么,而林羡直到重返人间才猛然意识到,那些金光像是引路血蝶化成落在他们身上了。
第527章 小黑雾:贴贴失败!
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无形中欠了人情,林羡忍不住啧了一声。
那盏鲛灯也不知够不够偿还人家,又是引路又是帮忙断后路的。
她转头一看,方才还在逞强的徒弟已经昏迷不醒了。
他本就修为极低,进了一趟鬼界还能毫发无损地出来,本身就算走运了。
然而林羡却不得不承认,这一趟若不是裴漓之跟着进去了,她未必能够出来。
虽然这个怀疑不太合时宜,但林羡终于也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她这大徒弟,知道的太多了。
裴漓之上夕遥宗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如果不入宗门,错过了最佳的修炼时间,那么这辈子都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有修炼天赋,便有可能成为天之骄子,林羡曾经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然而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十六七岁时是什么模样呢?
还在因为同别宗弟子打架然后被二师兄拎着耳朵训。
林羡一下子又神色复杂,终于意识到了一句名为“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真言。
她的徒弟看起来会比她更加让人惊艳。
但有个问题依旧她还是没办法想通:裴漓之是从哪里知道了那些事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林羡的问题。
就在此时,裴漓之的衣襟中,隐约有什么东西想要爬出来,林羡余光瞥见了一缕假装自己很不起眼的黑雾。
“……”
那缕小东西很是通人性地从裴漓之的胸襟中出来,而后慢慢地贴上了林羡的手背,从而与她接触着。
它看上去等待这一刻许久许久了,因此还在林羡的手背上翻了个滚儿,很像是在讨好人。
小黑雾:贴贴!
但是林羡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直接将那团黑雾揉成一团,又塞回了裴漓之的衣襟内。
小黑雾不敢怒不能言,扒着裴漓之的衣襟露出了一个倔犟的点点,将自己缩到最小。
它知道自己不招她喜欢。
林羡没有再理会那团小黑雾,她转身看了一眼四周,意料之外,那扇鬼门衔接之处竟然不是他们来时的那片丛林。
她原以为那片丛林阴气中,他们又是从那入的鬼界,理所应当也从哪里出去。
结果却不是。
林羡看了一眼这四周,忽然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她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宫殿之中。
终于意识到是哪里眼熟后的林羡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老天爷。
真是把想整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里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是凡间的一处皇宫,还是皇宫深处的冷宫。
林羡说不上自己是倒霉还是不倒霉,这一处不是她想来的地方,但目前而言,却也相对安全的地方。
当然,只要她想,现在也能御剑回夕遥宗,勉强透支一下自己的话,她还能把自己半死不活的徒弟也一起拎回去。
但现在裴漓之昏迷不醒,她又不知为何被传送回了这一处。
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她打算先按兵不动。
想到这里,林羡提起了地上的徒弟,将他缓缓地提入了其中一间殿内。
第528章 被训成孙子
这里明显许多年都没有人的踪迹,多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一切,后来又被重新修缮过了,然而还是可以看出些被烧过的痕迹。
这里满满的灰尘,林羡忍不了,还是抬手捏了个法诀,灰尘污垢都消失了,她仿佛也终于可以放心呼吸了一般。
林羡将裴漓之放在床上,那张木床上连被褥都没有,所幸林羡有芥子袋,她从里面找出了一床被褥,还有枕头,盖在了徒弟身上。
随后又捏住了裴漓之的嘴,往里面塞了几颗药,那些别人千金难求的丹药像是不要钱地往裴漓之嘴里塞,做完这一切,林羡才如释重负地找了个角落打坐。
她也累了。
不是说炼虚境就不会精疲力竭,在鬼界中消耗的灵力和真元都过多,她如今身体被阴气侵蚀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先好好修炼。
而裴漓之的情况,他还是要以休息为主。
于是,从鬼界出来后,师徒二人在一处冷宫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林羡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给师兄报个平安,她也是那时候才恢复了些,脑子也没有刚出来时那么浑浑噩噩了。
结果传讯一被接通,她立刻被那边暴跳如雷的安行舟给吓到了。
“林羡!!”那边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怒吼,“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棺材都快给你准备好了现在才想起来传讯给我?”
林羡:“……”
很好,中气十足。
时间回到昨夜,最后的一个时辰也过去了,林羡和裴漓之依旧没有从鬼门出来,其他宗门陪着一起等过了这十几个时辰的修士都笃定了林羡和裴漓之已经折在了鬼界。
即便很虚伪,他们还是照顾着表面工夫安慰了夕遥宗一行人节哀顺变。
安行舟当时脸色很难看,事实上,在场的夕遥宗弟子没几个脸色好看的,包括向来游刃有余的常柏。
事已至此,安行舟也没有理由拦着那群人超度亡魂,只不过那些尸体却没有掩埋或者销毁,尸体上面有各种同各大宗门世家脱不了干系死法,如今处理了尸体,同毁尸灭迹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安行舟回到宗门才发现林羡的命灯还在宗门密室中亮堂堂着呢。
安行舟:“……”
想想自己刚才流的眼泪,转头立刻就威胁师侄:“常柏,不许将刚才的事透露给你小师叔,不然等你师尊出关,我就告诉他你这几十年来偷偷喝了多少次酒。”
常柏:“……”
林羡的命灯确实没灭,只不过相比起来稍微暗淡了些,但看起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安行舟后来也跑了一趟别处看了一眼各弟子的命灯,找到裴漓之的,发现也不太明亮,但好歹还是亮着的。
安行舟放下心来,然后一夜都在等师弟联系,结果真的等了一夜。
所以现在正在训斥师弟:“你是出来就变哑巴了吗?哑巴了也不至于不能传讯回来吧?你发了信号我让人去接你也行啊,你一声不吭往鬼界跑,跑出来了还是一声不吭,你当师兄死的?”
第529章 我徒弟快不行了
显而易见,死里逃生的第二日早晨,林羡在千里之外被师兄训成了孙子。
但她这个孙子当得也特别合格,全程没有发表一丁点儿的意见,显然将习惯了。
她的脸色看起来很麻木,像是昨夜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点脑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她师兄给骂懵了。
从安行舟口中,林羡知道,现在修真界不少人都以为她死了,正商量着派代表去夕遥宗替她吊唁。
林羡:“……”
这是多盼着她死啊。
林羡默默反省了一下,这些年来,她得罪的人没这么多吧?
然后她师兄问:“这个葬礼要不要办啊?”
林羡:“啊?”
安行舟这时候总算是语气和缓了些,他道:“各大宗门里面肯定有魔族的奸细,虽然说昨日那片丛林中的尸体上的死法大有几分栽赃陷害的意思,但我不信那些宗门真的干干净净。”
说着,安行舟又有些草木皆兵地补充了一句:“小八,我怀疑我们夕遥宗也有魔族奸细。”
这句话成功让林羡沉默了一会,半晌她开口:“……可能吧。”
安行舟自然不懂林羡这句话里的委婉,他只听出了敷衍,他很是严肃:“小八,你别当师兄在开玩笑。”
林羡没有当他在开玩笑,真排查起来,她可能首当其冲。
但这话林羡没说,她道:“那就秘密在宗门内进行排查。”
安行舟显然也是这样打算的,他又问:“你是打算现在回来还是在外面再呆一段时间?”
葬礼这东西,就算办了,林羡也可以复活的,安行舟大可以推迟或者直接办了之后又说这是一场乌龙。
林羡这时候恰好走到床边去探查徒弟的情况,结果手刚摸上脉搏,她便开口道:“师兄,我们现在回去,我徒弟快不行了。”
说完,传讯结束。
安行舟:“?”
林羡打横抱起自己的徒弟,将他放进了一个不颠簸的容器当中,而后带着法器,御剑飞速在空中留下了一道不甚明显的痕迹。
这座曾经荒芜了她整个童年的宫殿,就这样被忽视得彻彻底底。
林羡觉得她这徒弟这次可能真的悬了,昨夜只是身体被阴气侵蚀,意识不清而言,只要阴气从体内排除,很快就可以清醒过来。
结果这一夜过去,人没醒过来不说,她探查到,裴漓之的修为还倒退了。
从筑基变炼气了。
再往后退就是凡人之躯了,凡人之躯哪里承受得住这鬼界的阴气?
所以林羡才说,她徒弟快死了。
回想了一下,在鬼界最后一刻这个孽徒还知道保护师尊,林羡勉强就当他算有心吧。
别好不容易从鬼界出来了,转头就又让鬼差给勾去了。
林羡这一趟回得匆忙,回去后直接将人直带入了髓玉峰。
她师尊生前住的地方。
髓玉峰普通弟子进不来,林羡拎着昏迷不醒的裴漓之进去后,也不多做犹豫,直接挑了他的衣裳,将人扔进了髓玉池中。
裴漓之在这个池子里面泡了一天一夜,吊命用的。
第530章 门风有毒
这一天时间内,长卿阁的弟子有来过给他把脉,裴漓之的情况很是复杂,不是病痛,而是以肉身入鬼界后造成的阴气侵蚀,折损了寿命。
他与林羡不同,炼虚境的强者,自然有大把的寿命可以被折损,林羡的修为本身也是扎扎实实提上去的,肉身的强悍程度自然不是裴漓之一个筑基修为的可以比拟的。
林羡能够把他的命吊着,至于要修养到何时,便不是她能够把握住的。
在此期间,林羡又被师兄叫去训了一顿。
她的好师侄全程在旁边看热闹,人魔大战开始之后,宗门内能够主事的许多人都下山去了,常柏便不能时常窝在自己热爱的藏书阁里,偶尔也要当个出面主事。
他不高兴,现在看到小师叔被训成孙子,他的表情才难得愉悦起来。
夕遥宗的门风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弟子这般爱看热闹真的正常吗?
林羡丝毫不反省自己以前又是如何从一个天天向上的有为青年变成后来的爱揣瓜子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吃瓜群众。
她不仅自己揣瓜子,她还热衷于将自己的瓜子分给别人,这不良风气,慢慢就跟传染病似的,一个传染俩儿。
夕遥宗的门风,确实有毒。
安行舟看见林羡走神,便更生气了,他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小八,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这一声震耳欲聋,林羡的神跑回来了。
她道:“师兄,我知道了。”
她揉了揉饱受荼毒的耳朵,乖巧得像个假人。
安行舟想说的话忽然又说不出口:“……”
他骂人也骂累了,这会儿终于开口问了一个正经问题:“入鬼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就算了,你徒弟怎么也进去了?他才筑基修为,进去了是怎么活着出来的?”
这一下子三个问题砸出来,林羡不知道先回哪个好,最后只能憋出一句:“那孩子死心眼。”
至于其他的,她也说不了什么,他们能从鬼界出来,自然得益于很多方面,林羡给裴漓之渡了一口保命的阳气,而裴漓之又领着他的师尊走了好一段路,最重要的是,他们运气不错,碰到了一个引路人,节省了许多麻烦。
现在回想那群想要造反的鬼差,林羡觉得那个引路的男人,极有可能便是传闻中不知去向的鬼界之主。
那群鬼差在主子面前大摇大摆地谋反,也不知是多肥的胆子。
同鬼差不同,鬼王是三界公认的神,以魂体为神,就连上界的神死后,都有可能入鬼界,鬼界之主的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也不知鬼界究竟出了什么事,鬼王竟然压不住他们。
这件事林羡自然也跟安行舟打了声招呼,人族自然不会管鬼界的事,但不代表日后鬼界之事不会牵连到人间。
林羡省略了些细节,将事情交代清楚了,听她说自己只身一人想要关闭鬼界十八层的门时,安行舟就觉得自己的气血涌上头来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531章 重结金丹
林羡没过多久,也被安行舟踹去泡髓玉池了。
林羡:“……”
此时裴漓之还在里面泡着,昏迷不醒。
林羡哦了一声后道:“等裴漓之醒了我再去。”
安行舟:“?”
“那髓玉池那么大还装不下你们两个人?”安行舟发出了灵魂一问,“还是说你嫌弃你徒弟?”
林羡:“……”
面对二师兄的灵魂发问,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干脆点头道:“我现在去总可以了吧?”
她转身一瞬还听见安行舟在身后冷哼一声:“被阴气侵蚀成这个鬼样了还有心思去嫌这嫌那,耽误了时间以后落下什么乱七八糟的病根看你还怎么在外面搞三搞四……”
林羡差点没踩稳原地脸朝下栽了,走远了还能隐隐听见身后常柏在跟他的二师叔纠正这个词那个词不能乱用。
林羡:麻了。
她御剑来到了髓玉峰,里面髓玉池中依旧泡着个几乎赤身的少年,林羡并不避讳地盯着徒弟看,裴漓之虽然还没醒,但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脸色变得红润起来,起码没有那么孱弱了。
四周萦绕着些撩人眼的白雾,林羡似乎发现了些什么,脱了鞋,径直下水。
髓玉池会自动净化污秽,多年来即便没有人踏足进去,也依旧清澈见底,池边的灵植多年来也被髓玉池中的水滋润,长得格外茁壮,那池并不深,只到林羡腰间往上一些的位置。
一圈借着一圈的水波微微荡漾开来,水光粼粼,林羡走到了裴漓之身边,髓玉池的池水沾湿了她的白衣,袖口也都湿了,她抬手,点在裴漓之的眉心上,而后惊讶地扬了扬眉。
仅仅一天,裴漓之在髓玉池中不断逼出了体内的阴气,而后又被髓玉池所净化,现在他身上阴气全无,而且,修为上……他在重结金丹。
裴漓之之前的金丹也不能说是碎了,他毕竟只是修为倒退,金丹是有的,只是用不了。
林羡也没想到有人还能在金丹尚存的情况下再结一次金丹。
原本的金丹被包裹在内,被新的金丹吸收了。
林羡沉默地盯着裴漓之的脸,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他是因祸得福。
修士向来容易在濒死境地突破,但没几个疯子愿意动不动就尝试这样的死法,毕竟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又不好玩。
林羡叹了口气,也不再管他了,自己在池中找了个足够远的角落泡着。
她身体内的阴气也没全然排出,女子属阴,林羡如今虽然以男子模样示人,但这并不代表她就真是个男人。
林羡闭上了眼睛,在这白雾缭绕的髓玉池中,乍一看也看不见池中的第二个人。
髓玉池也够大,林羡没有所谓与男子共泡一池的感觉,她那徒弟,真要按年纪算起来,应该都能当她的孙儿了。
她伸手撑着池边的青玉砖,闭着的桃花眸可见睫毛浓密,此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衣衫未褪,却被池水浸湿,薄唇冷淡,好看得不似人间的人。
第532章 道侣间才做得
美人在骨不在皮。
林羡早在入门时就被各个师兄师姐当成好看的福娃娃,后来长大后虽然生得一表人才,但偶尔师兄师姐总感慨一句,似乎她这个当小师弟的成长得太快,小娃娃时的模样总让他们念念不忘,甚至偶尔还想让林羡幻化成从前的模样让他们缅怀一下带孩子的时候。
林羡只觉得他们有病。
可她的模样,确实是极好看的,无论男女。
林羡不小心在这髓玉池中睡着了。
泡髓玉池这事本来就挺享受的,只不过髓玉峰是师尊的故居,又离九尊阁够远,林羡在九尊阁内也有池子,她从外面弄到的珍稀灵石砌成的池子,虽然没有髓玉池好用,但寻常泡着却是极舒服的。
她睡着了不知多久后,池子中央的少年猛然睁开了双眸。
他周围被灵气萦绕着,身体里重新被灵力充盈,四周的灵气也都顺畅地为他所用。
裴漓之看了一眼自己的处境,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池子,周围也很陌生,不像是他来过的地方。
即便如此,裴漓之却还是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是夕遥宗的地盘。
他呆了这么多年,其实各个峰都去过,唯一没怎么接触过的,应该就是他那没见过面的师祖的故居。
听闻髓玉峰里有个能疗伤驱邪的髓玉池。
裴漓之低头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似乎已经痊愈,还有身体也不再有亏空的感觉。
显然这个池子确实不一般,裴漓之正欲站起来,结果修为恢复到金丹的他难得耳聪目明,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这个池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隔着缭绕的白雾,裴漓之一时间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气息上却是没有认错的,是林羡,他的师尊。
裴漓之方才刚刚升腾起的同他人共泡一池的反感之意莫名其妙地被压了下去。
池中央比周围要深一些,裴漓之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朝着林羡的方向走过去,夜色下,波光粼粼,裴漓之终于拂开了白雾,看见了倚靠在池中角落的师尊。
林羡半垂着脑袋,用手撑着,长袖湿了,又顺着撑着的动作落在手肘间,裴漓之看见一节白皙的手臂。
林羡的发被水打湿,眼睫毛上似乎也沾着水珠,身上的衣服严严实实地穿着,然而白衣易透,裴漓之总觉得这湿了的布料,隐隐透着肉色。
裴漓之不知为何,总觉得耳根处微烫起来。
他渐渐放轻了动作,来到了林羡身旁。
撑着脑袋的人依旧没醒,裴漓之在近距离盯着自己的师尊看,目光从上往下,渐渐落在林羡那淡粉的薄唇之上。
他还记得,在鬼界里,这唇是如何抵上他的。
裴漓之想了想,而后又忍不住抬手擦了一下唇。
即便知道当时林羡只是为了给他这个做徒弟的渡口阳气,但裴漓之到底是第一次同人有过这样亲近的接触。
他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即便是为了救人,林羡难道不知这嘴对嘴的举动,一般只有道侣间才做得的吗?
第533章 是我,怎么了
身旁多了一个人的气息,林羡很快就醒了。
只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只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直勾勾的那种。
林羡:“……”
平时倒是没看出来裴漓之还有一动不动盯着人的爱好。
这种清醒的沉默,反而又像是师徒二人之间的对峙。
裴漓之看着林羡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手痒,他想把那水珠给弄没了。
这么想着,裴漓之却迟迟没有动手,因此视线一直落在那两滴水珠上。
半晌,他终于抬手,却在要触碰到林羡时,撞上了一双同样带着潋滟波光的桃花眼。
裴漓之:“……”
林羡:“……”
师徒二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当中。
“做什么?”林羡开口问,她好一段时间没开口,嗓子有点沙哑。
裴漓之放回了手,又丝毫不受影响地开口道:“师尊,弟子见您昏睡,担心您身体不适,故而冒犯了,师尊恕罪。”
林羡沉默,默默在心里问了一下自己:她大徒弟原来这么孝顺吗?
“身体都恢复了吗?”林羡问。
裴漓之:“恢复了。”
下一刻,一只白皙的手径直探向了他的眉心,片刻又收了回去。
“不错,总算是恢复到金丹期,这几日呆在宗门好好修炼,尽早恢复修为。”林羡淡淡道。
“是。”裴漓之道。
林羡方才抬手,便知道自己身体也无大碍了,此时跟裴漓之面对面,身下还是泡着池水,而对面的少年只着长裤,上半身赤裸着。
林羡扫了一眼,而后移开视线:“天色已晚,上去吧,我们回九尊阁。”
裴漓之之前的衣服其实就在池边,林羡先站了起来,走在前面,她身上离开水面的每一寸,都在片刻之内重新恢复干燥。
裴漓之就在身后,捡起地上的衣服穿时,忽然嘴巴比脑子反应快了些,问道:“师尊,是您给弟子脱了衣服吗?”
林羡忽然就顿住了脚步。
“……”
她转过身来,目光沉着得不能再冷静,而后轻飘飘问了一句:“是我,怎么了?”
裴漓之:“没什么,问问而已。”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穿时,发现那团小黑雾委委屈屈地在里面缩成小小的一团,藏得确实很严实,但他不信能在林羡面前藏好。
但林羡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问过关于这团黑雾的事,裴漓之也没提,但这团小东西,倒是越发有灵性了。
两个人回到九尊阁时,那边门口蹲着道可爱的小身影,远远看见两个人往这边走,便蹦哒着跑了过去。
“师尊,大师兄!”半妖幼崽的嗓音比之几个月前响亮了不少。
林羡猝不及防被冲过来的幼崽抱了大腿,低头一看,对上一双亮亮的狗狗眼。
她笑了一声,而后道:“不是在你大师伯那吗?怎么跑回来了?”
林羡将小徒弟送去了禅修阁,交由那里的小佛修帮忙带着。
“师尊,禅修阁的师兄说您跟大师兄回来了,弟子自然也回来了。”幼崽身后的尾巴在说话间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让人想薅。
第534章 下雪了
林羡看过去,发现九尊阁门前除了小徒弟,还有一个圆脑袋的小佛修。
小佛修看见她,又慢条斯理地行礼道:“弟子见过小师叔。”
林羡顺手摸了下小佛修的脑袋:“弥释,辛苦你送顾彦回来了。”
小佛修脸上没有表情,但很是乖巧,他规规矩矩地冲林羡道:“小师叔,顾师弟已经送回,那弟子先行告退了。”
“好。”
小佛修说着,又向林羡行了礼,而后才离开。
林羡牵着小徒弟的手,缓缓走了进去,身后裴漓之盯着那一大一小牵着的手,曜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
就在两天之前,被林羡牵着的人,是他。
只不过现在,那半大的幼崽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样的待遇。
裴漓之自然不能像他那般撒娇要师尊抱,何况他也早就过了需要人抱的年纪。
裴漓之在后面同前面的师徒二人隔开了一段距离,而小黑似乎早就知道主人归来似的,走上前来道:“阁主,阁中一且安好。”
林羡嗯了一声,而后道:“将裴漓之的寝殿也打扫好,他要回去休息。”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羡领着自己的小徒弟,亲自将他送回了寝殿。
裴漓之作为大徒弟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幽幽看着那边师徒二人的背影,直到小黑突然来了一句:“下雪了。”
裴漓之抬头一看,确实是下雪了。
如今正值深冬,这也不是夕遥宗的第一场雪,之前的雪下了又被处理干净。
林羡刚从鬼界回来不久,这场雪落下,倒也有几分瑞雪的意思。
林羡的死讯不胫而走,远在战场上的两个徒弟听闻第一时间就要往宗门赶,立刻被他们师伯拦住了,告知真相后才又安分下来。
如今人魔大战的战局并不明朗,双方一直在僵持着,即便不明说,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各种弯弯绕绕。
首先人族并不团结。
因为信任问题,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中间出了叛徒,然而这叛徒抓了些出来,却也有不少还在暗处。
魔族团不团结其实并不重要,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尔虞我诈的种族。
双方僵持了许久,若是再无进展,死的人更多。
魔族并不在乎自己死了多少人,他们只求输赢。
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秦忆,却也因为实力问题,一时间对战局无可奈何。
林羡养了几天的伤,她身体恢复如初,而裴漓之的身体也恢复了,林羡每日见他的修为在缓慢往上涨,难得生出几分欣慰。
鬼界一行,确实也算是因祸得福。
裴漓之短短几日便恢复到了金丹中期的修为,想来离突破之日也不远了。
林羡作为师尊,自然是满意的。
而小徒弟这些日子交给禅修阁的师侄帮忙带着,佛经念了不少,连带着整只幼崽身上都带了些佛光,林羡怕自己再不回来,这只崽子就成禅修阁的吉祥物了。
这是一只受佛光普照的半妖崽子。
想想那日弥释将幼崽送回来还等在一旁,像是等着她这个师叔若是没回来又继续领顾彦回禅修阁一般。
第535章 她要上战场
这场雪下了几天时间,夕遥宗剩下还在宗门的弟子都忙着去给山下的村民处理积雪。
林羡在九尊阁呆了几日,便又将小徒弟给送去禅修阁了。
她做了一个看似很突然的决定——她要上战场。
这个决定一说出,安行舟立刻表达了反对。
“小八,你应该明白,这场战争不是非你不可的,”安行舟缓缓道,“比你强的人都在战场上一筹莫展,你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何况……你五师兄走之前给你算了一卦,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燕景川走之前给所有师兄弟都卜了一卦,唯一提醒的却是林羡。
谁都知道,燕景川这张乌鸦嘴,只要是他开口提醒的事,都没几件好事。
真正的好事又何至于要人去提醒?
那话只告诉了安行舟一个,安行舟原本安排了林羡带领弟子去救那些战场之后的人,然而人却差点折在了鬼界。
“你五师兄只强调了一句,不要让你上战场,”安行舟说着又抬头看向林羡,“小八,就算你想做些什么,途径和方式也多得是,何必冒这个险呢?”
是啊,何必冒这个险呢?
林羡问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怕死。
还是挺怕的。
但她有个仇人,都亲自找上门来了,这对林羡而言,便不是选择题了。
“师兄,”温和的嗓音再度响起,这样的声音配上慢条斯理的语气,其实很有说服力,“如果这就是宿命,我是逃不掉的。”
安行舟陡然觉得自己所有语言都变得苍白起来,他又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
燕景川也懂。
窥探别人的命运本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林羡的命轨并不顺畅,且一直在变幻。
燕景川这次卜到了一个九死一生的卦象。
这世间有多少个修士可以从九死一生中恰好碰到了生机的?
这样的卦象燕景川曾经也卜到过另一个,是他们师尊的。
当初他们师尊飞升之劫时,以他的实力,其实很大机会可以成功,然而造化弄人,雷劫散去,命数将尽。
安行舟还是不死心:“小八,师兄们绝对不可能害你,也许这一劫是能躲过去的,你没必要对上。”
林羡也道:“师兄,你这样太焦虑了,你不该凡事都往最差的方面去想的。”
安行舟:“……”
好赖话都让林羡给说了,他自闭地沉默起来。
“小八,你虽然天赋卓越,一路修炼以来碰到的历练对你而言都小打小闹似的,但战场上,绝对不会你想象中那般容易。”安行舟就像是个摆脱不了操心命的爹一样,眼看着自己叛逆的儿子就要去玩命,他甚至想一了百了似的将人锁在宗门内。
“师兄,我明白了。”她回答道。
这么说着,却没打算改变主意。
安行舟:“……”
林羡离开后,安行舟的小徒弟走上前来:“师尊,您前几日订做的灵木红棺已经做好送过来了,但小师叔也回来了,要不……”
要不先烧了,留着也晦气。
结果,那小徒弟听见他师尊道:“留着吧,说不定过几天能用上了。”
语气中透尽心酸。
小徒弟:“?”
第536章 裴漓之的元婴之劫
林羡死了又活了的事传得很快,只不过没过多久,修真界中又轰轰烈烈传起了她要上战场的事。
声势很浩大,生怕谁不知道一样。
安行舟不安的情绪又涌了上来,首先接收到了老五的传讯,燕景川询问过后,听闻是林羡自己的选择后,也没再说什么。
“既然小八自己做了决定,那便随他吧。”燕景川如是道。
另一个反应很大的人,是裴漓之。
他根本想不明白,林羡为什么一定要上战场。
“师尊,”裴漓之主动去了主殿,去找了林羡,“弟子有惑。”
林羡其实是个很稚嫩的师尊,在为人师尊方面,只知道教他们剑术,徒弟们很少会直接来到她面前,告诉她:“弟子有惑。”
“你说。”林羡道。
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好师尊这一职。
“师尊,弟子听闻,您要上战场。”
林羡闻言,轻飘飘嗯了一声,“怎么了?”
“弟子想知道,师尊有什么非要上战场的理由吗?”
这句话问出,林羡便将目光重新落在裴漓之脸上,似乎是想通过他的表情看出些别的东西,然而裴漓之的神色同样冷淡,似乎真的是来找她这个师尊解惑的。
林羡:“裴漓之,你是想劝你的师尊放弃上战场吗?”
她的眼神冷淡如雪山上化开的水,透着几分疏离。
裴漓之不躲不闪对上林羡的目光:“弟子不敢。”
“那你提这个,是想做什么?”
跟前的少年沉默半晌,半晌之后,林羡终于听见他再度开口:“师尊能将弟子带上吗?”
林羡:“……”
她没想过是这个答案。
“你想上战场?为什么?”林羡的目光里多了些疑惑,“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的修为太低了。”
这句话不管裴漓之回不回答,都注定了林羡的拒绝。
裴漓之听出来了,他道:“师尊,是不是只要弟子晋升到元婴,便可以随您上战场。”
林羡嗯了一声,没把他这话当真,毕竟短时间内晋升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操之过急反而容易出岔子。
她不提倡徒弟在修炼上操之过急,所以当初即便裴漓之修为倒退到筑基,她也没有着急。
裴漓之像一阵风一样,跑过来说要解惑,结果问了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后,又问她发生什么时候走。
林羡看了一眼外面还在下的小雪,道:“雪停之时吧。”
这句“雪停之时”是她随口说出的,因为这场雪下不了多久。
雪确实下不了多久,雪不大,但却又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山下的村民因此而多了不少麻烦,林羡也耽搁了些日子。
雪停那日,天上忽然响起一阵干巴巴的雷声。
林羡抬头一看,却发现那雷云凝结在九尊阁的头顶之上。
“……”
人魔大战开始之后,宗门内修为不错的弟子都出去了大半,现在还能沉下心来专心修炼的弟子少之又少,而这雷劫又聚在九尊阁,不难猜到是谁的雷劫。
是裴漓之的元婴之劫。
第537章 满心疑惑
林羡很淡定地捧了一把瓜子盯着天空看,直到她的二师兄亲自上门过来查看情况。
“小八,你徒弟怎么回事?”安行舟多多少少觉得认知有点幻灭,“你徒弟不是前几日才恢复到金丹中期吗?怎么就元婴雷劫了?”
林羡自觉将手中的瓜子分了一半给安行舟,然后才开口无辜道:“不知道啊。”
安行舟:“?”
这玩意儿真的是人家师尊吗?
“你没给他提供什么捷径?”安行舟怀疑道。
他自然不是这般狭隘之人,只是这个师侄晋升得太快,这种快跟裴漓之两个师弟师妹的晋升不同。
沈宵是老老实实一个境界接着另一个境界升上去的,虞幼清更是走了大运的那种,像裴漓之这种透支灵力修为倒退,在恢复后没多久又立刻晋升了的,简直罕见。
安行舟就担心他这个元婴跟闹着玩一样,今天晋升上去了,明天又因为什么倒退了。
修为不稳固,对修士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林羡简洁两个字回了安行舟的话,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放宽心便是了。”
这雷劫也是正儿八经的元婴雷劫,只不过有点凶,只是这点凌厉在天地法则的约束之下,也不能胡作非为,裴漓之安全度过了自己的元婴雷劫。
只是身为他的师尊,林羡难得有些好奇,自己的大徒弟在这几日里,究竟领悟了什么道?
沈宵和虞幼清晋升元婴之后,都已经能够摸索到自己日后要走的“道”,林羡原以为裴漓之会是这几个徒弟当中最为清楚自己要走的“道”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裴漓之伤痕累累从后山走出,又面对林羡的问题后,他沉默了许久。
林羡同样也等他的回答等了许久,到最后等来了一句:“弟子不知。”
裴漓之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迷茫。
从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也不少见,修士隐约摸索到了自己的“道”,却看不明白,因此说不出来。
林羡听到后也没有失望,她反而用灵力给裴漓之疗伤,而后道:“不用着急,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
林羡并不知道裴漓之心中的想法。
他原以为自己的道是清晰的,同前世没有区别的。
然而方才的雷劫之下,他却区分不出自己悟的是什么道。
他是修无情道的,可是在那一刻,就连他自己也区分不出来,那真的是无情道吗?
林羡并不是一个特别贴心的师尊,她给徒弟疗伤过后,嘱咐他好好休息,而后便要转身离开。
“师尊,”裴漓之喊住了她,“您说过的,晋升元婴后可随您上战场。”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讶然,似乎没想到裴漓之的晋升还能跟她扯上关系,只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覆水难收。
“好。”她道,而后才真正离开。
裴漓之看着自己师尊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想喊住林羡,但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他明明满心疑惑,却又无话可说。
第538章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裴漓之在短短几日晋升元婴,这称得上九尊阁的喜事了。
然而如今九尊阁就两个人,加上小黑和笙儿羽儿,也算不得热闹,再加上林羡出征在即,没有人有心情为他庆祝。
裴漓之并不在乎这些,晋升一个元婴,寻常事而已。
他真正想着的,是随林羡上的战场。
也许有些事,要站在不同的角度才看得更明白。
林羡不是前世的林羡,裴漓之要的答案,他的师尊如今给不了,他只能自己去找。
但裴漓之突破元婴那一日晚,林羡还是端着一碗面过来东殿这边了。
裴漓之看着那碗面,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前世倒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关怀,只不过林羡的手艺他是知道的,作为徒弟,他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也只能够用“人间难得几回闻”来委婉表达自己的看法。
从前九尊阁内没有笙儿和羽儿,小黑又是林羡捏的傀儡人,很多方面都随主人,厨艺不精。
林羡偶尔心血来潮嘉奖徒弟,下厨后煮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不尽如人意,现在对方端过来的面色香味俱全,看着就勾人。
九尊阁内许久没有生火,而林羡手上的那一碗面,裴漓之光看第一眼就知道不是林羡亲手做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林羡道:“这是羽儿亲手做的面,快尝尝。”
裴漓之又是一阵沉默,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把这句话说出了一层“这是我亲手做的,快尝尝”的意思。
“弟子谢过师尊。”片刻,裴漓之接下了那碗面,当着林羡的面吃了起来。
师徒二人从前鲜少有这样的面对面独处的时候,但这段时间来却不太一样,从在凡间相遇之后,他们这对师徒,独处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首先是同床共榻,后来又是在鬼界中……裴漓之想起林羡将自己抱在怀里还有渡阳气时的画面,一时间又语塞。
林羡看起来只是为了送这一碗不是自己亲手做的面,裴漓之也辟谷多年,但修士吃东西并不是不行,像林羡这样想吃就吃也没见吃出什么毛病来。
周围很是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裴漓之吃面的声音还有窗外呼啸的寒风。
外面的雪是停了,但不代表好到哪里去,连日的雪不仅给山下的村民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就连如今在前线的修士都因此没能得到及时的丹药补充。
前去送药的丹修大多修为一般,即便天赋绝佳,但肉身弱起来也是认真的,积雪挡不了他们的路,但魔修利用积雪设下了好几个变幻莫测的阵法,稍微弱些的修士进去就是送人头。
魔修似乎打着断他们后方的想法,将救人治伤的人族修士挡在后面,无法前行。
有些修士受了伤,光靠灵力疗伤只是治标不治本,战场上的医修要么是受伤了,要么是能力不足,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人手不足,必须要派医修过去。
在林羡决定要去战场后,这项任务看上去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第539章 答非所问
林羡将护送丹药和医修进战场。
所有一切都如林羡所料一般进行,她注定会走上那个地方。
“师尊,您之前说的,突破元婴就带我上战场,还记得吗?”裴漓之突然问。
林羡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裴漓之又忽而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他在林羡心中如今不过是个孩子,跟一个孩子随口说的话,真的有兑现的必要性吗?
许多人想都不会想这个问题。
“记得,”林羡闻言看了徒弟一眼,“你是怕为师食言?”
裴漓之自然不会承认,他道:“不是。”
林羡也不在乎这句话的答案,她道:“你两个师弟师妹都在战场上呆了好些日子了,你如今修为不仅恢复,还更上一层楼了,我没理由不让你去。”
林羡的话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在决定要上战场前,她就设想过很多可能,毕竟人无完人,她也不是圣人。
这世间被捧成圣人的人多了去了,她不信都那么的大公无私。
林羡想杀一个人。
她想杀一个人。
那个人会在战场上等着她。
林羡若不赴战,她此生的修为都会因心魔而停滞不前。
“师尊,”裴漓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抬眸看向林羡,“您为什么想要上战场啊?”
林羡那一刻对上裴漓之的眼神,一时失语。
“匹夫有责。”林羡给了这么一个回答。
裴漓之却下意识便听出了其中的答非所问。
他的师尊心中有答案,却不愿意开口告诉他。
裴漓之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告诉自己,他跟林羡其实并没有那么师徒情深。
但事实就是,他与林羡前几日才同生共死来着,他与眼前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做了两世的师徒。
裴漓之没有再问,这一夜,伴随着一碗腾着热气的面,还有一身白衣的师尊,成了裴漓之为数不多的能够让他觉得安宁的夜。
第二日,没有多隆重的践行,那些安排让林羡护送到战场上的物资还有人,就都出现在夕遥宗上了。
有好几个还是传说中被各大宗门世家当作是宝贝的天才们,其中包括在仙盟大赏中与裴漓之也同在一队的纪家独苗纪文风。
裴漓之对他有印象,但印象不深,唯一记得的就是此人虽然出身医修世家,却偏爱研究毒。
纪文风也是此次要上战场救人的医修之一,看得出来纪家并不想让这个独苗苗出门,然而纪家的家主,也就是纪文风的父亲,在战场上受了伤,其他医修束手无策,此时只能让纪家这些年来最有天赋的天才出手去救自己的父亲。
纪文风身边围了不少化神境以上的高手,显然纪家下了大手笔,为的就是保障继承人的安全。
纪文风一死,纪家的兴盛将不复存在,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见过九司尊主。”倒是很乖巧地冲林羡行礼了。
不仅是他,还有其他人,看见这次由林羡护送他们前去,心里悬着的石头都落了大半。
第540章 到了
林羡并不想多说废话,她只是简单说了两句注意事项后,便同安行舟道别了。
其实说到底,安行舟并不是众多师兄弟中天赋最好的,但却是最能顾全大局的。
夕遥宗不知道是多少个人的眼中钉,即便宗门内出来的弟子大多优秀,但现在多数也都出去了。
安行舟是夕遥宗内如今唯一的能够在敌袭来临时有对抗之力的长老。
大师兄和师妹还在闭关,他们两个也不能出差错。
安掌门看着并不算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样远去,身旁还跟着的是自己的小徒弟,这也是唯一还跟在自己身边的徒弟了。
安行舟的徒弟不似林羡的那三个一样变态,小小年纪一个两个都突破了元婴,他的小徒弟如今不过是个金丹期的修士罢了,在同龄人之间其实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只要不同裴漓之那几个比的话。
小徒弟看见师尊呈现出自闭的模样,斗胆问了一句,“师尊,您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师尊眼神忧郁:“小幺啊,你看他们这一个两个都下山去了,就留我一个在宗门看守着,曾经也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小徒弟:“……”
这番话在这几年内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以至于他现在看见几个师叔的眼神都觉得不大对劲儿了。
每次一看见自己那几个清风霁月的师叔,小徒弟就总难以避免地回想起自己那身为掌门的师尊平日里的絮絮叨叨。
小徒弟丝毫不怀疑,等某一日他也下山去了之后,他师尊忧郁起来,也许也会拉着后来收的徒弟或者徒孙道:“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徒弟就这么出去了……”
画面太美,小徒弟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应该想太多的。
他现在不想面对自己的师尊了。
然而安行舟并没有察觉到徒弟的心思,他还在“小幺啊……”
“……”
——
前往战场上的路确实遇上了些阻碍,例如时不时出现的魔修和鬼修,还有那些清理不干净的兽尸。
这段时间内,医修们其实已经炼出了可以不防止人族被血兽异化的丹药,因此如今的兽尸数量得到了控制,只是如果要彻底清除,想来还需要些时日。
只是这点事在林羡这里都算不上问题,或者这么说,她的徒弟比她还要亢奋上些。
每次都冲锋在前。
红霄剑的威力在主人晋升之后再次得到了完美的呈现,就连林羡也不得不承认,这把剑,也许能跟落川剑媲美。
有林羡的护送,医修还有丹药等物资很快就运送到了战场上。
战场的模样其实很苍凉,但林羡来时有了心理准备,因此真正看见时,心中其实没有升起多少波澜。
无非是死人、荒凉还有化不开的萧瑟。
修士的命很硬,但不是战无不胜,他们也死了很多人,也有很多,此时此刻正躺在担架上要死不活。
有的只是轻伤,有的则是在等死。
只不过这时候,物资和人都到了。
第541章 同门情谊
医修和丹修们第一时间就开始了分工合作,丹修其实也算是药修,二者的区别不大,很多时候是叫法不同罢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战场上,伤员确实很多。
毕竟修士确实也是真命硬,很多都是受了伤好不了又死不掉,之后便拖着。
那些普通的伤,他们自己用灵力都能治好。
“师尊!”隔着很远,两道喊着师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林羡转头看过去,一时间不敢认对面是不是自己的可爱徒弟。
放出去的时候还都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现在一个两个灰头土脸,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不说,就连人似乎也跟着拔高了些。
林羡:“……”
然而好歹这俩孩子也是在身边带了好几年的,她总算还是能认出来的,只不过这俩孩子变化有点大,她一时间还有些唏嘘。
“师尊,弟子终于见到您了!”沈宵笑着道,仔细一看眼角还能看出一些泪光。
虞幼清比她二师兄更加直白一些,往林羡怀里扑了过去,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师尊,您真的是要吓死我了呜呜呜……”
虞幼清说起前几日传来的消息,那时候她和沈宵刚从战场上下来,魔族那边打这场战用的策略实在是太脏,脏到他们都懒得去计较。
这对师兄妹是受过伤的,然而相对比其他人,他们两个的芥子袋中不仅有他们师尊亲自给他们设下的灵魂印记,里面还有价值连城的各种保命的丹药。
那芥子袋,除非是修为比林羡高的人,否则根本没能耐打开。
也没几个觊觎他们芥子袋的人能够觊觎成功的。
来战场上的人,也不是谁都想着冲锋陷阵的,他们有的人是宗门命令,有的人是真的为了保卫家园,而有的人是又是其他各种原因。
甚至他们当中,说不定还有奸细。
沈宵和虞幼清太久没有见到他们师尊了,明明只是几个月而已,却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战场总是让人容易产生这样的错觉。
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在这段时间也许也见多了生离死别,也学会了克制。
虞幼清只是一开始情绪激动时扑入到林羡怀里,待反应过来便红着眼睛退出在一边了。
他们之前听闻林羡被困在鬼界回不来时,险些立刻跑了回去,若不是被他们的师伯拦下了,此时又指不定是什么模样呢。
林羡挨个摸了脑袋,还有心思去嘲笑徒弟:“都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也不嫌丢人。”
虞幼清依旧红着眼:“师尊……”
林羡按捺住了自己徒弟的倾诉欲,而后转头对大徒弟道:“裴漓之,你跟师弟师妹也好些日子不见了,为师现在有事要与你们师伯商讨,你们三个好好聚一聚,联络一下同门情谊。”
林羡扔下这一句话就进了其中一个帐篷,原地便剩下师兄妹三人,他们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透露出片刻的迷茫。
“?”
相看两相厌的三个人:“……”
同门情谊?
呸!
第542章 分歧
林羡一撩帘子进去,看见的便是自己那仿佛随时随地都运筹帷幄的五师兄。
旁边还有个像是随时能跟他掐起来的四师兄。
两人之间仿佛有股无形的硝烟在弥漫着。
“四师兄,五师兄,你们在做什么?”在这样诡异的沉默当中,林羡突然开口了。
她冷淡地扫过两人的神情,燕景川倒是一如既往是这个模样,但苏戎的表情却臭得能冷死人。
林羡毕竟是小师弟,他们两个冷战,她是无辜的。
燕景川先开口了:“无事,小八,既然你来了,今夜先好好休息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帐篷,就在你徒弟旁边,让沈宵领你过去吧。”
“我领你过去吧。”苏戎突然开口道,用一种“我再跟燕景川呆在一个地方我就是狗”的语气。
林羡不知道这俩师兄弟到底是为什么把氛围闹得这么僵,但她也不掺和。
“四师兄,”走出了燕景川的帐篷,林羡还是开口说了一句,“你俩要是闹矛盾了,不如出去打一场?”
说完她就挨揍了。
“没大没小的,你跟谁说话呢?”苏戎瞪了她一眼。
林羡:“……”
林羡的帐篷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跟周围的帐篷没什么区别,她的徒弟们此时在都在旁边不远处各自忙活自己的事。
但她一出现,几双眼睛又都齐齐落在她身上。
苏戎大概心情是真不好,还冷哼了一声道:“慈师多败徒!”
林羡:“……”
到了晚上,篝火升起的时候,林羡才终于得知她这师兄一整天究竟在气些什么。
原来是燕景川最近算出,不日又有一场大雪降临,即便他们是修士,这场雪对他们造成的影响也绝对不小。
也就在这几日,会有一场恶战,这场雪来得不合时宜,起码对他们来说。
白术受伤回去之后,这里燕景川便成了主事的人,他不仅仅是夕遥宗的五长老,还是仙盟的客座长老,走出去谁都会给两分薄面。
而且燕景川的本事许多人都见识过,也都认为他有这个能力,所以即便与魔族的战争一直僵持不下,但他们的损失确实在一定范围内降到了最低。
燕景川和苏戎的矛盾不外乎是苏戎想要主动带队去突袭魔族。
千万年前与魔族的战争最后取得胜利,最后也不外乎是一个原因——他们将魔族打怕了。
但燕景川不许,这对师兄弟起了口头上的争执,苏戎说燕景川总是顾虑太多,这不许那不许的,一场战打得畏畏缩缩。
而燕景川则说苏戎凡事只知道往前冲,根本不顾及实际的实力和环境,也不顾及身后的修士是否能跟上他的节奏。
师兄弟俩各有各的想法,出现了分歧,自然不欢而散。
如今让人忌惮的魔族的那位魔君现在都没有露过脸,燕景川不能放着数万的修士去冒险。
林羡了解了情况之后也没说什么,从她的角度看,两个师兄的想法都有道理。
目前看来,他们战场上的每一次对弈,都是魔族先挑动的。
第543章 吵吵架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不主动开战,那么每一次都会陷入被动。
苏戎想要主动出击并不是热血上头的想法,他们具备着这样的能力,无论是人数上还是整体实力上,与之一战的能耐是具有的,如今不主动出击,反而帐篷中的伤员越来越多,前些日子甚至还揪出了好几个被魔族控制了的奸细。
士气被打击至此,正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恢复士气,苏戎的提议无可厚非。
然而燕景川闭口不提自己反对的真正原因,只是告诉他,还不是时候。
两个人就这么吵起来了。
林羡啧了一声,看向了灰蒙蒙的天,如若是她,说不定也会像苏戎一样请求出战。
拖得越久,对战局越是不利。
林羡对着篝火沉思,眼中倒映出一小撮明亮的火苗,余光瞥见一抹黑色的身影走近。
抬头看去,发现是一张见过的脸。
对方倒是规规矩矩地冲林羡行礼了:“见过九司尊主,燕长老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林羡看着眼前木着一张脸的小姑娘,隐约有些惊叹,这场人魔大战说起来,将近半年时间了,曾经就冷着一张脸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更加麻木了。
林羡能看得出来,燕景川很看重秦忆,这个年纪与她几个徒弟相仿的小姑娘,顶着这样一张脸,踏着众多敌人的尸骨,成功成为了一个不泯然众人的角色。
这里跟着来战场上的好些秦家子弟,都没有这样的魄力。
林羡道:“好。”
她一站起身来,身旁的三个徒弟也下意识站起来要跟着。
林羡:“……坐下。”
三人又不情不愿地坐下,听见他们师尊补充了一句:“不能动手。”
“……”
三个人又同时在心里面骂骂咧咧。
骂骂咧咧的对象不是他们师尊,是他们彼此。
将近半年的生死与共没有让沈宵和虞幼清这对师兄妹感情变得好起来,他们与裴漓之这么久没见,也没觉得对方的眉目比从前清秀。
沈宵:“裴漓之,听说你终于元婴了?恭喜啊。”
这句“恭喜啊”稍微拖长了些语调,生怕他大师兄听不清这话里的嘲讽之意。
虞幼清抬了一下眼皮子:“恭喜啊。”
裴漓之:“……”
他道:“师尊特意端了面祝贺过了,不差你们一句两句。”
一句话,成功让原本还在冷嘲热讽的两个人破功。
“师尊亲自给你煮面?”沈宵瞪着裴漓之。
虞幼清:“凭什么!”
裴漓之但笑不语,面虽然不是林羡亲自煮的,但确确实实是亲手端过来的。
沈宵和虞幼清因为裴漓之这一句话,一点嘲笑的心思都没有了。
但裴漓之脸上的表情确实欠揍得让人手痒,然而师尊离开前特意嘱咐了不许动手,两个人就围在篝火前盯着裴漓之的脸在地上画圈圈。
裴漓之嘴角稍微扯了一下,看都没看一眼。
沈宵:他好想揍人怎么办?
虞幼清:师尊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裴漓之很满意眼前这一幕,甚至还在心里啧了一声。
第544章 红鸾星
林羡去到燕景川帐篷后,秦忆便离开了。
她看着小姑娘的背影,顺口问了一句:“五师兄,这姑娘……”
燕景川不用听下去就明白林羡想说什么,他垂眸道:“还是稚嫩了些,扛不起大担。”
说着,他低头干咳了一句。
林羡上前去扶住他,燕景川向来是位病弱美人的形象,有时候虚弱起来,比凡间每日逛花楼的公子哥都要虚。
不过这话没人敢说,就连师兄弟之间也没人说,毕竟这病弱美人,还有些说不出的小气,跟他吵架通常都吵不过。
苏戎白天之所以那么生气,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吵不过自己师弟。
燕景川说话慢条斯理,但每一句话都逻辑严密,不仅严密,他还喜欢给人挖坑。
苏戎吵不过他,要么自己生闷气,要么出去换个人吵架。
苏戎从来不打燕景川,这归功于燕景川有那么一段三步一咳的日子,苏戎作为剑修,自我认知清晰,知道自己是个不知道手下留情的,所以干脆就不跟燕景川打。
“五师兄,你注意身体。”林羡道。
燕景川笑了一声:“小八,别担心,师兄这样习惯了,没什么大碍的。”
林羡看着他每咳一声,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突了一下。
“师兄,你叫我过来有何要事?”
燕景川又轻笑一声:“小八,师兄只是唤你过来叙叙旧而已。”
燕景川说话有种让人下意识信服的意思,林羡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她也不再说话,扶着燕景川靠好,自己又在帐篷中找好了位置,然后坐下,静等燕景川开口说话。
那意思大概就是,叙旧就叙旧。
燕景川:“……”
片刻沉默后,燕景川给林羡倒了一杯茶,对她道:“小八,师兄记得,让二师兄提醒过你不要上战场。”
林羡喝了一口茶,反问道:“师兄想问我为什么来?”
“不,”燕景川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而后在林羡目光中道,“师兄也不是求知欲那么旺盛的人,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凡事量力而为,被拉入鬼界这样的事,尽量不要再发生了。”
林羡:“……”
这样的人求知欲旺不旺盛重要吗?
她不太理解,因此顶着一张迷茫的脸看着自己的五师兄,直到燕景川自觉好笑,才开口说了今晚找她过来的目的。
“小八,你先不要上战场,”燕景川道,“四师兄斗志昂扬,就让他去冲锋陷阵吧。”
“那我做什么?”林羡何等聪慧,一下子便听出了燕景川的弦外之音。
“自然是有事交代于你。”
林羡在燕景川的帐篷中呆了足足一个时辰,出来时看见灰蒙蒙的天空隐隐有些星光,有些迷雾拨开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秦忆还兢兢业业地守在帐篷之外,林羡看着与黑暗几乎融于一体的小姑娘,眼中也闪过了几分打量。
待林羡离开,燕景川也从帐篷中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天,忽而顿住,转而看向林羡离开的背影,语气喃喃:“小八这红鸾星……”
第545章 碍眼
燕景川具体跟林羡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林羡既然来了战场,自然也要看两眼,徒弟在这段时间内有没有长进。
沈宵和虞幼清顶着他们师尊的目光在晨练,很苦。
半年没见丝毫没有让林羡的要求稍微往下降一些,沈宵和虞幼清挥剑的风景在这里并不常见,旁边甚至还有人也跟着在练剑,目的也很明显,就想着林羡看见了,或许可以过来指点一二。
这里面最不珍稀机会的人,当属冷眼旁观的裴漓之。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被师尊挑刺,而后又看着别人想蹭师尊,一直没有动作。
沈宵和虞幼清被这亲切的挑刺给感动得眼泪汪汪,裴漓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们两个有病。
这同门之间的情谊脆弱得连凡间一枚铜钱都比不上。
“裴漓之,去给你师弟搭把手,”林羡头也不抬地指挥着徒弟道,“打不赢就别在那里干杵着了。”
裴漓之听到林羡发话,而后便乖乖地拿出了红霄剑,对上沈宵。
红霄剑这些日子跟着裴漓之见不了少血,如今一拔出来,一股沾染过血气的煞意便通过剑刃散发出来,无声震慑着其他人。
沈宵手中的定霜剑也不是吃素了,这些日子里来,不仅沈宵变强变稳重了,就连定霜剑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师兄弟之间没有什么废话,直接开打,沈宵对于大师兄这个位置的执念还很倔犟地保留着,此时就算不是为了大师兄之位,他也想争口气。
当然,就算赢了,这大师兄的位置也不会就此易主。
口头上吵吵闹闹了七年多,其实也只是口头上吵着而已。
沈宵提着定霜剑向裴漓之冲过来,而裴漓之晋升元婴之后,实力比在仙盟大赏时又上了一个阶梯,而且还是大阶梯。
他对剑术的参悟本也是沈宵比不得的,裴漓之毕竟是个作弊的人,他比沈宵大了八百多岁,赢他其实很轻松,尤其还是在同等修为的情况下。
半晌后,沈宵垂头丧气地跑去林羡面前,很是可怜的模样,“师尊,弟子输了。”
裴漓之:“……”
显然,沈宵的模样很具有欺骗性,林羡有那么一瞬间还真以为他被打击到了,伸手给摸了摸徒弟毛绒绒的脑袋,而后语气也是难得的温柔。
她道:“没关系,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再去挥剑两万下,然后再找你师兄切磋。”
沈宵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就僵住了:“……”
前半句有多体贴,后半句就有多残忍。
就连裴漓之在旁边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嗤。
沈宵:“……”
他愤怒地瞪了裴漓之一眼,而后抓着定霜剑就去训练了。
看样子是将击败裴漓之当作是短期目标了。
林羡很满意徒弟的上进。
而后继续紧紧盯着虞幼清的练剑的姿势。
虞幼清:“……”
昨日师慈徒孝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林羡垂着眸,眼皮子不抬就知道哪个动作没到位。
而裴漓之看着林羡和虞幼清的背影,莫名又觉得碍眼。
第546章 是不是结为道侣了
但是很快更碍眼的一幕来了。
这个战场上并不止一个沈家人,除了沈宵以外,还有他的小姑。
当沈星鸢着一身红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自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林羡,”美人豪爽地唤了人,而后有些嗔怒似的道,“你来了怎么也不找我?”
林羡:“……”
好像过了挺久了,这位主一直都扮演着对她深情不悔的角色,林羡自己都差点要信了。
沈星鸢转眼已经来到跟前,她笑着看林羡,道:“怎么了,不欢迎我?”
林羡:“自然欢迎,沈长老有事?”
林羡的态度一向如此,沈星鸢也早就习惯了。
她道:“许久未见你这张脸,有些想念,便不请自来了,你该不会那么小气吧?”
林羡:“……”
这也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
林羡一时无言以对,所以沈星鸢便当真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看了起来。
不远处的沈宵猝不及防有些想要捂脸,他想假装不认识自己的姑姑。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沈星鸢对脸蛋的执着。
沈宵曾经也以为自己姑姑对师尊有多痴心不改,然而后来猝不及防想通了,他姑姑喜欢的只是那张脸。
说起来很现实,但这是真的。
沈宵曾经将夕遥宗的一众青年才俊的名单偷偷给了自家姑姑,后来在仙盟大赏中,这位挑剔的主不是嫌人家这比不上林羡就是人家那比不上林羡。
沈宵便懂了,他姑姑是见过了好了,便不想要那些比他师尊更差的。
基于沈宵对自己师尊的认知中不知道带上了多少层刮不掉的滤镜,他也找不到比自己师尊更好的男子,因此也不忙活着给自己姑姑物色道侣了。
他累了。
这就直接导致了,沈星鸢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羡身上。
林羡倒是无所谓。
沈家的这位长老行事做派虽然不太遵循规矩,但也不是个无法无天的人。
“沈长老无事的话可以去教导一下沈宵,他执剑的姿势不太稳。”林羡道,转而又伸手去调整了一下虞幼清的姿势。
虞幼清:“……”
突破元婴之后,她就再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因为执剑姿势的问题被师尊纠正到身体颤抖。
麻了。
“那怎么行,”沈星鸢笑盈盈道,“你才是他的师尊,我怎么能越俎代庖呢?”
沈长老看起来是铁了心过来刷存在感的,林羡也没在搭理,而是专心训练徒弟,虞幼清之后又轮到沈宵。
林羡半年没训过这两个徒弟,一日之内便训了个够,当日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累成了狗,最后瘫倒在地动都不想动。
沈星鸢来这里,为了也许只是看一看林羡这张脸,但落在旁人眼里,林羡也未因她的到来而露出半分的不耐烦,从某种程度上说明,林羡待沈星鸢是难得的有耐心。
裴漓之听到了好几声窃窃私语,都是在讨论,他师尊与沈星鸢是不是早就结为了道侣的。
裴漓之:“……”
修士很多不拘小节,结为道侣也不一定要隆重,因此这番话,其实有一定的道理。
第547章 药库起火
林羡自然是还没有道侣的,她还没这个想法。
也不能有这个想法,她当惯了男人,不代表真可以娶妻生子了。
当天夜里,药库起火。
等被发现时,火势已经烧了起来,寻常的火奈何不了修士,这火灭起来费劲儿,等火灭下去之后,新运过来的丹药已经烧毁了一半。
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
这药库,算是他们严加看守的地方了,连这里都能出事,还有哪里是不能出事的。
燕景川出现,盯着被烧毁的药库,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很平静,去询问今夜守药库的人。
那两人却有些神情恍惚,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燕景川一探查,便知道这两个人脑子里被种了魔种。
当其他人看见燕景川从这两个人脑子里面拉出了魔种后,一个个都脸色苍白。
那两个人基本没有离开过营地,却被种下了魔种,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又是如何种下的,他们一无所知。
燕景川将魔种杀死,而后道:“先隔离吧。”
先将那两个种了魔种,无意识中烧了药库的修士隔离开来。
其他人再一一排查。
然而药库被烧毁,也就意味着,他们辛辛苦苦运过来的药,没了一半,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急需的。
林羡护送过来的医修药修根本来不及呆滞,他们要第一时间开始检查少了哪些药,又在同一时间开始炼药。
林羡看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而后沉默地跟着燕景川入了帐篷当中,同行的还有苏戎。
苏戎显然很愤怒,他拍着桌子,一腔的怒气不知该如何发泄出去,他现在气起来的程度,可以说,若不是自己的两个师弟都在这里拦着,说不定他早就冲到对面的魔族阵营吆喝着要与他们的魔君决一死战了。
燕景川沉默半晌,最终对苏戎道:“师兄,你若是实在气不过,你可以冲我跟小八发脾气的。”
小八本人:“……五师兄你为什么要拉上我?”
她不想被人发脾气。
苏戎:“……”
他一口气提上来,然后看向仿佛一根手指可以戳倒的老五和顶着一张茫然脸的老幺,那口气便提不上来了。
“发什么脾气?”苏戎瞪着燕景川,“在你们眼里我就是随便乱发脾气的人?”
燕景川:“你不是,三师姐才是。”
林羡趁着师姐不在,偷偷摸摸地点头表示赞同。
苏戎:“……”
下次三师姐出关,他肯定第一个告状。
被这两个人三言两语弄得苏戎一腔怒气散了一小半,然而这并不代表糟心的事少了。
“老五,你不让我带人去偷袭,也不让我们主动开战,”苏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顺心,“现在人家都快骑到我们头上来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燕景川慢条斯理:“四师兄,你这样想,起码今晚没有死人。”
林羡在旁边默默补充了一句:“起码放火的人和原因也都找到了。”
苏戎:“……”
这两个人的乐观到底是从哪来的?
这俩玩意儿是他师弟?
第548章 打不过就加入
燕景川和林羡的盲目乐观终于成功感染了苏戎,他被两条咸鱼的不求上进震撼到了,最后秉持着“一对二”不划算以及“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毅然决然地淡定下来了。
尽管林羡还是可以从他的模样中看出四师兄其实很想动手削人。
别人削不了,他那群跟过来的徒弟和师侄一个两个都遭了殃。
林羡就此也闲下来了,她的徒弟都轮不上自己来教。
不过也没能闲下来多久,那边正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来用的医修和药修忙着炼药,但是精神力和灵力都不够用了。
因此有不少修士都参与到其中帮忙,但也不是谁都能帮这个忙的,炼药要将每一分的精神力和灵力都精准到点。
药修炼制丹药向来都是亲力亲为,一个人炼制一炉药,稍微分心都会直接导致失败。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也不是铁打的,不能短时间内大量炼制丹药。
他们现在经不起任何浪费。
林羡恰好是这里面精神力和灵力集于一身的强者。
她提供灵力的对象是纪文风,那个孱弱得仿佛真的可以一阵风吹倒的纪家独子。
他父亲受的伤很是严重,纪文风到的时候已经是吊着一口气的程度,他硬生生将自己的父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何况他本来就体弱,精神力强悍,但灵力上却是挤一次少一次。
药库中烧毁的丹药里面,恰好就有他父亲要用到的最重要的一种,如今除了现场炼制,再无他法。
如果有更厉害的药修在这里,纪文风也不会亲自去炼制丹药,他不是这方面的料。
纪家旁支与主家这边相处很是和谐,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旁支总会出些灵力方面的天才,而主家的继承人在精神力方面又是让人望尘莫及的,何况主家每年都会挑选天赋不错的孩子放在身边培养着,二者之间的矛盾不大,相反旁支总是生怕嫡系的人体弱早逝,这一脉若是断了,他们纪家的辉煌便要走到头了。
“九司尊主,”纪文风抬眸,少年的脸色看上去很是苍白,他道,“待会儿要麻烦您了。”
林羡:“无事,纪家主也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于情于理,这份力,谁都该出。”
只不过有能力出这份力的人并不多便是了。
林羡既不是医修也不是药修,但她有一个作为药修的小师兄,她从小也算是耳濡目染,从前静不下心来修炼的时候,慕容霖也曾按着她去学如何区分药材,又或者是如何去控制火候。
林羡不需要过多的心里建设,她道:“尽快开始吧。”
而后,纪文风架起了丹炉,身旁的其他纪家子,也就是纪文风的某个堂兄弟不放心,想接过纪文风的丹炉来炼药,纪文风拒绝了。
他道:“堂兄今年炼了上百次丹药,可有一次能炼制出天灵品级的丹药?”
他那堂兄听了这句话后便踌躇了一下,而后终于不跟纪文风抢炼制丹药的活了。
第549章 鼻青脸肿的徒弟们
林羡对堂兄弟之间的争执并不感兴趣。
纪文风要开始炼药了。
林羡运起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到那个丹炉下的火苗当中,炼药中最难控制的也是最关键的便是火候,火候稍微出些差错,出来的丹药效果便会折损一大半。
纪文风开始炼药之后,每次开口也只剩下简短的几个字。
“大些火。”
“火集中于丹炉中心。”
“火小些。”
“再小。”
“……”
身旁的人也不多,只有纪文风那个堂兄,在一旁负责给他递药材。
时间一滴一点地过去,每过去一瞬,沉闷的氛围就会加重一些。
林羡的灵力足够,在整整两个时辰内没有出现一丝错误。
待纪文风控制着满满将火熄灭时,这狭小的空间内已经萦绕着满满的药香,最后一个步骤结束之后,纪文风脑中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旁边的堂兄脸上浮现喜色:“文风,你成功了!”
然而,他那娇弱的堂弟在听见这句话后,直直往地上栽倒下去,接下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纪文风被人扛起放到了床上,把脉过后发现他不过是精神力消耗过多,加之体力不足罢了。
那炉被炼制成功的天灵品级的丹药中,静静躺着三颗圆润的棕红色丹药,纪文风的堂兄喜上眉梢,对着昏迷不醒的堂弟直呼天才。
林羡:“……”
这同龄中的个人崇拜原来也这般热烈。
她又猝不及防想起了自己那年纪相仿的三个徒弟,忽然觉得头有点疼,学学人家怎么相处的多好。
纪文风的堂兄守着堂弟,确认他没事之后,终于想起了旁边的林羡,那高瘦的青年猛然站起来冲林羡鞠了一躬。
“晚辈谢过九司尊主相助,”他说得真情实感,“文风身体不好,若不是您今日相助,他肯定没办法炼出这炉丹药去救叔父。”
也就是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堂弟并不仅仅是医术了得,在炼药方面也有那边惊人的天赋,若不是身体原因,想必纪文风能成为他们纪家前无来者的天才。
林羡担不起这样的大礼,摆摆手便不在逗留,出了帐篷,而后发现被苏戎收拾得有些惨不忍睹的几个徒弟都守在外面。
一个两个都鼻青脸肿的,跟平时的模样大不相同,林羡有那么一瞬间都不太敢认这是不是自己的徒弟。
作为师尊,看见这样的徒弟,她终于忍不住,开怀笑了。
“你们几个,”她稍微收敛了一下,才开口道,“怎么都成这样了?”
鼻青脸肿的人一个两个都跟咬掉了舌头一般,成了哑巴。
林羡忍俊不禁:“你们四师伯揍的?”
沈宵犹豫了一瞬,矜持地点了点头。
“丹药呢?”林羡问,“不是给你们很多丹药吗?怎么不吃?”
沈宵这时候才委委屈屈地开口:“四师伯说,能在他手下过三招就跟我们说您小时候的事,输了就给他丹药。”
林羡陡然沉默,笑不出来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忆自己上夕遥宗后到底有什么糗事还是痛斥苏戎的无耻好。
第550章 师兄弟比高高
在确认过这三个人一次也没能在苏戎手下占到便宜之后,林羡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们把丹药都输光了?”
说这句话的同时,林羡已经抓紧了手中的落川剑,只要这三个人有一个人点头了,她这就找自己的四师兄讲道理去。
结果片刻后,沈宵犹豫着摇了摇头,虞幼清也是这样。
她又看向裴漓之,只见他也木着脸摇头了。
“那输了多少?”
沈宵:“一半。”
林羡:“……”
她是不是还应该感谢自己师兄的手下留情?没全逮着这几只小肥羊薅?
现在药库中的药少了大半,苏戎此举也在情理之中,从林羡几个徒弟这里赢的都是些普通的丹药,但因为是长卿阁出品,又显得有几分不同。
林羡沉默半晌,又问:“既然还剩一半,为何不吃药?”
盯着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很好看吗?
裴漓之和沈宵便算了,虞幼清可是个姑娘家。
结果这三个人的表现,齐齐告诉了林羡一个很离谱的答案:他们舍不得。
一下子少了一半的库存,他们舍不得。
林羡:“……”
有那么一瞬间,林羡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些年是哪里少了他们的吗?
这三个,一个九岁入九尊阁后便不再少吃短穿的,一个从出生起就是大少爷的命,还有一个被娇养着长大的大小姐。
林羡自闭了。
她太阳穴凸凸地跳着,而后沉声道:“立刻吃药,别逼我削你们!”
在林羡的目光之下,三个人不仅吃了补气丹,还吃了专门疗外伤的药。
不久后,看着重新恢复貌美如花的徒弟们,林羡的心情终于好了些,满意地打量着他们,而后一声不吭地踏入了自己的帐篷当中。
她在帐篷中呆了许久都没有出来,三个徒弟被师尊冷了下来,而后各自反省,只有裴漓之盯着林羡的帐篷,最后一个入了帐篷——也就是沈宵的帐篷。
他们是师兄弟,帐篷分配上自然是一起的。
原本沈宵是同夕遥宗的另一个师兄一起呆的帐篷,只不过那个师兄前些日子受了伤,现在还在伤员帐篷中躺着,刚好裴漓之过来了,便安排到他这里了。
他们是亲师兄弟,这样的安排,确实是情理之中。
然而当事人双方都觉得晦气。
沈宵盯着裴漓之看了许久,直到裴漓之自己都觉得莫名,才听见沈宵开口问道:“裴漓之,你是不是长高了?”
裴漓之:“?”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沈宵,没理会。
然而他那脑回路也不怎么走寻常路的师弟忽然上前一步站到了他面前,认真对比之后,更加咬牙切齿了,“你真的长高了!”
裴漓之:“然后呢?”
沈宵:“刚入宗门时,你我一般高,就是半年前,也是差不多高的,怎么你现在就比我高了?”
裴漓之:“……”
“有病”两个字送给沈宵。
裴漓之不理会师弟的无理取闹,自己找了个地方打坐。
沈宵盯着他,看上去似乎想痛斥裴漓之竟然瞒着他偷偷长高。
第551章 我去看看师尊
沈宵对裴漓之的敌意总是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去了。
裴漓之打坐许久,想要站起来时,对面的沈宵忽然也睁开了双眼,问他:“你要去哪里?”
裴漓之:“与你无关。”
沈宵却站起来拦住了他,“你以为我想管你啊,你初来乍到,这战场上的情况又不了解,之前就有人夜里落单,结果被魔修种了魔种在身上,上战场的时候发作,刀刃向了自己人,你要是中招了,将刀刃刺向师尊怎么办?”
说到这里,沈宵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听闻裴漓之这些日子都跟着师尊,甚至还跟着下了一趟鬼界,跟师尊同生共死这样的情分,还能让他给碰上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沈宵总耿耿于怀裴漓之初初入门时对林羡的不敬,总觉得裴漓之现在这份恭敬,背后不知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这种提防同跟虞幼清的吵吵闹闹是不同,沈宵就是觉得裴漓之这人心思太重了。
别人总夸沈家的公子年少聪慧,沈宵也总觉得自己是有几分聪明的,可身为同龄人,他总觉得跟裴漓之之间隔着一层看不透的壁,看裴漓之,就像是看那些活了许久的老狐狸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沈宵从来不怵他这个大师兄。
他甚至还敢光明正大地质问裴漓之凭什么长得比他高。
裴漓之听完沈宵的话后,顿了一下,难得敷衍他一句:“我心中有数。”
沈宵还是不让步:“上一个自己走夜路中招的人心里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裴漓之:“……”
他忍耐了一下,终于是忍住了想挥拳向那张脸的冲动,“我去看看师尊。”
沈宵闻言,这才顺着撩起的帐篷帘子,看到了林羡帐篷中透出来的明亮的光。
沈宵沉默片刻,然后道:“我跟你一起去。”
裴漓之:“……”
林羡正在帐篷内执笔写着东西,身旁是一个不过双掌撑开大小的黑色小炉子,案前明亮中偏黄的灵灯中照映着她的脸颊,额前两缕发丝垂下,四周是各种散落的纸,周围还摆放了不少的药材。
如若有医修或者在,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认出,她旁边放着的,大部分都是炼药最基础的药材。
说起来有几分丢人,方才三个徒弟一个个鼻青脸肿却不舍得用药的模样,让林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个当师尊的没用。
若她是个会炼制丹药的,她徒弟怎么可能还会因为担心日后在战场上碰到要用药所以现在这些小打小闹舍不得吃?
林九司当即痛定思痛,觉得自己应该去学学怎么炼制丹药。
说起来,她也不全然是刚入门的程度。
曾经跟过小师兄一段时间,即便是耳濡目染,也足以说明她在炼制丹药上有些许天赋,只不过当时她已经选了剑修的路,大师兄说不可三心二意。
剑药双修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不专业很有可能导致两者皆不精通的后果。
然而林羡如今在剑术的造诣,已经不是去当几日药修便可动摇的了。
第552章 论师尊的先见之明
有的人为了自己徒弟可以不抠抠搜搜吃药,大半夜在研究如何炼制丹药,就这毅力,谁听闻了不觉得她有病?
药修和剑修之间毕竟是有壁的,林羡再天才也不可能架起个丹炉便能炼药,她这大半个晚上,都在看书,抄药方,还在琢磨具体操作起来的各种问题。
按道理来说,这种事,随便找个药修或者医修来问都比她自己瞎琢磨要好,然而林羡年少时就被捧上了高位,如今人都有了尊号,又当长老了,眼下小师兄不在,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去找小辈请教。
她那包袱在身上端着,自己都觉得勒。
然而,方才便知道她打算的五师兄,在忍俊不禁之后,给她留下了“师兄相信你”几个字就离开了。
顺便留下的,还有几本入门级的炼丹书。
林羡钻研半夜,终于有些明白其中要领,便从随身携带的芥子袋当中,掏出了从前拍卖回来的一只精巧的丹炉放在一旁。
那丹炉是生得圆润,符合林羡眼缘才被拍回来的。
她小师兄喜欢那种大得不行的丹炉,一次炼制别人好几次的量。
林羡当然不会给他送这个小炉子过去,眼下,恰好让她试水了。
林羡架起了丹炉,燃起了火,按照药方上所说的那样,将药材按量放了进去,而后又用灵力和神识控制着,每一步都精准到点。
自然不是每一个修为高的强者都能像林羡这样自行领悟炼药技巧的,说到底不过是“天赋”二字在作祟。
林羡在全神贯注的半个时辰里,她的帐篷外面也设下了结界,自然不知道有两个徒弟在外面也站了这么久。
待炉中渐渐有药香味传来,林羡慢慢用灵力控制着火候,终于,熄火之后,一股更加浓郁的药香缓慢在整一个帐篷中蔓延。
林羡随意转了一下脖子,满意地勾了一下唇。
慕容霖不在,自然没有去评判林羡炼的这一炉丹药是什么水平,但她自己有自知之明,能第一次便炼制出完整的丹药,说明她还真有些让人嫉妒不来的天赋。
她啧了一声,终于撤去了帐篷的结界。
至于为什么要设这个帐篷,还是九司尊主这包袱端得不够稳重,她三个徒弟就在对面,被徒弟知道自己炼制丹药失败,多多少少有点挑战林羡身为师尊的包袱。
所以当她撤去结界后,发现外面站着两个人时,没忍住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外面的两个人闻言,不约而同身体僵了一瞬,片刻之后,林羡便听见裴漓之规规矩矩的声音传进来。
“师尊,弟子看您这里灯火明亮,想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林羡:“……”
她这些徒弟,孝顺得总不合时宜。
师尊头一次炼制丹药,若是在徒弟面前失败了,她得多丢人?
也所幸林羡有先见之明。
不过这炉丹药看起来是成功了,林羡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静悄悄躺着三颗圆润可爱的黑色丹药。
第553章 她等这天很久了
“进来吧。”林羡道。
同时挥袖一扫,四周散落各处的药方便被收集起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案前。
下一刻,门外进来了两道高瘦的身影。
是她的两个徒弟。
林羡看着自己半夜不休息的徒弟们,凉飕飕地发问:“怎么了?不休息跑来我这里,是想跟你们师尊秉烛夜谈吗?”
沈宵顶着林羡的目光,心中隐隐发怵。
他想开口说句什么,旁边的裴漓之却先开口了:“师尊方才是在炼丹药么?”
这句话,可以说问到林羡心坎去了。
有的人第一次炼制丹药便成功,此时正暗自得意着。
若是她的师兄师姐在,林羡早就开始得瑟了,只不过眼前是徒弟,林羡端着自己为人师尊的架子,冷淡了嗯了一声。
沈宵眼睛一下子便亮了,他进来时便闻到了空气中的药香,此时得知是林羡炼制的,整个人都跟着欢快起来了。
“师尊,您还会炼丹药?”
林羡:“之前不会,现在可能略懂皮毛了。”
这话值得探究。
沈宵却一下子抓住了话里的重点,“师尊是第一次炼制丹药吗?第一次便成功,师尊果真是个天才!”
沈宵夸得大大方方,每一句话都是出自内心,林羡的心情肉眼可见愉快起来。
林羡也没有多说自谦的话,抬了一下颔,示意道:“这一炉只出了三颗补气丹,你们师兄妹想要的话可以一人一颗拿去吃着玩。”
“弟子谢过师尊。”沈宵欢欢喜喜地接过了自己师尊亲自炼制的补气丹。
轮到裴漓之时,他也乖巧地说道:“弟子谢过师尊。”
林羡将两颗圆润的丹药都各自装了一个小瓷瓶,放到裴漓之手上,顺口吩咐道:“给你师妹带上一颗。”
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个一视同仁的师尊。
那夜过后,林羡多了个炼丹的本事,燕景川和苏戎知道后,又丝毫不吝啬地将他们的小师弟夸得天花乱坠。
林羡因为听惯了徒弟的甜言蜜语,师兄们敷衍的话一下子便听出,倒是沉得住气。
不多日,战场上的氛围变得萧瑟起来,原因是,他们收到了魔族下的战帖。
这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
战帖的具体内容却是将林羡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那魔族送来的战帖中,要求由林羡亲自上战场去,让她作为主帅的意思。
这帖中针对的人太过于明显,以至于那之后,走过路过的修士看向林羡的目光都不太寻常。
林羡作为话题中心的人物,却是十分自在。
只有她的师兄们在生气,哪怕是平日里脾气最好的燕景川。
苏戎直接冷笑:“打战还能让他们过来挑对手?”
燕景川直接了当:“小八,你不能去。”
林羡:“……”
她沉默了半晌,终于是面对着她的两个师兄道:“四师兄,五师兄,让我去吧。”
说着,她顿了一下,而后缓缓补充道:“毕竟,我等这一天,也很久了。”
话音落下,帐篷内安静下来。
苏戎不明所以。
燕景川沉默不语。
第554章 他要闹了
说句实话,没有人能够明白师兄弟三人现在僵持着的氛围,燕景川很是在意那个战帖,他到底知道什么,又或者说知道到什么程度,林羡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这一场战,她必须要出现在战场上。
她这般咸鱼的性子突然认真和固执起来,苏戎是百般的不理解,他的目光前前后后落在两个师弟身上不下五次,最后干干脆脆耍了性子。
“行,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俩背着我偷偷有小秘密了。”
林羡麻木否认:“四师兄我没有我不是这种人。”
燕景川也面无表情:“是啊,四师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疑神疑鬼的?”
苏戎:“?”
他要闹了。
最终的决定权其实不仅仅在燕景川手上,尽管因为他身上多了一层仙盟客卿长老的身份,但他在这里的话语权,其实归根结底应该算是一个军师。
仙盟那边在的长老可不仅一个已经回去养伤的白术,如果燕景川想强硬保下林羡的话,不是不行,只是他师弟不听话,这个时候非要跟师兄对着干。
其他跟燕景川同辈的长老都理所应当地认为,林羡能当此大担。
师兄弟三人不欢而散。
燕景川不愿意让林羡当这个主帅,而苏戎也不同意,只有林羡自己坚持着要去当这个主帅。
帐篷中的人都离开之后,成枫便撩开帘子进来了,燕景川的身体一直不好,他这个徒弟便也一直跟着。
“师尊,您何故不让小师叔去试一下?”成枫不解。
燕景川咳了一声,“你不懂。”
却也不解释。
成枫:“……”
行吧。
战帖已下,林羡便不再沉迷于炼制丹药了,她也没有操练起自己都剑术,反而是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书——如果常柏在这里的话,估计此时血压能立刻往上飙升,这书正是夕遥宗藏书阁禁阁里偷出来的。
林羡偷偷摸摸从里面拿书出来看也不会一次两次的事了,常柏当然不是每次都能恰好抓住她的。
禁阁之所以是禁阁,就是怕有人将里面的书弄丢了,或者有心术不正的人把里面的东西给学了去。
但诚然,夕遥宗内能有资格上禁阁的弟子也不是寥寥几个了,起码沈宵和虞幼清愿意的话,林羡也会同意放他们上去。
这世间其实最难垄断的东西,也许就是这种被记录下来,又具有被学习的可能的东西。
林羡看的那本书连个稍微看得过去的书皮都没有,破破烂烂的表皮和泛黄的纸,还有在长年累月当中已经略显模糊的字迹,无一步昭示着这本书的经年累月。
然而林羡看这本书看得有几分着迷,就连裴漓之站在外面也没注意到。
还是那声“师尊”响起,才将林羡从书中唤起。
她没有第一时间让人进来,反而问道:“有何事?”
外面传来少年的声音:“师尊,弟子方才去猎了魔兽,取了魔晶想要献给您。”
魔晶。
这里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自从封锁魔族的封印彻底被毁,魔族肆虐,这周围便时常会出现魔兽的踪迹。
这魔兽同妖兽是同一个道理,不同的是,魔兽死后被挖出来的魔晶不能用于人族去修炼,但也不是毫无用处,例如提炼魔晶中的魔气,可以制成武器。
第555章 这种尊师重道之人
这魔气加在武器上,能够起到更好的能够让魔修毙命的效果。
林羡听了外面裴漓之的话,一时间又忍不住感慨徒弟的孝顺。
说来虽然养徒弟是一件麻烦事,但徒弟养大了,能有事惦记着她这个做师尊的,林羡还是忍不住一阵欣慰。
总算也能够稍微体会到养徒弟的快乐了。
她将原本拿在手上看的书给放在一旁拿另一本平平无奇的书掩盖住,然后才开口道:“进来吧。”
片刻,外面的少年一撩开门帘,整个人踏入了林羡的帐篷当中。
林羡坐在案前,仰头看向自己都徒弟,也忽然福至心灵地有了跟沈宵一样的感觉,裴漓之长高了些。
林羡原本以为裴漓之说的魔晶便是普通的黑色魔晶,大部分魔兽身体内挖出来的魔晶都是黑色的,然而,当裴漓之踏进来时,林羡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抬眸将目光落在裴漓之身上,认真地上下打量一番,结果还没如何看,一颗手掌大小的血红色魔晶便呈到了她面前。
跟前的少年声音有些哑:“师尊,这个给您。”
帐篷内有片刻的沉寂,裴漓之的目光落在林羡脸上,而林羡的目光又从那颗夺目的血红色魔晶转移到裴漓之脸上。
血红色的魔晶啊,是个稀罕东西。
魔兽中有不少也是以群体为基础的种类,每一个种群里也会有它们公认的王,有那么一部分魔兽王,它们的魔晶便是这样的血红色,血红色的魔晶同黑色魔晶,也不是可以同一言而概论的。
林羡没有伸手去接那块魔晶,反而问道:“受伤了?”
裴漓之一顿,随即回答道:“师尊,只是小伤罢了。”
林羡对他口中的“小伤”究竟是什么程度并不在意,她轻声道:“过来。”
裴漓之闻言,随即绕过案前,走到林羡身旁,又自觉单膝磕在地上,略微弯腰,同林羡保持着平视。
他那双眼睛丝毫不避讳着林羡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如今的心境落入了一个奇怪的阶段,他分明不是像沈宵一般的徒弟,沈宵那傻白甜似的小少爷,崇拜林羡,拜林羡为师,又从中学来了一身本事,林羡向来严苛,却也不是个爱发脾气的师尊,沈宵在九尊阁内,大部分时间都想粘着他的师尊。
然而显然,裴漓之不是这样的人。
他对林羡有愧,但这其中的愧,他一早便想好的补偿的法子,他要留在林羡的身旁,送他飞升。
即便此举并非能消磨一切,但却是裴漓之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了。
如果说林羡哪日得知他曾经做过的一切,想要他这条命,裴漓之也是给得的。
裴漓之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生出这种看见什么东西便想献给自己师尊的念头,这念头一生出来,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跟林羡的这师徒情分,伴随着他这突如其来的重生,莫名加深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是这种尊师重道之人。
第556章 想献给林羡
裴漓之并未抗拒这样的念头与情绪,因此便出现了如今的一幕。
他得了好东西,便想献给林羡。
然而林羡并未探手接过他亲手捧上的血红色魔晶,反而是将手探向了他的腰带。
裴漓之瞪大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林羡掀了一下眼皮,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你躲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而已。”
裴漓之:“……”
他闷声道:“不用了师尊,弟子没事。”
他确实是受伤了,伤口就在大腿上,杀那只魔兽时被它的爪子勾到了大腿位置,他来时还换了一身衣服才过来的,伤口也处理过了,只不过还是让林羡给一眼看出。
林羡看着裴漓之猛然往后一退的动作,知道他的腿确实无大碍,也不执着,“行,我不看你,过来。”
她这句话说完之后,裴漓之在她的目光之下,还是浮现了一丝不明显的犹豫,而后才又重新靠近林羡。
林羡:“……”
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起自己在裴漓之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她又再次探手,只不过这次不是扯裴漓之腰带了,而是隔着布料将手掌覆盖在他的伤口处,灵力从掌心散出,落到裴漓之的伤口处。
那是医修才会的治疗术。
被魔修或者带了魔气的东西伤着了,对于寻常修士来说也是极其麻烦的,普通的灵力根本就逼不出其中的魔气,而医修在战场上的数量又足够稀少,因此能够用到这专门应付魔气的治疗术的修士又少之又少。
因此他们被魔气所伤时,受的折磨可不少,只不过裴漓之伤得确实不重,吃了药,过两天便能好。
裴漓之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问道:“师尊,您学会治疗术了?”
林羡嗯了一声,“怎么了?”
若是沈宵在此,定是又欢欢喜喜地夸起林羡来,上次虞幼清没来,后来他将林羡炼制出来的第一炉丹药中的一颗带给她时,虞幼清还在跺脚暗自懊恼着没有在场给她的师尊一顿猛的夸夸。
后面她特意补上了。
说起来,还是虞幼清说话比较甜。
林羡当时看起来就很愉悦。
裴漓之学不来,他很是勉强地挤出了一句:“师尊果真天赋异禀。”
林羡这样的天赋,本就该成神,供世人敬仰。
林羡听了他的话后却是笑了声:“裴漓之,你夸得真勉强。”
裴漓之:“……”
林羡替他给治好了腿上的伤,也留下了裴漓之专门带过来的血红色魔晶,她道:“魔晶为师便收下了,日后做事之前,还需多些考量,你单枪匹马去杀魔兽,倘若这只魔兽的实力在你之上呢?”
林羡絮絮叨叨的话落在裴漓之耳里,他难得觉得安宁。
只不过林羡对自己这个徒弟的实力认知上还不够清晰,从前在金丹期就敢越级对上比自己修为高高些境界的修士,更何况如今他已经是元婴的境界。
“师尊喜欢这样的魔晶吗?”裴漓之突然问道,目光又忍不住落在林羡脸上。
第557章 落荒而逃
仿佛只要林羡稍微弯一下眼眸,点一下头,裴漓之便又会继续去寻找别的魔兽。
魔晶虽然对大多数修士的修为无异,但无论是黑色的还是红色的,都无一例外有个特点,都是那种晶莹剔透的漂亮。
在徒弟的目光之下,林羡迟疑了一瞬,而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伸手,拿过裴漓之方才搁在她案前的血红色魔晶,上面的魔兽血迹早就已经被他清洗干净,晶莹剔透的表面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魔气,这一缕魔气也是无害的。
魔晶确实漂亮,早在千万年前留下的典籍中甚至还提到过,从前还有人因为魔晶漂亮,所以专门去猎杀魔兽,取了魔晶后做成漂亮的饰品,供那些女修赏玩。
裴漓之在想,假如林羡喜欢的话,他下次可以注意看看有没有别的颜色的魔晶。
“为师甚是喜欢,”林羡开口道,只不过她又缓缓添了一句,“但比起魔晶,总还有比它更好看的东西,冒着危险去猎杀魔兽,没必要。”
她不喜欢这样的举动。
裴漓之的眸子又一下子黯淡了,他开始在想,林羡说喜欢这块血红色的魔晶,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为了安抚他这个徒弟。
“师尊是不喜欢的意思吗?”他又问,一双曜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林羡。
林羡对上那双眼睛,忽然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依旧平淡,“为师喜欢这块漂亮的魔晶,但不喜欢你因此涉险,明白吗?”
裴漓之被那双手摸着头顶,他师尊身上的香气又一次袭来,直白的话语又径直落入耳中,他再次对上林羡那双桃花眼时,忽然觉得耳根莫名其妙热了起来。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师尊,弟子告退。”说完他转身便大步离开了林羡的帐篷中,被治好的腿走起来早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疼痛,这利落的动作衬托得他更像是落荒而逃。
林羡好笑地看着裴漓之出去的背影,手中抛了两下那血红色的魔晶,嘴角微微一扬,原本清风霁月的剑修在面对这颗夺目的魔晶时,眼神中却多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由魔族亲自下战帖约定好的日子到来,在那之前,林羡便亲自去见识过了这些由各路修士组成的军队。
他们有的是剑修,有的是刀修,有的是音修,更有的是阵修,修士所修学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群修士都放在合适的位置。
这一点,燕景川一直做得极好。
林羡执意上阵前,燕景川劝不过她,再加上大势所趋,他给了林羡一套白色软甲。
燕景川最后的退步,是让林羡穿着那套软甲上战场,有人认出了那套软甲的来历,忍不住眼皮一跳。
林羡也知道这套软甲的来历,那是燕景川领悟星辰之道时,在某个已经飞升的大能从前设下的秘境中所得,这套软甲到手后,那个秘境便坍塌了,后来再无人能进去。
这套软甲也算是一件法宝,即便是大乘境面前,这套软甲也能护林羡周全。
第558章 大战
这套软甲的价值,自然不是能够拿什么东西来衡量的。
自从燕景川得了那套软甲之后,便有过不少人借着各种由头想出天价买下或者借出去用的,只不过燕景川虽然看起来是个耳根子软的,但却比谁都能看得透,这套软甲既然是在他手上,那么所有沾染的因果,也应当算他一份,他自然没那么大方。
因此燕景川这么一出手,便足以看出来,人和人的区别了。
苏戎隐隐有些眼红:“老五,师兄我在战场上也冲锋陷阵多日了,怎么不见你有这份关怀?”
燕景川不冷不热地看了自己师兄一眼:“四师兄,小八今年未过百岁,你几岁了?”
苏戎:“……”
破防了。
这下子是狠狠地破防了。
夕遥宗的四长老被自己都师弟嫌弃年纪大了,他自闭似的找了个角落呆着,战场上的萧瑟氛围仿佛也因为这师兄弟三人的幼稚争执而冲散了些。
林羡身上套了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还真萌发了一种自己刀枪不入的错觉。
于是她抓着燕景川的袖子问道:“师兄,这软甲当真有他们说的那般神奇吗?”
其实林羡这般的问话,乍一听又有些像是心中没底想要一个安慰一般,这样的心态不该出现在一个炼虚境强者身上,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当主帅的人身上。
燕景川似笑非笑,道:“小八,师兄未曾用过。”
换而言之,他也不知道这套软甲是否如传说中那般神奇。
林羡:“……”
片刻,燕景川的袖子被他的小师弟松开,跟前原本脸上还带着两分忐忑的人直接垂了眼眸,变脸就在这眨眼的一瞬间,燕景川眼前的师弟直接换了一个人般。
“哦,我知道了。”小师弟语气中莫名多了几分对身上软甲的嫌弃,但也没有要脱下的意思。
燕景川:“……”
心态一向很好的夕遥宗五长老想让他那师弟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践行的话说到这里便差不多了,此战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没有人知道。
燕景川没有去算,星辰之道的玄妙便在此处,也许此刻命运早已注定,但他若是干预了,命轨便会随着改变。
“注意安全。”燕景川道,又拍了拍林羡的肩膀。
林羡一下子没防备,被燕景川的手劲给拍得往旁边踉跄了一下。
“……”
燕景川“病弱”的形象总是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林羡有时候都忘了,她这师兄实力不凡的事实。
——
沙尘扬起,修士们远远便看见了前面黑压压的一片。
林羡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魔气,她的三个徒弟按照修为来说,根本不应该跟在前面,但奈何因为林羡的到来,他们的积极性前所未有地爆发,以至于现在林羡周围都是她的宝贝徒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秦忆。
燕景川同意林羡亲自当这个主帅,又将秦忆安排在这里充当先锋的角色。
“师尊,前面便是魔族的先锋队了。”
第559章 魔君之子
林羡做了指示,所有人停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前面骑在魔兽坐骑的魔将身上,那脸上带着银色的护具,只一眼便看出那不是她要找的人。
魔族其实生得也是人的模样,只是有部分特征会不太一样,例如有些头顶上会长犄角,又或者是有的多了一条尾巴,或者脸上会有各种各样的魔纹,眼睛的瞳孔也有着不同的花纹和颜色,乍一看与西域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但也有生得同普通人族差不多的。
林羡知道有人一定在暗中看着她。
就在此时,秦忆的声音响起:“九司尊主,那前面打头的,据说是魔君之子,左焱。”
魔君之子。
林羡眯了一下眸子,终于问了一个稍微状态之外的问题:“魔君有几个儿子啊?”
秦忆:“目前只见过两个,一个是这个左焱,他最擅长用斧,力大无穷,脸上常年带着护具。”
林羡:“还有另一个呢?”
“另一个据说是魔君之位的继承人,是魔君长子,叫左苍,”秦忆说着顿了一下,“根据之前活捉的魔修供词,左苍同魔君最为相似,就连行事做派都几乎一样,也是魔界最有实力的被拥戴者。”
林羡听完之后,也没再开口问什么。
她沉默的时间过长,其实这些消息她早也已经了解,当时没细想,如今看来,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两兄弟,不是同一个母亲吧?”林羡突然问道。
她这一发问确实是过于突然了,就连秦忆也忍不住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道:“确实,听闻两位魔君之子,生母不同,其中长子的生母已经去世多年,而左焱的生母,如今以君后自称。”
“自称”两个字似乎也说明了很多。
林羡点头,“我明白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对面骑在一头浑身冒着烈焰的魔兽身上的魔君之子已经开始叫嚣了:“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司尊主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他身后的手下跟着应和自己的主子,他们说的大多是魔语。
魔族为了混入人族当中,看样子也花了不少工夫在学人族语言当中。
林羡御剑而立,脚下是万里黄沙,而处是荒漠,平原般的宽敞,一望无际,对面是黑压压的魔族修士还有他们豢养的魔兽。
林羡没有理会对面的叫嚣。
然而对面脸上带着银色护具的魁梧男子眯着一双深色的眼睛看向对面,那道白色的身影迎风而立,自然是有几分青松挺拔之意,然而这几分挺拔,在他看来,其实威胁之意不强。
“父王说,如能活擒对面的那个修士,便能继承他的位子,”粗犷的嗓音响起,“可我怎么看他,不过是个孱弱不堪的剑修罢了,他那剑,举得起来吗?”
左焱这话里,有几分轻蔑的下流玩笑的意思,因为身旁的魔修也都放肆地笑了起来。
“不过那张脸,生得还挺好看,”高大魁梧的男子眼中露出恶劣,“适合放在身边养着。”
第560章 单挑
魔修口中的“放在身边养着”,也带着另一层意思。
他的手下放肆地笑着,有的甚至巴结着道:“公子说的是活着养还是死着养?”
左焱双眉上扬,而后护具下的嘴角一扯:“自然是活的,毕竟父王要求抓活的。”
那魔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脑子里想着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条命的战斧,陡然指向了对面最中间的白衣剑修。
他道:“九司尊主是吧?敢同本公子单挑吗?”
魔族的那位魔君不知道如何想的,他的儿子虽然都在魔界有自己的封地,但是却没有自己都封号,他似乎不怎么理过自己都儿子们。
只是似乎魔族天生就对权力有着无穷的欲望,或者说,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无穷的欲望,只不过所有的欲望都不得不以权力和实力作为支撑得到。
但他们的实力远远不及他们的父王,因此想要称霸魔界,还需要得到魔君的承认。
林羡远远看着那个魔君之子大言不惭地说着要与她单挑,于是便转头看了一眼秦忆,“你们从前也在战场上遇到过他吗?”
秦忆点头。
林羡:“他一直这样?”
秦忆再次点头,这位魔君之子似乎仗着自己的实力不凡,处处想出尽风头,与自己的兄长明里暗里较着劲。
林羡:“原来如此。”
说着,还没等其他人明白她话里是什么意思时,就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从剑上下来,落川剑顺势回到主人手上。
林羡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魔君之子,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其不屑的神情,她道:“这便是你们的魔君之子吗?看起来确实不过另一个。”
她这话显然是在挑衅。
然而即便是如此不加掩饰的挑衅,也足以让对面的二公子变得急躁起来。
“你找死?”他最恨别人拿他同那个该死的兄长比。
那个该死的左苍,除了长了一张同父王有三分相似的脸,其他的行为举止不过都是拙劣的模仿罢了,一群趋炎附势的东西整日攀附着他夸他简直是按照着魔君的模子印出来的,他左苍便能成为第二个父王吗?
笑话!
林羡挑衅成功,左焱提着自己都战斧驾着自己都坐骑猛然冲到了双方中间,林羡自然也不犯怵,她直直地迎上去,一剑抵上了左焱的战斧。
“嘭”的一声巨响,磅礴的灵力与魔力的相撞,从两人之间荡漾出一个汹涌的波动,四周的黄沙飞舞,迷乱了众人的眼,唯独是中间那称得上是一黑一白的身影在顷刻之间交战数百回合。
落川剑在这里再一次展现出了它的不凡。
“你是叫林羡是吧?”左焱在交手之时,忽然笑了一声,那一声落在林羡耳中,是说不出的刺耳,“父王说让我将你活擒回去,便让我坐上他的位置,你说你,究竟是哪里有这样的价值?”
左焱再如何打量眼前的剑修,也依旧觉得,对方除了一手漂亮的剑术以外,也就那张脸稍微惹人了。
第561章 薅羊毛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察觉到了对方话里的那个恶心的意思,脸色蓦然难看起来。
“杀。”轻飘飘一个字,汹涌的剑气蕴含着她的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化作凌厉的实质剑气,蓦然成了数不清的剑影,直冲着对面的左焱而来。
这样的阵仗,就连左焱身后的其他魔族也为之一惊。
之前的战场上,不是没有见过剑修,像苏戎这样的剑修,本就已经足够厉害,就连左焱对上他,也讨不到一丝便宜。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孱弱的剑修,竟然不比苏戎差!
左焱方才轻敌,此时被林羡这一招给乱了,脸上的护具陡然被其中一道剑影击中,猛然从他脸上脱落。
猝不及防,一张阴柔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与他魁梧的身材比起来有几分不匹配,但林羡并未找到,对方需要用到护具遮脸的理由。
“你这个该死的人族!”对方咬牙切齿,手中的战斧再次汹涌而来。
林羡身上的炼虚境威压陡然加重,落川剑的剑身上萦绕着缕缕紫气,与此同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天,忽而像被众多黑压压的魔修给影响了一般,“轰隆”一声,雷声猛然响起。
林羡身后的众多夕遥宗弟子忽然从那道紫气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们身体比脑子运转得要快些,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已经齐齐往后倒退了一步,有良心的甚至还不忘拉扯了一下身旁站着的人。
其他宗门的战友甚至来不及斥责他们一声是不是想当逃兵,忽然,头顶一阵刺眼的雷光降下,最前面还没来得及往后退的人被天雷激起的黄沙劈头盖脸差点埋了。
“……”
跑得快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夕遥宗弟子难得乐观了起来:“没事,我们夕遥宗经常这样,习惯就好。”
身为林羡亲传弟子的那三个人躲得最远,他们也说:“没错,我们九尊阁经常这样。”
“……”
这场气氛庄严的人魔大战忽然就喜感了起来。
显而易见的是,林羡又在薅老天爷的羊毛了。
伴随着她修为上的突破,能够从四周感知到的灵气越来越多,同时能够引来的天雷,也就越来越强悍。
所以,林羡光是腾在半空中,就能看着引来的天雷将对面的左焱追得四处飞窜。
不止是他,还有他身后的数十万魔修。
他们在雷光中乱了队伍,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在与天雷斗争中的渺小,那道看起来孱弱不已的白色身影,直接用实力给他们上了一课。
由此其实也可以意识到一个事实:天道确实不喜魔族。
即便是在如此荒凉之处,前面就是魔气浓郁的魔界入口,林羡依旧能够引来如此骇人的天雷。
在逃窜的魔族当中,那被天雷视为“眼中钉”的左焱即便是在躲避天雷,也不忘回头看一眼那个似乎运筹帷幄的剑修,眼中陡然闪过杀意。
“林羡,你拿命来!”他趁着林羡操控着天雷,忽然转头冲到她跟前,战斧高高扬起。
第562章 恍若神明
林羡面无表情地挥了挥双袖,磅礴的灵力伴随着天雷一起朝左焱袭去,那个自以为是的魔君之子,竟然就这样被挥到了一边去。
这样的一幕落在不同人的眼中,都是不同的意味。
但不可否认的是,林羡变得更强了。
所有人以为她从鬼界中出来定然元气大伤,然而这也只是他们以为罢了。
从鬼界回来,走了一趟鬼门关之后,裴漓之由筑基重结金丹晋升元婴,而林羡身上的气息也已经是实打实的炼虚境,在场有人自然也感受到了她实力的更上一层楼,不禁在心中暗叹。
这一场战,开始没多久,就已经注定了魔族的败局。
林羡冷眼看着被天雷追赶着的魔修与魔兽,她站在人族的立场上,犹如天神般,审判着另一个种族,哪怕她身体里还流着另一半那个种族的血。
引来天雷不是简单的事,但林羡确实是特殊的,她本身就得天独厚般有上天的眷顾,所有人都这般认为,天道想要偏宠一个人时,这样明目张胆。
林羡的到来,让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人族重新换了一番新的气象,没有人能如同林羡一般,凭一己之力让这般气势汹汹的魔族溃不成军。
得天助之人,如何不是让人艳羡之辈?
人族在欢呼,而魔族在逃窜,这半空中翻涌着的雷霆之力,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的弱小,而操控着这天雷的白衣剑修,犹如天神一般,腾空在上面,凌厉的风吹拂起宽大的衣袖和长袍,而她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众生。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在下意识想,林羡日后定然会飞升吧。
连裴漓之也是这般想的。
他没见过自己师尊在战场上的风采,但前世后来总听闻旁人津津乐道,以至于后来他飞升之后,听见那些人以成王败寇来形容他与林羡,还觉得有几分讽刺。
看,林羡,这便是你曾经救下的世人,这副嘴脸,你若早知有今日,当年还会再出现在那战场上吗?
裴漓之也是知道的,从那之后,夕遥宗的人恨不得日日诅咒他死去,尤其是他那几位师伯,也许也是应了他们的诅咒吧,裴漓之后来修为再无所进。
他其实明白,这带着记忆重活一世,不一定是上天的恩赐,又或者恰恰是对他的惩戒。
惩戒他的大逆不道,惩戒他的不知所谓。
裴漓之如今亲眼看见了自己师尊在这场人魔大战中的姿态,忽然也能理解,为何当年有人将林羡奉为神明。
这一场战仿佛只是林羡一个人的事,她身前的敌人被引来的天雷受尽了惊吓,身后的各位修士又被这隐约代表着天道的绝对武力震撼得不轻,在震撼过后,皆是欢呼雀跃。
裴漓之被旁边的沈宵推了一把:“裴漓之,你说师尊是不是特别厉害!”
这句话沾染着沈宵的兴奋语气,根本不是问句,而是单纯想表达自己的激动罢了。
裴漓之自然没有反驳,他垂了下眼眸,而后又忍不住抬起头来。
这曾经,是他一个人的师尊。
第563章 穷寇莫追
变故许久之前便已经发生,以至于裴漓之如今,竟然还真已经习惯起了有师弟师妹的日子。
但还是没能完全习惯的,例如这时候,所有人都仰头看着他的的师尊,他们心中震撼,口头上惊叹着,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如同林羡的亲传徒弟一般,发出这样与有荣焉的自豪。
看,那是他的师尊!
沈宵的兴奋,虞幼清的兴奋都在眼前闪耀着,裴漓之甚至还听见了有人在窃窃私语着道“这便是御兽派沈长老的道侣吗”之类的话。
裴漓之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回头反驳那人的话:林羡何时是沈星鸢的道侣了?
所有人都在传着,当事人也从来不解释,于是这便成了默认之事。
魔族这一战,原本不知准备了什么杀手锏,然而可惜的是,那个杀手锏根本没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林羡从空中落下来时,魔修正在利用飞舞的黄沙往后逃,溃不成军的模样实在是大快人心。
林羡赢得过于轻松,仙盟的一个长老眯着眼睛看她,忽然发问:“九司尊主,为何不乘胜追击?”
这句话中带着的攻击性,让这周围的人的喜悦都莫名散了些,不明所以看向那位长老。
林羡倒是直直对上了那位长老的目光,她自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时也认出了对方,“是叶长老啊。”
仙盟是个积年累月形成的一个大联盟,里面的人很多,各种人也不仅仅只是一层身份,像燕景川一样在仙盟当客卿长老的人更是不少。
林羡口中的这个叶长老便是其中一个。
他也来自一个剑修门派,自然也不是哪个门派都能像剑宗那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见林羡知道自己是谁,对方便又冷哼了一声:“你明明实力有余,为何不追上去,只要这次大伤魔族元气,还怕他们折腾起来吗?”
林羡一愣,而后笑了:“叶长老,我以为你会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
“穷寇莫追?”那叶长老瞪着一双略显混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羡,“他们是穷寇吗?这群魔修如若反应过来,知道你今日不过是虚张声势,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模样,你敢保证吗?”
“这样啊……”林羡语调忽而一冷,“叶长老原来这般英勇无畏,那我们便去追一追这穷寇吧。”
说着,她便要号令众人的模样。
叶长老忽然又变了脸色,他梗着脖子提高了嗓音:“林羡!你是主帅,怎可如此轻易便改变了想法?”
林羡这才幽幽将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原来叶长老也知道,在下才是这个主帅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对方瞬间说不出话来。
林羡又是冷冰冰地添上一句:“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当这个出头鸟,免得让别人为你的无知送死。”
“你……”那叶长老伸手指着林羡,眼中有怒意,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羡不再看他,转头看向沙尘滚滚的魔族后方,不知道看的哪个方向。
第564章 庆功酒
这一场赢得实在是过于轻而易举,其他人仿佛就是过去做了一个背景板,沉闷的开场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场。
燕景川一早便在阵营前摆好了凯旋的好酒。
成枫问:“师尊,您摆得这么早,倘若……”输了呢?
他不敢说出口,当他们这一种修士,平时能少说话还是闭嘴为好,年少时候成枫还未曾拜入夕遥宗,也没有被燕景川挑为徒弟时,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然而那时他不知自己同普通凡人比起来又有什么不同,他分不清预言与猜测,随口说的一句话在下一刻成了真,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后来上了这夕遥宗,在师尊身边,有人告诉他,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旁人求之不得的天赋。
他不是怪物,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才。
不过即便是现在,成枫也已经意识到了“祸从口出”这四个字的真谛。
燕景川看出徒弟后面没说出来的话,大大方方地替他说出了:“若是输了,这酒便是慰问酒。”
成枫:“……”
很快结果揭晓,没输,赢了,还赢得漂漂亮亮。
燕景川看着自己那被恭维在众人中间的师弟,脸上浮现了一抹很浅淡的笑容,淡到让人将近捕捉不到的那种程度。
林羡穿过了人群来到燕景川身边,燕景川手中端着酒,温声道:“小八,师兄敬你一杯。”
林羡笑,她道:“五师兄,你喝酒不怕喝完这顿没下顿啦?”
刚说完她就被揍了。
燕景川是病弱美男没错,但没人规定病弱美男不能拥有把人揍得一顿哇哇叫的实力。
“怎么说话的?”温和的嗓音跟不想匹配的武力值都摆在林羡面前,她不太想打架,在犹豫一瞬之后选择屈服。
旁边的成枫还是很倔犟地小声提醒了一句:“师尊,二师伯不让您碰酒的。”
寻常的酒也不给喝。
一来是因为燕景川身体差,二来是怕他真喝多了口不择言。
燕景川这样的人,最怕便是口无遮拦。
燕景川笑了一声:“怕什么?你二师伯又不在,他问起来你说为师没喝不就行了吗?”
燕景川的语气太过于认真,以至于成枫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还是他那稳重的师尊吗?
其实在夕遥宗这些年来,成枫也隐隐意识到,即便在他面前再如何稳重的师尊和师伯师叔们,在面对他们师兄弟彼此时,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些难得的孩子气。
成枫被自己师尊那句话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话给愣住了,然后就看见他的师尊同小师叔跟偷干坏事的孩子一般喝下了那杯酒。
成枫:“……”
他觉得这画面有那么几分动人的同时,自己又明明没有喝酒,却总觉得被师尊师叔杯中的酒香给熏醉了一般,说话不太过脑子:“师尊,您酒量不好,不能多喝。”
说完之后,面对着他酒量很好的小师弟的燕景川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的傻徒弟一眼。
也就那一眼,成枫被冷风吹醒了。
第565章 你担心师尊喝醉啊
夕遥宗五长老后来如何教育口无遮拦的徒弟这件事暂且不提,林羡只是笑着在旁边跟师兄说下手轻点,吓得那个胆小的师侄还真以为自己要被师尊揍。
而后九司尊主喝着酒在旁边笑得开怀,顺便还为老不尊地逗她的小师侄。
脑子里想到“为老不尊”这四个字,她突然想起,好像是大徒弟曾经这么说过她。
当然事实上,林羡并不觉得自己老。
她若是老,那得有多少人该进棺材了。
她就随便找了个栏杆处倚着,晚风吹得她的衣角都在蹁跹,墨发被拂动,整个人都透露着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仿佛她这个一直都是这般。
但许多人的目光落在林羡身上,她是今晚的主角。
白天她像个被人仰仗的神明一般引来天雷大杀四方,夜里她端着酒杯同旁人喝着,眸色中透露着几分说不出的风流。
那种女修们抵挡不住的吸引力。
连不少男修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在感慨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这样的人。
林羡又喝了一杯,她酒量其实还不错,这种酒也不会轻易让一个炼虚境强者醉了。
晚风吹得人很清醒,四下的篝火和修士们难得的欢乐喧嚣,林羡的眼睛里有片刻的迷离,好似这样的氛围也让人有了眷恋的感觉。
直到林羡再想喝下一杯时,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连带着被握住的,还有她手上的那只烟灰色的酒杯。
林羡定睛看过去,在看清来人的脸后,笑了一声:“裴漓之,怎么不在下面同你的师弟师妹喝酒啊?”
裴漓之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知道林羡没醉。
只不过也许也有杯中酒的缘故,林羡的话有点多:“你们三个啊,老是明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非要你刺一句我刺一句,都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吵架?”
她用一种长辈的口吻看待她的三个徒弟,语气中有些小抱怨似的责备,但更多的是那种为人师尊的包容。
那张称得上俊美的脸,浮现着的那种慈祥,让她的大徒弟看着有些碍眼。
但裴漓之知道,如果是沈宵或者虞幼清甚至是远在万里之外的顾彦在这里,都会顺其自然地同林羡亲近起来,或许会同他们的师尊说些亲近的话语,又或者其他,林羡或许会纵容地摸摸他们的脑袋。
但裴漓之此时此刻看着林羡那双摇曳生辉的桃花眼,忽然生出了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想伸手去捂住那双眼睛。
裴漓之遏制了自己的这个称得上莫名其妙的念头。
只是从林羡手中夺过了空酒杯,便没有再递回去。
他沉声道:“师尊,不要再喝酒了。”
林羡喝酒时,远处的女修总会忍不住将目光落在这边,九司尊主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让人移不开眼的风光。
裴漓之看见林羡又想喝酒,这次拿的不是酒杯,而是直接拿的酒壶,他下意识去阻止,却握住了林羡的手。
师尊那戏谑的语气也在头顶上落下来:“裴漓之,你担心师尊喝醉啊?”
第566章 太空了
裴漓之忽然觉得自己握着的这只手有些说不出的烫,林羡的眸光映着天上倒映的弯月,好看得不似人。
裴漓之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真心诚意地赞叹他那师尊生了一张漂亮的脸。
可话到喉咙,即便跟前的师尊用着很熟稔的语气在调侃他,裴漓之眼中忽然浮现的,却是自己曾经将剑刃刺入那道身影中的画面。
他说不出话来。
甚至在下一刻,生出了想要逃离此处的念头。
他没来得及逃,因为林羡反手又握住了自己徒弟的手,将裴漓之扯了下来,裴漓之有些站不稳,差点扑入林羡怀里。
但他们凑得足够近,裴漓之甚至已经嗅到那已经算得上是熟悉的香气。
是林羡身上的味道。
林羡的笑声又适时响起,好像是因为喝了酒,嗓子有些沙哑,裴漓之听着也能听出来,原本温文尔雅的嗓音有些说不出的沙哑。
“裴漓之,要陪师尊喝酒吗?”林羡问。
裴漓之:“……”
理智告诉他,林羡这样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喝醉,但现在说话的人,又实在是太像酒鬼。
“师尊,”裴漓之轻声道,“弟子不会喝酒。”
林羡闻言,反而又咧开了嘴角:“不会喝啊,那正好,过来喝一口。”
林羡大概是故意不逼出身体的酒气的,她伸手从裴漓之手中夺回了酒杯,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一壶酒,倒了一杯,然后递给她的大徒弟。
林羡似乎忘了,那个酒杯是她喝过的。
裴漓之的目光落在那个酒杯上,一言不发,和林羡四目相对,然而又不开口说话。
林羡终于是叹了一口气:“裴漓之啊,你真的很无趣。”
裴漓之不答话,即便他的师尊很努力地想要让他随着周围欢快的气氛开心起来,可他还是不笑。
林羡是真的很认真地盯着裴漓之看了一眼,忽然伸出那青葱般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胸膛,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裴漓之,你这里什么都不装,太空了。”
太空了。
这是林羡给裴漓之的评价。
也不仅仅是评价,她带了这么久的徒弟,又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只看出了这些?
“师尊,”裴漓之似乎不同意林羡的话,他抬起头来看向林羡,“您喝多了。”
林羡又笑了一声,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不过她这时候忽然是想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是她喝过的,于是自己端起来喝了。
裴漓之:“……”
这时候,沈宵和虞幼清似乎也从喧闹的人群中看到了与裴漓之呆在一起的林羡,叫嚷着要过来敬他们师尊一杯。
只是赢了一场而已,这群人高兴得像是已经赢了魔族一般。
林羡这个作为主帅的也同样放肆,裴漓之被他的两个师弟师妹隔离在外,那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同门正在欢欢喜喜给师尊敬酒,言语之间也比裴漓之会说话得多,哄得林羡喜笑颜开。
林羡笑起来很好看。
这欢腾的热闹当中,似乎只有裴漓之一个人被隔离开来。
第567章 被拉入梦魇
这场篝火盛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林羡不知是不是真想醉上一场,她当着众人的面喝了一杯又一杯,又没有动用灵力将身体内的酒气逼出来,待半夜时,脸颊微粉,已经是有些站不稳的姿态。
裴漓之的那个向来一个比一个口舌如簧的师弟师妹也醉得不省人事般,最后是他一手一个拎回去的。
裴漓之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哪怕是虞幼清,他也是当货物一般拎回去的。
沈宵就更不用说了。
他看着那些喝得尽兴了依旧神采奕奕的人,终于意识到,不是酒的问题,是他的师弟师妹太过弱鸡。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裴漓之才陡然意识到,哦,这还是两个小屁孩。
林羡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她是被裴漓之扶着送回到帐篷中的。
裴漓之看着自己那个似乎不设防备的师尊,有些沉默,他不知道林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甚至怀疑,林羡喝的酒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不然怎么可能醉?
但酒确实是没问题。
裴漓之在林羡的帐篷外呆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这场盛宴慢慢落下了帷幕。
真正醉的人其实寥寥无几,但因为这场出人意料的,赢得过于轻易的战争,许多人都放松了些警惕。
待夜渐深,不知何时,晚风小了下来,空中一轮弯月被云层掩盖住,篝火还在燃着,但四处安静了下来,巡逻的修士也不开口说话。
一缕缕的黑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径直地往一个方向而去。
且无人发现其踪迹。
而此时闭着双目,沉沉睡着的剑修,忽而蹙了眉,在顷刻之间被拉入了一重借着一重的梦境当中。
林羡在那重梦境当中看见了走火入魔的自己。
她睁开双眸,眼前是一片黑暗和阴冷,耳边是铁链的声音随着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响着,她顿了一下,而后双目渐渐适应了那重黑暗。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跪在地上,四肢和脖颈被黑色玄铁锁住,披头散发,形似枯骨模样的人,她看不清脸,但其实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是她自己。
林羡看见那个被“自己”被玄铁锁住,而后垂着头,黑色的长发垂到地上,空气中甚至弥漫着浓重的锈味,林羡一时间分不出来那是铁锈味还是血腥味。
真的挺骇人的,她想。
她走近了些,那垂着脑袋的人忽然抬起头来,连带锁着“她”铁链也跟着摇晃起来。
一张苍白得像鬼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林羡面前,瞪大泛白的瞳孔,和裂开的唇,还有未干的血迹,说这是从鬼界中爬回来寻仇的死人,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落在林羡眼中,让她久违地感觉到,自己的神魂震荡了一下,发上系了许多年的锁魂绳忽然从发间脱落,那根红色的锁魂绳就这样落了下来,然后一阵风吹来,就此消失不见。
那根红色的锁魂绳,还是燕景川后来特意又送给他的小师弟的。
第568章 博弈
以前也有一根红色的,后来被林羡在某个夜里悄悄绑在了她大徒弟的手腕上。
那一次虞幼清刚得了月灵兽的机缘,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睡梦间跑去要裴漓之的命。
燕景川又送来的这根锁魂绳,也是林羡在出征前特意戴上的,也是个好兆头的寓意。
现在却就这样不见了。
林羡一双桃花眸冷冷地盯着跟前被束缚着的“自己”。
锁魂绳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只不过平白无故损了师兄送的东西,难免觉得有几分可惜。
思及此处,她意念一动,落川剑瞬间出现在手中。
她没有过多犹豫,直接一剑刺穿了那个被束缚在玄铁中的“自己”,甚至不忘对着空气中冷嘲了一声:“无用之人。”
即便是面对着自己,也未见得,她能有几分手下留情。
那个“林羡”死了之后,梦魇破了,而后,来到了一处荒凉之处。
林羡自然也知道,今夜尚且漫长,他们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贱种!你这样的贱种怎么还配活在这个世上!”
陌生到久违的女声忽然这样高亢且尖锐地出现在林羡的耳里,她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再转身,就看见了一袭红色华贵长裙的妇人,提着一个瘦弱的小孩,涂抹着鲜红朱丹的手指,直直陷入那稚嫩的脸颊当中。
身旁一开始还能听见“公主,世子尚且年幼,您息怒”之类的话,后来在女子的咒骂之中,便只剩下低头不语的仆人。
那个可悲的公主,至死以为自己深爱着一个负心汉,可惜她不知道,牵动着她情绪的,不过是藏于她身体内的,那小小的蛊虫。
无药可解的蛊,在某一天夜里要了公主的命,她得不到下蛊之人的垂怜,那人不在意她,甚至不愿意为了救她一命,为解她的相思之蛊而出现一面,哪怕出现,似乎也是因为看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眼。
于是这个孩子成了母亲的眼中钉,她打骂着自己的孩子,像个疯子一般大哭大笑,期盼着孩子能得来那人的垂怜,又嫉妒着她的孩子。
可笑的是,她依旧死死捂着那个孩子女儿身的秘密。
那个男人跟她说话,想要个儿子。
即便林羡现在知道,那个男人其实并不缺儿子。
她的存在,想必还有别的用处。
公主一生未嫁,未得赐公主府,一开始住在后宫中,后来又因为性情大变,被关进了冷宫,在冷宫中拥有了一个所谓的“公主府”,而“公主府”起火当夜,世子不知所踪。
林羡是那个世子。
一个从出身开始就被当成男子的女子。
这么多年来其实也习惯了,如若让她忽然当回女子,也许那才是真正的不自在。
她自然知道,这个梦魇是别人给她专门编织的。
有人通过这让人恶心的血脉,给她编织了一个喘不过气来的梦魇。
林羡在这个梦魇中,看见了自己孩童时的母亲。
她的母亲本是贵女,皇帝之妹,却成了一颗被人利用至死的棋子。
第569章 父子
林羡其实不恨她的母亲,也许以前恨过,但现在早已经恨不起来。
那不过是个可怜女人。
林羡看着梦魇中的公主,忽然又从某个瞬间,看见了她脸上的痛苦与挣扎。
林羡忍不住在想,公主当年其实是不是也曾有某个瞬间是清醒着的?
她没有多想,因为那变换的场景很快就到了她放的那把火。
其实很没意思,这种梦魇她曾经梦见过许多回,这么多年走来,其实当时留给她的只有惊惧的情绪,如果连憎恨都恨不起来,那么这便不再是能够左右她的东西。
林羡不心虚。
公主是自己上吊死的,她受不了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她想死了,林羡只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解脱了而已。
只不过,这重梦魇中有个浑身冒火的人冲了出来,尖锐着嗓子朝林羡冲了过去,同时还在尖叫着:“你该死啊!”
林羡难得有些心平气和地想着:是啊,她该死。
周围缠绕着的那些与黑暗融为一体,近乎让人察觉不到的黑气似乎感受到了林羡的情绪变化,它们兴奋起来,想要就此攻破林羡的心防。
片刻,林羡忽然笑了一声,手中的落川剑蓦地出鞘,毫不留情地砍向了浑身冒火的人。
可她不愿意死。
那些黑气陡然像是被林羡的冷酷给吓到了一般,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林羡却远远不是那样好脾气的人。
她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把戏。
忽然开口道:“还不出来吗?还是说要我求着你出来?”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在说件无关紧要的话,而后还不忘轻声补充一句:“魔君。”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黑暗中又陡然出现了一道让人难以忽略的身影,那道身影的主人仿佛有着这世间最为深情的嗓音与情绪。
他道:“久违了,我的儿子。”
这句话实在像是寒暄,然而这样虚情假意的寒暄,仿佛是死了多日的尸体,臭得让人连一步也不愿靠近。
林羡这次笑不出来了,她道:“魔君。”
她强调着彼此阵营不同的模样,更像是执拗着跟父亲闹矛盾的儿子。
如果都忽略了这对父子针对彼此的杀意的话。
被唤为魔君的人似乎遗憾地叹息一句,又道:“林羡,我快死了。”
他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将林羡最想听见的话说出来,今夜这一程,仿佛也是专门过来通知她这个好消息的。
“我需要一个可以继承魔君之位的儿子,”他继续说着,语气中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他那所谓的儿子面对着他时的杀意,“你是我最看好的一个,即便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但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能执掌魔族走向辉煌。”
林羡忽然开口问道:“说完了吗?”
话音落下,她没再继续等对方的回话,落川剑已经出鞘。
对方充满蛊惑性的话依旧落在耳边:“林羡,你难道不想成为天地之主吗?魔族有能帮你的能力。”
林羡:“是吗?那你先死了再说吧。”
第570章 她连对自己都足够狠。
那个自诩是她父亲的人此时此刻笑了起来,他道:“林羡,这是你的梦魇,你杀不了我的。”
梦魇中,一切皆虚妄。
“是吗?”她凉凉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看到那张与她并不算有多相似的脸上,同样是运筹帷幄的模样。
对方在诱惑着她,说魔族能将天底下最为强悍的实力捧到她面前,说飞升不过是那些修士为了支撑自己而撒下了滔天谎言。
可是林羡不想理会他,她看着似乎无处不在的男人,手中的落川剑不停发出剑鸣,似乎在提醒着林羡不要被杀意迷惑了心神,又似乎是在顺应在林羡的想法,不断催促着她动手。
她是真想杀了这个人。
但执念过深,久久不能得偿所愿,以至于成了阻碍她的拦路石。
她杀不了对方,则必须要面对自己停滞不前的心境,她杀得了,也未必是好事。
“林羡,”那道充满蛊惑的嗓音又响起,告诉她,“你想杀我啊?”
林羡没掩饰过自己的杀意。
然而,那道嗓音却很轻地笑了声:“林羡,听闻你修逍遥道。”
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而后又意味不明地闭嘴了。
林羡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子杀父,会遭天谴的。
她林羡修了逍遥道,逍遥道,本就是随心而为的大道,但却又是这世间最让人难以琢磨透的。
但这世间凡事皆有明文定律又或者是约定俗成,真正超尘脱俗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魔君说,林羡不能杀他,其实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句子杀父的天谴,更因为血脉当中的压制。
别说魔族,就连人族当中,兄弟相残,父子权谋也是常有之事,所谓因果报应,谁会去想这个?
魔族当中本来就是赤裸裸的以实力为尊,有实力之人,本身就具有让人忌惮的能耐。
魔族中父子相残根本不是什么难得的事,延续的时间久了,就有人想出了办法想要压制自己的儿子。
血脉压制,这也算是最为讽刺的一种。
对方想说的,林羡不是不能想到,只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要放弃了杀他的念头。
“你当真以为我奈何你不得吗?”林羡冷冷开口。
“这既然是我的梦,那自然,有我才能有梦。”她冷着语气,不似是同别人说话,反而更像是对这个所谓梦魇的讽刺。
下一刻,落川剑被转了一个方向,而后干脆利落地刺入了它主人的身体之内。
她连对自己都足够狠。
从腹中传至头皮的刺痛一瞬间传来,林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吐了一口鲜血,不仅仅是在梦中。
林羡睁开了双眸,甚至来不及擦拭一下嘴角的鲜血,落川剑再次出现在她手中,快狠准地朝着帐篷中的一个方向掷过去。
落川剑刺中了什么东西,而后那道身影又化作了一团黑气消散在空中。
林羡捂着自己的腹部,她没真正受伤,却伤了元气,今夜来扰她清净的也不魔君的真身。
对方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此时这里依旧一片安静。
林羡眸光却愈发沉着,为今夜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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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1章 也许是心疼
林羡捂着腹部缓缓站了起来,看着周围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那人来过,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来的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分身,这对林羡而言,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那个人就这样来去自如,无异于是在告诉她,她还差得远。
离她想要达到的目标,还有十万八千里。
林羡沉沉地想着事,没注意到那一瞬间,忽然有一道身影,从帐篷外面直冲进来。
“师尊!”
林羡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个最不令她省心的大徒弟。
“裴漓之,你怎么来了?”
林羡的帐篷其实没有亮灯,奈何外面还没灭的篝火透了进来,只是微弱的光,就足以让裴漓之看见,林羡嘴角处的殷红。
他的动作比脑子要快些,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按上了林羡的嘴角。
林羡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一步,愣在原地,而后又不忘想起自己是师尊,把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裴漓之,你怎么来了?”
被问到的裴漓之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道:“师尊,您怎么受伤了?”
林羡这伤不同寻常,也不应该宣扬出去,于是她下意识压低了嗓子,“小点声。”
林羡如今是主帅,哪怕只是临时的主帅,她也不能在这个关节上受伤。
裴漓之眸色深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句什么,但是没能成功说出口。
他梦见林羡出事了。
也不算是梦见,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感觉,他心悸交加,而后实在是忍受不住出来看一眼。
然而他偏偏对于其他人而言本就是不同的,他能察觉到空气流动中的任何蛛丝马迹。
于是裴漓之冲进了林羡的帐篷当中,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猝不及防看见了他那受伤了的师尊。
林羡显然不太想解释自己受伤的原因,她道:“修炼不小心出了点岔子,小事而已,不必惊慌。”
裴漓之没有惊慌,他能看出来,他的师尊在冷静地撒着谎。
这伤确实有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却不一定是因为修炼。
“师尊,”寂静的夜里面,裴漓之忽然抓紧了他师尊的手,“您有事可以跟我说。”
可林羡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是笑了一声,而后道:“师尊没事呢。”
她身上那点被自己弄出来的伤确实不碍事,吐一口血而已,想死也死不掉。
有些话注定只能开口说一次。
裴漓之开口之后,没能够得到想要的回应,他的神色也跟着沉了下去,而后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林羡察觉不到的莫测。
裴漓之知道此刻自己差点便摸索到了林羡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的师尊不愿意开口,即便他想知道,也没那么容易。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难以启齿的过往,但林羡一直是个阔达的人,连自己的记忆都可以毫无保留地让别人看见一段,那么那些林羡不愿意让人知晓的,又该是怎样的画面?
裴漓之想不明白。
他只是在猝不及防间,忽然从心底涌上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心有点像被针扎的麻,也许是心疼。
第572章 他很孝顺
林羡的伤确实无大碍,只不过在裴漓之看来,他这个师尊心里的问题也许会更大。
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觉得林羡身上有一股很危险的感觉。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之后,他的师尊,甚至可以温和着同他说话。
裴漓之:“师尊,弟子就在外面,有事可以叫我。”
林羡也突然笑了一声:“裴漓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实力啊?想来保护你的师尊?”
裴漓之当然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元婴修为。
只不过元婴修为对他来说,始终没有太大的感触。
他的实力远远在元婴之上,只要他在这个修为的阶段上,便不会有同阶的人是他的对手,裴漓之如今,是那种真正可以越级挑战化神境的人了。
他才十七岁左右。
因为这个年纪,又再次放大了他的天赋。
只不过突破元婴以来,还没有这样的机会让他能够真正展示出自己的实力。
“师尊,您休息吧。”裴漓之木着一张脸搀扶着林羡到帐篷中那张简陋的床上。
林羡理所当然,是有些事情想要瞒着别人,裴漓之作为徒弟,并不是那些可以理所当然问出那些问题的身份。
方才已经含蓄地问过一遍,如今再提,也不再合适。
裴漓之轻而易举地看见林羡白衣上的血迹,就在胸前,他很难看不见,只不过林羡又很轻描淡写地捏了一下口诀,上面的血迹便消失不见。
裴漓之很快退了出去。
他没有像沈宵那样的性格,如果是沈宵,也许方才那样的情况下,会坦坦荡荡地开口说自己担心师尊,而后顺势半撒娇着说要留下来。
只不过现在,沈宵在帐篷中睡得像猪一样,连他的大师兄从帐篷中出去了也不知道。
裴漓之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中,他迎着冷风坐在林羡帐篷外的地板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自己现在的行为。
因此即便到了最后,他也只能从中品出那么一点可能比较感天动地的师徒情。
裴漓之:“……”
像是第一次正视自己般,裴漓之对着黑夜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原来孝顺成这样。
就在此时,裴漓之衣襟内悄悄冒出了一个小黑点,那个小黑点就这样扒着裴漓之的衣物,想出来又不太敢出来的模样。
裴漓之就借着已经暗下来的篝火亮光低头看了小黑雾一眼。
而后指尖凝聚起了一缕灵力,就这样送到小黑雾面前,那小东西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又扑上去,像是“嗷”的一口便将裴漓之指尖的灵力给吞了。
裴漓之看着这样一幕,眸色中也没起波澜。
这种事,他察觉得更早些,就在他突破元婴之后,这团小黑雾似乎总是在偷偷吃他的灵力。
每次也不吃多,总是悄悄地吃一口留一口,仿佛这样,裴漓之就不会察觉到它昧了他的灵力一般。
傻得让人心疼。
裴漓之那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稍微拿诱饵引诱一下,这小东西便上钩了。
这么傻,反而让裴漓之不知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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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3章 进来
裴漓之在帐篷外面呆着,整个人一动不动,方才刚刚逗完那团小黑雾,又把人家给塞回去了。
小黑雾自然会藏好自己,但在裴漓之看来,那团小家伙也不过是小孩心性,这里根本不适合让它出来,免得让谁看见了。
到时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3了,裴漓之不确定,林羡会不会因此被卷入其中。
他这时候还隐约记得,自己当初从泉边拉扯出那团小黑雾时,心里想的是多么恶劣的念头,如今七八年过去,他真的还觉得,前世仿佛也只是梦一场。
“裴漓之。”帐篷内传来一道传音,裴漓之有些被陡然惊醒的错觉。
“进来。”那人又道。
于是裴漓之走了进去,他的师尊如今已经重新收拾好自己了,还端着那副师尊的模样问他:“你不回自己的帐篷,在我帐篷外面守什么?我需要你守着?”
林羡的反问,确实让裴漓之无话反驳,尽管他自诩天赋过人,但如今显然,真正说起来,他根本不是林羡的对手,起码现在还远远不是。
林羡看着徒弟不说话,整个人像哑巴一样杵在那里,说句实话,看着就有点来气。
裴漓之像是知道自己惹林羡不快了似的,忽然开口道:“师尊,弟子出去了。”
“站住,”林羡开口道,而后抬了一下下巴,“如果不想回去,就在这里呆着,在外面吹冷风像什么话?”
裴漓之于是停住了脚步,双眸落在他师尊身上,他大概是没想到林羡会留他下来这个做法,虽然停住了脚步,但是看上去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模样。
林羡有点看不下去,直接走过去提着徒弟的衣领到了那张称得上简陋的床上,言简意赅:“躺下。”
裴漓之没有躺下,林羡的手已经松开,整个人站在他身旁,在裴漓之的目光之下,面容冷淡。
“师尊,您睡哪里?”
这张小床从之前客栈中的不同,如果要强硬容纳两个人的话,就会拥挤得不行。
除非他们贴着睡。
林羡道:“我不睡。”
她脸上再无睡意,就连今夜一开始的醉意也都全部消失不见。
她故意露出来的醉意,就连外面那场有些夸张的庆祝,都有她的有意而为之,然而终究棋差一步,让魔君离开了。
虽然也算不上全须全尾,但损一个分身对他而言,无痛无痒。
对林羡而言,也算不上是毫无收获。
魔君说他快要死了。
林羡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说了这句话,就说明是有所图谋的,林羡不信魔君想死,她也不信他真心诚意来找一个继承人。
说句薄凉的话,她有时候连自己都不信。
“师尊,弟子也睡不着。”修士本来就少觉,平日里大多数时候能修炼则修炼,就算是注意,也是在打坐。
林羡不是一个爱打坐的人,相比之下,她更爱睡觉。
别人嫌人生苦短,修炼的时间总是不够,而她大概本来就足够得天独厚,因此不在意。
第574章 你躲什么
林羡没再理会裴漓之,也没管他到底要睡还是不睡的问题,她回到桌前,也没打坐,反而拿了纸笔在写着什么东西。
裴漓之自然也没能再出去,在这帐篷内,唯有林羡的案前还亮着一盏略昏黄的灯,那灯的亮光照到了林羡脸上,睫毛看起来像是浮跃在那一小撮的火焰上,模样看起来又让人惊艳了一番。
林羡手中的笔缓缓动着,不似是在抄写什么,裴漓之盯着自己的师尊,看了好半晌,只得来林羡头也不抬的一句询问:“既然不想休息,便过来给我研磨吧。”
裴漓之听了这句话后,下意识便抬起了脚步,走过去给林羡研磨。
他乖巧得确实不像是平时的模样,林羡反而觉得徒弟今晚有些有趣,期间还不忘说两句话逗逗他。
此时其实已经是后半夜了,离天明不远,林羡与她的徒弟在帐篷内研磨写字。
裴漓之才发现,林羡在写静心经。
林羡有什么事需要静心的吗?
裴漓之始终更倾向于今夜发生的事,林羡不同寻常地喝了许多酒,回帐篷之后,应当还有别的事。
只不过他身为徒弟,似乎真的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要求他的师尊事无巨细地跟他交代事情的理由。
他没这个身份。
不过裴漓之只是蹙眉站在一旁,没有开口说不符合他现在身份的话。
那昏黄的灯下,裴漓之偶然又将目光落在林羡身上,那头墨发垂落在脸颊,影响林羡继续写下去,裴漓之的反应又一次比他的脑子要快,等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合拢住了林羡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往后拨。
裴漓之:“……”
他反应过来后,这手已经轻轻擦过了林羡的脸颊,那一瞬的触感也很快过去了,只是带来的后劲有点大。
裴漓之还愣着,林羡的声音便传来:“替我拿着头发先。”
他的师尊小声抱怨着若不是这样等下肯定又会继续垂落下来。
裴漓之手中握着这几缕长发,忽然觉得有几分的怪异。
这样的画面,出现在此时此刻,好像没有什么违和感。
但下一刻,裴漓之便意识到,没有违和感才是最大的违和感。
可林羡似乎不这样认为。
裴漓之目光下,他的师尊依旧在奋笔疾书,写下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字,从一开始的凌乱变得工整起来,也似乎也昭示着,林羡的心境,从一开始的浮躁到现在的平静。
他其实还挺愿意站在林羡身旁。
也许是因为其身上的味道好闻,又也许是其他原因。
林羡看着写得漂漂亮亮的静心经,转头看她的徒弟,看见他手上还合拢着自己的头发,忽而笑了一声,而后将自己的头发从裴漓之手中滑落。
就是那么一瞬间,林羡的手碰到了裴漓之的手,她徒弟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往后躲了一下,墨色的长发就这样顺着他们两个人的手,一一垂下。
林羡不明所以:“裴漓之,你躲什么?”
第575章 逗徒弟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裴漓之没办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他下意识去看林羡的目光,却撞入了一潭含笑的眸光。
裴漓之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师尊恕罪”,然而林羡却道:“没罪,为什么要恕罪啊?”
裴漓之:“……”
这话他接不下去,所以此时沉默得有些明显。
林羡其实平日里跟徒弟并不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她实在算不上一位疾言厉色的师尊,如若不是什么有必要的时候,她实在懒得去训斥徒弟一句。
更多的时候,沈宵和虞幼清总能在她面前装出一副乖巧模样,也让林羡开怀大笑。
偏偏这样的林羡,是前世所少有的。
裴漓之性格沉闷,并非是那种开朗的人,因此在面对他的师尊时,很多时候都不开口说话。
但以往的情况同现在不同,从前是不愿意开口说话,而现在是,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总是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
像个愣头青一样。
林羡也鲜少看见这样的徒弟,仿佛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冷着一张脸的少年,而是稍微鲜活着的人了,只不过依旧是不说话。
林羡觉得有些有趣,然后伸手去挑了徒弟的脸颊,而后道:“裴漓之,你这是怎么了?”
裴漓之也在同时,忽然问了自己一句:他这是怎么了?
只不过这个问题,他自己回答不上来,率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退了那一步之后,才又反应过来,林羡的手不尴不尬地僵持在半空中。
她又不露痕迹地放了下来。
“师尊,”也就是那么短短时间内,裴漓之似乎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再出现方才那种愣神般的神情,反而是道,“弟子没事。”
其实林羡问出那句,也不一定是真要得到裴漓之的回复,只不过是想逗一下徒弟而已,只不过裴漓之这模样,看起来已经调整过来了。
林羡在心里面啧了一声,暗叹现在的徒弟不经逗。
“师尊还要继续写字吗?”裴漓之忽然开口问道。
林羡摇头:“不了。”
她道:“你若还不想睡,便打坐吧。”
后半夜剩下的一些时间里,林羡案前的灯亮着,只不过裴漓之确实也没能睡下,他如林羡所说的那样,在她的帐篷内打坐着。
直到天明。
沈宵那边揉着眼睛从帐篷中出来,发现自己那个总是冷脸的大师兄不知所踪,心里又怕他会在不知哪个他没看见的角落遭了暗算,因此臭着一张脸正欲搜寻裴漓之的下落,甚至打算叫上虞幼清一起。
然而就在他把人从帐篷中拎出来后,便看见裴漓之毫发无损地从他们师尊的帐篷中出来。
沈宵:“……”
虞幼清:“……”
破防了。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同时在心里面浮现了这样一个念头:谁要管这人是死是活?
沈宵觉得大早上醒来就想着找裴漓之的自己是个傻子,真的。
然而对方还一脸不知情,反而将目光落在他们脸上,问:“你们打算去做什么?”
第576章 朦胧
裴漓之的发问并没能成功得到师弟师妹正常的回答,他们也不知何时将“阴阳怪气”四个字修炼得炉火纯青。
沈宵没好气道:“准备给你收尸。”
没好气的人自然不止他一个,虞幼清问:“你在师尊的帐篷内做什么?”
裴漓之外面对他的师弟师妹时,心境同昨晚相比较,是显而易见的不同,他淡淡道:“照顾师尊,怎么了?”
沈宵:“……”
虞幼清:“……”
他们想听的难道是这一句话吗?
自然不是。
然而裴漓之道:“你们两个人昨晚像这辈子没机会喝酒一样使劲地灌,后面醉得跟一滩烂泥似的,怎么,都失忆了?”
他的话说完,跟前两个人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很古怪,似乎古怪于自己昨晚怎么会醉酒这一事实。
修士分明可以将酒都逼出体内,但他们都没有。
“裴漓之,你昨晚该不会是在师尊的帐篷中过夜吧?”沈宵突然开口问道。
而被问到的人以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裴漓之并不是存心如此,只不过沈宵那个问题一问出,他忽然就想起那昏黄灯光下,与林羡抬头低头间的视线碰撞,以及对方偶尔一句不经意的逗笑。
他觉得有那么一丝说不出来的怪异,但正因为说不出来,因此此时裴漓之没有开口,落在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眼中,则又是另外一个意味了。
沈宵很生气:“裴漓之,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去讨好师尊!”
这种事情再往前推几年,显然又是裴漓之最为不屑的事。
然而现在,他听完了沈宵的话后,只是蹙眉解释道:“没有偷偷。”
沈宵本来也不打算揪着这两个字问下去,他们同裴漓之其实好些日子都未见,从前在夕遥宗时也没见得他们的关系有多好。
只不过裴漓之近来的行为举止确实是不太正常,但认真说来,其实也没那么让人难以理解。
将心比心,沈宵很快也就能够体会到了裴漓之的想法:裴漓之终于意识到师尊的好了。
本来说来,这应该也能勉强算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沈宵总在裴漓之这突如其来的反常当中体会到了一丝诡异,但却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诡异。
“裴漓之,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沈宵问道。
裴漓之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么孝顺师尊的人,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宵觉得不太对劲。
但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裴漓之自己也说不出来。
后来沈宵回忆起来,总是难免跳脚,他这时太年轻,根本不懂得,男人的情绪。
后来的裴漓之也回忆起来,发现自己确实白活了一世,他若早早知道这些莫名的情绪牵动的是什么,说不定会及时选择远离或者抽身。
可他不明白那些莫名的情绪,也舍不得远离,想脱身得不够及时,以至于,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深陷其中。
人如浮萍,道是水中摸不着的月,他低头看潋滟的波光时,总怕惊扰明月。
正如此刻,朦朦胧胧,却不敢深究。
第577章 主战
那一场对几乎所有人来说是不战而胜的战争结束后,林羡很快就找燕景川商量着主动给魔族下战帖。
她的理由也很明确,不止是为了反击,更重要的是,既然开战,那就不仅仅只是实力上的拼搏,更多的,还有精神上的。
一场永远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战争,绝对不可能取得胜利,他们必须要将节奏把控在自己手上。
林羡的这番话,得到了苏戎的大力支持,他显然是主战派。
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同意林羡在短时间内再度开战的,例如上次在战场上颇有阴阳怪气之意的叶长老。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如今才打了一战不久,魔族那边的底细也尚未探明,就这样贸然下战帖,是否过于急功近利?”
他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暗示着林羡的急功近利。
叶长老见没人说话,便顺势道:“何况,我们这边的伤员有些还没恢复过来,如若想要上战场,其他人也需要重新整合一番……”
那叶长老没能把自己的话说完,因为苏戎开口了:“等你准备好,人家都已经打进来了。”
苏戎的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敌意,所有人都知道夕遥宗足够抱团,抱团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又不是那么好。
“苏戎!你以为这场大战是只有你们夕遥宗的弟子在出生入死吗?”有人怒斥道,“你要支持你的小师弟,那我们还心疼我们的弟子呢?”
苏戎直接拍案跟他们吵起来:“你现在心疼他们,怕他们受伤受累,等魔族那边摸清了我们的所有情况之后,大家再陪着一起死吗?”
“……”
两方人吵闹不停,坐在首座的燕景川看起来头疼不已,成枫就站在他师尊的身侧,作为在场辈分最小的人,自然是说不上什么话,他只能伸手在燕景川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成枫,”燕景川终于开口,声音不大,约莫是只有成枫一个人能够听见的程度,他道,“去,把这杯茶端去给你四师伯,让他润润嗓子。”
成枫:“?”
他听完这句话后,还怀疑了那么一瞬间自己的耳朵。
他原本以为,在吵了那么久之后,终于要让人安静下来了,结果,是让四师伯润润嗓子?
成枫在入门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师尊跟四师伯的关系,可能没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好。
有的人平日里拌嘴不停,实际上到了这时候,还一致对外呢。
成枫不知道他师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其实看过去,苏戎算得上是舌战群儒,反倒是林羡,从一开始提出主动出战的观点后,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在一个哑巴的状态。
只要是没人将目光落在林羡身上,她就沉默着,哪怕她四师兄看起来都快跟人打起来了。
九司尊主:看戏。
成枫是越发看不懂他们,因此乖乖地给四师伯端上了清茶,而后又重新回到师尊的身后,宛如一片生动的背景板。
第578章 下战帖
那位叶长老最终梗着脖子,喘着粗气在同苏戎争论着,彼此各有各的理。
这毕竟关乎所有人的性命,又怎么会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
林羡静静地看着那些不断争论着的人,那位叶长老的脖子似乎激动到红了,但大部分人似乎都要被苏戎说服了。
当天平开始倾斜,事情便会不受控制地往某一方向而去。
林羡很快就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首座上的燕景川也鲜少发言,似乎保持着中立的立场。
直到渐渐有人觉得,其实现在开战,同过些日子再开战,也不过是个前后时间的问题,如今开战,还是在他们刚刚赢了一场的情况下,说不定也能够算是乘胜追击呢?
他们想。
那位叶长老其实很是奇怪,一开始在战场上,他质问林羡为何不乘胜追击,如今在阵营内,却又一直反对他们现在再次征战。
叶长老大声道:“你们知道魔族那边都有什么杀手锏吗?他们那个魔君有多强你们见识过了吗?上次左焱败了,如今我们如果再出征,应战的指不定就是左苍或者是魔君本人!”
这句话说出来,多少带了点气急败坏。
但林羡这时候忽然慢条斯理地开口问了一句话,她问:“叶长老,你很怕魔君吗?他有什么可怕的?”
原本吵得热烈的帐篷内,忽然因为这句话陷入了片刻的安静,几乎所有人将目光集中在林羡和那位叶长老身上,忽略那日战场上的小插曲,他们看上去无冤无仇。
也没有人明白,叶长老为何三番四次要和跟林羡对着干。
林羡这句话更像是强词夺理,但是偏偏,叶长老在听见这句话后,迟钝了一下,也就是那么一下,让他在这群人当中,莫名多了些可以被怀疑的特质。
人始终是人,若是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不用多说,便会渐渐生出防备。
那叶长老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他拍案而起,食指指向林羡:“林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羡眸色很淡:“想问问叶长老,既然觉得这场战赢不了,为何不尽早投降啊?这样不就可以免了无畏的牺牲吗?”
直接伸头过去被他们杀如何。
林羡在怼人方面确实不太留情,事实上,她跟这个人也没有任何交情。
于是,这场争论很快就出了结果,燕景川将会代表人族的阵营像魔族发出战帖。
“小八,”所有人都在从帐篷中离去时,林羡被喊住了,“你留下来。”
于是她留在原地没有动。
燕景川也把自己的徒弟叫了出去,帐篷内又重新设下了一个新的结界,师兄弟两个人在帐篷中呆了又是半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等林羡走出来,看见外面某个帐篷的旁边,蹲着她的三个小徒弟。
一个蹲一个坑,一个比一个还要木着脸,偏偏看见她出来时,一个两个的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林羡觉得这三个徒弟可以跟远在夕遥宗的小崽子比可爱。
第579章 公子息怒
林羡走过去,冲他们招了招手,然后三个徒弟当真像是会摇尾巴的小狗一样蹭蹭蹭地跑过来。
林羡:有点可爱。
突然又体会到养徒弟乐趣的九司尊主心情好了起来,甚至很有仪式感地给走到跟前来的徒弟一人一个拍肩。
而后才开口问道:“你们不修炼,跑来这里做什么?”
沈宵眉开眼笑地道:“师尊,听闻今日要商讨战事,我们等在这里,若是您吵不过,等他们出来之后再替您吵回来?”
林羡:“?”
这孩子?
“你嘴皮子厉害有什么用?”林羡即便身为师尊,自然也没有给他们过于狂妄的机会,“人家实力在你之上,看不顺眼了直接动手,你到时候连哭都找不着地方哭。”
沈宵笑得稍微灿烂了些,林羡听见他道:“师尊,您在这里,谁敢动我们啊?”
林羡:“……”
原来是狐假虎威。
这倒是她没能想到的。
不过很快,林羡就意识到了自己作为师尊的身份,她还是象征性地斥责了沈宵两句。
尽管他说的很有道理,当着她的面,谁要是敢动手,她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徒弟与师尊之间,很多时候其实也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在这师慈徒孝的氛围之内,裴漓之的目光越过沈宵和虞幼清,径直地看向了林羡。
林羡此时此刻的模样无疑是得偿所愿的,营地这里早有各种传闻,说九司尊主的到来,背后不知牵扯着多少与阴谋论相关的东西。
甚至魔族指名道姓点了林羡必须亲自上场时,还有人在想,林羡会不会是魔族的奸细,由她带领着队伍,会不会让魔族不战而胜。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哪里都有,也不止是针对这一个人,再如何说,只要不摆到明面上来,就不会有人去管这种意义不大的事。
裴漓之却是知道,林羡想要主动出战,除了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以外,还有着别的目的。
他原本以为林羡上战场这件事更像是无法抗拒的宿命,只有刻意阻碍,才可能产生些偏离,然而真正身在其中了才明白,其实并非全是天意。
即便是停战的时候,修士们也不能懈怠下来,打战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事,他们这在这些日子里面,不分宗门,不分家世,俨然是只能以“战友”二字来称呼彼此。
燕景川亲自下的战帖很快就递到了魔族那边。
“啪啦”一声清脆,上好的翠绿琉璃盏就这样被摔在了地板上,周围立刻跪下了一群人。
“公子息怒。”
被唤为“公子”的人阴恻恻地盯着地上破碎的琉璃盏,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暴虐:“息怒?本公子如何息怒?那一战败了之后,父王就直接让左苍挂帅了,再如此下去,若是他能赢下这一场,本公子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到时候,父王更加属意左苍怎么办?”
被质问的下属中,半晌没有人出声说话。
他们同样心惊胆战,生怕这位主一个不顺心,便拿他们开了刀。
第580章 她有何价值
“现在父王身体越来越差,若是我不好好把握住机会,到时候左苍讨了父王的关心,那我最后怕连我的活路都没有!”
左焱的性子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暴虐又急功近利。
跟了他的下属皆是苦不堪言,然而他那位兄长的性子看起来温和些,却也没能好到哪里。
杀人如同凡人喝水般频繁,像今日只摔琉璃盏这些,倒都是轻的了。
左焱摔了些琉璃盏,神色依旧阴郁,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军师:“左苍那边,父王给出的要求依旧是活捉林羡?”
军师恭敬道:“回公子的话,是的。”
左焱终于又比方才冷静了些:“这个林羡究竟有什么特别的,父王为何总是要指名道姓要这个人?”
左焱自然不是因为孝顺才想的这个问题,他们魔族从来都没有这种东西。
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想着,如何让那个坐在首座上的父王死去,悄无声息地死去又或者痛苦死去,他都无所谓。
左焱在想林羡这个人究竟有什么价值。
身旁有个下属试探性地开口道:“公子,说不定是魔君想要考验您,随意选的一个人呢?”
左焱闻言,忽然笑了一声,脖子上的魔纹也跟着显现得更明显,“怎么会?我这个父王,从来不干这种没有目的的事。”
魔族自私自利,尤其是皇族,那些顾及着亲人好友的魔族在魔界中根本活不下去,左焱那个当了多年魔君,不仅自己从那封印中出来,后来甚至将封锁着魔界的封印给破除了的父王怎么会因为挑继承者这种事而大动干戈?
魔族亲缘淡薄,左焱自然不信自己父王是为了挑选继承人。
思来想去也得不到答案,手底下那些人又无用至极,只不过近来战事吃紧,他们再如何无用也能派得上用场,不好在这时候杀了。
左焱眸色中浮现郁色,而后随意找了个远些的村子屠了。
鲜血和惊恐的面容交加起来,让人觉得全身的血液也跟着战栗起来,混合着黑夜中飘来的冷风气息,血迹干涸得足够快。
——
能够上战场的修士大多都在金丹以上,多数还是元婴以上的修士,像林羡这样的炼虚境虽然不多,一个炼虚境,也许是来多少个元婴也比不得的存在。
从燕景川下战帖那一刻起,阵营中的氛围便陡然改变了。
没有人想长时间地打这场战,他们想结束,并且想赢,将魔族赶回到属于他们的领域,并且不敢再随意践踏人族的地盘,残害人族的同胞。
林羡在这样肃杀的情况下,修为又有了新的突破。
依旧是炼虚境,只不过已经是炼虚境中期往上的境界了。
旁人看着只觉得恐怖至极。
这样的晋升速度,哪怕是天生的神胎也不可能如此,有人在背地里嘀咕着,林羡是不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去提升修为,被虞幼清听见了,这姑娘本来就生了一张伶俐的嘴,杏眸一瞪,逮着那个人骂了许久。
她没有说脏话,师尊不准。
第581章 他有病
虞幼清想要拔剑出来同对方打一场,但是眼下在军中,禁止任何形式的私底下斗殴,她不得已,才就此算了。
但那人,她也算记住了。
林羡后来不知从谁的嘴里听闻了这件事,还笑话自己的徒弟,说她这肚里的容量还是那么小。
小时候小气就算了,现在还是容不得别人多说两句的模样,看起来还挺欠揍。
虞幼清理直气壮:“师尊,那不一样,他说的是您,要是说的是我自己,弟子保证一声不吭。”
林羡拖长了语调,笑了一声:“这样啊——”
虞幼清:“……”
总感觉她师尊那后面不会说什么好话。
于是虞幼清又多看了林羡两眼,林羡又好笑地问她:“你看什么啊?”
小姑娘向来是开朗的性子,平时牙尖嘴利,对上林羡也是如此,她道:“看您好看,您再嘲笑弟子,弟子也不会觉得生气了。”
虞幼清想起下山历练时的所见所闻,有一次看见一位性格彪悍的妇人在街头训斥带了蛀牙的儿子去吃糖葫芦的相公,那男人生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的公子哥,那公子哥本来以为自己还要被骂好久,搂着没了门牙的儿子挨训,结果那妇人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算了,不骂你了。”
那公子哥立刻嬉皮笑脸去亲亲热热地喊娘子,身后缺门牙的儿子茫然地看着前面的爹娘,不明白方才还在抱自己的爹爹为何只抱娘亲去了。
那妇人说:“若不是你生得好看,我就……”
那公子哥听闻娘子夸他好看,笑得更甚,模样也愈来愈好看,后来一家三口路上走着,夫妻二人后面坠着个懵懂的儿子。
虞幼清如今懂了,看着她师尊那张脸,她也就觉得没那么让人生气了。
林羡心里啧了一声,不认同小姑娘这种以貌取人的思想,随后跟徒弟道:“像你这样的,出去很容易被骗。”
小姑娘不服,跳起来跟她师尊理论:“不可能!别人没您这么好看!”
林羡就在这么一瞬间,被取悦到了,改了一下口风,道:“小姑娘目光刁点也是对的。”
这回轮到沈宵有意见了:“师尊,您怎么重女轻男?”
林羡又笑,伸手摸了摸二徒弟的脑袋:“你师尊何时偏心了?”
这句话忽然又让人无话反驳。
同样在她身旁的裴漓之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
林羡没有偏心,即便待每一个人有所不同,也不过是用其方法做到一视同仁。
正因为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人,所以才让裴漓之此时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平衡。
他就这样隔着沈宵和虞幼清看着林羡,不明白他的师尊前两日的那些举止,同样不明白自己如今。
他看着沈宵和虞幼清两个,是愈发的不顺眼了。
认真回想起来,林羡本来便只该有他一个徒弟,如今多了旁人,也便意味着,林羡待徒弟的精力,也跟着一分为四了。
裴漓之觉得自己介意起来了。
像有病一般。
第582章 惊艳
开战那日,天空阴沉,燕景川算了算,道那日也许会下雨。
林羡摆摆手道,下场大雨冲刷一下晦气也是好的。
燕景川又不说话了,他定定地看了林羡一眼,临行前又对她道:“小八,不要去做太危险的事。”
林羡心态难得的好,她道:“五师兄,打战哪有不危险的?”
燕景川没有笑,伸手点了一下林羡的额头,道:“你知道师兄是什么意思。”
林羡叹了一口气,又对她的五师兄道:“师兄,您的手越来越凉了,平日里还是多穿些吧,别仗着自己修为高便不在乎身体。”
燕景川对小师弟的答非所问丝毫不在意,只不过不知从何处又拿出了一根鲜艳的红色锁魂绳,对林羡道:“怎么总是那么不小心?给你做的发绳总是不见。”
上一场战结束后的第二日,燕景川便发现自己师弟发上换了根绑头发的锁魂绳。
是白色的,也很好看。
不过燕景川亲手给林羡换下了那根白色的,他道:“白色不吉利,还是红色衬你。”
燕景川为自己的小师弟换了一根红色的发绳,众目睽睽之下,苏戎忽然开口问道:“老五,你怎么就只给小八一个人准备?”
这显然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只不过燕景川闻言后笑了声:“四师兄,前些年我便问过你要不要,你当时还嫌弃来着。”
燕景川这锁魂绳,其实不单是林羡一个人有,偶尔也会送去其他阁,然而苏戎嫌弃得明明白白,燕景川一开始还送了,后来见他不爱戴,便不送了。
听闻燕景川这么说,苏戎便自知理亏地闭上嘴,眼睁睁看着林羡发上,换了一根红色的锁魂绳。
燕景川端来了践行的茶,他沉着声,语气里似乎不见对此番战事的忧虑:“此番,愿诸君旗开得胜。”
那句话结束,大军便渐渐远去,浩浩荡荡。
燕景川与剩下的人皆站在原地,成枫忽然在旁边问道:“师尊,小师叔带的人够吗?为何我们这里还留这么多人?”
成枫近来在修炼上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岔子,燕景川不准许他再动用星辰之力,也不许其卜卦,依赖多年的能力一时间不再用,这孩子凡事想不明白便爱问。
以至于燕景川如今看着自己的徒弟,难免会觉得他身上多了一层憨厚。
燕景川:“……”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后道:“传令下去,营中戒备。”
“戒备”二字落入成枫耳中,他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一般,一双眼睛瞪大了些,不等燕景川再催,人已经跑开了。
而头顶的天,愈发暗沉着,那云凑得极低,似乎在昭示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军队往战场而去,修士们的士气也在同时到达了顶峰。
为首的白衣剑修,御剑而行,脑后的红色锁魂绳随着风与飞舞的黄沙,在愈发肃杀的环境下,成了难得鲜活的风景。
裴漓之在御剑的修士当中,远远看向前方,脑海中忽然不太合时宜地想起了“鲜衣怒马”一词。
被惊艳的情绪一划而过。
第583章 恶战
这次魔族的军队一眼望过去,依旧是看不见尽头,黑压压的一片,主色调为黑色,配合着这沙漠的荒芜,显得格外肃杀。
这次魔族来人据说是由魔君的长子左苍率领的大军。
听闻魔君这个儿子,与他最是相似。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些消息早在一开始就已经为人所熟知,林羡自然也不会落下这些信息。
魔君的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听闻那两兄弟近来在争储,上一次左焱吃了败仗,这主帅的身份就被他的兄长左苍给拿去了,如果这次左苍带领着大军赢了,那么接下来,另一位的位置便会尴尬许多。
林羡远远便看见了那位魔君长子。
旁人说此人城府极深,颇有传说中那位魔君的风范,但林羡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这个传说中的魔君长子,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高深莫测,那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野心勃勃,同那个人是不同的。
“小八,”苏戎在她身旁开口道,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战意,“此番魔族的大军应当来了不少,怕是一场恶战啊。”
恶战。
这是必然的。
林羡上一次引来的天雷让魔族有了忌惮,看他们的阵仗,肯定也是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双方皆来势汹汹,大战一触即发。
那位魔君长子,他没有骑在魔兽上,整个人腾在法器上面,身上穿的也不是黑衣,是烟灰色的长袍,看起来同身边的人有所不同。
他没有像那位二公子一样脸上带着护具,一张脸难得的白净,身上有关魔族的特征并不明显,如果不是因为站在魔族大军面前,说此人是人族的修士,也是有人愿意相信的。
身旁有人告诉林羡:“九司尊主,此人在魔族中算是修为颇高的,听闻魔君曾经将自己的一部分修为过渡给他的长子,因此这位被其他人认为是魔君之位的继承人,那位二公子的母族还因此闹腾了一番,最后死了不少人。”
人族修士中也有自己的办法去探查这些消息,只要魔界与人界之间是相通的,他们就有本事把人塞进去打探消息,人族繁衍成千上万年来,人多得是,有本事的人更是不少见。
修士们原本以为战前还能听见魔族的挑衅,但没想到的是,挑衅他们是听见了,但却是让人惊讶的内容。
他们当中有人叫嚣着:“把你们的九司尊主交出来由我们魔族处置,我们立刻退兵!”
林羡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旁的师兄和徒弟就已经把剑拔了出来。
苏戎气急败坏,想直接宰人:“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把你当成什么了?”
林羡拦住了师兄,“四师兄,勿要中计了。”
她说着,眸光落在另一边的秦忆身上,问:“秦忆,你对上左苍,有几成胜算啊?”
被问到的女修闻言略微思索后道:“五成不到。”
那位左苍公子的实力,看上去远在他那个弟弟之上。
说是魔君之位的继承人,似乎也没有错。
第584章 不知疲惫
林羡似乎不太在乎秦忆的回话,她只是有些感慨,感慨这位降于此世的神胎,她的天赋是绝佳的,可还需要时间去成长。
这浩浩荡荡的战场,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让她成长?
天道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降下神胎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林羡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揣测天道的意思。
天道怀大爱,一人之苦,向来是看不见的。
魔族的那句话,一开场就注定了双方之间的火药味在不断加重。
他们竟然就这样明目张胆道,他们只要人族用一个主帅换一场战争的平和。
这样的话,嚣张至极,让人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林羡举起手中的落川剑,剑尖上面亮起一点刺眼的白光,白光混杂着落川剑的剑气和剑主的剑意,径直又不加掩饰自己的战意,而后,长剑一挥,万里黄沙翻腾滚滚,所有人在此刻都意识到了一股近乎是前所未有的危险与兴奋。
他们受周围人的感染,想要赢下这一场战争,冥冥中有好些人忽然意识到,如果他们能够赢下这场战争,那么日后,他们便能跟着所向披靡。
“所有人,随我征战。”林羡的声音响彻于每一个人耳中,她的语气足够坚定,身姿远远在前,坚定又足够英勇无畏。
魔族的大军也在同时冲了过来,林羡一开始就被几个魔族大将围住,他们训练有素,手中的武器一致对向她,同时还有其他人将林羡与苏戎等人隔离开来。
魔族一开始说的,要活捉林羡一个人,似乎不是挑衅那么简单。
只不过林羡的修为同前些日子又有所不同,想要困住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位魔君长子终于也按捺不住,抽出自己的武器,挥向了林羡。
他是用鞭子的。
这倒是让林羡有片刻的惊讶。
虞幼清许久之前就想找个用鞭的对手,如今左苍的黑色长鞭一出现,她的眼睛便陡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林羡又何尝不明白这个徒弟在想什么,她传音过去:“专心点,这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
虞幼清:“……”
她就是看了一眼而已,师尊怎么就知道了她的想法?
战场上,一瞬间的走神就足以葬送一条命。
虞幼清自然也明白了师尊的意思,此后不敢再分心,在战场上,长鞭其实比剑要好用些,但要注意的是不能让敌人近身。
但虞幼清则不在意这点,她的紫灵鞭在对手近身时便可以幻化回剑的形态,凭借着用剑与用鞭的灵活,虞幼清甚至还讨到了不少便宜。
战场上,死伤难料,这场恶战,随着黄沙飞舞,空气中却渐渐弥漫起血腥的味道,时间持续得越来越长,天空也压得越来越低,魔族的大军像是不知疲惫一般,只要不死透,缺胳膊少腿了也依旧不知死活地冲上来。
这很不对劲。
修士们的灵力在消耗过度的边缘,而魔族的大军,似乎没有减少数量。
饶是再迟钝,他们也应该意识到,魔族动了什么手脚。
第585章 僵局
“师尊,魔族的数量好像越来越多了!”沈宵大声吼道。
林羡依旧被眼前的左苍缠着,她自然也知道这一点,魔族那些死去的尸体还在沙漠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但是魔族的数量却没有减少。
这对他们来说,局势很不利。
如果说,再这样下去,灵力耗尽,修士们就成了任人宰割的肉。
这种恐慌和心中没底的情绪是在不断蔓延开来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更像是从中风雨来临前的警告。
林羡想起师兄说的,今日也许会有雨。
她看了一眼天,依旧不得其解。
但下一刻,她忽然脸色大变,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桃花眼在此刻变得格外冷漠,她急于脱身,然而眼前的魔族却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目的。
左苍,魔族的主帅,他的目标就是要绊住林羡的脚步。
他发现了林羡的急切,忽然扯了一下嘴角,道:“父王说你很聪明,原来是真的,你发现了什么?要跟他们说吗?”
眼前的魔族身上忽然迸发出浓郁的魔气,那些魔气中带着天生的压制之力,林羡胸口一闷,意识到这些魔气并不是来自眼前的人,而是来自于那位不知躲在何处看戏的魔君。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她的手臂挨了一鞭,血立刻从伤口中涌现出来,渗透了宽大的衣袖。
林羡眸色更冷上半分,而后一脚踹向左苍,趁着左苍闪躲的片刻时间,转而来到了最近的沈宵面前,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随手给他塞了进去。
“师尊?”
林羡扔给他一个小瓶子,“去给你师兄师妹吃。”
她传音给苏戎,让他自己找药吃。
那罐子的药是慕容霖炼制的,师兄弟之间谁都有,只不过数量不多,根本供不了那么多人的量。
此时左苍已经追了上来,他笑了声:“原来你们人族修士在这种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啊,可你是主帅,你这样日后旁人秋后算账起来,会不会说你偏袒啊?”
林羡:“闭嘴。”
左苍自然不可能听她的,他笑着道:“不过等下所有人都魔性大发,成了我魔族的人时,你们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对上他们时又该如何呢?”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愉悦,似乎很期待能看见他口中所说的那一幕。
战场陷入了一片僵局,原本不相上下的双方,很快就有一方要占领上风。
林羡没想到,她没想到他们怎么会敢!
将魔气就此引向人间,之前被脚底下的黄沙覆盖着不显,如今战场上不动惊起黄沙,魔气从脚底开始,不断侵蚀着人族的修士。
这魔气,还是被加了料的魔气。
待修士的神智被侵蚀干净,脑子里有魔气支配着,这里将上演一场自相残杀的画面。
局势的强弱从这时候开始倾斜。
林羡必须快速得出破局之法。
“人族修士,”就在这时候,左苍忽然又开口道,“你们想结束这场战争吗?把你们的主帅交出来,我们退兵。”
林羡猛然看向他。
第586章 变故
此时,人族修士中大部分还不曾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他们只是觉得这场战争变得让人烦躁起来。
左苍的这句话,更是令人烦躁至极。
有些定性不足的人却被引导着在心里想着,这场战争能现在结束就好了。
红霄剑的剑鸣不断加重,裴漓之渐渐感受到衣襟内的小家伙不断想要挣扎着出来。
他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劲,方才沈宵忽然冲过来给他塞了一颗丹药,丹药入喉,裴漓之便更加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不对。
周围的魔气浓度在不知不觉中增加,连带着周围人的情绪也变得浮躁起来,他几乎在咽下丹药的同时就意识到了这场巨大的阴谋。
他下意识往林羡的方向看过去,刚好听见左苍发出的那句话,他心道不妙,下一刻,衣襟内的小黑雾便从里面跑了出来,片刻之间就消失在裴漓之眼前,他甚至不确定有没有人看见那近乎成了一点的小家伙。
但周围不知疲倦的魔族涌了上前,裴漓之注意到魔界的入口是开着的,里面不断有人涌出来。
魔族竟然有这么多人?
他没想明白。
在对付跟前的魔修同时不断搜寻着方才跑出去的小黑雾,却没注意到他师尊的状态。
左苍还在笑着,身上的魔气浓郁中带着唯我独尊的霸道,一改方才的儒雅,林羡听见他说:“过不了多久,这里的人族修士都将成为我魔族的子民,听闻你们人族已经有办法筛选魔族的奸细,那么假如他们都成了魔族呢?他们会站在你们这边,还是我们这边?”
人族里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族显然将这句话应用得很好。
他们不仅想将人界改成同魔界一样的地方,甚至想将人族,也转化成为魔族,那些魔气里面掺杂着什么,林羡不知道,但这样的法子,不知道魔族是如何想出来的,更不知道,那魔气究竟会让人变成何种模样,又或者说是,他们自己也没有试验过,而是将这战场上的是所有人当成了试验品。
“是吗?”林羡忽然冷冷地开口,那双桃花眼抬了一下眼皮,左苍没有注意到她略微发红的眼睑。
只是,眼前的白衣剑修身上的气息变得危险起来,左苍也不敢再随意掉以轻心。
他其实根本不是眼前剑修的对手,能够同其对抗一二的,不过是父王传给他的法力。
然而就在这时候,眼前的剑修像是忽然间实力提升了一般,剑上一道残影挥过来,左苍避之不及,方才给林羡的一鞭,如今对方又还了他一剑,而且这一剑,对于他说,更重。
不过,从父王那里传承而来的魔力,在短时间内,便修复了他身体上的伤口。
左苍还来不及感慨,那剑修的剑又已经到了跟前,变故横生,左苍诡异地从林羡那一剑中感受到了一股骇人又熟悉的气息。
那股气息只出现了一瞬间,他连捕捉都捕捉不到,仿佛只是错觉。
第587章 她做了什么
然而就是那么一瞬间,想要躲闪却是来不及了。
左苍硬生生接下了林羡的一击,只觉得骨头也被震碎了,但还远不止如此,林羡的实力像是突然间大增一般,招招都冲着左苍的命门而去,他只来得及不断闪躲着,心里忍不住惊叹跟前修士的高深莫测。
他是查过林羡这个人的,除了天赋比一般人都要好,晋升速度足够快以外,他并没能找到更多值得他去注意的信息。
同左焱一般,左苍也不曾了解父王要活捉这个修士的目的,但眼下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不是其对手。
此人的年岁在修士当中还算得上是年轻的,可他竟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实力,这让左苍莫名在意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是眼前这个剑修的对手,但他也没有妄自菲薄,即便是有差距,也不会差上太多,所以此时此刻,他依旧打着想要活擒林羡的主意。
至于在这场混战当中的其他人,左苍是不在意的。
反正用不了一刻钟,这里的人就会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到时候又能如何,任由他们人族修士如何正义凛然,当自己被动成为另一阵营的人时,他们还能坦然面对自己吗?
想到这里,左苍的心里好受了些,看向眼前的剑修也不觉得对方有多了不起了,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孤军奋战,到时候也不过是四面楚歌。
左苍这么想着,在应付林羡时也多了几分把握。
落川剑上萦绕上一股凌厉的剑气,每一道都直直地想要对面人的命。
林羡丝毫不在意在搏斗中的磕磕碰碰,就这么片刻时间,这种不要命似的打法成功让她在其中短暂地占据了上风。
不过她的脸颊上,也出现了一道称不上好看的鞭伤。
这道伤口在那张称得上天人之姿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兀。
林羡却丝毫不在意这道伤口。
她在左苍身上留下的伤口,远远比这一道要重得多。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左苍终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按时出现,甚至原本出现的一些征兆,也开始消失不见。
那些人族的修士,正在奋勇拼杀着,魔族的优势,依旧是在那看似源源不断的支援上。
左苍略微一思索便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猛然盯着自己的对手,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从许久之前就开始布局的谋略,本应该在今日派上用场的,然而此时,却不知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那原本算得上滔天的魔气,忽然变得微乎其乎。
这怎么可能?
左苍再次努力感受到了一下,却没能再从地底下感受到那股滔天的正在慢慢渗透出来的魔气。
左苍猛然瞪大了那双眼睛,然而也就在这时候,他对上了林羡的眼睛,那双眼睛比方才还要再红一些,但左苍始终没能想明白。
这个人族修士在短短时间内究竟都做了什么?
第588章 他应该过去
左苍一时不查,下一刻,一股钻心的痛从肩胛处传来。
他被迫将注意力全部都落在林羡以及自己的伤口上,那把骇人的剑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刺得更深。
在那一瞬间,左苍听见这个让人看不透的人族修士道:“少做些春秋白日梦。”
被人族羞辱的窘迫让左苍对这个剑修的杀意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左苍好不容易挣脱了林羡的剑,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道,“就算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些魔气都清理了,想必你修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法术吧?”
就连他自己,作为一个魔族,也同样不敢保证自己能有这种的能耐,他们魔族修炼确实仰仗魔气,也需要不断吸取魔气,但这样短短时间内全部吸光的,他会爆体而亡。
他不仅仅是好奇,更多的是心慌,眼前的剑修似乎对魔修也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了解。
左苍在那一刻忽然不想听从他父王的指令,他不想活捉这个剑修,他想要立刻就杀了对方。
但是这种念头刚刚一生出来,身体里来自于魔君的魔力就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敬,转而让他承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折磨。
左苍咬着牙,不得已放弃杀了林羡的想法,何况一时半会,他也要不了对方的命。
察觉到这里不对劲的,除了这位魔君的长子,还有林羡的首徒。
裴漓之显然比大多数人都要敏锐得多,跟着他许多年的那团小黑雾忽然不见了,原本蠢蠢欲动的魔气也跟着淡薄下去,裴漓之几乎同时便可以断定,那团小黑雾肯定给自己塞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裴漓之迎面杀了几个魔修,却依旧看不见小黑雾的影子,于是他用余光看向自己的师尊,就是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林羡的眼睛红得不寻常。
也许看起来有些像是被风迷了眼,但裴漓之一眼就认出,林羡不舒服。
起码是在忍耐着些什么。
裴漓之几乎同时将小黑雾的消失与林羡的不适联系了起来,但这股联系,让人不太敢深想,他也想不出来。
魔界的出口中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魔修在涌出来,裴漓之在疑惑魔族的数量时忽然发现,这所谓的魔族,其实更像是被提炼出来的傀儡。
有傀儡,便意味着背后还有一位傀儡师,这么多傀儡,背后又究竟有多少傀儡师呢?
显而易见,只要把背后的傀儡师给找到了,那么这些傀儡便不足为据。
裴漓之不知为何,他在这时候想去到林羡身边,看看他的师尊,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
即便他身边被敌人和自己的战友环绕着,离林羡看上去也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但他还是想过去。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裴漓之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个区区元婴境界的弟子,在这种时候要去到强者环绕的战场中心,这种做法有多找死,他并不是不知道。
但冥冥之中,裴漓之也忽然有种预感,他应该过去。
第589章 三天三夜
裴漓之最终还是没能够去到他师尊的身边。
沈宵被几个魔修围住,其中有个人想偷袭他,被沈宵发现了,他也反应过来,但是那被放出来的,是类似于蛊虫一样的东西,小小的黑色的,从那个罐子里面爬出来,密密麻麻落了一地,若是散出去,便麻烦了。
裴漓之也没有多想什么,他只是忽然想起来林羡说过,他是师兄,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师弟师妹。
他动手禁锢住那些虫子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沈宵这种玩意还是早点离开他视野为好,然后他就面无表情地烧掉了那些看上去很有威胁性的黑色虫子。
沈宵算是被裴漓之救了一命,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少爷在这种关头中还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但别扭之外,裴漓之总算是听见了一声还算像样的道谢。
“谢了,”小少爷一边用着定霜剑,一边还不忘补充一句,“以后我会还你的。”
救命之恩,自然也只能用救命之恩来还。
裴漓之懒得记他这一句话,甚至想告诉沈宵,自己也不是很想救他。
但看了一眼小少爷别别扭扭的神色,裴漓之又觉得更加懒得同他说话了。
裴漓之同他的两个师弟师妹都在一片区域内,而他的师尊则是在那最是强者环绕的中央。
狂风袭来,黄沙飞舞,那些沙子被吹起来,刮在人的脸上,也能感受到一阵阵的刺痛。
裴漓之还不忘去看林羡的身影,只不过这时候看不太清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林羡那道背影中,总是过于瘦弱,不像是一个拥有这样翻云覆雨实力的修士。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裴漓之是知道的,但越是知道,他便更加忍不住反问自己,林羡前世上战场前,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实力吗?
林羡到底有没有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而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还有那团粘了他许多年的小黑雾,此时又在哪里?
没有人能解答的问题,也没有人知道裴漓之心里有什么的疑惑。
这一场战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很快便结束,这是一场应战,那些修士们不断在战场上透支着自己的灵力,而后又在战友的掩护下往嘴里面塞补气丹或者其他丹药,快速恢复灵力或者短时间内提升实力。
受了伤的人要么是在战友的护送下被抬下去,要么就那样死在战场人。
上战场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三天三夜就这样过去,从白日到黑暗,日月轮回,星辰斗转,没有收兵,也没有人投降,更没有哪一方溃不成军。
人族修士前所未有的团结,而魔族却又诡异地不怕死。
黄沙要被满目的鲜血给染了颜色,那些向来风度翩翩的修士一个个灰头土脸,也同样筋疲力竭,然而这场战还没有结束。
魔界中依旧有人源源不断地从里面出来,就连那些修为强悍的长老们脸上也出现了疲倦之意,可魔族,依旧不知疲倦,依旧这样不怕死地往前冲。
第590章 胜出
林羡同那位魔君长子的博弈却要分出胜负了,也不仅仅是同他一人的博弈,还有其他的魔修,那些魔修应该是左苍麾下的能人,他们倒是像能够明白自己主子意思,一个个都是冲着林羡的命来的。
只不过林羡这条命实在是没那么容易拿到手,她并非是孤军奋战。
苏戎就在她身旁。
这对师兄弟是夕遥宗上难得的沉迷于练剑的人,他们之间的配合也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苏戎的实力其实并不在林羡之下,因此也一直有人想要将他与林羡隔开来。
“小八!”苏戎忽然大声吼了一句,而后快速穿过周围的敌人,来到林羡身边,他扶住了林羡,低声问道:“小八,你还可以吗?”
林羡点头:“师兄,我没事。”
苏戎并不信小师弟的这句话,因为他扶住林羡的那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异常的温热。
但眼下,林羡是主帅,她的状况不能出问题,林羡那句没事,也恰恰是这个意思。
无论有没有事,她此刻都不会有事。
而时间,也耗得足够久了。
林羡抬眸,目光远远落在那场混战中的人群,手中的长剑忽而扬起,她的声音同裴漓之的声音近乎同时响起:“杀指间绕线之人。”
林羡的声音用是炼虚境的灵力,直直穿透了纷扰的黄沙,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就在那么一瞬间,左苍猛然瞪向林羡,眼中的杀意再次浮现上来。
她的声音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与此同时,裴漓之的声音即便被淹没,也有人听见了,只不过眼下,无人有空去计较裴漓之是如何知道的。
只有离得近些的人可以注意到他在开口之前已经谨慎地做了试验。
指间绕线的魔修一倒下,似乎同时也有身旁的几个魔修一同倒下,更重要的是,只要他们动手去杀傀儡师,其他傀儡魔修便会挡在他们前面。
这场战的破局之法到如今才堪堪显露出来。
魔族中的傀儡师在这段时间内究竟炼制了多少傀儡实在是不得而知,那些傀儡师一开始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同,直到现在,也许是魔气变得淡薄起来的原因,他们不得不自己亲自去控制傀儡们。
这也直接导致了自己的暴露。
林羡在这样的包围之下,忽然咳了一声,那一声其实并不明显,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方才多努力才将那口涌上心头的血给压下去,喉咙中全然是血腥味。
她自嘲一笑,而后躲开了对面一个魔修的攻击,白衣上也不复一开始的洁净,林羡如今也没有多余的灵力去捏避尘诀。
魔族那边显而易见分成了两派,一派想要活捉她,另一派则是担心她的威胁,想要将她杀死在这片沙漠当中。
这战局从他们识破了魔族的伎俩之后发生逆转,这种非生即死的局面,所有人都不得不拼尽全力去赌一个安稳。
林羡一剑挥下,气势如虹,所有人在此剑之下,尽是战意盎然。
他们终将胜出。
第591章 危险至极
林羡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将领一样,她知道如何能够鼓舞起士气,口头上说再多都无用,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知道,这场战争足够艰难又有赢下来的希望。
对魔族而言,也许是一次失败的侵略,但对人族而言,是生死存亡,如果他们在这里没有挡住来势汹汹的魔族大军,那么他们身后的人族当中,又会死多少人呢?
魔修在快速死去,傀儡师大多没有他们所掌控的傀儡强,在身份被识破之后,便会操控着其他傀儡来保护自己,而傀儡师一死,傀儡也会跟着倒下。
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厮杀过后,人族的修士在濒尽灵力的边缘,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再僵持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了破局之法,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魔族大军渐渐没能再继续源源不断地增加人,而林羡与左苍之间的博弈也稳稳地居于上风。
左苍也就是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他真的不是这个剑修的对手。
与此同时,眼前剑修身上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危险,他竟然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嗜杀的意味。
那种眼神,平时则出现在左焱的眼中更多。
魔族大多崇尚武力,而左焱也许是随了他母族的那一脉,所有的想法都显现在脸上,即便是看着,左苍也知道对方恨不得立刻就要了他的性命。
但奈何,左苍也有自己的野心,恰巧还有魔君长子这样一个身份,左焱为了不得罪父王,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他。
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却从来都没少过,左苍自然不会同自己那弟弟计较,毕竟他的动作也从来都不少。
左苍感觉到跟前的剑修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在下一刻被对面的杀意覆盖,闪躲得极为狼狈。
他不在乎这场战局的状况,从始至终目标只有林羡一个人。
此时,他又想起父王说的话:“活捉林羡,其他人死活不论。”
左苍一开始不以为然,想抓个修士而已,即便修为再高,碰上这样的天罗地网又能如何,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修士,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汹涌的魔气给弄没了。
如今看向对方的模样,左苍只觉得邪气。
他相信父王指名道姓说要活捉这个人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也绝对不是所谓想要考验他的继承人,左苍比他那个弟弟聪明的一点,主要是在有自知之明。
眼前的修士,也许是确实天赋异禀,但无论如何看,也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族修士。
左苍与林羡对视了一眼,他忽然萌生了退意,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再强硬对上,对他不利。
于是魔族中的其他将领挡在了左苍面前,他们设下了一个阵,手中萦绕着浓重魔气的铁链猛然绑上林羡的四肢。
魔气在瞬间开始侵蚀林羡的皮肤,被铁链触及到的地方一片腐蚀的通红。
这些魔气内加了毒。
危险至极。
第592章 被抓
林羡的实力此时隐隐有些触及到让人觉得恐怖如斯的境界,有人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又要突破了。
距离林羡突破炼虚境至今还不到十年,这十年内,她的实力为并非是一成不变。
就在前几日,其他人都感受到了九司尊主身上隐隐浮动的突破的气息。
但是林羡的修为如今具体在什么境界,自然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她才晋升炼虚境不到十年。
这种修炼速度,说出去,也难以让人相信,她没有修炼什么歪门邪道。
也难怪其他人忍不住嘀咕。
这样的修炼速度,确实匪夷所思,就连林羡的师兄师姐们偶尔也忍不住一脸担忧地跟她说:“小八,咱还能活好长时间,修炼一事,还是勿要操之过急。”
林羡:“……”
魔族的大军正在快速消耗,修士们找到了辨别傀儡师与傀儡人的诀窍,傀儡人普遍比傀儡师要强上几分,所以他们集中应付的,也是傀儡师。
傀儡人再强,也不过是不懂趋利避害的木头人,失去了傀儡师的掌控,也就失去了生命力。
这一场战争,他们拼尽全力赢了,却损失惨重,耗时实在是太久了,而且没有援军。
有人忍不住在想,为何援军没有来?
可能性太多了,也许是他们身后的援军出了叛徒,又或者是,他们身后的援军也遭到了袭击。
战局没有容许他们想太多,魔族在失去了大多数傀儡师之后溃不成军,而且他们的主帅甚至也不是林羡的对手。
再如何激励士气,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与伤痛都是真真切切的,他们坚持不下去了。
林羡指挥着所有人,直往着魔族大军中最为薄弱之处攻击着,左苍见势不对,而后阴沉着脸指挥着魔族剩下的人撤退。
修士们追出了一段,林羡就在最前方,直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时,她做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所有人也跟着停下来,有的人刚刚失去了好友或者亲人,红着眼眶。
林羡随意看了一眼,看见自己的三个徒弟都还在,虽然一个个灰头土脸,脏得像个乞丐,但好歹都活着,她隐晦地安心了些,而后指挥着人清扫战场,收殓他们死去的同伴,又或者是检查还有没有没死去的敌人。
战场上四处弥漫着血腥味,他们迫不得已在这里面对着看似猝不及防实则早有预料的生离死别。
变数就在此刻诞生,原本一个个魔修逃回的属于魔界的那个结界就在这时候突然打开了,林羡反应快些,一剑砍出了一道剑气凝成的结界,那结界隔绝开了她与其他人。
而后,那道结界就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嘴一般,黑压压的,却迸发出巨大的引力,就连那些被护在剑气结界另一边的人都轻而易举地被那滔天的引力吸得往前面涌去。
首当其冲的林羡则持剑插在了地面上,然而也许是因为沙漠的原因,又或者是那深渊巨口的目标原本就是她,林羡躲不开从深渊巨口中伸出来的黑雾。
她被吸了进去。
第593章 被黑暗吞没
那一幕落在众人眼里,都是日后挥之不去的画面。
引领着他们连胜两场的人,就这样被那个深渊似的黑暗给吞没,深渊又立刻关闭了,那道不染一尘的白色身影,竟然也能成为其中浓烈的色彩。
让人难忘。
“师尊!”在这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两三道身影穿过身边的所有人,猛然冲向了那道剑气凝成了结界,那道结界不仅隔绝了方才想要将他们吸进去的魔力,同样也隔绝了他们。
沈宵用定霜剑不断地砍着跟前的结界,那道结界却始终无动于衷。
终究也是炼虚境一剑之下的结界,又岂是区区元婴境界可以破的?
而他们眼前,那个吃人的黑色深渊也早就不见了,原地上徒留战场上的残局模样。
而三个人,丢了师尊。
但急的人并不仅仅有他一个,苏戎看上去比他们还要急,他举起了自己的剑,正欲破了那道结界时,忽然收到了师弟的传讯,是燕景川。
燕景川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师兄,回来。”
苏戎听了这句话后,瞪大了眼睛,他道:“老五,小八他……”
他没有说出口,燕景川却打断了:“我知道,先回来。”
“老五!”苏戎忽然大声吼了一声。
燕景川沉着声道:“师兄,这是军令。”
他要求苏戎,立刻带领着所有人归来。
这样的状况,氛围僵持了下去,沈宵冲到苏戎身旁吼道:“师伯,你们不管我师尊了吗?”
这句话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吼得眼眶发红,无助得像是想要寻求帮助的幼童。
他确实也是个孩子,起码在其他人眼中是如此。
而他的师妹,此时也沉默地站在沈宵身旁,用眼神哀求着他们强大的师伯,去救他们的师尊出来。
苏戎想再说句什么,传讯却已经断了。
燕景川下了军令。
即便苏戎是师兄,但他如今也应当是听从燕景川吩咐的将领之一。
他看了一眼已经寻不到入口的前方,闭了一下眼睛,而后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人都听见他道:“回去。”
大军原本在胜利中回去,有人失去了亲人好友,他们也许会难过,但此时,更大的难过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他们失去了主帅。
却已经没有精力去深入虎穴将其救出。
浓重的无力感就此在人群中弥漫,紧紧抓住了他们每个人的心脏,纠缠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本应该会高昂起来的士气,在此刻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往回走,或者收殓自己亲人好友的尸体,只有三个人,他们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
苏戎哑着嗓子对他们道:“先回去,我们回去再商量。”
他们还是没有动弹。
虞幼清忽然哽咽着问他:“四师伯,回去再商量,还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救他们的师尊吗?
苏戎沉默。
半晌,他忽然看向裴漓之,“裴师侄,你是大师兄,劝劝他们吧,你们师尊肯定也不希望你们现在这样。”
第594章 三颗黄花菜
裴漓之后来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那师弟师妹终于红着眼眶回去了。
还不忘一步三回头。
他只能冷冷道:“再看,你也没本事穿过去。”
沈宵如今情绪不稳定,闻言差点跟裴漓之打了一架,虞幼清难得冷静,在这时候拉住了他们。
沈宵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冷冷盯着裴漓之,忽然说了一句:“师尊平日里最疼你,你如今这模样,不怕他寒心吗?”
裴漓之被这句话砸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师尊最疼他?
裴漓之不知沈宵这句结论是如何得来的,林羡平日里在雨露均沾方面,做得最是滴水不漏。
怎么可能让人看出偏心?
就算是偏,也应该偏的是沈宵,他平日里师尊长师尊短,偶尔裴漓之还忍不住怀疑,沈宵他的父亲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沈宵那句话听起来更像是气急一时的话,他实在是看不惯裴漓之这种紧要关头都依旧冷漠的性子,如今被抓入魔界的人不是别人,是他们的师尊。
林羡待裴漓之好不好,他们每个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可他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
沈宵不愿意同裴漓之再多说一句,这样的沉默持续到他们回到自己的阵营。
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后方也是一片狼藉,死伤者一眼看过去也数不清,而地上更多的,也有魔族的尸体。
这是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的。
而被师弟以军令如山要挟着的苏戎,也没想到,自己会看见浑身鲜血的燕景川。
他平时跟燕景川吵架吵得实在气极也不会动这个师弟一根手指头,他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他抓着燕景川的手,做势要把脉,同时也在给自己的七师弟传讯。
燕景川按住了他,道:“师兄,我无事,死不了。”
“死不了也半废了,”苏戎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而后又道,“让老七过来候着吧,会派上用场的。”
营内的医修药修完全处于不够用的状态,燕景川身上的伤口其实已经被徒弟简单包扎过,他那徒弟还在嫌自己废物,让师尊保护自己。
但这里最惨的,也许还要数主帅的三个徒弟。
燕景川被苏戎推着进了帐篷当中。
燕景川的腿伤着了,此时似乎没办法站起来,要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燕景川身体不好,时常便是坐在轮椅上。
而林羡的三个徒弟此时此刻就像是地里的黄花菜,无人问津。
所有人都在忙碌,唯有他们三个,心有余而力不足。
救不了他们的师尊。
裴漓之一言不发地回了帐篷当中。
而沈宵和虞幼清,去蹲苏戎和燕景川了。
他们想要救林羡。
更想要从中出一份力,只不过燕景川的帐篷被设下了结界,里面只有苏戎和燕景川,连成枫都在外面等候着。
成枫似乎觉得面对此时的两位师弟师妹有些不自在,想开口说句什么,却又觉得苍白无力。
最后只能干巴巴强调了一句:“我师尊真的很疼小师叔,他不可能不管的。”
第595章 魔君很强
一场战争赢了,却没人有太多的喜悦感。
反而,这里面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与压抑。
魔族不仅在战场上声势浩大,另外还派了人来到他们的阵营偷袭,即便燕景川早有准备,也避免不了这是一场恶战的事实。
许多人眼中,向来文质彬彬的燕景川从来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他在夕遥宗乃至全修真界的地位都不低。
星辰之道不好修,不仅对天赋的要求严苛至极,甚至还有可能随时有反噬,修炼一般的也许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燕景川,算是这星辰之道的第一人,表面看着孱弱些,但却没一个人敢小看他的实力,星辰之道修炼到极致,也能形成让人望洋兴叹的恐怖力量,可倘若连他都如此狼狈,那么在他们前线征战之时,这里又发生了什么呢?
“四师兄,是魔君亲自前来了。”燕景川轻描淡写道。
“他亲自来了?”苏戎本来就冷着的脸更加冷了,而后又自己弯腰去检查燕景川的伤口,“他很强?”
燕景川点头,声音依旧温和:“很强。”
“我强还是他强?”苏戎又问。
燕景川闻言,而后默默敛了一下眸子:“师兄,他真的很强。”
苏戎:“……”
他当下并不是特别关心这个问题,但如果对方真的比他要强,那他们要如何将小八救回来?
“但是,”燕景川的话中出现了反转,“魔君的身体,好像出了点问题。”
这句话,让师兄弟两个的对话出现了转机。
燕景川似乎在思索着该如何去斟酌自己的话语,他紧蹙的眉隐隐松动了些,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有些强弩之末的意思。”
苏戎却道:“你都这般说了,说明魔君的身体肯定是有问题。”
燕景川的感觉,向来不会让人失望。
自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苏戎还是想不明白:“他独独将小八抓过去是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出,燕景川忽然沉默了些,而后没有回答。
苏戎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是,他们必须要想办法将林羡救出来。
从林羡被抓后,他们师兄弟之间的联系便断了,苏戎如今的传讯传不到小师弟那里,林羡在里面,自然也是孤立无援的。
时间越是拖下去,就越危险,他们毕竟谁也不知道,魔君抓林羡,意欲何为?
即便所有的所有的事他们都不考虑,现在首先要考虑的一个问题便是:如何进入魔界?
他们不是没有人混入过魔界当中,但这一战过后,魔界入口紧闭,所有的出口入口都仿佛被封死了一般。
他们看上去损失惨重,但是谁也不知道,这损失惨重的背后,究竟又蕴含着什么阴谋阳谋。
他们时间不多。
燕景川在这时候扶着把手勉强站了起来,道:“叫成枫进来吧,我来算一卦。”
苏戎一把按住了他,声音严肃:“你现在还算什么算,都这个模样了,老七没过来之前,你是打算命都不要了吗?”
第596章 算一卦
慕容霖在传讯中道自己在赶过来的路上,但他前几日因为凡间疫情大爆发的缘故,上了一趟雪山,即便全力往战场上赶,也需要些时间。
燕景川无奈道:“随便找个医修过来吧,老七有自己的事。”
苏戎冷哼一声:“你以为老七过来是专门为了你吗?”
燕景川在这种时候,听见他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四师兄,我知道了,让成枫进来吧。”
苏戎冷着脸与他对峙着,燕景川也不说话,半晌后,苏戎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将成枫喊了进来,但是跟着他进来的,除了成枫和过来的医修,还有另外两条可怜兮兮的小尾巴。
燕景川看过来,苏戎又冷着脸解释道:“蹲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别等小八回来了,还以为我们趁他不在欺负他的宝贝徒弟。”
被喊过来的医修正是纪文风。
那位纪家惊才艳艳的独子,此时正带着自己的药箱,站在在燕景川面前,为他查看身体上的伤口。
燕景川语气很是温和,他道:“随便将伤口重新包扎便好,用不着大动干戈。”
纪文风听他的,将伤口重新包扎了后,燕景川又捏了个法诀,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确实是好多了,只不过脸色苍白得一看就是活不长的模样。
纪文风给燕景川上了药后,实事求是道:“在下确实之能给燕长老重新包扎一下伤口而已,您身上的内伤,还有体弱,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说完他就提着自己的药箱,同帐篷内的两位长老道了声告退。
苏戎的目光又落在燕景川身上,“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修士大多在把脉方面都略懂些皮毛,但是苏戎方才给燕景川把脉后,只发现他身上伤得严重,但严重到让医修无能为力的内伤,他是丝毫没有发现。
现在看来,他这个师弟又是把伤给自己忍下来了。
燕景川面对着苏戎的质问,依旧不慌不忙地从芥子袋中拿出了自己的龟甲,成枫就站在他身旁,帮忙摆好了需要用到的铜钱。
有些人在卜卦时需要屏退左右,但燕景川却大大方方地让其他人打量着自己的动作。
其实卜卦也没有其他人看到的那么神秘,在他们眼中,一切不可预见之未来,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看见却不可触及的东西。
倘若碰了,那便容易引发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便是星辰之道的力量。
恐怖到可以颠覆世间。
倘若心怀不轨之人拥有这样的力量,这世间,也会跟着陷入难以预料的浩劫当中。
燕景川手中执着其中一枚铜钱,他似乎钟爱这一类染着凡间气息的卦物,将龟甲与铜钱都铺开来时,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
这帐篷中明明有好些个人,却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与那闭眼的人之间隔着一道摸不清的隔阂。
只有唯二懂得星辰之道的成枫对他的师尊露出了既崇拜又担忧的神色。
第597章 魔界
魔界向来被称之为黑夜的世界。
即便是从未踏足过魔界的凡人,对这个地方的所有幻想,都是来自于贫瘠的想象力。
魔界似乎应该同黑暗融为一体。
确实,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
但事实上,魔界其实同人间一样,也拥有日升月落。
只是,有人将魔界比喻成为另一层意义上的地狱。
这并非空穴来风。
这里确实黑夜永远比白日长,阴冷永远伴着他们大多数时候,魔气浓郁之处,甚至还都是癫狂的魔族。
但只要来过这里的人都知道,魔界其实,也有繁华热闹,也有平民百姓。
这里的民风也许同人界有所不同,民间悬挂的货物也许不是柴米油盐,而是活人死尸。
在这里,有太多不被注意到的阴暗角落,而阴暗的情绪在这里,也似乎更容易滋生。
他们正经历了一场败仗,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魔君将人族中的那个主帅给抓了回来,听闻那是一个修为极好的剑修,于是有魔族的子民也忍不住揣测起,他们的魔君究竟想拿这个剑修如何是好?
“照我看来,这样强大的修士,就应当被炼成傀儡,以后替魔族征战,你们想想,人族在看见他们修士的脸拿着剑在杀他们的人,这样的画面该是多有趣啊!”
有其他人笑了声,又附和了两句,其他人又不太正经道:“那可说不准,听闻那个剑修长了张不错的脸,说不定我们的魔君瞧上了那个小白脸呢?”
“听闻那个小白脸七十岁不到就成了炼虚境的高手,有这样的天赋,想必也能成为绝佳的炉鼎……”
“……”
无论是何处的人,根性都是共同的。
这种恶劣的揣测在魔界当中也不过是最不痛不痒的话语,他们崇尚武力,也只认武力与权力。
但说到底,没有真正实力的魔族根本也保不住自己的权力。
魔族大多亲缘冷淡,他们对“手足之情”这四个字的看法,远远没有一块封地来得重要。
有人好奇魔君想要如何处置被抓回来的剑修,也有人想要去看一眼,那个被抓回来的剑修,究竟是何模样。
此时此刻,那位被抓回来的剑修,在沉浸在无边的梦境当中。
魔族本来就擅长勾人入梦,而梦中的世界,无论谁是梦的主人,他们也能在其中担着一个不痛不痒的角色,然后在关键时刻,破人心防。
林羡蜷缩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承受着一股说不出的刺痛,像蚂蚁噬心,密密麻麻在身体内的各处撕咬着,啃食着她的血肉。
“林羡,你怎么还没死!”
她浑浑噩噩间听到了这句话,觉得有些耳熟,有点像是她那位可怜又癫狂的母亲,又有点像是她那个如今好像很乖巧的大徒弟。
林羡不太在乎这是谁的声音,只是这道声音,刺耳得让人难以忍受。
她在想,闭嘴。
要怎么才能让这道声音闭嘴呢?
想要她死,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也许是因为林羡的不知死活,这句话后,她的识海中一阵刺痛。
第598章 父王
那阵识海中的刺痛让林羡不觉哼出了声。
她下唇被咬出了血腥味,方才觉得身体各处像被蚂蚁噬心的刺痛同现在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阵刺痛林羡其实也不陌生,她不曾经历过,但是却看过太多的书,识海刺痛,说明有人在不断攻击着她的识海,瓦解着她的意志。
有人凑近耳边对她道:“林羡,你清醒了吗?”
“林羡,你睁眼看看。”
“……”
林羡并不想睁眼,但是有一只冰冷的手提起了她的脑袋,将她按在了更加冰冷之处,强迫着她睁眼醒过来。
林羡终于不得不睁开了双眸,而后那股血腥味更加浓重了——不是她的血。
她睁眼看了一下四周,发现一片漆黑,她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一点东西。
作为修士,这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如今她看不见东西,只能说明两种可能,要么是她瞎了,要么是有人封了她的眼睛。
四周皆是血腥味,那股味道直直冲上她的鼻腔,她再也闻不到其他气味。
这样浓重的血腥味,不知道是死了多少个人的后果。
她咳了一声,而后冷冷道:“这是哪里?”
身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鬼魅般的人开口道:“这是魔界。”
身边除了浓郁的血腥味,就是魔气,林羡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
她并非失忆,自然也记得,昏迷前的一刻,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抓我来做什么?”林羡懒得跟他打太极。
那人似乎叹息了一声,有些苦恼的模样:“按道理来说,你应当也喊我一句父王。”
这句话若是落在如今另外两位魔君之子耳中,怕是都会忍不住多想。
他们的父王,在这种时候将一个身上只有一半血脉的儿子接回来,自然很难不让多想。
只不过此时此刻,林羡的身份还不过是个被当成人质抓回来的剑修。
林羡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下巴轻轻挑了一下,“为父时常在想,这个魔君的位置要传给你们兄弟中的哪一位,但你的两位兄长都太过不争气,他们远远达不到我的期望,反而是你,年纪最小,却也最有我的风范。”
林羡躲开了那只手:“魔君,请自重。”
那只手似乎是伸回去了,但是林羡又听见他用一种遗憾的语气道:“即便你身上如今没有一丝魔性,那又如何?只要重新将你的魔性找回来便好了。”
他口中的话听起来都尤为轻巧,尤其是那句“将魔性重新找回来”。
魔族,哪怕是半魔想要彻底脱离魔的身份,剥离身上的魔性时,忍受的又岂是可一字一句可形容出来的痛楚?
再将剥离出来的魔性塞回身体,那同将人身上的骨头拆出来又装回去有什么不同?
这话轻巧,但会死人。
林羡不说话。
但下一刻,又一阵冰凉贴上了她的脸颊,这次不是魔君的手,而是一团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小黑雾。
它一挣脱魔君的束缚,立马贴上了林羡。
林羡看不见它的模样,却能想象出它的委屈巴巴。
第599章 别闹
有不止一次人族曾经也问过这样一个看似天真的问题,魔族是否本性为恶?
但是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年年皆有,但给出答案的人却永远都给不出最为客观的评价。
因为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够再踏入魔界领略里面的风土人情。
贴着林羡的那团黑雾,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正在不断地贴近寻求温暖。
然而林羡从来不明白,她身上怎么会脱落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小玩意。
那团黑雾——或者应该直接说叫做魔性的东西,它原本应该算得上是林羡的一部分,但是林羡将它从身上剥离下来许多年。
以至于如今,林羡连一个半魔都算不上了。
只不过认真提起来,她真的就与魔之一字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其实不然。
“你以为,”林羡忽然顿了一下,像是在冷笑,她道,“让我再次成为一个半魔又能如何?”
即便是跟魔扯上了什么关系,又能如何,林羡不在乎这个人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她入了这魔界,自然也不是奔着任由摆布的命运来的。
“别折腾了,”魔君的声音又响起,“你的筋脉都被封了,若是你想通了,为父替你解开,来做魔族的少主,何时不比在人界当循规蹈矩的修士来得快活?”
林羡其实没有如何循规蹈矩过,也不觉得修炼是件很清苦的事,那不过是自己想要什么,便付出些代价而后再得来报酬罢了。
林羡不再开口说话,她如今看不见东西,修为也被全然封住,在魔界算得上是个举步维艰的废人,她逃不出去。
那个自称是她父王的男人似乎也不觉得她能够在自己的地盘中出去,但也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
起码他离开时,林羡感觉到周围多了些束缚人的结界。
她静静听了半晌周围的动静,最后伸手将身上的小黑雾拿开,将它放在一边,小家伙又巴巴地贴上来,再次被林羡拿开。
“别闹。”她道。
然后小家伙就没有再缠过她,乖乖巧巧地呆在一旁,但离林羡又不远。
它对林羡有股天然的亲近,因此即便林羡再如何冷脸,这小家伙也不计前嫌,甚至不计较林羡曾经将它封印好几十年的事。
这性子同林羡是一点都不像,说这是从她身上剥离下来的东西,想必也没几个人愿意相信。
林羡如今的状况并没有特别好,她身上其实还有伤,那团小黑雾其实想给她疗伤,但是被林羡拒绝了,它本就是魔性化成的东西,能给林羡疗伤的,也是同魔有关的能耐。
小黑雾似乎以为林羡嫌弃它,委委屈屈地缩成了一个小团,就呆在林羡身边。
其实一晃眼,有些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久到有些人都不想再去回忆,例如林羡不想回忆自己为了摆脱生而为魔的身份,曾经付出过些什么。
但如今,她与这团黑雾那微乎其微的联系,又隐隐浮现在命运的轨迹之上。
从在战场上的时候。
第600章 贴贴成功!
在战场上那一刻,那些魔气蜂拥从地下升腾起来之时,林羡并没有太多选择。
或者说,她没有选择。
人总是会有选择的时候,林羡在那一刻,恰恰是选择了一种连自己都有些惊讶的大爱。
但其实她没那么博爱。
林羡幼时活得阴暗,这注定了她无法成为博爱之人,修炼的也不可能是那种大爱的道。
她活得其实还算坦荡,那个战场上有些人,即便是自己阵营中的,她也许也没那么在意别人的命,有些甚至还想早日送他们出殡……还是算了,不想送。
主要是那一刻,她犹豫了一瞬,想着这战场上,有不少她觉得还挺可爱的人,辛辛苦苦拉扯长大的三个徒弟,她还没被孝顺几年,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又动用了那一缕血脉中的联系,小黑雾挣脱了裴漓之怀里,而后躲去了一个没人发现的地方,吞噬了那地底下所有的魔气。
那些魔气对小黑雾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然而魔气中蕴含着的那些能够让人陷入癫狂的东西,着实是让这小家伙消化不良了许久。
即便是现在也不太舒适,它想要贴上林羡,仿佛与她越是贴近,便会好些。
然而小家伙又不敢,于是委委屈屈地窝在林羡脚边,舍不得远离,又不敢靠近。
林羡因为这么多年来头一次使唤了它,于是在识海中那一缕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联系又倔犟地冒出了头来,她不理解,几十年前,分明只是混沌的一团黑雾,这些年来,为何越来越人性化了。
它就像是人一样,有情绪,也会看人脸色,知道林羡的不喜,又眼巴巴地会委屈。
不知是不是利用过它之后浮现的那不值钱的心虚作祟,林羡忽然将那一团小东西抓了起来,面无表情道:“你贴吧。”
于是那团小黑雾欢欢喜喜地贴了上来,仿佛只要贴上她,那吞噬了过多不同寻常的魔气的难受就会得到缓解一般。
而林羡,她就随便找了一处,颓废地坐着,身体靠后,她不知道自己靠在哪里,但触感冰凉。
这已经算得上是她能找到的净土了。
这里四处都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林羡如今是个没有修为的人,眼睛也被封住了,干脆就把自己的嗅觉也给封了。
她闭眼休息了许久。
同时在心里算了一下时日,怀中的那团小黑雾似乎想像从前钻裴漓之衣襟内一般钻入林羡衣裳里面,被她提了出来。
她教训道:“我又不是裴漓之,还以为我会像他一样纵容着你吗?”
小黑雾没有办法,委委屈屈地窝在林羡怀里,不敢再得寸进尺。
它在消化着不久前吞噬的魔气。
而林羡,在休息。
打坐都算不上,就是将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
不知多久之后,林羡忽然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听起来略有些节奏,林羡睁开了双眼,而后依旧一片漆黑。
有人开口说话:“这便是父王关押那个剑修的地方?”
第601章 继承大统
这句话说出口,似乎又有其他人回了一句。
林羡没有听清,而后听见那道声音问道:“父王设下的这是什么阵法,他要拿那个剑修做什么?”
这道声音,林羡还真有些印象,是魔君的二子,那个被她引来天雷好好唬了一顿的二公子。
这位二公子性子里除了暴虐,似乎没什么是像他那位父王的,也许是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听闻魔君的两个儿子近乎是水火不容的程度。
两个儿子,一个两个眼里只有那个位置,又一个两个都只有这样的格局,也难怪连她这个身上已经没什么魔族血脉的人都要带回来。
林羡随便扯了一下嘴角,而后忽然期待起来,想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于是当魔族那位二公子走过来,又不远不近地停在前面一个距离时,林羡便又知道,这周围有什么隔绝了她与外界,她如今一个废人和瞎子,自然是没办法摸索到出去的法子。
不过这也不重要,她不知道,自然有人会想进来。
“林羡,”她当着一个瞎子,却被外面的人喊了声,她甚至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之前不是挺神气的吗?怎么,现在怎么蔫了?”
左焱看着林羡如今这副阶下囚的模样其实很是痛快,尤其是,这个人也不是左苍那个废物抓到的。
左苍那个废物,父王连自己的法力都传给他一部分了,还动用了那么多兵力,竟然还是输了这场战,就连这个剑修,也是父王亲自去抓回来的。
正因为如此,左苍也让那些迫不及待想要支持他上位的人产生了迟疑,他们不禁在想,这种既无母族力量支持,又没有足够实力,甚至连心思都不够缜密的人真的可以像他们这位魔君一样,让他们魔族如今甚至有能力同各方宣战吗?
有人迟疑了,自然就有人观望。
魔君的年纪有多大,许多人都说不上来,但有一件事在魔界似乎也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魔君寿元将近。
魔族从古至今未曾有过飞升的先例,哪怕在千万年前挑起那场骇人听闻的且持续了许多年的人魔大战的魔君曾自封魔神,法力无边也许是真的,但法力那么强大的人,如今不也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吗?
魔族永不为神,寿元将近,要么死,要么将元神寄生在新生幼儿身上。
但后者的途经,即便是能够保存着记忆,但元神脱离了原本的身体,修为得随着那具身体重新再来,何况天赋与从前也大不相同。
这种法子也不一定会成功,也许损了几条命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寄生。
因此才有那么多人明目张胆地想要扶持着其中一位公子坐上魔君的位置。
不管这两位公子的资质如何,只要他们拥有魔君的血脉,在那个座位坐上一段时间是不成问题的。
有人愿意扶持他们。
显而易见,魔族同人族,也有异曲同工的地方。
例如在这继承大统的情况下。
第602章 当一个彻底的魔族
“左豫死了没?”林羡忽然问了一句。
左豫,就是那位魔君的本名,只不过如今对他直呼其名的人,已经相当于没有了。
林羡这句话说出口,隔着一层越不过的结界的左焱还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反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父王直呼其名?”
林羡在黑暗中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你父王啊,那又如何?”
说到底,林羡这种阴阳怪气的本事不知是学了她哪一个师兄或者师姐的,但认真算一下,好像无论哪一个,在言行方面,都有各自的特色。
林羡入门之时还太小,还没形成自己的言行风格,便被师兄师姐轮流带了好些年,最后融贯汇通,有了九司尊主自己的风格。
“林羡,你再嚣张又如何,如今不也被关在魔界内,”想到这里,左焱的心情忽然又好了一些,他恶劣地看向里面的林羡,“你猜你能不能活到明日?”
“自然是能够的,”林羡缓缓开口道,她目不视物,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对准了左焱那个方向,她道,“你父王要活捉我,又怎么可能让我轻而易举地死了呢?”
她这话说得足够轻描淡写,而后左焱不可控制地多想了些,他转头看向周围的人,有些烦躁地问:“这究竟是个什么阵法,你会不会看?”
“二公子,”那人唯唯诺诺开口,“再给属下一些时间,这阵法上的纹路,属下似乎在某本典籍中看到过。”
左焱忍耐下来了。
他似乎还想对着林羡说两句耀武扬威的话,但是发现自己说再不多,也不如亲手将这人给挫骨扬灰来得痛快,但是这事左焱现在做不了,非但做不了,林羡在他父王发话之前,也绝对不能被碰掉一根毫毛。
又不知过了多久,左焱带来的人忽然惊呼了一下,左焱看过去,对方不知做了什么,左焱忽然就走了。
她看不见,也自然不知道别人在这个阵中看出了什么名堂。
她扯了一下嘴角,想着如果真能看出来就好了。
小黑雾一直安安静静地窝在林羡的怀里,乖巧得仿佛不存在。
林羡在左焱离开之后便没有闲着,她摸在地上摸索了一番,而后思索一番,抓着怀里的小黑雾,对它道:“把我手掌割破。”
小黑雾:“!”
小家伙像是受到惊吓一下,想要往她的怀里缩回去。
林羡:“……”
“快点。”她又催促了一声。
而后,小黑雾委委屈屈地幻化成了一柄刀的模样,又小心翼翼地割了林羡一刀,她的掌心瞬间涌出了鲜血,被沾上鲜血的小黑雾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羡没有去管它,只是摸着黑,快速在地上,胡乱画了些东西。
画完之后,她整个人更加虚弱了。
又坐在地上缓着,在这期间,她又陷入了梦魇当中。
心里的法阵像是专门针对她的,林羡入眠即入梦,又一次从梦魇中醒来,林羡还没来得及将头顶的冷汗擦拭,耳边又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林羡,当一个彻底的魔族如何?”
第603章 恶魂
林羡自然不知左豫是何时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多久了。
当个彻底的魔族。
这句话说出来是轻巧,但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羡,这句话意味着,这个疯子找到了什么法子,将她转化为魔族。
怀中的小黑雾似乎很惧怕那个人,它虽然不似林羡这样被封了筋脉,但也不是魔君的对手,示弱对它而言是最好的做法。
但此时此刻,它感同身受般察觉到林羡有危险,所以原本小小的一团开始膨胀起来,想要将林羡都笼罩在自己的黑雾之下。
奈何这个做法还没完全付诸行动,就被林羡给压住了,她的手按在那团黑雾上,转而张了张嘴,面无表情问道:“你想做什么?”
林羡认知中,倘若是将她的魔性再重新塞回到她的身上,也不可能让她成为一个纯正的魔族。
左豫如今开口,想必是找到了什么法子。
她这话问出,对方先笑了:“不急。”
不急什么?
林羡还没想明白这句话,左豫也不再理会她,反而是将周围的魔气全都凝聚起来,林羡能感觉到用来禁锢她的阵法正在压缩,她在阵中,虽然不是凡人之躯,但也用不了法力,甚至连落川剑都召唤不出来。
显然对方除了警惕她一身法力以外,也警惕她的剑。
林羡之所以如今看起来不受影响,并非是因为她身上还有什么魔族的血脉,而是因为那团小黑雾一直都守在身边护着她。
魔君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只不过他似乎有意想要让那团黑雾与自己的这个半魔儿子好好相处。
想到这里,林羡又忍不住扯唇冷笑一声,不愧是魔君啊,做事滴水不漏。
只不过,她始终觉得这样一个人,他内里的自负,绝对要比她能看见的多得多。
被剥离的魔性还能不能再回到她的身体内暂且不提,就算能,林羡也不可能成为一个血脉纯正的魔族,魔族认实力,也认血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无论在哪个种族都是一样的道理。
左豫如果真的要死了,何必放弃两个血脉纯正的儿子,转而找一个血脉不纯正而且以人族身份活了许多年的儿子呢?
林羡感觉到周围更加浓郁的魔气,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不适,只不过这一丝不适,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她不轻易敞露自己的软肋。
左豫不杀她,也肯定不是正如他说的那样想要一个继承人。
即便是第一次见,林羡对这个人的印象也绝对不浅淡。
毕竟,谁会对一个自己想杀的人没有印象呢?
林羡察觉到那阵法在收缩,之后魔君的气息再度消失,他又离开了。
魔君每次过来,就像是完成任务一般要向林羡灌输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而又往这个阵法中增加些什么,林羡感受了一下,发现这次被放进来的,是恶魂。
恶魂属于鬼界负责的领域,他抓进来做什么?
那恶魂看见林羡,像看上了一块肉一般,它贪婪地想要附身,却被小黑雾拦下。
第604章 局中人
修士的阵营中一直都维持着一股说不出的低气压。
在这样的氛围中,加之战争刚结束不久,主帅被抓了,但是其他人的任务却也没有因此而停下。
医修药修负责救人,佛修又在此为死去的人超度,其他人处理尸体,修缮被毁坏的帐篷。
这样的情况下,很难再经历起第二场同样程度的战争。
就连燕景川也抱恙在床。
他卜了一卦之后,吐了一口血,而后便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了,在慕容霖赶过来之前,他也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修士。
而卦象的内容除了他以外,便只有苏戎知道。
苏戎在得知后便离开了阵营。
眼下阵营内,又临时推举了一位长老在管事,只不过这位长老向来是求稳,他吩咐下来的事都是让人休养生息,丝毫没有提及要去救林羡的事。
有人提出,他便道心有余而力不足,绝口不提其他事情。
自然有人有意见,无论是夕遥宗,还是剑宗的,御兽派又或者其他宗门,人们对强者都有一定程度上的仰望,林羡恰好是个让人仰望的天才。
这样被压制下去的阵营中呈现出一种浮躁的平静。
但有的人却是等不及了。
已经两日过去。
那日从战场上回来,作为林羡首徒的裴漓之在帐篷中待了两日,这两日两夜中没有出来过,中途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还进去同他吵了一架。
吵架的内容来来去去也便是这些,他们总觉得裴漓之这个大师兄德不配位,同时也不服彼此。
裴漓之没有理会他们,他似乎从自己的芥子袋中翻出了一本书,一本旧书,翻看了许久。
如果常柏在这里,自然也就能够认出来,这本也是禁阁中的东西。
林羡和裴漓之这对师徒,平日里看着都无欲无求的模样,实际上,一个比一个敢乱来,夕遥宗的宗规他们想必烂熟于心,然后又面不改色地当这个违反宗规的人。
第二日夜里,帐篷中只有裴漓之一个人,那日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在这里气急败坏将他这个师兄骂了一通后,两个人都不再回来。
而裴漓之这两日,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自己,一定要足够清醒。
他重生以来对修为不算看重,大多时候是顺其自然。
他对林羡的认知还停留在,他的师尊很强这一阶段,以至于如今,他在思考着如何营救林羡这一问题上,还有些说不出的陌生。
他原本以为自己恨林羡,后来发现是一场误会,不知是不是时过境迁,他忽然发现自己当初的鲁莽,多少又有些不像自己。
裴漓之恍然间觉得心底透着说不出的阴冷,他就像是在一场让人看不透的局里,成了一个被各种阴差阳错推上前去的棋子。
就连如今,他也说不清自己还是不是局中人。
夜里,帐篷内透着朦胧且昏黄的灯光,而外面彻骨的寒风吹拂而过,有人在帐篷外面走动,三三两两的交谈声也响起。
一轮弯月悬挂在幽暗的天空中。
第605章 独行
裴漓之从帐篷中出来,悄无声息地踏入无人在意的黑暗角落中,那帐篷中一处连着另一处,如今也正是忙碌之时,有人忙于养伤,也有人忙于做其他事,没人在意裴漓之如今去哪里,想要做什么?
何况他的存在感似乎也被刻意压低了一般,从阵营中,不动声色地越过了长老们设置的防御结界。
这样的结界大多数都用来防想要进来的人,而不是这些想出去的人。
但也有个麻烦的地方,如今正是戒备的时候,是不允许出去的。
然而,也不是没有漏洞可钻,像真正修为高深的人,这种结界又怎么可能拦得住?
裴漓之从来没有一刻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恢复从前的修为,即便是在飞升之前,他的修为也到世间寥寥无几的地步,闯入魔界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机。
重生带来了许多转机,但修为也重新回到了谷底,裴漓之必须重新再来,经验再多,也不能让他一口吃成胖子。
裴漓之这两日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从前再刻苦些修炼,如今说不定会更早些进入化神境,也就有了更大的优势。
像他如今元婴境界,他甚至不知道,他去救师尊,会不会反而给自己的师尊添麻烦?
但裴漓之这两日从未静下心来,那团小黑雾失踪了,从那日战场后突然跑出来,裴漓之便再也找不到,小家伙也没有跑回来找他。
说起来,还吞了他好多口灵力,如今毫无预兆便消失不见。
又兴许是因为这些年来用灵力喂养了小黑雾的缘故,裴漓之冥冥之中用有种它处境不太好的感觉,因为小黑雾是从九尊阁里弄出来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也一直都在林羡的眼皮子底下相安无事,裴漓之也知道林羡同那团黑雾是有关系的。
例如他当时发现泉水边的封印阵法,那个阵法也确实是在汲取着那团小东西的力量,反哺的对象,整个九尊阁除了林羡找不到第二个人。
只不过从裴漓之将小黑雾带在身边起,那团小家伙的力量便自由膨胀,裴漓之只能偶尔察觉到它身上的魔气,连恶意都看不见半分。
他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如今,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要触及到什么不该为人所知的秘密。
裴漓之不费吹灰之力就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那道防御的结界,开始像魔界的入口而去。
他给自己施了法,隐藏好自己的气息,又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黑夜当中,向着更加黑暗的地方而去。
魔界的入口其实并没有其他人想的那般复杂,他们不愿意派人去救林羡,并非仅仅是因为实力的问题,背后掺杂的关系太多也足够复杂。
裴漓之也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此行。
原因无他,从战场下来那夜,营内排查起了叛徒,那位叶长老已经悄无声息地被秦忆给绑了,还有些裴漓之认不出的人。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空无一人的来路。
第606章 营救
“你们跟着我做什么?”裴漓之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冷冰冰地盯着看似空无一人的身后。
直到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显露出来。
分别是前一日从他大吵一架的二师弟和三师妹。
少爷小姐脾气的两个人此时脸上尽是别扭。
但他们毕竟都是理不直气也壮的人,对着裴漓之道:“你是不是要去魔界?”
裴漓之:“你们跟过来做什么?”
这回轮到当师弟师妹的尴尬了,他们昨日跟裴漓之吵得多凶是有自知之明的,即便全程裴漓之也懒得理他们。
那时候沈宵和虞幼清以为他这个大师兄对师尊的死活丝毫不关心,气愤至极,自己却又无力去魔界,跑去跟长老们,却也都说需要深谋远虑。
等他们深谋远虑起来,他们师尊都不知道还活不活着。
林羡再强,如今孤身一人在魔界,同羊入狼群有什么区别?
沈宵和虞幼清想事情还简单些,不太懂背后的各种弯弯绕绕,裴漓之看得他们透彻许多,深知这其中还有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等着林羡出现什么“意外”。
裴漓之在飞升之前就知道那些人的嘴脸,对他们也没多少期待,只有沈宵和虞幼清这样的小傻子还相信着,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心里就一定还有些良知。
有的人啊,也许良知这东西,早就没有了。
“我们要去救师尊。”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也许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沈宵和虞幼清这对师兄妹的关系肉眼可见好了不少,裴漓之却不在意。
他蹙眉,道:“你们这个修为,去了又管什么用?”
沈宵:“?”
虞幼清:“?”
这句话说得并不客观,虞幼清第一时间反驳:“你不也是元婴吗?看不起谁呢?”
话其实不用点得太明白,裴漓之还是金丹期巅峰时,他们就意识到裴漓之的特殊。
如今就算是元婴,也许也跟他们认知中的元婴有所不同。
裴漓之没回答虞幼清的反问,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们一眼,让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同时有了种自取其辱的错觉。
“反正我们也是偷溜出来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带上我们又如何?”
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虽然莽,但也不是全然没脑子,有些自知之明,裴漓之敢自己上路,说明他知道如何入魔界,而他们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要救回自己的师尊,既然目标一致,那他们自然是要跟紧了裴漓之的。
结果,裴漓之听他们的话,又沉默了一瞬,然后道:“原本是不知道的,现在应当已经知道了。”
对面两个人不明所以。
眼下离阵营还不算远,沈宵和虞幼清现在回去并不是不行,不过那结界,出来进去都不容易,也许会惊动一些人。
沈宵:“三个人总比你一个人要好吧?”
裴漓之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是他们师兄妹之间争吵的时机。
裴漓之最后开口问:“若是带你们去,全程听我命令行事,能做到吗?”
第607章 入魔界
这句话若是在平时,沈宵和虞幼清都得跟裴漓之吵上一架,但是如今,他们两个也没考虑太多。
“行。”
裴漓之得了保证之后,还是看了他们两眼,才道:“跟上来。”
裴漓之隐匿自己的气息并没有很费劲,但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不像他,一个有家里准备的各种法宝,另一个则有踩狗屎运得来的月灵兽。
魔界的边缘处也会有魔修在巡逻,但想要瞒过这种修为等级的魔修,不算是什么难事,真正难的是从外面进去。
他们都是极为纯正的人族修士,身上不带有任何一丝的魔气,只要一在魔界中出现,便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们自然不想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所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他们这个大师兄。
裴漓之:“……”
无语的情绪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后裴漓之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个示范。
沈宵和虞幼清眼睁睁地看着裴漓之将一团从自己身上浮现出来的灵力幻化成了他们认知上的魔力。
少年少女同时瞪大了眼睛。
裴漓之:“学会了吗?”
裴漓之实在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好在沈宵和虞幼清的悟性都很不错,也在同时领会了裴漓之的意思,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们要将自己伪装魔族进入魔界。
三个元婴境界的人族修士要进入魔界,说是进入龙潭虎穴也绝不过分,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其实心里都隐隐有些准备,这一趟,处处是危机,但却不得不去。
他们的师尊被抓到了这个地方来,在前一刻还想尽办法护着那些人,然而却无人去为其奔走,该是多么让人难过的事?
有那么一刻,沈宵忽然恨上了自己从小生活的修真界,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如何值得他师尊这般对待?
他始终相信,若是林羡那日想躲开,绝对是有机会的。
都是那群小人的错。
沈少爷愤懑地想着。
而后跟着自己不服气许久的大师兄,看着他轻而易举地放倒一个巡逻的魔修,然后将对方的衣物脱下,穿在自己身上。
这种事情,当然不用裴漓之教。
沈宵和虞幼清各自物色了一个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的,干脆利落杀了。
他们在战场上浸淫许久,手上早就不知沾了多少条魔修的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慈悲为怀?
他们又不是出家人。
待完成这一步,三个魔修模样的人族修士,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入了魔族的地盘当中。
魔界的入口并没有开启,而他们作为人族的修士,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这个入口才对,然而,就在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都陷入了忐忑之中时,他们看见走在最前面的裴漓之非常顺其自然地捏了一个口诀,而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法阵,裴漓之将魔气汇入其中一处。
“嘭”的一声巨响,魔界入口打开。
身后其他巡逻的魔修并没有起疑,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外面,看见了那一道犹如山间缝隙的魔界入口里面的画面。
第608章 他疯了吗
这是沈宵和虞幼清万万没想到的。
裴漓之的举动出乎他们意料。
原本他们问裴漓之如何进去时,这人还故作神秘地说自有办法,没想到这办法就是,他自己光明正大地开。
魔族在这方面谨慎得多,能够守着入口出口的都是不可能被他们策反的对象,所以裴漓之是如何知道?
跟在身后的两个人不得其解,裴漓之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直到踏入了那片属于魔界的领域后,沈宵忽然后知后觉想起来,裴漓之在放倒第一个魔修时,似乎有个动作被他们都忽略了。
裴漓之的手,点在了那个魔修的额前,片刻之后,那个魔修似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很快便死去了。
因为死得太快,沈宵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却让他品出些不太寻常的意味。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漓之,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能开口。
裴漓之那么轻而易举就知道了进入魔界之法,又明明知道驻守的魔修不可能张口主动告诉他,用了非常之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搜魂?
“搜魂”这两个字不仅听起来残忍,就连施法都需要门槛,元婴境界搜魂,保不齐修为不够,灵力跟不上来,连自己都要反搭进去。
裴漓之是疯了吗?
不要命?
这种事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行云流水还不露痕迹的?
任凭沈宵在身后如何想,裴漓之在前面走得光明正大,仿佛他就是魔族中人,兴许是被裴漓之的嚣张感染,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也同样昂首挺胸,如入自家地盘一般。
来到魔界的地盘,他们所有人其实都是第一回。
裴漓之前世并没有接触到人魔大战的很多内容,他那时虽天赋不错,但实力始终还差得远。
其实认真回想起来,林羡那时候将他护得很好。
偶尔升腾起来的回忆,容易攻破人的心防,裴漓之想要在这偌大的魔界当中找到林羡的迫切又加深了一层。
这身魔族护卫的装束其实很好用,让他们在大多地方都畅通无阻。
三个人在进来时都换了一副容貌,以他们的修为,换一张脸也是极其容易的事。
也就是因为入了魔界,他们三个人才真正看见了魔界当中的境况。
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同,这里同人族一样,有老少妇孺,有集市,也有各种烟柳之地,即便这里同人族也大不相同,却也不像他们一开始所想的人间地狱。
有妇人模样的魔族抱着约莫几岁的稚儿在市集穿梭,也有壮年的男子在市集卖肉,再往里些,确实也有更加黑暗的买卖。
魔界确实和人界不太一样。
他们放眼看过去,却依旧能看见许多面黄肌瘦的孩童,有男人骂骂咧咧地抓着一个约莫十岁孩子的,将他的脑袋往墙上撞着,嘴里骂骂咧咧:“小杂种,谁让你偷老子东西的?想死是吧,老子成全你!”
他丝毫没有顾及,那孩子在他手下头破血流,失去了生息,连求饶都没来得及发出。
第609章 打探消息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是没有一个人会为一个没有父母只能以偷窃为生的小孩做些什么。
这一切在魔界,似乎早已经司空见惯。
活在这种地方,要么有背景,要么足够强大,不然,就像这个魔族小孩一样,为了一口吃的,死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甚至无人替他收殓尸体。
过了不久,也许会有某个魔修路过,将这具尸体捡去炼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魔族里,虽然不修灵力,但他们修习魔气,也需要觉醒天赋,没有天赋的人,自然也是其他人眼里的弱者。
没人会同情弱者。
刚刚进来便面对这样血腥的一幕,虞幼清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没什么特别的举动,显然这样的场景在魔界来说,很寻常,寻常到连其他人的眼神中都只透露出了“麻木”二字。
魔界的生存法则过于赤裸裸,摆明了就是以实力为尊,亲缘淡薄,像这样无人看顾的孩子,每年不知要死多少。
最弱的人群,向来是被迫害得最为严重的。
他们看到了又如何,没有立场管,也管不了。
那个小孩死透了。
即便他们是有过出手的机会,但贸然为一腔热血动手,所付出的代价不一定是他们能够承受起的。
他们三个,如今是绑定在一起的共同体。
随便一个贸然行事,都可能害死另外三个人。
何况,他们在进来之前答应过,一切听裴漓之的。
除去这一切,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自然是,他们千方百计混入魔界,不是过来拯救魔族的,说句薄凉的话,一个魔族的命同他们师尊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不要无谓的慈悲。
修士可以尝尽人间百苦,唯独心性这点,不能过于优柔寡断。
他们并没有停留太久,入了魔界,为了避免露馅,他们自然要尽快摸清楚魔族的规矩。
他们并非一无所知,裴漓之搜魂时,并非只是为了如何进入魔界,他连进来后的事都考虑到了,熟门熟路地领着师弟师妹进入了一家客栈。
那客栈中的掌柜是个美艳的魔修,看见三位魔族士兵打扮的人进来,蹙了一下眉,而后又很快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三位大人大驾光临,是要住店吗?”她问,眉眼间风情万种。
裴漓之熟练地模仿出那人的嗓音:“三间房。”
然后从腰间摘下了钱袋,里面装的是魔界通行的货币。
那沉甸甸地落下,远不止三间房的价,掌柜的立刻眉开眼笑,捧着钱袋,整个人也不似一开始的防备。
常有被那些大人物招收了的魔修过来住店却不付报酬。
三人上楼,而后,分别进了三个房间,没多久,又有两个人从房间出来,入了裴漓之那个房间。
“裴漓之,我们住店做什么?”沈宵开门见山问道。
裴漓之:“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沈宵重复了一遍,而后顺着裴漓之的目光看下去,是一群住店的魔修。
他们听力够好,只要想,自然也能听见下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听说了吗?”有个人开口与同伴道,“听闻魔君有意将前两日抓回来的剑修收归于自己麾下……”
ps:宝贝们,之前欠的三章终于补上了哈,我真的不是故意拖那么迟哒,太忙了呜呜呜……
第610章 浮想联翩
魔界虽同人界大有不同,但认真探究起来,共性还是有的。
不是所有魔族都有修炼的天赋,大多时候,茶余饭后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的事自然也会有。
当然,裴漓之没有很了解魔族,他也是通过搜魂知道的。
魔族虽然等级森严,也草芥人命,但是消息方面却格外灵通。
例如如今,魔界抓了一个人族有名的修士,还是那场战争中的主帅。
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尽快给出条件,让人族付出些什么代价来换回自己的主帅,然而他们没有,不仅没有,现在他们三个徒弟还听见这样的言论。
裴漓之的房间算是他们三个房间里视野最好的,他们听见下面的人言语之间谈论的话题全是林羡。
显然林羡作为一个忽然进入魔族视野范围内的人,本身就具有了被讨论的可能,加之这其中也许也有被或多或少的人推动了这个话题,如今让这三个小徒弟一来便撞上了也实属正常。
裴漓之搜过那个魔修的魂,知道魔族的几个重要地方,但那位魔君实在是太过于神出鬼没,见过他真颜的魔修并不多。
裴漓之没能从那个魔修的记忆中找到魔君的身影,显然,那个魔君在魔界的地位崇高,近乎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连他的两个儿子都比不得。
下面的魔族说着说着,话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说林羡从前就是魔君安插在人族的奸细,林羡也是个魔族。
这种在他们听来假得不能再假的话,那些魔族却讨论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人说,某个魔族大将打算将自己的女儿献给这个剑修。
裴漓之垂眸思考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样的话在魔族当中盛传着,对林羡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该不会真的想策反师尊吧?”沈宵蹙眉。
那怎么可能?
他们师尊怎么可能会被策反?
裴漓之闻言又沉默了,他回忆了一下前世,前世并没有林羡被抓入魔界这一戏码,反而是,林羡在战场上与魔君大战了好些天,最终杀了他。
那场战争最后人族是赢了,但是结局是什么呢?
人族赢了,魔族呢?
输了的魔族是重新回到了魔界,开始新一轮的休养生息吗?
裴漓之的眉蹙得很深,他在想,那么轰动的事,他的记忆怎么会模糊不清。
这种不清不楚的朦胧感,让裴漓之一时间也陷入了说不清的烦躁当中。
只知道印象中,后来没再听闻过魔族的消息,不知是消息被封锁了,还是真的从此没有消息。
正思索着,沈宵的话勾起了他的注意,“那人怎么说魔君在挑继承人,这跟师尊有什么关系?”
于是裴漓之又抬眸看过去,然后听见了有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子,道:“我那日听闻,二公子自从去看了一次那个剑修之后,回来便大发雷霆,从前看见大公子都爱搭不理,这两日竟然还主动找上了大公子……”
如此种种的话,引人浮想联翩。
第611章 不再是她的一部分
人总可以在别人话语中找到自己想听见的信息,仅仅是这一时半会儿,裴漓之便道:“我们去找左焱。”
左焱,魔君的那位二公子。
沈宵拉住他,“你这就信了?假如他们是瞎扯的呢?”
到时候不仅浪费时间,还有暴露的风险。
他们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魔族,即便能够伪装成魔族的模样,总是经不起深究,容易露馅。
裴漓之道:“魔族地位最高的除了魔君,也就他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分别都有封地和自己的势力,即便那些人说的都是假的,起码无风不起浪。”
其实不用怎么打探也就都知道,倘若林羡真的跟魔君之位的继承人有什么联系,那么坐不住的,首先就是这两个争得头破血流的王储。
去找到他们,看他们的举动,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
“嘀嗒”的声音有节奏地落下,浓郁的血腥味在黑暗中格外刺鼻,即便封了自己的嗅觉,但那种粘腻的感觉却在这不可视物的黑暗中格外有存在感。
林羡觉得自己这两日在尸体和鲜血中浸泡着,她的白衣肯定已经染上了鲜血。
左豫这两日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往这个阵法中灌输了多少恶魂和魔气,那些恶魂对她这具身体虎视眈眈,那些魔气又时时刻刻诱惑着她怀里的小黑雾。
小黑雾在进入魔界之前吞噬了不少魔气,放出来这么多年也未曾酿成过大祸,足以说明小家伙的意志坚强。
这些对它来说,也不足为患。
只不过林羡经不起这些魔气的侵蚀,因此小黑雾寸步不离地贴着她,同时不断消化着之前吞噬的魔气,它越来越强,但林羡还是逐渐虚弱下去了。
这种虚弱不仅仅是体现在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这样一个向来受天道眷顾的天才,她的识海竟然前所未有地出现了一些要枯竭的征兆。
小黑雾似乎感受到她的不适,不仅贴得更紧,甚至将林羡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但是没有用,林羡早就亲手剥夺了自己作为魔修修炼的资格,这里是魔界,周围都是魔气,就连它这团小黑雾从头到尾都跟“魔”这个字有关,林羡贴近它,顶多隔绝了觊觎她身体的恶魂和除它以外的魔气来源。
但是小黑雾本质上也是魔。
它很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连林羡都能察觉到它的情绪变化,或者说,林羡自己也惊讶于这团小东西竟然也有情绪起伏。
这种发现让林羡不禁反思起,自己当初因为惧怕这团小东西的不确定性而将其封印数十年的做法,是否称得上正确?
如若不是当初裴漓之将它放出来,那道封印不知会到何年何月,或者天荒地老也不一定。
林羡难得升腾起了一丝愧疚。
然而这丝愧疚又显得有几分诡异,明明这是从她身上剥离下来的东西,但林羡此时此刻却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这团小家伙与她有联系,却不可能再是她的一部分。
第612章 虚弱
林羡越来越虚弱,但这离她心中的倒计时却越来越近了。
每每想到这里,林羡胸口中总是不由自主地砰砰作响,那种又紧张又兴奋的情绪牵动着她,让人在这似乎漫无边际的黑暗当中,有了说不清楚的期待。
她这种情绪其实很不对劲,尤其还是在身体每况愈下的状态下,然而她又必须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只有在这种状态下,她才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又该如何做。
小黑雾每天都委屈巴巴的模样,林羡看不见,但能想象出来,倘若这小家伙也能开口说话的吧,指不定还带着哭腔呢。
但她还是很嫌弃。
以前担心它是胡作非为的恶劣根性,如今又觉得,她身上怎么会剥离这种动不动就要哭的小东西?
一点也不像她。
于是她寻思着,应当是裴漓之带着小家伙好几年的缘故,这小委屈的,就活脱脱是被宠坏了的模样。
林羡想起自己的大徒弟向来都随身携带着这团黑雾,又总是放在衣襟前藏着,每一次,她都得假装自己看不见,或者是察觉不到这团小家伙想要出来的意思。
她当了许多年瞎子。
现在倒是真瞎了似的,这团小家伙却粘上来了。
林羡计算着时日,觉得自己的计划应当是不会出错的,但心底不知为何,总有一股说不清的不安情绪在蔓延。
但她又不像自己的五师兄,就算是在这种境地下,说不定还能靠自己的能耐算上一卦,林羡没这种本事,她确实也曾经很崇尚燕景川的能力,想学,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第一步就被打败了。
那时候燕景川看着自己受挫的小师弟,笑得不亦乐乎。
后来还是掌门师兄笑着过来抱起受挫的小师弟,告诉林羡,她五师兄修炼的道,不是勤能补拙的,若无天赋,这辈子就这样蹉跎了。
于是林羡才又专注于剑道。
林羡所处的环境其实糟糕透顶,若是平时,她一刻也忍受不住,然而如今她的野心正汹涌澎湃,原本觉得难以忍受的,也可以忍受了。
——
林羡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正在算计着这魔界中最为说一不二的人的同时,她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弟竟然就身着魔族士兵服饰,又换了张脸,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魔界的街头上。
她自然不是没有想过,她被抓后,人族那边的动静。
情况最好,有人来救她,情况最差,没人来救她。
总共不是太重要的问题。
林羡也有自知之明,她虽然担下了主帅这个责,却全然不意味着,她有多心怀苍生。
真正心怀苍生的人,便应该一视同仁。
魔族自然也是苍生中的一员,然而连天道都不喜,又有什么人能够说出众生平等这句谎言?
林羡自有打算。
她的性子如此,不想干的人,要死要活她也懒得多理会,她无愧于心便好。
那些人如今不愿付出些什么,未来便会因此付出更多。
第613章 你一定要找到师尊
林羡千算万算算不到的三个小牛犊子如今俨然已经出现在左焱的封地当中。
魔界认真探究起来,地域也算辽阔,没有到非要扩张领土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只是各中缘由种种,最是难以让人辨认出来,打战这件事本身,就有人愿与不愿,林羡知道左豫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也知道他真的想要将人间变成另外一个魔界。
此人冷血,唯利是图,足够残暴又会分析利弊。
如同去凡间找个女子生个儿子这件事本身一般,林羡坚信他不做没有缘由的事,自然也不仅仅是当年一时贪图公主美色。
林羡那位公主母亲年轻时自然是艳冠天下的美人,红颜多不幸,从林羡这张脸就可以看出,她那血缘关系上的父母长相也足够优越,但偏偏双方都是林羡所讨厌的,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在长相方面,随的好歹也是二者之间没那么讨厌的那方。
她实在是厌恶魔族的这一方血脉。
不掺假的厌恶。
“裴漓之,我们如今做什么?”两双眼睛瞪得很大,目不转睛地看向裴漓之。
他们如今,是在左焱的城内,而左焱的府邸,就在不远处。
裴漓之忽然转头道:“我们兵分两路。”
沈宵:“?”
虞幼清:“?”
两个人齐齐看向裴漓之。
“三个人过于显眼,”裴漓之道,“何况,倘若此人真的知道师尊在何处,我们需要规划好离开的路线。”
只要离开了这里,回到他们的阵营,他们自然有信心不会被逮到。
那些人觉得进入魔界的地盘要避讳许多,他们这些当徒弟的可没有任何顾忌。
“你们回到客栈继续打探消息,”裴漓之顿了一下,而后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传讯符,道,“有事可以跟我说。”
沈宵明显不赞同:“你让我们两个回客栈,你呢?你单枪匹马想去做什么?”
裴漓之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盯着沈宵和虞幼清看:“你们两个进来前答应过什么,还记得吗?”
“……”
两个人同时在心里面咒骂了一声,而后还是不太想就此作罢,虞幼清道:“你孤身一人,到时候若是被发现了,连个支援的人都没有,又该如何是好?”
“一个人死,总比三个人一起死会好些,”裴漓之神色淡淡,似乎是想增加自己话中的说服力一般,他又开口道,“若是同时死三个徒弟,师尊应该会很难过的,你们说是吗?”
“……”又是无言以对。
裴漓之没有多费口舌就将他眼中的两条麻烦的小尾巴给甩掉了,沈宵临走之前还定定地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找到师尊。”
这个承诺,裴漓之给了。
他不是自负,也不是拉不下面子,而是此行容不得差错,他定定看着眼前魔气萦绕的城墙,轻而易举地翻了进去,而后又放倒了一个人,换了身上的装束。
裴漓之原本的装束虽然也是士兵,但士兵与士兵之间也有所不同。
他如今要当左焱的兵。
第614章 宁错杀
左焱在自己的地盘发了很大一通火,而承受这通火气的,自然是已经成了一滩血水或者一堆焦黑的下属。
他的脸色很难看,身旁出谋划策的军师神色也并不好看,看着那成为一滩血水或者一堆焦黑的痕迹,想着那兴许就是自己未来的下场。
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魔界当中,杀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军师自然明白,左焱不杀他,并非是他有多重要,而是他还有用得上他这个军师的时候。
当然,他的地位也并非是不可替代的。
“二公子,您要先冷静下来,免得落入了谁的算计当中,”他斟酌着开口道,“如今魔君还没开口说话,那剑修究竟是不是魔君的血脉尚未可知……”
“啪”的一声,军师的声音尚且未落下,一声清脆便擦着他的耳边于身后的墙响起。
军师听见自己那位主子阴森森的语气响起,左焱道:“等父王亲口承认那是他在人间生的杂种时,魔君这个位置,又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坐?怕是到时候我与左苍,都得成为那个剑修的垫脚石吧?”
一句话中包含着的杀意,显而易见。
军师忙低下头来,半晌才小心翼翼抬头,试探性问道:“那二公子是打算……”
左焱阴鸷的眸光不知落在何处,“我要他死。”
他想要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剑修。
若林羡只是一个普通的剑修也就罢了,左焱还不会这么快想要杀了这个人,但如今状况是全然不同了。
谁又能想到呢?
那日左焱带上他这个军师去了一趟关押林羡的地方,那地方对于他们王储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然而那个困住林羡的阵法内,却包含着血脉的压制之力。
不仅仅是他的军师,连左焱本人也都察觉到那个阵法的玄妙之处,不仅仅是血脉上的压制,还有那个阵法不停地在增强着阵中人的实力——如果那个人是魔族的话。
显而易见,他的父王想要那个剑修转为魔修。
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他们魔族本就是亲缘极淡的,他的父王在登上魔君之位后,也没人再听闻他有兄弟姐妹的消息。
显然是在他们那场争夺的战争中落了下风,被踢出局,左豫显然也不是什么手下留情的人。
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未见得有几分慈悲。
左焱在这时候想要第一时间杀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自然抱的是一种“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态。
他专门去给左苍送了消息,左苍却到现在还按兵不动,这让左焱的烦躁再度升级。
“二公子,”军师冒死进言,他道,“大公子显然就是在等您有所动作,他有多谨慎您不是不知道。”
其实军师的话还含蓄了些,左苍那何止是谨慎,他是笃定了魔君不会传位给左焱,只要不出任何意外,坐上魔君位置的人肯定会是他。
因此对于这个忽然出现的剑修,他还是更多持一种观望的态度。
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点上他比左焱要沉得住气。
第615章 下属
“谁在那!”左焱忽然转移了注意力,挥袖,一道法术打出,正正落在屋顶,那人逃得快,一眨眼便逃窜开来。
左焱的下属自然也不全都是无动于衷的,主子发话了,他们一个个都追着那道人影而去。
然而在这群魔修当中,又有一个格外突出,他远远将其他人甩在身后,最后近乎是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道逃窜的身影。
左焱并没有来得及动手,便看见一个印象不深刻的下属抓着窃听的人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低下了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主子,人抓到了。”
左焱不知为何,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个从前不怎么在意的下属身上,然后才看向被抓住的人。
“你叫什么?”左焱问的是抓住了人的下属。
那下属低着头,闻言顿了一下,道:“回主子的话,属下名叫沙炀。”
这么一说,左焱倒是想起来了,自己倒是想起来了,自己确实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下属。
只不过每日想要在他面前露脸的人实在太多,记得住的又实在是太少,这不过是其中一个。
左焱目光落在被押着的魔修身上,也没有多做什么,而是直接将手中的战斧直接捅入了对方的身体。
那个魔修惨叫一声,根本来不及开口说一句话就被杀了。
裴漓之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溅着魔修的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又换了一个身份,如今是左焱的下属。
特意将沈宵和虞幼清忽悠回去,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又搜了一个魔修的魂。
即便是魔修,这样频繁地搜魂,对裴漓之的识海也造成了一定的负担,而他不想让沈宵和虞幼清看见的理由又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和别扭。
兴许是大师兄这个角色当了七八年,让他有了些说不出的代入感,在这种时候,竟然不太想让那两个小孩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些浸淫在所谓名门正派教导下的修士,自然会将搜魂当作是邪术。
事实上,搜魂也是禁术。
裴漓之亲眼看见林羡给别人用过这样的禁术,不过林羡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徒弟也会。
更没想到,裴漓之以元婴的修为便敢在一天之内搜两个人的魂,真是个疯子。
裴漓之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疯。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确实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只是“不择手段”的界限在哪里,还得看具体情况。
反正如今,他想着前世林羡从战场下来被送回宗门那一幕,隐隐又觉得,要来不及了。
他的师尊当年走火入魔究竟到何种程度,裴漓之如今也不敢确认了。
他那时候,还不懂得许多事,林羡走火入魔的消息被他的师伯们压了下去,即便后来走漏风声,那时候林羡已经闭关了。
闭关之后,有夕遥宗的几个大能守着,也没人敢放肆。
后来林羡一出关就是大乘境,那时候更无人敢惹。
但裴漓之想,这大乘境,怎么可能像白菜一般唾手可得呢?
而且林羡晋升炼虚境为时未久啊。
第616章 本公子要杀一个人
裴漓之也经历过从炼虚境到大乘境的蜕变,其中难易他也有发言权。
修为突破一事本来就因人而异,修士多在困境中寻求生机,那么林羡短短时间内晋升如此恐怖,其间究竟又经历了什么呢?
在这个过程当中,但凡一念之差,前功尽弃。
裴漓之重生之后看到过太多与前世不同的事,即便很多大事小事也没有偏离太多,但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假如林羡成了偏离的其中一环呢?
他重生以来就同林羡绑在一起,如同前世那样。
一世如此漫长,前世八百年的万境宗风雪,他一个人看尽了孤凉,但那八百年,确实也迷茫了大半光阴。
如今,他的举动,只是为了不后悔。
他曾说要送林羡飞升,自然容不得林羡折在这阴暗的魔界当中。
即便是要死,林羡也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左焱杀了那人后道:“左苍派来的走狗,他吃了东西,留活口也没用。”
魔族多的是让人不敢背叛自己的药,左焱没有在意这条命,反而将目光落在刚刚才让自己印象深刻些的下属。
他的下属,大多自然也都吃了药,敢背叛他的,自然也要承受起后果。
加之眼前的人伪装得实在过于天衣无缝,没有人发现眼前的魔修,已经换了一个人。
左焱似乎思索了片刻,随即对裴漓之道:“沙炀,你随本公子来。”
这一切,进行得刚刚好。
那个被大公子派过来监视二公子的魔修,成全了裴漓之要接近左焱的计划。
同时,也似乎刚好推动些什么。
裴漓之有信心可以引起左焱的注意,自然也要保证左焱使唤他。
所有的急切被包裹在一层看不见的伪装之下,步步为营,也容不得半点差错。
裴漓之看见左焱派人去打听些什么东西,而后,他冲裴漓之招了招手。
裴漓之走近,便看见左焱用自己的战斧砍下了方才那个魔修的头,扔给裴漓之,“先把这个礼物送给我那位大哥,快点。”
左焱前一刻似乎还打算带裴漓之去什么地方,下一刻却让他去把这颗脑袋送去羞辱左苍,想来应当是对这个下属的考验。
只不过,是忠心的考验还是实力的考验便不得而知了。
裴漓之垂着脑袋,沉声道:“是。”
而后,他如同真的拎着一份礼物一般,面无表情地将那颗脑袋给送走。
甚至还有心情在思索着,倘若是沈宵和虞幼清在,指不定这时候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呢。
在这里露馅了,也就意味着,他们连活着离开魔界都成问题。
裴漓之将那颗脑袋扔进了魔君那位大公子的地盘内,几乎是直直扔到了左苍面前,随后便跑了。
追他的人的阵仗,自然同方才在左焱府邸内追那颗脑袋的修士的要差不多,然而他看上去幸运些,没有被抓住,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左焱面前。
左焱看见他这个下属安全回来,嗯了一声,才道:“本公子近日要杀一个人,你能办到吗?”
第617章 你去吧
这句话,莫名让裴漓之生出了些期待。
只不过这期待,他不敢多想,开口道:“主子让属下杀谁,吩咐便是。”
左焱似乎很满意能够听见这样一句回复,片刻后道:“若是此人实力过人,你也不是对手呢?”
不是对手,自然是过去送死。
裴漓之道:“属下可竭力一试。”
“行,那你随本公子来。”
左焱此人自负惯了,除了他的父王,没把谁放在眼里。
何况眼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魔修,他有心给对方一个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裴漓之把握得很好,甚至联想到左焱在发现有人窃听前说的话,他觉得自己离林羡更近了。
左焱也不知在想什么,让一个实力一般的属下去送死。
或者说,他更像是在试探些什么,试探他父王对自己的容忍程度,或者是他父王对那个剑修的重视程度。
倘若动手的人是他,谁也不知道魔君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但动手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魔修,那意义又全然不同。
先不提这个属下能不能替他把林羡给杀了,就算是能试探到父王的态度,也是极好的。
左焱在这时候,难得在滔天的杀意面前留存了一丝理智,没有自己亲自动手去杀那个剑修。
能想到这一层,左焱自然也不会自己亲自带裴漓之到林羡所在之处。
裴漓之看着左焱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掌心的血顺着纹路滴入了一个白色的瓷瓶当中,他将瓷瓶扔给裴漓之,道:“你拿着本公子的血,到时候该如何用,你自己想。”
魔君之子的血,用处在何处呢?
裴漓之盯着手中的瓷瓶,而后垂头道:“属下遵命。”
他的心跳很快。
他约莫要知道左焱要派他去杀的人是谁了,但在左焱领他而去前,裴漓之必须沉得住气。
“二公子,”有人出现在外面,低头道,“大公子来了。”
这句话,成功让左焱的注意力都转移了大半,他冷哼一声:“怎么,左苍过来兴师问罪?”
“大公子道是与您有要事相商。”
裴漓之明显看到,左焱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停滞,转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便有所不同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左焱道:“沙炀,你先留在这里。”
裴漓之眸色一冷。
左焱明显是有了动摇,他想的也许是,让左苍当那个打头阵的蠢货。
然而以左苍的脑子,怎么可能按照他这个弟弟的想法来?此番怕不是过来探查虚实。
左焱也许也能想明白,但因为左苍的到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更为谨慎一些。
裴漓之却没这个耐心去等待对方的犹豫不决,他忽然开口道:“主子,属下有话想与您说。”
左焱不甚在意地看了这个手下一眼,“你想说什么?”
而后裴漓之走上前来,对左焱耳语两句,片刻,左焱身侧的军师看见他露出了一个深思的神色。
又是思虑过后,左焱忽然扯了一下嘴角,对他那个忠心耿耿的下属道:“行,你去吧。”
第618章 赌一把
左焱那个军师忽然蹙了眉,待左焱要指人将那个手下带去那个地方时,他突然开口道:“公子,让属下领他去吧。”
左焱一顿,随后道:“不了,让他自己去。”
军师一愣,立即反驳道:“他自己去?”
这话乍一听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军师怎么相信,这个刚刚冒出头的魔修,就这样能改变左焱的主意?
他到底说了什么?
军师在觉得自己地位受到挑战的同时,又忍不住在想些其他事,只不过他作为左焱的属下,深知有些话能问有些话不能问。
因此,如今他只能含蓄道:“二公子,让沙炀一人前往,他如何能知道那位的……”
左焱不耐烦地抬了一下眼,“本公子让他去,就说明他知道了,你废话什么?”
军师便不敢再问,直到看着那个平时名不见经传的魔修步伐沉稳地离开他们视野范围,也没有想明白,对方身上的违和感究竟出现在何处。
他想再与自己的主子商讨一番,结果左焱的态度说一不二,“一个小小的魔修还敢忤逆本公子的话吗?别忘了,你们身体内都有蛊虫,只要敢动一丝背叛的念头,都会被折磨至七窍流血而亡。”
这句话让军师闭了嘴,即便是心头那股怪异感还没有消除,但察言观色他是知道的,左焱不想再听他说话。
但是,他让沙炀去杀那个剑修,先不提会不会被背叛又或者是被发现的问题,那个修为一般的魔修,真的能够杀了林羡吗?
还是说,左焱此番只是为了试探?
左焱千算万算算不到的是,他将自己的血给的不是一个身上带着蛊虫的属下,而是一个混入魔界的人族修士。
那人族修士的目标显然也足够明确。
左焱给了一只细小的魔虫在他身边跟着,说是指路的,但同时还有监视他的作用。
裴漓之并不在乎,他手中自己手上的瓷瓶,里面是左焱的血,这血,又是为何要用到呢?
他与左焱耳语时说的话也很简单,倘若事情败露,他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左苍的属下。
只不过左焱就这样同意了他的提议,还派了这样一只魔虫监视,显然是不信自己随手派的属下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或者是对他这个手下的忠心程度还有什么待考察的地方。
裴漓之当然不在意,他看着前面引路的虫子,近乎是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如果是其他时候,也许他会更谨慎些,但如今心底不祥的预感发酵得越来越浓烈,林羡如今到底经历着些什么,到底是不是魔君的对手,魔君又有什么打算……这些问题一个两个横亘在裴漓之心中,同时也在催促着他。
左右不过是赌一把。
那只黑色的魔虫非常兢兢业业,不仅在前面带着路,甚至还能观察着裴漓之。
渐渐的,他们在一条无人之道上越走越远,直到一座看起来荒无人烟的宫殿在灰黑色的云雾当中渐渐露出雄伟的轮廓。
第619章 她虚弱得快要死了
那座宫殿里关押着一个俊美的人族修士,而那位修士,她的状态愈发差了,到了那种,小黑雾都帮不了的程度。
恶魂依旧没能入侵林羡的身体。
魔气却开始侵蚀她了。
林羡隐隐意识到,自己身体变得滚烫起来,不仅如此,就连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恶魂,在她眼中都变了一种角色。
起码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鬼魂,而是变成了一种难以用言语去形容出来的美味食物。
林羡大概能明白,这个阵法就是为了勾起她那已经近乎消失了的魔性,或许,也是为了勾她怀里的这团小黑雾进食。
也许是因为在战场上,她久违地使唤了这团小家伙,以至于如今,她能感知到小家伙的情绪。
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意味着林羡曾经想竭力抛弃的血脉与身份,在此时此刻都汹涌而至,她的道心同时也会变得不再坚固。
她的情绪如今同小黑雾是相通的。
尽管小家伙似乎在假装自己并不知道林羡的情绪,但它的演技始终过于拙劣,又或者是因为林羡与它的关系,它瞒不过林羡。
因此此时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林羡何尝不知道小黑雾在压抑着自己对那些恶魂的渴望,它诞生时就是以魔的形态,却生出了些人的情绪。
林羡难得诡异地觉得自己残忍,经过了两日,小黑雾吞噬的魔气俨然已经被它消化得差不多,而眼前浓郁的魔气和随处可见的恶魂,都成为了新的诱饵,倘若林羡如今不是筋脉被封的状态,她也许会愿意用自己的灵力去投喂这团小东西。
它的性子,跟她从仙盟抢回去的半妖崽子诡异的有些说不出的相似。
但如今,即便是知道它想吃了那些恶魂,林羡也不会允许。
小黑雾的力量壮大起来,于她而言并非是好事。
毕竟倘若它失控,如今的她可没有精力去控制住局面。
她虚弱得快要死掉了。
当然,这种“快要死掉”的假象当中还包含着些她的刻意而为之。
魔君在这时候出现了。
林羡看不见周围的景象,但可以察觉到周围的变化,那些恶魂显然都老实了不少。
“我的儿子,你还没有想通吗?”左豫问道,语气中似乎还有不解,“还是说当一个魔修在你看来,是一件耻辱的事?”
林羡出生就生活在人族,维持了几年的半魔身份,在自己作为魔族的特征还没有显露出来前,她就已经脱离了任何可能作为魔族身份存活于世的可能。
林羡没有回答,潜意识中,她并不想同这个疯子有任何的交流。
于是左豫似乎蹲了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她怀中扯出了那团黑雾,又扔到了一边,小黑雾的反抗在他看来似乎软绵绵。
林羡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那个这两天来一直温声同她说话的人,手上的力度却不似他话中那般温和。
那道力度之下,林羡的骨骼都感受到了要碎裂的疼。
只是她没有哼出一声。
第620章 豪赌
“果然比起你的母亲,你还是更像我。”林羡听见了这样一句恶心的话。
当然,这句话反过来评价她像那个女人,她也会同样觉得恶心。
“你是我天赋最好的后代。”林羡又听见他这样评价道。
她依旧没有作声,甚至还有心思在想,这个疯子为了策划今日,究竟与多少个女人生下了多少个后代,如今存活的,究竟又有几个呢?
“你剥离魔性时,我其实就在夕遥宗内,”魔君忽而开口道,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赞扬,“不过那时候你看上去快要死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真是让我惊讶了一番。”
林羡这时候开口了:“你还活着这件事也同样让人惊讶。”
她这句话换来了一声轻笑。
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不祥的预感,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抓在手里,磅礴的魔力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往她的身体内灌输。
尖锐的刺痛于筋脉中发出沉重的抗议,身体在叫嚣着阀值。
周围浓郁的魔气与此同时围绕住了林羡。
林羡的意识模糊起来,她听见那个疯子道:“时间很着急了,为父等不了这么久了,既然你不愿意当一个魔族,那便受点苦吧。”
即便这种时候,那人依旧高高在上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看着。
林羡咬着下唇,身体的筋脉被这横冲直撞的磅礴魔气在短时间内损毁了大半,但她心底却浮现了一种极致疯狂的兴奋,那一丝情绪在眼底被敛下来。
左豫并没有耐心在这里等下去,将魔力传输出去的同时,也在削弱他自己,他要看如今蜷缩在地上的儿子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一次的魔力,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
林羡在他看来,也是一场赌博。
甚至在这位父亲眼里,还算是一场豪赌。
魔君的魔力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尤其还是如此磅礴汹涌的力量,如果是他的其他两个儿子,想必会因此而欣喜若狂,然而他们没有这样的待遇,说不上幸运或者不幸。
他们看来幸运的人并不幸运,不幸运的人,也不一定不幸。
魔君耗费了不少魔力,然后将林羡扔下自生自灭,而自己快速离开。
他在等,等这个儿子能不能全盘接收自己的力量,如果林羡能够办到,就足以说明其拥有被他选择的机会。
林羡的骨骼如同被人打碎又重新组合起来一般,这样的痛觉,熟悉又陌生,早在她要选择不当一个魔时,就经历过了一次类似的生死徘徊。
只不过,种族本就是天生的,即便有些人原本是人,后来入了魔,也不代表那人成为了一个魔族。
林羡当初抛弃自己作为半魔的所有特性,也相当于死了一回,如今再将魔族的东西放回到她的身体,无异于是在消耗她的生命。
只不过,林羡并不在意这个稍微艰难的过程。
而魔君那个疯子,更不可能在意。
林羡必须熬下去。
她咬了咬牙,开始利用那横冲直撞的魔力,冲破了原本封了自己筋脉的力量。
第621章 近了
筋脉重新得到了解封,她的力量回归,就连眼睛,也重见光明。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拥有了反抗的力量,身体内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发生冲突,这对她这具身体来说,也是巨大的挑战。
她的虚弱,似乎又给了那些恶魂可乘之机,它们争先恐后地冲上来,然后被小黑雾再次挡住,在那层阻拦之外,贪婪地盯着那具强大的身体。
林羡这回拥有了可以反击它们的能力,但是却没有将多余的精力用来对付它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这段时间其实并不漫长,但对于倍受折磨的人而言,却又是另一番概念。
林羡不知道自己浑身粘着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时,她的小徒弟,已经被那灰蒙蒙的宫殿外的结界阻拦了脚步。
魔君离开得足够快,而裴漓之隐匿自己的身形也足够谨慎,他们彼此错开,又或许是,魔君也知道自己两个儿子背后的小动作,故意置之不理。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这来的人虽然是他的儿子派过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魔修。
由此可见,自负确实会害死人。
魔君大人自然是足够谨慎的,不然不会在将魔力传输给林羡之后立刻离开,他的力量不处于巅峰时期,如果这时候有人乘虚而入,他不一定能占上风。
裴漓之站在那层结界外,轻而易举地意识到,设下这层结界的人,实力上起码等同于大乘境。
这绝对不是他——如今一个小小的元婴境界可以破除的结界。
而且破除这个结界的动静太大,很容易引起结界主人的注意。
在这时候,裴漓之已经意识到,他的师尊极有可能就被关押在此处,然而更多的疑虑凝聚在他的心头,裴漓之担心他那师尊的现状。
然而这种担心中,又似乎掺杂着其他复杂的情绪,裴漓之分辨不出来,全部都归咎于自己对徒弟角色的入迷。
他在原地站了会,最后掏出了左焱给的那个白色小瓷瓶。
魔族的血也同样是红色的。
裴漓之直接将一滴血滴入了结界的表面,随后一瞬间,他看见了结界的变化,裴漓之没有过多犹豫,一脚踏了进去。
进去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只魔虫没能够随着他一同进来。
而是按照原路返回。
裴漓之并不在意,他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想要在这里面快速找到他的师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似乎也有个例外。
裴漓之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得足以让人忽略的联系。
这一丝感应让他难得有些错愕以及惊喜。
他曾在一段时间内睁只眼闭只眼地放纵着某团小家伙偷吃他的灵力,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如今他的识海当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感应。
而感应的对象,正是那团从战场上失踪的小黑雾。
如果小黑雾在魔界,那便应当是同林羡同时进来的,按照小黑雾平时动不动就想往林羡身上贴的尿性。
他们极有可能呆在一起。
第622章 杀机四伏
这样的宫殿,显然是裴漓之没有见过的,但他毕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毛头小子。
魔界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这里怀有太多没必要的惶恐之心。
他的目标很明确,只为寻找到他那位也许身在险境的师尊。
然而这座诡异的宫殿内,似乎并没有方向可言,处处相似,又处处都是陷阱。
裴漓之在踩入一次陷阱后,便停下了脚步,身上原本用来伪装的那张脸上也浮现了郁躁之色。
他不得不花费时间来研究这座宫殿,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与小黑雾的那点联系里,小家伙的情绪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它在害怕。
不知是不是多年来的习惯,裴漓之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点类似长辈的心境,以至于他此时此刻异常在意那团小家伙的处境,甚至想要与它取得联系。
这点发现让裴漓之觉得荒谬,但同时,他又抑制不住这点称得上可笑的忧虑。
裴漓之盯着这座宫殿的冰山一角,终于意识到,这里有不止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阵法,有些甚至过于古老,不曾见识过的人,极容易在这里葬送自己的性命。
裴漓之庆幸自己没有把那两个初生牛犊般的师弟师妹带进来,不然他也许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够让他们毫发无损地从魔界中离开。
他低头,手中蓦然浮现了一根细线,那根细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顺着裴漓之的指间,蓦然伸出,而后,在看似空旷的空间内穿梭着,速度很快。
然而,就在那根存在感也许不那么强的细线穿梭而过后,“轰隆”一声巨响,裴漓之面前犹如鬼界大门再度打开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跟前,波澜不惊,来自魔界的恶兽其他说不出名字的黑暗生物被困在这里,虎视眈眈地盯着闯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在裴漓之面前,是不止一个杀阵。
也许也难怪那位魔君如此有恃无恐。
这座宫殿,也许只有魔君以及他的血脉能够来到,只不过,那两个人都不太敢去挑战自己父王的威严,因此才有了如今的一幕。
裴漓之被派过来杀死那个剑修。
然后他遇上了这里的杀阵,死无全尸,但是会留下些有人来过的痕迹。
到时候就得看那对兄弟俩,谁能把这个责任推到对方身上了。
裴漓之看了一眼手中装着左焱的血的瓷瓶,心想左焱将这么容易便能暴露身份的东西交到一个并不是特别信任的属下手中,究竟留了什么后手呢?
直到这时候,裴漓之敏锐地察觉到结界外面又有其他人的动静。
那位魔君长子不知为何出现在了结界之外,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只不过因为他还没有决定进来,因此暂时也没能发现裴漓之的踪迹。
裴漓之做得很小心,想必除了那位魔君,没有人能知道能察觉到有另外一个人进了这结界之内,当然,裴漓之眼前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除外。
第623章 黑暗的监狱
裴漓之犹豫了一瞬间,最终还是被迫切想要见到林羡的心情影响了自己的决定,他很快便选择了避开那些杀阵。
至于那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生物,只要裴漓之不踏入它们的地盘,它们自然也只能干瞪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外人。
裴漓之平生很少凭自己的感觉去找什么东西,但有时候不得不说,人的感觉总有某种微妙又神奇的共鸣。
裴漓之的修为和实力如今都一般,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那曾经飞升过的神识。
强大的神识,让裴漓之对周围的境况快速有了详细的了解。
他知道自己如何走才能尽可能避免危险,也清楚自己拖得越久,状况就会越来越不妙,左苍这个魔族,尽管裴漓之还没与他正面交锋,但那日对方在林羡剑下坚持了许久才败下来。
尽管裴漓之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碰上此人会使他的寻师之途变得艰难。
同时他也没想到,即便可以避开所有的杀阵,也没能让他尽快找到自己的师尊,他在那个宫殿的外围迷失了一日有余。
在这段时间内,裴漓之避开了所有的杀阵,但是却没能避开这座宫殿周围萦绕着的迷雾。
这些雾,拥有着让人迷失的能力,会让人,哪怕是修士也陷入到各种迷乱的幻境当中,裴漓之靠着自己的意志勉强保持着理智,不至于忘记自己进来时的目标。
然而糟糕的是,因为这重重迷雾的影响,裴漓之甚至有些分不清,心底感受到的关于小黑雾的情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同找不到路的小蜜蜂在此处游荡对裴漓之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幻境中又看见了许多不应该看见,起码不应该在此时此刻看见的画面,这让他的愧疚再度汹涌地涌上来。
他强撑着身体从那排并不整齐,且高低错落的宫殿中走过,忽然空气中一缕淡淡的血腥味划过他的鼻翼之间,他猛然抬头。
裴漓之自然不能由一缕血腥味认出这究竟是不是林羡的血,但这缕似乎只存在一瞬,甚至有可能只是错觉的血腥味,却让裴漓之找到了希望。
他没有放过这次机会,捕捉住了这缕不知道是谁的血腥味,再下一次将要踏入宫墙旁小径时,他蓦地遏制住了自己想要走小道的念头,猛然撞入了那看似坚硬的墙体之中。
没有任何一丝意外。
他就这样穿了进来。
裴漓之在这里看见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的四处飘荡的是数不清的亡魂,以及空荡荡的黑暗。
这里像是一个黑暗的监狱。
裴漓之却意识到,也许他要找到林羡的身影了。
就在那么短短时间内,裴漓之下意识往前面而去,只不过他很快就被这里不受束缚的亡魂给盯上了,不过相对于他的身体,也许曾经上神的神魂会更加容易被觊觎。
裴漓之在它们眼中,无疑也是大补品般的存在。
只可惜,这补品其实并不怎么听话,也不喜欢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盯上。
第624章 原来如此
那些觊觎这可口的神魂的亡灵,只知道这神魂的美味,却忽略了其中的危险。
裴漓之在此刻,终于没有掩饰自己身上的气势,即便修为只到元婴,这样的修为在魔君面前也许不够看,但是这些亡灵,却能分得清,什么样的食物是它们可以吃进口的,什么样的是不可以吃的。
裴漓之没有再在这里迷失自己,幻境的后劲对他来说也许还有点,以至于他对后面看到的画面依旧心有余悸。
对于这里,裴漓之显然是更加陌生的,因此在他进入到这个如同黑暗监狱一般的地方时,另一个人早就出现在这里了。
左苍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被磅礴魔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剑修,如果说来之前他还在怀疑,左焱是不是给自己设下了什么陷阱,如今眼前的一切,就是在赤裸裸地告诉他。
他与左焱这些年来的相争简直就是笑话一场。
披头散发的剑修身上,萦绕着的,正是原本应该属于魔君的力量。
那魔力磅礴雄厚到让作为儿子的左苍都忍不住生出一丝想要臣服的念头,与之前魔君传给左苍的比起来,都不是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能够承受得住魔君如此磅礴力量而且还撑到现在的,说那个剑修身上没有魔族的血脉,谁能相信?
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方承受着的是魔君的力量,魔君的力量,又是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林羡的身份,几乎不言而喻。
在这一刻,左苍的想法与他那个平日里又蠢又爱出风头的弟弟达成了一致,他想要杀了里面那个也许是他们弟弟的剑修。
何况,他没有从这个剑修身上感受到任何一丝该有的魔气,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个人族修士是个半魔,身上兴许遗传到的魔族血脉少之又少。
这样的货色也配得上魔君这个位置吗?
左苍的答案是否定的。
但是在杀这个剑修一事上,他不能莽撞。
这里是父王曾经带他们两兄弟来过的,独属于他们王族圈养猎物的地盘,作为魔君之子,他有权步入他父王的一些领地,却绝不代表着,他能够放肆。
放肆的后果自然不是左苍能够承受得起的,毕竟有前车之鉴。
他原本不仅仅只有一个兄弟,只不过那些人太蠢,在魔君的底线上踩了又踩,最后成功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左苍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因此,即便他知道如何去破除眼前的结界,又如何乘虚而入杀了里面的人,他也不会选择在此时此地下手。
他不过是像左焱一样,过来观赏了一下人族修士罢了。
这种沉着,维持到了他看见那个人族修士忽然挣扎着抬起了头。
对方的眼睛在这黑暗中与他对视着,一言不发。
左苍看着这个前几日的对手,如今也终于能够明白,为何他的父王强调要活捉此人。
原来如此。
左苍的杀意也在同时升腾而起,只不过他依旧没有动手。
林羡却忽然开了口,她沙哑着嗓子同左苍说了一句话。
第625章 他的师尊快要入魔了
左苍离开的时候,步履匆忙,根本无心去观察周围的事。
更因为另一个人的行踪并不容易察觉,因此,他忽略了。
而不久之后,裴漓之在这个监狱似的地方,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师尊。
他来到了一个并不算巨大,但却十分棘手的结界面前,看到了他狼狈的师尊,并且在同时,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理智告诉裴漓之,如果是林羡都没办法挣脱这里,那么他的到来,无非是让他的师尊知道,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被徒弟看了过去。
但裴漓之还是出现在林羡面前,在没有十足把握,觉得他有能力可以将自己的师尊从这里救出去的情况下。
被他看到了也许是此生最为狼狈的模样的林羡,盯着自己的徒弟看了半晌,那半晌内,裴漓之甚至怀疑过,林羡是不是被这里的魔气给折磨傻了?
然而当对方准确无误地喊出他的名字时,裴漓之又觉得,他的师尊回来了。
“裴漓之,”冷淡的嗓音响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漓之显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他师尊的不欢迎。
他顿了一下,开口却成了:“弟子怕您死了。”
裴漓之:“……”
林羡:“……”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也想骂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空气似乎也跟着停顿了片刻,最后是林羡开口斥了徒弟一声:“你的师伯是死了吗?放任着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现在立刻给我回去。”
她用将近是命令的口吻要求裴漓之离开。
而裴漓之自然不懂,他眼巴巴地过来想要救下自己的师尊,而他的师尊却丝毫不领情。
这种委屈的情绪对他而言确实有些说不出的久违,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已经忘记了委屈这种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林羡的冷语,他还是不可避免浮现了一种“狗咬吕洞宾”的心境。
他定定地看着里面不知染上了多少鲜血的师尊,那些血也不知是林羡的还是那些尸体的,被关押在这种地方,正常人都会对外面的人说,请救救他。
然而,眼前之人却冷淡地让自己的徒弟滚。
裴漓之面对着林羡,态度却没有太多的改变,他道:“师尊,您不出去,沈宵和虞幼清也不会走的。”
他搬出了自己那两个难得派得上用场的师弟师妹。
然而也这句话,成功让师徒两人的氛围更加僵硬了。
林羡不知是不是忍受着剧烈的疼,她的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但裴漓之怀疑是被气的。
“裴漓之,我再说一遍,带你的师弟师妹,滚回去。”
林羡如是道。
裴漓之若纹丝不动,他道:“师尊想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不明白,林羡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留在这里做什么?
魔君,这浓郁的魔气,还是林羡身边萦绕着的魔气与血气,都无一不在向裴漓之传递着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的师尊快要入魔了。
而这个要入魔的人,丝毫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一般,甚至还想以这样的状态,去完成什么看起来必须完成的事。
第626章 裴漓之,听话
在这混杂着血腥与罪孽的深重黑暗中,林羡与她的大徒弟对峙着。
裴漓之见不得林羡浑身是血的模样,这轻而易举便勾起了他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而林羡,被徒弟看了如此狼狈的一面,干脆也破罐破摔了,好歹是一个徒弟,不是所有徒弟都在。
她的脸面没有丢得太多。
“师尊,”裴漓之忽然低下了嗓音,他道,“弟子冒着危险进来,只为救您出去。”
他的态度显然没有一开始的冷冰冰,反而透着一股很隐秘,以至于林羡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的哀求。
他在哀求自己的师尊不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而去做某些事情。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林羡的沉默。
小小一个弟子,如何能让自己师尊改变主意呢?
林羡自然是不可能改变自己主意。
师徒二人都不说话,裴漓之不明白自己的师尊如今狼狈成这般模样的意义是什么?
或者他想知道的东西更加露骨,他莫名的,想与自己的师尊站在同一水平上,有资格共享其秘密。
良久,林羡叹了一口气:“裴漓之,听话。”
一句话中似乎包含着太多的无奈。
裴漓之甚至忍不住想,林羡是不是把他当成同沈宵和虞幼清一般的孩子去哄了,可即便深知这一点,裴漓之也无法告诉他的师尊,他已经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记得许多事情。
他想告诉自己的师尊,魔界绝对不是应该呆的地方。
林羡也许会在这里因为什么事而走火入魔,甚至因此失去性命。
但所有的话到了喉咙处,都成了一根拔不出的刺,他说与不说,似乎都阻拦不了林羡的举动。
“师尊,”裴漓之最后开口道,“如果您不愿意现在就离开,那弟子会等到您愿意离开的时候,再离开。”
这句话甚至有些要挟的意味。
林羡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的徒弟在拿他自己还有两个师弟师妹的性命在要挟她。
林羡想了想,也许这时候在营地的师兄们已经发现自己有三个不听话的师侄跑了出来。
但这里是魔界,进来一趟再出去,又谈何容易呢?
她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她这逆徒给教训一顿。
师徒二人的对峙并没有得出什么好结果,反而让夹在两人中间的小黑雾肉眼可见更难过了。
它似乎盯着结界外的裴漓之,还有身边的林羡,它也似乎希望,裴漓之能将林羡带离这个鬼地方。
“裴漓之,”林羡的语气严厉,尽管她的状态不佳,似乎还在忍受着什么折磨,她道,“违背师令,等同于违背宗规,你背下的宗规都喂了狗吗?”
她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颤,说不出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被徒弟气的。
然而,她这句话说出之后,那个逆徒道:“师尊,弟子倒是希望,您能够有机会再来教训我。”
林羡:“?”
尽管意识有些说不出的混沌,林羡还是从中提取到了最为关键的信息,逆徒在咒她死?
第627章 心魔
林羡如今被困在结界中出不去,自然也没办法去教训自己这逆徒。
她甚至有些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觉得自己如今的状况,还颇有些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意味。
这犬,自然是指她的逆徒。
养他这么大真是白瞎了她的心思,说话还没他师弟师妹半句动听。
平日里教导他时就不该只专注于修炼,这为人处世的道理,好歹也该懂些。
如今说这话来伤他狼狈的师尊的心,也不知回去良心会不会也有几分痛。
林羡甚至有些久违地怀念起了自己其他可爱的小徒弟。
连怀里那团黑漆漆没有五官的小黑雾,也比这个徒弟也来得顺眼。
林羡有些眼底发黑,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依旧镇定地面对着自己这逆徒。
为人师尊还得时刻逞强,林羡不仅怀疑起收徒的意义是什么,回忆了一下,觉得收徒真是一场豪赌。
瞧瞧眼前的都是个什么玩意。
林羡又叹了一口气后道:“裴漓之,这时候就别气你的师尊了,回去照顾好你的师弟师妹,好歹是大师兄,带着自己的师弟师妹冒这样的险算怎么回事?”
裴漓之终于意识到,即便自己将师尊气得说不出话,对方也不会愿意在这时候跟他离开,这个结界看起来坚不可摧,但他并非是毁不了。
然而冥冥之中,他又明白,如果他真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了,林羡真的会生气。
最后,裴漓之指着林羡怀里的小黑雾道:“师尊,我能带走它吗?”
这应该是师徒二人第一次这样说起那团黑雾,裴漓之也没有问那团小家伙究竟是什么。
“不行。”林羡拒绝了。
裴漓之忽然又开口问道:“师尊,您同魔族究竟有什么联系?”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起这个问题了。
他不在乎。
但眼前的状况又告诉他一个赤裸裸的现实,他的师尊与魔族之间有着些他觉得并不明朗的联系。
“裴漓之,”林羡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她道,“不该你关心的事,不要问。”
裴漓之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林羡的方向——他的师尊,受尽折磨且狼狈地窝在一处,而他作为徒弟,在劝说其离开后无果,竟然就这样,不打算理会。
他这又哪里像是一个徒弟的模样?
连一滴假惺惺的眼泪都没有。
“师尊,”裴漓之的声音在这空旷又黑暗的地方显得尤为有存在感,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让林羡此时难以去分辨的情绪,“弟子不希望您死。”
这个逆徒又在咒她死——这是林羡的第一反应。
然而片刻之后,她又想到,也许她这个叛逆不听话的徒弟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好说了一个真实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的理由:“裴漓之,为师生了心魔,若是不处理好,修为会遭到反噬的。”
什么样的心魔会同魔族有关呢?
裴漓之想。
只不过他没有再问出来,林羡说出的这句话,是此情此景之下,最具备说服力的一个理由了。
真假不论。
第628章 可可爱爱
裴漓之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境离开。
他忽然意识到,对于林羡而言,他真的不过是个还需要保护的徒弟而已。
只不过林羡大概还是高估了自己徒弟的听话程度,裴漓之只是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而已。
只要裴漓之想,他同样有太多的办法留在此处。
一个曾经有本事飞升的人,如今却救不了自己的师尊,这样的事实对裴漓之来说,已经足够证明自己的无用。
他从来都知道,人不可能肆无忌惮。
这是他拜入夕遥宗后不久,林羡就让他明白了的道理。
但裴漓之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为此而生出了些无力。
林羡自然不知自己那徒弟还没有离开,她正在跟体内的魔力做对抗。
左豫那个疯子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觑,魔力与林羡本身的灵力冲撞在一起,俨然让她时时刻刻都承受着说不出的折磨。
那种让炼虚境修士都觉得难以忍受的撕裂感不断涌现出来,林羡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就这样算了,她的咸鱼性格在这时候竟然还能涌现些,让人忍不住发笑。
只不过她还是没放弃挣扎,没多久,她终于把那股乱窜的魔力控制住,将其凝聚成一团,置于身体的丹田之处。
小黑雾在这时候,有些嘴馋似的往她的腹间贴贴,然后被林羡一根青葱般的食指给点了回去,她漫不经心道:“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省得吃坏肚子。”
小黑雾听完后有些委屈,蹭了蹭林羡的手指。
那股磅礴的力量对于以魔为形态的小黑雾而言,无疑是极为美味的东西,只要吃上了一口,就能让它的力量大增。
这样它就能带她出去了。
小家伙说不出半句话,倒是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委屈”。
林羡一时语塞,也没有再说它,而是从指尖凝出了些纯粹的灵力,要去喂这个小家伙。
平日里时不时还偷吃裴漓之一口两口灵力的小家伙,这时候对于林羡投喂过来的灵力却避之如蛇蝎。
林羡:“?”
这好歹是从她身上分离出来的东西,它想不想吃这口灵力,她也一清二楚,结果小家伙不吃?
小黑雾不仅不吃,甚至还将林羡的手往她自己的方向推着,意思大概是让她自己吃。
林羡后知后觉,这玩意的性格真是比别人亲生的幼崽都可爱。
“……”
完了,她现在因为从前的所作所为而感到一丝不太值钱的愧疚。
产生愧疚,很多时候是人动摇的第一步。
林羡提炼好了那些磅礴的魔力,以至于她的身体也染上了魔性,这让不久后前来查看情况的魔君感到很满意。
他真诚夸赞自己的“儿子”:“尽管只是一个半魔,你的天赋远远超过你的兄长们,显而易见,你人族的血脉也很不错,可惜……”
他不需要那种低劣的血脉。
林羡不回话,一双向来看着多情的桃花眼,毫无波澜地看着他。
魔君似乎从“儿子”的神情中感受到了愉悦,而后给林羡输送了第二次力量。
第629章 血脉永随
这一次的魔君显得更加谨慎了些,不仅仅是因为林羡的力量在壮大,更重要的是,他以极快的速度虚弱下去了。
只不过,还在融合力量的林羡同样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次魔君离开了一天。
林羡看见他这次在阵中留下了一个留影石。
想必是为了确保事情做到万无一失,然而这万无一失在林羡看来,也是他们之间的较量。
第二次被迫输入身体的力量同第一次的力量产生了共鸣,想要在她身体内大展拳脚,林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勉强强压下来。
只不过她身体上因此而裂开的伤口,却没有灵力再来治愈了。
确实很狼狈。
她身上的气息也因此发生了变化,乍一看,像一个魔族。
还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族,一个身上带着王族血脉的王族。
如果她出现在魔界众人面前,不出意外,所有人都能认出她身上这股强悍力量的来源。
除了直系的亲缘关系,魔君的力量不是谁都能随便承受的。
魔君也不是一个慷慨的善者,相反,他是一个暴君。
暴君会将所有的权力都紧紧把握在自己手中,连他那些有心谋反的儿子,都没办法拥有支撑自己这一野心的能力。
魔君不知活了多少年,但似乎所有人都隐约知道,他已经是到了要命衰的时候。
因此近来,魔族都在为下一位魔君而做准备,大多数的平民魔族对此事的关注仅限于茶余饭后,只有魔族的王室与将领,他们希望自己能够押对宝。
可惜在林羡这里,她深知那些魔族的想法都不过是一场空话罢。
什么样的强者,会为了魔族的未来,而将自己的力量都转移到所谓继承人的身体内呢?
这种谎言也许能骗到其他人,却不可能让林羡为之昏头转向,她不屑于这股力量,也知道左豫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一个将死之人,为了活命,确实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此时此刻,魔界众人还以为人族与魔族的战争以及双方剑拔弩张的氛围才是他们要关注的重点,可引领着这场战争的魔君,却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其他事情上。
这一天过得很快,林羡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断炼化着体内的魔力,同时,又注意着将那些炼化了的魔力分出来,在自己的筋脉中充盈着,只有这样,才可以营造出一种,她的体质已经被改造了的假象。
这种小把戏自然瞒不过魔君,当然林羡并不在乎,那股力量确确实是出现在她身体内的,对方就算想要探查虚实,就必须要出现在她面前,并且探查她的丹田。
但在魔君看来,吸取了他将近一半力量的林羡,在实力上,已经拥有了与他一较高下的能耐,所以他才需要将林羡困在这个充满着血脉压制的法阵里。
血脉,是这世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剥离的东西,哪怕她曾经对自己如此狠心,也只是将自己并不纯粹的魔性剥离下来。
血脉,却永随。
第630章 真正目的
今夜,魔族的君主迫不及待来验收自己的成果。
林羡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只不过这法阵中的血腥味却始终萦绕在她鼻翼之间,小黑雾在这几日看到林羡被折磨得不轻,只不过它虽然如今能够与林羡之间产生一丝联系,但从本质上说,它已经不属于林羡。
它分担不了那份痛苦,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相反,它却能一直察觉到,另一个人在这附近。
也许是察觉到含辛茹苦带了它七八年的相当于亲爹般存在的人在附近,小黑雾有了些安全感,但还是喜欢找林羡贴贴。
林羡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个小家伙的不知分寸,说实话这次是有点玩命,被师兄们知道是要宗规伺候的程度。
不过,先斩后奏这种事,林羡也做得多了,不差这一次。
那个阴沉的男人走过来时,林羡第一次抬头认真打量起对方的相貌,左豫自然长了一张能骗人的脸,如果不是周身的魔气和这身打扮,也许他看起来同那些正义感爆棚的修士也差不多。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魔族特征。
“林羡,”魔君开了口,“为父的力量,你觉得如何?”
林羡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听到什么回答,要她对这股力量感恩戴德?
他也配吗?
林羡想。
左豫还挺适合当人的,把人族当中的那些虚伪学了个七八分像。
“你想做什么?”林羡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这位魔君的眼睛,瞳孔中带了些像是绿色的元素,这点与林羡很不同。
“我想赐予你力量,以及漫长的生命,”左豫那张苍白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笑容,“这难道不比修仙要来得随心吗?”
林羡:“……”
也许是因为震惊吧,她一时间不知“无耻”两个字能不能形容出这个疯子的厚颜。
“修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左豫开始自说自话,他又看着林羡,“你明知自己此生不可能有飞升的机会,还非要在修仙这条路上走到黑,就这般厌恶你的魔族血脉吗?”
修炼是为了什么,大部分修士都会说是为了飞升,但他们也清楚,那么多天之骄子都没能飞升,又哪里轮得到他们?
林羡倒是对这个问题产生了些反应,她对这位魔族尊贵的魔君并没有任何敬意,她道:“自然是恶心你。”
这话落在魔君耳中,自然是大大的不敬,然而他却笑了,露出了一个称得上邪性的笑。
他的声音再度在黑暗中响起,他道:“只要今夜过后,你便会成为魔界的魔君了,我的儿子。”
他很是自负。
以至于根本没有认真探查过,他眼前的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又或者说是,林羡隐藏得足够深。
林羡忽然嗤笑了一声:“左豫,你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她的语气冷冽:“你不过是个寿元将近,迫切想要找到一具可供夺舍的身体的可怜虫罢了。”
第631章 这是一场百年前开始的阴谋
林羡直白地点出了这位魔君苦心孤诣多年的图谋,换来了一声轻笑。
左豫顶着那张近乎与人族无异的脸笑着道:“你倒是比你的兄长们要聪明许多。”
可那又如何。
夺舍。
另一个人的魂魄进入了一具身体当中,那具身体原来的魂魄,自然会被挤出来。
但魔君怎么可能在乎他这个“儿子”的死活?
就连这个地方,都在不断削弱着林羡的神魂力量,为了让他在争夺身体时能够获得更大的优势。
左豫其实一直都没怎么掩饰自己的真面目,他只是容易给人设下话术陷阱,他同林羡说,让她得魔界,得永生,可却是用她的身体,自己的魂魄。
说到底还是要让林羡死。
夺舍一事,其实原本没有如此复杂的流程,只不过坏就坏在,林羡当年为了摆脱作为半魔的身份,身上一丝魔性都没有留下,而后她将这团小家伙藏了许多年,直到被裴漓之解除了封印。
左豫似乎对夺舍一个人族没有兴趣,因此,他将那团小黑雾掳来,想借此让林羡的魔性,重新回归她的身体内。
此时,他要动手了。
察觉到不妙的小黑雾想要往林羡怀里缩,却还是无济于事。
有人将它抓了起来,而后用力挤压着它,禁锢着它的举动,随后将它按到林羡丹田的位置。
他温柔道:“很快的,忍忍。”
林羡忍住了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得益于多年来作为长老的修养。
小黑雾挣扎不开,它不排斥与林羡的亲近,却知道此时如果自己非要进入林羡的身体,会对她造成伤害。
小家伙不配合,但它的力量对于魔君而言实在是过于弱小,因此片刻之后,它消失在林羡眼前,而与此同时,一股比魔力入侵体内时更加迅猛的刺痛陡然直钻林羡的脑海。
她不得已弯下了腰。
左豫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的神色,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对这具身体唯一不满意的点便在于此,他不喜欢人族的身体。
哪怕是半魔,他都是不挑的。
当初在人间挑选人族诞下后代时,他就做好了准备,半魔同半妖不同,魔的本质是各种欲念,人族中所谓走火入魔,在魔族这里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因为魔族全盘接受自己的七情六欲,包括某些癖好,欲念足够大,魔族便会足够强大。
半魔也许会比血脉纯粹的魔族都要有天赋,林羡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当初那些人族的女人当中,她们诞下的后代,只有林羡一个活了下来,甚至还走上了修道之路。
魔族最尊贵的血脉,与人族的结合,诞下的孩子,大多先天不足,有些甚至熬不到出生。
至于那些不幸被挑中的女子,结局自然没有一个好的。
甚至,林羡不是第一个因此出生的半魔,也不是最后一个。
这并不是这位魔君闲来无事在人间弄出来的后代,反而,这是一场从百年前就开始的阴谋。
第632章 你只能活到今夜
左豫早在百年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寿元将尽,他做了一个漫长的布局,这其间,不知有多少条人命葬送在他的图谋当中。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林羡那位从未尽过母亲责任的母亲。
那位公主生来尊贵,她是个可怜人,也是个自私的人,被左豫挑上,也许有那么几分相貌的缘故,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皇室的气运。
林羡,不过是他的备选。
夺舍,显然是禁术,但是魔修连尸体都能炼,夺舍也算不得是多大不了的事了,何况夺舍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事,修为不够的,也许会把自己的命也给搭上。
以左豫的修为,自然可以随便找一个夺舍,而夺舍的对象,他选了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尽管魔界众人都在猜测自己的新主人是谁,然而他们这位现任的君主,依旧没有任何想要让位的打算。
已经被剥离出去几十年的魔性重新回到身体内带来的负担显然是难以想象的,应该没有人做过如此丧心病狂的人。
左豫他就是一个疯子!
林羡忍不住咬住了牙关,她在魔君面前,是一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模样。
小黑雾进入到她的身体内,成功让这具原本一看就是人族修士的身体重新出现了魔族的特性,最为明显的是,她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白色魔纹。
这道魔纹似乎也预示着,林羡魔族血脉的水平。
左豫的神色分明露出了些不同,他探手,抓住了林羡的手腕,而后探查了一下她身体内的情况。
从前只修炼人族法术的林羡,在魔族法术方面,自然不是左豫的对手,他笑了一声,将最后一股力量全部都输送到了林羡身体内。
霎时间,各路力量在身体里冲撞起来,林羡被压迫得胸腔都跟着疼,尤其是丹田,火烧一般的疼,她猝不及防咳出了一口血,那口血落在黑暗的地板上,又立刻被周围觊觎着她肉体与神魂的亡灵给吃了。
似乎笃定了林羡不会因此而死去一般,魔君手上捏了一个奇怪的法诀,点在林羡的太阳穴上。
林羡艰难掀了一下眼皮子,终于也发现了,跟前原本还算得上俊朗的魔修,不知何时,面容变得苍老起来。
她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咳嗽了两句,咳出了一大口血。
不用别人提醒,林羡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足够狼狈。
然而,她握紧了拳头。
一个红色的阵在林羡身下浮现出来,这个,便是左豫设下的夺舍阵。
苍老的笑声从他嘴里发出,尽透着残忍。
林羡厌恶他的触碰,伸手拂开,“离我远点。”
这句话中丝毫不掩饰她对面前之人的杀意。
她想弑父的心可从来未变,如果这种疯子也能算得上是父的话。
魔君并没有生气,他顶着那张已经苍老丑陋的脸看着林羡,突然伸手用力掐住了林羡的脖子,力度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的嗓音也随之苍老起来,他道:“可惜了,你只能活到今夜。”
第633章 夺舍
魔君说下那句话的同时,天地为之变色。
起码在这一方天地,雷鸣电闪。
显然这是天地所不容之事。
左豫却是个疯子,他根本就不惧怕所谓的天罚,只要熬过今晚,他就能重新拥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比现在更加强大的力量。
这个“儿子”,他曾经以为活不下来,但偏偏,林羡命硬得很,天赋过人不说,最重要的是,他隐隐能从这个儿子身上感受到一丝天地法则的力量,只不过这股力量刚刚萌芽,甚至可能还没有被它的主人所发现。
只要这具身体属于他,说不定天地法则的领悟也属于他。
他的面目终于狰狞了起来,林羡身下的那个夺舍阵同时也开始运作,林羡的神魂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她的脖子被一只苍老如骨的手紧紧抓住。
而后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她身体内的汹涌澎湃的力量,满意道:“你的身体,倒是生来就适合修魔的。”
自然不仅仅如此。
林羡修道方面的造诣,丝毫不差。
随着那只枯骨般的手掐住林羡的脖子,黑暗中看不清白皙的脖颈出现了黑色的掐痕,然而这点痕迹却没人去注意,唯一重要的是,掐痕之处,火辣辣地疼。
林羡垂着眼眸,似乎提不上任何力气。
她艰难抬手抓住了左豫的手,神色中不难看出她的痛苦,然而这痛苦在左豫面前,却成了足以让疯子愉悦的点。
他的笑容逐渐僵硬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那具显然已经苍老的躯体出来,转而源源不断地进入到这具年轻且强大的身体里面——趁着这具身体的主人还处于虚弱之时。
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魂魄渐渐汇入另外一具对他来说陌生的躯体当中,在充满各种浓重血腥味的环境当中,原本被扔进来且同样觊觎着那具年轻躯体和神魂的亡魂在此时此刻,都成了林羡身下夺舍阵的献祭。
刺耳的尖叫不绝于耳,吵得人神魂也跟着动荡几分。
与此同时,头顶的天空翻涌得更加迅猛,雷鸣电闪在某一刻闪过这二人的身影,同时也将林羡鲜血淋漓的模样照了出来。
如果顺利,今夜顶着这唬人的巨雷,魔君也会重新拥有一具强大的身体,然后用这具身体,重新成为这世间近乎独一无二的强者。
人族将眼睁睁看着他们曾经的英雄将剑刃刺向自己,这世间能够与左豫匹敌的人,少之又少。
即便是还没有将林羡掳来之前,他这个儿子,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魔君之力,真正探究起来,只有大乘境才能勉强与之一战。
然而魔君的寿元将近,他不得不尽量保存好自己的力量,为了今日这一刻。
那一缕两缕的魂魄中,甚至还能看出魔君扭曲又嚣张的笑,似乎没有人再能对他造成威胁。
“轰隆”一声巨响,就在这片刻之间,变故陡然发生,已经进入到新的躯体中的魔君,在这时候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魂魄也跟着停顿了一刻。
第634章 她足够疯
“你……”这句话还没有发出,他就感受了一股强劲的拉扯力从这具即将被夺舍的身体中传来。
她在不断将他的神魂拉扯进去。
魔君不觉瞪大了双眼,就在这时候,他的神魂全然从原本的身体中出来,失去神魂的身体就如同没有支撑的枯骨一般就此坠落在地,那张苍老的脸上甚至还能看出震惊的神色。
他发现了。
然而,事情似乎已经进行到了不可逆的程度。
魔君的愤怒在此刻迅速达到了顶点,他的神魂在怒吼,似乎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够如此将他当成傻子一般对待。
何况这个人还是,被他以血脉之力镇压着的“儿子”。
儿子?
可笑!
他的力量始终强大,即便是有一半已经进入到林羡身体内,但他坚信,林羡不可能在如此情境下熟练运用起他的力量。
他仍有胜算。
但这并不代表着,魔君意识不到,自己百年来的布局,竟然被一个不到百岁的臭丫头给算计了!
这哪里是什么儿子?
神魂潜入林羡的身体里,原本隐瞒得好好的真相,在此时此刻,便成为赤裸裸的,打在魔君脸上的耳光!
这种忽如其来的愤怒与震惊,在此时此刻占据了魔君的头脑,他错愕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自负。
他怎么可能相信,当初一个凡间的女子,竟然胆敢欺瞒于他?
然而这个时候,却不仅仅是愤怒的问题,他踏入了自己“儿子”设下的陷阱当中。
这个“儿子”,当真是好得很。
魔君在此时忍不住回想起了林羡从前的事,他知道自己有个半魔儿子拜入仙门,同时知道“他”的天赋过人,一入门就被当时那位宗主收为嫡亲徒弟。
他原本觉得此事并不重要,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儿子”成功在这种不知不觉的境况下,得到了他的注意力,更是将“他”那些血脉纯粹的魔族兄长对比得体无完肤。
“他”甚至还有未婚妻。
魔君在挑选身体上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然而偏偏没有怀疑过,这到底是不是儿子。
这个过程实则是诡异至极,他们身下的夺舍阵法在促使着“夺舍”一事的完成,原本呈现出虚弱的修士却迸发出了强悍的力量,与身体中的另一道魂魄进行拉扯。
不同的是,如今是魔君想走,却没办法轻易离开。
他被林羡骗了。
他以为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在这时候,狠狠地算计了他一把。
自负如他,如何能够接受?
然而那又如何,林羡并不是慈悲之人。
恍惚之间,她听见那道扭曲的神魂挣扎着质问她:“林羡,你难道要弑父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落在林羡耳中,被她以不痛不痒的轻笑划过,“那有如何?”
她从来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
弑父又如何?
“你难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那道扭曲的神魂又问她。
林羡道:“那又如何?”
魔君这会终于意识到,林羡不愧是他的血脉。
她足够疯。
第635章 同归于尽
这其实并不是一场胜负分明的割据战,林羡的胜算其实并不大。
她在这里呆了几日,以受伤之躯,又被刻意削弱了能力,如若不是魔君当真抛弃了自己原来的身体,林羡绝无一战之力。
然而这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成功为自己骗到了可以一战的机会。
这位魔君父亲对他的“儿子”了解实在不够深刻,以为林羡被夕遥宗这样的大宗门调教出来,自然心思纯粹些,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在他布局如何换一个强悍的躯体同时,他的备选之一,却也在用自己的命在布局着,如何弑父。
天地法则间,手染血亲之血的人,要面对的考验自然更加严苛。
可他却没想到的是,一个本就没有飞升机会的人,她真的对自己有这样的约束吗?
林羡不会。
她对飞升并无执念。
林羡咬紧了牙关,她脸上的神情也出现了扭曲与僵硬。
魔君不想成为一个女人,否则,他千方百计想要儿子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显然,在他眼中,女人不过是在他这场布局中不可或缺的牺牲品罢了。
他怎么会想成为一个女人?
即便是暂时用这具身体,他也忍耐不了。
要换一次身体所要筹谋的事太多,魔君如今被林羡气急,他根本不想承受这样的结果。
林羡体内就像是被要各方撕裂了一般,她利用魔君输入的魔力在不断将他的神魂拉入自己的身体,而魔君却是不断想要往外逃。
就在这时,林羡的手中,陡然出现了一道白光,原本被这里各种法阵压制着没办法召唤出来的落川剑,在此时此刻终于被握在手中。
魔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猛然怒吼一声:“林羡,你敢?!”
疯子原来也怕死。
林羡有些颤抖着扯了一下嘴角,显而易见,如果魔君不怕死,那他又何必花费这些时间找到林羡这样一具对他而言堪称完美的躯体呢?
只是正如同他在算计别人一样,林羡也在算计着他。
这场布局,久远到,可以追溯到林羡爬上夕遥宗宗门的那一刻起。
想弑父的心,不知多少年前就被种下,甚至成了她的执念,她的心魔。
林羡如今这副模样,她又有何不敢的?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与魔君的神魂拉扯中。
要杀魔君的方法自然是数不胜数,然而这却是在林羡看来,唯一可以独自一人完成的。
她强大起来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因此这种极端的,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的法子,也不得不用上了。
认真追溯起来便会发现,从她被掳到被迫困在此处,都是这位人族眼中刚正不阿的九司尊主的图谋。
她想杀一个人,用尽了自己的大半生时间去部署,倘若今日一死,也死得其所。
魔君只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不断被拉扯进去,那具储存着他一半力量的身体,不断拉扯着他的神魂。
魔君看到那只握剑的手举了起来,而后对准了剑的主人。
第636章 杀魔君
这幽暗的天地之间,一道雷鸣在耳边响起,闪电与剑光照亮了二人的神色,魔君虽然已经是魂体,但是却并非是透明的魂体,他如同曾经的小黑雾一般,身上萦绕着黑雾,然而却是人的形状。
在剑举起来的那一瞬,他已经顾及不了太多,下意识与林羡争夺起了身体的主动权。
生与死之间,衡量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原本看不起女人的魔君啊,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低了头。
然而他如今不是全盛之时,原本为了能够更好地融入林羡这具身体,他提前将自己的力量过渡到她的身体内,承受着这股融合力量的痛苦的人自然也是林羡。
他原以为,这里各种法阵能够最大程度地削弱林羡的神魂力量,而她一直表现出来的也是虚弱的模样,然而没想到的是,林羡是装的。
但疯子的后代自然也是疯子,林羡这种甚至敢跟他同归于尽的决然,显然也让这位寿元将近不得已病急乱求医的魔君产生了惧怕。
说起来,谁不怕死呢?
不怕死的话,又何必花费这么大的工夫来夺舍?
如今的境地,相当于全盘皆输。
选好的躯体是个陷阱,偏偏现在是他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别说是林羡,如果是其他人出现在这里,也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此番挣脱不开,他不死也会落得一身伤。
这自然不是魔君想要看到的结果。
因此他在林羡疯得连自己都不放过时,主动抢夺起了这具身体的主动权,这具身体里面蔓延着他的力量,按道理来说,也应该极其容易供他驱使。
然而当他真正去抢夺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时,他才发现,原来前两日所见全都是假象,他的力量确实是在这具躯体里面,然而,却被林羡封印住了。
魔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错愕中勉强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这个假扮成儿子的女儿,竟然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封印了一位相当于大乘境高手一半的力量,这种疯到极致的做法,显然是他的种。
魔君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林羡却不会在乎他的可惜,她的手在颤抖着,显然还是在这场争夺中僵持着。
在这场僵持当中,最终还是出现了些变故,那日从这里离开的魔君长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阵外,只不过,他此番出现,面容中透着比之前更为明显的阴郁。
目光落在阵中魔君的那具苍老的躯体上时,也同样波澜不惊,他料想到自己父王的身体也许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悍,但从前始终不敢僭越,不是因为长久以往的积威,而是因为他深知,即便自己父王再如何强弩之末,他也不是对手。
魔族哪有什么血脉亲缘可讲,左苍出现在此处,不过是因为那日,那个极有可能是他父王在凡间弄出来的私生子的剑修说了一句话。
对方道:“我可助你杀魔君,夺他的力量。”
难以拒绝的合作。
不是吗?
第637章 父子相残
而后便是如今这一幕。
魔君又何尝不知道自知,他与自己的儿子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父子情深可言。
就是这么愣神的瞬间,落川剑已经在咫尺之间。
左苍越过结界进来,作为拥有纯粹魔族血脉的继承人,他想要进这个结界并不难,更何况,如今魔君又处于最为衰弱之时,他的目的几乎是不言而喻。
魔君看向自己的长子,道:“左苍,你想做什么?”
左苍闻言,似乎还是踌躇了片刻,而后再缓缓抬眸,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嗜血,他道:“父王,儿臣等不及了。”
“您若是寿元将近,儿臣等上几十年也不冤,可您竟然想用这种禁术来活下去,再有个千万年,儿臣何时才能坐上您的位置啊?”
魔族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哪怕是弑父,在这种境况下,左苍心中有惧怕,但更多的是兴奋。
魔君能够在这个位置上稳坐,除了实力雄厚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工于心计,会把控人心。
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大多都被他玩弄在掌心。
但这样的人,又并非是全然没有死穴的。
例如现在,他想要换一具年轻的躯体,却不知道,早在许多年前,林羡就已经隐隐猜测到他的目的。
直到人魔大战中,得知魔族在蠢蠢欲动猜测着下一任魔君,她才最终确定,左豫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又可笑,又让人不知该如何说起。
却徒留愤怒。
“你也想弑父?”魔君似乎暂时压制住了林羡的力量,从而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一直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长子。
旁人都说左苍像他,然而在魔君看来,这个儿子的性子,可一点都不像他。
费尽心思去模仿另一个人,这样的人,说好听点叫忍辱负重,说难听些,叫没用。
魔君看不上自己任何一个儿子,他们身上没有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特质,反而如今,让魔君阴沟里翻船的人族修士身上,能看出那股狠劲。
“父王,”左苍幽幽开口道,“天命难违,不是吗?”
魔君的寿元将近,如今种种举动,不过是垂死挣扎。
挣扎成功也就罢了,挣扎失败,也不过是一死。
左苍想他死,林羡也想他死,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句话用在这对陌生的兄妹身上也许不合适,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谈论的温情。
何况,连生父都能杀,更何况是手足呢?
只不过眼下,他们还是得先忙正事。
“左苍,就算你杀了我,你以为以你的能耐,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吗?”
自然是不能的。
也许能坐上一时半会,但是长久以往,他没有自己父王的本事,也没办法管束住野心勃勃的手下。
然而此时,左苍道:“父王,儿臣自然有儿臣的办法,您若是心疼,可以助儿臣一臂之力。”
何为助一臂之力?
显而易见,他看上的是自己父王的力量。
在这雷鸣电闪的天空之下,这三人的对峙与被风吹起的衣袂,成了最难以忽视的画面。
第638章 不安
而那句话落下,左苍便提着一把剑向林羡走过去。
他自然是记得自己与林羡的约定的,然而此时,魔君在林羡的身体内,尽管没有全然融入在内,但也足以重伤他。
左苍手上那柄剑,是从魔君的私库中取出的。
左苍记得这柄剑,是某次他那位父王轻飘飘赐予的奖赏,从魔界火山崖上取下的熔浆制成的,这材质,克魔族。
即便魔君很强,可他确实也是魔族,还是在难得虚弱的时候。
他的亲生儿子,提着他自己赐下的武器,想要取他的性命。
这事在魔族当中,也不算绝无仅有,但讽刺总还是有的。
就在左苍踏上前来,将身上的力量都汇聚到这柄剑上来时,原本要刺向自己主人的落川剑,陡然换了一个方向——魔君暂时取得了身体的掌控权,哪怕还在持续着争夺。
他不愿意再接受这样一具充满陷阱的躯体。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面对这样的境况无能为力。
说到底,他为自己留下的后手又何止一个,即便是如今这样的状况,也未见得,左豫今晚会折在这里。
左苍毫不犹豫落下了一剑,被落川剑迎面对上。
林羡那张脸上的神色也显现出几分面目狰狞,一体双魂,尤其还是两道同样都十分霸道强悍的魂,自然是会出现这样的争端。
倘若魔君有这个耐心,愿意进这具身体内潜伏一段时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然而他确实是过于自负,即便是再谨慎,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折在两个自己的后代手上。
魔君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杀的,否则,林羡也不至于以自己为饵,这种事啊,如何能瞒过她某些个眼睛明亮的师兄师姐?
若她真能活着回去,在夕遥宗也得脱一层皮。
林羡在筹划这件事时,难免会偶尔分心,想着自己可能真要对不起他们多年的养育之恩,可能还得扔下几个拖油瓶让他们带着。
思来想去难免生出愧疚。
如今也不知道,那三个不怕死的小混蛋有没有回去。
林羡忽然觉得,还是有必要活着。
落川剑握在主人手上,却不受主人的控制,在过了几招之后,左苍落了下风,以他的能耐,如果真有两分把握能够算计到自己的父王,也至于等到现在。
就在此时,落川剑陡然又转了个方向——只转到一半,也就是这一半的方向,让左苍找到了机会,往林羡的右臂上划了一剑。
伤口的疼痛微不足道,相比起能让魔君死,林羡自然会愿意左苍的剑往她身上扎。
然而左苍实在不是什么太值得合作的对象,他的实力远远比不过林羡,更别提他的父王,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发挥出来的实力当中,还有部分力量,得益于魔君。
想到这里,林羡的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安。
但没来得及深想,她始终关心着自己手上的剑。
为了在这种鬼地方召唤出落川剑,她也是费了些力气。
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前功尽弃。
第639章 在所不辞
左苍似乎出现了踌躇,但也只是片刻,显然他也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夜若是不能成功踏上魔君的宝座,等待着他的又会是什么。
他的父王,对自己的儿子可没有什么慈悲之心,死在他手下的又有多少,左苍自己都数不清。
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么他也就不再犹豫,用尽全力也必定是要杀了魔君的。
魔君也许还是被这两人豁出去的态度所震惊,但也就是那么片刻的时间,林羡的身体再度被抢了掌控权,魔君几乎是,不费太多力气,便重伤了左苍。
他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空灵:“左苍,我没教过你凡事要量力而行吗?”
教没教过不知道,但魔族贪婪的本性在这里,左苍如今可不想听他说教。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而后将自己的血滴在手中长剑上,“父王,您何必挣扎呢?”
他说着,再度像林羡的方向刺去,被魔族血液淬过的剑,散发着对魔族而言致命的气息。
左苍是他的儿子,血脉的压制又如何,如今是魔君最弱之时,杀了他,这血脉压制自然不攻而破。
魔君不得不一心二用,就这样,林羡的身体又挨了一剑,这一剑,让这具躯体顿了一下,显然魔君的神魂因此受了伤,林羡咬着牙与之僵持着。
“轰隆”——
巨响在头顶落下,天雷终于落了下来,就在不远处,砸出了一个巨坑。
林羡在这一刻终于取得了瞬间的所有掌控权,她没有任何一丝犹豫,落川剑剑柄一转,她冷着脸刺入了自己的腹中,带着旁人看不透的决然与无畏。
哪怕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在所不辞。
——
裴漓之自然是注意到了这方天地之间的变化。
通常来说,这里算是隔绝了的天地,天雷却依旧降临,说明大事发生。
天道所不容的事很多,但裴漓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他抬头看着天,而后毫不犹豫地往被他师尊赶出去的方向走。
林羡让他回去带着师弟师妹离开,但离开又哪里有那么简单?
他不带人回去,那两个小的自然也不会想回去,裴漓之不担心他们在魔界遇险,沈宵和虞幼清虽然气人,但真正需要他们自力更生时,自保应当不成问题。
裴漓之还是更关心林羡的状况。
他在此处逛了些时间,如今终于迎着头顶的电闪雷鸣,又再次踏入了那一处。
他回忆起上次见林羡时的各种细枝末节,直觉自己忽略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林羡如何同魔族有的关系,那些个组合在一起的阵也十分奇特,一面在削弱她,一面又在让她变得更强。
二者矛盾之下,裴漓之直至第二次踏入,才恍然意识到,削弱的是神魂,强大的是躯体。
魔君为何要这样做?
这种忽如其来的猜测中甚至还带着让裴漓之不安的因素,他不得不加快了动作。
可他全然没有想到,他刚踏入那个充满血腥与黑暗的一方天地,抬眸往前看的那一瞬,恰恰好看见他的师尊手中执着落川剑,落川剑在其手上绕了一圈,而后不偏不倚,刺入了林羡的身体。
第640章 遍体生寒
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滞了一般,裴漓之的脑袋被眼前的一幕所震到呆愣,一瞬间遍体生凉,这样的画面对于裴漓之而言,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意味。
林羡再一次鲜血淋漓地倒在他面前。
尽管这次的剑不是红霄剑,而是落川剑。
但落在裴漓之眼里,却是同样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幕。
那一刻,裴漓之脑袋空白到了极致,在这个画面的冲击下,只剩下一句话:
他不能让林羡就这样死了。
红霄剑在此刻出鞘,而那边,林羡倒下的同时,她身体内陡然有什么东西也跟着逃了出来。
裴漓之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跑过去的同时,将红霄剑插入地下,红霄剑撑起了一个结界,而后裴漓之才颤着手触碰到地上的人。
他近乎是颤颤巍巍地蹲下来,而后才确定了林羡的生机依然在,只不过是虚弱到了极致,身体内有好几股力量在乱窜。
说句难听的话,这都不是走火入魔的事了,裴漓之不知道林羡之前是如何冷静地同自己说话了。
他的师尊,怎么会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师尊?”他试探性地开口问了一句,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中带着的颤。
林羡的眼皮子稍微动了一下,但随即又蹙着眉,忍着程度未知的痛,她没有丝毫想要开口的欲望。
半晌,她才勉强开口:“快离开这里。”
她只是吩咐裴漓之快点离开,却没有提要不要带她离开的问题。
林羡对这个徒弟的认知始终不够清晰,说到底,什么样的师尊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她的徒弟,就更将她的这点学了个九成。
裴漓之匆忙之下,下意识将林羡的手握在手里,而后试图往里面输送灵力,用以调节里面的各方力量,然而直到裴漓之冷汗滴下,也只是勉强暂时平复了这具躯体内的各股力量。
压制时间,一个时辰到几个时辰不等,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些力量会重新暴乱,到时候林羡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裴漓之却是弯腰将林羡抱到了一处难得的没有沾染鲜血的地方,抱起的那一刻他才惊觉,林羡竟然这样轻。
完成了这一步之后,裴漓之才将目光落在另一处。
林羡倒下的同时,有东西从她的身体出来,方向却是向在场那个魔君长子而去,裴漓之自然是看见了,然而他当时只关心林羡,无暇顾及其他人。
何况,魔族的死活,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再看过去,却发现,这人脸上的神色不对,面容扭曲不说,身上的气息也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夺舍。
裴漓之一眼看出了门路。
然而这却不是裴漓之最为震惊的点,他最为震惊的,是那夺舍之人,方才分明从林羡的身体出来。
也就是说,林羡才是那个一开始要被夺舍的。
他心中的后怕与担忧同时上演。
左苍与林羡的差距在哪里,很快便揭晓,他斗不过自己的父王。
第641章 找死
短短时间之内,魔君带着自己剩下的一半力量,占据了自己长子的身体。
裴漓之不得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些原本或许不应该错过的画面。
他将落川剑放在林羡身侧,落川剑本身有灵,自会护主。
红霄剑感应到主人的心境,猛然发出剑鸣,似乎很期待这一场即将发生的决斗。
他们心知肚明,这里只有你死我活。
然而就在此时,成功掌控了那具躯体的魔君却突然开口道:“你是林羡的徒弟?”
说完他也并不等着裴漓之的回应,或者说也不在乎裴漓之的回答,他道:“我让你安全离开,你把你的师尊留下如何?”
裴漓之冷淡抬了一下眸子,而后道:“你做梦。”
于是,一声嗤笑从对面发出,那位刚刚夺舍失败又顺势占了自己儿子身体的魔君指着近乎昏迷不醒的林羡道:“年轻人,你以为你的师尊真是什么正道吗?看见她身上萦绕的魔气了吗?她是魔族,不仅是魔族,还是……”
“嗡”的一声,红霄剑直指过来,它是神剑一般的存在,即便裴漓之如今什么都没做,也有了一定的威慑力。
魔君顶着左苍那张脸住了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他看向裴漓之的目光,更像是在看蝼蚁。
“你仅仅是个元婴境,”魔君提醒道,还不忘补充一句,“还是说,你想像上一次强行突破,以自损八百的方式救你师尊出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明显但是能够让人听明白的轻蔑,也同时让裴漓之知道,那次在仙盟大赏秘境当中后面出现的那个鬼修,果然同眼前的魔君脱不了干系。
裴漓之从来不擅言辞,何况也没有到要与敌人攀谈的地步。
“你师尊浑身魔气,即便带回去了,那些人会如何看待她,你可知道?”魔君捉摸透了人心,又故意对裴漓之道,“你作为她的徒弟,会被如何看待知道吗?更别提,你还有师弟师妹呢,不为他们考虑?”
魔君故意抛出了“师弟师妹”为饵,就是让裴漓之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放弃他的师尊。
然而他实在是太高看人族的情谊,片刻,原本懒得理他的年轻剑修抬了抬好看的脸庞,薄唇动了动,他道:“师弟师妹,关我什么事?”
他就差明说“谁要管他们死活”了,魔君的脸色一瞬间停滞了些,而后又笑了,“既然如此,林羡能有你这样一个徒弟,也不错。”
这位魔君说着,俨然对裴漓之动了杀意,或者说本来也不打算留着他的性命,只不过是因为他如今处于虚弱状态,又迫切要夺回在林羡身体内的力量,因此懒得计较这个闯入魔界的人族剑修。
就在那一瞬间,魔君想要杀了这个剑修,觉得也不过是杀了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
即便有点天赋。
但天赋与实力啊,需要时间的浇灌。
如此年轻,偏要找死,何不成全他。
魔君看了一眼昏迷的林羡,对夺回自己的力量势在必得。
第642章 神魂与实力不匹配
裴漓之这样年轻的修士站在魔君面前,也许确实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而对方,是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甚至如今夺舍了儿子的魔族君主。
裴漓之其实看一眼,便能明白许多事,例如魔君与林羡之间的关系,又例如,魔君同他这个被夺舍了的儿子之间的联系。
早在战场上,左苍身上带着魔君的力量,也理所当然被视作魔君的继承人,然而如今一看,不过也是一开始的试探。
这力量传给他的儿子,不是为了让对方更强,而是为了恰好应对今日这种场面。
也就是说,即便魔君一开始对林羡的躯体志在必得,也拿自己的长子做了另外一个可供选择的后路。
不凑巧的是,左苍自己找上门来。
当然,即便没有这一幕,魔君也有办法让他过来献祭自己。
一个想要篡位的儿子,一个觊觎儿子生命的父王,“亲缘”二字,简直可笑。
裴漓之与用着左苍身体的魔君交手,单凭实力看,他也许还不是对手,但裴漓之啊,他八百多岁了。
同眼前的魔君比起来,也许还算年轻,但是在他看来啊,魔君确实还不至于能有什么能耐让他把命折在这里。
他想到了林羡,他的师尊都把人整成这么狼狈了,不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显而易见,林羡是真的想杀魔君。
既然如此,师尊想杀的人,他动手又能如何?
总归是他欠了林羡的,又怎么能让其平白添上一笔杀孽呢?
魔君原本以为杀一个乳臭未干的剑修很容易,就算是他虚弱至此,可他却很快发现,这个年轻的修士,不仅接下了他的招数,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这点发现并不足以让魔君产生什么忌惮之心,直到他猛然惊觉,眼前的少年,他的神魂之力,竟然强大到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
十几岁的身体,元婴境界的实力,却拥有着与之极其不相匹配的神魂,魔君几乎是一瞬间就脱口而出:“你也是夺舍之人?”
裴漓之不痛不痒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然后又是一招落下。
单凭修为,裴漓之自然奈何不得魔君,但是魔君偏偏是短时间内,神魂进过两具躯体的人,他的神魂如今正处于动荡虚弱之时,更重要的是,这具身体内左苍的神魂也并未全然消散,正在同他的父王争夺着身体。
再这样下去,对魔君而言,并不是什么好的局面。
他想要快刀斩乱麻结束了这场决斗,他对裴漓之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夺舍了其他人这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又一次施压道:“夺舍在人族当中,可是禁术,若是你被查出来了,后果——”
后果可想而知。
魔君以为裴漓之并不是裴漓之,而是占据了这具身体的一缕孤魂,也许曾经也是为震惊世人的强者。
裴漓之没有理会他的威逼,而是用剑指着他,冷声道:“你若是死了,便什么麻烦事都没了,不是吗?”
第643章 此世之人
说到疯,裴漓之的疯可不会比其他人差上多少。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怜悯之心。
魔君的话对他来说也不具备威胁力,真正让他心急如焚的,是林羡的身体。
于是裴漓之不再废话,他用了自己最大的优势来对付魔君,神魂不稳的劣势让魔君在裴漓之的迅猛攻击下落了下风,然而他并不是什么认命的人。
他道:“你还是真够维护你这位师尊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裴漓之几乎是第一时间确定了对方的想法,他想逃。
裴漓之在这时候忽然想起林羡前不久说的话,林羡说自己生了心魔。
那么不用多想,裴漓之也能猜到,这所谓的心魔,兴许是同眼前的魔君有关。
左右对方若是离开这里,又在魔界境界起来,他们师徒四人想出去也难。
裴漓之眸色深了些,而后识海中不断蔓延出从来没有显现人前的威压,这个地方没有其他人,几乎是这股威压一出现,魔君就察觉到了一股承载着天地之外的力量。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这股神魂的力量,接近于他所没有接触到的神。
自裴漓之晋升元婴以来,与其说实力提升,倒不如说,他的实力在恢复,只不过这个恢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神魂的强悍。
魔君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而后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皮囊之下,藏着的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程度的力量对于魔君来说,也是第一次见,因此他才对裴漓之的身份有了猜测的欲望。
然而这也就注定了魔君的结局,裴漓之怎么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呢?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魔君藏在自己儿子身体内的神魂被裴漓之身上蔓延出来的力量所震慑到,隐隐动荡不止,左苍趁机想要夺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那张脸上出现了扭曲。
裴漓之丝毫不理会,强势的威压就此压了下来,而同时,头顶原本已经平复得差不多的天雷又一次翻涌而来,这一次,竟然比之前还要凶猛几倍。
裴漓之的神魂力量散发出来,连天道都察觉出来,他不该是此世之人。
然而事已至此,天道恼怒有如何?
魔君很快就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出现了难耐的神色,加之体内有另外一道魂魄在与他争夺身体的掌控权,无暇顾及太多的魔君咬着牙,又一次压下了身体内的另一道魂魄的挣扎。
他虚弱至此,又伤了元气,不是裴漓之的对手。
“你师尊快死了,你确定还要浪费时间要我的命吗?”魔君压低嗓子道,终于决定暂时放弃了林羡身体内的另外一半力量,选择了妥协,“我可以让你将自己的师尊带走。”
裴漓之当然知道如何取舍,他目光一冽,手中红霄剑勾勒神魂之力,毫不犹豫砍了过去。
他如何不知道耽误时间会害林羡丧命?
但让此人存活于世,林羡的命也就有了隐患。
霎时间,雷雨大作,红霄剑带着雷霆之力,刺向了对面的魔修。
第644章 取生魂
裴漓之始终记得方才落川剑从林羡身体出来时那抹刺眼的红,他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呢?
红霄剑没入左苍的身体内,与此同时,这具身体中的两个人同时受到了重创。
相对比身体的原主人,显然魔君神魂上受到的创伤更为严重。
裴漓之被天雷扰了神,分心看了眼自己的师尊,生怕天雷误伤了林羡。
“噗”的一声,左苍那具身体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样一剑,魔君自然还不至于撑不下去。
裴漓之提着剑,那剑尖上滴着血,一滴两滴落在黑漆漆的地板上,被藏于地板上的亡魂吞了去。
但碍于裴漓之的威压,这里的亡灵都尽量缩了自己的身影,不敢让裴漓之注意到自己。
天雷滚滚,偶尔一两道闪电降下来,更像是什么阴森之处,他恍若来自地狱的判官,一言不发地提着剑而去。
魔君顶着左苍那张脸似乎说了些什么,然而裴漓之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眼里,自然也只剩下要夺的命。
那两个人谁生谁死,他都不在乎,自然是谁都别想活着离开最好。
裴漓之毫不犹豫又是一剑正欲刺下时,那人忽然换了一副惊恐的神色:“你、你师尊说过,要助我坐上魔君之位的,你不能杀我。”
仿佛是怕裴漓之不管不顾,还添了一句:“……立了心魔誓的。”
生死关头,有谁是不怕死的?
何况林羡确实是立了心魔誓,左苍的话并没有问题,但更重要的是,立下心魔誓的人是林羡,如今要杀他的人是裴漓之,这二者之间并不冲突,对林羡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是吗?”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裴漓之却没有再举起手中的剑。
他又何尝不知道魔君此时此刻躲在儿子背后,不过也是为了逃过这一劫。
裴漓之于是毫无预兆地走上前来,伸手掐上了左苍的脖子,不轻不重道:“我师尊立下的心魔誓,与我何干?”
说着,手上的力道逐渐收紧,左苍本就受了伤,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裴漓之也没有做戏的意思。
眼看着那张脸越来越涨红,再如此下去,左苍必死无疑,而藏于他身体内的魔君,自然也得跟着如今的躯体死去。
裴漓之肯定能做到这一点。
千钧一发之际,那原本束手无策的魔君之子陡然又换了气势,猛然反击,但裴漓之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的手在顷刻之间按上了对方的额,两侧五指紧掐,一团黑雾同时从对方的身体内冒出。
但在僵持。
这割据的时间内,左苍同样痛苦不堪,他的父王退而求其次用了他的身体,并且试图将他给弄死了,但却没想到,那个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剑修的徒弟,竟然有这种不为人知的本事。
就连如今取生魂,都是禁术。
林羡与其大徒弟,没一个跟名门正派扯得上关系的。
相对比起来,他们更像邪门歪道。
取生魂,被取者痛不欲生。
裴漓之顶着一张冷漠的脸,就这样完成了这一禁术。
第645章 新魔君
魔君死也想不到,自己自认运筹帷幄做的这一切,他花了百年时间去布局,去挑选合适的容器,到头来却被人摆了一道,落到如此地步。
成王败寇便算了,林羡这邪门徒弟,若是让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明白。
魔君不是什么认命之人,哪怕如今他只是一团魂体被裴漓之抓在手中。
他叫嚣着:“你算是什么东西,吾乃不死之身,纵使你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奈我何?”
“不死之身?”裴漓之笑了一声,而后,手中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只见红光一闪,那不可一世的魔君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那团已经看不出人样的黑雾中,隐隐可见一张扭曲至极的脸,“你怎么会、怎么会……”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泯灭在裴漓之手心的火焰中。
那个在魔界说一不二的主人,就这样,死在一个元婴修为的剑修手上。
无力倒在地上的左苍更是半张开着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作为魔君的儿子,如何不知道对方的实力,竟然就这样、这样死了?
他看向裴漓之的目光中,又带着说不出的惊恐,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之人看向自己时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左苍丝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想,便可以立刻要了他的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渐渐收敛了身上的气息,重新变回了那个纯粹的元婴修士,就连头顶的天雷也因为失去了目标而渐渐平息下来。
左苍只觉得人族确实是擅于伪装,此人如今虽然已经收敛了身上的气势,但他却是半点也不敢惹。
他脑袋一片空白,唯独想的,是如何逃过今日这一劫。
他父王兴许是死了,但是他也未见得能有命活着,到时候继承这个位置的,显然还是左焱那个蠢货。
为他人做嫁衣这种事,左苍根本不想做。
若是想到今日这一幕,说不定当时也不会鬼迷心窍就答应了林羡这一桩交易。
结果,眼前那人没有立刻取他的性命,反而是冷着脸回到了自己师尊身侧,蹲下,将人打横抱起,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左苍,他道:“如今可以让我们安全离开了吗,魔君。”
“魔君”二字落下来,左苍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而后才意识到,裴漓之喊的人是他。
见他没反应,对方的脸色更冷,他道:“魔君已死,他的力量少说还有三分之一在你体内,我师尊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
左苍这才后知后觉去感受自己的身体,正如裴漓之说的那样,方才魔君被抽离他的体内,力量却没有全部被抽离。
他如今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上的澎湃。
甚至抬眸看着对面的师徒时,甚至还敢在心中较量着,自己能否一战。
然而只要一想到,要真正登上魔君这一位置,他还得应付不知多少人时,便迟疑了。
半晌,裴漓之听见对面狼狈的新任魔君道:“公子请。”
魔族眦睚必报,但如今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第646章 还没死
裴漓之踏出那道结界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外赶。
身后的左苍也许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裴漓之却不能再拖延时间,他的师尊,终于还是没能熬太久。
林羡体内的各股力量重新出现了紊乱之象,再这样拖下去,就算他们不在魔界,林羡这条小命也难保。
在这种时候,裴漓之还不忘给沈宵两个传讯,传讯内容也只有一句简单明了的话:“速到魔界出口。”
裴漓之以性命相逼,让左苍立下了心魔誓,要放他们回去。
然而这种事夜长梦多,裴漓之不敢再多拖延,那两个傻子这几日想来也有保全自己的法子。
方才传讯过后,沈宵和虞幼清显然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裴漓之无暇顾及。
他只有一个念头:再快一点。
即便是在魔界穿梭,裴漓之也不敢明目张胆,他依旧是将自己和林羡都伪装成了魔族。
只不过林羡被伪装成了尸体。
将尸体拉到魔界外面处理,也算合情合理。
然而他途中竟然还遇到了想要出钱同他买下尸体的魔修。
裴漓之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往魔界出口的方向而去,他穿梭的速度之快,又如何能够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但是如今魔君刚死,魔界又落在左苍手中,哪怕还没有昭告魔君的死讯,但仅仅开一个通往人界之道的出口,他还是能够办到的——不能办到也不行,他立下了心魔誓。
沈宵与虞幼清在这几日中不断观察,终于在伪装成魔修这件事上,做到了炉火纯青。
然而这几日对他们来说又是极其煎熬的,不仅时刻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甚至时不时还有穿着差不多衣服的魔修走过来想要差遣他们两个去做事。
两个人机灵着才躲过了一劫又一劫,若不是裴漓之早有吩咐过,人一离开又消失不见,这两人也许早就按捺不住去寻林羡的行踪。
他们靠着在魔界观察,打听着所有能打听到的关于林羡的消息,但具体在哪里,却无人知道。
就连裴漓之也不知所踪,因此他们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坏了大事。
如今听到裴漓之的传讯,下意识想要问一句“师尊呢”,裴漓之却早已经掐了传讯。
而后他们在魔界的出口处,看见一个扛着一具类似于尸体的魔修模样的人,他们起初还是怀疑,直到那人猛然看过来,给了他们一个只有彼此才能看懂的眼神。
沈宵和虞幼清的心一下就凉了。
如果说那个人是裴漓之,那么被扛在他肩上,恍若死尸的又会是谁?
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两个小的哪里承受得住这种打击?
当场就红了眼眶,然而裴漓之瞪了一眼过来,两个人瞬间又收住了,直到魔界与人族接通的口子被远远抛在身后,两个人才颤颤巍巍地指着那团被包得脸都看不清的东西问:“这是……师尊?”
“是,”裴漓之一顿,发现他们两个的眼泪眨眼就来,又补充了一句,“还没死,别哭丧。”
第647章 死不了
因为裴漓之那一句话,两个想哭的人一下子收住了,眼眶还是红的,眼泪还在里面打着转儿。
裴漓之很快又道:“快点回宗门,不然也快死了。”
他说的是回宗门,而不是回阵营内,沈宵和虞幼清不明所以,但很快,裴漓之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天灵品级的飞行法器,将林羡放了进去,随后沈宵和虞幼清也被他塞了进去,最后还有裴漓之自己。
两个小的起初还不明所以,但他们进入法器后的第一时间却是去看自己师尊,这一看,发现魔族伪装褪去后的林羡身上被鲜血浸染着,伤口遍体,正是对应了裴漓之所说的。
快死了。
这法器的防御力极强,也足够宽敞,师徒四人的身形隐匿在内,沈宵和虞幼清只要一探查都能够发现,他们师尊的状况真的非常不妙。
更加不妙的是,在进入这法器之口,沈宵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再一转头,发现另一边的裴漓之正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沈宵:“!”
“你怎么了?”沈宵过来扶啊裴漓之一把,这才发现,裴漓之的筋脉也是乱七八糟的。
说起生命垂危,他竟然没比自己的师尊差上多少。
“无碍,”裴漓之推开了沈宵的手,“去看看师尊如何了。”
他不过是遭了点天谴,又遭了些反噬罢了。
死不了。
但是在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眼里,裴漓之的情况,已经跟他们师尊差不多了。
“我说让你带着我们两个去,你非不听,”沈宵没忍住唠叨了一句,“师尊若是醒来知道你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还不知如何生气。”
沈宵同裴漓之的关系就这样僵硬惯了,如今饶是再如何怕他死了,出口也是以师尊为名。
裴漓之没有开口说话,他吐出来的血越来越多,除了唇与衣物被染红,脸色却是越发苍白。
他想要快点回到宗门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如果这时候有人过来,他未必能够护住这几人。
若是来人强些,沈宵和虞幼清也许都不能自保。
“裴漓之,你别死了。”
裴漓之:“……”
师弟师妹的话,真的向来都不动听。
于是,这师徒二人回到夕遥宗时,都是昏迷不醒着下去的。
原本应该赶往战场的慕容霖和安行舟,此时此刻竟然都在宗门面的山脚下。
沈宵和虞幼清二人也没有心思问师伯为何知道他们会在此处等他们,他们心系昏迷不醒的二人,因此急匆匆道:“师伯,救救我们师尊和师兄!”
于是林羡和裴漓之一前一后,又几乎同时被送入了长卿阁当中。
而后,除了慕容霖,他教导出来的嫡亲徒弟也在一旁帮忙处理着林羡与裴漓之的伤口。
这两个人的命,硬也是真的硬。
但师徒二人,比疯子还要疯。
前前后后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整个长卿阁都可以听见他不间断的骂骂咧咧。
骂的对象,自然是听不见他声音的师徒二人,遭殃的却是清醒的众人。
第648章 看造化
原本在战场上被燕景川不知遣去何处的苏戎,不知何时也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一株生得无比翠绿的草。
而那草,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紫光。
苏戎是用了法宝裹住带回来的,自己并未亲自触碰。
他不多言,只是将那株草交给了慕容霖,而后也一言不发地站在了长卿阁内等候着,同他的两个师侄一起相顾无言。
那日燕景川占了一卦之后,让苏戎去寻一物,送回到夕遥宗,尽管那时苏戎也觉得荒谬之极,该去魔界救人的时候,去寻这等东西又有何用,然而燕景川这么多年来没有失手过,苏戎也就咬咬牙信了。
结果回来慕容霖看了那草,还真的能派上用场。
他回来后已经听闻自己这小师弟的几个徒弟的胆大妄为,此时作为长辈,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你们还真是不怕死的。”
这句话没有任何要夸他们的意思,因此沈宵和虞幼清两个人都不敢开口说话,唯唯诺诺的同时,又舍不得离开半步。
那远在禅修阁的幼崽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师尊和大师兄生死未卜,又闹着要过来。
还是上次的小佛修将他送来。
一日过后,蹲在那里守着师尊和大师兄的人里面,就多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虞幼清看着那紧闭的门,心中忍不住紧张,她一紧张,手就停不下来,刚好旁边就蹲了个小不点,于是她抬手,对着那颗白色的脑袋,撸了一下又一下。
她一撸,另一边的沈宵也不自觉地跟着撸起来,一颗可爱的脑袋,就这样陷入了两双手的蹂躏当中。
顾彦:“……”
师尊和大师兄生死未卜,小家伙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什么,二师兄和三师姐的紧张感染了他,但这三个人除了坐立不安以外,别无他法。
又过了一日,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
慕容霖与其弟子踏出来,对等在外面的众人道:“命是捞回来了,后面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一般来说,命捞回来就已经实属不易,众人高悬的心终于也放下了些,然而人送回了九尊阁后,依旧都昏迷不醒。
林羡的寝殿是主殿,她的三个徒儿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在旁伺候着。
按照慕容霖的说话,裴漓之的身体已无大碍,只不过是身体还在修复当中,到了该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来。
然而林羡却不一定,慕容霖是何等的药修,医药不分家,他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这师弟到底做过些多惊世骇俗的事。
脑子里堆积了一箩筐想要骂的话,然而如今人未醒,多久能醒来也未得而知。
都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底细如何,有眼睛的不用提也能看出来,但他们夕遥宗又不是什么多高贵的地方,当年宗主亲口立下的规矩:有教无类。
林羡又被宗主收为亲传徒弟,这些当师兄师姐的,当中又不全然是瞎的。
慕容霖在给林羡疗伤时,看见她身上落川剑留下的伤口时,又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第649章 白雾迷眼
裴漓之在一片荒凉的梦中醒来。
梦中的场景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梦魇,也不是他曾经最为放不下的,亲手杀死自己师尊的画面。
而是他最熟悉的万境宗。
那个地方长年飘雪,又足够荒凉,裴漓之当初就不愿多与其他飞升的人有交情,除了后来自己误打误撞上来的一个云翳以外,他八百年来也没有见几个别人。
然而这个梦境中,有那么一瞬间让裴漓之身临其境,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真回到了已经飞升后。
没有林羡,没有夕遥宗,也没有几个略显烦人的师弟师妹。
他心乱了一瞬,才从这场噩梦中清醒过来。
明明是他习以为常呆了许多年的地方,在这一刻竟然像是噩梦一般。
裴漓之满头冷汗地醒了过来,而后下意识看向自己周围,意识到这里是九尊阁,是自己的寝殿时,他才陡然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松了没多久又猛然被提了上来。
师尊。
他脑海里升腾起昏迷前林羡的状况,又顾不上自己如今虚弱,就这样从榻上下来,而后因为虚弱又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他在魔界与魔君斗上的那最后一场,不惜将神魂之力散出,然而他的修为与身体都支撑不住这股力量,反噬和天谴都是早晚的事。
这股筋脉的反噬在魔界时就早有预兆,然而他拼命压下了。
而那左苍,也并非是他看在林羡的面子上饶过他一命,而是裴漓之当时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他若执意要杀左苍,魔族肯定很快可能察觉出魔君父子的死,他们出逃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留左苍一命,左右不过是为了快点回来。
如今裴漓之又在强行透支之后,虚弱至此也不忘出门往主殿的方向而去。
此时正值寒夜,九尊阁的各处都挂上了明亮的灯,亮堂堂的,配合着不知何时落的雪,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美。
裴漓之身上穿着新的弟子服,一步又一步顺着长长的走道而去。
他自然是知道,若连他都回到九尊阁了,林羡自然也应当回了。
然而他拖着这样一副躯体走到主殿时,却发现,偌大的主殿虽然明亮,但却没有伺候着的人。
他顿了一下,这与想象中不同,按照他那师弟师妹的脾性,此时不可能不在身侧照料着林羡。
如今四下寂静,除了寒风凛冽,却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因此即便这里灯火明亮,裴漓之心底越发生寒,这样的死寂究竟意味着多少可能的不幸,他甚至不敢多想。
他心又乱了起来,走到那扇殿门前,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迫切想要看到林羡的身影。
然而推开那扇门之后,扑面而来的是一团蒸腾的氤氲。
这门后的殿内,竟然升腾着团团雾气,温热的,与外面的寒冬丝毫扯不上任何关系。
裴漓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这殿内自己许久未用过的汤池中。
林羡的寝殿中是有这样一个汤池的,他向来知道。
然而他看过去,被白雾蒙蒙迷了眼,竟然一时看不清对面的人影。
第650章 女儿身暴露
裴漓之忍不住往那更深处看去,只看到了一头墨发还有掩盖在白雾中间的一抹白皙。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自然不会有其他身份。
那个汤池中冒着浓重的药味,裴漓之一踏进来便闻到了,同时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有药味,有人,便足以说明林羡还活着。
裴漓之拖着自己那具还没有恢复过来的身体踏入了被蒸腾的热气所包围的寝殿当中,那个汤池在偌大的寝殿内所占之地不大,平日里都有帘子遮挡着,然而今日却没有拉上那帘子。
裴漓之走过去的时候,心里没有想太多,泡药浴,自然是穿着中衣泡或者赤身裸体泡都可以,他与林羡同为男人,更是同榻而眠过。
即便林羡是他的师尊,但也是个男人,他没有什么可避嫌的。
于是,裴漓之越来越近,但汤池中的人却始终没有反应。
终于,裴漓之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道赤裸的背影。
他蓦然顿住了脚步。
那人趴在汤池边,只留了一个背影,已经被汤池沾湿的墨发就这样,下半段浸泡在褐色的药水中,那黑色的发丝没入水中,看不见下面的风光。
裴漓之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他陡然觉得自己师尊的背实在是过于纤薄,根本不像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模样。
他这时候心里想的是,日后要让师尊好好补一补,起码一个男人,怎么能瘦成这样。
他没有防备地从满是蒸腾雾气的汤池绕了过去,想走到前面,查看他师尊的身体情况。
但是再往前走一步,他的目光下意识随着自己的走动而移动着,逐渐落到了那道赤裸的身影上。
那汤池一直这样滚烫着,浓重的药味也似乎昭示着这药下得足够猛。
裴漓之在这时候才恍然察觉到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他低头,目光落在那张应当熟悉的脸上,神色忽然僵住。
那一刻,这偌大的寝殿中也依旧是安静到极致的,裴漓之死死盯着那张仿佛在沉睡中的脸,脚步也在此时顿住,他一动也不动,端详着那张趴在池边的脸。
林羡双臂交叠在池边,一张脸枕在上面,身上的肌肤同脸上肤色一般雪白。
气息是熟悉的,唯一不熟悉的,是那明明熟悉却明显也发生了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的脸。
裴漓之的目光越过那褐色的几近黑色的汤池,隐隐约约可见那水面下,要跃于表面的波涛。
他哑然失声,只觉得头脑被昏迷前的天谴给又降下一道巨雷砸了个不偏不倚。
怎么会?
他踌躇了片刻,甚至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刚醒来不久,身体也虚弱,看错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身为徒弟的裴漓之不信邪地往前又踏了一步,越发近了,他视线范围内,只觉得那人的唇瓣,竟然这样艳红。
不知是不是他扰动了这方宁静,汤池中晃动了两下,水面也跟着晃动了两下。
这一下,水面下的风景真切浮现了出来。
第651章 怎么会是女子
裴漓之觉得喉咙里被塞了什么一样,猛然的说不出话来,更重要的是,就在这时候,那泡在汤池中的人,猛然睁开了那双桃花眸。
裴漓之对上了一双殷红的眸子,那双一直以来都让人说不出半句不好看的桃花眼,此时闪烁着朦胧的冷意,也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这看上去有点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也是裴漓之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事。
终究还是发生了。
然而裴漓之不知那一刻是什么想法,他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绷,僵硬着身体转了过去。
身后,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而汤池的药水依旧滚烫着,药水升腾起的氤氲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带上了一股湿意一般。
半晌,林羡才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看了一眼池边站着的那杵木棍似的身影,不觉头更疼了。
她难得清醒片刻,却不曾想,这面对这样的画面。
她认真想了想,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徒弟面前丢脸。
早两日,她短暂清醒了片刻,那时候沈宵、虞幼清还有顾彦都寸步不离守在床边,林羡感觉到体内筋脉涌流,痛得让人难以呼吸,这种感觉说陌生不算陌生,但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于是她第一时间下令让几个徒弟都离开。
不仅仅是离开,甚至是离开他们平日里住的偏殿。
沈宵和虞幼清和他们的小师弟一起,暂时搬到了西殿。
裴漓之那时候还昏迷不醒,林羡又交代了沈宵和虞幼清照顾好小师弟,所以一并将人都带去西殿了。
而后,主殿与东殿,都没什么人走动,因此裴漓之醒来的时候,九尊阁才这样安静。
林羡是怕自己发作起来神智不清,唯恐伤了自己的宝贝徒弟,偏偏受到嘱咐的人里面不包括当时还昏迷不醒的裴漓之,所以才有了现下这一幕。
她从魔界回来,侥幸捡回来一条命,然而却因为身体几股力量的冲突不断,醒来后不久,慕容霖给她安排了这个汤池,勉勉强强能够压制住身体内乱窜的力量,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她暂时失了法力,就连最基础的,维持男儿身都做不到。
林羡刚想说话,身体里那剩下的还没有剥离出来的魔君的力量又开始作怪,她猝不及防心口一疼,眼神又迷离起来。
片刻,水声响起,林羡动了一下身子,抬眼,她那徒弟,依旧像柱子一般杵在那里。
“裴漓之。”
这声唤出,裴漓之的身形更加僵硬。
失去了法力之后,不仅是身形的变化,还有声音,也恢复到了原本该有的模样。
这嗓音对林羡来说,也是陌生得不行。
她许久没有用过自己的嗓音说话,此时说出口,连自己都不习惯。
她不习惯,对裴漓之来说,更是比五雷轰顶更能让他愣神的事。
裴漓之知道林羡身怀不知多少秘密,但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师尊,竟然会是个女子。
怎么会……
裴漓之甚至想问一句,身后之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师尊。
怎么会是女子?
第652章 好端端的你脸红什么
“师尊。”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才开了口,但人没有转过身来。
“男女之防”从脑海中冒出来,裴漓之才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他与林羡曾经同榻而眠。
又是一声雷响般,裴漓之意识到自己与师尊之间,逾矩了。
还有他方才看了她……
裴漓之说不出话来。
林羡被身体内时不时冒出来的力量涌动扰得近乎头昏眼涨,因此此时也没有心思去管她那大徒弟的心思,她道:“你出去吧。”
这句话后,裴漓之没有久留,他原本苍白的脸颊,也像是被这满室蒸腾的雾气给影响了般,隐隐透出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薄粉。
耳根处也似乎被雾气感染了一般,有些烫。
只不过林羡看不见,裴漓之自己也看不见。
裴漓之显然是发现了自己师尊的一个秘密,但作为徒弟,说到底,师尊是男是女对他来说,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尽管如此,裴漓之还是被林羡是女子这一事实给震撼到,以至于他走出去时的步伐僵硬得明显。
殿门又开再合。
殿内重新恢复宁静,林羡也说不出话来,她一手撑在汤池边,深呼吸着。
身体内的几股力量无法相融,也无法和平共存,因此受折磨的人,也就成了林羡。
她如今闭眼睁眼,看见的都是些血淋淋的画面,原本被压抑了许久的心魔,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一般,一点一滴地争着涌现出来。
那些阴魂不散的心魔,想要占据她的身体,也想接管她的所有力量。
林羡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那个方才暴露在徒弟面前的秘密,她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一关她过不去,从此修为便要作废了。
——
“裴漓之,你醒了?”裴漓之不知自己如何回到的东殿,迎面走来的是沈宵,他皱眉道,“你刚醒来又去哪里了?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吗?”
沈宵看起来不像是心甘情愿过来看自己大师兄的,反而更像是来讨债的。
如今裴漓之和林羡都已经脱离危险,他也恢复了对这个大师兄的臭脸。
“你不在床上躺着你出来做什么?”沈宵瞪了他一眼。
裴漓之罕见的没有理会自己这师弟的话,他看起来依旧有些浑浑噩噩,也许还沉浸在之前与师尊同榻而眠的画面当中。
裴漓之在想,他不知道便算了,林羡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男女有别?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那师尊,只把自己的徒弟当作是孩子。
与孩子共眠,又哪来的男女授受不亲?
裴漓之:“……”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又忍不住怪异几分。
沈宵见他不说话,便紧紧盯着他那大师兄的脸看了会儿,突然开口问:“裴漓之,好端端的,你脸红什么?”
又是猝不及防的沉默。
裴漓之抬头,幽幽地看了沈宵一眼,也终于冷冷开口道:“眼瞎了?”
沈宵:“?”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东西!
难为他好心过来看他有没有死在床上!
第653章 林羡闭关,大长老出关
沈宵很生气地瞪着裴漓之,然而被瞪着的本人却没有半点自觉。
“师尊已经醒过一回了。”沈宵突然没好气道。
沈宵自然不知道他这个师兄不仅已经醒来,甚至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去过主殿了,于是还在滔滔不绝道:“师尊虽然醒过一次,但已经下令不让任何人靠近主殿,你可千万别跑过去了。”
“……”
裴漓之沉默了半晌,终于有些别扭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他嘴上是说着知道了,然而沈宵还是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你记得可别犯了师尊的忌讳。”
说完之后,沈宵又道:“既然你醒了,那我去让南星师兄来给你看看。”
南星,就是慕容霖的大徒弟,一个被师尊无情压榨的小可怜罢了。
南星的医术其实也算是精湛,也许同他的师尊比起来还相差甚远,但是已经算是同辈的佼佼者。
他们的七师伯那日为了吊回这两条命透支了不少,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苏戎拿回来的那株草,名唤噬心草,是一棵毒草来的。
但也正是这棵毒草,救了林羡一命。
以毒攻毒的道理在这时候也适用,慕容霖将噬心草的根茎入药,硬生生将林羡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剩下的根叶,都被他制成了林羡寝殿里的那池药水。
有心魔之人,本来是碰不得此物,但林羡的状况又与其他人不同,以毒攻毒,也许才是这破解之法。
裴漓之醒来之后,南星来把过脉,确认过他的身体已经无大碍,只不过还需要大量的休息。
沈宵和虞幼清回来之后,便没有再催促他们上战场。
魔族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有关魔界君主的更迭,老魔君寿元已尽,新魔君登上了魔君的宝座,是那位前任魔君的长子。
传闻魔君之位也掀起了些腥风血雨,然而却都被强力压了下去,魔族也没有因此而放弃人魔大战,反而重新整合,打算不日再开战。
这位新魔君看上去似乎更加疯狂些,也许是因为终于登上了心心念念的宝座,从前没有显露出来的野心也跟着显露出来了。
然而人族此时势弱,林羡作为主帅不仅被抓入魔界,最重要的是,人族当中,竟然没有谁去救她,除了她自己的几个徒弟。
这样的待遇,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当这个主帅?
即便是那个临时接管上事务的,也没有多大的战意,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林羡被救的消息根本瞒不住,还有人指望着她养好伤之后回去接管战场,然而就在裴漓之闯入主殿后不到五日,林羡闭关了。
她这场闭关有些仓促,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然而饶是如此,她的徒弟们也在这猝不及防间成了无人看管的小白菜。
只能其他师伯看着照看一番。
然而那日,除了林羡闭关以外,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夕遥宗闭关数十年的大长老,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出关了。
此事却是真真的轰动了。
第654章 渡伶
夕遥宗的大长老,渡伶,百年前踏入大乘境的大关,闭关以来,一直不理世事。
不过这位大能,即便是没闭关之前,他也不如何理事。
他是个佛修。
正儿八经的佛修门派他不入,偏偏在夕遥宗这里开了个专修佛修的峰,他的师尊不是佛修,他收的第一个徒弟也不是佛修,整个夕遥宗跟乱来似的。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乱来的宗门,出了这样一个骇人的大乘境。
以渡伶的能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飞升。
他今日出关,已经算得上轰动修真界。
只不过这位大长老,出关后第一件事不是主持什么大局,而是逮着自己的大徒弟揍了一顿。
常柏:“……”
他道:“师尊,小师叔生死未卜呢您搁这清理门户真的不合适!”
同样身着一袭白衣,头顶光洁的佛修转头,波澜不惊地看了常柏一眼,而后又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你师叔闭关了,当为师是傻子?”
常柏:“……”
您知道啊?
早知道就不提了这茬了。
常柏被揍是正常的,他在他师尊闭关期间,在好好打理了禅修阁的同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每年按时挖他师尊种下的莲池,那莲子,他不知吃了多少。
然而,渡伶种下莲池的初衷,是赏莲。
不是专门给他的亲徒弟造作的。
他的各位师叔各自忙于自己的事,对师侄的遭遇无动于衷,甚至想过来看热闹。
常柏: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渡伶道:“这么些年也未见半点长进,倒不如把头剃了,改修佛,免得日后出门旁人也不信你是佛修的徒弟。”
常柏身体力行拒绝,甚至因此口出狂言:“师尊,又不是谁剃头都像您一般清风霁月的,徒儿不修佛,日后也许会有道侣,您老人家还有机会抱徒孙呢!”
夕遥宗的大长老,虽然是个远近闻名的佛修,但因为这张脸,也同样招蜂惹蝶,那些女修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话本子看多,口味也猎奇了许多,她们当中有些就喜欢勾搭那些表面正儿八经的佛修,惹得他们动了凡心,仿佛就合了她们看过的话本子,也就合了她们的某种莫名的心思。
所以说,渡伶这样的佛修,竟然还莫名受到女修们的青睐。
其受欢迎程度,也就与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剑修不相上下。
只不过,对于常柏那句随口说出的“徒孙”二字,他那师尊也没有很当一回事,他道:“若是能抱,早就抱了,又何必等到如今?”
常柏:“……”
师尊,话不是这样说的。
渡伶出关一事,迅速传遍了各处,有些人打着的主意,很快也就打到了他身上。
但是渡伶是个大乘境的强者,因此将主意打到他身上的人,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舞到他面前。
渡伶揍了徒弟一顿之后,才将目光落到九尊阁阁上来。
林羡这算得上猝不及防的闭关,也就是说她的四个徒弟都成了无人看管的小白菜。
第655章 好命格
这四个徒弟无人看管,大的也就算了,小的没人管根本不行。
因着顾彦在禅修阁呆过一段时间,渡伶收的另一个小徒弟提出将这个小家伙带来禅修阁养着。
顾彦不修佛,但他是个有佛缘的小家伙,就算不修佛,在禅修阁养着,受佛光蕴养,也能对修为有所裨益。
何况,禅修阁的大佛修小佛修们,都很喜欢这个毛绒绒的小家伙。
顾彦无论在何处,都躲不过这个命运,久而久之,他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了。
然而,此次小家伙却很固执的想要留在九尊阁等着他师尊出关。
佛修们好说歹说,跟他说这修士闭关,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数十年乃至百年。
然而这小家伙还是固执地守在后山上,小小的一只,自己一个人蹲在那里的时候,可怜兮兮的模样,也让人忍不住怜惜。
最后,是身体修复得差不多的裴漓之,提着他的小师弟去了禅修阁。
是以,他也得以见到了自己那位大师伯。
同样恍如隔世。
前世林羡闭关之时,出来主持大局的人也是渡伶。
想来渡伶出关的时日也在这段时间,然而裴漓之最近关心的只有自己师尊的身体问题,因此没有顾及到此事。
如今在禅修阁见到渡伶,他微垂着眸子,不卑不亢地行礼:“弟子裴漓之见过大师伯。”
而后他拍了一下还生气的幼崽脑袋,“给大师伯行礼。”
小家伙也是第一次看见到传说中的大师伯,对方一袭白衣,容貌俊美——同他的师尊一样,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对方在他心中留下不错的印象。
虽然,大师伯没有头发,身上还带着一股让人说不出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距离感,但幼崽还是不可避免在心中产生了好感。
“弟子顾彦见过大师伯。”奶声奶气又正儿八经的声音响起。
渡伶一时间没有接话,只不过是盯着跟前的一大一小,陷入了沉思般。
“裴漓之?”他忽然开口,目光看向自己初次见面的师侄,“你倒是生得不错的命格。”
裴漓之眸光也跟着一顿,他不太能理解这位大师伯的话,这位这话,有了前世的对比,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前世渡伶初次见面时道:“你这命格,倒是有些扑朔迷离。”
抛开前世不言,裴漓之想想自己此生,同样早早丧父丧母,同样颠沛流离,即便深知许多固定的轨迹,也未能够改变太多,如今他的师尊,又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闭了关,生死未卜。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好命格?
裴漓之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而后推了一下旁边的幼崽,道:“大师伯,我师尊如今闭关,小师弟无人教导,恰逢他与禅修阁有缘,还请您帮忙照看一段时日。”
他刚说完,渡伶便看向他身侧气鼓鼓的小家伙,忽然失笑:“裴师侄,你的小师弟似乎不是特别愿意。”
裴漓之不为所动:“小师弟年幼,还不懂事。”
第656章 因缘际遇
有裴漓之这样铁石心肠的师兄,即便顾彦再如何固执,也被强行留在了禅修阁。
即便他的大师伯承诺会每月让他回一次九尊阁呆上两日,幼崽也没有高兴起来。
他实在是想念自己的师尊,即便是不能见到,也想守候在后山处。
安排好小师弟之后,裴漓之才放下心来回去九尊阁守后山。
而人魔大战之后去接手的人,果不其然是夕遥宗的渡伶。
原本此等形势,来主持大局的人,即便不是大乘境的修为,也应该要与林羡的实力差不多才行,否则撑不起这场面,也主持不了大局。
渡伶偏生在这个时候出了关,这样的巧合,也算是上天眷顾。
渡伶是佛修,佛修修的道,自然与他们许多人不同,也讲究许多,有些佛修,甚至一辈子不曾杀生,不沾酒肉,但有些佛修,同样大鱼大肉,又不戒酒色。
渡伶不是那种沾酒色的人,但是也不是那种不杀生的人,相反,那些平日里自诩年长有地位的长老们站在渡伶面前,一个个跟哑巴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那位在燕景川身受重伤期间,三番四次拒绝派兵去解救林羡的长老。
他在渡伶面前,简直噤若寒蝉。
不过渡伶并没有因此说什么,他去看望了一下自己尚在养伤的五师弟,他不太认识的师侄在一旁盯着他,眼睛瞪得浑圆:“弟子成枫见过大师伯。”
渡伶颔首,这才看向里面的人,忽而一笑:“何时收的徒弟?你跟小八一样挑剔,也难为你能够挑到合乎心意的。”
燕景川无奈:“大师兄,莫要取笑师弟了,你出关一趟不容易,还是先做正事吧。”
渡伶的正事是什么,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很深以为然。
他走近了自己的五师弟,探手给他把了一脉,而后,丝丝缕缕的金光顺着渡伶的指尖,一点一滴地汇入了燕景川身体内。
燕景川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上了许多。
而后,渡伶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老五,你太乱来了。”
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再占卜,要么不准,要么折寿。
燕景川听懂了他大师兄的话,但也没什么反应,他笑道:“大师兄不都给我治好了吗,这也算是师弟的机缘。”
渡伶:“……”
某种程度上讲,佛法与燕景川修炼的星辰法,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殊途同归之感。
佛法知一切因缘际遇,而星辰法则能预知未来。
渡伶一时间没有说话,大概是一时间不知该骂他的师弟将他也算计进去,还是不知该骂他的赌徒心态。
燕景川自然是预知了渡伶的出关,然而占卜,能卜出来的那一刻,甚至还同自己有关时,就已经将原定的轨迹打散了,不一定能灵验。
渡伶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坐在这里,也许得得益于方才便端上来的清心茶。
成枫安安静静站在师尊背后,充当着一块没有表情的背景板,大人说话,小孩是不插嘴的,他自然也只有安静的份。
第657章 归还魔族三公子
林羡闭关之后,魔族那边确实也猖狂了许多,有人应付不来,也不想挑这个担子。
当然,也有人想接过这个担子,毕竟只要赢了,立刻扬名立万,日后不知多少资源送上门来。
这样的修士其实不少,但能不能服众也是个问题,最重要的是,在他们摩拳擦掌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的时候,渡伶出关了。
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珠玉在前,自然没有人愿意听别人的,有的人算计是落空了,但也因此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自然,在此等大事上,不是谁都在耽于算计。
渡伶接任此职,未必没有自己的打算。
很快,魔族的大军再一次卷土重来,那一战,渡伶作为主帅踏上最前方,那一战,同样拥有荡气回肠的气势。
渡伶一手佛印,凭一己之力便打乱了魔族的节奏,新上任的那位魔君据说继承了魔君的大半力量,如今在魔界也是将近说一不二的地位。
他显然没想到渡伶这一手,尽管这位佛修只是开头以一手从天而降的佛印击乱了魔族大军的节奏,然而后续,他却没有再动手,而是指挥着进攻罢了。
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这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乘境,还是个佛修,若是他突然来一句“慈悲为怀”,撂担子走人了,其他人也无可奈何。
总的来说,夕遥宗出来的佛修,多多少少也有些颠覆其他人对佛修的印象。
但渡伶确实是足够有能耐的,他出关没多久,魔族屡战屡败,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从魔族那边传出了关于夕遥宗窝藏魔族的谣言。
这个谣言传到了人族的阵营,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隐隐将这次人魔大战的引发,说成了魔族多年前的阴谋,人族中出的奸细,不是奸细,而是魔族多年前派来的卧底。
这个卧底是谁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正因为没有指名道姓,现在才有了各种猜测。
更何况,如今在战前战后主持大局的人,可都是夕遥宗的。
剑宗的剑修不是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人,不喜参与这种无谓的猜测,更何况被无端传了谣言的夕遥宗,也算是他们的盟友——每年夕遥宗的剑修过来买剑,是他们重要的收入来源。
这个谣言终于还是被搬到了台面上,因为那位新上任的魔君再度来袭时,他似乎没有带着很强的战意,反而更像是想要与人族谈和。
魔族诡计多端又残忍至极,这谈和的架势更像是一场专门设下的鸿门宴。
只不过,鸿门宴的主角除了那位新魔君以外,另一位主角并不在场。
那位魔君道:“魔族可停止战争,但人族必须归还我的弟弟。”
弟弟?
哪里来的弟弟?
魔族的那位二公子,应当是在魔界才对。
然而左苍却又不慢不紧地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我的另一位弟弟,或者应该说,是你们夕遥宗的八长老,林羡,也是我魔族的三公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目光紧紧落在为首的渡伶身上。
第658章 证明
若是左苍说的话是真的,林羡身上真流着魔族的血脉,那她说再多,都摆脱不了人族叛徒的称号,即便她没有为魔族做过任何事,她的身份只要证实了,都会是一件麻烦的事。
渡伶的神色未变,没有人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不同。
然而眼下这个情形,他必须是要有所回应,不管是对魔族,还是对自己身后的人。
于是他平静地开口问道:“阁下平白无故说我小师弟是你的弟弟,有什么证据吗?”
这话的语气足够平静,但却是用的梵音。
梵音空灵,即便此处一片荒漠,也不影响他的声音透过飞舞的沙尘,落到每一个人耳中。
新上任的那位魔君似乎对那晚的恐惧似乎已经散去,他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道:“只需探查他身体内有没有魔力足矣。”
他要回这个弟弟,自然也不是为了所谓手足之情,林羡的身体里面,甚至还带着老魔君一半的力量。
左苍想要拿回那股力量。
这段时日,他登上了魔君的宝座,又不断融合了身体内原本属于他父王的力量,实力上增强得不是一点两点。
如今他觉得,即便是对上林羡那个高深莫测的徒弟,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因此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今日这一出,先让人族认清林羡的真面目,他就不信,林羡这样的身份,人族还能没有芥蒂地接收这样一个流着魔族血脉的强者?
关于林羡,左苍知道的不多,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林羡绝对与他有血缘关系,或者更加准确来说,林羡就是一个半魔。
只不过这个半魔身份还没有被旁人所察觉罢了。
他今日这一出,如此高调,要的就是林羡众叛亲离。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渡伶还是不为所动,他道:“我师弟近日闭关了,若是想探查清楚,等她出关再说。”
左苍怎么可能听他的,“你们必须尽快归还我魔族三公子!”
渡伶还没来得及回答,其他神色微妙的人便开口道:“渡伶,我看等不了吧?若林羡是他们魔族的人,我们确实是应该将人家的‘公子’还回去。”
这话说得含蓄。
若林羡真坐实了这个身份,那她,包括夕遥宗,都极有可能会被冠上人族叛徒的称号。
至于林羡,能不能活着“回到”魔界都还是个问题呢。
人对人的评判,往往没有底线可言,在这场战争中,太多人失去了亲人朋友,一腔的悲愤正无处发泄,林羡又怎么能够在这时候上赶着去当这个活靶子呢?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不如让九司尊主先自行证明,若是错了,再闭关又如何?”
这句话一说出,那人瞬间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意包围了自己,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猝不及防一抖,而后也不敢再胡言乱语。
渡伶到来的这些时日,倒让他们都忘了,渡伶可不是什么不杀生的佛修。
显然他是站在自己师弟那一边的。
第659章 魔族降了
“阁下没有任何证据就想污蔑我夕遥宗的长老?”渡伶身上大乘境的威压瞬间显现出来,他双手合十在胸膛前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然而但凡是稍微了解一下他的,都应该知道,渡伶这是起了杀意。
“这么说,你夕遥宗是不想归还我们的三公子了?”左苍依旧咄咄逼人,“还是说,你们想对他动私刑?”
这句话看上去是在威吓渡伶,实际上,却是在提醒着人族,不断将林羡身上的疑点加重。
“阁下还是先拿出证据吧,”渡伶手上执一串佛修,那串佛珠在手上发出声音,他蓦然抬眼,言语间带着梵音,传到四面八方去,“修士闭关时期被打断后果会多严重,诸位难道不知吗?就凭一句没有证据的话,就想让我夕遥宗的长老冒着危险出关,就凭你们?”
他话中没有特指魔族,也没有看向身后的人族,但所有人都隐隐有种感觉,他是指在场所有人。
那句“就凭你们”,就差在后面加上“你们也配?”这四个字。
原本不知怎么想的,想要林羡出来证明自身的修士,也渐渐偃旗息鼓。
即便有再多的不甘,在渡伶面前,他们哪有乱嚼舌根的胆量?
左苍眼看着渡伶就这样威慑住了所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当然拿不出证据来,那日他的父王放在那里的留影石他也发现了,只不过林羡的徒弟在把师尊救走的同时,还不忘将留影石给毁了。
因此现在,他也找不出任何一丝证据。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林羡明明身为半魔,在战场上交手时,却没发现其身上的端倪。
其实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发现,左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与林羡交手时那一瞬间察觉到的异常并不是错觉。
只不过,林羡藏得太深了,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阁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渡伶突然问。
左苍没想到他这句话,一时语塞了一下,也就是这片刻,从天而降了一个巨大的佛手印记,梵音空灵,“要么降,要么死。”
左苍才猛然惊觉,就在他们交涉的过程中,这个佛修竟然不声不响地布下了这样一个天罗地网。
就他一个人。
左苍忽然还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死去的父王之间,还是存在着短时间无法跨越的差距。
渡伶的声音容易让人联想到“慈悲为怀”四个字,然而他却不是这样的佛修。
从天而降的佛手印记,连左苍自己都难以招架,更何况是他身后的大军。
佛印尚且未落下,但是就悬在他们头顶上,像凌迟的刀,迟迟未落下,却不断折磨着人心。
自然,这么多魔修,未必抵挡不住。
然而,在渡伶这样绝对的武力面前,战意已经被击溃。
渡伶的不为所动加上人族那边折腾不起的风浪,成功让妄想“谈判”的左苍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降了。
打不过。
渡伶出关之后,其强悍实力毋庸置疑,魔族再多把戏,也顶不住魔君对这个位置的眷恋。
他还舍不得死。
第660章 惹不起
魔族一降,其他人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
他们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夕遥宗,真的是他们可以得罪起的吗?
如今魔族投降,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何况,魔族本就不是具备什么遵守诺言的习惯。
他们习惯出尔反尔。
因此,渡伶逼着那位刚上任不久的魔君立下心魔誓。
左苍:“……”
他看着眼前的佛修,有那么一瞬间,这张脸同那天晚上逼着他立下心魔誓打开出口放他们安然无恙离开的那张脸同时浮现,左苍猝不及防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心梗。
夕遥宗的人,心黑是传统吗?
然而,假如他立下了这个心魔誓,那他日后的威严何在,魔族可不是一群光凭着权力就能压制住的人。
渡伶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不配合,佛印又接着往下压,众多魔修甚至感觉到自己挺不直腰。
首当其冲的是为首的左苍,他不仅感觉到了那股压力,甚至还能感受到来自那位佛修的杀意,仿佛他在多提一句他的小师弟,对方就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左苍失策,在于他没想到,夕遥宗的人会护短到如此地步。
就这样,魔界的魔君在自己众多的臣民下立下了“永不进犯人族”的誓言。
这句誓言许下,若日后找不到解决之法,那他这个魔君的宝座能坐多久,也是个未知数。
这不仅仅是屈辱,更是让他的王位更加不安稳了。
然而渡伶怎么会在意这些事,他只是一个佛修而已。
这个佛修,雷厉风行地解决了魔族的进犯,有人甚至忍不住感慨道:“夕遥宗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啊,那些人怎么会强成这样?”
不管怎么议论,除了来夕遥宗拜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多,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九尊阁因为阁主闭关,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再收徒,那几个徒弟们,似乎也不是特别希望自己的师尊收徒。
魔族正在不断地从人间撤回,因为有渡伶的坐镇,妄图在这过程中耍小聪明的魔族,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何况,这位夕遥宗的大长老为人谨慎,他在人界与魔界的交接口处设下了类似于哨岗般的存在,只要是有魔族出来,进入到人界的地盘,都会有一团佛光,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对方,只不过这悄无声息是针对其他人的,魔族会清楚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监视着。
魔族入侵一事,似乎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刚开始还有人想要煽动其他人去确认林羡到底是不是魔族,然而才到夕遥宗,才发现除了一个渡伶,还有安行舟、苏戎、燕景川、冯煜珩、慕容霖几个在等着他们。
唯二正在闭关的,他们在这样的阵仗下,也根本惹不起。
“……”
夕遥宗平日里低调,若不是这次的人魔大战,兴许其他人根本无法这样直观地意识到,夕遥宗的人竟然强至如此?
重要的是,他们的长老,都聚集在一起。
光是站着,都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威慑。
第661章 师兄弟手牵手下山历练
林羡闭关之后,她的徒弟无人接管。
但是有些流程是固定不变的。
沈宵下意识拒绝了二师伯的安排:“二师伯,我可以自己下山去历练,不用和裴……大师兄一起。”
身旁的裴漓之面无表情,对这个安排不说很满意,但也没让人看出他的情绪。
这对师兄弟,按照夕遥宗的惯例来说,突破元婴之后,都到了要下山历练的年纪,然而下山历练也是空口一句话,原本他们早就应该下山历练了,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
当然,按道理来说,他们也算得上是在这场战争中完成了自己的历练,然而,因为师尊闭关,他们的师伯们一时间不知该给他们如何安排——没记错的话,小八这三个徒弟呆一起没人管的话,是要打架的。
既然如此,就让大师兄和二师兄手牵手下山历练吧,顺便也培养一下同门情谊。
于是安行舟温和劝道:“沈师侄,不是师伯想这样安排,只是你师尊闭关前嘱咐过,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们几个,小彦现在有你大师伯帮忙看着,虞师侄也能在九尊阁守着,你们历练一段时间回来,也能都去守着,说不定那时候,你们师尊已经出来了……”
安行舟念念叨叨的,为了这对师兄弟能够和平下山历练,费劲了口舌,如今人魔大战刚结束不久,很多事情需要修士去处理。
像当初魔族放出来的血兽魔兽,很多都还在危害人间,有些人族在魔气的侵蚀丧失理智,变得神志不清,有些成了疯子,有些则成了比疯子更可怕的人。
人间的秩序经此一劫,重新洗牌,各方权力在这些时日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对于人族而言,兴许要用几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去恢复。
这是不可避免的灾后修缮,即便有修士帮忙着处理那些以普通人族血肉之躯无法抵挡的威胁,但即便如此,休养生息也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
尽管这场浩劫降临到人界前后不过是一年有余,但带来的却是毁灭性的改变,现世的人们清晰地意识到,魔族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种族,他们从前的生活到底有多平和。
然而再如何,人死不能复生,死去的人便早已经死去,在人间游荡的亡魂,也开始慢慢地根据指引去往鬼界。
鬼界的大门与秩序重新变得正常起来,里面似乎也进行过一次堪称是惨烈的洗牌,代价是一些人的魂飞魄散。
但鬼界的事,一般来说不会影响到人界,此次的权力争夺看上去虽然严重,但尚且还没来得及对人界造成很大的影响。
除了闭关的林羡,似乎一切都得到了还算不错的解决。
魔族带来的后遗症远远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消磨去的,不少普通凡人经此一遭,想要修仙的心也蹭蹭蹭地往上涨。
一时间,各宗门前来拜师学艺的弟子数量也往上涨——这正正符合了他们的心意。
人魔大战中,各宗门元气大伤,正是需要新鲜血液的时候。
第662章 秦家
在此后几十年内,相信各宗门都能源源不断地接收到新弟子。
魔族肆虐,也让这些宗门的名气更响亮,再偏远的山村,也能知晓。
从前每年各宗门都会派弟子下山去各处找有天赋的弟子,若是有意,便带回来,就算只是当一辈子的外门弟子,也能比普通人长寿且健康。
这么多年来,也不乏有些外门弟子,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才来的,他们有些是人间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千金,天赋不高的,来修真界呆上几年十几年,也指不定能有什么样的机遇。
林羡闭关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许多事情,有些甚至轰动一时,例如在夕遥宗成为越发瞩目的宗门时,仙盟的秦忆竟然就借着人魔大战的这股风,成了人人想争夺的天才。
她在人魔大战期间,三番四次陷入险境,竟然还在那种情况下,得了些机缘,而后又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实力有所突破,更别提大家都可以看到,燕景川对她的器重,哪怕这是仙盟的弟子,而非夕遥宗的。
显而易见的是,她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士了,这样的名气与实力,让她背后的那个虎视眈眈的古老家族都不得不忌惮起来——这位嫡女,也不再是可以任由他拿捏的孤女。
秦家嫡女与这个家族的恩怨,在这段时间里也掀起了各种腥风血雨,秦家原本也有位嫡子,与秦忆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秦忆的父亲,原本只是一个不算太起眼的嫡次子,娶了一个家族辉煌身份却不算高的庶女,上有优秀的嫡兄嫡姐,谁知某次领人去秘林猎杀妖兽时出了意外,嫡兄嫡姐全部葬身兽口。
不久后他娶的那位原配生产时难产,没有熬过来,只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女儿。
按道理来说,嫡女就算生母不在,日子也不会太难过,更何况她有这样的天赋。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秦忆的生父续弦的是位身份尊贵的千金,那位千金后来生下了一位嫡子,嫡子生来羸弱,却拥有非常不错的修道天赋,这天赋倒是让他在世家声名鹊起,只不过一直由家族内长辈教导。
秦忆却是从小拜入仙盟,年纪轻轻就凭一把龙渊剑让众位同龄人感到压力山大,人魔大战之后,秦家那位天赋极高却身体羸弱连脸都没露一下的嫡子,就更是没了存在感。
众人只知秦家秦忆,不知秦家秦瑞。
人魔大战之后,秦忆没有回秦家,依旧留在仙盟。
哪怕秦家的家主三番四次派人来“请”,也未见其有半分动摇。
然而后来秦家让秦忆的师尊出面,终于还是将她给“请”回来了,被“请”回秦家的秦忆,后来直接消失了一月有余。
直到仙盟尊主白术伤好出关,仙盟举办盛宴时,秦忆的师尊联系不上人,问起秦家人也只能听见各种推脱之辞,对方亲自跑了一趟秦家。
最后在秦家关押家族叛徒的地下室内找到重伤的徒弟。
第663章 盗灵骨
那时候秦忆出气多进气少,身体被利器割开过的痕迹明显,背后的白衣被鲜血染红。
在地下室的除了秦忆,还有几个秦家人,其中包括了秦忆的那位弟弟,他同样昏迷不醒,躺在另一张床上。
秦忆的师尊如何见多识广,她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她怒不可遏,当即抽剑将自己的徒弟带了回去。
此后,秦家那位嫡长子秦瑞的事便瞒不住了,什么天生灵骨都是假的,身体羸弱为真,天赋不错为真,但也仅仅是个双灵根罢了,根本没法与他的嫡姐相提并论。
秦家从未有女子掌权的先例,为了不让秦家自此没落,再加上某些人的私心,他们竟然想将秦忆的灵骨移植到秦瑞的身上。
借此来造出一个天生灵骨的“天才”。
至于被挖出灵骨后的秦忆,也很容易解决,要么是执行家族任务时出了意外,要么修炼时出了岔子,总之有的是借口,也有的是说辞,时间久了,便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怀疑。
简直胆大妄为!
秦忆的师尊到来时,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秦忆捡回了一条命还有一身修为,至于秦家,当日家主也许为了掩人耳目,他去参加了白术的出关宴,却没想到,秦忆的师尊会在那时候出现在秦家。
没有家主坐镇,秦忆的师尊想要在秦家众长老手下带走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自此,秦家的阴谋败露。
夺取他人灵骨,这确实是歪门邪道才会做的事,秦家做了,也就将自己立于这一位置上。
修真界一时间风风雨雨,各种谣言四起,秦忆因此成了众人眼中娘不在爹不疼的小可怜,仙盟中不少人对这位天才都怀有敬意,经此一遭,也忍不住同情起来,有同样来自秦家的修士为了与秦家撇清关系,主动与身边人道秦家平日里是如何对待这位天才的。
仙盟集各宗门世家的力量组成,在这种时候不可能保持中立,秦家在仙盟中的客卿长老被除了资格,但秦家已经入门的子弟并没有因此赶出师门。
此时距离那场浩劫已经过去几年,按照秦忆如今的地位与名气,秦家本不该如此着急,此事败露后不久,有消息传来,那位秦家嫡子秦瑞没了。
众人才明白,原来如此着急,是因为有人等不及了。
秦家那位天生羸弱的嫡子,原本就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没能继承到秦家的天赋,也如同他那位尊贵的母亲一样,没能继承母族的天赋,那位秦夫人,正因为如此才走上联姻之路。
秦忆成了这场阴谋中唯一受人怜爱的秦家人,而她也算得上是这场阴谋中唯一的赢家。
没有人会怀疑她。
因为当时刀已经在她身上划出了伤口,但凡她的师尊来迟一刻,她便已经成了废人一个。
想到这里的秦忆,对着窗外的月色走了神,她的笔下,一张泛黄的宣纸上写着硕大的“秦”字,上面被打了一个同样醒目的叉。
不久,那张宣纸又被燃成了灰烬。
第664章 十二年
林羡闭关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会闭关多久,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次闭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闭关的第二年,两个一起下山去历练的徒弟回来了。
走时是一起的,回来却是一前一后,沈宵在前,裴漓之在后,两人回来的时间隔了一个月左右。
但相同的是,两个人回来发现师尊还没有出关,不约而同地去后山除杂草了。
林羡其实是不需要人陪的,所以即便她的徒弟们足够孝顺,对于这位闭关的大能来说,都不重要。
这两天时间里,四个徒弟没能等到自己的师尊出来。
根据安行舟的安排,这四个小家伙也正如他们师尊年少时一样,来回跟着不同的师伯学本领,去得最多的应该算得上是越泉阁,同为剑修,越泉阁多的是可以交手的同门。
这两年夕遥宗也收了些弟子,连顾彦出门都有人喊师兄了。
顾彦最常呆的地方还是禅修阁,因此身上都染了一层淡淡的佛光,配上头顶的白毛,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降临世间的小佛子。
禅修阁的大佛修小佛修们很喜欢他,甚至一度想劝渡伶把这个孩子从九尊阁接过来,然而这种想法在顾彦这里就胎死腹中。
他不愿意。
小家伙每月都必须跑一趟回九尊阁,去后山守着自己的师尊。
这是林羡闭关的第二年。
而后又是第三年、第四年……很快第十二年也过去了。
因着林羡向来是不爱闭关的,她从前闭关很快就出来了,每次出来后不说实力更上一层楼,起码身体无恙。
然而这一次,十二年过去了。
十二年的时间,足够凡人完成许多事,成亲生子,升官发财等等。
但是对于修士而言,也不算长,只不过对于她的徒弟们来说,确实是等待了许久。
在这段时间内,除了在各位师伯手下修炼,裴漓之倒是经常下山。
他已经到了元婴中期的修为,相对比从前的晋升速度,如今算是求稳。
夕遥宗收入门的弟子又多了不少,九尊阁的几位出门很多时候都能听见别人喊一句“师兄”或者“师姐”。
这段时间内,两位闭关的长老却始终没有动静。
三长老也就算了,林羡却不应该是这样的情况。
然而具体如何,后山那里从林羡闭关之日起,就设下了一个无人能进的结界,在结界范围之外可以驻足,其他地方却是去不得了。
而十二年过去,人自然也发生了改变,正如林羡闭关前还是少年模样的徒弟,如今都已经长大了。
夕遥宗比从前热闹了不少。
又是一年冬,此时已经算是十二年整了。
已经高大挺拔的青年踏上了上夕遥宗的阶梯,不知为何,他这些年来,每每来到山脚下,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初上山时的情形,于是便像是刚入门要拜师学艺的人一样,一步一个阶梯往上去。
刚走完最后一个阶梯,守在山上的外门弟子看见他后眼前一亮:“裴师兄,你回来了!”
第665章 归来
在这一世,裴漓之并没有像前世那般逆天,他如今将近而立,在别人眼里,始终停留在元婴中期的修为,他的二师弟在去年进入了元婴巅峰行列,三师妹稍微慢些,但最近也有了修为上的松动,相信晋升也是不久后的事。
这些年来,虞幼清契约的那只白色的月灵兽也成了九尊阁最遭人稀罕的风景,虞幼清养的那只会发光的小兽同她的师尊一样,喜欢吃凡间的食物。
自从某日偷吃了不知多少年前从凡间买回来又储存在某个空间内的点心,这个可爱的小兽就馋起了凡间的食物。
因此就算林羡还在闭关中,九尊阁里面来自人间的食物一直都不少。
月灵兽自从在虞幼清识海中养好伤后就不喜欢再回去,它喜欢呆在外面,虞幼清又是没有底线地纵容,后来因为好奇的弟子太多,每个人都跑过来看一眼,后来发现月灵兽不怕人也不咬人,于是胆大包天去撸它,把孩子气得跑回虞幼清识海生闷气。
这以后,过来看月灵兽的弟子都不敢动手了,生怕把这样一个神兽给得罪了。
裴漓之其实有五年没有回来了,他的师尊闭关,自然没什么人管他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
只是今年,他记得一件事,前世林羡是闭关了十二年出关的。
于是他打算回来守着。
守到林羡出关。
他比起从前变化了些,但总体还是能看出他少年模样,修道之人的模样,自然可以控制长在一定阶段不再衰老,裴漓之如今看起来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像他的师尊闭关前,看起来也不过这般大。
只是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师尊见到他时会不会觉得有些陌生。
裴漓之不希望如此。
踏入九尊阁时,裴漓之还是踌躇了片刻,他想起林羡闭关前,他发现了自己师尊身上的秘密,那个秘密不知为何,这些年来,总会偶尔在在脑海中浮现。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师尊的性别这样在意,后来想通了,觉得自己应当是拜师太久了,两世,直到第二世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师尊竟然是个女子。
他原本想不明白林羡为何要隐瞒自己是女子这一身份,毕竟夕遥宗除林羡外的另外一名女长老,属于没人敢惹的那种程度,据不可靠小道消息,他那位仙逝多年的师祖对待男女徒弟是一视同仁,三师伯虽为女子,但修炼过程中受过的苦是一点都没少。
裴漓之踏入了九尊阁的大门。
“大师兄?”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这道惊喜的声音,整个九尊阁也只有一个人会发出来了,是他那个十几年前被捡回来的半妖师弟。
裴漓之抬眼看过去,上次见面还是半大小子的顾彦,如今看起来同从前,算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顾彦如今看起来是十几岁少年模样,一头银白的长发,身上穿着白色的弟子服,手上拿着扫帚,在打扫着九尊阁。
第666章 养猪猪哈哈哈
顾彦脑袋上的狗狗耳朵收回去了,他的尾巴也没有长出来了。
早在被渡伶教导的第三年,他就学会了如何控制身体上的特征,如今只要他想,他甚至还能把自己的头发变成黑的。
只不过一头银白的顾彦意料之外地受欢迎,他的脾气很乖顺,以至于夕遥宗内不少女修都迷恋他那头银发以及那双似乎永远发亮的眼睛,然而此时的顾彦看起来还是太小。
他是半妖,身上流着妖族的血脉,而妖族的幼崽,有些幼年时期会特别漫长,顾彦作为半妖,生长期比人族要慢些,又比妖族快了不少。
从他的轮廓上,已经可以看出这少年日后的模样,他是那种能引得众多女修心生怜爱的类型。
早在顾彦的修为突破金丹期时,渡伶就不再限制他一月只回一次九尊阁,如今他的实力稳步上升,已经可以自己在九尊阁内修炼。
他的三个师兄师姐也会时而指导他的剑术。
在其他人看来,顾彦不修佛似乎有些可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剑道才是他要走的路。
九尊阁因为有了顾彦的存在而显得和谐许多,毕竟这个小师弟在自己的每个师兄师姐面前都足够乖巧,乖孩子谁都没办法对他冷着脸。
于是裴漓之嗯了一声,道:“我去后山看看。”
说着,他就径直向后山的方向去。
顾彦在身后顿了一下,裴漓之的身影就走远了,他张了张嘴,想跟对方说二师兄也在后山,但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会遇上的。
裴漓之可不会因为有其他人在后山就不去了。
顾彦觉得手背一阵湿漉漉的,他低头一看,是三师姐的小月灵兽在舔他的手背,这只小兽不喜欢在师姐的识海内呆着,总是在九尊阁内四处晃荡,偶尔还会跑出去,但整个夕遥宗的人都认识这头小兽,每次跑出去了人家还当祖宗似的送回来。
顾彦也知道这小家伙亲近他不是因为真的多喜欢他,而是想要吃的。
他叹了口气,道:“你吃太多了,都胖了,师姐说让你少吃点。”
然而他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金贵的小兽根本不听他的,然而当顾彦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香甜软糯的糕点时,从远处又跑来了另外一道白色的毛绒绒身影。
顾彦确实受欢迎。
来的是一头小白狐,一头同样胖胖乎乎的小白狐,它后面蓬松的尾巴尖上,可以看出一点红,这个小家伙倒是亲人,直接将前腿扒拉在顾彦的腿上,丝毫没有一点作为珍稀灵兽该有的模样。
顾彦:“……”
他沉默半晌,终于忍无可忍道:“小白,你也不能再多吃了。”
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九尊阁是什么专业养猪的地方。
这头小白狐是十三年前御兽派的沈长老送的,是她坐骑红狐诞下的后代,送给了林羡。
原本林羡也不想养的,奈何这头白狐赖上了九尊阁这块风水宝地,御兽派的人接不回去,便交由他们的少主帮忙照看着。
第667章 只为添花
林羡闭关后,沈宵偶尔也不在宗门内,大部分时间就一直由小黑照料着,小黑起名字的水平遗传了他的主人,看到人家全身白乎乎的,平时不动的时候瘫在地板上像块尊贵的白狐毛毯,于是给人家起名叫小白。
小家伙一开始还很抗拒这个丝毫不威风的名字,后来被小黑喊多了也渐渐失去了梦想……失去了反抗动力。
顾彦只有一块糕点,两头小兽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他掰开两份,才解决了这个矛盾。
——
裴漓之出现在后山时,很快就感受到沈宵的气息。
沈宵一如既往的是个好徒弟,勤奋修炼,还不忘来后山除杂草,跟自己的师尊唠嗑。
相对比在宗门呆不住的裴漓之来说,沈宵倒是显得更乖巧些。
即便如此,这么些年来形成的习惯,让他还是忍不住第一时间嘲讽了一句:“大忙人回来了?”
沈宵如今也是青年模样,比十二年前高了不少,但对比裴漓之的个头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比裴漓之矮了一点,这个事实让这位沈家的小少爷多少还是有些挫败。
他现在似乎已经接受了裴漓之是自己大师兄的事实了,当然,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家伙,即便一起闯魔界,下山历练,几番出生入死,沈宵还是看这个人很不顺眼。
这大概就是,天生的不合眼缘吧,沈宵自己也说不上来。
如今敌意倒没有了,阴阳怪气两句的习惯倒是保留下来了。
裴漓之嗯了一声之后,也没理沈宵,自己从芥子袋中掏出了些什么东西,弯下腰,直接在旁边挖土种了进去。
“裴漓之,你在做什么?”沈宵问。
“种花。”言简意赅的回答。
裴漓之回来前途经一片花海,觉得那里的花好看,于是挖了点回来打算栽在后山上。
沈宵:“……”
他不知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心情,总之表情看起来很是复杂,他同样也克制了一下自己:“裴漓之,这是你第几次从外面挖东西回来种了?”
原本多是灵植与杂草的后山,在这些年内逐渐花团锦簇,平日里白狐和月灵兽也喜欢躺着这花海里玩,糟蹋了不少花,然而得益于裴漓之源源不断地种,这里如今依旧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模样。
现在也不该叫后山了,沈宵想直接改名叫后花园。
裴漓之不理会沈宵的话,他道:“师尊出关后看见花,心情也会好些。”
沈宵:“……你怎知师尊就喜欢花呢?”
裴漓之:“你怎知她不喜欢?”
沈宵:“……”
不可理喻。
无法沟通。
沈宵直接不理他了,师兄弟二人,一人占了一边,除杂草的除杂草,种花的种花,互不干涉。
画面一时间还挺和谐的。
他们俩倒没有要在这里日夜守着的意思,曾经也是日夜守着的,沈宵甚至还想直接在这修炼算了,后来被安行舟给劝好了。
安行舟说他们的师尊不喜欢被人这样守着。
裴漓之是知道的。
所以他每次来,都不长时间呆着。
今日,只为添一种花。
第668章 沉眠中醒来
夜里,后山的风吹得满山的花香四处飞舞,月牙高悬,这平静的夜色中,带着某些深渊凝视要醒来的预兆。
林羡醒来时闻到浓郁的花香,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又觉得脑袋更重了。
她初初醒来时,浑身处于动弹不得的状况,而后闻到花香时稍微清醒了点,结果这一大口闻下去,花香浓郁,把她给熏到了。
林羡:“……”
她不记得后山何时种了花。
她花了些时间,终于缓缓动了动身体,浑身上下的灵力甚至还没来得及调动一下。
这晚风不知从哪个缝隙灌了进来,林羡轻而易举判断如今是冬天,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陷入的沉眠。
当时体内的三股力量四处乱窜,彼此之间找不到平衡点,也无法共存,她必须想办法将其中两股力量逼出来。
只有闭关才能够让她悄无声息地完成这一切。
只是这一闭关,她便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调动了一下身体内的灵力,除了筋脉恢复正常以外,还有一股涌动的力量汇聚了她全身。
林羡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而后那股力量涌动也随着筋脉,席卷了她全身。
林羡感受到了疼痛,同时也感受到了力量,她猛然咳出一口血,那口血就喷在她跟前,林羡盘腿打坐着,一下子屏气凝神。
凝神过程中,她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又是十几个时辰过去,外面的世界俨然已经又一日轮回,林羡隐约听见外面偶尔传来谈话的声音,只不过她没有留心去听。
她周围的灵气都在此刻汇聚到一起,涌向了唯一的中心点。
这样范围内的灵气汇聚在结界的包围下,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也没有人知道,眼下这位重伤后闭关的修士,此时此刻正被身体内无穷的力量困扰着,而后不得不强行突破。
林羡是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的。
她花了不知多长时间,才将左豫强硬传入她身体内的力量给逼出来,那股力量的存在感极强,如果不是这层结界,估计早就暴露了。
那股力量被逼出来后,林羡还没来得及处理,当时还处于没有修为的状况,后来的修为也以极其慢的速度才恢复过来。
那后面那段时间内,林羡的身体里再度分离出来一团球似的黑雾。
那团小黑雾显然没有从前那般热情,但终究它原本就是林羡身体里的东西,林羡可以操控它。
其实说到这里,小黑雾之所以无法再融入她的身体里面,原因有二。
一来,小黑雾与林羡分离的时间太长,在这时间内,小黑雾渐渐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二来,在那段日子里面,小黑雾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它偷吃了裴漓之不少的灵力。
林羡不难猜测到这一点,她那大徒弟,偶尔甚至自己拿灵力去喂它。
小黑雾身上,隐隐约约染上了裴漓之的气息,很淡,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它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
第669章 雷劫!
林羡没有意愿将剥离身体已久的东西再度融合回去,何况,小黑雾身上的魔性并没有让它发狂,再如何说,这也不过是个贪吃的孩子罢了。
不仅吃魔气能养活,吃灵气也行,甚至直接把灵石给它啃也行。
这样的魔物,实在是过于稳定,稳定到让人看不出它的威胁性。
林羡闭着眼睛蹙眉,周围的灵气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灵气漩涡,渐渐的,这后山的灵气不够,外面的灵气也跟着受到牵引,一点一滴地蔓延过来。
与此同时,禅修阁的主殿灯亮了起来,原本闭眼打坐的大长老睁开双眸,眼中划过一缕淡淡的金光,他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天。
他又垂下眸子,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拿出一个木鱼,缓慢又带有节奏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一下接着一下,仿佛也带着梵音般,静人心,催人入眠。
深夜未眠的人自然不止一个,偌大的夕遥宗不知何时被人罩了一层淡淡的结界,夕遥宗之外,无人察觉到里面的变化。
而原本打算打坐修炼的许多弟子在这恍惚间的木鱼敲打声中渐渐生出了睡意,一刻钟后,偌大的夕遥宗睡倒了一遍。
九尊阁内,两头白色的小兽都窝在虞幼清的寝殿内的榻上睡成了小猪,呼噜声接连不断,它们身旁躺着虞幼清,同样陷入了沉睡当中。
在这木鱼声中,九尊阁内只留了一个清醒人。
他从自己的寝殿出来,踏上了前往后山的小道。
四周的灵气正以缓慢却又不间断的速度在往后山的方向而去,裴漓之的心情,也跟着这些涌动的灵气一般,开始热烈起来。
他无端生出了一股期待,连自己的寝殿都呆不住,来到了后山。
后山的除了涌动的灵气漩涡以外,看不出半分端倪,这里依旧平静,平静到裴漓之也不敢确定,林羡会不会出关。
只不过这种灵气涌动的情况,在这些年来,其实发生过好几次,前几次并没有像今日这般明显。
裴漓之在后山上守了十几个时辰,待那个灵气漩涡消散后,整个夕遥宗也恢复了短暂的宁静,此时俨然是寅时三刻左右的时分。
因为是冬夜,整个夕遥宗都依旧是漆黑一片。
风吹拂过来,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更加浓郁,但已经没一开始的让人眩晕,林羡渐渐习惯了这股花香,甚至涌现出一点喜欢。
然而,这宁静只是短暂的,很快,头顶的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聚起来,熟悉的雷声也跟着响起,这一次的雷声犹如暴怒的狮子一般,雷鸣轰隆而下的同时,闪电也照亮了这一片大地。
这次的雷劫汹涌至极,它的攻击范围是那个结界之内,然而,结界外的花花草草还是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
裴漓之站在结界外,丝毫不惧头顶的雷云,反而守着,在雷劫落下的时候,护住了那些花草。
这些花花草草本身不是多重要的东西,但若是遭雷劈了,又怪可惜的。
第670章 晋升大乘境!
这雷劫的汹涌程度,远远超过夕遥宗这十二年来的所有雷劫。
夕遥宗如今算得上是人丁兴旺,这些年来弟子晋升时被雷劈坏的屋顶没十个也有七八个了,每每到弟子晋升,安行舟都恨不得立刻将他们踹入各峰的后山。
雷劫将那道结界给劈坏,接下来的所有雷劫,都冲着山洞中的林羡而去。
在这种时候,裴漓之甚至忍不住有些担心,林羡的修为有没有恢复。
然而,这越是往后的雷劫,便越是不能由别人插手。
夕遥宗的动静之大,让其他人很难注意不到,只不过如今夕遥宗坐镇的强者太多,没有人的神识敢轻易过来窥探。
裴漓之就站在原本那个结界外面,静静看着这并非是他如今能够承受的雷劫,眼中波澜不惊。
这雷劫虽然无眼,却也不是盲目落下,要劈的人就在山洞里,雷劫之下,那个山洞也逐渐承受不住。
又是一声“轰隆”,汹涌至极的雷再一次击下,而后更是不间断快速落下。
天雷,还是这个时候的天雷。
旁人应当明白,倘若林羡捱过了这场雷劫,她的修为必将更上一层楼,但裴漓之第二次作为她的徒弟,他却知道林羡若是挺过了这场雷劫,他的师尊将成为世间寥寥无几的大乘境高手。
然而这一劫,也不是谁都能过去的。
除了飞升劫,陨落在此刻的大能也不少。
裴漓之知道林羡能够安然渡劫,但他看着那个黑漆漆的山洞,不知晓究竟有多少道雷,已经落在他师尊身上了。
然而这个时候,除了等待并无他法,山洞中并没有其他异样的状况,裴漓之也可以感受到自己师尊的气息,他耐心等待着。
山洞里,林羡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雷劫,就像是一道催命符,它是要拿肉身去挡的。
不过林羡如今也不算凡胎肉体了,这雷落在身上,能伤她,但想要她的命却没那么容易。
林羡身上的白衣被劈焦了,就连那头柔顺的墨发也没能幸免,不过这并不重要,头顶的天雷翻滚得更加骇人,重头戏要来了。
下一刻,一道道带着金光的紫色天雷接连不断降下来,精准劈向林羡,那架势中甚至也带着夺命的杀机。
她身上也出现了大小不一的伤口,然而在这种时候还不能分心,她调动起身体内的灵力,凝聚起来,咬紧牙关,再一次对上头顶的天雷。
不知过去多久,天雷的力度逐渐减弱,它不甘心地在空中打了个滚儿,而后慢慢散去,天空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九尊阁后山被天雷劈过的地方昭示着方才的凶险。
林羡终于收敛了气息,又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她感受到自己筋脉四处涌动的力量,忽然又觉得这段时日的挣扎总算也没有白费。
她突破了,一个很陌生的领域,身体内的力量磅礴雄厚,她甚至睁眼闭眼之间,目穷千里。
这样的能耐在从前就能办到,只不过还是有所不同的,林羡说不出来,隐隐察觉到,那层原本朦胧的悬挂在她头顶上的法则,愈发清晰。
第671章 出关
尽管林羡还是看不清,但她知道,接近了。
那层一直朦朦胧胧在眼前的某种真相,应当就在面前,还剩下一层薄薄的纱,等着她去揭开。
林羡闭关到出关,成功晋升大乘境!
她缓缓站了起来,扶着身边的墙,晋升后,雷劫留下来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得到了恢复,白衣也重新变得整洁起来。
不同于闭关前,她如今修为更上一层楼,从山洞出去时,重新成为了那个清风霁月的九司尊主。
当男人久了,她如今俨然习惯了。
踏出那个不知道呆了多久的山洞时,林羡神色还有些恍惚,她看着外面满目绚烂的花海时,差点认不出自己的后山。
这花,这地,还是她家好后山吗?
她看着结界外的世界,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下脚,除了她闭关时的山洞被方才的天雷劈得满目疮痍,面前开得绚烂的花海,被保护得完完整整。
美丽又陌生。
九尊阁的主人站在自己的后花园,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直到一声低沉的嗓音在花海对面响了起来,“师尊。”
林羡愣了一下,再抬眼看过去,目之所及,是一道颀长的身影,那道身影的主人身着夕遥宗的弟子服,袖口一端是紫色玄文,腰间不知何时佩戴上了一个黑狼图案玉佩。
唯一让林羡认出来的,还是那张脸。
那张脸,她曾经见过数次,在梦境中或者在幻境中。
于是林羡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她的徒弟。
“裴漓之?”
然后她看见对面的青年垂下了眸子,又道:“弟子在。”
虽然心里早就明白“天要下雨徒弟要长大”的道理,林羡还是在此刻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岁月这把刀如何锋利。
她曾经脏兮兮的徒弟长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又从少年,长成了如今模样,林羡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徒弟相貌上的优越。
从前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一看,却发现,这应当是许多女修都喜欢的类型。
“第几年了?”林羡冷淡开口,脸上的神色未变,她也未曾抬腿踏过那片花海。
“十二,”裴漓之顿了一下,又抬头看着林羡道,“师尊闭关十二年整了。”
竟然是十二年了。
林羡有片刻的恍惚,她这一闭关,却不是时时都醒着,因此对时间的流逝,并没有那么清楚。
她站在原地,与自己的徒弟对视着,直到裴漓之伸手:“师尊,弟子来接您下去。”
林羡看了眼前的花海,片刻后还是舍不得踏上去,因此足尖一跃,轻而易举落在裴漓之面前。
裴漓之道:“弟子恭喜师尊。”
林羡知道他在恭喜自己什么,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下山时并没有用法术,裴漓之似乎想搀扶着她,但林羡想了一下,认为自己如今应当还没到需要别人搀扶着的程度,因此便拒绝了。
同时困惑,这些年她的大徒弟不知经历了什么,何时变得如此孝顺了?
她走在右侧,裴漓之在左侧,落后了她半步。
第672章 师尊喜欢便好
师徒两人十二年未见,林羡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她道:“后山上的花,是你种的?”
她想起方才裴漓之还给自己说了一下花的名字。
“师尊喜欢吗?”裴漓之反问。
林羡回想睡梦中总是顺着风吹拂进来,萦绕在她鼻翼之间的花香,然后点了点头:“喜欢。”
然后又夸了夸徒弟:“你做得很不错。”
裴漓之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重新目视前方,他道:“师尊喜欢便好。”
师徒二人在这条下山的小道上走了好些时间,而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前,林羡察觉到沉睡中的九尊阁,看向裴漓之的目光里,又带上了一丝讶然。
渡伶出关的事,林羡其实是知道的。
她在闭关初期,被身体内的各股力量折磨得痛感都跟着清晰了几分,外界的信息对林羡而言也并非是全然封闭。
她知道大师兄已经出关。
渡伶出关,外面的事,自然也用不上她来操心,林羡在那段时间里,身体内的骨头被各股力量不断冲断又重组,一口口血含在嘴里又被用力吞咽回去。
除此之外,林羡在意识模糊间还陷入了各种各样的幻象当中。
里面全是她的心魔。
这也是她的心魔劫。
即便林羡清醒着,她也难以分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在那些看不清道不明的心魔当中伤了自己数次,险些要了自己的命,最严重时,她身体内的那些前任魔君的力量甚至下意识在反噬她。
林羡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力量从自己的身体内剥离出来,这个过程中的痛苦,甚至不亚于当初她剥离魔性的时候。
只不过当初的林羡还没有什么修为,如今的林羡肉体比从前要强悍上不少。
她硬生生又熬了过来,直到方才雷劫中,恍惚间似乎是心魔不太甘心,又跑出来扰乱了一下她的心境,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徒劳,林羡早就不是被各种力量反噬到修为全失的时候,那些心魔已经影响不了她。
于是,林羡出关了,以大乘境的修为。
九尊阁内除了她与裴漓之,其他人都在沉睡当中,包括那三个傀儡人。
林羡知道这是渡伶为了防止众多弟子们围观,所以才把人全弄昏睡过去。
她对裴漓之道:“你今夜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裴漓之似乎有什么话想同林羡说,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于是正如林羡说的那样,他冲自己的师尊行了礼,而后便转身离开了主殿。
林羡只觉得今夜的徒弟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过于孝顺了些,想想自己不在的这十二年,竟然还能让徒弟变得比从前孝顺这么多。
恍惚间,错过了徒弟这么多年成长的九司尊主还觉得有那么一点遗憾。
只不过十二年的岁月对于修士来说,确实是短暂了些。
林羡打开了自己寝殿的门,这么多年无人住,里面依旧整洁。
就在案上,还有插了几多开得绚烂的花,娇艳欲滴,仿佛有人知道她今日会回来般。
第673章 秋后算账
后山的那一大片花海,其实都不该是在这个季节开放的花,只不过是有人用了灵力催化,以至于花能四季常开。
那花放在林羡的寝殿内,开得同样绚烂夺目。
——
第二日一早,夕遥宗的大多数弟子才恍恍惚惚从睡梦中醒来,他们当中有些人不知多久没有睡过如此香甜的觉了。
而林羡天还没亮,就成了一个被围观的珍稀品种。
她的师兄们一个两个围绕在她身旁,脸上的神色各有微妙,看她的眼神比看上古神兽都稀罕。
林羡:“……”
她终于忍无可忍:“诸位师兄,看够了吗?”
苏戎语气里难免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啧,放眼世间,还未出现过未满百岁的大乘境,让师兄们看看怎么了?”
慕容霖作为林羡的小师兄,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甚至丧心病狂问了一句:“小八,师兄可以拿你一点血去用吗?”
他怀疑天才的血脉,也许带有些旁人察觉不到的天赋。
林羡:“……”
她正想说句什么,一只手从几个围绕着她的长老缝隙中穿过来,准确无误地揪住了林羡的耳朵。
“林羡,你说你是不是找死!”这腔怒火迟来了十二年,这顿骂也迟来了十二年,安行舟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小师弟俨然是个大乘境的强者,他捏着林羡的耳朵,怒吼道,“你以为你自己天下无敌了吗?我之前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后来我琢磨了一下,你那时候哪里是被人家抓进去的,你分明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然后自己心甘情愿跳进去,你是不是找死啊你!”
“你要做什么师兄何时拦过你啊?你存心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吧……”
一个刚刚晋升大乘境,算得上是夕遥宗第二大战斗力的长老,被她的二师兄揪着耳朵骂成了孙子。
所幸在安行舟开始骂时,燕景川就很有先见地设下了结界。
毕竟走出去都是别人的师尊了,有些师祖都当了,这样大吵大闹的不像话。
一句话总结就是:要脸。
“二师兄,”林羡就像是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一样,她道,“我知错了。”
安行舟:“……”
他一口气差点没能喘上来,“你现在知错有什么用,你小命都差点没了!”
这时候,安行舟肩膀上那只又活了十几年还没死的小八又开始了,“小命没了!小命没了!”
林羡:“……”
久违的,想要喝汤吃肉的冲动来了。
不过这次,安行舟自己伸出手来抓住了鹦鹉嘴,警告道:“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
小八:“……”
不让说它也说很多年了。
因为林羡此番算得上死里逃生,又或者勉强称得上是因祸得福,所以她的师兄们秋后算账这事并没有做得太过。
昨夜雷劫之时,夕遥宗睡过去的弟子不少,但没睡过去的,除了裴漓之,也没其他人跑到九尊阁的后山去看热闹。
但雷劫过后的痕迹,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更何况,林羡出关了。
第674章 不给进
晋升大乘境后,身上的气场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林羡从前在人前称不上多冷淡,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文尔雅的,像极了凡间最为推崇的谦谦公子,然而如今她身上隐隐含着的不怒自威的气场,也让人跟着望而却步。
然而这样的气场同她这个人也是存在违和感的,因为林羡太年轻了。
未满百岁的大乘境高手,放眼世间,她是第一个。
这样的天赋,又如何能让人不眼红?
自然,眼红归眼红,林羡又不是什么人都能眼红上的。
林羡在玉陵阁被当成了宝贝围观了好一段时日,她的九尊阁也被众弟子围得水泄不通。
原因无他,物以稀为贵。
距离他们的大长老晋升大乘境,起码过去了几百年,这些弟子当中有不少连渡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今,林羡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成功渡过自己的晋升雷劫,成了这世间又一个大乘境的强者。
雷劫留下来的痕迹还在九尊阁后山上,那深深的一个接着另一个的雷坑,有些弟子甚至带上了平时根本舍不得用的留影石想过去把画面记录下来。
“……”
围在九尊阁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最后,小黑和羽儿笙儿这对姐妹都不得不出来拦着人。
就在这时候,裴漓之从九尊阁内走了出来,他看着那边热情高涨的同门,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在这里吵什么?”他开口问道,又将目光扫过众人,“这里是九尊阁,不是你们自己的院子。”
在裴漓之这样的目光之下,人群似乎是安静了些,有人道:“裴师弟,听说小师叔出关了,是真的吗?”
这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也瞒不了别人。
他道:“是。”
“小师叔晋升大乘境了是吗?”那人着急得根本等不到裴漓之的回应便道,“我们就想进去后山看看大乘境的雷劫长什么样子。”
昨夜大好的机会,结果他们竟然都睡着了。
就算大乘境的雷劫大家惹不起,好歹还能在自己住的峰上隔远了看。
裴漓之没有立刻回答,他冷着脸看向外面众人,道:“我师尊刚出关,需要静养。”
言下之意,不给进。
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哀嚎起来,但也不敢硬闯。
虽然林羡没有出面,但裴漓之是九尊阁的首席大弟子,换句话来说,林羡闭关的这十二年来,裴漓之算得上是九尊阁的半个主人。
一些事上,他还是可以做决定的。
林羡不在的话。
裴漓之这句话让许多人都望而却步,他们虽然都是夕遥宗的弟子,但谁都不敢对一个刚刚晋升大乘境的长老不敬,因此裴漓之说出林羡要静养时,许多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现在去看也只能看见雷坑罢了,现在看和过段时日来看,应当差不了多少吧?
一群人自己在心里面说服了自己,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不太明显的脚步声,裴漓之抬眸看了过去,一群人也跟着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是林羡。
第675章 开心点了吗
看见林羡的那一刻,那些弟子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齐齐冲着林羡行礼:“弟子见过小师叔。”
林羡颔首,看着自己这九尊阁难得热闹,便和颜悦色问了句:“都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师叔,我们能不能进您的后山看看?”问话的弟子眼睛睁得很亮,看起来很是乖巧。
兴许是年纪上来了,林羡如今对这种乖巧的小弟子态度还挺温和,面对这个其实算不上很难的请求,点个头的事而已。
只不过在林羡下意识想要点头时,她忽然想起了昨夜萦绕在鼻翼之间的花香,那花香出现在九尊阁,让林羡觉得有几分突兀,因此昨夜鼻尖似乎总若有若无嗅到淡淡的花香。
这么多人踏上后山,那片漂亮的花海,应当或多或少会被遭到些踩踏。
说不定还有弟子看着花漂亮,摘两朵回去。
林羡不是多小气的人,但这花是她那沉默寡言的徒弟种下的,她没见过这个徒弟对什么东西特别感兴趣过。
若是真被这些兴奋的小弟子们给不小心踩了掰了,还不知道她这徒弟在心里怎么偷偷难过呢。
于是林羡开口了,她道:“不行。”
面对众多师侄们失望却不敢造次的眼神,林羡还是没忍住笑了声:“过几日我拿留影石录下来给你们传看,师叔后山那块地机关比较多,不适合你们进去。”
瞎扯的。
九尊阁的后山是有机关,但不至于放不进去几十个想看热闹的弟子。
原本觉得没戏的弟子们,眼睛再度亮了起来,林羡三言两语之下,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羡从来没觉得自家后花园……呸,自家后山这么受欢迎过,像里面埋了什么宝贝,而她作为主人,赶走了一群想要挖宝的年轻人。
“……”
人走了之后,林羡才发现,她的大徒弟依旧看起来不太高兴,师尊不是爹,林羡也没办法知道徒弟的想法。
她走了过去,在裴漓之开口前道:“人我让他们走了,没人去糟蹋你辛辛苦苦种下的花,开心点了吗?”
裴漓之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他不太理解地眨了一下眼睛,林羡又道:“不喜别人过来就直接回绝好了,你师尊的名头就摆在这里,你不知道用就是你傻了。”
林羡说完,发现裴漓之还是愣愣的,心里有点纳闷,怎么十二年过去,这人长大了,却看起来更加木讷了。
她也没立刻走,而是耐心地在等徒弟的回答。
半晌,林羡才听见徒弟的回应,裴漓之道:“用了。”
林羡抬眸,似乎没太懂。
裴漓之补充道:“弟子有搬您的名头来用。”
即便林羡方才不出现,裴漓之也不会让人随意踏进九尊阁。
林羡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裴漓之听见自己身后传来几道高低不一的呼声:“师尊!”
紧接着,一道接着另一道的身影跑了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团白乎乎的小身影。
多年未见的师尊与徒弟,也在此刻迎来重逢。
第676章 四个徒弟已经很多了
九尊阁的大殿内,林羡坐在首座上,身旁两侧依次站着的是她的四个徒弟。
脚边还有两团白色的毛绒绒。
林羡也想不通,闭关前还可可爱爱的小白狐,十二年过去,体型是等比例地长大……更可爱了。
她没忍住伸手去撸了一把狐狸脑袋。
旁边的月灵兽倒不是像白狐这么不矜持,它对林羡持有警惕心,一双深蓝色的瞳孔里泛着人性化的打量,偶尔还会歪一下脑袋,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同样已经而立的二徒弟眼眶微红地看着自己的师尊,他虽然已经三十岁,但如今的模样却没少年时差不了多少,模样长开了,依旧是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模样。
很让人怜爱。
“师尊,弟子很想你。”如果是再小些的时候,沈宵说不定还真会趴在师尊的膝盖上诉尽这些年的想念,但沈宵也明白,他已经不是小时候师尊可以牵着手走路的模样了。
他如今也该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了。
如果说他们当中还有谁能毫无违和地跟师尊撒娇,应当是一头银发的小师弟。
流着妖族血脉的顾彦生长速度没那么快,十二年过去了才勉强长成了个小少年的模样,这些年来被九尊阁和禅修阁一起养得好,脑袋上的白毛不仅没成为他异类的特征,反而成了他最受欢迎的本钱。
夕遥宗内好几个女修搓着手想等这孩子长大的。
显而易见,当年林羡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半妖幼崽,小小年纪就已经有成为祸水的资本了。
“师尊这些年受苦了。”虞幼清也同样红着眼眶道。
林羡被自己的几个徒弟围绕着,隐约还有一种自己儿孙绕膝的错觉。
徒弟孝顺果然让人心情大好,林羡觉得自己像是跳过了好几个凡人的人生大事,直接到了纵享天伦之乐的阶段。
林羡作为师尊,其实也知道,端水也是一门修行。
她挨个给徒弟摸了摸脑袋,从最小的开始,最后到裴漓之时顿了顿,手还是落在他脑袋上了,好在大徒弟如今也算是乖巧懂事,没有不让摸。
林羡道:“没事了,为师这不是回来了吗。”
确实是如此。
她的修为增长太快,九尊阁在她出关后,俨然成了一块香饽饽,而她的徒弟们,其中不乏有天生的天灵根,但想虞幼清与顾彦两个,一个原本只是普通的双灵根,一个原本更是筋脉堵塞,无缘修炼。
虞幼清也许是运气绝佳,但林羡也算是她的运气之一,更别提顾彦了。
在修炼方面,一个有能耐的师尊,自然比什么都管用。
有些还没来得及拜师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也想得到林羡的青睐。
他们当中未必没有天赋好的,或者是坚韧不拔之人,然而收徒,却不仅仅是看天赋,林羡是个俗人,她挑挑剔剔,只想找像她的二徒弟这么乖巧孝顺的。
当然,现在每个徒弟都很孝顺。
林羡很满意。
因此,她没有再次收徒的打算,四个徒弟已经很多了。
第677章 就你有徒弟吗!
林羡出关一事对于夕遥宗来说算得上是大喜事,安行舟这顿骂等了十二年终于骂出口了。
虽然因为时隔已久,让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不能像十二年前那么高涨饱满,发挥失常了。
但不太重要,林羡突破大乘境之后,作为拉扯着小师弟长大的人之一,安行舟不可避免地引以为豪。
看看,这就是他带大的孩子,多争气啊。
“……”
九尊阁后山上遭了雷劈的地方其他人进不来,但九尊阁的弟子还有林羡的几位师兄都能过来看看。
因为这世间能达到大乘境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距离上一次有人晋升大乘境,起码也是百年前的事了,因此几位师兄过来见见世面。
然而,当他们看看九尊阁后山上被劈得坑坑洼洼的一大片以外,被护得近乎完好无损的花海,齐齐陷入了沉默。
想也知道这花不是林羡自己种的。
慕容霖很没有见过世面地哟了一声:“小八,你家徒弟心思这么巧呢,还知道在这栽花。”
揶揄中甚至还隐隐可闻一股不甚明显的酸,看样子想回去将自己的徒弟们敲打一番。
他倒是不太喜欢这些千姿百态的花,他喜欢药植,什么时候那几个让人操心不断的徒弟能开开窍,在长卿阁的后山种满药植,他也用不着山南海北地找药。
药修用的药,有些能种出来,有些稀罕些的,只能去找,或者出去买。
林羡对此,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她故作谦虚道:“还好吧,徒弟比较孝顺。”
“……”
若不是她如今大乘境,几个师兄中除了渡伶谁都没胜算,她就该挨打了。
燕景川咳了一声,看着这姹紫嫣红的,也跟着念了一句:“是挺孝顺的……”
只是他眼皮不知为何跳了一下。
安行舟反而是这其中没想太多的,他问道:“小八,原来你喜欢花呀,师兄还以为,只有像你三师姐这样的小姑娘才喜欢花呢。”
三长老虽然凶残,但确实喜欢花。
安行舟排行老二,也确实可以喊他的三师妹为小姑娘。
只不过安行舟没有发现,他那句话说完之后,身旁的渡伶、燕景川和慕容霖都跟着沉默了一瞬。
安行舟不明所以地看他们:“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难得也在宗门内的苏戎和冯煜珩脸上与安行舟同款的懵。
半晌,渡伶开口道:“无事。”
林羡:“……”
安行舟几人过来也不是为了赏花,只不过这花海横亘在雷劫留下来的痕迹前,几人正打算抬脚,忽然听见身后小师弟开口提醒道:“不要踩坏了我的花。”
安行舟差点一个趔趄。
“……”
几个师兄幽幽回头看了林羡一眼。
林羡笑了一声,稍微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模样,她道:“徒弟难得孝顺,不好坏了他的心意。”
就你一个有徒弟吗?
瞎炫耀什么!
说着,足尖一点,几道身影轻轻跃过了那片姹紫嫣红的花,落在被天雷劈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第678章 喜帖
转眼,林羡出关已有半个月。
在这段时间内,上门拜访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拿着各种贵重礼品上门的,一个大乘境的高手,自然是人人愿意巴结。
林羡也不是一个愿意应酬的人,上门的人一一回绝,别说见不上面,连带来的礼都留不下来。
出关后,九司尊主也不爱出门,而她的徒弟,则一个比一个孝顺,她恍惚间也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凡间所追求的天伦之乐了。
直到御兽派送来了一张请帖。
林羡看着烫金的红帖子,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后,忍不住啧了一声:“沈宵,你姑姑找着道侣了?”
沈宵正端来一盘柑,身旁是那只贪吃的白狐一直扒拉着他的衣袍。
沈宵把柑橘放下,想起自家姑姑与师尊之间的孽缘,一时间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嗯。”
原本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沈星鸢就是林羡的未婚妻,然而就在林羡闭关后第八年,她便遇上了现在的道侣。
据说是一个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剑宗弟子,年少不更事便遇上了美艳的沈长老,不知是不是被美色迷了眼,无名无份跟了沈星鸢几年,恰好就是今年,要入赘沈家了。
除此之外,因为林羡出关的时机太刚刚好,她又作为沈家少主的师尊,沈家的出关贺礼送了不少过来,但林羡没收,如今这张喜帖,却不能拒了。
很多人甚至在猜测,沈星鸢是不是后悔了,想试探一下前未婚夫的态度。
林羡听不见那些流言蜚语,但是她的徒弟能听见,沈宵看着他师尊盯着那张红色烫金的喜帖看了半晌,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生怕话本子里面那种“从前你对我爱搭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的剧情发生在自己师尊与姑姑之间,他还是个孩子,承受不起这样的刺激。
然而他担心了半晌的事没发生,便听见她师尊啧了一声:“你小师弟也要去剑宗弄把剑了,去问问你姑父,能不能打折?”
沈宵:“?”
他不理解。
林羡也不理解徒弟在想什么,她叹了口气道:“剑宗的剑不便宜,咱九尊阁虽然不差钱,但能省就省。”
沈宵闻言,顿了一下后道:“师尊,弟子有钱,可以给您花。”
林羡却噗嗤一声笑了:“师尊不差钱花,就是贪图小便宜而已。”
那些修为高深的强者,有些被人捧习惯了,视钱财如粪土的也有,但林羡不是那种高尚的人,她还挺贪图小便宜的。
刚刚出关不久的师尊,给她的徒弟上了一课,不是所有强者都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起码他的师尊还挺爱钱。
“那我……有空问问姑父。”沈宵呆愣地答道。
反而是在外面喂鱼的顾彦听见师尊说要给自己挑剑,一下子便跑了过来,他凑到林羡跟前,兴冲冲道:“师尊,弟子也要有剑了吗?”
早在两年前,安行舟便问要不要带他这个师侄去剑宗挑把剑了,偏偏孩子犟,非要等他师尊出关。
因此至今用的还是木剑。
第679章 你不怕师尊堕情网吗
林羡摸了一下小徒弟的脑袋,她道:“有空去剑宗挑一把。”
沈宵在旁边还是有些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师尊,那您要去我姑姑的喜宴吗?”
其实修士之间结为道侣根本不需要像凡人一样举办这些繁琐的仪式,双方认定彼此,昭告亲朋好友便算结束。
然而无名无份跟了沈宵他姑姑好几年的剑修,是剑宗宗主的亲儿子,剑宗宗主算是老年得子,向来把这孩子捧手心上好生教导,谁知日防夜防,这孩子下山历练一趟,跟个女人跑了。
得知儿媳身份的剑宗宗主第一时间不是惊叹沈星鸢的年纪比自己儿子大了将近百岁,而是他的好大儿趁着人家九司尊主闭关去撬了人家墙角,会不会被追杀。
于是这位为人父的剑宗宗主,领着自己的儿子上门,让儿子入赘,只要能成亲。
名正言顺,对方就不能说什么了吧。
“……”
重要的是,那位剑宗的少主,还真心甘情愿想要入赘沈家。
沈宵前些日子回家一趟,听见他姑姑抱怨自己那位年轻的道侣过分粘人,偶尔还爱吃醋。
沈宵觉得他师尊若是出现在姑姑的喜宴上,估计他那小姑父得醋死自己。
“去啊,为什么不去?”林羡反问道。
沈宵:“……”
他沉默半晌,而后道:“没事,师尊您想去便去吧。”
林羡想了一下,冲小徒弟勾了勾手指,“小彦,想不想去喝喜酒?”
顾彦作为半妖,没有参加过人族这样的喜事,加上是林羡在问,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师尊,我想去!”
于是林羡又将目光看向沈宵,道:“看,你小师弟也想去。”
沈宵:“……”
故事的发展似乎在他师尊这里发生了什么奇怪的转变,等又过一日,变成了林羡要带着他们师兄妹四人去喝喜酒。
沈宵:“……”
他不信邪,跑去问裴漓之:“裴漓之,你知道师尊要去喝我姑姑的喜酒吧?”
裴漓之不好奇沈宵为什么过来问这个问题,他面无表情道:“知道。”
“那你知道师尊同我姑姑的事吗?”
沈宵倒是知道自己姑姑一直都喜欢自己师尊,甚至他能够拜师成功,还得托了他姑姑的福,但是这不代表,他想看自己姑姑和师尊的孽缘继续下去。
代入一下他那位年轻姑父的位置,沈宵已经开始心梗了,他生怕话本子里面的狗血泼到他的师尊身上。
他师尊那么清风霁月且完美的一个人,不应该被情情爱爱给耽误了。
裴漓之对于自己这个便宜师弟的问题有些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不担心师尊堕入情网吗?”沈宵问。
堕入情网便算了,若是堕入什么不该堕的情网,也不知要吃多少苦。
他们的六师伯就是个典型的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人,在情道上,可谓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沈宵不喜欢自己师尊也成为那样的人。
“放心,师尊与你姑姑不会有其他不该有的关系。”裴漓之一语道破。
第680章 拖家带口
裴漓之曾经也觉得,林羡与沈星鸢之间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然而十二年前无意间撞破的那个秘密,他虽然没有提起过,但也从来没有忘却过。
他的师尊是女子。
裴漓之不提,自然不是因为不重要。
他后来不止下山一趟,去查了林羡的身世,除了知道她曾是一个覆灭许久的国家的世子以外,能查到的不多,但能够让裴漓之查到的蛛丝马迹,都无一不在告诉他,他的师尊曾经过得很不好。
结合在魔界中的见闻,以及先前魔族未降时叫嚣的话语,他不难猜出林羡的身份,再深入些,他甚至明白了林羡多年来女扮男装的苦衷。
如今见她出关后,依旧是以男儿装的打扮示人,他也不知道林羡是喜欢这样的打扮,还是说,因为不习惯另一种打扮才继续以男人的身份出现。
裴漓之不知,但这些年来迟钝生出的一丝名为“心疼”的情绪却在胸腔内翻涌着。
说来挺好笑,他这种人,也配去心疼别人。
也许别人都能有这个立场,而他这个曾经得了林羡大部分关怀,又亲手了结她性命的人却没这个资格。
裴漓之这十二年来,反反复复在回想起前世与林羡见的最后一面,那些原本早已经应该被遗忘的画面,在这些年重演了许多遍,以至于裴漓之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生了心魔。
他的心魔,却是没办法解决的。
人都可以后悔,但发生过的视,不是谁都有弥补的机会的。
裴漓之有这个机会,但他,也确确实实是个混蛋。
沈宵发现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在杞人忧天,于是也躺平了,给他父亲传讯说自己师尊要带徒弟去捧场的事。
介于林羡出关后还没有出过门,沈宵他父亲还有几分受宠若惊,不知又忙着做什么安排去了。
林羡许久未曾出过远门,这十二年的光阴虽然流逝得让人分不清年年岁岁,但山门外的世界,确实也久违了。
说起来有点好笑,林羡第一次正儿八经带徒弟出门,还一带就是全部,他们一走,九尊阁便空荡荡了,只留下三个兢兢业业的傀儡人在守着。
林羡手中拿着落川剑,身后跟着四个徒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有点拖家带口。
沈星鸢的婚礼就在两日后,按道理来说,沈宵作为亲外甥应该早些回去,但因为男方是入赘的,因此沈星鸢也用不着跟着去剑宗,反而是剑宗那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他们的少主再回去了。
师徒三人,除了还没有剑的顾彦以外,其他人都能御剑飞行,林羡本来想自己带上小徒弟的,结果这时候裴漓之走了出来。
他道:“师尊,小师弟就由弟子来带吧。”
那一刻,林羡还有点惊讶,大概是没想到她不在的这些年,裴漓之的大师兄范儿都这般足了。
顾彦最后还是站上了裴漓之的红霄剑上。
而裴漓之,面无表情地带着他在云霄中穿梭。
第681章 贺礼烫手
林羡师徒几人出现在御兽派的那一刻,就俨然成了众人的焦点。
沈家这次的婚宴按照凡间的习俗来办,此时新娘子尚未出场,御兽派和剑宗的弟子都在帮忙招待宾客。
林羡算得上是其中一个贵客,更何况她徒弟还是御兽派的少主,他们一行人刚踏入,便引起了些微的骚乱。
沈宵的父亲,也就是御兽派的掌门沈定远隔着老远便看见了他们。
“九司尊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林羡笑着,她的眉眼在这十二年来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因为修为的提升,反而让她的气势也发生了些小变化,但是她自己并不在意这点变化。
其他人只会忌惮,却也不会对林羡造成什么影响。
她早就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挑衅的人了。
林羡将手上准备的贺礼放到沈定远手上,正准备说句什么,沈定远却推辞着道:“九司尊主,你们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这个礼盒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沈定远想到对方同自己妹妹之前的各种传闻,一时间却不太敢收。
林羡不知有没有看懂沈定远的心思,她笑道:“沈掌门客气了,这是送给沈长老的贺礼,还请你交到她手上,在下今日是来参加沈长老的婚宴,顺便带徒弟出来见见世面,沈掌门忙去吧,沈宵在这,你不用费心。”
沈定远听闻手上的东西是专门给沈星鸢的,一时间觉得更烫手了,他作为半个家长,妹妹同自己儿子的师尊是什么关系,其实也一直理不清,然而两个人却是真真放任着他们未婚夫妻的传闻流传了好一段时间的。
但这时候沈宵开口了:“父亲,您忙去吧,这里有我。”
沈定远心里叹气,抬眸对好些日子不见的儿子道:“沈宵,照顾好你师尊他们,别怠慢了。”
沈宵点头:“儿子知道了,您忙去吧,我师尊我还不知道怎么招待吗?”
他看样子倒是恨不得他爹赶紧离开。
沈定远:“……”
骂儿子的话就哽在喉咙里,骂不是,不骂也不是。
还是那边又有别的宾客进来了,沈定远急匆匆地去迎客。
沈宵咧嘴笑了一声,将林羡引到一处少人的偏厅,“师尊若是不想应付那些人,可以先在此处坐会儿,等拜堂了再过去。”
修士之间如此大费周章去筹划婚礼的人不多,但像这种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操办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背后的弯弯绕绕说不清,也懒得说。
林羡却是真心祝贺沈星鸢喜得良缘。
“师尊,这个栗子糕好吃,”沈宵道,“我们家的厨师做的,比凡间做的还要正宗地道。”
沈家有个厨子,也是个修为不错的修士,但之所以在沈家当厨子,是因为他胸无大志,一个只想下厨的修士是没什么大好前途的,因此对方心甘情愿找了世家庇护,只做厨子。
一个化神境的厨子,说出去都没人敢信,偏偏这又是真的。
外人不知情,觉得沈家当真是暴殄天物。
沈家:“……”
第682章 闲话
林羡喝着茶,吃着小点心,还不忘给自己的每个徒弟一人塞了一块,像雨露均沾般。
不是每个徒弟都喜欢吃这种甜甜的小糕点的,但是每个徒弟都乖巧地啃着手中的栗子糕。
顾彦倒是很喜欢。
林羡闭关时,小家伙还没长到她腰上,现在一出来,个头已经蹭蹭蹭往上长了许多,而林羡的大徒弟和二徒弟,已经比她要高了。
林羡不得不感慨一句,岁月这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顾彦被照顾得很好,但他对林羡有股天然的依赖,何况半妖长得慢,这么多年了他那张脸依旧看起来像孩子,也成功得到宗门内众多弟子的怜爱。
禅修阁有个小佛修从前就很喜欢摸顾彦的耳朵和尾巴,后来他修为有所长进,已经能够控制把耳朵尾巴收回去,小佛修失魂落魄了好几天,觉得自己要失去快乐了。
然而顾彦还是很受欢迎的。
沈宵殷勤地给师尊介绍自家的美食,林羡觉得这徒弟比儿子还要贴心,虽然她没有儿子。
很快到了拜堂成亲的环节,修真界平日里也难得有这样的热闹喜庆,因为成亲的两个人分别是御兽派的长老和剑宗的少主,来的宾客坐满了宴席。
林羡师徒五人就坐了小半张桌子,师徒几人低声说着话,很是低调,他们坐的也不是靠前的位置,又收敛了气息,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林羡实在是不想去应付那群人,何况今日的主角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
结果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隔壁桌传来窃窃私语。
“这御兽派沈长老的婚宴还真够气派,听说剑宗的少主不仅入赘,还倒贴了不少东西,这女人,能做到她这般,真是让人心生佩服……”
同桌的人啧了一声:“你也不看看沈长老生得多好看,之前她与夕遥宗九司尊主的事估计也不是空穴来风,就是可惜了九司尊主闭关十二年,出来后未婚妻居然跑了,听说他今日也过来参加婚宴,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
八卦似乎是人的天性。
但林羡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成为话题中心,她往身旁看了一眼,发现几个徒弟纷纷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林羡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几个人勉强忍耐了下来。
她不是个特别习惯让徒弟为自己出头的人。
就在这短短时间,隔壁的八卦已经同情起她这个绿帽在头的可怜人了。
林羡:“……”
只不过人心底若是有恶意,有时候也是藏不住的。
就在林羡还在想着要不要打断隔壁的谈话时,那话题竟然又慢慢回到了沈星鸢身上。
“沈长老生得这样美,还能周旋在两个男人身边,肯定是个有手段的女人,谁知道她背后到底有几个啊?”
“这种漂亮的女修哪有几个安分守己的,”另一个人也嗤笑了一声,“我可听闻沈星鸢和剑宗的某个长老也有一腿。”
听到这里,沈宵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难看可形容的了。
下一刻,两根筷子不知从何处飞过,径直插入那两三个人的跟前,刺穿了桌面。
第683章 你把你师尊当成什么人了
林羡略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眸光不太善意地略那刚刚压低声音说话的两三人,“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干脆就不要了,怎么样?”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甚至称得上温和,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身上的威压,已经将那几个乱说话的修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九……”不出意外,那几人认出了林羡,同时也认出了与她同桌的几个徒弟,一时间脸色难看起来。
他们不曾接触过林羡,也不了解林羡的几个徒弟,自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然而一个大乘境,又岂是他们可以得罪起的?
说不定被记恨上,连自己背后的家族或者师门也落不着好。
林羡的语气虽然温和,但眸色却是冷的。
在别人婚宴上胡言乱语,一点教养也没有。
那几人想要开口认错,然而再林羡的威压下,他们却没办法张口再说出一个字。
沈宵道:“既然三位不是真心诚意过来观礼的,那就请回吧。”
大好的日子,不能见血。
沈宵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从他和自己的大师兄不和的这些年就可以看出来,若不是今日是他姑姑的大好日子,这几人敢在沈府胡言乱语,他又岂会就此罢休?
有宾客注意到,有几人被御兽派的弟子冷着脸“请”了出去。
只不过,婚宴当中无关轻重的一幕,自然不值得让人放在心上。
不多时,新娘子与新郎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星鸢今日画了妆,在美艳的基础上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端庄,身上的大红衣裙上绣着金色的花纹,发饰上倒没有很繁琐,只是众人眼里的新娘子,自然是最美的。
新郎也确实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身着红袍时的模样清冷隽永,眼睑下还有一颗小到可以让人忽略的痣,虽然好看,但却跟林羡是全然不同的类型。
原本猜测着沈星鸢是对林羡爱而不得,所以才找了个剑修当替身的人看到这一幕有点失望。
林羡看着偷偷摸摸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知道他们在失望什么。
她许久不曾参加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不太稳重,看着那对新婚道侣的目光停久了些,而后,突然对上了新郎的目光。
林羡:“……”
那眼神中的敌意倒是丝毫不加掩饰。
她低头笑了一声,旁边的沈宵心惊胆战地递过来一杯茶,终于小声问出口:“师尊,您应该不会做抢亲这种事吧?”
林羡:“……”
她掀了一下眼皮子,忽然很好奇,自己如今在这个徒弟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被师尊这么凉凉地看着,沈宵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非常坚定地小声表明自己的立场:“师尊您放心,弟子一定站在您这边。”
林羡又猝不及防沉默了半晌,她忽然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沈宵,为师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站我这个师尊啊。”
沈宵听着心颤:“师尊,您不会真的……”
下一刻,他被自己师尊弹了一脑门。
“你把你师尊当成什么人了?”林羡发出灵魂一问。
第684章 她见识少
沈宵后来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地坐在位置上观礼。
他师尊下手一点也不客气,沈宵觉得自己脑袋瓜子嗡嗡的。
这场婚宴总体上很顺利,来参加婚宴的自然都是修士,这宴席上的菜肴也有所讲究,不少都是有助修士补灵的食材。
看得出这场婚宴,沈家和剑宗都花了大手笔。
剑宗的弟子一个个兴高采烈,尤其是当他们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扫过角落里的师徒五人时。
真棒啊他们少主,连九司尊主这样的墙角都能挖。
外人却不懂他们少主入赘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正如林羡也不懂,大好的日子,高兴是应该的,总看着她是什么回事,一时兴高采烈,一时又充满警惕的。
许久未曾出门的九司尊主觉得自己像个洪水猛兽。
但这群人害怕她干点什么,又担心她什么都不干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闭关十余年,出来发现这世间有病的人还挺多。
九司尊主默默喝了一杯茶压压惊。
修士的婚宴与凡间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这对新道侣脸上倒是甜蜜许多,甚至两人双双与各宾客敬酒。
沈星鸢从前就不是什么扭捏的人,此时酒喝得比她的道侣还要豪爽,反而是方才除了对着林羡冷脸的剑宗少主几杯下肚后耳根微红。
这酒敬着敬着,就到了林羡这桌。
林羡这桌后来也坐满了人,等沈星鸢与其道侣来到时,落在林羡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林羡主动端起了桌上的酒,对着沈星鸢道:“恭贺你喜得良缘。”
今日的沈长老尤为动人,姿态上丝毫不扭捏,她落落大方地接了林羡的贺词,又含笑道:“你刚出关不久便来参加我的喜宴,还没来得及恭贺你晋升。”
林羡饮下了那杯酒,冲二位新人点头,神色中未见半分意难平,这让暗中观察的许多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沈星鸢那位道侣叫周元颂,此时站在沈星鸢身侧,同样露出了一个笑容,他道:“听鸢儿说过,九司尊主从前助她许多,元颂在此一同谢过您了。”
林羡抬眸看了眼沈星鸢身旁的周元颂,这位剑宗少主她见得少,隐约有点印象,但没记错的话,这位剑宗少主的年纪,比她都要小上几十岁。
年纪不大。
此时说话,倒是将自己完美代入沈星鸢道侣这一角色,兴许是将林羡也当作是假想敌了,话里话外宣誓着自己的主权。
而沈星鸢,则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小道侣。
林羡:“……”
其他都能理解,但对一个比自己大上百岁的女子唤“鸢儿”,这就是道侣之间的情趣吗?
九司尊主见识少,不理解。
甚至没眼看。
林羡偶尔对后辈还是足够宽容的,她并不在意对方这略带有挑衅成分的话语,反而道:“客气了,应该的。”
这句“应该的”一出口,林羡又察觉到对方的脸色冷了些,针对她的。
林羡:“……沈宵毕竟是我徒弟。”
那敌意便又收回了些。
“……”
第685章 再上剑宗
那场婚宴办得极其成功,除了林羡的出现让氛围有些说不出的微妙,但说到底,是人心在作祟。
林羡与沈星鸢,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
更何况,林羡与御兽派,因为有沈宵这一层关系在,就算亲近些也实属正常。
婚宴结束,林羡要带顾彦去剑宗取剑,问沈宵要不要在家多呆几日,等取了剑后她再来接他,然而沈宵摇了摇头道:“弟子跟师尊一同去剑宗。”
说起取剑,沈宵那位新上任的姑父很是大方,沈宵不久前提了要给师弟取一把剑,对方直接大手一挥说送给顾彦。
这大方的程度,估计他亲爹听了也得心梗。
林羡听了徒弟回来说的话后,笑了声,高高兴兴地带着徒弟上门要剑去了。
至于人家送剑的人是什么想法,林羡也全然不在意。
剑修嘛,还是勤俭持家为好,能白拿的东西,不要放过。
顾彦没想太多,他只想到师尊要带自己去取剑了,整个人也跟着雀跃起来。
林羡带着几个徒弟来参加沈星鸢婚宴一事根本就不用多宣传就传遍了,但她一不来捣乱,二不来劫亲,仿佛与沈星鸢就是如同得不能再普通的道友。
话本子看多了的某些人有点失落。
但林羡终究是林羡,她出现在一处,自然便有人想要上前来巴结,即便是碰壁也无所谓,这样的强者,在她面前碰壁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然而林羡实在是不喜这种应酬,婚宴一结束,就领着几个徒弟跑了。
她如今想要隐匿自己的气息,易如反掌。
好在十二年过去,她的徒弟们也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很听话。
顾彦憧憬着自己的剑。
这孩子在禅修阁养了好些年,虽然身上都染上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浅淡的金光,但还是没能当上一个佛修。
顾彦很倔犟地当了一个剑修,当然他有这样的天赋,身体里面流着犬妖血脉,又曾经为了疏通筋脉受尽折磨的小家伙想要练剑,自然不会太难。
不过林羡自己的修为虽然动不动就往上蹿一蹿,但她向来教导徒弟的,还是稳中求进。
顾彦如今是金丹期。
剑宗近日守在宗门内的弟子不多,他们的少主大婚,不知去了多少想看热闹的弟子,如今婚宴虽然已经结束,但沈家那边财大气粗,邀他们多留几日。
这次过来接待林羡的还是剑宗的玉书长老。
林羡与他寒暄了两句:“玉书长老怎么不去参加婚宴?”
谁知这个小老头顶了张臭脸,不是针对林羡几人的,而是针对那个被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主。
“别提了,周元颂那个臭小子以前一提到让他找道侣就臭脸,结果现在找到了,一头犟驴似的拉不回来,”玉书长老很是不满,“他要找道侣我不反对,但入赘这种事,他也真不嫌丢人!”
林羡:“……”
沈宵:“……”
师徒两人一个作为与沈星鸢有不少绯闻的对象,一个作为她的亲侄子,都有些忍不住沉默。
第686章 早日飞升
林羡想了想,还是开口安慰道:“玉书长老,年轻人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太多的。”
林羡今年未过百岁,而那位模样慈祥的玉书长老俨然已经好几百岁了,奈何林羡的修为涨得过快,如今的修为更不是玉书长老能够比的,以至于如今竟然没能让人看出几分违和感。
随行的几位徒弟都沉默了。
“谁管得了他,”玉书长老叹了一口气,而后终于看向林羡以及她身后的各位徒弟,“九司尊主,今日是你的哪位徒弟要取剑?”
林羡按了一下顾彦的肩膀,道:“是我的小徒弟,顾彦。”
玉书长老将目光落在顾彦脸上,很快就落在他那头银白的长发上。
心中对眼前的修士身份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只不过剑宗的剑坛,只要剑愿意择主,选的是谁,是人还是妖,倒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难受的是,他们剑宗的败家子还要把这剑送出去。
玉书长老看着林羡手中的落川剑,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以及沈宵的定霜剑,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心梗。
按照惯例,这师徒几人最终从剑坛内拔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凡物,玉书长老不禁在心里面想着剑坛还有什么剑可能被林羡的小徒弟给薅了去的。
普通的好剑就算了,若是……又是一把像落川剑这样个性独特的,他不得抽过去?
但也许是一直以来对半妖的刻板印象,玉书长老下意识觉得这个半妖也许不会像他的师尊和师兄那般强大。
半妖这样的存在,本就有悖常理,有些甚至生不下来,或者幼年夭折,像顾彦这种不仅没有夭折,甚至还能好好修炼的,都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玉书长老能看出这个半妖天赋不错,但天赋不错,不代表能得神剑的青睐。
林羡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道:“进去吧,师尊同你的师兄师姐一起在外边等着你。”
顾彦生了一张极其具有欺骗性的脸,此时在林羡面前乖巧得不行,加之是上夕遥宗这么多好以来第一次下山,又即将拥有自己的本命剑,因此此时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冲林羡笑了笑:“师尊,那弟子进去了!”
林羡点点头,看着自己没怎么养过的崽子跑进了那个幽深的剑坛里面。
她偶尔还会想起这孩子刚来时那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有点可惜。
啧。
玉书长老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同林羡聊了些家常,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就聊到了林羡的修为。
即便是到玉书长老这个年纪的修士,也忍不住对林羡的天赋有所感叹,他道:“九司尊主,说实话,你这么快晋升大乘境是我没想到的。”
不仅仅是他,是许多人都没有想到的。
林羡笑着回应道:“我也没想到。”
不得不说,“天赋”二字压下来,是多少勤苦与汗水都没办法弥补的。
想要保持着自己的初心,确实是难。
玉书长老拱手道:“还未曾恭贺于你,今日便在这里祝你早日飞升了。”
第687章 不太受欢迎的剑
听到“飞升”二字的时候,现在林羡身旁的裴漓之猝不及防眼皮子跳了一下,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尊,心里算着日子。
飞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便大乘境是距离飞升最近的修为,但止步于此的修士也确实不少,就连夕遥宗那位已经仙逝的老宗主,林羡的师尊也折在了那一关。
“那在下先谢过玉书长老了。”林羡笑着,语气上从容不迫地接下了对方的贺词。
她当然是知道,对方说出的话未必有几分真心,也许也是有真心的,然而,千百年来都没能有成功飞升的修士,因此抱有希望的人不多。
林羡对飞升的执念不深,“飞升”对于修士而言,更像是一盏横亘在他们前方的一个迷茫的灯,因为人人都想飞升,所以飞升成了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执念。
剑坛内传来一些微小的动静,玉书长老此刻还能笑出声来,他道:“看来九司尊主的小徒弟应该能找到一把不错的剑。”
这种小幅度的剑鸣,还在玉书长老的接受范围内。
应该能拔出一把不错的剑,但也不至于让他肉疼。
玉书长老的沉着很快就被打破,因为那剑鸣虽然不足以太使人震撼,但那剑坛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金光。
玉书长老:“……”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然而他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一个半妖而已,不至于。
只是剑坛内的金光没有很快消散,发出的剑鸣渐渐平息了下来,到最后,外面的剑修只能感受到一把剑的剑鸣,那剑鸣虽然不足以使人震撼,但却可以清心。
可以清心的剑鸣,玉书长老脑子顿了一下,而后,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此时,俨然顾彦已经选好了自己的剑。
这剑倒是有几分奇特,与落川剑、、红霄剑和定霜剑都隐隐都些说不出的相斥,包括由他们三师伯亲手制作的紫灵剑,好像都不太喜欢那把即将面世的剑。
身为剑主的四人都显而易见地察觉到剑的排斥。
原因未知,但是玉书长老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林羡按住了自己的剑,平静地问了一句:“玉书长老,你怎么了?”
玉书长老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道:“没什么。”
林羡又收回了目光,波澜不惊地看着剑坛的入口。
她这徒弟,似乎被一把不错的剑给看上了。
玉书长老的表情看起来是说不出的肉疼,甚至还能看出一丝隐隐的祈祷。
林羡倒没有再说什么,她按兵不动地等着。
剑宗给他们准备了等候的桌椅,林羡与三个徒弟一点也不着急。
直到又一柱香时间过去,剑坛内冒出的金光渐渐散了,从那出口处走出一道萦绕着还没来得及散去的金光的银发少年。
他手中持着一把泛着金光的剑,金光在他缓缓走过来的途中慢慢散去,逐渐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林羡也终于看清了那把剑的模样。
第688章 残剑
在修道之路未曾明朗之时,先人曾做过许多的探索,他们不仅仅探索的是自己的道,还是千千万万后人的道。
在万年前,曾有个飞升成神的纪年。
那一段,成神的人多得让世人也难以一个个记下来。
可那段过后,天地之间又迎来了凋零,能够飞升的人逐渐少了起来,最后控制在一定范围。
但如今想要飞升,比登天还难。
虽然飞升艰难,但前人曾经留下的神迹却不算少。
有一把剑,被一位已经飞升的佛修所铸,从未有过主人。
那位强者佛剑双修,但这把剑从未有过主人的原因却难讲,一来是它在剑宗剑坛内多年,从未主动择主过,其次,这是一把残剑。
剑坛内的残剑向来不少,但这把却是最为特殊的一把。
它是残剑,但它不是无用之剑,一身佛光萦绕的剑,谁敢说它是废剑?
然而,剑主杀戮,无论是在场的哪一把剑,都是为杀戮而生,尤其是红霄剑,它是一把真真正正渴求鲜血的剑,如今身边陡然出现了一把仿佛随时可能“阿弥陀佛”的剑,能不被排斥才怪。
手持残剑走出来的顾彦神色有些说不出的迷茫,他抬头看着林羡,不知所措的问道:“师尊,弟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这把剑应该拔出来,所以就拔了,您……”
会很失望吗?
这只是一把残剑。
可即便如此,顾彦还是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情绪,他并不后悔拔出了这把剑。
在剑坛内,发出剑鸣,想要被他拔走的剑不少,但顾彦却从中看到了,角落里的一把蒙尘的残剑,那把残剑身上透着一股对顾彦而言似乎油然而生的亲近,他忍不住走了过去,即便理智告诉他,这把剑不符合自己向来对剑的认知。
这只是一把残剑。
残剑,用不了,也杀不了人。
顾彦想了一下,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人,甚至连血脉都不纯,半人半妖,这剑虽残,但召唤了他,顾彦没想太久,便伸手拔了那把剑。
在他拔剑后,其他的剑鸣也在同一时间停下来。
顾彦于是抓着这把也许用不了的剑,走了出去,随即,他对上了自己师尊的目光。
手中的剑实在不如师尊以及师兄师姐们的威风,顾彦自觉辜负了师尊的期望。
林羡盯着那把剑看了片刻,而后却一把伸手覆住了顾彦握剑的手,她道:“既然选了剑,便没有反悔的道理,它在你手上,你才能决定,这是残剑还是绝世神剑。”
原本以为会得到一顿训斥的顾彦愣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他嗫嚅着道:“师尊……您不怪弟子吗?”
林羡反而是笑了一声,她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已经能够自己做决定了,又何必事事想着别人如何看待呢?你觉得这剑该拔,它会是属于你的剑,也自然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林羡为人师,却不太爱给徒弟讲大道理,难得讲一次,跟前的银发少年眼眶有些说不出的红。
“别哭鼻子,”林羡又道,“丢人。”
顾彦:“……”
第689章 凡间
看着玉书长老在肉疼和释怀两种神情中反复横跳,林羡大概也能猜测到,这把剑的不凡与鸡肋。
若不是顾彦,兴许再过千年,也等不来这样一个拔残剑的傻子。
但这把剑,确确实实来历不凡。
玉书长老虽然肉疼,但还是同师徒几人说明了这把剑的渊源。
“你们夕遥宗的大长老修佛,兴许可以将剑拿去给他瞧瞧,说不定能有些玄机。”玉书长老道。
想来这把剑虽然不曾面世,但放在剑宗也算得上是辟邪一般的存在,如今被取走了,玉书长老还是有些说不出的不舍。
林羡以及她的徒弟,都快要上他们剑宗的黑名单了。
玉书长老后来亲自将师徒五人送下山,确保他们离开后才转身回去,背影中充斥着不知多少的,对这几人的“晦气”。
师徒五人出来原本就是为了喝一顿喜宴,带顾彦上剑宗取剑,这一切办完,他们这一趟下山的目的,也就完成得差不多了。
林羡作为师尊,还作为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师尊,她默默看向了自己的徒弟们。
“师尊许久未曾逛过凡间了,”她做了一个并不含蓄的铺垫,而后又道,“想去一趟,你们呢?”
“……”
像这种连去什么地方都跟徒弟商量的师尊实在不多,徒弟们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直到林羡又开口道:“不随我去的话就自己找路回去吧,这么大的人了,若是迷路,丢人的也是你们自己。”
“……”
这多余的感动。
后来几个徒弟还是陪着他们的师尊去了一趟凡间。
凡间如今的模样让林羡有些说不出的陌生感,十二年的休养生息过后,总算是能看出不少战前的影子。
人魔大战后,凡间恢复的速度自然是比不过修真界,但修真界的恢复速度却也不快。
乱世出英雄。
凡间的秩序能够重新运转,也在时世的推波助澜下出了好几位足以千古流芳的英雄,割据的势力在这段岁月里,都很是默契地没有挑起战争。
人族需要休养生息。
修真界也死了很多人,其中不乏各宗门世家花了大把资源和时间培养出来的能者。
培养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绝对不是区区十二年的时间就能做到的。
因此如今,各方都在整顿,因此这十二年可以称得上是最为和平的十二年。
凡间如今被分为四大国,每个国家都势均力敌,正因为如此,各方平稳大概还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林羡去凡间,除了为了那口腹之欲,更多的,也是因为闭关十二年来,自己对这世间信息的滞后,所谓耳闻再多,不如自己亲眼一见。
她此番,像是领着几个徒弟下山体察民情的。
说起来,她四个徒弟当中有两个生于凡间,又曾在凡间生活过一段时间,应当对这里有天然的眷念。
然而对于裴漓之来说,凡间的日子,久远得要追溯到上一辈子。
而今世的回忆里,似乎永远只有师尊的身影。
第690章 她看起来像弟弟
林羡看上去对周围的变化丝毫不惊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间也多了不少修士,这些修士不拜入宗门,也不挂名于修道世家。
他们身上穿戴着可以明显与普通人区分开来的衣饰。
这些,算得上是在凡间的散修。
因为他们的存在,这五位不怎么乔装打扮过的夕遥宗修士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的突兀。
裴漓之忽然开口给他的师尊解释道:“这些散修有不少都被凡间的皇室供养着,偶尔也会替他们做事,不拜入宗门多数是因为天赋不够或者心性不佳。”
这些散修凭借着能够修道的天赋,轻而易举地得到凡间世家的供养,衣食不愁。
林羡听完,倒是有所理解了,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们师徒五人还是被某些人给注意到了。
踏入凡间地带后,林羡便让几个徒弟的修为都压制到金丹期,手上的剑也都收回到识海中,她自己也是如此。
唯有顾彦刚刚得了一把残剑,还未与剑得到更好的沟通,林羡随便买了个剑鞘给小徒弟,让他将剑拿好。
金丹期的修为在凡间而言,已经够用。
而五个金丹期,每个都相貌不凡,再加上顾彦一头银发,同样足以让他们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林羡视若无睹。
她掏钱买了不少东西,一开始确实有徒弟要抢着给她结账,但被林羡拦下了,她道:“你们师尊还不至于要花徒弟的钱。”
小徒弟们听完后很是失落。
几个徒弟在林羡眼中还是孩子,就已经有此等觉悟了,让人欣慰,又让人忍不住对岁月有些动容。
大概是他们身上不加掩饰的装扮也让人确定了他们来自一个大宗门,在进一家酒楼时,林羡和她的徒弟们被人拦着说了两句。
对方看起来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凡人,身上的穿着不凡,布料都是上好的。
这是一家的奴仆而已。
只是奴仆就能穿上这么好的衣物,说明背后的主子权力不小。
“阁下请留步,我家主子在这包下了厢房,想邀几位一同共饮,不知几位能否赏脸?”
林羡摇头:“不了,请回吧。”
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懒得说。
师徒几人同样不想再受到类似的打扰,也包下了一个厢房。
林羡许久不曾下山,下来一趟,自然是要好好享受一番,而她的徒弟们,更像是作陪的。
除了顾彦。
顾彦上山以来就从未出过夕遥宗,他从前还是个小半妖时,也不敢随意来到人族的地盘,在这里,他格格不入,即便是如今,他在市集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时,还是会下意识有些不适。
然而他的师尊和师兄师姐都在这里,这让顾彦感受到了安全感。
林羡点了一桌的凡间美食,像极了带孩子出门的老父亲。
然而事实是,她的徒弟们大多都已经长成成人模样,大徒弟二徒弟的身形挺拔,衬托起来,反而是她的模样像他们的弟弟。
外人眼里,顶多叫兄弟姐妹几人逛街。
第691章 诡异药味
这顿饭吃得不错。
虽然羽儿笙儿的厨艺都很是不错,论起来未必会比凡间的大厨要差,然而在凡间,也许吃的就是这样一种烟火味。
“师尊,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顾彦问道。
他对凡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同时又带着许久之前的那股还没有完全消化的怯意。
没有安全感的小狗狗要紧紧跟着自己的师尊。
林羡笑了一声,而后道:“我们该回去了,若是让你二师伯知道我带你们四处乱跑,回去又该唠叨个不停了。”
顾彦:“……”
他回想了一下二师伯唠叨的模样,忽然败下阵来。
林羡结账后,领着几个徒弟往外走,然而同一时间,另一个厢房也被打开,也同样走出一行人。
那其中便包括了那个进来时拦着他们的奴仆。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身着暗色长袍,腰间的配饰和手中的玉扇都不是普通的材质。
对方冲着林羡微微一笑,一张称得上清秀的脸带着些说不出的病容,这行人倒是没有再搭话,而是从林羡的身侧经过。
腰间的配饰随着走路时的晃动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林羡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看着前面几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无事。”林羡垂下了眸子。
而身旁的裴漓之也同样抬眸看向了前面的几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身上带有一股药味,那股药味对普通修士而言都是陌生的,容易被人忽视。
然而林羡和裴漓之却知道,那股药味,不应该出现在此人身上。
裴漓之不动声色。
直到听见林羡道:“为师有点事,裴漓之,你领师弟师妹先行回去。”
裴漓之还没回答,沈宵却率先开口了:“师尊,弟子与您一起。”
他直觉师尊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大概是十二年前师尊在他们面前被卷入魔界的画面太过于深刻,又或者是林羡满身鲜血的模样太冰凉,她的徒弟或多或少都留下了点心理阴影。
总觉得师尊一旦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就会陷入各种不知名的危险。
林羡抬手拍了拍二徒弟的肩膀,笑道:“小事而已,用不着担心。”
几个徒弟似乎都没有清晰认知到,他们师尊如今的实力。
能比林羡强的人,确实是寥寥无几了。
更何况是几个凡人。
“裴漓之,带师弟师妹们回去吧。”林羡又吩咐道。
裴漓之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张了张嘴,似乎也想说句什么,然片刻后,开口却是:“弟子遵命。”
林羡发了话,其他徒弟就算是再不愿,也得跟着他们的大师兄走。
就是归程途中,看见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忍不住自己买下来,等着回去献给师尊。
而另一边,林羡不费吹灰之力就跟着那行人进了一处府邸,是个王府。
方才为首的男人,是个王爷。
也难怪能够供养起那么多凡间的修士。
按道理来说,夕遥宗的修士不能随意干涉凡人。
林羡想起方才闻到的药味,又顿了一下,而后身形没入了那一道后墙内。
第692章 那是九尊阁的象征
林羡并不是无缘无故因为一股虚无缥缈的药味才找上门来的。
她看了一眼这个王府,确实平静,就像是个普通的富人府邸一般。
然而那股药味,林羡绝对不可能闻错。
她皱着眉,轻而易举地在这个王府穿梭着,即便是在白日,她也不会让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用多久,林羡便找到了方才的药味的来源——王府的后厨。
在这个过程中,她又大致了解了这个王府的主人。
人魔大战后,凡间势力四分,其中领土最小的是斛国,这个国家的领土虽小,但实力却不是四个之间最弱的,原因之一便是吸纳了许多自发修炼的散修。
他们给散修提供资源,供他们吃穿住行,作为交换,散修则为他们办事。
有正经门派的修士并不允许如此,倘若有违反者,被仙盟发现,会有一定的处罚,然而不曾拜入宗门的普通散修,自然不在仙盟的管理范围之内。
修真界的宗门世家与凡间存在着合作关系,但这种合作大多是公开的,像药修炼制出来的药,卖给凡人,也是有专门的药店。
这个王府的主人是斛国皇帝的兄长,长子,却非嫡长子的那种。
斛国国姓为宋,这个王府的主人名为宋承业。
林羡在后厨处找到了药物的残渣——正在被侍女拿去埋的路上。
她粗略看了两眼便确定了药方,眸色略深,而后,跟着端药的侍女去到了书房,书房里面有细微的交谈声,但在侍女敲门后又停了下来。
“请进。”一道略微沙哑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林羡又闻到了那股药味,从里面飘出来的。
她眼中波澜不惊,却浮现了杀意。
这药,她曾经见过。
但是被她的小师兄当做是废药倒掉的,可如今,这药却出现在凡间,被凡人食用。
“吱呀”一声,门再度被推开,方才的侍女端着空碗出来,而里面的药,俨然已经被里面的人所服下。
屋内谈话的声音再度响起。
“军师,你为何不让本王继续邀请方才那几位修士?”这道声音的主人似乎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勾了一下尾调,“本王能察觉到,他们的天赋都很不错,有一个甚至与本王很是相契。”
这时候,另一道哑得不像是那人原本嗓音的声音回应道:“王爷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然而方才那几位,却不是王爷如今能够招惹起的对象。”
“哦?先生的意思是,那几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
“王爷,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夕遥宗的服饰。”
夕遥宗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宗门,与仙盟、剑宗等宗门是同等的存在。
“夕遥宗又如何?”那位王爷似乎不太在意,他道,“先生从前找本王合作时,说的可不是这样的话。”
对方似乎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开口道:“方才那几人,袖口上的玄文是紫色的,王爷可看见了?”
“看见了,如何?”
那道刻意掩饰过的嗓音道:“那是夕遥宗九尊阁的象征。”
第693章 不能打草惊蛇
“九尊阁从前只有阁主一人,约莫二十年前,阁主林羡收了三个徒弟,大概十三年前又收了四徒弟,”那道称不上好听的嗓音道,“王爷算算,方才那一共有几人?”
此话说出,方才那位略带傲慢的王爷顿了一下,而后道:“先生的意思是,方才为首的那位修士,便是大名鼎鼎的九司尊主?”
九尊阁如今应当只有五人,而宋承业在酒楼里碰到的,也是五人,一一对应,便不难得出结论,还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
“王爷聪慧,正是如此。”
宋承业不再说话,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遗憾,他看上的倒不是那位九司尊主,而是对方身侧的男子,也不知是哪个徒弟。
“不过,王爷你的眼光确实不错,”那位先生又开口了,“九司尊主的大徒弟确实很适合你,但他这个徒弟有点邪门,不是个稳妥的选择,还不如王府内挑选出来的那个小子靠谱些。”
书房内的两人彼此打着哑迷,林羡在屋外不远不近的地方全部听入耳中。
她面无表情地隐匿着自己的身形。
同时屋内的人还在继续,那位王爷似乎有些不太耐烦,他问道:“先生,那你说,何时才能开始?你很清楚,本王的年纪已经等不及了。”
“王爷,”是茶杯搁下的声音,那位先生道,“在下早跟你说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个孩子年纪太小了,而且本身……”
他没有再说下去,似乎涉及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兴许是氛围僵了些,那位先生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先生有何高见?”宋承业问。
“王爷如果感兴趣,过两日有个拍卖会,在下可以带你过去,如果能拍下那株噬骨花,兴许能让你事半功倍。”
这句话打破了僵局,而后再聊下去,却都不是林羡想要听见的内容。
她再听下去也是兴趣缺缺。
夜色却很快降临,这样的天色下,寒风刺骨,九司尊主一身薄衣,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半点刺骨。
林羡没想过下山一趟会碰见这样的事,她的脸色凝重,这凡间与她想象中有所不同。
力量,人人都追求。
然而强求力量,终究害人害己。
林羡等不到两日后。
又是“吱呀”一声,那扇门再次被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踏了出来,然而宽大的衣袍挡住了身形与脸,林羡瞥了一眼,而后长袖一挥,屋外的寒风凛冽了些,陡然往那道身影而去。
风将那道黑色身影的衣袍吹拂起来,脑袋上的衣帽如林羡所愿被猝不及防拂开。
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让林羡很是失望。
这张脸一看便是假的,对方的修为同样不如林羡,交手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然而林羡却有一种预感,如今动手了,便等同于打草惊蛇。
她听见对方对身后的人道:“王爷这两日还需注意身边的人,也许是在下多虑,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王爷如此聪慧,应该不用在下多言。”
第694章 被幽禁的孩子
对方没发现林羡的踪影,然而林羡却不打算放过他。
这个王府,在那人离开之后,林羡的神识第一时间覆盖了整一个王府。
这里找不出一个能与林羡抗衡的人,自然也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待夜深人静时,林羡踏入了那个书房内。
书房外面似乎为了安全起见,还设下了一个结界,若触动了结界,设下结界之人便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自然,这世间实力为尊,林羡轻而易举便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踏了进去。
这书房的摆置乍一看没什么不同,但林羡往东面走了几步,轻轻扣响了墙角的花瓶,而后摩擦声响起,在她面前,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被卷起,那堵石墙就这样旋转着开了。
是一道暗门。
林羡踏进去的同时,那副山水画中附着的精怪也忍不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林羡注意到,更别提去通风报信了。
这样的人,哪里是它能惹得起的?
暗门之内是一片说不出的漆黑与幽深,那下面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阶梯,没有任何的光,但林羡依旧可以一步一步踏进去,避开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与机关。
这便是强者。
别人说大乘境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但林羡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凡胎肉体,她从前未到如此境地,因此不明白那些被奉为神明般存在的大乘境修士是何种模样,如今她知道了,却发现,还是与自己想象中有所不同。
因此,当她听见这个幽深的地下室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时,还是忍不住生出“人”的情感。
这幽深又冗长的阶梯通往的,是监狱般的存在,林羡从未想过,一介凡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没有光亮,黑漆漆的一片,但对她而言,有没有光却不重要。
她眼中依旧清晰。
她走下了最后一节阶梯,在那节阶梯之下,她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双漆黑泛亮,却含着惊惧的眼睛。
她鼻翼间嗅到了血腥味,这里有尸体的味道,也有伤口溃烂的味道,更多的,却是这里潮湿的霉味。
一个王府的地下室里面,关押着不下二十个未满十岁的幼童。
有的孩子仅仅抱着怀里的另一个孩子,尽管对方的身体早已经凉透。
他们以为林羡是对他们有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其中一个男人,一个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如今天寒,尽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着棉袄,但地下室冰凉刺骨,这些孩子如何能忍受。
彻夜难眠。
林羡看着他们一个个挤在一起,抱团取暖的模样甚至有点像九尊阁内的小白狐和月灵兽。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两头小兽都是娇贵得不行的小家伙。
月灵兽是虞幼清的契约兽,下山时自然也要跟着她,千哄万哄才将它哄入虞幼清的识海中。
林羡从前没这么同情心泛滥,奈何收了几个徒弟,想起来,她那几个徒弟,除了沈宵,都有过很不好的遭遇。
兴许是为人师尊的心作祟,林羡此时有点想宰人。
第695章 她不吃人,真的
那些孩子怕这个深夜到访的外来者。
他们看不见林羡的脸,如今响起的,这微弱的脚步声,更像是索命的铃声。
林羡停住了脚步。
按道理来说,她不应该是这样冲动的人。
这些孩子,她粗略看了一眼,便看出来了,这一群拥有着双灵根或者天灵根的孩子。
说来好笑,天灵根依旧凤毛麟角,然而就在这二十个孩子当中,竟然有三个。
林羡一挥手,一道灵力落了下来,这个地下室,陡然被她的灵力所包围,原本阴冷肮脏的地方暖和了起来。
那群孩子自然也感受到了。
他们不冷了。
那个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话的人不知做了什么,让这个地下室的温度都往上升,起码很暖和。
林羡确实是不说话,她就站在两边监狱的走道上,似乎思考着应该如何安置这些孩子。
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让林羡隐隐排斥的药味。
当然,林羡排斥的是药味,不是这群被当成“药”的小可怜。
带回夕遥宗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她得先弄清楚,这背后到底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林羡的目光就这样落在困着这些孩子的锁上,他们身上的药味很重,那三个天灵根的孩子更是浓郁得让林羡可以准确无误地揪出哪个是哪个。
就算现在放他们出去,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逃出去。
林羡倒不是担心救不出他们,她想的是,此番打草惊蛇了,背后的人,到底还能不能引出来。
她在想事情,然而片刻,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咕噜咕噜叫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孩子太害怕了,忍不住啜泣起来,生怕自己活不过今晚。
林羡:“……”
她不吃人,真的,尤其是脏兮兮的小孩。
即便那个小孩哭了,但他的肚子并不听他的使唤,依旧咕噜咕噜欢快地叫着,旁边的小孩被感染,也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林羡:“……”
就在这时候,林羡又一挥袖,他们的周围陡然出现了光,并不算特别明亮,有些昏黄,但这些被关押了不知多久的孩子也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光了。
每日有人过来送食时,都会送来一碗药,当然,与林羡撞见的那碗药不同,给这些孩子喝的,是截然不同的药方。
这些如今还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人的小孩难以承受那些浓烈的药性,胃口不振已经算是最轻微的了,严重的那些,正如某个孩子怀中的那具凉透了的小身体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更何况,给他们准备的吃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食欲不振加上药物作用,这里的孩子面黄肌瘦,同时警惕地盯着林羡这个头一次出现的外来者。
她未必就是个好人。
从前王府的主人恶趣味,派了个人过来假扮成要救他们的模样,骗了所有的孩子,后来王府的主人在他们面前哈哈大笑,赏了他们一顿毒打,从那以后,所有孩子都老实了。
但依旧有人在死去。
他们不会再上当受骗了。
第696章 跟小孩聊天
他们抬头,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林羡为了避免麻烦,进来时换了一身装扮,她穿了一身黑,同时给这群小孩下了个障眼法,他们看不清林羡的脸。
林羡拿出了自己的芥子袋,从里面掏出了不少东西,而后走到两边的牢房侧,顺着缝隙将手中的东西塞了进去。
“吃吧。”她道。
没有人动手。
他们警惕地盯着林羡,谁也不敢吃这些东西。
林羡便自顾自地同这群任人宰割的小绵羊说话了:“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当然没人信她。
林羡也没工夫去哄小孩,她觉得就这么干巴巴地说话不太舒服,于是用了个避尘诀,将脚下那一块地处理干净后盘腿坐了下去。
她其实在这些小萝卜头面前是有脸的,但障眼法之下,他们记不清她这张脸究竟长什么模样。
林羡磕起了瓜子。
这是她闲来无事时最爱吃的小零嘴,消遣时间方面很不错。
她又道:“吃点东西吧,不然会睡不着。”
她知道这些脏兮兮的幼崽还小,要睡觉的。
然而还是没人动。
林羡笑了:“怎么,怕我下毒啊?”
她的出现对这个地下室而言非常突兀,只不过突兀的地方不在于她的存在,而是她在这种环境下也能依旧谈笑风生。
可惜这群崽子大概是被人骗多了,并不信九司尊主这一套。
说不定她现在打开门,也没一个小家伙敢踏出这里一步。
想到这里,林羡依旧是笑着的,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是杀意更加浓烈了些。
被关押了不知多久的小家伙在生存的威胁下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们只觉得这个男人那一瞬间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
更加害怕了。
林羡看着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不仅营养不良,有些甚至连心理都遭受巨大创伤。
林羡若将他们带出去,他们大多数也终将会走上修行之道,但这段日子的回忆不能释怀,不知得弄出多少个心魔。
空气中只有林羡嗑瓜子的声音响着,小萝卜头们听着声音,然后又忍不住咽口水,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
林羡倒真没有这种恶趣味,她又解释了一遍道:“我真不是同他们一伙的,就算是也不可能在食物里面下毒,毒死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这番话倒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小萝卜头们有了反应,还是其中一个不停吞咽着口水的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开口:“你、你真不是坏人?”
林羡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懵懂又惊惧的眼睛,心里想的果然还是小孩好骗。
但转念一想,自己收的那四个徒弟,小时候都各有各的让人心梗的地方。
算了。
林羡不想跟小孩较劲,她道:“别人可能是,但我不是。”
她生得好看,即便有那一层障眼法在,小萝卜头们也能看出,她长得惊为天人。
“里面的点心都是今日才买的,我都还舍不得吃,你们真的不吃吗?”她徐徐诱导道。
终于有小孩动了。
第697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当有人带头以后,其他小家伙的意志也没那么坚定了。
林羡花了不少钱买的零嘴分出了不少,但对于这群小萝卜头来说,也只能勉强果腹。
林羡毕竟辟谷已久,她买东西不考虑能不能果腹的问题。
但东西是好吃的,小家伙们一口接着一口地吃。
有两个小萝卜头特别点,一个是怀里抱着已经凉透的尸体的小孩,他徒劳地想要将手中的米糕掰碎塞入怀中小孩的嘴里,然而却没有任何变化。
另一个小孩则抱着虚弱的小姑娘喂水。
这一幕多少让人有点心凉。
意识到小伙伴醒不过来的小孩忍不住啜泣起来。
林羡最是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她看着那具凉透的小尸体道:“我可以帮忙超度他。”
小孩特别天真,带着哭腔问她:“他以后投胎到一户好人家吗?”
小孩有点话唠,说他的小伙伴是被家里卖进来的,而他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认识且相依为命,但是几日前,他的小伙伴一碗药下去,没能再醒过来。
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型的优胜略汰的原始环境,这群崽子是被放进来淘汰的小羔羊,那小孩怀里的,不是第一个死的。
林羡昧着良心,道:“会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
幸好她不是。
小孩终于意识到怀里的小伙伴不会再醒过来,一边哭着一边啃着米糕。
那个抱着一个小姑娘的小孩看着她喝不进水,急得也要哭了,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看向了林羡。
林羡对这个小萝卜头是有印象的,不是因为他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而是因为他是三个天灵根之一。
他怀里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是另一个。
但他着急得没错,如果不是林羡在这里,这个小姑娘也许会成为下一具凉透的尸体。
或许也不会——她毕竟是个天灵根。
“您能救救她吗?”小萝卜头看起来不想求人,也依旧不相信她。
因为其他小孩都拿了吃食的情况下,他只拿了水,并且只顾着喂怀里的那个。
他求林羡的眼神里带着绝望里的最后一丝希冀。
林羡叹了一口气,从地上起来,又看着那个小萝卜头费力将怀里的小姑娘抱到林羡跟前,他自己饿得面黄肌瘦,怀里的小姑娘虽然也瘦,但脸上挂着婴儿肥,因为发热的缘故,脸颊看起来像红彤彤的果子。
林羡的手从缝中探进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又给她把了把脉,最后从芥子袋里掏出了一枚药,递给他。
“信我的话就给她吃下去。”林羡道。
那小萝卜头现在闻见药味都忍不住蹙眉,然而他怀里的小姑娘却赌不起,他猛然抬头,一双曜石般黑的眸子盯着林羡的脸看了半晌,似乎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些破绽。
然而林羡就这样,大大方方让他看。
小萝卜头最后还是从林羡手中抓过了药,他道:“如果我妹妹能好,出去后我一定把药钱还你。”
林羡笑了一声:“好啊,我等着。”
第698章 快喝药
林羡在这里呆了一晚上,勉强喂饱了这些小可怜。
至于那个抱着妹妹的小家伙,在看到怀里的妹妹脸色终于好起来了,最后才勉强吃了些东西,还偷偷留了些给妹妹。
他当时自然还不是相信林羡的,只是怀里的妹妹烫得吓人,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幸好最后,赌赢了。
林羡就这样呆在这个地下室里面,她不离开,因此周围一直都是暖和的,二十几个孩子迎来了他们在这里最舒适的一个晚上。
林羡的避尘诀倒没有用到他们身上去,尽管都是脏兮兮的萝卜头,但现在还未到时候,林羡想看看,背后到底能引出什么样的大鱼。
暖和起来后,小萝卜头也终于能睡着了,他们一个个挤在一起,睡成一团的模样看起来很可爱,也很可怜。
最后那个守着妹妹的小家伙也睡着了,他也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他们进来不知多久,早已经分不清时辰,林羡被一只小手从里面伸出来,扯了一下衣袍的下摆。
林羡睁眼,低头看他:“怎么了?”
“你不走吗?等到时间了,他们就要进来了,”那个小家伙抬头看着林羡道,“你会被他们发现的。”
林羡笑了一声:“怎么,现在不怀疑我跟他们是一伙的了?”
小家伙:“……”
“还是担心我打不过他们啊?”
“他们人多。”小家伙道。
这群孩子对武力值的认知并不清晰,但以多欺少这个概念他们懂得。
林羡道:“别怕,他们看不见我的。”
她这样说后,那个小家伙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林羡探了手进去摸摸他的脑袋,“再过两日你们就能出去了。”
她这句话,更像是凭空画饼。
那个小家伙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他抱着自己的妹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那应当是这世间唯一能与他相依为命的人了。
又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林羡听见头顶响起些声音,她冲已经醒过来所有小孩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不急不慢地清理着自己来过的痕迹,包括她昨晚用避尘诀清理过的那一小块地,又包括这些小孩儿吃剩下的残渣碎屑。
原本有光的地下室重新恢复黑暗,而林羡就隐匿在这黑暗当中,来人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落在那阶梯之上,被关押着的孩子的心却也跟着一下接一下地提了起来。
他们害怕。
空气中也恢复了一开始的阴冷。
下来的人并非是这个王府的主人,而是他的贴身侍卫之一。
是个有修为的人,金丹期。
这样的修为在凡间算是顶尖的高手了,然而在林羡面前还不太够看,他果然没有发现有别人来过的痕迹。
而林羡隐匿在黑暗当中,看着那个人开门将一锅冰冷的米饭和一碗碗黑漆漆的药放了进去。
他会盯着他们喝完药吃完饭再离开。
“快喝药。”他冷冷扫过那群孩子,仿佛他们在他眼中只是牲畜一般。
或许连牲畜都不如。
而就在此刻,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第699章 搁谁谁不迷糊
那个金丹期的散修在众多孩子当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因此看见他这样轻而易举地倒下来时,许多孩子瞪大了双眼。
林羡开口:“还愣着做什么?把药倒了,还有那饭,别吃。”
林羡再次贡献出了自己的小零嘴。
也幸好这些都是小孩,吃得不多,也容易饱腹。
林羡此刻是个贴心的人,她帮忙销毁了那些不是人该吃的东西。
又看着他们吃饱了,再次收拾好,最后点醒了那个金丹期的修士。
对方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看着同以往一样的碗,收拾好东西便打算转身离开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到了被一个男孩抱着的那具尸体上,他问道:“那个,是死了吗?”
他隐约记得,之前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小孩不动了。
抱着小伙伴的孩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道:“不是,他活着!”
那男人闻言,似乎还想说句什么,然而那孩子却道:“你看,他身体还是热的,只是生病了而已。”
男人看过去,光线幽暗,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再理会,若真死了,早晚会发臭。
他一离开,原本阴冷的地下室又再次暖和起来。
林羡有了光,也不冷了,小孩们看着林羡,忍不住与她说起话来。
他们与林羡说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有些还记得,有些却不记得了,他们不知道在这里关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会再多一个人,或者又少一个人。
他们谈起从这里死去的其他小伙伴,说这些不仅是让他们喝药,曾经,还将一些小孩带了出去,却没有再带回来。
至于那些被带出去的孩子去哪了,结局又是如何,不用多想也能知晓。
他们被圈养在这个地下室,像牲畜一样被对待着,而那些人,拿他们来做小白鼠。
林羡自然不在意这些孩子的话里面有没有夸张的成分,能够看见的,都已经呈现在她眼前。
她在这里呆了两日,发现只有送药的时候,才会有人送饭过来,换而言之,也就是一天只送一次饭,而送过来的“饭”,怕是连狗都不想吃的东西。
这种程度的虐待,连林羡听着都忍不住现在就去掀了这个所谓的王府。
用禁药,施禁术,这个王府背后究竟又是哪棵大树,实在让她好奇。
两日时间差不多到了,林羡同这群小孩商量着,“我要出去一趟,回来就接你们出去。”
小萝卜头们看着她,却生怕林羡跑了就不回来了。
林羡不哄孩子,在这里下了个不起眼的法术,而后便出去了。
今日王府的主人要与那个黑衣人一起去拍卖会。
所谓拍卖会,自然不是凡间普通的拍卖会。
那个拍卖会在凡间,却是由修真世家主办
林羡穿着一身黑衣,轻而易举地进去,她今日倒没有用障眼法,只不过戴了顶帷帽。
门口接应的人抬眼,没看见她的脸,也没探查出此人的修为,便下意识恭恭敬敬地邀她进去。
林羡也没有让人失望,她财大气粗地包下了一个视线很好的隔间,期间有漂亮的狐妖给她端茶倒水,那狐妖一双勾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林羡看,一声“大人”叫得人骨头都要酥脆了。
林羡:这搁谁谁不迷糊?
第700章 拍卖
林羡是迷糊了,但她只是给了一笔不错的小费,然后就让美人出去了。
狐妖美人想要探查她的计划算是落空。
这种拍卖会自然得有自己的大客户,而挖掘每一个潜在的客人,又是他们的业务之一。
林羡出手大方,修为又高深莫测,很符合这一点。
可事实就是,即便林羡表现得再游刃有余,她也不是一个经常来拍卖会的人。
这种拍卖会卖的东西太杂,基本上是只要有人给得起价,东西就有渠道能弄来,甚至连人都能拍。
林羡确实选了一个很不错的隔间,她往下一看,自己的目标正在楼下对面的位置。
那个王爷身旁坐着的正是林羡前两日见到的黑衣人,只可惜当时看到的只是一张假脸,如今那张脸更是被黑袍连着的满意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假脸都看不见了。
林羡有些说不出的遗憾,她想若是小师兄在这里,指不定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假脸做得再真,骨相却是不可能被掩盖住的。
林羡学艺不精,看不出来对方的骨相,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想了想还是当剑修好,看对方不顺眼一剑劈了就是。
拍卖会拍的东西自然是有其价值的,其中包括了由哪些大师炼制的丹药,简直是被疯抢的程度。
而林羡,作为一个花了大价钱包下隔间却一直都没有出手拍东西的人,不多时,那位漂亮的狐妖美人又出现在门外,温柔地询问着林羡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林羡对美人没办法大声说话,她道:“无事。”
那位长了一双漂亮眼睛的狐妖美人似乎有些失落,又乖巧地退下了。
林羡继续看向下面的拍卖场。
那位狐妖美人没有再出现打扰,想来拍卖场也是懂事的。
终于,拍卖会过半,他们等候已久的噬骨花终于被端了上来。
这株花长得妖艳,然而却如它的名字一般,是朵毒花。
只不过毒花处理过后,也能成为药,更何况,这药并不是用在买花的人身上,而是用在那些被关在地下室里不见天日的小孩身上。
这些人又没有良知,又如何会懂得疼呢?
林羡恰好知道这噬骨花的一个作用——催熟。
“这株百年野生噬骨花,起拍价是十万灵元。”
噬骨花稀有,属于那种无法种植的药材之一,但药性霸道,又大多数时候被当作是毒药,因此能用上它的人,多数是医修药修毒修之类。
林羡眼睁睁看着下面的人举了牌子。
“十万灵元一次。”
“十一万灵元一次。”
“……”
“二十五万灵元一次。”
“二十五万灵元两次。”
这个价格是宋承业拍出来的,用得上噬骨花的人实在是不错,作为药,它的药性太霸道,作为毒,它的毒性又比不上其他许多毒物。
这东西乍一看还有些鸡肋。
放在拍卖会的中间,并不算是什么压轴出场的东西。
就在对方以为这株噬骨花志在必得的情况下,忽然楼上传来狐妖美人娇滴滴的嗓音。
“二十六万。”
第701章 竞拍
因为这一声,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
林羡花了大价钱包的隔间自然是不是只有位置好这个优点,那位狐妖美人,是专门为她服务的。
拍卖会过半,林羡终于有了想拍的东西,美人的态度也殷勤了些。
“二十六万一次。”
林羡看见楼下的人又举了牌子。
“二十七万一次。”
“二十八万一次。”
“……”
“三十九万一次。”
林羡眼睁睁看着楼下那位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身旁的黑衣人虽然看不清脸,但绝对也没什么好脸色。
就在这时候,门口忽然又响起了狐妖美人的嗓音:“大人,楼下那位同您一起竞拍噬骨花的客人想问您能否割爱,他们愿意献上药宗宗主亲手炼制的回气丹。”
林羡乍一听见“回气丹”三个字,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们真够大方的。”
这枚回气丹的价值自然不菲,用来换她放弃拍噬骨花也是诚意十足,而且是药宗宗主亲自炼制的回气丹,这背后似乎又隐隐在提醒她,他们背后是她惹不起的人。
或者直接些,他们想暗示自己是药宗的人。
原本听林羡不开口,狐妖美人也以为对方要同意了。
然而片刻后,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见这个隔间的铃又被摇响了。
“四十万一次。”
这是拒绝了。
还是赤裸裸的打脸。
谁也说不准。
显而易见,这个隔间的主人与下面要拍噬骨花的人就这样杠上了,林羡不是缺钱的人,对方是不是她不知道。
林羡看上去不会退让。
又或者说,她就是想看见对方黑脸的模样。
狐妖美人不再说话,显然这番谈判是破裂了。
“四十万两次。”
“四十一万一次。”
“……”
拍卖会再次割据下去,其他人看见这一幕也暗暗称奇,甚至忍不住低声说着,这噬骨花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奇用之处?
转眼间,这株噬骨花已经拍出了五十万灵元的高价。
林羡也就如愿看到对方想要狗急跳墙的模样。
那位黑衣人站着起来,对着林羡的方向道:“不知阁下要这株噬骨花有何用处,在下急需这株噬骨花入药救人,不知阁下能否割爱?”
救人。
足够冠冕堂皇。
半晌,林羡轻飘飘落下了一句:“巧了,我也要救人,大家还是各凭本事吧。”
“……”
论一句话如何气死人。
想给她戴高帽?
门儿都没有。
林羡这散漫的语气,如何听也不像是等着这株噬骨花去救人的。
更何况,噬骨花如何救人?能救什么人?
他们拍噬骨花又不是为了救人,如今一听林羡的话,更觉得蹊跷。
宋承业小声对身旁的黑衣人道:“先生,他会不会也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也足够让人听懂。
林羡丝毫不在意这株噬骨花被哄抬到什么样的价格。
除了楼下那两人,其他人也无意参与这场竞拍。
归根到底,是这株噬骨花的价值不够,他们也不想得罪了人。
第702章 钓鱼
五十万的价格后,对方又咬了咬牙,给出了五十一万的高价。
林羡一笑,直接开口道:“六十万。”
对方出六十一万,她便直接七十万。
拍卖场内忍不住有人低声惊呼,实在想不明白,有这个钱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拍下这株看上去甚至有些鸡肋的花。
这时候,宋承业与黑衣人对视一眼,而后终于放弃了竞拍。
林羡成功用七十万灵元拍下了一株百年野生噬骨花。
这若是让慕容霖知道,不知道得捂着心口叹多少天。
这株噬骨花确实不值这个价。
但千金难买心头好,林羡成功给他们添堵了,心里还有点高兴。
不多时,那位狐妖美人端着林羡拍下的噬骨花过来,她娇滴滴地给林羡说着不要直接伸手碰到噬骨花的注意事项。
完了还笑盈盈道:“大人如果还看上什么东西,可直接拍,这是这次的拍卖图册。”
其实一开始进来,美人就已经给林羡递过一本拍卖图册了,然而那本跟对方如今递过来的这本却是不同的。
林羡如今手上的这本,明显更加的详细,一些名贵的拍卖品,一开始是不会公布的,但一些拍卖场的老顾客,或者是身份显赫些的,自然有这个特权。
拍卖场愿意与他们交好,才整这么一出,大大满足了人的虚荣心。
林羡原本只是砸钱包了个隔间,又不曾表露身份,或者露出些什么能够证明她是这拍卖场贵客的象征,因此这份详细的拍卖图册并没有到她手上。
不过,九司尊主用钱引起了拍卖场的注意。
一个能花七十万灵元拍下一株噬骨花的人,能穷到哪里去?
为了留住这个客人,拍卖场自然愿意提供一份详细的拍卖品图册。
林羡不经意地翻了几下,那位狐妖美人又退下了,退下时还不忘在林羡跟前暗送秋波。
林羡……很受用。
但她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不会因为美人对自己笑了一下就白白再送出七十万灵元。
林羡没有再等这个拍卖会结束,她看完那本图册后,没有找到心仪的物品,便提出要离开了。
狐妖美人的态度一直温顺,恭恭敬敬地送她出去,甚至那眼神看上去,很希望林羡下次再来。
即便林羡也无比清楚,这样的眼神,这位美人一定给许多位客人送过。
但美人相送,实在让人生不出半分不愉悦的心情。
林羡笑了一声。
她离开后,原本就坐不住的两人也跟着起了身,拍卖场自然不会不给人离开。
林羡就像是一个想要钓鱼的渔夫,然而她的耐心并不太好,更是疯狂到让自己成了鱼饵。
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了,然而她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个疯子。
唯一不用担心的便是,鱼饵足够有吸引力,她不用担心鱼不上钩。
待身后一阵风吹来时,周围的人迹荒芜,林羡便知道,她等的鱼过来了。
下一刻,她抬眼看向四周,周围包围了将近十个黑衣人,他们脸上戴着银色面具,不动声色地将林羡包围在其中。
第703章 杀意
林羡出关后还没有与人交过手,即便是她的徒弟,也还没有教导过。
这些人的修为在她眼中是透明的。
为首的黑衣人正是在拍卖场的那个,宋承业没有出现,他一个凡人出现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林羡听见对面的人道:“阁下留下噬骨花便可安然离开。”
她笑了一声,笑声从帷帽下散出,落在他人耳中,满带着不经意的戏谑,又似乎是嘲笑着他人自不量力。
“如果不呢?”她问。
“那阁下就把自己的命也留下来吧。”
话音未落,黑衣人们动手了。
林羡也是一身黑衣,但不至于混淆,说到底,这种地方,还是能碰见没有修为的凡人。
他们如何打斗不要紧,林羡不愿意连累无辜人。
她这么想着,武器甚至都不用上,直接空拳赤手上。
落川剑其实很有名,一拿出便会暴露她身份的那种程度。
林羡知道自己如今的修为,真正暴露了,这些人自然不会与她硬碰硬。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她不愿意去做。
显然对方也没有很低估她的实力,这十个人里面,起码过半的修为在化神境。
五个化神境对上一个炼虚境,绝对是有一战之力的。
林羡没有暴露自己的修为,大乘境修士并不多,说不定用排除法都能排出她来。
敌在暗我在明。
这种事并不好玩。
林羡手中凝聚出凛冽的灵力,画着繁琐的法术,顷刻之间便抵挡住了攻击。
她是剑修,却不仅仅会用剑。
林羡的实力隐隐让对面有了忌惮,他们甚至不得不怀疑,这个身份神秘的人,是不是故意来给他们添堵的。
林羡的招式看不出路数,对面也没办法凭借她的招式看出她师从何门,只是眼看着对林羡没辙,为首的黑衣人打了一个手势。
紧接着,其他人再度将林羡围在中间,而后,直接组了一个杀阵。
这个杀阵,明摆着是冲要林羡的命来的。
她但凡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医修,如今即便是搭上再高的修为,也许都得在这里受一趟伤。
然而当那个杀阵径直落在林羡身上时,她猛然念了一段法诀,周围的风带着她的衣袂飞起,在短短时间内,与那个杀阵相抗衡。
这自然不是她真正的实力,然而林羡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
对方终于发现,自己奈何不得林羡。
这个戴着帷帽的男子究竟是何身份?
林羡看上去并没有费很大力气就从杀阵中拜托,这这人的招式与实力,俨然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帷帽下被遮挡了大半的桃花眼,终于露出了一丝嗜血的杀意。
她足尖一跃,轻而易举地迎着冷风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那人的脖颈就在林羡手上,他尚且在挣扎,手上的剑绕了个半圈,往后刺林羡,然而他却没有意识,他脆弱的脖子敞露在敌人眼底下。
轻微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原本没有受伤的人就这样软若无骨地倒了下去。
那把剑没有落在林羡身上,就这样落地。
第704章 金蝉脱壳
林羡以一敌十却依旧游刃有余,她想不想留下活口还是另外一回事。
对面的人并不是看不出她的杀意,从她动手杀第一个人时,对面便更加警惕。
不是因为她杀了人,而是因为,她竟然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就杀了一个化神境。
化神境的修士虽然不算少,但在这世间,已经是许多人能够达到的顶点了。
大多数的人在达到这个高度后,只能在漫长的停滞不前中等待着寿元的尽头。
像林羡这样的人,她的幸运是其他人都无法触及的。
林羡出手轻而易举杀了一个化神境高手的同时,已经让她的敌人在心里面重新评估了她的实力。
炼虚境?
炼虚境会强得这么离谱吗?
这话还真不好说,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实力,确实是很难说的,尤其是境界越高,区别就越大。
有的炼虚境修士沉迷于战斗,实力上与同一境界的人,不一定相同。
总不会是大乘境。
若是大乘境,他们这些人在对方眼里,说不定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林羡没有用武器,她的落川剑这时候没有拿出来,自然也不会用其他武器,因此手起手落,又一个人死在她手下。
她确实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别人想要她的命,她还能说句阿弥陀佛?
剑修不修佛,他们手上是染血的。
林羡的气势和杀意都掩盖不住,对方终于不得不正视她的实力,再这样下去,不仅是全军覆没,甚至还有可能暴露其他东西。
因此互通一个眼神之后,幸存的几个黑衣人立刻扔下了烟雾弹想要逃。
林羡目光一冽,其他人可以逃,但为首的那个,应该给她留下。
她意念微动,而后在顷刻之间上前,准确无误地探手掐住了那个为首的黑衣人的肩膀,只要她稍微偏移一下位置,再用力,这个人就该没命了。
林羡本意是留活口,但这活口留不下,她也不会让对方活着逃回去。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要将人扣下的同时,手底下的触感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就在她走神的这一瞬间,那黑衣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传送阵。
下一刻,她觉得手上空了,眼前的黑衣连带着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她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光,再睁眼,眼前除了尸体以外空无一人。
林羡低下头来,看向地上的那套黑衣下还贴着的一层人皮。
是不是人皮,林羡一眼就能看出,上面甚至还带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药味——被特殊药水浸泡过的人皮。
林羡:“……”
她似乎没想到还有金蝉脱壳这一下,也没想到,方才那一道刺眼的光,这里竟然还有人里应外合。
她不算被人阴了,但人是在她手上跑的。
林羡目光阴沉地看了会儿地上的人皮,她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至于用这么隐秘的法子去隐藏自己的身份。
只是伪装了脸还不够,浑身都裹了别人的皮。
林羡隐隐觉得头皮发麻。
但她还是将地上的人皮给收起来了。
第705章 白感动了
其他的尸体身上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唯一的不同的是,扒开衣服后,胸膛左边位置个有个黑色的弯月图腾。
这个图腾乍一看,说些说不出的眼熟,不过那一瞬间,林羡还没有完全抓住就消散了,再睁眼,这图腾依旧是陌生的。
林羡原以为自己应当见过,但搜刮了一番自己的脑海,却发现,依旧是空白一片。
这几人身上都有这样的弯月图腾,说是巧合,有脑子的都不会信。
林羡从未听闻过有什么组织的人身上会有这样的图腾,她不禁在想,是否是自己闭关太久,与这世间隔绝太久,以至于如今都认不出这世间的人与物了。
她熟练从芥子袋中掏出留影石,留下了些证据,紧接着,毁尸灭迹。
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走,这件事自然让林羡觉得窝火,但她的注意力却更加集中在另一件事上——那个人若逃,能逃到哪里去呢?
林羡当机立断赶回那个王府。
她如今修为,不过一息之间便能回到那处。
传送阵再好,也比不过大乘境的瞬移。
林羡的神识第一时间覆盖这王府的各处,除了看守着书房处的人最为严密以外。这偌大的王府,算得上人烟稀少。
这个王爷,乍一看确实不求权势,尊贵之余又是个闲暇之人,府邸内的人不多,但也是个王爷府邸应该有的规格,他是那种不会让皇帝设防的那种王爷。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如此胆大包天地做着这样的勾当。
林羡想了想,觉得此事自己虽然能解决,但真正拉扯起来,那些孩子后续如何处理,却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于是她立刻给自己的五师兄传讯。
燕景川在那头听她讲完,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小八,你还真是会给师兄找事啊。”
林羡的声音都不由乖巧起来了:“师兄是个好人。”
燕景川猝不及防被她噎了这么一句:“……”
“小八。”他警告般唤了林羡一声。
林羡:“……”
她蔫了。
她问道:“师兄可有什么好法子?”
燕景川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既然是凡间的孩子,想来多数应当是从别人家中掳来的,首先应当考虑送他们归家。”
“可是……”
燕景川打断她道:“小八,师兄知道你的想法,他们吃了不知多久的药,如今的体质兴许更适合修炼,但是他们当中有些的父母亲人,应当还在找着孩子呢。”
“小八,这世间多数人为人父母后,都会围绕着孩子转,即便这些孩子要走什么路,也不该由我们来决定,”燕景川说着,很快又道,“此事我会上报仙盟与二师兄,背后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也会查清楚,你注意安全。”
林羡原本听着最后一句话还有些感动,结果很快就听见她那善解人意的五师兄道:“留点活口,别把人都杀了,找不到人审讯也是个麻烦,你懂事点。”
林羡:“……”
白感动了。
是她不懂事了。
第706章 救人
林羡又一次踏入了那个书房,门口守着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个个躺倒在地上。
林羡再一次步入了那个地下室,小萝卜头们听见脚步声时忍不住紧张起来,直到周围突然亮起来,又看见了那个黑色衣服的男人。
林羡同其他穿着黑衣服的人都不同,她身上的气息不会让小家伙们觉得不寒而栗,林羡身上的衣物沾上了鲜血。
即便看不出来,但她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却是浓重的,何况她脸上还戴了一个看不清脸的帷帽。
小萝卜头们抬头看她,有不少依旧被她身上的血腥味所影响,眼底露出了怯意。
林羡没有多废话,她甚至连剑都用不上,长袖一挥,两侧的门锁就这样开了。
她开了门,对他们道:“跟我出来。”
小家伙们在这里关押了太久,如今终于能够出去,在迟钝片刻后,还是一个个都从里面出来了,林羡粗略数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还有两个呢?”她问道。
她扫视过去,然后发现,少了那对兄妹。
围绕在她身旁的小孩红着眼睛道:“他们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
这几个字落在林羡耳中,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自然知道,那对兄妹当中有一个,肯定是那位王爷想要的“天赋”。
然而噬骨花在林羡手上,对方按道理说不应该这么着急下手。
“带他们走时,有说什么吗?”林羡又问。
有个孩子道:“那个人说要把他们送走。”
林羡听完,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头顶忽然传来了些声音,有人进来了。
这些小萝卜头缩在一团,显然不敢动,若不是林羡在他们前面,此时此刻说不定都已经躲回到那个牢房里面了。
“别怕,”林羡低声道,“他们打不过我。”
这句话似乎让这群孩子稍微放下心来。
林羡带着他们从阶梯走上去,那堵暗门开的声音响起,狭路相逢,外面修士与林羡面对面,同时也看见了她身后的孩子。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林羡抬腿就将他们一脚踹了出去,“嘭”的一声,最前面的那个人被她一脚踹得连带着身后的人也一同砸在这书房的墙体上。
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咳出了一口鲜血,抬头对上林羡的目光时,她的脸被挡得严实,只有那双眼睛,露出了一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此人伸出一根手指都能碾死他们。
林羡没有再这些人身上再花费心思,只是冷冷落下了一句话:“再跟过来者,死。”
她话音落下,还是有人捂着胸口站了起来,林羡也就没有再废话,直接了断对方的性命。
鲜血四溅。
被下了蛊的人,始终对这个王府的主人忠心耿耿。
那些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被下蛊的人看着周围不要命似的同伴,心有余悸,看着林羡的背影,也看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却不敢再上前去。
林羡无暇顾及他们,护住这些孩子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不代表如今可以懈怠。
第707章 细思极恐
林羡始终觉得不太对劲,这不对劲之处却不仅仅是在这个王府。
区区凡人,自然伸不了这么长的手,这里这么多孩子,从前肯定更多。
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他们的“灵骨”,又在什么人身上呢?
那些人,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呢?
林羡忽然意识到一个细思极恐的事实,如果说,有人愿意将这种掠夺别人天赋的邪术用在自己身上,那么足以证明,此前一定经过了足够时间足够长的实践。
她忽然想起出关后听闻的秦家的事,一个家族要掠夺嫡女的灵骨放在嫡子身上,若失败,直接折两个人。
若不曾实践,谁敢这么将家族的命运赌在这上面。
尽管秦家出事后,已经被从众世家中除名,涉事的大人物,都已经成了修士之敌。
谁敢想呢,自己的天赋,有朝一日会因为某些人的天赋不好或者没有天赋,而被强行剖脊背取灵骨,从而融入到另一个人身体内?
想到这里,林羡便忍不住想,这里面,秦家又参与了多少。
秦家之事暴露后,那位一直把持大局的秦家家主被各大高手围剿,死了。
但是有没有漏网之鱼,这便难说了。
林羡脑子里一想到,在过去不知多少年来,已经有人用这一邪术夺了他人的修炼天赋,又混进了不知道哪些宗门世家内时,头皮忍不住发麻。
她太清楚这些人的贪欲。
林羡意识到这一点时,身后的孩子也紧紧跟在她身后,甚至不用林羡提醒,便一个个手牵着手,紧紧抓在一起。
这个王府不知道养了多少个散修,此时此刻全都蜂拥而至,至于这个王府的主人,只敢躲在背后偷偷看着这一切。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找上门来的,方才他一直以来近乎言听计从的“先生”捂着伤口,还顶着一张他认不出的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让他将王府内所有的散修都召集出来。
这个王府的散修,自然也不是光凭宋承业一个人收服的,先生帮助他给遇到的散修下蛊,毕竟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光靠钱财,又如何能确保能够栓得住这些修士呢?
他们没想到这时候会冒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坏事,也没人将这个实力高深莫测的神秘人与那日在酒楼内擦肩而过的林羡联系上来。
倒也不算是没猜测过林羡的身份,然而九尊阁那师徒四人,应该前日便已经回到宗门了才对,听闻九尊阁如今正热闹。
林羡面前,这些散修里,有不少都是中了蛊,誓死效忠他们主子的人。
她单单是从他们面前走过,一身威压就足以让他们抬不起头来。
林羡身后的那些孩子,就这样仰着脑袋,看着跟前的修士在他们前面开路,灵力在空气中发生的波动并不细微,这些不知服了多久的药后的孩子,有些也像是能够感受到这些灵力波动一般。
他们眼中的世界,忽然变得与从前不同。
跟前的修士,也成了他们日后回忆里最为挺拔的一道身姿。
第708章 可惜
也许是因为林羡周围灵力波动过于剧烈的原因,身后的孩子有几个竟然因此入炼气期了。
炼气期,也就是他们与普通人开始产生差距的阶段。
这个阶段的修士,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凡人,但却已经能够感受天地灵气,身体也会比一般人强壮些。
这些人拦不住林羡,自然也没办法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将她要护住的小萝卜头给抓回去。
“先生,如今该如何是好?”宋承业苍白着脸问道。
他的骨节也因为用力抓着桌椅而泛白,即便是这种时候,此人的脸上也带着一股阴狠。
同平时现于人前的模样截然不同,他此时此刻的模样,显得更像是一个走火入魔的人。
被他唤为先生的人道:“那对兄妹转移了吗?”
“转移了,原本只选了那个小子,不过他离不开自己的妹妹,便一起带走了,”宋承业想了想,眼神陡然又变得癫狂起来,“先生,一定要有噬骨花吗?”
他这句话,让那个被唤为先生的人顿了一下,“不一定,但那小子的灵骨太年轻,如果强行移植,王爷的身体可能会留下些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瘫痪几年。”
这句话说出口后,那位王爷笑了一声:“先生,只是几年而已。”
若是能够修炼,几年的岁月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眨眼间。
他可以等得起。
“那好。”
“先生”又隔着老远看着那边的黑衣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可惜了。”
“可惜什么?”
“如果能在那个人身上种蛊,以后听命于我们,那事情想必会事半功倍。”
宋承业听到这里后似乎有些动心,然而对方下一句话却打消了他这个念头:“此人实力高深莫测,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
母蛊与子蛊之间,若是母蛊的宿主比子蛊的宿主差上太多,会引起反噬。
反噬起来,不是他们可以招架得起的。
宋承业确实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时候,“先生”又拿出了一个传送阵法,两个人包括一直跟在宋承业身边的某个修士一同消失在原地。
林羡不觉抬头往远处的方向看了一眼,眉眼间染上了愠怒。
那两个人她若是想找,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如今,有两个天灵根的孩子落在对方手上。
她一挥袖,跟前当拦路石的散修犹如飞石一般散开,他们不堪一击,却因为那该死的子母蛊,所以一直不怕死地拦在林羡面前。
如今最重要的两个人离开,林羡自然也等不及。
这个王府,算是人去楼空。
短短时间内,除了这些不怕死似的修士,其他人倒是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但林羡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天真了,人去楼空也许是真的,但并不代表这里只有不怕死的修士,还有不怕死的凡人。
那些凡人犹如幽灵一样,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不怕死地拿着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武器冲向林羡。
他们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如今却成了傀儡人一般的存在。
第709章 他们不该死
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和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出现在林羡面前。
她不是不知道这种蛊。
子蛊死,母蛊依然活,母蛊死,子蛊必死。
林羡的杀意,从来没有面对过无辜的凡人,也从来没有对过违背自己心意的人。
这些凡人该死吗?
他们不该死。
相反,他们是最无辜的人,甚至可以说,他们不过是这场阴谋里面的受害者。
然而,当他们丧失自己的理智,成为只会听从命令的提线木偶时,他们就已经成为了侩子手手上的一把刀。
刀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呢?
林羡深知这个道理,然而当提着刀的凡人走上前来时,她的手却没能落下去。
确实,一把没有意识的刀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呢?
她反手夺了其中一个人手上的长刀,往人群中抛掷,长刀被汹涌的灵力操控着,顺着他们每个人的方向而去,将那些被控制的凡人手腕上,都割了一道口子出来。
那道口子不浅,哗啦啦的血就这样往地上流,然而他们就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样,不仅仅攻击林羡,连那群孩子也成了他们的目标。
林羡随手布下了一个防御结界。
结界之内,外面的凡人就算是用尽全身力气,也不可能劈开,自然也无法动这些小萝卜头一根汗毛。
而他们手上被长刀割出来的伤口,在不断流出鲜血后,一张张原本就麻木的脸便得更加苍白,他们感觉不到疼痛,自然也无视了这近乎是致死的出血量。
林羡自觉此时不应该让这群孩子看见这一幕,然而想来,此时不让他们看下去,遮遮掩掩或许更不好,因此,她没有做任何的遮掩。
在这群小萝卜头被吓得脸色苍白时,那群凡人当中有些人的伤口处忽然掉下了一条裹着鲜红血液的黑色肉虫。
那肉虫还没有死,掉在地上的时候还不甘心地挣扎着,想要爬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只要钻入他们的身体里面,这虫子就能活下去。
然而林羡二话不说烧掉了虫子。
凡人的血与修士的血有所不同,修士的血液当中蕴含着灵气,是蕴养这些虫子最好的养分,他们被这肉虫啃食着,能够重新恢复神智的人不多。
林羡一视同仁地都给放血了,场面一度有些血腥。
每一条虫子掉下来,林羡都能准确无误地将它给烧了,哪怕母蛊在这里,子蛊离体,它也活不了多久。
林羡始终没用落川剑,因此被困在识海当中的小气剑不停发出剑鸣,似乎控诉着她的不忠。
林羡如今却懒得理会它的不满。
子蛊入体太深,无法剥离的,直接被她一刀封喉。
为了安全起见,林羡布下的那个防御结界,将一群小萝卜头困在里面,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孩子也出不去。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不久,就该有人来接他们。
林羡随口嘱咐了两句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留在一群被尸体和伤者包围着小萝卜头。
传送阵虽然跑得快,但也并非是无迹可寻。
第710章 把人交出来
林羡的脚步在一片丛林中停了下来,她循着空气那些人的气息来到这里之后,便再也没了踪迹。
那几人的气息就在这里消失了。
林羡往前走了几步,这里没有任何的异动,无论是这里的风还是草木,都无一步在告诉林羡,这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丛林。
她走了进来,又仿佛是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一般。
能够走出去,却不一定能够找到她要找的人。
林羡站在原地半晌,依旧没能找到这里的破绽,这里自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林子。
就在这时候,空中飘荡着下来了一片枯黄的叶子。
林羡盯着已经落在地上的叶子,又看到那片枯黄叶子旁边的其他叶子,都是枯黄的,最重要的是,当她抬起头来,看见的是郁郁葱葱的一片。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林羡忽然意识到,自己进了一个误区,或者说,是她的眼睛进了误区。
她当机立断,掏出了一条红色的长带,而后缠住了自己的眼睛。
缠住眼睛后,她又封住了自己的视觉,确保看不见任何一点东西,林羡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直到又一缕轻微到足以让人忽略的风迎着她的面容吹拂过来,林羡毫不犹豫地顺着风吹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看不见自己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也不在意,一往无前。
黑色的帷帽之下,红色的长带偶尔从帽下飘荡出来,黑衣剑修的身影在这偌大的迷林当中,穿梭自如。
她丝毫不曾犹豫停歇。
很快,她再次停了下来,没有伸手扯下眼睛上的长带。
下一刻,耳边的风陡然急了起来,她侧耳一听,紧接着,微微偏了一下脑袋。
有什么东西从她戴着的帷帽边快速划过,就在那么一瞬间,各种窥探的眼神就在林羡周围亮起,林羡看不见,但眼盲心不盲。
她听见了兽吼,还有嘶嘶的声音。
偌大的迷林中,一身黑衣的修士空拳赤手,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下游刃有余地往她的目的地而去。
这迷林拦不住她,这迷林内的野兽自然也不是她的对手,林羡无意纠缠,身形在林间快速穿梭,她蒙着眼睛,看不见那些长着獠牙的凶猛妖兽。
最后,轻微的摩擦声响起,林羡一把火,将身后的迷林烧了个彻底。
她扯下了眼睛上的红色长带,同时也解开了双眼,转身,眼前已经沦为一片热烈的火海。
满片的红在她身前,灼热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她全然吞没。
那翻腾着的火苗,以及那挣扎撕咬着的妖兽顺着风形成了一个同样算得上巨大的灼热黑漩涡,冲着林羡的方向而来。
林羡面色不改,火焰就要烧到她的身上。
然而,那道翻腾的巨大火焰就这样,在她面前陡然像被吞没一样,连带着众多凶狠的妖兽也一并消失。
此处,终于要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而林羡的目之所及,终于也出现了自己要找的身影。
她冷冷开口:“把人交出来。”
第711章 惹不起的存在
面前的人不止一个,更让人值得忌惮的,应当是横亘在林羡与对面的杀阵。
那个杀阵看起来并不是普通修士能够设下的,就连林羡,也能察觉到威胁。
那里面下了一抹大乘境强者的神识。
林羡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下了这么一大盘棋。
同时她也知道,如果真的踏入那个阵,那她的身份兴许就要暴露了。
能安然无事过了那个杀阵的修士,这世间实在是不多。
林羡的身份根本瞒不住。
思及此处,她手上陡然出现了落川剑,与此同时,她身上的气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刻之后,对面原本岿然不动的黑衣人们显然都有了动作,林羡看着对面的人,下一刻,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个杀阵。
这个杀阵不知何时设下的,但里面的阵法,却实实在在是要人命的,这个阵,如果不是林羡,哪怕是其他一个炼虚境以下的人,在踏入那一刻,就该殒命了。
十二年前的林羡也未必能安然无恙地从这个杀阵中出来。
这些年来,修真界内的大乘境修士屈指可数,那么这抹意识,到底是谁的呢?
落川剑在空中不断挥舞着,论起杀意不遑多让,它又不是一把吃斋念佛的剑,林羡也不是什么善人,她若是这样的人,落川剑当年也看不上她。
这个杀阵并不算特别高明,但那抹大乘境神识的主人,必定是个有高深造诣的人。
林羡手起剑落,每一道剑气都伴随着巨大的杀阵漩涡,他们在周旋。
这个杀阵看起来像是活着的。
活的杀阵。
林羡也是第一次见,她难得生出了些与敌人惺惺相惜的感觉,只不过可惜了,面前的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杀阵,而林羡主动跳进来这个杀阵,是为了速战速决,也是为了看这里面的那抹神识,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修真界的大乘境不多,但凡是林羡解除过的,她一定会有印象。
杀阵外,自然有人在虎视眈眈。
然而他们大概没想到,跟着他们过来的,是今年新晋的大乘境修士。
很棘手。
为首的黑衣人恶狠狠地盯着杀阵中的剑修,一双眼睛里满是阴鸷。
“怎么会是他?”
“先生,这是何人?”宋承业跟在他身后,看着杀阵内依旧游刃有余的剑修。
他不像其他修士,对方的帷帽未摘,他除了感受到一股骇人的威压以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说到这里,黑衣人瞪了他一眼:“就是你在酒楼招惹了的那个。”
“怎么会……”宋承业陡然失声。
他对修士的了解还在浅层,身旁的先生已经是他解除过的实力最强的人,然而此时,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修士,竟然是这样强大的存在。
难怪先生之前说这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然而宋承业如何也想不到,仅仅是擦肩而过,就被对方察觉到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一阵后怕。
“应当是你身上的药味。”黑衣人阴沉着脸道。
第712章 血淋淋
夕遥宗内有接收药修,林羡又是在夕遥宗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有所了解也正常。
但黑衣人也没想到,林羡能就这样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
“先生……”宋承业似乎想说句什么。
然而被黑衣人打断了:“行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当务之急就是先把你的事给做完,那个杀阵,他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来。”
黑衣人转过身去,看都不看身后的林羡一眼,他领着宋承业进了更深处的小木屋。
小木屋内,安安静静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正是林羡在找的那对兄妹。
“先生,这里能完成吗?”宋承业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黑衣人笑了一声:“怎么,王爷现在怕了?你不都看过许多次了吗?很简单的,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这句话听起来让人沉默。
宋承业当然亲眼看过,先生拿刀刺入了一个孩子的脊背,上下滑动一下,那个孩子被痛醒,下一刻,他的脊背被那把刀连根挑起了血淋淋的灵骨,那根灵骨,就这样被放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内。
接纳了灵骨的人根本不用被剖脊背的苦,即便如此,他们这里还是死过人的,有两个人在接受了灵骨后没多久,引气入体开始修炼时忽然就死了。
但除此以外,其他人都没事,也成功拥有了修炼天赋,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身上的天赋,都比不是原本那具身体的主人。
换句话来说,原本是天灵根的灵骨被移植到另一个没有任何修炼天赋的人身上后,也许只有双灵根的天赋。
只不过能这样也已经很不错。
至于那些被取了灵骨的人,已经废了,活不成。
因为年纪越小的孩子,天赋就越纯粹,移植灵骨时意外也越少,因此王府圈养了这些孩子。
像当初秦家盯上秦忆的灵骨,一来是她的天赋实在让人惊艳,二来是,她与那位接受灵骨的人有血缘关系。
这样的行径,说一句丧心病狂不为过,然而人的贪念,向来是没有停止的一天。
“开始吧。”黑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宋承业看见先生将那个小孩抱起来放在屋内到他腰间的台上,那个孩子还小,放上去后小小的一团。
然而将他抱上去的人却没有丝毫的心软,手脚利落地解开了那套衣衫。
宋承业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子的身份也有些特殊,但他等了许多年,才等来了今日这个机会,他并不是对这个小孩有了什么慈悲心,而是在害怕。
害怕自己也成为了失败品。
“王爷,躺下吧。”又是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不知为何,宋承业觉得自己在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迫不及待的兴奋,先生不知在兴奋些什么。
然而宋承业此时也没有太多心思在想,他身后的手下过来替他宽衣解带。
宋承业没有让自己用麻醉,他要亲眼看见那截灵骨放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第713章 及时
灵骨的移植,其实并不是只能在今日,然而对于宋承业而言,他已经等了将近十年了。
修仙。
长生。
这两个词就这样横亘在他的脑海里,这么多年了,他每天晚上做梦都想拥有修炼的天赋。
如今看见那个还在杀阵内的剑修,他更是忍不住一阵战栗,激动的战栗。
如果……如果能像那个人一般强,那他此生便无憾了。
一条人命又算什么,他的皇兄,上位以来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不知道拿了多少人开刀。
与他一样的宗室子弟,更是不知道私底下怎么草芥人命。
他为了长生,牺牲几个人又如何?
如果真的能够成真,那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他的眼神癫狂起来,人虽然趴着,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似乎更期待自己能够拥有修炼天赋的那天。
像他如今的侍卫,大部分都是天生就有天赋的人,这一度让宋承业有些说不出的嫉妒,同时又让他忍不住怀疑,假如有一天,他们叛变了该怎么办。
于是先生助他给大部分人都下了蛊。
黑衣人拿出了一直以来用的短刀,往上面洒了酒,又放火上烤了半晌,这一刻,外面杀阵的情况如何,他已经不再关注,眼中只有自己手里的刀……和这一截天灵根的灵骨。
他之所以对宋承业如此耐心,自然不是因为他这个什劳子的王爷身份,这个身份对他们来说并不怎么值钱,但确实让他们办事变得方便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孩的灵骨与宋承业的身体在这么多人里面最为契合,自然,按照宋承业之前说的,他看上一个似乎更合适的。
然而,那个更合适并不仅仅因为“合适”二字,而是因为对方天赋实在好。
宋承业喝了那么多年的药,他能感受到什么灵骨契合自己,但那个是林羡的徒弟,他们惹不起。
如今不是惹不惹得起的问题,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还不如及早把灵骨给移植了。
“王爷,我要开始了。”黑衣人道。
他手上拿着的那把短刀经过烈火烤后,甚至隐隐冒着白烟。
而宋承业依旧是凡人之躯,如今天寒地冻,他脱去了长袍,光裸着背,冻得直哆嗦。
身旁的火炉不断燃烧着,却始终无济于事。
黑衣人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孩子,那白嫩的背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块嫩些的猪肉一般,他的手在上面摸着小孩的骨骼与筋脉,似乎寻找着最合适的落刀点。
片刻后,他的手停住了,停在一小片肌肤上。
他的眼中蓦然有了光,手上的短刀的刀尖点在了那上面。
他正要刺下去,因为太过于专注,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也许是因为过于安静,这让他们觉得有恃无恐。
这把刀已经刺了下去,一寸、两寸,鲜血渗了出来,顺着皮肤的轨迹就这样淌了下来。
下一刻,一声巨响。
那扇木门爆发出巨响,而后木屑四散,外面的冷风猛然灌了进来,在空气中漂浮着木屑。
第714章 师尊安冗
林羡的面容在外面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漠,她身上的血腥味重得像是刚去了血池泡了一样,那顶帷帽也在方才不知落了何处,她的面容露了出来,眼中的杀意没有任何收敛。
身上的血不知是别人的还是她的,落川剑却是一下子对准了屋内。
“林羡,你怎么……”黑衣人抬起头来,眼中闪过惊愕,同时还有说不出的微妙。
他下意识觉得林羡不可能这么快就从那个杀阵里面出来,那毕竟是……
他话还没完全说出口,人就被直飞而来的落川剑刺中了肩胛,落川剑带着他的身体直直摔向身后的墙,他的身体被落川剑刺入了墙体之中,同时整个人悬空着,鲜血从肩胛处的伤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嘀嗒嘀嗒”落在地板上。
然而这还没完。
林羡踏了进来,冷冷的眸光看进来,确认人还活着,她走过去,慢条斯理地给那孩子的伤口止血,又盖上了衣物。
最后,目光再次落在那个黑衣人的脸上,忽然开口道:“我闭关十二年,但还不至于到眼瞎的程度,秦三。”
秦三,秦忆的父亲,家中排行第三,因此也称秦三。
林羡曾经见过数次,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秦家出事后,身为家主的秦老爷子被围剿而死,秦家死的人也不少,林羡出关听说这件事时,还以为秦忆那个父亲也跟着死了,谁能想到,对方东躲xz,竟然还活着。
对方闻言,忽然也笑了出来,“九司尊主,不愧是你啊,没想到你闭关出来,还能认得我这个丧家之犬。”
“丧家之犬?”林羡冷冷笑了,“别侮辱这个词了。”
林羡如今的小徒弟算半个犬妖,听不得用带“犬”字的词去形容这种孬种。
她的杀意赤裸裸,根本不加掩饰,落川剑扎在对方肩胛处,是一种折磨。
林羡走近,那双似乎总含情的桃花眼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感情,她盯着秦三,眼中甚至还有一丝嗜血的红,“那个杀阵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满口鲜血的秦三癫狂地看着林羡,“九司尊主,你在怀疑什么?大胆说出口啊!”
林羡没有第一时间回他的话。
“怎么了,是不是从来没想到,你的师门竟然会牵扯其中?”对方又瞪着眼睛道,那眼神中透露着的癫狂也让他的话变得真假难辨。
林羡袖下的手在握拳,甚至在这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袖下,她的手在隐隐颤抖。
“那抹神识,你们是怎么弄到的?”林羡强忍着怒意与杀意开口。
“什么神识?”对方又笑了,而后道,“九司尊主,你的意思是,你师尊的那抹神识吗?”
一句话,让林羡的杀意陡然又加重。
林羡主动踏入那个杀阵中,好不容易触碰到了阵心,在她与那抹覆在上面的神识斗了许久过后,终于碰到了那抹神识。
然而,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那抹神识她不仅认识,而且还是称得上熟识的关系。
那抹神识,来自于夕遥宗的老宗主,林羡的师尊,安行舟的父亲——安冗。
第715章 谁说她想飞升了
林羡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她的师尊已经仙逝已久。
当年她虽然尚且年幼,但不至于连这点事都记不清,她的师尊不可能还活着。
那一抹神识也不一定是最近放进去的,但有一个问题却让林羡不得不在意。
她师尊的神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被什么人取走的,又是被什么人放在这里的?
背后的人究竟又是谁?
夕遥宗,又在这盘棋中被当成了什么角色?
“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想说还是不想说,我都不在意,”林羡的手忽然放在落川剑的剑柄上,她眸中闪过秦三觉得陌生的阴狠,“反正你也不会活着从这里离开。”
“你什么意思?”秦三的面容逐渐变得僵起来。
他并不了解林羡这个人,但当林羡将手点在他的眉心时,秦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样的举动,意味着的可能性很多,但结合情境,他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搜魂。
“林羡,你想做什么!”他眼中猛然出现了类似于惊恐的神色。
林羡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变得和善起来,她似乎笑了一声,而后道:“反正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我做了什么,天知地知,你又能奈我何?”
她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沾血的手指点在秦三的眉心,仿佛下一刻就能够侵入他的灵识当中,搜刮他的灵魂。
搜魂是邪术,所有想要飞升成神的修士都不会敢碰这种东西。
对,飞升。
秦三又瞪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嘴冲林羡道:“林羡,你要是敢动用邪术,这辈子就与飞升无缘了,你天赋这么好,很有可能飞升,你要毁了你自己吗?”
林羡的动作顿了一下。
秦三自然以为林羡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然而下一刻,他看见跟前还处于盛怒的修士露出了一个称得上冷淡的笑,秦三听见眼前的人道:“谁跟你说,我想要飞升了?”
林羡的话,在修真界里常有人说,但这话由她说出来,便会让人多了几分惊骇。
一个拥有如此高天赋的人不想飞升,那他想要做什么?
秦三忽然意识到,眼前百岁未到便晋升大乘境的剑修并非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也不像夕遥宗宗规中提及的那般,为人正直。
相反,此人的心很黑。
秦三听见林羡又笑了一声,“如果做了,就要毁尸灭迹,比较麻烦,不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考虑要不要放过你?”
在前面的恐吓下,林羡如今的话更加具有诱惑力。
“你想知道什么?”对方又一次装聋作哑般的看向林羡。
林羡也不在意他拖延的这点时间,她问:“我师尊的神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我不知道,”对方老实了许多,回答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林羡的脸色,“这个杀阵早在你们夕遥宗的老宗主死后没多久就存在了,我知道还是因为我家老爷子,至于他是如何弄来的,又有谁参与,我便不知了。”
第716章 不简单
秦家死去的家主。
这个人从前与她师尊私交如何,林羡并不知道,她从不好奇这些事,如今想要弄清楚,只有去找师兄师姐。
“还有呢?”林羡又问道。
秦三似乎咬了咬牙,而后闭眼道:“此事,不止我们秦家参与了。”
在林羡的目光之下,秦三不得不咬出了几个姓氏。
他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忽然道:“林羡,你也别太自信了,你们夕遥宗,说不定也有弟子是移植了别人的灵骨才拜入师门的。”
“你其实应该是清楚的,凡人的命与修士的命总归还是不同的,不管怎么说,凡人只能活百年,但成了修士,甚至可以活上千岁,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林羡听完他的废话后,忽然缓缓哦了一声,“既然你这么想,那不如,将你的灵骨剖出来,让一个凡人成修士,如何?”
“你——”
林羡的威压袭来,对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听见林羡的声音响起:“自私便是自私,小人便是小人,拿了好处,划算的是你们,死的别人,别在这里给我立牌坊。”
林羡的目光又缓缓落在这屋内的其他人身上,已经起来且慌忙套上自己衣物的王爷,还有守在他身侧的侍卫。
林羡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犹如悬挂在头顶上的刀口一般,不知何时会落下。
然而人怎么会不贪生怕死呢?
逃不掉,便只能求饶。
宋承业当机立断道:“九司尊主,我是鬼迷心窍,并非是……”
“嘭”的一声,这位人族的王爷仿佛是被风带了起来,而后重重撞上了墙,又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
一口血咳出,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了阎王低语:“如果想要忏悔,就下地狱去吧。”
下一刻,宋承业,这个凡间尊贵的王爷,痴迷于修仙与长生的凡人,就这样死在林羡手上。
死不瞑目。
他的贪欲与执念,都成了癫狂的根源。
林羡甚至觉得动手杀这个人晦气。
身上养着母蛊之人一死,原本对其忠心耿耿的奴仆与侍卫,全部都活不成。
能救的,林羡之前已经救了,不能的,只能说是命。
她只能左右自己命,没有能耐是左右别人的。
多管闲事,已经是要短命的征兆了。
但林羡没想到,这一次多管闲事,到最后,竟然还真成了她该要管的闲事。
单是凭方才杀阵中的那一缕来自于她师尊的神识,就注定了这件事与夕遥宗脱不了干系。
安冗已死,林羡作为徒弟,又岂能让他的名声因此受损?
这件事绝对没林羡如今看到的那么简单,或者说,背后肯定还有人。
否则,她师尊的神识如何能被弄来此处?
她的师尊安冗是渡飞升劫时仙逝的,他那时候的修为,何人惹得起?
林羡的目光又重新落在秦三身上,她似乎在想着,要不要留活口。
秦三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林羡笑了一声:“那得看你知道什么了。”
第717章 你低着头做什么
林羡最终还是没动手,但她也没有放了秦三。
再次确认那两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并无大碍后,拎着秦三离开了。
这里已经传讯给她的师兄,这些孩子如何处理,自然也是由他们决定。
林羡这个甩手掌柜就这样当起来。
路过方才已经被破的杀阵时,林羡顿了一下,而后还是伸手,抹掉了这里面任何与她师尊有关的神识残念。
秦三早就已经陷入昏迷,像个死人一样被林羡拎在手上,她没什么想法,若不是活物不能塞入芥子袋,她也不愿意用手提着这人。
待林羡这一趟回到九尊阁时,确实是迟了些,她的徒弟们一个两个围了上来问她去了何处。
林羡当时身上已经换回了夕遥宗的衣物,她脸色如常,丝毫没有异样地接下了徒弟们的问候,而后又道:“为师没事,你们各忙各的吧,我去休息会。”
她开口要去休息,她的徒弟们自然乖乖巧巧恭送师尊回殿。
回到自己寝殿内的林羡松了一口气,而后,又面无表情地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褪下,露出了渗血的绷带。
这些是她无法自愈的伤口。
林羡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只是一抹神识,但师尊就是师尊,比她这个所谓大乘境不知强上多少,林羡是破了杀阵,但那抹神识弄出来的伤口,愈合速度却慢得不行。
药没有用,她的修为也没有用,只能养伤。
若不是这一趟下山,林羡还真不能发现,这外面的天,似乎都要变了。
她松懈下来,觉得困意袭来,将身上的绷带换了下来,又重新上药包扎好,觉得她自己大概是这世间最无用的大乘境了。
区区一个杀阵,居然还能伤到她,伤到便算了,还无法自愈。
她要这大乘境何用?
林羡做完这一切,闭上眼睛,竟然还真的睡过去了,这一觉睡得足够安稳,林羡没有做梦,也没有不踏实,醒来时正好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这阵敲门声并不急促,反而平缓着。
林羡不用如何便猜出了来人。
她撑着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而后将衣袍往身上搭了一下,轻而易举地遮挡住了身上的绷带,一身的药味也被林羡稍微施了一下法术驱散了。
“进来。”
伴随着开门的声音,外面踏进了一道同样白色的身影,来人先是开了门,而后转过身去又关上门,这才走向林羡。
他冲林羡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弟子见过师尊。”
林羡不太明白徒弟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按道理来说,她既然说了要休息,他们便不会再过来扰她的清净。
“有事?”林羡问。
这时候,跟前英俊挺拔的徒弟从袖间拿出了一个眼熟的小白罐子。
“师尊,这是弟子从长卿阁要来的药,您用。”她的大徒弟低着脑袋,却双手呈上了药。
林羡其实不缺这一罐药,但她的大徒弟眼睛这般好,又如此贴心,让她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裴漓之,”林羡没有去接那罐药,反而问道,“你低着头做什么?”
第718章 更动人
林羡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让氛围变得诡异起来,裴漓之虽然低着头,但林羡却可以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神色。
“……”
就在那么一瞬间,林羡忽然想起了闭关前的那个小插曲。
当时隐约记得,裴漓之进来了,又出去了。
但时隔已久,林羡又没有放在心上,因此一直没有理会。
如今想来,她没有放在心上,但她的徒弟看起来,还挺耿耿于怀。
她忽然笑了一声:“裴漓之,你不敢抬头?”
裴漓之:“……”
连林羡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还颇有些调戏良家少男的滋味。
“师尊……”他张了张嘴,但似乎还没想好措辞。
于是林羡开口替他说了,“你是介意自己的师尊是女子吗?”
她问出这句话时的神态是平淡的,平淡到其实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更别提是裴漓之。
但毕竟林羡当初女扮男装的初衷,只不过是为了给老魔君下一个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的套罢了。
她是男是女,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曾经有些顾忌,因为沈星鸢浓烈张扬的示爱,但如今,对方都已经寻得自己的良缘,林羡其实并没有感觉。
如今着男装,不过是习惯了。
她的徒弟既然知道,那林羡想了想,起码也应当与他来一场师徒之间开诚布公的谈话。
“师尊,弟子并无此意,”裴漓之下意识反驳道,但反驳完了后他对上林羡那张熟悉的脸以及熟悉的桃花眼,忍不住又多了几分纠结,“弟子就是……不太习惯。”
他这十二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想林羡什么时候能出关,至于他师尊是男是女这个问题,裴漓之是不怎么想的。
很多时候是惊讶,仅仅是惊讶。
但林羡出关了之后,依旧是他的师尊,裴漓之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别扭。
这种感觉让他说不清,有些复杂。
但林羡又未曾捅破这层窗户纸,裴漓之作为弟子便也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他待林羡这位师尊的态度倒是同以往差不多,但也是有所不同的。
裴漓之清楚这一点,他还没习惯如何同自己的师尊相处,尤其是师尊由男变女后。
“只是不习惯啊,”林羡似乎顿了一下,而后在裴漓之面前又展开笑颜,道,“没关系,就算你不习惯也没关系,反正你已经上了我的弟子谱,我不放人,你哪里也去不了。”
林羡直接点明了,想换师尊,门都没有!
她辛辛苦苦把这玩意拉扯长大,现在再不济也人模狗样,想换师尊?除非她死了。
裴漓之愣了一下,而后道:“师尊,弟子并非是这个意思。”
他也不要换师尊。
林羡又笑了一声:“行了,为师知道你有心了。”
裴漓之抬头对上林羡的脸,林羡此时虽然披上了长袍,但张脸也依旧是裴漓之熟悉的模样,但裴漓之在此时忍不住将十二年前在汤池旁看见的那张苍白的脸对比起来。
是她,又不像她。
他的师尊女子模样时,比此刻更动人。
第719章 去找大师兄
林羡没有再说什么,她一挥手,便让裴漓之出去了。
若是沈宵在,说不定还会乖巧地表示要为师尊上药。
在得知自己的师尊是女子之前,裴漓之说不定也会,但现在,裴漓之只是抬眸看了自己师尊一眼后转身便离开了。
身后的林羡看着手中的药笑了声。
这孩子小时候是气人,但长大后,还多少懂点孝道。
这点让林羡很是欣慰。
欣慰之余,她也没有辜负徒弟的一片好意,之后再换药,用的都是裴漓之送过来的药。
林羡身上的伤需要静养几日,至于那件事的后续,都是她的师兄们在处理,仙盟那边也有人过来接洽。
只不过仙盟发展至今,各势力之间也形成了一定的割据,来处理此事的人得罪不起夕遥宗,也没什么实权,因此在处理过程中,主动权都在夕遥宗手上。
那些孩子,能找到家的都已经送了回去,除了一些被家里卖出去的送上了几个宗门内当弟子,其他都各回各家。
自然,那些送回家的孩子,也给了他们选择,若是想修道的,各宗门也是敞开大门欢迎。
林羡始终惦记着杀阵中的那抹神识,回来没两天,便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去了禅修阁。
夕遥宗的大长老,也就是林羡的大师兄渡伶,他是安冗收的第一个徒弟,收渡伶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安行舟。
整个夕遥宗内,若是说谁最了解他们师尊,想必应当是渡伶。
然而林羡出师不利,她一踏进门便被大师兄拷问了:“小八,以你如今的修为,还有何人能够伤你?”
林羡:“……”
她老老实实地走了进去,发现这殿内不止她师兄一个人在,还有另一个人——她的好师侄,常柏。
常柏不知又干了什么好事,被他的师尊罚敲木鱼。
然而渡伶却不想听他的木鱼声,因此在常柏身边布下了一个隔音的结界,敲打木鱼的声音也只有常柏一个人能听见。
偏生这样他还不能停下,一偷懒便会被他的师尊察觉。
这样便也算了,奈何常柏受罚一事不是什么秘密,平日里被他罚多了的师弟近来总爱“路过”。
常柏:丢人现眼。
奈何为人师尊的一点也不心疼徒弟的自尊问题,让他心无旁骛敲木鱼,敲得不好还得重来。
“……”
林羡进来看见这一幕时也忍俊不禁,只不过这点忍俊不禁在渡伶问出那句话后,又忍不住顿了一下。
林羡看了一眼常柏的方向,渡伶便道:“你先出去吧。”
被折磨了不知多久的常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句话,因此跑得很快。
“师尊,小师叔,弟子告退。”
然而这告退的话说到一半,便听见他师尊道:“今晚继续敲。”
常柏:让他死吧。
常柏出门时甚至还很是贴心地关上了门。
林羡在渡伶面前坐下,盯着自己大师兄的脸看了半晌,几次张嘴又闭上。
渡伶也不着急,没有催她。
林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兄,师尊渡劫时,你在场吗?”
第720章 你的心魔劫当真渡过了吗
林羡问出这句话后,她那眸色向来波澜不惊的大师兄,抬眸看了她一眼。
“小八这么问,是因为你身上的伤同师尊有关吗?”渡伶慢条斯理地开口问她。
林羡与自己的大师兄虽然熟悉,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与其他师兄师姐相处。
“大师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林羡问。
“没错,”渡伶回答道,“师尊渡劫时,是我给他护的法。”
飞升劫向来是强大修士最难渡过的一关,有的是人死在这里,因此飞升劫在修士眼中,又叫做死劫。
尤其是这些年来,更是已经达到了一种必死无疑的概率。
有的大乘境甚至为了延迟飞升劫想了各种办法,最常见的莫过于压住修为。
林羡听了渡伶的话后,忽然也想起了一件事。
渡伶就是在他们师尊仙逝后没几年便闭关了的。
当年师尊渡劫时,林羡尚且年幼,何况飞升劫危机重重,她被关在屋子里没有出来,只能听见周围轰隆的雷声在不停响彻。
当年,渡伶也已经是大乘境了。
一个大乘境护法,竟然也没能让他们师尊平安?
林羡问道:“大师兄,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师尊……”
“小八,”渡伶开口打断了林羡的话,“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林羡深呼了一口气,道:“我那日在一个杀阵里,碰上了师尊的神识。”
只是神识而已,没有灵智,自然也认不得林羡。
她这句话,成功让向来稳重的大师兄脸上露出了其他神色,渡伶抿着唇道:“师尊渡劫失败后,是我亲自为他收敛的尸身,若是有问题,我不可能不知道。”
也没有哪个人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当时已经是大乘境的渡伶面前夺走他师尊的神识。
林羡与渡伶说了抓到秦三还有从他口中问出来的事,林羡并没有将秦三交出去。
她深知自己师尊的事还不是那种可以大肆宣扬的程度,即便她知道师尊是什么样的人,此事若是出去,靠着外面的一张张嘴,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秦三……”渡伶念了一下此人。
“师兄,你觉得秦忆如何?”林羡突然问道。
秦忆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陌生,就连渡伶都对此人有印象。
“小八指的是那个差点被剖骨的秦家人?”渡伶问。
“没错,”秦忆道,“秦三是她的父亲,你觉得她会知道些什么吗?”
渡伶没再说什么,他似乎在想事情,半晌后,林羡听见他闭着眼睛道:“小八,此事你先放一边,你刚出关不久,应当好好调养一番,勿要再理事了。”
“大师兄,”林羡愣了一下,立刻反驳道,“这事……”
如何能够不理?
“小八,你的心魔劫当真渡过了吗?”渡伶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尽管依旧平淡,但林羡却看出了其中的强势。
渡伶这句话说出,林羡也跟着愣了一下。
“大师兄,”林羡道,“我已是大乘境。”
她想说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要被师兄师姐看着的小孩。
第721章 大师兄解惑
但渡伶的神色显然比她看上去要严肃许多,林羡愣了一下,随后却发现她的师兄没有在开玩笑。
“大师兄?”
“小八,”渡伶抬眸看了她一眼,“师尊从前便说过,你的天赋不错,但执念太深。”
“你如今晋升得过快,自然也容易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渡伶一顿,而后才说到正题,“你的心魔劫,未必是过了。”
“大师兄,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林羡道,
渡伶:“小八,师尊当年没能渡过飞升劫,是因为临到雷劫降下最后,他的心魔作祟。”
“怎么会?”林羡惊呼。
渡伶没有再多说,他们的师尊活了许久,一路来也经历了太多的事,每个修士心里面都有自己的一番世界,有心魔的存在最正常不过。
修为越高的,实力越强的修士,心魔也就越骇人,但也并非所有的心魔都不可解决。
修士若是不能与自己和解,与心魔和解或者杀死心魔,又如何能够迎来飞升劫?
众所周知,飞升劫即九九天雷,天雷之下,淬的是不灭的肉身与魂体,是一往如前的意志,而非其他。
他们的师尊,不能够也万万不应该因为心魔而在飞升劫中殒命。
“小八,你那时尚小,飞升劫过后,师尊除了肉身,没留下什么东西,他的魂体神识更是在雷劫中消失泯灭,”渡伶顿了一下,而后才道,“我也因此受伤闭关,若真如你所言,有人拿到了师尊的神识还用了,那么对方的实力,一定在你我之上。”
林羡听着大师兄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她一直觉得大师兄因为修炼出了岔子闭关这一说辞不太对,却没想到,她大师兄竟然真是因为师尊的飞升劫受伤才闭的关。
渡伶天生佛相,本身欲念不重,从入道以来便不曾违背本心做事,他怎么会修炼出岔子?
但如今事实却是,既然连渡伶都察觉不到师尊是何时出的问题,她如今若大动干戈,确实不仅打草惊蛇,还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可是……”林羡不太甘心,“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自然不是,”渡伶的眉眼又柔和下来,“小八,各大宗门世家内里的肮脏事,我们谁也没必要揽在自己身上,你修的道,勿要走偏了。”
她修的道。
林羡垂下眼眸,又听见渡伶道:“小八,你明白,你的道并不好走,若心中执念过重,反而会毁了你。”
“大师兄,”林羡在自己师兄面前,难得露出自己的不解与迷茫,“逍遥道讲究随心而为,可若是我对贫苦视若无睹,对暴虐无动于衷,那我独善其身,这道修了,又与没修有何区别呢?”
“小八,你失偏颇了。”半晌,渡伶叹了一口气。
林羡抬眸,渡伶的手搁在她的脑袋上,她听师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道:“师兄的意思是,勿被这尘世的俗见束缚了自己,你能够问心无愧,便是在走自己的道。”
第722章 大快人心
林羡从禅修阁出来时,神色上还有些恍惚。
大师兄最后说的话颇有值得深思的意味。
渡伶让她勿要束缚了自己。
林羡并没有很懂渡伶的话,她明白大师兄与五师兄总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她从前若是想不通了,便不会再去想,可今日,她冥冥之中觉得,大师兄并非是单纯在开解她。
“小师叔。”林羡刚走出来,就被她的大师侄堵了个正着。
林羡眼皮子一跳:“……做什么?”
“小师叔,您与我师尊有什么谈了这么久啊?”常柏笑着问。
常柏这个人,就算林羡再看他千遍万遍,也觉得这个人与禅修阁格格不入。
很长一段时间内,林羡都怀疑她大师兄当初是不是闭着眼睛挑的徒弟。
“想知道?”林羡面对师侄时的模样又与方才截然不同。
常柏好奇心很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得到他小师叔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容。
他听见自己的小师叔道:“想知道啊,就去问你师尊吧。”
常柏:“……”
若不是他如今打不过了,还真想造反一次。
于是,这个倔强的师侄在深深地盯着林羡看了半晌后道:“小师叔,您还是小时候讨人喜欢。”
小时候那小脸蛋哦,肉肉的,还好骗。
作为看着自己小师叔长大的人,常柏感觉自己被岁月深深地伤害到了。
林羡如今也不是从前了,她心平气和地哦了一声,而后还是道:“方才大师兄让你出来做什么还记得吗?”
常柏:“?”
他陡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兆。
下一刻,隔着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道梵音:“孽徒,滚进来抄佛经。”
整个禅修阁里,也只有这个首席大徒弟能有被称为“孽徒”的殊荣。
常柏:“……”
方才还是敲木鱼呢。
林羡脸上带着笑意地目送自己的大师侄哭丧着脸走远。
听闻常柏被渡伶收为徒弟时太小了,还不会走路,出门都需要抱的程度,那时候夕遥宗的弟子还没有如今这般多,他被自己的师尊一手带大的。
而渡伶,得益于曾经照顾过师弟的经验,磕磕碰碰地带大了自己的大徒弟。
这对师徒,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父子。
常柏就像是渡伶的好大儿一样,因为没独自带过太小的孩子,渡伶曾经一度很宠溺自己这徒弟,以至于长大后,无法无天了。
渡伶出关后,禅修阁喜闻乐见的一道景观,便是大小佛修们堵在门口看他们的大师兄被修理。
简直大快人心。
——
秦三被渡伶要了过去。
他作为夕遥宗的大长老,即便是安行舟这个当掌门的,在他面前也不会独揽大权,渡伶不理事,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老宗主早些年便说过,掌门之位,应该由渡伶来当,后来阴差阳错,反而是安行舟坐上了这个位置。
林羡反而被大师兄按着在九尊阁内静养,这静养,也真的是静养,林羡每日的消遣,成了看徒弟练剑。
林羡:“……”
唉。
第723章 有人上夕遥宗
在林羡在九尊阁内“被迫静养”的第五天,她碰上了点小麻烦。
或者说,她被小麻烦给粘上了。
夕遥宗这些年来,每年都有人上山拜师,但真正能凭借肉体凡胎一步一个脚印踏上夕遥宗大门前的人,却少之又少。
达不到这层要求的,即便是再好的天赋,夕遥宗也不收。
冬日,是上夕遥宗拜师人数最少的时候,正常来说,夕遥宗位于高山之上,寒冬时更是刺骨,没有哪个凡人,或者那个世家子弟能褪下所有法宝爬上来。
但这日,外头有些说不出的热闹,有弟子从九尊阁门口路过时,又同裴漓之几个打了招呼,邀他们去宗门看热闹。
虞幼清是九尊阁内人缘最好的弟子,顾彦次之。
其主要原因也不是他们俩性格上多好,一来是前者有个漂亮的毛绒绒契约灵兽,二来后者本身就是个漂亮的毛绒绒。
夕遥宗内一群隐藏的毛绒控。
按沈宵来说,这群人不应该来夕遥宗,应该去他们家御兽派。
“虞师妹,今日有人上山拜师,你要过去看看吗?”有人在九尊阁门外吆喝着。
虞幼清愣了一下,她问道:“怎么这种时候有人上山?”
这能有命活着上来?
“谁知道呢?听说那俩小孩已经上到半山腰了,我师尊让我们去看看,说别让人死了。”
这位师姐的师尊,便是掌门。
虞幼清正想应下,眼前的师姐又是眼前一亮,“小彦,要跟师姐去看热闹吗?”
对方盯着虞幼清身后的顾彦,眼睛亮得不行,手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撸一把小孩毛绒绒的脑袋。
像个变态一样。
吓得顾彦往自己亲师姐身后藏了藏,耳朵尾巴都差点要冒出来的那种程度。
虞幼清:“……”
刚刚喊她虞师妹,现在喊“小彦”,这孰轻孰重也真是够现实的。
“小彦,你想去看看吗?”虞幼清寻思着也该带小师弟出门散散心了,这孩子自从在剑宗拔了一把残剑回来后就自闭了许久。
倒不是说顾彦不喜欢那把剑,而是那把朝三暮四的剑在被他带过去给大师伯过目后便爱上了禅修阁的环境,那里佛光萦绕,不太想回来了。
顾彦就像是一个被自己的剑无情抛弃的小狗狗一般,自闭了好些天。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便是,顾彦拔回来的那把,并非是残剑,只是顾彦还没能将其真正的剑使出。
剑已认主,顾彦自然可以强行将其带回来,然而他觉得自己的剑喜欢,便随它在禅修阁找角落呆着。
“师姐,我们去看看吧。”顾彦道。
小狗狗可怜兮兮的模样,任由谁看了也忍不住心生怜爱。
何况,这哪里是什么小狗狗,这是个漂亮的美少年!
虞幼清时常担心,她的师弟长大后,会被多少变态追着当道侣。
为人师姐,有些事确实不得不操心。
至于那两个当师兄的,长相再好有什么用?脸能当饭吃吗?
一个比一个臭脾气,这辈子想找道侣?
简直做梦!
第724章 两个萝卜头
虞幼清领着顾彦走到的时候,没想到宗门处已经围了许多同门了——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师尊布下的修炼任务不够多。
“那两个爬上来的孩子看着也太小了吧,”他们听见有人说,“这两个孩子看起来还没七八岁吧,怎么可能爬得上来?”
“快去劝劝吧,天寒地冻的,这么小的孩子,真冻着了,也不好交代,要想拜师明年春暖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都在讨论那两个在爬上来的孩子。
虞幼清往下看,只能看见两个小萝卜头。
其中一个看得出来是强弩之末了,若不是另一个手牵手拉着,指不定就倒下了。
此时此刻,虞幼清和顾彦这对师姐弟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但饶是虞幼清如今,她同样也不太觉得那两个孩子能够爬上来。
太难了。
她回忆起自己当年,有师尊在身旁陪着,才艰难地爬了上来,她那时候,全然是仇恨与不甘填满了,理智上让她无处发泄,最终将那腔愤懑发向了那时候还不是她师尊的林羡。
虞幼清这些年来时常会想起那日,她的师尊冒着天大的危险救下了她,又不曾多说一句。
师尊是个极温柔的人。
她却许久才理解了母亲当年从容赴死前的话,她确实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人为别人的性命舍生取义,除了她自己的。
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呼:“那小姑娘晕倒了!”
他们夕遥宗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入门是严了些,但却绝不是想取任何人的性命。
辛辛苦苦拼了命爬上来,却连命也保不住,又有什么用?
有人御飞行术下去了。
只要他们道今日放弃上山拜师,他们立刻便会救人。
然而,那个还醒着的小萝卜头在面对着下山劝谏的弟子时,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毅然决然地背起自己昏迷不醒的妹妹,一步接着一步,颤颤巍巍地往上面爬去。
“……”
想要施救的弟子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夕遥宗宗规,不得干扰任何人上山拜师,除非对方放弃。
想要救人的弟子看着那个倔犟的萝卜头露出了头疼的神色:“小孩,这是你妹妹吧,她现在体力不支倒下了,还是说被冷得晕过去了,再不救她,她便会死的。”
“你既然想上山拜师,也不想看着你妹妹死吧?”
不是他说,别说那个倒下来昏迷不醒的,就连这个还醒着的,看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北风呼呼地吹着,越是往上,风便越是刺骨,那两个小孩就像是这寒风中最不起眼的两粒沙尘一般,仿佛下一阵风就能将他们两个吹跑。
那个劝谏着他们的弟子叹了口气道:“你妹妹现在昏迷不醒,就算你把她背上去了,那也不算是她自己上去的啊。”
“算的,”小孩终于喘着气回了一句话,他艰难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我们是双生子,命途共享,我做到了,等同于我妹妹也做到了。”
小孩一双幽黑的眼睛盯着那名弟子看。
第725章 双生子
那名弟子愣了一下,同时在心里空了一瞬。
不知为何,那小孩盯着他眼睛看的那一刻,他竟然下意识想要信了这个小萝卜头的话?
双生子?
还能这样算吗?
小萝卜头忽然又说了一句:“你们救不了我妹妹的。”
“?”
小萝卜头继续背着妹妹往上爬。
那名弟子铩羽而归,他的师兄弟在旁边问道:“怎么回事啊,那俩小孩怎么还在往上爬?”
“我说过了,那小孩犟得跟头驴似的,死活要爬上来,怎么说都不听。”
“那小姑娘都晕倒了,他背着爬上来能算吗?”
那名弟子又道:“这我怎么知道?得去问掌门他们吧。”
虞幼清和顾彦在人群中看着下面的那两个小萝卜头,顾彦似乎是想起了当年自己也曾经在这通天的长阶上吃了不少苦。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师姐:“师姐,你说他们能爬上来吗?”
就这样看着,他们这群明明当年也是这样摸爬滚打上来的人也忍不住揪心。
“不知道。”虞幼清道。
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对别人的命运妄下断言。
于是,一群弟子耐心地蹲守着。
自然,有些人觉得那两个孩子熬不到爬上来的那一刻,看了没多久后便离开了。
但还是有人留下来了,例如拉着虞幼清和顾彦过来看热闹的那名师姐——她是受了师命过来的,要看着那两个小萝卜头到最后一刻,无论对方能不能爬上来。
不知为何,虞幼清和顾彦两个人也没有走,他们静静地看着还在努力爬上来的两个小萝卜头。
主要只剩下一个萝卜头在爬,他分明同自己的妹妹差不多大,但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背着自己的妹妹不停往上爬着。
林羡在九尊阁的后山赏了会花,出来时发现今日的阁内特别安静。
除了大徒弟和二徒弟在各自的寝殿前练剑,其他两个不知所踪。
林羡随便抓了小黑,问:“小黑,虞幼清和顾彦呢?”
“回阁主,他们在宗门前。”
“哦?”林羡挑了一下眉,“今日怎么跑出门去了?”
“有人在上山。”
林羡这回是真惊讶了,她看了看这天,近来在降温,极有可能今夜或者明晚就迎来大雪,这时候上山拜师,跟不要命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没有在意太多,上山拜师的人每年都有,在冬日虽然是特殊了些,但也不至于让她太过于好奇。
何况每年上夕遥宗的弟子,自然都会历经一番艰难险阻,能爬上来,是他们的命,不能爬上来,也只能认命。
没人会同情弱者,同情也不能成为武器。
“倒是有毅力。”林羡衷心感慨了一句,而后在心里替上山的人祈祷了一句,希望这雪能迟些下。
她的徒弟也都不是几岁幼童了,林羡没太担心,随他们去了。
“阁主,今晚要用膳吗?”
林羡出关后,觉得自己在十二年间错过了太多,因此九尊阁的小厨房又烧了起来。
几个孝顺的徒弟还都齐齐陪着师尊用膳。
师慈徒孝。
第726章 大雪
没几个人会抱有希望,觉得那两个孩子能成功踏上夕遥宗的最后一节阶梯。
但是也没几个人会觉得,他们竟然能够坚持这么久。
途中背上的小姑娘似乎醒了,又下来牵着哥哥的手慢慢往上爬。
竟然就这样,让他们越来越靠近目的地了。
虞幼清身侧的师姐啧啧称奇。
她道:“若是他们两个能爬上来,我倒是想去求求师尊把他们给收了,这俩小孩一看就是好苗子。”
她话音刚落,两个小萝卜头就手牵手摔了一跤,磕得浑身更加脏兮兮了。
“……”
她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起码扛摔。”
他们看了这么久,一路上俩小孩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倒是那个当哥哥的,在背着自己妹妹时,爬得尤为缓慢,累了就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生怕将人给摔了。
虞幼清往下面看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她竟然也感同身受地替那两个小萝卜头觉得疼。
“虞师妹,”那个师姐忽然道,“我怎么感觉他们俩还真有点能爬上来的可能啊?”
虞幼清半晌没有回应,她盯着下面两个小家伙,忽然道:“我觉得他们能爬上来。”
玉陵阁的师姐笑了:“你倒是比我更看好他们,也不知这俩小孩最后会入哪个峰。”
他们也不瞎,这俩小孩的心性很是不错,只要届时由掌门测过灵骨,再不济也能当个内门弟子。
看着这两个小孩往上爬就跟能上瘾似的,越靠近时,他们就越目不转睛。
有些同门这时候又路过,看到他们还在蹲守着,忍不住问道:“那两个小孩还没放弃?”
“没放弃呢,还在爬。”
虽然很慢。
来人啧了一声,又忍不住夸了一句道:“心性不错。”
然后又忍不住驻足等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要下雪了。”
这句话让其他人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那两个小萝卜头其实已经很近了。
再坚持一个多时辰,说不定就能爬上来了。
在这个时候下雪,对他们而言,无疑又多了一层艰难险阻。
然而祷告没有用,雪还是下了。
扑簌簌的雪下来,很快就在地上和屋顶铺上了一层银妆。
寒风更加刺骨。
那俩小孩踩在雪地上,一脚深一脚浅,喘着粗气,又呼着热气,不断地往上爬着,越来越慢了。
山上宗门前的人不由揪心,恨不得替他们一剑铲了雪,然而不行,他们不能干扰。
——
那头,在九尊阁一个人用了晚膳,始终不见两个小徒弟回来的林羡看着落下的大雪,忍不住啧了一声。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看见大徒弟不知何时在身后看着自己。
裴漓之冲她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师尊打算去何处?”
“你师弟师妹出去一天了还没回来,为师打算也去看看。”林羡随口道。
裴漓之闻言,不知在想什么,他道:“弟子陪师尊一起。”
林羡闻言,笑了一声,她身后的一朵雪花忽然飘到她发间,说不出的淡雅。
“好啊。”
第727章 徒弟来了
裴漓之在林羡的目光之下走了过去,他比他的师尊要高,而后轻而易举地抬手靠近了林羡的发间,轻轻一拨,林羡甚至没什么感觉。
就看见裴漓之张开了自己的手心,里面是一朵正在他手中融化的雪花。
“师尊,是雪。”
他的嗓音沉了些,比之十二年前又变了许多,林羡刚出关时,还不得不花时间去适应徒弟变化了的嗓音。
林羡又笑了一声:“走吧。”
裴漓之就这样跟在自己师尊身后,一步又接着一步,师徒二人缓慢走在雪夜中,裴漓之不知何时拿来了一把荷叶图案的伞,撑在林羡与自己的头顶上。
林羡眼尖瞥见裴漓之的半个身子暴露在雪外,于是往他身侧靠近了些,于是裴漓之又能轻而易举地闻到那股来自他师尊身上的幽香。
那股幽香与冰冷的雪花气息缠绕着,一同涌进了裴漓之的鼻翼之间。
他从前不怎么觉得,如今却觉得愈发奇怪,尤其是,当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对这股幽香有些说不出的怀念时,便觉得更加奇怪了。
师徒二人一路上沉默得可以,但氛围并没有因此而冷落,快走到夕遥宗宗门前时,林羡忍不住提醒道:“裴漓之,撑伞别只顾着撑别人。”
即便林羡尽量靠近了,但她不用多久就发现,她这徒弟会走着走着又离远了些,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
“师尊,”裴漓之不知在想什么,他回道,“您不是别人。”
林羡:“既然为师不是别人,那你躲什么?我会吃人吗?”
裴漓之:“……”
他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没有再刻意与林羡保持距离。
那股幽香也因此不断地往他的鼻翼之间涌动。
裴漓之沉默。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听见前面有人惊呼的声音响起,“我的天,还真让他们两个小孩爬上来了。”
林羡和裴漓之看过去,恰好看见一个小萝卜头拉扯着另一个小萝卜头踏上了最后一步台阶。
那两个小孩也同样摇摇欲坠了。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就在这时候,其中一个小萝卜头忽然隔着众多围绕在他身前的夕遥宗弟子,陡然与人群外的林羡对上了目光。
林羡觉得那张脸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直到她越走越近,而那个小萝卜头又拉着另一个,往前走了两步,看她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什么会发光的宝物一般,连带着他的眼睛也跟着在这雪夜中亮了起来。
林羡此时还不明所以。
但她身侧的裴漓之却不是这样想的。
林羡的注意力在另一个低着脑袋的小萝卜头身上,注意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时,裴漓之正欲上前一步挡在林羡身前。
那后面的小孩忽然“扑通”一声倒在雪地上,而为首的那个被拽也倒下了——往前倒。
他们扑倒在林羡跟前。
那个尚且没晕过去,还在强撑着的孩子艰难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宿命一般看向林羡。
林羡听见这孩子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喊着:“师尊。”
第728章 平平无奇的剑修罢了
这一夜过得有些许慌乱,待第二日天明时,林羡作为夕遥宗唯二的大乘境修士,再次被自己的师兄训了一顿。
原因无他,就凭昨夜小萝卜头昏迷前的一句“师尊”。
区区两个字,让林羡如今顶着各方拷问的目光。
地点是九尊阁。
林羡昨夜在最后终于想起了自己何时见过这俩小孩。
他们是在斛国被囚禁的小萝卜头里面的那对双生子。
然而林羡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人家孩子昏迷前喊的那句“师尊”,让其他人都觉得,林羡是不是凡间给俩小孩承诺了什么,而后自己又忘记了。
如今人家千里迢迢,在寒风刺骨、大雪飘飘的情境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了上来,还在最后终于看见了想要见的人,喊出那句“师尊”时,有些多愁善感情绪饱满的弟子甚至忍不住热泪盈眶。
林羡:“……”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应当是被碰瓷了。
这倒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师兄们谴责的目光她倒还顶得住,那几个徒弟的眼神她倒是有些招架不住。
这会儿,长卿阁的首席大徒弟南星又给俩小孩把完了脉,随后冲着他的各位师伯师叔行礼,道:“这两个孩子身体上并无大恙,不过是透支体力,又受了风寒,喝药休息便行。”
安行舟闻言松了一口气,而后就听见他这师侄道:“不过……”
安行舟的心又提了起来。
南星规规矩矩道:“那个小姑娘身上有不少伤口,”
“什么伤口?”
南星:“像是被人割腕放血的伤口,看伤口的愈合程度,应当都在几个月前。”
安行舟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问道:“这个小姑娘有什么特别的?”
“回师伯,弟子并没有发现这孩子的特殊之处,”南星又道,“不过,既然是放血,弟子可以取些她的血回去看看吗?”
取血。
那小姑娘身上这么多被取血的伤口,他们再取血,那多离谱?
“等他们醒过来再做打算。”安行舟摆摆手道。
而后,又像是一个满目沧桑的老人般盯着他的小师弟看,奈何此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林羡警惕道:“二师兄,你再怎么盯也不可能将我盯出花来的。”
安行舟也不跟她打马虎,他道:“小八,这两个孩子的灵骨我看过了,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若是他们醒来后想要拜你为师,你考虑一下,如何?”
林羡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师兄,你知道,我如今不缺徒弟。”
她上一个徒弟收了才不到十几年,再离谱些,前三个徒弟都基本是同一时间收的,如今再收俩,她九尊阁真成养孩子的地方了。
何况,林羡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师尊,她如今有四个徒弟,陡然又给他们塞师弟师妹,这些孩子闹小脾气了她可哄不好。
安行舟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林羡道:“谁家师尊收徒还要看徒弟心情的?”
他的表情简直只能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而林羡就是那块不成器的锈铁。
林羡啧了一声:“师兄,别生气,老得快。”
大概是她这句话的语气过于欢快,安行舟肩膀上的那只鹦鹉又开始作妖了。
它跟着念了一遍:“别生气,老得快!”
安行舟:“……”
林羡没忍住笑了一声,而后道:“二师兄,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既然那两个孩子天赋不错,那他们拜谁为师都可以。”
林羡推脱至此,安行舟也不好再说什么,他遗憾地看了眼那俩小孩,觉得小家伙真是瞎了眼才看上这样的师尊。
对自己的徒弟倒是疼得跟命似的,不是自己徒弟的,倒是真无情。
安行舟也不强求,但俩小孩要留在九尊阁到他们醒过来。
林羡倒无所谓,九尊阁内,羽儿和笙儿巴不得有人需要她们俩照顾。
俩小孩躺一天后醒过来了,醒过来时,林羡正在教顾彦剑术。
她这个当师尊的,确实没给自己的这个徒弟教多少东西,因此对顾彦上心些。
俩小孩醒了,她便领着顾彦一起去看看。
结果,清醒过来后的小萝卜头在看到她时,还是喊了一声:“师尊!”
林羡看见那个哥哥搂着妹妹,而妹妹低着脑袋揉着眼睛,眼睛似乎不舒服。
“小孩,”林羡决定先讲道理,“我何时答应当你们师尊了?”
小孩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心虚,而后还是道:“您就是我们的师尊。”
事实证明,跟小孩没道理可讲。
林羡啧了一声,道:“我不同意。”
那小孩一听极了,他脸上浮现出委屈神色:“妹妹说,您是我们师尊的。”
“妹妹?”林羡这才将目光落在另一个小萝卜头身上。
说起来,她似乎还不曾打量过这个小姑娘的模样。
恰巧,小孩也抬起了头,与林羡对上了视线。
林羡的目光在对上那双眼睛后,忍不住愣住了。
那张虽然瘦弱但依旧挂着几两肉的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这样盯着林羡的眼睛看,而她那双眼睛里,瞳孔一左一右竟然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颜色。
一蓝一黑。
异瞳。
林羡愣的一下,让当哥哥的小萝卜头以为林羡也要将自己的妹妹当成怪物,他上前去抱住了自己的妹妹。
“师尊,小念只是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她不是怪物……”小家伙的声音里带上了轻微的哭腔。
说来奇怪,在地下室被囚禁时没见这萝卜头怎么哭,千辛万苦爬上来时也没哭,反倒是现在怕林羡说出什么嫌弃的话时就要哭了。
林羡:“……”
她也不想吓哭小孩。
“小念特别厉害的,她能预言……”小萝卜头像个话唠似的不停给妹妹说好话,“就是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林羡:“……”
这小家伙的话虽然是有些语不伦次,但林羡倒是听懂了。
她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盯着那对兄妹俩:“小孩,你们这天赋,也不该拜我为师啊。”
众所周知,九尊阁向来只练剑。
林羡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剑修。
第729章 因果
林羡出了门去,发现门口蹲守着自己的几个徒弟,四双眼睛就这样看向她。
他们就像是要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又忍不住过来看看虚实的模样。
林羡忽然觉得这几个徒弟有点意思,她笑了一声:“都在这里做什么?”
她这句话说出口,按道理说,应该是裴漓之这个大师兄来回她的话,然而片刻后,却是沈宵开口道:“看小师弟小师妹。”
林羡:“……”
笑不出来。
昨晚这俩小孩往她这领,大半个夕遥宗都觉得是她又要收徒了。
“你们想要师弟师妹?”林羡问道。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的二徒弟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容:“师尊若是收徒,说明我们九尊阁的弟子又多了。”
林羡愣是从他的神色中读懂了这个笑容的意思。
一来,九尊阁平日里没什么人气,即便林羡收了四个徒弟,但这四个都是她的亲传弟子,不像其他长老一样会收些内门弟子,偶尔一同教导。
二来,沈宵只有在自己的小师弟,也就是顾彦身上感受过为人师兄的快乐,现在想要多几个师弟师妹。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不过分,如果他师尊也愿意收徒的话。
“还以为你会不喜欢师尊多收徒呢。”林羡笑了一声。
大概是想起当初收顾彦为徒时,三个徒弟看起来都不大高兴的模样。
“师尊,您多收了徒弟,我们九尊阁才会越来越兴旺,不是吗?”沈宵道。
当初林羡收了顾彦这只可怜的幼崽当徒弟,没人想到他后来能够疏通筋脉,也没有人能想到,疏通筋脉后的半妖,他的天赋并不差。
何况,当年的沈宵与今日的沈宵,自然也不是一模一样的心态了。
林羡看了徒弟一眼,道:“是这个理没错,但收徒很累的,有你们四个就够我烦了。”
沈宵:“……”
如果沈宵年纪再小些,林羡此刻将收获一个热泪盈眶的徒弟。
他明明不烦人!
想到这里,沈宵又忍不住瞪了一眼裴漓之,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整个九尊阁内,就这个姓裴的最是我行我素。
裴漓之莫名其妙。
但他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好,所以也没有理会沈宵。
燕景川与那对双生子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
林羡听见她这个平日里惯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师兄语气里有几分无奈。
“小八,师兄有事要与你单独说。”
半晌,林羡的茶杯搁在桌面上,道:“所以说,那两个小孩,是注定过来当我徒弟的?”
燕景川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你与他们之间有因果,理论上他们是找你的。”
林羡:“……”
燕景川口中的因果,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那两个小萝卜头看起来七八岁不到,瘦弱得没比人家六七岁的好多少,现在跟她说,这俩小孩跟她有缘。
林羡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诡异地同外出十年回来后发现自己有个五岁好大儿的男人共情上了。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第730章 双生子身世
“你当年人魔大战时救过他们父母一命,没有你,自然也没有他们两个。”燕景川解释道。
林羡:“……我救人还救出俩孩子了?”
燕景川纠正道:“……是徒弟。”
“没什么区别。”
现在眼巴巴跑过来要她负责的,同被她弄出来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燕景川似乎被她的脑回路给逗笑了,他道:“也没逼着你一定要收。”
燕景川给林羡简单说了那对双生子的家世。
也没什么太稀奇的,这两个孩子确实是凡人。
那对双生子的父母,来自于凡间的巫族,传说中的巫族,确实曾经有通神的由来,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有神性,被神眷顾的人少之又少。
这对双生子出生之前,他们父母都是一个封闭村落里的普通人,因为那场来势汹汹的人魔大战,他们只能不断祷告着上苍保佑,然而那场战争中,他们依旧死去了许多族人。
这对兄妹的父母,在那时闹得并不好看,两个人基本上是因为当时巫族的繁衍要求被巫师强硬结合在一起的。
甚至这其中还有一段被拆散的鸳鸯的故事,巫族要保持血脉的纯正,不允许村内的任何人与外族通姻亲,双生子的母亲在诞下孩子后,沉河自尽。
然而那两个孩子中的妹妹,竟然生了一双异瞳。
不同颜色的瞳孔,也早早奠定了她的命运。
那位巫师在两个刚出生的孩子面前舞了一段通神舞,而后告之众人:
异瞳乃不祥之兆。
而作为双生子中早出生了些的兄长,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也得益于此,他从小护着自己的妹妹。
他妹妹确实是不同的,但却绝不是巫师所说的不祥,她说出口的话,通常都能成真,比巫师说的都要准。
正因为如此,别人看她的眼神更像是怪物。
巫师同族中的长老不知商量了什么,哥哥不止一次发现自己妹妹的手腕被放了血,问起来,巫师便说是她的血不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村子不受难。
然而哥哥却看见,巫师将从他妹妹手腕上放出来的血喝了。
他偷偷看见的,看见时整个人都缩在桌椅角落处,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那些愚昧的村民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们长久的怨气发泄在一个小孩身上,甚至将那场害死许多人的灾难,归咎于一个孩子身上。
他们说她是灾星。
后来有人到村子里面,花了一笔钱买走了村民眼中的“灾星”,兴许是这么多年来喝的血都不见成效,加之对方给出了高价,巫师做主将他妹妹卖了。
哥哥是偷偷跟着跑出来的,那个买了他妹妹的男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用一种“赚大了”的眼神打量完,一并将他带了回去。
“师兄,你把这俩小孩说得这么可怜,”林羡叹了一口气,“那与我收徒有什么关系呢?”
林羡说到这里,燕景川也就开门见山了,“人家赖上你,就是因为那小姑娘看见你是他们兄妹俩的师尊了。”
第731章 褚怀褚念
林羡听了之后,只觉得离谱。
“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人家俩小孩好不容易逃脱了以后,趁着寒冬大雪纷飞之时就不要命地跑上来拜师?
“这两兄妹的天赋确实不错,”燕景川同自己的师弟推心置腹,“小八,你收了这两个徒弟,并不亏,更何况,你这九尊阁的人其实并不多。”
几个徒弟之间,分布在各处,也不热闹。
燕景川言尽于此。
那两个徒弟林羡若是不收,他与其他长老也会收。
天灵根的天才又不是什么大白菜,哪能次次都这么上门来?
何况这两个孩子的身世如此,放回去也不是什么好事,那个小姑娘,天赋特殊,有同他一样体弱多病的征兆,若不就此修炼下去,找到自己的道,体格压不住那天赋,容易夭折。
燕景川走后,林羡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由又叹了口气。
不多时,她看见门外长了两颗萝卜头。
虽然藏得好,也足够矮,但落在林羡眼里,藏不藏都是一样的。
“进来吧。”林羡开口。
话音刚落,那两小萝卜头就进来了,一前一后,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哥哥却似乎习惯了站在前头。
林羡这才认真地打量起这两个小可怜。
之前没认真看,如今两个孩子都被擦干净了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起来便全然不同了。
尤其是小姑娘,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那双蓝黑的异瞳,却让她的五官也带上了些说不出的昳丽。
分明就很漂亮。
不知为何就让人看成了不祥。
“师尊……”尽管林羡没有应允收徒,但俩小孩依旧不太甘心,蚊子般的声音响起。
是哥哥的声音。
他的眼神也坚韧得不像一个孩子,偏偏就是这样的模样,容易招人心疼。
林羡蓦地想起二十年前的事,她在收第一个徒弟时做了个梦,真真切切梦见了自己的徒弟,虽然梦的内容不太好,她死在自己徒弟的剑下,但如今一想,这徒弟收了这么久,倒还真真生出了些所谓的宿命感。
还有她上夕遥宗那一年,临近渡劫的师尊只道了一句“与他有缘”,林羡就此成了他的亲传弟子。
如今人家小姑娘预言,说她将会是他们兄妹俩的师尊,想来,这倒何尝不是一种宿命?
“你们叫什么名字?”林羡开口问。
“褚怀。”
“褚念。”
林羡愣了一下,而后道了一句:“怀念啊,谁给你们起的名字啊?”
“妹妹起的。”褚怀道。
村子里面,他们两个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母亲跳河自尽的同年,父亲也得了伤寒死了,没有人给他们两个起名。
双生子中,他们唤妹妹为“怪胎”、“赔钱货”,称哥哥为“神子”。
“神子”是巫师亲自承认的身份,按习俗十六岁后可接任巫师之职,成为新的巫师。
这对双生子被掳走的这段日子里,妹妹同其他会认字的孩子学了写字,然后给自己和哥哥起了名字。
他们姓褚。
希望日后无论随便,他们可以铭记彼此。
故而起名褚怀、褚念。
第732章 收徒
林羡将目光落在那双异瞳上,对方那双眸子此时也正盯着她看。
“褚念,”林羡开口道,“听说是你‘看见’我是你们的师尊,对吗?”
那个小姑娘长了一头不那么黑的头发,因为缺乏打理,因此有些乱糟糟,像个鸡窝头。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林羡眼中这个孩子的容貌。
她真的很漂亮。
那只蓝色的眼睛,更像是什么藏在深处的宝物一般,隐藏在她的眼眶内,但又显露出来,让人清楚地意识到,这颗蓝色的眼珠子,倘若不在这个眼眶内,也许便不会那么好看了。
“是用这只眼睛看见的。”小姑娘抬起头来,指着自己那只蓝色的眼睛道。
这样的乖巧的孩子,林羡自然也不是瞎的。
她心生怜爱。
但这还不是她收徒的缘由。
小姑娘在这时候忽然上前一步来,甚至抬起了自己的手,但没有开口说话。
林羡对上那双眼睛,忽然福至心灵,她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片刻后,她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须臾的时间内,她透过这个小姑娘的手,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画面。
确实师慈徒孝的一幕。
“……”
林羡心情上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倒不是说她信了这小姑娘让她看见的画面,而是那一刻,这小姑娘身上带着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昨夜从山脚爬上来后,这对双生子在极限的情境下,都已然进入了炼气阶段,这个小姑娘,更是无师自通运用起了这股力量。
总而言之,林羡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孩子,不能放下山。
她这种天赋与力量,太容易误入歧途。
“师尊,”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一定会好好修炼,不会让您丢脸的。”
别不要她和哥哥。
林羡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叹气:“小念,你更适合拜我师兄为师。”
“五师伯说,我日后可以去他那里修炼。”
林羡:“……”
这话说出口,俨然她的五师兄,都成了被利用的工具人。
燕景川显然心甘情愿。
林羡低头看了小姑娘半晌,而另一个小萝卜头也同样紧张地看着她。
林羡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剑修,这两个徒弟若收了,能不能教好,也是个问题。
这时候,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师尊,那位俨然成了传说中的夕遥宗老宗主,他收的徒弟里,也不尽然是剑修,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教的。
她最后提醒了一句:“我只会用剑,若是你们上了我的弟子谱,便没有什么换师尊的机会了。”
可惜这对双生子根本不理会林羡的提醒。
“师尊。”就在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道呼唤。
林羡闻声看过去,门外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姿,长身玉立,正看着里面。
“裴漓之,何事?”
“弟子近日剑术有所感悟,故想请师尊指点一番。”
林羡有些意外,她这徒弟,似乎也许久不曾这样正经地请教自己的师尊了。
“好。”林羡应下了。
两个小萝卜头,挨个让她摸了下脑袋,转而交给小黑去安排了。
第733章 师尊,您走神了
林羡领着裴漓之去了后山,原本就在那边有一大片地可以用来练剑的,后来被裴漓之种了一大片花后,这里便没有人糟蹋了。
也不算完全没有,九尊阁那头尊贵的白狐,还有虞幼清的月灵兽偶尔喜欢过来打滚儿,每次都沾了一身的花香跑回去。
两团白色的毛绒绒在这片花海里扑腾着花与蝴蝶,将花瓣拽落在地,又整个身子都翻滚着,回去的时候除了花香还变得五彩斑斓。
虞幼清和沈宵两个人在照顾这两个小家伙上几乎是亲力亲为,饶是如此,好几次都想直接撂担子不干了。
这俩熊孩子又不是一个避尘诀可以解决的,它们两个喜欢脏兮兮打滚就算了,还喜欢洗澡。
“……”
林羡领着裴漓之特意绕过了那一片花海,两人站在更深处的一大片平地上。
林羡手中现出了落川剑。
落川剑的剑身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只不过那层白光也就一闪而过,就像是这把剑出场时给自己加的仪式感。
林羡:“裴漓之,你的剑呢?”
她话音落下,对面的徒弟手上也出现了红霄剑。
就剑性而言,红霄剑显然要比落川剑嗜血许多,而同样就此而言,落川剑的霸道也是独树一帜的。
两把剑撞上,注定互不相让。
裴漓之的修为比之从前是进步了不少,然而林羡的修为却俨然已经碰到了这世间绝大部分修士的顶,凤毛麟角的存在。
与徒弟切磋时,她自然不会仗着自己的修为欺负孩子。
裴漓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出剑时,并不似以往一般直接上前来出剑,而是迂回了几分,林羡甚至从这套迂回的剑术中看出了几分炫技的成分。
裴漓之身上的白衣顺着山上拂来的风而飞舞,一招一式里面,罕见的除了凌厉还能有些好看。
林羡同样不知为何有些沉默,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太久没有领略过大徒弟的剑术了,总觉得这孩子,他的剑术变了些。
红霄剑再一次袭来,原本剑尖直指林羡的咽喉,林羡提剑迎上去时,却发现她徒弟的剑,偏了。
林羡猝不及防眼皮子一跳,待再反应过来,跟前那把浑身透露着“嗜血”二字的剑,从她的发梢间绕过,而原本就在她跟前的徒弟,在这一瞬间,陡然爆发出他这套剑术里最大的技巧与杀意,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师尊身后,红霄剑被挽了一个剑花,随即剑身横亘在林羡身前。
那套原本被林羡看成花里胡哨的剑术,成功将她绕花眼了。
裴漓之站在林羡身后,他提着红霄剑,靠得也近,左手甚至以下犯上地按上他师尊的肩头。
“师尊,您走神了。”
林羡听见裴漓之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下一刻,紧按着她肩头的手陡然松开,连带着那把剑也都离开了林羡,林羡回头看见自己垂着眸子的徒弟。
她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徒弟的进步,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她这个师尊的教导有方。
第734章 师尊,您是要收徒了吗
只不过对于裴漓之而言,这场切磋,更像是林羡在让着他。
“师尊,”裴漓之终于开口道,“您是要收徒了吗?”
林羡似乎没想到这个话题转这么快,她有些惊讶地抬头:“怎么,你也关心这个啊?”
裴漓之从前对于林羡收徒的事,从来都没提过自己的想法,更多的都在冷眼旁观,林羡也理解,这个徒弟的性子,确实不像是会关心这些事的人。
多一个和少一个师弟师妹对他来说,自然是都一样的。
说句不好听的,林羡曾经有段时间还怀疑,是不是她什么时候没了,对这个徒弟来说,也没关系。
“弟子不敢。”裴漓之道。
林羡啧了一声:“裴漓之,你一天天的将不敢两个字挂在嘴边,为师还真没发现,你有什么是不敢的。”
林羡说的话是实话,裴漓之没反驳。
“行了,”林羡说着点评了一下裴漓之方才的剑术,“你这套剑术是哪里学来的还是自创的?同以往不太一样。”
林羡没见过她徒弟使这么花里胡哨的剑术。
裴漓之沉默半晌,而后道:“师尊,这套剑术,是专门针对您的。”
正如林羡了解自己每一个徒弟的一样,她的徒弟自然也具备观察和了解她的资格,然而,不是谁都有本事能够观察出一个大乘境修士的剑术路数的。
裴漓之这话说出口,更像是在说,他已经将眼前的这人给研究透了。
林羡很难得的,在自己徒弟眼中看到了催人上进的眼神,确实是有些说不出的久违。
仿佛对面站着的人是她的某位长辈,如今在谴责着她在修炼上的懈怠。
林羡:“……”
出关以来,确实是懈怠了些,但她没见过,哪个徒弟胆大包天竟然敢这样明着暗示自己的师尊要上进的。
反了他。
“裴漓之,”林羡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对我这个师尊有什么不满吗?”
“弟子不……”
话没说完,被林羡打断:“又是不敢?我看你比谁都敢。”
林羡确实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微妙,这辈子,除了师尊与师兄师姐,她还没想过,有谁会催她上进。
再如何,也不至于是她的徒弟。
裴漓之低着头不说话了。
安静闭嘴的模样,让林羡看着顺眼几分。
师徒二人虽然不说话,但脚步未停下,林羡走在前,裴漓之走在后。
待走到殿前时,林羡远远看见沈宵走了过来:“师尊。”
沈宵不仅冲林羡行了礼,甚至同时还在打量着裴漓之,似乎想问他怎么会与师尊在一起的。
林羡看着二徒弟,问:“沈宵,何事?”
“师尊,二师伯差人来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带那两个新入门的师弟师妹去上弟子谱?”
林羡:“……”
这是生怕她把人给退了的意思。
林羡不记得自己何时答应收徒了,就在这时候,沈宵又小声补充了一句道:“师尊,二师伯说您要是不收的话就赶紧让五师伯去收徒,您到时候去观礼就行。”
林羡:“……”
第735章 又被孝到了
林羡还是多考虑了一晚上,人嘛,偶尔就会有些说不出的毛病,明明看见前面就两个选择时,还是忍不住纠结。
她以前还没这种毛病的,大概是本来就收了几个徒弟了,如今也不缺徒弟了。
第二天一早,在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安置那俩小孩时,开口一脚踏出来,门口蹲着两个小萝卜头。
“……”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林羡一点防备都没有。
而后,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两个小孩仰头看着林羡,声音还是足够稚嫩的:“师尊,我们在等您。”
林羡以前听说过,有人为了拜她的某个师兄师姐为师,在他们的阁门前跪了多久。
师兄师姐们若是觉得诚意足够,或者拜师的弟子天赋足够好,或者合他们的眼缘,这徒弟便也可以收下。
若是真不喜欢的,跪到天荒地老,他们也未见得会心软。
因为心软收徒,这也是他们的大忌。
其实早些年,林羡闭关之前,也有这样的人来拜林羡为师。
林羡入门时,她的各位师兄师姐都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强者,她的名气,纯粹是因为她的晋升速度,有人猜测她是不是有什么快速提升修为的秘籍。
因为她的徒弟们一个两个的晋升速度都不慢,甚至远超同龄人。
因此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有些三四十岁的修真世家子弟都想过来试一试能不能拜她为师。
林羡当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蹲守着,那些人为了表现自己的诚心,跪得笔直。
她若是真不想收的,早在一开始,就让人将俩小孩从九尊阁领走了。
“等我做什么?”林羡垂着眸子,低头看这对双生子。
小姑娘红着一双眼睛,道:“我昨晚梦见您不要我与哥哥。”
林羡不为所动:“然后呢?”
小姑娘原本还正伤心着,听了林羡的话后,下意识顿了一下,而后猛地又啜泣了一声:“没有然后,我太伤心,醒过来了。”
林羡:“……”
任谁出门看见这么两个小门神,也很难无动于衷,林羡不得已顿下来,伸手给两个哭花脸的小萝卜头擦眼泪。
结果手一擦过俩小孩的脸颊,觉得手感还不错,没忍住,又轻轻捏了一下。
小姑娘打了个哭嗝儿。
林羡:“……”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然而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也没有说什么。
那个当哥哥的小萝卜头抱着她的大腿道:“师尊,我日后可以每日请安,给您做吃的,还有听您的话……”
小萝卜头最后郑重其事地抬头对她许下这样一个庄重的诺言:“师尊,我和妹妹一定会孝顺您的,您别不要我们!”
林羡:“……”
这话说得,像是她没几年命好活一样。
又被孝到了。
这俩小孩以前看着可怜兮兮,在那个地下室时,哥哥抱着妹妹的模样,林羡如今还记得,换了一身衣裳后,两个小萝卜头都水灵起来了。
不得不说,确实都是好看的小萝卜头。
“行了,别在这里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小孩。”林羡拍拍他们两个的脑袋。
第736章 人家就喜欢你啊!
林羡抽空去了一趟玉陵阁与安行舟说了两个小孩的事。
安行舟一副吃定她的模样:“我就知道,这俩小孩你肯定收。”
林羡:“?”
“师兄,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林羡倔犟地反驳道。
安行舟却冷哼一声:“你我还不知道吗?你看看你收的那几个徒弟,一个个生得好看,这俩小孩还没长开就有这样的脸,你会不喜欢?”
林羡:“……”
“二师兄,你这样把你的师弟当什么人了?我又不是变态!”林羡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何况,你看裴漓之,他刚入门时面黄肌瘦,哪里好看了?”
安行舟冷笑:“你这个徒弟又不是你自己收的。”
林羡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虽然确实,裴漓之当时是她收下的,但挑选的人,却是安行舟。
他挑了个自己看上去天赋最好的给自己的小师弟,而林羡当时收徒时,裴漓之还是一个狼狈的臭小孩,她确实不大喜欢。
但养着养着,竟然越来越顺眼,她原本以为是自己想开了,没想到如今看来,还真是她那大徒弟长开了。
确实越来越好看了。
那个臭小孩。
但林羡对自己师兄将她定义成一个只知道看脸的肤浅之人一事耿耿于怀,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人。
林羡在玉陵阁这里消磨了些时间,也没做什么,与安行舟的鹦鹉在斗嘴。
那只鹦鹉原本只是普通的鸟,结果现在都算是灵宠了。
给它起名叫小八,这命还真跟王八一样长了。
林羡本来想说它两句的,但转念一想,这鹦鹉叫小八,她嘲讽它,那她算什么?
不想自取其辱的林羡选择了闭嘴,然而那只鹦鹉不依不饶,在她耳边吵得不行。
林羡阴恻恻地盯着它,而后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自己的落川剑。
鹦鹉:“……”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起码应该讲点武德。
“那俩小孩,就收了?”安行舟还是与她确认了一遍。
林羡回忆起了那对双生子的脸,发现只要转变心态,她这个当师尊的,好像也未必亏。
如今问题便只剩下一个了。
“二师兄,褚念其实跟五师兄更合适些,为什么……”
“为什么?”说起这个,安行舟就指着她这张脸恶狠狠道,“你竟然还敢问我为什么?人家两个小孩被你五师兄劝半天了,最终问为什么非要拜你为师时,你知道人家说什么吗?”
林羡:“?”
安行舟气急败坏:“人家说喜欢你生得好看!”
林羡:“……”
天地良心,她的五师兄也是绝无仅有的美男子。
“人家就喜欢你这种生得一副风流相,能有什么办法?”
林羡沉默半晌,最终只能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兄:“二师兄,脸是天生的,你再嫉妒,也生不成师弟这模样。”
又是片刻过去,玉陵阁的某一殿内,传出了掌门气急败坏又隐约有些恼羞成怒的声音:“林羡,你再说一遍试试?谁嫉妒你啊!”
这一声传得足够远,正在修炼的弟子都默默低下了脑袋,免得殃及池鱼。
第737章 当师尊很闲时…
林羡领两个小孩去上弟子谱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措。
这俩小孩,褚怀倒是还好,虽然同样有些营养不良,但身子骨健朗,又是天灵根,修剑算是一等一的好天赋。
但妹妹,林羡实在是无能为力。
因此,作为师尊,这个已经大乘境的剑修,在五师兄的推荐下,看起了晦涩难懂的甲骨书。
一来二去,加之幼时跟着燕景川学过些东西,她看着看着,还真能品出一番不同的东西。
林羡从此悟了:多收几个徒弟,总是能催人上进。
褚怀褚念这对兄妹在挑选寝殿时,还是要了东殿。
东殿原本住着裴漓之和顾彦两个,如今又搬进了两个小萝卜头,挑了靠着裴漓之不远的两个连着小寝殿,至此,裴漓之的寝殿周围,被他的四师弟五师弟还有六师妹包围着。
大师兄的脸很臭,但难得作为师兄并且一次性分别拥有一个师弟一个师妹的老四看起来很是开心。
谁还理大师兄高不高兴?
五徒弟和六徒弟就此便收下了,林羡也没如何惯着这俩小孩,虽然看着年纪小,但该修习的东西却一点也不少。
林羡原本给六徒弟要了不少书,按照她对五师兄的了解,真正有这方面天赋的人,其实大多数时候是自己在领悟。
她设想得很好,也计划得不错,甚至徒弟的天赋也没有辜负她的这个想法,然而林羡唯一漏了一点,徒弟不识字。
两个徒弟连名字都是拼拼凑凑跟从前一起被关着的孩子学的,更别提那些晦涩难懂的字文。
林羡头一大,连夜给两个徒弟报了教人识字的长老的课。
那位长老从前在凡间是个教书先生,如今来了夕遥宗,也不是个正儿八经修炼的长老,安行舟于是让他开了这么个学堂。
林羡从前也将顾彦送过去,后来小家伙回来,有那么一段时间还偶尔跳出来一句“之乎者也”。
送两个小徒弟去学认字后,林羡没什么事可干,便盯着自己几个徒弟的修炼。
她倒是不催进度,修为若是能催出来的,如今哪里又有那么多为了晋升而痴狂的修士?
可怜四个徒弟,在自己师尊空闲着又无聊的时候,恰恰被她盯上了。
在同龄人当中剑术算不错的几个孩子,在他们师尊这里遭受到了降维式打击。
“沈宵,你握剑不对。”林羡面无表情地扔了一颗石子过去,而那颗石子,恰恰好扔中了沈宵握剑的手腕。
都这个年纪了还要被师尊纠正握剑的姿势。
沈宵自闭了。
“虞幼清,”林羡又扔了一颗石子,“你力气呢?没吃饭吗?”
林羡这个师尊,不仅坐在座位上吃嗑瓜子,甚至腿边窝着两团毛绒绒。
分别是那头尊贵又圆润的白狐和不愿意呆在主人识海当中的月灵兽。
林羡撸着徒弟的灵兽顺便还嘲讽了一波徒弟。
虞幼清哭唧唧。
至于顾彦,小狗狗的剑术很完美。
而裴漓之,林羡挑不出毛病,但身为大师兄,力求完美也是应该的。
第738章 丧心病狂的师姐
裴漓之作为一个有心思去琢磨师尊剑术中漏洞的徒弟,林羡甚至都怀疑他欺师灭祖的进程是不是到某个阶段了。
有的人平日里不声不响,说不定背地里在憋大招。
徒弟们在师尊空闲时,一个两个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心灵上的最痛。
至于裴漓之,在抓住自己师尊剑术漏洞赢了一次之后,很快就又被他的师尊按着切磋了一次。
那一次,他整个人都林羡的压制下,将近要散架的程度。
有的人,嘴上说着不在意,背地里一定要找借口夺回自己为人师尊的面子。
林羡:这很重要。
裴漓之在剑术上与自己师尊的路子像也不像,师徒二人都一样的剑气凌厉,招式如出一辙的直白,但林羡的剑中带着磅礴的灵力,杀意便是杀意,而裴漓之剑中,除了杀意,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戾气。
不过剑修嘛,那把剑可救人可杀人,戾气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林羡觉得自己的徒弟也没有别的毛病,正好多收了两个徒弟,那两个小萝卜头不像他们前三个师兄师姐,一个比一个要强硬,整天师兄长师姐短的,谁又能对他们冷得下脸呢?
何况,褚念那双眼睛,真的很好看,让她的三师姐盯着看都忍不住沦陷的程度。
九尊阁内经常出现这样的一幕,虞幼清双手捧着她师妹白嫩嫩的脸颊与之深情对视,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怎么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啊,乖乖,师姐亲亲……”
身旁作为哥哥的褚怀看向师姐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但是他妹妹出生以来,那双颜色不一的眼睛就一直被视为不祥的存在,因此而倍受轻视、侮辱,哪怕褚怀再如何同妹妹说,她的眼睛并非代表着不祥,但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这样认为。
如今好不容易在这里,师尊还有师兄师姐都喜欢她的眼睛,褚怀看见他的妹妹对上师姐的目光,脸颊通红,一双眼睛里都带着亮光,很害羞也很开心。
褚怀:“……”
他原本以为这样便算了,然而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师姐不仅对着他妹妹亲亲抱抱举高高,甚至还经常拐他妹妹去睡觉。
虞幼清也很开心:她终于有师妹了。
九尊阁内都是一群男的,顾彦小时候还能抱着偶尔偷亲两口,长大了些就不让亲了。
虞幼清作为师姐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伤了,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小的,还有一个香喷喷的师妹,这个可以从小亲到大。
褚怀万万没想到,他原本只需要担心三师姐对自己妹妹变态,没想到三师姐丧心病狂到连男孩子都不放过,身旁的四师兄完全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眼神中透露着太多不可言说的心酸。
褚怀瞬间觉得自己和妹妹入了狼窝。
这对双生子中,只有生有异瞳的褚念能够偶尔看见一些不同寻常的画面,但她还不太会控制这股力量,而且力量也不够强大。
褚怀向来相信妹妹的话,但现在,他好像有点害怕怕。
第739章 过年
转眼距离林羡出关已经好两三个月了。
近来夕遥宗上下喜气洋洋。
这也是夕遥宗一直以来的习俗,因为夕遥宗收的弟子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曾经是凡人,因此夕遥宗保留着不少凡间人族的习俗。
过年是其中一个。
九尊阁如今也勉勉强强算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地方了,加之有几个小孩在,林羡今年也出关了。
出关添新徒,用安行舟来说,简直是双喜临门。
林羡也就下令吩咐人把九尊阁挂得红彤彤的,红灯笼红对联,连红衣裳都安排上了。
只不过林羡觉得全身红彤彤反而丑,她接受不了别人辣自己的眼睛,更接受不了自己辣别人的眼睛,因此那几套红衣裳被她一一拿过来改了再去定制。
红色不能少,林羡在上面加了些不同颜色的图案。
不过,这位爷只负责提意见,真正落实的人是羽儿和笙儿。
三师姐送来的这两个傀儡人心灵手巧,平日里不仅能撸起袖子打人,还能偶尔展现温柔贤惠的一面。
只不过九尊阁这里没什么烦心事,两位淑女不至于自毁形象。
虞幼清已经好些年没有过年了,自从桂城那日变天之后,她也花了许久才走出来,这次林羡大手一挥说要过年,她高兴起来,跑去找羽儿姐姐,给白狐和月灵兽都定制了一套红彤彤的衣裳。
小白:“……”
小月:“……”
大可不必。
但是反抗无效,虞幼清一个个抓着它们套上了漂亮的小衣服——她觉得漂亮。
作为无力反抗的既尊贵又废物的两团毛绒绒,它们甚至都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就这样在一个女修手上受尽了折磨。
月灵兽觉得这身红彤彤有损自己神兽的形象,扑过去咬一顿主人出气。
白狐比它心机许多,凑巧看见了从那边出来的林羡,它猛然扑了过去,委委屈屈地趴在林羡的腿边撒泼打滚儿。
它个儿不高,要仰头才能看清林羡,只不过就那一下,能看见红色的衣袍,林羡身上那长袍垂下来,是红黑色的。
白狐再仰头,而后就这样不偏不倚,看见了一个同样穿了红衣的林羡。
林羡难得用心给自己束了发,一张俊美的脸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敞露出来,桃花眼搭配起高挺的鼻梁,五官上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便不用什么华丽词藻来形容,也不可以否认她这张脸的好看。
何况林羡如今已经是大乘境的修士,身上自带了一股强者的气息,甚至在修为低些的人眼里,她是那种仙气飘飘的存在。
小白狐盯着林羡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身上红彤彤的也没那么难看了,它用爪子挠了一下耳朵,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像林羡这么好看。
林羡弯腰,抱起了圆润的小狐狸,还不忘掂量一下,最后得出结论,却是叹了一口气:“小白,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比以前沉了不少。”
一句话成功踩了狐狸尾巴。
小狐狸一个翻滚从她怀里跳了下去,哼哧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740章 师徒装
林羡啧了一声,转头看见刚收不久的两个小徒弟也换好衣裳出来了。
这两个小家伙才刚炼气,最近正在辟谷,偏偏还有个不太爱做人的师尊,她吃东西就算了,还要当着两个可怜巴巴的小孩面前吃。
年纪轻轻的两个孩子不得已忍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再馋也只有吃辟谷丹的份,好在长卿阁出品的辟谷丹味道不错,酸酸甜甜的味道,很讨小孩喜欢。
今日是除夕,按照习俗,今晚要吃年夜饭,两个小家伙才能吃些别的东西。
褚怀和褚念这兄妹俩还没有御寒的本事,给他们两个准备的过年冬衣厚着呢,不似林羡身上那套红黑两种颜色的,俩小孩身上的红衣裳上面用金色绣线绣了锦鲤的图案,看起来喜气得不行,加之两个孩子都好看,白嫩嫩脆生生的,被红色的小衣裳裹着,脸颊还有些红扑扑,好看到让人忍不住上前捏一把。
虞幼清当场沦陷。
她一手一个往俩小孩脸上亲,亲得小姑娘咯咯笑个不停,脸颊越来越粉,小男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麻木。
褚念:害羞。
褚怀:有变态。
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顾彦心有余悸,再一次感慨自己幸好是长大了。
没有能力反抗的小孩只能成为师姐的玩物。
他拍了拍胸口,陡然松了一口气,为了不让师姐将目标打在他身上,顾彦忽视了师弟求救的眼神,并且快速走向自己的师尊。
“弟子见过师尊。”顾彦冲林羡行礼。
林羡目光落在她的半妖徒弟身上,乍一看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小家伙穿红衣了。
林羡抬眸,发现顾彦身上的红衣绣了白线,上面是一只狗狗图案的背影,看起来甚至有点像是小时候的顾彦。
顾彦看起来很喜欢这套衣服,他乖巧地抬头看自己的师尊。
“小彦,”林羡真心诚意地夸了一句,“你穿这身好看。”
顾彦眼睛一亮,嘴角上扬,而后冲林羡笑了一下:“师尊,您穿红色也好看。”
头顶忽而落下了一只带着温度的手,顾彦长得慢,半妖的生长速度同人族有所不同,他如今还比自己的师尊要矮上一截,因此林羡这手落下,没有丝毫违和。
林羡笑了一声:“乖了。”
小狗狗被顺了毛,更加期待这个新年了。
今日连小黑都穿了一身红衣,虞幼清逗完师弟师妹后,转身看见穿着红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的羽儿和笙儿,忍不住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眼神,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随后难过地扑倒在师尊腿边。
林羡温柔地摸了摸三徒弟,安慰道:“别羡慕别人,你以后长大了也会有的。”
虞幼清丝毫不把林羡当外人,也没把师尊当男人,“师尊,您真的没骗我吗?”
林羡脸不红心不跳:“师尊不骗你。”
羽儿和笙儿是林羡的师姐按照自己的眼光弄出来的傀儡人,身段和模样,自然是顶尖尖的。
她这徒弟钻牛角尖了。
当然,女孩爱美之心,多正常。
第741章 六长老领道侣回来
沈宵换好衣裳出来时,又是一个张扬至极的小少爷形象,他身上的红衣也是绣了金线的。
沈宵本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命,若不是在林羡这里拜了师,指不定怎么娇生惯养呢。
他穿着红衣,自然是像朵人间富贵花的存在,唇红齿白的模样,走出去一众同门的女修也忍不住羞红了脸颊。
林羡也是出关后才慢慢意识到,她的前三个徒弟,都已经到了会被外面的男修女修觊觎的年纪了。
平日里到九尊阁门口闲逛的师侄们都多了不少,林羡看着都觉得好玩。
“师尊,”九尊阁的其他弟子看见他们的二师兄走向师尊,“弟子这一身如何?”
他还认认真真地在林羡面前转了圈圈,显然是像极了开屏的孔雀。
“我的徒弟,自然是好看的。”林羡含笑道。
这话没有丝毫掺假的成分,谁都可以显而易见,九尊阁的几位弟子,包括他们的八长老,都长了一张丝毫不逊色的脸。
奈何林羡对于他人所说的看脸收徒一事真的表示冤枉,其他就不说了,裴漓之和顾彦这两个拜入她门下时,可没现在这么好看。
就是两个狼狈的小可怜。
这过年的热闹自然是不止九尊阁的,应当说夕遥宗上下都热闹起来,只不过其他长老却不像林羡这么闲,连徒弟穿什么吃什么都管了。
而夕遥宗最热闹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六长老领自己的道侣回来了!
众所周知,林羡这个六师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个执着于情道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这近两百年来,一直都在守着一个人的转世。
冯煜珩无疑是个痴情种,他修情道,自然也不违和,奈何正是因为这痴情,百年前他道侣第二次离世时,他险些走火入魔。
还是当时尚未仙逝的老宗主亲自到凡间将自己的徒弟领回来揍了一顿而后关了他个一年半载,这徒弟才勉勉强强保住了。
冯煜珩这么疯,自然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道侣两次死于非命,偏生都没有修炼的天赋,他没办法将人带回来,也没办法使人同他一样长寿。
因此有一段时间,六长老跑去了三长老的皖霜阁要跟着他的师姐学什么同心咒,打算将自己的命与道侣共享,同生共死的那种。
这人后来被皖霜阁的阁主,也就是脾气暴躁的师姐一脚踹出了门,皖霜阁的大门从此都不让他进。
又等了不知多久,林羡在人魔大战便听闻她师兄此番又找到了转世的道侣。
未经他人事,莫做任何评价。
林羡只是想不明白六师兄,却也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意见。
只是年少时也曾经问过六师兄,这情情爱爱究竟有什么好的。
冯煜珩当时似乎苦笑了一声,摸着小师弟的脑袋道:“没什么好的,只是师兄没了它会死,但是小八,师兄愿你此生道心稳固,不会像师兄这般,忍受丧爱之痛。”
林羡于是不再执着答案。
她不耽于情爱,也不曾尝过情爱滋味,因此允许自己不解。
第742章 前世六师伯的下场
冯煜珩转世的道侣,从诞生之日起,就有了个守候在她身旁的影子,这道影子,后来成了她的教书先生,又成了教她修习的人,如今成了她的夫君。
也许得益于这些年来的执念,冯煜珩这个道侣终于有了些修炼的天赋,不多,也只是个杂灵根,从前一直是他在凡间带着修炼。
带道侣回来一事,冯煜珩也想了许久,他怕道侣不习惯夕遥宗内的生活,也担心她想念凡间的亲人。
安行舟早在人魔大战时就催促他将人带回来宗门好好护着,不然这人再没一次,他生怕自己师弟发疯。
如今夕遥宗上下正热闹着,也是个带人回来的好时候。
裴漓之已经面无表情地盯着六师伯在自家后山跟道侣卿卿我我好一会儿了。
九尊阁后山的那一片花海,成功成了许多同门都想进来亲眼目睹的一幅画面,但这九尊阁挡住了其他贼心不死的弟子,挡不住林羡头顶上的几个师兄师姐。
平日里自然也没谁对这片花海感兴趣,谁能知道,谦谦君子般的六长老,偷偷摸摸带着自己的道侣在这里私会。
“锦姝,你看这里的花,可还喜欢?喜欢的话,我们回去在澜亭阁也种下一大片。”
回答的那道女声听起来还年轻,她道:“夫君,种这些会不会有些麻烦?”
回话的女子柔声道,她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惊喜,似乎没想到在这寒冬腊月,竟然还能有花开得这般灿烂。
“不会,很简单的,我与你一起。”六长老的话里都掺杂着说不出的温柔。
“……”
裴漓之对六师伯的印象,停留在约莫是如今的十年后,耽于情道的六师伯偏生是个痴情种,他只爱一人,然而他的道侣投胎转世第三回,依旧没能活过三十岁,他听闻那时候,六师伯母是与六师伯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起没的。
六师伯真的疯了,一身修为废成了虚有。
作为掌门的安行舟将他带回,囚禁在澜亭阁,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冯煜珩神志不清许久,后来也没有再出现在人前。
裴漓之隐约记得,冯煜珩的道侣,死于换命之术,而当时此女既然已经怀有身孕,她不可能主动与人换命。
换命成功与否不说,经换命一事,此女再无轮回可能,冯煜珩才疯得那么彻底,他不知杀了多少人,不仅毁了道心,若不会安行舟去拦着,他估计连命都不想要。
在往后的日子里,此人出现在裴漓之视线范围的时候,少得可怜。
可如今,他与道侣在九尊阁后山赏花。
可惜裴漓之如今修为不好,也很难能够在强者面前隐藏起自己的气息,他很快就被发现了。
“谁在这里?”正哄着道侣的冯煜珩猛然抬头,看向其中裴漓之的方向。
而裴漓之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这里是九尊阁,而他是九尊阁的首席大徒弟,在自己的地盘里,有什么好躲的?
“裴师侄?”片刻,冯煜珩认出了自己这个师侄。
第743章 哪像了
裴漓之面对自己师伯,不卑不亢,也不躲不藏,他大大方方地拱手行礼道:“弟子裴漓之见过六师伯。”
而后一顿,目光偏移半分:“见过师伯母。”
他这声问候喊得对面的女子脸颊羞红了些,原因无他,转世至今的六师伯母,如今堪堪双十年华,显然是比裴漓之这个当师侄的年纪要小上许多。
如今跟着夫君回来,陡然成了长辈,自然还没能习惯。
裴漓之懂事地与师伯母打招呼这一举动,让冯煜珩有些惊讶,也让他对这个师侄的印象直线往上涨。
他笑着拍拍道侣的手:“锦姝,你要习惯,我们夕遥宗的弟子,真的很不错。”
说完他才将目光再次落在裴漓之身上,“裴师侄,你师尊呢?”
裴漓之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要与人寒暄这种稍微用灵识感知一下就能知道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那位看起来十分正经的六师伯私底下传音给他道:“师侄,师伯来时为了不让你师尊知道,特意隐匿了气息。”
感情还真是偷偷摸摸过来的。
估计是为了维持在道侣面前的形象,才偷偷摸摸给裴漓之传音。
虽然裴漓之不认为自己的师尊真的一无所知,但他还是配合了一下:“回师伯,我师尊应当与师弟师妹一起在前殿。”
冯煜珩被师侄发现在九尊阁后山与道侣赏花,自然也不好再继续逗留下去。
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与你师伯母也就不打扰了。”
说着,白光一闪,两个人齐齐在裴漓之面前消失不见了。
裴漓之:“……”
他走下山,在前殿时,陡然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稍微有些呆愣地看着里面一片的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他师尊不知从哪里抓了一个橘子扔了过来,裴漓之下意识伸手接住。
“裴漓之,你衣服呢?怎么不换?”
裴漓之闻言,目光准确无误地从一片红中锁定了开口说话的林羡。
他没开口,林羡还以为他不太乐意,于是道:“裴漓之,你喜不喜欢穿,今日都得给我穿上,快去换。”
林羡又扔了第二个橘子过来。
她身侧被几个徒弟围绕着,真的颇有几分享受天伦之乐的模样。
裴漓之:“……”
眼看着林羡大有他今日不换身红衣过来,就不罢休的意思。
裴漓之转身就回去换了。
他再出现时,身上俨然已经换上了自己的新衣了。
这身新衣虽然都是以一样的红为基调,然而另一个颜色却是他们自己挑的,裴漓之挑了黑色,整个九尊阁除了他以外,只有林羡挑了黑色。
……还有小黑。
只不过与自己师尊穿得如此相似,裴漓之心中隐隐涌现出些诡异的情绪,同时忍不住目光落在林羡身上。
裴漓之那一身绣的是一头黑色的狼的图案,他还没开口说话,就看见他那四师弟欢快地跑过来。
“大师兄,你看,我们衣服上的图案好像!”
顾彦的是一只狗狗背影,裴漓之的是一头狼。
裴漓之:“……”
哪、像、了?
第744章 小狗狗不要喝酒!
因为林羡的吩咐,六个徒弟齐齐坐在了一桌上,面对着一大桌的美味佳肴,年纪最小的两个吃得最欢快。
两个小孩辟谷以来就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如今这一大桌即便是以前他们也没吃过的佳肴,对小孩来说就是莫大的诱惑。
林羡教导徒弟要抵挡住诱惑,却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不让小孩吃东西。
说起来这些年来,除了林羡一直对于辟谷可有可无,她的徒弟可一个两个都不怎么进食。
对比起来,似乎也是她这个做师尊的,比较不节制。
羽儿和笙儿在来九尊阁的那一年,便在九尊阁内埋下了桃花酿,又因为林羡这十二年来的闭关,那桃花酿被挖出来的不多。
恰好是过年,林羡又让人挖了一坛出来。
除了两个八岁左右的小孩,其他人都喝了点酒。
只不过,顾彦这只小半妖没有喝过酒,喝了第一口桃花酿后还没什么反应,等喝第二口第三口过后,其他人半晌没看见他动筷子。
林羡看过去,而后笑了一声:“小彦,你的耳朵冒出来了。”
顾彦抬眸,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对上师尊戏谑的目光,而后迟钝地抬手去捂自己脑袋上的耳朵。
只不过何止是耳朵,他那根已经好些年没有冒出来过的尾巴也跟着冒了出来,白色的毛绒绒的一根,也许是因为在天气冷的缘故,尾巴上爆毛了,一根毛绒绒的尾巴把月灵兽和小白狐都吓了一跳。
顾彦反应迟钝,但隐隐感觉不太对,然后下一刻,他就对上师姐兴奋的目光还有两个师弟师妹瞪圆的眼珠子,他觉得不太妙,但脑袋如今晕乎乎沉得不行,他脑子里思考不了东西,很多事都是凭着本能来。
半晌后,脸颊红透的顾彦趴在他师尊的腿小声说着话。
“师尊,弟子真的很想你……”小少年用脸颊去蹭了蹭林羡的膝盖,脑袋上的白耳朵微微收缩了一下,身后蓬松的尾巴慵懒地抬起又落下。
林羡:“……”
她忍不住去猜测,自己徒弟身上属于妖族的那一脉究竟是什么样的犬妖,这毛发蓬松油亮,实在是是让忍不住想要摸上去的冲动。
顾彦身后,是两个仗着师兄脾气好而胆大包天去摸狗狗尾巴的小萝卜头。
林羡也没想过自己这个徒弟喝醉酒后是这副模样,也不算是耍酒疯,就是话唠了些,乖乖巧巧的。
她忍不住担忧起来,这孩子生得好看,若是以后在外面也喝了酒,指不定被什么变态盯上呢。
例如此时一脸兴奋盯着师弟看但是被自己师尊制止而被迫看着的虞幼清。
那日起,顾彦便被勒令不许沾酒了。
小狗狗喝了酒还不知要碰上什么样的变态呢。
一顿年夜饭吃完,收拾好了桌椅,顾彦还醉着,最后还是裴漓之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对着林羡道:“师尊,四师弟喝醉了,弟子送他回去休息。”
顾彦这模样,确实不太适合守岁了,林羡也就没拦着。
她盯着裴漓之那张脸,忽然上手掐住了大徒弟的下巴,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笑道:“徒儿,大过年的,别绷着一张脸,笑一笑。”
裴漓之:“……”
唇边和下巴处在感受着那只手的温度。
第745章 胆大包天的徒弟
裴漓之将顾彦放到榻上后,看着他因为醉酒还没能收回去的犬耳和尾巴,神色微黯,而后面无表情地拎起床上的被子,盖在了顾彦身上。
走出去时,路过顾彦寝殿内摆放着的铜镜,裴漓之下意识看向了镜中的自己,镜子里面的人也同样看向他,只是,他尝试扬起一下嘴角的弧度,发现很是突兀。
裴漓之确实是不爱笑的。
只不过他从前也不爱照镜子,如今这镜子里的人看着他,他看着镜子,发现笑,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
可即便如此,裴漓之也只是看了片刻的镜子罢了。
他不认为不会笑,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再回到前殿时,看见小师弟和小师妹不知何时窝在虞幼清身边睡着了,红彤彤的两个小人儿,和同样红彤彤的师姐,身旁还同样一左一右窝了两只白色的小兽。
那小兽被两个孩子一人一只抱在怀里,暖和得不行。
而另一边,还有同样桃花酿喝多了而显得有些呆愣的沈宵,大过年的,他抱着自己的剑在诉衷肠,搞得定霜剑好像有点嫌弃,但又不得不接受这玩意是它的主人的事实。
因此这一幕显得有点说不出的好笑。
裴漓之没笑,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后,目光又落在前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的人身上,那人至今都抱着手中的酒坛,桃花酿不知道被她喝到第几坛了,旁边零零散散倒着几个酒坛。
整个九尊阁里,能够管束林羡的人还没出现,这个平日里看着安分守己的八长老,只听她师兄师姐的话。
在师兄师姐面前乖巧得不行,但在其他人眼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形象。
九尊阁里平日里兴许还有其他徒弟会开口劝说两句,然而今日除夕夜,喝了酒的人不止林羡一个。
她的三徒弟只知道抱着孩子守岁,二徒弟显然更爱手中的那把剑,至于她这个为人师尊的,默默在后面看着,还不忘一口桃花酿一口花生米。
裴漓之就在这时候走上台阶,而后在林羡还没反应过来时,伸手夺走了那坛只剩两口的酒。
“裴漓之,”喝酒被打断的师尊眯了眯眼睛,而后仰头看向胆大包天的徒弟,“你胆儿挺肥。”
这一点,林羡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师尊手里夺酒的徒弟,这年头是不多见了。
“师尊恕罪。”林羡听见她徒弟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任何诚意,甚至称得上敷衍的话。
片刻,她那不孝徒又开口道:“师尊,您喝酒不驱醉意,真的会醉的。”
这种普通的桃花酿,以林羡的修为,喝了其实跟没喝一样,然而林羡看来,这样倒还不如不喝酒。
林羡其实没醉,只是眼神中蒙上了一层浅淡的迷离,她掀起眼皮子看裴漓之的那一眼,似乎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徒弟,从下到上的。
而后轻笑了一声:“放眼望去,似乎就你的这身与我最为相衬了。”
同样的黑红底色。
裴漓之对上那双略迷离的桃花眼,陡然也停住了。
第746章 命带桃花
早在沈星鸢初初追着夕遥宗的八长老跑时,林羡就偶尔会听见沈星鸢道,说她这双眼睛盯着人看时,像是在下蛊。
林羡觉得瞎扯。
自然沈长老如今红莲帐暖的,提她不合适。
只不过林羡看见她这徒弟眼睛突然不动了,忍不住晃了一下手:“徒儿?”
裴漓之回过神来,听着林羡这一声徒儿,隐约觉得不太正常。
即便是从前,林羡对他也是直呼其名的多,什么时候喊过徒儿了?今夜喊了两次,而且都是在喝酒之后。
裴漓之沉默半晌,试探性地开口喊道:“师尊?”
林羡语气依旧如常:“怎么?”
裴漓之还想说句什么,结果一只手抓着他衣袍的下摆,直接将他拽了下来。
“坐我旁边,师尊仰着头说话很累的。”
裴漓之:“……”
两个人坐在一起,裴漓之便更加沉默了。
不过他喝了酒的师尊倒是比平时更多话了些。
“徒儿,你说你平日里怎么都绷着张脸,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呢……”辛辛苦苦拉扯大徒弟的师尊在今夜里感触良多,甚至忍不住开口絮絮叨叨。
裴漓之越听越不对劲。
“你说你这个臭脸,生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日后可如何才能找到道侣哦……”
裴漓之:“……”
片刻之后,林羡的酒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上,徒弟的嗓音也比从前更加平静了些,“师尊,您喝。”
林羡:“……”
原本一腔话没说出口就被堵了回去的师尊特别叛逆,她对酒的兴趣全然没有,身为徒弟,裴漓之被师尊抓着了手腕且没有反抗能力。
“徒儿,安静坐好,听师尊说说话。”脸颊上微微透着薄粉的九司尊主根本不讲道理。
裴漓之眼中,林羡依旧是男儿身的模样,只是他脑海里,不觉浮现了十二年前的惊鸿一瞥。
也确实是惊鸿一瞥。
因为当时的画面过于冒犯,裴漓之作为徒弟,也不该去回忆。
即便如此,裴漓之也不是乖乖听话的徒弟,只不过目光掠过被林羡抓着的那只手,他不动了。
“师尊,您说。”
无奈的妥协。
林羡于是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唠叨,“你们师兄弟几个,就你的脾气就让人琢磨不透,以后也很难讨小姑娘喜欢哦……”
裴漓之这回打断了她:“师尊。”
“嗯?”林羡微微抬了眼皮子。
而后她听见自己的大徒弟很是孝顺地反客为主:“您的道侣都没找呢,徒弟怎么好越过您?”
林羡:“……”
她没想到这一层。
只不过这时候,林羡忽然眯了一下眼睛,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而后笑了一声,笃定地跟自己的徒弟道:“你以后一定会找的。”
裴漓之:“?”
“你五师伯给你算过,说你命带桃花。”林羡语气笃定,话语流畅,丝毫看不见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裴漓之:“……”
五师伯……裴漓之没把他师尊不知真醉还是假醉的话放在心上,他是重活一世的人,如何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桃花。
他修无情道。
第747章 守岁
“师尊,别乱说话。”裴漓之道。
然而师尊若是能听徒弟的话,她还能叫师尊?
裴漓之虽然坐在林羡身侧,手腕被抓着,但依旧是能忍受的距离,直到林羡此时,她似乎觉得自己作为师尊的话被徒弟所质疑,有伤为人师的尊严,因此,看起来有些生气地抬手,双手捧住了徒弟的双颊。
四目相对,眸光潋滟。
裴漓之眼中,只能看见那张放大的俊脸,也许是因为那双桃花眼的缘故,裴漓之觉得林羡这张脸上,忽然也能看出她身为女子时的轮廓模样。
加之自己清楚意识到,他的师尊是个女子,裴漓之猝不及防呆滞了一下。
此时他们二人就在另外四人的身后,只不过虞幼清抱着小师弟小师妹在守岁,沈宵依旧在与定霜剑诉衷肠,定霜剑身上泛着微弱的光,又嫌弃又无奈地回应着自己的主人。
空中隐隐飘来其他阁的弟子欢呼声,热闹得仿佛要将夕遥宗给掀起来,天上炸着烟花,满目是红色,点缀着的那种红色喜庆,也在九尊阁上演着。
裴漓之后知后觉,脸颊上还贴着林羡的手,那手上传来的温度有些说不出的冰凉,他想要拉开,脸却被捧得很紧。
“徒儿,师尊没跟你开玩笑,”林羡又笑了一下,这样近距离的笑颜就展露在裴漓之面前,他手上的力道又松了些,“以后同别的女修相处,别这么冷着脸,人家不喜欢的。”
裴漓之:“……”
越说越离谱了。
“师尊,”这距离太近,林羡身上的香味又萦绕在裴漓之鼻翼之间,裴漓之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嗓音也比平时沉了些,“松手。”
他这一声,更像是低喃。
林羡却正如他所言,松手了,乍一看还真像是听话的模样。
裴漓之从前这个年纪时,没想过林羡会是这样幼稚的人。
他想说句什么,又或者说他看见林羡的嘴唇动了一下,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头顶忽然炸开了更响亮绚烂的烟花,伴随着一阵阵鞭炮声与欢呼声。
新的一年来了。
原本正昏昏欲睡的小孩被虞幼清推醒,此时正仰头看着天上绚烂的烟花。
“师尊,新年快乐。”裴漓之道。
他这一句说完,还没等到林羡的回应,下一刻,林羡身边围上了两团白色的毛绒绒,方才爆竹烟花响得过于突兀,就在他们头顶般,把两个小兽吓得不轻,如今一前一后都钻入了林羡的怀里,暖烘烘的两团圆润小家伙。
林羡就是它们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很不错,关键时刻知道这里谁才是老大。
林羡:“……”
只不过,这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足够诚实,她的手动起来了,一下接着一下撸着蓬松的白毛。
“师尊,新年快乐!”跟着两头小兽一起过来的,还有那两个小萝卜头。
裴漓之这个大师兄靠得很近,比那些比他小得多的师弟师妹,也是直接往师尊的怀里扑。
要多亲昵有多亲昵。
第748章 谁是小白菜还说不定呢
林羡也许久没有这样认真守岁过年了,此时面对着自己的徒弟们,眼中早已经没有方才的迷离,反而多了几分温度。
她也笑,摸着另外两个小脑袋瓜子:“要岁岁平安。”
不是天赋卓越,是岁岁平安。
这样的氛围让她恍惚间也像是回到了许久以前,她也有过憧憬这样画面的时候。
只不过从前在凡间没有机会,反倒是上了这夕遥宗之后,她的心境才跟着好了许多。
守岁过后,两个小萝卜头就被送回去睡觉了。
林羡没有顾此失彼,她那三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徒弟,自然也都得到了师尊的贺词。
当然,嘴甜的,早就已经将师尊哄得眉开眼笑,嘴不甜的还不爱说话的,自然落后了半步。
这一夜的守岁,除了最开始的年夜饭,还有后来林羡似乎趁着几坛桃花酿上头说的胡言乱语,以及她捧着裴漓之的脸颊时的眼眸,都无一不在刷新裴漓之对“师尊”一词的认知。
那一晚的师尊,就犹如这多年不曾守的岁一般,不知何时来,也不知何时再来。
他知道自己心境发生了些变化,但这个他也明白,无非是师尊收了太多徒弟,而他作为最大的那个,难得得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关怀,便有些与别人争风吃醋。
像得了独一无二的物件,不愿分享也不愿他人再拥有相同之物的小孩一般,幼稚又让人啼笑皆非。
裴漓之知道这个心态是他的问题,他就是这种心理阴暗到令人发指的人。
前世林羡只收了一个徒弟,裴漓之自然也没体会过今日这种滋味。
他真想要的,便只想要独一无二的。
可惜这师徒情分便不像那些卿卿我我的道侣一般,只能选这个而不选那个,只要林羡愿意,她想收几个徒弟都有。
有人守了岁后安然入眠,有人一夜未眠。
——
除夕过后,林羡也没有如何出门,但她的徒弟们倒是有的是邀约。
不知是不是她年纪大了,看见有些同门的师侄过来邀三徒弟出门赏雪赏月时,她这目光便忍不住挑剔起来。
但林羡不是一个管太宽的师尊,因此徒弟与何人出门,她不会管太多。
直到正月十五,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三徒弟一日之内被不同男修送了七八次礼物时,林羡终于忍不住合上了手中的书,开口询问了一句:“幼清,方才来的那个,是谁?”
那个男修,站在九尊阁的大门前,碍于林羡,不敢进来,但在那里站了许久,脸上带着林羡都轻而易举能看破的羞涩。
虞幼清闻言道:“师尊,那位师兄是来邀弟子今晚共同赏月的。”
林羡看出来了,不意外:“那你答应了吗?”
“没有。”
林羡稍微松了口气,有种含辛茹苦养大的小白菜还好端端长在自家菜园的感觉。
“为何?”她问了一句。
面前的三徒弟柳眉微蹙,才开口与师尊说了自己的困惑:“师尊,今日已有好几位师兄师弟邀弟子赏月,但弟子只有一人,今晚也只能与一人出去,因此还未选好与何人赏月。”
林羡:“……”
她错了,错得离谱。
谁是小白菜还说不定呢。
第749章 徒弟真香~
元宵对修士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节日,真正过这个节的人也不多。
那些专门来邀请虞幼清去赏月的弟子们,显然也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羡在听完徒弟的回答之后,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这样啊……”
然而虞幼清却盯着那张林羡看着长大的脸问道:“师尊,您觉得如何呢?”
虞幼清这话,又像是在问林羡,今天早上来的男修里面,她最看好哪一个。
林羡哪敢在这方面指手画脚。
她又是沉默了半晌,最后只能告诉徒弟:“师尊没经验。”
“但是——”林羡以自己的经验给了徒弟意见,她道,“为师觉得都不如何。”
这句“不如何”说出口,面对的对象里,甚至包括了她师兄师姐的亲传弟子。
自然,夕遥宗的弟子众多,长老们收的亲徒却不算多,虞幼清成为众人眼中香饽饽的一个重要的点是她身上集结了容貌、天赋甚至还有身份的这一层光环。
优秀的人自然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
“你年纪不大,可以擦亮眼睛好好选。”林羡道。
然而,林羡那一句“不如何”便已经注定了结局。
林羡这徒弟收的时候不太愉快,但如今,倒是个对师尊言听计从的模样了。
当天夜里,夕遥宗九司尊主的三徒弟,约了自己的小姐妹出门赏月,至于那些想搏佳人一笑的弟子们——没有机会。
林羡倒是很满意看见自己的徒弟都能广交好友,秉持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态,林羡觉得最近过得还算惬意。
两个新收的徒弟对她这个当师尊的还处在依赖的阶段,林羡每日交他们引气入体修炼。
而且,当她的徒弟,即便是褚念这样的天生灵眼,在她这里,也要学剑。
当剑修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强身健体不说,危险来临时,剑修的杀伤力也是最强的,许多人想学剑,也未必有那个天赋。
两个小萝卜头苦哈哈地用着从师兄师姐手上传承过来的木剑。
这木剑的来历,如今要追溯到三十年前,越泉阁的木剑用的是灵木所制,因此这么多年来,这剑依旧保存得好好的。
小萝卜头们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起来绕着九尊阁跑,而后又扎马步,练剑术,这样的一幕落在几位师兄师姐眼里,自然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而如今盯着徒弟修炼这件事也用不着林羡亲自来,她的徒弟们长大成人,也可以为她分担。
沈宵作为二徒弟,比他的师兄要积极许多,因此林羡确实喜爱这个徒弟。
试问,哪个师尊会不喜欢天赋卓越又乖巧孝顺的徒弟?
没有人。
林羡对每个徒弟的情感都不太一致,对沈宵的话,确确实实只剩一腔说不完的慈爱了。
这多好的孩子啊。
后来收的三个徒弟,比前面三个年长的要乖巧许多,不仅不吵架,而且对他们的师尊同样嘴甜。
林羡:徒弟真香~
但孩子多了吵吵闹闹也是真的,不说徒弟,那两团白色的小胖子就很愁人。
第750章 新秘境
九尊阁的两头小兽,月灵兽契约了主人却不爱呆在她的识海里面,早些年虞幼清因为被这小家伙讹上,平白无故得了元婴中期的修为,原本应当算是虞幼清占了天大的便宜,然而那次过后,这小家伙就真的没了自己修炼的打算了。
虞幼清晋升元婴巅峰以来,它也跟着晋升了。
月灵兽契约主人时,必定能使主人的修为晋升,但此后,二者之间的关系便绑起来了,主人修为晋升,月灵兽的修为也会晋升,但月灵兽晋升,主人的修为却不会有所变化。
因此,月灵兽这孩子现在根本不想凭自己的努力变强了。
好说歹说,它现在也是只元婴巅峰的灵兽,走出去也没那么多不长眼的人真把它当成没有攻击力的宠物。
虞幼清把月灵兽当宝,她根本舍不得让这孩子受半点苦,于是自己潜心修炼,争取早日将孩子的修为带上去。
小白狐却真真正正是个养在九尊阁的无主灵兽。
像这种出门说不定被人盯上直接拐回去的灵兽,也就在九尊阁当灵宠养着。
小家伙在九尊阁混吃混喝,调皮捣蛋一件也没落下,但整个九尊阁说到底,只有林羡才算是它的主人。
林羡闲来无事,算着日子,近日东边有个秘境会开,外面不知道多少修士虎视眈眈着,只不过这秘境里面究竟有没有好东西,谁也不知道。
按照星辰阁南星的占卜,这个秘境里,兴许能解答千百年来再无飞升之人的疑虑。
至于他的师尊燕景川,早在十二年前那一次透支后,被勒令不能再随意使用自己的能力。
外面等着星辰阁阁主出手卜卦的人,年头排到年尾,年年都有人愿意等,多的是拿了奇珍异宝来换一次燕景川开口的人。
显而易见,五长老的乌鸦嘴只是在自家不太受欢迎而已。
燕景川不是什么人都接的,他这些年来每年只接一单,每次都是因为对方拿出了他想要的交易物品,才见到了星辰阁阁主一面。
已经知道的天机其实价值并不大,也有可能发生改变,燕景川作为泄露天机之人,要把信息在可控范围内透露给他人,又要尽量不触犯泄露天机后的天谴。
这种事本身具有一定代价,因此物以稀为贵,修星辰道的人不止燕景川一个,却无人像他这般。
新收的师侄——也就是他小师弟的小徒弟天赋不错,可惜了,对她的师尊有雏鸟情节,燕景川有些惋惜,然后像是为他人做嫁衣一般,偶尔接师侄过来教导。
那个秘境的消息传得那么开,自然不仅仅是因为星辰阁的首席大徒弟占的卜,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个秘境,是曾经一个飞升上界的大能的渡劫之地。
那个秘境经受了数千年,近年来才逐步浮现,因此备受瞩目。
大多数修士的所求,自然也还是求仙问道。
这个秘境,备受瞩目。
连林羡这样消息不灵通的人都关注上了。
她也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秘境,这么喧哗取众。
第751章 吃人秘境
然而四月春暖花开时,那个秘境在众目睽睽下开了,进去的第一批人也源源不断,包括夕遥宗也派了弟子进去。
早在一开始,安行舟便问过林羡要不要入那个秘境。
虽然所谓飞升之谜一看就是个噱头,但想到这一层的人又何其多,只不过抱着就去看看的想法,有的人实力高深,觉得即便里面有什么,自己也能够全身而退,而有的人,却是真真正正进去碰运气了。
修道,本质上也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长生或飞升。
赌输了,死。
这个秘境在一定程度上来讲也是一场赌博,秘境本身……或者妄图躲在这个秘境后面的人,则是庄家。
秘境开启第一轮,有将近百个修士进入其中。
这是一个全新的秘境。
里面的状况如何也无人事先得知,能够被摸索到的东西也在少数,只不过既然是飞升大能渡劫后留下的秘境,多数人默认里面还遗留着什么天材地宝。
真正抱着类似想法的人,都栽了。
果不其然,四月底,关于秘境吃人的谣言四起。
进入秘境寻宝的修士,竟然没有一个能出来的,命灯倒是没灭,只不过有不少命灯都在不断变得幽暗起来,里面的状况却是不知,外面的人只能干着急。
一些大宗门派了重要的弟子进去,结果现在人没出来,自然不能就此算了。
林羡那时正在教导自己的两个小徒弟领会剑术中的剑意,她仿佛又回到了刚收徒的时候,这所有东西都从头开始教。
但为人师尊的事,一回生二回熟,林羡如今颇有些心得了,但教孩子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让人有些心累。
然而对上那两张称得上可爱至极的脸,林羡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继续教下去。
直到她的二师兄再度找上门来。
“小八啊。”夕遥宗的掌门一脸欲言又止。
“二师兄,我在教徒弟。”九尊阁的阁主似乎早就摸透了她二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行事作风,她的神态平静到让人能把自己的话给咽回去。
然而安行舟又是什么人,林羡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能摸不清这个小师弟的路数?
“近来传说中的秘境听说了吗?”
“听说了,”林羡的语气非常平静,转头看了师兄一眼,道,“二师兄,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解救那些被困的弟子?”
正如其他宗门一样,夕遥宗也有弟子为了碰运气,组队去了那个秘境。
不是谁都甘心脚踏实地地修炼的,如今流传的话本子那么多,里面的不少主角也都能在各种境遇中得到机遇。
何况,现实中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虞幼清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那么凭什么,他们就不能成为话本子里面拥有奇遇的主角呢?
安行舟没有跟他的小师弟打马虎:“小八,你也知道,你大师兄和五师兄都不适合出门,虽说他们两个才是最适合出面的人,但我想来,这个秘境,说不定对你而言,也是个机会。”
第752章 弟子想呆在师尊身边
林羡虽然看上去不是什么脚踏实地修炼的人,但她的修为都是扎扎实实自己修上去的。
因此,她对什么机遇并不是特别看重。
天上不会掉馅饼。
这个道理,从她一进门,师尊便说过。
“二师兄,秘境一事,我过两日去看看,你不用担心。”
即便如此,林羡还是应下了这件差事。
一来,她也好奇那个被传得如此玄乎的秘境,究竟有什么秘密。
二来,身为夕遥宗的长老,去捞几个弟子回来,也是应该的。
见林羡应下,安行舟松了一口气,“那你打算何时出发?需要几个人和法宝?师兄给你安排好。”
林羡沉默片刻:“不了。”
安行舟正想开口说句什么,就听见他师弟道:“那么多人都折里面了,多带几个人又能怎么样?”
多折几个吗?
安行舟:“……”
他竟无言以对。
思及此处,他又忍不住忧虑起来:“听闻有个炼虚境的刀修都困里面了,你要不要多准备些东西,以防万一?”
这入秘境一事,向来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能够有万全之策最好,若是没有……
安行舟拍了一下林羡的肩膀,道:“小八,这个秘境古怪得很,若是情况不对劲,你自保为主。”
不是他当掌门的冷血,那困在里面的甚至还有玉陵阁的弟子,他不可能不在意,只不过就算如此,他夕遥宗也不能以牺牲一个大乘境为代价救几个弟子。
“师兄,”林羡的语气有片刻的无奈,“你在教我做事吗?”
安行舟:“……”
这孩子长大了确实是不听话。
送走安行舟,林羡也就没了继续领徒弟练剑的念头,她喊来了沈宵,让沈宵代替她带两个师弟师妹。
林羡觉得有些闷,因此想要出九尊阁透透气,她出关以来,就像是一条咸鱼,整日只知道在九尊阁内晃悠着,没怎么出过门。
结果一出门,刚好迎面又走来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林羡的目光由下往上扫过去,最后定格在大徒弟的脸上,问:“去哪了?”
对方同样也在看她,只不过目光中带了些林羡看不懂的复杂。
“师尊,”林羡听见她的徒弟问道,“您是要去那个秘境吗?”
那个秘境——不用明说,大家也心知肚明是哪一个。
林羡倒是有些惊讶地扬了一下眉,安行舟刚走,裴漓之这就知道她要去做什么,这让她这个当师尊的有些微的不解。
林羡:“怎么了?”
“师尊,能不去吗?”裴漓之问。
林羡蹙眉:“为何?”
她自然不是那种旁人一句话就能动摇决定的人。
而裴漓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垂眸,模样看起来有些低眉顺眼,但林羡始终又感觉到了大徒弟的叛逆。
只不过,裴漓之开口的话却是:“师尊,如果您真的要去,能带我一起吗?”
林羡:“?”
她有些迟钝,最后又开口问了一句:“为何?”
这句话原本应当答得复杂些,然而被问话的人千言万语过后,只开口说了这句话:“弟子想跟着师尊,呆在师尊身边。”
第753章 我有分寸
裴漓之这句话,确实成功让他的师尊陷入了片刻的呆愣。
只不过也是片刻,林羡不是什么感情用事的人,她道:“裴漓之,为师此次打算单独前去。”
也就是说,并不打算带上他。
裴漓之听完,神色也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对林羡的话,似乎也早有预料,只不过他垂在两边的拳头握了一下,又松开了。
“弟子明白了。”他道。
林羡不是没有看见徒弟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只不过这情绪在她看来,反倒有点像是想出门的孩子被长辈拒绝后的小情绪,过两天便好。
那个秘境里面也不知有些什么东西,连炼虚境都能被困在里头,林羡不带徒弟,一来是怕到时候顾不上他,二来是——才元婴中期还不好好修炼,想上天吗?
可惜裴漓之看不懂师尊对自己修为的不信赖。
林羡这一趟离开得悄无声息,连自己的几个徒弟都不知道。
除了裴漓之。
裴漓之是这里面唯一知道林羡离开并且去了何处的人。
在林羡离开九尊阁的第一天,九尊阁一片和平,没了师尊,九尊阁也照样在运转着,何况几个小孩,还不至于闹翻了天。
沈宵去东殿抓小师弟小师妹去练剑,不偏不倚看见裴漓之在石椅上打坐。
他狐疑地看着对方一眼,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裴漓之平日里没这么爱修炼,沈宵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看,他都不觉得裴漓之是个会努力修炼的人。
也难怪他这样看待自己的大师兄,裴漓之多数时候——确实不是沈宵印象中大师兄该有的模样,他比咸鱼还咸鱼。
身为大师兄,修为竟然还比不过自己的师弟师妹。
尽管沈宵觉得裴漓之的元婴中期应该不是普通的元婴中期。
不过近些年来,两人,或者说三人,也就是他们和虞幼清之间的氛围,倒是比年少时要好上许多。
沈宵和虞幼清对裴漓之最大的偏见,在于他从前对林羡的态度,可如今裴漓之显然,不像从前那么叛逆了,为人弟子方面也逐渐像样了些。
“裴漓之。”沈宵也不知道抽了哪条筋,他走了过来,还没走近,裴漓之身侧的红霄剑就这样猛地出鞘,凌厉的剑气直指毫无防备的沈宵。
速度太快,沈宵甚至还来不及防备,甚至说,他跟这个大师兄的关系虽然一般,但他还没想过要对方的命,将心比心,这二十余年也都这么勉勉强强熬过来了,不至于是要命的恩怨。
沈宵:“?”
就在这时候,裴漓之睁开了双眼,红霄剑掀起了一阵凌厉又带有攻击性的风,而后,戛然而止。
剑尖就停在沈宵眼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在沈宵发作之前,红霄剑又转移了方向,回到了主人身边,乖巧得像一把假剑。
沈宵:“……”
他愤怒极了,指着红霄剑问裴漓之:“裴漓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漓之抬头,目光落在沈宵身上,又顿了一下:“我有分寸,不会伤到你的。”
第754章 演技不高明
沈宵被裴漓之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嘲讽我是吗?”
嘲讽他一个元婴巅峰还比不上一个元婴中期的反应快?
裴漓之却不是很配合地去理会沈宵的无理取闹,他直接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大概是意识到裴漓之的目光越来越奇怪,沈宵忍无可忍,“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哦。”裴漓之不太关心。
半晌,师兄弟之间也没有再说话,直到沈宵开口问了一句:“裴漓之,你说实话,你如今当真是元婴中期吗?”
方才那一剑即便刺上沈宵,他也未必会如何,但那个速度,沈宵几乎是躲不开的。
裴漓之神色恹恹,并不是特别想与沈宵说话:“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沈宵:“……”
师兄弟两个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沈宵不知为何,久违的又想与裴漓之打一架。
这些年来打的次数也不少。
林羡闭关期间,他们几个除了出门去其他峰寻同门切磋以外,便只能是彼此交手。
在过去十二年里,沈宵和裴漓之、虞幼清切磋的次数算不上少。
或许可以称得上各有输赢,然而每次在对上裴漓之时,即便赢了,他也赢得不痛快。
先不提他的赢率有多大,裴漓之这个人,他放水还放得不够高明,以至于沈宵每次看见对方那一脸“我都让你赢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表情时,他就忍不住觉得裴漓之有病。
他是以为自己的演技有多高明吗?
沈宵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两道欢快的身影已经出现了。
伴随着的,还有同样欢快的两道声音。
“大师兄!二师兄!”
两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九尊阁养出两个活泼的孩子。
何况这里还养着两只同样调皮捣蛋的小兽,不知道这些小兽是不是都天生的,不敢惹林羡,也不欺负俩最小的,逮着他们中间这几个使劲儿折腾。
连裴漓之都在它们手底下吃过亏——他殿内的衣物被咬破过。
后来大概是裴漓之那时候想动手揍狐狸的眼神太过于具象化,小白这孩子后来收敛了不少。
“二师兄,今日我们还是练剑吗?”小萝卜头仰着脑袋问。
沈宵拍了拍褚怀的脑袋,“对的。”
小男孩又立刻发问:“师兄,我和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和师尊一样御剑飞行啊?”
还没等沈宵回答,下一个问题又脱口而出了:“师兄,我和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一样有自己的剑啊?”
沈宵:“……”
才带孩子没几日,沈宵就已经感受到了力不从心,小孩的问题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这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从前也这般烦人吗?
师尊能忍受得了,也实属难得。
不过,褚怀的问题,让沈宵多多少少有些愣,他记得自己从前确确实实也是问过师尊类似的问题的,只不过如今被师弟问到,他陡然有些怀念小时候。
身旁的褚念不太爱说话,但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两位师兄,很是灵动。
第755章 晏道长老
林羡来到那个已经关闭了的秘境前时,周围其实还围绕着不少人。
毕竟这个秘境“吃”进去的人近百个,却连骨头都不吐一根,这些宗门世家不可能就此罢休。
不然林羡也不会出现在此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给自己换了张平平无奇的脸,又套上了一套青灰色的普通衣物。
连落川剑也被她乔装打扮了一番。
因此她这个当主人的被好一番嫌弃,落川剑也不能忍受自己灰扑扑没有光泽的模样,因此一度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变得亮闪闪,被林羡无情镇压。
一把剑臭美她可以理解,但一把剑臭美的同时还不让她用别的武器,这很过分。
林羡坚决不纵容它的坏脾气。
落川剑:“……”
它很难过。
以至于整把剑看起来更丑了。
周围的人都在讨论如何再度开启这个秘境的问题,他们要进去救人。
林羡在这其中,像是一个好奇心过重跑过来看热闹的散修,就连她的剑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平平无奇,也不会引人注目的那种。
只不过她这种突然冒出来的落单散修,也很容易惹人嫌。
她看向那个秘境的入口——如今已经看不出入口的模样了。
那个所谓的飞升秘境,在一片茂密的山林当中,如今却全然没有它存在过的痕迹。
不过林羡环顾此处,觉得这里确实像是一个即将渡劫的大能会选择的闭关之处,足够隐秘,不用担心关键时刻被仇家寻上门——如果数千年前,此处也是这般模样的话。
林羡始终对这个秘境的来历存疑,只不过之前她不太关心。
如今却是不得不关心,她得考虑如何进去,真正说起来,她想进去,应该不难,但不动声色地进去,可能有些棘手。
就在这时候,那边一队人中,忽然有两人向她靠近。
林羡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走向自己,又在前面两三步左右的距离停下,他们向林羡抛出了橄榄枝。
“前辈,在下乃仙盟弟子风曜,见您在此处徘徊,是不是也想进这秘境一探究竟?”
林羡虽然刻意压了自己的修为,但为了避免一些没必要的麻烦,她如今的境界大概停留在化神境。
这个实力在对面的仙盟弟子眼里,确实有值得拉拢的资本。
“确实,”林羡听见自己笑了声,“你们有办法吗?”
“自然是有的,我们仙盟的晏道长老亲自前来,区区秘境,自然不在话下,”对方身为仙盟的弟子,确实很有仙盟弟子的风范,“不知前辈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呢?”
林羡抬眸看过去,这个弟子口中的晏道,她有些印象。
仙盟当中为数不多的,脑子里面只有修炼二字的长老,至今没收徒。
林羡莞尔:“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跟着那两名弟子去到仙盟的队伍里面,为首的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晏道长老,仅仅是看了林羡一眼后,又继续低头研究这个秘境了。
半晌,林羡听见他道:“可以了。”
第756章 秦忆也在
伴随着对方一声冷淡的话,然后“嘭”的一声巨响。
眼前原本风平浪静的山林时,扑面而来一道冷冽的风,灰尘四起,所有人都看向了跟前。
前些日子消失不见的秘境入口,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走吧。”为首的晏道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率先踏了进去。
“师叔,”身后的弟子却是犹豫了些,“我们就这样进去了?”
晏道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语气不悦:“怎么,还要我八抬大轿抬你们进去吗?”
“……”
林羡忍不住弯了唇,这晏道长老,确实名不虚传。
整个仙盟都知道他脾气不好。
若不是此次派他前来,他估计都不太想下山,更不想带着这群一看就很菜的师侄。
这群弟子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但尽量为了不拖后腿而努力着。
林羡踏入那个秘境时,察觉到的东西,确实要比其他人多些。
晏道作为这里面的主事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过林羡这个跟着进来的散修。
林羡很满意对方的无视。
进来之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打量起自己周围的环境,林羡自然也不例外。
这里跟外面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若不是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穿过了秘境的入口进来,他们甚至都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秘境里面,还是他们方才进来的外面。
这一点自然也没那么重要,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林羡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对方是方才邀请她入队的仙盟弟子,林羡记得他叫风曜,他道:“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不知晚辈该如何称呼您?”
林羡没有出门带马甲的习惯,如今这张脸,估计也只用这一次,于是她看了一眼前方萦绕着的浓雾,随口道:“李十四。”
风曜:“?”
林羡又很不走心地解释了一句,她道:“姓李,家中排行十四。”
“……”
对方脸上的笑很牵强,“前辈家中人丁挺兴旺。”
“兴旺也没什么用,都死了。”林羡又抛出了一句。
风曜脸上的笑彻底僵住了。
“……”
林羡也不再逗人家弟子,转而认真感受着这个秘境当中的气息。
就灵气浓雾程度而言,这里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极有可能藏着天材地宝的秘境,也极其适合修士修炼。
听闻秘境还没开时,里面的灵气就有些往外渗,这样才吸引了一大批慕名而来的修士。
林羡看了一会儿,也没能从这里看出什么端倪,最前方的晏道长老自然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他皱着眉,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遍周围,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进来的弟子,确保他们一个不少。
林羡听见身旁的风曜与同门小声嘀咕着。
“也不知道秦忆师妹如今在何处?”
“秦师姐实力高深,师兄不必忧虑过多……”
林羡愣了一下,秦忆也在这个秘境里?
也许是因为在秦忆身上看到了些不太属于普通人的东西,林羡这些年来,其实有意无意都在观察着这个晚辈。
她想知道,这样一个修士,究竟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第757章 浓雾秘境
林羡作为一个来路不明的散修,自然不会随意参与到他人的对话当中。
她想了想觉得也合理,秦忆应当算是仙盟最优秀的弟子之一,她既然来了这个秘境,如果就此折在里面了,那对仙盟而言,无疑是一大损失。
也难怪仙盟将一心只有修炼的晏道派了下来。
对比其他人,晏道确实会靠谱许多。
这个秘境确实有个秘境的模样,但没人相信有人会就此沉迷在这个秘境当中而不愿意出去,就算有,也不会是全部人。
晏道在这时候转身看了一眼林羡的方向,但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的身后。
进来时的秘境入口已经关闭。
有修士也恐慌了一瞬,问:“师叔,我们等下如何出去?”
“秘境既然有入口,就肯定会在出口,”晏道解释道,“能找到就能出去。”
他似乎不会特别想执着于出去这个话题,而是想要找到人。
于是在进来之时,就拿出了一个找东西的法宝,那个法宝在他手上,小巧玲珑的模样,金光闪闪的,显然是什么寻宝物的东西,如今被他用来找人。
林羡看着深处的浓雾,以及周围人的神态,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的时候,前面的浓雾中忽然传出了两道人的呼救声。
其他人一听,便立刻行动起来。
林羡逐渐被甩在后面,只有方才邀请她入队的弟子还记挂着她:“前辈,您记得跟上。”
林羡点头,对方便也第一时间往前面冲去了。
那一片白蒙蒙的浓雾,仿佛像是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嘴,来者不拒地将修士们一个又一个地吞了进去。
林羡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感慨一句,书读得太多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她过早识破了这里的一切,再踏进去时,像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很难沉浸到这一场游戏当中去。
林羡在这时候短暂地觉得有些可惜,她或许不应该拒绝带徒弟过来的,她的徒弟们确实也需要多些历练的机会,只不过进来之前,林羡还不曾了解这个秘境,觉得没必要将徒弟也带进来。
这个秘境,还挺有趣的。
想到这里,林羡也像其他人一样,义无反顾地踏进了浓雾张开的深渊大口中。
浓雾当中,连人的模样都看得不怎么清晰,晏道带着仙盟的弟子寻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一步又接着一步,只不过没能看见真正喊救命的人。
而地上却有些不太明显的血迹。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踏入了一个看不透的地方,有人第一时间去确认自己的同伴是不是还在身边。
就在这种情况,晏道的声音也在浓雾中传来,他道:“所有人都记得不要惊慌,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慌。”
修士本来就是比其他人要走运得多的存在,不然为什么其他凡人还在苦苦挣扎着长命百岁,而他们却连千岁都显得短命了?
他们进来到这个秘境里,本来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若是不行,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
第758章 进来就中招了
在这一大片的浓雾之下,林羡很难不担心起她师兄让她过来营救的那几个师侄。
不知道那几个,有没有命等到她过去。
眼前的浓雾有点棘手。
即便林羡知道自己并未受到影响,但她周围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受到了浓雾的影响。
他们的反应似乎迟钝了些。
比林羡慢些察觉到这玄机的还是仙盟的那位晏道长老,他的声音穿透浓雾而来。
“不要吸浓雾。”
其他弟子依言照做。
“前辈,您也别吸这浓雾。”风曜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关注这个身份不明的前辈。
在他眼中的林羡,也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只不过沉默寡言,又不太擅长聊天罢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自称李十四的前辈这一次开口了:“没用的。”
风曜:“?”
紧接着,这位奇怪的前辈就用自己过硬的知识库为他解答了这个问题:“这叫金迷雾,只要稍微接触,就中招了。”
“中招”二字落在其他人耳朵里,不约而同泛起了一丝波澜。
“前辈,什么叫金迷雾?”
林羡嗯一声后反问道:“你想想金迷前面两个应当是什么字?”
片刻后,她听见不太确定的一声回答:“纸醉……金迷?”
林羡道:“这种雾碰到之后,人容易产生幻觉。”
“……”
片刻,对方真心诚意发问:“前辈,您为什么不早说?”
如果不是因为林羡不是他们仙盟的弟子,此时已经该被训斥了。
林羡的声音传来,语气很随意:“四处都是,说不说都进来了。”
“……”
倒也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前辈,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句话问出,即便是在浓雾弥漫的山林里,风曜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位前辈落在自己身上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听见对方道:“年轻人还是要多读书。”
风曜:“……”
旁边同样听见了这番话的弟子不服,“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我现在可没有产生什么幻觉。”
林羡闻言,幽幽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你如今看到的就是真的?”
见对方不开口,林羡又随口补充了一句:“你又怎么知道,你如今看到的同门和我都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觉呢?”
“……”
那位弟子一个不察,被她绕进去了。
“前辈,您就别欺负我师弟了。”风曜无奈开口。
林羡闻言,遗憾地闭嘴。
而与林羡对话的那名弟子顿时也明白了,方才对方这是在戏弄他,然而实力相较之下,他又不是对手,只能默默深觉晦气。
林羡仿佛只是拿他当成个打趣的对象,也根本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她。
“师叔?”林羡说的话确实让人不得不在意,晏道也因此被点了名。
“他说的话是真的,”晏道这么一说,身旁所有弟子立刻屏气凝神,然而他自己却没有如此,“但金迷雾从我们一进来就围在我们周围了,现在屏气也迟了。”
“……”
言下之意是,他们进来就中招了。
第759章 独身一人
晏道说完之后,也没有再开口,所有人基本都在心底有了一个猜测——之前进来的人,他们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迷失在这里面。
那么迷失在这里面后的人,他们现状如何呢?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却还没有。
各宗门世家进来的人,命灯大部分还没亮,因此才有了仙盟这一次的营救。
仙盟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一个宗门,它的性质,让它在这种时候,必须要作为这样一个联盟出面做些东西。
这里面应当不止林羡一个非仙盟弟子。
林羡看着周围的浓雾,脚步也未曾停止,她始终注意倾听着周围人的动静,一开始,她可以听见周围窃窃私语。
兴许是有晏道长老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长辈在场,这些弟子并不如何放肆。
直到又走了两步,林羡陡然停下了脚步,而后静静感受到周围的气息。
她周围俨然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了。
风云幻化,只在一瞬间。
林羡低头再抬眸,眼前的浓雾依旧没有消失,但她甚至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别说是这里,就算是方圆百里之外,她也看不见第二个人的身影。
那一群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就这样消失在她面前。
这超乎了林羡对于金迷雾的认知,幻觉与真正的现实个不同的,林羡并不相信有人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将她传到另一个地方,也绝不相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将其他人都从她身边撤走。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确认自己此时此刻,确实没有陷入什么奇怪的幻境里面。
她的意识清晰。
既然如此,林羡在原地等了一柱香时间,周围没有变化,没有可以察觉的危险,也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仿佛这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林羡:“……”
说句正经的,以这里灵气浓郁的程度,修士可以在修炼个百来年也不嫌累。
她却没多少时间用来静候这个鬼地方的玄机,林羡义无反顾地往那个浓雾深处走。
四周安静得仿佛连一只活的虫子都没有。
林羡想了想,还是抽出了那把经过乔装打扮后的落川剑,片刻,她忽然往身后一处挥了一剑,剑风凌厉,却像是劈在了什么软绵绵的地方一样,轻飘飘地反弹了回来,没有伤到林羡分毫,也没有伤到这里的一草一木。
林羡:好家伙,这种鬼地方专克剑修。
她不是那种坐着等死的性格,在这种时候,难得有空去思考,若是其他也落入了同等境地的弟子,面对这种情况,应该会如何做?
他们会在犹豫与惊惧当中继续走入这片浓雾的更深处,然后呢?他们在里面又看见了什么?
林羡想了半天,往周围做了一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意义的记号——像她进来时也做了。
这种独处在浓雾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有一双眼睛裹挟在浓雾当中,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最后还想看着她如何在徒劳当中失去理智。
第760章 未婚寡妇
林羡很快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临危不惧,她似乎从中得到了一个什么答案,而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
她忽然也不着急了,甚至还有闲情采集了一下这四处弥漫的浓雾,
这雾对人确实是没什么具体性的伤害,只不过林羡原本以为自己会看见的幻觉却迟迟没有到来。
没有到来。
林羡在片刻的思考后,从自身找起问题。
她缓慢地,将自己的修为又往下降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林羡:“?”
她猜错了?
然而九司尊主不信这个邪,她缓慢地,将自己的意志放得薄弱些——这对她来说其实不容易,她在这么多年的修炼当中,甚至身体已经形成这样的条件反射,当意识到危险时,会自然而然地进入自己的防御状态。
她在上夕遥宗前确确实实孤立无援,在夕遥宗上幸得庇护,可其他人永远没有自己来得可靠,如今,她已经转变成一个可以保护别人的角色。
在将自己的意志变得越来越薄弱后,林羡终于看见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或者说,她终于察觉到了敢凑近她的“威胁”。
这个过程,像沉睡了许久之后陡然清醒,脑袋昏沉得像是被什么重物敲打过一般,她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甚至还有一股干涩的感觉,想流眼泪的冲动随之而来。
仅仅是一睁眼,林羡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浓雾消失了。
不仅如此,她猛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也不是她来时的那套青色长袍,而是一件白色的长裙。
是的,是长裙。
林羡几乎是下一刻就从自己的芥子袋里面摸出了一面镜子,她看过去,不出意外发现这是她自己原本的脸。
“……”
不得不说,有点意思。
林羡又面无表情地放下了那面镜子,她许久不曾在意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只不过方才她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不仅穿了一身白裙,甚至,脑袋上还缠着白布条。
像是凡间家中死了人的打扮。
林羡:“……”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陡然出现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那林家小娘子真是可怜,还没过门就死了男人,这下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听说那金家的长公子是上京赶考途中被劫匪谋财害命的,这小娘子还没过门,怎么就替他守孝了?何必蹉跎自己这一生。”
“你知道什么,这林家小娘子同金家公子是从小定的亲,从前林家还没这么飞腾黄达时,金家给他这亲家不少好处,如今要他一个闺女守孝,也合情合理……”
也有不那么好听甚至称得上刻薄的声音在耳边。
“你们怎么知道这金家公子不是被他这没过门的未婚妻克死的?听闻两家原本打算等金家公子回来就成亲的,谁知道是不是两人命格的缘故?”
这种胡说八道,竟然还真有人信。
只有林羡,盯着眼前的人群和挂满白绸的府邸,陷入了沉思。
是的,她现在是一个刚死了未婚夫的……未婚寡妇。
第761章 金从崖
林羡在周围的各种嘈杂中渐渐回到了现实。
这现实指的自然不是真实的外面世界,而是她在这一刻,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当中,并且在这个世界担任了某个人。
是的,某个人。
林羡当然不会这样下意识便认为,所谓林家娘子就是她,不过是恰巧,这是个与她一样都姓林的女子。
身旁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只不过林羡的视线范围内,已经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来人同样穿着白衣,脑袋上挽起一个妇人髻,脸上的面容悲戚,脸色惨白,皱纹散布在眼尾,俨然是个养尊处优却又横遭巨变的贵妇人。
林羡不难从周围的反应猜测出这位妇人的身份。
她是那位金公子的母亲。
旁人称她金夫人。
她脸上如今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但任由是谁,都能知道,她的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到了这把年纪,也许很快就半截身子进棺材了,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无论是谁都足够凄凉。
林羡被人推了一把,“林小娘子,该发引了。”
发引是指抬棺至墓地,亲属随行。
林羡作为这个林小娘子,似乎要跟着一起,也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她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安行舟随口唠叨过的,关于这个秘境主人的身份。
这个秘境主人作为有记载以来最后一位飞升的大能,他的身份本应该被详尽地记录在册,然而很可惜的是,他成为修士之前的一切,无人得知。
林羡听安行舟提起过,对方姓金,名从崖。
林羡此时此刻终于不得不意识到,这个秘境里面的一切,兴许同那一位姓金的前辈在凡间时的一切有所联系。
可即便如此,林羡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她如今看见的一切是否是真实发生过的?
例如,现在这位林家小娘子在给自己死去的未婚夫送葬,那么,假如这位金公子就是金从崖,他为何抛弃一家老小,抛弃未婚妻?
就是为了去修仙吗?
林羡不动声色,伴随着这一声声的唢呐,还有周围人压抑着的哭腔,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
所幸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林小娘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态,在他们的眼中,这个刚死了未婚夫还过来守孝的女子,想必是情根深种。
她应当是痛不欲生的。
林羡看着那个棺材下葬,她知道那里面并没有尸体,虽然进入了这样一个幻境当中,但林羡的实力没有受到影响。
风采那些路人的窃窃私语,全部都落入了她的耳中。
金家公子不是被劫匪在何处杀人灭口,连尸体都找不到,官府是按照遗留下来的血迹和金从崖掉落的信物确认他遇害了的。
这应该是数千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凡间官府如何查案子,林羡并不关心。
只不过在她亲眼目睹了那个只装了金从崖衣物的棺材被埋下后,眼前忽然一片空白,再紧接着,她身形一晃,眼前陡然又是全新的画面。
她站在一处院落里,看着一泉清水,顾影自怜。
林羡:“……”
第762章 强来
林羡往周围看了一眼,这个环境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她在上一个场景那里见过。
方才虽然眼前是一片空白,但她的脑海里却陡然被人塞入了一团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那一瞬间的滋味怎么形容呢,还是很让人厌恶的。
像是有人刻意要将你洗脑,把你的记忆重新换了一样。
林羡虽然什么也没做,但她忽然也意识到,除了她以外,其他踏入了这个秘境的人,是不是也陷入了一个个的幻境当中?
也就是吸入了方才的金迷雾后,修为稍微低些的修士,会不会逐渐在这里面迷失了自己?
只记得这个幻境塞给自己的记忆,而不记得自己原来是谁。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难怪,个宗门世家里面进了秘境的弟子,大部分命灯都还亮着,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了。
“少夫人。”身旁不知何时又响起了另一道丫鬟的声音,光是听这一道声音,林羡便知道,那个林小娘子入了金家了门,当了一个年轻的寡妇。
顾影自怜中的人挽起了一个发髻,穿的也是青色素雅的衣裳,林羡看着水面上这样的自己,脸色难得怪异了几分。
这种大家闺秀的模样,林羡想都没有想过,她也不喜欢。
听到身边有丫鬟的声音响起后,她缓缓转过了头,眼神落在丫鬟的脸上,那一张脸在她眼中平平无奇,也不灵动,让人很难记住。
林羡垂眸,问:“何事?”
“夫人让您过去祠堂祭拜少爷。”
从方才涌入她脑中的判断,此时距离那个金公子的死,已经几年过去了,这几年时间里面,那位是金公子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凡间还有父母亲人,以及自己亲自上门求娶的未婚妻。
林羡从方才接收到的记忆里面,看到了林小娘子与金公子的两情相悦,也看到了他许下过的山盟海誓。
林羡看见这几年来,这个林小娘子过得其实并不好,外人的闲言碎语,以及她那位婆婆在几年的丧子之痛中,逐渐的也找到了发现自己痛楚的方式。
她曾经请来了一个所谓的大师,大师就像是外面那些成长舌妇说的那样,说她的这个儿媳,天生克夫。
林小娘子并不好过。
她这个少夫人的日子,过得并不比下人轻松多少。
只不过眼下,是林羡在当着这个可怜人的角色。
她冷着一张脸,道:“不去。”
丫鬟脸上的神情也丝毫没有变化,她盯着林羡看,语气里少了该有的恭敬:“少夫人,老夫人让您即刻过去,否则后果自负。”
林羡依旧不为所动:“不去。”
丫鬟的神色这时候变了,她的声音甚至尖锐了起来,“少夫人!”
林羡却只是淡淡地抬头扫了对方一眼,“不去。”
下一刻,她眼前再次出现了白茫茫的一片,再睁眼时,林羡发现自己就站在一个地方的台阶前,他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悬挂着的牌匾上面的“祠堂”两个字。
林羡:“……”
强来的呀。
第763章 为一个死人祈福
既然来都来了,林羡也不介意往里面走走,她倒是想知道,接下来又是什么场景呢?
“跪下。”
林羡发现自己在听见这一声之后,膝盖竟然真的有片刻的发软。
“……”
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她越来越融入到这个故事里面了。
显而易见的是,这个林小娘子是个悲情人物。
金从崖数千年前飞升之时,修真界真真正正狂欢了许久,几乎到了人人津津乐道的程度,即便那时候林羡上前还没有出生,但作为一个修炼了数十年的修士,她能感受到这股追捧。
毫无疑问,金从崖的一生是风光的,他被路过的修士救了一命,而后入了仙门,修炼法术,通过漫长的修炼,成功成了第一人。
当一个人的一生过于漫长,那些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就会有他想要隐藏着的星星点点。
林羡要在这里找到破局之法,这人是要在这个幻境里面,窥探那位数千年前就飞升的前辈的心境。
他的秘境里面存放着自己的回忆,那么这里面,在林小娘子入金家大门之后的一切,他应当是全然不知晓的。
修士的一生过于漫长,而凡人的一生不到百年,他又是什么时候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妻的?
林羡没有跪。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面容刻薄的女人,这个金夫人的面容与神态,都比林羡片刻之前看见的要刻薄许多。
她冷声对自己的儿媳道:“你就在这里跪上一日,为我儿祈福。”
为一个死人祈福?
林羡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金夫人身旁的两个嬷嬷,就已经走上前来按住她的肩膀,脚上毫不客气地踩上她的膝盖后面的腿窝。
林羡显然是独立于这个幻境之上的更高的存在,她的神智不受这个幻境的影响,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够感受那股力量正在不断的侵蚀她的心智,想要将她融入到这个别人的故事里面,成为这个故事里面的人。
思及此处,林羡面无表情地挣脱了两个嬷嬷的钳制。
她的力量并未消失。
这些凡人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林羡挣脱得轻而易举。
那个金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她指着林羡大声喊道:“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儿子,如今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是吗?”
林羡没有搭腔,她知道这里面的人都是假的,无论她说什么也没有用。
恶毒的咒语还在接连不断地砸入林羡的耳朵里,她不禁想到,当年那个心事是为了一腔爱意而甘愿守寡的林小娘子,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会后悔吗?
林羡猜不透人心,有些人注定被条条框框捆绑一辈子。
很快,她眼前再次出现一片空白,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被捆在一根木柱上,身下是成堆的干柴。
周围围了一圈的人,那些人看她的目光里面带着许多说不出的恶意,有个穿着道服的老人,在前面做法,嘴里念叨着一长串的话语,林羡隐隐从里面听出了一些类似于“厄运退散”的话。
这是一场以人命为献祭的做法。
第764章 造反
到了这种时候,林羡基本上已经可以猜到这个林小娘子的命运,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奇迹发生?
流言蜚语向来杀人于无形之中。
林羡难得共情了一下这个林小娘子,她在想,对方在面对着这种场景的时候,心里面会不会有期待或者绝望?
然而很可惜的是,这里并不是林小娘子的幻境,这个幻境的主人只能根据自己的想象来构造了这样一个虚假的世界,就连这个林小娘子的情绪,也都是虚构的。
林羡听见周围有“烧死她”这样的恶毒声音响起,除此之外还有类似于“狐狸精”、“扫把星”这样的咒骂声。
这些声音落在林羡耳里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当身下的柴火燃起来时,林羡很真实地感受到即将要被灼烧的炎热。
她的神色看不出变化,更看不出类似于惊惧这样的情绪。
正因为看不出来,那些围观的人似乎不是很满意,他们口中的恶毒话语更加激烈的扔向要被烧死的“妖女”。
林羡还没有挣脱。
她的眸光落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得益于那些聊胜于无的记忆,林羡可以认出围观的那些脸中,有些应该算得上是金家的侄子外甥之类的,他们看向林羡的眼神里,闪烁更多的还是快意与贪婪。
金从崖是金家的独子,除了这个碍眼的少夫人,日后金家的财产,他们自然也能分一杯羹。
因此在烧死林氏一事上,估计还少不了他们的手笔。
林羡想知道更多,就得去摸索更多的故事,然而她根本不愿意循规蹈矩地走这个秘境安排好的故事情节,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随了那个人的心愿。
因此这位进来救人的长老,已经不想再继续奉陪下去了。
这火燃烧起来,火光明艳,尤其是在夜里,漫漫的火星让那些人的嘴脸全部现形。
火在一瞬间烧得更旺了。
林羡在心里算着数,在火焰漫上自己身体时正准备动手,然而变数就在此刻。
一支竹剑不知从何处飞过来,直直射向了燃烧着的火堆。
火星四散,蔓延得更开来,甚至砸向了围观的人群,那些人慌乱地四处散开,林羡抬眸,看见了一袭骑马飞奔而来的身影。
她眸色中闪过惊讶。
来人脸上带着帷帽,但他骑着马一落地时,周围猛然爆发出各种意味不明的声音,内容却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少爷?”
“从崖!”
“我儿!”
“……”
金从崖回来了?
林羡的目光中带了些怀疑,然而下一刻,那个称得上高大的身影陡然越过“他”的亲人,目中无人地走向了依旧被捆绑在木柱上的人。
林羡看见他一言不发地给自己解绑,在对方低头那一瞬间,她瞥了一眼,而后不觉愣住。
之后,后知后觉的诧异更加强烈地涌上心头时,她身上的绳索被解开,她被来人抱住,抱离了那危险的火焰,而后又更加强烈地被抱在怀里。
林羡:“?”
造反?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听见跟前的人在她耳边轻声唤了一声:“师尊。”
“……”
很好,没被幻境影响。
看来是真想造反了。
——
ps:新年快乐!!元旦快乐!!大家假期快乐么么哒!
第765章 被你气得头疼
这一切只发生在片刻之间,林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才如同疯子般想要林氏的命的人,此时却都把注意力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裴漓之被周围的人扯离了自己的师尊,而后,林羡确定自己听见周围有人喊她的徒弟叫做“从崖”。
“……”
林羡后知后觉,发现她的徒弟不知因何成了这段故事里面不应该出现的那个人。
裴漓之成了那个金家公子。
林羡只觉得造孽。
裴漓之显然看见了自己师尊的眼神,他的帷帽被人摘下,露出了那张属于他自己的脸。
只不过这张脸分明不是金从崖的,就像林羡,她那张脸只是属于自己。
裴漓之好不容易从一群人那里脱身,来到林羡身旁,师徒两人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迷失到这个故事里。
林羡:“裴漓之。”
跟前那道颀长的身影并未动弹半分,同时他也没开口。
直到方才那群人再蜂拥而至,像正常的亲人一般询问着“金从崖”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又为何不归家?
裴漓之没有回答,或者他的回答也不重要,他目光扫过这群“亲人”,而后道:“夜深了,我要休息。”
“金从崖”是这个故事里面的主角,他的话更相当于命令。
只不过,在这时候,还多了一个环节。
那个在几年的时间里怨恨起自己儿媳的金夫人此时依旧不改脸上的恶毒,她指着林羡的方向道:“从崖,就是这个克星害了你啊,你回来正好,把她休了,娘亲为你再找一门亲事!”
林羡:“……”
这怨恨究竟是多深,才会在人回来后依旧念念不忘。
可林羡没想到的是,就在那位金老夫人喋喋不休时,她眼中那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忽然开口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不休。”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金老夫人:“……”
林羡:“……”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裴漓之忽然抓起他师尊的手,转而往其中一个方向而去。
林羡循着记忆,轻而易举认出来,裴漓之带她走的,是属于这金家公子,也就是林氏如今住的地方。
直到关上房门,林羡才开口问:“裴漓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结果,被问道的人陡然松开了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需片刻又忽然移开了视线。
林羡听见他道:“师尊,弟子担心您。”
林羡听见这句话后的第一反应依旧是荒唐:“裴漓之,你觉得你的师尊,需要你的担心吗?”
裴漓之目光又往上移了半分,似乎也自知自己说不出什么狡辩的话,于是道:“师尊,弟子认罚。”
林羡又是一腔训斥被堵了回去:“……”
林羡不禁反省自己,她这些年对徒弟是不是都太过温和,以至于连惩罚都可以这样轻飘飘认下了。
“师尊?”见林羡久久不说话,裴漓之便又开口问了一句。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师尊抬手按了一下脑袋,“别同我说话,被你气得头疼。”
裴漓之:“……”
第766章 执念幻境
裴漓之是不是逆徒,林羡不知道,但他肯定是个孽徒。
不带他来便自己跟来,让他别下山便自己下山。
林羡如今的心境颇有“儿大不由娘”的感觉。
“师尊。”裴漓之不死心似的抬头又喊了她一句。
林羡被他喊活了,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教育徒弟的时候,于是她开口,目光落在裴漓之身上,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终于问出了正题:“你是怎么进来的?何时下的山。”
裴漓之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林羡的问题,反而道:“师尊,弟子也想来见识一下这个秘境。”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移,并且让他的师尊血压再次飙升。
林羡:“……”
“你先告诉我,你为何成了金从崖?”
说起这个,裴漓之也沉默了片刻:“弟子不知。”
他确实不知自己为何成了这个故事里面的金家公子,但这个秘境他知道。
裴漓之亲自来过。
当年金从崖的秘境一开,吸引的修士绝对不在少数,裴漓之独身前来的。
他那时候的修为已经不算低,自然也能有独自下山的能耐,他是第一批入秘境的人。
自然,也着了这个秘境的道,这个秘境有宝物,但是这个宝物想要拿到手,就要了却秘境主人的执念,否则,将被执念所吞噬,成为这里面不知多少个关于秘境主人中的一个角色。
也就是他们师徒如今的“金家公子”、“林氏”这样的人。
当幻境中的人有了实体,那抹执念的力量也会随之增强,幻化成实质的力量,并且拥有躯体。
这是执念的意图。
是的,那个为人所赞扬的金从崖,他是飞升了,但不可避免的是,他在飞升之前同样经历了自己的心魔劫。
他熬不过这个劫,不知从那里弄来了秘法,将自己的执念割裂开来,让一个不完整的自己随着九九天雷飞升了。
被他割裂的执念在数千年的蕴养与压制下,逐渐也生出了更多的念头与想法,它以金从崖留下的宝物为饵,吸引这些修士进来,然后吸收他们,壮大自己。
“你就为了这个进来吗?”林羡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没教好,才会让这个混账进来找死?
裴漓之抬眸,目光扫过林羡,而后脑海中不禁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尊在火焰中灼烧着,那些火焰就这样弥漫上她的衣鞋。
裴漓之对林羡的情感很复杂,但他绝不容许林羡死去。
他这些年来总是被愧疚反复折磨,但除了愧疚,还有更多的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这股情绪折磨得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上下抓动一样,挠得他整夜整夜的发麻。
这股情绪在林羡闭关那段时日存在得尤为强烈。
裴漓之每在后山种下一小片花,就像是在找方法去缓解自己的这股难受。
然而,每每抚慰了片刻,花种下后,那股情绪再次铺天盖地地来,像是要淹没了他一般,于是,花被种下了一片又一片。
第767章 背后故事
“弟子在外面发现了一个阵眼,”裴漓之缓缓开口道,“破了那个阵眼后,它自己会修复,于是弟子只能趁着它还没来得及修复时进了秘境中。”
裴漓之顿了一下,又道:“进来后遇上了四处弥漫的金迷雾,之后便是有一团记忆塞进我的脑中,那团记忆告诉我,我叫金从崖。”
“也是那团记忆告诉我,要回来见自己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裴漓之便忍不住沉默了,但沉默不仅仅是他的,还有他师尊的。
因为那个“未婚妻”,不偏不倚,正是他的师尊——林羡。
裴漓之没想到这一幕。
前世他进来时,没有受金迷雾的影响,但也扮演了某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但这一次也许是进来的时机不对,又也许是其他原因,他忽然成了秘境主人的角色。
但此秘境主人,非彼秘境主人。
按道理说,秘境主人应当是金从崖,但真正的金从崖俨然飞升,那么剩下在这里的金从崖,不过是当初被抛弃的,即将要形成心魔的心结罢了。
心结抛不下过去,因此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个秘境间接或直接导致了这对师徒如今的尴尬局面。
在裴漓之说出“未婚妻”三个字时,林羡不禁在心里面冷笑了一声,这还未婚妻了,都成寡妇了。
裴漓之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直面自己师尊女子模样,因此他面上不显,心中却仿佛有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他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裴漓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应当叫做,在女子面前的羞涩。
“……”
已经飞升过的曦和神君觉得自己像是被下了诅咒。
他依旧迟钝。
结合师徒两人如今知道的信息,林羡忍住了想揍徒弟的冲动,与他分析道:“你觉得,金从崖当年有回来救下林氏吗?”
裴漓之思考了一瞬,而后斩钉截铁道:“没有。”
是的,没有。
显而易见的事实。
数千年前最后一个飞升的大能,当他还是一个凡人时,他在凡间有父母亲人,有两小无猜的未婚妻,更有考取功名的宏图大志,但故事的转折点就在于他上京赶考的那一年。
他在路上遇上了穷凶极恶的劫匪,那劫匪想要他的财和命,然而某个宗门的修士经过,不仅救了他,甚至还发现了他的修炼天赋,将昏迷不醒的人带回了宗门。
“你为什么不回来?”林羡抬眸问。
裴漓之:“……师尊,不是我。”
因为裴漓之此时此刻的身份是“金从崖”,他像林羡一样,被塞入了一团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然而那团记忆因为是属于“金从崖”的,因此相对比林羡脑海中关于“林氏”的故事,裴漓之的记忆会更加有可信度些。
所以她问起金从崖的事时直接用了“你”。
裴漓之很有意见。
然而师尊并不会在意他的意见。
“金从崖拜入的宗门为了让他专心修炼,掩盖了他在凡间的所有记忆。”裴漓之道。
第768章 金从崖视角
那个宗门并不将凡人的一生太当一回事,他们活了太久,凡人区区几十年的光阴,何足挂齿。
站在他们的角度,让一个具有修炼天赋的天灵根潜心修炼,这是大功德。
而由此造就的,凡人的悲剧,他们看不见。
林羡听完,也沉默了片刻,“后来呢?他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炼虚境巅峰时,他的修为久久没有长进,寻了许久的原因,最后发现对自己一生的参透出了问题。”
那时候炼虚境修士同样也是宝贝般的存在,何况还是临门一脚晋升大乘境的修士。
他当时的修为如此高,不费什么力气就解除了当年对自己记忆的封印,封印解除的当日,金从崖便险些走火入魔。
然而那时候,当初封印他记忆的师尊对他也有莫大的恩情,他下不了手,浑浑噩噩间回到了凡间的家乡。
沧海桑田,曾经是他家乡的地方如今不知住进了什么人,他从一介凡胎到炼虚境巅峰,饶是天赋过人,也花费了数百年光阴。
数百年,一个家族如何能延续这么长时间?
但他还是找到了地方。
那一处原本是“金府”的地方住的人不再姓金,他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一户人家应当是金家旁系延续下来的血脉。
他打听时,旁人觉得莫名其妙,也鲜少还有人知道几百年前的往事。
直到他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口中听到,类似于童谣的话:“林氏有一女,天生克夫,妖魔转世,鬼魅化身,克死金公子,当寡妇,当烧!当杀!”
几百年过去,即便金从崖知道那些都是虚假的控诉,他也无济于事。
他修道以来,谨遵师命,从不懈怠,也向来不草芥人命,自认为坦坦荡荡。
可他却不知,父母为他丧智,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因他受尽冷待,因他丧命。
他的心结越结越大,直到自己都解除不了的程度。
他找了地方闭关。
闭关再出来后,他成功晋升大乘境,大乘境后,又过了许多年,他成功渡过了九九天雷劫,成了让人惊叹的上神。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金从崖的执念,源自于他的悔,他悔恨自己间接害了亲人与未婚妻。
“师尊,此处不宜久留。”裴漓之道。
林羡自然知道不宜久留。
这个地方呆得越久,她也就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秘境的联系越来越深。
“破局之法,只是‘金从崖’及时回来救下‘林氏’吗?”林羡持怀疑态度,“仅仅这样,就能让执念幻化出这样的秘境吗?”
不是她小看人性,而是她明白人性。
金从崖是个怎样的人,林羡不知道,但从裴漓之口中说出口的,显然都只是“金从崖”的视角。
事实的真相又是怎么样的呢?
裴漓之张了张嘴,想告诉林羡更多,但他犹豫了片刻,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是金老夫人身旁的其中一个嬷嬷的声音。
林羡和裴漓之往门的方向看过去,外面火光一片,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门关着,看得见人影,却看不见人脸。
第769章 师尊等你保护
这人头攒动的阴影,还有说不出的阴森。
这个幻境似乎也能够察觉到这两个人的意图一般,如今外面的那些人,是过来拦路的。
裴漓之没有说出太多,他确定自己的师尊足够聪明,能够从他的话里面察觉到蛛丝马迹。
其实说到底,这个秘境原本也不应该存在,但宝物是有的,只要有宝物,就足够让人生出贪婪,也就足够让他们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
林羡沉声道:“等下你跟在我身后。”
如果金从崖的执念是救下曾经的未婚妻,那么方才,裴漓之救下林羡时,这一重幻境就该消失了,而不是还继续困住他们。
按照普通修士对秘境的理解,在解决了幻境之后,宝物也该浮出水面了。
然而并没有,不仅没有宝物,连幻境都未曾破除。
如果求知欲没有太强,林羡大可一剑破了这幻境。
她是大乘境。
当初留下这秘境的金从崖,也不过是个大乘境,大乘境与大乘境之间,即便有区别,又能相差多少呢?
不过这种做法的风险毕竟太大,谁知道这个秘境被砍的同时,会不会也拉着一众修士去陪葬?
林羡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她同时也在考虑着问题。
裴漓之被迫站在自己师尊身后,他们迟迟没有开门,门外的火把却亮了起来,金夫人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儿,你为什么要走?”
裴漓之对于自己突然被冠上了这样一层身份,也觉得晦气得很。
他飞升八百年间,并不主动去与任何人打招呼,飞升对他而言,也许只是另一层孤寂的开始。
金从崖这个上神,他其实没有什么印象,或者直接说,他并不认识多少其他的神,也许有所耳闻。
但飞升并非是修炼的终点。
那些神,也是有可能死的。
裴漓之不是不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只是当初重生的契机,依旧太过于模糊,他到了现在,也只能摸索出一点。
是人为。
那门后的压迫越来越强,直到那扇门吱吱呀呀响起来,最后被破门而入。
林羡和裴漓之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们看着眼前已经不像是活人的人,而后面无表情地与他们的视线对上。
这对师徒显然是不怕死的,在这种时候也丝毫没有任何犯怵的心态。
“师尊,”就在这时候,原本应该好好躲在林羡身后的人忽然抓了一下她的手,而后不由分说地走在她面前,“弟子一个人就能对付。”
林羡不是不相信她的徒弟有这样的能耐,只不过是她已经许久没有将自己放在一个“被保护”的位置了。
因此,此时此刻有一些说不出的愣。
片刻后,这位大乘境的大能失声笑了。
“好,那师尊就等着你保护了。”
她不知道这个短短的一句随意的话,让她的徒弟瞬间燃起了多大的斗志。
裴漓之抽出了红霄剑,而后有了举动,这个幻境里面的人本就不是真的,被裴漓之一剑刺去,陡然消失在他们跟前。
第770章 探秘境
裴漓之就这样丝毫不留情地将那些“金从崖”的亲人杀了个干净。
那些人临死之前睁大的双眸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都很容易让人迷失在这个幻境当中,然而显而易见的是,方才那群人不带任何理智地想要闯进来,打的也是不让她们离开的主意。
而不让他们离开的方法有许多,而“同化”是其中最让人绝望的一中。
谁愿意到别人的故事里面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哪怕是主角,已经不是自己,成为一个早就已经死去的人,有意义吗?
显然林羡和裴漓之都没有奉陪的意思,他们只想速战速决。
因此在杀光了所有人之后,这对师徒也没有发现那些人有要复活的节奏。
既然不能复活,那这个秘境里面的那道执念,此时此刻又藏在哪里呢?
师徒两人沉默了片刻,最后异口同声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秦忆。”
如果说,他们这个幻境里面,连“金从崖”这个角色都能出现了,也成功救下了“林氏”,按道理来说应该已经成全了金从崖那道执念,但那道执念此时却没有出现。
也许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吸引了它。
林羡却忽然想起来,方才进来时,听见仙盟的人提起过秦忆。
“你是如何知道秦忆也在的?”林羡问。
显然她这个徒弟并不是与自己一起进来的。
裴漓之:“入了这个秘境的修士,他们的宗门都有公布名单。”
除了那些没有门派的散修。
林羡收回目光,不太走心地哦了一声。
这个幻境自然不是真那么巧夺天工的,有瑕疵,也有破局之法。
可林羡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徒弟就非常主动地走到了一处,搬起了压在上面的石头。
那是“金从崖”院子里面书房门口,在金从崖成为修士之前,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十年寒窗苦读的书生一样,日日苦读诗书,他那时候的志向是当一个无愧于天地的官。
这在凡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好事,一朝高中,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将改写。
因此,金家必定花大部分精力去培养这个独子。
然而,在后来,当金从崖意识到,凡人的一生不过白驹过隙时,他的志向自然是变了的。
作为修士,他也许也自认无愧于天地。
事实是不是这样,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飞升了。
如果那道执念足够清醒,那它便应该知道,哪怕它让这个幻境里面的人都走不出去,沉浸在它编好的故事里面,改变不了的还是不会改变。
在这种时候,它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在发现这个秘境进了一个神胎的情况下。
林羡与裴漓之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了想法。
那个书房,是金从崖第一个志向的承载地。
如果有残留的执念,那这个书房,显然更可疑。
果不其然,师徒二人在这个书房里面看到了一个血红色的符咒印记,裴漓之上前看了一眼,认出了上面的用处,而后退了一步,看向自己的师尊,等待她的指示。
第771章 救人
林羡点了点头,而后裴漓之再度上前,食指与中指凝聚起灵力,从而在空中画了另外一个繁琐的符咒,那个符咒随着自己主人的意愿,就这样落入了血红色的符咒上面。
覆盖上去的同时,一道柔和的白光从中透出,林羡看过去,在书房的书案前,陡然出现了一道虚无的身影。
那道身影的身份根本用不着怎么去猜。
林羡与裴漓之看清了金从崖的模样。
这道虚影当中的金从崖年纪不过十几,还是少年模样,他穿着颜色并不深沉的衣裳,在桌前埋头苦读,认真的劲儿让人不难看出,他确实是有机会考取功名的。
那时候的少年脸颊和身上的气息尚且稚嫩,眉下有一颗红痣,更是让他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好看。
意识到自己师尊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看,裴漓之措不及防拧了一下眉,而后对林羡道:“师尊,他只是一道虚像。”
同时还是金从崖的执念之一。
之一。
也就是说,只是一部分而已。
林羡也没想到,这执念竟然也是分成了几部分的。
这个想要考取功名的执念,似乎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我知道,”林羡垂眸,“一道虚像,自然也能让人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那道微不足道的虚像,被解除了封印之后没多久,就这样消散在空气中。
没了。
林羡收回目光,想来自己方才的猜测多了些有出入的细节。
金从崖当年究竟是舍弃了自己多少个执念在这里,忽然不得而知。
“师尊,我们出去吧。”
在那一道虚像消失之后,这幻境,也跟着破了。
只是破了这层幻境,还不至于让这个秘境破除,师徒二人走出这幻境之后,转眼便出现在了方才来时的地方。
也就是那个被金迷雾充斥着的丛林当中。
“师尊,我们去下一个幻境。”裴漓之道。
林羡自然没有意见。
不管金从崖留下来的执念究竟有多少,终究这里会有一道最难解决的。
师徒二人在摸索到这个秘境规律后,还真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下一个幻境当中,那个幻境里面不仅困了一个人。
裴漓之没有任何犹豫,就这样破除了那个幻境,将深陷在幻境当中的几个修士都救了出来。
那几个修士恰好是第一批进来的修士,因为在这个幻境里面迷失了太久,脑中的记忆也被幻境洗刷一清,他们代入另一个人的人生太久,以至于如今在幻境消失之后,他们一时间都难以在其中脱身开来,胸腔中一片空虚。
之前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真情实感地走了一段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结果现在陡然发现,全都是假的。
后怕的情绪在几个人之间蔓延。
他们不禁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救命恩人上。
裴漓之……有人有印象的。
至于他身旁的女子,用斗笠挡住了面容了,他们看不出她的面容,自然不知道这个到底是谁。
但对方身上的气质非同一般。
第772章 徒弟替师尊办事,合理
就在方才,林羡就已经用过幻术,想要将自己的模样幻化回来,最好能幻化成她进来时的模样。
然而这个秘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幻术施展不出来。
因此她套上了斗笠,将自己的模样遮得严严实实。
裴漓之自然是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的。
他没有再当着别人的面喊林羡为师尊。
“裴道友,在下是剑宗……”
“在下是……”
“……”
被救的几人纷纷自报家门,而后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林羡身上。
“不知这位是?”
“我的同门,”裴漓之道,“不方便透露面容。”
换而言之,也就是连姓名都不方便透露。
其他人方才才蒙了他们两个人的搭救,此时自然不好说别的,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再问下去。
“裴道友,不知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这几人还活在方才的后怕当中,此时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
裴漓之在这种时候进来,自然也没有要害他们的必要。
他们当然是想第一时间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事与愿违。
“去救其他人,”裴漓之冷声道,“师门有命,前来救人。”
林羡:“……”
这师门有命,本来应该是她的任务。
徒弟嘛,代替师尊办事,合理。
其他人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裴漓之是夕遥宗的弟子,他进来这里,自然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救他们几个的,起码,应该连带着夕遥宗的同门也救了才对。
他们路上想问裴漓之关于这个秘境的信息,然而这个夕遥宗的弟子,并不是特别想开口理会他们,那几人自然也不强求,于是将目光落在批着斗笠,一直以来一言不发的林羡。
“姑娘,不知你是否知道些什么?可否与我们说一下?”
裴漓之:“……”
他忽然面无表情开口道:“这个秘境里面有东西想将你们留下来,汲取你们的力量,从这个秘境挣脱出来。”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让几个人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个东西,是什么?”他们当中有人小心翼翼问道,期待着裴漓之或者他身旁这个不露脸的女修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
只不过这时候,裴漓之的表情稍微有些意味深长:“就是你们所追求的,神的启示。”
这个秘境里吸引着众人的,除了宝物,还有的就是,他们希望在这里得到飞升的启示。
裴漓之没有再多说,他们进了下一个幻境,接二连三地救了人出来。
除了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命灯灭了,其他能救的,都唤醒了。
从另一个人的身份挣脱出来后,他们大部分人的精神都呈现出空虚的状态,若不是现在也是生死关头,他们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这些被救的人里面,根本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裴漓之作为区区一个元婴修士,怎么会被宗门派过来搭救这群人?
连炼虚境都折在里面了。
夕遥宗怎么会开玩笑似的仅仅派他这样一个小弟子过来?
就算加上他身旁不说话的化神境女修,也怕是不够的。
ps:让我水两章吧呜呜呜,最近生物钟有点乱,过几天一定调整好节奏呜呜呜……
第773章 师叔不高兴
在裴漓之和林羡身旁的人达到十几个时,他们进入其中一个幻境,都能轻而易举引起幻境的注意。
越来越多的人清醒过来,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林羡与裴漓之这对师徒一样不受金迷雾影响的,他们好不容易从幻境中的角色挣脱出来,又很容易被这雾影响了,再次陷进去。
实在意志和修为薄弱的,裴漓之后来直接将人敲晕放进了某个法宝里面,这种二话不说的性格让有些修为与他差不多的修士都有些犯怵。
也许是有人终于意识到,裴漓之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违和感,很是大胆地问:“裴道友,不知贵宗除了你与这位……道友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进来?”
若是只有他们两个的话,如何能确保他们一定能够活着出去?
如果是九司尊主在,那他们就不用担心了。
结果,那个沉默寡言的剑修这时候抬眸看了问话的人一眼,声音冷淡:“怎么了?有问题吗?”
“……”
其他人被裴漓之这么一句话堵了回去,想说的话一时间被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林羡在旁边听着,也没有开口搭腔的意思,加之裴漓之似乎一直将她护在身后,因此有人猜测这个看不见模样也不开口说话的女修,也许是裴漓之宗门内交好的师姐或者师妹。
下一个幻境被破除,里面的人却意外不用去刻意唤醒。
那个人不怎么显山露水,但被裴漓之唤醒的部分仙盟弟子看到他后,却都不约而同露出了笑意。
“师叔!”
晏道方才还没走完自己这个幻境里故事线,就这样转身看见了自己宗门内的倒霉弟子们,一时间觉得万分晦气。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好坏,但总归不是很想看见人的模样。
晏道在这个幻境里面,也是“金从崖”,只不过不是凡人“金从崖”,而是修士“金从崖”。
被金从崖舍弃在这一处的东西,又何止是区区凡间那一点执念?
此时,晏道长老从金从崖的身份脱离出来,满脸深愁苦恨地盯着这行来人。
“方才,就差一点,我就能参透这本剑术了。”
“……”
刚刚还欣喜若狂的仙盟弟子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只不过,晏道这深愁苦恨的表情没有维持很久,他还是知道自己进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是救这群干啥啥不行作死第一名的师侄。
只不过他多少比其他人多些脑子,他听完其他弟子说完被救经历后,狐疑的目光落在裴漓之身上片刻,随后才开口问道:“裴漓之,只有你一个人进来?你师尊呢?九司尊主没来吗?”
被点到名的林羡:“……”
晏道显然不是很相信一个元婴境界的修士可以丝毫不受影响地在这里穿梭自如。
“我师尊没来,怎么了?”裴漓之即便是面对着像晏道这样的强者,也是这样一副冷淡的模样。
晏道没再说什么。
如今既然这些弟子找过来,那他也没有再让晚辈主持大局的道理。
第774章 最大的那道执念
从晏道这里,他看到的是金从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修炼困境,晏道一面作为金从崖,一面又清晰地看着他的各种困境以及做出的抉择。
晏道自然也被塞入了些关于“金从崖”的记忆,然而这记忆是真是假,他也不知。
晏道听着修士们说出自己在幻境中的所见所闻,而后到了裴漓之这里,他照例问了一句:“裴……师侄,你呢?”
裴漓之:谁是你师侄啊?
裴漓之看起来并不怎么想回答,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裴漓之不着急,他的师尊却已经催促他了。
裴漓之:“……”
“我也是‘金从崖’,他当修士前在凡间有个未婚妻,因为他上京赶考丧命后,那个未婚妻被当作克夫的扫把星,被烧死了,我赶回来救了她。”
这番话,倒是刷新了其他人对金从崖这个飞升大能的认知,一个心心念念着未婚妻死活的修炼天才,也是稀奇。
只有晏道开口问:“救下之后呢?”
裴漓之:“……”
他这一沉默,晏道便继续问下去:“他其实没救是吧?”
裴漓之:“……对。”
其他人:“……”
这两个人的对话,怎么让人越来越听不懂了?
听完裴漓之的话,晏道也就明白了,这个秘境里面,说到底不过是“金从崖”想要补全自己过去的念想弄出来的一个东西。
他方才在这幻境中差点参破了那一本剑谱,若不是这群人突然进来,想必现在他已经参破了剑术,可想而知,就算他参破了,对于“金从崖”而言,也未必真的。
裴漓之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一切都说出口,这样会让他自己成为最可疑的人。
于是一行人,也就开始按照晏道的指令去走。
“晏道师叔,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去找……”晏道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他最大的那一道执念。”
众弟子:“……”
他们大多数人还没听明白这个秘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晏道已经说了要走了。
算了,也不重要。
林羡被徒弟护在身后时,有好几次都想强调一下自己作为师尊的身份,只不过这么多人在,她也不好说什么。
罢了。
养徒弟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看见他们孝顺的吗?
这里的幻境多得让他们也无法判断,毕竟人心是复杂的,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藏了多少个幻境。
接下来的幻境,有些甚至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要撞入幻境也很简单,只要他们还在金迷雾里面,就肯定能够进入到秘境当中。
当醒过来的修士多了之后,在进入下一个幻境时,便有了走散的可能。
晏道也不会刻意去找他们回来,因为他差不多摸索到了这个秘境的破解之法。
然而,当又撞入下一个幻境时,他看着身后不见踪影的林羡和裴漓之皱了眉,问其他弟子道:“刚才在这里的那两个夕遥宗的弟子呢?他们去哪了?”
仙盟的弟子弱弱开口:“师叔,他们可能走散了。”
第775章 去找他们两个
晏道听完之后,眉头就一直紧紧拧着。
“师叔,您想要做什么?”
晏道毫不犹豫道:“去找他们两个。”
“……”
师叔,方才也是您说走散了也没关系的!
那些修士是敢怒不敢言。
毕竟他们连这个鬼地方是怎么回事也没全然弄清楚,晏道却是最有可能带他们出去的人。
在这个秘境里面,丧命的几率小,却不是全然没有。
何况,还没到他们所有人都全然将自己代入幻境中角色时,他们就已经被唤醒过来了。
秘境的目的没有达成,自然也还没到要他们性命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是现在,再拖下去,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
就这样悄无声息脱离了人群的师徒二人,此时此刻出现在了灵一处幻境当中,若不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进了这个幻境,他们可能以为自己还在那个被金迷雾包围着的丛林里面。
“师尊。”没人时候,裴漓之终于也开口恢复了原来的称呼。
林羡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道:“走吧。”
他们是故意脱离的队伍。
自然不是因为方才那一行人跟着不行,而是这个幻境有点特殊。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林羡察觉到了这个幻境的存在,拉着裴漓之走了另一个方向,就那么一步之差,他们就进了另外一个幻境。
这个幻境的特殊之处,自然在于,它是方才他们遇到的所有幻境里面,灵力波动最强烈的。
师徒二人并排走在一起,往那边迷雾深处走去。
按道理说,若这个幻境本就是这个模样,那它应该是属于“金从崖”大乘境后的时刻。
这一段时间,自然属于“金从崖”最大的执念。
试问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最大的执念是什么,起码有超过一半的人都是飞升。
尽管林羡并不认同这一点,但并不妨碍,她知道别人是这样的人。
在走近一个山洞时,林羡停下了脚步,而落后她半步的裴漓之,自然也停下了脚步。
那个山洞的灵力波动,对林羡来说还算熟悉。
大乘境。
还是一个很强的大乘境。
林羡想要越过那道设立在外面的结界过去时,忽然被自己的徒弟拦了一下,“师尊,我去。”
林羡这回没有如他的愿,“不行,你不是对手,跟在我后面,要不就别进去。”
裴漓之:“……”
他落后一步,后知后觉反思自己,他的修为,是时候涨一涨了。
没等裴漓之再说什么,林羡就率先踏了进去,那道结界对林羡来说,并不是什么进不去的屏障。
对裴漓之而言也不难,只不过他的师尊觉得他“弱”。
裴漓之:“……”
林羡敢踏进去,当然不是盲目自信。
她何尝不知道,即便同是大乘境,“金从崖”也应该是比她强上不少的大乘境,但一个已经飞升的人遗留下来的执念成精,它的实力,又能有多强呢?
林羡手中落川剑现形,随着自己的主人一起慢慢探索着这个最为神秘的幻境。
“”
第776章 最佳选择
在那个幽暗的山洞里看见秦忆,这对师徒是一点也不惊讶。
他们静静看着正在闭目修炼的女修,她身上的衣物已经换了,不是仙盟弟子的服装,而是深色的长袍。
模样上没有变化。
在林羡和裴漓之踏入这个山洞后,这个山洞的灵力明显发生了些微的波动。
秦忆身上的气息显然易见也发生了改变,她身上萦绕着的灵力都带着大乘境的气息,这不是她现阶段能达到的程度。
就在林羡要上前时,原本闭着眼睛的秦忆忽然睁开了双眸,她眼中闪过了几分迷茫,而后慢慢变得清明。
她看向了裴漓之:“裴道友,你怎么会在此处?”
林羡依旧遮着面容,身上的气息也收敛着,落川剑……也依旧是不那么好看的模样。
秦忆认不出来她。
裴漓之与秦忆之间,也算是有过“不打不相识”的交情,同时当初人魔大战时,他们也勉强算是并肩作战过的。
裴漓之面无表情道:“来救你。”
“救我?”秦忆愣了一下,“为何?”
两人交流了几句后,裴漓之从秦忆口中得知,她一直都保留着神智,虽然脑海里被塞入了一段记忆,但她发现这个山洞里面的灵力不仅充裕,而且时间的流逝也比外面的世界有所不同。
即便她在这里面修炼了几年,也许出去之后也不过是几日十几日而已。
秦忆的话,让裴漓之忍不住沉默起来。
听秦忆的意思,她似乎还不是很想离开这里。
不仅不想,她还向裴漓之发出了邀请:“裴道友,要不然你们也在此处修炼一段时日?这里空间足够大,足以容纳我们三人。”
裴漓之:“……”
他不死心似的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随我们离开?”
秦忆:“你们真的不随我留下来修炼?”
裴漓之不再说话,忽然抽出了自己的红霄剑,二话不说劈向了秦忆。
秦忆眼中闪过迷茫,然后迅速抽出了自己的剑作为抵挡。
“裴道友,你在做什么?”
裴漓之道:“你知道吗?有些东西,是不是人,很好判断的。”
即便是重活一世,再次面对着这个秘境,他也依旧忍不住想说一句——演技真差。
一句话,让对面的秦忆眼中杀意陡增,她手中的龙渊剑瞬间划出了一道龙尾直冲裴漓之而来。
她在这个幻境里面的修为达到了大乘境,裴漓之原本,不应该是她的对手的。
即便再勉强,一个元婴中期能接下大乘境一招,也好生离谱。
然而,裴漓之在接连接下几招后,他也差不多到了强弩之末,一口鲜血吐出,而龙渊剑再度提来时,另一把剑,四两拔千斤似的将她的剑堵了回去。
林羡不是没有注意到,秦忆,或者说是“金从崖”看向裴漓之的目光越发狂热。
她在那一瞬间就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
在出现了裴漓之之后,秦忆已经不是最佳选择了。
林羡一把将裴漓之提起来,护在身后,随即不紧不慢地再次用剑指向了操控着秦忆身体的那道飞升执念。
第777章 幻境对决
林羡在应付秦忆的时候,裴漓之就在她身后,大概是没想到林羡的实力同她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
秦忆的精力在这个幻境里面,比她自己本来的实力也要强上许多,这道成神的执念,它盯上了秦忆这具身体,想要借她的身体摆脱这个秘境的束缚,从而拥有实体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之后,它能够用别人的身体去修炼,只要秦忆的魂魄消失了,她那具身体,自然就会被完全接管。
林羡下手也没有与对方谈交情的意思,“手下留情”这种词,在面对这种你死我活的局面,就显得有几分多余了。
何况,这玩意儿看上的不仅仅是秦忆了,还有裴漓之这个不肖徒。
好说歹说养了这么多年,如今可顺眼多了,现在要给他人做嫁衣,怎么,她林羡是做慈善的吗?
落川剑与龙渊剑直直撞上,龙渊剑用的剑术也不是仙盟的剑术,而是如今充斥在秦忆脑海里的某种早已经失传的剑术。
那道执念致力于要控制她的神智,而秦忆显然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对象,对方能掌控住她的身体,显然也是抓住了她识海的弱点。
修士有心结有心魔都属正常,林羡不在意秦忆被抓住的究竟是什么弱点。
如今局势,要么打败这个拥有大乘境实力的“秦忆”,要么就得多困在这个秘境一段时间。
落川剑平平无奇的一剑过去,甚至还让人看不出它的凌厉,直到到了对手的跟前,对面才可以真正看到了她这一剑隐含着的光芒。
落川剑乃杀戮剑。
它比红霄剑更大的优势,显然在于执剑之人,它们的主人,如今释放出来的实力大不相同。
林羡的实力,毋庸置疑,她自然而然是属于能够与这秘境一较高下的强者,然而这里并不是外面的世界,这个幻境,自然也能尽自己所能去遏制林羡的实力。
在林羡再次挥剑过去时,这个山洞发生了变化,周围陡然出现穿破石壁而来的长藤直逼林羡与裴漓之而来。
她身影一动,轻而易举躲闪了第一次的长藤攻击,又是片刻过去,第二根长藤又同时向林羡袭来,那些弯弯绕绕的长藤却不像它们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软绵绵,反而是在即将触碰到人时,立刻变得坚硬无比,仿佛要将他们的身体刺穿一般。
裴漓之在这时候,红霄剑直直指向了那些还妄图着扰乱林羡心绪的长藤。
这个山洞看起来也撑不了多长时间,长藤越来越多,裴漓之没有再让一根长藤近过林羡的身。
也许是意识到裴漓之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那些长藤都卯足了劲要裴漓之的命,每一下的攻击都用足了力气。
兴许是看见这长藤奈何不了这对师徒,幻境当中又出现了别的东西。
妖兽。
耳边汹涌的兽鸣响了起来,裴漓之要应付的敌人又多了一样,那些看上去并不真实的妖兽,仔细一看,每一个的实力几乎都比裴漓之差不了多少。
第778章 成王败寇
林羡全身心都投入到与“金从崖”的对决当中,她当然不是察觉不到裴漓之的现状,只不过她大致还是能够了解徒弟的实力。
按照裴漓之如今的实力,这些长藤和妖兽,根本不可能足够要他的命。
而对于这个幻境来说,能弄出什么动静,想必也是有限的。
只要林羡解决了眼前的“金从崖”,这个秘境的秘密,也差不多都摆在她面前了。
空中的两道身影,一来一回都在交手着。
林羡在这种时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赝品就是赝品,难不成还想飞升上界与真货一较高下吗?”
“你瞎说!”林羡那一句话成功让秦忆那张脸变得扭曲起来,“我才是真正的金从崖,飞升的那个,不过是个残缺的废物!”
林羡不再说话,手上的剑再次凝聚了足够的灵力,而后就这样刺向了秦忆。
对方被林羡激怒,出手的每一招式都足够狠辣,林羡这具身体的实力虽然足够高,但“金从崖”显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东西,它一眼看出这对师徒里面,唯有裴漓之的资质更好。
也许相比之下,还是秦忆的飞升执念要深些,但裴漓之身上带着的神性,却莫名要比秦忆的要明亮。
“金从崖”口口声声道飞升上界的金从崖是残缺的废物,而同理,它也同样不是完整的。
它根本也认不出来,裴漓之身上的“神性”究竟来自于哪里,但这并不妨碍它做出选择。
裴漓之如今的实力虽然比不上秦忆,但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他是个男人。
“金从崖”可不是什么在天地间孕育出来的东西,他应当还有作为金从崖时的记忆,也有自己的意识,它曾经当了个男人,如今有最佳选择,自然还是想要裴漓之那具身体。
因此即便裴漓之此时此刻成了阻碍它的人,那些长藤和妖兽都没有要裴漓之性命的意思。
“金从崖”要这具身体,自然要保住裴漓之这条命,确保裴漓之这具身体为它所用前,他的神智都得在这具身体里面。
“成王败寇,你输了一次,还不甘心是吗?”林羡轻飘飘又开口一句话刺激着对方的神智。
“金从崖”自然是有自己的神智,不然这个秘境的开启,又是谁在操控呢?
果不其然,它再次被林羡的话激怒,操控着秦忆的身体,发起的攻击却越来越猛烈,似乎是找到了更好的躯体,也不在意如今操控着的这具身体的损坏程度一样。
林羡看准时机,一剑直冲着龙渊剑狠狠劈去,“嗡”的一声剑鸣响起,同时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震荡开来,握着龙渊剑的秦忆,脸上的神情却出现了片刻的迷茫,而后像是控制再度袭来,她整个人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杀意也弥漫上来了。
林羡接下来,再次重击了龙渊剑,龙渊剑显然不像落川剑一样那么耐打,它主人的大乘境修为也只是一时的,它在落川剑三番四次的击打之下,剑身有了裂痕。
第779章 想跑
秦忆的神智,也在龙渊剑出现裂痕的过程中,也恢复得越来越多。
那抹执念就藏在她的识海当中,即便如此,在龙渊剑的裂痕越来越多时,这个原本面无表情的女修,眼神中还是出现了另外一种意味。
这变化就被那抹执念看在眼里,它当然也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这个女修。
直到林羡再开口说一句:“秦忆,你再不清醒过来,就等着给自己的剑收尸吧。”
“……”
这回,原本将醒不醒的秦忆却陡然换了一副神态。
要不然怎么说,杀人诛心呢。
剑,是剑修的命。
要毁剑,还得看她答不答应。
清醒过来后的秦忆,再次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神智掌控,只不过这一切压力,在她看见自己本命剑上的丝丝裂纹后,都如同虚设。
这一眼,是剑修都能看懂的怒意。
然而,对于秦忆清醒后,脑子也跟着转动了,她认不出跟前的人是谁,但也意识到,是对方唤醒了自己。
因此手中的龙渊剑没有再伸向林羡,她反应很快,立刻自行封印自己的所有修为。
同时也封住了自己的识海,封了那道还想往外逃的执念。
正因为如此,秦忆识海中的“金从崖”正疯狂地通过攻击她的识海以换取出去的机会,秦忆并不好受。
她迅速往周围看了一眼,除了这个不认识的女修以外,还有一张算得上熟悉的面孔,所以她的警惕心稍微放下了些。
“前辈,”她对着林羡道,“我把它封住了,接下来您知道该怎么做吗?”
秦忆何尝不知道,现在最正确的方法,就是将那抹东西逼向自己身体内的其他地方,其他被伤后不至于要她命的地方,而后刺伤自己,顺便要了这东西的命。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自然不是上上策,但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个办法便是最好的办法。
但秦忆权衡之下,还是将选择权放在那位实力深浅未知的前辈身上。
因为对方与裴漓之显然是一起的,她还是能够交付那么一些微不足道的信任。
这时候,周围的长藤和妖兽都陡然增多,全部向他们三个人袭来,按照裴漓之的实力,很难全部抵挡住。
以少对多,本来胜率就不高。
林羡在这时候开口了,她道:“解开你的封印,快。”
林羡懒得解释太多,秦忆在犹豫片刻后,立刻按照林羡说的做,就在那么一瞬间,原本被封在秦忆识海中的东西要逃出来。
那是一缕烟雾似的东西,并不起眼,也只是出现了一瞬,然而林羡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对着那缕白色的烟雾做了一个捕捉的动作,而后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再下一步,直接再次重复了方才的动作。
她手中出现了实体一般。
“想跑?”冷淡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响起,林羡道,“这么玩不起吗?”
怼人方面,林羡一向在行。
她成功将“金从崖”再次激怒,而且对她发起了咒骂。
第780章 你们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指点点?”从四面八方响起了这样一道声音,那道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在无能怒吼,“你以为你们就比我要好很多吗?都不过是想篡改自己的命运,怎么你们做得,旁人就做不得了?”
林羡听着这句话,缓缓蹙起了眉:“‘你们’,是什么意思?”
可那抹东西并不想满足她的求知欲,它用一种猖狂到极致的语气道:“你以为我这个秘境,真的只是一个陷阱吗?”
林羡不为所动:“不是陷阱,难不成还真是藏宝的地方吗?”
“哈哈哈哈哈……”那道声音更加癫狂了,“你们猜啊,答案就在这个秘境里面,只要你们去找,就肯定能找到的!”
就在这时候,裴漓之忽然开口了:“还与它废话什么,它在拖延时间。”
被踩了尾巴的“金从崖”,陡然又将话题转到了裴漓之身上,“你以为你就干干净净了吗?你以为你如今的命是怎么来的?还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林羡看着手中,一个隔音的结界就这样套住了这个被捕捉到的“金从崖”。
裴漓之被扰乱的思绪也只能跟着戛然而止。
他看向了自己的师尊,林羡道:“既然嘴里没有一句让人听得懂的话,那就别开口了。”
裴漓之愣了一下,而秦忆神色未见异常,林羡的神色更是敛在斗笠之下,谁也看不见她的面容。
周围原本乱窜的长藤与妖兽,早就在“金从崖”被林羡握在手里的同时消失殆尽。
林羡面无表情地那个结界上面用自己的血下了禁忌,确保被抓到的“金从崖”不会出来。
只有裴漓之在这个过程当中,既希望把方才的话听全,又不希望被第二个人听见。
这个秘境,他不希望林羡来的原因就是,这个秘境之主的邪门。
它是已经飞升的神所遗弃在凡间的一部分,它当然算得上是“金从崖”,可它却也不完全是金从崖。
这抹执念能够在这里孕育出自己的神智,甚至能够采取行动,显然也有自己的机遇,但裴漓之前世亲眼见识过它的能耐。
它自然不是什么全知的存在,但它能够窥探到,身在这个秘境当中的所有人的记忆。
就比如,那些已经被他们遗忘了但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裴漓之害怕。
害怕林羡孤身前来,这抹执念能够窥探到本应该存在于她脑海里的记忆,让她知道他这个徒弟在前世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以林羡的能耐,她不可能让这东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那被林羡束缚在结界中的东西确实想说些什么。
裴漓之也不确定它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然而变数就在于,方才它说的那些话,是裴漓之意料之外的。
“你们”,究竟指的是谁。
这里面有三个人,三个人当中的谁?还是指他们以外的三个人?
一时间,连秦忆这个让裴漓之前世没有印象的人,也跟着可疑起来。
第781章 金铃铛
这时候,被唤醒的秦忆也因为耗尽灵力跌倒在地,只不过人还没有晕过去。
结合方才的记忆,她如今看着自己的剑,眼神里流露的是只有剑修才能懂得的心疼。
林羡在这时候扔出了一块泛着绿光的灵石,那块灵石看着并不小,而且从模样上看就可以判断,这是一块品相相当不错的灵石。
秦忆抬起头来,听见那个看不见脸的女修道:“拿去修剑。”
财大气粗的模样,很是让人心动。
秦忆看了看手中泛着绿光的灵石,又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中的龙渊剑,她忽然默默收下了这一块石头。
“多谢前辈。”
林羡忽然觉得这个神胎也跟着接地气起来。
既然此处的幕后主使已经被抓,那么这个幻境也就该消失了,然而并没有。
这个幻境并不像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幻境一样,即便是掌控着这个幻境的“金从崖”已经被林羡抓住,周围的一切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即便这里一开始也跟幻境外面的场景差不多,但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
林羡也没有问秦忆还记得在这里经历过些什么,这幻境不消失,自然是有它不消失的道理。
她转头看了看附近战斗之后的残局,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秦忆的身后,林羡弯腰,垂眸落在秦忆身上,而后目光再次轻飘飘地越过她,转而落在下一处,她手中依旧灰扑扑的剑轻而易举地在秦忆身后挑起了一个沾着泥土的金色小件儿。
裴漓之看见自己师尊手上的东西,也顿了一下。
那个金色的像是一个小铃铛似的东西,正如这个秘境里面的一个陷阱一样,勾引着每一个人去摇响它。
裴漓之正欲张口,随后便看见他的师尊,将那一个金色的小件就这样握在手中,丝毫没有要摇晃的意思。
这回林羡开口问秦忆了:“这是什么东西,知道吗?”
秦忆盯着那只手看了半晌,而后忽然开口道:“这个东西,可以召唤剩下的……”
她这句话没有说全,但是该表达的意思都已经表达清楚了。
林羡听完,同样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小铃铛,她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相反,该谨慎的时候,她比谁都要谨慎半分。
“我来。”裴漓之在这时候走了上前,向林羡伸出了手。
前世这个秘境,最后“金从崖”自然是消失了,人的执念就好比伴随着火焰袅袅升起的烟,当火熄灭了,这烟也该随风散去。
不散的执念只会酿造灾祸与不幸。
那个铃铛也正如秦忆所说的那样,能够召来这个秘境里剩下的“金从崖”,但后果也没有那么简单。
“无事,我来。”林羡躲过了徒弟伸过来的手,同时手轻微一晃,铃铛的声音就这样随风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不仅在他们的脑海中响彻,甚至还传到了这个秘境当中其他人的耳里,还没来得及被唤醒的修士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睡梦中醒了过来,陡然睁开眼,看着周围俨然陌生的环境。
第782章 执念集结
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响,这个秘境也像是受到铃铛的声音影响,蓦地动荡起来。
动荡的秘境让人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师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被点名的晏道在闭眼仔细聆听了片刻的铃声后,指着一个方向对身后的修士道:“这边。”
而正在摇晃着铃铛的林羡,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一样,停不住一直在摇晃的动作。
这个铃铛显然不对劲。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林羡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自己手上封印着的另一抹“金从崖”的执念也随之活跃起来,似乎其他正在往这个方向过来的“金从崖”能够增强它的力量。
斗笠下的眼睛,一直盯着这些变化。
而裴漓之手中的红霄剑,再一次进入了准备战斗的状态。
此时从四面八方一同涌入了看不见实体的烟雾,像是风吹过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呼啸着。
但是,就连精神萎靡不振的秦忆,也都握紧了手中将裂未裂的龙渊剑站了起来,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还有一场恶战。
这毕竟是一个已经飞升的大能留下来的秘境。
即便没有什么好东西,这里面的所有都不容小觑。
都是要命的东西。
林羡也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封印着的那抹飞升执念,逐渐变得癫狂起来,它在尝试着破林羡的结界。
如果对方真的是完整的“金从崖”,破林羡的结界,应该不至于,太难,但是它不是,林羡确定它没有这样的能力。
因此,这种类似于飞蛾扑火般的行径,便显得有几分让人心惊胆战了。
林羡陡然动了,她手中的铃铛引来了众多像是不要命的冤魂一般的东西,而在某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原本深处的那个幻境支撑不起来涌入的执念,“嘭”的一声碎了。
林羡三人重回到金迷雾笼罩下的丛林,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多少,但情况却是变了。
那些涌入的执念,仿佛都失去了自己原本的理智,它们失去了控制一般,不断在向碰撞中吞噬对方,而后使自己变得壮大起来。
在不停的碰撞与吞噬之中,林羡三人也看见了其中强者的诞生。
而在场的三个人,他们三个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特质,足够让他们成为那些执念口中最美味的存在。
只要能吞噬掉他们三个,对于这些执念来说,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些代价。
猖狂的笑声也在此时响起,有些执念甚至心甘情愿地被吞噬,从而成为某一团的一部分。
人是多面的,从一个人身上剥落下来的东西,只要分开得足够多片,每一部分都会具有自己独特的特点。
懦弱的被强势的吞噬,正是应了弱肉强食的道理。
铃声停下,执念的聚集却没有。
这个秘境当中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在往某处集结,而且越来越强。
这个秘境终于给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面目。
第783章 以身试险
根本不需要多废话,三个人就已经各自发起了攻击。
先下手为强。
这个道理谁都懂。
而林羡的目标,自然也是最中间那个不断在吞噬之中变得越来越强的那团执念。
兴许是金从崖活得太久,这执念漫天遍野的,林羡在对付的过程中也难免走了一下神,她心里面想的是,这人要是要抛弃这么多东西才能够飞升上神,这往后余生该是多么的孤寂。
若是她,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确实是狠了些。
连自己成神的执念都能抛弃剥离,抛弃的那一瞬间他究竟要承受多重的苦楚,可想而知。
林羡虽然没这种执念,但还是忍不住想,这其中到底图的是什么?
只可惜,那位已经飞升了数千年的神,自然是听不见她的问题。
她一剑砍下迎面扑过来的那团迷雾,而后迷雾散了。
这些执念与金迷雾融合在一起,确实给他们增添了不少麻烦。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逐渐发现,这些执念其实伤不了人。
不仅伤不了人,甚至还承受不起这三个剑修的剑气,轻而易举就被驱散了。
林羡:“?”
直到她一个不察,那团迎面冲过来的执念没有落在她的剑锋上,反而是直直地冲过她的身体,而且在穿过她的身体之后,那团东西,也就这样跟着消散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她陡然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发生了些变化,林羡神情恍惚了一瞬。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眼前的画面发生了变化,身旁还在不断战斗的徒弟陡然换了一身装扮般,脸上的表情比如今还要冷漠上半分。
可是她又一眨眼,跟前的徒弟还是原本的模样。
身旁的裴漓之像是察觉到了自己师尊身上的异样,快速近身,伸手扶住了她。
“师……”他顿了一下,而后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林羡侧头,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徒弟,抬手揉了一下眼睛,道:“没事,兴许是在这里面太久了,也被里面的金迷雾影响到了。”
裴漓之看着周围依旧浓得化不开的雾,道:“那我们尽快出去。”
林羡就这样不着痕迹地在下一次一团执念朝自己冲过来时,没有第一时间去躲闪,也没有亮剑,而是让它再一次穿过自己的身体。
这一次,林羡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
这一片红色让她险些看不清眼前的画面,连脚步都反应慢了几分。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林羡耳边再次响起风声,她微微侧了一下身子,落川剑往身前一扬,不偏不倚,又是一团执念散了。
这漫天飞舞的执念实在是太多,但即便如此,也比一开始少了许多,它们相互吞噬的动作一直没有停止,数量少了,留给人的威胁却大了。
林羡没有再轻易尝试。
她眼前的世界,都像是被一层红纱蒙住了一般,看到的东西都是弥漫着红障的。
只不过她的伪装很是成功,没有人可以看出她的异样。
第784章 再无飞升人
自然,林羡也观察到了,这些执念除了撞向她的身体,自然也撞入过秦忆和裴漓之的身体。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脸上,也未见异样。
林羡困惑了一瞬。
只不过没有花心思想太久这件事,没多久,四处寻人的晏道便带着身后的拖油瓶们一起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投入了战斗当中。
在这个过程中,林羡又可以去看了一下其他人,那些执念撞入到别人身体中,也没有看见异样。
看来,这应当是她自己的问题。
这个秘境的秘密,已经被探索的都探索得差不多了,被舍弃在这个秘境里面的,无非是当初那个飞升上界的大能的一些不太光彩的过往。
也许是因为林羡手中封印着这个秘境最核心的存在,其他那些在空中飞舞着的东西,都像是没什么杀伤力。
也不是不能伤人,那些吞噬了太多的其他执念的雾,是能够伤人的,只不过这个秘境当中的修士都清醒过来之后,反而是它们显得有些寡不敌众。
林羡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空中那一团吞噬了最多同类的执念,陡然在众修士的攻击下,散了开来。
空中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听不出来处,也看不见有人。
只是那一道声音,同时也带来了这样一句话:“岐山龙脉,归我所用,世间灵气,筑我成神之路,金从崖往后,再无飞升人!”
这句话,毫无预兆地炸开在每个人耳边。
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两遍、……、很多遍。
这道声音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些修士被这句话刺激得不轻,从一开始的喃喃自语,到后来的举着武器乱挥。
拥有飞升成神一念的人,自然不少。
即便所有人都不认识这一道声音,但在这一句话的重复之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道声音应该属于那个他们追逐了许久的大能——金从崖。
这是他的声音。
可是,这位在记载当中并没有出现过什么负面印象的大能,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岐山龙脉?
这个秘境所在之处,就是岐山。
可是岐山,什么时候有了龙脉?
这世间的灵气,也分明还是有的,又如何说,全归他金从崖用了?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话——“再无飞升人”。
再无飞升人意味着这世间的修士即便修炼到死,也不可能再拥有飞升的资格。
别人不说,裴漓之却是结结实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愣住了。
“再无飞升人”,那他又算是什么?
他飞升一事,难不成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么?
前世这个秘境当中,又何曾出现过这一幕?
裴漓之的思绪就这样被打乱了。
被这句话影响到了修士并不少,即便他们的修为并不高,也是为了也没有机会登顶,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愿意听到这样一番话。
在部分修士受到影响而神志混乱时,晏道的声音响起:“所有人,打起精神来!”
他的声音内注入了清心咒,让不少修士心头一震。
第785章 被师尊踹屁股
秘境不稳,这些进去的修士在这句话的冲击下,道心也隐隐出了些问题,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将他们全部带出去。
晏道比这里所有人都要稳得住,他自然也知道,这个秘境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忙着组织从秘境出去,这个秘境维系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秘境崩塌,修士们未必能够承受得住秘境坍塌时的灵力波动。
这么多修士死在这里,是个大问题。
林羡被裴漓之扶着缓了片刻,她闭着眼睛,再睁眼时,眼前的人和物依旧没有恢复正常。
裴漓之张嘴想询问她的状况,结果林羡已经抬起手来阻止了,“没事,去帮忙。”
裴漓之一顿,而后还是松开了手,转而去帮忙。
秘境的出口俨然出现,就那么一个小口,晏道挥剑,轻而易举从里面撕开了一个大口,也正因为如此,秘境更加的支离破碎。
空中那道声音在秘境要破碎时,愈发猖狂,林羡将封印着的那道执念捏在手中,而后藏于袖间。
这个秘境是不是陷阱难说,但随着秘境坍塌,这里面原本藏着的宝物也都显于人前,生了灵智的灵植长了腿似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就要往外面跑,林羡顺手揪了一棵。
反应过来的其他修士也不忘低头拾宝。
晏道走过去一脚一个,将人踹出了这个秘境。
“还要不要命了?”
要命的自然要命,但是胆子大的也不少,这种时候捞到宝再保住一条性命都算是赚到。
有些修士本来就是不要命的。
可惜晏道长老并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长辈,他看着那些连命都顾不上就想要夺宝的人,面无表情地踹了过去。
仙盟的弟子被踹得最重。
那些一开始就随着他进来救人的弟子们,不太敢触他的眉头,但他们可不管其他人,找死的一律都踹出去。
林羡与裴漓之并非是这些不要命的人,只不过林羡作为进来救人的其中一员,她这个修为,也不该跟着其他弟子一起出去。
她留着善后,她徒弟可没有这个义务,林羡推了一把裴漓之,“你现在出去。”
“可是……”身侧的人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最后反而是破罐子破摔般忤逆道,“我等下与您一起出去。”
林羡:“……”
这逆徒,现在是连话都不听了?
“裴漓之。”林羡警告似的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然而这人却像是存了心要造反一样,就跟在她身侧。
这种时候不适合当众管教徒弟,场景不合适时间也不合适,林羡实在喊不动。
就在裴漓之以为自己师尊已经默认他呆在这里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陌生的痛,他整个人没有一丝丝防备,就这样被自己的师尊给踹了出去,踹的屁股。
裴漓之:“……”
从秘境里面被踹出去到落地,裴漓之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是没有被师尊罚过、打过,但被踹屁股,还是第一回。
今世已经而立之年,实际虚度光阴数百栽的曦和神君怀疑着人生。
第786章 灵气枯竭
林羡根本就不是一个宠人的师尊,徒弟不听话,多半是平时给的错觉。
不肯出去是吧?
师尊送你出去。
林羡转头看到了晏道,对方依旧在熟练地将人踹出去,每一个动作和力度都掌握得刚刚好,看得林羡想将徒弟扒拉进来再踹出去一次。
这个秘境能够困住这么多人,维系的灵力自然也差不了,林羡无所事事站了片刻,便有仙盟的弟子过来道:“前辈,要不然您先出去?”
有好几个化神境的修士也都出去了。
他们一开始便一头栽进了这个幻境里面,除了秦忆遭遇的那抹觊觎她身体的执念,其他人自然也在金从崖的幻境里面迷失了自己。
并不是修为越高,人就越清醒的。
有时候更是恰恰相反。
林羡没动,她并不太想在陌生人面前开口说话,尤其还是在这个秘境不知为何限制了她化形术的情况之下。
她无声拒绝。
晏道这时候开口了,冲着那些个弟子说的:“滚回来干活,瞎操什么心?”
“……”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认出她来了,但这个想法出来之后,她便又立刻否决掉了。
年少轻狂时,她是不太懂事与对方交过几次手,但是切磋这种事,自然是有输有赢的,对方都一把年纪了,不至于记到现在。
何况晏道不可能认得出她来,即便是她二师兄在这,也未必知道这是他的小师弟。
林羡没说什么。
反而是这个秘境的动静越来越大,方才那道不断冲击着众修士的声音已经停下,但停不停下也不重要了。
这个秘境的金迷雾散去,露出了这个秘境原本该有的模样,模样上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秘境当中原本浓郁的灵气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有了枯竭的趋势?
这就不得不让在场的众人想起方才听见的话。
灵气?
这里的灵气,竟然都是假的么?
晏道的声音响起:“快点,全部出去,这里就要塌了!”
这道声音落下,其他人都下意识加快了出去的步伐,只有林羡还愣在了原地。
被她封印的那抹执念此时此刻还在癫狂地想要冲破她的结界,意识到不可行之后,又似乎不断地想与林羡说些什么。
林羡没理它,但是也能从这团看不见脸的东西身上看出,它想从这里带走些什么。
林羡自然不可能把它放出来,而是顺着结界当中那团东西扑着的方向看过去,最后从那边看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镜子。
铜镜。
虽然铜镜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出现在这类似于荒郊野岭的丛林,显然并不正常。
林羡不着痕迹地捡起了,手上掂了掂,没什么特别的。
看起来平平无奇,手上掂着也未见半分特别。
她还是放进了芥子袋,因为那团执念在她捡起这块脏兮兮的铜镜后,就老实了。
“喂,你还不出去在这里做什么?”晏道皱眉看着她。
林羡抬眸,看见对方的眼神中闪过不耐烦。
第787章 道侣
林羡丝毫不怀疑,如果她再这样磨蹭着,对方可能像刚刚踹其他修士一样踹她出去。
堂堂夕遥宗九司尊主不能受这个屈辱,她二话不说就出去了。
这个秘境虽然已经维系不下去,但所幸没有酿成大祸,已经出现了的人正一个一个接受着排查。
排查的人自然是各宗门派过来的修士。
林羡跟着仙盟的人进来后到他们出来,已经过去三日有余,秘境与外面的时间流逝不太相同,出来后的人也摸不着自己在秘境里面呆了多长时间。
“师……”又是戛然而止的问候,林羡出来后,看着周围的事物依旧蒙着那么一层薄薄的红,她晃了一下,便又被人扶住了,“怎么了?”
林羡再次道:“没事,有些累罢了。”
裴漓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从方才到现在,这是林羡不知第几次同他说没事了,如果真是没事,又怎么会是现在这种反应?
夕遥宗也派了人来接入了秘境的弟子,来人对他们来说也并不陌生。
是常柏。
林羡严重怀疑是她的大师兄受够了这个徒弟然后打发他下山干活。
“裴师弟?”常柏轻而易举的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宗门的人,“你怎么也在这?”
常柏不记得自己小师叔的哪个徒弟也有下山的。
只不过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转移到了裴漓之身旁的林羡身上。
这道目光里带着说不清的困惑与迷茫,“裴师弟,这位是?”
林羡身上虽然穿着白衣,但那白衣并不是夕遥宗的服饰,加上看不清脸,连气息都是陌生的,最重要的是,常柏还没学到他师尊的真才实学。
他不认识这个模样的小师叔。
但是常柏作为大长老的首席大徒弟,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裴师弟,这位是你的道侣?”
他的语气里甚至还有一种类似于“年纪轻轻就有道侣”了的奇奇怪怪的羡慕感。
林羡:“?”
裴漓之:“……”
两个人面对这样的问题,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漓之反应过来:“常师兄,你误会了。”
常柏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懂我懂……小师叔那个样,也不像是能接受徒弟英年早婚的人。”
林羡:“?”
别拦着她,她替大师兄清理门户!
裴漓之下意识抓了一下师尊的手臂,可惜他的这位同门师兄依旧不明白师弟为他的小命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裴师弟,没事啊,师兄替你保密。”
裴漓之:“……”
可以,但是没必要。
解释再多也没有用,林羡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身份,因此忍了。
从这个秘境里面带出来的消息瞒不过其他人,很快,基本所有修士都得知了秘境当中响起了那句话。
“岐山龙脉,归我所用,世间灵气,筑我成神之路,金从崖往后,再无飞升人!”
这句话并不晦涩难懂。
尤其还是当他们从秘境当中离开后,那个秘境坍塌,同时原本灵气浓郁的这一带,灵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起来。
第788章 相当冒犯
回去的路上,林羡没有自己御剑回去。
在秘境的时候,其他人不太熟悉她,落川剑的伪装也足够成功,别人认不出来也正常。
但是出来后,先不说别人,自己宗门内的常柏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虽然如今九司尊主不太愿意承认,但小时候,那个不太听话的师侄,还真代替他的师尊养过她一段日子。
落川剑这时候不能现于人前。
林羡是坐法器里面上去的,而且还不与其他人同行。
若是同行,一起回到夕遥宗,那还真是跳入黄河也说不清了。
裴漓之作为她的徒弟,也说了要与她一起。
盯着常柏一脸“我懂”的神情,师徒二人心情复杂地走了另一处。
林羡眼中看到的事物依旧还蒙着一层红纱,她自己不明白其中缘由,兴许得联系小师兄替她看一看。
在秘境当中接触到的东西若是有问题,那么也不应该是只有她才这样。
林羡在法器内,她的徒弟也在法器内,她转头问了一句:“裴漓之,你身上可有不适?”
裴漓之摇头,反而问她:“师尊,您身体不适吗?”
林羡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打断了:“师尊,别说没事了。”
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裴漓之又不是不知道大乘境是怎么样的,正常的大乘境修士,怎么会动不动就抬手捂眼睛呢?
林羡已经竭力保持着正常了,其他人也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
但裴漓之对她这个做师尊的,也许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师尊,您的眼睛,究竟怎么了?”此时四下无人,他们又是在封闭的飞行法器里面,裴漓之便干脆胆大包天摘了林羡的斗笠,两侧垂下的白布滑过林羡的脸颊。
她一睁眼,便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裴漓之在盯着他师尊的眼睛看,只不过林羡的眼睛看不出什么异常的。
就在这时候,林羡忽然听见她这徒弟道:“师尊,弟子冒犯了。”
下一刻,林羡觉得自己的脸被一只手捧住了,而另一只手则在自己的眼睛上,撑开了眼皮。
师徒二人的脸凑得很近。
林羡:“……”
这相当冒犯,即便也是徒弟的一片孝心。
片刻,她开口问:“有看出什么吗?”
裴漓之闷声道:“没有。”
“那松开手。”
裴漓之:“……好。”
他松了手,而后还是不太死心地盯着林羡的脸看,看得出来还是想继续上手。
林羡自然不会再纵容他,笑了一声,随后道:“师尊睡会儿,你注意一下。”
说着就闭了眼睛。
这双眼睛现在看见的东西都是红色的,她看得眼睛都涩了。
眼睛疼。
而后林羡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裴漓之在她身侧,没有开口再说话,整个人连呼吸都是极轻的。
直到肩膀一重,裴漓之侧眸,他师尊的脑袋,垂在了他肩膀上,而林羡并没有醒过来。
裴漓之没有动。
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直到法器到了夕遥宗山下。
第789章 你是不是傻
林羡还没醒过来,裴漓之也就没有动。
裴漓之探手去给她把了一下脉,脉象不如何,不至于让林羡此时睡得这般沉。
他们两个就这样停在夕遥宗的山脚下,山上守着宗门的弟子又不是瞎的,自然能看见这个停在自家山脚下的飞行法器。
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他们也摸不准那里面的究竟是谁,但却不能放任着不管。
裴漓之摇了一下林羡,“师尊?”
所幸林羡只是沉睡并非昏迷,因此裴漓之这摇晃之下,人倒是醒了,只不过看见跟前的徒弟时,还有片刻的呆愣。
“怎么了?”
“师尊,我们已经回到山脚下了。”
裴漓之原本大可控制着让法器径直飞回到九尊阁,然而他师尊现在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出现在人前,因此才停在了山脚下。
林羡扶了一下自己沉重的脑袋,而后抬头,对上自己徒弟的目光。
“裴漓之,转过去。”
裴漓之反应慢了些,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去。
又等了一会儿,他已经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行了。”
裴漓之:“……”
即便早知道这声音是假的,可是听了那么多年,在意识到这道声音的主人是个女人后,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晃神。
林羡收了飞行法器,再出去时,外面已经不止站了夕遥宗的守门弟子,甚至还有她的二师兄。
安行舟就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哟,出来了?还以为你在里面睡了一觉,舍不得出来了。”
林羡:还真是睡了一觉。
“师兄,”林羡没计较安行舟的话,冲他行礼,“师弟幸不如命,人应该都回来了吧?”
她指的是那些被困在秘境里面的夕遥宗弟子。
“还差一个。”安行舟啧了一声。
“谁?”
安行舟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小师弟,直接看向林羡身后:“差一个自己偷偷溜下山的。”
林羡:“……”
懂了。
于是她转过身,也看向身后,道:“自己去领罚。”
裴漓之脸上没什么表情,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表现,在听见自己师尊的话之后,冲他的师尊和师伯行礼过后,便先行去领罚了。
等林羡从自己师兄那里汇报回来,想着路不是很远,人也不能够讳疾忌医,于是去了隔壁长卿阁找她的小师兄。
慕容霖最近也不知在何处淘了宝回来,正废寝忘食地研制新药。
若不是他的小师弟来访,估计连着好几日都不会出他的药房。
“什么?”慕容霖在听完林羡的话后,声量都不绝拔高了几个度,“你怀疑那个秘境里面的东西不对劲你就用自己的身体去试?林羡你是不是傻啊?”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慕容霖伸手指着林羡,一脸要发火又努力控制住的模样,“这种错误小孩子都不会犯了,你是不是要作死啊?还是想早日气死我?”
林羡被喷得没敢回一句话。
最后慕容霖一句“滚进来”在她听来如蒙大赦。
唠叨完了,真好。
第790章 成精的人参
林羡被师兄骂,尤其是被慕容霖骂这种事,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发生过不少次,从前,她拎着自己的剑去跟别人切磋弄得一身伤的时候,慕容霖也是这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但心许是因为林羡如今已经是个大乘境的强者了,她竟然还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让当人师兄的慕容霖恨不得让她这次长长记性。
外面听着师尊骂师叔的弟子们隐隐有些不安。
以前小师叔被骂的时候,修为上还比不过他们师尊,可今时不同往日,小师叔在修炼上就是个变态,这才多久就大乘境了,活生生地把他们这些师侄衬托得像个废物一样。
唉。
重点也不在这,重点是他们小师叔都已经大乘境了,他们家师尊与其他师伯们,怎么还是把小师叔当成孩子一样揉圆搓扁的。
这真的合适吗?
小师叔一个拳头可疼可疼了。
慕容霖给林羡好好检查了一番,还真检查出了些东西。
“小八,”慕容霖皱着眉,“你身体里面还真有些东西,应该是那个秘境里面遗留的灵力碎片,与你身体内原本的灵力相冲,但不多,应该无大碍,过些日子应该就会被你的灵力所同化。”
只是灵力碎片么?
林羡愣了一下,还以为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进了她的身体里面。
“至于你这眼睛,”慕容霖顿了一下,“师兄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他蹙着眉,盯着自己师弟那双桃花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如今看到的还是红色一片吗?”
林羡点头。
不仅如此,这红扑扑的画面看得她眼睛都要疼了,现在更想直接闭着眼睛。
“我猜测应该是同你身体内的灵力碎片有些关系,目前看来不会危害到你身体,我给你拿些清目的药吃点,这几日能不睁眼就不要睁眼。”
这句话落在别人耳中很离谱,但林羡一个大乘境的人了,眼睛不用也没什么关系。
她也是接受良好,这件事只告诉了慕容霖一个人,连安行舟都不知道。
“对了,”林羡从自己的芥子袋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师兄,你看这个东西你能用得上吗?”
她一松手,手上还长着绿叶子的白萝卜似的东西就自己长腿跑了。
林羡觉得稀奇,而她的小师兄已经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株满地跑的宝贝。
他一把薅住了。
“这哪儿来的?”慕容霖的眼神中充满着只有药修才能够理解的狂热,“这可是万年人参,都成精了,别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
林羡:“……刚才在秘境里面随手捡的。”
结果她这话一说出口,那人参不乐意了,奶声奶气地控诉她:“什么叫随手捡的?我在逃命,你抓我做什么?”
林羡:“……”
说句实话,这玩意儿刚才虽然在跑,但她还真没把这种长了叶子的东西当成活物看待。
现在被人家骂,好像也不算委屈她。
慕容霖却笑了:“还真是成了精的人参。”
第791章 话唠人参精
林羡没想到人参会讲人话,也没想到它这么会说话。
慕容霖看它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无价之宝,别说那棵万年人参,就连林羡都觉得那眼神瘆得慌。
那株人参真长了个白白胖胖的萝卜样,就是须须多了点,生了五官,会开口说话,还能说不少话。
“你知道人家修炼成这个样子,用了多少年吗?你就这样把我连根拔了,你良心不会痛吗?你们人族就是没有心呜呜呜……”
林羡被吵得耳朵也跟着疼了,于是解释了一句:“不是我拔的你,你自己长腿跑出来的。”
不然她还看不见这么一株平平无奇的小东西。
她不说这么一句还好,说了之后那棵小东西就更加委屈了,“我为什么要跑出来,你们不知道吗?还不是你们把里面给折腾没了,我再不跑出来,我辛辛苦苦修炼了这么久,小命都保不住了。”
林羡难得在它这么理直气壮的控诉之下生出了几分不太值钱的心虚。
确实,万物有灵,这人参已经长了这么多年,都能说人话的程度,就算是慕容霖,也不能只把人家当成药物来用吧。
等等,林羡对上自家师兄癫狂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事不一定了。
“师兄……”林羡艰难开口,“你应该不至于把它切了当菜吃吧?”
听说要吃自己,人参精立刻就不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们人族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我好不容易长成这样,你们说吃就吃!”
林羡:“……”
她抬头对上慕容霖的眼神,对方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丝丝挣扎,挣扎的也许是他不多的良知。
小师兄在对待药材上有多狂热,林羡也是知道的,不然这人不会一年到尾都在外面找药材。
慕容霖当然也知道自己手上的人参已经活了,不是那种能任宰任割的死物,同时,也意味着它的药性肯定更好。
结果,林羡听见她的小师兄好声好气地跟一株胖乎乎的人参精打商量:“不宰你,把两根须须总可以吧?”
人参精一听又嘤嘤嘤地哭起来了。
林羡:“……”
慕容霖没有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并且还在跟人家人参精商量着每日给它泡上等的药水,助它修炼来换人参须了。
林羡:“……”
尽管慕容霖磨破了嘴皮,人参精一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就觉得危险,因此在慕容霖提出让它留下的时候,人参精第一时间就跳入了林羡的怀里。
“你这个坏人,你把我带回来的,我不要留在这里呜呜呜……”
林羡:“……”
她随手抓着东西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什么药植,事实证明,这确实也是一株药植,但却不是她印象中的那种。
人参精说什么也不愿意留在慕容霖这里。
但是慕容霖又不是什么好人,他二话不说就端了一盆药水过来,把人参精抓着泡了进去。
前一刻还以为自己要被做成泡萝卜的人参精:“……”
慕容霖:“怎么样,换你几根须须值不值?”
第792章 还想泡水喝吗
人参精最后哭唧唧地跟着林羡走了。
它心疼地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被拔下来的几根须须,最后还是被泡在一盆药水里端走的。
它在这盆药水里尽情舒展着自己的所有须须。
这株人参精,根须还是挺多的。
但是这孩子涉世未深,完全没想到自己刚出虎口又入狼穴的可能。
九尊阁是没有丧心病狂的药修,但是九尊阁养了狐狸。
还是一只散养的狐狸。
小时候还知道养尊处优,越长大那性子就越像是只狗,人参精这么一株会动的小玩意儿,在它眼里可不就是个移动靶子嘛。
当人参精被白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上时,它就“哇”的一声又扑林羡怀里了。
它前一刻还泡在黑漆漆的药水里面,就这么扑上林羡,她的衣服是白色的,被人参精的根须沾着药水这么一扑,她的脸黑得吓人。
“呜呜呜你怎么没说你这里养了会动的东西?它看起来想吃了我,你怎么还不管管?”
林羡:“……”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是我说,你跑出去,谁不想咬你一口?”
人参精:“……”
默默地抱住胖胖的自己。
“从我身上下来。”林羡面无表情道,她的忍耐差不多也到了上限了。
“我不!”来自人参精的倔强。
林羡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她一手拎起了人参精,又把它给扔了下去。
人参精:“嘤嘤嘤……”
果不其然,它一被放下,那团白色的狐狸就扑过来了,人参精一边哭一边长腿跑路。
“……”
这一幕还怪有喜感的。
不知道师尊这几天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的弟子们围了上来。
“师尊!”这一声来自沈宵,林羡的乖乖徒儿,“您回来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喊了师尊,林羡那种儿孙满堂的错觉又来了,真挺好。
徒弟们的关心听起来也很让人欣慰。
最小的褚念不爱说话,但眼睛一直让那株被小白追着的人参精给吸引了。
作为双生哥哥的褚怀同样也充满好奇心:“师尊,那个会跑的萝卜是什么东西?”
林羡闻言,笑了一声:“一株会说话的人参,有空问问它要不要浇水,给它浇点就好。”
“……”
两个小孩没有概念,但大人可不太一样。
沈宵被他师尊一句话给说愣了,“师尊,这种会跑会说话的人参,外面得多贵啊?”
林羡:“买不到吧应该。”
然后,林羡就看见这些锦衣玉食养大的二徒弟,居然也露出了一种看珍宝的眼神。
“师尊,弟子可以拔它的须须泡水喝吗?”
林羡:“……”
那株胖萝卜听见会哭的吧。
她委婉了一下:“你可以跟它商量一下。”
那头人参精还是没能够跑赢小白,它哭得很大声,似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入狐口了。
结果,那个追着它跑了很久的胖狐狸不识货,放着此世间绝无仅有的万年人参不啃,反而是兴致勃勃地用两只前抓抱着它舔着。
狐狸口水糊了它一身。
人参精哭得更大声了,它不干净了。
另一边,林羡问徒弟:“还想泡水喝吗?”
沈宵:“……”
金贵的小少爷脸上浮现了一丝淡淡的嫌弃。
第793章 师尊,您眼睛如何了
直到夜幕降临,九尊阁的首席大徒弟才拖着伤躯从清规殿回来,违反宗规的后果就是这样,按道理来说,林羡这个当师尊的想要亲自惩罚徒弟,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八长老觉得她这个徒弟实在是没点规矩,不让他吃点苦头,兴许都不知道“尊师重道”这四个字要怎么写了。
夕遥宗也确实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宗门,宗规自然是要遵守,不遵守的人自然也要承受得起这个责任。
裴漓之这一趟下山,并没有闯祸,因此挨了些鞭刑,能够长记性也就足够,这点伤,跟他修炼或者与人切磋受的伤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裴漓之回到时,九尊阁的热闹也已经拿下了帷幕,林羡的几个徒弟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修炼。
而那株初来乍到的人参精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见识到了人世间的险恶,它被一只不识货的胖狐狸舔得全身上下都是口水,最后自暴自弃般泡在九尊阁内的某个泉水里。
林羡也没有去管它,但凡是这株人参精有点自知之明都应该知道,它这个模样跑出去,任谁不将它啃上一口。
像林羡这种对它不屑一顾的,反而让人参精觉得安全。
裴漓之路过时,那株人参精不知为何觉得头顶一片凉,它确切地知道这人走过的时候还分了一个眼神给它,只不过步伐没有停下。
那株人参活了上万年了,它甚至比这个宗门内的人都活得长命。
一株能活这么久的人参,自然也属于得了上天眷顾的,直觉告诉它,不要惹这个男修。
林羡的寝殿此时还亮着灯,只不过她人已经躺在榻上,因为眼睛的原因,她尝试着调动身体内的灵力,想要尽快将那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同化或者逼出来。
奈何大乘境也有办不到的事,那股从秘境惹来的灵力只有一缕,但是却意外难解决,林羡抓不住那缕捣乱的东西。
加上慕容霖亲口说过,对她其实没什么影响,林羡干脆闭眼躺下,任由自己脑袋放空。
直到察觉殿门前有人在靠近。
林羡这时候并不是很想去应付人,于是随手挥了一下袖,把灯给灭了。
这种时候,但凡是懂点事儿的都知道他们师尊现在并不想搭理人。
然而裴漓之并不是这种懂事的徒弟。
他是没什么脸色地蹲在了自家师尊的门口,抬头看空中圆月,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他不开口,林羡也懒得搭理,假装自己不知道就是了。
然而她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徒弟这时候压根儿忘了自己平时是什么样的,也像个瞎子似的根本看不懂他师尊的暗示,没一会儿就抬手敲了林羡的殿门。
林羡:“……”
她瘫得很没有师尊的风范,一时间也不想开口说话,最好是外面的孽徒觉得她不在,然后走人。
结果门敲了几下,裴漓之的声音响起:“师尊,弟子有事想同您说。”
林羡没什么要与他说,因此还是装死。
“师尊,您眼睛如何了?”孽徒的声音再度响起。
第794章 仙女落泪呜呜呜
半晌,殿门被拉来,裴漓之抬头,透过月色看见他师尊并不算特别好的脸色。
“裴漓之,”林羡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受伤了不回去休息,来为师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
裴漓之也想问清楚是做什么,然而他方才站在岔口时,连犹豫都不怎么犹豫,就直接抬脚走到这边来了。
“师尊,弟子就是想看看您的眼睛。”
林羡:“……”
连慕容霖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他一个只知道舞剑的,又能知道什么?
“白天还没看够?都这副模样了还不死心,要跑过来折腾你师尊?”林羡说着又下意识啧了一声,“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这句话让裴漓之脸色一僵,但片刻之后,他还是非常犟地想要看一下林羡的眼睛。
林羡对上这种脾气的徒弟,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伸手点着裴漓之脑袋:“裴漓之,你知不知道你师尊是什么修为啊?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裴漓之被人用手指点着脑袋,也没什么脾气,林羡的语气,更多还是无奈。
只不过,裴漓之这脾气,真的犟。
林羡不由嘀咕了声:“你这脾气到底是像了谁呀?养了这么多年,没点像我,白瞎了……”
裴漓之:“……”
林羡今夜心情说不上很好,但也没有迁怒徒弟的意思,心里是破罐子破摔:“你想看是吧?那你就看个够吧,看你能看出什么花来。”
得到师尊应允,裴漓之便站了起来,他如今已经比自己的师尊要高了,可以轻而易举地低下头来查看自己师尊的眼睛。
那双桃花眼睁着,就这么对上裴漓之的眼眸。
林羡也许久没注意过自己养的这孩子的眼睛,还记得小时候这双瞳孔是琥珀色,越长大,颜色也深了些,不知是不是夜色的原因,裴漓之这双瞳孔黑得幽深。
两个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就这样面对面,胆大包天的徒弟探手去扒开自己师尊的眼皮,林羡原本是没什么关系,最近养了两个小徒弟,小孩子不太懂事,看见师尊的头发长还偷偷伸手去摸一下,摸完就把手缩了回去,还以为她不知道。
裴漓之看得专注,没注意到自己看了多久,也没注意到他扒着自己的师尊多久了。
林羡本来就不太想用眼,这眼睛干涩得让她只想当个瞎子,现在被个不懂事的徒弟扒拉久了,干涩感更加明显,她明显感觉到眼眶热了一下。
下一刻,就这么猝不及防,连林羡本人都来不及反应,一滴眼泪就这样从她的眼眶落下,砸在裴漓之的手指上。
裴漓之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砸了一下。
“……”
裴漓之缩回了自己的手,而后心里却不太舒服。
他那一刻想的分明不是将手缩回来,而是伸手将眼泪滑落下来的泪痕给擦掉。
“师尊,对不起。”他低头认错。
林羡面无表情伸手擦眼泪,语气更加没有感情:“所以,你看出什么了吗?”
第795章 飞升秘境
“师尊赎罪,弟子没看出来。”
听到这句话,林羡也没觉得失望,她又生出了些困意,道:“看完了就回去休息吧。”
裴漓之:“叨扰师尊了,弟子告退。”
就在这时候,林羡又开口道:“等下。”
裴漓之转身的脚步一顿,还没回过头来,而后林羡的手覆在他隔着衣物的伤口上,一阵冰凉舒缓过后,裴漓之听见他师尊打了个哈欠。
“下不为例。”
下一刻,殿门再度被关上。
裴漓之:“……”
身上的伤口已经全然被治好,以裴漓之的能耐,这些伤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林羡此举,更有一种看不得自家孩子受伤的长辈情绪,反正教训已经教训了,这伤也没必要留太久。
裴漓之又何尝不知道林羡的想法,然而不知是不是方才那滴眼泪的缘故,他在夜幕中,看着被林羡合上的殿门,站了许久。
只不过这回,林羡却是没理会他的意图了。
——
林羡许久没有做梦了。
尤其是晋升大乘境以来。
她在睡下前还有些预感,但这种东西,该来的又躲不掉。
“师尊。”这道声音很是耳熟,就连声音的主人,他的模样在林羡看来也是眼熟的。
不出意外,还是她那个孽徒。
只不过这次的画面倒是没从前那么血腥,林羡之前好几次梦见自己死在徒弟的剑下,人都快出阴影了。
如今看见难得的和睦情况,心态也跟着缓和了不少。
尽管还在沉睡当中,但大乘境的心境变化极其容易引起灵力的波动,她的寝殿内,风平浪静。
“师尊,您过几日就要入秘境了,弟子可以与您一同前去吗?”
林羡听见自己的含笑的声音响起:“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跟着去做什么,别搞不好把自己的小命搭在那了,咱师徒俩都搭里面,九尊阁可就没人了。”
“师尊……”后面的话就听不真切了,林羡醒了。
“……”
她睁眼,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点着了灯,眼前的红似乎淡了些,只不过此刻算是半夜,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缓了片刻,然后又慢慢地走到案前。
她睡前解了发带,此时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有几缕又不太听话地垂到了身前。
林羡拿起了案前的笔,很快就纸上写下了不少东西。
一次两次兴许还是巧合,三番四次,那便不是了。
林羡一直在寻找的,悬挂在自己头顶上却又总是捉摸不透的天地法则,在近些年来,越来越多地浮出水面。
她相信自己能够捕捉到。
这梦境,又何尝不是一种暗示,只不过这种暗示,象征着什么,林羡还需要些时间去印证。
她在纸上写下了方才梦境当中自己还记得的重点。
纸上,唯有两个词被林羡画上了圈。
一个是“秘境”。
另一个是“裴漓之”。
梦境当中,她要入一个秘境,而裴漓之是她唯一的徒弟。
林羡这个修为,如果真有什么秘境是必须要入的,只有一个。
飞升秘境。
第796章 还挺好看
飞升秘境对每个大乘境修士而言,不一定是个什么好东西,但确实是每个大乘境修士在飞升前都要经历的,若没有飞升秘境,则说明无飞升之命。
有些人千年等不来飞升秘境,有些人等来了飞升秘境,却又殒命在秘境当中。
所以这飞升秘境对修士而言,是一种“不想它来又怕它迟迟不来”的东西。
林羡写下了一些东西,又迟迟想不明白,笔上的墨在裴漓之的名字旁边落下了一大坨墨水,整张纸瞬间变得碍眼起来。
“……”
林羡不解的是,她的命运,为何同自己的徒弟绑在一起,徒弟便也算了,为何又独独是这个徒弟呢?
而另一头,回去后睡不着的徒弟,一整晚盯着自己那只被滴了师尊眼泪的手看的人,心绪却远远没有林羡那么冷静。
裴漓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可他今夜,已经不知多少次,想起自己师尊落泪的那个瞬间了。
有哪个徒弟,想看自己师尊流眼泪的啊?
他在心里问自己。
兴许是因为林羡在他心中的形象向来冷清,如今这滴眼泪,即便他清楚,只是林羡眼睛干涩挤出来的,可他还是不可控制地想了许多遍。
兴许林羡从前骂他小白眼狼也没有骂错,他就像是一个恨不得早日将自己师尊踩在脚下的逆徒一样,看见她狼狈,他就高兴了。
裴漓之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那张清冷却昳丽的脸,那滴眼泪在她脸上,还挺好看。
这一夜,师徒二人算是各怀鬼胎。
林羡后半夜写完东西,盯着纸上“裴漓之”三个字,看着看着,又趴在桌前昏睡了过去。
奇怪的是,竟然把前半夜的那个梦给续上。
林羡看见梦境中,她始终没有答应带徒弟入飞升秘境。
飞升秘境针对的本来就是大乘境修士,里面的惊险自然也不是他们可提前预知的。
飞升秘境本来就是为了某个人而降下的,要入秘境的人,自然也相当于秘境的主人,可以选择带人进去,有的大乘境修士,甚至会带不少人进去为自己保驾护航。
毕竟也是飞升秘境,说不定进去的其他人也能够在里面得到自己的启示,因此即便凶险万分,想要进去的人,也如过江之鲫。
以林羡对自己的理解,就算她要带人进去,也应当是自己的师兄或者师姐,而不应该是徒弟。
然而梦境里面,她竟然真带了裴漓之入飞升秘境。
“……”
梦境停留在师徒二人入秘境的背影上,林羡看着那个秘境,也不过是个白色的雾团,跟大多数秘境的模样也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只不过这一觉睡醒,她的情绪不太好。
她分明记得自己有好几次都想入那个梦境将自己喊醒,做什么非要带徒弟?!
然而梦境中不是她能主宰的。
林羡睁眼,眼中看到的一片红,又比半夜时分淡了些,看来确实无大碍。
因为这双眼睛,林羡今日不太想出门,她打算在殿内好好修炼。
第797章 道心
林羡这一沉迷在修炼内,也就屏蔽了外面的感知,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连安行舟有点关于那个秘境的事要找她都找不到人。
秘境当中用金从崖口吻说出的那番话被传了出去,短短一夜的时间,不少修士都听到了那番话,旁的都好,唯有那句“再无飞升人”动摇了许多修士的道心。
一夜的时间,从秘境出来的好几个修士都走火入魔的趋势,虽然这消息都被各宗门给压下去了,但是此举也只能瞒着些下面的修士。
林羡作为进去的人里面修为最高,也最接近“飞升”的,安行舟怎么能不留个心眼?
大乘境修士走火入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啊!
结果林羡关门谢客的,安行舟抓不到小师弟,抓到了师侄。
裴漓之其实并不打算去找林羡,但他出门就看见顾彦在教育小狐狸不要乱吃东西,而被小白叼在嘴里的,正是那株倒霉萝卜。
狐狸也不想吃人参,尽管大补,但它只是找到了一个会动的玩具而已。
人参精:“呜呜呜……”
顾彦在那里不知道是劝狐狸不要乱吃东西还是安慰人参精不要对生命失去希望好。
裴漓之走过去时,顾彦已经安抚好了小白,抓着人参精在水里洗。
这株胖萝卜一边指挥着人伺候自己,一边还不忘控诉:“你们养灵宠怎么还不好好管管!”
顾彦:“……”
他正打算开口说句什么,谁知那株胖萝卜就突然像是被人点穴了一样,闭嘴了。
顾彦:“?”
他似有所感,转身一看:“大师兄?”
“在做什么?”裴漓之问。
顾彦也就老老实实回答:“本来想带小白去洗澡的,它最近在后山滚了一身的泥,身上还沾了一些毛毛刺刺的东西。”
裴漓之看着傻而不自知的狐狸,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株人参是师尊昨日带回来的?”裴漓之问。
“是,大师兄你不知道吗?”顾彦看起来有些惊讶。
裴漓之:“……”
在秘境的时候,他是看见林羡随手抓了个会动的东西,但也没想到居然是人参。
这株人参精,估计跑出去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着,赖在他们九尊阁,估计比外面安全。
“对了大师兄,”顾彦忽然开口对裴漓之道,“早上长卿阁的南星师兄过来问能不能拔几根人参的须须,师尊今日闭门谢客,我请示不到他,南星师兄说明日再过来问。”
其实这人参须须想拔也是可以拔的,只不过那时候,这株人参跟别人要宰了它一样满世界乱窜,根本抓不到。
林羡不在,裴漓之当然是可以主事的人。
“我知道了。”裴漓之道。
那株胖萝卜直到裴漓之走远了才敢喘气,呜呜呜这个地方的人都好可怕。
裴漓之还没走到林羡的寝殿都被安行舟给逮着了,按道理来说,进秘境的人,除了林羡,还有裴漓之。
师尊有没有受影响得关注,这徒弟也得关注一下。
“裴师侄,你过来,师伯有话与你说。”
第798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安行舟找裴漓之,除了问一下昨日在秘境当中的事,还有的就是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出来之后出事的修士那么多,就连夕遥宗也出了两个,裴漓之作为偷偷下山的,也算是要重点观察的对象之一。
安行舟在裴漓之这里也没问出什么东西来,顺口就问了一下师弟的状况:“你师尊回来之后,身体可有不适?”
裴漓之:“……”
他也想知道,林羡那双眼睛究竟哪里不舒服。
裴漓之一脸迷茫的模样,让安行舟也放弃了从他这里获取信息,思来想去之后也只剩下一句:“下次别一声不吭就下山,你师尊外出,结果回来徒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他交代?”
就算是当徒弟的去找师尊也不行。
裴漓之:“弟子明白。”
安行舟听着他干脆利落的回话:“……”
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明白。
师伯本人看不出半点诚意,还想再敲打两句,但张口时又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最后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这些才几十岁的弟子就是小孩,连带着他那个尚未足百岁的小师弟也都还算小,这等天赋,越是让人惊艳就越是让人忐忑,生怕这只是昙花一现的风采。
林羡一整日没有出现在徒弟们面前,这也是正常的,像她的师侄们,经常一年半载见不上自己师尊一面,像常柏那样的,师尊闭关几十年,他就代替师尊管师弟管了几十年。
林羡也试过闭关十余载,前四个徒弟都已经习惯了,不过新收的两个小孩还会成日问他们的师兄师姐“师尊去哪儿了”。
师兄师姐们:“……”
心态崩了。
师尊去哪儿又不是他们能管的。
裴漓之在这一日也没有见上他的师尊,他其实也说不准现在自己是什么意思,他确定林羡身上有不对的地方,奈何他看不出,林羡也不愿意说,因此他这个当徒弟的,也不能够像他的师伯一样,直接理直气壮地去询问。
如今想想,“徒弟”这层身份,似乎也有些碍事。
裴漓之有些说不出的心烦,因此出了九尊阁,随意走着。
因为秘境的事情影响甚广,裴漓之出去遇上些其他峰的弟子,也能听见他们口中窃窃私语,在讨论着这件事,也在讨论着那句“再无飞升人”。
裴漓之思绪飘得有些远,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金从崖因为一己私欲断送了整个修真界的飞升之路,那么,他当初又是如何知道,岐山龙脉与飞升有关的?
岐山那个地方,如今俨然已经跟“龙脉”二字没有任何关系了,不管它曾经有没有所谓的龙脉,如今都已经不见踪影。
龙脉与飞升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谁也说不准。
裴漓之总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
思来想去,竟然又去了一个地方——藏书阁。
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个道理,也是许久之前林羡教给他的。
如今打理着藏书阁的还是常柏。
他看到裴漓之时扬了一下眉:“裴师弟来了啊。”
第799章 寻道侣
“裴师弟今日来得巧,六师伯也带着他的道侣来藏书阁看书了。”常柏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八卦的人,便随口跟裴漓之说了这事。
裴漓之:“……”
他下意识往常柏看的那个方向看去,确实看见他的六师伯正领着自己的道侣在看书。
两个没有道侣的师侄此时此刻无法共情这一幕。
裴漓之:看书还是自己看比较舒服。
常柏:也是。
冯煜珩似乎已经习惯了领道侣回到宗门后接受到的目光,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也依旧非常自得。
裴漓之看见他伸手绕过道侣的背后,抓着她的手,两个人凑得极近,甚至还有说有笑的,为了不打扰其他人,冯煜珩还在他们之间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常柏笑了声:“裴师弟打算何时也找一个道侣啊?”
裴漓之:“?”
这话题怎么绕到他身上的?
“不急。”裴漓之回道。
“你不急啊……”常柏笑着道,“其实咱夕遥宗内的女弟子不少,对你有意思的也不少,你不知道吗?”
裴漓之:“……常师兄还是不要开玩笑了。”
常柏:“师兄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了?之前经常来找你切磋的晓悦师妹还记得吗?”
裴漓之记得这个师姐,是四师伯的弟子。
“人家也不是每天都这么闲来找你切磋的,若不是看上你,何苦呢,越泉阁多的是可以与她切磋的人。”
听到常柏分析的裴漓之:“……”
他之所以记得对方,全然是因为当时那位师姐,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还要过来找他切磋,裴漓之与她切磋,也没什么必要。
那位师姐的剑术确实不错,但与裴漓之的真实水平比起来,又相差甚远,裴漓之实在没有手下留情又或者是藏拙的精力,后来直接躲着那位师姐了。
如今听常柏这么一说,他全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常柏也没有意外,他笑了声:“裴师弟不必太在意,晓悦师妹几年前就找到自己的道侣了。”
夕遥宗的女修大多也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性子,这人不解风情,那便下一个。
常柏看来,晓悦师妹那种都算是含蓄的了,哪有姑娘家家老是与人练剑培养感情的?
不过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现在的道侣也是这么个用剑的,两人感情听说还不错。
裴漓之听完常柏的话,而后道:“常师兄,你是不是……真的太闲了?”
怎么什么八卦都知道。
常柏:“这不是看到六师伯与六师伯母琴瑟和鸣,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裴师弟若是有意要寻道侣,有时间可以看一下咱夕遥宗的姑娘们,你这张脸在她们那,还挺吃香的。”
又是片刻沉默。
裴漓之不再闲聊,他道:“常师兄,我先上去了。”
裴漓之每次来藏书阁,都是为了上禁阁,常柏有时候都怀疑,他究竟将禁阁里面的那些禁术学了多少去。
整个夕遥宗,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肆无忌惮进出禁阁的人了。
哦也不对,还有一个九司尊主呢。
第800章 有情道与无情道
被常柏那一番话给耽搁了一些时间的裴漓之直接在禁阁内呆上了大半天,很快就把方才的对话抛之脑后。
夕遥宗的藏书阁之大,自然能够让他呆上几天几夜。
只不过,裴漓之并非是漫无目的在看书。
不管从什么角度想,金从崖那番“他之后无人再飞升”的言论,都像是某种禁术。
一种兴许都不会记载下来的禁术。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几乎翻遍了整个禁阁里的书,也没能找到相关的内容。
裴漓之离开藏书阁时,恰好看见他的六师伯独自在藏书阁内奋笔疾书。
而此时此刻,已经天黑了,他的道侣也不在身旁,藏书阁内的人,也少得可怜,常柏也不在,可能已经回禅修阁了。
“六师伯。”裴漓之下楼时,恰好与冯煜珩来了一个对视,因此,开口打了声招呼。
冯煜珩:“裴师侄啊,你也在藏书阁看书,这看书的劲头,还真跟你师尊有点像哈哈哈……”
裴漓之垂眸:“师伯谬赞,弟子怎么能跟师尊相提并论呢?”
冯煜珩停下手中的笔,笑了一声:“师伯可没有逗你玩,你师尊以前最喜欢来藏书阁了,经常一呆就是好几天,缠着你常师兄,撵都撵不回去。”
裴漓之:“……”
这样说起来,裴漓之对成为他师尊之前的林羡,还真的不怎么了解。
冯煜珩这么晚了还在藏书阁,裴漓之便顺口问了一句:“六师伯这是在?”
冯煜珩见他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便干脆笑了一声:“这是你师伯母喜欢的诗集,你也知道,藏书阁的东西虽然能借,但也是要还的,我就想趁着她不知道,偷偷把这诗集给抄了,让她回去慢慢看。”
裴漓之:“……”
以冯煜珩的修为,直接拓印一本,又有什么难的?
这手抄……意义又在哪里?
裴漓之理解不了。
冯煜珩却似乎已经看出了他的困惑,主动解释道:“师伯直到你们肯定觉得这诗集手抄起来麻烦,甚至多此一举,可你们师伯母从前一直是凡人,即便跟着我修炼懂了些法术,也没觉得自己与普通凡人有何不同,这诗集,我亲手抄下来的,与我用法术拓印的,意义上是不同的。”
裴漓之盯着冯煜珩手上那一本才抄了一小半的诗集,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六师伯,您觉得有情道与无情道,区别在何处呢?”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冯煜珩也没有一丝丝防备。
不过他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后道:“听闻修无情道就是要斩断七情六欲,不过师伯是修情道的,只对有情道有些拙见。”
“情之一字,说到底,不过是看有没有人能够牵动你的情绪,为她喜而喜,为她忧而忧。”
裴漓之蹙眉:“仅此而已吗?”
冯煜珩又笑了一声:“自然远远不止,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占有。”
“说句不怕笑话的,你师伯母从前还未心悦于我时,她多看旁人一眼,于我都是折磨。”
第801章 烧了
夜色阑珊,九尊阁内,林羡正好合上了一本泛黄的书。
书旁边是一页撕下来的散页。
如果裴漓之在场,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认出里面的文字,正是他今日在禁阁内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的内容。
上面的第一句话耐人寻味:
寻龙脉,聚上界之灵气,施展方术,可得机遇。
下面无论是什么内容,都足以吸引人看下去。
“机遇”最近又是什么机遇,让人忍不住多想。
而林羡的脸色隐在烛火当中,火光明灭,那张脸上,却是不带半分表情。
良久,她拿起了那张泛黄的纸,将其放到烛火上,火焰尖瞬间缠上了纸,火光同样也照亮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而林羡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张泛黄的纸被燃烧殆尽,整个过程当中,眸中不带一丝闪烁。
这本书是林羡从禁阁带回来的。
她想为自己的小徒弟寻一本关于修习言灵之术的书。
褚念年纪轻轻,但是她的天赋显而易见。
林羡从前没有认真去想这本书上记载的内容,毕竟,也过于荒谬。
夕遥宗藏书阁内,尤其还是禁阁内的书,不一定都是真的,放入禁阁,兴许还是因为无从证实,流露在外又不合适的内容。
放在从前,林羡无论如何也不信此等荒谬之论,但金从崖秘境一事,却结结实实地给她上了一课。
竟然还真的有人发现这种偏门之术。
既然夕遥宗的书有记载,那么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有这样的记载?也会不会有其他人把它当真了?
林羡垂眸,等手中的火光全部灭了之后,拍拍手,灰烬从手中抖落,又在落地之前化为虚有。
下一刻,寝殿的烛火还亮着,殿中的主人这俨然消失。
这夜深凝露重,禅修阁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只是大小佛修们却不知晓有客到访,唯有阁主渡伶备好了清茶,招待来客。
“小八。”一袭白衣在身的佛修眉目平静,为自己的小师弟倒了一杯热茶。
“大师兄,”林羡也没有过多寒暄,她近乎开门见山,“师弟今日看了一本书,有惑。”
按照“长兄如父”的伦理,渡伶自然应该成为师弟的解惑人。
“坐。”渡伶道,又示意林羡喝茶。
“大师兄知道师弟想要问什么吗?”林羡反问。
渡伶备好了茶,为的是待客。
“师兄只是知道今天有客来访,却不知是小八。”渡伶笑了一声,声音温润。
林羡无心与师兄闲聊,她道:“大师兄,我看的那本书,你看过吗?”
她没说是哪一本,也没说是什么内容,便直接问出了这句话。
渡伶若是想回答,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那一本书。
一时间,这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沉默。
“看过。”这是回答。
林羡:“师兄是怎么想的?”
渡伶本身也修言灵之术,那本书,他不可能没有看过。
她这一句话换来渡伶一声轻笑:“小八是想问,师兄有没有心动过吗?”
这世间的修士,谁不想飞升登天呢?
第802章 牺牲品
渡伶道:“我不曾想过。”
“大师兄,我不是怀疑你。”
“我知道,”渡伶笑了声,“你是怕师兄误入歧途。”
林羡:“……”
这种长辈看到家里小孩懂事了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小八是觉得有人把里面的内容当真了吗?”渡伶反问。
没等林羡回答,渡伶又道:“那本书太久了,但能学言灵之术的人实在太少,那本书本身有不少记载都过于荒谬,因此,流传下来的并不多。”
“除了夕遥宗,这世间不可能再超出两本。”
这种书,本来就只会存在于宗门的禁书之列,就算是哪个宗门曾经有人看过,也不会把它当真。
那其中有些步骤,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此书,本身就不可能大肆传播。
渡伶既然说了这世间不可能再超过两本,林羡自然也是信的,或者,也许不超过一本了。
“大师兄,你对金从崖此人,怎么看?”
“金从崖,”渡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以前随师尊见过一次,没有交集,不过太久了,师兄都要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那个时候,渡伶还小,他的师尊甚至还没有道侣。
夕遥宗那时候也只是个小宗门,渡伶即便见过金从崖一面,应当也没什么印象。
“那之后不久,他便飞升了,”渡伶说着,不甚在意地收敛了笑,“其实说起来,如若此事为真,师尊……包括那之后陨落的大乘境修士,是不是也因此才飞升失败的。”
他这个猜测说得轻巧,但只要深究,就能够听说其中的细思极恐。
金从崖之后,这世间陨落的大乘境修士少说也有十几个。
如果这世间再无飞升人,那到达了大乘境之后,他们等待的将不是飞升,而是死亡。
也难怪个别修士的心态出现问题。
倘若此事得不到解决,那么接下来,已经是大乘境的师兄弟两人,也终将成为这场阴谋下的牺牲品。
“师兄是觉得师尊陨落与此事有关?”
渡伶听见林羡语气里的改变,眉目稍微和缓了些:“小八,只是猜测,何况飞升一事本就与风险同行,就算是有关又能如何,他金从崖如今在上界,你我也都去不到的地方。”
林羡:“……”
渡伶这句话,犹如是一盆冷水将她从头浇下,把她给浇冷静了。
是啊。
金从崖就算是做了这件事,那个秘境如今也已经消失,现在也没有人能够飞升上界去找他。
“小八,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你勿要钻牛角尖了。”渡伶道。
林羡:“……”
她喝了一口热茶。
渡伶又问:“小八,这茶怎么样?”
林羡:“?”
“好喝。”她老老实实回道。
“你小时候喝的时候还嫌苦呢,”渡伶笑了,“一张小脸,五官全挤在一起,让你喝茶,还想偷偷找常柏跟你暗度陈仓,让他替你喝。”
林羡:“……”
这种黑历史,好几十年了,没必要吧?
她在夕遥宗的威严为何久久不能立下,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些老把她当成孩子看待的师兄和师侄们。
第803章 谬论
大半夜过去,林羡从禅修阁离开,再回到自己地盘时,她也终于朝空气挥了一下袖,一个围得四四方方的结界出现。
寝殿外面也同时被她设了一个隔绝结界。
那个结界里面,俨然有一个四处乱窜的东西。
林羡没有放它出来的意思。
她曾经亲手从自己身体上剥离过东西,虽然那团小黑雾跟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但这并不代表,别人从身体上剥落的东西,也是那般无害。
“放我出去……”
她听见这样的低吟,一直连续不断。
这样的声音,其实从秘境出来后就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
当时情况紧急,这团东西本来假装与其他的那些执念一样,能够被打散,然后再随便附在一个修士身上出来,结果林羡不上当,将它给抓了起来。
出来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它。
林羡对于执念生出意识一事接受良好,她知道这团东西能听懂人话,只不过,她却依旧没有要与它交谈的意思。
盯着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觉得心烦,一股脑又收了回去。
这种东西,自然是消失了最好,只是现在,既然暂时消失不了,那就要物尽其用一下。
林羡幽幽看着那道烛火,“金从崖之后,再无飞升人”,这句话其实也很容易成为谬论,只要再有下一个人,利用同样的办法,又飞升了呢。
上一个飞升的人会怎么样?
要么,此世再无人飞升,要么,有人利用同样的办法飞升之后,上一个这样做的人,陨落。
那么总结起来,只要有人飞升,金从崖这个神,就该陨落了。
就像是这道想要拥有实体的执念一样,它既然是金从崖的飞升执念,那么就应该只有一个目的——飞升成神。
只要它能够飞升成神,对于金从崖而言,也会是个致命的打击。
林羡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这玩意在她手上,先关着吧。
除此之外,林羡又拿出了另外两样东西,虽然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意思,但她确实从那个秘境里面拿了些东西出来。
一个是召唤了整个秘境所有执念的金铃铛,还有一个就是那一面铜镜。
相对比金铃铛,还是铜镜更加让她在意着。
两样物品就这样摆放在桌上,林羡拿铜镜照了自己,没有什么变化,那铜镜上面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等到她再次伸手摸向铜镜时,忽而觉得这一面铜镜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至于哪里眼熟,她还有些说不出来。
直到脑海中灵光一现,她陡然从芥子袋里掏出了另外一面看起来崭新许多的铜镜。
那面铜镜的来历,林羡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是裴漓之在仙盟大赏赢回来的奖品,他当时献给了自己的师尊,也就是林羡。
那叫轮溯镜,听说是可以看见前世的镜子。
但真正照这一面镜子的时候,谁敢肯定那就一定是自己的前世呢?
林羡没有信太多,她照了一次,看见里面一片白茫茫的雾,看不出其他东西。
第804章 两面铜镜
如今两面铜镜放在一起,林羡才发现,它们长得一模一样。
“……”
如果不是其中一面破旧了些,这两面铜镜放在一起,估计她也要认不出。
显而易见,这如今,多出来的一面轮溯镜,倒是让人越看越不明白了。
“师尊。”
林羡还在想东西,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她真真是一点点防备都没有。
“……”
这道声音其实也不是在门外响起的,她设了结界,只要旁人不接触结界,她也懒得去关注。
来人是站在结界外喊的她。
林羡没有收起东西,也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反而是直接传音给外面的徒弟:“这么晚了,有事?”
此时确实很晚。
林羡虽然也想不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弟子有惑,想向师尊请教。”半晌,林羡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
想起今夜才去了禅修阁找大师兄聊天的自己,林羡忍不住沉默了些。
良久,结界外的人只听见他的师尊为了这样一句话:“明日再来吧。”
也就是说,今夜不想见他。
门外也因此沉默了许久,直到林羡开口前,裴漓之道:“弟子遵命。”
之后,林羡的寝殿外重新恢复宁静。
她尝试着将两面铜镜放在一起,依旧没能发现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一夜就这样过去。
林羡没能盯出花来,而第二日后,她那个大半夜都敢过来叨扰师尊的徒弟也没过来。
林羡一连几日都没有怎么出过自己的寝殿,裴漓之也没有再过来。
直到几日后,林羡忽然想起了这一茬,才心血来潮似的出门往东殿的方向而去。
东殿养的崽子比较多,热热闹闹的,连小白都比较喜欢在东殿呆着。
兴许是因为顾彦与它的毛发都是白的,因此小白特别粘着顾彦。
这节日的时间里,慕容霖已经派徒弟过来跟那株胖人参精换了一次根须,胖人参得到了一大盆的药水泡澡,被拔掉的须须很快又长了出来,甚至长得更多了。
林羡难得来一次东殿,她的两个小徒弟被送去其他长老开的学堂,此时只有顾彦在练剑。
他看见林羡过来时也惊讶了片刻:“师尊,您怎么来了?”
林羡笑了一下:“过来看看你们。”
可惜顾彦如今已经学会把狗狗耳朵和尾巴都藏起来了,不然这会儿该摇得正欢了。
“师尊,弟子今日在温习您教过的那套日轮剑术,师弟上次看见我耍了一次,说想学,我练好些便教他。”
林羡听得欣慰极了。
“不错,”她不吝啬夸奖,而后转了话题:“你大师兄人呢?”
顾彦:“大师兄好像已经有几日不出门了,兴许在修炼。”
林羡:“这样啊,那你继续练剑,我过去看看。”
说完,她便抬脚往裴漓之的寝殿走去。
林羡对自己的每一个徒弟都足够大方,九尊阁内的每个殿都可以随便挑,裴漓之是第一个徒弟,除了主殿以外,最好的便也是东殿。
林羡站在裴漓之的寝殿门外:“裴漓之,开门。”
里面自然有人。
第805章 确认了
林羡在门外等了半晌,她那不懂事的徒弟才来开门。
换作是她更年轻气盛些的时候,估计得揍徒弟一顿出出气。
开门,门内的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林羡道:“怎么听说你几日不出门?在修炼吗?”
裴漓之目光落在林羡脸上,两人之间其实有段距离,但他就是盯着这张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林羡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被徒弟盯着而已,又不是没有过,褚怀两兄妹之前还时不时偷看她,还以为没有被发现,就连顾彦那个小崽子刚刚被带回来时,偶尔也长时间地盯着林羡那张脸看个不停。
林羡都差不多习惯了。
“这几日在做什么?”林羡又问。
裴漓之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目光从林羡的脸移开,低头道:“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
这算什么回答?
林羡看了一眼裴漓之身后的其他地方,什么也没说,反而问了一个问题:“那晚过来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
林羡猜不出这个徒弟的想法,深夜来访,本来应该是件急事,但林羡当时不打算见他,本以为这小子第二天应该过来,结果好几天都没出现,方才听四徒弟说他闭门好几天,又想到从秘境出来没几天,她还有点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徒弟走火入魔,就过来看看。
看上去也没有什么问题。
“弟子那晚,”裴漓之终于张口,林羡却从那道嗓音中听出了些沙哑,“想与师尊确认一件事。”
“现在确认了吗?”林羡问。
裴漓之又抬头看她,不知在想什么,林羡觉得他这目光有些奇怪,但她也看不懂。
直到跟前的徒弟抬头对上自己师尊的目光,略沙哑着嗓子道:“确认了。”
这道声音还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心死如灰。
林羡不理解这短短几日不见,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了?
“修炼上有问题?”林羡问。
修炼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师尊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林羡其实能教给裴漓之的东西都教得差不多了,他领悟力也足够,也没怎么让林羡操过心,加之本就是世间难得的天灵根,林羡确实不怎么担心过他。
修炼上有问题能找师尊,但真正能教的东西,林羡自觉都教了。
“谢师尊关心,没有。”
没有?
林羡倒也省心了些。
只不过她还不至于全然放心了,人的这张嘴,是会说谎的。
“过来,”林羡冲他招了招手,“我给你看看。”
裴漓之:“……”
他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手递给林羡,林羡作为他的师尊,自然也不做多想,手指点上了裴漓之的手腕,感受到他体内算得上宽厚的灵力,灵力的流转也没什么问题。
她点点头,道:“如若有事,可以去找师尊,不要憋在心里。”
她这句话,成功让对面的徒弟愣了片刻,而后不太自然地开口道:“知道了。”
林羡深知自己收了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徒弟,裴漓之不像虞幼清一样,小姑娘连看外面的男人,都恨不得师尊给点意见。
第806章 他有罪
林羡离开后,偌大的寝殿里,裴漓之一个人盯着黑暗发呆。
他的师尊一离开,门一合上,这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这几日的天气并不是特别好,天也是灰蒙蒙的,并没有什么光透进来。
这里,只有一个人,在不断剖析自己的心。
当伪装卸下,裴漓之身上的灵力涌动得厉害,他被这些灵力折磨得将近站不稳,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想不明白。
六师伯的话就像是诅咒一样落在他的耳边。
冯煜珩说,情之一字,不知始于何物,却总归是终于“占有”二字。
可谁,会对自己的师尊有占有欲?
裴漓之自己也觉得荒谬至极,他怎么会?
说到底,都不能,也不应该。
裴漓之当然不是个蠢人,该他领悟的法术,即便是再晦涩难懂的阵法,他也能够轻而易举地看懂,他的师尊是个天才,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何况,今世比前世多了不少变数,他的领悟力,似乎也比从前要好些。
如今他倒是宁愿没有这般的敏锐。
裴漓之前世修的是无情道。
他从未想到情之一字,就像是这样一把无形的刀,悬挂在他的头顶之上,等待着某个最好的时刻要他的命。
他的道,轻而易举地破了。
裴漓之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他不是什么年轻人,按照灵魂的年纪来算,他甚至比林羡的岁数都要老了。
可他依旧依赖林羡,依赖自己的师尊。
这本来就不对劲。
裴漓之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仅他的道要破,他可能也要死了。
情之一字能要人命,没想到竟然就这样展露在他面前,裴漓之如今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这种,甚至称得上畸形的感情。
兴许不知林羡性别前,他不沦落至此。
黑暗中,只能听见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他有罪。
——
林羡又是许多天没有看见裴漓之。
而在这个过程中,渡伶跟她说了另外那本书的下落。
林羡挑选给小徒弟修习的书中,除了此术,其他的她还没一一验证过,如今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她不太愿意再将这本书交给徒弟。
尽管那一页烧了,但谁也不能保证,其他内容就一定是正常的。
林羡是剑修,不懂太多其他方面的法术,就算有接触,也不精通。
那本书,就这样落在她的寝殿生灰了。
至于渡伶说的另外一本书,就藏在另外一个小宗门里。
林羡亲自走了一趟,没费太多力气就从那里得来了这本书,而后故技重施,烧了。
她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如果她是金从崖,为了稳妥些,也为了自己的名声,也断然不可能让类似的内容再传下来。
以林羡如今的能耐,真有心,她能将这世间相关的记载都找到,何况是方面的金从崖。
如今还遗漏了相关记载,是为了让后人揭开他的真面目么?
林羡不明白。
而能够解她疑惑的,兴许还是那团被封印在结界里面的那团,本应该属于金从崖的执念。
第807章 李代桃僵
林羡后来花了些时间,又入了一趟后山,只不过此次不为修炼。
她闭关时候的那个山洞在渡雷劫时被劈坏了,后来也不知裴漓之抽了什么等去补好了山洞。
她那时候也没多想,毕竟山洞里面蕴养着东西,兴许对裴漓之来说,还有些感情。
小黑雾显然很喜欢裴漓之。
它在那十余年里面,自然也在不断消化着从魔界当中吸收的魔气和魔力,连林羡自己一时间都把握不住,这小家伙的能耐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何况那团小东西还没完全消化好,林羡自然也不能将它放出来。
裴漓之有没有发现,对林羡来说也不重要。
她这个徒弟也有秘密。
林羡将那团执念也扔进了山洞里。
在这里,它便老实了许多。
因为小黑雾的存在。
它本就能够吞噬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团执念真正论起来,说不定还不够小家伙消化半天。
林羡在这里拷问它。
她想知道,金从崖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为什么不将所有痕迹都消除干净了再飞升?
小黑雾的威胁太过于有存在感,没多久之后,原本一直弄虚作假的那团东西,也现出了个有区别的模样。
林羡看得出来那是个虚虚的人影。
“……为什么不把事情做干净?”
也许是许多年没有好好说话,那团执念在开口前依旧说了不少乱七八糟没有逻辑的话。
林羡听了,又没有放在心上。
“金从崖……”执念提到这个名字时,似乎还带着说不出的恨意。
它本就是金从崖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最为执着飞升的那一部分,金从崖是如何做到将它抛弃的?
舍下了飞升执念后的人,还会想要飞升吗?
“因为他还做了一件事……”说到这里,执念又癫狂笑了起来,“他杀了人,抢了人家的东西,李代桃僵去了。”
林羡:“……”
这话她是越听越不明白。
李代桃僵,又是什么意思?
“你所求,又是什么?”林羡问。
“飞升……”如同烟雾一般朦朦胧胧的声音在林羡跟前响起,带着蛊惑性般,在那么一瞬间也迷了林羡的眼。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片刻后,她眼中再度恢复清明。
再多的蛊惑在林羡面前,都如同虚设一般,她不受影响。
“你不想飞升吗?”那道声音问。
林羡面无表情:“没有兴趣。”
旁人毕生追求,于她看来,也不过是镜中水月。
成功与否,说到底都是能力与运气的组合。
她插手此事,自然是因为,冥冥之中觉得此事与自己有关。
若世间大乘境都无法飞升,那她的师兄,与终将有一日迎来自己的陨落,兴许后来还会关乎她的徒弟们。
没有人想死。
林羡贪恋这世间。
兴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终究也没有太坏。
她自然相信,此术可破。
害人者,自然也会自食其果。
她问那团人影:“金从崖杀了谁?又夺走了什么?”
那团执念却不开口了,仿佛是个哑巴。
第808章 弟子想要闭关
林羡确信自己问到了最关键的点。
说到底,秘境当中传出的那一句话是真是假,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去应验。
这飞升禁术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无人得知。
金从崖是靠自己的能力飞升的,还是真用了邪术,都不重要,反正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相信他。
林羡也不信。
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提剑去上界找出那个叫金从崖的,想看看他如今在上面混成了什么样子。
林羡当着那团执念的面念了几句被她烧掉的内容,果不其然,那团执念的反应很大。
“飞升、飞升、……”
显然,金从崖曾经也看过这本书。
林羡从秘境当中也算是粗略地看过金从崖的一生,她并不认为这样的人,会把真正有把柄的记忆留下来。
林羡在想,金从崖杀掉的人是谁呢?
这团执念明明知道许多,除了有些神志不清以外,大多数时候也有问必答,但有些内容,它似乎是自己也忘记了。
林羡没有强求。
她眯着那双桃花眼,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谁才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
就是这一句话,似乎陡然触碰到了执念的禁忌似的,它否认了:“……没有。”
林羡却是冷笑了一声:“如果真的没有,你现在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
林羡想的东西都长远许多,这个秘境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一团连人都分不清的执念,当真有这样的能耐吗?
它大概是只知道找一个躯体让自己出去,像当初在秘境当中,一眼看中了秦忆,然后又转移目标到裴漓之身上。
但真让它去设计这样一个秘境,一团执念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呢?
林羡从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就觉得不对劲,想要制服这一团执念,其实也不难,只要修为在她这个阶段,或者实力再差些,有特殊手段的也可以。
这个秘境大摇大摆地出现,又大摇大摆地将人扣在里面,不就相当于光明正大地对所有人说,它里面藏着秘密。
“真的没有吗?”林羡又问。
“没……没有。”
“告诉我他是谁?”林羡步步紧逼。
那团执念被小黑雾包围着,想逃也没有地方可逃。
下一刻,林羡分明看见,那团执念身上浮现了一个红色的印记,她下意识出手,结果迟了一步,原本还在她面前的人影,陡然消散,她只听见一声惨叫。
就在她面前。
林羡:“……”
她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的猜测没有错。
那团执念,被人早一步发现了。
林羡这一次不算是无功而返,但也确确实实是被人摆了一道,她没想到还有人给一团执念下了封口禁令。
小黑雾在执念显然之后,又凝成了小小的一团,就缠在林羡脸颊处。
小黑雾:贴贴。
林羡没拦着它,只是道:“好好修炼,日后有机会再带你出去。”
她从后山出来,陡然听闻大徒弟求见,而见到大徒弟后,听见他道:“师尊,弟子近日想要闭关。”
第809章 翅膀硬了
徒弟要闭关。
林羡对于这点有些惊讶,裴漓之什么时候这么有上进心了?
徒弟要闭关,看样子是要冲刺化神境。
林羡没有异议:“后山很多地方,挑你喜欢的,闭关多久都行。”
宗门弟子一般都会选择在后山闭关,宗门内有各长老守着,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比在外面要安全得多。
林羡原本没考虑这么多,只是近些年来收的徒弟越来越多,这就催促着她不得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二人是在林羡的寝殿前谈的话,真正能听到这番对话的人,自然也只有他们两个。
林羡要是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大徒弟,人确实是长大,这模样,走出去跟沈宵也不想上下,当然在林羡这个师尊看来,这两个徒弟的长相也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裴漓之的模样更加硬朗些,而沈宵是那种金贵的好看。
林羡作为师尊,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
然而接下来,她意想不到的是,裴漓之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好,反而道:“师尊,弟子打算下山。”
林羡没有反应过来,自然也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师徒二人之间沉默了半晌,直到林羡再次开口:“你要下山?”
“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林羡一时间不知该感慨什么好,最后只能干巴巴地给出了几个字:“为师不同意。”
见裴漓之看她,林羡又说:“裴漓之,你如今什么实力自己心中有数,下山会遇见什么样的事也未得而知,你若是寻常下山历练也就罢了,闭关一事不是儿戏,留在宗门内最为合适。”
林羡话里话外也就只有一个意思:下山不安全。
她是出于为人师尊的角度去想这个问题。
而裴漓之作为徒弟的,但凡事稍微孝顺听话些,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的师尊唱反调,然而他确实是个逆徒。
“师尊,弟子还是想下山。”他看着林羡,目光也不曾躲闪。
林羡与他的目光对上,她是师尊,自然不可能有半分躲闪,可那个当徒弟的,也没有半分要躲闪的意思。
林羡没由来升起了一股气,“山下有什么吸引着你吗?山下有我这九尊阁好吗?”
但凡是有些了解林羡的,都应该听出她这番话里面含着的气,然而这个徒弟就像是个木头人似的,他听不出来,甚至垂下了眸子,将林羡的怒意视而不见。
“师尊,弟子想下山。”
林羡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就看见裴漓之单膝跪了地,垂下了头。
如此这般,他自然看不见自己师尊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翅膀硬了的逆徒。
翅膀硬了,不恋家,甚至都不考虑她这个辛辛苦苦向他拉扯大的师尊。
林羡:很好。
她向来不强人所难,既然是过得太安逸了,那就让他下山去多走一走。
“好,你想下山,那就走吧。”林羡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
最后转身,用背影对着裴漓之,让他自己滚。
裴漓之抬头,深深看了眼这个背影,而后离开。
第810章 她生气了
九尊阁的低气压已经持续好些天了,最直接的原因是九尊阁的阁主。
阁主生气了。
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到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然后也都无一例外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羡是个脾气很随和的师尊,她虽然脾气不好,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对外不对内,难得这一次,她的徒弟们都不太敢在这几天惹她。
然而造就今天这一幕的罪魁祸首,如今已经不在这。
那个人把师尊惹生气之后一走了之,留下他几个师弟师妹承受着师尊的怒火。
显然,林羡也并不想迁怒任何人,这几日她甚至没怎么出现在徒弟的面前。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九尊阁的众人这几日大气都不敢喘。
林羡这气生得也没多少道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想出去走走很正常,但凡是裴漓之换一个其他的理由,林羡都不可能会不同意。
但偏偏是闭关。
闭关对一个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修士,裴漓之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闭关一事,少则几年,多则甚至数十年到数百年,这么长的时间,林羡不想自己未来某一天陡然听闻大徒弟的消息时,是要过去给他收拾。
林羡气到好些日子都没人敢惹。
然而这怒意,却不随着时间而消散,只不过就在某一个时间段,让某个小心眼的师尊给记在心里头了。
只要那个逆徒还喊她一声师尊,这气就不怕没有撒的地方。
九尊阁的气压慢慢又回升了,逐渐开始又有些欢声笑语,只不过现在,九尊阁里面最大的那个应该是沈宵。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当师兄的与虞幼清之前那一点微小的年纪差距,早就被他们各自都忽略不计,再早些时候,虞幼清还是不服气的,只不过谁是师兄谁是师妹这种事早就是板上钉钉的,她花了好几年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嘴上依旧不承认,但排行老三她又不得不认。
而且事实证明,老大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像现在,承载着师尊怒火的人虽然不在,但九尊阁里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裴漓之要下山闭关的决定,但是裴漓之走得突然,那日与自己的师尊不欢而散之后便离开了夕遥宗,几个师弟师妹也没有机会去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连缓和着师徒关系的机会都没有。
沈宵一开始还念叨几句,后来也就最小的褚怀褚念两个人问起大师兄来,他才开口应付两句。
裴漓之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反正命灯亮着,人活着就行。
林羡的日子并没有发生太多的改变,她本来也是个修士,日常除了修炼以外,偶尔盯着徒弟练剑。
褚念被送去星辰阁呆了一段时间。
褚怀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让妹妹离开过自己视线这么长时间,那段日子都有些心神不宁,老是念叨着他的妹妹,到最后要褚念反过来劝慰他这个当哥哥的。
第811章 又一届仙盟大赏
裴漓之下山后,林羡这个当师尊的,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她性子就是这样,平日里逗逗徒弟和养的灵宠,还有那株长了腿会跑的人参精。
它经常被慕容霖哄着拔须须,然后用眼泪换来了不少药水,后来被慕容霖发现它的眼泪也有药用价值,丧心病狂到拿着容器接它的眼泪,后来这个小哭包也真的怕了,再也不敢乱哭。
但每次都怒斥慕容霖不是人。
林羡每次都冷眼旁观。
这人参精又不是没脑子的,它每次都知道怎么换取最大的好处。
何况这人参精还挺会笼络人心,现在那几个小孩看见它都是喊的参宝。
当然,小白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舔它,如何在一条像狗的狐狸口中活下来也成了参宝小小年纪就要忧心的问题。
林羡出关后,也就是她晋升大乘境后两年,又再次迎来了仙盟大赏。
五年一届的仙盟大赏。
自然也早有不少弟子摩拳擦掌等着届时一展身手。
夕遥宗这次也派了不少人魔大战之后才收的弟子去参加。
包括林羡。
不过她也就只有顾彦一个能拿去参加擂台赛,沈宵和虞幼清两个只参加后面那个秘境试炼。
不过顾彦啊……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仙盟大赏。
在林羡闭关的这十多年间,本来应该有两届仙盟大赏,只不过因为人魔大战当中人力物力耗费过多,仙盟大赏因此停办过两届。
如今恰好,林羡出关两年又赶上了新的一届。
这一次,她的四徒弟,确实很有必要在仙盟大赏上露一面。
当年被欺负被诬陷的半妖幼崽犹如在眼前,可怜兮兮却没有人上前为他说一句话。
仙盟这些年来就跟乱成一锅粥似的,即便白术表面上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实际上其内部为了争夺权力而分崩离析的事,也没有瞒得了很多人。
林羡对别人的事不好奇,她对白术这个人也没什么好感,也幸亏自己这辈份足够高,不然早出门还得在这人面前低一头,她心里会不舒服。
出发那日,林羡一改从前的风格,穿了一身红。
连她的几个徒弟也都看不懂她这番操作,只不过,林羡显然是适合穿红的,她这一身,看得那些女修们脸颊都羞红了些。
至今觉得自己在九司尊主手底下横刀夺爱的剑宗少宗主默默看紧了身边的道侣,沈星鸢在一旁笑得风情万种。
有了道侣之后,御兽派沈长老的模样与身段比从前更要动人几分,她的美艳本来就众人皆知,又不曾藏着掖着。
她那个道侣还见缝插针地说情敌的坏话:“阿鸢你看,他还没有我高。”
沈星鸢:“……”
这该死的攀比心。
林羡自然不知道有人在另外一处说起了自己,她领着自己的半妖徒弟过来参加擂台赛,身边还跟着两个小的。
两个小孩儿经过这两年的时间,是长高了些,模样也长开了,脸上肉多了,看起来也可爱几分。
这两个小孩是过来看热闹的。
第812章 四徒弟高光时刻
擂台赛,那便是顾彦自己的舞台。
林羡此番过来依旧没有作为评委,燕景川也没有过来。
他从前受的旧伤,现在都没有养好,本身又是个娇弱的,安行舟早早就吩咐过不许他随便出宗门。
加之夕遥宗最有话语权的人——渡伶也出关了,受邀的人也就成了他。
夕遥宗两个大乘境的修士,当天都出现在仙盟。
林羡看起来其实比顾彦这个要参赛的人还积极。
她的半妖徒弟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师尊,弟子其实并不是很想向他们证明些什么?我知道自己如今过得好就行了。”
顾彦又哪里不明白,这个将他从仙盟领回去的师尊,在这些年间,教他剑术,又教他如何处理人情世故,尽管顾彦在人情世故这一项当中学得很差,但他也同样满心欢喜地学着。
当然,中间有个小插曲,某日林羡再给自己的徒弟讲授各种大道理时,身为掌门的安行舟似乎路过,又恰巧听了林羡的鬼话,最后丝毫不给面子地冷笑出声。
“哟,这不是当年二话不说提剑就打的林九司嘛,怎么现在在教徒弟三思而后行啊?”
这原本兴许就没有太牢固的师兄弟情谊差点因此而拔剑。
林羡确实偶尔有些言行不一,但她觉得问题不大,通常时候,她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比如现在,在听闻徒弟并没有什么斗志后。
“不行,”林羡非常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师尊有攀比心,你不能输。”
顾彦:“……”
顶着一头白毛的徒弟在师尊一句话就陷入了沉思。
林羡自然不在意。
她领着两个小孩在旁边等着看各个擂台的比赛。
顾彦后来去抽签。
虞幼清这时候开口问林羡:“师尊,师弟他能行吗?”
林羡啧了一声:“小姑娘,不要小瞧了你师弟,他的潜力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虞幼清:“……”
这句话像是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到了下注环节,师徒几人却齐刷刷地拿钱押了自己人。
就连最小的褚怀褚念都掏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小金库,在自己师尊的眼皮子底下搞起了赌博。
林羡作为带头的那一个,没有阻止他们两个小的,反而是看向了那两个大的。
“别带坏你们师弟师妹了。”
沈宵:“……”
虞幼清:“……”
当徒弟的当然是敢怒不敢言。
顾彦自然也没有让人失望,他当初吃了不少苦头,硬生生扛住了才有的今天。
因为当初林羡算是大闹了一场才从仙盟带走了顾彦这只小半妖,因此在不少人那里都留下了印象,自然也有人在背后感慨着他命好。
从前那个筋脉堵塞的半妖,如今站在擂台上,游刃有余,那些带着轻蔑心态上台的人,一个个都成了手下败将。
正因为期待值不高,再到如今这一幕,真真正正达到了让人惊艳的目的。
显然,林羡感受着身旁各种目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这就是她的徒弟。
第813章 半妖
小狗崽子在擂台赛上并没有让他的师尊失望,林羡许久没有来过这种多人的场合,却依旧游刃有余。
她在这里,身份和实力都摆在表面上,没有人敢随意招惹她。
哪怕是心里有什么想法。
两个小徒弟中途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齐齐走开了一段时间。
林羡也不是专门只盯着徒弟的人,褚怀和褚念也不是那些乱跑乱闹的孩子,林羡这个师尊当得省心得很。
但再省心的徒弟只要数量多了,也会成为麻烦。
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尊,兴许才是最省心的。
可林羡看着这一个个从小白菜长大的徒弟,每一个她都有浇水施肥,就这么放养,万一未来某一天长成了个歪瓜裂枣模样,到时候这徒弟她是扔了还是再管教?
林羡受不起这个刺激。
于是决定从小看起。
不过像顾彦这个小半妖,林羡没盯着他十余年,这孩子也没长歪,这是让林羡觉得安慰的一点。
现在带着自己养的小白菜过来找回场子。
或许“顾彦”这个人在别人眼里并没什么存在感,别人也不知道这个曾经没有任何修炼天赋,苟活于仙盟的半妖叫“顾彦”这个名字。
林羡其实也不在意,别人知不知道她徒弟叫什么名字。
但这对顾彦来说不一样。
林羡想,她的徒弟怎么能永远只有“半妖”这么一个名字呢?
要活,就要活得光明正大,活得比那些用轻蔑地口吻说出“半妖”两个字的人要好。
“师尊,四师兄赢了!”两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兴高采烈地扯着林羡的衣袍晃荡着。
就连不喜欢说话的小徒弟也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仰头看着林羡,那双眼睛很亮。
林羡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只不过顾彦下来后,第一时间就跑向了他的师尊,他那双圆溜溜的狗狗眼也是不一样的风采。
小少年许多年没有下过山,这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埋头修炼,在修炼方面,没有只拘泥于剑术,妖力方面也没有落下,即便是他师尊闭关的那些年,师兄还有师伯们也都时不时盯他一眼,这孩子没长歪,也没学歪。
师尊刚闭关的时候跟着师兄师姐练剑,后来识的字越来越多,也能自己去钻研剑谱了,两个师兄手牵手下山历练时还不忘把他打包扔给四师伯。
在四师伯手下,可谓是让顾彦印象深刻的一段时间。
“师尊,弟子表现得怎么样?”
林羡自然点头:“不错,但是……”
她口中的“但是”两个字让徒弟的心绪也跟着悬了起来。
“太优柔寡断了,”林羡道,“刚刚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你对手,不用太为他的自尊心着想。”
刚刚同顾彦交手的那个人,身材魁梧,手持两个星锤,身穿盔甲,怎么看身形纤瘦的顾彦都不像是他的对手。
也正因为如此,顾彦打败他时,场外的抽气声特别大。
林羡继续道:“招式漂亮,但今天还有别的对手,别耗太多精力了。”
顾彦:“……”
第814章 童年阴影
林羡说完之后,虞幼清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面冒出来的,她给师弟塞了一把补气丹。
托他们师尊的福,这些年来九尊阁与长卿阁的联系还算得上是紧密,连带着他们与长卿阁的同门关系也不错。
尤其是参宝来了之后。
长卿阁的弟子很是眼馋这株人参精,于是时不时都找了个理由过来送药,然后一个两个都想跟人参精聊聊,拔它一两根须须。
人参精又不是傻,除了慕容霖还有他派过来的弟子,它谁也不搭理。
平日里在九尊阁,它跟那头胖狐狸一样都是放养的,林羡倒是拔过它的须须,不带商量的那一种。
可怜人参精,住在人家屋檐下,是不得不低头。
虞幼清给师弟塞药的那架势,颇有“大郎,该吃药了”的意味,把顾彦吓得一哆嗦。
大郎是一个话本子里面的倒霉人,夕遥宗的女修男修都爱看那个话本子,顾彦还小的时候就跟着师姐读过这个故事,至今觉得那句“大郎,该吃药了”是一句极其恐怖的话。
堪称童年阴影。
虞幼清当然不知道自己给师弟留下了这么个阴影。
顾彦吃了补气丹,而后就老老实实地跟在林羡身侧,直到需要他上场的时候,再离开。
林羡很闲。
有些人在踌躇过后,试探性地过来找林羡攀谈两句。
相对比那些高高在上还不爱说话的大乘境修士而言,林羡这个还带着两个孩子的闲人看起来和蔼许多。
那些人有些也是真的谄媚,希望能在这三言两语之中察觉出林羡的喜好,再顺着她的意思,看能不能搭上些交情。
大家都知道,这些天赋卓越的天才往往又不爱与人打交道,像林羡这样的,她想要什么,宗门内都能替她弄来。
那些需要自己亲自办的事,也没一件是轻松的。
林羡确实不太爱应付这些场合,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开口赶人,她那个金贵的二徒弟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来人好一番巧舌如簧,最后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替自己的师尊挡了回去。
林羡:“……”
没想到她的徒弟还能有这样的用处。
最后人打发走了,林羡心情不错,夸了沈宵一句。
结果这个向来看不惯自己的大师兄和三师妹的徒弟突然来了一句:“也就刚才那个人不凶,如果是吵架的,得虞幼清上场。”
林羡:“?”
她还没有领悟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自己的三徒弟气急败坏道:“沈宵,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泼妇吵架厉害?”
这对师兄妹话不投机吵了起来。
平日里他们可不敢当着师尊的面吵架,还是林羡如今的和颜悦色给了他们勇气。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林羡也没有管他们。
一转眼,几天的比赛也跟着结束了,参加这一届仙盟大赏的人特别多,甚至可以说是神仙打架。
也有好些场次打得特别精彩。
顾彦那头白发也成了这届仙盟大赏当中最出彩的风景之一。
第815章 您管这叫商量
最终顾彦也没赢下那一场比赛。
但其实他的名次也很靠前,上了仙才榜。
这孩子越到最后的场次,打法也越来越狠厉,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鲜血流了一地,他的对手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能说是险胜。
而之后,将顾彦打败的那位修士过五关斩六将,成了这一切擂台赛的最终胜者。
林羡对这场比赛的结果也丝毫不意外,她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有几斤几两,她心中有数。
顾彦能到什么样的地步,林羡也大概清楚,这擂台赛对他来说,更多只是一种试炼。
这崽子平日里的对手只有他的同门,同门下手自然不会太狠,而与同门切磋受的伤,也不至于让他伤得太严重。
林羡觉得让这孩子感受一下外面世界的精彩也未尝不可,事实证明,在还没有被自己师尊捡回去前的半妖崽子确实见过太多的阴险狡诈,他没有吃亏。
最终输了,只是单纯的技不如人罢了。
即便是如此,小少年还是肉眼可见的闷闷不乐了几天。
那几天之后,就是新的秘境试炼。
顾彦的擂台赛的成绩瞩目,来找他组队的人并不少,然而他自然首先是跟着自己师兄师姐的,至于剩下队伍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师兄师姐说了算。
但是,沈宵和虞幼清这两个人向来是意见不合,从上一次参加仙盟大赏就这个鬼样。
当然,上一次还有一个裴漓之,三个人之间彼此不服,倒也算还能牵制得住,这一次,就这么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顾彦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无助地看向自己的师尊,而他的师尊此时此刻,还在领着自己两个小徒弟吃点心,对自己两个徒弟的争吵视而不见。
那两个徒弟正在为要寻找什么样的队友而争执,争执的内容是什么不提,这两个人吵架,顾彦夹在中间,前几天还在擂台上凶猛的半妖崽子,现在无助极了。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于实质性,某个正在带小孩的师尊终于察觉到了,她啧了一声,将徒弟招呼过来。
“师尊……”顾彦顶着一头白毛,整个人显得无助极了。
“过来坐,吃点东西。”林羡道。
顾彦:“……”
说句实话,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也辟谷许多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端坐在师尊身旁,披着一件红色长袍,乖乖巧巧地啃糕点的小孩。
吃点心这种角色,如今更适合他的两个师弟师妹。
但是师尊发话,顾彦还是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同褚怀褚念两个小孩一起啃着。
“你师兄师姐还在那边商量着,既然你没什么想法,就坐在这好好休息。”
顾彦:“……”
师尊,您管这叫做商量?
不远处,两个人吵到差点想要拔剑的程度。
顾彦的伤在众多的丹药蕴养之下,好得很快。
总之在入秘境时,他俨然已经恢复了。
这一趟秘境之旅,没有再出现像上一次的意外,秘境当中的留影石,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第816章 他许多年没有回来
秘境试炼对各个宗门世家来说,都是重头戏。
最后,他们这支队伍里面加入的大部分都是夕遥宗的弟子,也有一两个别的宗门弟子。
这样的搭配其实很常见,在这种以队友配合为主的试炼,队友的选择首先是基于实力,其次是交情。
九尊阁出来的弟子没有哪一个是弱不经风的。
而这一次的秘境试炼,最核心的任务,也是找到出口。
过程也是看得让人惊心动魄,下注的人更是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
而最终,沈宵带着自己的队伍那先找到了这个秘境的破绽,也就第一个找到了出口。
而最令人紧张的是,在这支队伍找到出口的同时,另一支队伍也找到了出口,两支队伍决胜于毫厘之间。
险胜。
林羡看着自己的徒弟们,心中颇有欣慰之感。
这一次,进入秘境的依旧是三个徒弟,然而却不都是那三个人。
有一个逆徒,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想到裴漓之,林羡的心情被打破,她抿了抿唇,随后眸光都跟着平复了些。
一届仙盟大赏就这样没有意外地落下了帷幕。
夕遥宗成为了其中的赢家之一。
林羡这次没有什么糟心事,领着五个徒弟过来,要带着五个徒弟回去,整整齐齐。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不见乏味,一来,对于修士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炼,只要修炼瞬间,就不能说是乏味。
何况,林羡还有几个徒弟可以调剂一下生活。
至于那个下山的大徒弟,确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没有出现在师徒几人的视线范围内,以至于后来在褚怀和褚念这对兄妹的脑海中,都只是有“大师兄”这个概念而已,却没有“大师兄”这个的模样。
他们都知道自己有一个下山许多年的大师兄,刚开始两三年的时候还会偶尔问一下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渐渐的,“大师兄”这三个字也随着他们的成长而变得越来越远。
林羡不怎么主动提起过这个大徒弟,其他人也就慢慢地意识到,师尊兴许是还在生裴漓之的气。
只不过没有人替裴漓之这个大师兄说过一句话,当然这一点,跟他们之间的同门情谊没有多大的关系,最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也不理解裴漓之这一出到底是图什么。
闭关修炼,大家都理解。
不喜欢九尊阁后山的风景,去别的师伯后山借一块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为什么非要下山?
裴漓之当初下山的决定太过于突然,连他们的师尊都没能够反应过来,更别提作为师弟师妹的他们。
而且,师尊是真的生气。
这一出,都觉得裴漓之是活该。
要么,他什么时候挑个时间回来磕头认错,要么,他就老老实实在外面闭关到天荒地老,直到他的师尊把这件事给忘了。
否则,夕遥宗八长老这气,铁定是要找时间出了的。
她不可能迁怒别人,自然还是冤有头债有主,该骂谁还是得骂谁。
谁知道呢,一语成箴,裴漓之还真的许多年都没回来。
第817章 第十七年
又是十五年过去,裴漓之下山后的第十七年。
九尊阁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习惯少了那么一个人,东殿那个寝殿空着,这么多年来,除了小黑偶尔去打扫一番,其他人是从来不踏足。
尤其是林羡。
夕遥宗这些年来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那也不是绝对平静。
早在七年前,六长老发过一次疯,原因无他,他领回来的道侣在甜甜蜜蜜过了十年之后,在某一日倒下了。
燕景川和慕容霖两个人都亲自上门去澜亭阁看了,最后判断出苏锦姝被人下了换命的诅咒。
如果只是这样便也罢了,偏生慕容霖在师兄道侣的脉象上诊出了喜脉。
换命之术。
本来就是禁术的一种。
这若是能够及早发现,找到另一边施术的人,还能有救,但是偏偏,是在发作的时候才被发现,施术的人不知道是何时施下的,也根本不知道是谁。
苏锦姝肚子里面怀的是他们师兄弟八个里面第一个孩子,第二个有没有都不知道呢,别说是冯煜珩,除了还在闭关三长老,另外六个人都重视得不行。
慕容霖和燕景川显然是想尽办法去吊住了苏锦姝的那条命,至于肚子里那个孩子,要听天由命。
大人和小孩,自然是先保大人,才有小孩的。
这一出可谓是把整个夕遥宗有份量的长老都惊动了,冯煜珩一边用自己的灵力去保住道侣的命。
慕容霖走不开。
林羡与燕景川下山一趟找施术人。
没有无缘无故的换命术。
既然有人想要换了苏锦姝的命数,自然是与她有因果之人。
真正要找起来,其实也不至于太难,凡事皆有迹可循。
冯煜珩这个道侣,算是被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认识些什么人,与什么人有关系,他也都一清二楚,林羡和燕景川没花多久时间就能找到搞鬼的人。
就是怕苏锦姝等不起而已。
换命术真正发作起来,甚至可以说是顷刻之间,也就夕遥宗的长老恰好都在,六七个人拼命想要捞一个人的命,只要不是已经送到鬼门关门口踏进去,他们都能够把人给捞回来。
这样都救不了,岂不是结结实实地在打他们的脸?
更别提,渡伶也去澜亭阁摆了阵法,这换命术能拖一时是一时。
只不过即便是拖住了,苏锦姝的身体也肉眼可见虚弱下来,再这样下去,就算最后捡回来一条命,肚子里的孩子,也未必能保下来。
兴许是女子为母则刚,苏锦姝想保下肚子里的孩子,而冯煜珩第一考虑的却是道侣。
夕遥宗众人考虑的也是先保下苏锦姝,苏锦姝死活重要,但是他们六长老却不可以再发一次疯了。
再发一次疯,这修为如何不说,道心怕是得毁个大半。
中换命术之人,再没有轮回可言。
换命术,也并非是像它名字那般,只是换了命数而已。
换命术,说是夺命术,兴许更合适些。
苏锦姝这一次没有熬过来,冯煜珩就没办法再从轮回中找自己的道侣了。
第818章 小恒康
最后人是找到了,是个冯煜珩在凡间守护道侣时惹上的烂桃花,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冯煜珩的身份,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创造了施展换命术的条件。
那女子坚信,自己夺了苏锦姝的命数,就能将她取而代之。
反正林羡和燕景川最后是找到人了,破术之法燕景川自然知道,只是那个真正在幕后主导着的人,不知所踪。
苏锦姝保下了一条命,之后更是被冯煜珩当成眼珠子护着,也正是因为如此,林羡如今拥有了一个六岁的小师侄。
这么多年来,林羡这些师兄师姐们就没有一个争气的,直到冯煜珩找了道侣,七年前好不容易保下了澜亭阁女主人一条命,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后来也被慕容霖费尽心思给保住了。
是个男孩,起了个名字叫冯恒康,寓意是长久安康。
康康三四岁时身体弱,被亲爹送去九尊阁呆了一段时间,在被小师叔带着的日子里面,时不时拔根人参须须泡水喝,又跟胖狐狸疯耍。
人参精可以对着一群大人咆哮,但是对着这几岁的小屁孩,它与小白一样,除了纵容还是纵容。
九尊阁后山,也成了这孩子撒野的地方。
九尊阁的师兄师姐也好看,小家伙像是天生看脸下饭一样,对着他的小师叔还有小师叔的徒弟们,是一脸和颜悦色。
很是听话。
林羡在带孩子方面,已经带出了经验。
冯恒康被送过来时,她这九尊阁内最欢喜的是不爱说话的小徒弟。
褚念这孩子在九尊阁里,连最爱胡闹的小白也格外关照她。
六师伯的孩子送过来,她也就不是最小的那一个了。
可以照顾别人了。
因此,冯恒康在九尊阁里面最喜欢的人就是小师叔和小师姐。
在九尊阁内把人参须须泡茶喝,喝着喝着,还真让这孩子的身体越来越好。
呆了一两年之后,又被亲爹接了回去。
亲爹可以不看孩子,但娘亲想孩子了。
一晃时间就都这么过去了,林羡在这些年间,越来越察觉到,横亘在她头顶上的一种宿命感。
那种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感觉。
但林羡确实也随心惯了。
是福是祸,那就看着老天爷究竟是怎么安排?
是夜。
正值暑日,就连深夜,露水湿重时,也是闷热的。
林羡偏爱在这种天气泡澡。
这些年来,林羡已经不用固定时间去夕遥宗的寒池过夜。
她的寝殿内有汤池,深夜无事,便是她闭眼泡在里面的时刻。
青丝贴在光裸的背部,隐隐可见水面波光泛着曼妙的曲线与弧度,汤池里放入了些助眠的药,水面上浮着姹紫嫣红的花瓣。
林羡从后山采回来的。
从前女扮男装实属无奈之举,可如今,她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这一身男儿装,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夕遥宗又不曾看低过女修。
因此这些年来,林羡这女扮男装都敷衍了不少,装束是男子,身体却始终都是女子模样。
林羡乐得清闲。
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花香,林羡舒适地眯上了眼睛,趴在汤池边上。
第819章 冒犯师尊
人在松懈的时候,全身上下的毛孔也随之舒展,九尊阁的阁主今夜泡着汤池,本来是放松惬意的。
只不过,前半段确实如此,后半段却不尽然。
“咔哒”一声细碎声响,就像是深夜中微不足道的一丝动静,兴许还是调皮的小白弄出来的。
这道声音本该无人在意。
可是,殿内的九司尊主却忽然睁开了那双桃花眼,眸中睡意未散,杀意却缓缓升腾起来。
慵懒却有杀伤力,像狮子正在醒来。
也就是这片刻之间,原本被放在剑架上的落川剑陡然出鞘,直勾勾地其中一个方向而去,带着绝对的杀意,凌厉腾空而去。
“嘭”的一声,落川剑没有刺中人,倒是不知道撞倒了什么东西。
林羡正欲穿上衣裳,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林羡手中已经抓住外袍,她一挥舞,手中的外袍一扬,迅速盖住了身体,手径直从袖中穿过,下一刻,落川剑已经回到她的手中,一挥一扬之间,连带着湿发甩出来的水滴一起,冲着这殿中的不速之客而去。
以林羡的实力,确实也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而那道身影的主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慌乱躲过了落川剑,转而伸手抓住了林羡握剑的手,整个人绕到她身后。
林羡听见一道气音就落在自己耳畔:“师尊,是我。”
师尊?
那一刻也堪称是雷鸣电闪间,“师尊”这声称呼,林羡向来不缺人喊,即便如此,此刻这道声音听起来,也带着几分不要命的成分在。
在对方喊出了师尊两个字之后,林羡的手肘忽然往后一抽,直接顶在身后的腰腹处,她没有手下留情,对方一声闷哼过后,却没有往后退一步。
林羡反手将落川剑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再转身,毫不留情的一脚径直踹在对方的胸膛上。
来人一身黑袍,而后直接捂着胸口单膝跪倒在地。
“放肆!”林羡怒吼,落川剑再次架在对方的脖子上。
落川剑上的剑意尚且还没有消散。
这位不速来客没有半句怨言,反而俯首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他一抬头,对上林羡目光的同时,余光又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其他地方,半湿的墨发与半露的香肩,还有一览无余的锁骨,都是他不能看且不该看的。
这目光躲避得足够狼狈。
林羡的声音里显然带着愠怒:“谁让你滚回来的?”
“又是谁让你这般偷偷摸摸滚进来的?”
“裴漓之,你的教养被狗吃了?”
九尊阁的主殿内,一个多年未归的人,无声承受着来自师尊的怒火。
林羡的落川剑依旧放在徒弟的脖子上,似乎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个一了百了。
然而,这人似乎察觉不到师尊的怒火般,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落下一句:“师尊,弟子知错。”
“知错?”林羡听了那句话之后,反而冷笑一声,“你知什么错?你又有什么错?”
“弟子错在,”裴漓之声音一顿,而后道,“冒犯师尊。”
第820章 滚回你的寝殿去
冒犯?
正在气头上的林羡忽然冷静了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随后怒意更盛。
“转过去。”她面无表情道。
穿着一身黑的人二话不说按照林羡的话照办。
身后传来一些稀稀簌簌的声音,但是很快便停止了。
整个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良久,林羡似乎终于心平气和,她垂眸看着十七年未见的大徒弟。
“你倒是还知道回来。”她意味不明地落下这么一句。
裴漓之没有说话,但她转过身来,而显然林羡如今穿戴整齐。
直到林羡下一句:“你下山这么多年,就只学到了当梁上君子吗?我教你的东西,全被狗吃了吗?”
“进来是没有门吗?还是说你眼睛瞎了看不见?”
林羡每一句,都直直落在裴漓之耳畔。
这道声音,足够抚慰他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里无处安放的灵魂。
裴漓之没有回话,这让他的师尊怒意更甚。
林羡从来不缺管教徒弟的工具,落川剑动辄见血,她还有剑鞘。
裴漓之被落川剑的剑鞘拍打着脸颊,“你哑巴了?”
直到这时候,裴漓之抬起头来,林羡才看见他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口,那道伤口看起来很新,仿佛就是这两日的事。
她蹙眉。
“师尊赎罪,弟子知错。”
说来说去,就只有“知错”二字,仿佛这个徒弟,在十几年的闭关当中,连脑子也跟着闭掉了。
“除了知错,你还知道说什么?答非所问!”林羡目光落在那张脸上,觉得那道伤口实在是碍眼。
裴漓之沉默片刻。
“师尊……”
“闭嘴。”林羡听见这两个字就心烦。
兴许是今夜裴漓之回得不凑巧,恰逢林羡沐浴,他又不够光明正大地回来,以至于又不小心看了些不该看的画面。
林羡身为师尊的威严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她如今很生气。
但是她开口让裴漓之闭嘴,裴漓之就真的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半低着脑袋,师徒二人之间陷入了沉寂。
林羡不知道在裴漓之面前站了多久,裴漓之的目光,一直可以看见那双藏在长袍之下光着地板上的若隐若现的玉足。
直到跟前的人越走越近,裴漓之察觉到自己的下巴正被林羡的手捏着,她的拇指按在那道其实并无大碍的伤口上。
有点微微的刺痛。
裴漓之听见他的师尊问道:“哪弄的?你闭关出来之后,还与其他人打架了?”
这句话的语气,听不出好坏,但总归是句关心的话。
裴漓之道:“是弟子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林羡不知道有没有信。
她很快松开了手,裴漓之觉得脸上也跟着空落了一瞬。
林羡绕着裴漓之身侧走了一圈,最后停了下来,在裴漓之身后。
“化神境了?”
“是。”
不仅是化神境,还已经是化神境中期。
可想而知,这是十七年的闭关,也没有白白浪费。
林羡道:“刚才砸坏了什么东西,明日记得过来修补好。”
“现在滚回你的寝殿去。”她的语气依旧不好。
第821章 打完去领罚
裴漓之回来这一件事,在这深夜,自然只有林羡一个人知情。
九尊阁内安静极了。
也只有那么一个人,深夜直接被自己的师尊扔出寝殿。
林羡确认这个徒弟活着,还知道回宗门就够了。
裴漓之回宗门的举止实在不够光明磊落,以至于又一次将他的师尊惹怒。
第二日一早,夕遥宗的钟声响起,九尊阁内的众人才后知后觉发现宗门内多了一个人。
也不能说是多了一个人,应该说是有一个久出未归的人回来了。
然而欢迎的人却没有几个。
先不提他们的师尊,在发现裴漓之回来后,小些的弟子还没来得及上前喊一句大师兄,二师兄就提着剑来了。
“裴漓之!”沈宵也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怨气,终于能在这时候发泄出来了。
“这么多年来你是死了吗?”沈宵这一开口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给你传讯不接,也半点音讯不传回来,别人闭关是闭关,你闭关是直接进墓地了吗?”
其他人:“……”
这是完全不敢动。
就连虞幼清也默默拉着其他师弟师妹往后躲了躲,生怕殃及池鱼。
裴漓之一时间没有回话,不知道是无话可说。
沈宵抽出了自己的剑,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想要给大师兄留几分薄面的师弟,“你倒是抽剑出来,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来,闭关都闭了些什么东西?”
沈宵说了这么多,裴漓之却依旧是无动于衷,他道:“我不想同你动手。”
他不想,却不由他说了算。
“裴漓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证明,这俩师兄弟依旧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裴漓之不想动手,沈宵却没有要跟他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动手。
定霜剑带着浑然天成的剑意而来,直接就冲裴漓之而来,被攻击的对象冷着一张脸,定霜剑的剑尖,就停在离着他的脸不到半寸的距离。
再近不得半分。
师兄弟两个,下一刻就出现在在后山处。
外头再如何吵闹,九尊阁主殿内却不受半分影响,九尊阁的阁主颇有闲情逸致地换了一根发绳,是燕景川送来的锁魂绳。
就算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燕景川已经习惯每一年都为自己的师弟制一批新的锁魂绳,除了林羡闭关的十余年之外,这锁魂绳,倒是一直都有。
“师尊。”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林羡去开门时,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郎模样的男子。
“褚怀,怎么了?”林羡开门之后,又转过身去了。
褚怀的表情看起来欲言又止。
林羡:“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似乎憋了许多话的五徒弟终于开口:“师尊,您知道大师兄回来了吗?”
林羡对着铜镜,还在绑着发绳,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足够让人赏心悦目。
九尊阁的阁主,本身就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存在。
“知道,我还知道你大师兄和二师兄此时正在后山打斗。”
褚怀:“那……”
林羡补充道:“他们打完记得提醒他们去领罚。”
第822章 打不死人
褚怀猝不及防听了师尊的这番话,他沉默了些。
同时也想起了夕遥宗的宗规。
弟子之间不可以私下打斗,除非是切磋。
他大师兄和二师兄之间,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切磋的样子。
只不过,方才二师兄的架势,虽然像是要教训一下自己的大师兄,但认真深究,显而易见,二师兄是想试一下大师兄如今实力上的深浅。
“师尊,”褚怀斟酌了一下,又忐忑地开口了,“大师兄与二师兄应该是在切磋剑术罢了,不是打斗。”
“不是吗?”林羡轻飘飘一句反问。
褚怀:“……”
“不是。”他低下了脑袋,默默谴责着自己的内心。
林羡意有所指:“那你去看看,等一下过来告诉我,谁赢了?”
褚怀:“?”
他不明白,但还是走开了。
“弟子先行告退。”
褚怀走了,林羡也已经束好了发,殿门关上,林羡一挥袖,后山如今正在打斗的一幕,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林羡当然不是好奇两个徒弟之间的胜负,只不过是从昨夜起,她就隐隐察觉到裴漓之身上的违和感。
只不过那一股违和感,林羡自己也察觉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按道理来说,徒弟还是那个徒弟,但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了。
林羡起初还觉得他是不是修炼出了问题,但昨夜看下来之后,没有发现。
今日正好,可以观察一下。
后山上空地,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舍,虞幼清拉着几个师弟师妹在一旁看戏。
褚怀出现后,看着一脸兴奋的师姐,有片刻的沉默,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三师姐,就让他们这么打下去可以吗?”
虞幼清看在兴头上,对师弟的问话也没有认真想,直接点头:“没事,打不死人。”
“真打死人了师尊会阻止的。”虞幼清心有成竹道。
褚怀:“……”
于是,小少年就这样站在师兄师姐还有妹妹的身旁观战,等下他还要去给师尊汇报结果。
裴漓之和沈宵两个人的这一场打斗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一柱香时间内便结束,以沈宵落败为结束。
“你输了。”裴漓之面无表情道。
沈宵满脸不服。
纵使他的修为在这些年间也得到大幅度的提升,然而在面对裴漓之时,依旧是差其一头。
两个人都已经是化神境。
只不过相对比裴漓之的化神境中期,沈宵只是化神境初期。
裴漓之闭关十七年,这十七年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但显而易见,这十几年的岁月没有白白浪费,他的修为甚是有了大长进,只不过人有没有长进就不得而知了。
裴漓之显然不是一个关心师弟心态的好师兄,赢了就是赢了,他也懒得再搭理沈宵,直接转身,不偏不倚,撞上身后好几双眼睛。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几个小的甚至不知道要不要与大师兄打招呼。
然而他们也没来得及纠结出结果,裴漓之走了另一个方向,片刻的时间,便消失在他们眼前。
第823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一场打斗的结果,林羡第一时间也看到了,裴漓之离开的身影,她也看见了。
心里忍不住嗤了一声,这出去十七年,人倒是越发阴沉了。
有没有好好修炼不知道,但看得出来是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
元婴到化神,这中间是有一道心魔劫要历的,当初沈宵渡劫时,心魔劫与雷劫一起来,硬生生把后山又劈出了好几个大坑。
林羡一挥袖,眼前的画面消失,纵使是沈宵输了这么一局,她也用不着去担心徒弟心里想些什么了。
这时间过得真快,距离她收第一个徒弟至今,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
而她的大徒弟和二徒弟足够争气,如今都已经迈进了化神境的境界,放眼望去,修真界能达到如此实力的人寥寥无几。
也感谢这两个徒弟,同时也成就了他们师尊的一世英名。
让林羡如今时不时就要应付那些想将家中后辈塞入九尊阁的人,一开始都是冲着当她的亲传弟子来的,后来兴许是觉得没戏,一个个都转换了战略。
只要能进九尊阁就行。
这让林羡多了很多麻烦。
她不是一个想要时时热闹的人,九尊阁人太多了,她看着也不高兴。
安行舟自然是随着小师弟。
“师尊,弟子求见。”林羡没想到的是,刚刚在后山赢了师弟的裴漓之,转头就跑来见她了。
林羡顿了一下,这一次懒得过去开门,直接挥袖,一道灵力打了过去,殿门也在片刻后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林羡坐于案前,眸光缓缓落在来人身上。
兴许是刚回来,裴漓之身上穿的还不是夕遥宗的弟子服,穿着一身黑,看起来与九尊阁是格格不入。
林羡也不是很关心他这些年来都遭遇了些什么,她关心的是,这么多年之后,她的徒弟究竟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来我这有什么事吗?”林羡问。
而被问到的人,身形顿了片刻。
林羡似乎忘了昨晚气急败坏的自己,也是她昨晚让徒弟滚的。
她一夜之后,该消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她当惯了男子,也是修士,修士本来就是不拘小节,林羡自然也不是那种时时在意自己言行举止之人。
男女之防她懂,但裴漓之,算是林羡一手拉扯长大的。
说句现实些的话,跟她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当然,林羡没有孩子。
“弟子过来认错。”裴漓之道。
林羡仰头,她自然是知道大徒弟如今比自己要高,但是这并不代表林羡因此而有别的想法。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哦?”她随口附和了句,“那你给我说说,你何错之有?”
认错的人,如今还站得笔直。
这就是认错的态度?
林羡掀了一下眼皮子,随后,跟前的徒弟,便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弟子错在,当年一意孤行下山闭关。”低沉的声音响起,殿内的氛围在此时,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林羡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第824章 后悔了
“弟子错在昨夜闯入师尊殿中。”裴漓之的声音继续响起。
林羡却措不及防想起了自己两次被裴漓之撞见时的场面。
她眯了一下眼睛。
有些事平时不提,但一提起来她就有些忍不住想要动手。
“还有吗?”
还有……错在痴心妄想。
然而这句话,裴漓之没有说出口,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尊,而林羡恰恰看不懂他的那个眼神。
“没有了。”裴漓之低头道。
林羡手中的笔陡然被握紧,随后被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那这笔就被扔在裴漓之的身旁——已经被折断。
“这就是你回去反思了一夜之后的结果吗?”林羡问道。
“是。”
这一个字,但是直接将林羡的怒意又引了上来。
“裴漓之,”她喊了一声,对面的徒弟没有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意,“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有的。”
而且不仅眼里有。
“你当年一个理由都没有给出就下山闭关,我不拦你,这么多年来你没有一点点音讯传来,也无所谓,”林羡细细说来,“我还能知道你的命灯亮着,人没死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她停顿了片刻,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但你方才说,你错在当年一意孤行下山,你是后悔了吗?”她再问。
这每一句话落在裴漓之耳畔,似乎都是在敲问着他的心。
林羡不知道。
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很想抬头,将他师尊的模样,都刻在眼底。
但同时,裴漓之也知道,只要他抬头了,林羡就一定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师尊何其敏锐啊。
“是,弟子后悔了。”半晌,林羡听见她的徒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因为后悔了,所以才来认这个错吗?
林羡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但显然,这次后悔也后悔得莫名其妙。
“你有什么好后悔的?”林羡问,“这么多年,只要是你想,随时可以回来。”
裴漓之垂着眸子,“所以弟子现在回来了。”
看来这想通,也要了很长时间。
林羡嗤笑了一声:“所以你现在来找为师认错,是希望我罚你呢,还是不罚你?”
这句话看似是把选择权交给裴漓之,实际上,又有着另外一层含义。
裴漓之在九尊阁内,算不上是一个人缘很好的大师兄,但兴许是因为不苟言笑,他虽然人缘不好,但除了沈宵和虞幼清,其他人都听他的话。
“弟子想领罚。”他道。
林羡:“……”
主动想领罚的弟子,她倒是不常见。
当然,她这个徒弟,她自己也向来看不懂。
“既然你想领罚,那就去清规殿一趟,不必来这里为难你的师尊。”林羡道。
林羡这句话落下,按照她以往对这个徒弟的了解,裴漓之应当就按照她说的,去清规殿领罚。
随便罚什么都好。
然而这次,裴漓之似乎是开窍了,他没有顺着林羡的话走,反而道:“弟子自然是应该让师尊亲自罚才是。”
第825章 给师尊准备的礼物
林羡不是没有罚过徒弟,只不过恰好她收的几个徒弟都算乖巧懂事,而她作为师尊,平日里管的最多的,自然也是修炼之事。
徒弟的德行有没有亏她清楚,小毛病可以纠正,大毛病得揍。
都是夕遥宗根正苗红出来的弟子,又是在林羡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唯有裴漓之一人,让林羡不得不多分了些注意力。
一来,经年累月后,却不代表有些事情磨灭了。
林羡一直好奇当初那个梦是什么意思,她等了这么多年,没看出这个孽徒有这样欺师灭祖的心和能耐,偶尔也怀疑起,当初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若她再冷血点,裴漓之都没命活到现在。
但她理智些,不想沾这个因果。
这个陷阱,也就没能让她中招。
二来,即便是陆陆续续收了好几个徒弟之后,最难管教的还是一开始收的这个大徒弟,林羡怎么可能不多关注他?
“裴漓之。”林羡忽然心平气和地喊了他一句。
裴漓之看着她,听见自己那师尊口中委婉地问出了这么一句:“你是不是……修炼修得脑子出了问题?”
裴漓之:“……”
徒弟的沉默来得太过突然,林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不要乱说话,”林羡教导道,“祸从口出不知道吗?”
是她疏忽了,林羡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是不用教的。
谁知道偏偏有这么一个是说话不过脑子的,她如今看着已经牛高马大的徒弟,觉得这番教导还是太迟了,早几十年就该安排上。
只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大道理后,原本看起来有许多话要说的徒弟,更加沉默了。
“师尊,弟子确实是糊涂了。”裴漓之道。
“既然无事,那就先回去吧。”林羡道。
对于大徒弟的问题,林羡想着,这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再如何,也不应该出什么大问题。
可以之后再做打算。
然而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应该就此告退的徒弟,却没有离开。
裴漓之站了起来,然后掏出了自己的芥子袋,双手呈上给林羡。
“师尊,这是第一次从外面给您带回来的礼物,望您笑纳。”
林羡大概是过于震惊徒弟闭关回来给自己带了礼物这个事实,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那个孽徒说话的语气和看她的眼神,都没有了应该有的对师尊的尊敬。
林羡的手搭上了那一个看起来轻飘飘的芥子袋,随后拿着在手上掂了掂,“这里面全部都是给我的?”
“是。”也是毫不犹豫的一个字。
林羡这回是真用了些不太寻常的眼光看待自己的这个徒弟,随口道:“也是稀奇,你什么时候也懂了这些人情世故?”
裴漓之垂眸:“自然是师尊教得好。”
林羡不敢认这一句,不过她在打开芥子袋前还看了眼裴漓之:“你有给几个师弟师妹准备礼物吗?”
裴漓之:“……有。”
第826章 收徒只有一次和很多次
当天,夕遥宗的所有人都收到了来自这个久出未归之人的礼物。
包括整日上蹿下跳无所事事,只会养膘的小白都收到了一个红色的小披风。
无怨无悔地为九尊阁付出的三个傀儡人甚至也能收到小礼物。
这很不正常。
不正常的程度,能让今天才跟他打了一架甚至还受了伤的沈宵想去东殿扒开裴漓之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病。
饶是谁,白天还横眉冷对,晚上就收到对方的礼物都会觉得那东西是下了毒,但是问了一圈,发现谁都收到了礼物,哦也不是,那株人参精就没这个福气。
它本来是很不服气的,但后来一听到说送礼物的人是裴漓之后,立刻表示这福气不要也罢。
此时此刻,盯着自己收到的礼物看的沈宵恰好与对门的虞幼清对上了眼神。
两个人这一对视当中,透露了太多的不解。
“虞幼清,你收到了什么?”
对面的女修表情一言难尽:“剑穗,你呢?”
沈宵:“也是剑穗。”
“……”
相顾两无言。
这礼物送得用不用心他们不知道,他们也不缺这一个剑穗,但能收到裴漓之的东西,也实属是天下红雨第一回。
剑穗也没什么不好的,像他们这些做剑修的,剑就是自己的道侣,平日里自己怎么委屈没关系,剑可随时随地得光彩照人。
何况裴漓之这礼物虽然送得敷衍,但确确实实也是送得不错,这剑穗用的也是不便宜的材料。
白送的东西,岂有不用之理?
他们两个不说,剩下的三个师弟师妹早早将剑穗挂上了,他们这都是第一次收到大师兄送的东西。
也算裴漓之没有太过丧心病狂,剑穗买的都不是一模一样的款。
褚怀和褚念这对兄妹俩,早在几年前,林羡就带着他们去剑宗一人取了一把剑回来,这剑如今练得足够熟练,也不出意外成了剑奴。
这对兄妹俩后来也参加过两届仙盟大赏,足足是帮他们的师尊把面子里子都赚了回来。
以至于后来别人打听林羡是怎么收到这两个徒弟的,一听到人家是老老实实爬上夕遥宗拜师的,一时间,九尊阁就又热闹了起来。
所幸林羡这个人足够叛逆,一堆上赶着拜她为师的,她还真就不喜欢。
她不点头,谁也别想往九尊阁塞一个人。
哪怕是安行舟。
安行舟当年自作主张给林羡留下裴漓之,考虑的也是他这个小师弟这么多年来总是独身一人清修,想给林羡收个小徒弟使唤,顺便解解闷。
谁知道收徒只有一次和……很多次。
现在的九尊阁可不缺人使唤。
只要林羡愿意,哪个徒弟都能听话。
这头裴漓之一视同仁地给所有人都送了东西,那头的师尊则打开了徒弟送的芥子袋,看到了里面装的各式各样的东西。
林羡:“……”
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师兄师姐……包括师尊,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委屈过她,该有的好东西她一样也不少。
第827章 送宅子
等林羡能够独当一面之后,她也从来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人,加上有钱,想要的东西自己都能弄到手。
但是突然一打开徒弟送的芥子袋,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见多识广的九司尊主也愣了一下。
她原本以为,徒弟再有心,送的应该也是在外面看见的稀奇玩意儿,或者知道她喜欢凡间的吃食,买些回来,也算是足够贴心了。
但是这一芥子袋里面,装的不仅仅是吃食,还有些价值连城甚至有灵元也买不到的稀有宝物,有法器、灵石、丹药、灵元、……、各种小东西。
林羡甚至都怀疑,裴漓之是不是拿错了芥子袋,把自己装东西的芥子袋拿给了她。
就算是徒弟孝顺过头了,林羡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
就算别的都不提,那一沓房契地契又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像是在凡间不少地方都置了房产,这是打算做什么?
她都怀疑这是裴漓之在为自己日后做打算了。
年纪轻轻就颇有天赋,修炼到如此地步,假如志不在高远,当然也可以选择去凡间过些逍遥快活的日子。
裴漓之如今的修为,说句实在的,他自己都已经达到了可以收徒的境界,出门自然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林羡不至于拦着。
假如某天裴漓之真想去凡间呆着,她绝对放人,顺便偶尔也过去看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能把她徒弟给勾在那。
林羡自从看了芥子袋里面的东西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有动了。
她懒得动,干脆给徒弟传音,道:“裴漓之。”
这个声音陡然出现在裴漓之耳中,他也顿了一下,才回道:“师尊,有什么吩咐吗?”
林羡:“你送给我的芥子袋,是不是拿错了?”
这句话问出,林羡明显感觉到那边裴漓之的语气停滞了些,
“没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林羡听完,又淡淡的扫了一眼还没有放回去的房契:“所以,这么多房也是买给我的?”
裴漓之:“是,师尊喜欢凡间的东西,我给您买了些宅子,有空可以直接过去住上一段时间。”
林羡:“……”
她喜欢凡间的一些小玩意这点不假,也众所周知,别说是裴漓之,以往她的师兄师姐下山回来也会顺便给她带些手信。
从兔子灯到糖葫芦,她还小的时候,连师侄出门都不忘带点东西回来哄她。
后来,即便没有兔子灯了,想吃的东西也一直都不缺。
但像她徒弟这样,直接把宅子给安排好的,还是头一回。
林羡第一次被人拿宅子砸,纵使那个芥子袋里面比这几套宅子要贵得多的东西多了去了,但她还是猝不及防为裴漓之的这心意而感到心暖了一瞬。
一个善解人意的徒弟,确实是难能可贵。
“这些东西都费钱,你哪里来的钱?”林羡又问。
倘若林羡不是师尊,不是看着徒弟长大的人,那她自然就不用特意问起这么一句。
但为人长辈久了,后辈出门钱够不够花,她都下意识注意着。
第828章 孝心
那头的徒弟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作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羡的问题。
半晌,林羡才听见裴漓之道:“师尊,弟子有钱。”
林羡当惯了花钱的那个人,即便是她六个徒弟的剑,也都是她亲自跟着去取回来的,只要是看得上的剑,没有她买不起的。
当然,顾彦那把捡了个大便宜,二徒弟那位当时初初上任的姑父一挥手便送了。
说到底,林羡不会在物质上委屈自己,自然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徒弟。
修炼要靠自己,但说到享受还是得有钱。
林羡不差钱。
因此在看到徒弟送了这么多东西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徒弟的钱还够不够花?
哪怕是裴漓之给他的师尊说了自己有钱,但显然这位师尊,并没有很相信的样子。
“师尊,”林羡明显可以听出她徒弟语气中带着的无奈,“您闭关的那些年,我下山历练时在凡间发现了金矿,后来又挖了几个灵石矿,同几个拍卖场都有联系,不差钱。”
然而,裴漓之不知道的是,等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沉默的人就变成了他的师尊。
林羡觉得这也许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家门,徒弟的暴富之路与她的基本上是重叠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早生了几十年,兴许这钱就轮不到她赚了。
只不过,林羡没想到的是,裴漓之说话说一半,还没有说完。
他接着道:“师尊,弟子在凡间买了几家酒楼,又办了一家与修真界有联系的拍卖场,日后您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同我说,我让他们给您送过来。”
林羡:“……”
是她格局小了。
对身外之物已经许久没有太在意的九司尊主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跟后辈之间确实是有了些差距。
林羡看着自己已经收下的东西,难得有些头疼。
“裴漓之,下次别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为师受不起。”
林羡也不是不高兴,就是这些东西太多了,即便是得知徒弟如今的财务状况用不着自己去担忧,但林羡总担心,她这个徒弟是不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为人师尊,要操心的事都多了不少。
于是,操心的师尊将那个芥子袋里面的点心都拿了出来,一样一样端放在桌上,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把看着陌生的点心都尝了一遍。
最后默默决定,下次下山采办的任务,确实是可以交给大徒弟。
小黑那个木头脑袋,只会按照她的吩咐一眼一板地买东西,“变通”这两个字,林羡已经完全不指望了。
林羡恰好不是什么很善良的师尊,徒弟养大了,不就是为了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唤吗?
啧。
尽管那一整个芥子袋里面,最后,似乎只有这些看上去最不值钱的点心最得宠,但林羡也并没有将那些东西随意扔一边。
好说歹说,徒弟的孝心,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裴漓之这闭关十七年,看来也并非是一无所获,起码在讨师尊欢心方面,进步了不少。
第829章 勤俭持家褚小念
林羡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这个大徒弟如今可是不容小觑的角色。
裴漓之口中随随便便盖起的小酒楼和小拍卖场,都是在外面弄出了不少动静。
他反倒是成了那个不曾露脸的高人。
似乎没有谁能够察觉到那些酒楼和拍卖场之间的联系,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深藏不露的老板是谁。
这样的信息,却让裴漓之就这么告诉了自己的师尊。
林羡毕竟只是不大爱理外面的事,但跟自己的徒弟扯上了关系,她就勉强打听了一下,不打听也罢了,一打听下来,有些蛛丝马迹也是藏不住的。
显而易见,她当初闭关那十余年,确实是错过了很多。
她的大徒弟在不知不觉中,似乎也逐渐成了些了不得的大人物。
对于这些,林羡一笑置之。
而后,徒弟该使唤的使唤,该盯着的盯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芥子袋各式各样的礼物,或者是裴漓之从回来之后就表现出来的奇奇怪怪,以至于林羡如今将他当做重点观察对象。
林羡的年纪在修士当中还是算年轻的,但作为六个徒弟的师尊,她要操心的事也不少。
虽然如今多数时候也任由着徒弟们自己去摸索,但说到底,为人师尊,便要时时刻刻关注着她这几个徒弟修炼上不出岔子。
因此,这段日子林羡是时常叫上裴漓之到她的主殿来。
也不单单是他一个人。
几个徒弟都跟着叫过来了。
两个小徒弟这些年来也算是勤苦。
虽然都练了剑,剑术上,褚念是比不上她的哥哥,但论修为,还是褚念更胜一筹。
褚念这些年来有一半时间是呆在他们五师伯的星辰阁内,跟着燕景川修炼,在九尊阁内又独得人参精恩宠。
那种人参精,因为太过于话唠了,九尊阁内没几个人愿意搭理它。
而外面那些愿意搭理它的人,也都一个个觊觎着它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
只有褚念这个不爱说话又对它没什么兴趣的,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它身旁听着一株人参精唠叨。
因此独得恩宠。
人参精时不时就把自己掉下来的须须攒起来给褚念泡水喝。
褚念是个乖孩子,知道这是好东西,于是乖乖喝了,喝不完的拿去分给哥哥、师兄、师姐、师尊……还有小白。
师姐的契约灵兽小月也被分过,但是小月是头高傲的月灵兽,不爱喝的东西绝对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不过褚念还是偶尔会分给小月,因为小月不爱喝的人参泡水,可以让师姐多喝一点。
参宝的须须确实很滋养人,褚念觉得师姐都容光焕发了不少。
于是有段时间闲下来了,还会跟在人参精后面捡它掉下来的须须。
褚小念:勤俭持家。
人参精:“?”
它在九尊阁唯一宠爱的对象却拿着它的血肉去养别的人,还不止一个。
它觉得它的心好痛。
褚小念丝毫意识不到自己伤害了一颗幼小而真挚的心。
人参精:她好无情,可我还是好喜欢她呜呜呜。
第830章 当徒弟咸鱼起来
裴漓之回宗门后,表现同以前相比没差什么,那样好像哪哪都不一样了。
哪怕是又十七年过去了,他与底下的二师弟三师妹属于同龄人,但肉眼可见的是,裴漓之身上的气息,比他们两个人更有威慑感。
而且,似乎也就是这十七年,他们之间出现了分水岭。
裴漓之的天赋,在这十七年之间,也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即便裴漓之如今只是比沈宵高出一个浅浅的境界,但是他相信,裴漓之的实力远远不止如此。
这是那么多年以来的认知。
他们甚至习惯了裴漓之这种类似于创造奇迹的行径。
即便大家依旧话不投机半句多。
无伤大雅,没有人要求同门之间一定要和睦相处,井水不犯河水就足够了。
只不过,这一次裴漓之回来之后,沈宵和虞幼清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善。
很难说清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两个人同时都有这种想法,却无从解释这样的情绪由来,因此,除了他们的师尊,这两个人,也时不时会盯着他们的大师兄看。
裴漓之:“……”
他也没瞎。
剩下的三个师弟师妹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师兄师姐之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师尊也懵懂,但师尊是个喜欢看戏的人,平日里的修炼生涯兴许还是太过于无聊,偶尔看看徒弟们吵吵架还是很有意思的。
为数不多的烦恼是,大徒弟出去一趟回来,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他变得孝顺起来。
甚至像沈宵一样,偶尔亲自下厨为她这个师尊做一些吃食,这种投其所好的做法,让林羡这段时间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平和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就连修炼上,都小有感悟,虽然不至于让她短时间内有所突破,但在道心方面而言,却大有裨益。
林羡觉得宗门和睦对于修炼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于是她时常叫来几个徒弟一起用饭——虽然他们都已经辟谷,但是吃点东西也不影响。
看着徒弟们之间的针锋相对,林羡觉得大白饭都能多干两碗。
虞幼清的修为在这些年来,就像是沉睡了一般,不进也不退,但是对修士来说,不进则退。
林羡也不止一次观察自己的三徒弟,最后发现了一个实在让她无话可说的事实。
她这个三徒弟,自从报仇雪恨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九尊阁的风水太过于养人,虞幼清与自己的灵兽一同跟着咸鱼了起来。
她仿佛失去了奋斗的意义。
林羡找她聊过,最后发现了一个事实,她这个徒弟,走的竟然是与她一样的路子,且志不在飞升。
虞幼清在上山之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又有些大富大贵的千金小姐,如果不是那场无妄之灾,虞幼清兴许也能过好自己的一世。
或者如今也不一定还活着。
然而晋升元婴前,她就直面了一次自己的心魔,心魔没有成为她的拦路石,以至于,如今虞幼清觉得,元婴巅峰的这个境界很好。
第831章 活活饿死
林羡觉得一点也不好。
说句离谱一点的话,顾彦的修为都快要超越他的师姐了。
林羡在虞幼清身上,看见了类似于她二师兄的模样。
安行舟已经躺平太久了。
但他是一个只允许自己躺平,不允许别人偷懒的人。
他可以修逍遥道,还可以偷懒。
夕遥宗的其他人也可以修逍遥道,但不可以偷懒。
安行舟热衷于鞭策弟子们勤苦修炼,犹如当年鞭策自己的小师弟一样。
林羡突然很想将徒弟送去二师兄那里接受一下熏陶。
“师尊,”林羡的思绪被这一声召回,她回过头来,看见自己乖巧的小徒弟捧着一被热气腾腾的人参茶过来给她,“我给您泡的茶。”
似乎整个九尊阁,只有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才能够从那个抠抠搜搜的人参精身上拔到它心甘情愿掉下来的须须。
褚念与她的兄长今年二十有五,但褚小念生得娇小玲珑,也乖巧可爱,同她如今咸鱼一般的师姐不同,褚念在修炼上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也足够努力。
她与兄长,当年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个脚印从山下爬到山上,就为了拜林羡为师,这也就注定了,他们兄妹两个人不可能无所事事起来。
当然,修逍遥道并不意味着在修炼上有所懈怠。
虞幼清这个鬼样,更像是修炼上遇到了瓶颈又懒得去钻研。
林羡接过小徒弟泡的人参茶喝了一口,“小念有心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更像是看着家中懂事的后辈。
林羡很喜欢自己的六徒弟。
话少,人又足够贴心。
她这一声夸奖,似乎不仅仅落入褚念的耳中,也似乎落入另外一个人的心里。
这一顿饭,虽然每个人吃的都不多,但是因为他们的师尊在这里,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吵起来或者打起来。
林羡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顿饭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其乐融融。
然而这顿饭之后,林羡却还是被她的师兄找上门了。
安行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造访过九尊阁。
显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今日来,不是单纯找自己的小师弟叙旧的。
“小八,”安行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疲惫,“南边出了些问题。”
林羡花了些时间说听她的师兄诉说这件事的始末。
自从人魔大战之后,因为有渡伶的坐镇,人族与魔族之间有了安全距离,但是这世间的一些事又重新划分了。
大宗门有义务保证人间的安定,人间一乱,意味着灵气也跟着混浊起来,那对于修士的修炼非常不利。
每一个宗门都对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安危负有责任。
除了凡人自己弄出来的乱事,很多事的处理上其实都能看见修士的影子。
“那些人睡过去就没有再醒过来?”林羡问。
“是,”安行舟解释道,“准确来说,他们不是睡死的,而是因为在沉睡过程中身体没有摄入过任何食物,被活活饿死的。”
“如果只是几个人便也罢了,”安行舟缓缓道,“是上千个人。”
第832章 怪病
这种怪病就像是有传染性一样,短时间内席卷了一个小国还有周围一些国家边缘小城。
如果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发生更严重的灾祸。
“被派过去的弟子都怎么样了?”林羡又问。
“也跟着睡过去了,”安行舟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无奈,“也幸亏是修士,辟谷了,不然这么睡下去,早晚也跟着饿死。”
“那些弟子带回来了吗?”林羡听完之后,想过去看看。
“带回来了,还在老七那里,老七说什么毛病也没有,就是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
这四个字,也意味着许多可能。
凡人醒不过来,长久以往可能就真的死了。
修士醒不过来,倒还有挽回的机会。
但是很重要的一点是,神魂。
只是单纯的沉睡,还有机会挽回,如果是神魂受损,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
“他们的神魂也没有损害。”像是知道自己的师弟在想什么一样,补充了这一句。
林羡闻言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我待会儿再去找一下小师兄。”
“对了小八,”安行舟又道,“有个事情得跟你说一下,那个睡着了的小国里面的人也不全都是被饿死的……”
原来当时发生这件事的时候,这小国与邻国之间正有摩擦,那晚,双方的怒火正到了最高涨的时刻。
那些人沉睡的时候,另一个国家的人却没有跟着沉睡,他们精神亢奋,在意识到敌人都陷入了不知名的沉睡当中时,以为这是上天在帮他们。
于是他们骑着铁骑,踏过的国与国之间约定好的防线,闯入他们的军营,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情况下,用长刀割下了他们的头颅。
鲜血与亢奋的情绪犹如在黑夜当中给他们加冕了战无不胜的皇冠,他们为不费吹灰之力赢得胜利而沾沾自喜。
士兵们一个个争夺着自己割下来的头颅,等着回去兑换成相对应的军功,为自己带来好处。
然而,夜晚实在是太过于漫长。
但他们还在不断数着自己的战利品时,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国家的安静,有人像将军提出了攻占这个小国的提议。
兴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位将军不知道是被鲜血蒙蔽了眼睛,还是被唾手可得的胜利熏了心,他指挥着自己的军队,势如破竹般闯荡入了那个国家,割下了一个又一个睡梦当中的头颅。
直到天亮,这场屠杀也没有停止。
中间有没有人阻止过不知道,但报应来得很快,这种昏迷不醒的病,很快就从一个国家传到了另外一个国家。
但死了很多人,这是事实。
倘若当晚没有人陷入昏睡,绝对不可能是如今的结果。
两个国家之间兴许只是些小摩擦罢了,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林羡很快就去了长卿阁。
也在那里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几个弟子。
这几个弟子于林羡而言是陌生的,他们此番是第一次下山历练,但却没想到,这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问题。
甚至还惹来了灾祸。
第833章 不对等的关系
林羡花了些时间去研究那几个昏睡不醒的弟子,正如安行舟说的那样,这几个人身体没有问题,但就是醒不过来。
因为醒不过来,所以现在都躺在长卿阁里面。
慕容霖看起来很是头大。
林羡想自己上手去探一下那些弟子的脉象,结果被她的小师兄一把打开。
“要不要命了你?”慕容霖叉着腰瞪她,“这几个就是碰了才中招的,你别以为自己修为高就可以不当回事,到时候你倒下来了,你九尊阁那几个大小伙子得每天来我这守着!”
一句话,又是骂又是关心,甚至还把她的几个小徒弟给带上了,林羡不知道回哪句了。
“师兄,你瞎说什么,我徒弟哪有这么不讲道理?”林羡否认道。
慕容霖幽幽看着她,确实自己小师弟没有碰到那几个熟睡过去弟子,语气也带上了些微的酸意:“上次去你九尊阁,你那二徒弟下厨,三徒弟四徒弟捶腿捶背,还有两个小徒弟在那给你喂水果……”
林羡:“……”
她的神色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问她的师兄:“你们徒弟不这样的吗?”
慕容霖:“……”
膝盖中了一箭。
他收的徒弟不算多,但徒弟之间的天赋各有侧重,性子也大不相同,除了大徒弟南星,其他徒弟见着师尊就像是耗子见到猫一样,敬重有加不假,但哪有林羡那几个徒弟一个两个都恨不得时时往师尊身边凑的?
一个小棉袄就算了,这里齐齐五六件小棉袄。
慕容霖一想到这里,连空气都忍不住泛了酸意,都是一样拉扯徒弟长大,他怎么就没这样的福气呢?
林羡来长卿阁这一趟,人是看了,但慕容霖很快就把她赶出来了。
他说这些弟子的瞌睡症都不知道是怎么染上的,林羡虽然没有触碰到,但谁也不知道那些瞌睡症是怎么染上的。
如果刚好就是那么不凑巧,没碰到也能中招呢?
送那几个弟子回来的人都被隔离起来观察了,连慕容霖自己在接下这几个弟子时都将自己的徒弟赶去长卿阁另一边呆着了。
林羡想着,干脆也没回九尊阁,传音与安行舟打了声招呼后,独自下山了。
林羡走得潇洒,根本没与自己都任何一个徒弟打招呼。
只要他们问起,小黑能大概告知她的行程。
这就够了。
师尊与徒弟之间,毕竟本来就不是平等的关系,哪有师尊眼巴巴去跟徒弟报备的。
更何况,这一次不是什么大事。
相对比从前人魔大战,这一次的确实不算是什么大事,时间不久,也就只惊动了离得最近的夕遥宗。
虽然这么说不合适,林羡确实是夕遥宗内最适合外派的长老,修为高,实力强,而且,还需要更多些历练。
她太年轻了,如今不多历练些,日后不知在飞升劫上怎么被老天爷为难。
林羡本来不打算在山下多逗留,她确实是需要快点去解决这个问题。
谁曾想,山下,竟然也有人在等着她。
第834章 黏人徒弟
一柱香时间了,林羡在与自己的大徒弟大眼瞪小眼。
她脸色很冷:“裴漓之,我是你师尊,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前不久还在被师兄羡慕有几个粘人徒弟的林羡如今恨不得立刻立刻动手将裴漓之扔回去。
她面无表情地想着,假如裴漓之再不走,她就来硬的。
“师尊,弟子想跟你出去历练。”
林羡:“……”
她想着自己出门的动静并不大,也没有事前告知过几个人,裴漓之一个小弟子,是从哪里知道她要出远门的?
“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林羡抬眸,目光上波澜不惊,语气上却多了些严厉,“上次私自下山回来受了什么罚,忘了?”
裴漓之却对林羡这目光不躲不闪,反而道:“只要师尊您愿意带弟子出门,我就不是私自下山了。”
林羡:“?”
敢情这次是学聪明了,将主意打到自己师尊身上了?
她还以为他出去十七年能长进些了,结果长进就是让她这个当师尊的出来背黑锅?
孽徒该打!
林羡:“回去,这次不是能让你乱来的地方。”
“弟子听说了,”裴漓之垂着眸子道,“七师伯那里有几个睡不醒的师弟,我知道是什么情况。”
林羡:“既然知道,那就……”
应该赶紧给她滚回去。
然而她这句话没能完全说出来,就看见她那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徒弟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了一下她的手臂。
“师尊,我碰到您了,如今也回不去山上了。”
林羡看见她这徒弟难得露出了笑,不由愣了一下。
印象中裴漓之并不爱笑。
但人嘛,总是第一时间通过面部表情去识别一个人的情绪,谁不想跟喜欢笑的人相处?
林羡时常怀疑她这个徒弟人缘不好的最大原因就是不爱笑,她也确实是劝过,但裴漓之没听就是了。
现在陡然看见徒弟笑了,林羡震怒之余还不忘感慨一句,啧,这小白眼狼笑起来还挺好看。
但反应过来的某师尊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被徒弟算计了,她盯着那只放在自己手腕上的爪子,心里想着将它剁掉的可能性。
她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而后看向裴漓之,“胆儿肥了?”
然而这时候,裴漓之却是把手松开了,他看起来非常有恃无恐:“师尊,我现在回去,说不定还会传染给师弟师妹,这样不好。”
林羡:“?”
这个小兔崽子,是知道她去过长卿阁,还知道她见过那些染了怪病的弟子,甚至还知道这病有传染的可能性,然后就通过这种方式直接动手,让她连扔他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裴漓之,你好样的,”她怒极反笑,直接伸手点了点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脑袋,“你是生怕气不死你师尊是吧?”
“下山历练的机会那么多,你非要黏着你师尊?”林羡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吗——”
林羡话没说完,一个“是”字打断了她的发挥。
第835章 为人师尊后遗症
“师尊,弟子想与您一起去。”裴漓之道,目光也直勾勾也看向他的师尊。
林羡一腔骂徒弟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这孩子,还真是黏人?
“裴漓之——”林羡还想说句什么,但这都不可避免一个问题,她这徒弟,现在确实也不适合塞回去。
“师尊,弟子一定好好听您的话。”裴漓之做着虚伪的保证。
林羡嗤笑一声:“你人听不听话,我还不清楚?”
裴漓之不说话。
安安静静地当着一个哑巴。
林羡如今是打不得又骂不得,只要她如今答应了带他去,那就不是裴漓之自己偷跑下去,而是他师尊带着走的。
林羡就这么被自己徒弟摆了一道,气还没喘过来。
但这会不是收拾徒弟的时候,她转身就将人拎一边,两个人同时消失在原地。
就实力而言,林羡还是师尊,裴漓之就跟一个小鸡崽一样被她拎在手上,虽然这个小鸡崽看起来可能大了些,甚至比她这个当师尊的都大。
师徒二人来到了南边那个正在闹瞌睡瘟疫的地盘。
这个地方,在前不久还是热热闹闹的,然而这么短时间内,一个小国的人在昏睡中死了大半,剩下的也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
林羡来这里是为了救人,但也不打算把自己给搭进去,更何况现在还带着一个大号拖油瓶。
这番买一赠一实在是不划算。
“裴漓之,站我身边,别乱跑。”
林羡说完自己便又叹了一口气,想当初她确实也是足够逍遥自在,然而自从收了第一个徒弟起,她就不得不操心起来。
徒弟都化神境了,她还生怕自己养不大这孩子。
化神境,她当年这个修为的时候,出门都没几个人敢惹。
唉。
师尊当久了,给她当出病来了。
不过所幸,出了门之后的裴漓之还是听话的,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林羡。
很是乖巧的模样。
林羡觉得,就算只是假象,她也认了。
有什么等回去再秋后算账。
她还真不信了,她还能调教不好一个徒弟?
师徒二人所到之处,还能看见浓重的血迹以及一些无人去处理的尸体。
林羡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无论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地方能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反而是因为四处寂静,衬托得这里连风声都大了些,这安静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
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活的。
再认真看一下,连牲畜都在昏睡着。
看起来这里就是个不祥之地,走进这里的人似乎都会染上昏睡症。
林羡漫不经心地看了徒弟一眼,“现在知道怕了吗?”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徒弟也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她,“嗯,怕了。”
林羡:“……”
逆徒。
当她听不出来吗?
这四周根本察觉不出半分妖气、鬼气甚至魔气。
也是一个小国的地盘,看上去根本就不应该惹上这样的灵异事件。
周围那些还没有染上昏睡症的人,也纷纷关门闭户,生怕惹了这种怪病。
第836章 师尊,别摸了
林羡环顾了一周之后,忽然问裴漓之道:“你看出有什么问题了吗?”
这句话问出来,这全然是要考裴漓之的意思了。
她倒是想看看,这逆徒跟着出来了,又能有什么用处?
好说歹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化神境,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日后说不定也是没多大长进的,还不如现在找机会多骂两句,骂聪明些也是好的。
说句老实话,有些人不爱说话,多少可以掩盖一些性格上的缺陷,林羡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不傻,但是裴漓之究竟能有多聪明,她还捉摸不透。
林羡等着机会骂徒弟,谁知,她徒弟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师尊。”裴漓之也跟着环顾四周之后走开了,在林羡的目光之下往其中一个方向走了十几步,然后带了一块有些亮闪闪但是丝毫不起眼的东西给她。
一块碎镜片。
林羡看着裴漓之手中的那块碎镜片,冷哼了一下,算他过关。
随后,手往裴漓之掌心一放,取走了那块沾着些褐色泥点的碎镜片。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逝。
本来也应该是如此,只不过就在这时候,林羡嘀咕了一声:“你掌心怎么这么凉?不舒服吗?”
按道理来说,现在又不是深冬,裴漓之又是修士,掌心不应该这样凉。
裴漓之张了张嘴,本来想解释两句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陡然收缩了下瞳孔。
林羡径直抓住了裴漓之的手,直接用自己掌心去感受裴漓之的温度,皱眉,而后但是直接将手背贴上了裴漓之的额头。
“奇怪,你只有手是这样凉的吗?”林羡的手顺着额头,缓缓落到了脸颊的位置,甚至还有可能往下到了脖子。
裴漓之的语气也不知为何慌乱了一瞬,他伸手抓住了林羡的手,“师尊,别摸了。”
林羡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确实是有些不妥当。
她把徒弟当孩子看待,却时常忘了这些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已经不再是孩子。
也有顾忌了。
也行。
林羡痛快地收回了手,听见裴漓之道:“师尊,我体质天生如此。”
“天生如此?”林羡又蹙眉,“我记得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又不是没有牵过。”
当年,虽然是个爱臭脸的小孩,但林羡作为师尊,自然是有那个将他揉圆搓扁的权利,那手她也摸过,温温热热的。
然而,林羡却不曾想,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跟前沉默寡言的徒弟不知为何,脸颊跟着红润了些,不明显,但是倒把他衬托得像个毛头小子。
林羡猝不及防笑了一声。
她的徒弟不解,用那双黑得深沉的瞳孔看着她:“师尊,您在笑什么?”
师尊的回答是:“笑你。”
笑什么却不说,惹得人心也跟着痒起来。
裴漓之又沉默了下来。
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想说但是却难以启齿的话。
然而他自己却不开口。
只是看人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些惹人深究的意味。
第837章 他不想被师尊讨厌
这个徒弟性情不算古怪,但相比其他孩子,确实是格格不入了些,因此林羡放在裴漓之身上的注意力也是最多的。
即便是现在也没有改变。
林羡看着手中的那一块碎镜片,那双桃花眼中闪过冷光。
裴漓之看着自己的师尊,在林羡开口前都没有举动,安分到仿佛不久前不听师尊命令非要跟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裴漓之。”林羡忽然开口。
“师尊,弟子在。”
“跟我来。”
这句话说出,林羡抬起了脚步。
这一片虽无人敢踏足,但却不代表危机四伏。
林羡和裴漓之这对师徒,当真是如同入无人之境一般。
顾忌的东西不多。
除却一开始看到的满地尸体以外,越往那个小国内部走,里面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昏迷不醒的普通百姓。
倒是还没有死,但估计也不远了。
再这样下去,醒不过来,彻底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只不过,林羡回头看了一眼,她有些好奇,除了这些在昏睡中逐渐变得虚弱的百姓,那些真真切切被敌国士兵砍了脑袋的人,他们的魂魄哪去了?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特殊,实在要说的话,那就是十日之后的鬼节。
鬼节当日,鬼门大开,百鬼夜行的盛况可得一窥。
但鬼节跟眼下的状况,看不出半分钱关系。
林羡从芥子袋中掏出了两张纸符。
“师尊要招魂?”身旁的徒弟问。
林羡嗯了一声,“先看看能不能召来孤魂。”
裴漓之垂下了眸子。
即便他知道结果,此时此刻也万万不可能阻拦他的师尊去做这个无用功。
果不其然,林羡两句咒语和纸符就当是喂了狗,没召来一丝丝的残魂。
若说这些魂魄都已经下了鬼界,准备入轮回了,林羡是不信的。
枉死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往生?
这么多人呢。
这回轮到林羡垂眸想事情了。
裴漓之闭嘴当哑巴,他站在林羡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即便目光全都落在自己师尊身上,也丝毫没有让林羡察觉到。
那道目光中的情绪,隐晦到让人看不透,但同时,也最是火热。
能与师尊独处,即便是在这种环境当中,也是值得。
“裴漓之,”林羡思考出结果了,她斟酌了一下语句,“你在这里等我,我……”
“师尊,我跟您一起进去。”裴漓之道。
林羡:“……”
她警告般喊了一下裴漓之的名字,“裴漓之,你还记得在夕遥宗山脚下答应过什么吗?”
裴漓之当然记得。
他答应林羡说,出门在外,一切听她的。
林羡虽然多数时候不会与徒弟计较太多,但裴漓之知道,他出尔反尔过多,到时候林羡的态度也会因此发生变化。
他不想被师尊讨厌。
所以,只能林羡同意带他去才行。
“师尊,弟子一个人在外面,说不定也会被盯上,倒不如一开始跟着您进去安全。”他说。
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
林羡犹豫了一瞬,随即道:“那跟紧我。”
第838章 镜妖
林羡说的那句话纯粹是多余了,她那个逆徒,就连目光也是一刻不离地粘在她身上。
“师尊,弟子明白。”
裴漓之这时候倒又乖巧起来,给了林羡一种错觉。
林羡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块碎镜片当中,思虑片刻,还是用了最直接简单的办法。
她滴了一滴血进去。
那滴血落入碎镜片上,就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林羡在自己与徒弟外设下了一个防御结界,随后才将手递给裴漓之,“牵着我。”
裴漓之闻言,没有片刻犹豫就将自己的手握在了林羡手上。
师徒二人同时感受到神魂一震荡,下一刻,这两个人同时闭上了眼睛。
林羡是个讲究人,知道自己会昏迷不醒时,就从芥子袋中掏出了床榻。
她掏出来的那一瞬间,裴漓之的神色也复杂了片刻,但他的师尊是坐在床榻上向他伸的手,裴漓之就像是受到蛊惑一样,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睁眼那一瞬,裴漓之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就躺着林羡身旁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涌动了些。
但这时候,林羡也睁开了眼。
看见自己手上牵着徒弟的手,没有多想,但笑了一声:“你的手,倒是比为师的都要大了。”
这句话,自然又是将自己放在长辈这一定会上说出来的。
裴漓之身形僵硬了一瞬。
他的手,应当许久之前就比林羡的手要大了,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林羡收的徒弟多了起来,也逐渐难只把目光停留在一个徒弟身上。
他的师尊,应该已经许久没有细看过他了。
如果林羡知道自己这个逆徒的想法,指不定会掐着他的耳朵让人去反省一下,她何止细看,她简直想将他的脑子挖开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羡站了起来观察四周,他们都知道,即便他们如今是在同一张榻上醒过来的,这里也已经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世界。
正如方才,林羡分明记得自己躺在左边,裴漓之在右边,睁开眼时却全然相反。
怎么可能会相反呢?
林羡知道,他们来到了目的地——镜中世界。
一个人陷入了昏睡,却什么病也没有,连魂魄都是正常的,确实很难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以林羡和裴漓之的境界,他们在出现在这里,看过那些死去的或者将要死去的人的模样,便大概能够断定罪魁祸首是谁了——镜妖。
镜妖,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没有妖气的妖。
所以他们在这里感受不到半分的妖气。
镜妖取人性命,往往也在无形之中,但像是这样大规模的勾人入镜中世界的情况,林羡也是第一次碰到。
这么多人同时出事,怎么可能不被盯上呢?
镜妖不应该是这么没有脑子的东西。
所以这一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林羡也没看明白。
“师尊,我们走吧。”裴漓之道。
林羡点头。
至于要走哪儿去,自然是找到这里的主人,镜妖。
林羡这样一个大乘境的强者进来,怎么可能会不引起注意呢?
第839章 她也是诱惑
但凡那个镜妖有点野心,也不可能放过林羡这个赤裸裸的诱饵。
即便是诱饵,林羡这个诱饵也成功让对方上钩了。
就算这对师徒现在不乱走,镜妖也会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这与之前他们师徒一起进过的秘境不同,这里若是不能够出去,就有可能成为镜妖的食物,而他们两个,无论从修为还是天赋上来说,都是绝佳的补品。
林羡根本不着急出去。
她着急在这里找人。
但是走了一圈才发现,这里应该是独属于她和裴漓之的镜中世界。
即便醒来的地方依旧可以看见外面的影子,但镜中世界与外面,确实是相反了,连林羡挂在腰间的暖玉,都从左边到了右边。
落川剑身上的花纹都跟着改变了,它似乎有些不高兴,在闹脾气。
林羡:“……”
她直接忽视了。
这里虽然是镜中世界,也是独属于镜妖掌控的地方,但只要与他人产生了联系,便断然不可能只由镜妖来控制。
他一定潜伏在某一处,等着自己的食物送上门来。
还没有迈开几步,林羡忽然想起些什么,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徒弟:“裴漓之,你有什么心魔没有解决的吗?”
裴漓之一顿,“师尊,为什么这么问?”
林羡又把头转过去:“因为镜妖最擅长做的就是利用人的弱点。”
她说:“这里是镜中,人的缺陷和弱点,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包括你我的。”
林羡这句话落在裴漓之耳中,其实就像是掺了蜜糖的毒药。
他又如何不知道镜妖如何对待比自己要强的敌人?
镜妖本身不是去有什么战斗力的妖,只有在镜中世界,才能伪造出自己无敌的假象。
在这个世界里,它能够通过自己的渠道窥探到人的内心。
知晓人的过往,也知晓他们的恐惧与欲望等所有情绪。
有些他们自己不记得的记忆,镜妖也能够窥探到。
裴漓之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是,能够与林羡独处的机会,就这样摆在他面前,他如何能够拒绝?
他们两个人对于镜妖来说是莫大的诱惑,林羡对于裴漓之而言,也是同样的道理。
林羡见裴漓之久久不回答,心里咯噔一下:“裴漓之?”
裴漓之抬起眸来与林羡对视,半晌才道:“师尊,弟子也不知道。”
言下之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可以被镜妖抓住的把柄。
林羡:“……”
她一下子就泄气了。
师徒二人之间沉寂了半晌,林羡才道:“镜妖可能幻化出另外一个我来骗取你的信任,你不要……”
被骗了。
林羡正想要把这句话说完,就在那么一瞬间,她陡然回过头来,眸色冷冽地盯着身后的裴漓之:“你——是谁?”
身后那个长了一张和裴漓之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在这时候,冲着林羡露出了一个笑容:“师尊,弟子是裴漓之。”
林羡:“……”
看来镜妖已经窥探到她的想法,知道她喜欢看裴漓之这个笑。
可惜了,模仿得不伦不类。
第840章 为什么不敢睁眼看你的师尊
而此时此刻,不知何时已经割裂开的另一个空间,一身夕遥宗弟子服的裴漓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赝品,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
“裴漓之,过来师尊这里。”赝品顶着那张脸,用裴漓之印象中最温和的语气,冲他说出了那句话。
一点都不像林羡。
镜妖的本事是有的,但是可惜,它没什么脑子。
连扮演一个人,都能装得这样错漏百出。
裴漓之还没有做出下一步反应。
那个“林羡”竟然主动向他走了过来。
裴漓之还是不动,直到对方听在他跟前两步左右的距离,用那道悦耳的声音开口道:“徒儿。”
不是林羡男儿身时的声音,是她原本的嗓音。
裴漓之听过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偏偏就是这么寥寥无几,让他在许多个日夜里忘怀不得。
即便原本不该有娇媚的语调,也让这个镜妖说出了那样的调调。
裴漓之的戾气陡然升起,他知道林羡如今没有危险,他也大概能够猜测到林羡那边,估计也有一个“他”。
他不知道这个镜妖想做什么,倘若它在林羡面前做了什么不该做,或者是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日后又如何能够在自己师尊面前自处。
他不能害林羡。
他的妄念是他的,与林羡有关,却不能让她知道。
不然,林羡该容不下他这个首徒了。
赝品依旧不知死活地在裴漓之面前笑,嗓音柔和起来:“裴漓之,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它顶着和林羡一模一样的脸,用笑着的语调问裴漓之为什么不敢看它。
裴漓之冷着脸,依旧是没有表情。
只见那个赝品得寸进尺,又往裴漓之的方向走近了一步,这一步,甚至已经超过了某些亲密距离。
师徒之间是可以。
但对裴漓之来说,不可以。
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这一退步,对方就能够更进一步,不断攻破着他的防线。
他察觉到有一缕气息吐在自己耳边:“裴漓之,你为什么不敢睁眼看自己的师尊啊?”
用林羡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不敢看她。
他睁眼看一眼,都是亵渎。
那个赝品以为自己把握住了裴漓之的弱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他。
然而这一下却落空了。
裴漓之抓着那只手,又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般甩开。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用她的脸来跟我说话?”
镜妖像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威胁,但它毕竟能够窥探到裴漓之的秘密,它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随后又用那张脸露出了一个像林羡又不像是她的笑容。
镜妖瞬移到裴漓之的身后,身上已经不是规规矩矩的夕遥宗长袍,它身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湿意,发丝上沾着水珠。
而裴漓之身下,是一汪水池。
这里的模样,像是林羡寝殿里的汤池。
裴漓之身后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嗓音又开口道:“徒儿,你是不是经常梦见这一幕啊?”
这一幕,是裴漓之发现自己师尊是女子当晚的场景。
如今身后的人,是当初不着寸缕泡在汤池时的林羡的模样。
第841章 就你,也配玷污我师尊的脸
镜妖,显然是在激起裴漓之的心魔。
或者说,就算不这么刺激,也足够让他心起涟漪。
在裴漓之闭关那十七年,他便明白,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心魔都是林羡。
这情从何时起,何处起,他是半分也说不明白,但偏偏,就是这样烙在心头上了。
镜妖想攻裴漓之的心防,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那只手,就这样沾着水雾碰到了裴漓之的肩膀。
林羡的手,本来就不是那种软若无骨的类型,若她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子,说不定是会柔弱些,但事实上,裴漓之印象中的师尊,从来都与“柔弱”二字没有半点关系。
但他的心,却会因为林羡而忍不住柔软了。
“裴漓之,”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附在他的耳边,“你告诉为师,你想对我做什么?”
下一刻,水声泛起,水面一片涟漪,原本附在裴漓之身后的镜妖被一只手毫不留情掐住了脖子,镜妖的身体和水花狠狠撞击在汤池边缘上,激起更大的水花。
“我师尊呢?”裴漓之的声音并不急促,甚至缓慢得有些危险。
他的目光只停留在镜妖的脸上,没有往下移,更不屑如此。
掐着镜妖脖子的力道在不断加重,就连镜妖,再迟钝也可以从中感受到裴漓之的杀意。
这个人真的会杀死它。
即便这样并不能让它真正死去,这里不过是镜妖的其中一道分身。
然而这个分身却是为了尽力模仿林羡,下了不少功夫。
林羡如今不在,她自然也不知道,在她跟前偶尔乖乖巧巧的大徒弟,如今已经在想如何让镜妖倍受折磨地消失在这世间上。
镜妖能够窥探他的心,却不知,它假扮的林羡,究竟有多拙劣。
形似而神不似。
裴漓之危险地眯着眸子,但他的力道松懈了一些,似乎想给镜妖一个逃命的机会。
可惜镜妖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裴漓之,”镜妖似乎终于意识到,裴漓之不是一个轻易能受到蛊惑的对象,它换了一个思路,它对裴漓之道,“这是你师尊的脸,难道你不肖想她的身体吗?”
这句话问得足够露骨,假如是稍微缺乏些定力的修士,指不定这时候已经要中它的陷阱了。
裴漓之不说话,却又再次给了镜妖错觉,让它觉得裴漓之确实是一个妄想欺师的逆徒——当然,这并不是错觉。
“在这里,你可以随意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镜妖再次不怕死地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点在裴漓之湿透的胸膛上,“你可以对你的师尊为所欲为。”
这句话的诱惑力有多大,兴许只有裴漓之或者知晓他心思的镜妖知道。
“你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镜妖用裴漓之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勾起了一个笑容,笑容中,微红的唇很是动人,但却说出了一个让裴漓之无力的事实,“但是九司尊主是这世间难得的天才,她怎么可能会接受对自己有这样肮脏想法的徒弟呢?”
裴漓之眸色渐冷。
镜妖却没有停下来:“裴漓之,既然得不到你的师尊,与你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赝品,你也不能将就一下么?”
即便如今是在镜中世界,镜妖本来应当可以察觉到裴漓之的所有情绪与想法,但似乎,也不是所有都能看穿。
起码,它看不穿裴漓之想要杀它的念头。
“你放心,”镜妖还在锲而不舍地蛊惑着自己的猎物,“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裴漓之忽然笑了一声,那一声,让镜妖察觉到了希望,它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但是下一刻,陡然被捏紧的脖子告诉它,它错了。
跟前的剑修垂着眸子,仿佛再一用力就会捏碎那根与自己师尊别无二致的脖子,那根脖子仰着,即便没有细看,裴漓之也能想象得到,这根脖子的主人在此情此景下会是怎样动人的风景。
但这不是他该看和该想的。
裴漓之清楚……却又难以自抑。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假冒我师尊?”裴漓之近乎是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他语气里夹杂着的杀意,更是直接让镜妖心底寒透,“区区一个赝品,模仿得不伦不类,就你,也配玷污我师尊的脸?”
裴漓之是真真正正动了杀心。
他连自己那些念头都近乎容忍不下,又怎么能够容忍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用林羡的脸来诱他?
“变回去,再用我师尊这张脸,我就杀了你。”裴漓之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镜妖并不是很怕裴漓之。
因为它清楚,在这里,裴漓之根本要不了它的性命。
就算是再用力掐死了这个分身又如何,它不是对手又如何,只要裴漓之活着,他这个把柄就在它手上。
“你就不怕我将你对自己师尊的那些恶心的念头告诉她吗?”镜妖原本应该在裴漓之的手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是偏偏,它笑了出来。
“我师尊不会信你。”裴漓之道。
林羡从来不是一个轻信他人的性子,何况还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镜妖。
只要它敢开口,林羡就会立刻将其断定为胡说八道。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这个念头有多么不堪,”镜妖非但没有变回去,反而用着林羡这张脸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竟然敢肖想自己的师尊,你问问你自己,你配吗?”
“你配吗”这三个字落在裴漓之耳中格外刺耳。
他又何尝不懂这个事实,他需要别人去提醒吗?
兴许是有天道的禁制在,镜妖窥探不到裴漓之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它自然也不可能以此来胁迫裴漓之。
这也不是它能够知道的事。
但是镜妖的话,确确实实是让裴漓之恼羞成怒。
他手上力道加重,下一刻,顶着林羡那张脸的镜妖立刻虚弱下来,在那么一瞬间,裴漓之有种林羡再次死在自己手上的错觉。
他一愣,忽然就松了手。
镜妖趁机逃脱了。
还不忘刺激着裴漓之,空中响起那道林羡的声音:“你怎么配喜欢我?”
第842章 能认出我是你师尊了吗
裴漓之在那么一瞬间感觉到气血翻涌,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压了下去。
林羡……还是成了他的心魔。
裴漓之不敢妄想的心魔与执念。
镜妖逃走之后,裴漓之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注意力放到别处上。
汤池没有变化。
这个场景,依旧是他梦里出现过、同时也是他亲眼所见过的地方,镜妖逃走了,却没有让这个场景发生任何变化。
它是故意的。
让他就这样面对着自己最肖想不到偏偏又最不堪的场景,这里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自己到底在做着什么痴心妄想。
裴漓之冷着脸从滩池里面起来,顺着他起来的动作,身上的水分也随之被瞬间蒸发一般,等真正出了汤池时,他身上已经变得干燥。
他原本应该第一时间去找自己的师尊,但不知为何,从汤池中出来后的裴漓之看着那个还冒着热气的地方,无言片刻。
他自然不是什么被情爱冲昏头脑的人,只是,前后两世,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不是求而不得,是连求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理智,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候行差踏错。
从来没有人说过,对一个人动心,就一定要得到手。
他不愿看到林羡嫌恶自己的表情,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要让她知道。
裴漓之面对着汤池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他动了一下,要去找这个地方的出口。
镜中世界,说到底不过是人心的倒映罢了,再玄乎,也不过是他心中所想所感化成,只要他不想,这里的一切都终将化为乌有。
镜妖不是多难对付的妖,但却也让不少修士跌过大跟头,方才对付裴漓之的那种招数,是镜妖最惯用的,裴漓之不陌生。
他方才,确实是差点栽了。
但镜妖口中说的话确实也有道理,林羡不会接受一个对自己有这种异样心思的徒弟,更何况,裴漓之也并不是一个好徒弟。
相对比其他人,裴漓之杀师这个事实,就足够让林羡将他这个孽徒剔除弟子谱。
裴漓之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即便是这种时候,他也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他如今应该先找到自己的师尊。
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依旧是九尊阁,林羡的寝殿内的那个汤池。
但不同的是,那个汤池当中多了一个人。
又一个长得与林羡别无二致的人。
裴漓之目光深邃了半分。
镜妖的模仿能力向来是让许多修士忌惮的。
何况眼下,正在汤池里面的那个人睁着一双桃花眼与裴漓之对视着,却不开口说话。
镜妖的小把戏。
这回,倒是将林羡的眉眼神情学了几分像。
然而,裴漓之却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何况,方才他也没有上当。
镜妖临走前威胁他,说要把他的心思告知林羡,裴漓之其实并不在意它有没有付诸行动,只要林羡不信,裴漓之就没有担心的必要。
如果林羡信了,那……也正好,如果他的师尊能够相信自己徒弟对她有不轨之心,那正中他的下怀。
能让她知道,也好。
汤池当中的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不过目光一直浅浅地落在裴漓之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这副模样,显得她更美了。
林羡一直是个美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男是女,都让人对她只敢远观。
而裴漓之眼里,镜妖是当真学聪明了,只要不开口说话,也不做些多余的表情,它与林羡,还是有九分相似的。
只是这九分相似,并不足以让裴漓之忍受一个赝品玷污自己师尊的脸。
他主动走了过去,在汤池边上蹲下,单膝点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那个“林羡”。
她真得有点过分。
这回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刚刚的那一身。
一时间,裴漓之甚至有些难以辨别此人这到底是不是赝品。
但他清楚,如今是在他的镜中世界里面,这个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眼底泛起了戾气。
而后,伸手捏住了“林羡”的下巴,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裴漓之的语气和眼神中都泛着杀意,“再敢假扮我师尊,我就要你的命。”
手上的力道逐渐加紧,汤池中的人蹙了眉,而后将手放在裴漓之的手上面,抓了一下。
“裴漓之。”她的声音响起。
裴漓之的目光,则落到了那只手上,他也蹙了眉。
“谁让你碰我的?松手。”
林羡:“?”
区分真假徒弟,只要对方一开口便知。
相对比方才那个只知道用笑来讨她欢喜的赝品,林羡在看见眼前的徒弟时,还有几分犹豫。
理智上告诉她,镜妖把控的世界内,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因此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断定真假。
然而事实证明,她徒弟不愧是她徒弟,也不愧是她从小拉扯大的白眼狼,这以下犯上的模样,倒是熟练得很。
“我是你师尊。”林羡开口道。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自称是我师尊的。”下一刻,她徒弟如是反驳道。
林羡:“……”
当真是想造反了。
即便如此,裴漓之依旧将目光落在汤池中的人身上。
太像了。
不仅仅是五官和身段,就连气质还有说话的语气都近乎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还真想问一句,这是不是他师尊。
只不过当对方主动说出这句话时,他又动摇了。
怎么可能?
裴漓之:“我刚才就跟你说过了,不要顶着我师尊的脸与我说话。”
他的语气很冷,像是下一刻,就要让镜妖付出代价。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原本泡在汤池里面的人竟然先下手为强了。
那只手径直抓过裴漓之胸襟前的布料,一用力,直接将他拽了下来。
好大一声水花“扑通”的声响,等徒弟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之后,那只手又往下一抓,一提。
“怎么,现在足够清醒了吗?”林羡凉凉地飘过一句,“能认出我是你师尊了吗?”
ps:以前是每章1000字,以后就都2000字一章啦,也就是更新字数不变,原本4章合成2章啦~
第843章 还是揍少了
这一浸一起,裴漓之发上的水顺着面部的线条不停地往下淌着。
他顺手抹了一把,这回视线范围内,林羡的模样与神态,倒是越来越清晰。
他师尊冷着一张脸,环手抱胸,表情很不悦。
如果说镜妖的模仿能力突飞猛进,即便是模样和神态都模仿得入骨三分,那这行事作风,却是难以把握住的。
“师尊。”他低头,唤了一句林羡。
林羡依旧冷着脸:“你是我徒弟吧?能认出我是不是你师尊了吗?”
“能认出了。”
裴漓之没想到镜妖给他摆这出。
这镜中的世界,真真假假容易让人看不清,就连林羡本人,她自己也不知道徒弟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更别提,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汤池里面。
但关于这个汤池,确实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场面发生过。
林羡却不是一个会有空没空回忆从前的人,她自顾自地从汤池中出来,身上的水分也在片刻之内全部蒸发干,她回过头来,发现自己那个时而聪明时而又有些蠢的徒弟还在汤池里面。
她没有开口说话,反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裴漓之对上她的目光,不用多想都能明白,师尊此刻的不耐烦。
他这表现,确实是不应该。
于是裴漓之也上来了,安静地当着一个不说话的哑巴。
但他毕竟早八百年就过了那种有事找师尊的年纪,他环顾四周,随后才对林羡道:“师尊,镜妖应该躲起来了。”
怎么可能不躲?
这两个人,要么是大乘境,要么是比化神境还要高深莫测的化神境,镜妖哪个都惹不起。
何况,这两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如同深渊一般漆黑,就算是它尽力去窥探,如今所见,也并非是全景。
只要能将对方拉进自己的地盘就能无所不知的镜妖第一次遭到了这样的事,以它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
然而即便如今,身在其中的师徒二人,也看不透这个局,究竟是为什么而设?
镜妖将人拉入镜中,从外界看来,所有人的神魂都没有问题,就连他们两个人的也应该如此。
修士辟谷许久,他们两个人不用担心在这里虚度了多少光阴,但其他同样被镜妖弄进来的人就没这样的能耐了,再不让他们醒过来,这里又没有人敢靠近,那些人会活活饿死。
林羡自然是希望那些人活着,镜妖一般不会做这么兴师动众的事,它的背后肯定有人。
她对裴漓之道:“先从这里出去吧。”
出去,指的是离开这个对于裴漓之而言暧昧至极的寝殿。
裴漓之开口道:“师尊,我试过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林羡闭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她睁眼,裴漓之便发现,他们所处之地,已经不是方才的寝殿当中。
裴漓之:“……”
他还没反应过来,林羡也就跟着看了过来,在看到他的脸色后,还奇怪地问了一句:“裴漓之,你在想什么?”
裴漓之回过神来:“师尊,没什么。”
林羡不说什么,方才这里算是她的镜中倒映,在她的寝殿,她的地盘,自然是她来说了算。
只不过裴漓之的反应奇怪了些。
林羡没放在心上。
寝殿和汤池消失之后,周围的场景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与他们所处的外面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地上没有横七竖八地躺着昏迷不醒的凡人和尸体。
那些人如今究竟在什么地方,不用多猜。
此时此刻,师徒二人正位于他们自己的镜中世界。
这是镜妖专门为他们两个人创造的世界。
“先找到镜妖。”林羡道。
镜妖没那么容易找,却也没有那么难找。
既然敢把这两个煞星拉进来,那就应该先做好心理准备。
例如,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股压迫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镜妖下意识想逃离,然而如果它逃了,这里所有的幻象都会崩溃。
那它好不容易抓进来的这两个猎物,也会坏了它原本的计划。
镜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它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不停地在给这对师徒设下陷阱。
师徒二人面前的景物陡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是九尊阁。
这是他们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林羡先顿住了脚步。
这个地方,又怎么了?
只不过根本不用她去猜想,下一刻,周围的画面便跟着丰富了起来。
很显而易见的是,第一幕是裴漓之初到九尊阁时的模样,不仅一点也没有来到新环境的忐忑与不安,反而,他的表情看起来,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排斥。
只不过他当时还是个孩子,没有人会去深究他的脸色和神态。
当然事实证明,未来好一段时间,这都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白眼狼。
这个镜妖,将自己看到的,觉得最能够挑拨离间这对师徒的画面都呈现出来,于是林羡看见了不少这个孽徒曾经将自己惹怒过的画面。
久违的气血翻涌上来了。
现在想想,当初还是揍得少了。
裴漓之当然也同样看着这些画面,如果说这都不能挑拨离间的话,那么接下来,镜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就连裴漓之也能感受到它的恶趣味所在。
但这一些画面,逐渐变得朦胧起来,林羡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但这并不代表这些画面没有落入她的眼中。
有人魔大战当年,师徒二人同床共枕的画面,甚至其中还有林羡不小心被几个凡人算计后险些在徒弟面前丢人的画面。
在入鬼界当时,裴漓之奋不顾身地跟随着自己的师尊下去,还有林羡在鬼界中为了救裴漓之给他渡了一口灵气。
从前倒是没有人想多。
但是自从林羡意识到自己女儿身这件事在徒弟跟前已经掉马了,她的情绪就被这一幕幕勾得只想让那只躲在后面的镜妖出来,她同它讲讲道理。
然而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一些。
裴漓之的红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鞘,往其中一个方向一挥。
第844章 镜妖抓到了
被打中的那一个方向,有什么画面正在成型,却已经来不及,那道剑光泛红,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足够耀眼。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霄剑戳中了什么,一声像是惨叫又不像是从人口中发出的声音,就这样在剑光中发出。
“裴漓之。”林羡喊了徒弟一声。
与此同时,原本周围正在扰乱他们两个人思绪的画面全部消失,下一刻,迎面袭来又一道红色的剑光,直冲师徒二人而来。
两个人同时躲开,剑光直接落在他们身后,紧接着,硝烟弥漫,断落的殿顶就这样垂直落了下来。
“师尊。”裴漓之第一时间往后看了一眼,直到确认林羡没有受伤,才又转过身去。
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师徒二人。
同样的红霄剑和同样的落川剑,也分别都在他们手中执着。
镜妖又弄了这样一出。
林羡稍微顿了一下,对面的“自己”已经毫不犹豫地提剑刺了过来。
全盛时期的林羡,怎么可能会向一个赝品认输?
她也同样毫不犹豫地提剑上前,两把落川剑同时对上,剑身的碰撞引起了一阵灵力的冲击,周围荡起了一圈的灵力波动。
同时也让这个镜中世界发生了一些可以察觉到的动荡,显而易见,镜妖的能耐,兴许还不足以容纳下林羡这一口大补的灵丹妙药。
就算是它能够在这里拥有与林羡一模一样的实力,两个同样是大乘境的高手在对决,无疑是在挑战着镜妖的容纳度。
事实证明,镜妖还是有它的棘手之处。
即便林羡明明知道对面的不过是个赝品,但对方深知她的每一招一式,同时也清楚她的路数,就像是住在她脑子里面一样。
林羡一时间奈何它不得。
“师尊,”旁边同样打得不可开交的徒弟忽然开口唤了林羡一声,“弟子与您交换对手。”
林羡:“……”
听完这句话之后,她诡异地顿了片刻,然后清楚意识到,如今,旁边的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裴漓之,她也不能十成十确认哪个是自己的徒弟。
“不换。”
林羡拒绝了。
别的都不说,她是大乘境修士,即便这是个赝品,那也是一个大乘境修士的赝品,裴漓之即便在天赋异禀,在剑道上再有如何惊人天赋,化神境如何能直接越过几阶挑战大乘境?
再这么打下去也是相互掣肘,没什么突破可言。
林羡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她自然知道,自己会出什么路数。
这镜中模仿出来的一个赝品,总不可能实时知道她的想法。
林羡微微眯了一下眸子。
落川剑泛着剑气,剑尖往上一提一落,却让对面的“林羡”迷茫了片刻。
接下来林羡使出的那一套剑法,确实真真正正克制到了那个赝品。
林羡在这种情况下,乘胜追击,才是她应该做的。
赝品就是赝品,只能记得和会用她惯用的招数和法术,在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情况下,受益最大的自然就是能够在这里分身并且想要拖延时间的镜妖。
林羡不想让它得逞。
果不其然,在林羡使用了一套从来没有用过的剑术之后,那个赝品应付起来迟钝了不少,甚至有时候露出了好些漏洞。
林羡逐一击破。
就像是她说的,最了解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林羡一扬手中的剑,在落下之前又陡然换了一个方向,径直刺向对方的胸口。
林羡对顶着自己这张脸的赝品没有丝毫心软的意思,落川剑见血,而剑主脸上,更是面无表情。
落川剑被抽了出来,剑身上的血光逐渐消失。
那个赝品,就这样倒下,然后又在片刻之中消失不见。
等这个赝品解决完之后,林羡便明显感觉到,这个镜中世界对自己的禁锢松懈了不少。
她目光冷凝,意识到镜妖似乎也过度透支了它的能耐。
彼时,裴漓之与他相对应的那个赝品的对决还没有结束。
林羡没有插手这一场对决,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见识到了自己徒弟的能耐。
这种实力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化神境的修士?
然而对于剑修来说,确实是有可能的。
剑修以剑入道,剑本就是杀生之器,只要剑术足够精湛,越级挑战对手根本不成问题。
但林羡几乎没有看见过自己这个大徒弟全力以赴去应对一场对决,因此此时此刻看见裴漓之与“裴漓之”之间的对决,竟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精彩。
裴漓之同样是一个对自己能狠下心来的人,他知晓自己的缺点和优势,在对待镜妖幻化成了另一个自己时,没有像林羡那样,现场编出了一套新的剑术。
他剑走偏锋,甚至有些不顾及自己身体,他故意给赝品露出了一个破绽,也正是这个破绽,让那把“红霄剑”刺入了他的左侧腹部,之后,他徒手抓着“红霄剑”,随后另一只手直接横扫过去。
林羡可以很肯定地说,就单凭裴漓之这股狠劲和他的实力,她这个徒弟的未来,肯定不一般。
就连她这个当师尊的,也能从中感觉到了不同。
林羡不妄下断言,飞升之事,如今估计还是得看天意。
裴漓之解决完了赝品的自己,拖着伤回到了林羡面前。
林羡脸上的神情与方才观战时不同,她并不是很赞成。
“裴漓之,你分明有更好的办法取胜,让自己受伤这个做法,很不理智。”林羡道。
裴漓之闻言,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改变半分。
他道:“师尊,这样才是最快的。”
林羡陡然有了一种与二徒弟三徒弟共情的感觉。
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裴漓之的伤口还淌着血,林羡身为师尊,又是在险境,她没有过多犹豫就伸手去为裴漓之疗伤。
一个小小的剑伤而已,即便是红霄剑所刺,没有伤到要害,在林羡面前,也不值一提。
在林羡的手覆在裴漓之伤口上时,她听见自己的徒弟道:“师尊,镜妖抓到了。”
第845章 狂妄
林羡闻言,掀起眸子去看裴漓之。
徒弟的目光中,带着势在必得的架势,而林羡因此,往他的视线方向看了一眼。
一眼了然。
然而师徒二人的交流,也戛然而止。
没有人先动手,在这样的沉寂下,这对师徒的目光默契落在了同一处。
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下,谁先动谁就输了。
林羡伸回手,给徒弟的治疗结束。
下一刻,两把剑同时往一个方向而去,一左一右将一团小小的光给围了起来。
两把剑剑身上自带的戾气将那团东西吓得瑟瑟发抖,仿佛它再动一下,这两把剑就能在瞬间要了它的命。
待光芒散去,可以明显看见那是一面镜子,很普通的镜子。
但是这对师徒也知道,这并非是镜妖的本体。
林羡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扔出了一个法宝将镜妖罩在其中。
被法宝束缚住的镜妖同样也失去了逃脱的能耐和机会,在师徒二人的目光之下,逐渐幻化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先是林羡的脸。
裴漓之眼皮子一跳,就连林羡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危险。
镜妖又非常识相地换了另外一张脸,它换了一张楚楚动人的脸。
镜妖本就没有自己的模样,它这张脸,应当是属于自己的某个猎物的。
也不能说它全然没有心机,起码会用这张脸,来降低人的防备。
林羡盯着那张脸看了片刻,才开口道:“把其他人放了,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如果只是裴漓之在,他兴许没有这个商量的过程。
镜妖的脾性如何,各有不同,但这个镜妖,却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它顶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看着林羡,而后出口的声音也如同蚊子般大小:“道长,奴家为人所迫,实在是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即便是你们动手要了奴家这条命,也无济于事。”
林羡:“……”
给她用的这一出,究竟算是苦肉计还是美人计啊?
“那你说说,是谁迫的你?”林羡又问。
镜妖却闭口不言,用那双含泪且楚楚可怜的杏眼来表达自己的欲语还休。
仿佛有什么人在它身上设下了禁忌,只要开口说出就会爆体而亡。
林羡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最后不得不让镜妖认清楚一个事实,她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既然你什么也不能说,”林羡缓缓道,一双桃花眼里不掺杂着任何一丝感情,“那你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
林羡的落川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她的手上,在这种时候,镜妖也诡异地从她那张称得上是平静的脸看出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镜妖原本还想着这是个名门正派的修士,她应当会有所顾忌,毕竟,如果林羡动手了,它又正好能保住这一条性命,那么之后这一幕日后就有可能让其他人知晓。
知晓她林羡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不是所有人都追究前因后果,只要动手了,又何愁有人不信?
偏偏林羡,她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林羡动了杀心不假,但她这一下手,镜妖也得元气大伤。
这两个修士身上都泛着不同程度的杀气,当师尊的是觉得这个镜妖的分身留着也没用,当徒弟的,更是迫切想要灭口。
显而易见,镜妖的处境足够危险。
它那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本体,又不知道能藏到什么时候。
“道长,奴家真的不能说,”镜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如果你要硬来,那奴家就只能拉着所有人去死了。”
那些在镜中世界——也就是镜妖身体里的凡人,未必能够承受得起这冲击,镜妖如果有心要带着他们去死,那还真是一番鱼死网破。
镜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而林羡自然也能够听懂它的意思。
但是,听懂了又如何?
她不是这种被别人性命束缚住的人。
镜妖以为自己这番话能够让林羡有所顾忌,至于另外一个想要灭口的修士,他的师尊还在这里,他又对自己的师尊有那种心思,自然不可能做自己师尊不允的事。
镜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只要牵制住了林羡,裴漓之又有把柄在它手上,那谁又敢在这种时候对它下手呢?
然而下一刻,原本楚楚可怜的美人根本察觉不到笼罩着自己的法宝何时被撤去,只感觉到了脖子上那一瞬间的冰凉。
它原本非常笃定不会冲自己下手的修士,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将剑刺向了它的脖颈,大乘境的威压之下,哪怕这算是镜妖自己的身体里面,镜妖也不能动弹半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察觉到了一股冰凉的疼痛。
林羡动手杀了它,即便只是分身。
“师尊,您怎么……”裴漓之欲言又止,似乎想知道,林羡为什么出手这么利落。
林羡眼神平静地看着落川剑剑身上沾染着的鲜血,即便镜妖分身倒下的同时便消失不见,但落川剑的剑身上依旧有血迹。
这并不是真正的血,落川剑显然很嫌弃,发出了剑鸣来提醒林羡。
林羡的表情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动,她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出了手帕,给落川剑擦拭着血迹。
同时还不慢不急地回应徒弟的问题:“它不可能是心血来潮才关了这么多人进来,怎么可能因为我杀了它一个分身,就要了所有人的命呢?”
林羡的算计说得大大方方,丝毫不避讳这里是什么场合。
言下之意:就杀你一个分身,怎么了,你真的敢来个鱼死网破吗?
镜妖听了都得气死的程度。
裴漓之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后道:“师尊,这种事您吩咐我来就行,不必亲自动手。”
有失身份。
林羡淡淡摇头,“无事,区区一个镜妖而已。”
在镜妖的地盘说着“区区一个镜妖而已”这样的话,任谁不得说一句狂妄。
偏偏林羡还真的有狂妄的资本!
镜妖一时间也不得不骂一句方才将这对师徒拉进来时的鬼迷心窍,它那时候竟然觉得自己可以吞下这两个人。
第846章 追踪阵法
裴漓之在跟着林羡的过程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哑巴属性。
遇事该问就问,不该问的一个字也不提。
镜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两个煞星赶出去。
然而事实是,就算它现在愿意放人,他们两个人也未必愿意出去。
镜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拿捏住着两个人,毕竟镜妖本身就是一种让人忌惮的存在,大部分修士,无论实力再强,也总有自己的弱点。
林羡修的逍遥道根本不是开玩笑的,她好歹也是历过几次心魔劫,又是各种雷劫才踏入大乘境行列,就算是镜妖再如何窥探她的内心,林羡也大大方方,丝毫不扭捏。
反观裴漓之,镜妖倒是从他身上看到了突破的口子,只可惜,不知道该说这个徒弟是用情至深还是傻得可怜,对眼前的诱惑视而不见,若他是嫌弃这镜中的虚假也便罢了,真正在眼前的师尊,也未见得他敢说出半个有关心意的字眼。
怂。
若不是林羡刚刚让镜妖元气大伤,说不定镜妖现在还有心思去看看,假如林羡知道了自己徒弟对自己的心思之后,这对师徒究竟是当无事发生还是如何?
然而有前车之鉴,镜妖再这般作死,也只会让裴漓之杀它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镜妖的本体,这回是真真正正藏起来了。
它想要拖延时间。
只要时间拖延得够久,这对师徒找不到它,又想不到办法唤醒其他人,那它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又何必畏惧这两个修士?
反正他们两个人如今在外界也是昏睡不醒的状态。
就这样,镜妖尽职尽责的担起了这样一个鸵鸟角色。
只是有一个事实,它放过这对师徒了,却不代表这对师徒也打算放过它。
林羡忽然还是叹了口气:“还是多读点书好。”
这句话说得无厘头,也只有身边的裴漓之能够听懂他师尊的话。
夕遥宗的藏书阁内,有一本书是某位前辈专门研究了镜妖所写,就放在普通弟子可以借阅的地方。
他们修士的日子,毕竟还是以修炼为主,修炼之外,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功法或者能够修习什么样的剑术,都可以去藏书阁找典籍。
不巧,这对师徒对夕遥宗的那个藏书阁,近乎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
镜妖啊,藏起来了又如何,总该是有破绽的。
林羡已经默默将回去之后要安排徒弟们好好读书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凡间的诗人也有言:“腹有诗书气自华。”
可想而知,多读书是没有坏处的。
镜妖最大的用处,就是窥探人的内心,而修炼有成的镜妖,不仅可以窥探人的内心,甚至还可以模仿对方,将人拉入自己的身体内之后,甚至还可以模仿出对方的修为。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方才模仿成林羡的镜妖,确实拥有大乘境的实力。
这个镜妖,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妖。
它的本事大着呢。
正是因为如此,林羡和裴漓之才要更加抓紧时间找到它。
镜妖的本体自然也应该是镜子,然而在这里面,镜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少见的物品,每一面镜子都可能是镜妖的藏身之处,镜妖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其中一面镜子里。
若是没有这一出,这个镜妖也算是镜妖中颇有本事的了,只可惜,修炼千年又能如何,只要害了人性命,那就留它不得。
镜妖确实以灵魂为食,灵魂对于镜妖而言也是补品,尤其是修士的灵魂。
一个修士的灵魂,可以抵得上数十个凡人的灵魂。
但镜妖将那些凡人兴师动众地拉入了自己编织的世界,却没有让他们立刻殒命,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储备粮食。
林羡和裴漓之这两个人的灵魂,才是镜妖最为垂涎的。
就连林羡一开始为了引起镜妖注意滴进去的那滴血,都让镜妖回味无穷。
那些凡人,绝对不可能是食物,林羡和裴漓之才是。
他们两个人磨磨蹭蹭,一直没直接动手,无非是想在这里找到镜妖幕后之人的目的。
但是那个人特别谨慎,他究竟交代了什么给镜妖不得而知,起码从师徒二人的观察来看,这里看不出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所谓幕后之人,究竟是男是女,是人是妖还是魔,都不得而知。
“师尊,”裴漓之喊住了林羡,“让弟子来吧。”
林羡明白裴漓之的意思,略微思虑了片刻,便转身往身旁走了两步,给自己的徒弟腾出了些位置,就是让他来的意思。
裴漓之手中提着红霄剑,忽然冲着一处,看似杂乱无章地挥出了十几剑。
就连暗中观察的镜妖见状也忍不住露出隐晦的笑意。
这哪里是他们剑修挥剑就能破的地方?
这对师徒,看着还挺聪明,没想到却只会用这样的办法。
那一套杂乱无章的剑法耍下来,似乎所有挥出去的招数都成了空。
镜妖放下心来。
然而,仅仅片刻,它却看到那对师徒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怎么想的出来的?
镜妖还不明白。
直到发现那一对师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齐齐用黑布蒙上了眼睛,然后无视视线范围内的所有障碍物,径直朝着镜妖本体的方向而去。
镜妖:“?”
它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识破的,也根本不知道这对师徒是怎么突然就能这样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往它本体的方向而来。
按道理来说,这里是它的身体,它将自己的本体隐藏在内,自然是安全的,可是再如何安全,如今在一个大乘境和一个化神境修士面前,它都不敢掉以轻心。
镜妖秉持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下意识逃了。
但它开始动的那一刻起,原本正在行走的那对师徒,同时也改变了方向。
镜妖:“……”
它害怕了。
它根本不知道这对师徒是怎么找到它。
最重要的是,现在连躲它也躲不过了,那对师徒蒙着眼睛在御剑飞行!
这样的速度,就算镜妖在镜子中穿梭再快,被抓到也是迟早的事。
第847章 又是换命
同样秉持着“要做一个有用的徒弟”的原则,裴漓之的目标自然就是:凡事不要让师尊动手。
方才,镜妖弄出了林羡的赝品,实力悬殊之下,林羡还是得亲自应付“自己”,那么现在,在面对镜妖本体时,裴漓之作为徒弟的,怎么还能躲在师尊背后?
他又不是小孩了。
也不希望林羡把自己当成还需要保护的孩子。
镜妖能在镜子中随意穿梭,它自信自己还能逃脱,然而它很快就发现,那两个剑修对它的藏身之所近乎了如指掌。
镜妖本身是没有什么具体的形态的,真要说的话,它应该就是一面镜子,但修炼有成的镜妖,它也早已经不仅仅是一面镜子。
它也有内丹,也就是所谓的妖丹。
只是妖丹的重要程度,甚至可以与性命相提并论。
镜妖的本体,就这样被裴漓之堵在了一面镜子里面。
原本镜妖还可以直接通过这面镜子穿梭到另外一面镜子里,但不知为何那个剑修往它这里扔了剑过来。
红霄剑就驻守在那面镜子身侧,镜妖发现自己竟然还奈何不了一把剑。
这把剑明显已经生出了剑灵,剑灵听从主人的吩咐在它身旁驻守着,镜妖敢动,它就敢砍。
红霄剑,这把实打实的上古神剑,它的主人虽然还不在巅峰时期,但是剑灵既然已经苏醒,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发挥自己的作用。
镜妖被逼无奈,只能藏身于那一面镜子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裴漓之根本不在意镜妖的想法,他说:“把其他人放了,不然,你的内丹能不能保住,就另说了。”
镜妖:“……”
它大概没想到,这对师徒恰好知晓如何去应付镜妖。
镜妖并不常见,甚至称得上是稀少的程度,也正因为如此,宗门内授课的长老对镜妖的教导都只有寥寥几句,更多的应该是吩咐弟子们在遇见镜妖时,不要与之对视,不要碰它,也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免被扰乱了道心。
能够对付这种程度镜妖的修士不多,更多的修士,在镜妖面前无所遁形。
修士这一生足够漫长,谁又没干过几件亏心事呢?
谁手上没有沾过人血呢?
偏偏进了这个鬼地方,谁都无可奈何。
裴漓之也险些栽在这里。
林羡的道心,当年弑父时就有过错乱,再多的坎她也走过来了,只要她足够坚定,天道都不能判定她有丝毫的错。
杀人偿命。
当年魔君应该受的。
欲杀人者反被杀之,即便林羡耍了心计,也不能否认她杀自己血缘上父亲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她的不幸,因身为魔君之子而起。
他不死,她又如何能摆脱。
何况这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他死了,她活着,是她的能耐本事。
心存愧疚?
不可能。
镜妖在两个人的目光下,幻化出了一个人的模样,这张脸倒是同刚才不一样。
是个男子模样,但是没改的是类型,是那种怯生生的少年模样,但是镜妖估计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方才娇滴滴的女子不行,换了个娇滴滴的美少年来。
不说别的,看林羡的那个眼神,都透露着各种让人不爽的意味。
裴漓之:“……”
他默不作声,但显而易见,林羡根本察觉不出这镜妖的眼神中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她这样迟钝的人,平日里看起来比谁都有警惕性,但偏偏最该警惕的人她不警惕。
裴漓之眼睁睁看着镜妖冲着他的师尊露出了柔弱不堪的神情,不说话,却比方才说话的模样更加动人三分。
林羡的怜香惜玉也是看场合看对象的,红霄剑还在一旁威慑着镜妖,林羡这边直接用落川剑抬了一下镜妖幻化出来的人形下巴,目光冷冽:“你是要老实交代还是我来严刑逼供?”
镜妖:“……”
这是油盐不进了。
它倒是想继续拖延时间下去,然而,这两个人的脾气都不算好。
它越拖延,就相当于越把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我说。”镜妖终于松了口。
林羡的眉头却没有因此而松动,落川剑看着就要刺入那皮肤中,可见她的耐心并没有多少。
“我也不知道主人是什么人,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他让你做了什么?”林羡问。
“他只让我将这些人的魂扣下来,生死不论。”
真是好一句“生死不论”。
闹腾了这么久,把镜妖给抓着了,对方轻飘飘一句不知道,就要让他们功亏一篑。
镜妖说出口的话可谓是四两拨千斤,一句“我不知道”就想着让师徒二人放过它,未免想得太美。
林羡笑了一声,这一声倒是笑得足够坦荡大方,只不过镜妖心中却突然咯噔起来。
“既然如此,看来你这条命对我也没什么用。”
“九司尊主”这四个字啊,是林羡许多年前自己挣的,如今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人怎么可能会越来越好脾气呢?
年轻些时候见的血多,不代表年纪大了,人也跟着吃斋拜佛了。
镜妖在这里耍聪明,试探林羡的底线,让林羡也忍不住想说一句蠢货。
虽然它没能探到林羡太多底线,但在它的身体里面,林羡的过往镜妖也是能看得明明白白,她何时是可以被随意糊弄的人了?
镜妖的眸子微微瞪大,因为落川剑的剑刃,慢慢往下移,逐渐来到了它的内丹所在之处。
修士体内也是有金丹,由金丹结婴进而再往上一阶。
人与妖虽然不同,但本质上,却也说不出太多区别来,这颗内丹毁了,跟要了镜妖的命没什么区别。
一切重来,也得有个重来的机会才行。
林羡说:“你也别太把我当成好人看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镜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就听见林羡下一句话道:“扣下的这些灵魂,都是为了换命吧?”
镜妖的眼睫,肉眼可见瑟缩了一下。
看得出它的震惊。
也听得出林羡这句话里的冷意。
第848章 看不透的两个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又是从谁开始,“换命”这个词,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出现在林羡的视线范围内。
一开始是当初秦忆险些被剔灵骨,到林羡后来时候的那一对双生子徒弟,再到她的六师嫂,然后就是眼下这个镜妖所做之事。
这镜妖的身体里面,有换命术的符文,虽然是在不显眼的地方,也未曾在林羡眼前出现过,但她就是不偏不倚发现了。
如果没有她这个修为,也未必能够发现。
敢动用禁术的人根本不多,结合之前种种,如今显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幕后之人从来都没有浮出水面。
究竟是谁背后研究着换命之术?
从前只是换灵骨,如今倒是想直接光明正大要人命。
那成千上百一条凡人性命,就算他们的魂魄能凝成阵法,也奈何不了多大能耐的人。
换命术,说是换命术,但是要的却不仅仅是一个两个人的性命。
像当初夕遥宗六长老的道侣出事时,待林羡和燕景川找到了另一边的罪魁祸首时,对方也没有交代出来,究竟是哪里得来的禁术,又是谁在背后为她出谋划策。
那背后,献祭了好几条人命。
最后还是燕景川帮忙超度了。
这里成千上百条人命,林羡就算能超度下来也够呛。
这么多人死于非命,鬼界那边也未必接收,到时候人间孤魂又得多了不少。
“换命术,”林羡缓缓说出了这三个字,“这一点难道你不知情吗?”
林羡的话让镜妖差点咬了舌头。
但是确实,它知道这个换命术。
它没有说实话。
到目前为止,镜妖吃过的最大苦头都仅仅是折了一个分身,它知道林羡不是那种对弱者下手的人,因此幻化出来的人形都是娇弱的形象。
林羡确实没有向弱者下手的例子。
但镜妖不属于这个范畴。
“你的主人,”林羡似乎停顿了一下,但也是这么一停顿,让镜妖的心也跟着提了上来,生怕林羡又说出什么话来,“在背后打什么如意算盘,我大概也摸清了。”
镜妖顿住。
它对上林羡的目光,本来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看透眼前之人的想法,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它竟然在这里,在自己的地盘上,看不明白眼前之人的想法。
这种压迫感,让镜妖陡然想起了在面对主人的时候。
它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林羡似乎还想再说一句什么,然而那镜妖却是因为看不透林羡的想法,陡然害怕了。
它想跟林羡来个鱼死网破。
发起攻击的那一瞬间,林羡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她即便是不想留镜妖的命,但在摸索出背后之人的身份前,她还不至于如此冲动行事。
在镜子里,镜妖自然是拥有最大限度的能耐和自由,那一瞬间的爆发实力,能跟大乘境相提并论。
林羡的反应并不算慢,但是身旁的裴漓之更快些。
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小徒弟应该有的模样,然而这样不声不响,不代表着他想杀镜妖的心有片刻动摇。
在镜妖动的那一刻,裴漓之立刻也动手了,红霄剑原本一直就插在那里牵制着镜妖,它爆发起来的实力并不弱,红霄剑没有牵制住它。
裴漓之直接上的拳头。
他是剑修不假,但除了会用剑,拳头也未曾落下。
剑修而言,剑就是命,但兴许是前世在使用红霄剑时有过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裴漓之不是很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与红霄剑十成十地挂钩,他还是学了不少新东西。
有些是跟林羡学的,有些是自己看书自学的。
别人都说裴漓之跟着林羡学得最像的,就是泡在藏书阁的那股劲儿,这一点作为藏书阁主事人的常柏最有发言权。
镜妖用的还是林羡的招数,它本身就是一面镜子,要用的,自然也是自己能触碰到的最强的人的本事。
林羡即便不是它窥探过的最强的人,也会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而裴漓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足够了解自己的师尊。
他挡下了那一击,即便以化神境的修为来说,也是够呛。
镜妖甚至还能弄来一把一模一样的落川剑。
落川剑又是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似乎是范围内不允许出现第二把跟它一样靓的仔。
林羡这次倒是懒得安抚了。
她往后退出了一段距离,安静看着自己徒弟对上镜妖。
这镜妖确实是够有意思的。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敢用林羡的修为与招数。
它应该能明白,裴漓之对他师尊的招数,也不是一般的了解。
林羡想了想,这个逆徒曾经还自编了剑术来对付她这个当师尊的呢。
林羡不知道的是,除了她以外,镜妖如今,忽然也看不透裴漓之的想法了。
它不知道这对师徒究竟都是什么妖魔鬼怪,林羡也就算了,大乘境,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柄,它确实奈何不得。
但是这个当徒弟的呢?
镜妖分明从他那里看出了众多交织起来的执念与欲望,那些想法堆积成了难以释怀的心魔。
心魔,早晚也会将他吞噬殆尽。
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镜妖修炼了这么久,也生出了些人的思维,裴漓之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像是它看到的那么简单。
镜妖最大的倚仗,就是可以看透这些人的想法,结果现在这一个两个的,它都全然看不透。
裴漓之如今自然没有与大乘境对抗的能耐,红霄剑回到了他的手中,一剑之下,镜妖又扛了下来,等裴漓之接下了几招之后,他便逐渐落了下风。
林羡就在这时候出了手。
镜妖毕竟不是个真的大乘境,在林羡面前几十个来回便败下阵来。
这虽是镜中,然而每一个场景都真实得不像话,打斗过程中,动不动就是削掉一个山头。
林羡提着败下阵来的镜妖,这回确实根本就不给机会它动手了,她转头道:“裴漓之,你看着,我去去就回。”
林羡没说自己去哪,倒是放心让徒弟看着镜妖。
她亲自下的禁制,镜妖能跑,打的还是她的脸。
第849章 说够了吗
林羡离开,原地便只剩下裴漓之和镜妖。
在半柱香时间内,这氛围还是足够安静的。
镜妖也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即便现在它也未必有生路。
林羡不在,镜妖的压力少了些。
它又将主意打到了裴漓之身上。
“裴漓之,”镜妖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让他动心的条件般开口,“你想不想看到自己师尊动情的模样?”
裴漓之看都不看它一眼。
然而不看,却不代表不听。
镜妖笑了起来,它虽然出不来,但声音却丝毫没有被隔绝,“裴道长,你心里清楚,这若是动情了,要么就要到手,要么就放下,不然折磨的也是你自己。”
镜妖说:“你问问你自己,这份情放得下吗?”
裴漓之冷着脸。
镜妖现在看不透他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它刚才看到的都是虚假。
“你想不想知道你在你师尊心里是什么模样?”镜妖不遗余力地诱惑着这个在它看来还算青涩的剑修,“你可知道,在你师尊年少时候,都做过些什么梦吗?”
这句话的指向太过于明显,裴漓之看了镜妖一眼。
这一眼,就像是给了镜妖鼓励一般,它牟足了劲儿,又道:“你其实心里也门儿清,你师尊修的是逍遥道并非是无情道,若是动情了又不会如何,你就真的不想一试吗?”
林羡修的道,确实没说不能动情。
反而,修逍遥道的修士,都讲究随心所欲。
有人甚至几十年内换了好几个道侣。
无情道在自身修养方面更严苛些,但对于逍遥道来说,谈情说爱也是风月逍遥的一种。
只要林羡动心,又何愁得不了手。
裴漓之这回再看镜妖,就不是单纯地看着它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镜妖一笑:“裴道长,你那师尊虽然聪慧过人,但在情爱方面,确实也比常人迟钝,你若是不说,她兴许这辈子都察觉不到,你若是主动说了,你们这师徒之情也难以维系,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让她主动生出对你的情愫吗?”
镜妖这话说完,又笑着道:“我有办法让她对你动情。”
裴漓之没有表态。
但是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无疑是在鼓励镜妖继续说下去。
镜妖说:“你只要让她在这个镜子里多留上一个时辰,就够了,我有办法。”
若只是情窦初开,又无以舒缓心中的爱意,做出什么冲动行径都可以理解。
师徒恋在修真界又不是稀罕事,甚至差上几百上千岁的也有,裴漓之不敢,无非是怕林羡与他之间,连师徒都没得做。
他不敢,因为知道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他怎么敢对林羡倾诉自己的情意?
林羡倘若有一天知道了这些事,这又该如何是好?
镜妖如今虽然看不透裴漓之的情绪,但它身为镜妖,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一直不小,它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裴漓之心中有各种顾忌?
它道:“我又不会对你师尊做什么,只不过是让她看见,假如对自己的徒弟动了情会如何罢了。”
裴漓之眸色渐沉,他终于开口:“说够了吗?”
镜妖一顿,而后便看见跟前的剑修冷着一张脸道:“说够了就闭嘴,不管我有什么想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想活命就给我把嘴给闭紧了。”
裴漓之这句话算得上是赤裸裸的威胁。
“……”镜妖没能想到他这样油盐不进。
刚才那个是赝品,他嫌弃也就罢了。
如今它说,要让他得到真的,这个剑修竟然还是这种态度?
如若不是镜妖当真窥探过他的心,就要被这个态度给骗了。
这个人怎么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飘飘,他心底藏着不知怎么样一匹狼呢?
镜妖似乎不信裴漓之的不为所动,它还想再说些什么,脸色却突然骤变。
它感受到了这一方的动荡。
这里是镜妖的身体里面,它的本体就在裴漓之眼前,若它出了什么事,这个镜中世界维系不下去,但它还好好在这里,这个镜中世界却发生了这样的变动。
镜妖想不通。
但是它再想不通,也在下一刻不得不想通了。
被刻画在镜妖身体里面的换命术,不知被林羡用了什么办法,破了。
镜妖知晓发生在自己身体里面的所有变化,也能在看到林羡究竟都做了什么——原本是这样。
但林羡走之前不仅禁锢了镜妖的自由,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踪迹抹了痕,镜妖想找到她可没那么容易,因此这会儿也不知道林羡到底做了什么。
林羡啊,她毕竟有了前车之鉴。
她找不到换命的两个人是谁,但如今被困在镜中的人,无疑都是献祭品。
换命术的施术之处就在这里。
她刚刚去找这个符文了。
找到后也确实费了些功夫,破坏掉了符文,那些人也成功摆脱了祭品的身份,然而想要出去,还有最后一个步骤。
林羡又回来了。
看到那道白色身影的那一刻,镜妖甚至都忍不住瞳孔微微一缩,它根本不知道林羡是怎么做到对它这里了如指掌的,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破坏了换命的阵法的。
林羡也没说什么,对上镜妖的目光,似乎微微笑了一下,而后道:“你还以为在你的地盘上,我奈何不了你吗?”
话里全然是随意和淡然。
镜妖:“……”
有那么一瞬间,它甚至清晰地意识到,跟前的修士,在嘲笑它。
换命术被破坏了,原本被禁锢在镜中世界的冤魂也得到了自由,但却不能离开这里。
除非镜妖愿意放他们出去。
在林羡笑之前,镜妖确实也是这么以为的,这里是它的地盘。
但林羡露出了这么一个笑,它就不那么敢确定了。
这种强者的压迫感和未知感就这样压在镜妖身上,让它陡然生出了一种,它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错觉。
方才还在想怎么算计林羡的镜妖,此时陷入了自顾不暇的境地,更别提去管裴漓之的想法,又或者是林羡要如何。
第850章 镜子碎了
镜妖通过洞察人心而将人困在此处。
林羡的修为远胜于它,镜妖将林羡拉进来的心思如今看来也是贪心不足,它根本把控不了这样一个强者。
能修炼到这个份上的,道心又是如何坚定稳当,怎么会是别人三言两语,几个幻象就能动摇的?
别说是林羡,就连看上去破绽最多的裴漓之,都不是它能碰的对象。
镜妖虽有窥探人心的本事,但却窥探不了天机。
它如今在这对师徒面前跟眼盲心瞎没什么区别。
它看不透林羡这目光之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镜妖听见了这样一句话:“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真的不放他们出来吗?”
镜妖在心里数着时间,很快就够了,主人吩咐下来,它一定要守住,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那些人就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它不信像林羡这样的人会杀了它泄愤。
名门正派的作风,它清楚。
就算林羡是什么性子,她毕竟是受了委托过来的,本来救不回这些百姓的命就足够她喝一壶了,再杀了它,外面随意两句闲言碎语都能让她的名声受损。
一个天才没有了好名声,落井下石的人又会有多少?
但片刻后,镜妖就不敢打这个主意了。
它清楚地看到,跟前之人顶着那张冷冽的脸,伸手探入了它人形模样的丹田内,即便镜妖反应得足够快,它在林羡探手过来时就变换了形态,重新变成了一面镜子的模样。
然而林羡却没有因此而停顿半分,她指尖冰冷的温度直接穿过那面镜子,在一片类似于虚无的境地中准确无误地捏住了一颗东西。
镜子在这时候起了一圈的火焰,似乎妄图通过这样击退林羡。
这火是在真真切切地烧着,林羡的袖子被明亮的火焰燃烧着,烧到了她的手,那些疼痛的滋味是真实的,连林羡身旁的裴漓之也在那一瞬间变了脸色。
这镜妖虽然奈何不了林羡,但它身上的这一圈火,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火,被烧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师尊……”裴漓之正要动手。
林羡抬起另外一只手拦下了他,“无妨。”
她面色不改,但是燃烧起来的那些气味和细小声音骗不了人。
镜妖发出了惨叫。
林羡的手抽了出来。
她那只手确实不太能看了,除了沾了一手类似于鲜血的粘液以外,被灼烧的痕迹和伤口都赤裸裸呈现在他们面前。
“师尊,您受伤了。”裴漓之抬手想要去碰林羡被烧伤的手。
林羡躲开了。
她沉声道:“别闹,还烧着呢。”
还烧着的意思,就是她的手虽然已经伸了出来,但是那一圈明火,就像是还在灼烧着她的皮肤一样。
疼。
“师尊。”裴漓之欲言又止。
林羡顿了一下,无暇顾及自己被烧毁的衣裳和烧伤的手,她手中捏着镜妖的内丹,这颗内丹,蕴含着镜妖修炼多年来的大部分修为。
生剥内丹的痛苦,只要是修士都可以感同身受。
一般来说,林羡不会干这种事。
她宁愿选择将镜妖杀了,也不会想出这么个折磨别人的法子。
但凡是镜妖配合一些,不耍这些滑头的话。
现在林羡没有那么多耐心去陪着它拖延时间。
镜妖的内丹里包含着它的修为,自然也与它的能耐挂钩。
林羡没有实践过,她只是从书上看到过那位前辈的经验,道是如何在镜妖手中逃脱。
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夺取镜妖内丹。
当然大部分人看了之后也不会往心里面去,真碰上像镜妖这么邪门的妖,逃都逃不及,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去摸索到它的内丹在什么地方。
写下那本书的老前辈,他当年的实力是炼虚境巅峰,写书的时候刚好是碰见了一只镜妖,镜妖看他久久未能晋升大乘境,于是猜测此人必有心魔。
它是个有野心的镜妖,只不过那一次还真的是阴沟里翻了船。
不仅没能把人给吞了,而且还让对方摸清了自己的所有弱点。
老前辈写书是根据自己的实力写,丝毫没有考虑那些实力只在元婴以下的修士。
也只有像这对师徒那么闲的人,才会认认真真地把书给看完了。
镜妖内丹一被摘出来,镜妖就废了,反而是镜妖这内丹,很有来头。
林羡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拿着那颗腥红色的内丹,丝毫不理会镜妖要扑上来垂死挣扎的动作,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内丹,那颗内丹被她手中的白光包裹着,逐渐升腾起来。
那一层光晕也变得越来越大,镜妖终于察觉到林羡想要做什么,它似乎惊慌失措了,内丹被挖出去,再放回去也一样能用,但是像现在这样近乎是同归于尽般,它就毁了。
镜妖开口要与林羡妥协,只不过现在林羡却不想再理会它了。
裴漓之冷眼瞪着镜妖,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提防着镜妖的举动。
他不确定镜妖身上还有没有带着其他法宝。
方才林羡受伤,裴漓之的表情也跟着失控了一瞬。
只不过在这种时候,他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徒弟而已。
这种不平等的师徒关系。
真是……多一刻都要让人忍受不了。
林羡自然不知道徒弟的想法,她将镜妖的内丹碾碎了。
也不能说是碾碎了,只不过是让内丹做了本来应该由镜妖做的事。
失去了内丹的镜妖本来就不太能够掌控住这个镜中世界中的人,加之林羡懂得怎么去对付镜妖,它那颗内丹,被她化作了一股力量,直接冲击这个岌岌可危的镜中世界。
连带着镜妖的本体,再一次遭受到了冲击。
它变得奄奄一息。
林羡抽去它内丹时,镜子没有变化,但这时候,镜子裂开了一道缝。
天空一下子就暗了。
再明亮时,也就是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
他们出来了。
林羡睁开双眸,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左手,她转头看过去,发现是徒弟捧着自己的手在试图给她疗伤。
进入镜中世界之前,这对师徒是一同躺在榻上,甚至林羡的手还与徒弟的手握在一起。
第851章 欲火
然而出来之后,林羡在镜子里面被火烧伤的手,那些伤口也跟着被带了出来。
连同着林羡被烧毁的袖子一起。
那伤口烧掉了皮,露出了里面的肉,猩红与黑之间,是烧伤的痕迹。
这世间,能烧伤一个大乘境修士的火寥寥无几,偏偏让林羡给撞上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手给缩回来,而是安慰了一句徒弟:“裴漓之,我没事。”
就是一些小伤口。
就算是现在有点疼,痊愈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裴漓之当然知道,但这话也不是他想听到的。
林羡看到身边还有一面裂开了一条缝的镜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也就是这么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镜子,都差点让她在里面栽了跟头。
啧。
裴漓之在试图给林羡疗伤,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成效。
林羡把手拿了回来,“行了,是欲火,你怎么疗伤都没用,要靠我自己平心静气才能好。”
“欲火?”裴漓之闻言,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欲火是什么东西,这个就不用他的师尊教导了。
裴漓之认得。
但是方才那一圈火焰看起来,也不过是平平无奇,欲火这种东西,外面看起来确实就跟普通的火焰差不多,但身在其中的人,会在一瞬间被勾勒出心中所有的且最强烈的欲望。
裴漓之还是没反应过来,被欲火所伤的人,本身必须得具备有欲望。
而林羡的手被烧成这个样子,看起来似乎没有很严重,但也绝对不是轻轻松松可以解决的。
裴漓之听见林羡笑了一声:“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你师尊没有欲望吗?”
裴漓之抬眸,欲言又止。
林羡道:“这世间,即便是修无情道或者佛道的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更何况是你的师尊我呢?”
裴漓之还是没开口说话。
林羡便觉得是自己这伤口吓到了徒弟,从前虽然也受伤,但她如今的修为,不应该还随便受伤。
大乘境都被伤成这样,也难怪徒弟心里有想法。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林羡道。
徒弟的眼底浮现出心疼。
林羡难得有些欣慰。
她随手补好了被烧毁的袖子,稍微挡住了一些伤口,然后才将目光落在那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镜子上面。
镜妖还活着,但是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林羡留着它还有用,因此吊住了它一条性命。
沉睡多日的凡人醒来,在神情还恍惚着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只能感受到了饥饿。
他们正在不停地翻着吃食。
林羡还有没完成的事,她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捏了一个口诀,轻而易举地抹掉了他们所有人在镜中的记忆。
就当作是做了一场记不清楚了噩梦。
“师尊,您的伤口该处理了。”徒弟在身后提醒道。
林羡不是看不见裴漓之一直在盯着她受伤的手。
只不过盯着也没什么用,她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
这里更需要处理。
这么多天来,战场上的那些尸体根本没人处理,死去的冤魂重归大地,一个两个都带着茫然的麻木。
尸体停留在地面上的时间太长了,若是坐视不理,很快就能卷起一股瘟疫,而这些死去之人的亡魂,都需要得到超度。
林羡拒绝了去处理伤口。
正如她现在所想的,事有轻重缓急。
手上的伤是疼了些,但是也不是不能忍受。
裴漓之见林羡实在不听劝告,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他道:“师尊,这些事由弟子来处理吧。”
林羡看了他一眼。
裴漓之道:“师尊,弟子已经不是小孩了。”
林羡闻言,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本来带徒弟出门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在历练中长进些,既然裴漓之都这么说了,林羡也就放手让他去做。
林羡还是第一次看徒弟超度亡魂。
没有很出人意料,但确实很惊艳。
林羡不得不承认,裴漓之确实是他这么多个徒弟里面,目前实力最强的那个,他做得很好,近乎到了完美的程度。
至于剩下的那么一点不完美,大概是因为裴漓之太过于心急了。
裴漓之十七年的闭关,没有白费。
他们没有负责处理尸体的义务,只是战争过后遗留下来的尸体太长时间没人收拾,容易引发瘟疫,裴漓之驱除了疫气,也超度了亡魂。
这一切都是在林羡眼皮子底下完成的,而他这么着急着完成这一切,都不过是那么一个目的——让他的师尊尽快去疗伤。
那些伤口,以外力来很难治愈,只有林羡自己心平气和去打坐才能愈合起来。
欲火,无非是将她的欲望挑逗起来,只能徒劳地忍受着。
林羡碍于徒弟的孝心,只能在解决了事情后找了地方设下结界,进而打坐了半日。
裴漓之主动请缨要给林羡守着。
林羡也不拦着,进入冥想之后。
林羡察觉不到,结界外的徒弟,看她的目光有多放肆。
人非草木。
不管是什么人,修什么道,也总有自己的欲望。
林羡活得坦坦荡荡,自然也从来都不掩饰,她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不过,那个镜妖释放出来的欲火中,竟然让林羡看到了自己的情欲。
这实属是稀罕事。
连林羡自己都觉得稀罕。
当然,她看到的也不仅仅是情欲,更多的还是她的杀欲。
不是所有修士都能做到清心寡欲的,越强悍的能力,往往也意味着破坏欲越强。
那种破坏欲与情欲交织一起的感觉,像在是在火上烤着,又像是冰天雪地中赤脚,让林羡在恍惚间还感受到了一种陌生又诡异的快感。
那只镜妖,都这样了还能在林羡身上动手脚。
林羡不知道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当时,确实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意识到,自己也许,还真是个挺变态的人。
林羡的伤很快就好了。
她是一个很自制的人。
不过很遗憾的是,即便林羡有心留镜妖一命,当日他们还没来得及赶回夕遥宗,镜妖就突然没了气息。
林羡眼睁睁看着那面镜子失去所有生息,眼底有些意味不明。
第852章 师弟变师妹
凡间的事,林羡没有再理,就算是后续还有什么事,也不应该是她亲自处理。
那面失去生机的镜子,林羡也没有扔,她给镜子下了个禁制,又扔进了芥子袋。
反倒是她的徒弟,自从出来之后一直盯着她的手看,即便是好了之后也一直盯着。
林羡笑了声,抬起那只已经完好的手,展示在裴漓之面前,“这样看够了吗?”
裴漓之:“……”
那双手完好的手除了掌心的薄茧以外,修长且骨节分明,是一双无论谁看了都得称赞一句的手。
他垂下眸子,不敢多看。
只不过林羡也只是逗逗他,并没有多说。
任务完成,接下来自然是应该回去。
裴漓之却拉住了林羡,“师尊,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要不要去买点……吃的?”
原本按道理来说,林羡应该同意去的。
她平日里对凡间吃食的兴趣,可比夕遥宗任何人都要高。
然而这一次,林羡缓缓摇了摇头。
裴漓之一顿,就听见他师尊有些幽怨地开口:“你上次买的太多,吃不完。”
裴漓之:“……”
他下意识想与林羡多呆上些时候,所以才提出了方才的建议。
但师尊这样说,他很快就换了话术:“师尊,凡间的茶楼也不错,您应当许久没有去吃过了,这些年来都出了不少新菜式,您应该会有喜欢的。”
林羡想了一下,徒弟说的话也在理,虽然九尊阁内吃食不缺,但是谁还不想吃一口新鲜呢。
林羡给安行舟传讯说了一声后,发现安行舟的声音有些支支吾吾。
“二师兄,怎么了?”林羡问。
安行舟:“我在你五师兄这里。”
林羡没有接话,她知道还有下文。
“小八啊,”不知道为什么,安行舟的语气在这一瞬间又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他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欣慰,“近日若在看到有心仪的姑娘,就带回宗门吧,师兄们都不是迂腐的人,也没什么门第偏见,你喜欢就好。”
林羡:“?”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安行舟身旁的燕景川忽然咳嗽了一声,转而对林羡交代了一句:“喜欢的就好,男女不重要。”
这回轮到安行舟傻眼了,他愣愣道:“男女……还是有些重要的——”
“吧?”
二师兄难以置信且瑟瑟发抖。
林羡不知道他想哪儿去了,燕景川知道,他笑了一声,然后伸手切断了安行舟与林羡的传讯。
燕景川道:“二师兄,小八不是小孩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燕景川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就直接让人忐忑。
“老五啊,”安行舟捂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同时抓了一把补心丹在手,“你的意思是,我们小八是个断袖吗?”
他那双眼睛就盯着燕景川看,仿佛他一点头,安行舟这要往嘴里塞一把补心丹。
师弟是个断袖这个事实,他还得花些时日去接受。
燕景川:“……”
“二师兄,小八的正缘确实是男子。”燕景川如是道。
安行舟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只不过这时候,燕景川要不然下面一句,“不过相对比这个,你应该先去接受另外一个事实。”
安行舟已经准备给自己塞补心丹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说,我承受得住。”
他的语气沧桑得像是得知什么噩耗的老父亲。
燕景川笑了一声:“你多了一个小师妹,少了一个小师弟。”
安行舟:“?”
老五说话向来让人难懂,但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让人反应不过来。
“你什么意思?”安行舟问。
燕景川笑而不语。
直到安行舟的瞳孔渐渐瞪大,后知后觉,甚至连身子往后仰了一下也没有注意。
“不是,老五,”安行舟有些语无伦次,“这怎么可能呢?我眼睁睁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是男是女我怎么可能不知?”
燕景川:“小八从未与我们师兄弟共浴过,师兄你忘了吗?”
他们师兄弟几个除了老三是个姑娘,其他人从前修炼时都有过与师兄弟共浴的时候。
他们八个虽然年纪上差得挺多,但是说到底都是大的带着小的长大,师兄弟之间的泾渭没那么明显,感情也好。
但经燕景川这么一提醒,安行舟才陡然想起来,小八从小就比较害羞,沐浴时,周围不能有其他人。
“……”
“所以,”安行舟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又开口小心翼翼地问燕景川,“小八真是个姑娘?”
燕景川点头。
安行舟:“……”
不知道为什么,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安行舟觉得自己更需要吃补心丹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燕景川这点倒是没有瞒着他:“大师兄和老七应该都知道,真要说起来的话,师尊当年收小八入门时,应该也是知道的。”
“那她为什么——”安行舟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闭嘴了。
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场人魔大战,最后林羡是生死不明地被自己徒弟从魔界救回来的。
林羡是半魔的身份,这一点倒没有瞒得住他们。
当年刚刚收了小徒弟不久的老宗主,亲自给徒弟剥离了魔性。
尽管当时,是林羡自己对自己下的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师尊确实是从头到尾都纵容了小徒弟的做法。
几个师兄师姐又不是全然瞎的。
但是男是女这一点,确确实实是出乎了安行舟的想象,他捂着胸口,似乎有点心痛。
“你们三个……瞒我瞒得好苦啊。”
燕景川:“……”
他正想开口说句什么,结果下一刻,安行舟像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般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站了起来。
“不对。”
燕景川:“什么不对?”
安行舟看着自己的五师弟,面色严肃,“老五,你刚才说,外面有什么臭小子觊觎我们小八?”
燕景川:“……”
二师兄,你这对待师弟和师妹的态度真是够截然不同的。
燕景川安慰他道:“也未必,说不定是咱小八觊觎人家呢?”
安行舟怼他一句:“你懂什么?小八那张脸,无论是男是女都好看,她又是那种感情上迟钝的性子,怎么可能是她盯上别人?”
燕景川:还怪有道理的。
第853章 刺杀
另一头正在凡间溜达的师徒已经坐在酒楼的隔间内。
裴漓之给自己的师尊倒茶,林羡却是挡住了他的动作,随即叫了小二上前来,上酒。
裴漓之:“……”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林羡的酒量不差,更何况只是凡间酿的酒,喝上又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喝了便喝了。
于是裴漓之想给自己也倒一杯,结果酒壶才碰着,就被师尊给按住了。
“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林羡道。
裴漓之:“……师尊,弟子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的年纪,即便是按照这一世来算,也已经是几十岁了,喝酒又能算什么?
“只要为师还活着一天,你们就都还是小孩,”林羡这句话看不出心情如何,她道,“只要我想管,就能管着。”
言下之意,现在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漓之:“……”
他心底又翻涌上一股无力感,自从明白心意以来,他就一直受着这样的煎熬。
林羡根本不知道徒弟心里面想着什么,她点了一桌的菜肴。
凡间这些年来的菜肴,确实是丰富了不少。
林羡看着菜名就觉得好吃。
等店小二把所有的菜肴都端上来时,林羡就开动了,她这会儿就不是吃独食的人了,她冲徒弟道:“裴漓之,尝尝看,很好吃。”
裴漓之也就动了一下筷子,只不过他的食欲不是很好,尽管林羡劝了,但他还是吃得不多。
林羡又不是看不出来徒弟有心事,只不过徒弟确实是长大了,有心事也是正常的。
这时候的师尊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徒弟的心事会与自己有关。
凡间的酒楼内有说书先生,林羡听着听着便放慢了筷子上的动作,竖起耳朵,听到了精彩的地方。
“……那王家小姐为与心上人一起,甘愿放弃锦衣玉食,从此风餐露宿,洗手作羹汤……”
只不过,这精彩部分只在王家小姐为爱与父母世俗对抗的那一瞬戛然而止,还听得如痴如醉的林羡皱了眉。
裴漓之敏锐地察觉到师尊的表情不对,下意识问道:“师尊,怎么了?”
林羡大概是真的不理解这凡间的话本子,她百思不得其解地与徒弟讨论起来:“那个王家小姐脑子真的没问题吗?她好端端一个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千金大小姐,就为了一个穷书生,从家中逃了,带出来的钱都当作是他们的日常开销,连书生的后来上京赶考的钱都是她出的,她图什么?”
裴漓之:“……”
裴漓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只不过,他师尊似乎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还有,她私奔的花销都是从家里拿的,是怎么说出父母自私这种话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吃喝用度也是来自于父母,被个穷书生勾了魂,就立刻非卿不嫁了,这种倒霉孩子被林羡碰上,她就当扔外面死了,趁年轻再生一个。
裴漓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旁人听话本子都是图一消遣,小姑娘们倒是因为这里面的爱恨情仇哭得稀里哗啦,也只有他师尊这种时候在挑主角的毛病。
别人:“王家小姐和书生的爱情真的太轰轰烈烈了,太感人了。”
他师尊:“这俩一个傻一个贪。”
果不其然,说书先生说到最后的大结局,书生在考了两次之后终于中了状元,一时间风头无两,骑着高大的骏马衣锦还乡,敲锣打鼓,门庭若市,曾经看不起他的岳父岳母殷切呼喊着“贤婿”。
但林羡是个很严谨的人,说书先生这个结局其实说得很含蓄,状元郎归乡时,岳父岳母的巴结与同甘共苦的妻子都站在破旧不堪的家门口等待着他。
状元郎言语间已经出现了浸淫官场后的姿势,他在面对岳父岳母时已经没有当初的忐忑,反而因为状元郎这一层身份而有了些许的优越感,对待同甘共苦的妻子,他这时还是敬重有加的。
但是以后呢?
在官场浸淫了几年时间的书生,真的还记得当初惊鸿一瞥的,当时还配不上的千金小姐的模样吗?
因为林羡这番话,裴漓之才认真去听了听这个故事。
等真正听完之后,也蹙了眉。
“师尊,”裴漓之想了想,然后道,“兴许写这个话本子的人,受礼教思想熏陶太过。”
凡间,要遵守的条条框框多了去了,人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着,难免会受影响。
这句话说的倒是中肯,林羡摇了摇头:“可惜了,才华是有的。”
就是格局不够大。
九司尊主看起来更像是想自己动笔去写一个。
不过也幸好,林羡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为了一个不那么满意的话本子去动笔当写书人。
林羡听完这个本子的时候,情绪一直不高,裴漓之期间走开了一段,林羡也不在意他去了哪里,反正裴漓之还没回来前,说书人就已经开始了下一个话本子。
这次是一个关于某个女子从一介孤女入宫选秀到成为一代女帝的传奇故事,多的是心计争端尔虞我诈,林羡听得津津有味。
裴漓之回来时,就看见他师尊托着腮听得如痴如醉。
裴漓之不着痕迹笑了一下。
懂事的徒弟也应该把握住师尊的喜好。
这时候,下面忽然有些吵闹。
酒楼时常会有叫花子进来乞讨,有些好心人会随手给点吃的或者钱,但更多时候,酒楼里的客人都不喜欢看见有乞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因此,在这种时候,店小二就会驱赶乞丐。
只不过,当林羡分心往下面看了一眼时,她顿了一下。
裴漓之:“师尊?”
林羡指了一下下面,“你看,有个狼崽子。”
裴漓之还没反应过来,林羡的视线范围内,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屁孩端着一个破碗走了上来。
店小二发现了他,生怕这个乞丐惊扰了二楼的贵客:“小乞丐,你跑上去做什么,快给我下来!”
然而,小乞丐却不管不顾,径直跑上楼,来到了林羡那个隔间。
隔间不过也是一个屏风遮挡着,拦不住人。
林羡看着来人,一个看起来可怜到不行的小乞丐,她正想说句什么,余光瞥见小乞丐手中亮光一闪,泛着银光的匕首朝林羡刺来。
第854章 这么好看的脸
这一切只发生在片刻之间,别说是别人,就连林羡都觉得有些微莫名其妙。
她得罪的人多了去,有些甚至连她自己是怎么得罪的都不知道。
但这个狼崽子看起来确实太小了,她印象中近几十年来都没有与妖结过什么仇,更何况是狼妖,这狼崽子她见都没有见过,上来就动刀子,全然是在挑衅她的耐性。
林羡没动手,动手的人是裴漓之。
裴漓之直接捏住了那只狼崽子握匕首的手腕,没想到小乞丐还没死心,立刻用另外一只手化爪,又往裴漓之的脸抓去。
裴漓之没想到有这一出,他对这个小孩没有太大防备,只有愤怒,也觉得荒谬。
一个小妖,又能做什么?
这一出,裴漓之脸上多了两道爪痕。
但那个小妖,也被他控制住,强行收回了狼爪,与此同时,店小二也跑了上来,看见他们这一隔间,还有客人受了伤,立刻就急了。
“到底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居然敢跑到这里来伤人?”店小二立刻就上前来,要拎过那个小乞丐,“来,跟我去见官。”
然而,他还没有碰到那个小乞丐,另一个抓着小乞丐的年轻人道:“没事,一个小孩而已,交给我们就好。”
店小二闻言,又是对他们鞠躬赔笑,确认这两位客人没有追究的意思后,才转身离去。
店小二离开,林羡的目光却落在裴漓之身上。
“师尊……”裴漓之刚开口,还没有说什么,声音就一下子中断了。
林羡的手碰到了他的脸上。
“疼吗?”
裴漓之下意识摇头。
林羡查看了一下,道:“没有毒素,忍一下,等一下再处理。”
眼下四周皆是凡人,他们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动用法术。
林羡被这么一折腾,也没有兴趣再听说书先生讲到了哪里,她看着这横冲直撞进来的狼崽子,不知为何,隐隐约约觉得有几分眼熟。
倒不是说这模样眼熟,而是这行事作风,还真有点像小时候的裴漓之。
就是这种,一句话都不用说,但偏偏就是气死人的那种感觉。
林羡站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裴漓之没有异议,不过在结账的时候,还是非常倔犟地坚持自己给钱。
林羡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去笑他,只不过裴漓之不在意了。
他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放松,为了避免这个小崽子大喊大叫,他给对方禁言了,一路上几乎是拎着这个小崽子走的。
那个长着黑色卷毛的小崽子,方才想伤他的师尊,简直是不知死活。
师徒二人再加上一个勉强算得上是张牙舞爪的狼崽子,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酒楼,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那个被高大男人拎在手上的小乞丐,他们没有看见那小崽子抽刀挥向林羡的一幕,此时此刻,只当是这小乞丐得罪了这两个男人,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沉默。
几乎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多管闲事。
但还是有一个看上去正义感十足的青年在犹豫片刻后追了出去,然而他没有想到,那两个人一走出酒楼,就像是鱼入大海一般,再也找不到。
另一边已经远离人群的师徒两个人面对着近乎是拳打脚踢想要挣脱的狼崽子。
裴漓之还没说什么,林羡就冷笑了一声,直接从他手中接过,然后捏了一个结界,把小妖扔了进去。然后就看着他在里面呲牙咧嘴,不断地伸出自己的爪牙却无可奈何。
“师尊,关他进去做什么?”这一句话之后,裴漓之似乎觉得自己问得不够妥当,又改了口,“师尊,您想怎么处理他?”
林羡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裴漓之的话,反而是将目光落在裴漓之的脸上,她看了半晌,而后才抬手覆上徒弟脸上的伤痕,片刻伤痕恢复如初。
“这么好看的脸,可别留疤了。”林羡道。
她这一句话,直接让裴漓之愣了一下。
自然,这么多年来,裴漓之的模样相对比从前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用林羡的话来说,就是徒弟长开了。
长开后的裴漓之,模样上是越发的可人了。
与众多女修的审美高度重合。
真要说的话,确实是好看。
旁人背地里也经常嘀咕着九尊阁收徒是不是看脸的。
但这句话说出来,九司尊主第一个就不同意了。
她这个大徒弟,从前可没有这么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有她这么好看的师尊,连徒弟都忍不住长得好看一些。
林羡这一句话,直接让平时不苟言笑的徒弟耳根子热了起来。
裴漓之不知为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垂眸,“师尊莫要拿弟子寻开心。”
林羡:“师尊说句实话而已。”
裴漓之:“……”
即便不抬头,他也可以听出林羡的笑意。
他默默往后又一退。
林羡:“……”
吓着了?
看起来胆子比谁都大,怎么这么不经吓?
不行啊这是。
不过,林羡没有再逗徒弟,她目光落在结界里面张牙舞爪的狼崽子。
一道法术轻飘飘地打进去,直接解除了小妖的禁言术。
那小崽子一直在试图开口说话,林羡此举来得突然,小崽子内心不知道在怎么骂人呢。
“……长得好看的没一个好人,混蛋,王八蛋……快放我出去!”
声音戛然而止,林羡听着这奶声奶气的骂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了:“小崽子,你戒奶了没有?”
狼崽子可能觉得自己被林羡这句话给侮辱到,一时间又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才没戒奶呢!你仗着修为高欺负一个小孩,你良心不会痛吗?”
林羡“噗嗤”一声笑了,但是等她再开口时,语气里却全然没有笑意:“小崽子,没记错的话,是你先无缘无故先来招惹我们师徒二人的,我徒弟方才还被你伤着了,这就忘了?”
她此时的语气和神态,全然没有半点好说话的态度,大乘境的气势,很是能唬人。
狼崽子陡然失声,抬眸看林羡,终于意识到,自己此番真是九死一生。
第855章 偶尔能闻到
在那一刻,狼崽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狼耳朵竟然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獠牙也长了出来,手上的爪子就更不用说了。
很是锋利的模样。
这个小崽子身上带着未被驯服的野性,是个纯正狼族小崽子。
别说狼族,就算是其他种族的妖怪,一般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幼崽。
这孩子再凶,也不可以否认这应该是只还没戒奶的小狼崽,林羡走近的时候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奶香味,说不定比当初她捡到的顾彦还要小。
林羡此番自然不是为了多管闲事,只不过对方方才抽出了匕首,看上去像是想要她的命,林羡就不得不去弄个明白。
“小崽子,你认识我?”
“谁认识你啊?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快放我出去!”
林羡笑了一声,这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却很凶。
“原本是可以放你走的——”林羡说着顿了一下,而后又笑了,“只不过,谁让你伤了我徒弟呢?”
被点名的裴漓之忽而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过是他师尊一时兴起,又想逗逗孩子玩罢了。
“一道爪痕而已,他都好了!”狼崽子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好了就没关系了?”林羡闻言眯了一下眸子,“我这徒弟可宝贝着呢,你伤了他,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句话说着像欺负人,但确实是有理的。
裴漓之也垂下了眸子,即便知道他师尊这句话不过是在唬那个狼崽子,就算如此,他心中也不自觉泛起了涟漪。
狼崽子被林羡这一句近乎是不可理喻的维护给吓到了,他也深知自己不是林羡的对手。
“你到底想怎样?”狼崽子问。
“如实告知,否则就将你带回去严刑逼问。”林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丝毫不显得心虚。
不问清楚,她自然是不可能放人走。
狼崽子:“……”
他虽说尽力去掩盖自己的心思,但毕竟年纪小,很多心事都放在了表面上,也就是说,他的焦急都被结界外面的师徒二人看在眼里。
狼崽子越是着急,林羡就越是悠闲,大有对方不开口,她就一直耗下去的架势。
于是,她如愿看到被困在里面的狼崽子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焦急,他似乎要去什么地方,又牵挂着什么人或者东西。
“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会放我走?”小狼崽子怀疑的目光落在林羡身上。
林羡笑了一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狼崽子:“什么意思?”
林羡:“……”
她抬手扶额,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对自己说,也不能怪这小崽子。
这么小的奶娃娃,不懂就不懂吧。
“你说完就放你走的意思。”林羡道。
有了她的保证,狼崽子才缓缓开口:“有一个人说,要我找到一个穿白衣且身有异香的人族修士,用匕首刺伤就行。”
用匕首刺伤就行?
林羡顿了一下,而后身旁的裴漓之非常懂事地递上了方才那把匕首,这把匕首在他们离开酒楼之前也带上了。
林羡盯着那把匕首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由头,但她也未因此而放松警惕,打算拿回去让小师兄看一下。
只不过,她忽然转头看结界里面的狼崽子,“什么异香?”
狼崽子盯着她嘀咕着:“就是有一阵香味啊。”
林羡:“……”
她低头嗅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领口,而后转头看徒弟:“裴漓之,你能闻到吗?”
裴漓之身形一僵:“……”
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偶尔能闻到。”
林羡回过头来,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身上这点味道,没她自己想的那么淡。
虽说是天生带来的,但因为闻着不臭,林羡自然懒得理,她觉得自己还挺香的。
然而,这股味道却那么容易被闻到,林羡又隐隐觉得不太好。
这时候,裴漓之开口了:“师尊,狼妖的嗅觉兴许会比较灵敏,能闻到也不出奇。”
裴漓之这一句,林羡倒是想通了。
是这么个理没错。
“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狼崽子的面色看起来已经没有耐心。
林羡又笑了一声:“可你怎么能够保证,你说的就是实话?”
狼崽子:“……”
“你骗人!你们人族果然阴险狡诈!”
狼崽子意识到自己上当,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林羡笑了一声,“刚刚跟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前提也得我是君子才行啊。”
狼崽子:“……”
他似乎已经被这个阴险狡诈的人族给气饱了,脸气得鼓鼓的,有点可爱,看起来还有些不太符合他如今的处境。
林羡却是在又一声轻笑之后,撤去了设下的结界,“好了,你走吧。”
狼崽子方才还准备着要继续骂人,结果这一层禁锢忽然就消失了。
他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要骂人的话就这样被噎着,说不出来。
林羡挑眉看他:“还不想走吗?”
小崽子这回看都不看她一眼,立刻就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是跑入了草丛后化为原形跑的。
看起来确实很小的一只,灰扑扑的。
裴漓之问:“师尊,就这样放他走吗?”
林羡摆手:“问不出什么东西,那个小崽子也根本不知道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随他吧。”
裴漓之听完,目光依旧落在方才狼崽子离开的方向。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个狼崽子是什么人,他印象中也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狼崽子,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想要算计他的师尊?
裴漓之:“师尊,现在可是要回宗门?”
原本他们两个就应该回去了,只不过经此一遭,林羡改变了主意,她眸光闪烁了一下,身上的衣袖随着拂过来的风微微摇曳,自己掐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去找个客栈,我们迟两日才回。”裴漓之听见林羡如是道。
裴漓之不明白林羡的用意,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了。
他们在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这一番折腾下,很快就来到了夜晚,万家灯火明亮时。
第856章 给她送徒弟
是夜,幽暗的洞穴里,潮湿的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洞壁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滴着水珠,每一次都能听见非常微弱的水声。
顺着这微弱的水声,还有一道让人难以察觉的呼吸声在这里此起彼伏着。
那道人影就这样倚靠在洞壁上,丝毫不顾洞壁的潮湿。
这人看起来像是奄奄一息,但又不像。
不知道何时起,这洞内渐渐浮现了一道微弱的亮光,小范围照亮了整个洞穴。
也正因为这些微的光,底下蠕动的东西,也稍微看出了些轮廓。
是不止一个的人的轮廓。
空气中甚至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里也不知道禁锢了多少个生人与死人。
那道微弱的光在这种压抑阴森的环境中逐渐幻化成了一道人形的模样,再仔细一看,这人形,却是跟今日在林羡师徒面前失去生机的镜妖一模一样。
它不仅没有死,而且还出现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主人,”那道声音响起,整个洞穴也响着它的声音,“属下无用,没能让那两个人留下来。”
“无事,”一道不符合那道人影的声音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庄重,“你已经完成我的交代。”
镜妖便不再开口。
这个洞穴里,便仿佛没有出现过镜妖一般。
——
这个夜里,未眠人太多。
客栈内,师徒二人分别进了自己的房间,林羡本来应该躺下就寝。
然而,却迟迟没有睡意。
自然不是她不想睡,而是脑子里面的想法过多,睡不着。
林羡鲜少有想事情想得这般头痛的时候。
只不过冥冥之中就好像是,这些事都冲着她过来一般,就这样被一只无形的手推送到她面前。
剔灵骨。
换命术。
这些东西乍一看,就像是为她而准备的。
一个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天才,一个因为身上留着魔族血脉而永无飞升之日的修士,当有人将这样的办法推到她面前来时,又该如何抉择呢?
林羡不在乎背后之人的用意是什么,她更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替她筹划着这一切。
很贴心。
如果不是躲在背后兴风作浪的话,林羡甚至可能亲自上门道谢。
只不过,林羡看着那一片苍茫的夜色,忽而唇角一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起身去将屋内的窗户给关上。
这一夜过得相安无事,没有什么事发生,只是林羡后半夜在睡梦中似乎被什么惊扰了,虽然没有醒过来,但却总是睡得不够安稳。
第二日一早,林羡还没醒过来,裴漓之便站到了门外。
他敲了敲门:“师尊,您起了?”
林羡并未熟睡,何况原本就睡得不够安稳,意识回归的那一瞬间,她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随后才开口应了一声:“稍等。”
等门一开,裴漓之看见的,就是披头散发的师尊。
没有束发,也没有束着腰间,林羡的模样,其实还是能够看出是个姑娘模样,很美,还是那种雌雄莫辨的美。
裴漓之的目光落在林羡脸上停留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师尊,弟子买了些吃的。”
林羡的目光这才落到他的手上,裴漓之手上提了两个食盒。
“先进来吧。”
林羡在这个徒弟面前,如今已经不太在意模样如何了。
左右裴漓之已经知道她是男是女,她如今虽然衣冠不整,但该穿的衣服还是穿着的。
等看到徒弟把两个食盒打开,林羡才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裴漓之,虽然你师尊是爱吃了点,但总归也用不着这么多啊。”
裴漓之闻言面色不改,道:“师尊可以每一份都尝一些,若是觉得好吃,还可以带一些回去。”
林羡难得觉得自己这徒弟贴心。
她自然也没有辜负徒弟的一片好意,每一份都尝了些。
修士虽然辟谷,但真正想吃东西的时候,这胃口其实也不似凡人那般有限,真吃不下的时候还可以吃消食丹。
林羡平日里在九尊阁时,哪个徒弟端来的东西,她都会多少吃点,在这几个徒弟里面,她又独独钟爱小徒弟的厨艺。
虽说褚念这孩子不爱说话,但确实是有一双灵巧的手,而且相比起说的,她做的更是实在。
裴漓之倒是不怎么进过九尊阁的小厨房,但他给自己师尊买的东西,也是最多的。
林羡至今都觉得受之有愧。
“师尊今日有什么安排吗?”裴漓之问。
林羡回过神来,道:“没有,近日有些心神不宁,想潜心修炼一下。”
裴漓之知道这句话说的并不是林羡的真实想法,他师尊这人,真想修炼的时候,就不可能在凡间游荡着。
林羡拖着这两日不回去,兴许还有另外一个意图——她在钓鱼。
只不过这钓的是哪一条鱼,就值得斟酌一下了。
裴漓之想起了昨日那只小狼妖。
那只狼崽子就算是真有什么本领的,他现在也不可能是林羡的对手,将他派过来刺杀林羡?
更像是一场笑话。
这场笑话当中还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可具体违和在哪里,裴漓之自己又说不出口。
“裴漓之,你在想什么?”兴许是裴漓之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林羡开口了。
裴漓之:“没什么,弟子在想昨日那只狼妖。”
说起这个,林羡笑了一声:“你当时对他有印象,一个奶都还没戒就敢出来惹事的小崽子。”
说着,她顿了一下,又道:“这性子跟你小时候挺像的。”
就是这句话,让裴漓之的神色陡然顿住。
林羡自然也看见了,乐呵一笑:“你也猜到了?”
裴漓之还没来得及将心中的猜测说出口,就听到林羡说:“不知道是谁专门找了一个跟你以前性子那么像的小孩,天赋不错,给我送徒弟来着呢。”
那狼崽子的性子看上去不像是装的,就这样推到林羡面前,等着她发现那孩子的天赋,又等着她收下这个妖族徒弟呢。
半妖都收了,一只狼妖又算得了什么?
裴漓之神色不虞,看起来很是不高兴的模样。
“师尊是如何想的?”
第857章 买下狼崽子
林羡被这句话问住了,她是如何想的?
她还能如何想?
这种送上门来的徒弟可不能乱收,很想她现在的六个徒弟,已经够让人操心了。
再来一个?
她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林羡没必要再收徒弟,哪怕天赋再好。
林羡丝毫没有意识到裴漓之那个问题里面的真正意思,她摇了摇头:“且看着吧,若是真想给我送徒弟,这两日还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裴漓之听完,也就没有再开口说话。
但是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是好的。
这一日还算是相安无事。
第二日,裴漓之也过来问了林羡的安排,得到的回答依旧是留在客栈里,也不想吃东西。
裴漓之想说些什么,林羡却是不听,裴漓之并不再多说,他是徒弟,总没有管束师尊的道理。
为人徒弟,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
除非,他不想藏着那些心思了。
可昨日林羡的话,却让裴漓之的心也跟着受到了煎熬。
那个狼妖,究竟有哪里像他了?
林羡说他的性子像,但裴漓之自知,自己不是那么咋咋呼呼的人。
可他的师尊没说收,也没说不收。
倘若那个真是别人推到林羡面前的徒弟,她会收还是不收?
她不能收。
裴漓之想。
可天不遂人愿,第二日傍晚,就在他们这个客栈楼下,传来了一阵叫卖声。
“卖小狼崽咯!卖小狼崽咯!买回去养熟了看家不愁……”
裴漓之:“……”
林羡:“……”
这套路还真是清纯不做作啊。
半晌,裴漓之还是先出现在林羡的房门前,“师尊,要下去看看吗?”
林羡开了门,指了一下敞开着的窗户,对徒弟道:“过来这边看看,热闹又不是非要下去才能看到。”
裴漓之看着大大敞开的窗户,一时无言。
很显然,林羡是想试探,假如她一直龟缩在这一处,徒弟还会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裴漓之:“……”
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是听话地跟着师尊一起看着楼下的猎户卖狼崽子。
狼崽子的毛发颜色虽各有不同,但看着也差不多,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前日那只小崽子不得而知,但是有妖气是真的。
那一笼子里面有狼妖也有狼,都是些没什么杀伤力的狼崽子。
当然,没有杀伤力这句话,是相对比修士来说的,对凡人而言,狼妖,即便是幼年时期的狼妖,也不是那么好抓的。
狼妖幼崽也是有狼性的,
可想而知,那个猎户一笼子的狼崽子,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林羡倒不在乎那个猎户是怎么猎来这一笼子的狼崽子的,她如今的模样更像是在看戏,看戏的人心里面想着些什么,别人却不得而知。
裴漓之陪着,不作声,直到看见下面有人开始询问价钱,又看到有人将狼崽子抱走。
不过这时候,有人看上了一只暗灰色的狼崽子,那些狼崽子虽然看起来没几两肉,但爪牙却是有力的,别人想买回去养着看守家门,险些被咬了一口。
那人便嚷嚷着说:“这种狼崽一看就是养不熟的,买回去指不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到最后,卖出去的狼崽子并不多。
林羡依旧看得兴致勃勃,不过这场独角戏演接近尾声了,她毫不留情的就这样关上了窗,懒得再看一眼楼下。
“……”
裴漓之还未动身,林羡便开口了:“裴漓之,给我站住,不许下去。”
为人师尊,有时候说话确实会好使一些。
例如此时,裴漓之没有再下去的意思。
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吆喝声停了,但是人还没走。
突然,楼下忽然传来了各种惊慌失措的叫声。
“哎呀,狼崽跑出来了!”
“快来人把它们给抓住,可别伤着人。”
“……”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原本已经要安静下来的市集再一次热闹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几个狼崽往客栈里面跑了,客栈内的人吓得不轻,店小二只能硬着头皮上来抓狼崽,手里还拿着一把厨房的菜刀,腿还抖着呢。
林羡和裴漓之在房内,也在无意之间成了一个活靶子。
那些个狼崽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往一个房间里横冲直撞,还真让它们给把门撞坏了。
但也因为是狼,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几个狼崽子根本无意伤人。
门倒下来的那一瞬间,裴漓之动手了,他一手一个狼崽子,抓了之后就直接拿绳子捆住,一条绳子直接把它们捆一堆了。
最凶的那个没捆着,它直直撞向了林羡,林羡一伸手就捏住了其命脉。
等到店小二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两个看似斯文儒雅的男子,一个手上抓着一只,另一个手上捆着一堆。
小二:“……”
他手上的那把菜刀就显得格外好笑。
这两个客人看起来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谁知,真动起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几个狼崽子有多凶,他还能不知道?
这时候就连方才楼下的猎户也跟着上来了,他原本是怕自己抓的狼崽伤人,谁曾想,那几个狼崽就这样被压制得明明白白。
这两个人都是些什么人。
猎户见没伤到人,便想要回几个狼崽。
林羡给裴漓之递了一个眼色,裴漓之便掏出了些银子给猎户:“我们买了。”
猎户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但也不重要,这两个老爷看上去是有钱的,此行不亏。
于是,门被关上,师徒两个人面对着几个小狼妖。
待察觉到人都走远了之后,林羡笑了:“前日不是放你走了吗?怎么今日又跑来了,还带着——”
林羡语气稍微一顿,戏谑着道:“还带着你的兄弟姐妹呀。”
“……”
手中的狼崽子突然口出人言:“你放开我!也放开他们!”
林羡非常不客气地捏了一下他的小肚子,“不放又怎样?你也看见了,我方才可是花了钱将你们买下来的,要放了你们可以,先给钱赎回你们自己。”
“……”
某九司尊主以欺负小孩为乐呢。
第858章 他感到羞涩
不过林羡很快就发现,这几只狼崽子身上虽然都带着妖气,但却只有一个能口出人言,其他的狼崽子身上的毛色也或深或浅各不相同,但都无一例外弱得让人无话可说。
方才虽然蹿得很快,但如今一看,也都是些没戒奶的小家伙,爪牙都算不上锋利,更别提去伤人了。
裴漓之手上好几只小崽子嗷嗷叫着,他有点嫌弃:“怎么看起来有点像狗?”
像狗就算了,还没他印象中的犬妖半分可爱。
裴漓之印象中的犬妖——他的半妖四师弟。
“你放开我弟弟妹妹!”林羡手中的那只狼崽冲着裴漓之龇牙咧嘴。
林羡一巴掌拍他脑袋上,“瞎叫唤什么,都说了让你拿钱赎身,不然就拿你们回去炖肉吃。”
“炖肉”两个字直接刺激到了狼崽子,他兴许是意识到凶很没有用,他根本不是这两个人族的对手,于是换了路数。
他“哇”的一声哭了,可怜兮兮地对着林羡道:“你吃我吧,放了他们。”
林羡:“……”
这哭得也实在是太难看了。
她有点嫌弃,从芥子袋里面掏出了一个笼子,而后把他塞了进去,顺便也让裴漓之把剩下的几个狼崽子都扔了进去。
重新回到弟弟妹妹堆里的小狼崽在给他们舔毛。
倒是一个好哥哥。
只不过看起来应该都是同一窝的,老大的天赋看起来好些,其他的孱弱许多。
妖族的寿命本来就比人族要长上许多,因此他们的幼年时期也会漫长些,人族几代更迭,他们也许还在幼年时期。
因此妖族幼崽,身边一般都会有长辈照料,何况这只崽子看起来是个强壮的,不应该成为被父母抛弃的孱弱孩子。
就算是抛弃,也绝对没有抛弃一窝这样的做法。
除非父母出了意外。
林羡将笼子放在桌面,打开了笼门,伸了一只手进去,随意摸了摸其中一只狼崽的脑门,那狼崽不像他们大哥那样已经有了能化为人形的能耐,也没怎么见识过人族的阴险狡诈,此时睁眼看见两根青葱般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脑袋,有些舒服,因此没怎么抗拒,见这只手没有恶意,甚至还主动贴过来。
林羡逗着好玩,小狼崽被揉了一会儿后忽然又抬头看向自己头顶的手指,扑了上去,张嘴就要咬。
他那位同一窝的大哥悬起了心,生怕自己这个啥事都不懂得弟弟咬了这个人族,这两个人族他们都惹不起,谁知道咬伤了他们,会不会要他们用命来赔。
谁曾想,他那弟弟只是扑了那只手来放到嘴里舔着。
“……”
林羡被舔得手心有点痒,便拍了拍小狼崽的脑袋,示意他松开,小狼崽乖乖松开了。
“你看,你弟弟都比你乖巧懂事。”林羡笑道。
“是弟弟吧?”林羡说完,忽然又有些不太确定,于是抓起那只舔她的狼崽翻了个身,去查看其身下。
“嗷!”灰扑扑的狼崽子扑过来,嘴里的叫声又像是在谴责林羡的不知羞耻。
“这么激动做什么?”林羡瞥了他一眼,“又不是看你。”
“再说了,就这么点大,有什么好看的?”
狼崽子无话可说,睁着一双眼睛瞪着林羡。
这句话,连林羡身旁的徒弟都忍不住沉默了半晌。
“师尊,您好歹也是……”女子。
裴漓之小声提醒着,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倒表达得很清楚。
“裴漓之,”好歹也是个女子的师尊开口唤了一声,“我记得你小时候,我好像也是看过的。”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裴漓之陡然沉默,前世与今生的记忆一起涌上来,前世被师尊亲手照料与今生一开始并未能知道林羡是女儿身时的一些画面就这样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从前没怎么在意过,如今被林羡提起,裴漓之那迟钝的神经似乎也在这时候发作起来。
他竟然感到羞涩。
“羞涩”二字于裴漓之而言,何其陌生。
林羡也不是变态,看完之后就将小家伙又放下了。
她也没有注意到徒弟的模样与神态,反而依旧将目光落在那只唯一可与他们交流的狼崽身上。
“一、二、……、五个。”林羡最后点到了那只狼崽子脑门上。
“你们的爹娘呢?你有名字吗?”林羡问。
这个问题似乎是个伤心事,小狼崽子听完后眼神都跟着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凶狠起来,“关你什么事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句话说得倒是硬气,然而林羡却笑了:“你是悉听尊便了,他们呢?”
“……”
林羡一句话就把握住了小妖的命脉,也并非是正人君子所为,当然,她自认不是。
欺负小孩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林羡觉得好玩。
九尊阁内的几个小孩都长大了,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逗了,她的快乐也少了些。
“把我问你的话交代清楚,要是我满意的话,说不定可以放你们走。”
林羡将那只狼崽子拎了出来,二话不说,用法术将其点化成了人形。
她那句话听起来就又像是另外一个陷阱,特别容易勾得小孩进去的陷阱。
“死了。”狼崽子的头发跟他的毛色一样,都有些灰扑扑的,但是又有两小撮翘起来的呆毛,人看起来小小的,但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了父母身死的事实。
林羡并不意外,看这窝崽子的模样,尤其是这个当大哥的,他们的父母想必也是扬名一方的大妖。
若不是这一窝恰好有一个天赋这样好的,说不定一窝崽子也要随着他们父母的死去而活不长。
妖族的弱肉强食,可比人族的要更加赤裸裸些。
“你叫什么名字?”林羡又问。
“我没有名字。”小崽子不情不愿地回她。
林羡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她道:“既然没有名字,那就给自己起一个。”
“我不识字。”小狼崽顶着灰扑扑的呆毛抬头瞪她,仿佛自己被林羡给羞辱了。
林羡:“……”
不识字而已,不至于。
第859章 当你徒弟这么可怜的吗
林羡这会儿很心平气和,她问:“你爹娘都姓什么?”
妖族这些年来有不少人都混进了人族生活,即便是没有的,也各有各的氏族,姓是大部分妖族都有的。
“我爹娘都姓师,”小崽子道,“他们是同一族的。”
姓师的狼族,林羡略有耳闻,虽然记得的不多,但仔细一回忆,还是能想起关于这个氏族的一些事。
师姓狼族在早几百年前还是相当有名的,后来与其他支的狼族其了冲突,又混战了许多年,逐渐没落。
“就叫师从羽,如何?”
小狼崽没想到林羡还会替他起名字,有些愕然:“什么意思啊?”
林羡拍拍他的脑袋:“没什么意思,就是个名字。”
小妖听完之后还扭捏了一下:“我不会写……”
林羡:“……”
看得出来,确实是不识字。
她随意抬了一下手,凭空写字,空气中某人出现了三个烫金的大字,每一笔一划都足以看出写字人的苍劲有力。
“会写了吗?”林羡问。
狼崽子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晌,最后又矜持地点了点头,对林羡的态度,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硬。
然而,在自己刚刚得了新名字之后,小狼崽支支吾吾地冲林羡道:“他、他们还没有名字。”
林羡眯了眯眸子,伸手点了点狼崽子的脑袋,“你倒是跟我得寸进尺上了,之前不是很有能耐的吗?”
说着,林羡也就只有一句话:“你好好学认字,以后自己给弟弟妹妹们起名字。”
刚刚得了新名字的狼崽子:“……”
他虽然是不懂,为什么这个人的态度可以如此多变,但总归是知道,此人既然愿意给他起名字,想必应该不会要他们的命。
林羡说完之后,看着眼前的小狼崽子,也不好叫她化为原型再扔进笼子里,干脆就不再理会。
师从羽:“……”
这两个修士既没有要杀他们,也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这又是要做什么?
狼崽子想开口问句什么,但是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想理他。
半晌,狼崽子才顶着两撮呆毛嗫嚅道:“那个人说,要我认你做师尊。”
林羡嗯了一声,然后又没再理会。
狼崽子:“……”
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忽视了,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一个人,那人也不理会他。
“喂!我说有人想害你!”狼崽子吼道。
林羡撑着脑袋,这回看了他一眼,又嗯了一声:“知道了。”
“?”
“想害我的人多了去了,这又算什么东西?”
这句话说得足够嚣张,一时间竟然把狼崽子给唬住了,他愣愣地看着说这话的修士,他觉得对方此时看起来确实英姿飒爽。
狼崽子知道此人是女修。
林羡已经许久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女儿身了,以狼族的敏锐,如何能够察觉不了?
男人与女人,在他们眼中是不同的。
“可是……”狼崽子不服气地反驳,“这个看起来很强。”
很强?
林羡依旧吊儿郎当:“既然你都觉得人家很强了,怎么还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不怕人家报复你?”
林羡的话,直直戳中了狼崽子的心思。
他一人不如何,但他的几个弟弟妹妹,不能就此无人照料。
狼族的幼年期也足够漫长,若他出事了,这几个狼崽子绝对活不到成年。
“可是我现在觉得,你好像也很强。”狼崽子直勾勾地看着林羡。
林羡闻言,又转头看着他,随后掀起眼皮子看向自己的徒弟,“裴漓之,你出去一下。”
裴漓之不明白,但还是转身就离开了。
他真想听到的事,也用不着当面听,只不过林羡这一出,着实是让他心底起了些波澜。
自然是不痛快的。
房门一关一合,裴漓之俨然已经出去,这房内只剩下林羡和那个狼崽子,以及他那四个还未懂事的弟弟妹妹。
“觉得我强,所以就敢得罪另一个人了?”林羡问他,语气依旧淡淡。
她不太在乎那个背后之人是谁,或者说,她对于这个小崽子知晓对方身份这件事不抱希望。
“对,”狼崽子回答得倒是足够磊落,“他说我若是不听他的,就要了我们的命。”
几个无依无靠狼崽子自然是放到哪里都很难活下去的,这狼崽子之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将几个弟弟妹妹拉扯起来的。
“所以呢?”
狼崽子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弟弟妹妹,咬咬牙,道:“你能不能把他们带回去,就当是养灵兽那般养着就行。”
这几个小家伙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化为人形,狼崽子这句话说得倒也没错。
林羡存心逗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狼崽子看了一眼笼子里面的小家伙,道:“他们很听话的,长大了还能给你办事。”
林羡听着这类似于托孤的话语,一时间有些想笑,“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能养活自己。”
一个小不点这样认真地说能养活自己,还有些说不出的反差。
林羡回想了一下自己收的几个徒弟,都是从小拉扯长大的,不管是哪一个。
倒是其他师兄师姐,也收过十几岁的徒弟。
“伸手过来。”林羡对狼崽子道。
一只称不上多好看的小手就这样伸到林羡跟前,很瘦,而且也不算很干净,还有好些伤口。
若真是这狼崽子的族中长辈看到,说不定如何心疼。
林羡探手去把了灵脉,片刻后又收回手。
狼崽子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想从林羡嘴里知道,她刚刚把出了什么。
可偏偏,林羡就是没有开口。
“……”
半晌,狼崽子问了林羡另一个问题:“你刚才为什么叫你徒弟出去啊?”
这个话题转得也够快,林羡哦了一声后道:“没什么,刚才看他不顺眼,叫他出去一会儿,眼不见为净。”
狼崽子:“……”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愣愣道:“当你徒弟这么可怜的吗?”
还会被师尊看不顺眼?
“不然呢?”林羡手中把玩着茶杯,“你以为徒弟都很容易当吗?”
第860章 弟子哪里嘴硬了
林羡没有一口答应狼崽子要将他的几个弟弟妹妹都带回去,她没那么好心。
这点善事能做,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做。
狼崽子一口说出了别人将自己推到林羡面前,包括前日的刺杀戏码,也不过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让她看到自己的天赋。
那人说,只要让眼前的修士收他为徒,他与几个弟弟妹妹便再无姓命之忧,还会有一番大机遇。
这话说得轻巧,狼崽子自然也知道这对自己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那人说,他这种性子,对方会喜欢的。
可狼崽子如今看来,这个修士丝毫没有要看上他的意思,反而更喜欢他那群尚未生出什么灵智的弟弟妹妹。
他的弟弟妹妹们其实也足够活泼与强壮,那才是狼族幼崽该有的模样,只是不凑巧,他是那一窝里面的头一个,是大哥,也是最先意识到这个世界残酷的那一个。
狼崽子,或者说师从羽,他甚至庆幸自己是那个先懂事的,不然这一窝狼崽留在外面,不过也是别的妖族虎视眈眈的猎物。
活着,对他们来说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当中,没有人开口说话,但也不至于安静到没有一点声音,那几个不太懂事的小狼崽子嗷嗷叫着。
在笼子里面四处乱蹿。
约莫是一柱香时间后,狼崽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要去喂他们了。”
几个狼崽子饿得上蹿下跳。
就在这时候,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狼崽子的肚子方向传来。
“……”
林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狼崽子平日里只为温饱与求生而奔波过,如今却在这个清风霁月的人族修士面前感受到了窘迫。
“饿了?”一声轻笑,就这样将狼崽子紧绷着的表情给破防了。
这个人族修士实在是太讨厌了。
她什么都能看出来,偏偏还要说出口,就像是故意要看到他出丑一般。
见狼崽子不开口,有点不高兴的模样,林羡又忍不住笑:“小小一个,怎么说话这么老成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羡说这句话时,忘了方才口口声声威胁着要炖肉吃的人是谁。
“你要喂弟弟妹妹吃什么?”林羡又问。
狼崽子抬头大声吼她:“关你什么事!”
狼崽子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像是被人欺负后的可怜见儿,但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凶极了。
确实很凶。
林羡的眸色冽了一瞬,而后笑了声:“你有什么能拿给弟弟妹妹吃啊?”
一句话,成功让前一刻还龇牙咧嘴的狼崽子又狼狈起来了。
他没钱,也没多少大的能耐。
可即便如此,自己瘦骨嶙峋,那几个还不懂事的小崽子却一个圆溜溜的,就是毛发上不太干净。
小崽子连自己身上的都没能打理明白,弟弟妹妹几个就更不用说了,这人形看着可爱,也只是可爱,实际上真是瘦骨嶙峋的小可怜。
林羡没有在这时候再逗小崽子,片刻后,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师尊。”门外想起低低的嗓音。
是林羡的大徒弟回来了。
然而人还没有进来,狼崽子鼻翼微动,他闻到了其他味道。
“进来。”
门推开的瞬间,笼子里面的几只小崽子叫嚷得更欢了。
一股奶味儿从冷冰冰的剑修那传来,同他身上的气质格格不入。
裴漓之手上拎了一个陶罐子,他进来时,还有些说不出的戾气,不知道方才经历了什么。
“师尊,您吩咐的事情办好了。”裴漓之将陶罐子放上了桌。
林羡随手揭开了那个罐子,一股称得上浓郁的奶腥味扑鼻而来,这味道她闻着不行,在几个狼崽子却扑腾着要出来,恨不得立刻喝上。
就连他们的大哥也猝不及防咽了一口口水。
林羡没有馋小家伙的意思。
裴漓之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几个圆扁的盘子,林羡一一摆好,又分别倒了些在里面。
最后从笼子里面抓了几只狼崽子出来,狼崽子一出来就迫不及待扑向几盘奶,然后被林羡的气势给镇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林羡很严肃:“一人吃一盘,不许抢别人的。”
“……”
于是,四只毛发颜色不完全一致的狼崽子就这样在桌面上舔舐着鲜奶。
作为大哥的狼崽子看到这一幕,忽然有些莫名的恨铁不成钢。
真若是有心之人下了毒,这几个崽子真的就这么交代了。
林羡没猜错,这几只狼崽子在狼族里面,算是还没戒奶。
陶罐子里面还剩了些,她看向那只化为人形的狼崽子,“想喝吗?”
狼崽子一顿,但他刻意忍耐住了这股冲动,“我不喝。”
林羡也不勉强,“不是说饿了吗?”
狼崽子义正言辞道:“我才不吃你给的东西。”
言里话间都是抗拒。
林羡看着这个狼崽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得很大声。
就连裴漓之也忍不住盯着自己的师尊看了半晌。
他也不知道林羡在笑什么。
直到林羡指着那只头上自带卷毛的小崽子对他道:“你真的没发现吗,这小孩跟你小时候真的很像。”
林羡指的是性格。
裴漓之也能听懂她的意思。
只不过听懂之后,脸上的神色也跟着变了些。
“师尊,哪里像了?”他这语气更像是在质问,恼羞成怒的质问。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语气,林羡没有很当一回事。
“都是一样的嘴硬。”林羡点出了重点。
裴漓之:“……”
虽说如此,但裴漓之依旧没有摸清楚林羡的想法。
她说这只狼妖的性子像他,但却不说要如何处理这几只狼崽子。
以裴漓之对自己师尊的了解,林羡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先不说这只狼崽子有没有本事将自己几个弟弟妹妹拉扯长大,就算是有,林羡也不会什么都不管。
裴漓之知道的。
他这个师尊,最是心善。
却不是善心泛滥之人。
他怕林羡带这个狼崽子回去,甚至心底已经隐隐在构思,如何阻止林羡这个念头。
“师尊,”裴漓之的语气软了下来,“弟子哪里嘴硬了?”
第861章 师兄英明
林羡不再逗徒弟,她拿了一个杯子给嘴硬的狼崽子倒了一杯鲜奶。
“喝完,我给你几个弟弟妹妹找个好去向。”
“真的假的?”狼崽子问。
林羡:“不信拉倒。”
“……”
林羡收过好几个徒弟,硬茬子又不是没有,现在身旁的大徒弟就是当初气她气得最过的那个。
小崽子看着林羡,随后踮起脚尖从桌面上端起了杯子,吨吨吨地将鲜奶喝了。
这奶不管是什么奶,在饥肠辘辘的小崽子看来也是人间美味。
林羡不喜欢这股鲜奶的味道,她觉得腥,但小崽子们看起来吃得还不错,她看着又添上了些,又让狼崽子多喝了不少。
“我喝完了。”狼崽子盯着林羡道,等着她履行诺言。
林羡随手撸着一只毛绒绒的狼崽子,觉得脏兮兮的实在是不好,于是一个避尘诀砸了下去,四只狼崽子都干干净净,毛发也跟着蓬松起来。
唯一还脏兮兮的狼崽子:“……”
“有个地方叫御兽派,你把这几个送过去,以后他们自然有人照料了。”
她这话说完,原本还期盼着林羡能给出什么好的主意的狼崽子一下子就红了眼睛,瞪着她:“你骗人,这个地方明明是养灵兽的,我们又不是灵兽!”
身为妖族,却被别人用灵兽相提并论,这是耻辱!
林羡还真不是这个意思,她啧了一声,“谁跟你说御兽派只是养灵兽的地方的?”
“难道不是吗?”
“小崽子,你出去打听一下,从御兽派成精的妖有多少个?”
御兽派虽然是养灵兽的宗门,也卖灵兽,但他们的弟子却不敢怠慢了自己家的灵兽,毕竟他们这个宗门,谁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喂的灵兽,会不会在下一刻成精?
曾经有个弟子就是嘴毒,嫌弃自己养的灵兽太能吃,结果人家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唠叨中成才了,化作了人形是个魁梧的大哥,直接将自己的主人胖揍一顿,教他做人。
更加稀少的例子便是,养的灵兽成精,人形是貌美女子或者男子,直接奔着以身相许来的。
也就是传说中的人妖相恋。
可惜这样的感情并不为世俗所承认,好些都是以悲剧收场。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狼崽子问。
“骗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林羡的语气里不免带上些嫌弃,“你一穷二白的,骗你也骗不了几个钱啊。”
“……”
这话说得足够现实,也让人无法反驳。
狼崽子又看了几眼自己这些弟弟妹妹们,无论再怎么看也不可以否认,他确实养不起这么多弟弟妹妹。
就算是能喂饱他们,也没有能力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
交给别人来养,才是最妥当的。
但如果说要交给御兽派,他觉得还不如就让眼前的人族修士带回去。
这个人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很强,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够护着这些小家伙周全。
“你真的不可以养他们吗?”狼崽子又问,然后又不死心地提醒了一句,“你都愿意为我起名字了……”
“你这态度,可不像是要求人的样子。”林羡道,语气里带着戏谑。
她这时候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连小孩都欺负,真不是人。
但是欺负小孩这件事本身,确实足够有意思。
狼崽子:“……”
他年纪不大,但是却能够明白林羡这句话里的意思,她在戏弄他。
但是如今敌强我弱,他要是真的想要托林羡照料几个弟弟妹妹,不得不低声下气了一些,他道:“能不能拜托你带他们回去?”
看得出来很努力在低声下气了。
林羡不知为何,这时候忽然又觉得,这狼崽子又不是很像她那孽徒了。
当然,这又不重要。
林羡算了下时间,也该回宗门了,她对夕遥宗有依赖性,这一点虽然没几个人看出来,但夕遥宗对林羡而言,确实是个归宿。
“裴漓之,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回去,”林羡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把他们几个带上。”
裴漓之动作一顿。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如今看着,林羡能轻而易举地将几个小妖带回去,这七徒弟就算是被有心之人强塞过来的,她也未必不收。
他的师尊,确实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但同时,也让裴漓之这个为人徒弟的,越来越忍不住那些难以言语的爱慕。
他怕林羡这为数不多的关注,又再次分出去一些,又怕林羡所谓的“一视同仁”。
他想要的哪里是这一份一视同仁?
只是,若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视同仁”也要没了。
然而这时候,镜妖的话又忽而在他耳边响起:“……你师尊修的是逍遥道并非是无情道,若是动情了又不会如何,你就真的不想一试吗?”
“你就真的不想一试吗?”
这句话就像是被下了诅咒一般时不时就在裴漓之耳边响起。
镜妖说的话他如何不懂?
如果他与林羡之间没有隔着人命,没有隔着飞升一事,那他大可一试,但事实如此,就算裴漓之再怎么安慰自己“那些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也不过只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后果。
林羡出门一趟,带了五只小妖回去,这件事没刻意瞒着,安行舟第一时间找上门来。
“小八,听说你又收徒了?”
林羡还没来得及开口,安行舟就苦口婆心:“小八,不是师兄说你,收徒可以,收五个也可以,收妖族也可以,但你不能同时收五个妖族徒弟啊!别人会以为我们夕遥宗同妖族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勾当的。”
林羡:“……”
师兄,多虑了。
“二师兄,”林羡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谁说我收了新徒弟的?”
“你带回来这五个小狼妖又没有藏着掖着,我还能不知道吗?”
夕遥宗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陌生的妖气了?
林羡嗯了一声:“师兄英明。”
安行舟抬手想拧这个不争气的师弟耳朵,但忽然又想起老五的话,他的小师弟是个女子。
这手,忽然就下不去了。
“……”
第862章 小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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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3章 侍奉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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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4章 小小争风吃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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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5章 外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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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6章 师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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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7章 百岁
“合适。”半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的某师尊回了这么一句。
确实是合适。
这几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一个人的修为如何精进,倒是让一个人熟悉了如何去伺候别人。
林羡偶尔也会有这么个错觉,她是不是要被自己的徒弟给养废了?
但九司尊主抬抬手,觉得自己还是能亲自进食的,便又放弃挣扎了。
她还是能够生活自理的。
六年时间过去,裴漓之的模样都没有怎么变,这点时间对修士而言还真算不了什么,即便是林羡还有九尊阁一众弟子,他们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来。
而其中,还没长大的师从羽就显得格外突兀,他在九尊阁被养得白白胖胖,但因为一直没长高,后来就连人参精走过去看见他都忍不住把自己的一根须须送给他。
万年人参精的须须,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就这样,几个狼崽子一点长大的意思都没有,白瞎了九尊阁那么多的饭。
林羡没能在这几年时间内找到那背后之人,反而是在四处搜刮起了类似于夺舍、剔灵骨、夺灵根的秘法。
她自然是极其低调的,低调到恨不得让别人都知道她很低调的那种程度。
安行舟不知道林羡背地里在做些什么,甚至有时候还担心她在九尊阁闷坏了,上门来劝他的小师弟……不,小师妹要不要出门走走。
小师妹颐养天年,不想出门,甚至还有点嫌弃自己的二师兄太操心。
“……”
今年这些日子稍微特殊些。
林羡即将迎来自己的百岁诞辰。
在她还没来得及抗议的情况下,安行舟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并且事先打过招呼,让她务必出席。
这句话还是有小黑转告于她的。
显而易见,掌门甚至都不愿意跟他的小师妹拉扯了。
别的事可以随意,但是这百岁宴,林羡一定要出席。
“出席”二字格外有灵性。
林羡若是不愿意,这诞辰宴席也依旧要办下去。
夕遥宗八长老的百岁寿辰,如何能够不隆重?
林羡也就安心躺着了,她已经好一些时日都不曾出门见人,也没什么人可以随随便便见到她的人,真是要夕遥宗处理的事,掌门自然会安排弟子前去处理。
这长老的身份,自然不是为了有事没事出门干活的。
她在宗门不勤于修炼,倒是勤于盯着徒弟们修炼,每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的裴漓之首当其冲。
这些日子里来稍有怠慢,他这师尊就会开口催促着徒弟上进。
裴漓之:“……”
即便裴漓之一一照做,也不见他的修为有多大的长进。
林羡倒也不失望,就是徒弟缺点磨练,应该在她这里多呆上些时日。
“阁主,师从羽求见。”就在这早晨,小黑忽然过来,在门外通传了这句话。
林羡倒是有些意外,“让他进来。”
小黑难得在这种时候聪明了一回,他补充了一句话:“前几日似乎有妖族来找过师从羽。”
“有他的亲人过来吗?”林羡沉默片刻后问。
小黑摇头:“回阁主,我不知道。”
林羡摆摆手,小黑便懂事地退下去。
不多久,一只头上长着两小撮卷毛的小萝卜头进来了。
他进来后,第一时间就向林羡和裴漓之行礼,“弟子见过八长老,见过裴师兄。”
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最大的区别,可不仅仅是这一声称呼。
当日被林羡似乎是一时兴起带回来的狼崽子,如今经过几年时间的洗礼,倒是有模有样了,身上的妖气虽然不曾掩饰,但也乖乖巧巧的,学会了掩饰和克制本能。
起码不会随便再向人亮爪子。
“师从羽,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林羡问。
狼崽子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才缓缓道:“八长老,弟子想让族中长辈将弟弟妹妹带走。”
林羡闻言,没有惊讶,只是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以林羡这几年的观察,狼崽子还真是个不错的兄长,疼人的时候疼人,动手揍弟弟妹妹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不手软。
狼族的崽子都抗揍,师从羽根本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闯祸了的时候该揍就揍。
“族中有位长辈从前就到人族中生活许久,听闻此事后一直在暗中寻找我们几个,今日前他找到弟子,道是可以将弟弟妹妹抚养至成年。”
要将妖族从幼崽时期抚养至成年,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时间兴许得上百年。
狼族百岁成年,也就是说,像林羡这样百岁的年纪在凡间,已经算得上是祖宗了,在修士而言,她这个年纪这个修为,算天才,在狼族而言,堪堪成年。
“你呢?”林羡又问,“你将弟弟妹妹送走,自己又有什么打算?”
凭心而论,林羡不敢说夕遥宗的修炼之法就一定是适合妖族的,按道理来说,既然狼崽子有族中长辈寻来,还提出要抚养他们几个,那想必不是一般亲近的关系,说不定就是他们父母的兄弟姐妹,跟对方走,修习狼族的妖术,对狼崽子是最好的选择。
“弟子留下来。”林羡听见师从羽这般道。
林羡:“?”
她难得生出了些困惑,“你不跟你族中长辈走吗?”
小萝卜头低着脑袋,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头顶来自九尊阁主人的打量。
她似乎有些好奇,但又没有太多的好奇。
“弟子想留在夕遥宗修行。”师从羽又道。
林羡觉得自己也如今是越来越不懂小孩的想法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冤种徒弟,不由自主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
这一个让他过来侍奉结果把侍奉当正事修炼抛脑后,而眼前这个小的,放着长辈不跟非要孤苦伶仃地留在她这九尊阁。
这到底图的都是什么呢?
林羡没劝,她点了点头:“那你那位长辈会带你几位弟弟妹妹回狼族所在之处吗?”
狼族也是分许多支的,一支出了事,另外的不一定。
“是。”
“那你近日好好安排,缺灵元可以跟小黑要。”
“弟子遵命。”
认真来说,有哪个外门弟子的事是由长老亲自过问的?
第868章 纸上谈兵
林羡把握不住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之间的界限,也懒得去计较。
总归是,她不偷不抢,这人愿意留下,那就随他。
九尊阁又不缺这一口两口的。
师从羽退下,林羡这外院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她和她的大冤种徒弟。
原本这种时候一般都是林羡一个人独处,修士的一生何其漫长,更何况是她这样的,林羡已经许久没有很刻苦修炼过了。
她对飞升一事没有太多的欲念,也自知自己绝无飞升可能。
半魔血脉,如何能飞升。
天道自古如此,即便再不公,也无人为之申诉,林羡躺平了,直接躺到坑里面去了。
几位师兄师姐从前还劝她要努力修炼,为飞升做好准备,后来也不提了。
“裴漓之,”林羡刚起不久,也不想干正事,于是使唤起徒弟来,“你前几日舞的那套剑术,为师很是喜欢,你今日再舞上一番。”
裴漓之:“……”
然后他就像是没有感情的红霄剑一样,在师尊面前舞了剑。
这几年的光阴也不算是虚度,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也算是润物细无声。
起码,林羡如今使唤他起来更加的肆无忌惮。
裴漓之真的很习惯。
——
临近林羡的寿辰,原本说好把一切交给他的掌门还是带着人上门来了,美名其曰有些细节还需林羡过目。
林羡:“……”
待真正商量起来,林羡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无所谓的。
她不能够忍受自己的寿辰之上,二师兄将各宗门世家适龄却无道侣的男修都置于同一区域。
“二师兄,”九司尊主指着那白纸黑字道,“我认为此举不太合适。”
安行舟原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被林羡指出来的那句话,还在慢慢端详,脸上的表情也是正常的,直到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思绪如何百转千回后,突然给林羡一人传了音:“小八,你该不会是喜欢女子吧?”
“?”
“……”
有的人,平日里不干正事,就只会操心着底下这几个师弟师妹的终身大事。
“小八,不是师兄说你,”安行舟屏退左右后,就开始念叨,“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世道又没有看不起女修的意思,你若是想要找道侣,这身份一公开,上门求亲的人得把咱夕遥宗的大门都踏破,你说你这藏着掖着的又是何苦呢?”
林羡:幸好藏着掖着了,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等着呢。
“二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林羡无奈笑了声,“怎么这最近几年老是旁敲侧击问我有没有看上的人啊?”
安行舟:“还不是你五师兄,他一早就告诉我,你的情劫来了,按道理来说师兄应该帮着你避开这一劫,但是小八,你这么多年来都孑然一身,修的虽然是逍遥道,但生活属实也无趣了些,倒不如找个男人玩一玩也好。”
“找个男人玩一玩”
林羡正在喝茶,被她师兄这么一句话给吓到,被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回。
谁能想到呢,他们夕遥宗的掌门竟然会说出这种薄情话。
“师兄,你这……”
林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的师兄给打断了,“怎么,觉得师兄这句话说得冷血?”
林羡很诚实:“不是,就是听起来,太有经验了。”
安行舟:“……”
哦没关系,他会纸上谈兵。
“我们小八要脸蛋有脸蛋,要修为有修为,要身份有身份,屈尊降贵与人结道侣,都是对方捡了便宜,这便宜就算不能一直捡下去,也是对方赚了,怎么还会怪你薄情寡义?”
安行舟眼里,小师妹配得上任何人。
找道侣,又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若是不喜欢了就换,修士一生漫长,换了好几个的都有。
那些歪瓜裂枣都有人要,他夕遥宗的八长老,不得好好挑一挑?
林羡听完师兄那一番话,直接叹为观止。
“二师兄,”林羡最后是没法子,她笑了笑,“若是有喜欢的,我一定带回来。”
安行舟这才领着其他人离开。
至于原本的安排,还是听从林羡的意思,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别把事情办得太露骨。
不然寿宴过后也不知道是“九司尊主是女子”还是“九司尊主好男风”传得快些。
安行舟是走了,但是方才同样被叫出去的裴漓之进来。
他的神色看起来依旧正常,仿佛根本听不到师尊与二师伯之间的谈话。
但是这一次,他的师尊同样没有装聋作哑:“裴漓之,你刚才听见了多少?”
裴漓之一顿。
就算忽略方才听见的所有,那一句“找个男人玩一玩”还是让人印象深刻。
其实说起来,他们这对师徒的关系也算是亲近,林羡的一些秘密,其他徒弟不知,但是大徒弟却知道。
譬如她的半魔身份,还有还在后山修炼的那团小黑雾。
林羡也知道刚才二师兄在殿内布下的结界根本就拦不住她的徒弟,只要裴漓之想听的话。
事实证明,裴漓之还真听了。
说他偷听,也不尽然,说他不是偷听吧,他也没把耳朵封起来。
“师尊,您要找道侣了?”半晌,林羡听见她徒弟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还想打探他师尊心思?
林羡脸冷了下来,“怎么,想看你师尊笑话?”
裴漓之抬眸,直直与林羡的目光对上,“弟子只是好奇,原来师尊也会考虑这种事的么?”
见裴漓之脸上坦坦荡荡,又一副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姿态,林羡终于又久违地头疼起来。
“你是对自己的师尊有什么误解吗?”林羡这会儿倒是悠闲下来了,她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你师尊又不是修无情道的,就算是哪日在路上看上了哪个,也可以带回来。”
林羡寻思着,她是不是也应该与徒弟说说这情缘之事,免得他们当中谁日后只知道修炼,错过了自己的缘分。
但不管有没有必要,有个问题都存在着,那就是她这个师尊,也没有任何经验,顶多是纸上谈兵。
啧。
第869章 师尊,腰细
寿辰当日,举办寿宴的地点就在夕遥宗迎客的大殿内,负责招待来宾的都是夕遥宗的弟子,其中也包括九尊阁的两位弟子。
九尊阁的二徒弟、三徒弟帮忙招呼着。
他们的师尊是这场寿宴的主角,却迟迟没有出现。
不出意外,林羡此时此刻还在院里的美人榻上嗑着瓜子。
她的徒弟在旁边等着要给她梳洗打扮。
林羡的寝殿内放着一身深紫色直襟长袍,旁边还有一条黑色镶金的龙纹腰带,桌面上依次是黑色龙纹护袖、镶嵌着珍稀紫色琉璃的金发冠、金色琉璃扳指,还有一条五长老为了配套送过来的紫色锁魂绳。
这一套的所有配件,都比如今穿在林羡身上的长老服要华丽得多,作为今日寿辰的主角,她理所应当穿戴得漂亮些。
只不过为时尚早,林羡不是很想去应付外边那些人,于是先打发了自己两个徒弟去应酬。
至于这个大的,他很是乖巧地在一边等待着自己师尊的吩咐。
另一边,二师伯不知道第几次了传音过来,催促着他们师徒二人尽快过去。
裴漓之这边对师伯的吩咐道好,另一头继续盯着自己的师尊嗑瓜子,丝毫没有要提醒的意思。
把“阳奉阴违”这四个字演绎得明明白白。
他不太着急。
林羡看着悠闲,闭着眼睛,像是在冥想,事实上,裴漓之也能猜到自己师尊也不知道被二师伯催促第几回了。
即便如此,林羡也依旧不紧不慢地躺着,直到小黑被催着进来,“阁主,掌门说您再不过去,就把寿辰改在九尊阁办。”
到时候,林羡可以躺她的,一众客人看着她躺。
林羡:“……”
她终于动了。
裴漓之也跟着动了,他跟着林羡身后,林羡这时候转头看他,“为师要更衣。”
裴漓之的脚步陡然顿住,而后提醒了一句:“弟子替您梳头。”
林羡生生忍住了将徒弟扔出去的冲动,“裴漓之,你师尊是懒,不是残了,真想自己动手时,也是可以的。”
裴漓之丝毫没有被这句话影响到,他摸清了自己师尊的脾气,在这种时候,没有听话到直接退下去,反而嘱咐了一句:“那师尊更衣结束之后唤弟子一声,弟子替您梳头。”
说着,这门便被他关上。
林羡:“……”
这几年的生活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为过,再回想从前,收第一个徒弟时师徒之间的磨合,林羡都觉得现在这一幕是一场梦。
林羡穿上了那套掌门专门为她准备的紫色长袍,随后手一挥,门又开了。
“进来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个道理谁都懂,习惯了裴漓之的伺候,小黑真的被对比得十分笨手笨脚。
林羡:唉。
裴漓之踏了进来,目光不由落在他的师尊身上。
林羡换了一身衣裳,她长年穿的都是夕遥宗的长老服,偶尔换上一身别的衣物,显得人都有了几分不同的意味,更别提这身紫色的长袍未系腰带,在她身上有几分松松垮垮的意味,更别提那头墨发就这样披散在身后。
别有一番风味。
林羡没有看见徒弟眼底之下的惊艳,更不知道徒弟的心在想些什么,她深知自己的二师兄是一个能说到做到的人,为了避免一波人出现在她的九尊阁,林羡想了想,今日寿辰,还是要出席。
林羡昨晚没睡好,近日去搜刮了一些话本子,有一个话本子说的是一个山村鬼尸害人的故事,这个话本子不仅在修真界盛行,凡间也有流传到,只不过不同的是,修士们相信那个话本子里面写下的东西,是有可能成真的。
就算知道这只是写在话本子上的内容,但因为笔者的文采实在斐然,让不少人看着都身临其境,能够切身代入其中主人公的视角,书中对鬼尸的描写又实在过于细致,好些人看完之后半夜盯着天花板看都生怕上面忽然冒出一个血淋淋的爪子。
林羡也看得入迷,甚至不惜扰乱了自己正常的作息,三更半夜挑灯夜读,但凡是修炼有这毅力,说不定现在更上一层楼了。
林羡沉迷话本,如今脸色看着有些萎靡不振,这种萎靡不振不是体现在脸色上的,而是体现在眼神上。
九司尊主的眼神有些迷离,根本对自己的寿宴没有一丝丝的关心之情。
左右不过是个寿辰,大费周折也不过是因为恰逢百岁,林羡眼中,这一百岁的寿辰跟九十九岁的没有什么区别。
林羡此时此刻就坐在镜前,木梳从头顶划过,一下又接着另一下,徒弟的手实在是巧,轻而易举地替她将头发束起,又戴上了那顶发冠。
桌上还有一个扳指,林羡自己随手戴上了。
今日是寿辰,她的模样应该有些精神,这一番穿戴后,一个华丽的翩翩公子就这样出现。
但还没结束。
裴漓之替师尊系上了腰带,修长的手从后面环过林羡的腰身,腰带收紧,纤细的腰身也因此而显露。
“师尊,您的腰好细。”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
林羡转头,恰逢裴漓之系好腰带,顺势松开了手。
在师尊的目光之下,裴漓之缓缓地将下一句话补充完整:“平日里应该多吃点。”
林羡又是一默。
半晌她凉凉地看了身后的徒弟一眼,“你是胆肥了呀,连师尊都敢调侃了。”
这一眼,让裴漓之陡然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今日过后,你去后山的杂草给除了。”
九尊阁的后山,很大,而且种的东西不仅仅是杂草,还有许多灵植。
林羡口中的除杂草,就是除杂草。
倘若不小心拔了其他“非杂草”的东西,自己就主动去清规殿领罚。
不是必要的情况,林羡根本懒得自己动手去教训徒弟。
为人在世,不要总是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擅长的事,应该交给擅长的人。
这些年来,九尊阁偶尔有弟子主动上清规殿领罚,清规殿的弟子都隐隐有些摸不着林羡的心思。
这罚轻了,八长老不满意。
罚重了吧,又怕八长老上门讲道理。
第870章 冒昧
午时已到,这场寿宴的主人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几个徒弟。
应付客人以至于脸都要笑僵了的沈宵和虞幼清:“……”
麻了。
一身深紫色长袍,模样俊美到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的九司尊主领着自己九尊阁的人坦坦荡荡地走进来,一时间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这种时候,不仅女修在看她,就连在场的所有男修也都看向了她。
谁不想在百岁之前到大乘境?
有谁不羡慕这众目睽睽之下的九司尊主?
何况,这林羡生得这样一张脸,即便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人,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人,若是天赋平平无奇而生得这样一张俊脸便罢,但偏偏,容貌、实力、地位都集结于一人身上,如何不让人心向往之?
林羡到来时,众人也下意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她作揖。
林羡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辈分却是足够的,就凭她的师尊是夕遥宗已经仙逝的老宗主,她也当得上“长老”二字。
林羡有模有样,脸上虽然不带笑容,但到底不会摆出一副臭脸,她微微颔首:“感谢诸位抽空前来参加在下的百岁寿宴,林羡在此谢过诸位的贺礼,望诸位今日在夕遥宗能尽兴。”
夕遥宗虽然是个大宗门,但平日里也不奢侈浪费,收入也不少,办上这么一场寿宴,轻而易举。
上门贺寿的人也是抓紧了这个机会,送上门的贺礼都不会太简单。
林羡这番话说得漂亮,只是那些贺礼,也不会直接抬到她的九尊阁,掌门做事一向严谨,会把贺礼全部登记好再送到林羡手上。
林羡说完那番话之后,也就跟着落座。
她的寿宴,几位师兄也都跟着出席了。
六师嫂也在。
前些年因为换命术和生孩子,六长老的道侣苏锦姝身上留下了一些病根,都是些要细心呵护着的小毛病,因此这些年来苏锦姝鲜少踏出澜亭阁。
而从前好些年不归宗门的冯煜珩,也因为道侣和儿子不出门许久了,他的那些徒弟终于也不再像是孤儿一般无人管了。
因这一切都托了他们师母的福,这些年来,澜亭阁的弟子们对师母的孝顺之心简直日月可照。
林羡的目光对上师嫂,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她旁边的小师侄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过来找小师叔的灵魂,然后一下子被自己的父亲给按住了。
“……”
林羡不多说废话,这宴席的主位依旧是由安行舟坐着,至于大长老,他修佛道,注重的事情比较多,也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因此派了自己的徒弟过来撑场面。
常柏本人面对着众多外来人表现得游刃有余,让身旁跟着一起过来的圆脑袋小佛修叹为观止,一时间,对自己的大师兄都带上了些崇拜之意。
既然是宴席之地,那就免不了酒。
而夕遥宗用来招待来宾的也不是普通的酒,分两种,一种是用灵桃制成的佳酿,味甘甜,适合女修喝,而另一种是用各种名贵灵植泡成的药酒,味辛辣。
两种酒都放在宾客的桌前,至于他们想喝哪一种,任君挑选。
菜肴与瓜果自然也应有尽有,在招待客人这方面,夕遥宗也算是大方。
酒过三巡,有的人开始有想法了。
林羡不太爱在这种场合说话,因此大多数时候也是喝酒。
她的徒弟们也都在弟子的席位上,只不过原本被安排来伺候林羡的弟子被裴漓之所代替,负责给她倒酒布菜。
林羡倒是也没要求弟子要如此贴身侍奉,她想开口让裴漓之回到他自己的席位上时,裴漓之开口了,他道:“师尊,弟子在这里就可以。”
林羡:“……”
她不勉强,嗯了一声过后也就随他。
这么多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林羡这时候也懒得多说废话。
直到,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在这宴席上起身冲林羡作了一揖。
“九司尊主。”
就是这一声,将林羡的注意力给引了过去,她睁着那双略显朦胧的桃花眼,就这样看向对方。
那似乎是某个宗门的弟子,虽然按辈分来说算得上是林羡的晚辈,但那人似乎是宗门中某位长老的亲子,因此他的地位在那个宗门内不算低,今日应当不仅仅是代表宗门,更是代表他的父亲前来。
林羡自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她也懒得猜测,这众目睽睽之下的,她不想多应付他人,但这既然躲不了,便随意吧。
她问:“你是?”
“回尊主,在下乃落清宗严萧。”
落清宗,一个法修的宗门,姓严……应当是三长老之子。
“何事?”林羡问。
林羡对那三长老有些印象,交情不深,这时候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严萧牵起身旁女子,那女子原本脸上戴着面纱,随着她站起来的动作,那面纱轻轻顺着脸颊滑落,女子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林羡仅看了一眼,同时也听见了一些轻微的抽气声。
那女子的面容,用一句“倾国倾城”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了。
脸上应该也扑了一些胭脂水粉,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方的脸和身段都是上佳,这若是在凡间送入宫中,怕是能成为倾国倾城的宠妃。
可惜如今,其他人在那女子身上察觉不到半分的修为,也就是说,这女子是凡人之躯。
凡人之躯出现在这里……不少人的目光中都带了些异样。
然而那位男修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表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冲着林羡道:“九司尊主,这是在下母亲在凡间的妹妹的孙女,也算是在下的一位后辈,她家中突逢大难,只留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偏生又是个没有修炼天赋的可怜人,在下听闻收入您门下的弟子都有一番大造化,今日冒昧,想求九司尊主收下这个在下这个可怜的后辈,当个外门弟子也可。”
林羡安静地听他说完这句话,原本热热闹闹的宴席也因为这番话而变得安静起来。
半晌,林羡似乎扯了一下嘴角:“你原来也知道冒昧啊?”
第871章 九司尊主是女子
这种场合给林羡送人并不冒昧,如果只是按照对方口中说的送一个外门弟子,那就应该先过了安行舟这个掌门的明面,再来跟林羡探讨。
可偏偏就这样打着塞外门弟子的主意送了一个凡人姑娘过来,这姑娘还生得貌美,那模样,也让林羡心中生出几分异样。
借着少年时从五师兄那里学来的一些看面相的东西,林羡看完后,脸便冷了下来。
她这才开口说了那一句话。
“九司尊主,”那人以为林羡不明白,他尽量暗示林羡了,“在下这位后辈,虽然没有修炼之运,但本身也是个有福气的女子,尊主收下她,说不定能为您带来好福气。”
林羡:“……”
她不是被说服了,而是一时间无言以对,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貌美女子,凡人之躯,结合面相,林羡如何猜不出对方的心思?
这到底是想帮她还是害她尚未可知,但这送的炉鼎,她是万万消受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林羡的脸色忽然变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原样。
她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除了换命术、移灵根,这双修之术,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底下,但这却实实在在是众多修士选的法子。
不说林羡,就是在场的修士里面,也有好些个换了几个道侣的,他们的道侣并不全都是一别两宽,有的,是死了的。
至于如何死的,有的是仇杀,有的是病死,更有的是难产而死。
炉鼎,对于许多修士而言,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前提是他们要找到一个炉鼎,何其容易?
“不收。”半晌,林羡顶着众人的目光,毫不留情说出了这两个字。
严萧并不意外,他不着痕迹地朝身旁的女子看了一眼,对方也下意识明了他的意思,立刻朝着林羡的方向跪了下来,就那么一瞬间,眼泪扑簌簌就落下来了。
“九司尊主可是嫌弃奴家?”
林羡面无表情:“不嫌弃。”
得到这三个字的回复,那女子一下子又抬起头来,满是仰慕地看着林羡。
林羡:“……”
她认真算了一下,就算忽略其他不论,这叫严萧的,似乎比她小,这女子都能算得上是他的后辈了,按辈分来算,这姑娘应当是林羡的孙子辈。
绷不住了这是。
这种情况,林羡往她师兄的方向看了一眼。
安行舟:“?”
他原本是不明所以专注看戏的模样,但没多久就明白过来了。
在众人还等着林羡回应时,安行舟站了起来,笑吟吟地掠过了方才的话题,从而提出了另外一个。
“趁着今日人齐,在下也有一个消息需要同大家公布一下。”安行舟冲所有人拱手,脸上的表情依旧没变。
其他人也看不出夕遥宗掌门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小八当年被家父收入门中时,老五替她看过面相,道是小八命格不太顺利,因此家父决定将小八当作是男孩子养,”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没反应过来,直到安行舟的语气陡然轻快起来,“我们小八,其实是个女子呢!”
这句话,成功让这原本想看戏的寿辰更加寂静几分。
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反应过来的。
林羡是女儿身?
怎么会?
安行舟这一番话,让方才献炉鼎的人陷入了尴尬之中,而抬头再看去林羡的方向,她全然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于自己是女儿身这件事,丝毫不关心别人的想法。
林羡最喜欢看着别人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她的神色看起来无辜极了,大有“不是我不想收,而是实在无能为力”的意思。
然而,她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正感觉到某处的目光格外强烈时,林羡转了一下头,顿时对上了自己另外几个徒弟的目光。
“……”
啊这。
好像有些解释不清楚。
不过问题也不大,师尊于徒弟而言,是男是女不重要,只是现下他们还不能接受,自己唤了这么多年的师尊,竟然变成女子了。
接受良好的,譬如老四老六,他们口中的师尊便是师尊,无论男女。
老五稍微瞪大眼睛打量自己的师尊,跟在他们后面的狼崽子也有上桌的资格,却不怎么惊讶。
只有老二老三,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福至心灵,齐齐瞪向了林羡身旁的大师兄。
裴漓之知不知道?
他不管知不知道,这些年来都守在师尊身边,男女授受不亲啊!
这想要拜入夕遥宗当“外门弟子”的女子,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她是幸运或者不幸运,似乎都是命。
谁也没曾想过,林羡竟然是个女子,还是在这种所有人都没有心里准备的情况下,人家大大方方地公布了这个事实。
以至于那些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许多年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谴责她,你骂人家吧,这是人家宗门的事,九司尊主也没利用男子身份在外边做些什么缺心事,这哪来的由头去骂人家啊!
人群中,忽然有些微女子啜泣声响起。
众人惊醒,对啊,这群芳心暗许的女修岂不是错付了?
这夕遥宗的八长老,年少成名用生得风流倜傥,原本不知道有多少女修仰慕着,这忽然由男变女,小姑娘们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这下子不知道要碎多少颗芳心。
然而,反向思考一下,众多女修是没有机会了,那么他们男修是不是就有机会入九司尊主的法眼?
男修狂喜!
就在这些人里面,还有这样一对道侣,他们安静地吃着宴席,直到这个消息突然冒出来。
男人忽然转头看向自己的道侣,问:“阿鸢,你知道这事?”
他在想,当年沈星鸢放弃九司尊主是不是因为得知对方的女儿身。
结果道侣摇了摇头,稍微有些沧桑地叹了一口气,昳丽的脸上有几分哀怨:“我不知道,我当初以为,林羡好男风。”
现在想想,她这猜测歪打正着,也没什么毛病。
周元颂:“……”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吃的飞醋。
感谢苍天。
第872章 为何不能是他呢
那名女子被带了下去,寿宴很快就恢复了热闹,似乎没有多少人在乎林羡是男是女。
她是男是女,能改变人家不到百岁登顶大乘境的事实吗?
不能。
反而,因为如此,更加激励了其他宗门的女子,要向九司尊主看齐。
林羡不关心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不过她身旁倒酒和布菜的大徒弟,倒是一直一丝不苟。
很不错。
但是有一点很意外。
林羡看着她那善于应付人的二师兄,正在同几位身份赫然的修士交谈,看那个兴高采烈的模样,林羡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但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直接偷听,于是扒拉了一下坐在不远处的小师侄。
也就是她六师兄的亲儿子,冯恒康,这孩子如今都长成了小少年模样,看着约莫十一二岁了。
唇红齿白的模样看着就讨喜,今日是林羡寿辰,小孩穿得红彤彤,被林羡这么一扒拉,立刻就有理由挣脱自己的娘亲,哼哧哼哧跑了过来。
“小师叔!”这孩子之前还身子骨虚弱呢,如今被养得身强体壮。
林羡正想说句什么,小少年忽然附在林羡耳边,双手合拢拢住她的耳朵,对她道:“小师叔,侄儿给您准备了礼物,您记得要看。”
林羡心下大悦,摸摸这孩子的脑袋,正从脑海中思考着自己库房里还有什么东西适合用来送小孩的,师侄就被亲娘扔了个果子。
他接住了。
师嫂的话响起:“不许趁机跟你小师叔要东西。”
随后,六师兄的道侣,又客客气气地冲林羡一笑,再从善如流地转过头去与道侣谈话。
林羡:“……”
她看着冯恒康,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大概意思就是师叔没办法了。
小家伙今天本来就不是冲着师叔的宝贝来的。
“小师叔,您怎么这样看待侄儿啊,侄儿伤心了。”小少年演技说来就来,林羡都惊讶于他的变脸。
“康康,去替师叔听一下,你二师伯都在同人说些什么话?”
小家伙这个年纪还是好使唤的,林羡没说什么,这孩子就绕到他二师伯身旁充当背景板了,没过一会儿冯恒康回来了。
“小师叔,二师伯在跟人家打听家中有没有未婚男儿,还有年纪多大,修为如何,有没有隐疾,甚至还问人家家中多少存储。”
林羡:“……”
她这张老脸真的不够丢的,麻了。
冯恒康说这句话时,虽然是贴着自己的小师叔小声说,但话同样也全都落入了旁边的裴漓之耳中。
他不动声色地又给自己师尊倒了杯清茶。
林羡下意识就端来喝了,喝了一口后抬头看自己的徒弟,似乎在用眼神询问着他。
裴漓之面不改色道:“师尊,喝点茶缓一下。”
他这么一说,冯恒康也跟着应和了一声:“对啊小师叔,酒一点也不好喝。”
林羡微笑:“康康,你喝过啊?”
正打算来一番点评的小少年忽然就闭上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对小师叔的哀求。
不要告状不要告状……
林羡嗤笑了一声,转而又伸手捏了一下师侄脸上的肉,让他回去了。
这座下的客人形形色色,还真有人信奉狗屎运这种东西,到林羡面前刷个眼熟的青年才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起来。
林羡:“……”
大可不必。
她不曾想过躲着自己的情缘,但总归还是不想遇上。
儿时那些黑暗的经历如今还历历在目,生她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因为爱意所以才能癫狂至此,林羡不知道,但倘若情爱是那样一种东西,她倒是宁愿从头到尾都摘得干干净净,谁也不招惹。
林羡看见好看的男子,目光也会多停留一瞬。
不过她可让人图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一时间也不知道那些人图她什么?
林羡今日这一身不仅看着雌雄莫辨,甚至还能从中看出些微的韵味来,这以男子身份坐上夕遥宗八长老之位的女长老,身上的气质斐然,若是能入了她的青眼,与之双修,对他们来说,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与大乘境的修士双修,得到的好处之多,甚至让他们都不介意,九司尊主会不会只要一个道侣。
林羡一日之内,看各种男子看花了眼睛。
到最后,无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实在是顶不住了。
那些凑到她面前来自荐枕席的人,实在是太露骨了。
上前来就提议要为她框框撞大墙的就算了,竟然有人之间跑过来道什么“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林羡当场就想抽剑。
她得多想不开才会为了一张脸去扶贫啊?
何况那张脸,旁人追捧也就罢了,她九尊阁的弟子拎出去,哪个不是好看的?
林羡最终无奈去找了安行舟,明确表明自己如今无意情爱。
之后又去找了一趟五师兄诉苦。
因着这一出,也算是燕景川这张嘴惹出来的,因此他很是爽快地承诺要给林羡解决这个小烦恼。
第二日,燕景川去找了一趟自己的二师兄,两人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反正等燕景川再离开时,掌门闭口不谈要给小师妹物色道侣的事,甚至之前找上门来的人,安行舟也一个个回绝了。
有人想硬塞人,安行舟急了还骂人。
不过那是一日之后的事了,眼下,林羡看着那些像花孔雀一般的男人,觉得眼睛痛,转头冲一直侍奉左右的弟子道:“裴漓之扶为师回去,醉了醉了。”
她要逃命去了。
这哪里是寿宴啊,简直是她的鸿门宴。
安行舟扔出个由头,便有人悟出了他的意思,甚至还举一反三了。
这谁顶得住啊。
林羡不仅得逃,还得马不停蹄地逃。
不然她忍得住,落川剑不一定能忍住。
裴漓之没有说话,扶着师尊要往九尊阁方向走,又有一男子随便找了借口凑上前来,林羡还没来得及开口,她毕竟“醉了”。
裴漓之冷冷看过去,“滚开。”
他心底充满着戾气。
既然师尊可以找道侣也愿意找,就连这种歪瓜裂枣也敢凑上前来,那为何不能是他呢?
第873章 长寿面
直到回到九尊阁,林羡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放在徒弟手上的手腕,再抬眸时,眼底一片清明,丝毫没有方才醉酒的模样。
林羡瘫倒在自己的美人榻上,想了想,又睁开那双桃花眼看着裴漓之。
“你去把今日待客的桃子酒拿些回来。”
裴漓之:“……”
堂堂九司尊主,连寿宴的酒都不放过。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她的寿宴,拿点吃的喝的,过分吗?
合情合理。
裴漓之不仅拿了酒,还拿了几碟小菜,他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时,还非常冷静地将东西都放在林羡跟前,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师尊,一时无言。
林羡不可能睡着。
她只是这时候想闭一下眼睛罢了。
裴漓之也就没有说话,就在旁边等着,但是这菜不立刻吃就会放凉,裴漓之想了想,一边用着灵力在给那几碟小菜保着温度。
没过多久,原本闭着眼睛的人就睁开了眼,林羡看着裴漓之,道:“行了,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
眼下这个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百岁寿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和徒弟分享了自己的酒。
自然,裴漓之喝了。
随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壶酒慢慢又见了底,裴漓之终于伸手摁住了酒壶,嗓音低沉:“师尊,酒壶已空。”
林羡看了一眼,有些意犹未尽,但如今也不好再叫徒弟跑一趟。
今日过后,外面定然会被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即便身为女子这个消息传出去对林羡来说,本质上没有什么影响,但对别人来说,又是一大八卦。
林羡放弃了喝酒,小菜也吃了不少,但总感觉还想再吃什么。
裴漓之不知为何,就在这么一瞬间明了她的意思,“师尊,弟子去给您做点吃的。”
林羡哑然。
蓦然又想起,如今徒弟的手艺实在是让人垂涎三尺。
这时间果然是把杀猪刀。
这双曾经似乎只会用剑的手,如今也学会了做羹汤,甚至隐隐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
裴漓之的厨艺一开始是跟着羽儿和笙儿学的,后来又不仅仅局限于跟着姐妹俩学习,他又开始泡起藏书阁,之后不久,林羡身为他的师尊,就能够吃上美味的佳肴。
她很是欣慰。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也曾怀疑过,那些菜里面有没有放入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但是浅尝过后,林羡便知道自己的味蕾被狠狠抓住了。
约莫一柱香时间后,林羡鼻翼动了动,徒弟从她的小厨房里面端出了一碗面。
那碗面上面铺着一个煎蛋,汤看着很清,然而,上面飘出来的香味却轻而易举勾起了林羡的食欲。
她明白自己被徒弟抓住了喜好,也足以证明,在她亲口吩咐裴漓之侍奉她之后的几年时间内,裴漓之足够上心。
林羡也不明白伺候人这种吩咐为何会让徒弟如此一丝不苟地对待着,但是眼下这碗面看起来很是诱人。
“师尊,生辰快乐。”裴漓之如是道,抬眸看向自己的师尊,眼中含着笑意。
很浅淡的笑。
有的人生得好看,不笑的时候像是那高岭之花,这一笑,又恍若冰雪消融。
林羡喜欢看裴漓之笑。
没什么理由,就是人看见一种好看的东西会不由自主多看上几眼的那种感情。
她当初没想到大徒弟原来会长成这样的模样,最初的梦境里,俨然也是一张差不多的脸,只不过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凶狠,林羡察觉不出什么叫做“好看”。
“你倒是有心。”
其实这几年,林羡的寿辰之时,都能吃上徒弟亲手做的长寿面,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二徒弟送过来的。
这还是林羡第一次,吃上大徒弟亲手做的长寿面。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宝贝二徒弟应该还在寿宴上招待着众位来宾。
裴漓之将筷子递给林羡,“师尊尝尝?”
林羡没有拒绝,她将筷子拿在手中,先是双手捧起碗喝了一口面汤,温热的汤顺着喉咙流下,很好地抚慰了林羡喝了不少酒的胃。
她对自己徒弟的手艺再一次表示了赞扬,随后吃下了第一口面。
林羡没有再说什么废话,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
一碗面吃完,林羡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腹中确实都被填满了。
她不由叹了一口气,她如今,不像是被徒弟侍奉的师尊,反而更像是一个被徒弟不离不弃照顾着的废物师尊。
虽然,当废物好像真的很爽。
措不及防感受到了二师兄的快乐。
裴漓之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师尊吃完了那一碗长寿面,他的确花费了些心思,在林羡寿辰来临之前,他就已经为今日做准备了。
“投其所好”,算得上男子在面对心仪女子时的下意识举动。
裴漓之也不能够免俗。
坠入情网之后,不能免俗的地方也不仅仅于此,他迫不得已感受了许久心绪全然被另外一个人牵动的滋味。
好受吗?不好受。
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头被困在绝境中的猛兽,仿佛等待着某一日,破笼而出。
这种滋味,还只有一个人能够知道,他万万不可去打扰另一个人的清静。
偏偏在今日,裴漓之看到那些人,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也没有自知之明地想要上前来自荐枕席,他的师尊,他如今放在心里最深处只有剖开才能看见的人,竟然有人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他的情绪也跟着波动了一下。
在林羡面前,这依旧是她那个如今孝顺得不行的大徒弟。
林羡没有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将这个徒弟放在身边,然而五六年过去了,她没能从裴漓之身上看出任何修炼出的岔子。
她知道修炼这种事,一朝一夕甚至短时间内看不出端倪很正常,几年时间而已,不长也不短。
但裴漓之的表现实在是不错,林羡已经开始考虑什么时候放徒弟自由。
尽管她现在非常喜欢大徒弟的伺候。
很舒心,这是真的。
第874章 返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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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5章 季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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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6章 师尊又要收徒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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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7章 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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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8章 师尊是看腻了弟子这张脸吗
逐渐低调下来的九司尊主,却没有正如外人所想的那样潜心修炼,她日常是躺着院里的美人榻上晒太阳,旁边石桌上搁着一大串葡萄。
从前不修炼的时候还有心思去看一眼徒弟,现在是连看徒弟修炼的心思都没有了。
“师尊,您昨日想吃的糖葫芦,弟子今日买了东西回来做好了,您尝尝。”
一双长腿陡然出现在视线中,林羡微眯着眼睛,视线往上抬,看见裴漓之双手端着一个长形的盘子,那盘子上有好几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林羡昨日不知为何嘴馋着想吃糖葫芦,随口念叨了一句,没想到今日就有人送上来了。
徒弟孝顺,确实让人心情大好。
林羡没有起来,目光落在那些糖葫芦上,上面裹的一层糖浆泛黄,在日光之下还显得有几分秀色可餐。
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然而下一刻,林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手中拿起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随后单膝跪在她的美人榻跟前,身体往前稍微一倾,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就这样被递到她的嘴边。
“师尊,咬。”
耳边响起这样的一声,兴许是因为刻意放低了声音,落在林羡耳中时,还有些说不出的气音在其中。
林羡这下子将目光落在身侧的徒弟脸上。
裴漓之脸上的神色依旧谦恭,看不出有半点冒犯的意思。
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林羡脸上。
林羡一顿,似乎还在犹豫着这不太合适。
“师尊,是今日不想吃了吗?还是说徒弟做的不合您的心意?”
林羡:“……”
倒也没有这层意思,林羡不好浪费了徒弟的心意,张嘴一口咬下了一颗果子。
只是这每一颗果子都是裴漓之精挑细选出来的,个头圆润,林羡一口咬下一颗,那颗果子包裹着一层糖浆,就这样填满了她的嘴。
嘴角沾了些细碎的糖渍,林羡下意识伸舌头舔了一下,嘴里被酸酸甜甜的味道填满。
这一大颗的糖葫芦吃得实在过瘾,林羡很满意,连带着对裴漓之的脸色都称得上“和颜悦色”这四个字。
只不过这个时候,有一只手忽然递到林羡跟前。
“?”
林羡听见自己的徒弟解释道:“师尊,吐核。”
林羡倏地沉默,一双桃花眼就这么直勾勾地打量着自己跟前的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林羡的这个角度甚至可以看见裴漓之的下颔,流畅的曲线,一张很漂亮的脸,连眼睛都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漂亮,只不过他的模样老起来并不女气,加上不苟言笑,总是让想要亲近他的人望而却步。
整个九尊阁内,能与裴漓之关系算得上不错的,应该要数老四顾彦。
顾彦年幼时,这个当大师兄的曾经照看过他好一段时间。
裴漓之没等来他师尊将核吐在他掌心,反而是看到林羡就这样在他的目光之下,手一伸,石桌上的小碟子就这样倏地一下子出现在林羡手上。
她自顾自地吐出了嘴里的核,随后再自然而然地将小碟子放到裴漓之空着的那个掌心上。
再接着,林羡毫无预兆地从徒弟手中夺过那一串糖葫芦,坐了起来。
她拍了拍身旁多余的位置,“过来,跟我一起吃。”
林羡没有那种让徒弟看着自己吃东西的嗜好,即便几个徒弟在辟谷之后都不像她一样依旧保留着吃东西的习惯。
他们在控制自己的口腹之欲,这一方面做得很好,不像林羡这个当师尊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如果是师尊亲口吩咐,徒弟自然也不会拒绝。
于是,裴漓之从桌上拿起了另外一串糖葫芦,坐到林羡身旁,沉默地吃了起来。
林羡心情还算不错,因此对徒弟方才的举动没有多想,顶多是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而已,这核用手来给她等着,就算是师徒关系,林羡也觉得没有这样的做法。
徒弟这一身份本质上而言,算了算得是她半个儿子,她还没老到要人这么伺候着。
当然,只是她心里面这么认为罢了。
裴漓之沉默地吃完一串糖葫芦,期间听到他的师尊点评了自己做的糖葫芦。
裴漓之不重口腹之欲,但兴许是因为与林羡一起,他忽然也觉得这一串糖葫芦有滋有味。
大概是因为这几年来一直没能看出徒弟在修炼上遇到了什么岔子,反而在这么久的侍奉当中,林羡还察觉到徒弟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她斟酌着,片刻之后还是开口了。
“裴漓之,接下来为师会潜心修炼一段时间,不需要人在跟前侍奉,你就暂时不用每日都过来请安侍奉了。”
林羡如是说。
只不过这句以平常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身旁的徒弟觉得口腔中的甜都带上了苦涩。
“师尊是觉得弟子侍奉得不好?”
林羡:“……”
恰恰相反。
就是侍奉得太好才不能让他再继续侍奉下去。
“师尊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呢?”
大概是两个人此时此刻靠得太近,就连林羡也一时没有注意到大徒弟这句话里,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抬眸对上裴漓之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出现任何的不寻常。
林羡这时候想起自己为人师尊的身份了,她语气极淡:“只是暂时不需要了,你也应该专注自己的修炼,即便我是你的师尊,也没必要花费太多精力在我这里。”
她这句话说得轻巧。
但落在裴漓之耳中,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客套话,谁又能听不出来呢?
暂时不需要?
这个“暂时”会持续多长时间,还不是林羡说了算。
他这几年内好不容易得来的亲近,就这样因为林羡的一句“不需要”就可以打发。
不过是因为,她是师尊,而他只是一个徒弟,甚至还不是唯一的那个。
能够左右林羡决定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大多数时候,那些人都是林羡的师兄师姐,也算得上是裴漓之的长辈。
“师尊是看腻了弟子这张脸吗?”良久,裴漓之深深地盯着林羡问出了这句话。
第879章 弯月图腾再次出现
“裴漓之。”
林羡这时候站了起来,又一回头,垂眸看着自己的徒弟。
“你有什么不满吗?”
裴漓之不躲不闪迎上林羡的目光,“弟子并无不满,只是师尊为何不回答弟子的问题?”
问题?
是不是看腻这张脸了?
林羡还真的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伸手捏住了裴漓之的下巴,左右看了一下,最后道:“没有。”
“既然师尊没有厌倦了弟子,那为何又不要弟子来侍奉了?”裴漓之话锋一转,“难道师尊是打算让师弟他们来吗?”
林羡:“……”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裴漓之,你逾矩了。”她这般道。
区区一个徒弟,又怎么能够质疑师尊的决定呢?
何况,只是师尊不需要他到跟前来侍奉而已。
裴漓之也从林羡的美人榻上转了起来,再次单膝跪在林羡面前,“师尊恕罪。”
只有这句话,短短的四个字。
林羡看他像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间也把握不住徒弟的心理,怎么会有人就喜欢去伺候别人呢?
林羡没往这一层去想。
她道:“你近来修炼上有些懈怠了,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去领悟一下剑意也好。”
“那师尊不要弟子,是因为我懈怠了吗?”
自然不是。
“裴漓之,你……”林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意识到,大徒弟现在的状态好像是有点问题的样子。
让人在身边呆了好几年没能看出问题,一朝让人滚,倒是让她看出了些端倪。
“师尊想说什么?”裴漓之又抬眼看她。
林羡不想说什么。
她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道:“算了,你先回去吧。”
为师想一个人静静。
裴漓之像是明了她的意思一般,就这样安静离开了主殿。
九尊阁内,几个徒弟明显注意到,他们的大师兄已经有三个时辰没有离开过寝殿了。
“……这倒是稀罕事了,也不知道姓裴的怎么惹师尊不高兴了。”沈宵有些皮笑肉不笑。
正常来说,沈宵这时候是看热闹的成分多一些。
但同时也有一种多年怨气被出了的诡异情绪在作怪。
自从师尊钦点裴漓之去侍奉她之后,裴漓之每日天不亮就往主殿跑,晚上深夜了都不回去。
沈宵和虞幼清作为住得离师尊最近的人,在这件事上很是有发言权。
同时也有危机感。
即便师尊是个一视同仁的好师尊,也不能否认,裴漓之这几年在师尊跟前呆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看着就让人觉得不爽。
虞幼清对裴漓之的刻板印象尤其顽固,她自然不知道林羡与裴漓之之间都发生过的所有,只是一个曾经对自己师尊不屑一顾的人在这些年来却逐渐改变了自己的态度,肯定居心不良。
一个居心不良的大师兄,被师尊指名道姓放到身边来侍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如今看到裴漓之不往主殿跑,显而易见,是被他们师尊所厌弃了,既然被厌弃了,那就应当有被厌弃的模样,省得整天出来气人。
顾彦和底下的师弟师妹向来是不懂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姐之间的爱恨情仇,扯不到他们头上来就好,关于师兄师姐们的心智加起来不到五岁这件事,他早就习惯了。
就连林羡也觉得自己此番对待徒弟上,话已经说清楚了,既然暂时看不出问题,那就先放回去看看。
何况,她本身也做了安排,短时间内确实不适合让徒弟跟着。
然而偏偏,在将徒弟赶回去的第五个时辰内,林羡收到了一碗由小黑端进来的冰莲百合。
彼时正值夏夜,一碗糖水倒也送得恰到好处。
林羡都不用开口问就知道是谁煮的。
原本还觉得不过是让徒弟回去不用伺候她了,现在人是走了,这东西却依旧送过来,反而整得像林羡欠了他似的。
“小崽子。”半晌,林羡盯着那碗糖水,自言自语般的嗤了一声。
——
夜黑风高杀人夜。
落清宗这里也是一片祥和,如果忽略某个院子里求饶的呜咽声的话。
三长老之子严萧被人用一把看着平平无奇的剑抵住了喉咙,同时又被人下了禁言术,正无助地用眼神哀求着跟前持剑的黑衣人,乞求对方能够饶他一命。
黑衣人不为所动,反而是挥剑三两下,剑仿佛从严萧的脸上划过一般,但未伤他分毫,只是那几剑之下,男修身上的布料全部都碎开,从他身上飘落至地上。
严萧根本不知道跟前的黑衣人是谁,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那把剑就这样顺着他光裸着的肌肤划过,虽然极轻,但是剑尖每一次的移动,都会让他的心跳到嗓子眼处。
就在这时候,剑尖停了下来,黑衣人的剑停在严萧的后背处,那一片有一个不算陌生的黑色弯月图腾。
这个弯月图腾第一次出现在林羡的视线范围内,是当初在收五、六徒弟前。
那对兄妹被抓着,褚怀险些没了一身灵骨,那时候跟着在斛国王爷身旁的人身上就有这样的黑色弯月图腾。
如今,林羡又在严萧身上看到了这样一个图腾。
一身黑衣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干干净净的,林羡趁着夜色从夕遥宗出来,又摸黑上了落清宗。
落清宗的守卫再如何好,也拦不住一个大乘境的高手。
林羡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三长老之子严萧的地盘。
严萧,正是在林羡百岁寿宴当日想要给她塞炉鼎的落清宗弟子。
如今看见这个弯月图腾,想来当日塞炉鼎事假,给她添堵事真。
只不过没想到,林羡会这么干脆的就让自己的师兄公布自己是女儿身的消息。
如今怕是想再把双修之法推到她面前,怕是要好好找一个男的炉鼎了。
林羡开口,她事先服过变声丹,因此这种时候,换了一个粗暴的男人声音。
“想活命,就老实回答问题。”
严萧含着热泪点头。
“身上这个弯月图腾是怎么来的?”
就是这个问题,让跪倒在地的严萧愣了一下,随后又激动地摇起头来。
第880章 严萧死了
林羡丝毫不管对方有没有所谓的难言之隐,被下了禁言术的严萧想开口,但即便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有多么的无辜,从林羡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弯月图腾之后,此人在她这里便有了定义。
林羡不说话,在打量了严萧半晌之后,很快就将手放到他的眉心处,仅仅片刻之后,林羡就松开了手。
“听闻落清宗三长老之子天生聪颖,十岁时显露出天灵根之资,同时拜了你们宗主为师,修习上有所成,不到三十岁便踏入元婴期。”
林羡缓缓说出了这番话,随后一顿,深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修一眼:“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你告诉我,你身上的灵骨,是从谁身上剔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的严萧瞳孔一缩,整个人往后逃,只是在禁锢之下,他根本就逃不出这一层束缚,只能在恐惧之中徒劳地挣扎着。
林羡碰到过移植别人灵根的人,这灵骨只要移植得足够完美,别人就难以看出其中的端倪。
显然,严萧比其他以身来赌的人要来得幸运,他不仅完美融合了别人的灵骨,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天灵根,甚至还悄无声息,在过去的岁月里,无一人能看出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父亲的手笔。
林羡没撤禁言术,对方就算是想开口说话也没有办法。
她不着急。
这整个落清宗,连实力最强的宗主都未必是她的对手,林羡在这里游刃有余。
“如果我是你们落清宗三长老,当初就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给你找灵骨,这亏心事做多了,日后自然会有报应,不如趁早多生一个。”
林羡本来还想多说两句来刺激对方,但是近些日子看多了民间私底下流传的宫斗话本子,里面的谋权篡位的人原本得到最后一步了,非要在主人公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硬生生是拖到了人家的救兵来,功亏一篑。
看得林羡无话可说,甚至想出门找找作者跟他探讨一下什么才叫做“邪不胜正”。
那不叫邪不胜正,那叫别人自己找死。
“我记得严公子应该是未到六十,数十年前,你们宗门的宗主倒是痛失一女,当时似乎是有传闻道是你们父辈订下了娃娃亲。”
林羡说完这句话后,手中陡然出现了一根捆绳,将人五花大绑之后道:“想来你那时也年幼,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该找的也不应是你,而是你的父亲。”
她将人捆了。
也不想做什么,不过是如今一切尚未明朗,下着这盘棋的人迟迟未肯浮现,既然如此,打草惊蛇一番又如何。
然而就在这时候,原本被定住了身体的严萧陡然出了变故。
他身上白光一闪,刺眼的光猛然让林羡眯了眼睛,在一睁眼时眼前一整个活人便消失不见了。
地上倒是多了一个小木人。
这一招金蝉脱壳但是不让人意外,林羡没有去追,只是看着其中一个方向,眸色微深。
夜色涌动,月影虚浮。
两日后的清晨,从寝殿中幽幽转醒的人听见外面有些细碎的吵闹声。
直到有人敲了门,是小黑。
“阁主,掌门有事找您。”
林羡下意识伸了个懒腰,随后道:“什么事?”
“掌门没说,只要您尽快赶去玉陵阁。”
小黑说着还补充了一句:“大长老似乎也在。”
渡伶自出关后理了一段时间魔族的事,自那以后,又许久都没有出门。
就连林羡的百岁寿宴,也只是吩咐人送来贺礼,不愿去那多人的地方。
连渡伶都去了玉陵阁,说明真的出了事。
林羡:“知道了。”
随后身形一动,整个人消失在原地,门外的小黑似有所感,慢慢也走开了。
彼时九尊阁的徒弟们都不知道自己师尊惹上了什么麻烦。
待林羡出现在玉陵阁时,迎面就看见了自己的两个师兄坐在前头,堂前是一脸怒容的身着玄青色长袍的男人,他腰间佩剑,看见林羡出现时,下意识去抽自己腰间的剑。
“林羡,你还我儿命来!”
林羡反应极快,对方碰都没碰到她的衣角,同时来到了自己两个师兄身边,至于那位冲动得拔剑的男人,也在身边弟子的阻拦与劝说之下变得稍微冷静下来。
“这是在做什么?”林羡的目光落在这堂中当放着的棺材,不是很明白这出大戏究竟是在做什么?
安行舟在这时候拍了拍林羡的肩膀,同样示意她稍安勿躁,再转头看向那怒气冲冲的男人:“严长老,你既然说是我夕遥宗的长老杀了你儿子,如今人也给你叫来了,你就该给出证据,我夕遥宗的人,可不是想污蔑就能污蔑的。”
死了儿子确实是一件要节哀的事。
但林羡的行事风格,他们难道还不了解吗?
就算要杀人,也不应该给别人留下能够找上门来的证据。
结合起对林羡的了解,足以证明,这人就算死了,也不可能是林羡下的手。
林羡还没完全弄清楚状况,但是那个冲她拔剑的男人是谁,她倒是认出来了。
落清宗三长老严淳鹤。
但是这副棺材,林羡没看明白。
等她再走近一步,往里面看一眼时,这才明白了,今日这场闹剧的原因。
躺在这棺材里面的人,竟然是前两天晚上在她面前金蝉脱壳的严萧。
他死了。
而且看样子死状凄惨,被人用剑从后面一剑穿心,剑起码还在那个伤口处旋转了一圈,以至于看起来左心口那一处有个血窟窿。
“严长老,”林羡这时候终于看向了对方,“你的意思是,我杀了你儿子?”
“不是你杀的还是谁杀的?”好不容易被弟子安抚下来的严淳鹤再一次暴怒起来,“肯定是你记恨我儿在你寿辰之日给你送炉鼎,揭穿了你的女子身份,这才肆意报复他!”
林羡:“?”
说什么再说一遍?
什么叫做别人揭穿了她的女子身份?
这点事儿如今根本就算不了是什么秘密,更何况,也不是别人揭穿的。
第881章 嫌疑
“林羡,你胆敢说我儿不是你杀的?”
林羡否认得脸不红心不跳:“不是。”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人是我杀的?血口喷人,谁不会啊?”
“好,你不承认是吧,”严淳鹤气得浑身发抖,伸出食指指着林羡,“若我真能拿出证据,你们夕遥宗敢不敢给我儿偿命!”
林羡闻言,皮笑肉不笑道:“尽管试试。”
严淳鹤看到林羡这样的态度,内心激愤与杀意一同涌了上来。
“我儿子身上原本就有一层保命符,那保命符上沾染了线蝶的香味,只要是有人逼得我儿用了这一个保命符,味道也会跟着附在那人身上,自然线蝶就能够依照着香味找过来。”
“但是,线蝶方才飞往了你们夕遥宗!”
严淳鹤越说越激动,他指着林羡道:“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要杀了我儿?甚至逼得他用了自己的保命符也没能逃掉!”
林羡:“……”
原来那一招“金蝉脱壳”就是保命符,只是对方逃得并不高明,不知道怎么就遭毒手了。
林羡的目光落在那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的父亲身上,她思索片刻,在心里默默下了一个“虎毒不食子”的定论。
“线蝶寻人?”林羡忽然笑了声,“你再寻一个我看看?”
这一番激将法,林羡是信手就来。
严淳鹤当即就放出了线蝶。
线蝶看起来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白色黑点蝴蝶,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再围绕了一圈之后,落在了林羡跟前。
严淳鹤目眦欲裂:“林羡!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身边的几个弟子在这种时候,即便知道自己不是林羡的对手,也不约而同露出了气愤的表情。
面对着这样的局面,不仅是林羡,就连夕遥宗的大长老与掌门,都还没慌。
他们一个在自己师妹被指控杀人的情况下,一个手持佛修默念佛经,另一个甚至还有点想抓把瓜子来嗑,但是场合实在不对,他嗑不起来,只能专注看着对峙的双方。
如今情况确实不甚明朗。
这一幕不管是栽赃陷害还是偶然如此,都太过于巧合。
不曾想,林羡看着眼前翩翩起舞的线蝶,忽然扯了一下嘴角。
“这样的小把戏,你也好意思用来当作证据?”
说着,她手上宽大的长袖一挥,紧接着那只线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向了安行舟。
安行舟:“?”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线蝶停留片刻,随后又飞往安行舟身旁的渡伶,在他的长老袍上停留了片刻。
安行舟:“!”
这还没完,线蝶再次舞动了翅膀,先后在落清宗弟子身上停留过片刻,最后落到了严淳鹤身上。
这个过程中,落清宗弟子脸上的神色也各有各的精彩。
唯有严淳鹤不依不饶:“这怎么可能?肯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林羡嗤笑一声:“线蝶闻香识人一说,早在几年前便被人指出,线蝶闻香,只要是身上带了绿玉藤的气味,它就会寻味赶来,就连它所谓的线香,也差不多是绿玉藤的味道。”
她说着顿了一下:“恰巧,夕遥宗好几个峰都种上了绿玉藤,如今正是开花时节,我们这些每日都呆在夕遥宗的人不提,你们方才一路走进来就没有发现吗?花香自然也会跟着风沾到你们身上。”
所以,这线蝶在这里毫无用处。
它的指证自然也没有办法当做是证据,而林羡,当然也不是杀害严萧的凶手。
“这怎么可能?”落清宗的三长老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羡,“如果不是你,又是谁杀了我儿?”
林羡倒也好奇着这个答案。
从严萧的尸体上来看,此人死了也大概是两日左右。
应该是从林羡跟前金蝉脱壳之后被人截上了,不过那时候他的保命符已经用在林羡这里了,等待着他的自然只有一死。
严萧再不济也是个元婴镜巅峰,能够这样一招毙命的人,修为肯定在他之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碾压性的。
林羡在这时候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她走到棺材旁边,将手探进去,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将棺材里面的尸体翻了个身,甚至还掀开了人家的衣服看了一眼。
这样的举动,不仅让落清宗的人大怒,也让她的两个师兄大为震惊。
“林羡!你在做什么?”严淳鹤眼看着又要拔剑了,“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安行舟也忍不住开口训斥了一下:“小八,给人家放尊重点。”
当着人家亲爹的面扒拉人家儿子的尸体,这……他都护不下去了。
林羡这时候已经默默将人给放置好了,甚至还能够自圆其说:“没什么,只是检查一下,令郎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看能不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
严淳鹤并未因此就全然相信了林羡的鬼话。
他依旧怀疑林羡。
“林羡,就算是线蝶找得不准,也不代表你就摆脱了嫌疑,”严淳鹤言之凿凿且目露凶光,“我一定要找到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林羡静静地听着,不作任何反应。
她倒是有个猜测。
“严长老,贵公子今日往日有没有结仇,或者有没有得罪什么不能得罪的人?”林羡垂着眸子问道。
“我儿子能得罪什么人?他平日里潜心修炼,一心只有修道,怎么会得罪人?”
林羡:“……”
“是吗?”林羡的语气极轻,“那就是贵公子不走运了,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被人下手的,怪可怜的。”
她倒不是同情谁。
只是这人死得实在凑巧。
她还等着背后的人浮出水面,这颗棋子竟然就死了,她又岂能让他死得这般没价值?
严淳鹤没能如愿找到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
但他并没有就此算了。
宁杀错不放过。
眼看着对方看向自己时晦暗不明的眼神,林羡就知道此事没完。
然而,就在这时候,外面有是有弟子来报:“掌门,落清宗宗主求见。”
落清宗宗主?
安行舟的目光落在严淳鹤身上片刻,随即才道:“有请。”
第882章 长话短说
落清宗宗主是个大器晚成的人,他并不是天灵根,但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但也是个苦命人,痛失爱女之后,他的道侣也因此落下了一场大病,至今未痊愈。
等落清宗宗主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内之后,原本在咄咄逼人的落清宗三长老也没有收敛太多,反而因此气焰更盛。
他笃定自己的儿子是林羡杀的。
就算不是,也绝对和她有所关系。
绿玉藤不算常见,怎么偏偏就夕遥宗这里种了那么多?
“师兄,你要替萧儿做主啊,他是你的徒弟,现在却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
落清宗宗主没有理会严淳鹤,反而对其他人作了揖:“李某冒昧上门,还请各位见谅,给你们添乱了。”
落清宗宗主,李长君。
安行舟作为掌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落清宗宗主平日里虽然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是现在死了徒弟,谁知道对方会来他这里发什么疯?
然而这第一句话说出来,好像还挺有理智的?
安行舟觉得自己看不懂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小师妹。
小师妹看起来很淡定。
安行舟:突然安逸起来。
“李宗主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安行舟这时候站起来,打算将问题抛出。
李长君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面容上有些岁月留下来的沟壑,他这一生,经历了不少沧桑。
曾经丧女,如今丧徒。
只不过看模样,远远不止这些。
“安掌门,李某此次前来,是为将门下三长老父子带回,叨扰了各位,还请见谅。”
“师兄,你什么意思?”严淳鹤不可置信地看向李长君,“萧儿死得不明不白,你难道要放凶手逍遥法外吗?”
“住口!”李长君的神色忽然冷下来,“严萧之死是谁动的手我不知道,但你自己造了什么孽,自己心知肚明。”
“师兄,你怎么了?”
李长君不再理会他,反而对夕遥宗的人再次作揖:“三位见谅,人我带走了,改日再上门致歉。”
仔细一听,可以听出李长君话里尤其冷静。
安行舟巴不得这个麻烦立刻从夕遥宗消失,他甚至想双手赞成。
“来人,将三长老请回宗门。”李长君这一声,却是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严淳鹤再不济也能察觉出师兄这句话里面的语气有多不对。
“师兄,可是师弟做错了什么?还请师兄明示。”严淳鹤看着突然涌进来的落清宗弟子,眸光一闪,“何况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分轻重,如今萧儿死不瞑目,你也是他的师尊,你不想找出凶手吗?”
听了这句话之后的落清宗宗主忽然冷笑一声,“师弟,孰轻孰重我还是分的清,我这不就是在分轻重吗?”
这番话成功让严淳鹤也跟着不安起来。
“师兄可是听什么人说了些挑拨我们师兄弟感情的话?”
“挑拨?”李长君看向他的师弟,眸光里晦暗不明,“确实是听到了一些话,但是不是挑拨就未得而知了。”
“师兄!有什么比萧儿的死更重要的?”严淳鹤甚至不顾尊卑,甩开了那些靠近他的弟子,看模样像是要违背宗主的命令。
“严淳鹤!”李长君忽然直呼其名,“有什么比你儿子的死更重要的?那我们谈谈当年悦儿的死。”
“悦儿”二字,直接让严淳鹤瞳孔一缩。
李悦,是李长君那个夭折的女儿。
当年,李悦在跟着宗门师兄下山途中失踪,一同下山的弟子无一留下活口,落清宗甚至不惜发布了通令,只要能找到少主或者能提供信息的,以后便是落清宗的座上宾,然而苦苦寻找几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但同时,也没有人能找到李悦的尸体。
李悦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也正因为如此,李长君及其道侣一直都抱着,女儿兴许还活着的念想。
可如今,李长君亲口说出了“悦儿的死”四个字。
严淳鹤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那一瞬间过后,他又淡定下来。
他做事向来干净,不可能还留有证据,李长君此举,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这种时候他肯定不能自乱阵脚。
“师兄,你什么时候得了悦儿的消息?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李长君没有再理会他,反而是再一次吩咐弟子将人给带回去,包括那个棺材以及棺材里面的尸体。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离开了夕遥宗。
玉陵阁这接客的大堂有片刻的沉寂。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是林羡。
“两位师兄,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说完就开溜。
结果,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她那向来不多话的大师兄开口了:“站住。”
林羡:“……”
这一刻,她的腿就像是被封印住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掌门这时候也忍不住“唉声叹气”了一番:“小八,你呀……”
林羡:“?”
这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添油,林羡有那么一瞬间想跟他感觉这脆弱的师兄弟关系。
渡伶抬起眼眸:“老实招待,落清宗是怎么一回事?”
林羡斟酌了一下字眼:“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大长老的话很轻,但落在林羡耳中,却不得反驳。
“……”
任你在外面如何叱诧风云,在宗门内还是得被大师兄镇压。
林羡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抬眸对两位师兄道:“当初剔灵骨一事的主谋,至今还没有找到。”
这句话说完,渡伶与林羡也跟着对视了一眼,随后,他忽然道:“小八,你向来不是这种多管闲事的性子。”
听渡伶这么说,安行舟才发现了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没错,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剔灵骨一事牵涉众广,但认真说来,除了林羡收了两个当初差点被剔骨的徒弟以外,夕遥宗在此事中,算是牵涉最浅的宗门。
林羡没理由管。
林羡顿了一下,才解释道:“就当是,在收拾之前的烂摊子。”
安行舟不太相信的模样:“仅此而已?”
林羡很笃定的模样:“仅此而已。”
渡伶这时候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道:“此事,量力而为。”
“好的,大师兄。”
第883章 严淳鹤之死
此事还没结束,甚至可以说,最精彩的部分还没来得及上演。
严淳鹤带着人到夕遥宗大闹一场后三日,落清宗也闹了一场轰轰烈烈的。
落清宗三长老在丧子几日后,被宗主夫人关在房里千刀万剐凌迟而死,随后宗主夫人自尽。
据当时开门的落清宗弟子描述,房内近乎是血流成河的惨状,严淳鹤被钉在墙上,四肢都被扎了刀片,眼睛被挖,手筋脚筋尽断,喉咙也被割了放血,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灵骨被剔了。
而且被剔了的灵骨,就像是垃圾一样被随意扔在地上,无人在意。
严淳鹤身上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地上还有一把带血的剑,就是那把剑,将人千刀万剐了。
落清宗三长老死得不能再透了,除非他还有第二条命,否则不可能再活过来。
究竟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会让向来文文弱弱的宗主夫人做出如此残暴之事?
整个落清宗的人都知道,宗主夫人卧病在床多年,偶尔才出门散散心,平日里对弟子们也是和蔼亲切,从来不说一句重话。
宗主与三长老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一来,三长老之子是宗主的徒弟,二来,两家原本也有结亲的意愿,若不是后来宗主之女出了意外,现在二人也应该成了道侣。
因此,在他们知道宗主夫人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杀死三长老时,都是震惊大于害怕。
然而更加奇怪的是宗主的态度。
他只是沉痛地抱走了自己的道侣,亲手给她换了一身衣裳,整理了妆发。
至于三长老,弟子忐忑不安地问起时,只得了这样一句话:
“扔出去喂狗。”
“……”
那些弟子不敢开口询问,但是落清宗又不只有一个长老,他们与宗主是同辈的,自然有资格问上一问。
“师兄,老三一事,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李长君轻声道,“解释严淳鹤当年杀我女儿,只为取她灵骨让严萧成为这世间少有的天才,然后我与夫人就这样眼盲心瞎地与仇人推心置腹数十年吗?”
他陡然拔高了音量:“我悦儿若是泉下有知,该如何想她的双亲?”
过来询问的不止一人,是落清宗的二长老与四长老。
听了李长君这句话之后,他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师兄……此事,你可有证据?”
李长君此时似乎又冷静下来,“夫人自尽前留下绝笔信,称从严淳鹤那拷问出当年埋葬悦儿之地,若是能在那里挖出悦儿尸体,就足以说明一切。”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李长君便继续道:“如果你们还不信,严萧的尸体还留着,他的灵骨,我前几日也挖出来了,只要不是自己原本的灵骨,挖出来都是能看出端倪的,你们去看看也行。”
此番话说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果是真的,那将他们父子俩千刀万剐凌迟而死,都是他们该受的。
但二长老似乎还有话想问:“师兄,那严萧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不是我杀的,”李长君闭了眼,长叹一声,整个人也跟着沧桑起来,“也是他死之后,我才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他们父子,竟是害我悦儿之人。”
而他们夫妻俩这么多年来,将严萧当成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所授皆无藏私,而严萧体内,正藏着他女儿不幸之源泉。
天赋高,竟然就这样成了别人要她命的原因。
而仇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却浑然不知。
曾经对那对父子俩有多好,如今,他心中就有多痛。
丧女之痛,到今日,才这样血淋淋地被拉扯出来,难以抑制。
落清宗这么大的事,外面自然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安行舟听完之后又忍不住去禅修阁找大师兄喝茶。
“大师兄,你说小八究竟想做什么?安全吗?”
渡伶看了他一眼,似乎忽然觉得让师弟喝茶有点浪费自己的茶叶,便吩咐了一下自己的徒弟,“常柏,给你师叔上清水。”
“是,师尊。”
安行舟:“?”
“大师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随心而为。”渡伶道。
安行舟:“……”
一杯冒着滚烫热气的清水就这样端到了安行舟面前,“师叔,喝水。”
安行舟不可能送自己的大师兄撒气,只能为难弱小无助的师侄。
“放下来吧,你这样我怎么喝啊?”
常柏丝毫不在意:“师叔息怒,易怒容易短命。”
安行舟:“……”
真是反了天了。
渡伶道:“小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用过于担心。”
安行舟听到这句话之后更加忧心忡忡了:“大师兄,她上次这么有主意的时候,回来就闭关了十几年。”
渡伶:“……”
片刻,他放下了茶杯,对安行舟的话似乎也深以为然。
“小安,你既然这么担心,那就去问问,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吧。”
“不要叫我小安!”安行舟很有意见地抗议,“小八这人有多轴你又不是不知道。”
渡伶身为师兄弟几个年纪最大的,安行舟又是他跟着师尊一起带大的,喊他一句“小安”合情合理,小时候也是这么喊的,只不过如今的安掌门听见这么有损自己威严的称呼,非常有意见。
不过渡伶说的也有道理。
安行舟当即就有了决定,随后喝完杯中水,就离开了禅修阁。
禅修阁内,常柏问渡伶:“师尊,您明知小师叔不会将自己所图告知二师叔,为何……”
渡伶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徒弟:“你近日是不是怠于修炼了?”
常柏:“……”
他懂了。
并且立刻转身:“师尊,弟子告退。”
他师尊哪里是真心诚意给二师叔支招啊,不过是烦了,随便打发了二师叔。
就像是看徒弟烦了,就打发他去修炼一样。
偏偏二师叔对自己师兄是无脑崇拜,就这样被糊弄走了。
常柏:唉,又是不被师尊待见的一天。
第884章 一厢情愿
外面发生的事虽然有些风声传到九尊阁,但林羡只是听了,便又作罢。
如今唯一让人纳闷便是严萧之死。
究竟是谁杀了他。
原本这个答案并不重要,但是随着严淳鹤的死,严萧这个人,似乎也跟着扑朔迷离起来。
“师尊。”门外忽然传来徒弟的声音。
林羡回过神来,问:“有事?”
门外的人似乎手中端着什么东西:“弟子听闻师尊近日休息不太好,恰巧之前学了些按摩的手法,想为师尊放松一下。”
林羡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这几日,裴漓之偶尔会送些东西过来,或者拜托小黑送过来。
林羡有些头疼,她特意让裴漓之回去不用再侍奉他,可不是让他时时惦记着要往这里送东西的。
今日更是直接把自己给送过来了。
“裴漓之,”林羡没有让他进来,而是直接隔着一扇门道,“为师记得自己说过,不用你侍奉左右了。”
门口的人似乎因为她这句话身形顿了一下,随后才温和道:“师尊,弟子准备了许久,您就试一次如何?”
林羡:“……”
其实裴漓之侍奉师尊的这几年来,一直很规规矩矩,师尊说一绝不说二,师尊向东绝不向西。
林羡一时心软,将人放了进来。
高大的徒弟同样规规矩矩地冲自己的师尊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林羡有些慵懒的模样,她道:“起来吧。”
裴漓之站直身子,同时一双眸子直直看向自己的师尊。
“过来。”轻轻的两个字从林羡口中吐出。
裴漓之沉默走向案前的师尊,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放下,里面是一碗雪梨羹。
林羡正在写剑谱。
纸上“冥月剑谱”四个字刚劲有力。
裴漓之:“这是师尊新想出的剑术吗?”
林羡嗯了一声,“近日修炼有所感悟,打算记一下。”
身为夕遥宗的长老,林羡自然也有自己举足轻重的领域。
裴漓之印象中,前世他师尊死前,已经留下不止五本剑谱。
冥月剑谱,便是其中一本。
裴漓之的心却没有放在剑谱上,他轻声道:“师尊,弟子开始了。”
“嗯。”林羡放下了手中的笔。
同时,裴漓之的双手搭上了师尊的肩膀。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别有用心地靠近自己的师尊,隔着布料触碰着她。
裴漓之用的力道刚刚好,林羡不知不觉中左手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徒弟的孝心。
只是这孝心,也全然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裴漓之跪在林羡身后,目光之下,是他师尊纤细且看似脆弱的脖颈,在这种情况下,林羡丝毫不设防的模样,就这样展露在徒弟面前。
肩、手臂、背……还有脖子,这些都尽然在裴漓之双手的掌控之中,眸色愈深。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倒是真尽心尽力在给自己师尊按摩,每一下都让人舒服。
裴漓之把控好自己的动作,按到背时,只到上面的部分,决不往下一丝一毫。
很正人君子的模样。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的眼神也不敢太过于放肆,他师尊的感知有多敏锐,裴漓之不是不知道。
裴漓之始终记得那日二师伯所说的话,他说林羡的情劫要来了。
裴漓之从前可以接受自己此世与林羡都只是普通的师徒关系,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林羡找了别人当道侣。
既然师尊会找道侣,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自从上次林羡寿宴之后,这个念头就一直在裴漓之脑海里不断翻涌,他被心魔缠身,而心魔同样也不断蛊惑着他。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师尊会喜欢他吗?林羡会对自己的徒弟动心吗?
倘若他表露心意,林羡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徒弟?
这种丑陋甚至违背伦理的情感。
师徒恋并非是没有,但少之又少,而且很多时候,师徒成道侣会被外人所诟病。
裴漓之不在意,但林羡呢?
她这样清风霁月的人,如何能够忍受别人在她背后争议?
裴漓之垂下眼眸,手中一刻不停,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闭着眼睛的林羡忽然抬起了右手,恰好按住了自己肩上的手。
“行了。”林羡喊了停。
她原本并没有打算让裴漓之按这么久了,无奈徒弟的手法实在是舒服,她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中,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师尊,弟子不累。”身后传来这样一句。
林羡转身抬头看他,忽然笑了:“好,你不累,但是师尊这把老骨头都要被按松了。”
裴漓之的手离开了林羡的肩。
但是他低着头,对上了林羡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中含着笑意,裴漓之沉声道:“师尊不老。”
林羡依旧笑着:“你说师尊不老,但是师尊比你大了将近五十岁,和你们这些小孩相比,为师确实老多了。”
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原本还在自己身后的徒弟忽然站起来,来到她的跟前,单膝跪在地上,双臂撑在桌前,脸凑近林羡。
林羡下意识想要后仰,但她没有这样做。
“师尊。”徒弟开口。
他缓缓道:“您看着弟子这张脸,还会觉得弟子是小孩吗?弟子觉得,您看起来,像是比弟子还年轻的模样。”
林羡当真仔细打量起了徒弟,她没有动,裴漓之也没有动,半晌,她抬手掐了一下徒弟的脸。
“小崽子,”她嗤笑了一声,“小小年纪就想骑到你师尊头上?”
被掐着脸的裴漓之依旧固执地低沉着嗓子强调着:“师尊,弟子确实已经不小了。”
林羡松开手,大概是因为心情不错,她纵容又敷衍地点了点头:“嗯,确实是长大了。”
然而裴漓之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心情好些,反而愈发的沉重。
只有他一厢情愿。
可是,为什么啊?
师尊何时才能将他当做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看待呢?
就像是那日上门来自荐枕席的季伯声一样。
可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他们这师徒情分也该到头了。
裴漓之矛盾到极致,他压抑着爱欲,无法宣之于口。
第885章 阴间比喻
落清宗一事,可以说再一次震惊各大宗门世家。
移植别人灵骨的做法,堪称惊世骇俗。
严萧算是万里挑一的成功例子,但除了他之外,不少因移植他人灵骨而死于非命的事也逐渐浮出水面。
这其中不仅仅是修士如此,更多的案例都发生在凡间,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即便修士有义务匡扶正义,但这世间之大,那些别人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发生了些什么,又如何能够让人时时察觉呢?
灵骨可移,灵根可夺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大的野心以及多惨绝人寰的局面,无人得知。
有人在下一盘棋。
九尊阁内,原本已经享受完徒弟伺候的九司尊主想要让徒弟离开,不要只知道围着她这个师尊转,然而就在这时候,小黑又出现在门口。
“阁主,药宗少主求见。”
林羡蹙眉:“不见,替我回绝了。”
小黑短暂的又消失了片刻。
殿内燃着淡雅的佳楠香,丝丝缕缕的烟随着香炉口幽幽腾起,那缕香顺着气流飘荡于殿内人的鼻翼之间。
裴漓之忽然问:“师尊,季伯声找您做什么?”
林羡没有回答徒弟这个问题,反而看了他一眼,嘴上不慢不急地纠正着:“喊人家季少主,你的教养又被狗吃了?”
这个“又”用得就很有灵性。
裴漓之对于师尊的训斥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因此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他听话地又问了一遍:“师尊,季少主来找您做什么?”
林羡:“……”
这问题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林羡半晌没有答话,随后幽幽地看了徒弟一眼。
“裴漓之,为师有没有教过你,不该管的事少管。”
裴漓之回得从善如流:“师尊的事就是徒弟的事,弟子关心是理所当然的。”
林羡:“……”
有被孝到。
可以但是没必要。
林羡:“你近日是没有事情做了是吗?修炼有所进展了吗?我交给你的东西全都掌握了吗?”
关于师尊的灵魂发问,若是寻常徒弟,如今就应该立刻从师尊面前找个地缝钻进去,让师尊忘了有他这个人。
但是偏偏裴漓之不属于那样的徒弟。
他站直了身子,似乎正想对自己师尊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小黑又回来了。
他道:“阁主,药宗少主送来了一个请帖,邀您十五日到药宗参加喜宴。”
“什么喜宴?”林羡问。
小黑到这里被卡了一下,“药宗研制出了新药,邀各大宗门世家的人过去一同观赏。”
林羡啧了一声:“什么新药啊这么厉害?还非得邀请别人过去见世面。”
小黑也不知道,没办法接林羡的话。
林羡当然也不为难他,“去长卿阁问一下七长老是怎么想的?他去不去?”
小黑大概是这么久以来把胆练肥了些,这时候都敢于吐槽林羡了,“阁主,结伴去串门这种事,小孩才做。”
林羡:“?”
再说一遍试试?
小黑虽然不太聪明,但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他说完就转身跑了。
“师尊要去参加这个宴会吗?”裴漓之问。
“去与不去,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师尊如果要去的话,能不能带上弟子?”裴漓之直直盯着自己的师尊,眸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但是作为师尊,林羡对于这样一幕已经很熟悉,她反问裴漓之:“如果我说不带你去,到时候是不是又打算偷偷跟过去?”
裴漓之:“……”
他在自己师尊心目中竟然已经是这种形象了。
“师尊,弟子只是想跟着您。”裴漓之这样道。
林羡:哦。
“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别在这里杵着了,你师尊还没老到得有人在跟前寸步不离的程度。”
裴漓之当然能够听懂林羡话中的不待见。
“弟子告退。”
他转身离开林羡的寝殿,随后又在踏出院子时遇上了沈宵。
沈宵:“裴漓之,你又来师尊这里做什么?”
裴漓之还没来得及回话,虞幼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沈宵背后蹿了出来,“哟,这不是咱九尊阁大师兄嘛?小时候对师尊爱搭不理,怎么越长大越成了个粘人精?”
黏人精。
这三个字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入了裴漓之耳中。
然而他可爱的师弟师妹并不打算放过自己的大师兄。
“整天有事没事就跑过来找师尊,刚进门不久的小狼崽都没你黏人。”
虞幼清嘴上根本不饶人,住她对门的沈宵在这么多年之后也终于是免疫了。
只不过,无论他们两个再怎么冷嘲热讽,裴漓之都不为所动,他甚至非常恶劣地挑衅了一句:“既然这么羡慕嫉妒恨,你们也可以跟着黏人。”
沈宵:“……”
虞幼清:“……”
倘若现在再年轻个二十岁,信不信他们还敢假装胆小要跟师尊睡一房?
都这么大的人了,心中对师尊自然是敬重多于亲近,这种时候就算是要跟师尊撒娇,也应该是由他们的师弟师妹去。
偏偏,裴漓之这个臭不要脸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整日霸占着师尊。
两个师弟师妹想出这口恶气太久了,以至于现在有点口不择言。
“裴漓之,你老实交代,师尊明明已经吩咐过不用你侍奉了,你还跑过来做什么?”
沈宵想起曾经自己跑到师尊跟前说要去侍奉她然后被拒绝的事,此时更是看裴漓之不顺眼。
裴漓之掀了一下眼皮子,不着痕迹地看了两人片刻,最后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话:“关你们什么事?有本事问师尊去。”
“……”
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半晌的师兄妹二人就这样看着他们大师兄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虞幼清忽然眯着眼睛来了一句:“裴漓之怎么看起来像是话本子里面恃宠而骄的小妖精啊?”
沈宵:“?”
什么阴间比喻?
之后几日,裴漓之都没有出现在主殿附近,反而去了后山。
而同时,林羡这几日的时间都用来关照自己的外门弟子了。
别说整个夕遥宗,就是其他的宗门也找不出一个这样被长老刻意关注的外门弟子了。
第886章 三个小冤家
师从羽如果在妖族长大,也是极有可能成为领头狼的存在。
狼族虽然独来独往,但狼妖与真正的狼毕竟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种族的意识,也更加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
从狼崽子早慧这一点就足以看出他的天赋,如若不是人族与妖族之间还存在着嫌隙,师从羽肯定也是个被争着抢着要的天才。
还是只到林羡腰间的小崽子在不停练着妖术,而他背后,坐在靠椅上的人身着白衣,宽松的衣袍隐隐可见曲线玲珑,一头长发被一支没有任何点缀的木簪挽起一半,正拿着一本书在手中看着。
百岁寿宴之后,林羡是女子这件事也早就传开了,她懒得再遮遮掩掩。
手中的书并非是夕遥宗的,而是跟着正在练习妖术的狼崽子的,他那位接走了他几个弟弟妹妹的长辈临走前留下了这本东西给他。
林羡闲来无事自己也拿来看了,妖族的法术她学不了,但是可以盯着小崽子学,他折腾不明白的,林羡就开口提点两句,想学人族的剑术,她也教。
这待遇,真的跟亲传弟子没什么区别了。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没上林羡的弟子谱。
“爪子挥得再利索点,怎么的,没吃饭吗?”
前面正挥到筋疲力尽的狼崽子忽然听见了这么慵懒的一句。
“……”
“发什么呆呢?还想不想学了?”
一句话又将幼崽打回原形,蔫了吧唧地继续硬着头皮挥爪子。
林羡不怎么跟他强调剑术,身为妖族,永远不可以忘却自己该掌握的本领。
师从羽的领悟性也是极高的,林羡偶尔指点两句,他但凡是入耳了的,都能很快领悟到其中的精髓。
林羡也就意识到,即便自己几年前没有把这只狼崽子带回来,他在外面说不定也能活下去。
就是活得不容易。
这年头,天赋高的小崽子都满大街蹦哒了吗?
林羡回想起自己往宗门内领的这一个又一个:“……”
林羡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狼崽子听不见她的声音,于是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似乎在走神。
然后又默默转过头去,继续挥自己的爪子。
狼妖的爪子与牙齿都是极重要的,将他们放到最危险的丛林中锻炼是最好的办法,在危机四伏的环境当中,不想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就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
危险的环境可以最大限度的催促着他们强大起来。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妖而言。
那边路过了一株会长腿会跑的人参精,远远看着慵懒靠在椅背的白衣剑修,又看了一眼她前方正在不断挥爪子的狼妖,忽然又默默开始替自己的念念感到无比心酸。
“呜呜呜念念,你再也不是你师尊的小宝贝了?”
褚念木着一张小脸将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参精抱了起来,嘴上道着:“参宝,五师伯那请了戏班去唱戏,我带你去看看。”
人参精:“……”
为什么没有一点点争宠的意识我的宝!你师尊现在眼里都只剩下那个长不大的小卷毛啦!
褚念:无欲无求。
林羡也不总是那么闲的,她看完狼崽子的书之后,给他讲了一下要领,人族与妖族的修炼方式虽然有所不同,但这世间都是被灵气充盈着的,人族修炼需要灵气,妖族自然也需要。
既然本质上一样,那就谁也别嫌弃谁。
林羡虽然学不来人家那套,但是她能纸上谈兵,狼崽子足够争气。
林羡手中的书,里面有些内容是用狼族独有的文字撰写,她看不懂,但作为狼族一员的师从羽天生就具备着看懂这些文字的天赋与能力。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就到了这月的十五日,也就是如今外面闹得轰轰烈烈的药宗出新药的日子。
林羡原本是没有好奇心的,但奈何在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里,“药宗”二字频繁在她耳边响起。
修士的岁月过于漫长,偶尔关注一下外面的世界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林羡大手一挥,打算多带上两个徒弟出门。
这个口风一散出去,十五日当天,林羡的院子里站了好几个徒弟,出门一看,乐了。
还是这三个小冤家啊。
“其他人呢?”
小黑在一旁解释道:“褚念近日留在五长老那里,褚怀说要守着妹妹,顾彦说您与其他人都不在,他要守着师弟师妹。”
林羡:“……”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环顾了一周之后,忽然来了一句:“师从羽呢?他也不想去吗?”
这句话一出,不仅小黑,其他徒弟也跟着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尊。
天地良心,这么多人这么多双耳朵,一开始可都是听到了的。
他们师尊问的分明是“哪个徒弟想下山”,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徒弟,严格意义上来讲,自然是上了她林羡的弟子谱的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徒弟。
现在呢?
林羡主动问起一个外门弟子,这意味着在她心里面,那个外门弟子也算得上是徒弟吗?
虽然从平日里师尊对师从羽的态度来看,不难看出林羡的上心,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师尊这是打算让师从羽上自己的弟子谱了?
小黑不像其他人一样想那么多,他道:“阁主,我这就是问。”
“算了。”林羡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就我们四个,走吧。”
长卿阁也有几个弟子跟着一起去,慕容霖理所当然是受到邀请的。
他也要带着徒弟去见见世面,顺便让他那几个天天埋怨自己在后山种草的徒弟意识到,他们师尊才是最厉害的。
这种新药大赏,慕容霖不屑去搞,也没有心思让那么多人来观赏自己千辛万苦弄出来的药。
那些个一整天只想着歪门邪道的老东西配吗?
他们配吗?
想看?
可以。
自己花钱来买。
至于林羡,她这受邀背后多少有点猫腻,连慕容霖也能看出来,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师妹,已经过了什么都需要师兄师姐为她打点的年纪了。
慕容霖依旧一副风流倜傥的面孔,狭长的眼眸和高挺鼻梁,白衣外是颀长的身姿。
第887章 《我的师尊就是攀比怪》
夕遥宗的七长老平日里顶着这样一张脸已经足够招人。
说起来,整个夕遥宗长得最让人有幻想的长老,当初是他们的七长老和八长老。
大长老修佛,整日青灯为伴,看不出一丝丝要动凡心的模样。
掌门管天管地的同时又怼天怼地,不看见他就掉头走已经是很克制的行为了。
三长老虽然长得美但是她人实在是颜控又毒舌,不说话则以一说话咋让人恨不得立刻回娘胎再生一回。
四长老就更不用说,一个心中只有剑的男人,但凡是被他指点过的弟子,都会觉得对这世间毫无眷恋。
五长老倒是意料之中的受弟子们爱戴,因为他生了一张相当不错的脸,同时又具备着容易让人对他产生误解的病弱气质,但是众人实在怕极了他那张开过光的嘴,以至于燕景川成了一个只可远观而不可……的存在。
六长老年纪轻轻就坠入情道,如今是道侣孩子热炕头,轻而易举就让人对他失去所有幻想。
排除到最后——
七长老长得好医术好,同时还是个有钱人,夕遥宗每年都不缺少扛着各种宝贝亲自上门前来求药的对象,赚得盆满钵盈那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八长老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年少成名惊才艳艳的美人,从前还是以男子之身示人时就惹得御兽派沈长老纠缠好些年,虽然不可否认沈长老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但是林羡的魅力可见一斑。
女儿身之事公之于众后,还有不少女修沉浸于她过去的英姿,失魂落魄许多天,而与此同时,人族慕强的心思上来,林羡毕竟是如今为数不多的大乘境修士中最年轻的那个,这不,安行舟之前稍微放出去的口风,给他的小师妹招来要多少自荐枕席的人?
“小八,你就带这么两三个人啊?”慕容霖只能一下自己身后的徒弟们,“看看师兄我,收的几个徒弟都带上了。”
林羡很是不解:“小师兄,你这是?”
慕容霖傲娇极了,“他们这几个天天在长卿阁控诉着我这个当师尊的只知道让他们干杂活,我带他们出去看看别人家厉害的师尊能厉害成个什么样子。”
林羡:“……”
这攀比心实在是没必要啊我的小师兄。
但是有一说一,慕容霖的话成功引起了师妹的危机感,林羡危险地眯了一下眸子,扫过自己即将带出门的三个徒弟,语气算不上严厉也称不上温柔:“你们该不会也觉得别人家的师尊比较厉害吧?”
“……”
《攀比实在是没必要之我的师尊就是攀比怪》
在这样的氛围下,根本没有哪个徒弟敢当那个不要命的勇者。
于是,一行人终于还是如愿踏上了下山的路。
一个两个都是由自己的师尊亲自带下去的,这回下山虽然不能像是被放飞的小鸟一样自由自在,但是放眼望去,这一趟可真是够安全。
对于长卿阁的弟子而言:虽然他们的师尊看起来不太能打,但是他们有小师叔啊!
长卿阁弟子:小师叔在身边,安全感就有了。
而他们正儿八经的师尊丝豪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徒弟嫌弃了一回。
“……”
药宗此番算不上是很大动干戈,但是这样专门请了人过来观赏的新药,倒是让人有了几分期待。
这噱头是足够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研制出来的新药,到底有没有足够让人惊艳的能耐?
药宗处于一处悬崖峭壁之上,四处的环境复杂多变,但是宗门设立在此处,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四周的环境就是药宗天然的原材料提取地。
悬崖峭壁之处,再加上灵气浓郁,平时又少人造访,山清水秀又处处是宝,这谁能不喜欢呢?
慕容霖来药宗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来一次,都有点想把人家这里给搬空的意思。
药宗第一次统一穿着白色与赤色相结合的服饰,看到他们一行人,也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毕恭毕敬地邀请一行人进去。
药宗就连里面的摆设都很符合他们的宗门身份,他们走过的有那么一段路,靠着一堵围墙,上面不知道被什么藤蔓爬满,密密麻麻,里面偶尔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细细小小爬行的声音莫名让人有种潮湿的瑟意。
有人受不了这个声音,以及这个声音带来的让人抑制不住的想象,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绿藤中穿梭而过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股声音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虞幼清忍不住握拳,刚刚来到这里不久就有些后悔根据出来的决定。
谁能想到呢,好好一个药宗居然在围墙这里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催眠着自己,可以忽略那些窸窸窣窣又有些黏黏糊糊的声音。
如果不是前面还堵着人,也不知道这堵围墙到底有多长,她说不定就直接御剑飞过去了。
然而这一条让人难耐的小道并没有折磨她很久,就在那么一瞬间,虞幼清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下一刻,虞幼清被自己的师尊勾搭到了另外一侧。
“别怕,师尊在这。”林羡的声音响起。
虞幼清:“……”
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平日里那些动不动就跟她许诺要海盟山誓风花雪月的师兄师弟们,忽然都没了颜色。
她是站在自己师尊身后的,即便如此,她师尊也能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对。
如果不是因为前不久才知道了师尊其实是个女子,她现在就要动心了。
虞幼清小心翼翼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在心里默默警告着,别跳得太欢了。
救命。
有这样的师尊,谁还能看上外面的男人啊?
就在三徒弟心里面千回百转的过程中,前面领路的药宗弟子终于停了下来,对面有人走了过来。
“见过慕容长老,九司尊主。”迎面走来的男修身姿如松,面如冠玉,言行举止中尽是儒雅。
正是药宗少主季伯声。
只见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中间那人身上,随后微微一笑。
有点勾人的姿态。
第888章 生灵丹
当然没有多少人看出药宗少主的这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偏偏季伯声在盯着林羡看之后,又笑着看了一眼她的身后,目光看起来很是柔和。
林羡身后,是她的大徒弟和二徒弟。
三徒弟被她虚搂着在身侧。
这一眼,被两个徒弟敏锐地察觉到。
相对比裴漓之的沉默不语,沈宵莫名其妙的情绪便更加浓重。
他用手肘捅了一下裴漓之,“那人在盯着谁看?”
裴漓之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沈宵自讨没趣,但也因此注意上了那个药宗少主。
季伯声作了揖,道:“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
这种寒暄的场面并不少见,要应付起来的人也不应该是他们这些小徒弟。
林羡随口说了两句,季伯声那边领着他们入座。
夕遥宗受到邀请的也就两位长老,但是这两位长老都分别带了自己的徒弟,以至于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浩浩荡荡的意思。
这事并不出奇,师尊带着想要见世面的徒弟出来,很正常。
夕遥宗的位置被安排在前端,对面是纪家的几位医修,其中那位纪家独子纪文风如今已经坐在纪家的首位上,他身旁的长辈反而以此为荣。
纪文风看到夕遥宗一行人,主动向他们作了揖。
林羡点头示意,反倒是她的二徒弟非常正经地同人家打了招呼。
印象中,二徒弟和纪家这小子,关系还可以。
药宗用来待客的大厅内集结了各路人士,其中大部分是药修,医修毒修当然也算在其中,再不济还有一部分与医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偏偏德高望重又有钱的,只想第一时间买下药宗新药的人。
在这群人里面,林羡以及他的三位徒弟作为剑修,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剑修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一个极容易被误解的印象。
就不像是能在这种场合消费得起的人。
林羡悠然自得,甚至尝起药宗的蔬果。
药宗盛名在外的除了药,还有这蔬果,因为种植的规模大,甚至还远销到凡间,凡间有个“珍祈阁”,算得上是一菜千金的地方,那里就能吃上药宗的蔬果。
当然因为林羡吃得过于津津有味导致旁边的师兄很有意见,她猝不及防被捅了一下手肘,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怎么着,我长卿阁平日里少你这些吃的了吗?”
林羡:“……”
手中的果子忽然就不香不甜了,再啃一口,以后长卿阁的蔬果还往不往九尊阁送都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她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果子。
九司尊主露出了一个称得上乖巧的表情。
慕容霖:“……”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想看看他这小师妹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还真是够能伸能屈的。
药宗邀请的人来得差不多,大家互相打了个照面,大部分都是能够叫出名字的。
尤其是慕容霖,他在医修药修当中尤其有名,方才甚至还有一些人直接跑过来求药的,慕容霖应付这种事情多了,根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物。
何况今天这种场合,主角也不是慕容霖。
他自然不予理会。
就在这时候,药宗宗主季同秋缓缓踏着堂中中间的红色地毯走进来,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他同样笑眯眯说了一句客套话,“诸位久等了,是季某的不是。”
其他人根本不在意他这一句没有诚意的歉意,他们在意的是,如今还没有出现过的新药。
药宗为自己的新药造了不少势,近日江湖上都流传着它的玄乎。
药宗的消息也封锁得十分任性,放出去的消息不多,只是隐隐约约让人知道这是跟提升修为有关的。
就是这么一点,就吸引来了不少有钱没处花的财神爷。
毕竟提升修为的药千千万,有些人的修为甚至都是用各种天灵地宝堆砌上去的,药宗敢放出这样的噱头,就说明有这样的能耐。
药宗的新药,说不定比那些所谓天灵地宝都要好得多。
在这些人里面,最不抱期待的得数林羡……身边的夕遥宗七长老。
慕容霖在炼药方面算得上是权威,他甚至都不敢打包票说有什么药可以在提升修为方面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有人等得不太耐烦了,就直接来了一句:“季宗主,您就别说什么客套话了,有什么重头戏就直接拿上来吧。”
“哈哈哈哈陈兄果然是性情中人,季某这就让大家看看我们药宗新研制出来的丹药。”
接着,季同秋拍了两下手掌。
随着这两声,外面忽然有药宗弟子端着一个紫木盘子缓缓走近,随即将那盘子连同上面的东西一齐放到了最中央的位置。
那盘子上面看起来也平平无奇,就是一个装着丹药的普通瓷罐。
这要是真不懂的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但这满屋子的医修药修,谁还是个瞎的不成?
即便是那瓶子塞得严严实实,鼻子灵的也都可以闻到那股浓郁的药香。
有人眼中闪过疑惑,也有人眼中闪过震惊。
像林羡这种对丹药只有半知不解的,面无表情。
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师兄,看他的脸色不大对。
季同秋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相信诸位都好奇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药,但是口说无凭,我们直接来看效果。”
他这句话刚说完,又有药宗的弟子带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的脸颊虽然看起来干净,但是眼神中却闪过怯意,即便如此,也缓缓地顶着众人的目光走了进来,直到走到中央位置。
在场的都是些修为极高的修士,不难看出,这个少年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
“季宗主,您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发问。
季同秋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让大家直观看到药的效果。”
说到这里,他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
季伯声站了起来,对着众人道:“我们这丹药,名为生灵丹。”
第889章 试药少年
“还有这个孩子,各位可以确认一下,他如今是修为全无,不仅如此,他的筋脉堵塞,灵根更是杂灵根,可以说,即便有再多天材地宝,他也未必能够拥有修炼的机会……”
“季少主,”有人打断了季伯声的介绍,“你的意思是,你们药宗的生灵丹,可以让一个筋脉堵塞的杂灵根变成天才吗?”
那人的问题问得足够犀利,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这生灵丹只是能够让人疏通筋脉,勉勉强强拥有了修炼的能耐,那这天底之下,可替代之物多了去了。
洗髓丹就能做到这点,唯一不好的就是要忍受巨大的疼痛,撑不过的就会在剧痛之中死去,或者勉强捡回一条命。
用洗髓丹洗过的筋脉,也不如人家天生的好用。
若这生灵丹跟洗髓丹差不多,那药宗此番,就过分了。
然而季伯声却轻笑了一声,道:“诸位可拭目以待。”
说着,他将目光放在少年身上,少年同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上前去拿起的瓷罐。
“等等。”就在这时候,有人开口了。
开口说话的那人来自一个药修世家,他打量着粗布麻衣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道:“孩子,过来让我看一下。”
他开口说出这句话之后,少年看了一眼为首的药宗宗主,看见对方点头了,他才慢慢走了过去。
同样带着怯意冲对方伸出了手腕,然后那人细细把脉了一番之后终于确定,少年确实是个筋脉堵塞的杂灵根。
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理,那这辈子就应该是个普通的凡人命。
如果大富大贵,倒还能潇洒一生。
偏偏看模样,应该也跟“大富大贵”四个字沾不上什么关系。
在第一个人开口要查验少年的筋脉之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最后少年几乎是绕着这里走了一圈,来到了夕遥宗这边。
然而他人站在这里,夕遥宗的两位长老都没有那个意思。
一时间,双方陷入了无言的对峙。
少年不知该如何是好,夕遥宗的两位长老也不太爱搭理人的模样。
直到少年二选一,盲选般选中了看似更好说话的九司尊主。
林羡:“?”
你不要过来啊!
少年还是冲她伸出了手。
林羡:“……”
犹豫片刻,她抬手搭上了少年的手腕,几乎是片刻之内就确认了这个少年的情况。
这样类似的脉象,她也不是没有把出来过。
林羡的四徒弟,那个之前在仙盟被人欺负的小可怜,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脉象,比眼前的少年还要可怜许多。
在林羡也没有提出异议后,其他人也没有再提出怀疑。
如果说骗过一个人很容易,那在这一屋子的人大部分都是医修药修的情况下,药宗就算如何瞒天过海,也不可能骗过这些人。
那少年终于缓缓再次走向了最中央的位置,拿起了那个瓷罐,他打开了那个瓷罐口。
一股称不上浓郁但绝对有存在感的药味逐渐弥漫了整个大堂之中。
这药味对于药修来说并不完全算得上是陌生的,只是这熟悉之中又带上了点让人无法辨别的味道。
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颗血红色的丹药,眼中闪过犹豫之色,这是对未来极为不确定的神色,同时还带着些许恐惧。
他手上那颗小小的丹药,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确定他的未来。
少年仰头,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捏住了那颗小小的丹药,放到嘴巴上,张开口,随后松手。
丹药落入少年口中,随后被他吞咽下去。
这颗丹药发挥作用的时间很快,几乎是刚咽下丹药的下一刻,少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陡然单膝跪在地上。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开始勉强直起身子到最后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打滚,疏通筋脉怎么可能会不痛呢?
少年脖颈处青筋乍现,牙关紧咬,双目瞪得有些泛白,即便如此,大部分人依旧面色不改地看着眼前这个画面。
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曾经都是给别人用过洗髓丹的,相对比洗髓丹带来的痛苦,那些人的癫狂,眼前少年如今的模样,竟然还算得上是轻松的。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很久,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了,少年逐渐恢复平静,整个人都在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似的。
而他身上的气息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看上去并不明显,但在场众人都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筋脉堵塞的杂灵根凡人,在半柱香时间内成了一个可修炼的人。
半柱香时间,就疏通了筋脉?
但确实在场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少年身上的气息所发生的改变。
还有他被冷汗渗透的衣裳,上面粘附体内排出的各种杂质。
少年脸上出现了薄粉,似乎因为自己身上的狼狈而感到羞赧。
不可否认的是,与此同时,他脸上的气色也跟着好了起来。
至于其他,大家都是长了眼的,能看出来的大都都能看得出来。
季同秋乐呵呵地冲那少年道:“阿诺,给各位看一下,你现在的状况。”
试药的少年名叫阿诺,听了季同秋的话后,又开始向方才一般绕着堂中走了一圈。
第一个把脉的人丝毫不客气,就这样放了手上去,只不过片刻,那人就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少年。
“怎么了?”他身旁的人问。
那人还没回答,少年就走到了下一波人面前。
最开始把脉的那人沉着说出了三个字,他身边的人也跟着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说:“双灵根。”
药宗搞的噱头不是毫无道理的,起码现在赢了一半。
但是众所周知,越是见效快的药,就越让人不得不在意它的副作用。
针对此,季同秋直接大方地邀请所有人留下,让他们在药宗呆上一段时间,以此来见证试药少年的改变。
“各位,这生灵丹可不仅仅就这点能耐。”药宗宗主眯了眯眼睛,随后又抛出了下一个点。
第890章 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接下来,试药少年暂时离席,他身上的污垢与杂质排出后,味道并不好闻,这少年看起来还算腼腆,估计是去处理了。
众人对生灵丹的作用表示叹为观止,但这并不是药宗想要的结果,或者说,药宗的野心不仅仅是如此。
季同秋再次拍了两下手掌,随后有一个男人被抬了进来。
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时,在场众人发出了一阵轻呼,那男人脸上横着一条明显的伤疤,从额前中央落下,顺着鼻梁划下,而后在左脸陡然加宽,于下颔处变成细细的一条,最后没入了衣领处。
这样的伤疤,以及标志性的瘫,谁还能看不出这是谁啊。
当初人魔大战究竟有多惨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述出来的,就算最后是夕遥宗的大长老收拾残局,也不可以否认,在他之前,又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等看清那个被人抬进来的男人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冲他拱手。
被抬进来的男人脾气很好地跟所有人打了招呼,但因为脸上那条骇人的伤疤,即便看得出他那张脸的底子不错,此时此刻也让人不寒而栗。
他叫宋临简,仙盟的客卿长老之一,是个散修。
人魔大战时,恰逢宋临简在凡间历练,他救下了一座万人城,代价就是修为散尽,灵根尽毁,为他惋惜的人很多,但其中的苦恨,都得一个人咽下。
愿意帮助一个英雄的人很多,但是有能力能够帮助英雄的人很少。
如今宋临简却出现在药宗试药。
这多少让人觉得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宋道友。”大家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宋临简这一出现,大家都恍然记起,原来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倒不是将他遗忘了,而是这世间就是这样,天才与英雄同样为人歌颂,但一无所有的英雄,又有谁能铭记呢?
这陡然出现,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有人脑子里面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原来宋临简都沦落至此了。
宋临简没有再笑,也许是明知道自己笑出来也吓人。
那道伤疤其实也不难祛除,只是当人将自己的心都封锁住了,这模样,丑陋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重要吗?
兴许有点,但已经没人在乎了。
宋临简比方才的少年还要果断许多,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将堂中的瓷罐拿起来,倒出来一颗,就这样放入嘴中。
同样药效起得很快,宋临简陡然抓住了旁边的扶手,脸色如常,只是紧抿了嘴唇,但只要认真一看,都可以看到他手背、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也跟着绷紧起来。
这次耗时长些,等宋临简终于松懈下来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在第一时间看到那药的效果。
结果,还真出乎他们意料了。
宋临简身上,出现了轻微灵力的波动,而且在这瞬间,波动越来越强。
这下子,那些原本还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他们的眼神当真是狂热起来了。
这世间最是无缘飞升之路的,不过是原本就没有修炼天赋的,或者曾经拥有此等天赋但却从高处掉下来的人。
宋临简是后者。
他曾经也是个众人口中赞不绝口的天才。
修为散尽之后,他很快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因此今日出现,也算是出乎意料。
而这一番,也直接客观地展示了药宗新研制出来的这药,确实是个有用的。
而且效果显着。
宋临简很快又被抬了下去,但这里的大部分都留了下来。
林羡本来对他们这药是不是真的有作用不是很好奇,她不懂这些,隐约猜到其中也许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门路。
但她没兴趣管这个闲事,毕竟看起来跟她没半个灵元的关系。
林羡想打道回府。
但是千算万算少算了一样,她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小师兄,像是长根了一样,不肯走。
更过分的是,他不走就算了,还拉着自己小师妹不给走。
说的话更是理直气壮得过分。
他说:“我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药修,你就忍心将我扔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吗?”
林羡:“?”
她快要不认识“柔弱”两个字了。
“你要不跟我一起回。”小师妹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嫌弃他烦。
慕容霖:“……”
“我不,”他很有脾气,“你也不许。”
林羡差点跟他上演一场宗门内部自相残杀的戏码,然而双方徒弟开始劝阻,最终还是没让这场悲剧发生。
冷静下来的师兄妹两人就像是闹矛盾的小孩一样蹲在人家药宗大堂外的柱子旁边,一人呆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他们的徒弟分别站在两侧,一脸茫然的同时怀疑自己的师尊与师伯\/师叔今年到底几岁。
真丢人丢到人家药宗去了。
这时候,那位药宗少主款款走了过来,他温文尔雅地与林羡和慕容霖说了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师兄妹两人给稳下来了,两头不得罪人,最后师兄妹两人互瞪一眼,眼神中都是这么一个意思:
“你看看人家!”
双方徒弟都不太敢劝,同时也不太敢站队。
季伯声说话漂亮,把师兄妹两个人都留下了。
慕容霖还不忘小小控诉一声:“师兄苦口婆心的劝谏不听,人家说两句话你就留下来了,你究竟跟谁是一家的?”
九司尊主:“我孤儿。”
慕容霖:“……”
师兄妹不友好拌嘴日常。
任谁看见都不会觉得这两人加起来超过十岁。
因为师兄妹两人吵了一架,季伯声给他们两个人一人安排了一个院子,各自带着自己的徒弟入住。
一切还算顺利。
直到季伯声离开,夕遥宗七长老站在他那个院子门口,隔空灵魂发问:“药宗又不大,他为什么单独给我们安排两个院子?”
他师妹同样隔空回应:“谁知道,可能怕我们打起来。”
慕容霖盯着小师妹看了半晌,最后神色复杂:“林小八,师兄认为,这世间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891章 你真应该找七师伯看看眼睛了。
林羡似乎没怎么在意过自己如今身处在什么地方,即便跟师兄吵架闹着要回宗门的人是她,也不妨碍九司尊主如今蹲在人家的地盘悠然自得。
她的三个徒弟兴许是受师尊影响,林羡安逸下来了,他们也就跟着安逸了。
院子虽然独立,但总归算下来真正能住人的,就两个房。
若是从前不知师尊是女子,与她同寝的机会,裴漓之和沈宵这两个都得争上一番,但如今,只有同为女子的虞幼清毫不意外地获得了这样直接和师尊贴贴的机会。
裴漓之:“……”
沈宵:“……”
同样是两两相望唯余嫌弃的大冤种师兄弟。
共处一室,只有一张床,两个人都不想和对方接触。
裴漓之没说什么,这时候颇有大师兄的风范,直接转头对沈宵道:“你睡床。”
沈宵抬杠习惯了,这时候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一句:“凭什么?”
说完后就反应过来了,嘴皮子动了一下,随后强行挽尊:“我就不睡床。”
裴漓之:“……”
这句话跟他的老父亲说兴许会比较合适,但听到这句话的人是他的大冤种师兄,裴漓之不惯着他,沈宵说自己不睡床之后,裴漓之这个当大师兄的就出门了。
看模样很有师兄弟吵架一方出门找清净的模样,然而沈宵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盯着裴漓之出门的动作,就那么一瞬间,他快速动了身,在裴漓之前一步到了门口,并且拦住了裴漓之的去路。
裴漓之直言不讳:“你有事?”
沈宵没事,但看裴漓之像有事。
“你好端端的又跑出去做什么,师尊同虞幼清一间房,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横插一脚的知道吗?”
他说得假如裴漓之如今去打扰师尊与师妹休息就像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一般。
裴漓之听得脑仁有点疼,他忍着怒火道:“沈宵,你不会用词就不要随便用。”
这头师兄弟二人吵个不停,那头天一黑下来,林羡和虞幼清师徒二人就早早躺下了。
就连林羡也没想到,三徒弟会这么积极睡觉,从前在宗门内看她和沈宵较劲,看谁修炼更勤奋,较起劲来他们不知道怎么个没日没夜法。
这会儿林羡看见徒弟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挂好,只穿中衣,甚至殷勤地伺候师尊就寝。
林羡:“……”
她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麻木。
徒弟伺候就寝这种事,在大徒弟孝心最是热烈的时候,她也享受过这样的贴心,只不过那时候的感觉同现在不同,兴许是女徒弟更贴心些,在替师尊宽衣的同时,还不忘和师尊聊天。
“师尊,我们在药宗呆上多久呀?”
“怎么了,想回去了?”
“不是,”小姑娘乖巧极了,“能多呆久些就好了。”
林羡:“?”
躺下后,徒弟从旁边探过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林羡觉得还算可爱,于是顺了她一下,结果小姑娘得寸进尺,蹭蹭蹭地靠过来,最后脸蛋贴在师尊的肩膀处。
林羡:“……”
徒弟太过于热情该如何是好?
虞幼清:师尊贴贴!
所幸徒弟还算乖巧和贴心,临睡前还很认真地夸了一下师尊很香,如果不是林羡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没掩饰身份这件事,她甚至还想怀疑一下,三徒弟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事实证明,小姑娘就单纯是喜欢自己的师尊。
后半夜,林羡怀里多了一团暖乎乎的躯体,徒弟在睡梦中抱紧了自己的大美人师尊。
虞幼清本就娇小些,如果搂着自己的师尊,还颇有几分小鸟依人的意味,丝毫看不出平日里张嘴不饶人的模样。
林羡被迫感受了一番温暖在怀。
说句实话,感觉不赖。
第二日清晨,林羡睁眼,徒弟已经在床侧等候着。
“师尊,弟子伺候您更衣!”
有一说一,女徒弟做事确实比男徒弟方便些,没了要避嫌的模样,林羡觉得自己真可以活成个废人了。
药宗此番招待客人方面做得相当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极力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这生灵丹的好。
生灵丹具体好在哪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就连林羡,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药的神奇之处。
然而除此之外,她并不觉得这是天掉馅饼的事儿,倘若谁都有本事弄来这么一颗丹药,那么谁都有可能变成修炼上的天才,这世间修炼的平衡兴许会被打破。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药,并没有人提及究竟都用了什么为原材料。
“见过九司尊主,我们少主想邀您去赏荷。”
药宗这里虽然是偏了一些,但不得不说,也确实是个好地方,在药宗的一处开拓了一个池子,那里有大片的荷花,不知药宗的人是如何种植的,那花似乎一年四季都盛开着,漂亮得不行。
只不过,作为被邀之人,林羡似乎犹豫了片刻,最后才欣然应邀。
她出了院门,而她的三个徒弟则被留下了。
虞幼清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想跟上去的师兄分别露出了有些不太高兴的神色,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同,但她没太能看出来,甚至在沉默半晌后忽然天真发言:
“……我觉得药宗那个少主还挺好的。”
“哪好了?”
“哪好了?”
——异口同声。
两人开口后又对看了一眼,最后发现依旧是相看两厌,于是又转过头去。
虞幼清根本没有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不高兴而闭嘴的意思。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人家生得好看,身份上又是药宗的少主,为人谦和有礼,修为虽然比师尊逊色,但普天之下,大多数男修都比不过师尊。”
所以这点也算情有可原。
于是,林羡的三徒弟发出最终评价:“那个季伯声,也勉勉强强算配得上师尊,只是勉勉强强。”
“……”
虞幼清的两个亲师兄从来没有试过这么沉默。
最后裴漓之也发出了自己的回应:“你真应该找七师伯看看眼睛了。”
沈宵同样面无表情:“你真应该找七师伯看看眼睛了。”
虞幼清:“?”
你俩啥时候达成的共识啊?
第892章 现在的修士,都这样了吗
另一边,被药宗弟子带着路的某师尊根本不知道自己几个徒弟都快为了她吵起来了。
她似乎无论去到哪里都有这样一种淡然处之的姿态,因此前面带路的弟子在面对她时,还有些隐隐说不出的紧张。
在前面带路的时候,头也不敢多抬起。
直到将林羡引到一片开得灿烂的荷花池旁的一个小亭子边上,那亭子雅致得很,加上里面坐着一个配得上这几分雅致的美男子,林羡在那亭子边上停住了脚步,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这是个鸿门宴。
“九司尊主,”季伯声站了起来,在他面前,袅袅轻烟升腾而起,有些说不出的意境,林羡听见这人道,“请坐吧。”
九司尊主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她还是入了座,即便心里觉得这里多少有些鸿门宴的意思。
而季伯声在林羡落座后没有继续开口说话,反而是先给她倒了一被泡好的热茶。
“这是父亲从前亲自种的银耳茶,您尝尝。”
他说起话来温声细语,同时还抬眸盯着人家的眼睛看,让人容易产生些莫名的错觉,会觉得这双眼睛里带着情。
难怪外面的女修将药宗少主比喻成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温柔男子。
林羡倒是喝了那杯茶,随后目光越过对面的人,又转头看着围绕在亭子四周的荷花。
她倒是真像是个赏花人。
这样冷静,让对面的男修终于稳不住了。
“九司。”他突然喊了一声。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是愣的,因为这么多年来,喊她“九司尊主”、“八长老”或者“小八”的人多,“师尊”这声喊得也不少,但正儿八经唤她的字的,却寥寥无几。
于是她略带疑问地抬眸看了对面的药宗少主一眼。
对方先失声轻笑了,他道:“我是想问,我能不能唤你九司啊?”
这一声问得坦荡,其中还能让人看明白他这语气里的羞赧。
若是寻常女修,这时候应该脸颊通红,羞涩不敢与之对视。
然而九司尊主这里,只觉得眼前的人大胆。
别管年纪上同她有多大的区别,辈分上算,她就是长辈,结果这开口,不仅仅是表明心意,连尊称都没有了。
林羡不知道想了什么,半晌,她似乎笑了一声,最后才收敛起来,面无表情对对面胆大包天的人道:“季少主,我以为,晚辈面对长辈时,尊称是最起码的教养。”
季伯声毕竟不是寻常的修士,面对林羡这样一句轻飘飘看似不带什么情绪的一句话,他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您的意思是,如果要找道侣,只找与自己同辈的吗?”
林羡无意与他纠缠这个问题,甚至也不好奇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随口嗯了一声,作为自己的回答。
直到喝完那杯热茶,林羡才站了起来,对季伯声道:“感谢款待,但不凑巧的是,我没有要找道侣的打算,如果此番是为了试探,没有必要。”
她说得足够直白。
但季伯声却也跟着笑了一声,他也站了起来,忽然说了这样一番话,“九司尊主,其实那日,安掌门在您寿宴上说了两句话,我大胆猜测了一下,您应该是要渡情劫了。”
林羡听到这里,眯了一下眸子。
季伯声这时候语气却又低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仰慕您已久,从前觉得这份感情要埋在心中一辈子,但既然您是女子,我便斗胆,想要试上一试,您拒绝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心中难免会藏有几分幻想。”
林羡:“你不必存有这样的幻想。”
她拒绝得毫不留情。
只是季伯声忽然又道:“九司尊主,我自小于药宗长大,这世间的药理,我大多都识得,同时,也知道如何让自己成为一味药。”
林羡没听懂他最后那句话,微微皱了一下眉,也就是这个时候,季伯声忽然弯了一下腰,很小声地对林羡道:“双修之术,我也懂,如果您以后真的想找道侣,能不能第一个考虑一下我?”
林羡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个按道理对她还应该用敬称的人,方才似乎是对着她,再次毛遂自荐了一次,甚至还摆出了自己的最大优势。
是自认的最大优势。
林羡就没见过这样的。
一般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这药宗少主私底下对她道,甚至可以与她当一对野鸳鸯。
也就是说,偷偷摸摸的那种。
“……”
这一刻,她的沉默到达了顶点。
现在的修士,都这样了吗?
这样的沉默持续到林羡从荷花池再度回到药宗的那个小院子里,她一进门,三个徒弟就伸长了脖子盯着她。
陡然对上这三双眼睛,林羡猝不及防顿住了脚步。
片刻,她踱步走到三个看起来望眼欲穿的徒弟身边,颇有些语重心长道:“你们……以后记得要自尊自爱些。”
她忽而想到,季伯声同她的三个徒弟应该是一辈的,若以后她哪个徒弟要不声不响要给谁当野鸳鸯,她腿都给打断。
“?”
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任由是谁也听不明白。
林羡不解释,就这样走了进去。
院子里三个徒弟面面相觑,沈宵突然踢了一下虞幼清,“你去问问师尊怎么了。”
虞幼清:“?”
“为什么是我?”
“这里只有你是女的,师尊进房了。”
虞幼清小声嘀咕:“以前没见你们这么男女有别过……”
只不过后来虞幼清还是没能进去探师尊的口风,隔壁院子的七师伯忽然过来,直接将他们师尊从房里提了出来。
这一举动,将执着于“男女有别”的三个师侄对比得无比的怂。
至于慕容霖将他们师尊拉去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他们便又不得而知了。
药宗的新药效果卓然,那位少年,没两天就能引气入体,进入了炼气期,正式开启了自己的修炼之路。
而曾经修为散尽的宋临简,在短短两日,修为恢复至金丹,甚至还有继续恢复的势头。
这生灵丹,神奇至极。
第893章 平平无奇柔弱药修罢了
然而夕遥宗的众人却没什么兴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围观其他人财大气粗买药。
慕容霖的几个徒弟看着人家出价,有点心痒痒。
“师尊,虽然您不让买,但弟子看着真的好生心动啊。”
“万一以后真那么倒霉走火入魔了也有个办法啊,师尊您能不能也研制出这样的药来?”
“就是啊,你看看人家!”
“……”
孝顺的徒弟永远懂得如何反向催师尊上进。
慕容霖懒洋洋地回头看了徒弟们一眼,随后道:“哦,那你们去买吧。”
“?”
这下子轮到徒弟们不会了,还真有胆大包天上前去看的,这会儿正在拍卖,眼看着价格就要往他们认知的上限跑,他们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师尊,要不您去买?”
怂恿了一个还不算,他们又把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林羡身上,“小师叔,要不您也看看?”
林羡:“……”
好好的药修,为什么要眼红别人的药!
现在的师侄,真不行。
于是,在几个师侄眼巴巴的目光之下,林羡嗤笑了一声:“师叔是有钱,但师叔不想买。”
诶有钱,就是不花!
“……”
夕遥宗的人就像是单纯为了换个地方住两天一样看着人家在疯狂加价,自己却只有干看着的份。
这种程度的药,是个人他都得心动。
林羡不心动的模样很好地取悦了自己的小师兄,慕容霖满意地点点头,“小八今天不错,这样都坚定选择你师兄。”
林羡这么久以来,吃的无论什么药,大多是长卿阁炼出。
慕容霖很欣慰。
随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徒弟们:“你看看人家!”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羡对裴漓之道:“裴漓之,你去买一颗回来。”
慕容霖:“?”
他指着自己那几个没出息的徒弟,语气冷静:“我刚才才在这群玩意儿面前夸你,你就是这样落师兄面子的?”
“小师兄,我不是……”林羡尝试解释了一下。
然而她的解释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慕容霖此时此刻俨然已经不想听了,他伤心欲绝,甚至有点失魂落魄。
林羡:“小师兄,你听我狡……解释。”
慕容霖:“我不听我不听。”
林羡:“你别太任性了。”
“哦,现在嫌我任性了?以前你不是这样说的,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林羡:“……”
沟通失败。
另一头,二徒弟突然跃跃欲试:“师尊,弟子去替您买。”
林羡摇头:“让你大师兄去,他冤枉钱多。”
沈宵:“……”
冤枉钱多的裴漓之就这样走了过去,面不改色地加入了拍卖当中,而且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心疼钱的模样,无论对方是什么价格都往上加,颇有不拍到一颗丹药誓不摆休的意思。
沈宵:“……”
他陷入了短暂的困惑,裴漓之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这个总是冷脸的大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让他都有点不认识了。
在夕遥宗八长老的冷静下,七长老的冷脸下,裴漓之还真的以一个几乎是超出大多数人想象的价格,买下了一颗小小的丹药。
这颗丹药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连身上的气味都让人觉得与一般丹药没什么大的区别。
裴漓之捧着装着那颗丹药的小瓷罐走回来,将东西交给了林羡。
沈宵多多少少有些说不出的不服气,他小声嘀咕:“师尊,这钱弟子也有啊……”
可惜他的师尊根本听不见这话似的,自顾自接过了那个盒子,随后对徒弟们道:“好了,东西买完了,我们打道回府吧。”
至于她那个越活越回去的跟小孩似的小师兄,她理都没理。
慕容霖:“……”
慕容霖身后的徒弟们:“……”
最终还是大师兄南星扛下了所有,他略微有些战战兢兢:“师尊,小师叔已经回去了,要不然,咱也走吧。”
再留下来发脾气给谁看啊?
小师叔是个无情的人,同时还吃软不吃硬,这会儿根本不理会师兄死活。
慕容霖显然也听懂了自己徒弟的话中有话,他回头瞪了瞎说大实话的大徒弟一眼:“用你提醒?”
南星:“……”
其他徒弟:“……”
大师兄,你受委屈了。
师徒几人就这样,默默跟在师尊身后回家了。
至于其他还想拍生灵丹的人,只能继续紧张地出价,这丹药虽然不知道药宗是如何制成的,但药效大家都是眼睁睁看着的。
这东西,究竟用什么制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原材料,想必也万金难求。
夕遥宗的人拍了一颗,满足了,就离开了,而其他人呢?
没拍到的拼了命想拍下一颗,拍到了的还妄想拍下一颗。
在这种时候,无论身份、关系都是虚的,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
修士不缺金银,但与凡间金银同等地位的宝贝,又何止一件两件。
真正有足够雄厚的实力拍下其中一颗或者几颗的人,也未必有这个能耐将其安全带回去,这路上漫漫,谁能保证哪条路就一定是安全的呢?
这些都是别人要思考的问题,对于夕遥宗的众人来说,不值一提。
没人不长眼到敢随便拦下一个大乘境的修士并且妄想从她这里抢到什么东西。
回到宗门内的七长老一言不合就自个生闷气了。
谁都能看出来他生的是谁的气,但是除了他那些师兄师姐,没一个人敢劝的。
徒弟嘛,自然是站在师尊那边的。
于是,当林羡来访时,南星露出了非常难做的表情。
“小师叔,师尊方才道长卿阁,狗与林羡不得入内,您就别为难弟子了。”
双标的人怪罪起来根本不会揍师妹,但是他会揍徒弟呀。
南星: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柔弱药修罢了,受不了这个苦。
身为小师叔的九司尊主略微思考,也意识到这种时候为难师侄实在是不太合适,于是她道:“也是,你放我进去,容易被你师尊怪罪。”
南星还没来得及感动,下一刻,就看见他师叔的身影一闪,就这样闯了进去。
南星:“?”
小师叔,您自己硬闯也是不行的啊!
第894章 您都能给吗
论小师叔的理解能力之“自己闯进来的与师侄无关”。
南星在后边追着,而林羡非常熟门熟路地踏入了小师兄的药房。
“滚出去。”
慕容霖的声音即刻传来。
林羡脚步一顿,但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一身白衣的慕容霖身上。
被盯着的人此时此刻正在埋头干自己的事,就看见一个下宽上窄的药罐被推到自己跟前,顺势映入他的眼帘当中。
慕容霖:“?”
七长老终于矜持地抬了一下眼皮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羡也学着他的调调,“没什么意思,就是拍颗丹药给我师兄研究一下。”
慕容霖:“……”
一句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人满腔的不满给解决了。
“花这么多钱,都够买下我长卿阁多数药了,就买这么颗东西,谁稀罕似的……”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将手伸向了白色的小瓷罐。
等南星跑进来时,就看见自己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师尊,就像是一只炸毛后被理顺的猫咪一般,虽然高贵的头颅依旧高昂着不愿意亲近,但那模样看着就已经大不相同了。
南星:“……”
他再次向小师叔投了一个敬佩不已的眼神。
不愧是小师叔。
林羡这颗丹药,本来就是为了慕容霖拍的。
药宗弄这么一大出,整了一颗生灵丹,这确实让人佩服,那些买下丹药的人里面也多数是药修医修,他们不可能放着这么一颗丹药只为防不时之需。
既如此,夕遥宗也需要这么颗丹药又何妨?
等慕容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时,林羡已经在长卿阁喝了好几杯茶了。
她也是够自在的,在长卿阁这里悠然自在,使唤自己的师侄甚至还觉得十分有趣。
师侄们为了小师叔能多呆上一会儿去承担师尊的脾气,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林羡:这小日子真不错。
慕容霖将那个瓷罐放到桌上,突然道:“这丹药的作用是真的。”
“真的?”林羡有些惊讶。
似乎是没想到,药宗真能弄出这么逆天的东西。
长卿阁的实力认真算起来,应该也不会比药宗差,慕容霖更是当初连药宗也争着抢着要的人才,这时候连他都承认了生灵丹的药效,这意味着,修真界,当真要开始重新洗牌了。
“但是——”
慕容霖说了“但是”二字。
“我打算把这丹药拿去给大师兄和五师兄看看。”慕容霖补充道。
林羡又顿了一下,似乎不太理解慕容霖的话。
“这丹药有问题?”她问。
“没有,”慕容霖道,但片刻后他又补充道:“起码我现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林羡没再说什么。
小瓷罐最终还是留在了长卿阁,她两袖清风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仿佛因为这药不是花自己钱买的,就丝毫不心疼一般。
至于九尊阁那边,并没有因为师尊和三个师兄师姐的出门而变得有多冷清,几个小徒弟反倒是井井有条地修炼着,没有丝毫懈怠。
林羡没多久就叫来了大徒弟,扔给他一个小小的芥子袋。
“师尊,您这是什么意思?”裴漓之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芥子袋,而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师尊。
林羡淡淡道:“你买丹药的钱。”
作为师尊,又不是困苦潦倒到什么程度的,怎么能要徒弟的钱呢?
何况那颗丹药不是什么礼物,是她林羡亲口吩咐徒弟去拍的,无论花了多少,也应该是她来。
没想到徒弟的财大气粗在这种时候依旧倔犟,“师尊,这是弟子买给您的,不需要钱。”
林羡依旧面无表情:“我给你七师伯了。”
裴漓之:“那也是买给师尊的东西,师尊愿意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弟子管不着。”
林羡:“……”
这是油盐不进了。
林羡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就不图徒弟好使唤省那点工夫了,这会儿连钱都给不回去,她这个当师尊的,一点威严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徒弟的声音再度响起:“师尊,弟子不想要您的灵元,弟子想要别的东西。”
沉默半晌,林羡问:“你想要什么?”
徒弟难得开口要东西,这就算是天上的星星,说不定她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弟子想要这个。”裴漓之伸手,指向了林羡的方向。
林羡:“?”
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就看到徒弟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她脑袋上的锁魂绳。
那根烟紫色的锁魂绳,是燕景川亲手炼制的,送来有好几个月了,林羡偶尔戴着。
这锁魂绳虽然不是花钱能买到的东西,但真正论起价格来,也不应该能够比得上裴漓之在药宗花的灵元。
徒弟不缺灵元,也死活不肯要回灵元,想要个东西,林羡当然能够满足他。
于是,林羡不怎么犹豫,就摘下了绑在发上的锁魂绳。
锁魂绳落入裴漓之手中,在林羡没注意到之处,连带着也垂着一根长发。
这锁魂绳被林羡戴了几日,甚至也跟着染上了她身上的那股浅淡的香气。
随着顺滑柔软的锁魂绳滑落,裴漓之手中下意识收紧了些,连带着那根没被林羡察觉到的发丝,也跟着被人在掌心中拽紧。
裴漓之似乎呼吸停滞了片刻,他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尽量正常,与平时别无二致。
他听见自己师尊的小声嘀咕:“喜欢发绳平日里跟我说不就行了吗……”
她还能抠门这个?
林羡有太多锁魂绳了,印象中甚至有一根在许多年前绑在了大徒弟手腕上。
不过这么多年了,裴漓之有没有察觉到,林羡也不知道。
裴漓之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说句什么。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自己师尊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她看上去像是想拿东西补上徒弟买丹药所花的灵元。
裴漓之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喉咙里。
半晌后,林羡看见自己大徒弟直勾勾地盯着她,随后她听见这样一句话:“师尊,是弟子想要什么东西,您都能给吗?”
第895章 发丝
裴漓之这句话,兴许带着几分连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抗拒的执念,然而那些只能在不断压抑中汹涌的情愫,快要将他侵蚀了。
林羡嗯了一声:“这世间你师尊给不了的东西虽然也多,但只要不太过分,还是能办到的。”
裴漓之听了师尊这句话,也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但目光却依旧落在林羡身上。
她原本的发绳被解了下来,如今在大徒弟手上,成了他的东西。
林羡当了许多年的男人,对自己的脸,没太注重过,她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其实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只可远观的程度。
剑修,自然是更注重手中的剑。
偏偏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不想仅仅局限于“远观”的人。
林羡眼睁睁看着徒弟忽然伸手,从她脸侧而过,带着一丝挥起的微风,随后手掌穿插着她的一缕发丝而过。
“师尊,弟子想要您一缕发,给吗?”他不躲不闪,盯着林羡的眼睛看,那双眼睛里,也同样看不出“心虚”两个字。
林羡难得沉默了。
她不傻,但也不理解。
“几根头发而已,要来做什么?”林羡问。
裴漓之答非所问:“弟子如今没什么想要的,但想要您一缕发。”
林羡没见过有这样的事,一时间还觉得有点稀奇,倒不是说不能给,只是一般来说,修士都不会轻而易举将自己的头发给别人,越是实力强的修士,就越是注重这些,不会轻易将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交到别人手中。
头发,算是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一点。
不过林羡看着徒弟半晌,最后没说什么,反而是抽出了自己的剑,剑一出,片刻的事,一缕发丝软软地倒在她的掌心,然后又被她放到了裴漓之手中。
林羡这时没能想起那么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而且这点也不能怪她。
她将徒弟从小不点拉扯长大,心思磊落,一腔慈父之心,盼着他们所有人好,脑子里也从来没闪过半点风花雪月,这时候没往那个方向想,才是正常的。
“几根头发又不是什么宝贝,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毛病,”林羡随口抱怨了两声,又问,“还有别的东西想要吗?”
某师尊觉得几根头发不值钱,徒弟想要,给是给了,但也不至于能抵那颗生灵丹的价。
“够了。”徒弟这样道。
在林羡不解的目光之下,他低下脑袋看着手中的那一缕发丝,眼神中闪过了略微晦暗的目光。
“师尊,弟子告退。”
林羡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徒弟远去,她这大徒弟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奇奇怪怪了。
生灵丹一事过后,外面的人纷纷听闻了其神奇之处,但已经到了一丹难求的地步,那日药宗似乎将手上有的生灵丹都拍了出去,剩下还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夕遥宗也花大价钱买回来了一颗,以至于外面有些揣测着夕遥宗里面是不是有谁修炼出了问题,要以防不时之需。
这第一个被猜测的人,是还在闭关当中的三长老白皖,转眼林羡这个师姐也闭关数十年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有些人总是太闲,一闲起来就忍不住四处打听和揣测别人的事。
其他花了大价钱买下一两颗生灵丹的人,又免不了被其他人找上门来,想以什么为筹码换走一颗。
生灵丹这么抢手,是在林羡他们从药宗回来后的一个多月后开始的,这点时间里面,怎么就让人这样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这么一颗丹药了呢?
是宋临简。
那个同样吃下了一颗丹药的小少年,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但是宋临简不一样,他的身份与事迹,大多数人都知道。
自从修为散尽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在人前,但是此番不同,他不仅出现了,他也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了。
脸上的那条骇人伤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掉了,重新露出了那一张英俊的脸。
他的修为恢复到元婴了。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谁又能做到完全不心动呢?
就连林羡,在自己院子里听了后,也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只买一颗的,只买一颗也就算了,她回来就扔给师兄了,不知道慕容霖这段时间有没有研究出什么东西。
九尊阁算是整个夕遥宗里最远离喧嚣的地方,平日里,林羡图的就是一个清净。
但近来,她这清净也没有持续很久。
偶尔会有些药宗的东西往她这里送,具体是谁送的,显而易见,但是更显而易见的是,林羡并不想收。
她退了两次之后,还是有东西送进来,甚至还学精了,不仅送进来,甚至还送了就跑,连推回去的机会都不给。
林羡不得不给九尊阁所有人下了命令,但凡不是夕遥宗里面送来的东西,全部都原封不动拒收。
而至于别人强行送过来的东西,林羡也一样都没收,退不回去就直接扔了。
有人来要的时候就直接赔就好了,她有钱,能赔得起。
说起来这药宗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筋抽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少主跟夕遥宗搭上关系,并且想与九尊阁的阁主结为道侣。
季伯声在一众修士当中,也算是当仁不让的天之骄子,但就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眼高于顶,非要看上这么一个没什么可能的人。
这世间,又哪有什么事是可以永远都不走漏风声的。
药宗少主在追求九司尊主这事,值得一谈。
若是真成了,也能算得上是一桩喜事。
可惜了,林羡无意。
她不仅无意,甚至还无理要求掌门不许放药宗的人进来。
安行舟倒是非常想听她的,可惜了身为一宗掌门,他的任性也是有限度的。
人家正常来访,他也总不能闭门谢客,这事传出去,外边不知道多少人看笑话呢。
正如当初林羡与沈星鸢之间,原本是清清白白的,但沈星鸢来得殷勤了,这流言蜚语就跟着传了出来。
第896章 为师尊操碎了心
现在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剧情,再一次上演。
季伯声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数次造访夕遥宗,甚至还送了好几次东西,这东西送了还被扔了好几次。
人的想法真是奇怪至极。
林羡还是个男人时,他们当她是高岭之花,看不上这天底下的女子也情有可原,等她女子之身公之于众后,又有人忍不住说,其实药宗少主配她,也算是足够的。
这些话都没落入林羡耳中,她不关心这些。
但她不关心,不代表她的徒弟们都不关心。
听了这话,究竟有多气人,显而易见。
这种话,他们宗门内部的人倒不敢多说,顶多是仰慕了一下八长老的英姿,但真正说起来,能拿下他们八长老的,得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啊?
但不管怎么说,林羡和季伯声居然就这样,逐渐被绑在了一起,如同当初的沈星鸢一样。
沈星鸢当初是找了道侣之后,人们才逐渐不再提她与林羡,但依旧时不时就提起来嘲讽两句,无非就是沈星鸢当初主动上门求娶男人的举动有多摆不上台面。
再然后,林羡女子之身的事公布,才没有提起这事。
与剑宗少主的结合,也让沈星鸢成了让众人眼红的对象。
林羡不太理会别人在说什么,但多少还是有些厌恶季伯声听不懂人话似的纠缠。
尽管季伯声大概是尽量让自己的举动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但林羡依旧没有给好脸的意思。
这日林羡在后山指点二徒弟的剑术,沈宵近日有个小瓶颈,林羡于是盯他又盯紧了些。
沈宵一阵剑风,不慎将后山的花海薅秃了一片,整个人看起来还有些说不出的心虚。
林羡当然也看到了那一片连根带叶的残骸,沉默了半晌,最后道:“有空记得去给你大师兄种回来。”
沈宵点了点头,很听话。
就这样,林羡又好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也没有让外面的人打扰自己,在宗门内顾着徒弟们的修炼,也足够让她忙活。
药宗后来好像来人去找了安行舟,安行舟那日似乎也请了人来通知林羡过去,但林羡听完之后,不仅没有起身,甚至在九尊阁下了禁制,将她这里与夕遥宗的其他地方隔离起来。
别人进不来,他们这里也轻易出不去。
九司尊主铁了心不让别人的阿猫阿狗来打扰自己和徒弟的清修。
她这个不给面子,别说是药宗,就连安行舟都觉得有点过分,等好声好气将人送走后,夕遥宗的掌门念叨着小师妹这一招,拍手称妙。
徒弟们:“……”
他们不是死人,能听见也能看见。
安行舟虽然拍手称妙,但同时问困惑了片刻,燕景川说林羡的情劫将至,但显而易见到目前为止,他都看不出,自己小师妹有半点要遭情劫的模样。
就凭她对男人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人撬动的模样。
安行舟:总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林羡虽然是给九尊阁下了禁制,但总体来说,也关不住里面想出去的人。
像褚念这种九尊阁和星辰阁来回跑的人,就算是关住了,燕景川也会派人来接她过去。
除此之外,裴漓之倒也出去过一趟。
因此下了禁制的缘故,林羡可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徒弟们的进出。
裴漓之出去几个时辰就回来了,也没人关心他究竟去了哪里。
至于沈宵,他抽时间找人买了新的花种,在后山提着一把小铲子在种花,活脱脱一个大冤种。
不过没几天,就有些新鲜事传了过来。
林羡被人纠缠的麻烦,也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那个药宗少主,在外出时,被人袭击,受了伤,如今在药宗内躺着了,死不了,但看样子是短时间都没办法出门的那种。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就有些索然无味,但是没几天,药宗那里竟然有一名凡间女子领着一个孩子找上门来,称自己是季伯声的原配妻子。
这就精彩极了。
没多少人在乎真假,就算是假的,任由那女子闹腾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药宗不敢灭口,他们若是动手了,这就是心虚了。
不管怎么说,这在外有过妻子的药宗少主,形象陡然就发生了变化,忽然就配不上作为高岭之花的九司尊主了。
林羡听到此事时还有些唏嘘,觉得人只要活得久了,真的什么事都能见识到。
季伯声看起来多温文尔雅一人,又怎么会是这种始乱终弃的人?
不过这事本质上跟林羡没什么关系,她不太关心,听过就算了。
但她的几个徒弟似乎有些义愤填膺。
她偶尔能听见原本关系不大好的二徒弟和三徒弟聚一起骂骂咧咧,虞幼清为自己当初居然夸季伯声好看而觉得自己的审美被人玷污了,甚至连最乖的四徒弟都跟着师兄师姐一起。
小六低头嘀咕着什么,很像是在诅咒人。
同时像是偶尔路过的小狼崽甚至磨了磨爪子。
大徒弟……就在旁边听着,也不开口说句什么。
林羡:“……”
看得出来,徒弟确实也为她操碎了心。
没有人再在林羡面前轻易提起季伯声这个人,起码短时间内不会。
后来听说季伯声那伤确实伤得不轻,昏迷了好些日子,对凡间妻儿找上门这件事一无所知。
可奇怪的是,季伯声就这样躺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具体伤到了哪里。
药宗的药,居然也没能在这种时候起到什么奇效。
包括不久前才沸沸扬扬的生灵丹。
季少主有没有服下过生灵丹,谁也不知道。
有人问起来,也只说是伤得不严重,没必要服用生灵丹。
兴许是生灵丹在外面反响不错,所以这种时候,大部分人也信了药宗的消息。
至于季伯声那凡间妻儿的真假,真正求药的人并不在意。
修士的一声何其漫长,不过几十年,凡人都得死去。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四季的更替又来了一轮。
林羡又被掌门找上了门。
“小八,你门下的那个狼崽子,到底打不打算收的?”安行舟如是问她。
第897章 七师弟
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林羡那个外门弟子,那是外门弟子该有的待遇吗?
哪个外门弟子能得阁主动不动就亲自教导的?
林羡此番做什么不打紧,但身为她的师兄,又是夕遥宗的掌门,安行舟就另说了。
旁人都觉得九尊阁连外门弟子都能有这样的待遇,一个两个都想要往林羡跟前挤。
可惜林羡不是一个爱出门的人,更重要的是,作为师尊,她还有几个好徒弟,那些想要进九尊阁的弟子,刚到门口就被拦下了。
眼睛不瞎的都知道,那个被九司尊主带回来的狼崽子,不仅天赋过人,同时在林羡这里,也算是备受宠爱。
师从羽的待遇与亲传弟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件事,迟些再议吧。”林羡如是道,她看上去并不像是还没想好要不要收这个徒弟的模样。
按道理来说,师从羽身上确实具备着让人犹豫的特质,例如,他是一个妖族。
但林羡并不是其他人,她既然能够把狼崽子带回来,那就不会嫌弃他是一个狼妖。
那么问题来了,安行舟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师妹,他忽然发现这些年来,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林羡了。
从前还小的时候,虽然看得出有些固执,但也是勤奋修炼好苗子,这几年来,不仅在修炼上越发懈怠,更重要的是,他这个师妹,在收徒弟方面也越来越不拘一格。
现在她也不否认自己有收那只狼崽子为徒的想法,但是偏偏,就是还有其他打算的模样。
“既然你自己都不着急,师兄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你得清楚,想收徒就尽早,如果实在是不想收,那就不要给人家希望又让人家落空。”安行舟交代完,就不再管九尊阁的事。
至于其他还想进九尊阁的人,再找他也没有用,众所周知,夕遥宗八长老就不是个听话的人。
她想听话的时候能把所有人都讨好得团团转,但是不想听话的时候,谁也勉强不了她。
岁月漫漫,他们的寿命还有很长,在暂时看不到尽头的光阴里,有些事根本不用着急。
但正因为看不到尽头,绝望就会趁机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林羡在不让大徒弟侍奉后的大半年内,依旧没能看出来,徒弟在修炼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坚信自己的眼神,只是裴漓之一直都按部就班,仿佛褪去了曾经的稚嫩与冲动,变得稳重起来,在修为上,尤其能体现出来这一点。
可即便如此,林羡还是许久都没能让徒弟阐开心扉来。
唯一的一次,是林羡在深夜忽而感觉到寝殿内有动静,但是睁眼的那一刻,她又什么都没发现。
只是后来早上看到自己前一夜铺开在案前的卷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收拾好了,摆放得整整齐齐。
林羡陷入过短暂的迷惑,隐隐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事要发生,但是她等了好几日,没能等来坦白从宽,后来这事也逐渐被她抛至脑后。
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兴许只是徒弟还没能从那几年侍奉师尊的习惯当中挣脱出来。
林羡是个善解人意的师尊,她根本不会同徒弟计较这一点,因此这件事在她这里,落了个“看破不说破”的下场。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当初让徒弟在药宗花大价钱买下了一颗生灵丹的林羡,终于从她师兄那里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生灵丹有副作用。
林羡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盯着师从羽练剑。
依旧是个小不点,像是从来没长个儿的狼崽子顶着头上的卷毛,在挥着九尊阁前三个徒弟那里传承下来的木剑。
林羡正式教他如何练剑。
这其实算是一个信号,从前林羡似乎总觉得,身为狼妖,不能忘记身为妖族所应该掌握的东西,所以她在过去几年,都没有怎么教师从羽学剑。
但是这狼崽子第一次握剑时就已经有模有样,原因是他曾经跟着九尊阁内的其他人学了些。
等到林羡终于亲自教这狼崽子练剑时,就大概说明,她兴许真的要多收一个徒弟了。
这一点,就连裴漓之也能看出来。
可是看出来之后的结果,是他的心魔再一次占据上风,开始频繁在深夜潜入师尊寝殿,默不做声地站在床边看着她。
以裴漓之的修为,想要做到不让林羡知道自己的存在,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心魔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想法,甚至比他这个人还要诚实上百倍,只要是脑海中凝结出了想法,就不可能逃过心魔的窥探。
他想要时时刻刻盯着那张脸看,每逢深夜时分,最深思念入骨时,心魔出现,占据了他的理智,无论做出什么事,仿佛都不奇怪。
所以每每在深夜,被心魔支配的时候,他甚至有一些放任事态的发展。
他的师尊,成了他眼中,这天底下最完美的人。
肆无忌惮打量着自己师尊的行径,其实可以说得上是不知所谓,这件事不能与人诉说,更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他遏制不住自己的念想,但相对比念想,还是他师尊的名誉更为重要。
而林羡,就像是不知道徒弟曾经在自己熟睡过后做过什么一般。
这么久过后,林羡召来了清规殿的人。
清规殿。
通常用得上清规殿的人,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奖惩,二是收徒。
林羡此番,为的是收徒。
林羡百岁寿宴之际,狼崽子鼓起勇气来想要为自己博得一位师尊,那时候林羡没有立刻答应,但拒绝的话,似乎也不够决绝。
但是落在狼崽子耳中却也不是这么个意思,他心中始终有奢望,但是奢望终究是奢望,若太过于执着,终究会让人难过。
因此如今对他来说,更像是天上砸下来个馅饼。
裴漓之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
他的师尊召来了师兄弟几个,像是要跟他们宣布一件还算得上重要的事。
林羡把玩着手中的暖玉,对他们道:“我想收师从羽为徒,也就是说,你们多了一个七师弟。”
第898章 心魔纠缠
针对这件事,似乎所有徒弟都不太惊讶,林羡的话里话外更不像是在同他们商量,而是告知。
最惊讶的人,也许算得上是其中的当事人,也就是林羡即将收的七徒弟师从羽。
直到林羡带着他去上弟子谱,师从羽也依旧觉得这件事并不现实,就在不久前他还是只能喊“八长老”的人,如今竟成为了他的师尊。
而他仿佛也正式成为了九尊阁的一员。
尽管待遇一直如此,像是有什么发生了改变,但又偏偏什么都没变般。
林羡带师从羽去上了弟子谱,更像是完成了一件原本就该完成的事一般,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多了一个徒弟,但是在别人眼中,这个徒弟早就已经挂在她的名下了。
师从羽是妖族,一般人不会选择收他为徒,他的天赋如此之高,更适合在一族当中被众星捧月。
但事实就是,尽管林羡已经牵着新徒弟的手去给他上了弟子谱,但是这个徒弟仿佛还活在梦中。
“师尊。”林羡听见这么慢吞吞的一声。
“嗯?”林羡垂眸。
“你为什么又决定收我为徒了?”师从羽仰着脑袋问,“弟子不明白。”
这个问题啊。
林羡是个实诚的师尊,同样也实话实说:“没有什么原因,早些日子就决定了,但是近来天气比较冷,为师懒得出门。”
今日停雪,宜收徒。
师从羽:“……”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想过,身旁的修士会告诉他“早就决定收他为徒了”。
这既是意外,也是惊喜。
一时间,矮个子徒弟有些反应不过来,以至于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茫然。
“在想什么?”林羡拍了拍他的脑袋问。
狼崽子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他有些晕乎乎,就这样脱口而出:“师尊,在弟子长高之前,您能不能不收其他徒弟啊?”
林羡:“?”
新晋师徒二人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林羡啊了一声:“你这小脑袋瓜子就想这事啊?”
师从羽感觉自己好像被嘲笑了,他本来还有点不太服气,但是想到这些如今还得仰头看人,就不得不泄气了。
“师尊,我们狼族以后都会生得很高大的。”狼崽子闷闷不乐道。
林羡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又在担心些什么?”
“师尊,二师兄说,生得比师弟师妹还矮,会有点丢脸。”
林羡:“……”
她不知道二徒弟到底给自己师弟师妹灌输了什么思想,但“瞎扯”两个字是没跑了。
顾彦那孩子长得就跟沈宵差不多。
“既如此,你努力修炼,快高长大。”林羡又伸手拍了拍徒弟脑袋,说了一这么句。
师从羽的心情就这样雀跃起来,他从前没想过自己有一日竟然会因为与人族有所亲近而觉得欣喜万分。
但是如今,他不得不感谢当初将他推到师尊面前的人。
想到这里,狼崽子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点什么,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又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便又不再执着。
而此时此刻,被师从羽忽略了的东西,兴许并没有因为他的忽略而放弃了进展。
这是冬日的夜晚,前些日子下了雪,如今夕遥宗上下都被裹在雪白的一片当中,夜幕降临时,更显得萧条。
“啪”的一声,是瓷杯碎在地上的声音。
昏暗的灯朦朦胧胧盖过了情绪,但此时此刻又偏偏将人的情绪都映照其中。
猩红的鲜血就这样一滴一滴落下来了碎瓷片上。
但是鲜血的主人却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心。
这并不是今夜摔的第一个瓷杯,在裴漓之身旁,有那么一片地方都扔着碎瓷片。
那些细碎的瓷片当中,有些被鲜血浸透,泛着冷清的血光。
无人知道在东殿内有一人此时此刻拼尽全力在遏制自己的心魔。
修士如何能够没有心魔呢?
想要挣脱心魔又谈何容易?
心魔在耳边告诉他:“裴漓之,你醒醒吧,这是林羡收的第几个徒弟了?第七个了!”
“她曾经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可是现在呢?有了第七个,就一定会有第八个、第九个、第十个……到时候你在她心里面,还能排得上号吗?”
“你还不明白吗?你想要得到你的师尊,让她一个人只唯你所有,只要扫清一切碍眼的东西,等到那些碍眼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她就能看见你的真心了。”
“闭嘴!”又是一个瓷杯被砸碎,这一次是被砸在漆红色的柱子上。
裴漓之看着满手的鲜血,那猩红艳丽的颜色以及刺鼻的血腥味,都无一不在刺激着他的理智,尽管如此,他还是对着偌大的寝殿,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心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裴漓之听见自己的另一道声音响起,“你是不是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之间如何能分得出彼此呢?”
“你爱你的师尊,我自然也深爱她。”
满是鲜血的手忽然瑟缩了一下,心魔再度道:“只是我不像你,躲在背后与黑暗中默默舔舐伤口的懦夫,如果是我,我就将师尊关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与她夜夜笙歌,她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我都有法子将她绑在我身边,让她眼中只有我一人。”
这番话,更像是恶魔呢喃,就这样响在裴漓之耳边。
“你、做、梦!”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但是下一刻,空中弥漫着一股肆意的大笑声,裴漓之听得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裴漓之!你以为你自己多正人君子?”那道声音没有丝毫收敛,就这样往裴漓之的伤口上下刀子,“我是你的心魔啊,我说出口的,真是你心底最深处,最恶劣也最肮脏的想法,你原本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你想扮演什么深情种吗?”
“你也配?”
裴漓之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上那抹艳红。
“你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承认吗?”心魔继续抛出了诱惑,“你难道就不想,让林羡成为你的身下……”
“啪”的一声,瓷杯又碎了一个,而这一次,鲜血不仅是从手中流出,还有从口中喷出。
第899章 没有人救他
在这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算漫长的寒冬深夜,有人不停被折磨着,与其说是被心魔所折磨,更不如说是被自己心中的欲望与奢望所折磨。
如同溺水的人,在水中苦苦挣扎却久久找不到一根浮木。
没有人救他。
真正能够救他的人,他触之不及。
也不敢触碰。
但是这一次,裴漓之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他不让自己再跑到林羡的寝殿内。
他心里清楚,他的师尊可是一个大乘境的强者。
偏偏心魔纠缠至此,裴漓之脑海中响着自己的声音,语气却那么的陌生。
心魔说:“你为什么不敢直面自己的欲望?”
“你到底在怕什么?”
“师尊喜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不努力争取,她根本看不见你的。”
怎么会?
裴漓之是林羡名副其实的首徒,林羡又怎么可能会看不见他呢?
“就算她能看到你又怎么样?你只是一个徒弟而已,她有那么多个徒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这句话恰好戳了裴漓之的心窝,心魔就犹如是一面镜子,将他心中所有的不堪都折射出来,他恬不知耻地生出这样的念想,但又迟迟不敢面对,无非是因为他的自知之明。
他对于自己师尊来说,是可替代的。
没了一个大徒弟,还会有二徒弟、三徒弟,他是徒弟,不是道侣,连道侣都能换,徒弟又算什么?
裴漓之迷失在自己的种种臆想当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道侣可以换,徒弟却并非如此。
林羡这一觉睡醒,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裴漓之,但片刻之后又觉得不是,那个臭小子最是会得寸进尺,在那几年侍奉中,许多的时候胆大包天到不敲门就踏进来,在屏风之外收拾东西,问起来就美名其曰“不愿吵醒师尊”,但林羡又不是睡成死猪,还能不知道有人进了自己的寝殿吗?
这么早,乍一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林羡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片刻之后就排除了是裴漓之这一可能,“是谁?”
“师尊,是我。”稚嫩的孩子嗓音响起。
林羡愣了一下,意识到外面站着的是自己刚收的小徒弟,但她之所以没反应过来,虽然是因为这个徒弟其实并不“新”。
师从羽这小子进门以来,接受的就不是普通外门弟子的待遇,林羡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收他为徒的,她曾经以为这狼崽子会跟着自己的族中长辈走,没想到他将自己的弟弟妹妹送走了,自己却留了下来。
“进来。”林羡这么说着,等门被推开时,她拉开了屏风,坐在床上看着端着盘子进来的七徒弟。
林羡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从羽,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狼崽顶着脑袋上卷卷的小灰毛,仰起头对林羡道:“师尊,弟子也想尽一下孝心,我想侍奉您左右。”
林羡:“……”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席卷了她,在沉默的期间,她竟然只有一个想法:都是裴漓之带的好头。
林羡伸出食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那蓬松起来的小卷毛,“你这都跟谁学的啊?你师尊是半身不遂了还是怎么着,一个两个都想直接喂我不成?”
然而,小狼崽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什么了,一张小脸似乎呆滞了片刻,最后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师尊,弟子可以喂您。”
这下子轮到林羡呆滞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半身不遂了?
不仅半身不遂,可能连脑子都有点问题了。
“师从羽,”林羡略带威胁性地叫了徒弟一声,“想造反了?”
狼崽子脸色一僵,动了动嘴唇,似乎被师尊这一句话给吓到了。
生怕自己刚上的弟子谱,这会儿就要除名了。
林羡看着他这害怕的小模样,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收他为徒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好好的狼崽子,这一身戾气与野性,本来应该成为他的武器,怎么就成了战战兢兢的模样呢?
“行了,出去吧。”林羡有点头疼,伸手按了一下太阳穴。
狼崽子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随后瞪大了眼睛,林羡随意瞥了一眼,看见狼崽子眼睛里有些湿润。
她顿了一下。
“你真想孝敬我,就好好修炼,让师尊也能长长脸,”林羡说着顿了一下,“还有,平日里多吃点东西,你年纪小,不用着急辟谷。”
已经辟谷的师从羽:“……师尊,弟子不小了。”
林羡又哪里不知道这狼崽子的年纪起码也到了十几,但是妖族的幼年时期实在是过于漫长,这崽子,跟他同龄的说不定现在还是妖形满地爬呢,像师从羽这样不仅妖术学得好,连剑术也开始入门的妖族崽子,甚至有潜力成为下一任的族长。
可惜了,他偏偏选择了成为一个人族修士的徒弟。
林羡手指在徒弟脑袋上的卷毛画了个圈圈,觉得这孩子越养越不聪明了,虽然可爱了不少,但初见时那精明模样不见了。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放心让他出门。
林羡起了,自己洗漱,她还没丧心病狂到让个小娃娃来伺候自己的程度,师从羽就这样被撵去晨练了。
至于林羡,她洗漱完毕,便去了长卿阁。
此次前来叨扰师兄,为的也是生灵丹一事。
如今外面将生灵丹奉为救命神药,慕容霖既然说它有副作用,那就不可能是随口说说而已。
林羡好歹也算是当初慷慨解囊的买药人……的师尊,自然要过去看看。
慕容霖长年呆在自己的药房里面,此时看见林羡到来,笑了声:“小八,昨日才见你喝了杯弟子茶,今日怎么就舍得来师兄这里了?”
林羡挥了挥手:“别提了,一大早就给我气得够呛。”
慕容霖一听这话就精神了,“怎么了,说出来让师兄听听?”
让师兄也高兴高兴。
于是林羡就将早上七徒弟捧着盆子进来要说伺候师尊的事说了。
听完后的慕容霖:“……”
他恨不得立刻将林羡赶出去。
炫什么炫!
第900章 还欺负不了她的徒弟吗
“生灵丹里面用到的药材,我大多数都看得出来,药材都是名贵药材,但没什么特别,不至于有让普通人成天才的能耐——”
但说到这里,他又忽然一顿,“不过这其中有三味药比较特别,我看不出来是什么,但其中有一样像是血。”
“血?”
慕容霖继续道:“是什么血不知道,反正药修偶尔会用到血来做个药引什么的,这个究竟是什么血我看不大清楚,但是小八啊,通常用血来当药引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吃。”
林羡听着这番话,又将目光落在那仅剩半颗的生灵丹上,看得出来,慕容霖这些日子里确实是花了心思在上面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林羡听不懂他话里面的意思。
到底是不知道那三味药材是什么,还是不愿意说出口,林羡自己心中有数。
她也没有强求。
“行,”不过她话锋一转,“师兄你上次说,这药是有副作用的,什么副作用啊?”
“哦,”说起这个,慕容霖倒是没有藏着掖着,他道,“这药不是对谁都有效的,运气好的就像我们之前在药宗看到的那两个人一样,运气不好的,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个。”
林羡听完之后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是在心中思索片刻,才开口问:“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么敢把这药给卖出去?”
而且卖的几乎都是天价。
林羡当时让徒弟去参加拍卖时,拿到手的是第二颗丹药,裴漓之是个不差钱的,他有多少私产林羡不知道,也不关心,反正当时徒弟往上加价时,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最后价格实在是高到其他人都迟疑了,大部分人想着后面还有,何必在这里就较劲,因此裴漓之不费什么力气就拍到手了。
“这点你就不懂了。”慕容霖这时候抬眸看了一眼师妹,暗指药修这里门道多了去了。
林羡也不恼,继续请教道:“师兄请说。”
“这药确实是有用的,但想来炼制起来不容易,前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人为这试药丢了性命,”慕容霖说着顿了一下,“药宗敢卖,当然也是有原因的,这药就算是没用,也不至于立刻要人性命。”
“回光返照?”林羡一点就通,很快就明白了慕容霖的意思。
“我打听过那些吃了生灵丹的人的消息,”慕容霖淡淡道,“除了在药宗吃的那两个,其他服药的总共有三人,三人如今都健在,没死,修为上也挺好的,突飞猛进谈不上,但确实没辱没药宗的名声。”
“所以呢?”林羡问。
“所以这事儿还长远着呢,你操什么心?”慕容霖翻了个白眼。
林羡:“?”
林羡:“!”
不是这么做人的啊小师兄!
虽然她是操心了些,但总归是出了钱的,现在事让他给摸透了,这人却突然不肯分享。
林羡差点拔剑指向自己人,但被慕容霖三言两语挡了回来,“不是我说你,你好像自从晋升大乘境之后就变得怪怪的。”
慕容霖的性子不像安行舟那么好糊弄,他开口问了,自然是意识到林羡有问题。
毕竟退一万步来说,药宗跟林羡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慕容霖能够联想到的关系无非就是前段时间药宗少主有点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说起这个,慕容霖本来也没把药宗的人当成癞蛤蟆的,只不过那些人蠢,想高攀他们家小八,乱七八糟的事没处理好,抛妻弃子的事也敢做,也不怕他们夕遥宗人多势众。
林羡语气幽幽:“小师兄,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修为呀。”
“怎么着?”慕容霖冷冷瞥了她一眼,“大乘境了不起啊,你还想打我啊?”
林羡:“?”
语气好拽哦,在大师兄面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俗话说长兄如父,慕容霖在大师兄面前,那同样是耗子见着猫。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别人的闲事你少管,真这么闲的话就去多收几个徒弟。”
徒弟一惹事起来,再长的寿命也不够造作的。
林羡:“……”
只不过林羡没想到,慕容霖的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燕景川一样开了光,他一开口让收徒弟,林羡刚踏出长卿阁,就看见了小黑。
“阁主,师从羽跟人打架了。”
林羡:“?”
早晨刚从她的寝殿出去的狼崽子打架了?
稀罕事。
林羡没有第一时间有什么反应,反而是问:“跟他的师兄师姐打吗?”
如果是的话,倒也不出奇。
然而小黑道:“不是。”
这回,林羡才真正有了兴趣:“说说看,他跟谁打架了?”
“回阁主,师从羽是与人参精打的架。”
这句话的信息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饶是林羡也愣了下。
“什么意思?”
从小黑口中,林羡听到了来龙去脉,无非就是向来嘴贱又独独偏心褚念一人的人参精看到已经成为林羡亲传弟子的师从羽,没忍住又多说了两句,或者是在这个过程中,人参精阴阳怪气地数落了林羡两句,师从羽气不过与其争了起来,最后竟然直接动手了。
林羡:“……”
啊,确实是足够让人意外的。
早上她还嫌那小子野性都被磨没了,结果她才走出门两步,就给她打架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黑:“裴漓之几个去劝架了。”
说是去劝架,实际上是武力压制。
原本裴漓之拉住了师从羽,沈宵去拉住人参精,但是他偏偏忘了,人参精平日里里虽然看着没什么攻击力,但那可是一株货真价实的人参精。
它在林羡手中讨不到便宜,难道还欺负不了她的徒弟吗?
沈宵根本就拉不住生气的人参精,眼看着人参精就要连带着林羡的几个徒弟一起揍了,就在这时候,裴漓之一把薅住了人参精。
神奇的是,人参精就这样被抓住了,才发现自己无法挣脱之后,开始嗷嗷大哭。
然而,裴漓之油盐不进,连小师妹的求情的眼神都看不进去,就抓着人参精不放。
等林羡终于回到,看到的就是几个徒弟围观人参精大哭的场景。
她没忍住,一时间真情实感地问了句:“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哭着不丢人吗?”
第901章 不愧是她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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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2章 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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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你生了心魔为何不告诉我
林羡的手掐着徒弟的脖子,目光冷冽,此时从床上坐起来,身上被子滑脱。
她这时候全然看不出有半点师尊的慈祥与心软,反而是冷着脸,那双本应勾人的桃花眼,此时此刻却让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林羡身上透露着危险的意味。
裴漓之再如何蠢笨也意识到,他师尊也不应该是第一次知道他深夜前来。
只不过今日决定抓他了。
他并没有太意外,但同时心底更沉重了些。
林羡一抓就是先动手将脖子给掐了,连逃跑的机会都不给裴漓之,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夜将事情解决。
“不说话是哑巴了?”林羡没有点亮灯,这昏暗的环境,无形滋长了一些放肆的眼神。
裴漓之沉默不语的态度,让林羡失了些耐心,身上的被子滑落,她松开了手,双足落地,随手召来架上的衣袍搭在身上。
她没有很着急,即便没有了耐心,也依旧跟裴漓之耗着,她已经打算好了,这一夜,她就同这个逆徒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不过只是这片刻的时间内,裴漓之依旧跪在地上。
林羡背对着他,师徒二人一时无言。
窗外北风的呼啸声依旧,这座寝殿当中却显得格外寂静。
然而这气氛也是带上了一丝紧张的。
二人的僵持当中,外面也没出现什么动静。
“你还是不打算开口吗,裴漓之?”林羡的语气不再像是平时那样平和。
裴漓之终于开口:“弟子……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林羡陡然冷笑了一声,“那我一个一个问题问,你老实回答。”
“来我寝殿做什么?白日不能来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裴漓之便低下了头。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裴漓之不回答,不代表问题就此结束。
“我之前没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林羡看着地上的徒弟道,神色中多了几分肃穆,“你应该清楚,你师尊究竟是什么样的修为,你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不代表我是个瞎子。”
裴漓之咬住了下唇。
林羡却道:“如若今夜你还是不能与我坦白,说明我林某人确实不够格当你裴漓之的师尊,你可自行离去,我绝不拦着。”
几十年的徒弟说扔就扔,她说得足够洒脱。
她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原本低下脑袋的人猛然抬头,眼神和语气中同样有错愕:“师尊,您不要我了?”
裴漓之对上了那双桃花眼,下意识想要闪躲,林羡却弯下了腰,双眸死死盯着裴漓之的脸,同时双手按在他的肩上。
“裴漓之,我不是要逐你出门,”林羡道,“只是为师不明白,你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你修炼上出了岔子,你瞒得好好的,丝毫不跟你的师尊透露半点,偏偏又三番四次深夜来我这里,你是有什么想说的,今晚一次性给我说了。”
“你若是什么都不想说,今夜过后我也不想再听了。”
林羡的容忍度确实是有限的,哪怕是徒弟,裴漓之如今也不是刚入门时的九岁稚儿了。
她浪费了好些年时间来观察他,既然一直都看不出什么,就足以说明,不是她的观察不够细心,而是她的徒弟不愿意让她这个师尊知道。
她这个徒弟也真是好本事,若不是他自己主动露出马脚,林羡想必到现在都抓不住他。
裴漓之依旧沉默着,但他越是沉默,却不代表着心也跟着平静,恰恰相反,在面对着自己师尊时,在被林羡逼问时,那道心魔又再一次变得兴奋起来。
“他”迫不及待得想要冲破这一层禁锢,然后在这个独属于林羡的寝殿内,做些什么。
癫狂与战栗涌上头来,裴漓之不禁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到肉里,脸上却依旧没有表情,然而拳头上的青筋却出卖了他。
“你怎么了?”林羡问。
这一刻,体内的灵力乱窜,经脉逆流,饶是站在他面前的林羡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陡然伸手抓住了裴漓之的手腕,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一次探到的结果跟白天的时候截然不同,少顷,林羡错愕抬眸,神色中不掩震惊。
她语气中同样带着难以置信,“你走火入魔了?”
只是待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裴漓之下意识缩回了自己的手,平时即便沉默寡言也同样气场强大的男人,这时候像是怕了跟前的人般。
林羡蹲了下去,与裴漓之面对面,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才再次开口道:“裴漓之,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来,裴漓之也算得上是在修炼上有自己想法的人,林羡不是不关心他,而是大多数时候都觉得,裴漓之能解决。
他也确实没有让自己的师尊失望,对得起自己的天赋。
然而身为他的师尊,林羡万万没有想到,在她察觉到徒弟在修炼上出了岔子后,竟然已经到达如此严重的地步。
裴漓之又究竟是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隐瞒的?
“师尊,弟子……无事。”
“无事?”林羡轻轻反问了一句,“筋脉逆流,灵力乱窜,你跟我说无事?”
没等裴漓之再开口,林羡一掌拍在旁边的床榻上,床榻略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却没有倒下来。
一向就算不是和颜悦色也不会大发雷霆的九司尊主伸手指着自己的大徒弟,气急败坏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数十年的用功与磨练都有可能因此而前功尽弃,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吗裴漓之!”
林羡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气急败坏,哪怕是从前她自己走火入魔时,也没有过如此情绪。
她能感受到自己在愤怒,但愤怒的同时,最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
眼看着就算她讲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依旧无动于衷的大徒弟,林羡终于失了所有耐心。
她猛然抓住跟前之人的衣襟,稍微用力,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裴漓之呼吸一滞,那股异香袭来,他失了大部分抵抗力。
随后听见林羡大声质问着:“你生了心魔为何不告诉我?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第904章 心魔是你
兴许是林羡的话起了些作用,裴漓之抬起眼来与她对视。
他看见自己师尊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那双眼睛就像是会下蛊一般,让他情不自禁地沉沦在内。
只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哽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尊,弟子让您失望了。”他道。
“失望?”
林羡气急反笑,她是失望,但她想听的是这一句吗?
“裴漓之,你就是这么个态度吗?你知不知道走火入魔之后,你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弟子知道。”
林羡:“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走火入魔,你以为仅仅是修为散尽那么简单吗?”
“你会没命的,知不知道?”
林羡的语气算不上好,如果不是场景不对,她甚至想要将徒弟打一顿。
“师尊,您有七个徒弟,”裴漓之缓缓开口道,“少了一个,是不是也没什么关系?”
林羡:“……”
“裴漓之,你良心被狗吃了?”林羡瞪着他,“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你给我的回报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一句“白发人送黑发人”,裴漓之垂眸,眼神中有些说不出的自嘲,果然如此。
他声音哑了些,“师尊只把我当成其中一个徒弟,如今更是想将我逐出师门,又何必理会我的死活呢?”
这么没有良心的话,即便是林羡听了,也忍不住手痒。
“裴漓之,你就非要这么气你的师尊是吗?”林羡揪着他衣襟的力度增加,语气上更是咬牙切齿。
大概也有很多年了,林羡没有再尝过这样的气急败坏。
在决定收第一个徒弟的时候,她想过未来会有些糟心事,但是没有想到,糟心事会来得如此突然?
还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她的大徒弟不经常闯祸,但他现在直接将自己的小命当作儿戏。
“裴漓之,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的问题?”林羡松开了手,但并未放松警惕。
她在今夜陡然发现,自己这个大徒弟不知道瞒着她这个师尊多少。
“不记得了。”裴漓之道。
林羡蹙眉:“是不是你出去闭关的那一段时间?”
裴漓之顿了一下,“不算是。”
徒弟的不配合,让林羡觉得头疼,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审问徒弟。
裴漓之生了心魔一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即便是师尊,她也不可能时时知道徒弟心里面想什么,这人的想法也实在是千奇百怪,心魔,也是防不胜防的一种东西。
林羡又是深吸一口气,她被气得不轻。
“裴漓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跟师尊说说,你的心魔是什么?”
这世间千奇百怪的心魔,不一定都会要人命,与心魔共生,时刻会有被心魔反噬的风险,只有除了心魔,才是最好的办法。
裴漓之没有回答,反而是再次抬眼看林羡,“我说了,师尊能救我吗?”
林羡不是一个轻易许下承诺的人,她道:“为师自然会助你除了心魔。”
徒弟再气人也是自己的,裴漓之入门之后,也不算犯过大错,林羡不可能置之不理。
就算要罚,也要等心魔除去之后再说。
“除心魔?”裴漓之呢喃了一句,随后与林羡对视,道,“师尊,我不想。”
不想?
也许是今天晚上被气的次数多了,林羡这时候反倒是冷静下来,“你不想除了这心魔,理由呢?告诉我。”
然而她这个白眼狼徒弟,只是睁着那双眼睛盯着她看,却不再开口。
林羡:“……”
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她的心魔要被气出来了。
心魔,说到底不过都与爱恨嗔痴这四个字有关。
然而最让人割舍不掉的,无非是“爱”与“痴”二字。
林羡略微思索便明白了:“裴漓之,你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她问出这句话时,一直注意着裴漓之的神色,而眼下他的神情确实也跟着发生了些细微变化,林羡便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她此时确实是高兴不起来,徒弟有钟情之人于她而言没什么关系,但为了一名女子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丢人至极。
“裴漓之,情场失意罢了,何至于如此?”
此刻林羡是真的觉得心痛,她亲自带出来的人,竟然耽于儿女情长,以至于落得如此田地,她如何能够不气?
裴漓之:“师尊懂爱吗?”
林羡就这样被问住了,她对“情爱”二字,向来是避之不及的,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裴漓之低头笑了一声:“是啊,师尊从来不懂情爱,又如何能够体会到弟子心中所想呢?”
这不公平。
他痴痴望着自己的执念,咬碎了牙也将血肉往嘴里吞,他想得到她,又害怕她厌恶。
于是将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模样,心魔嚣张,大声嘲笑着他这个懦夫。
他是个懦夫。
林羡这回确认了,她的徒弟,的确为情所困。
“为师确实不懂情爱,”林羡缓缓开口道,“但我从来也不需要情爱。”
一句话,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杀了一颗心。
裴漓之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抽抽地疼。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意味着他的妄念,依旧是妄念。
心魔在耳边嚣张道:“裴漓之,你看看你师尊,她多高高在上,多置身事外,她不知道你为何变成这样,甚至还站在长辈的角度上企图救你,多可笑啊!”
“她口口声声说想要救你,却一步一步将你推进深渊。”
“你不开口,她永远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为谁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为他自己。
裴漓之如何不清楚,是他贪念作祟,他不该如此的。
林羡不欠他的。
心魔蛊惑着他,同样一步一步蚕食着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候,林羡又问了那个问题:“裴漓之,你告诉我,你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是爱而不得,还是永失所爱——
林羡错愕地看着忽然欺身而上的徒弟,同时也看见了他眼中的猩红,好看的唇一张一合,说的却都是让林羡觉得陌生的话。
他说:“师尊,我的心魔是你。”
是对你的妄念。
“师尊,弟子心悦你。”
他连尊称都不用了。
第905章 他想要林羡的心
四周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在不断拍打着,呼啸之声绵延不断。
但这种外面的声音,似乎入不到林羡耳中。
她愣了许久,终究没有明白,方才徒弟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她问。
错愕之下,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腕正被徒弟抓在手中。
裴漓之此番,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但他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后悔。
也许他天生就是这样卑劣自私之人,说出口了,这腔无处发泄的情愫扰乱的就不止是他的心,他想拉林羡一起沉沦。
“师尊,”低哑的嗓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克制与压抑,在这算得上黑暗的寝殿中,无形滋长了癫狂,“弟子的意思是,我不想只做你的徒弟,我心悦师尊,想成为师尊的道侣。”
与她同赴巫山,共享鱼水之欢。
他想要林羡的心。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即便林羡再如何迟钝,她也不得不听懂了。
两人之间再一次僵持。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林羡对上那双曜黑的眸子,里面闪烁着的执念,还有手腕处的烫,都无一不再提醒着她。
这个孽徒。
他怎么敢……
林羡想要伸回自己的手,结果却被抓得更紧。
“师尊,你还没有告诉弟子,可不可以……”
林羡冷冷看着他:“裴漓之,放手。”
“师尊,我……”
他想说些什么,结果下一刻,林羡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一巴掌重重地挥在裴漓之脸上,力道之重,让裴漓之的脸也顺着那个方向偏了过去。
林羡一般不会直接对徒弟动手。
她拍了拍手掌,冷声问道:“现在清醒了吗?还说胡话吗?”
然而,被打了一巴掌的人却没有清醒,他站了起来,与林羡走近时,她得仰头才能够看清裴漓之的脸。
裴漓之稍微弯了一下腰,将脸靠近林羡,薄唇微启:“师尊,你看看能不能把我给打醒?”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已经把话说出口了,也知道林羡对他根本没有情爱之意,但这又如何?
没关系的。
林羡闻言,她没有往后退,甚至直勾勾对上裴漓之的目光,半晌,她闭了闭眼道:“裴漓之,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离开,就当你今夜没有来过我这里。”
九司尊主从来没有退缩过,然而今夜,在徒弟大逆不道的眼神和语气中,她久违感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裴漓之再呆下去,她怕手中落川剑要按捺不住了。
不曾想,裴漓之却是轻笑了一声:“弟子谢师尊给的这个机会,但弟子已经不需要了。”
他又一次靠近了林羡,探手向她的脸颊,还没有碰到,就被毫不留情地挥开。
“裴漓之,你放肆!”
裴漓之当然知道自己放肆,可他宁愿看到林羡如今暴怒,也不愿看见她不当一回事的模样。
起码,师尊还会生他的气。
“师尊,”裴漓之缓声道,“弟子从前也不知,这情之一字会使人落得如此地步,可弟子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你就想着拉你的师尊下水是吗?”林羡问。
裴漓之哽住。
他想要林羡,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欢,也足够。
他确实是想把林羡拉下水。
他都深陷其中了,林羡为何、为何可以不沾一点凡尘呢?
“弟子……只想得师尊垂怜。”
垂怜。
林羡脑子很乱,她在收徒之时从来没想过会有今日,她有想过徒弟会大逆不道,但她从来没想过裴漓之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怒火被压抑在胸腔之中,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裴漓之,你怎么敢的啊?”
怎么敢对自己的师尊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裴漓之只是睁着眼睛盯着她看,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怎么敢的?
他不敢啊。
可这造化弄人,他偏偏喜欢上了。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陡然看见林羡转过了身。
她道:“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师尊。”
“滚出去!”
裴漓之目光之内,只能看见那道白色的背影。
她就这般厌恶吗?
厌恶到连看他都不愿吗?
裴漓之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心魔在这时候又出现。
“他”带着目空一切的癫狂,对裴漓之道:“裴漓之,你看到了吧,即便你开口说完了又如何?林羡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她这样的身份,你若是真想得到她,就不能只有一句空话,”心魔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接下来语气中带上了蛊惑,“来,只要你把身体交给我,我就让你得到你的师尊,如何?”
心魔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勾勒着裴漓之在胸腔汹涌着的欲念,心魔是从他的欲念中生出来的孽,如果说这世间谁最了解他,那必定是心魔。
裴漓之死死握着拳头,一声不吭地跟心魔对峙着。
他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师尊呢?
他不能。
“师尊,我先走了,”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一样,他又补充了一句,“别逐我出师门。”
林羡听了这句话之后,觉得太阳穴凸凸地疼。
裴漓之来时走的不是寻常路,离开时走的自然也不是寻常路。
除了林羡,不会有别人知道他这一夜出现在自己师尊的寝殿之内,更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裴漓之作为一个徒弟,都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裴漓之离开之后,林羡自然也睡不着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最后又无力垂在身侧。
怎么会如此?
她带大的徒弟,竟然觊觎上了她这个当师尊的。
这件事哪怕是她,也同样觉得难以启齿。
九司尊主从来没有遇过如此棘手的问题。
一夜无眠。
林羡自然不知道,这一夜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人无眠。
裴漓之这一夜耗尽了自己的勇气,意料之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林羡对他只有师徒之情,这是显而易见的。
是他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今说出口了,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也很容易猜。
林羡会疏远他。
第906章 可以死心了
心魔似乎比他还要着急,“他”原本就善于蛊惑,他对裴漓之道:“裴漓之,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林羡逐出师门吗?”
“她再如何厉害,再如何高高在上,也不过是个人,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爱恨嗔痴,不是你,也许会是别人。”
“闭嘴!”
裴漓之倒在寝殿内的镜子前,没点灯,依旧是漆黑的一片,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眸里一片冷冽,他张了张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师尊是什么想法。”
恍惚间,裴漓之看见镜中属于自己的那张脸陡然浮现了诡异的笑。
“裴漓之,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你啊,你的师尊自然也是我的师尊,你对林羡是什么想法,我自然也是什么想法。”
“你算是什么东西?”裴漓之问镜中人,语气中略有些咬牙切齿。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心魔紧紧抓住了宿主的弱点,“我由你心中而生,只要你活着,我就永远不死。”
裴漓之嗤笑了一声:“区区心魔而已,你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区区心魔,”那道与他相似的嗓音似乎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而后眼神愈发深邃,“区区心魔,要你的命也足够了。”
“嘭”的一声,他眼前的铜镜陡然碎成无数的大小片。
裴漓之化神之身,区区铜镜,何至于伤他,只是他用的又不仅仅是对铜镜的力量。
铜镜报废,而裴漓之手上,鲜血直流,铜镜碎片就这样粘在他的伤口之上。
偌大的寝殿当中,仿佛还响彻着心魔的笑声。
心魔说:“裴漓之,你完了。”
裴漓之又如何不明白。
他坐在地上,整个人身上透着颓丧与阴郁。
日出很快来临,而他这里却似乎永远笼罩在阴冷与黑暗当中。
九尊阁上下都逐渐察觉到了这样一个问题,他们的大师兄好像有段时间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了。
东殿的几个寝殿,只有裴漓之的那个,好久都没有开过门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但是等有人意识到时,已经是一段日子之后的事了。
所有人按部就班。
不是没有人在林羡面前提起过裴漓之。
“师尊,”排行老四的徒弟稍微有些忐忑地告知自己的师尊,“大师兄已经许多日没有出门,需不需要弟子去看看?”
这句话问出,顾彦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都跟着变化了些,小狗勾被吓到头顶耳朵差点竖起来。
他师尊……不高兴了。
为什么呀?
大师兄惹师尊不高兴了?
顾彦半晌没敢开口说话,直到林羡开口问他:“你想去找你大师兄,问我做什么?”
林羡说出“大师兄”这三个字时,连表情都透露着“晦气”二字。
顾彦:“……”
那他这是应该去看看还是?
“还有事吗?”林羡淡淡问了一句。
“没了,弟子告退。”顾彦低下头来,意识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林羡看着像是落荒而逃的徒弟,悠哉悠哉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没错,这才是正常当徒弟的模样。
裴漓之那种逆徒,也算是万里挑一,但不知道怎么的就让她给碰上。
晦气。
林羡喝着热茶,心却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这么多天,她不是全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的,林羡也从来不是逃避现实的性子。
她在思考着解决的良策。
然而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不过是去长卿阁拿上一瓶忘情水给裴漓之灌下去。
只不过这忘情水拿来容易,灌个人也不难,但说到底,忘情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
真正刻骨铭心的,忘情水根本就抵不了什么用,冯煜珩从前疯的那几年,慕容霖给他灌了不少忘情水,然而没过多久,人又疯了,疯着要到凡间去寻他道侣的转世。
林羡不知道徒弟那夜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在她看来,兴许是这女儿身之事在作祟。
她当男人当得好好的时候,就没见有这样的情况。
可任由林羡如何回忆,裴漓之的不对劲,是从他提出要下山闭关起。
林羡被大徒弟的事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以至于这些时候,不太关心外面的其他事。
林羡的忍耐度在这时候格外的高,她好歹也是辛辛苦苦拉扯长大的徒弟,就这么扔了,好像有点可惜。
她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水汽,轻轻晃荡了一下茶杯,杯中热茶跟着晃荡了两下,沉默寡言的九司尊主脸上若有所思。
无论心中有何打算,她都坐在那里喝了一下午的茶,顺便赏了雪。
又下雪了。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勤,山下的庄稼容易被冻死。
夕遥宗的弟子已经派了一批下山去助百姓度过严冬。
这雪于修道之人而言是景,于百姓而言,兴许是要命的东西。
等到裴漓之再出现在林羡面前时,有那么一瞬间,林羡希望自己听见的是他说那晚所言皆胡言乱语。
然而没有。
孽徒还是孽徒。
而且自从他将自己的野心说出口,连眼神都不加掩饰一下了。
轻微的脚步声引起林羡注意,她睁开双眸,眼前的屏风被拉开了些,她对上了一双眸子。
“师尊,弟子来侍奉你洗漱。”
林羡一顿,“裴漓之,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她的话似乎没什么用,那人不仅杵着一动不动,那眼神更是露骨。
林羡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胆大包天的徒弟。
裴漓之今日穿的同样是夕遥宗的弟子服,但只要认真看,就可以发现,他认真打理了自己的头发,腰间挂了一块黑玉,腰间佩戴暖金色腰带。
裴漓之将端进来的盆放到一边,随后走向林羡,单膝跪在林羡的身侧。
“师尊,”他仰着头,语气里有几分商量,“你就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
“你是在跟我商量吗?”林羡觉得荒谬。
“不,”荒谬的源头仰头看她,双目虔诚,“师尊,我在恳求你。”
林羡冷冷看他:“不,你没有机会,可以死心了。”
第907章 也许是报应
师徒二人的对话不欢而散,林羡不想听裴漓之废话。
但也不代表着,师徒二人就此恩断义绝。
在裴漓之又一次出现在自己师尊的寝殿内,林羡终于有了要与他好好谈一谈的心情。
“裴漓之,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林羡缓缓道,“我助你除心魔,你把你脑子里面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扔了。”
除心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不代表不可能。
林羡有意为徒弟解决这个麻烦,同时也为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只是意料之中,裴漓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羡的问题。
他问:“师尊,你至今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林羡摇头:“我不认为你是在开玩笑。”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要为裴漓之除心魔的打算。
对于每一个修士来说,或多或少都会经历过心魔的阶段,只要是人,就会有被思绪所扰乱的时候,她自己也不例外。
“裴漓之,你还小……”
只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师尊,你是嫌弃我年纪小吗?”
林羡看过去,裴漓之那张脸还算是好看,但仅仅是如此,却不足以让她犯下吃窝边草的罪过。
“不是,”林羡言简意赅,“是不喜欢你。”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因此不会给徒弟任何一丝幻想,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那天晚上气得身体直发抖。
她花了心思培养出来的徒弟,如今却对自己生出了这样的念想,她觉得不该。
“师尊,你看看我,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林羡道,“裴漓之,你应该也算是了解我,身为我的徒弟,却犯下如此大不敬的过错,按道理来说,应该去一趟清规殿。”
“师尊,弟子愿意去一趟清规殿。”
林羡嗤笑一声:“小崽子,你想跟我用死缠烂打这一套?”
林羡太聪明了,她的聪明不止防着外人,连自己人都防着。
她的拒绝,也从来不将裴漓之放在眼里。
她说,对自己的徒弟生不出男女之情。
“当然,如果你不想当我徒弟了,这么多年师徒情分在,我会同意,只是在我的弟子谱除名后,就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林羡说死了裴漓之的所有路。
她只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师慈徒孝,要么此生不复相见。
裴漓之两个都没选。
“师尊,”裴漓之单膝跪在地上,一双眼睛看着林羡的脸,眼中闪过如今不用再遮掩的迷恋,“给我一点时间。”
林羡觉得他疯了。
裴漓之确实是疯了。
他没有尝试过这种求而不得的滋味,从前看见别人为情所困,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可真正轮到自己时,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
他爱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林羡?
可偏偏就是她。
如今一到深夜,裴漓之睁眼闭眼都是那些画面。
他前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偏偏这一世又飞蛾扑火般爱上了自己的师尊。
有时候他倒想问一句自己,怎么敢的啊?
这也许就是报应。
他的报应。
重活一世,虽然也多想了些。
只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那腔汹涌的情愫,即便不压抑着,也无处可去。
林羡不要。
甚至想把他也给扔了。
她确实不缺他这么一个徒弟。
林羡没有把裴漓之那一句话当真,她拒绝裴漓之,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层师徒关系,更因为她的随心。
“裴漓之,就这样吧,”林羡叹了一口气,“师徒一场,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是如何想的,我不在意,但是如果你还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走上修炼这条路,好好想想,这样值不值得?”
林羡很愁。
她有些说不出的心烦,心烦时就想去听听佛经,这偌大的夕遥宗,要说哪里可以听到佛经,并只有一个地方了。
——
禅修阁来了稀客,大长老深居简出,很多时候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出现,但是找上门来的,他可以选择见或不见。
夕遥宗的老幺上门,他没有不见的理由。
只是林羡坐在禅修阁的待客大堂内,渡伶就坐在她的对面。
师兄妹二人一言不发地喝着茶。
渡伶似乎没有要主动询问林羡为何上门来的意思。
直到林羡开口:“大师兄,我想听佛经。”
这世间,如今还能夕遥宗大长老亲口诵读佛经的人,少之又少。
林羡当然可以算是其中一个。
但她没有说只要听大师兄诵读的,于是渡伶招招手,挥来了他的大徒弟。
“常柏,给你小师叔诵读一段佛经。”
常柏:“?”
师尊,弟子做错了什么可以直说,没必要一言不合就开罚啊!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徒弟注定要乖乖听话。
林羡看着自己的大师侄一脸不情愿地翻开了佛经,同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多了一个木鱼,一边敲着一边诵读佛经。
沉闷的诵读声传入耳中,林羡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这个平日里放荡不羁的大师侄,看着他乖巧地在念佛经,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慰藉。
看,这才是徒弟应该有的模样。
除了裴漓之,她所有的徒弟也都正常。
“小八,近日有烦心事吗?”渡伶忽然开口问道。
林羡闻言,张了张嘴,随后还是扯了一下嘴角:“大师兄,我能解决。”
渡伶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林羡都这样说了,那他这个作为大师兄的,也不该多管闲事。
在禅修阁这里听了一场没有感情的佛经诵读,又看到常柏师侄非常不高兴的神情,她心情终于好了些。
随后起身与师兄道别。
渡伶:“常柏,送你小师叔出门。”
常柏很是听话,将林羡送到了禅修阁的大门之外。
“恭送小师叔。”
下次最好别来了。
林羡假装看不懂师侄的眼神,道:“师侄留步,有空我再来叨扰。”
常柏:“……”
别人只知道八长老面无表情来到禅修阁,又含笑离去,却不知道禅修阁大徒弟都承受了些什么。
常柏:毁灭吧。
第908章 避而不见
林羡刚从禅修阁回来,就听到小黑带来消息说,裴漓之去了一趟清规殿。
寻常弟子去清规殿还能为了什么?
领罚呗。
小黑说,清规殿的主事人战战兢兢地跑过来九尊阁问裴漓之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一来就让清规殿的弟子给他上大罚。
众所周知,清规殿平日里抽几根鞭子,那都是小打小闹。
上大罚,那可是一下子要搭上大半条命的。
夕遥宗一般鲜少会上这样的惩罚,多数时候抽几跟鞭子也不好受,哪里见过有这种主动要受大罚的人啊?
加之清规殿那边没接收到任何一位长老的通知,不清楚裴漓之到底犯了什么事,他又偏偏执意要受罚,清规殿那边才来了人。
清规殿就是想知道,八长老的宝贝大徒弟究竟犯了什么错,怎么会主动要求受罚?
林羡听完:“……”
刚刚听完佛经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躁动起来了,她现在比较想亲自动手。
“然后呢?裴漓之回来了没有?”
小黑:“回来了,但是清规殿的人说他执意要受罚,然后给自己编了条罪名,大概是蔑视师长之类的,还是在清规殿领了罚回来的。”
林羡:“……”
“清规殿的人问裴漓之是不是修炼修得脑子出问题来了,让您看好他。”小黑慢慢补充道。
林羡冷冷一笑:“他的确是脑子有问题了。”
这回轮到小黑听不懂了,他好像想问句什么,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因为林羡已经转过身离去。
禅修阁的佛经确实有静心的作用,但这并不代表着能解决什么事。
但凡裴漓之钟情之人是别人,林羡也不至于如此头疼。
师尊是师尊,即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断然没有为了徒弟委身于对方的道理。
林羡在这一点上,也是油盐不进。
裴漓之一事,在她看来确实不是小事,但是“情爱”二字,说到底就是人的欲望。
有几个人的欲望是真正可以经得起考量的。
林羡见过最轰轰烈烈的不过是殉情或者像她六师兄一样满世界找道侣的转世,大多数人不会对一个人死心塌地,而是将这股欲望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徒弟虽然是她养的,可林羡从来没有教过他对自己的师尊心存歹念。
说不定日后他就会喜欢上别的小姑娘,不过是时间问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林羡是这么想的。
她不是那种多余插手别人的性格。
在对待徒弟这件事上,避而不见是她的态度。
师尊可没有要帮徒弟渡情劫的义务。
何况情情爱爱这些,对她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原本指望师慈徒孝,现在到头来是一场空话。
林羡甚至有种自己这么多年来白忙活了的错觉。
“师尊。”门外是沈宵。
林羡现在对“师尊”两个字都有些隐隐的阴影。
“何事?”
沈宵道:“弟子这几日要回一趟家中,特来跟师尊辞行。”
沈宵这个年纪这个修为的弟子,要离开宗门打声招呼就足够,只是他特意来跟林羡说了,林羡便下意识问了一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林羡与御兽派的交情还算不错。
先不说徒弟,她养的小白狐还是人家送过来的。
“是有喜事,”沈宵的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笑,“弟子的姑姑怀有身孕,我回去探望。”
原来如此。
林羡啧了一声,是有些意外。
修士要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他们似乎也不是很重视血脉的延续,在大部分人妄想着得到成仙的信念中,血脉延续成了漫长生命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只有一些世家子弟才有这样的传宗接代需求。
沈星鸢,也算是世家子弟,她的道侣也算是,只不过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怀上了。
这两个人的修为都不低,按道理来说,修为越高的人,想要孕育后代,并没有那么容易。
“沈宵,去找小黑要点补品,带回去给你姑姑补补身子。”
沈宵:“好的,弟子遵命!”
一个即将做表哥的人此时兴高采烈。
若是从前,他是绝对不敢将自己师尊送的东西拿回去给姑姑,姑父整一个醋坛成精似的,只要一提及他的师尊,估计他姑姑要哄很久。
但自从师尊女儿身一事公之于众后,这个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宵发现他的姑父依旧很在意自己的师尊。
不过姑父在想些什么,他是无所谓的,沈宵现在满心都是几个月后会与自己见面的弟弟或者妹妹。
在与自己师尊辞行后,沈宵离去。
——
裴漓之,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很多时候,他又擅长于自相矛盾。
他恨林羡时,依旧拜她为师。
他初初动心时,毫无察觉。
他意识到自己爱上林羡后,又避之不及。
后来发现“情”之一字,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也始终躲不开。
“情”字与“贪心”二字似乎紧紧相连着,越是走远,越是透彻心扉,越是走近,就越是情难自禁。
人是贪心的,也是自私的。
裴漓之想要得到林羡,所以他不会坐以待毙。
只不过林羡的行动似乎比他还要快,裴漓之再次来到主殿前时,看到他师尊的寝殿设下了一个结界。
那个结界不一般,大乘境修士设下来的结界,不是谁都能破的,放眼整个夕遥宗,兴许也只有渡伶有这个本事。
虞幼清刚从自己的寝殿出来,看见裴漓之,便顺口道:“师尊昨夜吩咐,近日不见任何人,你回去吧。”
裴漓之脚步一顿,转而看向虞幼清,问:“师尊亲口对你说的?”
虞幼清嗯了一声:“有什么问题吗?”
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你有事找师尊啊?师尊说,若是谁有事找她,先去找掌门师伯,掌门师伯解决不了,再说。”
一句话堵死了裴漓之所有的路。
他当然知道这个结界是用来防谁的。
防他的。
林羡不想看见他。
最干脆利落的动作,就是将他拒之门外。
裴漓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入这结界里去,但林羡这个结界于他而言,不仅仅是阻挡,更是一个警告。
第909章 他把心剖开了
林羡在警告他,自己的底线。
若他今日敢踏进去,林羡指不定会做什么,裴漓之既然是个胆大包天的人,那他就不会怕这一路的艰难险阻。
唯一怕的是林羡不要他。
逐他出师门,这种事林羡做得出来。
于是,裴漓之就被那道看起来威胁性不强的结界给拦住了脚步。
即便如同虚设,却也像是在裴漓之面前下了警告,提醒着他这个可笑的结界防的不是外人,而是他这个有非分之想的小人。
裴漓之无话可说,在虞幼清的目光下沉默离去。
虞幼清看着眼前的结界,说不觉得奇怪是假的。
在九尊阁内,只要是他们师尊下了命令,就没有人敢随意叨扰师尊,更别提随便乱闯,这结界设下,反而更像是摆设的作用。
虞幼清的直觉一向也准确,她总觉得师尊在这里设下结界,更像是一种心情不愉的发泄。
只是虞幼清没多想,身为徒弟,揣测师尊心思全然是没必要的事,专注自己修炼才是正事。
其他的都是歪门邪道。
林羡这一与世隔绝起来,就许多日都不曾出来,别说是她的徒弟,就连她的师兄们前来,也见不了人。
林羡避而不见的人是谁,那人自然心知肚明。
同样饱受折磨。
整个九尊阁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然而这一层压抑真正能够感受到的人却只有一个。
裴漓之的心魔越来越强大。
“他”以裴漓之的力量为生,裴漓之越强,“他”也就越强。
但同时,心魔也不得不受裴漓之控制着。
不过现在,事情变得明朗起来,林羡的行径等同于不断刺激着裴漓之的心魔,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在不断地帮助心魔挣脱裴漓之的控制。
心魔抓住了裴漓之的欲望,也就等同于抓住了他的命脉。
裴漓之大可以狠着心将心魔除去,只是显而易见,他不愿意。
因为这一层不愿意,徒增了许多困扰与麻烦。
而林羡不愿意见他的每一天,都是给心魔趁虚而入的机会。
只不过避而不见这一招,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林羡不可能一辈子不出自己的寝殿,她也不可能一直躲着自己的徒弟不见。
即便是如此,林羡这一闭门谢客,也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对于修士来说,时间兴许没那么值钱。
但偏偏也是时间,它偶尔会漫长得惊人,也偶尔会转瞬即逝。
林羡不算是闭关。
她的徒弟们大多已经能够自主修炼,就算是最小的那两三个,也可以跟着他们的师兄师姐或者宗门内的其他弟子。
林羡撤下结界的那一日并不特别,也没什么大事发生,结界消失后许久,林羡也没有出门。
只是她刚刚踏出殿门,就看见了守候在门外的大徒弟。
裴漓之不知道在这里等候了多久,从林羡撤下结界算起,应当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师尊。”轻而易举的一声,配着外面的飘雪,仿佛只是几日前的事。
然而这雪景俨然不是去年的雪景了。
林羡神色淡淡:“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等你。”
林羡恍惚片刻,又抬了一下眼皮:“裴漓之,你如今的教养当真是被狗吃了吗?我是谁还记得吗?”
裴漓之顿住,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一腔热血犹如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喉咙里的话也同时被哽住,即便千言万语在这种时候也化作了沉默。
“师尊。”他低下了头。
“你原来还知道我是你的师尊。”林羡不轻不重地提了这么一句。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裴漓之身上,但究竟是什么意思,裴漓之能够明白。
一年时间,其实改变的并不多。
但裴漓之似乎学会了将好不容易说出口的情愫压抑下来。
只不过这一切努力,在看到林羡时,又化作了乌有。
“师尊,弟子明白。”他道。
林羡不高兴,是因为辛辛苦苦养大的徒弟竟然觊觎他,更因为徒弟的走火入魔。
一年时间,裴漓之身上的气息更加不稳。
俨然是又加重了。
林羡多日未踏出殿门,此番结界一撤下,徒弟们也就都知道他们的师尊要出来了。
林羡踏出殿门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裴漓之,但转眼,几个徒弟就都陆陆续续来了。
“弟子见过师尊。”
林羡一时间看到几个徒弟都来了,再对比一下大徒弟,再一次感受到了参差感。
人与人之间,真的经不起对比。
几个徒弟老老实实地给林羡汇报了这一年来的长进。
比较让林羡惊讶的,竟然是小徒弟。
按照人族算,师从羽如今已经算得上是金丹巅峰的实力。
这样的天赋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瞩目的。
林羡没有多留他们,差不多就挥手让人都散了。
唯独还剩下裴漓之留在原地。
林羡问:“你怎么还不走?”
裴漓之顿了一下:“师尊还没有听弟子汇报。”
林羡看他:“裴漓之,你想汇报什么呢?”
林羡知道裴漓之的天赋,她在修炼一事上看得很开,尤其是现在,可若是告诉她,有人在走火入魔的情况下,还能在实力上大有所进。
她不信。
也没有相信的必要。
裴漓之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师尊这一年来,都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答案也许显而易见,但偏偏如此,还是有人想听。
“裴漓之,你明知故问了。”
这一句话,语气极轻,没有一年前的难以置信,更没有当时的怒气冲天。
“师尊,”裴漓之又喊了她一声,他道,“是弟子痴心妄想,也是弟子自作自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师尊都没必要因此,做出什么改变。”
“是弟子逾矩,不是你。”
他似乎站在自己师尊的角度思考了这个问题。
“师尊,既如此,”裴漓之对上了林羡的眼睛,道,“是弟子想要与你在一起,那就该由我自己来想办法。”
“师尊没做错什么,不需要改变,弟子这心,师尊要与不要,决定权都在你手上。”
他把自己的心剖开了。
林羡可以随时拿。
第910章 自相矛盾
这话听着兴许有那么点像是人说出来的话,但林羡扯了一下嘴角:“说的倒是好听。”
她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大概是太久没有出殿门,以至于看到外面的雪景,还有些说不出的恍惚感。
裴漓之没有走,一直都跟在她后面,林羡终于有些不耐烦,转头看了他一眼:“裴漓之,看够了没有?”
裴漓之垂眸,这又怎么可能看得够呢?
这一年的时间对于林羡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对他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相思之苦,如苦海沉舟。
但他忆起甜来,又对那片苦海甘之如饴。
“师尊,”他轻声道,“弟子看不够。”
平心而论,直到今日,林羡都为此觉得气愤。
但是像真正得知徒弟因她生了心魔那日般生气的模样,却没有了。
不是不气,而是不表现出来。
“这一年来,感觉如何?”林羡问,也算是岔开了方才的话题。
她问的,自然也不是裴漓之对她的心意。
而是裴漓之的修为与心魔。
裴漓之道:“师尊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实话实说。”
裴漓之紧紧盯着林羡的背影:“师尊觉得,弟子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林羡回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为师认为,情爱并非是不可或缺的,你觉得呢?你会因此而死吗?”
这一年不也好好的过去了吗?
裴漓之当然听懂了林羡的话,他道:“可是师尊,弟子心里难受。”
“不能得偿所愿时,谁都会难受,不止你一个人如此。”林羡道。
“师尊曾经教导过,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对应的努力,弟子还没怎么努力过,不想放弃。”
林羡冷声响起:“怎么,难道我就教过你对自己的师尊有非分之想吗?”
“你若真是那么听我的话,就不会这么执迷不悟。”
她一句话就点出了裴漓之的自相矛盾。
裴漓之没说什么,只是等在林羡身后。
林羡道:“我今日还不想与商讨这个问题,你先回吧。”
裴漓之却是一动也不动,林羡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裴漓之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师尊。
不过在林羡开口之前,他动了动身子,随即冲林羡行了礼,转身离去。
林羡倒不是很愁了。
这一年时间里面,她也不光是在里面发呆,这种程度的闭门谢客,说是一个小闭关也不为过。
落川剑落了一年的灰,有些不满,但是这层不满却不敢在林羡面前表达出来。
如今终于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落川剑有些隐隐忍不住的兴奋,剑身发出阵阵剑鸣。
林羡:“……”
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现在不想动。”
落川剑:“嗡嗡。”
林羡:“今天天气不好。”
落川剑:“嗡嗡。”
林羡:“我心情不好。”
落川剑:“嗡嗡嗡!”
很好,一把不管主人死活的剑。
林羡这个结界设下,挡住了不少想要来找她的脚步。
如今结界没有了。
依旧清净。
林羡无视落川剑的抗议,执意出门散心。
她在夕遥宗,也算是有个说一不二的地位,出门能碰上不少师侄打招呼。
只是没想到在门口就看到有师侄规规矩矩冲她行礼。
“弟子见过小师叔。”
林羡扫过那几人,问了句:“你们都是来找谁的?虞幼清?”
虞幼清人缘不错,算得上是她几个徒弟里面最会打交道的一个。
“不是,弟子是来找裴师兄的。”
林羡挑了一下眉:“找他做什么?”
“前几月与裴师兄切磋了一番,当时惜败,所以今日特来向裴师兄请教。”
林羡:“……”
这种心中只有剑的人,才是修炼的好苗子。
“别找他了,我来跟你练练。”
“?”
林羡一句话,就让对面的师侄脸色大变。
“小、小师叔,弟子学疏才浅,可能……”
不配。
林羡根本不听:“没事,我会注意的。”
“……”
原本得到大乘境指点应该是件好事,但他们入门入得晚,与这个小师叔实在是不熟,甚至可以称得上没见过几面。
众所周知,林羡这些年来,不是闭关就是呆在她的九尊阁内。
出门的次数寥寥无几。
林羡既然开口了,那就容不得别人拒绝。
“对了,你们几个一起。”她淡淡道。
当日,几个越泉阁的弟子是拖着脚步回去的。
小师叔,果然名不虚传。
林羡收了剑,对着剑身道:“这回满意了?”
落川剑:“嗡嗡。”
林羡:“……”
这一年来,倒是真把剑灵给憋坏了。
只是虐菜般与几个小弟子交手,根本就不过瘾,落川剑就算有再大的意见也不敢在这时候得寸进尺。
显而易见,傍晚夕阳西下,林羡看着天边如血一般的残日,眼前陡然一片血色的朦胧。
在片刻之后,她眨了眨眼睛,一切又恢复正常。
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林羡垂下眸子,若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她也许就不在意,但这种朦胧的错觉,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
她的身体没有问题。
大乘境的强者,身体上顶多留有旧伤,不可能有什么毛病。
林羡上一次受重伤时,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好的地方,但只要修为上有晋升,身体内一般不会留有旧伤。
林羡从来不将自己的这个情况当作是旧伤。
同时,也不打算去长卿阁看看。
只是单纯把脉,她也会。
她如今发现不了问题,就说明不是身体问题。
那偶尔看见的一片朦胧血色,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她不得不多想。
在林羡撤下结界的第二天,她的二徒弟再次来辞行,同去年差不多的流程。
沈宵这次是要回去出席表弟的百日宴,甚至热情地邀请林羡一同前往。
林羡坦然拒绝。
但是也给了点小礼物让徒弟带回去给小表弟。
裴漓之但是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在林羡面前,她也不管不顾。
这么大的徒弟了,没有天天都活在师尊眼皮子底下的道理。
就这么耗着,裴漓之又乖乖出现在林羡面前了。
第911章 渡伶的飞升秘境来临
林羡当时正在指导六徒弟的剑术。
她不出门的这一年时间内,褚念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星辰阁,就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是星辰阁弟子一般。
小姑娘的修为停滞不前,但这并不是剑术不精的缘故。
像走他们这一条路的人,大多命都活不长,像燕景川这样长寿的已经实属难得一见。
林羡难得勤快盯着小姑娘修炼,自然是方方面面都提点一番。
这又不是她第一次为人师尊了,在传道授业方面有了经验,徒弟也不像一开始那两三个烦人,林羡省心好多。
褚念是个听话的孩子,师尊说一绝不提二。
只不过今日,她看着自己的师尊也沉默了许久,似乎有欲言又止。
林羡看着她,问:“怎么了?”
小姑娘张了张嘴,随后又闭上了。
林羡:“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师尊不会怪你。”
半晌,才听见褚念小声道:“师尊,您看起来有点印堂发黑。”
然后她又担忧地补充了一句:“像是要有血光之灾的样子。”
林羡:“……”
这孩子说话一点弯都不会拐,以后出门会不会很容易得罪人?
九尊阁内,一位师尊和一位徒弟同时陷入了忧患当中。
“小念。”林羡叹了一口气。
“师尊,”褚念也叹了一口气,“您近日能不出门吗?”
出门?
林羡笑了一声:“好啊,师尊不出门。”
她答应得太过于轻巧,以至于小姑娘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林羡:“怎么了?不信师尊啊?”
“回师尊的话,弟子并非是不信师尊,是师尊看起来不太像信弟子说的话。”小姑娘平日里乖乖巧巧,这时候反倒是敢于反驳师尊的话了。
“师尊并非是不信你,只是本来也没有要出门的打算。”林羡道,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褚念低头哦了一声,但却没有把师尊的话当真。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林羡没听清,然后又问了一遍:“小念,你说什么?”
褚念摇头:“没什么,师尊如果要出门,可以带上几个师兄师姐。”
林羡失笑:“你还给师尊安排上了?”
小姑娘便又不说话了,继续去练剑。
她的筋骨都还算不错,在当剑修方面的天赋也不容小觑,但是对比起来,另一种天赋更是厉害,预知未来的能力若是运用得当,则为利器,若是运用不当,则为要命的凶器。
所以褚念必须有人指引着,林羡作为她的师尊,却不是最好的人选,但小姑娘当初执意要拜她为师,燕景川惜才,把师侄当亲徒弟一般带着。
林羡确实没怎么把徒弟说的话放在心上,她没有想出门的欲望,何况现在,外边也算得上是平静,天底下又不止她一个修士活着,又能有什么事非轮得上她去管的呢?
就这样,林羡抽时间好好检验了几个徒弟的修为实力。
他们几个倒是没有给林羡丢人。
除了裴漓之。
而裴漓之的问题,不在修为,不在剑术,而在心境上。
——
这世间几千年不曾再出一个能够飞升之人,大多数强者大乘境之后迎来一个短暂的渡劫期,而后在渡劫当日烟消云散,要么则通过各种秘法延长渡劫期的来临。
延长渡劫期的秘法自然是有的,然而只要是跟这种与违背天地法则相关的秘法,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大部分都在消耗着自己的气运,不然就是在消耗着别人的气运。
消耗别人气运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上一个渡飞升劫的人同样只得了个烟消云散的结果。
这种现状持续太久,早晚需要一个人来打破,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那些老东西有几个能等到僵局被打破的?
有人觉得,林羡会是那个打破僵局的人。
百年大乘的天才,不用想都知道她独得天道厚爱。
当天道降下启示秘境时,便意味着,有人即将迎来渡劫期。
那日冰雪消融,异象降临夕遥宗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事。
就在须臾之间,异象停留在禅修阁头顶上。
那一刻,所有在宗门的长老和弟子都急了。
林羡看到异象降临的那一刻,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禅修阁,她来到时,她的师兄们也都在场了,一个个脸色凝重。
林羡也不例外。
那些入门不久甚至还不明白这个异象到底代表着什么的弟子,茫然地看着身边众人神色凝重,却不知为何,也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这种场合,连平日里最活泼好动的弟子也忍不住安静了。
安行舟最先开口,语气里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淡定:“大师兄?”
他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心情更算不上好,头顶的异象带着淡淡的金光,隐隐约约还有几分佛光普照的意思。
如果是早几千年看到这样的异象,想必整个宗门的人都会因此而欢呼鼓舞,但今时不同往日,在几千年来无人飞升的阴影之下,飞升秘境的来临,是好事还是坏事,一目了然。
夕遥宗绝对承受不起,在这种时候失去一个大乘境高手的打击。
除此之外,渡伶对夕遥宗而言,也不仅仅是轻飘飘“大长老”三个字,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证了夕遥宗从无到有的人。
在所有凝重的目光之下,唯有渡伶本人的神情看起来是最平静的。
他轻轻道:“一个秘境而已,不用这样小题大做。”
“怎么不用?”安行舟瞪着他,声音里有些说不出的颤抖,“大师兄,怎么会是你……”
即便渡伶晋升大乘境已久,但这世间比他年纪还要大资历还要高的大乘境修士又不是没有,就比如仙盟的白术。
可为什么会是渡伶先迎来他的飞升秘境。
众所周知,飞升秘境之后就是渡劫期,百年内就会迎来飞升劫,就算再如何勉强,飞升劫也不会能延迟到两百年之后。
在之前金从崖秘境之后,“再无飞升人”这一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所以现在,与其说渡伶的飞升劫将要来临,倒不如说他的死期就要来临。
第912章 不知归期
“不用过于介怀,”渡伶面对着一群为他而着急的人道,“生死有命。”
“什么生死有命……”安行舟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渡伶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安行舟即便身为掌门,也只能憋屈地闭上了嘴,转而对一众赶过来的弟子道:“都散了,别留在这里。”
掌门亲自开口赶人,自然不能不走。
但是作为渡伶的同门与徒弟,还是有人留了下来。
常柏直接红了眼眶,他本来就不是佛修,即便平时情绪不外露,如今也可以看出波动较大。
“师尊,弟子陪您进去。”他道。
即便飞升秘境是飞升劫来临之前的最后一道考验,也有不少人在里面栽了大跟头。
这个秘境,是属于个人的,但并不代表只有一个人能够进去。
从前宗门内的长老入飞升秘境时,也会带上不少人,为的就是助秘境之主成功从秘境里面出来。
林羡看着头顶淡淡的金光,敛了一下神色:“大师兄,这个秘境来得不对劲。”
即便她不提醒,在场的几人也都能够猜到。
修真界也有几个早就该渡劫的老东西,即便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延长了渡劫期的来临,但也不应该越过他们直接轮到渡伶。
渡伶看上去不太在意的模样,他道:“随遇而安吧,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说的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
飞升秘境降临的昭示并不低调,不出片刻,各大宗门世家的人也都得到了消息,就算没得到消息,夕遥宗头顶的金光,也是足够耀眼。
仅仅是半天的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各大小宗门。
一时间,无数目光集中到夕遥宗这里,更准确地来说,是集中到夕遥宗的大长老身上。
这个飞升秘境,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第二日,就有人带了大礼上门。
无他,想进渡伶的飞升秘境罢了。
这飞升秘境虽然是针对他一个人的,但并不意味着对其他人来说就是无用的。
之前不乏有从别人的飞升秘境中出来,很快就晋升修为的。
有些人还是在瓶颈期许久不得进展的。
如今,渡伶迎来了自己的飞升秘境,那些想要在他的秘境中得到好处的人便跟着上门来了,不仅送上丰厚的大礼,甚至许诺在秘境当中全力助渡伶得到飞升启示。
这样想的人不止一个,一时间,来夕遥宗送礼的人简直络绎不绝。
他们并非是看好渡伶,这么多年来都无人能够飞升成功,怎么就他渡伶能成为这个气运之子呢?
说句不好听的,连他们的师尊都逃不过飞升劫。
渡伶凭什么?
但话是这么说,但谁也不会开口说丑话。
只是那些礼,渡伶一样也没收,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回去。
他拒绝了。
即便那些人说,全力助他得飞升启示。
飞升秘境降临,半个月内须进去。
从来没有例外。
渡伶亲自点人跟他进去。
他点了林羡时,没有人意外,因为除了渡伶,林羡是最有可能成为夕遥宗下一个迎来飞升秘境的人。
在前人的飞升秘境当中,自然也可能获得自己的预示。
渡伶是疼林羡的,他带她进去,情理之中。
而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爱撒娇的徒弟,十八般武艺用尽终于从自己师尊口中蹭到了一个可以跟着进去的名额。
他的佛修小师弟们就没那么好运了,即便是同样自荐,但他们似乎没有常柏那么巧舌如簧,即便开口请求与师尊同往,也没办法像他们大师兄那样不要脸。
常柏看到小师弟们可爱又面无表情的面容时,还是感到了那么一丝淡淡的属于胜负欲的快乐。
一个飞升秘境,让夕遥宗如临大敌,渡伶只同意了带两个人进去,一个是小师妹,一个是大徒弟。
其他弟子就算是想进,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究竟有几条命能够在大乘境的飞升秘境里面活下去。
渡伶进秘境的前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但是禅修阁还是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二日,林羡看到陡然出现在面前的大徒弟时,忍不住蹙眉。
“裴漓之,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漓之还没回答,就听见渡伶的声音响起:“小八,是师兄让他来的。”
林羡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渡伶,“大师兄?”
她张嘴,想说裴漓之现在不适合入秘境。
一个有走火入魔症状的修士还敢进别人飞升秘境,这与自取灭亡有何区别?
但渡伶在她开口前又补充了一句:“小八,你要对自己徒弟有点信心。”
林羡:“……”
她不知道裴漓之到底对他大师伯都说了些什么,渡伶不可能看不出裴漓之如今的状态,放他进去飞升秘境里,会出现什么状况,难以预料。
“大师兄,”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裴漓之他真的不能进去。”
寻常弟子进去都有可能葬身其中,何况是一个有心魔作祟的人?
这次没等渡伶回答,裴漓之就先开了口:“师尊,弟子可以。”
林羡瞪了他一眼:“你可以什么?”
裴漓之又垂眸不再说话,只不过眼中之意倒是明显。
他还是要进去。
无他,渡伶飞升秘境,又是一个他意料之外的变数。
前世,渡伶这个大师伯,在林羡历飞升劫时,都未曾有飞升秘境的降临。
今世怎么会突然就来了,这对裴漓之来说是一个变数,就跟他意识到,自己对师尊动了歹念一样。
就在林羡还想着要将裴漓之给留下时,渡伶再度开口:“小八,让他进去吧。”
林羡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师兄:“……”
渡伶点了点头。
林羡彻底没脾气了。
眼看着渡伶虚虚伸手向天,出现在夕遥宗头顶好些日的金光慢慢降落下来,同时渐渐凝聚,直到落在渡伶手中,成为金灿灿的一团。
渡伶似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金光洒向空中,笼罩在四人头上,随后众目睽睽之下,四人身形同时消失。
这预示着,他们已经进入秘境。
不知归期。
第913章 佛修堕魔
而夕遥宗的其他人看见这一幕之后,也慢慢收回了目光。
其中褚念看着还没来得及消散的金光,转身看旁边的人,“五师伯,师尊她……”
燕景川低头咳嗽了一声,随后道:“无妨,你师尊此番无性命之忧。”
血光之灾于修士而言,不过家常便饭,要不了命,便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这世间的修士,大多是一身伤走过来的,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五师伯,可是……”褚念似乎还想说句什么,结果看到燕景川伸出食指点在了唇上。
褚念便闭嘴了。
自此,外界之人对秘境的事再无消息,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得看他们出来之后才能够知道。
——
“大师兄,醒醒。”林羡推了推身旁的渡伶,但意外的是,渡伶竟然一动不动。
“师尊,您醒醒!”跟林羡不同,常柏要着急许多。
这个秘境对他们来说本来就是个要命的东西,先不说其他,这个秘境是渡伶的飞升秘境,自然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像一进来便一睡不醒的情况闻所未闻,所以他们才这么着急。
林羡一看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当机立断点了渡伶身上的几个穴位。
不多时,渡伶悠悠转醒。
看到林羡几人时呆滞了片刻,随后修长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师尊,您现在怎么样?”
常柏的脸直接凑到渡伶的跟前,焦急问道。
然后被他师尊一巴掌按到了脸上。
“离远点。”渡伶道。
常柏:“……”
他一顿,随后又不得不乖巧地离远了些。
“师尊。”他又不死心喊了一声。
渡伶闭了眼睛,又睁开。
在这片刻之间,他额间出现了一小朵妖艳的红莲。
那红莲红得刺眼,让人看着觉得眼中一热,偏偏那红莲周围还淡淡萦绕着一股金色光芒。
林羡一惊。
佛修额间现红莲,能是什么好的征兆?
别说是额间,林羡认真一看,发现渡伶的眼睛也出现了一丝变化。
“大师兄?”林羡觉得渡伶身上出现了戾气。
渡伶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道:“我堕魔了。”
这句话,算是直接断定了渡伶这一步寻常模样的原因。
这个秘境不愧是针对渡伶的,一来就直接让他入魔了。
“师尊,怎么会这样?”常柏又着急地凑了上来,“您怎么可能会入魔?”
常柏这番话问出来,渡伶神色依旧淡淡,他睁眼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弟,那轻飘飘的一眼,竟然也跟着多了两分说不出的妖艳。
“怎么不可能?”渡伶又淡淡回了一句,“你几岁我又几岁啊?”
常柏:“……”
他神色中出现犹豫,随后才开口问道:“师尊,您还记得,我是您徒弟吗?”
渡伶没回答他,反而看向了林羡:“小八,我要打坐,你来替我护法。”
这里除了渡伶,也就只有林羡的修为最高。
林羡没问什么,直接点头道:“大师兄,你说。”
渡伶让林羡护法,也不是简单的护法,更是换种程度上的,让她困住他。
自古以来,成神与成魔,一念之差,万木成枯。
一念生起一念灭,一岁辞去一岁新。
佛修一念之差,堕魔后性情大变,原本悲悯众生的人,会成为草芥人命的邪魔。
林羡自然不想渡伶成为这样的人。
渡伶如今的模样,俨然是堕魔的征兆。
一进来就是堕魔,俨然这个秘境对渡伶并不友好。
林羡给渡伶护法,两人面对面盘腿,双掌相对。
一直站在身旁不说话的裴漓之这时候开口道:“师尊,让弟子来给大师伯护法吧。”
裴漓之这一开口,常柏也紧接着道:“小师叔,让我来吧,我比裴师弟的修为高些。”
“你们两个闭嘴。”林羡道。
“……”
多说无益。
两人身后各出现了屏障,将裴漓之和常柏隔绝开来。
裴漓之看着结界越来越大,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他死死盯着结界当中的两个人,企图从相对着的一大一小的手掌中看出些什么来。
林羡确实是要为渡伶护法,她的修为在某种程度来说不输于任何一个大乘境高手。
一开始还算顺利,渡伶与林羡虽然一个是佛修一个是剑修,但入门学的都是夕遥宗的心法,二者的功法自然也有相通之处。
林羡身上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通过两人掌心进行传递,二者皆是双目紧闭。
在经过灵力的运输之后,显而易见的是,渡伶额间的红莲颜色更是妖艳夺目,周围那一圈金光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淡去。
裴漓之全程盯着,忽然开口道:“常师兄,大师伯平日里说话是刚才那样的吗?”
“是啊,”渡伶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就回答了,“虽然方才语气冷了些,但师尊确实是这么说话的。”
裴漓之闻言垂下眸子,而结界里头,渡伶额边竟然缓缓淌下了汗珠。
连林羡脸色也隐隐看出些不对劲的地方来。
“大师伯不对劲,”裴漓之当机立断道,“他在吸取我师尊的灵力,不是我师尊传送过去的。”
“裴师弟,我们先看看吧。”显然,常柏也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但他对自己师尊的崇敬多年就一直如此,他下意识觉得渡伶不会出事。
但裴漓之跟他不是同一类人。
他也是入过两次飞升秘境的人,一次是林羡的,另一次则是自己的,算起来这是第三次。
他知道这个秘境里面会出现大量的幻觉与幻象,无论是他的还是林羡的飞升秘境里面,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他们如今正处于一个陌生的秘境里。
裴漓之当机立断,他动手了,红霄剑发出阵阵剑鸣,在主人的手上挥出了一道化神境巅峰的剑风。
那剑风顺着裴漓之挥出的方向,重重砸在那道结界上,发出一阵巨响。
“嘭”的一声,结界裂开了一道缝。
随即,渐渐开始出现更多的裂痕。
再是一声清脆,结界破碎。
结界带起的灵力波动,却没有影响到那两个人。
第914章 分寸
常柏还来不及震惊,就看到裴漓之冲着他的师尊和师叔走了过去。
如果方才还看不太明白,裴漓之现在就算是看明白了。
这两人如今,两个都停不下来。
常柏跟在裴漓之身后,伸手拦住了他:“裴师弟,不可冲动行事,我师尊与师叔都会因此走火入魔的。”
裴漓之神色却极其冷静,“常师兄,听我的。”
常柏的年纪都比林羡的要大,他的阅历未见得会差,但饶是这种时候,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裴漓之是怎么敢的啊?
难道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裴漓之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过于镇静,以至于常柏一时间松开了手,但仅仅是片刻之后他就想起来,如今不能拿师尊与师叔的命来开玩笑。
常柏道:“裴师弟,你别冲动!”
裴漓之道:“常师兄,等下你把我师尊拉出来,我接上去。”
常柏:“?”
他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这种情况下,在传输灵力过程中出现这样的中断情况,要么接收者遭灵力反噬,要么就得有个人直接填补进去,耗费的灵力更多。
裴漓之一个化神境,就算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晋升到化神境巅峰,与炼虚境仅有一步之遥,那与大乘境也是天壤之别。
他有多少灵力能经得起大乘境的渡伶吸?
常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此事行不通,他们的师尊又不是纸糊的,贸然行事更容易出事。
裴漓之如何不懂常柏的意思?
他自然是懂的。
“常师兄,我有分寸。”
常柏想说你有个鬼的分寸,等下这两个清醒过来看到这一幕,那指不定成了谁没分寸了。
“听话,就算是要换人,也应该是换我。”常柏看着自己师尊眉心的那朵红莲,眼皮子是跳了又跳,上一个跟红莲惹上关系的佛修,现在尸骨都不知道埋在何处。
常柏这人平时不靠谱,但真正涉及到他师尊的事,他不会儿戏。
裴漓之问:“大师伯有曾经险些堕魔的经历吗?”
险些堕魔?
“没有,”常柏下意识否认道,“我从来没听说过……”
只是他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师尊收我为徒之前的事,倒是从来没提过。”
裴漓之:“……”
他沉默片刻,忽然又问:“大师伯之前是为什么闭关?”
在裴漓之入门之前,渡伶便闭关了,之后人魔大战后林羡身受重伤,他出关。
“不知道。”
以渡伶的地位,他闭关哪里又需要跟别人打招呼解释清楚。
“既然常师兄不清楚,那就先听我的,一切后果我承担。”裴漓之道。
“喂……”常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句什么,就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冲自己过来,是他的小师叔。
常柏下意识伸手接住,裴漓之竟然就这样动手了?
他看着裴漓之盘腿坐下,在顷刻之间运转起身上的灵力,往跟前的双掌上输送,就在常柏看不清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时,竟然看到,他的师尊睁开了双眼,怀中的小师叔也清醒过来,干咳了一声。
常柏松开手,“小师叔。”
他示意林羡看看现在的局面。
与裴漓之双掌相对的渡伶虽然睁开了双眼,但眼中蒙上了一层淡金色。
不知是否真的清醒着。
林羡刚刚不知道被吸了多少灵力过去,此时似乎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站直了身子,看看正在运转灵力的师兄与徒弟,随后对常柏道:“没事,你师尊还清醒着。”
“还清醒着他怎么会……”
“这个秘境容易影响人的心境,你师尊活了这么久,生过心魔也很正常,不必过于介怀。”
常柏又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这时候,他看见渡伶缓缓动了手,运转灵力,最后两人身上的灵力波动渐渐平静下来。
“师尊?”常柏喊了一声。
渡伶眉心间的红莲愈发妖艳夺目,更像是受到了灵力滋润后的绽放。
他站了起来,道:“无事,我方才犯了贪戒。”
源源不断往身体输送的灵力,只要是人都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这种想法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这想法出现在渡伶身上。
他是天生佛心的佛子,佛骨天成。
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佛子无心,七情六欲与佛修不沾边,但生而为人,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一点爱恨嗔痴?
渡伶也是人。
“小八,”渡伶这时候又喊了一声自己的师妹,对她道,“你带着他们走。”
“走去哪儿?”林羡问,“还有你呢?”
渡伶抬手,指着前方一处不知何时出现的沼泽,“我要往那边去。”
佛子一生,与佛无关的过往,化作一潭沼泽,他要去沼泽里面回顾自己的一生。
林羡还没回答,常柏第一个反对:“师尊,我跟着您,若您出了什么事,好歹弟子还能在旁边帮个忙。”
渡伶眉心间的红莲闪烁了一下,有些说不出的冷漠。
“离我远点。”
常柏:“……”
《关于我的师尊进入秘境之后再也不爱他的小徒弟这件事》
常柏年纪再小的时候都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师尊……”
渡伶不看他,反而看向林羡:“小八,带他走。”
林羡:“……”
常柏:“……”
林羡看向常柏,眼神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慈爱:“常师侄,跟我走吧。”
然而师侄没有珍惜,他看着自己的师尊,平日里用得最好的撒娇伎俩在这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或者说是,根本就用不上。
这堕魔后的师尊一点情面都不讲。
尽管所有人都清楚意识到,渡伶如今这种半堕魔状态只在秘境中出现,但倘若是他不能够经得起这其中的考验,那么堕魔,兴许就是真的了。
常柏:“师尊既然打算自己度过这秘境,又何必将我们带进来?”
渡伶瞥了他一眼:“不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要跟进来的吗?”
常柏:“……”
林羡在大师兄情绪起波动前将常柏给拉走了。
这秘境确实能够让人性情大变,何况,还不一定是性情大变的结果。
说不定,渡伶原本就是这个脾气。
第915章 答案呼之欲出
即便常柏有再多的意见,林羡还是将他拉离了渡伶身边,这种时候,她依旧相信自己的师兄。
飞升之人,必须与自己的过往做了结,其他人如此,渡伶也不可能例外。
他这一趟,不走也得走。
这个道理,常柏不可能不懂,可偏偏就是这个飞升秘境,从一开始就给他莫大的不安。
但直到这种时候,才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在三人的目光之下,渡伶一身白衣,缓缓朝着那潭沼泽走去,那里藏着他的过往与遗憾。
踏进去,是重温。
走出来,是和解。
林羡收回目光,对着身旁二人道:“我们也走吧。”
这飞升秘境不仅只有渡伶眼中之景,让外面不少人都想进来历险一番的原因,自然是这飞升秘境降临之际,本身就带有一缕天道意识。
这道意识与天道之间虽有联系,但细细探究便会发现,两者之间也有不同之处。
飞升秘境中的天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绝对不近人情的,按照从前入过飞升秘境的前辈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中可得知,这缕天道意识,更像是一位师者,为的就是传道授业。
林羡没有进来过飞升秘境,但对此也有所耳闻。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拖油瓶,一个亦步亦趋地跟着,另一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强大的反差与参差就在眼前,林羡看着都忍不住沉默。
“小师叔,我们去找什么?”常柏问。
林羡一顿,随后道:“去找这里的天道。”
常柏一愣,他年纪上比林羡都要大,自然是听说过飞升秘境里面有天道意识这种事的,但这么多年来,那些真正入过飞升秘境的人不爱提及此事,而那些想知道的人却苦于没有这个机会。
这也是在那道金光降临夕遥宗后,为什么那么多人拎着厚礼上门来找渡伶的原因之一。
他们想要进来,从中得到自己后半生的方向,或者直接些,他们想知道如何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管是修为、地位,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人的欲念向来是复杂的,逃不出欲念的牢笼,便只能尽力去满足自己。
常柏还想说句什么,却被林羡给打断了,“常柏,想想你师尊,他把你带进来不是为了让你意气用事的,你想早点回去找他,就跟着我来。”
“我师尊是什么意思?”常柏忽然问。
常柏跟在渡伶身边,但也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看不懂自己师尊的意思。
师尊不需要他,偏偏又让他进来了,正如常柏不解他师尊为何将裴漓之也带进来一样,他如今也在迷茫,为什么渡伶要让他们进来?
林羡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大师兄让我来找破局之法。”
破局。
破的究竟是什么僵局呢?
数千年来,一旦进入渡劫期就等死的僵局。
渡伶这个飞升秘境,不仅仅是一个秘境而已,甚至在渡伶将林羡安排进来时,他就已经将这个秘境的主角安排成除他以外的其他人。
是死是活,这方天地的法则如何恢复正常,还待有验证。
常柏发怔地看着林羡,随即意识到如今的首要之事,不管这天道意识能不能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也应该去努力一把。
然而除了他以外,另一个人也在状态之外。
裴漓之自从进了这个飞升秘境之后,神色就一直保持着严肃,显然飞升秘境并没有留给他太多好的印象。
但如今听林羡一说,他大概也明白了,林羡是进来替渡伶找生机的,或者更直接点说,她是进来替所有人找生机的。
久无人飞升成功,并非仅仅是寥寥无几的大乘境修士考虑的事,无人飞升,对这方天地的运转也会造成影响。
如今看不出太多端倪,但几万年过后呢?
灵气衰竭,万物枯。
如果这一切裴漓之都想得通,那么他想不通的是,前世在他飞升之前,根本就没有渡伶的飞升秘境降临一事。
既然没有这么一出,那么理所应当的,按照金从崖飞升秘术中的做法,这世间为何还能有人飞升?他前世为何飞升的?
答案呼之欲出。
前世是没有渡伶的飞升秘境,但是有林羡的飞升秘境。
约莫在如今的时间往后退一百年,林羡会迎来她自己的飞升秘境,裴漓之还记得,当时震惊的人有多少。
前世也有金从崖秘境一事,只不过当时消息被刻意压了下去,裴漓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将其当作一回事。
但如今却让他知道,那件事是真的,而且他原本就算是有飞升之运也没有飞升之命。
可裴漓之明明就是飞升过的,就算是告诉他,如今一切都是一场梦,那他也是飞升过的,他是见过上界究竟都是什么模样的人。
前世,他只记得在林羡的秘境里听见她承认杀了他的血亲,但除此之外呢?
林羡还做了什么?
裴漓之想着,一股凉意从后脊背缓缓升起。
喉咙同时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想说句什么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眼中有些红色的血雾凝聚起来般,让他觉得眼前的场景都跟着模糊起来。
忽然,他脑海中一阵尖锐刺痛袭来,裴漓之下意识闭上眼睛,停住脚步。
也正因为他这点举动,让林羡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裴漓之,你怎么了?”林羡问。
她是知道裴漓之情况的人,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人出了问题都会导致麻烦,这也是林羡知道渡伶同意裴漓之进入秘境时大为震惊的原因之一。
渡伶的实力按道理来说,应该比林羡还要强上那么一点,他怎么可能全然没有察觉到呢?
自然,在这种情况下,林羡不可能与裴漓之计较他的大逆不道。
她需要裴漓之活着出去,所以他的心魔,决不能在这种时候出来捣乱。
“师尊,我没事。”裴漓之道。
林羡还想问句什么,就在这时候,他们周围的环境却发生了变化。
风的方向变了,甚至在萧瑟当中带着几分肃杀。
第916章 拦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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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7章 哪个都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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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8章 为什么会喜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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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9章 你要的答案
除此之外,还有在魔界时林羡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时,是裴漓之抱着她从魔界的地盘离开。
再到之后无意中让裴漓之撞破了女子之身的画面,闭关时后山逐渐种下来的一大片花海,无疑,是种给她看的。
她出关之后,每次送过来的礼物大多合心意,更多的时候,她会嫌太贵重。
如果这都不算让林羡头疼,那么在她察觉到裴漓之修炼出了问题后,她甚至安排让他贴身伺候自己这个当师尊的。
林羡:“……”
回想那几年让她觉得贴心的点点滴滴,这简直就是正中白眼狼下怀。
林羡看着眼前浮现出来的种种过往,包括那些裴漓之深夜偷偷出现在她寝殿内杵在床边看她的画面,也都有。
她那时候是不知道吗?不是的,只是她为人师尊,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有一天会生出这么大逆不道的心思,甚至还让他自己沦落到半走火入魔的境地。
林羡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但天道似乎察觉不到林羡情绪上的波动。
“林羡,这是你记忆中的画面,还有什么疑问吗?”
林羡听到这句话,终于从那些回忆以及乱七八糟的情绪波动中出来,她抬眸看着天,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裴漓之,忽然问:“只是因为这些吗?”
林羡这句发问真心诚意,她不曾起过旖旎心思,因此对那些自己对裴漓之做过的事,都敢说一声师徒之情,问心无愧。
然而天道对此的回答是:“人之情感,非天道领域。”
天道不懂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天道再好说话,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回答林羡的疑惑。
林羡只好换了另外一个问法:“还有没有我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依旧是裴漓之为什么会喜欢上她这个问题。
意料之外的是,这次天道沉默的时间比之前几次都要长。
“若你想知道,可以直接搜魂。”
搜魂。
自然是搜裴漓之的魂。
这样林羡就能够探查他的所有记忆。
但这种做法本就是禁术,即便这里神不知鬼不觉,林羡也不可能动用在自己徒弟身上。
她眯了眯眼睛,天道这句话里,直接诱导她使禁术。
“搜魂术是禁术。”林羡道。
“这是你们人族下的定义,”天道如是回答,“天道从未如此说。”
正如金从崖飞升,用的也是秘术,还不是一样成功飞升了。
林羡意识到这话里面的不作为,于是她继续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天道为何不容许魔族飞升?”
既然人族可以不择手段,魔族为何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天上传来一阵轰隆,似乎在警告林羡问的问题有多么的冒犯。
若是寻常人,兴许还有几分畏惧天道——高高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的意识体,但林羡却没有这种感觉。
她直言不讳,更是面无表情地等着天道回答自己的问题。
良久,她听见天道如是问:“林羡,若你只可以再问一个问题,你确实在浪费在如此没有意义的答案上吗?”
林羡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是的。”
天道:“如你所愿。”
方才各种带着暧昧氛围的画面与此同时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漆黑的画卷。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画卷并非是一动不动的,在黑暗散去之后,林羡看到了这样一种画面。
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过往,但那时候,土地贫瘠,天地间灵气同样贫瘠,战争与疾病掌控了人间,流离失所和死亡同样是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阴霾。
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但是某一日,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
那是一个盒子。
有人打开了盒子,盒子内是这世间从未出现过的秘籍与功法,那是人间修仙的开端。
但是好的东西也引起了争夺,有人凭借上面的指引找到了龙脉与灵脉,人间的灵气从此得到开发,得秘籍者得人心,修得大成者得人心,并且迅速垄断起来。
剩下的苦难人则成了这当中的牺牲品,他们成为奴隶,供上位者奴隶。
但这种情况下,千万个人里面也终究有一人成为反抗者,有人成为了这个反抗者,随后千百年的混乱战争中,有人从原本的秘籍中一知半解地有了自己的见解,于是延伸出了如今的各门各派。
魔族,原本只是其中一派。
只不过修炼的方式过于极端,受到了其他各门派的抵制。
尽管如此,魔族一派在最初,依旧是有人飞升的,然而飞升后的魔族一派在上界闹出了不少动静,后来,有人甚至丧心病狂到想要杀死天道从而取而代之。
这种想法很疯狂,而从前的天道,竟然真的让飞升上去的魔族给杀死了。
之后上界死伤无数,更是联合起来,才将已经成为新天道的魔族杀死。
之后,由在那一战中死去的所有上界之神凝聚而成的意识体成为了新的天道,也就是如今的天道。
天道甚至魔族血脉之邪恶,因此下了禁令,魔族血脉永不得飞升。
林羡看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多年来,从未听闻过这样一段历史。”
如此轰轰烈烈之事,不可能人间流传不下只言片语。
天道:“过去之事,不值一提。”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魔族血脉,恶能颠覆三界,即便不是所有魔族皆如此,但先祖造下的孽,后人来偿。
宁杀错,不放过。
即便不公平。
若真有魔族为此不公而义愤填膺,大可成为下一个改变历史的人,林羡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兴许算是其中一个拥有雄心壮志的人,只可惜,实力支撑不起他的野心。
林羡看着渐渐平息的天,便知晓天道离开,但她依旧没有想明白。
“过去之事,不值一提。”
即便不值一提,也不代表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来,但所以典籍中无记载,所有人不曾提及,只能证明一件事:天道蒙蔽了当时所有人的记忆。
即便那不知是多少万年前的往事。
第920章 上药
天道之所以只让林羡提了最后一个问题,无非是假如林羡再问下去,会涉及更多不能随意拿出来讨论的东西。
即便如此,林羡还是从中得到了两个信息。
一:天道可杀。
二:天道会屏蔽人的记忆,判断标准是什么暂且未知。
在脑子里面消化了半晌,林羡才将目光落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裴漓之身上。
她眼神中带着复杂,但还是弯腰提起了裴漓之。
不管怎么说,裴漓之这一身伤确确实实是因为她。
无论是为人师尊还是陌路人,她不能任由裴漓之在这里自生自灭。
裴漓之的伤口,不是她现在身上带着的药所能治愈的,必须尽快出去。
只是走着走着路时,林羡眼前陡然又闪过了一片血色的朦胧,一时间,她还以为是方才的雾霭兽也影响到了自己。
但很快就觉得不是,是那种症状又来了。
林羡清楚这不是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她说不清楚,慕容霖也诊断不出来。
裴漓之倒一直昏迷着,天雷砸下来的伤口即便在药物作用下,还是有了恶化的迹象。
林羡只能再次用灵力去抑制他伤口上的恶化,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他们进这秘境,不过半天时日,按照前人记载,飞升秘境内,有人几月未能出,也有人几日便可出。
林羡带着裴漓之按照原路返回,却发现渡伶连着那一片沼泽都消失不见了。
林羡不得已将裴漓之放下,原地安置好他,寸步不离。
这飞升秘境当中什么都有可能出现,林羡若是远离了,以裴漓之如今的伤势,还不知会陷入什么危险当中。
林羡从不拿别人的命去冒险,因此她这个时候,留在了自己徒弟身边。
她进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尽管这一方天地的天道说话总是模棱两可,但只要认真一想就会明白,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破局。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周围的温度降下来。
林羡不知这里面与外面在时间流逝方面有没有落差,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更不是她知道了就能立刻出去的事。
她的大师兄,兴许还要一些时间来找到这个地方的出口。
不过这个时候,林羡忽然看了裴漓之一眼,发现裴漓之的嘴唇不知什么时候白得有些发紫。
她走过去,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惊人,但是一摸掌心,却比冰还要冷。
林羡心道不妙,她一挥袖燃起了一个篝火,火光照亮了裴漓之的脸,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否认他身上的冷热交替严重。
林羡给他喂了水,但她不怎么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喂水过程中有好几次,水顺着裴漓之的唇瓣流了下来,最后沾湿了他的衣襟。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林羡自言自语地叹气道。
随后又用灵力将裴漓之的衣襟烘干,但即便如此,裴漓之身上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林羡不得不尝试着自己去给他再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她身上带的药并不少。
要给裴漓之处理伤口,也就意味着,要脱他的衣衫。
裴漓之身上的伤口,又不只有那些手臂上的。
林羡没想太久,打定主意后直接上手去解开裴漓之的衣襟。
她的动作实在是生疏,但好在一动不动的徒弟还算乖巧,解衣过程中大概不慎碰到了裴漓之的伤口处,他皱了眉。
但这个徒弟似乎本身就是很能忍痛的存在,所以当林羡解开了裴漓之一半的衣衫看到里面的伤口时,也忍不住蹙了眉,别说是胸膛,后背上也大片的伤口,被天雷灼烧的皮肤甚至还带着热气。
裴漓之被林羡安置靠在一颗树旁边,她需要将他稍微扶起来些才能够脱下那件碍事的衣衫,而且因为经历了雷劫,那件夕遥宗的弟子服也破烂了,林羡脱下就随手扔在旁边的地上。
结果再把人放回去时,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刚睁开的还带着几分疑惑的眼睛。
林羡:“……”
裴漓之确实很虚弱,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张了张嘴,“师尊。”
声音小到就像是气音一般,林羡凑得近,仿佛被这一声师尊带出来的气流冲击到一般,下意识远离了些。
她目光一片澄清,根本看不到半点不合时宜的旖旎。
“替你处理一下伤口。”林羡道。
裴漓之不说话了,目光紧紧黏在林羡脸上。
这大概是这么多日以来,他们师徒二人最心平气和也是靠得最近的时候。
林羡知道裴漓之盯着她看,但她忙于从自己芥子袋中的各种瓶瓶罐罐里面找到可以救裴漓之性命的东西,所以干脆无视了。
好不容易找到,她将药粉撒在那一大片的伤口上,伤口被灼烧的地方立刻有了反应,裴漓之喉咙里发出不明显的闷哼。
但因为师徒二人靠得实在太近,这一声也落入了林羡耳中。
她神色未变,垂落的长睫似乎也掩盖住了她所有情绪,继续给裴漓之上药,“忍着点。”
裴漓之便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被自己的师尊注视着的,不是那种隔着衣服的注视,林羡的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肌肤上。
明明周围的温度很低,但裴漓之偏偏就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都要烧起来了。
很烫。
林羡的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裴漓之的皮肤上面,他不觉得这是恩赐,反而觉得倍受折磨。
他眼神中一闪而过贪婪与痛苦,但最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心上人若不爱你时,所有靠近,都成了痛不欲生的折磨。
他设想过,假如当初他再次站到夕遥宗山脚下时,没有选择成为夕遥宗的弟子,如今再向林羡求爱,会不会没有这层身份上的禁锢?
但裴漓之深知,凡事没有如果。
就算有这个如果,也再没有比成为林羡徒弟更能够接近她的办法了。
裴漓之不后悔。
何况,阻碍他们在一起的根本不是这一层师徒关系。
而是林羡不爱他。
裴漓之清楚这一点,因此愈发痛苦。
第921章 师尊,弟子疼
林羡给裴漓之的伤口都上了一层药粉,随后又拿干净的布给他包了一层。
九司尊主的芥子袋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最后又实在看不过裴漓之一身伤躺在地上,从芥子袋里面掏出了自己的床。
“上去躺着。”林羡面无表情地吩咐徒弟道。
裴漓之诡异沉默了半晌,印象中,这张床在上次镜妖一事时,他与林羡一同躺过。
“师尊要不要一起……”裴漓之的声音小了些,在林羡的目光之下闭了嘴。
“弟子的意思是,床够大,师尊可以离弟子远些。”即便顶着林羡的目光,裴漓之还是再次开口将话给说完了。
林羡冷笑一声:“怎么,离远些就不是同床了吗?”
说完之后她也不看裴漓之反应,径直转向了另一边,最后背对着裴漓之,在一棵树下坐着了。
而她身后,徒弟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双眸依旧忍不住落在林羡身上。
“再往我身上看就把你眼睛给挖了。”林羡威胁道,头也不回。
裴漓之知道这句话只是威胁,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目光给移开了。
他不想招致更多的厌弃。
裴漓之将目光落在天上,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慢慢睡了过去。
而林羡听着身后逐渐和缓的呼吸声,心中一松,警惕虽然未放松,但不至于如此不自在。
即便修为再高,她也是个人,会有喜怒哀乐,面对徒弟的感情,也会有无所适从的时候。
这无异于让她二选一,要么当看不见,要么不要这个徒弟。
但偏偏现在就僵持在这两种状态中间,她无话可说。
天完全暗下来后,空气中的冷风更甚,连林羡燃起来的那堆篝火都隐隐有些要被吹灭的模样,她隐隐听见身后裴漓之张嘴呢喃了两句,虽然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话里面带着说不出的慌乱。
林羡靠在树干上,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开始觉得这夜漫长起来。
大概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林羡听着身后的声音,终于还是站了起来,走到床边。
裴漓之就睡在床边,身体近乎是贴着床边,因为受伤的原因无法侧睡,这样平躺着睡是最好的选择。
林羡看着他嘴唇依旧在动着,便俯身弯腰去听了一下,依旧听得不大清楚,于是她凑得更近些,于是听见她的白眼狼徒弟此时此刻压抑着嗓子,轻声发出的声音。
“……师尊,别这样,弟子疼……”
搭配上他因出汗而在火光中显得有些红润的脸,以及不知在梦中遭遇了什么而显得有几分挣扎的神情,这句话硬生生被说出了不同的意味。
林羡:“……”
她好不容易才听清内容,结果让她的心更堵了。
她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裴漓之看了又看,最终还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看在孽徒受伤的份上。
在她正要转身离去时,裴漓之又开口了。
“师尊,”这一声抑制着哭腔,林羡感受到了裴漓之情绪是剧烈波动着的,还没来得及走开的林羡被他抓住了衣袖,“你别死!”
林羡看到两行泪从裴漓之眼睛顺着两侧滑落,他脸上浮现出悲伤与哀痛,似乎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一般,死死抓着那一片布料。
林羡的目光再次审视起自己这个徒弟,她当然不知道裴漓之在梦中都看见了什么,只是大概能够猜到是与白日的雾霭兽有关。
他应该与常柏一样,都中了招,只是裴漓之在受伤陷入虚弱之后,才慢慢被幻觉在梦中拿捏住了。
林羡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在被抓住袖口那一瞬间,听着那一句带着哭腔的呢喃,她有那么一刻感受到了名为“心软”的情绪。
她伸出另一只手,探了探裴漓之额上的温度,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比刚才还要烫了,加上他此时此刻显然陷入了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境里面,这感觉不太妙。
林羡犹豫再三,指尖凝聚出灵力,随后缓缓通过眉心输入裴漓之体内,眼看着裴漓之的呼吸再次和缓起来,但拽着林羡袖口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林羡:“……”
她收回手后看着自己被抓在对方手里的衣袖,尝试了几次要将衣袖拽回来,然而没有成功。
每一次尝试拽回去之后,裴漓之都会下意识又拽紧了些。
林羡没有再犹豫,指尖用力,直接撕开了那一小截布料,然后就看见裴漓之像拽着什么宝贝一样把那一小截布料藏回了被子里,脸颊上还带着方才未干的泪。
“……”
林羡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然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地扭过头,又坐回了那颗树下,她打算用一个晚上来冷静冷静。
至于深陷入梦境当中的裴漓之,他活该。
林羡已经懒得再理他,反正这白眼狼命硬得很,起码不应该死在今夜。
长夜漫漫,四处安静得只有风与树影婆娑的声音,这秘境与外面不同,透着诡异,也让人不安,尤其是这漫长得有些过分的夜。
林羡心底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忧虑,这股忧虑是来自这个秘境的,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来自她的大师兄。
她试着原地感知了一下渡伶或者常柏的位置,却发现这里面对修士的限制不是一点两点。
她垂眸,看着这夜,手指不觉动了动。
因为跟着好几个师兄师姐修炼过的原因,她什么都会一点,包括算凶吉。
结果这一算,什么都算不出来。
林羡:“……”
难怪五师兄说她学艺不精。
就当她学艺不精吧,林羡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羡闭着眼睛靠着树干上,周围冷风与她而言并无影响。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又蓦地顿住了脚步,在离她还有三五步左右远的地方站住,不再过来。
手中抓着一小截白色布料的人颤抖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师尊,眼神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昨晚的梦境里,林羡又死了。
这个“又”字,直戳他心。
第922章 换药
裴漓之如何不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与行动。
梦里林羡死了不止一次,前世的画面,今生的虚像,一幕一幕重重复复在裴漓之梦境中出现,他被吓得不轻。
曾经心狠手辣到能一剑了结师尊性命的人此时此刻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懦夫。
他不想接受前世林羡死在自己手上的事实,也不敢设想,如果林羡再度死在他面前的可能。
他承受不住。
前世手刃师尊一事在他动心之后,便化作了一把最锋利的剑,日日夜夜在剐他的心。
裴漓之甚至不敢设想太多。
怕越想,他就越明白,自己与林羡之间隔着的鸿沟。
一阵风拂来,裴漓之还僵直着身子,林羡已经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看见自己脸比纸白的徒弟,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
林羡很快蹙眉,因为裴漓之的状态看起来不大对劲,他太憔悴了,憔悴到仿佛是个病秧子。
“站在这里做什么?”林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受伤了就在床上好好躺着,别逼我骂你。”
林羡说完这句话后站了起来,第一时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此时倒没有什么危机存在,因此她才又将目光落在自己的白眼狼徒弟身上。
在林羡的目光之下,裴漓之终于还是动了身,回到了那张床上,林羡也跟着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才一个晚上,你的筋脉怎么就乱成这样了?”林羡好看的眉拧着,“你昨天晚上到底都梦见了什么东西?”
一句话,成功让裴漓之沉默。
昨夜的梦境太乱太杂了,虽然醒来后只有林羡身死那一幕给他留下的冲击是最大的,但并不代表,裴漓之只记得这事。
梦里有一段旖旎的幻象,但主导着的人不是他,是林羡。
但这话他不可能说出口。
何况,那梦境掺杂了他的欲望与恐惧,出现什么都正常,他渴望得到师尊垂怜,于是梦境给了他这样一段幻象。
“弟子……不记得了。”
裴漓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林羡。
他分明在说谎,而林羡甚至懒得去戳穿他了。
如果真的不记得,这脉象怎么会乱成这样?
林羡顿了顿,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她说着,抬手放在裴漓之衣襟上,作势就要扒,只是裴漓之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
“师尊,我自己来。”
林羡盯着他看,随后什么也没说,将自己的手从裴漓之的手中伸了回来,而看着裴漓之自己解开自己的外衣。
他昨日的衣衫被林羡扔了之后,如今身上的这件,是从林羡芥子袋里掏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身上这件,原本是属于林羡的。
只不过旖旎的心思,不存在在林羡这个师尊身上,裴漓之多想一分都是折磨。
昨夜被缠绕起来的伤口再度被解开,林羡看着那些伤口蹙眉,倒也不是恶化得多严重,只是在林羡铺了一层药粉的情况下,伤口还是不可避免化了脓。
这多少是个不太妙的信号。
如果说,像裴漓之这样修为的修士还会因这种外伤而死,多少有点荒谬。
但这是天雷砸下来造成的伤口,虽然林羡不太想承认,但那些天雷,确实比她从前遇到过的都要强悍。
裴漓之需要尽快从这里面出去,但飞升秘境中,除了秘境主人破解其中玄机或者秘境主人身死,秘境不会再开。
林羡需要想办法吊住裴漓之的命。
林羡蹙眉看着那些伤口,忍不住伸手去碰了一下。
“师尊,别碰……”裴漓之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
林羡伸手按住了他,“别乱动。”
裴漓之:“……”
林羡目光澄净,她的触碰也没用什么力气,很轻。
但她不知道,她这种毛毛细雨般的触碰,和那些伤口上火辣辣的痛感结合在一起,让裴漓之的触感更加敏锐。
另外,裴漓之如今光着上身敞露在林羡眼皮子底下,因为受伤,他的身体实在算不上好看,这一切被林羡看在眼里,裴漓之感受到了陌生的羞赧。
林羡注视得越久,他就越是坐立不安。
“师尊,可以了吗?”半晌,裴漓之又开口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子却有一股自己都无法忽略的热意。
林羡道:“我给你换个药。”
言下之意,这种称得上有点甜蜜的折磨还要再持续一会儿。
裴漓之不再开口,安静又乖巧地等待着师尊给自己上药。
随后林羡又用新的布条将裴漓之身上的伤口给缠好。
最后,师徒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裴漓之手中一直抓着的一小截白色布料上。
那布料,与林羡身上的衣衫是一模一样的材质,最重要的是,林羡的一只袖子,长短上明显与另一只不同。
那是林羡身上衣裳的布料,却不知何时落在裴漓之手中。
林羡没有开口,目光也只在那块布料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裴漓之开口问道:“师尊,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他进过林羡的飞升秘境,那飞升秘境内凶险万分,连丛林内都布满了带了剧毒会要命的荆棘,幻象丛生,甚至让人分不清什么是真假。
不像此时,他们可以平和地呆在一处地方。
林羡回答道:“再等一会儿。”
她没有说清楚究竟在等什么,但显然,也不想说清楚。
裴漓之是个伤员,他的目光从周围环境扫过,确实没察觉到什么危险。
事实上,若是寻常修士,哪怕是大乘境碰到昨日的天雷劫,不死也半伤,偏偏裴漓之在替自己师尊挡下了雷劫后不仅没死,如今还能保持意识清楚。
这点已经足够不寻常。
林羡从前没想太多,但如今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大徒弟。
兴许除了当初的秦忆,她这个徒弟,也有一定的仙缘。
如果金从崖飞升导致的僵局不曾有人破解,那么裴漓之与秦忆等资质过人的天才,也终将迎来陨落的结局。
没有例外。
第923章 痛楚
更加直观意识到自己徒弟天赋的林羡并没有说什么,她深深看了一眼裴漓之,并且同时下了定义。
裴漓之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动情,无论是对谁,更不应该是对她。
林羡有点头疼,她道:“我打坐一会,你好好休息,不要动用自己的灵力。”
她言简意赅地对裴漓之做出了安排。
裴漓之乖巧地接受了师尊的命令。
但林羡打坐的地点依旧是那棵树下,离他很远。
裴漓之干看着也没有用。
没过多久,秘境中下了雨,那雨哗啦啦的倾盆而下,裴漓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一道结界瞬间将他笼罩。
“裴漓之,别乱动,”林羡警告的声音传来,“若是你在这里走火入魔,我也救不了你。”
入秘境以来,裴漓之的心魔未曾出现过,但他的执念,却是时时刻刻都在。
裴漓之透过雨帘,看到他的师尊在大雨瓢泼中岿然不动,雨水落在她身上,衣衫与发丝全部打湿,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林羡就像是丝毫感受不到一般,连眉都不皱一下。
裴漓之被一道结界与外面的雨隔绝开来,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的师尊在雨帘中打坐。
他连上前撑伞的资格都没有。
巨大的无力感在这时候涌动上来,伤口处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筋脉中也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感,他知道伤口在恶化。
即便如此,裴漓之脸上表情未变,这伤口暂时还要不了他的命。
林羡在悟道,也在等渡伶。
这秘境的变化,跟渡伶有关,昨晚风平浪静,今天就开始下雨,隐隐还能听见低沉的雷声,这更像是一种警告。
警告渡伶。
林羡不太清楚自己的大师兄从前是什么人,但所有人都知道渡伶是天生的佛子,因此她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大师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雷声在另一处剧烈响起,林羡不得不承认,渡伶一定出了什么事。
但进来前,她的大师兄就已经嘱咐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管他。
林羡还算听大师兄的话,因此这时候打坐,还算心平气和。
她自从进了这秘境后,从前只是偶尔隐隐浮现的那点可知的未知感,更加强烈了些。
这种直觉引导出来的东西,她一般都持怀疑态度。
包括当初看见裴漓之弑师的梦境,她相信自己,但假如有人对她做了什么潜意识的暗示,她又察觉不了,那她就会无形中沦为别人的棋子。
林羡不是这么菩萨心肠的人。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缓缓对她道:“跟着你的心,心之所想,欲之所随。”
但是越往深处想,她就越是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不可忽略的疼痛,像是有什么在她身上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林羡终于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处,那里没有丝毫的痛觉,也没有任何可见到的伤口。
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秘境中的幻象,已经影响到她的思绪了?
头顶依旧是瓢泼大雨,林羡在雨幕中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只是不同的是,她此时脸上出现了迷茫的神情。
她开始迷茫。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意识里出现了松动,并且给她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只是她不明白,这股震撼从何而来。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林羡保持着抚摸自己胸口的动作,久久不能平息下来。
眼睫同样被雨水打湿,那双桃花眼蓦地睁开看向不远处的裴漓之,四目相对,隔着雨帘。
裴漓之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但林羡看到他的嘴型是“师尊”。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随后站了起来,在雨帘中缓缓朝着裴漓之的方向走过去。
意料之中的沉默萦绕在师徒二人之间,林羡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而裴漓之似乎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嘴笨这一缺陷到底有多么的致命。
他看出林羡的心情不太美妙,但也许是因为大师伯,或者还有那么一点是因为他逐渐流逝的生命。
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他就足够了。
“师尊,换身衣裳吧。”裴漓之终于还是开口道。
于是很快,他看见自己师尊的脸色更加差了。
“师尊,怎么了?”裴漓之站起来问。
林羡吐出一口郁气,随后幽幽地抬眸看了一眼裴漓之,“你转过身去。”
裴漓之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蓦然想通了什么,看着结界外面的雨水,神色一敛,“师尊,你的灵力被压制了?”
这在秘境里面,算是常见的一种削弱手段。
但裴漓之没想到即便是这种飞升秘境里面也会如此。
就好像是上天看不得他们太轻而易举度过这些日子弄出来的东西。
“住手,”林羡立刻喝住了想要尝试运转自己灵力的裴漓之,“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呆着,我让你往东你敢往西看看!”
裴漓之不得已顿住了动作,随后看到林羡从芥子袋里面掏出了一套崭新的衣裳——灵力虽然被压制了,但芥子袋早已经认主,依旧能打开。
“转过去。”林羡面无表情道。
裴漓之这下子便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转身看向另一个地方。
身边雨水坠落的声音依旧响彻,哗啦啦的一声声,但裴漓之这时候恨自己的五感在这时候过于敏锐了,那些不该听见的布料摩擦的声音,都落入了他耳中。
好一会儿,后面没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裴漓之依旧没有转身。
直到林羡的声音响起,让他转身,裴漓之才转了过来。
换下来的衣物被林羡随手放在一旁。
她不差这一套衣服,如今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暗色的长袍,黑色为主调,袖口处有暗红色的蔷薇花纹,领口还是一圈的红色,布料用的都是上乘,她穿上很好看。
但是,这一套,与裴漓之前世印象中,林羡过两百岁生辰后穿的所有衣物都有高度的相似。
他瞳孔不觉一缩。
如今的林羡,与前世林羡的面容重合在一起,组成了他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的痛楚。
第924章 长痛不如短痛
林羡意识到裴漓之的目光长时间落在她身上,不觉蹙了眉,“看够了吗?”
裴漓之这才回神,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林羡,心中终于安定了些。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他罪孽深重,却依旧是个自私的人,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林羡再出事。
裴漓之看着没有要停下来意思的雨,眸色深沉了些,随后对林羡道:“师尊,我们先等着吧。”
天不放晴,昭示着渡伶那边的情况不甚明朗,但同时这也是在警告着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飞升上界的人,要别人时时刻刻帮着的。
林羡眸色也沉了下来,这方的天道,同时削弱了她与裴漓之的实力,就算现在她出去找到渡伶,也帮不了他。
无能为力的九司尊主,直接坐在床边沉思。
她坐下之后,师徒两个人一坐一站,裴漓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偶尔落在自己师尊身上,却不敢久留。
林羡会察觉到。
如今的距离,他走近一步是冒犯,后退一步舍不得。
可林羡很明锐,即便她的实力被这个该死的秘境压制着,也不妨碍她那双眼睛发现裴漓之身上的不对劲。
“裴漓之,过来。”她道。
裴漓之拒绝不了自己的师尊,如果注定先动心的人满盘皆输,那他如今留不住半个子,而最惨淡的是,他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林羡甚至没有动一丁点的心思。
如果按照当初听安行舟所说的,林羡注定有一个情劫,那她的情劫,也不会是他裴漓之。
一想到这里,裴漓之就察觉到脑海中的红霄剑剑意盎然,他能忍受林羡不爱他,但同样不能忍受,她对其他人动心。
他可能真的会不择手段杀了那个男人。
裴漓之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以及那将近病态的占有欲。
师尊可以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但这份能靠近林羡的殊荣,必须属于他。
裴漓之想。
眸色愈发暗淡,心魔似乎挣扎着想要出来,趁着裴漓之心防最弱时。
但裴漓之撑住了,他不容许在自己师尊面前出现这样的丑态。
林羡为的是给裴漓之把脉,果不其然,短短时间内,裴漓之身体内的灵力更乱了,更加让人无话可说的是,他的气息也跟着紊乱了些。
“……”
林羡没好气道:“过来,盘腿坐下,跟着我念功法。”
她做梦也没想到,还有一天要带着自己的首徒念功法,在她的徒弟已经几十岁的情况下。
裴漓之拒绝不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与林羡面对面。
林羡先闭上了双眼,深呼了一口气,随即道:“意守丹田,气吐纳兰……”
裴漓之听话得不得了,像是个孩子一样跟着自己的师尊完完整整地念完了静心的功法。
这功法很基础,不用林羡带,他也会,或者说,夕遥宗的所有弟子对这门静心功法都不算陌生。
但林羡还是带了一遍。
她自己也需要静心。
不多时,裴漓之率先睁开了眸子,他看着林羡的脸,神色中出现了一丝困惑。
方才念的都是最基础的入门静心功法,但他的心,却静不下来。
林羡也睁开了双眸,看着裴漓之,她问:“你怎么了?”
裴漓之还没回答,林羡又似乎是忍耐住了自己脾气一般道:“不要试图瞒着我,在我没把你逐出师门前,我还是你师尊。”
言下之意,你还是得听我的。
听到“逐出师门”四个字后的裴漓之愣了一下,恍惚间想起前世,似乎是差不多的一个雨天,他好像在雨帘中大声质问自己的师尊:
“……既然你早就知道今日,为什么不把我逐出师门?为什么不先下手把我给杀了!”
但这句话,更多的是陌生,唯一的一点熟悉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掩盖住了。
再往下想,他头痛欲裂。
“裴漓之!”一声呼唤,将他从恍惚间唤醒过来。
定睛对上林羡的目光,裴漓之道:“师尊,我静不下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羡觉得自己竟然还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一丝丝委屈。
林羡:“……”
真是失了智了。
“告诉我,你方才在想些什么?”林羡问。
裴漓之目光与她的对上,似乎叹了一口气:“师尊非要这样明知故问吗?”
林羡一顿。
裴漓之却继续道了:“弟子在怕师尊不要我了。”
怕她将他逐出师门。
连这声“师尊”都没资格再喊出来。
裴漓之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他一定会疯的,他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林羡被这个眼神看得一愣,随后坐直了身子,她道:“如果你是真心想喊我一声师尊,那我们的师徒关系永远不会变,你也不用担心哪一天我会将你逐出师门。”
“师尊,我是真心的。”裴漓之巴巴看着她。
只是这真心,并不是仅仅想做她的徒弟。
“裴漓之,”林羡的声音又蓦地冷了下来,“我没时间在这里陪你打哑谜,我是什么意思,你应该一清二楚。”
“抛开一切身份不谈,即便我不是你的师尊,感情一事都讲究你情我愿,”林羡的话直接让裴漓之的心坠入谷底,“你情我不愿,你这样的举动,真的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换句话来说,林羡无异于是在问裴漓之:你真的有你认为的那么爱我吗?
如果有,那就别再让她困扰,如果没有,那也就说明,他没那么喜欢她。
裴漓之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开始一刺一刺地疼,不是因为他被林羡戳中了心事,而是林羡给他摆出了一条会让他很难受但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的路,裴漓之不得不选。
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师尊,眼底一片虔诚,仿佛眼中是无暇宝玉,但同时,他眼中也充满了哀伤。
他艰难道:“师尊,给弟子一点时间吧,我会让你满意的。”
裴漓之的语气近乎乞求,那股难言的悲伤却赤裸裸摆在林羡面前,这悲伤不是因为林羡的态度,而是因为他知道,他大概是不得不放弃了。
他的师尊不懂情,只懂得长痛不如短痛。
第925章 佛心自明
或许林羡是对的,但裴漓之已经不想去纠结对错了。
这种事,怎么能判定个对错来呢?
如果林羡爱他,他便是对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
裴漓之在心里决定放弃的那一瞬间,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也在这一刻背叛了什么,他心口上像是被人凿开了一个口,这个口子空荡荡的,让他也跟着虚无起来。
但这一切,林羡不知道,大概也不想知道。
良久,裴漓之听见他师尊道:“裴漓之,你要言而有信。”
意思是,只要他能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他们依旧是师徒,林羡会毫无芥蒂地像从前一样待他。
“是,师尊。”
这雨声掩盖了裴漓之的艰难,他努力不表现出来,即便林羡对他没有喜欢,他也不愿意因此被讨厌。
林羡看着裴漓之此时此刻的表情,她并非是没有情绪之人,她甚至能感受到徒弟的难受,但裴漓之万万不该对自己的师尊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来。
林羡也不容许徒弟对自己有这种旖旎的心思。
这场雨下得足够久,渐渐的也变了意味,脚底下的水位跟着涨了起来。
就算是师徒二人躲在结界里面,这个结界也有可能撑不下去。
进来的人想要出去,哪有一个是可以轻而易举的。
林羡丝毫不怀疑自己大师兄的能耐,但她和裴漓之不能再留在原地。
林羡当机立断:“我们去高处。”
结界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林羡的法宝。
这个鬼地方限制了她的能耐,却不代表可以限制她使用法宝。
林羡的芥子袋里面,多的是这种可以投机取巧的东西。
她似乎从来不把天道的威吓放在眼里。
何况,这一变故,在林羡看来,更像是故意打断她思绪的一种做法。
那么,她方才想到了什么呢?
天道会篡改记忆,这一点不难猜。
又或者是,林羡冥冥之中能跟从某种指引,若不是天道方才信誓旦旦告诉她,魔族血脉无飞升之日,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因为她的天赋了。
那么问题来了,天道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天道又究竟,篡改了谁的记忆?
林羡觉得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却始终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这时候,裴漓之忽然陷入了昏迷当中。
林羡探手一摸,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
裴漓之发起了高热。
林羡去扶他起来,人已经昏迷不醒了,他们停在了半山腰上,同时不远处一声巨响,方才他们呆的地方,迎来了山体滑坡,巨大的石头顺着撞了下来,恰恰好埋没了他们方才呆的地方。
如果他们没有离开,此时也该被埋在下面了。
林羡倒是不至于被这点石头砸死,但裴漓之却不一定。
他的伤口发作,灵力又不能随意运转,这种时候除了肉身强悍些,跟凡人的区别也不大了,这种程度的山体滑坡说不定还真能要了他的命。
想到这里,林羡的眸色忽然幽深了一瞬。
是啊,这山体滑坡对她没影响,但对裴漓之却可能致命……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又转头看了一眼裴漓之。
天道想要的究竟是她的命,还是裴漓之的命?
林羡不觉蹙眉。
事情进行至此,已经出乎她想象,变得棘手起来。
但山体滑坡之后,没有其他动静,裴漓之身体本来就有点撑不住了,以至于林羡此时此刻有些认不清,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但这件事本身不具备纠结过多的价值。
天道,毕竟是离他们太远的东西,如果不是在这个秘境里面,它受到的限制不一定少。
林羡便将注意力都放回到她那个半死不活的徒弟身上。
裴漓之如今是站不稳的,身体的重量都靠在林羡身上,同时,林羡可以清楚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炙热,甚至连呼出的气息都烫得吓人。
林羡觉得他都要被蒸熟了。
天很快又暗了下来,以林羡对秘境的了解,出现什么状况都不出奇,她将裴漓之放在地上,承载着他们二人的法宝在一瞬间变大了些,方便林羡的动作。
她再次把人的衣服给扒了,果不其然,裴漓之身上的伤口已经呈现出发黑的症状。
如果林羡此时还能用灵力,大概还可以做些什么,但偏偏她也差不多成了个废人,在这种时候,只能靠药来吊住裴漓之的命。
林羡给裴漓之喂药,动作称不上温柔,一开始喂进去的水都跟着嘴角流了出来。
林羡:“……”
但她这个人信奉办法总比困难多,于是,她干脆动手卸了裴漓之的下巴,把药和水都呛进去,随后又给他装好。
最后拍拍双手,搞定了。
“……”
真是天道看了都忍不住沉默。
林羡对药物的掌握有限,但她这个人具有实践精神,一整夜守着看裴漓之的恢复程度,症状有所缓解,说明药有用,没用的话就换下一种。
只要不是相克的药性,能往里面灌,人不死就差不多可以。
显而易见,林羡确实是不擅长照顾人,甚至到了这种像是生怕徒弟多活一会儿的程度。
裴漓之在她手上,凶多吉少。
所幸,林羡喂下去的药也是有用的,成功吊住了裴漓之的命。
不多时,她也靠在一处,闭上眼睛休息着。
长夜难明,这夜里,黑暗的念头与欲望被抛弃在后头,万骨成灰,佛心自明。
林羡睁开双眸时,外面的天已经放晴了。
这倒是让她没想到的。
甚至她用来安置徒弟的法宝外面,跳上了一只浑身雪白的毛绒绒小兽,小兽被法宝吸引,想要从外面进去一探究竟,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入口。
雪白小兽身旁,还有一只同它长得差不多的黑色小兽,一只布满灰褐色花纹的小兽。
看起来很可爱。
林羡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就意识到,这秘境已经快要消失了。
她似有所感地抬眸看向远处一个方向,那里泛着澄净的佛光,同样带着渡伶的气息。
显然,渡伶参破了这秘境,他成功了。
林羡没有太意外,她起身,发现自己的灵力也全然恢复了,查看一下裴漓之的身体,发现他依旧没醒过来。
她不觉蹙眉,该不会是她喂药喂出了毛病吧?
“……”
第926章 三长老出关
裴漓之没能死去,而林羡也等来了渡伶与常柏。
只不过她的大师兄看上去与进来时没什么区别,眉心那朵妖艳的红莲也消失了,渡伶身上的佛性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恬淡与自在。
相反的是,跟在他身边的常柏神色并不好,他的脚步虚浮,神色并不好,看样子像是受了伤的。
看着昏迷不醒的裴漓之,神色很差的常柏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还以为我是最惨的呢,没想到裴师弟还能给我垫底。”
林羡抬眸,先看向渡伶:“大师兄。”
渡伶微微一颔首,随后走近了林羡——或者说是裴漓之,他俯身探了探,忽然又一顿,随即问了林羡这样一个问题:“小八,你都给他吃了什么药?”
针对这个问题,林羡难得心虚了片刻,随后老实道:“很多。”
明白言外之意的另外一对师徒二人看向裴漓之的目光陡然变得怜悯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站在渡伶身旁的原因,连常柏这个不是佛修的人身上都染了一层怜悯的佛性。
林羡:“……”
她真的没毒害自己徒弟的打算,不用拿这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她看的!
只见渡伶一手点在裴漓之额上,金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流露出来,缓慢汇入了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师侄体内。
“小八,下次别乱来了,”渡伶语气上依旧温和,“不是每次你都能恰好喂对药的。”
林羡:“……”
她好像没被谴责,又好像被谴责过了。
不过,渡伶一顿,随即又道:“至于你徒弟身体的情况,需要回去好好调养,别埋没了他的天分。”
林羡不知道她大师兄这句话里有没有未尽之意,渡伶是个很贴心的人,他知道许多,那双被上天眷顾的眼睛总能看透许多事,却从不轻易开口点明。
“我知道了。”林羡如是道。
随后,渡伶身上再度出现了耀眼的佛光。
与此同时,夕遥宗上方,一个巨大的金光团再度出现,一切如飞升秘境降临于禅修阁头顶那日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被这样耀眼的光芒吸引了注意力。
“大长老他们要出来了!”弟子们奔走相告。
所有人,同一时间将注意力都放在那团金光上。
掌门、四长老、五长老、六长老、七长老都出现在禅修阁,等待着历劫归来的手足。
众目睽睽之下,金光团慢慢变得更盛,一阵晦涩难懂的佛音从里面传出,耀眼的金光让人难以直视,待金光消散,原地多出了四个人。
大长老身上的威压比之从前更甚,显而易见,他成功通过了自己的飞升秘境,拿到了飞升启示。
而他身边,同样看起来威压不低的八长老肩上靠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此人身上的气息虚弱。
慕容霖跟着踱步过来,先是看了一眼渡伶和林羡,确认了他们两个人都没事后,再看了一眼他们各自的徒弟,一个身上带伤,清醒着,另一个直接昏迷不醒。
“……”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带徒弟的?
自己一点事没有,徒弟却伤得一个比一个重。
慕容霖:很难不沉默。
他招呼着将人往长卿阁里送,至于林羡和渡伶两个人,则被他们的师兄弟团团包围着,东问一句西问一句。
林羡还好,不太喜欢说话的渡伶看起来有点想揍师弟。
渡伶:“……”
就在这时候,空中忽然又传来一声巨响,这动静可一点都不小。
众人看向声音的来处,又齐齐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有人颤颤巍巍指了指,“那是皖霜阁的方向吧?”
片刻后,跑出来看热闹的皖霜阁弟子齐齐跑了回去。
但对于这群修为都算上乘的夕遥宗长老来说,如今是什么情况简直一目了然。
“老三要出关了?”安行舟不觉开口道。
粗略计算,这是白皖闭关的四十年左右了。
当初夕遥宗三长老闭关的消息突然到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么多年来,她的皖霜阁也再也没有接收新的弟子,一群小徒弟更是像被流放的小可怜一样,巴巴地等着他们的师尊出关。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皖终于要出来了,恰好还是在渡伶通过飞升秘境考验之后,对夕遥宗来说,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
然而,没等皖霜阁的弟子回到自己的师门,一道冷冽的灵力就从空中往禅修阁而来,那一身威压之下,竟然让周围的弟子一时间分不清他们这位三长老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三长老的模样与其他人印象中的差不了多少,云鬓凤钗,柳眉杏眼,依旧是夕遥宗最为瞻仰的女修。
她款款走来,绽放着笑容,冲人群拥戴着的渡伶道:“恭喜大师兄。”
渡伶神色依旧淡淡,“小皖,也恭喜你。”
白皖的修为,在多年的闭关中,也更上一层楼了。
她笑了笑,目光很快就从自己的大师兄身上移开,从而落到渡伶……旁边的林羡身上。
林羡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果不其然,她从自己师姐脸上看到了那种对待新鲜事物的趣味。
白皖缓缓走了过来,随后亲昵地伸手搭在林羡的肩膀上,“小八。”
林羡笑了一声:“三师姐。”
白皖好奇的目光从旁边的人身上扫下来,从上到下,前前后后,最终似乎终于确定了些什么,愉悦地笑了。
“原来真是小师妹啊……”
林羡:“……”
她如今开口说话都已经是用回了自己的声音,是男是女……也算一目了然,白皖这话,让林羡忽然想起了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她刚入夕遥宗时,这个师姐热情地想要晚上抱着她来哄睡。
“小八,你瞒着师姐这么久,可真是够伤人心的。”
林羡:“三师姐……”
“不过,师姐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白皖缓缓露出了个笑,“何况,小师妹确实比小师弟要可爱些。”
林羡眼皮一跳,周围几个师兄全当自己眼瞎看不见。
白皖凑近来道:“小八,我还没试过有师妹是什么感觉呢,今晚来同师姐睡怎么样?”
谁能想到呢,三长老出关第一件事,是找自己突然拥有的小师妹贴贴呢。
林羡:师姐你不要过来啊!
第927章 师姐陪你习惯
大概是因为三长老的脾气大家都明白,他们的其他长老都不愿意掺和这师姐妹之间的事,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呢?
林羡脸上的表情僵了又僵,“三师姐,我不习惯与人同睡。”
白皖像是看不懂她表情一样,笑了声:“没关系小八,师姐陪你习惯习惯。”
大可不必啊师姐!
三长老凭一己之力转移了众人眼中的重点,林羡回过头来,看到师兄们眼神中纷纷闪过了类似于“幸好我是男子”的庆幸,同时还对自己小师妹的遭遇表达了聊胜于无的怜悯。
至于渡伶,他神色中偶尔便会带上这种怜悯的神色,林羡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大师兄本身就露出的表情。
“小八,”白皖的声音幽幽,“师姐早就想说了,你身上好香啊。”
林羡:当你的师姐用这种想吃人的语气夸你好香时……
她真的会毛骨悚然。
最后,林羡还是成功从丧心病狂的师姐怀里挣脱出来,原因是大徒弟还生死未卜。
眼看着林羡逃似的背影,刚刚出关不久的三长老露出了愉悦的神色。
安行舟:“……老三你好端端的逗小八做什么,搞得想对她做什么一样。”
白皖笑了一声,神色愉悦:“看她心情不是很好,逗逗她而已,怕什么?”
安行舟:我看你就是想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然而白皖我行我素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了,她伸了个懒腰,“没想到这么久没出来,连小八的修为都赶超我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得再抓紧时间修炼才行。”
消极修炼的掌门本人:“?”
你再骂?
被白皖这么一打岔,原本七嘴八舌问着渡伶飞升秘境的声音小了些,人群也慢慢散去。
两则消息却同时散了出去,一是夕遥宗大长老成功从自己的飞升秘境中出来,二是夕遥宗的三长老出关。
其他宗门的人也忍不住嘀咕了两句,别人想要晋升一阶,求爷爷告奶奶的千方百计折腾也未必能如愿,偏偏这事放在夕遥宗,好像就轻而易举一般。
夕遥宗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
这些年来,多少道雷劈过夕遥宗的屋顶,谁还能数得清呢?
大概只有关心整个宗门上下运行的安掌门了。
人群散去,安行舟在确认渡伶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其他难以察觉的创伤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将渡伶还给了那群嗷嗷等着师尊的小佛修们。
就在这时候,安行舟喊住了白皖:“老三,你站住。”
白皖有些吊儿郎当:“怎么了二师兄?”
“别以为几十年过去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当初伤成个狗样跑去闭关的事,我还记得呢,给我老实交代!”
白皖发出一声轻笑:“二师兄,你怎么还是这么小气啊?这点事还要记几十年,难怪我看你啊,没之前那么风度翩翩了。”
安行舟:“?”
“白皖你什么态度?你就是这么同你二师兄说话的?”
“……”
夕遥宗的三长老,就像是劣性未根治的叛逆少年一样,不太爱听话,习惯了我行我素。
事实上,安行舟这些师弟师妹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包括他的大师兄。
安行舟:我为宗门付出了太多。
——
长卿阁内,林羡等在药房外,耐心地数着树上的果子,果子尚未成熟,但挂满了枝头,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只是林羡的心情不太好。
在药房里面的徒弟状况也不算好,从慕容霖进去后这么久都没出来就足够猜出这一点。
另一边,已经让长卿阁弟子处理好伤口又治疗得差不多的常柏走了过来。
“小师叔。”
“嗯。”
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都懒得跟她这大师侄拌嘴。
但常柏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技巧运用得简直炉火纯青。
“小师叔,裴师弟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啊?”
林羡:“……”
她实在是懒得说话。
“小师叔,您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常柏似乎因为师尊成功从飞升秘境中出来一事而心情有所放松,甚至不要命地想要从他这个小师叔口中套消息。
林羡这回笑了,冷笑。
“常柏,”她稍微带了点威胁性地唤了大师侄一声,“你说我要是跟你师尊告状,说你在闭关期间躲在藏书阁喝了多少酒,你猜他会怎么罚你?”
常柏:“……”
重点不是喝了多少酒,而是那些酒,都是用从他师尊的荷花池薅下来的荷花制成的荷花酿。
本来他对师尊荷花池动手一事,渡伶是知道的,也已经教训过徒弟了,但是耐不住有人会孜孜不倦地提醒啊!
眼看着大师侄落荒而逃,林羡收回了视线。
有的人顶天立地一提师尊立刻就成了怂包。
想起还在药房的那个逆徒,林羡就一阵头疼。
“师尊。”
熟悉的声音让林羡看了过去,她看见从外面走近好几个她的徒弟。
“怎么过来这边了?”林羡问。
在他们所有人都从秘境中出来后,林羡还没来得及回一趟九尊阁就赶过来这么守着了。
不管怎么说,裴漓之身上的伤都是替她这个做师尊的受的,她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师尊,我们看您久久没回去,又听其他师兄说您到长卿阁来了,便过来看看。”
飞升秘境结束时,九尊阁的几个小徒弟都没来得及去找他们的师尊,林羡便离开了禅修阁,之后听闻林羡去了长卿阁,他们便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他们师尊受了伤。
“为师没事,是你们大师兄在秘境里面受了伤,我过来看看。”
若是平时,沈宵这时候已经开始下意识讽刺裴漓之几句了。
但他并不知裴漓之是怎么受伤了,就算想说什么话也不能乱来。
“哦,”沈宵郁闷不已,“那裴……大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林羡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药房方向,“还不知道,等你七师伯呢。”
一般让慕容霖亲自出手的,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不仅林羡,其他几个也跟着蹲在她身旁等了起来。
林羡:“……”
第928章 但是我爱她
又过没多久,慕容霖终于出来了,一出来看见林羡和她的几个排排蹲着的徒弟,忍不住沉默一瞬。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慕容霖诡异地看着他们。
林羡:“等你。”
其他小辈用认同的目光看着慕容霖,同时又点了点头。
慕容霖:“……”
更诡异了。
虽然这么多人都在,但慕容霖只招了一个林羡进去。
林羡看见自己的大徒弟躺在一张高高架起的细长床上,面容苍白,双目紧闭着。
慕容霖:“小八,你徒弟的情况有点棘手,那些伤口恢复起来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要多花费些时间罢了,但是——”
慕容霖掀了一下眼皮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灵力乱得这么厉害表面上还一点看不出来的,你这徒弟也够能忍的。”
林羡:“……能治吗?”
慕容霖看了她一眼:“是病是伤我都能治,像这种走火入魔前兆是说治就能治的吗?我是药修,不是神。”
慕容霖语气里带着对自己的大冤种师妹的极大不满。
林羡:“……”
“总而言之,”慕容霖没好气道,“真不想断送自己的修炼之路,让你徒弟注意点,什么事这么想不通,该放下的放下,该捡起来的捡起来,别乱想。”
林羡这时候又沉默起来了。
“小八,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慕容霖一转头看到林羡在走神,面露不满,“你认真听听,事关你徒弟的命呢,怎么当人师尊的?”
林羡小声哦了一下。
很不负责,也很没有担当的样子。
慕容霖:“……”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门口:“现在带着你所有徒弟滚回去,别气我了。”
于是,林羡带着一个受伤昏迷不醒的徒弟和几个闲的没事干的徒弟,被长卿阁的阁主扫地出门了。
裴漓之在林羡怀里,仅仅片刻时间,便回到了九尊阁内。
林羡将人放回到他自己的寝殿内,随后叫来了羽儿笙儿照顾他,自己便转身离开了。
其他人不太明白裴漓之怎么出了一趟门就伤成了这个样子,只有褚念在一旁盯着裴漓之身上被包扎过的痕迹幽幽看着。
“念念,你在看什么?”她的哥哥问道。
褚念那双异样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现出了花纹一般的东西,随后仰头道:“大师兄给师尊挡了雷劫,所以受伤了。”
褚怀一愣。
不仅是他,周围听见这番话的人也愣了一下,原本想着等裴漓之醒来后刺他两句的沈宵也跟着脸色一僵,不觉又多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念念,你还看到了什么?”褚怀又问。
因为褚念那双异瞳依旧有花纹,褚怀忍不住问道。
褚念修炼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同时不可避免的让她的眼睛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但并不算突兀。
而且,这是褚念天赋的象征。
那双曾经让她饱受欺凌的眼睛,如今让别人眼红都眼红不来的上天眷顾。
“哥哥,我看不见其他东西了。”褚念小声道,她的眼睛同时也恢复了正常。
像是有一双手,在她面前遮掩住了什么,褚念直觉自己应该还能从她大师兄身上看到别的东西,但是却什么也看不清。
褚念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五师伯说,当有人不想让你窥探到某些事情时,就会像现在一样,直接捂住你的眼睛。
但能够捂住“预言者”眼睛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时候,应该是一个叫做“天道”的家伙干的。
褚念没有纠结太多。
裴漓之回九尊阁后得到了很多的照顾,替他上药的傀儡人细致入微,根本不存在差点喂错药送他归西的情况。
只不过裴漓之却一直都没能清醒过来,他的伤口确实在好转,慕容霖捞他一条命还是轻而易举的,只不过裴漓之的修炼问题,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你说他自己不愿意清醒过来?”林羡有点诧异。
“没错,”慕容霖点点头,“你这徒弟估计困在心魔里出不来呢。”
林羡坐在椅子上,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又抬眼看慕容霖:“小师兄,你觉得心魔会自己消失吗?”
慕容霖露出了个见鬼的表情:“你怎么不问修为会不会自己涨?心魔真那么容易解决,哪有什么随随便便就陨落的大能?”
林羡陷入了沉思,最后斟酌着又问了一句:“如果除掉一个人的记忆呢?”
慕容霖不赞同地摇头:“小八,这种事行不通的,除掉了一个人的记忆,兴许可以暂时将心魔隐藏起来,但倘若有一天想起来了,心魔会成为最大的反噬。”
言下之意,治标不治本还有可能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林羡便死了这条心。
慕容霖生怕他这不让人省心的师妹想不开,最后又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什么都乱来,你徒弟这事还得让他自己来解决,有你什么事啊?别乱插手。”
林羡心想这其中还真有她的事。
只不过这话不能乱说,便乖巧地哦了一声,随后送客出门。
夜里,九尊阁东殿。
九司尊主的首徒从大长老的飞升秘境出来后昏迷不醒的第五日。
正如慕容霖说的那样,伤口已经在慢慢痊愈,但这心魔,却日日夜夜在折磨着人。
裴漓之身体里像是住着两个自己,一个名为克制,另一个名为放肆。
二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贪婪,贪图那过往的亲近。
克制在说:“师尊会不高兴的。”
放肆在说:“师尊早晚会接纳我的,她是我一个人的。”
贪婪的欲望一刻不停地侵蚀着裴漓之,将他过往的为神的高洁一点一滴踏于尘埃之下。
曾经不屑一顾的情情爱爱,如今成了一滴动人的致命毒药,喝下会让他毒发身亡,但得不到,会让他瘾发身亡。
裴漓之被蛊惑着,朦胧间有人问他:“你不希望你的师尊染上你的气息,打上你的标记吗?”
裴漓之沉沦在这句话间,但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希望,但是我爱她,师尊会难过的。”
一瞬间,所以贪婪与放肆藏匿与克制之下,他满腔难过,又在放下中得来解脱。
第929章 剥除情根
裴漓之醒了,而且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林羡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这个为自己而受伤的徒弟,反而是派了沈宵过去。
众所周知,沈宵与裴漓之一向不和。
从前还小,沈宵就对大师兄这个位置耿耿于怀,而如今几十年过去,大师兄这个位置,就算裴漓之死了也不可能是他的了。
但沈宵就是偏偏看裴漓之不顺眼,一来是因为裴漓之这人的脾气古怪,二来是,他看到裴漓之这个家伙,动不动就独独霸占师尊。
不过师尊下令,沈宵还是乖乖去了,他不仅自己去,还带上了师从羽。
狼崽子:“二师兄,就我们两个人去看大师兄吗?”
沈宵嗯了一声:“你大师兄脾气古怪,我一个人去我俩可能打起来,带上你的话,要是我俩打起来,你就拦着点。”
说着沈宵顿了一下:“他才受了重伤,我跟他打就有点欺负人了。”
师从羽:“……”
原来他只是无情的劝架工具人罢了。
沈宵一走到东殿,看着紧闭的殿门沉默片刻,师从羽上前敲门。
片刻,从里面传来声音:“做什么?”
“大师兄,”狼崽子的声音依旧奶声奶气,“师尊让我们来看看你。”
“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
沈宵一踏进裴漓之这里,就察觉到了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不是裴漓之这寝殿不对劲,是裴漓之不对劲。
虽然大多数时候,裴漓之也是摆着那张臭脸看人,但像如今这样不悲不喜看过来的模样,让他觉得有点瘆人。
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的那种感觉。
“裴漓之,师尊让我过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沈宵道。
裴漓之没有躺在床上,他坐在自己寝殿的桌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模样。
“那你们可以告诉师尊,我没事了。”
言下之意,你们可以滚了。
沈宵:“……”
裴漓之果然不能跟人说话。
“还有事吗?”裴漓之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两个师弟——关系一般的师弟。
沈宵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若不是师尊关心你的死活,我才不过来呢。”
裴漓之垂落眼眸:“那她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沈宵一下子被哽住,似乎被裴漓之的大不敬震惊到。
然而裴漓之神色依旧淡淡,没有想要和他们多说话的意思,甚至用眼神在催促他们两个赶紧离开。
沈宵差点就动手了,幸好师从羽恪尽职守地记得自己的任务,赶紧拉开了他。
“二师兄,算了算了,”师从羽也是个耿直孩子,一着急起来就更耿直了,“我们打不过大师兄的。”
沈宵:“……”
最后他生气离开,倒是没有迁怒他的小师弟,于是在林羡面前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裴漓之对师尊的大不敬。
林羡听完,似乎脸上有点诧异,但什么也没多说。
“行,我知道了,会教训他的。”林羡三言两语哄好了二徒弟。
沈宵也就被自己师尊轻飘飘的两句话给顺好毛了。
师从羽:“……”
二师兄未免过于好骗。
看着两个徒弟远去的背影,林羡陷入了一阵沉思,同时一股隐隐的不安由心底生出。
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但她不知道。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夕遥宗三长老自出关以来,得知自己的小师弟变小师妹了,新奇心大大的有。
白皖这个人,本质上也是个疯子,虽然如今比从前好很多,但她想要做什么,也没人拦得住。
何况,只是一个想和师妹贴贴的师姐而已,她有什么错?
“小八!”三长老的声音蓦然出现在九尊阁。
已经习以为常的九尊阁弟子行礼道:“见过三师伯。”
白皖很喜欢那个狼崽子师侄,前几次来就把他蹂躏了一顿,这会儿又看见它,师从羽下意识躲到了五师兄身后。
褚怀:“……”
白皖笑得活脱脱一个不择手段坏事做尽的反派:“小师侄怎么躲着师伯呢,师伯那么喜欢你,你这样可就伤我心了。”
师从羽:“……”
但凡三师伯脸上有点伤心的表情……
林羡:“……师姐,别逗他了。”
白皖哈哈大笑,随后将目光转移到她的小师妹身上,“小八,你现在这是打算去做什么呀?”
林羡神色淡淡:“去看看我的大徒弟。”
看他死了没有。
自上次沈宵带着师从羽去看过一次裴漓之之后,裴漓之至今没有出现过在林羡面前。
白皖哦了一声:“小八,你这个大徒弟的事迹,我出关后也听了不少,有点好奇,跟你过去见识一下吧。”
白皖对裴漓之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许多年前,她在清规殿看着自己当时还是小师弟的师妹收徒时,那小子一脸抗拒的表情。
林羡没有拦着白皖。
这个九尊阁内,除了林羡,也没其他人能拦得住白皖。
在见到裴漓之的那一刻起,白皖脸上就露出了一个略带有深意的笑,她的目光在林羡和裴漓之二人之间流转,却没说什么。
林羡似乎也在同时意识到了些什么,转头对白皖道:“三师姐,抱歉,我现在有些事要处理。”
白皖一脸了然,微笑道:“我明白。”
林羡不知道她这师姐明白的具体都是些什么,但现在没心情去猜。
白皖离开。
林羡上前去,直接动手捏住了裴漓之的下巴,半强迫地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裴漓之,你对自己做了什么?”林羡的语气也同样冷静。
她如今对上的,是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
“师尊,”同样是这一声,却已经不带有任何情绪,“弟子没做什么,只是如您所愿。”
他的尊称又回来了。
林羡没说话,又伸手去把了裴漓之的脉象,原本灵力乱窜,筋脉逆流的状况全然消失。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再次盯着裴漓之的脸看:“你把自己的情根剥除了?”
裴漓之对林羡的举动没有任何反抗,他波澜不惊对上那双桃花眼,语气平静:“师尊,是的。”
剥除情根,人失七情六欲。
第930章 可怜孩子沈宵
裴漓之的话坦坦荡荡,目光也同样如此。
“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林羡问。
裴漓之似乎有点奇怪:“师尊,这难道不是您想看到的吗?”
林羡低吼了他一声:“我让你除心魔,不是让你剥情根!”
失去七情六欲,又不仅仅意味着情爱,不会高兴,不会生气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裴漓之:“师尊,可是心魔是难以根除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林羡被他一句话噎死。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慢慢松开了手。
剥除情根,这是藏书阁禁阁里才能找到的内容,林羡懂得此术,自剥情根,痛得何止是身?
这不是林羡的本意,她知道没了七情六欲,她这个徒弟在修炼上,兴许会更上一层楼。
但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也有可能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裴漓之,你会后悔吗?”林羡问。
裴漓之:“不会。”
他看着林羡,这个人是他的师尊,但是他与自己师尊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剥除情根,记忆却不会因此被剥除,他还记得前世的自己,还记得当时的恨,还记得自己在今世对林羡动了情,为了控制住自己,亲手剥了自己的情根。
裴漓之没有忘记这些,但是那些曾经可以让他难受或激动的情绪,都通通消失了。
他不久前还能为了自己的师尊去死,现在却不知道还能不能。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有辨别能力的,眼前之人是他的师尊,而他应该尊师重道。
尽管记忆中,他并不像是这样尊师重道的人。
林羡在震惊与复杂的情绪之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裴漓之说的没错,她确实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她无法回应和承受徒弟对自己的那种感情,像这种一了百了的方式,是最好的。
“那好,既然你自己做好了决定,那我不再多言……”
林羡的话被打断:“那师尊还会再逐我出师门吗?”
虽然现在已经觉得无所谓,但裴漓之还记得,自己做出剥除情根的举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想从林羡的弟子谱上除名。
林羡一顿,随后道:“不会。”
“那弟子谢师尊成全。”
林羡眼神中依旧带着复杂的情绪,剥除情根后,她甚至无法判断,裴漓之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否真的带了谢意。
冥冥之中,她意识到,无论裴漓之如今对她还存不存在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她似乎都因此而让他失去了些什么。
“裴漓之,”林羡眼神闪烁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上,“你这里的伤口,是裂开过了吗?”
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裴漓之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但他的神色未变。
“是裂开过,不过弟子已经重新包扎好了。”他这样道。
裴漓之这种坦荡的神色,越是让林羡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压抑了起来。
“好好养伤。”她道。
裴漓之自然点头称是,他乖顺得像是林羡一直想要的那种徒弟,但却是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成就感的那种。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徒弟,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却也许感受不到那种冲劲了。
但林羡不会说什么,她想说的,也说完了。
她是师尊,但没有立场去改变徒弟的这一决定。
看着师尊的背影离去,裴漓之下意识按了一下依旧在跳动的胸膛,情绪上却没有任何波动。
他平静看待自己的过往和当下,难得轻松。
裴漓之的伤口好得很快,约莫又半个月过去,他已经可以提剑去后山练剑了。
但与此同时的是,沈宵,他的二师弟,快要被逼疯了。
在裴漓之第一次出现时,沈宵下意识阴阳怪气:“哟,我们的大师兄舍得出来了,今日可不打算让师尊亲自上门去看你了?”
原本正常时候的裴漓之,应该对沈宵这随口的阴阳怪气置之不理,或者应该直接来一句“关你什么事”。
结果,沈宵就看到裴漓之不知道抽了哪根筋,忽然站住,随后提着红霄剑的手交叠着,道:“二师弟。”
沈宵被这声“二师弟”喊得全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好恶心啊……
他反应很大:“裴漓之你发什么疯!”
裴漓之不解他的举动,虽然印象中师兄弟关系似乎不太和睦,但如今失去七情六欲的裴漓之只觉得,师兄弟之间,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道:“二师弟,我没发疯。”
沈宵崩溃道:“你别喊我二师弟!”
裴漓之:“……”
他默默走开了。
一来二往,沈宵本来每次看见裴漓之都像是条件反射般开口阴阳怪气两句,结果裴漓之不像从前一样冷眼相待,每次都彬彬有礼,一声“二师弟”就让沈宵狠狠破防。
沈宵终于意识到了,不管裴漓之有没有疯,他反正是要疯了。
在发疯边缘徘徊的沈宵甚至跑去问林羡,裴漓之是不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夺舍了。
结果林羡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沈宵:“……”
如果他有罪,他愿意去清规殿受罚,而不是让一个看起来不像裴漓之的裴漓之来折磨他的身心。
事情很快发展到,只要沈宵看见了裴漓之的身影,他就会立刻转身跑,只为逃离那一句“二师弟”。
小小的一句话伤害却那么大。
同样一言难尽的还有虞幼清听到的那一句“三师妹”,但她应激没沈宵那么严重,甚至在很短时间内适应了这个看起来有点大病的裴漓之。
适应良好的虞幼清对沈宵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
另一边,林羡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了不请自来且不走寻常道的白皖,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
“三师姐,你可以从大门进来。”
白皖不拘小节地走过来,但举止间不失优雅,“小八,我走哪里进来你都是能知道的,这还重要吗?”
林羡:“……”
白皖没等林羡再说话,便道:“今日来,是有点事想问你。”
白皖露出了个神秘的笑。
第931章 拥抱
林羡沉默了片刻,似乎能猜到她的师姐想要问什么。
“师姐,如果你想知道的是我大徒弟的事,那恕……”
白皖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小八,我前几日去一趟五师弟那里。”
“他同我说,你有一道情劫要过,”白皖啧了一声,“或者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个大徒弟,就是你的情劫呢?”
这句话落下,林羡半晌没有回复白皖的话,而白皖,也同样没有着急,她耐心等待着林羡的反应。
林羡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不意外白皖光凭一个照面,就能猜测出裴漓之对她的感情。
白皖道:“小八,你逼他做出了决定。”
“我没有逼迫任何人,”林羡缓缓道,“这是选择。”
“你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白皖问,那双略显得有些游戏人间的眼睛,直视着林羡。
这句话想说的和想问的,大概是另外一个问题——林羡会不会也喜欢上自己的徒弟。
林羡:“三师姐,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我一般不会做这样的假设——”
“并且,会尽力阻止这种假设成真的可能。”
林羡这样道。
然后,她的脸被一双纤细的手捧起来,她唯一的师姐用一种极其包容的目光看着她。
“小八,你还小,”白皖面对着这个修为早已经在自己之上的师妹道,“但师姐可以告诉你,这世间最难阻止的,是我们人族衍生出来的情感并且为此疯狂的命运是最难以逃离的。”
“你那个徒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在白皖捧着林羡的脸时,林羡同时也顺着这个动作看向白皖的眼睛,最后发出了自己真心诚意的发问:“师姐,你说的话很深刻,是受过情伤吗?”
“是受过情伤吗”这几个字问出来,白皖愣了一下,最后很晦气地呸了一声,方才深沉的模样消失不见。
“小八,师姐跟你说的,是这世间最难以抗拒的真相,你用点心。”
林羡:“哦。”
白皖:“……”
如今想来,他们几个除了老六其他人都没有道侣也不是没原因的。
最终,三长老也没能在师妹脸上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神情,若不是了解林羡,她甚至都会怀疑,她的小师妹,修的到底是逍遥道还是无情道?
林羡目送着自己师姐远离的背影,一言不发地看着桌上的茶杯,心中全无波澜。
亲手剥除自己情根后的裴漓之表现得很合林羡的心意,他成功留在了林羡身边,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只记得自己剥除情根之前的目的和已经放弃了的欲望。
但也成功的,让他的师尊为他起了更大的担忧。
没有欲望地生存在这个世上,最终也只会走向灭亡。
这是不变的定论,正如白皖试图教会林羡的道理一样,无法抗拒的命运。
她不希望自己的师妹因为一时的决定而后悔。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就算是有,要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不是谁都能承受起的。
裴漓之很快来跟林羡辞行,他要下山历练。
这一次的历练,不是逃避,也不是让自己冷静,而是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修为需要提高。
从前的裴漓之兴许会通过各种理由或者借口来得到师尊的教导,但失去了七情六欲后的裴漓之,清楚地意识到,林羡能教给他的东西,大多数都在前世便教了,那些内容就在他的脑子里,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遗忘。
林羡曾经只有他一个徒弟,没有比那时候更细致的教导了。
所以现在,裴漓之只记得他要做的事。
前世与今生在不同程度上发生了改变,兴许从他开始,就已经成了一个不可忽略的变数。
裴漓之如今要做的事是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而后应对林羡随时可能到来的飞升秘境和飞升劫。
他欠林羡一次飞升。
虽然,兴许林羡的血脉有些问题,但是裴漓之从来没有怀疑过,林羡飞升的可能,毕竟前世若不是他,林羡就该飞升了。
林羡听着裴漓之要下山的决定,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她说这句话时,茶杯中的水已经空了,裴漓之非常自然而然地上前去替他的师尊续上一杯,不带有任何暧昧的举动,就好像他天生就应该做这件事一样。
林羡一时间被噎了一下。
裴漓之却回答了她的问题:“回师尊,我打算晋升大乘境再回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晋升大乘境啊……”林羡顿了一下,随后才道,“那兴许是一段非常漫长的岁月,你确定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宗门吗?”
“我确定。”林羡听见她的逆徒这样道。
“那你便去吧。”林羡道。
裴漓之却忽然上前来,俯身抱住了林羡,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林羡眼皮子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拥抱便结束了。
裴漓之认真道歉:“抱歉师尊,弟子想知道,自己从前为什么总会不由自主生出想要拥抱您的念头,所以想试试是什么样的感觉。”
林羡沉默片刻,没有生气,也没有其他情绪,只因为她知道,裴漓之如今的举动,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他为数不多的,残存的求知欲。
“那你有什么感觉?”半晌,林羡听见自己如是问道。
“您的身躯很温暖,贴着的时候会很舒服。”裴漓之如是道,但说话的同时,保持着一种绝对的澄净目光。
没有欲望。
但他同时依旧是盯着林羡的脸看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唇上,因为他清楚记得,他曾经的欲望,不仅仅是一个拥抱,还有那一张一合的唇。
只是下意识,他觉得这种话不应该说出口,他也不能随便碰自己师尊的唇瓣。
“你走吧。”林羡就这样,目送着自己的大徒弟,踏出了她的地盘。
甚至不知道,裴漓之追求的大乘境,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她有点累了。
在这种略显畸形的师徒关系中,她为了保全自己,逼迫徒弟做了选择。
尽管林羡依旧觉得自己没有错,但这确实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画面。
一开始,裴漓之的离开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有人会偶尔问起,林羡一句“下山历练”便能够打发。
被性情大变的裴漓之折磨得不轻的沈宵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
第932章 六十年——重要时间点
他们下意识觉得,下山历练,应该是几年或者十几年的事,没人想到时间会那么长。
只不过早早预见了这一切的林羡,她没有太多的感觉。
前两年白皖还会偶尔与她提起这个胆大包天的徒弟,后来连白皖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师妹在提起大徒弟时,会有一种淡淡的悲伤。
这种情绪通常只有一种别称,叫做心疼。
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白皖这样的人精甚至都不能从中看出她的师妹究竟有几分情绪是真,几分又是假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应该再提到这个人。
后来没有眼色的人便成了林羡的几个徒弟,他们偶尔会突发奇想一般,像是突然想到这么一个人,问林羡:“大师兄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已经超过裴漓之上一次离开宗门闭关的年头,十七年过去了,但裴漓之没有回来,但因为不是闭关的缘故,他们依旧可以通过各种途径知晓裴漓之的动静。
例如,他的修为涨到炼虚了。
这种变态般的修炼,让人不解,也让更多的人忍不住窥探一下夕遥宗的虚实,渐渐演变成传闻夕遥宗有得天独厚的修炼秘籍。
夕遥宗的弟子自己都有点懵,自己宗门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
不过这都是些来路不明且乱七八糟的传闻。
还有些说裴漓之在外面干了几件大事,这些消息都一件不落落入了林羡耳中。
她关注着这个徒弟的状态。
即便如此,九司尊主这些年来也雷打不动呆在自己的九尊阁内,不过倒是经常造访藏书阁,甚至有几次把禁阁的书拿了回去被她的大师侄追上门来。
这些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同时给人一种,“时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的错觉。
连生长期漫长的师从羽都长高了些,从几岁孩子的模样长成了差不多十岁小少年模样,这些年间,他曾经托付给族中长辈的弟弟妹妹们来看过一次他们的哥哥。
那位带走了师从羽弟弟妹妹的长辈在再次见到他时,惊讶于师从羽的实力。
从而不得不感慨,原来将妖族放在人族当中,也有可能得到很好的教导。
师从羽依旧留在林羡身边。
他成功学会了人族的各种礼仪规矩,同时他的师尊也让他铭记自己身为狼妖一族该记住的东西。
转眼,是裴漓之下山的第六十年。
六十年,恰好是人间的一个甲子。
多少风花雪月能抵挡住六十年的岁月?
林羡闲来无事修剪了后山上的几朵花,放在花瓶内插着。
沈宵在她旁边小声说着:“师尊,您要花,告诉弟子一声不就可以了吗?怎么还自己亲自去剪?”
林羡眸光落在自己风尘仆仆的二徒弟身上,“御兽派的事都打理好了?”
说起这个,沈宵便忍不住叹气:“打理好了。”
沈宵至今依旧是御兽派的少主,他父母没能多生一个孩子,至于他姑姑生的那个表弟,成了剑宗上下宠着的对象,御兽派真论上后人,他依旧是。
沈宵也年已过百,御兽派那边,隐隐有想要少主回去打理事务的意思。
林羡倒是不拦着,这些年来,她的徒弟也不都全是呆在宗门内的,连最小的七徒弟都下山历练过两回。
沈宵依旧念叨着,让他的师尊平日里想要做什么,吩咐徒弟便是了,不用亲力亲为。
林羡笑了笑:“今日去后山摘花只是顺带的事。”
她去跟人聊天了。
后山关着的小黑雾,好像学会说话了。
她便偶尔过去陪陪。
沈宵听不懂她言下之意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念叨了两句,有点像他的二师伯。
总是放心不下林羡。
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几个徒弟都在林羡跟前贴身侍奉过,但林羡可以确定,他们每一个人,对她都只有对师尊的崇敬,没一个人像裴漓之那样的。
林羡偶尔也忍不住感慨一句,孽徒过去是孽徒。
不过孽徒多年没回来,九尊阁这里便一直缺了些什么似的。
失去七情六欲的人,自然也没有所谓“思念”可言,林羡能够理解,却始终不太满意。
但得知裴漓之这些年来的长进,她也是欣慰的——没有哪个师尊,不想看到徒弟修为大涨的。
从化神境到炼虚境,每一步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羡看着插在花瓶内,开得绚烂夺目的花,忽然对沈宵道:“沈宵,我要出去一趟,时间应该比较长,你和你三师妹,就帮忙照看一下其他师弟师妹吧。”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沈宵本来也不是被林羡专门传唤过来的,结果突然听见自己师尊决定外出的消息,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师、师尊,您要去哪儿啊?”沈宵下意识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弟子替您去就是了。”
林羡摇摇头,笑道:“是很重要的事。”
沈宵自然不知道林羡口中的重要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但师尊做出的决定,他一般不会忤逆。
“师尊,您不带上弟子吗?”
林羡这几个徒弟,都算黏人,但也受她喜欢。
“沈宵,你要替为师看好宗门内的事。”她这样说道。
沈宵就再也没理由开口说跟着林羡出去了。
冥冥之中,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似乎帮不了他的师尊。
“师尊,您不会一出门也好多年都不回来吧?”沈宵后知后觉问道。
林羡轻笑:“我不会,出去找点东西而已。”
算算时日,如今应该也差不多了。
林羡这边刚同徒弟交代了一声要出门,当天夜里,人就走了。
还是那头没啥长进的胖狐狸第二日发现的。
小白扑蝴蝶扑到了林羡的院子里,那里面正插着林羡前一日摆弄好的鲜花,蝴蝶逗留在上面,小白猛的一扑,身上的毛和肉跟着抖了一抖。
“啪啦”一声清脆,花瓶连带着里面的水和花一起坠落在地上,碎瓷片和花凑在一起,而里面的水流淌在地上,很快就干透从而消失不见了。
小白:“……”
闯祸了。
第933章 女巫大人
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第一个人是小黑,不过他作为林羡亲手捏出来的傀儡人,知晓她的行踪,于是默默打扫着小白弄出来的残局。
小狐狸尾巴摆动了一下,看到来人不是林羡,一瞬间也没有心虚的感觉了。
它跳上桌子,雪白的一团圈起来,脸上心虚的表情再也看不见,反而是高傲地看着小黑打扫。
颇有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意思。
小黑不跟它计较,但有人会计较。
“小白,你一大早跑过来这里做什么?”沈宵抓着它的前爪狠狠道,“谁让你过来捣乱的?”
小狐狸:谢了。
这世间若说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制裁这头小狐狸,那应该就算是这位御兽派的少主了。
沈宵逮着它说了一通之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有些小心翼翼地与小黑求证:“师尊……已经离开了?”
“是的。”小黑如实道。
沈宵看着那个紧闭的殿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他不是六师妹。
褚念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说出来的话会让人下意识信服,但他不一样,他的感知来自于对未知的不安,因此不具备参考价值。
——
另一边,悄无声息下山了的九司尊主给自己做了一个伪装,这个伪装让她变成了一个极其普通的男子模样。
她精通于假扮男子。
也是一名剑修,但身上的服饰换成了看不清门派的那种,就连落川剑也不得不接受了主人的伪装。
很多小门小派甚至都没有正式的弟子服,剑也大都平平无奇,所以林羡的出现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湖水里,泛起一点点的涟漪,却丝毫不能够让人注意到。
林羡往南边的方向而去,此时正值夏季,同时也是各种生物活动最为频繁的时候,当然包括大多数植物。
林羡要去的是,是一个叫做苗疆的地方,一个充满着神奇色彩的地域,让人恐惧,也让人向往。
她来得似乎早了些。
苗疆族人很容易区分,他们身上会穿着色彩浓烈又挂着各种小饰品的衣物,头上戴着以动物角为原形的帽子。
苗疆族人最为人忌惮的是他们的蛊术,不仅仅是林羡所知道的那些,甚至在凡间的话本子里面,苗疆女子经常扮演着种神秘又恶毒的角色。
但事实上,林羡印象中的苗疆族人,大部分还不错,起码做饭很好吃……但要小心他们会不会给你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本子上的内容,也不全都空穴来风。
苗疆族人排斥外来人,对林羡这个不速之客也充满了猜忌与不信任。
他们男女都不曾修炼,却拥有青春常驻的能耐,曾一度也惹来凡间的王公贵族觊觎,但即便苗疆的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之力,在苗疆那一片浓雾中,总有人会迷失自己。
连修士都不会轻易选择招惹苗疆的人,何况区区凡人。
林羡单枪匹马出现在苗疆领域时,不出意外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头小羊羔。
面对着迎面走来的一群苗疆族人,他们脸上用涂料画了些繁杂的图案,其中为首的人,身上服饰明显区别于一般族人,不仅更加华丽,而且他头上的戴着的帽子看起来也重得多,很长的银色犄角。
林羡认得这样的装束,这是他们的酋长。
“你是何人?”对方上前来便开门见山。
林羡双手交叠作揖,“在下多年前有幸与洛女巫有一面之缘,今日是来找她的。”
“洛”也是苗疆的一个姓,但是能够称之为女巫的人,只有一个。
那位酋长用浑浊的目光将林羡打量了一番,似乎在确定她有没有威胁。
“你说的洛女巫,是洛碧女巫吗?”那位酋长问道。
“正是。”
“你来迟了,”那位酋长告诉林羡,“洛碧女巫在十年前已经长眠,如今的洛女巫,是她的外孙女洛识。”
林羡似乎没想到这一点,她稍微愣了一下,随即道:“请见谅,在下上一次见洛女巫,已经是百余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酋长也不是如今的这位。
苗疆族人虽能青春常驻,但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早晚有一日也会迎来他们生命的终结。
但林羡看过去,他们大多数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就连这位酋长,她也看不出对方的年纪。
但这并不重要,在确认过林羡并没有恶意之后,那位酋长似乎让自己的族人先行一步去通知他们的女巫大人,随后一群人才慢悠悠地往部落里走去。
“不知你怎么称呼?”那位酋长问道。
林羡微笑:“在下姓林。”
苗疆族人似乎总会有些神秘的本领,在他们面前,还是不要随意撒谎为好。
知道了林羡的姓氏后,那位酋长没有再多问什么,直到来到一处低矮的房屋内。
那处房屋的屋顶铺了不少稻草,外面用木头围起了一个栅栏,栅栏上有一边晒着东西,另一边又攀爬着些林羡不认识的植物,小屋朝阴,看起来像是长年阴冷潮湿的模样。
门口贴了几张用朱砂画着的符篆,看起来有点说不出的违和与诡异。
似乎察觉到林羡的目光落在那些符篆上面,酋长解释道:“上一任女巫大人喜欢中原那些道士画的东西,所以在外面贴了些。”
林羡了然,因为她认出来了,这里面还有两张是出自自己之手。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两张符篆已经褪色,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不久就要贴不住了。
当年林羡的修为还没到现在这个程度,符篆上的能耐也一般。
“你稍等,女巫大人马上就出来。”
在这里,女巫甚至是比酋长还要尊贵的身份。
但同时作为女巫,也意味着要放弃许多,她为她的族人而活。
不多时,一位模样昳丽身着宽大素衣的女子从里面缓缓走出来,她的装扮区别于这里的所有苗疆族人,一双眼睛干净透亮。
这等样貌,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当然,更加引人注目的是这位年轻的女巫大人脖子上的那条吐着蛇信子的黑蛇。
ps:大家注意,这里面关于苗疆的设定,大部分都是我编的,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不要联系现实,不然我们会一起丢人的呜呜呜……
第934章 虞春曳
这位女巫大人脸上带着对客人的热情,她冲着林羡微微一笑:“我好像见过你。”
她脖子上的蛇似乎也在响应主人的热情一般,
林羡不确定这位女巫大人说的话对不对,因为她印象中,上一次来苗疆时,那位洛碧女巫似乎还没有传承者。
上一任女巫在自己的女儿中挑选不到自己的继承者,所以才会寄托到孙女或者外孙女这一辈。
被挑中的人可以说是幸和不幸。
眼前的洛识,看上去很年轻,尽管林羡知道不应该以貌取人,但她不认为这位女巫大人已经有百余岁了。
女巫似乎是看出了林羡的困惑,她笑着解释道:“我的眼睛能看到将死之人的回忆,我在外祖母的回忆中见过你。”
林羡闻言也笑了一声:“你这天赋倒是同我一个徒弟有点像。”
女巫对她这句话起了很大的兴趣,“你徒弟也能看到将死之人的记忆吗?”
“不能,”林羡道,“她能看见未来发生之事。”
女巫似乎被这句话震惊了一瞬,她张了张口,道:“那应该是位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林羡没有对自己徒弟幸不幸运这件事作出定义。
不过,女巫的这句话,算是彻底打消了酋长对林羡的怀疑。
他恭恭敬敬道:“女巫大人,既然这是您的客人,那就由您来招待吧。”
洛识依旧笑着:“客人远道而来,我会招待好她的。”
酋长和其他族人离去,而林羡跟前那位漂亮的女巫忽然对林羡道:“在我外祖母的记忆里,你似乎不是这个模样。”
“是的,”林羡坦坦荡荡,“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这样啊,”女巫有些遗憾地盯着林羡如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道,“还真是可惜。”
林羡跟着她进去,那个屋子,她不是第一次来,但里面的布置,始终需要小心翼翼。
“你倒是一点也不怕,”女巫的笑声从前面传来,伴随着蛇吐舌信子的声音,“连我的族人都害怕进我这里。”
洛识说这句话时,屋内的摆设也一一呈现在林羡面前。
在正中间的桌子上面摆了好几个圆口坛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正在蠕动的毒虫。
而悬挂在他们头顶的竹制爬架上,更是攀爬着花色各异长短不一的毒蛇,窸窸窣窣地吐着蛇信子,时不时还有蛇从上面掉下来,若是外面的人进来看到这样一幕,现在该腿软了。
林羡正走进来,一条红黑色花纹的蛇就从上面掉了下来,正上方掉下来的,她目不斜视,甚至都没抬眸看一眼,那蛇掉下来,还没砸到林羡,就被什么东西无形挡了一下,顺着旁边的方向掉了下去。
女巫似乎在对林羡的镇定很满意,“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
这句话颇有些耳熟,似乎她的外祖母也问过差不多一模一样的话。
“很适合养它们。”林羡做了这么一个评价。
四处爬着的蛇虫鼠蚁,也许都是这位女巫大人的宝贝,林羡踏进来的脚步,连一只蚂蚁都避着。
“你真好,”这位年轻的女巫看起来心情愉悦,“它们很可爱是吧?”
林羡看着蠕动的密密麻麻的虫子,爬行着的同样密密麻麻的蛇,以及这屋内的其他活着的东西,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洛识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林羡的敷衍,但她还是兴致勃勃地问了林羡来这里的目的。
林羡道:“我想要一株毒花。”
“毒花?”女巫愣了一下,随后告诉林羡,“我这里的毒花太多了,你想要的是哪种?”
“我听说那叫虞春曳。”林羡笑着道。
一句话让原本面带笑容的女巫脸上僵住,“你要它做什么?”
林羡依旧微笑:“女巫大人,这就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了。”
洛识终于收敛好了自己的表情,用另外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了林羡。
“不是我不想给你,而是虞春曳这种毒花,我只见过一次,它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是致命,我采不来,你去也容易中招。”
林羡:“女巫大人,我不是向你索要这株花,当然如果你有是最好的,如果你没办法采到它,那么我希望你能与我前去能够采摘到它的地方。”
虽然在林羡提起“虞春曳”三个字时,女巫脸上闪过了片刻的兴奋,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
“我的确知道哪里能够采到这株花,但它的毒性太过于强烈,我劝你不要用它。”
“虞春曳”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美,但这并不代表着,花是无毒的,在极短时间内,就能要人性命。
如果林羡执意要摘,女巫会同意与她前往。
因为洛识从她那位前任女巫大人的外祖母记忆中得知,眼前这位修士曾对她的外祖母有过救命之恩,并且在苗疆有过短暂的逗留。
前任女巫给过林羡一个可以延续到生生世世的诺言:她或者她的子孙后代在能力范围内需完成林羡的请求。
洛识没有犹豫很久。
她道:“林道长,我会带你去虞春曳生长的地方,但不是现在,它还要几天才会迎来花期。”
到那时候,虞春曳的花香会慢慢溢出,虽然淡得难以察觉,但却可以让方圆几里的生物都为之亢奋不已,然后心甘情愿地在它的香气中死去。
于是林羡便留在了这个地方。
女巫在苗疆拥有极高的地位,而林羡是女巫的客人,她得到了极高的待遇。
原本年轻漂亮的女巫大人极力邀请林羡去她的屋内度过这几日,林羡非常有礼貌地拒绝了。
不是谁都可以毫无芥蒂地同一屋子毒物呆在一起的。
女巫大人表达了自己遗憾,然后让族人安排了个地方给林羡。
几日时间一过,林羡便让洛识这位女巫带路,找到了虞春曳生长之地。
屏蔽了嗅觉,林羡轻而易举摘到了毒花,完成了自己难得出一趟门的目的。
洛识说:“虞春曳是碰都直接碰不得的毒花,你们修士兴许不会立刻死,但也绝对不会好受,所以要小心。”
是毒,就有要人命的本事。
第935章 裴漓之渡劫
林羡与洛识告别,并且感谢她的帮助。
那位漂亮的女巫大人笑眯眯道:“若你是个男的,我真想留你在这里做我的男人。”
林羡:“……”
她忽然又想起了关于苗疆的一些内容,这里的女子会给自己的心上人吃一种药,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如果某一日男子变心了,那药就成为致命的毒药。
苗疆女子忠贞不二,同时也不允许自己的心上人三心二意。
但洛识没有等林羡回她的话,便又道:“不过林道长,你好像红鸾星要动了。”
林羡面色不改:“女巫大人还会算命?”
“不是哦,”洛识微微一笑,“你之前踏入我的小屋时,我养的情蛊似乎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想要吸你的血。”
“所以呢?”
漂亮的女巫大人脸上带着天真又残忍的笑:“情蛊最喜欢即将情动的女人之血,如果不是因为你太强且又有戒备心,这几天来都不肯吃我们这里的东西,说不定我已经弄了点你的血去养我的宝贝们。”
林羡神色淡淡:“是吗?”
“你不信我说的话啊?”洛识道,“要不然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输了,你就把你的血分我一点,如果我输了,我再欠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不赌,”林羡道,“感谢这几日的招待,在下告辞。”
站在旁边的已经有另外一位苗疆的族人,他将带林羡出去。
苗疆地带的路,容易让迷失,即便是修士,也不一定能靠自己走出去。
当然林羡能走出去,只是人家一番好意,她不能辜负了。
出去时,在重重迷雾间,林羡忽然听见了一些别的声音,像是有其他人也在别人的带领之下在进去。
她问那位领她出门的人:“近日还有其他人来苗疆吗?”
那位苗疆族人闻言道:“应当是女巫大人的客人,是像您一样的人。”
像她一样。
那大概率是修士了。
那位苗疆的族人说话也算谨慎,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不再开口了,沉默地给林羡领着路。
待他们走出了浓雾之中,那位苗疆族人道:“林道长,我送您到这。”
林羡嗯了一声,在对方转过头来看自己的那一瞬间,直直迎了上去,那位苗疆族人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得无神。
“那些客人来找女巫大人是想做什么?”林羡缓缓问。
原本还警惕着林羡的族人此时此刻却没有丝毫犹豫就张口回答:“他们想买蛊。”
“什么蛊?”
那人似乎看起来挣扎了一瞬,随后便道:“情蛊。”
林羡:“只有情蛊?”
“我不知道。”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苗疆情蛊虽然出名,但情蛊并不是只有苗疆才养得出来。
“这情蛊,有什么特别吗?”林羡又问。
那人回答道:“据说那蛊吃了女巫大人养的另外几条蛊王。”
林羡听到这里,便一挥手,那人眼中逐渐恢复清明,也不记得自己刚刚回答过林羡什么,与她道别后便又钻进了那浓雾之中。
林羡却在原地若有所思,养蛊之术她也略知一二,这东西即便是修士也逃不过。
她没养过,夕遥宗也不让养这东西,何况养不好还容易遭反噬。
林羡是个剑修,用好剑就能够保证她出入无恙。
如今毒花到手,她出门的目的已经达成,该回去了。
只是这几日的天气都不怎么好,虽然闷热,但却总是阴天,天边的乌云像是要压着般,总是这么堆积着,却什么也没发生。
林羡在苗疆地域时看不太清楚,如今出来一看,却发现了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天看起来,不像寻常,反而像是近日有人历劫般。
这种突如其来的预感让林羡觉得眼皮子一跳,她伸出五指算了一下,又是什么都算不出来。
虽然觉得不太应该,但林羡稍作犹豫,还是转了个方向,御剑去往黑云最为低矮之处飞去。
一路上风声呼啸,还没等林羡去到半路,雨就倾盆而下,不仅是倾盆而下,更重要的是,那雨中夹杂着的雷声,让林羡陡然有种熟悉之感。
大乘境雷劫!
这世间,近几十年来有机会晋升大乘境的人不是没有,林羡记得前二十年仙盟也出了这样一个人。
林羡看到这一幕,再次提速,她本来压住了自己的修为,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于是提速往前飞去。
然而在离那雷劫之处越来越近时,林羡逐渐感受到了好几个人的气息,而且都是些修为不低的人。
雷劫通常来说,都是得自己扛过去,除非能找来绝对的强者来替其挡劫。
例如元婴劫,最好能找来化神境修为以上的人来替其挡劫。
像大乘境雷劫,除了渡劫者本身,其他人过来,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如果是某个宗门世家为了确保渡劫者能够安然无恙晋升大乘境,安排了人在这里,倒也说得过去。
但林羡分明感受到,这些人的修为都是炼虚境。
一个大乘境都没有。
那么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林羡终于赶到,雷劫还没有下来,但是天边的雷光已经很明显,早晚要落下。
她看到下面的人在动手。
这种戏码倒是屡见不爽。
在渡劫前,渡劫者需要保持好自己的实力,确保有能力扛下雷劫,但若是在这种时候,被仇家找上门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更何况单枪匹马。
这样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是在雷劫前受伤,最后在雷劫中陨落;要么是在雷劫前就被仇家杀了。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林羡不会多管闲事。
但她透过这泛着杀意的雷光之中,看到了一张长得和她徒弟一模一样的脸。
裴漓之在被几个修为与他不相上下的人围剿。
这大乘境,竟然还真是裴漓之的!
林羡没有犹豫过多,近乎是当机立断,一剑挥下,以绝对的实力在那几个人中间劈出了一道巨大的剑痕。
随后,落川剑现出了原本的凌厉,剑尖指向那几个看不出模样的黑衣人。
“这么会抓时机杀人,不如先过我这关?”
第936章 要他的命
林羡一出现,她身上的伪装也就跟着褪去,毕竟身后站着的人是她的徒弟,她徒弟历劫前被人围剿,这样的黑手捅到她面前来,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而这层身份的伪装,本来就骗不过这群人,不如大大方方,让他们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在人家师尊面前伤到她徒弟一分一毫。
显而易见,林羡的出现彻底打断了黑衣人的部署。
他们不是林羡的对手。
“怎么,这种时候就想走了?”林羡敏锐地察觉到这群人想要撤退的念头,“刚才以多欺少,现在怎么不继续了?”
没有人敢回答她的问题。
那几个看不清脸的人似乎还在想着,他们打不过一个大乘境,从她手下逃出去,那未必不可能。
裴漓之就站在林羡身后,所有人都停住了,但是天雷却不等人,也不会注意局势。
那雷光都隐隐从云层中透出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降落下来。
林羡却守在裴漓之前面。
她的出现本就是一个变数。
雷劫虽然还没落下,但雨却早已经降临,周围的风也刮得呼呼作响。
“师尊。”林羡听见身后的人唤了她一声。
这声时隔六十年的“师尊”,只不过,喊出这一声的人语气平淡,有足够的恭敬,却似乎也没有了自己该有的情绪。
林羡没有回头,只是吩咐道:“裴漓之,准备好渡劫。”
“弟子遵命。”
师徒二人短暂的对话后,林羡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那几个炼虚境强者身上。
落川剑不知道是不是在雷劫的渲染下有些激动,它发出了阵阵剑鸣,似乎在为自己即将要迎战的命运而高歌。
落川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血了。
杀戮剑怎么能永远被尘封呢?
它的主人曾经也是拿这把剑一路踏血而来的。
林羡提起剑时,裴漓之已经找好了自己要渡劫的地方,他盘腿坐下,目光却透过雨帘落在自己的师尊身上。
多年未见的师尊与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如今她做着的事是保护自己的徒弟。
这是身为一名师尊应该做的事。
裴漓之收回了目光。
雨中渐渐有血腥味传来,剑影舞动,交锋的大部分声音都被头顶轰隆的雷声所盖过。
有一个黑衣人倒了下来,同时雷劫也降下来了。
黑衣人的脸色一个个都跟着变了,这雷劫会出现在一处,只要他们在这个范围内,都有可能被雷劈。
而这又不是普通的雷劫,多少炼虚境大能是是折在了大乘境雷劫上的?
数不胜数。
他们如果不慎被雷劫砸重,也会吃力不讨好。
而除了渡劫的裴漓之,林羡是不怕这雷劫的。
她已经被劈过一回了,这雷劫也不可能要得了她的命。
身后的徒弟也用不着她担心渡劫的问题,当初在渡伶的飞升秘境中,裴漓之被那几道雷劈了都活下来了,这大乘境的雷劫,不可能要了他的命。
林羡又是一剑挥去,刺中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腿,他们终于意识到,再折腾起来,不过是吃力不讨好。
林羡是动了杀心的。
以她的能耐,足够让所有人都折在这里面。
“想跑?”林羡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手中落川剑同时往上一抛,脚下轻轻一跃,轻而易举地落在那个离她最远的黑衣人面前。
对方下意识攻击她,然而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如此真切地意识到,炼虚境与大乘境之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毫无逃离的机会。
林羡不愿意放他们离开。
甚至痛下杀手。
又一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天雷开始密密麻麻地降下来,无论是怎么精准,也不可避免会劈到在攻击范围内的人,他们需要在躲开天雷的同时攻击自己的敌人。
林羡的剑却不像天雷那么好躲,更何况这些修为到了炼虚境的人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命。
毕竟,也许他们同大乘境之间,仅一步之遥了。
只不过,他们再也没机会了。
在意识到林羡不会放过他们之后,这些黑衣人就干脆破罐子破摔,拼尽了全力与林羡动手。
雷雨中,这里雷光闪烁,四处都是危机,冰冷的剑光在雨中穿梭,每一招一式都只为取对方性命。
最后,雨滴顺着林羡的脸颊流淌而下,她身边,零零散散躺了几具尸体,头顶的雷声依旧震耳欲聋,有好几次天雷都砸在她的脚边,甚至直逼她的头顶而来。
只不过无论如何,在雷要劈中她的那一瞬间,林羡都能够准确无误地躲开。
她在雨中用落川剑挑开了黑衣人的面罩与衣物,看清了他们的脸,同时也看清了他们胸膛上的黑色弯月图腾。
又是这个弯月图腾。
尽管这些年来风平浪静,但这个从来没有浮出水面的组织,却让林羡始终都记得。
她记得自己碰到的许多事里,这个弯月图腾都有着它的存在感,而至今,依旧没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个组织以及它背后的人。
林羡沉默了一下,开始在想,这些人为什么杀裴漓之的命。
因为裴漓之在这六十年来得罪了他们?
还是因为……裴漓之在渡劫?
她想不太明白。
此时,却有另外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裴漓之的雷劫不太对劲。
凶猛劈下来,每一下似乎都奔着要裴漓之的命来的。
这凶险根本不亚于当初林羡渡劫时。
她那时杀了自己血缘上的父亲,从天地伦理来讲并不允许,因此她的雷劫更加凶猛,但裴漓之的这雷劫,相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看上去,跟在渡伶飞升秘境里面碰到的雷劫有异曲同工之处。
林羡不觉眼皮子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在那一瞬间,眼前像是出现了什么画面,她看到同样穿着一身黑衣的裴漓之也在渡劫。
只不过场景不是现在看到的这个。
这雷劫的力度用过了头,而裴漓之身上出现了不少伤口。
他不像六十年前被雷劈了会出现灼烧的伤口,但依旧流了血,黑色的衣袍掩盖住了血的存在,而雨水则冲刷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这场雷劫持续了许久,而林羡在解决了围剿她徒弟的黑衣人之后,没有再动手干预。
第937章 逆徒
她站在雷劫攻击范围之内,守着渡劫的徒弟,很确定这样一场雷劫不会要了裴漓之的命。
林羡知道自己这徒弟,命硬。
她冷眼旁观着,看裴漓之这些年来的长进——确实强了许多。
这是不可否认的一点。
对比其他人,包括他的师弟师妹来说,裴漓之的修炼速度简直让人心生嫉妒,就像是别人眼中的第二个林羡。
更重要的一点是,夕遥宗目前都只有两个大乘境的长老,其他人在炼虚境上卡了不知多少年,而裴漓之作为他们的师侄,却迎来了自己的大乘境雷劫。
这如何不让人心生波澜?
不过,这些逆天的人里面,不只有一个裴漓之。
林羡还记得的,那个名为秦忆的女修,她也已经是炼虚境了,更是成了仙盟上下追捧的天才,她原本就来自大世家,又偏偏在家族中得到了极其不公正的对待,这让她的修炼与晋升之间蒙上了一层励志的意义。
让人有种“她本就该如此耀眼”的感觉。
两个时辰过后,林羡看见裴漓之身上伤痕累累,衣衫褴褛,他身边是一个个被雷劫砸出来的深坑,而他的气息也比之一开始微弱了不少。
天边的黑云依旧没有散去,雷光在云层中翻涌着,似乎在发泄着自己的不甘心,最后却依旧不得不全然散去。
同时,在遭受了这一场雷劫之后的剑修,缓缓用身边的红霄剑支撑起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站起来。
方圆百里之内的灵气在顷刻之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召唤般,全部涌向了裴漓之一个人。
他汲取着灵气,那些灵气也拼命似的涌入他的身体之内,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同时刮起了风,每一下都吹得人眼睛睁不开。
这样的异象自然多的是人注意,有人已经出发,想要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晋升成了大乘境。
而林羡这个作为师尊的大乘境,一直在旁边看着,觉得那边的徒弟,实在陌生得让她有点不太敢认。
裴漓之从前不是这么急着晋升修为的人,但他离开宗门前说过,晋升大乘境才回来。
虽然林羡没有怀疑过他能够达成这个目的的能力,但事实上就是,有许多人折在了晋升途中。
谁能想到呢,这还真让她给撞上了,而裴漓之确确实实也晋升到大乘境了。
某种程度而言,林羡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恍惚感。
待灵力漩涡消失,林羡目光再度落在裴漓之身上,她终于看清了徒弟如今的模样。
与下山前没什么变化,又似乎什么都变了,身上的威压强了不少,起码她这个当师尊的,已经不能够像他小时候那样,用威压去欺负这个大徒弟。
刚刚结束的雷劫并且成功晋升大乘境的裴漓之也在这时候,看向了林羡的方向,他眸光不带有半点情绪,但还是从被雷劫砸出来的深坑中出来,走到林羡跟前,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弟子见过师尊。”他如是道。
林羡盯着裴漓之看,不得不意识到,她这个徒弟,如今连一句“好久不见”的叙旧话都不会开口与人说了。
“裴漓之,”林羡缓缓开口,目光落在他褴褛的衣衫上,问道,“这些年来,过得还好吗?”
“回师尊,弟子过得很好。”林羡听见裴漓之回答道。
她面无表情回望着裴漓之,“好什么,你现在还会区分什么是好吗?”
裴漓之不说话了。
林羡正好也不想听他说话。
于是师徒二人在多年后的重逢没说两句便冷了场,裴漓之虽然没了七情六欲,但他似乎依旧能够看出自己的师尊不太高兴,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裴漓之,你当初说,晋升大乘境之后才回师门,”林羡又抬眸看他,“如今呢,跟我回去吗?”
裴漓之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并不代表他打算一晋升便回去。
但是林羡开口了,他便道:“凭师尊吩咐。”
林羡垂眸道:“你晋升大乘境不是一件小事,回去的话,可能要大搞一场庆祝一下,到时候会有其他宗门的人上前来恭贺——”
说到这里,林羡再度掀了一下眼皮子:“你有什么想法吗?例如有想邀请的朋友吗?”
“没有,”裴漓之很顺从,“任凭师尊决定。”
林羡:“……”
她大概是有点怒气上头,没忍住讽刺了两句:“裴漓之,你这么听我的话,那到时候找道侣是不是也得我替你选啊?”
说完这句话后,林羡稍微冷静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结果就听见跟前的人道:“师尊,我不会找别人当道侣的。”
林羡又是猝不及防右眼皮一跳,“不会找别人是什么意思?”
“师尊,我没有失忆,”裴漓之直直盯着她,即便那双眼睛不带任何情绪,也能带来重重的压迫感,“您是弟子眼中最好的人,如果要找道侣,我只会找您。”
裴漓之说得过于坚定,有那么一瞬间,林羡甚至有点怀疑,裴漓之的七情六欲真的没了吗?
但偏偏,他眼中不带有一点点情绪。
他记得自己剥除情根前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也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剥除的情根,甚至还清楚,自己之前能喜欢林羡到为她去死的程度。
即便支配着他做出这一系列举动的情绪不再存在,他也拥有着从前的记忆,即便不能理解,但他依旧是他自己。
然而听完孽徒大言不惭的话后的师尊却握紧了拳头,嘴里挤出了两个字:“逆徒。”
然而她再如何骂,跟前的人也不会因此而产生半丝愧疚的情绪,反而顺从道:“师尊,弟子知错。”
林羡:“……”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想要打他一顿出气。
“师尊,您不舒服吗?”
林羡沉默。
“师尊?”
林羡:“闭嘴。”
然后终于得到片刻宁静。
但没安静下来多久,裴漓之道:“师尊,有人过来了,我们走吗?”
那些人想看看,这个晋升大乘境的强者究竟是谁。
第938章 师尊,喜欢是什么
来到这里之后,他们肯定也能够凭借着周围的痕迹认出在这里晋升大乘境的人是谁。
唯一麻烦的是,那几个人的尸体。
裴漓之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看着林羡,似乎等着她的吩咐。
“我们走吧,”林羡缓缓道,“至于这些尸体,就留给他们。”
林羡自认是个实诚的人,她不会替这些人守护着什么美梦。
这些他们根本不认识的炼虚境强者死在落川剑之下,她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人找上门来。
那些人最好深扒出些什么,也让他们知道,这些宗门内,如今都是什么东西在支配着。
“师尊,我们去哪里?”裴漓之问。
林羡面无表情盯着他:“回宗门。”
这个回答没有出乎裴漓之的意料,他乖巧地跟在林羡身后,没有任何异议。
而林羡同样一言不发。
师徒二人如今的修为,回宗门快起来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林羡带着人回去后,果不其然,裴漓之很快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晋升大乘境不是小事,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瞒下来的。
林羡没有让裴漓之瞒着的打算。
而同样,因为这绝对实力的压迫感,九尊阁内得知了此事的沈宵再一次自闭了。
怎么会这样……
作为同样百岁出头的御兽派少主,原本也是别人口中称赞不已的天才,偏偏碰上了一个不太符合常理的对手——虽然这个对手是他自己单方面认的。
但是裴漓之晋升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近乎与他们的师尊持平。
只不过,沈宵这情绪似乎只有他依旧能够体会到,他曾经斗志昂扬的三师妹在得知此事后露出了一个足够沧桑的表情:“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清裴漓之这个人啊?”
虞幼清的话让沈宵在一瞬间也恍惚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虞幼清就在沈宵的目光之下,缓缓道:“裴漓之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因为修为的事而焦虑过,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他还是金丹期时就敢越级挑战比自己实力还要强的人,那种不要命的性格,还有你有没有发现,他似乎什么时候都运筹帷幄。”
沈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虞幼清就幽幽道:“我偶尔觉得,他好像不是我们的同龄人,甚至应该是同我们师尊差不多辈分的人。”
虞幼清话里话外,似乎都在告诉沈宵一个道理,输给裴漓之真的不必介怀。
沈宵:谢谢,安慰得很好,下次不要安慰了。
正如林羡所说的那样,一个宗门在百年内出现了两个大乘境,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不管裴漓之有没有意见,都是需要举办一场庆祝一下的。
裴漓之自然是被众人关注着的焦点。
他的那些师伯们卡在炼虚境几百年了的也有,始终不得再前进半步,哪里像他这样的,又是一个百年大乘的天才。
老天爷看了说不定都要嫉妒的程度。
这件事,算是全程让安行舟这个当掌门的来处理,宾客的邀请也都按照他的来。
安行舟倒是想让这对师徒出一点主意,然而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麻木,除了出钱,他们什么都不愿意付出!
最终导致了安行舟含泪收下一大笔灵元的结果。
而此时此刻,一道颀长的身姿笔直站在林羡面前,供她打量着,而被打量的人,脸上神色未变,依旧是这么一副模样。
裴漓之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狠心剥除自己情根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感情,但行为举止却让人看不出来,他的身体里面到底缺失了些什么东西。
因为没了感情,人还有脑子,会思考。
林羡也不纠结裴漓之之前惊世骇俗般的举止了,毕竟认真追究起来,她这个为人师尊的,似乎没比他好上多少。
可能也正因为,他们都是这样的疯子,所以才成了师徒吧。
“裴漓之,给我说说你下山之后都做了什么。”林羡忽然开口道。
这句话说得突兀,她可以明显看到裴漓之露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
他在外历练不是六年,是六十年。
哪怕时间对修士来说是多么的漫长,六十年也足够他经历许多。
不过裴漓之脸上的困惑也只有片刻,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这些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时间太长,事情太多,林羡听得有些想打哈欠,但她没说什么,伸手撑着脑袋继续听着。
裴漓之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低沉悦耳起来,这样一站一坐相对着,再如何言简意赅,也花了不少时间。
不知道多久之后,裴漓之的声音停下,他看着撑着脑袋睡着的林羡。
只犹豫片刻,便走上前去,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随后径直往床的方向走去。
裴漓之刚把人放到床上,仅仅是顿了一下,他就在下一刻被怀中的师尊捶了一拳然后同样跌倒在她的床上。
林羡那双桃花眼睁开,并且带着锐利的光。
用手肘压着他。
“裴漓之,你这是在做什么?”那双眼睛从他的脸上扫过,不错过任何一丝表情。
“师尊,弟子送您去休息。”他道。
“是吗?”林羡的目光缓缓落在裴漓之身上的其他地方,“我有时候会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把自己所有感情都剥除了?”
裴漓之那双眼睛直直对上了她的,林羡听见自己的徒弟问道:“师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林羡顿了一下,“我认为你如今做的事,好像都在给我一个误导性极强的信息——你好像还喜欢我。”
只是,直到林羡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压制着的徒弟,也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师尊,喜欢是什么?”裴漓之突然问。
林羡一愣。
“师尊,弟子记得自己从前很喜欢您,但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这里,”裴漓之对上她的目光,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处,“已经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了,但是弟子现在做的,也是从前做的事。”
他小声补充了一句:“从前您让做的。”
他指的是侍奉林羡这个师尊的事,包括给她洗漱挽发,洗手作羹汤。
林羡咬牙:“也包括抱我到床上吗?”
裴漓之似乎也跟着思考起来:“师尊,是包括的,您不记得吗?”
第939章 如果师尊愿意,我可以
这样一句话,也成功勾起了林羡的一些回忆。
裴漓之说的没错。
她有七个徒弟,也抱过每个徒弟——在他们小的时候,唯一不同的是裴漓之,他表现出来的镇静与随时参透一切的冷淡。
这让林羡偶尔会有一种“这个徒弟很强”的错觉。
当然,错觉已经成为现实。
林羡如今甚至不敢保证,在双方全力以赴的前提下,她与裴漓之之间谁胜谁败。
“师尊,您想起来了吗?”裴漓之盯着她问。
“想起来又如何?”林羡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从今往后,不经我同意,不可随意动手抱你的师尊。”
裴漓之此时又露出了那种略迷茫的神色,似乎是想问为什么从前可以,如今却不可以,就因为他现在没了七情六欲吗?
但他的服从性在林羡面前无比显眼,“是,师尊。”
“师尊,弟子可以起来了吗?”他又问。
“……起来吧。”
裴漓之从床上起来,又乖巧地站在一起,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一双眼睛满带着澄净的目光看着林羡。
而作为师尊,林羡硬生生从这个目光里看出了一丝委屈的意味,但明明不可能,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叫做委屈。
但偏偏就是因为他不知道,才让这份疑惑看起来与“委屈”二字更为贴切。
“师尊还有什么吩咐吗?”
林羡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事了,你出去吧。”她挥了挥手,似乎没了说话的欲望。
裴漓之这个晋升大乘境的宴会很快就举行,安行舟作为掌门,虽然很多时候不靠谱,但在这种场合却是从来没有掉链子。
裴漓之的强大,的确成了他们夕遥宗的底牌之一。
因为他足够年轻,从修士漫长的生命看来,他甚至与他的师尊算得上是同龄人。
而林羡和裴漓之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不得不出席。
但林羡兴致不高,所以全场安静极了,那些人拿捏不住她,于是一个个端了酒过来敬裴漓之。
这酒……因为林羡花了钱的缘故,所以都是些上乘的酒,连修士喝了,也可能醉的那种。
林羡看着大徒弟被人劝酒,忽然眉眼一弯,似乎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她忍不住比较如果是从前的裴漓之会怎么做。
如果是之前的裴漓之,想必这时候该生气了,他看都不会看这些人一眼,但在感知不到任何情绪的前提下,他的做法同样带了不稳定性。
林羡在喝酒。
于是当别人将酒递到他跟前时,裴漓之下意识喝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自己师尊的神色似乎越来越愉悦,好像看到他被别人欺负时会高兴。
裴漓之不明白,但求知欲并不旺盛,但林羡不阻止,他也就跟着喝了下去。
但不管多少杯酒下肚,他的脸色依旧如常,直到有人觉得他像是醉了,忍不住开口道:“裴公子,你这么年轻就晋升大乘境了,不愧是九司尊主的徒弟啊!严师出高徒,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一群人附和着。
然后就有人在这时候对裴漓之道:“裴公子如今什么都好,就是孑然一身,差个贴心人,如有佳人相伴,那岂不是一生都值了?”
“裴公子这条件,能与之相配的人也寥寥无几啊哈哈哈哈……”
裴漓之愣愣地听着那些人说话,目光穿过这些人落在独自饮酒的林羡身上,下意识点了点头。
即便无欲无求也不影响他的判断,若有佳人相伴,他应该此生无憾了。
但“佳人”只特指一个人。
但裴漓之这个点头,似乎给了那些人一个暗示,他们离裴漓之更近,道:“裴公子,小女今年年芳二八,也是个天灵根,与她母亲生得像,不是我夸下海口,她的模样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你若是有意,见上一面如何?”
“裴公子,我家妹妹也不差……”
“我有个侄女……”
“……”
这些声音落在裴漓之耳中都显得过于嘈杂,终于他蹙了眉,在这些人面前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们的女儿、妹妹、侄女……甚至徒弟,有我师尊好么?”
一句话,成功让前一刻还喋喋不休的众人闭嘴,他们脸上涨得通红,似乎也酒劲上头。
半晌,有人在裴漓之的目光下讪讪笑了声:“裴公子,你师尊这样的人,天底下也仅此一个而已,哪里还能找到比她好的呢?”
不说修为,九司尊主那张脸,是男人时勾得众女修神魂颠倒,是女人时,不仅迷了男修的心,连一些女修都忍不住对她动情。
这样的女子,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比得过的?
用她来与其他人比较,都是对林羡的轻视。
“既然如此,”裴漓之缓缓道,“你们口中夸得绝无仅有的女子,连我师尊都比不过,我怎么可能会喜欢?”
其他人没听懂裴漓之话里的其他意思,只是在心中哀嚎着,林羡这个当师尊的在徒弟面前呆久了,将徒弟挑选道侣的眼光都养刁了。
有人不信邪,过去找了林羡的其他徒弟,首当其冲的就是御兽派少主沈宵。
沈宵作为林羡的二徒弟,与裴漓之几乎同时入的师门,此时突然被好几个人围着,警惕心大起:“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公子,别怕,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宵:“?”
“若你要找道侣,要找什么样的?”
沈宵愣了半晌,随后冥思苦想。
最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应该是像我师尊那样完美的。”
“……”
刚好虞幼清不幸路过,被抓着问了差不多的问题,她想都不用想,便幽幽道:“你们觉得见识过我师尊这样的人后,还能看上别的男人吗?”
“可是林羡是个女子啊!”有人忍不住反驳道,林羡再好,那也是女的,裴漓之和沈宵就算了,一个女娃娃怎么也被她灌了迷魂汤?
“哦,”虞幼清面无表情道,“如果师尊愿意,我可以。”
有其他女修恰巧听了这番对话,忍不住西子捧心道:“我也可以!”
“……”
疯了,这群人都疯了。
第940章 他们一定要自相残杀
大概是得到的回答都太过于惊世骇俗,这些人在不理解中逐渐变得麻木起来。
他们不得不承认,林羡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
但这与他们的目的又违背了,有人眼珠子一转,又忽然抓着裴漓之道:“裴公子,这世间毕竟只有一个九司尊主,你师尊自然是顶顶的卓越,只是你不能只以她这个标准来挑选道侣啊,道侣与师尊,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是啊,师尊教导你,得有实力,而道侣嘛,只有合你心意就好了……”
甚至有人说不介意裴漓之有多个道侣的。
“哦。”裴漓之随口应了一声,没有要多了解的意思。
“……”
这油盐不进,难怪夕遥宗是众多宗门里面光棍儿最多的,一个两个都一心只有修炼,丝毫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这些妄想着做红娘的各宗门世家的人没办法说服裴漓之,一些不甘于原地踏步又拥有一副好皮囊的女修却按捺不住了。
她们无论是多好的身世,只要修为停滞不前,就有可能被人轻视,正如当初林羡百年寿辰时,好看的男修纷纷自荐枕席一样。
大部分双修之术,给弱者带来的都只有源源不断的好处。
而裴漓之是一个实力和相貌都上乘的男子,放出去就是不折不扣的香饽饽,谁不想争取一下,万一就入了人家的青眼呢?
一时间,裴漓之身边多了许多莺莺燕燕的环绕。
不小心摔倒的有,给他泼酒水的也有,甚至还有大大方方上前来自荐枕席的。
女修们的性格大多也爽朗,自荐枕席对她们来说,不算一件丢脸的事。
更何况,裴漓之值得她们主动,
隔着一群漂亮姑娘看着被围在中间略有些无所适从的徒弟,林羡忽然笑了一声。
她知道裴漓之心中没有什么感觉,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产生不了抗拒的情绪,这些人与他没什么关系,反而像是觊觎他身上什么东西,但无论是什么东西,他都不会给的。
无亲无故的,与他何干?
但这并不妨碍林羡觉得有趣,若是从前的裴漓之,如今怕是早就远离这宴席之上了。
没了七情六欲,裴漓之的想法也变得难以揣测起来。
但他终究还是远离了那群女修,被人跟着也会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只不过在走开的过程中,裴漓之发现,只有呆在他师尊身边,那些女子的目光才不会全部都跟随着他,于是,很轻而易举的,裴漓之决定整晚都跟在他师尊身旁。
林羡:“……”
这个宴席的主人本就是裴漓之,所以折腾下来,恭维的话他听得多了,只不过无论是什么情绪,他都没产生,那些人的话说了便是说了,他大多数时候也都不搭理人家。
以至于一整晚下来,没人能弄明白裴漓之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但他的模样却依旧刻进了许多女修心里,因为足够强和足够俊美,又有众多剑修身上都有的一个特征——不苟言笑。
因为实力足够强,因此这一点,更加成为了别人迷恋他的点。
后来宾客散尽,林羡回了九尊阁,身后还跟着一道尾巴。
“还跟着我做什么?”林羡问,“你都拿你师尊当挡箭牌一晚上了,现在没人,回去吧。”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裴漓之还是一动也不动,林羡转过头来,见裴漓之的目光有些发愣。
“裴漓之?”
“师尊,”裴漓之似乎回过神来了,他道,“今晚弟子听见了一道声音。”
“什么?”林羡其实不是特别好奇,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了。
“有人问弟子是不是喜欢您?”裴漓之如是道。
林羡目光一凝,随即目光落在裴漓之身上,“谁问你的?”
“不知道,”裴漓之指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好像是有人在我的脑子里面问的。”
林羡脸色一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的抓过裴漓之的手腕,把脉过后,依旧什么都把不出来。
“你最近有觉得身体不适吗?”林羡问。
“没有。”
“只听过一次那个声音吗?”林羡又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那道声音就再也没响起来过了。”
林羡:“……”
她眼神复杂地落在裴漓之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道:“暂且没事了,你先回去,如果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
直到裴漓之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林羡眼中的复杂依旧没有退去。
也许,这也算是另外一种因祸得福吧。
——
同一个夜晚,与夕遥宗的热闹截然不同的是另一处,这里阴暗潮湿,与蛇虫鼠蚁为伴,同时满是血腥与滑腻。
一些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不定时响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拖着长且滑腻的尾巴与地面摩擦起来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响起:“你确定,情蛊真的已经种入裴漓之体内了吗?”
黑暗中,一道瘦弱的身躯跪在地上,脑袋垂得极低,“是的,主人。”
“那为什么,情蛊还没有发作?”这一声质问响起,语气却极为冷淡,似乎不带有一丝怒火,“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裴漓之肯定会渎师吗?”
“主人饶命,”那道身影缩得更低了,“裴漓之肯定对他的师尊有非分之想的啊,我可以看见的,您也可以看到的,他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变心吗?”那条长而滑腻的尾巴毫不留情地将地上的人扫到一边,“你未免对男人的心太有信心了。”
一声痛呼,那道瘦小的身影又缓缓爬了起来。
如果是林羡或者裴漓之在这里,或许还可以认出,这个就是那面花费他们好大一番工夫才消灭的镜妖。
镜妖艰难道:“主人,请相信我,裴漓之不可能变心的。”
“你倒是笃定,”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我没多少耐心了,林羡与裴漓之,他们一定要自相残杀。”
说着,他又笑了一声:“有什么比爱而不得更容易让人发疯呢?”
第941章 只有爱与恨能使神堕落
镜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同时也听不懂它主人说的每一句话。
镜妖可以窥探到天底下所有人的心,但唯独它的主人,它看不到丝毫的弱点。
只是这样的沉默下,那个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忽然说了一句:“只有爱与恨,才能够使神堕落。”
——
九尊阁内,裴漓之的归来对这个宗门来说是一件大事,他并不算无名小辈了,甚至在六十年的历练中,他名声在外。
外面认识他的人不少,而作为林羡之徒这一名号,更是锦上添花。
因此有个很令人眼熟的故事在逐渐上演,不停有人想要给裴漓之送女人,这和当初给林羡塞男人的架势有所不同。
那些人打的主意兴许是从裴漓之这里得到些什么,例如修为,又比如一个拥有强大天赋的孩子,家门振兴。
他们甚至不在乎裴漓之想要多少个女人。
这种烦不胜烦的戏码,终于让裴漓之觉得厌倦。
他躲着不见那些人,也用了杀鸡儆猴的法子,最终耳边清净下来。
不过在此之后,他又来见林羡了,“师尊。”
林羡看他,神色很是平静:“有事?”
“这些日子来,总共有十五个人几次踏入九尊阁,您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也默许了他们的举措,”裴漓之抬眼,“您束手旁观,是因为觉得弟子太孤单了,需要一个道侣吗?”
“裴漓之,你认为呢?”林羡反问。
“我认为,”裴漓之看着自己的师尊,“您好像在考验着我什么,考验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会喜怒哀乐的人,考验我是不是真的没了灵魂只剩下一副躯壳,或者考验我——”
“还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裴漓之的语气同样不悲不喜,但他如今的气场却不似从前。
林羡从自己的座位站起来,她与裴漓之之间隔着一个台阶,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手轻轻抚上了那张脸,低头靠近,两双眼睛近距离对视。
林羡的声音响起:“不错,我是在考验你,所以呢,裴漓之,你现在觉得生气吗?”
然而从裴漓之口中说出的依旧是否认的答案。
“不,师尊,我不生您的气。”
“那你生谁的气?”
“弟子不生气。”
林羡顿了一下:“我听说你杀了一个人。”
“师尊,那个人给我下了药,还把一个女人塞到我面前,”裴漓之依旧坦坦荡荡地看着林羡,语气平静,“弟子认为,他该死。”
“是吗?”林羡笑了声,“你倒是吃不得一点亏。”
“师尊,”裴漓之纠正了一点,“不是只有女子不能被人占便宜的,男子也不能。”
林羡看着裴漓之用这种类似于“男子的贞操也很重要”的眼神看着她,一时失语。
“确实,那个人该死,”林羡松开了手,但没远离,赞同了裴漓之的话,“这种人,死有余辜。”
裴漓之没说的是,那个男人死了之后,原本想要强塞给他的那个女修脸上究竟有多惊恐,而裴漓之手中长剑滴血,一点也看不出来有被下药的痕迹。
“师尊,”裴漓之这时候又开口了,“弟子杀了人,他们会来找您讨要公道的。”
那个人来自一个大世家,趁着裴漓之偶尔会走远些练剑,想让自己的女儿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借此来巩固地位,现在死在离夕遥宗不远的地方,很难不让人拿来大做文章。
“哦,”林羡点头,而后道,“我知道了。”
“师尊打算怎么做?”裴漓之问。
“裴漓之,”林羡看了他一眼,“你如今剩下的,是不是就只有这点求知欲了?”
裴漓之不说话。
他问这句话时,想的也并不是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只不过他的脑子告诉他,他应该问点什么。
于是林羡笑着告诉她的徒弟:“自然是让那个人‘死有余辜’啊。”
很快裴漓之就明白林羡做了什么,那个被他杀死的人做过的一些肮脏事,突然就被人捅出来了。
说一句“死有余辜”都算是客气了。
那个家族的人,哪里还敢上门来讨要公道?
他们自顾不暇,不被夕遥宗找麻烦就很不错了。
于是裴漓之又有问题来问他的师尊了,“师尊这算是在包庇徒弟吗?”
林羡就像是上次一样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觉得我在包庇你吗?”
“那个人原本就该死,不是吗?”林羡反问道。
裴漓之顿了一下:“但弟子确实杀人了。”
“你在外历练这六十年来,没杀过人吗?”
裴漓之:“杀过。”
“既然杀过,有什么不同吗?”
其实没什么不同,裴漓之并不对自己手上的人命耿耿于怀,他是对林羡的做法有几分不理解。
“假如弟子有一日杀了一个不该死的人呢?”裴漓之又问。
他就像是一个小孩一样,颇有点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那就用你的标准去衡量这个人该不该杀,如果你觉得那个人该死,那就没有什么不该死的人,”林羡缓缓道,“只要有人起了杀心,那就有人该死。”
裴漓之脸上没有表情,但是他道:“师尊,这与您从前教给弟子的东西不一样。”
“师尊,您自相矛盾了。”他下定论道。
林羡不得不承认,她的徒弟在失去七情六欲,又晋升成大乘境之后,话多了不少,但她说的话,他又能在其中找到她最大的漏洞,从而反驳她这个做师尊的。
“那又怎样?”林羡笑了一声,“人就是这么自相矛盾的,你不矛盾,那是你的事,你的师尊也是个人,我就是这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看清了吗?”
裴漓之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他盯着林羡看,张嘴,但却不知该说什么,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因此而生出苦恼的情绪,但确实有一种预感,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出现,他没有捕捉住。
“师尊,我不明白您。”裴漓之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羡也说了一句:“裴漓之,我只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
第942章 被吓的
“后悔”二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裴漓之脑海中了。
他不会后悔。
也感知不到“后悔”。
裴漓之前脚一走,后脚安行舟就找上门来了,“林小八,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林羡具体做了什么,没太遮遮掩掩,被安行舟发现也不出奇。
“没做什么。”
听了这句话,安行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肩膀上的那只鹦鹉又开始了:“造反了造反了。”
安行舟:“……”
一只活了一百多岁的鹦鹉,已经可以熟门熟路地看人脸色,眼看着安行舟就要杀鸟,小八扇动翅膀,飞到了另一个小八肩膀上。
“我煲汤不好喝。”小八道。
安行舟:“……”
林羡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肩膀,“走开,傻鸟。”
“小八不是傻鸟。”小八歪了一下脑袋,主动蹭了蹭林羡。
一只成精的鹦鹉经过岁月的洗礼之后,此时此刻学会看人脸色,甚至非常圆滑地向黑暗势力低头。
林羡:“……”
安行舟也忍不住沉默,半晌他颤抖着手指指着自己的傻鸟,“所以它平时只会气我是因为想挑软柿子捏吗?”
林羡没眼看这一人一鸟在这里吵架。
“小八,”安行舟叹了一口气,“师兄天赋没你好,但是师兄也不是瞎的,你看你这段时间来做的事,像是你做出来的事吗?”
“我做什么了?”林羡掀了一下眼皮子,看模样是真的困惑。
安行舟:“你告诉我,你徒弟杀人这件事是不是你故意纵容的?”
“是,”林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是师兄,我只是觉得裴漓之作为我们夕遥宗不多的大乘境,他容易被人利用而已。”
“何况,那个人不死,会带来很多麻烦的。”林羡缓缓补充道。
安行舟一口气没喘上来:“那你告诉我,前天夜里,徐家被屠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徐家,就是给裴漓之下药的那个世家。
前天夜里,上下近百口人无一生还。
那血腥味,如今还飘荡在徐家屋顶之上,经久不散。
“不是我做的。”林羡道。
安行舟:“我信你,但你得告诉我,你前天夜里到底去哪里做什么?”
“去验证一点东西,”林羡对上安行舟的目光,又缓缓道,“顺便对一场屠杀袖手旁观。”
安行舟半晌没有开口说话,但他的脸色却极为僵硬。
“小八,你说的都是……”
“都是真的,”林羡替他补充道,“徐家上下死了,我没救他们。”
安行舟深吸一口气:“小八,你知道那里面甚至有几岁稚儿吗?”
“我知道,”林羡又缓缓道,“但是师兄,你知道吗?徐家那几个天赋不错的后辈里,一半的人挖了别人的灵骨来用,有两个吃了药宗研制出来的生灵丹,那生灵丹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安行舟一顿。
林羡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看来小师兄跟你说过了。”
生灵丹药材味浓郁,但里面最重要的一种药引,是人血。
一粒丹药,就要将一个人的血活活放干。
慕容霖当初瞒着不告诉林羡,自然是担心她这个性子鲁莽起来自己掉阴沟里,但并不代表,夕遥宗这些年来没有动作。
他们一直在查,但药宗的手脚太干净了,死掉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魂。
“他们兴许不知道……”安行舟轻声说了半句话。
“被他们送去死的人确实不知道,”林羡幽幽道,“但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吗?”
安行舟意识到自己被林羡绕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子里,她在有意无意引导着他,那些人该死,哪怕是几岁稚儿,再过几年,也许也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这样的想法让安行舟觉得危险。
上一次这么极端危险的林羡,还是八九十年前的人魔大战,但那时候的林羡演技要比现在好很多,没有人发现她孤身一人入魔界只为杀了魔君。
她赌上了自己的命,差点走火入魔。
可如今的林羡,又让安行舟看到了这么一股隐隐的势头,这个小疯子,不知道又在筹备什么事情了。
“小八,”安行舟握了握拳头,语气前所未有严肃起来,“你要做什么我管不了你,但有一样你得保证,你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啊。”
“你要是出事了别人怎么看我们夕遥宗?”还没等林羡回答,安行舟自己就补充了下面的话,“你是大乘境,大师兄也是,你的大徒弟也是,你知道现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出去打架都觉得气场输人一截。”
林羡:“……”
很好,来不及出来的感动就这样轻而易举收了回去。
安行舟很快又走了,带走了自己的傻鸟。
他原本是过来教育师妹的,但最后却发现,已经不是教育师妹的问题了,林羡这个小疯子背地里肯定没憋什么好。
徐家灭门背后,不知道得牵扯出来多少。
安行舟隐隐有些猜测,有东西要浮出水面了,而林羡在这其中扮演着某个角色。
但是这事,安行舟没办法知道得清清楚楚,林羡不是个会一五一十交代的人,因此作为师兄,这是很让人惆怅的事。
安行舟情绪低落地走了,顺便去了一趟星辰阁找自己的五师弟借酒消愁。
燕景川大概明白安行舟的意图,滴酒不沾,劝他道:“二师兄,你想问的我不知,就不用这样来套我的话了。”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安行舟恶狠狠地将酒怼到燕景川面前,“干了这碗酒,你就能算出来了!”
燕景川:“……”
他冲成枫招了招手:“送你二师伯回去,他喝醉了,睡一觉就好。”
成枫这孩子没见过掌门师伯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有点害怕:“师尊,二师伯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燕景川轻声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被你小师叔吓的,这把年纪了,不太经吓。”
成枫:“……”
小师叔这是把人吓得多狠啊。
又是被小师叔胡作非为支配的一天。
第943章 被看到的未来
徐家被灭门一事看起来就像是个开端,一时间被灭门的世家一个接着一个。
事情不是连着的,大概每半个月就会出现这样的事,一时间,各大世家人心惶惶。
连沈宵都忍不住担心起自家人的安危,御兽派虽然是门派,但他们沈家确实曾经也是个大家族,沈宵害怕有人会对他们下手,于是跟林羡说了要回家一段时间。
林羡干脆地挥手,让沈宵赶紧回去,她知道沈家安全。
每一个被屠杀的家族,其实都有共通点,有一些是曾经繁盛如今衰落,有一些是冉冉升起的新世家,当然,不是因为这样才有被杀的价值。
有别的原因。
安行舟大概被她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地跑过来盯着林羡两次,最后终于确认,林羡跟那些屠杀案没什么关系。
如果实在说有什么关系,大概就是知道点什么,但是又不动手救人的那种关系。
安行舟有点担忧,但终究不是林羡杀的人,他的心便落了一半。
如果林羡知道安行舟的想法,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太过于天真,就算不是她杀的,她这种袖手旁观的态度和行为,有时候更像是幕后之人。
可惜碰上了一个脑子关键时刻不太好的师兄。
当然,世家被屠杀这件事很快就引起了更大的反应,还活着的家族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屠杀的对象,不惜花重金求大宗门相助。
而夕遥宗,就是大宗门之一。
他们宗门内有三个大乘境高手,其中大长老还是过了自己飞升秘境的,他可能请不动,但八长老以及八长老的徒弟,说不定可以呢?
只要有一个大乘境愿意守着他们,他们就绝对安全了。
那些人倾家荡产也希望能够得到夕遥宗的庇护。
安行舟倒是可以分派几个炼虚境的弟子过去给他们,只不过那些人想要的又何止是这些。
他们这时候倒是将夕遥宗的宗规拿出来说话了。
“安掌门,你们夕遥宗宗规不是向来都说要救死扶伤吗?现在我们危在旦夕,恳请九司尊主出门救我们!”说话的人情绪激动,眼睛瞪得极大,连脖子都红了。
安行舟看着这些上门来的人,缓缓摇了摇头:“陈家主,并非是我不想帮你们,而是我这师妹啊,她不是什么事都听我的,而她那徒弟裴漓之,也不是多听话的孩子,何况都长这么大了,我身为长辈,不好随意命令他。”
安行舟这话一听就是托辞,那些人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安行舟叹了一口气:“再说了,我们夕遥宗也就那么两三个大乘境,就算他们都愿意,你们这么多个家族,他们能分成几块啊?”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确实,他一开始考虑的问题就是夕遥宗的这三个人会不会帮他们,甚至想联合起来逼迫这些大宗门彻查那些家族的灭门案。
可无论如何,他们却都有这么一个恐惧:会不会还没等到凶手落网,他们就先祭天了?
于是,在安行舟说出那句话之后,他们便开始争夺,让夕遥宗优先保护自己的权利。
安行舟眼看着他们争吵不休,同身边弟子示意了一下,自己冷眼离开了。
“师尊,您让他们在那吵也不是个办法啊。”身旁的徒弟忧心忡忡道。
安行舟冷哼一声:“让他们吵吧,一群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也敢用夕遥宗的宗规来压我,夕遥宗宗规说的是救世人,他们也敢把自己比作弱者?”
“一群无能之辈罢了。”
徒弟没听明白安行舟话里的所有意思,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安行舟不打算让任何人去救那些人。
因为“不值得救”。
屠杀各大家族的人,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清楚,那些人身着黑衣,看不见脸,但每一个都修为极高,也足够冷酷无情。
除此之外,他们身上最大的特征就是——黑色弯月图腾。
黑月组织——这是众人赋予他们的称号,也是笼罩在各大世家头顶的乌云。
他们害怕厄运的到来,因此甚至不敢去深挖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组织。
横空出世,这四个字也只是对那些一无所知的世家而言的。
别的大宗门不一定也是这种想法。
“小八。”九尊阁内,林羡在院中乘凉时,被人叫醒了。
睁眼,燕景川和褚念都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林羡:“……”
“五师兄,”林羡神色淡淡,顺便关怀了一下自己的六徒弟,“小念。”
“弟子见过师尊。”褚念已经习惯了她师尊时不时更改的称呼。
偶尔是褚念,偶尔是小念,有时候又是念念,甚至还会喊一句乖徒儿。
不重要,知道是喊她就可以了。
“五师兄,你找我有事?”林羡问。
燕景川:“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我们小八现在的架子这么大呀?”
林羡:“……”
燕景川拍了拍褚念的脑袋,随即又看向林羡,笑道:“你的徒弟告诉我,她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这让她很不安,为了缓解她的不安,我带她过来见你。”
“不安?”林羡似乎陷入了沉思,随即目光柔和地看向她的六徒弟,“小念,你是看见我了吗?”
这句话说出,褚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她无法接受自己看到的画面。
这也是燕景川亲自带她来找林羡的原因。
预知未来,这一天赋说恐怖也恐怖,说脆弱也脆弱,不是谁都可以承受得住。
“小念,过来。”林羡轻声道,同时向褚念招了招手。
褚念走了过去,蹲下来,脑袋搁在林羡膝盖上,那是一个极其依赖的动作,她依赖自己的师尊。
从前,她正是通过自己那双异瞳,看到了眼前的人,知道这是唯一可以给自己和哥哥最完美命运的人。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赌输。
她其实看到过不止一种关于自己和哥哥的未来,唯有是拜林羡为师,才是最幸福的。
可是如今她这双看透命运的眼睛,看到她师尊的厄运。
第944章 情蛊
“小念,”林羡随手薅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褚念仰头,那双天生颜色不一致的眼睛在此时此刻与林羡的目光对视上,“师尊,您会死吗?”
林羡闻言,轻声笑了:“小念,严格意义上说,我们所有人都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迎来消亡。”
“可是别人的都还有很长时间。”
“难道你的师尊就一定很快就死吗?”林羡反问道,但很快又摸着褚念的脑袋道,“即便如此,我已经一百六十多岁了,在凡间,这算是两个人的寿命了,如果我不曾踏上修炼之路,如今已经在地下长眠。”
“那不一样的。”小姑娘执拗道。
“没什么不一样,”林羡伸手覆住了褚念的眼睛,温声道,“不要恐惧你眼睛里看到的所有画面,这是你美丽的眼睛赋予你的,最为动人的天赋,会引领你走向最好的未来。”
“可是师尊,”被覆住眼睛的小姑娘哭了,“可我不觉得这次看到的是好的。”
林羡低头,在褚念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别怕,你看到的未必是全部,不要恐惧它。”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具有蛊惑性,而且她并不惧怕自己徒弟口中的未来。
林羡没问,但大概也能猜测到。
死亡让人恐惧。
她也怕。
但不是所有人都不能摆脱自己的命运。
燕景川又带着褚念离开了,这个得到了师尊一个安抚吻的小姑娘乖巧得不行,她的道心似乎又在林羡三言两语之下变得稳定下来。
而林羡慵懒地躺在自己的美人榻上,对暗处的徒弟道:“裴漓之,你有自己的地方不呆,来我这里做什么?”
被提到的人面无表情从暗处出现,一双眼睛直盯着林羡这个师尊看。
“弟子见过师尊。”
林羡摆摆手:“别了,你这种见的方式,说不定哪日我得被你吓死。”
“一天天的有自己的寝殿不呆,跑来我这里当哨兵吗?”林羡不解地问他。
偏偏裴漓之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这个师尊还要迷茫:“我不知道。”
他的身体似乎习惯了这个地方,记忆里林羡这个寝殿那里最能藏人,他也知道。
同时,裴漓之也有办法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踪迹。
但是刚才,眼睁睁看着林羡将吻落在褚念额头上时,裴漓之呼吸乱了一瞬,就是这么一瞬间,让林羡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你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林羡冷眼看他,“现在滚回去吧。”
没大没小,什么地方都敢乱闯。
裴漓之本来应该按照林羡说的立刻转身离去,但是在他转身前一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用一双迷茫的眼睛问林羡:“师尊,您方才为什么亲了六师妹?”
“因为她生得可爱。”林羡回答道。
裴漓之反问:“弟子不可爱吗?”
林羡:“……”
她看着眼前比自己要高大许多的徒弟,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道:“裴漓之,你只是失去了感知情感的能力,而不是变成了傻子,你应该自己去判断一下,什么才叫做可爱。”
不然她亲自动手打到他变正常为止。
最近的裴漓之虽然不像从前一样带给林羡感情上的负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些过度天真的问题和看法,会让林羡忍不住抽剑打他一顿。
她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才收了这样一个麻烦鬼。
裴漓之转身离开了,但第二日他又出现了,他告诉林羡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可爱”二字的定义。
“师尊,根据我如今的理解,可爱应该是一切让人变得心情愉悦的人或者其他东西,大多数人会觉得幼崽和毛绒绒的东西可爱。”
例如他那个花了很长时间去长大的七师弟,还有曾经无法隐藏半妖身份的四师弟,以及那头整日只知道在宗门混吃混喝的胖狐狸。
“可爱一词的定义太广泛了,”裴漓之难得蹙眉,他道,“长卿阁的师兄觉得他养的毒蛇可爱,但明明有人认为蛇很可怕。”
“所以呢?”林羡听完他的话之后,反问了一句。
然后她就听见自己这个徒弟大言不惭道:“我觉得师尊也很可爱。”
林羡:“……”
她嗤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恭维我?”
裴漓之不说话,大有“师尊说是那就是”的意思。
“可是裴漓之,你说这句话会容易让人误会的。”林羡幽幽道。
“师尊会误会吗?”
林羡还没回答,裴漓之便道:“我不会对其他人说这句话。”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她这个做师尊的不会误会,那么其他人也不会误会。
她的眸光冷了下来,盯着裴漓之看了半晌,最终挥手,让裴漓之消失在她眼前。
而同时,在九尊阁消失了几天的小黑悄无声息出现在林羡身后,林羡问他:“查到解法了吗?”
小黑低头对林羡道:“阁主,那位苗疆的女巫道,您在她那里得到的无条件帮助已经用了。”
“所以我让你问,她想要什么?”
“她说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知道这世间有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自己养出来的情蛊。”
林羡蹙眉:“她还说了什么?”
“情蛊无解,”小黑顿了一下,又慢慢补充道,“她说这情蛊被种下之后,被种下情蛊之人爱慕的对象,会慢慢喜欢上被下蛊之人。”
半晌,林羡终于从漫长的沉默当中开口:“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女巫说这情蛊被种下之后,被种下情蛊之人爱慕的对象,会慢慢喜欢上……”
“停,”林羡抬头,“她说的是这个人得有爱慕的人,情蛊才会发作的是吧?”
小黑点头。
“那假如这个人不懂情爱呢?”
“那情蛊就没用。”
林羡:“……”
松了一口气。
小黑此时不会多问什么,但显然他的主人陷入了关于某一棘手事的挣扎。
给裴漓之下情蛊的人应该不知裴漓之对自己下了怎样的狠手。
那这情蛊,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呢?
林羡回想起自己上一次听见“情蛊”二字时,是在苗疆地域,那么在那之后……裴漓之渡劫前!
第945章 以情为食
林羡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那群黑衣人有问题,难怪……如果当时他们想要的是裴漓之的命,那么就应该拼尽全力有必死的决心,可明明那些人在面对她时还妄想着全身而退。
这显然不是刺杀者应该有的心态。
他们一开始就应该意识到,裴漓之那时候的实力已经到达了什么程度,如果不抱着以命换命的想法,根本不可能让裴漓之吃亏。
林羡脸色很难看,那就是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给她的徒弟种下了情蛊而她自己却丝毫察觉不到。
尽管她赶过去之后,那几个黑衣人已经没有机会再靠近裴漓之,但那时候情蛊已经种下,她却不知道。
林羡:“……”
在这么一瞬间,她对那个一直在所有人背后将人当傻子来戏弄的组织的厌恶情绪达到了顶点。
“女巫还说了什么吗?”林羡恢复心平气和。
“她说期待有人能够解她的情蛊。”小黑一五一十地复述道。
“是吗?”林羡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可能要让她失望了。”
情蛊,顾名思义,以情为食。
可倘若一个人无情呢?
无情之人,无法提供情蛊所要的食物,那么导致的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情蛊的消亡。
林羡千算万算,没算到有情蛊这回事,相信对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裴漓之竟然能对自己这么狠。
林羡叹了一口气,当初裴漓之剥除情根的时候,她是生气的。
气裴漓之的软弱。
那么多的方式,他偏偏选择了逃离的那种。
但现在想想,裴漓之还是保持现在这个模样就好。
虽然偶尔会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操作,但总体来说,比从前省心多了。
何况,林羡还挺好奇,那些人气急败坏的嘴脸是怎样的。
林羡吩咐小黑去给她拿棋盘过来,小黑听她的将棋盘拿了过来。
“阁主,需要找人来同您博弈一番吗?”
林羡:“不用,已经有人在同我下这盘棋了。”
小黑听不懂主人的话,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举动,将棋盘放下后,他转身离开,留林羡一人在原地面对着那个玉制棋盘。
棋子缓缓落下,黑棋是她,白棋也是她,但二者的博弈之间,似是有另外一个人在守着,二者互相牵制。
林羡没有安定太久,她不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她。
又一个家族被灭门,是那个在安行舟面前争论得最大声,迫切希望夕遥宗能够派人来保护自己的家族——陈家。
陈家主的尸体被悬挂在陈家大门门口,死不瞑目,他身后,血流成河。
这一次,恐惧情绪再一次全面爆发,世家甚至愿意付出各种代价来寻求庇护。
其中包括倾家荡产。
在生死存亡关头,所有的钱财都不过是身外之物,黑月组织的刀,不知什么时候会降落他们的头顶。
这种实力上的碾压与毫无人性的大屠杀,终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视若无睹的。
安行舟甚至已经收到几个弟子主动请缨去各大世家守卫的请求。
安行舟也没拦着,但让他们掂量一下自己,修为究竟到什么地步了,也敢去替别人的死活操心。
那几个弟子最终被他们的师尊给拉了回去。
夕遥宗上,不只有安行舟他们才有资格收徒,一个宗门发展数千年,自然不可能仅有几个长老,夕遥宗的客卿长老、封了名号的长老可不算少。
那些长老的徒弟找上安行舟,显然都没经过他们师尊同意的,但他们师尊过来领人时,还是不得不替自己的冤种徒弟们向安行舟赔个不是。
而这时候,大小宗门也终于到了不得不作为的时候,各宗门世家派代表前去商讨这突然冒出来的黑月组织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安行舟去了。
各宗门里面不乏有等着让别人在前面冲锋陷阵的,这个“别人”,例如仙盟、夕遥宗、剑宗、百花宗等。
百花宗的宗主虽然修为不到大乘境,但她之上,还有一个老宗主,那位老宗主就是传说中为了躲避迟早要来的飞升劫而强行用秘术闭关的强者之一。
因此百花宗的实力,不算是弱。
而仙盟此次派来的代表也并非是他们的尊主白术,而是秦忆。
一个很年轻的剑修,与周围的各位长辈格格不入,有人甚至质疑她能不能代表仙盟做出决定,又或者她做出来的决定,会不会受仙盟所承认。
只不过,秦忆用一把龙渊剑放桌上,上面的煞气就把大部分发出质疑的人给镇住了。
他们恨恨地看着这些年轻偏偏又天赋过人的小孩,深觉上天不公,修炼为什么不是勤能补拙的事?
他们付出了众多的努力,却始终得不到该有的回报?
秦忆感知到嫉妒和愤恨的情绪后,垂了一下眼眸,那双冷淡的眸子闪过了一缕不明显的金光。
但仅片刻,待她抬头,一切又恢复了。
仙盟一直作为各大宗门的领头人,即便是仙盟已经发展得与宗门没什么两样了,但主持大局,也是仙盟一直在做的事。
秦忆坐在主位。
她道:“黑月组织,大家认为需不需要彻查呢?”
安行舟:“自然是需要的。”
百花宗的宗主花满月慵懒地扬了一下唇:“本座倒是没这么心怀天下,只不过如果需要我们百花宗出一份力,还是可以的。”
剑宗的少宗主周元颂也表示能够出一份力。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人人自危。
大家都明白,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横空出世的像是邪教组织的东西出现,今日死的不是他们,未来有一日也会是。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谁又能完全独善其身呢?
“这一点,既然我们都达成了共识,”秦忆垂下眸子,“那么接下来,就该商量对策了。”
商量对策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因为那个神秘的黑月组织派出来的也不是一般人,曾经有某个被灭门的家族拼尽全力活捉了其中一个人,结果那人在被抓之后,突然目眦欲裂地自废筋脉而亡。
要保证活捉,还得从他们口中撬出话来才行。
第946章 祷告
“这件事,我认为只有夕遥宗的九司尊主能够做到,安掌门认为呢?”
——
回去路上,安行舟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那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仙盟弟子还真会给他找难题。
指名道姓要林羡参与到这件事里面,但偏偏,秦忆也主动说了,自己将作为可供林羡随意调遣的一员,只要林羡愿意接下这个任务,那随她吩咐。
安行舟刚走到九尊阁门口,就看见他的小师妹在那看风景,就好像是等着他过来一样。
也如安行舟所想一样,林羡看见他出现后眯了一下眼睛,随后在安行舟开口之前道:“二师兄,你不用说了,我同意了。”
安行舟:“?”
你同意什么东西了?
我开口了吗?
“小黑,”林羡又冲不远处的傀儡人招了招手,“去散布一下谣言,就说咱们安掌门为了求我出山,不惜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而我——”
林羡说到这里一顿,随后弯了一下眸子:“在他的苦苦哀求下终于心软,同意接手这件麻烦事。”
小黑:“遵命。”
安行舟终于意识到林羡刚刚说了什么离谱话,又打算做些什么离谱事:“小黑,你给我站住!”
走远了的小黑默默又加快了脚步。
安行舟:“……”
他痛心疾首,甚至捂着自己的心口质问林羡:“你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有什么坏主意是需要牺牲你师兄的名声为代价的?你到底有没有心!!”
如果有其他夕遥宗的弟子在场,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掌门委屈得快要哭了。
林羡:“二师兄,你让我干活,总不能是让我白干的,牺牲一下怎么了?一宗之掌门,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安行舟:“……”
这句话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没有道理。
不过安行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自己本来一开始就打算插手这件事,结果非要拿我来当这个噱头,算什么意思?”
林羡轻笑:“二师兄,你看看出去有没有人信你说的话?谁不知道你今天来找我了?”
安行舟:“……”
很好,很造孽。
有人坑人都坑到自己师兄身上去了。
很快,安行舟这个掌门跪求师妹出山办事的谣言就传了出去了,且越来越离谱。
然后安行舟这个当掌门的只能委委屈屈小声说自己明明没有跪!
当然,谣言止于智者。
但当谣言开始传播时,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是智者,安行舟渐渐麻了。
从一开始的气急败坏到后来的接受事实,他承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
安行舟:沧桑。
林羡出发前一刻还是拉上了裴漓之,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甚至对这世间事物认知也许都产生了些偏差的大乘境修士,她不放心将裴漓之单独留在某处。
既然有人希望看到他们的阴谋行得通,那就看看吧。
带着裴漓之没什么不好的,起码大多数时候够听话。
跟随着林羡的人自然不止一个,除了裴漓之以外,还有她的三徒弟和四徒弟。
至于其他人,常柏算是其中一个。
这是在前一日被渡伶逐出师门的,渡伶拜托自己的师妹将闲得又差点毁他一池新荷花的徒弟带出去散散精力。
常柏嘴上笑嘻嘻:“小师叔,又要麻烦您了。”
林羡:“……”
他不仅不难过,甚至还有点期待。
看来大师兄也实在是受不了精力太好性格又实在顽劣的徒弟。
常柏是个性格非常多面的人,因此很多时候,连林羡都看不透他。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嘴上嘲讽两句:“常柏师侄,你比上次哭鼻子的时候,状态好太多了。”
常柏:“……”
林羡口中的上次,算是他在自己师尊飞升秘境中得知渡伶堕魔时候的事,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真的哭。
即便如此,这件事已经被林羡记住了,也就顺势成为了她口中的常柏的黑历史。
常柏微笑:“没关系小师叔,您比我强,我不会冲动的。”
言下之意,他屈服于黑暗势力之下。
林羡也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你师尊说你最近的破坏欲很强,所以让我带你出来打打架。”
常柏:“哦。”
“打起精神来,今晚有一场恶战。”林羡道。
那些跟随着她的人很好奇地问林羡:“九司尊主,您怎么知道黑月组织今晚会袭击哪一个家族?”
林羡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道:“我不知道,但是选择祭品是一件非常有仪式感的事,我相信会有一定规律。”
“那今晚……”那人不太敢问。
林羡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今夜是我们试错的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错了,那么极有可能,又多了一家被灭门。
那人忽然意识到,这个九司尊主,她的行事作风真的不是一点点疯啊。
让她来处理这件事,是真的可以的吗?
只有跟在林羡身边的裴漓之在走神,他知道今夜的厄运会降临在哪个家族。
黑月组织,前世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浮出水面,做事也比现在要谨慎许多,更没有那么多强悍且不要命的打手。
那个组织的幕后之人……
裴漓之猝不及防顿了一下,脑袋一片混沌,他想不起来。
就如同从前他从未想过今日这么一出一样,还没到要面临的事,他根本就想不起来。
蒙在他脑子里的那层纱似乎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沉重。
没有人注意到裴漓之的异样,其他人只关注今天晚上的计划。
林羡迅速做出了部署。
她让裴漓之、常柏、秦忆分别去三个世家那里守着,这意味着,其他人也被她分成了三份,分别驻扎在不同的世家。
有人问她:“九司尊主,那您呢?”
林羡笑了一声:“我自有安排。”
她的自有安排究竟是什么意思无从探究,但如今夜幕渐渐降临,好戏即将上演。
天边风平浪静,似乎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而在未知和恐惧中等待黑夜的人们,同样在不安。
他们希望今夜可以解决一切,因此用尽全力祷告着。
第947章 屠杀
深夜并不让人觉得安详,而充满了种种惶恐不安。
屠杀从会在午夜时分准时来临,被选中的三个家族无人安睡,就连年幼的孩子都在母亲的摇晃下保持着半清醒的状态。
他们本应该将孩子提前送走,但根据已经被灭口的家族看,他们已经逃出去的家眷也没有逃过这个被杀的命运。
裴漓之守着其中一个家族,他是所有人里面修为最高的,因此那位家主惴惴不安地靠近他,问:“裴小友,你说今夜会有人来吗?”
裴漓之看着那位修为其实不错但由于太怕死以至于现在一点家主风范都没有的人,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九司尊主……如今身在何处?”
他们希望林羡出现在自己这里,又害怕林羡出现——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是今夜被屠的对象。
裴漓之再次摇头。
“不要随意揣测我师尊的想法,”裴漓之缓缓道,“她自有安排。”
“是、是……”那位家主被裴漓之身上的威压压得将近喘不过气来,他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连林羡都奈何不了他们,那么这世间,还能有谁能够压制那些横空出世的黑衣人呢?
夜渐渐深了,所有人都清醒着,不止是这些世家的人以及守护着他们的修士,远在高山之上的几大宗门也有许多人不曾入眠。
他们该意识到的,既然能对那些大家族动手,那就未必不能对宗门下手,小宗门的能耐再顶天也比不过那个强者如云的黑月组织。
夜过子时,一声不算明显的丝弦声穿透云霄,惊鸟飞起,有人小小惊呼一声,随即油灯被打落在地,一排与夜色融合在一起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银光闪烁,同时也是夺命的信号。
首先是守门的老者率先发现端倪,他吓得弃了手中的油灯而逃,身后的黑衣夺命者却不急不慢,他们悠悠走着,手中的长剑也拖在地面上,摩擦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
老者的呼救声响彻着,陆陆续续有房间的灯亮了起来,同时也有了别的惊慌的声音。
等黑衣人逐渐走到了院子里面,他们手中的剑也扬了起来,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方才大声呼救的老者。
长剑举起,上面锋利的剑刃上银光也泛着杀意,陡然落下。
老者被吓得整个人失去反应,呆愣着,跟前的黑衣人,一个两个都是化神境到炼虚境的修为,就算他用尽全力也没办法逃走。
他已经下意识闭上眼睛,惊恐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这么一瞬间,不知从何处弹出了一颗石子,陡然打在银色的剑刃之上。
那么小小的一颗石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那把剑给打偏了,丝毫没有落在老者身上。
这整一个家族的人看样子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结果听见外面的惊呼声和剑刃交接的声音,陡然发现,灭门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家的院子里。
这与做噩梦没什么区别!
但是却也出现了变数。
透过窗户,他们可以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几道黑色身影当中穿梭着。
这个家族里面有修为的人立刻就掏出了自己的武器,护在亲人面前,同时不忘注意着外面的情形。
一共有七个黑衣人,其中有三个都是炼虚境的强者,另外四个也是化神境。
如果真的没有外面那道白色身影,那么他们进这里,如入无人之境,一场大屠杀基本上是免不了的。
这个并不算得上大家族的世家,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培养出了一个化神境巅峰,如果今夜让那群黑衣人得逞,那么这个家族将不复存在。
而外面那道白色的身影,他们也都知道是谁。
这样强大的威压,对他们来说将近于神的存在,再结合进来各宗门的动静,这不是林羡还能是谁?
一时间,他们心有余悸,为自己的死里逃生。
母亲抱着怀里懵懂的孩子哭了出来,嘴里念叨着:“太好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大乘境在某种程度来说,在人间算无敌了。
即便大乘境与大乘境之间也有本质区别,但是在这里没有大乘境,因此那些黑衣人对林羡来说,根本就不是对手。
她干脆利落杀了那三个炼虚境,化神境也一个个宰了,这种干脆利落的杀法,在夜幕中,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来,究竟谁才是索命的魔鬼。
她留了最后一个化神境的黑衣人,将对方全身上下的筋骨都断了,下巴卸了,又拿了法宝缚起来。
最后,剑尖直指对方的喉咙,挑掉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是一张陌生的脸,林羡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剑尖再次挥向那张脸,只是这一次,那黑衣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动作,非常不明显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林羡面无表情:“怕了,我敢以真面目杀你,你却不敢以真面目被杀是吗?”
黑衣人不开口,他大概是想死,但意识到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改变林羡兴许已经识破他身份的结果,何况他现在动弹不得,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林羡身后缓缓走出来。
一个身上挂着外袍还来不及整理好着装的男人冲林羡跪下道:“在下舒明策,在此谢过九司尊主大恩大德,感谢您救了我全府上下数十条性命。”
他一跪下,身后的看起来年轻些的男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舒明策:“这是犬子,舒阳飞。”
林羡没注意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随后又是他身旁的儿子,随后道:“别跪我,我受不起,让你府上的人,去巡查一遍,若是没事,今夜便安全了。”
那男人连忙点头称是,随后又问:“九司尊主,那您呢?这些尸体怎么处理?”
林羡:“会有人处理的。”
她看上去不像是想多说的模样,那位舒家主不敢多问。
只是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林羡的背影,这就是大乘境的实力吗……
若他舒家也有这样的强者……
第948章 人人自危
而另一边,被裴漓之、常柏和秦忆守着的三个家族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不幸的来临。
这一夜无人能安睡,但是午夜已过,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们有人还在提心吊胆,而有的人依旧将心悬挂着。
“裴小友,你看现在都没人过来,是不是就意味着,今夜不是我们家?”
裴漓之看着对自己一脸谄媚的男人,沉默片刻:“人已经来了。”
“来了?”那人愣住,下意识环顾四周。
“不是这里。”裴漓之解释道。
“那是哪家……”那人欲言又止,生怕听到什么血腥的消息。
就在这时候,他重金雇来的守卫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过来道:“家主,那些人今夜去了舒家!”
舒家?
没记错的话,九司尊主派人镇守的三个世家里面,根本就没有舒家!
“裴小友,这是什么意思?”
裴漓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我师尊守的是你们口中的那个舒家。”
原来,林羡一开始预测的就是四个家族,或者说,一开始,最有概率中奖的就是舒家。
她安排的那三个家族,也不算是掩人耳目的做法,是以防万一。
那位家主意识到自己的质疑应当是让裴漓之心生不悦了,因此忙赔罪道:“裴小友莫怪,我方才也是急了,没有怀疑九司尊主部署的意思。”
裴漓之嗯了一声,又垂下了眼眸,确实,按道理来说,他现在是因为感受到愤怒,但偏偏别人以为他在生气,而他内心很是平静。
那位家主见裴漓之实在是没有要发怒的意思,才放心下来。
裴漓之虽然对他来说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无论是裴漓之的身份还是修为,他都不敢称对方为晚辈。
夕遥宗这个宗门团结得实在过分,偏生又集结了不少强大的修士,要让这个大宗门垮掉,除非他们三个大乘境的强者一个个陨落,否则,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就好像现在,这些世家的家主都不得不对裴漓之赔笑脸,就连对他们曾经最看不起的半妖,也是和颜悦色。
顾彦虽然低调,但他的修为并不低,从林羡将他从仙盟脏兮兮的小小的一只抱回来至今也已经百余年了,一个曾经被断言此生与修炼无缘只能受尽妖族和人族白眼的半妖,在今时今日已经达到了化神境巅峰的修为。
有些人即便天赋卓然,也未必能达到这样的成就,因为修炼看的不仅仅是天赋,还有道心与坚韧。
顾彦以一己之力打破了众人对半妖的偏见,他被林羡养得很好,甚至夕遥宗其他长老的弟子也有不少是仰慕于他的。
一只漂亮的小狗狗,谁不喜欢呢?
“大师兄,”顾彦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林羡的吩咐,忍不住开口与裴漓之说说话,“你说师尊怎么还不让我们过去帮忙啊?”
裴漓之:“不知道。”
顾彦:“……大师兄,你好像历练回来不太爱说话了。”
以前也不爱说话,但没有现在这么言简意赅。
好像不止不爱说话,连理都不爱理人了。
裴漓之问:“四师弟,我不说话,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顾彦:“没、没……”
于是裴漓之又不说话了,他看着天发了会儿呆,没一会儿他和顾彦都听到了来自林羡的传音。
师兄弟二人立刻动身。
等到达舒家后没多久,常柏各虞幼清也出现在他们身后,秦忆也带着仙盟的人在一旁。
林羡淡淡道:“叫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看看,这些人皮面具下的人,都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常柏:“小师叔,您的意思是?”
林羡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看就知道了。”
在场可不只有他们几个人,今夜原本被林羡安排在那三个家族守夜的人来了一小半,舒家的家主还有少主也都在。
他们听林羡这意思,似乎这黑衣人还有别的身份。
林羡没有解释太多,提剑上去,径直挑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人皮面具。
这不揭不要紧,一揭开,人群就要炸锅了。
“这不是落清宗的弟子吗?!”有人惊呼道。
“李兄,你认得他?!”
那人脸上呆愣片刻:“应该、应该是他啊……不过,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六七年前,这人应该只是个金丹期弟子,怎么可能是化神境?”
哪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一个人在六七年时间晋升至化神境的?
就连裴漓之这样的天才也做不到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众人不解。
林羡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反应,她径直又揭开了第二个人的脸,这次的脸没人认出来,但是既然第一个人有人记得,那么只要认真查查,说不定这个也有人认识。
第三个、第四个、……到了最后一个,也就是唯一还活着却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人,那人顶着一张让众人觉得陌生的脸,神情却没有那么的淡然处之。
他想动却动弹不得,直到林羡毫不犹豫地揭开了他的假脸。
在揭开那一瞬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半晌,就在不远处的秦忆缓缓道:“这是仙盟的弟子。”
那人看着秦忆,脸上心死如灰,挣扎着对为首的林羡道:“你……杀了我吧。”
一个求死的人。
林羡在这时候扯了一下嘴角,“想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人将哀求的目光看向秦忆,秦忆却看也不看他一眼,随即对林羡道:“九司尊主,此人我记得是几年前入门的,双灵根,不可能在如今拥有化神境的修为。”
林羡嗯了一声:“既然是你仙盟的人,那你最好避一下嫌,这事到现在,已经不算是小事了。”
林羡说着顿了一下,随后看着秦忆笑了一声:“秦忆,回去告诉你们尊主,让他出来主持大局吧,不然我怕你们仙盟到时候查出来的叛徒还不止这个。”
身旁众人一听,就明白,林羡此番,是打算将各大宗门世家的水都搞浑了。
既然各宗门内藏着黑月组织的人,那他们岂不就是人人自危?
第949章 弟子保护您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天还没亮,各大宗门世家就热闹起来。
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宗门内部兴许藏着不知什么时候修为突飞猛进的敌人更恐怖的事?
不得不说,一开始还打算置身事外的宗门,如今都不得不有了重大的危机感。
身边出了叛徒,谁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给你一刀?
听闻这个消息的夕遥宗众人也同样炸开了锅。
安行舟人也跟着要炸了,他难以置信地抓着其中一个昨晚也跟着林羡下山的弟子问道:“你小师叔亲口说我们宗门内也有叛徒的?”
那位弟子道:“是,小师叔说每个宗门都有可能被黑月组织的人混了进去。”
安行舟脸色难看极了。
但当务之急是,他们应该如何在众多弟子里面筛选出叛徒?
所谓宁错杀也不放过的做法,显然不是夕遥宗的宗规。
安行舟直到此时才觉得事情如此棘手,他们这些宗门,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别人混了进来,与自己原本的弟子呆在一起。
换而言之,那些默默无闻的弟子里面,不知有多少个黑月组织的人,他身为掌门,竟然也无法警惕对方下黑手,也就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弟子。
这对一个宗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当一个宗门没有庇护自己弟子的能耐时,离覆灭也就不久了。
但安行舟还没来得及思索再多,他的七师弟便找上门来了。
“二师兄,”慕容霖开门见山道,“小八送来的尸体,都检查出了一种东西。”
安行舟:“什么?”
“他们生前都服用过生灵丹。”
生灵丹!
林羡早就能明白,这些原本默默无闻的正派子弟,如何能够短时间内获得如此实力,肯定是走了什么捷径。
然而,具体走了什么捷径,这种事不仅林羡能猜到,其他人也能有所猜测。
从舒家带回来的尸体只有三具,剩下的让仙盟带走了。
他们自然很快就能查出这样的结果。
那么显而易见,研制出这生灵丹的药宗,将成为众矢之众!
这是可以预见的场面。
果然,不多时,仙盟就已经有人上门去找药宗兴师问罪了。
药宗那边的态度是,药卖出去了,怎么用是别人的事,这一出也不该是他们药修的罪过。
道理谁不懂,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药宗想要独善其身,那就得交出办法来,如何筛选服用过生灵丹的人。
这一法子药宗不主动交出来,很快也会被其他宗门的药修研究出来。
自生灵丹现世,想要仿制的人何其多,可他们始终研究不出药方,就连慕容霖,他也终究是差了些,但他能够看出来的东西,却已经违背了他作为药修的本心。
慕容霖永远不可能动手仿制生灵丹。
他同时也没有将此事大肆宣扬。
药宗难道不知道炼制此药的残忍吗?那些服用的人又当真不知道吗?
可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欲望还是良知所掌控着。
药宗很快就给出了法子,判断谁服用过生灵丹一事。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那些服用过生灵丹的人,就一定是黑月组织的人吗?
当然不。
生灵丹在提升修为,改变体质天赋方面究竟起着多大的作用,谁不知道?
甚至可以说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有人身上出现副作用。
从生灵丹现世至今,已经过去几十年,几十年的时间里,即便慕容霖能弄明白大部分的药材,但始终不明白,为何能起这么大的作用?
即便不能滥杀无辜,但各宗门世家还是将服用过生灵丹的人给控制起来了。
自然没人会承认自己是黑月组织的人。
但只要认真探查就会发现,真正买了生灵丹服用只为修炼的人,不会费尽心思遮遮掩掩自己的修为。
因此一番筛查之下,不说其他宗门,夕遥宗全宗门上下,竟然发现了不少于十个黑月组织的人,他们平日里默默无闻,但事实上,修为竟然最起码都在元婴之上了。
这是何等震惊的事实!
黑月组织的人服用过的生灵丹,究竟又有何不同?
这样快速提升实力的做法不亚于揠苗助长,真的没有丝毫副作用么?
若是没有……
可想而知,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有休止的一天的。
他们渴望力量,同时惧怕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
因此,他们会选择杀死敌人,夺走敌人的武器,让自己强大起来。
——
与各大宗门人人自危的氛围不同,夕遥宗九尊阁内一派祥和,主动揭发挑起这么一件大事的九司尊主此时此刻正怀里撸着狐狸,悠哉悠哉地躺在自己的美人榻上,仿佛事不关己。
夕遥宗的筛查倒是没有把她这九尊阁给漏了,只不过她这人少,加上傀儡人也不过十余人,她的徒弟又是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修炼的,在什么水平林羡自己心知肚明。
即便是曾经离开宗门历练许久的裴漓之,林羡也没有怀疑过他。
林羡虽然悠闲,但是在六徒弟深愁苦恨的目光之下,她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念啊,你不好好修炼,守着师尊做什么呀?”
这孩子自从看到了些未来不太好的画面之后,变得有些草木皆兵。
“师尊,您做您的事,弟子在这里呆着就好。”
“……”
林羡不得不开口劝道:“小念,你师尊真的不需要这么看着,明白吗?”
林羡在考虑如何让徒弟明白,她的师尊真的很厉害。
但是褚念此时此刻已经伸手指向院子里其中一个角落,幽幽问道:“师尊,那为什么大师兄可以在这里?”
林羡:“……”
被发现的裴漓之:“……”
被师妹发现的人陡然出现,裴漓之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而一开始就对裴漓之视若无睹的林羡也陷入了沉默,但思索片刻,她毅然决然做了决定。
“裴漓之,你为什么会在这?”
她表现得像是完全不知道裴漓之之前就在这里一样。
裴漓之:“……”
半晌,这个高大的徒弟言简意赅道:“师尊,弟子来保护您。”
在这里站岗,是曾经许多年的习惯,没有引导他做出这一举动的情绪,但身体语言却传达出来了。
林羡陷入沉默。
第950章 搅动一潭死水
半晌,林羡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我需要被人这样保护着?”
这下子轮到裴漓之和褚念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裴漓之有前世记忆。
褚念能窥未来画面。
林羡只知后者不知前者,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无语。
就算裴漓之如今是大乘境,那也是她教出来的,何况林羡自认在修士中还是相当年轻的,她的实力和精力基本都处于自己的巅峰时期,哪里需要别人保护?
就是她十几岁最爱到处闯祸的时候,师兄师姐们也没有这样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的。
人怎么还能越活越回去了呢?
林羡一挥手,“都回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她这么一说,两个徒弟都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再不走,等着师尊大发雷霆吗?
林羡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清闲时刻。
外面的事情叨扰不到她,徒弟的事自己处理。
林羡微妙地共情了一下辛辛苦苦养大孩子的父母们,孩子长大了就是好,有事自己扛,为人师尊的又不像祖父母一样还要帮忙带孙子。
想到裴漓之,林羡脸色又僵了一下,这个不宵徒就算了。
她躺在美人榻上,看着并不算明媚的阳光,即便是午后,也渐渐变得昏沉起来。
林羡近来比从前还要嗜睡,只是睡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又陡然惊醒。
林羡习以为常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又看往其中一个方向,眼神中没有任何焦距。
在黑月组织潜伏各大宗门世家的事暴露后,安行舟曾经上门来问过林羡,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林羡当时糊弄过去了,但这日复一日的噩梦,确实对她有影响。
只是相对比这点举足轻重的影响,还不如梦境成真来得吓人。
她在梦中看见了各大家族被灭门的画面,还有许许多多零零碎碎的事。
林羡最近的举动还有查明的真相,都无一步在向她证明,梦见的东西是真的。
只不过越是真的,就说明越危险。
林羡抬了一下眼皮子,看着自己的手。
梦境太多,就不是偶然了。
从裴漓之入门那日起,梦境就时不时上演。
这件事兴许与她这个大徒弟有关系,又或许只是巧合,但林羡却陡然生出了一种自己的命运被握在别人手里的错觉。
但不管梦境是真是假,从有人给裴漓之下情蛊那一刻起,就足以说明,确实有人动手了。
林羡在想这盘棋,她的对手究竟是谁?
而她自己,究竟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
被发现的黑月组织成员被审讯是显而易见的事,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在被发现后也不藏着掖着,立刻冲身边的人发动攻击,逃了出去了,或者性子烈些,自杀了,更多的人被控制起来。
有小宗门害怕自己被牵连,一发现就将人上交给仙盟。
至于夕遥宗的十个人,在安行舟一一审讯过后,都一样的死咬着不开口。
夕遥宗的戒备森严,如果说那些弟子想要逃出去,那想必是不会容易,除非里应外合。
在这种情况下,林羡提出了一些质疑:“既然生灵丹能让一个资质一般的弟子在短短几年时间晋升化神境,这么多人,他们难道不用渡劫吗?”
是啊,按正常流程,不管是通过什么办法晋升,雷劫都会如约而至,元婴劫就已经够轰轰烈烈的了,更何况是其他?
还有第二点:“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能够用生灵丹晋升至大乘境的人。”
大乘境对所有修士来说,都是一个大门槛,就算他们再努力,大乘境与炼虚境之间,虽说是一步之遥,但确实是天壤之别。
从林羡一人就可以解决当日舒家七个人的举动就足以看出。
她提出的质疑不无道理,普通的生灵丹可以助人逃过雷劫吗?必不可能,那些花了大价钱从药宗买了生灵丹的人,没一个少了这步骤了,甚至还有人因为渡劫失败而死。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蒙蔽天道,躲过雷劫?
还有大乘境,生灵丹喂出来的大乘境真的有吗?
如果没有,那么那些花费了一番工夫买来生灵丹的人,是与大乘境无缘了?
而这则消息一传出,药宗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不少人直接质问药宗,生灵丹到底能不能让人晋升大乘境。
对此,药宗却笑了。
药宗宗主直接指出:“你们如今服用了生灵丹的人,原本有几个是敢说自己有大乘之资的?”
别说没有,怕是有不少人想要修炼到如今境地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生灵丹绝对不可能挡了你们的路,”药宗宗主大手一挥,断言道,“若你们当中真有大乘境的能耐,就一定会有,没有的,也不必寄托希望于一颗小小的丹药。”
笑话,现在谁都知道,大乘境一到渡劫期就是死期将至,这群人竟然还非要往死路上跑。
也就是这么一出,才有人恍然意识到,他们当初兴许只是寄托这颗小小的生灵丹能够让自己的资质变得好些,或者是突破一个多年的瓶颈,现在他们居然想用生灵丹去妄想大乘境?
下一步是不是想以此升天了?
还真是够异想天开的。
有些城府的人已经意识到,有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众人头顶,将要铺天盖地而下,而他们作为网中之物,不知撒网之人在何处,也不知撒网之人为何要做这些。
林羡刚刚搅起了这一潭波涛汹涌的水,又怎么可能让它轻而易举地沉寂下去呢?
药宗绝对不无辜。
“小黑,放消息出去,每制一颗生灵丹都要放干一个人的血,而且生灵丹并非是药,而是蛊,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替黑月组织卖命?”
“还有,那些被灭门的世家,都是因为家族中有人跟药宗做了交易献祭了人命得来生灵丹才会被盯上的。”
林羡轻描淡写道,仿佛自己说出的话是编的。
小黑是她的傀儡人,自然是听命行事,他的修为不高,但替林羡办事,足矣。
在这种人人惶恐境况下,林羡这一出,算是又一次挑战着修士的神经。
第951章 谋杀
果不其然,此事一出,整个修真界都轰动了。
这些人认真一探查,发现曾经吃过生灵丹的人,又已经死了的,大多是死在渡劫时分。
这种时候,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药宗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生灵丹是蛊不是药”这个说法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一传出,口口相传的话就容易变质,到最后,到了有人怀疑药宗想要通过生灵丹来控制整个修真界的程度。
但那些被屠的世家又该怎么说呢?物以稀为贵,真正砸得起大价钱去买药宗的药的,又有几个?
认真查下去就会发现,被杀了的家族,大多给药宗送过人——活生生的人。
那些人,也成了药宗的药。
这件事一传出,人心再次被挑动起来。
首先是以仙盟为首的各宗门代表去药宗问责——生灵丹究竟有没有以人血入药?
其次是,那些宗门世家曾经给药宗送了活生生的人的,他们不得不提防着黑月组织的人再度上门来要他们的命。
再者,黑月组织虽然足够神秘,被抓的人里面也从他们嘴里撬不出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但可以清楚的一点是,他们人数众多。
这么多的人,想要快速提升他们的力量,这得需要多少的生灵丹啊!
药宗怎么可能跟他们一点联系都没有?
这么多的生灵丹,背后又是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药宗这一次,除非能拿出证据证明他们炼制生灵丹的过程没有手染人命,否则这件事,不可能善了。
就算否认了生灵丹的炼制,那么黑月组织又如何解释呢?只有药宗能够炼制生灵丹的情况下,这生灵丹不是他们给黑月组织供应的又会是谁呢?
——
九尊阁内,林羡难得有闲情逸致去后山走了会儿,但很快就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条尾巴。
她转头:“裴漓之。”
原本藏得好好的男人蓦然出现,低头道:“师尊。”
“不是让你不要跟着我了吗?”
裴漓之闻言,抬头,颇有几分认真地看着林羡,“师尊,可是您有危险。”
林羡顿了一下,看了裴漓之一眼:“你怎么会觉得,我有危险呢?”
“师尊才得罪了药宗,又将黑月组织的人从各宗门扯了出来,得罪的人不少,会有人来寻仇的。”裴漓之道。
林羡笑了一声,倒没有因为裴漓之的话而觉得惊讶,“你倒是聪明,什么都能猜到,那你告诉师尊,寻仇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裴漓之面不改色:“已经在了。”
这四个字一说出,他们二人身边的灵气运转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他们身边出现了很多黑衣人。
夕遥宗戒备确实森严,不是那么容易闯的,因此林羡一开始也在想,若是真想找她麻烦,这些人该怎么来呢?
现在倒是知道了。
传送阵。
还不是一般的传送阵,能直接传送至夕遥宗的阵法,必须得有夕遥宗长老在场。
当然不止是夕遥宗长老,像裴漓之这种亲传弟子,也有一部分能够用传送阵出入宗门。
所以,这个传送阵,是谁呢?
林羡的目光从周围一圈人身上环绕而过,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大乘境的灵力波动。
她蓦然顿住——这份气息,像是她师尊的!
已故多年的夕遥宗老宗主!
这怎么可能?
林羡目光一冽,她陡然意识到,大师兄曾经所提及的,他们师尊飞升渡劫时的事,兴许得从这个黑月组织下手。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大乘境的气息。
林羡的目光远远看过去,手中的落川剑也跟着发出阵阵激烈的剑鸣,显然对这群不速之客也发出了巨大的敌意。
林羡留意了一下周围,若是平时,有外敌入侵,其他人会第一时间就采取行动,今天却没有动静,显然被动了什么手脚。
九尊阁被隔绝在夕遥宗之外了。
林羡脸色冷了下来,她和裴漓之被关在这里面倒是问题不大,但是九尊阁里面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几个徒弟都在这里,而这些人,根本就是奔着要她的命来的,就算是没能要她的命,那她徒弟呢?
林羡意识到这一点,先一步动手,将后山范围封闭起来。
她刚做完这一举动,就看到几个徒弟的身影出现在结界之外。
她传音道:“全部不许靠近,去想办法看能不能通知你们师伯。”
她这一传音完,外面的徒弟立刻照做。
林羡对裴漓之道:“不要硬来,先保护好自己。”
裴漓之:“是。”
情况紧急,林羡也不好判断裴漓之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给听进去。
师徒二人,一人提着落川剑,一人提着红霄剑,被一群黑衣人包围在内,双方厮杀起来。
那些炼虚境跟自己实打实修炼起来的还是有所区别,被揠苗助长的修士,在实战之中根本不可能是林羡师徒的对手,但用来消耗他们的体力,却也是足够的。
林羡一剑刺入眼前之人的胸腔,那人立刻瘫倒下去,霎时间鲜血染红了裴漓之曾经花费了好一番心思种下的花海。
这些人怎么可能会顾及这些花呢?
一阵轻微的风从林羡脸颊拂过,大乘境的威压瞬间就到了她跟前,林羡转头,手一动,落川剑对上对方手中的武器。
那人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与林羡对峙着,那双眼睛带着满满的杀意,林羡却在对上那双眼睛时恍惚了一瞬。
这双眼睛并非是眼熟,但却仿佛带着一股迷惑的意味,连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对方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林羡清楚看到对方眼睛里有金光一闪而过,她在这种时候走了神,再反应过来时,是手臂上传来的刺痛。
林羡迅速提剑防御,裴漓之看到她受伤后立刻上前来。
林羡:“裴漓之,别过来!”
她清楚意识到,眼前之人与那些被药喂出来的不一样,她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属于此界的威压。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接下来的招式怎么狠辣怎么来。
第952章 幕后人意
林羡在面对敌人时,更多时候没有要与任何人配合的意识。
她强大起来的路实在是太快,那些来不及追赶她脚步的人,只能在这过程中被远远甩在身后。
但直到今日,她终于意识到人外有人。
纵观整个修真界的大乘境,渡伶与裴漓之不会与她为敌,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林羡从前有信心不会在任何人手下吃亏。
但是她错就错在,她低估了自己敌人的出处。
这个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林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天地法则的力量。
她从前隐隐探查却从来没有抓住过的东西。
裴漓之还想上前来,林羡直接道:“裴漓之,给我站住!”
以裴漓之的能耐,对付那些围攻他的黑衣人不成问题,顶多受些伤,他不会出事。
但裴漓之若是对上林羡跟前之人,那就一切都不好说了。
林羡与对方的较量,以进攻为主,快速的攻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掩盖力量上的不足,林羡知道对方比自己要强,整个夕遥宗,兴许只有踏入渡劫期前期的渡伶才是对手。
林羡拼尽全力一搏也未必不可,但她如今的任务,应当是拖延时间。
又是几十个回合下来,林羡的手腕被对手抓在手里, 她腾跃而起, 灵力蓄于脚下,一脚踹了过去, 也落了空。
这时候她听见一道笑声:“林羡。”
“说实话,我从前没想到,区区一介女子,也能弄出这样的风浪来。”
这道声音同样听不出来是谁, 但显而易见的是, “区区一介女子”这样的话,让她很是不悦。
林羡:“对啊,区区一介女子,好像让你狗急跳墙了。”
对方微微眯了一下眸子, 冷哼一声, “你倒是嘴硬。”
林羡不理会他,落川剑在她手中杀意盎然,也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
剑修与剑, 本就应该心意相通。
林羡面无表情,手中长剑刺去,落川剑没入黑色的长袍当中,如入无物之处,林羡眸色一顿,正欲将剑抽出来,对方却陡然徒手抓住了落川剑的剑刃。
“林羡……你成名以来用的就是这把剑,有没有考虑过换一把剑呢?”带有蛊惑性的声音响起。
林羡听见剑身是发出被什么东西侵蚀了的声音, 控制不住瞳孔一缩。
落川剑算得上是一把媲美神剑的凶剑, 林羡用它已经许多年,习惯之后, 也不考虑换其他剑了。
她面无表情, 但手上的举动却更加用力,总算也把落川剑从对方手中抽了回来。
但是落川剑剑身上显而易见多了一个黑色的印子, 那是它被侵蚀了的痕迹。
林羡不觉思索, 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林羡, 你不是我的对手, ”对方轻而易举地说出这句狂妄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你给我添了太多麻烦, 说不定我会考虑先杀了你的大徒弟,再杀你, 毕竟他对我的威胁大些。”
“是吗?”林羡利落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你以为我夕遥宗的人都是软柿子吗?任你捏圆搓扁?”
她的神色比方才还要深沉几分,甚至隐隐有些癫狂的状态。
就连她的对手,也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她在变强。
那黑衣人一时不察,竟然还真让她给伤了。
他不怒反笑:“原来这就是信念的力量吗?”
“林羡,你若是能抛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慈悲,也不至于无缘上界,可惜了,泥菩萨过河, 你偏偏还想着别人。”
对方嘴上说着林羡听不懂的惋惜话,但一点惋惜的情绪都没带上。
林羡听进去了, 却始终冷淡地看着眼前之人,陡然一笑:“原来你们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飞升啊。”
她像是真的恍然大悟一般, 最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评价:“连飞升都不能靠自己的废物。”
“废物?”对方似乎对这两个字的反应很大,“就凭你也敢妄自评价我?”
在林羡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对方掌心运行了一团灵力, 她正要迎上去,那团灵力中却带着一股纯粹的天地法则力量,让她陡然僵住,动弹不得。
下一刻,林羡被这股力量直接甩飞出去,砸在半山腰上,山石碎裂,林羡在灰尘满地的环境中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重新站了起来,等待着游刃有余的对方一步步走过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一道身影默默挡在她身前。
那黑衣人笑了声:“还真是师徒情深。”
“师徒情深”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也自带着一股阴阳怪气。
林羡轻声道:“裴漓之, 走远些, 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师尊呢?”裴漓之反问道,“您就是这个人的对手了吗?”
林羡:“……”
她要是能打得过对方,还至于如此狼狈?
“既然师尊一个人打不过, 那加上弟子一个呢?二打一, 总比一对一的胜率高些吧?”裴漓之如是道。
林羡:胜率不是这么算的,对方显然在这场游戏里面出千了,他们不可能赢得了。
就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对方已经来到裴漓之跟前,他似乎是到了现在才认真打量了一番裴漓之这个人,随后眼神稍微多出了一些变化。
“我说情蛊怎么没有起作用,”他幽幽道,“原来是你对自己下了狠手啊。”
裴漓之亲手拔除自己情根一事,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林羡和白皖知道,其他人不认真探查都不可能看得出来。
可这些,却被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轻而易举看破。
“真可惜……”他似乎还有些遗憾。
情蛊说到底也只是一条虫子,以情为食,从裴漓之渡劫那日种下至今,这么长时间内都没有食物,估计早就饿死了。
这步棋,算是走废了。
林羡看着那人,心底的猜测得到了验证,从头到尾在背后搞小动作的,都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黑月组织在搞鬼。
他们图的,竟然只是飞升上界。
真是笑话。
那人没有放过这对师徒的意思,“原本我还不想那么快要你们的性命,但既然你们师徒两个都找死,那就别怪我提前成全你们了!”
第953章 区区凡人
只要林羡和裴漓之出了事,这个九尊阁不就成了他们的屠宰之地吗?
林羡设下的这个结界,困不住所有人。
“裴漓之,让开,”林羡缓缓走到裴漓之前面,挡住了他,“你师尊再弱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徒弟挡在自己前面。”
为人师尊,护住徒弟是她的责任。
林羡习惯让自己站在“保护者”的角度,却不知道,她的徒弟愿不愿意站在“被保护”的角度。
裴漓之非旦没有走远些,反而就杵在原地了。
“真是师徒情深,”那人笑了一声,“那一起死也算是我对你们的仁慈了。”
那人这么说着,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又在片刻之中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现在这对师徒跟前,林羡的反应也足够快,几十个回合就这么下来,她其实并不占上风,但她有徒弟在一旁跟着。
林羡以攻来防守,裴漓之就注意着她的漏洞,一次也没有让那人伤到他的师尊。
生死攸关时刻,并没有一对一的说法,能弄死人或者不被弄死就不错了,周围那一水的炼虚境修士在三个大乘境的对抗下根本靠近不得。
想偷袭都没有办法。
林羡却发现, 相对于自己, 似乎是裴漓之对对方的压制更强烈些,她眯了眯眼睛, 在这种俨然危机四伏的状况下还分心在想破局之法。
林羡自认,她的实力不会在裴漓之之下。
但眼下的情况又似乎说明了另外一种状况,裴漓之兴许还真的有可能是牵制住对方。
但林羡通常情况下不是那么冒险的人,在她确定自己和裴漓之都不是这个人对手的情况下, 她不会贸然送死。
更何况, 在结界之外,还有她的徒弟在看着。
几个大点的徒弟去想办法出去,留了他们七师弟在外面看着。
师从羽这崽子也是胆大的,但却依旧鲁莽, 自己还没几斤几两呢, 看到师尊和师兄被揍,就想刨着自己的爪子进来加入战场。
林羡余光瞥见这一幕:“……”
这一次出去,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崽子。
“林羡, 你竟然还敢走神?”林羡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话。
下一刻,一道金光在自己面前闪过,带着一股纯粹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力量迎面而来。
她心中一骇,但手中已经提起落川剑打算抵御。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不要命地挡在她面前。
林羡当机立断,将裴漓之往自己身后一提,随后凝聚起浑身灵力, 冲对方袭去。
身后的岩石因为这场大乘境之间的对决而颤抖着, 就连林羡设下的结界,都在灵力波动之下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这一击没有落空, 即便林羡没有看到对方的脸色, 也能够猜测到,对方一定脸色难看, 可即便如此, 林羡也不能够放松警惕。
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实力的差距。
林羡这么多年来也没有遇到一个能够让自己落入如此狼狈境地的对手, 现在恍然一下子吃了大亏, 明白此时硬碰硬不是办法。
但她却不得不继续与对方僵持下去。
“林羡,”她突然听见对方喊了她的名字,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死期会是今天?”
林羡扯了一下嘴角:“你有本事就来要我的命, 要是没本事,那就别在这里多嘴。”
大乘境的命不是那么好要的。
林羡发疯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角色。
她身上弥漫着淡淡的灵气,整个后山的灵气都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对面的黑衣人似乎不意外,他看着供林羡随意掌控的灵气,眼眸中闪过几分冷意。
这世间能够如林羡一般操控天地灵气的人寥寥无几,说林羡得天独厚也没错,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有一战之力。
除了这是自身实力的缘故, 这老天爷对她实在仁慈得过分。
只不过黑衣人看向林羡的目光很快就带上了怜悯,但杀意同时涌了过来, 他手中的剑林羡从未见过,但他用剑用得出神入化,就算不抓着林羡的破绽, 他也能够占据上风。
林羡伤了他,但那些伤口很快就好了。
“你伤不了我的,这世间无人能杀我。”黑衣人这么说着, 语气中的狂妄丝毫不加掩饰。
林羡身上的白衣被鲜血染红了些,裴漓之并不比她好多少,只是在这种境况之下,对方似乎更想要林羡的命。
“这世间无人能杀你?”即便是在这种时候,林羡的脑子依旧保持着清醒,“那神呢?”
她一针见血道:“神能不能杀你?”
“神”这个字从她口中说出之后,那人身形也跟着僵硬起来,“你说什么?”
林羡冷静地复述道:“我说,神能不能杀你呢?”
“一派胡言!”那人却道,“这世间哪里还会有神?如果真的有,那也应该是我!”
林羡眯了眯眸子:“是吗?”
下一刻,对方被她所激怒, 快速上前来,他手中的剑“嘭”与落川剑对上。
林羡在这种时候依旧面无表情, “怎么,我戳你痛处了?区区凡人,也妄想称神?”
“凡人?”那人的目光与林羡的对上, 蓦地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人,确实是不知道神与凡人之间的区别,蝼蚁怎知天高地厚?”
他手中的剑泛着不祥的红光,直朝着落川剑侵蚀而去。
林羡目光一顿,那些红光里不知包含了多少条人命的哀怨与不甘,在不断侵蚀着落川剑。
落川剑本就是凶剑,认林羡为主之后依旧保持着它的霸道与嗜血,这么多的怨念和杀戮气息陡然涌过来,容易造成落川剑的失控。
林羡顿了一下,强行将落川剑从对方的剑上挣脱出来,也因为如此,她再次耗费了众多精力,神魂隐隐震荡,那把剑不止影响了落川剑,还影响了她。
对方那把剑,由死人怨念和杀意化身而来,说得直白一点,那是一把亡灵之剑,所有死于剑下的人,终将成为剑的献祭,灵魂永远被束缚于剑中。
“你发现了啊……”对方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该知道,你今日必死于我的剑下。”
第954章 师兄,救他
他这一句话,直接将自己的如意算盘说了出来,他不仅仅是想要林羡和裴漓之的命,还要将他们的灵魂困于剑中,不得入轮回,从而供他差遣。
“做梦!”
林羡再次主动上前,足尖用力,衣袖随着涌动的灵气而飘动起来,对面的黑衣人不躲不闪,直直对上她的攻击,他那剑上的怨气再一次试图侵蚀落川剑。
“林羡,以你如今的能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对方道。
“那我呢?”就在这时候,一直被自己师尊护在身后,从而存在感不算太强的人开口了。
裴漓之扶起再次被压制的林羡,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对面的黑衣人。
“你与我打。”
他言简意赅地说出这句话。
“裴漓之,你……”林羡自然是不同意的。
但被裴漓之按住了,“师尊,他出千了,您打不过他的。”
林羡不是不懂裴漓之口中的“出千”之意,只不过,她打不过的,裴漓之还能硬碰硬不成?
黑衣人因为裴漓之的话,而对他打量一番,只不过也并未因此而下定论。
“就凭你?”对方道。
“就凭我。”裴漓之道。
“难怪是可以狠心到剥除自己情根的人, ”对方笑了一声, 目光在裴漓之和林羡之间来回扫了一下,“就算没了七情六欲, 你都甘愿替你师尊去死,这份情意,倒是比那些嘴里只有花言巧语的男人好上许多。”
裴漓之懒得听他的废话,他动手, 直接提剑上去, 剑刃相接的那一瞬间,对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用的是……”黑衣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就被裴漓之用红霄剑划了一剑。
强大的神魂之力再度涌现,裴漓之身上, 隐隐出现了与对方相似且的天地法则的力量。
只要是人, 就一定会有灵魂。
修魂力的修士寥寥无几,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否认魂力的强大。
神魂足够强大的人,能轻而易举杀人于无形之中。
裴漓之如今的对手不是什么轻敌之人, 同时也不是在魂力上没有丝毫造诣的人。
裴漓之这一手,让对方警惕起来,同时也使出了自己更多的能耐。
与其说是在打斗,不如说是相互试探。
其他黑衣人想趁机偷袭负伤的林羡,却看见站在一旁的林羡,将自己的手投掷到空中,落川剑剑身上出现缺口,即便如此也不影响它的杀伤力。
林羡手一翻转, 落川剑陡然分身成十, 十把落川剑环绕成圈,银色剑尖各朝内, 形成一个剑阵。
十方剑阵。
别人起码要几人才能够完成的杀阵, 林羡一人便已经办到,十方剑阵之内, 她神色依旧很淡, 一边看着自己的徒弟与那个神秘人, 一边像宰白菜一样宰那群吃药吃出来的炼虚境。
修炼, 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炼虚境, 这种程度的,本就与林羡有天壤之别。
那么问题来了, 这些人她负伤了依旧应付得游刃有余,但是那个与裴漓之交手的黑衣人,她却处处被压制。
相反,对于她徒弟而言,这层压制要轻一些,但并不意味着,裴漓之就是那人的对手。
林羡看着这局面,眉心渐渐蹙起。
那头有其他黑衣人突破了她的剑阵,冲了过来, 林羡一个利落翻转,一掌拍出, 随后再是一脚踏在对方的胸膛之上。
林羡一心二用,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两人身上。
就在这时候,结界外出现了别的动静, 林羡看过去,是渡伶、安行舟、白皖、……她在宗门内的师兄师姐都出现了。
情况出现变化,黑衣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但来这么一趟,就这么走了,又显然不是他的目的。
跟前的裴漓之在交手之后,显然比林羡还让人觉得棘手几分,黑衣人眸子一眯,眼看着他设下的结界和林羡设下的结界都破了。
裴漓之身上也带了伤,但他似乎是察觉不到疼痛一样,攻击也同样带着与林羡如出一辙的风格,但他这个人复杂许多,那黑衣人的目光越过裴漓之,看向他身后的林羡,忽然从面罩之下透出一声嗤笑。
还没等裴漓之反应过来,黑衣人的剑已经直冲他身后而去,而林羡的剑不在手上,有几个黑衣人围在她身边。
裴漓之愣了一下, 下一刻,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整个人下意识去挡那把剑,但是黑衣人早就料到了他的举动,与此同时,手中运起灵力,直冲他的背后而来。
裴漓之若是想要躲过这一击,就必须回头,那他就无暇顾及其他。
但他眼中似乎只有那把直飞向自己师尊的剑一般。
身后陡然受了一掌,裴漓之吐了一口血,他没有停下。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等林羡真正意识到危险来临时,她的徒弟已经挡在了她面前,而那把充满着亡灵怨气与杀意的剑在那一瞬间,被裴漓之抓在手中——在刺入他身体之后。
“裴漓之!”
霎时间,冲天的怨念从剑身散发出来,冲入裴漓之的耳朵、眼睛,他强忍着痛,将那把剑一点一滴地拔出来。
那剑在他手中,发着烫,而那些怨念并没有因为剑拔出裴漓之身体而消失不见。
黑衣人走过来,正要伸手夺回自己的剑,顺便收割这么一个强大的灵魂。
这时,他身后陡然一个巨大的金色佛印出现,他身形一顿,下一刻,在佛印下来前一刻消失不见。
之后,那把剑落在地上,而裴漓之往后倒了下来,耳朵与眼睛包括嘴角都淌着血,林羡下意识伸手接住,双手却发现裴漓之的身体僵硬得吓人,他的气息也微弱得可怕,生机迅速从他体内流失。
方才受的那一掌,也是致命的程度,林羡眼睁睁看着徒弟在自己怀里失去意识,眼神中闪过片刻的茫然。
此时,夕遥宗的长老和弟子也都赶过来收拾残局,慕容霖走到林羡师徒身边。
他的师妹抱着同样浑身是血的徒弟仰头对他道:“师兄,救他。”
第955章 鬼门关
这一日对夕遥宗来说是兵荒马乱的,有人闯入九尊阁,而他们差点折了两个大乘境。
林羡和裴漓之身上都带着伤,只是徒弟的伤要更严重些。
慕容霖接手救人时,差不多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程度。
就算是师妹让救,他也没把握可以将人全须全尾救回来的情况。
慕容霖一个头两个大,吩咐了徒弟去给他们小师叔疗伤,自己跑去跟鬼王抢人。
至于伤裴漓之的那把剑,被林羡捡了回去。
裴漓之被这把剑刺伤,若就这么死了,灵魂极有可能被束缚在内。
林羡的其他徒弟围绕上来查看她的情况,周围人很多,只是小徒弟们依旧不敢多说什么。
待残局收拾完毕,林羡也服了药,她身上的伤口不浅,同样是受了内伤。
整个夕遥宗也跟着她轰动起来,但此时此刻九尊阁,却安静得过分。
慕容霖还在抢救裴漓之,而林羡为人师尊,徒弟的命却不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在自己的寝殿中等来了渡伶和安行舟,她早有预料。
“小八,”安行舟的神色在这时候变得肃穆几分,“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大师兄,二师兄,”林羡垂了一下眼眸, 问道, “师尊当年渡劫时,都有谁在身边?”
那时候林羡实在年幼, 她不曾了解这件事背后的细节,只知当年整个夕遥宗都在悲恸当中。
她的师尊仙逝。
“小八,你想说什么?”安行舟还没反应过来,渡伶便开口道, “当年师尊渡劫时, 只有我全程都在。”
当年的雷劫下得凶,升仙台那边都被砸成了废墟,除了渡伶,没有其他人敢靠近。
林羡眸色冷淡:“那个人, 是用师尊的灵力打开的传送阵。”
安行舟惊呼:“不可能!”
“我父亲当年在雷劫中身死道消, 什么都没有留下来,怎么可能……”
安行舟语气中带上迟疑,他看向身旁的渡伶, 整个夕遥宗,也只有渡伶在这件事上有发言权。
“当年师尊的飞升劫,确实有蹊跷之处,”渡伶终于开口,内容却让安行舟心下一凉,“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安行舟一愣,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渡劫失败而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 却突然有人说,他的父亲, 夕遥宗的老宗主有可能是被人算计而死。
“怎么会……”安行舟难以置信道, “当年我父亲渡劫时,你也已经晋升大乘境, 还能有人当着你的面动手的?”
“此事还需要再继续调查, ”渡伶道, 随即又转头看向林羡, “小八,你方才还想说什么?”
“那个黑月组织的人, 很有可能也是一个过了飞升秘境的大乘境修士。”
也就是说,那人已经到了渡劫期。
渡伶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安行舟还在冥思苦想着修真界到底有什么人都到了渡劫期时,道:“我知道了,小八,你好好养伤,在伤势好起来之前,不要再理这件事了。”
之后他就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安行舟出去。
“大师兄,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没……”安行舟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远处。
林羡受伤之后,每日都有徒弟贴身服侍着,但她毕竟还没到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程度, 徒弟们红着眼睛在旁边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烦心事。
小孩长大了也是小孩,最后没辙, 徒弟们说起码得有一个人守在师尊身侧,留下了七徒弟给她。
已经长成十三四岁少年模样的狼崽子乖巧地在一旁给师尊剥瓜子。
林羡:“师从羽。”
“弟子在。”
“给我说说,你大师兄如今怎么样了?”
师从羽一顿, 随后语气又低了下来,“大师兄还没醒。”
已经五天过去,裴漓之还没清醒。
按照慕容霖的说法, 那把剑由众多死人怨念化成,裴漓之被其刺中,没死就已经是命大了,还得感谢他前不久晋升了大乘境,否则没有这强悍的肉身,能不能捡回一条小命,得另说。
命是捡回了,却不代表情况不糟糕,裴漓之至今没醒。
更重要的是,那把剑的怨念充斥裴漓之浑身的片刻,他双目双耳都受了伤, 就算现在清醒过来, 也是双目失明、双耳失聪的情况。
林羡问起了裴漓之的情况,师从羽便试探性问道:“师尊要去探望大师兄吗?”
裴漓之冲到林羡跟前替她挡剑这一幕,师从羽看见了, 也有不少师伯都看见了,七师伯费尽心思从鬼门关吊回了师侄的命,就连素来与裴漓之不和的沈宵这几日来也天天上门念叨一句“怎么还没醒”。
纵使没有亲身经历,他们也明白,那剑扎在自己身上有多疼。
林羡道:“那就去看看吧。”
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几天来都没下床,毕竟是个实打实的大乘境,再重的伤,只要不伤及根本,她很快就能好起来。
师从羽从床上搀扶起自己的师尊,从而一步步将她扶去东殿。
林羡面对着将自己当成半身不遂的徒弟,想动用灵力,师从羽立刻道:“师尊,七师伯说了,不许您动用灵力。”
林羡面无表情:“臭小子,你是谁的徒弟还记得吗?你数数你自己在我耳边念叨了多少次七师伯说了,这么听他的话我等下就把你送长卿阁去。”
师从羽:“……”
恐吓完徒弟之后,林羡的心情微妙地好了一下。
随后徒弟妥协了:“师尊,弟子带您去吧,您别动。”
随即,师从羽抓着林羡的袖子,两人身形一闪,齐齐出现在东殿。
林羡甚至还有心情夸一句徒弟:“不错,有长进了。”
师从羽:“……”
东殿寂静无声,因为前几天的事,夕遥宗上下都下令要加强防备,夕遥宗的弟子,自然也要抓紧时间修炼。
林羡和大徒弟卧伤在床,小徒弟在守着她,她的其他徒弟就被四长老领去训练了。
师从羽替林羡去开门,又哼哧哼哧扶着她进去。
裴漓之这寝殿,多年来一直是冷清模样,除了一张床榻,一套桌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林羡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徒弟,沉默不语。
第956章 小瞎子~
师从羽出去说要给师尊倒水来,一转眼就消失在门口。
林羡的目光,静静落在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裴漓之的眼睛被白色的绷带包裹起来,耳朵上也做了包扎,身上不少地方都上了药。
慕容霖千辛万苦将裴漓之的命从鬼门关拉扯回来的,裴漓之身上的情况大多也都瞒不过他。
这几天,慕容霖从九尊阁东殿这边结束,又走到林羡寝殿时,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诡异,有话想问又偏偏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模样。
看样子像是能把自己憋死。
到底是没问出口。
林羡探手,将手轻轻放在裴漓之的额头上,然后手指顺着面部的曲线,从上往下,抚过白色的绷带,划上高挺的鼻梁,再往下,到了唇的位置。
她眸光依旧淡然。
那唇上的触感很软,但唇大概有些干裂,林羡换了一下姿势,手掌托着裴漓之的脸。
半晌,她嗤笑了一声:“孽徒。”
松开手时,师从羽也端着热水进来,“师尊,您喝水。”
林羡接过那杯水,随即吩咐道:“去拿些棉絮过来。”
“棉絮?”师从羽虽然不明白师尊要这些做什么, 但还是去拿了。
大师兄受了重伤, 师伯放了不少东西在这里,师从羽在桌前翻了一下, 很快就翻出了林羡要的棉絮。
林羡将棉絮泡在杯里,随后提起,将其放在了裴漓之的唇上。
棉絮浸满的水从唇与唇之间的缝隙渗入到嘴里,待差不多干了, 林羡又将棉絮拿起, 泡进水里,随后又放到裴漓之唇上。
“师尊,您不喝吗?”看到这一幕的师从羽问。
林羡摇头,“不喝。”
“大师兄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啊?”
师从羽看着师尊照顾自己的大师兄, 也没想到什么, 说起来,他更小的时候,也是师尊抱回来照顾过的。
四师兄还说他小时候刚被师尊抱回来时, 师尊把他当成个会动的玩具一样,就爱摸脑袋摸耳朵。
一般半妖没办法隐藏自己的妖族特征,师从羽这是知道的,虽然四师兄如今除了那头银色长发,其他的也看不出端倪来。
总而言之,师从羽觉得师尊照顾大师兄的举动再正常不过。
他听见自己的师尊道:“师尊也不知道,你大师兄这个人平时就不听话,你不要学他。”
师从羽看着师尊的神色, 这话里, 全然听不出半点对徒弟的苛责。
“行了,”林羡忽然道, “我没事了, 你跟着你师兄师姐他们修炼去吧,你师尊又不是什么瓷娃娃, 用不着这么守着。”
她这么说了, 师从羽只好退下。
对于修士而言, 实力确实是一切。
不然, 前几日九尊阁被人偷袭,他们师尊也不必为了他们的安全设下结界。
若是他们这些做徒弟的足够强, 也就可以为师尊解忧,何至于让师尊和大师兄都受这么重的伤?
师从羽听话地去修炼了, 而林羡还留在裴漓之的寝殿内,门被师从羽关上。
寝殿重新恢复了寂静与沉闷,两个人的呼吸在这里显得格外轻,林羡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她坐在床边,目光落在被裹得严实的徒弟身上,过了很久,才听见自己轻轻叹息的声音。
裴漓之是两天后才真正醒过来的,慕容霖打了包票说自己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就一定是拉回来了。
林羡作为伤员, 她身上的灵力还在慢慢恢复,裴漓之昏迷不醒时也并不需要有人看守着, 但是林羡想着那把将裴漓之刺伤的剑,终究是觉得不太放心。
那把剑前几天被白皖拿走了,在研究武器方面, 整个夕遥宗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要厉害的人。
剑不在,人依旧没醒,林羡是担心的。
之前都有人可以直接闯入她这九尊阁, 就算当日过后,安行舟已经安排在夕遥宗各处都加强了戒备,但这不排除“万一”这个可能。
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是花心思去守着这个徒弟了,直到裴漓之醒过来。
“师尊?”林羡正在案前小憩,陡然听见这么一声,睁眼便看见她的徒弟醒来,因为看不见东西,或者感觉到自己眼睛上有什么东西,从而伸手去抓,想要取下来。
“等等。”林羡快步走了过去,但裴漓之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片刻的停顿, 依旧在扯眼睛上的白布。
直到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 挡住了他的动作。
林羡的气息陡然就出现在身旁,裴漓之的动作显而易见顿了一下。
“师尊,是您吗?”
林羡这时候才想起来, 慕容霖交代过的,裴漓之这的耳朵和眼睛,估计还得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好。
现在就是个小瞎子小聋子。
“……”
半晌没听见林羡开口说话,裴漓之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师尊,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师尊,我听不见了。”他道,嗓音里带着久睡后的沙哑。
只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
“我是不是也看不见了?”他问。
只是这种冷静的模样,让林羡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即便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
她的手还抓着裴漓之的手,刚想松开,被反手抓住。
林羡这时候才感受到一丝不安的情绪在蔓延,是裴漓之在不安。
她这时候用了传音:“裴漓之,是我。”
“你七师伯说你不会一直看不见听不见,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师尊,”林羡为了让裴漓之听见自己的声音用了传音,但裴漓之却不用,他道,“您的伤好了吗?”
林羡一顿,半晌没有动作,她不答反问:“裴漓之,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你应该清楚,你师尊就算真受了那一剑,也没那么容易死。”
这对师徒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终于,林羡听见她徒弟开口道:“师尊,弟子当时只知道那把剑危险,我不能让您出事。”
即便没了情根,这种下意识的举动,依旧存在,他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他要保护林羡。
于是林羡悲哀地发现,失去七情六欲之后的下意识举动是多残忍的一件事。
第957章 小八,你们在做什么
裴漓之的瞎是真瞎,聋也是真的聋。
一身修为如今用不得,却不代表真的就成了个废物,即便不用眼睛,他也能“看到”许多东西。
林羡陪着他坐了许久,最后想要起身时,被人准确地抓住了宽大的衣袖。
“师尊,您要走了吗?”他问。
被白布挡住了眼睛,仿佛也挡住了许多东西,他的神情让人丝毫看不见半分。
林羡沉默片刻,最后道:“我不走。”
衣袖被松开,林羡站了起来,在裴漓之这寝殿走了两圈。
她来这两日,都没仔细打量过徒弟的寝殿,只觉得空荡,如今看了,又觉得不仅是空荡荡,简直是简陋至极。
裴漓之从前回来,什么珍奇异宝都往林羡寝殿里堆,而她如今却看到徒弟的寝殿这般简陋,忍不住蹙了眉。
她自顾自地嘀咕着:“这好好的地方怎么都不打扮一番,简陋成这样,丑死了……”
她是个很洒脱的人,同时也是个不委屈自己的人,很多时候, 周围环境对她来说, 不求美观,起码要舒适。
想到裴漓之把好东西都往她那送自己却住成这样, 林羡大手一挥,第二日,便将裴漓之的寝殿都换了个样。
尚且不能下床的裴漓之:“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搬东西的是夕遥宗的弟子, 他们一个两个搬着重物进来, 即便裴漓之现在聋着什么东西都听不见,也不代表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林羡给他传音道:“没什么,我让人重新给你布置了一下寝殿。”
“师尊,弟子这样就很好, 不用重新布置。”他道。
林羡:“你不用是你的事, 我看着不顺眼。”
听到林羡说“不顺眼”这三个字后,裴漓之忽然就沉默了一下,随后又什么都不说了。
但是他没想到一点, 连他现在呆着的床榻,也要换。
当感受到自己整个人正摇摇晃晃地动起来时,他又聋又瞎被困在床上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孤独弱小无助还有一丝丝说不出的迷茫。
“师尊?”
这下子他的师尊无暇顾及于他,正在一旁指挥着身强力壮的夕遥宗弟子将东西搬进去。
裴漓之:“……”
他感觉到身边有很多人,而他被围在中间,像是一只猴子,还是一只瞎了眼的猴。
裴漓之知道林羡就在不远处,因此只是冷着脸, 但什么举动也没有, 就坐在自己的旧榻上——他的新床此时此刻已经被搬了进去。
周围的弟子议论纷纷。
“都说九尊阁的裴师兄性情孤僻,不近人, 但你看他现在, 好像就是一只等着小师叔照顾的小可怜哦。”一个不太了解裴漓之的师妹危险发言。
“这么一看,裴师叔其实比许多人都生得好看多了, 还有这等天赋, 怎么就到现在都没道侣呢?”这个说话的人, 算是裴漓之同门收的徒弟。
时间过得太快了, 他的师伯们收的徒弟,也到了能收徒的时候, 他们收的徒弟,自然也算是夕遥宗的一份子。
裴漓之的辈分, 跟着升起来了,林羡自然也一升再升。
裴漓之听不见那些弟子在说什么,也不好奇,但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等着自己的师尊过来搭理的模样,确确实实让人联想到了等待师尊认领的小徒弟。
可明明,以裴漓之的资历,早就过了作为小徒弟的年纪。
人渐渐少了起来,想必是他的寝殿被重新布置好了, 裴漓之又等啊等,终于, 这寝殿内外,似乎都只剩下他与另外一个人。
那人正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走过来。
“师尊。”裴漓之开口道。
来人似乎开口说了句什么,但说完之后才恍然想起来裴漓之听不见, 于是也干脆不说了,伸出手来。
裴漓之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牵着,那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随后牵引着他往寝殿的门口走去。
裴漓之本来想开口道自己知道路,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要减轻的意思,他终究是没有开口。
林羡将人按在她亲自从外面花了大价钱购置回来的床榻上,裴漓之一坐下就感受到了不同之处……他的床变得软了些,而且,更宽敞了。
“师尊,弟子平日里也不怎么入眠,无需这么好的床榻。”裴漓之道。
“需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的,”清雪般的嗓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说了算。”
裴漓之:“……”
裴漓之不知道自己的寝殿如今是什么模样,但是他知道这里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不是他的风格, 但偏偏, 将这里填满的人, 依旧容易让人心生妄念。
“师尊……”他又唤了一声。
林羡偏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我眼睛痒。”他道。
林羡往他眼前的白布看了片刻,随后嘱咐道:“你七师伯说, 眼睛痊愈过程很有可能会痒,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忍住,千万不要挠。”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实在忍不了,我把你的手捆起来吧。”
林羡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认真,即便是传音给裴漓之时也一样认真,显然是真心诚意为裴漓之的眼睛着想。
无论修为多高,没有人想当小瞎子和小聋子。
林羡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徒弟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算了,要不还是绑着吧。”林羡这么说着,直接动起手来。
她抓着裴漓之的双手往后,随手不知从何处扯了一根带子,用那根带子将裴漓之的双手绑起来。
她绑的时候,下意识侧身从裴漓之身侧探过去,身上淡淡的香气顺着这一举动扑向裴漓之,从来都不浓烈,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杀人心。
林羡绑得紧些,她自然是明白,这根带子如何能够绑得住人,只不过是她凭空加上的束缚感。
裴漓之若是清楚,那他就不会动这根带子。
“师尊,是否太紧了些?”林羡猛然用力时,裴漓之终于开口,仿佛喉咙里溢出的嗓音,两人又靠得极近,林羡听在耳中,耳朵被气息拂到,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林羡正欲传音于他,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安行舟震惊的声音。
“小八,你们在做什么?”
第958章 救师尊
安行舟的话成功打断了师徒二人之间萦绕的那一缕若有似无的暧昧。
林羡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与自己的二师兄对视:“二师兄,我给我徒弟绑住手,免得他动手揉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都没有。
安行舟的目光从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最后发问:“他要真想挠,你这条破带子顶什么用?要绑就拿根法器正儿八经地绑,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算怎么一回事?”
林羡:“……”
裴漓之听不见,还在茫然问道:“是二师伯来了吗?”
最终还是没有换别的什么法器。
安行舟过来这一趟,是找林羡,顺便看一下师侄恢复得怎么样。
还有一点就是,林羡大动干戈地在给大徒弟布置寝殿,安行舟想过来看一眼。
当时裴漓之冲到林羡面前为她挡剑的那一幕,安行舟也是看见了的,于是师妹的这一番举动,在他眼里更像是对徒弟的补偿。
裴漓之已经醒过来,这寝殿……安行舟的目光环绕了一圈,发现他师妹都快把这里布置得比她自己那还要奢靡几分了。
“小八,我找你有事,我们去大师兄那商议。”
安行舟这么一说,林羡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裴漓之,好好休息。”她留下这么一句就打算转身跟安行舟走。
结果裴漓之在她转身后开口道:“师尊。”
“您今日还过来吗?”
林羡转头,目光落在裴漓之脸上,他的眼睛被蒙着,模样看得也不够真切, 但是显而易见的是, 他这句话,仿佛只是开口问一下。
“不知道。”他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片刻, 寝殿大门被关上,原本明亮的寝殿如今重新回归昏暗,那些刚刚换上的新布置明明足够奢靡,在这时候却也显得有几分落寞。
原本落在裴漓之脸上的光影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一边, 安行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小师妹, 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林羡应当是看出了他的纠结,但又视而不见。
直到安行舟这个掌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八,你跟你那个徒弟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林羡反问了一句。
偏偏安行舟说不出什么东西, 他就是刚刚那么一瞬间, 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但转念一想,徒弟为了救师尊都快没命了, 当师尊的贴身照顾一番,再正常不过。
若他那些不争气的徒弟能有这样的觉悟,他也能这样贴身照料。
“你对你那徒弟是不是太好了些?”安行舟嘀咕了两句,“那寝殿的布置现在比你自己的都要好了吧?”
林羡:“哦,没关系,裴漓之每年都交许多灵元在我这里,花的是他自己的钱。”
安行舟猛地一顿:“他的钱放你这里做什么?”
林羡同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从自己二师兄身旁走过, 她的的话随风飘荡到安行舟耳中:“孝敬我啊……”
安行舟:“……”
徒弟比徒弟, 只会酸死自己。
禅修阁内,渡伶一早备好了茶等着他们。
除了安行舟和林羡, 其他人都已经到齐。
他们八个。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像这样同聚在一起了, 即便都在宗门内,但峰与峰之间也是一段极为遥远的距离。
“二师兄和小八都来了, ”白皖道, “大师兄, 有话就直说吧。”
他们几个说到底, 都是在渡伶和安行舟两个人手底下长大的,对渡伶是敬重更多, 对安行舟……算了,二师兄有点烦人。
几个师弟师妹都到齐了, 渡伶这才开口道:“有一事许久未曾与你们说,但如今有了线索,我们身为徒弟的,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徒弟?
“大师兄,你是说事关师尊?”
这句话问出,其他人又是一静,他们的师尊,百余年前渡劫失败身死道消。
“是。”渡伶道。
几人又沉默下来,关于他们师尊的事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 心情都是万分沉重的。
“是师尊渡劫时,”渡伶的声音缓慢, “如今几千年来无人能成功飞升,大乘境渡劫失败身死道消,灵气反哺于世, 也根本比不得上界通道大开汇入的灵气……”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这件事本身是数千年前遗留下来的问题, 但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大师兄,你有话直说。”这话是安行舟问的。
他们的师尊,于安行舟而言,除了是师还是父,身为人子,他发现自己对父亲的事,知之甚少。
“当年师尊知自己在劫难逃时,曾给自己留了一把后手,他寻来了宝物炼成法器,助自己在飞升劫中保全三魂六魄。”
这话一说出,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凝重起来。
魂魄俱全者,就算死了,不能飞升,也应该入轮回。
“一百多年来, 我从未找到师尊,也探查不到他的气息。”
“大师兄,”苏戎是个急性子,“这种事情你怎么如今才说?早些说出来,我们八个一起找,总能有蛛丝马迹的。”
“四师兄,”燕景川开口打断他道,“此举乃应当是师尊冒险而为,本就不一定能成,不告知他人,也是怕被有心之人听去而模仿。”
“大师兄,”燕景川这回倒是问了个问题,“你今日提起,是有线索了吗?”
另外七双眼睛瞬间都直勾勾落在渡伶身上。
“小八遇袭后曾与我说,当日传送阵出入九尊阁的人身上,带有师尊的气息。”
“从前我有所怀疑,却始终无法验证,但如今,却将我的怀疑验证了些。”
在几个师弟师妹的目光之下,渡伶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师尊灵魂为人所困,而那些人利用他,做了不少事。”
“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苏戎铁青着脸。
燕景川垂下眸子:“有利可图时,人当然是胆大包天。”
“今日让你们大家来,自然是为了商量对策,”渡伶声音渐冷,“无论师尊的魂魄如今在何处,我们要把他救回来。”
第959章 心下复杂
夕遥宗在对抗黑月组织的问题上,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积极。
那些黑月组织遗留在各处的人,都被提审了。
原因无他,只为了审出他们幕后之人的一些蛛丝马迹。
夕遥宗在此事上的积极性增长得有些微诡异,即便是他们自己宗门内的弟子也觉得有几分蹊跷。
更别提外面的人。
只是外面的人如何想,这点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只要是一个组织,就一定起码会有一个藏身之所,但他们审讯之后,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吐血而亡——他们体内都被下了禁制。
什么东西都问不出来,这也并没有让事情陷入僵局。
几个夕遥宗的长老不可能就此束手无策,既然查他不得,那就引蛇出洞。
林羡接连好几日都很是忙碌,她忙碌起来,便不怎么去东殿看望自己伤重卧床的大徒弟。
她不来,不代表有人心里不挂念着。
“顾彦,师尊近来在忙些什么?”裴漓之问。
东殿,除了裴漓之,也就他的三个师弟师妹在。
顾彦与各位同门的关系都算不错,林羡没空,裴漓之又不要傀儡人来照料,他便自告奋勇来了。
可惜即便裴漓之又聋又瞎,他也不需要什么照料。
顾彦在这里呆了几日,几日的时间里,他大师兄最多的时间不是在床上躺着, 而是下床坐在案前反手托腮, 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他的模样并不忧愁,也不想平日那般冰冷, 反而有些说不出的荡漾。
顾彦:“……”
大师兄……忽然变得奇奇怪怪。
“大师兄,师尊近来在忙着探查黑月组织的事,一时走不开身……”不来看你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只不过顾彦没有将话说出来,他的大师兄近些日子来确实有些奇怪。
前些日子还喊他“四师弟”, 连平时最不对付的二师兄, 他也能喊“二师弟”,但自从后山受伤以来,他开口便又是直呼其名了。
顾彦花了些时间来适应多变的大师兄。
“大师兄,你整天呆在这寝殿里也不是个办法, 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吧。”顾彦提议道。
身为一只身上流着犬妖血脉的半妖, 顾彦跟他的七师弟一样,都喜欢将身上的毛发晒得蓬松蓬松的,裴漓之自从受伤眼睛瞎了耳朵聋了, 身上的灵力还不能运转,整个人就只呆在寝殿内,顾彦还真担心他会被闷坏。
“不去。”裴漓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顾彦:“大师兄,就在你寝殿门口,没有其他人看见的。”
裴漓之:“不去。”
他态度实在是太过于坚决,顾彦放弃了,但又不太愿意死心,于是问:“大师兄, 为什么不去啊?”
裴漓之不理他。
小狗勾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性起来了, 就跟小时候一样呆在裴漓之身边不停地问:“为什么呀大师兄?”
裴漓之:“……”
他干脆直接屏蔽了顾彦的传音,反正他是个瞎子, 眼不见为净。
顾彦:“……”
大师兄的性情是越来越孤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和耳朵的原因。
“顾彦,你没事就回去修炼, 不用在这里守着我。”裴漓之很不耐烦。
顾彦:“……大师兄, 是师尊让我守着你的。”
裴漓之指尖一动, “我不用你守着。”
顾彦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目光落在裴漓之脸上,又闭嘴了, 最后人出去了,门没关上。
外面的太阳多好啊, 就算看不见,有阳光从外面投下来也算是晒太阳了。
裴漓之没有理会师弟的这点小心思,他又一个人坐了许久。
这里的布置他看不见,但大体还是能够感知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知是谁走了进来。
裴漓之下意识蹙眉,只不过还没等到他开口,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林羡一边走进来一边抱怨道:“你师弟让你出去晒太阳怎么不去?这么大人了还要师弟去找师尊告状,丢不丢人啊?”
说完林羡才想起来, 她这徒弟听不见。
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被徒弟抓住了衣袖, 她垂眸看过去,被抓着的衣袖多了些褶皱。
林羡听见裴漓之道:“师尊,弟子想晒太阳, 您扶我去好不好?”
林羡沉默:“……”
她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裴漓之一眼,联想到方才四徒弟的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 随手将裴漓之扶起,裴漓之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师徒二人缓慢地往外走去。
裴漓之表现得并不像是个盲人,除了行动慢些,他大多数时候都游刃有余。
林羡领着人过来晒太阳,自己在树下,隔着树荫盯着裴漓之看。
她的目光里不知掺杂着什么,很是和缓,又浅淡地落在裴漓之身上。
裴漓之不知有没有感受到自己师尊的目光,他眼睛上蒙着白布,人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往后靠, 仰头对着天。
林羡自然是光明正大地盯着裴漓之的脸来看, 蒙住眼睛后,这张脸忽然就变得柔和了些。
她眯了眯眸子,丝毫没有意识到, 自己这目光究竟多具有存在感。
半晌,裴漓之终于动了动嘴唇:“师尊,您在看我吗?”
原本正盯着徒弟看的林羡闻言,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一下嘴角,给他传音道:“没有。”
“没有”二字径直在裴漓之脑海里响起,他又沉默了片刻。
只是即便如此,林羡也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依旧光明正大地盯着对方看。
又过去了些时间,裴漓之终于忍不住再次开了口:“师尊,您在看什么?”
只不过这一次问完,他半晌得不到回复,直到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声笑:“裴漓之,我有事要下山几日,你在宗门内好好养伤。”
“师尊要去哪里?”裴漓之问。
林羡这个倒是没说,她随意嘱咐了一句:“裴漓之,好好养伤。”
裴漓之心下落了一拍,像是他所有的伪装被人识破般。
可偏偏,那人没直白点出,他便摸不透她的心思。
一时间,心下复杂。
第960章 药宗密室
与林羡同行的是白皖,她这个师姐,难得下山一趟。
她闭关了几十年,本家那边又添了不少人口,她这个当老祖宗的自然有人惦记着,只不过活得太久,家族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小辈对她来说,越来越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白皖一出关,就有不少说不清是第几代的晚辈想要求见,她不想见,推脱了好几次,可惜那边听不懂人话,非要见。
她便顺势找机会下山了。
曾经的师姐弟,如今的师姐妹走在一起,免不了被八卦两句。
“小八,”白皖那张昳丽的脸上带着些微笑意,“若不论男女,但这样一个愿意为你剥情根,挡死劫的人,你当真一点都不心动吗?”
没等林羡回话,白皖又若有所思道:“何况,裴师侄的模样当属上乘,宗门内不少小姑娘都芳心暗许。”
林羡:“……师姐,我们此番下山, 不是为了讨论这种事的。”
“我知道了, ”白皖忽然道,“应当是因为那是你徒弟吧?身为师尊, 对徒弟下手,罪孽感深重?”
白皖倒是对每个师兄弟的性格都有所了解,至于她这个小师妹啊,再好了解不过了, 脾气不好是真的, 为人肆意也是真的,就连逍遥道也是真的,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那颗柔软的心。
“三师姐, ”林羡无奈喊了她一声, “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
白皖笑了一声,又有些失望:“小八啊,你这最不正经的时候正经得不行, 心里不觉得难受吗?”
“师姐,我不难受。”林羡平静地解释道。
“再说,”她又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师姐如今孑然一身,就不要去操心别人的事了。”
林羡这话说得实在过于委婉,白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小八, 你是在说我多管闲事吗?”
林羡:“是的。”
白皖:“……”
白皖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人, 被师妹嫌弃后却没说什么,反而安静了一路。
她们此番的目的地, 是药宗。
药宗如今是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当日林羡放出消息后,很快就有人怀疑上药宗, 药宗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又真的做了亏心事, 在几日内便被仙盟所控制。
如今整个药宗的人被守着, 看管森严,里面的人出不来, 外面的人想进去也实在是够呛。
因为药宗的人擅用药,也擅长用毒, 因此被这么个结界隔着。
林羡看到结界外面戒备森严的状况,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白皖在一旁笑出声来:“仙盟的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拿这么个结界就想关住里面所有人。”
林羡:“……”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结界不靠谱,外面戒备再森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师姐,我进去,你在外面看着。”仅仅片刻,林羡就做出了安排。
白皖没有异议。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她这师妹的修为,确实在她之上。
两人做好了安排, 林羡便径直走了过去,大乘境的修为,足够让她在此时此刻如入无人之境。
药宗外面的这个结界, 是仙盟尊主白术弄出来的东西,至于白术这个人……林羡一时间也不太能看懂。
白术应当已经有些日子不现于人前了,也难得他还能有闲情逸致过来设下这个结界。
林羡轻而易举进去, 药宗自从被封以来,还没有人能够踏进去。
生灵丹一事毕竟牵涉甚广,众多人讨伐药宗,可他们的目的也不一定是要将生灵丹毁去,更多的人,是觊觎生灵丹的药方。
林羡自然能明白这一层,眼下药宗的人也应当明白一个道理,想要活下去,就要将生灵丹的房子捂紧了,否则这个单子透露出去的下一刻,就是他们的葬身之时。
这么重要的东西, 一般不是在宗主身上就是在少宗主身上,林羡直接锁定了季同秋父子俩。
林羡来过药宗, 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药宗宗主的住处。
季同秋不在,他的儿子季伯声也未见踪影,林羡干脆进了季同秋的书房。
这里说是书房,实则四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她环顾了一周之后,没发现任何与生灵丹药方有关的东西。
那边倒有一个书架,上面是一整个书架的书,林羡没有去翻,这么多天了,就算有什么也应该一早被别人翻去了,哪里轮得到她来?
药宗如今安全,也正是因为来搜查的人什么都没找到。
她走了两步,忽然看见墙上挂的雁过无声图,下意识一顿,上面边缘与墙体的摩擦痕迹不止一道,且深浅不一,她随手掀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画后面的痕迹。
上面有不少被长年累月留下来的手掌印。
林羡挑了一下眉,随即在那个手掌印的位置又轻轻按了一下,耳边“吱呀”一声响起。
就在林羡身后几步书架的位置,靠墙处凭空出现了一小扇门,那门起来,顶多只可以容纳成年男子的体格,若是再胖些的,还不一定能从这里挤进去。
犹豫片刻,林羡毅然决然踏了进去,门内往下是一个接一个的阶梯,林羡踏进去的瞬间,密室里陡然燃起了烛火,药味由下往上飘荡着,越是往下,药味就越浓重,浓重的药味间还夹杂一丝若有似无的的血腥味。
待真正下到密室,林羡看到眼前一幕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炼药的药炉这里不下十个,药材布满了各处,炼废了的药渣和成品也各放在一处,除此之外,最为骇人的还是血腥味的来源。
那些血腥味的来源,皆来自于堆放在角落的干尸。
那些干尸有些已经看出森森白骨,有些似乎刚被抽干不久,被堆放在此处,也因为有药物的加持,没有生出蛆虫,但即便如此,那味道走近一闻,也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林羡蹙眉,不是因为这些尸体,而是因为萦绕在这小小密室里面的众多冤魂。
他们似乎被什么阵法禁锢在此处,不得离开,眼睁睁看着每一个如同自己一般的无辜人被放尽鲜血,沦为与自己在一般的存在。
在这种环境下蕴养出来的怨念,尤为深重。
第961章 药方来源
林羡在这种情况下闯进来,她的一身灵力在这里更是相当于香饽饽,何况在这群冤魂的意识里,进来这里,没一个是好东西。
冤魂想找人偿命,这是理所应当,但林羡毕竟不是什么软柿子,他们近不得她的身。
林羡搜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药方,也没看见人,但也不全然没有发现。
得益于她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境,林羡在这里找到了点养蛊的东西。
一个黑色的坛子里面躺着几条死去的虫子尸体,坛子里飘出来的血腥味还算浓重,林羡只看了一眼,忍不住蹙眉。
养蛊的虫子大部分以血为食,这里这么干尸,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为了养蛊而死的。
林羡想了一下,也没动那些坛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被困在此处的冤魂。
这些冤魂,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鬼,怨气已经快要凝成实体,再不处理,容易出大问题。
于是她在考虑之后抬头,对着那些狰狞的魂体道:“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送你们入轮回, 怎么样?”
可惜那些魂体看来, 她这种踏进来又强大的修士,都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哪怕是哄骗他们开口说了话,到最后一走了之,他们又能够如何?
一时间,恶毒的咒骂声涌入林羡耳中。
林羡神色未变, 她道:“我可以与你们立契, 立契之后,若我不能履行承诺,那遭反噬的人也是我,于你们而言, 再坏也不过是如今的处境了吧?”
这番话说的确实是赤裸裸的现实, 再坏,除了被人用邪术禁锢在此处,不得入轮回, 生生世世被囚禁在此处,还有比这更坏的处境吗?
没有了。
林羡道:“只要你们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算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会遵守承诺的。”
言尽于此,如果这些冤魂都不动心,那林羡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手中浮现了一小团白光,往里面滴了一滴自己的血,而后林羡抬起手来, 将手中的那团光投向冤魂们。
仪式是简陋了些, 但只要结果如愿就行。
她开口问了:“这里,都进过些什么人?”
那些冤魂闻言, 吱吱喳喳起来, 他们大多来自于年轻的身躯,有些还是孩子, 声音尖细, 这么多声音混杂起来, 林羡听得不真切。
“停!”林羡突然道, 将目光落在最积极的那个冤魂上,抬手指了指他, “你来说。”
那个冤魂死时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声音带着变声期的低哑, 同样饱含恨意:“季同秋……还有他的儿子会来,再有其他的,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人。”
生灵丹面世几十年,几十年的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条性命死在这小小的昏暗密室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颗生灵丹被炼制出来,被别人服下。
“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还有别人吗?”
冤魂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直到林羡又点了另外一个来回答她的问题。
“还有一个男人, 很强,季同秋在他面前跟孙子一样, 还称对方为——”那鬼魂卡顿了一下,随后道,“主人。”
其他鬼魂闻言反问道:“什么时候有这个人?你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那个鬼魂道, “这里面就我来得最早,季同秋那个伪君子,他、他就是见过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林羡打断道。
“我不知道, ”那个鬼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还有……”
鬼魂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魂魄不安地抖了抖,脸色难看:“他能看见我,差点把我捏碎!”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鬼魂惊恐的记忆,他尖叫一声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回答林羡的问题。
久久停留在人间的鬼魂记忆容易混沌,也更容易受到刺激,林羡没有再问他。
“他们会生灵丹流出的去向,都记录在哪里?”林羡又问。
鬼魂们齐齐指向了一处,季同秋父子大概是从来都没想过, 这个密室有一日还会进来别人,也没想到有人会与鬼魂做交易。
林羡在一堆药材中找到了隐藏在其中的一个类似于账本的东西,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生灵丹的炼制批次和数量, 有时候甚至还记录了生灵丹的去向。
更多时候,去向不明的生灵丹数量却极大。
林羡蹙眉, 又往前翻了几页, 终于在一处看到了这样的记载:“今日得主人赏赐药方一份。”
落款时间是百年前。
林羡一顿,从这个本子上的记载上看,生灵丹的药方根本不是药宗研制出来的,反而是从另一个人那里得来的药方。
如此一来,也算是能够解释,为什么黑月组织能够从药宗手中得到这么多生灵丹。
生灵丹这份药方,从一开始就是由黑月组织的人给药宗的,换句话来说,季同秋父子从一开始就是黑月组织的人。
林羡眯了眯眸子,她又翻了几页,始终没有找到半点生灵丹药方的踪迹。
“季同秋的主人……”林羡再次抬头问道,“他就只来过一次吗?”
方才被回忆刺激得不轻的鬼魂这时候缓了过来,“对,我只见过他一次。”
林羡收回目光,又问:“你们知道生灵丹的药方……”
没等她问完,一听见“生灵丹药方”,这些鬼魂就已经摇头。
林羡没勉强。
她的问题已经问完,其他的,估计这些鬼魂也没法回答她。
林羡根据事先说好的,在这个幽暗的密室当中,将这些年来死于生灵丹炼制的所有冤魂一一送入轮回。
这些鬼魂已经错过了自己的最佳轮回时间,林羡所做的,是为他们劈开一条前往鬼门之路。
正欲离开的林羡忽然听见了上方传来轻微的声音,她脚步一顿,于暗处隐匿起来。
片刻,头顶又是一声轻微的“吱呀”声,有脚步声响起来,从气息和修为判断,此人应该是药宗的少主。
那位曾经在林羡面前献过殷勤的男修。
季伯声一踏入密室,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往日阴气萦绕的地方,此事却再无鬼魂的气息,他当机立断转过身去,却已经迟了。
身后响起一道温和的笑声:“季少主,你想要去哪啊?”
第962章 探望小黑雾
林羡的声音突然出现对季伯声来说绝对称得上是一件惊悚的事。
他被人轻而易举地提起了后衣领。
林羡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是温和的,“季少主,别来无恙啊。”
曾经在她面前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药修此时此刻脸上并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
“九司尊主,你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呢?”季伯声苦笑道。
林羡:“没什么,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季少主罢了。”
“如果是想要生灵丹的药方,恕在下无能为力,这药方只有我父亲才有,他前几日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不要药方,”林羡缓缓道,“只想知道,给药方的人,如今身在何处?”
季伯声闻言,脸色变了变,“你找他做什么?”
林羡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即便如此,林羡也没有什么反应:“你只需要告诉我,如何找到他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季伯声立刻道。
林羡:“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大可以用搜魂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搜魂?”这两个字不知如何刺激到了季伯声,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这是歪门邪道,九司尊主,你不会用的是吧?”
林羡笑了一声:“季少主,恰恰相反,我也是个不择手段之人,你要么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要么我就用自己的办法。”
在这种幽暗的环境下, 为数不多的光影打在林羡侧脸,恰恰好让她的脸处于明灭交界处, 同时也带上了一股微妙的冷酷。
兴许是林羡的话让季伯声恐惧,生怕自己真的面对被搜魂的命运,半晌,他开口道:“我父亲与那人联系, 都是对方主动来找, 我们主动找他不得,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做,他也会派人过来通知我父亲。”
言下之意,他也不知如何找到那人。
林羡闻言垂了下眸子, 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就在季伯声也以为她信了时, 林羡忽然笑了一声:“季少主。”
这一声让季伯声直接汗毛直立,他缓缓抬头,对上了林羡的目光, 危险的念头直涌上心头。
——
林羡从药宗出来,白皖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师妹的身影时还松了一口气。
“小八,怎么样?有找到线索吗?”
林羡看了一眼身后:“师姐,我们回去再说。”
白皖却眼尖地发现她的长袍下沾了些血迹,“小八,你受伤了还是杀人了?”
林羡摇头:“都没有。”
白皖听完松了一口气,没有再问下去。
林羡与白皖此番下山不能说是全无收获, 但终究也没有达到目的。
黑月组织, 虽然只是他们赋予这些人的一个代称,但既然有这么多人的存在, 就必定会有一个可容纳他们的地方。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 不可能在这么多双眼睛之下始终不见踪影。
那么排除所有的可能,要么是那个人神通广大到让所有人都瞎了, 要么就是, 黑月组织一直都存在于他们周围。
得出这个结果后的林羡心情复杂, 从大师兄那里回来后就一直呆在自己的寝殿内自闭。
她的徒弟们如今都长大懂事了, 这种时候也没人会过来打扰她,林羡闭着眼睛想了很久的事情。
她在回忆那些梦境。
最开始的梦境, 是她被裴漓之一剑刺死。
后来随着她修为的上涨,梦境的内容逐渐丰富起来, 她看到了生灵丹背后的许多事,看到有人利用生灵丹种蛊,有人更是用人命来献祭,通过不断的屠杀来达到引天雷的目的。
以杀证道。
这四个字一出现在林羡脑海里,她就忍不住一阵头痛,“以杀证道”这条路,史上真正走通的人没几个,但只要是杀心足够坚韧不拔的,那就具备了成神的资格。
林羡梦见自己死劫的频率越来越高, 就好像每一次都在警告着她,她现在走的每一步, 都在将自己推往万劫不复之境地。
不管怎么丰富,不变的一点始终是,她会死。
林羡还在想着这些梦境到底都是什么意思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于是林羡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她光想着自己的徒弟们都长大懂事了,却没想到, 还有长大了却不懂事的。
这阵敲门声响起,林羡也就知道外面站着的是谁。
“师尊,弟子听闻您回来了,特来求见。”
林羡:“……”
沉默片刻,她对着门口的方向道:“进来。”
门被缓缓推开,进来的人眼睛上依旧蒙着白布,走路虽然用不着双手探出往前摸索,但走得也极为缓慢。
“不好好养伤跑来这里做什么?”林羡问他。
眼缠白布的徒弟此时看起来很是乖巧,但白布之下,是高挺的鼻峰,不看他的眼睛之后, 五官的优越也显示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羡也不能免俗。
尽管她深知裴漓之那双眼睛也生得好看, 但终究还是凌厉了些,如今看着,倒凭空多了两分病弱美人的感觉。
“师尊, 弟子听闻您最近在查黑月组织的事。”
林羡眉一挑:“怎么, 想过来给我分忧啊?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实在是无聊,就去后山逛一逛,逛完之后若还是闲得慌再说吧。”
裴漓之:“……”
“师尊,弟子的意思是,”他说着顿了一下,“能不能等弟子好了,再陪您去查?”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想跟林羡出门。
林羡沉默半晌,问:“在外面历练的这几十年对你来说,还不够吗?”
“弟子只是想为师尊分忧。”裴漓之道。
林羡有些累,懒得与裴漓之计较,她一挥手:“若真想替我分忧,便替我去一趟后山吧。”
裴漓之还是听话的。
林羡让去后山,他就过去了。
后山有什么了,除了平日里偶尔跑过去练剑的九尊阁弟子,那只爱扑蝴蝶的小胖狐狸,就只剩下一团修炼了许多年终于成精的小黑雾。
裴漓之站在山洞前,蓦然顿住了脚步,里面的小东西似乎察觉到外面来了人,一开始还尽力往里缩,后来似乎发现了是裴漓之,便陡然换了态度。
第963章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父父!”小家伙一开口,裴漓之的脚步就猛然顿住。
他曾经与这团小黑雾共处数十年,后来它被林羡放在此处时,裴漓之也偶尔会来看望。
只不过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来,更没有想到,小黑雾已经会开口说话。
在他跟前,依旧是一小团黑色的雾体。
裴漓之感受努力贴在结界处却始终没能出来的小家伙,终于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小黑雾是真的出不来吗?
未见得。
作为一团在人魔大战中曾经吞噬了不知多少魔气的小魔物,它怎么可能如何裴漓之看到的那般无害。
只是这小家伙在有劣性之前便通了灵性,真正亲近的除了“生下”它的林羡,便只有曾陪伴它许多年的裴漓之。
裴漓之已经很多年没有来看它了,如今陡然出现,小黑雾高兴的模样很是明显。
小黑雾:贴贴!
裴漓之:“……”
他如今依旧看不见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他感知到这小家伙的情绪。
半晌,裴漓之抬手凑近了结界,这结界是林羡设下的,不过如今裴漓之也已经是大乘境,他灵力虽然没完全恢复,但也能在不破坏结界的前提下进去。
然而,当他刚一迈入结界内时,那原本只是小小一团的小家伙,猛地一下子膨胀起来,结界内所有的空隙都被它塞满了。
裴漓之:“……”
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当初这小家伙刚刚被裴漓之从封印中带出时就是这么个模样。
裴漓之如今还是听不见东西,但如果是他想要听见的话, 总有办法听见。
“父父!”
裴漓之终于在僵硬片刻之后, 开口问道:“父父……是父亲的意思吗?”
那团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的小家伙在裴漓之手中渐渐又缩成了一小团,只有他巴掌那么大左右。
小黑雾虽然生出灵智, 如今又修炼有所成,但对裴漓之的话,却有些难以理解。
“小雾团儿,”这是过去许多年来裴漓之对小黑雾的称呼, “你这是把我当爹了吗?”
小黑雾才不知道什么叫做爹, 只不过是脑海里隐隐有意识,当初是裴漓之将它带回来的。
“父父”这个称呼,本质上跟裴漓之理解得差不多。
在小黑雾理解里面,就是最亲近的人。
但它如今的表达能力, 跟两岁稚儿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 裴漓之在恍惚了许久之后,终于慢慢开口问了一句:“小雾团儿,你唤我父父, 那唤我师尊什么?”
这句话,小黑雾显然是能听懂的,它的声音也是孩童的声音,听不出男孩女孩,但也不算太尖细,裴漓之愿意陪它说话,小家伙高兴得不行。
于是裴漓之听见了它的大声回答:“娘子!”
裴漓之脸黑了。
接下来半个时辰,九尊阁的大徒弟都在为纠正一个称呼而努力着。
“不是娘子, 要唤娘亲……”
“娘子!”
“是娘亲……”
“……”
所幸今日, 林羡确实没有心思去关注后山的事,否则这俩都没好果子吃。
裴漓之虽然藏了私心, 却生怕林羡知晓半点, 在后山陪小黑雾说话,花费了大半的时间, 即便如此也没有让小家伙把称呼给改正过来。
到最后他已经不纠结喊的到底是不是“娘亲”了, 只要不是“娘子”就行。
但可惜的是, 小黑雾根本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 执拗地喊着“娘子”。
除此之外,裴漓之教它说的其他字, 它却能够朗朗上口。
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都怀疑这小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但一团连话都不会怎么说的小黑雾, 谁又能够去怀疑它呢?
更何况,这团小家伙除了脑子不太好以外,大多时候也乖巧可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漓之终于松口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小黑雾似乎听出了他这句话的意思,立刻就缠上了他的整条胳膊,想要跟他离开。
裴漓之:“……”
他轻声道:“师尊让你留在这里,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不能跟着我出去。”
小黑雾奶声奶气的声音传出来:“要出去……”
它的性格比较活泼,不管怎么说, 被关了百年左右,没病都快被关出病来了。
但是裴漓之依旧摇头:“不行。”
他说了明日会来, 就一定会来,但也肯定不会将它带出去。
小黑雾……毕竟还是团魔物,带出去指不定会给林羡招惹什么麻烦。
裴漓之从后山回去之后又绕去见了林羡。
林羡正在自己院中练剑。
彼时正值傍晚, 裴漓之看不见林羡的模样,但是剑影舞动,空气中的灵力波动却是真切存在的。
“裴漓之, 回来了?”林羡语气淡淡,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便又看向了其他处。
“师尊在练剑?”裴漓之轻声问道,“您近日还要再下山吗?”
林羡似乎是嗤笑了一生:“下山又怎么样?你还管你师尊去哪里啊?”
身为徒弟,哪有资格去管师尊?
裴漓之神色未变,“师尊,您等弟子好了,我陪您去。”
他眼睛看不见这些天,也不只是光在床上躺着。
人闲下来,总会下意识找点事情做,例如,他想起前世林羡闲暇之余教他的算命之术。
那时候林羡还笑着夸他学得比她这个当师尊的还要好,裴漓之那时候确实是学得不错, 但他这几日算了一下,算到的,都是不祥的命数。
他不敢继续下去。
“等你好了?”林羡的目光似乎再次落在了裴漓之身上, 脚步声响起, 她在往裴漓之的方向走过来,“裴漓之,那你还有多久才能好呢?”
裴漓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于是林羡替他说了:“还是你想跟我坦白一下,你情根的事?”
一句话,让裴漓之直接僵在原地,头皮发麻。
“师尊……”他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林羡心平气和得让他有些害怕:“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还是以为我同你一样也瞎了?”
师徒二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直到裴漓之艰难开口:“师尊,是又要弟子再放弃一次吗?”
第964章 他的心更乱了
再放弃一次?
是又剥一次情根吗?
他这句话问出来之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但是他知道,林羡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到最后,他的师尊也没有给出回复。
她似乎是有些累了,有点想回寝殿休息一下。
“这事,我们以后再谈。”林羡道。
“师尊,”她的手突然被人抓住,原本离自己还有几步距离的徒弟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声音似乎哑了些,“弟子不要以后再谈,您不要躲我。”
林羡看着自己被紧紧抓着的手,神色复杂:“裴漓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裴漓之抓着林羡的手力度陡然都加紧了些,他声音颤了颤,“师尊,我没有骗您,情根……是真的剥了,只是我舍不得,我把它封印在自己体内,那日那把剑破了我的封印……”
破除封印后,他的七情六欲便也跟着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这些日子里的记忆,即便再平淡, 只要是有林羡的, 都让他觉得甜蜜。
“裴漓之,我信你, ”林羡一顿,双眸微垂,“但……”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暴怒的阶段过去了,裴漓之再大逆不道, 他一剥了情根, 二给她挡了剑,林羡再生气,能做的不过是将他逐出师门,难不成她还真的因此动手要了裴漓之的命?
到底是她带大的, 这段师徒缘分就算再如何荒谬, 她也不至于将人杀了。
“裴漓之,”林羡又道,她似乎难得心平气和, “可感情一事讲究你情我愿,若不是两情相悦,即便你我不是师徒,结局也不会更改。”
“师尊,”裴漓之语气一顿,“您愿意给我机会吗?弟子一定会努力的!”
林羡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想通了,情爱一事,既然勉强不得, 那便不要勉强了。
“裴漓之, 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情,”林羡大概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这种话, “但我不管是不是你的师尊, 都有拒绝你心意的权利。”
言下之意,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 我不喜欢你就是了。
“弟子明白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羡的错觉, 她愣是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几分雀跃, 就好像她刚刚说的不是拒绝的话一样。
“……”
可林羡又哪里知道, 有人忍受了几十年相思之苦,剥离七情六欲之痛, 如今一句温和的拒绝,似乎也显得难能可贵。
裴漓之知道自己不配, 知道自己性情恶劣自私,他前世杀了自己的师尊,今世竟然还敢觊觎她。
他这种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是应该的。
但情之一字,他控制不住,他想要得到她。
那些在外历练的年月里,深夜里他的龌龊念头无可遁形,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自己师尊的面容与身形。
曾经在鬼界, 林羡为了救他渡来的那口灵气的画面,在裴漓之的梦里反复上演了不知多少回。
只要林羡愿意施舍半分就足够, 来日她会成功飞升,他会护她飞升的。
前世既然林羡能迎来飞升劫,就足以说明, 她身上流淌着魔族血脉,不一定就没有飞升的机会。
裴漓之从前不知,但现在想来, 林羡当时应该是找到了飞升的办法。
若不是他,如今林羡已经成了上神。
可笑的是,他当日为什么非要将林羡置之死地的原因,自己却越发觉得模糊了。
隐隐记得,不仅仅是因为所谓家仇国恨,只是再多的,他想不起来。
“我累了,你自便。”林羡道。
说着她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自从裴漓之的心思说开之后,她不太喜欢让人来侍奉自己,虽然从前也没有太喜欢,但大概是那几年, 裴漓之侍奉得实在是过于体贴周到, 她当时还有些说不出的欣慰。
总算是没有白养这白眼狼一场。
结果后来得知徒弟心思,她着实是一口冷气抽上来,那时候确实想抽死徒弟的心都有。
今时今日,就得过且过吧。
那日过后,不知道裴漓之从林羡的话中得到了什么激励,他伤势未好,但在积极养伤方面,倒是没话说。
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跑到后山去陪那团小黑雾说话。
林羡不关心他在后山都跟小黑雾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只要事情还在自己掌控的范围内就足够了。
她的师兄师姐们并不都是摆设,林羡从药宗回来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如此盲目地找下去了。
这偌大的修真界,各种宗门,各大世家,谁不仰慕上界的风光,又有谁可以真正做到对飞升不动心的?
那些迟迟不肯去迎接自己飞升劫的老东西,是真的不想飞升吗?
不,只是除了飞升,在他们看来,还是死亡更令人恐惧。
他们自然是恨那个断绝了所有人飞升之路的金从崖。
几十年来,曾经记载金从崖为最后一个飞升大能的各种书籍,如今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但人家几千年前就已经飞升,如今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飞升上神的人往下一看,皆是蝼蚁。
黑月组织幕后那位,心里想的,也是飞升。
林羡在自己的寝殿内,垂眸照料着自己当日从苗疆摘回来的毒花,眼神里带着些说不出的柔情。
若是慕容霖在这里看到自己的小师妹胆大包天地在自己的寝殿里养一株虞春曳,他指不定一口气喘不上来呢。
这花是能随便养的东西吗?
用在别人身上就算了,若是不慎用在自己身上,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裴漓之眼睛上的白布摘了。
他的耳朵好得快些,在摘白布前就已经可以听见声音,然而摘了白布之后睁开眼,他才真正看见了林羡为他重新置办的寝殿。
无论是床榻还是桌椅,又或者上地上的毯子以及墙上的装饰,显然都不是裴漓之从前会关注的重点。
只是他悲哀地发现,摘了白布之后,每日看到这样的摆设布置,他的心更乱了。
第965章 舍不得
裴漓之安心养伤这段时日,夕遥宗的戒备确实比从前要森严许多。
即便如此,也未见得夕遥宗就是安全的。
长老们不知暗地里解决了多少个想要偷偷摸摸溜进来的人。
只是关于那个黑衣人的身份,始终未能窥见半分。
只不过林羡作为老幺,她头顶上的师兄师姐,都不是要让她一个为此而奔波的人。
近来大师兄与五师兄之间不知都谈了些什么,林羡不得而知,只是她作为老幺,不知什么时候,被排除在营救师尊这件事之外了。
他们的师尊,那位德高望重的夕遥宗老宗主,生前开辟了一个大宗门,收了徒弟,如今徒弟个个长大成人有所建树,又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师尊难入轮回,受人利用?
林羡好些日子没等来他们的消息,大概便能猜到了些什么。
只是在她动身之前,裴漓之先行一步来找她了。
徒弟的眼睛耳朵都好了,这件事林羡是知道的,她没有多上心。
裴漓之再小,也已经过了百岁,不是小孩了,也不再是需要她这个师尊守着的年纪,加之心怀不轨,林羡觉得这徒弟还是少见为妙。
“师尊。”
林羡一顿, 听见这道声音喊出的“师尊”两个字时, 她也跟着头疼起来。
“什么事?”她没让人进来。
门外停顿了片刻,最终道:“弟子能进来吗?”
林羡看向寝殿内被她设下结界养着的毒花, 没有过多犹豫便道:“不能。”
裴漓之:“……那您能出来吗?”
林羡手中的书放下。
半晌,裴漓之终于等到了打开的门,一身白衣的林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师尊。”裴漓之乖巧地低下脑袋。
但介于他如今已经比自己的师尊高上一个头了,此时这个乖巧低头, 也不过是刚好对上林羡抬起的眼神。
林羡:“……”
那种隐隐约约被冒犯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她语气很淡, 大有一副没什么正经事不要来打扰她的意思。
“师尊近来在忙些什么?”裴漓之问。
“修炼。”这是每一个修士都会忙的事。
显然也是林羡的敷衍之词。
裴漓之并未气馁,他看着林羡,目光落在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眼神却不敢过于放肆。
“师尊, 弟子已经是大乘境了, ”裴漓之又道,“您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
林羡看来,裴漓之大概就是太闲了, 她听完这句话后略思索了一下,“也是,一眨眼你也大乘境了,不如,你去收个徒弟看看吧。”
她收徒时才是化神境修为,如今她的徒弟们,资质最好的已经能与她同阶,除了还在长身体的七徒弟, 其他徒弟差不多都到了已经能收徒弟的时候。
只不过林羡觉得自己也尚且年轻着, 不是很着急要徒孙,徒弟们大多还年轻, 他们不想收就不收, 但裴漓之闲着,脑子里也不知道会装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羡认为他有必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师尊, 我不收。”
“收徒”两个字成功让裴漓之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脸色不太好看。
“师尊, 您还想收徒吗?”裴漓之试探性地问道。
林羡百年来陆陆续续收了七个徒弟, 而裴漓之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如今的小气,每多了一个师弟或者师妹, 就会分去一丝林羡的注意力。
林羡会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执剑,会亲自陪他们去剑宗的剑坛挑选一把好剑, 或者托人专门锻造一把。
她是个好师尊,即便是裴漓之这种心怀不轨的徒弟,她也能够忍着没有逐出师门。
可显而易见的是,林羡的容忍度越高,裴漓之反而越不安,他一面期盼着师尊能够对自己宽容些,一面又忍不住想要林羡对其他人冷淡些。
他的恶劣根性就是如此。
若师尊也愿意垂怜他半分,那他便光明正大得这偏爱,可林羡不愿意给, 也害怕他当真,保持着师尊的身份与态度, 也保持着他们师徒二人该有的体面。
可无论多少次,裴漓之都宁愿不要了这体面。
他不敢。
世人会不会有流言蜚语他不知道,在失去七情六欲后的那几十年, 如今回想起来,不过一场空。
那份情愫在胸腔中,他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是个人。
再来第二次, 他未必能做出剥情根的事了。
舍不得了。
纵然痛苦万分,他也要死抱着这份情纠缠着,哪怕只有他自己的独角戏。
“我收不收徒,又关你什么事?”林羡在这种情况下,甚至想指着裴漓之的脑袋问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漓之闻言:“师尊收徒,自然不关我的事,可师尊——”
他顿了一下,又陡然对上林羡的目光:“您已经收了七个徒弟,够多了……”
裴漓之的语气里带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情绪,林羡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那居然是委屈。
“别人收几十个的也有,你倒是爱操心。”林羡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
裴漓之依旧看着她, “他们收再多徒弟, 也不是我师尊,我师尊只有一个。”
言下之意,他只关心她要不要收徒。
若是别的女子,听闻这句话后,兴许心里都会有些波澜,再不济裴漓之也是个模样上乘的男修,有一部分女修就喜欢这种平日里看着冷淡得要命的男人。
她们最想调教的,也是这种男人。
只可惜林羡此时无心与徒弟纠缠下去。
她道:“裴漓之,若你实在太闲,就去找你的师弟师妹们切磋吧。”
她好些日子没有去看几个徒弟的修炼情况了,也不知道那几个有没有偷懒。
裴漓之闻言,迟钝了片刻,随后还是按照林羡的吩咐去做了。
他把这当成了一项任务。
林羡根本不知道,自己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对其他宝贝徒弟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后山上,被折腾得不轻的六个人躺在草坪上直喘粗气。
“裴漓之你是不是有病啊?”沈宵嘴上丝毫不客气,“你动手也太狠了吧?”
沈少爷的肩胛都红了一遍。
裴漓之看了他一眼,评价道:“太弱。”
沈宵:“?”
其他人:“……”
第966章 你干嘛欺负老实人
明明大家从前都是同一起跑线,谁知道这家伙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一窜这修为就上去了。
若是真像他们师尊那样天赋异禀就算了,偏偏这人是后来者居上,让人颇为不忿。
裴漓之打击完一众师弟师妹之后,悠悠地离开了。
但心思始终系在一处。
就算真没有希望,裴漓之也不愿意放下。
可偏偏,师尊的态度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强硬, 裴漓之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几十年都能忍过去,接下来的岁月又算得了什么。
顶多是长长久久伴在林羡身边,再不济他也有个徒弟的身份。
只要林羡不找别人当道侣,她眼中没有其他人,裴漓之便能继续保持着这耐心。
林羡不知道的是, 自从自己那日让裴漓之去找师弟师妹切磋后,他每天都去提溜沈宵他们几个。
后山那一片, 如今也没有一块好地了。
连当初裴漓之种下的花海,那日九尊阁被人偷袭时就毁了大半。
裴漓之伤好后,偶尔会到后山来重新整理那一大片地,看样子是要重新将花种回去。
只是这种事,他执拗地不想假他人之手,小黑闲的没事干想过来帮忙也被裴漓之给撵走了。
没等几日,林羡听闻她的三师姐和四师兄齐齐离开了宗门,不知去向。
林羡依旧淡然处之。
直到这时候凡间传来了其他动静。
在外历练的弟子回来时的模样颇为狼狈,浑身是血,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冲安行舟道:“掌门,凡间出现了天灾,但那些凡人说是有仙人托梦,要求他们献祭, 那些凡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在搜刮女人和孩子当祭品!”
安行舟几乎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弟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献祭?
凡间这是出大事了!
那名弟子被送入长卿阁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耽误的时间太长, 而且这名弟子回来路上碰到的人根本就没有要让他活下去的意思。
凡间出了这样的事, 夕遥宗没有不管的道理,不管是夕遥宗,其他宗门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的阴谋。
一方被隔绝了飞升路的天地,用阴气最重的女子和孩子作为献祭品,只会加快这世间灵气的消耗,原本就得不到补充的灵气在耗尽之后,这一方天地,终将迎来灭亡。
眼下凡间的天灾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眼下危机四伏,但凡是脑子里清楚些的人,都能猜测到,他们就像是被什么人算计着一样,之前是各大世家灭门,如今是凡间天灾降临,仙人托梦,说到底都是要死人。
人对自己没法操控的未知的力量感到恐惧,这是正常的事,但没脑子随便相信什么仙人托梦,这就扯了。
安行舟去看了一眼,发现信以为真的,都是不在祭品范畴内的人,大致也能理解了。
这刀没有悬在自己脖子上,自然可以大言不惭。
那梦,似乎是许多人都梦见了,同时他们不仅相信,甚至还不断洗脑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就连不少凡间的帝王都梦见了类似的画面。
如今竟然还有一些小国打算用公主来献祭,以此来表明自己心诚,妄图得上天垂怜。
听闻这消息的安行舟直接破口大骂:“心诚心诚,这么心诚怎么不见他们拿自己来当这个祭品啊?要别人的命这么痛快,干脆我等下也托个梦给他们,让他们献祭自己怎么样!”
贱人才会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
安行舟被气得不轻,恨不得现在就敲开那些人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凡间这事若没有好好处理,之后还不知道会导致什么大问题。
仙人托梦一事之所以能够掀起这阵腥风血雨,主要还是因为凡间如今确实出了问题。
每年天灾人祸不可避免,天灾降临,无非是洪涝和大旱,这两者持续的时间越长,凡间的动乱就越大,到最后民不聊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行舟为此事苦恼之时,仙盟的人找上门来了。
是求联手的。
也不仅仅只是仙盟,还有剑宗、百花宗等宗门。
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不是那么好善了的。
百花宗宗主花满月伸出妖艳的指甲,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我们百花宗向来不爱掺和这些热闹,凡间的事,若是寻常天灾便也算了,可我家老祖两日前道,说怕是人祸。”
百花宗老祖,就是她们那位大乘境之后迟迟不迎来飞升秘境的老祖宗。
“这种事,我们百花宗自然也该出一份力的。”身为各大宗门世家丈母娘的百花宗宗主如是道。
仙盟来人里面依旧有秦忆,只不过这次不是以她为主,而是仙盟的一位长老带着人过来的,他们仙盟内部的割据分裂也挺严重的,说出来都怕外面有人笑话的程度。
那位仙盟长老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听秦忆的意见行事。
没办法,她太优秀了。
年纪轻轻,甚至超过了仙盟的许多长老,成为最有可能晋升大乘境的第二人。
就连尊主也放心让她去处理事情,若不是仙盟里面那些人嘴上说着不服气她这么个小丫头出来挑大梁,白术可能也不会多派了个有资质的长老过来跟着。
看起来,像是仙盟尊主有意培养秦忆一般。
最后自然得有人去凡间解决事情。
每个宗门都派出了一队人,分属不同的区域。
一时间,就像是回到了当初人魔大战的时候,只不过他们这次的敌人在暗,至今不知在何处,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但这种类似于要将整个人间拿去乱来的做法,反而比当初魔族入侵时更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小八,这次你去吧。”安行舟道。
“怎么,现在找不到人了,舍得让我出门了?”林羡闻言,缓缓看向了她的二师兄,同时还有点含沙射影。
安行舟:“……”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安行舟没好气道,“之前不让你掺和去查我父亲的事,是大师兄和老五的意思,你有本事找他俩去。”
安行舟一副“你干嘛欺负老实人”的态度。
第967章 藏一藏
林羡冷笑一声,没有跟安行舟计较更多。
这一趟下山,安行舟给她安排的人不少。
“小八,除了我给你安排的人手,你九尊阁内裴漓之必须也跟着你。”
林羡听完这句话,似乎顿住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裴漓之?”
“当然是因为他是我们最强的战斗力之一,你辛辛苦苦培养出一个大乘境的徒弟, 再不济你还有其他六个徒弟,你现在做事还喜欢亲力亲为?”
林羡沉默。
她沉默是因为忽然意识到,她师兄说的都对,确实,徒弟收多了,很多时候她确实倦怠了不少, 能让人跑腿的,绝不自己亲自动手。
身为师尊, 总要多给徒弟些锻炼的机会。
安行舟继续道:“除了裴漓之,你九尊阁的弟子资质都不错,就是缺些历练,若是可以的,你就多带几个。”
有她这个做师尊的看着,总比以后自己孤身出门没什么经验来得好。
林羡听完,默不作声。
安行舟却像是已经完成任务一般对她道:“小八,此去要注意安全,凡事不要只顾着自己逞强,你是有徒弟的人,徒弟一个个都身强体壮的,哪里轮得上你一个年老色……貌美的师尊冲锋陷阵啊?”
林羡:“……”
师兄,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林羡反思了一下自己, 确实是应该让徒弟多加磨练些。
于是九司尊主一挥手,七个徒弟都带上出门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师从羽激动疯了,他兴奋地跑过来找林羡验证:“师尊师尊, 您说要带我们下山是也包括我吗?”
狼崽子长了几十年, 如今也只是个小少年模样,站在林羡面前,还没有她高。
林羡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之前不是带你去买剑了吗?给个机会你带出去耍耍。”
林羡说得轻而易举,但她给小徒弟买剑可不好买。
剑宗的剑倒也不是没有一把能用,只不过对于师从羽这种纯血的大妖后代来说,人族的普通铸剑不是最好的选择。
林羡为此专门去找了一趟师从羽那位带着他四个弟弟妹妹的长辈。
那位狼族的大妖听闻林羡要为师从羽铸一把剑时愣了一下,但后来他带着林羡去了个地方,林羡便带着一具狼妖尸骨回来了。
那是一位大妖的尸骨。
妖族里面有这样一个传统,长辈死后的尸骸留下来制成武器,供后代使用。
尸骸上会留有妖族祖辈的一缕残念,在危机时刻能护住后辈一命。
林羡将那具尸骸交给了皖霜阁的弟子闻少霖,闻少霖同时也是白皖的三徒弟,他看到小师叔带来的上面萦绕着浓重妖气的骸骨,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若不是他小师叔实在财大气粗,闻少霖都想直接免费为小师叔服务。
实在是——她给的太多!
就连铸剑的材料,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
那具师从羽不知哪位祖辈的骸骨,如今已经成了他手中的那把长剑,剑柄处是个凶狠的狼头形状,栩栩如生,仿佛上面的狼头随时会活过来似的。
师从羽给这把剑起名为“狼腾”。
林羡觉得徒弟也不能只关在宗门内,偶尔还是要带出门历练一番,眼下正好有这个机会,她一挥手,整个九尊阁也跟着空了。
七个徒弟跟在身边拥簇着,林羡还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这更像是帝王出行。
不过比帝王出行差点意思的是,她这里是御剑飞行,而不是有人抬着步辇。
他们此行的目的,一来是解决“天灾”,二来是解决那些所谓的祭祀。
只是情况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糟糕,还没离开夕遥宗多久,他们的目光就被随处可见的难民所震惊到了。
带出门的弟子里面有好些都曾经是凡人,他们眼中隐隐露出不忍。
“别看了,这不是我们负责的领域,”林羡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耽误下去,我们要救的人不知道会死多少。”
她这句话说完,其他人就算是再怎么不忍,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耽搁下去。
但即便理智上是清醒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看到一路上的灾民,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大批地往其中一个方向迁徙着。
彼时正是炎炎夏日,旱灾持续了几个月,几个月的时间里,天上没有再降一滴雨,头顶的日光毒辣,地里的庄稼枯死,百姓多日粒米未进,途中多有腐尸。
再如此下去,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1】的景象,早晚也会成为现实,或者已经成为现实。
凡间的惨状多让人不忍直视,偏偏越是这样的惨状,才越能够证明,这场“天灾”的不同寻常。
自从人魔大战过后,人间花费了许多年时间才逐渐恢复了元气,人间数十年都难以恢复的元气,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再次迎来一次“天灾”,那么就显而易见,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人祸”。
夕遥宗众人几乎是日夜兼程般的赶路,很快就到了一座小城。
那座小城的寂静无声,从外面看,像是比其他地方要好一些,但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安静的城,就越是不安。
果然,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将他们的忧虑揭晓——这是一座空城。
空城却不代表完全没人。
这座城空荡荡,里面剩下的几乎都是年逾六十的老人,他们有些拄着拐杖出来看了这些着装明显异于他们的异乡人,而后又慢悠悠的回去,对他们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好奇。
而那些老人,更多的都是躺在床上等死,躺在床上的,甚至不知道有哪些已经在饥饿中死去。
这座城中,是一滴粮食都没有了。
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都拖家带口离开了这座没有粮食的荒城,只有他们这群老不死的,还在这里等死。
看到这样一幕,所有人也都跟着沉默起来。
“师尊,”裴漓之上前一步,对林羡道,“我先去探查一番?”
林羡看了他一眼,很快点头,随口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遵命。”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不多,也让人听不出半分不属于师徒之间的情愫。
六十年的洗礼,再蠢笨的人也该学会了隐藏,起码是在众人面前藏一藏。
第968章 带孩子
裴漓之提出自己要去查看一番的同时,沈宵不甘示弱地同样往前一步。
“师尊,我也去。”
林羡看了他一眼:“那你们两个一起去。”
裴漓之:“……”
沈宵:“……”
四目相对,唯余嫌弃。
林羡:“有什么问题吗?”
此话一出,两个人齐齐回答:“没问题。”
而后又是一对视:“……”
溢于言表的嫌弃。
林羡像是没看见一样道:“那就动身吧。”
闻言后,两个人即便再嫌弃也只能一起走。
林羡带着其他人也没有只站在原地,她看向周围的环境,别说是庄稼, 这座城里的路都已经被热辣的日光晒得干裂开来。
方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也难怪这座城里的年轻人背井离乡,只是这种不寻常的大旱之下,多少人死于途中,不得而知。
加之多年来,百姓须定期交出粮税,如今最为富饶之地,自然是各国的国都。
无粮,会死人。
那么为了粮食,也会有其他问题出现——叛乱。
“师尊。”不多时,沈宵一个人先回来了。
沈宵:“这座城里活着的老人大概还有不到五十,而且大多虚弱至极。”
再不进食,就要死的那种程度。
谁又能想到呢?在这座城里,有这么多人被活活饿死。
“你大师兄呢?”林羡问。
“大师兄他……”沈宵正想说句什么,结果下一刻,裴漓之的身影从一个拐角出现。
重点不是出现,是他怀里抱着一团棉布,那布中间竟然是个双目禁闭的婴儿, 婴儿唇角处还能看见有淡淡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师尊, 弟子在一个妇人身边发现了他。”
这个孩子气息微弱,哭都哭不出来了,瘦小得不行,看起来像是出生没多久。
当务之急,先救这个孩子。
林羡沉吟片刻后,吩咐带来的弟子拿着药和从夕遥宗带下来的备用粮食去救人,至于裴漓之怀里的孩子……药是吞不下的,她吩咐弟子去找个地方煮点米汤来吊着这孩子的命。
一开始慌乱的局面之后,裴漓之抱着怀里的婴儿,身形不自然起来。
“师尊,弟子要抱到何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林羡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孩子是你救的,当然你抱着。”
裴漓之:“……”
怀里就像揣了个烫手山芋。
他看向旁边很适合抱孩子的四师弟。
顾彦:“……”
顾彦眼睁睁看着他大师兄不熟练地抱着孩子,确实是有些不合适,但师尊的意思明显是,让他继续抱着。
“大师兄,师尊说让你抱着。”
言下之意,不帮忙。
裴漓之:“……”
等半晌,米汤终于煮好了,褚怀端着热气腾腾的米汤跑过来,“师尊,米汤煮好了,孩子呢?”
林羡微微一抬下颔,“你大师兄怀里,去喂吧。”
平日里只知道练剑和照顾妹妹的褚怀:“啊?”
但他师尊没打算解释太多,褚怀又看着冷冰冰且一言不发看着他的大师兄,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舀了米汤去喂奄奄一息的孩子。
裴漓之刚才用灵力稍微吊住了这孩子的命,眼下褚怀喂的米汤,才是真正能够救这孩子的东西。
褚怀这孩子除了照顾过妹妹,没怎么见过别人家的孩子,何况他能照顾妹妹的时候,自己与妹妹都是一般大了。
“大师兄,这孩子的母亲呢?”褚怀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下意识问道。
这问题,方才师尊似乎也没问。
裴漓之垂眸看着开始在下意识吞咽米汤的孩子,道:“已经没了。”
“没了?”褚怀愣了一下,“那这孩子……”
话问到一半,褚怀忽然注意到这孩子唇角处的血迹,原本他以为这是孩子受伤了,嘴角处磕破了皮,现在一想,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刚生育完的妇人没有食物,没有营养,哪里来的母乳喂养孩子?没有母乳,那这是……
幡然醒悟的褚怀忍不住沉默起来,他也算是吃过不少苦的人,但却没有遇到过如此骇人的天灾。
多日来滴雨未下,地里的水也像是瞬间干涸了一样,百姓没有吃食,人生百态在此时显得格外惨烈。
母亲耗尽最后一丝努力,想要救孩子一命,却终究还是撑不住撒手人寰。
若不是他们今日赶到,这孩子怕是也熬不到明日。
裴漓之刚才将孩子抱出来时,这孩子的唇都青白了。
这天若再如此下去,导致的是什么结果,不言而喻。
只是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褚怀还想不通。
眼下,他可怜这个刚出生的孩子。
另一头,林羡派出去的弟子也都将城中的老人都聚集在一处了,实在是动弹不得的才留在床榻之上。
林羡刚一动,便被一位老人拉住了衣衫。
对方仰头,白发苍苍以及布满皱纹的模样落入林羡眼中,“仙人,您若是能救,就别救我们这些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去救救他们,那些孩子还能活很久呢。”
他口中的“那些孩子”,自然是身强体壮为了谋生已经离开此处的年轻人。
只不过,真能活下去的时候,谁又愿意早早去死呢?
林羡垂眸,道:“我们眼中,长幼无轻贱之分。”
这些老人,算起来都比她岁数小,如今确实活不长了,但没有人能随意剥夺另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利。
不过对方说的一件事是对的,他们不能在此处耽误过久。
老人们还算好安置,这座城里的老人每人都能分上几颗辟谷丹,辟谷丹入腹,可保两个月不吃不喝而存活。
“师尊,那这个孩子该怎么办?”那孩子依旧被裴漓之抱着,他是第一次抱这么小的玩意儿,除了浑身不自在以外,还得注意自己一用力把这孩子给伤了。
林羡回头看了一眼城中老弱病残,道:“既然是你救的,那就先带着吧。”
裴漓之:“……”
“可是……”
“没有可是。”林羡看向他。
而对上林羡模样的裴漓之,终于不得不闭了嘴。
就在这时候,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小命的婴儿醒来,他张嘴就“哇”的一声哭了。
沉寂多日的空城,似乎因此多了丝生机。
然而一个大乘境强者,也跟着慌了。
第969章 不受天道桎梏之人
婴儿在裴漓之怀里哭个不停,似乎是被他那张冷脸给吓到了。
而林羡这个当师尊的,看见这样一幕,脸上却露出了笑意。
不用深思应该都明白,这是笑话自己的徒弟。
裴漓之:“……”
他抬眸,发现自己那些师弟师妹一个个看天看地,就是不愿意对上他的目光。
有师尊在,他们没一个害怕这个当大师兄的。
“这小孩也真是能哭, ”终于,林羡还是放过自己这徒弟了,她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嘴上念叨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哭,要么是饿了,要么是拉了,你们都学着点。”
她打开包裹着婴儿的棉布一看,下意识一挑眉,果然是拉了。
其他人就看着他们师尊这么熟练地给孩子施了避尘术,看着包裹孩子的棉布脏得没法用,于是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出了一张小毯子,裹两下就把孩子放了进去。
一身清爽的孩子瞬间就不哭了。
然后,林羡又把他塞回了自己徒弟怀里。
裴漓之:“……”
婴儿:“……”
“哇”的一声又响起来,林羡啧了一声,不太赞同地看着裴漓之,“我都说你冷着脸吓到孩子了。”
裴漓之僵了一下,怀中的小肉团也跟着挥舞了一下四肢。
“哄哄他。”林羡道。
裴漓之:“……”
他垂眸,落在那张哭得涨红的小脸上, 五官都没怎么长明白呢,这小子就有人替他出头了。
于是, 在众目睽睽之下, 九尊阁大师兄非常不熟练地掂了掂怀里的孩子,轻轻晃了几下,大概一柱香时间后,婴儿在裴漓之怀中熟睡了。
裴漓之暗自松了一口气。
林羡那边,有夕遥宗的弟子在汇报着。
“小师叔,我方才观察了一下此处的风水,发现这里的风水被人更改过。”
这是星辰阁出来的弟子,常皓卿。
虽然燕景川不怎么收徒弟,但是星辰阁里面,有不少这样的好苗子,就算不是亲传弟子,燕景川也将他们教得不错。
常皓卿,算是此番跟林羡出来的一个。
“怎么个更改法?”林羡问。
常皓卿道:“此城周围有不少干涸河流,同时也有不少山环绕着,依山傍水,且山岳向明堂环抱,福气聚拢其中, 应该是长盛不衰之征兆才对,但我方才发现, 山岳有被挪动过的痕迹,河川未干涸时留下的痕迹也证明河流的流向发生了变化。”
山河的变化,若是没有人为的因素,就算要变,也需要千百年时间才能达到改变的结果,但这座城的改变,只发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
这谁又敢信其中没有什么东西在捣乱呢?
林羡沉思片刻,走向了其中一位精神还不错的老人,开口询问道:“老人家,你们这几个月内有发生过地动吗?”
她这一问,那位老人家的眸光便跟着动了一下,老人家动了动嘴唇,“仙人是怎么知晓的?大概七八个月之前,我们这里确实发生了一次地动,可是那次地动只是地面轻微晃动了一下而已,还是夜里,晃动了几下就停止了,也没人受伤。”
同样听了这番话的常皓卿道:“小师叔,极有可能就是因为地动,此处风水连接东南西北各处,一处变,则处处变。”
林羡闻言一顿:“可有办法更改?”
常皓卿身形一僵,随后缓缓摇了摇头,“小师叔,恕弟子无能,此处风水牵扯多处,加之这凡间许多处的风水都在改变,已经形成天灾,不是更改风水就能解决的。”
“若是我五师兄出马呢?”林羡问。
对方再次摇了摇头:“师尊若是改了这风水,业障是要算在他自己身上的,师尊体弱,这些业障加身,怕是……”
这世间谁改了这风水都可以,偏偏是燕景川不行。
他天生修此星辰之道,天生观未来之事,身上承载的业障本来就不少,若是再多,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林羡听完之后也沉默了片刻,“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承受起这业障还不会被反噬呢?”
常皓卿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为难,显然是林羡这个问题不太好答,不过她既然问出来了,常皓卿也只好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
“师尊所着之书曾写‘不受天道桎梏之人,可改写天命’,”常皓卿说着,又觉得不该给小师叔太多希望,他补充道,“可是小师叔,不受天道桎梏之人,这世间基本上是没有的,真有这样的人,早就家喻户晓了……”
“常师侄,”林羡淡淡道,“所以更改了此处风水之人,他算是不受天道桎梏之人吗?”
常皓卿被林羡这么一点明,猛然一顿:“若、若此人还活着,那应该是算的。”
“可是小师叔,我们上哪去找这样一个人啊?”常皓卿想,此路虽然快捷,但终究是行不通的,真想要解决此事,须另辟蹊径,少不了走些麻烦路子。
林羡一想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她如今想到的所有办法,都不过治标不治本,在如此下去,会耽搁更多时间,或者说,会死更多的人。
“师尊,”就在这时候,耳边忽然想起了一道声音,林羡身旁的徒弟上前一步,“弟子可能就是不受天道桎梏之人。”
林羡侧眸,看向身旁抱着孩子的裴漓之,稍微蹙眉,想都没想就道:“裴漓之,别闹,别在这里瞎逞强。”
裴漓之却不依不饶:“师尊,弟子没有开玩笑。”
林羡扭头看他,“裴漓之……”
裴漓之却径直打断了林羡的话,他看向常皓卿,“是与不是,让常师兄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常皓卿:“……”
在小师叔的凝视之下,常皓卿看见裴漓之冲他伸出了手。
说句惭愧的话,虽然他比裴漓之早入门几十年,年纪上比小师叔小不了多少,但对上这师徒两个人,他下意识都觉得窒息。
这大乘境的威压,果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常皓卿抬眸看了一眼裴漓之的手掌,那掌心的脉络走向——常皓卿猛然顿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漓之。
半晌,林羡才听见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后的声音:“小师叔,裴师弟这手相,确实像是……”
他没说完,但众人显然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第970章 扑朔迷离之命
常皓卿话音未落,林羡便伸手抓住了裴漓之那探出来的手。
她目光从那掌心扫过,随后渐渐蹙眉,“怎么判断的?”
“小师叔,这人的手相本来是各不相同,手相蕴涵两仪三才之道,囊括太极五行之秘【1】,但有一类人, 掌心十字纹、岛纹和星纹都是全然颠倒的走向,这与常人不同,一般人可能看不出区别,但对我们来说,这是入门必学,人人不可免俗,裴师弟这手相,确实是……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应该让师尊来看才是。”
林羡目光落在那只右手上,裴漓之左手还抱着孩子,在林羡的目光之下保持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林羡一锤定音:“我们先想其他办法……”
“师尊,”裴漓之打断她道,“弟子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必再浪费时间。”
林羡沉默片刻,随后道:“先等我确定,其他稍后再说。”
就算裴漓之真的符合所谓不受天道桎梏之人的标准,更改风水,不是一小处地方的风水,而是一方天地, 甚至说句不客气的, 这就是与天在作对。
裴漓之还想再说句什么,但他看林羡脸色,又默默闭嘴了,怀中的婴儿在睡梦中动了动身子,裴漓之甚至觉得有些心惊胆战,生怕他在这时候又醒过来。
这婴儿应该刚满月不久,小小软软的一团,真的除了睡就是吃,不然就是放开嗓子哭。
裴漓之头一次觉得这么一团小东西这么能折磨人。
明明看着无害却杀伤力惊人。
“师尊,我们真的一路带着他吗?”裴漓之开口问。
林羡看着略微有些无所适从的徒弟,难得幸灾乐祸:“先抱着,你年纪不小了,该学着抱抱孩子。”
这回,半晌都没有听见回音。
直到许久之后,一声小小的嘀咕声响起:“……又没有人和我生。”
话是这么说,然而一说完,他就打住了。
他不敢多想。
“师尊,”沈宵上前一步,“现在我们做什么?”
林羡看了一眼远方,道:“先各处巡查, 救灾民。”
“沈宵, 你和虞幼清带人往南,顾彦,你带褚怀褚念往北,陆元柯,你带人往西,至于裴漓之,你和师从羽去一趟国都。”
“你们的任务是救沿途灾民,不要掺和任何权力争斗,”林羡临到这种时候,还是没忍住多操心了一句,“不要太同情心泛滥。”
他们宗门的弟子,大多也是懂事的,少有的几个天生优柔寡断又同情心泛滥,每次赈灾都会有类似的事,灾民是可怜人,却不都是好人。
人性在生死存亡时根本经不起考验。
“师尊,那您呢?”裴漓之开口问。
林羡凉凉看了他一眼,“我自有安排。”
林羡说出那句话后,她带出来的夕遥宗弟子,很快就分工结束。
裴漓之看上去很想问林羡的安排,但他的师尊根本就不是一个会交代清楚的人——也不是不会,如果她的师兄师姐在场,这九司尊主多少会几分薄面。
裴漓之要去这个国家的国都,他怀中的孩子便被林羡给抱去了,小孩落入另一个怀抱里同样动了动,然后又安稳地睡着了。
裴漓之看到这一幕:“……”
林羡虽然没收过襁褓中的徒弟,但是她六师兄的儿子,她的师侄是她从小抱到大的,那孩子小时候娇气得不行,林羡还帮忙抱过几天,算有经验。
“师尊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孩子?”裴漓之问。
他刚刚探查过,这个孩子根骨平庸,不像是有修炼天赋的。
就算天赋日后有可能显现出来,机会也渺茫。
林羡道:“这个孩子大难不死,日后必有他的造化,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我之后会将他托付于可靠的人家。”
不知为何,听到林羡这么说,她周围包括裴漓之在内的几个徒弟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师弟就行……
林羡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氛围中的不对劲。
“还愣着做什么?”她略微抬了下眸子。
下一刻,几条队伍各走各的。
到最后原地只剩下林羡还有她怀中的婴儿,她垂眸看了下怀里恬静的孩子,神情也忍不住柔软了些。
这些新生的孩子,也是这世间的希望。
虽无修仙问道之姿,眉宇间却隐隐可见王侯将相之材。
想到这里,林羡的眸色又冷了些,她自认不算是一个心怀大爱之人,但也绝不容许有人为了一己私欲拿整个人间当作炼狱之地。
既然是天灾,还是整个人间浩浩荡荡的天灾,想必那人,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此时身边并无其他人,林羡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的掌心处,十字纹、岛纹和星纹都是全然颠倒的走向,与裴漓之的手相基本一模一样!
若是真的,那这个不受天道桎梏之人,怕是要加上她一个。
但林羡依旧盯着她的掌心看了许久。
她自小跟着几个师兄师姐一起,除了练剑,其他什么都接触过一些。
在星辰阁跟着五师兄时,他闲来无事也会教她回答看手相,她的掌心,同样被燕景川看过。
林羡清楚记得,她掌心的纹路,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掌心的纹路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如同她的命运一般,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林羡怀里抱着孩子,平静地走到了这座城外已经干涸的河流边上,正如常皓卿所说的那样,这里的河流走向在长年累月中渐渐改了流动走向,更重要的是,连山脉走向都发生了变化。
如今“天灾”却是降临整个人间的,可想而知,其他地方自然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只是改了些风水,自然不可能招致这样严峻的天灾。
林羡顿了一下,抱着孩子蹲下来,掌心贴于地面,缓缓往下输入灵力,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地面不断向下涌动,直到某一处戛然而止。
所有的灵力,都被那处吸收殆尽。
她眸色渐暗,似乎不信邪般又试了一次,这一次,那灵力探得更深,再一次被吸收殆尽。
与此同时,她看破了如今蒙在人间的那层纱,看到整个人间的生机正不停地往下涌。
片刻,林羡终于收手。
而眼前,一片血光,她恍惚了许久。
人间大难,眼前尽现。
第971章 阴煞
事情的发展俨然超出了林羡的认知。
倒不是说事情能不能处理或者怎么处理的问题,林羡还没伟大到默不作声将这么大的事解决完然后自己落得一身伤。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给人间埋下这么大的雷?
与此同时,在人间的另一处方向,同样刚刚将手从地面上松开的秦忆面色凝重。
身旁的人走近却小心翼翼开口问:“秦师姐,你怎么了?”
秦忆回过头来,神色也跟着淡下,“没什么。”
那名弟子走开, 秦忆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心,她的右手掌心处,赫然清晰可见,十字纹、岛纹和星纹都是全然颠倒的走向。
——
等到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回来时,林羡怀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师尊,那孩子呢?”师从羽问。
他身后,裴漓之在缓缓走过来。
但同时,注意到这点的并不只有师从羽一个。
林羡淡淡道:“我托付给一户人家了,会好好养着他的。”
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收养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的人家根本不多,但既然林羡托付的人家,想来也是能够信赖的。
林羡派出去的几路人回来汇报了进度以及所见所闻,当即分派粮食,控制住死亡人数,遇到暴乱也出手管一管。
若是在平时,修士不可能对凡人之间的冲突指手画脚,只不过如今的局面大多是因为某种不可控制的人为因素,既然如此,那他们也就有了可以插手的理由。
“裴漓之,你呢?”林羡听完其他人的话后,终于将目光落在大徒弟身上,“国都那边有什么发现?”
裴漓之垂眸, 言简意赅:“师尊,弟子认为,国都那边有点问题,皇室那边弄了一个祭祀,就在明日,祭品有上百个之多。”
他们如今所在的国度名为邹国,算是人魔大战之后发展起来的一个国家,经过几十年的战争以及吞并逐渐有了现在都规模。
如今已经是第三认国君在位。
裴漓之口中的祭品,自然不是猪牛羊之类,而是活生生的人。
“弟子已经观察过,那些用作祭祀的全部都是未出嫁女子,祭台上摆了拘魂阵,她们死后魂魄不得离去,会形成阴煞。”
“阴煞”两个字说出,就已经注定此事的不同寻常。
林羡一顿,目光扫了一下周围的弟子,轻声道:“今夜我会去看一眼。”
“师尊,弟子跟您一起去。”裴漓之下意识开口道。
“不用, ”林羡拒绝了, 目光扫过其他也想一起去的徒弟, 轻声道, “这座城今夜可能会有状况,你们记得守住。”
每一个被林羡带出来的夕遥宗弟子,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她并不担心他们处理不了什么突发情况。
她想,既然目标是整个人间,敌在暗我在明,也足以说明,所谓的敌人,实力并不足以同整个修真界的修士拼死一搏。
林羡自然是知道修士们的心思,不是每个人都大爱无疆的,但只要有共同目标,他们也可以表现得很团结一致。
深夜,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落在邹国皇宫内,偌大的皇宫在这时候显得格外安静,几乎到了鸦雀无声的程度。
走路声在这时候都显得突兀,四周阴风阵阵,理所应当在这时候巡逻的宫人,一个也没有。
林羡在落入这邹国皇宫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虽不知为何,祭祀的地点会选在皇宫,但显而易见,这里具备了形成阴煞的各种条件。
一个皇宫,竟然让人摆设成这种模样。
林羡听见空气中传来几声女子的啜泣,就像那些被困在此处的祭祀品在惊惧之下发出的声音。
祭品会提前送入到祭台附近,林羡可以理解这一做法。
只不过,她不能理解的是,这皇宫为什么是红色的布置。
这红绸红布红灯笼,无一不昭示着,这是成亲时才该有的布置。
若这布置一早出现,裴漓之应该跟她汇报了,但没有,这里更像是一个等着她踏进来的陷阱。
林羡意识到这点时,顿住了脚步,空气仿佛也跟着停滞了片刻,那些啜泣声却没有因此停止。
偌大的宫殿当中,忽有黄色的纸屑都不断从空中飘动着,从幽深的黑暗中涌动出来的纸屑,不停地从林羡眼前飘过。
林羡伸手抓住了其中一张纸,上面是朱砂写成的字,是女子生辰八字。
不止这一张,就连其他飞出来的纸上也都是不同的生辰八字,林羡下意识顿住,什么情况下会有这样的东西?
红绸,生辰八字——成亲!
定亲的男女之间要互换庚帖。
林羡在那一刻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自己的身后,宫殿大门蓦地关上,阴风再度袭来,风中夹杂着的女子啜泣声更加明显——林羡意识到,这些祭品也不再是活人。
“阴煞”。
裴漓之说的时候,她应该注意到的,能够让阴煞发挥最大威力的办法,自然是让这些女子的怨气最为浓重。
林羡抬手,食指与中指合并在眼前划过,同时一道金光闪过,片刻之后,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绣花鞋。
先是一双,然后是第二双、第三双……
林羡眯了眯眸子,裴漓之白日观察到的不假,只可惜,这明显是个陷阱。
已经有人在这里早早安排了陷阱等着她踏进来,代价的是这一百个待嫁的女子。
对于她们而言是全然颠覆的命运,但对那个人来说,用一百条命来困住一个大乘境,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笑的是,这个皇宫的主人配合了。
殊不知,若今夜林羡死在这里,明日就是他们的生死存亡之时。
林羡对上了百名红色婚服的女子,她们刚死不久,怨气不算浓厚,但用来困住林羡,似乎足够了。
这个皇宫,不止一个献祭的阵法。
这百名女子是一个,外面整个皇宫范围内,也有一个。
一声刺耳的铃铛声响起——屠杀开始。
天上挂着一轮红月,皇宫内,林羡被逼至墙角。
手中落川剑陷入了虚弱,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刻,林羡陡然吐出了一口鲜血,那轮透过窗户映照进来的红月有蹊跷。
她身上的血脉因此收到压制,难怪只用百名阴煞魂来对付她。
林羡身后是几个台阶,但她在思索出路,一时间没注意到,后退一步时猛然踩空,却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当中。
“师尊。”
第972章 师徒联手
几乎在听出声音主人的那一刻,林羡就下意识提起剑,只不过落川剑在此时此刻发挥出来的力量不及全盛时的一半,因此被她身后伸出的那只手轻而易举挡住了。
“师尊,是我。”裴漓之下意识伸手搂住了要往后倒的林羡,将她扶稳。
“裴漓之,你怎么会在这里?”林羡反应过来, 抓着裴漓之的衣襟问道。
她不是怀疑这个不是她的徒弟,但她派了裴漓之守着那座城,眼下这个皇宫有阴煞和杀阵,那座城里的情况显然不会比这里好太多。
裴漓之是她安排去守城的人。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林羡认为,裴漓之应该明白她的意思才对。
“师尊放心,”裴漓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弟子安排好了,师弟他们不会有事的。”
这道声音同时也响彻在林羡头顶。
她印象中应该许久没有与裴漓之这么凑近过了, 自从裴漓之下山历练几十年,回来就已经是大乘境的强者,林羡那时候已经没有心思去指指点点一个大乘境的徒弟了。
更何况还是一个与她关系复杂的徒弟。
“师尊,您还好吗?”林羡察觉到有一只手扶在自己腰部的位置,以及耳边响起的声音,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与裴漓之之间的距离极近。
“我没事。”林羡淡淡道。
裴漓之却将她推向自己的身后,“师尊,这里情况复杂,您身体不适,先不要动用灵力。”
血脉真是无论如何洗刷也无法冲洗掉的痕迹,就算林羡剥除了魔性,只要她还在这具身体里面,她依旧与魔族有所联系。
因此,这种削弱魔族的红月, 对林羡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何况这轮红月想必也不是什么巧合。
这里死去的未嫁女实在是太多, 她们的脚步轻微响起,一下接着另一下, 双手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什么东西控制着,齐齐抬了起来,直直对着角落里的师徒二人。
裴漓之在动手之前被林羡拦住。
“师尊?”
林羡顿了一下:“她们已经形成阴煞,如果不曾超度直接打散,会永世不得超生。”
人在某种时候,不到最后一刻,还是容易有些泛滥的同情心的。
这些女子,确确实实是无辜。
裴漓之闻言,并没有说什么,他目光扫过那些红衣的阴煞,随即低头道:“师尊,弟子得罪了。”
他话是这么说,但动作上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得罪。
林羡的腰被搂着,裴漓之往上一跃,迅速绕开了那些红裙摆和绣花鞋。
阴煞的杀伤力都已经不是凡人可比拟的,裴漓之可以轻松不让她们攻击到,但既然他师尊想要给她们一条生路,裴漓之自然是依她。
林羡的气息在愈发虚弱,裴漓之再迟钝也能察觉出外面那轮红月针对的究竟是谁。
但大乘境的弱点不是那么好找的,林羡吐出一口浊气,吩咐道:“裴漓之,放开我。”
裴漓之闻言一顿:“师尊,您要做什么?”
林羡面无表情:“我不做什么。”
就是这种肢体接触,让她有些不自在。
裴漓之似乎在那句话后的沉默中明白了林羡的意思,他慢慢松开了手,但指尖松开时,隐隐有几分说不出的眷恋。
阴煞并没有给他们太多反应的时间,她们的模样在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变化,脸色变得青白,双目紧闭却随时可察觉到生人气息,指甲也变得青紫起来。
子时过后是阴煞实力最为强盛之时,她们数量多,集结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而且目标就是在场的两个生人。
红月的光芒愈胜,林羡眼前出现重影,但迎面而来的阴风却让她迅速做出了判断,她侧头躲过了,然而那根指甲在她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长痕,而那道长痕迅速发黑。
“师尊!”裴漓之唤了她一声,立刻走到林羡跟前。
黑暗中,他脸庞上的焦急也丝毫不加掩饰,他下意识伸手碰到林羡脸上那道伤口旁边,却不敢用力。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刺激之下,林羡意识清明了些。
她拂开裴漓之的手,“先将她们超度了再说。”
这句话说来轻巧,但这里是一百个阴煞,不是一个。
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林羡快速道:“去给我拦住她们,我画符。”
这些阴煞,要么动用武力镇压,林羡的落川剑,裴漓之的红霄剑,都能做到。
只是这个局看上去不应该这么简单。
阴风再度袭来,林羡竟然觉得有些冷。
一个大乘境居然会觉得冷。
她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这个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宫殿当中,在那群阴煞身后,有其他东西。
林羡很快就将目光重新聚集到自己要做的事,当机立断将手指放在落川剑的剑刃之下,片刻,指尖渗出了鲜血,而她在空中快速画着什么符篆。
红色的符篆在成形之后迅速凝实,并且周围环绕着一道金光。
这道金光在黑暗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明显,身着红嫁衣的阴煞似乎意识到威胁存在,猛然越过裴漓之冲向林羡。
林羡的实力在被不断削弱中,即便如此,也不会有阴煞可以随意伤到她。
裴漓之抽出了红霄剑,在宫殿内挥出了一下,那一下,地板出现了一条断裂的大道。
只可惜阴煞们根本意识不到威胁,她们依旧朝着林羡冲了过来。
在不能伤到她们的前提下,红霄剑的威力同样无法全部显现出来,但挡住她们一时,也足够了。
裴漓之身后就是林羡,而他全心全意地挡着前面的阴煞,她们身上的红嫁衣挂着金色铃铛,在黑夜中叮当作响,声声入耳晃人心。
其中一个阴煞不知何时冲到了前面,她的手变得粗壮起来,加上不疼痛,猛然伸向裴漓之的方向,而这样的阴煞不止一个。
裴漓之眼皮一跳。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林羡的声音,“裴漓之,让开!”
裴漓之应声而动,他一闪开,身后猩红中泛着金光的符篆就像活过来一般径直冲红压压的一片过去。
第973章 抱了
巨大的符篆落在那群阴煞中,立刻响起了些类似于野兽般的哀嚎声。
林羡没有闲着,口中念着往生咒。
原本走开一边的裴漓之又重新加入到战局中,替林羡将漏网之鱼再度踹出去。
不能杀,这种程度应该是可以的。
往生咒源源不断响起,原本黑暗的宫殿中渐渐有白色的光光点点出现,红嫁衣也在这个过程中消失殆尽, 那如同鲜血一般的猩红,在这个深夜里,迸发着不属于它的罪孽。
往生咒下的阴煞,在化作灵魂前短暂恢复了为人时的清醒。
她们大多是面容姣好的女子,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是花容月貌的?
红嫁衣在身,仿佛一朵绽放的花, 盛开一瞬, 迅速枯萎。
林羡看到了魂魄中滴下的泪。
百名未嫁女,数量不算少,她们脖子上都是整齐划一的红痕,那是她们的死法,被勒死的,这种死法,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尸体的完整度。
大乘境的威压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用,阴煞并不受此所控制。
就算是超度,也需要些时间。
而林羡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或者说,是阴煞背后的东西,知道她发现了它。
只是林羡脸上并未出现任何端倪,她加快了速度,阴煞的数量在不断减少,可即便如此,林羡不安的情绪涌动上来。
裴漓之这时候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一边替林羡扫除着身边的障碍,一边将目光落在幽深之处。
只不过, 兴许是林羡的表现太过于冷静, 他无法与林羡感同身受,不知她的状况如何。
直到阴煞被全部解决,裴漓之下意识上前扶住林羡,刚刚触碰到她手腕处的那一小片皮肤,裴漓之愣了一下:“师尊?”
“那里面,有魔界弄出来的东西,”林羡咳了下,嗓子低哑,“应该是魔界的冰晶兽。”
魔界的冰晶兽,一种类似于妖兽的东西,这种东西应该早就灭绝了才对,因为天生克魔族,早在上一任魔君在位时,这种生物就被赶尽杀绝。
何况是与他们共处一室的这个,能够对大乘境修士造成影响的冰晶兽。
“师尊,我来。”裴漓之当机立断,他将林羡置于自己身后。
他不像林羡会受冰晶兽影响,他提着剑,一步又一步地踏入了黑暗之中,林羡就在他身后,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慢慢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裴漓之,”她突然开口,“你看到了什么?”
黑暗的另一头传来裴漓之平稳的声音:“一头冰晶兽而已,我能解决。”
他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又传来:“师尊,别担心。”
他的语气很舒缓,根本就让人察觉不到任何危机。
如果他的师尊是个好骗的人,兴许就信了。
林羡半天没有开口,但裴漓之那边也半天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林羡动了一下脚步,仅仅一步,裴漓之的声音又传来:“师尊,别动。”
沉默片刻,林羡终究是顿住了脚步,她的状况其实不是很好。
这里的陷阱是针对她而来的,那人在白日的空城想必也没有落下,林羡原本特地将裴漓之留在城内,不曾想他跟了过来。
不然今夜,林羡算是凶多吉少。
几乎是裴漓之开口提醒林羡之后,林羡听见了剑刃交接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这宫殿的墙体被破坏得更加严重,外面的月光透露进来,即便他们肉眼看到的月亮是红色的,但笼罩下来的月光依旧皎洁。
林羡轻而易举地知道,裴漓之撒了谎。
等在黑暗处的根本不是冰晶兽,只不过是由冰晶兽的魔晶提炼而成的东西弄出来的杀阵,说是专克魔族也不为过。
然而林羡到底是特殊些的,她身上也有人族的血脉,甚至魔族血脉已经被稀释得不能再稀释。
那暗处除了杀阵,还有个黑衣人。
他隐藏得太好,裴漓之和林羡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昭示。
意味着此人的修为起码不会比他们两个人差。
排除阴煞和杀阵的干扰,这人能与裴漓之打得不相上下,也足以说明问题。
看来有人迫切地想要让林羡死在今夜。
而那个与裴漓之交手的黑衣人,很有可能与在九尊阁伤他的是同一人,即便不是同一人,二者之间也肯定是有关系的。
林羡意识到这点时,就已经采取了行动。
她手中落川剑毫不犹豫刺了过去,加入了战局当中。
黑衣人的目标似乎以林羡为主,但有裴漓之在,他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林羡下手。
林羡能够察觉到此人与之前那人用的都是同源的灵力,但相比之下,似乎弱了些,也正因为如此,裴漓之和林羡两人联手时,绰绰有余。
直到裴漓之一剑刺入对方身体,随后那具尸体化作一团黑雾消失殆尽,他们才反应过来。
是分身。
要多强的人,才能够拥有大乘境的分身?
林羡和裴漓之可以,但维持长时间的话,目前还没办法做到,这一切都无一不在告诉他们,这个人比他们要强。
林羡还没来得及多想,身体毫无预兆地失去控制,瘫倒下来,身旁的裴漓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了她。
“师尊!”
林羡的气息迅速虚弱下来,连抓着落川剑的力气也没有,落川剑回归她的神识当中,她只能下意识将身体重量都倚靠在裴漓之身上。
“快,”林羡双臂搭在裴漓之肩上,轻声道,“离开这里。”
裴漓之感受到怀里躯体,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林羡话里的意思。
这个皇宫里面为林羡设下的杀机不止这些。
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这皇宫内,已经没有什么生人气息了。
这邹国的皇帝以为献祭百名女子能换来庇护,殊不知,整个邹国皇宫——包括他也成了这场献祭中的祭品。
外面皆是行尸走肉,寻着生人气息在找着他们。
裴漓之抱着自己的师尊,在黑暗中,躲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内,暂时隔绝了外面无孔不入的搜寻。
林羡虚弱靠在徒弟的胸膛上,气息起伏,耳边似有心跳声,震耳欲聋般。
第974章 有没有一点喜欢
这种明明危险至极的时刻,他们躲在黑暗处,耳边可以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整个皇宫内的行尸走肉都在找他们。
然而起伏的胸膛和下意识放轻的气息,都无一不在宣泄着暧昧。
林羡抬了一下眼眸,昏暗中隐隐可见那道利落点下颔线,就在这时候,一道视线也从头顶方向投下来。
裴漓之视线范围内, 最直观对上了那双睁开但带着些水雾的桃花眼,他顿了一下。
林羡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只手直接大逆不道地覆上了她的眼睛,挡住了她所有视线。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低哑着嗓子道:“师尊,别这样看我。”
掌心被浓密的睫毛划了一下,又一下, 有些说不出的痒意。
在看不到东西的情况下, 林羡的意识也是清明的,只是这一刻,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在耳边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巡逻的声音渐渐小了。
裴漓之和林羡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但裴漓之的身体异常紧绷着。
“裴漓之,”林羡终于开口,声音却极轻,“你先松开我。”
然而这句话之后,那只不安分的手却更加用力。
“不放,”身后传来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来,“师尊还是靠着弟子吧,会好些。”
林羡:“……放肆。”
她并非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她何至于推不开裴漓之,然而两人如今的距离实在太靠近,近到连轻微的气息声都会随着胸膛的起伏而落入彼此耳中的程度。
裴漓之依旧没有松开覆住他师尊眼睛的手,只不过他低头, 胆大妄为地凑近那张脸,低声问道:“师尊, 弟子想问, 您现在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他问得直白,双手却不敢离开林羡的眼睛,生怕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看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
“你想听什么答案?”林羡轻声道。
她这句话说完,裴漓之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终于他抬手,林羡的眼睛得以重新看见昏暗的光线。
林羡听见裴漓之很是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师尊,这样就足够了。”
“裴漓之……”
林羡张口想说什么,然而下一刻,她的腰部环上了另外一只手,鼻翼间猛烈又突兀地充斥着另一个人的气息,她被紧紧抱在怀里。
徒弟早已经比她要高大许多,反衬得她这个师尊要娇小上几分。
“师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子上,裴漓之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没关系的,只要您愿意踏出一步就好,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林羡想开口反驳一句,但她的身躯在这个怀里被热度融化了般。
她试图挣扎了片刻,随后便不再动了,但嘴上没停:“回去后自己去清规殿领罚。”
以下犯上。
“弟子遵命。”
这一刻,做什么都可以。
林羡的体温确实低了些,裴漓之不断将人揉入自己怀中,无论如何也想让她舒服些。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没人知道夕遥宗的八长老和她的大徒弟在这一片黑暗中搂在一起,黑夜加剧了感官上的体验。
裴漓之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要被填满了,从未敢设想的时刻。
“师尊,您现在怎么样?”半晌,裴漓之又低头问道。
林羡没有开口。
但她的气息很是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抬手碰了一下林羡的脸,“师尊,您……”
害羞了吗?
但这几个字卡在裴漓之喉咙里,不敢多提及。
他师尊这人,一直就是这么个端着的性子,对许多人洒脱,偏偏从不碰“情”。
于是裴漓之拥着他的师尊,在这个红月的夜里,沉默了许久。
直到林羡终于开口:“好了,寅时了。”
寅时,他们该出去了。
裴漓之几乎是下一刻就明白就林羡的意思。
他低声问道:“师尊,您可以吗?”
“可以。”
这句话之后,林羡伸手按着裴漓之的肩膀,挣脱了他的怀抱,只是手掌顺势往下,不经意间滑到了他的胸膛上。
裴漓之:“……”
林羡的状况并不算特别好,即便如此她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样。
这个邹国皇宫里死的人又何止百名,偌大的皇宫内,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死人坑。
他们迟早会找到他们两个人。
而林羡和裴漓之两个大乘境,自然不可能在这里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这皇宫内的行尸走肉,可就没能再得到林羡的半点垂怜。
师徒二人踏出去,两把剑径直往那些张牙舞爪的尸体扎去。
这些人的死相比刚才那些未嫁女的要惨淡许多,身上还带着许多伤口,他们死前,像是经历了一场自相残杀。
自此,皇宫内再找不到一个活人。
哪怕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这些人死了应该还不到五个时辰,但模样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手脚变得极其粗壮,长出了獠牙和尖锐的爪牙,双目泛白,已经看不出黑色眼珠,眼角眼尾都泛着红,模样瘆人且力大无穷。
今夜过后,他们就会破阵而出,外面那些幸存的百姓,终究也会成为他们的猎物。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近百年前的那场人魔大战,显而易见人族经不起第二次这样的覆灭。
“师尊,阵眼在南,”裴漓之在林羡身旁道,“等下我去破坏阵眼,您在外面接应?”
林羡顿了一下,她凡事习惯了将自己安排在最危险的位置,尤其是当在徒弟面前时。
只不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裴漓之就已经非常强硬地拒绝站在自己师尊身后充当一个被保护的对象。
林羡回忆起,却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
“好。”她回答道。
得到肯定回答后的裴漓之安了心,他轻而易举地将后背交给林羡。
自己则孤身踏入了那一片预示着不知被多少尸体看守着的阵眼中。
在他踏入的那一刻,整个皇宫的尸体仿佛守到召唤一般,往南的方向涌动过来。
林羡在阵眼之外,她还没动,红霄剑先动了起来。
裴漓之进去前,执拗地留下了自己的剑。
第975章 鬼王贺荣洲
红霄剑上面留着裴漓之的一缕意识,它自顾自的在林羡周围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保护。
红月对林羡的影响依旧存在,但熬过了那一小段时间后,她已经能够慢慢适应。
毕竟不是纯种的魔族,又在过去的岁月中折腾了好几番,这红月对魔族的抑制,不能全然都算在林羡身上。
她适应得差不多了, 加之方才裴漓之在进去阵眼之前,还特意给她这个师尊输了灵力。
最重要的是,红霄剑也留了下来。
对剑修来说,剑有多重要,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林羡并不赞成裴漓之将剑留下,然而有的人能违背师尊命令一次, 就能有第二次。
这些行尸走肉靠阵眼支撑着,只要阵眼毁了, 他们也就无法在持续下去。
已经死去的人依旧在人间游荡本就是不符合天地运行规则之事。
林羡抽出剑, 干脆利落地刺入那些尸体的体内,随后再抽出,鲜血染红了剑刃,死去的亡魂仿佛也萦绕在侧。
只是九司尊主的善心只到此为止。
她不允许任何一具尸体越过她走向身后的阵眼。
即便如此,她身边瘫倒下来的尸体也越来越多,隐约有要堆积成小山的趋势。
这些人早已死去,但血依旧是温热的,林羡稍不注意,鲜血溅到她脸上,血腥味更加浓郁了些,林羡忍不住蹙眉。
她不喜欢闻这血腥味,即便如此,现下的情况却轮不到她远离。
红月下,朦胧的月光泛着不寻常的妖艳,但它分明一如既往的皎洁。
接踵而至的尸体,挥动的剑影,以及身后同样不太安稳的阵眼之处。
危机四伏。
有人不想林羡活着度过今夜, 又或者说, 就算她今夜逃过这一劫,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可能都会被暗处的眼睛时刻关注着。
当然,或许她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是从前安逸过头,丝毫不曾察觉。
如此过了许久,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林羡还没转过头来,跟前的尸体接着倒下。
此时天已微微泛白。
“师尊,”身后的人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抓住了林羡的手腕,身体往前,成了可以让林羡靠着的角度,“结束了。”
裴漓之口中的“结束”,只是今夜结束了。
“啧,你们师徒二人是结束了,可旁人却苦了。”
一阵阴风拂过,片刻的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出现得毫无预兆。
基本是凭空出现的程度。
林羡和裴漓之的目光立刻就落在对方身上,一身黑袍,一头墨发就这样披散在身后,模样直白袒露在他们面前。
五官分明,肤色白得异常,唇也足够妖艳,一双丹凤眼,即便不开口说话也仿佛带着笑意般,貌美到甚至让人有些雌雄莫辨。
师徒二人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反而是那美人自己先开口了:“怎么,不认得我了?难为在下曾为二位指过一条明路。”
也就是这片刻,林羡便开口了:“原来是鬼王大人。”
她认出了这个男人。
约莫百年前,她与裴漓之鬼界一游时放出一只红蝶为他们引路之人。
当时林羡对此人的身份隐约有些猜测,只不过当时的猜测正确与否不大重要,林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却不曾想,对方突然出现在跟前。
“鬼王大人有何贵干?”林羡又问。
“不必这么见外,”对方忽然露出了笑意,“在下从前也是有名有姓之人,唤我贺荣洲便可。”
裴漓之在这时候往前一步,警惕地看着对方:“贺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裴漓之作为前世下过鬼界的人来说,对鬼王此人毫无印象,当时鬼界有些动乱,不过裴漓之并未在意。
因此此时,他对这人的警惕性,远胜于他的师尊。
贺荣洲一笑,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说不出的魅惑。
仿佛这世间的男子或者女子,都很难对这样一张脸生出过多的敌意来。
裴漓之想必会是那个例外。
贺荣洲的目光从这师徒二人身上打量一番后,终于收敛了笑意,他轻声道:“人间死人太多,鬼界收出不过来,我便上来看看。”
他说着顿了一下,随后才继续道:“不过看样子,再这样下去,人间也快没活人了,我这鬼界,怕是同样不得安宁。”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少,林羡看着对方,“贺大人只为看看情况而来吗?”
“不然呢?”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抬手拂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发丝,“本王早已脱离凡胎成神,凡间因果虽说不是半点沾不得,但偌大的人间,只有死人才归我管束。”
他指了一下自己身后逐渐汇聚起来的魂魄,那些魂魄畏惧于鬼王的气势,压根不敢靠近,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那其中还有这个邹国的皇帝,人王在鬼王面前,同样抬不起头,一个妄想用子民性命换取一时安定的皇帝,也没有让鬼王高看一眼的资格。
“既然如此,”林羡伸手按住了前面徒弟的手臂,轻声问道,“那我有一事想向贺大人请教,贺大人可以赐教吗?”
贺荣洲似乎愣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又扯了一下嘴角,“若是其他人兴许是不可以的,不过你的灵魂看起来很漂亮,所以本王愿意为你破例。”
贺荣洲眼中的灵魂,与其他人眼中的不同,这种不算是很凝实的灵魂,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清一色的善与罪孽相融合。
大多数人的一生,无功无过平平淡淡,但也有大奸大恶的人,灵魂里都是浓郁的黑色,或者一生正直的和功德加身的人,都是金色或者红色的灵魂。
林羡的灵魂啊,金色光芒包裹下充斥着的红艳艳,真的很漂亮。
贺荣洲最后带着整个邹国皇宫的鬼魂离去,而林羡想着从他那里得来的答案,拳头忍不住握紧了些。
可这时候,那拳头上被覆上了另外一只手。
裴漓之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师尊,您别太着急了,鬼王所说的话,不一定为真。”
林羡目光却落在裴漓之的手上,没说什么。
“先回去。”她道。
第976章 邹国亡
林羡没有开口训斥,裴漓之便当她默认了,牵着的手不仅没有松开,甚至还开口建议了一句:“师尊,弟子背您怎么样?”
“……”
片刻的沉默,林羡的目光与他对上,裴漓之渐渐将目光收回, 不敢再有半分得寸进尺的心思。
他摸不准林羡如今是什么意思。
但这一路上都在不断消磨时光,他想要抓紧一切时间与林羡相处,其他任何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人,都显得碍眼。
林羡心事重重,大概也懒得与裴漓之计较些什么。
旖旎的心思仿佛全是裴漓之一个人的,当黑夜的隐蔽渐渐褪去, 他的不安重新覆盖上来。
在快要回到那座城时,在察觉到林羡手指微动时, 裴漓之主动松开了手。
他乖巧地将自己与林羡的这段师徒以外的关系, 放置于黑暗处。
林羡顿了一下,没说什么。
那座城内,即便没走近,她也可以感受到里面的肃杀,昨夜来不及细想,但如今认真思索起来,这座城里想必也算不上有多平静。
林羡出现的同时,许多双眼睛同时投了过来。
“师尊,您终于回来了!”狼崽子首先发现了她。
“师尊,您昨夜怎么孤身一人就去冒险啊,可担心死我了!”沈宵心有余悸,在久久等不到林羡与裴漓之归来的期间,沈宵三番四次想要去找人,最后被拦了下来。
“小师叔!”师侄们的目光也纷纷落在这对师徒身上。
此时城内仍有灯火燃起,夜里的血腥已经淡去, 修士们的模样看起来也或多或少有些狼狈。
相比之下,林羡的模样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几个徒弟以及其他师侄们的关怀落在耳中, 身后裴漓之在这时候上前一步, 道:“师尊如今需要歇息,你们莫要烦她。”
已经上前来的沈宵闻言,目光重新落在林羡身上,“师尊受伤了?”
他这话一出,其他徒弟的目光也纷纷都落在林羡身上。
林羡:“……”
徒弟孝顺吧,是好事,但徒弟太多,偶尔也会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林羡在这么一刻,恍惚间有种自己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的错觉。
可怜她一把年纪,实在受不了徒弟们这种看着什么弱不禁风小树苗的眼神。
“裴漓之,”她顿了一下,还是吩咐起了大徒弟,“领人去将这座城收拾一下,过几日便会有一批灾民来到。”
“是,师尊。”
裴漓之闻言,很快就远离了林羡的视线范围内。
昨夜各种事,林羡还有些觉得难以面对。
倒是不是昨夜纵容裴漓之一事让她觉得难堪,问题出自她自己。
林羡打发了裴漓之去处理事情,沈宵跟在她身边,很快就为自己的师尊收拾出了一处可以躺下休息的地方。
沈宵看着师尊略显苍白的脸色,开口问了一句:“师尊,昨夜那邹国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羡本来不欲多说,但片刻后看向二徒弟,“昨夜你大师兄,为什么突然折返皇宫,你知道吗?”
沈宵愣了一下,随后道:“昨夜大师兄看着皇宫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又看到天上红月升起时,便道要去寻您。”
林羡沉默片刻,又问:“那你们呢,昨夜如何?”
说到这里,沈宵又是一顿,半晌才道:“大师兄在城中设下几处阵法后才离开,虽说昨夜前来袭击我们的敌人出来算少,但我们这边只有几位同门受伤。”
这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了,林羡昨夜将裴漓之留下,就是想要保全所有人,她不是没想过皇宫那边或许会有埋伏,但她也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因此敢孤身一人踏进。
没想过裴漓之会跟过来,因此她没受什么伤就能全身而退这个状况,确实是林羡设想的最好结果。
沈宵等林羡躺下后,出门打听才知道这邹国的皇宫内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整一皇宫无人生还。
那国都今日已经乱作一团,乱臣贼子更是趁机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整个国家名存实亡。
沈宵自然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他是正儿八经的修仙世家子弟,未曾吃过修炼的苦,也从来不曾体会人间的各种苦,但印象中,朝代更迭并不是那么草率又荒唐的事。
但沈宵如今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即便模样上没有多大的变化,但那双眼睛也看过了太多。
沈宵作为林羡的二徒弟,身上肩负的责任并不算小,他吩咐了褚念过来守着师尊,便去忙其他事了。
人间众多的难民,确实是都需要安置。
眼下这场大乱因所谓“天灾”引起,天逢大旱,民不聊生,人着急了连一个梦都可以当真,虽说下山救人还没几日,但他们已经不记得这一路上看到过几个所谓的祭坛了。
祭坛里也不知道埋葬过几条性命。
他们甚至沿途中救下了不少人,从刀口上、白绫下,篝火前、……
同时也被埋怨着,凡人埋怨着仙人不仅不救他们,甚至还剥夺上天给他们的唯一生路。
没几日时间,众人心中都有疲倦之意。
要解决如今的困境也容易,只要天降一场甘霖即可。
可如今想要让天下一场雨,又谈何容易?
就连他们修士所学的降雨术在此时此刻都派不上用场。
比较降雨术施行的前提是有雨可下。
万里晴空,成了最毒辣的催命符。
自从那夜邹国皇宫一行之后,一连半个月,他们的主要任务都是尽量救人,在这种情况下,难民的状况同样没那么好控制。
虽然大多数时候,百姓们都是听话的,他们对前来拯救他们的仙人付诸了不少的信任,即便如此,还是不乏偷奸耍滑之人。
修士们不能伤到他们,但威慑力不小,那些凡人自然是畏惧修士的。
这些日子下来,说是没有任何埋怨,那肯定是假的。
他们作为修士,辟谷多年,难民的数量众多,他们凑不到足够的食物,于是发放下去的,也只剩下辟谷丹。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多昂贵的东西,对凡人来说,却相反。
第977章 此人该死
在处理了几次偷抢辟谷丹的事之后,裴漓之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武力镇压。
他冷着脸,手中持剑,杀了一个从一对母子手中抢了辟谷丹的男人。
“噗嗤”一声,红霄剑剑刃上沾染血迹,不仅威慑了百姓,也震慑了他的同门。
人群中陡然出现“仙人杀人了”的惊呼。
沈宵第一时间走上前来:“裴漓之, 你疯了?”
他伸手抓住了裴漓之握剑的手,冲他吼道:“还不回去向师尊请罪?”
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还奇怪地看了沈宵一眼,大概率是觉得这个相处多年的师弟有些陌生起来。
见裴漓之还不动弹,沈宵急了些,他压低了声音:“裴漓之, 你还呆在这里, 等下怎么收场啊?”
师兄弟二人僵持不下,裴漓之对此只有一句话:“此人该死。”
那对原本被夺了辟谷丹的母子此时紧紧抱着彼此, 看向裴漓之的眼神同样带着深深的警惕。
沈宵要被裴漓之气死了,这些年来,就连虞幼清也渐渐歇了气,除了偶尔出口刺一句裴漓之以外,她也不说什么了,毕竟裴漓之除了气人些,也勉强有个徒弟的模样了。
但沈宵始终看裴漓之不顺眼,但他们师兄弟之间顺不顺眼的事,自己解决,不至于让外人看笑话。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师兄弟两人身形齐齐一僵。
转身看过去,虞幼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林羡。
裴漓之:“……”
沈宵:“……”
两个人看向虞幼清的目光里都含着“你怎么能偷偷去告状”的谴责。
虞幼清无声冷笑并且不以为然,甚至火上浇油:“师尊,大师兄当众杀人,二师兄想包庇他杀人。”
裴漓之:“?”
沈宵:“?”
被点名的两个人又是齐齐眼皮子一跳,对视一眼。
呸, 晦气。
沈宵当即忍不了:“虞幼清,你说什么都行,但不能说我包庇!”
他说的明明是让裴漓之去找师尊认罪!
林羡根本懒得理会他们三个的话,从小到大都这样,小孩子脾性。
她凉凉抬眸,其他人的话便顿住了,而后她的眼神与大徒弟的对上,倏地一顿。
自从邹国皇宫那一夜之后,裴漓之就再也没能找到机会靠近他师尊。
林羡的徒弟收了七个,而且七个都带在身边,最小的崽子如今看起来也是个小少年模样,个个都喜欢黏着自己的师尊。
裴漓之不是不敢某个夜晚进入他师尊的房内,可他师尊不是他能够随意轻薄的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有女修称赞过他这张脸,或者说她们都曾经想要成为他的道侣。
裴漓之已经不记得前世对待林羡这位师尊的感情里有没有掺杂着如今的大逆不道,但他花了许多年来认清自己。
“夕遥宗弟子当众杀人,按照夕遥宗宗规该如何处罚,裴漓之你还记得吗?”林羡看了一眼这局面,开口道。
“记得。”平静的两个字传来。
夕遥宗在管束弟子方面是下了很大工夫的,平白无故杀了无辜之人,又或者杀了罪不至死的人,处罚是极重的。
正当裴漓之想说自己回宗门后会自觉领罚时,林羡上前一步,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她伸手,指尖点在死去那人的额头上,片刻,她唇上动了动,念了一句什么咒语,而后手中结印。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亡魂出现在他们面前。
最重要的是,那道灵魂与地上躺着的尸体,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众人又惊呼起来。
林羡专门设的法,为的就是保证在场众人都可以看见这个亡魂,在所有人都可以看见的情况下,她轻而易举施法,呈现了这样一个画面。
这世间有种禁术叫做搜魂术,用此术的人,容易一言不合被打成歪门邪道。
正道的人,道貌岸然,但实际上也不是谁手上都干干净净的,就连林羡也不敢这么说。
搜魂术,她不仅会,她还用过。
但是搜魂术本身被禁,是因为有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容易死人,搜死人的魂,也不会让人死得更死,就算真失手让对方成了痴傻,投胎转世后也不会有半分影响。
林羡这魂搜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没多久,众人看到了这样神奇的一幕,像是凭空出现的画卷,只不过画卷是动的。
他们看到长着与那地上死去的男人一样的脸的男人,曾经潜入一户人家烧杀抢掠,一户不下二十口人,在迷香中葬身火海,又看到他对那户刚生产完不久的女主人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画卷到此结束。
林羡面无表情地对在场的众人道:“此人确实该死。”
随后吩咐了人处理尸体,裴漓之则被她喊着跟在身后。
裴漓之的几个师弟师妹都在想他肯定要得师尊一顿训斥。
但事实不然。
裴漓之跟着林羡去了她这些日子的房间,这房间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客栈的厢房,林羡作为夕遥宗长老,她似乎理所应当地被分到了独自一人的房间。
至于他的徒弟们,都是两人一间房,且大多数时候,他们不是打坐就是在外面守夜。
不过这次出门带的徒弟多,裴漓之不用再和他的大冤种二师弟呆一屋,而是和四师弟一屋。
沈宵这个矜贵的少爷主动和越泉阁的一位弟子一屋,褚怀和师从羽一屋。
林羡的两个女徒弟默认一个房,两人之间甚至抱着睡,彼此都觉得对方香呼呼的。
“裴漓之,”林羡终于问出了自己不理解的话,“你杀他做什么?”
林羡此言,自然不是觉得那人不该死,而是觉得没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只是这话一问出来,林羡看着裴漓之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应该问。
但话已出口,裴漓之走过来,将自己的师尊困在臂弯之间,低下头,那双眼睛饱含深情般看着她。
他张了张嘴,道:“弟子不犯错,哪里能得来与师尊独处的机会?”
林羡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客栈房间内的梳妆台。
第978章 师尊,试一试好不好
林羡身后抵着一个影青划花洗,跟前是她如今比她要高大许多甚至还抓住了一切机会想要得寸进尺的徒弟。
“师尊,”这一声唤得有一丝缱绻之意,裴漓之低头凑近林羡,“您近日都没有理会我。”
这一声,语气极为平淡, 但平淡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或者说,正因为语气足够平淡所以才让人生出他有几分委屈的错觉。
林羡对这个徒弟的态度一直不够明朗。
从前她可以坦荡磊落地说,这是她天赋最高的徒弟。
如今好像不能。
这小白眼狼想要欺师灭祖的心思是真的,但林羡从前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于是她嗤笑一声:“我不理会你,你不还是自己凑上来了吗?”
“对啊,”裴漓之将脑袋轻轻搁在林羡的肩膀上,闭着眼睛, 语气同样很轻,“弟子死皮赖脸凑上来了,师尊要赶我走吗?”
他看上去有些疲倦,又好像缺乏些安全感。
加之生了一张极好的脸,很像是能够让人轻而易举心软下来的主。
林羡在养育白眼狼方面欠缺经验,她不知道有一种狼,他会在人面前温顺乖巧,让他的猎物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警惕,同时又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眼前的那块肉。
“起来。”林羡面无表情道。
但她这句话在此时此刻没什么杀伤力,裴漓之不仅没有听她的,甚至侧了一下脑袋,脸贴上了她的脖颈处,轻嗅着。
脖颈处贴上这样的面部肌肤,脖子的温度比面部温度略高,林羡只感觉到冰凉的一片以及那张脸上极具存在感的五官。
林羡犹豫着要不要将人推开。
“师尊,弟子真的很喜欢您。”他仗着林羡犹豫着, 直白地诉说自己的心意。
林羡自然不是什么扭捏之人,从前有旁人向她示好时,她甚至还能够从人家的头发丝挑剔到脚底, 可换成了裴漓之,那就全然不同了,她看着长大的人,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毛病?
因此他们如今的关系,当真真成了禁忌。
只是这禁忌,从前多的是人触碰,到了他们这里,竟然也成了可以接受的事。
林羡正欲开口说句什么,裴漓之却起来了,眼底还带着明显的不舍,但对上了林羡的眼睛。
他伸手抓了林羡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师伯说过,您今生注定有一道情劫,”不曾想,裴漓之在这时候却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师尊,您的这道情劫,能不能是我啊?”
他像是在征求意见一般问林羡,能不能让他成为她的情劫。
就好像,林羡真的有得选一样。
于是林羡这下子真的没有留手,她一脚踹了过去了,没有太留手,大概是因为知道不管怎么踢都不可能把人踢坏。
只是裴漓之这时候没有乖乖任踹,他手抓了一下,大逆不道地碰到了林羡的大腿,他压着嗓子道:“师尊,外面有人,动静太大,师弟他们会发现的。”
他的声音明显压抑着什么情绪,以至于让他们之间的氛围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暧昧。
林羡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徒弟如今已经胆大包天到敢这样开她的玩笑了。
但是忽然,她抬眸看见了裴漓之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师尊,弟子错了,您别生气。”
裴漓之探手,轻柔地抹平了林羡眉心的“川”字。
“师尊,我是认真的,要不您就与我试一试吧?”林羡一时不察,裴漓之的模样与声音在这种时候竟变得蛊惑起来,“不让其他人知晓的,若您日后后悔了,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他言下之意便是,自己不要那个名分也可以。
他说:“师尊,试试好不好?说不定弟子会让您很快乐呢。”
林羡分不清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是胆大妄为的调戏,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扇他一巴掌,顺便让裴漓之清醒一下。
但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睛,林羡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更需要清醒了。
林羡最终还是没有理会裴漓之口中的提议。
不管裴漓之是怀着什么心思说出那样的话,她也没有回应,最后将人从自己的房间赶了出去。
听到外面沈宵幸灾乐祸地问他是不是被师尊训斥了一顿。
这些日子除了救助百姓,其他时候他们都没有闲着,凡间想要摆脱这次的“天灾”,不是仅仅靠他们接济就可以的。
而且凡间出了问题,早晚也会波及到修真界,某种程度上,整个人间,不管是哪一处都是息息相关的联系,若是置之不理,最后导致的只有唇寒齿亡。
林羡一干人最后在那座城附近发现了一个隐蔽的阵。
那阵说到底更像是某一类的禁制,说到底不是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弄出来的东西,血腥又残忍,拘着几个大凶大恶的魂,埋葬着不知多少具尸骨,最后弄出了一个源源不断汲取外界灵气的阵法。
类似的阵法,林羡也会,甚至还做过。
她从前将剥除下来的魔性,也差不多像这样被封印起来,但与这个阵法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羡最终围着那个法阵看了许久,确认它确实源源不断地在吸取着天地灵气,最后施法感应了一下,发现类似的法阵,光是能够与之产生联系的,就不下五个。
这些法阵的位置又并非毫无讲究,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感应,各处联系起来,就又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阵。
此事不是林羡一个人能够处理的,法阵启动,贸然动手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就此,她很快就吩咐弟子们疏散人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一处,同时将信息传回了夕遥宗。
具体如何定夺,要看各宗门世家商量后的结果。
林羡这边的发现与其他各处的几乎是一前一后都传回了各大宗门世家,又是一阵始料未及的兵荒马乱。
总而言之,不可再拖延下去,这天的干旱程度异常到连修士都有些受不住,更不要说普通凡人。
第979章 桃花盛开
夕遥宗派了三长老和五长老下山来,白皖从外面回来后没多久,就又被安排上了,只是她这时候没有半句怨言,甚至连徒弟都轰轰烈烈地带了几个出门。
燕景川本来就擅长占卜之术,有他在,所有事都稳妥许多。
只是他的身体这些年来越是病弱, 慕容霖给自己这个师兄调养身体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此番下山,安行舟恨不得给他安排几个人八抬大轿下来。
让燕景川一时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瘫倒在床不能自理的程度。
只不过当这两个当人家师兄师姐下山看到自己的小师妹时,齐齐陷入了沉默。
当时屋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就连侍奉燕景川左右的成枫都被安排在外面守着,林羡给他们两个人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随后才对上他们两个奇奇怪怪的目光。
林羡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换来白皖一个带着揶揄意味的笑:“对啊, 我们小八脸上有朵盛开的桃花。”
燕景川干咳一声。
林羡:“……”
她这三师姐,眼睛真的一如既往的毒。
她本来想正经说句什么,奈何白皖不是个正经人,她冲着林羡露出了个暧昧的笑:“小八,你那徒弟怎么样?看起来应该是很会伺候人。”
白皖一语双关。
于是燕景川又咳嗽起来了。
外面的成枫不知道里面谈论了什么话,听闻师尊的咳嗽声,有些不放心地频频往门口的方向看。
但终究是没听见有人要唤他进去的吩咐。
“咳嗽什么呀,这点世面都没见过,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来都做什么去了,”白皖很是嫌弃,甚至对林羡道,“小八,别学你几个没出息的师兄,人生得意须尽欢,该享受的时候,别尽想着些有的没的。”
林羡很难不沉默。
燕景川终于不咳嗽了, 他温文尔雅地说了一句:“三师姐,别教坏小八, 她与你不同。”
“哪里不同了?”白皖听到这句话有些不高兴, “她修逍遥道我修逍遥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燕景川根本不敢有意见,他叹了一口气:“三师姐,我的意思是小八情窦初开,你如此……过于孟浪。”
“孟浪”两个字说出,夕遥宗五长老的脸上隐隐可见薄粉,然后他就收到了来自师姐无情的嘲笑。
林羡还想说句什么,结果她师姐又接着道:“小八,你那徒弟看起来应该是好欺负的,你是应该好好享受一下情爱的滋味……”
她尾调稍微上扬了一下,有点下流的意思,然后燕景川开始指责他的师姐为老不尊,白皖反驳她的师弟童子鸡,互相伤害着。
林羡作为第三人,总觉得这话题自己插不进去,干脆随遇而安,等到两个已经能当别人祖宗的人再谈论起正事时,林羡已经喝第三杯茶了。
见他们终于要谈正事了,林羡便道:“师兄师姐有解决办法吗?”
燕景川说起他那个叫常皓卿的内门弟子,对方说的确实不错,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人间弄这么一大出的人,不应当是普通人,也许也是常皓卿口中所说的不受天道桎梏之人。
“皓卿说,裴漓之的手相看着像是那类人,”燕景川缓缓道,目光看向林羡,“小八,若他真是的话,此估计要派上大用场。”
按道理说,裴漓之也作为夕遥宗的弟子,此乃他应尽之义务。
只是如今除了夕遥宗弟子以及林羡徒弟这两层身份,在燕景川和白皖眼中,他似乎还多了另外一个身份。
那就是林羡的人。
林羡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嗯了一声之后忽然问燕景川:“五师兄,你说人的手相是一出生便注定的还是以后也有可能改变啊?”
燕景川闻言,像是看待一个不认真听课的小徒弟,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道:“小八,手相天定,我记得从前与你说过。”
想来燕景川又有些感慨般:“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记得也正常。”
林羡:“……”
她身形有一瞬间的呆滞,但是不明显,不认真看她的话也发现不了。
白皖对阵法略有涉猎,于是与燕景川结伴去看了眼那个所谓的邪阵,身后跟着几个夕遥宗弟子,其中包括了裴漓之。
燕景川不知为何多看了这个师侄几眼。
说是师侄,但裴漓之如今俨然已经成了宗门上下无人会看轻的对象。
燕景川和白皖身为长辈,按道理应该得对方一声尊称,但如今他们的师妹又与徒弟这样厮混着,师侄的辈分,倒也有些乱起来。
白皖不是太在意条条框框的人,但燕景川看裴漓之的目光,又带着点探究。
“小五,你又看到什么了?”白皖在旁边低声问他。
燕景川收回视线:“没什么。”
白皖却是不信的,她轻轻哼了一声,大有已经熟知五师弟为人的意思。
修星辰道,大多时候祸从口出。
燕景川这身娇体弱的,连白皖都忍不住怜爱他几分。
两人停在一处被施了障眼法和结界之地,这里不仅施了障眼法,甚至还有结界。
尴尬的是,这两个为人长辈的,对师妹设下的结界却无可奈何,只能站在一旁等着他们的师侄上前来。
“……”
这一刻,他们与裴漓之之间的在岁数上的差距似乎被无限缩小了。
在裴漓之面前,白皖和燕景川都默契地不再提起他与林羡的事,大概保持着一种心知肚明的状态。
只是白皖私底下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个师侄看起来真是够大胆,师徒恋看着不算稀奇,但夕遥宗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
而且,林羡并不是什么容易打动的人。
后来白皖回忆起来,评价她这个师侄时,啧了一声,说他身上有股狼子野心的气势。
不是什么好词,但就是那么与这个人相衬。
“二位师伯,请吧。”裴漓之轻声道。
林羡不在,他那股像是演出来的温顺此时此刻都不见踪影,身上的气势唬人得很,白皖与燕景川虽然不受其影响,但大抵是再次意识到,百岁大乘,能是什么小角色?
第980章 有人曾给她改命
白皖和燕景川两个人很认真地看了那个邪门的法阵,看完后脸色都不算太好。
两个人嘀咕了半晌,最后目光都各有各的意味。
他们似乎还吵起来了,其他人自然不敢掺和这两位长老之间的争吵,转头就跑去找林羡。
林羡确实敢打断这两人的争执,但她直觉这件事并不简单。
来到的时候,裴漓之就站在一旁, 看向自己师尊的那一眼,似乎什么情绪都不带,又似乎是什么情绪都带着。
林羡走近才发现,白皖和燕景川争执的内容,不过是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或者更加具体一点,应该由谁来收场。
林羡不是很理解他们为什么能吵起来,正好她出现了, 白皖一把抓过她的手臂, 指着燕景川骂道:“小八,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自己都一身毛病要死不活的,竟然还敢想着亲自下场妄图将这个邪阵给破了!”
林羡闻言,大概能明白白皖的意思,她同样不赞同地看向燕景川:“五师兄,你这身体是七师兄辛辛苦苦拿药吊着的,若他知道你这么糟蹋自己,估计能跟你拼命。”
燕景川:“……”
他难得沉默了许久,才陡然失笑道:“三师姐,小八,我真的没这么脆弱。”
可惜他这些年来生病比吃饭还多,动不动就窝在他的星辰阁里等着慕容霖骂骂咧咧上门诊治,如今已经没人愿意相信他的话了。
燕景川表示很遗憾。
但他还是认真给出了解决方案, 列举了三种。
一种是他进入阵中试图破阵, 已经被否决。
二是如同他那个教导过的内门弟子所说的, 找几个不受天道桎梏的人,让他们在几个最核心的阵眼里同时破阵,兴许能有机会破阵,扭转这天地灵气的运转。
最后一种,则是顺应这邪阵,给它填补足够的鲜血进行献祭,吸取够了,阵眼会自动关闭封印起来。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仅不救人,甚至还要杀更多的人。
这种做法与他们如今讨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林羡听完之后问:“要找几个那种人?”
“起码三个,”燕景川同样叹了口气,“但这不好找。”
燕景川没说的是,那种不在天道束缚下的命数,通常不是什么好命。
不是说没有大富大贵的命,而是一生多蹉跎。
何况他们要找的,还不仅仅是拥有掌心三纹颠倒的人,还得是会法术的修士,这哪里好找?
范围是缩小了,但万里挑一的人,又该哪里去找?
林羡沉默半晌,冲裴漓之招了招手,“师兄,你看看他的。”
裴漓之闻言,伸出了自己都右手,掌心的纹路直白敞露在燕景川面前。
燕景川盯着看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裴漓之。
“裴师侄算是一个。”
林羡道:“既然能找到一个,就会有两个,我等下传讯让二师兄去找,他的消息,自然会比我们灵通许多。”
裴漓之就站在林羡身边,没说什么,沉默又足够听话,就算是一匹狼,也是一匹温顺的狼,足够迷惑所有人,忽视他那皮囊之下的野性。
燕景川将裴漓之作为一个待选之后,也没有就此停下查找解决办法,成枫作为他的徒弟,不得已又往返了一次夕遥宗,在常柏的眼皮子底下到禁阁偷了几本书出来。
成枫平日里都是乖巧的人,第一次干这种离经叛道的事,还是在师尊的授意之下,因为这一举动,往后好些日子,成枫在常柏面前都觉得心虚。
但他的师尊不会如此,将书拿在手里,翻看时压根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不过就在这时候,小师叔来了,成枫余光瞥见林羡的身影,下意识开口想要冲她行礼,却被拦住了。
林羡踏入了临时安排给燕景川的客栈房间,白皖的房间就在隔壁,林羡来时动静很小,看上去像是谁都不想惊动。
成枫自知师尊与师叔谈事情自己不方便在场,默默关了门走了出去。
燕景川头也不抬,翻着书,对林羡道:“小八,坐。”
林羡看到他手中的书,顿了一下,“若是常柏知道书到这来了,怕是连夜赶过来要回去。”
燕景川不为所动,笑了一声:“发现了再说。”
“还有,”燕景川就像是很了解他们的小八一样,笑着叹了口气,“有话直说吧,小八,你同师兄说话还不至于要到拐弯抹角的程度。”
于是林羡不再同他客气。
她将自己的右手探出,嘴上道:“五师兄,那三人里面,大概也可以算我一个。”
燕景川闻言,目光缓缓落到自己眼前的掌心上。
那掌心的纹路看着熟悉又陌生。
他忽然就懂了林羡为什么问自己,手相会不会发生改变。
林羡小时候有段时间是跟着燕景川的,燕景川在剑道上造诣一般,教不了她什么,于是教她卜卦看手相。
那时候林羡虽然小,但她的双手,燕景川都是看过的,他没有特意去看这小师妹日后一生的命数,但起码可以记住,林羡的手相那时候不长这样。
燕景川沉默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林羡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五师兄?”
燕景川像是经历很长时间的纠结一般,他看向林羡的目光愈发复杂起来,甚至隐约有些忧虑。
“小八,这种情况师兄也闻所未闻,”燕景川顿了一下,才又道,“但手相确实是一出生便注定了的,如果真的改变了,也许只说明了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林羡问。
燕景川的声音依旧温和,他对林羡道:“也许有人曾经给你改过命。”
改命?
这两个字在林羡耳边响起时,她猝不及防一愣,“这怎么可能?”
她拜入夕遥宗时俨然是能够记事的年纪,在各位师兄师姐的看管下长大,自己也足够争气,又是谁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改了她的命呢?
这无异于天荒夜谭。
显然燕景川也是这样想的,他此时蹙着眉,脸上浮现着浓重的忧虑。
第981章 自取其辱
这一夜注定无眠。
燕景川在这时候隐约发现有些危险,似乎毫无预兆地落在他们最疼爱的小师妹身上。
这命途多舛的结果,究竟日后会指向何方,逐渐成为连他都看不到任何影子的方向。
这种时候,燕景川竟无比怀念自己的师尊,他的师尊兴许就不会被眼前这样扑朔迷离的局面所迷惑。
“小八,此事暂且不提, 若是还能找到第三个人,我们再商讨。”
燕景川认为自己需要花点时间去卜这一卦的凶吉。
林羡也没有久留。
她自然是明白,现下的一切是多让人捉摸不透的。
需要什么样的人来解决这个局面,刚好她与她的徒弟都是。
燕景川选择暂时瞒下,自然是为了防止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第三个人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了。
也不是什么陌生面孔——秦忆。
在听闻夕遥宗放出的消息之后,秦忆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秦忆这个姑娘,看着简单,同样也足够复杂,让人看不懂的程度。
例如燕景川如今同她说,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甚至有可能要命时,她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点头。
燕景川顿了一下,转而问起她掌心的事,“秦小友的手相,是天生就如此的吗?”
大概是不明白燕景川的意思,秦忆似乎还愣了一下,翻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燕长老,这手相难道还会改变吗?”
见小姑娘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燕景川轻笑一声:“并非,随口一问罢了。”
似乎所有事,都按照某个轨道的痕迹顺顺利利地进行着。
待秦忆离开,燕景川将龟壳放在桌面上,又掏出了许久未用过的铜钱, 摇晃几下, 再平铺开来。
三枚铜钱齐齐为正。
三正,大吉之兆。
燕景川有些惊讶地看着桌面的卦象,这吉又是从何而来?
随后不信邪般,又重新卜了一卦,一模一样的结果。
还真是见了鬼。
燕景川从不质疑自己的卦象,但也从不过分依赖自己的卦象,算未发生之事,本就是看运气的问题。
但眼下这局面,燕景川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手中的卜卦之物。
看来这一局,是算不出来了。
在有裴漓之和秦忆两个符合条件的人出现后,一些纷纷杂杂的声音逐渐传来,大概意思就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两个人也勉强能上。
勉强。
对阵法一无所知的人来这么一句,足够讽刺。
眼下灾民都能得到修士们分派下去的辟谷丹,各地有关于献祭活人的事也得到了遏制,就算是再不好的状况,也能够勉强维持一段时间。
说这话的,自然是那些害怕天地灵气在短时间内被邪阵吸取殆尽,影响他们修炼而已。
至于那个躲在背后不知道暗戳戳搞了多少事的人,他们竟然都选择性地忽略掉了。
也真是足够可笑的。
人在趋利避害这方面,真是永远让人啼笑皆非。
林羡当然知道这件事,毕竟催促也不仅仅会传给燕景川,有的人六神无主起来,也就无所谓谁与谁了。
似乎全然忘了,就算忽略她自己不算,如今被当作是救命稻草要往火坑里推的两个人里面,有一个还是她林羡收的第一个徒弟。
孰轻孰重,亲疏有别。
林羡还是能够分清的。
那些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的修士解决不了眼下的困境,寄托希望在别人身上,但凡是有点别的心思,这种时候什么妖魔鬼怪不现出原形来?
林羡拖延着,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距离那日白皖与燕景川到来,已有几日,如今秦忆也在,燕景川所说的那三人,都已经找齐,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林羡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那人辛辛苦苦设下这一切,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其毁了?
林羡很是在意那人的身份,从鬼王那里得来的消息,都无异于在告诉她,这些宗门世家内部,俨然成了不能轻易相信的存在。
眼下这鬼天气,再多几日不下雨,确实不行。
但林羡没想到,有人会比她更加坐不住。
在持续僵持的状况下,终于有人不远万里来到他们这座小城内进行催促。
林羡一早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是她昨夜陷入梦境,如今有些混混沌沌。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有存在感,到了她无法忽视的程度,似乎有人想要往里面闯,又有人拦着。
“吱呀”一声门开了,外面的声音有一瞬间停滞,随后有转移了。
“九司尊主可终于是醒了?”一道略微刺耳的声音响起,让林羡的困意少了些,她偏头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青衣的女修。
但她脑袋还昏沉着,说话不太过脑,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句话就如同点燃了炮仗一般,那女人一下子气急败坏:“林羡,你什么意思?”
她看起来像是想要冲过来与林羡动手,但被林羡的几个徒弟拦得严严实实的。
在对上几个小的也许还能以大欺小,但奈何林羡收的徒弟都足够争气,连最闲鱼的虞幼清,如今都在化神境。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修为也仅仅在化神境。
对上林羡的大徒弟和二徒弟,一点点胜算都没有。
林羡确实不知道此人是谁,于是又问了一遍:“她是谁?”
这回倒是没有问对方了,问的是周围看热闹的弟子。
那弟子看林羡真的不认识对方的模样,开口解释道:“小师叔,她是仙盟尊主的小徒弟,罗云姝。”
说是小徒弟,但实际上比林羡小不了几岁,听说也是天灵根的天才。
大概了解了对方的身份后,林羡还是没明白,“她来做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不用别人回答她,罗云姝趾高气扬道:“奉仙盟尊主之命,前来督促你们尽快破除邪阵,早日还百姓安宁。”
这句话说出,林羡看向她的目光,便开始有所不同。
“是那?”林羡凉凉地回了一句,“既然如此,白术怎么不亲自前来督促,派一个化神境的徒弟前来,是看不起我还是想自取其辱?”
“放肆!你敢直呼我师尊名讳?”
霎时间,大乘境威压尽释,林羡眸光冰冷:“我有何不敢?”
此刻,众人噤声。
第982章 破阵
林羡对罗云姝此人没有什么印象,隐约是记得白术收了个小徒弟,但她有自己的徒弟,不至于闲来无事去关心别人的徒弟。
对方上来就仗着自己的身份趾高气昂的,林羡还不至于这么心善。
眼看着对方终于安静了些,林羡缓缓走了过去。
原本堵在罗云姝面前的两个徒弟被林羡轻推开,她近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罗云姝……名字倒是好听, 就是你师尊不知怎么想的,派你过来督促,他亲自前来我也许还能给两分薄面,至于你嘛……”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并不难懂。
罗云姝露出了不忿的神色,她大概是觉得按照打狗还得看主人的道理, 林羡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偏偏,她就是这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性子,天生的吃软不吃硬。
“林羡,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罗云姝瞪了她一眼,“你们迟迟不破阵,到底是何居心?难不成真要看着人间覆灭?”
“还是说,你与那黑月组织的人是一伙的?”
这一大顶帽子扣下来,不仅是林羡,就连其他人也忍不住愣了下。
罗云姝自信林羡不是对她怎么样,众目睽睽之下,动静还闹得这样大,林羡若是在这时候对她动手,那就是心虚。
林羡确实没动手,但她略带嘲讽意味地看了对方一眼,“罗云姝,你师尊教导你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什么叫做说话要过脑?”
“你什么意思!”
林羡没再理会她, 而是吩咐周围弟子:“去给她准备个地方,再胡乱嚷嚷就让仙盟的人来管她。”
林羡不是什么好人, 不想替别人管教徒弟。
更重要的是,同样是仙盟的弟子,有秦忆在前,林羡看向罗云姝时,只有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白术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是这种想法。
不过她也没想太多,不是自己的徒弟,没必要生气。
事实证明,罗云姝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本事确实是有的,林羡听闻她很快就吵着要见秦忆,甚至大有要给秦忆一个下马威的意思。
但是显然,秦忆也不给她面子,甚至山高水远,就连罗云姝搬出白术也不好使了。
任由罗云姝怎么闹,她也没本事再闹到林羡跟前,直到这一夜,有别的动静了。
秦忆遭遇了刺杀。
事情发生时正值夜里寅时,夜深人静的时候,若不是秦忆足够警惕,在最快的时间内逃离了房间,她就要交代在那一晚了。
最后刺客被刚好巡夜的裴漓之斩于剑下,是个分身。
事情被报到林羡那里时,她也愣了一下,虽然不排除对方选择对秦忆下手是因为在与裴漓之相比较下她看上去更弱一些,但这都足以说明,对方对他们的动静了如指掌。
林羡终于决定不再等下去,她去与燕景川商量时,燕景川虽然依旧不赞同,却也不曾拦着她。
这源源不断吸取着天地灵气的邪阵,终于还是被安排上日程。
不过迄今为止,除了燕景川,没人知道还有第三个人。
裴漓之也不知道。
他在出发前再次胆大包天地将自己的师尊堵在房间里。
林羡:“……”
“师尊,”生了一张好看脸蛋的徒弟低声问她,“若是此次顺利,您考虑一下给弟子一个机会吗?”
“不用现在回复我,弟子可以等到回宗门后。”
林羡张口:“裴漓之,你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也敢要求上她了?
不曾想,裴漓之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弟子对师尊有所念想,自然希望能有方寸可进,就是不知师尊愿不愿意让弟子得寸进尺。”
林羡那时候不知,有些白眼狼欺师灭祖时,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如今如何低声下气,日后就如何气人。
裴漓之没有追问着要林羡现在就给出回复,他的师尊这样好,他看不得她喜欢别人,便只能全心全意地,让她不再只用看待徒弟的目光来看待他。
要破阵,方案也早就让白皖和燕景川研究出来了,无非是三个人同时在三处阵眼,同时破阵。
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从秦忆被刺杀这件事来看,某种程度也意味着,背后的人在催促着他们尽快动手。
那么,罪魁祸首为什么要催促他们动手呢?
那阵眼里究竟又是什么东西?
这一切都未知。
而除了燕景川和白皖,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个林羡会在第三处阵眼。
隐瞒这点的初衷并不在于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林羡有一点猜想需要验证。
有裴漓之和秦忆的两处阵眼,都有许多人把守着,其中不止是夕遥宗,就连剑宗也派了不少人来守着。
裴漓之在即将踏入阵眼范围内时,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白皖。
“三师伯,我师尊呢?”
白皖听到这句问话,脸上丝毫看不出端倪,反而还有心思露出了一个类似于调侃的笑容:“怎么,裴师侄,一时没看见你师尊就要四处找啊?”
裴漓之丝毫不为所动:“三师伯,您知道我师尊去哪了吗?”
白皖依旧笑着:“不在这里,等下你出来就能看见了。”
裴漓之大概能明白他这个三师伯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看事足够通透。
只是可惜,大概他师尊与自己的师姐交代了些什么,三师伯口风并不算严实,但只是这么短时间,她应该也能够守口如瓶。
于是裴漓之再次看向了那阵眼,这次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踏进去的瞬间,阵中波动了一瞬,裴漓之陡然生出了些不安的情绪。
这点不安,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
白皖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的,只要他出来,就能看到他师尊了。
这世间大概有一苦,让人即便饱受其苦也甘之如饴。
即相思之苦,魂牵梦萦。
裴漓之从前未想过自己与林羡会有今日,所以倍感珍惜。
凡间百年为一世,他与林羡之间,如若能有一世,便足矣。
第983章 赌徒
这邪阵中吸取的不仅仅是天地灵气,更有这些日子里死的不少人的怨气,这些灵气怨气夹杂在一起,形成维系阵眼的力量。
如果仅是这样,那么但凡是有些修为的人,都可以尝试着破阵。
但这邪阵与周围被改变的风水相联系,隐隐带上了天地法则的力量, 要想改变,相当于与天地运道作对。
若是普通修士,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力量,否则,又哪里有各种因雷劫而亡的人?
这也是要找传说中不受天道桎梏之人的原因,起码, 还有生还的几率。
在有可选的机会下, 自然没有要让人送命的做法。
即便他们三人此番, 同样有生死未卜的风险。
裴漓之触碰到邪阵的阵眼,那一刻,天旋地转,汹涌的记忆片段袭来,塞到他脑海里的,是他最害怕的片段。
裴漓之踉跄两步,依旧还是站稳了,他扶着额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进入阵眼之后,便再也看不见外面的人。
相应的,外面的人也看不见他。
裴漓之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阵眼处,那一处,一个红白相间的漩涡,要破阵,就要捣毁这个漩涡。
可这个漩涡, 就像是明知道裴漓之弱点般,打算在这里勾起他的心魔,让他方寸大乱。
裴漓之顿了一下,很快就稳下来,他看着那阵眼的目光也同样有些异样。
前世其实并没有今日这一出,许许多多的变数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蝴蝶扇动的翅膀。
就好像他至今未知自己重活一世的缘由一样,并非是不在意,而是在这百余年间,没有端倪出现,又或者是,他运气不够好,抓不住丝毫的线索。
不过如今,这线索终于还是出现了。
有人着急露出了马脚,是可以抓住的那种马脚。
不管这背后是谁,裴漓之都不可能轻而易举放过。
阵与阵之间有所感应,裴漓之自然可以察觉到,另一处也踏入了其他人,应当是秦忆。
裴漓之与秦忆,大概是点头之交的那种程度,说句实在话,那就是不熟。
不过他们今日要合作,阵眼若不同时破,一处破了,另一处跟不上就是遭反噬。
他看着那处阵眼,察觉到另一人应当也明白了这阵眼中的玄妙之处,就在这时候,阵眼陡然发生了点变化。
它的力量似乎弱了些。
裴漓之眼神微变,第三个人踏入了阵眼中。
自然不是他眼前的阵眼,按照白皖与燕景川一开始的计划,若是能找到符合条件的三人,此时确实应该有人踏入了第三个阵眼。
可这人,究竟是谁呢?
白皖与燕景川都不曾提及,联系方才不见踪影的林羡,裴漓之缓缓握了拳。
看向这阵眼的目光,比方才慎重了不知多少。
答案显而易见了。
与此同时,看着阵眼中凭空出现的黑衣人,林羡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嘴角。
她难得有心思主动与对方攀谈起来,“你是在等我吗?”
对面的黑衣人,光是那身气势就不是旁人所能模仿的,林羡知道他是上次闯入九尊阁并且重伤了裴漓之的那个。
“你做的事实在太惊世骇俗,”没等对方开口,林羡又缓缓道,“以至于我对你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是吗?”很是沙哑的声音,像是刻意更改过声线的那般,“那你得出什么结果了吗?九司尊主。”
林羡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快了。”
下一刻,落川剑出鞘,她没有再浪费时间。
想要验证的答案已经知晓,那么接下来,自然是动手。
落川剑的气势向来是一剑动山河,何况林羡如今所处的阵眼中蕴含着浓郁的灵气,无形中给她提供了不少便利。
更何况,上次在九尊阁栽了一次之后,林羡就下了好一番心思刻苦修炼,虽说晋升大乘境之后,她懈怠了不少,上升空间也少了,但毕竟只要有心,想要变强总有办法。
林羡当然不至于自负到以为自己如今可以独身一人取对方的性命,但有一点可以赌,她赌这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依旧是个分身。
再好的分身,也不可能发挥出与本体一模一样的实力。
只要是低于九成的实力,林羡就有把握可以赢这一回。
但就怕如今让她应付得有些吃力的人,他的分身实力并非是九成,而是更低的八成、七成,那么他本体的实力,将让人无法预估。
林羡最大的难处并非是应对黑衣人,而是在应付他的同时破阵,如今其他两处应当算是安全,外面都有人守着,黑月组织的人就算想要偷袭,也没那么容易。
唯独是林羡这里,她故意放出了可以钻的空子,也让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
但林羡这人吧,修的逍遥道,说到底,她有成为赌徒的潜质,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个资深的赌徒疯子。
但凡是三成可能,这件事在她看来,就有了可以冒险的可能。
林羡与对方过招几十个回合,摸不清对方的路数,这点她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不失望。
只是身上多少付出了些代价,挂了些彩头。
多亏她事先在外面设下了结界,动静再大,也不会影响到外面。
但这里的阵眼在某一刻变得强上许多,林羡眼神一变,同时也意识到,不能再拖延下去。
她心念微动,不着痕迹露了个破绽出来,对方果然上钩,一掌毫不留情地往她的背部袭来,林羡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掌,而后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之时,反手将剑往身后的方向推去。
落川剑上加注了她大部分的灵力,又不止如此。
佛光闪过,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来不及说一句话,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
无人知道,林羡在此之前还偷偷摸摸跑回了一趟夕遥宗,找她的大师兄借了一次灵力,为的就是今日这一遭。
她是个赌徒没错,但也不是个喜欢冒险的赌徒。
眼下顺利达到目的,林羡咳出一口血也毫不在意。
又是一个时辰后。
一身戾气的裴漓之从已经捣毁的阵眼走去,径直问了离他最近的人:“我师尊呢?”
第984章 吻
身旁的人看到他受伤,下意识问道:“裴师兄,要不先处理一下伤口?”
只是裴漓之现在脑子一空,更顾不上自己,他又重复问了一遍:“我师尊呢?”
大概是他身上的气势太过于唬人,有些说不出的骇人,那人愣了一下后道:“小、小师叔她一刻钟前已经回来, 现在应该在房间……”
话没说完,就看到裴漓之越过他,径直往回走,即便身上带着伤,也在片刻间不见了身影。
林羡确实在客栈的房间内,没有医修或者药修在她身侧,她受的那点伤, 说严重不算严重, 吃药再调理一番,很快就能好。
所以受伤的事也没跟任何人提起,只是没想到,这还没多久,她在床上躺下想睡个觉的功夫,她的房门被人径直推开了。
林羡:“……”
说没意见那肯定是骗人的。
“裴漓之,你的教养又被狗吃了?”她冷声质问。
不曾想,下一刻房门被紧紧闭上,进来的那人,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床边,俯身看她,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忧虑。
“师尊受伤了?”他问。
林羡原本还想再训斥两句,奈何徒弟一进来就是在关心她的身体,这训斥好像多少有点说不下去。
沉默半晌, 林羡再度开口时道:“我没事。”
说了没事之后, 下一刻,她那个大逆不道的徒弟竟然径直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了, 林羡猝不及防眼皮子一跳, 紧接着她的手心被人握着,手背贴上了一张冰冷的脸。
裴漓之闭着眼睛,抓着林羡的手,力度并不算小,也许林羡再仔细点,或许能从中品出些失而复得的意味。
但她面对突然变成大狗狗似的徒弟,一时间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正当她想要说句什么时,裴漓之蓦然松开了手,甚至替她掖好了被子,轻声道:“师尊睡吧。”
林羡闻到他身上有血腥味,顿了片刻:“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好。”
当夜下了一场大雨,堪称久旱逢甘霖,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因这场雨欢欣着。
百姓们不顾深夜,在大街上畅快张嘴仰头迎接着他们的雨露,从前管束着孩子不许玩水的妇人此时也没有再理会自己外出淋雨的孩子。
这雨啊,是他们生的希望。
而这一夜,也不是谁都急着出门看热闹的,林羡在自己房间里酣睡着,半夜再次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梦境扰乱,醒了过来。
她房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堵黑影,就坐在房间内,若是胆小的人,看到这一幕兴许会撅过去。
然而林羡很冷静,她只是缓了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裴漓之。”她开口唤了一声。
那堵黑影终于也有了反应,外面的雨声很大,偶尔会有雷光闪过,一开始欢呼的百姓如今也渐渐回到了屋内。
裴漓之走近,出现在林羡面前。
师徒二人的对话,还算平和。
“怎么不在房间休息?”林羡问。
裴漓之并非是自己独睡一房,他与顾彦一起,他大半夜不在房中,顾彦身为师弟,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裴漓之显然是有伤在身的,他同样需要休息。
“有些担心您。”似乎是夜色给裴漓之勇气,他在床边坐下了。
说起来,他们并非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在许久之前,远到裴漓之还不知道他师尊的女儿身前,那时候他甚至还嘲笑林羡的迂腐。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林羡缓缓道,“又死不了。”
只是她刚说完这句话后,裴漓之猛然抬手,食指与中指点在她的唇上。
“师尊,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胆战心惊。
外面的雨声越发嘈杂,雨滴砸在窗户上,发出格外有存在感的声音,但偏偏又与其他声音融合得格外恰当。
没有人知道,林羡与她的徒弟,在这种黑暗的条件下,面对面对视着。
也没有人知道,林羡的徒弟胆大妄为地伸手点在他师尊的唇上,目光更是不加掩饰的露骨。
不知是不是夜色过于撩人,或者是穿着白衣的九司尊主在这一刻眸光没太抗拒,某个肆意妄为的人凑近她,用一种低沉又蛊惑的嗓音问道:“师尊,您还记得要给弟子回复这件事吗?”
林羡顿了一下,目光与其直视,“记得,然后呢?”
他们当时说是回宗门后,现下,还在凡间的城中。
“师尊要不要再确定一下自己的心意?”裴漓之的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格外低哑,兴许还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迷人。
林羡有没有被蛊惑不说,但她的确问了一句:“你觉得要怎么确定呢?”
裴漓之没再说话,反而是一直盯着林羡的眼睛看,当一个男人这样盯着另一个人看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深情款款”四个字。
连林羡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不觉中抓紧了些身上的薄被。
裴漓之凑得更近,在察觉到林羡没有将他一举推开之后,更是得寸进尺般地往前凑,鼻尖萦绕着的都是他师尊身上的味道,裴漓之忍不住轻嗅。
林羡终于有了反应,她往后靠了些,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裴漓之已经将手搁在她的身后,顺势扶上了她的脖子。
下一刻,裴漓之的鼻尖轻轻贴在林羡的鼻尖上,如同蜻蜓点水般蹭了一下,而后微微拉开些距离。
林羡听见裴漓之问她:“师尊现在有什么感觉?”
漆黑的环境容易加剧情绪上的暧昧,林羡并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性子,闻言后目光停留在裴漓之脸上。
“裴漓之,你想做什么?”
他们靠得极近,气息萦绕在一起,耳边是彼此的呼吸声。
“师尊,弟子有些……”忍不住。
只是他这话没能说完,陡然顿住,瞳孔下意识收缩,他跟前的师尊,微微仰了一下下巴,唇与唇贴在了一起。
这下子倒轮到裴漓之愣住。
窗外的雨声依旧很大,但似乎远远不及他胸腔心脏跳动的声音。
这个吻,同样如同蜻蜓点水。
只是林羡目光收回,淡然道:“不是你让试的吗?”
第985章 再亲一次
裴漓之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林羡的脸,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另一只手不觉抚了上去,拇指按压在她的唇上,轻轻问了一句:“那师尊试得怎么样?”
没等林羡回答,裴漓之就又哑着嗓子补充上了下一句:“弟子觉得,师尊可能试得还不够仔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般, 林羡眼皮子下意识跳了一下。
下一刻,原本一直试探着的男人陡然低下头,重新按压上他师尊的唇。
这一瞬间,长幼尊卑,尊师重道全然成了不相关之物被抛之脑后。
一开始很是温柔地轻啄着,后来气息渐渐紊乱了些, 又仿佛是回忆起过去许多年的求之不得,他急切起来。
对一个人生了欲念, 长长久久压抑着, 如今这腔情愫终于有了可倾泻之处,自然不是什么涓涓细流,其中汹涌,唯有他自知。
两人都同样未尝过情爱滋味,奈何这正值深夜,这场雨下得也正是时候,雨夜最是容易滋生欲念。
裴漓之一手扶着他师尊的脖子,一手捧着她的脸颊,口舌中交缠着汹涌爱意,最重要的是,他对面之人不全然是木头般任他为所欲为。
林羡回应了他。
这让裴漓之疯了般想要掠夺更多。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分开,呼吸声极重。
裴漓之的眸光, 像看待着深夜里的猎物般,紧紧盯着林羡的脸,尤其是已经显得有些说不出的红肿的唇。
他实在有些过分。
但其实在林羡眼中,裴漓之的唇大概没有好多少。
那种酥酥麻麻的触感, 即便过后也让人心里发痒。
两个年纪都不小的人, 大概是第一回体验到这样的感受,一时间都没能缓过来。
目光触及的瞬间,裴漓之随心意所驱动,又凑近了过来,想再继续下去。
然而林羡理智回笼,伸手推开了他,长发顺着她偏头的动作滑落而下,挡住了林羡的表情。
于是裴漓之又探手过来拨开,想要看清她的表情。
“裴漓之,回去吧。”林羡道。
裴漓之手上的动作一顿,静静看了林羡半晌,最后道:“好。”
他站了起来,言语间还带着一股意犹未尽,“弟子回去了,师尊注意休息。”
只是这一夜,哪里还能让人安心闭上眼睛休息,林羡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那么一瞬间,只是这点后悔在回想起方才那酥麻的滋味时,又有些不自觉地偏向另一方。
“……”
林羡自是有所感觉,她大概是给自己找了点麻烦。
道侣,真是这世间让人心生杂念的家伙。
从破阵那一刻起,剩下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可以不算在林羡的任务范围之内。
人间的重建,修士们会给予一定程度的帮助,却不会时时刻刻盯着。
因此大部分人都跟着回了各自的宗门,只有小部分还留下来。
林羡受了伤,虽然她自己认为这伤并不重,显然她的师兄师姐们不是这么认为的,第一时间指名道姓让她回去。
不止是她,裴漓之也被安排上了。
反倒是沈宵带着褚怀褚念以及师从羽留了下来,沈宵作为师兄,带着三个师弟师妹历练。
林羡没有意见,或者说,她的徒弟一个个都已经到了不需要她事事关心的年纪了,真有了需要她这个师尊把关的事,他们会主动来找她。
林羡的教导向来是这样。
只是回了宗门之后,林羡才发现不妥之处。
沈宵四个留在了外面,她的徒弟里便只有三个在身边,虞幼清这小姑娘也都是一百岁出头的人了,以她的修为足以收一个自己的徒弟,但她似乎不想收徒弟,自认还是孩子,如今最爱的事就是养她的月灵兽。
顾彦更是个腼腆且乖巧的孩子,修炼之道除了一开始的艰难险阻,如今算是平稳且顺遂,林羡没有娇惯徒弟的习惯,顾彦看着乖巧,但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
一个在人族生存的半妖,若无实力,哪怕是有她这个师尊作为靠山,也容易让人看不起。
虞幼清和顾彦不会动不动就来找她这个师尊,但裴漓之会。
林羡在两个清闲日子之后的一个深夜惊醒时分,看到了床边杵着的人。
“……”
那夜也下了场大雨,凡间的大旱将近一年,地里的所有水分消失得蹊跷,如今即便矫正过来,也免不了要好些大雨才能让土地湿润。
只是天气依旧炎热,雨夜的空气里掺杂着潮湿与闷热,让人的情绪,更像是从温热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嫩芽,湿热得黏人。
一回生两回熟,林羡如今看到床边有人已经心如止水。
“裴漓之,”林羡张口觉得喉咙有些干,刚好就有人杵在这,不使唤白不使唤,“给我倒杯水来。”
那堵黑影闻言,乖乖地去给林羡倒了水,又端到了床边。
“师尊,喝水。”他的嗓音在雨声中响起,轻而易举让林羡回忆起那个对她而言也许算得上几分放纵的夜。
但认真想想,也不过只是一个吻而已。
林羡垂眸看向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放在手上,随后才缓缓看向裴漓之。
“裴漓之,你半夜不休息是个什么坏毛病?”
裴漓之同样垂眸看她:“师尊,弟子已经大乘,只需运转灵力调息即可,不需要休息。”
不仅仅是大乘境,元婴以上即可如此。
向来有自己作息的林羡:“……”
林羡又喝了一口水,已经懒得再问他话。
杯中水见底,林羡将杯子伸出去,裴漓之下意识接住。
“师尊,还喝吗?”
“不喝了。”
杯子却置于桌面,林羡却被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
雨夜,共处,心跳声。
似乎与那一夜并没什么不同。
林羡从徒弟的眼神中看到了些黏糊糊的意味。
“师尊,您考虑好了吗?”
林羡面上看着心如止水:“考虑好了,我没有要找道侣的意思,请回吧。”
裴漓之却又坐了下来,猛然靠近她,林羡又是眼皮子一跳。
“师尊,是弟子上次没让您满意吗?”
林羡一顿。
还没等她回答,冰凉的手指又按压在她的唇上,耳边是压低的嗓音:“师尊,我们再亲一次如何?”
冰冷的气息顺着柔软的唇渡了过来,交缠且充满眷恋。
第986章 雨夜
窗外雨声很大,比上一个夜里的要大得多。
只是这次熟稔了些,黑暗且封闭的环境,更是为这暗处潮生的情愫与冲动提供了很好的环境。
林羡的不作为更是一个极好的信号,她盯着眼前之人的脸看了许久,直到唇上一疼。
裴漓之低声道:“师尊,您想好了吗?”
林羡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唇再度被贴上。
不同的是,这次有一只手覆住了她的眼睛,视觉消失,其他感官则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裴漓之的气势全然压过来,林羡忍不住往后仰。
林羡背后是柔软的床榻,身侧是肆意妄为的徒弟,雨夜持续着, 暗处潮生的情愫如同外面的大雨, 侵蚀感官。
“裴……漓之。”终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羡将人推开,倚在床上小口喘着气。
裴漓之同样气息不稳,但他比林羡好些,此时一言不发,似乎真等着林羡说什么话。
然而他的师尊此时眸中多了一层淡淡的潋滟波光,裴漓之猝不及防撞入那双眸子中,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师徒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直到裴漓之开口问:“师尊觉得弟子伺候得怎么样?”
林羡被“伺候”二字刺激得差点咬了舌头,唇上的酥麻以及方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但她在徒弟面前并不想被落下面子,于是在终于平复了气息后,平静道:“不怎么样。”
仿佛方才沉浸失神的人不是她, 颇有穿上裤子不认账的意思。
只是林羡没想到,某人的脸皮, 比她的要厚多了。
大概如今已经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裴漓之蓦然笑了一声:“师尊不满意啊,那弟子明晚再来。”
林羡:“……”
她难得见这孽徒笑一次, 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对她有所图。
但更让林羡心情复杂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她不是这么好脾气到能让自己徒弟如此冒犯的人, 但也许正如裴漓之所说的那样,试一试,当真让她给尝到了些食髓知味。
裴漓之忽然动了,他再次凑了过来,只是林羡此刻思绪有些复杂,看到他凑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推开他。
“我累了,”林羡如是道,“你回去。”
她本来就是半夜醒来的,这个吻,就当作是个梦。
裴漓之被拒绝惯了,再漫长的岁月都过来了,何况此时林羡待他,俨然与从前不同。
他道:“弟子遵命,师尊好好休息。”
随后便在黑暗中消失。
林羡如今却有点听不得裴漓之口中自称“弟子”,又或者是他唤出的仿佛带着缠绵之意的“师尊”二字。
雨声响彻,林羡忍不住摸上了唇,今夜确实是放纵了些,这触感足够真实。
林羡也不是什么分不清主次的人,究竟是接吻让人欲罢不能还是与裴漓之接吻这件事让人欲罢不能,她到底还是能够分清。
但对徒弟动心,也就意味着林羡曾经训斥过裴漓之的话,如今都尽数打了她自己脸。
换句话来说,她为老不尊。
“……”
林羡原以为自己今夜应当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大概全然都是今夜那点事,结果在床榻上翻了几回身后,她的眼皮子重了起来。
最后困意袭来,意识再次混沌。
但这次因为睡前与徒弟做了些放纵的事,她的梦倒是没有像之前一样满是血腥或者压抑的画面,反而……有些说不出的荡漾。
梦里的画面虽然依旧出现了裴漓之,但却是截然不同的场景与人。
林羡再睁眼看见从外面投进来的光线,意识到自己已经睡到日上三竿,她按着自己的脑袋从床榻上坐起来,没有注意到大半夜过去,她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已,往撑着床的那边肩膀滑了下去。
又或者是,寝殿只有她一人,这春光乍泄的画面,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看见。
只不过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对话的声音。
“大师兄,你嘴唇怎么了?”是顾彦的声音。
看来她的大徒弟和四徒弟都在外面。
林羡等了片刻,听见裴漓之的声音响起,“昨夜不小心自己咬的。”
顾彦哦了一声,随后又问:“大师兄,那你怎么不消去它啊?”
这种小伤口,修士自己用灵力就能够恢复如初。
裴漓之还没回答,林羡却陡然清醒。
嘴唇?
伤口?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顾彦,你来找师尊做什么?”林羡听见裴漓之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两日不见师尊,想看看她伤势如何了。”
林羡养的徒弟们,确实个个都孝顺。
除了裴漓之。
他的孝顺,在林羡看来,也许更像是恩将仇报。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师尊,弟子与四师弟求见。”裴漓之的声音平稳响起。
“进。”林羡还在捏着自己的鼻梁处。
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在那么一瞬间,又停住,裴漓之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殿内的风光。
片刻,他往后退一步,重新关上了殿门。
身后传来顾彦不解的声音:“大师兄,你怎么又关上门出来了?”
明明一只脚都要踏进去了。
寝殿内,林羡终于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沉默片刻后,她抬手整理了自己的衣物,等再度开门时,她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裳。
林羡亲自去开的门。
“弟子见过师尊。”门外等候的两个徒弟异口同声道。
而林羡的目光就这样不经意落到了裴漓之的唇上,那上面红肿了一块,确实是有个小伤口。
“……”
这点小口子不处理,还明晃晃地出现在林羡面前,无异于在提醒着她什么。
第987章 勤加练习?
ps:上一章为了过审删了点内容,个人觉得少了点灵魂呜呜呜如果要看原版就(围脖搜“不吃鱼的臭猫猫”)
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譬如九司尊主第二次接吻,咬了对方的嘴唇。
林羡认为这件事大概也不能怪她,或者说,有人被咬了还沾沾自喜着。
顾彦不知师尊与大师兄之间的暗涌流动,他上前一步问道:“师尊身体好些了吗?”
林羡:“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不必担心。”
顾彦眼底还是有些忧虑:“七师伯让弟子要督促您喝药。”
林羡:“……”
都好得差不多了,还喝什么药。
是药三分毒这句话她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了,”林羡还有些感慨,“你都替你师伯当眼线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她这话的语气并不重,顾彦自然也是能区别师尊是不是真的生气。
“师尊既然没事了, 那不喝药应当也是可以的,只是师伯说您不爱惜自己身体,要多督促一下。”
林羡:谢谢你啊我的小师兄。
顾彦此番来, 除了关心一下林羡的身体,也是为了请安而来。
等顾彦告退后,裴漓之更是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就站在林羡身后,端茶倒水的活倒是让他给揽了。
林羡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抬眸对上裴漓之的嘴唇,停顿片刻,又转移视线。
“这么闲,是打算贴身伺候我?”
林羡随口一问,不曾想还真对上了“正有此意”的目光。
“……”
“我不缺人伺候。”林羡道。
“是弟子想要伺候师尊,”裴漓之上前走了一步, 随后蹲在林羡跟前,仰头看她, 低声道, “师尊真的一点都不心动吗?弟子从前伺候您不也挺好的?”
他这句话确实不假,在被大徒弟伺候的那几年,林羡确实事事顺心顺意, 大有从一个手握长剑的修士变成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的意思。
然而林羡当初根本没想过裴漓之竟然对自己这个做师尊的有非分之想。
回想起当年她忧心徒弟修炼上出岔子,再想到今时今日, 林羡突然就有些如鲠在喉。
早知今日,当初她就应该让这玩意知道什么叫做欺师灭祖的下场。
可惜如今,将徒弟培养出来,都已经是能够蛊惑自己师尊的程度了。
林羡不紧不慢,同样也不同意不拒绝,裴漓之得寸进尺,却深知不能在此时此刻逼迫他的师尊做出抉择。
他体贴地给林羡泡了新茶,“师尊,这是今年刚采来的西湖龙井。”
林羡抬了一下眸子,“凡间采来的?”
“是。”
“今年大旱,哪儿还能种下这玩意儿?”
“弟子找人种的。”裴漓之解释道。
林羡就没觉得奇怪了,她这徒弟,如今说句富可敌国也许也不夸张,天大旱,但若是他有心,栽种些东西,还是能成活的。
只不过林羡此时有些心烦,也就忍不住挑刺:“凡间干旱至此,你也有心思去找人种这无关紧要的东西?”
裴漓之闻言一顿,但脸上没有露出其他神色,他将茶端到林羡跟前,“师尊,弟子庇护之地,为了种这茶叶,收留了上万灾民,师尊如今却这般说,实在有些伤弟子的心。”
林羡:“……”
伤心没看出来,但兴许是有那么点投机取巧。
她喝着徒弟上贡的新茶,但眉宇间丝毫没有心虚,甚至理直气壮。
再怎么说,她也是一手养大了这白眼狼的,于情于理,这茶她喝得心安理得。
再不济,不为这孝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讨人欢心是最基础的。
虽然这种戏码看上去并不适合裴漓之来做,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比起他师尊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偏偏也是因此,才让外面那些不了解他的女修神魂颠倒。
让神堕入凡尘,沾染俗世,俨然是件刺激的事。
可换而言之,裴漓之眼中的神明,又是另外一个人。
“师尊有什么想吃的吗?”裴漓之问。
大概是在白日,林羡有些清心寡欲,因为不太爱搭理裴漓之,她垂了下眸子,“没什么想吃的,你下去吧。”
但裴漓之若是能够乖乖听话的,但就不会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他猛然凑近自己的师尊,弯腰脸贴近了林羡的脸,近在咫尺,语气缱绻:“师尊,您不能这样?”
“哪样?”林羡对上他的视线,面色不改。
裴漓之伸手点了一下自己的唇,上面还有个小伤口,直白地控诉着林羡昨夜所做之事。
她咬了他。
还不是那种干脆利落的的咬,而是在轻咬过后猝不及防的咬。
昨夜是裴漓之先凑上来的没错,但这个小小的伤口无一不在说明着,林羡也动了情。
“师尊不能做了就不认人,”裴漓之的语气暧昧,像是意有所指,“弟子虽然愿意当您这个见不了光的人,但却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在告诉林羡,拆了的礼物,是不能退回的。
两人目光交接,林羡垂眸,不觉又落在裴漓之唇上那伤口,蓦然间,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又涌上嘴唇般。
她顿了一下。
但表情未变,“离我远点,凑这么近做什么?”
裴漓之并未远离,他如今大概学会了区别林羡每一句话里的意思。
这一句,让他离远点,但不代表一定要离远点。
“师尊方才在想什么?”裴漓之问。
在想昨夜的或者是几日前的吻,但林羡势必不可能与他说。
“关你什么事?”
裴漓之看着她:“我以为您会想起昨晚。”
“是吗?”林羡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随口道,“你觉得自己伺候得很好?”
颇有不满意的意思。
裴漓之笑了一声:“师尊,弟子会勤加练习的。”
勤加什么?
林羡看着他,正想说句什么,裴漓之却又在她跟前蹲下,用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道:“师尊,让弟子继续伺候您,好不好?”
他这样低声下气的姿态,让林羡看了很久,直到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风拂来,风中夹杂着一声淡淡的嗯。
——
沈宵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在外面处理了后续的事,前前后后又忙活了近半个月,才终于回宗门。
结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听闻裴漓之又去他师尊身边贴身侍奉了。
沈宵:“?”
裴漓之到底是什么狐狸精转世?
第988章 师尊真好看
几个徒弟从外面回来这日,林羡照常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但刚一睁眼,就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自己跟前。
林羡被那双手扶起,她语气里带着些微低哑,问道:“昨夜没回去?”
身旁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身旁的人此时穿的并非是夕遥宗的弟子服,而是一套暗紫色银丝暗纹长袍, 腰间系银霜色纹带,与夕遥宗素白的月牙纹长袍不同,这样的颜色明显要醒目些。
也许是因为裴漓之肤色白的缘故,这样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像是一个凡间的皇孙贵族,偏偏沾染了灵气,又比凡间的皇族们多了不少让人可远观而不可近闻的距离感。
林羡也明白了什么叫做“人靠衣装马靠鞍”,生得好看,穿得也好看,她不用脑子去想也知道,她这徒弟,算是在勾引她。
“师尊昨夜睡得好吗?”裴漓之明知故问。
林羡刚从混沌中清醒,下意识抬脚下地,然而片刻后,双足踩在不似地面之处,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踩在裴漓之双腿上。
“师尊还没回答弟子问题。”裴漓之提醒了一下。
林羡:“……”
昨夜啊,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裴漓之夜夜上门来这件事,林羡早已经习惯,她倒是给了裴漓之这么点特权。
唯一不同的是,昨夜裴漓之忽然在她耳边用一种极其暧昧的语气轻声问了一句:“师尊想不想试试别的?”
那时林羡双眸略有水光,但依旧清明。
裴漓之那句话,她似懂非懂。
但他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东西,学得有模有样,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叶浮萍中摇晃着,裴漓之一手撑着身体在她身侧,额前沁出了汗, 气息并不比他的师尊好上多少。
林羡并不允许他往下看去,只是在那一刻看见裴漓之上下滑动的喉结,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看,伸手轻轻把玩着。
然后她的身体就在裴漓之的动作下愈发融化,裴漓之低下头来,又一次吻下来,眼底是一片凝结的欲念。
隐约还记得,昨夜后来点了盏不太亮的油灯,裴漓之坐在床边拿出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而后继续蛊惑着他的师尊:“师尊,下次想不想试一试更快乐的?”
他似乎是言出必行,亲力亲为地“伺候”着他的师尊。
林羡自然没提,昨夜油灯下,裴漓之的眉眼冷冽,丝毫看不出片刻前做了什么孟浪的举动,那一瞬间,并不像是她印象中的徒弟。
他们之间,林羡点了头,如今是比师徒要亲密更多的关系。
一夜过去,林羡睁眼时,裴漓之身上已经不是昨夜看到的衣衫,他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确实也很赏心悦目。
“师尊,”裴漓之抬手为她穿上了鞋,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低声问道,“今日想穿什么衣裳?”
林羡的衣裳众多,虽然大多数时候只穿夕遥宗的长老服,但她大红大紫的衣服都不少,裴漓之挑上了一套浅紫色的。
“师尊,这一套如何?”
林羡瞥了眼裴漓之身上暗紫色的长袍,不觉嗤笑一声:“不穿。”
裴漓之并未气馁,然后又选了另一套暮云灰长袍,“这套呢?”
林羡又看了他几眼,终于屈尊降贵般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师尊,弟子沈宵求见。”
门外不仅是沈宵,还是她的三个小徒弟。
而寝殿内,他们的师尊和大师兄不清不楚。
两人对视了一眼,裴漓之看上去没有丝毫会被撞破的心虚感,他根本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思将林羡要换上的衣袍拿出来,想要顺势替她更衣,却被林羡拒绝了。
“裴漓之,你要被你的师弟师妹撞见你等下从我这里出去吗?”林羡质问着。
裴漓之眸光落在林羡身上,气势并不比自己师尊的要弱,他低头,语气缱绻地回应道:“师尊,您知道的,弟子其实并不在意会不会被人看见。”
“所以呢?”林羡语气淡淡,“你打算做什么?”
裴漓之闻言,轻笑了一声,他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青绿色的玉镯。
“师尊戴上我就走。”他轻声道。
在过去许多年,裴漓之不止一次往林羡这里送东西,他送来的东西包罗万象,其中也不乏名贵的首饰。
但林羡不喜戴这些,收下了也就放着。
“哪里来的?”那玉镯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看得出来是上等的玉石所制,里面还被人倾注了灵力,看起来更是生动万分。
很是好看。
“弟子亲手做的,”裴漓之没有丝毫扭捏,他问林羡,“师尊觉得好看吗?”
“好看,”林羡淡淡道,“但我不想要。”
这时候,门外的沈宵大概太久没等到师尊的回应,在片刻踌躇之后,还是选择再次敲门:“师尊?”
林羡目光掠过门口处,抬眸催促着裴漓之:“快走。”
言语间不见丝毫眷恋,仿佛昨夜的温情都是假象。
裴漓之自然没什么反应,他不为所动地坚持道:“师尊戴上,弟子便走。”
“你敢威胁我?”林羡眯了眯眸子。
裴漓之不是不知道林羡生气的结果,很有可能,他今夜就没机会再踏足这里。
“弟子不敢,”裴漓之伸手去拿了林羡的手腕,没有直接套进去,而是将手镯在她手腕上比对着,“师尊您看,这镯子多适合您。”
林羡冷笑一声:“适合,然后就要戴吗?”
“弟子想看您戴上去,”裴漓之慢条斯理提醒道,“师弟他们该等急了。”
事情倒是有很多解决的办法,林羡大可以此时此刻对门外的几个徒弟道,让他们回去。
但让他们回去,本质上与裴漓之的目的兴许八九不离十。
“你倒是出息了。”她的语速同样不快。
但裴漓之大概听懂了她话里的内涵,这下子真把玉镯套了进去。
青绿色的玉镯戴在白皙且匀称的手腕上,让人移不开眼。
“师尊,您真好看。”他发自真心地赞美心上人。
第989章 撩人
目的达到了,裴漓之听话地消失在林羡的寝殿里。
而寝殿外面的沈宵几个等了许久没等到师尊的动静,依旧安静地等着。
直到突然,寝殿门开了,穿着一身暮云灰长袍的师尊出现在他们面前。
“弟子见过师尊。”几个乖巧的徒弟纷纷行礼。
林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们几个,看起来并受伤:“都回来了, 那就先休息几日,你们都辛苦了。”
林羡并非是什么不近人情的师尊,否则也不会总有徒弟往她跟前凑。
她的不近人情,大顿都在外人面前。
“师尊,弟子不辛苦,”沈宵微微抬眸, “师尊身上的伤有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一个大乘境修士受点伤太久没好,怕也是要命的伤。
接下来便沈宵事无巨细地给林羡说了一遍在凡间后面做的事, 林羡听得倒也津津有味。
事后又问了些问题, 其他的小徒弟也都答了上来,林羡一挥手,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至于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们该接触些,却不该时时被叨扰着。
半个多月的时间,好像黑月组织这四个字便随着人间的天灾一样销声匿迹,不少人放松警惕来。
若是真正如此倒也罢了,然而,最怕的就是他们默不作声地蛰伏起来,等到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再突然出现给予致命一击。
林羡隐隐察觉到有些什么在催促着她,快些做着什么。
但如同无头苍蝇般的焦急俨然无用,半个多月前破阵一事说到底并不轻松,那么相反的,维持着阵法的人也终将会遭到反噬。
任由他是不是所谓脱离天道桎梏之人, 这反噬都是存在的, 轻则是伤,重则要命。
但很奇怪的是,即便如此,林羡也始终查不到这偌大的修真界中,有哪个稍微德高望重的人突然闭门谢客的。
这并不合理。
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谁都懂。
如若不是急于将师尊带回,林羡……或者夕遥宗各位长老都不会有丝毫急切。
林羡那日问过鬼王,他说安冗之魂从未下过鬼界。
安冗是他们的师尊,夕遥宗的老宗主,同时也是安行舟的父亲。
虽说飞升之劫一旦失败,身死道消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渡伶说他们师尊曾做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渡劫失败也有望投胎转世。
若是他们师尊都失败了也就算了,偏偏这些年来,包括上次黑月组织偷袭九尊阁,都有他们师尊的影子在其中。
极有可能,他们师尊的灵魂被禁锢在某处。
不在鬼界,自然就是在人间。
至于在人间哪一处,自然会有找到的时候,虽然已经是百余年之前的事,但安行舟与安冗乃是血亲。
燕景川近来在找着血亲寻魂的法子,虽然想必他们师尊的身体留不下来,血亲寻魂能不能奏效,还得看命。
奈何他们都敌人实在过于狡猾,无论如何都没露出马脚,也就没让他们找到能够钻空子的机会。
“师尊在发呆想着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此时此刻又在身旁响起。
距离沈宵他们过来已经一个上午过去了,裴漓之端着盘子过来的。
“弟子在厨房里弄了些桂圆莲子银耳羹,师尊要不要尝尝?”
林羡觉得天气有些闷热,不太想吃东西,于是摆手:“不想吃。”
她白日与夜里有所不同,与自己都徒弟厮混在一起这件事,林羡如今看淡了,这臭小子看着是有那么点好看,甚至说句心里话,不仅是好看,伺候人的事,做得也十分不错。
但林羡白日的时候,清心寡欲之际,自然不会很听徒弟的话。
无论如何,他们中间也隔着一层师徒关系。
“师尊,弟子已经冰镇过了,”裴漓之丝毫没有气馁,他很贴心道,“刚从冰里端出来的,尝一尝?”
林羡:“……”
她没什么反应,裴漓之便直接将那碗银耳羹端到她跟前,舀了小小一勺到林羡嘴边,“师尊?”
林羡瞥了一眼还泛着丝丝寒气的银耳羹,天气闷热,这样一碗甜汤倒是足够解暑的,她有点心动。
裴漓之已经喂到她的嘴边,但林羡依旧没有张口,她拨开了裴漓之的手,“放那,我自己吃。”
被人伺候的滋味确实不错,但有手有脚的,吃点东西,哪里还用得着喂?
别说有没有人看见,她也不当这种程度的废人。
不知不觉间,裴漓之还真有种要事无巨细要伺候人的意思。
裴漓之看着他师尊端起了银耳羹,没再说什么,反而静静地站在一旁。
银耳羹清润,入口冰凉,尝得出几分用心。
只可惜这点用心掺杂了男人对女人的不轨之意,九司尊主并不是很领情。
不过她没浪费这碗精心准备的银耳羹,裴漓之等着她喝完。
“师尊,味道怎么样?”
他问出来,随后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他的视线都快要化成实质,林羡才慢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
“尚可。”
然而她这徒弟对待这两个字,仿佛是对待至高无上的赞扬般,轻笑了一声:“师尊喜欢便好,您还想吃些什么东西,弟子去做。”
林羡目光落在那张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脸上,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笑起来好看,于是在她面前笑得多的次数多了些,又不显得生硬。
林羡伸手撑了一下脑袋,回想起许多年前,她的二师兄领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走到她面前,说这是给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徒弟,那时候,裴漓之的一双眸子里满是戾气,小身板看着就营养不良,林羡也是花了心思去养的,后来养得白白嫩嫩开始招人疼了,却没想到,这狗东西胆大包天连自己的师尊都不放过。
如今白日温顺得像被驯服的犬,夜里便是凶性毕露的狼。
还挺自有一股招人的劲儿。
林羡大概是盯着裴漓之看久了,他察觉到这目光,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凑近了些。
“师尊,您看弟子的眼神,”裴漓之眸光未动,但喉结似乎滑动了一下,“像夜里的时候。”
夜里看人时,撩人。
第990章 恶劣且贪心
只不过无论裴漓之眼中再如何撩人,他师尊都在嗤笑声中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偏偏又是这种半撩不撩最是惹人心动,裴漓之心心念念,当晚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入了他师尊的寝殿,只不过没想到的一点是,林羡在沐浴。
林羡自然也没想到,这狗东西这么早就进来了。
近日长卿阁送来了一批特制的花瓣, 说是弟子们闲来无事研制出来的,拿来泡澡不仅可以舒缓疲劳,身上也会染上一阵花香,而且这花瓣红艳艳的,着实是好看。
据说给夕遥宗的两位女长老都送了,林羡拿到手时, 也给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徒弟送了些,剩下的自己今晚洒了不少在这浴池里。
近来事情不少,她要烦心的自然也烦心,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泡个澡,谁能想到还有人闯进来。
裴漓之踏进来那瞬间,林羡原本闭眼靠在浴池边,水面密密麻麻飘着红艳艳的花瓣,一室馨香。
裴漓之下意识顿住了脚步,然而林羡也睁开了双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夜里仿佛染上了几分风情,隔着一段距离与裴漓之两两相望着。
水越过了胸口,花瓣随着浮动的水面掩盖住了大多春色。
雪白的一片,玉颈生香,长发被一支竹簪尽数绾起,剩了些细碎的贴在脸颊两侧和脖子上,连眼睫都染上了湿漉漉的水光。
不娇媚,但倾国倾城。
在双方沉默无言的氛围中, 似乎隐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沉寂却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暧昧。
林羡并未因为裴漓之的出现而有什么举动,她只是用一种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了一番后嗤笑一声,漂亮的桃花眼中水光氤氲却不见羞涩。
“裴漓之,滚出去。”
这句话但凡是对谁说, 对方也许都会乖乖听话,只是林羡这徒弟,但凡是招惹了,就没有再能脱身的机会。
裴漓之闻言默默转了身,但没出去,他背对着自己的师尊,听着身后水声响起,也不愿意走开半步。
浴池前其实有一面屏风,林羡懒得理会这寝殿内的另一个无关人,随意挥手,屏风隔绝在两人之间。
裴漓之:“……”
有些时候,却是不看的东西,越是勾人心弦。
尤其是这种近在咫尺偏偏又让人抗拒不了的。
裴漓之当然不是正人君子,但凡是他有把“正人君子”这四个字记在脑子里,他都不可能对自己师尊有那样的非分之想。
何况当下,孤男寡女,美人沐浴,他若是能控制住脑子里的念头,也不可能沦为这世间堕于情爱的凡夫俗子。
睁眼,想往后看。
闭眼,心全是念想。
无论如何也不得清净,然而他的师尊又并非是理会他死活的性子。
林羡确实懒得理他,这浴池水温正好,花香沁人,又有催眠的疗效,她觉得很是舒适,因此甚至可以忽略这里面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人。
裴漓之,是顽劣了些,但他也会试探林羡的底线,知道什么不能做。
因此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转头。
半个时辰后,屏风内的林羡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师尊还没洗好吗?”
正闭目养神的人没有睁开双眸,甚至没有要开口应他一句的意思。
裴漓之沉默片刻,依旧没有转身去看。
人是醒着还是睡着,不一定要用眼睛去看。
“师尊,是弟子做错了什么吗?”他开口问。
半晌,浴池里的人终于回了一句:“为什么这样问?”
“您对我,”裴漓之顿了一下,才补充道,“忽冷忽热。”
不再是纯洁的师徒情分,但除了夜深人静时的短暂独处,似乎也不剩下什么。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浴池中的人忽然发问。
“弟子不知。”
随后裴漓之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那声轻笑后,林羡道:“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裴漓之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蛊惑。
屏风后面的光景,再次敞露在眼前。
仅一眼,裴漓之就知道自己再次落入了他师尊的陷阱当中,若她日后不要他,今晚足以成为他此生无法摆脱的心魔。
“师尊想说什么?”
林羡靠在浴池边,双臂往后靠,撑在池边,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挡住了近乎所有春色,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心生波澜。
闻言,她慵懒地抬眸看过去,桃花眼中,潋滟波光。
“过来。”
裴漓之很听话,在大多数时候,林羡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除非是她不要他,否则裴漓之此生应当不会再有忤逆的念头。
自然,他本身已经足够忤逆。
他一步一步走到林羡身后的池边,甚至单膝跪下来俯身下来,将耳朵贴近林羡,余光却不觉瞥去其秀颀的脖子上。
那里有一片孤零零的花瓣,此时此刻正贴在上面。
红艳艳又仅有一片,在白皙的脖颈上,显得十分碍眼。
这个姿势十分亲密,更何况林羡此时身上未着寸缕,看不见的春光同样引人遐想。
“裴漓之,”林羡微微仰头,唇贴近他的耳畔,用一种很是撩人的语气告诉他,“因为你变得越来越贪心了。”
一句话直戳心窝。
裴漓之一开始只想要师尊的一个眼神,后来他得到了,于是他又想要一个吻,他又得到了。
林羡的纵容,让他逐渐贪心,想要更多。
明明从前一个眼神就能满足,如今却嫌弃她忽冷忽热。
裴漓之曾说林羡不懂情爱,可事实上,林羡永远看得比他要透彻。
裴漓之身形僵硬了一瞬,漆黑的瞳仁倒映出池中人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没有起身。
林羡偏头看他,想说句什么,却瞥见裴漓之蓦然低下了头。
下一刻,冰凉的唇碰到了她的脖颈,仅仅一瞬间,又陡然离开,像是叼走了什么东西。
林羡抬头看见裴漓之嘴角轻含着一片红艳的花瓣,而后,花瓣被轻巧吐出,没有任何技巧地飘落在地。
林羡听见自己大逆不道的徒弟道:“师尊,您说得对。”
他是一个恶劣且贪心的小人。
第991章 哄孩子般的语气
这一夜没有亲吻,林羡从浴池上来时,裴漓之闭了自己的五感,不看不听,却不能不念不想。
林羡身上披着白色的长袍,竹簪从发间拔出,长发披落下来, 看起来惊艳又恬静。
裴漓之守在她的床榻边,替其灭了灯,而后在黑夜中沉默着,却不肯远离半步。
林羡俨然习惯了在这样的注视下入睡。
裴漓之的举动确实称不上多磊落,他是个贪心的人,既然人前不能得半点眼神,人后, 他自然要占据所有能占据的。
林羡半夜醒来, 看见裴漓之撑着脑袋在床边,黑暗中可见其双目紧闭。
林羡注视片刻,随后抬手轻摇他一下。
“师尊,您醒了?”裴漓之睁眼,看到林羡,随后问,“要喝水吗?”
裴漓之端来了一杯温水,体贴地扶着林羡起来,甚至想喂她喝下,然而林羡双手接过了杯子。
“师尊近日来总半夜惊醒,”裴漓之道,“是做噩梦了吗?”
林羡想开口反驳,裴漓之却探手去擦拭了她额前冒出的冷汗。
她又沉默下来。
这些日子里,她确实每夜噩梦缠身,那些噩梦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其实对她的影响不大, 但一入眠便不由自主在脑海中浮现各种画面, 这又确确实实对她造成了困扰。
杯中水见底, 裴漓之将杯子放回去,转而又看林羡,“师尊还睡吗?”
若是在前几夜,林羡深夜醒来时,他最是黏人,然而今夜不同,裴漓之有些沉默。
林羡抬眸,两人视线对上,片刻无言,随后林羡往床榻里面挪了挪,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
“上来。”
黑暗中,裴漓之猝不及防瞪大了双眸,瞳孔也微微收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迟迟没有动作,林羡没有耐心地催促了一下:“不上来就回去。”
裴漓之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信号,但林羡这句话却是实打实有威慑力的,裴漓之僵硬着身体躺下,哪怕平日里再如何肆意妄为,他却依旧是第一次得来这样的待遇。
他的师尊主动邀他上榻。
只不过林羡什么也不打算做,她只是让裴漓之躺下,随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徒留裴漓之一人清醒着。
修士其实不用睡。
裴漓之也知道,林羡看上去是入眠了,但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会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他侧了侧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的人。
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
曾经爱而不得,仿佛永远触之不及的人如今就躺在自己身侧,只是这其中,却是感觉,这人仿佛依旧离他很远。
明明他的师尊如今即便态度不够明朗,但半推半就间,裴漓之能感觉到林羡对自己有几分喜爱。
是的,喜爱。
起码他还拥有着喜爱。
但喜爱啊,偏偏又是最无用的东西,可随时抛却的。
他们之间似乎平等了,但终究还是有一层隔阂存在。
一夜无眠。
——
林羡最近很喜欢睡觉,但同时也总睡得不安稳,这就导致了她怀疑自己的床榻是不是该换了。
换张更好的,说不定能睡好。
只不过这个问题,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考虑,不过裴漓之没她那么离谱,他没有将锅甩在床榻上,反而是不知从哪里搜刮来了不少助眠的东西。
他师尊无论前世今生都对睡觉一事情有独钟,若是睡不好,轻则精神萎靡,重则脾气暴躁。
这种凡人般的作息裴漓之从前也是不理解的,但如今,理不理解似乎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
他对林羡的感情,足以让他盲目。
是夜,裴漓之给林羡点上了熏香,这熏香自然是他专门弄来的东西,助眠效果很好,据说是百年未曾入眠的修士用了它也能一夜酣睡。
结果并不怎么样。
林羡还是半夜醒了一次,醒来时看到身旁有人甚至恍惚了片刻。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裴漓之是她允许之后才躺在这里的。
师尊本人不像徒弟又这么多讲究,裴漓之躺在这里的时候,老实又乖巧,丝毫看不出是个敢对自己师尊有任何不轨长大之徒。
他大概是生怕打扰了林羡,所以才躺得这么老实,但其实算是钻了牛角尖,林羡自己就可以屏蔽了外界所有干扰。
林羡可没有自己醒着不能打扰别人安眠的想法,她翻了个身,侧身盯着身旁的人。
这个角度下,黑暗中看人总归是和白天有所不同的。
最为引人注意的是沦落,在模糊了五官之后,轮廓似乎显得更加突出。
裴漓之无疑是好看的。
林羡见过许多人,不是每一个如今都记在脑海里,但对于裴漓之的父母尤有印象,那两个人的相貌都是一顶一的好。
因为徒弟的缘故,林羡百余年前了解过裴将军夫妇,若不是他当年功勋过人,说不定貌美的妻子会入宫成为宫妃。
裴将军一生戎马,所效忠之皇室也不敢轻易夺臣妻。
但动没动心思不好说,若真没起过心思,这流言蜚语便是空穴来风。
不管真假,显而易见,裴漓之这皮囊就生得漂亮,那他生得好看,自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他的父母,以及自认含辛茹苦养大徒弟的某师尊,都应该在其中付出了不少。
只是自己亲手养大的人如今躺在自己身侧,林羡未免会有“监守自盗”的错觉。
哪怕是裴漓之自己先贴上来的。
她抬手点在身侧之人的额前,顺着中间的弧度渐渐滑落下来,先是鼻梁、鼻尖再到唇峰,紧接着还挠了一下他的下巴,点上了。
林羡的举动根本没考虑过会不会吵醒裴漓之,她自己半夜玩得开心就行。
但裴漓之毕竟不是睡死的人,林羡撑着脑袋在摸着喉结,直到那喉结上下一滑动,下一刻,原本睡得规规矩矩的人翻了个身,林羡被紧紧搂在怀里。
清冷的气息和她身上的异香交织一起,催生着什么情愫。
林羡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把玩着她的发丝。
“师尊乖,睡觉。”
哄孩子般的语气。
第992章 探仙盟
裴漓之那一句,更像是半夜梦醒时分的呢喃,之后怀中拥着师尊,气息重新变得平稳起来。
屋内的熏香,似乎对他也有些用处。
林羡的脸贴在徒弟胸膛上,隐约有些心跳如雷。
恍惚间想起师姐说的话,修士这一生, 大多清修长伴,若是有机会,肆意一回又如何?
“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五师兄借凡间诗人之言赠她的一句话。
这一夜室内的馨香比室外明月还要动人三分。
裴漓之对抱着自己师尊入眠这件事的印象有些模糊,但第二日清醒时低头看见怀里的人时,还是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他的师尊向来强大,除了受伤,从来也没有像此时这样躺在一人怀里的时候。
何况,他们如今的关系,暧昧丛生,可进一步,也有可能退一步。
自然,裴漓之不会给林羡后者的选择。
正如他与林羡所说,他裴漓之,不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林羡未睁眼,裴漓之也就不动弹。
只是他这师尊,睡到几时起,全然是看心情,何况这样美人在抱的机会并不多,裴漓之珍之惜之。
这就导致了,当九司尊主睁眼,外面不仅日上三竿,甚至还有点不知年月的错觉,她脑袋昏沉得厉害。
只不过昨夜后半夜没有再被各种梦境困扰, 难得安眠。
“师尊醒了?”一根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脸颊,指尖有些冰凉。
“什么时辰了?”林羡哑着嗓子问道。
她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撑在徒弟的胸膛上, 而她自己以一种极为小鸟依人的姿态被圈在对方怀中。
“……”
片刻沉默后,林羡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
眼看着林羡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胸膛上,那一处的衣衫有些凌乱,隐隐可窥见里面的风光。
“师尊昨夜似乎很喜欢摸,”裴漓之言语间意有所指,“如若您喜欢,做什么都行。”
林羡:“……”
恍惚间,她原本清冷且与“平易近人”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徒弟,与凡间的小倌看起来还有点说不出的相似之感。
只是不同的是,这孟浪,是独给她这个做师尊的。
林羡猝不及防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手感,确实……还不错。
“裴漓之,去给我打水来。”即便是当下这样的氛围,林羡也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
裴漓之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意思,只是他确实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足够听话,林羡让做什么,只要不是始乱终弃,他自然不会有所异议。
在九尊阁境内,裴漓之来去自由,也不会有别人察觉到他无论白日黑夜都自由进出其师尊的寝殿,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林羡花费了好一番心思给裴漓之重新布置的寝殿,他根本没怎么睡过。
裴漓之并不知道他的师尊为何在凡间破了那个邪阵之后便改了对他的态度,但直觉告诉他,此刻最重要的不是深究。
而是留住他师尊的人和心。
林羡可以不爱他,但绝不可以对其他人动心。
至于其他,可以徐徐图之。
裴漓之是这样想的,按照前世的轨迹,林羡的飞升秘境起码还要数十年才会降临,飞升劫,起码也要百余年。
他们之间,未必凑不起两个百年。
这日子,就像是掰着手指在过。
林羡在自己的九尊阁内呆了许多日了,这些日子里,裴漓之大多时候寸步不离,或者说即便白日不出现,晚上也一定会缠着她。
道侣的滋味如何,林羡初尝了。
但她这性子,天生不可能只放情爱,更何况今日,夕遥宗出了点事。
星辰阁的灵气大涨,又在顷刻之间淡了下去。
修为一般的弟子也许察觉不到什么,但修为高些的,都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林羡正在院中赏花。
她寝殿外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裴漓之种下了不少姹紫嫣红的花,裴漓之去藏书阁不知学了些什么,林羡这院中集结了各季的花。
很是漂亮。
星辰阁的动静自然也没能瞒过她,正在院中赏花的九司尊主陡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星辰阁内。
只是此时此刻,星辰阁内并不只有星辰阁的人在,他们的掌门也在,只不过安行舟的脸色在此时看来并不好看,另一边慕容霖在燕景川的寝殿内,在救人。
林羡:“二师兄,到底怎么回事?五师兄他怎么了?”
安行舟闻言,许久才开口来:“小八,你五师兄元气大伤,兴许要闭关一段时日。”
闭关?
燕景川虽然身体不好,但到底修为不低,平日里也不喜欢打打杀杀,不至于要闭关的程度。
林羡自然能够察觉到这其中的猫腻,然而慕容霖还未出来,她没有开口问。
没一会儿,竟是渡伶从禅修阁过来了。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渡伶没回答林羡的问题,他看向安行舟,问:“结果如何?”
安行舟双拳紧握,哑声道:“在东。”
夕遥宗往东,不管沿途是什么风景,最让人在意的,却是仙盟所在直地。
八九不离十。
哪怕是渡伶,此时此刻神色看着也冷淡至极。
林羡忽然意识到,她的师兄们瞒着她不知做了多少事。
但她是个聪明人,很多时候,自己就能够将事情猜出大半。
“大师兄,你要去做什么?”林羡问,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五师兄和小师兄还在里面。”
渡伶向来是随遇而安的,修了佛道,凡尘之事,自然不过他的眼耳。
但这次他却插手了。
渡伶看着林羡,道:“小八,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师兄去处理就好。”
林羡自然是不肯。
“大师兄,二师兄说的那个方向,是仙盟,”林羡直接点明,“是师尊如今所在之地吗?”
就算他们的师尊如今早该尘归尘土归土,但安行舟依旧是其亲生骨肉。
燕景川这些日子里显然尽在钻研此事,窥探天机,泄露天机,自然容易遭反噬。
渡伶似乎不打算瞒着,或者明知瞒不下去。
“尚不得而知,”他缓缓道,“但必须一探。”
为人子,为人徒,怎可让父亲和师尊沦落在他人之手?
第993章 不速之客
燕景川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得来的蛛丝马迹,他们的师尊仙逝百余年,就算没有魂飞魄散,如今的境地也不会太好。
仙盟的水有多深,他们都是明白的。
若是贸然前去要人,不仅打草惊蛇,甚至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何况最重要的是, 仙盟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这世间为修为权力癫狂的人并不少,若是为权为实力,那他们师尊的状况不可能会好到哪去。
但林羡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去为此事奔波而自己置身事外?
她受师尊的教导的时候虽不多,但师尊于她,乃大恩。
“大师兄,你要去做什么,带上我总比带别人来得强。”
偌大的夕遥宗,也没谁能像林羡这样适合带出去的,即便是武力镇压,也让人无话可说。
“小八,你留在宗门内,”渡伶缓缓道,“夕遥宗内除我以外,你最是适合镇守。”
林羡的修为最高。
虽说夕遥宗不是什么可任人欺压的小宗门,但说到底,夕遥宗能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地位不曾衰落,无非是因为有大乘境坐镇,不仅是夕遥宗,其他宗门也是一样的道理。
声名一般的宗门,若是突然出了个大乘境,那就是鸡犬升天般的存在。
徒弟四面八方的来,一个宗门就即将迎来崛起。
林羡闻言,眸色依旧沉着, 她道:“大师兄何必担心,别忘了,宗门如今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大乘境。”
第三个大乘境, 裴漓之。
渡伶蹙眉,他如何不知那个师侄?
然而说到底,刚晋升不久的大乘境,如果面对的是那些年长许多的修士,难免会吃亏。
林羡和她那个徒弟在渡伶眼中,都是孩子般的存在。
“小八,别提了,此事听我的。”
林羡张嘴想再说句什么,却没能再开口。
夕遥宗这里说到底,渡伶应该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连安行舟这个掌门都听他的。
安行舟拍了拍林羡的肩膀,语气严肃,“小八,此事听大师兄的,莫要再犟了。”
林羡:“……”
她完全是被蒙在鼓里的状态,但同样不理解,师兄们为何不让她参与此事,就算要留人镇守宗门,也不至于非要她。
夕遥宗再不济,多年来与剑宗的交情也是可以的,夕遥宗有难,剑宗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当然渡伶的话不无道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句话谁都懂。
但若是因此就不让林羡参与此事,就很难不让人多想了。
等慕容霖终于从里面出来,俨然是满头大汗。
“你们也太乱来了吧?”慕容霖骂骂咧咧,“五师兄身体如何又不是心里没数,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他这上次没好利索这次又触老天爷霉头,他不躺谁躺?”
慕容霖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拉扯着几个同门的命,结果他这边刚从鬼门关将人拉扯回来,另一边又开始造作了,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气?
看他还这么精神地骂人,就足以说明里面燕景川无性命之忧。
医者父母心,慕容霖现在觉得这群都是不孝子。
玩命人士林羡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不想因此被误伤到。
而慕容霖大概是真的被气得不轻,矛头主要都是针对他那还躺在床榻上的五师兄,无暇顾及林羡。
即便如此,林羡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那么快,她还没来得及想如何让大师兄同意自己去救师尊的事,当日,夕遥宗大长老光临仙盟一事就传遍了修真界。
此事一经传出,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要知道,渡伶上一次出山,都是人族覆灭的大事。
这就跟燕景川冷不丁看着一个人开口是一个意思,多少让人觉得有倒霉事要降临。
只不过这次倒霉的只是仙盟,与其他人无关。
仙盟的好些长老齐齐出现在恢宏的大门前,迎接着孤身前来的渡伶。
“不知渡伶长老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打头的人恭恭敬敬问道。
虽然彼此都是“长老”头衔,但渡伶之声望,这世间算得上无人能及,他虽是夕遥宗的佛修,却也是独得各宗门敬仰的大能。
只不过,渡伶环顾了一圈人之后,忽然发问:“你们的尊主呢?换人了?”
这句话听着颇有问者无心,但听者尴尬。
这话谁敢接啊?
在场的人支支吾吾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渡伶便替他们说了:“敢问仙盟尊主如今何在?”
“渡伶长老有所不知,尊主他多年前于人魔大战中受伤落了病根,如今已经鲜少出门,不理世事,您有何事,与我们说便可。”
“这样,”渡伶语气平淡,“那我去拜访一下白尊主吧。”
“……”
那些长老的脸色一下子僵住。
“渡伶长老,尊主他已经许久不见外人,您看……”
渡伶:“甚至都不打算通传一下吗?是白尊主不在?”
对面汗如雨下,然渡伶却不在这个问题上为难他们。
“此番前来,是近日宗门弟子在修炼上有所懈怠,听闻仙盟弟子每日勤恳修炼,特来看看。”渡伶淡淡道。
“……”
前来接待的长老脸都快绿了。
渡伶连借口都懒得好好编,但凡是认真打听一下都知道,他渡伶明明两耳不闻窗外事,宗门内各种事务,他什么时候理过的?
不是什么大事,也许都请不动他这沉迷清修之人出山。
正因为如此,仙盟众人才觉得惶恐。
夕遥宗的实力摆在那,渡伶的一个人就代表了夕遥宗的一半实力,其他人哪敢造次?
何况渡伶言行举止间,并无无理之处。
“各位长老是觉得有为难之处吗?”渡伶转头又问,眉宇间不见悲喜。
“没有没有……渡伶长老若是想看,可随意。”
仙盟本来就是集众家集结起来的,即便现在越来越偏向于独立的门派,那也不可能将渡伶拒之门外。
只是眼下,他们也摸不准渡伶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然而更加没想到的是,就在渡伶踏足仙盟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们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仙盟众长老出门一看,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夕遥宗到底是什么毛病?!
第994章 第六感
林羡出现在仙盟的大门前,她的举动同样让人看不透,出门迎客的长老和弟子忐忑了一下:“九司尊主今日前来……”
夕遥宗毕竟有三个大乘境,现在一来就是两个,谁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然而打的是什么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该不该把人放进去。
“我有事来找大师兄。”林羡面无表情道。
“……”
渡伶进去还没多久呢, 就有人打着找他的旗号过来,怎么不说等下还有其他人又来找人呢。
然而林羡毕竟没半点嚣张跋扈之意,她开口要找人,难不成还不让她进去吗?
于是在仙盟弟子的陪同下,林羡也踏入了仙盟的地盘。
仙盟对她来说自然不是第一次来,但她旁边没跟着自己的徒弟,也没个夕遥宗的弟子跟着,说她单枪匹马过来砸场子吧,所为何事呢?
仙盟众人看不懂, 林羡自然也不会让他们看懂。
听闻自己的大师兄此时此刻在仙盟逛着,林羡对带路的弟子道:“不如你也带我参观一下,如何?”
那弟子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想要请示长老们,但转念一想,夕遥宗的大长老也在逛着,八长老来了,也总不至于不让对方逛吧。
于是他道:“是,您请随我来。”
林羡一路上不怎么说话,都是领路的那个弟子在开口介绍仙盟,她偶尔附和两句。
当然,仙盟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够进来逛的, 不凑巧的是, 林羡和渡伶两个人,某种程度上, 确实当得起他们这样的待遇。
“你们仙盟的尊主,如今也在吗?”林羡突然问。
那名弟子愣了一下,随后答道:“尊主他应该在自己的山头上清修。”
仙盟与夕遥宗一样, 山头多,在每个山头开辟楼阁,即便如此,也还有许多闲杂着的山头。
林羡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对白术在哪儿这个问题似乎不是很在意,但也许也不叫做在意,只是随口试探。
身旁的仙盟弟子应该算得上是资质不错的那一类,待人接物方面无可指摘,一路上碰到不少仙盟弟子也会恭恭敬敬地冲他行礼,并且唤一声师兄。
终于,来到一处人迹稀少的山头前,那名弟子便主动道:“九司尊主,此处乃仙盟尚未使用的山头。”
言下之意是,没必要去参观此处。
林羡看他:“仙盟这样的山头,应该挺多的吧?”
“是的,仙盟虽然也许多年了,但山头确实有不少闲置着, ”那名弟子解释道,“九司尊主,不如我们换一处吧?现下这个时辰,该是入门的新弟子练剑时,您要不要去看看?”
林羡扯了一下嘴角,“好啊。”
不知不觉,她在仙盟逛了将近两个时辰,领路的弟子脸上也浮现了倦怠之色。
林羡这时候道:“今日先这样吧,我去寻大师兄,你先回去吧。”
“九司尊主,我领您过去吧。”对方道。
“不用,”林羡挥手,“你回去吧。”
没等对方再说话,她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那弟子看着原地已经没有林羡的身影,心中隐隐不安。
事实上,这一日不仅是他,仙盟上上下下的人都没由来察觉到些什么。
夕遥宗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有两个长老来他们这里参观,这种鬼话骗谁呢?
有人已经去了他们尊主的峰上请示,奈何白术确实许久不曾出来理事,许多事情都是吩咐秦忆去。
就像是有意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一样。
恰逢此时秦忆不在,宗门内的长老摸不准夕遥宗这对师兄妹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来找茬,也该师出有名,而不是平白无故。
“尊主,这两位,我们该如何……”
“请他们离开,”空灵且威严的声音从偌大的山头传出,“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吗?”
近来,白术的修为都不断往上涨,仙盟众人隐隐察觉到,心中暗喜。
只要不迎来飞升劫,那修为上涨,就是好事。
按照这天地法则,飞升秘境降临后数百年,才会迎来飞升劫。
几百年,难道还不够他们培养出一个新的大乘境吗?
若是从前,他们心中确实没谱,然而夕遥宗百年内出了两个大乘境,这原本是出人意料的事,如今却成了众人眼中的希望。
夕遥宗可以,凭什么他们仙盟不行?
白术身为仙盟尊主,自然也给他们灌输了这样的想法。
“尊主,渡伶和林羡修为颇高,若他们执意逗留,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句话说出,空气似乎也随着停滞了片刻,那说话的长老半晌,只听闻自己尊主嗤笑一声:“他们会离开的。”
无人听懂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只要白术开口说了这句话,心就可以落下来了。
而此时此刻,原本应该去与大师兄汇合的林羡,却出现在仙盟的禁地。
许多宗门内都会有禁忌之地,有的是封印了妖魔,有的是先人安眠之地,更有的是设下了危险的法阵,怕弟子入内出意外。
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想找死,宗门内的弟子一般不会踏足禁地。
不过林羡这个人,她干过不少类似的事,因此她做什么,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若不是凭借着那股找死的劲儿,她的修为也不可能涨得那么快。
可如今,林羡站在这里,并非是发现了什么,而是一种近似荒谬的直觉。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头看了一下天,想起被噩梦缠身的这段时间,忽然扯了一下嘴角。
“老天爷,”她嘴里哼了两句自言自语的话,“想让我信你,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
说着,她义无反顾地越过那一处警戒线,走了进去。
那一刻,天空毫无变化。
只不过,林羡这些日子里来,从梦境中得知的,或者自己第六感所知的,不少事情都一一验证。
那么,凭借她的第六感,无论她的师尊在不在此处,仙盟必定有猫腻。
林羡此番,根本不在乎后果。
而她也没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不到一柱香时间,有弟子急匆匆跑到渡伶跟前。
“渡伶长老,九司尊主没来找您吗?”
第995章 安冗之魂
“怎么了?”渡伶问。
那名弟子看起来战战兢兢:“方才九司尊主说要来与您汇合……”
渡伶闻言,探查了一番周围,随后缓声道:“我师妹的气息已不在仙盟,应当是回去了,不必担心。”
渡伶安抚人的话虽然平淡,但他身在此位,无论说什么, 都很有信服力。
“既然九司尊主已经回去,那您……”身旁的人意有所指。
渡伶:“我与贵门派的和烟长老有约。”
“……”
仙盟可没有什么佛修,但和烟长老与渡伶之间,何时又来了这样的交情?
别的不提,和烟长老曾经看上过渡伶这个小佛修,甚至还妄想将人拉回红尘。
何况, 和烟的年纪, 比渡伶实打实大了上千岁, 那时便已经是化神境,若不是渡伶有个师尊当靠山,谁也说不准那和烟长老会不会霸王硬上弓。
毕竟天生佛子的童子身,弥足珍贵。
而如今,和烟长老晋升化神境以来,修为不曾上升,俨然到了寿元了终之时。
修士为何追求修为,追求飞升,不就是怕死嘛。
说到底,当年和烟长老看上渡伶背后,估计也没少存了要与对方双修的意思。
“与故人告别罢了,你们不必跟着。”
渡伶如是道。
若是其他事,他们这些做弟子的倒还可以将渡伶请出去, 但与仙盟长老有约,他们便请不得了。
人家正儿八经上门做客, 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这些手底下的弟子根本意识不到这层层传递下来的消息里面,究竟都蕴含着什么危机。
——
在踏入那一片所谓禁地时, 林羡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如此,在陡然与外界失去任何联系时,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设下一个这样的阵来藏着掖着?
她一步一步地往里面探,回头已经不见出路。
何况方才,她也是无意间触发机关才闯进来的。
唯一的感受便是,此处的灵气浓度高于外面。
这个发现让林羡陡然生出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灵气浓郁?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就是当日在凡间吞噬灵气的邪阵吗!
此处不是那个邪阵,但源源不断有灵气在供应着,此事不假。
林羡顿时头皮发麻,她隐隐察觉到,自己眼前被遮盖着的白纱,即将要被揭开。
但眼前,危机四伏。
心念微动,空气中的灵气也跟着小幅度涌动了一下,林羡手中落川剑顿现。
落川剑的剑气也在瞬间萦绕了林羡周围,不仅如此,更是往这一处空间的更广阔之地蔓延而去。
林羡继续往深处走去。
都已经来到这里,外面的人如何暂且不提,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出去?
何况,设下这处近乎与世隔绝的空间的人, 会允许她全须全尾地出去吗?
灵气最为浓郁还在深处,林羡脚底踩的是青砖,一条幽深的小径直直通往不见底之处。
林羡义无反顾地往里面走去,越是接近,就越是觉得胆战心惊。
她不是惊于仙盟竟然藏着这样的地方,而是惊于此处竟然可以这么多年不曾被发现。
转眼间,林羡终于来到了灵气最为浓郁之处,那里竟然盖着一个殿堂。
林羡的脚步就此停下。
大开的殿堂内,凭空悬挂着一个黑色的棺材,棺材被八根铁链从不同的方向齐齐与棺材相连,棺材上有红色笔墨画着符篆,殿堂中央的八仙桌上摆着八卦盘和血糯米。
林羡又是眼皮子一跳。
束魂阵。
那个黑色棺材上的红色符,束缚着棺材里的魂魄。
而这魂魄……会是谁的呢?
林羡再次抬脚,轻轻一跃,整个人腾空,手覆在棺材上,猛然一掀棺盖,“嘭”的一声黑色的棺盖落地,在地上砸出了一小片的坑,激荡起一层飞扬的灰尘。
林羡终于也看清了棺材里的画面。
确实躺着一个人,或者更直白点说,躺着一个凝实的魂魄。
她眼眶猝不及防热了些,为棺材里模样熟悉的那道孤魂。
夕遥宗的老宗主,本该身死道消的人,此时躺在仙盟的禁地之中,受灵气蕴养。
可一缕孤魂,失去肉身,又不入轮回,仅仅保持着这模样,又有什么用?
这口棺材,看材质像是万年黑木所制。
黑木可养魂,但同时,黑木也压制魂魄。
安冗自然是个风云人物,他创立了夕遥宗,广收徒弟,数千年时间被培养出众多的徒弟徒孙,若不是因为飞升劫,如今说不定也是这世间说一不二的人物。
林羡看了一眼与黑棺相连的玄铁链,眸色微暗,落川剑在这须臾间便随主人意念而动。
眼看着就要冲着冒寒气的玄铁链砍下去,就在这时候,林羡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一看,来人也根本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就这样坦坦荡荡落入其眼中。
林羡神色愈冷,语气却保持着冷静:“白术。”
对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穿着仙盟的尊主服,看起来恢宏大气,至于那张脸,看起来却是越来越年轻了。
林羡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此人。
当然,她对仙盟尊主这个人,也向来都提不起什么好感。
但是,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折辱她夕遥宗的老宗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聚集了天地间的灵气来蕴养你师尊的魂魄,费了好些心思,才得来如今的模样,”白术神色淡淡,再而抬眸看向林羡,“若不是我,当日飞升劫,安冗就应该魂飞魄散了,又怎么可能还保存着魂魄?”
林羡垂眸看他:“那么,凡间大灾是不是你的手笔?”
这话问得足够尖锐,林羡环顾了一周后补充道:“这里的灵气与那阵中的同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么你告诉我,黑月组织背后的人,是不是你?”林羡又问。
没想到白术却笑了一声:“林羡,你问得这么清楚,不会是觉得自己还可以从这里出去吧?还是说,只是临死前想要个清楚明白?”
第996章 对峙
白术的话,林羡听了便当是耳旁风。
“我能不能从这里活着出去,那是我的本事,”林羡眯起眼睛,“但你这事,能不能瞒过天下人,又该另当别论。”
“是吗?”白术闲庭信步走上前来, 用一种极为冷静的语气道,“你看你师尊,虽躺了一百多年,看起来却依旧像活着一样,身为徒弟,你不为他高兴吗?”
高兴你大爷!
林羡:“你究竟要拿我师尊做什么!”
“黑月组织,还有那些灭门的世家,生灵丹, 又是为了什么?”
白术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你知道也无用,何必问那么多。”
话说至此,他们之间更不可能心平气和地交流,林羡眼中杀意浮现,白术不死,她今日就不可能带她的师尊离开,
“别想着你大师兄会过来救你,”白术笑了一声,“就算他有心想救,他也进不来此处。”
他这样气定神闲,无非就是一个原因,林羡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都是大乘境,但林羡却远比白术要年轻, 不仅如此,他们是交手过的,白术实力如何,林羡自然也心中有数。
顷刻之间, 白术身上的灵力涌动, 连带着这处空间里面的所有灵气都为他所用,化作了汹涌的灵阵。
而白术本人,正是灵阵的阵眼。
不仅林羡杀气腾腾,就连对方也同样如此。
林羡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正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困惑,白术这样的修为,对外称受伤休养,但实则上,这样的实力,怎么可能至今未迎来飞升秘境?
哪怕是渡伶这样对修为没有什么追求的,也踏入了渡劫期,白术这样的实力,就算用了什么方法,也不应该还是个大乘境。
眼下容不得林羡多想,她快速抓着落川剑躲过了以白术为阵眼的杀阵。
他也真是个疯子,将自己作为阵眼。
但同时,他的实力高强,林羡一时近不了他的身, 不仅近不得身, 这周围形成的灵力漩涡也将她作为了攻击对象。
更糟糕的是,林羡发现,白术正吸收着黑棺内的灵气。
林羡瞳孔微微放大,白术像是大发慈悲般解释了一句:“你师尊虽然只剩魂体,但由他净化过的灵力,不受因果,而且更纯粹,若是把这消息放出去,你猜有多少人会对安宗主的灵魂感兴趣?”
“你闭嘴!”林羡将剑尖指向他,“你怎敢让我师尊替你承因果?”
安冗一生有不少大功德,死后若有魂魄留下,入了轮回,下一世也该有个好归宿,何至于沦落至此?
落川剑剑柄上的麒麟亮起,顷刻之间,林羡与手中长剑意念合一,狂风骤起,混杂着灵力漩涡的波动,两个大乘境的对弈,让整个空间也变得动荡起来。
然而这动荡再如何纷乱,也不会传到外面去。
几番交手下来,林羡再一次确认了,白术就是那日闯入九尊阁之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林羡恨不得立刻将他千刀万剐。
然而白术的能耐比起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实力大幅度上涨。
所有人在这样的实力面前都会有不安的情绪,然而林羡的不安却不仅仅源自于此,她眼前忽而又闪过了些莫名的画面。
飞升台、落川剑、红霄剑、……还有她花费了不少功夫摘回来的虞春曳以及裴漓之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宿命感席卷了她浑身,压得林羡喘不过气来。
但白术的压迫感又让林羡冷不丁清醒过来,无论如何,现下也不是她去思考宿命的时候,若今日不能活着将师尊带出去,什么都是白搭。
“不就是借灵气吗,别说得只有你一个人会一样。”
林羡冷笑一声,与此同时,她周围的灵气也跟着涌动起来。
此处的灵气本就是从外界而来,就算此时隔绝了,但也不代表,林羡不能借助这里面的灵气。
她生来就是个矛盾般的存在,天赋卓绝,却流着魔族血脉,永不得飞升,既不得飞升,可她又偏偏受天道所眷顾,这世间的灵气,只要是她想,她都能借用。
对面的白术脸色终于发生了些变化,同为天道所不容之人,凭什么这样区别对待呢?
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金色的长剑,林羡看着那剑时,眼皮又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这不是白术原本的剑!
剑修换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剑坏了或者有更好的剑,换剑是正常的事,并非是每把剑都能在长年累月下修炼出剑灵的。
然而,仙盟尊主的剑,怎么可能会差?
林羡从那把剑上感到了一股强悍的力量,威胁性太强,仅仅是一瞬间,林羡就做出了抉择,她握剑的角度稍微偏离,剑刃之间虚虚交锋,火星迸射。
她一跃,迎着以白术为阵眼的杀阵,阵中范围内飞舞的灵气纷纷化作了利刃,割伤了林羡的脸颊与身体。
这样的伤口不足以阻挡林羡的动作,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干脆利落地翻越转身,剑刃刺向白术身后。
只不过这一击落空了,白术敏锐躲开,一缕黑白交加的发丝垂落,瞬间不知被灵气的漩涡卷去了何处,消失在原地。
真正论实力,林羡也许不是对手。
但事实上,在她不到两百岁的寿命里,她做过许多离经叛道的事,其中就包括了,如何在比自己强的对手面前找死。
受伤并非是可怕的,战败也并非是,但面对敌人第一时间退缩,是致命的。
剑修,信则强。
林羡手中的剑快速挥舞着,即便对方是白术,但同样是大乘境,林羡又能弱到哪里去?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擦拭了一下脸上渗出的血迹,而后继续与其对峙着。
战局一瞬间僵持着。
白术忽然笑了一声:“林羡,你的灵力消耗得这么快,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林羡:“尽管放马过来。”
她话音未落,对面金色的剑气凝实,径直冲着她的脸面甩过来。
林羡被剑气击得往后退,直到她一个侧身,躲开了对面的剑气。
然而下一刻,“噗呲”一声,剑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
第997章 白术,半妖
林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处刺出的金色剑刃,鲜血顺着剑刃的方向流淌而下。
白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道:“林羡,你始终是自傲了些,在我这里,眼见未必为实, 被迷惑了眼,你就输了。”
那道林羡花了心思去对付的剑气,竟然只是虚晃一枪。
锋利剑刃与血肉交接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把剑拔了出去,但白术不是一个很喜欢废话的人,他也许享受折磨人的快感,尤其当这个人与他之间还隔着一些恩怨时。
若是旁人便算了, 他可以慢慢折磨着她, 但林羡不同,她实在是坏了太多事了。
此人不除,终究会成为他的障碍。
何况眼下,彼此都已经撕破了脸,哪有什么放过她一马的说法?
第二剑眼看着就要再刺进去,林羡感觉到一只手如同冰冷的毒蛇一般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鬼界的大门仿佛在向她招手。
“噗呲”一声再度响起,然而这次,白术的身体也陡然被一把泛着银光的利刃刺入。
金色的灵剑没入在林羡掌中,鲜血直流,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分心将落川剑反手刺入敌人的身体里面。
白术这具身体,不是那些实力大打折扣的分身。
因此这道剑伤并不可能让他就此丧命。
“嘭”的一声,白术周围的灵力暴动,林羡被甩飞出去, 正好砸在殿堂内上方的黑棺中, 空气中的灵力再度震荡起来, 林羡从黑棺滑落而下,重重摔在地上。
固定着黑棺的玄铁链发出了晃荡的声音,那个红色的束魂符愈发妖艳。
林羡摇晃着站了起来,抬手再次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身上的白衣同样被鲜血渗透,左边的袖口更是沾染了一片红色。
因为大乘境的肉体强悍,伤口很快止血,但疼痛却依旧,林羡又抬眸看白术。
“就这点能耐吗?白尊主。”她扯了一下嘴角。
白术身上的伤口同样停止了流血,不过奇怪的是,他的伤口出血量,似乎比林羡的还要严重。
但他的强大又是毋庸置疑的。
林羡确实不敢在这人面前打包票。
金色长剑再次刺来,林羡忽然跃起,长剑铿锵一下砍在黑棺四周的其中一根玄铁链上,发出刺眼白光,玄铁链却只是有一道不轻不重的划痕。
林羡顿时眯了眯眸子。
她如今带不走黑棺内的魂体,师尊躺在此处多年,她怕自己稍微粗心,便导致其魂飞魄散。
魂体毕竟太脆弱了。
她冒不得这个险。
就在这时候, 白术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都说你林羡天生的天灵根,天赋过人, 但说到底,那些人根本不知,你不过是个卑劣的半魔罢了,杀父杀兄,这样的人却能得天道眷顾,可笑。”
“怎么,你嫉妒啊?”林羡不好奇白术怎么知道这些,反而挑衅地看着对方,“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嫌自己丢人的,真这么有本事,别用歪门邪道,自己飞升去。”
“伶牙俐嘴!”白术猛然又是一剑挥过来,尘石飞扬,这个殿堂隐约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灵力冲击,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
林羡即便受伤了,实力看起来也没受什么影响。
周围灵气随着她的举动而不断涌动着,白术剑下,林羡并非是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着剑在眼前,她咬咬牙,提起落川剑,毫不犹豫与其对上,灵力波动下,周围的东西毁的毁,裂的裂。
到最后,那殿堂中,唯有黑棺和玄铁链还坚持着没有掉下来。
原本被精心呵护的空间,因为两个强者的对打,瞬间沦落成废墟模样。
林羡并未因此而气馁,她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除了白术,他布下的杀阵也同样不容小觑。
白术这杀阵足够狠辣,比狠辣林羡也许不会输他,但是这杀阵过于霸道,她若是想在其中布下一个能压制的阵,需要的灵力过多,并不划算。
何况这里是对方的地盘。
她要做的,不是杀白术,而是在他手底下活着将师尊带出去。
那么换句话说,只要杀了白术,那么她与师尊都可以安然无恙地出去。
人在危险境地往往能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正如修士濒死晋升一样。
白术此人多少带了点自负,在他眼中,林羡分明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在这种时候,想的自然就是从他手下活着,或者将信息传出去,让外面的人知晓。
但这一切,白术都不可能会让她得逞。
林羡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又猛然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黑棺,她与白术唯一的共识大概就是不伤及黑棺。
“怎么,想逃?”察觉到林羡有所举动,白术猛然笑了一身。
下一刻,林羡察觉到什么滑滑腻腻的东西缠上了自己腰间,那触感冰凉且让人头皮发麻。
她被猛然甩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而她终于也看清眼前之人的庐山真面目,人身蛇尾。
白术。
林羡眯了眯眼睛:“据我所知,你并没有妖族血脉。”
白术此人身为仙盟尊主,他的出生以及一路走过来的路,基本都是清清楚楚的。
更何况,白术与林羡的三师姐认真说起来,算是本家。
白术是白家的老祖宗,当然白皖也是,只不过比起辈分来,白术更老些。
林羡从未听闻,白术身上带有妖族血脉的事,她只知道,白术出生不太光彩,具体怎么个不光彩法,大概是生母身份低微。
“这与你何干?”白术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他的眼睛都隐隐可见竖瞳,“反正你注定死在今日。”
蛇尾再度袭来,速度之快让林羡无从躲闪。
她再次被拍向了殿堂,这次撞到了玄铁链上,疼痛让她难以直起腰。
不过她也得到了一个信息,原来对方在意自己的半妖身份啊。
有在意的东西,自然就会有弱点。
林羡像是故意找死般挑衅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半妖而已。”
“找死!”蛇尾与剑同时朝林羡而来,带着汹涌的杀意。
而林羡不躲不闪,直直站在原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第998章 你早该死了
两股力量对抗起来,林羡明显处于劣势,她再一次被无情甩落在地,看起来有点说不出的狼狈。
身上白衣沾染上的不止自己的鲜血,还有不少灰尘沙砾。
林羡依旧站了起来,白术的蛇尾却紧随其后,几乎是一下子就到了她的面前。
只不过这一次, 林羡却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蛇尾,手指指尖嵌入到坚硬的鳞甲内,伴随着血肉与毒素的腐蚀,林羡蹙眉,而白术脸上也现出了尖锐。
他脸上也出现了黑色的鳞甲。
“找死!”
蛇尾用力翻转, 随后绕过林羡身后, 缠上了她的身体,并且愈发用力,林羡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困难,而身体被挤压的痛楚,又直白传遍全身。
她的双手血淋淋,垂在身侧,被蛇尾上的鳞甲以及血肉里带着的毒素所伤。
白术将人卷到自己跟前,蛇尾拍了拍林羡的脸。
“林羡,你早就该死了。”他说了这么一句。
林羡却在这样的死局中忽然笑了一声:“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株漂亮的花,我以前不知那是做什么的,但我把它摘回来了。”
一句无厘头的话。
白术蹙了眉,“你在说什么?”
下一刻,林羡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株漂亮的花,那花不知离开了根茎多久,依旧迸发着生机。
那花,藏着巨毒。
林羡毫不犹豫将花插入了白术的蛇尾当中, 蛇尾本来是坚硬无比的, 但因为林羡方才近乎找死的举动, 蛇尾出现了伤口, 并且还没来得及痊愈。
林羡找准了那处伤口,将手中的毒花,倒过来,妖艳的花瓣一瞬间插入那伤口处。
蛇尾人身的半妖顿时发出了一阵吼叫,白术头发散乱,愈发没有人形,蛇尾在地上不停翻滚着。
林羡则是在失去蛇尾束缚后栽倒下来。
看着地上翻滚的人,她立刻站起来,落川剑被刺入地下作为支撑点。
林羡并未放松警惕,自梦中出现那株花以来,她未曾想过有一日,那花会让自己用在白术身上。
她那时将花摘了回来,自然也是了解过的,毒花,自然是容易让人毙命的,林羡也忌惮着,但依旧精心养着。
典籍中记载:“虞春曳,毒性之强,一般毒物难与之相提并论, 就连响尾也会避之不及。”
响尾蛇。
证明这株毒花, 甚至可以治其他毒物。
林羡精心养着,却不将其当作是什么需要防范的东西,她在这株花周围布下结界,虞春曳的香气也不会散发出来,因此偌大的夕遥宗,没有人发现她养了这么危险的东西在身边。
包括慕容霖,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林羡的寝殿。
地上翻滚的蛇尾,让四周的灵气也跟着剧烈涌动着,林羡却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落川剑发出阵阵剑鸣,迫不及待就要染血。
只不过这时候,林羡忽然回头看了眼依旧悬挂在殿堂内的黑棺上。
她呢喃了一句:“师尊,若您在天之灵,便再助徒弟一次吧。”
说完,她重新看向在与体内毒素相抗衡的白术,眼中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过白术。
落川剑上凝聚了更加浓郁的灵力,而林羡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骇人的变化,在剧痛之中恢复理智的白术睁眼察觉到林羡的杀意,眼中震惊的情绪流露,他张嘴想说句什么,却被林羡的剑所打断。
落川剑带着凌厉的剑气,刺入了白术的蛇尾。
巨大的哀嚎声响起,白术的动作也跟着狠戾起来,他被这一脸刺激得清醒起来,蛇尾杂乱无章地甩动着去攻击林羡。
她同样被甩在了胸膛上,摔砸在地上,再次吐了血。
狼狈至极。
“你方才隐藏了实力!”白术眼中猩红一片,“你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拥有半神的能力?”林羡替他补充了下一句,“你是想问这个吗?”
只不过,她似乎存了心不让对方心里好过,轻蔑地嗤笑一声:“谁知道呢?也许是上天眷顾我,给了我这样的能力。”
“怎么可能!”白术反驳着,看着林羡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早该死了。”
他又重复了这一句。
林羡看他的眼神,也并没有好到哪去,但她眼中还有些不解。
“你说,我早该死了,为什么?”
但白术没有回答她。
林羡似乎对这个答案也不是很看重,她只是静静看着白术,问:“你将我师尊禁锢在此,只是为了让他承受你的因果?”
白术咳出了一口血,虞春曳的毒素进入他的体内,如今正在麻痹其全身。
他正在失去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我凭什么告诉你?”白术抹了一把嘴唇,鲜血染红了他的嘴角,不知道是不是林羡的错觉,她觉得白术看起来好像年轻了些。
林羡:“那这些话,你这辈子就不要再说出口了。”
她身上的实力陡然激增,却有限,她要趁机杀了白术。
白术并未丧失全部的行动能力,起码在林羡走近时,那把金色的剑,被他操纵着起来。
林羡挡了过去,并且徒手抓住了那把金光闪闪的剑,那无疑是一把世间难得的宝剑,被林羡抓住了剑刃,她掌心鲜血直流。
即便如此,那剑在林羡手中,也渐渐失了光彩。
她毁了这把剑。
白术那双竖瞳依旧盯着林羡的身影,眼中闪过浓重的不甘,他在这一刻成为了一个弱者。
林羡持剑走上前去,白术的性命,仿佛已经在她手上了。
然而就在此时,巨大的蛇尾不知何时从她身后缓缓扬起,尖锐的蛇尾淬上了毒液,在林羡将剑刺下来的瞬间,白术的蛇尾也瞄准了时机刺入了她的肩胛,黑色的毒素顺着血肉筋骨注入。
林羡看到白术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林羡,我不会死的,而你很快就会。”
毒素迅速在她的身体里乱窜,林羡眼前瞬间模糊,可即便如此,落川剑依旧分毫不差地刺入了敌人的身体,白术同样发出了一声闷哼。
而后,林羡的灵力在迅速消散。
第999章 双修
林羡非但没有动弹,反而将落川剑又刺得深些,白术忍着痛,下一刻蛇尾将林羡再次扫飞出去。
两败俱伤。
随着白术的伤,此处空间布下的杀阵被破,然而除了杀阵,这一处与外界隔绝了的空间, 也是以白术为阵眼。
霎时间,仙盟内众人皆察觉到了一股外泄的灵力,这让所有人在一瞬间警惕起来,尤其是仙盟的一些长老。
原本还在和烟长老那消磨时间的渡伶陡然起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前的紫衣美人便道:“渡伶长老请便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不送你了。”
曾经惊鸿一瞥, 到最后也没能动摇对方道心,如今年岁已大,再无飞升可能,再挣扎又能如何呢?
渡伶拱手作揖,随后消失在原地。
那一日,仙盟的众人都看到了一道蛇尾人身的身影从禁地逃窜出来,消失在许多人眼前。
有人骇然发现,那蛇尾人身的怪物长了一张他们仙盟尊主的脸。
而禁地里面,泄露出了一股浓郁的灵气,然而远不止是如此。
原本正在他们仙盟做客的渡伶,陡然出现在那一处,顷刻之间,偌大的仙盟被笼罩在独属于渡伶的大乘境结界之下。
在此范围内,无论人畜,皆不能离开仙盟半步。
仙盟的长老一开始看这阵仗,就知道渡伶动手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但即便是夕遥宗的长老, 也不是他能够在仙盟的地盘撒野的理由。
直到他们看到渡伶从禁地中抬出了一口黑棺,那口黑棺上, 萦绕着一股属于渡伶的佛力气息,在保护着棺中的人或者东西。
匆匆赶过来的长老是仙盟中地位不低的人,他张口正欲大声说些什么:“渡伶——”
然而下一刻,他瞥见了那口失去棺盖的棺材里面的人的面容,陡然失声,随后更是对上了渡伶没有任何情绪流露的眼神,蓦然顿住。
他陡然失声,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嘴里下意识念叨了一句:“完了……”
那一日兵荒马乱,赶来想要与渡伶和林羡理论的仙盟众人,只看到了一个抬着黑棺的佛修以及奄奄一息,被徒弟搂在怀里的剑修。
裴漓之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林羡意识模糊的那一瞬,她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只是令她惊讶的是,一滴不小心落在她手背上的泪。
可惜她的双手被毒素所侵蚀,血迹斑斑,并不好看, 那滴泪滴下来, 让她的伤口隐隐有些刺痛。
林羡当时只是赌一赌。
她赌像白术这样自负的人, 不会放心将阵眼安排在其他固定的地方,无论是一开始的故意示弱还是受伤,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论实力,林羡确实不是白术的对手,更何况,她没想过,白术居然还是半妖,他身上带着的谜团太多,但林羡却也正好利用了这一点,白术不知她的真实实力,因此多少放松了些警惕。
林羡如愿伤了白术,让他不得不在众人面前露了原形。
虽然杀了他才是林羡的第一目的,但办不到,稍微周折些也无所谓。
只是这样伤痕累累的模样,确实有几分说不出的狼狈。
她的眼睛被毒素侵蚀,疼痛感四面八方袭来,尤其是伤口处,她眼睛睁不开了。
那一刻,林羡想的事情竟然是:这下轮到她瞎了。
裴漓之的灵力源源不断地透过手腕传给她,林羡意识有些模糊,最后在徒弟怀里失去了意识。
显而易见,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当许多不明所以的仙盟弟子想要出去或者找夕遥宗的人兴师问罪时,他们发现那个笼罩着仙盟的结界外面,陡然站满了夕遥宗的长老们。
他们一个个修为都不低,身上的气势骇人,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想要将整个仙盟灭门一样。
而过了许久,连外面其他宗门也都来了人看夕遥宗发什么疯时,他们终于知道,今日这场究竟是拜谁所赐。
他们仙盟这里,竟然藏了夕遥宗已故老宗主的灵魂,一百多年!
知情的人有多少不知道,但对他们那些无辜的长老与弟子而言,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最重要的是,禁锢着安冗的人,极有可能是他们的尊主白术!
从他们眼前暴露的蛇尾人身的半妖,竟然就是白术!
他们的尊主竟然是个半妖,这显然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仙盟里不乏了厌恶妖族的人,半妖更是他们看不起甚至轻蔑玩弄的对象,否则多年前拜入仙盟门下的顾彦,也不至于可怜兮兮地被自己师尊捡回去。
夕遥宗明显在等仙盟给出说法,在过去许多年里,仙盟身为众多宗门的联合,在许多事上占据了领导的地位,各宗门也会派出长老到仙盟成为客卿长老。
但是当其性质发生了变化,其招惹来的反噬,也同样是严重的。
夕遥宗的长老,尤其是那些安冗的亲传弟子们,盯着仙盟内的人看,看得他们头皮发麻,偌大的仙盟,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来。
而这一切,都与林羡暂且没有关系了,她在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久,中毒的滋味并不好受,连修为都受到了压抑。
她以为自己会在夕遥宗的长卿阁醒来,或者在九尊阁。
可是都没有,她睁眼,眼睛里只看到了一片白光,浑身上下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许久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泡在一个浴桶里,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浓重的药味,这里既不是长卿阁也不是九尊阁,或者说,这里不是夕遥宗。
忽然,不远处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林羡不动声色,直到脚步声近了,有人在自己身后贴在她的耳畔问道:“师尊醒了?”
“嗯,这是哪儿。”
一条布条般的东西从后面缠上了她的眼睛,林羡听见裴漓之道:“师尊,您身上的毒素已经排出,眼睛还要几日才能好,先避光。”
林羡任由裴漓之给自己眼睛缠上了布条,听见他说:“白术从仙盟逃出,目前无人知晓他的行踪,师祖的事,师伯们在处理,您不用担心。”
裴漓之主动提起这些情况,林羡是满意的。
“师尊,您体内毒素虽然排清,但需要恢复的时间长些,几个月不得动用灵力。”
林羡蹙眉,正开口想说什么,结果裴漓之又道:“但弟子这里有个快点的办法,师尊要不要试试?”
“什么办法?”
裴漓之于是又凑近了她的耳畔,很认真地提议:“师尊,我们双修如何?”
第1000章 药浴
话已出口,林羡只是眼睛瞎了,不是耳朵聋了,裴漓之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和泡着的药水一样温热。
“裴漓之,你——”林羡正欲说句什么,却猝不及防被人捏着下巴转过头去接吻。
裴漓之的手探入了黑漆漆的药水中, 从水中搂住了林羡的腰,林羡的身体被迫更加贴近了桶壁。
看不见东西,其他的感官却没有失灵,或者又正是因为裴漓之绑上去的那条布条,林羡眼前一片漆黑。
触感更加明显了。
裴漓之冲着柔软的嘴唇咬了咬:“师尊是觉得弟子在出馊主意?”
林羡陡然沉默。
双修。
这与普通的修炼不同,大多数时候,这简直就是一桩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好事,修为能在短时间得到攀升。
虽然不排除一些邪门的双修法, 吸取阴气或者阳气来修炼什么的。
“我看你不仅出馊主意,还想得很美。”
被遮住了眼睛,神情便变得难以判断,裴漓之分辨不出来林羡的情绪。
但他惯是会得寸进尺的,将自己的脸颊与林羡的贴在一起,还蹭了蹭,颇有依赖的模样。
“师尊孤身一人与白术为敌,吓了弟子一大跳,”他语气平缓说着,“你知道吗,我很担心您。”
察觉到那双在药水中搂着自己的手不太安分,林羡冷声道:“所以这就是你对身受重伤的师尊动歪心思的理由吗?”
耳边蓦地响起裴漓之轻微的笑声,林羡耳垂微微吃痛,裴漓之咬了她一口。
“师尊哪里痛?”裴漓之问她,“您身上的伤口,弟子都帮您治好了。”
林羡:“……”
她稍微动了动,确实昏迷前的剧痛, 如今已不复存在。
伤口确实愈合了,包括双手沾染上的毒素, 尽管之前是血淋淋的模样,但林羡如今已经察觉不到疼痛。
摸了一下,光滑如初,即便是不知泡了多久,这皮肤也依旧没有褶皱。
说起这个,林羡陡然想起了,“我昏迷第几日了?”
裴漓之亲了一口她的脸颊,“没多久,第三日而已,宗门内的事有师伯们看着,什么大事。”
林羡张口又想说句什么,裴漓之像是未卜先知般道:“师伯说宗门内太乱了,不适合养伤,让我把您带出来。”
林羡听着这番话,抿了抿唇,她的唇色不像刚醒时那样苍白,在与裴漓之的chun she 交缠中, 染上了淡淡的粉,让裴漓之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落在上面。
只不过林羡并不知道这一点, 唇上的酥麻让她脸色有些潮红, 那有些说不出的韵味,让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的男人也忍不住手上的动作。
林羡抓住了他的手,拿出了水面,沾着大量水珠双手贴在一起。
裴漓之说:“师尊,弟子听闻,双修的好处很多。”
他依旧没放弃。
林羡问:“我还要泡多久?”
裴漓之唔了一声,随后告诉她:“很快了,半个时辰而已。”
林羡转了个身,虽然双目不视物,却能够准确无误地用双手摸上了裴漓之的脸颊,沾着黑褐色的药水,在那张脸上肆无忌惮着揉搓着。
裴漓之自然是看出他师尊这恶劣的心态,虽然暂时看不见,但药味这么重,药水的颜色肯定也不会好看。
但他师尊如今光溜溜泡在浴桶里,黑褐色的药水衬托得敞露在外的皮肤异常的白,还有若隐若现的曲线,他眼中美不胜收,哪里还计较这点小动作。
“进来,陪我泡会儿。”
不曾想,林羡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这对裴漓之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不多时,浴桶里的水被溢出了些,黑褐色的药水流出地面,弄脏了地上随意散乱的衣服。
林羡身后多了一堵肉墙,靠起来舒服不少,眼睛蒙着黑布的美人微仰着头,身后肤色暗些的人将双臂抬起架在桶壁的边缘,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环抱着怀中的人。
而怀中之人同样将双臂搭起,整个人都倚靠在身后人身上,姿态是说不出的慵懒和随意。
画面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荒诞,连裴漓之都不敢信的好事,林羡从容的姿态,看起来更像是一位yin乱的君王,身后是她的禁&脔。
裴漓之的慌乱在这时候呈现出来,林羡却笑了:“你不是要双修吗?怕了?”
林羡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考虑到他们现在是以怎样糟糕的姿势共同呆在浴桶里,下一刻她就被人用力搂在怀里。
然而林羡却丝毫不为此而生出半点羞赧的情绪,她淡声道:“我不想在满是药味的浴桶里跟你讲道理,明白吗?”
这句话后,身后的人便慢慢挺直了身体,重新恢复了工具人的角色,让自己师尊舒适地靠着。
这满是苦涩药味的浴桶里,怎么配得上他的师尊?
裴漓之这样想,眸光却全然黏在身前之人雪白的脖颈上。
他的师尊,真是无论如何看,都美不胜收。
裴漓之在谴责从前没有眼光的自己。
爱意在这一刻顺着微微晃荡的药水,满得就要溢出来。
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裴漓之将林羡从浴桶里抱出来,又放入了温热的清水里浸泡着清洗。
林羡非常不喜欢那股苦涩的药味,因此裴漓之往新的浴桶里放了不少馨香的花瓣,只不过他觉得花瓣再香,也没林羡香。
那是再苦涩的药味也掩盖不住的芬芳。
裴漓之也泡了半个时辰的药浴,他自然也要把自己洗干净,他生怕林羡闻到他身上有不喜欢的味道。
“师尊。”裴漓之为她穿上了大红色的长袍,低头将脑袋枕在她的背上,只是轻轻喊了她一声。
林羡被近乎溺爱她的徒弟抱来了床榻前,大红色的绸缎床榻看起来格外妖艳,美人被放上去,更衬得皮肤冷白。
裴漓之身上只着黑裤,敞露着健壮的身躯,双眸紧紧盯着对面的师尊,如同雄狮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林羡刚一抬脚,脚腕便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裴漓之没有很用力,但他也跟着上了榻。
手却没有松开她的脚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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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1章 道侣
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灵力又不调动起来的情况下,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林羡嗅到周围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微微蹙起眉心,“催情的东西。”
裴漓之撑着身体过来吻她,嗓音低哑:“师尊是不喜欢它的味道还是它的作用?”
她侧了一下脸颊,裴漓之的吻落空, “都不喜欢。”
裴漓之抓着她的双手,毫不犹豫地越过头顶往上按在枕头上,林羡听见他笑了一声:“师尊又不会被这小小的熏香所扰,介意什么?”
“对弟子来说,它的味道,不及您身上的效果万分之一。”
裴漓之说着, 俯身低头, 不停索取着。
他的师尊, 终于能够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一个人。
裴漓之对这段关系的不安显而易见,以至于在榻上,只能在不停地唇she交缠中获取片刻的安全感。
裴漓之不厌其烦地在林羡耳边呢喃喊着“师尊”两个字,床榻随着他们的举动摇晃起来,床边大概挂着铃铛,阵阵作响。
垂下了帘帐内隐约透着交缠的身影。
林羡咬着下唇警告他:“别喊师尊。”
“师尊”两个字落在耳中,带着太多禁忌的味道,她听着头皮发麻。
然而身上的人却似乎从中品出了什么趣味,低头看她的脸颊,一边喊着:“师尊……”
林羡咬着牙, 眉宇间隐隐可见怒意,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根本不是徒弟对手不谈, 身体更是瘫软成水。
裴漓之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师尊, 调动一下灵力,我们修炼呢。”
他说的双修,还真是认真的。
一股灵力自裴漓之身体往她体内涌动着,不仅如此,身体上的欢愉与灵力上不断充盈的感觉,让林羡飘飘欲仙。
她终于反应过来,“你到底从藏书阁里都学了些什么!”
夕遥宗的藏书阁内的书多种多样,不乏有些乱七八糟的。
裴漓之不答反问:“师尊,舒服吗?”
林羡不回答,裴漓之也不在意,这个问题问出来,本身也不是需要回答。
舒不舒服,用眼睛看,或者用身体去感受就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羡察觉得外面的天也跟着暗下来了,她嗓子沙哑了些,推了一把身上的人,“差不多行了。”
俨然是失去耐心的模样。
林羡没有与人双修过,不知双修起来竟然几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身体内的灵力确实充沛起来,尽管没有回到受伤前的巅峰状态,但似乎也差不多了。
裴漓之看起来依旧亢奋着,他将额头抵在林羡的脑袋上面, 轻轻蹭了蹭, 颇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
“师尊, 听说神交更舒服。”裴漓之如是道,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师尊,可惜林羡看不见他眼神里的欲念。
看不见也不阻碍林羡的态度,黑布依旧缠绕在她眼睛上,只是嘴巴微张着,气息温热,喷洒在近在咫尺的人身上。
她偏过头去,半晌才抬脚踹开了裴漓之:“你非要一天内把我榨干?”
裴漓之被踹了一脚之后反而更兴奋,将林羡搂在怀里,“师尊体内的灵力如此充沛,怎会被榨干?”
即便裴漓之表现得再好,林羡也被他这几个时辰给折腾够了,她又踹了他一脚,“我要沐浴。”
裴漓之:“若实在累,弟子用避尘诀?”
林羡闻言,又沉默了半晌。
“有东西在里面,不舒服。”
裴漓之反应慢半拍,但终于也反应过来。
“弟子伺候师尊沐浴。”
林羡实在懒得动弹,有人伺候总比自己动来得方便,何况她现在是个瞎子。
裴漓之放了满满一浴桶的热水,将林羡放了进去,打算自己也一起洗个鸳鸯浴,被林羡摁住了。
“师尊?”裴漓之不解。
“伺候人就有伺候人的样子,别进来挤我。”
裴漓之:“……”
想起几个时辰前还邀自己共浴的师尊,裴漓之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场情事过后,林羡忽然变得如此冷淡。
“师尊,是弟子表现得不好吗?”裴漓之浇起水在林羡身上轻轻冲洗。
雪白的肌肤上有不少深浅不一的粉色痕迹,裴漓之肖想她太久,有些举动在亲近时根本忍不住,在师尊身上留下了不少这样的痕迹。
这些痕迹,明明他稍微用灵力就能消除,但裴漓之就是偏偏要看着那些痕迹留在她身上。
趁着林羡也看不见。
林羡不回答他的问题,裴漓之逐渐将手探了下去,手腕被人在水中抓住。
裴漓之低声道:“师尊,您不是嫌里面有东西吗?弟子替您弄出来。”
这句话说完,那只手便挣脱了禁锢探了进去。
林羡脸色潮红,裴漓之伸出另一只手摘了那沾了水的布条扔一边去了。
“够了,”林羡又抓住了裴漓之的手,“把手拿走。”
裴漓之一口亲在她的脖子后,那上面分不清是水珠还是汗珠。
“师尊,再等等,不洗干净您怀了怎么办?”他说这句话是认真的,“真怀了您得怪罪弟子。”
林羡被他弄得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些声音,半晌才开口问他:“你想要孩子?”
“不想。”
裴漓之看着林羡的脸,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怕她生气,但又不想骗她。
“若您有孩子,分给弟子的时间便更少了,”裴漓之用一种缱绻至极的嗓音在她耳边道,“弟子肯定争不过他(此处他不分性别)。”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你最好是不想。”林羡冷哼一声后,便不再吭声。
裴漓之观察了半晌,终于确认他的师尊并没有生气,于是开口问:“师尊,如果我刚才回答了想要呢?”
“我会换个道侣。”林羡闭着眼睛,淡淡回了一句。
裴漓之在短暂的庆幸后,猛然反应过来:“师尊,我是您的道侣了?”
林羡懒得理他。
但这已经足够裴漓之一个人傻乐的了,他低头亲吻着林羡的唇,从气息上判断,隐约有些再度发qing的趋势。
林羡蹙眉。
但裴漓之克制住了自己,将林羡洗好放回床榻上,他自己也洗了一下,回到床上抱着她入睡。
第1002章 想看您的眼睛
这一夜如何疯狂,最后都只是化作了一场安眠。
翌日醒来,林羡察觉到身体充沛的灵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回想起昨夜的画面,不禁老脸一红。
裴漓之说的没错,双修确实能够最快程度让她的灵力得到恢复, 一夜之后,她的灵力已经差不多回到正常水平。
她思绪放空了片刻,很快意识到自己身侧还有另外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
不仅如此,她腰上还搭着一只手。
她动了动,慢慢往身侧挪了挪。
然而下一刻,那只手又将她搂了回去,头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师尊要去哪儿?”
林羡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裴漓之不知在想什么, 他抬手摸了一下林羡的脑袋, “还早,再休息会儿?”
林羡还想再说句什么,结果那具温热的躯体凑近,温度也跟着传递过来,她顿了顿,随后抬脚用力,将裴漓之踹了下去。
她难得用一种极不理解的语气质问他:“昨夜几个时辰,你今早又发什么qing?”
裴漓之从地上起来,又爬到床榻上,林羡不给她抱,他就自己窝到林羡的怀里,尽管他比自己的师尊高大许多。
昨夜才交缠在一起的躯体,最是干柴烈火的时候。
双修的好处也显而易见。
林羡胸口上埋着一个脑袋,她没有推开。
直到怀里的人道:“师尊在这里, 弟子如何能心平气和呢?”
林羡面无表情:“那你滚远些。”
裴漓之笑着道:“师尊, 我给您梳洗。”
林羡听见裴漓之口中的尊称, 一时间分不清, 这究竟是他真心诚意的称呼还是只是他昨夜发现的趣味。
体内灵力恢复得差不多,林羡自然可以敏锐察觉到这是何处。
“这是凡间?”
裴漓之嗯了一声:“这是弟子在凡间的宅子。”
林羡冷嗤一声:“好的没学会,金屋藏娇你倒是无师自通了。”
“怎么会,”裴漓之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也是您教的。”
林羡:“……”
裴漓之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条黑布条,又重新给林羡缠上了眼睛。
昨夜睡前,缠着眼睛睡并不舒适,加之是黑夜,裴漓之并没有缠上布条。
“师尊的眼睛过几日便能看见,这几日尽量不要见光,”裴漓之说着,随即又问道,“师尊今日想穿什么衣裳?”
林羡想说自己芥子袋内多的是,裴漓之却开口道:“师尊,我们穿些凡间的衣物,随后出门逛逛如何?”
“人都瞎了,有什么好逛的?”林羡懒洋洋反问, 看上去出门的欲望并不强烈。
裴漓之也不勉强, 他弯了一下眸子, 整个人透露着一股餍足的温和。
林羡也感受到了,但懒得跟他计较。
如今不是昨夜,裴漓之喊几句“师尊”,她都可以坦然接受。
裴漓之不知挑的是什么衣物,款式上有些复杂,他给林羡穿上时,动作慢得出人意料。
耳边的呼吸声略显粗重,林羡一顿,随后毫不犹豫踹了对面的人一脚。
裴漓之被踹了,脸上也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着抓住了林羡的脚。
“师尊别生气,弟子知道分寸。”
“你若是知道分寸,何至于……”她的话没有说完,但裴漓之显然能听懂她的意思。
他没再放肆,老老实实地伺候林羡穿上衣物,自己也换好了,牵着她从这个呆了一夜的房间走出去。
其实目不视物对林羡而言,根本不影响走路,大乘境的修为,何苦还会被眼中所见引导?
只不过裴漓之说,这是他伺候师尊该做的。
“伺候”两个字在他们之间,总是带着股不太正经的意味,但裴漓之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想到自己确实一心一意让林羡好起来,又陡然心安理得起来。
双修的滋味好不好,两个人都知道,说到底,林羡更像是其中受益最多的,又是中毒又是受伤,灵力受损的,什么办法也做不到在这么短时间内完全恢复。
林羡在这里呆了几日,几日来,宗门内没有人找她,但究竟是没人找还是都让裴漓之挡了回去,不得而知,林羡知道他做事有分寸就够了。
眼睛完全好了的那日,林羡才知道自己呆的是什么地方。
前几日虽然有感觉在高楼处,但如今摘下布条一看,才发现这里的高楼处风景,实在美不胜收。
“师尊喜欢这里吗?”
林羡转头,一双手从身后搂上她的腰,身后的躯体贴上来,那双手从她的腰又移到她的双手上。
“师尊的手真好看。”
裴漓之抓着她的手亲了一口,抓在手里把玩着。
林羡垂眸看了一眼后移开:“可以多住几日。”
她这么一说,身后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气。
“师尊,按照凡间的规矩,我们如今也算新婚燕尔,”裴漓之有些说不出的委屈,“您不能睡了我之后就如此冷淡。”
林羡:“我很冷淡吗?”
裴漓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师尊那夜修为恢复之后,便没有再与弟子双修了。”
字字句句将林羡描述成一个从床上起来,便翻脸不认人的女子。
林羡转过身来,身后靠着大开的窗,直直面对上跟前的徒弟,或者说是她的道侣。
道侣对大多数修士来说并不是必须的存在,因此林羡以前没考虑过有一日,自己收的徒弟成了自己的道侣。
修士之间,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需要拜天地,甚至连告知他人一声,也许都没必要。
“你想做吗,师尊?”裴漓之盯着她,直勾勾地问了这么一句。
林羡:“天还没黑。”
白日宣\/淫不太像话。
这句话说完,林羡身后的窗户陡然合上,透光的窗户和门都被暗色的布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裴漓之低下头去吻林羡。
“师尊,现在天黑了。”他低声道。
但其实外面的光依旧透了进来,林羡沉默片刻,道:“我现在不瞎了。”
“我知道,”裴漓之的唇落在林羡的眼睛上,而后目光下移到她的唇上,语气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暧昧,“弟子想看着您的眼睛做。”
第1003章 这颗心为您跳动
裴漓之热烈赞美这双漂亮的桃花眼,然后要与这双眼睛的主人尽情双修。
林羡口中的白日宣\/淫终究还是发生了,自然,她本身对白日黑夜该做什么这一事并无太多认知。
裴漓之:“师尊,您的眼睛真的很美。”
他一边顶撞着,床榻摇晃起来,一边说着深情的漂亮话。
林羡微闭着眼睛, 大概分不清是难受还是享受,但她放任着裴漓之的举动,双臂环绕着裴漓之的脖子,双手在健壮的背上轻轻抚摸着。
这很大程度上让裴漓之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林羡不会在床榻上问裴漓之是不是喜欢她眼睛超过身体这类无聊的话,但奈何裴漓之会问。
“师尊喜欢我吗?”
他还在林羡体内,嘴上却问这样的问题。
林羡是很包容的,她摸了摸裴漓之的头发,微喘着问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裴漓之却误以为林羡是不想或者逃避这个问题, 身下愈发用力, 林羡好半晌没能够张口再与他说话。
直到不知多久看,外面透进来的光愈发微弱,天渐渐黑了,大汗淋漓的两个人搂在一起,粘腻得不行。
裴漓之把玩着师尊的发丝,道:“师尊,您摸摸弟子的胸口。”
林羡同样是餍足的状态,闻言,随手便将左手放了上去。
“心跳快吗?”
胸膛上跳动的节奏,确实比正常快了不少,林羡蹙眉:“你怎么了?”
裴漓之低头亲吻在她的鼻尖上,“因为您在身边,这颗心为您跳动。”
林羡手一抖,想伸回自己的手,然后被裴漓之抓在手里。
“师尊,弟子不明白, ”裴漓之低声说着, “您曾经厌恶我, 可现在却愿意与我结为道侣。”
他像得到了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宝物般觉得惶恐不安,若不曾拥有,他也许可以接受得不到眷顾的一生,那也是他该得的,但猝不及防,在他没做什么的情况下,他得到了原本不属于他的珍宝。
他可以接受从未拥有,但不可以接受得到之后再失去。
林羡的目光与之对上,轻声问:“你是觉得我做的决定过于草率吗?”
“弟子想知道师尊喜欢弟子什么。”
他比凡间那些耽于情爱而甘于将一生年华浪费在后宅的女子还想失去理智,林羡喜欢他什么都可以,皮囊或者其他。
林羡似乎不太理解他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她忽然撑起身子来,身上的被子从她身上滑落一角,露出了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些粉色的痕迹,是裴漓之弄上去的。
她将手搭在裴漓之胸膛上,一直往下, 摸到了让裴漓之克制不住呼吸一紧的东西, 抓在手里随意把玩着, 而裴漓之的眼神中猝不及防浮现出水光,眼尾泛红,那是他很爽的表现。
“裴漓之。”林羡其实第一次做这种事,说到底这些日子,都是裴漓之伺候她多点。
“你要我说什么呢?”林羡语气一顿,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它伺候得我很舒服,所以我很喜欢,这点你觉得够吗?”
第1004章 回宗门
裴漓之原本还不至于如此忍耐不了,但谁知林羡竟然在他耳边说出这样一句,他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阵闷哼。
“不够……”裴漓之即便如此也红着眼睛想要从林羡这里得到别的答案,“师尊喜欢我这张脸吗?”
裴漓之以前不在乎自己的长相,但当意识到自己对林羡动了心后,他跟所有凡夫俗子一样,开始注意自己究竟有什么是可以流住心上人的。
林羡低头亲了他一口:“你生得好看。”
她自然喜欢这张脸。
她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委屈自己在床榻上对着一张自己不喜的脸。
“身段不错。”林羡补充了一句。
裴漓之似乎还想再说句什么,但林羡手上的动作陡然加快,他浑身变得僵硬,所有话都被扼杀在喉咙里。
……
林羡擦着手,但余光内瞥见裴漓之的模样,像是她糟蹋了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年般。
她将擦手巾随手扔了,对裴漓之说了一句话:“我想试试在上面是什么感觉。”
她的表情看起来依旧平静,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和他商量一样。
裴漓之:“……”
他没有开口说话,但他开不开口其实并不重要,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师尊的脸,他迷恋死林羡这种神情淡漠却能够让他欲罢不能的模样。
这一夜忽然又变得漫长缠绵起来。
——
林羡的身体恢复到巅峰时期,师徒二人终于决定回宗门。
这十几日里,两人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与世隔绝。
裴漓之凡间的那住所是一栋高塔,除却他们颠鸾倒凤的那一层,往下其实有人在打理,林羡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她大多数时候懒得动弹,楼下都有什么人,她不关心。
回到宗门后才发现,这半个月时间内,简直变了天。
夕遥宗大张旗鼓从仙盟迎回了他们早已仙逝的老宗主,离开了仙盟禁地内特意设下的灵气法阵,灵魂变得虚弱起来。
渡伶每日用自己的灵力蕴养着师尊的魂体,等着时机一到,送他入轮回。
与此同时,无论是夕遥宗还是仙盟都在找白术的下落,这件事无论如何掰扯,都是仙盟理亏。
几个长老合计下来,选择了将所有事情都推到白术一人身上,当即宣布仙盟与白术不再有任何关系。
而临时推上的新的尊主,更是为了平息夕遥宗怒火,积极打压着白术曾经的心腹。
不为别的,只因抛弃白术这个尊主后,他们仙盟便再也没有一个大乘境了,而夕遥宗却有三个!
整整三个!
林羡与裴漓之回去得正是时候,第二日便是宗门上下恭送老宗主入轮回之日。
安冗百余年前便该入轮回,平白拖沓许多年,如今鬼门自然也难以为他一人而开。
但渡伶身为先天佛子,他亲自召来了鬼王贺荣洲。
佛子的面子足够大,加之安冗并非普通修士,他在世时的功德,即便在百余年间被消耗了不少,但鬼王依旧愿意卖他们一个面子。
第1005章 孔雀开屏
于是当日,夕遥宗上下齐齐集于髓玉峰,髓玉峰是老宗主生前的居所。
但可悲的是,人死了竟然也得不到半刻安宁,白白替人承了百余年的因果。
燕景川原本应该闭关的,他在上一次卜卦后,身体受了重创, 成了更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但慕容霖好不容易将人从鬼门关拉扯回来。
燕景川听闻师尊已归,便暂时放弃了闭关的念头。
虽然一百多年过去,但老宗主在许多夕遥宗弟子眼里,依旧是个鲜活的存在。
恭送他的这件事,无论是有幸见过他或者只从传闻中听说过的弟子, 都纷纷前来恭送。
有安冗生前且在世的好友上门来,被安行舟拒之门外。
他父亲禁不起太多人的探视,说是好友,白术当初与其的关系也不错。
可谁知呢,人心隔肚皮。
安冗的灵魂一直沉睡着,渡伶带着禅修阁的众弟子念起了往生的佛经,那日的天气阴沉,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挡着。
底下的人肃穆着。
九尊阁的弟子站在一起,面容肃穆,他们仰头看去,是他们的师尊。
林羡称不上是安冗最疼爱的弟子,她的师尊生前因材施教,最喜欢哪个徒弟,谁也摸不着他的心意。
但不可否认的是,身为他最小的徒弟,林羡得到了许多来自师兄师姐们的优待。
在往生咒的声音中,棺中之魂飘荡起来,往一早出现在此处的鬼王方向而去。
也许是灵魂没有重量,安冗看起来特别轻盈。
几个徒弟和儿子的目光, 紧紧随着那道灵魂而去。
蓦然, 跟在鬼王身后的魂魄睁开了双眸, 金光一闪而过,老宗主的目光落在身后的徒子徒孙身上,几个徒弟还有儿子都得了他这最后一眼。
往后前尘往事随风,此世了结,待来世。
站在林羡身侧的安行舟眼眶红起来,于是躲在她身后,嘴里念叨着:“给我遮严实点,让别的弟子看见了,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林羡:“……”
她没安行舟高,于是将他推到了四师兄身后。
苏戎嫌弃极了:“大老爷们哭什么哭!”
然后转身将人挡得严严实实。
这一日对夕遥宗来说是莫大的喜庆日子,原本魂飞魄散的人找了回来,如愿送入轮回,不出意外,十月后,他们的老宗主就会呱呱坠地,重新成为红尘一员。
林羡回到九尊阁,躺在自己的美人榻上,她其实并不累。
回来前安行舟抓着她问了一番半个月来的行踪,林羡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师兄描述自己的荒\/淫日子, 于是含糊过去。
安行舟见她身上没伤, 又疑惑起来:“大师兄不是说你受了重伤休养吗?全好了?”
这么快就能痊愈的伤,跟重伤又能扯得上什么关系。
林羡没解释,后来大概因为安行舟的情绪还是低落,他没有追着林羡打破沙锅问到底。
林羡自然也懒得解释自己都干什么去了,她的几个徒弟听了不少小道消息,觉得她这个师尊半死不活了,这些天一直在找。
裴漓之这个当大师兄的明明知道这件事,结果暗地里将所有联系林羡的讯息都拦截了下来,回了一些必须要回复的,压根懒得理会自己几个师弟师妹的死活。
他的师尊,属于自己就行了。
林羡回来后才知道这件事,若是从前,她大概会勃然大怒,师尊怎容许徒弟做这种阳奉阴违之事?
但裴漓之身上多了一重道侣的身份,充满爱欲和占有欲的举动甚至变得可爱起来。
林羡从前没想过找一个小几十岁的道侣,更没想过要亲手养大自己的道侣,因此站在她的角度想事情,她觉得应该给予年轻的道侣一些纵容的权利。
当然她不知道,真正认真算起来,裴漓之的年纪兴许比她的要大上不少。
“师尊在想什么?”身后陡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下一刻,林羡身后贴上了一具滚烫的躯体。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
“在想你那几个师弟师妹。”林羡回头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
“想他们做什么?”裴漓之蹙眉,“都不是小孩了,师尊别理他们。”
林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胸膛:“你也不是小孩了,别整日黏着你的师尊,自己去找点事情做。”
裴漓之伸手抓住了那根手指,目光中略带了点彼此才懂的下流,“弟子这做的就是正事。”
林羡不动声色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什么正事?”
“取悦您啊,”他低头俯身在林羡耳畔轻笑,“我的师尊。”
林羡不太喜欢他带着这种语气尊称她师尊,在床榻上除外。
当然,通常这种时候,意味着她这个徒弟,又想要以下犯上了。
林羡推开他的脸颊,“我有事要忙,你自己呆会儿。”
她容许了裴漓之呆在她的寝殿内,不需要任何理由。
因为在此基础上,裴漓之已经不仅仅是她的徒弟,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道侣,他自己这么认为的。
于是在林羡翻阅书籍时,裴漓之可以在她的寝殿里做任何除了打扰她的事。
连她的床榻都可以染指。
直到深夜,林羡要沐浴时,裴漓之主动上前去伺候她,然后再深入伺候。
双修频繁之下,林羡和裴漓之的修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升。
林羡的容忍程度在床榻上会变得高许多,甚至会配合裴漓之喜欢的一些姿势,但几次下来,她发现,裴漓之最喜欢的,是被她骑的那个姿势。
林羡偶尔好奇裴漓之看的究竟是藏书阁内的哪一本双修典籍。
但九司尊主终究还是没问出来,情事还是自己实践起来有意思。
裴漓之太过于频繁,她不太喜欢,于是定了规矩,三日一次,其他时候裴漓之顶多可以乖巧躺在她的床榻上。
裴漓之倒是对此有些意见,但这种事,他不好勉强,容易得不偿失。
于是在林羡跟前,他的衣裳三天两头换,衬托得他愈发像是那些漂亮的少爷。
沈宵偶尔看见自己的大师兄,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裴漓之最近是不是孔雀上身啊整日开屏的。
第1006章 破门而入!
这件事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黑月组织危害的是整个人间,如今幕后之人被找了出来,白术俨然已经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他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哪个门派都不见其踪影,仙盟更是在各种声音中称众多弟子被蒙在鼓里,不知白术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但他们派出去搜寻白术的弟子并不积极,像白术这样的强者,碰上他几乎死路一条。
也正是因为这一出,仙盟众人才惊觉,这些年来仙盟无端消失的弟子背后,都有白术或者白术心腹的影子。
正因为惧怕,所以他们在筛查白术心腹时,前段时间恰好得他青眼的秦忆成了众矢之众。
她的年纪才一百出头,修为却已经到了炼虚境界,显而易见是尊主之位的竞争者之一。
在各种声音中被推上位的临时尊主又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一个威胁,但他们仙盟如今一个大乘境的强者也没有了,秦忆是其中最有机会如同夕遥宗裴漓之一样在两百岁以内晋升大乘境的人。
她既是威胁,也是希望。
因此仙盟将她关了起来,不动刑,但拷问免不了。
想着到时候再给些小恩小惠,让秦忆成为仙盟最衷心的狗。
这种手段见怪不怪,人心毕竟永远难以揣测。
被关在仙盟地牢里的秦忆目光沉静,前来给她送东西的弟子小声宽慰着:“秦师姐,你别害怕,我相信尊主会把你放出去的。”
来送东西的是与秦忆关系亲近的师妹,自进宗门后就是秦忆的小尾巴,眼中的担忧都不掺和假。
那些上位者妄想用这种小恩小惠来拉拢她,又让一部分人来打压她。
秦忆摸了摸师妹的脑袋,轻笑一声:“别怕,师姐不会有事。”
——
夕遥宗这些日子里来,算是搜寻白术最为积极的一个宗门之一。
一来夕遥宗有宗规使命,二来他们的老宗主曾被人利用,死后仍不得安息。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连夕遥宗的三长老四长老都下山找人。
看起来不将人弄死誓不罢休。
安行舟不久前才见了父亲的最后一面,偶尔响起来还是忍不住伤怀,他看了眼依旧没有闭关的燕景川,语气伤感:“老五,我爹他现在被怀上了没有?”
燕景川被噎了一下:“二师兄,这对师尊来说,已经是新的一世了。”
言下之意,他们这些徒弟啊或者儿子,那根羁绊的线,都早已经被砍断了,无论安冗投胎在什么人家,是什么命数,都与他们无关了。
他们不应该去插手。
燕景川的话让安行舟肉眼可见地丧下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希望我爹他这辈子还能有点修炼的天赋吧,最好还拜师到咱夕遥宗来,我可以破格收他为徒,嘿嘿。”
说到最后,安行舟这个当儿子的开始大逆不道起来。
燕景川:“……”
真有那么一日,大师兄想必会动手替师尊管教儿子。
老七前几日又跑下山找药草去了,因为听林羡说当初在仙盟最后反败为胜靠的就是一株毒花,因此这回下山是为了搜刮各种毒物。
万一真让他走狗屎运碰上白术,他毒也要毒死那狗东西。
老六最近在管教儿子,那小子不过元婴,不久前才在外面弄了一身伤回来,看着他的几个师伯师叔下山,自己还想跟着去,被亲爹吊起来揍了一顿,然后放小黑屋反省了。
冯恒康这臭小子还想去找师伯师叔给自己主持公道,结果亲爹管儿子天经地义,只要他爹不把儿子打死,其他长辈都不干涉。
冯恒康:失去了师伯师叔的爱……
“对了,”安行舟忽然又想起了一件自己关心许久的事,“你从前就说,小八的情劫在即,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也没看见她身边多了什么人,这情劫怎么还没来啊?这烂桃花是打算开还是不开?”
安行舟之所以这么在意林羡的情劫,自然还是因为燕景川一开始说的,这情劫与死劫交织在一起,燕景川都不敢肯定这其中有没有因果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动静,安行舟难免会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池,把他们小八的这朵烂桃花给冲掉了。
能冲掉当然是最好。
和命比起来,桃花算什么。
燕景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他先是端起桌上的药喝了一口,黑漆漆的药,如今是他每日都要喝的东西。
慕容霖下山前千叮万嘱让徒弟每日都要端过来给他喝,这碗药,看颜色就知道味道不如何。
可即便如此,燕景川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地将其喝下去。
“二师兄,”燕景川拿起手帕擦了擦嘴,随后慢条斯理道,“小八的桃花,不正开着吗?”
“不正开着吗——”安行舟开始没太听懂师弟的话,慢慢品味了一番,待反应过来后陡然站起来,“老五,你什么意思?”
燕景川不像他那么不稳重,听到这番问话后抬头与安行舟对视一眼:“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安行舟:“!”
夕遥宗掌门在意会到师弟意思后,当即坐不住了,他猛地冲出了星辰阁大门,径直往九尊阁方向而去。
察觉到动静的成枫赶紧跑进来,“师尊,发生什么事了?”
燕景川:“无事。”
风风火火的安行舟陡然出现在九尊阁内,小黑还没来得及通报一声,他就来到了林羡的寝殿门前,一下子踹开了殿门。
隐约有些捉奸的意思。
然而,当他破门而入,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男女时,还是忍不住破防了。
床榻上躺着他的小师妹,以及他小师妹的大徒弟。
听闻动静,他那好师侄下意识拿被子将自己师尊敞露在空气中细白手臂遮盖得严严实实,而他光着膀子下了床。
“二师伯怎么来了?”他的语气听起来丝毫不心虚。
林羡这时候惺忪着眼醒来。
安行舟伸手颤抖地指着裴漓之,片刻后又指向林羡:“你们——”
他原本张口就想斥责裴漓之,但目光触及到师侄上半身密密麻麻的各种痕迹,以及在床榻上神态餍足的师妹,陡然顿住。
他竟然一时间分不清这俩谁是白菜谁是猪!
第1007章 挺喜欢他
这个早晨的结局以安行舟猛然关上门气愤拂袖而去结束。
那对师徒衣衫不整,昨晚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明眼人想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
尤其是裴漓之身上的痕迹,安行舟看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
“你们两个,等下去给我把事情解释清楚!”
安行舟语气里透露着一股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沧桑,而后离去。
林羡躺在床榻上,将双臂重新探了出来, 微撑起身体,被子滑落,露出了她的身体,上面同样布满各种缠绵后的痕迹,和裴漓之身上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安掌门没有看到这一幕,因此先入为主。
裴漓之重新回到床榻上,低头俯身在林羡的脖颈上轻轻舔舐着,语气暧昧:“师尊要起床吗?”
他像是对情事有莫大的热衷,昨夜是素了三日后的放肆,接下来还有三日,裴漓之妄想着能够多从她这里讨些恩典。
三日,太漫长了。
林羡伸手推开了裴漓之的脑袋,但手却放在他的脸上,顺着摸了摸,直到手指滑落到裴漓之唇边,他毫不犹豫含了进去。
林羡的眸光迷离了一瞬,但她这徒弟却非常灵活地挑逗着她。
“……”
她的食指与中指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挑事的舌头,轻声道:“别闹了。”
林羡俨然表了态,任由裴漓之如何表现,她都不为所动。
裴漓之略有些遗憾,随后熟门熟路下床打来了水, 替林羡梳洗,她身上的痕迹未散去, 看着暧昧极了。
而林羡留在裴漓之身上的痕迹同样看起来暧昧, 但裴漓之好像很喜欢,他不仅不会动用灵力将其痕迹消去,甚至还希望可以多保留几日,等到林羡再次给他添上新的。
因此林羡只能自己动手将他脖子和锁骨上的痕迹都消除了。
“师尊今日想吃些什么?”裴漓之问。
林羡:“不吃了,我去一趟玉陵阁。”
她二师兄还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呢。
“弟子陪您一起。”裴漓之下意识道。
他从前关心的事只有师尊对自己的态度,但如今却陡然发现,除了他师尊,几个师伯都不是容易打发的。
“不用,”林羡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轻声道,“我师兄舍不得揍我,不代表舍不得揍你,别自己自讨麻烦。”
裴漓之还想再说句什么,结果林羡拍了拍他的脸,道:“乖。”
裴漓之:“……”
他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林羡从寝殿踏出,而他自己则像是个贤惠的小媳妇一样将凌乱的床榻收拾好。
包括一地的衣物。
之后他闪身从林羡的寝殿内消失。
回到东殿时恰好撞上顾彦。
“大师兄!”顾彦看见他时,小小雀跃了一下,但忽然又猛的顿住脚步,“你刚刚从师尊那回来吗?”
裴漓之也同样猛然一顿, “嗯。”
他差点忘了自己有两个跟妖沾上关系的师弟, 一个狗鼻子一个狼鼻子。
“大师兄,那你今早是得到师尊亲自教导了吗?”顾彦问。
裴漓之:“……嗯。”
不然还真没法解释,他这味道到底是什么沾染上的。
顾彦于是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大师兄都大乘境了还这般好学,难怪师尊喜欢你。”
裴漓之:“……”
猝不及防被师弟一句话噎了一下,他嗯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反而是进了自己的寝殿,一头栽入床榻之中。
这床他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再睡了,这些日子里,哪怕林羡定下了规矩,三日一次,其他时候,他也要睡在她的身旁。
他的师尊是个很宽容的人,又兴许是因为,他是她第一个亲口承认的道侣,所以纵容着他在自己的地盘放肆。
裴漓之并不在意让师弟师妹们知道他与林羡的关系,但这对林羡来说,不算是一件很好的事,而裴漓之不希望冒着被厌弃的风险来表明自己的占有欲。
另一边,林羡已经在玉陵阁喝第三杯茶了,她具体喝了多少口茶没有数,但师兄叹气的次数。她倒是数了。
“二师兄,”林羡放下茶杯,语气冷静,“我没有做任何强迫人的事。”
倒是她那个不懂事的逆徒,兴致起来简直索求无度。
安行舟又叹了一口气:“小八,这世间男人这么多,怎么就偏偏找你的徒弟,那小子除了脸长得好点身材好点修为高点,他到底还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啊?”
林羡:“床上功夫不错。”
安行舟:“……”
他有伸出了颤抖的手指:“小八,你跟师兄说句实话,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吗?”
“真心”和“爱”两个词有点沉重,林羡沉默了片刻,然而就是这片刻的沉默,让她师兄产生了误会。
“小八,你可不能随意玩弄人家的感情啊,”安行舟苦口婆心,“喜欢就好好处着,不喜欢就趁早散了。”
不是安行舟多心,若不是燕景川说林羡情劫与死劫挨得近,他也不至于草木皆兵。
这些年来,外面多少对因爱生恨的道侣有多少对还用得着说吗?
安行舟怕林羡这个当师尊的哪天腻了自己徒弟换了别人,裴漓之想不开说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那小子看起来也不太像是个性格明朗的。
林羡非常干脆拒绝了师兄的提议:“现在我还挺喜欢他的,迟些再说。”
安行舟:“……”
完了,这个负心人。
林羡不知道师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用一种带着几分谴责和痛心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林羡:“……”
莫名其妙。
夕遥宗并没有禁止师徒恋的宗规,因此安行舟没说什么,林羡自己也想开了。
人都睡几回了,想不开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双修以来提升的灵力都没时间好好调理一番,她觉得自己体内的灵力都快要溢出来了。
便趁着有时间打坐了大半天。
裴漓之难得没有黏在林羡身边,他在后山陪着那团小黑雾学说话。
林羡松了一口气,小道侣实在过于黏人,她有些吃不消。
明明灵力充沛,却又像被榨干了精力般。
第1008章 冥冥之中
林羡的几个徒弟都陆陆续续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最小的那三个,再带几年说不定也可以自己独自出去历练,她这个当人师尊的,终于差不多要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这让林羡感到欣慰。
毕竟带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人师尊与为人父母,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她这几个徒弟里面,除了二徒弟,其他都没了父母。
林羡为人师尊的,还生怕他们行差踏错。
裴漓之就是最好的例子。
欺师灭祖这个词里提到的事给他干了一半。
林羡经不起第二个叛逆的徒弟折腾,所幸除了裴漓之,其他徒弟个个乖巧。
她心中稍有安慰,徒弟收到七个就好了。
小黑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眼神木然。
林羡:“怎么了?”
小黑:“阁主, 派出去的人都搜寻不到白术的下落。”
这点在林羡的意料之中,若真是那么容易找到白术,她还得怀疑是不是陷阱。
白术受了伤,不可能跑远,但以他的本事,藏起来不是问题。
林羡不着急收拾他,但她很在意白术之前所做之事的目的。
再久远些的,兴许要追溯到林羡一百多年前将虞幼清带回来时。
当年桂城出事,全然是因为当时国君拿了那一城的百姓妄想换取长生不老的野心,林羡的三徒弟,虞幼清的所有亲人死在那一年。
小姑娘刚被带回来时受了不少刺激,林羡原本还担心她在修炼上会走歪路,但虞幼清没有。
可如今,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仇人另有其人,这小姑娘不得再跟人家拼一次命?
林羡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事真的说不清了。
她冥冥之中收的几个徒弟,都像是白术推过来的一般, 或者说, 白术对她这个人有着极高的关注度。
裴漓之晋升大乘境当日, 被黑月组织的人围剿,并且趁机种下了情蛊,虽然阴差阳错,情蛊没能在裴漓之起作用。
顾彦算是她从仙盟那抢来的,勉强也有点关系。
褚怀和褚念这对龙凤胎当初险些被剔灵骨,而剔灵骨这事背后牵扯的宗门和世家众多,被捣毁后不久,生灵丹就现世了。
这二者若说没什么关系,谁会信呢?
当日林羡亲自探药宗,从书房地下室的冤魂口中得知,生灵丹的药方并非药宗研制而出,而是有人赐给季同秋,既然白术是黑月组织的领头人,那么拿出生灵丹的人,也很大可能就是他。
至于师从羽那只小狼崽,本来是赤裸裸被推过来离间她与裴漓之,小家伙刚入门时的行事作风, 与多年前的裴漓之极为相似。
林羡想了一会儿,觉得头疼, 自己几个徒弟里面, 大部分都有白术推波助澜的影子在。
她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但困惑却是实打实存在的,生灵丹的药方究竟从何而来?
饶是林羡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的认知再明确,也明白,这不应该是此界之人可以弄出来的东西。
这么想着,她忽然仰头看了一眼天,又发了一会儿呆,许久之后才啧了一声。
小黑许久没有听到主人的吩咐,也自顾自地跟着发呆起来。
“小黑,”林羡发呆久了,忽然就想开口说句什么,此时身边只有小黑,“你说上界的人想下来,会用什么办法呢?”
小黑闻言,冥思苦想许久,最后告诉林羡:“阁主,我不知道。”
林羡当然知道小黑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小黑是她炼制出来的,脑子到什么程度她也清楚。
“阁主,不如我把裴漓之叫来为您排忧解难?”小黑忽然道。
这些日子,裴漓之夜夜宿在林羡寝殿,别人不知道,小黑作为整个九尊阁的守夜人,是知道的。
但他自然也想不明白,这两人除了师徒关系以外,还有什么另外的关系。
同一寝殿呆上一夜,也可以是秉烛长谈。
林羡:“……”
“行了,你别说话,出去吧。”自己炼制出来的傀儡人一向不太聪明,林羡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己又在院子里呆上了许久,直到脸颊抚上了一只手。
“师尊?”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脸颊。
林羡睁眼,眸光里只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那双眼睛直勾勾地与她对上。
“师尊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裴漓之替林羡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眸中带着些笑意,“弟子抱您进去好不好?”
林羡顿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扶我起来。”
裴漓之当然照办。
“你今日都做了什么?”林羡随口问了句。
裴漓之看起来心情不错,“教小家伙说话了。”
裴漓之口中的“小家伙”,指的自然是那团成精的小黑雾。
林羡:“……”
她当然知道后山那团小东西说起话来是什么样的,灵智确实开窍了,但如同两岁稚儿,难教得很,也难为裴漓之有这闲工夫。
裴漓之毕竟带过小黑雾好些年,见它这么多年一直被关,难免于心不忍。
“师尊不打算将它放出来吗?”裴漓之轻声道,“那小家伙从来没犯过错事,弟子觉得它不会伤人。”
“你倒是替它求情了,”林羡哼了一声,“当初放它出来时,有想过这是什么东西吗?”
裴漓之一时间被提及往事,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
将黑雾放出来那时,他对林羡,只有满心的怨念,放小黑雾出来时,心里也绝对没盼着林羡好。
只不过现在,他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他太多把柄了。
哪怕是哪件泄露出来了,他都会失去自己得来不易的道侣。
绝对不能让林羡知道,他曾经都做过些什么事。
裴漓之沉默的时间太长,看起来很明显是心虚,林羡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桃花眼盯着他的脸看。
“裴漓之,你在想什么?”
裴漓之思绪被打乱,但他下意识就说出了最正确的答案:“在想您。”
他的师尊闻言,轻嗤一声:“油嘴滑舌。”
随后那只手离开了他的脸颊。
第1009章 不得了的误会
不仅仅是林羡一个人想要找到白术的下落,裴漓之也想。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但此世似乎也正因为他或者其他原因,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故。
从他参加的仙盟大赏开始,便是变故。
又或者往前追溯到林羡收的第二个徒弟。
如今,裴漓之不得不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名为“白术”的人身上。
他自然是记得这个人的,只是前世, 直到他与林羡反目成仇,乃至他飞升时,此人都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仙盟尊主的位置上。
更何况,前世也没有出现一个名为“秦忆”的天之骄子,剔灵骨的事也没有大范围泄露出来,还有那个金从崖的秘境里, 也没听说有一株万年人参跑出来。
太多太多的变故, 裴漓之自然愿意相信其中有自己的原因, 但绝不可能只关于他一个人。
因此,裴漓之格外在意白术这个人。
何况,他的师尊差点在这个人手下吃了大亏,裴漓之恨不得立即除了这个危害。
裴漓之不知道林羡白天在院子里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夜幕时分,他照常上了榻,身上还带着些水汽。
因为林羡喜欢沐浴,裴漓之渐渐也不用避尘诀,他会沐浴之后再上林羡的床榻。
身上只穿着单薄白色长袍的林羡忽然将手探入了他的衣襟内,一寸一寸地摸索着,裴漓之很快就被勾起了火。
他哑着嗓子对林羡道:“师尊,还未到三日。”
事实上,他们昨夜才酣畅淋漓过, 按道理说,今夜应该相安无事各躺一边。
然而林羡并未做任何解释,她道:“我定的规则,自然由我说了算。”
裴漓之当然不是什么矜持的人, 他立刻回应林羡以数倍的热情, 这一夜又在无休止的双修中度过。
酣畅淋漓。
裴漓之觉得自己对林羡的爱意, 与日俱增。
从前爱而不得所以痛苦,如今越爱越深,却生怕失去。
他怕极林羡会知道前世他对她做过些什么。
林羡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小道侣脑子里都想着些什么,不管怎么说,她比裴漓之大上几十岁,也幸好是几十岁,若是像她的师兄师姐们一样,几百岁才收徒弟,她还真不好意思啃下这口嫩草。
裴漓之热衷于床事,但因为林羡的规矩,三日一次,他遵守得好好的。
但这段时日,他的师尊忽然拉着他夜夜笙歌。
每一夜甚至都在寝殿内外设下了隔绝的结界,两人在这个寝殿内,尽情做着情|事。
裴漓之很是享受。
他起初不知道师尊是为什么,但每次看见身下或者身上人微闭着眼睛,与他紧紧相贴的模样,裴漓之心底都情不自禁涌动更深的情愫。
但渐渐的,裴漓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林羡的修为在稳定上涨。
她已经是大乘境, 但大乘境之上,并非只能原地踏步,只要实力涨够,就能迎来飞升秘境。
前世从林羡飞升秘境出来的噩梦还历历在目,那也是林羡与裴漓之这对师徒的转折点。
再这么下去,林羡也终将会提前迎来自己的飞升秘境,正如今世,她晋升大乘境的时间,就比前世要早。
裴漓之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手脚冰凉。
这日子每过一日便少一日的事实直白地敞露在他面前,惶恐的情绪由心底升起。
身后忽然贴上了一双好看的手,在肆无忌惮地逗弄着他。
“睡觉吗?”林羡贴在裴漓之耳畔,轻声道。
但两人都明白,“睡觉”二字,不仅仅是睡觉。
裴漓之垂眸,抓过胸膛上的其中一只手,放在手里把玩着。
“师尊,今夜还双修吗?”裴漓之问。
林羡:“为什么不?”
裴漓之转过头来,对上那双时常让他沉溺其中的桃花眼,道:“师尊,不运用双修心法,弟子也能让您很舒服。”
林羡忽然笑了一声:“你今日好像兴致不高,这几日太累了?”
裴漓之:“……”
他师尊眼中闪过了戏谑之意,看起来像是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榨干了自己的道侣。
“师尊,能不能只做,不双修?”他问。
林羡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伸手摸了摸裴漓之的脸:“有什么区别吗?”
事实上,如果只是普通的结合,还不如双修来得爽。
但单纯的肉体交融,也足够让人由心底发出战栗。
林羡不是很在意,“你今晚想试试这样?”
裴漓之:“师尊,不是今晚,以后都如此好不好?”
这下轮到林羡沉默了。
过了很久,就在裴漓之心中略显忐忑时,他的师尊脸上忽然浮现了些怜爱之情,林羡拍了拍他的脸颊。
“师尊?”
林羡:“最近辛苦了,今日早些休息吧。”
随后,寝殿内的灯被灭了,裴漓之被他的师尊兼道侣推下枕头,随后自己也躺下。
就真的休息了。
裴漓之:“……”
他的师尊似乎在无形中误会了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些什么,黑暗中,对上林羡充满包容的目光,他一下子又泄气了。
接下来几日,林羡都没有缠着裴漓之双修,甚至很包容地继续让他在自己的寝殿内就寝。
裴漓之似乎达到了目的,但每每对上林羡那充满理解的眼神,他都高兴不起来。
“……”
那几日多余的精力无处挥洒,裴漓之便抓着自己的几个师弟师妹去练剑。
首当其冲的是老幺,毕竟是妖族,身体更加扛揍点。
师从羽那几日快要被大师兄揍哭,但是他却不可能娇滴滴地跑去跟师尊告状。
除此之外,褚怀褚念这对兄妹也没好到哪去,被裴漓之带着修炼几日,比他们自己修炼几个月都要累。
林羡当然知道裴漓之带师弟师妹修炼了,她还颇为欣慰,丝毫没有意识到,裴漓之的反常背后原因究竟是谁。
一连半个月过去,林羡就再也没有缠着裴漓之双修,除此之外,她还吩咐笙儿羽儿炖了不少补品。
补品最后都是落入裴漓之腹中,然而他的师尊始终觉得他太虚了,这补品便日日供应着。
裴漓之每夜都觉得小腹有火在烧。
林羡:他好像有点虚,多补补。
小裴:淦!
第1010章 大师兄之妙用
直至某日,裴漓之没有任何预兆流了鼻血。
林羡还觉得新奇,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大乘境了还能流鼻血。
裴漓之:“……”
“师尊,最近可以不吃那些补品了吗?”裴漓之问。
林羡颇觉得好笑:“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吃,怎么还征求上我的意见了?”
裴漓之便不说话了,余光瞥见他师尊眼角的笑意,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不是故意的?
天气渐渐凉爽起来,林羡留裴漓之在身侧伺候,但不管怎么说,裴漓之都是夕遥宗的第三个大乘境,实力上不容小觑。
基于此,宗门内自然是希望他能够多多“开枝散叶”的。
也就是收徒。
不仅是裴漓之,他的两个师弟师妹都没逃过被掌门师伯约谈的命运。
面对着苦口婆心的掌门,师兄妹三个:“……”
裴漓之冷淡:“弟子入门不过百余年,运气颇佳,但远远未达能够收徒的资质,二师伯可以另寻其他能人。”
沈宵:“大师兄不收徒,我也不收。”
虞幼清:“大师兄不收徒,我也不收。”
论“大师兄”之妙用。
裴漓之大概也是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见这么顺畅的“大师兄”三个字。
安行舟:“……”
他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裴漓之始终咬定不收徒,另外两个则坚决跟着大师兄走。
安行舟:“真行啊你们俩,平时没见跟大师兄关系这么好呢。”
沈宵:“怎么会呢二师伯,您多虑了。”
虞幼清:“二师伯,我们一直敬重大师兄啊。”
安行舟:“……”
你们要是知道自己这大师兄凭本事给自己升了辈分,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出来。
不收徒就不收徒,安行舟看着这三个师侄都嫌眼睛疼,尤其是为首的裴漓之,安行舟始终记得那日破门而入看到的画面。
想起来,这徒弟还是他专门给小八挑的,好好的徒弟结果现在成了道侣,四舍五入他才是那个引狼入室的人……算了,指不定谁是狼呢。
安行舟打发了九尊阁这三个不靠谱的,转而将目标打到其他峰的弟子头上,致力于为他们夕遥宗“开枝散叶”。
在这个关节上,林羡派去找白术的人却始终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从白术身边的人入手。
仙盟内,有关于白术身边的人,应该都被查得差不多了。
连秦忆都被放出来了。
但是对于仙盟以外的呢?
那个黑月组织究竟在哪?还有药宗……嘶,想起这个鬼地方,林羡忽然意识到点不对劲的,药宗之所以这么久都没能够处理,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一,药宗不是什么随处冒出来的小宗门,存在时间甚至比夕遥宗短不了多少。
其二,与药宗保持合作的宗门世家实在太多,药宗每年的产出让它注定不平凡。
其三,药宗内大部分弟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究竟都是在为谁做事,他们被蒙在鼓里,能被处理的,自然是药宗的宗主和长老们。
接下来,大多可能是从药宗里面挑个清白点的当下一任宗主,药宗不可能就此没了。
林羡决定下山一趟。
这个决定虽然有些仓促,却不莽撞。
白术藏了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如今这马脚说露就露出来了,他不可能没有后手。
“师尊要下山?”这个消息,裴漓之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也绝对不是第一个。
“嗯。”
林羡明显是做好了决定,并没有要与任何人商量一句的,即便是裴漓之,也只是得来一句提前告知。
至于其他徒弟,兴许要等她下山许久才后知后觉。
“师尊,我跟您一起。”裴漓之下意识道。
林羡摇头,眉宇间不见任何情绪,但她其实心情不错。
“你在宗门好好呆着,”林羡并不打算带上裴漓之,她说,“我很快回来。”
裴漓之大概是明白林羡口中的“很快”是什么意思的,固执地想要与她有所争论,“师尊上次离开宗门,最后伤成什么样子,您忘了吗?”
“裴漓之,”林羡叹了口气,“你听话。”
那双桃花眼中呈现出来的眸光总是很带有说服力,裴漓之是个叛逆的徒弟,但他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一边叛逆着一边听了话。
裴漓之:“弟子会想您。”
思念这个词,身在其中才懂得其中滋味。
很肉麻的话。
“师尊,您应该不是那种只馋弟子身子的人吧?”裴漓之忽而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林羡:“……”
啊。
也不是完全不馋。
裴漓之垂下眸子,也垂下了满眼的算计:“您下山,会跟弟子传讯吗?”
林羡想了想,道:“我尽量。”
这句话其实挺没有保证的,但林羡心意已决,她孤身一人下山,裴漓之就算想跟,也很难保证不会被她发现。
从前只是徒弟,惹师尊生气,她会包容,但如今,他又拿什么去惹恼一个爱他爱得没那么深的道侣?
裴漓之倒是知道怎么让人将心放在自己身上。
“师尊记得保护好自己。”裴漓之道。
尽管知道林羡不会听。
若真是这么惜命的,就不会三番四次让自己受伤。
“师尊不愿意带上弟子,那带上它行不行?”裴漓之将一只红色的纸鸢放到林羡手上,这是他方才手上拿着的红纸折成的,“就当是弟子陪您在一起。”
林羡看了一眼,而后收下:“等我回来。”
她意识不到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姿态多从容,也不懂她那小道侣心中所想。
林羡不喜欢太过于黏人的道侣,裴漓之也不是黏人的性格,在她面前除外而已。
林羡就这样悄无声息下山了,相信连重伤她的白术都没想到,林羡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不仅伤好了,修为更是比受伤前更上一层楼。
而她离开,寝殿的使用权却留给了裴漓之。
每当夜深人静,裴漓之便在此处,嗅着被子上他师尊留下的浅淡味道入眠。
但即便如此,裴漓之也做起了噩梦。
人越怕什么,就越容易碰上什么。
第1011章 死而复活
人得到了自己的妄念,自然也会生怕哪日,妄念成空想。
裴漓之梦见自己活在梦中,此世是假的,他手上仿佛还沾着林羡身上温热的鲜血,却一句话噎说不出。
他爱上了自己的师尊,但师尊却死在自己怀中,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个噩耗,让他在深夜中濒临窒息,久久缓不过神来。
满头的冷汗。
裴漓之在黑暗中失神许久,消失许久的心魔险些再度涌上心头来。
旧的心魔被吞噬,新的心魔便找了上门。
他的心境太容易引起波动,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今生的修为,理所应当止步大乘境而已。
只是他想送林羡飞升,心里怀着些随她而去的妄念。
他再也不敢入睡,怕梦里再次看见师尊满身鲜血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想到这里,裴漓之猝不及防顿了一下,他从前做过不少次噩梦,梦里反复上演前世升仙台的画面,他亲手将红霄剑刺入林羡的身体内。
今夜的梦里,他却是抱着满身鲜血的林羡。
日有所想夜有所梦,他心心念念,竟然连梦中,自己都成了无辜的角色。
裴漓之自己觉得好笑。
但张口却咳出了一口血。
天不亡他,是他自己亡自己罢了。
从意识到自己对林羡有非分之想的那日起,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他心中念想越多,前世手刃师尊的事实就会成为一把利刃反噬于他。
说到底,他越是觉得对林羡的感情汹涌,反噬便愈发严重。
感情若是能够控制的,他也不至于走到今时今日。
裴漓之在这时候终于有那么一些觉得林羡此时在外是件好事了,若她发现自己又生了心魔,不知该想些什么。
他将染血的被子处理了,心里还有些可惜。
但裴漓之做事一向干净,他不知道林羡什么时候会回来,但绝对不能让师尊发现他弄脏了她的东西。
林羡在外面也算逍遥快活,根本不知道宗门内的大徒弟兼道侣是什么状况。
她下山前两日还有些想念裴漓之,毕竟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自己的道侣,还是疼的。
只不过林羡本就不是什么满心眼里只装情爱的性子,想归想,每日也传讯了,她自然不明白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林羡是有正事在身的,别人找不到白术,兴许是被什么蒙蔽了眼,但她迫切想要趁他伤未痊愈而要其性命。
一个想要她性命之人,林羡不认为有值得手下留情之处。
她自然要将其置之死地。
林羡下山前找了成枫师侄算了方向,她五师兄上次泄露天机,百年内估计都不能随意算天机,平日里小打小闹兴许没什么问题,但能少些动用灵力最好。
于是林羡退而求其次,让燕景川的亲传弟子来算。
她沿着算出的方向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林羡之前还没明白白术怎么会是半妖,为了这事,她三师姐特意回去查了白家的族谱。
白皖的年纪算得上是白家当之无愧的老祖宗,想要查族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族谱上关于白术的记载,却仅仅三言两语,有许多甚至还是千余年前才添上去的。
千余年前,那大概是白术刚刚登上仙盟尊主之位的时候。
族谱中关于其生母的信息,只有一句白氏。
白皖还嘀咕了半天“白氏”是谁,她虽然出生就是白家的嫡系,但白术的年纪远大于她,因此算得上她半个长辈。
也就半个。
后来白皖问了记载族谱的老人,才从对方口中得出只言片语。
“白氏”是白家当时的少主从外面捡回来的女子,无名无姓,少主赐姓为白。
后来与少主生了私情,育有一子,难产而死。
至于白家当时的少主,则是白术的父亲。
当然,也早死了。
按照白皖对自己血脉的了解,她断言白家没有妖族血脉,那么显然问题确实是出在那位“白氏”身上。
看来,难产而亡这个说法也不一定为真。
过去许多年的事,且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林羡不是特别在乎白术曾经活得多悲惨,他活得再惨,也不是他手上沾染的大多数人命造成的。
林羡不打算放过他。
长途跋涉后,林羡看到了一个被屠的村子,那村子偏远些,被笼罩在浓重的白雾之间,有些尸体的模样起来,像是窒息而亡,死的人尚且还能看到身上的血液是新鲜的,这也就说明,她离自己的目的地近了。
林羡脸上神色未变,看不出什么来。
身后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然转身,落川剑出鞘,下一刻却陡然对上了一把同样凌厉的剑,剑身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剑气对峙,对方猝不及防被逼退了一段距离。
林羡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眉眼一挑,有些惊讶。
没想到会遇见这个小姑娘。
“秦忆,你怎么在这?”林羡开口问。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来了,忙将手上的剑垂下,“晚辈见过九司尊主。”
林羡方才特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白雾浓重,秦忆一时辨别不出她是谁,又见其拿着剑在尸体间穿梭,便误认为这是屠村的凶手。
“你怎么来这了?”林羡随口应了一声,问道。
不曾想,这个问题问出之后,秦忆肉眼可见沉默下来。
半晌,她才缓缓抬眼,“晚辈的目的,兴许与您是一致的。”
一致的?
林羡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小姑娘,我听闻白术也算是你的伯乐。”
白术确实栽培了秦忆,这是仙盟众人都不否认的事实。
然而她如今被放出来,自然也是因为仙盟找不出她与白术同流合污的证据,又因秦忆的师尊极力保她,所以她如今才能够安然无恙出现在林羡面前。
“仇人罢了。”冷淡的语气从秦忆口中发出。
林羡不太明白,甚至有些迷茫于秦忆表现出来的恨意。
但秦忆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九司尊主,或许您相信一个人死而复生吗?”
第1012章 世道不公
死而复生。
这并不是一个很陌生的话题,林羡自然是听闻过。
“你想告诉我什么?”她语气稍稍一顿,“你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人吗?”
跟前的女修脸上神情复杂:“您相信吗?”
林羡摇头:“你应该证明自己说的话,而不是问我相不相信。”
她信不信,取决于对方能不能拿出证据来说服她。
秦忆:“九司尊主,我没办法证明了。”
“或许您听说过晚辈本家的事吗?”
林羡想起许多年前,秦忆也作为被剔骨的受害者,险些失去这一身修为与天赋。
她点了点头。
“我原本应该死在那之前,”秦忆道,“那之后发生的一切,于晚辈而言,都是陌生的。”
林羡不说信或不信,“你所求是?”
“报仇雪恨。”四个字,不卑不亢,且坦坦荡荡。
林羡垂眸,倒称不上信或不信,且做个假设,若秦忆所言不假,那么她应当早就香消玉殒,白术这个幕后之人,确实应该算是她的仇人。
秦家当年若没有秦忆刻意做局,估计到现在也依旧存在。
林羡对秦忆的印象其实不算差,但也仅仅止步于此。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林羡问。
秦忆将手中的龙渊剑呈现在她面前,“白术曾经教导过我剑术,龙渊剑会铭记沾染过的每一滴血的味道,因此带我来到这里。”
林羡闻言,略微惊讶地抬眸看了一眼跟前的女修,秦忆身姿挺拔如松,身形与相貌,都担当得起她曾经世家嫡女的身份。
“你如今的实力,不会是白术的对手,即便想要报仇,现在的举动不过是找死。”林羡实话实说。
她不得不承认秦忆的天赋与道心都是一等一的好,但区区炼虚境界的修士,对上白术,还是太过于勉强。
说句直白点的话,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晚辈等不及了,”林羡听见这样一句话,“若是再耽搁下去,他飞升了,晚辈的仇,这辈子便再也没机会报了。”
显然,秦忆的过于执着于报仇雪恨,执着于不得圆满的前世。
这并非是她的缺点。
甚至与她的道心紧紧联系在一起,显而易见,如果白术成功飞升,那么秦忆的道心,也会发生动摇。
“修士从大乘境到渡劫,中间还有个飞升秘境的存在,白术的飞升秘境未曾降临,他不会这么快飞升。”林羡解释道。
谁知,这句话让秦忆猛然摇头:“九司尊主,您觉得一个妄图让全天下人为自己陪葬的人,会循规蹈矩等待他的飞升秘境吗?”
也许不会。
但那又如何呢?
林羡垂眸,已经不想跟小姑娘探讨白术的问题,也不好奇对方口中的死而复生究竟是真是假,她比较好奇的是,白术如今身在何处。
超度了这遍地的尸体后,林羡才慢悠悠地决定了方向,秦忆则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大概是因为小姑娘同她的前三个徒弟年纪相仿,林羡与徒弟相处习惯了,因此这时候,很是自在。
“九司尊主。”秦忆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她的语气与平时并无两样,只是那股犹豫,林羡听出来了。
“有话直说。”
“您为什么要会收除裴漓之以外的徒弟?”秦忆问。
为什么?
林羡似乎是第一次碰见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收徒还能有什么理由啊,想收就收了。
大概是林羡沉默太久,秦忆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并不合适,正欲开口说句什么。
林羡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既然有这份师徒缘分,自然不会辜负。”
“也是。”秦忆笑了,之后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一个人,自然有一个人的造化。
林羡陡然察觉到空气中涌现了灵力波动,她下意识站上了落川剑,并且快速御剑飞行。
追赶着。
秦忆紧随其后,她察觉不到林羡察觉到的东西,但也下意识选择了相信她。
大乘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秦忆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也没能够追上,最后林羡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就在这时候,一股骇人的气势陡然降临,对危险持有绝对警惕的秦忆陡然僵住了身体。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秦忆,你想杀我?”
秦忆缓缓转过身来,直直对上了一身白衣,模样依旧威严庄重的白术,他身上的气势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看不出来重伤。
方才那一个村子近百条人命,不知道又为他的灵力恢复付出了多少。
秦忆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并非是对方的气势先一步压垮了她,而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回想起片刻之前还认为能够趁着白术重伤之下要他命的秦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她自认气运不错,但白术此时却不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
“秦忆,你确实稳当,不愧是我看重的接班人,”白术缓缓走过来,“能想到自己实力不足,故意蹭上林羡,也算是你眼光不错,可惜了,运气还是差了点。”
“你猜林羡还要多久才能意识到她追的是个分身?”
秦忆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紧紧掐住,不仅如此,她的灵力与生命力,都在一丝丝往外散去。
白术不知道用什么邪术在吸取她的力量。
秦忆眼前一片白光,灵魂似乎在某处飘荡着,窒息之际听见白术轻蔑地说了一句:“你气运确实好啊,这条命早就该没了,活到现在,算你赚了。”
秦忆脸色涨红,却没力气再张嘴问任何问题,白术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不过白术说的确实也是真的,她应该真的要死了,仇人太过强大,而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却始终不过对方轻轻一根手指就能碾压而死。
世道不公。
她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弱小者不配存活于世吗?
她为活着,为报仇付出了这么多,却始终落得如此下场。
一道白色的剑光陡然闪过,白术眸中凌冽,一把甩开了秦忆,躲开了从身后穿来的长剑,秦忆被甩至岩石前摔下来,生死未卜。
“白术,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对手应该是谁?”冷淡的女声响起。
第1013章 你终于出现了
片刻前,追逐中的林羡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那股灵力波动虽然属于白术,但能在她的追逐下窜得这么快,俨然不合常理。
她眯了眯眸子,而后念了一串符咒,顷刻之间,以她为起点的禁锢阵法快速蔓延,瞬间超越了前面的那道身影。
随后落川剑更是毫不犹豫地在对方开口之前刺入其身体之中。
“噗嗤”一声,大乘境的实力比之上一次交手时更上一层楼,对方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转身与林羡交手。
林羡却蹙眉。
不应该如此。
又是几十个回合下来,林羡忽然抓住了白术的一处漏洞,落川剑从他的心脏穿过,那具身体立刻干瘪至消失不见。
林羡眼皮子下意识一跳。
是分身。
下一刻立刻转身原路返回,林羡陡然意识到,白术的目标不是她,而是方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秦忆。
也就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林羡剑指白术,道:“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对方的伤似乎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在林羡面前依旧游刃有余:“我凭什么回答你?”
林羡嗤笑一声:“你蒙蔽世人多年,如今露出了真面目,不找地方躲着避风头,反而还出手屠村,你打算做什么?”
白术确实不可能告知林羡这些,但不妨碍林羡会猜。
“白术,你早就知道自己没有飞升的可能了吧,”林羡缓缓道,“你也早就知道数千年前,金从崖是如何飞升的,无论是屠杀、法阵亦或是生灵丹,都是你逆天而行的步骤,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仿照数千年前的金从崖。”
“只不过你更聪明,你为了防止日后有像你这般丧心病狂的人,你选了一条与金从崖不同的路,”林羡盯着对方,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妄图以杀证道!”
只要人死得够多,天道认可,他就能有飞升的机遇。
“林羡,你说的话,你觉得有人会相信吗?”白术反问她。
但显然,林羡要与他算账的,不仅仅如此
“我听闻仙盟千余年前曾经捣毁过一批禁书。”
夕遥宗的藏书阁里,当然也不缺禁书,但仙盟中的藏书阁,更是集结了各大宗门世家的典籍,比起夕遥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候白术刚上位,以禁书有害为由,销毁了一批。
甚至那一段时日,鼓励其他宗门也将禁书销毁。
夕遥宗的禁阁就是那时候设立下来的,书没有销毁,但能够接触到书的人却有了限制。
“想来你为了不走同金从崖一样的路,不仅将他的方法一并销毁了,连自己找到的也销毁了。”
白术听着林羡的话,不过是扯了一下嘴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林羡,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当然,你也不过是个喜欢感动自己的蠢货罢了,”他这样评价林羡,而后又十分歹毒地补充了一句,“你觉得谁会感激你呢?”
林羡听不懂这句话,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从白术口中套话:“我很好奇,你晋升大乘境的时间,远在我师尊之前,你的飞升秘境为何还未降临?”
这个问题的答案,白术当然不会告知她,非但不会,甚至还嘲笑她的天真。
这一笑,更是验证了林羡的想法。
“你都让谁当了你的替死鬼?”林羡质问道。
白术:“林羡,你想为谁讨公道呢?”
落川剑替林羡回答了这个问题,林羡不打算让白术活下去,她是动用了自己全部实力的。
白术似乎没想到她比之上一次强了这么多,想到方才的分身,他终于意识到林羡的实力已经不是上一次见面时的水平。
“你也很让我出乎意料。”白术一时间想不明白林羡提升实力的方式。
如同双修并不会让实力上涨的这么恐怖,但裴漓之之前主动将自己身体内的灵力过渡给她,修习的心法,也是夕遥宗禁阁上的东西。
林羡手持落川剑,划出了一道刺眼的残影,转眼间落川剑划出的剑影将白术整个人包裹在内,白术不甘落后,他空手化剑,那又是一把金色的剑。
只不过不是上一把被林羡废掉的剑了。
他依旧不将林羡放在眼里,哪怕两人都是大乘境,而他却清楚明白,林羡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上一次不过是侥幸罢了。
他不去找林羡,林羡与秦忆却主动过来找死。
这些日子里来,是真的没人找到白术,还是找到他的人都已经没法开口,这得另当别论。
金剑迸发出刺眼的光芒,与落川剑剑身上的光辉混在一起,彼此不容,又彼此抗衡着。
林羡不知道是不是双修后带来的结果,她与裴漓之双修后,除了快速恢复的灵力,还有精神领域的拓展。
这是她自修炼以来,走的第一条捷径。
不仅舒服,甚至连风险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得不说,林羡的心情还是复杂的,像现在,她可以清楚地意识到,即便自己依旧不是白术的对手,但她想在对方手下活命,已经不是什么难题。
林羡的剑术比之从前也发生了变化,凶残而狠戾,不仅杀意盎然,甚至带着一股连自己性命也不顾的狠劲。
论剑术,她不会输给谁。
白术没想到自己会落下风,更没想到,林羡的力量提升得如此恐怖。
他自然不知道,林羡这些日子里来什么没干,就光顾着钻研出一套针对白术的剑术。
她上一次杀意这么浓烈的时候,杀的人还是她血缘上的父亲。
只不过“父亲”二字,在她看来,跟垃圾没什么区别。
白术忽然扯了一下嘴角,眼神发生变化:“林羡,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杀了我吧?”
他身上的气势陡然发生了改变,虽然依旧是大乘境的修为,但可以明显感觉到,是这方天地规则之下,被迫压制到大乘境的修为。
他轻轻一抬手,林羡手中的落川剑失去控制,陡然转头刺向它的主人,林羡抬手,徒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落川剑的剑柄。
而后,她露出了一个得逞了笑:“你终于出现了。”
“金从崖。”
第1014章 一体双魂
林羡设下了一个局,事实上她没做什么,只是忽然意识到了这世间不太寻常的地方。
白术此人若真有如此野心有本事,花费几千年时间也没能够飞升,算是他的失败。
但她同样是大乘境,即便再差也不应该远不是白术的对手,
林羡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一种状况,在从仙盟找到她师尊之前。
人心有多善多恶,她早就明白,但人的力量上限到什么程度,林羡也能大致摸索到。
有些力量,不是修士的躯体可以拥有的,自然也不是修士的躯体可以承受得住的。
林羡看着对面气势全然发生变化的人,他身上隐隐泛着不属于下界的气息。
“金从崖。”林羡这回的语气笃定了许多。
她对已经飞升的前辈没有多少崇敬之情,但对方的实力这回确实远远在她之上,林羡看了一眼受伤的秦忆,她如今昏迷不醒着。
在白术身上出现了阵阵金光后。
昏迷不醒也并非是坏事,起码少知道点东西,或许能活得更久些。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对面的人连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林羡:“原本还只是猜测,但现在确定了。”
对方的神色比之上一刻,淡然许多,如果让林羡形容起来,这应该像是许久以前站在高台上高谈阔论的白术,只不过白术比不得他的气势和度量。
“你对神不敬?”对方看着她道,身上的气势
林羡闻言,却是抬眸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神?”
“你也配?”
“狂妄。”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语从对方口中吐出。
林羡当然明知,若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白术这具身体里,理所应该有第二个灵魂。
一体双魂。
这样的事闻所未闻。
林羡向来是敢于做出大胆假设的,她这个赌徒做事,也不完全求稳。
白术,或者说是金从崖,他手中凝结出了一团金光,那团金光中甚至还散发着一股圣洁,然而圣洁的金光之下,是杀气。
他的实力远高于大乘境,只不过是白术的那具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亦或者是,天道不允许这样的力量出现在人间。
金从崖显然不是真身出现在这里,天道对人有限制,对神也是如此。
显然白术这具身体的能耐有限,不仅有限,这么多年来,似乎已经到达了某个极限,林羡赌对了。
今日未必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没考虑多久,金从崖也不会给她思考的机会,下一刻,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林羡的反应很快,她往后一跃,落川剑已经顺着直觉挥舞起来。
交手时候才能察觉到彼此的差距到底都在哪里。
林羡看着手中出现的伤口,一时无言。
金从崖顶着白术的脸,用着白术的身体,却使出了让人难以招架的力量。
林羡即便感觉到了吃力,也全神贯注地对抗着,直到她眼前忽然失去了金从崖的身影。
但周围却始终萦绕着对方的气息,林羡握着剑,在顷刻之间,骇人的气势袭来。
“林羡,辱神是有代价的。”金从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陡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掌,身形不稳,但林羡咽下了满嘴血腥,在心中计算着时间。
她给宗门的传讯已经传到,却不知能不能等到支援。
孤身一人与飞升之人对峙,林羡还没丧心病狂到以为自己能在对方手底下讨到好处。
金从崖再不堪,也不是她一个未飞升之人能够对抗的。
如今对方唯一顾忌的,应当是白术那具容纳不住他太多力量的身体。
半妖之躯,还是蛇妖,躯体自然坚硬许多,林羡亲自触碰过白术那条蛇尾的硬度,这具身体应当算得上是金从崖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容器。
不知他究竟给白术许诺了什么,也难为他竟然心甘情愿让自己的身体内多塞入这样强大的一个灵魂,就不怕到时候鸠占鹊巢,自己倒落得个不人不鬼的下场。
林羡自然不犯怵,在金从崖的剑气再度到来时,林羡已经很快避开,落川剑转而落下,在对方的颈侧落下一剑。
几滴鲜血沾染剑身,林羡看着脸色不变的金从崖,不免蹙眉。
她随手抹了嘴角的血迹,而后余光瞥见金从崖神情不对。
那具属于白术的身体,应当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强悍,而此时此刻,像是兜不住这个强大的灵魂,又或者是无法容纳两个灵魂在其中般,出现了几道不明显的皲裂。
林羡下意识眯了一下眸光。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机,于是手中落川剑顿时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金从崖的脖颈处——皲裂出现的地方。
金从崖自然不可能让她就这样得手,然而当他手持金剑反击时,林羡俨然双手为掌,陡然袭向他的脸——这才是她的目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记闷哼响起,林羡目光之下,那张脸变得更加恐怖起来,或者说这具身体在两具灵魂的挤压下,变得有些分崩离析。
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扭曲,不仅是扭曲,还在割裂。
然而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两个人也依旧存在于一具身体中,大乘境的身体,才勉强能够抵御这样的局面。
林羡不是不相信白术与金从崖之间有什么不得违抗的协议,但她更相信,在生死之际的人性。
她趁机上前来,大乘境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四周的灵力也萦绕在她身上,落川剑凝聚了林羡大半的灵力,只为给敌人致命一击。
白术果然与金从崖争夺起了身体,一张脸上出现了两种神情,一种是冷峻的,一种则是怨恨的。
白术的灵魂俨然没有金从崖的强大,但这位从上界而来的神,似乎也没能够奈何白术。
落川剑落下的瞬间,那具身体内的两道灵魂齐齐察觉到了危险,身体做出了反应,但就在此刻,落川剑一分为二,“噗嗤”一声落入白术的身体内。
周围的灵力波动陡然增大,林羡抬眸看去,正御剑而来的人,不是她的大徒弟又是谁?
第1015章 容器
就在林羡抬头的瞬间,那具被落川剑刺中的身体失去平衡,单膝跪地。
落川剑是直接从那具身体穿过再回到林羡手中的,剑柄上的血液让林羡蹙眉,她面无表情念了避尘诀,随后才重新握上了落川剑。
对面如今不知是白术还是金从崖的男人抬眼看着林羡,那双眼睛红得骇人,胸口上的豁口还在源源不断往下淌血。
但白术这具身体没那么容易毁,林羡还想着再来一次,顷刻之间,金从崖又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
他手中那把金剑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转眼间就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剑雨袭来,林羡无处可躲,只能用落川剑为自己设下结界,然而金从崖挥来的剑雨却直直冲破了林羡的结界,林羡一愣,迅速侧身,即便如此,依旧有两把剑分别刺入了她的左肩和右腿。
剑雨消失,而白术与金从崖也消失在她面前。
下一刻,林羡被人接在怀里。
“师尊!”
林羡捂着左肩的伤口看过去,发现裴漓之眼睑处红得吓人,他嘴唇动了动,想说句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刺入林羡身体内的金剑不过是剑气的化身,即便如此也让她觉得够呛,普通的剑气根本不可能伤到林羡,而剑气入体,对修士本身是个大忌。
裴漓之运转了身体内的灵力来给她疗伤,方才空中正疾速赶来的裴漓之被林羡受伤那一幕画面刺激到,差点心神不稳。
林羡扯了一下嘴角,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安慰道:“裴漓之,不用哭丧着这么一张脸,我还没死呢。”
正低头为她处理腿上伤口的裴漓之猛然抬起头来,低声道:“师尊,您答应过弟子要好好保护自己的。”
林羡本来还想再说句什么,但对上那双眼睛,忽然又被哽住。
她自然是记得。
只是当时也没当回事,修士出门历练,受伤早就是家常便饭,她原本想着,就算受伤了,伤好了再回去也是一样。
谁又知道,来的人会是裴漓之呢?
“怎么是你过来?”林羡转移话题,“你大师伯呢?”
“师尊只想见大师伯,不想见弟子吗?”
林羡:“……”
话中带着一股黏黏糊糊的醋劲,可惜林羡此时无心哄他。
她伸手拍了拍裴漓之脑袋:“问你话就说,其他事我们稍微再谈。”
裴漓之闻言垂眸:“师尊下山几日,我猜您有事会传讯给大师伯,于是去禅修阁守了几日。”
恰逢林羡今日给渡伶传讯,裴漓之便主动请缨来了。
他是宗门内为数不多的大乘境,又是林羡的亲传弟子,他主动请缨,渡伶思索之下,便派了他来。
其实派来的弟子并不少,只不过裴漓之一马当先,率先来到了此处。
他眼中也只能看见林羡一个人。
半晌,处理完伤口后的林羡站了起来,她的愈合能力足够快,只要好好调息,方才金从崖造成的伤口一日之内便能够痊愈。
地上躺着且昏迷不醒的秦忆是之后夕遥宗其他弟子赶到时才被唤醒,她缓和了许久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白术出现了,从她身上吸取了力量,随后林羡折返回来救了她,之后没多久,她又被一阵陌生的灵力波动所震晕。
秦忆看起来很是虚弱,显然白术从她身上汲取的不仅仅是灵力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连同她的其他力量也吸取了。
她是一个炼虚境界的强者,哪怕不是白术和林羡这样比自己强大的人的对手,也不该虚弱成这样。
有弟子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劲,召来了医修,医修诊断后却看不出任何问题。
满心眼里只有师尊的裴漓之路过瞥了一眼,脚步一顿,留下了一句话。
“魂力被削弱了,需要休养。”
说完便直奔林羡而去。
林羡方才说想吃点什么东西,裴漓之便去摘了些野果回来。
他蹙着眉,但对受伤的林羡说不出什么重话。
众目睽睽之下,裴漓之的举动也很合乎情理,就是单纯的徒弟对师尊的关怀的模样。
只是林羡的模样看起来并不轻松,她同样蹙眉,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师尊在想什么?”他问。
林羡坐在一块岩石之上,裴漓之蹲在她跟前,仰头看着自己的师尊,而林羡看着方才白术和金从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开口。
“裴漓之,你从这里能看出什么?”林羡问。
此刻,他们是师尊与徒弟的关系,林羡这句问话,更是存了考验的心思。
裴漓之却看着林羡的眼睛,直白道:“方才的灵力波动,不像是大乘境的。”
他回答之前其实停顿了片刻,答案在舌尖滚动了几番,最后说出的话却十分含蓄,含蓄到像是一个不确定答案的孩子在师尊面前的自谦。
林羡扯了一下嘴角:“还有吗?”
裴漓之便又补充了一句:“很强。”
强到不应该会在林羡面前落荒而逃的程度。
裴漓之赶到时,猛然察觉到一股不属于此界的气息,说不愣,肯定是假的。
裴漓之知道自己那一瞬间慌乱了片刻。
林羡身为裴漓之的师尊,自然不会事事瞒着他,只不过话到唇边,她也顿住了:“裴漓之,你说,已经飞升了的人,还有可能到下界来吗?”
“弟子不知。”尽管知道说的人不是自己,裴漓之还是不可避免地冒出了冷汗。
裴漓之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即才补充道:“但弟子认为,凡事皆有可能。”
裴漓之就做过这样的事,上界之人自然不是不可以下来,只是每次下来耗费的神力过多,人间没多少眷念的人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那你说,已经飞升之人想要长期呆在人间,他会怎么做呢?”
自然是找一个合适的容器。
裴漓之在心里道。
只不过林羡问出这话,也不是想要他的答案。
林羡渐渐自言自语:“若他找的容器不够好呢?”
裴漓之回答了:“兴许可以造一个容器。”
话音刚落,林羡立刻幽深地看着他。
第1016章 嘿嘿
“这世间能用来造容器的东西不多也不少,”林羡轻声问,“如果是你,你会选择什么呢?”
裴漓之只是略微思索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凤凰木。”
凤凰木无论是凡间还是修真界,到处都是,但裴漓之口中的凤凰木,则是结结实实承载了万年岁月历尽风霜才长成的神木。
其躯干可养灵。
若真找到了这样一株凤凰木,凤凰木的躯干便可孕育出一具完美的躯体,不是人,但也不能算是妖,那具躯干必拥有上天眷顾的天赋底蕴。
存活万年的凤凰木所蕴养出来的躯体,足以拥有这样的天赋和本事。
林羡并不怀疑白术或者金从崖有没有找到凤凰木的能耐,金从崖能够从上界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他的能耐。
但是他所求是什么呢?
林羡没有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够让已经飞升的人千方百计下凡来。
然而倘若真让他找到了凤凰木……凤凰木能蕴养一具强悍的躯体没错,但重点是,这具躯体是有灵的。
换而言之,要用这躯体,须先把凤凰木中的灵识驱赶出去,才能够使用。
倒是没多少人可怜凤凰木辛辛苦苦蕴养出来的灵,这么多年来,没听说过凤凰木成精的事。
“师尊打算做什么?”裴漓之忽然开口问。
裴漓之敏锐地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正在挣脱自己所知的范畴,往他所难以掌握的未知方向而去。
他的师尊刚才问的所有问题都似乎意有所指,但全部都不像是针对他。
正因为如此,裴漓之才愈发觉得不对劲。
“我想去找一株凤凰木。”林羡目光并没有落在裴漓之身上,反而看向一个让人不懂的远方。
“师尊找凤凰木做什么?”
林羡又垂下眸来,半晌后才抬头看了一眼天,“你觉得这世间会有注定的使命吗?”
“不会,”裴漓之回答得斩钉截铁,“师尊,您知道的,弟子不是一个信命的人。”
林羡嗤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她这个徒弟,如果真是信命之人,就不该对自己的师尊有什么非分之想。
同样,林羡也不是这样一个紧紧拉扯着所谓命运的人,裴漓之了解她,即便前世不了解,今世他们之间也比从前更加亲近。
正因为如此,当林羡说出“使命”二字时,裴漓之才觉得有几分荒谬。
这份“荒谬”,还是他自己无法解释清楚的,他从前害怕命运按部就班,如今却又害怕,命运失去方向。
他踽踽独行中找到了可以拥抱之人,但又害怕不得不接受失去的命运,于是变得越来越优柔寡断。
他逐渐不像自己。
又无能为力。
“师尊要找什么,吩咐弟子去就是了,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前去。”裴漓之终于朝林羡露出了一个称得上好看的笑容,他如今知晓如何才最好去取悦林羡。
林羡探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这是为师自己的事,你不需要掺和太多。”
“师尊,这是天下众人的事,不是您一个人的,”裴漓之轻声道,“您何必揽在身上呢?”
就算是要揽在身上,也不应该是林羡一人身上。
裴漓之如此说着,在林羡的目光之下又张了张口,但没有再开口,林羡阻止了他。
“先回宗门再说。”
其他弟子将秦忆送回了仙盟,而裴漓之拿出了飞行法器,将林羡送了回去。
林羡其实没那么娇弱,她的实力也不允许她如此娇滴滴。
但徒弟看起来实在太过于忧心忡忡,林羡犹豫了一瞬之后,便坦然接受了自己暂时“弱不禁风”的现状。
回宗门后,裴漓之又请来了长卿阁的弟子替林羡处理伤口。
林羡:“……”
再迟些回宗门,她的伤就要好了。
正因为裴漓之这番大动干戈,他的师弟师妹们以为自己师尊怎么了,没多久,林羡床榻前齐齐站了一排忧心忡忡的徒弟。
“……”
收徒弟吗?
可以齐齐给你守在床榻前的那种。
林羡对上那一双双迫切想要知道“师尊到底怎么了”的眼睛,觉得自己身上这两个已经无关紧要的伤口,实在是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半晌,终于让徒弟们意识到自己没什么大碍的林羡疲惫地摆摆手。
“都回去吧,我真的没事。”
最后走着走着,剩下了三个:裴漓之、虞幼清和褚念。
裴漓之蹙眉:“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做什么?”
虞幼清也蹙眉:“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徒弟也应该避嫌,我与师尊同为女子,我留下来照顾师尊。”
褚念也跟着补充了一句:“我也照顾师尊。”
然后两个师妹齐齐抬头看裴漓之。
两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哪怕是裴漓之这种丝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性子,也迟钝了片刻。
虞幼清直白些:“大师兄,你怎么还在这?”
裴漓之不为所动:“我侍奉师尊久些,比你们更有经验。”
经验?
虞幼清才不管他。
“方才长卿阁的师兄给师尊开了药,不是肩膀就是大腿,你一个男徒弟,你来上药你觉得合适吗?”虞幼清发出了灵魂一问。
裴漓之:“……”
他觉得非常合适。
褚念这个小师妹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脾气,但现在也附和着她的三师姐道:“大师兄,我和师姐给师尊上药就够了,你可以歇歇。”
眼睁睁看着裴漓之在两个师妹面前吃瘪,林羡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点想笑。
裴漓之余光瞥见师尊的神色,一怔,而后目光又落在虞幼清和褚念身上,最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把门关严实了。
虞幼清将人赶了出去后立刻亲亲热热地来到林羡跟前,“师尊,弟子替您换药。”
林羡看着这两个女徒弟,神色也不觉柔和下来,“你们两个近来修炼如何?”
“好着呢,师尊。”虞幼清上手掀开了林羡的衣领,除了已经干涸的血迹,余光又瞥见了些不该瞥见的,猝不及防老脸一红。
“师尊,您真好看。”
嘿嘿。
第1017章 三徒弟可不能养歪了
若是平时被夸好看,林羡还不至于有什么感觉,关键是此时此刻,她徒弟掀开了她的衣领。
林羡危机感顿起,抬眸。
虞幼清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左肩上的伤口……稍微偏移一点的位置。
“哎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弹了一下脑袋瓜子的虞幼清双手抱头。
“师尊别打了,弟子知错了。”虞幼清委屈巴巴的声音传出。
林羡慢悠悠看了她一眼,召回落川剑的剑鞘——刚刚敲虞幼清脑袋瓜子的东西。
“刚刚你说什么好看来着?”
虞幼清:“……”
她哪敢说话啊?
林羡教训她道:“你这脑袋瓜子里一天天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是吧?”
虞幼清更委屈了:“师尊,弟子一个小姑娘不杀人放火的,也没点乱七八糟的爱好,好点色怎么了?”
林羡:“……谁让你好女色了?”
虞幼清小声嘀咕:“男色弟子也好……”
褚念小姑娘默默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林羡:“……”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颇有些沧桑:“等下去禅修阁,问你大师伯借两本佛经抄抄,静静心。”
虞幼清在心里哭了。
但一想到禅修阁的大师伯相貌姣好,禅修阁的和尚同门也都生得不错,话本子里和尚落红尘的故事,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她好像又可以了!
林羡:“虞幼清。”
虞幼清:“弟子什么也没想!”
林羡又抬手拍了这个胸无大志的徒弟一下,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算是明白了。
虞幼清接下来老老实实地给林羡上药,看起来很是不服气。
她师尊这脸这身材,她秉持着欣赏的目光多看两眼怎么了?
褚念小姑娘没有师姐的那点癖好,她认认真真地给师尊的腿上药。
虞幼清余光又瞥见了师尊的腿,猝不及防又在心里吸溜一声。
好白,想摸。
嘿嘿。
然而刚刚已经被教训过,等下还得抄佛经,她哪敢再放肆?
等徒弟上过药,林羡才挥手让两个人都出去,神色看起来略有些沧桑。
养歪一个大徒弟已经让九司尊主颓废的,三徒弟可万万不能够被养歪了。
师尊,真不是人能干的活。
等夜晚再降临时,裴漓之出现在林羡的寝殿内,林羡在案前翻阅着典籍,裴漓之将下巴搁在她没受伤的右肩上。
白日被师妹赶出师尊寝殿的人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师尊今日怎么帮着别人欺负弟子?”
“什么别人?”林羡头也不抬,“那是你师妹,记得让着她们些。”
裴漓之:“……”
他的师尊还真是没有道理地偏爱女徒弟。
“师尊什么时候才能偏心一下弟子?”
林羡觉得耳朵被他的气息吹得痒了些,但依旧没有动,她轻描淡写地反问道:“我还不够偏心你吗,裴漓之?”
裴漓之笑了一声:“师尊,弟子觉得不够。”
林羡啧了一声:“那你拿出自己的本事来让我看看。”
裴漓之闻言叹了一口气:“师尊,夜深了,明日再看?”
林羡大概浅浅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枕边风,没坚持太久就同意了。
寝殿内的灯灭了,裴漓之乖巧地躺在身侧,花前月下,林羡心意微动,侧身搂住了裴漓之,仰头在他嘴角落下轻轻一吻。
结果不知裴漓之误会了什么,他转了个身,将自己的师尊拢在自己怀里,嗓音低沉:“师尊,您身上有伤,今夜早些休息为好。”
林羡:“……”
听这语气,裴漓之以为她要做什么?
只不过林羡也懒得计较,她闭了眼睛,不多时,两道浅淡的呼吸渐渐交织在一起。
这一夜过得实在温情。
林羡身上的伤口并不碍事,大乘境的身体很是扛造,她这还没几天就恢复如初。
近来总是为师妹的事情担惊受怕的掌门决定来找她聊聊,然而一到九尊阁,人没见上,小黑告诉他:林羡又下山了。
安行舟:“?”
这一天天的总是往外跑,是宗门留不住人了?
郁闷之下传讯过去直接开始唠叨,也不在乎这损耗的灵力。
然而另一头迟迟没有回应。
安行舟无可奈何。
林羡这一趟不仅仅是自己一个,裴漓之也跟在她身边。
这回倒也不是裴漓之死皮赖脸跟着下山的,而是林羡清楚意识到,在对上金从崖时,她之所以能够保住一条小命,运气比实力的因素要稍微重要些。
带上裴漓之,别的兴许说不准,但在修炼这件事上,他还真的好用。
但奇怪的是,裴漓之似乎并不是特别配合。
林羡没有办法,偶尔自己主动了些,男人嘛,他就是躺在那也没所谓。
故事的最后,总是身下人被林羡这不轻不重又不急不慢的模样刺激得喉咙发紧,双眸微闭,忍无可忍再翻身将自己的师尊压在身下。
显然裴漓之的身体没有问题,对床榻之事又并非是不热衷,只是他总是推拒最后又热情似火的姿态,莫名让林羡想到了一个词:欲迎还拒。
裴漓之白日陪着她去找凤凰木,夜里在客栈与之双修。
他很是委屈,但语气上依旧沉稳:“师尊是把弟子当成修炼的炉鼎了么?”
林羡当时一口水含在嘴里差点喷出来。
她回忆了一下近日的所作所为,然后发现,裴漓之这话控诉得也没有错。
“你不喜欢?”林羡打算反省一下自己。
裴漓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羡,半晌,只说了一句:“师尊下次不要一结束就调息,抱抱弟子吧。”
林羡从前总被大徒弟顶撞着,裴漓之看谁也都是冷冰冰的态度,林羡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吃这一套。
裴漓之从前与现在的反差,让她隐约有些说不出的心动。
“好,听你的。”
凤凰木的气息随着他们的靠近愈发浓烈。
林羡在九尊阁翻阅了几日的典籍,终于将凤凰木的习性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凤凰木喜阳,同时多生长与灵气浓郁之地。
但纵观人间,灵气的浓郁程度已经不能够再比拟数千年前,因此他们这一路找得并不容易。
说是寻凤凰木的气息,倒不如说,也在寻白术和金从崖的踪迹。
第1018章 英雄
凤凰木孕育躯体会迎来一个新的强者。
关键在于入主这具躯体的究竟是谁。
林羡和裴漓之已经察觉到凤凰木即将成熟,这也就意味,他们的猜测很大程度是正确的。
“师尊,我们往南走,”裴漓之缓声道,“已经近了,但凤凰木生长之地应当会有幻境,我们需要找到幻境的入口。”
真正的万年凤凰木当然没那么容易到手,凤凰木有灵,待时日已足就会凝结出幻境自保,这幻境为的就是好好隐秘自己。
临近凤凰木成熟之际,这幻境的力量也会有所增强。
裴漓之不是没想过林羡找凤凰木的目的,他并没有那么迟钝,在林羡问起上界之人时,他就隐约有些猜测。
只是这件事并不适合大肆宣扬,曾经金从崖秘境一事就引发过不小的动乱,不少修士因心境不稳走火入魔,若是让他们得知,上界之人下来,为的不过是斩草除根,想必会出更大的动乱。
此事说起来,整个修真界都责无旁贷,然而林羡执着于杀白术和金从崖,最直观的理由,不过是这两个人触了她的底线。
世间难得出英雄,林羡也不屑做这个英雄。
只是这两个人,该死。
林羡想起秦忆说过的话,这世间神胎难得,而秦忆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若是无所谓“再无飞升人”的禁忌,秦忆理所应当是最有可能飞升之人。
除此之外,林羡想起裴漓之大乘境雷劫时的画面,那些黑衣人真的没想过要他的性命吗?
未必。
“师尊?”见林羡迟迟没有理会自己,裴漓之便又唤了一声。
林羡这下反应过来,看着裴漓之的脸,陡然叹了一口气。
“师尊叹什么气?”
“没什么,走神了而已。”
林羡的情绪实在不高涨,但一双手此时此刻落在她的肩头上,“师尊只是太累了,弟子替您按一下。”
裴漓之在伺候师尊这方面算是面面俱到。
他前世只将林羡当作师尊,但事实上那时候,在裴漓之晋升的速度让众人惊叹时,也有不少人想给林羡塞徒弟的,这其中包括了裴漓之的二师伯。
隐约记得林羡曾经问过他想不想要一个师弟或师妹,裴漓之当时虽说是林羡唯一的徒弟,但他的师尊已经将大部分能教的东西都教给他了,按道理来说如果他的师尊精力足够,多收一个徒弟,并不需要询问他的意见。
裴漓之也明白自己作为徒弟的意见兴许并没有太重要。
他当时的回答是:“弟子并不需要师弟或者师妹,如果师尊想收,不必过问弟子。”
后来林羡不知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裴漓之并没有直系的师弟师妹。
但今世师弟师妹多了起来,裴漓之又觉得他们实在吸引了林羡太多的注意力。
他变成一个善妒的徒弟,然后如今成了一个善妒的道侣。
“行了,”林羡抬手抓住裴漓之的手放了下来,“先继续找吧。”
裴漓之:“……”
林羡白日与黑夜待裴漓之的态度实在是有所不同,也难怪他自己会多想。
裴漓之手上的力道收回,而后直接反握住了林羡的手,她的手也算修长和骨节分明,只不过和裴漓之比起来,显得又秀气不少。
林羡正要将手缩回来,裴漓之反倒握得更紧,“师尊,如今不在宗门内,外面也没人认识你我,牵手也不可以吗?”
林羡吃软不吃硬这一点,裴漓之也早就摸透。
“牵就牵吧。”林羡轻声道。
这声应允,更是给了裴漓之得寸进尺的信号,他手一覆,五指从指缝间插入,与林羡十指相扣着。
得偿所愿的裴某人心情是肉眼可见地在变好。
两人站在一起,皆是一身白衣,气质斐然,很难让人说不出“不般配”三个字。
抛却师徒这层关系,他们之间似乎也是天作之合。
往南的方向,太阳依旧热辣,距离人间上一次灾难还没多久,满目疮痍还待时间来修复。
人间百年遭逢两次千年不遇的大难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们许多人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才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这方天地在不断被瓦解,兴许是因为数千年不曾有人再度打开上界与人间的通道之缘故,人间的灵气浓度早已经不是从前能够比拟的,人间正在衰落。
不管有没有金从崖和白术这一出,人间的危机都俨然存在,不说其他,魔界依旧在虎视眈眈。
待人间的瓦解已经浮于水面时,那时才是最大的危机。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么只有一样,那就是他们已经意识到人间的危难。
在自救的人并非只有林羡一个人。
只是她走的一条最为剑走偏锋的路。
裴漓之多活了一世,他看事情的眼光也早就与从前不同,他能猜出林羡在为何心心念念要走这条路,但始终有些不太明白,这偌大的人间,其实并不只有她能站在这个位置上。
哪怕是讨伐某个不知从哪来的上界之人,也不该是她出头,除了裴漓之,林羡应该算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大乘境,被许多人捧着的那种。
但裴漓之其实也半知不解般了解着她。
“师尊,您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听听林羡如今的答案。
林羡转头看他,轻风拂来,两人的眸光也随之交织在一起。
“想来,为师确实没有教过你这些,”林羡顿了一下,而后道,“人生而在世,总归是要做些选择的。”
“师尊想做英雄吗?”裴漓之问。
林羡笑了一声:“这世间真正的英雄,没有一个是想做英雄的,当他们成为英雄时,大多数只能被缅怀。”
“那师尊是为什么?”
“为了自己。”林羡道。
“裴漓之,这世道永远不可能让一个人置身事外的,”他的师尊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温柔,“身在其位,你总有一日会明白。”
从前,林羡也是这样说的。
这一刻,前世今生仿佛重合一起,她从来没变过。
第1019章 他有灵魂!
裴漓之明白林羡的话,但正是因为明白,他才会想,为什么一定要是他的师尊。
他明白命运早就被改变,但结局却不一定会改,也许更糟。
他们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山脚停下,那里面传来一阵阵的灵力波动。
要踏入下一步时,裴漓之猛然握紧了林羡的手。
“师尊,等下若是有危险,让弟子先上。”
他似是有某种预感般,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又再度失去。
林羡笑了一声:“不用担心。”
裴漓之怎么可能不担心,他的师尊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所受的伤一语带过。
他们都知道踏入这方幻境有什么,是凤凰木的迷林,也是金从崖和白术的守株待兔。
唯一的安慰大概是,他们的目标,只要不让金从崖或者白术的意识入主凤凰木便足矣。
在此基础下,他们甚至可以先下手为强,将凤凰木摧毁,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林羡牵着裴漓之的手,没有丝毫犹豫便踏入了那一处幻境,裴漓之被拉扯着,一头随着自己的师尊兼道侣踏了进去。
那个幻境的入口伪装得并不高明,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凤凰木的成熟日兴许就在今日,这浓郁的灵气萦绕着,显然在为那具躯体造势。
入眼,是一片茂盛的凤凰林。
凤凰木躯干高耸入云,分枝极多,开散着,鲜红或橙红色的花一簇接着一簇,十分漂亮。
这一树接着一树的红艳艳,着实是一道漂亮的风景。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林羡甚至愿意牵着裴漓之的手在此处漫步些许时辰,但不得不说,这里每一株凤凰木都弥漫着成熟的气息。
这是凤凰木为了迷惑众人而造出的假象。
哪怕凤凰木的生命力再好,万年才有一定概率孕育出一具躯体,成功率太低了。
不是谁都等得起的。
包括凤凰木自己。
“走吧。”林羡道。
同时,林羡松开了他们原本紧握的手,抽出了落川剑。
这里的危机不仅仅来自于凤凰木,更多的是来自虎视眈眈着凤凰木的人。
裴漓之没说什么,但手中的红霄剑也出现了。
这些日子里来的双修,自然是有成果的,实力增强的人不仅是林羡,裴漓之亦然。
只是这方式,当初是他自荐枕席,如今心梗的同样也是他自己。
凤凰木是一种性情温和的灵植,即便生灵了,也是温和至极,最大的抵御,不过是一处幻境和一处带着陷阱的密林。
这难不倒两个大乘境的修士,只不过有人提前在密林里又布下了杀阵,师徒二人面色不改地踏过去,又准确无误地在其中找到了真正要成熟的那棵凤凰木。
第一次直面这样一颗万年凤凰木时,林羡心头隐约有些震撼,因为她可以从这树皮表面察觉到里面源源不断涌现的生命力。
这样的气息,让人充满着各种期待。
林羡对自己一开始想要毁了凤凰木的念头产生了迟疑。
这棵木,每一条纹理似乎都在诉说着自己的生命。
裴漓之上前一步,看着林羡,但同时也看着周围,危机四伏,敌在暗我在明,他不得松懈半分。
林羡伸出了手,在树皮上轻抚了片刻,那凤凰木似是有感应一般,一簇绚烂的凤凰花,陡然在林羡跟前的枝干上绽放。
花儿甚至还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手背,释放友好的信息。
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林羡当即就后悔了。
但她脸上未显露半分,甚至很恶劣地折了一小把凤凰花在手上,剩下的凤凰花似乎被她的这番举动吓到了,瑟缩了一下,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
这棵凤凰木,即将迎来成熟的时刻。
若她是金从崖,此时必定在周围蹲守着,生怕被谁捷足先登。
林羡走了片刻的神,一不小心,被手中的凤凰花枝干刺了一下,恰好是尖锐的一个口子,指尖凝结出一滴殷红的鲜血,又被手中的凤凰花花瓣沾染了去。
这一瞬间,四周灵气波动顿变。
裴漓之反应快了不少,他径直地挡在林羡身前,也挡下了那些突然出现的金剑雨。
几日不见,白术……应该是金从崖,他的状态好了不少,没有出现两个魂魄争夺一具身体的状况了。
但林羡相信白术的魂魄也依旧存在在那具身体里面,两人或许达成了什么交易,或者是金从崖镇压住了白术。
林羡没有动手,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大徒弟与别人交手,她确实有些把握不住,裴漓之的修为究竟都到什么境界了。
按照年岁来说,裴漓之与她的天赋应该不相上下,但说到底林羡以前对修炼实在并不热衷,尤其是在闭关出来后,她大多数时候更喜欢漫无目的地发散着自己的思绪。
但裴漓之不同,他在林羡眼中依旧是刻苦的。
于是林羡此时此刻惊讶地发现,她这个徒弟在动手方面,确实比她强多了。
重点是,他压制住了对方。
但奇怪的是,金从崖似乎认识裴漓之,他看裴漓之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啖其血肉。
林羡眸色沉了些。
正在思虑着要不要动手,然而就在此时,她手中的花晃动了一下,林羡似有所感,看向了身后的凤凰木。
不只是她发现了,就在缠斗中的裴漓之与金从崖也察觉到了。
林羡看到那棵高耸入云的凤凰木,在发生着剧烈的颤动,连带着他们脚底下的地也发生了变化。
凤凰木生灵成熟后会发生什么,其实没几个人知道,典籍上只记载了凤凰木可孕育新的躯干,却没提过,那意识是如何放进去的。
有人将魂魄直接放入凤凰木蕴养,万年后说不定能换来新生。
但若凤凰木已经成熟呢?
林羡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树。
那棵参天之树开始落叶,那花盛开了又枯萎,绿叶变黄直到落满了地面。
这个过程很快,林羡也很快就被落叶所淹没,以至于她有一瞬间怀疑,这是不是这棵凤凰木故意报复她刚才的使坏。
直至凤凰木变成干秃秃的一根,金从崖的举动变得激进起来,裴漓之将其拦住。
林羡重新将目光落在那粗壮的躯干上,“嘭”的一声,躯干直接裂开。
她也终于看清楚了躯干内孕育的是什么——一具未着寸缕的小少年躯体。
他在呼吸,睁着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透着对这世间的好奇。
他有灵魂!
第1020章 她是我的
林羡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还在树干里探头往外看着小少年脸上带着未沾染任何世俗的纯净与洁白,那是凤凰木拿了万年精力耗尽其一生蕴养出来的孩子。
他身上不带有丝毫的妖气,不是木精,但身上凝聚了纯粹的的生之力量。
小少年眼中,似乎被林羡占据了更多了视野,那双眼睛里带着孩童般的纯净,而后冲着林羡伸出了手。
在林羡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下,那掌心陡然开出了一朵随风摇曳的红色小花,看上去并不是凤凰花。
林羡顿了一下,迟迟没有动作,少年便更探出来些,想要把手送给她。
“……”
他就像是一张白纸,却是一张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白纸,在那么一瞬间,林羡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从前借助了成熟凤凰木蕴养躯体的人,为何闭口不谈这具躯体。
世人皆以为凤凰木蕴养出来的躯体只是没有灵魂的提线娃娃,然而今日亲眼所见,是条真真正正有灵魂的生命。
此时,金从崖似乎低声对裴漓之说了一句什么,林羡余光瞥见裴漓之愣了一下,而后金从崖用着白术的身体,冲着凤凰木耗尽一生蕴养出来的小少年过来。
眼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贪婪。
林羡脑子快速转动,但手上的动作更快,等反应过来,她已经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一件长袍将未着寸缕的小少年抱起来。
“把他给我!”金从崖睁着一双满带着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羡。
林羡当然不可能听话,怀里的小少年盯着一张懵懂而漂亮的脸,一时间不明白现在的处境。
“做梦!”林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人交出去。
从前听闻用凤凰木蕴养出来的躯体与用了那具躯体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林羡怀中小少年的模样还有改变的可能。
这具身体,林羡只是刚刚接触到也明白,这里面蕴含着的力量,可不是这么一个懵懂的小少年可以蒙蔽的。
抱着人实在不方便,林羡随手一抛,怀中的少年便扔向了不远处的裴漓之。
裴漓之下意识伸手抱着,身上松垮垮只套了一件白色长袍的小少年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但模样看起来很呆,像是个漂亮傻瓜,在和裴漓之大眼瞪小眼。
他看着身上气息明显没有林羡温和的裴漓之,眼中渐渐蓄起了氤氲。
“……”
一个烫手山芋。
林羡却没空理会这边一大一小的对峙,她如今与金从崖算是有一战之力,只要他的灵魂一直在白术这具身体里面,他的力量就不可能完全发挥出来。
裴漓之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羡独身对上金从崖,哪怕是方才有所停顿,他如今也能够与林羡一起以二对一。
怀中的小少年似乎想重新回到林羡怀中,被裴漓之制止,“别乱动。”
他就不敢动了,呆呆地搂着裴漓之的脖子。
金从崖原本还不明白林羡这突飞猛进的实力,但陡然一见这师徒二人之间近乎同源的气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羡,原来你同自己的徒弟双修了哈哈哈……”
他站在一个知情者的高度上,对如今所见所闻感到极大的荒谬,就在这么一瞬间,他方才用来威胁裴漓之的话,他忽然就决定替其瞒下来了。
他要林羡亲眼看看,自己与之双修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世间,大抵是女人好骗了。
金从崖愉悦地想着。
林羡蹙眉,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但她选了谁做道侣这件事,她认为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碎言。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林羡面无表情看着他。
兴许是金从崖的灵魂在白术那具身体里占据了主导位置,他的模样看起来隐约发生了些变化,依旧是白术的模样,但变化也是存在的。
林羡不可能让金从崖在她面前带走那具已经拥有幼小灵魂的躯体,裴漓之也在这里,他的实力其实比林羡知道的还要强些,金从崖根本没办法在这两个人面前讨到便宜。
偏偏凤凰木不等到成熟时分,里面那具躯体就不能继承凤凰木万年来的全部力量,所以金从崖耐心等待。
可惜凤凰木像是自动择主了一般,金从崖算了许久的成熟时辰,它却在林羡与裴漓之出现之际提前成熟,彻底打乱了金从崖的部署。
否则,金从崖会有更多时间来解决林羡和裴漓之两个人,最后再享受自己的新躯体。
可惜他千算万算,少算了凤凰木的灵智。
万年的凤凰木,即便没有修炼成精,它又怎么可能没有灵智?
有了灵智,自然会想办法自保。
于是凤凰木散发出成熟的气息吸引着其他人过来,林羡与裴漓之算是被它钓过来的,凤凰木下意识亲近林羡,甚至还主动开花来讨好她。
凤凰木赌赢了。
金从崖也算是能够审时度势,他知道再这么纠缠下去于自己无益,于是在两败俱伤和放弃一具足以容纳自己神魂的躯体之间选择了后者。
一眨眼的功夫,金从崖陡然从他们两个人眼前消失,林羡这才发现,凤凰林中不知什么时候被金从崖布下了几个传送阵。
除了他自己已经用了的,还有另外两个。
狡兔三窟这个词,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师尊想追?”抱着小少年的裴漓之问。
林羡摇头:“没必要。”
这传送阵传送到的不一定是同一个地方,更何况谁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眼下,师徒二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从树干中孕育出来的小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与人族八九岁孩子差不多大,让林羡想起了刚入门时的裴漓之。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孩子他并非人族,也并非妖族,虽然由凤凰木孕育而生,但身上却带着浓烈的生机。
林羡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危机暂时解除,原本安分被裴漓之抱着的小少年,转头看向林羡,伸出了双手,眼中又蓄起了氤氲。
明明白白表达着一个意图:要抱。
就在这时候,他的脑袋被人伸手扭转过来,抱着他的男人冷淡又充满攻击性道:“她是我的。”
第1021章 漂亮小哑巴
裴漓之原本打算将小少年放地上去,但放下去之后才发现,他不会走路。
小少年坐在地上,身上松垮垮套了件白色长袍,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裴漓之臭着一张脸让他当作支撑点,一路从小腿摸上大腿,又抓着他的衣袖,好不容易攀爬起来,一松手,人又摔下去了。
但没完全摔着,每当他要摔下去时,地面陡然生出成片的柔软枝条接住了他,待小少年坐在地面,懵懂地抬头看裴漓之,然后又开始下一轮尝试。
裴漓之不耐烦地看着他,但身形不动,此处只有他与林羡,他不理,他的师尊便会理了。
这个小烫手山芋,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带回去的。
只是这小少年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是个漂亮的哑巴。
裴漓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生出了警惕。
但林羡看着并没有太上心,她盯着这个小少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得十分仔细,而后便坐在身旁的石头上给安行舟传讯,说是捡到了一个孩子,要带回去。
小少年对林羡有雏鸟情结,那双好看又独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但不久前才被裴漓之威胁了,此时此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裴漓之。
他看起来只会开些漂亮的小花。
但却是个很招喜欢的小孩,师徒二人停留在这里没多久,不停有蝴蝶过来绕着与他逗玩,而少年偶尔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也随着那蝴蝶扇动的翅膀而停顿,真就是个孩子。
林羡那头与安行舟说好了,重新将目光落在裴漓之与那凤凰木蕴养出来的小少年身上。
“裴漓之,我们要回去了。”林羡道。
裴漓之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还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家伙身上,“他呢?”
“带回去。”
裴漓之没有异议,或者说,他自己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如今根本不觉得突兀。
林羡想伸手抱起少年,被裴漓之先一步抱起,“师尊,弟子来就可以。”
还等着被林羡抱抱的小少年:“……”
从凤凰木中蕴养出来的小少年最后看了一眼守护自己已久的凤凰木躯干,最后脑袋埋在裴漓之怀里。
林羡一挥袖,那凤凰木裂开后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片茂密的凤凰林中仿佛从来没存在过那么一颗年岁已高的凤凰木。
这里其他的凤凰木,起码也要再等上数千年岁月才能迎来成熟期,在此之前,风吹日晒与天灾人祸,都会再筛选出一批幸运儿。
他们御剑飞得高了,
但裴漓之没想到的问题又出现了,怀中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失重的滋味,一开始埋在他怀里不敢探头,后来悄咪咪抬了头,发现在天上飞的滋味不错,又看见鸟儿吱吱喳喳地追着他们。
他猛然抬头惊呼,张开双臂,想要跟着飞起来与鸟儿嬉戏。
然后他就被裴漓之一巴掌打了屁股:“路都不会走你就想飞了?”
小少年嘴一瘪,又想哭,但眼泪凝聚在眼眶里没有掉下来,被风一吹又吹出眼眶,很快就干了。
“……”
就这么一路上,还算顺利回了去。
但这对师徒出门时两个人,回去后三个人,小少年还紧紧搂着裴漓之的脖子不放。
加之裴漓之年纪也到了,平日里也不是多亲近人的性格,所以他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夕遥宗那一刻起,谣言也就跟着诞生了。
还没等三人走到九尊阁——
“什么?裴漓之都有孩子了?”震惊的人不只是沈宵,但他代表几个师弟师妹说出来了,“他什么时候找的道侣?不对,只带了孩子回来,他该不会是在外面始乱终弃了小姑娘吧?”
合理猜测。
合理提出。
直到空气中响起他们师尊干咳的声音时,沈宵也是这么想的。
“乱七八糟想什么呢?”林羡随口训斥了一句。
裴漓之跟在她身后,确实抱着一个小少年进来了,裴漓之将其放在石桌上,小少年就这样处于众目睽睽,周围都是好奇盯着他的人。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长在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沈宵立刻就不信这是裴漓之在外面生的孩子了。
他哪里生得出这么漂亮的!
小少年身上依旧穿着不合身的长袍,林羡对二徒弟道:“沈宵,带他去洗洗,换身合适的衣服。”
“师尊,这是哪来的小孩啊?”
林羡目光落在对着她一脸孺慕的小少年身上,一脸头疼:“外面捡的。”
外面捡的?
这话沈宵熟啊,他目光也跟着落在石桌上的小少年身上,他师尊每一个从外面捡回来的小东西,最后都不出意外会成为他的……
但这话沈宵还没问出来,林羡就转身出去了,她似乎是还有事要忙。
至于裴漓之,他也转身跟着林羡出去了。
沈宵只能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个拥有一双墨绿色眼睛的小少年身上,上一次看见这么特别的眼睛,还是他的六师妹,那双鸳鸯眼,好看得不得了。
恰好师妹也都长大了,不像虞幼清这么游刃有余,外面那些师兄师弟跟狼一样,六师妹劝退男人的战术也与众不同,通常她与人家说两句话,对方第二天就不来了。
褚念:你要倒大霉。
沈宵:“小孩儿,你叫什么名?”
小少年睁着眼睛看他,一言不发。
又逗了几次,不开口说话,沈宵心里一咯噔:“这该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漂亮哑巴也是哑巴啊。
虞幼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把端起石桌上的小少年,“师尊哪里捡来的大宝贝啊,长这么漂亮,来姐姐亲一口。”
沈宵:“虞幼清你发什么疯?看见漂亮孩子你就亲,你别祸害人家!”
他从虞幼清怀里抢回了小少年。
那个小少年睁着漂亮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两个大人,不害怕,只有好奇。
“男女授受不亲,你想做什么?”沈宵义正言辞,警惕地盯着虞幼清。
而虞幼清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在师尊收新徒弟时会吃醋的那个她了,出门看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还是她师尊收徒弟的眼光好。
个个漂亮!
裴漓之和沈宵除外!
第1022章 凤惟
彼时,林羡已经站在玉陵阁内,听着她的二师兄在叹气。
安行舟这回叹气也是应该的,林羡带回来了一个小祖宗,那种别人虎视眈眈但是却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小祖宗。
从前用凤凰木起死回生的人里面有几个是知道凤凰木的这个秘密的?
他们当中有没有人是真正驱赶了凤凰木原本灵识的,不得而知。
但若是真有人知晓这个秘密,林羡带回来的小少年,又该惹出怎样的腥风血雨来?
“小八,你打算怎么办?”安行舟愁啊,孩子带回来了,得养,可是谁养呢?
这不得是个严肃的问题。
像那小少年这样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放别的宗门内都是被捧起来的小祖宗。
可惜林羡带了好几个孩子长大,现在已经倦了养孩子的生活,虽然确实有一定乐趣,但小麻烦也是接连不断的,像她,就是连带着自己都赔了进去。
“看看哪位师兄师姐想要收徒,那小家伙的天赋应该不错,”林羡如是道,“我九尊阁内已经有七个了,没必要再收徒。”
林羡是他们几个里面年纪最小的,但这徒弟确实是越收越多了,按道理说,谁带回来的孩子谁养,但林羡确实徒弟不少,就是没收过正儿八经的内门外门弟子,偌大的九尊阁里住的人算不上多。
但这也指摘不了她什么,天赋好实力强的人,得点偏爱是正常的。
安行舟沉吟片刻,道:“先把他送我这来吧。”
正巧玉陵阁这多是音修,平日里虽然聒噪些,但带个孩子还是可以的,安行舟那群徒弟从前不知道多馋九尊阁里的小师弟小师妹。
三言两语,断定了那小少年的去处。
而此时此刻,已经被沈宵洗干净换了衣裳的漂亮小哑巴已经坐在了沈宵大少爷的床榻上。
身上穿的正是沈宵小时候的衣物。
沈宵从来也确确实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直到后面他有了个更能闹腾的小表弟,回家帮忙带了一段时间的孩子,自己又是有几个师弟的。
好在这小家伙虽然不会说话走路,但好歹是听话的。
不过一直睁着墨绿色的眼睛看人,沈宵愁了,“这孩子看着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刚才洗孩子的时候不让虞幼清靠近,现在孩子洗好了,虞幼清大摇大摆地跨了进来,看着人家小少年的目光都是发亮的。
“虞幼清,这是我的寝殿!”沈宵炸毛了,“你随随便便进一个男人的寝殿做什么?”
虞幼清才不理会他的气急败坏,甚至还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来找你,我来看看小宝贝。”
小宝贝,这个称呼沈宵已经耳熟能详,但凡是比虞幼清小的那几个,都是她的小宝贝。
“什么小宝贝,师尊没说收徒呢?”沈宵蹙眉,“你不要瞎说。”
虞幼清:“我说什么了?不是你在瞎说?”
“我喊小宝贝而已!”
虞幼清理直气壮,坐在床榻上的小少年真的漂亮极了,她是土狗,见见世面而已。
沈宵眼睁睁看着虞幼清坐在他的床榻上,脑壳疼,“给我起来,姑娘家家坐男人的床做什么?”
虞幼清:“你这床镶金了?”
镶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里又不是凡间,金子的价格还比不上许多灵石呢。
沈宵被她三言两语气死,“这不是镶不镶金的问题。”
虞幼清也不是非要呆在他这里,闻言也不纠结,端起床榻上的漂亮少年就要往自己的寝殿跑,就在对门,也不远。
“虞幼清,你抱他去哪儿?”沈宵眼皮子一跳,下意识拦住了她。
“去哪儿?去我那呗,”虞幼清抽空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去?”
“你姑娘家家的抱个男孩到寝殿像什么话?”
“沈宵,你只是占了比我先入门的便宜而已,你比我还小几岁呢,少管闲事!”
“什么小几岁,师兄就是师兄,谁跟你提那几岁啊,你这么喜欢小孩自己生一个,我看你不得烦死。”
“……”
这样的斗嘴场面在九尊阁来说并不少见,反而是很多时候的日常。
虞幼清抱着孩子逗了一会儿,小少年依旧是不开口说话,但却兴致盎然地学走路。
还没等他学会,玉陵阁那边就来了两个弟子将这孩子接走了。
虞幼清有些淡淡的忧伤,“真的不是八师弟啊……”
沈宵冷哼一句:“都跟你说了不一定是,还不信。”
虞幼清又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只是短暂地惋惜了一下这个原本可能是他们师弟的小少年,而后就不再放心上了,毕竟不是他们的嫡系师弟,也可能是别的师伯的徒弟,同一个宗门,总有机会再见。
不止是他们,林羡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没几天,这事情就发生了别的转变。
原因是那日天黑时,林羡在院内翻阅着剑谱,旁边还堆放着从三徒弟那没收来的话本子,手边是一壶桃花酿。
这两日山下有些孤魂野鬼索命的事发生,她随手派了裴漓之去处理,得来两日清净。
难怪师姐说年纪小的道侣有好处有坏处,伺候人倒是得心应手,就是实在太索求无度,前段日子还假模假样克制着,后来也不装了。
林羡几日没能好好睡一觉,干脆有任务下来便顺势将裴漓之派出去干活。
夜渐渐来临,林羡将手中的剑谱放下,伸手捏了一下鼻梁,有些说不出的疲倦感。
但忽然,她似有所察觉,看向身后,那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在那儿?”林羡问道。
下一刻,大乘境的威压也随之掠过那一片。
就在这时候,一颗乖巧的脑袋悄悄冒了出来,前几日才被接去玉陵阁的小少年偷偷摸摸地探头看她,像是一只走路没声的猫。
乖巧又警惕。
林羡将威压收回,又下意识蹙眉:“凤惟,你怎么来这了?谁带你来的?”
因为是凤凰木蕴养出来的,所以姓凤,更因为来历独一无二,安行舟给他起名为“惟”。
凤惟。
第1023章 狼崽害怕!
一柱香后,林羡和安行舟一起头疼地看着跟前的小少年。
凤惟不知道是怎么跑来了,这几日玉陵阁的弟子教他学会了走路,虽然有得不太好,但好歹是会走路了。
长卿阁的弟子诊断后也说这小少年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不会走路和说话,全因是从来没说过话没走过路,就跟刚出生的婴孩一样,教就能教会。
但现在,小少年身上的白衣被蹭得脏兮兮,不知道他路上都去了什么地方,鞋子也丢了一只,脏兮兮的模样看着就像是个小可怜。
安行舟神色复杂,不得已同师妹坦白:“小八,这孩子其实天天都想着往外跑来找你,今日带他的弟子一个不留神,就给跑出去了,两条腿还没用利索呢就到处跑,看这小脸脏的,不知道迷路去哪了?”
林羡:“……”
此时小家伙坐在她身旁,满脸孺慕。
差点林羡都信了这是她生出来的。
“二师兄,你说该怎么办吧。”林羡头疼。
安行舟当然也头疼,“我看这孩子就是第一眼看到你,把你当娘亲了,在长卿阁那也整日想着往外跑,他天赋不差,但现在也看不出来哪方面更好些。”
“小八,你看看你这九尊阁,若是还有空余的位置,收个小小八怎么样?”
凤惟还不会说话,但能听懂人话,这时候也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看着林羡,期盼可以从林羡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林羡实在头疼,只因裴漓之下山前一夜咬着耳朵要林羡答应不再收新的徒弟。
林羡倒是没答应,她不是不能答应,只是这件事,本质上与她宠爱自己的道侣没什么关系。
起码林羡是这么想的。
她大可以答应裴漓之这件事,但身为师尊却不能让徒弟这样骑上头来,她拒绝了裴漓之的无理取闹。
裴漓之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因为林羡主动将那个从凤凰林带回来的小少年让给了玉陵阁。
林羡并不是很想收徒。
但碰上这么一个只喜欢第一眼看到的人的小少年,林羡跟被赖上了没什么区别。
安行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知道这少年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人族,认知上与人族也不同,跟在林羡身边兴许合适许多。
“小八,你若是不想多收一个徒弟也没关系,先把他留在九尊阁吧,”安行舟叹了一口气,语气中不掩沧桑,“先带他一段时间,等断奶了就好了。”
是的,凤惟小宝贝现在每日吃的都是牛乳。
他本来就是从树木里面蹦出来的,可以吸食日月精华为生,但玉陵阁的弟子看他可爱,就喂他喝了牛乳,结果这孩子很喜欢,每日都要喝,一日三餐不落下。
就跟个小孩一样。
于是凤惟留了下来,不仅留了下来,甚至还住在九尊阁的西殿,那里只住了一个人,是林羡的七徒弟师从羽,一只小狼崽。
小狼崽现在长成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因为种族天赋,他的身高也算挺拔,凤惟被交给他照顾了。
师从羽呆愣愣地看着被师尊提到自己跟前的漂亮小少年,“师尊?”
林羡:“你以前不是照顾过几个弟弟妹妹吗?帮忙带一个孩子。”
师从羽低头,对上一双充满水雾的墨绿色的眸子,突然呆滞。
他是带过弟弟妹妹,但没有带过别的幼崽啊!
还是这种看起来没半点杀伤力动动手指头可能都要哭很久的幼崽!
狼崽害怕!
但没有用,他的师尊笃定了他有带崽经验,把小少年扔给了他,然后潇洒走了。
于是,视线范围内失去林羡的小少年眼中水雾越积越多,最后猝不及防“哇”的一声哭出来。
凤惟进入人族世界学到的第一堂课: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师从羽头皮发麻:你不要过来啊!
等裴漓之从外面回来时,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九尊阁内多了一道很轻的气息,他轻而易举地认出了那道气息的主人,随后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殿,师从羽的寝殿内。
这个七师弟被收入林羡弟子谱的时候,裴漓之心中的感触还不是很深,但如今感情如同陷入了泥沼,越挣扎越陷得深。
他不喜欢林羡多收徒弟,因为她是个好师尊,每收了一个徒弟,就必定会费心思去教导。
师从羽没有发现不速之客的到来,裴漓之看见床榻上一匹灰狼的身形,他怀中圈着一团小东西。
黑暗中,裴漓之可以看到小少年脸上挂着的未干的泪珠,像是刚入睡没多久。
师从羽实在对这只幼崽的来处不得而知,但实在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化为原形哄着,小少年惊奇地看着化为原形的狼妖,豆大的泪珠挂了卷翘的睫毛上,最后撸着狼睡着了。
师从羽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到底被这小孩不知轻重地撸掉了多少撮毛,反正这偌大的西殿只有他一个人住,只要小少年不说,没人知道他化为原形哄孩子的事。
太丢人了。
狼崽子觉得自己一世英名又要毁了,凤惟毕竟不是他的弟弟妹妹,否则早被揍乖了。
当然,师从羽也不知道,这一幕被他的大师兄看在眼里。
狼崽子:反正没人看见。
裴漓之在西殿呆了片刻,随后很快入了九尊阁的主殿。
他的师尊躺在床榻上,已经入眠,彼时是深夜。
裴漓之甚至等不及到天亮,连夜赶了回来,只不过他入了这寝殿内,林羡也没有半点反应,呼吸依旧平稳均匀。
直到裴漓之在她身旁躺下,林羡才象征性地搂了一下小道侣,裴漓之身上带着外面夜风的凉意,他下意识怕林羡沾染上了,但又不舍得这个温暖的怀抱,于是像根木头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林羡肯定是知道他回来了的,而裴漓之自然也想知道。
第二日早晨,林羡翻了个身,被一条手臂往后用力揽住。
“师尊,您是不是又要收徒了?”
还没睡醒的林羡,就已经察觉到了这句话的危险之处。
她陡然一顿。
第1024章 学会说话了
“我没收他为徒。”林羡这样说。
裴漓之身上的危险气息依旧没有褪去,“师尊,您答应我,不要收他为徒。”
那个小少年实在是长得漂亮,而林羡喜欢生得漂亮的,无论是人还是物,他如今能够肆无忌惮地躺在师尊的床榻上,显然也有几分这张脸的优势。
林羡在床榻上还是很愿意宠爱自己的小道侣的,裴漓之如今侵略性十足,偏偏语气里还带着敬称,让林羡察觉到了一股极其隐秘的爽。
于是她像是昏君一样,给出了一个自以为可以遵守的承诺:“好。”
裴漓之得到承诺后,眸中有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而后想要低头去吻林羡,被她推开了。
“我要起了。”她真是怕了裴漓之这一身旺盛又无处发泄的精力。
裴漓之在她身后,看着自己的师尊走进了屏风内,很快又换了一身衣裳出来,随后出门。
裴漓之已经很习惯在这张床榻上赖着,林羡并不会赶他,于是裴漓之很快就发现,前一刻才答应了不会收第八个徒弟的林羡,去了西殿。
裴漓之:“……”
床榻上说的话,还真像是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
根本当不了真。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底的占有欲是越发浓烈,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平日里掩饰得再好,也容易失控。
西殿的那个小少年,长相是属于林羡会喜欢的那种,何况,他还全身心地依赖着她,林羡站在长辈的角度上,也不可能冷淡,她会疼爱那个漂亮的小少年。
裴漓之眸色晦暗下来,这种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林羡过去看了一眼,那时候师从羽化作人形,在一旁看着凤惟喝奶。
他是幼崽的时候也爱喝这东西,但现在不爱喝了。
凤惟比师从羽还要早发现林羡的到来,他像是一只欢快的鸟儿,放下了心爱的牛乳,猛地奔向了林羡的怀抱。
就是这个怀抱,一开始将他从树干中抱出来的。
他依旧不会说话,也没有长大的迹象,因为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被好好养着的从凤凰木中蕴养出来的人儿,夕遥宗这里也没人能够判断出他的生长规律。
像养人族孩子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
小家伙在看见林羡后立刻抛弃了昨晚心力交瘁将他哄睡的狼哥哥。
师从羽:“……”
林羡抬了一下下巴:“去把牛乳喝光了再过来。”
小家伙又蹦哒着过去餐桌前,捧起牛乳吨吨吨地喝,白色的液体从嘴角流下,师从羽不禁抽了下嘴角,拿了条手帕给他擦了一下。
凤惟喝完后,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羡看。
林羡也不为所动,道:“我九尊阁不是这么容易呆的,挥刀舞剑的,你一个只会开花的小家伙哪能在这里呆下去?”
林羡目前最无害的徒弟,是乖巧恬静的褚念,不爱打架,不爱跟陌生人说话,一说话对方就倒大霉,但通常时候夕遥宗的弟子都喜欢她,大概是出自于对“未知”的一种崇敬。
凤惟这种只会开花的漂亮小笨蛋在九尊阁,会被虐哭的。
林羡掏心窝说了话,结果凤惟跟听不懂似的,伸出双臂来挽着她,脑袋蹭了过来。
同时脑袋上开出了一朵淡粉色的花。
凤惟:贴贴!
林羡:“……”
安行舟说他能听懂人话,现在她很怀疑这小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听懂。
林羡头疼,“想在九尊阁留下,就要按照我的方式来修炼,很累的,你也不怕?非要在这呆?”
凤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猛地点头,脑袋上的那朵粉色花花也跟着弯了腰。
林羡:“……”
唉,糟心。
她把凤惟转个身,“师从羽,这几日你带他去修炼一下,按照你以前的强度来。”
师从羽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落在那个娇滴滴的只会开花的小少年身上,这么弱不禁风的小家伙,他是真的怕他会挂掉的!
林羡正要将凤惟推给师从羽,身后陡然伸出了一只手,将小少年按住,低沉的嗓音在林羡身侧响起:“师尊,我来吧。”
林羡回头,身后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对方眸中难辨情绪,只不过他道:“弟子应该比七师弟更懂得怎么教小孩修炼。”
这回,不仅师从羽愣住,林羡也愣了一下。
但裴漓之说的确实有道理,整个九尊阁,他这个大师兄,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
林羡只考虑了片刻,就点头了:“让他知道当剑修是多不容易的事就行了。”
裴漓之是除林羡以外第二个抱过凤惟的人,他懵懂着将自己的手交给了裴漓之,还不知道即将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接下来几日时间里,九尊阁久违地出现了绕圈跑的奇景。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围观的人数是最多的,除了林羡的七个徒弟,还有小黑、笙儿和羽儿。
一排人齐齐地站在那,就为看个孩子在烈日下跑步,那几日路过九尊阁的夕遥宗弟子都觉得这群人怕不是多少有点大病。
虽然偶尔欺负新来的是传统,但九尊阁这群人,也太变态了吧。
他们不仅备好了瓜果,还在指指点点人家孩子。
虞幼清:“哇,他跑起来真可爱,想亲。”
沈宵默默远离。
笙儿羽儿倒是和虞幼清口味相近。
笙儿:“他哭起来肯定更可爱。”
羽儿:“想抱着他睡觉。”(单纯的那种)
这德行真是狗看了都摇头。
任谁不说一句九尊阁里的都是变态?
林羡反倒是没凑这个热闹,但她知道,这并不轻松。
蔫哒哒的小少年连头顶上开出来的小白花都是弯着腰的,但脸蛋红扑扑,成功又收获了几个女人的惊呼。
裴漓之并没有过分,但也没有仁慈。
林羡原本以为这几日的训练会让小少年害怕九尊阁,蔫哒哒的凤惟在九尊阁累得开不出花儿来。
结果是几日后,林羡路过西殿时,被猛然出现的小少年扑了个满怀。
“师、师尊……”孺慕的眼神和说不利索的话。
第1025章 这徒弟非收不可
林羡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问:“谁让你喊我师尊的?”
小少年顶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大多数的人想必都不愿意看见他伤心的脸庞。
林羡却不属于那一类人。
小少年张口想说什么,但目前掌握的词汇有限,一张口说的还是:“师尊。”
林羡:“……”
这话肯定不是裴漓之教的,他没这么大方。
那就是潜移默化跟着他们几个学的。
林羡:“我不是你的师尊。”
小少年还不懂人情世故,但好像已经能够认清什么是拒绝,眼看着眼泪就要落下来,被他忍住了。
“是因为我不够厉、厉害吗?”小家伙看起来很是伤心,这副可怜模样容易让人心软。
但仔细想想,他哪里都不可怜。
夕遥宗可没怠慢他,顶多是这几日裴漓之训练他时没多少仁慈就是了,但这也是正常了。
凤惟对林羡的情感,大概类似于孩子对第一眼看见的人的依赖,但因为他天生没有父母,这份依赖就全部都架在了林羡身上。
以后就会消失的。
于是林羡认为不应该凭借此来收徒,她实在是不缺徒弟,这小家伙如果能来早点,说不定还能排上队。
林羡伸手摸了摸凤惟的脑袋,问他:“夕遥宗有好些厉害的长老,拜他们为师也不错,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师尊。”
好师尊又怎么会跟自己养大的徒弟翻云覆雨呢?
凤惟焦急地表达自己的意见:“羡羡,好、好师尊。”
“别说话了,”林羡捏着他的腮帮子轻笑,“以后落下个口吃的毛病可别赖我。”
师从羽这时候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院子里的一大一小,愣了下,林羡拍了拍凤惟的小脑袋,对师从羽道:“带他去休息吧。”
师从羽听话地领着人进去,不多时又一个人走了出来,“师尊。”
林羡挑眉看他,“怎么了?”
“您当初为什么要收弟子为徒啊?”他没问林羡为什么不愿意收凤惟,却问起她为什么收了自己。
他是第七个,那时候林羡也不缺徒弟了。
“不是你亲口求我的吗?”林羡笑着反问他。
师从羽:“……”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他可以,凤惟就不可以了?
林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道:“凤惟的天赋不太适合跟着我。”
一个只会开花的漂亮少年跟着一群剑修,不知道被揍得多惨呢。
师从羽回到寝殿里,每晚还缠着要睡他床上的小少年委屈极了,师从羽摊手,叹气:“我都替你问过了,师尊收不收徒看她心情,你这么一个拳头都挨不住,师尊怎么下手教你修炼啊?”
“洗洗睡吧。”师从羽道。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凤惟依旧每日在九尊阁绕着圈跑,人出来大,这毅力倒是有点,玉陵阁派了弟子要接他回去,小家伙赖定了西殿,死活不肯走。
去留这个问题,林羡倒是从来没逼过他。
九尊阁多的是寝殿,根本不缺地方,凤惟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都没问题。
但归属这个问题,总得解决。
林羡不止一次被小少年跑过来问能不能收他为徒,凤惟如今走路越来越利索,话也越说越利索了,懵懵懂懂地知晓师徒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没怎么长大,依旧想要每日都见上将自己从凤凰木中抱出来的人。
甚至每天都会开出一朵漂亮的小花偷偷摸摸插到林羡寝殿内的花瓶内。
九司尊主的花瓶内并不缺这朵小花,她的院子里本身就姹紫嫣红,裴漓之是个巧人,在讨她欢心这方面真是丝毫不含糊,这也是林羡最喜欢他的点之一。
因此衬托得小凤惟送的那朵小花格外突兀。
林羡当然能够看到那朵每天都在变换颜色的小花,也知道有个小家伙每天偷偷跑过来换花。
从凤惟手上或者其他地方开出来的小花,闻着有股淡淡的香气,闻着便驱散了一整日的疲劳,送到长卿阁,好些个长卿阁的弟子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九尊阁里又多了个大宝贝。
人参精都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但这个对它来说来历不明的小少年,该死的拥有别人望尘莫及的亲和力,闻起来香死了。
小白狐狸的行动力更强,扑上小少年,吧唧就是一口舔脸上。
啃得凤惟脸上都是口水,但他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很快就和狐狸闹作一团,就连虞幼清那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月灵兽,也很是亲近凤惟。
“师尊,”小少年站在林羡面前,又问,“您还是不能收我为徒吗?”
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能够忍受九尊阁的修炼,吃了不少苦,也依然兴冲冲地要留下来。
林羡正在吃笙儿刚端过来不久的果脯,示意让凤惟坐下来,给他端了果脯,等对方吃了才慢悠悠问:“好吃吗?”
小少年点头。
“多吃点,”林羡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说不出的苦恼,“你不喜欢玉陵阁也正常,他们那确实太吵了,不如送你去禅修阁吧,大师兄应当会喜欢你。”
不是佛修的徒弟都收过一个了,不差再收一个。
“我不去。”
林羡蹙眉:“我不收你。”
凤惟:“不行,你接了我的花花。”
“什么花?”林羡随口回道,“你每天送过来的那朵小花吗?”
“不是,”小少年盯着他的目光,像看什么负心汉般,“你接了凤凰木的花花。”
林羡:“?”
半晌,她看向掌心,上面浮现出来的凤凰花图腾鲜红夺目,这些日子里却从来没出现过。
她花了些时间,终于明白,她那日恶作剧般扯下的凤凰花,竟然是凤凰木和她立的契。
她摘了花,身上染了凤凰木的气息,凤凰木将孕育出来的孩子交给她来照顾。
这契约能护她一次生死关,但若是违背了契约,反噬起来她也吃亏。
眼下小少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她,甚至还想谴责林羡不守约。
林羡:“……”
麻了。
她被一棵树摆了一道。
第1026章 补偿
林羡收八徒弟的消息很快就传来,整个夕遥宗上下都被这消息惊得愣了一下。
不为什么,就因为她徒弟已经够多了。
想来有些唏嘘,这孩子本来就是林羡捡回来的,她送去了玉陵阁,又被玉陵阁送了回来,然后还真的呆下去了,成了夕遥宗八长老弟子谱上的第八个徒弟。
和他的师尊一样,排行第八。
凤惟在西殿,师从羽的旁边选了个稍微小点的寝殿,然后每天晚上照旧跑。
师从羽被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所迷惑,一顿撒娇后,一匹尚未成年的幼狼卷着个小孩睡在一张床上。
就当是带孩子了,等再长大些就提溜回去。
师从羽想。
——
“师尊把答应弟子的话全然当成了耳旁风么?”
冷淡的男声响起,林羡被抵在后山大树下,动弹不得。
英俊男子的脸色看起来颇为危险,阴郁之下,又泛着说不出的柔情,组合起来,怪是瘆人。
林羡抬头对上裴漓之的目光,嗯了一声:“此事,是我食言。”
她抬手在裴漓之脸上摸了摸,眼神不躲不闪:“此事并非是我故意食言,但如今木已成舟,你想我如何补偿?”
身为师尊,她这样已经算是给了台阶,裴漓之识相的,就应该顺着这个台阶下来,可以向她要些东西。
但林羡久久没有等到裴漓之的回复,师徒二人在树下对峙着,任谁看了不得痛斥一句裴漓之以下犯上。
林羡等着也逐渐没了耐性,她张口想说句什么,结果下一刻,身前的人俯身直接掠夺她口中空气。
被冒犯的师尊陡然瞪大了眼睛,意识到这并非是她的寝殿,她立刻想要推开,结果手被抓住,更加汹涌的掠夺袭来。
等到另一只手抓上林羡腰带时,她才用力将其推开。
“裴漓之,你疯了?”
没想到,跟前的疯子没动弹,反而依旧紧紧盯着自己师尊的脸,他似乎是为方才的吻轻轻喟叹一声:“师尊说的,弟子可以要补偿的。”
“你要的补偿——”林羡稍微一顿,咬牙切齿道,“就是在这里对你的师尊做这种事?”
裴漓之轻笑一声,似乎往其他地方看了眼,随后伸手把玩了一下林羡的发丝,“师尊,这才哪到哪,您说要给弟子补偿的,难不成还要对我食言第二次吗?”
林羡:“……”
“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林羡看上去简直想一巴掌让裴漓之清醒些,“但凡有人走过来,都能看见,你要你的师尊在这被人围观吗?”
“原来师尊是怕被人看见,”裴漓之低哑着嗓音,随手挥了一下袖子,“现在还担心被人看见吗?”
他们身处在九尊阁后山的一大片丛林内,身前是树,草丛环绕,裴漓之一道隔绝的结界挥下,外面再也察觉不得结界内的半点动静,别人甚至察觉不到结界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视野却是正常的,也就是说,可以轻而易举看见结界外的状况。
“师尊,”裴漓之又唤了她一声,一双曜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您说的补偿,到底给不给了?”
林羡的眸光自然也落在对方脸上,九司尊主略称得上离经叛道的一生中,说过的做过的事都不少,但如此放浪形骸的,还属第一次。
裴漓之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即便他此时此刻的每一个眼神都充满着急不可耐。
直到林羡渐渐松开了抓着自己腰带的手。
……
彼时天渐凉,夜来临得更快,那些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晚风拂来时的动静,掩去了偶尔夹杂着的其他声音。
林羡的脑袋有些说不出的混沌,那种让人沉沦的感觉涌入脑海,麻痹了神经。
他们抵着彼此的额头,那火一般的神识敲开了她的识海,与她那一团同样白茫茫的神识彼此交织在一起。
林羡的识海比裴漓之想象中还要平和,他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身体和神识双重(kuai gan)下,两个人在这片并不算遮天蔽日的林间共同堕落,灵魂在高处坠落,落入凡尘,而后(chan mian)着坠入他们的地狱。
裴漓之不知何时在他师尊脚踝上套了一只金铃铛,林羡不认输般,在裴漓之的脖子上也挂了一串东西,不是金子,是玉,很繁琐的项圈,有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吊坠,同样随着他们的动静晃荡着,发出悦耳又急促的声音。
裴漓之很喜欢他师尊挂上去的那串项链。
深夜丑时,高大的男修怀中抱着人,轻而易举地入了寝殿当中,没有点灯,准确无误地走到床榻边上。
一双洁白无瑕的腿从他的臂弯处悬挂着,轻轻晃荡,上面金色铃铛还没摘,轻巧的声音响起。
裴漓之将人放下,长袍原本松垮垮地套在对方身上,但此时却遮挡不住上面,黑夜挡不住直白的视线,也挡不住上面星星点点的痕迹。
那人已经睡了。
神\/\/\/\/交过后迎来巨大的疲倦感,不仅是对林羡的,裴漓之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师尊在这种事上娇气,今日只是因为理亏才纵容了他一回。
林羡不喜欢,裴漓之无论如何也是要依着她的。
此时他肆无忌惮地盯着熟睡的恋人,而后又虔诚地落下一吻,才拥着人入眠。
不管是哪一本双修典籍,都会告诫修士们,对待神交要谨而慎之。
就连宗门内的长老都会跟着强调,勿要为了一时的(kuai gan)而尝试。
神交对修炼的益处有目共睹,但带来的副作用也是真的。
双修的对方,若有一方变心或死去,任何一方都会痛不欲生,神魂受创。
多数的修士都不会轻易尝试。
这就跟道侣间要给出一个承诺,一旦违背承诺就要接受成倍惩罚一个道理。
这世间轻而易举变心的人,或者从头到尾不曾真心的人都太多了,不是谁都赌得起一腔真心的,也不是谁都要得起别人一腔真心的。
第1027章 噩梦
林羡和裴漓之这一睡再醒来,不知时辰。
林羡翻了个身,被人搂在怀里,那人珍重地轻吻着她的后颈,细细碎碎落在那一片皮肤上,林羡不禁瑟缩了一下。
随后抓住了在被下胡作非为的手,语气沙哑:“别闹。”
像睡不够又被打扰的猫。
裴漓之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陪着她继续睡下去。
然而事不如人愿,没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裴漓之听见被刻意压低的对话。
“凤惟,师尊还在休息,等她醒来你再来找,好不好?”这是师从羽的声音。
“不好,我要找师尊。”小少年固执地要站在门口。
“小祖宗,你真是……”饶是师从羽带过几个黏人的弟弟妹妹,也管不了这个动不动就开花哄人的小家伙。
他继续哄着:“凤惟,七师兄带你去找四师兄玩好不好,他是半妖,耳朵和尾巴可好看了,白乎乎的。”
显然师从羽的话很具有诱惑力,但片刻后——“不要,我要师尊。”
师从羽:“……”
他也是有脾气的!
拳头硬了!
结果他刚举起来,底下的小少年“嘭”的一下子脑袋开出了一朵淡蓝色的小花,还随着脑袋摇摆的幅度轻轻晃荡了一下。
师从羽:“……”
可爱。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身后陡然出现了一道冷淡的男声,解救了师从羽。
他转过身来,恭敬道:“大师兄。”
随后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旁边的小少年,对方也照葫芦画瓢盯着裴漓之来了句:“大、大师兄。”
口吃的毛病还是没完全好。
裴漓之垂眸看他,“来这里守着做什么?”
小家伙还没把规矩学好,就知道要黏上林羡。
“大师兄,八师弟是过来找师尊的。”师从羽替他回答了。
“找师尊做什么?”裴漓之又问。
这回师从羽倒没有替凤惟回答了。
凤惟仰着脑袋看向裴漓之,努力道:“修、修炼!”
找师尊修炼。
裴漓之这回倒是没说什么,但他单手将小少年提了起来,还没等凤惟挣扎,他便开口:“不是要修炼吗?走,大师兄教你。”
作为当日也是抱了凤惟一路回来的人,裴漓之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仅次于林羡的亲近之人。
至于师从羽,一只可怜的狼崽崽,排名第三。
裴漓之就这样将凤惟给提回了东殿,在那教他引气入体。
凤惟本身就不是正儿八经的人族,像人族修炼的方法在他身上不一定适用,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凤惟的领悟力远比裴漓之想象中的要好。
并且当日筑基。
很好,不再是一个只会开花的小废物了。
裴漓之只是教了凤惟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小少年被来找顾彦串门的虞幼清揣走了。
裴漓之当然也不拦着,虞幼清爱带孩子就让她带,而且虞幼清将凤惟带回去,教人修炼的人就多了一个——谁让沈宵和她住对门呢。
林羡真正再踏出自己的寝殿大门时,依旧觉得昨晚的那股骨头酥麻的感觉还存在着。
神魂间的纠缠当真如同典籍记载中的那般让人魂牵梦萦,就是后劲实在是大,比林羡当初第一次喝酒醉倒的滋味还要再酥麻上几分,又好像全然不同的滋味。
意料之外的,应该说是她的修为,这种修为与日俱增的滋味,真的让她日渐懈怠起来。
事实证明,无论从哪方面来考究,裴漓之都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炉鼎,虽然林羡不会将“炉鼎”二字用在自己的道侣身上。
即便如此,那股宿命感,却也随着岁月跟着而来。
林羡感受到了一股倦怠。
然而,裴漓之这个道侣带来的新鲜感又不断刺激着她的感官,让林羡变得矛盾起来。
金从崖依旧还活着,白术也活着。
这两个人,又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一个人,已经列入了各宗门世家的杀无赦名单。
有危机感的人并非只有林羡。也并非只有夕遥宗。
林羡本应该去继续找他们,但潜意识迎来的混沌感,让她觉得自己身体不适。
裴漓之比她还要大惊小怪,然而请来了长卿阁的弟子,除了得出小师叔近日修为有所增进的结论以外,什么都没有。
神交的事有一便有二,林羡又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她甚至主动邀请裴漓之进入自己的识海,稍微主动一点的小伎俩,轻而易举勾得裴漓之缴械。
林羡每日睡的时间长了些,梦里总是记不住的画面,每次醒来后除了混沌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直至某夜里,林羡满头大汗醒来,裴漓之也第一时间醒来。
“师尊,怎么了?”
林羡大口喘着气,缓了半晌才轻描淡写道:“没事,做了噩梦罢了。”
“做了噩梦”——这不是林羡第一次做噩梦了。
“这次也记不住吗?”他贴心地给林羡倒了热水。
“不是,”林羡喝了水后道,“梦见我死了,被剑捅死的。”
一个剑修被剑捅死,倒也合理,何况这个噩梦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她很快就缓了过来。
然而她没注意到,身旁的人在听完这句话后,身形陡然坚硬。
林羡没注意到裴漓之的不对劲,将水杯重新放到裴漓之手里,但裴漓之半晌都没有握住。
“裴漓之?”林羡轻轻推了他一下。
裴漓之这才如梦初醒,将杯子放好,然而他的枕边人像是突然想起来般,问了一句:“对了,许久未见你练剑,红霄剑的影子也都看不见,怎么回事?”
这句话问出,裴漓之的身形更加僵硬。
“裴漓之?”
“我没事,”裴漓之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只是近日懈怠些而已,我们继续睡吧。”
他抬手,就要扶着林羡睡下。
而后却被其用食指勾住了裤腰带。
裴漓之听见他师尊用微哑的嗓音道:“先做点别的事再继续睡。”
然后又是一场酣畅淋漓过后,两个各有心事的人才重新入眠,只是黑夜中,裴漓之的眉心微微蹙起。
他也陷入了不知名的梦魇当中。
那梦魇,也化成了心魔,日日夜夜开始折磨他。
第1028章 林羡的飞升秘境
自从收了凤惟这个徒弟之后,林羡这个当师尊的总算也能找点事情做了,凤惟的天赋高不高这点,肉眼可见。
教导他并没有很费劲,这孩子的身体里面本就具备着凤凰木万年来的积累,林羡不仅不用操心他的修为,甚至还不得不花了些时间去跟小少年说清楚,不要让自己的修为撒欢得太快,不然他就会由天才变成一个怪物。
林羡他们将凤惟的由来瞒得不错,九尊阁内仅有林羡和裴漓之再加上凤惟自己知晓他是怎么来的,安行舟自然也知道轻重,凤惟的来历会让他自己也多了几分危险。
所幸在他尚未强大起来之际,他的师尊与同门都能够给予他足够的庇护。
修真界的动乱也许是早有预兆,又或者是有心之人的手笔。
不少修士在修炼时出了岔子,丹田尽碎,元婴尽毁,其中好些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这让他们的宗门或者世家平白损失了不少。
好不容易保下一条命的修士这辈子也无缘再问仙途,从天才到凡人,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落千丈,更悲观些的,已经日日浑噩。
据说他们都在修炼过程突然触及心魔引发的意外。
这背后具体的原因究竟还有什么,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的是,当一件事发生的频率高起来,那么很有可能就不是意外。
就连夕遥宗都不得不重视起来,有弟子险些也被心魔摆了一道,然而诱发心魔的究竟是什么却始终不得而知。
安行舟自然是下令彻查,这诱发心魔的东西找上了他们,夕遥宗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林羡听闻此事,颇有些在意。
“裴漓之,过来我看看。”她坐着,随口唤了裴漓之过来,抓着他的手来把了脉。
“师尊?”裴漓之不明所以。
“你近日夜里睡得怎么样?”
裴漓之一顿:“还不错。”
他原本是没有每夜就寝的习惯的,只是和林羡在一起后,便随着她的习惯有所改变,搂着道侣入睡的滋味有多好,他自己清楚。
林羡只是把了脉后,没说什么,她正欲将手撤回来,结果被跟前的人反手抓住了手,也替她把了脉。
“师尊,您夜里经常睡不好,弟子替您看看吧。”
林羡轻笑了声:“是吗?”
裴漓之没再说什么,林羡的脉象平稳,根本不像是有问题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也有些忧虑,因为他自己便清楚,如何去隐匿自己的情况,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也忍不住担忧。
夜里,近日寒冬已至。
修士虽然有灵力护体不畏严寒,但床榻上的薄被也都换成了厚棉被。
深夜时分,林羡在黑暗中撑着脑袋看着身旁陷入梦魇而大口喘着气的裴漓之,沉默了许久。
因为神交的缘故,林羡其实是可以进裴漓之的识海的,但这几次的神交,都是裴漓之探入她的地盘。
林羡倒不是没想过换过来,只是她身为师尊,在这种事上,偶尔让一下道侣也无所谓,毕竟来日方长。
然而如今她发现,裴漓之的问题,兴许是出现在识海内呢?
林羡静静观察着陷入梦魇中的裴漓之,沉思片刻后,缓缓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去,双手轻柔地安抚着梦魇中的人。
她释放出神识,缓缓踏入裴漓之的识海当中——这其实是个相当冒险的举动,裴漓之神识不稳,又在梦魇当中,加之是大乘境的修为,极有可能下意识将探入自己识海的人当成敌人而发起攻击。
只是林羡进入的动作实在过于轻柔,又或者是她与裴漓之的神魂交织碰撞过于熟悉,原本不安的神魂在她进入后逐渐变得平稳起来。
林羡这才第一次见识到裴漓之的识海。
林羡是第一次踏入到其他人的识海当中,也终于大概明白,为何裴漓之每次都主动进入她的识海中纠缠不休。
林羡第一次发现自己这大徒弟的识海,是一片荒芜。
怎么会如此?
林羡还没反应过来,属于裴漓之的那团神识就自顾自地缠绕上来,与她纠缠在一起。
她下意识安抚着,然而身体脱了力,趴在了裴漓之身上,那种战栗的滋味又涌上心头来。
黑暗中,她隐隐察觉到一双手搂在了自己腰上,之后发生的一切又很是顺其自然。
林羡觉得自己的神魂忍不住地战栗着,她大概还不太明白,探入他人识海时,她自己也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着。
裴漓之比其他时候凶了些。
林羡恍惚间听见他喊了几声师尊。
逆徒以下犯上时,最爱喊着最尊敬的名号。
无论是第几次,都能轻而易举勾起林羡心底的战栗。
到最后相拥而眠时,她甚至都没弄明白,裴漓之到底是不是清醒着的。
那一夜,她似乎触及到了些什么,但又被裴漓之顺其自然地掩盖过去。
他们这对师徒,不像是别的道侣,不够光明正大,还带着禁忌的味道。
林羡纵容着裴漓之在自己的地盘做了许多标记,但只要是沈宵他们出现,裴漓之又立刻恢复了自己大徒弟的模样,似乎很是努力地履行着当初给林羡的承诺——他们当一对见不得光的道侣。
林羡看着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裴漓之并不觉得委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师尊心里想的是什么。
然而,有些事总是发生得让裴漓之猝不及防,当然不止是他,是所有人。
人间腊月初八那日,夕遥宗被一团从天而降的白光压顶,所有人一看,那团白光竟然是在九尊阁之上。
这是什么,不少人都认识。
正是因为认识,所以才深知其不可思议。
此奇景很难不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是作为九尊阁之人。
“怎么会如此……”裴漓之抬头看着那与前世无异的画面,口中喃喃自语。
而在他身旁,脸色难看的还有好几个人。
那团白光带来的,是九司尊主的飞升秘境!
她才踏入大乘境几年,怎么可能会迎来飞升秘境!
第1029章 荒诞
身为话题中心的林羡看着那团白光以及感受着自己与其的联系,眉心微微蹙起。
认真算起来,她步入大乘境至今未足百年,这飞升秘境,来得过早。
何况,她身上流淌着的魔族血脉,本不应该拥有飞升的机会,这个飞升秘境,更像是一个等着她踏进去的陷阱。
外面众说纷纭,所有人都在探讨着此事的不同寻常。
安行舟一大早就被九尊阁的异象刺激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外面那些过来打探情况的人他都懒得应付,急匆匆跑过去一看,发现当事人悠哉悠哉地坐在院里喝茶。
“小八,你现在是怎么还坐得住的?”安行舟的语气,不可谓不痛心疾首。
“不然呢,”林羡放下了茶杯,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兄,“我现在求神拜佛吗?”
安行舟:“……”
倒也是让人无话可说。
然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安行舟猛然看她,“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林羡摇头:“最近有些困惑,说不定这个所谓的飞升秘境能给我解惑。”
解惑?
安行舟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小师妹还有哪里需要解惑的地方。
“正常来说,就算你天赋再好,也不应该这么快便迎来飞升秘境,”安行舟言归正传,“关于此事,小八你有什么看法?”
林羡的看法?
她沉默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只能说,那股冥冥之中的宿命感,越来越靠近,压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安行舟面对林羡这一问三不知,只能自己干上火。
“那我们来商量一件事,”安行舟缓声道,“你这飞升秘境实在不合时宜,也不太对劲儿,这样吧,安排你那排行前三的徒弟跟着进去,还有让老四也跟着,他一心只有剑道,道心比谁都稳固。”
安行舟这三言两语就把跟着进去的人都给安排好了,若不是他们大师兄早已经安然过了飞升秘境,说不定他还想着让渡伶跟着。
林羡:“二师兄,此事先不急,还有几日时间,我们再商量一下。”
安行舟硬生生从她这话里品出了点不太一般的意味,“小八,你该不会是只想带上你那个小道侣吧?”
林羡还没回答,安行舟就急了,他一拍桌猛然道:“小八,你可想好了,这飞升秘境怎么说也是生死攸关之事,大师兄上次进去后也算是九死一生,你什么时候任性我可都不管你,但此事不同,人你必须带够了才能进。”
相对比安行舟的上火,林羡的态度淡然得像是个局外人。
“二师兄,稍安勿躁,”她甚至还有心思安慰起安行舟来,“我的意思是,想带个宗门外的人进去。”
“宗门外的人?”安行舟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谁?”
“秦忆。”林羡如是道。
“秦忆?”安行舟又是一顿,倒是想起来些,“你说仙盟的那个小姑娘?仙盟的人你也敢带,真是不要命了!”
因为安冗之魂一事,夕遥宗与仙盟的关系依旧紧张。
安行舟是个爱憎分明的,爱屋及乌的事他能做,反过来也是一样。
“一个小姑娘,她又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林羡敷衍地给自己的二师兄顺着毛。
安行舟闻言幽幽看了她一眼,“林羡。”
安行舟向来不会指名道姓喊他的小师妹,但这次不同,林羡也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你是不是把你师兄当成傻子了?”
秦忆那个剑修,就算安行舟不怎么见过,但能让他留有印象的一个别的门派的弟子,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何况当年人魔大战,此女在其间功不可没。
燕景川曾经断言其有神胎之命。
安行舟别的不信,五师弟的那张乌鸦嘴,他是深信不疑。
林羡:“……二师兄,我自有我的用意。”
安行舟:“我管你什么用意,把小命保住了才是正经的。”
师兄妹二人争论不休,最终以安行舟单方面拂袖而去告终。
气走了安行舟,林羡又迎来了几个徒弟,看着这一个两个自告奋勇要跟着她进去送死的,林羡也要被气笑了:“你们都几斤几两啊,到时候进去是保护我呢还是我保护你们?”
结果被她一句话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的沈宵憋出了这样一句:“师尊别人可以不带,至少要带上大师兄吧。”
沈宵与裴漓之向来不和,以前还装模作样,后来大概是觉得林羡也睁只眼闭只眼了,两人也懒得在她面前装,沈宵说出这句话,算是深思熟虑。
“大师兄修为高,而且还随您与大师伯一起进过飞升秘境内,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羡让徒弟们都散去,伸手揉了一下太阳穴,回头一看,发现裴漓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沉闷地走过来,替林羡按起了太阳穴,没有开口说话,而林羡闭着眼睛,同样无话可说。
许久后,那双手逐渐下移,按到了林羡肩膀上。
林羡伸手抓住了裴漓之的手,轻声道:“够了,过来。”
裴漓之半蹲在林羡跟前,抓着她的手,随意捏着。
“师尊带我进去吗?”裴漓之问。
“带。”她回答道。
此后又沉默了一阵,林羡终于睁眼,打量了裴漓之半晌,抬手挑起他的下巴,笃定道:“你不高兴?”
“师尊让我如何高兴起来?”裴漓之反问,他将脸贴在林羡掌心上,“您知道的,这个飞升秘境不应该在这时候来。”
“你觉得这是双修的缘故吗?”林羡问他。
双修让他们两个人的修为都不同程度往上涨了,然而饶是裴漓之,也从来没想过,这飞升秘境,竟然直接提早了百年左右。
荒诞。
裴漓之没回答,但俨然有这个意思。
林羡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想是给什么大型犬顺毛。
“不是你的原因。”林羡轻声道。
林羡如何不知此事荒诞,但双修涨的那点修为,远远不足以使飞升秘境降临下来。
只能说,她被老天爷这一出弄得猝不及防。
背后的深意,究竟是要她的命,还是要别人的命,不得而知。
第1030章 危机
距离上次渡伶的飞升秘境降临夕遥宗还没多久,这会儿又是一个林羡,夕遥宗的风水在各大宗门当中也算是顶顶的好。
但这状况又确确实实有诡异之处,谁也无法否认。
又是一批想要跟着她进飞升秘境的人送礼到夕遥宗来。
林羡上一次跟随着渡伶进了一次,这才多久,迎来了这样的领悟结果,谁不欲成仙?
到底是凡夫俗子,心中有所图。
就算知道这条路上艰险,也费尽心思挤破脑袋想去闯一闯。
可惜了这世间注定不可能谁都如愿以偿。
事在人为。
看谁更豁得出去。
林羡最后决定带进秘境内的,除了裴漓之,还有二徒弟、三徒弟包括一个秦忆。
被夕遥宗的人找上时,秦忆始料未及,但仙盟的人却恨不得立刻将她送过去,那态度比起之前想要拿捏她时,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八弯。
秦忆想不通林羡的用意,林羡当然也没什么摆不上台的目的。
“师尊为何要带上他们?”裴漓之轻声问着,“弟子一个人便足够了。”
前世陪林羡进入秘境中的,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裴漓之在不忿,那些人,怎么能同他一样的待遇?
“那你想如何?”林羡反问,“让我只带你进去吗?”
“师尊觉得不应该如此吗?”裴漓之语气很是平淡,“里面毕竟险象环生,师弟师妹他们,能应付得了吗?若是拖累了您,可如何是好?”
林羡倒是能够明白裴漓之这点小气,她笑了声:“你是师兄,该怎么做还用得着我教你吗?”
裴漓之正欲说句什么,结果林羡这时候又张了嘴,“何况——你如今想想自己的身份,不应该护着他们些吗?”
裴漓之:“……”
他陡然安静了下来,无声默认了林羡所说的话。
进飞升秘境那一日同样万众瞩目,这次进去的人有五个,除了九司尊主本身以外,她带三个徒弟进去,无可指摘。
相比之下,秦忆的存在格外独树一帜。
她眼神中带着对那团白光的崇敬,又带着对世间的众多疏离。
她总觉得林羡应该懂她的迷茫,因此崇拜这样一个道心稳固的强者,但事实上,林羡什么也不懂。
她将秦忆带过来,是希望她能够自己找到答案。
在众目睽睽下,林羡领着四人,面无表情地念了一句什么,而后五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
裴漓之还记得林羡的这个飞升秘境是什么模样,正因为这个秘境,让他们师徒反目成仇。
他大概是这些年来因为愧疚,所以越来越难以面对这个秘境,他没想过会这么快就迎来今日这一幕。
然而,这也并非是裴漓之能够磨蹭着往后推延之事,他硬着头皮进来,生怕碰见与前世分毫不差的画面,又害怕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个秘境,俨然成了裴漓之的一道劫。
迈过去,他还有一段舒心日子,迈不过去,他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
在林羡面前,沈宵与虞幼清永远也不会安静。
“师尊,这飞升秘境看起来,还挺漂亮的……”虞幼清随口念叨了几句什么话,大概意思是夸林羡生得美,她的飞升秘境才如此梦幻。
这高耸入云的树木与四处鸟语花香,山间瀑布,悬崖峭壁,又格外恢宏大气,一时间,他们恍然踏入了一处世外桃源。
就算是这处桃源隐藏着许多他们意想不到的危机,也不能否认这里的美景。
就算是再见多识广的大少爷沈宵,眼中也不掩惊叹。
据说飞升秘境很大程度上反应了修士的心境,他们师尊这飞升秘境,足以说明许多。
只不过,唯一扫兴的是裴漓之一直顶着张臭脸,不知道是想给谁看。
可惜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连他心爱的师尊,此时此刻也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秘境当中。
林羡清楚意识到,她是第一次来到自己的飞升秘境。
自然,也没听说过谁有机会两次迎来飞升秘境的,大多数人,过不了自己的飞升秘境,从此就再也没有其他可能,前几百年甚至数千年的积累都成一场空。
说到底,仙途,不过也是一场豪赌。
林羡看着这四周环绕着的各种灵植,神情恍惚了一瞬,但很快便让她清醒过来,周围没有人发现她的走神。
即便是裴漓之。
裴漓之有不少关于飞升秘境的经验,尽管前世发生的事如今在脑海里都模糊了,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记不住太多发生过的细节一般。
只是他自己清楚,这些他记不起来的细节,很多时候也没有答案。
他想不起来了的。
林羡站在最前方,而裴漓之却是站在后面,他们之间没差多远,却是实实在在隔着三个人。
林羡陡然停下了脚步。
“师尊?”沈宵下意识轻声问。
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羡身上。
林羡稍微一顿,只提醒了一句:“小心此处。”
这里的一切都格外平静,如同他们师尊一样,即便清楚明白险象丛生,还是容易生出一股令人放松警惕的宁静来。
但林羡都开口提醒了,几个小辈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着。
裴漓之更加关心的,是他们踩踏着的地面,他记得,前世在这里,他与自己的师尊,是被地面上陡然长出的藤蔓缠住,而后分开的。
对裴漓之来说,前世那些让他对自己师尊生出误会的幻想,都已经不足为惧,但这里毕竟是林羡的飞升秘境,没有轻而易举就能出去的可能。
林羡会在此处得到她的飞升启事,像所有这个境界修士一般,终将会迎来飞升雷劫。
裴漓之若是不想分开,除非追随而去。
四周的氛围在一股轻柔的风拂过之后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围的景象分明没有变,但危机却找了上来。
首先是从地面上长出的各种藤蔓,而后又轮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妖兽,妖兽的等级并不低,几个小徒弟被围起时,还难得有些犯怵。
这秘境的危机,远不止如此。
第1031章 记忆回归
裴漓之的反应是最快的,他在看见那些绿色紫色相间的藤蔓时,脑中陡然闪过不妙,他下意识以最快的速度要去到自己师尊身边。
就在这时,一团白雾陡然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他一下子失去了身边几人的气息。
那白雾就像是这秘境独有的产物,裴漓之无论如何驱散不了,他视线范围内不仅失去了林羡的身影,连两个烦人的师弟师妹和一个并不熟络的修士也都跟着不见了。
“师尊?”他心颤了颤,却无人回应他。
浓雾中不知从哪个方向陡然伸出了一张血淋淋的兽嘴,一口往裴漓之的手臂上咬,裴漓之一剑了结了,而后又有更多的妖兽朝他攻击,裴漓之在此时此刻成了它们攻击的靶子。
裴漓之心中焦急是找到林羡,因此在应付这些秘境衍生的妖兽一事上并没有什么耐心,不仅没有耐心,甚至想一劳永逸地完事。
“滚开。”他身上的戾气在此时此刻不断上涨着。
若是有其他熟悉的人在身旁,铁定也要为这一幕而震撼,裴漓之表现出来的实力,也同样远远不止是一个大乘境的水平。
他起码也该与他的师尊一样,即将迎来渡劫期才对。
——
林羡被许多藤蔓缠绕住身体时b并没有挣扎,只是那些藤蔓里似乎带了些毒素,让她的意识混沌了下去。
林羡并不太愿意相信自己失去意识只是这些藤蔓的作用,这样显得她这个大乘境实在是过于孱弱。
她睁眼,被周围滚烫的气息烫得蹙眉,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处火山脚下。
“……”
这秘境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实在是让她有些惊讶。
然而这个地方对她实在是不够友好。
即便是大乘境,林羡也不喜欢这样滚烫的环境,周围的温度,足以说明这火山是活的。
林羡笃定自己能够在这火山爆发时刻的熔岩下活下来,但她也不愿意让自己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她实在不懂这秘境的用意,也懒得去猜,干脆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甚至还花了些心思去担心她带进来的几个小辈,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按道理来说应该能保护好自己。
就是裴漓之,林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怎么发疯呢。
林羡原本还想着多逗留片刻,结果就是这片刻的时间,她猛然被火山上的动静吸引,下一刻,瑰丽的画面倒映在她的瞳孔当中。
从高处不断涌现下来的,红色的岩浆,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落脚点,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不多时,林羡不得已御剑在空中,而她目之所及,已经成为了滚烫的熔浆之海,仿佛她带进来的那四个人,都已经被埋没在其下。
这算是什么意思?
林羡恍惚片刻,底下的热意一次又一次传来,像是暗示着她什么?
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任何举动。
急切则乱,林羡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何况,这个秘境与渡伶曾经的秘境有所不同,这样直白的熔浆之海,若是心智差些的,说不定已经迷失在其中。
她停顿在空中的时间也许过长,直到下面的熔浆不甘寂寞地溅上来,猛然烫了她一下,林羡的白衣陡然多了一个口子,那熔浆落在她的皮肤上。
“滋啦”一声,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林羡只是轻轻蹙眉。
随后那灼烧感,又在林羡的目光之下,慢慢的,那伤口又愈合了。
林羡盯着那存完好的皮肤,衣物上的损坏却没有复原,她意识到了,缓缓降了下去,落川剑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
宝剑本来就是千锤万击磨练出来,这点温度对落川剑来说,什么都不是。
林羡看着近在咫尺的熔浆,没有任何防备地突然踏了进去。
灼烧感席卷全身,她身上的血肉被熔浆所融化,化作森森白骨,又在成为白骨之后,再度生出血肉。
她投入岩浆中的举动过于干脆,仿佛早存死志。
殊不知,林羡这一生至此,本就是一幅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画卷。
那些看不见尽头的熔浆想要侵蚀她的心智,那就大可比比,究竟是她这副身躯先被熔浆吞没,还是她的意志神魂先将那该死的熔浆吞噬。
她是个矛盾的人,不顾虑死亡带来的痛楚,却畏惧留在世上的未亡人。
她对师兄他们有同门之情,对徒弟他们也有爱护之情,对待裴漓之……大抵也是有情意的。
还真舍不得死。
熔浆将她的身体烫得千疮百孔,林羡闭上了眼睛,身上的气息也跟着散发出来,不停地涌向这岩浆淹没的每一处。
她的精神领域得到拓展,席卷了每一处,意识脱离了身体,逐步腾空而起。
她那个随身携带的芥子袋里,陡然有什么东西被摔了出来。
零零散散的各种物件,有些是世间难求的宝贝,也有些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林羡看不见,但她的意识却“看见”了,那个芥子袋里,两面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的镜子摔了出来。
被熔浆吞没。
那两面镜子的来历她还记得,一面是许多年前,裴漓之在仙盟大赏得来的轮溯镜,至于另一面,是曾经从镜妖那得来的。
这两面近乎一模一样的镜子曾经也勾起过林羡的好奇心,可惜的是,无论她用了什么法子,两面镜子也没发生什么变化。
后来被她扔在芥子袋内闲置。
此时,镜子摔下去那一刻,她清醒地听见了一声镜子破碎的声音。
那一刻,林羡像是听见众多纷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脑袋被是要被炸开般。
但事实是,她的肉体已经成为白骨森森,意识却依旧受着神魂震荡带来的折磨。
这一刻,熔浆淬体带来的痛楚,不值一提。
如果她的神魂留在体内,势必也恨不得拿出落川剑给自己一个痛快。
实在是……太疼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填充了她的神魂,两重震荡下,她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哪个才是真正的当下。
她是活着,还是早已经死去!
这一世,是梦,还是现实!
第1032章 这个逆徒
这样的割裂不知持续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在此刻仿佛定格。
飘荡在空中的神魂失去了归所,开始迷茫起今是何日。
她看见自己的森森白骨,脑子里浮现的念头是——本该如此。
她应当死去。
又被罔顾意愿活了过来。
两世重叠,轨迹却无法完全重合在一起,不仅如此,偏离得实在过于严重,那缕在各种震荡之下脆弱不堪的神魂被截然不同的记忆折磨着,神魂发出了痛苦不堪的哀鸣。
天空不知何时下了雨,雨落在无处不在的熔浆上,来不及发出一声“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雨怎么可能将这如同汪洋一般的熔浆熄灭?
这场雨像是哭泣着谁的命运,又像是哀悼着什么。
她的神魂凌驾于好好之上的天空,身躯却在熔浆内毁灭。
最后连森森白骨都没有留下。
只是林羡此时此刻却没有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体上,她不过是一个缕孤魂,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前死后的种种,待所有灵识终于回归,空气中都回荡着那声淡淡的叹息。
三生大道,最终不过是一人之道。
两世轮回,竟然也只是镜中水月。
这声叹息,不知是为了别人,还是她自己。
熔浆下陡然翻滚起来,原本已经被吞没的森森白骨在这时候又现了模样,被吞噬殆尽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但神魂真正归位时,神魂出窍以及震荡所带来的影响依旧是存在的。
那铺天盖地的滚烫熔浆早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白茫茫。
林羡单膝跪在地上,身上的白衣完好无损,但她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过于荒凉的境地,显得她格外渺小。
不知过了多久,那张清冷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些变化,她垂着脑袋,咬牙切齿的声音发出:“这个逆徒……”
——
另一头,裴漓之在一片浓雾中与师尊和其他人走散。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关于林羡的飞升秘境,无论如何也不再是前世的那个。
考验俨然已经改变。
裴漓之实在满心眼里都只能装下林羡一个人,即便在这种时候,他坚信自己的师尊能够靠自己度过难关。
但林羡除了是他的师尊,还是他的道侣。
裴漓之根本不作他想,他将红霄剑放在一边,随后凝神,他与林羡的神识理所应当会有所感应,然而裴漓之的神识却仿佛与之隔绝了一般,他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到她的气息,心底的恐慌愈发浓烈。
就连沈宵他们三个,裴漓之只要努力些,依旧能够察觉到他们几个的气息。
这个秘境,何尝不是在针对着他?
那股来自天道的压制赤裸裸地降临在他身上。
即便如此,周围由秘境所衍生出来的妖兽和魔物,通通都不敢往裴漓之身边凑。
他像是个煞星,身上的气势汹涌起来,直直给他开了一条没有任何障碍的道路。
另一头,沈宵抓着虞幼清的手一边砍着那些扑上来的妖兽,一边抱怨道:“我平时让你勤修炼,你非不听,现在连这种小妖兽都能伤你了,让师尊知道不得气死!”
他身边的虞幼清捂着腹部的伤口跟着在一旁击杀着妖兽,方才在妖兽潮中,她不幸被一只兽爪抓了腹部,白衣被鲜血染红。
所幸在这时候,她那天道之子般的好运又发挥了作用,遇见了如今就在她身旁的沈宵。
他们两个人呆在一起,师尊找不着,裴漓之和秦忆也同样不见踪影。
沈宵算是冷静些的,他给虞幼清塞了把补气丹,而后道:“师尊和裴漓之他们实力都在你我之上,我们先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先摆脱这些妖兽。”
虞幼清受了点伤,不至于要死不活,她再怎么懈怠,也是个实打实的化神境巅峰,稍微努力些,在二百岁前突破炼虚境是没问题的。
妖兽再一次冲这两人袭来,两人再怎么铁打也不可能一直与之对抗着,何况这妖兽源源不断地出现,何时是个头。
“跟我来。”混乱中,沈宵一把抓着虞幼清的手往其中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这个方向明显少了妖兽,身后的妖兽似乎忌惮着什么。
虞幼清惊魂未定:“它们没追过来,不会是因为这里面有更强的东西吧?”
沈宵:“别乌鸦嘴,真有什么鬼东西我可不一定护得了你。”
虞幼清立刻表演一个安静如鸡。
方才被妖兽潮追击得差点顾不得方向,现在这里过于安静阴森,又让这两人觉得细思极恐。
虞幼清平日里最擅长在宗门内说鬼故事吓唬新入门的弟子,现在好了,那些故事都用来让她自己吓自己了。
沈宵感觉到抓着自己衣袖的力度加紧,回头:“虞幼清,你怎么了?”
虞幼清好歹也是个一百多岁的孩子了,虚张声势这点她会:“没事。”
沈宵冷笑:“说实话。”
“这片林子像我给凤惟说的那片鬼林。”虞幼清快速道。
沈宵:“……”
从虞幼清身上,深刻体现了什么叫做又菜又爱玩。
她给凤惟讲丛林鬼故事,然后小少年当真了,不仅不怕,出发前还闹着要虞幼清带他去鬼林探险。
“跟着,别走丢了,”沈宵懒得在这时候同虞幼清斗嘴,“实在怕就把你的月灵兽放出来陪你。”
虞幼清哪里舍得让她的心肝宝贝受这个苦。
于是,只能偶尔和沈宵说两句话,拌拌嘴也不错。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道微白的光,两人齐齐停住了脚步。
那里有一道相对陌生的气息,不是林羡,也不是裴漓之,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秦忆。
他们陡然又加快了脚步,越来越近时却又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秦忆不知为何被黑色的长藤束缚在其中,近乎成了一个球体,黑色的长藤看上去像是即将将秦忆整个人都缠绕在内,丝丝的缝隙都看不出来的那种。
然而在黑藤之内,一道柔光从秦忆身上散去,似乎在不停地与黑藤缠斗着。
沈宵和虞幼清二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狗。
秦忆身上散发的气息,隐隐可窥大乘境的气息。
第1033章 完了
饶是沈宵和虞幼清再如何处事不惊,也没想过有人会在他们师尊的飞升秘境内勘破大道即将突破大乘境的。
秦忆的那道气息意料之外的霸道冷冽,沈宵和虞幼清二人靠近不得,不仅如此,奈何秦忆不得的黑藤,转而又将他们两个当作新的攻击目标。
连一个隐隐要晋升大乘境的人都奈何这黑藤不得,更何况是沈宵和虞幼清两个,很快这两个就被黑藤裹起来了。
裹起来就算了,因为他们两个距离过近,被裹在同一个球里面了。
沈宵:“虞幼清,你手搁哪呢?给我撒开!”
“是我不想撒开的吗?”虞幼清挣扎着,“你的手也给我注意点……”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在黑藤球里吵起来,一道剑光陡然从两人中间穿过,带着浓重的煞气。
黑藤在顷刻之间化成没有用的藤条落在地面,沈宵和虞幼清就要摔在地面,凭借着二人的修为站稳,不至于太狼狈。
紧接着,缠绕着秦忆的黑藤球也被同样的剑光所伤,秦忆落在地面,她的情况看上去要狼狈许多,兴许在片刻之前还经历着幻象。
裴漓之冷淡的嗓音响起:“都没事,就跟过来吧。”
裴漓之还是这个裴漓之。
沈宵抬头看他:“师尊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裴漓之言简意赅,同时注意到了虞幼清腹部的伤口,因为伤她的那只妖兽爪中带了毒素,所以伤势愈合起来特别缓慢。
裴漓之走过去,伸手在虞幼清腹部隔着一点距离给她疗伤,很快,疼痛消失,虞幼清看着愈合之处,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当初就比自己早几天进门的人,已经强大到可以与他们师尊媲美的程度。
裴漓之道:“秘境将师尊与我们分开了,我现在要去找她,你们想跟就跟着。”
他不过是想起林羡进来前所说的,他如今的身份不仅仅是大师兄,理所应当对他们多些耐心。
“当然跟着,”沈宵立刻道,“我们怎么找?”
裴漓之没回答他的问题,看了一眼略显狼狈的秦忆,提醒了一句:“注意别受伤了,否则等下出去,你可能捱不过雷劫。”
秦忆不知方才在林羡这秘境中领悟了什么,如今身上的气息都发生了变化,想必也就是因为身在林羡的飞升秘境中,不然雷劫早就压顶。
秦忆随手抹了一把唇角渗出的血道:“多谢。”
裴漓之不再多言,他走在前面,带着三人往他力所能及察觉到的气息走去,林羡的气息若有似无,微弱得不能再微弱,他担心。
心底的恐慌一直没有停止。
表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
有裴漓之在这里开路,秘境中的各种障碍可以说如同虚设,沈宵和虞幼清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裴漓之的实力到底是什么程度。
实在是恐怖如斯。
只是两人默契地没有问,现在也不是好奇他人实力的时候,他们的师尊,不知身在何处,又遭遇着什么。
直到空气中的温度变得不稳定起来,时冷时热,又反复无常。
裴漓之脸色终于变了,他陡然加快了速度,红霄剑在他脚下全速往某一方向而去,周围树木的枝条被带起的这阵风刮得凌乱,身后三人追得格外辛苦。
裴漓之在一处平平无奇的树前停了下来,那棵树与周围的树看起来不是同一个品种,显得低矮许多,叶子也有所不同。
沈宵正欲开口询问,就看见裴漓之直接将手放在树前——他的手没能够触碰到树,停留在树之前。
其他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与那棵树之间,隔着一道隐蔽的结界。
隐蔽到让他们所有人差点都忽略的程度。
沈宵还没来得及开口让裴漓之注意安全,对方就直接动手,用灵力灌注在那层结界中,不断地压迫着那层看似微弱实则强悍的结界。
他们再次感受了一番裴漓之实力的深不可测。
这个飞升秘境本身代表了林羡实力的一种映射,对于他们这些化神境炼虚境来说,无异于以卵击石,但裴漓之不同,他同样是大乘境,而且实力上高深莫测。
很多时候,也有人在嘀咕着,这对师徒,到底谁更强些。
裴漓之身上的气势愈发凌冽,除了掌心灌注的灵力,红霄剑看准时机,随着主人的心意,一剑山崩地裂之势挥下,结界破裂,他们面前的丛林消失,换了一番景象。
白茫茫的一片……
其他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哪?”
本应该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裴漓之,却盯着这样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发愣,久久没有动静。
这里,像极了终年不化雪的万境宗。
恍惚一算,这一世与前世,又是许多年。
飞升八百余年的画面,都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唯有这区区一百余年才是真正活着的滋味。
“裴漓之,你怎么了?醒醒!”身旁有人用力推了推他。
裴漓之清醒过来,转头看见沈宵一脸困惑:“裴漓之,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裴漓之终于是冷静下来。
“我感觉到师尊的气息了,”沈宵道,“就在雪山那头,我们快过去找她吧。”
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雀跃,虞幼清同样也是如此,就连不是林羡徒弟的秦忆,眼神中也多了些期盼。
他的师尊,受许多人喜爱着。
裴漓之同样心急,没多说什么,四人都是剑修,直接御剑飞了过去,雪皑皑的一片内,要找到一个人可不容易,但裴漓之就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将目光定格在一处,随后带着其余三人落下。
落在距离那道身影不过两丈的位置。
林羡在打坐。
似乎察觉到了其他人的气息,蓦地睁开双眸,细小的雪花在她的睫毛上逗留着,她身上白衣更衬托得她像是依托白雪而生的仙子。
“师尊……”裴漓之原本下意识开口唤了一声,与身边的师弟师妹一般。
然而就是那一眼,让他的脚步和声音都陡然像被灌铅了般沉重。
那是他的师尊和道侣,但现在不一定是了。
裴漓之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字:完了。
第1034章 恍若隔世
沈宵和虞幼清根本意识不到他们师尊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越过裴漓之跑了过去。
“师尊!”
“师尊!”
一前一后,这声“师尊”喊得足够响亮。
而被喊作师尊的人面对着两张小脸蛋看了半晌,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探手去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师尊,您受伤了吗?”虞幼清问。
“没事。”林羡闭口不谈自己方才的经历,在二徒弟和三徒弟面前不提及什么。
随后,她的目光越过沈宵和虞幼清,落到了他们身后的秦忆身上。
秦忆下意识往前一步,恭敬道:“九司尊主。”
林羡在她身上多打量了几眼,似乎对她很满意,“不错。”
秦忆因为她的夸奖而感到了受宠若惊的情绪。
她至今不知道林羡将她带进飞升秘境的目的是什么,但眼下看来,她是受到了莫大的好处。
等从这里出去,兴许还有一场恶战,但晋升大乘境的诱惑在前,许多人也许都能够置生死于度外。
“师尊,您已经参破了这个秘境了吗?”沈宵问。
“算是吧。”林羡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同时也略带着深意。
就在此时,隔着一小段距离,她与一直没有抬脚靠近的人对上了视线。
“师尊……”裴漓之嘴唇嗫嚅了两下,整个人身形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烙下了封印,动弹不得。
然而,林羡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过去,随即便转移了目光。
这无疑加剧了裴漓之的痛楚。
他这段日子里来,每天晚上扰得他心神不宁的噩梦变成了事实。
也对,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偏偏到现在才懂,这上天能让他一个人重活一世,总不可能什么便宜都让他给占了。
像金从崖,他那日在裴漓之耳边道,道若是哪日林羡得知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将来一日亲手杀了自己,会是什么想法。
裴漓之当时害怕他对林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杀意格外浓重,然而很快,对方发现林羡与他的另一重关系,抱着看戏的姿态隐瞒下去。
裴漓之庆幸,但那时候的庆幸,都化成了现在的冷汗。
林羡知道自己不仅重新收了杀害她的人为徒,甚至还和他睡了,更亲密荒\/淫的事都做过了,她亲口承认裴漓之是她的道侣,可是现在,命运让她想起了一切。
裴漓之早该知道寄生在白术体内的金从崖是谁,前世他飞升之日,上界有神陨落,如今想来,应当就是金从崖。
下界有人飞升,破除了当年金从崖飞升之际留下的“除他以外,无一人再飞升”的禁忌,金从崖陨落。
只是这重来一世,裴漓之并不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他如今要受到报应了。
这么多年来,从一开始的怨恨,到愧疚,再到尊敬和爱慕,他从来没有今日这般惶恐。
可惜林羡没有将多余的目光留在他身上,方才短暂的对视,已经表明了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隔阂。
裴漓之无力极了。
林羡覆手于地,指尖微微泛起光,那丝丝缕缕的光渗入到雪地之下,而后雪地变得越来越晶莹剔透,没有融化,却像是块白玉般。
在刹那间,在场几人纷纷感悟到了一股浓烈的天地法则,那道法则降临在林羡身上,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显而易见的,林羡身上发生了些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变化不是谁都能准确无误捕捉到的。
像沈宵三人只能看出,林羡相安无事地度过了自己的飞升秘境。
身上的气息更加清冷了些,但他们师尊原本就不是个嬉笑的脾性,这模样反而更让她具备了神格。
许多人将希望寄托于林羡,愿她成为这数千年诅咒的打破者。
夕遥宗内的师兄师姐却生怕她走上担负众人期盼的命运,魔族血脉,幼时剔除魔性,如今熔浆中淬体而生,她的魔性本就可以忽略不计。
就算是在裴漓之眼中,他师尊此时此刻也接近了飞升时的模样。
狂风袭来,衣袂扬起,漫天的飞雪落在他们身上,那股极具压迫的力量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林羡比进来这秘境之前,更强了。
而与此同时,裴漓之的心也跟着渐渐凉了下去。
闭眼睁眼间,几人恍惚一瞬,再反应过来,周围已经是熟悉的地方。
林羡从飞升秘境中出来的动静并不算小,不仅宗门内的人前来迎接,同时天上浓密的积云开始集结在头顶。
雷劫!
哪来的雷劫?
林羡刚一出现在九尊阁,周围就陡然喧哗起来。
在这种时刻,安行舟这个做掌门的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头顶雷劫的不对劲,立刻使唤弟子们疏散。
夕遥宗大长老罕见出现,他同样一袭白衣。
“小八。”渡伶轻唤一声。
林羡身上沾染着的凉意还未曾消去,她看着眼前的大师兄,还有夕遥宗的其他人,恍若隔世。
“大师兄。”她嘴唇动了动,却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渡伶的语气和他这个人一样,都是温和的,但与燕景川不同,渡伶身上的气息,如同高高在上的佛,不可亵渎。
他伸手摸了摸林羡的脑袋,轻声道:“小八,没事的。”
檀香味丝丝缕缕蔓延进林羡的鼻腔中,她陡然放松下来,眼中的孤冷也少了些,她对安行舟道:“二师兄,带秦忆去后山,她的大乘境雷劫来了。”
不用林羡提醒,安行舟也已经意识到了,他们头顶的这雷云究竟是属于谁的。
仙盟的弟子跟着他们八长老进了一趟秘境,出来就领悟了自己的道,迎来了飞升秘境,这让他忍不住嘀咕。
“自己那两个徒弟没点动静,倒是把别人的徒弟给带出师了……”
话是这么说,雷云压顶,也来不及将秦忆送回他们仙盟,安行舟捏着鼻子将秦忆带去了九尊阁的后山,同时把九尊阁的其他弟子包括那只蠢萌蠢萌的小狐狸都警告好了,不许踏入后山一步。
这头,秦忆被安行舟带走,林羡就在渡伶面前陡然闭上了眼睛,倒在她大师兄怀中。
第1035章 求见
在那一刻,裴漓之也陡然上前想要接住自己的师尊,然而在触及到林羡衣物之前,他又缩回了手。
他的大师伯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般,也没有任何要将林羡交给裴漓之的意思。
“去把你七师伯喊来。”渡伶道。
他将林羡带回了自己的禅修阁。
禅修阁内的小佛修还在敲着木鱼,檀香萦绕着的氛围,林羡的神魂仿佛也在其中得到了安宁。
但事实上,夕遥宗并不安宁。
九尊阁上,秦忆渡劫的动静一点不小,仙盟新上任的尊主和其他长老听闻秦忆渡劫,立刻马不停蹄地飞奔而来。
这是他们仙盟如今唯一的希望。
万一被夕遥宗争取去了,他们找谁哭去。
无论如何也要保下秦忆。
林羡的徒弟从九尊阁蹲守到了禅修阁,眼巴巴地守着他们的师尊,等着七师伯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霖终于从里面踏出来,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状况。
刚一出来,就被一只到他腰高的孩子拦住了,慕容霖本来不想理,但那孩子脑袋上“嘭”的一下子开出了朵黄色的小花,随着脑袋可爱地晃动了两下。
“七、七师伯,我师尊……呢?”
这孩子话都没能说利索呢。
慕容霖随手给他塞了颗糖丸子,“你师尊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他风风火火,确定小师妹没事后,操心了一番,随后又离开了。
于是禅修阁多了几个等待师尊醒来的小可怜。
渡伶虽然明知几个师侄就守着他们的师尊,但也没说什么,随手打发大徒弟出去劝人。
常柏:“师尊,小师叔这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先送回九尊阁不行吗?”
省得九尊阁七八个师弟师妹在他们禅修阁蹲守着。
渡伶:“不行。”
连理由都懒得解释。
常柏:“……”
就这样,他被自己师尊拎出去打发人,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常柏颇有风姿地走过去,道:“几位,小师叔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身边留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们几个商量着,谁留下?”
“我留下。”异口同声。
说话不太利索的小凤惟:“我。”
常柏:“……”
他想了想:“小师叔是女子,留下来照顾她的人,就从虞师妹和褚师妹里面挑吧,毕竟……”
男女授受不亲嘛。
其实不然,渡伶给常柏下了道难题,谁留下都行,裴漓之不行。
常柏干脆一刀切,男徒弟滚回去。
最后在虞幼清和褚念选择了后者。
虞幼清:“?”
常柏面色不改:“虞师妹刚从秘境出来,需要休息,还是由褚师妹来守着小师叔吧。”
褚念平时在宗门内还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褚怀更是恨不得日日守在妹妹身边,她怎么会照顾人?
然而褚念坚定地点了点头,其他人,二话不说被常柏轰了回去。
裴漓之原本不肯走,常柏打不过他,又不好回去搬自己的师尊,毕竟这样显得他太没用。
于是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裴师弟,小师叔身体并无大碍,你在这干守着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先回去琢磨一下做点什么吃的给小师叔补身体?”
常柏这句话的本质就是胡扯。
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软硬不吃的裴漓之在听闻这句话后,却转身了。
这下轮到常柏震惊,忍不住在身后喃喃自语:“还真听话了啊……”
常柏领着褚念到了林羡如今呆的地方,“褚师妹,小师叔若是醒来,你便找我。”
褚念:“好的,常师兄。”
说着,褚念的目光慢慢移到常柏身上,停顿了一瞬间,常柏立刻汗毛竖起,他下意识想让褚念闭嘴,但已经迟了。
“常师兄,你藏在桃树下的酒已经被大师伯发现了,最好尽快坦白从宽。”
常柏脸色一变。
耳边陡然传来渡伶的传音:“常柏,过来。”
常柏面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般踏出了门,心中对褚师妹的敬畏又上一层楼。
褚念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常师兄嘹亮又生无可恋的诵读佛经声音,时不时还有所停顿,应当是因为心不够诚恳,所以被大师伯揍了。
外面雷声和雨声响起,九尊阁后山上的动静并不小,让人忍不住怀疑秦忆能不能安然无恙渡过此劫。
秦忆这个雷劫俨然不轻松,即便有仙盟的长老不远万里前来为她护法,兴许是因为秦忆本身命途多舛,她这场雷劫持续了一天一夜,九尊阁的后山被天雷砸成了废墟般的存在。
仙盟的长老身上也挂了不同程度的伤,然而等雷劫终于散去,秦忆身上的气息也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眼神迷离一瞬,而后手中蓝色的灵力挥起,被雷劫击下而面目全非的后山在极短的时间内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
仙盟的人看见她晋升成功后,喜不自禁,但又忌惮她的实力,即便如此,还是一窝蜂凑了上去。
秦忆原本想见林羡一面,但林羡未醒,仙盟又是算不完的事,她先行离开。
经此一遭,夕遥宗的邪门更上一层楼,连一个其他宗门的修士跟着林羡进了一次飞升秘境后就能够晋升大乘境,上门拜师的弟子陡然增加。
林羡是又一天后醒过来的。
身旁是她的六徒弟。
小姑娘看见师尊醒来,略着急地给她倒了热水,“师尊。”
林羡看着跟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又恍惚了片刻,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其中一个徒弟,她抬手捏了一下鼻梁,才接过了那杯水。
“师尊哪里不舒服,弟子去找七师伯。”
林羡拉住了小姑娘,嗓音微哑:“不必,为师没事。”
林羡醒来后没多久,便回了九尊阁,出门时碰见不知诵读了多久佛经而有些精神恍惚的大师侄,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什么缘由,秦忆那场雷劫后,修真界多下雨,加之入了冬,这雨便阴冷至极。
回到寝殿后的林羡,闭门谢客起来,但也不是谁也不见的。
例如徒弟与师兄们当中,只有裴漓之一人不受待见。
不知他犯了什么错,惹了师尊的不快。
即便是一起陪林羡进飞升秘境的沈宵二人也不知。
但裴漓之自己清楚,滂沱大雨里,他跪在林羡的寝殿外,只求与之见上一面。
那扇并不为他打开。
裴漓之深知,从前林羡睁只眼闭只眼,因此他能入她寝殿,如今她闭门,是不允的意思。
他不敢再冒犯。
第1036章 不可以不要我
裴漓之跪在阴冷的雨帘中,不用任何法术护体,雨滴胡乱砸在他脸上身上,让这个名声在外的天才修士狼狈不堪。
向来只想看他笑话的沈宵和虞幼清都不确定,裴漓之到底是不是犯了错,然而他们师尊这扇门,确确实实是只隔绝了他一人。
小凤惟不太喜欢阴冷的天气,尽管身上有法术护体,但他的七师兄还是将其裹成了一个可爱的球。
此刻,只有他呆在林羡的寝殿内,大概因为是最小的那个,所以独得一份宠爱。
林羡坐在案前写着什么,小少年趴在旁边看她,忽然发问:“师尊,大师兄已经淋了两天雨啦,您还不原谅他吗?”
裴漓之跪在外面,两日了,林羡不说什么,当看不见。
其他徒弟不敢开这个口,但这个小家伙大抵还不懂人情世故,心直口快,又依赖林羡,因此问了出口。
林羡一顿,半晌了才道:“凤惟,为师并没有罚他。”
“可是,大师兄,在淋雨。”
林羡眸色依旧淡淡:“他自找的。”
小少年是个求知欲旺盛的性子,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被正认真写东西的师尊道:“再废话就出去陪他淋雨。”
小少年脑袋上“嘭”的一下子开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弱不禁风地耷拉着,要多柔弱有多柔弱。
要淋雨啊,那还是不要了叭。
就算是大乘境,身体强悍得不行,但这样不用任何法术护体,连续跪着几日淋雨,也不是个事。
九尊阁的状况又哪里逃得过安行舟的眼睛,他向来是个爱操心的,没几天就把林羡给叫了过去。
她寝殿的门没开,但裴漓之可以明显感觉到里面的人不在了。
安行舟给从飞升秘境中出来后不久的小师妹倒茶:“这花茶是长卿阁的弟子弄出来的,不苦,还有点甜,你尝尝。”
林羡喝了口花茶,而后安行舟的正事提上来了。
“小八,你从秘境中出来,师兄还没问你,都参破了些什么?”
飞升秘境这东西因人而异,每个人领悟出来的东西都不同,从前飞升的人留下来不过只言片语,难以甄别其中有用的。
安行舟问起,林羡却是缄默。
她想起当时铺天盖地滚烫的岩浆吞噬了肉体时,轮溯镜与原本镜妖的镜子一同坠入,碎在一起,朦胧间,飞升启示显现眼前。
与从前,分毫不差。
就是因为分毫不差,才让林羡觉得棘手起来。
安行舟半晌等不到她的回答,啧了一声:“不好说可以不说。”
于是林羡心安理得地保持沉默。
安行舟:“……”
“别的不说,你那大徒弟跪几日了,他犯什么错了?”安行舟忍不住问,“我看你从前挺宠爱你这小道侣的,怎么现在这态度,是要断了?”
安行舟当然不觉得林羡是这种一时冲动的人,他问这句话时,也从来没想过林羡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林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茶杯上,不知聚焦在何处。
安行舟端起茶杯:“我就知道——”
他猛然一顿,声量拔高:“断了?”
“你再说一次!”
安行舟激动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小师妹,嘴唇又动了几下,想说句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看着林羡脸上全无愧疚之意,安行舟觉得事情更棘手了。
若是别人就算了,但裴漓之是林羡收的第一个亲传徒弟,也是这一辈弟子里面天赋最高第一个晋升大乘境的,他小师妹对自己的徒弟始乱终弃?
安行舟直觉不妙。
“他犯什么错了?”
这个问题似乎让林羡好好想了许久,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那一剑的疼痛仿佛还加剧在身上。
最后却扔给安行舟这样一个回答:“不够听话。”
安行舟:“?”
太儿戏了。
他恨铁不成钢。
“那你就任由他这么跪着?”
不是安行舟说,他是应该偏颇自己小师妹的,但按照她这么说,这事实在是说不过去。
“二师兄,”林羡看着安行舟脸上各种表情变换,不知道都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开口打断道,“你就别操心这件事了,我自己心中有数。”
安行舟可太害怕她这句“心中有数”了,哪个心中有数的人会睡了自己徒弟没几个月就腻了的?
话本子里的负心汉都不敢这么薄情。
但安行舟偏偏又了解林羡的性子,她非薄情之人。
这口,安行舟是撬不开。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安行舟叹了一口气,“不过小八我可警告你,你那徒弟一看就不是那种会轻易动情的人,你们若是好聚好散便罢了,若不是,估计后面有得纠缠。”
安行舟一语成谶。
林羡回去后依旧不愿意见裴漓之,整个九尊阁都知道裴漓之得罪了师尊。
其他人也不敢随意跑去触林羡的霉头,唯独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那个小少年,他每日都跑来林羡这里。
林羡倒是对他有足够的耐心。
悉心教导的语气从殿内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外面跪着的裴漓之耳中。
又一个深夜,冷雨滂沱而下,殿外那道身影格外孤傲,也格外狼狈。
他穿的一身黑,仿佛与雨夜融为一体,冰冷的雨水从脸庞滑落,愈发显得他的脸色苍白。
这不知是第几日了。
大乘境不可能因此而出什么事,顶多是受些伤,折磨自己罢了。
林羡今夜却打开了殿门,撑着油纸伞缓步走到那道身影跟前。
溅起的雨滴也没有沾染上林羡鞋与衣袍。
林羡冷声问他:“这是何苦呢?”
身前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了好些日的男人忽然伸手抓住了林羡的手,她手中油纸伞陡然坠地,雨滴依旧没有淋湿她。
但相反,她身前的男人浑身湿漉漉,狼狈得让人不忍直视。
黑暗中雷电闪烁,一把剑被塞到林羡手中,剑鞘早已褪去,露出泛着银光的锋利剑刃。
“师尊,”他语气里压制着说不尽的悲伤与痛楚,“您可以拿红霄剑把我这条命拿走,但您不可以不要我。”
第1037章 笨拙
裴漓之将红霄剑给林羡,希望他们之间可以一剑勾销。
他不能失去林羡。
他原本以为自己起码会迎来一番辱骂乃至痛击,但是没有,林羡什么都没有做,用这种近乎无情的冷漠将他击溃。
“师尊,我知错了。”他垂着脑袋,近乎俯首称臣的姿势,可怜得让人揪心。
雨下得很大,也很阴冷,裴漓之认错的姿态做得很足,跪也是真跪,但林羡看他的目光里,透着一股让人难以理解的复杂。
她道:“现在起来,回去你的寝殿,我不想看见你,明白吗?”
她手中一松,红霄剑“啪”的一声落在地面上,砸出一道清脆的声音,也将裴漓之的心砸出了一道坑。
“师尊,您不要我了吗?”大雨滂沱中,裴漓之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林羡说:“不要了。”
裴漓之仰着头,他似乎想伸手抱一下林羡,但又顾及自己浑身的雨水,于是多日来第一次动用了灵力,让自己变得干净起来。
周围的雨滴再也不能近他的身。
“师尊,您说过的,会喜欢我很久。”裴漓之的眼睛红了,他受多重的伤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唯独是此刻,他被道侣抛弃时,觉得心如刀割,眼中干涩。
“床榻之间的话,许多是不能当真的,”林羡说了一句无情话,“何况,是你欺瞒我在先,不是吗?”
一语戳心。
裴漓之不敢想象,林羡恢复记忆时得知这一切时如何震怒,此时平静的外表下,是不是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眼前。
“师尊,我真的知错了,”裴漓之红着眼睛的那张脸格外好看,他的语气像哀求像撒娇,“什么都行,别和我一刀两断。”
林羡又沉默了许久,这雨夜中,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晦暗,她说:“我应当与你说过,若不是两情相悦,强求只会徒增伤悲。”
裴漓之抓着她衣袍的下摆,“师尊,您以为我没试过放弃吗?”
他在外流浪那几十年里,无时无刻不被“林羡不爱他”和“林羡永远不可能爱上一个杀死过自己的人”的认知所折磨着,后来得偿所愿,他的噩梦成了万一哪一天,林羡和他一样,都拥有了前世的记忆,然后与他一刀两断。
裴漓之如何能接受?
“师尊,您给弟子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他眼尾红了,乞求着得来一个机会。
林羡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她面无表情,裴漓之也看不出她的意思。
“裴漓之,我从前应当也教过你,执念太深,于自己而言,并无裨益。”
林羡说的从前,也许是更远的前世。
裴漓之:“弟子放不下。”
他宁愿林羡怒斥他,用剑伤他,嘴里如何辱骂折磨也好,也不要他们从今以后毫无瓜葛。
“我不想见你,滚吧。”林羡的心思难猜,但她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差。
裴漓之被她这一声“滚”喊得有了反应,仿佛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
裴漓之害怕林羡的厌恶之情,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同她断绝任何羁绊。
跪了许多日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离开了林羡寝殿外。
那道背影无论如何看来也都狼狈至极,如同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林羡将人打发离开,再回到寝殿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猛然栽倒下来,一口鲜血吐在洁净的地板上。
因为雨夜,外面没有一点月光星光透露进来,鲜红的血液落在地板上形成了深色的一片,颇有些骇人。
记忆回归,淬体重塑,看似完美,实则不过是支离破碎。
和金从崖一样,她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样的两世重叠之魂,在发出抗议。
这大乘境的躯体,渡过了飞升秘境,但也同时在不断被天道法则所压迫着。
她很快就要迎来自己的飞升雷劫。
比她的大师兄还要快。
但飞升秘境中给出的启示,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一条注定的路。
是命运。
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九尊阁的大师兄在师尊殿前跪了几日后,在一天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夕遥宗。
没有人来询问林羡,但她也许是清楚的。
裴漓之像是生怕自己的师尊将他剔除弟子谱,逃避似的下了山。
不说其他,安行舟听闻这件事后都觉得离谱,他问林羡:“小八,你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看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林羡自然没有半点愧疚之意:“二师兄,你不要去管年轻人的事,太操心不好。”
“哟,嫌你二师兄老了,”安行舟啧了一声,“你这让我怎么不操心。”
今日难得被安行舟带在身上的鹦鹉在他脑袋上跳跃着:“老男人,老男人……”
安行舟抓着它的嘴巴,打算给这只不懂事的鹦鹉一点小教训,场面一度很混乱,后来小八发现了林羡新收的小小八,那个睁着双墨绿色圆眼睛的漂亮小少年。
凤惟对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拥有一定的亲和力,小八飞到他的脑袋上,啄食着他开出来的那朵小花。
凤惟被啄痛了,抱着脑袋不肯开花。
林羡和安行舟都看着这样的一幕。
林羡道:“二师兄,你就不用管我的事了,我心中有数。”
安行舟可太害怕他哪个师弟师妹说出“心中有数”这四个字了,当初老五说心中有数,窥探天机窥成了病秧子,老六说心中有数,差点为了道侣命都不要,他这小师妹就更不要说了,无论是孤身入魔界杀魔君还是当初以男子之身示人多年,都看不出她“心中有数”。
但安行舟确实管不了太多。
他留下了自己的忠告,而后抓着那只蠢萌的鹦鹉走了。
林羡沉寂下来,几个徒弟偶尔提及大师兄,她也不搭腔,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东西从外面送来。
每年都有。
裴漓之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提醒他的师尊,不要忘记他,也不要让任何人取代他。
他爱林羡。
他希望林羡知道,又害怕已经拥有前世记忆的林羡恶心这份感情。
他在痛苦中不断挣扎着,且自我放逐。
第1038章 一拳一个小娃娃
林羡闭关了一段时日,在裴漓之下山后的第十五年,她没有任何预兆闭关了。
就在后山上设下了结界,深处那一片,谁也踏足不得。
即便如此,在外流浪的人也始终不敢回来。
后山的动静无人得知。
就连夕遥宗的掌门也跟着焦虑起来,他格外关心九尊阁的动静,归根结底不过还是当年燕景川一卦之下提及的情劫与死劫。
情劫,可林羡看起来轻拿轻放。
死劫,没有任何预兆。
安行舟如何不知道林羡有话都憋在心里不说,她与她那徒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说。
让人如何不愁。
愁到极致的安掌门在禅修阁与大师兄诉苦。
渡伶并不算是个很关心外面事情的性子,他注定是个看淡生死的人,他对安行舟道:“小八自有她的际遇,你我不必过于为她忧心,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安行舟:“……大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渡伶:“阿弥陀佛。”
这是不想跟他说话的意思。
安行舟:“……”
有时候他真的不太理解,几个同门个个精成这样,他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胜任掌门一职的?
弱不禁风的他真的承受了很多呜呜呜……
经过渡伶这么一番聊胜于无的劝解,安行舟也就放宽了心,再不放宽心又能如何,这日子到底还是要过去的。
九尊阁内就算没这么一个师尊和大徒弟在也照样能转。
即便如此,修真界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众人眼中的白术,如同人间蒸发般失去了踪影,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在某一处蛰伏着,等待着一个机会。
这些年里,裴漓之倒也算是名声在外,他没辱没了林羡的名声,那一身大乘境的修为,也没人能让他吃亏,偶尔在外还能撞见几个夕遥宗下山历练的弟子,开口全然是一声“裴师兄”。
他不再是年轻且懵懂的年纪,从九岁上夕遥宗那一刻起就不算,他仗着自己的优势妄图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时,就该想到未来会有报应。
只是那时候没想过,报应会这样难以承受。
裴漓之爱而不得过,如今又不得不接受被抛弃的命运。
这是他该受的。
但他是个自私至极的人,他不想承受这一切,即便是这样,他也妄想林羡在盛怒后淡忘了对他的恨意,重新爱上他。
尽管这并不可能。
十几年的自我放逐后,裴漓之从一个下山历练不久的小弟子口中听闻林羡闭关的消息,一时间又失神许久,直到对方喊了他好几声“裴师兄”才勉强反应过来。
他的师尊怎么就闭关了?裴漓之想。
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
他这些年来并非是从来没回过宗门,夜深人静时,也会偷偷站在九尊阁大门外,那些礼物送回去时,他也会跟着回去,但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勇气再见林羡一面。
生怕再见一面时,林羡便不爱也不恨,怕她要与自己一刀两断。
今年还没回去,便听闻这样的消息,裴漓之恍惚许久。
他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裴漓之如今不再用前世的记忆来估摸事情走向,这一世本就如同脱缰野马般荒谬,再荒谬些他也能够接受。
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林羡不要他。
等待再长些也无所谓,只要结局足够好便行。
他想。
他的想法总是在改变,说到底到最后都是在为自己着想,如果真的有最坏的结果,他宁愿林羡活着去缅怀他这个故人。
裴漓之这十几年来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他满世界在找金从崖和白术。
这两个人,是个不定时的威胁,裴漓之如何能够忍受他们一直存活着,哪一天就出现来给他个措手不及。
自然,正因为裴漓之这赶尽杀绝的态度,他也并非是没有逮到过那两人,只可惜狡兔三窟,让他们逃了。
从林羡后山闭关起,九尊阁又没有大师兄坐镇,沈宵便成了主持大局的那个。
师从羽这只狼崽子也迎来了成年的时刻,妖族成年的仪式与人族不太相同,师兄弟几个给他过了寿辰后没多久,他那族中的长辈便领着他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来找他,将人带下山去,好一段时日都没回来。
林羡这个做师尊的虽然没到场,但小黑却也给师从羽端来了礼物,显然是林羡的吩咐。
凤惟那个小家伙除了一天天开点小花花,还动不动就被师兄师姐揍哭。
天赋是有的,就是性格上懦弱了些,和宗门内其他入门不久的同门切磋,经常是一边掉豆大的泪珠一边把人家揍得满地找牙。
旁边几个师兄师姐给别峰的长老赔笑:“师伯恕罪,我们小八年纪小还不懂事,下手没个轻重,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
认错态度很好,过后凤惟依旧一拳一个小娃娃。
嫡亲师兄师姐们汗颜。
他们九尊阁修为最高的要么在闭关要么在外不知死活,凤惟真把人欺负坏了,他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不一定能打过人家的师尊。
好在凤惟这孩子虽然一边揍人一边哭得茶香四溢,但好歹是知轻重的,到最后发现把人揍狠了,会偷偷摸摸拔自己的小花送给对方。
凤惟的小花虽然想长就长,但俨然已经是九尊阁内除人参精以外最宝贝的可入药之物。
说起人参精,它好像也迎来了一个休眠期,把自己埋在地里,许久没有出来过了,连小狐狸都找不到它的踪影。
谁不知道他们师尊这闭关究竟要闭关几年,未足两百岁的渡劫期大能,仿佛被天道注定赋予了什么角色,命运归途在何处,谁也不知。
这日子不急不缓地过去,直到林羡两百岁的生辰来临了,也不见后山有什么动静。
连师从羽都长成了高大挺拔的模样,狼族的种族天赋被完美继承,成年后终于迎来了妖族的第一次发情期,那几夜外面的雌性狼妖虎视眈眈着夕遥宗的九尊阁。
几个师兄师姐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场面,手忙脚乱许久,最后还请来了他们七师伯。
第1039章 守候
西殿里蜷缩着一匹毛发发亮的灰狼,昏暗中略微幽蓝的目光看起来格外嗜血。
据慕容霖所说,这种时候,自然是让师从羽自己渡过这发情期为好。
“狼崽子早晚有这么一遭,以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这样,”七长老语气轻松,没把这当大事,“没什么问题,发情说明健康着呢,要不想他受这个苦,就早点让他找道侣,最好找妖族的,不然生了小崽子容易夭折。”
几个只想着让他安然无恙度过这次发情期的师兄师姐齐齐陷入了沉默:“……”
毛都没长齐这臭崽子就能找道侣了?
让他们这几个孤寡至今的情何以堪?
慕容霖建议这几天不要打扰师从羽,其他人都挺听话的,除了被师从羽哄大的小师弟。
凤惟看到七师兄化为原形要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忘记了沈宵几个的嘱咐,眼泪啪嗒一下就出来了。
“七师兄……”小少年打了个哭嗝,“你不要死。”
师从羽被吵得不得安宁,浑身上下滚烫更腾不出力气开口说话,干脆一直当匹死狼算了。
结果他这头一动不动,那头几十年了还没完全学会人情世故的小少年当他死了,眼泪珠子不要钱往下掉,等沈宵发现他时,这糟心孩子已经往他小师兄床上铺了一圈的小白花。
狼崽:有你是我的福气。
沈宵把那倒霉孩子扛走后,寝殿内的灰狼就被一圈的小白花包围着,安静下来后,小白花的馨香渐渐也将他包裹住,抚慰了师从羽的难受。
第二日精神气爽的师从羽恢复人形从床上醒来,看到床上一圈的小白花有些哭笑不得,但到底是师弟的心意,他将小白花都收集起来,趁着还新鲜制成了干花储存着。
此后,师从羽就经常跟在小少年后面收集各种颜色的小花,好好一匹身强体壮的狼崽子,身上染上了各种花香味,不太像话,但师从羽觉得这花香闻久了也不错。
何况,其他人就算眼馋这花也没用,他这个当师兄的才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能耐。
拜托,香喷喷的狼崽真的超酷的好吗!
同样流着妖族血脉的半妖崽子没有发情的困扰,但因为同样是毛茸茸的缘故,顾彦也得到了八师弟的偏爱,他又是个不会辜负别人心意的性子,几十年内,攒下的各色小花也不少了。
凤惟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小花有多珍贵,以至于师兄师姐不得已给他来了一场名为“不可以随便送花”的教育。
这小少年的生长速度也慢,几十年的个头才长一点点,羽儿笙儿生怕他长不高,平日里很是喜欢投喂这个小家伙。
虽然是由凤凰木孕育而生,但是凤惟在吃食上却不挑食,荤素不忌。
这岁月就这么流淌而去,林羡不知为何一直不出关,大徒弟不知所踪,二徒弟和三徒弟在日常拌嘴中撑起了整个九尊阁。
他们如今的年纪,比当初他们师尊开始收徒时都年长了许多,这点小事,他们当然管得过来。
二师伯日常过来劝他们收徒,每次两人都将凤惟提过来遛遛,表明他们现在正在替师尊带徒弟,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他们还是个孩子。
安行舟是什么人,能看不出这俩在扯犊子?
然后他就将主意打到顾彦身上了。
顾彦其实没比三个师兄师姐小多少,何况如今看来,他的天赋并不差,和当初被林羡从仙盟捡回来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何况最近几年,他体内流淌的妖族血脉似乎也迟钝地发挥了些作用,让顾彦的修炼更上一层楼——他早该是能收徒的年纪。
只不过因为是半妖的缘故,安行舟觉得这事不能勉强。
偏见是存在的,即便夕遥宗收了个半妖当亲传徒弟,现在还有个狼崽子,加上个不知算人还是妖的凤惟,这些都是林羡领回来的小家伙。
但偏见也是用来打破的,总有人去做第一个。
安行舟原本准备了大把的话来劝这个看起来就耳根子软的师侄,结果一开口,人家就来了一句:“二师伯,我师尊曾说,师徒之间须看缘分,有缘的,像我这样的也能勉强入她的眼,若是没缘分的,强求不来,您说是吗?”
安行舟:“……”
要不怎么说这一个两个一看就知道是谁带出来的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这个当师伯的如果还说话不就成欺负人了吗?
林羡闭关的年月越来越长,逐渐又成了新一代入门的弟子口中的传说,有不少人想要成为她的徒弟,甚至想要成为她徒弟的徒弟。
然而九尊阁内最有资格收徒的大师兄始终没有回来。
——
林羡陷入了沉睡当中,她甚至忘了这是何年何月,也忘了自己当初踏入这结界内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在一片的荒芜中,寻求自己,变得困难起来。
在这一刻,她才会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原来两世白活是这种滋味。
不是多活一世就总能做出最好的选择的。
就算再如何挣扎,到最后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她在沉睡的梦中回想起了自己的这一生,所有轨迹的改变是从她收了一个名为裴漓之的徒弟开始。
从他开始,一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惊世骇俗的是,她爱上了自己的徒弟。
有些想不通的事,在此时想通了,但命运总是遗憾着的。
林羡的身体在沉睡着,而她的神魂在哀鸣,得不到安宁,无处为归所,痛楚环绕。
此时此刻,远在万里之外的某道神魂,像是受到感召一般,不远万里也不辞辛劳,翻山越岭来到了他的港湾。
那团意识穿过结界,不顾一切地贴了上来,神魂上的契合是许多年前就知道的事了,这入骨的相思,也硬生生捱了几十年,才勉强得到这样一个隔靴搔痒的机会。
耗费了再多的灵力魄力也都值得。
被安抚的神魂逐渐平静下来,神魂的主人得到片刻安宁,而后神魂回归肉体。
不远万里前来的那道神魂非但没有走,反而就此守了下来。
第1040章 爱屋及乌
曾经最亲密无间的关系,神识缠绵中敞露的温情并不作假。
神魂上的吸引力也并未消失。
只是显而易见的是,跋山涉水而来的这道神魂小心翼翼得不像话,守候了不知多久,又悄然离去。
万里之外的男人睁开双眸,他不知沉睡了多久,眼中却布满红血丝,他远远地看着一个方向,双手握成拳,心中不详的预感也愈发浓烈。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决定回去。
他师尊在他离开前才渡过飞升秘境不久,怎么会在短短几十年内变成这样?
以林羡的天赋和实力,如今本应该更上一层楼,而不是神魂动荡成这般。
他们之间的羁绊并没有断,只是裴漓之这些年来并不敢主动去触碰,神交建立起来的羁绊如何可能轻易就断了,何况他们之间从林羡恢复记忆起,就没再说过话。
裴漓之不是没想过与林羡如何去谈,但每一次,只要他想到红霄剑刺入林羡身体的那一幕,他就陡然失去了所有勇气。
他怎么敢要求林羡对一个杀了她的徒弟和颜悦色?
恍惚间,这些年来,笼罩在裴漓之心头的雾霭越来越重,无形中将他的灵魂也束缚起来。
因此神魂同他一般四海流浪,无处为家。
他没有一时一刻停止过思念,偶尔在心中奢望一下,林羡会不会在某一刻,也想起他们之间的温情。
但奢望终究只是奢望,他的师尊爱得极轻,而他爱得太重,爱里掺杂着各种私欲,折磨他也折磨着其他人。
裴漓之突然回宗门,还让他的七个师弟师妹有些说不出的意外。
当时是凤惟蹲在九尊阁外面和小狐狸在玩闹,一阵微风拂过,他陡然顿了一下,随后迷茫地往身边环顾一周,最后发现了榕树下的裴漓之。
“嘭”的一下子,脑袋开出了朵红艳艳的小花,热烈欢迎。
他也不顾自己刚刚和小狐狸打闹完,径直地冲向裴漓之,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撞入了其怀里。
“大师兄!”
裴漓之伸手穿过小少年腋下,将其提起来,掂量了两下,又放下来,“怎么才长这么点?”
多少年过去了,个也不见长。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虞幼清看到他时也愣了一下:“哟,舍得回来了?”
裴漓之在外游荡多年,此时身上穿的倒是一件红衣,他不常穿这么鲜艳的颜色,虞幼清看见的第一眼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这么多年不见,裴漓之倒是越发的花里胡哨。
裴漓之的出现对于九尊阁来说也不算是件小事,起码对凤惟来说,他开心得不行。
九尊阁内,除了与裴漓之差不多同时拜师的沈宵和虞幼清,其他几个小的对裴漓之这个大师兄更多是崇敬之情。
凤惟给裴漓之送了朵小红花,而后领着他去了后山,后山被结界分割开来,其他人都进不去,林羡闭关期间到底又经历了什么,他们这些做徒弟的什么也不知道。
小少年脑袋上又长出了一朵小红花,但是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师尊好多年没有出来了。”凤惟道,向来脑子里不用装什么正经事的少年在这时候情绪也低落下来。
“我想她了。”这语气听起来很是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也仰头看着那道结界,喃喃道:“大师兄也想她。”
一大一小,同样的委屈。
可是林羡什么时候出关,他们谁也不知道,何况对于裴漓之来说,师尊出关,意味着他要面对的事,会多了起来。
凤惟没能陪裴漓之呆上多久,他道:“大师兄,我去练剑了!”
“等师尊出关,她就可以看到我练剑练得有多好了!”欢快的声音响着。
小少年说着就跑远了,他的剑术一开始是林羡在教,跟着师尊学了十几年后,之后就跟着他的师兄师姐们,大家都是一脉相承,但林羡是个因材施教的人,每个徒弟教的东西多少有些大同小异。
因此凤惟如同当初的少年林羡一般,这个师兄跟一会儿,那个师姐跟一会儿,像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原地,裴漓之盯着那道结界,仿佛在努力透过这道结界看到里面的师尊,他站在这里,不知里面的人能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若是可以,林羡应当气极,怕不是会被他这个孽徒气成如何。
裴漓之始终认为,当年林羡在秘境中恢复记忆时的第一件事,应当是为自己报仇雪恨,可她偏偏没有,即便后来不屑于与他再说一句话,也让裴漓之忍不住生出些期盼来。
林羡是不是没有很生他的气?
可这又怎么可能?
他的师尊向来是个洒脱的人,若不是真的气极,又怎么会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同他说呢?
裴漓之回宗门不久,事没做什么,倒是有不少人找上门来。
今年恰逢又是一届仙盟大赏,夕遥宗的长老们都懒得带弟子去,这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他们徒弟的肩上。
九尊阁的凤惟,倒还附和参赛的条件,上一届的时候没能夺得魁首,今年跃跃欲试。
安行舟打算让裴漓之带着夕遥宗的众弟子前去参赛,燕景川依旧是仙盟的客卿长老,只不过他派了自己的徒弟过去当这个评委。
他们这些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老东西了,有些事根本不用亲力亲为。
裴漓之没有拒绝师伯的派遣,带着自己那个不太让人省心的八师弟和其他峰的师弟师妹去参赛。
凤惟生得漂亮又可爱,总有让人担心他吃亏又向来能够将对手揍得无法还手的能力。
更何况他的大师兄在这里,谁又敢欺负他呢?
裴漓之难得从凤惟这里体会到了一种名为“爱屋及乌”的情绪,就因为凤惟也排行第八,他忍不住生出了些疼惜之意。
这一届仙盟大赏举行时,秦忆已经是仙盟的长老之一。
她年纪还算年轻,但修为和实力上俨然成了仙盟的门面,这个头衔给她,无非是希望她对仙盟更有归属感。
一连好些日子,仙盟大赏结束,夕遥宗的名次位列第一,凤惟兴冲冲地收拾着自己的战利品,说攒起来送给师尊。
第1041章 肃穆
夜里,裴漓之站在主殿,许久没有动。
“裴漓之。”沈宵不知何时出现,绕到他身后,双手抱胸盯着裴漓之看。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裴漓之看了一会儿又一会儿,许久了才出口问道:“我一直想不通,当年在师尊的飞升秘境中,你我还有虞幼清她们同样与师尊走散,按道理说,那期间你并没有与她见面,为何从那出来后,你犯了错,而师尊不愿见你?”
沈宵没等裴漓之回答,又继续说着:“你惹师尊生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本来没在意,但你在她殿前卸去灵力冒雨跪了七八日,师尊也不愿搭理你,我便不得不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这番质问下来,裴漓之依旧保持沉默。
“你后来一声招呼不打就下山,师尊也没问,再后来师尊闭关,你也不回来主持大局,”沈宵走近一步,直逼裴漓之,“所以你告诉我,师尊到底怎么了?她闭关一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裴漓之面对着师弟这番质问,脸上表情未变:“沈宵,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我希望得到什么答案?”沈宵觉得好笑,“我要听真话!”
林羡闭关数十年没有出现,只要是稍微动点脑子都会明白,他们的师尊修炼上肯定是出了问题,不管是心境还是修为。
而九尊阁内,又有谁不清楚,林羡有多宠溺裴漓之这个大徒弟。
“师尊从前多数时候只让你一人贴身伺候,她待你好不好,我们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沈宵语气中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同龄大师兄的嫉妒,“你除了天赋高些,到底有什么好的?如今我只想知道,师尊闭关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她如今可好?”
“我不知道。”裴漓之垂眸。
下一刻,原本还与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的沈宵径直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敢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当年为何跪在师尊寝殿七八日?你那些可怜姿态究竟都是做出来给谁看的?你说啊!”
“说不出口是吗?”沈宵冷声道。
以裴漓之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抵挡住沈宵,可他偏偏无动于衷,也没能给出答案来。
“我做了什么,我自己清楚,”裴漓之面无表情看着沈宵道,“沈宵,你如此质问你的大师兄,眼中可还有尊卑之分?”
“尊卑之分?”沈宵冷笑,“你从前对师尊也没多大的敬意,何况你我入门不过是差了几天,若是同日入门,指不定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呢。”
师兄弟两个之间剑拔弩张,沈宵并非是裴漓之的对手,但他也只是靠一身力气抓着裴漓之的衣襟。
“师尊闭关数十年了,”沈宵语气失落下来,但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裴漓之,“你在外逃避些什么,我不好奇,我只想知道,师尊能不能安然无恙出关。”
裴漓之垂眸:“我比你更希望她安然无恙。”
说着,他一把甩开沈宵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这深夜凉风吹来,冷的不是身,是人心。
沈宵看着裴漓之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开口再说话。
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只知修炼的沈少爷,他们的师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但裴漓之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裴漓之回来宗门转眼就过了半年时间,凤惟原本大多数时候是黏着他的小师兄的,后来又变成黏大师兄。
裴漓之对凤惟丝毫没有怜惜之情,教导剑术时并不温柔,过后才会摸摸他的小脑袋,每逢这个时候,小少年累成狗也会给他开出一朵小花。
偶尔心血来潮还能开出每片花瓣颜色不同的小花。
裴漓之不摘他的小花,小少年便又长回去了,留着下次开。
因为林羡闭关的那道结界将当初封印小黑雾的那道结界也笼罩在其中,裴漓之徘徊在后山,想再听听它的声音也不能够。
夜里裴漓之躺在自己的寝殿内,好在这里曾经都是林羡令其他弟子好好布置过的,裴漓之躺着,稍有慰藉。
自然,曾经他可以自由出入的林羡的寝殿,才是他最想呆的地方。
然而他怕师尊出关后知道更是盛怒,便不敢碰她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也是神魂最为活跃的时候,九尊阁足够安全,而裴漓之是个曾经远在万里之外,神魂也不管不顾回归此处抚慰师尊的人。
他的神魂在他躺下后便静悄悄来到后山,贴在那道结界边上,像是守株待兔般,等着另一道意识的出现,再堂而皇之地通过他们之间神魂的牵引,穿过那道结界,减轻另一道神魂上的痛楚。
裴漓之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希望自己可以感同身受。
但并不是每一夜都能等到的,但每一次,结界内的神魂无意识出窍被他守到,都仿佛是恩赐一般。
裴漓之将自己的神魂之力不要钱地安抚着它,每一次都将自己耗得一干二净。
他庆幸自己当年跑得快,若是林羡强行断了他们之间的神魂联系,那么今时今日,他与自己师尊的联系真的要断了。
如果日子像这样平静过去,再等上数十年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天向来不遂人愿。
盛夏的日子,灵气覆盖的人间皆是一片乌云密布,黑云在天上堆积着,偶尔闪烁着雷光,却迟迟没有下雨。
那几日,褚念病了一场,把褚怀吓得不轻,他去长卿阁请来人,最后却连许久未曾踏出过星辰阁的五师伯也请来了。
看见燕景川出现那一刻,褚怀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忍不住红了眼眶,“五师伯、七师伯,我妹妹怎么了?”
恰逢慕容霖将药塞入了小姑娘口中,又给她输了灵力,回头看褚怀,道:“她没事。”
“那五师伯怎么也……”来了。
燕景川出现,恰恰说明有事发生。
燕景川摇头:“有事的不是褚念,是你们师尊。”
一句话又将褚怀的心给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修真界各路人皆是抬头看天,神色中不掩肃穆。
第1042章 神魂残缺
几乎是燕景川话音刚落,门外又匆匆进来了几道身影,一个接着一个。
首先是裴漓之。
他看到燕景川的身影时猛然一顿。
“弟子见过五师伯、七师伯。”他像是克制着自己才忍着耐性行礼。
“裴师侄免礼。”
裴漓之正欲开口,身后又急匆匆撞进了一个小少年,凤惟后面跟着沈宵、虞幼清等人,一窝蜂般闯了进来。
“五师伯,”裴漓之率先发问,“升仙台异动,是我师尊她要出关了吗?”
跟在裴漓之身后还不明所以的其他人闻言猛然瞪大眼睛,这句话无论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都足以让他们无法冷静下来。
但凡是曾有过大乘境的宗门世家都会设下飞升台,夕遥宗自然不例外。
外面的天阴晴不定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才让人看出端倪来,裴漓之不是第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但也绝对不是后知后觉。
“师尊要出关了?”虞幼清喃喃道,“这跟飞升台有什么关系?”
众人沉默当中,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倒吸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床榻上的褚念有了动静,她脸上依旧红热着,费力地睁开双眼看着床边的人。
“小念,哥哥在。”褚怀蹲在床边看她。
褚念的目光却越过自己的兄长,落在他身后的裴漓之身上。
“大……师兄。”她的语气依旧虚弱着,却依旧用力说出每一个字。
裴漓之越过众人,走了过去,褚怀让开位置,裴漓之俯身,耳附在六师妹唇边,听见她道:“你要救师尊……”
裴漓之脸色变了。
更多的话她想要说出口,却陡然像被什么扼住喉咙般,瞳孔微微瞪大,神色痛苦不堪,张着嘴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够了,”燕景川探手点在褚念眉间,轻声道,“睡吧。”
原本还在挣扎的小姑娘陡然失力般,眼睛闭上,依旧蹙着眉。
窥探天机和泄露天机是有代价的,天道法则都出手了,燕景川怎么可能还敢让她继续说下去?
“五师伯?”
燕景川摇头,苦笑一声:“你们师尊飞升之劫即将迎来,是生是死,就要看命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是生是死。
燕景川想起了自己曾经为小师妹卜的那一卦,死劫。
情劫与死劫靠得太近,他也曾经和安行舟一样怀疑过,会不会是这道情劫导致的死劫,因此安行舟对林羡身边的人格外关注。
后来林羡与自己大徒弟又是一副死生不复相见的姿态,安行舟放松了些警惕,但安行舟没有,因为卦象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于是他寄托于林羡收的六徒弟,一个在星辰之道上天赋卓然的小姑娘,褚念没有让燕景川失望,但她年纪还是太小,身体承受不住窥探天机的后果,即便是看到了,也无法说出口。
燕景川方才若不阻止褚念,让她将话全部说出,褚念如今就变成了一句躺在床榻上的尸体。
但褚念说的话不是全然没有用的,如今看来,燕景川要颠覆自己从前的看法。
情劫,也许也是生机。
褚念昏迷不醒,但并无性命之忧,只留下褚怀照料便足够。
其他人如同进来般,又一窝蜂地出去。
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
尤其是裴漓之。
太早了。
林羡的飞升雷劫比之前世,起码提前了百年,怎么会如此?
他笃定自己不会再犯前世的错误,但林羡身上流淌着的魔族血脉,真的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场雷劫吗?
裴漓之惶恐。
前世飞升台的画面模糊到只剩下电闪雷鸣与红霄剑刺入林羡身体的那一幕,至于其他,他从前不知为何下意识忽略了。
如今迫在眉睫,他恍然大悟般,除了他,林羡的血脉呢?
天道对待自己不喜的,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头顶的雷云越积越重,飞升雷劫波及的范围实在是难以估算,安行舟下令让所有弟子远离飞升台,而此时此刻,林羡还没出关。
那第一道雷劫还不知什么时候砸下来,轰隆隆的雷鸣和闪电却丝毫不作假。
裴漓之没有像大部分人一样守在九尊阁的后山,等待林羡出关。
雷劫迫在眉睫,林羡最迟也是这几日出关。
裴漓之却出现在禅修阁外求见大师伯。
一个光头的小佛修将裴漓之领了进去,他脖子上挂着一串圆润的佛修,年纪尚小,但眉目间尽是祥和。
常柏早就被打发去九尊阁守着,而渡伶敲着木鱼,双眸紧闭,等裴漓之踏入他禅房的那一刻方才停下。
“弟子见过大师伯。”裴漓之努力心平气和。
渡伶睁眼看他,同样是大乘境,裴漓之的气势却不会比已经渡过飞升秘境的渡伶弱。
“裴师侄,”渡伶轻声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大师伯既然知道,还请您可以如实告知弟子,”裴漓之低下头,语气微哑,“师祖当年究竟是如何得以将神魂保存完好的?”
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飞升雷劫所说,不过是生或死,但生,则意味着飞升上界,死更为残酷,身死道消。
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注定分离。
即便如此,所有人都依旧期盼着,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裴漓之等着答案,而渡伶却迟迟没有开口。
直到他忽然道:“你师祖之法,只适用于神魂完整之人。”
“大师伯,您这是什么意思?”裴漓之猛然抬头。
“小八入门时,神魂便有所残缺,”渡伶缓缓道来,“这些年来,她束发用的一直是你五师伯亲自炼制的锁魂绳。”
渡伶这么一说,裴漓之便想起来,林羡发上的长带一直都不缺,星辰阁总会隔一段时间就送过来,锁魂绳本身就有蕴养神魂的作用,哪怕作用微弱,也有凝神之效。
“你师尊小时总被些山间精怪觊觎着肉身,你五师伯也是迫于无奈,才为她炼制了锁魂绳。”
渡伶三言两语,却无疑是将裴漓之的希望打碎。
他哽了一下,许久才艰难开口问:“按大师伯看,我师尊此番当是如何?”
第1043章 雷劫将至
裴漓之的问话同样让渡伶沉默许久,但这沉默并不算什么,更让裴漓之绝望的是,渡伶在沉默之后道:“你五师伯曾经说过,你师尊命中注定有一道死劫。”
裴漓之浑身一僵。
如果说前世林羡的死劫是他,那么今世呢?
会是这雷劫吗?
“但佛道与天道、星辰之道向来有融合贯通之处,”渡伶缓声道,“在未来临前,谁也无法确定命运如何摆布,小八向来是个不信命的,你应当信自己的师尊。”
裴漓之自然不会与渡伶争论信与不信的问题,他沉声道:“大师伯,弟子叨扰了。”
林羡是不是信命裴漓之不知道,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
飞升雷劫比原来提前近百年,这难道会是什么好事吗?
在这一刻,曾经深怕被抛弃的命运都远远没有“林羡会死”这个认知来得更加令人害怕。
头顶阴沉的天,像极了他阴沉的心情。
雷劫不知何时出现,但林羡迟迟没有出关,裴漓之还想着同她说句话。
这宿命感笼罩在他的心头,让思绪更加紊乱,裴漓之恍惚间察觉喉咙一阵血腥味涌上来,他伸手撑着墙,许久才将血腥味压制下去。
现在不是他可以分心的时候。
裴漓之想。
九尊阁变得格外热闹起来,不仅是九尊阁为数不多的几个弟子,还有其他峰的长老都来了不少,九尊阁并不小,所以也并不拥挤。
六长老的儿子冯恒康红着眼睛站在父亲身旁,问:“父亲,我要见不到小师叔了吗?”
然后他就被冯煜珩揍了,“少说些丧气话。”
冯恒康红着眼睛去抱着凤惟,凤惟总有一种让人心情变得好些的力量,但大概是因为他此刻心情也不好,所以没办法让其他人的心情变好。
雷劫就在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来。
林羡从结界中踏出的那一瞬间,外面所有人一同仰起头来看过去,她身上穿了不常穿的黑色长袍,长发披散下来,面容清冷,但是足够惊艳,身上的气势压迫感十足,让人忍不住觉得畏惧。
在场的都是与她算得上亲近的人,同门、徒弟、师侄……或者道侣。
身后的结界在她踏出来的那一刻消失,原本隔绝了几十年的另一片后山终于重现人前。
出关是好事,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师尊!”
几个徒弟齐齐往师尊身边凑,哪怕林羡身上的气势再唬人,对他们来说也不令人觉得害怕。
林羡眼中有一缕淡淡的金光闪烁而过,轻声问:“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好?”
徒弟们眼泪汪汪,有许多话涌上心头来想要与她说,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
裴漓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他站在人群之外,像是近乡情怯般不敢凑近,但又遏制不住想要靠近的欲望。
直到捕捉到林羡无意扫过来的视线,裴漓之身形一顿。
安行舟和燕景川上前去,“小八。”
说这句话时,两个师兄都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林羡。
她即将渡劫,若不是在全盛状态,那么此番本就凶多吉少的雷劫,她连一线生机都留不下。
夕遥宗不是第一次面对有修士渡飞升雷劫,但上一次的结果并不算好,隔了一百多年才终于发现老宗主神魂被有心之人利用。
林羡不是没有这样的危险。
就算她自己再如何自信,安行舟也断然不可能让她乱来。
“小八,”燕景川嗓音清朗,“你真是……”
指责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安行舟却不是那么好脾气的师兄,“小八,我给你说,这一次必须要听师兄们的,我给你安排人进飞升台护法,若是飞升成功了,你就是咱夕遥宗第一个上神了。”
若是失败……没有人愿意去考虑这个可能性。
林羡摇头:“二师兄,他们承受不住天雷的,没有必要。”
没必要白白浪费性命。
安行舟被她哽住,“你这看不起谁呢?别人不行,大师兄总可以了吧?”
渡伶也是个渡过飞升秘境的强者,甚至曾经给自己的师尊护法,有他在,林羡俨然会更安全些。
林羡没多说什么,她这九尊阁实在是难得出现这么多人,她道:“二师兄、五师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安行舟一想也是,伸手抓来了常柏,“常师侄,疏散一下这些看热闹的弟子,多大的人了还哪里有危险往哪里凑,你去管管。”
常柏:“?”
为什么是他?
然而他本来就是被自己师尊扔过来当苦力的,此时此刻更是无话可说。
常柏认命去疏散看热闹的弟子们,但有些人他是疏散不动的,例如他的师叔们和小师叔的徒弟们。
“二师兄,”林羡语气里没有几十年不见的久违,她道,“待我上飞升台后,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要让任何人插手,包括……大师兄。”
“你这是想做什么?”安行舟蹙眉,“别搞得在交代后事一样,你这九尊阁人虽然少,但每个徒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有什么事,你自己同他们说。”
林羡忽然扯了一下嘴角:“师兄不必过于担心,我自己心中有数,不会吃亏。”
“心中有数,你总说心中有数,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几次心中有数的,你什么时候不乱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安行舟这么说着,心里却也清楚,这一次他的师妹并非是乱来,谁可以抵挡住飞升雷劫的到来?
即便是他父亲那样强大的修士,当年也未曾能够避免这样的命运。
更何况是林羡。
她还未满三百岁,就匆匆迎来了自己的飞升雷劫,这跟揠苗助长有什么区别?
偏偏这样的事就发生在她身上了,不管是从哪方面看,林羡此番,都凶多吉少。
空中的雷鸣声愈发汹涌,
“二师兄,雷劫将至,我要走了。”
林羡再不去飞升台,那雷劫便会降下,她身边众人都会因此被波及。
飞升台之所以是飞升台,自然有其特殊之处。
林羡踏出去,即将前往飞升台时,门口齐齐站了一排的徒弟。
猝不及防对上这么多双眼睛,林羡也顿了一下,养孩子确实是容易养出感情来。
她目光扫过去,最后停在最边上,抬手指了一下对方:“裴漓之,你随我来。”
第1044章 你要听话
被点名的裴漓之恍若做梦般,即便如今场合和时机不对,这句话对他来说也如同恩赐。
裴漓之在那一刻,下意识跟在林羡身后。
随即二人身形一闪,陡然出现在夕遥宗的飞升台,由玉石白砖堆砌而成,四周镶嵌了各种名贵灵石,也被布下了各种法阵与禁忌。
飞升台笼罩在一层神秘的气息之内,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出现在此处,修为不过关的人,更是没有进来的能耐。
待真正出现在飞升台时,裴漓之还是无法控制地生出了迟疑的神色,这个飞升台是他的噩梦,即便是现在为依旧没有改变。
天空陡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就响彻在他们耳边。
裴漓之下意识遏制住了红霄剑的剑鸣。
林羡在他身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而裴漓之目之所及,仅有她的背影。
多年的相思之苦在此刻汹涌起来,裴漓之上前一步,陡然伸手搂住眼前之人,林羡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甩开他,裴漓之便趁机得寸进尺。
他将脑袋贴在林羡肩膀上,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委屈与难过:“师尊,这么多年来弟子一直很想您,您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
被从身后搂着的人许久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静,在他们头顶之上,是已经凝聚成型的雷劫,随时有可能降下。
裴漓之顾及不上自己的狼狈,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林羡说:“师尊,我从前是鬼迷心窍了,弟子知错,您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他此番话说出,算是什么体面都不要了。
但他本身就有愧,从对自己师尊生出非分之想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之间无法平等。
既然注定无法平等,那也没关系,裴漓之曾经只期盼林羡能够给他一个眼神,那么现在也是一样的。
林羡稍微动了一下,立刻换来更加紧的怀抱,身后的人语气里带着焦急:“师尊,不要这样对我。”
可出乎意料的是,林羡没有推开他,反而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裴漓之一愣,这样的温柔,许多年没有过了。
他没有察觉到林羡举动上的异常,只觉得他的师尊果然还是心软。
“师尊,等您飞升了,在上面等我好不好?”裴漓之轻嗅着林羡身上的味道,嘴里却不得不说着诀别的话,“弟子会护送您飞升,等以后我们在上界,您要杀要剐都可以,千万别不理我。”
他说的话,是最好的期盼。
他曾经只期盼与林羡能有一世情缘,而既然这一世如此匆忙,那他追随而去又如何?
裴漓之是这样想的,但林羡始终沉默着。
飞升台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结界,这道结界真正隔绝了外面所有人,包括赶来为林羡护法的大长老。
大长老独自一人站在结界外,在雷劫降下来之前,他对里面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在意。
同为剑修的四长老也想为师妹护法,他这些年来,修为一直卡在炼虚境巅峰,处于瓶颈期,但剑术可以弥补不少修为上的缺陷。
但是渡伶将其拦了下来。
因此此刻结界内小情人之间的对话,其他人无从听闻,而渡伶不感兴趣。
裴漓之不知抱了人多久,直到林羡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林羡说:“这么多年来,你始终想不起来自己错在哪里。”
她的语气极其平淡,听得裴漓之又忍不住慌了起来。
“师尊,我知道……”
林羡伸出修长的食指点在裴漓之唇上,他陡然失声。
林羡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听他去提及前世的事。
她意念微动,落川剑很快就出现在她手中,随后在裴漓之迷茫的眼神中,割破了自己的掌心,鲜血滴落下来。
“师尊,您这是做什么?”裴漓之一惊。
没等他反应过来,林羡又快速抓过他的掌心,同样是一剑划破掌心,下一刻,林羡滴血的掌心直接与他的贴上。
而后,她嘴里轻声念的一句什么,裴漓之听见了却没能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知道,那应该是一句很古老的咒语。
裴漓之感觉到掌心的疼在加剧,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正因为此,所以他没有将手伸回,何况林羡的力度,也不是他可以随便挣脱的。
“师尊,您这是做什么?”裴漓之心头隐隐笼罩了什么,但那念头一闪而过,他没有捕捉住。
这时候林羡抬眸,对他对视了一眼,尽管这一眼平平淡淡,但对裴漓之来说,又实在是弥足珍贵。
这样的目光,他许多年来反复思念着,又因为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心上人,他们曾经最亲密时候的瞬间,被他在脑海里反复思念着。
“裴漓之,你要听话。”林羡忽然道。
裴漓之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上,血迹渐渐干涸起来。
“听话了,师尊就会原谅我吗?”裴漓之下意识问,但他没想着能够得到肯定的答案。
他是在用自己的乖巧讨林羡欢心。
没想到的是,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林羡忽然点了点头:“裴漓之,你发誓,发誓要听话。”
他一时间没能够反应过来,这种滋味无异于喜从天降,他迫不及待反问:“师尊说的是真的吗?”
林羡又是点了点头,等着裴漓之发了心魔誓。
他会听话。
裴漓之对着林羡发了誓,“师尊还满意吗?”
林羡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但在裴漓之的目光之下,她忽然微微仰头,略微踮脚,在裴漓之唇上留下了一个微凉的吻。
裴漓之的心猝不及防软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汹涌而上,他想要紧紧抱着林羡,但又怕对方生气,因此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只不过下一刻,当他触及到林羡的目光时,隐约觉得那道眼神有些说不出的陌生。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这时候更加剧烈地涌上心头来。
裴漓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句什么,天一下子暗了下来,雷光闪烁了一下,照亮了他跟前师尊的剑。
林羡的飞升雷劫落下来了。
第1045章 渡劫刺杀
这样的画面其实不止一次出现在裴漓之梦境里,他总是忍不住回想,自己当初为什么就对林羡怀揣着这样深重的恨意?
他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即便潜意识里知道很重要,但他勉强不得。
而在这时候,雷鸣电闪中,他脑海里不断有什么画面划过,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看向掌心还没愈合的伤口,那里隐隐泛着金光,沾染着林羡的鲜血。
但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个,因为林羡的飞升雷劫降下,飞升之劫也就是九重天雷,每一道落下,都是奔着要人命而来的。
林羡已经盘腿坐下,落川剑就立于她身侧,为主人护法。
第一道天雷,结结实实砸在了林羡身上,仅仅是第一道,她就吐了血。
兴许是因为流有魔族血脉的缘故,她的飞升雷劫比起其他人来说,更加的严峻苛刻。
天雷直直冲破了林羡设下的结界,准确无误地落到她身上。
飞升台周围并没有幸免于难,每一道天雷降下,周围被砸出了巨大的深坑,往下深不见底。
在飞升台周围为林羡护法的渡伶也蹙起了眉,他不是第一次站在此处看别人的飞升雷劫,上一个是自己的师尊,这一次是小师妹。
他不好奇林羡为何将裴漓之同样带在飞升台,但如同燕景川所说的那样,渡伶从飞升秘境出来后,开了佛眼,他眼中所化皆是众生。
林羡此次,九死一生。
那最后的一缕生机,是她的大徒弟带来的。
已经是第九道天雷降下。
落川剑挡在主人身前,义无反顾地挡着天雷,九重天雷由浅入深,前几道雷已经是这样的程度,那么接下来的呢?
裴漓之不敢想象,他下意识提起红霄剑要挡在林羡跟前。
但即便如此,那雷只认准了林羡一个人,哪怕是他挡在身前,那雷也分毫不差地落在林羡身上。
这是飞升必经之路。
裴漓之自己也是走过的。
雷鸣电闪中,天空黑压压的云层中凝聚出一团泛着紫光和金光的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地法则降临下来,这一幕,已经许久没有降临人间。
但每每出现,总伴随着性命的消逝。
虽然总有人寄托希望在林羡身上,但也有许多人明白,今日也许就是她的死期。
回想起林羡从当初崭露头角到声名鹊起,不少人都见证了一代天才的崛起,但有些天才注定短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羡如果熬个上千年才迎来飞升雷劫,那么今日看好她的人会多上不少,但偏偏她的人生进程就像是无限加快了一般。
从前也许想不通,但恢复了前世记忆之后,她便能参悟。
强求而来的第二世,本就不容易,天道在拨乱反正,不管是她,还是其他人,其他挣脱了既定命运妄图改变命运的人,都逃不过天道法则。
天雷再一次落在身上,林羡吐出的鲜血将唇染红,但脸色却愈发苍白。
对比起渡伶,裴漓之才是那个真正经历了飞升雷劫而后成功飞升的人,他脸色难看得很,这雷劫同他当初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每一次落下,都是奔着要林羡命来的。
他不再忍耐,不仅挡在林羡面前,甚至还主动去捕捉雷劫替她挡着,像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还真有一道雷劫劈中了他。
“裴漓之,”林羡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从雷电中传出来,带着浓重的沙哑,还有些说不出的空灵,“你住手。”
裴漓之猛然一顿,天雷翻滚,又准确无误地朝林羡劈了过去。
第二十道了。
他就站在这飞升台之中,眼睁睁看着林羡受伤却无可奈何,不仅如此,这雷劫杀意过浓,他生怕林羡熬不过去。
但这是天道法则,是他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的。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如今不过二十,还有剩下的六十一道雷,林羡要如何熬下去?
裴漓之一时间分不清林羡对他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在受折磨而无能为力,但即便如此,裴漓之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雷劫中的林羡。
他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今日过后,倘若林羡飞升成功,他们即将迎来不知多长时间的分离,眼下每时每刻对裴漓之来说,都弥足珍贵。
越往后的雷劫,就越是狠戾。
哪怕是裴漓之,他也不得不认为,就算是他来,也不一定能够捱过去。
可他的师尊,除了脸色苍白,身上的伤口全然没能够让她的神色发生些微的变化。
恍惚间,林羡似乎从电闪雷鸣间与他对视了一眼,隔着并不远的距离,裴漓之的心忽然疼起来,那种难以呼吸的疼,方才劈在他身上的雷劫,此时伤口滚烫着,很疼。
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正在渡劫的林羡很疼。
他心底涌现出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就是这股情绪,不断地催促着他想要上前去为林羡挡下所有的雷劫。
第四十道了。
林羡的呼吸变得微弱起来,不仅微弱,她身旁的落川剑已经满目疮痍,接近要废的程度。
林羡将剑抱在怀里,不再让它为自己挡劫。
于是雷劫一毫不差地落在她身上,让林羡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
所有人都高悬着心,包括飞升台之外的人。
他们看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形,只看见头顶的雷云不断生出新的雷电往下劈,且源源不断。
第四十道雷劫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接下来的每一道天雷,落下的时间越长,给林羡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
林羡看起来奄奄一息。
但只要她能熬过去,飞升的瞬间,她的力量都会全部回归体内,成为这数千年来第一次能够打破诅咒的修士。
这是裴漓之认为的,对于林羡来说,最好的结果。
也是原本应当属于她的荣誉。
裴漓之是这么想的。
然而就在他走神的这片刻,一道金色的剑影陡然穿过雷劫劈下形成的雷墙,径直冲他的师尊而来。
裴漓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红霄剑出鞘,即刻拦下了来人。
他眸色极冷。
第1046章 为八长老护法
金剑带来的那道凌厉剑气消散之后,裴漓之看清了闯入飞升台之人,是白术……或者说是金从崖。
他们依旧都在白术的身体里,但这么久过去,如今主导着这具身体的人,成了金从崖。
同样站在雷劫攻击范围内,金从崖占据的那具身体在这些年来不知都经历了什么,看起来俨然没有当初那么脆弱。
林羡还在渡劫,根本无暇分心,金从崖此时出现,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如今雷劫才过半,林羡的身体起来不一定能捱过去。
如果金从崖再从中作梗,后果不堪设想。
裴漓之并不打算废话,既然对方敢来,他就要叫他有来无回。
可没曾想,金从崖目光却不仅仅落在林羡身上,更是看向了裴漓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还没想起来吧,若林羡飞升成功,就是你的死期了。”
他来了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裴漓之没听懂,但是从对方嘴里说出的话,在他听来和废话差不多。
既然是废话,就没有深思的必要。
金从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够策反裴漓之,他左右闪躲着裴漓之的剑,这些年来,白术这具身体在他的努力下变得坚韧不少,虽然没能如愿夺舍凤凰木蕴养出来的那具身体,但只要今日成功,那么便可以永绝后患。
裴漓之手执红霄剑,挡在雷劫前,也挡在林羡面前,直面对上金从崖。
正当金从崖手中金剑重新焕发光彩时,一个巨大的金色佛手从天而降,径直往他身上砸下来。
一看过去,是渡伶无声在操纵着佛手。
修佛道之大乘者,难得让金从崖也觉得棘手起来,他并非不是渡伶的对手,只不过修佛道之人,向来是对付起来最麻烦的。
然而金从崖一挥手之下,这夕遥宗的飞升台下出现了数量庞大的黑衣人,不过是炼虚境、化神境还是元婴金丹,全部都不要命地将自己的攻击对象定为渡伶。
金从崖倒是笑得猖狂,声音轻而易举地传至渡伶耳中:“渡伶,你不是修佛吗?这群人皆不是你的对手,你敢杀他们吗?”
正如金从崖所猖狂的,渡伶所修的佛道是他的利刃,但这把利刃终究也可能伤了他自己。
黑月组织的人,不是所有都被洗脑的,有的人被下了蛊,浑浑噩噩,只知道很随着命令行事。
换而言之,这群人里面,有不少都是无辜人。
就算不全然无辜,也断然罪不至死。
渡伶杀一个可以,但杀所有,他的道也就毁了。
金从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笃定渡伶就算要从中分辨出哪些是无辜的或者不无辜的人都费好一大番劲儿。
这下子便可以专心将心思都用来对付林羡这对师徒。
他手底下的那些黑衣人上不得这飞升台,极有可能一道雷劈下来,就魂飞魄散,倒不如用来牵制渡伶这个棘手的佛修。
他的计谋确实是成功的。
渡伶一时间确实被牵制住了,无暇顾及裴漓之这边的动静。
但他毕竟不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人,没多久,佛手再度从天而降,将所有人都压在五指山下,消磨着那些黑衣人的灵力。
除此之外,源源不断的空灵佛音在空中回荡着,不止是飞升台四周,就连夕遥宗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闻。
雷劫之下,在飞升台范围内都不长眼,就算是这些黑衣人,也有不少被雷劫劈中魂飞魄散的,哪怕是炼虚境,也经不起九重天雷的重击。
但金从崖根本不关心他们的死活,这点因果算在谁身上也不重要。
“阿弥陀佛。”渡伶轻声道。
下一刻,原本只有他和裴漓之在此为林羡护法的局面陡然发生了变化,夕遥宗老宗主的几个亲传徒弟,除了燕景川,全部都出现在渡伶身旁。
皆是受召而来。
渡伶虽然不是掌门,但他却是掌门的师兄,在这偌大的夕遥宗里,他们这同门情谊中倒是纯粹不少。
安行舟一看飞升台上顶着白术皮囊的金从崖,血压一下子飙升:“那狗东西竟然敢趁小八渡劫来捣乱?看我不把他……”
可惜安掌门的狠话没能完全说出,渡伶道:“将黑衣人清理了,小八的事,不要插手太多。”
除了渡伶与燕景川,夕遥宗没几个长老能够如此清楚勘破因果之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听从师兄的吩咐。
不仅如此,下一刻,夕遥宗内修为在化神境以上的弟子都被召唤而来,陡然出现在飞升台周围,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闻渡伶口中道:“为八长老护法。”
一个两个人不够,那全宗门上下加起来呢?
飞升纵然是生死关,雷劫自然是只能自己渡,但他们偌大的一个宗门,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在此等生死攸关之际被人算计?
安冗一个已经算了,此时又怎么能够再加上一个林羡?
纵然天雷危险,但渡伶站在高处,为底下的每一个弟子护着法。
应召而来的夕遥宗弟子里,甚至包括了林羡另外三个徒弟,他们目之所及,师尊在雷劫之下,模样依旧冷峻。
林羡穿了一身黑衣,原先吐出的鲜血沾染着,只是让衣襟的颜色加深了些。
她察觉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只意识到一件事:真疼!
一瞬间,她脑海里又陡然生出了些怨念,好端端的将她从鬼门关拉扯回来,到头来两世都要承受这样的锥心之痛。
实在是不划算。
毕竟结果不会生出太大的变化。
第四十五道了。
林羡觉得自己的神魂也仿佛也被劈散了一般,她只觉得周围纷扰,但事实上,雷劫之下,哪有安静之处?
她的气息肉眼可见微弱下来,只是每当这时,她怀中的落川剑都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为她挡下这雷劫。
林羡按捺住它。
这剑虽然有点脾气,但好歹处了多年,有一世为她挡在雷劫前泯灭便足够了,何必又再来一次呢?
若是能在这雷劫中留下,落川剑剑灵定有大造化,何必白白牺牲?
第1047章 第六十道天雷
这一次,落川剑没能有为主泯灭的机会,林羡护住了它。
说来有几分可笑,剑本就是用来护人的,但此番,人却在护剑。
落川剑不断发出剑鸣,想要迎上雷劫,它的剑魂决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生出半点畏缩。
第四十六道天雷劈下时,林羡身上出现了一道骇人的血痕,那道血痕无法愈合。
天雷伴随着狂风袭来,众修士衣袂扬起,每一个穿着夕遥宗弟子服都迎上那些黑衣人,是不是被控制被逼无奈尚且不提,敢在夕遥宗坏事,先捆了再说。
然而修士们很快就发现,被迫无奈束手就擒的黑衣人中,有些人直接咬舌自尽或者自费筋脉自尽而亡,甚至有些在被捆住之前就直接提剑抹了自己的脖子,鲜血直溅了他跟前那名夕遥宗弟子一身。
那名弟子猝不及防愣住了。
鲜血从那名黑衣人身上流淌而出,渗入了地面。
愣住的弟子被同门一把抓过,下一刻,天雷砸在他原本站的位置上,差一点,他就没命了。
“别发呆了,这些人都被下了降头,不怕死的。”
然而不多时,那些修士们脸上遮挡着容貌的面帘被掀下来,他们猝不及防又是一愣,有些面容看着竟然都还是熟悉的。
黑月组织,从前被查出来了不少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不知是从前没发现的,还是又是新的一批人。
他们像是傀儡人一般,只知道听从命令,束手就擒时稍有不注意就自尽,如果同伴被封了筋脉,其他黑衣人也会不遗余力杀害自己的同伴。
一时间,飞升台边上横尸遍野,鲜血直流,雷鸣电闪与狂风大作之间,仿佛是一曲血腥的哀歌。
玉陵阁的音修在此时弹出的音符都带着一片苍凉,步入战场的弟子与外面的弟子处于截然不同的状况,每当有弟子受重伤,渡伶一挥袖,那名弟子被送了出去。
对比之下,飞升台上反而显得格外平和。
林羡以打坐的姿态迎接着一道又一道天雷,每一声雷鸣响起,都仿佛砸在裴漓之心上般。
他与金从崖之间的较量看上去不分上下,但也只有裴漓之知道,对方始终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什么时间?
等林羡真正渡过这雷劫还是等他带来的这群黑衣人死光?
裴漓之想不通,但他身在雷劫中心,他若退缩,林羡便危险。
飞升台之外,沈宵几人同样偶尔分出了心神去关注飞升台上的动静,这样的画面对他们来说,也许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第二次的,但裴漓之出现在飞升台为他们师尊护法这件事,他们一时也心情复杂。
裴漓之固然比他们所有人的实力都要高,但不久前眼睁睁看着他被师尊点了去时,还是心情有些微妙,尽管早就接受裴漓之是个世间难得的天才这一事实,但陡然发现在此时,真正能够帮得上师尊的人,竟然也是他。
难免让人有些挫败。
即便如此,沈宵在此时还是希望师尊与裴漓之都能活着。
沈宵一心二用,倒也没让自己吃亏,他的对手同样是个炼虚境的强者,甚至还是个中期,按道理来说应该比他这个初期要强上不少,但也许是因为吃药补上来的修为,在交手过程中,沈宵能与他打个不相上下。
虞幼清就没那么游刃有余了,她的对手也是个炼虚境的强者,就算不是凭借自己能力晋升的,但那也是个炼虚境,她应付起来有些吃力,没多久肩膀受了剑伤。
这点小伤倒不至于让渡伶将她遣送出去,身边夕遥宗的弟子相互帮扶着。
飞升台上,裴漓之在与金从崖僵持不下之际,忽然听见对方凑近他道了一句:“裴漓之,你从前靠杀师证道飞升,今世是打算洗心革面了吗?”
裴漓之一顿。
金从崖又趁机道:“天地法则不可能让所有人称心如意的,你既要救她,那么她飞升了,你就要死,即便如此,你也要继续拦我吗?”
“那又如何?”裴漓之回了一句,不为所动。
金从崖笑他被情情爱爱迷了眼,“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对曾死在自己手下之人动情的,何况那还是你的师尊。”
话里话外,说裴漓之这份情意来得多么不伦。
即便如此,裴漓之神色也丝毫未变。
“关你什么事。”他说。
金从崖大概没想到这师徒俩竟然还如此情比金坚,按道理说,林羡若是想起了此事,就算不杀徒泄愤,也不可能心中毫无芥蒂。
他其实也并不太清楚这对师徒前世的纠纷,只知道在林羡飞升雷劫之际,被大徒弟一箭穿心而亡,而裴漓之借着杀师证道成功飞升,也算是一代传奇人物。
这对师徒的纠纷如何,金从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有人飞升,硬生生破除了他飞升前的禁忌诅咒。
禁忌一破,他的金身也跟着毁了。
这注定让他与林羡师徒不共戴天。
更何况他辛辛苦苦筹谋了这么多年,终于来到今日。
今日这飞升台上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一人飞升,要么所有人都无法飞升。
金从崖借了白术这具身体,与白术立下了契约。
如今主导着白术这躯体的不过是金从崖的一道分魂,若是能操纵着白术的躯体飞升了,也算是他的飞升。
既然他的魂魄在这具身体内,那么飞升之人也算是他,与当年“金从崖之后,再无飞升人”之诅咒并不自相矛盾。
当然,即便不飞升成功也没关系,只要坏了林羡的雷劫,结局对金从崖来说,也不会太差。
他与白术立下契约不假,但他这缕分魂不要了又能如何?
金身不灭,则神魂不灭。
天雷越来越凶,林羡的气息在雷息中显得越发微弱,裴漓之心下咯噔,但又无可奈何。
即便曾经飞升过,即便为神八百年,如今前世在上界的画面变得模糊不堪,他曾经不知以怎样的姿态,浑浑噩噩度过几百年光阴。
第六十道天雷。
林羡身下,黑袍边上的血迹染红了飞升台。
裴漓之的心揪了起来,他被这一幕刺激得双眸通红,头痛欲裂。
第1048章 命悬一线
天雷之下,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股深重的无力感。
哪怕是裴漓之。
飞升台下死的人越来越多,留下的弟子也越来越少,自从前人魔大战后,夕遥宗很少再有如此规模的伤患。
天雷在头顶响起,这样的威慑力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压制,但天道自然是不理会其他人。
林羡身上的血脉不纯,还是最不为天道所接纳的魔族血脉,天道不允这样的人飞升。
但她既然能够迎来自己的飞升秘境,足以说明,天道是给了机会的,至于给的是什么机缘,只有林羡自己清楚。
其他人,包括她的师兄师姐们,都知道,他们这个小师妹,多年来三番四次涉险,又总是九死一生中捡回一条命来。
谁也不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第七十道雷劫降下时,林羡耳边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每一道天雷劈下,她都仿佛是用修为在挡着,与此对应的是,她的修为像是在不停被削弱。
身体和神魂都感受着剧烈的疼痛,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何种状况。
然而她愣是咬紧了牙关,双目紧闭,没让其他人看出她的神色。
飞升渡劫,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层考验,从身到心的考验,看有没有成神的资格。
大道三千,雷劫更是对心魔的考验,神魂不散,肉身自然也能凝实,但林羡的渡劫天雷,却是让身在飞升台之外的渡伶也忍不住蹙眉。
他们师尊当年的雷劫也同样汹涌,劈到第四十道雷劫时,俨然有些不详征兆,渡伶原本心存侥幸,但最后一道雷落下时,飞升台一片狼藉,渡伶也在那时候失去了师尊的气息。
如今的飞升台,已经是重新修整过后的,但渡伶看着似乎比他们师尊渡劫时更加凶狠的天雷,只觉得这死劫离林羡越来越近。
即便是万事淡然的佛修,也难以两次面对这样的画面。
佛修纵然看淡生死,但这世间的人,总有亲疏远近之分,无论是谁也无法避免。
那些黑衣人已经差不多死绝了,为数不多的还留有性命在的,都是被封了筋脉拿法宝捆起来的,已经让人带了出去,夕遥宗的弟子也多数被渡伶弄出去了。
九尊阁的三个弟子倒是想求他们大师伯让自己留下来,只是渡伶看了他们一眼后,依旧二话不说将人弄出去了。
越到最后,雷劫越是汹涌,连他们师尊都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住的天雷,更何况是他们。
留在飞升台周围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林羡的师兄师姐,甚至有他们的师叔,曾经陪同着老宗主建立起夕遥宗的长辈。
飞升并非小事,他们在此,自然是揪着心的。
九死一生。
这个词并不作假,甚至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
如果可以,林羡也不愿意被这么多人围观着自己狼狈的时刻,但事实上就是,她的师兄们在某种程度上,害怕这是与她的最后一面。
眼下飞升台上,金从崖还与裴漓之缠斗着,苏戎是个暴脾气,他一撸袖子提上剑就要往飞升台上穿过去,结果被渡伶拦了下来。
“大师兄,”苏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拦我?”
渡伶缓缓道:“这三人之间有因果,我们不宜插手。”
苏戎向来也是不乐意去想因果一事的,平日里他都可以安心听从师兄的吩咐,但如今却是焦急。
“大师兄,难不成我们眼睁睁看着小八被人欺负吗?那人摆明了是想要她的命啊!”
若是没有裴漓之一直在前面挡着,后果不堪设想。
飞升雷劫碰上仇家,这是最不幸的事。
渡伶依旧不允。
“若是看不下去,你可先回去。”渡伶道。
苏戎:“……”
他怎么安心回去坐着?
林羡无疑是命悬一线,但就算是有一丝生机,他们都不会放弃。
都已经是第七十道雷了,再熬下去,若是成了便好。
横竖裴漓之拖住了金从崖。
都到这里了,岂能不让人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期盼?
可偏偏就是从第七十一道雷开始,降下的天雷此之从前更加凝实,尽管只是看着,都让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他们这些几乎是宠着林羡长大的师兄师姐哪里看得这些。
安行舟感性地来了一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小八刻苦修炼,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遭受这些罪。”
林羡如今的年纪在他们看来还是年轻,天道降下的这雷劫,属实是没有道理。
知晓这其中缘由的三人,此时此刻都出现在飞升台中,裴漓之与之缠斗这么久,并非是全然没有受伤,但他这一次并没有任何的保留,在外流浪的数十年里头没有懈怠,金从崖从他手下占不到便宜。
便想乱他的心境,奈何裴漓之不愿听他的话。
金从崖也变得吃力起来。
他依旧没有落下风。
“裴漓之,你师尊身上流着魔族血脉,你觉得天道会让她飞升成功吗?”
一句话直接戳中了裴漓之的痛点,他又如何不知道,天雷一下接着一下都是冲着要林羡的命来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期盼着林羡能够熬过去。
就在这时候,第七十七道雷劈下来,林羡毫无预兆地倒下,神魂剧烈震荡中,隐约有离体的征兆。
这种关键时刻,若神魂离体,那就全都完了。
“你看,老天爷怎么可能让她撑下去?”金从崖怪异地笑了声,告诉裴漓之道,“你若这时候杀了她,她前头捱下的雷劫,也算是你的,杀师证道,这样的事不划算吗,何况你师尊未必不愿意为你而死。”
裴漓之如今听不得这样的话,他耳中回想着“你师尊为你而死”这句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整个世界都跟着眩晕了一般。
金从崖却敏锐抓住了这个机会,裴漓之只觉得腹中一痛,鲜血流淌出来,他被这阵疼痛刺激得清醒过来,顾不得太多,立刻徒手抓住了那把金剑,用力一寸一寸拔了出来。
红霄剑一挑,直接将沾染了鲜血的金剑从金从崖手中震掉下来。
第1049章 最后一道天雷
天雷在他们两个身侧砸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坑,飞升台看上去已经不止这么一个坑,尤其是林羡周围,密密麻麻的,这飞升台经此一遭,怕是又得修修补补。
裴漓之被剑刺伤,鲜血顺着衣袍流淌而下,同时也回了神。
金从崖在故意乱他心智。
就算是这种时候,裴漓之也不得不承认,意识到自己后悔时,他的心境有多烦乱。
“杀师证道”四个字看着举足轻重,但显而易见,裴漓之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甚至不明白,他师尊这样好的人,他杀了,怎么可能还可以得来飞升的机遇。
有些事经不起仔细琢磨,越是琢磨就会发现,越是荒谬。
但裴漓之今时今日甚至没有机会去问一句林羡,她当年被红霄剑穿心而过的那一刻,究竟有没有很恨他这个徒弟。
裴漓之已经不记得当年为什么一定要置林羡于死地了,也许是因为他所谓的深仇大恨,但如今想来,依旧是觉得荒谬。
他当年有没有去求证,又怎么舍得下的手?
金从崖自然意识到裴漓之此时的恍惚,这天雷劈下来,连他与对方都难以全然避开天雷的攻击,越是往后,就越是凶残,这天雷俨然是为了要夺林羡性命而来。
劈中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同样要命。
以白术那具身体的能耐,迎来飞升雷劫无异于是找死,但此刻,窃取别人的飞升途,倒是轻而易举。
裴漓之受了伤,却依旧挡在林羡跟前,红霄剑发出阵阵激烈剑鸣,在被飞升雷劫劈中后,反而发出剧烈的红光,不知昭示着什么。
但金从崖看见在雷劫之下,越发强盛的红霄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裴漓之是个疯子般的存在,他曾经可以杀师证道,如今也可以为师尊而死。
今日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金从崖放肆的境地。
金从崖是用了十成功力的,眼见着就快到时候了,他扯了一下嘴角,白术那张脸用着实在是僵硬,但是他丝毫不注意,探手按在飞升台的地上,那些镶嵌在其中的灵石在顷刻之间失去了光辉。
飞升台动荡。
连带着林羡打坐之处也动了起来,头顶紫电金电格外地刺眼,近乎挡住了飞升台外的所有视线。
裴漓之大怒:“你在干什么!”
金从崖笑了一声:“横竖你师尊注定熬不过这一劫,顺水送我这人情又如何?”
裴漓之没听明白金从崖的话,但他的头痛再次加剧,脑子像是要裂开般。
周围死去的黑衣人的尸体遍布得四处皆是,他们身上鲜血流淌出来,渗入了飞升台周围的地下,浓稠的血液仿佛要将此处染红。
第七十八道天雷时,林羡又咳出了一口血,双目依旧紧闭,似乎察觉不到周围的危险在靠近。
尽管只剩下最后三道雷,但她的意识全然成了浆糊,在雷劫劈完以前,这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
她的神魂出现了离体之召,只需再一击,神魂离体,前功尽弃。
裴漓之不是不懂,他咬着牙,一把冲过去拦下了金从崖,对方的力量在这时候得到了增强,像是体内的白术与他再次达成了协议,在助其一臂之力。
裴漓之硬生生空手赤拳抓过了金从崖手中的金剑,咬牙切齿道:“想过去,除非我死了。”
金从崖手中的剑刺穿裴漓之掌心,鲜血直流,落在飞升台上的白玉地砖上。
“不自量力。”
金从崖一用力,却没能将剑抽回来,但他并非是个依赖于剑的人,因此松开手,一脚将裴漓之踹开。
“你师尊注定活不了,天道也不会让她活下去,强求无益。”金从崖冷声道。
然而裴漓之却是很快就爬起来,手中凝聚了自己所有灵力,红霄剑剑指苍天,竟然将原本劈向林羡的天雷引了些过来,全部聚于剑尖,他的手同样为天雷所伤,在握住红霄剑时手臂被震得发麻,定睛一看,手背俨然焦黑。
一道天雷硬生生被他引了过来,金从崖从未见过如此疯癫之人,他还没反应过来,那道带着天雷的剑刃,直接从他背后穿心而过。
“噗”的一声,裴漓之吐出了一口血,陡然跪倒在地上。
金从崖自然也没好到哪去,他借用的是白术的身体,这一剑下去,天雷穿心而过,两道痛苦的声音从一具身体里发出,别说白术,就连金从崖的神魂也猝不及防一阵割裂。
白术那具身体也失去了操控的即将,骤然倒下。
“不——”两道嗓音发出,分不清谁与谁。
那道属于金从崖的神魂陡然离体,一旦离体,就被天道所察觉,这非今世之魂,于是飞升雷劫中一缕泛着金光的雷电劈下来,径直砸中了那缕神魂。
顿时烟消云散。
而裴漓之抬手勉强擦了唇角,殷红的血染了唇,显得格外妖艳,但他深知自己此时此刻是狼狈的,比不上光鲜亮丽时好看。
白术的身体倒在飞升台上,不知死活。
但即便如此,裴漓之依旧费力撑死身体往雷劫中心走去,步履蹒跚,身下的长袍不停滴血。
“师尊……”他嘴里喃喃道,神识变得不清楚。
最后三道天雷了。
成或不成,也许都是他最后一眼看见她了。
方才引天雷的举动,耗的不仅仅是他的灵力,还有他的神魂,只有曾经曦和神君的神魂,才能勉强将天雷引来,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神魂被天雷所灼烧。
某种程度来说,金从崖遭受的与他所遭受的,区别不大。
金从崖那缕神魂已散,白术无论死活都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接下来,只要他师尊再捱下三道天雷,这飞升雷劫就算渡过了。
裴漓之心中有遗憾,但这一幕,他确确实实等了许多年了。
他曾经说过的,要护送着林羡踏上原本就该属于她的飞升之途。
不知她日后偶尔想起他这个人,会不会也有半点伤怀?
裴漓之苦中作乐般轻笑了一声,抬头看见林羡就要撑不下去了,他苟延残喘中心下一紧。
第八十道天雷,林羡栽倒下去,神魂离体了大半,裴漓之咬牙,拼尽全力飞入刺眼雷光中,搂住了林羡,与她一起挡下了最后一道天雷。
九九八十一,九重天雷功德圆满,但雷劫带来的浓重浓烟,久久不能散去。
第1050章 天道不允她飞升
视线被完全模糊,飞升台外的众人皆是一愣:“小八——”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没有人是轻松的。
头顶依旧有紫光金光不断闪烁着,局势未明。
浓烟中有人颤抖着手,用尽最后一丝神魂之力安抚着林羡,将她离体大半的神魂又推了回去,他嘴唇嗫嚅着,磕在林羡额头上。
“师尊,您不要吓弟子……”他语气里满是浓重的哭腔,声音里是压抑又汹涌的惶恐。
最后一道天雷都劈下来了,他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结果?
方才最后一道天雷,裴漓之覆在林羡身上,他的后背被灼烧出一片血肉模糊,此时却全然顾及不上。
“师尊,醒醒……”裴漓之双手沾满血污,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去用避尘诀,即便明知林羡不喜,他也不得不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嘴里不停念叨着,希望林羡醒过来。
他没做好死生不复相见的准备,更没做好与林羡一同赴死的准备,他要她活着。
就算是恨他,厌恶他哪怕是遗忘他也好,他师尊这样好的人理所应当为世人所敬仰。
为什么……林羡依旧过不了这所谓的飞升劫呢?
血脉难道就这般重要?
林羡此生所做所为,也该是个功德金光满身的人,她配享众人敬仰的啊!
裴漓之哽咽着,怀中的躯体依旧温热,这也是他如今最大的希望。
他不信神佛,可这一刻,垂首落泪,俨然成了红尘中最虔诚的信徒。
天雷翻滚,不知为何依旧在落下,只是没有再劈在林羡和他身上。
裴漓之哭得狼狈:“师尊,醒醒,再看看我……”
许是他足够虔诚,又或是足够吵闹,怀中的躯体在一阵痉挛中吐出了一滩血块后,睁开了双眸。
裴漓之喜不自禁:“师尊,您醒了!”
他的心情在一瞬间犹如被高高抛起,至于坠入到何处,已经不重要了,横竖他要死了。
好歹今生,这飞升之途,算是还给林羡了。
他亏欠的东西可以少些了,没还清的,就当是为了让林羡记住他这个逆徒。
林羡却挣扎着起来,气若游丝,手抬起来,摸到裴漓之的脸颊上,再往下,是他颈间,裴漓之的脉搏虚弱着,如今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然还有力气抬手抓住林羡的手,亲昵地低头蹭了蹭他。
横竖要死了,他虽然脏兮兮,但最后一次贴近她,多留有些私心,应当未尝不可。
林羡的字是九司,她的神号兴许是九司上神,也算好听。
裴漓之想着。
“师尊恨弟子吗?”他忐忑问了出口,又生怕临死前听见林羡的真话。
她会不会连骗都不屑于骗他一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羡垂了一下眸子,“我从未怪过你。”
这句话听起来就想是假的一般,即便是假的,也让此刻神魂重创下的裴漓之有了慰藉。
“师尊会骗人吗?”他轻声问,气息变得微弱起来。
“不会。”
有了这个回答,裴漓之终于觉得此生足矣,尽管遗憾众多,但认真回想起来,林羡今世的徒弟足够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还挺好的。
但他们曾经是结为道侣的关系,林羡亲口承认的,总归他对她来说,应当是特别的。
裴漓之所有的自私都用在了此处。
裴漓之倒了下来,脑袋磕在林羡肩膀上,他想死在师尊的怀里。
周围的雷声,他仿佛已经全部听不见,就连如今自己的这具身体,他也觉得渐渐失去了掌控的能力。
他不想死,但是没办法,如果有的选,他想与林羡在一起更久,但是既然没得选,他只要她活着。
裴漓之的躯体渐渐有些冰冷,周围的浓雾似乎也在消散。
他觉得很疼,趁着这最后的时间里靠可怜来博得林羡几分心软,脑子里却很难再思考起来。
只是陡然一惊,猛然想起当年自己飞升时,雷劫降完,天降异象,其他飞升之人也是如此的。
为何林羡还如此安静地搂着他?
她身上的伤口好了吗?
飞升者,被天雷劈下所造成的伤自然会自动恢复。
林羡却迟迟没有动静,裴漓之撑着眼皮子,费力地看了一眼天,依旧是灰蒙蒙的,雷鸣电闪也没有停下,不像是要降异象,反而像是要下雨。
这天让人心头也跟着蒙了一层朦胧的灰尘一般,看不透又平添焦虑。
“师尊……”他话还没说完,林羡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那个在上飞升台之际,被割破掌心曾与她交握在一起的手。
再一次掌心相贴,林羡的另一只手抬起落在他的脑袋上,轻柔地抚摸着,裴漓之听到林羡在自己耳边道:“裴漓之,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要听话。”
这声嗓音实在是过于温柔,裴漓之的眸光忍不住迷离起来。
但他眼中的神色很快就变得清明,从林羡与他交握的掌心散发出了一缕浅淡的金光,那缕金光持续不断地没入裴漓之的掌心。
他察觉到不对,“师尊,您在做什么?”
他的警惕性是不错的。
但察觉到时,似乎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裴漓之终于意识到,林羡身上的伤口不仅没有因为渡过雷劫而快速愈合,反而鲜血直流,伤口不断恶化,生机渐渐流逝。
裴漓之猝不及防瞪大了双眸:“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掌心传递过来的金光让裴漓之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恢复,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心慌。
“裴漓之,”他师尊开口,眸光里依旧冷淡,但语气却虚弱下来了,“你还不明白吗?”
“天道不容魔族血脉飞升,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法则,哪怕我捱下了这九重天雷,天道也不会让我飞升。”
不让她飞升的办法,最简单的,自然是一了百了。
裴漓之陡然顿住:“怎么会?既然有飞升秘境,您参透了秘境,理应有这个机会……”
他显而易见乱了。
林羡给他传递的灵力不多,只足够吊住他的命。
裴漓之惶恐之下,林羡却抓着他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他那只手上,被林羡塞上了红霄剑。
第1051章 林羡之死
裴漓之下意识想要松开红霄剑,然而他原本透支过度,即便林羡替他吊着这条命,也不允许他动弹。
“我原本希望你学好,从前教你仁义道德,君子所为,”林羡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惋惜,“可你还是长成了这样固执的性格,兴许这是你天生如此,也并非有什么不好,但折腾上这么一回,其实并不痛快吧。”
林羡嘴里说着些裴漓之听不懂的话,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
林羡却又接着说了:“你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实在是不该,你方才答应了为师要听话,但如今便听我的,好不好?”
裴漓之想开口说话,林羡却给他下了禁言术。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林羡想做什么,只是一股莫大的惶恐涌上心头来。
“裴漓之,我今日无论捱得住或者捱不住这雷劫,也注定了今日是我的死期。”林羡颇为平静道。
若是从前的林羡,兴许还是很难如此看淡生死的,但前世的记忆汹涌而至,既死过一回,又何惧第二回呢?
裴漓之目光下移,陡然发现他师尊身下的白玉石砖上淌着血,可她一直以这么无足轻重的姿态与他说话。
裴漓之的手上抓着红霄剑,而林羡抓着他的手,缓缓抬起。
裴漓之触及到林羡的目光,似乎察觉到她想做什么,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林羡的怀抱。
不仅如此,他喉咙里也发出了呜咽的声音,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林羡低头,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她道:“这一次就不要怪为师了。”
吻落下,而她抓着裴漓之的手,将他的剑,一寸一寸没入了自己的胸口之处。
泪落下,分不清是谁的。
头顶雷电再一次汹涌起来,巨雷“轰隆”一声落在所有人耳畔,金色与紫色的雷电交织在一起,上界与下界的通道缓缓打开!
天降异象,雷劫过后,迎接飞升之人。
恰逢是那一瞬间,飞升台周围的浓雾散去,看清了飞升台上的画面的夕遥宗长老们陡然失声:“小八——”
他们看见自己的师妹含笑抓着徒弟的手,就着那个举动,将红霄剑刺入自己体内。
她低头吻了自己的道侣,而裴漓之在她怀中涕泪俱下。
看清这一幕的师兄师姐们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救人,然而红霄剑刺出的伤口处,鲜血直流,她身体还是热的,身下鲜血却顺着一定的轨迹流淌而下。
以飞升台为中心,周围一圈布满了金从崖带来的黑衣人的尸体,林羡的鲜血和那些尸体的鲜血一起,在刹那间,启动了她不知何时设下的阵法。
金光耀眼,那个范围内,外面所有人不得近一步。
在飞升台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师兄师姐与长辈,皆是被热意涌上眼眶。
献祭阵法——
失传已久的献祭阵法在他们眼前上演。
安行舟声音抖了又抖:“这记载献祭阵法的书……不是早就让人销毁了吗?小八是从哪里学的……”
苏戎最是冲动,人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却被那阵法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献祭阵眼中的裴漓之,他身上的伤口在顷刻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而林羡却与之相反。
裴漓之清楚地感觉到,他师尊身上的生机在快速流逝。
在那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林羡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心中的悲痛与愤怒涌动着,悲痛于林羡的死,愤怒于自己的无能。
在那一瞬间,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握剑的手,而林羡的手早就脱力松开掉下来。
周围的阵法如何他根本分不出心来,脑海里有一根弦,像是陡然被人硬生生拔掉一般,他痛得想要蜷缩起来,有什么封印在这一刻松动起来。
一直蒙着一层纱般的朦胧在此时此刻都被尽然揭开,不再神秘。
裴漓之身体僵硬地动了起来,他顾不上脑子里的剧痛,许多画面在快速地翻转,他受不住般痛呼,但这点痛,比不上他心里的。
他颤抖着将林羡放入自己怀中,红霄剑插在林羡胸口上,她的生机尽然全失了,而裴漓之如梦初醒般松开了红霄剑的剑柄,但他手上俨然沾染得满手都是林羡的血。
这血红得刺眼极了。
裴漓之的心也跟着被刀刮的一般,一阵一阵抽搐着的疼。
前世今生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回忆,满目苍凉中,恍惚间,前世似乎也是差不多的画面,他抱着自己师尊的尸体,在飞升台上哭得肝肠欲断。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泪砸下来,落到林羡脸颊上,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泪弄脏了师尊的脸,于是慌忙伸手去擦了,可是他的双手都沾染上了血污,越擦,林羡的脸看起来就越脏。
他手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现在连避尘诀都捏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到头来,林羡还是死了?
裴漓之抑制不住自己的哀痛,不敢相信怀里的身体在渐渐变凉,他埋下脑袋,在林羡怀里痛哭。
脑子里的剧痛不停地在折磨着他,前世今生的画面轮番上演,他曾经见过的说过的做过的事,齐刷刷地回归。
像是什么封印被冲破了,他那根弦断了之后的剧痛变得无足轻重。
裴漓之不得已伸出一只手来扶着脑袋,甚至还用力捶了几下,这点疼痛和脑子里的动静比起来,不值一提。
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终于抬起头,眸光依旧落在怀中林羡身上,脸上泪痕明显,双眸通红得吓人。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些被人刻意封印和篡改的记忆,也想起了前世今生如出一辙的荒唐。
可那一腔汹涌的情绪,最终都只有一个宣泄口。
他盯着怀里已经听不见自己说话的人,一股由前世延续至今的恨意涌上心头。
林羡的脸色是平静的,她安然赴死。
林羡给他下的禁言术俨然被冲破,裴漓之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对着她吼道:“林羡,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直呼其名,没有敬称。
第1052章 前世
前世——
飞升秘境之后,九尊阁这对师徒明显生出了嫌隙,原本动不动往师尊寝殿跑的徒弟,竟然找了个理由下山。
这下山便下山,却许多年都没有传讯回来。
九司尊主深居简出,似乎也不在意徒弟都跑去了什么地方。
但她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变少了。
安掌门时不时过来调侃两句,说林羡就是徒弟收少了,这么多年来就那么一根独苗苗,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裴漓之一个人,把他纵容得无法无天了,现在都敢给师尊脸色看。
林羡听闻后只是笑了笑,不作多言。
等大概几十年过去,她那个闹脾气的徒弟才灰溜溜跑了回来,林羡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这个徒弟也渡过了自己的飞升秘境。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唯一稀罕的是,九司尊主依旧对自己徒弟避而不见。
两个人都在九尊阁里,本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却硬生生的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裴漓之好几次想要求见,林羡始终不见,大有想将他剔除弟子谱的架势,但她又一直没有动静。
裴漓之便只能偷偷看她,他那时候的修为说是跟自己师尊不相上下也算不是狂妄自大,但师徒二人已经几十年没有交手切磋过了。
因为只收了裴漓之一个徒弟,显得九尊阁格外空荡荡,那时候只有一个小黑在整理在九尊阁的内务。
倒不是没有人给林羡推过好苗子,只是收徒这事,真的讲究缘法,有缘的与无缘的,自然都是两回事。
她最终还是没有收其他徒弟,从前没有,与裴漓之生了嫌隙后更是没有这个念头。
她总爱将自己关在寝殿里冥想。
裴漓之从外面回来后欲言又止的时候不是没有,林羡都全当看不见。
这样的局面,是从当初飞升秘境出来后造成的,裴漓之作为她唯一的徒弟,自然是要为师尊护航。
然而从秘境出来后,林羡遭到徒弟质问,问她是不是认识他的父母,又是不是害死了他的父亲。
林羡收徒后,确实了解过徒弟的背景,她点头,再徒弟问及,她是不是杀了他的父亲和其他无辜百姓时,林羡沉默了片刻,认下了杀父仇人这个身份。
果真,她的徒弟从此待她的态度就变了。
林羡当然知道裴漓之那几十年在外都在查这件事,他迫切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但事与愿违,当年那场灾祸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早就死了,凡人不可能拥有如此长寿。
恨她也好。
林羡想,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理所应当为他多着想。
然而裴漓之很长一段时间里,总会在暗处盯着她这个仇人,林羡想,他也许是恨不得立刻报仇雪恨。
裴漓之确实是对着她抬起过红霄剑的——这把剑曾是她亲自领着还是少年的裴漓之去剑宗挑选的。
但尚未是时候,林羡在徒弟面前也不容许自己失了威严,她没有任何迟疑压制了裴漓之那狼崽子的举动。
她原本以为保持着这样就好。
但飞升雷劫那日,还是出了意外。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飞升台,除了裴漓之。
裴漓之提着红霄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林羡那一刻想的竟然是:果真养大徒儿害死师尊。
这孽徒竟然真想要她的命。
虽然本来也没活过今日,但孽徒的做法,还是有些让人伤心。
没想到的是,裴漓之提着红霄剑在来到林羡跟前时,却陡然转了个身,将自己的背影敞露在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
听见裴漓之别扭的声音传来:“你养我一场,等你飞升后,你我师徒缘尽,死生不复相见。”
那时候林羡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微妙的低落,她的心情便好了起来。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裴漓之挡在自己面前,硬生生扛了几道天雷,身上的被天雷劈下灼烧的伤口出现在他身上。
天道自然不会遂他的意,它要劈的人是林羡,自然在这个过程中,还是有天雷砸在了林羡身上。
但裴漓之那时候不知,就算他逞强替林羡挡下了几道雷劫,该劈到林羡身上的,也一道不会减少。
林羡没说。
直到裴漓之自己慢慢品过味来,他怒极林羡的隐瞒,但那时候他被雷劫所伤,近乎是躺在地上难以动弹的程度。
雷劫之中,林羡甚至还分神将他推远了,推在天雷劈不到的角落里。
裴漓之目睹了师尊的狼狈,在飞升雷劫之中同样无可奈何的狼狈。
裴漓之的目光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他努力找了许久,去凡间追溯自己的身世,但那时他已经两百多岁,凡间对他父母有印象的人,早化作一抔黄土。
甚至他父母曾经的国,也被灭了,如今那块土地上的统治者甚至不知是第几任了,多年前妖物横行的事,谁还记得?
但裴漓之始终不知道,在林羡飞升秘境中所看见的,究竟是真是假。
他曾经为此而迷茫,甚至直接去向林羡求证,而他的师尊竟然承认了,甚至说出早知道他的身份,断然不会留他至今的话,言语之间甚至带着让他陌生的杀意。
他信了三成。
但这些年来,教导与鞭策,关心与疼爱,都是假的吗?
林羡既然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们之间有杀父之仇,为何不趁早杀了他,或者多收其他的徒弟?
裴漓之想不通。
但“报仇雪恨”这几个字,他没办法用在林羡身上。
除了杀父之仇,他在秘境中看到了另一重幻境,他的心思被映射得一览无余,他知自己的师尊生得好看,不乏女修求欢,但他朦朦胧胧间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是男子,林羡也是男子。
修真界中师徒道侣寻常,龙阳之好也有,但他那么敬重自己的师尊,怎么舍得让林羡落得让人非议的境地?
于是他想了很久,最后有了“死生不复相见”这个结果。
林羡飞升,他留在凡间,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他来替自己的师尊挡这要命的雷劫,让自己落得个奄奄一息的下场。
第1053章 一场空
裴漓之不后悔。
但当眼睁睁看着林羡扛下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时,还是有些忍不住惆怅。
他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他理所应当恨林羡,她亲口承认杀了他的父亲,即便他从未见过那个男人,但九岁之前与母亲颠沛流离的生活他还记得,他那时候无力极了,眼看着母亲抑郁寡欢,眼看着她为养活自己如此艰辛,他从未想过,原来这也曾是位养尊处优的将军夫人。
国都亡了,这将军夫人的身份,又有谁承认?
但偏偏,九岁之后,他狼狈至极时,是林羡挑中了他,裴漓之摇身一变成了九尊阁唯一的亲传徒弟。
他之上只有林羡一人,他之下连个外门弟子都没有,九尊阁该有的资源全都堆在他身上,他如何不明白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林羡给的?
但他不敢在师尊敞露半分越界的心思,林羡待他太好了,他先是感激崇敬,后来是更加敬仰,之后不知是何时开始变了意味。
他敢承认自己龙\/阳之好,却不敢将林羡脱下水。
他曾经偷偷去过凡间的南风馆,那里的男人他一见便蹙眉,青楼女子亦是如此。
后来只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怎么配与林羡相提并论?
他对自己的师尊怀有许多复杂的感情,但却清楚,林羡待他,始终只有师徒之情。
飞升台上,扛下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林羡拖着蹒跚的脚步,深色的衣袍滴着鲜血,最后单膝跪在裴漓之跟前,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裴漓之猝不及防与自己师尊的脸凑得如此近,呼吸停滞一瞬。
“裴漓之,”林羡那双桃花眼中闪过几分裴漓之看不懂的情绪,低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儿,我理所应当把最好的都留给你,但又总觉得你年纪尚小,不该这般心急。”
“但天道不等人,我不是认命之人,哪能平白无故将自己的命亏了去?”林羡说着裴漓之听不懂的话,他心头惶恐骤起,“答应为师,好好活着,如何?”
裴漓之下意识点了头,却见林羡抬手割破了自己与他的掌心,随即两人的手贴在一起,裴漓之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师尊,”他许久没有这样唤过她,“您在做什么?”
林羡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笑得出来,她道:“在和这该死的命运抗分个高低上下。”
裴漓之愈发迷茫,直到看见林羡抓起他握着红霄剑的手,猝不及防捅进了她自己的胸口。
“师尊——”裴漓之当时脑袋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拔剑,却被林羡用力摁住了手,她虚弱道:“莫要费劲了,师尊这一生其实过得并不如何,得你陪伴后才觉得人生有些意思,但横竖今日这飞升劫是过不了,师尊便顺势送你飞升如何?”
说着,以他们为中心,金光乍现,繁琐的符文在飞升台乃至飞升台之外的地面亮起。
裴漓之心口一窒,“师尊,我去找七师伯,他一定可以救您的,您不要死!”
裴漓之没想到这一幕,他以为死生不复相见是最难捱的了,没想到林羡对他这么残忍,要让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
头顶飞升之道被打开,这分明是林羡的飞升劫,却变成了他的。
何止荒谬。
裴漓之身上的伤口在愈合,林羡抬手,两根手指点在裴漓之额前,“让你记住今日,还挺残忍的,不如就忘了吧,当个无忧忧虑的神仙,算是师尊送你最后一份礼物了。”
“不要……师尊不要——”裴漓之话音未落,林羡不知做了什么,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关于方才那一幕的印象在不断被淡化。
可林羡灵力已经耗尽,她没办法完全篡改裴漓之的记忆,便已经倒在徒弟跟前。
她死了。
作为一个捱过了九重天雷却得不到天道认可的修士,她以自己的性命为献祭,送唯一的徒弟飞升。
裴漓之狼狈地抱着林羡的尸体痛哭,即便如此,林羡飞升失败,身死道消,裴漓之眼睁睁看着师尊在自己怀里魂飞魄散,他如同呆滞一般,久久不能忘怀。
周围什么时候出现了其他人他也不得而知。
只知道在那一刻,他脑海里陡然闪过一段文字。
他在禁阁中看到过的轮溯术。
轮溯镜可探人之前世,轮溯术可翻转日月,扭转乾坤,是当之无愧的禁术,但施展轮溯术的条件过于严苛,这世间根本无人成功过,反而有不少为此而殒命的癫狂修士。
裴漓之从前没想过自己也会成为疯子中的一员,他那时即将飞升,体内还有林羡全然传输来的灵力与修为,尚且来不及消化,他就全部调动来施展了那所谓的邪术。
轮溯术彻底触犯了天地法则,天雷再度降下,却不是飞升雷劫,而是惩戒的雷劫。
裴漓之以自己的血为引,拼尽全力画下了最后一笔,轮溯术即将生效,但他还看到那一幕,天道便出手了。
林羡来不及篡改的记忆,天道改了,裴漓之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他只记得自己与林羡之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记得自己杀师证道,记得自己恨林羡。
可他为什么这样恨?
一命抵一命已经足够,可他为何还恨成这般?
裴漓之孤身一人在万境宗呆了八百年,法术不曾精进,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摒弃了自己的道,在林羡死的那一瞬,在他飞升之前,只是他都不记得了。
轮溯术已经完成,但因为天道阻拦,硬生生拖了八百年才生效。
从前无人施展成功过的法术,阴差阳错将曾经死于非命的神胎,也就是秦忆也带了回来,但她死得早,不知晓日后的纠纷,同样不知自己重来的一世是何缘由,只当是老天有眼。
同样回来的还有因裴漓之飞升而陨落的金从崖。
林羡献祭了自己,换来“金从崖之后,再无飞升人”这一诅咒的破除,他怎会甘心坐以待毙?
也就是说,裴漓之与林羡的这一世,是他强求来的。
重生,是他自己挣扎着要回来救林羡的筹谋。
可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
裴漓之失神许久,嘴里呢喃着:“林羡,你怎可如此待我……”
怎可让他经历两次同样的噩梦?
第1054章 小裴飞升
裴漓之抱着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愣神许久,他才发现自己对林羡那股没理由的恨意,来自于她的抛弃。
她打着为他好的旗帜,抛下了他两回。
这是第二回了……裴漓之颤抖着手。
可他这一次无法施展轮溯术了。
轮溯术……没有什么神魂可以经受得住两次的轮溯,他不行,林羡也不行。
怀里的尸体依旧插着红霄剑,裴漓之颤抖着手想要将剑拔出来,然而没等他动手,怀里的人陡然化作了一缕烟被泯灭。
飞升失败……身死道消。
魂飞魄散。
“师尊,不要走……”他狼狈地耗着自己的灵力和魂力凝聚着林羡的神魂,那些正在消散的神魂却从他的指间缝隙中流淌走。
原地徒留一把千疮百孔的落川剑。
头顶上,天雷翻滚却没有降下来,上界与下界的通道被这个献祭阵法所打开,正在恭候着这数千年来的第一个飞升人。
裴漓之抬头看了那一眼天,万念俱灭,眼中一潭死水。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飞升渡劫之所以是雷劫,除了考验之外,无非是以雷劫重新淬体。
裴漓之虽同在飞升台上,但他承受的天雷又岂能与林羡的相提并论?
即便如此,他依旧得来了飞升的机会,踩着他师尊和道侣的尸体。
天雷涌动,催促着飞升之人动身前往上界。
裴漓之站了起来,手里抓着那把遍体鳞伤的落川剑。
这是林羡留下来的,说他自私也好,这就是林羡给他留下来的东西。
周围献祭阵法的力量散去,靠近飞升台已经不是困难的事,裴漓之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师伯们,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已经冲破那边的结界进来了。
他们看到飞升的人不是林羡,而是裴漓之,他们还看到林羡死在裴漓之怀里。
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裴漓之都俨然听不见了。
他身上的神息全然散发出来,那是一种真正与凡人隔绝的气息,也绝对不是一个新神能够生出的气势。
曾经蹉跎的八百余年,他时而浑噩的岁月,但随着今日都想起来了的记忆,也一同参破了。
众目睽睽之下,上界落下了两缕光点,裹挟着裴漓之的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
上界与下界的通道关闭,虽然只是开了这么一道口子,但上界浓郁的灵力全部涌下来,人间的灵气比数千年前更加浓郁。
原本笼罩着的人间的死气仿佛也随着消淡了。
一切仿佛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而去。
但对于夕遥宗来说,是另一种境地,对于九尊阁来说,更是如此。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他们师尊在踏上飞升台前就布置好了自己之死这件事,要有人亲手杀死她才能飞升,她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裴漓之就动了手。
在这种氛围之下,连最小的凤惟都不敢哭出声来。
但他却总是往飞升台的方向跑,每次都滚得一身泥被师兄师姐提溜回来放水里泡着。
直到某一天深夜里,小少年半夜惊醒,放声大哭。
等师从羽从隔壁推门而入,便看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少年,嘴里还喊着师尊。
师从羽沉默,走上前去给他擦眼泪,“做噩梦了吧,别怕。”
“小师兄……”凤惟伤心得不能自已,连林羡死的那天都没这样放声大哭过,“我把师尊弄丢了。”
师从羽自然觉得他还沉寂在梦里,坐下来摸摸他的脑袋,“没事了,师兄在这里,要是怕的话今晚陪你睡一晚。”
凤惟却执着地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师从羽一把把人给捞住,“大半夜你跑哪儿去?”
凤惟:“我去找师尊,她要飞走了。”
师从羽:“?”
他一个不留神,小少年就从他手上溜走了,跑得还挺快。
“凤惟!”师从羽在后面喊。
这人看着小但能跑,最后是沈宵冷着脸将人从主殿那提回来的,凤惟还在哭着说:“我都快把师尊拼好了,打算带她回家的,结果一不留神,她就飞走了。”
沈宵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还搁这闹呢,你睡不睡觉,不睡觉我揍你。”
正所谓长兄如父,既然这九尊阁大师兄也不在了,那沈宵也就自觉接下了这个担子。
沈宵并不知道凤惟的来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身上除了开花还有什么神奇之处,此时就当他在胡闹。
凤惟被打屁股后,屈辱地看了二师兄一眼,而后消停了。
沈宵觉得这小家伙可能还不够老实,于是道:“凤惟,今晚你来跟我睡。”
小少年并不排斥和二师兄睡一床,只是他还记着沈宵动手打的那一巴掌,虽然已经不疼,但却很让人丢脸。
于是他眼巴巴地朝小师兄看过去,向来纵容他的小师兄道:“凤惟,你就跟着二师兄吧,今夜别闹了。”
凤惟:“……”
小少年在梦里还念叨着他好不容易拼好的师尊飞走了。
沈宵头疼。
同时也难受着。
他早就不是少年,尽管模样还是少年模样,但他从九岁便来九尊阁,他对这里的依赖,与家无异,而对于师尊,自然是除父母和姑姑以外最亲的长辈。
他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
上界。
曦和神君飞升当日,满身戾气,执剑去寻仇。
那时,金崖神君被新神的气息所压制。
新神生,旧神灭。
这一套说辞早就不算数,但眼看着人间数千年再无飞升人,而新神出现,上一个飞升的神君生命竟然要走到尽头。
能够飞升的人,大多不是傻子。
没有大人物去掺和新神与旧神之间的恩怨。
裴漓之那时并无多余的话要说,他只是想亲手杀了金从崖。
金从崖飞升数千年,上界中也有门派之分,金从崖的地位不算低,裴漓之如此光明正大要杀他,自然有人要拦。
那些所谓的神看着他,裴漓之抬眼,“挡我者,杀之。”
他的实力根本不是普通新神所能比拟的。
待红霄剑指着金从崖咽喉时,他陡然一笑,对裴漓之道:“你也不过是运气好,有个好师尊罢了。”
第1055章 堕神为魔
裴漓之垂眸:“是啊,我有一个好师尊,与你何干?”
金从崖金身已坏,无论裴漓之动不动手,都注定了他的消亡。
“说到底,”金从崖嘴角勾起,“要你师尊命的,是这天道,我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即便没有他金从崖留在人间的禁忌,以林羡的魔族血脉,时候到了,照样逃不过一死。
“你找我算账,怎么不敢找它!”
裴漓之眼睁睁看着金从崖气息越来越微弱,直到他的神魂消散得差不多,裴漓之才缓缓道:“它是下一个。”
金身毁,上神陨落。
金从崖注定陨落。
周围飞升已久的上神碰上像裴漓之这样的疯子,避之不及。
倒不是说,他们没信心对上裴漓之一个新神。
只是这个新神,太过于诡异了,他飞升第一时间弑神,之后便自己选定了领地,千万年来没有任何神君愿意踏足的极寒之处,甚至起了个名字,叫万境宗。
那里灵气最为稀薄,不利于修行。
千万年来也没人乐意去。
但是这个新神是个疯子,他不仅选了那处,还亲自将万境宗底下埋着的灵石挖出来补剑,补一把甚至不是他本命灵剑的剑。
因为这点动静,上界都跟着万境宗一起晃动了些日子。
倒是有人上门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然而这个新神的实力远远在他们之上,他看向其他人的目光里,有种近乎绝情的冷漠。
这种人在上界并不少见,大多是修无情道的。
有人猜测也是如此。
然而没过几日,那个疯子一般的新神便直接将上界捅出了个窟窿来。
他以一己之力召来了天道。
那日上界的动静并不小,不少人观望着这个疯子的举动,看他下一步还能做出怎样惊世骇俗之事。
“曦和神君,”一道苍老的声音唤住了他,“凡事三思而行啊。”
裴漓之听见了这道声音,转头一看,认出了来人。
他在万境宗八百年来,只有一个人会过来与他下棋。
“云翳。”裴漓之准确无误地喊出了对话的名号。
那白发苍苍的老头愣了一下,而后道:“神君知道在下?”
“曦和”这个神号,也是裴漓之的字。
裴漓之没再理会他,而上界之上,同样还在天道掌控之中,雷声轰隆,意味着他的举动触怒了天道。
云翳:“神君何必这样意气用事,若是心中有苦闷,大可排遣,修炼不易,飞升更是九死一生,你这是何苦?”
裴漓之并未多说,天道已至,威压降下,雄厚的声音从云层透出:“曦和,你有何不满?”
裴漓之不卑不亢迎着头顶的天质问道:“飞升非我所愿,我师尊一生数桩大功德,凭什么不能飞升?”
他满心的不忿,他恨林羡弃自己而去,又无可救药地怀念她,甚至想要随她而去。
他只想为林羡讨一个公道。
云层中传出回复:“魔族血脉,不配飞升,此乃天地法则。”
法则?
裴漓之不为所动:“我师尊一身功德,最后就只配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天道公允与否,裴漓之已经懒得计较。
他只想要个明白。
“林羡可以选择活,是她自己选择了死路。”不知过了多久,云层中又传出一道回复。
刹那间,天地一声轰隆巨响,雷电闪过众人眼中,裴漓之瞳孔微微收缩,两段画面猝不及防被塞入他的脑海里。
是林羡在飞升秘境时的画面,飞升秘境中得来飞升启示,勘破者可迎来飞升雷劫。
而裴漓之终于看见林羡两世得来的飞升启示,一模一样。
“杀裴漓之,可飞升。”
“魔族血脉不可飞升,此乃顺天所为,”天道回道,“林羡功德无量,但身负魔族血脉,除非夺他人之气运,否则此生与飞升注定有缘无分。”
夺他人气运,自然并非谁都可以的,裴漓之命途多舛却天赋过人,是显而易见的气运之子,若无金从崖当初设下的诅咒,他自然很有可能成为又一个飞升人,何况他被林羡养育长大,林羡于他有恩。
但世间如果终究只是如果,若林羡狠得下心来,那个献祭阵法里死的人,应该是裴漓之。
裴漓之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想明白的事在此刻终于清楚,并非是林羡注定走上死路,她只是不够狠。
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她如何动手?
“我师尊功德无量,你却让她多人气运?”裴漓之觉得讽刺极了,“你是天道没错,但你也没给过她活路!”
林羡有得选吗?
裴漓之不知道她当初有没有犹豫过,他也没机会知道了。
“吾乃顺天而生之道,世间运转赖由天道所昌,你如今站在此处,不过是顺天而为,无论你敬不敬天道,木已成舟。”
云层中传来不悲不喜的声音,天道并不在乎一人之念,它受世人敬仰而生,天道之寿,自然与天同享。
它的话,何尝不是在说,区区一个人在天道面前的渺小。
裴漓之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好一句木已成舟,我确实没有与天为敌的能耐,但我不信天很久了。”
他说着,对着头顶的天道说出最为狂妄自大的话:“你听着,迂腐与无作为,终究会成为你的坟墓,你终究会被新的天道所取代,天道失格,你妄想与天同寿。”
“轰隆”一声,天雷劈了下来,没砸中裴漓之,却落在了他脚边,这是天道的警告。
裴漓之忽然笑了一声:“这神躯非我所愿,我弃之又如何?”
说着,他张开双臂陡然往后倒去,那原本饱满的神格在顷刻之间黯淡下来,一点一点往下坠落。
神息也逐渐被另一种汹涌的力量所替代。
天雷这一次没有再客气,直接冲他而来,自甘堕落的神不再是神。
裴漓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说魔不可飞升,那我们走着瞧。”
两世强求终成空的曦和神君在那一日,堕神为魔。
他坠落人间,再一次挣脱了天道的桎梏,成为三界来去自如之人。
他沦落为半魔半神之存在,更像是数十万年前的魔神。
第1056章 鬼界寻魂
为神为魔不过一念之间,但堕魔那一刻起,便挣脱了天道束缚,同时也不为天道所容。
裴漓之成了可畅行三界的存在,天道那些雷并非是虚设的,他飞升时没承受的雷劫,堕魔时承受了。
可惜他虽不渡飞升雷劫,但因为林羡的缘故,得来一个金身,天雷劈不死他。
裴漓之坠落人间,在荒郊野岭中昏迷不醒了不知多久,他的意识没有全然昏迷,但身体却动弹不得,似乎期间有野兽或者妖兽想拿他当口粮,只是他那神识过于强大,有危险近身时,下意识释放出来绞杀对方。
待身旁躺了几具高阶的妖兽尸体时,就没有其他妖兽想再过来啃这口肉了。
这肉再香也没用,命没了,闻都没命闻。
等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再睁开双眼时,他的意识依旧浑噩着,睁着双眼盯着头顶刺眼的光看了许久,脑中前世今生仿佛又上演了一遍。
堕神为魔。
他如今也算得上半个魔族了。
裴漓之醒来第一件事,查看了自己手上的剑。
落川剑主人已亡,此时属于无主状态,见识过落川剑威力的这世间主人,谁人不想拥有?
世间传闻九司尊主渡劫失败后,她的剑留了下来。
神剑丧主,多数会回到原本的地方自我封印起来,但落川剑没有,它失去任何消息,仿佛与林羡一起在飞升雷劫中泯灭。
而此时,落川剑握在裴漓之手中。
他握着落川剑,肆无忌惮地开了鬼门,堂而皇之地踏入了鬼界的地盘。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流程。
他一踏进来,那头就有个身着红衣,随意半躺在自己王座上的妖艳男人笑了声:“这不是近日搅得上界大动荡的风云人物嘛,怎么光临寒舍了?真是让本王觉得蓬荜生辉。”
贺荣洲从自己的王座走下,手上原本端着一杯红得像血一般的酒,红袍也穿得松松垮垮,胸膛一片白。
他看到裴漓之后,玩味地笑着:“曦和神君,有何贵干?”
裴漓之面无表情:“我已经不是神。”
贺荣洲从善如流地换了称谓:“那像从前一般唤你裴道友好了。”
“我想找我师尊的神魂。”他开门见山道。
即便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目的,鬼王还是忍不住笑了声:“你这个徒弟倒是有趣,你师尊是渡劫失败死的,她的神魂怎么可能会入鬼界?”
贺荣洲的话没错,渡劫失败的人身死道消,一身修为与神魂皆化作这世间的灵气。
裴漓之又问了一遍:“她真的不在么?”
即便是贺荣洲,他此时也不得不将目光全然落在这个放着好好的神不做,非要堕魔的人身上。
裴漓之的语气足够冷静,但只要认真一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是空洞至极的,若不是贺荣洲当了千百年的鬼王,说不定也会将这人认作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在,”贺荣洲懒洋洋道,“你若是不信,就自己去翻生死簿来看,看你师尊在不在上面。”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裴漓之还真点头了。
贺荣洲:“?”
这生死簿寻常人自然是碰不着的,奈何君王一言九鼎,鬼界的王当然也是王,他便放任裴漓之在那翻着生死簿。
“裴道友,这生死簿你可以自己翻,可别改了,改了事情可就大了。”贺荣洲懒洋洋道。
旁边的鬼差见他真将生死簿给一个来历不明又不魔不神的人翻看,张嘴想劝一句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鬼王的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所震慑住。
这鬼界自从多年前的动乱后这么久,一直是鬼王专政,其他鬼差就算是心有不满,也没本事去挑战他的权威。
裴漓之还真翻起了那本生死簿,贺荣洲都觉得没眼看,裴漓之又不是他,这生死簿里记过的死人有多少,哪是他可以翻出来的?
可惜裴漓之一意孤行,这本生死簿,就像是他最后能抓住的那根稻草一样,再渺茫,他也得抓。
贺荣洲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人在他面前翻了几日的生死簿,他从一开始的颇有兴致到如今的意兴阑珊。
终于,他开口了:“裴道友,我说过了,你师尊不在生死簿上,从她渡劫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归属我鬼界管了,她的魂我也召不来……”何苦白费力气?
“能不能重新在生死簿上添上她的名字?”裴漓之哑着嗓子问。
贺荣洲:“?”
鬼王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谁敢想啊这事?
“裴道友就别为难本王了,”贺荣洲啧了一声,“一个连死都无法记入生死簿的人,我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没办法给你凭空变出来。”
这句话,算是最后断了裴漓之的心思,万念俱灭。
贺荣洲也不是瞎子,在鬼王这个位置坐了这么久,他也不是傻子,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他不提。
“裴道友若是想复活林道友,来本王这算是来错了,”贺荣洲摆弄着自己最爱的珍藏品,对裴漓之道,“若还留有完整的神魂,还勉强能卖你个人情,但这连沫都找不着,你这也别为难本王了。”
贺荣洲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他救不了林羡。
生死簿翻了几日,最后还是让贺荣洲给收了回去,“若无其他事,裴道友就该离开了,这鬼界呆久了对谁都不好,若你还想多逛逛,也随意。”
鬼王哪有什么心思陪一个不熟的人蹉跎光阴,最初不过是看裴漓之一生孤勇跑下来,他觉得有趣,干脆他在这里呆了许多年也无聊,便顺水推舟一把,看他白费力气。
贺荣洲这心思,本质上同当初为林羡师徒在鬼界指路一举没什么不同,他就是闲的。
“叨扰了。”这是裴漓之在鬼界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他出了这鬼界,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心,往夕遥宗的方向而去。
在鬼界寻不得林羡,这世间唯一能让他还留有些微眷恋的地方,只剩下九尊阁了。
离开不过几月,恍若隔世,他再次生出近乡情怯的念头。
第1057章 找到她了
站在九尊阁的主殿前,林羡的寝殿,仿佛再一次提醒着裴漓之,他看不到那个慵懒躺在美人榻上吹风晒太阳的人了。
他无声无息出现在九尊阁,不敢大张旗鼓。
但林羡这寝殿,凑近时又格外让人神伤,不靠近又让他疼得厉害。
他细想自己两世,所求并不多,飞升不是,扬名不是,受人敬仰不是,他起初想和师尊在一起,如今却只想让她活过来。
凭什么,她一而再再而三留下他一个人?
被抛下的滋味好吗?
她为什么不过来感同身受?
裴漓之的状态有些不对,他自己也知道,只是就算再疯,如今也没能管他的人了。
衣袍突然被扯了一下,裴漓之回头,一张圆乎乎的小脸蛋陡然放大,小少年惊喜得脑袋再次冒小红花。
“大师兄!”
他这一声,裴漓之回过神来,下一刻就将凤惟拦腰揣起,消失在原地。
凤惟见到裴漓之的惊喜根本不掩饰,“二师兄他们都说你飞天上不回来了,你原来还能回来的吗?”
小少年对飞升的概念模模糊糊,但在听闻师尊渡劫失败大师兄永远不回来这一噩耗时,还是伤心不已。
裴漓之从前不喜林羡一个接着一个收徒弟,一开始无所谓,后来是嫉妒,嫉妒每个徒弟都能从她那分来注意。
他伸手摸了摸凤惟的脑袋,那朵小花随风摇摆,裴漓之也没用摘的意思。
凤惟絮絮叨叨地同裴漓之说起这几个月的事,控诉他的二师兄如何不近人情,居然连打他屁股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大师兄,我明明将师尊都快拼好了,她飞走了,我让二师兄去把师尊找回来,他还说我胡闹……”
凤惟找大师兄告状,他这种话若是其他人听见了,当作胡话听了便过去了,但裴漓之不是那种还留有理智的人。
“你说什么,什么拼好了?”
凤惟眨了一下漂亮的墨绿色眼睛,无辜道:“师尊的灵魂呀。”
“啪”的一生,裴漓之手上不知道捏了什么,碎了。
“凤惟,给我说清楚。”
小少年似乎从大师兄这里看到了出去找师尊的希望,他叭叭叭地从实招来:“师尊与凤凰木结过契,我能感受到她的神魂,那日师尊渡劫失败后我去把她的神魂都凑回来了,可是我快要拼好,打算送她去凤凰林的时候,师尊不见了……”
说到这里,小少年又是委屈,“我感受不到她了。”
尽管凤惟说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裴漓之还是听懂了。
当初林羡前脚答应不再收徒,后脚就将凤惟记上了弟子谱,他不可能没有半点怨言,如今却知道了,原来与凤凰木之间还有这样一道渊源。
凤惟乃凤凰木蕴养出来的孩子,就算他没有凤凰木的能耐,也必定不是个只会开花的小家伙。
“你能感受到师尊的神魂?”裴漓之问,即便不抱有希望,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够抓住的最后一点希望。
“之前能,”凤惟脑袋上的花耷拉下来,“把师尊拼好后就不能了,大师兄,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裴漓之摸了摸他的小花:“告诉大师兄,师尊的神魂如今会在何处?”
兴许是因为涉及到林羡,裴漓之燃起了些希望,他的情绪显而易见平稳了下来,但是谁也不敢肯定,若这也是一场空,他该如何?
凤惟闻言,仰头道:“我照着师尊生前的模样给她重塑了躯体,可我太小了,只能重塑这么小的。”
小少年比了个大小,裴漓之眼皮子一条,那个身形大小,应当是婴儿。
“师尊的神魂应当会找到自己的身体,”小少年苦恼道,“可我怕她没人养。”
林羡与凤凰木结契,受其庇护,哪怕当初蕴养凤惟的凤凰木如今已经化作枯树,但凤惟继承了凤凰木的力量,自然也继承了他们之间的契约。
于私,林羡是他的师尊,他自然要救。
裴漓之不知有没有全信凤惟的话,但显而易见的是,他没有任何选择。
就在这时候,另一道声音响起:“谁在那!”
裴漓之原本只关心林羡,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另一个人在靠近。
“凤惟,你和谁在说话?”是沈宵的声音。
凤惟还没有意识到大师兄如今与他们九尊阁有多么的格格不入,他高兴道:“二师兄,大师兄回来了!”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这句话在他看到与凤惟呆在一起的人时戛然而止。
师兄弟二人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对视一眼,下一刻,沈宵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一把将拎凤惟拎到身后。
“裴漓之,你不好好当你的上神,你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
沈宵直接双手抓住了裴漓之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还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得知师尊飞升失败而裴漓之飞升时,沈宵也没这么失态过,但此时看见裴漓之出现在这里,他却陡然失控。
“我只想找到师尊。”裴漓之道。
“师尊都死了!你还找什么找——”沈宵眼眶又红了,等他想再说句什么时,他忽然停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漓之。
而后,他就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上去,不知是哭还是笑着:“你师尊为了你都死了,你飞升得好好的,居然堕魔了,你怎么对得起她!”
裴漓之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没有还手,也没有解释。
他道:“等我找到师尊时,再回来了。”
他如今所有的指望,都在于凤惟口中的话,他甚至不知真假,但不重要了,这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有活着的必要?
裴漓之就这样消失在九尊阁,凤惟还眼巴巴地要追上去说要跟师兄一起找师尊。
沈宵又拎着他走了:“还想跑呢,你这细皮嫩肉的出去还不够人家一口,给我好好修炼,不然别想着下山。”
——
几年后,繁华的京城街道上,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年纪,但寒天雪地,衣不蔽体,面黄肌瘦,手脚上满是冻疮,已经溃疡。
周围光鲜亮丽的人不是没有,只是看见这乞儿般的小孩,双目无神,又脏又死气沉沉,纷纷觉得晦气躲开来。
有好心人扔来一个热馒头,下一刻却又被其他身强力壮的乞丐夺走,最后这小孩蜷缩在一处偏僻的墙角,静静看着远处升起的炊烟。
视线渐渐变得朦胧时,一双黑色的长靴出现在她眼前。
小孩勉强抬眼,朦胧一片中,只看到了一双充斥着复杂神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第1058章 喜当爹
裴漓之这一找,如同大海捞针,范围遍布整个人间,他也察觉不到属于林羡的气息,比那日在鬼界翻看生死簿时还要绝望。
他收敛起了自己的修为,像是一个普通人一般去满世界的找。
夕遥宗内,属于林羡的命灯已经灭了。
所有人都相信她已经死了,唯独是裴漓之,他时时刻刻铭记着凤惟说的话,哪怕无从验证考究,他也始终紧紧拽着这根救命稻草。
他生怕这梦终究要破碎,但是万一呢,万一他师尊真的活着,等着他去找回来呢?
正因为如此,裴漓之一刻也不敢松懈,他找了很久,直到今年远在夕遥宗的褚念联系了他。
裴漓之堕魔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也不是谁都不知道。
褚念当年在师尊飞升雷劫前窥探天机陷入昏迷,昏迷前对裴漓之说的话仿佛带着深意。
褚念给裴漓之指了一个方向。
即便如此,裴漓之依旧大海捞针了许久,直到此刻,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裴漓之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凭借一道小身影就锁定这个人的,也许是因为她和当初刚爬上夕遥宗的自己差不多的狼狈。
他生怕自己找错了。
他这一生面对再强悍的敌人时,也未曾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只是因为害怕希望再度落空。
雪地上衣衫褴褛的小孩朦朦胧胧间看见高大的男人弯腰,待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失去知觉的寒冷仿佛一瞬间远离了她的躯体。
意识也归于混沌。
寒天雪地中,一袭黑袍裹住了裴漓之怀里的瘦小身躯,转眼消失在原地。
——
她醒来时,周围一切都仿佛安宁下来。
身上那种刺骨的寒冷已经消失,她眼睛动了动,看到床边有一个人。
那人看她的目光里依旧有股掺杂着的复杂,似乎她让他想起了什么很难过的事。
那人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但是下一刻,她被抱了起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除了伤口上的疼痛还明显火辣辣地疼着。
对方将她抱到椅子上,将她的双手抓起来,桌面上放着的不知是什么,闻起来有一股浓重的药味。
那个男人默不作声地给她上药,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口有些是冻疮,有些又是磕磕碰碰,还有些是被打的,淤青的一片。
他上药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她疼得下意识想把手往回缩。
“知道疼了?”那人终于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若是不够疼,你以后都不知道老实点。”
她觉得很奇怪,她不认识这个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是对方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是给她新衣服穿,还给她上药。
虽然有点疼。
“这里是怎么磕的?”那人突然指着她腿上的淤青问道,“被人打的?”
她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身上就戾气如此重,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
裴漓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你不会说话?”
一时间,他眉间的沟壑足以夹死蚊子。
而下一刻,小姑娘觉得自己整个人腾空而起,不过片刻时间,她陡然出在一个小医馆门口。
裴漓之身上的气势实在是太过于吓人,医馆的掌柜下意识出门迎客:“公子有何贵干?”
裴漓之将怀里的小姑娘露出来,“她不会说话,是什么原因?”
那掌柜的乍一眼看见一张小脸,脸上还有不少伤口,手上也有伤口,本来以为这孩子遭了虐待,但一看她手上涂的药是连他这医馆都弄不来的好东西,又不确定了。
“公子先把人放下,待我先看看。”
裴漓之这才蹙着眉将人放下,掌柜的先是给小姑娘把了脉,得出了营养不良气血不足的结论,而后又让她张了张嘴,仔仔细细看了她的口腔喉咙处。
掌柜的似乎蹙了眉,而后唤来了医馆里的老大夫,给他说了几句后,老大夫又上手看了会儿,最后对裴漓之道:“小姑娘没什么毛病,除了身上这伤需要好好养养,不会说话是因为从来没人教她说话。”
裴漓之听了这话后,愣了一下。
小姑娘发现他眼中那种复杂的神色又出现了。
裴漓之却在那边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大夫的嘱咐,最后带了不少药,又抱着小姑娘走了。
她的脚上也有不少伤口,走路只会让伤口恶化。
裴漓之原本想着,让这些伤口都自己愈合,让她清楚记得受伤有多疼,但此时此刻却舍不得了。
“你想叫什么名字?”裴漓之问。
小姑娘脸上那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就叫林羡如何?”
小姑娘看起来没有异议。
她看起来实在太小,裴漓之费尽心思养着。
他将人带回了自己在凡间的宅子,每天花心思养着,伤养好了,小脸养圆了。
小姑娘看见下厨的师傅时,眼睛都瞪圆了,直勾勾的崇拜,裴漓之不信这个邪,自己亲自下厨弄出了满汉全席,成功将那道崇拜的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
“林羡,你过来,我教你说话。”
所有照顾小姑娘的事,他都亲力亲为,只有她偏偏迟迟学不会开口说话。
裴漓之便耐心教着。
“跟我念,啊——”
小姑娘张嘴:“啊——”
“再来一遍……”
裴漓之原本以为还得教上许久,结果某一日就听见她在小院里跟鸟在嘀嘀咕咕。
裴漓之:“……”
他一把将人提溜过来,“会说话了每天在我跟前装哑巴,好玩?”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眉眼间透着说不出的心虚。
“你既学会说话了,应该唤我什么?”
裴漓之教小姑娘识字,教过她自己的名字,当然也有他的。
小姑娘闻言,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裴漓之,张嘴道:“爹爹!”
刹那间,犹如天降巨雷“嘭”的一声将裴漓之给劈了。
他猝不及防僵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小裴喜当爹,今晚就一章,别等了啊宝贝们,晚安么么哒!)
第1059章 我叫林羡
“谁说我是你的爹了?”裴漓之脸都黑了。
小姑娘仰头看他,神色中未见惶恐,只有不解,厨房里负责烧火的阿成说,他养她,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应该是爹爹。
“喊哥哥。”半晌,裴漓之道。
小姑娘眉毛纠起,最后还是开口道:“哥哥。”
她看起来还是更想喊爹爹。
裴漓之:“……”
小姑娘在他这里吃好喝好,除去一开始的警惕,后来养好了甚至调皮捣蛋起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程度。
但因为长得实在可爱,让人没办法下狠心去教训她。
裴漓之渐渐也能理解从前宗门内缅怀林羡儿时模样的师伯和师兄师姐们。
小姑娘脸蛋吃圆了。
裴漓之捏了她一下,“过来写字。”
他花了些时间去了解林羡的状况,当年凤惟说的话确实没错,林羡与凤凰木之间的契约在那时候救了她一命,只是记忆和修为都全无,记不起自己曾经的同门和徒弟。
小姑娘如今的模样比当初拜师夕遥宗时还要小,被裴漓之好吃好喝养了半年,现在被督促着学习了。
那身聪明劲儿看得裴漓之越来越稀罕,她年纪尚小,筋骨不错,天赋也上乘,但有裴漓之在,他想让小姑娘过两年凡间无忧无虑的日子。
唯一的顾虑是,小姑娘是把他当作亲近之人了,却是对待“父亲”这样的亲近。
小姑娘有一日忽然问他,自己为何不姓裴而姓林,裴漓之听完之后郁闷了几日。
只要一想到她日后长大了,有可能看上别人,裴漓之就觉得心头一阵怕。
他在凡间养着小姑娘,大半年过去了,迎来了除夕。
外面热闹得打紧,小姑娘穿上了裴漓之给她准备的大红袄子,亲手给她扎了两个小揪揪,小脸蛋圆乎乎滑溜溜,像年画里的福娃娃一样可爱。
但是裴漓之带着她出门时,还是避免不了别人瞧着小姑娘太可爱,满脸亲切地看着他道:“公子,你闺女可真好看!”
此时小姑娘看上了些小玩意,在摊前挑选着,小摊的老板能说会道,夸了小姑娘,最后对裴漓之来了这么一句。
裴漓之:“……”
短短的一句话伤害却那么大。
“哥哥!”这时候小姑娘拿着个老虎帽子仰头看他,“我要这个。”
老板从善如流地胡说八道:“原来是哥哥呀,都是一家人,难怪都长这么俊。”
裴漓之:“……”
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着,吧唧可爱,裴漓之心里那根弦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拨动了一下。
“买了。”他道。
到下一个摊子时,小姑娘脑袋上已经带上了虎头帽子,盖住了她可爱的两个小揪揪,但同样可爱着。
小孩喜欢的东西不少,裴漓之又是个不讲究的,过年气氛浓厚,小姑娘要什么,他就全掏腰包了。
直到小姑娘逛累了,仰头对裴漓之道:“哥哥,我饿了。”
小姑娘摸着自己的肚子,明明已经不是小可怜,但还是让裴漓之心里揪了一下。
他掂量了一下小姑娘的肚子,“饿了?带你回家吃饭。”
然而当他们一同转头时,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不远处,不偏不倚与裴漓之对上了视线。
对方先是一愣,然后目光转移到他身旁牵着的小姑娘身上,当看见那张脸时,先是一愣,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再然后是嘴唇嗫嚅,手抬起,也有些说不出的颤抖。
一身灰头土脸的夕遥宗七长老乔装打扮出来寻药材,结果碰见了几年不见的师侄。
最重要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关于裴漓之的事,慕容霖有所耳闻,但是自从小八走后,即便知道飞升台一事不能全部归咎于裴漓之,但终究与他有关系。
从大层面看,林羡为天下苍生而亡,但其中未必没有她自己的私心。
裴漓之就是她的私心。
从长卿阁每年源源不断往九尊阁送的丹药就可以看出,七长老对八长老有多宠,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谁能不疼啊?
正因为疼,慕容霖至今都难忘当初飞升台上壮烈的一幕,他不甘,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药修,救过世间千百人,当初救不了自己的师尊,后来又救不了自己的师妹。
他如何甘心!
可是此时,当他看见裴漓之身旁小姑娘那张脸时,还是猝不及防愣住了。
“裴漓之,你、你当初和小八生了孩子?!”
慕容霖死死盯着小姑娘的脸看,虽然看起来比当年林羡拜师夕遥宗时要小,但不难看出,这张脸同林羡实在太像了。
裴漓之:“……”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慕容霖就自己察觉到了不对,他上前一步想要查看一番,结果小姑娘被他吓到,躲到裴漓之身后,抱着他的大腿,怯生生地道:“哥哥,这个伯伯好吓人。”
慕容霖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口中对裴漓之的称呼,就被她一声“伯伯”碎了心。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虽然为了不惹麻烦是打扮得憔悴了些,但这声“伯伯”听起来实在是让人伤心。
裴漓之:“今夜是除夕夜,七师伯要同师侄回去坐坐吗?”
慕容霖急于想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份,所以想都不想就跟着裴漓之走了,一路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穿得一身喜庆的小姑娘,就凭这张脸,她也必定同林羡有关系。
裴漓之并不打算瞒着小姑娘的身份,所以当慕容霖对着小姑娘问她叫什么名字时,他也没有阻拦。
小姑娘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裴漓之,见他神色不变,这才看向那个不知何时变换了一身衣裳而且收拾得风流倜傥的伯伯。
“我叫林羡。”小姑娘如是道,嗓音还是孩童般。
“啪啦”一声清脆,裴漓之原本给慕容霖倒了热茶,慕容霖这一下子连茶和茶杯一起捏碎了,碎瓷片沾了一手。
把等着吃晚宴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她跑过来捧起慕容霖的手呼呼,童言童语问道:“你疼不疼啊?”
她用一种“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懂事”的目光看着慕容霖。
慕容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第1060章 有朋自远方来
直到晚宴结束,裴漓之打发了小姑娘去门口同附近的小孩儿一起玩时,才开口与慕容霖说了她的情况。
慕容霖何止百感交集,他哪里想到,当初亲眼看着身死道消的师妹,竟然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师尊她如今记忆修为全无,神魂……兴许是因为八师弟的缘故,已经修补完整,就是身体和心智和一般孩童无异。”
慕容霖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他的师妹让收的小徒弟重新拼了神魂,起死回生了,被裴漓之找到前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这一身肉都是大半年养出来的。
慕容霖光是听着就心疼得不行,林羡若是复活成人模样,他未必会如此,但偏偏他的小八如今只是个肉乎乎的小丫头啊。
嘴一瘪都要心疼死人了好吧?
慕容霖当即叫来了小姑娘给她全面检查了身体,最后发现这具新的身体不仅健康,而且曾经留有的魔族血脉也丝毫没有。
慕容霖彻底放宽了心,而后看着如今神不不魔的裴漓之,又蹙了眉。
“你这又是何苦呢?”慕容霖道。
裴漓之:“七师伯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
慕容霖看着小姑娘越看越稀罕,最后道:“小八从前是在夕遥宗长大的,如今也应该带回去好好养着,至于你,我不会管。”
抢孩子了这就属于是。
裴漓之的眼神在此刻终于发生了变化,他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让她去玩。
这才对慕容霖道:“七师伯,师尊是夕遥宗长大的没错,若是您和其他师伯想要来看她,弟子欢迎,但若是想带她走,恕弟子不能答应。”
慕容霖:“你还想将你师尊困于此处不成?”
裴漓之不躲不避地对上他的目光:“七师伯,何为困?师尊如今年幼,我不曾拘束她的天性,若是修炼,我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还不能将所学教回于她吗?”
慕容霖一下子气压就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臭小子和小八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正如你所言,小八年幼,此时她依赖于你,再过十年,她长大了,待你不过是长辈般,又看上了其他男子,你当如何?”
这句话实在是结结实实戳中了裴漓之的心,将他心中恐惧的全部摆到了明面上来。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极其难看。
许久,他才开口道:“师伯所言有理,但这是日后的事,师尊若是真喜欢上别的男子,弟子认命,但您如今想从我身边带走她,不可能。”
慕容霖看了眼如今的裴漓之,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这个师伯,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以裴漓之飞升过又堕魔的举措看来,他无疑是个疯子。
但是奈何不得裴漓之,他还拐不了小姑娘吗?
慕容霖仗着自己的长辈身份,就这么赖着在裴漓之这宅子过了个年,光想着怎么把小姑娘拐回夕遥宗去,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当他好不容易让师妹放下警惕心时,每一提起要不要去一个仙境玩时,小姑娘就使劲儿地把脑袋摇成了个拨浪鼓,仿佛他是什么拐孩子的人贩子。
慕容霖:“……”
夕遥宗对凡人来说,可不就相当于仙境嘛。
他没骗人啊。
若不是平时裴漓之从来不拦着他看孩子,慕容霖都忍不住怀疑,裴漓之是不是偷偷给林羡洗脑了。
慕容霖为了拐孩子,硬生生厚着脸皮在裴漓之的宅子里过完了正月,每天好吃好玩的都给林羡带回来,陪她玩,结果这丫头一觉睡醒就是找哥哥。
最让慕容霖吐血的还不止如此,在此之间,他还不晓得第一印象有多重要,因为小姑娘看他的第一眼是个糟老头子,哪怕现在他每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模样在她面前晃荡,她雷打不动地喊“伯伯”。
曾经被喊“小师兄”的夕遥宗七长老简直被她伤透了心。
心哇哇凉。
心哇哇凉的小师兄过完正月就走了,临走前给小姑娘留下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药,担心她不识字乱吃,还专门用最浅显的话叮嘱了一番,还把自己的传讯法宝留下了一个,在上面留了自己的灵力,跟她说有空可以传讯给他。
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慕容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小姑娘后脚就哒哒哒地跑到裴漓之面前,将芥子袋里的各种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献宝似的对裴漓之道:“哥哥,宝贝都送给你!”
原本担惊受怕了一个月,生怕小姑娘被慕容霖说动要回夕遥宗的裴漓之:“……”
他心都要被融化掉了。
这些瓶瓶罐罐他并不陌生,一看就知道哪来的,他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自己收着,哥哥到时候再问你要。”
小姑娘一想也是,于是又蹭蹭蹭地将瓶瓶罐罐都收好,没注意,慕容霖留下的那个传讯法宝滚了出来,被裴漓之看见。
他盯着那玩意儿看了半晌,最后柔声对小姑娘道:“羡羡,这个可以送给哥哥吗?”
小姑娘盯着那个传讯法宝拧眉片刻,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好,但这是裴漓之第一次问她要东西诶!
犹豫片刻后,小姑娘果断把东西往她的好哥哥手上塞,大方道:“送你啦。”
裴漓之轻笑了声:“羡羡对哥哥真好。”
此刻远在不知何处的夕遥宗七长老压根不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全让小师妹给卖了。
虽然传讯法宝被裴漓之扣下了,但他终究明白,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手段。
原本在裴漓之照料下出落得越来越可爱的小姑娘惊奇地发现,她家突然就多了几个飞崖走壁的人。
一个个像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小东西般盯着她看。
有上来就想和她贴贴的安姓男子和白姓女子,还有一些她记不住的,喊着她小师叔,最过分的某常姓男子,他居然揪一个几岁孩子的小发辫,在小姑娘眼泪夺眶而出前,他被身旁的光头美人揍了。
小姑娘破涕为笑。
她倒是愿意和光头美人贴贴。
安姓男子看了直呼委屈:小丫头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尽管这些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又会飞,但小姑娘没有害怕,因为他们每个人来,都带了很多礼物。
小姑娘:有朋自远方来,嘿嘿……嘿嘿……
第1061章 徒弟上门
因为这些会飞的客人,裴漓之大摆了几日宴席,隔壁的邻居连续闻了几日饭菜香,终于忍不住打听了一下隔壁到底有什么好事。
一问才知道,不过是有客人,邻居不禁咋舌,深深感叹这家主人大方。
可事实上,这些看孩子的人里面,几乎没有一个是不想拐孩子的,但有裴漓之在这里,加上小姑娘让他养了一段时间,正如当初将凤惟从凤凰木抱出来那样,如今的小姑娘对将她从刺骨寒风中抱回来的裴漓之也带有类似的感情。
然而林羡终究是不同的。
她如今尚且年幼,最是需要开蒙的年纪,在学东西方面表现出了极大的聪慧。
安行舟抢孩子的欲望比慕容霖还要大上几分。
退一万步讲,林羡本来就是他们夕遥宗养大的孩子,如今带回去养,合情合理。
然而裴漓之这个师侄并没有那么好说话,他发起疯来,可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师伯。
反正师尊年幼,且不记得任何人,师伯又如何,他们师妹又不记得他们。
不得不说,裴漓之这态度还是够狠的,夕遥宗看热闹的人来了一波接一波,小姑娘见面礼都可以堆成小山了,为此她甚至牺牲了一点点自己的底线——某二师兄拿着自己私库里的宝贝来换一个爱的贴贴。
下一刻就拿着换来的宝贝送给了裴漓之。
原本看着小姑娘和师兄师姐们亲近的裴漓之:“……”
这哪里还气得下去?
夕遥宗的长老们不可能在裴漓之的宅子里久呆,见带不走林羡,便一一都离去了。
他们是走了,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不忘捎些东西过来,还有书信,还是叫林羡记住了他们。
原本日子是应该这样平平淡淡下去了,裴漓之也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宁静了。
直到四月桃花盛开时,裴漓之这宅子里,又迎来了新的一波不速之客。
裴漓之当时正在院里看着小姑娘爬树。
身边除了他,还有两个凡间雇来的嬷嬷,两个嬷嬷每日看着小姑娘上蹿下跳时都忍不住心惊胆战,然而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却总是无底线地纵容着孩子。
爬树不管,上屋揭瓦也不管,下水摸鱼也不管,两个嬷嬷都是凡间寻常的妇人,像这种有钱人家的小闺女哪个不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哪像这个裴公子,都把人惯成皮猴了!
这长大了还不是个混世魔王?
孩子毕竟还小,爬个树被青苔一滑,猝不及防往后栽倒,两位嬷嬷还来不及惊呼,身体前倾要接人时,下一刻,被养得圆滚滚的小姑娘被裹在怀里笑了起来,原本正在那边离远着的裴漓之腾空而起抱住了她。
方才底下的两位嬷嬷还不敢睁眼看呢。
这一番举动,她们才明白,原来不止裴公子招待的那些客人会飞檐走壁,他也会啊。
这家财万贯的裴公子,竟然还是个隐世的仙人!
两位嬷嬷见识不多,但也知道远在不知何处的修士是如何神通广大的。
她们不禁想起前几日外面那些打听裴公子家世的商户,那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们一眼就能看出,不过是看他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异姓妹妹。
一个男人,有钱,又孤身一人带着孩子,模样俊美,谁看见谁不眼红,抓来当女婿,肯定亏不了。
可惜裴漓之对于外边那些打探消息的丝毫不在意,不仅不在意,甚至嫌吵,让看门的小厮不要放乱七八糟的人靠近。
此时裴漓之陪着小姑娘闹着,将她地上后,又忍不住教训道:“若是我不在,不可爬树,知道吗?”
小姑娘麻溜点头。
不可爬树,可爬屋顶。
裴漓之幼时早慧,颠沛流离许久,人大体是沉稳听话的,就算是从前初次拜师时,也没有让林羡费太多心思去教导他懂事。
他如今自然也不明白,记忆全无,还被宠着长大的小姑娘能有多“活泼”。
院里的桃花盛开得灿烂,一道不速之客的影子划过,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小姑娘在院子里捡地上的桃花,嬷嬷说桃花能做桃花糕、桃花酿。
裴漓之并不在她身边。
林羡这具躯体虽然健康,但毕竟是由凤惟拼凑好的魂魄生出的躯体,严谨些来说,她如今就像是个无父无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一般。
裴漓之不放心,总是担忧自己不够强,让她再出意外,因此每日都会花费些时辰修炼。
小姑娘就在院子里,安全得很,有什么风吹草动,裴漓之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但当小姑娘察觉到身后不对劲转头看时,已经迟了。
身姿颀长的年轻模样男子来势汹汹,刚想开口:“师——”
待目光触及到地上身量甚至未及自己腿长的小姑娘时,瞬间失语。
膝盖原本半屈已经想要跪下来,此时也顿住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小姑娘已经习惯了飞檐走壁出现得无声无息的客人,看着对方身上眼熟的衣饰,丝毫没有露出半点防备之心。
沈宵迟疑道:“这是……师尊?”
这种看起来用力一捏脸蛋得哭很久的小姑娘是他师尊?
师伯可没说这茬!
这一幕超乎了沈宵的想象,他愣在原地。
不止是他,连他身后的六个人也愣了。
林羡这时候注意到了跟前之人腰间的剑,伸手去抓。
平日里沈宵对自己的剑宝贝得不行,但他这剑,是师尊送的,那就没关系了。
然而小姑娘也就摸摸,不太敢兴趣,在经过初步的试探后,双方观感不错,于是乎,沈宵试探性地抱起了小姑娘。
林羡已经习惯了。
那些个穿着白袍的大人,也动不动将她揣起来。
眼看着小姑娘不挣扎,沈宵稀罕极了。
他身后虞幼清第一个抢孩子:“让我也抱抱,噢我的小心肝都要化了。”
顾彦:“师姐,让我抱抱。”
褚怀:“我也要抱。”
褚念:“我也要抱。”
师从羽:“我也要抱。”
凤惟猛地开出红色小花:“抱抱!”
等裴漓之出现,看到的就是小姑娘被几个奇奇怪怪的人争相抱之的场面。
“……”
第1062章 呜呜呜师尊凶他
小姑娘在怀,仿佛裴漓之的存在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那几个徒弟无比确定这个圆乎乎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师尊。
尤其是凤惟。
好歹是他熬夜拼凑出来的师尊。
眼看着几个人将大师兄视于无物,只专心逗着小姑娘玩。
裴漓之看见向来含蓄的四师弟甚至为了逗小姑娘开心,将自己许久未现于人前的半妖之身显露出来,小姑娘一看见白色的毛绒绒的耳朵,一下子就全没了底线。
小姑娘:他有狗狗耳朵!还有狗狗尾巴!
眼看着四师弟\/兄抱上了孩子,其他几个眼红啊,师从羽更是露出了自己的狼耳狼尾。
林羡:哇哦。
凤惟开的小花也不错,可惜他的小师尊被师兄们高高抱着,他又长得不够高,那小花儿晃荡了两下,没晃荡进小姑娘的眼里。
今日来的客人确实同之前的不大一样,虽然对小姑娘动手动脚的,但不知为何,她秉持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态,略无奈地生出了一种纵容的情绪。
但那是在裴漓之出现之前。
裴漓之一出现在院子里,小姑娘一眼就看见了,她高兴喊道:“哥哥!”
哥哥?
几人齐齐往裴漓之出现的方向看过去,显然这里应该就只有姓裴的一个是小姑娘认识的。
眼看着圆乎乎的小姑娘挣脱了几个怀抱,欢快地朝穿着一身黑的男人跑过去,嘴里喊着哥哥。
另外包括沈宵在内的七个人:“……”
他第一时间怒了:“裴漓之,你太过分了!”
裴漓之弯腰抱起地上的小姑娘,掂了掂,最近是养得越来越有分量了,他还算满意。
于是乎,当他重新面对几个师弟师妹时,丝毫没有任何的愧疚之情。
沈宵指责他:“你怎么能让她叫你哥哥?你还要不要脸了?”
裴漓之面无表情:“那你喊师尊吧。”
“喊就——”沈宵猝不及防一卡壳,面对这么个圆乎乎的小东西,长得可爱至极,同印象中强大且清冷的师尊简直判若两人。
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几个徒弟都不像他们那些同门,像常柏,身为他们这一辈第一个被收入夕遥宗门下的弟子,脸皮厚于常人,在从前林羡刚入门时,小小瘦弱的一小只,还是他带头嬉皮笑脸喊的小师叔。
人家大长老的首席大徒弟都喊得如此没有心理负担,其他人自然也没了这点包袱。
小小一只的小师叔,多可爱啊。
“小师叔”这头衔在林羡小时候,简直是那群弟子的爱称。
沈宵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裴漓之转移了话题。
裴漓之过分的,又何止是在让师尊喊哥哥一事上?
“你明知道师尊没死,为何不告诉我们?”沈宵原本不辞万里前来,除了要见师尊,更多的还是要兴师问罪。
他们师尊如今年幼,全无记忆,难道他裴漓之也忘了吗?
私自将师尊养在凡间宅院里,他究竟是何居心!
可是裴漓之没有要同他解释的意愿,怀里的小姑娘却意识到有人凶了裴漓之,她猛然看向咄咄逼人的沈宵。
“你凶什么凶!”稚嫩的声音响起。
沈宵:“……”
呜呜呜师尊凶他。
虽然只是个孩子模样,但“不讨师尊喜欢”这个认知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沈宵脑子里。
裴漓之这个狗东西,仗着师尊年幼,哄骗于她!
满腔委屈的沈宵,将锅都盖在了裴漓之身上!
裴漓之他冤吗?
他不冤。
他明明白白就是在占这个便宜。
虽然被师尊凶了,但沈宵丝毫没有要对裴漓之有好脸色的意思。
七个被抛弃在九尊阁多年的小徒弟,陡然发现原本身死道消的师尊还活着,自然激动万分,他们当然也好奇林羡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师伯们只说了他们师尊和大师兄如今在凡间,却没说是何种模样,几个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小徒弟跑过来发现,师尊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以她如今的岁数,竟然是看上去同龄还会开花的凤惟更讨其喜欢。
凤惟可没有什么师尊还小喊师尊不合适的念头。
“师尊,看我给你开小花!”
然后脑袋上开了红的开黄的,开了蓝的开绿的。
小姑娘一看:哇塞。
凤惟还摘了自己的小花送给师尊,得到花花的小姑娘高兴得不行,找嬷嬷要花瓶插起来。
嬷嬷:“……”
不知这裴公子和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上门来的人看起来都是大来头,之前来的那些裴公子看起来还颇为尊敬,眼下这几个,裴公子看起来直接想眼不见为净。
然而这几个比前面来的客人,更黏糊这个小姑娘,甚至有为谁和小姑娘玩而大打出手的趋势。
嬷嬷:“……”
这都什么人呐。
裴漓之倒是也想眼不见为净,然而林羡在这,这几个徒弟又是她真心疼爱过的,裴漓之总归还是有些危机感。
但他这几个师弟师妹就像是凡间过来打秋风的亲戚一般,自己挑房子住下了。
不比顾彦和他之后的那几个,沈宵和虞幼清向来是连大师兄都不愿意喊的,直呼其名却不拦着他们此时厚脸皮去挑房间。
裴漓之到底是没料到这一出,他这宅院买来时只是为了让自己和林羡住得舒坦,何况林羡这样的筋骨,早晚也是要修炼的,他并不打算在此处长长久久住下去。
院子不够大,房间也不够多,有钱人家养出来的沈少爷颇为嫌弃,直接道:“我让人去把隔壁也买下来,把墙砸穿了弄大点。”
嬷嬷听了之后忍不住咋舌,这人好生大的口气。
房间不够多,那就要动点歪心思了。
虞幼清:“既然房间不够,那就让给你们吧,我和师尊挤一挤。”
其他人:“?”
想得倒是挺美。
虞幼清简直就是个吸崽狂魔,他们九尊阁包括顾彦在内的那几个小的,哪个逃过这样的命运了?
其他人就算了,师尊怎么能让她乱来?
别说裴漓之,沈宵作为一个在九尊阁基本上跟虞幼清住对门的人第一个不同意。
虞幼清:“……”
这群人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那几个小的,还有股莫名的哀怨在里头。
虞幼清心虚。
第1063章 喝喜酒
虞幼清最终没能够搂着几岁的师尊睡觉,和林羡一个房间的,是她的六师妹褚念。
平心而论,褚念怎么看都比虞幼清这个当师姐的要靠谱。
虞幼清:“……”
不管这群人怎么闹,裴漓之还是默许他们住下来了,宅院里的嬷嬷就两个,平时都是专门照顾小姑娘的。
这陡然看见一群仙人就在自己面前,难免激动,正想要鞍前马后地为他们收拾床铺。
结果雇她们的裴公子冷着脸道:“不用理会他们,做你们的事情就行。”
九尊阁内虽然有三个傀儡人,但这些弟子长大后,也极少需要伺候的。
两位嬷嬷知道惹了裴漓之不快,不敢再说什么。
恰好这时到了晚膳时间,小姑娘这不到一年时间被养得白白胖胖,说明也是个能吃的。
因为人多了,前些日子摆宴席的长桌又派上了用场。
但是情境很是诡异,早已经辟谷的几人根本用不着吃东西,专注盯着两腮不停动着的小姑娘,眼神中都不自觉露出了慈爱的笑意。
林羡:“……”
就算这些目光再亲切,她也不能全然当看不见,之前来的人也不会这样盯着。
于是她张口问:“你们不吃吗?”
裴漓之在她身旁,面色不改地夹菜吃,道:“吃你的,不用管他们。”
但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吃一口肉,再盯着他们一眼,好像他们不吃东西,今夜会被饿到。
“……”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即便是这几个辟谷的修士,也忍不住夹起菜肴吃了些,小姑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裴漓之并不同意让沈宵等人将林羡带回夕遥宗,说起来,连他们那些师伯都没办法从裴漓之这将人带回去,更何况是他们。
而他们如果在此处住下,偌大的九尊阁便空荡荡得让人忍不住心慌,整个夕遥宗的周转,虽说不是缺了九尊阁就不行,但也不能一整个山头都是空的吧?
这成何体统!
几人住了几个月就被安掌门一声传讯逮回去了,都多大人了,天天黏着师尊算怎么一回事!
对此沈宵几人不服,为什么裴漓之就可以带孩子……带师尊?
当然没人给出这个答案,一来从裴漓之这抢人不容易,二来,夕遥宗那几个长老里也不全是不知道的,他们小八是亲口认了这个道侣的,哪怕如今俨然不记得,但若她真要换人,也起码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他们到时候再操心也不迟。
林羡被裴漓之找到时约莫七岁,在这热热闹闹的市集住上三年,而后又带着她去了无人烟处,着手教她辟谷入道。
不管他们去了哪,每年都雷打不动有夕遥宗的礼物送来,全部都是给小姑娘准备的,各种法宝丹药和小姑娘喜欢的漂亮衣裙,偶尔还会有人上门来做客。
因此尽管这么多年来,小姑娘从来没有去过夕遥宗,也知道,自己是那个宗门的人。
听闻拜入夕遥宗得一步一步爬上山去,小姑娘一开始眼睛都瞪圆了,但这些同她都没关系。
因为她走了后门。
她那位当了掌门的二师兄亲口承诺的。
小姑娘:走后门的感觉真不错。
可这一晃眼,又是许多年过去了,从前裴漓之在凡间历练只觉得光阴虚度,可有林羡在身旁,又是全然不同的滋味。
看她笑看她闹,看她从小小的一只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与从前别无二致,就连那双桃花眼也分毫不差,性子也比孩童时收敛了不少。
隐约可以看见从前的慵懒之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漓之见她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了。
让小姑娘来到荒无人烟之处修炼,虽然说的是修身养性,可他又何尝没有私心,生怕她见了世间其他优秀的男子便动心。
“哥哥!”在林间闭目打坐的男子陡然听见了这样一声,睁开双眼来。
“羡羡。”他不觉弯了眼眸。
已经长大但依旧保留了些可爱习惯的林羡欢快地走了过来,“我想回去凡间住一段时日。”
这些年来,裴漓之哪有什么不依着她的,但回去那宅院……裴漓之一顿,没有第一时间应承下来:“怎么突然想回去住了?”
“芷儿给我寄来了信件,说她下月初十大婚,邀我们去喝喜酒。”
林羡口中的“芷儿”姓周,单名一个芷,是她那几年在凡间认识的好友。
就算后来裴漓之带她搬了住处,两个小姑娘每年还互相写信来着,按照凡间的说法,她俩应该也算是闺中好友了。
如今距离当初裴漓之找回小姑娘,已经过去十三年整。
林羡那个叫周芷的好友,比她还要小上两岁,早在三年前就定下了亲事。
“哥哥,我们去喝喜酒好不好?”见裴漓之不说话,林羡于是又问了一句。
裴漓之点头:“那就去吧。”
小姑娘从来见识过凡间的婚娶,也不过是在街头上远远看着迎亲队伍,这是头一次参与到其中,因着对方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小姑娘送礼就送了一箩筐。
那周家与其亲家虽说都是凡间的官勋人家,但这世间修道之人总体看还是稀少的,林羡送来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都是稀罕之物,像那些丹药,可以救命的东西,如何不珍贵?
周家姑娘与林羡建交时并不知其身份,这么多年来才隐隐窥得一些,但她也算是个性情中人,因此裴漓之才放心让她们交往。
虽然两人是生面孔,但因为周家那边的吩咐,都被新郎这边奉为了贵客。
周家来人里头,但凡是认得裴漓之的,都暗自称奇。
此人十多年前是这个模样,如今依旧。
凡间成亲的礼节甚是繁琐,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如此。
裴漓之看着小姑娘观了礼,又溜进新房同新娘说悄悄话,然后才回到席上。
裴漓之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林羡看起来有些苦恼,见裴漓之问起,便低声道:“芷儿问何时能喝上我的喜酒。”
一句话,裴漓之的心又提起来了。
第1064章 重回夕遥宗
如果问裴漓之这些年来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无疑是将林羡平安养大。
修炼到底是个漫长的过程,无论曾经天赋修为如何高,也无法一步登天。
林羡这具身体又是全新的,从前的修为都随着飞升雷劫消去。
一切重头来而已。
他盼她平安喜乐,然而有些事终究强求不得。
“你才多大,想什么喜酒?”裴漓之冷声道,而后又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一句,“有看上的男子?”
小姑娘那双桃花眼弯了一下,直勾勾看着他,再次低声道:“兴许有一个。”
那一刻,所有喜宴上的热闹离裴漓之而去,他如坠冰窖。
那一刻,最恶劣的念头在心底生出,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你年纪尚小,不必着急。”不知过了多久,裴漓之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来。
“那你几岁了?”小姑娘又问。
她似乎第一次关心起这个问题,裴漓之一顿,猛然意识到,对于如今的林羡来说,自己确实要比她大上许多。
林羡没得到答案,一向待她极其温柔的裴漓之沉默夹了一筷子的菜,“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小姑娘于是知道了,原来她的裴哥哥这么不喜欢被问年龄啊,她还以为男子都不介意这个呢。
裴漓之心情不好,眼看着这热闹也变得不顺眼起来,但没表现出来,专心给小姑娘夹菜。
林羡吃得腮帮子鼓鼓,是个好看有些说不出的可爱的小姑娘。
但她的亲近却是给熟识之人的,有周家的旁系认出他们两个,想要上前搭讪两句,林羡理都没理,大喜的日子,对方更是不好发作,同样也得罪不起这些来历神秘之人。
吃完喜酒后,林羡看起来有些迷茫。
“哥哥,”她靠在裴漓之肩上,“你说我们去看看夕遥宗好不好?”
往年夕遥宗里倒是有不少人都盼着林羡能够回去,只不过她从前贪恋凡间的热闹和荒无人烟处的自得,一直没有提起过想要回去。
她不提,裴漓之自然不主动提起。
那如今……人也养大了,回去,自然是可以回去的。
“那就走吧。”
林羡喜滋滋地掏出自己的剑——落川。
这剑名倒不是她起的,只不过裴漓之送给她时,便告诉她,这剑名为落川。
落川对这个主人更是怀有失而复得之情,从前的坏脾气收敛了不少,最喜欢和它同样可爱不少的主人贴贴。
林羡不知这把剑与自己的渊源,但裴漓之告诉她,这剑天生择她为主,小姑娘当然无法抗拒这种独一无二的待遇。
两人御剑到达夕遥宗山下时,便早早有人通知了安行舟。
安行舟陡然听闻在外二十年的师妹要回来了,亲自出来迎接,师兄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徒弟了。
这一来又是乌泱泱的一群人。
可想而知曾经的九司尊主在这偌大的夕遥宗多重要。
这些年来,当初金从崖和白术一死,黑月组织的余党却没能够完全肃清,后面药宗也被狠狠换了一波血才留下来,如今影响大不如前,反而是夕遥宗的长卿阁和世代医修的纪家逐渐壮大。
其他宗门世家也血洗了一批人。
但这些事,林羡她不需要知道。
“小八,快来让师兄看看。”人逢喜事精神爽,安掌门看起来格外开怀。
这么多年了,林羡也习惯自己走后门般有了几个师兄师姐了。
她初次来到夕遥宗,便觉得这里格外亲切。
没等裴漓之开口,沈宵那几个便师尊长师尊短了,从前林羡还小,如今这模样,却与他们印象中的师尊极为相像了。
然而小姑娘是不依的,“喊什么师尊,我哪有这么老!”
这小姑娘的脾气一下子把沈宵几人整不会了。
表情神态如此生动的林羡,别说是沈宵他们,就连安行舟这些看着她长大的人也不曾见过。
从前的林羡,心里藏了太多的苦痛与远谋,远远没有像如今这般被人宠得这样生动。
沈宵干咳了一声,犹豫许久,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羡羡?”
小姑娘这才满意起来。
沈宵:“……”
完了,喊师尊小名,若日后她恢复记忆,他这算不算大逆不道呀?
沈宵忐忑极了。
几个师弟师妹也忐忑,反而是他们的八师弟没心没肺,欢快喊道:“羡羡!”
林羡:“惟惟!”
像极了小朋友会面。
“……”
算了,没眼看。
林羡自然是住九尊阁的,但她似乎没跟裴漓之如何分开过,从前就算住两个房间,那两个房间加起来都远远比不得如今的一个寝殿大,何况她的寝殿本就是这九尊阁里最气派的那个。
也就是说,她如今与裴漓之从前的寝殿,隔着好远好远的一段距离。
林羡:“……”
她看向裴漓之,眼神里有些无助。
裴漓之沉默,他一手带大的,哪里不知道小姑娘如今在想着些什么,她有些怕黑,昨天夜里还看了那些鬼神之说的话本子,此时一想到夜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就忍不住有些害怕。
尽管她如今修为已至金丹巅峰,再过不了多久,兴许就元婴了。
当然,在偌大的九尊阁里,如今她这个当师尊的最弱。
是夜,裴漓之无声出现在九尊阁的主殿内,像以往做过许多次的那样,然而,他一出现,就对上了一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
裴漓之:“……”
“怎么还没睡?”他轻声问。
“我害怕。”
裴漓之:“……没出息。”
林羡笑了一声:“知道我没出息你还不是过来了!”
裴漓之又是一阵沉默。
“快睡。”
然而林羡顶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我睡不着。”
“为什么?”
林羡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对裴漓之道:“哥哥,我总觉得自己的心空空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裴漓之没有多说什么,对于林羡的话,他也是明白的。
凤惟虽然没说明白,但林羡毕竟没有入轮回,也不曾投胎转世,她的神魂还是从前的神魂,早晚有一日,她会恢复从前的记忆。
第1065章 想起来了
“别胡思乱想,”裴漓之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睡的话,带你去后山逛逛好不好?”
毫无睡意的林羡听见这句话后,眼睛更亮了,裴漓之被这双眼睛看着,心中如何能没有波澜?
一想起小姑娘喜宴上说自己有心上人,他就忍不住生出恶劣的心思。
可他不懂,这么多年来,林羡一直都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是哪里出现的男人,又是如何入了她的眼?
小姑娘麻溜爬了起来,抓过裴漓之的手就要往后山去。
她如今人生地不熟,但裴漓之却是熟得不能再熟。
他实力高深,完全有能耐不让其他人发现他们在后山。
当小姑娘第一次看到后山漫天遍野的花海时,眼睛一下子就看不过来了,忍不住哇了一声。
当下为盛夏,萤火虫在花海中穿梭而过的画面,落在林羡眼里,浪漫至极。
虽是盛夏,但夕遥宗这里的晚风却不闷热,反而凉爽。
“哥哥,这花谁种下的?”
“我。”
后山的花海被毁过,裴漓之后来又一一动手种了回去。
显然他的师尊喜欢好看的东西。
如今心思更是单纯,这片花海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哥哥,过来坐!”小姑娘已经非常快活地混入了萤火虫中。
裴漓之走过去,就看见她不知何时从芥子袋里摸出了一坛酒。
裴漓之:“?”
见他的目光看过来,小姑娘有点心虚:“方才从院子里的树下挖的。”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能凭借着自己的敏锐知道树下埋着酒。
一时间,裴漓之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谁准你喝酒的?”
裴漓之正要伸手夺过来,就看见小姑娘警惕地将酒搂在自己怀里,“我就喝几口。”
几口?
裴漓之心里冷笑,就算现在的林羡从小到大滴酒不沾,但从前他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裴漓之可一清二楚。
“一口,就一口,让我喝嘛。”
裴漓之本来是说什么也不准的,但小姑娘撒起娇来,让人防不胜防。
他犹豫片刻,反正他印象中林羡的酒量都是不错的,喝点应该不碍事。
于是乎,小姑娘欢欢喜喜地打开了酒坛子,桃花酒的香气一下子扑鼻而来。
她浅浅抿了一口,然后眯了眸子,又把酒坛子递给裴漓之。
要一人一口的意思。
裴漓之:“……”
他还是接了过来,闷了一口,但尽管如此,裴漓之还是高估了林羡的酒量。
不多时,面色酡红靠在裴漓之肩上的小姑娘神志不清道:“这酒真好喝,我再去挖一坛来。”
裴漓之把挣扎着要起来的小姑娘拉了回来,低声道:“喝醉了就乖点,别闹腾。”
她这具身体从来没喝过酒,酒量差也是正常的,喝醉了也挺乖,裴漓之不让她闹腾,小姑娘便没闹腾。
“哥哥,”小姑娘憨憨地笑了一声,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真好看!”
裴漓之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我说,你长得真好看,”小姑娘喝醉了,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这话说得言过其实,夕遥宗哪里缺美人,不说林羡和她的徒弟,她那些师兄师侄师伯大多也是不差的,大概是灵气养人,再不济也都是个清秀模样。
裴漓之的模样算是上乘中的极品,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断然下论说就没人生得比他好。
只是林羡在心里给他添了不知多少层的私心。
“既如此……”裴漓之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了一句,“你为何会看上别人?”
而不是他。
然而,这句话问出来之后,靠在他的肩膀上的小姑娘却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察觉到均匀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自己脖子上时,裴漓之才意识到她睡着了,他忍不住侧眸,这一侧眸,小姑娘沾着酒渍的唇就擦过了他脖子上的皮肤。
裴漓之猝不及防僵了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风中隐约传来他的叹气声:“不知你何时才能想起来,只是爱与不爱,你总该给我个准话了,师尊……”
这声“师尊”喊得有些说不出的缱绻。
裴漓之一直都想知道,林羡心里到底有几分属于他?
她若在意他,为何总是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可她若不在意,两世,最后那份私心都选了他。
叫他如何放得下?
——
林羡很快就在夕遥宗混得风生水起,她如今修为一般,但辈分高,从前见识过她的弟子们都无一步被八长老的风姿所倾倒。
对她不知有多少重朦胧了又朦胧的滤镜,以至于哪怕林羡如今一副小姑娘模样,他们也生不出任何的不敬之意。
当然,某些师侄除外,例如姓常的。
但常柏却不太敢欺负小师叔了,一来师尊会揍,二来裴师弟会揍。
算了吧,打不过。
大家原本也都以为,九司尊主这记忆,兴许要等上百来年,她才能够有机会恢复从前的记忆。
毕竟无端端的,没什么刺激,她哪能想起来什么?
就跟修士修炼总是濒死前突破晋升一个道理。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裴漓之。
林羡想起一切时,自己正在和小徒弟玩泥巴。
刚下过一场大雨,凤惟说要给她展示一番动手能力,小姑娘兴冲冲地跟着蹲地上玩泥巴,然后捏了一个接一个看不出人形的东西。
天空突然一个干雷响起。
林羡陡然失神片刻,不知过了多久,对面有人喊她:“羡羡,你怎么了?快看我捏得好不好?”
九司尊主看着自己双手的泥巴,觉得再也好不了。
“羡羡?”她终于意识到小徒弟对自己的称谓。
但下一刻,她便想起,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
林羡完全有理由怀疑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报复。
当日,向来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许久,没有出来过。
只要一想起自己这些年经历过的事,譬如让师兄师姐乃至师侄徒弟们当玩具抱来抱去,甚至让别人喊自己羡羡。
九司尊主那不知多少斤重的包袱一下子将她压麻了。
林羡:羞于见人。
第1066章 我醋我自己
这一自闭,就持续到了晚上,外面的人怎么叫,林羡也不出门,从前几日雷打不动晚上要去缠着笙儿羽儿要吃的,到现在满脸麻木地面对着床榻撞脑袋。
两世记忆重新恢复,包括这二十年来的事。
一想到自己待周围一圈人的态度和言行举止,林羡就忍不住一阵窒息。
她两世的威严何在?
她怎么像个傻子一样?
九司尊主的包袱没有随着年岁减轻,反而愈发沉重。
以至于现在,她自闭了。
外面的人不知好好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闹脾气了,但裴漓之回来时,站在其寝殿门外,略踌躇起来。
他看着林羡长大的,哪里不知道她的性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一声不吭出现在里面时,便看见林羡撞脑袋的举动,想都没想,便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林羡这一撞,触碰到的是柔软的触感。
“你在这生谁的闷气啊?”身后的人蹲了下来,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般。
“……”
林羡心头复杂,无与伦比的复杂。
“羡羡?”
无人应答。
裴漓之沉默片刻,而后道:“师尊?”
又是一会儿后,原本背对着他的人突然咬牙切齿道:“你原来还记得我是你的师尊?”
她喊了十几年的哥哥,如今想来,恨不得把这十几年的记忆给尘封了。
她竟然真是恢复了记忆。
裴漓之眼神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师尊在生我的气吗?”
林羡不说话。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身后的逆徒翻转过来,裴漓之低头凑近,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师尊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也该给弟子一个交代了。”
“你混账!”林羡怒极,一巴掌挥了过去,裴漓之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
不疼,但是也依旧有些威力。
“师尊想打,那就多打几下。”他低声道,嗓音是这几年来同样的温和。
但林羡却知道,这嗓音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大逆不道的灵魂。
“你放开我!”
若是从前,林羡倒是有与其抗衡的能力,只是如今,她的修炼十多年前才再一次从头开始,除此之外,这些年来,裴漓之保护她已经到了保护眼珠子的程度,近乎寸步不离。
林羡的晋升速度比之从前差了不少。
所谓欲速则不达,从前林羡一刻也不敢停地逼着自己上进,这些年来,裴漓之教她修炼,进度其实不算慢,对比同龄人,她倒依旧是个天才。
只是少了些实战的经验。
不管怎么说,林羡如今远不是裴漓之的对手,别说是他,九尊阁内哪个人她都打不过。
“师尊,”裴漓之又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若是再大声点,师弟他们可就能听见了,到时候冲进来,误以为弟子欺负你怎么办?”
“……”
这难道不已经是赤裸裸的欺负吗?
裴漓之等今日等了十几年,自然也不差多等会儿,他拍了拍如今看起来还稚嫩的师尊的脸颊。
“师尊别生气了,”他笑了一声,“好歹弟子养育你十多年,到头来换来这样的对待,对弟子多残忍。”
他说得轻描淡写,养育之恩,就只有他有吗?
林羡说不出自己如今是各种心境,但说不生气那自然是假的,她修为再低也不妨碍她察觉到裴漓之身上的修为如何不对劲。
“你堕魔了。”林羡这句并非是问句。
裴漓之一顿,似乎想开口说句什么,结果跟前的人却是陡然掐住了他的脖子,裴漓之猛然被推到按在地板上。
林羡的语气里怒意明显:“我苦心孤诣,你三番两次乱来,你有几条命你去跟天斗?”
脖子上的力度猛然收紧,裴漓之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却没再挣扎,反而任由着林羡用力。
直到林羡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想要松开时,一双手猛然将她按了下来,林羡猝不及防摔了下来,不疼,身下有个肉垫。
裴漓之将人抱了个满怀,脑袋埋在她的脖子处,“师尊想要弟子这条命吗?”
林羡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就又听见他道:“反正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师尊想要便拿去吧。”
他没有要挣扎的意思,也不是开玩笑的模样。
林羡:“……”
然而现下,林羡的长发陡然垂落,两人之间的距离格外近,对方脸上的表情还是可以看清的。
裴漓之便开口问了:“师尊,你对我还有情意吗?”
话里兴许有几分紧张,被他自己掩饰了下去。
他不问还好,一问,林羡就猝不及防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夜里与之对饮,醉酒后自己大肆赞扬裴漓之这张脸的举动。
她当时在周围萤火虫的亮光和月光下,直勾勾盯着对方看时,未尝没有几分情意。
具体有几分呢,当初懵懂的小姑娘,十几年的光阴里,眼里便只看见一人。
想到这里,林羡顿了一下,但她这一停顿,便彻彻底底让裴漓之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眼底生出了些戾气。
“你念着你在凡间看上的那个野男人?”裴漓之陡然翻身,两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他脸上出现怒容,“他能有我好?”
林羡:“……”
片刻之后,林羡:“给我滚出去——”
林羡如今虽然不是裴漓之的对手,但并不代表,她说的话没有分量。
裴漓之最终还被赶了出去,而他这一被赶出去之后,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了事情真相。
顾彦:“大师兄,师尊是想起来了吗?”
他问得惴惴不安,事实上,这段日子里来,除了裴漓之和凤惟,他们这几个天天喊着师尊“羡羡”,此等大逆不道的称呼,他们不喊,林羡却会生气。
小姑娘嘛,哪里会喜欢别人将自己喊老了的。
裴漓之不说话,但他脸上有个巴掌印。
从前的小姑娘哪里舍得打她的裴哥哥,那么这个巴掌,铁定就是被占了十几年口头便宜的九司尊主了。
一时间,九尊阁的徒弟们心情各异。
裴漓之也没搭理任何人,自己先走了。
假如他知道林羡看上的是哪个凡人,说不定他现在就会动手,可他确实不知。
第1067章 如何才能消气
九司尊主恢复记忆这件事,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夕遥宗。
傍晚,安掌门过来开导自闭的小师妹。
他苦口婆心:“小八,其实当时你没记忆,就是个孩子,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不必太过看重。”
林羡原本还是信他的,但后来不经意抬眸,看到了安行舟抽搐的嘴角。
“……二师兄,你笑吧,”林羡心死如灰,“不用管我。”
话音刚落,安行舟就真的不装了:“哈哈哈哈……小八,你也不用太悲观,毕竟你小时候确实很可爱。”
林羡:“……”
她可不可爱不知道,现在她真觉得她的师兄是个小可爱。
拳头硬了。
在那一刻,林羡修炼的决心达到了巅峰,无他,她现在竟然连自己的二师兄都打不过。
众所周知,夕遥宗的安掌门是条咸鱼,天赋算不上差,好歹亲爹也是一代传奇人物,奈何师兄弟们实在是太卷,而他天性散漫,自然落后了。
虽然算是这世间的强者之一,却着实是个没有上进心的强者。
老宗主在时还能督促一二,如今安掌门就是个大摆烂的状态,同门和徒弟争气,他稍微懒散又如何?
安行舟笑完离开后,林羡的日常就全然换了一种状态。
以前:吃饭—睡觉—逛后山—玩泥巴—逗狐狸—偷酒喝(没成功过)。
现在:练剑—打坐—练剑—打坐。
她奋进得如此明显,夕遥宗上下有目共睹,而且练剑的地点不局限于九尊阁,经常也跑去与入门不久的弟子对练,新入门的弟子哪里碰到过这样的卷王,有些人甚至不清楚林羡的身份,甚至不知她是师姐还是师妹。
于是乎,有追求有理想的弟子不厌其烦跑来挑战她,又在下一次卷土重来。
林羡觉得这批弟子还算抗揍,不错。
她不知道的是,夕遥宗如今在修真界的地位极高,大概是因为她和裴漓之这对师徒打破了飞升的诅咒,哪怕林羡身陨,哪怕裴漓之堕魔,也无人敢多言一句。
裴漓之堕魔后多年不曾回夕遥宗,养师尊是一回事,但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如今的身份兴许会给夕遥宗添麻烦。
林羡恢复记忆前,兴许他们只是短住,但如今她恢复了记忆,就未必还是短住了。
自从林羡恢复记忆以来,九尊阁内看着年纪比她大的徒弟们就再也管不了自己的师尊了,大概是难以接受自己如今这个出门还得有人保护的模样,林羡在修炼方面切切实实是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直到夜深了也还在努力,她不知道憋着一口什么气。
但她这样勤奋并非是没有用,她的修为涨速惊人,眼看着离元婴就一步之遥。
裴漓之远远看着在院子里挥剑的身影,林羡的剑术自然是让人无话可说的,哪怕现在实力不足,但她从前的经历足以弥补这一切。
裴漓之渐渐走近,将自己暴露在林羡的剑下,果不其然,被打扰了的白衣女修陡然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滚开,别过来烦我。”
她到底没有将裴漓之剔除自己的弟子谱,也没有解释两世以命送大徒弟飞升一事,她曾经口中说出的在意究竟有几分,也没人知道。
“师尊想快些晋升,何必苦练?”裴漓之根本不在乎那把剑是不是稍微一用力就可以要了自己的性命,“找弟子不就行了吗?”
林羡毕竟恢复了记忆,又与大徒弟有过一段荒唐的岁月。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她待裴漓之冷淡,但始终没亲口断了他们之间道侣的关系。
或许林羡因为收了个小徒弟而捡回一条命之后,她尽管还是她,但也不只是她了。
裴漓之养小姑娘那十几年确实没乘人之危,但那是他自己认为。
林羡收回了剑,但还是懒得理他。
对于裴漓之来说,只要师尊还默认自己能呆在这里,便足够了。
他比从前少了许多鲁莽,大概是在恢复前世记忆后,又养了十几年的崽,脾气都被他自己娇生惯养宠着长大的小姑娘磨平了不少,以至于到现在,他都忍不住用一种宠溺的心态看待他的小师尊。
从前是爱慕与占有,他的师尊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宠着,可如今的小姑娘不一样,恢复记忆了,她在裴漓之看来,也还是个小姑娘。
反而因为她的冷脸,这些小脾气都变得可爱起来。
如果沈宵等人在场并且明白裴漓之的想法,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师尊如今还小是真,但她身上的气势,谁能真正忽略?
张口说话和神态上的威严都不作假。
大概也只有某人能够情人眼里出西施。
“师尊,休息吧,明日再练。”裴漓之并不赞成林羡这样日以继夜地修炼,这对她的身体会造成太大的负荷。
林羡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波澜不惊,大概是因为夜里的缘故,她从裴漓之那双眸子里面看出了些难过的情绪。
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羡羡。”裴漓之又喊了一声。
林羡喊了十几年的哥哥,如今对这个称谓,到底是有些反应的。
裴漓之冒着被她砍一剑的风险,从她手中夺过了落川剑,落川剑对裴漓之的态度还是比较耐人寻味的,这个男人养了它和主人十几年,落川剑既然生了剑灵,认个人不成问题。
“羡羡,”裴漓之低头又喊了声,用低沉的嗓音哄道,“即便不喜欢我,也不该这样待我,这样不公平。”
“你还想要公平?”林羡冷声问。
“师尊,前世如何,今生如何,就当一笔勾销如何?”裴漓之问。
但他也知道,如何能一笔勾销呢?
情之一字,本就不公平。
林羡始终在意自己在这十几年的糗事,又在意裴漓之这个徒弟不听自己的话,非要找死。
当然,论找死,没人比得上林羡。
师徒对峙时,裴漓之突然轻笑了一声:“当年找到你时,你可怜兮兮的,差一点就死掉了,又没有记忆,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大,师尊怎么能恢复记忆就不认人了?”
林羡冷脸反驳:“怎么,我没养过你吗?”
算起来,他们对彼此可都有养育之恩。
“师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漓之低声下气着,“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第1068章 循循善诱
消气?
话其实不是这么说的,林羡并不是生气。
就算生气,生气的对象也只是她自己。
她恢复记忆的时间并不晚,某种程度来说,还未到她与裴漓之敞开心扉的时候。
这就导致了,恢复记忆后的九司尊主诸多别扭。
若是从前的裴漓之,他兴许在林羡三番两次冷脸时会识趣走开先,但他毕竟养了她十几年,十几年来,两人虽然极少吵架,但也是有吵过架的。
表现为当初小姑娘单方面表达不满和裴漓之单方面挨骂。
眼这,裴漓之将落川剑插回了剑鞘,又放到林羡手上。
“实在生气,打我一顿吧,”裴漓之道,“我不反抗。”
说着,他身上的修为压迫在一瞬间消失,被封印起来,突然就变成了比林羡还不如的凡人般的实力。
林羡:“……”
她不仅没揍,还转头回寝殿,门一关,隔绝了外面那道身影。
当然从前她实力巅峰时,这扇门挡不住裴漓之,如今自然也不能,但是裴漓之从前死皮赖脸,甚至不惜半夜偷溜进来。
如今倒是变得正人君子起来。
他顾虑的东西明显多了些。
夕遥宗的八长老失而复得这件事算是喜事,并没有刻意隐瞒,外面不少人送礼上来,甚至想与林羡见一面。
毕竟她是一个飞升失败却还活着的修士,这世间即便飞升的诅咒被打破了,也不是谁都能成为下一个飞升者而不是身死道消者的。
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死亡的恐惧侵蚀着,兴许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除此之外,裴漓之在夕遥宗呆久了,难免会招致一些不太和谐福声音,有心之人将他与夕遥宗联系起来,煽动众人质问夕遥宗收留一个已经堕魔的弟子到底是何居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夕遥宗对于他们而言,犹如一座大山,只要把这座山推倒了,里面的财富可就都属于他们了。
只是这些被期待着的财富究竟存不存在,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外人想煽动夕遥宗去明哲保身。
安掌门:哦,我打不过他,你们厉害你们上门替我们清理门户吧。
“……”
安掌门人生座右铭:只要我躺得够快,就没人能鞭得了我的尸。
有心之人又想撺掇着大长老去管管。
渡伶:哦,不管。
任由外面如何跳脚,夕遥宗这边是当听不见,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听不见的,那些辈分不高的弟子跑去问起自己的师尊。
他们师尊一听是九尊阁那边的人,就见怪不怪了,教训他们徒弟道:“你们就只看见你们裴师叔堕魔,不知他对咱夕遥宗来说代表着什么。”
夕遥宗收的弟子渐渐多起来,长老们不收徒了,他们的徒弟便收起了徒弟,像裴漓之,已经当了师叔。
挑拨离间不成,但足以说明,裴漓之长留在夕遥宗的弊端。
林羡消息不算闭塞,自然是知道这点事情的,只可惜,无论是她怎么在渡劫失败活下来还是裴漓之究竟是不是魔这个问题,都不会像其他人解释。
前者可能会让她的小徒弟落入险境,后者她也懒得管。
裴漓之偶尔会下山一趟,林羡也不知他去做了什么,凡间住了十几载,她自然是知道裴漓之在外面有不少产业的,偶尔管管也应该。
趁着裴漓之不在,她又挖了两坛桃花酿出来。
林羡喜滋滋地喝着酒。
但她也忘了,自己现在几斤几两。
当裴漓之深夜赶回来,站在林羡寝殿之外时,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他顿了一下,片刻后还是选择进去了。
林羡寝殿内的画面一目了然,她坐在地上,脚边躺倒了两个空荡荡的酒坛子,呼吸均匀,像醉着睡着了。
桃花酿是好喝没错,但对林羡如今的身体来说,确实是有些上头。
裴漓之沉默地走过去,蹲下来想要将人抱回床榻上,然后就在他将人抱起时,怀中的人毫无预兆睁开了那双桃花眼。
裴漓之猝不及防一顿,而后被一双手环上还脖子,一张脸蹭了蹭他的下巴。
醉酒的人下意识在寻找贴贴。
大概是裴漓之身上比较凉,自然也成了被贴的对象。
“羡羡。”裴漓之想将人放床上,但却放不下了,那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还有那双眼睛,也不停地看着他。
裴漓之本来就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林羡清醒的时候他就不是个正人君子,更何况如今醉了。
他抱着人坐到了床榻上,低头与之对视,又唤了一声:“羡羡。”
怀里的人忽然弯了眸子,仰头看着他:“哥哥。”
裴漓之哪里受得了这个称呼,何况还是在她恢复记忆之后。
裴漓之不自觉探手抚上她的脸颊,笑道:“还真是醉了啊。”
“我没醉。”小姑娘回答道。
“师尊,”裴漓之忽然问,“我还是你的道侣吗?”
林羡曾经若即若离,后来却又算是为裴漓之而死,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该在沉默中就分道扬镳。
眼下,怀里的人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了困惑。
裴漓之很有耐心,轻声哄道:“羡羡还喜欢哥哥吗?”
“羡羡”这个称呼在过去十几年来对林羡来说,都是一个爱称,只有亲近的人才这样喊。
“喜欢。”
醉后说出的两个字,让裴漓之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哪种喜欢啊?”他循循善诱,语气和呼吸不觉放轻,等待着她的回答。
林羡的眼神似乎在那一刻又变得淡漠起来,尽管还蒙着一层淡淡的迷离,唇上带着点水光,裴漓之的呼吸不禁一紧。
无论是恢复记忆前的天真烂漫还是如今的淡漠清冷,都让他忍不住心底为之战栗。
但喝醉的人,说话总是不经大脑的。
“芷儿那日问的问题不是何时能喝上我的喜酒。”林羡突然道。
听她提起凡间的朋友,裴漓之愣了一下,便听见她搂着自己的脖子,轻声道:“她说她的夫君是从小认识的,我与你也是从小认识的,你何时成为我的夫君啊?”
醉酒的话,撩人而不自知。
裴漓之脑袋嗡的一下子,空白了一大片。
第1069章 道侣契
林羡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睡着,她用脸颊蹭了蹭裴漓之的脸和脖子。
裴漓之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怀中抱着的是他的心上人,而且她口中刚刚说出了“夫君”二字。
这两个字显然比“道侣”还要有分量,裴漓之这样的人也忍不住呆愣了许久。
联想到那日喜宴,她看着他说的那句话,他有些后知后觉,但依旧难以置信般。
林羡在凡间喜欢的人,是他吗?
想来倒也说得过去,林羡在凡间时,若是真对别的男人动了心思,他不应该丝毫没有察觉。
所以……是他自己?
他这么多天来郁结的心情,终于有所松弛。
可裴漓之之所以从来没设想过那个人会是自己,本质上可以追溯到他的自卑,裴漓之在面对林羡时的诸多占有欲和不安,归根结底都在于他认知上与自己师尊的诸多不同。
他们没有彻彻底底的敞开过心扉。
哪怕是曾经神交过,也不能改变裴漓之的心境,他与林羡始终有些说不出的若即若离,因此他才会纠结,他如今与林羡的关系。
“羡羡,”裴漓之低声呢喃了一句,充满着涌动的缱绻,又喊了一声,“师尊。”
怀中的人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一般,但她偏偏又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染上了些醉意的缘故,她的眼神中略带着潋滟波光,裴漓之突然很想亲吻她。
但这样冒犯的举动,林羡若是清醒过来,说不定会如何生气。
于是他做了更过分的举动,趁着夜色朦胧,他用自己那张俊美的脸贴近林羡,轻声哄骗道:“你要我成为你的夫君吗?”
尽管他们修士总称作道侣,但凡间的称谓里,夫与妻,从不知多少年前便传承了下来,于裴漓之来说,似乎也有种不同的滋味。
酒精上头,林羡只听见了“夫君”两个字。
她还在脑海里想了想,觉得这么好看的夫君,自己应当还是大赚的。
于是点了点头。
下一刻,裴漓之的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传来,林羡清楚听见对方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发自真心的那种,连她也被感染到了。
她的左手被握着,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疼痛,林羡在这轻微的疼痛中稍微清醒了些,抱着她的人立刻低下头来亲吻她的脸颊,低声哄道:“很快就不疼了,别哭。”
于是她的意识又有些说不出的混沌。
这点疼痛不算什么,让林羡在醉酒中也依旧感觉到不安的,是一闪而过的金光以及有人在她掌心上写下了什么东西,而后,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之后是沉默的半柱香时间,林羡觉得掌心的疼在慢慢消散,但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刻了上来,片刻的疼之后,是无限的涌动着的羁绊。
似乎有什么在这昏暗的寝殿里成了契。
模糊间,有水珠滴落到她的脸上,她抬手一摸,发现抱着她的人哭了,湿润的掌心下意识便替他擦拭眼泪。
“别哭。”她反过来安慰着。
“弟子是高兴,”她听见那声略哑的嗓音在耳边道,“你心里原来真的有我。”
那一刻,奇怪的情绪在心头涌动,林羡想再说些什么,但意识不清晰,身体同样也轻飘飘的,她隐约知道后来有人将自己放在床榻之上。
一夜很快就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这种变化是显然易见的。
第二日一早,九尊阁发生了一件大事。
修为还停留在金丹巅峰的师尊将实力深不可测的徒弟用藤条抽了一顿。
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动用了自己如今所有的实力,而裴漓之不仅跪在地上任打,甚至主动封了自己的修为。
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依旧跪得挺直,那些伤口上的血将白衣染红,没人知道裴漓之到底做了什么将自己的师尊惹怒至这般。
林羡即便是从前对徒弟再不满,也从来没有这样打过徒弟。
一时间,其余七个徒弟皆被师尊脸上的怒容所震撼,这种时候,哪怕是最不会看脸色的凤惟也不敢上前来触林羡的霉头。
直到藤条断了,林羡才不解气般用力甩开,那头裴漓之又递上来一根。
“师尊若是还不解气,再打。”他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不会被打死。
可这样,他的师尊看起来并没有消气。
裴漓之还是在林羡寝殿前跪了一日,期间他的师弟师妹都在看热闹,没一个上来理会大师兄的死活。
一来,他真的打不死。
二来,肯定是他的错。
林羡扔了藤条后回了寝殿,那一日,裴漓之都不敢往前踏一步,醉酒的林羡与清醒的她,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无论是哪一面,都能深深牵动他的心神。
他跪得挺直,认错,但不改,也不后悔,更不求饶。
但裴漓之已经不是从前那头犟驴了,他似乎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学会了如何去寻找林羡心底柔软的那一块地。
他在深夜时分又一次踏入了林羡的领域。
“滚出去——”
伴随着瓷杯摔出,准确无误砸在裴漓之额角,而后鲜血从他额角流淌出来,原本遍体鳞伤,再加一道,也无伤大雅。
裴漓之不在意,他如今依旧是凡人之身,进来都是光明正大开门进来的,林羡今日动怒,几个徒弟不敢过多关注这边,免得殃及池鱼。
“咚”一声,裴漓之又在林羡面前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对他来说如同虚设。
林羡坐在床榻上,裴漓之在林羡开口训斥之前,将脑袋垂在她的膝盖上,以一个绝对驯服的可怜姿态。
林羡听见他用冷静的嗓音道:“师尊,你也疼疼弟子好不好?”
这样近的距离,林羡闻到了淡淡血腥味。
哪怕浑身是伤想要过来装可怜,裴漓之也是换了一身衣裳再进来的,然而伤口确实是新的,有点血腥味也正常。
下一刻,黑暗中响起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让我可怜你,就是趁我醉酒,私自结下道侣契?”
第1070章 我心悦你
林羡生气在所难免,在裴漓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之前,他就猜到了林羡会有什么反应,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后悔。
“师尊,既然你我可以结道侣契,说明彼此有情,”裴漓之轻声道,“你生气弟子自作主张,可以再打,别不理我。”
他俯首贴在她的腿上,姿态是绝对的虔诚。
从前还有点试探,如今就是大大咧咧将真心敞露在她面前的。
而道侣契下,若真无半分真心,这契结不成。
起码结契那一瞬间,他们真心相爱。
不是每对道侣都结道侣契的,相反,大部分道侣都不曾提及这个道侣契,道侣契结容易,难解。
“你结的是什么道侣契,你自己不清楚吗?”林羡冷声质问道。
道侣契分两种,但总体来说,道侣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林羡的师兄师姐知道她结了这契,说不定怎么着急上火。
道侣契之所以不被人所推崇,归根结底除了人性不值得考验以外,更多的是因为道侣契将两人的性命直接联系在一起了。
裴漓之哄骗着醉酒的林羡结下的道侣契,又名殉葬契。
有朝一日若林羡身死,作为她道侣的裴漓之也会跟着殒命。
而反过来,若是裴漓之身死,对林羡却是没有任何伤害的。
这种不公平的契约,也只有傻子才会心甘情愿地结下,而像裴漓之这种哄骗着对方结下的傻子,兴许更少。
“师尊,你抛下我两次了,”裴漓之轻声道,“如果注定还有第三次,那就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那两次,到底给他造成了怎样的阴影,只有裴漓之知道。
在凡间那十几年来,每每深夜,他总是忍不住到她的房间,生怕一眨眼,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如同那镜中花水中月,转瞬即逝。
林羡终于低下头来,即便再黑,也没有阻挡住她的视线。
跪在她跟前的人动都没动。
林羡双手捧起了他的脸,拇指指腹擦拭去了泪,她终于露出了不太一样的神情:“哭什么?”
裴漓之仰着脸,那张俊美的脸上出现了脆弱的神色,饶是林羡,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破碎的神态会出现在他脸上。
他看起来伤心至极。
那双从前波澜不惊的眼睛,如今带着这样的情绪,让人很难继续保持着冷淡。
“别哭了,”她轻声道,“自作主张的人是你,你受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今日的怒意是真的,此时的怜惜也是真的。
林羡往常罚过的徒弟当然不止裴漓之一个,哪怕是再乖巧的徒弟,也总有犯错和懈怠的时候,何况她的徒弟们在入门时年纪尚小,就算是林羡这种大多数时候好说话的师尊,也不能保证永远对徒弟的错视而不见。
尽管裴漓之依旧是那个最特别的。
“弟子知错。”
这一句话,忽然又将林羡的记忆勾了起来。
“你倒总是知错,”林羡忽然道,“可永远不改。”
裴漓之不知在想什么,他们的目光对上,他便盯着林羡的眼睛看。
“师尊原谅我了吗?”
“原谅与不原谅,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重要,”裴漓之将手搭在她的手上,“但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他凑得更近了,对着自己如今年轻的师尊问道:“师尊爱我吗?”
他从前觉得爱之一字矫情,但显然,相爱的人之间,哪有什么矫情与不矫情之说。
黑暗中,林羡将手从他的脸颊顺滑到胸膛上,点了点左边道:“爱与不爱,你自己难道不心知肚明吗?”
道侣契既然能结下,就足以回答了裴漓之想听见的答案。
“不够,”裴漓之轻声回道,“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林羡顿了一下,依旧没张口说出裴漓之想要的答案,她的目光在裴漓之那张脸上一寸接一寸地落下,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裴漓之对这句话的执念颇深,但他已经是个耐心十足的人,哪怕今夜听不到,日后也总会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林羡坐在床榻上,算是居高临下看着他,不知僵持了多久,终于,她低下头来,额头与之相抵。
“嗯。”她轻声道。
裴漓之愣了片刻才明白,这是她对前面问题的回应。
黑夜总是容易滋生情绪,无论是冲动还是情到深处的呢喃,在这种时刻都显得格外珍贵。
林羡以为今夜到此便结束的,只是没想到的是,她刚一说完,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床榻上。
“师尊,我心悦你。”
吻下去前,裴漓之回应了林羡说的那句话。
修士们总是很难张口便说出“爱”这个字。
何况林羡和裴漓之本质上讲,在这方面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林羡这具身体,哪怕同前世近乎一模一样,也不能否认,这是一具新的躯体。
而且因为凤凰木的缘故,这具身体比之从前有了些轻微的变化,这些变化有些难以启齿,但初次接吻,师徒二人都发现了这点小变化。
裴漓之呼吸不稳地撑起身体来,但目光没有移开,他始终盯着对方看。
林羡如今,满打满算二十岁。
二十岁在凡间兴许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对于修士来说,她还是个孩子。
曾经林羡的举动在安行舟看来宛如禽兽,如今裴漓之这样的举动,在林羡的师兄师姐看来,兴许也是禽兽。
林羡的心境忽然又变得平静下来,只是呼吸还是急促的,胸膛在起伏,她伸手推开了裴漓之,两人眼神对上,那情绪又仿佛涌动起来。
这一夜仿佛从前那些别扭的或者难以启齿的过往都烟消云散,裴漓之身上的伤很快就好了,林羡那一顿打,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一夜过后,他的伤口痊愈。
没多久,林羡便下山了。
安行舟原本还担心她下山历练不安全,但眼看着裴漓之要跟着去,他就闭嘴了。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又一次眼看着师妹长大的安掌门在心里感慨着,然后又跑去同五师弟喝茶去了。
燕景川被迫听了一下午的育儿心经,其中包括但不仅包括他自己是如何被拉扯长大的。
第1071章 平淡
林羡之所以选择在此时离开夕遥宗,也不是全无自己的道理。
近来修真界那些声音传入她耳中,纷纷扰扰,说到底都是在虎视眈眈着夕遥宗的“秘密”。
那些不存在的“秘密”。
例如林羡是如何在飞升雷劫中将自己的徒弟送入上界的,裴漓之又是如何在堕魔后全身而退,让天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金从崖的例子还在跟前,难保没人对此议论纷纷。
这些议论纷纷背后,究竟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下山第七日,林羡掏出了干净的手帕,不慢不紧地擦拭着落川剑身上的血迹。
如她所料,从她下山后,不管是秉持着什么心思的人,都围堵了几波过来。
裴漓之这时候走了过来:“师尊,我来擦吧。”
他一直在暗处。
或许可以理解为林羡的圈套。
她让其他人都误以为,她是自己一个人下的山。
只有这样,那些人才敢动手,林羡对他们的命没想法,只是想顺藤摸瓜将如今还敢在背后作乱的人揪出来。
金从崖已死是事实,但谁也难保,他在死前,有没有动了什么手脚。
若是从前他飞升的法子流传出去,也免不了是一阵轩然大波,而后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放在从前,林羡兴许还能生出两分仁慈,可是如今,她便没有再手下留情的必要。
二十年前的事对于修士来说,不算太久远,若是他们忘了当年夕遥宗飞升台下的惨烈。
那时候虽然只有夕遥宗的人在场,但是后来前来认领尸体的宗门世家都是什么脸色,这里面的人,未必没有聪明人,而聪明人里面再出现一个疯子,那就足够出事了。
林羡和裴漓之都为此付出过太大的代价了,又岂能容忍别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些害人害己的小动作?
这一路上,林羡杀了不少人。
可这些人,门派不明身份不明,死了便死了,查也查不到。
她心情并不好。
裴漓之自然能够看出来,他将落川剑接过,擦拭干净插回剑鞘,道:“这一路上跟的人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凡间住几日?”
他说这话,俨然是想让林羡去散散心。
“你说,如若这世间知情者永远杀不尽,我们又当如何?”林羡突然问道。
裴漓之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山川河水间告诉了她答案:“即便有这样的人,也并非是你我的因果了。”
两世自戕,两世飞升。
一世入轮溯,一世堕魔道。
如若这样都了结不了所有的因果,那才滑天下之大稽。
林羡和裴漓之回到了凡间的宅子里,林羡还记得自己几岁时的模样,片刻沉默,她就将那些傻得可爱的画面扔出了脑海。
这里大概十年没人住了,灰尘满天飞,裴漓之随手捏了个避尘诀,整个院子便干净如新。
这让林羡的心情好了些。
她坐在院子里发呆,裴漓之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怀里抱着许多东西,都是外面的小吃。
“师尊,吃点东西。”
裴漓之买回来的,不少都是林羡喜欢吃的,有些甚至还是这几年才出现的小吃。
林羡到底是给点面子,她吃了些,有裴漓之陪着吃,她也多吃了点。
夜里。
从前林羡与裴漓之的房间相隔很近,从未逾矩。
可如今,他们的关系却又发生了变化,他们从前是师徒,如今也是师徒。
只不过从前做了道侣,如今更是结了道侣契。
中间的二十年里,并非是空白,循序渐进,这是裴漓之一直在做的事,可如今,已经过了循序渐进的时间了。
道侣契已成,此时再来纠结正人君子的问题,迟得离谱。
于是林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间内多了第二个人。
裴漓之熟门熟路地推门进来,铺床,然后上床躺下,再拍拍旁边的位置,“师尊,就寝了。”
林羡:“……”
他这举动实在是太过于行云流水,以至于林羡一时沉默住了。
半晌,她坐在床边,迟疑着还是躺了下去,裴漓之几乎是下一刻就贴了上来,屋内的灯一下子灭了,空气里只剩下两道还算均匀的呼吸靠得很近。
灯灭之后,林羡听见身旁的人轻声喊了一句:“羡羡。”
本来是大不敬的称呼,在他们之间却也代表着另一种情感的流动。
林羡没有应,身边的狗皮膏药就继续贴上来,“羡羡。”
她不得已拍了一下裴漓之的脸颊,轻声道:“别闹。”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
尽管如今二十岁,但记忆和心境骗不了人,她心里,裴漓之始终是比自己小得多的道侣。
林羡可以明显察觉到裴漓之呼吸里带着的期待,道侣之间缠绵发乎于情,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哪怕林羡如今的身体才用了二十年左右,但在她看来,也没太大关系。
只是裴漓之一开始黏黏腻腻地搂上来,结果却只是想抱着她睡觉。
林羡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裴漓之的芯是不是被人换了,但是这种表面冷淡心里黏糊糊的玩意儿确实是她带出来的大徒弟没错。
睡着的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裴漓之几乎整个人都贴着林羡,手搭在她的腰上,林羡轻轻一动都能让他察觉到,人在怀里,他的安全感却似乎没有增加多少。
于是林羡只能侧过身来,调整了一下位置,将裴漓之搂入自己怀里。
这个姿势显得裴漓之有些小鸟依人了,但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顺势整个人都埋进她的怀里。
林羡:“……”
尽管知道裴漓之不会窒息,但这个姿势在林羡看来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多舒服,她想开口说句什么,结果还没开口,裴漓之埋得更深了。
“师尊,睡觉了。”他喃喃道。
林羡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的裴漓之撒娇可爱,大概是有情人的滤镜,林羡有些喜欢。
但白日时,他又恢复了冷静的模样。
说是正人君子,但他们夜夜同榻,说是孟浪吧,只是抱着一起睡。
裴漓之偶尔外出,不知在忙什么。
ps:小裴:埋胸胸~
第1072章 我嫁师尊也一样
林羡不问,闲来无事蹲在院子里喂野猫,他们太久没有住这宅子,有野猫窜进来,又在里面生了崽子,花色不同,被母猫喂得圆滚滚。
林羡和裴漓之回来后,又把它们一个个喂得更圆润了。
裴漓之回来时,林羡坐在门槛上,旁边大猫小猫围成一圈,在她脚边打滚儿,拿尾巴去勾引她,仿佛她是它们的主人一般。
“师尊,”裴漓之走了过来,将手上的冰糖葫芦递给她,“给你。”
林羡回到这宅子里,就跟脚下生了根一样,只喜欢窝在院子里,有了这群猫咪在,她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裴漓之偶尔出去一趟,会给她带了小东西。
林羡接过了冰糖葫芦,下意识问了一句:“干嘛去了?”
“去拿了点东西。”
“拿什么?”林羡这两个问题都不过是随口一问。
但她怎么问是一回事,对方支支吾吾不想回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羡几乎是同一时间就眯了一下眸子。
“去干坏事了?”她咬下了一颗冰糖葫芦,又递到裴漓之眼前。
裴漓之弯下腰来,着她的手,咬去了下一颗冰糖葫芦。
酸酸甜甜。
“喵~”旁边的小猫咪见林羡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张嘴发出了抗议。
林羡又被它可爱到了,目光又落在了圆滚滚小猫咪身上。
下一刻,小猫咪整个腾空,它被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提起来,放远了些。
“小小年纪不学好,霸占人家道侣做什么?”
林羡被他这幼稚的举动逗笑,一时间忘记了裴漓之方才的不对劲。
裴漓之也没有再提。
入夜后,林羡终于结束了今日在院子里摸猫晒太阳的活动,去泡了澡。
这宅子不大,但裴漓之当初还专门让人凿了个浴池,平时用的人也都是林羡。
如今整个宅院里就他们两个人,烧热水撒花瓣自然都成了裴漓之的活儿。
哪有徒弟让师尊亲手干这些活的?
但是,当裴漓之将一切准备好,林羡褪去了身上的外袍时,才意识到这里面还有一人,对方看着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甚至先她一步踏入了浴池中。
“师尊,弟子替你搓背。”他这样说。
这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却还是得来了首肯。
林羡着单薄的中衣下了水,裴漓之走了过来,水只到了他腰腹处。
“师尊,”他在她身后暧昧地唤了一声,“水温合适吗?”
周围升腾而来的白色的蒸汽衬托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更加暧昧。
林羡在此刻的想法大概是:裴漓之是不是对浴池有什么执念?
她又不是瞎的。
这满池的花瓣都是今天才买回来了,还有热水,他烧得倒是勤快。
“师尊,搓背了。”
这句话后,衣衫褪去,原本在水中渐渐遮不住什么的衣物,就这样被扔了出去,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可怜。
衣物的主人……不算可怜,被人伺候着呢。
……
林羡被升腾而起的热意折磨得有些意识不清,身后的人哑声道:“师尊,弟子前几日去算了日子。”
好端端的修士去算什么日子?
“算命先生说,今日宜嫁娶。”
铺垫了一晚上……哦不,铺垫了好几日,原来是在这等着。
林羡没忍住笑了声,转过头去看他,“你也信这个?”
“我愿意信。”裴漓之低头亲了她一口。
“师尊嫁我吗?”他问。
此情此景在浴池里说这种话,未免有些轻佻,在林羡看来,他分明已经将自己拿下,又何来嫁娶一说?
裴漓之见她迟迟不回话,垂落了眸子,而后一顿,换了个话术:“我嫁师尊也一样。”
他急于推销自己的模样,就像是自己不值钱般。
“你想做什么?”林羡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除了洞房花烛。”
裴漓之心思被戳破,也没恼羞,他抱着她道:“拜堂成亲,你我皆不信奉天,又无高堂在世,只剩夫妻对拜了。”
他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夫妻对拜,想得倒挺美。
她很是纵容裴漓之,除了刚恢复记忆时的别扭,如今算是稍微将当初扔下去的包袱捡回来些。
“还准备了什么?”林羡问。
裴漓之叹了一口气,那张生动又俊美的脸有些颓丧:“师尊不期待吗?”
林羡轻声问道:“想我怎么期待?”
轮到裴漓之说不出话来了,林羡笑了一声:“亥时了,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裴漓之眸色深了些,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裴漓之抱着人站了起来,离开了浴池。
林羡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挂在里面的大红喜服。
她眼中闪过了些惊讶的神色,虽然早有猜测,但陡然看到真准备好了东西,她未免有些惊讶。
林羡想起他们去参加周芷喜宴时说的话,兴许是那个时候,他就动了这个念头。
“师尊想成亲吗?”裴漓之灵活地将红色的喜服往她身上穿。
这新娘子的服饰自然是繁琐至极,裴漓之显然了解得很清楚。
“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办个喜宴。”
事实上,修士并不都喜欢举办所谓喜宴,就算是裴漓之,他的仪式感,在结成道侣契后就得到了满足,那时候,连林羡抽在他身上的藤条滋味都是甜的。
凡间的礼节虽然繁琐,但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像这身新娘子的喜服,红色中带着金色丝线绣成了花纹,穿在她身上,实在是漂亮。
“你猜我那时为何说那一句话?”裴漓之给林羡画眉时,突然听见了这样一句。
那一句,是指林羡在好友喜宴上对裴漓之说的“芷儿问何时能喝上我的喜酒”。
他迟钝了许久,终于在此刻恍然大悟。
他手颤了一下,差点画歪了眉。
林羡道:“我觉得,如今这样便好,你觉得要办个喜宴吗?”
她蹙了眉,若真办喜宴,请的人实在太多,又是数不清的人情来往,麻烦。
“师尊不喜欢,便不办了。”裴漓之道。
他仅仅是给林羡画了眉,让她咬了口脂,明艳动人的新娘子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裴漓之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第1073章 结束
林羡在他眼里是色,殊不知反过来也是一样,穿着大红新郎服的裴漓之,同样秀色可餐。
林羡抬手挑了一下他的下巴,眯了一下眸子,似是感叹又似是点评般道:“你穿红色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只着黑白两色看腻了。
裴漓之笑道:“以后多穿着师尊看。”
林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凑近在他耳边说了句:“穿给我脱,如何?”
裴漓之猝不及防被这一句话撩得浑身僵硬,下一刻,他猛然将人打横抱起,踏入房中,又将她放在床榻上。
林羡脚上没穿着鞋,光裸的脚踝白皙得刺眼。
裴漓之在这种时候还耐着性子去倒交杯酒,房间内燃着红烛,灯火明亮,光落在两人脸上,说不出的暧昧横生。
他端着合卺酒递给林羡,两人在红烛光下挽过手来喝下了那杯酒,而后酒杯随意置于桌上,林羡脸上浮现了轻微的粉。
“师尊醉了?”裴漓之低声问。
林羡如今的酒量不能跟过去相提并论,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觉得应该找小徒弟算个账,这具身体喝不了多少酒,那她埋在九尊阁树下的酒不都可惜了吗?
“没醉。”林羡抓着裴漓之的衣襟将他拽了下来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花费了好些时间才穿上的喜服就这样被一件一件扔在地上,仿佛此生的价值就仅到此为止。
“羡羡,你爱不爱我?”情到深处时,裴漓之压抑着情绪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房内的红烛已经燃尽,所有一切都恢复了黑暗,但床榻上的动静还没停。
林羡在裴漓之肩膀上咬了一口,裴漓之没感觉到疼般,反而更兴奋了,又重复了方才的问题,得不到她回应誓不罢休的意思。
林羡后来都不知自己回了些什么话。
她勉强睁眼看了下窗的位置,此时不知是何时,但绝对不早了,她张口劝了几次让裴漓之快点结束,可他还兴致盎然着,看出林羡走神,又不遗余力地要拉着她共沉沦。
林羡被方才的神交就要了大半的精力,她不像裴漓之那样精力充沛,如今处于一种疲惫又忍不住与之堕落的状态。
裴漓之在她耳边道:“羡羡,你说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所以他就要将这一夜也造作了吗?
林羡觉得自己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乱来,她忽然低声喊了一句:“哥哥。”
裴漓之顿了一下。
撑着身子,耐心地听她说完话。
“快点……我困了。”
“再喊一声。”男人哑着嗓子道。
于是林羡听话又喊了声哥哥,这黑漆漆的一片,如此缠绵,再加上这声称呼满打满算也喊了十几年,此时此刻喊起来,还算没有包袱。
床榻之间的称呼,道侣间的小情趣,实在再正常不过。
“哥哥。”她又喊了声。
裴漓之果然动作更快了,但并不是林羡理解的快。
她脑袋再一次被拖入了无限的沉溺当中,只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道:“羡羡,再喊一声……”
……
放纵过后的疲惫是很难形容的,林羡觉得身体内的灵力充沛,但精神上却格外疲惫。
说是洞房花烛夜,她却像是被单方面吸光了精气一般。
说是这么说,没过两日林羡就突破了元婴,当日还有个雷劫砸下来,只不过大概是因为林羡有所不同,她早就有了自己的道,又不是真正的从头开始。
裴漓之就在她身边护法,天雷想砸下来,还得看他同不同意。
大概是因为双修的缘故,林羡体内积攒的灵力在晋阶时直接一跃成了元婴中期。
“……”
正如裴漓之说的,想尽快突破,找他便足够了。
林羡两世为人,尽管天赋向来不错,但还是第一次在修炼上得到这样显而易见的便利。
裴漓之显然对如今的日子十分满意,但就算是再如何满意,这日子总还是不可能就此过去了。
九尊阁的弟子们原本以为师尊下山历练几个月就能回去,没想到这一走,几年就过去了。
不仅师尊没回来,连大师兄也跟着跑了。
虽然大师兄不太重要,但一年到头见不着人,怎么想都不对劲。
大概是下山第三年,裴漓之和林羡终于找到了当初金从崖留下来的祸患。
虽然早就想到了金从崖不是什么善类,却也没想到他留下了这样的麻烦。
药宗的前少主季伯声,林羡没想到他还活着,也没想到他换了一张脸后,竟然琢磨起了金从崖留下的东西。
他有几分聪明在,又知晓其中厉害,在面对药宗一事败露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后找到了这些东西,重新研制起了当年轰动一时的生灵丹。
研制有没有成功不知道,人命倒是挥霍了不少。
生灵丹的炼制背后本来就不知有多少龌龊,季伯声从前的身份早就死了,如今顶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手上的人命,也是从凡间弄来的。
可惜偏偏低调至此,也依旧被盯上了。
以季伯声如今的能耐,自然是敌不过林羡师徒的,单是一个林羡,也许还不至于如此,但裴漓之,怕是走遍天下都找不到对手。
季伯声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些年来的成果全部被林羡师徒一把火给烧了,他双眼猩红,唇角淌血,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也没什么可高尚的,我违背天地法则,你们师徒两个就没有吗!”
“一个明明飞升失败却还活着,一个踩着自己师尊的尸骨飞升了又堕了魔,你们若是顺应了这天,又怎会还能有机会站在我面前?”
“你们着急毁尸灭迹,是怕什么?”
季伯声吼得声嘶力竭,脸色扭曲得不成样子。
裴漓之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目光,截然不同的冷静。
“哦,你觉得不公,与我何干?”
他这么说着,手中红霄剑出鞘,一剑了结了季伯声的性命。
剑刃染血,裴漓之在风中转过头去看林羡的脸。
“师尊,事情解决了。”
一句话,结束了纠缠于他们两世的所有因果。
第1074章 后山雷劫
裴漓之说出那句解决时,林羡心头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被同样的因果纠缠了两世,哪怕如今尘埃落定,也难以抹掉那些刻骨铭心的痕迹。
林羡想起印象中的少年,那时候裴漓之还只是一个真正的十几岁少年,沉默寡言,并不爱搭理人。
她那时候想,是不是她的九尊阁太过于沉寂,才将徒弟养成了这个性子,思索着要不要去物色个性情活泼的小孩过来给他当师弟。
但一想也不合适,她不真心想收徒,对那孩子也不公平,万一日后她偏心了哪个都不好处理。
她当然不是圣人,也有自己的喜好。
但想了想,林羡还是先问了一下徒弟的想法。
问完后,少年脸上的表情未变,说一切随师尊做主,林羡当时察觉到他并不高兴,收徒一事决定暂且搁置。
然后第二日,她就发现徒弟主动给她做了个剑鞘。
说实话,做得一般,但林羡知道那是徒弟做废了不知多少个之后的成品,她倒是不嫌弃,嫌弃的是落川剑,在发现自己要用这么丑的剑鞘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最后被林羡无情镇压。
镇压后的落川剑委委屈屈地用了一段时间丑没边的剑鞘,觉得自己身为宝剑的格调都降了不少。
可喜可贺,那个脆弱不堪的剑鞘没多久就坏了,落川剑终于得偿所愿换回配得上自己的剑鞘。
也就是那时候,林羡意识到多收一个徒弟,不一定能达到她的目的,反而适得其反。
她的徒弟,兴许就是性格天生如此,不需要陪伴。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到了今时今日,林羡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裴漓之也并非是不需要陪伴。
人间经历了三番两次的劫难,近百年内,不会再平生变故,凡间需要时间去休养生息,人族近年来也不会陡然发起大战。
就算有什么变故,也应当是起码数十年后的事。
即便起争端,也不应该与修士有关系。
“羡羡,”裴漓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林羡身后,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离开宗门的第十年。
林羡在突破元婴修为后忽然迷上了四处游荡的日子,她曾在夕遥宗呆过了许多年,对外面的世界不怎么关心,如今人闲下来了,身边杵着个寸步不离的人,对修为也没什么执念,凡事顺其自然。
每年都会有信笺传来催促林羡师徒回去宗门看两眼,然而事实就是,乐不思蜀。
林羡最小的徒弟在修为上都比她要高些,她能教的,从前在宗门内也都教了,如今几乎每个徒弟都能够独当一面了,带带师弟这样的事,也是他们应该做的。
像林羡从小也是被师兄师姐带大的。
面对裴漓之的询问,林羡顿了一下,而后道:“没什么。”
裴漓之却没有她这么云淡风轻,“真没事?”
林羡:“没有。”
她对自己身体是一清二楚,反而是裴漓之这些年来总是小题大做。
不说别的,单凭她自己出事,裴漓之也无法苟活这一点,林羡也不可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些年来,林羡不止一次想要解了那个道侣契,如果是同生共死也就罢了,这道侣契过于霸道,林羡也不想担负别人的性命,哪怕是道侣。
同样道侣契不是想解除就能解除的,一来裴漓之不配合,每每提起这件事,他的心情都变得极差,虽然不甩脸色,但林羡感觉自己再说下去,他就要哭了。
二来道侣契结起来不易,解除更难,对两人的身体来说都有一定程度的反噬。
久而久之,林羡也就觉得算了,自己注意点小命,问题也不大。
“师尊是不是想回宗门了?”裴漓之忽然问道。
林羡听见“回宗门”三个字时顿了一下,心里忽然安定了般,再抬眸,裴漓之与她似乎都做好了决定。
师徒二人这一趟回宗门实在是过于突然,不仅是林羡的几个徒弟们,包括师兄师姐也觉得突兀。
催了几年没回来,这突然就回来了,像是有什么幺蛾子。
作为几个师兄妹中唯二两个有道侣的,林羡被安行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测。
“小八,你是不是……怀孕了?”
林羡:“……”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林羡总想撬开这个师兄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不是。”
林羡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把大徒弟都养成了自己的道侣,对于生儿育女这件事,一丁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
她提不起来,裴漓之就更不用说了,他的私心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他可不要一个孩子来跟自己抢林羡的注意力。
这道侣两个,各有各的道理。
“不是怀孕就不是了,”安行舟有点失落,“那你们既然都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吧。”
安行舟如今看裴漓之,就像是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不顺眼。
好在林羡在外十年,也算将自己照顾得不错。
从玉陵阁出来,两人就回到了九尊阁。
“师尊!”
几个徒弟围了上来,眼睛里只剩下多年未归的师尊。
林羡刚想说句什么,天空忽然凝聚了阵阵乌云,黑压压的云层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夕遥宗的头顶——准确来说,是九尊阁的头顶之上。
林羡没反应过来,但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动。
“是雷劫!”沈宵猛然道。
是雷劫……那就更加诡异了,纵观他们九尊阁的所有人,如今谁也不像是要渡劫的模样,这雷劫究竟是为谁而来的。
“轰隆——”雷声响彻,惊动了其他峰的弟子,而林羡和裴漓之眼睁睁看着雷劫往后山的方向而去。
后山……林羡和裴漓之对视一眼后,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惑。
就在那么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动了,一同往后山的方向而去。
身后几个不明所以的徒弟跟着师尊而去,然后被裴漓之设下的结界挡住了去路。
沈宵:“裴漓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裴漓之此时无暇顾及他。
第1075章 小九
后山的雷劫来得如此突然,别说是九尊阁内的人,就连其他几个峰的人都惊动了。
几个长老如今都得了雷劫阴影,一发现有雷劫,这都第一时间来到了雷劫降下之处,只是一个两个的脸色都十分怪异。
“七师伯,我师尊他们怎么就进了后山不出来了?”
慕容霖方才还在自己的药田里干活,一看见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天,瞬间手抖了一下,差点铲死一株小苗。
而后便黑着脸出现在九尊阁了。
这雷劫不太像是晋阶的雷劫。
但后山被裴漓之布下了结界,里面的情况他们这些在外面的根本就看不见,哪怕眼睁睁地看着雷劫往里面劈。
相对比起雷劫,另一个问题更加耐人寻味:“师伯,您知道是谁的雷劫吗?”
这雷劫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与林羡或者裴漓之扯上丁点关系。
但也显然,这个问题将在场的师伯们都难倒了。
安行舟有股不太好的预感,他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慕容霖:“老七,你知道点什么吗?”
慕容霖摇头,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描述不出的麻木:“不知道,但我等他俩出来,我觉得有必要代替师尊肃清一下宗门。”
动不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这群已经不年轻的老人,心脏哪里受得了?
安行舟听完,立刻往身边一躲,划清界限:“你老了就说你老了,干嘛拉上我?”
安掌门觉得自己年轻极了。
慕容霖:“?”
没等这两个人打起来,燕景川又到了。
“二师兄,七师弟。”他缓缓道。
燕景川的出现,成功让这两个人打不起来了。
“老五,你怎么也来了?”安行舟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染上了些微的惊恐,俨然是害怕燕景川再次语出惊人。
慕容霖同样脸带忧虑:“五师兄……”
燕景川:“……”
他没再开口说话,默默地站在一旁,似乎等待着什么。
后山的动静丝毫不小,那一片花海怕是又要遭殃。
大长老没有过来,他稳当地在自己的禅房里清修,倒是大徒弟跑过来看热闹了。
“二师叔、五师叔、七师叔还有各位师弟师妹……”他一出现就热情地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
可惜此情此景,实在是没人可以回应他这无处安放的热情。
常柏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留了下来。
安行舟:“常师侄,你师尊让你来的?”
常柏一本正经点头:“师尊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事实是他前两天没忍住,手贱又霍霍了师尊的睡莲,最后被罚抄佛经,好不容易等来的放风机会,一听见动静,他就欢快地往九尊阁这边赶了。
动作之快,连奉命监督他的师弟也没逮得住他。
安行舟看他一脸等看热闹的神色就气不打一处来,“去去去,站远点,别搁我面前,糟心孩子。”
常柏去找凤惟玩了。
会开花的师弟诶!
谁不稀罕!
不过此时此刻,凤惟也没有心思搭理这个不着调的常师兄。
“常师兄,别闹了,我现在没心情开花。”
——
外面的人并非是不能冲进去,只是里面渡劫的状况尚且不明,贸然闯进去,未必是件好事。
于是所有人都在外面等啊等,等到天雷不甘退散。
那雷声响了这么久,劈下来的天雷虽然比不上当初飞升雷劫,但汹涌程度却依旧不容小觑。
但究竟是谁在渡劫这一点,耐人寻味,若说让有些眼力的人来看,这像是什么精怪化形的雷劫,但普通精怪哪里承受得起这样的程度?
再者,九尊阁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化形的?
那株万年人参精?
还是小狐狸亦或是虞幼清的月灵兽?
可是小狐狸就在他们脚边呼呼大睡,月灵兽最近还在虞幼清的识海里休养生息,剩下的,不就只有沉睡多年没出现过的人参精了吗?
但倘若如此,想想也依旧不合理,若是人参精,林羡和裴漓之二人无论如何不至于如此阵仗。
在雷劫散去后,众人看着依旧没有撤去结界的后山,一时欲言又止。
又不知过了多久,结界陡然消失,被撤去了,众人的视线范围内,很快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看起来没有受伤……等等,林羡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
等两人渐渐走近,越来越近,几乎到了他们面前时,众人才勉勉强强从距离上辨认出,林羡怀里抱着的那一坨是个什么东西,那坨东西看起来还软绵绵会动的模样。
竟然是一个婴儿!
婴儿?
这下子,不仅是安行舟这些操心的师兄,就连最没心没肺的常柏也猛然站直了身体。
这方才还没有的,这劈了场雷劫,把一个孩子给劈下来了?
这合理吗?
这何止是不合理啊,这简直是太不合理了!
饶是在外见过不少世面的慕容霖也陡然被震惊住了,见过生孩子快的,没见过快成这样的,直接跳过怀的过程拥有一个孩子?
最离谱的还不是这,离谱的是,当林羡抱着熟睡的婴孩越走越近,慕容霖惊讶地发现,这孩子身上的气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一个人身上与双亲之间的气息虽然不同,但本质上会有所联系。
旁人看不出来,但慕容霖这样不知当了多少年药修的人,若看不出来,就真是瞎了眼。
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他此刻才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小八,你……”慕容霖反反复复张了好几次嘴,却依旧没能够把话问出来。
安行舟也瞧出不对劲来,他不像慕容霖那般含蓄:“小八,这孩子哪来的?”
总不可能还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吧?
不仅安行舟和慕容霖问,就连她自己的徒弟也都在问:“师尊,这孩子是……”
这么些人里面,只有燕景川是最为冷静的,他径直走到林羡面前,又从她怀里接过了那个孩子,而后手中捏诀,一道白光没入婴儿眉心。
安行舟震惊:“老五?”
燕景川的祝福诀,也就当年老六孩子出生时捏了一个。
现在这又算什么?
林羡神色中有些疲倦,显然方才的雷劫也耗了她不少心神。
“多谢五师兄。”她道。
而后,婴儿重新回到林羡怀里,林羡环顾了一周,将那孩子交给了二徒弟。
“这是小九。”她轻声道。
沈宵怀里被放入了这么一团软绵绵的没有骨头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听见自己师尊扔出了这么一句话,整个人僵硬立在原地。
他不是没有抱过孩子,但抱过的最小的孩子都是姑姑生下的表弟,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怀里这坨软绵绵的小东西,他抱着生怕自己不小心用力将其捏死了。
最重要的是,他师尊口中那句“这是小九”。
小九?
师尊收的新徒弟?
沈宵不得其解。
这坨小东西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眼看着燕景川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功成身退,安行舟愣住了,他看向旁边的慕容霖,“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霖还想问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眼见着他从沈宵怀里又接过了熟睡的婴儿,抱在怀里探了一下呼吸脉搏,最后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林羡和裴漓之身上。
“你们到底怎么弄出来的?”他问得含蓄。
若不是顾及在场有几个师侄在,慕容霖怕是会直接了当地开口问,他怀里这坨既带着林羡血脉又带着裴漓之血脉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在他们药修眼里,这小东西就是林羡和裴漓之生出来的,血缘关系这如何能做假?
这玩意板上钉钉的,就是林羡和裴漓之的孩子!
正是因为做不了假,所以慕容霖才会是这样的一副神情。
沈宵眼睁睁看着到了自己怀里没片刻就被七师伯抱去的孩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兴许是因为年纪上来了,如今师弟师妹好几个,从师尊将这个孩子放到他怀里跟他说这是小九时,沈宵就下意识将这孩子归入了自己要庇佑的对象。
“七、七师伯,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吗?”沈宵眼看着慕容霖眉心蹙起,还以为是这个不知师尊哪里捡来的孩子有什么毛病。
慕容霖那双眼睛中的复杂并不作假,同样的,沈宵理解的内容与他想表达的,又截然不同。
慕容霖的问题让林羡顿了一下,“七师兄,等下我就与你细说。”
这句话之后,慕容霖便抱着孩子从九尊阁跨了出去。
林羡和裴漓之紧随其后,安行舟不明所以,但这不妨碍他跟在身后。
至于刚刚抱了小师弟还没多久怀里就空了的沈宵:“……”
他有些怅然若失。
相比于他,身旁好几个没能抱到孩子的师弟师妹,似乎更惨。
但最重要的问题是,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倘若说是林羡在外面捡回来的就算了,但这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从后山里扒拉出来的啊!
后山哪里有婴儿可以捡?
基于种种合情合理的猜测,他们觉得这个九师弟应当是某种精怪修成了人形。
但他们师尊为何要收其为徒,就格外耐人寻味了。
抱着孩子的慕容霖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跟前的小师妹以及身份稍微复杂的师侄,怀里的婴儿如同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小脸是皱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小脸蛋已经比许多刚出生的孩子要优越许多了。
当初老六的孩子刚出生,红彤彤肉乎乎的还被亲爹取笑为猴子。
慕容霖旁边是安行舟,以及跟过来看热闹的常柏。
燕景川除了一开始来给孩子捏了个诀,而后又回去了,也不解释什么。
现在慕容霖面色严肃,连安行舟这个掌门也明显察觉到不对劲,同样抬眸看着那两个人。
慕容霖看了眼怀里孩子的脸,又看了眼林羡和裴漓之,问:“小八,你告诉我,这孩子算是你的什么人?”
关于这个问题,林羡先是一顿。
在飞升雷劫前,她隐约有些预感。
封印在后山的小黑雾很是听话,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好好修炼,可它毕竟是魔物,哪怕不认真探查,这一身魔性不会有人察觉,也不适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族境地。
在小黑雾学会说话后,林羡就察觉到,它兴许是要修炼出自己的人形了。
只是从前还没机会看到这一幕,今日是恰好撞上了。
以天道眼里难容沙子的本性,这团小东西能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大可想而知。
林羡与裴漓之立刻将封锁后山的举动,也是为了防止雷劫之下,有什么魔性散出,夕遥宗绝不可以有魔物出入的消息传出去。
哪怕小黑雾不曾主动伤人,它也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
如今不过几十年过去,这世间经不起再一次动荡。
但是林羡也万万没想到,雷劫汹涌是真,裴漓之在一边为其护法,以林羡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与天雷所抗衡,她在旁边看着。
等着等着,雷劫中央竟然凝聚成了小小的一团,刺眼的闪电让林羡也猝不及防眯了一下眸子,等雷劫不甘离去,在空中响彻,却徒留唬人的资本。
硝烟散去之后,林羡睁眼看向雷劫中心,只看到呆若木鸡的裴漓之,和他怀里不着寸缕的小小一坨的小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裴漓之似乎是在跟怀里的小东西大眼瞪小眼,小黑雾对他有天然的亲近,于是在裴漓之怀里乖巧地呆着,
林羡:“……”
千算万算,偏偏没想到,天雷劈下来,没将小黑雾劈个魂飞魄散,反而是在裴漓之和林羡的干预下,只劈去了它的魔性。
小黑雾由魔性凝聚而成,从前人魔大战时吸取了不少的魔气,在漫长的封印和修养中,逐渐蕴养出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雷劫过后,它的魔性全然劈去,虚弱得一拳就能够揍死,但同时,雷劫又将它的灵魂劈得更加坚韧了。
于是,这么一个弱得能一拳头揍扁的小家伙,出现在裴漓之怀里。
林羡将小黑雾从裴漓之僵硬的怀里接出来,顺便拿衣物裹了几下,小家伙在她怀里睡着了。
林羡的神色也相当复杂,即便魔性全然消失,但小黑雾本质上从前是从她身上剥除下来的,可以说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
再换句话来说,这小家伙曾经跟过裴漓之许多年,那些年里,裴漓之不止一次将自己的灵力喂给它吃,以至于如今这个孩子身上,除了林羡的气息,还有裴漓之的。
面对着慕容霖的质问,林羡难得卡壳了些,然而眼下又不是能够胡乱扯过去的时候,慕容霖是药修,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沉默良久,林羡终于缓缓开口道:“七师兄,这可能算是我儿子……”
“什么叫做算?”慕容霖狠狠瞪了她一眼,“是不是你的你会不清楚?”
林羡:这还真是难讲。
这辈子也从来没想过,无痛当娘这件事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虽然从前小黑雾刚学会说话时,称呼也乱喊,时而娘子时而娘亲的。
“裴漓之,你来说!”慕容霖忽然点名。
裴漓之同样猛然一顿。
相对比林羡的支支吾吾,他就完全是懵懵懂懂。
裴漓之的表情在那么一瞬间没有遮掩,迷茫的神色同样落入了慕容霖眼中。
“你们两个!”慕容霖终于忍不下去了,他陡然一拍桌面,“怎么当人爹娘的?”
一句话,让这对不负责任的爹娘虎躯一震。
同时,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也感受到了一股无言的震撼。
安行舟:“啊?这孩子是他俩生的?”
常柏缓缓张大了嘴巴,看向裴漓之的目光,带着点说不出的敬佩。
同时,那孩子的来历,就更加的耐人寻味了。
就在这时候,慕容霖拍桌的声音,安行舟的大嗓门,成功惊醒了那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安行舟:“……这孩子不会是饿了吧?”
这么小的孩子吃什么啊?
母乳?
几道目光诡异地落在林羡身上。
林羡迟钝抬头:“……看我做什么?”
慕容霖叹了一口气,几人来回奔走,打算去给孩子弄点牛乳来,一来二去,孩子忽然又重新落在了裴漓之怀里。
裴漓之:“……”
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哪怕如今抱着他的人又多亲近,他都不给这个面子。
裴漓之浑身僵硬,生怕自己一用力将怀里的小东西捏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牛乳弄回来了,夕遥宗掌门和七长老一个两个小心翼翼地喂着孩子喝奶,旁边的新手爹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一言不发。
两个人眼中都是不同程度的迷茫。
那一日,九尊阁迎来了小九。
但这个小九,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没有上林羡的弟子谱。
林羡给他起了个名字,姓林,名惜元。
林惜元。
他这个姓很是耐人寻味。
但生得实在可爱,满月后,便俘获了几个师兄师姐的爱。
最重要的是,他时常呆在九尊阁大弟子的怀里。
裴漓之这样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心甘情愿地带孩子。
(最近很忙,更新不定,这章5000字~)
第1076章 大结局
小黑雾修成人形后就是这么一副婴孩模样,探他神识,从前记忆存留的应该不多,但潜意识里还知道,谁是爹妈。
这也是裴漓之喜欢他的原因之一,这孩子知道亲谁。
裴漓之从前并不想要孩子,他自然不是个能当好父亲角色的人,孩子不仅会占据林羡的时间,说不定还会调皮捣蛋惹人生气,何况哪怕林羡是修士,女子生儿育女总归不是轻松的事。
但小黑雾又是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比一般孩子要懂事许多。
何况,带孩子这件事在九尊阁,多的是人效劳。
孩子带多了,但这种软绵绵的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还不怎么会动的小东西,少见。
眼看着这玩意儿连翻身都不会,着实是引起了一群人的注意。
连带着裴漓之抱孩子这件事都变得稀奇起来。
林惜元吐泡泡了。
一群人围观。
林惜元翻身了。
一群人围观。
林惜元抬头了。
一群人围观。
虞幼清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更别提是这种挥个拳头起来都揍不到她的小家伙。
虞幼清:沉迷吸娃,别管我辣。
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路过”九尊阁的长老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来都来了,那就干脆来看一眼吧。
林羡没太瞒着,对外称的,林惜元就是她儿子。
至于孩子的爹是谁,这个问题倒是没多少人探究,俨然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是林羡收养的,与她没什么血缘关系。
其次,知晓林羡与这孩子真的有血缘关系的寥寥几人,又都是知道林羡与裴漓之之间的关系的。
九尊阁小九的由来确实有些出人意料,连林羡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多了个儿子。
她也没想过,当初一时懈怠让小黑雾跟着裴漓之十几二十年,反而让其也染上了裴漓之的气息。
又兴许因为她与裴漓之的结合,冥冥之中让那小家伙注定成了他们俩的孩子。
林惜元这小孩,无论怎么看,都同别的人族婴儿没有区别,饿了就哭,拉了困了也哭,有人抱有人逗就笑,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模样。
偏偏生得可爱,让人防不胜防。
几个徒弟把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给了他们的小师弟,哪怕是凤惟这个还没怎么长大的,日常给小师弟送花花。
沈宵几个经常从摇篮里面将小花捡出来,然后教育凤惟,说小师弟太小了,不能闻太多花香。
凤惟难得当师兄,自然是把最好的都给小师弟,他稍微不服气:“小九明明很喜欢。”
然后他就被师兄师姐继续教育了。
最后不得不做出妥协,为了避免小师弟将小花塞嘴里,他不能将花送给小师弟。
裴漓之不带孩子时,便去陪林羡。
“师尊,”他轻声道,“我今日发现惜元长乳牙了,你要去看看吗?”
那小家伙虽然未从林羡腹中出来,也并非因二人结合而生,但因种种机缘巧合,如今他们谁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小家伙就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孩子。
“哦?”林羡合上了眼前的话本子,打了个哈欠,“长牙了,看来养得还不错。”
为人母,这位就是实实在在的撒手掌柜。
听裴漓之这么说,林羡也没有要去看看的意思,“过几天再看吧,让他们多带几日。”
裴漓之给她捏肩,低声问:“师尊累了?”
林羡将手放在肩上,覆上裴漓之的手背,往后抬头看他,“不累,倒是你,这些日子里对小九很是上心啊。”
她俨然是带了些调笑意味说的话,裴漓之自然能听出来,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林羡开口道:“也不知他长大后,是喊你师兄还是爹。”
辈分这件事在九尊阁这里,还没乱起来,大概是裴漓之已经习惯了当这个不为人知的地下道侣,他那几个师弟师妹只当师尊偏袒大徒弟,哪里会想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不同。
若不是小九现世那一日,常柏恰好在场听了几个师叔的对话,否则他即便聪慧,也看不透小师叔和其徒弟之间有其他关系。
裴漓之垂眸,语气平和:“他爱叫什么便叫什么。”
话是这么说,此后大概是林惜元八月大时,林羡偶尔听闻道侣独自抱着孩子教说话,走近一听,才发现是——
裴漓之:“小九乖,喊爹爹。”
怀里白白嫩嫩的小孩:“咿呀咿呀……”
林羡:“……”
也不知道在较什么劲儿。
即便林羡与裴漓之这对道侣平日并不高调,但也没有太刻意避嫌,例如裴漓之进出林羡的寝殿,从来没有避讳过的。
哪怕是迟钝如林羡的二、三徒弟,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沈宵与虞幼清就住在主殿旁边的偏殿,离师尊最近,好几次看到裴漓之的身影,两人又好几次对视,欲言又止。
妄议师尊,不是他们的作风。
直到沈宵看到林惜元周岁后开口说话,张口对着裴漓之就是奶声奶气的一句“爹爹”时。
“啪啦”一声清脆,有什么在心里碎了。
沈宵眼睁睁看着裴漓之在听了小师弟的话后,轻笑一声,点了点小九的鼻子,似乎在夸他。
沈宵:“……”
从前一幕幕的画面,个中细节,包括林羡将林惜元抱出来的那日,后山雷劫之后裴漓之陪同着师尊将孩子抱出来的画面在脑海中上演。
他陡然生出了个惊悚的念头,那个念头一出现,他就遏制不住往下深挖的念头。
但沈宵从来都是个小少爷的性格,有话说话,当初林羡身死,他丝毫不顾忌裴漓之堕魔的身份,上来就抓着对方的衣襟质问。
如今也不例外。
挑着个黄道吉日,他将抱着孩子的裴漓之给堵了。
裴漓之:“?”
倒是他怀里的林惜元看见了二师兄,咿呀咿呀地要抱抱,于是裴漓之将孩子放沈宵怀里去了。
猝不及防一坨肉乎乎的小东西,沈宵:“?”
裴漓之这会儿腾出了个眼神给沈宵:“有事?”
沈宵被怀里咿咿呀呀的小九闹得气势都矮了半截,但这会儿裴漓之的眼神又着实是将他的气势勾回来了。
沈宵猛然上前一步,在裴漓之略微不解的目光中低声质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跟师尊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漓之被这问题问得一愣,但面上不显露半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宵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到,“小九喊你爹爹,你又总是出入师尊寝殿,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怀里抱着孩子,沈宵估计直接上手了。
说起孩子……从前不曾想过,如今认真一看,小九这双眼睛与他师尊的看起来如出一辙,这模样也有几分相似,属于一眼看过去,都会觉得是林羡亲生儿子的程度。
那么问题来了,沈宵始终记得,这孩子是他师尊从后山抱出来的,既然如此,不是收养的是什么?
但收养的孩子怎么可能长得像她?
沈宵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许久又禁不住深思的点。
“小九——”沈宵陡然一顿,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看向裴漓之,问道,“到底是怎么来的?”
意料之中,裴漓之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是道:“你去问师尊。”
裴漓之不知道的是,沈宵俨然先入为主,他这副开口就是“你去问师尊”的嘴脸在对方看来,就是有恃无恐。
他简直要被裴漓之气得要死。
“这孩子是不是喊你爹?”沈宵瞪着他,“你当我瞎就算了,还想让我当聋子?”
裴漓之没想到沈宵居然听见过林惜元喊自己。
正凑巧,林惜元小朋友听见了“爹”字,又兴高采烈地冲裴漓之喊道:“爹爹!”
沈宵:“……”
他两眼昏黑。
“他都喊你爹了你这都不敢承认?”沈宵口不择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裴漓之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又陡然看向沈宵,“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沈宵近乎是一字一顿地看着他问道,“你与师尊,究竟还有什么关系?这孩子的爹到底是不是你!”
沈宵抱着孩子就这样与裴漓之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对方从口中吐出了这样一句:“是我。”
他回答的是第二个问题,至于第一个问题……他摊开了自己的掌心,上面一道血红色的符篆显现出来,沈宵又猝不及防瞪大了双眸。
道侣契。
“就是你想的那样,如何?”
沈宵今日堵裴漓之时,就想到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老实交代,如今裴漓之是老实交代了,他反而还是愣住了。
沈宵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才过来质问的裴漓之,但他大大方方承认了,轮到沈宵失神。
“你怎么敢……”沈宵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则指着裴漓之,“如此亵渎师尊?”
他说得咬牙切齿,此刻便真真正正是,若不是小九在怀,他高低要给裴漓之两拳。
裴漓之怎么配?
殊不知,裴漓之也看懂了沈宵眸中的意味,他自知高攀,但不代表有人可以对他与林羡之间的事随意置喙。
“两情相悦,”裴漓之眸光幽暗,缓缓道,“何来亵渎一说?”
沈宵被噎了一下,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你……”他张嘴想要斥责裴漓之,脑子里骂人的话一箩筐。
但顷刻之间他又陡然意识到,裴漓之与林羡之间如何,确实不是他能胡说的。
但如今意识到此,他又不吐不快:“那是你的师尊,你怎么敢……”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
裴漓之垂眸,“问完了吗?”
他不理会沈宵的心情,从对方怀里抱过孩子便要离开。
“裴漓之,”他被人从后面扯住了领子,沈宵咬牙切齿道,“你若是敢负师尊,我不会放过你的。”
“不会。”裴漓之道。
他回答得如此利落,反倒是沈宵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裴漓之会回一句“别多管闲事”。
眼看着裴漓之抱着林惜元远去,沈宵心头的情绪越发复杂,身为弟子,他自然不该置喙师尊的事,但怎么就是裴漓之呢?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虞幼清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俨然方才是听了全程。
沈宵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眶,猝不及防头皮发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向来跋扈脾气与他有得一拼的虞幼清,原地“哇”的一声哭了。
那模样更像是得知心上人成亲而新娘不是她。
虞幼清一边哭一边骂:“裴漓之这个狗东西他怎么敢染指师尊的呜呜呜……”
沈宵眼看着对方情绪失控,她这张嘴说出来什么话,更是怕隔墙有耳,立刻动手捂住对方的嘴巴往最近的自己的寝殿里拖……
然后沈宵在寝殿外设了个结界,在寝殿内被迫听了半天虞幼清骂人,哭也没耽误,骂人的词一句接一句,不曾重复。
沈宵:“……”
——
另一边,裴漓之抱着林惜元回到了林羡的寝殿,将孩子放入小床上。
“师尊。”
林羡对外面的事并非一无所知:“方才在外面与沈宵说了什么?”
面对这番问话,裴漓之轻描淡写:“没什么,同二师弟聊了些家常。”
林羡:“……”
家常?
信他倒是有鬼了。
林羡方才从午憩中醒来,人还半躺在床榻上,桃花眼微微睁着,慵懒的气息萦绕着全身。
在裴漓之眼中愈发美艳不可方物。
“过来。”
裴漓之于是走过去,单膝跪地,仰头看着林羡。
林羡探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庞,忽然笑了声:“裴漓之,我其实从来不觉得,你我道侣的关系,需要藏着掖着。”
裴漓之闻言,陡然缩了一下瞳孔。
“师尊不怕遭人非议吗?”裴漓之低头蹭了一下林羡的手心。
“你怕吗?”林羡问。
“当然不。”裴漓之如是道。
四目相对,林羡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裴漓之的唇,意有所指:“你夜里对你的师尊如此肆意妄为,怎么白日不敢与人承认了?”
“我承认了。”裴漓之道。
“既如此,”林羡的食指由他的唇往下至胸膛,“无需多想。”
“是。”裴漓之坐到床边,凑近,将脸庞贴近她的脖子,双手环顾抱了上去。
不远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的林惜元不知爹娘相拥,他在自己的小床上,咿咿呀呀地陪自己玩,而后困意袭来,眼皮子耷拉下去,逐渐睡着……
兴许是因为生活在周围的偏爱当中,他的梦境都是香甜的。
(ps:正文大结局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真的好爱你们!!会有番外哒,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区说,会参考但不一定写~)
第1077章 番外 大长老带娃记
按照夕遥宗众人对大长老的了解,他向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
夕遥宗众人自然也不会不长眼到拿些琐事来烦他,毕竟大长老长了一张“无事勿扰”的脸。
对他来说,大概是大徒弟和二师弟最过于烦人了。
自从飞升秘境过后俨然许多年,渡伶每日清修,并无飞升的迹象,不过这样也好,与其九死一生,不如维持现状。
而这时候,两岁的林惜元小朋友,活动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九尊阁了。
他的爹娘向来只顾着自己甜蜜蜜,偶尔离宗几日去游山玩水,他这种小包袱就被扔在九尊阁留守了,师兄师姐们倒是尽心,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哪能时刻守着他。
不过九尊阁傀儡人倒是恪尽职守,笙儿羽儿两个在林惜元身上倾注了不少关怀。
两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哼哧哼哧走得健步如飞,林惜元小朋友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得益于身体的健壮,小狐狸都要被他薅秃了,三师姐的月灵兽都不愿意出来。
年仅两岁的小孩儿虽然可爱,但确确实实有往狗都嫌的方向发展。
这日,夕遥宗众人皆忙,林羡与裴漓之前些日子离开宗门了,不知何时才回来,留守的林惜元小朋友前头刚顶着那张可爱到人畜无害的脸蛋,拐着小狐狸出门了。
他一只幼崽不知怎么做到的,躲过了路上众多的同门,最后不知胡乱跑进了何处,小家伙脚一崴,咕噜咕噜滚了进去,但身上没有疼痛感。
疑惑的小崽子抬头,发现跟前是一袭白衣,对方身上的衣物同二师伯和娘亲他们的极为相似,但模样很是陌生。
小崽子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也给小狐狸拍了拍,而后伸出了自己圆润的手手,努力数了一下,嘴里嘀嘀咕咕。
最后才抬头,目光落在对方光洁的脑门儿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先睁开了眼,对他对视片刻后冲他招手,道:“惜元。”
林惜元:“!”
他认识我诶!
意识到这一点后的小崽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一股力量抬了起来,飘到了对方跟前。
林惜元终于想起了对方是谁:“大师伯!”
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唤,让渡伶垂眸看了他一眼,似乎又打量了一番,没等渡伶再开口,小家伙已经自顾自地趴到了大师伯的腿上。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渡伶脖子上的那串佛珠,虽然眼馋,但没有伸手去拿,反而睁着那双眼睛看向渡伶。
被这么一只长睫毛小娃娃盯着,若是寻常人心都要融化了,但是大长老显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他没有搭理林惜元。
小家伙也没关系,大师伯忙,他自己玩。
渡伶默认了这小崽子在他的禅房里呆着,那只小狐狸却不像林惜元这般自在,渡伶身上的气势对它还是有所震慑的。
林惜元作为一个小捣蛋鬼,在渡伶这里出乎意料的安静懂事,他时而摸摸大师伯的袖子,时而摸摸桌上的佛经,又时而学着渡伶的模样打坐着。
最后渡伶开口了,问他:“识字了么?”
幼崽懵懂摇头,不知自己即将迎来什么。
等常柏这个不着调的在外面浪完回来,看到的就是他师尊腿上坐着小小的一只幼崽,在教林惜元认字。
常柏脚步一顿。
渡伶清冷的声音传来:“此字念菩。”
幼崽奶声奶气的嗓音也跟着响起:“菩~”
常柏:“……”
他师尊如今竟恐怖如斯,连两岁孩子都不放过了?
不对,林惜元是怎么来禅修阁的?
与此同时,九尊阁上门要人了。
沈宵一踏进来,还没来得及向他大师伯行礼,就听见他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师弟,在看起来不太爱世人的大师伯怀里学认字。
沈宵:“?”
他脑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外走,又重新踏了进来,发现画面没什么变化。
他的小师弟在乖巧地坐在大师伯怀里,白白嫩嫩的小模样,看起来讨喜至极。
“……”
人活久了还真是什么都能看见,小家伙还有两副面孔呢。
“大师伯,弟子沈宵来领林惜元回去。”
渡伶还没开口说话,他怀里的小家伙开口道:“二师兄,我在大师伯这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沈宵:“?”
什么意思?
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家伙胆大包天勾住了大师伯的脖子,然而对沈宵说:“二师兄,你回去吧,我在大师伯过得很好。”
他一脸“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当小佛修”的模样,沈宵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
他看着小师弟脑袋上还不太浓密的发,心想师尊离开时留下的是个有头发的儿子,回来时看到一个小光头,会不会受到打击?
他顿时头皮发麻。
沈宵硬着头皮问:“小九别闹了,乖,跟师兄回去,别叨扰大师伯。”
林惜元:“二师兄,我想在大师伯这里。”
沈宵两眼一黑。
他还想再说句什么,结果渡伶开口了:“沈师侄,让他在这呆着吧。”
沈宵:“……”
大长老都开口了,他还要说什么?
于是沈宵来这一趟,非但没有将小师弟带回去,反而让他光明正大地留在了禅修阁。
林惜元仗着自己年纪小,又生得可爱,最重要的是,他长得颇有九司尊主年幼时的神韵,因此颇得禅修阁弟子的喜爱。
尤其是常柏。
可惜常师兄劣迹斑斑,并不得自己师尊信任,渡伶并没有将孩子放到他手上,反而自己亲自带着。
于是,大长老身后多了一条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的小尾巴,那串佛珠,是因为小家伙喜欢,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串小的。
大长老在外打坐,小家伙坐不住,在他身旁扑蝴蝶,逗狐狸。
大长老敲木鱼,小家伙也装模作样地拿个小木鱼敲着,“咚咚咚”杂乱无章的声音响起,而后渡伶抓着他的小手一下接着一下敲着。
林惜元:和大师伯贴贴!
“惜元,专心。”
某林姓小幼崽凭借着人畜无害的小脸蛋,在禅修阁混得风生水起,那些佛修师兄喜欢他,总是趁着师尊不注意偷偷投喂他。
等林羡和裴漓之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在禅修阁乐不思蜀的儿子。
林羡:“……”
大师兄在带孩子方面,好像确实有一套。
第1078章 不太靠谱的爹妈带娃记
林羡从禅修阁将乐不思蜀的儿子拎了起来,无视小家伙被提住命运后颈之后四处挥舞的四肢。
“大师兄,我将这臭小子带回去了,这些日子叨扰你了。”
一身白衣的渡伶看着被师妹拎在手上的孩子,同样对对方泪汪汪的眼睛视而不见,十分纵容对林羡道:“无碍,惜元很听话。”
林羡顿了一下,低头看手里的小东西,她师兄没有替林惜元说话的必要,也就是说,这糟心玩意对人也不都是同一副态度。
可就使劲儿造作他那些师兄师姐吧。
当亲娘的不是很宠孩子,就着这个动作将林惜元提回去了,众目睽睽之下,被提着的林惜元小朋友非常没面子。
那些个师兄师姐甚至辈分比他还要低上不少的师侄都捂嘴笑他。
林惜元:一岁的他可能还无所谓,但两岁的他已经是个知道丢脸的宝宝了。
奈何他再如何张牙舞爪,也逃不出林羡的手掌心。
林羡将糟心孩子提拉回九尊阁,一把扔给裴漓之。
肉乎乎的小崽子被扔入怀里,然后可怜兮兮地告状:“爹爹,娘亲好凶。”
人前向来冷淡的裴漓之探手摸了一下林惜元的脑袋,语气温和:“是吗,哪里凶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林羡的方向,“你娘亲分明是世间最温柔的人。”
林惜元:“……”
完了,他爹爹坏掉了。
眼睛坏了呜呜呜……
小黑雾从前虽有灵智,但终究只是靠感知去接触人,亲近裴漓之是一开始就有的情感,因此如今渡劫后为人,也同样亲近裴漓之这个血缘关系上的父亲。
裴漓之自然是疼他的,只是他偏心也特别明显,他爱道侣远胜儿子。
林惜元小朋友年纪轻轻早已经看透这一点了,横竖道侣是道侣,儿子是儿子,不冲突。
何况他虽然小,但也已经知道,自己的爹爹曾经也是娘亲的徒弟,从小被她养大的,他比不得娘亲,再正常不过了。
两岁的小崽子不知道遗传了谁,上树下河样样在行,在九尊阁养了许久的小狐狸终于找到了玩伴,于是九尊阁有那么一段时日,每每傍晚,都得有个人去挖浑身脏兮兮满是泥点子的幼崽和狐狸。
幼崽就算了,脏点就脏点,但狐狸是白色的,那毛发从前在九尊阁养得光滑发亮,结果自从这糟心孩子出现后,彻底回不去了。
别人不说,御兽派出身的沈宵不能忍,他黑着脸抱着依旧当自己是个宝宝的胖狐狸去洗,至于糟心师弟,人家有爹。
脏兮兮的林惜元小朋友被二师兄无情扔到了裴漓之怀里,还不忘讽刺两句:“你怎么带孩子的?”
随后扬长而去。
裴漓之和怀里的泥球对视上,随后一言不发带他去洗澡。
林惜元小朋友被剥光放进浴桶里,仰着小脸:“爹爹,你可不可以不洗我啊?就是像娘亲那样施个法术……”
林惜元年纪不大,话说得很溜,裴漓之一下子就明白就他的意思。
林羡带孩子,向来是省事就好,将几个徒弟磕磕碰碰养大已经不易,到自己儿子这里,上心是上心了,但终归是逍遥自在惯了。
裴漓之:“不能。”
林惜元:生活不易,幼崽叹气。
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香喷喷的幼崽被送到了林羡的床榻上,然后被她一顿揉圆搓扁。
这孩子生得像她,但却是个男孩儿,连林羡都不明白,小黑雾从前虽说无男女之分,但她是女子,小家伙应该也是个女儿才对,结果不知是她那些年女扮男装还是小黑雾跟了裴漓之一段时间的原因,最后竟然是个男孩。
儿子便儿子吧,林羡倒是不纠结这个。
大概是意识到亲子关系也需要维持,两岁的小崽子今夜可以与爹娘同一个被窝,向来懒得带崽的八长老难得让孩子同自己一起睡。
小崽子一开始还挺兴奋的,直到半夜醒来,发现原本睡在爹娘中间的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最里面,爹爹搂着娘亲,两人相拥而眠。
林惜元:“……”
那一刻,小家伙觉得自己好生多余。
他嘴一瘪,想哭,但感觉吵到爹娘睡觉也不太好,最后仗着自己小只,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整个人小心翼翼地挤进了林羡和裴漓之中间。
也不完全是他挤的,是林羡察觉到有一团小东西在不断往里挤,手一揽,将小家伙搂中间了。
林惜元:娘亲香香~
年纪轻轻的林惜元小朋友又甜又黏人,但他不止黏一个,爹娘黏,师兄师姐也黏,众多师兄中,他格外偏爱愿意和他一起捏泥巴还会开花的小师兄。
整个夕遥宗算他最小,新入门的弟子都俨然七八岁,只有他一个两岁的幼崽,一些牛高马大的师兄或者师侄不低头都看不见小家伙。
幼崽意识到了自己的矮,蹭蹭蹭地跑去找林羡:“娘亲,我何时能长高啊?”
正沉迷于话本子的林羡被猝不及防惊了一下,这是裴漓之近日才从凡间搜刮来的话本子,讲的是凶杀鬼怪之事,林羡看得入迷,猝不及防一声娘亲将她喊了回来,低头,看见自己活泼得不行的儿子。
“为何着急长高啊?”林羡问。
林惜元:“我太矮了,想像爹爹一样高。”
说着他又嘀嘀咕咕:“还没有一把剑高……”
“是么,”林羡慵懒撑着脑袋,随手召出落川剑,还真让剑在林惜元身侧比对了一番,啧了一声,“还真是……”
林惜元:“……”
幼崽看起来大受打击,要哭了。
意识到儿子矮的九司尊主觉得很有趣,但儿子要哭了,她就觉得不有趣了。
她耐心有限,于是一把抄起还没来得及伤心落泪的林惜元,随后找到正在后山练剑的裴漓之。
“裴漓之,蹲下来。”
裴漓之什么都没问,蹲下来了,而后肩膀上立刻多了一团小家伙,他下意识抓住了那双肉肉的脚。
“好了,现在站起来。”
裴漓之闻言站了起来,林惜元小朋友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
哇塞!
林羡哄孩子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比你爹爹还高了?”
林惜元抱着爹爹的脑袋,快乐极了,眼泪立刻收了回去。
于是林惜元小朋友立刻爱上了举高高这项活动。
九司尊主拍拍手,将孩子留给裴漓之,转身,背影中深藏名与利。
裴漓之:平平无奇哄娃工具人罢了。
第1079章 番外 沈虞(1)
九尊阁弟子和睦,是一件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具体和睦体现之一在于大家非常麻木地观看二师兄与三师姐之间的争吵。
说到底,在被林羡收为徒弟之前,这俩一个大少爷一个大小姐,沈宵是被所有人偏爱长大的少主,而虞幼清是凡间一城之主的独女,哪怕这二者得到的偏爱兴许有所不同,但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虞幼清上山时家中遭逢变故,一开始对师尊态度有所不敬,再加上时刻想将年纪没自己大的两个师兄按头当师弟,所以与沈宵是相看两相厌。
裴漓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爱搭理人,只有这两个师弟师妹精力充沛地较劲儿。
这种相处模式一过就是数百年,这两人都已经不再是少年,渐渐都成了宗门内的师兄师姐或者师叔。
虞幼清其实早就不纠结当师姐还是师妹了,修士这一生实在是太漫长,这三岁的差距如今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只不过,九尊阁二徒弟与三徒弟的关系依旧不好。
当然了,沈宵和虞幼清这俩和裴漓之的关系这辈子是都好不了了。
他们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师尊,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东西!
除了一张脸稍微能看,这种臭脾气的人怎么敢亵渎师尊?
可是偏偏,他们疼爱的九师弟,居然喊裴漓之爹。
得知真相那日,虞幼清在沈宵的寝殿哭成狗,最后顶着肿成核桃的眼睛从沈宵的寝殿出来,恰逢顾彦、褚怀、褚念三人过来主殿给林羡请安,路过二人寝殿,猝不及防看到了这一幕。
“……”
三人眼中俱出现了震惊的神色,就这样呆滞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顾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够发出来。
伤心至极的虞幼清根本无从顾及别人的目光,但她身后同样追出来的沈宵也陷入了呆滞当中。
他同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对上三人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他开口说的话无力至极。
误会就是这么结下的。
连虞幼清在那段时间出门都时不时对上三个师弟师妹欲言又止的目光,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
四师弟说:“师姐,若你受委屈了,我与你去同师尊说清楚,让她为你做主。”
五师弟说:“师姐,我虽还没有二师兄厉害,但我会站在你身后。”
六师妹说:“师姐,若你想,我可以帮你诅咒二师兄。”
虞幼清:“?”
虞幼清不理解且大为震惊,沈宵虽然是个狗东西但也罪不至此啊,怎么突然就众叛亲离了?
她仔细询问了一番,两个师弟支支吾吾,唯一的师妹好不容易道出了他们的忧虑。
虞幼清陡然得知他们误会的根源:“……”
裴漓之这个罪魁祸首,他日必屠之而后快!
夺师之仇不共戴天!
但眼下,这几个误会了的师弟师妹,虞幼清略头疼:“不是你们想的这样……”
褚怀:“师姐你不用替二师兄说话,我们肯定都支持你!”
虞幼清又看了眼另外两个,看到他们眼神里的坚定,浅淡的愧疚萦绕在她心头。
只是眼下这三个小的眼里都是一副“师姐你别怕不用再替二师兄说话”的神情,她陡然升起一股无力感。
沈宵……算了,她还是解释了一番:“那日之事并非是因为你们二师兄,他……”
正说着,沈宵不知从何处气势汹汹地出现,虞幼清还没来得及说话,跟前三个师弟师妹就挡在她面前了。
“……”倒也不必如此。
顾彦先开了口:“二师兄,就算你爱而不得,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啊!”
褚念危险地看了他一眼:“二师兄,强扭的瓜不甜。”
褚怀没说话,但眼神里说明了一切。
沈宵:“?”
沈宵冤枉啊!
这几天这三个人看他的眼神让人发毛就算了,现在居然直接将他脑补成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
他咬牙切齿:“你们三个,最近是不是偷看话本子了?”
这句话一问出,三个小的脸上都浮现了淡淡的心虚之意。
即便如此,也没能够扭转虞幼清那日顶着通红的眼睛从沈宵寝殿跑出去的糟糕形象。
沈宵气不打一处来,但他的注重点稍微偏了一下,他颤抖指着虞幼清的方向:“为什么非得是我对她有非分之想,难道不能是她觊觎我风流倜傥求而不得哭着跑出去吗?”
这句话说出,几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而虞幼清脸上的表情僵住,刚才为数不多的愧疚在瞬间被狗吃了。
“沈宵,你有种将话再说一遍?”她撸起了袖子准备干架。
沈宵一下子被激起了斗志:“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沉寂多日的两人重新吵闹了起来,三个师弟师妹对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自从那日三师姐哭着从二师兄寝殿跑出去,他们脑子里已经将各种故事上演不知多少遍了,从前每天不怼两句不舒服的两个人好些天沉默以对。
这分明就是出事了呀。
今日看见他们再次争执不休,三个懂事的师弟师妹诡异地松了一口气。
真好。
两人好些日子不吵,这一下子吵起来有些收不住,沈宵先口出狂言:“我沈宵就算是这辈子找不着道侣,孤独终老,也绝不可能看上你这样的悍妇!”
虞幼清:“?”
“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你也给我听好了,我虞幼清这辈子除非眼瞎了,不然也不可能看得上你!”
互相撂下狠话之后转头离去,符合标准的结局。
同样也符合标准打脸的开头。
这段小插曲过后没有很久,虞幼清下山历练了。
她年纪不小了,修为不是数一数二的,但放眼望去,一般人也奈何不得她,加之有月灵兽,她更似是如虎添翼般,下山历练,不如说是下山游玩。
横竖这段日子师尊和裴漓之都在宗门,林惜元也有人带,虞幼清这一走,走得很不留恋。
沈宵在宗门内陷入了一种无人与之斗嘴的状态。
裴漓之成了师尊道侣,虞幼清下山,几个小的在师兄面前更是听话。
唯一闹腾的只有小九了。
但沈宵很快又上火了,听其他阁历练回来的师弟说,虞幼清在凡间隐姓埋名买了个童养夫。
沈宵:“?”
她怎么敢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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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0章 番外 沈虞(2)
而此时此刻,在外游历的虞幼清还不知道被传回宗门内的自己的形象变得如何伟岸起来。
她只是那日牵着孩子出门时恰好碰见了同门,搁着人群两人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对方看见了虞幼清牵着的几岁孩子,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哪家孩子。
虞幼清当时说的是,这是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的小崽子。
同门传回宗门:虞师姐在外养了个童养夫。
传着穿着,愈发离谱。
最后到林羡耳中时:她的三徒弟在凡间生了个崽子。
一口茶差点将林羡呛死。
“什么意思?”林羡掐指一算,虞幼清确实下山将近一年了,但要生孩子,那也得十月怀胎啊。
不是谁都像林惜元这样可以自己努力蹦哒成人的。
裴漓之算是个明白人,他轻声道:“应当是哪里有误会。”
他能想到的,林羡自然也能想到。
反正养了这么多年孩子,孩子如今也长大了,有什么际遇就得看他们自己,林羡这个为人师尊的,再如何贴心,也总不能时时刻刻顶着徒弟吧,都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管,不是天塌下来了都不应该再劳烦到她头上。
于是,等虞幼清在外碰见黑着脸的沈宵时,她在初时的意外到之后的震怒只需要短短的几句话时间。
“我说我在外面救了个小崽子,然后你们传我在外面生了个小崽子?”虞幼清觉得荒唐至极,但在夕遥宗,忽然又觉得很正常了。
沈宵看着她牵在手里的小少年,那模样,大概同他当初与虞幼清相识时差不多大,确实是个小崽子。
“你救他一命,难不成还打算花个十几年将他养大?”沈宵扯了一下嘴角,“我劝你尽早将他托付到一处好人家。”
他方才确定了,这孩子是有修炼筋骨,但比之他,或者虞幼清来说,都差了不少。
送入夕遥宗不是不行,但他们的师尊如今绝对不可能再收徒,小九一个已经顶得上前面八个了。
虞幼清要养这少年……除非她想收对方为徒。
一想到这个可能,沈宵就忍不住蹙眉。
他想到了如今已经成为林羡道侣的裴漓之。
师徒恋虽少见,但也并非是绝无仅有,何况师尊看上裴漓之这件事,沈宵这么久了也依旧想不通,如今看着对虞幼清依赖至极的小少年,沈宵猝不及防就这样在心里敲响了警钟。
裴漓之这种欺师范上的,有一个已经够难顶了,再来一个,沈宵觉得自己得脑充血。
奈何虞幼清此时此刻无法对接沈宵心中所想,她只觉得沈宵出现在此处就格外奇怪。
但这孩子跟着她确实也不是个办法,虞幼清也在想该如何安置于他。
这小崽子按道理来说,最好的选择还是踏上修道之路,天赋虽然不顶尖,但只要心性足够坚韧,未免没有更好的机遇。
沈宵不知道的是,虞幼清确实没有收徒的意愿。
作为一个如今仍然动不动就要黏着师尊的师宝女,她看待自己还是个宝宝,又如何能够收徒,为人师尊?
可惜沈宵看她迟疑的模样,忍不住生出了怀疑:“你该不会真打算养个孩子吧?”
第1081章 番外 沈虞(3)
沈宵的担心并无道理,养孩子不简单,但把孩子养大也不难。
说到底,最大的问题是,谁能保证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心思纯良?
自从知道裴漓之与师尊之间的另一层关系之后,沈宵认真回忆了一番从前,最后发现,有些事还真不是没有预兆的。
他没发现,只能说是自己一直眼瞎。
虞幼清向来不是那种听话的师妹,眼看着沈宵这管底下师弟师妹的手都要伸到她这来了,她哪里会听话?
“沈宵,我养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虞幼清嗤笑一声,“别告诉我,你是专门为这事下山来管教我。”
沈宵要是敢回答半个“是”字,虞幼清现在就敢开口将他骂到宗门都找不着。
沈宵显然是见识过虞幼清这骂人不带一句重复和脏话的本事,他虽然不怵,但也不想当这个冤种。
“我并非是管教你,”沈宵缓缓舒了一口气,“只是路过罢了。”
“路过”两个字说出,虞幼清微微蹙眉,倒不是不信沈宵的话,就是觉得他这个“路过”稍微也太刻意了些。
“你如今住在何处?”
虽然从小吵到大,但沈宵还算了解虞幼清,若是她自己一个人,这天地之大,她呆在哪里都可以,但多了一个小崽子,那就没什么好处理了。
凡人少年,某种程度上脆弱得不行,风吹雨打都有可能招致一场大病,轻则伤身重则殒命的。
虞幼清果然将孩子好好养着,不仅好吃好喝地养着,还专门买了个大庭院,沈宵跟在他们身后,看到那院子里的奴仆时,还算有理智。
起码不是堂堂九尊阁亲传三弟子事事亲为照顾人,花点钱的事,也能理解。
直到他听见那边的奴仆对着虞幼清恭恭敬敬道:“虞姑娘。”
而后又到了那个瘦弱的少年,“岳公子。”
那少年姓岳,名灵桦。
“前几日您定制的床,今日已经搬入岳公子房中,您今夜是在岳公子房中就寝吗?”
沈宵:“?”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到底听见了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虞幼清,动作和声音都带上了颤抖:“这么小的,你也敢下手?”
一片死寂中,少年懵懂地啊了一声。
倒是虞幼清,一个两百岁有余且整日浸淫在各种话本子当中的纯真少女,轻而易举地理解了沈宵话中的意思。
她皮笑肉不笑道:“岳灵桦体质特殊,容易招致鬼魂,我托人买的法宝还没到,所以这几日先看顾着他。”
“有、什、么、问、题、吗——”虞幼清一字一顿盯着他道,“二、师、兄?”
明明是平日里经常听到的称谓,但是从虞幼清嘴里说出,又仿佛全然变了个调。
沈宵忽而觉得心里发毛。
惹小人也不能惹女人,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如今眼睁睁看着虞幼清和别人同寝的理由。
“男女授受不亲,”沈宵面色不改,“即便他还小,也不能不防。”
上一个不防的人,已经祸害了他师尊。
就算是虞幼清,沈宵也断然没有看着这事再发生的道理。
“那你告诉我要如何做?”虞幼清语气听起来不对,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有心思龌蹉之人才往龌龊的方向去想。”
眼看着对师兄妹又要再次在外面吵起来,中间的少年看起来格外迷茫,他伸手去抓虞幼清的袖子,怯声道:“姐姐,这个哥哥说得对,你别管我了……”
这委屈的语气,沈宵顿时警铃大作,他陡然径直走到二人中间,心平气和道:“我来。”
“?”
沈宵道:“我守着他,你睡你房间。”
这么说出口,沈宵自认自己为人师兄的,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至于那个年纪轻轻就隐约有些茶茶的小少年,自然是没意见的。
结果深夜,沈宵陡然察觉到一阵微风拂过脸颊,一睁眼,床边趴着一道白衣长发的身影,活脱脱的深夜索命鬼在世。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便看见了那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
“……”
沈宵一把伸手去掐住了对方的下巴,压低了声音问:“虞幼清,你是不是疯了,大半夜不睡觉堵我床边做什么?”
偏偏这时候,沈宵陡然发现手中捏着的脸手感还不错,于是下意识又捏了一下。
黑暗中,他明显看见那张脸的主人怒目而视。
而此时此刻,就在他们身旁不远处,凡间的小少年呼吸均匀绵长,说明此时正陷入酣睡当中。
虞幼清幽怨地盯着沈宵:“这张床,我订了快一个月才送来,我今晚躺不上去睡不着。”
沈宵:“……”
大半夜的,愣是让她的脑回路给整无语了。
“你要睡这床怎么不早说?”沈宵颇有些咬牙切齿,“你早些说了我还能扣着你的床不成?”
虞幼清小声哔哔:“那难说,这床我特地吩咐他们用上品灵石打造的,谁知道你会不会看上啊?”
沈宵:“?”
他堂堂御兽派少主缺这点灵石?
看不起谁呢!
“起开!”
“你凶什么?”
沈宵不惯她的臭毛病:“我把床弄回你房间去。”
但是虞幼清没动。
沈宵盯她半天,跟前的白衣女鬼才小声道:“我那房间没有空余的地方放床。”
“那就把你原本的搬出来。”
“原本那张床我也喜欢……”
沈宵深吸一口气:“那你一个人还能睡两张床吗?”
虞幼清不说话了。
沈宵觉得自己这一趟下山真真是最错误的决定,他早晚要被虞幼清气死。
“你今晚非得睡这张床是吗?”
虞幼清点点头,大概是因为自知理亏,她难得有些怂。
沈宵新奇又心累。
他从床上下来,对着虞幼清抬了一下下巴:“你睡吧。”
虞幼清回头看了眼另一张床上的小少年,“不是你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吗?”
沈宵抱剑立于床边,臭着脸:“我在这里守着,哪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于是虞幼清麻溜地躺了上去,闭眼,睡得极为香甜。
黑暗中沈姓大冤种半夜还驱逐了一次闻着小少年身上肉香上门的魑魅魍魉,而后又回来抱剑守在虞幼清念念不忘的床边。
第1082章 番外 沈虞(4)
虞幼清提出要将岳灵桦带回宗门时,沈宵是反对的。
彼时虞幼清给少年买的法宝已经到了,只要对方时时刻刻将其佩戴在身上,隐匿了那勾得鬼魅上门的气息,便能安然无恙。
但虞幼清却说,身外之物终究只是身外之物,只要自己够强,才不会被鬼魅所觊觎。
沈宵无话可说,但即便是要拜入夕遥宗,也不该是由虞幼清直接将那少年带回。
想当初哪怕是他们师尊收徒时,连沈宵这样的关系户都是正儿八经从山脚下爬上去的。
夕遥宗那山可不好爬,没有足够的毅力,凭借凡人之躯走上去的,哪个不累瘫成狗的?
还有不少半途而废的,这些都见怪不怪了。
沈宵的意见并没有被虞幼清放在眼里,她甚至左耳进右耳出,执意要带那个小少年回宗门。
沈宵听见她对别人嘘寒问暖时,不觉嗤笑了一声。
小少年不明所以。
只有虞幼清狠狠瞪了沈宵一眼。
他分明在嘲笑虞幼清。
她平日里说话哪有这么温柔?
尽管沈宵嘴上说着不同意的话,但虞幼清最终还是带着岳灵桦回宗门去了,孤身一人的少年看着孱弱,但咬着牙走上了夕遥宗,也成功拜入九尊阁。
成为林羡的第一个徒孙。
沈宵觉得虞幼清此举过于草率,从他的角度看,岳灵桦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足够优秀的徒弟。
修士收徒,哪有只看身世可怜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当虞幼清决定收徒,也就意味着,她已经做好了为人长辈的准备。
每天,沈宵都能看见那个小少年过来给虞幼清这个师尊请安,而后又会向林羡这个师祖请安,只不过林羡不太喜欢被打扰,岳灵桦才作罢,偶尔撞见他这个师伯,也是恭恭敬敬的。
岳灵桦大概清楚沈宵并不喜欢他这个师侄,于是从来不凑到他面前惹人烦。
也对,毕竟也还是个孩子。
沈宵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师侄的态度确实有些过于草木皆兵,这世间像裴漓之这样的逆徒,应该是少之又少的。
就算有,九尊阁一下子出两个,那得倒霉到什么程度啊?
很快就到了林羡四十岁的生辰。
当然,林羡真正的年纪肯定不止这个,她这具年轻的躯体,在外游荡几年,又被大徒弟找到养了十几年,而后兜兜转转又二十年过去了。
如今林惜元已经是个三四岁的小孩,确实同他的娘亲长得极像,但林羡女扮男装时就极为俊美,如今这个像她的儿子,自然很容易就掳获了众多同门的心。
从前这时候,林羡与裴漓之不一定在宗门内,但这次寿辰恰好在,安掌门说什么也要给师妹大举操办一番,于是请来了不少人。
都是些林羡有印象的人。
难得一次有这样的机会,虞幼清在师尊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她的小徒弟似乎生怕师尊喝得不省人事,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看着,时不时递个灵果给她解酒。
而虞幼清作为一个已经不年轻的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小徒弟的伺候,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师尊,您要吃绿豆糕吗?”
虞幼清坐姿潇洒,闻言迷离地眯了一下眼眸,屈尊降贵般点了一下头,然后她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缺心眼的徒弟就这么眼巴巴地将绿豆糕送到她嘴边。
沈宵看不下去了。
于是正享受着的虞幼清陡然被人踹了一脚,不疼,但是不妨碍她想让对方知道花儿为啥这样红。
“沈宵,你是不是有病?”
沈宵:“坐没坐相。”
旁边的顾彦几人一听就知道这两个人又要开始了,几个师弟师妹默默坐远,只有新来的岳灵桦小师侄懵懵懂懂劝架。
“师尊,莫生气了,容易气坏身子。”新收的徒弟说话果真是让人觉得舒心。
沈宵在旁边听见这话只觉得牙齿一酸,他不喜欢这个师侄并非是没有道理的,整个九尊阁翻个底朝天,他也没见过几个说话软绵绵但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不得劲儿的人。
虞幼清带回来的这个徒弟算一个。
但她不这么觉得。
徒弟茶点怎么了,谁不喜欢她的小徒弟还不是因为没茶到对方身上!
像这种嘘寒问暖听话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
看在师尊寿辰的份上,两个人没吵几句便收敛了。
虞幼清确实喝了不少酒,小徒弟想扶着师尊回寝殿休息,虞幼清又哪能真让他这么伺候着,她挥挥手,让岳灵桦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早起修炼呢。
夕遥宗酿的灵酒有些东西,听闻是长卿阁弟子酿出来的,这口感实在是不错,酒劲儿也确实上头。
虞幼清坐在寝殿前的台阶上,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
眼神迷离了一瞬,忽然发现月亮变成了两个。
咦?
再然后,跟前一双黑色绣金丝线花纹的鞋子出现在眼帘内。
“虞幼清,你有床不睡你坐地上做什么?”
一听这语气,虞幼清就忍不住蹙眉,但一抬眸,瞧见一张神清骨秀的脸,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而后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也没什么反应,沈宵推开了虞幼清的寝殿门。
虞幼清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沈宵向来不怜香惜玉,于是他随手将人撂下了,但偏偏这时候,酒鬼手臂一勾,连人带他一起撂床上去了。
她将他压在身下!
沈宵:“!”
虞幼清迷迷糊糊轻笑了一声,低下头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她勾搭上床的美人,指尖划过沈宵的下巴,陡然间,沈宵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小美人儿,你生得真好看……”
沈宵闻言张了张嘴,心想这用得着说?
结果还没来得及,身上的人忽而压下,“从了我如何?”
沈宵张嘴半天,最后连一声“啊”也没发出来。
他也是喝了酒的,但不像虞幼清醉成这样。
今夜寿宴上的酒确实不一般,沈宵喝完脑袋都有些昏沉,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如今的境况。
他这是被虞幼清……调戏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迷离的眼睛,虞幼清那张脸因为酒意上来透出些绯红,有些好看。
沈宵感觉到居高临上的目光一寸寸落在自己脸上,他也跟着迷离了片刻,结果下一刻,嘴唇贴上了软绵绵的触感。
他瞪大了眸子。
想要推开身上的人,但很快,虞幼清便离开了他的唇,看着被轻薄又没有反抗的男人,又轻笑了一声。
酒精上头,沈宵被勾得不上不下,喉结滑动了一下。
第1083章 番外 沈虞(5)
沈宵脑子里很清醒,他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反应代表着什么。
偏偏撑着脑袋居高临下,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他看的人不一定明白。
虞幼清喝醉了。
她眼里只看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儿,刚才亲一口,对方也没有反抗,这点她很满意,现在她的手,探到了美人的喉结,指尖微屈,轻轻勾了一下又一下。
丝毫不察,身下的人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危险。
虞幼清眯着眼睛又凑近了些,笑着道:“美人儿啊,你这张脸长得好看是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有点像沈宵那狗东西。”
她好像还想说两句话调戏美人儿,但还没来得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压上了枕头,她晕了一瞬,再睁眼,听见耳边有人在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狗是会咬人的?”
虞幼清耳畔被那一声的气息喷洒得有些痒,想往后退,却陡然发现退无可退。
但她脸上并未出现惊慌的神色,顺其自然地将手搭沈宵的脖子上,猝不及防将他压了下来,虞幼清轻声在他耳畔道:“如果是你这么可爱的小狗狗,可以咬。”
沈宵咬牙:“你说的。”
虞幼清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到底惹了什么后果,她此时迷迷糊糊,没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但确实有些昏昏沉沉,身上的人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沈宵那玩意儿,但她转念一想,看在是美人的份上,忍了。
今日为了庆祝师尊的生辰,来人并不少,虞幼清下意识觉得对方是宾客之一,但恍惚间又觉得这人的气息很是熟悉。
连说话的语气都熟悉至极,但此时濡湿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
外面月亮高悬,里面荒唐半宿。
虞幼清是被一阵带有节奏的敲门声吵醒的,她只是恍惚了片刻就知道门口的人是谁。
除了她的徒弟,哪还有人这大早上的过来敲门请安。
说起这个,虞幼清都有些忍不住的头疼,她那徒弟平日里心眼八百个,呛别人包括呛他的二师伯都发挥正常,偏偏在请安这件事上死心眼。
虞幼清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会宿醉,昨晚那酒后劲儿还挺大,她想翻个身时才发现问题,她的腰间不知为何横亘着一只手。
“?”
这时候她意识到不对劲了,她衣服呢?
等等,昨夜她都做了什么啊?
这只手,到底是谁的?
这一刻,修为再高都成了摆设,虞幼清只希望被自己拐上床的男人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弟子,不然她这就罪过大了。
结果她这一动,身后的人也察觉到了,下意识将她一搂,沙哑却又熟悉的嗓音响起:“大早上的乱动什么?”
虞幼清呆若木鸡。
她身体陡然一僵。
转头,与一张俊美却又熟悉的脸对上,对方似乎也是悠悠转醒,但脸上的神情与她截然不同,对于两人同床共枕这一事实,似乎接受良好。
虞幼清觉得自己心脏停了一瞬,身上那些酥麻的感觉无一不在告诉她,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原本应该张口斥责沈宵甚至拿起自己的剑指着他,但偏偏就是这么一瞬间,昨晚酒后的画面断断续续浮现在她脑海里了。
她借着醉酒,将好心扶自己回寝殿的美人压在床榻上,而后还从语言和动作调戏对方,再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已经不适合三言两语说清。
虞幼清知道自己平时确实对生得好看的人有几分欣赏,但她没想到喝醉后自己还能有这样色胆包天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那个被她调戏的是,居然是沈宵。
两人面面相觑之际,沈宵先扯了一下嘴角,大大方方敞开了被子,露出了腹部以上的位置。
“虞幼清,看看你昨晚干的好事。”
虞幼清看见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片,还有指甲的划痕,她昨晚是拿沈宵当成什么东西来啃了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发现自己身上也没好到哪去,胸口位置更是重灾区,她想瞪一眼沈宵,却听见他以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道:“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虞幼清:“……”
这句话还可以这样用?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岳灵桦久久没得到师尊的回应,又敲了敲门,“师尊,您在吗?”
虞幼清看着自己这身狼藉,又看到沈宵一副被她蹂躏了一整夜的模样,实在没心情在这时候去见徒弟,她张口想说句什么,却发现嗓子沙哑得不行。
半晌,她传音给岳灵桦,将徒弟给打发走了。
这会儿,沈宵在床上起来,光着膀子,他皮肤向来白,衬托得那些痕迹格外触目惊心。
沈宵从地上捡起了自己昨日穿的衣袍,手上拎着碎开的布条对虞幼清道:“看到没有,你昨晚撕的。”
说着他自己嗤了一声:“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了这个非分之想。”
虞幼清:“……”
如果是平时,她拳头早就硬了,但是沈宵身上这些痕迹还有散落地上的碎布条,好像都无一不在暗示着一个事实:
她是个禽兽!
虞幼清在沈宵的目光打量下有些脸热。
“你先穿好衣服。”虞幼清尽量心平气和道。
沈宵看了她一眼,眸光幽暗了一瞬,“行。”
昨晚的衣物不能穿了,但他们这些人,谁不随身带个芥子袋?
沈宵很快就穿得人模狗样,然后没走,人就站在床边,双臂环抱着看虞幼清。
虞幼清:“你还不走?”
沈宵不仅不走,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了,大大方方地看着包裹在被子里的虞幼清。
甚至还有心情冷笑一声:“虞幼清,好歹同门多年,也别说我不了解你,信不信我一踏出这个门口,你转头就跑了?”
虞幼清猝不及防:“……”
她扯了一下嘴角:“那你还真是了解我呢。”
沈宵像是没听懂她的阴阳怪气,坐得很稳。
虞幼清沉默片刻,道:“昨晚……难道不是一场意外吗?”
沈宵闻言一顿,随后目光幽幽看着床上的人:“你可以当做是一场意外,但我不是你睡完能不负责的人。”
一句话,睡了,负责。
第1084章 番外 沈虞(6)
如果再给虞幼清一次机会,她昨晚在荒唐之前一定会认认真真看清楚身边的到底是人还是狗。
眼下,她衣衫不整,而沈宵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穿戴整齐,然后用谴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虞幼清不禁认真反思,她昨夜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勾搭别人就算了,勾搭了沈宵,一时间不知她倒了大霉还是沈宵倒了大霉。
“沈宵,要不你先走,此事我们等下再谈,”虞幼清觉得自己说得合情合理,“我要穿衣。”
当然,她穿衣服的办法很多,甚至可以当着沈宵的面,在被窝里穿好。
但虞幼清如今看见这张脸都觉得不对劲,尤其是那张比寻常男子要红润些的唇破了皮。
她昨夜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在醒来的这短短时间内,隐隐约约也都想起来了个大概。
是不是霸王硬上弓这事还未定,但她禽兽肯定是真的。
显然虞幼清这个借口也站不住脚,沈宵冷笑一声:“昨晚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现在捂着有什么用?”
虞幼清:“?”
她忍了又忍,终归是自己理亏,于是问道:“你想怎样?”
沈宵不知在想什么,虞幼清见他有些犹豫,便贴心道:“要不你转过去,我穿戴整齐再说?”
沈宵这回没说什么,转过身去了。
虞幼清在后面叫苦不迭,她倒是想跑,想一走了之,但沈宵的修为比她高,她有什么风吹草动哪里瞒得过?
“好了没有?”
虞幼清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顺便捏了个避尘诀。
“好了。”
沈宵转过头看她,目光先是落在那张脸上,而后开门见山道:“你跟我回一趟御兽派。”
虞幼清愣了一下:“啊?”
沈宵:“我们回去与我父亲母亲他们商量大婚的事。”
!
虞幼清半晌没开口说话:“大婚……谁和谁啊?我们吗?”
沈宵走过来,模样上与虞幼清印象中别无二致,但好像又有所不同。
“不然呢?”沈宵垂眸看她,“你当我是什么随便的人吗?”
“可、可是我们没有感情啊!”虞幼清难得紧张到口吃,“你我关系如何大家都清楚,何必为了一夜的错误闹得这么大?”
“何况……”虞幼清小声哔哔,“昨夜应当也不止是我一人的问题吧?”
虞幼清越说越小声,最后抬眸发现沈宵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一时间,两人之间无交流。
不知过了多久,虞幼清才听见头顶传来这样一句:“感情……可以培养。”
一时间,虞幼清怀疑沈宵是不是换人了。
这哪里像他啊!!
何必为了这一夜荒唐搭上自己啊。
虞幼清想。
“你不愿意?”沈宵大概看出她脸上的情绪,问了这么一句。
虞幼清一顿,半晌还是开口了:“昨夜是我的错,但若是你要我因此与你成婚,我不愿意。”
她倒不是讨厌沈宵,只是这么多年,这师兄妹的关系一直这般,陡然成了亲密无间的道侣,这如何使得?
虞幼清觉得不太行。
不行,再想象一下,还是好怪。
当道侣可没当师兄妹这么简单,如果道侣是其他人便算了,她与沈宵,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时候矛盾堆积爆发,都不是小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之间有感情吗有感情吗?
裴漓之那狗东西好歹还得师尊宠爱,她和沈宵吵了两百多年了,还能吵出感情来?
虞幼清原本以为按照沈宵这脑回路,这事还得再掰扯掰扯他才能放弃这个念头。
结果沈宵看了她半晌之后,忽然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就此打住吧。”
虞幼清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而她的模样自然也落入沈宵眼中,他气堵上来,转身就要走。
没走两步,被虞幼清喊住了。
沈宵转身,虞幼清难得温声细语说话:“你能不走大门吗?我怕别人看见……”
沈宵:“……”
他气到拂袖而去。
但没走大门。
本来按照虞幼清来看,这事上她是理亏的,毕竟她是知道的,沈宵这么多年来身边没出现过什么姑娘,虞幼清猜他是要给自己未来道侣守身如玉的,结果折她这里。
虞幼清觉得自己罪过大了。
九尊阁的二师兄和三师姐又不说话了。
这次的情况和从前有所不同,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偏偏这次,是几个师弟师妹都不敢劝的程度。
也说不出个大概来,就是看氛围觉得不一样。
虞幼清是有点没心没肺,但针对这个情况也无可奈何,她倒是想补偿,那一提沈宵就抓她去成亲怎么办?
就这么耗着呗,两百多岁的人了,还能因为一夜荒唐想不开?
世人看重女子贞洁,修士虽大多只看修为,但许多修士曾经也是凡人,虞幼清自己便是由凡人入的修道路,只不过人活得久了,凡事也都看开了。
相安无事两个月过去了。
沈宵与虞幼清之间依旧不说话,几个师弟师妹觉得不行,顾彦去找了一下师尊,他们师尊懒洋洋回了一句:“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事他们自己解决,你们几个是近日太闲了吧?去后山练剑去。”
“……”
于是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虞幼清某日出门散心,途遇长卿阁的南星。
“南星师兄。”虞幼清停下来与对方打了声招呼。
“虞师妹,”南星停下,先是看着虞幼清,而后一愣,迟疑道,“虞师妹看着似乎面色红润了些。”
虞幼清没听懂南星的话里有话,摆摆手:“南星师兄你就不要开玩笑了,我这几日总觉得困。”
精神状态不好,怎么可能脸色红润?
听了虞幼清的话后,南星又是一顿。
他是七长老的亲传徒弟,如今自己也收了徒弟,看虞幼清的状况,欲言又止。
虞幼清也看出南星的为难来了,“南星师兄,可是我身体有什么问题?”
南星语焉不详:“师妹可否让我把一下脉?”
虞幼清没多想,就把手探出去了,谁知南星的神色愈发肃穆,那一瞬间,虞幼清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片刻,南星松开了她的手,已经没办法再含蓄下去了。
“虞师妹,你这脉象……是滑脉。”
虞幼清是有常识的人,女子无疾而见滑脉,是怀孕。
“轰隆”一声,仿佛天雷在她脑子里炸开。
虞幼清麻了。
第1085章 番外 沈虞(7)
“虞师妹?”南星脸上略有忧虑,“这孩子算着应当怀上二月有余,你的道侣……”
实在不是南星不想恭喜虞幼清,长卿阁与九尊阁关系还算亲近,他从未听说这个师妹什么时候有了道侣。
眼下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是不是喜事还不知道呢。
虞幼清很快反应过来,她对南星道:“南星师兄,此事还需你帮我保密。”
南星:“……”
虞幼清在得知自己肚子里揣崽的情绪很是复杂,一来她没想过,修士的修为越高,留下血脉的难度也就越大,她与沈宵都算不上修为低了,谁能想到,怎么就一次中招了呢!
一瞬间,虞幼清原本对沈宵的愧疚之心被冲淡了许多,她再如何愧疚也不可能为此揣个崽吧?更不可能奉子成婚。
但不要了这孩子……虞幼清仔细想想沈宵那张脸,还有他们沈家人的模样,确实上乘。
得知揣崽的虞幼清吃饭也不香了,修炼上也不得劲了,躺在床榻上当了几日废人后,她跑了。
此事无人知道。
虞幼清在夕遥宗早已经不是出门一趟都需要报备的小徒弟,因此她跑了两三个月,九尊阁的人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三师姐什么时候又下的山啊?”凤惟嘴里念念叨叨,“怎么每次都不带我?”
路过的沈宵脚步一顿,“凤惟,你方才说什么?”
凤惟如今有点眼色了,知道二师兄和三师姐闹矛盾,他慢吞吞地抬头,随后才迟疑着道:“今日我去找师姐,她殿门关得严严实实,小黑说她三个月前就下山了。”
听了凤惟的话,沈宵不觉抿了抿唇。
他住得这样近,都不知道虞幼清下山了,可想而知,她是不是故意躲着他。
这近半年来,他没有再提过那晚的事,也没有与虞幼清再说话。
偏偏,他意识到自己这段日子里来,总是会不觉注意到她。
也不是这段日子,或许更早。
这半年刻意不去想,甚至还为此回了御兽派一段时间。
结果这回来没几日发现,虞幼清跑了。
沈宵可不信她后知后觉才心虚。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些不对劲的苗头,有些心神不宁,下午去长卿阁给师尊领七师伯制的丹药时恰巧碰上了七师伯的徒弟南星。
“南星师兄。”沈宵手上捧着丹药,打了声招呼。
结果他就看见南星停了下来,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
“师兄有事?”
“没什么,”南星支支吾吾,“就是想问一句,虞师妹近来可好?”
提到虞幼清,沈宵又是恍惚一瞬,随即道:“她近日不在宗门内。”
“这样啊。”南星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没有下文。
沈宵蹙了眉:“南星师兄,虞幼清怎么了?”
“没事。”南星在心里阿弥陀佛了一声。
此事算是虞师妹的私事,他既答应了保密,便断然没有告知他人的道理。
眼看着南星守口如瓶,沈宵自觉不妙,但他往别的方向想,他想的是,虞幼清是不是修炼上出了岔子。
这一想下去,沈宵就坐不住了,当日,九尊阁的二徒弟下山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林羡想了想,也懒得理,孩子长大了,有什么心思她也捉摸不透。
另一边,沈宵下山后先找了虞幼清从前在凡间购置的宅院,结果人不在。
而他再找下去,不过是大海捞针。
沈宵想了想,回忆起许多年前听虞幼清提起过一嘴,她的故乡桂城。
当然,如今这里已经不是桂城了,两百多年的光阴,各种风波,足以让一个城历经变换。
曾经的桂城如今发展成了一个小国。
等沈宵几番周折赶到时,还真让他打听到了一个几月前在这一掷千金买下一幢豪宅的女土豪。
听闻对方每日出门奴仆成群,每日的喜好就是逛花楼茶楼,逗逗姑娘公子哥。
沈宵:“……”
这人真是越听越像。
虞幼清觉得当了这么多年的修士,虽然在修为上有所懈怠,但归根到底没有尝试过真正远离修炼的日子,这几个月,当个平平无奇的富婆,每天不知多少排队上门想当孩子的爹。
只是真正怀孕了才知道,生孩子确实没那么轻巧,哪怕是修士这样的体质,也是极为不易的。
而且大概是因为这小家伙流着沈宵的血,五个月时,她买的那个宅子,飞入了青鸟,传说中的神鸟,甚至引发了个不大不小的异象。
而后又是月灵兽不喜欢在她灵识里呆着,每日都轻轻贴贴她的肚子,几个月里,这宅院里飞入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小灵兽,虞幼清逐渐麻木。
于是花钱雇来照料它们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偶尔出门听听小曲儿,逛逛花楼,外面则沸沸扬扬传起了她的风流韵事。
虞幼清:这不比看话本子刺激?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虞幼清掐指一算,约莫就是三个多月后。
这些日子她过得还算舒坦,除了肚子里的小家伙稍微活跃了些,其他也还好,院子里的灵兽都算乖巧。
请来弹琴说书的先生,唱曲跳舞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好容颜,虞幼清觉得身心舒爽。
沈宵出现在这个也算赫赫有名的豪宅时,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宫殿。
直到他看见被众人拥簇在中间的女子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了她隆起的腹部。
沈宵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虞幼清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
她退!
“孩子,我的?”沈宵脸色难看,但语气还算平和。
虞幼清挡住自己肚子,语气流畅:“不是。”
此时他们身边没有其他人,什么公子姑娘都被打发走了。
沈宵冷笑一声:“你说不是就不是?我沈家血脉天生与灵兽亲近,你当我看不见你院中那些灵兽?”
沈宵问得咄咄逼人,虞幼清沉默了片刻,虽然早有猜测,但沈宵如此直白点明,虞幼清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
他们沈家还能靠这法子来认孩子是不是亲生的不成?
“我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别上赶着给别人当爹。”虞幼清也没想到沈宵会找过来。
她计划中,生出来养几年再带回宗门,说是和外面的男人生的就是了,问题不大。
“虞幼清!”沈宵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孩子是不是我的,你心知肚明,你怀孕了为何不告诉我,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怀上的,你怀孕了然后瞒着所有人自己偷偷生下来,我是让你借种的野男人吗?”
虞幼清原本还有许多话可以狡辩,但陡然抬眸,发现眼前男人的眼睛都红了。
他原本就皮肤白,如今眼眶红成这副模样,衬托得格外委屈。
第1086章 番外 沈虞(8)
不知过了多久,虞幼清张口想说句什么,然而腹中突然有了动静,她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将手放在腹上。
沈宵见状也愣了一下,随即焦急问:“怎么了?肚子痛?”
他脸上的关心与忧虑并不作假,哪怕是虞幼清都不得不承认,她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了感情,兴许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踢我了。”虞幼清小声道。
沈宵目光落在虞幼清那已经无法遮挡的肚子上,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那里面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他何尝不知修士要孩子的难度比常人要大些,他父母曾经想多生一个,几百年了也没能要上,而他与虞幼清荒唐一夜,竟然会如此。
难怪南星师兄那会说话语焉不详。
沈宵在冷静过后,平添了些愧疚,他当然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虞幼清自己想要怀上的,那夜是她先动手的没错,但也确实是他自己先把持不住的。
沈宵伸手扶了虞幼清一下,直到她坐下,才再次开口:“怀了就怀了,你跑出来偷偷生做什么?”
虞幼清没回答,不知是不是心虚着。
“你怕我抢孩子?”沈宵又问。
他认定了这个孩子是他的,从时间和迹象看,这孩子都不可能有第二个爹。
虞幼清:“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怕因为这个孩子而平添纠缠。
“我不抢,”沈宵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生的就是你的。”
虞幼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说:“但也是我的。”
沈宵留了下来。
他自顾自在虞幼清的房间旁边给自己收拾了个房间。
虞幼清这宅院是够大的,请来家中的乐队也不少,存了心思的也不少,但她没让任何一个人安置在自己旁边。
旁人眼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白脸陡然得了当虞富婆肚子里的孩子爹的机会。
也不是没人眼红,但那小白脸每天对着养在院子里的男男女女冷着脸,颇有男主人的风范,加之他那张脸,长得确实是好。
虞幼清更是默许了他的存在。
这宅院的管家奴仆哪怕是其他有心想喜当爹的人,都有些顾忌。
自然,没人想到,这才是真正的孩子他爹。
“这些人有什么好看的?”沈宵对着他们自然生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但顾及虞幼清情绪,又不甘心地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没我好看。”
“你好看你上去给我弹琴奏乐说书去。”虞幼清不惯着他。
然后沈少爷还真上去了。
虞幼清:“……”
最重要的是,沈宵真的会。
想来并不出奇,虽说九岁拜入九尊阁,但沈宵也并非是从来不归家,他九岁前兴许学了不少东西,像虞幼清自己,从前四五岁便被压在书房里识字。
亭子里弹琴的男子顶着上好的容貌,微风拂来,连被虞幼清一同养在府内的舞女也不由将目光落在其身上。
这足以让被挤下去的乐师心生不忿,那乐师的模样自然是好的,他原本盯上了虞幼清,想着以自己的容貌身形,起码能让这富有的女子将自己留下,结果中途跑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
最重要的是,对方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弹奏的曲子更是从未听过。
虞幼清没有同意沈宵留下,但奈何这人顶着那张称得上漂亮的脸说,她不能剥夺他是孩子父亲这个身份。
去父留子。
固然可行,但沈宵并非是野男人,他是她名正言顺的师兄。
此举……确实不可行。
沈宵并不闲着,他下山时未曾设想过虞幼清会顶着一个大肚子,里面揣着他的儿子或者女儿,他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要为人父了。
他花了不少时间去了解女子怀孕一事,越了解脸色越是苍白。
这生子,对女修来说,竟然也是一道鬼门关。
他下意识要将自己知道的最有名的医修请来时刻看着虞幼清,被虞幼清拒绝了。
于是沈宵每日做的事就多了一样,除了弹琴奏乐,就是跟在虞幼清身边看医术。
虞幼清养的乐师都快被他挤兑到自闭了。
终于,虞幼清的乐师被挤走了,罪魁祸首丝毫不察自己都干了什么缺德事。
虞幼清:“……”
她真是没眼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然后虞富婆又去包了花楼喝茶。
花楼的姑娘公子哥都是七窍玲珑的人,生得好看,还会逗人开心,是比沈宵看着要顺眼许多,加之虞幼清大方,花楼的姑娘都乐意来招待她。
虞幼清舒心了。
她舒心了,另一个人脸色就难看了。
沈宵站在原地半天,看见虞幼清身怀六甲也不忘和美人对饮,当然她喝的并非是酒。
即便如此,沈宵也察觉到心里泛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涩。
夜里,身心舒爽的虞幼清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还没踏入房中,就被人一把按在了墙上,那人还不忘护着她的肚子。
灯还没点,只在庭院的灯透过来,昏黄中透着夜色的幽寂。
“沈宵,你这是干什么?”
“花楼的公子好看吗?”虞幼清听见了这么一句。
虞幼清不明所以:“当然好看。”
“他们好看还是我好看?”那声音更近了,人也凑得更近了。
虞幼清一顿,昏暗中,沈宵那张脸于明灭之间泛着说不出的俊美,气息与容颜直接冲击她的视线。
“说不出来吗?看来还是我比较好看,”沈宵轻嗤着说出结论,“既然我比较好看,看我不比看他们要划算?我还是不要钱的。”
虞幼清心跳停滞一瞬,她觉得不对,推了他一把,“沈宵,就算孩子是你的,那你也没资格管我……”
话没能说完,身前的人猛然低头,柔软的唇抵上来,并不算温柔,反而得寸进尺地掠夺着每一寸城池。
虞幼清愣了许久,两人在房门前搂着,虞幼清无意识抓住了沈宵腰间的布料,唇上的触感,被掠夺的感觉,真实又不真实。
不知是孕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虞幼清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腿软了些,被沈宵双手托住,倚靠在墙上。
“嘴这么硬,亲上去还不是软的。”沈宵说。
“你——”虞幼清张口想斥责他。
“我什么我?”沈宵将她抱起进房,“我甩的流氓还比不上你那夜十分之一。”
虞幼清哑然,又听他微压着嗓子在耳边问:“现在我还只是孩子他爹吗?”
(淦啊这剧情好土我好上头啊呜呜呜,土狗石锤是我了)
第1087章 番外 沈虞(9)
虞幼清被放在床上,沈宵一挥袖,灯亮起,她忽然发现沈宵的眼神里透露着危险。
“沈宵,你什么意思?”
沈宵沉默片刻,道:“让我照顾你。”
虞幼清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唇,“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不曾想,下一刻,沈宵的手碰上了她的唇,“不然?”
“你若是只喜欢好看的,我也足够好看,”沈宵看着她道,“若是想孩子生得好看些,看我足矣。”
虞幼清还是觉得不对,她往后缩了一下,沈宵抓住了她的脚腕,“躲什么躲,我还能禽兽到对你一个孕妇做什么不成?”
虞幼清不说话,眼神说明一切。
沈宵简直要被她气笑,他探手将她鞋子脱了,在虞幼清要开口骂人前捏上她的脚。
“你干嘛呢?”
沈宵手上动作不听,“我看医书上说,女子怀孕身体多有不适,你如今月份大了,我伺候你。”
虞幼清:“……”
她倒没有娇弱到这种程度,只是二人的关系从方才那个吻,她还没全然反应过来,如今室内灯火下,沈宵那张脸格外动人,让她猝不及防想起了醉酒的那一夜。
她盯着沈宵的脸发呆,沈宵抬头也没注意,直到沈宵倾身过来,在她的侧脸又落下一吻,虞幼清才如梦初醒。
“虞幼清,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的声音微哑。
守身如玉二百余年,结果一朝身被骗去了,心也后知后觉丢了半截,沈宵正值壮年,又并非修的无情道,大半年前那一夜之后又恢复修身养性的日子。
他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如何没有想法?
虞幼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瞪大双眼:“你是禽兽吗?”
沈宵:“我看医书上说,女子孕期也会……”
话没能说完,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颇有“你再说一个字老子弄死你”的架势。
沈宵笑了一声。
“以后有事唤我。”
沈宵胆大包天地摸了一下她的肚子,猝不及防的,那肚皮动了一下,沈宵一愣,“孩子动了。”
沈少爷难得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虞幼清才发现他有些憨,与方才撩拨她的时候,判若两人。
沈宵和虞幼清都并非是什么扭捏的性子,但在这些日子里来,反而是虞幼清自己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沈少爷没伺候过什么人,真要说起来,他们的师尊算一个,然而这活沈宵没机会干多久,就让裴漓之那狗东西臭着脸抢走了,但他真有心,自然能够面面俱到。
沈宵真真切切将自己代入了为人父的角色,若只是如此便罢,他代入的角色似乎还多了一个。
虞幼清有些愁,又或者是腹中胎儿即将出生,她有些焦虑。
刚怀上的时候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后来觉得长路漫漫,生个孩子养养也不错,再后来,这孩子在肚子里许久,一天天养起来,一天天变得调皮,对她来说,孩子的意义似乎也不止于此。
焦虑的人当然不止是她,还有沈宵。
他甚至想回去找父母传授一下生儿育女的经验,但想了想,他父亲若是知道,怕是会气死,于是退而求其次,找到了如今在剑宗定居的姑姑。
饶是沈星鸢这样豪迈的女子,也猝不及防被侄子做的事所震惊,未婚育子,这在他们沈家,得挨家法的。
她给侄子安排了两个会接生的医修。
日子一天天临近,沈少爷在后期比虞幼清还要焦虑上几分。
生孩子那一日,虞幼清反而镇静下来。
疼自然是疼的,但早死早超生,沈星鸢安排的医修足够靠谱,虞幼清生下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孩子被抱起来时,沈宵目光只落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虞幼清,他俨然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虞幼清。
脸上的汗将她的发黏在脸上,其实并没有平时好看,生孩子让她憔悴了不少,但偏偏他心底愈发生出了怜爱的情绪,思绪被她牵动。
“少主,您看看这孩子。”
抱着孩子的医修将孩子抱到沈宵跟前,他低头看了眼,小家伙刚刚嗷了两嗓子,现在不哭了,睁着小眼睛看人。
沈宵笑了一声:“姑姑说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挺丑的,没想到是真的。”
医修:“……”
她看了眼跟前的沈宵,又看了眼刚生完孩子的虞幼清,心想还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方才孩子生出来,清理干净,就抱着给虞幼清看过了,她看完后的第一反应也是“丑”。
可怜的孩子,托生到这样的人家。
孩子被抱出去,房内就只剩下虞幼清和沈宵两个人,他走过去,随手拿了干净的手帕沾了热水,给虞幼清擦汗。
哪怕是修士,生孩子这方面受的苦也不少。
虞幼清:“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心心念念几个月的孩子不去看看?”
“看了,我留下来照顾你。”
虞幼清还记得从前家中旁系有孩子出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孩子身上,而生育完的母亲,身边只有贴身侍女照料着。
那时她也跑过去看了眼新生儿,原本备受关怀的产妇,被分走了多数关怀却仍心甘情愿。
“我累了。”虞幼清思绪万千,但身体涌上深深的疲倦。
没等沈宵回话,虞幼清又道:“我不想睡在这里。”
哪怕心再大,方才生育的体验确实不好,她的身体和床都已经清理干净,但虞幼清还是有些在意。
“那去我房中?”
虞幼清没应,沈宵当她默认了。
他直接将人打横抱回了隔壁房间,正值隆冬,他怕怀中的人受寒,用法术捂得严实。
虞幼清在沈宵的房中睡了许久,她醒来时,看到沈宵在床边,怀里不熟练地抱着刚出生的小不点。
“醒了?要不要喝水?”沈宵问。
虞幼清目光落在他怀里,这时候还有些恍惚,哦她生了个小人儿。
沈宵看她在看孩子,“你想抱吗?”
虞幼清犹豫片刻,坐起来,“那还是抱一下吧。”
说得很勉强。
沈宵把孩子放她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给虞幼清倒了水,喂她喝了。
“孩子方才找乳娘喂了。”沈宵道。
乳娘是虞幼清自己找的,秉持着有钱就尽量解放自己的原则。
“嗯。”
沈宵和她商量:“这孩子,我父母和师尊总该是要知晓的,过几日我回去一趟,你觉得如何?”
他这种商量的语气,莫名让虞幼清有种两人老夫老妻的错觉。
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依旧丑萌丑萌的女儿脸上,“行。”
修士的身体毕竟还是强悍的,虞幼清恢复得不错,她没几天就生龙活虎了,而沈宵先是回了一趟御兽派,将自己为人父的事告知双亲,沈定远震怒,沈宵毫无意外领了一顿家法。
不是因为偷偷摸摸生了孩子,而是因为他那孩子都生了,道侣却没有。
沈家家训严,他这一顿挨得不冤。
家法过后,伤势未好,沈宵又去了宗门,告知师尊。
陡然听闻二徒弟与三徒弟生了女儿的林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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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8章 番外 沈虞(完)
林羡虽然觉得自己养大了徒弟,也不爱管他们了,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向来不合的二徒弟和三徒弟能猝不及防弄个女儿出来。
为人师尊,虽不该管徒弟的私事,但双方皆是她九尊阁之人,又从来都看不出两情相悦的征兆,林羡难免多了些猜测。
等沈宵和虞幼清抱着孩子回来后,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被养得白白胖胖,圆溜溜的眼睛讨人喜爱,林惜元猝不及防在九尊阁看到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孩子,蠢蠢欲动。
林惜元:苍蝇搓手。
“二师兄,这是你女儿吗?”林惜元巴巴地看着。
沈宵抱着孩子弯腰给他看,“小九,这是你的小师侄,可不可爱?”
“可爱!”林惜元给了肯定的答复,沈宵很满意。
“二师兄,我能不能抱抱小师侄?”
抱?
沈宵立刻改口:“小九,你还小,长大点再抱吧。”
当初生孩子,还行,养着就养着呗。
养了三个月后,沈宵:真香~
他的小闺女圆圆胖胖的,看不出像他和虞幼清中的谁,但这小模样一瞧,以后肯定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于是,林惜元心心念念却不能抱的小师侄,就这样落在自己娘亲怀里。
“……”
哇他为什么不能抱!
林羡看着怀里的小婴儿,和当初林惜元差不多大,看着可爱极了。
自然,孩子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她将目光落在两个徒弟身上。
“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羡毕竟还是他们的师尊,在这道目光之下,两个为人父母的徒弟都隐约有些心虚,但沈宵还是顶着师尊的目光,抓住了虞幼清的手。
“弟子与虞幼清会择日成婚。”沈宵道。
林羡从这两人身上看到了一股黏黏糊糊的劲儿。
行叭。
她也不关心过多,“你们何时回御兽派?”
沈宵前不久才回去被揍了一顿,但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又不能塞回去,矜持的沈家家主虽然气儿子的荒唐,没去看过孙女,但据他的夫人去凡间回来后念念不忘的模样,也可以看出,这孙女有多讨人喜欢。
沈宵再不带孩子和孩子娘亲回去,他一顿打又逃不了。
沈宵说了过几日,林羡寻思着也行,她刚想说句什么,怀里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在林羡胸前扒拉了几下,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她旁边的裴漓之似乎很有意见,只是不能跟个孩子计较。
沈宵:“师尊,孩子应该是……饿了。”
饿了啊,林羡低头看着脸涨红的小姑娘,点了点她的小脸,“倒是不会委屈自己。”
随后孩子被沈宵抱回,和虞幼清一起离开了林羡的院子。
林惜元抱着她的胳膊道:“娘亲,我以前也这么小吗?”
林羡淡淡嗯了一声。
“那小师侄什么时候会说话啊?”
“小师侄什么时候会走路啊?”
“……”
林羡实在顶不住,把热衷于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儿子扔给了八徒弟,凤惟实在喜欢这个小师弟,带着林惜元又跑去后山玩了。
另一边,抱着孩子回寝殿喂奶的虞幼清眼睁睁看着沈宵在自己身后进来,还关了门。
这三个月来,类似的画面上演不止一次,养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她动不动就哭了饿了困了,当爹娘的得时时刻刻注意着。
沈宵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道:“我囤了些灵果,等她再大些,就可以戒母乳了。”
他的目光丝毫不避讳,甚至搂着虞幼清的腰。
“别犯贱。”虞幼清面无表情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沈宵大概也习惯了,有些事真是后知后觉,若是让当年九岁的沈宵知道,比他晚些天入门的十三岁的三师妹,能这样拿捏他的情绪,大概这些年来就不会嘴贱了。
“虞姐姐,”他下巴轻轻搁在虞幼清肩头上,亲了一口她的耳朵,“你亲口答应了的,要与我成婚。”
虞幼清猝不及防哆嗦了一下,怀里的孩子也被惊扰,只是干饭更重要,她也不懂爹娘在腻什么。
这一声称呼倒是勾起了些不太正经的回忆,沈宵第一次喊的时候孩子满月时,他衣不解带照顾了虞幼清一个月,孩子也照顾得不错。
他觉得自己无论是为人父还是为人夫,应当都可以胜任。
而虞幼清自从生产后,睡的都是沈宵的房间,后来也没回去。
孩子满月当日,他给虞幼清送了一个芥子袋,虞幼清当时没反应过来,往里头看了看,又摸索了一下,成功愣住了。
“什么意思?”
沈宵:“聘礼,若你愿意与我成婚,我的就是你的。”
虞幼清当时下意识问了一句:“不愿意就不能收的意思是吗?”
“不是,”沈宵也愣了下,“不愿意也送给你。”
“那怎么就是聘礼了?”
沈少爷小声道:“你愿意的话,我回家把父亲和母亲准备的也拿过来送你,这是我自己准备的。”
虞幼清对上那张向来张扬此刻却有些羞涩的脸,一时无言。
其实并非是不动心。
他们之间除了男女之情,更重要的应当是亲情。
两百余年朝夕相处,也曾同生共死,正因为如此,这往前踏一步,才更值得深思熟虑。
怀里的小姑娘被沈宵接过抱着,他坐在床边,又问:“你要考虑多久?”
虞幼清不知在想什么,牛头不搭马嘴来了句:“孩子你带吗?”
“我何时不带孩子了?”
“你过来些。”虞幼清道。
沈宵往她的方向凑了一下,然后下一刻,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他愣了片刻,下意识腾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头加深了这个吻,怀里刚满月小闺女吃饱睡觉觉。
“虞姐姐,什么意思?”他松开,离远了些,唇比方才红润,目不转睛盯着虞幼清的脸。
而虞幼清被他突然一声“虞姐姐”喊愣了一下。
沈宵很快意识到她喜欢这个称呼,“虞姐姐?喜欢我这样喊你?”
他笑了一声,又追喊了一声。
虞幼清曾经真心想当大师姐,哪怕后来没了这个执念,如今陡然听闻沈宵如此语气喊她一声姐姐,心里像有什么被搅动了般。
“确认一下,”虞幼清抬眸,手碰了一下沈宵的唇,“上次醉酒不太记得了,想确认一下你的唇有没有那么好亲。”
沈宵猝不及防被撩了回来。
此后一切顺其自然。
御兽派少主和夕遥宗弟子大婚,也算是隆重,只不过沈宵也算是夕遥宗的弟子,这夕遥宗又是婆家又是娘家的。
林羡这个当师尊的在婚宴上占了个长辈的名头,只是身旁的道侣眼看着别人红衣拜堂,眼神有些耐人寻味,她笑着问了声:“怎么,你也想成亲?”
裴漓之低声回道:“没有。”
林羡凑近在他耳边同样低声道:“羡慕你师弟师妹做什么,你我难道没有新婚之夜吗?”
这句话成功勾起了裴漓之一些旖旎的回忆。
披着红嫁衣的林羡,能把他的魂勾走。
“师尊要再穿一次吗?”
林羡不说是与不是,只是这一笑,勾人至极。
裴漓之便没有心思去想别人的喜宴了。
林惜元小朋友乖巧地呆在沈虞小朋友身边,美名其曰照顾小师侄。
关于小姑娘的名字,沈宵不是没想过“虞沈”,只是这名字被虞幼清嫌弃得明明白白,听起来像“虞婶”。
然后小姑娘就从爹娘的姓中各取一字,别说,还挺好听得。
新婚之夜,孩子由祖父祖母带着,原本因为儿子一声不吭弄出个女儿来而冷脸的沈掌门盯着怀里的小孙女,脸色都变得慈祥不少。
而另一头洞房花烛夜,长长久久不能消停。
“虞姐姐,”沈宵又低头亲了她一口,“再来一次可好?”
原本身强体壮的虞幼清觉得自己吃不消这声“虞姐姐”,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又是一个吻落下。
虞幼清:“……”
当初她怎么会因为一声“虞姐姐”而觉得这人乖巧的?
只能说两百余年,还不足以认清一个人的方方面面。
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往后还有余生漫长。
——沈虞番外,完。
(还有一点小坑没填,这两天努努力,快完结了宝贝们~)
第1089章 番外 乱七八糟的各种日常
(1)沈虞小朋友
沈虞小朋友两岁的时候,其实并不住在夕遥宗,而是住在御兽派,每天撸着小灵兽,好不快活。
她的爹娘几乎是两头跑。
沈虞小姑娘生得确实可爱,当初虞幼清记挂着沈宵那张脸生下的孩子确实不错。
某天沈虞小姑娘在沈宵怀里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爹爹,我为什么叫沈虞啊?”
问自己名字由来,是众多孩子儿时必问的问题之一。
问题来了,大多数的爹娘起名字不过是一时兴起,哪里说得出什么所以然来。
然而这事落在沈少爷身上,他斩钉截铁道:“因为爹娘相爱生出了你,所以取我跟你娘亲的姓来给你取名。”
路过的虞幼清:“……”
真不嫌丢人现眼的。
(2)关于顾彦的身世
顾彦其实在修真界挺有名的,不仅因为他是为数不多能够融入人族生活的半妖,更因为他儿时筋脉堵塞无修道之缘,如今却成了为数不多的半妖强者。
顾彦那模样小时候很招人稀罕,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曾经一度是夕遥宗各位师兄师姐的心头好。
然而他修为上来后,耳朵尾巴都能收放自如,夕遥宗失去了好多快乐。
直到林羡重生,顾彦趁着师尊小时现出耳朵尾巴逗她玩,后来又是小九,小九之后,便只有沈宵和虞幼清的女儿有这个待遇。
终于不知多久后,他被一群犬妖找上门。
那群犬妖说,他是他们公主生下的孩子。
当年白犬族的公主爱上了一个凡人,与之相恋生下了他,只是顾彦一出生就被断定为没有天赋的半妖,养大了也没有用,所以扔了任其自生自灭。
至于那个凡人,在意识到人妖殊途之后,想要抛弃这个犬族的公主,只可惜,对方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凡间女子。
这头深情款款说出人妖殊途,那头就被昔日的枕边人一爪穿心。
那犬族的公主后来又与同族的犬妖结合,生下了强壮的后代。
至于曾经那个奄奄一息被抛弃的半妖,无人记得。
还是后来顾彦名声大噪,犬族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他们曾经抛弃的那个没有天赋的孩子。
没有愧疚,也没有补偿,让他回去娶个白狼族的公主。
那位公主一听要与半妖联姻,立刻跑过来叫嚣:“你一个半妖,也敢肖想本公主?你们犬族,也就如今的王能勉强配得上我!”
犬族的王,也就是顾彦同母异父的纯正血脉的兄弟。
顾彦点头:啊对对对。
另一头犬族那边的长老趾高气扬,不止一次提醒顾彦,求取公主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让他姿态放低些。
顾彦再次点头:啊对对对。
转身马不停蹄往宗门赶。
师尊,他们都有毛病啊!!
认祖归宗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妖族那边倒是上门要过人,奈何顾彦的同门足够争气,同样的话回敬他们。
“顾彦师叔也是你们想见就见的?”
“顾彦师叔是你们族的人?笑话,他明明是我们夕遥宗的人!”
“你算老几,也敢跟夕遥宗抢人?”
“……”
(3)九尊阁的老五老六
关于二师兄和三师姐结为道侣这件事,其实对顾彦、褚怀和褚念这三个的冲击是最大的,哪怕是老七师从羽,也在事后恍然大悟。
难怪有日闻到二师兄身上有和三师姐相似的味道。
但褚念小姑娘其实没有太震惊。
她震惊的时候已经过去许久了。
早在之前二师兄和三师姐互放狠话说这辈子看上谁也不会看上对方时,就让六师妹给他们看看,未来道侣究竟是多善解人意\/英俊潇洒之人。
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并非全不可泄露,否则褚念这天赋也没了意义。
褚念动用法力看了。
褚念沉默了。
最后她艰难地开口,表明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当时沈宵和虞幼清自然不为难师妹,只是自那以后,六师妹停留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愈发长,时常蹙着眉,似乎有什么想不通。
褚怀觉得妹妹应当是有心事,三番四次问了,褚念都说没有。
等沈宵和虞幼清两人消失一年半载抱着孩子回来时——
褚念:果然。
麻了的褚念面无表情地逗着软绵绵的小师侄。
真可爱。
(4)老七和他的冤种弟弟妹妹们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人族与妖族的关系其实很一般。
师从羽当年被带回来,又在好些年后被收为亲传徒弟,他其实很幸运。
在人族妖族关系并不算非常平和的情况下,林羡待他,也从来未有什么不同。
师从羽作为妖族的修炼与其他师兄师姐不同,但如今修为也不算低。
他在九尊阁排行倒数第三,算得上是师兄师姐都不会将重担子放他身上的对象,但是,他同时还是四个狼崽子的大哥。
小时候还好,四个小家伙被族中的长辈养着,师从羽在夕遥宗这边还算安心,但是随着他长大,那几个小的也长大了。
长大了的崽子,长辈不会再看顾。
那四个狼崽子化为人形时确实人模人样,但破坏力实在惊人,师从羽时常怀疑自己的弟弟妹妹是不是跟犬族那边混淆了。
听闻犬族有一脉,天生调皮捣蛋狗都嫌。
因为大哥和人族亲近,尤其是和夕遥宗的修士亲近,四个狼崽子凭借着这层关系,每逢上门做客,热情的夕遥宗弟子都会好好招待一番,但他们拆家能力也实在强悍。
妖族的成年期比人族长得多,师从羽这天赋算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了,他那几个弟弟妹妹也不差,就是一百多岁了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形,偶尔一激动是恢复原形。
在夕遥宗还好,让他们在外面学习融入人族生活后——
某天早晨,师从羽一觉睡醒,人模人样的弟弟睁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身后狼尾巴都要摇晃起来了,师从羽从他脸上直直白白的就看见一句话:
“哥哥,我闯祸了,赔钱。”
师从羽深吸一口气。
这究竟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啊!
(5)开花的小八和日常团宠小九
凤惟其实很喜欢他的师尊,奈何大师兄实在是将师尊看得太紧。
凤惟一开始蹭蹭蹭找师尊教导剑术,大师兄便道:“我教你。”
凤惟:行叭。
后来小九来了,凤惟发现小九的气息与师尊身上的极像,于是他的乐趣就变成了带孩子。
林惜元还在襁褓中时,就没能逃过被各位师兄师姐猛吸的命运,小师兄更是丧心病狂。
但是他也喜欢小师兄。
拜托,谁不喜欢一个会开花的师兄?
凤惟:小九可爱,嘿嘿。
俩小的在修炼上没人催促,林惜元确实还小,至于凤惟……算了,他真正发挥出自己全部实力,还不知道是什么程度呢。
凤惟:“小九,七师伯种的灵果熟了,要不要过去摘?”
林惜元:“要!”
隔壁长卿阁的慕容霖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不久后就看见两个师侄欢快蹦哒过来。
慕容霖:“!!!”
你们不要过来啊!!
(还没完结,有点别的~)
第1090章 番外 秦忆飞升
在天下太平维持了将近两百年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仙盟的秦忆长老渡劫飞升。
秦忆飞升当日,雷劫降入仙盟,盼了许多年的飞升之人,终于来了。
但秦忆这飞升的雷劫同样凶险,天道降下来的雷劫,动辄能将其他修为稍差的一并带走。
仙盟如今的掌权人,不知多少次担心秦忆扛不住这雷劫。
现下,众人皆看修道苦。
若秦忆再飞升失败,仙盟少了一个强者不说,众人在修炼一事上的积极性也会大守打击。
因此,在嫉妒心之前,众人更想知道,秦忆能不能熬过这一劫,又或者是,哪怕是与她有龃龉的人,对这场雷劫也抱着消极的念头。
谁有心思在这种时候动手脚?
但偏偏,雷劫降下,不眠不休般砸了将近一天一夜。
这异象砸得众人心头一沉,哪怕是上一次林羡的飞升雷劫,也不至于如此,十个时辰已经是极限,这一日一夜下来,雷劫将秦忆周围方圆百里之地劈得一片狼藉,没人看得清里面的状况。
但雷劫不散去,也就意味着,秦忆没有死。
活着,总归还有点希望。
代上界通道打开时,众人惊呼,原本奄奄一息抵抗着天雷的人生机回归,秦忆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远去。
那一幕确实震撼,但由于前一个飞升之人甘愿堕魔重归下界,众人对秦忆这飞升,又免不了多了一份忧虑。
在多数人看不见的背后,那一日一夜的天雷,其实更像是两方势力的对抗。
其中一方弱些,不敌,节节败退,但没有泯灭。
秦忆飞升后,如众人所期盼的那样,长长久久地成为了一位上神。
她的地位有些特殊,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秦忆飞升成功当日,夕遥宗其实也并不安静,弟子们都是爱看热闹的,他们仗着雷劈不到自己身上,眼巴巴地眺望着远处仙盟的方向。
那日裴漓之离开宗门许久,等回来时,夜色涌动中远处天边隐隐泛白,他将一身风霜落在门外,整个人进到寝殿时,动静不大。
但林羡还是醒了。
或者说她其实没睡。
“你修为降了不少。”林羡平静道。
裴漓之似乎不打算瞒林羡,躺下来搂着她:“师尊嫌弃了?”
没等林羡回话,他又低声笑了笑,心情不错的模样。
“等我百年后,这修为便可回来,”他探手摸着身侧人的脸颊,“你从前不是老讨厌我修为比你高了,如今正好,师尊再护我百年如何?”
林羡其实不是很在意他修为这件事,但裴漓之的话,她确实很受用,但鉴于他这一趟冒险,她还是免不了说他两句。
“你同老天爷较劲,不是那么容易的。”她这样说。
裴漓之却冷笑一声:“不容易便不容易,我看不得它好过。”
那所谓的天道,曾经害林羡很惨。
揪其根源,不能说它全然不公正,但它那一套腐朽到泥潭里的准则,确实让裴漓之深痛恶绝。
因此他甚至不惜耗费了大半的修为去给秦忆做嫁衣。
秦忆作为一个在前世早已经死去,却因为裴漓之施展轮溯术重来一世之人,她的角色怎么可能会小呢?
从前是不在意,如今她便成了裴漓之看重的一枚棋子,他抛下足够的筹码,她去实现自己的野心。
在得知天道像曾经忌惮他们师徒一样忌惮秦忆时,裴漓之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这样的举动,一年半载是看不见成效的,百年千年也未必,这是一场漫长的割据。
裴漓之一开始就不理智地站在弱者那边,他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一件事可以记仇很久。
林羡么,她其实也并没有很释怀,她想的是,未来某日等她重新拥有飞升资本时,上去弄个天翻地覆才罢休。
众生不平,有心之人却可钻漏洞,视而不见,等同于助纣为虐。
天不偏颇,但有人已经可以透过这些雷劫背后隐隐窥到某些暴戾的迹象。
何况,秦忆的飞升雷劫,很好印证了这一点。
裴漓之看到了新生的天道。
它像个刚出世的婴儿一样,懵懂中还带着说说不出的天真烂漫,但孕育出新的天道,那也是千万年以上的事情,明知不是对手,偏偏跑出来挨打。
裴漓之看它很顺眼。
因为这代表的一个事实,既然新的天道已经诞生,旧的这个,被取代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新旧更替,这世上谁也逃不过的定律。
旧的生出了恐惧之意。
裴漓之是有耐心的,哪怕活不到那么久,他也能想到对方的下场。
“师尊,怎么不说话了?”裴漓之问。
身旁的人叹了口气,张口回答:“明日早起修炼,要休息好。”
说好了要护着他的。
裴漓之闻言低声笑了,而后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
夜色朦胧,爱意汹涌。
漫长年岁,共待来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