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楔子 我能感受到记号笔在脸上静静的划过,有一种粗粝却又温柔的触感。 主刀医生的指尖轻轻在我脸颊上顿下,声音低沉:“白小姐,麻醉之前,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闭着眼睛,回想起前天跌跌撞撞闯进这间著名的整容医院时的情景。 “医生,我的脸能动哪里?” “一般人都会明确的告诉我,自己不满意的地方是哪里,我们可以想办法再改进。” 我想了想:“下巴和眼睛。” 医生仔细端详我,笑着说:“白小姐,你想怎么调整呢?” 我勾起唇角,无所谓地说:“磨骨?注射?开眼角……怎么样都行。” 医生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疯子,婉转地说:“姑娘,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来我这里,指明要做哪个明星的下巴或者眼睛。” 我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咬了咬唇,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是游魂。 “……秦眸是最多被指定的模板,事实上,她的下颌和眼睛都符合黄金比例。”医生扶了扶眼镜,“白小姐,你的下巴和眼睛,几乎同她如出一辙,相当完美了。” “不,我不想像她。”我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医生,我不想要这样的下巴和眼睛。” 于是我躺在了这里,静静的,等着有人拿手术刀划开我的皮肤,磨掉一部分骨头,将眼角开深。 我不在乎那样会不会不自然,我也不在乎那样会不会更漂亮,我只想要——不像她。 “好了,马上要给你麻醉。”医生笑着说,有人拿一大块棉布似的东西蒙住了我的口鼻,不过片刻,我就有些昏昏欲睡。 真好…… 身体放松下来的那个瞬间,砰的一声巨响—— 我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侧目向那个方向望过去,一道人影正疾步向我走来。 一只无形的手蓦然间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忽然觉得难以呼吸。 “先生,这里是手术室……不能随便进来……” 似乎有人在阻止他……我昏昏沉沉的想,快让他出去! “白晞,想做整容?”那个男人俯下身,用力抓住了我的下颌,尽管我的意识开始有些不清,可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力道。 我被迫迎着他冰冷的视线,他的怒意显然已经触到了勃发 的那一刻,可即便这样,他的眼神依旧冷静如同一潭古水。 恐惧,后悔,不甘……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些情绪,只能让眼泪毫无顾忌的落下来,淌满脸颊。 “你知道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这张脸吧?”他忽然靠得更紧,鼻尖几乎贴住我的鼻尖,语气淡淡,“想毁了它?”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白晞,你信不信?!你再怎么糟践这张脸,我也有本事让它变回原样。”他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想多吃苦头?你可以试试。” 他甩开我的脸,再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医生在一旁无奈的看着,苦笑:“白小姐……” 有人关了手术室的灯,那种漆黑如同一座巨大的山压下来,我想我真的快死了,我透不过气,我想吐。 “白小姐?白晞?”我隐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想他是要问我做不做手术了……我放弃,我不做了。 既然沈钦隽已经发现了,我知道他不是在恐吓我……哪怕我把自己的脸全毁了,他会一刀刀一针针的帮我补回来。 我放弃。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要是一切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我要放弃那些荒唐的迷恋和感情。 而我此刻,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幕 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 你害怕孤独吗? 不,你别怕—— 你只是还没找到与它相处的方法。 第一次见到沈钦隽,我还是麦臻东的摄影助理。 摄影助理这份工作琐碎又卑微。哪怕我是在大名鼎鼎的时尚杂志《v》的拍片现场,实际上每天做的还是端茶送水的工作,稍有差错,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业内都叫麦臻东“麦大腕”,当然是因为他是如今圈内首屈一指的时尚摄影师;另一个原因就是在他的镜头下,任何明星,甭管多大的谱,都得乖乖听话——只是为了要把自己这副皮相给卖得更好一些。 麦臻东年级不大,也就三十来岁,天生生得一张极硬朗、棱角分明的脸,头发又短又硬,像钢丝似的,不苟言笑。他对摄影的要求极高,场景服装化妆哪里不对,甚至明星模特的表情情绪不到位,片场就能看到他沉下的脸,连带着方圆一里以内气压降低。为了伺候好他,我真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天《v》杂志要为明星秦眸拍一组大片。秦眸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女星,种种传奇不一而足:大二的时候就被圈里小众导演挖掘,拍了低成本的青春疼痛电影,却意外的卖座——几百万的投入换来近两亿的票房,皆靠口碑相传,而后自然一炮而红。难得她并不以明星自居,照常上课、考试,拿国家级奖学金、人气一路飙升至大学毕业,年年能在四大时尚杂志的封面拿满贯。人总是很奇怪。当一个人比自己好太多的时候,就连一丝嫉妒都不会有,剩下的只是羡慕与仰望了。对这样聪慧美丽、却又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八卦也挖不出猛料,即便在娱乐圈也少有恶意的诋毁。 算起来,我和她还算是校友。秦眸大我两届,我入校时,就已经是风云人物。毕竟在这所以学风严谨闻名的著名学府里,能出这样一位口碑良好的明星,实在是件轰动的事。 和往常一样,我早早地就赶到了拍摄地。 独幢别墅,且是带着大片起伏草坪、葱郁丛林景致的居所,在现在真的算得上稀罕了。我像是乡下人一样打量周围的一切。露台,起居室,书房,书桌台,色调皆是乳白,可见此处的主人喜欢清爽的风格;窗外大片大片的绿色草坪,修剪整齐,风景开阔,令人想起《傲慢与偏见》中达西先生的彭伯利庄园。我拿着测光表,在几个打算取景的地方查看iso数值,顺口问服装编辑:“租金一定不便宜吧?” 服装编辑嗤笑了一声:“哪呀!场地是秦眸指定的,你瞧瞧,这么好的风景,我们去哪儿租?再说了,人这么有钱,谁在乎咱们给的租金?” “快快快!秦眸画完妆了,马上下来。”工作人员吼了一声。 现场一片忙乱。 好不容易秦眸站好位,我又一次放错了柔光灯位置,整个片场都能听到麦臻东的怒吼。 “谁让你放那里的?不会做就滚出去!” 杂志的副编辑上来劝了几句,麦臻东冷冷看着我:“让她出去!麻烦你们下次给我配个聪明点的助理!” 我懊恼,走得远远的,这不是第一次了——有次跟着麦臻东就被他骂,还被赶出了摄影棚,我又不敢走,抱着肩膀坐在地上,偷看里边的情况。收工后,我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去帮忙,没想到麦臻东走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扔了支烟给我:“抽烟?” 我摇了摇头。 他上下打量我,眼神温和了一些:“也是,刚毕业,跟个孩子样。” “进来吧。”他抽完一根,精神好了许多:“进这一行不容易——迟早你得学会抽烟。” 如今算是被骂得习惯了,我一个人站在门口,从口袋掏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真是辛辣又清苦的味道,激灵灵的就把那些倦意和屈辱赶跑了,我弯下腰,呛到眼泪都流了下来。 视线的尽头却看到一双黑色的鞋,深灰色条纹的西裤。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我猜他是从哪个商务场合刚刚赶来吧。着装异常正式,只是扯掉了领带,双手插在口袋里,神色虽是放松,姿态却是挺拔。 我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打量他,目光扫过他的五官,他的眼睛并不算大,却极明亮;颧骨略高,眉毛生得极好,不过分纤细,自然的一笔,微微带出男人的刚硬坚毅之感。 真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有一天,我能给他这样的人拍一套硬照就好了。 这样失态的盯了他许久,直到他的五官越来越明晰,我才发现他已经走到我面前。 我忙让开来,手中的烟不知怎么的一蹭,烫在左手手背上。 哧的一声,几乎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可我竟连痛觉都没有感受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秦眸的经纪人李欣算是娱乐圈响当当的人物,见了他竟也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我看见他温和却疏离的笑笑,摆了摆手,示意别打扰拍摄。然后静静的站着,看着贵妃椅上的秦眸,目光沉柔。 我低头看着手上那块算是新鲜的伤口,也怔怔的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个陌生人留给我的印记,丑陋,却让人难忘。 窗外光线消失,仿佛有人拉伸百叶窗一样,夜幕缓缓落下来。 那个男人一直在看秦眸拍摄,虽低调,却风蕴茂然。 而我一直在小心的偷窥,直到恍惚间听到大腕喊我收拾器材。 原来摄影结束了。 大腕一边拾掇他的宝贝镜头,一边开玩笑:“怎么?骂了你几句就玩消失?” 我低声咕哝:“没有。” 他伸手拍拍我脑袋:“下次机灵点。” 大腕这点好,骂了人很快就忘了,绝不记仇。尤其是这一次,拍得效果很不错,他的心情便更加不错。工作人员三下五除二清理道具,现场又成了文字访谈。我看到文字总监坐下,微笑着说:“秦小姐,你好。” 秦眸微笑致意。 “你的时间宝贵,先聊聊接下去的打算吧。” “我刚刚毕业,已经申请到一所理想的大学,会出国一段时间。”秦眸云淡风轻地说,目光仿佛不经意的掠过不远处,“我也想借着贵杂志的访谈,正式宣布暂别影视圈。” 没人想到她会忽然宣布这样的决定。极宽敞的大厅里足足有三秒钟,鸦雀无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的侧头,看见那个男人紧绷的表情、抿紧如同刀锋的唇角,以及锁住的眉头。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一拍。 那是震惊吧? 我能看得出来的。 这个场面没来由的让我觉得不舒服,我提了两箱镜头往屋外走,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被脚下纵横的电线绊了绊。 身子摔下去的那个瞬间,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完了!真完了!大腕的宝贝镜头,哪怕有一丝丝的损坏,他都绝不会饶了我! 直到一双手及时把我拦下,我惊魂未定,说“谢谢”的时候还在发抖。 他却低头看着我,有些厌恶的一皱眉便撇开了眼神,冷淡的说:“不客气。” 我想起有次麦臻东笑话我,那天你蹲在地上,活脱脱一个小瘪三。 以前 我从未发现,可是今天,对着这个年轻男人,他眼神中的厌弃这样明显,我忽然闻到自己身上浓浓的烟味,看到脚上蹬的那双发黑的帆布鞋;再回头看看风仪无可挑剔的秦眸,醍醐灌顶:原来人和人之间,差距可以这样大;而我,活得这样粗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幕 在回公司的商务车上,我把脑袋搁在了商务车的车窗玻璃上,车子微微的震动仿佛是电流,嗖嗖的在神经末梢流窜,最后秦眸的那张照片反复在我脑海里定格,黑白画片里的女人半罩着面纱,眼神却那样的清晰,如刀如风,刹那间能割进一个人的心里。这样的女人,会是所有人的宠儿。 你呢?白晞,你要做什么样的女人? 我问自己。 心底那个声音说,我只想做个……不孤独的人。 后座两个编辑在轻声说话,我听到几句断续的惊叹声:“真是他?” “难怪要退出了……” 心下微微一动,我往后靠了靠。 “是他,荣威的沈钦隽,据说在一起两年多了。我朋友是娱记,跟了很久才拍到的。本来以为能拿个大头条,第二天的报纸都排版了,又被撤了下来,说是对秦眸的形象不好。” “不是吧?那今天怎么这么高调?” “你以为这座房子是谁的?咱们光从铁门开到里边都花了那么久,安保又森严,谁能知道?” “我,我要去天涯发个帖爆料。” “切,报纸都压下来,网上爆料,不出三分钟准给你删了。” 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清醒了,顺便记住了那个名字,沈钦隽。 筋疲力尽的回到家里,我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出来。灌了一大口下去,顺便打开qq,浏览一圈,发现大学时的同学签名大多是在哀嚎加班工作的。 我看看指向凌晨三点的挂钟,忍不住苦笑。 “荣威急招财务会计,可自荐他荐。” 我忽然看到某条签名,心底微微一惊,荣威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凌晨的大脑已经不好使了,我从一团浆糊般的脑细胞中勉强捏出了一条细细的线索……是的,沈钦隽,接手家族企业荣威的那个沈钦隽。 我低下头,发丝拂在脸颊上,看见左手上那块丑陋的伤疤。 半天不到的时间,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下边隐藏着还没长好的新鲜嫩肉。 我又想起了沈钦隽,他的眉眼五官说不上多完美,却真真切切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人这一生,找到一个喜欢的对象可不容易。 我不求拥有,但是能多看几眼,总是好事。 好比我迷恋按下快门那一瞬间的感觉 ,于是毕业之后拒了好几张offer,执意去做摄影助理,可我从不奢望自己能像麦大腕一样呼风唤雨,我只是喜欢瞬间永恒的感觉。 我决定了,我想多看他几眼。 我知道这丝迷恋来得莫名其妙。 可我不管。 我点开猎头师兄的头像,敲上一行字:师兄,我是白晞,我想投简历给荣威。 想不到第二天就有了回音。 大学时长我两届、却和我同在摄影社的师兄袁若军打电话给我,劈头就问:“你是认真的不?” “我认真的啊。”我解释说,“师兄你知道我成绩不错的,当时毕业昏了头,非要去干摄影,现在尝到苦头了,我想改邪归正。” 师兄沉思了一下,慢慢的说:“连你都碰了南墙,打算回头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倒下了。” 听起来倒有几分感叹的意味,仿佛是伤感。 可没有人知道,我放弃这份热爱的工作,只是为了追求另一份……更加不切实际的浪漫。 我默默的“嗯”了一声。 他笑:“行,师兄知道了。你好好准备面试,以你的实力,没问题的。” 片场、杂志社两边跑的时候,我对自己穿什么从不在乎,舒服就行。鸭舌帽、格子衬衫、破烂牛仔裤,现在,我要把这些随性全部扔掉,换上沉闷严谨的套装,坐在面试官前,努力让自己的表现得体一些。 没想到我的学历、成绩让对方十分满意。只有最后一个问题:“白小姐,我还记得你……” 我一惊,微微蹙眉,看对座那个女人。 隐约记起来,那是在毕业前的招聘季,在等《v》的回音的时候,我也四处投了不少简历,其中包括荣威的校招。 说起来,那场校招是我经历过的、最火爆的招聘。 主办方向学校租用了我们学校礼堂,然而从兄弟院校、周围城市赶来的毕业生还是将偌大的场地挤得水泄不通。荣威秉承着素来“务实、高效”的原则,短短数天内安排了五轮笔试、面试。据说从网络和现场共收到数万封简历,而进入最后一轮的,一共四十四人。 我投的是财务岗,坐在一堆神情紧张、却又十分倨傲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竞争者间,微微有些恍神。 我被安排在第一组,teamwork完毕,我做了presentatio n,然后一直坐在下边,拿着手机和一堆资料发呆。 轮到下一组的时候,我起身离开房间,其中一个面试官对我笑了笑:“白晞,你的项目构架很完整,我很欣赏。” 我停步:“谢谢。” “欢迎你加入荣威。”她对我伸出手。 我有些惊讶,从没听说过荣威有给口头offer,运气这么好,我就收到了? 可惜,即便如此厚爱,我也只能拒绝。 因为就在刚才,我收到了《v》的录用短信。 至今,我还记得自己回绝hr的时候,对方惊诧的语气:“白晞,你应该知道荣威在去年的应届生对雇主满意度调查中排名第一吧?” “我……有耳闻。” “那么拒绝的理由是?” “实在抱歉,我找到了更感兴趣的工作。” 现在,报应来了。 依然是那位曾经十分赏识我的hr,此刻低头翻着我的简历,怀疑的问:“当时你说找到了更感兴趣的工作……是去了这个小公司?” 我的确胡编乱造了一个公司,简历上写着我在那里的财务处工作半年……这让我有些心虚,半低了头,“嗯”了一声。 她的目光明锐而清晰,淡淡的说:“抱歉,白小姐。尽管我们都对你的专业素质十分满意,但是荣威不录用不诚实的员工。” “哪有不诚实啊?”我走进电梯,心底有些愤愤不平,这年头,谁的简历不掺些水分? 我伸手去摁下关门键,眼看着冰冷坚硬的铁门缓缓合上,眼角余光却掠到远处一个身影。 我条件反射的伸出一只胳膊,硬生生的卡在两扇门之间。 胳膊肘上剧痛,我却顾不上别的,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他身边跟着人,或许是边走边说话的缘故,走路的速度不快,只叫人觉得气定神闲。 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或者叫,前世有缘? 以前我从来不信。 可现在,我的脑子不受控制一般勾勒这个男人的脸部线条,那双算不上大、却狭长深邃的眼睛,我甚至头脑发热的,放弃了摄影助理的工作,跑来这里面试。 这算不算魔怔? 我怔怔的看着那个身影最后消失在视线中,仿佛最后一口气呼出去,整个人的变得沮丧起来,我到底还是和荣 威擦肩而过。和沈钦隽,更是遥不可及。 “白晞!你居然旷工?”麦臻东在片场抽着烟,冷冷的看着我。 我缩了缩肩膀,一声不吭。 “穿成这幅鬼样子,干什么去了?”他见我不说话,更加生气。 “算了算了。”他见我垂头丧气的,大约是没了骂人的兴致,挥挥手说,“一会儿来几个新模特,你去试试手。” 我猛的抬起头:“我?” 他眼角眉梢都是不屑:“看看你这段时间学的怎么样。不过说真的,我没报多大希望。” 我拼命点头:“我会努力拍的。” “瞧你这怂样,以后别说我是你师父。”他撇撇嘴角。 我激动得都快哭了。 能在麦臻东手下拍片、还光明正大的拜了师父,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说,哪怕我此刻不干了,给二三流的杂志供稿也都绰绰有余了。 虽然今天和荣威失之交臂,不过,在这里,倒是收之桑榆。 趁着还有时间,我赶紧调试机器和现场光亮,正打算要加几块柔光板,手机响起来。 我接起来:“喂。” “白晞小姐吗?我是荣威的hr。” 拒用信不必发两次吧? “是这样,最近我们财务部用人有些紧张,方便的话,请你现在过来签合同,两个工作日后入职。” 我放下手机,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工作人员已经跑进来:“模特已经到位了!” 我看见麦臻东慢慢的踱步进来,忽然觉得这个场景这么诡异。我一低头,看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块尚未痊愈的伤疤,下定了决心。 拍摄的全程麦臻东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干涉我任何决定,结束的时候他一张张的点开照片,点了点头:“有几张抓的不错。” 就像是走了许多许多路,才找到了方向,我忽然鼻子微酸,扭开了头,低声说,“我想辞职。” 麦臻东皱了皱眉,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什么?” “我想辞职。”我口齿清晰的再说一遍。 他招招手,把我叫到门外,城市的夕阳像是一幅巨大油画,每个人都被拢在其中,光影模糊而柔和。 麦臻东点了支烟,深深的吸一口,斜睨我:“干不下去了?被骂怕了?” 我也点了一支烟:“这段时间,谢谢你的指点。” 他的头发硬得根根竖着,吐出一口烟圈:“行,路都是自己选的。说说看,以后想做什么?” “财务。” 他拿着烟的手顿了顿,似乎哭笑不得:“财务?” 摄影与财务,一者需要浪漫与灵感,一者需要严谨与缜密,没有人能完美的结合这两种特质。麦臻东打量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算了,玩摄影的本来就都是疯子。”他嘟囔了一句,拍拍我的肩膀,“要是干不下去了,再来找我。” 一阵风吹过来,烟灰迷了我的眼睛,我点点头:“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幕 就这样,我的人生轨迹,从时尚摄影师转到了白领。 镜头前模特的一颦一笑、对光影明暗的捕捉,变成了一行行的数据公式。 在荣威这个做重工起家的集团里,务实是最最重要的原则,而旗下各子公司蒸蒸日上的业务让财务部异常繁忙。我每天早上八点五十分踏入集团大门,灰头土脸的和数据搏斗,有时深夜才能离开。 在电梯里遇到了当初面试我两次的hr,她见到是我,脚步顿了顿,随即迈进来,主动向我打招呼。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不过分甜,倒透着一股成熟般的清洌。 我一直都很想问她为什么最后改变了主意,可是还没开口,她却说:“白晞,你运气真是好。最后决定的时候,老大瞄到你的简历,因他也是你们学校校友,就录用了你。” 她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意味深长,这让我有些不解。 我呵呵笑了笑,只当做没有听到期间讽刺的意味。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我认真的说:“谢谢你再给了我一次机会。” 走出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光亮的墙面上,她的视线并未离开我,只是用一种审视而疑惑的眼神,停驻在我的背后。 一走到自己的部门,璐璐就跑过来:“白晞,年会的衣服你准备好了么?” “还没呢。”我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 “那我们下班一起逛街吧?”她兴奋的说。 “啊?我今天可能要加班。”我看看桌上一堆报表,有些头疼。 “那我等你。”她眼睛亮晶晶的,“年会哎!老沈先生、小沈先生都会来。” “小沈先生?”我迟疑了一下,“沈钦隽?” “所以说啊!”璐璐向往的趴在桌上,“到时候还能抽奖,不知道今年的特等奖是什么?反正去年是一张香奈儿礼品卡,是被市场部的抽走的,后来换了两只2.55呢。” “哦。”说实在的,以前在时尚杂志工作,奢侈品在片场都满地扔,我倒不觉得稀奇。 “女生还能和沈先生一起跳开场舞。”她补充一句,“虽然是老沈先生。” “为什么不是小沈先生?”我好奇。 “集团传统啦。毕竟董事长还是老沈先生。” 如果和沈钦隽一起跳开场舞……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旋即自嘲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呢?且不说别的,自从我进了荣威,连沈钦隽的衣角都没见过。再说,从小到大,我的运气一直糟烂到不行,年会上能拿个五等奖回去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年末这几天,忙到不行,到底还是没有陪璐璐去置办小礼服。就连我自己,都是径直找了原来《v》的同事,借了一条小礼服出来。 周末终于不用加班,我睡醒过来,才发现昨晚没有拉窗帘,阳光密密麻麻的洒落在被子上,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温柔得让人不想起床。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从冰箱里找出了速冻饺子煮了吃了,我看看时间,套上羽绒服就冲了出去。 年会上每人都会收到红包,我得赶去现场包红包。跳下出租车往大楼里跑的时候,才发现虽然出了太阳,还是冷得哆嗦,我一口气冲进大楼,到了指定楼层,银行安保刚刚把新鲜出炉的几大箱热腾腾的现金搬进来。一叠叠红包放在一边,当真让人觉得喜气洋洋。 崭新的纸钞捏在手里,有种新鲜的油墨味道。清点完毕,我们赶到顶层。专程从顶级酒店请来的厨师们已经开始在忙活,我们则在每一桌上放上第一盘菜——红包。 有同事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我赶去盥洗室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热闹得近乎沸腾,我找到自己部门,璐璐手里拿着两个小球:“白晞,我替你拿了号码,你要哪个?” “随便吧。”我低头整理礼服胸口的褶皱,“剩下给我一个就行了。” 璐璐左思右想,选走了一个,我打开自己的,看了眼号码,又重新塞回手包里。 门口那边起了骚乱,不用看也知道,是公司高层们拥簇着董事长出现了。 我半站起来,只看得到一位身材高大、满头银发的老人,他走得稳健,不时和员工们打着招呼,态度异常亲切。 沈老先生在业界和公司内赢得了极高的尊重。荣威重工当年在异常艰苦的环境下,打破了国外重工的垄断,极大的支持了国家建设;而在老先生掌权的数十年中,从未在企业中裁员,真正让员工觉得公司是每个人的归属。 “小沈先生也来了。”璐璐掐了我一把,“快看!” 沈钦隽是真正低调,独身一人走进来,很快在祖父身边坐下了。 这个男人,真是气度天成。我垂眸,忍不住想……我就是为了他,才会坐在这里。这一切,是不是也算命中注定呢? “……集团成立至今, 要感谢很多人。当年从国外学成回来的高级总工程师,在极为艰难的条件下,由他们领衔的研发部为荣威奠定了基础……” 那几位当年的老工程师,如今都已经成了元老级董事,无不听得微微泛泪。 沈钦隽站在台前,似乎全世界的灯光都倾倒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他的一言一句,诚恳妥帖,简短却有力,致辞结束的时候,全场掌声如雷轰。 自从他来到这里,我的目光便没有再离开,近乎贪恋的黏着着,看着他坐回祖父身边,而老沈先生鼓励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烤蟹要不要?”璐璐活泼的问,“还是要去拿点冰淇淋?” 我随便吃了一些,就看到主持人又一次上台,前台的电脑和屏幕已经调试好,数字正不断的闪烁跳动着。 从五等奖到特等奖,现场欢呼声不断。 我看看手里这个毫无特色的号码,环顾四周,心中默默猜测着特等奖是什么。 沈老先生亲自上台,手指停顿在电脑的回车键上,风趣的问主持人:“不知道奖品是什么?” 主持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今年我们准备了两份奖品,抽到的那位可以自行选择其中一样。” 屏幕上出现了ab两个选项。 额外的年休假十五天以及附赠欧洲旅游套票,出行、餐宿都由公司买单。 全场都倒吸一口冷气,近乎沸腾了,我听到璐璐大声说:“当然要选a!拜托抽到我!” 或者…… 我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东西,呼吸都屏住了—— 是莱卡9组11片、35mm的定焦镜头! 屏幕上的字终于定格。 179—— “179号!是谁?”主持人兴奋的环视全场,“是谁?” 我晕晕乎乎的摊开手中的纸条,179. 全桌的人都用羡慕嫉妒恨的标准表情看着我,而我就这么晕晕乎乎的被推上了台,和沈老先生面对面站着。 灯光太耀眼,我眨了眨眼睛,听到耳边忽远忽近的声音:“恭喜财务部的白晞!” “小姑娘,你想要选什么呢?”沈老先生和蔼的问我。 我“嗯”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的接过话筒:“镜头。” 老爷子明显愣了一下,台下也一片寂静。 我听 到有人在喊:“白晞,单反穷三代啊!” 哄堂大笑。 我红着脸从老先生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礼物,连声道谢。而老爷子定定的看着我,仿佛是若有所思。 “那么,我们的惯例是,抽中特等奖的女士,可以受邀和沈先生一起进入舞池。” 我趁着这机会,压低声音对沈老先生说:“沈先生,我不是很会跳舞,要是一会儿踩到你了,你别生气啊!” 老爷子却笑眯眯的看着我:“没关系,我孙子跳得很好。” 呃?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主持人说:“今年有一点小小的改动。” 话音未落,前桌就坐的沈钦隽站了起来,走到前台:“董事长委托我,完成这个开场舞。” 他转过身,微微欠身,微笑:“白小姐,请。” 刹那间,全场响起了尖叫声、口哨声,我能听得出来,大多来自女同胞们。 我呆呆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被他牵着,走入舞池中央。 灯光暗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庆幸,否则全世界都会看到我红得要滴出血的脸,还有砰砰跳动如同雷击的心跳声—— 音乐流淌出来,我低着头,用力盯着他的鞋子,慌慌张张的跟上第一步。 可是这些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都没有用啊!他的手掌扶在我的后,呼吸静静的拂动我落下的发丝……我怎么才能控制住这些胡思乱想? 脚步更加的不顺,我一脚踩下去,自己差点趔趄着摔倒,而他的鞋子上一个明显的脚印! 聚光灯下,一举一动更加的明显。 我听到场外响起了轻轻的笑声,当下更加慌乱。 一脚,又是一脚,再一脚…… 如果不是他牢牢抓着我的手,我真想就这么掩面转身,抱着镜头飞奔离开算了。 “别慌……”他大约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竟不再沉默,声音中还带着笑意,“一二一,一二一……” 我抬起头,目光直直的落进他的视线中。 他的眼神是照例的无波无澜,深得像是海,令我怀疑刚才声音中的笑意是我听错了。不过,也正是这般安静的眼神,让我倏然冷静下来,竟一步步的跟上了节拍。 他和秦眸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冷静么? 我忍不住想,不会的……那个时候,我 分明看到他克制下的震惊,又怎么可能冷静? 舞池中人越来越多,他带着我,依旧用只有我们听得到的声音数着拍子。彼此的舞步也渐臻合拍,我终于可以抬起头,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前方。 舞曲步入尾声,我忽然觉得手背上有异样的感觉。 痒痒的,暖暖的,像是上边有一只小爬虫爬过。 我忽然意识到,是他的指尖,正轻柔抚着我手背上那块疤痕。 这……这是挑逗么? 我一下子又慌了,接连踩错好几拍。他的指尖却依然轻触我的手背,若即若离,仿佛饶有兴趣。 “沈先生——”我不得不出声提醒他,一仰头,看得到他淡然的表情,依旧是气完神足,仿佛没有那些小动作。 “嗯?”他略略低头,隔了一会儿,才问,“是什么?” “?”我愈发的一头雾水。 他的指尖加重了力道:“这是什么?” “烫伤的疤痕。”我醒悟过来。 他不再言语,这一曲结束,他带着我离开舞池,一旁有人给他递上了外套。他接在手里,又低头看了看我被踩的乱七八糟的鞋子,微微笑了笑:“谢谢你。” 风度真是无可指摘。 我只能回报一笑,他转身离开。 借着闪烁的光线,我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那块疤痕,因为被人抚摸过,烫的仿佛要灼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幕 年会现场像是一盆正在沸腾的饺子,没有部门之分,没有男女之分,没有任何界限,只剩下狂欢。 我拿了大奖,和那个梦寐以求的人一起跳舞,这一晚,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我悄悄拿起包,溜出了大厅。 先回到自己部门,换下身上别扭的小礼服,重新套上羽绒服和牛仔裤,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镜子里的自己还带着妆容,配着这身普通的衣服,有些奇怪呢。 大厦里难得空空荡荡的,保安正坐着打瞌睡,我走到室外,天地间像是有一台巨大的冷气机,吹得我浑身一激灵。 我跑向公交车站台,冷风嗖嗖的刺进脖子里,这才想起来,头发盘起来还没放下。随手拆散了长发,看见路边的报刊亭还开着,最新一期的《v》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封面果然选用了秦眸带着面纱那一张,目光透过层层薄纱,能清晰的看到每个人心底。旁边是一行宣传语:“秦眸说,我不是急流勇退。” 我拿了一本,老板笑着说:“这期卖的真好,这是最后一本了呢。” 付过钱,还没来得及塞回包里,两道灯光晃得我眼睛眯了起来。 汽车刹车的声音,在空旷寒冷的街上分外刺耳。 我看见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沈钦隽看着我:“白晞?” 他还记得我名字!虽然是件小事,可我还是有些小雀跃。 “沈先生。” “我送你。”他没什么表情,却不容置喙的说。 今晚的路况很好。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累了。”想了半天,我憋出一句话。 他“哦”了一声,踩下刹车等红灯。 就在这个瞬间,他看见我手上的杂志,看到秦眸的瞬间,我看见他的黑眸似是微微收缩。 我遮掩般将杂志翻了个身。 他却笑了:“我想起来,我们之前见过面,是不是?”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拍杂志照的时候,是在我家。”他简单的说,“白小姐,你好像是摄影师?” 我没法再否认,只能点点头:“是啊,我们见过。那天秦小姐说了,要出国去游学。” 他缓缓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接过我手中的杂志,翻了翻,最后目光定格在秦眸专访的那一页上。女孩身上慵懒宽松的白色衬衣遮 到大腿的根部,若隐若现,而他就这样看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温柔眷恋。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心底有些刺痛,像是……嫉妒的刺痛。 “我想你猜出来了。”他合上杂志,递还给我,“她是女朋友。” “嗯。”我说。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上大学,第一部电影还没上映。”他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方向盘,“很干净、很聪慧的女孩子。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很喜欢她。” 我不吭声,手指轻轻抚着那块烫伤的疤痕,心中却模糊的想,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一年之后,她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不过要求我将这件事保密。我尊重她,同她的经纪公司协商好,避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免影响她的学业和工作。”他顿了顿,“原本我的计划是,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或者她觉得自己太小,我也可以等上几年。” 我深呼吸,重新望向身边的年轻男人,简直难以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觉得更加难过,宁可他……是花花公子、到处沾花惹草,也胜过我爱的人、却全心的爱着别人。 “可她这次出国,没有告诉我。大约是怕我不答应。”他依旧静静的说,“我可以让着她任何事,可不包括这一次。”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你反正已经决定再多等几年了。” “她还小,需要有人教她学会,怎样沟通。”他一言带过,“所以,我们分手了。” 我轻轻“啊”了一声。 他的侧脸隽然,神情却是温柔的。 “她的孩子脾气上来,也就赌气答应了分手。” “你……后悔了?”我猜测着。 “不,不是后悔。”他微微抿了抿唇,仿佛秦眸就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她的脸颊,“我从没想过真正和她分手。” “只是想让她稍稍得到教训,然后回来我身边。” 我默然看着他,此刻才能体察到他骨子里的强势与骄傲。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想请你帮忙,白晞。”他侧身望向我,“做我的女朋友,直到她回来。”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像是被窗外的寒风冻住,思维瞬间凝滞。 我不懂,却直觉的拒绝:“不。” 他微扬眉梢:“先别忙着拒绝。听听报酬。” 我知道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是下车,和他呆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怀疑自己的定力。可是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一样,紧紧盯着我,竟让我无法脱身。 “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会保密,公司上下没人会知道。另外,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只要配合演几场戏就好。”他微微笑着,薄唇吐出的一字一句让人难以抗拒,“经济上,我会给出相应的报酬。” “既然保密,有什么用?”我结结巴巴的说,“她在国外啊。” “她自然会知道的,你不用担心这个。”他云淡风轻的说。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竟不敢大口呼吸,仿佛用力吐一口气,就会把心脏吐出来。 “按月支付吗?”良久,我竟说了这么一句。 他的璀璨黑眸中含着笑意:“好。你想要多少?” 我拿手指摆了个交叉的手势。 他眼睛都不眨:“好。” 我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了,只能转过头望向窗外,明净的冬夜,开始下细细密密的雪珠。 “为什么要找我呢?”我无意识的抚摸着手背上的伤痕,想起初遇那一天,我的落魄邋遢,而秦眸穿着礼服,站在落地窗前,美好得像是天使。差距就是这样横亘着,她被我身边的男人捧在掌心,这般大费周章的要她回来。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做她的替身? “因为我不讨厌你。”我听到车子开动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松:“合作愉快,白晞。” 很久之后,我都记起这个夜晚,车窗外细雪初融。而我和一个魔鬼,定下契约。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的更新时间都是周一、周二、周三早上9:00哈~~~周末愉快~~ ☆、第二幕 第二幕魔鬼契约 越是孤独,就越是渴望一个人—— 哪怕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那是泥足深陷。 第二天去上班,我走进部门,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说镜头。我敏感的抬头四顾,果然,不远的地方,老大和几个同事在冲我招手。 我跑过去。 老大拍拍我的肩膀:“白晞,多亏了你,昨晚年会上咱么财务部大出风头啊!”说完哈哈大笑。 “老大,你笑点太低了吧?”我躲开他的手掌。 “公司内部网上有个小投票,大家在给你取外号:镜头妹和踩脚妹。”他乐呵呵的说,“我投了镜头妹。” 我愈发黑了脸,却听到同事接口:“我投了踩脚妹,你没看到沈先生的鞋子,简直惨不忍睹了。也幸好是小沈先生,如果是老董事长和你跳,说不定当场送去医院检查了。” “你们要不要这么刻薄?”我转身不理这些无聊的人,一大堆报表要做,没心思闲聊。 工作到一半,璐璐凑过来:“白晞,你怎么就要了镜头呢?假期加免费游欧洲多好啊?” 我认真的解释:“那组徕卡镜头很难得的,全手工打制,关键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呢。” “你喜欢摄影啊?”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我忽然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掏出了《v》,还没开始介绍,她就一把抢了过去:“哇,秦眸!” 她迅速的翻到了秦眸的专版,仔仔细细的看,一边感叹:“这么多明星,她也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呢?” 我心底莫名有些酸涩,却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为什么呢?” “娱乐圈多复杂啊!”璐璐说,“可是只有秦眸,我相信她是真的干干净净的。” “我也相信。”我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想染指她,都该掂一掂沈钦隽的分量吧? 我忽然不想和她说秦眸的事了,把杂志翻到倒数几页,指着那几张照片给璐璐看。 她仔细辨认半天,茫然:“这些人谁啊?” 我丧气:“你看啊!这里!” 我指着那行小小的字——摄影:白晞。 “哇!”璐璐感叹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跨进时尚圈了。” 我终于有些得意:“业余爱好。” 闲聊了几句,各自埋头工作,手机滴的一声,跳出一条短信。 沈钦隽:晚饭一起吃,等我下班。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有职业道德,于是回:好的。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 临近春节,各项工作都在收尾,就算年会都开过了,我们部门还是忙得天昏地暗,等到小组会议结束,我拿出静音手机一看,居然十几个未接来电。 我心惊胆战的拨回去。 对方的声音阴沉沉的:“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加班啊。”我小声的回,“手机静音。” 他沉默了一瞬:“下来吧。” 我把未完成的表格全部拷进u盘,打算回家再去做,匆匆忙忙理了东西,才奔下楼。 沈钦隽将车子停在荣威大厦旁边的一个小巷口,我费了很大眼力才找到。 拉开车门坐进去,暖和得想让人打喷嚏。 他径直伸出手,指着腕表问我:“几点了?” 我看看指向十点的指针,结结巴巴的说:“老板,我在努力给你打工嗳……而且,而且……” 他扬起了眉梢,不怒自威:“还有什么?” “而且我以为你总是会比我们忙,要开跨国时差会议什么的。”我吞口口水,我怎么知道还劳驾他倒过来等了我这么久? 他定定的看着我,倒笑了:“跨国会议也是别人迁就我的时间。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 “我真的是在认真为集团工作。”我强辩,“也在心甘情愿的被榨取剩余价值。” 他收回目光,发动了汽车,唇角似乎有微微的笑意:“加班工资发了没?” “发了。”我连忙说,“再说您等不到我,就先走吧,回头给我发条短信就行了。” 他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我倒没想到你比我还忙。” 车子弛行在街道上,他问我:“吃晚饭了没?” “几片面包。” “那你想吃什么?” “我可以说实话吗?”我期待的问。 “说啊。” “我就想吃家附近的一家海鲜炒米线。”我想起那又韧又筋道的米线和大大的河虾,拌上点醋,口水都忍不住要滴下来,“不过,环境不大好。” 他不反对,只 是转了方向:“没事。” 不过,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我借着路灯看见他的脸色,就没那么好了。 “环境是不大好,可是米线很好吃的啦。”我安慰他,一边快步走到小店里,生怕他反悔。 一人一份海鲜米线上来,我熟练的洒上米醋,拌了拌,大口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大半盆都被消灭了,我抬起头,看见他那一份几乎未动。 “不和你胃口哦?”我讪讪。 他笑了笑:“太油了。” “那……你吃晚饭了吗?”我试探着问。 他摇摇头:“本想带你去吃一家日本料理的。” “我从来不吃日料,我害怕生鱼片。”我脱口而出。 他定定的看着我,那双眼角微扬的眼睛里满是诧异,随即渐渐沉淀下来,微微一笑:“抱歉,我不知道。” 我低下头,吃了一大口米线,含糊的说:“没事。下次再去吧。” 我解决了晚饭,长长的舒了口气:“那我回去了。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还要加班?”他有些惊讶,自然而然的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为我抹去嘴角的辣椒酱。 我的脸倏然间就红了,来不及反应过来,耳朵却捕捉到了快门按响的声音。 我迅速的转头,果然看到角落里人影一闪而逝。 他却泰然自若,唇角的笑容笃定而宠溺,我的一颗心忽然就被浇上了一盆凉水,猛然间就清醒过来。 他怎么会愿意为我等上三个小时? 又怎么会和我一起呆在这样泛着油腻味道的大排档里? 不过是演戏,为了另一个女人,精心排出一场大戏。 果然,片刻后,他站起来,似乎不想再浪费时间:“走吧,送你回去。” 我默默站起来,走到小区门口,正要道别,他却忽然拉住我的手,顺势将我拢在怀里,然后低下头,柔情蜜意一般,轻轻吻了我的脸颊。 这个怀抱温暖宽大,能将所有的寒风都遮挡在外面的世界——可却是假的。 我的身子僵硬,忽然想到小时候读到的那则童话。 火中取栗的那只猴子,只是为了贪恋那一个小小的、香甜可口的栗子,宁愿被烧得遍体伤痕。 我现在就是那只猴子。 明知道有去 无回,还是义无返顾。 第二天开始,陆续有些项目结算总结,工作压力减轻很多,也就不用每次都让人带个三明治上来解决午餐了。 我和璐璐去餐厅,路上此起彼伏的“镜头妹”,我从一开始的无奈,到现在已是坦然接受,而璐璐则一直笑得花枝乱颤。 到了餐厅,点了份鸡柳饭,在同事间坐下,忽然餐厅那头起了骚动。 “什么事啊?”璐璐起身张望两眼。 “八成又是什么杂志来采访我们这个明星餐厅。”老大见怪不怪了。 荣威的餐厅占据翼楼整整两层,厨师是从全世界请来的,比如我的左手边,一个印度小哥正在熟练的甩着飞饼。所有荣威员工都凭工作证消费,象征性地收取些费用。 “不是杂志明星哎!是小沈先生来了!” 这个消息在餐厅里,比大家听到“梁朝伟”、“金城武”来还轰动。 果然,沈钦隽和几位高层也在餐台点了餐,找了空的一桌坐下,偏偏还就在我们旁边。 按照惯例,他便过来social一下,以显示所谓“亲民”。 或许是因为下来午餐的缘故,他的穿着十分休闲,外套都没带,白衬衣的领口松松敞开,袖子也挽起至肘间。 一桌人都站起来,我看到他将目光投向我,笑了笑:“镜头妹?前天踩了我好几脚。” 哄堂大笑。 我脸都黑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呵呵傻笑两声。 等到他离开,璐璐扯扯我的衣袖,激动的说:“你看,小沈先生都记住你了!” 我咬牙切齿:“又不是什么好事。” 低头吃了一口饭,忽然老大说:“白晞,听说你可以表演一分钟吃三明治啊?” “是四十五秒。”璐璐纠正,“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拿着勺子争辩说:“那次真的来不及了,还不是老大,掐着秒表要报表,我又饿的不行……” 那次工作是真忙,上边严令十二点三十分之前发出报表,我在倒数一分钟的时候核对完毕,璐璐又给我带了午餐,我饿的不行,三口两口就解决了。 我还记得璐璐一转身看到空空如也的三明治袋子,惊讶到爆的表情,而我一嘴的面包屑,还在点击鼠标。从此以后,部门里人人皆知,新来那个白晞可以一分钟内吃完一个三明治。 “是啊,镜头妹超可爱的,上次还给大家表演。”璐璐说,“我们掐表的,四十三秒。” 我看到大家的眼光充满期待的望向我,连忙说:“今天不行,我点的是鸡柳饭。” 或许是我们这桌的欢声笑语实在太过高调,我看到沈钦隽若有所思的转过身,那双勾人的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有些冰凉的寒意。 我隐隐有些心虚,连忙收回目光,低头吃饭:“下次再给大家表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幕 就在餐厅那一次偶遇之后,好几天沈钦隽都没和我联系。我倒不奇怪,反正也是演戏,他有事才会来找我吧。 这个周末没有加班,我睡了懒觉,然后去超市大采购。环保袋里东西实在太多,我又没带手套,勒得手心很痛。 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人,只有修长的身影斜斜拉出来,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中,叫人觉得有几分寒瑟。 我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走过去几步,试探着问:“沈先生?” 他果然斜斜靠着车门,双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我的声音才抬起头,闲闲的问:“回来了?” 这一抬眼,当真是长眉斜挑入鬓,既凌厉,却又慵懒的矛盾感觉。我只觉得应该拿相机照下来,方才不辜负这目光。 还没答他的话,手里的环保袋却散开了,东西滚落一地。 我“哎呀”一声,连忙蹲下去捡。一个罐头咕噜咕噜的,一直滚到了沈钦隽的脚下,他捡起来,皱着眉头:“都是速食的东西?” 我“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你怎么来了?” 他也不帮忙,就这么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捡东西,冷冷的说:“吃这些东西,又吃得这么快,你一个人住,胃出问题了怎么办?” “我和朋友合租的。”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吃东西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里似乎包含着我不懂的东西,似乎是嘲讽:“四十五秒吃三明治,什么时候也给我表演一下?” 我怔怔的看着他,原来他把那天我和同事们说的话听进去了……我看到他的眼神,里边似乎有着怜悯和不可思议……忽然之间,我觉得难堪和自卑。 本来人和人都是不同的,我不可能像秦眸那样优雅地生活,又有什么错?! 我努力平复情绪,站起来说:“是啊,我吃东西很快,这有什么问题吗?以前工作的时候,最多只有五分钟时间吃掉便当,一大堆事情要做,如果不能吃完,就要饿肚子到凌晨。如果是你,你吃不吃?” 他大约是想不到我会这样说话,一时间怔在那里,良久,才轻声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没什么。” 这些话本也不用向他抱怨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忽然间就敏感起来了。 两个人沉默的上楼,到了门口, 我不开门,只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挑了挑眉梢:“怎么,不让我进去?” “合租的房子,都是女生,不太方便。” “这里离上班的地方也远,你想过搬家么?”他定定的看着我。 “不用,我住的很好。” 这个房子是和朋友许琢一起租的,价格很划算,虽然是老房子,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我没什么不满意。话音未落,身后的门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许琢开门出来,见到我和沈钦隽站在门口的样子,不由愕然:“哎?白晞?” 我有些尴尬:“我同事,来拿份资料。” 沈钦隽倒是微笑着伸出手:“你好。” 她同他握手,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却识趣的说:“我走了,你们慢聊。” 我只得请他进屋。 他在沙发干坐着,我倒杯温水给他:“您有什么事?”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 我吓了一跳,他不会是认真的吧?不过原则问题,我很坚持:“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可不想住豪宅,将来再搬出来,不适应了怎么办?”我讽刺的说。 他的黑眸中有暗流涌动,却淡淡的说:“月薪十万,你以为这么好拿的?” 我张口结舌。 他继续在说:“月薪十万,我们起码能合作三个月——要是她脾气再倔一些,没准得半年。足够你在这里付个小户型的首期了。” 我说不过他,只能换话题:“不行!我还没户口呢!不能自个儿买房子。” 他唇角轻轻一勾:“这些都是小问题。” 我忽然觉得这么荒谬,又有些后悔——那天晚上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他呢?现在弄得自己这么不自在,什么事儿都得彼此磨合适应。 “你让我搬过去不就是想给秦眸看么?”我想了想,不如彼此都退一步,“这样吧,我可以时不时的过去住两天,方便你演戏。” 他靠着沙发喝了口水,想了一会儿,说:“也行。东西也别收拾了,那边都有。” “不过今天不行。”我摇摇头,“下午我还有事。” “又加班?” “不是,一会儿我要去做作业。”我拿出照相机,虽然现在不做摄影这一行了,我还 是不想丢掉这个爱好,每个周末去商业街抓拍行人是必做的功课。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那天抽到的镜头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我有些赧然,抽奖拿来的镜头我还舍不得用呢。 “还没用。”我说,“好马配好鞍,我得攒钱买一台好一点的相机。”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却觉得,他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我有些不自在的拎起包:“我要出门了。” “行,我回公司,顺路带你回去吧。” 去市中心的路上,沈钦隽的手机响了。 他在开车,便摁了免提。 “沈先生,秦小姐刚刚离开学校。” 是说的秦眸吗?我好奇的转过头,看了沈钦隽一眼。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显然很关心,“嗯”了一声,问:“这几天怎么样?” “秦小姐很刻苦,每天下课之后都要在图书馆呆到很晚。不过会赶在十点之前回家。”对方说,“她一个人,也很少去参加什么party。” 我看见他微微蹙了眉,仿佛不知道说什么。 “她忙起来会忘了吃饭,你提醒他。”良久,沈钦隽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温柔而无奈的口气,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几乎能沉醉其间了。我怔怔的看着他,那一瞬间,分不出是艳羡,或是嫉妒了。 “你找人跟踪她?”我等电话挂了,有些不自在的问。 “不是。”他简单的说,“有朋友在那边,她又一个人过去国外,总要照看着一些。” “哦。”我傻傻的又追问一句,“那她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啊。”他温和的笑笑,“这孩子又倔又傻,还在和我生气呢。” 我说请此刻自己是什么感觉,就像是猫爪子挠过心脏,一条条的血痕,又痛又酸,偏偏还说不出话来。 一路沉默着开车,他似乎也满怀心事,没再开口,我呢,是懒得开口,直到快下车前,我才说:“我和你在一起演戏的事,还得多久啊?” 他轻轻一笑:“怎么?演不下去了?” 我怀疑:“她能知道不?隔那么老远的。再说,她一看我照片一定知道我们是假的,我对她能构成什么威胁啊?” 沈钦隽忍不住莞尔:“放心吧,不管像不像,酬劳不会少你。” 我胡乱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要下车,他却忽然叫住我:“白晞,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摄影?” 我愕然。 这个世界上,他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 答案我早就知道,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风景流年,没一样能留得住。 可我的相机能保存它们。那些美好的,痛苦的,转瞬即逝的,都在我的相机里——没人能偷走,时间不能,生死也不能。 就这么简单。 我打了个哈哈,不叫他看见自己的心事,煞有介事的掉书袋: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幕 不过今天没拍几张照片,就接到了老大的电话,临时接到命令要出差。 我小心的将相机放回包里,然后马不停蹄的跑到公交车站,准备回家收拾东西。作为新人,今年我还没轮到出差,年末鬼门关将过,剩下的几个小项目,跑的都是子公司,一股脑儿都扔给我了。 我毫无怨言,反而觉得有些庆幸。 自从答应了沈钦隽以来,这几天我天天睡不好觉,心情很难用语言形容……既有些期待他和我联系,可是真的在一起相处,我又觉得很难过。所以去出差也好,冷静几天回来,不用东想西想了。 回家去收拾东西,许琢已经回来了。 许琢是我大学认识的好朋友,法学院毕业,和我这样吊儿郎当过日子不同,一毕业,她就进了一家知名的律师所工作。 “帅哥呢?”她在我身后东张西望。 “走了。”我没好气的回答,“他来拿点东西的。” “你们下午去干吗了?”许琢笑嘻嘻的问,一脸八卦。 “去拍片。他早走了。” 她一脸失望:“他是干嘛的?” 我不答:“许琢,我要出差几天。” “都快春节放假了,你还出差?”许琢愤愤,“你们公司欺负新人啊?” “其实也不是啦,领导问了我的意见,我觉得ok啊。”我笑笑说,“反正过年也就这样,我一个人挺好的。” 许琢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发说:“今年还是去我家过年吧?我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念叔叔阿姨呢!”我托腮想,“我还是新年再去给他们拜年吧!” 翌日的车站已经可见春运迹象,动车开动的时候接到老大电话。 “白晞,你户口问题还没解决?” 我立刻想到昨天在和沈钦隽争执的时候,我曾经说起过,当时他毫不在意的说这是“小问题”。我定了定神,回老大:“还没呢,我是社招进来的,当时没说起这个问题。” “行,我知道了。回头和hr说一声。现在还让你出差,辛苦了。” 到了楚城,子公司的同事接了我径直去工作。数据到了深夜也核对不完,幸好住的酒店就在公司附近,我洗完澡,因为有些择床,一时间睡不着,就站在露台上看夜景。 这种时候,一个人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光影肆意的 在脚下流淌,我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 在沙发边找了盒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点燃了,我贪恋般将辛辣的气体一遍遍的在体内过滤,直到彻底清醒过来。 趁着这股劲儿,我给沈钦隽发了个短信:“户口的事谢谢你了。” 他没有回音。 空气里有着寂静的、焦灼的味道,手表的时针划向午夜,我依旧燃起一支烟,开始工作。 直到电话铃响,陡然将把我从数据和报表里拉了出来。 是沈钦隽。 “这么晚还在折腾呢?” “老板都没睡呢,员工怎么敢休息?”蓦然间开口,嗓子有些哑。 他沉默了一会,大约是笑了笑:“累到感冒了?” 我不甚在意的说:“出差呢,不干完回不了家。” “公司后天就放假了。”他有些吃惊,又似乎有些不悦,“怎么这个时候还出差?” 这也不能怪我们部门吧? 我忙说:“我主动要求的。有出差补贴和假日津贴呢。” 他嗯了一声:“后天回得来么?” “坐车才半天时间啊。”我理所当然的说,“当然能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行,回来告诉我一声。” 项目果真堪堪到了两天后才做完。每天还都忙得焦头烂额,全不似别人临近过年的悠闲劲儿。子公司的同事好心的提醒我:“要帮你提前订票吗?” 我不以为意:“不用吧,短途嘛!” 他们也就不再提起了。 我本以为两个城市间不过半天车程,并未特别提早买车票,哪知道临近春运,短途的火车票都售罄。天气一阵阵的开始不靠谱抽风,又是雨又是雪还冰冻,我又很少坐长途客运,看样子真得在楚城等上两天了。 我在人山人海的客运西站外边给老大打电话,愁眉苦脸:“老大,我好像回不去了啊。” 老大春风得意的正准备上飞机回家过年,听完我的遭遇,同情的说:“你就是没经验,票当然要提前几天订啊!这样吧,你回来也别回公司了,直接放假。” 我欲哭无泪:老大,这也得我回得来啊! 挂了电话,我反倒淡定了。 有什么呀,大不了我在 这里过除夕了,反正去哪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公司的定点酒店还是五星呢!只是可惜身边没有带相机…… 街上都是泥水冰渣子,头发似乎也沾了一层水汽,脚上的皮靴都浸湿了一半,我回到酒店已近傍晚,进了房间,将空调开到最热,甩了靴子就洗澡。 一直冲到指尖的肌肤都已经泛白起褶,全身热了一遍又一遍,我才从浴室出来,精疲力竭的倒在床上。 其实我心里倒也不怎么难过,以前读书的时候,全系就我一个留在学校过年的,到了除夕那天,整个学校的“留守儿童”都会被邀请到学校的食堂。大多数留下来过年的学生是因为买不到火车票,也有家境比较困难的不愿来回折腾了,可我不一样,我是真的没有家,只在大四的时候,许琢坚持邀请我去她家过年,总算没有完成四年的大满贯。 校长会亲自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每人还能拿个红包。到大三的时候,校长都认识我了,就坐我旁边找我聊天。一旁的老师就不失时机的夸说:“白晞啊,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现在想起来,那些话总有几分黑幽默的含义,仿佛在说:“喏,身世可怜,才这么勤奋的吧!”我忽然有点难过,甩了甩头发,把笔记本抱在身上,点开了网页。 门户网站跳出的窗口上,娱乐新闻的首页,一个女人的身影十分熟悉。 宽松的深米色开襟毛衣,笔直纤细的skinny牛仔裤,和一双穿得旧旧的运动鞋,秦眸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大步走在异国街头,那头浓密的长发就这么随意的拿皮圈扎起来,素着一张小脸,既轻松又随意,还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狗仔追秦眸都追去国外啦?我点开评论,难得的,在这个鱼龙混珠的网站下边没有难听的骂声,大多都是赞叹和欣赏。 我摸摸自己的头发,又忘记用护发素了,再看看人家,瞬间连自卑的心都没了。算了,懒得去想,顺手点了一支烟,凶狠的吸了一口,又赌气般把电脑合上了。 烟雾缭绕中,手机忽然响了。 是沈钦隽。 我懒懒的接起来,他倒是语气平静:“还没回去呢?” “买不到票了。”我想起来,应该和他说一声的,除夕春节什么的,也是难得演戏的好机会。想想看,秦眸一个人在国外,逢年过节倍感凄凉,要是能知道我和沈钦隽“在一起”,该多受刺激啊?准保立刻回到他怀抱。 他“嗯”了一声:“那你下来吧 ,和我一起回去。” “咳!咳!”我弹坐起来,烟灰落了一身,语无伦次,“你在哪儿?” 他报了酒店的名字,漫不经心的解释:“我也刚出差回来,飞机降落在楚城了,顺便捎你回去。” 我一时间慌了。 现在真是完全没准备啊!还穿着浴袍,头发湿哒哒的往下滴水呢! “别磨磨蹭蹭的,晚上要是路上结了冰,更不好开。”他语气已经有些不善。 “我……我不想回去。”我哭丧着脸说,“我要等火车票。” 电话那边似是顿了顿,他的语气温和了些:“汽车怎么了?” 我怕坐汽车是真的,尤其是长途又夜行的。以前大学里大家组织出去玩,也是开的夜间车,车子就差一个身位就得滚下悬崖了,打那以后,我就烙下阴影了。 我支支吾吾的样子大约更加令他不悦,他终于冷声说:“十分钟,你给我下来。” 我十分不情愿的下床换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真是像鬼一样,那一瞬间,破釜沉舟——死就死了,和沈钦隽一起死,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幕 我拖了行李箱跑到大厅,他果然已经在前台等我。看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便伸手拿过了我的箱子,微微一笑:“七分钟。” “小姐,退房。”我递过房卡,有意躲避他的笑容,知道自己脸色这么苍白,脸红起来太明显了。 前台的服务员接了一个电话,微笑着对我说:“小姐,你的床单上有香烟烫出的痕迹,按照规定,是要赔偿的。” 我有些心虚的回想了下,大约是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一急,一截烟灰落在床单上了,正要开口承认,沈钦隽忽然开口:“香烟?”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我,仿佛我是不良少女似的,有些嫌弃,又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我心一横,索性就说:“行,赔吧。” “您是签单还是现付呢?”服务员递上了账单。 他一言不发的接过来,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我一拉:“走了。” 恰好扯到我肩膀的地方,他又侧身看我的头发,已经把一大片衣料都沾湿了,他的脸越发黑沉,将手上挽着的大衣拿下来,披在了我肩上。 “我不冷。”我低声说。 他的眼神异常锐利:“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房间没吹风机吗?”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争辩说:“你说十分钟内下来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我就是个懒得争辩的人,领导同事让我做啥,我能做的都做了,绝无怨言,可是对着他,我总想辩解几句。 我看到他脸颊的地方,原本是绷紧的,瞬间抽动了一下,大约是想笑,又忍住了。 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心底更觉的郁闷,愈发忍不住:“你看我的鞋子,还湿着呢!” “行了。”他拉着我走到门外,门童开了一辆suv过来,跳下车递了钥匙给他。 寒风夹着细雨卷过来,我躲在他的大衣里,还是冻得打哆嗦,他将我的行李箱放进后备厢,不知又拿了什么东西过来,才示意我上车。 我坐上副驾驶,手碰到头发,只觉得硬硬的几撮,原来已经冻成了冰条。只觉得稀奇好玩,于是拉起一些,笑着对他说:“看!这么几分钟,就结冰了!” 他原本在拉安全带,闻言侧头看了我一眼,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脸已经近在眼前。那笔挺的鼻梁近得几乎与我脸颊相触,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知道嗓子瞬间哑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 他伸手拨开我的头发,我身子一僵,原本肩头的大衣就滑落在了座椅上,而他就这样维持着姿势不变,近到可以触及,彼此的呼吸交错融会——他的气息,清爽微凌。 时间仿佛在这样的凝视中悄悄溜走,我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渐渐升腾至脸颊,忽然恼恨他这种不知所谓的亲昵,伸出手,用尽力气将他推开了,转过头说:“你干什么?” 他直起身子,目视前方,自若的说:“你身上很浓的烟味。” 我尴尬,胡乱的说:“我抽烟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嗯”了一声,就此沉默。 车子开出市区,他仿佛记起了什么,把自己膝上那团黑黑的东西扔给我:“擦擦头发。” 我接过来,才发现是他的一件线衫,触手极为柔软,一摸就知道质感很好。 我犹豫:“算了吧,反正车子里挺暖和,你的衣服又不是毛巾,不吸水的。” “大过年病了,你一个人可没人照顾你。”他淡淡的说。 我知道他也是好意,胡乱擦了两下,又觉得车子里闷,随口与他开玩笑:“你可以照顾下我嘛……” 他闻言转过头,神情似是有些探究,黑夜之中,狭长的眼睛异常明秀,竟说:“嗯。” 紧跟着这个“嗯”的,是我剩下半截的玩笑:“……她一嫉妒,说不定立刻回来了。” 两个人都说完了,我才发现了车厢里的气氛多么古怪。他的那句“嗯”那么自然,仿佛是真的会答应照顾我……我转过头,伸手胡乱在车门边摁了下,车窗落下一半,深夜的风吹进来,我立刻冷静了。 他动作比我还快,重新把车窗升上去,大约觉得我实在有些多手多脚,没吭声,也没提我这样一准吹坏脑袋。 “你刚才是不是把我当成她了啊?”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活泼快活些,“眼神好温柔啊!” 隔了良久,他才低低的说:“可能吧。” 车子开得平稳,热风一阵阵吹到脸上,彼此之间又不说话,我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直到梦里一股大力用力把我往前推,又有把我拽回来。我还闭着眼睛,只觉得黑暗之中这一来一回,胸口闷得发痛,甚至只能发出一种近乎呜咽和尖叫间的声音,身体在座椅上缩成了一团,不断的颤抖。 有 人抱住我,我闻到淡淡的皮革味道,而那人的体温远比我的高,我终于像是流浪的小猫一样,寻到了热源,慢慢的,停止了颤抖。 很久之后平静下来,我忽然意识到是谁抱住了我,连忙伸出手,稍稍用力,将两个人间的距离拉开。 他顺着我的力道放开我,一手托起我的下颌,低声问:“怎么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车子左侧果然蹭到了高速上的护栏,不用想也知道他刚才急刹车,差点出了车祸,脸色一白:“你怎么开车的?” 他眉眼微微一沉,也没发脾气,只是解释说:“刚才忽然窜出了一只小动物,我避让了一下,路上又有些结冰……” “那你非要我回去干吗?”我半句都听不进去,“我说了我讨厌汽车!更讨厌深夜长途的汽车!” 他黑了脸,重新发动汽车,驶入车道。 车道上黑漆漆的,只有我们车子的大灯,明晃晃的延伸到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深渊里一点灯塔的光。我不自觉地开始咬指甲,刚才已经不抖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开始发抖,只觉得害怕。 他开着车,也没看我:“马上就下高速了。” 我看看时间,“呀”了一声,“都四点多了!” 他有些疲倦的揉揉眉心,拿起那杯早就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你!”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高了声音,“你下了飞机,又不让司机来接,开了半夜?” 他瞥我一眼:“知道我辛苦了?” “疲劳驾驶你知不知道?”我又有怒气上来,“沈先生,好歹你的命比我值钱多了!不替我想想,也替你自己想想吧!” 他大约是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没再理我。 车子下了高速,往右一拐,我此刻精神还不错,认得出翡海的路,忍不住说:“你总得先把我送回家吧?” 他英气的眉毛斜飞入鬓,唇角勾了勾,眼中却殊无笑意:“我怕疲劳驾驶连累你,先回家睡觉。” 车子最终停在一座中国式的大宅院前,夜色中只看到漆黑的大门上贴着对联,两盏红色的灯笼还在风中轻轻摇晃,将红色的暖光均匀的铺洒在门前。 一看就知道这宅子有些年头了,我看着两人高的白墙,好奇问:“你住这里?” 他拿了我的行李,带我进门,穿过庭院的时候听到雨水落在池塘才会发出的叮咚声音,仿佛 琉璃轻碎,巧妙而细致的,依稀落进人的心里。 到了大厅,有位面目和善的阿姨走过来:“回来啦?” 我打量四周,起居室的沙发家具都是红木的,颜色醇厚,显得厚重,地上却铺着羊绒地毯,吊灯异样的璀璨华美。这样有历史的宅子难以避免的带着时代的风格,既有中式的古色古香,也带着那时刚刚传入的西方巴洛克风格,显示那时西学刚入的时髦。 “你跟着阿姨去睡觉吧。”沈钦隽对阿姨说,“她是我朋友,姓白。” “白小姐,跟我来吧。”阿姨笑眯眯的打量我,“这么晚回来,很冷吧?” 我看了沈钦隽一眼,他却示威似的看着我,淡淡的说:“我疲劳驾驶,你要是不怕死,我就送你回家。” 我是真的累了,不再坚持,跟着阿姨去客房睡觉。 客房里很暖和,一张大大的床,被子轻软蓬松,上边还放着一套珊瑚绒的崭新睡衣。我二话不说换了,躺下就睡觉。 这一觉睡得真好,无梦无夜的一直到自然醒。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伸个懒腰就走出房门洗漱。 到门口的时候,却被隐隐约约的对话声给彻底惊醒了。从我这个角度望出去,透过旋转的走廊,模模糊糊可以看见沈钦隽坐在沙发上,不知在说些什么,声音异常妥帖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幕 另一个人不知说了什么,沈钦隽含笑说:“知道了,爷爷。” 我吓了一跳,下边坐着的是沈老先生? 我下意识的看看自己身上睡衣,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进该退。 下边却忽然有人叫我:“白晞,你醒了?” 我“哎”了一声,看见沈钦隽快步绕过楼梯,向我走来:“下来吧。” 虽然穿的严严实实,可我还是觉得这身睡衣对着老板太不合适,踌躇着说:“我去换身衣服。” “得了。家里没那么多讲究。”他含笑对我说,“我们在家中也穿得随便。” 我定睛看他,倒也是一件柔软的t恤,外边随意套着一件深色线衫,整个人的凌厉褪去不少,还原出一个温和普通的年轻人。 可我还是忐忑,尤其是往下走的时候。 “爷爷,我们公司最敬业的员工,昨天还在外地加班,差点赶不会来。”他向沈老爷子介绍我,“白晞。” 沈老先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半褪到了鼻尖,一头银发十分闪耀,笑呵呵的看着我:“白晞啊,我认识。年会上见过的,选了镜头的小姑娘。” 我看到老人慈善而温和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紧张了,也忘了叫“董事长”,一声“沈爷爷”就脱口而出。 他看上去更是高兴,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来:“小姑娘留在家里过年吧?一会儿咱们就包饺子。” 我坐在他身边,试探性的看了沈钦隽一眼。 他竟没什么反应,不置可否的坐在了另一边。 我想了一会儿,看到老人一直笑眯眯的看着我,心里忽然一暖,就头脑发热的说:“好啊!” 沈老先生倒也没问我怎么一个人不回家之类的问题,连声吩咐阿姨开始准备,全家动员包饺子。阿姨端上了揉好的面粉、拌好的馅儿,老爷子兴致勃勃的脱下外套,招呼我们:“来,自己动手。” 我自告奋勇:“我来擀面皮。” 沈钦隽原本已经拿起了擀面杖,递给我,仿佛是要看我笑话。我也不理他,一张张的擀出来,每一张都饱满圆润,堪堪包出肉多皮薄的大饺子。 “手艺不错嘛!”老爷子夸奖我。 “以前我每年都在学校过年,都是大家自己包饺子的啊!”我得意的说,“连我们校长都说我手艺不错。” 老人看了我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口气:“真是好孩子。” “爷爷,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我手下不停,却诚恳的说,“我能读完大学,都是托您的福。” “哦?”老人惊了惊。 “您不是在我们学校设了清原奖学金么?我大学的生活费、学费都是靠它呢!”我真心实意的说,“谢谢您!” 老人愣了愣,大笑:“真好!真好!” 我见他笑得脸上的褶皱都松开了,心底特别高兴……或许是因为我没有这样可亲的长辈吧,见到他,总觉得特别亲近。 饺子下锅的时候,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回来冻得鼻子脸颊发红,问沈老先生:“爷爷,你平时都一个人住这里吗?” 老爷子指指沈钦隽:“不忙的时候他会回来陪我一起住。有时候,几个老朋友也会过来聊聊天。”我想他指的是荣威那几位老董事吧,可看起来,他还是很孤单啊。 我自然而然的说:“那我下回有空了也过来陪你说说话吧,还可以包饺子给你吃。” 老人连连点头,戴上老花眼镜,从茶几的电话边拿了一本电话簿,翻到其中某一页,一叠声的说:“你记下我司机的电话,你要想来,就让他来接你。” 我掏出手机记下了,一回头看见沈钦隽陪坐在一边,似笑非笑的样子,大约想不到我和老人家这么投缘。 “不过我工作很忙的。”我叹口气,倒也不是诉苦,就是像见到了自家爷爷,忍不住想要抱怨几句。 老人家竖起花白的眉毛,这次对着沈钦隽说:“就是啊!你们怎么回事?把小姑娘逼得这么紧,怎么有时间找个好对象?” 我看到沈钦隽有口难辩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有趣。 “小晞啊,对象找了么?”老人家认真的看着我问,“没找的话爷爷帮你留心。” 我偷偷觑了沈钦隽一眼,见他不动声色的样子,说:“还没呢。” 正说着,阿姨端着一锅热腾腾的饺子进来:“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坐在餐桌上,阿姨给我倒上陈醋,我迫不及待的拿勺子舀了一个,囫囵吞枣般咽了大半个下去。 对面沈钦隽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我的吃相大为不满。我回瞪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在老爷子面前,竟有些有恃无恐。 没想到这次老爷子叹口气说:“小晞,吃慢一点 。没人和你抢饺子吃。” 我一口噎在喉咙里,看见沈钦隽强忍着笑,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老人却还没教训完:“倒不是吃相不吃相的问题,年轻的时候心急,吃得太快,到了老来,胃一定有问题。” 我低下头,心服口服:“我知道了。” 第二个饺子便当真是吃的细嚼慢咽,咬到里边,一口嫩甜的芝麻馅儿流出来,我吃了一惊:“甜的饺子?” 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我:“好吃吧?” 我真的没吃过甜的饺子,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分外高兴:“好吃!我还没吃过呢!爷爷,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想吃甜的饺子,可是这个梦想都没实现过!” 老人微笑着看着我,又转头去自己孙子,我分明看见老人唇角的微笑,依稀仿佛是欣慰。 吃到一半的时候,屋外已经是鞭炮炮竹声大作,老爷子从口袋掏出了两封红包,一个给我,一个给沈钦隽。 我愣愣的没敢接。 沈钦隽已经接过来,笑着对爷爷说:“谢谢爷爷,祝您长命百岁,新年快乐。”然后慢条斯理的瞪我一眼,示意我接过去。 我看着那个红包,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厚厚一叠,钱一定不会少。这样我就更不好意思要了,可老人的目光殷殷,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想了一会儿,接过来,从里边抽出一张纸币:“爷爷,我拿一张吧,意思下就行了。” 老爷子有些不悦的挑了挑眉梢,我抢着说:“爷爷,今年荣威给我的年终奖很多呢,这也算您给我的压岁钱了。” 可老人倔起来就是不肯收回红包,只说:“老人家给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我为难的看了沈钦隽一眼,他亦对我使了个眼锋,我只能接过来,大声说:“那谢谢爷爷了!我也祝您长命百岁!” 他“呵呵”笑起来:“这才乖。” 晚饭临近尾声,沈钦隽忽然起身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俊朗的脸上微有焦灼。 “爷爷,我先出去下,有点急事。”他俯身,在老人耳边说。 “什么事这么急?” 我亦好奇的望向他。 他踌躇了一会儿,低声说:“依依的父亲在医院,马上要动手术,我赶去看看。”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挥了挥手:“你去吧。” 依依? 我一头雾水,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还有些熟悉。 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我不懂的错综复杂,跟着接过阿姨递来的车钥匙,转身就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又接了一个电话:“……对,暂时别让秦小姐知道……我会亲自过来……” 依依……秦小姐…… 我恍然大悟。 那口甜馅儿霎时间仿佛变苦了。我闷头喝了口橙汁,像是有把刀子在一遍遍的切割心肺,可我不能自我麻醉,我得提醒自己,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契约。 我是替身,和他的依依比起起来,无足重轻。 哪怕此刻的温暖,也不过是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人……施舍给我的余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幕 第三幕带着戏走 带着戏走, 不再回头。 这样的坚持, 是不是很傻? 晚上我和老爷子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阿姨放了好些吃的在桌上,因为烧着地暖,又铺着羊绒毯,我就盘腿坐在地上,剥着坚果,一边和爷爷聊天。 我是南方人,听不大懂东北话,看到小品里有些对话总是一头雾水,不耻下问。老爷子也认真的看着,不论我有什么古怪问题,都不嫌我烦。 “爷爷,你怎么都懂呢?”我问,“你是东北人?” “那时候重工业基地都在东北,年轻的时候我可是呆了十多年呢。”老人说。 我看到主持人在念着各企业各团体的贺年祝词,忽然想起八点之前的倒计时时钟上就是荣威投的广告,忍不住问:“爷爷,这个广告一定很贵吧?” 老人摇摇头:“我很久没插手集团的事了,这些都是阿隽弄的。” “那您怎么不去现场看啊?”我好奇。 他呵呵一笑:“你想去看?明年和他说一声,让他安排一下。” 我摇摇头,递了一个小碟子给老爷子:“爷爷,我剥好的松子,你吃。” 我看到老爷子怔了怔,仿佛是感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又递过去一些:“您吃啊!吃完我再剥!” 他这才接过去,我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剥:“爷爷,以前我在同学家过年,她妈妈就这么剥好了松子给我们吃。” 老人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低声说:“从小到大,没人剥给你吃过?” 我摇摇头,此刻的灯光橙意融融,像是暖到了心里。很多心里话,我从未告诉过别人,却想一股脑儿的说给老人听。 “我没有爸爸妈妈,不过我总是想,要是我妈妈在的话,一定也会这样剥给我吃的。” 身后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小晞,以后就把爷爷当亲人,也一样的。” 我回头,认真的说:“爷爷,咱们互相认识这件事你可得保密!被公司里的人知道,一定以为我是挖空心思拍你马屁呢!” 老人哈哈大笑:“好!” 电视里赵本山大叔还没出来,我却已经开始犯困了。回头看看老人,也已经开始打瞌睡,心底更是放心,索性就抱着抱枕睡了过 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脸颊微凉,不知是谁,不依不饶的轻拍我的脸颊。 我张开眼睛,迷迷糊糊与那人对视。 沈钦隽就这么弯腰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皆是笑意:“快点醒醒,十二点了,放鞭炮去!” 老爷子也被吵醒了,看见我俩这样僵持着,笑:“小晞去吧!去院子里放!” 我被他拉起来,听到老爷子在后边说:“穿上衣服,别冻着。” “爷爷,知道了。”沈钦隽回头应了一声,顺手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肩上。 我回头看看爷爷,他的目光含着鼓励和纵容,仿佛在看着两个孩子。又是胸口暖暖的感觉,曾几何时,我竟感觉……我有这样一位爷爷,已经很久很久了。 除夕的夜晚,竟然开始飘雪。 还是真正大片大片的六角形雪花,在漆黑的夜里,仿佛是被人撕碎了宣纸,肆意泼洒。 我拢着他的大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兴奋的说:“那些烟花都是我们的?” 他手中拿着金属质感的打火机,轻轻拨了一下:“你怕不怕?要不站远点,我去点。” 我雀跃:“不怕!我也去点。” 地上已经放好了一整排的炮竹,我接过他的打火机,半跑过去,蹲下点燃第一个,然后飞快的往回跑。 刚刚站到屋檐下,身后砰的一声巨响,空气里传来硫磺的味道。 这是过年的味道。 他倚着廊檐,笑着看着我,冲我比了个不错的手势。 我更高兴,转身去点第二个。 点燃往回跑到一半,脚下的拖鞋滑了滑,落在了后边。我本是赤着脚的,便不敢再往下踩,站在原地呆了呆。 就这么一瞬间,我忽然想起炮竹还没响呢……正打算咬牙往前跑,沈钦隽已经跑到我怕身边,几乎将我半抱起来,转了身,自己背对着爆竹,还顺势将我的脑袋压在了他怀里。 砰的一声巨响,比第一个更大声,也更澎湃。 他的双手捂在我耳朵上,而我仰起头,看着那颗爆竹冲天而起,在空中又炸响了一次,又重重的落下来。顺着那道轨迹,我看见他的表情,正专注的看着我,深棕色如琥珀的眸子里倒映着我自己的脸……我的表情呆呆的,又或许是因为太冷,冻得脸颊通红。 明明没有星光,亦没有月 光,可我在他的眼睛中读到了一些晶晶亮亮的碎片,依稀是往事,美得让人心碎。我沉醉在这样的目光中,他已经很快的低下头,轻轻吻了我的眉心。 那一下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电光般一闪而过,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了我,低低的说:“小孩快活多灾难,你还是呆一旁看吧。” 他把拖鞋捡回来,放在我脚边,我麻木的穿进去,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他看了我一眼,神气间回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没什么意思。” 我咬唇看着他,怔怔的想要哭出来:“你说了只是演戏!” 只是演戏啊!他凭什么亲我! 他看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小姑娘,你想的太多了。” 我是想多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我想多? 我死死的看着他,他却将我拉到身前,转向夜空,又在我身后,伸出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轻声:“看!” 大蓬大蓬的烟花在天空绽开,最亮最美的一大朵像是浓墨重彩的牡丹,瞬间开放。转瞬之后,花瓣落脱而下,蜿蜒辗转拉伸出一条银色的溪流,横纵交错,就像是巨大的银色十字。 这样明亮、却又这样寒冷,我回头,他唇角的笑容浅浅薄薄的,仿佛是一触即融的雪花,残酷而轻薄。 眼眶湿热,而心是凉的。 我把这一幕刻进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带着戏走,不要回头。 回到屋里,桌上放了三碗汤圆。 老爷子坐着招呼我:“小晞来,吃汤圆,团团圆圆的。” 我应了一声,沈钦隽神色自若的坐在我对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医院那边没什么事吧?”爷爷吃了一个就放下了。 我刚巧咬破一个汤团,汤汁流下来,烫得嘴唇一颤。 他看我一眼,平静的说:“没什么事。” “依依要回来吧?”老人又问。 他眼神微微闪烁,正要回答,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注意到这支手机不是他平常用的那一支,而铃声亦是秦眸发过唯一一张专辑的主打歌曲——这是独属她的手机,毫无疑问。 他拿起手机,走到客厅另一头接起来,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声音遥远而温柔,却很真实。 我低下头,卖力吃着,努力去忽略那 个声音。阿姨走过来,笑着说:“老先生很久都没有这么晚睡了,今天一定是见到白小姐太高兴了。” 老爷子笑了笑,拄着拐杖站起来:“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我和爷爷道了晚安,回到客房,打开灯的瞬间,就看到洁白松软的床上摆放着一份包装好的礼物。 是给我的吗? 我有些好奇的拆开包装纸,盒子上那几个字母就已经让我屏住呼吸。 leica-s2 徕卡-s2型号的相机,真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相机。 光是盒子拿在手上的感觉就让我觉得热血沸腾。 我掂着盒子,看着上边一连串的外文以及盒子上机器流畅的线条,迫不及待的想要拆开,试下机子,看看光感度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神乎其技。 可是渐渐冷静下来,我终于还是抑制住了冲动,拿着相机盒子冲出屋外。 客厅里还有人。我看见沈钦隽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有意放重了脚步,我走到他身边,将相机递还给他。 他有些讶异的抬头看着我:“怎么?不喜欢?” “还给你!”我有些不舍的看着相机盒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盒子重重塞在他怀里,“太贵重了,真的不能要。” 他就这么拿在手里,仰着头看我,语气像是在逗我:“真不要?” “真不要。” 别看这相机体积小,市价都能去买辆车了,我怎么能拿?! 他挑眉看我:“不如这样,这钱就在报酬里扣。相机你还是收下。” 灯光下他的表情很诚恳,我看看他,又看看那台相机,真的心动了。 “喏。”他依旧塞回我手里,微笑,“反正这相机我拿着也没什么用。” “好吧……那你记得在我的报酬里扣。”我重复了一遍,稍稍觉得心安理得。 他微笑着点点头:“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幕 “你还不睡……在看什么?”我有些好奇的望向他手里的那张照片,上边是一对年轻夫妇,妈妈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他往沙发一边让了让,示意我坐下来。 我接过他手里的照片,仔细看那个婴儿,粉粉嫩嫩的,额间还点着一粒红痣,眼睛仿佛是黑葡萄似的,小小年纪,竟也笑得漂亮。 “你小时候真可爱。”我忍不住夸奖,又看他父母,这才发现遗传的奇妙:沈钦隽长得像他母亲,眉眼温柔好看,只是气质却像他父亲,挺拔而刚强。 他莞尔一笑:“我的百日照。” “叔叔阿姨呢?”我忽然有些好奇,荣威集团由沈老先生创立,似乎没有听说过第二代,直接就由沈钦隽接手了。 他慢慢收敛起唇边的笑,沉声说:“都去世了。” 我“啊”了一声。 他拿过照片,修长的指尖温柔的抚摸照片中的人,轻声说:“我爸爸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我妈妈的。他们学成归来,荣威正在建全国第一个自主研制的泵车基地,爷爷便把这一块完全交给我爸爸。他们学的都是机械,我妈妈的成绩甚至比我爸爸都优异,有时候技术上遇到难题,她给我喂完奶还得赶去解决。。” 我看着照片中的女子,刚刚生完孩子,却丝毫不显得臃肿。下巴尖尖的,明眸清澈,虽是朴素,却让人觉得十分好看。我忍不住说:“你母亲真了不起。” 他笑了笑,表情却十分苦涩:“我宁愿他们不要这样了不起。” “基地落成的前几天,他们提早赶到交接车间里查看设备。一个装有钢水的钢包突然滑落倾覆,钢水涌入室内……他们去世的时候,我刚周岁。” 我吃惊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一瞬间有无数的想法涌过脑海。 当年荣威自主产出的泵车没有依赖任何外来技术,为后来国家重工的建设打下了极好的基础,而这一切……竟是建立在这样残酷的牺牲之上。沈钦隽的父母因这场事故而去世,留下沈爷爷,该怎样心神交瘁的抚养弱孙、又呕心沥血的壮大企业。而沈钦隽,自小失去父母,难怪这样年轻、出身豪门却丝毫没有纨绔气息,他的肩上,一定也负担得极重吧? 我心里很难过,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伸手去拍拍他的手臂。 他侧脸看着我,微微笑起来:“你呢?你小时候呢?” 我定定神,简单的说:“我是弃婴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爸爸妈妈。”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原来我们小时候都是孤独的孩子。” 我不由自主的点头,鼻子有些酸:“可你至少还有爷爷。” 想起爷爷,我忽然有个不情之请,此刻不知道要不要提出来,一时间有些犹豫。 他却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你想说什么?” “我以后能经常来看爷爷吗?”我低声说,“我是说,陪你演完戏后,我能经常见到他吗?” 他怔了怔,大约是想不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 我见他为难,连忙说:“相机我可不要,酬劳也可以不要,我只是想见见爷爷。我从小没有长辈,他像是……我的亲爷爷。”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卑微企盼,沈钦隽眉梢轻轻划开去,漾出温柔笑意:“这是你新年对我提的第一个要求吗?” 我点头。 他摸摸我的头发,说:“当然可以。” 我就这么“赖”在了沈家。 不过和我的“无所事事”成鲜明对比的,是沈钦隽的忙碌。 阿姨无意间和我说起,我才知道因为工作的关系,其实他们祖孙甚少有时间聚在一起, “以前是老先生很忙,少爷在外边读书,只有假期才能聚上几天。”阿姨一边理菜一边说,“现在是少爷忙,老先生等年三十的那顿饭,可念叨了好久呢。” 我看看客厅里正在看报纸的老人,觉得有些心酸。从大年初一开始,沈钦隽都是一早离开,深夜才回来。有次我在客厅追电视剧,老远的就闻到了酒气,回头一看,他开门进来,举止言行都还清醒,可唯有眼神布满血丝,显是疲劳已极,和我打了声招呼,径直去洗澡睡觉了。我也总算知道了,像他这样的人,真正的是没有任何节假日。 “小晞!陪我下盘棋。”客厅里老爷子大声喊我。 我应了一声,咬着苹果坐在爷爷对面,兴致勃勃:“好啊!” 也不过二十分钟,我就缴械投降,趁他最后一步将死我前,我很没有风度的将棋局搅乱了,恼羞成怒:“爷爷,我们玩五子棋。” 虽然是明显的耍赖,爷爷却并不生气,哈哈一笑:“好。” 五子棋我是真的厉害,少有对手,哪怕爷爷是象棋高手,照样被我杀得片甲不留。 我们各自在擅长领域赢了一局,算是 皆大欢喜。阿姨刚刚递上了水果,门口就传来动静,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在说:“老沈,来拜年了。” 来的也是一位老人,身材颇瘦小,精神劲儿却是极好的,咋咋呼呼:“阿东,来给江爷爷拜年。”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粗硬的短发,穿着深棕色飞行夹克,酷酷的眉眼——麦臻东! 我大吃一惊,一句“师父”脱口而出。 客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盯着我看,而麦臻东亦站在原地,大约是不意在此处遇到我,竟也忘了打招呼。 “咳,小晞,你认识阿东?”沈老先生疑惑的问。 “是呀,我以前跟着麦先生学摄影呢!”我一五一十的说,“还被骂哭好多回。” 麦臻东一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是啊,白晞挺机灵的。” 原来麦臻东的爷爷也是荣威的大股东之一,当年和沈老先生一起打江山的战友,我倒是没想到,麦臻东完全偏离了家族的轨道,成了著名的时尚摄影师。 我又恭恭敬敬地向麦爷爷打了招呼,老人看着我,微微蹙着眉,似乎欲言又止。 “白晞,你在这里是……?”麦臻东在沙发上坐下,闲闲问我。 我有些发窘,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老先生却极自然的接过话头:“小晞在集团工作,难得她也不嫌老头子烦,我就老抓她来陪我下象棋。” 麦老爷子哈哈一笑:“我说呢!刚才还以为阿隽找好媳妇儿了。” 他这样说,我连忙矢口否认,而沈老先生则微笑着望向麦臻东:“臻东,你呢?媳妇儿找到了么?” 他原本看着我,仿佛若有所思,此时对着沈老先生,神情温和恭敬:“没呢,还在努力。” 麦老爷子看着桌上那盘棋局,已经一叠声的招呼:“来来来,咱哥俩好久没下一局了。” 我趁机对麦臻东说:“师父,这段时间我自个儿琢磨着,拍了好多照片,你给我指点一下吧?” 他眉梢微扬,一口答应:“好啊。” 我始终记得麦臻东曾经对我说过,最好的时尚摄影练习是去街上抓拍行人。当一个人能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捕捉到灵美逼人的影像,才标志着摄影家的审美观已经基本成熟。 我翻出这段时间的街拍作业给麦臻东看。他一张张翻看过去,极为认真的点评,倒也不像以前工作时那么暴躁和 不耐烦,给我指出的问题无不犀利且一针见血。不过,令我由衷高兴的是,麦臻东淡淡的对我说:“其实都不错,你现在只是缺少经验,以及……一套好一些的设备。” 大约是见我笑得十分开心,他也微微咧开嘴角说:“白晞,其实你放弃摄影真的很可惜——上次你给模特拍的那套照片,主编十分赞赏。《v》轻易是不会刊登新摄影师的作品的。” 《v》的主编苏汶是出了名的挑剔,我更加高兴,正要追问,阿姨忽然说:“嗳?少爷也回来了?” 我回头一看,沈钦隽站在门口,目光望向我和麦臻东,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转开,微笑着打招呼:“麦爷爷。” “阿隽回来了,我正在和你爷爷下棋呢。”麦老爷子笑呵呵的说。 沈钦隽给麦爷爷拜年,又微笑着望向麦臻东,云淡风轻的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麦臻东斜斜靠在沙发上,长臂一伸,手臂就搁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懒懒的说:“嗨!” 沈钦隽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白……” 麦老爷子却说:“来来来,阿隽和我杀一局。” 麦臻东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车上有一部新机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试一下?” 我自然很高兴:“好啊。” “我带白晞去看部相机,你们慢慢下棋。”他简单打了声招呼。 两位老人都不说什么,只有沈钦隽微蹙眉心,沉沉看了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幕 走到屋外,没有了熏人的暖气,立刻有一种肃杀清冷的凉意,我精神陡然一振。 沈家的庭院极大,流水曲曲,圆荷点缀,有一整面的石墙烟雾氤氲,清丽间不失峥嵘。 麦臻东说:“小时候我最爱在这里玩捉迷藏,常常躲在那堵墙后面。” 我好奇:“那你和沈钦隽从小就认识?”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那次在给秦眸拍大片,他们明明见了面,却装作不相识。 麦臻东瞥我一眼,随意的说:“我比他大几岁,不过从小玩不到一块儿。” 我抿唇笑笑:“我也这么觉得。” 麦臻东这个人随意洒脱,平时嬉笑怒骂,叫人又恨又爱,不像沈钦隽,说好听是深沉内敛,往难听里说,真是有些“阴测测”的,哪怕我对他有莫名的依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怕他。 他忽然摸出一支烟递给我:“很久没抽了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荣威虽然设有员工抽烟室,但是我一个女生,总还是忍着的,只有夜深人静在家加班的时候还会点一支。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我说。 他“嗯”了一声。 “你出身这么好,为什么要跑去当摄影师?” “开始是为了泡妞。”他吐出一个烟圈,眯了眯眼睛,一手插袋的动作很潇洒。 我囧。 “另外,我也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他往后看了一眼,笑,“太累。”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梅花格窗棂的后边站着一道人影,仿佛是面对我们这个方向。 后来这个下午,我们也没有试新机器,就只是聊天,天南地北、海阔天开的聊。或许是因为现在不再是同事,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麦臻东这个人深具魅力,不过这样的男人,像是一阵飓风,大约没有人可以掣肘吧。 等到他们离开,沈老先生也回房去休息了。我坐在沙发上,琢磨着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就该向他告辞了。 电视里还在反复的播放赵本山大爷的小品,虽然欢腾,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就像这个热闹的新年一样。身边的沙发忽然轻轻凹陷下去,我转头一看,沈钦隽默不作声的在我身边坐下来。 过了个年,他却像更清瘦了一些,眉骨都轻轻凸出来,那双眼睛倒显得愈发明亮。 我本以为他也出门了,一时间有些惊讶: “你怎么没出门?” 他十指交叠,放在膝上,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你和麦臻东很熟?” “他以前是我师父。” 他侧头来看我,蹙了蹙眉:“师父?” “我是他助理,老被骂的。”我不在意的说,“上次你不是见过吗?” 他不答反问:“他教你抽烟的?” 呃……这个问题把我噎住了。我能听出他的语气不善,如果说是,他大概会更不高兴的,于是斟酌回到:“也不是……“ “行了。”他有些粗鲁的打断我,“下次离他远点。” “为什么啊?”我忍住心口微微冒起的火气,“他以前虽然骂我,可是对人还不错。” “人不错?你认识他几天?”他淡淡的说,“他那种人,什么时候玩死你你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这样刻薄且严厉的说起别人,不由怔住:“为什么你说的这个人,和我认识的麦臻东不大一样?” 他亦逼近一些:“你不信?” “我给他当助理的时候,他常骂我,不过骂过就完,从不放在心上。摄影这个圈子,也是人踩人,做到他这样的地位,多少人眼红?他倒是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世,新人有了好作品,也会向主流平台推荐。女朋友好像挺多,不过也是交完一个再换第二个。”我认真的说,“我不觉得他有多可怕。”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再也不看我第二眼:“他以前和秦——” 说到一半,那句话顿住,自上而下的看我一眼:“总之,我不想看到你再和他有联系。” 我终于明白了—— 或许是麦臻东曾经追过秦眸,也可能他们真的在一起过……这些细节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原来还是因为秦眸。 怒火,或者说是沮丧从心口泛起来,我也不愿意与他争执,同样也站起来说:“你没有权利管我和谁交朋友。” 我觉得这偌大的客厅让人觉得胸闷,又或者是和他同处一室,真让我觉得难受——我大步走向楼梯,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沉声说:“你发什么小孩脾气?” 阿姨正好走进来,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咦”了一声:“怎么了?” 我很快的说:“阿姨,我要回家去了,这里可以叫出租车吗?” 阿姨看了沈钦 隽一眼,说:“呀,这么快就走了?老爷知道吗?” 他沉默,脸色黑沉沉的,我点头说:“知道的。” “叫什么出租车呀?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阿姨说着去拿桌上的电话。 “不要叫。”沈钦隽抿了抿唇,放开我,仿佛是挑衅,“让她自己回去。” 我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没顾阿姨的阻拦,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这里是翡海的郊区,其实我并不熟道路,加上又拖着行李箱,走得又累又慢。到了路口,我干脆停下来,拿出手机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 报了地址,接线的客服说:“现在是春节,出租车少,您可能要在那边等一段时间。” 拿着手机那只手早就冻僵了,和冰块似的,我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跺脚说:“好的。” 结果不到十分钟,我就等不下去了。 天气是真冷,脚上那双靴子冻得和钢皮似的,硬邦邦的很不舒服,身上的大衣薄得又像是纸片,全身上下大约只有呼出的气是热的——我硬着头皮,拖着箱子往前走,这样才能暖和一些。 身后有汽车开过的声音,我一激动,或许是出租车呢! 回头一看,是沈钦隽的车,开过我身边的时候,车速丝毫没有放慢,就这么呼啸而过。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 这段时间,心跳心慌心乱,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了这样惨淡的一个结局? 我忍不住想笑,结果呛到一口冷风,清冷空阔的大街上,一个人咳嗽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直起了腰,一抬头看到他的车停在不远的前方,他已经下了车,不动声色的看着我。 大步走过去,还是干脆站着等出租车? 我想了想,停下脚步,沉默着看着街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幕 出租车迟迟不来,他终于向我走来,伸出手来帮我拉箱子。 我冷冷看他一眼,转开眼神。 他笑:“好了,吵够了吧?” 真当我是小孩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就又屁颠颠的跟着他了? 我更加恼怒,发誓今天不会正眼看他。 “我送你回去。” “我叫了出租车。”我咳嗽了一声,“多谢你的好意了。” 他拿出一个盒子:“你把这个落下了。” 徕卡相机,那是我特意留下还给他的。 “还你。”我言简意赅,然后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身后有明晃晃的灯光,我下意识的回头,打心底希望那会是一辆出租车。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轰鸣的引擎已经振聋发聩的提醒我,这是一辆高速行驶的跑车,并且此刻距离我不过数米。 我愣在当地,直到有人一把把我抱住,两个人狼狈的抱在一起,滚在路边。 我呆呆的被他压在身下,生与死之间,脑子里竟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血浆流下来——像真的一样,模糊了视野。 我忍不住尖叫起来,这一刻才是真的恐惧后怕,假如不是他身手敏捷的这么一滚,现在大约就是真正的血水遍地。 他见我这副样子,甚至来不及拉我起来,就焦灼的问:“你还好吧?” “没事……”我顿了很久,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我没事。” 他拉我起来,我才注意到他的左脸脸颊上一片血迹,大约是滚在地上的时候擦破的,毛衣右襟也破了一片,我着实有些愧疚。 他一声不吭的走到路边拾起我的箱子,又拉开了车门,看我还站在原地,忍不住说:“我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你不会还要和我僵在这里吧?” 我连忙跟上去,真心实意的说:“我陪你去。” 他等我扣好安全带,才问:“你刚才的表情很可怕。” 我又回想起那个血浆四溅的场面,还是觉得害怕:“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还看见满地的血。” 他怔了怔:“哪来的血?” “昨天刚看了《德州电锯杀人狂》,里边都是血……”我打了个寒噤,“早知道就不看了。” 他伸出手,用力的握了握我的手背:“没事了。” 车子开出去 十几米,我忽然大叫一声:“等等!” 他踩了急刹车:“怎么?” “相机呢?你是不是把相机扔了?”我问他。 他回忆了片刻,才点头:“刚才要拉你回来,顺手扔了。” 没等他阻止,我就用最快的速度跳下车,一路小跑回去,就拿着手机上的一点光亮,在路边找到了那个盒子。所幸盒子还未拆封,里边应当还有泡沫减震,大约也不会摔坏。 我抱着相机重新回到车上,惊魂未定的松一口气:“幸好找到了。” 他还在拨弄手机,大约是刚打完电话,见我坐好了,才发动汽车。而旁边还是咻咻咻的有各色跑车开过,速度无不快得惊人。 “为什么这么多跑车?”我有些想不通。 “这条路开往西山,许多人去那儿玩漂移。”他脸色并不如何好看,淡淡的说。 我“哦“了一声:“他们都不怕危险?” “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烧惯了钱,找不出更刺激的了。”他抿了唇,语气中有些不屑。 “那你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吗?” 他噎了噎,竟用认真的语气问:“你觉得我很老?” “你也不老。”我连忙解释,“是内心成熟,不屑那些小把戏了。” 这倒不是拍他马屁,他今年还不到三十,是真的年轻,可是并不同于那些富二代——他并不热衷于名车美女。当然,他和秦眸的事也算是豪门与女明星的的一般套路,不过胜在他够专一,也算是与众不同。 我又看他一眼,忍不住想,豪门公子如他,却必须背负起父母早逝后留下的责任,成长得迅速而艰辛,所以说,每个人皆有不如意的事,真的毋需眼红。 “我年轻的时候从不这样。”车子已经驶进了繁华的市区,速度放缓下来,他说,“我刚到国外的时候,做的最奢侈的一件事,也不过是买了套房。因为爷爷说老是搬家会影响学习。” 这个我相信。 “那时我有个朋友刚在银行工作,月末的时候因为有存款压力,就问我有没有闲钱可以存在他的银行。我问他需要多少。他说,对你开口少了就是看不起你,你给我存上一千万吧,一天就行。” “然后呢?” “结果我翻遍自己的户头,上边也就几千美金。” “他是不是不信?”我忍不住想笑。 “岂止不信,是打死都不信,认定我是不想帮他。” “想不到爷爷对你这么狠。”我忍不住感慨。 他没说什么,只是停下了车:“你不介意我先去医院处理下吧?” 我陪着他去了圣玛丽医院的急诊部。医院的灯光明亮却清冷,医生替他清创的时候正对着镜子,我看到他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倒还冷静自持,一贯的面无表情,哪怕是消毒的时候也绝不皱眉。 “我听爷爷说,你接下去几天不是要去日本谈一宗收购么?”我小心的问,“这样会影响么?” 他略微抬起眼眸看我一眼:“什么影响?” 我指指他的脸,低声说:“形象不大好。” 他笑起来,指着那块纱布:“你是说这个?” 我上下打量他,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加上破相,转眼从清贵公子变成了落魄大叔。 他却仿佛我说了什么蠢话:“我又不是靠着这张脸吃饭。” 那倒也是,我稍稍放心。 他打了个电话给助理,大约是吩咐他送衣服过来,挂了电话又对我说:“稍微等等,我换了衣服再走。” 我哪还敢说什么,乖乖坐在他身边,他侧着身子,仿佛漫不经心:“刚才在我家对你说的事,你别忘了。” 我心底有很不好的预感,可是因为欠了他一条命,只能听着:“什么?” “把烟戒了;不能见麦臻东。”他还是这两句话。 我靠!居然还记得! 我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了,冰凉的空气一分分地吸进我的血脉里,似乎把火气都浇灭了,我只能说:“沈先生,要不这样……我抽烟决不让你发现,我和麦臻东交朋友也绝不让你看见,就算我以后被他害死,我绝口不在你面前说一句话。” 他看着我,眼神专注,仿佛是在确认我是不是认真的。 我说:“眼不见为净。这样总行吧?” 半晌,他终于转过头。我想,这大概就是默许了。 总算勉强的达成了协议,我也不想同他说话,只能专注的看电视。 医院大厅里的电视机正调在本地频道,正在直播当地新闻。 我看到熟悉的马路和街景,男记者坐在警车里,对着镜头说:“……飙车、漂移等活动已经严重影响了附近居民的出行安全,对于驾驶者 自身安全来说,也是极不负责的行为。在春节这样祥和团圆的节日,本台记者将跟随交警前往西山,查处违规车辆……” 我连忙拉他手臂,指着电视说:“你看!交警去查处他们了。” 电视里交警们正忙碌的设路障,同时一一核对车主们的证件,我看见那些年轻人们皆是一脸沮丧,再无刚才跋扈的神情。 他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早查一个小时就好了。”我欢欣鼓舞,“不然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 他的手机响起来,我听到他说:“……新闻我看到了……车牌开头是r8,后边不记得了,车速太快。” 我隐约记起来,差点撞了我的那辆小跑,车牌开头好像就是“r8”。 “是你去让人查的?”我等他说完电话,有些怀疑的问。 他并不否认,只说:“我只是履行身为好市民的责任。” 我看着纷乱的电视画面:“那辆车也没真的撞到我们,也不能拿车主怎么样。” 他轻松的笑了笑:“谁知道呢?万一酒驾,或者非法改装呢?还是查一下好,这也是对车主本人负责。” 我真佩服他的雷厉风行、为民除害,说话间他的助理已经赶来了,看到我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俯身在沈钦隽耳边说了句话。 我看到他唇角边的微笑,气定神完的,仿佛是是在等守候已久的猎物。 我莫名的有些不安。 他简单换了件藏蓝色针织衫,拉了我站起来,在我耳边说:“一会儿你不用多说话,微笑打招呼就行了。” 我被他拖着走到医院门口,一辆七人座的商务车刚刚停下来,有人拉开车门下车。 那个年轻女孩子一头如瀑如云的黑色长发,正回过头,耐心的说:“妈妈,你小心点。” 呼吸倏然屏住,我怎么会认不出她? 是秦眸。 秦眸一回头,看见沈钦隽,原本一手牵着母亲,动作便僵住了。倒是她的母亲,看到了沈钦隽,笑着上前打招呼:“阿隽你脸怎么了?我们依依……”她一句话没说完,看见他牵着我的手,便说不下去了,只是疑惑的看着女儿。 秦眸比她母亲镇定的多,走上几步,站在沈钦隽面前,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沈钦隽左手与我紧扣,右手与她握了握:“好 久不见。” “我来看爸爸。”她轻声解释,然后目光盈盈望向我,“这位是?” 我也是见惯明星的,许多貌若天仙的,其实卸了妆根本不能看。可这次看到她的素颜,才真正折服,当真是无暇晶莹,睫毛长且微卷,黑葡萄一样眼睛仿佛会说话——这个女孩就像是个洋娃娃,是真的漂亮,我一时间有些怔然,听到沈钦隽说:“白晞,这是秦眸和钟阿姨。”又对秦眸和她母亲说,“这是我朋友,白晞。” 我回过神,谨记他的教导,笑得温柔宛然,文文静静的:“阿姨你好。秦小姐,我是你的忠实影迷。” 我能感受到秦眸上下打量我,不是没有惶惑的,可旋即用微笑掩饰:“谢谢。” “你——”秦眸的妈妈盯着我,又回头看看女儿,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有些古怪地苍白,“你是——” 秦眸制止了有些不安的母亲,望向沈钦隽:“你的脸怎么了?” 他毫不在意:“出了小意外,擦破了皮。” 她定定看着他,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眼之间,当真无限美妙风情,可她最终只低低叹口气:“你又去滑雪了?”顿了顿,才说:“……和这位白小姐?” 他微笑摇头:“这么晚了,我就不去看伯父了。” 我亦同她们道别,和沈钦隽一道走远,还听到她的母亲急急的声音:“……她是?” 当真一场好戏。 坐在车上,我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幕,他看着她的眼神,尽管已经掩饰得像是看一个普通朋友,可探至深处,还是温柔且深爱的。 助理开着车,沈钦隽一言不发,我悄悄碰碰他的胳膊。 他看我一眼。 “我们不用演很久了吧?”我悄声问。 他的目光敏锐,蹙眉:“怎么?” “她妈妈很喜欢你,一定会让她回到你身边的。”我大着胆子猜测,“她是不是还不知道你们分手?” 这句话说出来,我竟也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既然彼此还有情谊,破镜重圆多好啊!我呢,也真心的不想再演下去了,得不到的东西,还是一开始就不要靠近的好。 他唇角微勾,笑容凉薄:“你不了解她。” “依依从来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他低声说。 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若是这样的话,她母亲给她越大的压 力,她反倒会愈加叛逆。 黑暗之中我看着他的侧脸,明暗不定的灯光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更为深邃莫测,我想,假若这个世上,我爱的那个人能对我用情至此的话,就算让我去死,也没有遗憾了。 不远的路,却开了很久,车子卡在城市的车流中,颇有进退两难的趋势。我听到他的手机响起来,是秦眸的专属铃声。 他并不急着接,修长的指尖触到“依依”两个字,满是温柔。 “依依?”他最后还是接起来。 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个“我来找你”。 挂了电话,他对助理说:“你送白晞回家。” “沈先生,你呢?” 他自个儿下了车:“我还有些事。” 我看着他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背影,心底怅然,最后化成酸痛,涩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有人说,悲剧就是将最美的东西碎裂给你看。 可我知道,对我来说,悲剧却是明明知道那个人有多好,可他早已彻底爱上了别人,我至多不过是一个……蹩脚的替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幕 第四幕类似爱情 他对我,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类似爱情, 绝非爱情。 沈钦隽没再找我,我只知道他翌日就去了日本,至于那天晚上他回去找秦眸发生了什么,我虽然很想知道,可是真的一无所知。不过我猜应该还没有复合,否则我这边就应该收到消息,契约就算完成了。 春节假期结束,我又开始正常上班,午休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麦臻东的电话,约我晚上一起吃饭。 约定的是七点。六点多的时候办公室里大部分同事就都下班了,璐璐还特意问我:“春节上来你就这么拼命,老大一定喜欢死你了。” 我打个哈哈说:“我干完这个就回家。” 快到点准备下楼,没想到沈钦隽会打电话来:“吃晚饭了么?” “你出差回来啦?”我说,“还没吃,不过今天约了朋友。” 他没多说什么:“我刚下飞机,本来爷爷想和你一起吃饭,那就下次吧。” 赶到餐厅的时候麦臻东已经到了,我还没坐下来,他就眯了眯眼睛说:“挺忙啊?” 我嘿嘿笑了笑:“等很久啦?” “周末有空吗?我的个人摄影展开幕,过来转转吧。”他径直说,“啧啧,看看你,为一份死工资拼命,值得么?” 我避而不答,目光飘向窗外,只说:“行啊,我周末都有空。” 他的目光探究:“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还是别着头,窗外的夜景璀璨,亮着的路灯仿佛星海,或是钻石——很多东西,近看的时候平淡无奇,可是遥遥观望,却又出乎意料的美。 “白晞,我是第一个说你像秦眸的么?”他忽然说了一句。 “嗯?什么?!”我一惊,嘴巴里还有半口柠檬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呛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抓起餐巾,用最快的速度绕到我身边,给我拍背,一边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呛着你的。” 这边正慌乱,身后忽然有疑惑而低沉的声音:“你俩在这里干什么?” 我和麦臻东同时抬头一看,沈钦隽站在我们身后,不动声色的看着,虽说是面无表情,可是双眉还是轻轻蹙着,不知是不解还是不悦。 我万万想不到他今天会来这里吃饭,麦臻东的手还亲密的抚在我背 后,眉梢轻轻一挑:“嗨。” 沈钦隽又问了一遍:“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脑子一空,条件反射:“吃饭。” 话音未落,麦臻东亲昵的拍了拍我的脑袋,似乎以示鼓励。 沈钦隽瞥我一眼,略略点了点头,云淡风轻:“那好好吃。” 一旁的服务员走上来,恭敬的将他领进了包厢。 我坐回麦臻东对面,他忽然换做认真的表情说,“你和沈钦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啊。”我有些心虚,只能用力的辩解,“我也不用瞒你。你一定是知道他和秦眸的关系的——你说,我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 “听说有次你差点被一辆车撞到,结果沈钦隽一怒之下把西山那帮少爷们飙车的点给端了。” 我连忙解释:“真的不是。其实是我俩都差点被撞,他才那么生气的。” 麦臻东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字斟句酌,“白晞,齐大非偶。” 我干笑了一声:“我知道。” 他又重新恢复了淡淡不羁的神情,转而讲起周末的摄影展,我也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换了话题,一顿饭聊得很欢快,我起身去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的走廊上竹影稀疏,整整一面琉璃墙上流水正缓缓往下淌,暖橘色的灯光下,仿佛叠云层嶂。 这般美景,可惜转了个弯,就消失殆尽。 我看着沈钦隽站在窄窄的通道中间,脸色不善。我狐疑的左右张望数眼:“你在等我?” 他沉着脸:“手机不接,短信不回,只能在这里堵你。” 我连忙掏出手机看了下,讷讷:“静音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看我:“我在老地方等着,有话问你。”然后没等我答应,扬长而去。 我硬着头皮去回去见麦臻东:“我一会儿还要回公司加班,你不用送我了,先回去吧。” 他倒没说什么,吃完告别,我快步穿过人行道,快步走向“老地方”。 走了没几步就被叫住了。我看了他一眼,连忙将他拉进旁边的小巷里,脊背上差点出了一身汗:“你疯了!这里都是同事!” 他倒是淡淡的笑了笑:“白晞,真看不出来。” 我听出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讽,皱眉问:“什么?” “你倒是真和麦臻东暗度陈仓了。”他直视我的眼 睛,“这么难舍难分?” 虽然被误会了,可我并不想解释。 “你就问这个?”我耸耸肩,“和你有什么关系?” “谁教会你这么无所谓的样子。”他竟被我激怒了,沉声说,“麦臻东和我的女朋友偷偷约会吃饭,你说有没有关系?” 我替他补充说:“是名义上的女朋友。” 他眼神一冷:“我记得你说过,至少不会让我看到这些——今天既然被我看到了,那么我还是再说一遍,以后不要见他了。” 我大急,“你凭什么管东管西?我陪你演一场戏而已,你不准我抽烟,不准我交朋友——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啊!” 他冷冷看着我,仿佛是强自压抑住怒气:“白晞,我说过当初找你是因为我不讨厌你,你最好不要变得让我厌恶。” 我死死的瞪着他,生怕一个忍不住,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忍受了多少,我那么喜欢他,也明明知道他不喜欢我,还是自虐一样呆在他身旁,尽心尽力的在这场不属于我的爱情大戏里演出……他究竟知不知道,每次他提到依依,我就嫉妒的想哭,想立刻就离开?! 眼眶有些微热,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掉眼泪,转身就走。 一边走,眼泪就扑簌扑簌的落下来了,就像是前几天下过的雪珠子一样,密密麻麻、绵绵不绝,我连路都看不清了,只知道一股脑儿往前走。直到一只手拉住我,把我往后一拖,声音恼怒:“红灯没看到!你又想我拉着你滚马路?” 我这才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好几条街,他拉住我,阻止我自杀一般踏进滚滚车流中去。 “你放开我。”我哽咽着说,“正好我也不想演了,咱们一拍两散。” 沈钦隽定睛看我,不知道为什么,神气里竟然还带着一丝顽意,像是在和孩子拌嘴:“我怎么就找了个时不时要罢工的演员呢?” “我真不演了。”我伸手抹了抹眼泪,“你好好和她去解释。你这么用心良苦,她一定会感动的。” “相机可是要二十万,你只干了一个月不到,这么一算,还欠我十几万。” 相机……徕卡相机……我已经用了,当真是好用的不得了!随手试拍几张,效果都堪比摄影棚里的作品。我一下子被他说中要害,愣在了那里。 “那……你再过一个月去解释吧。”我断续说 ,“相机我用过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随愿则成! ☆、第四幕 我摇头不肯说,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个冬夜冷得我打了个哆嗦,沈钦隽看了我一眼:“去买杯咖啡暖手吧?” 这个时间点,咖啡店里也已经冷冷清清,我点了杯热巧克力,他便掏出钱包买单。打开的那瞬间,我就看到里边秦眸的照片。并非容光绝艳的剧照,却是不施粉黛的一张证件照,巴掌小脸,很可爱。 我坐在旁边无聊刷微博。 璐璐转的一条围脖让我大吃一惊: 美星娱乐公司证实:前段时间刚刚宣布退出娱乐圈出国游学的女星秦眸目前已秘密回国。据悉,她得到著名女导演安蔚然的钦点,将会出演其最新电影,和影帝xxx同场飙戏。为了这次合作,秦眸甚至向校方申请休学一年,可见对其重视程度。 下边的转发数量已逾十万,这是新年上来娱乐圈的第一条大新闻。 我的手指顿了顿,有片刻恍神。 沈钦隽拿了热饮坐我旁边:“看什么呢?” 我把手机给他看,“她要回来接戏。” 他平静的表情让我确信,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傻,就收起来,讷讷的说:“这下好了,沟通方便一些。” 他失笑:“安蔚然的戏是出了名的对演员严苛,手机都没法用。” 我看过安蔚然的电影。 这个女人也算是传奇。年轻的时候是演员,还有个颇俗气的艺名“安琪”。演到了三十多岁后开始涉足导演界。她拍片子的速度很慢,只是令人惊讶的是,每一部电影都既叫好又叫座,国内外陆续获了许多奖,更是一手捧出了好几个影帝影后。 做了导演后,她便改回了原名“安蔚然”,如今已经是华人导演圈中最具分量的导演之一,许多演员挤破了头、宁可一份片酬不要去演她的戏——若不是这样,秦眸也不会甘愿中断学业,回国继续电影事业。 “你认识她?”我有些好奇。 “有过接触。”他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你也喜欢她的电影?” 安蔚然的电影给我印象很深。她的故事里总是不乏坚强独立的女性,挣脱家庭、男人的禁锢,一心一意的追求自由,因此也受到影评人的追捧。可是我看完之后,总会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那些主角的强势太过“强势”,便多了几分刻意的感觉。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影评人,也就是自己心里觉得而已。 大半杯饮料喝下去,我觉得暖和许多,便站起来说:“走吧。” 刚到门口,电话响了。 我看了眼来电显示,小心的落后几步,不让沈钦隽看出异样。 “干吗不接电话?”他有些怀疑的回头看我。 我干笑几声:“没什么。” 他眉梢微挑,语调寡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悦的说:“不是我见不得人,是你毛病太多。” 我拿起电话接了起来,麦臻东的声音向来爽快:“加完班早点回家。” 我答应一声,挂了电话,才发现沈钦隽站得远远的在等我。这个晚上之前已经闹得这么不愉快,我实在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争执,索性叫了辆出租车,回头冲他说:“别送我了,我自己走就行。” 周末下午麦臻东接我去摄影展。 他的越野车体型当真巨大,像是钢铁猛兽一样蹲着,虎虎生威,只是穿得却西装笔挺,甚至还斯文的戴了副金丝框眼镜,两边格调一搭起来,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美。 “我看你也不是一板一眼的人,不然还是跟我混?”麦臻东打着转弯说,“前几天《m》杂志在找合适的摄影师呢,听他们主编说了下要求,和你挺合适的。” 《m》在业内虽比不上《v》是顶级的,但也算top5,况且是摄影师而非助理……我听到自己的小心脏扑腾跳了一下,不过又听到他自言自语:“算了,沈老先生要是知道了,非得劈了我。” “啊?关爷爷什么事?” “老爷子是真的在帮你物色对象呢,你说你要是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去做男人都嫌累的摄影,他不得劈了我?”麦臻东笑着说。 我也讷讷的笑了,低头翻看今天摄影展开幕式的邀请函。照例的,小册里会有摄影师的经典作品,我看到秦眸的那张黑白面纱照也在其中,顺口就问:“师父,我能打听个八卦吗?” 他毫不在意,爽快的说:“你问。” “你喜欢秦眸吗?” 他笑了:“你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指了指照片:“从照片里,我能感受到一种情感。” 好的摄影师要拍出绝佳的作品,就一定要在被拍摄对象身上投射感情——这就好比一个作家,若是无法与自己笔下的人物产生共鸣,又遑论感动旁人?而男人的感情升温往往快于 女人,自然而然的,男摄影师的作品往往蕴含张力与饱满的情感。 “我告诉过你吧?一开始进这个圈子是为了泡妞。”他笑笑说,“说实在的,大小模特我见得多了,秦眸是我绝对不会想碰的一个。” “为什么?”我有些惊讶。 “不想和某人有一样的口味。”他似笑非笑的说。 这么说,他们之间还真的有心结,我暗自琢磨,忽然听到他说:“今天你运气好,能见到好几个有趣的人。” “谁?” 他示意我将邀请函翻到背面,赞助单位中列着《美目》剧组,他说:“安蔚然的新戏。” “欸?”我一下子愣住,“秦眸新接的就是这部电影吧?” “唔,她大概也会来吧。”老麦不在意的说。 摄影展的开幕式并不是如我想象那般有发言、剪彩等流程,相反,没有任何仪式。两层高的艺术馆中人不多,所有人都安静的看展,甚至没有人在互相寒暄。 我带着自己的宝贝相机四处转悠一圈。麦臻东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走上楼梯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位女士,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礼貌的对我笑笑,侧身离开。 “安女士?”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停下脚步,借着洗手间的灯光,我看到这个女人眼角的细细皱纹,以及岁月沉淀下的从容之美。她点了点头,温和的说:“你好。” 她的态度并不像一个大牌导演,我也就大着胆子,问说:“安导,我是你的影迷,看过你所有的电影。” 她微笑:“谢谢。” “能耽误你一分钟吗?在《天际》里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她微扬眉梢看着我:“很少有人会问起《天际》。” 因为天际是一部魔幻电影,又没有在全国上映过,甚至没获过奖,知道的人可能真的不多。我问:“就是结尾,所有的好人都去了永生岛,但是其实所谓‘永生岛’,是死亡的另一种称谓,对吗?” 她上下打量我,假如说刚才的笑只是礼貌的回应,现在,我敢肯定她的眼神都含着笑。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她轻轻颔首,“就连在给演员说戏的时候,我都没有说出这个隐含的结局。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竟然真的是这样!我隐隐有些激动,脱口而出:“您对印度宗教很有 研究,不大可能仅用善良光明的一面结尾。” 她的表情有些愕然:“你还知道我对印度宗教的研究?” 这不是很明显嘛!《天际》中设定的善恶双方,就是印度宗教的创世神和毁灭神。 “这位小姐,你是……?”她同我一起走出去,一边问。 “我只是普通影迷啦,很高兴能和你探讨呢!”我得到她的肯定,自然更加高兴。 走廊的转弯处,她停下脚步,主动问:“那么你看我前年的电影么?《天堂和地狱》。”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彼此要复仇的男女如何在仇恨中迷失,最后又渐渐清醒,而那个女人最终还是脱离男人的桎梏。我不喜欢那个故事,太阴沉,雾蒙蒙的像是永远不会晴天。 “其实那部电影里,男人才是主宰。”我回忆起电影里那个矛盾而深情的男人,“这部电影其实从始至终,女人没有挣脱过。” 我发现她的眼神僵了僵:“你这么认为?” 她不认同吗?我有些奇怪,不过我还是打算说出自己的意见。 “是啊……”我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下去,直到这位著名的女导演用提高了分贝的声音打断我—— “小姐,是谁允许你这样评论我的电影?!” 我愣住了。 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用尖锐的声音说:“你怎么能这样解读我的电影?” “我……”我承认自己刹那间被吓到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她。 即便今天来看展的都是文化圈的人,还是难以克制好奇心的聚拢过来。我看着安导演,头脑里一片空白,而她发怒的气势又这样强大,眼神清冷:“请你解释下男权主义的体现?” 我定了定神,结结巴巴:“或许您在电影里表现出的是毫无意识的……但,但这反而真实……” 她向我逼近一步,神情反而变得淡淡的:“你的解读很有趣。” 许是被她的气势吓到,我吞了口口水,说:“安女士,如果冒犯您了,我实在很抱歉。” 是的,没错,如果这个时候我说聪明的说上一句“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大约会好很多,可是我真的觉得自己没错——如果有一天有人发现我的照片里隐藏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信息,我应该是会高兴吧。 “你不觉得毫无根据的评论旁人的作品,其 实是件很没礼貌的事么?” 我微微怔了怔,想要再辩解几句,忽然有人拦在了我前边说:“安导,很久没见了。” 我定睛一看,挡在我前面的竟然是沈钦隽。他什么时候来的? 安蔚然见是他,或许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失态,微微笑着说:“很久没见了。” 沈钦隽半侧身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白晞,你认识安导么?” “原来沈先生和这位小姐认识?”安蔚然脸色稍缓,“白小姐刚才在和我讨论电影。” 他云淡风轻的看我一眼,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那个眼神里已经饱含威胁,示意我不要再多嘴了,我只能讷讷的一言不发。 又有人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徒弟,你不是最喜欢安导演的电影么?要签名了没有?” 他转而笑着对安蔚然说:“安导,她是我徒弟,上次xx的那组照片是她拍的。” 她淡淡的重新打量我,只是点了点头。 麦臻东趁机把我一拉,低声说:“跟我过来。” 我被他拖走之前,回头看了沈钦隽一眼。他的眼锋很快的从我俩身上扫过,那种平静竟让我觉得隐隐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安导年轻的时候在《天堂地狱》里也打过酱油…… ☆、第四幕 麦臻东合上贵宾休息室的门,哭笑不得:“你还真行啊白晞,安蔚然圈子里出了名的水深不动声色,你居然还能激怒她?” 我有些着急的辩解:“你干吗拖我走啊?搞得我心虚一样,我只是想问个问题,没恶意的。” 他嗤笑:“你没看看刚才周围都有谁?好几家媒体这些天盯着安蔚然,巴不得她的新戏出新闻,你这里倒好!回头就给她整一出失控的戏码。” 我“呃”了一会儿,当时我说了什么她才会近乎失控的?我真的都不大记得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垂头丧气的说,“你二楼的作品我还没看呢,现在不好意思出去了。” 他像哥哥一样拍拍我脑袋:“行了,我出去打个招呼,要是她走了,你就出来吧。” 我在他出门前叫住他:“你刚才说xx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哦,你还不知道吧?上次那套照片里安导看上了其中一个新人,这次戏里是女二。她还特意问了摄影师是谁,说把她的刚硬抓得淋漓尽致。”他顿了顿,“本来我是打算介绍你们认识的时候说的,谁知到你们倒抢着遇上了。” 他转身出门了,我百无聊赖的坐在贵宾室,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给我出来,现在。”沈钦隽仿佛是在咬牙切齿。 “啊?”我一下子有些慌乱,刚才又麦臻东护着,我还不觉得,现在却仿佛是被做错了事被抓住的孩子,有些无措。 我站起来,到底不敢立刻出去,只能先去洗手间平静下心情。 洗手间里除了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还有一种很自然的香氛,像是泉水的味道,我直直的看着走进来的年轻女孩,一时间有些怔住。 秦眸大大方方的走到我面前,和我打招呼:“白小姐,你好。” 我连忙挂了电话,有些尴尬的笑:“秦小姐。” 她不再像上次那样仔细的观察我,只是请我坐下来。我看到她笑的时候,脸颊上有很深很深的梨涡,真好看。 “我刚才也在外边。”她微笑,“白小姐,我第一次看到安导发脾气呢。” 唉,这叫我怎么说?幸好她的语气中也只是觉得好玩,倒没有恶意。 “我在片场也常被安导骂的,没事啦。”她大约是见我难过,又说,“你别太在意了。” 我不由的重新审视秦眸。在这之前,因为沈钦隽的 缘故,我对她老是保持有莫名的敌意——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女生。 “你们新片是演什么的啊?”我承认我有些好奇,竟然就这样和她搭上了话。 她只是摇头:“不好意思,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能透露。” 虽然是拒绝,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表示理解,又问:“那你拍完这个戏呢?还要回去上学?” 说完才觉得后悔,她现在一定知道我和沈钦隽的“关系”,这句话由我来问,真是怪怪的。 她微微勾了唇角:“是啊。” 认真工作,认真学习,并且毫不在意自己“美貌天赋”的女孩子,我感叹了一声,打心眼承认这个女孩子生活得真漂亮。 “你呢?”她抬起双眸,用异常清澈的眼光看着我,“你和他……还好吧?” 我该怎么回答呢?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亲自面对前女友”这一条可没列在我和沈钦隽的协议里啊! “还好啦,就是他太忙了。”我含糊的说,一边心虚的晃开目光。 她轻轻“哦”了一声:“他今天来陪你看摄影展的?” 我沉默,她便微笑着说:“他是很忙的,以前连我电影的首映都抽不出时间。” “不是,其实我是和我师父一起来的。”我决定实话实说,之前已经配合沈钦隽这样骗她了,再当面扯谎的事我真的干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底微酸,因为我真正想对秦眸说的是:我知道他会来的,可那不是为了陪我,是为了陪你啊…… 她很快的收敛起情绪,并且适时的表达出一点无伤大雅、令人愉悦的好奇:“麦臻东是你的师父?白小姐是摄影师?” “我在荣威工作。”我简单的说,“以前是助理摄影师——我们还见过的,你记得吗?” 她想了很久,大约还是记不起来,便抱歉的说:“对不起。” “没事。”我摆摆手,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嘛,我指了指卫生间那一排关着的门,“那,我先过去了。” “你挂着相机方便吗?”她却落落大方的望着我,“要不要我帮你拿?” 我低头看看自己脖子里的相机,踌躇了片刻,摘下来,本来不想麻烦她,可是这么随随便便的放在洗手台上……实在舍不得。 “那麻烦你了。”我递给她,又十分小家子气的叮嘱说,“小心点哈,很贵的。” 我看到她眼里一抹微妙的笑意,答应我说:“知道了。” 上完厕所出来,秦眸果然捧着我的相机,依旧在原地等着。 我说了句谢谢,同她一道出门。 老麦远远走过来,真是谢天谢地! 虽然现在真的不讨厌她,可是两个人独处,我还是觉得不自在——尤其是当你发现,那个原本被自己视为“敌人”的人,竟然这么亲切温和的时候。 唉,我在心底狠骂自己卑鄙,脚步却迫不及待的迎上去:“师父。” “嗳,秦小姐也在啊?”麦臻东顺带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 秦眸亦同他打了个招呼,转而对我说:“白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见面。” 麦臻东看着她走开,一手插在口袋里,饶有兴趣的说:“大导演要见你。” 我的头都大了:“安导演啊?她……她不是这么记仇吧?” 我头脑还懵懵的,手机忽然响了,沈钦隽的名字一闪一闪的,我冲着麦臻东抱歉的笑了笑,走到旁边接起来。 沈钦隽的声音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还在磨蹭什么?” “刚才遇到了秦眸,她拉着我聊天。”我老老实实的向他汇报。 他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经意的问:“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她好像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低声说,“她应该还是挺难过的吧。” 远处麦臻东还在又在冲我招手了,我收拾了下心情,对电话那边说:“你别等我了。我有事,先挂了啊。”顿了顿,我怕他不放心,匆忙又补上一句,“我保证不惹事了。” 门口安蔚然果然站在一辆suv边,等我走近,轻声说:“白小姐,刚才我冲动了,对不起。” 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说:“是我不知轻重随口乱说。” “不,你很敏锐。”她淡淡的收回目光,“看到了很多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地方。” “啊?我说了什么?”我有些茫然。 “《天堂和地狱》,你说那是男人主宰的电影。”她怅然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摆脱了男人——或者说男权的桎梏,甚至连那些评论家都被我骗过了,可只有你看出来了。” 我看着她的侧脸,这个女人已经过去了美貌的巅峰期,可是岁月沉淀下的优雅让她显得异常动人。她微微发怔的样子,看在旁人眼中,依然是动人的。 “那部电影是有原型的么?”我忍不住好奇的问,“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残酷、又这么深情的男人?” 她不置可否,望着我的眼神却笑意深长:“原型?白小姐,如果真的遇到那样的男人,还是躲开为妙。” “为什么?”我不解。 她眯了眯眼睛,眼角的皱纹更深,却淡淡的说:“有句话你一定听过……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 听起来很哀凉的四个字。 我仔细的回想,自己身边能被称得上“情深”的男人,大约就只有沈钦隽了——虽然他喜欢的对象不是我,可我还是希望……他们的感情能长久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因为这段时间在外边旅游,出门前很匆忙的把存稿箱时间弄错了,现在借酒店的wi-fi刚修改好,明天开始还是正常九点更新,鞠躬。 ☆、第四幕 周一上班,一大早我就接到沈钦隽的短信:晚上一起吃饭。 今天我生日。本来约了许琢一起庆祝,连饭店都订好了,忽然搞这么一出,我有些不愿意,回了条短信:我已经约了朋友了,改天吧?发出去前我又检查了一遍,觉得语气有些生硬,默默加上一个“呵呵“,发送成功。 不到一分钟,沈钦隽的短信回了进来,毫无商量余地:不是你生日么?让你朋友改天。 那一刹那,我的心跳砰的一声,又坚硬,又柔软的,被什么东西撞击到了最深处。 他竟然知道我的生日! 我是喜欢他的,我一直知道。 所以我拒绝不了。 和许琢说了改期之后,她很是八卦的追问了我约谁一起过生日,是不是部门同事。我哼哼哈哈几声敷衍过去,许琢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是上次你带回家那个帅哥?” “哎呦,老大叫我了,不是啊真的不是。”我有些尴尬的挂了电话,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朵小小的火苗,轻轻复燃了。 二月底的天气还很冷,我下了班,赶到了他发给我的地址所在。 那条路又远又偏,司机也开得连连抱怨,最后终于找到一座其貌不扬的两层小楼。大门紧闭,我对了好几遍地址,确定没错。正要上前敲门,忽然看见那条空空荡荡的路上一辆车正慢慢开来。 车子我认得,是沈钦隽的。 我转身走向那辆车子,一边冲他挥手。 车子在我身边停下来,车窗落下来,沈钦隽只穿着一件衬衣,看上去心情不错:“这么早就到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其实我已经冻得微微都发抖,咬着牙说:“还好。” 他抿起唇角,刚要开口,手机响了。 还是那首熟悉的曲子,我的心情稍稍一沉。 他顿了一秒钟的时间,接了起来。 其实全程沈钦隽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听,然后最后那句“你稍微等一下”却让我有了很奇怪的预感。 他放下电话,有些抱歉的望向我说:“你先去里边等一等,我有些急事,很快就回来。”想了想,又补充,“半个小时。” 我默默地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点点头:“知道了。” 秦眸找他或许真的是急事,沈钦隽一贯不动声色的表情竟略略有些焦急,来不及看我一眼,就 打了转弯,车子绝尘而去。 算了,我本来就是替身而已。 我一步步的挪回大门口,有气无力的敲响大门。 门倒是很快开了,一个穿着全套西服的侍应生很快把门打开了,微笑着问:“小姐,有预定吗?” “呃,我朋友订了。”我报了沈钦隽的名字,没想到侍应生反倒警惕起来,很快的说:“您确定是沈先生吗?” 我点头。 “抱歉,沈先生今晚没有预定,而且沈先生的惯例,来我们这里,从来不预定。”侍应生的笑容变得冰冷疏离,“需要帮您叫一辆出租车吗?” 呵……这算什么? 不让我进去? 我的倔脾气忽然上来了,行啊,那我就在这里等。沈钦隽也就半个小时回来了,到时候看看谁牛逼。 悉悉索索的,忽然间有细细的碎屑从天空飘落下来。 下雪了,我把大衣的帽子拉上,下巴和嘴唇埋进了衣领里边,汲取仅有的暖意。 时间在这样空旷的天地间显得分外漫长,一滴滴,一潺潺,磨光了我所有的耐性。为了打发时间,我哆嗦着摸出手机,随手点开了微博。 不出意外的,收到了许琢和璐璐她们一堆人祝我生日快乐的@,心底一丝丝暖和起来,我一一回复过去,再看看国家大事、娱乐新闻什么的,一时间竟然自得其乐,仿佛忘了自己的处境。等到回过神来,再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沈钦隽说的“半小时”,原来这么漫长。 月薪十万真那么好赚么?!我自嘲地笑笑,是要再等下去,还是算了呢? 我踌躇了片刻,拨了个电话过去,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很久,直到转为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算了吧。”我对自己说,可是依旧站着没动。 沈钦隽爱的是秦眸我知道,我只是自欺欺人的帮他演一场戏,可是……他也从未对我食言。既然他没让我先走,我是不是还应该……抱着那丝微弱的希望呢? 天人交战之间,远处一辆大车的灯光晃得我有些头晕,我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心底隐隐高兴起来:他回来了? 驶近了才发现,车子并不是沈钦隽惯开的那辆。 心情起伏低落之间,我甚至没注意到这个城市里,也没多少人开这辆巨大像是坦克的越 野车。直到在我身边停下来,那人吃惊的喊我名字:“白晞?” “啊?师父?”我看清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也看到了副驾驶座上一脸好奇的美女,讷讷的说,“真巧。” “在这里干嘛呢?上车。”麦臻东往后一摆头,狐疑,“你在等人?” “唔。”我拉开车门坐上去,这才发现指节都已经冻僵了,一到暖气打得足的车厢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吃饭了没?跟我一块去吃点。”他继续往前开,一边随意给我介绍,“这是我女朋友王曼。” 其实我没费多大力气去记那个美女的名字,反正麦臻东的女朋友以两个月为保质期,从没断过,于是只是对她笑笑,简单招呼了一声。 他去的也是那家会所,侍应生看到我的时候眼神有些诧异,随即更加殷勤。我低头走路,麦臻东放缓脚步走到我身边,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问:“你在等谁呢?” 我不答。 他的语气渐渐转为严厉:“别人我不管。如果是沈钦隽的话,白晞,你最好考虑清楚。”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他,他的唇角抿得紧紧的,眼神中是我想象不到的严肃:“沈钦隽那人是个死心眼。他眼里除了秦眸不会有别人。白晞,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你最好能清醒一点。”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沈先生找我是有事。”我有些无力的抗辩,却心虚的避开他的眼神,直到在座位上坐下。 麦臻东淡淡看了我一眼,大约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径直点了单。 侍应生先端上来的是一盏南瓜燕窝盅,我三口两口吃了,听着麦臻东和女友谈笑风生,继续刷微博。 最热微博里的一条,我扫到了一个名字,点了进去。 是路人转发的,“疑似已经回国的秦眸和男友逛街”。 我点开那张图,缓冲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会是他么? 衬衣,西裤和刚才穿的一样……那个总是能惊艳到我的侧影,正温柔地扶住身边的女孩子,侧身之间,不知说了什么,笑容模糊而轻柔。 呵,有急事离开,半个小时就回来的那个男人……原来正在陪最爱的女人逛街,甚至不顾上给替身打个电话,取消这个可笑的约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幕 我捧着那杯清茶暖手,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刚才麦臻东那句话: 沈钦隽那人是个死心眼。他眼里除了秦眸不会有别人。 …… 旁观者清,真的只有我,才独自在那个小小的陷阱里作茧自缚。 压抑到了此刻的心情,自卑、黯然、失落、渴望……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我红着眼眶,匆匆站起来,不顾麦臻东和他女友诧异的眼神,匆匆的说:“我去下洗手间。” 才推开门,眼泪已经落下来,把原本简单画上去的眼妆给彻底弄糊了。我一边哭一边觉得自己蠢,究竟是为了那几十万块钱卖了自己,还是为了心底那点令人不齿的小心思?! 掉了一阵眼泪,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忽然间又裂开嘴笑了——什么东西触到了谷底,又反弹起来。 说到底,一个人的类似爱情,永远不可能是爱情。 我是白晞啊!那个被麦臻东骂得头破血流,在外边默默蹲一阵自动复原的助理摄影师;因为一眼的迷恋抛下摄影跑去朝九晚五上班的小白领——因为一时诱惑很没原则的答应帮忙演戏的傻子。到了现在,这个游戏应该结束了。 因为这荒唐感情,我都不像是活了二十多年的白晞了! 我三下两下洗了脸,快刀斩乱麻的了结也不错。 下车的时候麦臻东上下打量我好几眼:“你确定没事吧?” 我扯开能装出的最大笑容:“没事啊。” 他载着小女友离开了,我一时间不想回家,就进了社区门口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奶茶,又盯着冰柜里各式可爱的小甜点看了半天,对店员说:“我要一个芒果香酪。” 这个夜晚,店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角落的卡座里,几对情侣正在低声呢喃。暖橘色的灯光下,纠结了一个晚上的心情就此尘埃落定,我定定的看着放在面前的小小蛋糕,想象着上边插着蜡烛的样子,闭上眼睛,许下心愿。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拿起手机,一字一句的给沈钦隽发短信。 “沈先生,我觉得爱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坦诚,而不是计谋和手段。我们的协约就此终止,我想你们很快就能和好了。” 我捧起马克杯,一口口的,无比认真的喝里边香甜的液体。手机就静静的放在一旁,再也没有响起来。或许我是多此一举呢,他们已经和好了。我这样想着,有种凌迟过后的痛快感觉。 手表的时钟悄悄滑向十一点,那几对情侣都已经陆续离开了,服务生躲在柜台后玩游戏,我却懒得动弹,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一般去看屏幕。 是许琢发来的:妞,玩得开心吗?我今晚不回来了,生日快乐哦。 我低了头回短信,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角余光扫到一片黑色的衣角,再然后抬头,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男人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似乎是风尘仆仆赶来的,站定未动看着我:“白晞,你也没那么死心眼嘛。” 我僵直了脖子,转开目光:“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吧?” 他恍若不闻,在我的对座坐下来,薄唇勾出一道弧度,仿佛此刻落地窗外的眉月,凉薄透晰。 “我以为你会一直在那里等我。”他丝毫不见外的拿过了我的那杯柠檬水,喝了一口,“居然先走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竟然没有生气。 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剥离了肌肤和血肉,只剩下一颗心脏在跳的时候,只会觉得哀凉吧?我平静的反问:“我为什么要等着你?” 他怔了怔,眉梢间还带着笑意,仿佛觉得我是在胡闹要糖吃的孩子:“因为我在那里给你准备了蛋糕。” “你应该知道那个会所很私密很高端吧?”我微微笑着,“你能进去,秦眸能进去,我算什么?我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沈先生,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等,是让我一个人站在门口,站在大雪里,从七点半等到十一点?”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那双曾经让我着迷的眼睛好看地眯起来,淡淡的说:“你一直站在外边?” “我没那么傻。”我依旧微微笑着,“前段时间是我不自量力,竟然答应你那么荒唐的要求。可是沈先生,我和秦眸的差距,大概有那家私人会所和路边奶茶店的那么大——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拜托你,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他沉默,伸手解开了颈间一粒纽扣,目光慢慢移到我的脸上。 “很晚了,我想回家了。”我说出了想说的话,觉得再这样坐下去也没意思,伸手叫服务员买单。 “我有没有告诉你,这个游戏的开始和结束,由我决定?”他的声音不大,目光却那样有威慑力,仿佛在瞬间变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幕 我一下子有些心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幸而服务生走过来。沈钦隽循着惯例,极绅士的抢在我面前买了单,站起来沉沉说:“我送你回去。” 我沉默的跟着他走出去,雪花一片片愈发的大,脚下已经积起了一层薄冰,在路灯青白的光下泛着淡淡寒意。一阵朔风卷过来,我吸了好几口凉气,连连咳嗽,他就这么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咳嗽得近乎狼狈,慢慢的说:“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像今天这样让你等很久。” 我好不容易止了咳,蓦然听到这句话,简直想狂笑:“你为什么要答应我?沈先生,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啊!你爱的是秦眸,就该与她坦诚的谈一谈。你老是纠缠我干什么?” 他跨上半步,和我面对面站着,彼此的距离不超过一个拳头。 “白晞,我的耐心有限。我留你在身边,自然还有我的道理。”他柔声说,“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仰起头,冷笑:“我没在别扭。别扭的是你——沈钦隽,你为什么找我你心里不清楚么?!我长得像秦眸,你控制不了她,就想来控制我是吧?!”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眉峰轻轻蹙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我咬牙说,“我长得像她,你才这么坚持!你简直是变态!” 他整个人仿佛像是雕塑,静默了数秒,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异样,仿佛是从里到外的端详我的脸,从额头、眼睛到下颌,最后停在我的唇上。 在我意识到不妥之前,他低下头,狠狠的,像是野兽一样,吻了下来。 他死死扣住我的腰,撬开我紧闭的牙关,带着掠夺之姿压制我所有的反抗。 某个瞬间,能触及到他最深热的呼吸时,我忽然决定放弃所有的挣扎,任由他为所欲为——我知道他吻的不是我,只是刚才那个瞬间,我像那个人。 雪花就拂在我的脸上,冷得刺骨;可是脸上的气息又这样灼热,矛盾得令我不知所措。我直直的睁着眼睛,像是木头人一样,看得到他微颤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却觉得身前这个人这么陌生。 他或许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终于慢慢放开我,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白晞。”他的眼神很清醒,声音却又克制,“我不会放开你。” 我整个人从刚才的麻木状态清醒过来,狠狠揉了揉嘴唇:“你疯了!” 他修长的身形一动不 动,眼神中却忽起暗色漩涡,忽然用力拖住了我的手臂,扯得我往前一个踉跄。 “你干什么?”我一脚踩进了泥坑,溅得裤脚上一片狼藉。 他粗暴的将我塞进副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我趁他还顾不上我,伸手去拉车门,他的动作却比我快很多——越过我重新拉上车门,眼明手快的落锁。 “你神经病!”我口不择言,不知是气还是怕,浑身都有些微微发抖,“你要带我去哪里?” “跟我回家。”他打了拐弯,干脆利落的说。 “神经病!”一股邪火开始往我脑子里冲,我忽然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冲动,伸手去拽他的方向盘,“我去告诉爷爷!” 他本来还在不耐烦的拨开我的手,闻言反倒笑了,慢慢放缓了速度:“你去说啊。就说你为了几十万块钱,心甘情愿假扮我的女朋友。” 我的手顿在半空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腔热血就这么慢慢凉下去,直到心尖那里,冷冷的凝稠起来——是啊,都怪我自己不好! 色欲熏心也好,被相机镜头冲昏头脑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错! 我还沉溺在后悔的情绪里,并没有察觉到沈钦隽已经将车子停下来,拉了拉我的手:“下车。” “你,你别想对我怎么样。”我望了望窗外漆黑空旷的停车场,舌头开始打结。 他冷着脸,上下打量我,嗤笑一声:“就你?你以为我想怎么你?” 他拖了我下车,狠狠摁下了电梯按钮,然后微微抬头,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一言不发。 一直到十二楼,站在门口,我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住这里?”好奇心压倒了愤怒和恐惧,我转过头看着正在开门的沈钦隽。 他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你,你住这么小的单身公寓?”我有点傻眼。 房子不大,顶多四十平米,不过五脏俱全,甚至在卧室里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更衣室。装修用得主色调是米色,灯光一打下来,十分温馨。 “给你住的。”他冷冰冰的说,“你不是答应我偶尔来住几天么?” 我还是呆呆站着,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木木地接口:“可这里又不是你家。” 他没理我,径直走到阳台,打开窗,指了指外边高耸如剑的建筑说:“这里上班也方便。” 我自然认得那是荣威的办公大楼,心里咯噔一声:“这里房价这么贵,我住不起。” “谁让你付钱了?”沈钦隽的脸色沉匿在半明半暗中,态度依然恶劣,“这是老爷子的意思,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 “那我自己和爷爷说。”我默了默,往口袋里掏手机。 “白晞,你怎么这么犟?”沈钦隽侧过身,我终于能清晰的看到他一整张脸,连同着秀挺的鼻峰、薄削的双唇,以及浓黑的眸色中一丝僵硬,“这个点爷爷早就睡了。” 我把手机放回去,听到他将语气放得柔缓一些:“这里上班走路才五分钟,总不用再挤公交、拦出租了。你不是晕车么——” 我挑了挑眉梢,他大约意识到有些不妥,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你怎么知道的?”我按捺下跳得有些快的心跳,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一直以来,我都极端厌恶汽车。长途的不必说,上次出差就是因为打死不坐长途客运才会被困在那里,要不是后来沈钦隽逼着我,我也不会答应坐夜车。城市里的短途稍好些,但我也害怕停停等等的公交车,一路上都会脸色煞白,活像见了鬼。 说起晕车的症状,我倒也不吐,就是心慌头晕,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难受得不行。 以前别人都安慰我说“多坐坐就好了”,眼见身边和我一样症状的同学朋友果然一个个的“坐坐就好了”,我却还是老样子——顶多也就做到人前不动声色,可是下了车,得要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当然,工作了以后我把这个毛病掩藏得很好,毕竟在现代社会,我要是再矫情得晕车,就和废人没两样。 ——除了那次,在沈钦隽的车上真正有些失控。可即便是那次,我也没多提起自己这个娇贵的毛病。 “有次上班看到你下车,脸色像鬼一样。”他避开我的眼神,淡淡的说。 “那是因为缺少睡眠,和坐公交车没关系。”我嘴硬。 “行了。”他大约是懒得再和我吵,随手抛了串亮晶晶的东西给我,“你就住这里吧。” 我下意识的伸手接了一下,触手冰凉。 叮铃哐啷的,竟是两把钥匙。 我站在那里,恍惚间回忆着这个大起大落的夜晚,从站在大雪里等待,到温暖的咖啡馆,再到那个强势的吻,和这间小公寓,忽然觉得这样漫长,就仿佛眼前这人对 我的态度,忽冷忽热,叫人瞧不出哪些是真心,哪些又是假意。 “沈先生,你对我的态度,好像太好了一些。”我斟酌着说,“你这样会令我误会的。” 他的侧脸清隽,眉梢处微微一扬,低低的说:“误会?” “误会你想要一脚踏两船。”我镇定的说,一扬手将钥匙抛还给他,“别这样了,我承受不起的。”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快步离开了这里。身后的门轻轻咔哒一声,自动碰上了,我站在电梯前,看着明净的镜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大衣是在优衣库买的,打完折才五百块钱,一贯保守而普通的深蓝色,衬得今晚的脸色格外地晦暗且苍白。我怔怔的看着,忽然心底有一点儿委屈。 身边的朋友过生日,大都热热闹闹的一起吃一顿,再转战钱柜嚎一晚上。我也没多大追求,这样也挺不错的。可偏偏落得这样一个惨淡下场。大晚上的还得自己打车回家。 沈钦隽没有再追出来,我坐在出租车后座,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灯,连接成毫无意义的曲线光亮,又幻化成一张张认识或不认识的脸。 他今晚对我的态度真的太诡异了,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说不上来,也不想再去琢磨,只想赶紧回到自己床上,深深沉沉的睡上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幕 第五幕迷宫 周遭的迷雾, 重重的人影, 是他们的演技太好? 还是我太傻? 我能感受到记号笔在脸上静静的划过,有一种粗粝却又温柔的触感。 主刀医生的指尖轻轻在我脸颊上顿下,声音低沉:“白小姐,麻醉之前,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闭着眼睛,回想起前天跌跌撞撞闯进这间著名的整容医院时的情景。 我说:“医生,我的脸能动哪里?” “一般人都会明确的告诉我,自己不满意的地方是哪里,我们可以想办法再改进。” 我想了想:“下巴和眼睛。” 医生仔细端详我,笑着说:“白小姐,你想怎么调整呢?” 我勾起唇角:“磨骨?注射?开眼角……怎么样都行。” 医生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疯子,婉转地说:“姑娘,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来我这里,指明要做哪个明星的下巴或者眼睛。” 我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咬了咬唇,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是游魂。 “……秦眸是最多被指定的模板,事实上,她的下颌和眼睛都符合黄金比例。”医生扶了扶眼镜,“白小姐,你的下巴和眼睛,几乎同她如出一辙,相当完美了。” “不,我不想像她。”我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医生,我不想要这样的下巴和眼睛。” 于是我躺在了这里,静静的,等着有人拿手术刀划开我的皮肤,磨掉一部分骨头,将眼角开深。 我不在乎那样会不会不自然,我也不在乎那样会不会更漂亮,我只想要——不像她。 “好了,马上要给你麻醉。”医生笑着说,有人拿一大块棉布似的东西蒙住了我的口鼻,不过片刻,我就有些昏昏欲睡。 真好…… 身体放松下来的那个瞬间,砰的一声巨响—— 我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侧目向那个方向望过去,一道人影正疾步向我走来。 一只无形的手蓦然间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忽然觉得难以呼吸。 “先生,这里是手术室……不能随便进来……” 似乎有人在阻止他……我昏昏沉沉的想,快让他出去! “白晞,想做整容?”那个 男人俯下身,用力抓住了我的下颌,尽管我的意识开始有些不清,可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力道。 我被迫迎着他冰冷的视线,他的怒意显然已经触到了勃发的那一刻,可即便这样,他的眼神依旧冷静如同一潭古水。 恐惧,后悔,不甘……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些情绪,只能让眼泪毫无顾忌的落下来,淌满脸颊。 “你知道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这张脸吧?”他忽然靠得更紧,鼻尖几乎贴住我的鼻尖,语气淡淡,“想毁了它?”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白晞,你信不信?!你再怎么糟践这张脸,我也有本事让它变回原样。”他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想多吃苦头?你可以试试。” 他甩开我的脸,再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医生在一旁无奈的看着,苦笑:“白小姐……” 有人关了手术室的灯,那种漆黑如同一座巨大的山压下来,我想我真的快死了,我透不过气,我想吐。 “白小姐?白晞?”我隐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想他是要问我做不做手术了……我放弃,我不做了。 既然沈钦隽已经发现了,我知道他不是在恐吓我……哪怕我把自己的脸全毁了,他会一刀刀一针针的帮我补回来。 我真的放弃。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要是一切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我要放弃那些荒唐的迷恋和感情。 而我此刻,咎由自取。 …… 噩梦真实到我醒来的时候,身体还在发抖。 我直挺挺的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艰难的爬起来。公交车又差点坐过头,好不容易赶到单位,我发现璐璐他们一堆人正围着电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我一边大口灌咖啡一边挤进去。 “看,看!秦眸的艳照!” “哇!身材真好啊!” 我目光定格在屏幕上,忽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照片里真的是秦眸,衣衫半褪,肤色如雪,隐约露出了胸口的大好春光。 被偷拍了吗? 她也会出这种新闻,难不成是为了电影做宣传?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开始做报表,忽然听到手机滴的一 声,进来一条短信。欸?账户里转进了五万块钱? 没发季度奖金啊! 这是谁转给我的钱? 难道是沈钦隽怕我真的不干了,赶紧发点奖金给我? 想到这里,我又记起昨晚的那个梦,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算了算了,打在我卡上大不了就不去动它,到时候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我这样想着,和璐璐他们一起去餐厅吃饭。 午休是一天之内我最开心的时候。在印度咖喱炒饭和鲜虾云吞之间犹豫,这种纠结是最幸福的事。我排在队伍末尾,听到同事们还在讨论今天的八卦头条,忽然意识到身后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道。 就像是有人劈风斩浪,到了我这里停下了。 我回头,看见一张此刻并不想见到的脸,只觉得脸上的皮都紧实了一下。 “沈先生,要不您先?”我挤出一丝笑来。 “不用,就排在这里吧。”他气定神闲,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我僵硬着转过身,同时发现周围迅速的安静下来,这种感觉就像是高中时闹哄哄的自修课,老师忽然间进来了,所有人迅速收敛声音表情,低头唰唰做题。 何必给大家找不自在呢?我腹诽了一句,慢慢的,耐心的等着周围重新升温。 果然,骚动过去后,员工们依旧一波波的进来,并没有再注意到老板的存在。 印度咖喱饭的生意依旧火爆,远远的有几句评论飘过来:“真不愧是我的女神,瘦又有料……” 呃,我不想去回头看沈钦隽的表情,只想快点买了饭消失。 偏偏那几个人越说越兴奋,一句两句传过来,真的有些过分。我不动声色的踮起脚,还是同一个部门的男同事,人都不错,可能平时都是宅男,难怪这么兴奋。 沈钦隽不会迁怒吧?我惴惴的想,掏出手机,写了条短信。 “我看新闻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安慰她,证明你的不离不弃。” 身后有滴的一声。我知道他在看短信,装作没事人一样看着餐牌。 手机震动一下,我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迅速的点开:“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真是热脸贴在冷臀部上,碰了一鼻子灰。 我没趣的把手机塞回去,下定决心专心致志的等云吞。 没想到又是一声震动,我强 忍着回头的欲望,点开一看。 “钥匙我快递给你了,住不住随你。昨天忘了说,生日快乐。” 我一时间怔住,恰好服务员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虾云团面递给我,白色的雾气蒸腾起来,仿佛迷了眼睛,我用力眨了眨,端了这碗面,几乎是落荒而逃。 下午的时候果然收到了快递,我有些心不在焉的签了单,却看都没看,将钥匙塞到了抽屉里。其实他真的不必这样,我所要的,并不是五万块钱,也不是这套价值不菲的单身公寓,只要一声热气腾腾的“生日快乐”,就足够了。 不过,真的有些贪心了。 这个世界上,真切的心意,比起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质诱惑,珍贵得多,也稀罕得多。 我有些明白安导演说“情深不寿”是什么意思了。 深情到甘愿折寿,这份心意,先不说有没有人肯掏出来给——即便有,你又受得起么? 我唏嘘了一阵,继续埋头干活,顺手接起了电话。 看看号码是陌生的,我以为是客户,用一副严谨又不失礼貌的态度接起来:“你好,白晞。” “白小姐,我是秦眸的经纪人李欣,不知道下班后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我的大脑有片刻的当机:“欸?” “我把时间地点发到你的手机上,有些事想当面和你聊一聊。” 我这人对着陌生人还算好说话,于是点点头说:“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幕 临下班前老大又布置了一大堆的活,我挑着重要的做了一些,匆匆拷进u盘里,打算见完面后回家再加班。就这样,赶到那家餐厅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又因为是下雨天,浑身湿漉漉的,一进暖气很足的屋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泛着潮湿的霉味,我看见包厢里李欣指尖夹着一支烟,另一只手在桌上轻敲,想来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咳嗽一声,她并没有立刻抬起头,慢悠悠地掐了烟,才望向我:“白小姐。”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寒暄一声。 她是真的长着一张经纪人的脸,眉眼细长,脸上总带着笑意,却很浅,开口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无形的压力:“我知道,三十五分钟。” 我怔了怔,唇边的笑容淡了些:“不好意思,下班实在很难打车。” “既然有了男朋友了,白小姐现在出行还需要打车吗?”她用一种令我觉得很不舒服的语气开口。 我的表情不变,喝了一口热热的清茶,强自压抑住那点火气说:“李小姐,今天你处理新闻应该很忙吧?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欣淡定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裂痕:“不知道沈先生知不知道你这样一面。” 我简直莫名其妙:“关沈钦隽什么事?” “白晞,秦眸不让我来找你,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的神色已经完全转至冰冷,“你知道为了接到安慰然这场戏,她付出了多少努力么?” 我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耐心听她说完。 “沈先生你已经得到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吗?”她冷笑了一声,“害怕他喜欢的还是依依?” “等等,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做了什么?”我不得不打断她。 “不承认是么?”她拿出了那只显眼的铂金包,拿出一个文件袋。先是一叠秦眸被偷拍的照片,这些我早上在公司已经看过了,于是急急的翻到后边几张纸上。 上边是一串数字型号,只瞄了一眼,我就头皮发麻——或许别人不知道这些数字代表什么,可是我没有道理不清楚。 每一张照片里都记录了拍摄时相机的各种参数,每个摄影师拍摄手法不同,拍摄环境有异,自然各种参数的设置都不一样。那些数字和直观图我很熟悉,那是我经过很长时间调试后,给自己的相机设置的数字。 再重看那几张照片,我 忽然想起来,那天在麦臻东的艺术展上,秦眸就是穿着这身衣服。至于照片的背景,也有那么丝眼熟,好像是在那个女盥洗室里。 我的心凉了半截,恰好翻到最后一张,却是一张从银行查出来的汇款证明。 是那笔钱……整五万,汇入我的账户的,白纸黑字的,显示着来自xx杂志社。 “你的意思的是我偷拍了照片,去卖给杂志社?”我只觉得匪夷所思。 “难道不是?”她捏着那叠证据,冷冷睨着眼睛。 “想要陷害人,果然是做足全套的。”我唰的站起来,“这些事我没做,你爱信不信。” “陷害?”李欣显然被我激怒了,拍了下桌子站起来,“秦眸再没出息,也不至于和你争风吃醋。她为了接这个戏,足足准备了一年半时间,现在新闻一出,安导满心不高兴,已经决定换人了,她会这么蠢么?!” 我懒得和她说,拿了包就打算走,却听到她追着我说了句:“她接不到戏,你也别想好过。” “李小姐,你是想要我怎么难过?”我站在门口,有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气定神闲,“如你所说,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去找我男朋友吧。反正他是秦眸的前男友,不至于袖手旁观。” 我有意把男朋友三个字拖得很长,全然没想到身后的门咔哒一声,正巧有人进来。 而李欣大约是真的被这句气着了,一抬手就把手里那杯茶泼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那人把我往后一拉,一杯茶水不偏不倚,全落在那人的胸口,连带着我脸上也沾到几滴。 茶水早就已经冰凉,这倒没什么——可我看清了来人,此刻恨不得立刻钻到地洞里去。 沈钦隽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显然听到了我说的那句话。我的这个“男朋友”就这么站在一边,淡淡的对李欣说:“什么事要发这么大脾气,不能好好说话?” 李欣也吓了一跳:“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正好让我这个时间来么?”他讽刺的勾了勾唇角,“不然就错过这出好戏了。” 我闻言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娱乐圈的人还真像宫斗,真是步步算计。 “沈先生。”李欣却仿佛没有听懂,“安导今天打电话来,说她出这种让人误会自我炒作的新闻,和电影的形象不符合。” “定下换人了?”沈钦隽打断她,简单的问。 “就是这个意思了。”李欣狠狠瞪了我一眼。 “既然还没解约,你这么担心干什么?”他的斟酌片刻,语气蓦然变得温柔,“她呢?” “躲在家里一天没出来了。” “你去劝劝她,不是什么大事。”沈钦隽轻描淡写,又瞄了我一眼,“还有,你们圈子里的事,找白晞出来干什么?” “是她——”李欣吸了口气,“我发给您的资料,您没有看么?”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哦,随便翻了翻。” 李欣一脸期待。 “你觉得,我的女朋友,会为了五万块钱偷拍?”他抿唇一笑,补上一句。 虽然我不是他女朋友,不过这句话像是人话。 李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最后拿了包说:“我知道了,我先去找她——我怕她想不开,又是一天不吃饭。” 我分明看到沈钦隽眉心皱了皱,旋即不动声色的舒展开,侧身让了让:“不送了。” 李欣走到我们身边,大约还是不甘心,停下脚步,低低的说:沈先生,你知道依依的脾气……她还太小,年轻气盛,就算她以前做得不对,您总是很有包容她的。” “包容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有恃无恐。”沈钦隽的语气很平静,却令李欣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匆匆忙忙的走了。 包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沈钦隽随意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拿了桌上的湿巾,简单擦了擦胸口的衣服,然后问我:“吃了没?” “还没。” 他摁下呼叫器,叫来了服务员,简单点了几个菜,然后就这么坐着,没有开口。 “你打算怎么做?”我实在忍不住,追问说,“如果安导和秦眸解约的话。” 他的指尖拨弄着那只小小的瓷杯,隔了一会儿,不答反问:“拍电影最缺的是什么?” 好导演?好剧本?好演员? 我心底琢磨着,他并没打算卖关子:“导演剧本演员都有了,就缺投资。” “所以,只要秦眸带投资进去就行了,是么?”我替他将话说完。 他扬起唇角,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五万块钱而已,却要我用成百上千倍来补救。啧啧,这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幕 他的一字一句清晰而低沉,可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彻底的理解。 那个瞬间,脑子里是空的,一时间我竟想不出任何辩驳或者讽刺的话,翻来覆去的只是在想,原来这就是我暗恋的人,原来他是这么看待我的。我简直想要仰头大笑了。可他拧着眉看我,最后说:“这么幼稚的手段,还是不要再用了。现在李欣因为我,不敢动你,以后没了我,她就不会有顾忌。” 一字一句真的比刀子还伤人呐。 我简直能听到白刀子戳进去,咔哧一声,带出一片血肉模糊。 “你相信是我做的?”我跳起来,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问候他全家。 他安静的坐着,眼神里却是一种我不懂的情绪,或许是失望,又或许是讽刺。 我想起昨晚那个可怕的梦。梦里我下定决心去整容,将自己剥离出沈钦隽和秦眸的感情纠葛。 看,真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我会滚得离你们都远一些,免得再做出些幼稚的事让她伤心,让你破财。” 我拿了包就要走,转身的瞬间,他拉住我的手,指尖温暖,恰好摁在我那块小小的伤疤上,语气莫名轻柔,又仿佛带着怅然:“你……白晞,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一刻我的心真的收紧了,血液倒流,以至于嘴唇颤抖着,每个字都说得断断续续:“我傻啊,所以我才会答应你,陪演到这份上。我变成这样,变得这么喜欢你,都是我自己犯贱!” 他倏然抬头。 我居高临下看着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用最凶狠的声音说,“沈钦隽,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他妈再来烦我,我见你一次揍一次!” 对于我的辞职,同事们个个都很意外,也纷纷过来挽留。 那些不舍的我想是真心的,毕竟在这里的几个月,我们相处算是愉快。老大把我请进了办公室,探究着问:“白晞,到底怎么了?” 我低头想了想,最后说:“我本来以为自己能适应朝九晚五的白领工作。” “怎么?你还要回去干摄影?”老大有些吃惊,“你知不知道当初招你进来的时候……” 我勉强笑了笑,打断了他:“老大,我知道当初自己能进来不容易,也多亏了你的帮忙。可是这件事我真的已经决定了。” 老大看着我,嘴 巴张了张,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行,交接完我给你践行。” 许琢知道了只是叹口气说:“白晞,你在荣威做得长才怪呢!做财务根本不适合你!不过能捞到年终奖和镜头你也够本了。” 我黑线:“我是为了男人才辞职的!“ 她就差没哈哈大笑:“少来了!我现在强烈怀疑你没有性取向……” 我:…… “接下去什么打算啊?” “旅个游先。” “真洒脱……那你男人呢?” 我犹豫了一下,镇定的打字:“男人抛弃我了。” 那样的话说出来,没有人相信。 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总在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没人能完全真正的了解另一个人。 好比我在同事们眼里,能干活不抱怨,开起玩笑来百无禁忌也不会生气;可是在许琢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飘着”的人——用他们的话说:“从来都不知道白晞脑子在想些什么”。做猎头那位师兄有次喝醉了,竟然背起了世说新语,夸我:“白晞多少有点像古代人……夜乘小船就之,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我在旁边听着,却只能苦笑,这也算是优点么? 我也想像普通人那样,安安分分的生活。 他们家中有长辈、有牵挂,规规矩矩的读书、工作,不走岔分毫,虽然世俗,却也满是温暖的乐趣——不像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看似自由,其实世间百态、人世哀凉,没人比我更加清楚。 当我和同事们吃完烤肉、唱完歌,独自一个人回到家中时,那种感觉愈发的强烈。 别人失业、换工作还能找老爸老妈诉苦抱怨,可我呢? 我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坐在电脑边查特价机票,深夜一团暖暖的灯光下,指尖敲击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那点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不复那时的狰狞。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能愈合,都能褪色,唯一能永远,就是时光本身吧。 现在头痛得难受,我也懒得去做攻略,随便选了张去杭州的机票,正要付款,手机响了。我先去看来电显示,不是沈钦隽——松了口气,我接起来:“师父。” 和麦臻东说完,我瞬间就被治愈了——很多成语瞬间涌上心头。 天无绝人 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春;塞翁失马;上帝为你关上一扇窗,一定打开了一扇门…… 我竟然接到了人生第一个掌镜邀约! 《v》杂志最近正在筹划一个年轻线品牌《young》,第一期会在春季上市,制作期非常紧张。多亏了麦臻东的推荐,最为重头戏的一组大片便由我掌镜。因为是新杂志,杂志社的投入不遗余力,要赴外地取景,只是拍摄对象还是待定——据说圈子里几位颇有实力的新星都在争取,不过到底花落谁家,就要看各自的背景和人脉了。 对我来说,谁来拍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的表现不失水准,就能成为杂志的特约摄影师。这个想法令我一夜无眠,翌日一早正式接到杂志主编电话的时候,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我马上就来。” 在荣威是穿惯的白领装扮,现在可以通通扔到一边去了。我扒拉开衣橱,找出了以前那些卫衣牛仔裤,最后简单把头发扎起来,水肿着一张脸就出门了。 一进杂志社,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助理直接把我领进了会议室。 里边齐刷刷坐满了人,就连主编苏汶都在,她看了我一眼,随意的介绍说:“白晞大家都认识吧,以前是助理,这次是这套图的摄影师。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和她沟通。” 原来是在开选题会。 我拿过手里的资料翻了翻,上边定了几个拍摄地,天南海北的有海边、竹林、沙漠……十几位编辑为了主题争论不休。 苏汶一直在安静的倾听,忽然问我说:“白晞,你看哪里合适?” 我也不再拐弯抹角:“虽然是女刊,但是第一期的主题是锐气奋进。所以我偏向夜冬的瀑布。”我越说越兴奋,甚至连那些构图都愈发清晰起来,“临渊而望的绝境,突破重围的奋进……” 苏汶听完我的描述,甚至没有太多犹豫,径直说:“那就定了,夜东瀑布。” 接下去的细节苏汶没有再参与讨论,全权交给了执行主编。趁着中间休息的片刻,我指着那几个备选的人名问:“到底是谁呢?” 金马奖最佳新人,热播剧的女主角,虽然还没代表作但是红遍两岸三地的宅男女神……真的难选。 “主编那里还没定呢。”执行主编耸耸肩,“再等等吧,今晚一定会决定。明天服装组把衣服搞定,后天我们就飞夜东。” 我没再多问,只要尽力去做好自己那部分就行了。 检查器材,和新助理沟通,确定取景地……不知不觉加班到了晚上,新助理是高高瘦瘦的大男生,买了米线和咖啡上来递给我,我大口吃着东西,一边把摄影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叮嘱他。 “……对了,一定要防水的,塑料纸也要备一卷……”才说了一半,远处有人喊我。 “白晞,主编让你去一趟,说是人定下来了。” 我推门进去:“主编,定了谁?” “秦眸。”苏汶自电脑前抬起头,动作优雅镇静,语气淡淡。 “……”为什么这个名字无处不在?! 我苦笑,“她不在备选名单上。” “白晞,你懂我们这行规矩的,谁能带广告进来,谁就是优先考虑的对象。”苏汶依旧不动声色,“况且她最近新闻缠身,上了杂志卖点也多。” 唇尖泛起了一丝苦味,我沉默了片刻:“她知道我是摄影师吗?” “当然。”苏汶略略有些诧异,“怎么这么问?敲定合同的时候就把所有信息发过去了。” “没什么。”我也笑了笑,胸腔前所未有的被一种勇气充盈——既然她不觉得尴尬,我也无话可说——因为我本就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幕 秦眸一直在赶着拍电影,第二天的协调筹备会上自然没有出现。我想,沈钦隽果然还是出手了,所谓的换角风波,根本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 “在瀑布下边拍会不会有危险?”对方派来的工作人员是秦眸的助理,犹豫了片刻,“安全怎么保障?” “放心吧,会有人专门负责秦眸的位置,绝对不会选危险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投保了。”执行主编耐心的回答,“我们比你更不希望出事,对吧?” 对方又和服装编辑确认了服装的品牌,确认了不能和她的代言冲突,一条条一项项的核对,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下班时间。全程中,她向我咨询摄影的问题,态度皆是正常,仿佛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合作伙伴。 这样也好,反正这几天我也稍稍关注了娱乐新闻,之前所谓的“偷拍门”事件早已“水落石出”,根据官方说法,是一个保安偷偷泄露照片,秦小姐自然再无辜不过了。 我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忽然有人叫住我:“白小姐,耽搁你一会儿聊聊吧。” 我停下脚步:“好啊。” 我和白晞的助理一道离开编辑部,底楼的星巴克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头皮有些发麻,是李欣。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和她点了点头,一起走进咖啡店。 “喝什么?”我问的客气,其实心里有些担心,她要是又拿咖啡泼我怎么办。 “随便吧。” 坐下之后我是真的饿了,一大杯摩卡再加上蛋糕,一落座就开始狼吞虎咽。 “白小姐,你现在和沈先生……”李欣斟酌了一会儿开口。 “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拿起纸巾抹了抹嘴角的蛋糕屑,“分手了。” “听说因为偷拍这件事,沈先生把你甩了了是么?”她的嘴角噙着笃定地笑,语气温柔,可是听起来又是幸灾乐祸的。 我瞄她一眼,心想她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你之前做过什么我们公司上下都心知肚明。偏巧这次还是遇到你,我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毫无防备——只是想奉劝你一句,还是少走夜路的好。”李欣的语气渐渐转为凛冽,“他们闹矛盾的时候你乘虚而入,或许沈先生还会为你撑腰。可是现在他们订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们订婚了?”我怔了怔,难怪这次辞职沈钦隽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若无其事的低头继续吃蛋糕,含糊不清的说:“恭喜他们了。” “所以有些幼稚的花招,还是算了吧。”她轻轻冷哼一声,“是你的,怎么都抢不走。不是你的……” 话音未落,一个女生带着寒气走到我的对面。 李欣愣了愣,下意识的看看腕表:“依依,已经拍完了?” 秦眸一身简单的水灰色天鹅绒运动服,身材柔软纤细,而长发松松地拿皮筋挽起来,愈发显得脸不过巴掌大小。她的唇角轻柔的一撇,轻松的说:“拍完我就过来了,不是说要试装吗?” 看得出来,秦眸身边的人是真的对她好,李欣拉拉她的衣服,亲昵的说:“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就穿这么点?” 她也不以为意,冲我笑笑说:“白小姐,又见面了。” 我说了句“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她手上那枚戒指吸引了。 比指甲盖还大的主钻在灯光折射下,流连璀璨,周围被一串珠链似的小钻围绕着,夺目若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见到她,还没有见到这枚戒指——是订婚戒指么? 大约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和表情,她笑笑,收回了手,转头望向经纪人:“我想喝焦糖摩卡。” “我去买。”李欣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埋头喝咖啡。 “白小姐,又和你合作,真是有缘。”秦眸靠着松软的沙发,比起之前见到的那几次,今天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粉色,仿佛是天然的妆感,美丽又不失柔和。 我抬起眼角瞄瞄她,她究竟知不知道我曾经“陷害”她?目光掠过不远处在买咖啡的李欣,我忽然释然——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和李欣闹过这么一场,假如我是她的经纪人,也一定会提醒她要提防着我。 呵,那天在卫生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相机请她保管,最后却有照片流出来……现在还能这样和颜悦色的面对我,她究竟是单纯,还是深不可测? “欣姐对你态度可能不好,白小姐,请你别介意。”她的指尖轻轻交叠放在桌上,声音诚恳。 “不会,她在和我聊接下去的拍摄计划。”我打断她,不动声色,“娱乐圈水深,有人保护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弯了弯眼角,答非所问:“是啊,没进过这个圈子,大约是不会想到里边有多可怕的。”她顿了顿,认 真的说,“一个都是熟人的饭局,说不定喝完一杯橙汁,下一秒就倒在陌生的房间里……” 我分明看到她的表情瑟缩了一下,长睫微颤,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经历过么?”我淡淡地问。 她竟没有否认,怔了怔后说:“那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也是最后一次——原本已经被送去了酒店的房间,幸好遇到了沈钦隽。” 这就是他们故事的开始吗? 故事走向真像言情小说啊!接下去顺理成章的沈钦隽对她一往情深…… 秦眸的声音最后打断了我对这个故事的过度脑补:“白小姐,你知道么,其实我能走到今天,真的挺幸运的。我的脾气不算好,那时候总觉得拍不了戏还能回学校读书,和制作公司、广告商从来都不肯妥协。我也知道自己是在任性,可是每次闹的时候,我心里一点都不会害怕,因为……”她顿了顿,明眸皓齿,流光溢彩,“我知道总会有个人允许我这样胡闹和任性。” 当我听着秦眸这样婉婉道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以前每次我和沈钦隽在一起,那支专属她的手机响起来,他原本或愤怒或紧绷的表情倏然柔和下去,铃声不过三就会接起来——哪怕那时他们已经“分手”,已经陷入了看似难以挽回的僵局。 因为,他一直在等着,她的回来。 哪怕我下定决心远离他们情事的种种,哪怕我早就恨沈钦隽恨得死去活来,哪怕我知道她并没有如同外表一样往纯白无暇……可是此刻,仿佛那些被层层厚土埋得很深的神经重新有了感觉,我竟然还是能觉察出刺痛般的酸涩。 掌心被热咖啡烘烤得暖暖的,连手上的肌肤都变得透明而微红,手背上那道疤痕仿佛又狰狞了,对比着她手上那枚熠熠闪耀的戒指……大约这就是差别吧。 有的人天生受尽宠爱,那些是命,争也争不来的——我呢,还是过好自己神经大条又“粗糙”的日子吧,自己开心就好。 “白小姐,你没事吧?”秦眸大约见我长久的不说话,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事。”我回过神,爽朗的笑了笑,眼看着李欣买了咖啡回来了,站起来说,“我还要回去收拾器材呢,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幕 飞夜东那天是难得的大晴天,气温又回升,仿佛春天真的来了。 云絮丝丝绵绵的缀着,路边的柳枝也都发了芽,嫩嫩地十分清爽,我却无心欣赏,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睡得死去活来。偶尔一次刹车或震动,额头就重重敲在玻璃上。大约是连助理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拿了个羽绒包,帮我垫在了脸一侧。我换个姿势继续睡,直到下车,神情还有些恍惚。 “是在这里等吧?”执行主编看了看时间,咕哝了一句,“他们也该来了。” 话音未落,秦眸惯坐的那辆保姆车出现在不远处,后边浩浩荡荡还有好几辆车。我还有些迷糊:“她带这么多人吗?” “白晞你没看昨天娱乐的头条么?”服装编辑抢着告诉我,“秦眸订婚了!未婚夫是沈钦隽啊!” 我眯了眯眼睛,看着因为保姆车停下来而一拥而上的记者们,忽然间想起为了这一刻而筹谋良久的沈钦隽——这下,他真的如愿以偿了。 “那真好,这期杂志一定热卖。”我淡淡的说,竟觉得自己有些言不由衷。 在经纪人、助理、机场工作人员的努力开道之下,秦眸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走进候机室。她坐得是一等舱,却特意绕到我们这边,和杂志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这才回去贵宾室。几个新编辑一脸激动,等她走后赞口不绝: “第一次遇到这么低调礼貌的女明星呢……” “是啊,难怪能嫁豪门……” 我没参与到聊天中去,自顾自地刷微博。 果然,今天的热点之一就是秦眸订婚,一旁还配了两人的照片,因是临时找的,沈钦隽那张不过是以往出去商务会谈、签合约时照的,一如既往的冷峻,眼神深邃。 说真的,自从和沈钦隽吵了一架,我不顾一切地辞职之后,对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迷恋就减轻了许多——仿佛是那只火中取栗的猴子,最终发现用焦灼的肌肤换来的却是几块滚烫、毫无价值的鹅卵石,没有人会傻到再坚持下去。 他呢,没有挽留,没有联系,理所当然的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摆弄相机和镜头,没有打空调的夜里,仪器特有的冰凉金属感让我警醒。我不遗憾自始自终都得不到这个男人,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从此以后,大约我再也遇到那样一位和蔼的爷爷了。 从翡海到夜东飞行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因为秦眸的时间紧张,只从剧组请 了两天的假期出来,刚到夜东,同事们就开始做准备工作。 夜东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四季皆是温暖湿润,瀑布景点离市区有几十公里,开车大约一个小时。杂志社包了一辆大巴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等了,我和几个外景工作人员要先去取景,主编一连声的催促下,我匆忙把行李放下就下了楼。 夜东瀑布号称是国内唯一一个四季水量充沛的瀑布景点——正因为四季都是一样的磅礴充沛,倒没有所谓的淡季旺季之分。 当地导游带我们去的是景点背面的瀑布,据说是因为这个峡谷路途陡峻,缆车还在建造,所以人迹罕至。山路极为难行,我打开了车窗,看着峡谷里翠竹波澜,雾霭缭绕,隐约还有瀑布冲击而下的阵阵水声,心里就愈发笃定自己选对了地方。 “这里怎么样?”导游颇自豪让我们下车,指着前边开阔的景致问。 我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色,足足有数十丈高的落差让整座瀑布显得气势壮阔,轰隆隆而下的水帘真正的像旌旗飞扬的千军万马。几乎在刹那间,我已经想到了好几幅构图,包括瀑布下那块巨石,以及瀑布的上游临崖而望的角度…… 我们面对面说话的声音像是被黑洞吞噬的光线,倏然间要提高好几个八度。 “白晞?” 同事叫了我好几遍,我才回过神:“什么?” “导游说前几天夜东都是大雨,瀑布的水量比平时都汹涌很多倍,有时候还有碎石落下来。” “嗯,太好了。”我心不在焉。 “你要一会儿取景别太刁钻——我怕秦眸拍的时候会有意外。” “哦。”我匆忙答应了一句,披上了雨披就试探着往水里探了一步。 水面覆盖了脚背,凉得有些刺骨,细细绵绵的水珠溅得我睁不开眼睛,巨大的声响仿佛炸雷,的确让人觉得提心吊胆。 这些对拍摄来说是劣势,可是我由衷的希望秦眸能够克服。 因为,有了这样难得的环境,我比她更渴望拍出完美的一组硬照。 秦眸是画完妆后赶来的,陪同来的只有李欣和一个助理。 见了这环境,她倒没说什么,李欣却有些犹豫,拉了主编走到一旁,我猜是在商量安全问题。主编把我叫过去,让我简单说说取景点。我就一一点给她看,又再三说明那几个点的周围安排了工作人员,绝对不会有问题。 李欣还 是有些不悦:“又不是你去拍。” 我微笑不语,幸好主编耐心:“欣姐,话不是这么说的——秦小姐那几个点我们都测试过了,很安全。倒是白晞要找角度,半个身子都要在水里泡着。要说危险,白晞才是应该担心那个呢。” 李欣总算没再说什么,秦眸换上了衣服走到我旁边,我冲她笑了笑:“准备好了么?” 她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欣姐!” 李欣急忙赶过来。 “戒指我怕丢了。”她微微嘟着嘴。 “我给你拿着。” “不行,订婚戒指不能离身的。”她小声的坚持,“要不你给我找根链子,我挂在脖子上吧?” 最终还是让她挂在了脖子上,工作人员一路扶着她,直到她安然站在一块瀑布前沿的石头上,我穿上雨衣,毫不犹豫的跨入水中开始工作。 “不行,头仰起来。”我嘶声力竭的冲秦眸喊,“身体不要这么僵硬!” 她身上朱红色的长裙早就被水沾湿,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异常妩媚的线条,却不知所措的停下来,用口型比着问:“你说什么?” 瀑布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有些暴躁地抹了抹脸上的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淌水就下去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到她面前,一句句的告诉她:“头仰起来……对,这只手放这里,这条腿稍微弯曲一些……不要太僵硬……头发这样很好……对!很好!你酝酿一下,就是这样。” 我又淌着水往回走,不知道是不是挂着的防水相机的缘故,身上越来越重,我索性把身上的雨披脱了,随手往岸上一扔,然后弯下腰,去寻找个一个合适的角度。 在拍硬照上,我不得不承认秦眸是真的有灵气,刚开始有些局促和僵硬,可是在我帮她调整几次后,很快就抓到了自己和环境的一个平衡点,既刚且媚,有几张我抓拍到的姿态美得无话可说。 这一组结束,立刻有人拿毯子把秦眸裹起来,送去车里换衣服补妆。我浑身湿透了,焦急的走到电脑边看成像的照片。 “啧啧,这几张真不错!”主编称赞,“每张都能上封面。白晞,辛苦了。” 挽起的长发老早被水流冲散了,我丝毫不在意的往后一拨,沉吟着说:“好是好,可我总觉得没有冲击力。” “你想让她爬上瀑布最上边?!”主编摇头,“她经纪人不会同意的,太危险了。” “不,有个角度比那里更好。”我揉揉鼻子,忍住打喷嚏的冲动,“那里。” “你是说瀑布水流的下边?那……和这几张没差啊?” 我笑了笑:“可是我要换角度。”我的目光往夜东瀑布旁边那面石壁上望去,指着那块凸出的岩石,“那里由上往下拍,效果一定一流!” “你……疯了!”主编摇头,“摔下来怎么办?” “没事的啦!我从小身轻如燕。”我打着哈哈,拍拍身边负责外景安全的工作人员,“他们会拿安全绳绑着我。” 主编最终还是拗不过我。 我把创意和秦眸仔细说了说,她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那块小小的岩石,踌躇着说:“我是没问题,可是那里很高……” “没关系,我很喜欢攀岩的,而且有安全绳。” 我往自己腰里缚绳索,艰难的攀了上去。 其实脚下的岩石不过容两三个人站立,又因为足有好几米高,迎着水风望下去,真有点令人不寒而栗。我举起相机捕捉秦眸的身影,一边拿着对讲机,由工作人员帮我传递信息,沟通得无比艰难。 秦眸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裸肩长裙,站在白茫茫的水雾中,迥异于刚才红色的明艳,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澄澈清净,仿佛无意间落入此处的精灵,裙角飞扬,轻灵得难以言喻。 每按下一次快门,我都知道刚才的照片完美——可是心里却愈发焦躁。 此刻我想要的又绝不仅仅是完美,我想要震撼! 可是什么样的照片才震撼呢?! 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秦眸忽然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水里滑了下去。 灵光一现,我不顾一切的往下探了探身子,最大程度的去捕捉她那一刻的姿态和表情。 接连咔嚓数声,下边工作人员已经将她扶起来,我祈祷自己捕捉到了想要的东西,忽然听到底下一阵骚动,有人隐约在喊“白晞”“小心”。 我下意识的抬头一看,顺着水幕,几块拳头大小的碎石向我砸过来! 我不由自主的往外跨了一步想要避开,重心一挪,整个人往外边跌下去。 身体完全落空那一刻,仿佛是玩高空弹跳一样,那种失重的感觉让我在瞬间大脑里一片空白——幸好腰间的安全绳救了我,大力勒住了我垂直降落的身体。 可是…… 绳子来回的晃动,狠狠的将我撞向一旁的石壁。 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抱住了胸口的相机,然后直直地撞上了湿冷的石头。 脑袋砰的一声重重地磕了上去,我想我无法控制住自己在最后一刻想到的人和事……那么多画面,那么多人一一闪过,有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有大片的血雾,有绚烂的烟花,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闭上了眼睛。 那些……都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么?那些……又是什么事? 我是被一阵又一阵的钝痛惊醒的。 那是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人拿了锯子在磨你的头盖骨,痛得绵长,却不尖锐。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却累得睁不开眼睛,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外界的声音却还是断续传了进来。 “……没什么大碍了,药力退了就能醒……” “她以前……” 那个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我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却又觉得极不可信,否定这个答案的同时,也没有注意到那人说了什么。 “这样啊……那最好回到翡海再去检查一下。” 外边又安静下来。 有人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肌肤那样温暖,触觉那么温柔……不对! 我一个激灵,那个人……在轻抚我手背上的伤疤!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做过! 是沈钦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幕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搬动千斤一般重的眼皮,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意识的尽头有个小男孩,总是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扑闪扑闪的,小小的脸上满是关切…… 我似乎沉醉在这些画面里,忘了要醒过来。 画面一帧帧的过去,直到最后,额角上的痛楚越来越难以让人忍受,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白晞你醒啦?” 同事兴奋的站起来:“哎呦吓死我了!” 我的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圈,那丝荒谬的希望和感觉因为重新落入现实而粉身碎骨—— 怎么可能是他呢? 我把目光最后艰难的定焦在同事脸上,声音哑涩:“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别这么说白晞,你昏过去两天了,我们都吓死了!”同事按下我床头的按钮,“你也太拼命了,下次可别这样了。” 我被她提醒了,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对了,照片呢?” “你还说呢?昏过去了还把相机抱得这么紧,两个人来掰你的手都掰不动。”同事笑了笑,“放心吧,这组照片拍得很好。” “真的吗?”我有些怀疑,毕竟这种事得眼见为实。 “不骗你。你前天送进了医院,主编担立刻把照片传给苏老大看了,那边点了头,全组人马才回翡海的。” 我重重躺回了床上,吁了一口气:“那就最好了。” 说话间医生和护士都来了,医生俯下身,先照了照我的瞳孔,又拉开额角的纱布看了看,笑着说:“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的啊。” “医生,我是……脑震荡吗?”我踌躇着问。 “检查结果是没有,怎么,你觉得不舒服吗?” “倒没有不舒服。”我小心地摸了摸额角那块纱布,稍稍用力,还是有钝痛,感觉得这样真实,“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护士给我换上了新的药水后就离开了,同事拿了包:“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你饿不?” 我摇摇头:“有别人来看过我吗?” “同事们走前都来看过你。”同事想了想,“别的没了,我一直在呢。” 果然是我的幻觉。 “……我先回酒店一趟,一会给你带吃的回来。”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 来,窗棂外的枝桠横生,树影遍地蔓延,阳光和阴影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分辨不出是温暖或者寒凉。 我侧过头,心底的疑惑却一层层地泛上来。 我是脑震荡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在梦里,忽然间多了那么多的陌生人——明明从未在生活中有过接触,却又熟悉得……像是“亲人”? 亲人……什么是亲人? 明明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人啊。 我有有些怀恋的闭上眼睛,画面还是层层叠叠的涌现…… 是一个面目模糊地老人,端着饭碗,满面愁容地在我面前弯着腰,举着勺子,小心翼翼的问:“吃一口饭好不好?” 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少年,手里举着很大颗的糖果:“喏,给你吃,别哭了……” …… 我猛然间睁开眼睛,病房里竟真的有人! 他俯下身,蹙着眉心观察我的表情,遮住了窗下的一地荒芜,五官柔和而模糊。我维持着侧躺的姿势没动,与他对视,喃喃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退开了一步,许是因为侧了侧身,有一束光线毫无遮挡地落在我的眼睛里,明亮得近乎灼痛。我下意识的伸手遮了遮,却也错过了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一贯淡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集团中层会议今年选在夜东的度假村。” “那真不巧,秦眸前两天回去了。”我干笑了两声,“谢谢你来看我。” 他沉默着没有接话。 我适应了光线,重新睁开眼睛:“我太不小心了,真是对不起。” 他拖了把椅子在我床边坐下,指尖交叠,叫人难以分辨表情地重复了一句:“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怔了怔,是啊,为什么说对不起呢? “啊?我麻烦了这么多人。”我的声音愈发低弱下去,从最开始的歉疚,慢慢地,变成了酸涩。 我的同事、朋友们能来看我,那都是人情,总有一天,我也得回报。可如果我有爸爸妈妈的话,他们一定很着急地赶过来了吧?这个世界上,可以肆无忌惮的耍任性、毫不顾忌的索取而不必感到愧疚,大约就是父母了。 可是我没有。 …… 或许是在病中,平常粗壮如同钢筋的神经竟然变得很脆弱,仿佛被碰了碰,就轻易断了,我翻了个身,不让他看见 此刻有些润湿的眼睛,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白晞,好了,你的伤又不重。”他轻轻抚上我的肩膀,低低的劝慰,语气中竟也带着几分温柔,“别哭了。” 眼泪顷刻间顿住,我想起那个试图哄我的小男孩,脱口而出:“沈钦隽,我有爷爷,还有一个哥哥!”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焦灼,用力把我掰回面对他的方向:“白晞,你没事吧?” “我有爷爷,还有一个哥哥。”心里那种感觉愈发的真实,我的眼角还噙着泪,却笑着说,“真的!我不是孤儿!”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长而卷的睫毛之下,瞳仁是十分好看温润的深琥珀色泽,里边却一点点泛起波澜:“你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我拼命摇头,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个疯子,却又苦于没有证据,只能说:“我看到了他们,他们是真的!” 他凝视我半晌,一字一句:“你爷爷叫什么呢?你哥哥呢?” 我微微张开嘴巴,半晌,颓然说:“我还不知道。” “你一定是做梦了。”他吐字的速度慢而稳——假若不是因为此刻我的感觉那么强烈坚持,我一定会心服口服。 我摇头否认:“不是的。我哥哥……他曾经劝我不要哭——那不是做梦,我一定经历过,才会那么、那么真实。” 沈钦隽笑了笑,那个笑容令我觉得有些困惑,仿佛是如释重负:“回到翡海我让人帮你安排一次检查吧?” “我没有开玩笑。”我不得不再一次解释,头一次觉得语言这样匮乏,“我脑子没问题。” 他凝眸一瞬,站了起来,大约是不愿再同我争执,语气变得敷衍,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好,你有个哥哥,也有爷爷。我傍晚还有个会,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准备离开的身影,到底还是叫住了他。 “沈钦隽,你来看过我么?我是说,之前我还在昏迷的时候。” 他犹豫了片刻:“没有。我第一次来。” 那么……真的是梦了。 梦里有一个人握着我的手,轻柔地试图抚平我手背上的疤痕。 “以后工作不要这么拼命。”他顿了顿,“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才要更好的珍惜自己。” 他说的虽然冷酷,却没有错。 我转开视线,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 我知道了。对了,还没恭喜你订婚呢。终于心想事成了,也不辜负之前的折腾。” 他站在门口的地方,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仿佛是在掂量我说出这句话有几分真心,末了勾起唇角,笑意疏离而礼貌:“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的发这个通知,昨天编辑和我联系,因为版权的原因,这边的更新会暂停。这本书其实在连载的时候已经全文写完交稿了,3月份就会上市,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追文热情还有留言o(n_n)o~,喜欢的读者如果愿意买书支持我当然很感激啦,觉得没必要的读者也可以等等,你们懂的,最后会有一种txt的东东……(哈哈~~~当然,看完txt别来吐槽我就行了……(^o^)/~) ps,本文he。 ————下接书版手打内容———— 到了晚上,报告出来了,一切指标都显示我的身体已经无恙。按着医生的意思,我明天就能出院。同事给我订了餐,我催她早早地回酒店去休息,顺便把回去的机票给订了 “你一个人待着没事吧?”她在病房门口踌躇着回头。 “去吧,去吧,我马上睡觉了。”我笑着说。 “行,那我走了。” “哦,等等——”我不经意地叫住她,“你们怎么给我找了个这么好的单人病房啊?” “我也不知道。”说起这个,同事也是一脸莫名,“本来第一晚是四人病房,后来就换过来了。不过能有单人病房再好不过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同事的背影离开,回想起沈钦隽的忽然出现,不由得让我嗅到一丝丝阴谋论的味道一一何况他刚才的表现,实在让我觉得意外。 以我对沈钦隽的了解,他从来都是一个步步为营的人。换句话说。一件事哪怕他有了十分把握表现出的也是七成的谦逊。我从未看他如此激烈地去否决一件事,而这件事,事实上同他毫无联系。 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额角一突一突的,又酸又痛,我忽然开始想念烟草和烟草能够带来的惊醒味道。想都未想,换了身衣服,往口袋里揣了个钱包,避开护士站,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夜色已经无声地铺陈开去,即便穿着大衣,又是在南方的城市。我依然感受到淡淡的寒意。医院的楼下确实热闹的很,水果摊一连串地摆开,果篮,生活用品、烟摊此起彼伏,有一种红尘俗世的 烟火气席卷而来,虽然无序,却令人觉得幸福。 我走进一家小超市,目光开始搜寻卷烟,老板娘倒是健谈,一看到我就问:“姑娘,额头怎么啦?” “被撞了。”我含糊地说,“老板,我要那包烟,还要一个打火机。” 兜里揣着烟和打火机走到街道上,迫不及待地,我拆开了烟盒,指尖夹了卷烟,另一只手摁上打火机的滑轮,用力往下一滑。 哧的一声,火苗在指尖蹿了起来,仿佛是淡淡一朵花绽开,带着轻热与暖意。 卷烟的一头渐渐焦灼,散发出苦涩的香气,诱人得难以抗拒。我正要过去,忽然间有人从我手中抢过了那支烟,扔在了地上。 “你——”我原本一扬眉,正打算撒泼吵架的,蓦然看见那人冷峻似薄冰的表情,那句话就吞了下去,“……你在这里干吗?” 沈钦隽一把将我手里的整包烟抢了过去,看那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来揪我的耳朵,他薄唇一抿,“你在干吗?” 轻而易举地被扭转了攻防之势,我吸着说:“我下来转转。” “说你几次了让你别抽烟?!”他冷静地看着我—可我亲眼看见他的指节凸出用力,将那包烟壳捏得凹陷下去。 我新买的烟……我想念那股苦涩而清醒的味道,想得快疯了。 而这个人,又毫无理由地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还试图干涉我的种种,凭什么? 我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径直回到小超市:“老板,我还要一包刚才的烟。” 话音未落,手碗上就是一股大力传来,狠狠往外拖着我,我甚至还来不及把钱递给老板,就踉跄着往外摔了出去。 他几乎是半抱着我的腰,强行把我塞到了街边的汽车后座。 “你疯了?!”我骇然,“你现在凭什么管我?” 他眯了眯眼晴,表情阴晴不定,似乎在着我,又仿佛是在看很远的地方,说出的那句话令我浑身发冷。 “白晞,就凭你像她——我不许你毁了自己。” 司机安静地开着车,暖气均匀地喷洒出来,声音规律而恒定,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自己肉里的痛楚消晰而尖锐地传来——我必顶这样做,才能让自己口齿清晰地说话。 “沈先生,自始至终,你都在试图让我成为秦眸的替身。若是你们分手的时候,我还能理解。可是现在,你们已经订婚 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管我?”我深呼吸,“是因为……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就认为自己有权利,一再地践踏我的感觉吗?”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薄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要说话,可最后也不过归於沉默,甚至转开了目光,对我的一番话,竞然不理不睬。 我气极,一叠声地叫司机停车。 司机在视镜里好几次观察沈钦隽的神色,始终不敢停下来。 车子终于停在了瀑布风景区的度假村里,他示意司机先下车,车子里就我们两个人了,他终于不咸不淡地开口:“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既然我认识了你,我认为你的人生不该这么无序而荒谬,我就要将它规整过来。” 我气得说不出话。 他却还在继续,“今晚你睡在这里,我会让人看着你,你别想着还能再碰烟。” 如果我照着这张英俊的脸甩一巴掌上去,应该会吃不了兜着走吧?我这样冲动地想着,黑暗中与他对视,谁也不肯先让步。 直到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白烯,你怎么不在医院呢?”麦臻东的声音十分不满,“这么晚了溜哪儿去了?” 老麦竟然来看我了!他在这里! “师父!”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只觉得眼睛发酸,“快来救我。” 沈钦隽的眸色中滑过一丝幽暗的光亮。如同刀锋一闪而逝。我怕他连我的手机都一并抢去了,语速急快:“我在夜就假村。沈钦隽不让我走!” 他路了整眉心,眼神里能看出即将澎湃而出的怒火、微微稳了语气,“麦臻东?” “是啊。”心底不是不害怕的,可我还是不甘示弱地回瞪他,让自己显得底气足一些,“你别打算对我怎么样。” 他怔了怔,上下打量我,不怒反笑,“白晞,你以为我想对你怎么样?” 车门被用力地推开了,卷进一阵寒风,他径直下了车,就这样开着车门,留给我一个坚挺的背影,和不远处独幢别墅窗口暖暖的光圈。 司机回到车里熄了火,又默默地下车了。 我独自坐在后座,真是骑虎难下,是在这里等老麦还是去屋里呢? 刚才又一次和沈钦隽大吵,似乎也不能厚着脸皮进去——可是干坐着好冷啊…… 我裹紧外套,下意识的去摸摸额角,疼痛的感觉加剧了,这令我觉得此刻自己是真实 存在的,只不过还是不知所措罢了。 “还不下车?”没想到沈钦隽又出来了,快步走到车门边,俯身看着我,表情说不出时是肃然还是妥协,只是语气变得温和了些。 我一声不吭地跨出半条腿,或许是气得晕了,直起身子的时候忽然有点儿站不稳——等到我意识到,额角已经快撞到车门。 他却算得上眼疾手快,很快地伸手替我垫了垫,堪堪护上我的伤,又顺势拉了我一把,让我站稳。 指尖微凉,触到我的额头,还带着麝香亦或是松木的味道,他蹙着的眉心带着淡淡的焦虑,“没事吧?” 这样不经意的体贴和关心,又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令我有片刻的晃神,我迅速转开眼睛,“没什么。” 沉默着走到了客厅里,我随便地坐在了沙发上,报了个软垫,心事重重的低着头。 “你辞职的时候我没挽留你,你是在怪我吗?”他坐在我对面,忽然开口。 “啊?”我愣愣地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摄影的时候故意这么拼命,是在怪我那时候没有挽留你?”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是为了让我听得更明白一些,“白晞,那么现在我可以挽留你,你可以重新回荣威上班。” 我和他之间,一定有一个是来自不同次元的。 我抿紧了唇不说话,目光时不时地扫向门口,屏息凝神,听着门口的动静。 察觉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的身子微微往前倾,声音竞渐渐变得温柔。“白晞,听我的话,好不好?” 是被他此刻的声音,亦或是那双明亮狭长的双目中的星辉所蛊惑了吗?我眼皮轻轻一抬,心跳却倏然停顿一拍,一个“好”字几乎要毫无原则地脱口而出,门口却忽然传来动静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黑暗中撞进来,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白晞,还不会医院?” 像是把我从梦中叫醒了,我站起来,“师父。” 沈钦隽坐着没动,一只手还是悠闲地搁在沙发扶手上,慢条斯理地说,“麦臻东,今晚她哪里都不去。” 麦臻东嗤笑一声,仿佛懒得理他,走到我身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走,回去。” 我拿眼角瞄了瞄沈钦隽,心想死定了,以他的个性,怎么会就简简单单地让我跟着麦臻东回去? 果然,沈钦隽也站了起来,不偏不倚,是在沙发通往门口的过道 上,“我说的话你没听清吗?” “荣威这两天不是在开董事会吗?你还有空跑到这里来呀?”麦臻东讽刺地笑笑,“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你是为了秦眸来的,我说你在这里看着白晞是怎么回事?” 沈钦隽脸色如常,淡淡一笑,“白晞也是我朋友。” “行,白晞你自己说,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麦臻东毫不含糊,声音干脆坚定。 “我跟你走。”我也不含糊,转头对麦臻东说。 沈钦隽终于站了起来,脸色渐渐不佳,唇角以为用力抿着,愈发显得线条刚硬。他往前垮了一步,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语速依然是慢的,却不容转圜,“我说了,今晚你留在这里。”他顿了顿,“麦臻东,我们谈谈。” 他的力气很大,箍得我的腕骨生疼,我条件反射般往麦臻东背后躲了躲,同时去掰开他的手指,“喂,放开我。” 事后我想起来,可能是那个“喂”字真正惹恼了沈钦隽,他用力一拖想要把我拉到自己身边,我本就站得不稳,歪歪斜斜地就往茶几上撞过去。 额角磕到那块玻璃,真正是剧痛。 我甚至能听到那块纱布后伤口重新撕裂的声音,痛得深入骨髓,仿佛是一把轻薄尖锐的手术刀,哧溜一声就划进了血肉中。我歪歪扭扭地倒下去,那一刻脑子里竟然有一种荒谬到不切实际的暖意……这样也好,这样,或许我就能更加清晰地看到爷爷和哥哥了。 只可惜显示不允许我再奢侈一回,我闭着眼睛,很快意识到自己被人抱着出了门。春爷的风不知道为何也变得这么寒飕飕的,抱着我的那个人用很快的语速说:“麦臻东,你开车。” 接下去在车上的时间,因为头疼,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而这些语句中,很多在我彻底清醒后就忘记了,唯独这两句记得特别清晰。 “……那么久的事,她一个人过也比你折腾她强!” 抱着我的那个人竟然没有生气,手臂微微紧了紧,说:“我只是想照顾她。” ☆、第六幕 画心 (1) 看不穿的魂魄, 猜不透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 爱如生命般莫测。 在医院重新包扎之后,当天晚上,麦臻东就陪着我坐飞机回了翡海。 或许是因为高空气压的缘故,伤口那块地方胀得仿佛要破开来,我只能强忍着,抱着靠枕,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身边有人拿手指戳我。 我不想抬眼皮,装睡。 戳变成了推,听到不满的声音,“我坐飞机陪你来回,你好像还没谢过我。” 我有气无力地指指自己的额角,示意自己是个病人。 “白晞,我知道你睡不着。我们聊聊吧。”麦臻东忽然用认真的声音说,“关于沈钦隽的事。” 我身子一僵,很想翻个身当作没听到。 “他订婚了。你对他还有什么想法没有?”,麦臻东开门见山,不让我有回避的机会。 “之前是有点儿。可是早没了。”我无奈一师父,“现在的状况是我躲着他,偏偏哪里都能撞到他。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 老麦的表情有点儿震惊,“你真对他有过想法?白晞!你——” 我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不管怎么说,沈钦隽长得挺好看,人也真正派专一,我有正常的性取向,有点儿喜欢他不算什么吧?” 麦臻东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和你认识这么久,怎么不见怀对我有想法?” “咳咳,你听到关键词正派专一没有?”我小声提醒。 麦臻东眼神看似危险地眯起,“你以为他有多正派?” 我脸都僵了,幸好老麦不打算再逼死我,径直转了话题,“照片我看过了。” 一提到照片,我的心情模式立刻装换,仿佛是等待高考揭榜的考生,有些忐忑。 “挺好,没丢我的脸。”他淡定的看了我的纱布一眼,“摔成这样,值了。” 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同事没有在骗我,因为这是师父第一次正面表扬我。伤口似乎不那么痛了,我神采奕奕地盯着他,“我终于放心了。” 他揉揉我的头发,“后期我去盯着,你就好好把伤养好。” 我点了点头,他就不理我了,重新靠到座位上,翻开一份报纸看。 因是晚间航班,机舱里光线迷蒙昏暗,只有 钱钱一盏阅读灯打在泛着油墨香的报纸上。我歪头,悄悄觑着这个硬线条的男人,头发短短地跳来,下颌方正刚硬。 我有些骄傲地想,这就是我的师父啊! 我常常觉得他像是古代不拘小节的侠客,所有人包括沈钦隽在内,对于我受伤的事都不以为然,觉得我这么拼命实在不值得,只有他能摸着我的头发说“值得”。 这个圈子里,他这么帮衬我,大约也是因为看中了我的拼命吧。 暖暖的机舱里,我终于克制不住睡意,昏睡之前,我喃喃地说:“老麦,谢谢你。” 回到翡海之后,公司安排我重新去医院做检查。 医生拿着我的ct仔细看完,又问了问我的情况,语气很淡定,“没什么关系,定期来换药就行了。” 我抓紧机会问医生,“医生,你看我会不会失忆?” 医生原本在病历上奋笔疾书,闻言放下笔一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白晞啊,二十五。” “我瞧你记性挺好嘛。”医生乐了,“忘了啥?” “我没在开玩笑。”我急忙辩解,“自从被撞晕了,我就老看到一些画面,里面的人我都不认识,不过都对我很好的样子。” “白小姐,会不会是你电视小说看多了?”医生很有耐心地对我解释,“有时候人的潜意识里会把自己带入某位主角中去,我们称之为玛丽苏症候群。” “……”我同爱开玩笑的医生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垂头丧气,“我的片子里真的看不出异样?” 他十分肯定,“如果你还是坚持,我只能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老麦在医院的停车场等我。他说最讨厌医院里那股子陈腐的味道,不愿意陪我进去,靠着车门在抽烟。 “师父。” 他将烟头掐灭了,看着我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下来,走进仔细看了看,“还是留疤了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小心的伸出手,摸到额角那块微微凸起、软软且新鲜的伤疤,咕哝说:“这伤疤没你的神气。” 他愣了愣,才明白我指得是他右臂上的那条疤痕,足足有十多厘米。 要说是怎么划伤的,几乎已经是我们圈子里的神话了。 那次他给杂志拍“美女与野兽”专题系列硬照,摄制组真的从马戏团借了老虎豹子来。快 要收工的时候,其中一头狮子忽然间发了狂,隔着笼子伸出粗壮的前肢,狠狠抓向正在低头帮忙整理衣服的服装编辑。也亏得麦臻东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那个小姑娘。 尽管马戏团的狮子已经被剪去了最锋锐的爪子,可是这一抓之力还是很惊人,麦臻东的手臂上缝了二十多针,至今留下一条像是巨大蜈蚣的恐怖伤疤。 这个故事我早就烂熟于心,时刻用来提醒自己,没有人会简简单单动。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麦发动汽车,哈哈一笑,“去吃饭吧?” 我“哦”了一声,拉出安全带系好,忽然说:“你信不信我失忆了?” 麦臻东哧地笑了,“我听说外国人脑震荡之后醒过来,就忽然只会说中文了。” “不信拉倒。”说真的,我也没什么底气,毕竟拿不出证据来。 “你就是纯粹闲出病了。”老麦很肯定地说,“苏汶给你放假到什么时候?” 老麦干脆地转了方向,“行,那你明天跟我走。” 车子奔驰在国道上,我啃着汉堡,在看看后座上满套的装备,“师父,咱们干吗去?”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老麦眼中“很有意义”的事究竟是什么? 是每三个月固定换一个女朋友?还是具备“把每个片场的工作人员骂哭”的能力? 我沉默片刻,十分勇敢地说:“多远?能不能坐火车去?” “就你毛病多。”老麦横我一眼,不过似乎没有拒绝。 等到谜底揭晓的时候,已是三个小时之后。 我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村庄外边,城市小热岛的暖意丝毫无法侵润到此处,土地都冻得硬邦邦的,有两个孩子从我身边跑过,回头看看我们,一脸好奇。 “愣着干吗?”他说,“工作啊。” “什么工作?”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却熟门熟路,拉着我进了一间屋子,招呼里边的老人和孩子。 原来这是一个留守老幼村。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年迈的父母和稚龄孩子相依为命。这个家实在是太多简陋了,几乎是用红砖搭起来的,墙角挂着蛛网,老人牙齿都掉没了,穿着潮乎乎的大棉袄,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什么。她的孙女还在上学,墙上贴满了奖状。 看着这 样的场景,我心底很难过。 麦臻东坐得离老人很近,拉着她的手低低说着话。 在我的记忆里,见过在片场凶横霸道的老麦,也见过颁奖礼后的party上被女模们众星拱月、风流轻抚的老麦,却没见过这样的他。 温和、耐心,最重要的是尊重,对弱势群体的尊重。 他征得了老人的同意,拿着相机开始捕捉这座小屋的细节——灶头边倾倒的玻璃瓶,发黑的棉被,以及磨破了鞋底的布鞋。 他拍的特别认真,丝毫不亚于在奢华的片场给金像奖的影帝影后拍获奖特辑。 可我还是觉得疑惑,我从来没有在哪里看到以“麦臻东”署名的社会性新闻图片。 又冷又饿地拍到了晚上,才七岁的小孙女踮着脚尖炒了盘蔬菜,就着冷馒头和奶奶一起吃饭。老麦车子里还有一箱方便面。他搬了出来,要些热水,每人泡了一碗,没想到小姑娘竟高兴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含了一口在嘴里,半天才吞下去说:“叔叔,我前年生日才吃过一次呢。”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泛起一阵心酸。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觉得,生死温饱才是一个人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和这些比起来,那些折磨了我很久的、所谓的爱而不得,真的单薄得矫情。 麦臻东替她们修好了总是一明一暗、光亮不定的灯泡,才和我一起离开。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村口,我忍不住问:“这些照片用在哪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了一支点上。我默默伸出手去,他勾着唇角看我一眼,重新把烟盒放进口袋,没理我,只是笑,“白晞,有时候沈钦隽说得也没错,你跟着我,实在太野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他们还在背后交流过和我有关的事儿? 等到这支烟抽完,麦臻东才把后座上的ipad递给我,我点开相册,照片一张张滑过去,都是黑白的,主角们既没化妆,也无华服,都是普通人。或者在寒冷的清晨,小摊贩在路边支起了早餐摊;又或者是雪后,环卫工一双粗粝得裂开口子的手握紧了扫把。 每一张都是普通人,司空见惯的日常,可是蓄满了力量。 可见拍摄者的风骨铮铮,肃穆得令人油然起敬。 “看得这么快?”老麦有些吃惊,“怎么,觉得拍得不好吗?” 其实这些照片 我都看过了,是在某门户网站的一个摄影专题上,专题名叫《活着》。作者叫x-ray。我是在网上随便逛的时候看到的,当时便觉得震撼,于是订阅收藏了,甚至还问过圈子里的朋友这位匿名的摄影者是谁,大家讨论了一通,最后只能说:高手在民间。 没想到这个高手,竟然就是身边这个总被我看作声色犬马的师父。 “x-ray?”我忍不住吐槽说,一这个名字太土了。” “你看过?”他哈哈一笑,面有得意之色。 夜色之中,我仔细地端详他,是这个在红酒珠宝名利场里潇洒来回的男人,还是那个踩着不稳的小板凳去换灯泡的男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这里的宾馆都差不多,将就一下吧,”麦臻东停下车,手里挽了风衣,示意我下出租车。 我坐着没动,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安全带,问,“你不觉得分裂吗?” “嗯?”他回头看我一眼,眼波中有深邃的浓黑 “时尚和纪实,两个模式,你要怎么转换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唇角的笑意似有似无,“我说了,只是偶尔做些有意义的事。” “那么你在时尚圈的工作就是无意义的吗?如果是这样,内心认定了是无意义的事,你又怎么能继续下去呢?”我步步紧逼。 许是察觉到我的语气有些古怪,他打开了车顶的灯,欺近揉揉我的头,“傻瓜。时尚圈的工作是追求美,可是新闻纪实的摄影,却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不完美。” 他认真地说:“它们不矛盾。” 他身上寒寒的,没有任何味道,却叫人警醒。 这个人,在我很绝望的时候,给我带来一份工作;在我很迷惘的时候。让我学会再看看别的事,有很多事,只要你活着,就比风花雪月更加地重要。 “师父,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我真诚地着着他。 “……为什么?” “谢谢你。” 他定定看着我,唇角那抹笑意渐渐消失,“最好不要。” “啊?” “因为我从来不拒绝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 “……滚。” 第二天一早,麦臻东就把我喊起来了。 因为快捷酒店的隔音设施并不好,我被门外那台公用吹风机嗡嗡的声音折腾了大半个 晚上,睡得并不好。黑着眼圈打开门,麦臻东把一个热乎乎的煎饼果子扔在我怀里,“快点儿,上午还要去福利院。” 我用最快的速度刷好牙洗好脸,咬了一口已经变得有些软趴趴的煎饼果子说:“走吧。” 他负手着着我,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忽然间伸出手,从我嘴边捞起一根软软长长的头发,摇头叹气说:“我在想你是不是我认识的女生里,活得最粗糙的一个了。” 我讪讪一笑,飞速把长发扎起来,解嘲说:“好养活” 他眯着眼睛,眼角处仿佛嵌了星星,笑意隐约而璀璨。 福利院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读大学以前,我都在那里生活。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踏进去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有些近乡情怯。 麦臻东和负责人很熟,走在前边不知聊些什么,我一个人在后边瞎逛,顺便还跟着一群志愿者去了办公室。有人在整理档案,我凑热闹看了一会儿,旁边的桌子上是一沓入院证明。 不知道当初是谁送我进儿童福利院的呢?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问那个看起来挺和蔼的、胖胖的阿姨:“阿姨,这些孩子都是被什么人送进来的呀?” 阿姨答得很耐心,“……医院,公安局。” “这些名单是……” 阿姨看了一眼,“都是社会捐赠人的名单。” 我心底一暖,想到自己也是一直有人赞助着,才顺利高中毕业,考上大学的……忽然间我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溜过,我怔在那里,直觉告诉我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可惜,那丝仅有的光亮转眼就钻进了深厚浓密、无数的神经细胞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许是这个原因,这一天我都精神恹恹,其实按照麦臻东惯常的工作标准,我早就该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可他没有,偶尔对上眼光,我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异样。 “干吗这么看着我?”回去的火车上,我终于忍不住问。 “对不起。”他微微侧脸,直视前方,声音很低沉。 “嗯?” “今天……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他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 “你是说福利院吗?”我舒了口气,大咧咧地往座位上一靠,“不会啊。” 我在福利院生活了整整十几年。 每个知道我这段经历的人第一反应总是同情地看 着我,仿佛我受了天大的委屈。等到他们知道我考取了xx大学,那种眼神又会变上一变,大约觉得我实在是“穷人孩子”艰苦风斗的典范。 可是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不堪。 或许是运气好,我所在的福利院并没有遭遇过什么经济紧张之类的问题,更加没有床说中那种“虐待孩子”的工作人员。每一个人对我都很好,我有一个向南、满满是阳光的房间,三餐虽然单调,却也很干净。学校里规定穿校服,春夏冬三种式样,发了六套。我和同伴穿一样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放了学他们回家,而卧会福利院。 更重要的是,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有好心的叔叔阿姨一直在赞助我。尽管我一次都没见过他们,可是每个月,我都会坚持写信,汇报自己的情况。 这种简单的生活周而复始了十几年,直到我去读大学。 对方依旧提出要赞助我的学费生活费,可我拒绝了。我总觉得成人之后,我应该负责起自己的生活,至于赞助我的好心人,我也好几次提出要去谢谢他们,可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我自然是要办助学贷款的,走前就问清楚了需要哪些材料,院长一边给我盖章,一边摸摸我的头发,笑呵呵的,“出去了好,出去了可别再回来了。” 我忽然觉得额头痒痒的,那个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啊?”猛然从那个场景里惊醒过来,我想起来了一一那个让我觉得疑惑的小细节。 当时那张福利院的证明复印件还放在我的抽屉,我只知道我应该立刻回去看上一看。我才能安下心来。 火车即将进站,车厢里已经开始骚动。麦臻东接了个电话,“喂”了一声之后便刻意侧了侧身子。倒不是我有意去探听他的隐私,只不过电话那边的声音太过响亮,我只能低头刷手机,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麦臻东忽然拿手肘撞了撞我,口型示意:“沈老爷子找你。” 我慌忙摆摆手,可是他已经把手机塞到了我手里,看看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拿过去,笑得狡猾…… “喂,爷爷。”我硬着头皮接起来,狠狠剜他一眼。 许久没有联系的沈爷爷狠狠地在电话里抱怨了我一通,于是我只能一再地诚恳道歉,并表示马上回去看他。 “倒不用专门来看我,十六号晚上就能见到了。”爷爷在那边沉吟,“你会来吧?“ 十六号是什么日子?我有些茫然。 “好啊好啊。”先答应下来再说,我这么想着,听爷爷笑得爽朗,“我让他们把你的位子排我旁边。” 挂了电话,我才问:“十六号什么日子啊?不是集团庆典吧?” “十六号啊?”他淡淡地看着我,“沈钦隽和秦眸的订婚宴。” 火车轻微地一顿,彻底静止下来。 我的身子往前一倾,顺势转头望向窗外,茫茫的一片白色中有一道道黑影,让我分不清那些究竞是人影还是树影。 “没事吧?”他伸手拍拍我的脑袋,“实在不想去就算了。” “我靠。”我镇定地回望他,只说,“又要平白无故出一份份子钱。” 麦臻东望着我半响,冷硬的线条柔软下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没让麦臻东送我,自己打了车回家,手忙脚乱地开始翻箱倒柜。 最后在一个装满大学时代笔记的箱子里找到了那个透明塑胶袋。 一张张地扒拉出来,最后压着的那张福利院证明是复印件,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字迹已经辨认不清了。我定了定神,到底找到了那个令我不安的小疑点。 —行不起眼的、写在纸张角落的小字:有赞助。 从我记事开始,福利院的叔叔阿姨都告诉我,我是被放在福利院门口的小弃婴。 在那个年代,我会运气好到一进福利院,就找到了捐助人吗? 我在书桌边呆呆坐了很久,电话响了不知多少遍,我才顺手拿起来,“喂”了一声。 对方连句寒暄都没有,直接就问:“身体好了?” 我激灵灵回到现实,条件反射地说了句“恭喜”。 对方沉默了片刻,“谢谢。” 似乎就无话可说了。 我的指尖还把着那张复印证明件,心不在焉,“你最近很吧,那我先挂了。” “白稀——”他叫住我,竟有些小自翼翼,“这两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如果是以前他这样问我,我一准儿又要怒了,可这次我竟然很平静,打着哈哈说:“做了一点有意义的事。嗯,我先挂了,下次再聊吧。” 把手机从耳边拿下去的瞬间,我终于……被此刻自己内心的强大感动了。 第二天终于可以上班了,这让无所事事了快两 个星期的我欢欣鼓舞。 大约是因为兴奋,一大早我就爬了起来,去南街吃了最爱的蟹黄小笼包,到公司不过八点一刻。手刚刚扶在门把上,忽然听道里面传来的声音。 “困死了……一大早跑来加班,这么多人里就数秦眸的经纪人最事儿妈。” “昨晚折腾到十二点,主编都定稿了,她还非得再来亲自审核。”另一个声音抱怨,“这次照片都经过麦大腕的手后期加工了,我就不信还不满意……” “啊对了,你记得大腕前一阵那个女朋友吗?前段间又分了。” “不是吧?这个还没满三个月呢。” “据说,咳咳,据说,大腕和白晞关系挺好的。你见他帮谁处理过照片后制?” 我分明听到那人莫名暖昧地压低了声音,以及另一人因为兴奋发出的惊呼声:“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白白晞在夜东出了事,是老麦亲自去接她回来的呢……” “咦,他好像改变口味了啊……” 这样的对话让我的额角一突一突地又痛起来。 麦臻东又把之前那个看上去乖乖的女朋友甩了? 什么时候的事? 也对……这两天我就没听他提起过……在我心里,他的形象虽然伟岸了不少,不过到底还是花心大少。 我胡思乱想着,呃,现在要不要进去打断里边两位同事八卦的兴致啊? 我想了想,刷指纹的时候特意放慢动作,惊呼:“唉?指纹机坏了?” 里边果然没了动静,接着有人跑出来,许是心虚,看到我的时候脸颊微微泛着红,“白晞,你回来啦?身体没事了吧?” 我寒暄了几句,赶紧溜到自己办公桌边坐下。埋头整理完花絮照片,看看时间,竟然已经中午了。几个同事问我去不去餐厅,我约了人,就摇摇头说:“不去了。” 保存了照片,我一把抓了外套就下楼,许琢就在楼下等我。 刚进了街边的茶餐厅,我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托人去问了,那家福利院的负责人早就换过几波了,诺,你给我这张证明上,这个人早就不在了。” 我有些失望,低头搅着果冻奶茶,一言不发。 “不过呢,确实有件事蛮古怪的。”许琢轻轻拍拍我的脑袋,“你不是说说你从小就进了福利院吗?可是不对啊,这家福利院 ☆、第六幕 画心 (2) “那个,我先回去了。回去还得整理稿子呢。” 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口,他忽然出声唤住我:“上次受的伤,真的全好了吗?” 我总觉得他最近对我说话,要不阴阳怪气,要不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男人也有恐婚症吧?我有些同情的看他一眼,语重心长:“你还是关心关系自己吧。” 回到杂志社,我看着自己受伤那些零零落落的采访片段,有些苦笑不得。“没有一见钟情,喜欢她的第一个理由是长得漂亮……”我粗粗扫过去,觉得无论如何,我都写不出一篇能令主编和秦眸的经纪公司满意的稿子来。 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了,诺大的办公室就只有我一个人的格子间还亮着灯,我心不在焉的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的外卖,草草的打了几个字,又再次删除。比起摄影时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写这篇文章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以目前每小时二十九个字的速度,我悲观的预测了一下,估计……得写到下个月。 嗯?刚才我问了他在哪里第一次见到秦眸吗?我咬着笔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对了,还有录音笔! 不过瞬间,我又沮丧地记起来,刚才太慌张了,我好像忘了拿出未了。 顺手在大衣口袋里一摸。掏出录音笔,有些意外地发现—原来我刚才顺手把录音笔打开了,只是一直塞在大衣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虽然隔了一层衣料,还动不动有椅子摩擦地板的杂音,不过有声音就好。我一边听一边吃鲜虾云吞,忽然想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俩的对话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或许是……当初我不该赌气向他表白吧? 又是一阵漫长的杂音,那个时候我去了卫生间冷静……那么沈钦隽是在和谁说话?大约是我不在的时候,他打电话的声音被录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去摁暂停键,总觉得这样窥探别人的隐私不太好。只是鼠标轻击的那一刻,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说的那句话并不如和清晰,我只疑心自己听错了,于是拉回了数秒,仔仔细细地,又听了一遍。 他的声音在耳麦里显得低沉而清冷,我只听清了其中的几个关键字,可是刹那间入赘冰窖。 盛海福利院——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默默无闻,在很远的城市。 我真的不认为,它会同沈钦隽有丝毫的关系。 可他在电话里 说:“……盛海福利院那边,赞助人的名单你去处理一下。” 很多发生的事,以前我或许只是觉得有些古怪,可是现在仔细地想起来,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我当初进入荣威,为什么那么幸运地就能得到年会的大奖?最最好笑的是沈钦隽这样镇密肃然的人,竟然会在一面之缘后就“邀请”我做他女朋友,还透露了那么多和秦眸交往的秘密给我听。还有,假若只是请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介绍给爷爷认识,甚至大手笔地送了一套房子给我呢? 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整件事仿佛是一个完整而精密的阴谋,一点点地将我笼罩在其中,我却自始至终像是傻子一样,茫然不知。 我摘下耳麦冲到了卫生间,飞快地将凉水扑在脸上,双手撑在水池边,刚才那股打电话去质问的冲动已经被压抑住,我想起在夜东的时候曾经告诉他,我似乎有亲人,可他下意识地反驳我,态度决绝,又略带惊惶。 冷静……我必须冷静下来。 只有找到确切的证明,他才会无话可说。 那么,证明在哪里呢? 我想到他那句话,令人毛骨惊然,却也让我醍醐灌顶。 我长大的那间福利院里,一定有当年赞助人的信息。 ☆、第七幕 我是谁 昏天暗地, 这里到底是哪里? 滚滚风沙,混沌中, 我是谁? 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做梦。 还是躺在整容室里,我求医生把我脸上像秦眸的部分全部改掉;有时候却是和一个小男孩坐在一起,他冲着我笑,可是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光怪陆离的一大串梦结束,我冷汗淋漓地醒过来,看见邻座的女生微微张开嘴,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或许是我突然醒来的样子吓到了她,我连忙转开眼神,掩饰般喝了口水。 高铁车厢里人不多,我昨天向杂志社请的假,一口气订好了来回车票。 我是谁,为什么沈钦隽明里暗里这样关注我……这些问题不解决,我想我会一直做噩梦的。 盛海依旧如同我离开时那样,微风,宁静,棕榈树叶轻轻摆动的时候,心都柔软下来。我走在小城干干净净的街道上,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视线尽头死以前放学路上买汽水喝的小店……很多人形容这里的人走路不急不缓,哪怕前边掉了一张百元大钞,也没人会跑着去捡回来。这么看来,丢弃我的爸爸妈妈,给我选了一个十分适合生活的城市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这个城市,学习,福利院,记忆中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转了一圈,可是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我所有的疑惑,都在这里找到了解答。 尽管这座福利院的负责人已经换了,甚至当年照顾过我的阿姨也都退休了,可是他们给我找出了当年我被送进来之后所办的一系列水许,上边甚至还有记录在我进入这里之前,是从邻县的孤儿院转入的——尽管对于那段经历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我提出来是谁在一直默默捐助我的问题,工作人员也对我解释说那是外界的捐款,因为处于饱和当事人隐私的原因,不可以公开。 问到最后,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耽误了对方那么长的时间。工作人员却笑笑说:“没关系,我们遇到过很多孩子,长大后回到这里,无非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父母的信息。能帮忙的,我们都会帮。” 我道了谢,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荣威集团是这里的赞助单位吗?” 我确定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茫然,许是在搜索和荣威相关的信息,可最后他抱歉地说:“我们这样的事业单位大部分是 政府拨款,也有企业资助,不过都是本地企业。” 这下是真的可以死心了。 我想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沈钦隽一定赶在我前边,把一切答案都完美预制好了。 助理已经给我发来短信,确认我明天是否回去开会。 我刚打算回复,又一条短信蹦出来: 晚上什么事? 我使劲想了想,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今晚是沈钦隽和秦眸的订婚宴。 我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爷爷的,可是……不靠谱如我,还是给忘了。我心急火燎地去酒店取了东西退房,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恰好也在等退房。 我看到他的侧脸,心跳漏跳一拍。 沈钦隽的助理小谢。 因为给沈钦隽做特助,意味着下一步的飞黄腾达,所以集团上下大都认识这个低调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 我直直盯着他看,竟让他察觉了,一抬头看见我,怔了怔,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我倒不尴尬,只是不知所措。 好比你认得一个人,他未必认得你,那么目光接触的刹那,究竟要不要打招呼呢? 犹豫的片刻,他竟朝我走过来,打招呼说:“白小姐。” “你好。”我连忙说,“你,你认识我?” 他微微笑了笑,“沈先生提起过你。” 我想起过去几个月的荒唐,实在有些不忍提起,只能笑笑说:“你来出差吗?” “是啊,马上要回去了。”他极有礼貌地问,“白小姐也要回去吗?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 我婉言谢绝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做汽车走高速的。 于是我们在酒店门口道别。我看着门童给他递上车钥匙,忽然喊住他:“谢先生,你去了盛海福利院吗?”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望着我,平素那么沉稳的人,眼神中竟也滑过一丝慌乱。 “什么福利院?”他很快做出反应,彬彬有礼地问,“你说什么?”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于是什么都没说,钻进了出租车。 赶到火车站,我问了售票处,今天最早到翡海的火车都已经是深夜的了。 我深呼吸,望着一个广场之隔的汽车站,没办法,也只能坐大巴 了。 一上汽车,我习惯性地觉得缺氧,这个症状在这些日子愈发地严重。我找到位置坐下来,闭上眼睛,只觉得胸闷。车子稍稍一个晃动转弯,就觉得头晕。手机在包里震动,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一眼屏幕,直接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仿佛是清凉的薄荷,立刻让我清醒了。 我一下子坐直了。 告诉路上总有一种古怪的嗡嗡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让人觉得不安,我没听清他对我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问:“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没有等到回答,车身剧烈地晃了晃,因为惯性,我的身子往前冲出去,所幸被腰间的安全带勒了回来,只是手机啪的一声,一道长长的弧线掠过,摔到了前边。 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前边座椅背后,恰是那块塑料扶手的地方。 痛感从额头上蔓延开,那些噩梦又顺着这丝空隙钻了回来,我看到那个小男孩,看到他坐在我身边,而我被一个年轻女人温柔地抱着,她一直笑盈盈地把下颌放在我头顶的地方,直到……直到一模一样的剧烈晃动,那种疼痛穿越了时间而来,与此刻重叠。 我睁开眼睛,一片血红。 果然是出了车祸。 只不过是前边两辆车相撞,司机为了避开那两辆车,方向盘一转,大巴就撞上了隔离带。前边两辆小车冒着浓烟,而大巴里也是一片狼藉,行李落了满地,呻吟声不断。 我僵直地坐着,那个画面反复闪现,我在想那个男孩是谁,那个年轻女人又是谁?我坐在你阿里,为什么望出去一片血红? 我头痛得几乎难以再思考下去,我像是隔绝开了了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轻轻推我,“小姐,你没事吧?” 我被惊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大巴里的乘客都已经陆续下车了,只剩我一个人,车窗外满是警车和救护车,我顺从地站起来,“我没事。” “可是你的额角在流血。”年轻的医生和蔼地说,“先下车吧,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天色阴沉,一丝阳光也没有,细雨绵绵,沾到脸上腻腻的,那种潮湿阴冷感挥之不去。我披着毛毯坐在救护车里边,护士在帮我贴上纱布,看到额角上刚好的伤疤,“哟,额头上还有个伤疤啊?” 我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车外,交警拦出了警戒线,正 在给当事人们做笔录。警戒线后的车子排起了长龙,高速暂时封道了。 我裹着毯子坐在一边,转移伤员的车子还在路上,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我都赶不上晚上的订婚宴了。 可我不着急,我甚至隐约有些庆幸手机摔坏了,谁都联系不上我。 雨水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成了细线,沿着发丝、脸颊往下滑,从翡海方向终于开来了车子,我听到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清点着受伤乘客的名字。 一个接一个地上车。 我低着头,或许是因为风声越来越大,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是独独漏了我吗? 我终于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穿着整套高级定制的墨黑色西装礼服,甚至还戴着酒红色领结,秀挺的双眉因为见到了我,骤然间舒缓开;他气喘吁吁,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就这么看着我,然后跨上前一步,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俯身用力抱住了我。 我僵直地抬起头,下巴恰好扣在他的胸口,而他拢着我的双肩,气息一阵又一阵,或浓或淡地落在我的后颈处,低低地说:“你没事就好。” 很不争气地,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可就是在这样的混沌之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难以克制地在颤抖,“是你吗?哥哥,是你吗?” 他没有答应,只是更紧地抱住我,顺势将我半抱起来。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他攥紧了我的手:“回去再说,好不好?” 我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他的手很温暖,可我的指甲扣在他掌心,一字一句地问:“我每天都做噩梦,梦到一个小男孩,是你吗?” 他依旧不答。 “我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爸爸妈妈呢?”我见他毫无反应,急得要哭出来,“你告诉我,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他一双浓稠如墨的眸子原本深邃不见底,此刻却被我几句话搅起了波澜,竟似有些动摇,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白晞,你相不相信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不会伤害你——你信不信我?“他的声音低缓沉着。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点了点头。 “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他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可是在这之前,我想让医生给你做一次检查。” “什么检 查?”我怀疑地问,“我身体没有问题。” 他的一只手环过我的后背,带着我往前走,却答非所问:“我们先回去。” 他带着我走到马路的另一边,司机过来拉开后座的门,他让我先坐进去,我弯腰钻进去的瞬间,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车子有流畅而充满美感的线条,然而低调的黑色上却点缀着温柔的粉色花朵,虽然只是后视镜上小小的两簇,却让我惊醒过来了。 我看了看手表,五雷轰顶,“你今天不是订婚吗?” 他坐在我身边,顺手松了松领结,毫无在意地说:“是啊。” ‘那你跑到这里来干吗?”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现在回去来得及吗?” 他探过身来,帮我拉过安全带扣上,“来不及。” “你疯了吗?”我简直难以想象秦眸的订婚宴删个,男主角却迟到,这件事只要让媒体知道一星半点儿,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晕染了窗外落进来的几丝余晖,这幅姿态摆明了是不想回应我。我愈发震惊,“沈钦隽,我没有想错吧?” 他还是没睁开眼,“嗯?” “你……你不会是因为怕我出事才赶过来的吧?”我觉得自己这样想太傻了,可是除了这个原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 他往另一边侧了侧脸,留给我无动于衷的侧面。 我忍不住推他一把,着急说:“那你的订婚宴怎么办啊?推迟了吗?” “如果我说我不订婚了,你会不会愿意安静下来,并且表现出一点儿同情的样子?” 我呆住,看到他睁开了眼睛,静静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才是真正令他觉得棘手的问题。片刻之后,我终于醒悟过来,他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很难过,所以才这儿大老远跑来找我。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低低的说:“好,我懂得——一个人很难过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找些别的事寄托下情绪。” 他哑然看着我,不置可否,只是转过了头。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他一次次地摁掉震动的电话,最后大约是不耐烦了,索性就关机了。 “我方便问下,为什么不订婚了吗?”最后问出口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一天如果真的死了,一定是被好奇心害死的,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管闲事,“是真的不订婚了,害死像上次那样?” “那你 要不要再来一次?当我女朋友?”他淡淡地望着我,目光中隐含一丝戏谑。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看看车窗外。剩下的车程大约三四个小时,我没再开口,他也是满腹心事,两个人出奇一致地保持着沉默,直到城市的霓虹又一次开始闪烁,仿佛是点点亮起的星光浪潮。我忽然有种预感,这座繁华的城池里,我们再被席卷其中,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悲欢离合,也不知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车子最后在市中心的公寓前停下,荣威大厦就在唉不远的地方,我看了一眼,今天的大厦并不像往常那样,霓虹灯光柱如潮水般升起降落,而是在中央用红色的灯光拼凑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心形。 ——那是为了庆祝秦眸和沈钦隽的订婚特别设计的。 我忍不住侧头看看他,他也微微抬起头,看着那颗璀璨的红心,有片刻的怔忡。 “程序是早就设定好的,看样子技术部忘了改过来了。”他转开目光,微笑地看着我,“可以让我上去避一避吗?” 其实公寓是他的,只不过现在钥匙在我手上,还没来得及还回去而已。我从包里掏出那把钥匙递给他,“还给你,我自己回去吧。” “你是不是委托你那个室友去调查福利院了?”他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我,“现在这副样子回来,你不怕她会担心?” 我极度震惊地看着他,这些是我私下在调查的事,他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来,是证明……他要跟我坦白一切了吗? 可是直到我们进门,他都没有再提起一个字。 一个人的单身公寓看着精致小巧,可是当有两人存在时,却难免显得有些逼仄起来。尤其是我俩,彼此都是欲言又止,在兼做客厅和起居室餐厅的小小空间里,我有些受不了两个人的面面相觑,十分主动地站起来,“我去烧水。” 他“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那我去洗个澡。” 我刚烧上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说你也会难过……比我还要爱你…… 荒腔走板的声音音乐传出来,我定神听了很久,才发现是一首老歌《安静》。 ——实在是难以想象平时克制冷静如同沈钦隽这样的人,洗澡时会情不自禁地唱歌,唱歌的时候还走调。我真的觉得好笑,索性靠在浴室门边静静地听。 我根本不想分开 ,为什么还要我用微笑来带过…… 歌声湿漉漉的,新新鲜鲜,或许,是带着此刻他的心声吧。我一抬头,望见荣威大厦上那颗璀璨的心,我想正在洗澡的那个男人,心底怕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哗啦一声拉开,他完全没想到我就这么守在门口,倒被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好意思说他唱歌难听,只能讷讷地说:“水烧好了,你要喝一点儿吗?” 他大约是没衣服可以换,将就穿着之前的衬衣和西裤,只是扣子解开了两三颗,露出胸口的麦色肌肤,以及凹下去的锁骨。 比起杂志上的男色硬照大片,眼前这个人更加鲜活,轮廓阴影似乎也更加诱人。条件反射一般,我脑海里“剥光”了这个男人的衣服,然后补上各种姿势,想象着黑白默片的效果……直到他似笑非笑地唤醒我,懒懒地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该我用卫生间了。”我有些狼狈地从他身边挤进浴室,砰地关上门。外边传来他的叮嘱声,“伤口别碰着水。” 事实上,我也没有换洗的衣服,也不打算洗澡,草草擦脸漱口之后就拉开门出来了。沈钦隽坐在沙发上,只开了一展落地灯。温暖橘黄的灯光打下来,我的目光却落在桌上那两杯白开水上。 干净透明的玻璃杯里,两杯温水有着一样的高度,水面平静,并肩而立,仿佛天生就是这样靠在一起的。 这个瞬间,我仿佛晃出了一丝错觉——这里是我的家,有着……很重要的人的家。 而那个人,同样安静地看着我,似乎等我很久了。 我站了很久,直到理智压制住突如其来的莫名感情,匆匆弯腰拿了其中的一杯书,再一也没有看他,“我去阁楼睡觉了。” 阁楼被设计成公寓的卧室,床垫软软的,我窝在里边,隔着一排镂空的栏杆,能看到一楼客厅的全景。我隔着那些空隙往下看,沈钦隽也躺了下来,顺手关了灯,黑漆漆的空间仿佛被放大了,像是无尽的深海,只有彼此的呼吸沉浮。 这一天又惊又吓,我真是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爷爷,饺子为什么不能是甜的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想吃甜的饺子……” “没有甜的饺子啦。”和我一样在玩面粉的小男孩有些不耐烦地对我说,“真笨……” “阿隽,不能说妹妹笨!” 我到底还是没吃到甜的饺子,画面转换了…… 那个小男孩气鼓鼓地坐在我身旁,而抱着我的漂亮的阿姨替我捋了捋头发,我正打算转头冲她笑一笑,忽然有柔软而沉重的东西砸我身上,眼前变成大片大片的血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子更是无法动弹…… “白晞,白晞。我在这里。”男人悦耳清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一点点将我从可怕的梦魇里拉出来,“是做梦,是假的。醒醒。” 我勉力睁开眼睛,发现阁楼的壁灯开着,沈钦隽就坐在我的床边,半俯下身抱着我,不停地拿手轻轻拍我的脸颊,直到确定我已经醒过来,才揉了揉我的头发,如释重负,“傻瓜,是在做梦啊。”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就已经泪痕满面,只是怔怔看了他很久,他秀挺的鼻峰被灯光分为明暗不定的两半,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样专注地看着我,里边有着满满的、不加掩饰的关心。 不再是以前那个半真半假的应付饿哦的沈钦隽。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扎着坐起来抱住他的脖子,“你告诉我好不好,现在就告诉我,我梦到一个小哥哥,还有一个漂亮的阿姨。然后是大片大片的血……你告诉我啊,我发生过什么事?” 因为抽噎,我说的断断续续且语无伦次,紧紧抱着他,仿佛是最后一根浮木。 他慢慢伸手,回抱着我,稍稍低头,脸颊与我相贴,低低地说:“你是不是梦到一辆车,你的左手边是一个小男孩,有个年轻阿姨抱着你?” 我止了哭,下意识地要放开他,去看他的表情。 可他却牢牢抱着我,不让我离开,“然后,你看到很多很多血?” 我屏住了呼吸,望向前边空白的墙纸,心里空荡荡的,点了点头。 “那个小男孩是我,阿姨……她是你的妈妈。出车祸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松开我,仔细地观察我的神色。 “……你继续说啊。”我用梦游一样的声音说。 “头痛吗?”他却紧张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一颗定时炸弹,“要不明天我们再谈?” “我很好。”我重复了一遍,“我要听。” 他和哦并肩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你姓苏,原来是叫苏妍。白晞这个名字,是当年送你去福利院时爷爷帮你改的。 “你爸爸以前是我父母在国外读书时的师弟,小了两届,毕业之后回国,就到荣威当了高级工程师。当时我父母已经出了事,爷爷大受打击,荣威在重工研发上一度停滞,差点儿就要资不抵债,是苏叔叔一直带领团队坚持下来,并且超过了当时的竞争对手,为现在的荣威奠定下了基础。 “苏叔叔结了婚之后,很快你就出生了。你妈妈知道我这么小就没了父母,我爷爷又忙,一直帮忙照顾我,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你四岁那年,叔叔和阿姨带着我们去游乐园,路上出了车祸,他们还没送到医院就去世了。 “当时……大货车撞过来的时候,阿姨合身把我们护在了身子下边,她的脊背被一块儿钢板贯穿,可还是牢牢抱住了我们。”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是在回想那惨烈的一幕,向来平静的声线微微颤抖。 而此刻,我什么都不敢再想,呆呆的看着米色的墙壁,只希望他快点儿把这件事讲完。 “后来警车、救护车都来了,他们从火车车厢下边把我们挖了出来。你满脸都是血,呆呆的钻在阿姨怀里不肯出来。后来护士强行把我们抱开,送他们去了医院。 “你其实并没有受伤,可是一直哭,不论谁来哄你偶读没有用。也没有人敢告诉你叔叔阿姨已经不在了,可是你心里什么都知道,后来终于慢慢不哭了,可你变得很古怪,只要看到和叔叔阿姨有关的东西,只要回到家,就浑身发抖,睁开眼睛不肯睡觉。医生说你手了很严重的刺激,车祸后的精神后遗症不知道要延续多久——那个时候,只要是你熟悉的东西,你都害怕得不能接受。医生建议带你去陌生的地方散心,爷爷请了人带你去临市,或许是因为那里没有你熟悉的人和事,一路上你都很正常,没有发病,也没有哭。医生偶尔问你爸爸妈妈的事,你只是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症状减轻了很多。 “医生会诊之后,给出了一个保守的方法,就是把你彻底地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或许能够自我治愈。 “选了很多地方,最后爷爷觉得盛海这座小城临近海边,环境很好,决定送你过去。你到了那里,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好,医生说是因为你手了刺激的时候年纪小,虽然后遗症很严重,可是当即换了身份重新生活,这些给了你很好的条件用于自我恢复。所以……你渐渐地,也将那些事忘了。 “现在你恢复的记忆,大致就是那些画面吧。”他用力握着我的手,“所以,这就是全部 ☆、第八幕 只因为你 (1) 只因为你, 一切都不重要; 只因为你, 我什么都不要。 沈钦隽大概十分了解此刻我晕晕乎乎的状态,探过身,安慰一般拍拍我的肩膀,“弄不懂没关系,我已经帮你联系了律师和职业经理人,以后可以委托他们处理股权的事。” 我点点头,试探着问了一个最直观的问题:“那这些原始股现在市值多少?” 他露出“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报了一个数字。 我又一次被雷劈中,想不到这辈子我还会有一夜暴富的日子,成为名媛也指日可待啊! “这么多钱该怎么花啊?”他十指交叠在桌前,微微勾起唇角问我。 “我先捐一些。”我斟酌再三回答。 他眉梢微扬,目光中似乎也闪动着温柔,“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吗?” “不是。运气啦,金钱啦,或者感情……得到太多的时候,就要适当地付出一些,这样比较好,比较平衡。”我看他略有所思的样子,补充一句,“我的人生信条。” “你哪来那么多歪门邪道?”他笑,“虽然有职业经理人,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我,但是你白己还是应该好好看上几遍——这也是你爸爸的心血,不要马马虎虎地应付过去。” 我乖乖点头。 “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他起身帮我拿了外套,“现在满城风雨,记得不要出门。” 老实说,我比较担心他的处境,不过丝毫都没表现出来。我抱着资料对他摆摆手,“你也早点儿休息,别工作太晚了。” 送我回去的是他助理小谢,我们刚在盛海有过一面之缘。 “白小姐,额头没事吧?” “你知道我出了车祸吗?”我有些惊讶。 “当时我的车子就跟在你的大巴后边,第一时间告诉了沈先生。” “你不是比我早走的吗?”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笑说:“其实我在酒店遇到你,就觉得你表情不大对劲。沈先生吩咐我看着你点儿,怕你出事。” 难怪他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我想了想,问:“那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去盛海做了些什么吗?” “应该和你猜的差不多。”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白小姐你是在五岁前后被送进去的,沈家每个月都 有转一笔钱过去,相信你那个时候也有所察觉.才去盛海查看。沈先生那时有些担心你……所以让我去看一看。” 说得多轻描淡写啊……看一看? 我暗中翻了个白眼,不由得感叹: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法和沈钦隽斗心机斗填密,所以……也不用担心他,因为如今这枪林弹雨中,他比谁都更能得心应手地应付呢。 我在便利店里买了两罐啤酒才上楼。 在沙发上坐下,拉开易拉罐先喝了一口,到底还是把手机打开了。 看着手机左上角信号串开始慢慢出现,我想最坏的打算就是很多陌生号码的短信涌进来,问我这个第二者的感觉。不过战战兢兢的时候,转念一想,现在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有了很多钱哎!大不了就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躲上一年半载呗。 抱着这样没出息的想法,我等了片刻,新手机却清清静静的,只有麦臻东发来的一条短信:开机之后联系我。 我连忙回拨过去。 没响两个,师父就接起来了。 他不像下等那会儿,对我说话都是恨铁不成刚的语气,只沉沉问我:“躲哪儿去了?” 我支吾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麦爷爷是荣威的老工程师了,是吗?” “问这个干什么?” “能帮我问问吗?他认识……苏向阳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白晞!”他忽然喊我的名字,即便是隔着电话,我依然能听到他略带一丝紧张,“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是我爸爸啊。”我低声说,“我也是才知道的。”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你都知道了?” “……你也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你也瞒着我?” “我们当面谈吧。现在方便吗?” 麦臻东的车就停在路对面,我三步两步跑过去,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 气氛有些诡异地安静。 我板着脸气他瞒着我不说,可他沉着嘴角是为什么生气?琢磨了一会儿,我还是屏不住,先开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理由和沈钦隽的一样,我也担心你会犯病。” “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都知道我是谁?” “不。”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把你找回来 。” 麦臻东一手扶在方向盘上,眯着眼睛打量我一眼,淡淡地说:“你爸爸的事我知道,小时候我们也见过面,可是过了那么多年,我没有认出你。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关注你。” 我默默地听着,心底忽然很感动。哪怕只是为了沈钦隽的心意,他这个哥哥,做得也已经足够多了。 “你后来去荣威工作,我在沈家见到你,才留心到沈钦隽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我问了他,他又不肯告诉我。后来还是听到他和助理说话,才知道他竟然悄悄把你找回来了。” 我恍惚记起那时秦眸来找我拍打婚照,麦臻东黑着脸和沈钦隽去书房里谈话,那时他说:“爱她所以才这么折磨她?” 莫名其妙地,脸颊上有些烫,我连忙将思绪拉回来,努力听是你说话。 “我觉得这样不妥,毕竟没人能评估你那时的状态,万一受了刺激……”他放缓语速,看了我一眼,“所以私下我找他谈了几次,恰好你那时要辞职,借着这个机会我给你介绍了新工作,你们似乎也渐渐疏远了。可是我没想到,沈钦隽还是告诉你了。” “其实是我自己想起了很多事,他实在瞒不过去了。”我低声说,“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我真的没事。” “白晞,你那时得的是儿童癔症,我去咨询过医生,虽然一直没再复发,但是一旦诱因足够强烈,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转换成人癔症。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不是应该和心理医生聊一聊?”他温和地看着我,“如果你选择……回到苏妍这个身份的话。” 苏妍这个身份,意味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和人生。或许我还是没有很好地适应吧,这段时间我经常恍恍惚惚,噩梦缠身,能和医生聊聊也好。 我点头说:“好啊。” “我有个好朋友是心理医生,过两天就带你去看看。” “咦?你不问我插足沈钦隽和秦眸的事吗?”我很不知好歹地追问了一句。 师父斜睨我一眼,冷哼,“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会觉得没准是你自作多情;既然现在都知道了,当然也知道他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哪还有什么事?” 似乎是这个道理,我抿起嘴角笑了笑,有意没去理会心底的放涩感,“师父你问完啦?那我可以走了?” “等等。”他忽然一把拉住我,我从未见过这个男人这样郑重地同我说话。 “白晞,之后 沈钦隽和秦眸之间的事,你绝对不要去掺扣。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可如果有人主动来找你,挑衅你,也要忍住。杂志社那边我去帮你辞职,你可以休息上一段时间,放完假到我工作室来上班。” 我被他的语气吓住,呆呆地问:“这么严重?不至于吧?” “以沈钦隽的能耐,应该能把你从这件事中摘出来。你就静观其变,什么都不要管。” “秦眸顶多也就气不过找沈钦隽悔婚吧?”我仔细想了想,“没准他们还能复合呢。” “如果能复合,秦眸工作室的声明就不会发得那么绝,明知道你对沈钦隽来说很重要,还敢把你也拖下水——她的新戏还是沈钦隽找人投资的。她敢这么做,你觉得只是意气用意?” 我的确没这么想过,一时间哑然。 他淡淡一笑,“这里的水深着呢。” 一天之内接受了这么多信息量,我回到家,躺在床上着,在手机上打开了qq。深夜里璐璐的头像还在线,一闪一闪的,我刚点开,噼里啪啦就来了好几条消息。 >在不在?心情好差……早知道年初和你一起辞职了。 >? >那个时候还有猎头来找过我,结果我给拒绝了!~~o(>_<)o~~哪知道现在这么惨。 >你怎么啦? >集团要裁员了,现在人心惶惶,都说从年轻一批动手。 >怎么可能!荣威为什么要裁员?不是好好的吗? >……你一定很久没关心过财经新闻了。沈先生和法国ql集团拉股的派系早就开始闹矛盾,那些法国佬想要强行并购荣威很久了。ql质疑荣威内部元员,一直在向董事会施压。木已成舟,总裁办传出的消息是,老沈先生说了,45岁以上的不能动,那还不是从我们下手?t-t >沈钦隽也表态了吗? >我听老大说这次小沈先生也是骑虎难下。裁员的话就是失民心,不裁员又影响投资者信心……但迟早要做决定啊。啊对了,你看八卦新闻没有啊?他还悔婚了……原来还只是上财经头版,现在娱乐头版都上了……他也真是倒霉。 …… 璐璐又和我聊了一会儿才下线。我一时间没了睡意,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搜索荣威的裁人风波,果然哗啦啦出来数千条搜索结果。大学的专业课有金融课,哪怕很长时间没有再接触了,我 也明白这裁员风波的背后,是沈钦隽和ql集团的股权纷争。 沈老父子创业之初,作风就极为强硬,当初战略性引进了合资伙伴ql,是出于国际市场的考虑。如今沈钦隽的风格比起盛年时的爷爷遑多让,可见纷争的最终目的还是对荣威的绝对控制权问题。 我抬头看看窗外的荣威大厦,稀稀落落地还有些灯亮着,我知道他还在那里加班。那个人啊,在再孤独再困难的境地面前,总还是不愿示弱的。 第二天迷迷糊糊地被手机铃声吵醒,我看了一眼号码,意然是秦眸的,立刻被吓醒。我记得昨晚老麦的叮嘱,打死也不接,直到最后她发了条短信过来:我知道你回来了,想和你谈谈。 我还是没理,热了面包牛奶,端着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娱乐新闻记者们简直挤爆了安蔚然新戏杀青的记者会。只是秦眸并未出席,记者们连珠炮一般的提问明显令安导有些不高兴,稍稍说了几句便将场面丢给男主角先走了。我换了一台,是另一批记者守在荣威楼下,电话采访总裁办无一不是被匆匆拒绝。 不同的是,一夜之间,新闻导向已经与昨天不同,没有人再提起“小三插足”,那条小小的讯息似乎被过滤掉了。 或许如麦臻东说的那样,沈钦凭能把我摘出这件事——以哥哥的立场。 其实只是一个晚上没见而已,可我现在很想打个电话给沈钦隽,至少间问他现在在干吗,可是手机拨来拨去,犹豫了很久,还是放下了。 老麦正好发了短信来,帮我和心理医生约了见面。我看了看时间,准备出门。 午餐就在楼下的m记解决,点餐的时候服务员笑眯眯地问我:“小姐,要试试我们的新培根汉堡套餐吗?” 有钱人是不是应该要上两份套餐,一份吃一份扔啊? “小姐……小姐?” 我猛地回过神,“哦,好的。” 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恰好能看到落地窗外的街景,因为已经是午后,街上和店里都没什么人。我大口咬着汉堡,直到有人在我身前,叫了一声“白小姐”。 培根肉还在嘴里,带着浓浓的酱香味道,我看着米人,呼吸一滞,然后很不合时宜地大声咳嗽起来。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塞牙,何况是这么大块儿的面包和肉。 好不容易等我平复呼吸,秦眸已经在我对面坐下很久了。几 天没见,她似乎瘦了不少,化了淡妆的脸上还带了几分憔悴,往日那双灵动得仿佛能说话的眼睛里还带着血丝,看上去似乎一直没有睡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愣愣看着她。 她冲我微微一笑,“我可以坐下吗?” 我说不可以有用吗? 我腹诽了一句,不过依然笑眯眯的,以不变应万变。 “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她坐着的时候身姿挺直,声音也是轻柔好听的,明亮的眼晴看着我,仿佛足无辜的小动物。 都这个节骨眼了,既然已经让媒体知道有“小三”存在,我宁愿她翻脸大声指责我,也好过这样惺怪作态。 “你为什么要见我?”我反问,“你和沈先生之间有什么问题,我想你们彼此心知肚明,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大约是我从未用这么直接的语气同她说话,她怔了怔,随即,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假如说之前她对我还有刻意的亲切温和,那么现在,是时候亮出刀锋了。 她收敛起了那丝温柔的笑,淡淡地说:“我们之间的问题症结就是你。如果你不出现,我和他之间不会弄成这个局面。” 我还是有些理智的,知道自己解释兄妹之类的话只会火上浇油,索性闭口不说,用力吸着可乐,冰块轻轻在杯中撞击,听她还会对我说些什么。 “白晞,你不用装出什么都与你无关的样子。”她略略提高声音,其中夹杂着一丝令人难以忽略的讽刺,“你对沈钦隽有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清白,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喝完了最后一口饮料,手扶着纸塑杯,尽量用镇定的语气说:“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他谈一谈,真的,我比谁都希望这件事能顺利解决。” “白晞,他有很多事瞒着你,你知道吗?”秦眸的目光忽然有些灼热,“我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他躲着不见我——” 我看着她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然后盯着屏幕,神情紧张。 片刻之后,电话就回了过来,秦眸把下免提,就放在我们之间。 “你终于肯回我电话了?”她低着头,声音微颤。 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一枚雅致的锁骨链,吊坠闪烁着莹莹光泽,与她手指上的戒指显然是一个系列。我想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不然此刻还带着订婚戒指,岂不是徒惹是非。 沈钦隽的声 音很平静,“该谈的我们在前几天已经谈过,我不觉得你现在去找白晞还能改变什么。” “是吗?不能改变什么吗?你苦心瞒着她的事恐怕她还不知道吧?”她忽然咯咯笑起来,又因为瘦,额角上隐隐凸起青筋,“沈钦隽,弄成现在这种局面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她继而抬起头,冷酷地对我勾起唇角,“白晞,你以为他和我分开之后,就会和你在一起吗?你以为他会把你当成女朋友?” 我忽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女孩子,她是真的长得漂亮,皮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睫毛又长,眼窝微微凹陷下去,往常笑的时候总是明媚动人的,可现在,我想处在风暴中心的她,也承受了远比常人大百倍的压力。 我不得不插一句话了,“秦小姐,我想你一定误会了什么。但是那些所谓瞒我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我看着她愕然的表情,“另外,我也知道他没有把我当成女朋友,他一直把我当成妹妹。”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很平静地低头,对电话那头的沈钦隽说:“我先走了,你们的问题,还是麻烦你们自己解决吧。”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有意留心看了看她的表情。 错愕?沮丧?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低着头,或许是为了避开我的注视吧。 我很快地出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春口的阳光温暖清透,落在身上仿佛还带着淡淡香气,车子最后在一个大门紧闭的院了前停下。我对了对地址,一仰头看到了满满的玉兰花,像是蛋糕上丰润的鲜奶油,从墙上往外溢出来。 心理医师的工作室真令人觉得身心愉悦。 我想了把门铃,对讲机里女声十分悦耳:“来了。” 很快,一个年轻女人开了门。我客客气气地问:“你好,我约了夏教授做心理咨询。” 年轻女人微微一笑,勾起唇角,“你是麦臻东的朋友吧?我就是夏绘溪,白小姐你好。” 呃,我不得不重新打量她,这是个穿着打扮十分温和知性的年轻女人,鹅黄色贴身柔软的薄针织衫,浅灰细格的及膝裙,以及一双不会出错的黑色勤鞋,我本以为她是医生助理或者秘书——好吧,我真的没想到麦臻东对我描述的“权威心理学教授”会这么年轻。 夏绘溪并没有因为我的误会而有不悦的表情,相反,带我进屋的时候简直单介绍了自己。她的确是南大的心理 学教授,不过说起这些,她的表情和语气十分寻常,末了冲我笑笑说:“介绍一下自己,是为了让你能够信任我。咨询者和被咨询者之间建立信任是积极治疗的重要保证。”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一面之缘,不到十分钟的谈话,我竟能全身心地信任这个人,我连忙点头,“那我需要介绍下自己吗?” 她笑起来十分好看,“大致情况麦致东和我说过,白晞,你小时候得的是癔症。” 听到自己的病情,我有些紧张,她却倒了杯水给我,在我对面坐下,语气中有一种温缓的力量。 “你父母的事我也听说了,真的很令人伤感,哪怕是个成年人,受到这样的刺激也不是能轻易恢复的,何况那时候你才四岁。那时你的病状是只要靠近原来熟悉的人、事、物都会颤抖、面色发白,甚至大小便失禁,其实是你的精神系统自动将你从熟悉的世界里隔离开,用以对抗对于那时的你来说难以克服的困难和极端环境。” “那我现在已经好了吗?”我听得十分认真,“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那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没有再犯病,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克服了?” 她沉吟了一下,“白晞,你的情况很特殊,不能用完全痊愈来简单判断。因为,你现在的已知信息是别人告诉你的。你自己并没有回想起来对吧?也就是说,我们还不知道当那种体验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克服过去。” 她温和地望进我的眼睛里,“你仔细想一想,然后告诉我,愿意让那些体验回来吗?” 我毫不犹豫,“当然。” “即便会冒着病症复发的风险?” “当然,我很想能……重新记得爸爸妈妈,还有一切小细节。”我小声地说,“而且,我想我现在足够坚强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 就这样慢节奏地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过来敲了敲门,“夏老师,时间差不多了。” 我连忙站起来,十分不好意思,“我预约了一个小时,聊着聊着就忘了。” 她却笑了笑,“晚上我还要去学校上课,不然可以一起吃个饭。心理咨询的理想过程是舒缓和温和的,这样的状态很好呢。”她起身送我下楼,一楼的大厅里一个年轻男人正坐着看杂志,许是听到了动静,扬眉望过来。 “我先生,苏如昊。”夏绘溪替我们做介绍,“这是白晞。” 我见过很多好看的男人,比如 说像沈钦隽那样,眉目五官都好看,就是天生带些凌冽骄傲,有些难以让人接近。还有麦臻东那种硬汉,看上去铁骨铮铮,一旦对女人温柔起来,反差大,杀伤国也巨大。至于这位苏先生,则是迥然不同的类型,他就这么站着,身材修长,自然而然带着学者的气息,儒雅英俊,和夏绘溪站在一起,真是养眼。 或许他们是大学里的同事,我心里这样揣测着。走出院子,我拨了个电话给许琢。 这段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在太多,电话里一时间难以许琢解释清楚,我只是简单地将爸爸妈妈的名字报给他,“帮我查一下,他们还有什么亲人吗?” “白晞你最近老是不回家,还让我查些稀奇古怪的人,出了什么事?” “真的没事,我这几天都在公司加班。”我胡乱编了个理由,“拜托你了。” 老实说,我的确是存了万一的念头。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还月亲人呢? 胡思乱想着走在马路边,春天的夜晚空气里有酸酸凉凉的清新味道。我接起电话,察觉到那头沈钦隽的声音带谷一丝紧绷,“你在哪里?” 我报了位置,他很快地说:“我离你很近,马上来接你。” 果然,不到五分钟,我看见一辆车子在对面停下来。 拉开车门坐进去,沈钦隽微微侧头,皱着眉头,仿佛还带着丝困惑,“你刚才蹲在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饿得胃疼啦。”我开玩笑。 他看我一眼,从车子的暗格里拿了个面包扔给我,“你先吃点儿。” “肉松面包?我喜欢的。”我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你车里怎么什么都有?” “有时候赶时间,就在车里匆忙解决了。”他不在意地说,“下等在干什么?我听麦臻东说,他已经帮你把工作辞了。” “呃,见到了秦眸。”我老实地说,“是你介绍了一位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我和她聊了聊。”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浓黑的眸子仔细地观察我。 “我没什么事,也没病。”我怕他担心,连忙摆手,“不过那位咨询师真的很好,和她聊完都觉得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终于笑了,“这么夸张?什么时候介绍我去看看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有些担心他真的压力太大,斟酌半天说:“嗯,你抗压能力和我不一样。” ☆、第八幕 只因为你 (2) 。” “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有一屋子的器材。”我伸手拿起一个长焦镜头比画了一下,心思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他认真地将我的脸掰过去,“小晞,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从你被送去盛海开始,我经常在想,如果有什么事能令高兴一点,我都会愿意去做。” “那么以前,你和秦眸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只要有什么事能令她高兴,你都会愿意去做?”我低下头,静静地问。 她想拍的电影,她想争取的广告……只要她想,他都可以给。 原本温热的气氛陡然间凉了下来,他放开我,声音不带任何起伏,“我以为已经把她的事向你解释清楚了。” 我知道他现在十分不高兴,可是那句话就是这么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我想潜意识里我是想激怒他的,可他很快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身子在门口顿了顿,“我睡在隔壁。” “你不回家吗?”我愕然。 “这么大的屋子你不怕吗?”他反问。 我听到房门轻轻碰上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地关上器材柜的门,躺在床上,打开qq,给师兄发了条消息。 师兄,我朋友手里有荣威的股权,现在有人出xx价格购买,你觉得合适吗? 师兄迅速回复我:果断脱手别犹豫。 为什么? 荣威现在业绩虽然不错,但是两派斗争已经影响到公司未来的决策,我听马上要召开股东大会,这说明董事会已经无法独立决策了,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师兄以局外人的眼光分析得十分透彻,我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觉得哪派会赢呢? 师兄隔了几十秒才给我回信息:呵呵,真不好说,那要问你朋友了,哪家敢出这样的高价,哪家胜出的几率就高一些。 我接连咨询了好几个朋友,得到和答案都是一致的,其中一个甚至直言说:“沈钦隽流年不利,本来还挺有优势的,偏偏牵扯到悔婚门里去了,这种关键时刻行事不稳重,对于投资者来说简直是致命伤。 我翻个身,梧桐树枝透过落地玻璃窗在墙纸上留下张牙舞爪的痕迹。 到了现在,他对我这么耐心这么温柔,却只字不提公司里的卞,明明我竭尽全力想要帮他,可他又全然不领情。 现在我已经分不清他是为了骄傲,还是完全地不信 任我。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墙之隔,我想,那个人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也是辗转难眠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大好。 我在隔壁卧室门口等了等,敲了敲门。 没有人声。 我小心地把门推开,卧室里果然没人,窗帘已拉开,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浅灰色的床单上,被子叠得整齐干净,除了床头柜上的那杯水,甚至看不出有人曾在这里睡过一晚。 果然是沈钦隽自律的风格,不像我,大大咧咧的常常不叠被子就出门。 偌大的屋子里没人,我的心情倒轻松了一些,跑到自己的房间挑了一套卫衣运动裤,又在器材柜里拿了一部轻便的单反备用机塞在挎包里出了门。 华山路上的小咖啡馆这个点儿刚刚开门,年轻的服务生哼着小曲儿在擦拭玻璃,给我端上第一杯磨好的拿铁和三明治。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拍下她腰间那个用围裙系带结成的好看蝴蝶结,玻璃窗的倒影上七小姑娘轻扯着嘴角微笑,脚步轻快。 这就是我以前想过的生活吧,没有生活压力,睡到几点起床都可以——可是真的有了这一天,却发现心情与那时所期盼的迥异。 似乎,有了更多令人觉得烦心的事。 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 “苏小姐,我是高崎先生委托的张律师。不知道昨晚高先生给您的提议,您考虑过了没有?” 逼得这么紧,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方也不生气,依旧耐心地说:“荣威会在周五召开股东大会,苏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在这之前就能和你达成转让协议。具体的合同条款已经拟好,您随时可以来找来——” “这不是件小事,我带在考虑。”我简单地说,“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我喝完最后两口微凉的咖啡,起身去夏医生的心理治疗室。 这一次和上次纯粹的闲聊背景不同,夏医生递了一线白纸给我,很是随意地要求我画一张简笔画。暮春的天气,轻音乐淡淡的,我就按照她的要求,大脑里一片空白,心无旁骛地去描绘笔下的线条。 也不知道画了多久,直到笔尖停在一处,落下一个小小的墨点,我定定地看着自己画出的简笔画,有些难以置信这样错综的线条是我自己画出来的。夏绘溪把那张纸接过去,就着窗外的光线, 看得极为认真。说真的,这样乱七八糟的线条中,我实在不知道她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能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等待。 “这几天心情怎么样?”她放下纸张,忽然问了个很寻常的问题。 “还好。” 我不想骗她,可是目前我的心情真的很难描述出来,除了一句敷衍式的“还好”,我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周围一切都很正常,可是你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轻松随意地问,“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我有些艰难地说,“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那么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当你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一定是真的,有哪里不对了。”她淡淡地说,“只是你还没发觉。” “是我的精神方面出了问题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白晞,你的精神状态非常正常。”她拿起我的画,放在我们中间,微笑着说,“我本以为经历过幼年的癔症,即便已经完全康复,你的精神也会被分裂出小小的一块儿,区别于此刻已经成长的你。但是这张画上没有分裂的线条——这证明在癔症之后,你的人格成长非常健全。” 我有些好奇,拿了那张纸仔细端详。夏医生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你先等等,我有事出去一下,一会儿再聊。” 今天的时间比较从容,我也不急,诊疗室时还放着幽灵似的轻音乐,光线温柔,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过,却始终没有人进来。窗外的花木清香渐渐弥散进鼻尖,又下起了小雨,或许还混杂着泥土的潮湿味道,清晰而真实。 我就这样半靠在软软的沙发上,心想这样的天气真的应该好好睡一觉,哪都不要出去。忽然间有人推开门,在门口喊我:“妍妍,我们出去美元好不好?” “妈妈,我不想出去……”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可心里却莫名地觉得很依赖,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对那个人任性和发脾气。 “妈妈给你换你最喜欢的裙子好不好?”那双手抱起我,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哥哥刚来我们家,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可是爸爸说了今天陪我在家里画画……”我还是十分不情愿,翻了个身,“妈妈,我不喜欢公园的碰碰车。” 我是真的不想出门,爸爸难得有休息天,上次他陪我画的那幅画让全班同学都很羡慕呢。而且上次和哥哥去坐碰碰车,我的 头撞在方向盘上,起了很大一个包。 “阿姨,妍妍起来了吗?”一个小男孩从门口探头进来,满脸雀跃。 “马上就来了。”妈妈把我半抱起来,低声催促我,“妍妍乖。” 许是看到我板着脸,小男孩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角说:“叔叔答应了要去的。” 妈妈百忙之中回过头,冲小男孩笑了笑,“阿隽别急,妍妍刚睡醒呢,我们马上就走。” 妈妈把我放在床上,开始给我换衣服,我扶着妈妈的肩膀,简直快要哭出来:“妈咪,为什么哥哥想去你就要带他去?妍妍想在家里画画!” 妈妈很严厉地瞪了我一眼,“哥哥没有爸爸妈妈你不知道吗?” 我吸了吸鼻子,讷讷的有些不敢说话,只能小声说:“那坐完哥哥最喜欢的碰碰车,妍妍可以早些回家吗?” “好,哥哥难得来我们家,妍妍要听话一点儿好吗?”妈妈凑过来亲了我一下,有我很热悉的白兰花香气,低低地说,“回家妈妈做蛋糕给你吃。” 我终于被稍稍安慰了一些,任由妈妈牵着我的手下楼。 沈钦隽坐在楼下的沙发上,依然闷闷不乐的样子,直到爸爸在门口喊了一声:“阿隽,我们走了。” 沈钦隽看起来终于高兴了一些,回头看了我一眼,小跑着跟着爸爸出去了。 爸爸发动了车子,妈妈抱着我,和哥哥一起坐在后座。 一家人似乎都很高兴,除了我。 大多数时候我和沈钦隽相处得还不错,除了……有时候小心眼如我,会觉得爸爸妈妈对他比对我都要好,只要是他想要去游乐园,他们不管多忙多累都会答应。 就像今天,我真的很期待和爸爸一起在家里画画的。 可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去的话…… 爸爸大概也知道我不高兴,稍稍抬头看着后视镜逗我说:“妍妍,一会儿爸爸带你去吃冰激凌。” 我舒服地靠在妈妈怀里,看着车子前方那淡淡薄雾,听到妈妈关照爸爸:“开慢一点儿。” 爸爸答应了一声,可是忽然间车子一个急转弯,一股大力从侧面冲撞过来,尖叫声中,妈妈似乎合身扑到了我和沈钦隽身上…… 淡淡的白玉兰香气中还混杂着鲜血的腥味,我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夏医生一直轻柔地攥着我的手,神情温柔而恳切。 我定了定神,情绪渐渐隐定下来,“刚才我是被催眠了吗?” 夏医生狡黯地笑了笑,似是而非地说:“一般来说,完成自我剖析的画后是一个人防御最松懈的时候。” 我依旧攥着她的手,倏然间勘破了很多年前秘密的冲击感,令我觉得一时间难以呼吸。恍惚间有一只手触到我的额头,温暖而稳定,“白晞,是见到了什么吗?” “我见到爸爸妈妈……”我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本来不会发生车祸的……” 她专注地听着,我却说不出来了,只是身体开始难以控制地慢慢发抖。 如果那一天他不来我家,如果他不要去游乐园,如果爸爸陪着我在家里画画…… 我用力咬了一个自己的唇,强迫自己从那种“如果”的虚幻感觉里醒过来。 “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当你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一定是真的,有哪里不对了。”刚才夏医生的话忽然间就在我脑海里出现,几乎是在一瞬间,解答了我的所有疑问。 为什么他会这样对我好,帮我整修老家,怕我一个人等着害怕…… 原来是这样。 因为愧疚自己执意要去游乐园,此后的二十多年时间,一直尽心尽力地想要弥补过来。 至于另一个一直在困扰我的问题,为什么他明明处在困境中,她始终不愿意开口让我帮忙……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的骄傲,可现在想来,更多的只怕是愧疚,他才一再地不愿意武器让我帮忙…… “白晞?”夏医生轻声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声线柔和,“你回想起那些事,现在后悔了吗?”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可是答案对我来说很消晰。 “不会,我只是希望……能够更加清醒地看这个世界。这会让我觉得难过,可不会后悔。”我深呼吸,坚定地说。 她微微笑着,仿佛春花轻绽,“很多病人是为了逃避痛苦的现实,才躲进分裂的虚幻中去。我想你不会。” 离开诊所,高崎律师的电话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我认得那个号码,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接起来,索性就挂断,很快,短信又发过来。我看了看,大致是说ql愿意冉提价收购。 虽说在这之前我一直在礼貌地应对高崎,可是内心深处,我从来没想过会把手里的股份卖给他。因为理所当然地,我手中的股权,即便要转让,也会全数转让给沈钦隽。 可是现在,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那条短信,心境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关掉了手机,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堵堵塞塞大约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墓园门,司机颇好心地问:“小姐,需要我在这里等你吗?这里很难打车。” “不用,我可能会待很久,谢谢。” 那个心慌意乱的晚上,沈钦隽带我来这里,暗色中弯弯曲曲的墓园小路我竟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几天没有下过雨,空气干燥而安静。 偌人的墓地里就我一个人,地上卷起暴晒一天之后的热浪。我站了很久,直到热意渐渐褪去,暮色即将席卷而来。 爸爸妈妈仿佛就在我的身边,混乱的思绪终渐渐平静下来,直到修理完毕。 “爸爸妈妈,我这样做……没错吧?”我看着他们已经有些褪色的照片,想象着他们如果此刻在我身边,会不会支持我这么做呢? 可是隔了近二十年的空白期,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们……会不会高兴地见到,我成了现在的“我”这个样子呢? “不管怎么样,要是那一天沈钦隽没来我家,他不想去游乐园就好了。”我伸手,指尖触到冰凉的大理石,那点儿触感一直沿袭到心尖,“爸爸妈妈,要是你们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打开了手机,回复那边短信:张律师,明天可以详谈股权转让的事。 从墓园出来,果然如司机说的那样,别说出租车,连私家车都极少开过。 我不赶时间,自然也不急,只是这里远离市区,一到十字路口我就有些找不到方向,也只能从app上慢慢定位,越走天色越暗,路灯在某个时刻唰地亮起来,像是一条无限延伸出去的光线,只是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远处有车子开过来,明晃晃的灯光闪进眼睛里,我下意识地避了避,橡胶轮胎在沥青地面上摩擦而过,发现刺耳的刹车声。 我顿住,车子打起双跳。沈钦隽跑过马路,站在我面前,脸色阴沉不定,“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悄悄后退了半步,有意不去看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抿了抿唇,喜怒难辨,“之前定位了一下,你……在墓园?” “嗯。”我低低地说,“我想爸爸妈妈了。” 他还是西装革履地赶过来,许是因为热,又或许是着急,额角隐约还有汗意,可是听我说完这句话,却蓦然间沉 默了,不再说什么,只是牵起我的手,“回去吧。” 以前每一次,他的掌心对我来说都是温暖镇定的存在,可这一次,我却觉得有些太烫了,隐隐还有汗湿的潮意,我不知道怎么算自然,只能抽出手随便指了个方向,用轻松的语气说:“刚才手机地图差点儿把我导航去那个方向。” 沈钦隽的手就悬在身侧,他看我一眼,仿佛一无所知,只温和地说:“下次要来的话,让司机送你。” 我坐在副驾驶座,拉好安全带,又按下半扇车窗。 “工作还顺利吗?”我不经意地问,“股东大会怎么时候开?” “一切顺利的话大概是周五。”他打了转弯,笑,“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大股东的气场了。” “我觉得大多数股东还是会支持你们的运营决议的。”我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明知他不会和我详淡,可还是想和他说话,“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荣威员工的倡议书了。” “这也是公关手段。”他淡淡地说,“不过股东大会上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控股权。” “那你这几天的绯闻……也是公关手段吗?”我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 恰好停下等红灯,他侧头展眉对我笑,似是有些赧然,“你看到新闻了吗?” “那种照片都大大方方地让记者拍了。”我转开眼神,微博上热议的那张照片是他和一个女星一道进入某个高级会所的场景。狗他异常给力,连他伸手来牵女伴、笑容微展的样子都拍得十分清楚。 “嗯?大概那家会所保安工作太不到位了。”他揉揉眉心。 我撇了撇嘴角,明白他是在和我装糊涂,他和秦眸交往这几年谨慎小心,从未被媒体拍到蛛丝马迹,即使是宣布订婚那会儿,也只拿出了一张平时公司的宣传照,低调得让媒体无可奈何。 “是那天凌晨吗?”我踌躇了一会儿问,“那天和我谈完心,就和她去喝酒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你一定会被秦眸的粉丝骂死。”我定定地看着他,“前后眼光落差也太大了?” 他依旧没有解释,只是缓缓踩下了油门,眸色冷淡,“你知道的,都是些逢场作戏。” 我怔了怔,他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又不知道是谁,在那个深夜一脸温柔地告诉我,说喜欢我——虽然我并不确定那些空间是喜欢,还是愧疚。 我努力去忽略 心里那丝异样,“你吃饭了吗?” “没有,想吃什么?” “我们回家吃吧?我来做菜。你吃过我做的菜吗?” 他的眼神有些怀疑,“你会做?” 虽然有质疑,可他还是顺从地听我的指示,把车子停在路边,“为什么不去超市买?” “去超市还是停车,很麻烦啊。”我小心绕过窄窄的马路上的烂菜叶子和小水坑,“这里的菜都是附近的菜农挑过来的,很新鲜呢。” 沈钦隽虽然是第一次来这样的马路市场,倒不是双手插袋的公子哥作风,蹲下来仔细挑选一蓬蓬生菜,还煞有介事的跟卖菜的老伯聊天还价。 “……行了行了,小伙子你都买去吧,卖完我就要回家了。” 沈钦隽在口袋里摸了摸,回头问我,“有零钱吗?” “现在像你们这样回家自己做饭的小夫妻不多了。”老伯一边找硬币给我,一边说。 我和沈钦隽同时沉默了一下,我清了清嗓子,“不——” 他却提了生菜站起来,打断了我的话,“走吧,再去买点儿肉。” 空气里有很鲜活的家常味道,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中,他好看的脸就在不远的地方,我抬起头看着他,却又觉得,他的笑容隔了层薄薄的纸,遥远而模糊。 “喂。”沈钦隽忽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让我避开突然踩过来的一辆三轮车,“我问你卖牛肉的在哪里?” “哦……那里。”我回过神,指了个方向。 他选了两斤牛肉,回头问我:“一荤一素差不多了吧?” “家里有米吗?” “有吧。”他想了想,肯定地说,“上次整理该备下的都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想笑,因为这样的生活……真的不太适合我和沈钦隽了。他大约和我想的一样,那一瞬间,眼神深处也划过一丝笑意。 西装革履提着肉和菜在菜场穿梭,手工定制的高级皮鞋踩在污水和菜叶上。我想沈钦隽这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 我跟在他身后,忍着笑说:“下班之后穿着西装来菜场的,不是做销售的,就是做传销的。” 他没理我,刚刚摁下车钥匙,隔了半个街道,忽然顿住脚步。 呃,就这么二十分钟的时间,被贴罚单了。 他把东西放在后座,然后 坐进驾驶室,拉下安全带,一边沉着脸训我:“系上安全带。” 我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就这样看着他,主动靠过去,轻轻抱了抱他。 他的身子蓦然间僵住,慌乱间转开头,脸颊与我的额头撞到一起,“怎么了?” “我只是……”我双手攀住他的肩膀,有些语无伦次的说,“我知道你想让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慢慢伸出手,将我的身子环抱住,低低的说:“小晞,这样我不能开车了。” 可话是这么说,他的手臂并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他的呼吸轻轻嗅在我的颈侧,触感温柔而真实,直到我的电话响起来,尖锐地划破这一刻的安静。 我匆忙直起身子,看了眼来电显示,反手推开车门,“我接个电话。” 沈钦隽静静地看着我,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颌首。 这个电话我是非接不可的。 高崎的声音急切而期待,“苏小姐,我刚从外省开会回来,听说你愿意转让股权?” “我已经和你的律师说了,明天可以见面谈。” 他显然已经等不及了,急迫地说:“苏小姐,股东大会是在周五召开,所以今晚我必须见你一面。” 我站在街边,看着沈钦隽坐在车里,开了灯,轮廓温柔而俊美,只是神情淡淡的,带了些落寞。我深吸了一口气,“好,你在哪里?” 挂断电话后,我拉开车门,弯腰探身进去,沈钦隽转过目光,并没有问电话的内容,只是说:“上车吧。” 我勉强冲他笑了笑,“那个,临时有朋友找我,我先不回家了。” 他有些愕然,“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大方便。”我很快地说,“我打车就行了。” 我不敢再多看他的表情,也怕被他看出什么,很快甩上了车门,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在后座,我直起身,转头望向身后,沈钦隽的车子正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高崎亲自替我拉开车门,浅浅笑着,“苏小姐,这么急找你实在是情非得已经。” 我颔首,“我明白的,这很重要。” “相关的具体问题我们可以明天慢慢谈。”高崎走在我身边,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和苏小姐谈谈彼此合作的诚意。” “我很好诚意啊。”我勾起唇角,“第二次的报价的确让我 ☆、第九幕 最熟悉的陌生人 (1) 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 各自等待。 西北的城市不同于南方,总带着厚土苍凉的感觉。 我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大学的时候集体旅游来过一次。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时候,去熟悉的城市,总能找到一些安全感。 我把本就不多的行李扔在酒店,揣上一个包就出了门。 每次的飞机餐都吃不饱,幸而这座城市的小吃街全国闻名。因为过了饭点儿,达家百年老店也显得空空荡荡,服务员懒洋洋地给了我一个大面饼就走开了。 我学着本地人的样子,专心致志地撕饼。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其实不好撕。半个小时后,我端着撕得乱七八糟、参差不齐的碎馍去舀热汤,掌勺的大师傅看了我一眼,摇头说:“姑娘,这撕得真够艺术啊。” 我笑嘻嘻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淋上滚烫肉汤的泡摸,“自己掰的才香。” 因为已经是初夏,店里风扇呼呼地转着,我夹了一筷子粉丝,吹了好几口气才放进嘴里。只吃到一半就热得有些受不了,连声叫:“老板,我要一杯冰酸梅汤。” 一碗满满的牛肉泡摸吃完,我出门左转,要了一大把麻酱涮毛肚,其实肚子已经八分饱了,可是每次到了这里,我似乎总也克制不住自己的食欲。等服务员上菜的工夫,我看看时间,把手机打开了。 接连跳出了好几条短信。 我只盯着许琢发来的那条。 一切顺利。 服务员懒散地过来,把一大盆涮毛肚扔在我面前,哐当一声,一如我此刻落下的心头大石。我放下毛肚,不由自主地调出沈钦隽的电话,想要拨过去,又怕他还在开会,改发短信吧,我真不知道该发什么,倒是注意到了另一条银行发来的系统短信,上边显示我账户里流动的金额,数量大得可怕。 就这么犹豫不决地直到一盆毛肚吃完,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夜幕降临,小吃街渐渐喧闹起来,红包的灯笼亮了一盏又一盏,巍峨的城墙在暮色里蹲伏如同巨兽。我混在人流中,听到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来的时候不是没有忐忑的,可最终看到来电显示,并不是沈钦隽。说不上是解脱还是失落,我接起来“喂”了一声。 “刚开完会。”许琢冷静地说,“银行那边也已经全部操作好了。 ” “我看到账户的提醒短信了。” “有点儿心疼不?”她呵呵笑,“白唏,我看你这段时间还是别回来了,你没看到今天高崎的脸色,估计搞死你的心都有了。” 我有些心虚,沉默了一会儿,“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来躲躲?” “我不像你啊,白富美,你得工作。”许琢电话那边笑盈盈的,“你知道今天沈钦隽对我说什么吗?他说欢迎我去荣威的法务部工作。” “那是好事。”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会上他驳回了ql的提案,裁员什么的高崎提都没机会提。我看沈钦隽的意思是要顺势把ql的股权倒数收回来,并且已经由政府出面,启动了谈判。我先挂了,我怕沈钦隽现在正急着四处找你呢。”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直到此刻还是有些恍惚,这三天,我真的做了这件事。 我把自己手里所有的股权转让给沈钦隽。 即便知道爸爸妈妈的死是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小要求,可那个时候我和他都那样小,又懂些什么呢?我用白晞的身份活了这二十多年,苏妍那些沉痛的过往,我不想再背负在身上,也不想他背负着…… 毕竟,他一直在暗暗地关心我。 而我,一直非常非常地喜欢他。 知道他的倔强和骄傲,知道他打死也不会向我求助——没关系,我可以假意和高崎谈判,可只是为了帮他争取时间,知道他资金紧张,也没关系,我的股权可以无偿转让。 我让许琢帮我拟好所有的合同,在昨晚全部签完,然后让她帮我琮去荣威。我甚至想到了他可能不会接受我这样无偿的转让,另外号了委托书,将自己在董事会的权利一并交予沈钦隽代理,我想这样他总能接受吧。 现在,我终于知道他已经接受了我的股权,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以沈钦隽的个性,除非他真正把我当作了白己人,否则是绝对不会接受的——这样想起来,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高兴的。 古城的夜晚,天幕依然那般厚重,星星晦暗而不明朗,几串长长的风筝飘荡着,空气干燥却白由。我还不想回酒店,坐在广场的花坛边发呆,许久没有联系的老麦忽然间打电话过来。 “白晞!” 声音震得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机拿得远点儿。 老麦常常骂我,大多数时候 是嫌我笨和不开窍,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好像特别严重,电话那头他叫了我一声,又没了动静,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我小心翼翼地回。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能想象他拧着粗黑的眉说出这句话的表情,一定生冷恐怖。 “我,我做了什么?” 他顿了顿,用一种刻毒的语气说:“白晞,我不懂,你赶着去倒贴沈钦隽是为了什么?” 我怔了征,气得浑身发抖。 花坛周围还坐了很多人,有情侣,有老人,也有带着孩子的父母,可那些身影都迷迷糊糊地晃动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麦臻东,你说许能不要这么难听吗?没错,我是帮了他。这个世界上对我好的人不多,沈钦隽是一个,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电话那边老麦的冷笑声分外清晰,“他对你好?” 我和沈钦隽间的事,没必要告诉别人,我连争辩的兴趣都没了,只说:“麦臻东,如果今天换作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老麦沉默下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你在哪里?”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告诉了他。 “这两天你别回来。我尽快来找你。” “为什么?”他的口气怪怪的,或许是担心高崎找我算账? “不为什么。”麦臻东有些不耐烦,“你等我来找你。” 电话挂断了。 我觉得他未免紧张过了头,就算高崎要找我秋后算账,总还有沈钦隽在。我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能帮我搞定高崎吧? 走回酒店的路上,我又低头看看手机。 还是安安静静的黑屏幕。 没有别人再来找我。 凌晨的时候我还睡得迷迷糊糊,手机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即便是在睡梦中,心底还是残存着一丝期待,我摸起电话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白晞,我到了。” 我坐起来,“你到了哪里?” 四五点的城市还很清冷,我裹着毛衣走下钟鼓楼,在最交错复杂的地下通道看到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 他什么行李都没有,双手插着口袋,却望向另一个方向,只留给我一个挺拔的背影。 “麦臻东!”我的声 音在隧道里竟然还有空荡荡的回音。 他转过身看我,丝毫没有掩饰倦意,大步向我走过来。 “你怎么这么急——”我还有些不满地嘟囔,忽然间就被拉到了他的怀里。 那件面料挺括的风衣领口擦在我脸颊一侧,他十分用力地抱着我,一言不发。 老麦从来不会对我这样。 我紧张得手脚都僵硬了,却又觉得,这个怀抱的意义更多的似是在安慰我,和男女无关。 我在他怀里闷着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他倏地放开我,挑了挑眉,“这地下通道怎么这么复杂,找了半天没找到对的路。” 我哭笑不得地指了指头顶上闪烁的指示路标,“你不识字吗?” 他耸耸肩,走在我身边,“快走,我想洗个澡,在机场等了四个多小时。” “你昨天为什么对我发脾气?”我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 “其实我猜到你一定会这么做。”城市的风从地道的出口席卷而来,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昨晚是我太不淡定了。” 我没说话。 “我没见过这么有魄力的人,手上这么多股权无偿转让,甚至体贴到连印花税、过户费和交易佣金都自己付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是真的嫌自己钱太多吗?” 我苦笑,低低地说:“师父,你非得这样讽刺我吗?” 此刻这座城市并没有如同外表一般的沉静,酒吧门口年轻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出租车的顶部闪烁着微醺似的红光。 “如果我处在沈钦隽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他平静地问。 “我会啊。”我有意让语气轻松一些。 他蓦然停下脚步,目光温和地看着我,“可还是不一样啊。白晞,你喜欢他。” 我的心跳漏跳一拍,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勉强笑,“说这个干吗?” “我只是觉得你太傻了。”他抿了抿唇,目光里有我读不懂的柔软,“如果你是我妹妹,我一定被你气死。” 麦臻东另开了一间房,就在我房间的隔壁,自顾自进去洗澡了。 我却开始觉得不安。 麦臻东平常都对我不理不睬,每次他迫不及待地来找我,都是因为我出了事。 可这一次,我好好的,他是为了什么? 沈钦隽的毫无音讯也让我觉得有些诡异,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麦臻东来敲门。 他就穿着酒店的浴袍,短短的头发还湿漉漉的,随便地坐在沙发上,摸了一支烟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来?” 他把烟衔在嘴角,却不急着点着,慢慢地说:“我手上有好几个去外地的项目,你要不要一起?” 心里咯噔一声,我知道一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出了什么事,你直说吧。”我镇定地看着他,“夏医生应该跟你说过了,现在我的精神很正常,什么打击都能承受。” 我没见过这个男人这样为难的样子,仿佛藏了一大堆的话却没法说出口,我皱了皱眉,“是不是……你在生气?” “嗯?” “是不是你们家已经和ql谈妥,然后被我搞砸了,你才这么气急败坏?” “……”麦臻东冷冷勾了勾唇,“我爷爷和沈老爷子什么交情?ql出个高价就能买断的话你还真看低这群老头了。” “那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是革命情谊我不管,可你呢?你算什么?”他看着我,继而转开视线,“啪”的一声点着了打火机。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么做图什么?”我馒吞吞抠若床单一角,“其实我真的不图什么,那些股权和分红对我来说就是一堆数字。我就觉得沈钦隽也挺不容易的,而且,他那个人你知道的……” 他扬了扬眉峰看着我。 ”他的本意是不想要任何人帮忙的,所以我才一个人办完了所有的手续。这些东西,虽然足无偿转给他,可等他缓过来,我想他一定会还钱给我的。” 他没有评论,我也觉得尴尬,呵呵笑了笑,“你看,其实我心里都算计好了……我不会吃亏的啦。” 他含着那口烟喷出来,终于笑了,“是啊,你最精明了。” 我也只能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联系过你吗?” “没有。”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我听到麦臻东叹了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还不想回去。” “这样吧,你跟我回楚城。带你去看看我的工作室新接的一个项目。”他睨我一眼,“这么久没干活了,怎么调 光圈都忘了吧?” 我们坐当晚的飞机就回到了楚城。 我们入住的是去年年底我出差时住的那家酒店,我还记得那个夜晚沈钦隽开着车,一路都是结着薄冰的高速,我噩梦醒来的时候,他用力抱着我,满脸惊恐。 “房卡。”麦臻东推了推我,“走啊。” “哦。”我回过神,接过房卡,跟他一起上楼。 因为接连两天坐飞机,连懒觉都没有睡,我好像沾染上了一种“交通工具综合症”,症状就是偏头痛,痛得像是有一个人在拿锤子敲着我脑壳。 我冲了个热水澡,正打算补个午觉,砰砰砰,有人敲门。 “我不饿,还不想出去吃饭。”我把着门打了个哈欠,脑门上像是有一条看得见的青筋在乱跳。 “喏,独家秘方,专治飞机汽车引起的头痛。”麦臻东递了个纸杯进来,就走了。 加了厚厚奶油层的热摩卡。 在中央空调开得很低的房间里喝,温度正好。 我开着电视,一口一口把咖啡喝完了,头痛竟然真的止住了,可是……睡午觉的想法也泡汤了,人一下子变得精神了,我打通老麦的电话:‘师父,我们现在去吧!”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在咖啡完全失效之前,到了一座小镇上。 流水弯弯,停在一户人家门口,两盏红灯笼在檐下幽幽闪烁。我跟着老麦进屋,整个大厅被极为奢侈地挖成了一汪活水,汩汩地流动,还带着轻烟。 屋里静悄悄的,所说是家珠宝店,可连服务台都没有,仿佛是旧时大户人家的民居,一时间让人瞧不出端倪。左手边的半边墙壁被做成了博古架,上边各色如意屏风,绰约间露出了后边晃动的人影。 隔了老远,我便听见有男声爽朗地笑,“你总算来了。” 老麦迎上去,拍了拍那个年轻男人的肩膀,“带了朋友过来看看。” 那个年轻人个子和老麦差不多高,只是瘦些,远远地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敏感地听到了一句“咦,又换了” 意料之中的,老麦给了他一拳,笑着说:“我妹白晞,你得好好招呼着。” 他又对我介绍:“莫家明,卖珠宝的。看上什么就买,他的东西不坑人。” 我笑笑同他握手,终于看清了这个清秀的年轻人,眼神和动作都很沉稳,只是左耳上很不搭地戴了一枚小小的钻石 耳钉,显得有些叛逆。 “白小姐你好。既然是老麦的妹妹就不用说了——你哥之前帮我做了套珠宝鉴赏相册,我满意得不得了,今天你看上什么,我都实价给你。” “莫行不行别听他胡说,我没钱的。”我老老实实说,“其实我就是一拍照的,今天跟着他来看看能不能做你的生意。” 莫家明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我们绕道屏风后边,屋子里只放了一张八仙桌,上边杂乱地堆满了各种首饰盒与塑料袋。乍一看志卖杂物的并无区别,只是细看,才会发现这些都是成品珠宝。旁边是一个开了一个的保险箱,工作人员戴了手套,正在存取物品。 两三个人正在先戴珠宝,一个年轻人斜斜坐在椅子上,指间夹了烟,看着女友兴奋地试戴景景戒指。那些戒指皆是夸张的样式,镶满翡翠和钻石,戴在手上,在灯光下仿佛是一小簇烟花在指尖绽放。 那个女伴我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打量了好几眼,终于认出来,不正是刚刚演了那部大热偶像剧的女主角吗? 戏里是视金钱如粪土、自强自立的校园女生,戏外却已经选了两枚戒指,正在试戴一条项链,简简单单一滴翡翠,落在她白皙修长的颈间,极为漂亮。而侍应生不失时机地夸奖:“雅彤小姐的手与脖子都很漂亮,您看这款戒指,一般人都是戴不进去的。” 雅彤媚眼如丝地抛向了那个年轻人,后者爽快地说:“那就都要了。” 我轻轻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问老麦:“那套首饰得多少钱啊?” 老麦还没回答,我听到雅彤捏着那枚戒指问老莫:“莫老板,都买了这么多了,不能便宜些吗?” 她这话一开口,不知为何,屋子里的气氛便僵了僵。莫家明坐下来,吐了个烟圈,“你戴着的毛衣链是褐绿猫眼石吧?” 雅彤有些矜持地笑笑,算是默认了。 老莫信手便在那堆珠宝中捡了一条链子,也是猫眼石,蜜黄色,周围镶了一圈碎钻,沉甸甸地放在掌心,“这块儿猫眼石,你不妨看看它的眼线,再比比你那块儿。实施告诉你吧,你那块儿放在我这里,最多值八千。至于这块儿,放在珠宝店里,十万也拿不下。” 雅彤张了张嘴巴,没有再说什么。 老莫又笑了笑,径直对那年轻人说:“不过涂少不缺钱,再说猫眼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左右是玩玩的。” 年轻人笑了笑,“哪里的话,就知道有 什么东西不能带来这里让你看到,准被亏。” “我拿一手货,先让你们熟客选,剩下的再给批发商。从我这里出去的货,只涨不赔。我赚了个佣金,也赚份情谊。还价未免太伤感情,而且熟客都还价,这生意就没法做了。”莫家明慢条斯理地说,“所以,还一次价,价格便涨5%。” 他的语气虽然一如往常,气势却是逼人。雅彤不自禁地“啊”了一声,望向金主,周围在选珠宝的几个客人亦都怔住,不再说话了。 我也被莫家明这气势吓住了,愣愣地没说话。 老麦把我拉到一边,似乎司空见惯了,“要不要去楼上看看?” 我压低声音,“雅彤我认识,那男的是谁啊?” “不知道,总有些富二代会上钩呗。”麦臻东唇角带着疏离的笑,似是讽刺,“也就是些没开眼的货色。” 他顿了顿,又给我说了个故事。 这种私人珠宝展的场合,男人们除了妻子,其实极少带女伴来。若是女伴开口要了什么东西,因为在场的大多是好友,或是生意上的伙伴,总不好失了面子不给。但是真的买给女伴,七八位数的礼物又太过了。就是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曾经有个初出茅庐的小明星开口便要了一套顶级翡翠珠宝。男生也不含糊,当场买下了。事后旁人问起来,男生只说:“要得起,也得看看戴不戴得起。”不久之后,小明星星途黯淡,就被公司解了约。 老麦末了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有钱人可没那么傻。那些漂亮的明星和模特真正能嫁了他们的,哪个不是人精?” “啊?那后来那个女孩怎么样了?真的退出娱乐圈了?” 老麦却没回答,因为莫老板恰好大步从里间走出来,“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楼上。” 顺着木质楼梯到楼上,一路上皆是古色古香,服务生轻声慢语,莫家明笑着对我说:“上次你哥来这里,把小女朋友扔楼下了没管。” “哪个?”我看了他一眼,这么说,这家伙不也是钱多人傻吗? 麦臻东不以为意,“下边都是小打小闹的东西,她能拿多少?” 莫家明哈哈大笑,“我很少能见他身边的女伴固定半年以上。这点儿上他真比不上沈钦隽。” 蓦然间听到这个名字,我脚步滞了滞。麦臻东却若无其事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到了什么新货?” 莫家明推门进 去,里边依旧是一张八仙桌,旁边置着一个保险柜。这一次桌面上放置的便不是成品珠社了,而是简简单单数块儿玉石,以及十数个黑天鹅鹅绒盒子里的裸钻。 他将那些钻石盒子拨到一边,淡淡地说:“这批钻石我就不推荐了。上个月钻石连涨两次,短期内不会涨,你要拿,我这里随时有货。倒是这几块儿玉,货色难得,感兴趣的话不妨拿一两块儿回去,戴着玩或者送人都不错。臻东,你妈妈不是喜欢翡翠吗?” 他先拿了三块儿一色包装的,两个拇指宽的大小,“老坑玉,一批出来的。单块儿二十万,三块儿一起拿五十万。市场价你自己估量,单块儿没有五六十万拿不下来。” 我也捡了一块儿过来,放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仿佛是拢了一汪小小碧湖在掌心。翠色郁郁,鲜艳明亮,却又不过分地浓。更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丝毫裂纹杂质,透明如同宝石。 我虽然不懂玉,可是这么自然的水滴形状,圆润可爱,加之剔透晶莹,想必价格史加不菲。这一怔的工夫,莫家明以为我看上了这块儿。笑着说:“你这块儿已经被人订了,白小姐,不如看看别的。” 很多时候,这些玉石通人性,有眼缘,一眼望过去,你便会知道它天生便像谁,该属于谁。我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翡翠光润的表面,问他:“这块儿要多少钱啊?” 莫家明报了一个数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耳边听到麦臻东戏谑地问:“心疼了吧?你要不那么傻,自个儿的身家买上几十块儿都用不着吸凉气。” 我刚要辩解,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有一对男女正低声交谈着进来,证据亲昵温柔。 “阿隽,这块玉的链子还没送来呢,秦小姐只怕要等一会儿了。”莫家明笑着说,“正巧臻东也在,一起去吃个晚饭?”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秦眸的手还挽在沈钦隽的臂弯里,看到我的瞬间更加柔媚地笑了笑,“白小姐……哦不,是苏小姐,真巧。” 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紧了心脏,我慢慢移过目光去看沈钦隽。 他和秦眸并肩站着,真正地一对壁人,而他轮廓极深的五官线条此刻淡漠地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仿佛见到的只是陌生人。 微微颔首和麦臻东打了个招呼,沈钦隽甚至没有再看我,只说:“不了,我们还要回去,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屋檐外忽然飘起了细雨,我一低头便看见庭院里几株老梅,苍然风骨,而一汪活 ☆、第十幕 陪我去流浪 陪我去流浪, 这条路要走多长? 并没有太多选择, 你是我唯一的信仰。 来到斯威亚已经快一周了。 丛林里有各种蚊虫,摄制组在当地请了一个中年向导。向导人不错,黑皮肤、厚嘴唇,显得很憨厚,不过偶尔地,也会狡黯地向我们要些小费。总体来说,大家相处得不错。他十分仔细地告诉我们哪些蚊虫被叮咬是无害的,又有哪些需要注意,毒性极强,甚至有可能传播登革热等十分严重的疫病。 我从头到尾地武装起来,还是不断中招。同事们和我一样的长裤长衫,但比我的境况好得多。我咬牙切齿地抓痒,可身上的大红包不见减少,甚至还会起脓,涂再多的清凉油都没用,两三天也不见瘪下去。 除开蚊虫和闷热的天气,以及当地的卫生习惯,这里还有一个更加显而易见的事实。 ——是真的不安全。 云酒店的路上可以吞到街道两边的民居和围墙上,到处是斑驳的弹坑,来接我们的向导耸耸肩膀说:“这里昨天刚经历了一场枪战。你知道的,这里就是这样,平时尽量不要乱走,尤其是女性。”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这么热的大气,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老王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分份资料,上边写着在这个动乱的国度,有多少幼女发遭到侵犯,那个比率触目惊心。 “我不洗澡,弄得邋邋遢遢的,比较安全一点儿吧?”我自我安慰地对老王说。 老王难得有些严肃,“所以还是抓紧拍完回国吧。” “你以前会遇到更危险的情况吗?”我好奇。 往常老王说起自己怕丰功伟绩总是滔滔不绝,可这两天他心情不好,也没和我瞎扯。因为眼前有一件困扰着全组的事,就是对拍摄环境的复杂性估计不足。 “斯威来热带雨林的破坏速度全球第一”专题稿中原本定了一张俯拍图。最理想怕摄时间是在清晨,在热带雨林中高如参天的巨大乔木树冠下固定镜头,抓拍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的场景。 但是我们都没想到,热带雨林中的树木竞然高到了这样不可思议的地步。 向导带我们找到了光线角度都十分理想的阔叶乔木树。 两棵树并生在肥沃潮湿的土壤上,每一棵都需要一七八个人合抱才能围过来,而高度,则是一仰头望 不到尽头。大树枝叶繁茂到如同巨大的绿网,遮住了大多数的光线,阳光穿透下来,留下斑驳碎小的光斑。 我问向导到底有多高,他比画了很久,我约莫知道了,大概是二十多层楼高。 站在树下,除了感叹造物的神奇之外,也顿时感知到了我们本身的渺小。 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老王都觉得激动,当即就开始布置吊臂工具,可是吊臂一再地上升,到了极限……却只是到了大树中央,根本就够不着树冠。 大家面面相觑,无法可想。 工程组一直在想方设法解决技术难题,而我跟着老王每天早出晚归,出没在难民营。 难民营的生活环境真的令人绝望,腐烂腥臭的味道远远飘出好几百米,老人和孩子生了病也只能躺着,慢慢死去。而食物则是联合国机关机构心定点发放的,每次排队的队伍都拉得很长,可是供给并不能提供给所有的人,更多的人在赶过来之前,工作人员就已经离开了。 每一天,在破破烂烂的帐篷里,无数人悄无声地死去,被草草地扔到河里或者火化。孩童们四肢瘦如干柴,却鼓着大肚子,拉住我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除了把身上的食物分给他们,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在国内安安稳稳地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这样密集的生老病死,我忽然间发现,和贫穷和生死相比,以前自己追求的那些所谓的美感,实在太华丽、太虚幻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得久了,真的会让自己觉得恍如隔世。 晚上我躲在帐篷里,整理照片,再通过仅有的网络渠道将这些照片发至老麦的信箱。 他给我的回复通常很简单。或者“很好”,或者“很有力度”,但总是不忘附一个“盼平安回来”。 正在等待邮件发送完毕,老王忽然跑过来,激动地说:“工程组借来了新的吊臂。” “长度够吗?” “应该是可以了,走,现在就去那里。” 我来不及收拾什么,背着包就和大部队一起钻进了车子。 为了能捕捉到晨光,我们必须连夜布置好一切仪器。坐在车子里,我问工程组的同事:“从哪里借来的吊臂?” “碰到同胞来这里投资建设基础设施,就借到了。” 黑暗中两道强劲的车灯往前笔直射出,吸引了无数的蚊虫飞蛾扑火一般凑过来。我抱着相机,忽然听到远处一声 极为清晰的枪响。 所有人都清醒了,彼此不安地对视。 只有向导懒洋洋地说:“这两天又有反政府的武装部队进驻到这里附近,我们都习惯了。” “快点儿做完回营地吧。”这种情况下,老王的声音还很镇定。 大家连忙抹黑开了工作灯和临时发电机,吊劈和工作台被组装完成之后,慢慢地往上延伸。我们在下边看着电脑屏幕上反馈的画面,老王不时指挥他们将镜头切换角度,以便寻求最佳的拍摄点。 深夜的从林中,远处零星的枪响声音,会惊起一群群鸟兽。我看看时间,已经是快到日出时间了,每个同事都默不作声地开始等待。 我既兴奋又恐俱,仰着头,繁密树叶遮盖下的夜空像是被稀释了,慢慢变得明亮起来。 电脑屏幕上传送过来几张试拍的照片,老王拍着烟,闷声看着,亲自调试了角度。 “日出了。” 忽然有人说。 天空一下子亮了,我甚至能看清围绕在每个人身边的薄雾,电脑屏幕上于的画面不停地闪烁变换,三台相机以每秒十几张的速度抓拍着此刻的场景。 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屏幕,老王眉头皱得很紧——我知道他是真的紧张。 雨林里气候变幻万千,假如今天拍不到满意的照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还有阳光,或者索性会下暴雨。高清度相机又是无人操作,放在那么高的高度,无论哪个环节,意外损坏的可能性都极高。 半个小时之后,老王出了声,“好,今天就这样吧,回去看看照片。” 大家各司其职,开始整理设备,收缩吊臂。 忽然有人说:“咦?老广怎么不见了?” “他刚才不是尿急跑出去了吗?” 紧急清点了人数,果真少了老广。 “我们去周围找下吧?”我忍不住开口。 “你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老王挥了挥手,和向导说了几句话,当即拍板决定,“大家先回驻地,我和向导留下来,找当地人帮忙一起找比较合适。” 虽然知道这样危险,可这是唯一能做的了。 我坐在车上,’紧紧抱着存储着照片的电脑,希望老广只是迷路了。 那些更加可怕的可能性,比如被不知名的毒物袭击,又或者……被当地的武装力量误以为是国际代 表挟持了…… 我强迫自己赶紧清醒过来,不再去想那些可能性。 在住的地方等了一整天,外边的枪声越来越频繁,到了傍晚的时候,老王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只是沉着脸,情况并不乐观。 “怎么样了?”大家凑过去问。 “没找到。”他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水,“当地人说……在军营里看到了亚洲人。” “是老广被抓走了?”我心里咯噔一声,这真是最糟糕的局面了。 “向导说再托人去确认。”老王不耐烦地抹了抹脸,“你们身边还有没有钱。” 大伙儿纷纷找出身上带着的美金,统一给了老王——其实心知肚明,此刻向导摆明了要讹钱,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老王又一头钻进了夜幕中。同事开始和大使馆联系,汇报了相关情况后,对方十分重视,吩咐我们既然完成了拍摄工作,明天一早就回斯威亚首都。至于被掳走摄影师的具体情况,他们会通过政府和当地势力确认。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晚,向导终于带回了确切的消息:老广果然被当地一支武装力给抓走了,目前生死不明。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使馆已经给了积极的反馈,已经通过某些特殊渠道和武装方进行接触并希望我们提供更多关于老广的资料。把相关的资料整理好电话通报了大使馆,老王开始催促我们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回斯威亚首都。 我和衣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想起很早之前看过的一个视频,被某国反政府武装绑架的外国人被杀,以此向政府和国际示威。 老广不会的。我强迫自己否认这个可能性,他这么个老好人,一定不会的。 上次我们外出取景,我把自己的矿泉水给洒了。老广憨憨笑着,把自己那瓶倒了一半在我的瓶子里,说:“你喝。” 那个老好人,家里还有个刚满周岁的女儿…… 听着屋外越来越密集的枪声,我明白,其实不止老广,我们团队的每一个人,都处在高度危险中。向导刚才冲进来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说是我们这里是扎伊尔河的上游,也是武装力量要抢占的高地,最好能够及早离开。 自从老广被掳走,我不止一次想到过死。 对我来说,死亡比起旁人更加轻松的是,大概没有人会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除了老麦吧……幸好,在我走之前,已经把该做的事都做完 了,连那几套很贵却没怎么穿过的衣服,我也已经在走前送给了许琢…… 忽然忍不住苦笑起来,白晞,你还是怕死的……否则,怎么会想起这样细节呢?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全组人坐上了面包车,往斯威亚的首都开去。 现在我对汽车封闭的车厢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恐惧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一直觉得不安,仿佛路上会出事。 我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因为路上不断有载着大兵的卡车来回开过,战事更为激烈了。老王拿着仅有的一部可用的电话,不断地和大使馆以及当地熟人联系。 车身忽然一晃,我听到一声尖锐至极的刹车声,所有人身子往旁边一歪,车身堪堪擦着路边的大树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我从座位上坐起来,看到一个荷抢实弹的黑人士兵备着冲锋枪,站在车前示意我们下车。 向导捂着被撞伤的额头,跌跌撞撞地下车,开始和士兵沟通。 半晌,他垂头丧气地上来说:“前边过不去了。” “过不去是什么意思?” “在开火,要等他们停火。” “不能绕道吗?” 向导比画着说:“就这样一条路,难道往苏伊尔河里绕吗?” 大家面面相觑,老王毕竟经验丰富,跳下车,悄悄往那个黑大兵手里塞了些钱,凑过去说几句话。 那人倒是不客气地收了钱,可还是冲着老王摆手,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什么。 良久,老王铁青着脸回到车上,“他倒是肯放我们过去,但是前边真的在交火,过去恐怕有危险。” “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着吧,那边过去有个小镇,咱们先住下。反正这里开火停火也是常事,或许晚上就能开走了。”他尽量用乐观的声音说。 车子又开了小半个小时,找到了那座小镇,里边都没什么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旅馆安顿下来。向导十分严肃地警告我们,“千万不要往西边的小山坡里走,那里曾经是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激战的高地,埋了不少地雷。” 我吓了一跳,死死盯了那片看似平静地小山坡一眼,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踏足那里。 “这样吧,大家都统一行动,没事不要出去乱走。”老王忧心忡忡地看了四周一眼,大约咽下了后面半句话,“这里也不安全。” 雪上加霜的是,这里的通讯竟然完全地和外界隔断了,仅有的一部电话也找不到信号,更别说网络了。我有大片大片空闲无聊的时间,只能和同事一起查看之前拍的照片。 聊以自慰地是,最危险的那一晚,得到的俯拍图和仰视图都十分精彩,好几张甚至完美到不需要大幅修图,老王摸摸鼻子说:“照片还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送回去。” 他摸了包烟出来,看看只剩了两三支,重新放回去了,“省着点儿抽。” 我们轮流结伴出去打探消息,可惜,并不像之前乐观的估计一般很快就能停火。相反,战火愈来愈激烈,傍晚我甚至听到了迫击炮开火时的巨大声响。 又是一个注定失眠的夜晚,既担心下落不明的老广,也怕这个小镇成为新的战场。我时不时地走到阳台上张望,明明是暗沉沉的夜色中,伴随着巨大轰响,不时有火光拔地而起。 我想起下午老王和我聊天,问我:“来这种地方怕不怕?” “怎么不怕呢?”我当时认真想了想说,“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好好活着。” 在这个小镇上困了两天,就像是被困在了孤岛上,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听向导说起过在某地被叛军洗劫后妇女的惨状,我就更加胆战心惊。 我怕死,但是更怕死前受凌辱,我甚至转而对老王说:“你有水果刀不?借我备用。” 老王用力拍了下我的头,“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傍晚的时候,一直在外打探消息的向导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大呼小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老王唰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比画了半天,才知道是叛军和政府军都往这里开过来,看这样子有可能在这座镇子进行巷战。 “那还等什么?”老王抱着机器跳起来,“快跑啊!” 大家手忙脚乱地抬起机器,冲进楼下面包车里,司机一踩油门,车子窜了出去。 “别去地雷区。”老王吼了一句,“去南边!” 我回头望过去,果然,已经可以看到大部车队正开过来,尘土飞天。我摆出一张比死还难看的脸,“老王,水果刀呢?” 车子开出了两三分钟,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叽里呱啦叫起来。 后面的部队竟然紧追不舍,司机把油门一松,推开了车门 ,自个儿先跑了。 我怀里抱着一台机器,和大家一起冲了出去。 这片小树木的灌木丛比人高些,颇为空旷。我跟着老王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气喘吁吁的,几乎把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喉咙里干得腥甜。 如果不是求生的意志在支撑,恐怕我早就放弃了,脑子昏昏沉沉的,就像是以前体育课跑到了八百米的末程。可是体育课的测试有结束的时候,这样逃命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耳膜开始嗡嗡轻响,我忽然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中文,在喊“别跑”。 我抱紧了手里的机器,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挪,心想完蛋了,我一定快中暑晕过去了,居然连幻听都出现了…… “白晞……” 两条腿间像是被人系了带子,再也分不开,我浑浑噩噩地往后看了一眼,是幻觉吗? 那个在后面追我的男人,黑头发,高个子,薄薄薄的唇上下开合,那人……是沈钦隽吗? 真的是再也跑不动了,我放慢了脚步,终于停下来,一动不动。 越来越靠近,我终于确定了,真的是他。 此刻的沈钦隽十分狼狈,头发和胡楂儿都乱糟槽的,身上的单色衬衫看上去脏兮兮的,大概好几天没洗澡换衣服了,可蹙起的眉头却倏然间舒缓地松开了——那样生动。 不是幻觉。 至少不会死了,我本该高兴的,可是—— 一颗心却直直地沉了下去。 那种喜悦几乎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我冲他大喊:“接住!” 我把怀里的机器扔出去的时候无法控制好力量,他后退了两步稳稳拉住了,扬眉看着我,“你跑做什么?来接你回去的。” 我吞了口口水,“你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他迟疑着停下脚步,“你还在生气吗?”他顿了顿,用一种和孩子说话的语气,“不管怎么样,现在别闹脾气了,是麦臻东让我来接你的。” “你别过来!”我只是重复,“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似乎有那么两秒时间,他全身都僵硬了,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拜托你找到我的同事们,把他们带回去。”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里边恐怕也理肴地‘山还有,把这台机器给老上。” 他却仿佛没有听到,反倒 往前走了两步,离我越来越近。 “你滚远点儿啊!”我的左脚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冷汗一层层地从后背涌出来,几乎将身上的t恤浸湿。 他听话地停下来,回头对早就傻了的同伴说:“快去找拆弹专家来。”然后回头直视我的眼睛,依旧朝我走过来。 如果可以,我真的会朝他跪下来,求求他不要再走过来,可是越着急的时候,越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恐惧且焦急地死死盯着他。 他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轻轻抱了抱我。 “你神经病啊!”我不敢用力推他,几乎要大哭出来,“你快走啊!” 他的手握着我的,越来越用力,同时安慰我:“这里的地雷都不是高敏式的,压盘是很多年前的老技术,很容易拆除,你别怕,我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嗡嗡嗡的,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这个时候——脚下踩着炸药,随时会鲜血横飞的时候,我忽然清晰的意识到,身边这个男人,我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哪怕我死了,他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可他这样死死的守着我,我却无能为力,只能气急败坏的开始大骂:“沈钦隽你滚!上次我就说过见你一次揍一次,你他妈还骗我!”我顿了顿,“你还害死我爸妈,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他定定的看着我,又小心翼翼看着我脚下踩着的那块儿暂时没有异样的土地,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应该想想你爷爷。” 他的眼神有一丝黯然,最后却安静的说:“你省点儿力气吧,我不走。” 小丛林深处不断有脚步声靠近,老王和向导他们都过来了,沈钦隽冷静地看着他们,示意他们不要靠近,赶紧出去。 隔了十多米的距离,老王大声喊着:“丫头你坚持住,拆弹的马上来了。” “机器在那里。”我指了指地上,“你们快走吧。” 老王捡起了机器,却个几个同事一起站在那里,也不肯走。 “你们非要亲眼看到我炸成碎片才开心吗?”我强忍着哭意,吼了出来,“快走啊!” “他们在安全距离以外。”沈钦隽冷静的按住我的肩膀提醒我。 “我知道。”我又有些失态地回头冲他吼,“你也滚啊,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他的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渣儿,又被我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眸色 有一瞬的激动,可最后还是做了个深呼吸,“你给我冷静点儿。” 我的脚好像开始发抖了,高度紧张之下,似乎没有了知觉,我甚至很难确定……自己到底踩住了压盘没有。我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大概连眼睛都是赤红的,过了许久,终于跟他说:“有几件事我想交代给你。” “我的银行卡都放在家里,就在书桌的抽屉里,密码是手机号后六位,麻烦你帮我交给许琢,就说还是用来捐款图书,她明白的。”我的目光中露出恳求的神色,“我知道你恨我爸爸……但是,如果我死了,麻烦你把我和他们葬在一起……” “够了!” 自从我踩到地雷到现在,我头一次看到他失控,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咬牙切齿地说:“白晞,我现在生死和你绑在一起。要活就一起活,要是一起死了,你拜托我什么都没有用!” “我求求你走好不好?”我终于崩不住,哭了出来,“我的腿很酸,我真的快不行了。我不想你死……” 他固执地扭过了脸,不再看着我,对我的话也充耳不闻,最后说:“白晞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为了我……那么多钱和股票都可以给我吗?你也不希望我死对吧?” “我现在和你在一起,你千万别松脚,不然我们就一起死了。” 那个瞬间,我无话可说,时间漫长而短暂,掌心的汗干了又湿,终于听到小树林的入口走了动静。全副武装的士兵小跑着过来,愣了愣,隔着防爆服和面罩,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我俩,用英文问:“是谁?” 沈钦隽和他们说了几句,稍稍往旁边跨了半步,还是拉着我的手没有走开。 拆弹专家的衣服上还有联合国我维和部队的标志,蹲下后小心地开始在我左脚周围挖土,电子设备发出嘀嘀的声响,仿佛在提醒我时间的流逝。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明明知道站在了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口,眼看着岩浆滚滚喷涌而来,偏偏半步都没法挪动。这样热的天气,冷汗依旧在不停地往外冒,额发湿答答地粘在额头上,人到了这种绝境,真的很容易放弃,好几次我差点儿就要开口:“你们走吧!炸就炸了!” 可是抬头看到沈钦隽,他似乎能读懂我的绝望,那种生冷的目光生生逼退了我的想法,只能咬牙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两名拆弹专家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对沈钦隽说了句话。 或许是 ☆、番外一 情爱无智者 (1) 爱意在夜里翻墙, 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 想得却不可得, 情爱无智者。 上课铃声响起来,胡彦弯着腰从教室后门进来,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同桌低着头,看似认真地在盯着书上的求解过程。胡彦却知道他是在睡觉,于是猛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沈钦隽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因为一下子被惊醒而显得狼狈,只是用带若浓浓睡意的语气低声问:“干吗?” “喏,你的。” 胡彦一抬手,扔了封信给他。 还没拿在手上,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道,沈钦隽皱了皱眉,看着粉色的信封,随手放进抽屉里。 “我妹他们班的女生让我带来的。”胡彦龇了一下牙,“你不看一下?” “唔……”沈钦隽换了姿势,继续闭上眼晴,隔了一会儿又睁开,“让你给我带的水呢?” “啊呀,忘了!”胡彦懊恼,“妈的,刚才在楼下被我撞见几个小屁孩在追我妹,我就教训了他们一顿,回来就忘了。” 胡彦的妹妹比他们低两级,小姑娘长得很清秀,招不少小男生喜欢。不过沈钦隽总觉得他有些多管闲事,小孩子的喜欢,又有多少能当真。 “你不懂,哼,等你有个妹妹再来和我说。”每回胡彦都这么说。 不知怎么的,沈钦隽一下子就醒了,妹妹……谁说他没有妹妹…… 司机把沈钦隽接回家,爷爷还没回来 晚饭照例是阿姨烧完后他一个人吃,只是今天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向外张望。 快吃完的时候门口终于有了动静,阿姨跑着去开门,笑着说:“信来了。” 最普通的黄色信封,开关是规规矩矩的“叔叔阿姨”。 全市中考模拟考试我考了第十一名,进入重点高中还是很有希望的。我希望自己能够考上公费线,这样叔叔阿姨每个月给我的资助就能分出一部分给别的需要帮助的同学…… 最后的署名是“白晞”。 沈钦隽看着那两个秀气漂亮的字,忍不住勾起唇角。 看起来,她似乎变得懂事很多了呢。 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起来收好,放进抽屉里的那个瞬间,沈钦隽忽然想,她一 个人在那里,不知道会不会有男孩子喜欢她?她又会不会像那些小女孩给自己送信一样,给别的男生写信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下午还说过小孩子的喜欢不能当真,可是想到白晞,他心里却觉得有些酸溜溜的,一时间怔住了。 吃过晚饭,阿姨叫他听电话,电话是爷爷的秘书打来的,客客气气地同他说话,仿佛他是个大人了。说的是留学准备的事,最后王秘书说:“总之你爷爷的意思是八月之前就出去。他现在还在国外,有些手续我会带你去办。” “我知道了。” 沈钦隽挂了电话,看着客厅里的日历,忽然惊觉,只剩几个月的时间了。 出国这是家中旱就决定了的事,他不意外,慢吞吞回书桌前看书。 他对读书不怎么上心,语文的默写总是得零分,可是对理科倒一直有着探索性的乐趣存在,做了几道物理题,阿姨端了牛奶进来催他睡觉,他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给司机。 周一他以办出国手续的名义请了假,司机载着去盛海。 路途大约是四个多小时,火车或许更慢一些,沈钦隽全程都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高速公路上的护栏,整齐植下的树木,而他只是在默默地衡量,和她之间的距离。 近五百公里的地域空间,以及十一年的时光。 下午一点多才到,算了算应该是在上第一节课,沈钦隽走过传达室的时候被拦下了。 他想了想,说:“毕业的学生,来看初三(4)班的张老师。” 他本就是学生,又能说出老师的名字,门卫就让他进去了。 初三(4)班就在第一教学楼的一楼,最靠卫生间的那个教室,他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 初夏的午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燥热和静谧,最顽皮的学生也都乖乖地靠着桌子,手拿着笔,半打磕睡半听课。靠窗的女孩子拿手肘撑着自己半张脸,另一只手拿着笔,笔尖却戳在白纸上,并没有写字。 沈钦隽的心跳漏了一拍——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并没有什么差异,一样是柔软的黑发,瘦瘦的脊背和干净朴素的白衬衫校服。沈钦隽忍不住稍稍走近了一些,近到能听到教室里哗啦呼啦奋力扇动的风扇,以及老师突如其来的点名,“白晞,这个方程式怎么配平?” 他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去看她。 白晞只是茫然地睁开眼睛,白净的小脸上还有睡觉压出的痕 迹,睡眼惺松的样子令他觉得像是某种小动物,无辜又可怜。沈钦隽忍不住想笑,又替她着急,看着她终于慢吞吞站起来了,盯着黑板上的方程式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以为她要说出“不会”两个字,可就在老师一低头的时候,白晞前后左右都递来了小纸条。她用不易察觉的动作抚平了其中一张,嘴角笑得灿烂,开口就答出了正确答案。 老师让她坐下了。 他看得清楚,她的眼神前后左右溜达一圈,分外狡黠灵动。 那个瞬间,沈钦隽心绪复杂得难以描述。 她一个人过得很好,那么多朋友……他本来应该觉得安心,可是这么多年,她也完全地忘记他了……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如果不是他发脾气坚持要去游乐园的话。 下课铃适时地响了。学生们蜂拥而出,上厕所的上厕所,去小卖部的去小卖部,也有人注意到了他,目光不断地停留着,有几个女生跑远了还在回头。 他有些不自然地走到了走廊外边的小花坛边,又回头看了一眼,白晞周围围了一圈同学,熟稔地说话打闹,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成了很弯很弯的一枚小月亮,乖乖的一副无害的样子。那个笑容太遥远,又太刺眼,沈钦隽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往外走。 车子停在路边,司机一直在等着,见他回来了问:“现在去哪里?” “回去吧。”他踌躇了片刻说。 司机并没有立刻开车,“那我先去买两瓶水。” 沈钦隽独自一个人坐在汽车后座,看着这个小小的校门……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或许他们一直会一起出没,就像胡彦和他妹妹一样。 很有可能,他会嫌她笨,或者动作慢,可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他还是会竭尽所能地保护这个妹妹。 胡思乱想的时候,校门口忽然多一个人人影,飞快地跑出来,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仿佛放了心,径直穿过了马路。 沈钦隽看着她直奔自己的方向而来,只觉得一颗心跳得从未这么快,她越来越近,近到……真的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沈钦隽怔住了。 她……认出了自己,所以追了出来吗? 他的手已经扶在了车门上,随时就要下车。可是白晞就只是站着,微微弯下腰,开始做鬼脸:噘着嘴,还掀起了眼皮,怪模怪样的翻白眼。 此 刻她离他这样近。近到他可以数清她的睫毛,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细微汗水,以及通红的眼睛。 他忽然间明白过来,恐怕她眼睛里进了沙子,这辆车的车窗又贴了膜,正好可以当反光镜。这样想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摁下了车窗。 眼泪刚把眼睛里的异物冲出来,车窗就以一种均衡地速度降落下来,白晞全身僵住了。 驾驶座里明明是没人的,怎么后座还有人? 看上去是个比自己在几岁的男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更像是在……研究她此刻的表情。白晞一下子窘迫得满脸通红,慌乱间抹了抹脸,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以为车里没人。” 沈钦隽递了包纸巾过去,“没事。” “谢谢。”白晞接过来,大约是不知道如何表示谢意,又鞠了个躬正要落跑,忽然听到那个男孩子问:“你不上课吗?” “啊?”她脱口而出,“我逃课了。” 大约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的,白晞飞快地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开了。 隐隐的那些期待或者害怕,终究还是变成了失落。 他靠着车子的椅背,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初夏微热的空气里,心情却浓稠得要落下雨来。沈钦隽心里很明白,尽管他们都还很年轻,可或许,将来也就是这样了。 再也不会相认。 司机买了水回来,递了一瓶给他,“走吗?” 他的指尖拂过冰凉的瓶身,那点儿沸腾的体温也渐渐沉落,他说:“走吧。” 这一走,就是整整四年时间。 大学毕业后回到翡海,沈钦隽就接任荣威中华区总经理一职,被外界普遍认为是荣威的接班人。同年老爷子渐渐退出荣威核心权力圈,放心大胆地将集团交给孙子。 一毕业就接班,这自然是得益于之前的四年时间,只要是假期,沈钦隽就回国进公司上班,各个部门轮换着实习,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正式上班后,沈钦隽对于荣威内部管理运行机制的熟悉程度,令诸多高管咋舌。 在旁人艳羡又带着揣测的目光中,沈钦隽一步步地走得很踏实,可只有他们祖孙两人知道这背后的辛苦与无奈。 老爷子有一阵很爱看明史,翻来覆去地看朱元璋立皇太孙以及靖难之役这两段,甚至要文科不大好的沈钦隽也看。 沈钦隽明白他的意思。 沈家第二代断层,本该是他父亲的承担和责任,最终让老爷子多劳心了十多年,直到他可以接手。可毕竟他年轻,集团里固然有一批支持的老人,可是虎视耽耽的也不少。沈钦隽在去荣威正式上班的前一天,郑重地和爷爷谈了想法。 当年为了扩大市场引进的外资,因为经营理念的巨大差异,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发展的隐患。 “我想在未来消化这部分卖出去的股权。”年轻人的面容沉静稳重,显然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老爷子拿拐杖拄着地,良久,终于说:“明史里削藩太急的后果,你要知道。” “我不急,我会一点点地来。”沈钦隽用一种怪异于同龄人的稳重,向爷爷保证。 后来的他,想起了对时的自己,忽然明白了那种不急不缓的心境来自哪里—— 来自等待,他对白晞,那么长,那么深的等待,近乎折磨的等待。 也是在那个晚上,沈钦隽知道了苏家还持有很大一部分荣威的原始股,只是目前还没有交还给苏家,但总有一天,那些股份和分红是要交到苏妍手上的。 爷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沈钦隽想起四年前他独自去看白晞的场景,她向自己跑来,她隔着玻璃开始做鬼脸,然后她离开。 那种跌宕起伏的心情,滋味并不好受。 可是现在,他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却只知道,终于还是会有一天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他们之间的渊源。 很长一段时间内,和沈钦隽一个年纪的年轻人们还热衷名车和美女的时候,他空闲下来,最常去的地方是翡海的宁大,甚至还办了一张图书馆的阅读证。 ——只是因为,白晞在图书馆勤工俭学。 周一晚上的七点半,她会推着一车书去库房整理。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装作是要去还书的样子,跟着白晞往里边走。 图书馆里的灯光惨白,落下来的时候没多少温暖,推书车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在静谧的书库里有些刺耳。他不时抽出一本书,眼角余光瞄到白晞认真整理的样子,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地过去。 只剩最后一本书的时候,白晞仰头看了看最高一层,试着踮起脚尖伸手去够,还是够不着。于是有些为难地四周看了看,大约在寻找不翼而飞的小爬梯。 有人夹着那本书,适时地送到了最高层空余的那个位置。 回头看到是个高个子男生帮了忙,白晞连忙说了声“谢谢”,又因为急着回去值班室登记,推着车匆匆离开了。 小车丁零光啷地走远了。 沈钦隽一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冰冷的书架,低头笑了笑。 他曾经在饭堂的高峰期吃饭,白晞也在,就隔着一个人,他都能听到她和朋友电话里聊天的内容,可她似乎并没有注意身边的任何人,匆匆吃完就端着餐盘离开了。 一次又一次。 因为记得小时候她发病时的可怕样子,令沈钦隽觉得,能这样擦肩而过,她安然无恙,也是一件幸事。 从图书馆出来,助理已经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接他去铂尔曼酒店参加一个酒宴。其实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正式开始了,但他习惯性地迟到一点儿,一来是不用待太久,二来推说“开完会或下了飞机”才匆匆赶来,更显得重视,一举两得。 和主人寒暄了几句,沈钦隽踱到一旁去拿了杯饮料,转身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人。酒水倒没有洒出来,不过对方是个女生,穿着抹胸小礼服,他的手臂擦过去,多少有些不礼貌。 沈钦隽不露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抬头的瞬间,却怔了怔。 光线暖昧,他几乎以为白晞换了身衣服,也到了这里。 “你——”女孩却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蹙起眉。 皱眉的样子更加像,隐约的记忆里,幼时的白晞不高兴的时候,也是像大人一样皱着眉,噘嘴,一言不发。 他忍不住笑了,勾着唇角,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 女孩见他态度好,倒也没说什么,说了“没事”就走了。 没过多久,沈钦隽盘算着该走的时候,有人拦到他面前,笑着叫了声“沈先生”。 那个女人有些面熟,他终于记起来是国内一个挺有名的经纪人,不过此刻,他对她身后那个有些局促,却又勉力装得镇定的女孩更感兴趣些。那正是刚才被他接到的女孩子。 李欣巧妙地把身后的少女拉过来,让她同沈钦隽打招呼。沈钦隽只觉得“秦眸”这两个字有些热悉。 李欣显然是想让秦眸更加热情一些的,可她实在太拘谨,到底不肯再说些什么。 沈钦隽极有礼貌地冲他们欠了欠身,走到了一旁,身后隐约还听到李欣低声的几句训斥。这大约就是他种场合的原因,每个人都把献媚当成 了理所当然,可那些衣香鬓影后藏着的交易太赤裸裸,也太令人作呕。 他有些想念之前大学里的新鲜空气,和主人寒暄了几句,让待者取来了车,准备离开。 刚刚驶出度假村的门口,发现路边有人在等出租车。 那件小礼服只是及膝而已,秦眸只在外边披了件黑色薄昵大衣,抱着肩膀,冻得直跺脚。沈钦隽驶近,看到女孩频频向市区方向张望,眼睛却是红的。 他不由自主地踩了刹车,慢慢倒车回去,放下了车窗,“秦小姐,我送你?”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车,车里的暖气令她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 沈钦隽递了纸巾给她,又问了地址。 秦眸说了学校的名字。 他这才惊诧:“你也在那里上学?” “嗯。”她注意到他用了个“也”字,不过随即很好的掩饰起了好奇,“是啊,我是艺术学院的。” 全程他都没再说什么,只是校门口停下的时候递了张名片给她,十分谦逊地说:“以后多联系吧。” 车子驶离校园,沈钦隽拨了个电话给助理,“帮我查一下,当年苏向阳去世之后,是不是还有一个亲戚?” 第二天一大早,助理证实了沈钦隽模糊的。白晞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昨晚那个女孩是她的表姐。当年白晞父母双亡,一度想让那户人家收养,可小姑娘的病实在太严重,只要是能令她记起父母的人和事,她都抗拒,最后只能远远地送去了盛海。 几天之后,李欣辗转托人带话,请他居中调解秦眸解约的事,他并没有多想便打了电话。因那家公司曾经与荣威有过合作,解决起来倒也不难。哪知几日后,对方公司的老总亲自打来电话,除了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也婉转地解释了之前冷冻秦眸的原因。 沈钦隽这才知道始末:她初出道,便犯了那个圈子里最不该犯的禁忌,做事不知进退,仗着自己有了点儿小名气,便敢向当时的小男友要了套跟自己并不匹配的首饰。结果差点儿换来前途尽毁的结局。 对方还送来了秦眸的档案资料,沈钦隽看着档案里那些照片,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远比她清秀纯美的外表来得复杂。 好比她一年多前的照片已是极美,却又隐约和现在不同。那时的眼睛更细长些,下颌也尖俏,并不像现在……同白晞那么相像。 这么想来,第一次的相遇,只怕也 多了几分刻意。 他沉吟着合上了那份案卷,打了个电话给助理,让他转告李欣,合约问题已经解决,别的却只字未提。 并非为了袒护,却也有几分感叹,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傻傻的白晞。 这些精明与算计,他不说,只是因为她是白晞的表姐。 纠纷解决后,他请朋友吃饭,席间那些朋友蠢蠢欲动,不怀好意地追问两人关系。沈钦隽只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便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以为他不会与秦眸有太多纠缠,毕竟他已经帮了她一次,并没有理由帮第二次。 那之后过了一个月,某次午宴后,朋友十分贴心地帮忙安排了一间套房可以午歇。沈钦隽刷卡进门,只觉得屋里的窗帘拉得十分严实,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廊灯亮起来的时候,他终于觉得不对劲,卧室门口有一双鲜艳的红色高跟鞋。 他踢开了地上那双高跟鞋,推开了半开着的卧室房门,女孩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铺在枕上,脸颊上有异样的红晕,睡得正沉。 沈钦隽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色蓦然间垮下来,正要上前叫醒她,忽然见她孩子气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过身继续睡,短裙因为这个动作翻起来,露出完整而纤长的腿。 侧脸是真的像,尤其是尖尖翘翘的鼻子,和唇角的弧度。 沈钦隽替她拉上了被子,中间有片刻的怔忡:如果躺在这里的是白晞,他大概会直接去找开玩笑的人拼命吧? 不过她也不会到这种场合来。 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起身离开卧室,去了书房。 傍晚的时候,秦眸头发凌乱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脸上窘迫得涨红了,几乎要滴下血来。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双手不安且狼狈地绞在一起,半晌才终于开口说:“沈先生,我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只温和地说:“下次这种场合你要……留心。”他本想说的是“自重”,却到底还是改了口。 她的表情似乎真的快要哭出来,“哦”了一声。 “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家。”他说,“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他说的是——“不要做这种事” 秦眸呆呆看着他,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却什么都没说 ,又开始低头看书。 她又站了一会儿,才挣扎着说:“上次解约的事还没亲自向你道谢。” 沈钦隽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用十分从容的声音说:“不用这么客气。” 她仰着头,漂亮的眼睛莹莹亮亮的,仿佛镶满碎钻,变得璀璨夺目起来。 他微微笑了笑,补充说完:“……你是苏妍的表姐,这是应该的。” 那之后,再联系和照拂仿佛也成了理所当然。虽然明知通对方在利用自己,但他心里还是期待着那点儿相似的血缘关系,能让秦眸总有一日学会真心待人,纵然无法像白晞一样纯真,至少也不用活得那么工于心计。 沈钦隽当然不会请允许媒体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在某些场合和消息灵通人士的眼中,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是不成文的秘密,而沈钦隽的不吱言,也仅仅是为了保护女方。 他们默契地维持着这样的关系,直到某一天沈钦隽请司机接她去吃饭。 那顿饭本该是她请的,因为前几天拍杂志的场地就是借的沈钦隽的别墅,结果全程他沉默地吃着,最后十分礼貌问:“能请你帮个忙吗?” 这个忙荒唐到有些可笑。 可是眼前这个做事向来举重若轻的年轻男人,却是郑重地提出来的。 秦眸听完他的请求,低头不语,半晌才说:“你为什么不怕她误会?” “以我的身份,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让她毫不起疑地相信我……不是在房间地接近。”他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 “那她会……再犯病吗?” 沈钦隽长久没有回答,秦眸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找到了束手无策的表情,最后,他也不过说了句:“总归,我还是想试试。” 白晞正式加入荣威后没多久,在集团的最高层,助理和秘书都感觉到了上司的改变,尽管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那么热衷于工作了,偶尔也会和他们闲聊,询问城里有哪里有年轻人爱吃的小店。而在一次极重要的和法国方面视频会议的中央,沈钦隽甚至低声接了个电话,尽管语气还是严肃的,可是每个词都像是精心斟酌过的,没有丝毫不耐烦。 秘书确信沈钦隽一定是恋爱了,他好几次询问给女孩送礼物的事,在她尽心尽责地提出很多备选答案后,他还是不满意,独自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继续想。秘书在离开的时候,看到年轻 ☆、番外一 情爱无智者 (2) ?我已经和老王他们说了,我不去了。”她连忙解释,“你动作太快了啦……” “对你,我时刻要准备应付最糟糕的局面。”他毫不犹豫地说。 当晚沈钦隽赶到成都,那时白晞正窝在酒店,抱着一大堆卤味店买的兔头,对着电视啃的津津有味,他一推门就愣住了,屋子里乱糟糟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白晞知道自己嘴角边还有酱料,也不敢扑上去亲他一口,只好讷讷地站着,“你进来啊。” 他三步两步跨过地上的行李箱和购物袋,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她,先是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她还很平坦的小腹,最后把她抱在怀里,完全忘了之前想好的,见了面先训她一顿,让她不要再乱跑了,只说:“我允许你现在不擦嘴亲我一下。” 经济酒店的所谓大床房,实在是大不到哪里去,房间紧紧凑凑的,浴室也小。沈钦隽冲了澡出来,她还在吃,他有些疑惑:“白晞,你以前说起你出差住的酒店,可不是这样子的。” “就是这样子的啊。”她装傻,“独卫,安静,也不脏。” “明天还是换一间吧。”他委婉地说,“你睡相不好,我怕你滚下去——哦,当然最近的十个月你也不用再住酒店了。” “好啦好啦。”她妥协,知道自己的工作还是有些危险的。 孕妇在催促下刷了牙上床睡觉。 关了灯,因为床小,沈钦隽抱着她睡,两个人都睡不着,白晞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钦隽没有即刻回答,似乎在很认真的衡量。 “很难选吗?”白晞有些困惑地回过头,他的鼻尖擦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你放心说啊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说你重男轻女。” “真的很难选。”他温柔地说,“如果是男孩,想到他以后要承担起的责任,我就觉得挺心疼的,万一他不想接我的班,又可能会被别人说纨绔子弟……还是女孩子吧,女孩子打扮打扮,再搞点儿艺术,也挺好的。” 白晞怔了怔,有些意外他这个回答。 夜里安安静静的,她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终于说:“你到底怎么长大的?爷爷……逼你很紧吗?” “爷爷从来不逼我。”他轻声说,“可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讨厌麦臻东吗?其实说不上讨厌,我可能……只是嫉妒吧,嫉妒他和我差不多的出身,却可 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白晞在他温热的怀里动了动,“那你……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自己的工作。可是以前……有时候压力真的很大。”他自嘲地笑笑,“尤其是看到爷爷拄着拐杖,还要来公司帮我善后的时候。” 白晞回过头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又把头埋在他肩膀的地方,“你辛苦了。” “那还是生个儿子吧。他像你的话,应该会很自觉很乖,你慢慢教他就行了。”白晞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了。 他闷笑着去亲她的后颈,又让她躲开,最后忽然说:“白晞,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嗯?” “会不会你怀孕……是个乌龙?”沈钦隽坐了起来,想到这问题后,顿时失眠,“你确定查过了吗?” “……” 沈温白小朋友在爸爸妈妈爷爷的期望下终于还是顺利来到这个世界,男孩,出生的时候哭声响亮。 就像白晞说的,孩子不仅外表像爸爸,就连作息和生活习惯都无爸爸无异,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闹钟”的特性。 定点儿吃奶,定点儿睡觉,甚至定点儿便便……让家长们觉得无比省心。 这天是老爷子八十大寿,沈钦隽带着老婆儿子去给他拜寿,自从沈温白出生后坐安全座椅开始,白晞就在后座照顾儿子,他就再也不能享受到老婆坐在副驾驶上随手伸过去就能摸摸头发掐掐脸的乐趣了。 沈温白到了刚开始说话的年纪,不过不像很多同龄人那样叽叽喳喳。什么都想说,可是发音又有些含糊,他大多数时候像爸爸一样喜欢严肃地皱眉,偶尔说出一两句话,却都很标准——发音标准,用法也准确。 “真是和你爸爸严谨的性格一模一样呢!”白晞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逗他说话,“儿子你快点长大啊,你知道妈妈一直晕车,不过想到将来可以坐你开的车,我就很有安全感呢……” 儿子含着奶嘴,严肃地看了妈妈一眼。 驾驶座上的人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不过忍住了没开口。 白晞现在对车子已经没什么残存的恐惧和压迫感,可是自小根深蒂固的习惯使然,每次坐车还是有些紧张——只有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无所恐惧,因为,她要保护小小的儿子呀! 又絮絮叨叨地和儿子说了半天话,沈钦隽终于忍不住了,“白晞,我是让你很没有安 全感的人吗?” “你还深夜疲劳驾驶呢!”白晞从后视镜里回瞪他一眼。 正在僵持,小朋友忽然间开口,清清脆脆的,“妈妈,爸爸开。” 皱着眉的爸爸终于笑了,顺着儿子稚嫩的口音说:“好,爸爸开。” 老爷子八十岁的寿宴包下了一件会所,一部分请的是荣威老同事,另一部分则是根据集团需要,请的是沈钦隽的生意伙伴和朋友。老爷子喜欢清静,很久没有在这种场合出现了,开席前总得说些什么,可他始终笑眯眯地坐着。把这样的任务一并推给孙子。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钦隽端了酒杯站起来,原本还有些闹哄哄的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的表情还是如往常般镇静,正要开口的时候,稚嫩的童声抢着响起来——“干杯!” 没有人说话,静默了片刻,目光汇聚到老爷子身边的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胖胖的手里抓着一只用来盛白酒的小杯,举在半空中,虽然里边什么都没有。 “干杯!”老爷子笑眯眯地拿自己手中的杯子,和玄孙碰了碰,笑得很是开心。 在全场善意的笑声和掌声中,沈钦隽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随着儿子的话,也只说了两个字:“干杯。” 他的目光掠过尚且懵懂无知的儿子,落在一旁的妻子身上。 白晞正探着身和老爷子说着什么,或许是觉得好笑,唇角抿起来,眼睛都带着璀璨的笑意。几丝鬓发松松落下来,儿子伸手去抓,她就往丈夫这边躲了躲。 沈钦隽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她的体温顺着掌心传来,那样温柔。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应该和这一场命运的盛宴干杯,因为跨过了往事和迟疑,命运最终还是把她送回了他身边。 这用生命的长度描绘的照片,他的白晞,是最美的存在。 ☆、番外二 配角 你和我之间的遥远, 永远隔着亲切。 而我爱你, 你不曾发觉。 因为前一晚没睡好,秦眸坐在玻璃洋房里用早餐的时候,示意菲佣倒了第二杯咖啡。 屋外是初冬,可屋内温度适宜,停驻在她最喜欢穿的薄衬衫加针织衫时节。餐台上铺着米色蕾丝餐布,中央是手工拉制玻璃玻璃长颈瓶,里边插着花房每天都会送来的新鲜的玫瑰。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她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侧过头,孙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说“早安”。 昨天孙靖回来得晚,冲了个澡,满身酒气地躺在她身边就昏睡过去了。 秦眸本来就是眠浅,被他这样一吵,更加睡不着,索性半坐起来,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自己身边躺着的那个男人。 孙靖长得真的不差,在她为自己划定的,可以作为结婚对象的范围中,算是英俊的。可是结婚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这个男人每天都睡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这张脸有些许的陌生?总要认真想一想,才能记得他的相貌。 秦眸悄悄起身,去了趟卫生间,浴室的衣篓里还有他换下的衬衣。她的鼻子敏感,隐约还能闻到残存的香氛。 秦眸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努力压下心底的那丝不爽,告诉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三个月前那场世纪婚礼,她想要的一切,她的丈夫都满足了她。 甚至那间专门修造、给她用早餐的暖房。 结果一整晚还是没睡好,孙靖对她说话,她只听到后半句,“……你记得准备一下,我让司机提早来接你。” 秦眸回过神,抿了抿唇笑说:“我知道。” 婚后她减少了工作,用来陪着丈夫出席社交场合的时间和精力远大于投入工作,温良贤淑,夫家也赞不绝口。 孙靖喝了杯咖啡,吃了个三明治就去公司了。 走前照例还是亲她一下,暖房里又安静下来。 她翻完一本杂志,手机响起来,是欣姐打来的。 来和她商议接下来工作的事,好几部电影在和公司接洽,等她选择。 秦眸想了想,“那我先看看剧本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又闲聊了几句,李欣斟酌着问:“昨晚你在干什 么?” “约了朋友去做spa了。” 经纪人意味深长,“以后孙靖那些宴会,你尽量陪着吧。” 秦眸懒洋洋地把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边,“那些逢场作戏的事,我懒得管。” 上午就一直在家看剧本,《双生》,讲的是一对姐妹的故事。 秦眸只看了两三页,就恹恹地放下了。 这世上有这样彼此深爱,心有灵犀的姐妹吗? 她忍不住想笑。 秦眸还记得第一次去苏家,一路上她坐在爸爸自行车后座上,听到父母在低声讨论怎么开口,末了,妈妈转过头说:“依依,一会儿见到妹妹,要好好陪她玩。”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摁门铃的时候,秦眸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住这样一套大房子,不像她们家,住在逼仄的楼层里,五户人家共用一间小小的厨房,一到吃饭的时候,油烟就飘满了楼层。 而这套房子里甚至还有个小花园,种了很多好看的花,还有一架小巧的秋千。 她忍不住艳羡地想,要是能住在这里多好。 进了客厅,爸爸妈妈坐在沙发里,表情有些局促。年轻漂亮的表婶就牵着秦眸的手,拉她进了一间满是阳光、布娃娃的屋子。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布娃娃,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表婶蹲下来,摸摸她脑袋,“依依,我去把妍妍妹妹抱下来,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很快,表婶把那个穿着精致公主裙的小女孩抱了下来,又拿了些吃的进来,温柔地说:“你们一起玩,妍妍,叫表姐。” 苏妍眨巴眨巴眼睛,含含糊糊叫了声“表姐”。 那天从苏家回来,秦眸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漂亮娃娃。 不仅如此,爸爸妈妈都换了工作,开始去荣威上班。 秦眸小小的心里隐约也明白,就像这个漂亮娃娃一样,家里这些改变,是苏家带来的。后来她长大了,少女骄傲的心里,更加能记得爸爸妈妈当时那刻意讨好的笑容,那些帮忙,在她心里,却等同于另两个字——施舍。 之后两家的走动更加频繁了。 秦眸每次去苏家,心底都是矛盾的,想去玩那些从来没见过的玩具、想喝酸酸甜甜的果奶,可是又有些小小的别扭,大概是因为,那些东西到底不是自己的。 苏家出事的时候,秦 眸听到爸爸妈妈在家中商量,要把苏妍接到家里来住。 其实她并是很愿意和苏妍分享自己小小的房间,可是大人决定的事她也无从反驳,只能闷闷不乐地等些那一天。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秦眸趴在窗口,看到爸爸妈妈跑到楼下去接他们。苏妍是被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抱上来的,她趴在那个人肩上睡着觉。 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比秦眸略大几岁,皱着眉头看了看周围,抬头对那个男人说:“爷爷,妹妹要住这里吗?这里……这么小。” 秦眸盯着他看,心里有些不开心,心想我还不想接她来住呢。 可是爸爸对那个男人十分恭敬,叫了声“沈先生”,又说:“我们会好好照顾妍妍的。” 那位沈先生亲自抱着小苏妍,将她放在小床上,温和地笑笑说:“小丫头最近情况还是不稳定,要辛苦你们了——至于房子,我已经让人物色,你们一家可以搬出来住。” 他们坐了一会儿要走,小男孩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爷爷,妹妹最喜欢的那只小熊还在家里……” 沈先生蹲下去,平视孙子,轻声说:“妹妹现在不能见到熟悉的东西,你忘了吗?” 到底他们还是走了。 秦眸听到爸爸妈妈在说起苏家的事,语气里十分感伤,不过说起沈先生答应要给自己换一套房子,他们的语气又轻松起来,最后妈妈抱着秦眸说:“以后妹妹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你凡事要让着她一些。” 结果下午苏妍醒过来就开始哭闹怎么抱着哄都止不住,爸爸妈妈精疲力竭,只能重新找到沈家,医生赶来,抱着小姑娘轻声说话。 她见到陌生人,陡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沈先生是在晚上赶来的,看到这样子,叹了口气,无奈说:“看来也不能把她留在这里了。” 那就是秦眸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苏妍。 后来她就被接走了,爸爸妈妈也换了工作,在城西开了家小小的超市。 家境说不上好,但是也不差,她一天天地长大,幼时那些自卑渐渐湮灭在时光中,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姣好的外貌所带来的自信,加上又考进宁大的艺术学院舞蹈系,在少女最美好的时光中,秦眸都是神采飞扬的。 大一接拍的第一支广告是饼干广告,在片场她演你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暗恋她的学长偷偷把饼干 放在她课桌里。拍了两天,最后的酬劳是几千块,她要离开的时候,已不像来的时候那样需要辗转好几趟公交车,因为彼时那家厂商的公子已经对她大献殷勤,人前人后都亲自开车接送,毫不避讳地约她出去吃饭。 初踏入这个圈子的小女生,终于难以抵挡这样的虚荣繁华,比起学校尚显青涩的男生说,身边专注开车的年轻男人带给她太多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物质的渴望。 所以她才会晕了头,在那家私人会所选了那套翡翠首饰吧? 因为太高估他对自己的爱了,却没有想到,对那个男人来说,她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件可供显摆的物品,而价值远远比不上那套翡翠。 回来之后,男人迅速地冷淡她,再也没有找她出去。那时秦眸已经和经纪公司签约,莫名其妙的,原本信誓旦旦要将她打造成一线小花旦的老板也放弃了她,只尴尬地说:“你还在上学,以后还有机会。”却也不提解约。这摆明了是要拖着冷冻。 秦眸第一次在人生中尝到了所谓的冷暖炎凉。 只是没有背景,什么都没有,便只能因为那一时的轻狂而默默承受。 大二的时候专业课老师布置了一篇小论文,秦眸去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她只能将就坐在对着资料室正门口的位置,虽然有过堂风,但是人少些,只坐了一个男生。 她在功课上跟上心,摘抄了很久的资料,才抬头活动活动脖子,却意外地看到斜对面的那个男生——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和卡其色西裤,秦眸的目光最后落在他卷起的衣袖上,上边绣了一个精致的字母:s 她惊了惊,只有高级定制的衣服才没有牌子,会在不显眼的地方手工绣上客户的名字——可是学校怎么会有这样的同学,她却一无所知? 男生并未察觉到身旁的注视,只是专注地看着一辆堆满了书的推车正通过资料室的大门,甚至于表情都是绷紧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推车女孩的侧脸,脑子里轰的衣一声,记忆纷至沓来。 她们长着很相似的脸,她曾有过一个妹妹,叫做苏妍。 男生又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终于还是走了。 秦眸看到他那块腕表,心跳又是扑通一声,她也慢慢站起来,跟着他直到门外。 图书馆的楼下停着一辆车,年轻男人坐进了后座,车灯闪烁着,径直驶向远方。 秦眸记下了那 串车牌,又回到了电子阅览室,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搜索了一下。 没想到结果出来得很快,是在荣威贴吧里,有人发帖:“小沈先生是不是换车了?车牌尾号是xxx?” 沈钦隽……荣威…… 似乎对这些名字还有些残存的印象,可她到底还是记不起来。 周末秦眸回家,陪着爸爸妈妈看电视的时候,不经意地问起:“小时候那个表妹,妍妍,现在在哪里?” 妈妈给他递了水果,叹气说:“当年送去福利院了,现在应该也到了读大学的年纪了,不知道病好了没有。” “没人管她吗?” “荣威的沈家一直在照看吧?”妈妈用不确定的语气说,“不知道这两年怎么样了。” “妈妈,当时你们为什么要从荣威辞职呀?” 父母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回答:“你表叔去世了,我们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 秦眸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确定沈钦隽是真的在默默关心苏妍。他固定在周一或周三来图书馆,因为她在那段时间值班,可是勤工俭学的苏妍显然全无察觉。 他在观察她的时候,秦眸却也在认真地观察沈钦隽,也查了他许多资料。 常常看着他轮廓好看的侧脸,忍不住想,从权势和地位上比较,这个男人和她以前认识的那些半桶子水的“富二代”不可同日而语,可为什么,他却是这样低调隐忍地暗暗注视看起来那普通的白晞呢? 还是因为……那时候的渊源吧?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在公司中受到排挤的李欣。 聊起想要出去单干的事,秦眸跃跃欲试,“欣姐,我跟着你一起出去吧?” 可她那时的合约实在太死,即便对她的样貌身材都十分满意,李欣也没办法帮她单方面解约。秦眸终于孤注一掷地想到了方法,她手里还有那套翡翠,托李欣辗转卖出去,拿了一笔钱,对自己下了最狠的一刀。 她至今记得麻药醒过来,痛得快要死过去的感觉,每天喝流质,等到消肿,又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可是效果呈现出来的时候,她看着自己下颌不再那么尖俏的弧度,变得有些微圆的眼睛,知道最后的机会到了。 如果沈钦隽注定是不能接近白晞的,那么他就不会拒绝她。 复学之后,秦眸托李欣找机会让认识沈钦隽。 这个名字李欣也听过,却只嗤笑说:“别人倒还有可能,沈钦隽还是算了吧,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还特烦这种场合。” 秦眸往自己身上比画小礼服,淡淡地笑说:“欣姐,他不会烦我。” 一切都如意料中那么顺利,秦眸确定沈钦隽见到自己的时候,眼中滑过一丝差异和迷惘。她就站在那里,努力表现出矜持和冷漠,她想,他一定会记住自己的。 那个晚上,沈钦隽果然送她回了学校,也交换了联系方式。她鼓足勇气,翌日还是打电话给他,求他帮忙。电话那头沈钦隽没有丝毫犹豫,答应帮她谈妥那份合约,那时她在自己的寝室,对着镜子里那张有些陌生的脸,忽然间不知道是该雀跃,或者难过。 爸爸妈妈自然是看出了她整容的是,却没有过多追问,因为他们都算是普通善良的老实人,不会明白女儿的追求和野心。她只偶尔和他们提了一句,说是荣威的沈先生帮她解了约。可是父母的神色陡然间严肃起来,从不说重话的父亲甚至说:“依依,你千万不要和沈家有太多来往。” 她不解。 他们终于把往事说了出来。原来那时去苏家帮苏妍整理东西,让他们看到了苏向阳的私人信件。信里写着因他实验数据的错误,导致荣威钢水事故。并造成沈钦隽父母双亡的往事。 “沈家知道吗?”秦眸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如果知道的话,没道理沈钦隽还这样关心白晞。 “恐怕是不知道的。我们当时把信件偷偷拿回了家,几封写得明明白白的已经烧了,喏,剩下这几封写得隐晦的还在这里。”妈妈还把信找了出来,“依依,但是保不准哪天他们知道了,要报复到我们身上来呀!” “所以当时送走了苏妍,你们立刻辞职了?” 父母点头默认,秦眸知道他们是平凡胆小的,只安慰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可她同他们不一样。 她要的东西,不拼命,不冒险,怎么能拿到呢? 她要的东西,没有沈钦隽,又怎么能拿到呢? 于是有了酒店里那一幕,明知那杯酒里有东西,明知沈钦隽那些朋友暧昧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了下去。 套房里的空调嘶嘶地吹着冷风,她盖了半条被子,听到他走进来的声音。 唯有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才能掩饰起此刻的紧张和焦虑,秦眸等着自己微凉的手指来解自己的 礼服,修长的身子压上来…… 可是没有。 他只是静静站了一会,替她盖上了被子,离开的时候还轻声说了一句:“幸好她不会来这种地方。” 清晰地听到一颗心堕落的声音,不是落进深渊,是落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知道自己输了,不是输给野心,是输给他,沈钦隽。 从那以后,秦眸所做的种种,并不是为了更红,接到更好的广告,拍到更好的电影。她只想努力,直到有一天,可以站在他身边罢了。 演戏,订婚,悔婚,又再演戏…… 这个故事里,秦眸一直知道自己只是配角,却又不甘心只是配角。 那些真相,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欣姐在旁边看得义愤填膺,总觉得是沈钦隽辜负了她,一次次替她出头。 她只能劝阻经纪人,因为只有自己知道——这出戏里,沈钦隽从未正视她的存在是她自己用尽了手段,不能自拔。 夜深人静的时候,秦眸也会辗转反侧地回想起那个在白晞身边的沈钦隽,那样陌生,陌生到她觉得不认得他。 那个做事果决的沈钦隽,却纠结在给她发短信语句的选择和生日礼物的原则上,左右摇摆,优柔寡断。 那个作风强硬、不容许丝毫绯闻见诸报端的沈钦隽,可以为了掩护她,主动地邀约女星,有意给娱乐周刊放料。 那个任何时候都神情冷静,将每个危机当作略难的数学题一步步分解做完的沈钦隽会在吃饭时心不在焉,向来礼仪周全的他,竟会连续几次把菜落在衣服上,只是因为那时白晞和麦臻东就坐在外边大厅,举止亲昵。 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得不放弃。 因为他爱她的心思那样深远,哪怕他无法面对惨烈的往事,却也不能再接受别人了。 后来在某个酒宴上,秦眸辗转得知了沈钦隽远赴非洲、站在地雷阵里陪着白晞同生共死的事,一时间有些恍惚。周围的人都说太夸张了,可她知道,这应该是真的。 有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轻声唤了句“秦小姐,久仰。” 眼前的男人五官端正,只是笑得有些轻佻,她听旁人介绍说:“这是孙靖孙先生。” 秦眸在这个男人眼里读到毫不掩饰的兴趣,勾起唇角笑了笑,说了声“你好”。 很快,两人如漆似胶,宣布结婚, 成了那一年娱乐圈最轰动的新闻。 现如今,她可以舒服地依靠着沙发,随心所欲地挑选着电影剧本,接拍奢侈品代言……可是秦眸心里很清楚。 这一辈子,即便她已经站在了金字塔巅峰,被那么多人仰望着,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恨着一个人。 从小就有着无数玩具和漂亮裙子的苏妍。 被沈钦隽付出全部精力爱着,却又忘记了一切的苏妍。 …… 近中午的时候,李欣打电话来,兴致勃勃地问:“看了那个《双生》的剧本了吗?我觉得这部戏很不错,导演也是有口碑的。” 秦眸换了衣服正打算出门,开着免提,想了会儿才说:“我不接。” 欣姐还想再劝几句,可她轻轻刷着睫毛,浅淡地说:“我不相信那个剧本。因为……如果我是那个姐姐,我宁愿,永远没有这样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