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你为女来我为男》 第1章 楔子(一) 这本来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院子。 院门口挂着的“厚院”是当朝先乐毅侯书法大家张泽亲自起名并提笔写就,由工匠找了名贵的金丝楠木细心刻就,取自“福泽深厚”之厚,期许住在其中之人,可以一生无忧,福泽延绵。 走进大门,院中一处空地,栽种了一片花卉,如今看着不甚显眼,到得花季群花盛开才会恍然,这么一片,全是最名贵的牡丹之冠——“姚黄”,平常人家栽种盆里细心照看,这里却一栽一片,无他,只因其主人最爱看那碧色掩映下,黄玉一般的重瓣牡丹,娇艳夺目,摄人心魄。 再往里是三开间的主屋,里头古董书画都不消说,只看廊下悬挂的装饰的布帛就是市价百两银子一匹的织锦杭绸就知道屋中的富丽。右手边的厢房被该成了书房,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书籍,其中珍本孤本更是无数。左手边厢房也是个书房,不过比起右手边的这个,就显得空落了许多,饶是如此,里面陈设的所有摆件,也都无一不是世间珍品。 主屋后的耳房都被改成了仓库,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屋主人当朝一品建威将军府将军夫人俞锦妍当日十里红妆羡煞京中贵女的丰厚嫁妆。所有门窗都被锁死,门口一口大锁封住了所有想要窥探的眼神,钥匙只有一把,就放在俞锦妍贴身不离的荷包里。 厚院财帛之丰,便是与整个将军府比起来,怕也不逞多让。 可惜,再多的财富,到得生死面前,也换不来多一天的性命。 曾经富丽堂皇最精致美丽的厚院,如今仿佛连那花木都被凝固住失去了往日的苍翠,珍惜贵重的摆设到得如今,倒显得沉闷而又失之亲切,原本来往穿梭的下人因为小主人之死而被迁怒,或卖或放,如今偌大一个厚院,也不过寥寥几个低等下仆在打理。 俞锦妍对着镶宝石红木琉璃镜慢慢描绘自己的眉形,她的眉毛眉间粗,后尾淡,早年父母亲在世时曾担忧,这样的眉形多重感情,若日后一切顺顺当当还好,否则、重情之人,最易伤心。 当真是一语成谶。 妆罢看镜中,秀眉杏眼,红唇雪肤,好一个美丽的姑娘。俞锦妍拧起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从梳妆匣里又翻出朵上贡绢丝花瓣红宝石为花心的绢花插在发鬓,左右瞧了瞧,倒与耳边摇晃的黄金嵌红宝耳坠相得益彰。站起身,如血般殷红的长摆红裙上有金光粼粼,细细一看,却不是绣上去的,反而糅杂在布匹之间,竟是开始便用了金丝织就整匹锦缎。 俞锦妍又从匣中翻出了两串大拇指指甲盖大小南珠串就的珠串别在腰间,莹润雪白的珍珠映衬着那鲜红欲滴的裙摆,好不耀眼。再插上一支滴翠步摇,走动间,流苏摆动,在空中划出撩人的弧度。 俞锦妍这才满意笑了,本就精致的容颜,这一笑,瞬间扫涤了眉眼间所有的阴霾,便如春花乍放,叫俞锦妍整个人都便得鲜活起来。 想到一会儿自己要做的事,俞锦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对、没错,就该是这样,她婆婆五十大寿的好日子,她合该多笑笑,开心笑才对…… “夫人,前头派人喊请您过去。”下人战战兢兢的声音里还透着些许不解。怎么都不明白,自从那事之后,夫人不是都被将军禁足了两个月了,一直没松口让夫人出去,怎么今儿老夫人五十大寿这样的重要日子,反而把人请了去? 俞锦妍慢条斯理德打理着身上衣裙,妆容,只是淡淡道:“急什么,让她们等着!”倒是一贯以来嚣张的答复。 外面就有女声扬起,说道:“姐姐真是好耐心,前头所有宾客都到了,单只等着姐姐一人,姐姐好歹也要体谅体谅别人,叫所有人都等姐姐一个,算怎么回事?老夫人都生气了,差我来看您呢。还是姐姐许久没出现在人前,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人了?”说话间,门口门帘掀起,一个容颜秀丽的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女子便走了进来,眉如远黛,眸似星辰,身形袅袅,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端的是风流体态。脸上原本还挂着笑,只是在抬眼看到一身红妆的俞锦妍时,却猛然愣住了。 不止她,跟着她进来的几个丫头婆子也都愣住了。 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一身盛装的俞锦妍了? 她们愣住了,俞锦妍可没有。见到一群人,冷笑一记,只扬声叫道:“外面人都死了吗?都是怎么当差的?这么一群大活人进来都不知道通报一声,那以后是不是哪个随随便便哪个阿猫阿狗就能进到我屋子里来了?” 所有下人顺势都低下了头,青衣女子脸上的笑容再挂不住,沉声道:“姐姐……” 话还没说完,俞锦妍便喝着下人:“还不过去给我掌嘴?妾字乃是立女,一个小妾,还敢叫我姐姐?秦姨娘,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叫了丫头过来,“今儿你已经叫了好几个姐姐了,念在今天好日子,我只给你五个嘴巴,再有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丫头哆哆嗦嗦的看了眼脸色铁青的秦雪秦姨娘,哪里敢动 手? 俞锦妍望了她一眼:“废物!” 秦雪得意望着俞锦妍,冷笑:“姐姐还当如今是从前呢?嫌她是废物,那开始就不要打杀你陪嫁过来的丫头婆子啊……” 俞锦妍瞟了她一眼,伸手向前,“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就甩在了秦雪的脸上。 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她就这么狠狠甩了秦雪一记耳光,响亮的,毫不留情的,一记重重的耳光。 秦雪脸都被打偏了。 俞锦妍带着几许“怎么老不听话”的不满看着秦雪:“我才说过的,秦姨娘是耳朵聋了吗?还敢叫什么?姐姐?” 一切来得实在太快,不说旁人,就是其虐自己,摸着疼痛的脸颊,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两眼几乎喷了火,愤而看着俞锦妍,伸手就要冲过去和她拼命。 俞锦妍双眼沉下,大喝道:“秦姨娘,你还想以下犯下不成?区区一个姨娘贱婢,敢对主母动手?你想尝尝家法的味道吗?” 秦雪身边的丫头婆子赶忙拉住了差点失态的秦雪,苦苦劝道:“姨娘,这可是夫人,您不能冒犯的啊。” 只是秦雪此刻哪里听得进去?“什么夫人?顶撞婆母,残害人命,不敬夫君,她这样的蛇蝎妇人,如何堪当将军夫人?” “哈哈~”俞锦妍听着她那义正言辞,突然就笑起来,就像在看着一场可笑滑稽的闹剧,摇着头走到秦雪跟前,“我不配?难道你配?” 鲜红的衣袖在秦雪跟前晃过去,看的秦雪眼睛都烧红了:“看到了吗?这样鲜红的颜色?大红色,只有正室才能穿的?秦雪啊秦雪,你羡慕了多久?可惜,秦姨娘,你一辈子,也穿不了这个颜色!” 这样嚣张笃定的一刀刀往秦雪伤口上扎,若是眼光能杀人,秦雪那暴虐的眼神,怕早已将俞锦妍劈成了两半。但秦雪要真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打垮的话,也不能跟俞锦妍斗了近十年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笑道:“夫人也是世家大族出来,怎么倒忘了,虽说妾室穿不得红,可等我儿将来建功立业,为我请封诰命,我自有凤冠霞帔,如何穿不得红?”捂着嘴又得意笑起来,“我倒是忘了,姐姐的儿子大少爷三个月前没了,难怪忘了这一点。” 俞锦妍并不说话,只是狠狠又是一巴掌甩在了秦雪脸上,瞬间打散了她脸上那得意的笑。俞锦妍看着愤愤不平的秦雪,只是淡淡挑眉:“你儿子?你一个妾室,敢叫府里的少爷为儿子?”头往上一抬,双 眼直直盯着她的,说道“那是我的儿子!” 秦雪这回真的是变了颜色,几乎是失声惊叫道:“你想抢走我的儿子?”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不,不会的,你才不可能抱养我的儿子。” 俞锦妍只是淡笑着看着她:“怎么不可能?你不才说,我刚死了儿子?抱个妾室生的养在身边,有何不可?” 秦雪被她一口一个妾室叫的着恼,梗着脖子道:“将军对你早就不满了,他绝对不可能允许这件事的。还有老夫人,她也不会准许的!” 对此俞锦妍只是瞄了她一眼,便大笑起来:“原来你是仗着她们啊。啧啧,看来我这三个月闭门不出,还真把你的心养大了,都忘了我俞锦妍是什么人了?”凑近了去,低声笑道,“将军?老夫人?你看看他们,他们不喜欢我,不乐意看到我,把我禁足在这院子里……可今天,老夫人五十大寿,他们不还是要客客气气,请我出去饮宴?” 秦雪脸上表情数度变换,很想告诉自己,俞锦妍只是在虚张声势,可是脑子里,却一直回复先前老夫人开口让她去请俞锦妍过来时那满心不甘愿的表情。那时她还在疑惑,老夫人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让俞锦妍出来?明明她自没了儿子后性情大变,打杀院中下人的手段残忍嗜血,京里有头脸的人家谁不皱眉?可就这样,老夫人还是坚持要俞锦妍出来赴宴…… 俞锦妍瞧着秦雪那不甘心的脸,嗤笑起来:“想不明白为什么?” 秦雪撇开脸,重重哼了一声。 俞锦妍并不理会她,只是高昂起头看了众人,昳丽耀眼的容颜这一刻,更有说不出夺目的光彩。只听她大声说道:“我俞锦妍,晋阳侯府嫡长女,父兄先后袭爵,外家乐毅候,皆简在帝心,嫁入莫家门庭时,十里红妆,莫家寥落,唯有一子在军中为校尉,入门十二年,夫君在外征战,我上奉养公婆,下教养小叔小姑,为公公守孝三年……”俞锦妍环视了众人,“只凭此,便是我膝下再无子嗣,将军府,谁都动不得我!” 瞟了眼秦雪:“真可惜叫你失望了,只是,你的将军和老夫人,永远不可能撇开我!”眼神往下俯视着这个叫她恶心了十来年的女子,“蠢货,难道你忘了,我兄长,是为什么而亡的吗?” 秦雪倏然变色。 翩翩君子晋阳侯俞琮言,貌如朝阳,身若长松,才思敏捷,心思缜密,年少袭爵晋阳侯府,莫有不服。三年前为救圣驾,舍身扑救,被乱党射杀,上赐封号“忠毅”!忠心耿 耿,毅力顽强。 俞锦妍冷笑一声,“秦姨娘对主母不敬,罚跪地三个时辰,你们都在这里给我看着,她要敢有半点不老实,不必留情!” 一众下人俱皆低头:“是,夫人!” 秦雪咬着嘴唇,面无人色,这些人,还是她刚才带过来的。 俞锦妍长袖一甩,飘然经过秦雪身边,带起香风一阵,还有那带着浓浓嘲笑的一句:“蠢货!” 第2章 楔子(二) 振威将军莫含章少年从军,迄今也已十七年,立下战功无数,三年前率军击退北狄进犯,活捉敌方将领北狄三王子,龙颜大悦,破格封赏从一品振威将军,彼时,莫含章恰是而立之年。 俞锦妍一身红装走到宴会厅时,眼瞧着府里张灯结彩,红绸红灯笼挂满了整个院落回廊花园,处处喜庆,下人们个个喜笑颜开,不由冷笑,有这般了不得的儿子,将军府老夫人沈氏五十大寿,可不是得好好庆贺? 头重重往上一仰,强行克制住眼底的酸意,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可不能掉眼泪呢,这样的好日子,掉眼泪,太不吉利! 下人们看到这样盛装的俞锦妍,全都傻了眼,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夫人不是被老夫人将军禁足在厚院了吗?怎么又出来了?他们还当夫人没了大少爷,又不得将军喜欢,这回事再难翻身了,可瞧着这模样,哪像是不好的? 沈氏身边的赵嬷嬷匆匆走过来,看到盛装打扮的俞锦妍时,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是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才疾步过来给她请安:“见过夫人,小的可算是找到夫人了,老夫人正等您呢,这不,叫小的我过来接您。” 俞锦妍瞟了她一记,摇头冷笑:“接我?不是怕我穿的失礼,所以派你来监督我的?” 赵嬷嬷尴尬的打着哈哈:“夫人您可真会开玩笑,老夫人怎么可能这样呢……” 俞锦妍轻蔑地嗤笑一声,再不理她,只往前头走去。赵嬷嬷便是再不高兴,也只能小心陪着不是,在前头领路。 这场寿宴真的很宏大。 俞锦妍一路走到正厅,屋前的天井都被清理出来摆上了桌椅,看那一桌桌的,怕不下五六十桌。俞锦妍便问赵嬷嬷:“倒是热闹。也不知道这是开了多少桌?” 赵嬷嬷闹不明白俞锦妍的深意,低着头小心答道:“回夫人的话,将军说,凑个整数,吉利,今儿恰恰好,开了百桌。” “是吗?我说这么热闹呢。”俞锦妍不咸不淡得说了一句,脚下不停。 赵嬷嬷提着颗心,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到正厅前头,伺候的下人就多起来了,帮着招呼宾客的莫含章妹妹莫流采正招呼了一个女眷入内,瞧见俞锦妍,怔了怔,很快又堆起笑起来:“嫂子你来了?我还担心你呢,正说等忙过这一段就去看你,如今瞧着,倒是全好了。” 俞锦妍一扫先前的冰冷生疏,对着她灿烂笑道:“好了好了 ,都这么久了,我还能不好?早就想找个时间跟你聊聊天了,偏你家里忙,不能随意回来,见不着面。今儿就别走了,咱们姑嫂两个晚上偷空好好聊聊。”只字不提她在厚院三个月,莫流采不过开头来过两次,此后便再不见人影。 也不等莫流采说话,俞锦妍对着旁边的张太太笑道,“好久没见张夫人了,最近真是容光焕发啊,瞧这肤色,快说这是擦得什么粉?这么好看,可不许藏私。” 张太太被逗得直笑:“好久没见你,还是这么厉害一张嘴,我这不还是擦得怡月轩的茉莉花粉,能有什么不一样?” 俞锦妍便诶了一声,道:“骗我!要真是一样的粉,今儿你会这么不一样。要不就是得了什么好养身方子,快说,可不瞒着。” 张太太便抿着嘴笑:“要说啊,还真有个方子,你想要?回头我抄给你。” “这感情好啊。”俞锦妍拉着她直笑,亲亲热热带着人进屋去了。 莫流采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往前走,眼中凶光一点点汇集,跺了跺脚,恨得直咬牙。俞锦妍,天生就是她的克星一样,从来有她的地方,就没有人看得见她! 走进正厅,沈氏坐在上首,身边站着次子莫飞景的媳妇舒月朝,婆媳两说说笑笑,好不亲密。俞锦妍低着头讽刺得想,这两人狼狈为奸,倒是投契得很。 见着她来,沈氏和舒玉朝还好,倒是屋内坐着的夫人太太都吓了一跳,有平素来往交往密切的就迎上来,好不亲热道:“锦妍啊,好久没见你了,你可算舍得出来的。” 俞锦妍不去想她话里头的这份亲热到底真假几分,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几个月前将军府闹得翻天覆地,只是跟着笑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这些日子光顾着自己的事,倒是疏忽了那么,一会儿啊,我自罚三杯,给你们赔不是。” 所有人轰然大笑,只道俞锦妍豪爽! 可不是,昔日京中贵女,今日将军夫人俞锦妍,自来便是有名的爽快人,无论说话还是做事,自来直接爽快! 婆媳三人言笑晏晏招呼着客人,偶尔还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看起来和谐极了。满堂宾客虽然皆都欢笑,心里在想什么,俞锦妍用脚想都知道,怕一个个,都好奇疯了吧。 没了儿子的俞锦妍,据说被禁足了的俞锦妍,听说整个人都疯了的俞锦妍,居然还好好的? 俞锦妍脸上笑得越发灿烂起来,是啊,她俞锦妍,再没有比今天更好 的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边派人来,说是宾客要给老夫人拜寿。沈氏乐呵呵站起身,舒玉朝赶忙扶着她,俞锦妍并不过去,只是不咸不淡站在一旁。 沈氏就不喜欢她这一点,谁家媳妇不是巴结着婆婆,就这个大儿媳,架子揣得老大,一点也不知道讨好人。经过俞锦妍身边,沈氏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档儿,低声严肃道:“今儿你可给我安分些,若是敢闹出什么……” 俞锦妍看着旁边舒月朝脸上克制不住的笑意,懒懒道:“又怎么样?老夫人想把我怎么样呢?” 沈氏一口气被她顶在胸口,差点当着众人的面发作起来。俞锦妍又去扶她:“我开玩笑呢,老夫人怎么还当真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您可得多笑笑,这么多客人瞧着呢。” 沈氏扫了眼四周的宾客,硬生生咽下了胸口的那股子气,这要不是在人前,她非得狠狠甩开俞锦妍挽着她的手不可?如此刁妇,若不是圣上怜惜她兄长,待她宽厚,她非得叫含章休了她不可! 俞锦妍可不管她怎么想,走入前院时,她眼睛就再离不开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 瞧瞧那一座座的灯架,从回廊道屋前,一排排悬挂的灯笼,用一条条绳子绑好挂起来,俞锦妍甚至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灯笼,多少座灯架,只觉眼前一片炫亮,明明是晚上,可前院里灯火辉煌,更甚白日。 一步步走进前厅,才靠近,门口的下人就都弯身行礼,门内的官员有看到她们的,都站了起来,她跟着沈氏走进门去,所有看到她们的人都微笑着看着她们,纷纷站起来,或点头示意,或微微弯身,一个个的,看起来真是和善极了。 她撇过头去看沈氏,在这样的场景下,沈氏早已忘了先头在她这里的不愉快,她像是所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人一样,满足、愉快的全身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一边点头向周围人示意,一边不住的轻笑着。 俞锦妍都能清楚地看见她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被放慢了一般,叫她看得如此的清晰……那“哈哈”的笑声,嘴角的弧度,弯起来的眉眼…… 俞锦妍死死咬紧了牙关,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忍耐…… “母亲。” 一声低沉的男声,俞锦妍望过去,沈氏欢快地看着走过来的男人,装模作样的假嗔道:“你这孩子,我就是一个生日,你怎么这么劳动大家,太隆重了。” 莫含章笑起来,粗 犷凌厉的五官这一刻都柔和了,低声笑着和沈氏道:“母亲五十大寿,自然要好好办,再隆重也不过为。” 一旁莫飞景也走过来:“母亲今儿就只要享受就好,旁的就都不要说了。”更哄得沈氏眉开眼笑。 舒月朝给两人行礼,莫含章浅笑着对她点点头:“辛劳弟妹了。”舒玉朝忙说不辛苦。莫飞景便笑着和莫含章道:“她是母亲的媳妇,为母亲的寿礼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大哥你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莫含章听着欣慰极了,拍了拍莫飞景的肩膀,赞许而笑,眼神再瞟到俞锦妍,脸色就拉了下来,眼中的喜悦,也瞬间收了起来。 俞锦妍突然很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看着莫含章,讽刺、嗤笑。 莫含章是典型军中兵丁,身材高大,俞锦妍站在他身边,才只到他的肩膀,肌肉虬结有力,他的丈二长枪,是精铁打造,足有三十余斤,每天莫含章拎着耍枪,就好像在玩似的一般轻松。他的眉毛又粗又浓,大概是经常拧着眉头,眉心还有两道竖纹,让他本来就不亲善的一张脸,看着更加严肃可怕。高高的鹰钩鼻,薄唇,方脸,这样的莫含章,一点也不符合时下欣赏的俊美,相反,反而健壮的有些叫人害怕。 军中的人说这样的男子才叫真男人,有男子气概,但是在讲究君子翩翩风度的文人雅士,闺秀千金这里,少不得便显得有些粗鲁了。 最少,俞锦妍好些来往的夫人太太,私下说起来,都觉得莫含章看起来太凶了,生怕他私底下会动手打人。 俞锦妍倒觉得她们想得太多,莫含章这人,要收拾旁人,哪还用得到拳头?他只要冷眼旁观,就足够她掉进地狱,一刀刀被人凌迟了。 莫含章看着俞锦妍的眼神很是不善,大概是顾及宾客在场,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扶着沈氏在上面落座。 当着满堂宾客,他高声道:“今日多谢各位赏脸,来我母亲五十寿宴。我莫含章,谢过各位了。”说着郑重揖礼。 众人连忙还礼:“可不敢当将军这般。” 莫含章又看向了沈氏:“儿子能有今日,多亏母亲多年教养,儿子今日,给您磕头拜寿,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下人搬来蒲团,莫含章双膝跪倒,对着沈氏就是“咚咚咚”三个响头。 沈氏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连忙起身去扶他,含着泪道:“好孩子,好孩子……” 旁人看着他们母子的眼神,都透着欣慰。 好一副母子天伦的画卷啊! 俞锦妍当着众人的面,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副母子天伦的画卷啊! 俞锦妍当着众人的面,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副母子天伦的画卷啊! 俞锦妍当着众人的面,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对虚伪的母子两,我儿子尸骨未寒,你们就这般大肆庆贺,还在这里表演什么母子情深?”俞锦妍直直指着莫含章和沈氏母子,高声喊道,“你们也不怕我儿半夜来质问你们,缘何如此冷血?” 这般突兀的一句,满堂瞬间哗然,莫含章恶狠狠一眼瞪着俞锦妍,俞锦妍却寸步不让,咬着牙毫不示弱得对上他的眼睛…… 整个大厅,乱成了一锅粥! 第3章 楔子(三) 盛大喜庆的寿宴上,宾客云集,金玉满堂,达官显贵齐聚。振威将军莫含章当众给母亲沈氏下跪拜寿,孝心动人,众人皆赞叹不已,他的妻子俞锦妍却当众失声大笑。 “好一对虚伪的母子两,我儿子尸骨未寒,你们就这般大肆庆贺,还在这里表演什么母子情深?”俞锦妍看着两人的眼睛里,都透着凶光,脸上是数不尽的嘲讽。 满堂瞬间哗然,眼神在莫含章沈氏和俞锦妍之间来回打量。莫含章恶狠狠一眼瞪着俞锦妍,恨不能生撕了她,俞锦妍却丝毫不怵,咬着牙毫不示弱得对上他的眼睛。 沈氏气得都要厥过去了,二媳妇舒月朝和女儿莫流采忙来扶,莫飞景气哼哼的,要不是莫含章还在,他怕都忍不住要跳出来狠狠责问俞锦妍了。 婆婆五十大寿,媳妇却当众指责虚伪?俞锦妍这个儿媳妇,当得可真好! 莫含章咬着牙,眼底是一片愤怒的风暴,只是当着宾客不好发作,只能沉声喝令俞锦妍:“什么话回去再说。这样的场合,你也敢闹?” 俞锦妍却根本不理他,反倒是愈发高扬了声音道:“莫含章,你有没有心?我儿子难道就不是你儿子吗?他死了才三个多月,才过百天,你倒好,立刻就卸了白幡,张灯结彩给你母亲贺寿!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那也是你的骨肉,什么了不得的喜事,非得赶在这时候操办?!” 宾客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汇在一起便是一片杂音,莫含章沈氏等人都已是面沉如水,沈氏靠在莫流采身上,抚着心口直喊疼。 莫含章瞧她这样,看着俞锦妍的眼神便更是尖利如刀,喝了左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夫人带回去?” 俞锦妍看着走上前来的下人,二话不说,却是拔下了头上的珍珠流苏步摇,手一转,尖锐的发簪便抵在了喉咙口,冷笑着看着众人,高声道:“我看谁敢?!”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俞锦妍难道还打算血溅寿宴现场不成?! 高门贵女媳妇竟被逼得要在婆婆寿宴上以死明志,多大的丑闻啊!堂上宾客纷纷都闭上了嘴,只专注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莫含章只觉今儿自己的脸面全都给丢光了,要是私下里,他早不客气了,还敢拿死威胁他?他莫含章,从不接受威胁,偏如今那么多外人在场,为了沈氏,为了家族颜面,他少不得还得虚以委蛇一番。 耐着性子,莫含章问道:“还在早夭,本就不是可以大办的事 。孩子没了,我也心痛,可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母亲五十大寿,你我为人子,如何可以怠慢?且,都过了百天了……” 俞锦妍却根本不接受:“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莫含章,你说的倒是轻松!也是,死了这个儿子,你还有别的儿子在,以后也多得是人给你生儿子。可是我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你怎么不想想我?非得在我心口上戳刀子,你成心的吗?!” 见着沈氏抱着舒月朝莫流采大哭,俞锦妍嗤笑一声,喝道:“我的好婆婆,你对人都说疼我儿如命,缘何我儿去了三个多月,你竟就能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办寿宴了?!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莫沈氏,你亏不亏心!” “俞锦妍!”沈氏被说的颜面扫地,莫含章如何能忍,对着她便是大吼道,“你敢这么跟我母亲说话?” 俞锦妍欺步上前,也是吼道:“我如何不敢说?莫含章,你别忘了,要不是我,你莫家早就完了!”环视堂上宾客,“当年要不是我晋阳侯府助你,你在边境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要不是我俞锦妍为你操持家务,拿假装补贴,你妹妹弟弟,能有今天?”一手拿簪子抵住喉管,一手却指了莫含章道,“你在外征战,我为你主持公公丧仪,守孝三年。对你那母亲诚心侍奉,一手扶起莫家……如今你官拜将军,我却连唯一的儿子都没了,莫含章,你拍着胸口说,你对不对得起我?!” 一番话下来,莫含章脸上先时的怒气便消了大半,沉默一会儿,正要说话,沈氏却已然哭道:“老大媳妇,那你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个老婆子,都要踏进棺材的人了,还做得这么个混事,是我的错啊……” 舒月朝莫流采也都抱着她失声痛哭。 莫含章原本软化的脸庞,便有一点一点坚硬了,满含着怒气看了俞锦妍:“你对我家虽是劳苦功高,可为人媳妇,如何可以这般对婆婆?你再仗着往日对莫家的恩情在这里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俞锦妍直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上前几步凑到莫含章跟前,谁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反手就给了莫含章一巴掌!不很重,但是手上的戒子却在他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俞锦妍盯着他:“不客气?你想怎么不客气?” 所有人呼吸都屏住了。俞锦妍,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脸上的痛楚不过是一丝丝,可这份羞辱,却叫莫含章难以忍受。一把抓住了俞锦妍,莫含章狠狠叫了下人:“把夫人给我带下去!” 闹的这么大,俞锦妍哪能就这么甘心被人拖下去,高举起手里的步摇,狠狠就扎进了莫含章的胳膊:“你快放开我!” 莫含章气得快要疯了:“你还要闹什么?” 俞锦妍直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上前几步凑到莫含章跟前,谁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反手就给了莫含章一巴掌!不很重,但是手上的戒子却在他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俞锦妍盯着他:“不客气?你想怎么不客气?” 所有人呼吸都屏住了。俞锦妍,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脸上的痛楚不过是一丝丝,可这份羞辱,却叫莫含章难以忍受。一把抓住了俞锦妍,莫含章狠狠叫了下人:“把夫人给我带下去!” 闹的这么大,俞锦妍哪能就这么甘心被人拖下去,高举起手里的步摇,狠狠就扎进了莫含章的胳膊:“你快放开我!” 莫含章气得快要疯了:“你还敢闹?俞锦妍,你疯了吗?” 俞锦妍十指直往他身上抓,大叫着:“我可不就是疯了,就是被你家逼疯的!” 莫含章开始是没防备才叫她伤了,这会儿有了准备,以他的身手,哪还能叫俞锦妍得手了去,双手死死箍住俞锦妍,饶是俞锦妍手脚并用,也动不到他一丝一毫。 反倒是俞锦妍,这么一闹,原本盛装精致的打扮,全都乱掉了,再加上张牙舞爪的动作,活脱一个疯婆子一般。 不说沈氏称心,莫流采和舒月朝心中都是偷笑。俞锦妍,你也有今天? 婆子走过来,从莫含章手里抓过了俞锦妍,莫含章松口气,才放开人,却突然手臂一麻,俞锦妍趁机脱身开来,狠狠又是一簪子扎进他的肉里,脸上哪还见方才的疯癫若狂?却是极度冷静之后的浅笑。 莫含章猛然心惊,正要说话,膝下一软,却是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去…… “老大!” “大哥!” “将军!” 惊叫声此起彼落,俞锦妍慢步踱到一边,看着沈氏莫流采莫飞景等人飞奔过来扶住莫含章,紧张的直喊,手中步摇随手用手帕擦了擦,对着众人道:“你们别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种药的好处,就是见血封喉,他方才又那般气急动怒,毒气攻心,想来一会儿就会过去了,没什么痛楚的。” 好整以暇的模样,仿佛在说着天气正好,明艳的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偏嘴里说的,却是下毒害 人的话! 众人都是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对着莫含章便是又哭又叫,莫飞景冲过来就要打俞锦妍,被人给拦住了,一边还狰狞着脸直叫:“你这个毒妇,你这个毒妇!” 俞锦妍站在堂上,环顾一边四周,却是大笑:“莫含章此番必死无疑,振威将军府再无人可用,一堆老弱废物,众位心底若有想法,可别错过了机会!” 便有宾客瞬时变了颜色,心底已然盘算开来。 莫含章更是一口血喷溅出来,眼神如刀般一片片凌迟着俞锦妍。 还嫌刺激不够,俞锦妍看着聚在他身边的沈氏莫流采几人,浅笑:“没有了这个出息的大儿子,大哥,以后,你们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谁都能踩一脚?穷困潦倒?谁都看不起?啊~想来你们应该也不陌生才对不是?毕竟我嫁过来之前,你们不就是这样的吗?” 沈氏莫流采都是恨恨看着她,俞锦妍也不理,看了莫飞景舒玉朝两人:“二弟,如今没了你大哥,就你文不成武不就,可怎么好?二弟妹,你这贤妻,可得好好帮扶着他才好啊!” 猛然远处又有人大声喧哗,一会儿下人急匆匆冲进来大哭道:“老爷,老太太不好了,库房大火,烧得厉害!” 库房,那是存放将军府财务的地方。沈氏再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已然有宾客推说有事,告辞离开了。 俞锦妍走近几步,直直对视着莫含章:“这是你们欠我的,我只是要回来而已!” 莫含章已不能言,死死看着她唇边的笑容,眼前一片眩晕。 俞锦妍将那沾满了毒液的戒子划过手心又掰正带好,同样淬毒的步摇插回头上,自找了个位子坐下。 被浇了火油的大火,从库房、厚院烧起,直烧毁了半个将军府。振威将军莫含章,一品夫人俞锦妍,夫妻同归于尽,双双毒发身亡! 这一夜,满京城为之震动。 第四章 俞锦妍死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遗憾。 诚然,莫家亏待了她十几年,甚至最后她的儿子也因为他们的亏待而早早夭亡,对于莫家,不论是她的丈夫莫含章,还是婆婆沈氏,小叔莫飞景小姑莫流采等等,她都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最好一刀刀凌迟了他们。可想想,叫一干喜好富贵,最爱攀附权贵鄙弃卑贱的小人从高高在上跌落谷底,从原本的富贵逼人,谁都要高看一眼的天上云彩变成谁都能踩一脚的地上污泥,对这群人来,怕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吧。 哪怕他们曾经经历过穷苦,经历过被人鄙薄,但是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再回到从前,这份痛苦,可不是从头到尾都穷苦的痛能比拟的。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是? 更何况,还能弄死莫含章这个男人,俞锦妍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威风赫赫的振威将军啊,边境驻守十余年,军功无数的莫含章,被誉为大周军神的男人,死在了她的手里,死前带着满心的不甘愿,对着家人的担忧,和恨不能弄死她却无能为力的愤恨,死不瞑目地没了生机……俞锦妍将莫含章死前那充满怨毒的眼神来回在脑海里回放,每想一次,都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他莫家,害了她一生,欠了她儿子一条命,现在她要回来了,彼此就可以不相欠,死后轮回,她也能安心去了。 俞锦妍就是这样想的,所以确定莫含章毒气攻心再无可救之法后,她才也给了自己一点毒药,跟在莫含章后面入了黄泉——当然,她可不是追着莫含章去的,她不过是,想要去找自己的父母兄长,还有她的孩子了…… 俞锦妍可以对天发誓,她死前,真的是没有半分不甘,半点不愿,她那完全是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奔赴地府的,可为什么,这样的她,竟然会夺舍重生了呢? 感觉到脑门生疼的痛楚时,俞锦妍还在想着,不说人变成了鬼,便没了五感,不知道冷热苦痛,怎么自己都死了,却还能感觉到脑子涨涨的,生疼生疼。果然那些个说书话本,都是骗人的。鬼跟人也差不多,照样知道疼。 俞锦妍便去揉太阳穴,想叫胀痛的脑袋稍微舒服些,谁知手抬到一半,人就给吓到了。 那么粗壮的一条手臂,棕色还泛着油亮的颜色,虬结在一起的肌肉,看着都硬邦邦有力的一条胳膊,怎么会就随着她的心意动起来了呢? 俞锦妍不自觉咽了口口水,随着吞咽的动作 ,那胳膊又稍稍颤动了下,俞锦妍再不能骗自己,双手动起来,两眼往下一打量,虎背熊腰,筋骨强劲,手指关节粗大,摸到脸上,眉毛又粗又浓,鼻梁高挺……这哪是她的身子,分明是个男子的身体! 夺舍重生! 俞锦妍脑海里快速划过这个念头,身子打个哆嗦,坐在椅子上就再不敢发出声音了。 如果只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身体,她也不会这般小心,偏就那么一会儿,她已然认出来,她身处的这间屋子熟悉的吓人,瞧那墙壁上挂的精钢长枪,架子上放置的三十石弓,一堆堆叠放一起的书籍,还有书桌笔架上,她亲手布置的汝窑彩釉笔洗,玉管狼毫笔——这分明就是莫含章的书房! 俞锦妍从来都不是莽撞的人,她很快记起来,当年开辟莫含章书房的时候,她还让人把耳房收拾了出来,里面备了各色物件,还有一张软榻,专供莫含章累时可以休息。 她跌跌撞撞往那边走,果然就有一间耳房,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俞锦妍心头不详的预感更甚,几步过去扑倒了洗脸架前,放置铜盆的架子上面,一块铜镜就放在那里。 俞锦妍看着镜中印出来的模样人影,终于再没撑住,跄踉两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竟然变成莫含章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哪怕是死了,她也该去到她的家人身边,便是父母早已投胎,兄长也已轮回,可总还有她的孩子陪在她身边才对?她怎么可能,就会变成这么恶心的莫含章呢? 一个男人? 一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她、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男人? 俞锦妍根本不能接受这一点,眼睛嫌恶的看了眼那粗壮的手脚,眼角瞟到桌上放了水果刀子,她一把抓过来,往手上一划,血便渗了出来,温热的液体伴随着疼痛,流满了手掌,滴到了地上。 俞锦妍呆呆看了半响,居然不是做梦,她还会痛?! 可,这怎么可能不是梦呢?她变成了她最厌恶的男人,她亲手弄死的男人,这么荒唐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俞锦妍正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再死一次,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接着就是管家杜鲁难掩喜色的声音:“大人,夫人那边传来话,夫人昏过去了,大夫给诊断,夫人有喜了!” 仿佛晴天一声霹雳,原本还混沌着的俞锦妍一下就被惊醒了。 直觉就扬声道:“有喜?什么有喜?”粗哑低沉的声音出口,完全陌生的感觉,俞锦妍皱起眉头,却来不及不满。这会儿,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杜鲁带来的那个消息上。 如今她是莫含章,莫含章的夫人可不就是“俞锦妍”,“俞锦妍”有喜,那不就是,她的儿子来了? 俞锦妍手指都在颤动,那是喜悦的颤动。 杜鲁在门口欢喜得直笑:“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府里就要添丁进口,您就要当父亲了!”话音才落地,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抬头一看,主子满脸惊喜,直直盯着他,不敢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夫人真的有喜了?” 杜鲁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还道自家大人多沉稳,原来遇到这样喜事,也会失态啊。笑着给他作揖道喜:“断没有假的,大夫已经诊过脉,夫人脉象明显是滑脉,已然有孕一个多月了!”又给莫含章道喜,“大人先头才升了步军校尉,这会儿夫人又有喜,双喜临门,吉兆啊。小的这里,给大人道喜!” 校尉,孩子,双喜临门…… 这些个字眼在俞锦妍脑海来来回出现,俞锦妍在原地呆愣片刻,突然拔腿便往内院冲去。 她记得这一切。北边边境难得战事停歇,莫含章军中只留下驻守任务,朝廷将大部分军队撤回,因为他已经几年没回来了,自家大哥特意去兵部给疏通了关系,把他调回来在京里呆了一年。军队回京后,论功行赏,莫含章升了校尉,旨意下来没多久,自己也有了喜讯。当时满府人都说这孩子有福气,府里双喜临门,是大吉之兆,日后莫府,还有的好日子…… 那时候的自己,满心欢喜,道是丈夫有本事,自己又好容易盼来了子嗣,日子真真再没有不足的了。莫含章匆匆过来看她时,她还非缠着人家不让走,拉着人语无伦次的表达欢喜之情……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吧,偏自己那么没眼色,半点不知道不说,还拉着人家坐了一下午,结果害的人家秦雪姨娘,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眼睛都肿了,还说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在她跟前立规矩,小心翼翼的…… 俞锦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脚下已然到了厚院。 那样熟悉的景致,那样华丽的装饰,比起莫含章的书房,这里的一切,才是她最熟悉的。可如今,她却已不是当日的俞锦妍了。 一步步挪到房里,站在厅里就能听见奶嬷嬷那兴高采烈的声音:“哎呦喂,我的好夫人,这 可是大喜啊,等了那么多年,您和姑爷,总算是有孩子了。我已经给晋阳侯府去了信,不多久,侯爷肯定就能知道这个喜讯了!哎呦,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俞锦妍听着奶娘那颠三倒四只会说好的声音,不用看都能想到,这会儿奶娘肯定是脸上笑开了花,双手合十,对着天上拜,谢往来各路神仙庇佑,可算叫她怀上了孩子。 入莫家门五年多,莫含章在军中便有五年,除开新婚后,这次他回京,还是他们相处最长的时间。孩子,便成了她心头最惦记的一件事。尤其他在军中,一不小心就可能没命,为他延绵子嗣,便显得格外重要。 那时候,俞锦妍自己也是想要个孩子的。既然嫁到了莫家,哪怕对莫含章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爱情,但也有几分亲情在,为他留点骨血且不提,有了孩子,她才算是真正在莫家立下脚,日后也算有个依靠…… 在莫家,有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了吧。当日俞锦妍是这样想的。 可谁知到,她的孩子,活不过短短七年,竟就会没了呢? 俞锦妍想到此,抬起脚就要往里屋走,她要看看她的孩子,哪怕,哪怕那孩子,还在娘胎里也好…… 一脚还没迈出去呢,突然听的里面有人不耐烦道:“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俞锦妍脚下一顿,这样不悦的口气,这样不客气的命令…… 莫含章! 第五章 俞锦妍呆立在门口,傻傻听着里头的动静,脑子里混沌一片,好似千头万绪的事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叫她措手不及之余,整个人都怔住了。 房间里面还传来她熟悉的声音,那样清亮漂亮的声线,每每说起话来,都像是音乐一般的动听,俞锦妍小时候教养嬷嬷就教她应该怎么样温柔优雅的说话,利用每一次的停顿,低沉高扬来更加彰显她声音的优点。 曾经,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说,晋阳侯府的大姑娘,有着堪比黄莺一般动人的声线。 可是现在在这个身体的人,显然并没有珍惜这幅难得的好嗓子,“她”似乎很不耐烦,满身的愤怒,死死压住那种想要歇斯底里的冲动,整个声音都带着极力克制的不满,对旁人吼着:“我说了,都给我滚出去!” 啪的一声,是上等瓷器落地后清脆的响声。俞锦妍突然很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着,当年自己身边用的摆的全都是最上等的好东西,最难得都是成双成对,一整套一整套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摔了什么,就是可惜了,坏了一个,价值可就大减了。 一会儿,俞锦妍便听到纷沓的脚步慢慢朝门口走来,她往后退了两步,门吱呀开了,率先走出来的,是她、不对,是俞锦妍的大丫头蓝枝,后面还有蓝晶、蓝翠、蓝玉,二三等丫头惜荷、洛儿、碧儿几个,看见她,所有人吃了一惊,忙福身请安:“见过爷,给爷请安。” 屋内蓦然安静的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原先还有强行压制奔腾的怒气的粗喘声,可这会儿也都听不到了,好像里面的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一般。俞锦妍有些奇怪的想着,自己的耳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那么轻微的响动,居然也能听到。 对着这些熟悉的丫头,俞锦妍心底不是不激动的,她死之前,四个蓝已经被她嫁了出去,除了蓝翠嫁人后还留在她身边当了管事嬷嬷,其他的都放出府去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头,倒是后面受她器重的惜荷洛儿几个,如今最大的只十四,小的还只是十二三岁。 就在昨天之前,她因为自己的计划,把这些人全都赶出了莫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打算,还当她受刺激过度,惜荷死也不肯出去,她给她卖身契的当天,她在厚院门口跪了一下午,俞锦妍当时是硬着心肠让人把她拖走的。 这些丫头,是她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她愿意已死复仇,却不愿意连累了她们。 可如今,这些对她忠心耿耿的人都担心的互视一眼,小心给他赔不是:“给爷贺 喜,太太有了身子,府里就要有小主子了。”又低声为之前的事解释,“太太好几天没睡好了,身子不舒服,难免就心情不好,还请爷看在太太有孕的份上,不要计较。” 俞锦妍满眼复杂的看着她们,她们忠心的,是俞锦妍,而她,明明内里就是俞锦妍,外壳,却已然不是她了……她们以后,怕是会对自己既防范又戒备吧,就像、现在一样! 纷杂的情绪在脑海里打转,俞锦妍勉力让自己快速恢复着神智,神智还没来得及思考之前,就已经下意识脱口道:“怀有身孕她还这般暴躁,身子不适?我看她是不乐意有这个孩子吧!”骄傲的,大男人的莫含章,怎么可能高兴自己肚子里居然坏了个孩子?! 瞬间,四个蓝脸色都变了,后头几个丫头脸上也浮现焦急之色,蓝枝眼里怒气隐现,低声道:“爷说笑了,太太盼着这个孩子都盼了好些年了,您不在府里的日子,太太老是说,进门这么多年,也没能给府里诞下一儿半女的,着实对不住您和老夫人,如今有了孩子,夫人心里,可是高兴坏了。”当然,蓝枝心底也奇怪,怎么刚才俞锦妍晕倒醒来后,听说有身孕,不但不喜,反而脸色煞白跟见了鬼似的,随后更是心绪不稳,怒气上涌的把她们喝了出来……难道,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不管怎么样,在“莫含章”跟前,她都得向着自家太太。 跟前的人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人之一,说的话,都是向着“自己”的,俞锦妍虽然还在纠结着“莫含章”的事,对于忠心的蓝枝,也不由得挤出抹笑容来,并没有再说什么刺激她们,只是点点头,淡淡道:“行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下去吧。”抬脚便往里面走去。 当主子的,没有义务对下人解释太多,俞锦妍本人对自己的亲信几位宽厚,定不会做出这种抬脚就走的事来,可惜,她如今的身份,却是这府邸的男主人“莫含章”,以他当年对厚院的生疏客套,若对几个下人和颜悦色,反倒是奇怪了。 俞锦妍只能在心底说声抱歉,一路直奔往里屋去。蓝枝几个立在原地,面面相觑,都是掩不住的担忧。 爷和自家姑娘成婚不多久就去了军中,这么多年,聚少离多,感情本来就不很深厚,老夫人又是个难缠的,不定在背后怎么说自家姑娘的不好呢。看爷的样子,对着那个从边境带回来的秦姨娘都比对姑娘好,姑娘如今心情不好,爷这会儿进去,两人可不要吵起来才好。 俞锦妍一路心狂跳着走到了里屋,在跨过那道门的时候,俞锦妍还在想 着,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门后这个自己最熟悉如今却是她最恨的人? 千百般的思忖,在真正看到上首坐着的人影时,突然全部化为了泡沫,俞锦妍直勾勾盯着那个她曾经在镜子里不止千百次看到过的人影,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打起了哆嗦,就像是数九寒天,只穿了一身单衣一般,连牙齿都止不住颤了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老天爷何其可笑,就莫含章这样在战场厮杀,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的杀星,害了她一辈子,还毁了她的儿子的男人,凭什么跟她一样再度来这世间?这样的人,合该落入到畜生道去,做那牛马猪羊,也好叫他为自己做下的孽偿还一二! 凭什么他现在却占着自己的身子,坐在自己的屋子里,还享受着她的人的忠心? 莫含章很显然也认出了她,脸上表情扭曲的可怕,她才刚刚站定,他便突然喊道:“俞锦妍,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俞锦妍自己要知道,那就好了!对着他,她便不屑的撇了撇嘴。 很显然,哪怕换了个身子,莫含章那副臭脾气也没有改变半分,得不到答案,他眼底戾气划过,站起来就冲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似乎是想要逼问她。 可俞锦妍从来就不是个会乖乖站在原地不还手自己吃亏的人,莫含章这一动作,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戒备着在她伸手抓她时狠狠擒住她的手腕往外拨…… 很显然,这两人在动手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可是已经换了个身子。莫含章轻飘飘还没使出三分力气,俞锦妍却是拼尽了全力——一个长期养尊处优的女人的三分力气和一个天天舞枪锻炼的莽夫的全力差距到底有多大?俞锦妍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莫含章被她那么一拨,整个人都差点栽倒出去,好几步踉跄,才险险稳住了身形。 两个人都有点发懵。 俞锦妍看着自己的手,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自己居然这么大力气?不、自己居然,把莫含章推了个踉跄?哪怕知道莫含章现在套的壳子是从前自己的身子,可俞锦妍在他手里实在吃了太多亏了,哪怕是这样,只要内里的人是莫含章,想到自己居然凭着体力叫他吃亏了,俞锦妍心底,油然而生起巨大的满足感。 怪不得都说力气大有好处,可不是如此! 对比她的愉悦,莫含章可就不那么痛快了,手腕被她方才那么一抓一拨,痛得厉害,撩起袖子一瞧, 雪白的肌肤上已然多了几道青紫,莫含章不是那种一点小事就哭爹喊娘的人,这么点小伤还不在他眼里。只是如今这身子的体力,实在叫他受不了——这才多大力道,身子就受不了的?怎么女人都这么不受力吗? 两人静默着瞪着对方,好一会儿了,还是莫含章隐忍着先开了口,当然,这次他说话没那么呛了,反而相当的好声好气:“俞锦妍,你看看你我现在的样子,你觉得这像话吗?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你知不知道?” 他的措辞相当的谨慎小心,说话时俞锦妍斗可以听出他那极力的隐忍。俞锦妍心情猛然便好了起来。 “我不知道!”俞锦妍瞧着他,很悠然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着他,“你难道忘了当日寿宴上,我可是和你一样中了毒的,我们都死了,死了以后的事我怎么知道?一睁眼就猛然回到了七年前,我这里也奇怪怎么回事呢。”看莫含章脸色越来越差,俞锦妍生怕他不够痛快,挑挑眉,“你可别动怒,大夫不是说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小心,动了胎气!” 莫含章脸色瞬时铁青! 蓝枝几个站在门外,突然听见屋内传来“莫含章”欢快大笑的声音,听起来欢喜极了,不由都是松了口气,忙忙合十祷告,“老天保佑,还好顺顺利利的!” 第六章 莫含章看着坐在那里捧腹大笑的身影,双手在身侧死死握成了拳,心底的怒气随着那一声声丝毫不掩畅快淋漓的笑声一点点攀高,最后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偏这身体却有一副清脆柔亮的声音,明明他是那么生气的一句吼,配上这声音,非但没有半点气势不说,乍听去,倒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莫含章脸都黑了。 很显然,俞锦妍也被娱乐到了,本就笑得不行,听得这一句,顿了片刻,少顷,笑得越发欢快起来,指着他,笑得连气都喘不匀了:“真是、真是没想到,你、你也有今天?!”哎呦诶,真是要笑破她肚子了。 要搁从前,俞锦妍如此下他脸面,莫含章早就甩袖而去,还能站在这里受她如此嘲弄?可是……他低头看了眼细腻雪白的双手,身子稍稍一动,胸前那起伏的两团重量叫他止不住就黑下了脸,蓝枝开头给他报喜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恭喜太太,大夫说了,您有一个月的身子了!” 见鬼的有身子! 莫家自开国起就是武将世家,他祖父当年在北疆,也是威威赫赫的一个人物,大小战功无数,官位最高时为三品平北将军。虽说只是三品,可这平北二字难得,当年谁人说起莫家老爷子,无不竖起大拇指夸赞,着实是个猛将。 若不是他爹年少时对战北狄不慎受伤,从此再不能持枪奔马,上战杀敌,莫老爷子去世后,莫家也不会快速的衰败。自莫含章四岁时莫老爷子去世后,莫父想要重振莫家的念头便一日强胜一日,莫含章三兄妹,取名含章、飞景、流采,皆取自古代名刀,莫父取名时,期望这三个孩子,能牢记莫家历代战场杀敌之荣光,为家门增光添彩,如名刀一般,一出刀鞘,天下皆惊。 莫含章从小就被莫父严苛训练,四岁开始练刀,六岁学骑马,八岁学枪,十岁前弓箭不能脱靶,十岁后必要箭箭命中红心……自小药水药浴的滋养,让莫含章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强悍武艺,他坚强,他勇猛,对战时奋勇杀敌,对敌人,心狠手辣,从不留情…… 柔软,虚弱,这两个词,跟他之间的距离,仿佛天上地下,从来不曾有过交集。 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娇弱弱的后宅妇人,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便是折磨,莫含章再忍不得了。 沉着脸,莫含章告诉自己,如今敌强我弱,不是逞能的时候,俞锦妍小人猖狂,自己却不能跟她太计较。压下心头恼意,莫含章 对笑得不能自抑的俞锦妍严肃道:“你要笑我也不拦着你,可如今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你方才说眼前的一切你都不知情,那就是你我都是死后重新活了一遭,还是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俞锦妍,你要实在不想跟我商量一下眼前境况,非要一直笑下去给我添堵,我给随便你。” 俞锦妍皱起眉头,瞧他好整以暇,脸上也没了方才被取笑时的愤怒,自然也没了玩笑的心。取笑人也要对方在意才行,对方不当回事,自己傻乎乎笑,又有什么意思? 而且俞锦妍自己内心里,对眼前这些情况也是担忧的紧。死后一朝回到七年前已是离奇,偏她和莫含章还换了身子,俞锦妍心里哆嗦着想着,莫不是谁使了邪法不成? 鬼神之说虽说飘渺,也世间传说纷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经历了这早死后重生,再回当年,俞锦妍想要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也没了那份底气。 顿了顿,俞锦妍有些不甘心的收起了脸上的戏谑,肃容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终于能够好好跟俞锦妍对话了,莫含章暗自也松了口气,见她问,倒不隐瞒,把自己猜测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是被你用毒……”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俞锦妍,少不得带上了几分戾气,偏俞锦妍很不耐烦的看着他,好像他说的什么废话一般,莫含章一口气哽在胸口,这个刁妇! 谋杀亲夫,亏得这女人还有脸在他面前这般?!若可以,他真恨不能跟这个人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莫含章头往旁边一扭,生怕再看着俞锦妍,他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来,几乎是咬着牙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道:“我当时可以感觉到,你给我下的毒极为霸道,我当时都喘不过气,最后失去了意识……我想,我们当时,怕是真的百死无生,都丧命了。” 俞锦妍挑挑眉,倒没说什么。她自己也觉得,七年后的她和他,应该都是死了。那可是她苦心叫人找到的毒药,见血封喉、人越激动,药性挥发变越快,以当时的情况,她和莫含章,断没有生还的可能。 莫含章便接着说道:“若是如此,那我们应该都是死后魂魄入体。我倒听说过,有法术高超者,可以招人魂魄,让人死后重生……莫不是,有高僧为你我二人死后做法,以期让你我还阳,最后却不慎弄错了时空,叫你我回到了七年前?” 俞锦妍还真没料到莫含章能说出这番话来,法术高超者能还阳 续命,这些传言她不是没听说,只是……“莫含章,你在说什么傻话,你难道忘了我那时才做了什么?我可是将将当着满屋宾客毒杀亲夫,大闹了婆婆寿宴,我这样的人,你说,谁会给我做法,期待我还阳的?自我哥哥去后,我娘家再无人可依,谁都不可能出头给我做法,怕是连身后事都不一定有人会给我操办,我这边,绝不可能!”冷笑着,俞锦妍也泼了莫含章一盆冷水,“若真有这般能招人魂魄,续命还阳者,必然身具大神通,这么多年,你我可曾听说过有这般高僧?便是国师智空大师,我也从不曾听说有这能耐。你认为,你死了之后,莫家生下的那些个老老弱弱,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能请来如斯隐士高人给你招魂?” 莫含章本也是抱着一丝希望才说的,被俞锦妍这么一抢白,脸色很是不好,却也知道俞锦妍说的有几分道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说,咱们这样的情况,算怎么回事?” 俞锦妍一窒,半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鬼测莫名的事,谁知道算怎么个回事? 两人静默了好久,俞锦妍才干巴巴道:“那要真是有人做法,把我们两人还阳,你说,现在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看俞锦妍这里跟莫含章大呼小叫,极尽嘲讽之能事,可魂魄互换,死而复生,不论哪里,自来都是遭人忌讳的事。若叫旁人知道,定会视她二人为鬼魅,轻则做法诛杀,重则火烧水淹,百般折磨而亡,不定还要有人来查问她二人是何等山精妖魅夺舍。俞锦妍自己就是贵女出身,这些高门大户,掌权者的心思再清楚不过,要有人把他二人的事传开来,她和莫含章,必然要再死一次! 莫含章揉了揉胀痛的额头,纤纤十指映入眼帘的时候还很厌恶的皱起了眉,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眼前这般错综复杂的情况,饶是心性坚定如他,也不由得头疼:“有没有人我是不知道,只是你我如今,也算是鬼魅附体,就不知道,那佛堂道观,菩萨真身面前,你我会不会现出原形?” 不是说,菩萨有灵?他们二人换了个身子,从七年后再回来,也算是鬼魅了吧?可别到时候在佛前真君象前,露了行藏才好。 俞锦妍显然也想到了这点,j□j一声,苦恼的长长一声叹。 莫含章神色莫名地看了眼她:“你不是不在乎生死?当初杀我时何等坚决,怎么如今倒怕起被人揭穿了?了不得,不过再一个死罢了。” 俞锦妍哪听得这样含 针带刺的话,当即反唇相讥道:“要只是你,我当然不在乎你是死是活。若不是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你便是死在我跟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话就极难听了。莫含章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能隐忍到如今依然耗光了所有的耐心,这会儿俞锦妍还来刺他,少不得陈年旧账一块儿翻出来,质问道:“好个蛇蝎妇人!是了,你都能谋杀亲夫,自然是不在乎我是死是活的。只是你这般恨我,还在乎这孩子做什么?这可也是我的骨血呢。” 子嗣从父血,世人论说孩子,皆先说父辈,俞锦妍生的孩子,可是莫家的种。她既恨不得莫家上下全都不得好死,又何必对姓莫的孩子这般关心?! 俞锦妍气极反笑:“你道人人与你这般冷血无情?铉儿是我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便是有你一半血,那也是我的孩子。前世我不能让他平安长大,这一生,我绝不会让他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莫铉,便是俞锦妍苦心生下的孩子,她在产房里挣扎了一天一夜,痛到极致才生下的孩子,从他刚出生起,俞锦妍便发誓,要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跟前。谁知,短短七年,这孩子竟就夭折了。 俞锦妍想到当日的丧子之痛,看莫含章便越发碍眼起来:“我自然不会如你狠心,眼睁睁看着我儿冤屈而亡,却不给他说半句公道话,还给那凶手大肆庆贺生辰!” 莫含章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道:“你闹够了没有?我早说过,铉儿的死与母亲无关,分明是他自己贪玩游水染了病,如何能怪罪母亲?” 俞锦妍咬死牙根,对着莫含章死命运气,生怕自己忍不住对他动手。“要不是你那好母亲佛口蛇心,骗我儿子去她那里,还不让人看好他,他怎么会落水?也就只有你才相信什么”失足落水染病”的鬼话,当日要不是赵嬷嬷见势不对去找,怕我儿连染病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溺水而亡了吧?莫含章,你眼睛都瞎了吗,你还真当你母亲喜欢铉儿,我告诉你,她恨不得他死呢!” 莫含章猛然站起来冲到她跟前,狰狞道:“俞锦妍,你再敢污蔑我母亲?!” 俞锦妍反倒笑起来,往他跟前挺起了胸膛:“你敢怎么样?” 互换了身体的差距此时显露无疑,往日都处下风的俞锦妍,此刻仗着男人的身体,居高临下,整整比莫含章此刻的身体还要高了一个多头,身子也粗壮了一圈,就是俞锦妍自己想着,她要制服此刻的莫含章,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就像当日她儿 死去,她怒气冲冲去往沈氏那里讨要说法,被莫含章轻而易举制服一样。 “风水轮流转。”俞锦妍嗤笑着看着他,“莫含章,就你现在的样子,你能那我怎么样?!” 第七章 莫含章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俞锦妍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似乎连沟通都不能了,两个人说话时,仿佛各说各话,他说的她听不见去,她说的又多是夸大虚构,有时看她那样信誓旦旦的说沈氏对她不好,流采背后怎么使坏,莫含章都在想,到底是他母亲他妹妹真的对她不好,还是俞锦妍想的太多,满脑子都在想谁在害她…… 莫含章不时没查过,她说的沈氏故意针对她,不喜欢她生下的莫铉,莫流采话里话外针对她,弟妹舒月朝在背后使小动作……结果,一切证明,一切斗不过是小事罢了,鸡毛蒜皮一点点的小矛盾,这些女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她们都能看得比天还大。 可沈氏会故意害死莫铉?莫含章真想剖开俞锦妍的脑袋看看,她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她怎么会生出这么可笑的一个念头?莫铉可是沈氏亲孙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莫含章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会那么狠心害了自己的亲孙子,而且,她是那么喜欢这个孙子。 俞锦妍已经疯了,哪怕她看不起自己家人,也不能这样的诬赖她们! 莫含章面对着执意说是沈氏害死了莫铉的俞锦妍,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当年他有能力的时候,他可以把她禁足,不让她出门,不看见她,可现在的鬼状态,他变成了个女人,变成了内宅妇人,然后,他现在,连让她禁足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她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她认为,自己的母亲害死了她的儿子! “出去。”莫含章现在不想再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了女人,就开始任性起来,还是这种无能为力的虚弱感,叫他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这个女人,这一刻,莫含章再不想听到俞锦妍的满嘴鬼话了,再看到她污蔑自己母亲的那副嘴脸。 莫含章觉得,自己母亲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在她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这个女人从来就没看起过他的家人,她爱好者自己高高在上的侯府贵女的身份,瞧不起他这样一个没落后起的家族,她恨不能让所有人天天、时时、刻刻都记得,她当年是下嫁的莫家,她、晋阳侯府,帮了莫家天大的忙,所有人都改感谢她…… 莫含章指了门口,对着俞锦妍喝道:“出去!滚!” 俞锦妍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滚?看来,你是没办法把我怎么样了!”大笑着走过他身边,“莫含章,你也有今天?!”哪怕心底恨得她要死,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俞锦妍方才争执中暴怒的情绪猛然间就平复了下来。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莫含章一拳就砸到了桌子上,可惜如今他的身子却早不是那铜皮铁骨的身子,这么全力的一击,虽然发出了重重的响声,可手上同时,也传来钻心的痛楚。 莫含章低咒一声,门口蓝枝几个焦急的喊道:“太太,你没事吧?” 见鬼的太太!莫含章诅咒着,大喝道:“没事!都走远点,我要一个人呆着!” 见鬼的俞锦妍,见鬼的破身子! 莫含章眼底坚决之色愈重,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办法,把身体换回来!死后重生,不管是不是鬼魅,能再活一次,他绝不会自己找死。但是用这个身体活着?他宁愿死! 俞锦妍出厚院没多远,沈氏就派人过了来请她过去。俞锦妍想到沈氏当日对她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那种态度,哪愿意去看她的嘴脸,不定在背后怎么说她呢。哪怕现在顶着莫含章的壳子,知道沈氏不会直白地当着儿子的面说“俞锦妍”的不是,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她昨天才大闹了她的寿宴,心满意足死了,一睁眼开,又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她现在,真没心思应付沈氏。哪怕是暗自看她笑话,她也没这个心情。 对着来传消息的下人,俞锦妍直接不耐烦道:“我还有事呢,老夫人那要没大事我就不去了,回头再说吧。”一甩袖就走了,留下那下人目瞪口呆的,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不然,一直孝顺得紧的大爷,怎么突然连老夫人叫都说不去了? 俞锦妍可不管下人想的什么,别看她在莫含章跟前放话放得狠,姿态摆得高,可心底深处,她自己也没底。实在是这重生来得太离奇,再加上换了个身体,她心里总惦记得慌。要有阴谋怎么办? 如果莫含章没回来,自己一个人的话,倒好办多了。这样的念头一起来,俞锦妍的心思就有些放开,如今换了身子,自己可就是这一家之主了,看是不是能…… 不行不行,俞锦妍摇摇头,很快打消了这年头,如今可不是晋阳侯府没落,莫家起来的七年后了,现在这时候,莫含章拼死拼活在战场上厮杀了五年,还只混了个校尉,晋阳侯府,她大哥如今这个晋阳侯,却得天子看重,太子伴读心腹,名满京都的翩翩君子,莫府根本不是俞家的对手,自己要是动了莫含章,即便她跟大哥解释清楚,可在外人看来,那就是莫家打了俞家、打了晋阳侯俞琮言的脸。俞锦妍是跟俞琮言 相依为命长大的,任何可能损害俞琮言的事,她都绝对不会去做。 更不要说,莫铉还在莫含章肚子里呢。她那可怜的、只在这世上活了七年的孩子,难得一切再重来,她难道要让他未出娘胎,便夭折在这世上吗? 莫含章,现在不能动。 可自己和他势同水火,却偏偏同守着一个秘密,万一以后再争执起来,他闹开来…… 俞锦妍停下脚步,眼中嗜血之色闪过,他要敢懂什么歪心思,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他那老娘弟妹,就别怪她不客气! 这么想想,他和她之间,如今却是陷入了僵局。他有孩子在手,自己却掌控着沈氏莫飞景莫流采他们。暂时的话,他们之间,应该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平衡。 等到孩子生下来后……俞锦妍冷笑着,到时候,她可得好好跟莫含章,算算从前的旧账! 不过当前最紧要的,还是她们重生附体的事,要真是邪法作祟,回头叫高僧看出来,或者到了佛前就露馅,这麻烦可就大了…… 俞锦妍烦恼的想着,脚下快步疾走,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个娇软的身子,她本能皱起眉头,还要问是谁也不看着路,一抬头,眼前愁眉苦脸站着的娇媚人儿,可不就是莫含章那心头肉,掌中宝秦雪? 她说呢,莫府的大爷在自家里走路,还有不开眼敢直面撞上来的下人?原来,是故意投怀送抱的啊。 “爷。”秦雪抬眼望了他一眼,很快又低垂下头,在俞锦妍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她纤长的羽睫眨动几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光滑的脖颈也露了出来,顺着那柔美的弧度下去,隐隐绰绰还可以看到衣领下那雪白的肌肤。 俞锦妍简直要笑出来。原来,这就是当着她的面,装得一等一温柔娴淑的秦雪?背着人,无时无刻都不在勾引男人! 秦雪很显然没有察觉到眼前的人已经换了个芯子,有些关心,又有些幽怨道:“爷这是刚从太太那里回来吗?我方才听说了,太太有喜了,真是要恭喜爷,就要当爹了!这样的大喜事,难怪您欢喜得走路都心神恍惚了。”说着柔柔看着她,微微带着点取笑一般,灿然笑起来。 她的五官本就漂亮,不比俞锦妍每一处都如精雕细琢般的精致,却有种英气的阔朗,眉目清秀,这一笑,更是整个人都活起来了,透着种生机勃勃。 俞锦妍心里登时就堵得慌。 莫含章就是被这样的笑容给迷住了的 吧?边境五年,他纳这个女人在身边整整三年,回京后跟着一起带过来给她添堵,她才生下了莫铉,这女人马上就怀上了莫铠,甚至后来,莫含章还护着这女人,给自己没脸。 俞锦妍真不是嫉妒她抢了自己的丈夫。从开始起,高大威猛的武将,就从来不是过惯了江南精致生活的高门贵女喜欢的类型,俞锦妍嫁进莫家后,倒是真心想跟莫含章过日子,可惜他又很快去了边境,纵她有心培养夫妻感情,也没这机会不是? 莫含章纳妾,她并不反对。可莫含章为了妾室,把她的脸踩在脚底下,甚至伤害了她儿子的利益,她就绝容不下! 谁家小妾是在嫡长子出生之后就马上怀孕的?谁家会真正把嫡庶真正一体看待?甚至沈氏还故意抬高了她生养的莫铠,来恶心自己和莫铉! 俞锦妍想到这个女人在发现自己儿子更得沈氏欢心的时候,在自己面前那得意洋洋的虚伪面孔,心底就一阵恶心。此刻她既然送上门来,自己要这么简单就让她走了,那可就真白活了那么多了! 脸上绽开一抹真心灿烂的笑容,俞锦妍看着秦雪,欢喜道:“刚才没撞着你吧?都怨我,一个高兴,走路都忘记看路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雪的笑容有些僵硬,摇摇头,说道:“爷放心,我好着呢,就那么不小心一碰,能多大力气?”顿了顿,才又问道,“爷很高兴吧?您就要有孩子了!” “那可不!”俞锦妍扬起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欢喜,“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嫡子啊,我就要有儿子,要当爹了,这样的喜事,我怎么能不高兴?!”眼角瞥到秦雪手里捏的帕子都要被她扯烂了,俞锦妍蓦然抓住她,欢喜道,“你也为我高兴是不是?我盼这孩子,盼了可是好多年了,如今总算梦想成真了!” 随手叫了一边站着的下人:“你通令下去,太太有喜,赏所有人两个月月前,晚上厨房加菜,所有人,跟爷我一起好好庆贺庆贺!” “爷就要当爹了!” 俞锦妍欢声大笑,下人忙不迭应是,连连恭喜他:“恭贺大爷心想事成!” 满院子人的恭贺声中,秦雪的笑容,格外的牵强…… 第八章 (修BUG) 看到下人给她道贺,恭喜她喜得贵子的时候,秦雪那张明明恨到极致,却不得不强装没事,还要挤出笑容的样子,俞锦妍心底,别提多畅快了。 “对了,这样的喜事,总不能只在这样随随便便就算完了,来人啊,给我去庙里再捐上几百斤灯油,再赠米施药三天!”俞锦妍大手一挥,大笑道,“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莫含章要当爹了!” 看起来,完全就是喜得贵子,欢喜得过了头的样子。 不过旁人也能理解,莫含章如今可是已经26的人了,才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可不是要欣喜若狂了! 只有秦雪,面上笑得欢畅,心底,却早被满满黄连苦水填满了。 她今年便要满20了,自打她三年前起跟了莫含章,她做梦都想要有个孩子。跟她同个岁数的女子,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就只有她,每次每次,莫含章再她房里过夜之后,都要给她一碗避子汤,整整三年啊,从无例外——就因为俞锦妍。 碍着俞家权势,莫家,绝对不能让一个妾室生在俞锦妍之前,庶长子,绝对不能发生。 秦雪看着欢欣雀跃的“莫含章”,心底直发酸,要不是俞家压着,自己早就能给他生下儿子了,想必那时候,他肯定也会像现在一样的高兴吧!秦雪苦笑着想着。 等下人都离开后,秦雪拉着俞锦妍,娇声细语道:“爷,太太都有了身孕,那我,那我……您曾经说,我不能在太太之前有孕,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喝药了?” 俞锦妍听到这话,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眼睛猛然死死盯住了秦雪,其中的凌厉不满,吓得秦雪脸都白了,哆嗦着叫道:“爷、爷?” 俞锦妍这会儿却没心思再敷衍她了,怒然道:“你在我身边都多少时间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到现在不还不知道吗?你现在身份,你是不是都忘了!” 秦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上刷白一片,哽咽着哭道:“爷?” 俞锦妍正自发怒,见着她这模样,越发来气,高声叫了人来:“把秦姨娘给我带回去,没我的话,不准她随便乱走。” 这就是要禁她足了。秦雪这下真有些慌了,她梗在莫含章身边这么久,还从没见他这样生气过。“爷,爷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你原谅我这次吧。” 对此,俞锦妍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喝令着下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我带下去?!” 下人开头还当她只是说说,想到平日秦姨娘也算得宠,哪敢真对她动手啊,现在被这么一喝,也顾不得许多了,弯身苦着脸对秦雪道:“秦姨娘,您看……” 秦雪泪眼汪汪看了俞锦妍,俞锦妍只作不见,眉头锁的反而越发深了。秦雪再忍不住,捂着嘴跑开了去。转身的那一刻,俞锦妍还能看到有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倒是可怜!俞锦妍淡淡的想着,见那些下人还傻愣在那里,冷哼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送秦姨娘回去,告诉所有人,没我发话之前,不准她出院子半步!” 下人都被她这番疾言厉色吓住了,连连应了声是,快步追了上去。 俞锦妍厌恶地看了秦雪消失的方向,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开了去。真是晦气,一整天,遇见的都是她不待见的! 然后没多久,更遭她不待见的也来了。 沈氏到得大书房的时候,俞锦妍正半躺在榻上想事,她如今的遭遇实在离奇,发生的时间也太快,俞锦妍这会儿还没完全调整过来呢。听下人通报说沈氏来了,俞锦妍直恨不能把那桌子上的杯杯盏盏全打了才好,她心情已经够糟糕的了,这女人干什么还要来给她添堵? 偏这会儿俞锦妍顶的是莫含章的壳子,莫含章是出了名的孝子,母亲亲自来了,便是再忙,他也一定会放下事去招呼母亲的。俞锦妍恨恨起身,为了以后,为了不被人发现不对,少不得,她还得过去把人敷衍好了。 这会儿的沈氏比七年后可要年轻多了,岁月的流逝,便是用再名贵的补品滋养,也是遮掩不住它在脸上划过的痕迹,如今的沈氏,脸上皮肤还没有那么松弛,肤色也白亮许多。只是大概儿子还没有给她挣出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她的身板还不够挺直,所以此刻的她,比起多年后,少了几分威严严肃,倒是多了几分慈爱。 当然,也可能她对着媳妇跟对着儿子是完全不同的嘴脸,对俞锦妍冷漠生疏,对莫含章时,就是这样温柔慈爱。 沈氏一进门,就看着俞锦妍笑道:“章儿啊,我这么来,没打搅到你吧?” 俞锦妍倒是想直接回一句是呢,可要是莫含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为了避免言行太过不同被人怀疑,俞锦妍勉强打起精神,压制住心底的厌恶,笑道:“母亲说哪里话,你来我这里,怎么会是打搅呢?”一边请她在上首落座,一边跟着陪同她一块儿来的舒月朝点头示意,“弟妹也来了。” 舒月朝行了个半礼 :“大伯安。” 这样的场合,舒月朝自然是没有说话的分的,等到一礼完毕,她就又站回了沈氏旁边,只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轻易不开一句口。 俞锦妍却知道,别看她现在衣服斯斯文文温柔秀美的样子,这才是真正咬人的狗不会叫,心歹毒着呢,平日没少奉承沈氏,说自己的不好。 沈氏也没跟俞锦妍兜圈子,等到两人见完礼,便焦急问道:“我怎么听说你给你那孩子捐香油赠米施药的?你这孩子,做事怎么也不跟我先商量一下,孩子头三个月都不稳,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也不怕惊了送子娘娘!谁家不是小心谨慎,等过了头三个月再说的,现在那孩子才一个多月呢,你就急成这样,闹得满城皆知的!你、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 俞锦妍心里不高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小孩子头三个月不稳,沈氏这是暗示,孩子现在月份浅,随时可能会没了吗?她还是做人祖母的,这话也能随便说?“瞧母亲你说的,那可是我儿子,能有什么不稳?到时候,一定顺顺利利降生,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第一个孩子,自然是要好好庆贺的,怎么能随便?!” 自打莫含章这次回来,似乎是为了弥补多年不在沈氏身边的缺憾,对她一直是言听计从,这还是他头一次驳沈氏的面子呢,沈氏登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你这么大岁数才有孩子,你还怪我啊?我早说了,你在军营里,随时都可能……我让你早点让秦姨娘给你延绵子嗣,生下个一儿半女,你非不同意,说是一定要你媳妇先生……结果拖来拖去,拖了五年。现在才有孩子,那不还是你自己造的!” 见俞锦妍不说话,沈氏才又变换了个口气,说道:“老大啊,我这也是为你,为孩子着想。孩子要贱养,才能活的康健。你瞧你二弟家的铖儿,当日不也是站稳了三个月我才叫人对外公布的喜讯?就是这样,也只是府里庆贺了一下,你现在倒好,才一个多月呢,府里不说,还把消息传遍京城了!你也不怕这里孩子的福分!” 俞锦妍实在不耐烦听她这番啰嗦,说来说去,还不是不乐意大肆庆贺她的儿子的到来?她要肯就怪了! “母亲,二弟家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怎么一样?”于金阳只当没看见舒月朝那瞬间变了的脸色,“不说我这么大年纪才有的第一个孩子,这孩子他娘,可是晋阳侯府胞妹。就他的身份,我要不表态出来,晋阳侯府会怎么想?我不好好对外宣扬宣扬,谁知道我们莫府的嫡长孙,就要出世了?” 嫡长孙两字一出口,舒月朝脸上的笑容,就再挂不住了。 俞锦妍看在眼底,痛快在心底。不舒服了吧?该! 这么多年莫家只有莫铖一个孙辈,舒月朝自认她儿子就是府里的嫡长孙了,也不想想,她家可是二房,嫡长孙,自然是长房嫡子! 俞锦妍瞧着沈氏和舒月朝,她们想随随便便就打发了自己儿子即将到来的喜讯?这次有她在,她们休想! 当年怀上莫铉那年也是如现在一般,北疆难得有暂时的平静,朝廷裁撤大军,封赏功臣,大哥心疼自己新婚后不久就夫妻分离,便苦心将莫含章调回京城,还一力帮着他镇住军中那些别有心思的人,最终让他的功劳没有旁落,一举获封从四品步军校尉。 那时候满莫府张灯结彩,不多久,自己又传来喜讯,真真是双喜临门。 按说,有这样的巧合,自己的这一胎,该是受尽瞩目,人人关切才对。 偏莫家格外与旁人家不一样,长子终于有嗣,莫含章还算有些高兴,她朝夕相处过了五年的人,上至沈氏莫飞景,下至出嫁的莫流采,嫁进门的舒月朝,一个个的,都是不高兴的。 那时候她娘家强盛,还没看清楚这些人的嘴脸呢,只觉得沈氏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不怎么热情,虽然见了她很热情的说说笑笑,也会给她送东西,让厨房给做补品,可对比起当日舒月朝怀孕时候的满心欢喜,那恨不能把她捧到天上去,走路都怕一不小心哪里碰到的小心翼翼,看上去,更显得客套而生疏。 小姑莫流采几次来看她,眼见着晋阳侯府那边源源不断送过来的各色补品,请的有名的助产嬷嬷,一大群人围着俞锦妍转,实在眼红,心里记恨,干脆后面就不肯来了。背后还跟沈氏抱怨,说她这个孕妇当得,忒金贵! 就连莫含章这个当父亲的,也在母亲沈氏的“孩子刚怀上,大肆庆贺怕伤了福泽”的劝说下,秦雪那带着忧郁的伤心下,只是简简单单家人齐聚吃了顿饭来庆祝这个喜讯,旁的,就再没有什么了。 俞锦妍当日虽然不大高兴,却想着日后还多的是机会给孩子庆贺,更没有看清楚莫家上下的那副嘴脸,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如今再重来,当年的遗憾,她却是要一点一点都给补回来! 她的孩子,这次,要在世人瞩目下,风风光光来到这个世界上!谁、都别想踩下他的风光! 第九章 莫含章是被饿醒的。 起来时他头还很晕,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还软绵绵的没力气。坐起身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腰骨无力。看看窗外,太阳已然西斜,他竟一睡睡掉了大半个下午! 一瞬间莫含章都没回过神来,自己最近好像没干什么啊,怎么体力突然变得这么差了?这样全身酸软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好像自打他十四岁出师后,就再没有这样全身都快要散架了一样的无力虚弱感了吧? 然后莫含章就看到了自己胸前的波涛汹涌和那白嫩的双手,这两天发生的事快速在他脑海里划过,莫含章拧起眉头低咒一声,环顾一下四周,那精致华丽的装潢摆设,可不是俞锦妍的屋子? 哪怕如今自己还只是校尉,厚院如今还没有日后的大气,可这份奢靡却是从来没有变过的,不说别的,单只说身下的这张软榻,如今正是八月,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身下这张软榻架子是用上等紫檀做成,睡在上面,还能闻到木头本身那独有的香味。大概是觉得原木色泽不够鲜亮,能工巧匠便在榻脚上雕刻上了缠枝牡丹,将玳瑁仔细粘贴上去,形成花纹图案,那些玳瑁都是颜色最亮眼,带着不同光泽的上上品,组合在一起,乍眼看去,仿佛上头有水光流动,波光粼粼,让人止不住想起那幽幽泉水,浑身燥热便消去了大半。要是再有光线照过来,那些玳瑁反射出光来,便犹如澄澈湖地下,阳光照进底部的幽然之感,美不甚收。 这还只是软榻的底部,再往上,软榻中间是用紫竹篾细细编出来的软垫,就那么一层,巧妙的放在架子上,中间还留了一层空,正好通风透气,可别看就那么薄的一层,别说一个人,就是三个人一起睡在上面,也不会往里陷进去,竹篾上还透着点点竹子斑痕,却被工匠很巧妙的安排,最后和谐地组成了纹理分明的图案。炎炎夏日,谁在这张踏上,可不叫人舒畅欢欣? 俞锦妍就很喜欢这张软榻,每年夏日,必要搬出来用,回头再叫人仔细收好。莫流采当日撒娇卖乖想叫俞锦妍送了这张软榻给她,不行找工匠再给她也做一个,俞锦妍断然拒绝,说是这张软榻是她哥哥俞琮言心疼妹妹苦夏,特意找了最上等的木料,又去请匠作监最好的师傅亲自动手,花费了整整半年时间才做好的,是哥哥对妹妹的一片心意,她绝不可能送人。至于说再请人做一张,俞锦妍表示,匠作监的师傅可不是好请的,再说,好木料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莫流采无法,最后也只得算了。 莫含章却很不喜欢这样的奢华 。 边境生活从来都是艰难的,北方的环境本来就艰难,贫瘠的土地,恶劣的天气,加上人口不如中原地区繁盛,再有北狄时不时进犯……便是富贵人家,生活也不比中原,更不要说军营里了。 莫含章十五岁从军,迄今为止,已然十一年,未娶俞锦妍时,他是没落的莫家派进军中,希冀可以建功立业的嫡长子,可惜,天下承平年代,要建立军功本就不易,没有后台,便是稍有功劳,也可能随时会被人顶替。这样的日子里,莫含章的日子,自然不可能过得舒坦。 娶了俞锦妍之后,俞家透过关系在军中为他打点,只是北狄来犯,莫含章为了搏取军功,向来是冲锋在最前线,哪个任务艰险困难,他便往哪里去,日子过得,反倒比之前还不如。 再加上等到莫含章懂事时,莫家已经败落下去,莫父为了磨砺他,更是严苛训练他,所有奢靡被认为会消磨人意志的东西,通通都被排除在莫含章人生之外,莫含章的小时候,甚至都没有玩乐的时间,每日读书习武,也就过年过节可以休息一两天。是以,莫含章从来从来,都是简朴的,食物,能填饱肚子就好。衣服,能保暖御寒就好。他一生中唯一奢靡的两样爱好,大概也就只有武将最在乎的马和兵器两样了。 所以莫含章有时候真的很不习惯俞锦妍那种事事要求精致美感的那种喜好,吃个饭,还要求饭菜色香味俱全,卖相稍微差点就不肯下口?这都是什么毛病?!她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食不果腹吗?有那么多美味的食物摆在她跟前,还这般挑三拣四,她可真够金贵的! 还有她的那些华丽的衣服,那些珍贵的首饰,那些奢侈的摆设……莫含章一开始是看不惯,有了朴素简单的秦雪作对比后,对俞锦妍便更添了几分不满。 这会儿轮到自己睡在这样的屋子里,躺在这样的软榻上,莫含章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想要起身下榻,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么一动作,眼前一黑,险些倒栽倒了去。 “太太!”一声惊叫,莫含章都还没看清楚呢,蓝枝已然跑到了她跟前,焦急地按住他想要站起来的身子,急道,“您这是干什么呢?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们?怎么看着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莫含章何时被人这么一通追问过,还没来得及回话呢,就被随后跟着进来的一众人吸引去了目光,倒不是来人他不认识——好歹是俞锦妍的丈夫,她身边的几个丫头,莫含章还是分得清楚的——而是被她们手里拿着的东西给吓 到了。 蓝晶捧着水、蓝翠拿着绢布、洛儿捧了痰盂,还有惜荷端了水,还有蓝玉领着华儿、凝碧捧了三套衣服,一众人排开站在莫含章跟前,丫头倒是个个鲜活水灵,若莫含章是那好色如命的,这会儿怕不定多高兴呢——偏他不是!当即被这些人的做派给惊住了。 要不是俞锦妍的奶嬷嬷赵嬷嬷突然进来打断了莫含章的惊问,少不得莫含章得露出马脚来。 “蓝枝,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不知道太太刚睡醒的时候会不舒服吗?再说太太现在有了身子,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不是叫她更难受?”赵嬷嬷声音不快不慢,音量也不高,可看着蓝晶的脸色却很严肃,眼神凌厉地在她身上刮了几刀,看得蓝枝低了头,这才回过头来对着莫含章紧张道,“太太是不是又觉得头晕了?这脸色看着不很好啊。” 莫含章已然体会到俞锦妍身子的不健壮、不、是虚弱了,看赵嬷嬷的意思,俞锦妍好像经常会觉得头晕,生怕她的身子有什么不足,便顺着她的话头道:“是啊,有些晕。”还故意偏了偏脑袋,皱起了眉头道,“这晕乎乎的毛病,也忒烦人!” 赵嬷嬷脸上就泛起担忧之色来:“家里奉养的那些大夫可真都是吃干饭的,太太每次起来都会觉得有些头晕,可这么久了,他们楞就是半点办法都找不到。太医院也是,自打王老太医告老还乡,剩下的那些人,可是一个不如一个了。当日您有什么不舒服,王老太医哪次不是两贴药就个治好了的?现在这些毛病,过来看了都多少次了,还没给治好。”一边又给她拿了水,让他先漱口,“您先梳洗净面,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蜂蜜水和几样点心,您吃点儿垫会儿肚子,大概能好点。” 要不是她后面那句梳洗净面,莫含章险些把这水咽进肚子里去,默默把快要咽进喉咙又给吐出来,蓝枝拧好绢布过来要给她净面的时候,莫含章还是没忍住偏头避开了她要帮她擦脸的动作,拿了绢布自己动手。 索性蓝枝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神色也一如既往,莫含章总算松了口气。还好,俞锦妍那女人,不是真的连脸都要别人帮她擦的。 漱洗过,赵嬷嬷指着那几套衣服问莫含章:“太太喜欢哪一套?外面天气正热,这几套颜色清爽,很称太太的肤色。” 莫含章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的,淡绿上衣,浅碧长裙,也很不错啊,不过一个午睡,何必还要麻烦多换件衣服?便摇了摇头,道:“懒得挑,就身上这套,我不换了。” 赵嬷嬷却不赞同:“这可不行。老爷才吩咐了,晚上要摆家宴好好庆贺您怀有身孕呢,等会儿太太还得见那些管事嬷嬷,好回厨房、外头赠米施药的事,还穿着上午这一身,可不像样子。” 莫含章见立着的几个丫头也是一脸理当如此的模样,生怕再坚持下去会被瞧出不对劲来,便也算了,随意指了一件衣服:“就这套吧。”又问赵嬷嬷,“你说老爷、他吩咐要摆家宴庆贺什么?赠米施药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赵嬷嬷难掩满身喜气,乐滋滋道:“说起这事啊,太太,我正要跟您说呢。您这次有喜,老爷看起来可欢喜坏了,从这里出去后,就下令给下人赏一个月月钱,还加菜,又说要给孩子祈福,到外头去赠米施药,后来见了老夫人,还说要摆家宴庆贺!”看着莫含章,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太太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在这府里熬了五年,可算是有自己的孩子了。” 蓝枝蓝玉几个也都笑着道:“是啊,太太,老爷可是欢喜坏了,瞧瞧,多重视这个孩子啊。” 赵嬷嬷有些理所当然道:“那可不是要重视这孩子,这可是老爷的嫡长子呢。二爷家铖哥儿今年都三岁了,咱们老爷也都二十有六了,可不该有个孩子了!” 莫含章听着她们这么一通子议论,脸都黑了,手从肚子上摸过去,很快就跟摸到烫手山芋一样快速划开,他自己的儿子,他当然也是欢喜的。可前提是,不是他亲自“有”孩子啊! 刚想制止她们再乱说话,蓝翠已然叫了起来:“太太有了孩子才好呢,以后啊,我们就再不用看二太太仗着铖哥儿在我们太太跟前那张炫耀的嘴脸了,就是老夫人那儿,我们也能松口气,不用怕看脸色了!” 莫含章一听这话,倏然便板起了脸,视线冷冷扫过蓝翠,冰寒的戾气,吓得蓝翠一个哆嗦,整个人都呆立在了那里,众人瞧着不对,再不敢说笑,一个个小心翼翼站在那里,害怕地觑着莫含章的脸色。 莫含章看着她们,冷冷道:“你们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第十章 莫含章环视着屋内众人,尤其是方才出言不逊,暗暗指摘沈氏舒月朝为难俞锦妍的蓝翠,咋咋呼呼的,叫他心内尤其不痛快,凌厉的目光在她身上便格外停得久一些,直看得蓝翠慢慢低下了头,浑身不安,这才对着俱都不安的众人冷然道:“你们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老夫人和二太太,那也是你们可以在背后随便议论的吗?” 所有人不论丫头还是赵嬷嬷,脸色都是变了几变,可在莫含章如此冷冽的神色下,谁也不敢说什么,莫含章犹自有气,指着那蓝翠道:“没大没小,都是俞……都是我平日没管教好你,倒叫你眼里都没了个尊卑,谁你也随便排揎!二太太怎么了?老夫人怎么了?她们平日对我哪里不好?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跟这般以下犯下!”有心想指责俞锦妍,猛然想起自己如今可不就顶着她的壳子?莫含章积了一肚子火气,对俞锦妍的不满益甚,看着这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着实不顺眼的紧。 这话实在太重,蓝翠自打跟了俞锦妍,就没见她发过这般大的脾气,一时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眼泪簌簌往下掉,半句话不敢分辨。 莫含章却不看她,只是对着众人道:“你们平日也都给我警醒些,别仗着我宽容你们,就都无法无天了!” 众人谁还敢多说什么,都是哆哆嗦嗦地应了声是,就连赵嬷嬷也噤若寒蝉,不敢多话。 就如莫含章说的,平日,俞锦妍确实对她们诸多宽容,不说赵嬷嬷是她奶嬷嬷,四个蓝是她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平素忠心耿耿,单看蓝枝今年都二十了还不肯嫁人,还在她身边伺候,就知道这些丫头对她是何等尽心,其他小丫头也都是她喜爱的,最是贴心不过,才成婚丈夫就远赴边关,婆婆小叔小姑妯娌之间矛盾多多,俞锦妍在莫家的日子,并不开心,多亏了这些人想尽办法逗她笑。下人便是抱怨沈氏等人,也是在给她抱不平,如此这般,俞锦妍哪舍得紧着约束她们? 只是如今换了莫含章,他可没有跟她们多年朝夕相处的情义,也体会不到她们对俞锦妍那份忠心,他只看到了她们对他母亲的不敬,对舒月朝这个二太太的轻视,完全没有规矩——这怎不叫他恼火非常? “哪怕我姓俞,既然嫁入莫家,那就是莫家的媳妇!”莫含章一字一句沉声说道,声音不很高昂,却严肃至极,一听就知道,说话人必是极认真说出这番话的,“老夫人,那是我长辈,二太太,那是我我弟妹,你们是我身边的人,就也当敬她们为主,忠心伺候,小心谨慎。如今你们非 但没有如此,还在背后说其不是,说她们对我摆脸子?哼,你们是在这里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这个猜测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谁也不受不起这么严重的罪名啊。蓝翠实在止不住,呜呜小声啜泣了起来,磕头道:“太太您别说了,小的再大胆子,也不敢有这份心啊!” 莫含章听得却更是不快:“不敢有这份心?你是在敷衍我吗?我这才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住在这里给我抱怨叫我不要说了,对我你都敢这样,对着老夫人和二太太,你还有多少敬意?” 蓝翠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瞟了眼莫含章,正对上他冰寒的眼神,瑟缩一下,低下头哭道:“小的、小的不敢对太太有任何不敬,小的,小的没这意思……”心底实在委屈的紧,一点都不明白,平日对她们都和颜悦色,从来没发过脾气的太太,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老夫人和舒月朝不是的话,她以前也不是没说过,可太太从来没这样生气过。今天,今天这都是怎么了?蓝翠咬着唇,泣不成声。 蓝翠在俞锦妍身边伺候都七八年了,赵嬷嬷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见她这般可怜,实在有些不落忍,不说别的,蓝翠可是俞锦妍身边的大丫头,如今太太这般不给她脸面,也说不过去,便跟着求情道:“太太息息怒,蓝翠这丫头就是有口无心的,现在知道错了,您就消消气,小心别气坏了身子。” 蓝枝蓝玉等人也帮着求情道:“是啊,太太,您还怀着孩子,小心气大伤身。蓝翠她,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的。” 蓝翠也巴巴看着他:“太太,我知道错了,我、我以后再不敢乱说话了。” 过犹不及,莫含章倒还知道这道理,他现在可是初来乍到,眼下这么一通发作已经是出格了,再要从重处置,怕是所有人都得瞧出他的不对来,更不要说,前院还有个她们的正经主子在呢,要知道自己发落了她身边的丫头,那悍妇还不马上冲过来找他理论? 莫含章想到此,冷哼一声,对着蓝翠道:“你自己去外头跪上一时辰,此事便罢了。”众人脸上都浮出震惊之色,莫含章却没反应,他自觉,自己已经够大度的了,蓝翠无奈,低声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出去了。莫含章再看着众人,“你们以后都给我记住,你们不但是我的陪房,我的下人,同时,也是莫府的下人!莫家的主子,也是你们的主子。再要叫我发现你们在背后非议主子……” 赵嬷嬷蓝枝带着头,所有人齐声喊道:“小的们断然不敢了。” 莫含章这才收回气势,软和了脸色,嫌恶地看了眼镜子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模样,问赵嬷嬷:“你先头说大爷发话要准备家宴,什么时候开始?” 经过前头那么一通发作,赵嬷嬷这会儿可不敢跟莫含章嬉皮笑脸,小心道:“时间还早,怕还有一个多时辰,莫不如,太太看会儿书,先消遣消遣?” 莫含章本想着俞锦妍一个女人看的书,自己如何会喜欢,可转念一想,自己前头已经反常地够多了,俞锦妍又向来看重这个奶娘,自己这会儿倒是不好再驳了奶嬷嬷的面子,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赵嬷嬷让人把书送过来,莫含章接过来一看,倒是吃了一惊,居然是徐霞客的游记。心下惊异,没想到,俞锦妍她还会喜欢看这样的书?! 赵嬷嬷蓝枝见莫含章一点点平静了怒气,慢慢沉浸到书里面,暗自都是呼了口气,让惜荷洛儿现在这里看着,她们几个出门先去看了蓝翠。 蓝翠就在外头檐下阴凉处跪着呢,她们出来时,她还在那里耸动着肩膀,两手在脸上直抹眼泪,就是半点声音也不发出来。蓝枝走近了一看,她嘴唇都咬的发白了,偏就那么固执,一声都不肯哭出来。 赵嬷嬷看着她满脸泪痕的可怜样子,又是气又是心疼,不由骂道:“你在这里是委屈给谁看呢?要哭就哭出来,这么憋着算怎么回事?你个丫头,成心叫我们心里难受呢?” 蓝翠撇过头,哽咽着道:“我、我可没这意思,我、我一个犯错的人,哪好意思再、再哭出来,不怕叫人笑话啊?!” 这话蓝枝可不爱听,登时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对太太有不满不成?” 蓝玉也说她:“往日我们就说你这张嘴巴,又泼辣又厉害,早晚得惹祸。现在瞧瞧,可不是就应验了?!你啊,也管管你的嘴巴,被什么话都敢说!” 蓝翠瞟了她一眼,明显很不服气,有心要说什么,脸色变了变,又给吞了回去。 可在场众人,谁不了解她,哪能不知道她不服气什么?赵嬷嬷便拉下了脸,气道:“你这是觉得太太罚你罚重了?往日你也说话不经大脑,偏这次重重罚了你?”见蓝翠不说话,赵嬷嬷冷哼一声,“我先头还有几分怜惜你,如今这般看,太太是罚你还罚得不够重。真真是半点没说错,就是平日惯得你!怎么,你一个丫头,背后说主子是非,还有理了?太太平日不罚你,是仁心,罚了你,是天经地义。你还道你自己做得好呢?! ” 蓝翠滴着眼泪,哭道:“可我、可我那也是心疼咱们太太啊。”要不是给自家太太抱不平,要不是沈氏舒月朝亏待了俞锦妍,蓝翠哪里会说她们不好?“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可太太……” “住嘴!”赵嬷嬷低声一声喝,吓得蓝翠脸都白了,见赵嬷嬷气得脖子都红了,再不敢多说话。 蓝枝骂她:“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还敢抱怨太太?你也不瞧瞧现在什么情形,往日太太在家里不稳,大爷又不在,你说说就算了,现在太太都怀孕了,大爷也立功归来,你还这般乱说话,叫人听了去,可怎么好?” 赵嬷嬷冷冷盯着她,却对蓝枝道:“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听得进去吗?她只看到自己委屈,哪想到太太的不容易?!这么多年夫妻分隔两地,好难得大爷回来,身边还带了个妾,太太再不努力,夫妻离心都是可能呢。现在太太能怀上身子,是多幸运的事?你作为太太的丫头,不好好表现,好叫大爷对厚院留下个好印象,还敢乱说话?你不知道府里如今形势变了吗?你这番话,要是落进大爷耳朵里,大爷是会怪你呢,还是怪太太管教无妨,怀疑她对老夫人和二太太也心怀不满?” 蓝翠刷白着脸:“我、我没想这么多……” 蓝晶恨铁不成钢:“你脑子什么时候想过事了?还敢抱怨太太!” 蓝翠低着头,懊恼不已:“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说老夫人和二太太的不是就是了……” 赵嬷嬷和蓝枝几个互视一眼,都有些不放心,可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只是对于莫含章刚才的那一通怒斥,心里,却少不得都有些想法。她们可不比蓝翠脑子憨直,不想太多,刚才莫含章那番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只盼着,真是因为孩子,真是因为大爷回来了的原因才好…… 晚宴快要开始的时候,莫含章由丫头打扮好,一身红衣,翩翩然走进了正厅。那里沈氏舒月朝早已在等着了,看见她,不约而同都绽出抹笑来。 莫含章登时心情大好,真心上前喊道:“母亲!” 沈氏眉头一跳,狐疑地看了眼他,随即笑道:“老大媳妇来了……” 第十一章 虽然前头莫含章狠狠发落了一番蓝翠,勒令以后不得再在背后妄议主子,不得再说沈氏舒月朝等人的不是,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又哪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过来的? 沈氏舒月朝到底为难没为难她们厚院这些人,这些丫头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对人防备心重着呢,更不要说,这些丫头明着不敢反抗俞锦妍的命令,心底却都认为她是顾忌肚子来的孩子,也是给莫含章面子才约束她们的。所以晚上赴宴前,几个丫头试探着给莫含章准备了一身贵重耀眼的妆扮,本还担心莫含章会拒绝,谁知道这位对这些根本一窍不通啊,压根没拒绝不说,连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这些丫头登时就放了心,太太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不要跟老夫人二太太为难,背后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是以莫含章一身红妆走入正厅时,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那一身珠翠,大红衣衫,落入沈氏舒月朝眼底,是何等刺目。 偏莫含章还要上赶着过去,亲亲热热站在沈氏边上,一口一个“母亲”叫得欢,沈氏舒月朝别管多不乐意,面上还得笑呵呵地喊着“老大媳妇”“嫂子”——心里别提有多怄气了! 可莫含章不知道啊,看她们热情招呼自己,还道人是真心喜欢他,暗下对俞锦妍身边的丫头更加不满:还敢说什么老夫人二太太对她不好?瞧瞧母亲弟妹如今的样子,那是对她不好的样子吗? 沈氏招呼着莫含章赶紧坐:“你这才有身子,可得千万注意,一个多月的身子,是最要当心的时候!” 莫含章也不推辞,自己找了位子坐下来,就在沈氏的左下首。舒月朝还站在沈氏身边伺候,见莫含章这般老实不客气,心下暗道,果然只是做做面子情,看刚才进门来那么热情曲意,还道她开窍了呢,现在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不就是自己这个大嫂了。回头再看沈氏,果然在她眼底看到了几分不满。舒月朝便笑着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叠点心送到沈氏跟前:“母亲,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荷花糕,您尝尝味道可还好?” 对比起莫含章这种完全不知道奉承婆婆的媳妇,舒月朝的一番举动可要贴心的多,沈氏从善如流地从碟子里捻起一块糕点时,还特意看了莫含章一眼,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家根本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发觉她的眼神,还回了个笑容给她,叫沈氏胸口,好不堵得慌! 赵嬷嬷蓝枝几个还道莫含章是故意的呢,谁也没说话。 其实真不是莫含章故意冷落沈氏 ,而是他根本没做过媳妇,哪知道当人媳妇还要事事奉承着婆婆,万事以婆婆为先?当日他做儿子的时候,哪次见了沈氏不是问安后就只管安坐着陪着说话就好,何时曾端茶递水,细意奉承?积习难改,这不,如今做了媳妇,还摆着人亲生儿子时的做派,沈氏要高兴,那就怪了! 舒月朝又把糕点送到莫含章跟前,笑着道:“我看外头池子里荷花开得正好,若是用来做糕点也是雅事,便叫厨房做了些来,比不得嫂子院子里的厨娘好手艺,嫂子别嫌弃,也尝一口?” 沈氏听在耳朵里,越发不痛快。俞锦妍陪嫁丰厚,出嫁时晋阳侯府除了给她配了丫头婆子陪房小厮,甚至还给送了一个车夫,一个厨娘,一个花匠……那么多人,全围着个俞锦妍伺候,排场大的,把她这个婆婆比的倒像是乡下村妇般。 莫含章还是很给舒月朝面子的,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有点甜,他并不喜好甜食,勉强吃完了,就再不肯拿第二块了。 舒月朝捂着嘴笑:“嫂子是不合胃口?也是,嫂子吃惯了好东西的,哪看得上这些个粗糙东西。” 蓝枝可不能让俞锦妍顶上这么个罪名,忙忙站出来笑道:“二太太误会了,我们太太哪是不喜欢吃啊,实在是之前用了好些点心,这会儿可不就吃不下了?前头太太的日常饮食就变了个样,我们这些下人还道怎么回事呢,大夫来了才知道,是有了身子,这不,午觉起来就说饿了,用了好些点心——大厨房里的厨娘,可是外头重金聘回来做惯了席面的好手,我们院子里的李厨娘,也就那点几道菜拿得出手,哪能跟大厨房里的比?” 莫含章也觉得不该叫舒月朝误会了,顺着说下去道:“是啊,弟妹,你别误会,我不是不喜欢吃,就是前头吃的有点多!” 别管相不相信,人家既然给出了这个借口,难道还能纠缠着非要说你不是吃多了,而是看不起我厨房里做的东西?没到撕破脸的时候,这种下人面子的话,就不能轻易说出口。 反正舒月朝看起来是挺接受这种说法的,对着几人笑得很真心:“嫂子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就不比以前,人啊,也容易饿得慌。”又说起自己,“当初我怀着铖哥儿的时候,也是这样,总觉得吃不够,一会儿就饿得慌。嫂子你啊这会儿可不能饿着,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但凡我能弄得到的,一定给你送过去。” 莫含章便道了声谢,沈氏也看着她,很是和蔼道:“你弟妹是过来人,有经验,你听她的,准没错。”又说自 己这里有上等燕窝,要莫含章拿回去,“我知道你不缺这些,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盼着老大有孩子都盼了十几年了,如今啊,可算是盼到了!” 莫含章今年二十六,却到如今才有第一个孩子,已然是非常晚了。想莫飞景,今年才二十一,孩子已经三岁半了。说来要不是莫俞两家指腹为婚,莫含章要等着俞锦妍长大,也不至于的到现在才有孩子。沈氏还在抹着眼泪道:“老大在战场的时候,我那是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生怕他……战场无情,要我说,大家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何必非要拿命去拼那什么富贵?他膝下又没个孩子……”一会儿又擦了泪,振作起来,“总算现在好了,老大立了功升了官,你也有了身孕,我这心啊,也就可以放下来了!” 莫含章颇是感动沈氏对自己的这份心,不由低声动情喊道:“叫母亲担心了!”果然,还是亲娘最关心他。 赵嬷嬷蓝枝几个站在她身后,却是齐齐变了颜色。 老夫人对着自家太太说这些话干什么?盼孙子盼了十几年?天天吃不下睡不着?哈,难道是她们晋阳侯府非要你莫家等着的吗?当日莫父宿疾缠身,莫家家业凋敝,是谁巴巴的非要晋阳侯府履行当年莫老爷子和俞家老爷子定下来的婚约,非要晋阳侯府大小姐下嫁到莫家的?要不是莫家自己坚持当年婚约,还一直不给莫含章娶亲,拖到了莫含章二十一岁,俞家再不把姑娘嫁过来便是不义,难道她家太太那般尊贵的贵女,还非要嫁到莫家来吃苦受罪不成?! 如今占了便宜还卖乖,对着自家太太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说法,实在可恨! 沈氏莫含章几个又说了几句话,下人来说酒菜已经备好了,大爷请众人入席,沈氏几个便都起身去饭厅,一进门,众人就察觉不对,偌大的饭厅,竟就只摆了一桌,俞锦妍和莫飞景站在门口,笑看着众人。 沈氏才指了指那桌酒菜,俞锦妍便上来行了个礼,说道:“母亲别见怪,是儿子嘱咐,不必分桌而食,咱们家就这么点人,要再分开坐,那还像什么宴?横竖一家人,也不是没见过,就不必讲究那么多,屏风也叫儿子给撤了。” 沈氏当然不会驳自己儿子的脸,尤其这孩子还是一家之主,大家吃穿住行都靠着他呢,当即跟着点点头,道:“是了,今儿这么好的日子,要再分开坐,就太冷清了。”说着又是叹气,“咱们家,到底是人丁少了,不够热闹啊!” 舒月朝便上前挽着她笑道:“母亲可别这么说,咱们家啊,以后会 越来越热闹的,很快,大嫂就要给您添个孙子,过几年,就能满地跑了。” 沈氏果然被哄得眉开眼笑,拍着她的手道:“什么时候,你也给铖哥儿添个弟弟妹妹?” 舒月朝脸上绯红,低着头羞道:“母亲,您说什么呢。” 倒是莫飞景,脸上乐开了花:“母亲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的。”说的舒月朝脸都不敢抬了,众人俱都是一阵大笑。 等到众人落座,又出现了个新问题,沈氏吃饭时,舒月朝向来是要站着先伺候她的,平日也就罢了,俞锦妍少不得跟着给她夹几筷子意思意思,可今天,莫含章半点不通其中门道,刷一下就落了座,就显得站在沈氏身边给她加菜的舒月朝格外显眼起来。 哪怕莫含章自己不在乎这个,多少也觉得,自己干的,好像不大合适——事实上,岂止不合适,沈氏莫飞景舒月朝几个心里都在想着,俞锦妍这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摆架子呢。就是蓝枝赵嬷嬷几个,也在想着,这是太太不高兴沈氏前头那番冷嘲热讽的话,故意给她没脸呢。 在座的,怕也就只有俞锦妍最了解,莫含章那是千真万确被冤枉的,人家哪可能给沈氏没脸啊,把心掏给人家都来不及呢。偏她半句不解释,还很贴心的对舒月朝道:“弟妹快别站着了,今儿好日子,你也松快松快,这些个布菜的事,交给下人就好。”等到舒月朝落了座,还回头低声问莫含章,“今儿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声音虽小,可大家靠着坐着,哪有听不到的?莫含章被众人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偏还不能揭穿俞锦妍,只能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脑子晕乎乎的,一不小心,倒是闹了笑话。” 俞锦妍看他这般束手束脚的模样,别提多开心了,大笑道:“一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身子不舒服也是常事。” 饭菜上来的时候,还亲自动手给莫含章添了碗汤:“不舒服就先喝碗汤,润润喉也好。”…… 沈氏看着自己儿子对俞锦妍这般殷勤体贴,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用力,骨节都开始泛起了白色:难道自己儿子,真对俞锦妍动了心了? 不行,这可不成! 第十二章 吃饭的时候,俞锦妍脸上的喜色根本丝毫没有掩饰,看着莫含章的眼神都柔软的快要滴出水来了,嘘寒问暖,夹菜舀汤,俞锦妍的温柔细意,叫莫含章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在旁人看来? 严肃冷酷的军中将领,浑身还带着战场上厮杀后残留的戾气,脸上刻板生硬缺少柔软,偏偏在看着身边那一身红衣的女子时,却缓和了眼中的凌厉,用那粗大的手,仔细拿着细瓷碗盅舀汤,小心翼翼递到身边人手里时,还不忘再唠叨一句“小心烫手”——巨大的反差,带来的是更加让人惊骇的震动。 沈氏倒是有心想说点什么,可俞锦妍这会儿才有好消息呢。一顿饭下来,沈氏莫飞景等人的眼神,或明或暗,就没理开过俞锦妍和莫含章两个人。 莫含章在众人视线下,如坐针毡,好容易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顿晚饭,想着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偏俞锦妍就是不肯放过他,在众人喝茶的时候,仿佛玩笑又似刚想起来,对着莫含章道:“今儿我整理东西时突然想到,我在边境那边,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好似还堆放在库房里吧?朝廷封赏我的时候,也赐了不少东西,你回头派人去收拾收拾,那里好些个皮毛珠宝,都是这边难得的,你给分分,也把库房整理整理。” 莫含章回来快两个月,带回来的东西,明着放在库房里都没人动,可暗地里,府里诸人,谁心里不是门儿清,喜欢什么,对什么有兴趣,各自早就有了底,只是碍着莫含章一直没发话让人看管,所以都忍着罢了。想着,莫含章跟俞锦妍夫妻新婚便分离,感情定然不深,这么许多东西带回来,可是他的私房,怎么也不该交给俞锦妍吧?沈氏想着自己是他母亲,莫含章该把东西交给她管。舒月朝莫飞景则是觉得,大家都没分家,这些东西该充公才对。 谁也没料到,俞锦妍的肚子会在这时候传出消息,连带着莫含章对她观感大变,明明前头还是不冷不热的,对带回来的妾室秦雪都比对俞锦妍多了几分热度,马上嘘寒问暖不说,这会儿还把整个库房交到了俞锦妍手里! 沈氏几人心底恨极,这个孩子,来得忒不是时候!旁的倒也没什么怀疑,以莫含章这年岁,才有子嗣,没了平常心,也是情有可原。 只有莫含章,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人对于钱财的那份算计,他常年在军中,开销少,战事起来后,四处征战,虏获战利品,对于银钱并不很看重,在他看来,自己是这般,,家人应该对于钱财也是不很看重的,殊不知,京城大,居不易,早年的精打细算, 早就让他的家人把银钱看得很重。俞锦妍提议让他收拾库房,他诧异片刻,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大咧咧很干脆就应了下来。 “行,那我收拾收拾。”莫含章想着,俞锦妍倒还算识相,那些东西都是自己战事胜利虏获的战利品,合该自己分配才对,她这般安排,还算给自己面子。努力回忆了自己当年到底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当时沈氏几人的喜好,对着众人笑道:“京里冬天冷,这批东西里有上等毛料,回头我就让人翻出来给母亲弟妹和二弟送去,还有宝石,那些红宝石正好给母亲做收拾,边境那边做毯子的手艺不错,正好母亲房里,可以换条地毯了……” 他这么一一细数着,这个送沈氏,那个送二房,说的是兴高采烈,亏得他还记得不能太偏着弟弟疏远弟妹,否则就他现在顶着的壳子,非叫人误会她跟小叔子有什么不可。 俞锦妍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慢慢喝茶,眼角瞥到笑容都有些僵住了沈氏等人,看着莫含章的眼神止不住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这个蠢货,怕还以为自己是一片孝心,爱护弟妹吧?半点也没认识到,自己可把人得罪惨了。 以为稳稳当当会进自己口袋里的一大笔财富突然长了翅膀飞了,还是掉进了最看不惯的人的嘴里,偏这个人半点没觉得自己眼巴巴惦记着的东西有多好,在他们面前好像是随便什么东西一样,毫不珍惜地把东西一一分配了——哪怕她们开始是真喜欢那些东西,可自己名正言顺拿到手的,跟敌人施舍过来的,能一样吗? 就俞锦妍了解的沈氏的性子,她不狠狠反击,那才怪了! 果然,少顷大家散了之后,沈氏特意让莫含章陪着她回房,一路上问她现在胃口可好,身子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容易累,还说了些自己当年怀孕,照顾舒月朝时的一些经验,叫莫含章自己注意,亲切和蔼极了。 莫含章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很不适应自己这个“孕妇”的身份,但对沈氏的这片心意,却很感激,所以当沈氏话锋一转,突然跟他说起要给“莫含章”纳妾的时候,他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好好的,母亲怎么想到给“自己”纳妾了?以前可从没这一出啊。 别人不知道,自己可知道啊,现在“莫含章”的壳子下面,顶着的可是个女人的魂魄,这样的情况,如何能给莫含章纳妾呢?对着沈氏含笑的双眼,他直觉摇头道:“母亲怎么想到这一出,这不还有秦雪吗?”要那么多妾干什么? 不过很显然,莫 含章又犯了老毛病,还当自己是人亲生儿子,说什么话都百无禁忌呢,沈氏说要纳妾,他还不耐烦的说人想一出是一出,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顶着的,可是人儿媳妇的角色,这么一番话说出口,七出之条两条就都犯了——妒忌、不顺父母! 沈氏满肚子的怒火已经克制了整整一晚上,偏“俞锦妍”还如此这般不识抬举,不给她面子,一腔不满便再克制不住,对着她冷笑道:“边关艰苦,我儿身上又有差事那也罢了,如今回到京城,你又身怀有孕,秦雪一个边关出来的丫头,如何能伺候得好他?你也是学过女戒女则的,如何能这般不体贴丈夫?你怀孕生子,前后少不得一年,难道还要我儿单守着个秦雪过日子不成!” 昏黄的灯光下,莫含章头上插着的那支j□j满园步摇通体透着荧光,黄玉做的花朵,碧玉雕刻的藤蔓,还有黄金拉丝做的蝴蝶,细细金丝流苏熠熠生辉。舒月朝眼红这步摇,私下里也想给自己打一支,问了才知道,这是进贡宫里的贡品,晋阳侯与太子交好,太子妃特意赏赐给俞锦妍的,价值千金,外头根本买不到。 如斯富贵,偏还来跟她抢她的儿子挣回来的财富!沈氏眼底几欲滴出毒液来,对着莫含章,也是老大不客气:“老大家的,你也该给老大想想,他在边关五年不容易,轻易根本享受不到什么。如今总算平安归来,你这做媳妇的,怎么就不知道让她松快松快?以前我也不说你,到底嫡子重要,可你现在都有身孕了,难道不是该大度些?!” 莫含章被说的好不莫名其妙:“母亲,我、爷,他从战场归来,要休息要松快,也不一定非要给他纳妾啊。他现在又没差事,在家里休息休息,跟您、跟二弟好好聊聊天说说话叙叙旧,不也挺好的吗?”干什么非就要纳妾呢?差一点说漏嘴的莫含章怎么想,也闹不明白沈氏的逻辑。 沈氏自然是不依的:“为什么不能纳妾?你看看别人家,谁家四品官员家里,只有一妻一妾这么寒酸的?我儿以后可是要出去交际应酬的,旁人说嘴起来,不但要说你严苛善妒不容人,我儿也得顶个惧内的名声呢!”说完了,大概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厉害了,声音软下来,坐过来拉了莫含章的手,“老大媳妇啊,我这也是为你着想,流言如刀,人言可畏,你也不想坏了自己跟老大的名声不是?” 沈氏这也算是软语相劝了,莫含章从不怕人来硬的,可对于母亲的示弱恳求,却没有办法忽略过去。要还在以前,沈氏非要他纳妾,他纳也就纳了,绝不会叫沈氏难做。问题是 ,如今的他,纵然有心答应沈氏,可顶着“莫含章”壳子的那位,不见得会答应啊! 纵然明面是高大健硕男子,也难掩其内里俞锦妍那小女人的魂魄,让她纳妾,这不白白祸害人姑娘吗? 对着沈氏语重心长的模样,莫含章张了张嘴,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氏等了良久,迟迟不见他说话,脸色也冷了,松开她的手,揉揉额头,好不灰心道:“罢罢罢,你既执意不肯,我也不能为难你,你且回去吧,这事就当我没说。”顿了顿,又加了句,“只盼着你别怨我多事才好。” 莫含章瞧着她这样,心里也不好过,涨红了张脸,低声道:“我、我怎么会怨您呢!”倒是我这做儿子的,没能达到你的期望,实在过意不去。 沈氏没把他的话当真,摆摆手,让人走了。莫含章失魂落魄得回厚院去,一路上也没注意身边的丫头婆子,赵嬷嬷几个,气得身子都抖了。 自己太太才诊断出有身子呢,这做婆婆的就迫不及待要给儿子屋里塞人了?哈,她沈氏,还真当晋阳侯府好欺负的不成?! 赵嬷嬷打定主意,回头就把这些消息递回府里去。太太碍着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跟大爷撕破脸,那就让侯爷来好好提醒提醒沈氏,晋阳侯府的大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让她揉捏的! 第十三章 莫家传出喜讯的第二天,晋阳侯府俞锦妍的嫂子俞陶氏就上门来看莫含章。 得到消息,赵嬷嬷亲自在二门等着迎接了俞陶氏。对她,俞陶氏自然不陌生,她十五嫁给俞琮言,彼时俞锦妍才十二岁,鲜妍可爱,对她又甚是敬重,陶氏也把她当成了亲妹妹一般看待,到及俞锦妍出嫁,她们朝夕相处四年时间,俞琮言事务繁忙,一直陪在陶氏身边的俞锦妍对她来说,早不是夫家的妹妹这么简单,而是真正跟自己情义相通的好友。 夫家的妹妹可以敷衍应付,面子上过得去就好。至交好友,却是急人所急忧人所忧,发自内心,想要对人好。 以前莫含章出征在外不在家里,俞锦妍独守空房,还摊上不省心的婆婆小叔小姑,陶氏背后没少操心,如今总算盼到莫含章得胜归朝,俞锦妍还有了身孕,昨天陶氏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喜得让人去送子观音庙里捐了五十两香油,直喊佛祖保佑,一晚上没睡好,天不亮就起来梳妆,忙忙赶了过来。 这会儿见了赵嬷嬷陶氏也没忘了打听俞锦妍现在在莫家的情况:“妹夫对她可还好?这家老夫人还闹腾吗?妹妹身子可还好?……” 赵嬷嬷可不觉得陶氏烦,问得忒琐碎,谁家出嫁女背后不靠着个娘家,娘家兄长自然是亲近的,可要嫂子不好,背后吹点枕边风,再好的兄弟也能隔阂了。如今陶氏这个嫂子这般体贴关心俞锦妍,赵嬷嬷这个奶娘,欢喜都来不及呢,笑呵呵道:“太太身子好着呢,能吃能睡,现在还没半点反应,精神头也好,这不,老爷从边关带回来一堆东西让太太帮着收拾,要不是您来,太太都打算一大早过去整理呢。” 叫沈氏失望,莫含章昨夜里一晚上没睡好,最后还是想着,自己虽然不能达成她心愿,但总也要多给她点好东西弥补弥补,便有心将库房里的东西好好收拾收拾,捡好的给沈氏送过去。本来早上就要施行的,结果赶上陶氏送了信说要过来,这才耽搁了。 陶氏很有些惊喜:“怎么妹夫把自己的库房交给妹妹打理了?”早前没听说啊。这可难得,五年不见,想不到莫含章对俞锦妍还能有这份信任。 赵嬷嬷也乐得直笑道:“可不就是,舅太太不知道,大爷知道咱们太太有了身孕以后,有多欢喜,急急忙忙来看不说,那笑声啊,我们在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这说的,就是俞锦妍第一次来看莫含章的情形。赵嬷嬷欣慰着道,“后来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我们还当是怎么的呢,一回头,大爷就下令,府 里赏银加菜,府外头赠米施药,给小主子祈福……昨晚上还开了家宴庆贺,您是没看到呢,那个嘘寒问暖啊,还给咱们太太夹菜舀汤……太太这是苦尽甘来了呢。” 陶氏听得嘴也合不拢了来,惊喜得连连直问:“当真如此?真对妹妹这般好?” 赵嬷嬷肯定答道:“好着呢,就跟新婚一般,蜜里调油,也就是这样了!” 陶氏这才放了心,乐呵呵的直笑:“这便好,这便好!这我就能松口气了。妹妹等了五年,总算是等来好日子了。” 说到好日子,赵嬷嬷脸上一僵,有些防备的看了看路上零零散散走过的几个下人,给陶氏使了个颜色,凑过去低声道:“舅太太,我们太太可不完全畅快呢。大爷虽好,可那老夫人却不是个好的。”见陶氏拧起了眉头,赵嬷嬷四顾左右,声音更低了一度,“您不知道,昨儿晚上吃过饭,那老太太有多气人?竟是把我们太太叫过去,说是她如今怀了身子不方便,要给大爷纳小呢!” 陶氏瞬时停下了脚步,脸上一下冰寒了,惊道:“你说什么?” 赵嬷嬷着慌地看了眼四周,好在这会儿没多少人,那边一个粗实婆子在洒扫院子,隔得也远,想来该是没听到自己这边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舅太太可别在咱们太太跟前说,大爷对太太好,太太顾着孩子,还想着改善跟老太太之间的关系呢,要知道我这边把这些事漏给您,太太非得罚我不可!” 陶氏气得身子直抖,一听这话更是来气:“她是脑子傻了吗?那个老婆子如此欺负人,她还想息事宁人了不成?我俞家是那么好欺负的?她才怀孕呢,那个老婆子就敢说要给妹夫纳妾?她当我们俞家人都是花架子纸糊的是不是?还是仗着她儿子升官了就了不得了?!”又说俞锦妍糊涂,“别人都欺到头上了,她还想息事宁人?她的胆气都哪儿去了,怀了个肚子,还把脑子都给怀糊涂了?这会儿她退了,日后人家能把她逼到墙角去!”说着气呼呼就要去找俞锦妍。 赵嬷嬷一看坏了事,只恨不能打自己两耳巴子,她怎么就忘了,这些年虽然陶氏脾气收敛了,可才进俞家时,那也是个火爆脾气,将门虎女,说的便是陶氏,闹腾起来,就是自家舅爷俞琮言,也得退避三舍。这会儿她要闹起来,自己被太太罚还不要紧,就怕闹大了,叫大爷知道,伤了夫妻感情啊。 赵嬷嬷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赶忙拉住了陶氏,苦苦哀求道:“舅太太先别生气,先别生气,您也听我说几句 。” 总算赵嬷嬷是俞锦妍的奶娘,府里的老人了,陶氏还给她几分面子,虽犹自不高兴,但也勉强冷静下来听她说话。 赵嬷嬷苦苦劝道:“舅太太,您也知道我们太太前头五年的不容易,虽说是下嫁的莫家,可这家人,都眼红咱们太太日子富足过得好,恨不能太太把自己陪嫁都给拿出来补贴莫家。早年去世老太爷的药费,丧仪,二爷娶妻,姑太太出嫁,太太补贴了多少,费了多少心,偏人心还不餍足,还觉得咱们太太做得不够……太太也是冷了心,才跟她们生分开的。可话又说回来,太太在莫家是要过一辈子的,如今已然跟婆婆小叔小姑妯娌都闹得不开心了,再要跟大爷闹僵了……大爷和太太,才成亲不久就分了开,当年根本没存下什么感情,这五年在边关,身边还有个秦姨娘伺候,背后不定说了咱们太太什么坏话呢。太太嫁给了大爷,总要夫妻和睦才过的好不是?现在好容易有了孩子,大爷也对咱们太太好,老夫人虽说做事不地道,可咱们要真大闹起来……那总是大爷的亲生母亲呢!”到时候亲娘被扫了脸面,做儿子的,心里能好受?最后迁怒的,还不是她们家太太? 赵嬷嬷顾忌身份,好些话都不好直接说,可话里的意思,已然很清楚了。陶氏也非当年未出阁时家人娇宠的不知事的大小姐,多年掌家理事,沉稳早就锻炼出来了,稍一细想,就知道赵嬷嬷说的没错,自己固然是为俞锦妍好,想为她出头,可俞锦妍毕竟好是要跟莫含章过一辈子的,自己倒是不好太不给沈氏面子。 气哼哼直跺脚,陶氏咬着唇恨道:“这都叫什么事啊,偏就摊上这么户人家!”当年她就不同意把俞锦妍嫁到莫家来,怕她吃苦,如今可不就应验了?先守活寡五年,然后就是被婆家人欺负……都怪俞琮言,非要遵守诺言婚约,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否则,俞锦妍怎么会过得这般苦? 陶氏叫赵嬷嬷放心:“我晓得轻重,不会叫你家太太为难,也不会说出你的。”说完,头也不回,脚下疾走,便往厚院方向去了。 赵嬷嬷也赶忙追上去,给她引路。 要说莫含章在俞家还有什么敬重的人,绝对就是俞琮言。这个京师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俊杰人物,虽然只是一介文人,并不通武艺,但是说话做事,却很精明强干,十五中举,十八三元及第,是今朝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偏他还出身勋贵之家,家世显赫,又没有半点架子,待人接物,皆温和可亲,让人如沐春风。可办起事来,却又手段十足,自当年入翰林院, 外任松江织造衙门,再到京师中书省门下,步步高升,仕途无量。身边往来有勋贵子弟,清流文人,皇室贵胄,便连皇帝也曾笑说“俞郎大才,国之栋梁!” 这些年,俞琮言也帮了莫含章许多许多,莫含章又不是第一天混军营,没娶俞锦妍之前,他在军里是什么情形,娶了俞锦妍之后,在军里是什么情形,他心知肚明。这一切,多亏了俞家在背后为他打点,他牢记着这份恩情呢,这也是当年俞琮言去世后,俞锦妍在莫府里兴风作浪,他还一直容忍着她的原因。 如今他的妻子陶氏来,莫含章给很给其几分脸面,领着一众丫头站在了厚院门口,远远看着赵嬷嬷领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过来,忙迎了过去,走近看,可不就是陶氏,只是比起多年后他看到的,要年轻许多——也是,他那时候见到陶氏,正是俞琮言救驾而亡的时候,她满面悲色,自然不是如今这般神采飞扬可以比拟的,心下暗自感叹了一番,当日俞琮言走后,不多久,这个陶氏好似也一病去了,夫妻恩爱地下,也是凄凉了,当真世事无常,瞧她如今这般,谁能想到,几年后她竟会丧子丧夫,如斯惨痛? 陶氏看见莫含章,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妹妹,我们可是好久没了。”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笑着挽上她的胳膊,脸都凑了过来,把莫含章好一通瞧,“嗯,还不错,没瘦!肤色也好,好像还白嫩了吧?” 莫含章动动手,没能抽出来。这般近的距离,他还能闻到陶氏身上那股子香粉的味道,眼睛不自觉就抽动了起来。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这算是,占嫂子便宜了?! 第十四章 陶氏与俞锦妍惯来亲近,见了面自然不会跟她客气,亲亲热热拉着人进屋,老实不客气地和人在上首做了,叫蓝玉吩咐厨房,给弄点桃露绿茶饼来:“一早上过来,我都有些饿了。”浑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蓝玉几个早就习惯了陶氏这做派,蓝玉闻言还笑了一句:“回头我可得去好好损损白鹭去,亏得那小蹄子有脸在我面前说自己贴心,居然忘了给舅太太在车上准备吃食,我看她怎么有脸!”说着,抿着嘴撩起帘子出去了。 陶氏也不恼,对着莫含章道:“还是妹妹你的丫头仔细会体贴人,我那些丫头啊,都随我,大大咧咧,做事冲劲儿倒是有,就是没个细心。” 蓝枝几个被夸得直笑:“舅太太,您再这么夸我们,我们可得飘起来了,回头见到白鹭白鸳她们,还不得眼红地撕了我们?” 陶氏纤手一挥,故意瞪起了眼:“她们敢!” 主仆几个,笑成一团,好不欢快。 但看此情景,就知道,陶氏跟俞锦妍定然是亲密无间至极,否则,俞锦妍身边的丫头,也不敢这么放肆。 在这样热络的情况下,莫含章越发束手束脚起来。 本来顶着个女人的皮子成天在丫头婆子堆里打转就已经够叫莫含章头疼的,索性她们是下人,莫含章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被下人伺候着,不算什么,可陶氏这么一来,这么一亲近,莫含章骨子那自己是男人的想法登时便又冒了出来,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大防,辈分伦理…… 莫含章在军里,或许学了些兵痞子说笑闹事的混劲儿,可却真不是那种下流好女色的,对于陶氏浑然不觉的亲近,他满身不自在想方设法避开她之外,心底更觉得对不住人家。 这世道对女子要求严苛,若按以往,莫含章还是“莫含章”的时候,陶氏绝对是避之不及,轻易不能在他面前露面的,偏如今他顶着“俞锦妍”的壳子,陶氏认错了人,亲近错了人,虽是不知者不罪,到底自己坏了人家清誉。莫含章想到回头俞锦妍会是什么反应,头都大了! 这见鬼的魂魄互换!这见鬼的女儿身! 陶氏这边跟丫头们聊了几句,也算是寒暄过了,回头却见俞锦妍坐在位子上怏怏喝茶,半句不吭不说,脸上也没半点笑,反而倒是拘手拘脚的,眼中快速划过一抹惊诧,却不急着问,只是笑着指着她,道:“怎么着,我跟你丫头说笑两句,心里不自在了?我才知道,妹妹你还是这么个小气人儿!” 莫含章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苦笑道:“嫂子,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哪里不自在了。你要乐意,这些丫头,你只管随意挑,带回去我都没二话的。”这是真心的。这些丫头都是俞锦妍的心腹,对她太过熟悉,莫含章只怕,时间一长,自己迟早会被人看穿了去。 不过陶氏自然不可能猜到他的心思,只当他开玩笑,也故意高声笑道:“这可好,蓝枝蓝晶,快快去收拾东西,跟我回府去,我可眼馋你们好许久了。” 蓝晶蓝枝都笑:“这可别,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也就太太惯得,要去伺候舅太太,到时候,您可不得嫌我们粗苯了?还是这边好,舅太太偶尔来,我们偶尔伺候,也好叫舅太太一直觉得我们心灵手巧!” 陶氏便跟着莫含章诉苦:“瞧瞧你教出来的丫头,个个鬼精鬼精的,不愿意去就不愿意去,还在这跟我这里耍心眼呢!”头一扭,也不看蓝枝蓝晶她们,昂着脖子道:“你们不乐意去,我还不稀罕呢!” 说的众人止不住又是好一通笑。陶氏自己,也乐得是花枝乱颤。莫含章少不得陪着跟着笑了几声。 一会儿蓝玉送了茶水点心来,不消陶氏发话,众人便很有颜色的退了出去——总要给这姑嫂留点说悄悄话的空间不是? 莫含章有心要留人下来,偏又不好说,眼看着屋内只剩了下自己和陶氏,低着头猛喝茶,愣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陶氏只当她受了委屈还瞒着娘家人心虚,并没怎么在意。本来按她的脾气,俞锦妍这般忍气吞声,她非好好说她一顿不可,可话临出口,赵嬷嬷开头的一番劝解却浮现心头,俞锦妍总归是要跟莫含章过一辈子的,沈氏是莫含章亲母,自来就只有休弃的妻子,可没有舍弃的老母的,俞锦妍跟沈氏闹得凶了,莫含章还能站在俞锦妍这边帮着对付老母亲不成? 这一想,本来要教训她的话,就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知道你有身孕,我和你哥哥,都欢喜坏了。”思索良久,陶氏还是决定,一步步来,便笑着说起昨天的情形,“你怕不知道,昨儿你们府里来人报喜的时候,还是中午呢,我打发人去衙门里报喜,你道怎么的?你哥哥那个傻子,竟巴巴又从衙门里跑了回来,抓着我问消息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哄他?我那时候啊,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谁会拿这样的事哄他啊!没办法,又把你们府里派来的人叫过来,当着他面给说了一遍,他才信了……亏得当日我打发那人去吃饭了没让人回去,否则,你哥 他,可不会管自己衙门是不是还有差事,非得当时就上门过来看你不可!” 俞琮言对胞妹感情极深,这点莫含章早有体会,不过听到那般芝兰玉树的人,还能闹出这样的笑话,莫含章不由也是失笑道:“大哥也是,怀孕这样的事,谁能拿来乱说!” 陶氏也念叨着,附和道:“可不就是?!我是那么没分寸的吗?他居然还不相信我派出去的人的话,可把我气坏了。不过昨晚上,你哥他也没好过!”对上俞锦妍好奇的眼神,陶氏止不住笑道,“也是他该,这些天兵部事务纷杂,皇上多有关注,连带着中书省也没个休息的时候,你大哥每天早出晚归的,根本没时间,偏他惦记着你,想来看看,却又抽不出时间来,昨儿一晚上,一直跟我念叨着见了你之后,要怎么怎么的,看着我的那个眼神啊,眼红的都冒绿光了!” 莫含章在脑海里想想优雅从容的俞琮言那满腹怨念嫉妒自家娘子的画面,止不住也低声笑起来:“大哥果真如此了?” 陶氏看着很有些得意:“可不就是?嫉妒地看着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妹夫没回来之前,你哥多担心你,现在终于盼到他回京,你也有孕,你哥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看你呢,偏衙门的事忙,根本抽不开身,你等着吧,今儿他衙门里的人,非得被他整的哭爹喊娘不可……”又啧啧怜悯在他手下办差的,“人人都说你哥光风霁月,是何等的君子,只有我们知道,你哥手黑着呢,把人整治了,还一副为人家好的模样,偏还真有人上当的,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对外夸他好!” 莫含章笑笑:“这也是大哥的本事。那些人自己笨,看不穿,怎么能怪大哥?再说大哥做事向来兼顾两全,从不瞒报底下人功劳,反而尽心尽力教他们,能在大哥底下做事,纵使累些,也是他们的造化!” 陶氏摇着头笑:“可不说是兄妹呢,就是会帮你哥哥说话!你哥,没白疼你。得,算我啊,枉做小人。”又笑一通,直问莫含章如今过得怎么样:“妹夫对你好吗?你身子可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想吃什么吗?要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想要什么了,只管跟我说,我府里没有,就让你哥去找,你可是孕妇,不能亏着自己!” 莫含章自然不会说不好:“我好着呢,身强体健的,吃饭香睡眠好,一点事没有。至于那些吃用,莫家也不是吃不起的,都好着呢。” 莫含章说的心里话,从最艰苦的边境军营里待了那么多年回来,莫府舒适的环境,对比从前,已然是底 下到天上,莫含章再挑不出半点不好来。 陶氏光看她如今白里透红的脸,精神俱佳的模样,就知道她生活该是过得不差,问的那些话,针对的,也不是她的吃穿,见她那么寥寥几句就不说话了,干脆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问道:“那妹夫呢?妹夫对你好不好?你那婆婆呢,妯娌呢?对你怎么样?你可别瞒着我,这府里,多少咱们家的人,我问起来,她们可不会瞒着我!你啊,玩心思玩不过我,快给我老实说!” 莫含章单瞧陶氏这个劲儿,就直达她怕听到了什么风声,只又不确定她到底知道多少,嘴里只把昨天的事含含糊糊说了一遍:“都好都好,他们对我都好,俞、你妹夫,”说出妹夫两个字的时候,莫含章脸都扭曲了,“她、她对我很好,母亲对我也亲热,我一切都好着呢。” 她这么死死给沈氏瞒着,陶氏直恨铁不成钢,她往日的厉害劲儿都去哪儿了,一个孩子,一个莫含章,就叫她畏手畏脚成这样!偏又不好说的,只能敲打着道:“你自己心里也有个底,你嫁到莫家,说是五年多,可莫含章呢,在军营的时间就五年出头了,你们在一块儿,满打满算,只几个月时间。就冲这个,莫家就亏欠了你,你现在怀着孩子,也多个心眼,趁这时候,跟妹夫好好处处,培养些感情出来,你们是要过一辈子的,要一直生生疏疏,以后,有得你苦头吃!” 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又道:“本来按理说,正妻有孕,合该给丈夫安排些通房,抬个姨娘什么的……”莫含章猛然抬头看着她,陶氏只作不知,神色如常道,“可你跟妹夫又不一样,你们是久别重逢,妹夫又给带回来了个秦姨娘,就很不必要再做这样贤良的姿态。说的不客气些,他莫含章在外头那么多年美妾相伴,我们还没找他算账呢,你才怀孕,莫家再要给他纳妾,那还把我们俞家放眼里吗?不是成心打我们脸吗?你就安静养胎,等孩子生下来,要是儿子,纳妾的事再说,要是女儿,在你生下嫡子以前,都别答应!” 莫含章虽觉得她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偏又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无奈也就只好算了。至于她说的纳妾的这些事,他本来就没这意思,且她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很干脆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嫂子放心,我知道了!” 陶氏见他不像是随口说说,而是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自打听了沈氏做的事后就一直高昂着的怒气这才消下去,想着,总算小姑她,还没糊涂到家,什么都由着莫家,只要她听得进去自己的话,自己就绝不会让她吃半点亏! 接着,陶氏拉着莫含章说了好一通自己当年怀孕时候的注意事项,交代莫含章牢记,又说让她有空回娘家住段时间,她小侄子俞斐可是想坏她了……中间留下吃了顿饭,到了下午,眼看着时候不早,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坐在马车上满意回家的陶氏却不知道,她从内院出来时,前院花园边上,有个高大的身影躲在廊柱后面,视线一直跟在她身上,直到她远走了,也久久站立在那里,神色凄楚。 那一晚,俞锦妍睡在充满阳刚气的书房内室里,躲在被窝里,无声大哭:“嫂子,大哥……” 好久不见,妹妹我,好想、好想你们…… 第十五章 俞锦妍从来不是个心胸宽大到别人欺负到她头上了还闷声吃亏半点不反抗的人,要她真是那样逆来顺受的,当日也不会一副毒药弄死了莫含章了。 死后重生?魂魄互换?好吧,这些对俞锦妍还是很有点影响,最少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弄刀子给自己画了个口子来证实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这么点迷茫,在见到了同样重生回来的莫含章后,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不说这年月,自家兄嫂还活的好好的,就冲着莫含章肚子里自己那个早夭的孩子,她也不能不振作啊。不然光靠着莫含章那个没良心的,他孩子还不得刚出生就没了啊?再说,她也不能干看着莫含章过好日子啊! 俞锦妍脑子一清明,做事就有条理了起来。 去看望完莫含章——准确的说是他肚子里的孩子后,俞锦妍吩咐人立马去京郊有名寺庙给她求平安符,请尊佛回来,至于什么开了光的符咒,佛前贡的玉啊、配件了,只要寺庙有名气,这些东西不拘多少,全给她买回来。当然,她对外的说辞是:“在边境这么多年,手上血腥不少,如今有了孩子,可要为孩子着想,多求平安符,缓缓煞气,对孩子有好处!” 年纪一大把第一次当父亲,下人们表示很理解。等到俞锦妍第二天一早上起来的时候,书房里已经堆放了慢慢一大箱子的符咒玉佩挂件之类,管家杜鲁表示,全都是京里有名的寺庙给求来的,还特地给他展示了一尊白瓷净瓶观音像,说道:“这件是皇觉寺主持亲自开过光的,供在佛前都一年多了,小的足足添了三百两香油钱才给请回来的,住持大师都说了,这般吉祥之物,留在家中,再好不过。” 俞锦妍担心出意外,并没有很靠近,随意点点头,就把人赶了出去,关上门,一个人小心翼翼接触了那些个平安符,驱邪咒,开光玉佛弥勒等等的物件——没事! 全身上下,没一点不舒服的。 俞锦妍便大起胆子,上前碰了碰那尊净瓶观音像,照旧,一点事都没有…… 俞锦妍全身绷紧的肌肉登时为之一松,长长舒了口气,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半——另一半要放下怕就不容易了,可以想见,只要她还活着,就会担心,会不会有一天,有佛法道法高超之人,看穿她的来历——但现在,她心底,还是极开心的:最少,短期之内,她不用害怕被什么佛光一照,就给打回原形了。 这样,她也就安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路过花园看到陶氏的时候,俞锦妍刚得到沈氏叫她过去的消息,旁人不清楚,俞锦妍却是多年未见这个嫂子了,这样猝不及防的看到,险些没失态,一问下人才知道,陶氏这是来看望“有孕的俞锦妍”,心底登时酸楚无限。兄嫂对自己可说是没话说了,因为自己嫁到了莫家,更是处处照顾莫含章和沈氏等人。却不知,养的都是群白眼狼,忘恩负义,到最后,生生害死了她儿子! 俞锦妍想及此,眼神里登时流露了凶光,走起路来,更加龙精虎步,杀气腾腾的半点让人看不出这是去见母亲,反而以为这是要上战场杀敌呢,把下人吓得是大气不敢多喘,还直怀疑,难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怒大爷了? 沈氏的屋子是内院的正院,三间正房,一间大厅,左右还有耳房,后面有个小天井,沿着边栽种了花草,还有一条小道,走过去就是个小厨房。规模倒是比厚院大上许多,只可惜,后院里摆设的多为俞锦妍的陪嫁,珍贵富丽,而这边,便是莫含章肯把莫家所有的财产全换成摆件给沈氏装扮屋子,有些珍贵的古董字画,贡品御赐却是有钱都难以买到的。若只是单独看沈氏的屋子,自然已经是很不错了,可要跟俞锦妍的一比…… 这也是沈氏看不惯俞锦妍的原因之一:你一个媳妇的屋子,倒装饰的比婆婆还好,还有没有个尊卑了?! 俞锦妍走进这屋子的时候想到沈氏那种微妙的心里,撇了撇嘴,她当年为了哄着她也是低调简朴过一段时间的,不过等到后来她发现,哪怕她再怎么简朴,只要她的那些丰厚的嫁妆没进到沈氏的口袋,她还是晋阳侯府出来的千金小姐,沈氏就不可能真心喜爱她。所以俞锦妍也懒得再低调,怎么高兴就怎么来了。 “母亲。”俞锦妍面子上还是很过得去的,进了门就给沈氏行礼道,又招呼一旁的莫流采,“妹妹也来了!” 莫流采也给他见了个礼,笑道:“听说嫂子又有孕了,我就过来看看,这里给哥哥贺喜,哥哥可是要当爹了。” 言笑晏晏的样子,好像真的很为他高兴似得。俞锦妍心底冷笑,怕这会儿最不高兴的就是她吧,最讨厌的大嫂,居然这么快就怀上了?她巴不得秦雪生下个庶长子,好叫“俞锦妍”恶心一辈子吧。 就会在人前装模作样! 俞锦妍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既然不待见莫流采,当然不会很热情的招呼,淡淡说了句:“谢谢你了,我这把年纪,可不是该当爹了。”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下。 莫含章从边关回来月余时间,莫流采回娘家的次数不算多,可也不少,几次见了面,莫含章都是嘘寒问暖的,这次突然这么冷冷淡淡,莫流采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又不敢对莫含章使脾气,只能有些无措的看着沈氏。 沈氏当然向着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闺女,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半真半假的嗔怪莫含章:“你在外头耍你那当官的派头,回到家来,少给我摆那架子,你妹妹诚心诚意恭喜你呢,你瞧瞧你这态度!” 莫流采忙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娘,你别说大哥,大哥对我好着呢,哪有摆架子。” 不等沈氏接着话头下去,俞锦妍已经笑起来:“母亲你听,妹妹都这么说了,可不是我怠慢了她!” 这下别说沈氏傻了眼,莫流采脸上的笑容也差点维持不下去。 沈氏还想再说点什么,莫含章已然冷眼瞧着莫流采:“你说你是来恭喜你嫂子有喜的?去看过她了吗?可陪着说过话?你难得来,怎么不跟你嫂子好好聊聊?” 莫流采被这一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着是打着来看怀孕的俞锦妍的旗号过来娘家的,可就莫流采那么讨厌俞锦妍的性子,顶多走之前去看看她就完了,哪可能还特意先去看她?一进莫家大门,她就直奔着沈氏这边来了,厚院那边,到现在,连院门口都没看见呢。 沈氏自然见不得女儿这般尴尬,忙给她打圆场:“你妹妹倒是想去呢,这不是你媳妇她娘家嫂子来了,过去陪着她说话呢,我想她们姑嫂肯定有悄悄话要说,就没让你妹妹去打扰她!” 话说得很漂亮,可俞锦妍心底的不痛快,哪是这句就能消了的,问道:“嫂子来了?怎么没来给母亲请安吗?我都没听说啊。”要不是来之前看到了陶氏,俞锦妍甚至都不知道陶氏今天会来。 按说,亲家太太过来做客,这消息怎么都不该瞒着她,虽然她现在是“莫含章”的身份,可就俞琮言帮莫家的那些忙,陶氏过门,“莫含章”便不能亲自去见,也该派人传话留人吃饭,或者客气几句……可是没有,下人甚至都没把消息告诉“莫含章”,这算什么?是觉得“莫含章”没必要应付亲家嫂子?还是觉得陶氏不值得人这般看重啊? 俞锦妍心里要能痛快,那就怪了去了。看着沈氏,俞锦妍也没客气,略带着点嗔怪道:“难道嫂子过来,母亲好歹也要留人吃饭说说话啊,太太才怀孕呢,哪来的精力招呼客人,您该叫妹妹过去好好陪陪客人才 是啊。”一边念叨着让人去厚院传话,留陶氏吃饭,“难得过来,怎么都不能不吃饭就走了。” 府里下人多数交好,消息传的也快,俞锦妍来到沈氏这里之前,陶氏就启程告辞了,这会儿还留人吃什么饭?沈氏莫流采脸上的尴尬还没退下去呢,下人就来报说,陶氏坐的马车都已经驶远了,看不见了。 俞锦妍不由跌足懊恼道:“这可怎么好?大舅哥在军里可是帮我老多,结果他家太太过来,连顿饭都没招呼。不行不行,改天遇见了,我可得给他配个不是才行!” 沈氏只觉自己一张老脸都被这大儿子也扫到了地上去,听他这么一叨念,心里更不舒坦,闷闷道:“好了好了,你也被别在这儿跟我念叨,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做好,给你丢人了,好吧?我这就去给你媳妇赔不是,让她好好给她嫂子说说,这总成了吧?”说着就要下地穿鞋。 莫流采忙扶着她,把人压在炕上不让下来:“娘,你这是做什么,大哥又没怪你的意思!”扭头问俞锦妍,“大哥,你说是吧?” 俞锦妍挑挑眉,很是无所谓道:“是啊母亲,你可别这样,我就是那么一说,没怪你的意思。”只是这态度,真不怎么真挚。 沈氏被他这态度气得脸都红了,正要发作,莫流采赶忙拉住她,眼睛里满是哀求。想到爱女今天来的目的,沈氏的动作便顿了下来,这一停顿,怒气也就消了大半。 老大今儿态度不大对,还怪她不肯招呼俞锦妍和她嫂子,说来说去,还是怕累着了俞锦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老大不小,才有第一个孩子,肯定是紧张至极,自己也是,不喜欢俞锦妍归不喜欢,明面上总要做得圆满些,到底人现在不一样了,肚子里有个尚方宝剑在呢。怨不得老大今儿一反常态,这是心里有气呢。 有一点沈氏还是看的很清楚的,莫家的富贵荣华,都系在莫含章身上呢,非到万不得已,沈氏可不想给莫含章心里扎下刺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氏才收敛了自己的怒气,挤出笑来对着俞锦妍道:“老大啊,其实今天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要你帮帮你妹妹……” 莫流采眼巴巴看着俞锦妍,一脸欲言又止…… 第十六章 与对沈氏莫流采的求助,俞锦妍并不陌生。当她还是她们的媳妇嫂子的时候,这两个就从来没有跟她客气过,想要什么,想求什么,不管她会不会为难,会不会有困难,她们都不会在意,只是在她面前扮可怜,想要她帮他们…… 当她们关系还算亲近的时候,俞锦妍能帮就帮了,不过后来大家关系恶化,沈氏莫流采再求上门,俞锦妍就都当没听到,应付应付就算完了。 只是没想到,换了个身子变成了莫含章,还得还看她们这样可怜兮兮求助的模样,瞧瞧沈氏那嘴脸,好像吃定了她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不帮你就是不孝,对我不敬”的气息,看着真是叫人——不痛快! 以前还要顾忌着人的一张嘴,不能对婆婆太过无礼,如今她顶着的可是“莫含章”的壳子,“莫含章”名声再臭,关她什么事? 皱着眉看了看莫流采,俞锦妍并无多大诚心的随意问道:“妹妹有事要找我帮忙?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先说来我听听!”还没等人开口,又道,“你也是,你我兄妹,什么话不好说,还非得找母亲,这可是跟我生分了啊!” 听着像是在开玩笑表示亲近,可又像是在不满莫流采拿沈氏来压她。 莫流采跟沈氏两人对视一眼,看俞锦妍满脸带笑的样子,实在摸不清她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浑身不自在道:“大哥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跟你生分了,这不是来看母亲,随口提起来,母亲就知道了。“对此解释,俞锦妍挑挑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莫流采的那玩味的眼神,叫她更加全身不舒服,也不敢看她,巴巴使眼色向沈氏求助。 沈氏自然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心肝肉女儿为难,端起了母亲的架子,好生不耐的对着俞锦妍道:“老大,你也别在这里啰嗦,你妹妹可是有正经事要你帮忙的,你就直说吧,你帮不帮?” 俞锦妍哑然失笑,还有这样求人帮忙的?哪怕是亲人,可他为长,纵使沈氏是长辈,按着夫死从子的礼儿,也不该对他这般呼来喝去。本就是看一眼都嫌多的人,俞锦妍对着沈氏莫流采,心底益发不痛快了,也没好生气的说道:“母亲,你也不说什么事,就让我帮忙,那也得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啊。”说着也不管沈氏难看的脸色,直接问一旁的莫流采,“既然是你的事,你也别光给我站着,自己说,到底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莫流采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客气直白地问,很显然有些微的无措,直觉看了看一边的沈氏,见她点点 头,才稍稍缓和下了情绪,挂上笑容对着俞锦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大哥,你也知道我嫁的是张家的次子,这么多年了,他身上就捐着个同知的虚衔……哥你不是刚升了官吗?在军中人面又广,你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实差?不用什么特别好的,一般过得去就好。”生怕俞锦妍不同意似的,低着头巴巴道,“我公婆最器重大哥,最疼爱小叔,就我相公,处在中间,不尴不尬的,有什么好事也轮不上……大哥,你就当帮帮我,可以吗?” 沈氏瞧着莫流采这样没精打采的,是又怒又气:“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亲家公亲家母,都是一样的孩子,偏在他们眼里就不一样,老大是嫡长子继承人,看中非常也就算了,老三个幼子,半点差事也没有,又是个好玩没能力的,偏也疼得跟什么似的。就你妹夫,一心一意想上进,偏亲家根本不在意,也不说帮扶两把……这些年,我们流采可吃了大亏了,不知道被她那些妯娌气哭了多少次……要早知道,我就不结这门亲事了!” 俞锦妍登时就被气笑了。 莫流采嫁的是步军统领衙门张谦张都司家的嫡次子,虽说只是四品门庭,所嫁之人身上也只有个捐的虚衔,可沈氏也不打量打量自己女儿,又是个什么条件? 她今年二十,三年多前赶在莫父病逝之前出嫁的,彼时莫府可还没有莫含章这个四品校尉来撑门面呢,满府上下,除了一个边军的小将,再没有其他在朝中为官的,要不是当日俞锦妍有心照顾这个小姑子,特意对外用了晋阳侯府的面子,故意展示自己跟这小姑子的亲近,她莫流采顶多就是嫁给个寒门小户的命!还能像今天这样,嫁进四品官人家做嫡次子媳妇? 俞锦妍还记得当日张家来提亲的时候,沈氏拉着自己的手,差点没把她夸到天上去,说她为莫流采操心了,她们母女,感激她一辈子……呸,都是嘴上功夫!如今,还来嫌弃这门亲事不好了? 带着嘲讽的看了看莫流采,俞锦妍已经懒得再应付沈氏母女了:“母亲这话可是在抱怨亲家对妹夫不公,对妹妹不够好了?要张家果然做事如此偏袒,我可不能让妹妹受委屈,明儿我就去张家,问问他们,怎么就敢这么欺负我莫含章的妹妹!” 沈氏莫流采吓了个魂飞魄散,沈氏忙忙喝道:“混账,你还当自己是在边关军营里呢,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管你,一点点小官就敢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儿可是京里,那是你妹妹的婆家,你这么打上门去,你妹妹以后可还怎么做人?” 莫流采更是低声啜泣道:“大哥你千万别冲动,我身为人媳,受点委屈又有什么打紧?再者说,再者说,婆婆公公,对我还是挺好的……” 可不是挺好的?别以为她不知道,莫流采在张家,打着跟“大嫂俞锦妍”亲密无间的旗号,在张家可是很有些脸面的,就是张谦,看在晋阳侯府的面子上,对这个二儿媳也算看重,莫流采如今这番哭诉,不过是为了装可怜博同情,祈求给她丈夫安排个好差事而已。 俞锦妍今儿要不好好治治她,不是白让自己受了这么一遭气? “妹妹你要受了委屈,可别跟我瞒着!”俞锦妍做着怒不可遏的模样,凶神恶煞般道,“我看那张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步军衙门里的都司,怎么算也不该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差事都摆不平,还要妹妹你回娘家来找我。我看啊,就是亲家公偏心,故意的!不行,我可不能让妹妹你受这样的委屈,我这就去叫我的亲兵,我非得上张家,好好质问质问不可!” 莫流采一听那还了得,赶忙拉住了他,苦苦哀求道:“大哥大哥,你别冲动,别冲动,我真的没受委屈,没受什么委屈。” 沈氏也不料多年不见的儿子,看着挺沉稳的人,暴躁起来,竟是这样火一般的脾气,说要找人算账,就打算带人打上门了,哪里还敢再添油加醋,赶忙是又哄又劝地,只盼着能让俞锦妍稍稍冷静下来:“老大啊,你可不能去张家啊,你妹妹还得在人家里过一辈子的呢,你这一去,人家以后,该怎么对你妹妹?谁家做媳妇的不是这样,受点笑委屈都是难免的,也不见娘家人急赤白脸的上门理论啊!你快冷静冷静,好歹为你妹妹的以后想想!” 俞锦妍哪能就这么被她们拦下来,闻言反而叫的越发高声,喝道:“母亲妹妹这可错了,你越是忍着,人家就越欺负到头上,你退一步,人家能进三步,就要一次给人点厉害瞧瞧,好叫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这以后啊,就不敢欺负你了。”又叫莫流采放心,“以前是大哥不在,没人给你撑腰,你受委屈了也没办法,现在可不一样了,大哥回来了,还升了官,说来我现在,跟你那亲家公还是平级呢,你啊,再不用怕任何人,你受什么委屈,哥都给你出气!”骂骂咧咧的,还说要去拿刀。 莫流采急的都哭了,拉着俞锦妍只反复说:“哥,我没受委屈,真的,我没受委屈!” 俞锦妍拉着她:“妹妹,你别瞒着大哥,大哥知道,你不想说长辈不是,可这种事,真不能逆来顺受,否则,你一辈 子都得被人欺负!” 莫流采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好好的,给大哥说什么自己受了委屈啊,这下好了,弄巧成拙,大哥要真带着人打上门去,就自家那公婆的性子,不说休了自己,以后也绝不会再对自己有半点好脸色的。死死拽着要出去喊人的俞锦妍,莫流采大哭失声:“哥,你就别添乱了,那可是我婆家呢!” 俞锦妍只不理,兴致上来,还叫嚣着:“我手下的亲兵,个个都是战场上沾了血杀过人回来的,到了老张家,看我不砸了他家门厅,好好叫他瞧瞧,我莫家,可不是没人了……” 屋子里,男人的高声呼和与女人的哀求讨饶哭声混合成一片,倒是比那满屋子人还要热闹,沈氏瞧着闹成了这样的儿女,脑袋昏呼呼的转,一口气没上来,人往后一栽,就给倒了下去。 “母亲?!”莫流采惊叫一声,赶忙去扶住了她。 俞锦妍砸吧砸吧嘴,很有些意犹未尽…… 第十七章 沈氏没有昏厥很久,莫流采紧张地把人浮起来,连连惊叫着“母亲”,还没来得及喊下人去焦大夫呢,省市已经幽幽醒了过来。 莫流采不放心,非要叫大夫过来看看,好好给她把把脉:“母亲,身体您可得注意,你这样昏过去,可把我吓坏了。” 俞锦妍少不得也跟着说两句:“是啊,叫大夫过来看看,我们也好放心些。” 沈氏却坚持不用:“行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好着呢,刚才就是一时心急,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还晃了晃脑袋,动了动四肢,叫儿女看看,她身体真没问题。 莫流采前头受了委屈,这会儿被沈氏这一吓,眼泪不住往外流,不管她怎么说,非坚持着要请大夫:“你年岁越来越大,再不好好保重身子,以后可怎么好?我不管,您一定要看大夫,我才放心。” 往日要是莫流采这么孝心拳拳的撒娇坚持,沈氏也就算了,由着大夫过来看看,自己也能安心些。可今儿不一样啊,这边她跟老大刚吵成一团,自己就给昏过去了,虽说只是一会儿,可到底是晕过去了不是?大夫要问起原因来,她该怎么说?难道要她说,女儿想让老大帮着她相公跑官,故意装可怜,结果弄巧成拙,差点弄得老大带人打上她婆家去?沈氏还丢不起这个人! 见莫流采还要歪缠,沈氏也没了耐心接着哄她,冷下来道:“你这丫头,我说的话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我说了,我好着呢,不堪大夫!” 莫流采何曾被沈氏这么疾言厉色地呵斥过啊,整个人都傻了,也不敢掉泪了,红着眼眶,默默坐在那里咬着唇。 看她没闹了,沈氏反而又心疼起来,缓和了语气道:“你个傻丫头,你也帮看看刚才什么情形,请了大夫来,闲言碎语的出去,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你大哥?”狠狠戳了记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i个傻丫头,这么大人了,做事也不用脑子多想想!” 莫流采细细一想,可不是,要是外人知道沈氏是因为自己和大哥闹起来才晕倒的,还不得说他们不孝啊。“母亲,还是你想事周到。”莫流采心服口服。 沈氏这边宽慰了女儿,那边也没忘了俞锦妍,显然,她已经吸取了前面的教训,没有再信口雌黄,而是很开诚布公地说道:“老大啊,你妹妹那里,他张家自然不会很亏待她,可这女人嫁了人,要想挺直腰板,那还得靠男人。你妹夫在张家,是真不受宠,这么大年岁了,到现在还没个实差。你就当看在你妹妹的份 上,好歹给他安排个好差事。孩子见风就长,你侄儿眼瞅着可就要懂事了,你总不能让孩子矮人一截吧?” 莫流采附和着沈氏:“是啊,哥,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他能有个正经差事,每天有个正事做,也省得每天游手好闲的。” 话说到此,俞锦妍倒不好再装疯卖傻,只是帮着莫流采的丈夫张泽跑官?别开玩笑了。 沈氏莫流采倒是会避重就轻,只说了张泽无实差,莫流采母子日子不好过,却半点没说,那张泽是何等一个纨绔废物。想想那张泽,出身官宦,父亲手握实权,人貌上佳,又已成亲有子,只要他上点心,什么差事不能做?非要莫流采求到娘家来? 说穿了还只一个,这张泽啊,自己本身,根本不适合做官!怎么说呢,张泽这人,有点子少爷脾气,个性还很高傲敏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要是多看他一眼,或者多说了一句,他就认为别人对他心存意见,心里不定咋么说他不是……是个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别人的人。他又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除非地位与他相当或者是比他高的人他还尊重些,要在不如他的人面前,那架子,摆的可大。 这样的人,当然是不适合做官的。俞锦妍记得,张泽好像是当过实差的,好像给点了个兵部主薄的差事,虽品阶不高,难得的是能接触到许多兵部官员,若是能趁机入得哪位的眼,日后的前程必是少不了的。 可这张泽做了没两天,就不肯做了,说是嫌地位低了,见谁都得点头哈腰,好啊,于是就给弄了个湖南一个县的县丞的缺,这下更糟,也不知道张泽怎么弄得,跟上官当地的县令闹得很僵,他外任三年,京里前后给派去了整整五个幕僚师爷,莫含章还给派了两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的。总之这之后,张泽就再没有得到过任何实缺。 俞锦妍对这个只寥寥见过几次面的妹夫观感平平,可谁叫他去了莫流采这个她深恶痛绝的人做妻子呢?俞锦妍只能说声抱歉,这一世,张泽怕是连那三年县丞体验一下手握实权的机会也没有了。 俞锦妍表示,这也不是她的错不是,你瞧,张家自己都不肯给他跑官了,他一个外家,不好随便插手的。“妹妹啊。”俞锦妍谨慎措辞着,“你看啊,虽说我如今升了官,可我这才进京多久啊?我这么一个初来乍到的,在京里能有多少个人面?不说各方大佬我还没机会去拜会,就算我豁出去了所有脸皮,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差事适合妹夫啊。”说着颇有些尴尬,“再说了,我跟妹夫 也就我刚回京的时候见过,话都没说几句,我也不知道妹夫擅长什么,万一给挑了个不合适的位置……” 莫流采很不高兴,觉得自家大哥这是在推脱:“什么擅长,什么不合适啊。这年头几个人是一开始就会当官的?自然是请了师爷好好帮衬着,慢慢一点一点的学啊。什么事,只要用心去学慢慢不就会了吗?” 俞锦妍一摊手:“可我这没认识几个人,没什么门路啊。”对着沈氏两个无奈道,“你要求的又不是吃的穿的那么简单,那可是个官,还是实差,我的好妹妹,你直达京里多少人在等着候缺吗?我这,上哪儿去给你弄这么个缺来?” 莫流采脱口就道:“你不认识人,嫂子娘家大哥不是认识吗?你去找他啊!” 俞锦妍脸一下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莫含章生的高大,一张脸粗犷而生硬,板起脸的时候,不怒而威,很有震慑力。莫流采虽不觉得自己说错,可被俞锦妍拉下脸这么一问,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 还是沈氏给她解了围,道:“老大啊,你跟你妹妹凶什么,她也没说错啊。你媳妇不是怀孕了吗?她娘家大哥那么疼她,你去给说一说你妹夫的事,能费什么劲儿?!”又不高兴道,“该不是,你不乐意帮衬你妹夫吧?” 俞锦妍就讨厌沈氏这样,不管求你什么,你都必须得答应,否则,就是一定大帽子扣下来,什么不孝了,不乐意了,不愿意帮忙了……反正只要你不肯做,不管里头有什么原因,那都是借口,都是你故意的。 想到当年自己吃过的苦头,俞锦妍啧啧一声,满脸不耐的看着沈氏:“母亲,你说什么呢,这是我亲妹妹,我能不看着她好?可你要我去跟大舅子说给妹夫跑官的事,那我可说不出口。”也不管沈氏莫流采瞬间阴沉下去的脸,道,“大舅子疼他妹妹,那是他们兄妹情深,我仗着自家娘子怀孕了,不说好好照顾着,给大舅子家送礼,谢谢把这么好的姑娘嫁给我,我还去跟人家伸手,跟人家要求帮忙?母亲,你叫我把脸当哪儿搁啊?”头一摇,“不行,我不会去的!” 莫流采气急看了他一眼,拉着沈氏直跺脚。沈氏也气得直骂:“你妹夫的前程,还抵不过你的脸面啊?你不是对你媳妇好吗?叫她帮着出来跟她大哥说说好话,很难吗?到底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你妹妹重要啊!” 俞锦妍烦躁得站起来,看着她们:“母亲说的容易,我一个大男人,出征五年,让自家娘子独守京城,回到家来, 还没热乎几天呢,就又有事求上门,你让人家怎么看我?传出去了,我在军里都丢人。妹夫要跑官,也不一定要我出面啊,张家的人难道都死了,亲家公到底是妹夫的父亲,妹妹去求求他,不是更好?” 莫流采有苦难言,自家丈夫那点毛病,在她看来都是小毛病,偏张谦对他意见多多,说过好多次,求了好久,他就是不肯让张泽出去领差。她这回来娘家,满心以为自家大哥肯定能帮忙的,没想到……跺跺脚,莫流采气得脸都白了。 沈氏也不高兴。她前头才跟女儿打了包票,说是“你大哥最听我的,我说可以就可以,他一定会帮你忙的”,现在可好,一巴掌狠狠打回自己脸上,脸都丢光了。“张家要肯拉拔你妹夫,早就拉拔了,你妹妹还能回来求你?”沈氏劝着莫含章,“看在你妹妹的份上……” 俞锦妍还不等她说完呢,撇过头往前走了两步,拖长了声音为难道:“娘,你看,妹夫自己家人都……我这个外人,总不好越过人家。”说着又问莫流采,“好好的,你公公为什么不准妹夫领差事,他是有什么困难还是……” 家丑岂能外扬?就算是亲哥哥,没帮到她,那就不亲近,冷哼一了一声,莫流采扭过了头,根本不搭理他。 俞锦妍随即就变了脸色,肃容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在问你话,你就是这样回答我的?”又对着沈氏道,“你看看她,她都是什么教养,这么大人了,我这个当大哥的,不过是没帮到她,就给我摆脸子?你哪来的胆子!” 莫含章的壳子,发起怒来,整个人都透着煞气,俞锦妍双眼再这么凌厉的一扫,莫流采脸都白了,嗫嚅着小心看着他不敢说话,咬着唇险些没又哭起来。 沈氏陪着笑给打圆场:“老大啊,你妹妹没什么别的意思,她啊,就是这老毛病,面上看着不好,心里其实没别旁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俞锦妍重重哼了一声,死死盯着莫流采:“这都什么破毛病,你在京里好吃好住的,就养成了这样的老毛病?这还是在我跟前呢,要在外人跟前,你是不是也这样啊?!”也不坐了,对着沈氏告辞一声,“母亲,要没事,我就先走了,这丫头,你也好好管管她!”说完,又狠狠瞪了眼莫流采,自顾就走了。 莫流采被数落的什么脸都没了,看他远走了,再忍不住委屈,转身抱住沈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母亲……” 沈氏心疼地回抱着她,哀声直叹气。 老大 的脾气,委实也大了! 第十八章 那天午饭都没吃,莫流采红肿着双眼就给离开了莫府,为着这个,沈氏抱着胸口喊疼,在床上躺了足一个下午。 中间莫飞景来找过一次俞锦妍,想让她陪着一起去看看沈氏。结果却挨了好一顿排头。 俞锦妍看着他,老实不客气就道:“你也别在这里跟我装傻,妹妹才走,母亲就给病了,无非就是嫌我不肯帮妹妹,故意给我脸子瞧呢,我还过去做什么?不定母亲见到我,还得怎么生气呢!”头一撇,拿了本书在手里看着,不论莫飞景怎么说,就是不肯去看沈氏。 莫飞景瞧着她那不怒而威的模样,根本不敢责怪她,无可奈何的出来书房,只埋怨莫流采这个死丫头忒不省心,出嫁了还回娘家闹出这么一遭事来。母亲也是,大哥现在可是家里这顶梁柱,她把人得罪了,有什么好处?本就是多年离家在外,好难得回家来的,沈氏不说拉拢着,还跟人耍脾气,还当大哥是自己呢,随便她说随便她闹? 大哥能从凶险的战场上好好的活下来,还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就不是个普通人! 心情低落地到了沈氏这里,结果又赶上了沈氏闹脾气不肯喝药,舒月朝在一边劝了好久也没用,沈氏只是抚着胸口哎哎直叫,看都不看那药一眼:“我个老婆子,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了,还喝什么药啊,早点死了,早点也去见孩子他爹去,省的有些人见了,还心底烦!” 莫飞景走进屋的死后,沈氏听到动静,叫的越发大声起来,莫飞景心里就更不舒服,上前去喊了声“母亲”,旁的一个字都没多说。 倒是沈氏眼角瞟了瞟他身后,没看见俞锦妍的身影,抚着胸口的手登时给放了下来,也不装模作样了,铁青着了脸问莫飞景:“你大哥呢?” 莫飞景都不好说她的,只能含糊着道:“大哥事情有点忙,暂时抽不出身,他让我先来看看……” 沈氏这下可真是气坏了,五官瞬间都有些扭曲,眼睛一睃,看到舒月朝放在一旁小几上的药碗,二话不说,拿来来往地上一扔,砸在厚厚的地毯上,碗没破,药汁却泼了一地,瞬间被地毯吸收了,褐色的好一大滩,散发出浓浓的药味。沈氏半坐在床上,大口粗声呼气。 舒月朝站在一边,噤若寒蝉。 莫飞景就直白地多,眼角眉梢的带着不满,没好气的看着沈氏:“娘,你就别闹了,大哥是什么人啊,人家带着兵战场上厮杀,刀光剑影底下活下来的,你那点个小心思,在大哥那里、没用的!” 沈氏气得直拍这个不孝子:“我都气成这样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说风凉话?” 莫飞景可不怕她,听罢反而越发高声起来:“娘,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大哥本来就常年不在家,难得回来,您还跟他一直闹,你也不怕大哥跟你分心了?”沈氏眼神一凝,气势就弱了下去,莫飞景知道她听进去了,又说道,“再说了,妹妹那里也是,妹夫他自家人都不肯帮他跑官,跑回娘家来求大哥不算,还要大哥找嫂子托关系……哪个男人愿意在妻子跟前矮一头啊?忒丢分!娘,你做事之前,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沈氏还有些不服气:“你个混小子,现在还来说风凉话,你妹妹在张家,日子过得也不舒心呢……” 莫飞景这下不高兴了:“娘,你把我当大哥一样糊弄呢,大哥不在京不知道,我还能不晓得张家的情况?不说妹妹生下的烈哥儿极得张老夫人喜欢,妹妹靠着嫂子的名号,在那里不知道过得多舒心,就是你们把大嫂得罪死了,大嫂不肯帮忙妹夫,你们才把主意打到大哥头上去。”见沈氏脸上又羞又恼,还要说话,莫飞景忙又一句截过了话头,劝道,“娘,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嫂子现在有孕,大哥对她可是着紧得慌,你再这么跟大哥闹下去,把母子情分闹没了,大哥被大嫂笼络了去,到时候,你才有得头疼呢!” 沈氏悚然一惊,面上已有怯色,偏还不肯认输,死鸭子嘴硬得咕囔着:“他敢,他可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他敢忤逆我?” 莫飞景只看着她,没说话。沈氏就这么一点点怂了下来,颓然耷拉着肩膀,皱眉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恰此时,门外有丫头来报,说是秦姨娘来请安。 莫飞景眼睛一亮,给沈氏打了个眼色,低声笑道:“您瞧,这机会可不就来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旁人说一万句,也抵不过枕头风那么一吹,这个秦雪,能叫大哥从边关带回来,分量也不小了,他们把人拉拢好了,以后莫含章那里,还怕少了人帮衬着说话?“娘,她也算是你小儿媳妇,就给他点面子,也叫大哥瞧瞧,你对他的好,连姨娘都是和颜悦色!” 沈氏听着有道理,忙高声叫人进来。莫飞景给舒月朝一记眼色,舒月朝赶忙亲自去了门口,笑着迎接秦雪去了…… 俞锦妍如今算是体会到了当“莫含章”的好处,一家之主,满莫府都是她的,她说什么,底下人就得做什么,这不,沈氏那边刚对秦雪有个笑脸,他这边 一问,底下人就给全说了。 杜鲁跟她汇报底下人传来的消息的时候,还给感叹了两句:“大爷不在府里的时候,老夫人是日日念叨着,前头听说您要回来,欢喜的好几天都没休息好。说句僭越的话,哪怕只是您身边的丫头,在老夫人心里,也是极重要的。”变着法的跟他说,沈氏会看中秦雪,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俞锦妍就笑笑,让他接着关注沈氏那边的动静:“我这边就不过去了,不过那里要是有什么事,不管大小事,杜管家,你都立马来回我。” 杜鲁当他还拉不下面子,心底还是关心沈氏,很利落的答应了,出去做事去了。 留下俞锦妍在位子上背着人冷笑连连,莫含章的丫头在老夫人心里也极重要?啊,对了,这话说的倒也没完全错,莫含章身边的丫头小厮,乃至姨娘,对沈氏来说,都是重要的,或可以利用,或可以收买,只有“俞锦妍”这个她名正言顺的大儿媳妇,是唯一一个招她厌恶的! 一想到秦雪跟沈氏二房那边又给搅和上了,俞锦妍止不住就是一肚子火,当年她吃他们的亏吃得太多了,哪怕现在想起来,还是恨得紧。这些人到底哪天才能消停消停,让她也清净清净?! 心烦意乱的过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形容就有些憔悴,好在俞锦妍现在顶着的壳子是个男儿身,不讲究容颜,稍稍打理一下,就看不出什么行藏了。吃早饭的时候,俞锦妍顺嘴问了句沈氏,果然,昨天还躺在床上的老夫人,今儿就痊愈了,听说还留了来请安的秦姨娘一起用早饭。 俞锦妍听得胃口就没了。随便吃了两口早饭,叫人套了马车,她要出门。 俞锦妍还是女儿身的时候,很少有机会可以外出。小时候她就羡慕大哥俞琮言可以在外面到处跑,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她却不行,唯一可以出门的机会,就是随着母亲出门上香,去别人家里做客。后来母亲去了,嫂子进门,就跟着嫂子…… 至于俞琮言从前给她说的德政门那块的小吃,青龙桥那边的杂耍,梨园的戏曲,东大街那块儿的琉璃坊……俞锦妍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 现在上天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可以出去走走,俞锦妍会浪费了才怪!比起在府里还要听着那些关于沈氏二房那边的糟心事,还得装着在意,出门游玩,那是犹如天堂般的享受。 天子脚下,皇城京师,除非是亡国时刻,平日里,总是繁花似锦,人流拥簇,热闹的仿佛连空气里,都弥漫 着一股子生机。 俞锦妍出了内城之后就不肯坐车了,先去青龙桥看了好一会儿的杂耍,又去琉璃街买了好些游记散文,逛得脚都酸了,日头老高,这才带着人去虞河楼吃东西。 俞锦妍早年就听俞琮言说过这家酒楼,那是宫里的老御厨退下来后,带着家人开的酒楼,挂靠在宗室成老亲王门下,因为御厨家乡有一条虞河,就给这酒楼起了个名字叫虞河楼,里头的八珍鸭格外有名,每日只做二十只,卖完就没有了,吃后口颊留香,实在是绝了。 这会儿想起来,俞锦妍止不住就馋了,一到酒楼里坐下,忙问还有没有,小二笑着说道:“客官怕不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我们楼里这道菜,是老掌柜的亲自动手做的,每日就那么二十只,早就有人定了,您这会儿现来要点,那是没有的。” 俞锦妍想想,倒也是,既然名头这般大,自然多得是人点,就那么二十只,三两下就没了,自己这会儿来,吃不到也是正常。 道理是知道了,不过兴致到底被泼了盆冷水,俞锦妍正要随口点两个菜,包厢门口走过一个人影,很快又给折了回来,站在敞开的包厢门口,惊喜道:“妹夫,怎么是你?” 俞锦妍头一抬,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一袭青色长袍站在那里,长身如玉,笑容温和的,不是她的大哥俞琮言,还能是谁?! 第十九章 俞琮言满脸笑容地走进包厢,很高兴的跟俞锦妍打招呼:“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妹夫了。” 俞锦妍呆呆瞧了他,平日的伶俐全给扔到了天边上去,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摆了,眼看着人都走近了,也不说起来,只直勾勾盯着人看,嘴里无意识的发出“啊?啊~”的声音。 看得俞琮言都觉得不对劲了,站在那里满面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颇是关心道:“妹夫?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俞锦妍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一边请他坐,一边粗手粗脚要给他倒茶,嘴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你这时候不是该在衙门吗,怎么跑出来了?”才说完呢,就觉得不对了,又讪讪跟人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奇怪,不是说中书省的事都很多,怎么你还有时间跑这么远出来吃饭……” 看着俞琮言掩饰不住惊异的眼神,俞锦妍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至于嘛,这是自己的亲大哥,又是旁的什么人,这会儿倒好,连话都不会说了! 俞锦妍又羞又愤,站在那里懊恼的低下头,喃喃道:“我、我没别的意思……” 俞琮言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一手拍着俞锦妍的肩膀,痛快畅笑道:“妹夫啊妹夫,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还有这般风趣的时候?”说着又故作正经,“嗯,可见啊,是我们平日来往还不够多,不行,改日啊,我非得约你出来喝茶,咱们好好聊聊才行!”语毕又看了眼俞锦妍如今那粗犷威猛的身材,话锋一转,“不然,咱们喝酒?” 这下俞锦妍终于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除了自己那个在外人面前风度翩翩,私下里却老爱捉弄她和嫂子的大哥,再没有旁人了,意识到这一点,脑子还没来得及完全清明,身体就已经直觉做出了反应,整个人像炸毛了一样,跳着脚就道:“喝什么酒,就喝茶!” 她看起来,那么像是粗人一个,品不了茶,只能喝酒的莽夫吗! 哪怕是亲大哥,敢戳她伤口,也绝不能原谅! 俞琮言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妹夫”刷一下跳起来,好像自己怎么她了一样,满脸悲愤地朝自己叫着,就似“喝茶还是喝酒”这个问题,有多严重似的——老天明察,他可是一片真诚为对方考虑才提议大家去喝酒的啊。 不过,这种感觉,倒是不讨厌! 尤其看到俞锦妍比自己还粗壮了一圈,高了半个头的身形偏偏跟个女子一样急得直 跳脚,两眼都冒火了,可看着自己的眼神里,还透着十二分的亲近…… 俞琮言有些讶异,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妹夫对他,好像还没这么亲近吧? 只是经历了这样一个笑话,俞琮言对俞锦妍这个相差不多的妹夫,却是多了几分好感,再想到陶氏回来后说,自打妹妹有孕,妹夫就极关心照顾她——哪怕是为了孩子,他能有这份心,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心底也高兴。 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俞琮言没再逗他,说道:“怪不得妹夫你惊讶,我最近衙门事情确实很忙,今日也是忙里偷闲,和几个同僚出来吃个饭商谈事情这才出来的,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早就想去你府上拜会了,只是一直没时间,今儿既然见到了,那就约个时间,你看十二的晚上怎么样?我们还来这里喝茶?”说道喝茶的时候,俞琮言止不住还带上了几分笑意。 俞锦妍脸上有点烧,自己刚才那番表现,真是够蠢的,至于两人见面的约定,她正求之不得呢,忙不迭就答应了:“行,没问题,我必准时到的。” 包厢外有一阵喧哗声,似乎是俞琮言那边的人,俞锦妍看他眼神往外面瞧,知道他怕有事,在衙门里不能说,非要出来一起吃饭喝酒才能办的,一定不是随便什么小事,不想打搅他,笑笑很自然道:“那咱们就这么约定吧,我就不打扰大哥了,你先忙。” 俞琮言也是真抽不开身,当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告辞离开之前,他脚下略微一顿,有些迟疑道:“我和妍儿父母早逝,平日我少不得多疼她一点,倒叫那丫头养成了个骄傲的性子……要是她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妹夫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俞锦妍鼻尖一酸,赶忙垂下了眼帘,手指甲掐进肉里,才勉强叫自己的声音不要哽咽起来,说道:“大哥别这么客气,娘子她好着呢,没哪里做的不好的。” 俞琮言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没发觉什么不对的,那边又催得紧,倒不好再跟她聊下去,只能笑笑道:“妹夫是个心胸宽阔的,那成,我就先失礼过去了,回头咱们再聊!” “回头再聊!” 站在包厢门口,直看着俞琮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俞锦妍才失魂落魄的回来包厢里坐,脑子里混沌一片,反反复复闪现的,都是方才和俞琮言交谈的场景。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和俞琮言说话了? 双手覆面,俞锦妍低垂着脑袋,手心里瞬间就湿润了。 她还记得当年俞琮言救驾而亡后被抬回来的尸身,脸色青白一片,头发也散乱了,总是弯弯的好像永远都在笑一般的眼睛紧紧闭着,曾经俊美如画的脸上,沾了几抹灰尘,衣服上有血有土,看起来糟糕极了,哪还见得半点平日的风采? 到如今俞锦妍还记得当日的那份绝望,对着他的尸身,她哭了整整一年,想到就会哭,半夜半夜睡不着,被子都被濡湿了大片…… 还有她嫂子,绝望之后,大病缠绵,再没好过,然后一病,也没了…… 经历了那般的伤痛,曾经以为此生再见不到的人突然又出现在眼前,活生生的,精神十足,会走回动,还会跟你开玩笑,怎不叫俞锦妍喜极而泣。 “大哥,大哥!” 她小心痛苦着。 “爷,上菜了。” 门口护卫喊了一声,俞锦妍赶忙擦了擦眼泪,清了清嗓子:“进来吧。”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仪容。 小二上菜的时候很热情,虽说刚才也很有礼貌,这会儿,态度却更甚之前,点头哈腰地把菜一道道放上桌子,特意给他看了一个瓦盆装得鸭子:“莫大人,这就是咱们楼里最出名的八珍鸭了,方才晋阳侯爷问起,听说您要点这道菜,结果楼里没有,特意把自己之前定的让给了您,让你好好品尝。”一边啰啰嗦嗦说这道鸭子用了什么材料,用了多少道工序…… 俞锦妍心头一动,问他:“侯爷点了几份鸭子?” 小二一脸你在开玩笑的样子:“大人不知道?我们楼里的这道菜,向来都是提前点,只能点一份的,否则,二十份鸭子,一个人都能包圆了。” 俞锦妍心里越发过不去,惊问道:“那侯爷请的客人,你可有认识的?” 小二就奇怪了:“大人您不是侯爷的亲戚吗?怎么侯爷请的客人,您不知道?”一时又变换了个神色,支吾着道,“小的并不很认识侯爷请的客人,好几个看着眼生……大人您先吃菜,小的先告辞了。”慌慌张张走了,生怕俞锦妍再问他其他客人的事,心里只懊恼自己多嘴,没事乱说什么啊。这楼里规矩,不能随便透露客人的消息,自己这可是犯戒了,回头不定掌柜的怎么罚呢。 俞锦妍不知道小二的心思,看着桌上那道鸭子愣愣出神。 一道菜是小事,可俞琮言今天招待客人,提前预定好的招牌菜却送来了给她。为什么?哪怕小二不肯说,俞锦妍猜也知道,能叫俞琮言亲自作陪请客的, 分量肯定不小。“莫含章”算什么,纵然立下军功成了四品步军校尉,在这街上随便一块牌匾砸下来都可能砸到一个官的京城,他算得了什么? 俞琮言待“莫含章”这般客气,说穿了,还不是因为,“莫含章”是他的妹夫,看在的,是“俞锦妍”的份上! “哥!”俞锦妍低声喊了一句,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出了这么一遭事,俞锦妍也没心思再逛街了,随意收拾收拾,就带着人回去了。 坐在书房的时候俞锦妍还在想着,今天初九了,离十二也不过三天,到时候见了面,她到底该不该跟大哥说自己的遭遇?告诉他,自己才是她妹妹?那个现在怀着孕的,是莫含章? 重生、魂魄互换,这样的事实在太过离奇,也不知道大哥会不会相信?俞锦妍这样想着,又提醒自己,到时候可一定要记得叮嘱他,不准斐哥儿在水边玩耍,当年俞斐就是在玩水的时候失足落水,不幸溺亡的,要不然,有斐哥儿在,俞琮言当年死后,爵位也不会落到二叔身上,嫂子也不会死…… 想着,俞锦妍就苦笑起来,哪怕她脑子里还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俞琮言真相,可心底,却早已在她的思想之前做出了决定——告诉他实情! 或许,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哪怕是她这个妹妹变得面目全非,惹上了多大的麻烦,俞琮言,都会一直保护这她吧。 “不管了,说就说了吧!反正后面还有好多事都得叫大哥知道,迟早都会露出马脚的!”俞锦妍下定决心,长长舒了口气,想到不几日就能兄妹团聚,登时心情大好。 偏,就有人那么不识趣,上赶着来败兴! 门外笃笃两声响,清脆的女声柔声问道:“大爷,您在休息吗?我给您做了燕窝羹,您尝尝吧?”说着也不等俞锦妍回答,推开门就进来了! 俞锦妍勃然大怒,对着秦雪那笑意盈盈的脸就把桌上的镇纸给扔了出去:“是谁让你进来的?你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秦雪惊骇地看着镇纸从她身边飞过,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马上就对上了俞锦妍怒形于色的脸,慌得直哭道:“爷,我做错什么了?” 俞锦妍怒笑道:“你做错了什么你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书房,也是你说进来就进来?” 秦雪哭着低下头,哽咽道:“可是,可是我以前,也是这样进来的啊?” 俞锦妍毫不迟疑地道:“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眼角突然瞥见秦雪发髻上插的一支青玉簪子,猛然一惊,疾步走上前一把拔了下来,放在眼前仔细一瞧,不是她当年的心爱之物又是什么? 眼睛死死盯住了秦雪,俞锦妍拿高那簪子:“这东西,你是哪儿来的?” 秦雪被她这样暴怒的样子吓得身子都瑟缩了,半点不敢隐瞒:“是、是太太送给我的!” 她就知道! 俞锦妍大踏步走出书房,一路往厚院疾走而去。 秦雪甚至都来不及叫住她问为什么生气,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远走,两手托着托盘上的燕窝羹,死死咬着牙根,“俞锦妍”,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害得我这样?! 第二十章 俞锦妍冲进厚院的时候,莫含章正在午睡。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身体都大多虚弱还是怎么的,中午吃过饭后,莫含章就觉得身子软绵绵的,午后炙热的阳光照得人心里烦躁,偏因为他现在是怀孕的身子,赵嬷嬷蓝枝几个,根本不敢给他吃凉的寒的东西,连绿豆汤都不准他吃一口。莫含章又没事做,只能挑了本俞锦妍以前的游记在那边看着……看着看着,就给睡过去了。 赵嬷嬷和四个蓝看她睡的香,自己也去休息了,留着惜荷洛儿几个在旁边守着,俞锦妍进来的时候,惜荷洛儿两个也有些精神不济了,不过看到她,还是快速打起精神来,喊了声“大爷”,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呢,俞锦妍就像是一阵风似的穿过了她,径自奔向了屋内。 惜荷吓了一跳,直觉不好,在后面急忙喊道:“大爷,我们太太在午睡呢!” “在那儿呆着,不许进来!”回答她的,是重重一声喝。 惜荷急上眉梢,眼珠子一转,一边叫洛儿赶紧通知赵嬷嬷蓝枝几个去,自己则在门口守着,打定主意,要是“大爷”敢对太太动粗,她非冲进去跟“大爷”拼了! 俞锦妍一路狂奔着走进屋子,却瞧见莫含章躺在那里舒舒服服的睡着午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去,大手钳住了他的胳膊,一下把人拽了起来,粗鲁地喝着:“起来,快给我起来!” 莫含章正梦见自己跟俞锦妍换回了身体,然后,他果断跟俞锦妍和离,大家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再不往来!正自高兴呢,突然脚下震动,整个天地都晕眩了,他吃惊之下,便给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凑在眼前,两眼放着凶光,好像要吃人似的,嘴角还挂着冷笑:“你做的好事,还有脸在这里呼呼睡大觉?!” 莫含章一下清醒了过来,两眼一瞟,发现自己居然被俞锦妍给拽起来了,右胳膊被钳得死疼,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抬高了,膝盖跪在榻上,整个身子很不舒服的受制于人,一下就恼了,左手敲打着俞锦妍,想让她放开自己,用了全身的力气,结果呢,人家眉头都没挑一个,莫含章暗自腹诽俞锦妍这个身体的破体力,一边没好气地看着她:“你好好的又在这里发什么疯?没看见我在睡觉吗?快放手,你想弄死我啊?”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尤其腰腹那里,不正常的身体姿势,引发的不适感让他很不舒服,这种受制于妇人之手的感觉,更叫他糟心。 曾经的俞锦妍,他一只 手就能对付了,现在,完全相反,他叫人一只手给对付了。偏对方身体的好体魄,还是自己苦心多年练出来的。莫含章第一千次诅咒这该死的运道——他怎么就会和俞锦妍调换身体了呢? 俞锦妍瞧着他微动腰身的小动作,到底关心他肚子里的孩子,冷哼一声,一把甩开了他的胳膊。莫含章动动肩膀,锁着眉怒道:“俞锦妍,你吃错药了吗?好好的,跑我这里来发什么疯?!” 俞锦妍自己还憋着火呢,听到莫含章这样说,嗤笑了一声,嘲讽得看着他:“都说做贼的喊抓贼,莫含章,要不是你欺人太甚,你当我乐意来这里看你这张讨人嫌的脸吗?” 谁被人这样对待心里都会有火气的,莫含章冷下脸,毫不退让地就给顶了上去:“讨人嫌的脸?说得好,这张脸,可不就是叫人多看一眼都嫌烦?!” “你!”俞锦妍咬着牙,脸都青了。要是可以,她真恨不能动手算了。可不行,不说莫含章现在的壳子是她自己的,就看着他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只能忍着。“堂堂大将军,现在就只会耍嘴皮子了吗?”俞锦妍死死压制着心头就要爆发的怒火,“也是,你连做贼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了,学妇人长舌妇嚼舌根还怕什么!” 莫含章这下真生气了,板着脸大喝道:“俞锦妍,你说谁做贼?”这可是人品的问题。俞锦妍竟敢这般污蔑他?! 俞锦妍根本不怕他那张冷脸,从袖中掏出从秦雪头上拔下来的青玉簪子,往莫含章跟前一晃:“这簪子你认识吧?” 莫含章当然认识,早上在沈氏那里遇见,他看秦雪跟沈氏相处得很好,人也孝顺体贴,把沈氏伺候得很满意,正巧秦雪夸了他的簪子好看,他就拔下来送给她了,只不知道,这会儿这簪子,怎么会出现在俞锦妍的手里。想到一个可能,莫含章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你对雪儿怎么样了?你个蛇蝎妇人,不过一支簪子,你居然就对雪儿下狠手?” 俞锦妍气得都笑了:“不过一支簪子?莫含章,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娘的遗物,留给我的嫁妆?!” 别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根碧玉簪子,没有半点花纹,光秃秃的,好像很简单,可单看这纯净无暇,本有半丝杂质的青玉,就知道这材料的珍贵,最难得是,簪子整体温润透着油光,这是只有长期被人佩戴,被人用身体润养多年才能有的色泽,单只这一根簪子,便比同体积的黄金还珍贵上十倍,更不要说,这还是俞锦妍早逝的母亲留给她的! 俞锦妍看着莫 含章,啧啧称奇:“我倒从不晓得,你莫含章的脸皮这么厚,顶着我的身体,享受着我的下人,我的心腹对你的悉心照顾,体贴我嫂子对你的好,结果,你还拿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拿出去做人情。书上说这种不问自取的行为叫什么来着?大将军,你告诉我啊?!” 莫含章根本没想到自己随手送出去的一支簪子,居然是这样珍贵的东西,怪不得当时他送簪子出去后,赵嬷嬷眼神奇怪呢,原来是这样! 好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直到俞锦妍最后那句阴阳怪气的嘲讽激怒了他,莫含章当即恼道:“你少在这里跟我阴阳怪气的,你现在不照样用着我的书房,拿着我的财产?我的私库也都是你的了现在!” 俞锦妍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嗤笑道:“莫含章,你现在是在为你自己辩护,觉得自己没错吗?”声音猛然拔高来,“你都不觉得丢人吗?谁家男人的钱财不是在后院里管着的,我用了你的私库?莫含章,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我前几天晚宴上怎么说的?我说,全交给你处置,全交给你处置啊,我这叫拿了你的东西吗?我现在是住在书房,可我的吃穿用度,是公中分例,我该得的!”一边又指着屋里的摆设,“可是这些,这些东西,是我的陪嫁。莫含章,你知道女人的陪嫁是什么吗?那才叫真正的私产,是女人自己的东西。不属于你的。你莫含章,没资格动的,你知道吗?还是你跟你娘一样,都觉得,妻子的陪嫁,抬到你莫家里放着,就是你莫家的东西了?” 莫含章被问的很难堪,粗红着脖子沉声道:“我做错的事,你别扯上我娘。我娘可从来没有想过你的东西!”俞锦妍当着他的面,从胸口喷笑出声。莫含章猛然就想起了沈氏五十大寿时的情景,当时他中毒后,府里的下人急慌慌说后院库房起火了,眼神一厉,惊问道,“当日是你烧库房,是要带走你的财产?” 俞锦妍跟看白痴似的看着他:“那当然,我儿子死了,娘家哥哥又不在,财产留下来,要不便宜你家那些人,要不抬回去便宜了我那好二叔,你当我那么傻吗?!” 莫含章气得不行,再一次强调:“我娘从来没有觊觎过你的陪嫁!” 俞锦妍只看着他,不说话。 许久,还是莫含章率先败下阵来,很不自在的游移着眼神:“我、我不知道那是你母亲的遗物……” 俞锦妍摇着头:“我跟你那么多年夫妻,铉儿便是夭折,也活到了七岁,这支簪子,我不说天天戴着,三天一次也是有的 ,我没有跟你说过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吗?不是,莫含章,是你从来没有把我说的话放进心里过,你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对这支簪子的看重!”悲哀地摇了摇头,“莫含章,你现在,还敢拍着良心说,你没亏待过我?都是我自己做错吗?”俞锦妍无数次想过,如今自己嫁的不是莫含章,而是真正门当户对找个人家嫁了,或许,人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莫含章无言以对,只是还不肯认输,强自争辩道:“谁家的男人会注意那么多后宅里的事?哪家妻子不是安心打理好后院做个贤内助的?你明知道我是武将,学不来那些个文人唧唧歪歪会说话,你还非这么要求,难道不是你要求太高吗?”说着越发觉得自己有理,“明明是你自己要求多多,又看不起我莫家衰败,俞锦妍,我是没怎么关注后院的事,可你呢,你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了吗?!你对我娘那么不尊重,轻视我二弟弟妹,看不起我妹妹,俞锦妍,你就只看到别人的不是,就不会反省反省自己吗?” 真真是话不投机啊。 俞锦妍抚着额头,脑门涨涨的生疼:“算了,我懒得再跟你讲,你既然老觉得是我错,那就是我错吧。”反正他现在是“俞锦妍”了,他那好母亲和弟妹的嘴脸,他终有一天都会见识到的。话锋一转,俞锦妍警告地看着莫含章,“以后,再不许,再不许随便拿我的东西送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心把那簪子放到梳妆台上特制的匣子里,俞锦妍回头冲着莫含章冷笑:“这里不少东西,可是当初太子妃赐下来的贡品珍品,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带的,要是你再不小心,小心,落下个大不敬的罪名!” 第二十一章 蓝翠拿着账本进来交给莫含章的时候,脸上还有些惴惴,小心翼翼地,半点不敢多嘴。 蓝枝趁着莫含章没注意,狠狠瞪了她一眼,太太不过是罚了她一次,她现在做出这幅样子是干什么? 蓝翠一眼瞪了回去,她现在膝盖那里淤青还没散呢,小心些怎么了?谁知道下一刻她不小心再做错什么,太太会不会再罚她出去跪着——气得蓝枝很不能咬她一口。 莫含章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拿过蓝翠送来的登记着私库里“莫含章”边境带回来的东西的账本,一点点在心里盘算,哪些要送给沈氏、哪些送给二房,哪些送给秦姨娘——私心里,莫含章觉得挺对不住秦雪的,他本是好意,真心要送她东西,结果不小心,把不该送的东西给送了出去,惹得俞锦妍动怒,莫含章想过了,好容易私库给整理出来的,分送东西的时候,自己可得好好补偿她。 另外,莫含章自己,也想留点在身边。 倒不是说他贪恋那点钱财,但是老话说得好,无钱寸步难行?手里没个周转,做什么事都不方便。现在顶着这个个壳子,莫含章便是想去外面挣钱也不行,又不能用俞锦妍的嫁妆——前头她那就“不问自取为何?”的质问还在耳边呢,莫含章就是为了这口气,也不能弱了。 既然不能动俞锦妍的东西,那就只能用自己的了。私库里的东西,莫含章拿着理直气壮——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先叫人把那上好的皮料各自分开,按着品级好坏,给沈氏、二房、秦雪的,都标记好,还有一张完整的虎皮,莫含章就送给了沈氏。再就是北边那块儿出来的软金,色泽鲜亮,比之一般黄金更适合打造女子首饰,也拿各色盒子装了,放在一起。 至于其他的珍珠宝石之类,更是数不胜数,不过送给沈氏的,珍珠更多些,舒月朝是那些颜色鲜亮的宝石,秦雪,就寥寥分了几颗。 还有些珍贵药材、古董字画,莫含章只挑拣了一部分出来,剩下的药材打算收藏归公,以防家人万一的时候可以用。古董字画比较值钱,莫含章打算过段时间,把这些东西转手,到时候他手里也宽裕些。 看着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可真坐下来,从上午一大早直忙到了下午,眼看着快到饭点了,才给弄完。里头门道也多,什么东西沈氏寡居不适合用,什么舒月朝无品级不能用,什么秦雪一个姨娘不能碰……零零碎碎,折磨死个人。 莫含章开始还能说 出点沈氏的喜好,可在熟知府里各个主子个性的四个蓝跟前,那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直落了个被鄙视的份。末了,莫含章也就在一边看着,等着下人来两句的时候,才点头应允或要投否决——饶是如此,一切弄完的时候,莫含章也是累的腰酸背痛的。 蓝晶瞧着桌上给列出来的三张单子,沈氏二房的轮不到她们做下人的来说话,可秦雪的东西也有慢慢一张纸,蓝晶就有些迷惑不解:“太太,您怎么如此厚待秦姨娘?如此这般丰厚的礼物,一般富贵人家置办聘礼都还不用这多呢。不是小的说话直,可秦姨娘到底是个姨娘,您这般另眼相看,您也不怕她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莫含章就不乐意俞锦妍身边的人老把他在意的人说的一文不值的,秦雪是姨娘怎么了?又不是那种婢女抬起来的,出身良家不说,她娘家哥哥,还是他手底下的亲兵呢,上阵杀敌,勇武没话说。莫含章还打算好好重用提拔呢,如今给她送这么点东西怎么了?他还嫌少了呢。 “你少在这里叽歪。”蓝枝一瞧莫含章脸色不好,心下一咯噔,赶在莫含章之前就呵斥蓝晶道,“太太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还敢给主子拿主意了?再说秦姨娘,怎么也是个主子,轮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莫含章听着满意:“可不是如此。秦姨娘再怎么说,也是大爷亲自纳回来的,当日摆过酒请过客,正正经经迎进门来的,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通房丫头,你们平日都给我警醒点,刚才蓝晶那些话,我再不想听见第二次?” 蓝晶脸上都臊红了,怎么都不料莫含章会这么给她没脸,四个蓝交情深还无妨,偏屋里还有洛儿凝碧几个,在这么几个小丫头面前失了面子,后面时间,蓝晶就一直青白着脸,半字不吭。 莫含章叫了粗使婆子把整理好的东西给各院送去,沈氏的东西,他亲自带人去送,这时候,正好过去一块儿用晚膳。 莫含章心里计划得美,却没看见,旁边赵嬷嬷看着他的眼神,已然带上了几分奇怪,他前头满心欢喜往沈氏的春晖堂走,后面赵嬷嬷却没有跟上,只给蓝枝蓝玉打个眼色,自己留下来,宽慰蓝晶蓝翠两个丫头。 赵嬷嬷是俞锦妍的奶嬷嬷,四个蓝刚到俞锦妍身边伺候的时候还是孩子呢,赵嬷嬷可说是看着她们长大的,眼珠子一睃,就知道这两丫头心里想的什么。背着人第一个动作就是戳蓝翠的脑门子:“你个死丫头,是不是太太罚你你还不乐意了?刚才伺候的时候,摆出那副样子,怎么着,你还敢对太太 有怨言?” 蓝翠也不认这罪名:“嬷嬷说什么,我怎么敢对太太有怨言?这些年太太对我们几个丫头怎么样,我心里清楚着呢。不就是罚我跪?这么点小事,我可没放心上。” 赵嬷嬷就问:“那你是什么心思?故意装出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太太还能吃了你?” 本来是句玩笑,可谁知蓝翠听了,反倒是严肃了脸庞,看看赵嬷嬷,说道:“要是以前,我自然不怕,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太太,我心里总是紧张地慌,好像我再做错什么,太太绝不会简单饶了我……”忙忙挥挥手,“嬷嬷可别生气,我就是这么一说,太太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哪怕她如此说,赵嬷嬷脸色也不大好:“死丫头,满嘴胡说八道,太太难道突然变洪水猛兽了?叫你吓成这样?” 蓝晶迟疑着道:“可嬷嬷您也不得不承认,最近太太,真有些怪怪的。”看赵嬷嬷不高兴,蓝晶提醒她,“就说之前那支青玉簪子的事,那可是咱们夫人留下来给太太的,太太最宝贝了,她秦雪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姨娘,太太居然也把东西送给了人,还是主动的……这件事,我想得头都大了,还是想不出,太太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就算是为了讨好大爷,别的什么好东西不能送?偏是那支青玉簪子?”蓝晶微微摇摇头:“我觉得,事情不大对头。” “胡思乱想,你们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太太现在怀孕的人,脾气怪点有什么奇怪的?你们少在这里啰嗦,以后太太不喜欢听你们再非议府里的主子,就都不准再说他们半个字不好,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威胁的聊下一句,赵嬷嬷转身离开,留着两丫头好好反省自己做错的事。可背对着人,赵嬷嬷心里,也是满腹狐疑。 最近太太的举止,真是太奇怪的。赵嬷嬷想着,以前太太最喜欢和花果茶,在掺点蜜进去,甜甜的正好喝。现在倒是也喝,可往往只是沾沾唇就不怎么碰了,就算真喝了,那也是一口闷干,而不像以前慢慢品尝。 晚上睡觉不准人守夜,不爱吃清淡的淮扬菜了,突然对那些口味比较重的菜钟情起来,最大最大的改变是,他突然对沈氏无比尊敬,敬重二房,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们,还不准下人在背后说他们半句不是…… 以前的俞锦妍,从来不会做这些事的。 赵嬷嬷心里慌成一团,脑子里隐隐有种猜测,可却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往这个方向想:她家太太,一定没事的…… 莫含章带 着礼物还没到春晖堂,沈氏已然街道他要来的消息了,听说他还带了几箱子,撇撇嘴,都没说话。她身边的洪嬷嬷有些奇怪:“老夫人,大太太来孝敬您,您怎么看着不很高兴?” 沈氏一眼扫过去,冷笑:“我不高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不高兴了?洪嬷嬷,你在我身边也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管好你自己的嘴?” 洪嬷嬷梳的一手好头发,是府里请来的梳头娘子,平日伺候沈氏,沈氏还算满意,也因此肯给她几分脸面,但说起信任,洪嬷嬷是绝比不上沈氏的几个陪嫁丫头、如今的季嬷嬷常嬷嬷。洪嬷嬷一心想要增加自己在沈氏心目中的地位,贸贸然什么话都敢问,这不,戳到了沈氏的心事,偏分量不够,沈氏非但没对她敞开心胸,反而好一通教训。 洪嬷嬷挨了一通训,就不敢说话了,小心伺候沈氏茶水,闭上嘴巴不说话。 沈氏又白了她一眼,眼神里慢慢不高兴,这才收回视线,一个人愣愣出神。 媳妇儿一片孝心拿东西孝敬她,她怎么不高兴?哼,那是她儿子的东西,又不是媳妇自己的。她高什么兴?! 也不知道老大的东西,俞锦妍自己手里,给贪了多少…… 沈氏狠狠想着,咬牙切齿…… 第二十二章 (请假来着) 五口大箱子一字排开,下人把里面的东西一层层一件件拿出来,金银堆在那里先不动,一匣匣的珍珠、各色宝石分开放置,精美的布匹叠在桌上,漂亮的瓷器实在太多,又怕摔了,只小心包好,一起全放在箱子里…… 沈氏摸过一块银丝织花锦缎,明明纹理繁重,花纹精细,可触手之下,却并没有多少凹凸感,比不得绸缎光滑,但也极为舒适,可见这匹锦缎,乃是上上品,所以才能做到如此细密光滑…… 在拿起一块蓝宝石,对着阳光细细一瞧,通透没有半点瑕疵,在阳光照射下,还泛着莹润的光泽,再拿起一颗,也是同样顶尖的质量…… 沈氏就有些不快地把东西都叫人拿下去收好了,对着莫含章点头笑笑:“你辛苦了,我这么个老婆子,难为你还惦记着,拿了这么些好东西来。你现在身怀有孕,合该自己多留着点用,我这边,不必这么麻烦的……” 莫含章再傻也看出沈氏的情绪并不高,说话时颜色淡淡的,眉眼里也没什么笑意,心里边很有几分担心:母亲这难道是不舒服吗?还是自己给她挑选的东西,她并不满意? 莫含章心里如此猜度,止不住问道:“我一个人,能用得了多少?母亲是长辈,好东西合该给您才对,这些东西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母亲你可还喜欢?” 沈氏一想到那些东西,心里更是一股子郁气直冲脑门,那么多的好东西啊,这还只是送到她这里的,老大的库房里,得有多少好东西啊?偏……沈氏神色莫名地瞧了眼莫含章,偏自己插都没插上手,那边多少东西,账本都没过过她的眼,全是这好媳妇给分配的。 没人不喜欢好东西,沈氏本就是看重这些的人,莫含章送来的东西,她喜欢得紧。可就是因为喜欢,就更加对自己不能掌管整个私库心怀郁闷。天知道自己这大手大脚的媳妇是不是拿了什么好东西给外人了?天知道她是不是中途给自己截留了什么好东西?她是不是故意把价值轻的拿来给了自己? 沈氏忖度着自己和“俞锦妍”多年来不睦的关系,怎么都不肯相信,这个儿媳妇会真心实意,把最好的东西拿给她用。所以,一定有更好的东西留在了“俞锦妍”手里,肯定只是次品被送到了自己这里——哪怕不是,肯定那些最好的东西,还有一部分还在“俞锦妍”手里。 哪怕只有一件好东西留给了“俞锦妍”,对沈氏来说,就足够叫她半个月茶饭不香了,更不要说,现在“俞锦妍”手里多少好东西在,她根本不知 道! 老大实在糊涂,怎么就把私库交给了他媳妇呢?!沈氏心底把自己的大儿子,狠狠骂了一通。 “你挑出来的都是好东西,我怎么会不喜欢?”沈氏从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尤其,她是长辈,“俞锦妍”是她媳妇,她根本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不冷不热地回答者,沈氏嘴里没说什么,可那脸色,分明是不高兴的,“那么些东西,搁在平常百姓家,都够吃穿嚼用几辈子的了,我个半入土的老婆子还有福气用到这么金贵的东西,可不是高兴?” 莫含章完全闹不明白沈氏了,既然不是东西不喜欢,那你这样兴致不高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脑子里思索了良久,还是没闹明白,最近家里,好像没出什么事啊?沈氏没理由这么不高兴才对啊! 莫含章想着想着,眉头就微微锁了起来,沈氏看着,心头登时浮现起“果然如此”四个字来,她说“俞锦妍”怎么突然对她嘘寒问暖,关切非常呢,瞧,这下露出马脚了吧?自己才说了几句话啊,她就受不了了,不高兴了。哼,这样的媳妇…… 沈氏寻思着,怎么也该给她点颜色瞧瞧,便问道:“我听说你给秦姨娘也送东西了?做得好,她虽说只是个姨娘,但好歹也是老大的人,伺候了他那么多年,是该好好照顾。你能这般宽容大度,我心里啊,也就放心了。”说着好颇为宽慰地笑了起来。 心思敏感的蓝玉几个脸色都变了,哪有这样埋汰人了,当着正房太太的面,如此抬高个妾室?沈氏这婆婆姿态,摆的未免太高? 蓝枝更决定,回头就跟侯府汇报去,自打大爷回来,太太有喜,沈氏可是越来越过分了。 说穿了,不就觉得莫含章回来了,她自己有了依靠,就不用太给侯府面子了,俞锦妍又怀了身孕,再不可能跟莫家掰扯开关系,所以有恃无恐了?呸,她们侯爷,可不是吃素的! 莫含章却根本没听出沈氏的言外之意,见她关心秦雪,心里反而舒坦,自觉母亲关心“莫含章”这个儿子,所以连秦雪这个姨娘也给照顾到了,当即真心实意感叹道:“母亲您果然慈善,对秦姨娘也如此这般关照!您放心,我就算是看在您的面上,我也会对她好的。”沈氏眼睛倏然就沉了下去,莫含章半点没察觉不说,还兴致勃勃地给沈氏历数自己给秦雪的东西:“东珠两颗,珍珠一斗,宝石一匣,锦缎十匹,首饰三队……”莫含章看着沈氏,“母亲您放心,都是好东西!” 好悬没叫沈氏欧出口心头血来。 她只知道“俞锦妍”一反常态,居然对秦雪这个姨娘和颜悦色,还给人送了东西,却不知道,“俞锦妍”会这么犯傻,把那么多好东西都给了秦雪……那么姨娘,她也配用这样珍贵的东西? 就算败家,也没有俞锦妍这样的!沈氏真恨不能好好问问,她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她以为,自己而在在外面弄点财富就容易了?那可是他战场上豁出命来才挣到的,秦雪区区一个姨娘,凭什么享受这些?能容得下她在这府里过日子,已然是宽大她了! 可前头,沈氏自己才说了关心秦雪,这会儿再发作,可不是在自打嘴巴?沈氏憋得脸都红了,想到莫含章那句“母亲慈善”,心里更是堵得慌,蓦然一下站起身来,懒怠再看莫含章那张脸,气呼呼扔下一句:“我要休息一下,你要没事,就自己回去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这是恼了。 莫含章哪能这样放着她不高兴不管?虽然隐隐觉得甚是生气怕和自己有关,可莫含章实在不明白,自己就那么两句话,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惹恼了沈氏呢? 莫含章是孝顺孩子,哪怕不知道原因,可既然沈氏不高兴了,哪怕他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也赶忙先给沈氏低头,只盼着她别再不高兴了。沈氏话音刚落地,莫含章也急急忙忙站了起来,低声下气给她赔不是,涎着脸笑道:“是不是我说错做错什么了,惹得母亲不高兴?我要是哪里做错,母亲您只管说我,我一定改,您别自己憋在心里,小心气坏了身子。” 还蹬鼻子上脸了?沈氏压根不知道莫含章说的是心里话,她只觉得,老大媳妇这是讽刺得她不够,故意在这里戳她心口呢! 说她?自己哪敢说她的不是啊,还不怕她十句顶回来,气得自己半死? 沈氏黑着脸,气到极致还要挤出抹笑来:“老大媳妇你别误会,我可没生你的气。”淡淡道,“你说的都是事实,我怎么、敢生你的气?”话音都是咬着牙缝出来的。虽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仪态,可旁边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婆媳之争,沈氏是输惨了。一时,看着莫含章的眼神都有些奇异。 太太的功力可是越来越高了,以前还跟老夫人针锋相对,现在,都学会指桑骂槐,装糊涂扮无辜了! 莫含章真有些急了,自己又说错话了?“母亲。”他真诚看着沈氏的眼睛,想叫对方从他眼底,看到他的认真和诚挚的孝心,“母亲,我说的是真的,您是我的长辈,我很敬重您,要是我平日哪里 做的不好,您只管说,我一定会虚心接受的。” 沈氏越发不快,她还没完了是不是?根本没注意看莫含章的脸色,随意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是个孝孩子……” 莫含章急的直冒火,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叫沈氏相信他,这边沈氏实在受不了了,推说不舒服,回屋休息去了。 莫含章坐在位置上,心里着实不好受,脑子里混沌一片,最后,也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沈氏这边,回厚院去了。 好好送个礼,结果非但没有叫她高兴,好似还被自己气得不轻,莫含章心里过不去,晚上吃饭也不香,睡觉时翻来覆去,难受极了。大概是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觉得腹部抽痛地慌,旁边丫头听到动静,点起灯过来一看,一下就变了脸色。 “太太,你这是动了胎气了!” 第三十二章 这一夜,因为莫含章动了胎气,莫府上下谁都没睡好。 大概是因为俞锦妍最近表现出来的对莫含章的重视,厚院下人头一个通知的就是她,俞锦妍甚至连衣服都没穿好,急匆匆就赶了过去。 到的时候,莫含章头上还在冒冷汗,嘴唇青白青白的,根本看不到半点血色,意识倒还清醒,看着大夫给他诊脉,下人来来回回地走,还安慰他们:“不妨事的,不就是那么一点点反应,孩子肯定不会有事,你们别担心。” 俞锦妍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他喜爱的孩子,就算情况都这样严重了,也不着急是吧?他不急,自己着急。 上前去狠狠瞪了眼他:“你在这里插什么嘴?你学过医啊?大夫在这里,到底有事没事,还得大夫说了算。” 莫家供奉的张大夫还是俞家出面请回来的一位老医师,在江南很有些名气,擅长妇科,俞琮言当日就是担心,自己妹妹身子并不很强健,那天哪里不舒服了,一时半会儿请不到好大夫,才坚持俞锦妍供奉在了莫府里。如今却是解了燃眉之急。 也因为是靠着俞家吃饭,对于莫含章的身子,张大夫可不敢有半点隐瞒,很是不赞同地对着他道:“太太可别掉以轻心,您最近怕是思虑过多,操心太多,又没注意休息,这一上火,孩子月份本来你就小,正是不稳定的时候,您要不能放宽心思,这胎象,可就不好说了……” 话说的已然很委婉,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明白。 赵嬷嬷急的眼泪直掉:“太太,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你这般着急上心?你这样,叫我们这些人在一边看着,可不揪心呢?!这可是你的孩子啊,太太,你就当是为了他,也该放宽心思啊。” 莫含章顶着俞锦妍焦灼痛恨的眼神,已然浑身不自在,再听赵嬷嬷这么一哭,头都大了,不由郁气道:“好了,你们别哭了,我这不现在还没事吗?” 张大夫不赞同地摇着头:“这要是再晚点发现,可就不好了。太太,您别掉以轻心,这些天,您怕都得好好躺着养胎,否则,怕是不好啊……” 莫含章一张脸登时就僵住了:“躺着修养?大夫,有没有这么严重?” 张大夫有些生气,板了脸道:“太太这是在怀疑我的医术?”又苦口婆心的劝说,“您别当我是危言耸听,我在府里也好几年了,也是为了太太着想,您身体本来就不算健壮,这又是头一胎,本就要辛苦些,您再不注意,可别怪老头子我前 头没提醒您。” 赵嬷嬷赶紧给他倒茶,赔不是道:“张大夫您消消火,我们太太您还不知道?怎么会怀疑您你呢,要是不信您,能把身子一直交给您照顾?她啊,就是个耐不住静的性子,要让她一直躺床上,她可不就不乐意了?一时说错了话,您可别往心里去。” 索性张大夫也不是什么小气人,平日俞锦妍待他也如上宾,如今只道莫含章是怕人担心才一时说错话,并没很往心里去,赵嬷嬷一说,也就笑着道:“小老儿就是那么小气的人儿?”只是一再叮嘱赵嬷嬷,“太太最近的身体,着实要好生调养,而且,绝对不能思虑太多,等着孩子过了头三个月,应该就能好点了。” 外头天还黑着,怕才四更天,蓝枝送了张大夫去开方子抓药,赵嬷嬷拉着莫含章的的手气急道:“太太这还在为了老夫人的事心急上火吗?哪怕老夫人叨念秦姨娘几句,也不过是老夫人慈心,您何必往心里去呢。”话里话外,好似在指责莫含章位点小事斤斤计较太失风度,可当着俞锦妍的面说这些,这意思,就深了。 俞锦妍登时便深深锁起了眉,瞪着床上的莫含章:“你是为了昨天的事,所以才会没注意自己身子、动了胎气?” 莫含章听出她话里的火气,不满的看了眼赵嬷嬷:“我那时在为了老夫人对秦姨娘好而闷气,你不知道,就别乱说话。” 赵嬷嬷哪会怕他?对着俞锦妍告起状来:“当着大爷的面,本不该说这些,可昨儿我们太太去给老夫人送东西后回来,确实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不,晚上守夜的丫头就给发现了不对……小的不是怪老夫人,也没旁的意思,就是这么一说。说到底,还是我们太太不懂事,一点点小事就斤斤较量,我这里代我们太太给大爷赔不是。” 俞锦妍自来尊重赵嬷嬷这个奶娘,哪能让她给自己行礼,替莫含章赔不是?忙忙搀住人,勉强笑了笑,道:“嬷嬷不必如此,此事乃是意外,你们太太、想来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又如何能怪他?”说着还对赵嬷嬷笑笑,让她放心。 只有莫含章能看到,背对着人,俞锦妍射过来的眼神,有多冰冷。她、绝对不想口头上说的那样,那么不在意…… 果然,一会儿俞锦妍就使计让赵嬷嬷去了小厨房看着药汁儿,然后又打发了所有下人,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俞锦妍自去搬了张凳子过来,坐在床边上看着莫含章,死死盯了他半响,蓦然摇头失笑起来:“莫含章,是不是这些日子,我没刁难过 你,你就当我是那种随便好欺负的人啊?打量着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的忍气吞声?” 莫含章最受不得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冷笑道:“你连谋杀亲夫都敢了,我再傻,也不会当你好欺负。” “既然这样,你还敢有今天这样的事?”俞锦妍倏然板起脸,从喉间发出低沉的怒吼声来,“拿我的东西讨好你的妾,也不管自己现在的身份跑去给你母亲大献殷勤,跟你那弟妹打成一团……我说过你什么没有?没有,我一个字都没说!莫含章,你当是为什么?”莫含章看了她一眼,冷笑,俞锦妍也嘲讽得笑起来,“你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我的铉儿能够平平安安出生在这个世上!可现在,你干了什么?” 莫含章的直觉告诉他,俞锦妍此刻的情绪很不大对,他并不在意俞锦妍高兴与否,可是他不能不担心,这个女人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来。当下就变了颜色,道:“我也不是故意的,难道我会希望铉儿出事吗?” “可你也没有注意孩子!”俞锦妍拍着床沿,“你根本没意识到,你现在已经是孕妇了,不比平常身强力健。我敢肯定,你一定老在想着,怎么把自己的身体要回去,半夜半夜不睡觉,脑子里都是你那些个事,是不是?!” 莫含章冷笑:“难不成,我希望要回我的身体,这还错了?” 俞锦妍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恶意,非但没恼,反而低声笑了起来:“没错,当然没错。你要只是想想,我绝对不会说什么。可你现在的这些举动,却影响了孩子,这就错了!”对着他露出自己森白的牙齿,俞锦妍摇着头,“我们才回来多久,莫含章,你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是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啊。看来你是忘了我的脾气!” 莫含章有种不详的预感,急忙问道:“俞锦妍,你想干什么?” 俞锦妍森然笑道:“你怕不知道吧,你那好妹妹,前儿来给她那好夫婿求官来了……你知道的,我哥是太子伴读,继承爵位后,在皇上跟前也有些脸面,你说,我要不要给妹夫,找个御前办差的好差事去?” 莫含章登时大急,就张泽那点能力,那不会做人的脾性,远派外任做做小官他都不放心,可好歹天高皇帝远,他做错了事,家里还能给兜着,要进了宫,圣驾跟前闹出点事,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祸患啊!莫含章气得看着俞锦妍只喘粗气:“你个蛇蝎妇人,好歹毒的心肠。” 俞锦妍瞬间变了脸色:“你既知道我心狠手辣,就赶紧给我 调养好身子,我连自己都敢弄死了,还怕死几个你莫家的人?莫含章,你再不给我养好身子,把孩子养得健健康康的,不说你妹妹妹夫,你那好弟弟,好弟妹,你那好母亲,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莫含章气结不已,好一会儿,才抚着胸口,慢慢回过神,冷哼一声,道,“你可别忘了,铉儿还在我肚子里,你要敢做出什么事,你信不信,我会让铉儿,没机会出现在这世上!” 俞锦妍终于没忍住,一把擒住了莫含章的手腕,死死掐住,恨声道:“莫含章,你还敢说你关心铉儿?你现在却拿自己的亲骨肉来威胁我?!” 俞锦妍的手上力气很大,莫含章只觉手腕上一阵钻心的痛,听到她含恨的声音,莫含章有瞬间尴尬,但很快又平复了,说道:“他是莫家的孩子,合该为莫家着想。由得你兴风作浪,只怕这孩子将来出生,也会沦为罪臣之子,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来这世上受苦来得强!” 俞锦妍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嫌恶的掏出快帕子一点点擦着自己的手掌,不屑道:“你也别在这里装腔作势,装得再像,也改变不了你怕我对你母亲弟妹下手的事实。莫含章,我在这里给你撂下话来,孩子活着,你家人就一切平安,你要再敢威胁我,再有今天这样小产的事发生,我就想弄死你那妹夫妹妹,你要不高兴非要跟我闹,我就弄死你弟弟,你要不信邪,还有你那好母亲在呢!”俞锦妍冷着脸:“你要不信邪,就尽管试试!” 莫含章倏然白了脸,恨极了看着俞锦妍,要这一刻他有能力,怕不得把俞锦妍千刀万剐了才好。“你别欺人太甚!” 俞锦妍只看着他:“我只要铉儿、平平安安出世!” 赵嬷嬷拿着药回来的时候,莫含章躺在床上,正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身边只有丫头伺候,赵嬷嬷低声问了旁边,才知道俞锦妍去前面招呼沈氏和二房那边派来的人了,走之前还特意交代,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莫含章。 赵嬷嬷暗想着,大爷对她们太太,果然上心,一边去看莫含章,莫含章脸色还有些白,气色也不大好,看见要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很干脆一口喝尽,又躺下来乖乖休息。 赵嬷嬷喜得合不拢嘴:“就该这样,就该这样!太太你身子不好,就这样好好养着!”掖掖被子,脸色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莫含章越发心烦,干脆闭上眼睛,叫自己大脑完全放空开去。 为了孩子好,他现在,不能 再乱七八糟想一大堆了…… 第二十四章 哪怕是狠狠威胁了一番莫含章,可回到自己屋里,一个人呆在寂静的房间里,委屈止不住还是隐瞒了心口。 凭什么到了仙子阿,她还要对着莫含章委曲求全?凭什么到了现在,她还要对着沈氏莫飞景等人强颜欢笑?明明她恨不能他们一起死了才好,哪怕大家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也比如今天她不得不对人强自欢颜来得好! 俞锦妍想到秦雪对着自己那副谄媚的样子,沈氏莫飞景那骨肉血亲之后隐藏的算计……明明都是她最最厌恶的人,从前彼此还两看相厌,明争暗斗的好些年,可如今换了个壳子,她们的态度蓦然间都变了——还不如从前恨不能将她拨皮拆骨来得叫她舒坦呢。 如今这样,叫俞锦妍心里只憋屈得慌。 她曾经受过的那么多委屈,此刻,造成她不幸的罪魁祸首,却毫无印象。而唯一知道她一切过往的人,却是她此生最恨最恨的人——偏这个人,手里还有她最大的弱点:她没出世的孩子…… 反正毒死一次是谋杀亲夫,弄死第二次也是谋杀亲夫,要是莫含章没有怀着孩子多好啊,自己就可以弄死他了!俞锦妍恶狠狠这样想着,转念又想到晚上的惊心动魄,她甚至差点失去了她的孩子,眼眶不自觉就红了,鼻头酸涩一片,视线登时就模糊了。 哪怕,哪怕他们夫妻,早就是相敬如冰的一对,哪怕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着种种恨意,可莫铉,她可怜的孩子,那是莫家的孩子,他莫含章的孩子啊!他怎么敢,怎么能,拿孩子来威胁自己?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脑海中浮现起莫铉可爱漂亮的小脸,俞锦妍泣不成声。 她的孩子,哪怕是出身富贵,可自落地,就不得祖母叔父姑母等人喜爱,甚至连亲生父亲,都对他可有可无,年纪小小,便在亲祖母的算计下,早早夭折了…… 俞锦妍胸口就跟被人刀戳一样,痛的整个人都蜷缩了。 他们、怎么敢、怎么可以,这样对她的孩子?! “我可怜的孩子啊!” 没有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能够忍受这样的伤害,没有! 第二天就是俞锦妍约定了要跟俞琮言见面的时间,可她现在已经等不及晚上了,叫退了所有下人,俞锦妍不再勉强自己模仿莫含章的笔迹,而是用自己学自他们早年去世的父亲的笔迹写下了一些只有俞锦妍和俞琮言才知道的事情,末了约定,在郊外白岩寺,不见不散。 白岩寺,落于郊外白岩村旁,寺庙规模并不很大,香客亦不多,但是庙宇却很新,香火灯油从来不少。每月还有专人来维护墙壁栏杆,送瓜果蔬菜到庙里——无他,只因白岩寺,正是晋阳侯府俞家的家庙!如今俞锦妍俞琮言父母死后灵牌,还有供奉在庙里,日夜烧香祈福,盼着他们地下,能够欢欣顺畅,来世,富贵荣华。 俞锦妍来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上香,心底实在太多太多的委屈,对着灵牌,俞锦妍止不住又有种想哭的冲动,虔诚拜倒在地,俞锦妍心中恳求:“父亲、母亲,你们一定知道我是谁的是不是?你们也知道,女儿前世过得不易,是不是?天可怜见,叫女儿重来一回,请你们地下一定保佑女儿,此一生,保得哥哥平安顺遂,护得我儿健康长寿,父亲母亲,请你们,一定要保佑女儿!” 头重重磕在地上,虽是静默无声,可眼泪,不知不觉间,却打湿了面庞…… 等到俞琮言收到信后,心急火燎地甚至都等不到衙门下衙就匆匆告假赶到,俞锦妍跪在蒲团上,已然手脚都麻木了,整个人呆呆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俞琮言左右张望一下,没看见妹妹,只有妹夫一个大老爷们,好不合时宜地红肿眼眶,傻愣愣盯着他父母的灵牌出神。 丈二军中莽汉,不苟言笑浑身煞气凛冽的大男人,哭红双眼如孩子一样委屈发愣——饶是以俞琮言之心智,看到眼前这状况,也不由有些愣住了。妹夫这是、干什么呢? “咳咳。”轻咳两声,吸引了俞锦妍的目光投转过来,俞琮言脸上露出了日常惯用的和煦的笑容,走过去自己拈了炷香拜过灵牌,把香插到铜鼎中,才笑着对俞锦妍道:“妹夫怎么也来了?是不是我妹妹又胡闹,非要你陪她出门?这丫头太任性,都怪我,把她给宠坏了,妹夫你可别忘心里去啊。” 俞锦妍嘴角止不住就露出了苦笑,如今顶着莫含章的壳子,连她大哥,都认不出她来了,天知道,她有多不适应这个男人的身份。 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好摊牌,听着俞琮言的似真似假的调侃,俞锦妍并没有马上说话,反而看了眼四周,对着俞琮言道:“大哥误会了,太太她这次没来。”见俞琮言拧眉要说些什么,俞锦妍赶忙又道,“这庙后的绿竹静院,大哥要是不介意,我们去那里说。” 俞琮言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收起了脸上那客气敷衍的笑容,肃容道:“看来,我妹妹倒是告诉了你不少东西。” 绿竹静院,看着不过是普普通通竹 子做的一间小竹屋,单独立在白岩寺后,周围空旷一片,也没个花花草草可以赏心悦目,说起来,实在寒碜,可知情人才知道,这样简单的竹屋,却是经过了特殊手法建造的,外头的竹子经过各种处理,几层叠加,水火不侵,刀砍不入,四周空旷,打开窗户便可以看到周围四处,若有人要偷听,那是断无可能的。竹屋底下,更有一条地道,弯弯曲曲,通往五里外的一座小山丘,那山丘肚腹已然被挖空,走出洞穴,再走不远就是一条驿道。 所有人都知道,晋阳侯府以军功起家,太祖起义,俞家跟从听令,每次战役,俞家老太爷都身先士卒,勇往无前,立下赫赫战功,开国后乃封赏将军之职,其后到俞老爷子两代男丁,一生戍守边疆,为国效力,抵御外敌,平叛剿匪,三代乃有今日之晋阳侯府。到得俞锦妍俞琮言之父,天下承平,边关和谈,军功难立,便转武为文,十年苦读,一朝中举,翰林院入职,三年入御史台,其后外任江南,屡屡政绩考评皆为优等……若不是俞浮不幸染病早亡,晋阳侯府,绝不止今日荣光。 外人只道俞家虽传承百年,到底不是开国侯府,家底不厚,殊不知,祖辈几代征战,所获钱币珍宝无数,不过是不放心家中,所以才造了白岩寺这个家庙,建造密道、挖空山腹,将大半珍宝藏匿其中,以防哪日有个万一,也好给子孙留条后路。 俞锦妍并不用俞琮言带路,自己熟门熟路就找了过去,一路走到竹屋门口,那里还挂了个机关锁,看着不过是小儿玩具一般的东西,可事实上,却是俞家请能工巧匠定做的,里头封着密道入口的第一把钥匙,随便解开只能打开锁,进到竹屋里面,只有通过特殊办法,才能拿出来面的钥匙。 俞锦妍在俞琮言的注视下,熟练地拿出了那把小钥匙,走入屋内,空荡荡只有几条椅子几张桌子的竹屋,一眼可以看完,中间独有一根柱子,支撑着屋顶。俞锦妍走过去,跪倒在地,在柱子底端,找到了像被虫蛀了一般的一个小孔,把那小钥匙j□j去,一时,东边墙角一块竹板便移开了去,露出一块刻着纹理铁板来。 俞琮言脸色铁青,喝道:“妹夫,我不知道我妹妹跟你说了什么,但一切到此为止了。” 俞锦妍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苦笑一声,走过去在那块j□j出来的铁板上按着特殊纹路用力,瞬时,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地道口。 俞琮言已然是出离愤怒了,冷笑道:“妹夫可是好手段,多年远离京城,才回来不久,就哄得我妹妹把家族的秘密, 全告诉你。这般才智手段,可真叫我佩服得紧。” 俞锦妍看着他,险些落下泪来:“大哥何必这般说,难道妍儿在你心里,就是这般不懂事的人吗?” 俞琮言冷冷看着他,事到如今,一切都明摆着,他难道还能给俞锦妍开脱吗?“若不是妹妹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里面的秘密?” 俞锦妍怀念地看着这屋子,苦笑摇头:“别人家里,都是重男轻女,只说女儿出嫁,便是旁人家的人了,唯有父亲,把你们一般对待,孩童时,他带着你我来这里,告诫你我,此处,是俞家最后的退路,还要我们走一遍整条秘道……那密道乌漆麻黑的,我那时候胆子小,吓得哇哇直哭,还是大哥你一直在旁边安慰我,让我不要怕。” 俞琮言身子一震,看着俞锦妍的眼神瞬间就变了,还待要问,俞锦妍已然走下密道,一路向前走去。他便暂时咽下了心中的疑问,跟着走了下去。 密道里有通风口,俞锦妍点燃早就准备好了火把,一路照着往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狭小的路面一宽,走到了山腹之中,点燃墙壁上悬挂得油灯,一时,漆黑的密室,灯火通明。 屋内十几口大箱子,最多的就是金银,那都是早年俞家先人积攒下来的,剩下还有些刀枪剑斧,名家兵刃,奇珍异宝,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俞锦妍上前轻轻打开一口箱子,哪怕动作再轻,常年无人打理积蓄下来的厚厚的一层灰还是扬了起来,呛得她微微咳了起来。 俞锦妍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从箱子里拿出个匣子,笑着对俞琮言道:“大哥,你还记得我当时问爹爹,怎么这里都是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就没什么有趣好看的书画古董的时候爹爹怎么回答的?” 俞琮言脑子里浮现出当时的情景,看着俞锦妍的眼神,越发诡异起来。 俞锦妍久等不到他的答案,自己就笑起来,说道:“我记得那时候爹爹还敲了我一记,说我傻,古董字画都要小心养护,如何能放在这里沾灰?只有金银才最合适。” 俞琮言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听得这话,再忍不住,喝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么许多?” 俞锦妍哀伤的看着他:“大哥,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打开手里的匣子,自顾哽咽道:“这盒子里,是祖父当年征战云南时找到的奇毒,毒性剧烈,见血封喉,大哥怕不知道,七年后,我就是用这个,毒死了莫含章,毒死了我自己……怕是祖父当年也没 想到,自己搜集来对付敌人的毒药,最后会用在了孙女孙女婿的身上!” 俞琮言心内一突,止不住厉声惊呼道:“你说什么?” 豆大的眼泪掉下来,俞锦妍又看了那些个装着金银的大箱子:“你死后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处境越发艰难,最后,皇上竟是要废掉他……我哪能看着二叔巴结的三皇子继位,所以,我把这些金银,全捐给了太子,莫含章死了以后,京城城防空洞,太子就可以以这些银钱,招兵买马,一句逼宫夺位!” 俞锦妍泣不成声:“到时候,害死大嫂,害死你们孩子的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俞琮言忍不住身子轻颤起来,死死盯着俞锦妍,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俞锦妍大哭失声:“大哥,我是妍儿,我是你妹妹妍儿啊,我在七年后,从黄泉中爬出来,再来看你了……” 第二十五章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俞琮言根本不能消化他所听到的一切。 太、匪夷所思了! 俞琮言在朝廷中枢历练出来的阴谋诡计的脑袋快速划过几种想法,最后冷笑着道:“我不知妹夫你到底从哪里听到的我俞家的辛密,在这里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我只问你,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开头俞琮言还道是俞锦妍怀了孕,被莫含章迷了心窍才说出了家族最大的秘密,可后来见着自家这个妹夫满口胡言乱语,说出的话颠三倒四,不由得他怀疑,莫含章莫不是疯了吧?他早年也听人说过,在战场上,有那心智软弱些的,见着漫山遍野尸身如山,鲜血成河,受不了就发疯的,难道,莫含章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平日装得若无其事,背着人才显现症状来? 这一想,由不得俞琮言不紧张自己妹妹。声色越发狠厉,俞琮言从墙上摘下一把长剑,冷锐的刀锋指向俞锦妍,沉声喝问道:“说,你是怎么逼我妹妹说出家里的秘密的?” 哪怕俞锦妍先前就猜到俞琮言不会那么简单就相信自己说的话,此刻听得他当自己胡说八道,怕是疯了,不由得也气急道:“大哥,虽然我变了个模样,可我是什么样的人,习惯做什么,说什么话,你就半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啊,我是俞锦妍,你妹妹,你就一点都没感觉吗?”瞧俞琮言冷笑不语,摆明了不相信,俞锦妍气结道,“你就不想想,你妹妹是那么蠢的人,会把自家的秘密告诉给旁人吗?哪怕这个人是她丈夫,可五年才回家的丈夫,能跟娘家人比吗?更不要说,我跟莫家其他人关系都不好!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告诉莫含章那么多家里的事?” 俞琮言只挑了挑眉:“我当然相信我妹妹,所以,我在问你,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剑尖往前一送,森然喝道。 俞锦妍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不能着急,便是她自己,死后重生,换了个身子,一开始不也吓得半死,不敢置信吗?大哥不明所以,遇到这般灵异之事,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长长呼了口气,心底组织了一番语言,俞锦妍看着他,慢慢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的说法,但是,我真的是从七年后莫名回到现在的俞锦妍。大哥,你不要管你看到的,你只听我说的话,看我做的事,你就会知道,我真的,真的,是你妹妹!”慢慢回想着之后七年发生的事,俞锦妍一点点,向俞琮言倾诉着,“今年北狄与我大夏朝和谈,双方约定不再动刀斧,大哥现在在中书省,应该消息灵通吧?本来是双方平 等休战,可北狄也不知从哪儿得知,我朝不是不愿意乘胜追击,消耗北狄国力,趁着北狄皇室动乱一句消弭北方祸乱,而是国库空虚,根本无力再战,所以,他们提出,要我朝和亲公主,以示诚意,是不是?” 俞琮言听着就笑了起来:“我到不知道,妹夫在京里,还有这般灵通的消息。” 俞锦妍最是知道自己这个大哥,除了对家人能放下心防,对着外人,永远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生怕哪一处不小心,落进别人的陷阱里,自己倒霉不说,怕的是还要连累家人。所以简单一点两人往常的小事并不能说服俞琮言,只有在他面前真正呈现能够证明自己来自七年后的事实,他才会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半点不隐瞒,对着俞琮言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相信,有些事,怕连你也不知道!” 俞琮言挑起眉,不置可否。 俞锦妍道:“再过不久,太子长女长宁郡主将会在宫中冲撞十四皇子,造成年幼的十四皇子失足落水,最后,不治身亡!” 俞琮言倏然抬起头死死盯住了俞锦妍,俞锦妍也不紧张,只是平静叙述道,“皇上大震怒,下旨,长宁郡主,远抚北狄,三个月后,北狄二皇子继位,按照父死子继,长宁郡主再嫁北狄二皇子,一年半后,北狄再起战事,长宁郡主被杀祭旗,承恩公府林七爷赍恨之下,轻率出兵,所帅两个营骑兵,两千步兵全部落入敌方包围,无一生还,头颅被砍下,垒在阵前,堆积如山,大伤我朝士气,骑兵营实力大减,根本无力在主动出战,只能被迫转为防守……”承恩公府林家,就是太子舅家,先皇后娘家,俞锦妍看眼俞琮言,“之后,太子的处境便有些不妙。一年后,皇上带领众皇子西山围猎,重重禁卫军保卫之下,竟还有刺客突围,眼见长箭射向皇帝,你奋身相救,皇上安然无恙,你却……” 俞琮言轻笑一声:“我死了?”笑声轻松写意,显然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俞锦妍想到当日俞琮言死时的情形,眼泪险些掉出来,偏当事人根本不当回事,忍不住便恼了,哼了一声道:“可不是死了,也不知道你运气多倒霉,将将好一箭穿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俞琮言听着这说话的口气,莫名熟悉的慌,再看眼俞锦妍,她怒目而视,信誓旦旦的样子,真不像是说假话。强压下心头的震动,俞琮言冷哼一声,板着脸道:“装神弄鬼,信口雌黄,你这就说完了?” 俞锦妍从前老觉得俞琮言心眼多是好事,对他们兄妹 这样早早失去父母庇护,亲人不牢靠,一切只能靠自己的人来说,俞琮言心眼越多,日子才能过得越好,可现在换自己来领略大哥这番的多心眼,俞锦妍才知道,这滋味,有多难受。 俞锦妍在俞琮言面前,本来就是个小性子满满的娇滴滴的妹妹,这会儿见俞琮言怎么说都说不听,干脆就往他心坎上戳,看戳动了他逆鳞,他是不是还这样油盐不进?! “你怕不知道,就在你死之前三个月,斐哥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溺水而亡。”话音方落,俞琮言周身气势倏然一变,看着就要冲过来把她大卸八块,俞锦妍又解气又心酸,说道,“等及你出事,晋阳侯府嫡长子一脉就断了传承,二叔攀上容贵妃容家,继承了爵位。还没半年,大嫂也一病、就去世了。” 俞琮言气得身子直斗,俊美的脸上满是狠辣,阴森看着俞锦妍,冷笑摇头:“当着我的面,你也敢如此诅咒我家人?!莫含章,你果然好胆色!” 俞锦妍只是苦笑:“我不是诅咒他们,而是,当年,真的发生这样了这样的事!”顿了顿,又说起自己,“你怕不知道,当日你的死,还救了太子一次,那次你救驾而亡,皇上大怒,派人彻查,不知怎么的,最后竟查到了太子身上,关于太子嫌疑的证据也有不少,若不是你救驾而亡,显得此时疑点重重,怕太子之位,危矣。因此,太子格外优渥于我,这才让我在失去了娘家所有助益之后,没被沈氏和莫家那对兄妹,生生折磨死。可到底太子位置越来越不稳,你去世久了,皇上也不是都惦记着我这个你唯一的妹妹的,几年之后,我儿子七岁,莫名也掉下了水,救起来后,高烧不退,没几天,就病死了!” 这一刻,俞琮言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下一刻,就听她阴冷笑道:“我儿子是被沈氏害死的,她从来就不喜欢我,偏心小儿子,偏心二房,偏心秦姨娘,可就,从来都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生的孩子莫铉。她还说我的孩子,是自己贪玩落水的,呸,自从斐哥儿落水后,我就叫人悄悄教了铉儿游水,他要是自己贪玩落水,早游上来了,绝不会在水里闷了好久才被人救上来,救上来后早已是人事不知……我找沈氏理论,莫含章还说我不敬长辈,把我禁足关了起来,这边我儿子死了没多久,那边他们就高高兴兴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我、怎么可能甘心呢?” “我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用银钱开道,偷偷让人联系了太子,我搬出了所有俞家的财产,全部捐给太子起事,与其交易,害死大嫂和斐哥儿的二叔,日后不得好 死。而我自己,则偷偷藏了毒药,在沈氏那老太婆五十大寿的时候,一把大火烧了库房,弄死了莫含章,自己也一并赴了黄泉……”抬头看着俞琮言,俞锦妍语带惊异,“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明明我已服毒自尽,眼睛再睁开时,却回到了七年前,镜子一照,还换了个身子!” 俞琮言犹自不信:“你说你死后重生,夺舍了莫含章的身子,那原本的莫含章呢?” 俞锦妍看着他:“那你以为,现在怀着身孕的你的妹妹,是谁?” 俞琮言惊呼一声,脸色难看的吓人:“你的意思是,她是莫含章?” 点点头,俞锦妍肯定了他的猜测:“不但是莫含章,而且,还是七年后的莫含章!” 俞琮言脑子里彻底乱了,心里对这般灵异的事还抱有怀疑,俞锦妍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他用心去看:“到底我说的是真是假,时间一到,你自然清楚。我只盼着,你用心,用心去看……” 俞琮言瞧着她,心乱如麻…… 哪怕嘴上说得狠,可对着她有条有理,说来头头是道,根本毫无瑕疵的话,那熟悉的说话的断句方式,那神情动作,俞琮言心底,不是没有动摇的。 哪啊他一直告诉自己,莫含章是居心叵测,拿神鬼之说糊弄他,但如今想来,若只是威逼利诱了俞锦妍,套出他俞家的秘密来,先时给他的书信上那熟悉的笔迹,看到他父母灵牌是动情的神色,来到竹屋开锁时熟练地动作,走密道时的细节反应,还有对密室里东西的如数家珍……若仅仅只是从他人口中探听知,如何能熟练至这般? 俞琮言指着对方的剑缓缓放了下来,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七岁时在江南,父亲打了你几次?” 俞锦妍怔愣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回答道:“父亲从不打我,在江南时,有一次,我们贪玩偷溜出门,险些被拐子拐带走,还是你机灵,脱身出来,回到府里,父亲也只狠狠打了你,并没有打我,只是禁足了三个月,狠狠骂了我一通。”说起那时候,俞锦妍止不住噗嗤又笑了,“你那时候被打得要死,我半夜偷偷溜出去看你,你躺在床上起不来,我还扑过去撞到了你伤口,你怕叫人发现我偷溜出来,硬是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拉动了伤口,又被父亲好一通训导……”说着说着,笑容又带上了悲色,抬头直勾勾看着俞琮言,“我后来给你道歉,想去给父亲说,是我的错,不该怪你,结果你说,我是你妹妹,你护着我是应该的,不许我去……” 俞琮言 瞠目结舌,一时间,直是心乱如麻…… 第二十六章 俞琮言回到晋阳侯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下,侯府早已点上灯火,将侯府上空,都笼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俞琮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坐在马上,停在大门口,看着大门上御赐的“晋阳侯府”匾额,心底,猛然就想起了俞锦妍当日说的话:“……你死后,二叔继承了爵位,晋阳侯府嫡长子一脉,就此断绝……” 俞琮言心猛然就是一跳,眼神倏然暗了下来。 赵成管家收到门房传来的话,赶忙出来,亲自过来给俞琮言牵马,一边问道:“侯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去见姑爷了吗?这么早就散了?” 俞琮言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先说过,今儿会去跟莫含章一起用晚饭聚会,如今虽已过了饭点,可离宵禁还早,要自己跟莫含章真是一块儿吃晚饭,这时候回来可真算早了。 只是,他现在这会儿,真没力气跟赵成解释,淡淡摇了摇头:“我下午见的妹夫,这会儿就回来了。”翻身下马,一脸难掩的疲惫,俞琮言问赵成,“太太在哪儿?” 赵成是伺候过老侯爷的老人,已然快知天命的人生阅历让他很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是不该问,眼见得俞琮言脸色不好,他心里再多疑问都憋在了胸口,很快答复道:“太太该和小少爷一块儿在小书房练字。”至于俞琮言找她们是有什么事,赵成半句都没有多嘴。 俞琮言得到答复,快步就往后院走去。留下赵成皱着眉问俞琮言身边的小厮:“墨砚,侯爷下午,这是去见姑爷了吗?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墨砚苦笑着:“我的大管家,这你可别问我,侯爷下午出门,压根没带着小的,好像是出城去了,小的一直在城门那边守着,之前才遇到的爷。” 赵成没好气地狠狠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一边让下人赶忙把俞琮言的马牵回马房去,只是心底少不得嘀咕:出城?侯爷出城能干什么去了? 俞琮言快步走到后院张氏的正院春熙堂后的小书房时,陶氏正指点着他们六岁的儿子俞斐写字,丫头原本要通报,被俞琮言给拦住了。 脚步放轻慢慢走近门口,透过敞开的大门,俞琮言可以清晰看见陶氏姣好的侧脸,此刻她正耐心教着俞斐该如何下笔才能把字写得更好看,声音柔柔的,又温柔又慈爱,大概是觉得俞斐有进步了,欢喜得直笑,身子轻微颤动,一双柔荑轻抚着斐哥儿的小脸蛋,小小孩童受得夸赞,嘴角都合不拢了…… 这是他的妻子,这是他的儿子,母慈、 子孝。俞琮言不自觉嘴角也露出笑容来,他除了妹妹之外,最亲密的家人…… 脑海中俞锦妍所说的话又浮现出来,俞琮言瞬间烧红了双眼: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他的妻儿,不是都会死于人手? 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俞琮言赶紧一咬压根,叫自己冷静下来,也不进去打搅屋内其乐融融地母子两,脚下一转,便往前院书房走去。 赵成本是打二门口经过,看见他又出来,吃惊了一下,见他浑身煞气,并不敢多嘴,只站在一旁,还是俞琮言叫他跟上来,他才满头雾水跟了去。 到得书房,俞琮言屏退了下人,问赵成:“倒是我这个做侄子的疏忽了长辈,管家你可知道二叔最近如何了?说来,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老晋阳侯只有俞琮言父亲俞霖这么一个嫡子,可庶子还有两个,就是俞琮言的二叔俞霄,三叔俞霈。俞霈是个老师木讷的性子,最是安分守己,当年俞霖死后,他或许一时间还动过不良心思,可等俞琮言一展自己铁血的手段,这位马上就把头给缩了回去,这些年也再没动别的念头,再胆小不过。靠着当年分家出去的财产,身上还捐了个校尉的虚衔,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俞琮言对他,也就保持着面子上的来往客气。 可俞琮言的二叔俞霄,却是很不安分的一个人。 也是老晋阳侯糊涂,俞霄武学天赋平平,对习武带兵更没多少兴趣,为人好静,喜欢读书,老晋阳侯虽知道读书才是家族兴旺持久之道,只是人到底都是喜欢更像自己的孩子。俞霄就是这样一个肖似老侯爷的人物,小时候就活泼好动,最爱挥舞着把大刀满府里折腾,虽说闹的人鸡飞狗跳,可架不住人老侯爷喜欢,说是“男孩自当如此!” 大概是宠多了,俞琮言这位好二叔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处处打量着跟俞琮言之父俞霖互别苗头——可惜,俞霖早早科举入仕,娶妻生子,步步高升。俞霄呢,读书不成,学武也就是平平,入得军营不多久,便受不了苦楚,更不要说上前线杀敌了,面前混了几年,靠着老侯爷的余荫总算得了把总的小官儿,日子勉强还算过的。 当年俞霖因病早逝,俞琮言俞锦妍兄妹还小,这位二叔就没少上蹿下跳,甚至有一晚俞琮言房间里还爬进来毒蛇,险些没要了俞琮言的命。 俞琮言早年无可奈何,可等袭爵后,官途顺畅,手里有了点实力,少不得就好好回报了一番他这好二叔,狠狠设计了一番他那二叔的长子,他的堂弟俞默言,当众 聚众闹事,殴打百姓,此景落入御史眼里,一本教子无方的折子递上去,俞霄头上的顶戴就给降了两级,人也被同僚排挤了出来,以前还要常去衙门点卯应差,如今便是一年半载不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随着自己官途越来越顺,要不是俞锦妍先头那番话提醒了他,俞琮言险些都忘了自己的这个好二叔! 斐哥儿会落水而亡,陶氏也会病逝……俞琮言想到俞锦妍当时话里的言外之意,狠意就充斥了一双眼睛——俞琮言告诉自己,他这可不是相信了俞锦妍那番奇诡的话,不过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查看一番而已。 赵成是府里的管家,管着底下一群下人。说实话,有时候有些事,下人的耳目是要灵通些。就比如俞霄,不管分府出去多少年了,可到底是从侯府里出去的,当年不少下人一起跟了去,总有些是沾亲带故的不是?偶尔见面聊起来,俞霄那边的信息,就传到了赵成的耳朵里。 俞琮言既然问起,赵成仔细想了想,道:“侯爷不问,小的也没反应过来,二老太爷如今官职并没有动,好像说最近迷上了古董,老爱往琉璃街跑,为这个,二老太太没少发脾气。”因为晋阳侯府是俞家宗族嫡支,虽不是宗房,可分量最重,族中排辈不敢说,五服之内,俱都按着侯府的辈分排了,俞琮言如今是侯爷,下人称一声老爷,俞霄这个二叔哪怕如今才过天命之年,也不得不被人叫上一句二老太爷——而这,显然又是俞霄记恨俞琮言的一大原因。“不过,小的倒是听说,默大爷好像结交了什么贵人,时常一起玩耍,二老太爷非但从来不阻拦,而且一扫早年对默大爷的冷淡,越发器重起来。至于什么贵人,小的惭愧,并不很清楚。”默大爷就是俞默言,当日俞琮言得以给俞霄安上教子无方罪名的祸首。 俞琮言一听这话,心里一哆嗦,耳旁又响起那句“二叔也不知道怎么攀上了容贵妃娘家容家……”,当机立断吩咐赵成赶紧去打听,“仔细给我查,默弟到底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能叫二叔忘记当日俞默言害他被弹劾贬官,俞默言攀上的人物,分量一定不轻。 赵成浑身一凛,惊呼道:“侯爷突然要查二爷,难道是二二老太爷有什么地方不对……”脸瞬时放了下来,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了,对晋阳侯府忠心耿耿的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想要谋夺侯府的庶出二爷了,当即拍着胸脯给俞琮言保证,“您放心,哪怕掘地三尺,关于二老太爷那边的事,小的也定给您查个干干净净,丝毫不漏。” 俞琮言感激对他笑笑:“赵叔你也别急,现在这一切还是我的猜测呢。你前头风寒才好,可小心,别太劳累了。”对于这个伺候过他父亲,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俞琮言是真心尊敬。 赵成听着心里暖洋洋的,笑道:“侯爷您别看我岁数渐渐大了,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没事儿,您放心。”见俞琮言没别的吩咐了,赶忙就给出去找人吩咐事儿去了。 俞琮言看着他背影远走,才收敛了脸上的轻松,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凝着脸,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二叔那边看起来好似是有些情况,那按照下午俞锦妍的那番说法,很快,太子那边也要出事了。长宁郡主是太子第一个孩子,自来备受宠爱,这样的身份,若不是大错,绝对是荣华富贵一生,可结果,却落了个谋害皇子的罪名,不说郡主谋害皇子,以下犯上,单说侄女谋害了叔叔,也是忤逆大罪……落得个和亲北狄,父死子继,阵前被杀祭旗,如斯惨烈,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容贵妃吗?……”书房里,俞琮言轻轻低喃着,眼中眼光凛冽。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哪怕嘴上再逞强,可他的心底,已然产生了动摇。 他,正慢慢接受了俞锦妍的那番的说法…… 第二十七章 赵成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算彻底查清楚俞霄那边的事。 花费的时间之长,不说近几年完全忽视二房的俞琮言惊讶不已,就是常常听下面人闲聊得点消息的赵成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怎么都想不到,看着挺颓败的二房,背地里的动作,居然那么多! 话说当日赵成得了俞琮言的叮嘱,让他去查俞霄一房,赵成忠心,总想着赶紧给主子解决烦扰,因为当时是晚上,不能派人去俞霄那边宅子打听,他就给叫来几个跟俞霄那头下人来往比较多的先打听点闲事,这一听,还真叫他听出不对来。 有人说这俞霄啊,自从被降了官职,衙门里也没什么正经差事离不得他,早些年真恨不能打死俞默言,见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亏得二老太太,也就是俞默言的母亲一直在帮着说和,这好两年了,俞霄的怒气才算缓过去,对着这个大儿子,慢慢和颜悦色起来。最近给迷上了玩古董,常常出门,就是这买古董吧,大手大脚的花费,现在那边府里,好些管事都被提拔起来,去了铺子里当差,还从外头聘来了掌柜的,京里不知道是多少产业,可听说,在山东那块儿,好像做了点什么生意,反正那边下人说起俞霄花费,那是啧啧称叹,直说奢靡,但府里的日子却是蒸蒸日上,下人每月月钱,一日三餐,四季衣食,从没少过。想来做生意该是赚了不少。 有人说这俞默言啊,自打当年跟人聚众闹事,结果被御史弹劾,害得父亲俞霄被降职之后,还真安分了几天,跟二老太太赌咒发誓,自己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奋发向上,给家里增光添彩。可惜,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安分了没几个月呢,又在外头混上了,每天早出晚归,跟人骑马打猎,喝酒上花楼,三天喝醉酒,五天夜不归宿,朋友倒是结交了一大串。还有来家里做客的,倒还真有几个上得台面的朋友,看在这些人的份上,二老太太就没阻止。后来好像也是俞默言先跟朋友合伙做的生意,听说一开始二老太爷俞霄还不同意,说好好的官宦人家,行什么商贾之事,还打了俞默言一通的,只是俞默言硬顶着一定要做生意,不肯妥协,俞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没效果,才只能由着他去的。下人背后都说,二老太爷肯原谅俞默言,他生意做得好,赚钱多,可以孝顺给俞霄买古董花费,也是原因之一。 还有人说啊,虽说俞霄那边权势不比侯府,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夸赞,手足之间,感情很好。当年俞默言犯下那么大的错,一直不被俞霄待见,可俞默言的 弟弟妹妹,从来没有对这个大哥不敬过,要是庶出还好说,难得的是,俞默言的两个胞弟俞芩言俞梓言也一直对这个兄长敬重有加,两年前俞芩言考中举人时,俞默言还没有被俞霄彻底原谅,可俞芩言从来没有在这个大哥跟前,有过半点不敬,人前人后,没说过这个大哥半点不是…… 下人们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赵成越听,一颗心就越往下沉。 赵成是俞琮言父亲俞霖一派的,当年就是俞霖身边的人,老侯爷在世时,俞霄仗着老侯爷的宠爱,暗地里跟俞霖互别苗头就很让赵成看不惯这个欣赏忒多的庶出二爷,后来俞霖去世,俞琮言年纪小,突然遭遇一堆的意外事件,险些没命,哪怕没证据,可俞琮言赵成心底哪有不知道的,这分明是俞霄搞的鬼!后来俞琮言好容易立稳脚了,狠狠反击了二房,看着二房老子降职,儿子被罚,赵成心底,别提多痛快了。 这些年,每听起二房那头父子不和,俞霄一直不得起复,赵成是听一次就高兴一次,兴致来了,还拿这些事当下酒菜,一个人就能高兴地喝酒庆贺。 可现在这么仔细一问,赵成这才发现,二房这根本是在扮猪吃老虎,迷惑他们呢! 如今细数数,当年二房没用的长子俞默言,虽说还是常日在外交朋结友,饮酒作乐,可却是闷声发大财,结交了贵姓朋友不说,外头生意还做大了,给二房挣来大笔银钱。因为俞琮言当年是三元及第,俞芩言考中举人,赵成本没当回事,可如今换个角度想想,这不证明,俞芩言还算有本事?天下间,如他这般年纪就考中举人的,能有几个?他如今,也算是身有功名,一脚踏进官场来了。还有俞梓言,听说学问也不错,上次虽然名落孙山,但回去后一直苦读不辍,这次不定就能靠上了,还有二房里还有两个庶子,好像也挺能干的。俞霄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军中一个都司的儿子,官不很大,只是四品,可对于二房来说,已然是高嫁了,亏得二房那条件,那能攀上人家…… 赵成越想就恨不能打自己两嘴巴。他往日,怎么都没发现这些细节毛病?真是被二房表现出来的安分给迷惑了,细想想,人家可是憋着劲一直往上呢,不定背后还在做着什么异想天开的梦呢。 第二天,赵成就急忙忙派人去打听二房在外头的生意和俞霄父子等人的动静,因为摊子太大,查的人比较多,哪怕赵成动用了晋阳侯府所有的力量,所有消息传到手里,又花费了两天。赵成看着那厚厚一叠整理出来的资料,只觉自己没脸见俞琮言了。 “侯爷信任我才叫我坐着管家的位置,二房那头的消息,我还时不时听一耳朵,这么多年,居然愣是没发现猫腻。”赵成站在俞琮言书桌前,愧疚地只觉都没脸见他,低着头满身消沉,只恨不能给自己来一刀,也好弥补他犯下的错来,“那头虽说对外装的好,可下人随便聊出来的事分明就可以发现里头的问题,偏我糊涂,居然一直没注意到……二房那头,是贼心不死,还想着东山再起呢,不定暗地里打算着什么主意算计侯府呢……我,我对不住侯爷啊。”想到要不是俞琮言突然问起来,就自己一直不把人家当回事的态度,不定哪天他们打上门来,自己才知道疏忽呢。赵成想到这点,心就跟被刀子扎了一样。“我,我这么把年纪了,还犯糊涂,我……侯爷,我没脸见你了!” 俞琮言翻着赵成搜集来的东西,也是心惊肉跳,他怎么都没想到,俞霄居然真的攀上容贵妃娘家容家了。看这一长串的铺子,衣食住行无所不包,江南绣品,北边毛皮,天南海北的东西,应有尽有,山东大运河那块儿,二房不声不响的,居然给打出了偌大一片天地来。 调查的暗卫粗粗估计了一下这些年二房赚的银钱,近乎一笔天文数字。不算俞家秘密遗留下来的钱财,晋阳侯府所有的钱财加起来,怕也就这个数了。 这样大的生意,不可能是二房这样一个官职地位的可以撑起来的。俞琮言瞬间就能断定,这背后掺着股的,背景绝对不小!这么一大笔钱,不可能全都归了俞霄一家。 他这个好二叔,现在可真是,攀上了不得的人物了! 俞琮言眼中阴冷一片,自己这些年,太大意了。当年一棍子下去,把人打成重伤就给放松了,却忘了,伤得再重,只要没死,总有慢慢回过气的时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当年父亲教他的这句话,他到底是给疏漏了。 “赵叔,你别自责,不说你,我们这里,谁能想到,二房到现在了,还在折腾。”俞琮言抖抖手里捏着的资料,冷笑,“你瞧瞧他们,做生意发财,还偷偷摸摸的,明明铺子天南海北开了不少,京城底下,愣是半间没有,这不就是故意瞒着我们的吗?”俞琮言想到几年来看见的二房那边人,眼底讽刺意味更浓,“亏得他们忍得住,明明金银满屋,在人前,却半点不漏,吃穿用度,从不奢靡。” 赵成想起来,心里也是犯嘀咕:“可不是,听说二老太太那里,出门会客访友送礼,都是中规中矩,礼物不算轻薄,但也不贵重。他们如斯隐忍,图谋、必定不小啊!” 至于他们所图什么,俞琮言不用想都知道,俞霄最想要的,就是晋阳侯府! 可现在候府里有他们父子,俞霄想以庶代嫡,继承侯府,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他和斐哥儿。自己是大人还好,斐哥儿还小,要自己这边真不当心,叫那边钻了空子,斐哥儿最后叫人害了,做出个溺水而亡的假象,也不是不可能的…… 俞琮言双手紧紧握成拳,一开始不知道就罢了,可现在既然发现了,二房就别想得逞! 赵成瞧着俞琮言一点点冷硬下来的脸,又是羞愧又是骄傲,自己虽然是个糊涂人,叫人给骗了,可他们家侯爷,却是京里有名的才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欺瞒的。二房还当自家侯爷是当年不经事的少年呢?呸,打错算盘了他们。他们侯爷当年年纪轻轻就叫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狠狠捅了他们要害一刀,更别说,历经这么多年,他们侯爷,早非当日初出茅庐的少年了! “侯爷,亏得您突然发现了那边的不对,叫人去查,否则,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头呢,到时候要出什么事,我那是万死难辞其咎啊。”赵成真心实意地叹道,“侯爷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怎么发现的? 俞琮言身子一顿,就想到了那天密室里,俞锦妍含着泪的哭喊声:哥,我是妍儿,我是你妹妹啊…… “啊,这个啊。”俞琮言声音里透着隐痛,“是一个很亲近的人告诉我的。” 第二十八章 收到俞琮言派人送来要求见面的消息,俞锦妍兴奋地险些没跳起来,半句话没有多的,忙忙叫人准备马车。 管家杜鲁有些奇怪,看大爷的样子,像是赶得紧,怎么却不骑马,反而要坐车?心里疑惑,嘴里少不得带出点口风,俞锦妍骇了一跳,忙急中生智笑道:“倒也不是急,就是大舅哥那头找我去吃酒。去的时候是不怕,要回来喝醉了,可不能骑马。” 杜鲁听着有道理,笑道:“都是小的没想周全,这吃了酒是不该骑马,便是大爷骑术好,也该小心,是小的想岔了。”一边让下人赶紧套车,又问可要带什么礼过去。 俞锦妍被他先头那么一吓,这会儿哪有心情,只说不用,穿戴好了,自出门去了。路上还在想着,一会儿跟俞琮言见了面,少不得还得求他教一教自己骑术。变成莫含章的时日越久,很多破绽便一点点露出来。俞锦妍要再不赶紧弥补回来,迟早有一点,得叫人发现不对来。 俞琮言这次约见的地方,并不什么酒楼茶肆,反而是普普通通一座民宅,就坐落在凤来桥那块,是小富商户人家聚集之地,俞锦妍走过来的时候还看了四周,比起官府勋贵集聚的东区,这里要热闹许多,府邸也挤得密,一条街走下来,能看见十几栋的宅子,不像勋贵官邸,一府就占了一条街。 走下马车进得屋内,入眼便是一株参天大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树身粗壮,怕一成年男子合抱都抱不拢,枝叶繁盛,此时恰是日头当空的时候,如伞盖般的枝叶,却硬生生将那阳光阻隔了大半,在这院落里投下一片阴凉,从外间走进来,本还有些燥热,到得此,登时一阵清凉。 只可惜,这样好的一株树上,却攀着蒜香藤,此刻正是它开花的时节,淡紫深紫的花朵挤成花球,一簇簇,一团团,间或有阳光透过枝桠射下来,映照在上面,紫色便如水波荡漾般泛起磷光,一点点,仿佛活了一般,衬着青翠的叶子,好看极了。就是入鼻一股蒜味,叫人受不住。 “你是奇怪,怎么好好的院子,倒给种上了这花吧?”俞锦妍拧着鼻子,不喜蒜味,偏又爱那花的好看,站了一会儿,不妨身后猛然有人戏谑笑道,一转身,长身玉立站在她身后的,不是俞琮言又是哪个? “大哥?”俞锦妍喊得有些惴惴,小心翼翼瞅着俞琮言,生怕他会变了脸色。 俞琮言心里就泛起了酸,笑着扯开嘴角,利落应道:“诶!” 俞锦妍叫这一身“诶”喊得眼眶差点都红了, 低着头忙遮掩下情绪,再抬头,激动道:“大哥,你,你相信我了?” 俞琮言走过去,本想要像从前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脑袋,手抬起来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该不是他当初娇滴滴的小妹妹了,瞧这一身粗腱子肉,这五大三粗的身高,自己在他跟前一站,倒跟个白斩鸡似的,眉头锁了锁,放下手,有些别扭,却是真心道:“是大哥不对,你好容易鼓起勇气来跟我说,我却怀疑你。那天,一定很伤心吧?大哥做错了,你别怪我。” 俞锦妍慌忙摇头:“我怎么会怪大哥,小心为上,这般奇诡灵异的事,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怎么也是不肯信的,大哥怀疑也是正常。但是我相信,大哥你总会认出我的。”伤心怎么会不伤心呢,曾经以为此生再难见面的亲人就在跟前,自己跟他叙说自己的身份,对方却不相信,这叫一心想要兄妹团聚的俞锦妍心里如何好受?只是俞锦妍也知道,自己的事太难让人置信,俞琮言会怀疑,也是正常的,这才勉强压下了伤心,等着对方查明一切,确认自己的身份……好在,如今这一切,总算都过去了。 俞锦妍少不得要问一问俞琮言:“大哥,你是怎么,相信我的?”俞琮言既然相信了自己,俞锦妍和他说话时句少了份拘谨,像从前一样,娇声问道。 只是她怕没意识到,教养嬷嬷教给她的体现贵女淑女风范的声音强调,用着低沉粗哑的男低音说出来,是怎么样的一个效果。最少,俞琮言两眼瞪了会儿跟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粗犷大男人说出这般小女人模样的话,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喝道:“快给我站好了,你这样像什么样?哪个大男人会这样姿态?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要让人瞧见一个少年从军,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多年的大男人作此小儿形状,心里怀疑,发现俞锦妍的秘密怎么办?俞琮言少不得板起脸来警告俞锦妍:“你此番奇遇,实在令人惊异,我是你至亲,不会如何,可要叫旁人知道,少不得拿你当妖孽了看。你且记得,不管在谁面前,都收起你那女人的形态,记住了,你现在是男人,要有男子气概!” 俞锦妍自然也知道这道理,不过被俞琮言这般声色俱厉地一通训,还是止不住给自己辩解几句:“我这不是在你跟前吗?” “在我面前也不行!”俞琮言一眼瞪过去,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身边就没有不怀好意的?不会被人瞧出不对去?再说了,这种事,就不能有放松的时候,只要你现在还是这身份,不管什么场合,都不许你有片刻放松。 ” 俞锦妍脸色就有些不大好,委屈地低下头:“哥,我做了一辈子的女人了,这突然换个男人的壳儿……你不知道这些天,我过得多别扭,多不舒服……你还这样说我。我一肚子委屈不乐意,你怎么不问我?” 不说俞锦妍跟莫含章之间的恩恩怨怨,单说一个女人变成了男人,那身高体重,那力气习惯!最开始的时候,俞锦妍睡觉还会不小心把手打到床沿上,教蹬到床尾,早上起来穿衣服,走路,一不小心就会犯错,为什么?还不是不习惯,自己突然手脚长了那~么一大截,还按着以前的步调来,可不就错误连连了?还有莫含章的力气也比俞锦妍大,又一次俞锦妍要拿个箱子,懒得叫丫头,就自己动手,本来都准备好了使出吃奶的力气,结果,差点没往后栽倒了去,为什么?就是她忘了,莫含章的力气可是大得很,她不准备还好,这一使劲,就用力过度了! 这些还是最细小的问题,身体部位的区别,叫俞锦妍每一次的换洗都变得格外让人难受,每次洗浴,俞锦妍对着手掌下那陌生的身子,心里格外的酸楚。 “我才不乐意这么个臭烘烘的身子的。”俞锦妍咬着唇险些落下泪来。哪个女人不爱美?她原本可是京里出了名的美人,五官秀美,身材莹润修长——可现在? 俞琮言来之前就想到了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妹,居然年轻早逝,重生回来还换了个身子,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听她这般哭诉,心里自也少不了心疼,可瞧着俞锦妍用“莫含章”那冷酷硬汉的模样委委屈屈抱怨,忍了忍,还是止不住道:“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既然和莫含章换了身子,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回来,那你就一定要赶紧适应,快点习惯你的新身份,而且尽量学习莫含章的动作习惯,这样,才能让你更好的活下去!你、也不想被人发现了,当成妖孽收了吧?” 俞锦妍浑身一凛,果然就收起了那虚弱的神态,闭上眼睛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又是平日自信满满的模样了。“是我想岔了。”俞锦妍给俞琮言赔不是,“看到大哥就松懈了下来,却忘了我现在正走在悬崖边上,稍有放松,都可能会有灭顶之灾。大哥提醒的是,是我,疏忽了!”就像早上,她还按着以前的习惯,一出门就让车夫套车,坐马车出门,却忘了,像“莫含章”这样军中出来的,出门第一个选择,肯定是骑马。 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能够再活一次?能再看见早已逝去的亲人?就冲这个,俞锦妍也要保护好自己,更不要说,她现在还和亲人 团聚了。郑重看着俞琮言,俞锦妍像他保证:“我以后,一定小心谨慎,发个你放心吧。” 俞琮言看着这样郑重气质的俞锦妍,原本坚持的心,反而软了下来。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俞锦妍现在的模样,越看,他的心就越酸楚。 以前莫含章还是他妹夫的时候,俞琮言心里就有些不满意。瞧这高大的身材,这粗壮的腰身,这粗犷的样貌,是,大男人很不必唇红齿白,如个小白脸一般,可也不能全身晒得乌漆抹黑,还泛着光啊。长得高是好事,可要再加上身材粗大就不好了,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偏五官还生的冷硬,不笑时,加上那一身从战场上厮杀拼斗下来的煞气,能吓哭不懂事的孩子!自己妹妹娇柔貌美,站在他旁边,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现在,这么个壳子,居然直接就让自己妹妹住进去了。俞琮言自己也是男人,很清楚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生活习惯的不同。自己妹妹又是个讲究的,怕是刚换了身子的时候,百千个不习惯吧!一定,受了很多苦! 俞琮言想着想着,不自觉就脱口道:“不然,以后你在我跟前,就稍稍放松下?”见俞锦妍惊异地睁大了眼,俞琮言微微有些不自在,撇开了头道,“你大哥我这些年也算历练了些,别的不敢说,稍稍注意点,让你在我跟前自在随心一点,还是能做到的!” 俞锦妍怔愣一会儿,听到最后,再忍不住,扑哧一声就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底悄悄又泛起了水光,眼前一片朦胧—— 这、就是她的哥哥!关心她,爱护她,别看平日怎么个威严怎么个笑里藏刀,可对着她,他总会最先妥协…… 老天爷,谢谢你,让我能与他再重聚! 第二十九章 稍稍叙了会儿旧,俞琮言才和俞锦妍交代起自己查到的事。 “你的消息果然精准得很,这些天北狄摆出了强硬姿态,一定要和亲才肯休战,否则就要再起战乱。”事关国体,俞琮言说起来时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狠戾,“得寸进尺的东西,当日我大军还驻扎边境的时候如何敢这般姿态强硬,如今不过是仗着我朝国库空虚,根本无力支撑召集大军再度汇聚边疆的花销而已!” 见俞锦妍面有不解,俞琮言本习惯性想要一笔带过,转念一想,却又打消了这念头,对俞锦妍道:“你现在身份不比以前内宅妇人可以轻忽朝廷大事,你身上可是有正经官职在的,如今虽然还没有实差下来,不过我料想也不多久了,要再如你诉说不几年边关将再起风云,许多事你现在就得多学着点。” 因而对她细细分析起当前的情况道:“你心里定奇怪,为何北狄能摆出这样强硬姿态,他们国内,不也正陷入内战?”见俞锦妍点头,俞琮言解释道,“北狄国内此时却也麻烦重重,可对方国情与我朝不同,那里看重军功,看重能力,此刻虽各王子争夺王位,引发问题重重,与我国开战,他们怕没这胆子,可要领小股兵丁骚扰我边境,劫掠一番便退回国内,茫茫草原,我们却也无能为力。偏此时又是丰收季节,百姓仓库刚刚收满,北狄侵扰之下,还能掠得不少财物,细数数,怕非但不会亏,而且还能少少赚一点。” 俞锦妍听着皱起眉头:“这么说,我朝现在,处于下风了?” 俞琮言闻言叹口气:“是啊,当初撤军,撤得太快了。”都是那些个酸儒误国,见已和谈,就看不惯武官势大,叫嚣着急早撤兵,节省国孥开支,却忘了,和谈条件还没彻底定下来,这边国库空虚的重大情况又没小心保密,叫对方抓到了这边的把柄。如果此刻大军还在边境镇压,对方哪有现在这样叫嚣的胆子! “只这一来,和亲就不可避免了。”俞琮言叹口气,“按着往例,说是和亲,不过是从臣下宫里随便挑出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封了公主,带上陪嫁,远远和亲过去也就是了。可自你说了长宁郡主的事,我就让人去查了查,别的还不知道,可十四皇子和长宁郡主,却早有嫌隙。” 俞锦妍眉头一锁:“难道这叔侄不和?” 俞琮言摇着头:“岂止不和。”原来,太子与十四皇子年纪相差甚远,太子如今早已娶妻生子,长女都已十三岁,十四皇子却不过十岁年纪,还正在上书房读书。本来一个长辈一个晚辈,一男一女也 扯不到什么关系,偏长宁郡主胞弟太子次子与他一并上学,十四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少不得偏宠些,结果养成了个霸道的性子,在上书房里,很是目中无人,其中有一次,就欺负到了侄子头上。太子自然不能跟小弟弟计较,长宁郡主却咽不下这口气,仗着太子的喜爱,自己是皇帝的长孙女,狠狠跟十四皇子干了一架,闹得很凶,结果,就给结了仇怨,每次一见面就闹,就吵,满宫里都知道他们不和了。 “要是到时候十四皇子真的死了,嘿嘿,长宁郡主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俞琮言想到其中的凶险,也不得不佩服敌人的心狠手辣,“不直接处置长宁郡主,哪怕褫夺封号,贬为庶民也好,反而将之和亲远嫁,那伺候北狄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叫人想起,太子的长女,曾经做错过什么事,让人一步步怀疑太子家事尚难齐整,如何可管理这天下?要再如你所说,长宁郡主先嫁北狄可汗,再父死子继,如此这般颠倒伦常,太子处境怕更艰难几分。到最后长宁郡主被杀祭旗,皇室尊严扫地,皇上,怕不会联系太子丧女之痛,反而越发不待见……” 俞琮言是太子伴读,曾陪伴太子身边七年,彼此交情很深。皇家子弟成婚早,太子十四大婚,长宁郡主之前,府中曾有姬妾生下两个孩子,可都没站稳就走了,长宁郡主之后,也有三个孩子早夭,唯有长宁郡主,出生时身体孱弱,却一直平平安安长大了。因为,这个女儿,对太子来说,是绝对不一样的存在。害了长宁郡主,不啻于在太子心口剜了一刀——对方这一手,不可谓不毒! 俞锦妍想到当年情形,冷声道:“十四皇子死后,皇上对长宁郡主就极为不满,否则也不会将其和亲。太子受到牵连,在朝中动辄得咎。哥,太子的威严,就是在这时候动摇的,本来其他皇子身边没有多少人,可经此一事,很多人都开始观望起来,等到后来长宁郡主死去,承恩公府出事,太子这边,越发风雨飘摇起来……哥,你到时候也会被牵连,我还记得,你本来有望被拔擢进户部的,可不知怎么的,却一直没动静,后来,是容家一派的人去了,几年之后,再度拔擢至吏部。”也是那时候起,沈氏莫流采开始越发挑衅于她。 俞琮言比俞锦妍想得更远些,中书省门下出来,再往各部历练,最后进阁拜相,这是每一个朝官都期望的事。自己原来竟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吗?结果却被人使计破坏了?俞琮言脑中快速划过多个想法,最后,怀疑地对象,还是集中在了容家身上。 对着俞锦妍讥嘲道:“亏得是你 提醒了我,否则,我可又叫我们那好二叔给坑了。”见俞锦妍懵懂迷茫,才恍然自己还没告诉她俞霄那边的情况,便把这些天自己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了俞锦妍,说道,“我们那堂兄弟如今可了不得,跟容家二爷可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知道这院子是哪儿吗?隔壁就是我们那堂亲买下来豢养外室的地方,偏那里,容二爷还常去!说出来我都嫌恶心。” 又指着那开得热烈的蒜香藤,“你别看着东西味道像蒜不好闻,可能驱蚊逐虫,还是从海外得来的种子,单只种子便价格不菲,再加上这院落,我花了足足六千两银才给买下来的。隔壁那座单单只养个外室,院子便有这边两倍大,其中陈设装饰,花草树木,比这边更为金贵,前后没有两万两银子,可拿不下来,这样的蒜香藤,在那边,就是下人房后头墙角点缀的!二房那头跟着容家,可是发了好大财!” 就不知道那外室,是容家二爷借着俞默言的名义养的,还是这两人,共用一个女人。俞琮言瞧眼妹妹,哪怕眼里看到的是个男人形象,到底心里还是过不去坎儿,没把话给说明白了。 可俞锦妍从七年后回来,有些事,比他还清楚呢,不用他直白说出来,已然清楚。鄙夷道:“默堂哥和那容家二爷本就是不清不楚的,俞家的名声都叫他们给坏了,后头说起来,还有说晋阳侯府没落了,嫡长子居然跟个男人……呸,他算哪门子的嫡长子。”想到多年后俞默言跟容家二爷断袖分桃的流言蜚语传得满大街都是,俞锦妍就很不能弄死他们,“可怜咱们侯府百年声誉,全毁在他手里。”倒是二房还帮着容家一块儿经商,就是俞锦妍没想到的了。 闻言,俞琮言气得连都变了,“为了往上爬,居然连脸都不要了,俞默言他枉为俞家子弟!”为了利益,为了往上走,把自己送上门去,甘心雌伏人下,俞琮言简直不敢置信,俞默言居然会变成这样。哪怕他当年纨绔没用,可到底还没有这般无耻! 俞琮言越想越气,嘴唇抖动两下,实在不好意思追问妹妹,只能气呼呼转开了话题,问道:“那后来太子如何了,容家那边如何,三皇子如何,你知道吗?” 俞锦妍摇摇头:“太子位置不稳后,朝臣以‘贵’论诸皇子,三皇子乃容贵妃之子,身份显贵,越发压了太子一头,诸多朝臣投靠,我死之前,皇上已然隐隐透出废太子之意,太子决意宫变夺权,我举家投效,倾尽钱财,只不知太子最后是赢是输。”赢了,太子荣登九五,三皇子最少被贬为庶民。输了,谋逆大罪,少不得太子身死人手 ,三皇子坐得太子宝座。 从俞锦妍口中听得“死”字,俞琮言身子一颤,所有朝廷大事登时都给放在了一边,强忍着心头的酸痛,苦涩问道:“你说、你当时死了?是,是跟妹夫同归于尽的吗?” 俞锦妍见他问的小心翼翼,便知他心里难受,有心不说,可俞琮言坚持的眼神却叫她无处可躲,少不得避重就轻道:“我那时候没了你和嫂子,外公也早早去了,我身边也没个关心的人,早就觉得生活无趣了,死前还拖下了莫含章垫背,可是心满意足了。” 可作为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闻知妹妹竟到了生无可恋的地步,又如何能放松心情?俞琮言越发难受起来,咬着牙问道:“莫家的人,莫含章,是不是都对你不好?”不等俞锦妍回答,板起脸加了一句,“可不准骗我,老实说!” 俞锦妍知道自己说谎绝瞒不过他,顿了顿,才道:“莫家老太太是寒门小户出来的,养出的孩子心眼就小了,最见不得人过得比他们好,我身份高,嫁妆又丰厚,他们心里嫉妒,就指着我也过不好。”说穿了,嫉妒心作怪而已。 俞琮言听得直皱眉,他往日就知道莫家老夫人难缠,俞锦妍如今这般说,肯定那时候受了不少委屈。偏那时候,自己好似是死了吧,也没个娘家给她撑腰。“那莫含章呢,他就没有护着你?”俞琮言想到她曾说过的孩子,急忙问道,“还有你的孩子,怎么回事?竟夭折了吗?” 说起这些,俞锦妍眼泪簌簌掉落下来,哽咽哭道:“莫含章他孝顺母亲,关心弟妹还来不及,哪顾得我这个不讨他喜欢的妻子,只可怜我那孩子,被我牵累,最后,却死在了他的至亲手里……” 第三十章 “砰!” 狠狠一拳砸上到了树干上,闷闷一声响,俞琮言含恨咬着牙,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妹妹居然会被人欺负到如斯境地。 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人啊。 俞锦妍也是真委屈,当年她没了娘家依靠,真真什么都要靠自己。沈氏舒月朝在她这边冷嘲热讽,她要回击回去,莫流采到她跟前明褒暗贬,她要还以颜色,莫含章糊涂透顶,亏待她儿子,她就要秦雪也不好过。那些年,俞锦妍受的委屈太多了。偌大一个莫府,唯独,只没有她俞锦妍的立足之地。 可这一切,在如今亲生兄长感同身受的愤怒中,都消弭无形了。总算,她不再是一个人,总算,又有人会关心她爱护她,时时刻刻惦记着她。 她又有亲人了啊,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过去的都已然过去,重新再来一次,俞锦妍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再走上从前的老路,这一世,她会带着自己的家人,一起幸福终老,一生平安顺遂! 谁也别想阻拦她! 俞琮言还在含恨咬着莫家两个字,俊美的脸上扭曲着惊涛骇浪般的煞气,俞锦妍毫不怀疑,若此刻莫含章就在他眼前,他怕能生吞活剥了他! 俞锦妍这会儿倒有些担心莫含章了,不由道:“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而且,你妹妹我也不是那吃哑巴亏的人,他们对我的不好,我当时就报回来了。你不知道,多少次,她们都被我气得脸色铁青。就连最后我死,拖上了个莫含章,莫飞景又不争气,莫家库房被我烧了大半,莫家衰败是显而易见的事,一想到这些,我就什么气都没了。你这边也别上火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呸,这哪够!”俞琮言恨恨吐口气,喝道,“敢亏待我俞琮言的妹妹,夺了她们富贵算什么,合该叫他们再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妹妹你就是太心慈手软!”莫家的富贵?要不是他们晋阳侯府一直在后面帮衬着,他莫家能有日后的富贵吗? “苟富贵,便相忘!莫家果然好家教!”多少言语也遮盖不掉自己妹妹生无可恋,最后服毒自尽的事实。把他妹妹逼到了那般的绝路,莫家实在欺人太甚! “若早知道,我绝不会遵守祖辈约定,把你嫁到莫家!”俞琮言后悔莫及,“我本还以为,你低嫁入莫家,大笔嫁妆填补莫家,又有我处处帮衬莫含章,他莫家不说把你供起来敬着,总该对你好。可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对你?”身 子都气得发抖了,俞琮言第一次埋怨自己的父亲,“亏他半辈子精明,偏就这件事糊涂,要不是他死前还记着那诺言,我绝不会把你嫁到莫家那破落户去!” 俞锦妍一时无言,好半晌才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父亲他怕也不知道,莫家那些人,会如此这般没良心。” 说起莫家和俞家的婚事,那也是几代下来的一团乱麻。 俞锦妍兄妹的曾祖跟莫家的曾祖是袍泽,两家往来虽不能说通家之好,但也颇过得去。到得两家祖父一代,老晋阳侯跟莫家祖父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恰赶上战事纷起,两人都早早从军,只是早年一个在西,一个在南,各自打下名头,却没有多大交情。直到后来一起被派去镇压西边突厥动乱,两个年轻有为的将才,才真正结交。 都是年少成名,都是年轻有为,都有勇有谋,俞老太爷和莫老太爷结交后,很快就结成莫逆,突厥之乱一起,前后便是十三年时间,俞老太爷和莫老太爷一块儿镇守北方八年,立下战功赫赫,两家也越走越近,等到后来俞家曾祖和俞老太爷两代努力,终于俞家封爵,莫老太爷也被封为平西将军,风光无限。此时,两家已亲如一家,俞父俞霖和莫含章之父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好的可以同穿一条裤子。 恰俞老太爷妻子有孕,一日俞老太爷和莫老太爷喝醉,便玩笑说要结秦晋之好,醒后两家都觉是好事,便正式约定,若此胎是女儿,两家便结为姻亲。等到十月分娩,果然生下个女儿,两家就互换了信物,定下亲事。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惜,时间不过五年,俞锦妍年幼的姑姑生病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俞府上下俱皆悲痛欲绝,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谁知又过几年,莫父长成进入军中,本也是少年才俊,谁知一次战斗中,不慎负伤,居然落下病根,此后再不能上战场。莫老太爷惟此一子,莫父这般,莫家便后继无人,哪怕莫老太爷苦苦支撑,莫家还是很快显现出了败象。相反,俞家随着俞父俞霖中举授官,俞老太爷老当益壮,侯府更是蒸蒸日上,两家慢慢就拉开了差距。 要是没有意外发生,随着差距的拉大,两家就会越来越疏远,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婚约。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一次战斗中,莫老太爷为救俞老太爷,被敌方箭矢射中,虽说没有性命之危,可却伤了莫老太爷的寿元。 眼见得莫家老的大伤元气,小的病体缠绵,俞老太爷看着莫家的长孙莫含章,脱口便道:“你我两 家,再结姻亲如何?”那时,俞锦妍还没有出世。 这样草率的定下了俞家嫡长孙女的婚事,俞老太爷甚至没有问过俞霖。俞锦妍还记得小时候俞父曾抱着她叹气,到处搜罗好东西给她准备嫁妆,想来,是怕嫁到每况愈下的莫家,她会吃苦吧。 可到最后,俞家还是遵守了诺言。哪怕到得俞锦妍将要出嫁的时候,莫家还是没有多大的起色,莫家唯一出色的子弟莫含章,还只是边境军中一个小将,身上才只七品低职,俞锦妍还是十里红妆,嫁到了他莫家。 婚后两个月,莫含章再赴边关,俞锦妍在京孝顺公婆,为小叔子小姑子操心婚事,拿自己的嫁妆补贴莫家,莫父去世,俞锦妍守孝三年,不曾有半点不敬…… 最后,却只落了个不得不同归于尽的下场! 俞琮言只恨自己叫信义二字冲昏了脑袋,居然把自己妹妹推进了火坑里,一时又急又恨,狠狠就拍了自己一巴掌,后悔莫及。 俞锦妍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苛责自己,只苦笑道:“大哥别把错都揽在你身上,不都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那是相互的,莫家如此这般待我,我自己,也该找找原因不是?我一个媳妇嫁到人家家里,还端着没出阁大小姐的脾气,谁能喜欢?到底,谁也不喜欢叫人施舍不是?!” 俞琮言蓦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她:“莫家的人跟你说的我们帮他们是在施舍他们吗?他们觉得,我们花钱补贴他们,给他们家儿子女儿找到好亲事,那是在施舍他们吗?他们认为,我煞费苦心,给莫含章在军里铺平道路,是在施舍他们吗?!”越说越气,声音止不住都拔高了起来,“我费了那般多的心力,苦心帮衬,在他们眼里,难道还觉得我做得不够,是随随便便敷衍他们,施舍他们吗!” 施舍?他一片真心诚意,为了他莫家奔前跑后,换到最后,就是施舍了?俞琮言气得大笑起来:“我要是施舍他们,三五不时赏他们两口饭吃就好了,何必豁出脸上下给莫含章跑动?亏得莫家说得出口,他们以为,就他们当初那点条件,要不是我摆出了晋阳侯府跟莫家关系莫逆的姿态,他们家莫飞景莫流采能有那么好的亲事吗?莫家亲家老爷在世的时候,我哪次不是执晚辈礼,毕恭毕敬去的,对着莫家老太太,我哪次不是照顾着老人面子?到最后,还是我在施舍他们?看不起他们了?” 俞锦妍自己说起来都是满肚子的委屈,见着俞琮言这样,止不住苦笑道:“总有些人是不餍足的,你给找了好亲事,他们会 想,你要有心,定能给找到更好的。你给铺了路,他们会想,你要尽力,肯定还能更好……莫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最少,莫含章是真感激你。”俞锦妍生怕俞琮言气坏身子,忙忙安慰道,“当年你受太子牵连,莫含章对你的态度却一直没变过,他是真心敬重你。” “可是他却对你不好!”俞琮言冷笑,“他以为,若不是因为你,我会那么苦心照拂他?对你不好,再敬重我,又算的了什么?” 俞锦妍叹口气:“说来,我和他相处得时间也不多,而且,当时莫家一直靠着俞家帮扶,他在我跟前直不起腰,心里也不好受。说来他对我也算可以了,最少,我后来一直跟他母亲作对,他还没休了我。” “他敢!”俞琮言暴怒,“这也算对你好了?大夏律例明文规定,女子有七出之条,却也有三不去,他莫家娶你前卑微,娶你后富贵,你彼时又没了娘家,前贫贱后富贵,有所娶无所归,但只这两条,他莫家也休不得你!” 气到了极致,俞琮言反而冷静了下来:“你说他现在怀孕了是吧?也好,那就让他好好养着胎吧,你跟我相认的事我们以后再说,他那边,我自有法子。” 俞锦妍有些心惊肉跳:“哥,你要干什么?” 俞琮言安抚地冲着她笑笑,低声温柔道:“傻丫头,他还怀着孩子,我能把他怎么样?不过是跟他聊聊天,叙叙旧罢了。”见俞锦妍还有怀疑,俞琮言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总不会让你难做的!” 俞锦妍本还要说什么,可转念一想,这也是他莫含章欠自己的,就算大哥做什么,也是他自找的,当即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兄妹两个坐下来喝茶聊天,说起小时候,说起长大,说起将来,直到天色不早,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第三十一章 一夜好面之后,俞锦妍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想到昨天跟大哥俞琮言相认后畅谈亲近的场景,嘴角还是微微翘着的,不说眉开眼笑,可脸上的喜色,却是遮都遮不住。 莫飞景走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她对着远方远眺出神,眼神温暖喜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硬板的脸部轮廓都显得柔和了,止不住就好奇笑问道:“大哥在想什么呢,我来也没听到,还这样一幅欢喜的样子?说出来叫弟弟我也高兴高兴啊。” 俞锦妍被这一打扰,猛然回过神来,见是他,好心情登时去了大半,遮掩着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的一些事。”又问他怎么来了,“平日可难得见你来找我,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莫含章自小被莫老爷子莫父带在身边教养,十五便进入军营,莫飞景本来年纪就比他小五岁,长年又跟在沈氏身边,跟这个大哥并不很亲密,俞锦妍平日少见他来这里,此时不由得有些惊讶。心里暗想着,也不知道这小叔子打的什么主意。 莫飞景假作着不高兴:“瞧大哥你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你我虽说多年未见,到底是亲兄弟……大哥,你不会不高兴看到我吧?” “怎么会?”便是有,她也不能这么说啊,俞锦妍笑着道,“你愿意来我这里陪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乐意?” 莫飞景这才欢喜起来,邀请她道:“大哥久不在京城,如今归来这许久,整日呆在家中想来也该闷了,西山那块儿,张睿大人家的长子前儿得了匹好马,邀人一起聚会看马,大哥不最爱这个?正好今儿和我一起去看看,也散散心。” 俞锦妍对马哪有什么喜好,再说一群大老爷们的聚会,她心里也惴惴,闻言忙拒绝道:“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去那儿不叫人心里不自在?人家邀请你你去就是,很不必管我。” 可莫飞景早先就觉得自己和这大哥关系太生疏了,打定主意必要好好往来,多多接触,好加深兄弟情义,今儿的聚会就是他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好时机,怎么可能轻易叫俞锦妍拒绝了,笑道:“不认识怕什么,见个一两次,喝杯酒,大家不都熟了?再说,还有我呢。”神神秘秘又道,“大哥怕不知道,张老大这回儿得的马据说可是万中无一的汗血宝马,也不知道走得什么路子,两岁半的健壮公马,毛色鲜亮,腿脚有力,极为神骏,最重要,听说还真是汗如血水,鲜红欲滴啊。” 俞锦妍纵然再无知,汗血宝马这样大名气的名驹还是听过的,听到最 后那汗水如血,一时也有些心动,沉吟道:“果然有如此宝马?” 莫飞景没听得很清楚,问道:“大哥说什么?可是心动想去瞧一瞧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才特地来邀请你的。” 身为武将,莫含章更比一般男人喜爱兵器良驹,莫飞景一听张老大家的得了汗血宝马,就决定到时候一定跟大哥去凑这个热闹,大家一块儿说说笑笑,吃个饭,次数多了,又是亲兄弟,感情可不就好了?凑过去对着俞锦妍,莫飞景还给俞锦妍打眼色:“张老大就是个花拳绣腿的角色,说是喜欢马,也不过附庸风雅,做做样子,平日一年半载都难得骑回马打回猎,那样的好马,留他手里简直是糟蹋了,大哥要不过去瞧瞧,要他愿意,不定还能把马买下来呢。” 俞锦妍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不能不去了。莫含章爱马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有这好机会能得到天下名驹汗血宝马,哪怕只一口气,莫含章都能爬过去,决计不会拒绝的,自己这时候再坚持不去,倒是惹人注目。只能强压着忐忑之感,笑着点点头:“既如此,叫人准备下,我们就去看看。”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候一旦势头不好,自己就告辞回来。 莫飞景这边早有了准备,俞锦妍一松口,他就催着赶紧行动起来,俞锦妍被他纠缠地没办法,提着颗心出了大门,就见门口一辆马车停着,莫飞景跟他解释:“知道大哥骑马比较方便,倒是弟弟自己一点私心,有心要跟大哥多亲近亲近,便让人备了马车……”眼睛看着俞锦妍,脸上颇有些期待。 俞锦妍便笑道:“如此甚好,你我兄弟也正好坐一起多聊聊。” 莫飞景这才松口气,招呼着俞锦妍上车。 车里准备的东西很全,茶水点心一样不缺,莫飞景招呼俞锦妍喝茶,一边给他说起劲儿去的张家,还有可能到场的人物。 “张老大文物都一般,不过人面很广,张睿张大人又是破武将军,长驻云南,张家一门妇孺就靠张老大撑着门面。张老大也是个热心人,待朋友有义气,为人也不错,大家都乐意跟他来往。”莫飞景说起来时,声音里也多有敬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要有什么忙,但凡能帮得上的,从不二话,眼里能看得见人,没那青白眼的毛病。早年我还受过他几番帮衬,在京里面,张老大算是有名气的。” “定国侯家的陈晔母亲跟张老大母亲是堂亲,两人算是表兄弟,平日走得也近,不过这陈晔可不比张老大和善,仗着身份,狗眼看人低都是轻的,嘴巴又臭 ,一会儿大哥你看见,就当没看见好了,省得糟心。”莫飞景撇撇嘴,眼底透着几丝怨毒,怕是以前,领教过那“狗眼看人低”。“还有承恩公家的林小六,不是长房的,是三房的嫡次子,他爹没怎么出息,皇后母家的门庭,还只是个从四品官,说出来都打嘴。不过林小六倒是极得林家老太太喜欢,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索性人还过得去。” 俞锦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一边意有所指地看着他:“老二可是能耐了,我记得早年离京的时候,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这么一晃眼,如今却是朋友广阔啊。” 莫飞景笑得就有些腼腆,倒不掩饰,反而真心对着俞锦妍谢道:“这还不都是托的大哥和嫂子的福,要没有你们,京里谁认得我是谁啊?是大哥在边境步步高升,又有嫂子晋阳侯府的名声,我才能认识这许多人!”一边又打趣俞锦妍,“大哥久不在家,不知道嫂子的辛苦,说起嫂子对咱们家的恩惠,那可是恩重如山的,现在又有了身孕,大哥可得对人家好点。” 俞锦妍惊得险些没露出行迹来,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的震动,笑问道:“你嫂子对你很好?” 莫飞景点头:“可不就是?这么多年,多亏了嫂子一直帮扶家里,否则,我和母亲妹妹,日子哪能过得如此逍遥自在?”说的是真心实意,不见半点作伪。 可俞锦妍分明还记得,多年之后,自己儿子死时,他眼底那波澜不兴的冷漠,好似死的只是随便一个什么人,而不是他的亲侄子,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时候,他可没记得自己多年来对他的好! 俞锦妍实在摸不清莫飞景心底想些什么,看着他灿烂的笑脸,随意说了两句,就没了寒暄的心情。 索性一会儿西山也到了,张家张大张辰在大门口迎客,脸上笑容满满,俞锦妍下了车,才见到门口一溜车马,好些人都在往里走,张辰就在门口笑着招呼,谁来了都是热情相待,不由赞道:“一个聚会,竟然请来了这么许多人,这张家老大,面子可不小。” 莫飞景叹道:“可不是?京里头,张老大这样的,也算是少有了。”又指着那些宾客道,“大哥你看,来的人不光高门子弟,还有寒门出身,身份差距颇大,可张老大就有能耐叫人和和乐乐坐下聚会,把所有人都招呼得妥妥帖帖,这份本事,弟弟我是自叹不如啊。” 俞锦妍瞧着门口那边张辰迎客的热情客气,把自家当年宴客的场景一比,虽说招呼男宾和招呼女宾不同,可要一场宴会里,鱼 龙混杂,身份差距过大,主家少不得得比平日多花上几倍的心思,才能叫身份高的不觉得失了身份,不叫身份低的觉得自己被人轻视了,大家彼此相欢。要张辰果然如莫飞景所说,如此这般圆滑,想来定不简单。 一会儿俞锦妍莫飞景两人走上前去,就听得张辰欢喜笑道:“飞景,你可来了,我就说呢,怎么老不见你,还当你不来了,正准备让人去喊你呢。”一边看着俞锦妍笑道,“这位是……” 莫飞景忙给两人介绍:“张大哥,这位是我大哥,刚从边境回来,这不你这里得了好马,我就让我大哥过来看看。” 张辰听得大笑起来:“原来是莫家大爷,早听说你的大名了,征北军里出了名的猛将啊,军里谁不知道莫家大爷杀敌勇武,每每冲锋在前?对比起来,我可就见不得了。今儿既然来,一会儿,我可得好好敬杯酒才行!”又拍了拍莫飞景的肩膀,“好兄弟,你怎么就知道我敬仰莫兄久矣,竟把人带来了。快快快,里头坐里头坐,别怠慢了你大哥!” 莫飞景笑着大叫:“张大哥你这可不地道,我难道就不是客,怎么你只单说别怠慢我大哥,就不说怠慢我?”被张辰一掌拍开了去。 俞锦妍就看着他们笑闹,走进门了才问道:“你跟张辰很熟?我看你们感情很不错。” 莫飞景笑道:“还可以吧,我说过的,张大哥人很不错。” 这时,就听见有人在叫莫飞景,俞锦妍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满面欢欣走了过来,笑道:“你小子可来得迟了。” 莫飞景赶忙给人赔不是:“姜兄可是等久了?是我错是我错,一会儿自罚三杯,可好?” “这还差不多!” 俞锦妍看着几个男人之间来来往往,感觉颇是新奇,眼睛往旁边溜了几圈,不意却在上首一张桌子那边,瞧见了个熟人…… 第三十二章 俞锦妍推脱不过莫飞景的邀约,便与他一块儿出门来做客,不妨却在庄家的院子里,看见了个熟人。 本来男女有别,以俞锦妍当年后宅妇人的身份,是认不得什么旁的外男的,偏这个人,却与她晋阳侯府日后败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俞锦妍当年却是在俞霄袭爵后的晋阳侯府里有过惊鸿一瞥。 只那一眼,俞锦妍便把人牢牢刻进了心底,日日诅咒,夜夜咒怨,祈求上苍让其早赴黄泉,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 莫飞景瞧她眼神直勾勾往着一个地方瞧,也跟着移过视线,见着上首诸人,不由又羡又妒,道:“大哥你怕不认识上面的人吧,左边那个,穿蓝色长衫看起来就有些刻薄的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定国侯家的陈晔了,仗着家世就看不起人,呸,什么东西。”一会儿又高兴起来,道,“平时猖狂成这样,这会儿在容二爷跟前,不也跟条狗一样?” 俞锦妍便是再恼火,心里总还算有丝理智,闻言当即摆出长兄的架势,低声呵斥道:“什么话都敢乱说,你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 莫飞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道歉道:“是我错,一时竟大意了。”没人的时候乱说话也就算了,这样人来人往的场合,自己刚才那番话要叫人听见,莫飞景打个冷颤,说话时声音都小了好些,“哥,刚才是我不对,后面我会小心的。” 俞锦妍这才点点头,又指着上首贵宾席的人接着问:“那个容二爷,就是容家的?容贵妃娘家的那个容家?”声音里,是深藏着的怨毒,眼神死死盯紧了对方,脑海里浮现出当年所见到的情景:明明是她熟悉的院落,她的家,可如今,自己却被不准随意走动,而这个男人,一身富贵在前走着,她那好堂兄俞默言跟条狗一样跟在后头,对人点头哈腰——俞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俞家二房,就是透过容二爷,跟容家扯上的关系! 说起这个容二爷,莫飞景可不敢造次了,肃然道:“除了那个容家,谁还能叫陈晔这般巴结?”又叹道,“容家人老爷子官居一品,容大老爷位居从三品,二老爷三老爷俱外任实差,小容大爷早年科举进士,这会儿正在翰林院,这位容二爷和容三爷上一届也都中举了,下一场一个进士是稳稳妥妥的,又有容贵妃在宫里……这容家,端的是富贵显要啊!”其中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俞锦妍眼中划过一丝冷嘲,如今这样算什么,容家可不满足这么一点点的显要,人家相当的,却是国舅爷,封赏的承 恩公!等到日后太子地位动摇,三皇子出头,容家那才是富贵显达呢。 一时莫飞景又指着一旁一个颜色姣好的男子,鄙薄道:“那个即使林小六了,是不是很娘娘腔?亏得还是勋贵人家出身的呢,林家七爷,在军里何等赫赫有名,偏这个林小六,文不成武不就,平日比个女人还讲究,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居然也是林七爷的侄子,简直让人叹惋。” 俞锦妍想到前头他说过的林小六深受林老太太喜爱,便笑道:“怕是家中被人宠坏了。” “可不就是?!”林家的事在外头也算是个笑话了,莫飞景拍手笑道,“大哥怕不知道,这个林小六,长得却有点像先皇后,在林家便格外有些体面,长辈都宠着……可一个男人,长成这幅模样,嘿嘿,怕也麻烦得多。” 俞锦妍先头还不明白他话里什么意思,回头就见莫飞景一脸暧昧地在那里笑,用眼神示意俞锦妍去看容二爷跟林小六,俞锦妍先时还没觉得,这会儿被莫飞景这一指点,再细细看去,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那林家小六与容二爷之间,靠的忒有些近,坐在俞锦妍这桌,虽只能看见两人侧面,可却也能看得清楚,两人说话时的神情动作,只见林小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凑近了容二爷的耳边,低声一句说完,闷闷就笑了起来,头靠在人家肩颈中,身子还一直颤,带着那如同女子般娇艳的容貌,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旖旎。 俞锦妍瞠目结舌:“他、他跟容二爷……” 莫飞景端起杯茶啜饮,撇撇嘴:“可不就是?!这林小六,脾气臭人又没本事,偏老缠着容二爷……大哥你心里有个数就好。” 俞锦妍震惊莫名。 倒不是说她从没听过龙阳之好,男风之盛行,古已有之,断袖之癖的典故,俞锦妍也不是没读过。可林家跟容家?大抵是知道了两家日后的恩怨,如今见着林小六对容二这般,俞锦妍一时实在难以转过弯来。尤其看林小六,家世显贵,却偏偏对容二俯就迎合——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一会儿宾客差不多都到齐,眼见天色还早,张辰过来,也不跟大家很啰嗦,直率道:“大家今儿来,为的什么可瞒不过我,汗血宝马这样的良驹,大家想必都心痒痒了吧?我也不跟大家啰嗦,那边马夫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伙都去看看?” 一时满屋男子眼睛都亮了,就连莫飞景都拉着俞锦妍激动地声音直颤道:“汗血宝马,真的是汗血宝马。” 俞锦妍实 在不能理解,不就是一匹马吗?哪怕再名贵,也脱不开是匹马的事实,这些男人,有必要兴奋成这样? 而那头,早有宾客大叫起来:“居然真的是汗血宝马吗?张辰尼克莫哄我们?!” 张辰只笑:“是真是假,大家一看就知!”领着众人大踏步向马厩走去。 一群宾客哪还用招呼,一蜂拥都围了过去。 到得一块空地,张辰停下叫大家稍安勿躁,不时便有个小厮牵着一批红色毛发的骏马过来,马越有成人般高,四肢修长,毛发鲜亮,似乎还带着几分野性,对着一群死死盯着它看到宾客,低头粗粗喷气。 哪怕俞锦妍这样不懂马的人看了,也知道这定是匹好马。 跟张辰亲近的陈晔容二等人,已然忍不住走上前去,围着马子嗣打量起来。陈晔还要伸手去摸,那马似乎不习惯叫生人碰触,陈晔手掌摸上去的时候,还动了几下,马头转过去,似乎有些恼了,被马夫死死拉住,才渐渐平复下来,饶是如此,陈晔也退了好几步,不敢随便动了。 张辰看见哈哈大笑:“我这马可是费了老大劲从胡商那儿得来的,性子还没完全驯服,怎么样,不错吧?” 陈晔两眼发光得直勾勾盯着那马,张辰说话也没移开视线,连连点头道:“好马!好马!” 张辰越发得意起来,叫马夫骑上马去西山脚下的一家凉粉铺子买份凉粉回来,一边叫众人可记好了时间。莫飞景在一旁低叹着:“都说汗血宝马神骏,也不知到底如何。” 俞锦妍细细一想来时的路况,山脚下果然有个凉粉铺子,路程不说很远,但也不近,最难的是下坡路,也不知道那马到底能跑多快? 今日来的宾客多为男子,一群人挤在一起,少不得就说笑打趣,张辰人缘果然很好,众多人围着他直追问那马的来历,张辰只说是运气,旁人还要再问,耳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瞧,一声马儿的嘶鸣响起,马夫已然拿着凉粉,从汗血宝马上翻身下来。 这才多久的时间啊! 满场哗然之下,张辰把那凉粉拿过来交给众人瞧,粉面上头酱油醋还透着亮光呢,可不是那早早准备的。 容二止不住叫道:“张兄可是有福气,竟能得如此好马!” 张辰又叫人拿了白色绢布过来,往马身上轻轻印下,一会儿拿起来,只见原本纯白色的布绢上,此时已多了一团红印。 “汗血宝马啊 !” 也不知道是谁先叫起来的,俞锦妍只觉身边的男子都像疯了一样,围着那马又叫又跳,什么斯文礼仪都顾不得了。旁边莫飞景也跟着往前挤,想要去摸一摸那汗血宝马。见俞锦妍还在一边站着,眼底就透着几分奇怪:“大哥,你不想去看看吗?” 俞锦妍心头一突,这才想到,作为一个爱马武将,自己如今的反应,未免太过冷静,忙忙道:“我自然是想的,只这么多人,我跟张辰又不很熟,倒不好往前凑。” “这有什么。”莫飞景不以为然,“张老大人很不错的。”还要再说,就听的上面张辰高声说道。 “大家都是爱马之人,喜爱宝马是人之所常情,只是这马只有一匹,如今这般多人,若人人都要试一试,可就犯难了。”张辰也不等下面宾客鼓噪起来,又接着道,“所以我在这边准备了一场比赛,给大家做个消遣,若得胜,则,可以将这宝马带回家三天……” 话还没说完,下面早有人叫起来:“什么比赛,什么比赛?” 张辰就领着大家来到演武场,空阔一块地上,有着短短跑道,还有数个靶子,更有刀枪剑戟放在武器架上,张辰手指那了靶子,高声道:“今儿比赛,便比这射箭!” 话音落地,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有欢欣雀跃,认为自己能胜的,也有垂头丧气,料定自己无望了,还有给旁边亲友打起鼓舞的。 俞锦妍听着耳边嗡嗡议论声,心里猛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来,果然下一刻,莫飞景就兴奋地拉着他道:“大哥你去试试吧,以你的功夫,这点比赛,定是十拿九稳的。到时候,可以把马带回家三天呢!” 俞锦妍心头忐忑,面上只不动声色,笑道:“不过三天,到时候还得还回来,那不跟剜肉似的?还是算了,宁愿开头就不曾有,那还好些。” 莫飞景不赞同:“那怎么一样,如此宝马,世所难见,便是皇宫大内,这样的马亦不多,能带回家养上三天,已然极好了。大哥你难道就不想试一试这样的好吗吗?” 旁边大概有人听到动静,认出了莫飞景,便对着俞锦妍笑道:“这位就是飞景的大哥,莫校尉莫大人了吧?早听说大人勇武果敢,今日这般的小小比赛,对您来说,可是如探囊取物一般了?一会儿可要叫我们好好瞧瞧大人你的身手,好好开开眼见!” 另有几人听说,也都转身瞧了过来,莫飞景根本没注意俞锦妍神色越来越僵硬,还挺起了胸膛,高声道:“我 大哥的本事,那还用说?定是没问题吧!” “那要是赢了,可不是能把马带回去三天?飞景啊,到时候我去你家做客,你可不能说不招待啊。” “莫大人,小的与飞景是好友,这会儿就在这里,先祝您旗开得胜!” 俞锦妍站立原地,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只觉自己便如那被赶上架的鸭子,骑虎难下,再不好推脱了…… 这,可怎么办?! 第三十三章 因为张辰突然提出比赛,还拿能把汗血宝马带回家三天作为彩头,一时人所沸腾,在座宾客无不蠢蠢欲动,摩拳擦掌,打算一展拳脚,好歹拼一拼,不定就能把宝马牵回家呢? 莫飞景亦然心动,撺掇着俞锦妍上去试一试,只道以她的本事,区区射箭比赛,定不在话下。旁边还有人听到动静,唯恐天下不乱,上前来凑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俞锦妍逼上了退无可退之地。 俞锦妍心中大急,脸色一黑,狠狠瞪了眼莫飞景,笑着对一旁诸人道:“大家客气了,我莫含章区区一个小兵,在军里也只负责这充分杀敌,百发百中的神箭手跟我可搭不上边,我要有这能耐,早进神箭营了,还能留在步军营里。诸位厚爱,我这里,只能说声抱歉了,抱歉了。” 有人不信:“莫大人你军功赫赫,还能不会射箭?莫不是敷衍我们吧?” 俞锦妍一边给众人赔礼,一边反问道:“这位您可不是开玩笑吧,那可是汗血宝马,便是不能属于我,可要赢了,还能领回家三天呢,这样的好事,你认为我要有这本事,还能眼睁睁错过了?!” 众人一想,可不是这道理?!汗血宝马这样难得一见的名驹,要手里有点本事,还能眼睁睁错过了?就像俞锦妍说的,便是不能属于自己,领回家三天好好看看也是好的啊。一时都是失望,对俞锦妍也没了围观的兴致,说了两句,皆都散去了。 莫飞景很不高兴,又不好在人前给莫含章没脸,只能低声闷道:“哥你干什么了?骑射这种事,你十几岁的时候就练得跟玩似的,别说百发百中,百步穿杨都行了,这会儿何必这么跟人客套,谦虚?你别以为只有女人才八卦呢,你信不信,你方才这么一番话说出去,明儿那些人就能把你说的一无是处。哥,汗血宝马呢,你真不动心?!” 俞锦妍瞟了他一眼,带着他往外走了走,这才沉声喝道:“你还敢在这里说,要不是你没头没脑地就闹起来,说要我去参加比赛,我能这么说自己?今儿这么多人在场,你怎么就知道没有箭术高手?再说我学的杀敌报国之术,难道是拿来在这里表演给众人看得吗?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事?!” 莫飞景埋怨不成,反而被好一通训,心里哪能服气?他自认是为了她好,偏人还不领情,当即就气恼道:“我劝你参赛还错了?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大哥你现在才是步军校尉,在军里还算是个人物,可京里这是什么地方,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都可能是个官儿,大哥你不赶 紧想办法往上走,迟早得被人追上去。今儿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容家二爷,林家小六,还有众多高门子弟,你要露一手,入了他们的眼,随便拉拔一下,哥你的位置就上去了!” 俞锦妍好一阵张口结舌,看着他气得脸上涨红:“好啊,我说你怎么缠着我非要我来参加这个宴会呢,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你先顾好你自己吧,我这个大哥的前程怎样,还不劳你操心!”说着抬脚就往大门方向走。 莫飞景本来还不服气,看她要走,这才慌了神,忙忙拉住人道:“哥,你干什么啊?这比赛可马上要开始了!” “还参加什么宴会,我要走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俞锦妍可不想惹麻烦。 莫飞景着了急,死死拽住俞锦妍的胳膊:“不行,大哥你这可不能走,你这么早走了,回头我怎么跟人解释啊。你这不是不给人面子吗?!” 俞锦妍哪会管他,手一用力,感谢莫含章多年勤奋不断的练武,力气可大,莫飞景手无缚鸡之力的,哪是对手,一下就被推搡开了。眼见着俞锦妍不是开玩笑,真恼了要走,莫飞景也顾不得旁的,赶忙拉着人说了实话:“大哥你可不能走,我早前就给人在张老大跟前递了话,让他帮忙介绍介绍你,也好让你在一群人里混个熟脸,好歹叫容二爷陈晔等人认识你……你现在走了,弟弟我的脸可就要丢光了!” 莫飞景说着,哭丧着脸,身形微躬,满脸哀求地看着俞锦妍。“大哥也不想事事麻烦嫂子娘家吧,如今你虽被封了校尉,可却迟迟没有实缺下来,这里好多都是高门子弟,大哥你结识结识,多认识个人,也多条门路不是?咱们家,也不能一直老吊在晋阳侯府一根树上啊。” 俞锦妍心内震惊,看着莫飞景道:“你是觉得,晋阳侯府没帮我把实缺拿下来,是故意不帮忙?!” 莫飞景就小心看了下俞锦妍,有些忐忑道:“大哥你别怪我说话直,我知道嫂子有孕你高兴。可话说回来,晋阳侯府那么显贵的门庭,亲家舅老爷又是太子至交,这样的身份地位,你入京这么许久,却连个实缺都没帮你活动到,可不就是没把你的事放心上?亲家舅老爷要真在意你这妹夫,可不一早就给你调派差事了?!”一边又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大哥你不知道,容二爷门路广着呢,家里有权有势,认识的人也多,待人也义气,要他肯帮忙,大哥你的差事,就是十拿九稳的了!” 俞锦妍身子都微微有些颤了,大口喘着粗气, 气得止不住都笑了起来。 原来,莫含章倒向三皇子容贵妃一派,这么早就开始了。是了,那一年也是这样,大哥还在活动着想给莫含章在禁军营找个好位置,好叫莫含章能进出宫廷,找个机会再让他在御前露露脸,谁知道没多久,莫含章这边就有人给说了个京郊大营的差事,莫含章也不跟她说,自己就去了吏部交接,可叫她大哥之前一番打点都落了空。因这差事还没彻底落定,俞琮言俞锦妍倒没什么其他的想法,也没细问是谁给莫含章走得路子,只当他自己认识了。却原来,人家在这会儿,就跟人容家接触上了! 俞锦妍止不住想到多年后,莫含章获封振威将军,驻防京师大营,可不是跟容家往来密切?要不是如此,自己也不能拿毒死他来换取太子弄到俞霄一家的交易。可叫俞锦妍寒心的是,这样背着俞家,偷偷跟人接触的动作,摆明了是不信任俞家,那么多年之前,是不是莫含章就已经对俞家起了防备,哪怕那时候自己才怀孕,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妻子,俞家这个岳家,都是不可信任了? 夫妻情分虽早已断绝,可想到在莫含章心底,自己和俞家,竟是从来不能信任倚重的,这一刻,俞锦妍止不住还是窝起了胸口,只觉心如刀绞。 “俞家这些年,帮莫家的还少吗?”俞锦妍抬起燃烧着熊熊怒火的一双眼睛,愤然看着莫飞景,咬牙切齿道,“这些年,要不是俞家帮衬,莫家,能有今天?飞景,你怎么有脸,在这里跟我说俞家不尽心?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姓莫,不姓俞,俞家可不是我们父母,活该养着我们,帮扶我们,处处尽善尽美。人家帮,是情义,不帮,是道理,你就不想想,你娶妻生活,出门走动,有多少是借助了俞家的名头的?你现在在这里跟我说俞家不尽心?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吗?!” 莫飞景脸色倏然铁青:“大哥,你说这话好没意思……” 还没说完,俞锦妍对着他冷笑一声:“你有这般厚脸皮,我可没那脸去对人伏小做低,看人脸色!你要留下,你就呆着吧。”语毕,也不管莫飞景气急败坏的脸色,转身就走了。 莫飞景咬牙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远走的身影,重重吐了口气,呸了一声,转身往人潮涌动的地方走了过去。好心没好报,自己一番苦心为的谁?还不是为了他!居然这么训斥自己。莫飞景想到沈氏背着人的抱怨,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大哥,果然是被自己那好大嫂给迷得失了魂了! “张大哥,不好意思,我府里来消息,嫂子有事,大 哥急匆匆就走了,太失礼了,让我这里给你赔不是,还望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见怪……”巴结着给人低头道歉,莫飞景心里恨死了给自己难看的俞锦妍。 张辰听说,和身边容二换个眼色,一边笑道:“莫大人先走了?这倒是不巧,本还想跟他好好喝两杯呢,不过既然是嫂夫人有事,那也没办法,飞景你不比放心上,来,这里我们来走一个!” 莫飞景不妨张辰态度还如此之好,心底更是愧疚,对着张辰容二,自己先自罚三杯:“多谢张大哥不计较。这里,敬你们!” 陈晔在一边看着不屑,这样的东西,要不是莫家跟晋阳侯府是连襟,他连多看一眼,都嫌碍眼! 而这边,俞锦妍叫车夫赶车回城,回到莫府,一个人在书房坐立良久,最后,还是去了莫含章那里。却不是心事问罪,而是打算好好和他谈一谈。 过去的事,她钻在内宅,不清楚的地方太多了,有些事,在这时候显然已露端倪,自己要没经历过,肯定都不知道,像今天这件事,要不是自己亲眼看到听到,何曾想过那么许多? 俞琮言曾说过,做事最忌讳就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个皮毛,就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最后只可能装个头破血流。为了晋阳侯府,少不得她得想办法,把一切都弄清楚弄明白了! 至于莫含章可能不愿意说?俞锦妍冷笑,他在意的人那么多,随便拉出一两个杀鸡儆猴,她就不信,他还能顶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就一直肚子不舒服,今天终于每月一次的来了,有种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轻松,难受了一整天,晚上才好点,这里就只有一章更新了,明天看情况会不会加更。 感谢大家入v之后还一直支持我,谢谢大家。看到大家很多留言说不希望俞锦妍和莫含章换回来,这里我给大家解释一下,换最后还是会换回来的,不过要等到很久以后了,孩子大了,总要知道,谁才是母亲谁才是父亲,但是这本书叫你为女来我为男,那肯定大部分都是讲没换回来之前的情况,如果男女身份换回来了,那就是要完结了。所以大家可以先放心的看下去。 女主会以男人的身份在外建功立业,男主以女人身份在后宅打拼养孩子,总也要尝一尝,女人每月一次的辛苦啊!!!(=^^=) 第三十四章 莫含章从来不知道,后宅妇人的生活,竟是如此这般枯燥乏味的。 早上起来,洗漱打扮,去给沈氏请安,吃早饭,看会账本,管理家事,午饭,看账本,管理家事,有时间午休,起来,再看账本或管家事,没事就呆着,吃晚饭,去找沈氏请安或干脆不去,呆在房间,看账本,管理家事,睡觉就寝。第二天再起来,再洗漱打扮,再去给沈氏请安,吃早饭…… 因为前面大夫说他操心过多引发胎气不稳,现在,莫含章连每日去给沈氏请安,看账本料理家务的事也省了,中馈暂由沈氏舒月朝管着,莫含章只消在自己屋子里好好休息将养身体便是。 于是他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早起,吃饭,休息,午饭,午休,休息,晚饭,休息,睡觉……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这么长年累月的下去,谁受得了? 才只第三天,莫含章的脸就绿的跟外头树上新长出的叶子一样了,到得第四天,整个人看着都暴躁了,眼里带着血丝,透着股煞气。 赵嬷嬷实在忍不住,笑着打趣他:“太太好歹忍忍,您现在这样可不宜劳神动气,等大夫说您胎气稳了,我就把你那些书搬回来,你也好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莫含章就不明白,俞锦妍的那些书,也就是个游记散文,史书一类,自己看着就当个消遣,怎么就这样,也变成劳神动气的事了,无比烦闷道:“张大夫老说我要养着养着,谁知道还要养多久?我这天天躺着休息养膘,骨头都发软了,书不能看,人也不能出屋子,日日这样,还不得无聊死?!闷都闷死了!” 赵嬷嬷只由着他抱怨,嘴里软言相劝,只是让他出门的事,却是寸步不让:“我也知道太太一个人在屋里闷着无聊,这不,让几个丫头陪着你说笑聊天呢,偏你又没精神……那些个书,字又小,排的又密密麻麻,不说看书要动脑子,光看着那些字眼睛就花了。再说了,您现在这身体,就不该乱动,按着大夫的话,你就不该下床,都是我这老婆子拗不过你,擦让你在这屋子里走动,你啊,就当是为了孩子,先安下心好好养着吧,再等些日子,再稍微等等,等你抬起稳了,就好了。” 莫含章却也不是不顾及肚子里的孩子了,到底是他的嫡长子,也曾看着孩子慢慢长大,聪明伶俐,纵然感情不比秦雪之子莫铠来的深,但毕竟是嫡子,如何能不关爱?更别说,这孩子还是他唯一可以牵制俞锦妍的人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这孩子出事。 只是眼前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莫含章百无聊赖,又斗不过所有丫头婆子连成一线不准他出门,只能绞尽脑汁地想话题,打探着俞锦妍往日的生活来打发时间。 “日子天天这般过,想想以前,再对比现在,我以后啊,再不抱怨以前了。”莫含章这般对赵嬷嬷四个蓝等人叹道,果然,逗得几人都笑起来。 蓝翠心眼最粗,早前被莫含章罚过,心里还堵了三天,背后跟人甩脸子,可时间一长,这事就给忘了,以前在莫含章跟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不说沈氏舒月朝等人不是就是了。此时她便脱口笑道:“我的好太太,你可别逗我了,往日是谁说只要不管家,凭的什么日子都好的?如今这会儿,倒说这清闲日子不好了?” 赵嬷嬷几人也笑,并没拦着蓝翠,莫含章就笑着问下去:“不过管家理事,便是忙点,也比这日日躺着坐着强啊。比起如今,我可宁愿操劳点。” “坐着休息还不好?”蓝翠笑得一脸欣喜,“您这如今可是怀着孩子,等孩子落地,您在这府里,可就万事无忧了。管家有什么好?吃力不讨好,费心费力,把太太嫁妆都赔进去了,回头还得被人指桑骂槐,阴阳怪气地说一通。要我说啊,合该太太就撒手不管了这府里的家务事,叫二太太操心去,她才知道您当日的不易呢。” 话一脱口,蓝翠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没经大脑说了什么,她虽无意,可话里,分明是编排主子,眼瞅着莫含章的脸色,果然笑意淡了下去,一个瑟缩,沉默下去不敢说话了。 赵嬷嬷几个也不敢笑了,瞅着莫含章的神色,都骂蓝翠胡说八道:“主子这是不乐意管家理事吗?这不是身子不适才不得不休息?太太为这府里做了多少,谁不看在眼里?何曾说过什么,你这丫头,说过多少次,说话要过过脑子,偏我们的话,你一句没往心里去!” 说的蓝翠直抬不起头,莫含章知道她们是怕自己发落蓝翠,这才抢先骂她,只是他心里还有疑惑,少不得暂且压下了不快,软言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说了,这丫头不过也是替我抱不平。只是虽只我们私下说说,有些话,蓝翠,你以后可记住,不能随便乱说了。” 莫含章这一说,脸上还挂着笑,不像生气的样子,蓝翠当即就打起了精神,点头道:“是,太太,我以后一定注意。” 莫含章这才旁敲侧击地问起以前的事:“说起我那些嫁妆,如今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莫含章还记得当年 俞锦妍嫁给自己时带过来的嫁妆,那真真是十里红妆,其丰厚,耀花人眼,只是,也狠狠在莫家脸上打了一巴掌。自来男女婚嫁,男方出聘礼,若不是男女双方差距过大,为了双方颜面,女方嫁妆再多也不能超过聘礼几倍之多,否则,倒叫人以为男方穷酸,娶了座金山银山回家。 可莫家当年败落,为了求娶俞锦妍,莫父和沈氏是掏空了莫家家底,才给准备了一副勉强过得去的聘礼,谁知道俞锦妍嫁妆百二十台,抬抬塞得满满当当,当日晒嫁妆,里头金银珠宝,土地铺面,真叫人看得是眼花缭乱,何止超过莫家聘礼几倍之数,便是十几倍也是有的。 为这,莫含章背后没少被人打趣,只道他是人财两得。莫含章嘴上不好说什么,只心里,并不好受——他可从来没想过晋阳侯府的钱财! 如今再听蓝翠说起俞锦妍的嫁妆,好似填补进了莫家,莫含章就寻思着,自己手里还有些东西,赶紧给俞锦妍补上了,日后,也省的在她那里落下个话柄。 蓝枝恻眼蓝翠,笑着道:“什么剩下多少?就您的嫁妆,这些年府里开支虽不少,可不过也就是九牛一毛罢了,单只说当年侯爷给的五万两压箱银子,现在还没怎么动过呢。” 莫含章心头一跳,俞锦妍当年还有五万两压箱银子?怎么他从不知道? 蓝翠听着却不服气,怒道:“蓝枝姐姐你忒好性,没花压箱底的银子就算了吗?咱们太太陪嫁的铺子田地,每年收账多少?江南那十亩田地,蓉城的庄子,哪年不是收入几千两银子?可这些年,咱们太太手里愣是没多一分钱,都给填补进去家用了。这还不够啊?难道还要我们太太从私房里再拿出钱来,才算够?!” 说起这些事,蓝玉蓝晶也不高兴:“可不是说,太太这些年也忒吃亏了,莫家的只一个贫庄子,田地不过那么些,大爷又常年在外,不说这两年,开头几年也没什么钱送回来,偏当年老太爷在世,生病吃药,每日调养,老太太姑太太二爷,哪个不要花销?老太爷丧礼,姑太太出嫁,二爷娶亲,哪样不要花钱?单只说姑太太的嫁妆,二爷的聘礼,太太都填补进去好几万两银子了,几年田地铺子的收益都给扔进去了,现在回来,谁说一句好了?姑太太上回还不乐意咱们太太没把那缠枝牡丹的步摇送她呢,那么通透翡翠雕的绿玉牡丹,太太也只一支呢,亏得姑太太还有脸没给她就不高兴。几千两银子呢,她也好意思开口?!” 莫含章就有些羞愤,倒不是对俞锦妍,而是觉得莫流采眼皮 子忒浅,丢人!虽只一样首饰,可既是人家心爱之物,如何能随便开口讨要?更别说还是贵重之物。几千两银子莫含章如今还不放在眼里,可他也知道,这样价格的簪子,在首饰里,也是极品的好东西了。哪怕是嫂子,莫流采也不该这样讨要。更别说没要到手,还不高兴了…… 赵嬷嬷生怕莫含章想起当日之事心里发堵,忙止住了几个丫头还要说下去的抱怨,笑着对莫含章道:“太太也别想那么许多,这人心啊,最难揣摩,太太只消无愧于心,老太太二太太那里,您也很不必太放在心上。等到您这孩子生下来,老太太就再不乐意你不拿出银子补贴莫家,可也要想一想,您的东西,以后不都是留给她孙子的?这样,可不就好了?” 莫含章脸上更是烧得厉害,心里一阵阵堵得慌。想着赵嬷嬷的话,可不是说俞锦妍当日不肯补贴莫流采,沈氏也不高兴了?凭的是谁,作为个儿子,哥哥,听人说起自家母亲妹妹眼皮子钱,心心念念着人家的银子,面上都过不去,当下就有些口气不好:“我才补贴了多少,府里拢共只这些人,便是花出去也没多少,不过一件首饰而已……” 这下却是平日最稳重的蓝枝开口率先反对的,不赞同道:“太太可千万别有这想法,有些事,可一次不能有,有了开头,日后就刹不住了。您今儿给了姑太太一根簪子,明儿老太太说起玉佩摆件,您给不给?二太太说起那古董字画,您给不给?再者说了,家里平日对外人情往来可还不少呢,别的不说,老太太那头的沈家,二太太那边的舒家,可都是一串串人情,日常女眷来往,您前头刚送了人家贵重东西,还能那一般东西糊弄人家亲戚?到时候,随便几样东西出去,可就几千上万两银子没了。” 赵嬷嬷也不同意:“您的这些东西,宫里赐下来的不说,有些是当年夫人,太太您母亲传下来的,还有晋阳侯府几代主母的嫁妆传下来的好东西,还有侯爷当年为你精挑细选的,件件贵重不说,里头意义也大,都是等着日后您有了女儿传给小主子的,哪能这么现在随便送人了?”又泠然道,“这世上,女子的嫁妆都属于女方,拿出来贴补婆家已然算好了,没得还要倾尽家底讨人欢喜的,姑太太眼光高,看得好东西,她手里也不是没嫁妆,合该自己去买,了不得,可不还有老夫人补贴,夫家给置办?就没有叫嫂子割爱的道理!” 莫含章哑口无言,心里却异常不快,到底虽没错,只自己妹妹母亲,在赵嬷嬷口里,可真如个破落户一般了! 偏就他不痛快的时候 ,又有人找了过来,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接着就听洛儿高声道:“二太太,您怎么来了?” 蓝翠一拍手,低声急道:“糟了,怎么倒忘了,舒家二姑奶奶家新添的哥儿可不是要满月了?二太太定是又要咱们太太送礼了!” 莫含章一口气梗在喉咙口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生生涨得脸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到了大家很多说不喜欢的评论,还有负分,其实说真的,心情真的不能说很好,写书其实真的不是很容易,每天要想,要写,还得坚持着写下去,可以说,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心血,我知道,写书不可能大家都喜欢,有人不喜欢书里的人物是很正常的,这里我从来不勉强大家喜欢,要是不喜欢看的话,可以点叉叉关闭掉的,可是打负分说不好,一直批判,说实话,木璃也有点郁闷,真的,我已经很努力了。这里不是批判的意思,只是麻烦不喜欢这本书的亲们,可以完全直接关闭页面不看的,麻烦可以不打负分吗?! 第三十五章 说起来,舒月朝出身还算不错,舒家宗族在京里,也算小有头脸,几代的官宦之家,如今京中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舒少卿,就是舒家的人,其中还有子弟入翰林院,入吏部办差,外放的也不少,家族多年积蓄,虽比不得勋贵豪爵,但在京里,旁人多少也都会给点面子,算的是比较中等的人家了。 舒月朝的父亲就是外放的湖州知府,正五品官员,虽说地方不如江南富裕地区,但也算一方父母,手掌实权,算是比较好的了。因此舒月朝一家,虽不是舒氏宗族一房嫡宗,在家族里,却也颇有些体面。家中在京城也有属于自家的前后三进宅子,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 按照舒月朝这样的条件,照理,当年败落的莫家,神无功名的莫飞景,是断断配不上人家的。 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舒月朝这样的条件,往上走走,嫁个五品四品官人家里去,那是绝没有问题的。至于为什么到最后却便宜了莫飞景,说起来,还跟舒父本人有关。 却原来,舒月朝之父是个贪花好色的,肚子里才学是有,但更多的,还是那些个花花肠子。年少时就贪恋好颜色,娶妻舒月朝之母时,还曾好过一段时间,可不久,就有固态萌发,这些年,一路往上爬的同时,小妾通房更是纳了多少。舒月朝母亲也不是省油的灯,年轻时跟舒父闹也闹过,吵也吵过,气急了,动手也不是没有的,可舒父愣是没有改过半点,舒月朝母亲实在没办法,只能冲着那些个通房小妾开刀。舒父正新鲜的不敢动,可过了气的,都被她毫不手软地或打发或卖掉了。舒父也不管,舒月朝母亲就越发有恃无恐,这么多年,舒父沾过的女人无数,可舒家后院,真正有名分的,只有个年老色衰的李姨娘。 可姨娘通房能打发,这些姨娘通房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不好办。 也不知道是舒父播种能力太强还是怎么的,舒月朝母亲一生只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舒月朝在四兄妹里排行第三,府里却称呼她为十二姑娘,她还有个妹妹,在府里的排行,排到了十六,底下还有庶出弟妹…… 这么多的庶子,舒月朝母亲便是再郁气,还能一个个都害死了不成?舒父呢,也是个没慈心的,照说那也是他儿子女儿,偏他对此毫不上心,舒月朝母亲亏待庶子,他不管,舒月朝母亲折磨庶子,他也不管。时间久了,舒月朝母亲连害人的心都麻木了,只眼不见心不烦,把庶女一堆放着,庶子一堆放着,一日三餐饭养着,饿不死就是了。 只这一来, 府里的名声就给败下去了。哪怕时人最讲究多子多福,可一家庶出子女出来这么多,也着实不像,外人议论起来,舒父自少不了贪花好色的名头,舒月朝之母,却也落了个不能劝诫夫君的不贤名声。 这一来,舒家子女的婚事,就要往下走一走了。 舒月朝十五及笄,可来府里说亲的人寥寥落落,说起来时,也不过是些破落户人家,舒月朝想到自家大姐二姐都是低嫁出府,背后抱着舒母不知哭过多少次。这时莫家来提亲,舒母一听说人跟晋阳侯府是姻亲,眼睛就亮了几分,再看到莫飞景长身玉立的俊秀少年模样,二话不说,当即就把婚事拍板了下来。就是舒月朝自己,偷偷看过莫飞景以后,心底也是欢喜得紧。 莫家门第虽低,可前景却好,莫飞景有如此兄嫂,日后前程还怕少了? 只是想到娘家的破事,舒月朝心底多少还是存着气,其余庶出的姐妹兄弟一概从来不忘心里放,唯一惦记的,也就是一母同胞的兄长和姐妹了。 蓝翠口里说的舒家二姑太太就是舒月朝的亲姐姐,舒家排行第二的姑娘,嫁给了李翰林家的长子,算算过门到现在,已然有十六年了,前头子女生了四个,谁知道这把岁数了,竟还老蚌生珠,又产下一子。舒月朝心里欢喜,早早就跟着沈氏俞锦妍等人都说了好一通这件喜事,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她又多了个侄子。 当然了,在蓝翠等人看来,每每有这样的事,自家都是吃亏的。俞锦妍高门出身,往来之际,最讲究礼节。逢年过节,家中喜事,总不好空着手上门去,又是妯娌亲戚,礼物轻了也不好看,再说后面还有个舒月朝巴巴看着呢,要是寒酸了,背后还不定怎么给她宣传呢,这一来一去,逢年过节加起来,俞锦妍却是送出去了好些,可人家回的,那就少了。 一来是俞锦妍这边本就没多少喜事,二来,人家舒月朝说起理由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嫂子是勋贵之家出来的,却不知道那李家啊,可是正经清贵人家,世代书香,讲究的,就是个雅字,我们看着金银之物吧,那是日常必不可少的,可在人眼里,这就是阿堵物,提起来,俗!这不,送礼也讲究个雅字,瞧瞧这盆绿牡丹,这花色,多少啊。嫂子不喜欢菊花?刚好摆你屋里。” 蓝翠都恨不能往舒月朝脸上啐一口,对舒家那些个姑奶奶,更没好感。什么雅不雅的,自家送出去几百两银子的好物件,人家送来盆两三年生顶天了不过百多两银子的破花来,轻轻松松就给省下来 好些银两,都说穷翰林穷翰林,这句话,可真说得半点都没错!挣钱都挣到亲戚头上了,忒不要脸! 可要真跟人比脸皮,也跟着把礼物送轻了,俞锦妍又拉不下这脸,有时有心想躲了不去登门,舒月朝却早早就来通知,生怕人忘了,临了前,还亲自过来邀请,让人躲都躲不去。蓝翠几个早心有怨言,平日见得舒月朝登门,就跟见到夜猫子进宅一般,马上就戒备起来了。 “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二太太这样的脸皮,也算是了不得了!”趁着人还没进屋,蓝翠咋咋呼呼在莫含章耳边叫着,“太太这回可别心软了,打发二太太点东西到时候送过去就得了,要是上门恭贺,到时候人抱着孩子出来,太太还得再破费一回!” 莫含章对舒月朝这个弟媳妇可不比对莫飞景莫流采,一个是同胞弟妹,一个只不过是弟媳妇,眼瞧着身边丫头赵嬷嬷一个个都说得舒月朝不是,莫含章心里也起了疙瘩。 看着听贤良淑惠的一个人,果真会有这样贪小便宜的毛病?都说妻贤夫祸少,弟媳妇要真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己弟弟那般聪明懂事的人,可别叫她给影响了。 “嫂子。” 这边莫含章皱眉想着,那边下人已然迎了舒月朝进来,莫含章抬头时,就见得舒月朝冲着自己热情地打着招呼,“嫂子不舒服,我早想来看你了,偏这几天,府里的事忒忙,这边厨房里要采办,那边花园里的草木又该重新整饬了,我这不,忙到现在才抽出空来这边坐坐,嫂子,你可别见怪啊。” 莫含章自然是说不见怪的:“你新上手府里的事务,忙些也是应该的。要真府里事多,赵嬷嬷几个是帮着打理惯了的,要不,我让她们去帮帮你?” 舒月朝脸上的笑容一僵,连连摆手道:“赵嬷嬷几个可是嫂子您身边的得意人儿,我哪里敢指派?我这边倒也忙得过来,左不过我不行,不还有老太太坐镇吗?可不敢劳烦嫂子身边的人。” 蓝翠斜着眼看了舒月朝一眼,趁着给莫含章添茶的时候给他挤了个眼色,莫含章本还有些不高兴丫头无礼,可看舒月朝那样子,才恍然过来,人家那是防备着自己呢,觉得自己好端端提出派人去帮她,那是心怀歹意。一时沉默下来,颇有些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人心的郁气。 莫含章掀开手中茶杯盖子,袅袅玫瑰花香登时四溢开来,甜腻的味道冲的莫含章眉头轻锁起,舒月朝刚喝了口毛尖,一闻这花香,脑袋往前一探,只见白瓷盅里,淡淡粉红色的花水香气 四溢,就看着莫含章笑道:“这是玫瑰清露吧?香而不腻,今年府里在外头采买的可不及这花露十分之一,嫂子哪儿买的,回头我打发人出去,也买上一份。” 蓝玉在一边笑道:“二太太误会了,这却不是买来的,而是前头我们家舅太太过来,顺道带来的。说是太太现在有孕,茶水喝多了不好,这花露清凉滋补,正适合太太现在用。本来还是宫里赐下来给侯府的,就只两瓶,舅太太自己一瓶都没留,全送给了我们太太。” 舒月朝脸上的神色看着复杂极了,眼神在莫含章手上的茶盅上扫了一圈,笑声道:“侯夫人对嫂子你可真好,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可见你们姑嫂,感情一定很深。” 蓝翠在一边毫不客气道:“那可不,我们舅太太对我们太太可好了,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惦记着我们太太……没办法,谁叫我们侯爷太太,就这么一个妹妹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记挂着太太?!” 这句话就跟刀子似得,直戳到了舒月朝的心坎里,只觉这蓝翠,根本是在讽刺自己。说起这兄妹之情,舒月朝跟同胞的兄长相处的还可以,不比她二姐跟大哥年龄相近,关系更亲密些,但自问也过得去,可舒月朝的娘家嫂子却是个厉害的,瞧不上莫飞景如今不过一个虚职,每次舒月朝回娘家,送的礼轻了,就得被嫂子不阴不阳地说上好一通,久了,舒月朝连娘家都不大乐意回去了,偏蓝翠在这边,给她讲晋阳侯夫妇与俞锦妍,是如何兄妹情深…… 莫含章当年对这个弟媳妇观感还是不错的,蓝翠虽说的舒月朝万般不是,可冲着人是俞锦妍的丫头,莫含章在没真正看到人的劣迹之前,他还不想跟人弄僵了关系,就笑着道:“弟妹可觉得这花露味道好?你要喜欢,我前头喝了不少,这会儿大概还能剩下不少,我叫人给你匀半瓶过去。” 舒月朝摇头拒绝:“这般金贵的东西,又是候夫人特意送你的,我哪有这福气喝?我去外头买次一等的也就罢了,又不是什么常喝的东西,外头一整瓶一整瓶的多得是,嫂子那里剩下的,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莫含章听着这口气,像是嫌弃那花露是自己用过用剩的,就不再勉强她,既然不想要,那就算了。皱着眉头一口喝干了手里的花露水,压下那满口花香的不适,好半天,都没开口说话。 舒月朝一时冲动话脱口而出,心里就有些懊恼,她来这边,可不是为了跟人斗气的,不几天就是二姐幼子满月,她还打量着请俞锦妍凑个热闹呢,可不能就这么闹开了, 一时又笑起来,对着沉默的莫含章道:“看嫂子的气色,最近可是越来越好了,脸上红润也多了,看来静下心修养身子,还是有好处的。瞧瞧现在,真真再漂亮不过的一个孕妇了。” 莫含章并不习惯这样的话题,听她赞的自己漂亮,更加浑身不自在,一个大老爷们,夸什么漂亮。淡淡颔首道:“弟妹夸赞了,不过是躺得多吃得多,才看着好些罢了。” 舒月朝听着笑道:“我看着这脸色,分明是全好了嘛。听说嫂子在屋里能来回走了?既好了,怎么也不出来走走?老太太和我,都担心你的身子呢。这老在屋子里闷着,哪能舒畅?憋都憋坏了。嫂子要愿意,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正巧过两天我娘家二姐那头孩子满月,不如嫂子也跟我一道去吧,二姐生下的那个大胖小子,现在满月长开了,嫂子不知道,可漂亮的一个男孩了。嫂子去抱抱,沾点喜气,到时候,也好给大哥生个大胖小子来!” 莫含章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来,他很不乐意相信俞锦妍身边的丫头对舒月朝的指控,可听着舒月朝如今这般不遗余力策动他往李翰林家走满月酒,有些话,止不住就冲口说道:“弟妹,你莫不是忘了,大夫可是叫我好生休养一两个月的,当时你也在场,这才几天,你就叫我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好多的留言安慰,好开心啊,其实木璃就是一时郁闷,抱怨抱怨,没想到大家都这样热心安慰我,好感动来着。大家放心,为了支持这本书的大家,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把这本书写好的!! 至于大家一直说的不要换回两个人的事,现在离换回来还很早,而且木璃一直觉得,虽然做男人比较方便,但是做了一辈子的女人,突然要一辈子做男人,应该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大家觉得呢? 第三十六章 舒月朝与莫含章最后是不欢而散,看着人气呼呼走了,蓝翠蓝玉两个年纪小的高兴地直跳,连蓝晶脸上都露出了笑。一屋子人,别提多解气了。 可越这样,莫含章心里就越憋气的慌。 他从来看不惯俞锦妍身边的人,只觉她身边的人,老端着个侯府出来的人的傲气,看莫府其他人,都好像在俯视一样,透着股看不起人的味道。半点没有自己其实也不过只是个奴仆的感觉,指点莫府下人做这个做那个的,嫌人这里做得不够细致,那边做得不够贵气…… 好似浑然忘了,他们现在呆的,可不是晋阳侯府,而是莫家,莫、家! 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天“俞锦妍”的生活,莫含章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俞家出来的家人,哪怕看不惯莫府的下人,也确实,有这个本事。 就比如说莫家请来的大厨房里的厨师厨娘,手艺在外头也是一等一的好了,可比起俞锦妍的私人厨娘,登时就下了一个等级,不是说厨艺相差太大,而是这外头聘来的厨师厨娘,哪知道主子的喜好,身体好坏?还有些高门大户独有的调养身子的方子,外面人哪里知道?俞锦妍这边的厨娘则不然,精通各项汤水点心的制作不说,还粗通妇科医术,会些药膳,有些时候俞锦妍这边稍微嘴唇发白,那边就给上了补血益气的羹汤,药补不如食补,在这里被彻底执行。哪怕有时候主子不乐意吃,可厨娘都会尽心做上来,劝着主子用,而不会随着主子的心思,给上一些对主子身体无益的饭菜…… 还有伺候的下人,四个蓝不说,就说厚院里现在的二三等丫头惜荷洛儿几个,年纪小小,识文学字,能书会写,厨艺女红,摆设鉴赏,打算盘看账本,不说精通,却也很登得上台面。俞锦妍这边的屋子,院落,现在大部分就是几个丫头管着的,而俞锦妍的嫁妆铺子,账本,很多,也有几个丫头帮着先看一遍,再叫莫含章最后裁决…… 莫含章还记得自己曾经在沈氏身边见过的丫头呢,不过也就是做事熟练,不毛糙而已,比起俞锦妍身边这些精细培养出来的丫头,可被比到天边去了。 到底是侯府百年底蕴养出来的下人,比起自家家境好后,从外头才买回来的,可不是一个天,一个地? 莫含章是从那弱肉强食的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最知道这世界上,唯有自己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技不如人,如何能怪得别人看不起? 可这份觉悟,也就仅限于是下人之间而已。 莫含章一直一直认为,俞锦妍仗势欺人,挟恩以报,认为自己是低嫁就在府里兴风作浪,搅得家无宁人……总而言之,家里一切的矛盾起源,都是俞锦妍造成的。谁知今天一瞧,原来,自己以为一切都好的家人,也不全是那么好的,事实,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 或许,俞锦妍的所作所为很不堪,可是他一直以为贤良淑德弟妹,也并不全然无辜。最少,这个弟妹,绝不如她往日在人前展现的那样贤淑。 就像是底气被人抽了一半,猛然发觉舒月朝身上不足的莫含章,想到往日自己理直气壮挺直了腰板指责俞锦妍在家里掀风鼓浪的事情,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或许、自己有许多地方是对的,可到底,有些地方,或许,他是冤枉了俞锦妍…… 桌上摆着莫含章坚持特意向赵嬷嬷蓝枝几个要来的俞锦妍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和这几年收益的账本,旁边对比着放着莫家这几年的开销,莫含章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是无比的沉重。 因为这份过意不去,俞锦妍来找他时,莫含章难得没有对她摆脸色,情绪低沉着,俞锦妍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合作得很。 弄得俞锦妍好一阵不自在。 “你最近,肚子没事吧?”俞锦妍心想着,该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他心虚了吧?“你近来可休息好了?孩子没问题吧?” “孩子一切都好。”大概是知道俞锦妍不信任自己,莫含章特意还说道,“大夫来看过了,亲口说的,一切都好。” 俞锦妍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莫含章肚子里孩子的情况,自己是常问的,要有事,大夫肯定早跟自己说了,绝不会瞒着。 那莫含章今天这么一反常态,是什么意思? 一个满腹狐疑,一个心里有事,明明是做了十几年夫妻的人,寒暄过了孩子的话题,两两相对坐着,却是找不到半个话题可以聊天的。 “那、那个……”也不知道是太过心虚还是怎么的,才开口的时候,莫含章的声音甚至都有点哑,看到俞锦妍看过来的奇异的眼神,莫含章想死的心都有了,咽口口水润润喉,莫含章倒是想振奋男子气概,可一想到那厚厚的账本,这点子想法很快又消下去了,“我都听赵嬷嬷几个说了,你这些年,在府里花费了不少,都是你的嫁妆……你说个数,我回头补给你。”欠人钱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欠的还是你一贯看不顺眼,最后弄死了你的仇人的钱,这感觉更加不好。莫含章自认自己恩怨分明,以后的 事以后再说,这些钱财账目,他是绝计不想亏欠俞锦妍的。 俞锦妍一生富贵,出嫁时俞琮言给准备的嫁妆,够她舒舒服服过两辈子的,钱财这些事,他并不很放在心里,但难得看到莫含章这幅亏欠的样子,俞锦妍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扔了钱进去还没讨到好,一股气上来,也不客气了,带着几丝嘲讽道:“你现在倒要来给我算账还我钱了?以前是谁说的我仗着家世几个钱,看不起你家人,对不住你母亲弟妹的?”摆摆手,“你要还我,我也不跟你客气,别的开销就算了,你只要把你你弟弟你妹妹娶妻出嫁所花费的费用算清楚给我就是了。” 莫含章皱眉:“我爹的丧礼你办得很隆重,花费不下万两了,这个我得算给你。” 俞锦妍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见他满脸认真不似作伪,口气这才缓和些:“算了,到底也是我的长辈,那些,就算是我的孝敬了……” 莫含章听着,心底是五味陈杂,看了俞锦妍好一会儿,才撇开了头,沉默下来。 莫含章年幼就被莫父严格教导,学文习武,每天兢兢业业,半刻不敢松懈,莫父以最严苛的要求来训练莫含章,一心想要莫含章成材成器,光耀莫家。年幼时莫含章对于这样的父亲不是没有怨言的,但孝字大如天,毕竟是生身之父,幼时严苛的要求,让他在战场上几次捡回命来,小时候幼稚的愤恨过去,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叫莫含章无法忽略俞锦妍对莫父的这份敬重——哪怕她或许真的对沈氏对莫飞景等人心存不满,可无疑,她当日大办莫父丧礼,其心意,是真的! 明明是自己恨之欲其死的仇人,偏偏,人家却大操大办,真心隆重地送走了自己的父亲,这个人情,欠大了。 许久,莫含章才干巴巴地说道:“父亲的丧礼,算我欠你个人情……” 俞锦妍好笑地看着他,却是一口婉拒:“免了,我当不起。” 莫含章脸倏然落下,没好气地看着眼前这女人:“我好心好意,你这么拒绝是什么意思?” 俞锦妍是真不知道莫含章脑子里都想的什么,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依她看,男人的心思,也差不多了;“莫含章,我送走你父亲,也不是才发生的事情,这都多少年了,早年你也没说过欠我什么,如今这么巴巴提出来,是什么意思? 莫含章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以前他一支以为父亲丧事便是大办,也累不到俞锦妍什么,家里还有沈氏还有莫飞景,出人出力出钱,俞锦妍便是有 功也不算多少。谁知看了账本才知道,那时候的水陆道场是俞锦妍请的高僧大师,送葬宾客靠的晋阳侯府面子,戏班酒菜,花费的是她的嫁妆……算下来,沈氏莫飞景几个,才是那只用出点力气,人前掉些眼泪的主儿……这些话,他哪说的出口。 末了,莫含章也只能道:“到底你花费不少,万多两银子,你又不肯要我的钱……” 俞锦妍想也知道,事情真相肯定不是这么回事,莫含章如今摆出这幅样子,可没叫她心底感动半点,只觉莫名其妙,本来她还想说莫含章没事找事,突然想到自己的来意,俞锦妍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了:“不过万两银子,你又不是没见过钱的,这么多年下来,你不也积了一大笔银子?这么点钱,值当你许诺欠我人情?” 莫含章看着她道:“万两银子还少了?我当年要不是战场上厮杀,得了些浮财,单靠家里的田产铺面,朝廷那点俸禄,要凑万两银子,可有的熬了。” 就像舒月朝姐姐嫁的翰林人家,清贵是清贵了,可朝廷俸禄一年不过几百两银子加一些谷粮,自家吃喝还行,可要生活过得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再加上官场人情往来,四处打点?别开玩笑了!官宦人家,最重要的出息还是家里的田地,铺子。 可莫家早年是衰败过的,祖上的好田地好铺子早就出手的差不多了,就现在剩下的那些个好铺子,里头收益好的几个,还是这几年慢慢添置回来的呢。 若不是当日俞锦妍出钱,以莫府的财力,莫父的丧事,绝不可能办得这样体面。 俞锦妍看着他眼神黯淡,不动声色地轻笑道:“你后来不是跟容二爷搭上了,还托他找了差事?怎么,容家就没拉拔你一把?做生意掺股什么的,你也该捞了不少才是啊。” 莫含章莫名所以:“容二爷?就当年他曾帮我找了缺,可我当时什么身份,他们怎么会拉我入股做生意呢?”一会儿又冷笑起来,“我后头倒是身份够了,值得人拉拢了,可不,一下被你毒死了?”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会儿,自己得了容二爷的帮助,找了个差事…… 那么点不痛不痒的讥讽俞锦妍才不放在心里呢,只是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原来这时候,莫家还没投向容家,容家,也不过顺手做个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感谢大家的留言安慰,感谢大家的支持,第二更!! 发现大家对换回来的事真的很怨念,那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修改大纲,干脆不换回来算了……先 考虑看看,要是决定了,再跟大家说 第三十七章 “我哥,有意帮你在禁卫军找个缺。” 至亲至疏夫妻,如今俞锦妍和莫含章,手中掌控着彼此最大的秘密,却偏偏宿怨极深,比起之前两两相厌,此刻,倒真应了这句至亲至疏。彼此对坐良久,说的话却寥寥无几,便是几句交谈,也是生疏客气的紧,久了,俞锦妍也不耐烦,要不是此行还有目的没达成,她才懒得在这里跟莫含章再纠缠。 装着跟俞琮言从没有相认,俞锦妍对着略显惊讶的莫含章,缓缓说道:“前儿遇到大哥了,看我闲极无聊在外面逛街,生怕我是没差事给憋闷坏了,所以给露了点口风,说是已经在帮你跑动关系,等过些时候,应该就有定论了。” 莫含章听了,心里不自觉就打了个颤。这件事,以前根本没有过,不由就接着她的话问道:“大哥他,这么跟你说的?” 俞锦妍嗯了一声:“我见到他有些激动,后面有些失态了,他大概,是误解了……” 俞锦妍故意把话说得模模糊糊,莫含章听到,脑子里自动就补充了,大概是俞锦妍在街上遇到了俞琮言,神态太过奇怪,叫俞琮言误解了,还当她是每日闲在家里不适应,这才把自己暗中的安排说了一遍,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早年却是一直不知道,俞琮言还有暗中帮他打点,因看着自己老没有实差,这才走了容二爷的门路,给自己谋了个军里的差事,可这时候,他不过一个步军校尉而已,在京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是靠着晋阳侯府姑爷的身份,才得了个不上不下的差事,若是真能按着俞琮言的安排进禁卫军…… 莫含章声音有些干涩,难得愧疚道:“我早先,不知道大哥会这般安排我,我还以为……” 俞锦妍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很指责,只是淡淡道:“大哥的性子,要没把事定下来,他轻易是不会开口的。要不是我今儿情绪不大对,他怕也不会跟我露口风。” 莫含章脸上神色更为复杂,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声:“大哥做事谨慎啊!”除非一切落定,否则绝不轻易开口。自己当年另寻门路,怕是,枉费了他的这一番苦心。 俞锦妍暗自冷笑,面上只做不懂:“禁卫军跟你那西山大营的差事能有什么不一样?进了西山大营好歹还是个小头头,手下也有几个兵,禁卫军里一堆的高门子弟,进去了,少不得还得受委屈。我就不明白,大哥怎么给找了这么们差事?” 莫含章并没多想,只当她不动前朝诸事,因而解释道:“禁卫军里要往上走说难挺难 ,说简单却也简单,禁卫军护防皇城,其中往来贵人居多,若能抓住机会,在贵人面前露脸……”有朝一日,而俞琮言既然想把他安排进禁卫军,定然是准备了后手在的。 俞锦妍闻言登时浮现出欢喜得笑容来:“皇城那里,我不过年幼时候随着父母进去过,后来便没了机会,却没想到,我还能驻防其中。”扫了眼莫含章,止不住还是刺了一句,“这样的差事一定难寻,大哥里头怕费了不少功夫,这会儿倒便宜我。” 莫含章心中含怒,可一对上俞锦妍那略带嘲讽的眼神,这股子怒气,便再也维持不住,末了,也只是道:“我当日另寻门路,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直没差事……大哥也没跟我说,我想着,总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所以才去求的容二爷……” 俞锦妍嗤笑道:“说穿了,你不过是不相信我大哥会帮你一路打点而已。你恨大哥没及早帮你把一切安排好了,几天都等不及,又觉得亲自去问大哥这些事丢脸,干脆就另投他主,是不是?你但凡相信大哥一直对你好,你做事之前,也会去问一问大哥此后对你可有什么安排,有没有什么建议,可逆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看着没有差事的命令下来,就当我大哥把你忘了,一转身就找别人帮忙了……莫含章,你还敢说,你一直记着我大哥这些年在军里对你的帮衬?” 莫含章被说得面色发白,心慌意乱,直觉反驳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不去问大哥,是因为我觉得,总不好什么事都麻烦他,这些年已然劳烦他许多,总不能我现在回了京,还处处要他帮忙。他毕竟只是我的大舅哥……”又不是亲生父母,便是亲生父母,男子汉大丈夫在世,如何可以处处依赖旁人?“我当时只是想着,也许,我可以自己给自己找到差事。”而不用一再劳烦亲眷。 俞锦妍却并不接受这说法:“说是靠自己,最后不是还去走了门路?还是找的容家。莫含章,你这些借口,糊弄谁呢?光听我大哥那番话,我就知道他前头定是费了大力气安排,莫含章,你就没想过,你自己撇下我大哥另找门路,费了大门大气力帮你的我的大哥,他会多尴尬?他在里头,会不会搭进去人情,会花费多少心力,你想过吗?” “容家那时不还安分守己的吗?我也就是逮着个机会才给自己走了个门路,那是故意去找的容家?”莫含章只觉的俞锦妍时胡搅蛮缠,“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我那时候,真不知道大哥已经在背后给我安排路子了。” 俞锦妍冷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你事事都憋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说造成的?!你要肯说出来,去问一问大哥,也不会有后面的事!说穿了,你不就是嫌自己一直欠着我家的人情,觉得自己抬不起头了?!莫含章,我真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个自卑的人!” 莫含章也怒了:“难道我不想一直靠着你们俞家,这还错了?!” 俞锦妍跟他针锋相对:“你自己有志气,谁敢说你错?可你一字不吭,背后搞小动作是什么意思?你但凡把话敞开了说,谁还能比你不成?我大哥吃饱了没事干,非要处处帮你铺路送人情啊?我大哥就那么闲没事干,非围着你转不可吗?!” 莫含章气急了指着她:“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是想要靠着自己争一争,可那不代表他就忘恩负义了,俞琮言多年帮扶他,莫含章感激于心,要人以后不用帮了,自己可以凭着自己努力出头,这样的话,如何能敞开了来说?莫含章自己都知道自己这是大男人的面子,自尊心作祟才起的想头,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原因,连至亲之人都不好说的,更何况是跟俞琮言? 此时俞锦妍毫不留情得一口戳穿,莫含章脸上又红又白,好一阵羞愧。本来要怒,可看着俞锦妍带着嘲讽的冷笑,那怒气,便是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就萎靡了。 好半天,莫含章才羞惭低声道:“我承认,我当时的做法,是有不对,可我,并不是有心的。”要早知道俞琮言为他费了那么多心思,他绝对不会糊涂地跑去找容二爷疏通门路,“当日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刚好遇上了容二爷,跟着聊了几句,顺口就提了我差事的事,我当时,根本没想太多……后来大哥也没说帮我安排差事的事,我就给疏漏了……叫大哥一番苦心落了空,这我承认,是我做错。”又解释道,“那时候我真没什么攀附的心思,就是想着送个礼,求个差事的事儿……容家还要三两年才能起来呢,我再傻,也不会这时候凑上去依附人家啊!” 俞锦妍倒是没想到莫含章会跟她道歉,听得他真心实意,不似作伪,脸上也颇有歉疚,满肚子准备的话,一时倒不好说了。莫含章自己都认了错,她再穷追猛打,倒显得她得理不饶人,只心里一口气憋着实在难受,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沉默了下来。 屋内的气氛瞬时就变得奇怪起来。 好一会儿,俞锦妍才慢慢平复了心情,把自己跟莫飞景一块儿去张家庄子赴宴的事说了一通,告诉他:“你弟弟跟那张家走得极近,你我都是知道容家跟太子之间 日后会如何,我大哥既站在太子这边,我自然也是太子这边的。张家容家互为盟友,我是绝不可能看着莫飞景跟张家走得太近的。我这边跟你也说一声,你要不服,自找门路来应对就是,有我在一日,莫家却是铁板钉钉的太子一派。” 莫含章脸色不好,可如今他一后宅妇人的身份,便是不满意俞锦妍的安排,又能如何?只是讥讽道:“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果然没错,你通读几本书,野心却大,一个女子,不好好呆在内院,相夫教子,居然还想插手朝堂?你的妇德可是白学了!” 俞锦妍反唇相讥:“我的好太太,你现在怕是忘了,谁是女,谁是男!谁才是怀着肚子的人!若论妇德妇容,现在的你,才是最该学女戒的人吧!”又冷笑道,“你自看不起女人,却不知道当日我毒死你后,更将身边所有钱财化为金银全资助了太子,你死后皇城驻防空虚,你说,太子起事,胜算多少?” 莫含章大惊,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俞锦妍,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儿夫人,胆子居然这么大。当日她还没有换了身子,还是个女流之辈,居然还有法子搭上太子?还敢使出这样阴毒的手段? “莫含章,你怕以为,我毒杀亲夫,死后必要被挫骨扬灰,死后不得入你莫家祖坟,将沦为孤魂野鬼吧?”俞锦妍撇嘴嗤笑,“你怕不知道,我早于太子约定好,若太子得胜,我旁的一概不求,只求将我与我那可怜的的铉儿尸骨一并迁回俞家祖坟,埋葬于我兄长一侧,便是死后,也有兄长相依……若不曾重生,莫含章,你莫家注定了败落凋零,而我俞锦妍,死而无憾!” 死死盯着俞锦妍,莫含章最后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毒妇!” 俞锦妍不屑的看着他:“若不是你莫家,如何会有我这毒妇?!” 两男女仇视相对,眼神锋利如刀。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有更新不好意思,有事比较忙,没顾得上,今天会双更补回来。 这里跟大家郑重说一下,这本书最后,男女还是会换回来的,大纲一开始就设定好了,会在文章结尾各归各位,不能接受的亲们,这里木璃跟大家说声对不起了,现在大家就可以决定,到底是不是要放弃了,不喜欢的,就不要花钱买v文了,免得看了心里不高兴!!也谢谢后面一直支持我的亲们! 第三十八章 再一次不欢而散,俞锦妍心情很不好,想着莫含章和莫家的人,越想越烦,干脆给自己找点事做,想到自己如今的骑射,确实是一大问题,小心给俞琮言去了封信,第二天碰头说了这事,俞琮言也挺重视,回去找了个不起眼的庄子,小心安排好,让俞锦妍每天过去练,索性俞家祖上也是武功起家,俞琮言还会些拳脚功夫,给俞锦妍启蒙算是可以了。 本还打算给俞锦妍另外再找个师傅,谁知道俞锦妍手里一拿上弓箭,姿势一摆好,四肢下意识就知道该怎么动,明明俞琮言不过教了一两次,俞锦妍练了两天,就已然练到了个百发百中箭无虚射的境地。再学骑马,俞锦妍明明今儿还是在俞琮言的指点下上下马,慢慢小跑,可练习不到两天,身体下意识就催动了马儿前行,不过几天,就已然能驾马绕着庄子跑了。 俞锦妍吓得脸色发白:“大哥,你说这样,是不是不正常?难道说,莫含章的身子,还有以前的记忆?那我这,算不算彻底掌控了这个身子?”还是说,她现在没跟这身体完全契合? 事关妹妹,俞琮言也急得慌,偏这种事,最见不得光,只能私下里打探。俞琮言又怕自己露出什么神色来,叫妹妹更慌了神,也只能做着胸有成竹的样子,暂时安抚俞锦妍:“到底是莫含章自己的身子,留着他原本的记忆也说不定。你别着急,你现在吃喝睡觉不都没事,身子也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何不算彻底掌控了身子?你可别忘了莫含章现在还困在你的身体里怀孩子呢,怕什么?” 有些事,只要有一人胸有成竹,坚定不移,另一人心里就好受得多。俞锦妍见俞琮言信心满满的样子,这才稍微镇定些,第二天,俞琮言又给她弄来串定神安魂的紫檀佛珠来,说是高僧开光了的,俞锦妍开始害怕鬼神不敢带,可一触手,什么事都没有。俞琮言又在身边道:“老天既让你重来再来,肯定不会在这些细微处刁难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俞锦妍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再射箭骑马,也没了开始的慌乱,骑马太累不说,双腿间更被磨得生疼,俞锦妍是怎么也不喜欢的。倒是射箭这东西,还真叫她找到了不少乐趣,尤其是她百步穿杨的箭术,完全把俞琮言比到了天边去,对着自家大哥黑不溜秋的脸,俞锦妍心底,别提多得意了,越发来了劲,没事就往那庄子上跑,私底下练箭术,开头俞琮言还来陪着她,后来被她抓着比箭输了好两次,就再不肯来了。 俞锦妍一个人没意思,寻思着自己如今的箭术够糊弄人了,干脆也不 在路上跑了,自在莫府的演武场上练得开心。 莫飞景瞧着心里来气,这般好的箭术,不说在人前显现,给莫府挣个脸面回来,背后练得百发百中又如何?谁能看见?谁能知道?又有谁会赞赏会提拔。现在不过一个步军校尉的虚职,空顶着个头衔,半点实权没有,再不赶紧找找门路,难道每天呆在家里吃喝玩乐吗?莫飞景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习武比不得莫含章天赋,学文也没这个天资,以后若要过得好,少不得还得靠着兄长。嫂子俞锦妍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架子大,自己去求她疏通门路,忒丢人。倒是这自家亲大哥,说起话来可以不用顾忌那许多,自己便是请他帮忙,也不会说不过去。树宗因此,对莫含章的前程,莫飞景看得,却比他自己还重——他大哥好了,难道还能亏待了自己这弟弟不成? 又一次看着俞锦妍在演武场练箭,莫飞景到底没忍住,凑上去好一通苦劝:“大哥,你日日苦练不辍,可再大本事,若不显现人前,也不过是空谈。大哥你回京已然好几个月,却还没个实缺下来,我看着心里也焦急,刚好张家张辰兄与我还有些交情,大哥,不如,我约出来,大家一起喝杯茶?”至于喝茶之后做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俞锦妍本来高高兴兴练箭,心情还不错,看到他来,好心情一下败了大半,这会儿又听他说起自己不爱听的,眉峰一锁,好不客气道:“喝什么茶?那张辰身上无官无职,靠着荫蔽的小子,我和他也不熟,有什么好聊的?再说实缺的事,不着急。” 听得兄长这般说自己的朋友,莫飞景好大不乐意:“大哥你说什么呢,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张辰是只捐了个官,可他爹却是威名赫赫的将军,还有他家的姻亲故交,连起来好大一张人情网,大哥你的差事,搁人那里,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大哥你就听我的,以我跟他的交情,一说定没问题的,我先前就给透了点口风,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得给你找个好差事……” 莫飞景兴高采烈地啰嗦着,话还没说完呢,俞锦妍把手里长弓往地上一摔,冷哼道:“透了口风?你透了什么口风?谁给你的胆子,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在外面乱说话?” 莫飞景瞧着地上那把弓身都被磨得光亮的长弓,心里一突,他可认得这把长弓,却是当年莫家老爷子用过得,莫含章平日爱之如命,现在却都给摔到了地上,可见莫含章是气到了什么地步。可莫飞景心里又不服气,自己是好意,如何莫含章不但不领情,还对他耍这样的脾气?一时气冲到脑门,梗着 脖子叫道:“我怎么就乱说话了?要不是担心你,看你这样天天到处乱逛,怕你心里闷气,我能这样到处给你托人情拉关系啊?你不说感谢我辛苦,还对我摆脸色?难道我为你好,还错了?!” 莫含章看着他,都气笑了:“你也有脸说为我好?什么也不跟我商量就随便乱做决定就是为我好了?你怎么知道我就闲在家里每天乱逛?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托人找关系谋缺?你是认为,我常年不在京里,京里就找不到半个熟人了?非要你逞英雄给我找门路?”冷冷盯着他,道,“你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故意在我面前展现你自己的人脉之广,你心里有数。”重生之女土匪莫飞景叫他这番冷冰冰的话说的脸色大变,面色如土,发间早被冷汗打湿,只是强撑着道:“不识好人心,我是你亲弟弟,一心为你,你居然还这样怀疑我?好啊,既然大哥你有法子,那你自去找门路就是了,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了吧?”说完,气冲冲就走了。 路上看见谁,都是一眼狠狠瞪过去,怒不可遏的模样,却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有多心虚。 是人多少都有攀比心理,莫飞景自小就知道,自家大哥是个武学天才,小小年纪,练起武来已然是有板有眼,莫父大为欢喜,背后直夸莫府后继又人。莫飞景是在沈氏身边长大的,被沈氏捧在手心里养护着长大,丫头婆子,谁不对他毕恭毕敬,事事以他为先?这就养成了莫飞景个骄傲的性子。莫飞景由莫父教养长大,莫飞景跟在沈氏身边,兄弟两隔得远了,虽不容易产生疙瘩,到底也不亲近。 早年莫飞景在军中默默无闻也就罢了,偏后来,莫含章居然娶了侯府千金,这就叫莫飞景心里过不去了,自家大哥一个莽夫,因为是长子,就娶到了侯府娇滴滴的大小姐。自己呢,长相气质,都比大哥好了不知多少倍,只因为是次子,家族的婚约,就轮不到自己了,按着莫家的情况,他甚至只能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心高气傲的莫飞景,如何能好受? 再后来看到俞锦妍的十里红妆,貌美如花,再对比自己娶妻时那寒酸的人选,莫飞景对莫含章,心里就有些酸酸的。 总算莫飞景还是个聪明人,知道以自己的天赋,家里以后少不得还得多多靠着莫含章,也就把那点小心思收了起来,可要逮着机会了,他却也是不吝啬于在莫含章跟前,好好展现展现自己多年来在京里经营的人脉关系来,也叫这个大哥看看,他这个弟弟,可也不是吃素的。 却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居然叫莫含章看得透透 的。 莫飞景回到自己屋里还在懊恼,他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还怄气回来了,也不知道莫含章生气了没有,可千万心里别起了隔阂才好。 舒月朝见他忧心忡忡的,担心地问是怎么回事,莫飞景不好说实话,只说是为莫含章的差事担心:“我看大哥这样天天呆在家里,也不出去找亲朋旧友疏通关系,心里烦。” 舒月朝一听是长房的事,就没了开始的热络,不冷不热地答应一声,劝着莫飞景把心放宽了:“你操心这许多干什么?大哥那么大人了,做什么事他自己还不知道?他常年离京,在京里能有什么关系?不就嫂子娘家晋阳侯府吗?嫂子现在又有了身孕,侯府能不管他?他有底气天天在家里练箭骑马玩乐,肯定是心里有数的,不定人家侯爷已经在给他疏通关系了呢,你在这边,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着,掩着嘴轻笑起来。兰月之歌莫飞景心里正不高兴呢,哪有心情跟她玩笑,眼睛一瞥,不快道:“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相公我,是太监啊?” 舒月朝见他恼了,这才不敢笑,轻轻推了推他:“我这不开玩笑吗,你生什么气啊!你要不高兴,我不说就是了。” 莫飞景对她却是有些感情的,见她服了软,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皱着眉头道:“你以后,少跟我开这些玩笑。”顿了顿,才又问道,“你觉得,大嫂那边,在给大哥铺路了?不能吧,这俞家一直对咱们冷冷淡淡的,我要谋个差事,大嫂左推右推就不给办,她能对大哥那么好?” 舒月朝就说他傻:“你也不想想,我们是什么人啊,不过就是人家小叔子妯娌,她能把咱们的事往心里去?大哥可不一样,那是嫂子的丈夫,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侯府对大哥跟对咱们,哪能一样吗?我看大哥那悠闲的样子,肯定是心里有底了!” “砰!”莫飞景一拳砸上桌子,心里又羡又妒,又气又恼,恨声道:“亏得我还在这里为大哥提着颗心,生怕他差事老不定下来吃亏,结果,他那边都快定下了,还瞒着我。” 舒月朝听着也是义愤填膺:“都是一家人,差事找好了门路这样的喜事,说出来大家一块儿高兴高兴有什么不好,非要这么藏着掖着,难道还怕我们沾了光去吗?” 莫飞景到底还存着几分理智,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别胡说,大哥可不是那不讲亲情的人。”想着莫含章平日孝悌的性子,慢慢平息了怒火,对舒月朝道:“你去跟母亲说说这事,让她去问问大嫂,侯府那边,都给大哥安排了什么 缺。早点知道,我也好为以后安排。”要是好差事,自己可得求求大哥,拉拔兄弟一把。 舒月朝点点头:“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跟母亲说!” 别的她不敢说,事关莫飞景,她就不信,沈氏坐得住。舒月朝想着侯府的气派,肯定不会给莫含章安排不好的职位,若是好点,莫含章上位了,自家再求求沈氏,给说说情,那莫飞景,不也能谋个好差事了? 一想到这点,舒月朝心口就扑通扑通直跳起来,脸上也开始泛起了激动的颜色。 他们的好日子,可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 还要谢谢一直支持我的亲们,我会努力码字的!! 第三十九章 同样是莫家媳妇,舒月朝嫁入莫家这么多年,过得,却是要比俞锦妍要好得多。 婆婆虽然厉害得紧,可更多的是针对大儿媳妇,对自己这个小儿媳却是不错。嫁过来没多久,小姑子就出嫁了,因为跟俞锦妍不和,自己又知道讨好她,姑嫂关系却也不错。更好的是丈夫莫飞景,比起俞锦妍独守空房,莫飞景一表人才,外貌身形气度俱佳,最难得对舒月朝也好。经历了舒父那般花心风流的性子,莫飞景这样敬重妻子,平日也不怎么拈花惹草的男子,很快就叫舒月朝一颗心全挂在了人身上。 进门没多久,舒月朝又怀了身孕,因为是孕妇,后面莫父去世,那般辛苦的丧礼,她都被格外优渥,也没吃什么苦,家里的花销,也自有俞锦妍承担,舒月朝乐得自己那么点嫁妆一文不花,每天只开开心心养胎。等到十月瓜熟落地,一朝分娩,莫家的嫡长孙就出在了她的肚子里。婆婆欢喜得也不管是孝期不好庆祝,硬生生叫厨房给置办了一桌素席庆贺。等到三年孝满,能够往来宾客了,第一时间摆宴庆贺莫府的嫡长孙之喜……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哪怕她舒月朝出身不如俞锦妍,嫁妆不如俞锦妍,相貌不如俞锦妍,可她,就是活的比俞锦妍好! 舒月朝死都不会忘记,有一天晚上,莫飞景在外喝醉了酒回来,半夜秘密呼呼喊着:“凭什么大哥就能娶到侯府千金?凭什么我是次子,就不能娶俞家大小姐?” 那一句话,叫舒月朝胆战心惊,再看莫飞景当时看着俞锦妍的那个眼神,可不是羡慕中带着几分渴望,那样炙热的想要拥有的欲望,一下子,就叫舒月朝恨毒了俞锦妍。 以后的日子,莫飞景对舒月朝越好越敬重,越疼爱他们的孩子,舒月朝心里对俞锦妍的怨恨,就越重。自己丈夫,自己那么好的丈夫,曾经,对俞锦妍有过心思! 这些年,她站在沈氏身边,看着她这个难缠的婆婆暗自为难俞锦妍,看着莫流采这个小姑处心积虑想从俞锦妍身上刮点油下来,她从不阻拦,甚至煽风点火,撺掇着沈氏莫流采动手,背后对着莫飞景再挑拨离间,果然,俞锦妍在莫家的日子,一点点,变得更加艰难! 可还不够,不够!凭什么她就能出身富贵,一生要什么有什么?十里红妆羡煞旁人?自己家就一堆糟心事,难得遇到了个好丈夫,还要心里更想娶她?她舒月朝哪里比不上俞锦妍了?不就是差了个出身吗?她非要证明给人看,除了家世,她比俞锦妍强上百倍不止! 莫含章回京了,舒月朝先是不喜,俞锦妍丈夫回来了,日后可不是要有依仗了?等着人到得家门,舒月朝险些没笑出来,莫含章居然把在边境纳的妾都带回来了,人还不是随便什么贱妾,正经好人家出来的贵妾,不能随意打骂发卖,生下孩子还能入族谱的那种。舒月朝喜得好几天嘴角都是上扬的。再到后来,看到莫含章跟俞锦妍不冷不热,反而更向着沈氏莫飞景这些血亲,舒月朝心里就更痛快了,俞锦妍啊俞锦妍,你是侯府千金又如何?还不是拢不住丈夫的心? 稍稍给秦雪透露了些沈氏的喜好,果然,秦雪就一心巴结了沈氏,沈氏呢,也有心给俞锦妍添堵,时不时在莫含章跟前说她的好,莫含章更疼宠秦雪了。舒月朝心想着,丈夫不爱,叫个小妾踩头上了,俞锦妍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你那高傲的嘴脸,还能维持几天? 可老天爷就像是要跟她作对似的,这么个档口,竟叫俞锦妍怀孕了! 她一怀孕,莫含章的态度立马就变了,嘘寒问暖,事事关心,哪还见得从前半点冷漠的样子。 舒月朝气得半死,这天莫飞景回来,说起莫含章的差事还没定,心里颇有些怨言,舒月朝本来是随口一说:“不定嫂子娘家那边有安排了呢。”却叫莫飞景深以为然。舒月朝心思细,看得清楚,莫飞景说起侯府对莫含章的帮衬时,眼底那一抹羡慕与嫉妒,心一下就揪了起来,她又何尝不想家里好?可是叔父说是知府,毕竟只是外任,莫飞景只是捐官,谋个外任品级低的差事倒可以,可莫飞景不乐意去啊。再高点的官位,就超出了舒家的能力范围之外了。 莫飞景眼底的那抹羡慕,叫舒月朝心底那名为嫉妒的毒蛇,一下子吐出了黑色的长舌,斯斯作响起来。 俞锦妍,看在你帮衬莫含章间接也能让我们得点好处的份上,我暂时忍你,可要有一天,你没用了,就别怪我落井下石,别叫我逮到机会,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母亲,大哥的差事,你知不知道啊?”陪着沈氏一起用过午饭,舒月朝给沈氏按着肩膀,低声问道,“大哥身上可还有四品官职呢,总不能一直没实差下来吧?我看大哥每天悠闲悠闲的,好像也不着急,是不是已经找到缺了?母亲,您也跟我说说,让我高兴高兴?” 沈氏莫名所以:“我要知道老大的差事下来了,还能瞒着你?定是摆桌子好好庆贺庆贺的。这不老大的差事一直没下来吗,怎么你好好的,想起这茬了?” 舒月朝惊讶地放下来手,奇怪道 :“不可能吧,二爷说他先头还想介绍容二爷给大哥,看能不能托容二爷给找个差事,结果被大哥好一通骂,叫二爷不用多管闲事。看着差事好像是定下来了,怎么会……母亲这边,就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庶女王妃之盛世荣华沈氏向来最疼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儿子莫飞景,一听莫含章还骂了他,登时就急了,气道:“你说什么?老大还骂老二了?这个混账东西,他弟弟难道不是为他好啊,关心哥哥前途,这也叫多管闲事?好好的兄弟情,怎么他就不知道好歹?不行,我非要过去好好给老大说说!”说着,还要起身去找莫含章理论。 舒月朝忙忙拉住她:“母亲,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这一去,不是叫大哥以为我和二爷在背后告黑状,心里更不高兴吗?!再说了,大哥也就是那么一说,他的差事要是定下来了,二爷再过去给他说和,可不是多事了,大哥这说的,也不算错!” 沈氏就一把拍开了舒月朝拦着她的手,冷笑:“你丈夫被人这样无缘无故说了一通,你倒是大度的很!”冷这张脸,看着是恼了。 舒月朝赶忙陪笑道:“母亲你先别生气,这要是别人对二爷不好,我自然是要生气,便是拼尽力气,也要跟人好好理论一番。可这不是大哥嘛?二爷自己都说,大哥只是无心那么一说,而且还考虑了好些前朝那些个势力啊、派别啊之类的东西,也是二爷欠考虑了,本来嘛,大哥托了人去找门路找差事,结果二爷再把大哥介绍给别人帮忙,这不是看不起先头的人吗?叫人心里怎么想?还不觉得大哥看不起他,不信任他,这才半路又找人去帮忙?”看沈氏听进去了,脸色微微和缓下来,舒月朝才试探地拉拉沈氏的胳膊,“二爷自己都说,是他太莽撞了,母亲,你别生气了,都怪我不好,前头也没把话说明白,才叫你误会了。” 她姿态摆的低,又道了歉,沈氏心里虽然还有些不舒服,到底不好再发作她,只是颜色有些淡淡。 舒月朝又拉着沈氏赔礼:“母亲,我知道是我自己大惊小怪,说错了话,叫你差点误会了大哥,这是我错。只是我想到,本来大家都是亲戚,便是犯些小错也没什么,偏大哥生怕大嫂那边生气,就这么不给面子给二爷,把人训了那么好一通,我才一时失言说了不该说的……母亲,你罚我吧,不管你罚我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沈氏听着糊里糊涂的,忙忙止住她一连串的反省道歉,问道:“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大嫂?这跟你大嫂有什么关系?” 舒月朝好像很惊讶她怎么会问 这样奇怪的问题,不明所以道:“母亲你忘了,大哥在京里根本不认识什么人,能帮着他找门路谋缺的,自然是大嫂的娘家哥哥,晋阳侯爷啊!大哥就是担心,二爷带他去找容二爷,会触怒了侯爷,才这教训了二爷一通的。”一边又道,“这也确实是二爷欠考虑了,大嫂还能不为大哥着想啊,偏二爷看着大爷天天在家里,差事迟迟不下来就给着了急,还打算送重礼给容二爷,托着张家大爷跟容二爷攀交情……好在这一切还没办成呢,大哥也没去见容二爷,等于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又问沈氏,“母亲,您说,二爷这糊涂事办的,是不是要跟嫂子说一声,先去道个歉,说说一开始并不知道侯爷已经在帮大哥谋缺了的事?好好给解释解释,是无心才办的错事,否则,嫂子怀着身孕,要知道二爷这么不给侯爷面子,一定得生气的!”沈氏拍着桌子,气道:“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她算什么,还要我儿子去给她赔不是?”又骂她跟莫飞景蠢,叫人骗了都不知道,俞家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啊,亏得还都是我生的,一个个脑子都糊涂了,怎么就都相信,侯府那边,会给大哥尽心尽力?你看看老大回京都多久了,什么差事要活动这么许久还不能定下来的?人家还是侯爷呢,你嫂子平日不都说,她那大哥,跟太子熟,皇上也看重,最有能力最有本事了……要真这么厉害,给老大找个好差事,不就动动手的事?用得着拖这么许久?我看啊,保不准,他们就是糊弄你大哥的。老二做得对,他关心大哥是好事,就你们大哥糊涂,相信大舅子,不信自己的亲兄弟!” 舒月朝早知道,凡事遇到俞锦妍,沈氏总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俞家。舒月朝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沈氏怎么就会对俞锦妍有那么大的意见,可毕竟,沈氏对俞锦妍这样的偏见对她有利,她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劝道:“母亲,你别说笑了,大嫂可还怀孕呢!俞家能不一心为大哥好?”磨憨不在家,莫流采出嫁,莫飞景就是唯一承欢沈氏膝下的孩子,可以说,莫飞景就是沈氏的逆鳞。当最讨厌的俞锦妍触动了沈氏的这块逆鳞,沈氏的怒火,就可以预见了。舒月朝一边挑动着沈氏的怒气,一边撺掇着。 她可还记得沈氏最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呢,果然,下一刻就听沈氏叫道:“呸,俞家巴不得老大一辈子爬不到高处,好叫俞锦妍一辈子压着我儿一头,在我们府里作威作福才好呢,哪可能真心为老大好?要真为他好,能看着老大这么多年在边境,生死拼搏,最后才只混到个校尉的位置?你不看那林家七爷,才年轻啊,三十不到呢,正二品了!” 舒月朝在旁边劝着:“也不能这么说,林七爷那,不是有林家在吗!”看沈氏根本听不进去,才慢慢说出今天来的目的,“要不,母亲就把大嫂叫来问一问,看看侯爷到底在给大哥谋得什么差事,不定真是什么好缺,得费大力气才花了这么长时间来走关系呢?大哥这么重视这件事,连一点险都不想冒,不想得罪侯府,这差事,肯定是肥差!” 谁说打探消息一定要和颜悦色好言相求的?她就不信,沈氏长辈问话,俞锦妍敢不答!沈氏的脾气,可不好! 她舒月朝好处是要要,可要她讨好俞锦妍?想都别想! 沈氏听着果然称心:“好,就按你说的办,来人啊,快去把大太太给我找来,我有话问她!” 第四十章 经过这么些天的休息,莫含章的胎象总算是平稳了,说来怪没出息的,张大夫来诊脉时,亲口说没事了,可以稍微走动走动的时候,莫含章甚至都有些喜极而泣的惊喜感。 终于可以不用被变相软禁在屋子里了。 习惯了到处奔走,习惯了忙忙碌碌,习惯了天高海阔任我遨游,突然便成个女子被困在后宅,每日抬头只能见到头顶上那四四方方一小片的天空,莫含章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偏他动了胎气期间,甚至连自家府里都不能随意走,美体只能窝在卧室里~可把他给憋死了! 如今好容易张大夫开口给他解了禁,莫含章走出厚院在花园里闲逛的时候,只觉天空是一碧如洗,院内花香袭人,就连平日见惯了的雕梁画栋,也显得格外精致美感起来。 或许是闷久了?莫含章自嘲想着,自己这可真如那放风的犯人一样了,不过出来走两圈,居然还有这许多的感慨。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不用再闷在房间里了,总是好事。 莫含章先在院子里好好逛了两天,又把俞锦妍小书房里的书挑了好几本看着不错一口气读了好两本,这才觉得前些日子被憋闷得狠了的心情稍稍疏散了些,还打算过两天就恢复每天去给沈氏的请安,这头沈氏已然先一步派了人叫他,说是,有事问他。 莫含章有些摸不清楚头脑,自己好些天没出院门了,沈氏能有什么事问他? 到了春晖堂,莫含章一脚迈进大门,就见舒月朝站在沈氏身后,不轻不重给她捶着肩膀,似乎是挺舒服的,沈氏闭着眼睛,脸上还带着满意的笑容,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看见他,点了点头:“老大家的来了。”一边拍拍舒月朝的手,示意她可以停下来了,“都辛苦了你。” 舒月朝含笑笑笑:“母亲说哪里的话。”一边过来给莫含章见礼,“嫂子好。” “弟妹好。”莫含章对她观感虽不如从前,面上却半点不显,笑点点头,凑到了沈氏跟前,真心请安道:“因为身子这边不好,许久没来给母亲请安,这里见过母亲,母亲安好。” 沈氏抬起眼皮扫了眼莫含章,他倒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对着自己甜甜地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多亲近自己呢。暗自喷口气,也不知道当日站在她跟前,斩钉截铁叫她别老打她娘家帮衬主意的人不是她俞锦妍呢。这会儿还在她面前装什么孝顺媳妇?!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在老大跟前扮好人?! 这一想,沈氏心 里倒多了几分舒坦,俞锦妍性子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年她有心想请侯府给莫飞景安排差事,结果叫俞锦妍一口给回绝了,那姿态摆的叫一个高。想在看看,说到底,她俞锦妍也是个女人,最在乎的还不是丈夫儿子?她现在肚子里揣着一个,还得关注这她儿子的脸色。沈氏一想到这点,就有着翻身做主的快感。 叫你俞锦妍再猖狂,再敢对我不敬!我非叫我儿冷落了你不可! “你是身子不舒服才不能来给我请安,又不是故意的,算得什么?”沈氏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有些冷淡。 她与俞锦妍之间的不和由来已久,可彼此双方,虽然留了块遮羞布来遮掩着婆媳不和的丑闻,可私下之间的关系,却颇为紧张。沈氏最看不惯俞锦妍那副高门贵女的做派,事事讲究,规矩忒多,比的她倒像是乡野村姑似的。沈氏自己出身不高,对着这个下嫁进府的大儿媳妇根本拿捏不住,心里哪里能舒坦?早年俞锦妍还算乖顺,沈氏就不待见,更不要说她后面态度越来越高,对她也再不比从前顺从,沈氏自此,对着俞锦妍就没几句好话了。重生民国野蛮西施“气色红润,颜色娇艳,老大家的,你那张大夫说你胎气不好?我看着倒是很好。”沈氏不阴不阳地冷笑着,“这些日子,可见修养地很好啊。”听说厚院里面是天天人参燕窝的炖着喝,每日里花钱如流水,什么东西贵重就做什么。嘿嘿,光这些日子厚院的花销,就当得整个莫府半年的开销了。 她一个才怀了一个多月身子的,倒是金贵的很! 莫含章听着沈氏口气不对,有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叫她心情不好了,打着哈哈笑道:“多亏了张大夫和嬷嬷几个丫头的调养,现在身子大好了。”又赶紧岔开话题,对着沈氏笑道:“母亲看着才是气色好呢,面色红润,气息绵长,可见是身体安泰,这一来,媳妇也就放心了。” 沈氏听着,定定瞧了他好一会儿。莫含章叫她看着全身不自在,险些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哪里不对了,沈氏这才移开眼神,略带讥嘲道:“媳妇你还担心我身子好不好?啧啧,我这老婆子可是荣幸了,还叫你这般费心。我领你这份心,可你现在金贵身子,就别为我多劳累心思,回头说起来,肚子再有个不舒服,可都是我的责任!” 莫含章被她这直白白只差没说她的事不劳自己费心的话给说的脸上挂不住,尴尬地笑道:“母亲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这做儿、做儿媳妇的关心您,可不是应该的吗?!” 沈氏就见不惯俞 锦妍这虚伪做作的样子,明明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呢,在人前偏要摆出这幅对她极尽关心孝顺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还不如以前直接跟自己对上呢,也省的现在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看着叫人作呕! 沈氏深吸口气,险些没克制住脾气就要冲着莫含章拉下脸,舒月朝在一边见势不好,赶忙悄悄拉了拉她的胳膊,给她使个眼色,嘴里无声念道:差、事! 沈氏神智瞬间回笼,是了,自己这次找俞锦妍来跟前碍眼,可不是为了纠缠这些小事的。俞锦妍要装孝顺媳妇是她的事,自己可还有事没问完呢。 当即就到:“你有心孝顺我,我承你的情,你要是觉得身体舒服,来我这里走走,我没话说,要是你不舒服随便叫个人来我这里说一声,不必勉强自己过来。”她还不乐意看见她呢。 莫含章自然谢了几句:“母亲体恤,儿媳这里谢过母亲慈心。” 这么一番你来我往的虚伪做作,沈氏心里早早憋着一肚子气,懒怠再装,直接问道:“老大在家里闲了好两个月了,老大家的,你知不知道老大今后的打算?他在我们跟前,根据了嘴的葫芦似的,半点风声不透,叫人急都急死了,偏他一个字都不肯说……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 莫含章听的最后一句才恍然大悟,原来沈氏找她来,就是为了这个啊。心里登时就把开头沈氏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给抛到了脑后去,满脑子只知道,沈氏在关心“莫含章”这个儿子,在担忧他的前程!一时间,满心满眼都被沈氏的慈母之心感动了。 就是说嘛,哪有做母亲的不担心儿子的,当年也是这样,他长久没有领导差事,沈氏背后也担心地找他过去问话,现在还问道“俞锦妍”头上了,想来是觉得,俞锦妍是“莫含章”的枕边人,知道的应该更多些才是。 “母亲。”觉得沈氏一片慈母之心关心着自己的莫含章笑逐颜开,喜气洋洋地对着沈氏笑道,“原来你是想要问这个啊,大爷他倒是跟我提过几句,我娘家大哥那里,正给他疏通门路,看看,能不能让他进禁军里去,不定还能进宫里做个御前侍卫什么的……因为职位比较好,里头要疏通的关系也比较多,所以我大哥那里的进程就慢些,拖了那么久还没定下来,叫您操心了吧?都是媳妇不是,该早点告诉您,叫您放心的!” 禁军?御前侍卫?那不就是,可以进皇城了? 沈氏嫁进莫家的时候,莫家已经颓败了,莫 父身无功名,自然不可能给沈氏请封诰命,这么多年,好容易熬到儿子出头,成了四品管,可官员为母亲妻子请封诰命也是有限制的,还得向礼部奏报请封……沈氏一生,到如今,还从没踏进皇宫大内半步呢。 一时间,沈氏的呼吸都急促了:“果然如此?你大哥,真打算把老大安排到禁军里去?还能做御前侍卫吗?那不是就可以见到皇上了?”沈氏的脑子里瞬间铺展开莫含章在御前表现出众,入了皇上的眼,让皇上另眼相看,格外器重,很快,就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然后,加官进爵…… “我的儿啊。”沈氏欢喜得从座位上一下站了起来,几步跳到莫含章身边,拉着人的手,喜不自禁:“好孩子,好孩子,得亏了你和你大哥,老大才能谋到这么好的差事啊!” 对于沈氏的亲近,莫含章自然是欢喜不及,感受着沈氏手掌下暖暖的温度,莫含章笑得开心诚挚:“母亲说的哪里话,不过是我该做的!” 沈氏就笑道:“你这孩子,就这么谦虚,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不用你说,我心里啊,都清楚着呢。”拉着莫含章往一边坐下,“来来来,快喝杯水吃点东西,站这么许久,累了吧?都怪我脑子糊涂了,怎么就叫你一直站着说话了?!老大媳妇,你不会怪我吧。” 莫含章自然连说不会:“母亲哪里的话,你这不也是担心大爷,没顾上这么许多嘛,我怎么会怪你?!” 沈氏笑着拍着她的手背:“好孩子,好孩子!” 婆媳两个难得亲密一起,笑得别提多高兴了。 舒月朝站在一边看着,眼睛都烧红了。 侯府居然花了那么大心思给莫含章铺路!本来就是四品校尉的缺,大内侍卫正五品,看着品阶是低了,可却能常出现皇帝跟前,要真能做个大内侍卫,品级低一阶又有什么关系?若是能进禁卫军,那也不错,反正也是驻防皇城,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见贵人,入得贵人的眼了…… 舒月朝知道,莫含章要发达了,最后自己丈夫肯定也能得意,莫含章爬得越高,自家丈夫和孩子,以后也能借力越多,按说,莫含章能有这样的机会,她该感到高兴才对。明明她来找沈氏之前,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要俞家能给莫含章安排个好差事就好了。南柯可真面临了现实,舒月朝才知道,原来,自己为莫含章的高升欣喜,那是有条件的,最先前提就是,俞锦妍一定不能过得好。 她不能妻凭夫荣,不能因此和缓婆媳关系,她不能因此 在莫府里的地位节节攀升,她,不能因此变得幸福! 如果,如果俞锦妍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婆媳融洽,满堂富贵,而自家一房,却要摇尾乞怜求着人家施舍个零星半点来填饱肚子,那日子,过得又有甚乐趣? 看着沈氏欢欣鼓舞地模样,舒月朝笑起来,凑上前去,拉着莫含章道:“嫂子你可不厚道,这样好的消息,怎么还藏着掖着这许久不告诉我们?亏得我们还天天给大哥操心呢,原来,你准备了这么大个惊喜给我们!” 沈氏先还没觉得什么,接着就听舒月朝笑道:“亏得我家爷没莽莽撞撞直接拉着大哥去见容二爷,否则,不是白费了侯爷的一番苦心?”又奉承莫含章,“禁军不好进去吧?我听说,那里面可都是皇上的心腹,以皇上的命令马首是瞻,侯爷肯定活动了不少时间吧?嫂子口风可够紧的,这么久了,我们这边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怎么着,还怕我们泄露了秘密去啊?” 沈氏登时就想到了舒月朝之前说的,因为晋阳侯府这样遮遮掩掩的动作,叫自己的小儿子误会了,可是白跑了不少路,还白白给张家大爷和容家二爷赔了不少笑脸,就是为了给莫含章走门路。这要是侯府早点说了这事,老二可不就不用这么忙了?这一想,心里好容易对俞锦妍产生的一点好感就给烟消云散了,只是嘴上少不得还客气几句,说舒月朝:“你当你嫂子跟你一样,心里有什么,嘴里就给脱口说了,藏都藏不住话啊?你嫂子这是稳妥,打量着事情快办好了,才给我们个惊喜呢。”又对着莫含章道,“老大家的,这回可麻烦你大哥了,什么时候也请侯爷过府来吃顿便饭,你们兄妹,可不也很久没见面了?正好借着这次好好见见,也替我们道声谢!” 沈氏说的话,莫含章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点点头:“母亲既然这么说,那我回头写信问问大哥,看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沈氏拍着她的手,点头直笑,看着还一如之前,可熟悉她的舒月朝却看得分明,她眉眼间的笑容,已然冷淡不少。 没因此就放下对俞锦妍的成见就好,自己可就不用担心了!又有些看不起俞锦妍,往日姿态摆得那么高,还当她是多清高的人呢,不还是把丈夫当成了天?为了丈夫,连平日关系那么僵的沈氏都底□段来俯就,瞧瞧今天这巴结样,沈氏刚才一连番的态度,前倨后恭也不外如是了,俞锦妍竟然也忍下了,还跟人笑眯眯地说笑聊天。 所以说,女人啊,最后还不是靠的丈夫孩子?出身高就能跟婆婆硬顶了?俞 锦妍,你现在想到讨好婆婆,晚了!我倒是要瞧瞧,你这样巴结沈氏,最后能讨到什么好去? 想到以后俞锦妍竭尽全力对沈氏伏低做小,却讨不到半点笑脸,舒月朝心情就飞扬起来,整个人都飘了,兴高采烈地对着交谈中的俞锦妍和沈氏:“快中午了,母亲这边快用饭了吧?儿媳可要厚着脸皮在您这里讨顿饭吃。” 沈氏还拉着莫含章的手,笑呵呵道:“好好好,今儿中午,我们娘三啊,一起用饭,好好亲近亲近!” 三人俱是笑意盈盈,看着、和睦极了…… 第四十一章 俞琮言的动作很快,马上,给俞锦妍的差事就下来了,是詹士府右春坊主管,六品府丞。 吏部任命送达到莫府,俞锦妍很干脆就把任命接了下来,给来报信的人送了个五两银子的红封,拿着任命文书去书房歇着了。 整个莫府,瞬时翻了天。 沈氏拍着桌子,脸上涨的通红,桌上装瓜果的碟子被她一扫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沈氏是什么气度都不管了,撕扯着喉咙,大声叫着:“快,快去把我给大太太叫来!” 舒月朝惊吓的一口茶水呛在气管里,拍着胸口气还没喘匀呢,就拉着丫头惊问道:“你,你没听错吧?正六品府丞?还是詹士府的?那可是文职啊!” 莫飞景人还在外头呢,听到下人急巴巴传来的消息,也顾不得一块儿吃酒的朋友了,说了句家里有急事,叫人赶着车立马往家里狂奔。 莫含章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脸都扭曲了,詹士府府丞?开什么玩笑?!站起身就往俞锦妍那边冲。 俞锦妍早就准备好茶水等着他了,莫含章看见她那优哉游哉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叫下人都躲远点,走过去一把抄起茶几上的杯子牛饮了一通,啪一下把那杯子重重放在桌面上,气道:“詹士府府丞?俞锦妍,你在耍我吗?” 俞锦妍看着他,对他的怒气很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去詹士府有什么不好?莫含章,你不是以为我跟你一样精通武术,熟读兵法,习惯了战场上杀人跟砍瓜切菜一样?莫含章,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怕换了个身子……你很希望我去禁军里,跟那些个大老爷们同吃同住,只有休沐才回家来?” 莫含章一口气叫她堵在喉咙口,半响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两眼瞪得老大,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脑子里浮现起俞锦妍跟着一群大老爷们吃住一起的画面,身子一颤,脸全黑了。 那可是他的妻子! 俞锦妍看着他那样,别提多畅快了:“大哥是再帮你疏通门路打算让你进禁卫军没错,可那也要我受的住啊。这不,我就跟大哥说了,天下日渐承平,战事日后必然越来越少,倒不如趁着现在我军功还热乎着,赶紧转了文职了事,大哥跟太子交情不错,詹士府乃辅助太子之所,我在那边当差,大哥也能照应着点,不很好?” 莫含章叫她那云淡风轻的口气给气得是身子直抖:“天下承平?亏你说得出口,后面长达五年的战乱,你忘了?!” 俞锦妍今天却格外耐性,莫含章这般冲着她嚷嚷,她也没生气,还让他稍安勿躁:“你这里跟我发什么火,难道我还能跟我大哥说,大哥,我不能进禁军,因为我是你妹妹,换了魂从七年后回来的……他还不把我当妖孽了啊!那我不想去禁军,又不想他面上不好看,可不是只能找个借口来?他总不会未卜先知,知道北狄还会起战事,我在撒谎吧?!” 莫含章咬牙切齿:“你就算不想去禁军,随便什么职位也行啊,兵部,兵部办差也很好啊,做什么非得去詹士府?还是关着右春坊,你不知道那就是关着太子杂七杂八各局的一个差事吗?还是文职。你现在调过去是容易,后面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从文职调到武职,有多难?!” 俞锦妍看着他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怜悯,好半响都没说话。莫含章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看她老不说话,还怒气冲冲地一眼瞪过去,直到两人视线交汇,看到她眼底的深意,莫含章才一下白了脸:“你,你是打算不再从军了?!” 俞锦妍很是理所当然道:“那可不,我一个女人,跑到军营里,拿着杆长枪,对着敌军一枪一个,杀得血流成河,尸身如山……莫含章,你不觉得这很不适合我吗?”她俞锦妍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启蒙老师怎么教的俞琮言就是怎么教的她。俞锦妍自认自己真要当官,这武职肯定是不行的,文职却还有几分把握。 见着莫含章倍受打击的模样,俞锦妍劝他想开点:“你早该想到这点的不是,哪怕身体变了,可里面魂魄是我啊,你不是一直以为,我还会走跟你一样的路,从武职上建功立业吧?”开什么玩笑,她连鸡都不敢杀,更何况去杀人!还不是一个两个,那是成千上万的敌人,有的还是武艺高强的将领——她且回去练个三五年再说吧。 莫含章再支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腿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双手颤抖着抱住头,盯了俞锦妍老半天,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俞锦妍想到他肚子里的孩子,很有良心的宽慰他:“凡事都要往好处想,莫含章,你想想,我今儿要真进了军中,你看我,像是懂军法懂军纪的人吗?要是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军法,或者哪天演武操练的时候,一问三不知,拿起刀枪,连个小兵打不过……到时候丢的,可是你的脸。谁都只会说,是莫含章名不副实呢。这么看,我这不也是为你的名声着想。我现在转了文职,要是一时半会儿做事不够历练,人也只当我武职转文职,一时半会儿不适应,才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联想不是?! ” 俞锦妍啰啰嗦嗦了一大堆,看着莫含章倍受打击的模样,声音越发轻快起来:“好了好了,你啊,就省点心吧,换了身子,你就少操心外头的事,好好待在厚院,好好养胎,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这就好了,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端的是苦口婆心。 莫含章死死盯着她,突然嘶哑着声音道:“你在报复我,是不是?你故意的!” 俞锦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看了他好半天,才突然笑道:“我现在你烦心事一大堆,可没那闲工夫跟你怄气。报复你?我只单纯为我自己着想而已。” 莫含章如何肯信?低声颤道:“你明知道我一生都在为军旅而活,我大半生,都在军中度过,你要不是为了报复我,你能从武职转文职?!”说着,梗起了脖子,手背上青筋毕露,整个人似乎都被怒气填满了。 莫含章自懂事起,就由莫父家将带着学武,莫父给他讲解兵书,读书识字,启蒙用的就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难得的放松时间是听家将讲述当年莫老爷子在战场的英勇事迹,平生最敬佩的是历代名将,最爱的东西是兵器和骏马,最渴望的是战场杀敌,建功立业,在那杀声震天中保家卫国,为国尽忠。 他热爱着军营,那在外人看来枯燥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的训练在他看来,是最有趣的活动,大老爷们围坐一起说笑聊天,是他最喜爱的一项活动。他喜欢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兵往前冲,抱成一团跟别的营的兵较劲,比比谁在战场上杀敌最多。他手底下,哪怕是嘴皮子最贱的兵痞子,在他看来都是可爱的……侯门里的米虫日子丈二长枪,杀敌报国。莫含章从来没有怕过那刀剑无眼的战场,他做梦,都梦见自己带着人,一举捣毁敌营,尽诛敌军。 那军营里的,是他所有的梦想,奋斗的目标,一生努力的源头。 而现在,俞锦妍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叫他从武职转到了文职。 她甚至还打算,以后再也不去军营了? 莫含章心头一阵绞痛,疼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嘶喊出来,目眦尽裂地看着俞锦妍,死死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不要冲上去杀了她。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拿这种事来报复我?!” 俞锦妍如何看不出他的怨愤,眼看着他双眼鼓起都要充血了,心里的快意一阵接着一阵,叫她险些都要飞上天去了。“我说的话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俞锦妍好生无奈地看着他,“我真没针对 你的意思,我是真心的,为着以后考虑。按我的本心,我还只想顶着个虚衔过日子算了,跑到外面去做官?我是不是这块料还不知道呢,到时候惹祸怎么办?可没办法,这莫府现在可还没起来,我要不领差事,不出三年,莫家就得在京里销声匿迹,怕是最低层的宴会也想不起咱家……孩子明年就要生了,等到长大了,他父亲就是这么个没用的货色,我怎么有脸见他?!为了孩子,我是真心想创建一番功业,可我不会武学啊,你就是逼死我了,我也不会啊,哪能怎么办?明知道我不行,还硬往武职那块上走,自己找死啊?!” 明明只是借口,却叫俞锦妍说的是冠冕堂皇。说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害怕担任武职期间出问题叫人看出端倪是真,想要建功立业给孩子长脸是真,文职更适合现在的她也是真。可不是故意针对莫含章?假的! 毕竟夫妻多年,哪怕相处不深,到底彼此还有个孩子,后来夫妻反目的时候,俞锦妍没少研究莫含章的性情,“最了解你的人是敌人”这句话说的果然不错,当年夫妻感情还好的时候俞锦妍都没有像那时候一样了解莫含章,这个男人,一生为军旅付出太多太多,他的生命里,武学占了大半,他热爱军中环境,喜好兵法,叫他说起战事,他恩呢该眉飞色舞说上一整天都不觉得累,可要谈诗论画,一刻钟就能哈欠连天。 换了身子以后,俞锦妍一直都不习惯自己的身份,俞琮言当日说要安排“莫含章”入禁军,她是真的觉得不合适,禁军一群男人,或许很多出身高门,世家子弟,比起平民百姓出身的男子,读书识字,更斯文些,可本质,不还都是男人?自己一个女人混在其中,像什么样子?别的不说,就说这如厕洗澡,军里可是一大群人一起行动的…… 花木兰从军是很值得人钦佩,可俞锦妍想,自己跟人,还是很有些差距的。 思前想后,俞锦妍到底是推拒了俞琮言让她入禁军的好意,便是有可能当上大内侍卫,日日驻守皇城,可也没日子活得舒心重要不是?而且她也是真担心,就她现在对武学懵懵懂懂,只靠着身体略微的本能反应,到时候差事出了错,那可是要全家受累的。莫含章沈氏等人她不在乎,可莫含章肚子里的莫铉,却是她的命根子! 詹士府右春坊管事府丞,这职位就很适合她。首先有俞琮言在太子跟前的体面,她在詹士府当差,不看僧面看佛面,刁难她的人就少了,还能找个关系帮忙指点指点。再来,詹士府左右春坊,掌管太子府下衣食住行格个局,看着繁复,但仔 细推敲,跟府内主持中馈却有相通之处,俞锦妍自认做起来也能事半功倍。最强弃少天地良心,一开始,她真没刁难莫含章的心。 只不过她跟俞琮言说起这事的时候,俞琮言一脸见鬼的样子,好半天回不过神的呆滞,才叫她动了心思。 自家大哥一开始的时候都没回过神,哪怕知道她跟莫含章换了身子灵魂互换,却还是想当然地把她往禁军里安排,那是不是说,莫含章自己也还没有人清楚自己的身份,虽然现在怀着孩子,顶着俞锦妍的身份在后宅里过日子,可却思想却一直没转换过来,看到自己在外面过得好,就觉得是他自己过得好,自己在外面建功立业,就是他在建功立业?! 这怎么可以? 要以后自己真步步高升了,那他不还以为是自己高升了?非得叫他知道,现在他们两个已经是不同个体了,“莫含章”这个身份取得的任何成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以后哪怕自己位极人臣,真的建功立业,人人敬仰了,那也是她、的功劳,跟他、没任何关系。 照着目前的情况看,她的这个举措很成功。最少,莫含章整个人呆滞在那里,有心叫她赶紧辞掉詹士府的差事,赶紧往军里找差事,可对着她那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俞锦妍叹口气:“你啊,就放宽心吧,有些事,我们也没办法不是?换了身子,在外人看来,我虽然是“莫含章”,可你知道我是谁的啊。你啊,眼不见心不烦,以后我做什么,你就不要管了。同样的,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你做什么,我也不会管的。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在后宅里,莫含章也做不了什么。 莫含章脑子里糊涂地都成了一团浆糊,被俞锦妍一番你你我我弄得好半天都是晕晕乎乎的,只连连苦笑着:“你的意思是,莫含章这个身份,现在不是我的了,是你的了,哪怕你以后在朝堂是升官还是贬官,都不关我的事,你要走哪条路,也是你的决定,我都不要管?” 俞锦妍看着他,颇是欣慰地笑了,拍着他的手:“可不就是。你要认清楚现在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啊,是后宅的夫人,你每天要管的,就是你的家人,你身边的一亩三分地,府里每天的吃吃喝喝,最重要的,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外面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莫含章声音都发飘了:“外面的事,我不能管了?”自由了整整三十几年,他现在变成了个女人,外面的事,不该管,不能管了? 俞锦妍勾着嘴角, 坚定的点头。 莫含章眼前瞬时一片天晕地旋,整个人差点没栽倒了去。 重生这么许久,他第一次,这般认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早不是当年可以自由自在决定一切的莫家当家主事人了,他现在,只是后宅的一个夫人,注定了要缩在后宅内院里过一辈子的一个夫人而已…… 持枪杀敌,精忠报国,这种事,跟后宅夫人,是毫无瓜葛的。哪怕三两朋友聚会,骑马打猎,喝酒比武,对于后宅夫人来说,更是决不允许的。 他的人生,被局限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的晚了些,不好意思了大家。 第四十二章 莫含章被如今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全身无力地瘫靠在椅子上,好半天都双眼无神的发着呆。 看来是被打击太大了。 俞锦妍带着脸面看了他几眼,很愉快地品着手里的上等君山银针——这还是她从他大哥手里拿来的,是别人孝敬她大哥的,自从当年她大哥去世后,她可好久没喝过这样质量顶尖的银针了,不过这辈子,她一定可以一直喝下去,喝到自己不喜欢为之了。 唔,这碟红枣糕也不错,甜而不腻,不愧是百年老店做出来的,这味道就是跟厨房里做的不一样。 托着这个男人身子的福,俞锦妍发现,自己现在,可是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什么就去买,不比以前,只能让下人出去买,还得顾忌不能出府次数太多,免得叫沈氏说闲话…… 说起来,当个男人,还真挺不错的,但就能在外面随意跑动这点,还真叫一辈子都只能局限在后宅的女人羡慕至极啊。怪不得,莫含章现在,这么不适应呢。 啧啧可怜着还没回过神的莫含章,俞锦妍微微摇摇脑袋,然后一口吞掉手里的红枣糕,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好吃,回头再去买。 屋里两人都没说话,沉寂一片,外头守着的下人心里纷纷打起了鼓,杜鲁这些忠心耿耿莫含章的人早听说了今天吏部下来的任命,一听说莫含章是六品府丞,登时就把厚院那块的人给怨上了。 他们这些下人,大道理大局观或者不怎么懂,文职武职的区别也不了解,可晋阳侯爷身份地位那么高,怎么连妹夫的差事都这么敷衍?大爷明明是正四品校尉,怎么突然就降了四级?侯爷到底有没有把自家大爷放在心上啊?他就没出来疏通疏通?六品府丞?有这么糟践人的吗? 所以莫含章带着人奔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这些服侍的下人脸色都不好看,对着厚院的人隐隐都抱着敌意,莫含章匆匆找俞锦妍说话去了,并不曾注意这些,可赵嬷嬷四个蓝却看得分明,脸上亦不好看。开始或许还觉得侯爷放任着大爷得了这么个差事怕是有失妥当,这下太太可要遭埋怨了。 待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哼! 怎么着,你家大爷得的官职不好,就全是我们太太的原因?大爷要有本事,他可以自己去疏通啊。侯府欠你们还是怎么的?非要保证了大爷高官厚禄,前程似锦? 呸,这府里可是姓莫的,又不是姓俞,侯府肯帮是义气,不肯帮那也是名分。怎么着,你们莫家娶 了俞家的大小姐,十里红妆填补你们家还不够,还得负担你们家的前程一辈子啊? 天下哪里这么好的事。 心里存着气,俞家陪嫁过来的以赵嬷嬷为首,莫家的下人以杜鲁管家为首,两两分开各自站好,双方也不说话,只一方一边守在书房外面,心里对对方都是满腹的不高兴。 书房里传来拍桌子的声音的时候,所有人先都是心里一抖,侧耳一听,虽然隔得远了,并不很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可那女人的声音却还是能肯定的,一时杜鲁等人对着赵嬷嬷几个都是横眉怒目:好啊,干了亏心事,不但不愧疚就算了,还敢对着男人拍桌子?晋阳侯府的好家教! 赵嬷嬷几个铁青着脸不说话,狠狠瞪了回去。心底少不得也在担心,自家太太这样,可别惹恼了大爷。 果然,不多久,屋里的动静就小了,老半天都听不见莫含章说一字半句,所有人的耳朵都支棱起来了,愣是没听到什么,只是偶尔听到里头俞锦妍低沉的男音声音高起来时的两句:“府丞……禁军……” 赵嬷嬷几个的心直往下沉,大爷生气了?为着差事的事,给自家太太没脸了?怎么太太老不说话呢?! 杜鲁几个自然也听见了,可他们确不会觉得自家大爷做错了,还带着几分“大爷教训的对,就是太太做错了”的眼神瞟着赵嬷嬷几个,四个蓝气得牙根紧咬,直骂这莫家忘恩负义,一件事没办好,早年所有的恩惠就都一笔勾销了,便是赵嬷嬷,生怕俞锦妍夫妻两人离心了,可对着杜鲁这些人的态度,可是气得发抖。星际大管家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说得真真半点没错,侯府帮衬莫家咋么多年,就给帮衬出来这么些个白眼狼。以前还当大爷毕竟在外头经历多,可能会好些,没想到,跟老太太是一脉相承,骨子里的忘恩负义之徒!亏得自己看他之前对太太好,就当人是好人。原来,在这等着呢! 不行,回头,她非得去跟侯爷好好说道说道,莫家人这幅德行,侯府可不能再帮衬了,谁知道那天大爷发达了,起来了,侯府压不住他了,他会对太太怎么样! 屋里迟迟没有动静,所有人的心也都被提得高高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注意着书房内的动静,生怕一不留神就给错过了什么。 莫飞景一路疾走,带着狂怒走进院子的时候,这些下人还有点懵,看见人了还没反应过来,莫飞景火气正大,见状便是一通脾气:“你们站在这里当门神呢,一个个跟木头似的,没看见我来了吗? ” 杜鲁赵嬷嬷忙给他见礼:“小的见过二爷。” 杜鲁更迎上去:“二爷来了,大爷和太太在屋里说话,让小的们在外头守着。” 对着在莫家伺候了几十年的大管家杜鲁,莫飞景还算敬重,强压着脾气,道:“里头说什么了可知道?” 杜鲁摇摇头:“开头好像还在说话,后面就没动静了……” 莫飞景作势要进去,杜鲁也不拦着,赵嬷嬷气得紧,见莫飞景眼角都没给她们一个,迈步就要往书房里走,忙扬声通禀:“大爷,太太,二爷来了。” 屋里先是一阵寂静,然后就听得俞锦妍高声道:“二弟来了,快进来吧。” 莫飞景走过赵嬷嬷的时候还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然后头一扭,踩上台阶进了书房。杜鲁看着赵嬷嬷的眼神都不对了,赵嬷嬷理都不理。 自家太太可还在屋子里呢,谁知道情况怎么样?二爷再是府里的二爷,大爷的弟弟,对太太来说,那也是外男,在人进去之前,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仪态,免得叫人看了什么笑话。 赵嬷嬷心里担心着,就怕之前两人说话的时候自家主子受了什么委屈,到时候脸色不好,叫莫飞景看了笑话。心底发狠,看来因为这次任命的事,莫家上下可都把自家主子怨上了,连在外头行走的二爷都这样……有她在,莫家别想叫欺负她家主子! 莫飞景这边早就对自家嫂子一肚子怨气,本来只是想要找兄长商议一番,没想到书房门口就听说罪魁祸首也在,心底的火气更是腾腾往上冒,临了还被赵嬷嬷给了个没脸,进的书房,明明看着莫含章坐在那里,硬是当没看到,对着俞锦妍就是一连串紧张的询问:“大哥,我听说你被安排到了詹士府做府丞?这是怎么说的,你一个武将,好好的,怎么往文职里跑了?吏部没搞错吧?有这么安排差事的吗?!”瞟了眼见到他来才脸上稍微有了些神采的俞锦妍,意有所指道,“该不是有人故意整你吧,要不是有人安排,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你可是正四品武将,府丞才六品。前后差着四个品阶呢,谁这么缺德,给你安排这种差事?!” 莫含章便是再讲究兄弟之情,从来不会忘坏处想自己血亲,可面对莫飞景这样明晃晃的恶意,也清楚明白了,莫飞景这是认为这次离谱的差事安排,都是她的过错,这是在对她兴师问罪呢。明着是问俞锦妍,可话里话外,哪句不是针对他?本来就被打击地体无完肤,听了他的话,莫含章此刻更是心都揪紧 了。 俞锦妍好笑地看着这一出兄弟相疑的戏码,看着莫含章几乎摇摇欲坠的身子,有些快意,又有些担心。没想到,当年铁血男儿的莫含章,换了个身子,承受力这么差,却又不免着急,他被弟弟伤了心是一回事,他难受自难受他的,可别伤着孩子。眼见莫含章脸色不好,忙过去搀扶住她,一边冷下连呵斥莫飞景:“你怎么回事,没看见你嫂子在吗?也不知道叫人,你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不成?!” 莫含章粗犷的五官阴沉下来,还是很有些威力的,莫飞景看着虽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冲着莫含章叫了声嫂子,不高兴道:“弟弟失礼了,嫂子可别怪罪。”略微还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韩娱之客串演员莫含章早先听着沈氏叫“媳妇”舒月朝叫“嫂子”还没多大感觉,经过方才俞锦妍那么一番话,如今再听莫飞景一口一个“嫂子”,却再找不到当初的平静,手指颤了颤,声音里都带出了几分颤抖,很勉强地挤出点笑容,直比哭还难看几分:“没、没事,你有事嘛,又不是故意的。” 俞锦妍也没心思替他们兄弟缓和关系,只低头肃容问莫含章:“你身子没问题吧?可有哪里不舒服?孩子呢,孩子可还好?!” 莫含章上次动了胎气后就一直修养,燕窝银耳,安胎食物补品吃了一堆,孩子月份也大了,此刻虽然动气,肚子却并没有什么不适,见俞锦妍这般追问,莫含章知道,自己要不说话,她肯定不会罢休,情绪虽不高,还是摇摇头,道:“我没事,就是觉得身子有点乏力……没什么大碍的。” 俞锦妍皱着眉:“真的没事?你要不舒服,可别瞒着。” 莫含章知道她在意孩子,摇头:“真没事,你别多想了。” 俞锦妍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果然除了倍受打击的样子,并没有其他不适,这才放下了心,只是对着一来就引发了莫含章情绪大幅波动的莫飞景,就不怎么待见了,沉声喝道:“多大人了,还毛毛糙糙,这什么地方,你也敢支着脖子跟我吼?你嫂子前些天才动了胎气你不知道吗?万一你嫂子再惊吓了伤着孩子怎么办?莫飞景,你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啊,做事这么没分寸!” 莫飞景看到俞锦妍对着莫含章嘘寒问暖,早就是气得直咬牙了,这会儿还被俞锦妍当着莫含章的面这么下脸,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不管不顾地撕扯着喉咙,气道:“大哥,你说什么,我关心你还是我做错了?嫂子胆子就这么小啊,我大声说两句话就能给吓得动胎气了?她可真是玉做的,得小心翼翼 供着,一点都不能碰啊!”上下瞟了眼莫含章,咬着牙根冷笑:“还真金贵!” 俞锦妍双眼一眯,大掌狠狠往桌上一拍:“莫飞景!”没控制好力气,一掌下去,桌上那些个笔架笔洗,都给震得跳了起来,莫飞景被吓了一跳,俞锦妍死死盯着他:“我警告你,这可是你嫂子,你要再敢对他不敬,别怪我不客气!” 莫飞景又气又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大哥能这么对自己,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好半天才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在莫含章身上打了个转,看着人的眼神就跟看见什么狐狸精一样,回头才忍气撇开了脸,没说话了。 俞锦妍瞧着莫含章,看着莫飞景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痛苦和愧疚,眉头一挑,险些没克制住脸上的笑意,赶忙呼吸两口,长长叹了口气,才道:“飞景,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差事来的,你觉得我现在这差事,是委屈了我,是不是?” 莫飞景还在记恨刚才的事,哼了一声,没说话。 俞锦妍就苦口婆心给他解释:“这件事你怕是不知道,我原先就知情的。” 话音落地,莫飞景也顾不得先前还在跟他怄气,迅速回转过头,震惊地看着他,失声惊叫:“你知道,这怎么可能?” 俞锦妍先看了眼俞锦妍,然后对着莫飞景笑道:“事关我前程,你当我真漠不经心啊?你看着我从四品降到了六品,怎么就看见我从边军将领变成了太子门下亲信?詹士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太子所属治下,其中一切,皆为太子统领,我要去别的地方,能有这样的背景?你当这京里的六品官都一样吗?随便什么清水衙门的六品官,跟太子下属詹士府的六品官走出去,你自己想想,能一样吗?宰相门前六品官,是什么道理,你且想一想!” 话虽没说错,可俞锦妍开始看莫含章的那一眼,莫飞景却没错过,心里早就对莫含章一肚子不满的,在看到这一眼之后,再听俞锦妍的解释,想到开始俞锦妍对莫含章的嘘寒问暖,莫飞景非但没有接受俞锦妍的解释,正相反,他只觉得自己大哥是叫枕边风吹得糊涂了,事情轻重都不知道了,连官职任命这种大事,也叫人随便几句就给糊弄了过去,还为了她跟自家骨肉说这种话替她瞒着…… 莫飞景一时气得是眼睛都充了血,看也不看莫含章,只对着俞锦妍冷笑道:“太子门下的六品官?是啊,好体面的一个官职,可不是走出去都叫人高看一眼?那我就奇怪了,进禁卫军这样皇上亲属卫队,难道就没体面了?进宫做御前侍卫,防驻 皇城就没体面了?那还是武职,是大哥你的老本行,驾轻就熟,难道就不好了?大哥,你说你对自己前程上心,可我怎么觉得,你在往歪路上走呢?!”重生农女大翻身俞锦妍听着却是露出欣慰的笑容,上前拍拍莫飞景的肩膀:“好小子,长大了,知道体贴大哥了。是,你说的是有道理,可这禁卫军,御前侍卫,什么时候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京里多少人盯着里头呢,你大哥我刚从边境调回来,哪有这福气往里头钻?文职也不错,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仗要打?与其以后做个看门狗,你大哥我还不如早作打算,赶紧调了文职,指不定以后还能进兵部当个侍郎呢你说……”说着大笑起来,叫莫飞景想开点,“詹士府府丞这位置不错了,我满意的很,你啊,就别为我这里着急了。” 莫飞景听着他这番苦口婆心,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可心底又实在憋气的慌。早日他知道莫含章可能会进禁卫军,会当御前侍卫,在朋友面前,唱得可是高调的很,虽没直说大哥可能会落个什么职位,可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家大哥推崇得紧。现在呢?府丞?他在朋友面前,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啊?! 偏俞锦妍对他的态度也够好了,与其和缓,耐心解释,叫他满肚子的恶言恶语,这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的。 眼睛扫到一旁站着神不思蜀莫含章,莫飞景满腹怨气才总算有了可以怪罪的人。要不是她乱说话,叫自己误会了,自己能丢那么大个人?!偏她现在肚子里揣着个宝,叫大哥把人当菩萨一样供着,做错事也不说什么,还小心呵护,自己给她摆点脸色,就把大哥给急的跟什么似的…… 也不知道学得什么勾引男人的手段,把大哥骗的这样团团转! 莫飞景咬着牙,实在摆不出好脸色,对着俞锦妍恨恨道:“好好好,大哥你既然自己有主意,我就不说什么了,只盼着你,真在这文职上越做越好,改天做到宰相才好呢!”说完,转身就走。路过莫含章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上去,把莫含章撞得身子侧了侧。 俞锦妍唯恐天下不乱,板着脸喝道:“你这小子干什么呢,不知道撞到你嫂子了?!”莫飞景双手握拳,只当没听见,疾步冲了出去,打定主意,回去就跟沈氏好好说道说道。 俞锦妍看着人走了,对着莫含章挑起眉头:“看来,你弟弟误会是侯府没出力才叫我任命了这么个低品级官员,这些日子,你的日子怕不好过了。就你那母亲弟弟,回头非把气都撒你都上不可!” 莫含章本还 在为莫飞景刚才的态度伤心,听着她这话,怒然抬头,冷笑着看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什么时候你都不忘挑拨离间啊,到现在你还这样污蔑我母亲弟弟?他们可不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此次你差事选的是不好,他们误会也情有可原,可要说刁难我?绝不可能!”毕竟是一家人,自己还怀着孩子,他母亲是多慈爱的婆婆,怎么可能为了这些事就刁难怀孕的媳妇?再说莫飞景,那可是小叔子,能对怀孕的大嫂不敬吗? 俞锦妍好笑地撇撇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多年,侯府帮衬你的可不少,就算这一次没帮到你,按着以往的恩情,你母亲弟弟也不该对侯府说什么……既然这样,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好了。”只是脸上的戏谑,怎么看,怎么叫人讨厌。 莫含章冷哼一声,懒得看她那虚伪做作的样子,冷哼一声,转身也走了。 出了门口,赵嬷嬷几个就着急的迎上来,碍着杜鲁在不好多问,只能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道:“太太,您跟大爷说什么了?没、没事吧?” 莫含章根本不理解赵嬷嬷生怕他吃亏的心思,阴着脸气呼呼道:“没事!”大踏步就往前走去。赵嬷嬷看着他情绪不对,脸色还那么苍白,心中一下断定,肯定是吃亏了,否则,怎么能脸色那么难看?暗自着急,赶忙跟了上去。 本有心回去了好好问问莫含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一行人才走到花园,那边就有丫头急匆匆走过来,说是沈氏有请。 赵嬷嬷登时就咬起牙:莫家这还没完了,儿子完了母亲上,她们太太还怀着孕呢,莫家到底是想怎么样? 可别欺人太甚了! 第四十三章 莫含章带着人一路往沈氏的春晖堂方向走,听到消息的时候她们恰好在小花园,这一路绕过去,倒不算很远。莫含章想着沈氏怕有事找他,一路脚下匆匆,恨不能飞过去才好,根本没想到别的。 赵嬷嬷却不比他万事不经心,都说人老成精,赵嬷嬷自己也是家里人做媳妇的,当年她没成为俞锦妍的奶娘之前,在婆家受的气也不少,不过后来在俞锦妍跟前立稳了脚,才在婆家的腰板听得越来越直。 赵嬷嬷对着婆媳关系啊,那是有着深刻认识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那些个戏文上说的什么亲如母女,不是没有,可却少之又少。 谁家子女谁自己心疼,你一个外姓人嫁进门来,别看平日怎么疼你,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会向着自己的亲生儿女。 更不要说,沈氏平日就跟俞锦妍关系不好。 眼看着莫含章一路匆匆往前走,脸色阴郁着,好像还没回过神来,赵嬷嬷生怕他吃了亏去,上前几步低声凑在莫含章耳边说道:“太太,刚才大爷跟你说什么了?可是责怪你了?后面二爷气冲冲的过来,是吵起来了吗?太太你没吃亏吧?” 莫含章心头正乱,听赵嬷嬷一番唠唠叨叨,越发烦躁的紧,不耐烦道:“好了嬷嬷,你就别说了,都是一家人,二爷能说什么?能有什么事啊!你就别在这里东想西想了。” 赵嬷嬷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给骇了一跳,颇有些委屈,但想想莫含章刚才在书房的一番动静,寻思着,他怕是受了气,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想到此,又觉得自己不该叫在这时候再叫他心里不快,只是沈氏那里,她实在担心啊。少不得赵嬷嬷顶着莫含章的不耐又劝了几句:“我不说我不说了,只是这老夫人叫您过去,到底为的什么,太太,您可要有些心理准备!” 莫含章的脚步瞬时顿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双杏眼狠狠瞪着赵嬷嬷,莫含章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气炸了,刚才是俞锦妍,现在又来个赵嬷嬷,怎么着,这主仆两商量好的来给他添堵呢?什么有个心理准备,这不就是拐弯抹角地说沈氏可能会对他不利吗?莫含章算是佩服俞锦妍赵嬷嬷这主仆了,真是什么都把沈氏往坏处想,根本没一点念及那是府里的老夫人,是他和莫飞景莫流采的生母!“赵嬷嬷,你虽然在我身边伺候久了,我平日也给你脸面,可你却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在这里这样拐弯抹角地说三道四,你是吃定了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赵嬷嬷自小奶大俞锦妍,后来一路跟着她陪嫁出来,何曾被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脸,一时都有些懵了,听着莫含章咬牙切齿的声音,赵嬷嬷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声色俱厉的话,居然出自了平日对她亲近敬重有加的太太之口。眼里瞬时飘出了水光,对着莫含章恶狠狠地眼神,赵嬷嬷低下头,倏然跪倒:“太太言重了,小的不敢。小的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过就是个下人而已!” 莫含章瞧着她几十岁的人了,跪在地上眼泪直掉,怒气倏然退去,倒也颇有些后悔,不提他跟俞锦妍之间的恩恩怨怨,赵嬷嬷到底是伺候老了的人,怎么也不该不给她半点脸面,当着人就给发落了——这回头俞锦妍闹起来,又是个事! 莫含章缓和下脸色,正要叫赵嬷嬷起来,后来突然传来女人的一声轻笑,紧接着就听人惊呼道:“赵嬷嬷怎么跪在这儿?太太,赵嬷嬷她不是您的奶嬷嬷吗?这是犯了什么大错了,叫您这样生气?” 所有人一回头,带着两个丫头款款而来的,不是秦雪又是谁? 莫含章以前还挺喜欢秦雪的在,这个他在边境纳的小妾极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待他也是一心一意,在边境多年,他对秦雪,真真算是捧在掌心上了,否则,他也不会从边境回来,知道把人带回来有点给俞锦妍没脸还是这么做了,可现在,看着秦雪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莫含章第一次觉得,以往自己喜爱的那个边境坚强柔顺的姑娘,不那么可爱了。 “赵嬷嬷起来吧,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也别忘心里去。”莫含章亲自把人搀扶起来,当着下人,并没有怎么道歉,只是道,“我说的话你且记住了,以后可别再犯就是了。” 赵嬷嬷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她,点头道是:“小的谨遵太太的话,以后再不敢了。”只是心底的却不可抑制地升起疑惑,什么时候,自家太太对老夫人变得这样恭敬了?先是蓝翠说了沈氏的不是被罚,接着是自己,倒像是听不得说沈氏半点不好一样!跟以前判若两人。要说全是因为大爷的关系,可他们之前,不是才吵架吗?怎么还这样护着沈氏?! 这真是太奇怪了。 秦雪在一旁听着主仆两个自顾说话,谁也没把她当回事,气得脸色涨红,咬牙冷哼道:“太太可真是慈心,赵嬷嬷犯了错,不过说两句就完了,真真叫我是大开眼界。难道,侯府以往也都是这样管教下人的?下人做错事,说两句算了?!” 莫含章扫了眼她,对她这样穷追猛打 步步紧逼的态度大为皱眉,不悦道:“你不是才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就随便乱插话?我身边的人犯了什么错,我这当主子的要怎么罚怎么教训,那都是我的事,你还想替我来做主不成?!” 见秦雪犹自不服气,莫含章冷下脸:“秦姨娘,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喜欢秦雪的贴心不假,秦雪伺候他这么多年,也颇是贴心贴意,叫他很满意,后来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莫含章平日自然乐得给她几分体面。可这嫡庶之别,妻妾之分,莫含章还是清清楚楚的。妻子就是妻子,小妾就是小妾,前者是要共度一辈子最后一块儿埋进祖坟的人,小妾,平日多宠些还无妨,却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但看他后来哪怕俞锦妍在府里再怎么闹也从没想过抬高秦雪的身份来压制俞锦妍就知道他的态度了——妻与妾,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小妾,永远不过是个小妾而已。 这会儿秦雪居然敢当面挑战当家主母的威严,莫含章一股气上来,冷着脸重重呵斥道:“秦姨娘,你方才见到我,可有行礼?教养嬷嬷这么多时间,就没教过你规矩吗?” 秦雪身子一僵,打从她进到莫父,就有教养嬷嬷到她身边教她所谓的为妾之道,什么对正室要恭敬,要明白嫡庶之分……可秦雪哪里甘心?当年在边境,谁不知道莫含章在那里只有她一个女人,上头又没有沈氏压着,满府只她和莫含章两个主子,她名为小妾,却是结结实实做了好几年的女主人。与莫含章同僚女眷之间的来往,莫含章再战场上捞回来的钱财,哪有不是靠着她来打点?那样舒心的日子,秦雪如今做梦还想。 可自打回了京,上有沈氏这个婆母,下有俞锦妍这个正房嫡妻,中间还有舒月朝莫流采这对姑嫂,秦雪的日子别提多难过了,心底益发想念当年没有俞锦妍这个嫡妻压在头上的日子,要是没有她,要是没有她,就凭沈氏对自己的喜欢,自己一定能成为大爷的妻子,然后名正言顺跟他在一起,还用什么对正室恭敬?生出的孩子也要比人矮一头? 秦雪只恨不能俞锦妍赶紧死了才好,又怎么可能再对她毕恭毕敬?莫含章开口说规矩,直说的秦雪脸都青了,往日这俞锦妍见了她都跟没看见一样,今儿怎么想起了规矩这一出? 眼珠子四周一转,左右都是莫含章身边伺候的人,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战战兢兢的,虽是她的人,却更叫她心里不舒坦。难道,她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莫含章低头不成?! 莫含章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秦姨娘,我 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你的规矩,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吗? 眼见着是躲不过去了,秦雪直恨不能生吞了莫含章,憋着股气蹲□来给莫含章快速请了个安:“秦雪见过太太,太太安!”说完,板着张连很快直起了身子。 莫含章气得笑起来:“好好好!”瞬间冷下脸,“一个妾室,还无法无天了!给我到院子里跪上一个时辰,没我发话,不准起来!” 秦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惊叫起来:“你说什么?你凭什么罚我?” “凭什么?就凭我是当家主母?你一个妾室,还敢翻了天了?!”莫含章懒怠再看她,喝着左右:“还愣着干什么?秦姨娘不懂规矩,你们也都不懂吗?!” 他带的一群丫头婆子,要不就是对俞锦妍忠心耿耿,要不也是知道俞锦妍的身份的,哪有不听话的,忙站出几个,强押着秦雪就拖到了院子里,一左一右的,往那秦雪膝盖上重重一击,秦雪脚下没站稳,瞬间跪倒在了地上! “啊~~你们敢这样对我!你们敢这样对我?!”秦雪气得双手四处乱挥,长长的指甲划过抓着她的丫头婆子的手,带出了好几道血痕。 丫头婆子吃痛,心里发狠,手下更加用力,压低了嗓子喝道:“秦姨娘,你老实点,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边境穷乡僻壤平民百姓家出来的小家碧玉,飞上枝头到了京里吃香喝辣的还不敢不安分?居然还敢跟太太叫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太太哪是什么人,那是侯府千金,金枝玉叶,你呢,充其量不过是路边一根野草。一个妾室,还敢对着太太不敬?!趁早安分点,太太罚你跪你就跪,等时辰到了也就算了,否则,可别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客气!” 可秦雪哪听得进这些丫头婆子的话?她或许出身平民,可这么多年在边境莫府作威作福,早叫她忘了当年自己的贫寒,忘了小妾的身份。如今这般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羞愤地恨不能杀人才好,高声叫着身边丫头:“吉祥如意,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过来帮我?!” 吉祥如意两个丫头是她从边境带回来的,伺候她好两年了,忠心不二,回到京里,哪怕莫府再给她配了丫头,她最信任的,还是这两个,出门时都带着她们。这会儿吃了亏,可不就叫她们上来帮忙? 吉祥如意开始都被吓懵了,这会儿听到秦雪叫,赶忙上来帮忙,还要推搡那抓着秦雪的丫头婆子。秦雪乘机作怪,十指化成勾,死命往人脸上挠。那些丫头婆子也不是吃素的,挨 了疼可不也要反抗,手脚并用上去,没少打吉祥如意,就连秦雪,也在暗处挨了几下。 秦雪气得快要疯了:“你们敢这样对我?!回头我就告诉大爷去,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莫含章听着更是面沉如水,秦雪这般泼妇的表现,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眼见得她如今这般剽悍,止不住就叫莫含章想到,是不是她以前在他面前摆出来的乖顺,全都是装出来的?是不是她的本质就是眼前这样?是不是背着他的时候,她老打着自己的名头狐假虎威?! 这样的怀疑一上心头,就再也磨灭不去。莫含章从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谁叫他不痛快了,他也非得叫那人十倍百倍的不痛快!秦雪不听话,非要闹事?好啊,那就闹个够!“来人啊,给我把这两个目无主子的刁奴给我抓起来,叫人牙子给我远远地卖了。无法无天了还!” 吉祥如意哪能不知道莫含章口里的刁奴就是她们,一听说要卖了她们,吓得脸色刷白,手下登时也不敢再动作了,叫丫头婆子看准了机会,一下抓住了反剪双手押在了地上。两丫头都是家里贫困过不下去了才卖身为奴的,在莫家吃好穿好,哪里愿意离开,跪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似的,重重磕头哭喊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还请您不要卖了小的啊!” 秦雪一听莫含章说要卖了她的丫头,心底也是狂风巨浪,只还要顶嘴,梗着脖子道:“你敢卖我的丫头?这可是我买回来的,是我的人!你有什么权利卖了她们?!” 莫含章扫了她一眼:“你买下来的?我怎么记得这两人,是莫府的钱买回来,派去你身边伺候的?你一个妾室,有什么东西是你的?这些丫头,都是莫府的人!我身为莫府大太太,想卖了谁,就卖了谁!”叫人赶紧把吉祥如意拖出去,“给我远远卖了!” 吉祥如意吓得大哭:“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太太饶了我们,太太饶了我们这次吧!”又哀求秦雪:“秦姨娘,秦姨娘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秦雪还要挣扎,咬牙去拉扯两人,对着左右下人大骂:“你们这些狗奴才敢动我身边的人!都给我松手,都给我松手,看我回头怎么跟大爷说去,到时候,把你们全都卖了!快给我松手!” 对此,莫含章只冷冷两个字:“拖走!” 抓着吉祥如意的婆子不敢怠慢,强自拉扯着不肯走的吉祥如意走远了。秦雪要拦,被丫头死死拽住了,莫含章冷冰冰地看着她:“越来越 放肆了!给我回到你的屋子好好反省反省,没我的话,不准给她一滴水一粒米!” 秦雪身子一震,瞠大眼睛,色厉内荏:“俞锦妍,你敢?!” 莫含章只扫了一眼丫头婆子,人连忙拖着她走了。“秦姨娘,你就安分点吧,一个妾室,太太要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 听着丫头婆子轻蔑的话,秦雪眼底都要淌出血来,俞锦妍,俞锦妍! 莫含章发落了一通,望着秦雪远走的身影,狠狠吐气。这个秦雪,真叫他宠坏了!真真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了! “走,去老太太那里!” 心情更加糟糕了!莫含章一路长长深深呼吸吐纳,尽力缓和自己的情绪,可别一会儿去了沈氏那里失态了。自己生气是一回事,叫沈氏见了心情也不好,可就是他不对了。 一路行至春晖堂,离沈氏派人来叫他已然过了许久了,一进门,莫含章就见沈氏板着脸坐在上首,见到他来,眼皮往上一翻,皮笑肉不笑道:“我们的太太可真贵人事忙,怎么现在有时间来我这里了?!” 莫含章积攒了一天的怒气,此刻不但不能宣泄半点,却还要伏低做小,低头给沈氏赔不是,抑郁得几乎没吐出血来…… 第四十四章 沈氏这次对着莫含章,可真没半点客气。 寄予厚望的长子,从可能前途无量的禁卫军大内侍卫,突然变成了六品小官,还是关着芝麻小事杂七杂八相当于个打杂的管事的文职官员,沈氏一口气憋在心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沈氏可不会想莫家自己人面不够全靠着人俞家一直给莫含章疏通门路,如今自家儿子差事不好,沈氏只认定,都是俞家没尽心尽力,自己儿子,才得了这么个微末小官。 想到之前自己还对俞锦妍百般抬爱关照,沈氏那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好个俞锦妍啊,你这做人儿媳妇也正是本事了,居然敢拿这种事哄她?! 舒月朝在一旁还挑拨离间:“母亲先别急着定论,不定真是临时出了事才导致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呢?嫂子是什么人,她能信口开河随便拿话哄你吗?这种事要撒谎,迟早都会露馅的。先叫您这么高兴,随后再这么一盆冷水泼下来……嫂子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的,里头,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舒月朝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到俞锦妍的性子,沈氏脑子里就都往坏处想,哼声道:“她不会?她以前顶撞我的事还少了?我说这回怎么这么好心呢,这些日子还对我那么顺从,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这些日子莫含章的态度大变,与之前俞锦妍对沈氏的那副模样,根本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当然,沈氏可不会想说是什么中邪了,先头莫含章对她恭敬,她受了好处,暗地里只有高兴的,只当自己这个速来桀骜不驯的儿媳妇被自己儿子驯服了,所以才对自己改变了态度。 可如今一出事,莫含章当初的所有一反常态的表现,落在沈氏眼里那就是不怀好意了。故意先对我示好,然后再给我狠狠一击,俞锦妍、俞锦妍!你好手段啊! 这些话却不好在舒月朝跟前说,见她一脸希冀,祈求她先别忙着盖棺定论,先找俞锦妍过来好好问话在发脾气,沈氏勉强扯动扯动嘴角:“你就是好心。罢了罢了,既然你求情,那我就听听她能说些什么!”看着舒月朝欣喜地叫人去喊大太太过来,沈氏低垂着眼眸,眼底是一片狂风暴雨。 舒月朝伺候着沈氏喝茶,给她捶背,一边陪着说些家常话,还劝着她想开点:“毕竟是詹士府呢,也算是体面了,大哥进去右春坊,手下那么一票人,可不也是小有权利?日后再太子跟前得了眼,也是前途无限。” 可沈氏哪里听得进去:“再体面,还能体面过御前?”太子?太子又怎么样?没登基 之前,谁知道怎么样。 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可哪怕沈氏没有宣之于口,舒月朝却还是瞬间心领神会了,因为,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在太子跟前做事,跟在皇上跟前做事,哪能一样吗?在前者那里得了青眼又如何?要有回报,还得等好几年呢,要是入了皇上的眼,还不立刻就加官进爵? 就是可惜,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侯府居然没给大伯子铺好路,还把人调到了文职,真是越想越气。 婆媳两人正自不痛快,莫飞景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进门就板着张脸喝退了下人,对着沈氏怒道:“母亲,你也管管吧,再这么下去,大哥非得被俞锦妍那女人毁了不可!你都不知道,大哥现在,已经完全被那狐狸精给迷昏头了!” 也不等沈氏问,倒豆子似的就把之前在俞锦妍书房发生的事全给说了,一边怒道:“母亲,你是没看见那场景,大哥就跟鬼迷心窍了一样,眼睛里就只剩下嫂子了,那恨不能把人捧在手心里,就怕给那里撞着了碰着了的小心翼翼样子!真真说一句话都要看她的脸色,生怕她哪里不高兴了,哪里不舒心了……母亲,大哥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以后说出去,谁还看得起他啊?咱们莫家成什么人了?人可不会说是他们夫妻情深,人只会说大哥没用,被拴在了女人裤腰带上,巴结侯府,巴结得男子气概都没了!” 沈氏一听,那还了得?气得当时就站了起来要去找俞锦妍好好说道说道:“这个逆子,他是生怕气不死我呢?!” 舒月朝莫飞景赶忙拦住她,莫飞景更是气得跳脚:“母亲,你怪大哥干什么?嫂子现在怀着身孕,大哥都二十六的人了,才有第一个孩子,更不要说,侯府这些年也是真帮了他不少,以他的性子,可不是要对嫂子好?现在大哥已经被嫂子笼络了去,你再上门去骂他,可不是更叫大哥跟你离心?!母亲,你可要冷静点!别一时冲动坏了事!” 这也就是莫飞景才敢对着沈氏这么不客气的说道,沈氏也算看重这小儿子,听了这番话,头脑才算冷静了下,跌坐在椅子上,又气又急:“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莫飞景想起之前在书房俞锦妍对莫含章的那种视若珍宝,为了她,还连番扯谎,连自己愿意去詹士府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心里对这个嫂子,真是半点好感也无,听沈氏这般说,当即恼道:“大哥不能说,不还有嫂子吗?之前也是 嫂子说能调到禁军去的,现在突然变卦了,怎么也该给我们个交代吧!” 沈氏听着有理:“没错,这女人把我们大家都给耍了,可不能不给个交代,就想这么混过去!” 说起了莫含章,舒月朝皱着眉插话道:“这丫头出去叫嫂子已经去了好久了吧?怎么还没回来?” 莫飞景一问,居然还是好两刻之前派去的丫头,到现在也不见莫含章来,冷笑一声:“他该不是心虚,所以不敢来了吧?” 舒月朝却了解俞锦妍的性子,不是这样怕事的人,奇怪地出去找了个丫头来问,这才知道,原来莫含章居然在前面被秦雪绊住了,据说还给发生了冲突。 回来跟沈氏莫飞景一说,沈氏拍着桌子愈怒:“她还真一刻都不放过啊,先毁了我儿子的前程,现在赶着机会再打击看不惯的人……她还真当自己能一手遮天了?!”想发作谁就发作谁?自己这些天对秦雪的看重,她是一点也没看在眼里是不是?! 舒月朝也不乐意,不快道:“按说秦雪是姨娘,嫂子是主母,要发落她也是应当的。可怎么说秦雪也跟了大伯子好几年,这些天,又一直尽心尽力伺候母亲,嫂子就是看在秦姨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合该给人点体面啊!” 莫飞景下了定论:“她现在肚里揣着个宝,又拿捏住了大哥,还把谁放在眼里啊!” 沈氏这半辈子在莫家顺风顺水,偏来了个俞锦妍,明明是她媳妇,自己摆不了半点婆婆的谱不说,还得隐隐在人跟前矮半头,婆媳矛盾,从最开始便存在了,这么多年下来,积怨颇深,听着莫飞景这话,沈氏冷笑:“我就不信邪了,老大再护着媳妇,还敢跟我顶着干!” 今儿她不好好收拾收拾番俞锦妍,她就枉为莫沈氏! 莫飞景见她气得狠了,少不得提醒一句:“母亲,你也别做过分了,可别忘了,嫂子到底是侯府千金,做的过了,回头侯府闹起来,也不好!” 沈氏摆摆手:“都这么多年了,这你还不相信我?我有分寸的!” 莫飞景想想,确实如此,便不再多说。到底他是小叔子,这种事关嫂子的事,不好搀和太多,赶在莫含章来之前,他就先走了。等着莫含章到的时候,只见了沈氏跟舒月朝两人。 沈氏瞧着莫含章走进门来,一身浅蓝色暗绣的长裙低调奢华,头上也干干净净只插着根玉簪,可以沈氏的眼神,哪看不出玉簪这样好的成色,一支簪子,足抵得上满头珠 翠了。 这样的华贵奢侈,沈氏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好容易最近靠着儿子从边境带回来的珠宝钱财才富裕了自家私库,还当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谁知道,却叫这女人给毁了一干二净! 她就是见不得自己好是不是?! “我们的太太可真贵人事忙,怎么现在有时间来我这里了?!”沈氏的话语里,毫不遮掩着自己的不快和嘲讽。 莫含章哪怕听着不顺耳,可面对自己亲生母亲,又能说什么?索性他来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经过了府丞任命的事,沈氏心里怕不高兴的紧,少不得对自己摆点脸色,那也是正常的,谁叫自己先前一时嘴快就给说了侯府会给安排禁军的差事,如今叫她希望落了空,自己,确实也是有错。 因此,便强压住了开始在秦雪那里受的气,陪着笑道:“母亲言重了,您派人来叫我,我可不是尽快赶过来了?只是路上遇到了点事,才给耽搁了……” 话还未说完,沈氏沉声打断道:“你说的有事,就是指你发落了秦姨娘是吧?”冷哼一声,“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有威严了,府里随便什么人,说发作就发作,架子大的狠啊!” 莫含章好半天摸不着头脑,沈氏这是,为了秦雪在生气?当即奇怪道:“秦雪不过一介妾室,她做错事,我发落她,这也没什么吧,怎么母亲不同意我这做法?” 他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真奇怪沈氏好像很看重秦雪似的,还给她出头,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落在沈氏耳朵里,倒像是在质问她多管闲事似的。沈氏气上心头,更是铁了心今天非杀杀他的气焰不可,否则她这个婆婆,可真要被儿媳妇压得死死的了。 “不同意?我当然不同意!”沈氏咬牙道,“秦姨娘不过是犯了点小错,你就要打要杀的,还把人的丫头给卖了……你还真威风了,当着侯府呢?我们莫家,可没这随意发卖下人的做派。你一个不高兴就把人给卖了,那你再多不高兴几次,不是府里人都要给你卖光了?”也不等莫含章说话,已然自顾下了决定,“来人啊,去给我在前门把人拦住了,就说我说的,秦姨娘那两个丫头,从哪儿来就会哪儿去!”瞟了眼莫含章,“我看谁敢拦!” 当着满屋子下人,莫含章的下颚瞬时收紧,两眼一咪,身上便透出股骇人的气势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大家,晚上就只有这么点了,天气突然转凉,木璃感冒了,好难受,等好点再加更! 第四十五章 沈氏跟莫含章一照面,旁的什么也没多说,一开口就是责怪莫含章发落秦雪太莽撞,也不问莫含章一声,下令就让人把吉祥如意带回来,不卖了! 前头他才下令惩处了这两个没规矩的丫头,随后沈氏就给来了这么一出,莫含章就是再孝顺自己的娘,把人一心往好里想,可这么打脸的事,他就是再想说里头有什么误会也不能了。 这摆明了是要叫他好看! 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莫含章还不想跟沈氏撕破脸,硬生生强压着怒火,僵着脸道:“母亲,吉祥如意那两个丫头莽撞不同规矩,当着我的面也敢顶撞我,这样以下犯上的丫头,实在留不得。” 沈氏很不以为然,瞟了眼他:“吉祥如意不规矩?我怎么没感觉?当日秦姨娘带着两个丫头来,我看着可规矩的紧,做事麻利,嘴巴也甜,好得很啊。” 舒月朝还有一干丫头婆子们都在屋子里,莫含章已然给出了台阶给沈氏,偏他还不肯就坡下驴,反而抓着这么点事不放,一点脸面都不给他,莫含章甚至都能看到丫头婆子间心照不宣互相打的眼色了,来给他上茶的小丫头屏气凝神的,茶盏一放在旁边小几上,人就给倏然后退,好似发出半点声音来,就能叫他们给吃了似的。 屋子里,气氛低沉的都要凝固了。 沈氏还不嫌足:“老大媳妇,你怎么老不说话?怎么,是觉得我说错了?”一边抬头问舒月朝,“老二家的,你也见过那吉祥如意两个丫头的,上次你不是还夸她的络子打得野趣?你说,是不是很不错的两个丫头?”一边又意有所指的撇撇嘴,“我们看着人不错啊,老大家的,怎么在你眼里,人就差的这么一无是处了?!” 这话里话外的,好似在说莫含章冤枉了那连个似的。 “这做人啊,要心胸宽广,别学的那么些个小家子气。”沈氏把玩着自己的袖口,“我就最看不惯那种迁怒的人,下人怎么了?下人就不是人了?这府里要每个下人打点着,我们的日子能过得这么舒服?心里不痛快就拿下人出气,老大媳妇,你别怪我说话直,这样做,不合适!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莫家对下人多苛刻呢!” 舒月朝在一边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尴尬地直扯着嘴角。 莫含章真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颠倒黑白了。这件事的起因,明明就是秦雪先不敬在先,没规没矩,养出的两个丫头也目无当家主母,他才小惩大诫,杀鸡儆猴,可到了沈氏嘴巴里,倒是他看 不惯秦雪,就把气一股脑地往丫头头上撒。 他看上去,就像是柿子专挑软的捡的人吗?!他要发落谁,还要顾忌这顾忌那,没奈何拿着人身边的丫头出气?! 莫含章咬着牙,气得反驳道:“母亲,你在屋里怕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吉祥如意两个丫头,胆子大的都敢跟我身边的人动手了,这样的丫头,太桀骜不驯,不适合留在府里……” 沈氏阴着脸:“好了,老大媳妇,你没听我说的话吗?我说了,秦姨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都要给她点颜面。她从边境就带回这么两个贴心的丫头,就算犯了错,你既不能宽大处理吗?非要这样赶尽杀绝?不过区区小事,你这么抓着不放,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莫含章这回真是被气狠了,怎么都没想到,他眼中向来最体贴晚辈的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俞锦妍方才嘲讽的笑脸浮现在眼前,莫含章想到她话里话外对沈氏的指控,心底打个突,很快叫自己不再想这件事:他母亲这次只是为儿子的前途急坏了,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本性其实并不坏…… 莫含章心中思潮涌动,脸上就不很好看,旁人不知道他心底的百味陈杂,只当他这是不舒服了,赵嬷嬷哪怕先头才被他那么一通训斥,可多年的情义还在呢,一件这样,忙忙过来扶:“太太,太太你怎么样了?” 四个蓝气得也是浑身发抖,蓝枝蓝玉在一边守着莫含章落座先休息,嘴皮子最利索的蓝翠跳出来对着沈氏就道:“老夫人这话好没道理,我们太太怎么没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了?府里的下人,不明尊卑,以下犯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难道我们太太还要视若不见才是当家主母的样子吗?难道由着下人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了,那才不是小事了,才可以管一管了吗?小的是下人,不知道多少大道理,可以前也曾听人说过,这坏苗头啊,就该一冒出头的时候赶紧给掐灭了,不然等它长大了,可就不好管了。吉祥如意两个丫头今儿对太太无礼都可以算了,那是不是明天其他人对我们太太无礼也可以算了?老夫人,你常说把我们太太当成亲生女儿,这要是姑太太受了这种委屈,你也这样护着两个丫头,说姑太太发做人不该吗?!” 沈氏哪曾叫人这般下脸,还是丫头,拍着桌子大喝:“你一个小小下人,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蓝翠挑着眉,扮着无辜:“老夫人生什么气,难道小的说的哪里不对了吗?要是哪里说错了,您指出来,我认错认罚!” 蓝枝也走出来行了个礼,对着沈氏道:“老夫人方才说秦姨娘劳苦功高,这点,小的却不能认同。且不说秦姨娘一个妾,本来就是纳回来伺候大爷的,照顾大爷,那是他的本分。就如小的这些人,伺候好主子,那是本分应当的,说什么功劳苦劳?倒是我们太太,自打嫁入莫家,上对老夫人已逝的老太爷,下对大爷二爷姑太太,什么时候不是尽心尽力?妾乃立女,我们太太才是老夫人的儿媳妇,如今这万物一般的妾室,居然还敢对着正房太太摆脸色了……老夫人莫怪我们太太开始发作得狠,实在是当日侯府里,从来没有这种事,却不晓得,在莫家,姨娘跟太太叫板是正常的事,这才斤斤计较,失了身份。老夫人也莫生气,我们太太最是孝顺您不过,先头不知道犯了错,这会儿您既开口保秦姨娘,觉得我们太太不能管教妾室,我们太太一定会遵从您的意思,把人放了的!” 要说蓝翠刚才还是明火执仗的来,蓝翠这就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刀刀戳人伤口,还不好明说的,沈氏指甲都嵌进肉里去了,疼的手都缩紧了:“我,我什么时候说,你们太太不能管教姨娘了?”这话传出去,莫家头上可得顶个嫡庶不分的罪名了。 蓝枝奇怪地看着她:“不是老太太说的,秦姨娘劳苦功劳,边境伺候大爷,回来伺候您,功劳不算,苦劳也多,就算做错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合该算了……这不就是说,随便秦姨娘做什么,我们太太都该视若不见吗?” 沈氏大怒:“你敢曲解我的话!” 舒月朝也不高兴,看着莫含章:“嫂子,你看看你的丫头把母亲气成什么样了?你也不管管?” 莫含章今儿遭受的打击也太多了,对着外人的俞锦妍他还能勉强控制,毕竟大家为敌多年,也习惯了,可这会儿叫最信任的沈氏给背后捅了一刀,赶在他心头最乱的时候露出她温和面具下狰狞丑陋的一面,莫含章没受刺激过度闹起来已然是极力克制了,蓝翠蓝枝给他出口气,他又怎么可能会拦着? 不说她们的举动正和他心意,就是不是,看在蓝枝蓝翠这样忠心耿耿的份上,他也不会拦着。否则,以后谁还敢效忠他? 听着舒月朝激动的怒喝,莫含章眼皮子一抬,惨白无血色的脸上扯开一抹恶意的笑:“管管?管什么?她们烦什么错了?难道她们说的都不是事实吗?” 沈氏一听这话,登时暴跳如雷,跳脚骂道:“事实?什么事实!我就说了那么句话,你就这么紧紧抓住不放啊?你说说你 ,天底下做媳妇的,有几个是像你这样的,啊?我是你婆婆,我说你几句,你非要这么跟我顶着来?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我这做婆婆的在你这里,半点脸面都没有是不是?” 沈氏越说越激动,食指都要戳到莫含章的眼前了,坐在莫含章这里,都能看见沈氏嘴里唾沫横飞,清晰可见她眼底的血丝。 “你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这个婆婆啊?想随便几句话哄着就哄着,想怎么摆脸色就摆脸色。”沈氏看着,像是恨不能把莫含章生吞活剥了,“我儿回来才多久啊,你把人拿捏得死死的也就算了,他也就秦雪那么一个姨娘了,你还容不下,故意找茬发落,我就说了那么两句呢,你就让这么两个丫头来气我?俞锦妍,你就这么当媳妇的啊?!” 说着说着,眼底水光涌动,莫含章还没反应过来呢,沈氏帕子遮在了眼睛上,已然抹起了眼泪,呜呜大哭起来:“我这是什么命啊,儿子好好的前程说没就没了,现在还要被媳妇身边的丫头这么气……老太爷,你怎么就走得这么早,你合该也把我带下去了啊……” 退后几步,跌坐在椅子里,哀声嘶嚎起来。 舒月朝赶忙过去拍着她的背,苦着脸安慰道:“母亲你快别哭了,您这样,看得我也要哭了,嫂子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一边不满得看着莫含章:“嫂子,你看你做的事,还不赶紧过来给母亲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莫含章一口气憋在胸口,看着沈氏在那里哭天抢地的,那股子郁气,别提多难受了,咬着牙道:“母亲,我怎么就没把你放眼里了?每日请安,每日问好,我什么时候落下来过?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春晖堂这边选过了再分往各处,要有好东西来,也都是先紧着您……平日你说什么,我顶撞过半句没有?合着在您眼里,我平日做的这些,都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每日请安问好,嘘寒问暖,莫含章自打重生回魂,只要能走,就一天没落下过,那是真心实意对人好,一心一意为沈氏着想——他一直以为沈氏也该感念到他的真心,没想到,人家气起来,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眼里,从来没有过这个婆婆?莫含章想想,自己都觉得委屈。还说什么老太爷,死不死的,这不是拿着长辈的辈分压人吗?! 要是沈氏以前也这样气极了就口不择言地骂,怪道俞锦妍会冷了心了。 莫含章难得体谅了俞锦妍一回,看着哭得厉害的沈氏,心里烦躁如一团乱麻:“母亲你也别哭了, 您今儿找我来,可不只是为了秦姨娘的事吗?不就是觉得我先头骗了你,说是能帮大爷找个好差事,结果却落了个六品府丞,您觉得我哄了你……可话说回来,当时我说的时候就说过,我大哥那是在帮着疏通,帮着走动,何曾讲就定下来了?今儿任命下来,我跟您一样惊讶,里头的事,我也不知道。哪是故意骗您?要早知道这结局,我当初,再怎么也不会说那些事的!” 现在说起来,要是当时自己一个字不说,沈氏的希望也不会提那么高,如今这会儿摔下来,也不会觉得那么痛了。 莫含章想着,又有了几分愧意,软和下声音道:“事情没定下来我就乱说话,叫您误会了,是我不对,我也是无心的,还请母亲你原谅!” 可沈氏哪里听得进去?被他顶撞已然满满不忿,他这会儿又给露出了退色,沈氏要不穷追猛打,她就不是沈氏了! 装着什么都没听到,沈氏拉着舒月朝,哭得一声比一声响,上接不接下气的。 莫含章听着她尖锐的哭声,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胀痛的厉害。 赵嬷嬷瞧着莫含章,再忍不住,站出身来道:“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挂吊针了,还有点不舒服,进度被我拖得有点慢,要是明天好点,看加更结束这一段,莫含章会慢慢发现自己母亲的真面目的嗯,请盗文的亲们手下留情,最少晚三章更新,这里先谢过了啊! 第四十六章 面对着沈氏硬的不成来软的,说不过人就开始哭天抢地。也亏得她放得□段来,在儿媳妇面前扮可怜。拿眼泪压人——真亏她想得出来! 莫含章额头青筋狂跳,牙根紧咬。这上头的人要不是他生身之母,他早就闹起来啊。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威胁他呢,他难道就是被人吓大的?自己做的事,那一件一件,都是有道理可循的,可不像沈氏,完全胡搅蛮缠! 这上面的人要不是他生母…… 莫含章两眼瞪着上首哭得直喘不过气,拿帕子死命擦眼泪哭诉子孙不孝的沈氏,真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子不言母丑,沈氏这样,叫他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只是经过这么一闹,沈氏曾经在他这边经营的所有美好慈母形象,悄然崩毁了一角。以前对着沈氏的阴阳怪气,莫含章或许尚能劝慰自己是会错意了,可面对如今她这般j□j裸的无赖行径,莫含章如何能在自欺欺人? 直到此时此刻,莫含章终于无奈承认,自己的母亲,或许,并不如自己曾经以为的那般美好? 莫含章看着豁出去大闹一场给坚持要给他没脸的沈氏,要生气,人是自己生母,可要不生气,沈氏这番做法,实在叫他没脸。颓然坐在椅子上,莫含章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他处置过出逃的士兵,跟人也唇枪舌剑过,更曾拎着刀枪剑戟,把那些不服气的人打的心服口服……可对付一个撒泼哭闹的女人?还是他的母亲?莫含章真没遇上过这种事! 这时候,就体现出赵嬷嬷这样主子太太的奶娘的重要性了。 比起一般下人,奶娘因为奶过主子,伺候得的时间长,人前人后,就要更多几分脸面。后期赵嬷嬷,本来就是俞锦妍之母乳娘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府里管事,赶上俞锦妍出生,又给俞锦妍当了奶娘,几年前俞锦妍又给她全家放了奴籍,赵嬷嬷自己舍不得她,才又给签了活契在身边伺候,这样伺候了俞家两代人的身份,可不是府里随便谁都能比拟的。满府里,赵嬷嬷谁也不怵,敢欺负她家太太?呸,她这把老骨头还没死呢! 看着沈氏刷这般不入流的手段,赵嬷嬷再忍不住,跳了出来大声道:“老太太,你可别太过分了,我们太太还怀着身子呢,你现在就为了区区点小事,这样对我们太太。哈,我活到这么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怀了身子的当家太太,处置个姨娘小妾,还要被婆母这样对待……难道在老夫人心里,我们 太太还比不得个小妾了?” 沈氏先头就被莫含章身边的蓝翠蓝枝给冷嘲热讽了一顿,这会儿赵嬷嬷也跳出来指责她,她哪里受得了,手指发颤指着赵嬷嬷,这次是真的又气又急,更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扫地下了,也不用帕子上的姜汁来刺激,眼睛自己就涨红了,颤声看着赵嬷嬷:“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舒月朝两眼瞪着莫含章:“嫂子,你就叫赵嬷嬷这么顶撞母亲?” 莫含章看着这婆媳两,莫名就浮现起当年俞锦妍的冷嘲:“你道你那好母亲慈爱宽厚,你那弟妹贤良淑德,只怕没想过,这样两个和善的人,心里恨不能生吃了我才好。当然,就你那眼盲心瞎的样子,这辈子,怕是看不出什么来了!”那时候他是什么反应?对了,是暴跳如雷,对着俞锦妍大吼了一顿,说她挑拨离间,不安好心吧。 多年来,他一支都以为,俞锦妍跟沈氏舒月朝之间的不和,多是俞锦妍的原因,可瞧着如今沈氏舒月朝身上那不加掩饰的敌意,他不由得动摇了,真的,是这样吗? 他以前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沈氏舒月朝不会对俞锦妍怎么样?是觉得俞锦妍的身份地位,注定了她在莫府里高人一等,哪怕他不愿意承认,俞锦妍确实是下嫁,所以他笃定了,自家父母弟妹,会看在这点的份上,就对俞锦妍好?难道,真是他高估了自家亲人的德行,把他们想得太好了?哪怕俞锦妍下嫁给莫家带来了偌大好处,可自家人只看到了她带来的给他们造成的自卑感,却半点没有感恩之心? 还是他过分抬高了自家亲人的聪明,哪怕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也该对俞锦妍多有礼让,却不知道,自家这些亲人,脾气上来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根本不管什么侯府不侯府的,闹气脾气,就直接打俞锦妍的脸,把她和侯府的面子,一并往脚底下踩了?! 他的家人,怎么会是这样?! 莫含章瞧着站在屋中间为他出头的赵嬷嬷,想到她的主子俞锦妍,心里不由自主涌出一丝丝愧疚,面对着舒月朝的质问,他淡然道:“嬷嬷是我的奶嬷嬷,她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关心我。再说她讲的,又哪里错了?我怀着孩子,处置个小妾,这样的小事,母亲你是怎么说我的?容不得人,想把大爷捏在手掌心里……这样的话,母亲说出口的时候,就没想过我受不受得了?”莫含章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刚动了胎气的事,虽说经过这些日子调养,张大夫已然肯定孩子很健康,随着妊娠时间增长,孩子也越来越强壮,不会有事,可沈 氏如今的表现,分明是根本不在乎这个的。 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会不会动了胎气! 你母亲根本不喜欢我生下的孩子!俞锦妍冷冷的声音在脑海里浮现,莫含章莫名打了个哆嗦,很快叫自己挥去了这样的想法。不、不会的,这不可能! 心烦意乱之下,莫含章只想快点解决眼前这些事。他母亲今天闹得太过分了,该停止这场闹剧了! 赵嬷嬷有了莫含章的支持,说话更加大声:“可不就是这话!我们太太这么多年在莫家,上伺候公婆,下照顾小叔小姑,外面人谁不夸一声贤惠?大爷跟太太新婚才多久就上了战场,我们太太这些年,抱怨过没有?大爷回来两个多月,好容易我们太太怀上身孕了,两夫妻亲密了一些,在老夫人眼里,就是我们太太想把大爷捏手掌心里,独占大爷了?老太太,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的,你这话要叫外人听见,我们太太成什么人了?我们太太,何时起过这份心思啊!”说着,也抹起了眼泪来,“自打我们太太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出来,我们太太可有留宿大爷?可跟大爷天天黏腻一起?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每天就着孩子说几句,有时候大爷忙起来,两三天不得见一面……老夫人,你说我们太太拿捏大爷,这不是往我们太太心口上戳口子吗?!” 说着,赵嬷嬷对着沈氏和舒月朝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后宅妇人还想拿捏男主人?老夫人难道是怀疑我们太太妇德?” 沈氏被问得吓了一跳:“我可没这意思!”女子妇德如何重要?指责儿媳妇妇德这样的大罪名她可不敢背。这句话要叫侯府知道,非上门来来闹不可! 舒月朝也挤着笑,道:“赵嬷嬷你可误会了,老夫人向来满意嫂子的贤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半真半假地申斥赵嬷嬷,“嬷嬷你也是府里伺候老了的人,今儿怎么倒风魔了一般乱说起话来。” 赵嬷嬷却半步不让,直直盯着两人:“老夫人没有怀疑我们太太妇德?那缘何能说出我们太太容不下秦姨娘的话来?老夫人难道忘了,之前我们太太还给秦姨娘送了那么好些东西过去,顶好的首饰、顶尖的布匹,极品的毛料……要不是我们太太心慈,秦姨娘一个妾室,如何能得到这么许多?平日她来请安伺候,我们太太也怕劳累着她,轻易从不要她侍奉,便是她一定坚持,也不过让她陪着说说话而已……谁知人心不足,小人畏威而不怀德,我们太太这般对待秦姨娘,秦姨娘对我们太太,却无半点感激之心,之前在花园里,还拿言语顶 撞。我们太太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这才发落了秦姨娘,结果,结果却不知道,原来老太太这么喜欢秦姨娘……” 说着,赵嬷嬷声音都哽咽了,舒月朝沈氏头皮一阵发麻,待要呵斥她住嘴,已然晚了一步,只听得赵嬷嬷嚎啕道,“谁也不知道老夫人这么喜欢秦姨娘,我们太太在府里伺候了您五年啊,整整五年多啊,还给您怀着孙子,结果,结果在您眼里,看不如个才回京两个多月的秦姨娘。”对着沈氏就重重磕起头来:“我们太太平日是多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老太太要哪里觉得不满意,直接说出来就好,可别这样什么都不说。我们太太是个老实的,好些事都不会转弯想,老太太您不明说,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改的。秦姨娘哪里招您喜欢,您说出来,我们太太也可以照做的,只是求您,只是求您,看在我们太太五年来一直对你孝顺有加的份上,还请给我们太太一点体面吧。容不下姨娘,善妒这样的恶名,我们太太,真的受不起啊!” 蓝枝给其他丫头打个眼色,蓝枝蓝翠蓝玉几个并着莫含章带来的洛儿惜荷齐刷刷也都跪了下去磕头给沈氏求饶:“求老太太开恩。” 沈氏看着这满屋子跪地的丫头们,狠狠咽了口唾沫,眼睛都开始发直了,哪还记得哭,嘴巴张了好几下,好半天才了都挤不出一个字来。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糟了,她好像闹过头了。 她的愿意,不过是好好杀一杀莫含章的威风,叫他知道,作媳妇跟做姑娘时,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没得都嫁做媳妇都好几年了,一颗心还不向着婆家,吃里扒外的。娘家那么大的势力,却一点不知道往婆家倾一点,简直大逆不道!沈氏就是要这满府下人都看看,侯府千金怎么了?侯府千金就了不得了?除了公主郡主,甭管是哪家高门贵女,嫁给人家当媳妇,就得守好当媳妇的本分!要是做错了事,她这个做婆婆的,就能把下嫁来的媳妇的脸给扫地上去。也叫莫含章好好看看,她一个做人晚辈媳妇的,再敢拿话来糊弄自己! 想到自家儿子官职的事,沈氏到现在还满肚子的火,不发向莫含章,她找谁出气去?! 可没想到啊,这一个月了,对她毕恭毕敬的莫含章,会突然就翻脸了。瞧瞧他现在在那里坐着,就眼巴巴看着他的下人这么给自己没脸啊。还有赵嬷嬷这个下人,胆子都包天了,还敢指责自己!这府里,难道是要翻了天吗?! 沈氏心里嘶叫的声音都快冲破云霄了,不甘不忿不满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心底早把莫含章往来砍杀了上百次上千次 ,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行藏。 她再蠢在看不惯莫含章,却知道,自己要真把这媳妇得罪死了,后果,可不是莫家承受得了。 侯府要上门兴师问罪来……沈氏眼里懊悔之色闪过,已然呈现退缩之色。自己刚才怎么就昏了头,什么话都往外说了?这善妒,插手前院的事,说出去,就是在指责俞锦妍不贤不惠,甚至家教不好,件件都是犯了大忌。七出之条里,善妒可是一大罪。自己就这么指摘了莫含章,他身边的人,怎么能依? 沈氏一时真真是悲从中来,自己是要教训一下莫含章的,怎么现在,倒是自己落了下风?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谁家媳妇身边的人,敢这么跟婆婆说话?!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么子,儿子给娶了这么个煞星来折磨她? 舒月朝在一边看得清楚,眼珠子一转,已然先上前去拉着赵嬷嬷喊人起来:“赵嬷嬷你快起来这话怎么说的,老太太不过就是嘴上那么一说,何曾真的怪了嫂子了!你快起来,你这样,可不是叫老太太心里难受吗?” 赵嬷嬷眼里还淌着泪:“二太太您先头也听得清清楚楚的,老太太明明白白着说大爷身边就只一个秦姨娘我们太太还容不下……这话,还能是我误会了?” 沈氏舒月朝暗自都骂赵嬷嬷胡搅蛮缠,忒没颜色,到这时候了,还不肯就坡下驴。可再怎么生气,到底还要看在晋阳侯府的面子,舒月朝笑着道:“人气急了,话可不就脱口而出了?就像你说的,嫂子在老太太跟前五年多了,老太太还能不知道你们太太的为人?你说,老太太这样慈和的人,可能会觉得你们太太善妒吗?这也就是心里不高兴的时候说一句,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赵嬷嬷见着上首的沈氏不说话,也不反驳,心里揣摩着火候也差不多了,叫沈氏服了软,知道侯府不好招惹,这也就够了,到底自家太太以后还要在莫家过日子呢,这才慢慢收起了眼泪,一边意有所指的给沈氏赔不是:“原来只是老太太一时脱口说出的话,都是我这老婆子不会听,才误会了。还当老太太是觉得侯府没教好太太,我们太太不够贤惠大度……都是老婆子我人老糊涂,还以下犯上没了规矩,这里还请老太太责罚!” 沈氏对着她,就咬紧了一口银牙,好悬没一口血喷溅出来,这个刁奴,到这会儿了,还给她不爽快!舒月朝见着,赶忙拽了拽她,前头都忍下气来了,这会儿还有什么不能忍的?莫含章好像要气疯了,再不给她点台阶下,她要回头找侯爷告 状怎么办? 沈氏登时又是一阵怨愤。她这哪是娶的儿媳妇,分明就是个菩萨!自己是打不得,骂不得啊! “起来起来,你也是关心主子,何错之有!”沈氏的声音很刻板,脸色也很僵硬,对着赵嬷嬷挤出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意,示意人起身,“老大媳妇身边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嬷嬷在,也是福气了。你一片忠心为主,我看,不但不该罚,还该奖励才对呢。”眼神像刀子一样在赵嬷嬷身上刮了几刀。赵嬷嬷垂眸笑着,只当没看见。 沈氏要要说两句什么,门帘掀起,俞锦妍一阵风一样的走了进来,一进屋就看见还没来得及起身的蓝枝蓝翠几个,再看赵嬷嬷沈氏,眼睛都有点红肿,莫含章呢,坐在椅子上脸色难看不说话,一下就火气上来了,对着沈氏道:“在外头就听母亲在什么罚啊奖励的,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母亲为了个两个丫头,训斥太太了?” 沈氏哪能叫儿子这么误会,张嘴忙要解释,这边俞锦妍已然接过话头,好生不满得看着她:“母亲,这就不是我说你,太太还有身子呢,两个丫头,什么台面上的人物这么要紧,值当你为了她们给太太没脸?甭管太太是要把那两个丫头要打要杀,要骂要卖,就看在他肚子里我的孩子,你的孙子的份上,你也不能骂他啊,万一他动了胎气怎么办?”说着,人已经走到莫含章身边,低声问他可有哪里不舒服了。 沈氏看着眼前刺眼的一幕,这下,是真受不了,身子一歪,险些没栽倒了去。舒月朝瞧着不好,上前几步一下扶住她,才没叫她摔了去。 千句万句,不如眼前一见啊。直到经历了眼前这一幕,沈氏才知道莫飞景话里“大哥都叫嫂子迷昏头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自己儿子哪是被迷昏头了,这根本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与之相反,赵嬷嬷几个看着俞锦妍对莫含章的这份体贴,脸上都不觉露出了笑脸。 莫含章再气沈氏,那也是他母亲,见她现在这样不高系,心里多少也不痛快,偏俞锦妍还在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莫含章心烦气躁,哪里舒坦,一挥手,就把俞锦妍压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给挥开了去,恶声恶气道:“我没事,好着呢。” 俞锦妍也不恼,跟没事人似的又拉上了人的手,低声道:“真没事?可我看你脸色不好呢,你莫不是骗我吧?” 莫含章脸色只差没写着“你好啰嗦”四个大字了,强自压抑的怒气:“我说了,没事!” 俞锦妍好像 是怕他恼了更不舒服,忙忙投降温柔道:“好好好,你没事,你没事……” 那温存小心的模样,看得沈氏更是目眦尽裂。 自己这儿子,白养了,真是白养了啊! 正这时,有丫头急匆匆跑进来,一进门,就白着脸大声喊道:“老太太大爷太太二太太,晋阳侯府的侯爷带着侯夫人上门拜会来了!” 沈氏面上一个抽搐,心里还自狂跳发愣,俞锦妍已然笑道:“大哥和嫂子来了?这可好,快,打开中门,我去接他们!” 瞧着,跟去迎接自家亲爹亲妈似的,那个欢欣鼓舞,落在沈氏眼里,又是一场气,心里更担心,侯府这不是上门心事问罪的吧?回头看到眼前这场景,可怎么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大家,一些下来又啰嗦了,感冒也没好,鼻子全塞住了,都用嘴巴呼吸,擦鼻子擦得都脱皮了,好疼……看看明天能不能好点加更吧,对不住了大家 第四十七章 俞琮言突然带着陶氏一并登门拜访,消息传到沈氏舒月朝等人的耳朵里,可正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被震得傻了。 她们前头才借着点小事狠狠发落了一番俞锦妍,虽说后面被顶撞了吃了亏,可到底起因是她们不对,这猛然人家背后的大靠山就上门来,少不得就叫沈氏舒月朝心里揣摩着,这该不是上门兴师问罪来得吧? 舒月朝还心怀侥幸,到底此事是沈氏主导,真追究起来,自己不过一从犯,沈氏心里,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自己就不那么冲动了,明知道俞锦妍是个难啃的骨头,自己怎么就叫这些日子她的乖顺给迷昏了眼,当人好欺负了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俞锦妍可不管她们怎么想,一听说大哥嫂子要来,脸上的光彩瞬间照耀出来,也不管如今还当着满堂亲友下人,连连惊问道:“大哥嫂子竟来了吗?这可好,快,快开中门,我亲自去迎。”一边也顾不上跟沈氏舒月朝说话,抬脚就往外走。 沈氏瞧着更是心酸,儿子养那么大有什么用?回头娶了妻,满心里都只有媳妇了,哪还看得见自己这个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的母亲? 赵嬷嬷听说俞琮言陶氏要来,瞅了瞅莫含章现在的脸色,真不适合见客,忙忙给沈氏请了罪,带人回去梳洗了。沈氏舒月朝刚才一番折腾,脸上妆容也差不多了,因此并无二话,各自且回去梳洗。 不提后院如何,只说这边俞锦妍兴高采烈到得大门,就见俞琮言已然在管家杜鲁的接待下走下了马车,此刻正往中门进来,俞锦妍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远远对着人就喊道:“大哥,你来了!”话语中的亲近,行动处的毫不客套,仿佛两人就是那多年想交相处极好的模样。 杜鲁听着生怕俞琮言会有不快,谁知原本还对他笑得客气疏离的俞琮言,一见他家主子出来,脸上登时就挂出了笑容,高喊一声道:“妹、妹夫,你何必这么客气,还亲自来接我?!”脚下也往前赶了几步,上前去跟俞锦妍汇合,两相停下,俞琮言笑道:“我来也没给下个帖子,怎么,不会嫌我来的不是时候吧?” 俞锦妍笑看着他:“瞧你说的,大哥你愿意来我这儿,我求还求不来呢,说什么嫌弃!” 俞琮言大笑几声,趁人不备,又压低了声音:“任命下来了,你这边,没问题吧。” 俞锦妍这才知道,自家大哥这么突兀过来,就是要给她撑腰呢,心头一暖,抿着嘴笑道:“我这边有数的 ,没事,大哥你就放心吧。”看了俞琮言身后走来的身影,忙停下话头,笑着迎上去行礼:“见过嫂子,嫂子安好。”只是眼底,却不自觉闪过一丝黯然。 天知道俞锦妍多想拉着陶氏跟她好好说一说自己多年的委屈,她自幼丧母,婶娘舅母也不亲厚,还是陶氏进门时,她才知道了什么叫长嫂如母。多年来,姑嫂之间,关系极为融洽,偏后来,自己连这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了……如今虽能再见面,可惜,却只能相见不相识了。 倒是陶氏跟莫含章满打满算见过的次数五个手指头数的过来,见着她如今这般客气,只觉得奇怪地慌,对着她真心诚意的笑容,笑容带着几分客套几分狐疑,给他回了个半礼:“冒冒失失上门,妹夫可别见怪。” 俞锦妍哪怕早有准备,可见着陶氏对她比对陌生人差不离的生疏冷淡,心下不觉还是黯然。亏得她如今大老爷们的身高体型,又是莫家大爷,谁也不会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这才没露出马脚来。俞琮言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地示意一下,俞锦妍瞬间回神,笑道:“嫂子真是太客气了,来来来,都被围在门口了,快请里面坐。” 陶氏是女眷,俞锦妍现在是她妹夫,她如何能与之久坐,便说要先去给沈氏请安。俞琮言拦下她:“着什么急,我也许久不见了亲家老太太,合该跟着去请个安,我们一块儿去。” 俞锦妍也无不可:“大哥嫂子既然要先去见我母亲,那就跟我这边走。”一边找了丫头去给沈氏递话,俞锦妍都能想到消息传到春晖堂的时候,那里该是如何的人仰马翻了。 果然,俞锦妍带着俞琮言陶氏一路到得春晖堂,院门口来接的沈氏心腹嬷嬷尤嬷嬷呼吸微微还有些喘,看见他们一行,忙忙笑道:“侯爷侯夫人,大爷,你们来了,老太太在里头等着了呢。” 再往院子里走,只见正中三间正房的门帘窗户都打开了来,好些个丫头婆子战战兢兢守在门外,见他们一行进来,也只齐齐请安,并不言语,只是行动处的生疏小心,显然是刻意叫人吩咐过了的。俞锦妍给俞琮言打个颜色,用彼此间默契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嘲讽,领着人进了正屋。 与方才这屋里的严肃凝重不同,如今正屋里,上至沈氏,下至伺候的丫头婆子,个个都是笑容满面,一身崇敬,俞琮言跟陶氏走进门来的时候,沈氏甚至都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迎接,嘴里笑着道:“侯爷和夫人来了,快坐快坐!”哪还见得刚才对着莫含章时那义愤填膺恨不能将人吃了一般的 强悍模样? 就是尤嬷嬷这些人,当时看着沈氏刁难莫含章,一个个谁不是眼带兴味,一副等着瞧热闹的模样?如今对着俞琮言,却又都变换了个模样,上前逢迎巴结,深恐哪里怠慢了他们夫妻。 俞琮言自打从俞锦妍口里知道往后几年自家妹妹受过沈氏的苦楚,只把莫家人恨到了骨子里,尤其是这面善心毒的沈氏,要不是如今投鼠忌器,俞锦妍和莫含章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早让俞锦妍跟莫含章和离,带上自家妹妹回侯府好好过日子了。 偏现实不如人意,俞琮言也只能压着脾气跟沈氏虚以为蛇,也是他多年为官历练出来的心机,言笑晏晏的模样,愣是没叫沈氏瞧出半点端倪来,只见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如修竹般颀长的身子微微往下一躬,精雕细琢的五官透出温润的笑意,那殷红的唇角一勾,低沉的男音缓缓在屋内响起来:“老太太万福金安,冒昧来打搅,可不是扰了老太太的清净了吧?倒是我的不是了!” 屋内那年纪轻的丫头媳妇倒抽口凉气,虽不敢直勾勾盯着那般品貌的男儿,可眼角却止不住都往那人身上瞟。就连沈氏也不得不承认,俞琮言这个世家养出来的娇贵公子,肤白如玉,唇红如血,一袭简简单单青衫罩住了那消瘦颀长的身子,往那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尤其是与自家那五大三粗的儿子站一起,那么一比较…… 人都是喜欢漂亮事物的,尤其俞琮言身份背景还强大,沈氏忙忙笑道:“好许久没见你,亲家侯爷还是这么客气周到。我老婆子天天在家里闲得发慌,巴不得有人来看我呢,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等着陶氏给她见礼,沈氏打量一番她,笑着让人近前来看,啧啧夸道:“好些日子没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陶氏抿唇而笑:“老太太您真会说笑,这些日子天气热,脸上都粗了,也就是您,见着我啊,就觉得什么都好。” 沈氏只笑:“你这么个可伶可俐的人儿,我不看你好,还有谁好?” 一时下人端了茶上来,沈氏招呼着俞琮言陶氏都不要客气,一边叫人赶紧上茶,“这还是老二从市面上淘换来的好茶,亲家侯爷也尝尝,可和口味?!” 俞锦妍啜了一口,还真不错,是顶尖的大红袍,她大哥最喜欢的,还真没想到,沈氏这里还给准备了这些。一会儿就听见俞琮言笑着放着茶盏:“这茶甚好,如此顶尖的品质,想来二爷该是费了不少心思给您淘换回来的吧。” 沈氏笑得脸上开了花:“我家这个老二啊,文不成武不就,也就这点吃吃喝喝的小能耐,侯爷觉得这茶可还入口?我老了,也不很爱这红茶,侯爷要喜欢,回头给包点回去?” 以晋阳侯府的富贵,什么好茶没有,只是沈氏都这么说了,俞琮言当然不能不给面子,笑着点头道:“那我可就生受了老太太的好意了。” 见俞琮言什么也没说就答应收下了礼,沈氏心里才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一想,脸上的笑容登时也轻松了许多,叫俞琮言陶氏都不要客气,在莫府就跟自己家一样,还问起两人近况如何:“怎么不把斐哥儿也带来?老大媳妇正想着这孩子呢。” 陶氏给解释:“孩子大了,闹得慌,怕惊动着妹妹,就没叫人来。下次一定带来给老太太请安。” 沈氏笑嗔道:“你啊,就是谦虚,我看斐哥儿好得很,又乖巧又懂事,最会体贴人了,他能惊动老大家的什么。你可记得自己的话,下次一定带他来给我看看。我就喜欢那孩子的那股子机灵劲儿!”陶氏在一边笑着直点头。 如此的前倨后恭,俞锦妍在一边,真真是大开眼界了。往日她只知道俞琮言陶氏在场时,沈氏对她必然是和蔼有加的,哪怕也曾猜到沈氏对俞琮言肯定是巴结居多,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副完全换了面貌一般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俞锦妍心底止不住就涌起一阵兴奋感。莫含章老说自己母亲如何如何,好像都是她这个刁蛮不省心的媳妇给婆婆添堵了才造成的婆媳不和,要叫他见识见识自己母亲的真面目,他会如何呢?他还真只当自己母亲只会那么一点点刁难媳妇的小伎俩吗?他未免,也太看轻了自己的母亲。沈氏前后变脸的功夫,都能登台表演了! 见沈氏只当刚才借势发落莫含章的事一概不存在似的,俞锦妍止不住一股气就上了来。哪怕现在站着她身子的人是莫含章,沈氏训斥的是她自己的亲儿子,可到底在旁人眼中,沈氏发落的是自己的儿媳妇“俞锦妍”,“俞锦妍”的面子给丢光了,自己怎么的,也该找补点回来吧? 见沈氏还若无其事地跟人聊天,俞锦妍叫了一边的人过来:“去请大太太来,大哥和嫂子来了这么许久了,他怎么还不过来?!” 沈氏脸上一僵,趁着陶氏俞琮言不注意,狠狠瞪了俞锦妍一眼,笑道:“是啊,怎么这么久了,老大家的还没来?她可也好久没见兄长嫂子了吧,来人啊,快去厚院叫大太太来 !” 不多时,换了一身衣服,重新给上了脂粉的俞锦妍就带着人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同样妆扮一新的莫飞景舒月朝,几人相见,又是一阵寒暄热闹。 好半响了,各自坐下喝茶,俞琮言站起身抬手给沈氏赔不是,面带歉疚道:“今儿来,还要给老太太请罪,妹夫在边境多年,立功归来,我却没有为他安排打点好,竟叫妹夫明珠暗投,做了文职……实在是对不住您和妹夫,叫您也失望了吧,这里给您配个不是了!”说着,还微微弯下了腰。如墨般的长发披在后背上,随着这动作溜下一缕来,搭在俞琮言脖颈间,越发衬得他举止斯文大气,气度翩翩若幽兰修竹。 沈氏忙忙叫人去扶:“侯爷你这是做什么?可不是折煞老身了?这叫我如何敢当?快莫如此,快莫如此!”一边又道,“老大能成什么气候,能当多大官,那都是他的造化,侯爷肯帮忙花心思安排打点,我们心里已然感激不尽,便是文职又如何,詹士府的缺儿,太子近前,谁不是抢破了头要进去。侯爷为老大争了这么个好差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俞琮言抬头打量着沈氏的脸色,她倒是努力做了若无其事状,还竭尽全力扯开了嘴角想表示亲切和善,可惜,眼底的那抹不甘破坏了她所有的努力,以俞琮言的眼力,哪看不出她这不过是口是心非而已?! 不过,她肯把这面子上的事给糊弄过去,也就够了。其他的,俞琮言也不稀罕。 俞锦妍在一边偷偷给了莫含章一拐子,低头凑到他耳边:“你看你母亲,说得多好?” 莫含章脸上到脖子,一下就涨红了。 舒月朝偷偷给莫飞景打个眼色,夫妻两看着对面俞锦妍莫含章亲密的样子,还道是夫妻两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莫含章脸上涨红的表现,也叫他们误会了是在害羞。 要亲热也也不顾忌点场合,莫飞景撇撇嘴,当即咕哝了一句:“狐狸精!” 看来莫含章如今在他心中的狐狸精形象,是彻底根 第四十八章 沈氏虽然是长辈,可到底是妇人,俞琮言来给她请了安寒暄过,就不再多留,男人在外头的事,自然还是该男人呆在一起聊,不一会儿,俞锦妍就跟着俞琮言和莫飞景一块去了书房,留下沈氏舒月朝陶氏和莫含章几个女眷坐着一块儿说话。 沈氏脸皮再厚,刚刚才跟莫含章大闹了一通,当着人家娘家嫂子,也摆不出什么疼爱媳妇的婆婆嘴脸,有些尴尬地找着话题:“斐哥儿今年都五岁多了吧,进学了吗?” 陶氏笑着道:“老太太好记性,快六岁了,再下个月二十九就满六岁了,现在他爹给教着启蒙呢,说要给请个师傅回来教。” 沈氏奇怪:“以侯爷的学问,还用得着请人来教?这天底下,几个人能有侯爷的才学啊。” 舒月朝也笑:“是啊,勋贵人家出来,还能一甲进士的,侯爷可是头一个,斐哥儿是侯府的嫡长子,除了侯爷,还有谁能更合适教斐哥儿?!” 陶氏捂着嘴笑:“话是这么说,可谁说就慈母多败儿?这父亲爱子,可未必就比咱们这些女人要少了。都说严师出高徒,可这自己的孩子,你说要真狠下心去打……” 沈氏舒月朝都跟着唏嘘:“这倒是。” 舒月朝道:“可不就是,这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男人看着粗糙,自己儿子,能不心疼?要狠下心来管教,有时候也舍不得呢。倒不如来个外人,还能管住了。““不过也别太严苛了。”沈氏在边上说,“这男孩子嘛,调皮是最正常的,这个年岁,那就是好玩好闹的时候,这等大了,他们就得学着为以后筹谋了,能玩的就这一两年,可别找了太严苛的时候,白白把孩子拘坏了。男孩子,调皮才聪明呢。” 陶氏谢过了沈氏的好意:“我们侯爷也在找呢,为着这么一个先生,挑了好两个月了,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弄得我都烦了他还定不下来,非说什么,以后得带着孩子读四书五经开学的呢,可不能马虎了……听听听听,倒是我这做娘的马虎不经心了。我都懒得说他……” 沈氏听了大笑:“都一样都一样,当年我们老太爷在世,给老大老二挑先生的时候,也是反复斟酌了又斟酌,就指望挑个好先生,以后啊,孩子受益!” 舒月朝抿着嘴直笑:“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母亲以前可都没说过,我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呢。”又感叹,“都说女人心疼孩子,没想到,男人也一样。也不知道我们家钰哥儿以后读书的时候,二爷会不会也这样!”应该也会这样的吧,想到此 ,舒月朝脸上一红,羞涩而又满足的笑了。 陶氏见了,还有什么不懂的,自己也是过来人不是?“会的会的,自己儿子,能有不疼的?”陶氏还故意压低了声音,“这些男人啊,就是要面子,对着我们时候板着张脸,看着可严肃了,背对着人,哼~还不定怎么个样子呢!” 舒月朝沈氏都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陶氏见着莫含章在一边笑得不很热烈,也不怎么说话,推了她一把:“妹妹,你也别愣着,你现在是没孩子,你且等着瞧,等你肚子里的这孩子出生以后,妹夫会怎么个样子!” 莫含章眼角扫了身形略有些僵硬的沈氏和舒月朝一眼,暗自叹口气,摸了摸肚子,笑道:“这不我还没生呢,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啊!”不过要是俞锦妍的话,自己把莫铉生下来,她确实该是欣喜若狂的……自己把孩子生下来,这个念头,听着就叫人打哆嗦……莫含章的心情,一下又坏了。 陶氏可不知道莫含章心里的想法,笑着捂着唇:“这还用怀疑啊?但看亲家太太和妹夫对你都这么好,你生下来的孩子,还有不受人疼的?到时候啊,别疼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才好呢。”眼神意有所指地来回扫视着莫含章,刚才俞锦妍跟他低头说悄悄话,她可是也看见了的。见着他们两夫妻恩爱,陶氏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莫含章看着上面一脸克制和掩饰不住的担忧的沈氏舒月朝,真不知道该说她们什么才好。明知道俞锦妍不好惹,侯府不好惹,偏还忍不住要找人的麻烦,现在人家靠山上门,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最后,还得自己来收拾烂摊子。只是到底是自己亲娘,莫府是他的家,莫含章再不高兴,也只能给和稀泥,揭过了这次的事,当即笑道:“嫂子说的是,母亲和大爷对我都很好,以后孩子出生了,大爷肯定也会是跟大哥一样的慈父的。” 只是说起来,少不得就想到当年莫铉启蒙进学的时候,自己好似,真没花什么心思。心头一突,脸上的笑意就有些牵强。这样算起来,自己确是不如俞琮言的。 陶氏不知所以,听他说自己过得好,也就心安了,转而跟一旁的沈氏舒月朝说起话来:“我们家妹妹头一次有身孕,还得麻烦老太太和二太太帮着照顾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 虽然不知道莫含章为什么没有跟陶氏告状,可既然眼前情形对自己这边有利,沈氏舒月朝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戳穿了去。 一时,屋内气氛融洽,其乐融融……最少 ,表面上是这样的。 不过这边俞锦妍这里,可就有点不大好了。 当着莫飞景的面,俞琮言给说了好一通朝廷的局势,其中只凶险复杂,听得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的莫飞景脸都白了:“……当日大军得胜归朝,朝中武将颇有些骄傲自矜,在朝上与文官争执时也端足了架子,这文人嘛,争得就是口气,当日大军得胜归朝,武官一派气焰正盛,文官抵不过就算了,谁知北狄如今抓住我朝退兵还朝国库空虚的档口,再起事端,非要和亲……这不,现在朝堂吵翻天了,武官一派都要被文人的唾沫星子给淹了去了……我就怕,这么争争吵吵的下去,到时候,朝廷还得打仗!” 莫飞景瞠大眼睛:“还打?不是说国库空虚?” 俞琮言沉着脸点头:“就是如此我才担心。朝廷威严不能叫败军之将随意糟践。北狄才被打败,竟还敢提出如此非分之想,和亲?朝廷哪受得了这份气,怕就怕到时候皇上一气之下叫那主战派说服了,到时候匆匆派兵出去……国库空虚,粮草不济,那出征的大军……” 岂不就危矣? 莫飞景心有戚戚然看了眼俞锦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俞琮言说着给俞锦妍道了声不是:“妹夫你本是边军中有名的武将,到时候再出征,你的名字很可能在兵部名单之上,我就寻思着,想立功,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赶在这时候?想了想,才急匆匆给你定下了詹士府府丞的职位……当时也没来得及跟你细说,你可别忘心里去。” 俞锦妍自然是连道不会:“大哥你一心为我好,我如何会怪?我本也在说,武官到底不如文官来得平稳,军功是要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挣得,在边境刀山血海里过了那么久,我也想过点安静的日子。” 俞琮言听着就松了口气:“妹夫你能如此想,我这心里也就好受多了。”又一再给他保证,“等局势好了,你要再想去军里,我再帮你安排。”俞锦妍道谢不提。 莫飞景在一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原来,调任文职只是缓兵之计,要是自家大哥有意,还能再上战场。这也好,这也好,只要侯府不是故意压着大哥,靠着晋阳侯府,自家总有起来的时候! 陪着说了会儿话,俞锦妍找个借口支开了莫飞景,回头就拉着俞琮言抱怨:“大哥,你好好的,说什么以后还要我再上战场?我是那块杀敌报国的料子吗?” 俞琮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好容易变 成了威武男子,你还就想靠着我这个大哥吃吃喝喝啊?那是谁在我跟前大言不惭的说要孩子以你为荣的?说要给侯府依靠的?以后还要帮衬我的?就靠着你一点点在詹士府摸爬打滚啊?你当你多活了几年就了不得的?官场上的老油子,你见识过吗?告诉你,要想快速安身立命,还得靠军功!” 俞锦妍自然不是不知道这道理,可这军功,哪是那么好挣的?“大哥,你说得到简单轻巧,从小到大,你可见我杀过只鸡没有?现在还要我杀敌报国?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苦着脸,俞锦妍颇觉俞琮言异想天开,“再说,我也没上过战场啊,到时候打起仗来,我不还是个输?那时才糟糕呢!” 俞琮言这次真真是气了,狠狠敲了她一记,手感很粗糙,感觉、很微妙,再次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可不是他那娇滴滴的妹妹,而是个五大三粗,胳膊都比他大了一圈的莽夫了。轻咳两声,俞琮言瞪着她:“你不知道,难道府里另一人就不知道了吗?亏你守着宝山也不知道用!莫家这么一大家子在,收服个人为你所用还难吗?你既有心叫你儿子以后不受人欺负,谁都高看一眼,以你为荣,现在就该好好锻炼了自己,你要这点关卡都渡不过,还敢说以后在官场上立足?”冷笑一声,“还不如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横竖有我这个舅舅在,不会叫他吃亏了去!” 可俞锦妍哪里肯依?事关自己儿子,俞锦妍瞬时收起了脸上的为难之色,想了想,对着俞琮言感激笑道:“谢大哥为我操心,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变成男儿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再执着过去也于事无补,眼光还是要朝远了看,为了孩子,为了以后,我也得把自己立起来了!”顿了顿,颇有些艰难道,“我也会尽量安抚住他,看看,能不能叫他为我所用……他最记挂的,还是莫家这些人,应该没问题的。”至于这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俞琮言提醒她:“不止莫家这些人,还有他肚子里的孩子呢。”看俞锦妍不解地望着自己,俞琮言摇头,“你就没想过,你和他现在这种情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以你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和女人……到时候,他可就现在肚子里这么一个孩子,他能不为了孩子前程考虑?” 俞琮言剩下还说了什么,俞锦妍已经听不清楚了,满脑子就想到了一件事:这么说,自己儿子,很可能就是莫含章唯一的骨血了?秦雪生的莫铠,就这么没了? 俞琮言和陶氏留下来跟沈氏几个一起用了晚饭,走的时候,俞琮言去给沈氏告辞,开始一切都好好的,只是末了 ,却对着沈氏笑笑,意有所指道:“我这妹妹从小叫我娇惯坏了,要是有哪里做错了,老太太也莫顾忌,该说的说,该骂的骂,很不必看我的面子。” 沈氏看着他那带着冰寒的眼神,瞬间打了个哆嗦,再去瞧,他却已然又是翩翩君子的斯文儒雅,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看错了还是怎么的,只是心头发紧,根本不清楚,俞琮言是不是知道了早上自己发落莫含章的那段,含糊打着哈哈:“老大媳妇好着呢,一切都好,就是有些不小心的地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聪明又伶俐,叫人欢喜都欢喜不过来呢!” 俞琮言笑得一脸春风:“老太太这样说,我可就放心了!”当然,他那眼神要不是一直那么意味深长的话,沈氏心里,怕要更好受些。 送走人的时候,沈氏狠狠舒了口气,回屋不久,莫飞景就来给她说了之前书房里的一番议论,末了劝她:“这么说来,我们开头可能真是误会了,侯府对大哥,还是挺好的,单就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们还得对嫂子和气点才行。” 一说起莫含章,沈氏就想到自己早上在赵嬷嬷蓝枝那里受的气,撇开了脸气哼哼道:“我还不够对她和气啊?只差没把我的脸凑上去给他下脸了,还要我怎么样?下人都骑到我头上来呢!” 自己亲娘被人欺负,莫飞景心里也不好受,可都是为了莫家的将来,莫飞景劝着她:“您就当是为了莫家日后的前程似锦,且先忍忍吧。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大哥职小位卑,如何能与侯府斗?你要真有心争口气,只让大哥去好好拼搏,日后咱们莫家压在侯府头上,嫂子是您媳妇,你想怎么着还不就怎么着?” “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沈氏不满得咕哝两声,“再说了,就你哥现在宝贝你嫂子的那个样子,以后,能看着他的心头肉遭我欺负啊?” 莫飞景看着舒月朝不在,说话也不藏着:“母亲,你瞧瞧您说的,媳妇是媳妇,母亲是母亲,媳妇能娶多个,可母亲只一个啊。大哥现在对嫂子好,一年呢?两年呢?五年,十年?您说您,现在吃什么味啊!嫂子现在就是肚子里揣着个,等她生下来试试?!你着什么急啊!” 他嫂子再是狐狸精转世,莫飞景就不信了,自家大哥能叫狐媚住一辈子! 沈氏一想,也是这道理,咬咬牙,认了:“好,我就先忍了这口气,秦雪这还在府里呢,我且先等等,他肚子早晚会大起来,到时候我就不信,秦雪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还抵不过个大肚婆!”只要自己 儿子跟他离了心,生下儿子又怎么样? 沈氏发狠地从牙缝里咬着字:“今天我受的气,迟早有一天,我要俞锦妍那贱人,拿眼泪来尝!” 第二天,俞锦妍收拾停当,拿着吏部任命,正式去了詹士府报道领差,开始了她迈入官场的第一步…… 第四十九章 大概是俞锦妍晋阳侯府姑爷的身份人所皆知,俞锦妍到詹士府报道上任的时候,收到了很好的照顾。 詹事李中直今年已届五十,身子骨却还硬朗,看来还能在任上很多年,其下少詹事宋岩和童森两位大人也就老老实实本分做事,并不想着什么,看见俞锦妍来,很客气地招呼了两声,李中直没说什么,宋岩和童森却结结实实请她喝茶说了好一通话,最后宋岩还亲自让右春坊大学士金鹏带着俞锦妍去熟悉衙门,可谓是客气周到了极点。 金鹏身为右春坊大学士,正五品官,对待俞锦妍,却一点没有上司的那种傲气,一路都是笑意盈盈的,一边给俞锦妍介绍右春坊的各项情况,一边跟她说起里头的各个人员:“詹士府设左右春坊,主簿厅,司经局,伺候太子各项事务,右春坊有大学士、右谕德,右中允,赞善、司直郎、清纪郎、司谏,以后大家就是同僚了,你刚来,一些事怕不很清楚,你要不介意,许赞善在詹士府可是老人了,对这里的事那是门儿清,我让他来想辅助着你?” 赞善是从六品官,恰好比俞锦妍的府丞低一品,俞锦妍听得金鹏这般安排,就知道他已然很给自己面子了,哪有不肯的,忙谢过:“金大人苦心安排,下官感激不尽,在此谢过。” 金鹏是宋岩的心腹,早早就知道这新来的右府丞是太子身边红人,晋阳侯府俞侯爷的妹夫,他虽然不知道,这样显赫的身世,这位怎么会来右春坊,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有晋阳侯府在身后,这位右府丞的前途绝不止于此,自己跟人交好,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因此自打跟俞锦妍照面,就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如今得了俞锦妍明确的表态,满意笑笑:“既如此,那我就叫许赞善过来。” 许赞善许琳今年四十有二,明经考上来的寒门学子,脑子活络自然没话说,否则也进不了詹士府,可惜了,再活络的脑子,没赶上个好身家背景,在詹士府呆了足二十年,一步步爬到今天,也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不过他为人精明,最知道分寸,识得好歹,从不轻易与人结怨,为人处世更是奉行中庸低调,在詹士府人缘极好,做事能力更没话说。金鹏想着俞锦妍以前一个武将,料来也不会右春坊那些个琐碎的事,让许琳来帮俞锦妍也是免得他到时候办差出错,右春坊平添麻烦。 一会儿许琳过来,俞锦妍细眼一瞧,却是个稍稍有些白胖的胖子,五官并不很出色,难得的是脸上总带着几分笑容,微微弯着嘴角在那里,眼睛也微微眯起,乍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弥勒佛的慈 态,看着就是个老好人的模样。看见俞锦妍,便笑着上来行礼:“这位就是心上任的府丞大人了吧,下官许琳,见过上官。” 俞锦妍哪能叫人真一礼到底,忙忙拦住,笑道:“许大人千万别客气,莫某初来乍到,以后,还得劳烦您多多关照呢。” 许琳本是有意要在新任上官面前表现,行礼时故意存了力气,谁知俞锦妍那么轻轻一拉,就拦住了他那不轻的身体分量,心下一惊,眼睛往上一抬,这才瞧清楚了这位新来的右府丞的模样,不自觉就是微微一愣,眼前穿着鹭鸶补服的年轻男子粗眉高鼻,轮廓极粗,皮肤黝黑还带着几分光泽,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练武晒太阳练出来的肤色,身子往那里那么一站,就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多头,更不要说拦着自己不让自己拜倒下去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宽大有力——怎么看,怎么是个粗俗武夫的模样。穿着那一身六品文官鹭鸶补服,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看来,原先听说的这位莫大人本来是军中武将定然是没错的了。 许琳暗自窃喜,这倒也好,以前是武官,想来是不通右春坊内事务的,自己要是做得好了,还怕得不到这位的欢心?只要这位一句话,到时候等他升上去了,那空缺下来的府丞位置,除了自己,还能是谁的? 至于俞锦妍日后能不能升官,许琳却是一点怀疑都没有的——现在詹士府谁不知道俞锦妍时俞琮言的妹夫?有俞琮言在,俞锦妍还用担心前程吗? 想到这里,许琳对俞锦妍笑得更加客气:“莫大人言重了,下官身为臣属,为大人做事,那是应当的,可不敢担这照顾二字!” 第一次见面,俞锦妍和许琳对彼此都很满意。 金鹏到底官职比俞锦妍高些,哪怕有心要与人交好,也不好意思做得太谄媚,说了几句,约了晚上一起吃饭,得到俞锦妍的欣然应允后这才满意离开。许琳恭送了他,才领着俞锦妍一块儿去了右春坊衙门。 右春坊衙门并不很大,一个阔朗的院子,中间一个天井,左右两个厢房并三间耳房,就是全部的配置了,大学士金鹏俞锦妍已经见过,右庶子左涛、右谕德萧杉都是一身儒雅的中年文人,对俞锦妍这样的武夫并没有什么好印象,粗粗点过头就算是招呼过了。倒是右中允罗诚,不过也就是三十左右的模样,文质彬彬,斯文有礼,见着俞锦妍倒是说说笑笑,可俞锦妍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直到后面见到司直郎姜叶司谏林逸的时候俞锦妍才回过味来,这位罗 中允,看着亲亲热热,说话也大气,可眼底里冰冰冷冷,却没有半点温度。 俞锦妍背对着人就笑着和许琳道:“罗中允一身儒雅,看着就是一身学问,我这个大老粗往他跟前一站,心里可是没底啊。也不知道罗中允为人如何,可还和气?” 许琳听着不对味儿,眼角扫了俞锦妍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心里一个咯噔就琢磨开了,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呢?都说军里的爷们心思粗,这位难道这么快就发现不对了?自己可该怎么说?踌躇一下,到底是下定了决心,怎么看,还是晋阳侯府的大腿更粗一点,可以得到的好处更多——反正,罗中允这边的事,早晚俞锦妍也会知道的。 “大人好眼力,罗中允大人可是出身书香门第呢,御史台罗御史就是罗大人的父亲,罗大人年少才俊,二十四就中了进士,其后入詹士府,这些年来,一直很受金大人几位的器重。”许琳看着俞锦妍,笑着道,“就在不久之前,大人还没上任的时候,我们都寻思着,只怕此次升迁,府丞大人之职,非罗大人莫属……” 这话就相当直白了,俞锦妍瞬然回神,原来是这样。 中允和府丞虽同为六品官,在在右春坊中,府丞却压了中允一头,罗诚背景有,资历有,府丞之职看着不过就是临门一脚的事了,谁知道却叫俞锦妍半路截了胡,罗诚心里要是能舒坦,那才怪了! 俞锦妍挑着眉谢过许琳:“亏得许大人提醒,否则,我倒是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么一回事。” 许琳连道不敢:“这原是人所皆知的,下官不过多嘴一句,大人不要见笑才好。”顿了顿,又提醒了俞锦妍一句,“罗中允大人为人方正,刚直不阿,最讲究规矩仪态,莫大人在军中也是军法惯了的,想来相处定然是没问题的。” 俞锦妍听出话里的意思,讲究规矩,为人方正,那就是有些刻板了?当即笑道:“规矩好,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不管是军里还是衙门里,合该多讲究些规矩。”压着心里的不适,笑着拍拍许琳的肩膀,“许大人,得亏了你提醒,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许琳瞬间笑逐颜开,躬身弯腰:“莫大人言重,言重了!” 俞锦妍笑而不语。 这许琳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可难道就真的对她这个突如其来对所有事物一窍不通的府丞心悦诚服了吗?当然不是!他看重的,不过是自己跟侯府的那层背景而已。 混迹官场那么多年的老油子,会那 么冒冒失失对着才第一次见面的上官就推心置腹?他只是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想抢在其他人之前就投靠了她,日后也好沾点好处。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己来詹士府不过是历练而已,早晚都会升上去,根本不会呆太久。非但不会影响许琳等人原来的势力分布,相反,与她交好,很可能在她升迁之后顶上府丞的位置。赞善是从六品官,与府丞也不过一步之遥,许琳为什么就不能想想? 至于那罗中允,对她不服气那是肯定的,可左不过是拿着她暂且不通各项事务的事给她点难看罢了。真要说怎么那规矩压她,还有待时间。许琳如今这般提前给她提醒,罗中允要真蠢的明知道她的背景还为难他,俞锦妍自然是要感激他的这份提醒的。便是罗中允后面知情识趣,当她不存在,许琳说的不过是罗诚的性子,不算说错什么,俞锦妍也不能说他什么…… 许琳这份油滑并不叫俞锦妍喜欢,可俞锦妍却更知道,身在官场,这份油滑和心机,却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个人吃人的战场。”俞琮言当时盯着她的眼睛,狠狠告诫,“小心、谨慎、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俞锦妍把这教诲铭记于心。 一会儿许琳再带着俞锦妍去往各处司坊,查看各处账册,再去往左春坊、主簿厅、司经局认识个同僚……一整天下来,光是记忆各个人名就去了俞锦妍半条命,再加上晚间还要跟金鹏宋岩几个喝酒吃饭,回去还要熟悉衙门里的各项公务——俞锦妍只恨这一天没有二十四个时辰,也好叫她稍稍能喘口气。 偏俞琮言还当她在衙门里不够醒目似的,也不知道在太子跟前说了什么,遮天俞锦妍恰在衙门与那些文书奋斗,那边太子亲随传来了话,说是太子召见。 顶着满屋同僚那诡异的眼神,俞锦妍硬着头皮跟人走了,才出屋门,就听里头一阵议论纷纷,脸上不由露出个苦笑,这下,自己怕是更要遭人侧目了…… 第五十章 太子召见俞锦妍的地点很有趣,却是在太子东宫的演武场外。 俞锦妍一路进宫,身材高大挺拔,偏穿着身文官补服,一路所遭受侧目无数。行走在红墙黄瓦的宫所内,俞锦妍想到太子召见,本就是提着颗心,再被人这么打量,益发全身不自在,只努力做了若无其事状,一遍遍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只是这缩在官服宽袖之下的双手,还是不自觉握成了拳。 到得演武场外,俞锦妍两眼一扫,就见人群当中,一身穿黄袍的年轻男子正与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正是她当年曾见过的太子殿下周长烨。至于一旁侍立站着的风雅男子,可不就是她大哥俞琮言?! 俞锦妍心下一定,眼眶却有些湿润了,深觉对不住俞琮言。她这个妹妹,可叫他操心了。 自己如今顶着莫含章的身份,人人皆知是他妹夫,太子驾临晋阳侯府,那是给俞琮言的体面,他却乘此机会叫来自己,有心叫自己在太子跟前露脸。说句好听的,这是举贤不避亲,可人心多险恶,只怕背后少不得要嚼舌根子,议论俞琮言不知避讳,抬举自家亲戚都没个章法了。要是太子再有什么想法,只怕最后俞琮言自己都得受挂累…… 俞锦妍打定主意,今儿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最不济,也不能叫人嘲笑了俞琮言要抬举之人,其实是个无能之辈! 到及跟前,一众人回过头来,居中太子周长烨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兴味,也不等太监回话,指着俞锦妍笑道:“翰之,这就是你说的莫含章?” 俞锦妍赶忙几步,牢记着之前俞琮言教过她的礼数上前行大礼:“下官莫含章,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时人多看重皮相,最讲究翩翩君子,儒雅风度,春风满面叫人一见心喜。俞锦妍却是一身带着沙场的血腥野蛮之气,身量过高,面容冷硬,瞧着就是不好相与之人。若是一身铠甲手持刀戟还能叫人赞一声威武,偏此时穿着一身文官补服,混在一群神韵气质俱佳的皇孙公子哥里,倒像是鹤群里的的鸡,止不住叫人侧目。 太子微微皱皱眉,眼神询问地看了俞琮言,好似在问,这就是你妹夫? 今日与太子一起的还有宗亲荣王世子周嵘,闻言也是一脸惊诧,他之前就听俞琮言推举这妹夫,却从没想到,翩翩如玉的晋阳侯爷的妹夫“莫含章”,竟会是这个样子。他记得,俞琮言的妹妹,也是难得的美人吧,嫁了这么个粗莽汉子,可不是委屈了? 俞琮言也知道 俞锦妍如今的模样不得人欢心,只是这种事,非人力可改,俞琮言便是手眼通天,也无可奈何。对着太子和周嵘的不可置信,俞琮言虽知道这反应是人之常情,自己当年乍然见到莫含章不也是心里不满意,只是到底下面跪着的人内里是自己妹妹,想到太子周嵘如今这般看不惯的是自家妹妹俞锦妍,俞琮言当下老大不客气的微微冷了脸:“太子殿下,这便是我跟您提起的莫含章了!” 太子和周嵘跟俞琮言是多年交情了,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不高兴了,想到俞琮言对家中妹妹的体贴关切,爱若珍宝,忙各自收了脸上的揶揄之色,这俞琮言,什么都好,就是太护短。平日说两句他的妹妹家人就要翻脸,如今,连妹夫都不能说了! 太子叫起了莫含章,上下一打量,暗自点点头:要不看这一身文官衣服,做个武将,倒是相称,看在俞琮言的面子上,少不得关怀两句,笑问道:“翰之说你是军中猛将,如今入了詹士府,怕不习惯吧?要有哪里不适应,也别外道,你这大舅哥也不是吃素的,哪里有需要的,只管告诉他!” 俞锦妍低垂着头:“谢殿下垂问,詹士府内同僚和睦,友善待人,下官在其中,一切都好。” 周嵘见她循规蹈矩的,无趣地撇了撇嘴角,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 俞琮言见了,自然不高兴,对着俞锦妍道:“兵器营新进了贡品来,皇上御赐了太子宝剑良弓,太子要找人一起练箭,我想着你也算有些经验,才召了你来。你一会儿且下场试试,回头把这些东西登记造册,也是你詹士府的差事。”混迹官场,俞琮言最知道,人的脸面,都是要自己挣得。别人再给你靠山,自己立不起来,那也是白搭。太子和周嵘为什么对俞锦妍不以为然?还不是没把她当回事?一会儿俞锦妍只消把自己的实力展示出来,他看周嵘不把现在这幅嘴脸给吞回去! 经过了那么久的练武磨合,要说比箭,俞锦妍还真不怵,当即点头答应。太子有心试他,也不多言,叫他上前站一旁,自己踱步在一宽阔桌旁,上面摆满了各色弓箭刀枪,太子随手捞起把长弓,弹了弹弓弦:“上等牛筋制成的五石弓,非勇者不能用,王恒,你且来试试。” 王恒是太子近卫,闻言上前接过弓箭,左手挽弓,右手拉弦,瞄向远处靶子,也不见如何施力,羽箭破空而去,“砰”一声,正中红心。 俞锦妍站在此处看去,那靶子远在百步之遥,其中红心也不过那么一点,王恒箭术,果然不错。 太子扫了她一眼,俞锦妍想想,到底不敢失仪,宽袖长袍上阵,有礼地给王通道了声谢,接过他手里的长弓掂了掂,居然觉得分量还有点轻,一时真是五味陈杂,随手再拨动了两下弓弦,俞锦妍心里就有了底,暗自给俞琮言使了个眼色叫他放心,对着太子道:“那下官就献丑了。” 居中一站,马步拉开,长臂一挽,羽箭急射出去,“咚”一声,也是命中红心。 太子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好箭术!”周嵘眼神里也多了些温度,倒不是那无能的。 再试六石弓,王恒俞锦妍俱是百发百中,周嵘眼珠子一转,叫道:“这死靶子有什么好耍的,叫人拿了活鸽来。” 太监将白鸽放飞天际,王恒俞锦妍各自瞄准,两箭同时射出,只听得一声鸟叫,白鸽从天上瞬时掉落下来。太监捡来一瞧,一箭穿透白鸽喉咙,一箭,却是直直穿透了白鸽的眼部。 周嵘瞧着那穿透眼部的箭上带着红翎,正是王恒射出去的,就笑道:“王恒啊王恒,你的箭术可是越来越好了,这么点点的小东西,你也能瞄准了它的眼睛来射?这份箭术,也是天下难寻了,我可是服了你了。” 俞锦妍并不敢瞧那小小鸽子鲜血淋漓的场面,低着头不说话,俞琮言却能看见王恒的脸色在周嵘的话之后变得很有些难看,冷然道:“世子爷这可错了,小的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倒是莫大人,箭术精湛,小的甘拜下风。” 周嵘不明所以,还要问,太子笑道:“早叫你好好学武,你偏不听,你瞧这两支箭,王恒固然是射击精准,可你瞧莫大人这一箭,利箭穿过喉咙,箭头却不沾半点血迹,箭杆透过胸口良多,可见一箭穿过鸽子后,尚有余力带动箭矢再往上走,这才叫箭杆横在了鸽子脖颈处……论力道,王恒这箭,可不及莫大人。” 一边笑问俞锦妍:“想来这六石弓,并不是你的极限?平日用的是几石弓。” 俞锦妍有心露脸,当下也不隐瞒,照实回禀:“启禀殿下,小的常用十石弓!” “十石弓?”太子周嵘齐齐变脸,“你说的可当真?” 八石弓九石弓已然是极不错的了,太子自小习武,六石弓已然是极限,周嵘俞琮言更差些,三石弓就不行了,便是王恒,自幼练武,八石弓尚可,九石弓也是勉强。俞锦妍却说他能拉动十石弓。 太子来了兴致,果然叫人去拿十石弓出来。如此强弓,东宫里也不过几把做装饰,平日并不用,太 监抬上来时,红棕色木头只泛着淡淡的色泽,并不见油亮,弓弦倒还算紧,太子轻轻一拉,绷紧的弓弦纹丝不动,周嵘止不住手痒,上前拉了拉,也没拉动,太子横了他一眼:“就你还想拉动这弓?”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叫来一边俞锦妍,“你且试试。” 周嵘也不恼,只看着莫含章接过弓箭,这次却不比之前那般轻松写意了,马步扎开,双臂鼓起,随着那弓弦一点点弯起,俞锦妍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严肃,她的眼神凌厉地直勾勾盯向远方,如刀子一般,仿佛不远处真有敌军在行动一样,呼吸均匀缓慢,十指纹丝不动,只静静瞄准目标,松手,射箭…… 瞬间的气势,却让周嵘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砰!”一声闷响,看靶子的太监那里却有杂音传来,周嵘瞄了眼俞锦妍,她已然又回到刚才那副安静平和的模样,仿佛之前的凌厉只是他的错觉一般,太子问来人:“莫大人可有射中?” 太监又惊又佩,高声道:“莫大人不但正中红心,且箭矢力透靶子,将将穿过红心。”高高举起草绳扎好的靶子给太子周嵘等人瞧,果然就见得银色箭头穿过了红心,力透背面。 周嵘此时方信了俞锦妍时真有本事,也不客套地上前对着俞锦妍就笑道:“好身手啊莫大人,你这一手,可叫我大开眼界。” 太子上下打量她,亦是满意:“十石弓,确实不易。” 王恒在一边,看着俞锦妍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什么知己良朋。周嵘笑着还要叫俞锦妍挽起袖子两人比比腕力,叫俞琮言上来一语打消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给含章塞牙缝还不够的,还跟他比腕力?” 周嵘对着他可不客气:“你还有脸说我?你还比不上我呢。你且瞧瞧你妹夫,再瞧瞧你,文弱书生,说的就是你了。” 俞琮言俞锦妍都是一愣,俞锦妍不自在地动动胳膊上的腱子肉,心里一阵阵堵得慌,曾经弱不禁风的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力大无穷了……俞琮言懒得理他,给俞锦妍使个眼色,赞许她做的不错。俞锦妍这才微微松口气,没给大哥丢脸就好。 展现了一下超群的箭术,太子对俞锦妍明显热络了许多,叫人收拾了那些个刀枪剑戟,太子叫人一并去喝茶。俞琮言周嵘与其是伴读,又地位尊崇,自然是占了个位子,莫含章却是官职低微,坐在屋内,太子上首高坐,俞琮言周嵘一左一右,太监给俞锦妍搬了个凳子,已然是太子给他的体面了。 “翰之说你英武, 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想来在战场上,定然勇猛无双。”太子啜口茶,淡淡问俞锦妍,“只是你在边关多年,眼看着袍泽战死沙场,如今北狄和谈,两国议亲,你心中,可有怨言?” 俞锦妍躬身道不敢:“两军对敌,死伤不可避免,军中袍泽死于沙场,下官心中自是悲痛,但两国却能结下和平盟约,彼此再不轻启战火,于家国百姓,都是益处。下官征战沙场,亦不过期盼两国能有和平之日,如今两国和谈,下官岂敢有怨?”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战死沙场的兵将,若能换来国家的安宁平稳,也算是死得其所。怕只怕,他们牺牲性命换来的这份和平,所能维系的时间,也不过那么短短一瞬。俞锦妍想到日后北狄再起战端,朝廷几次派兵出征,前后五年时间,却不知又有多少春闺梦里人,埋骨在了北方那苍茫的原野之上。 太子瞧出她眼底的黯然,还当他惦记过往袍泽,暗自点头赞许,倒是个重情义的,又问道:“既然不敢有怨,为何孤却听翰之说你一直认为北狄犯我边境之心不死,还妖言惑众,说什么北狄和谈,不过是一时之计,等到其内部政权更迭,朝政平稳,必然再犯我边关?!”颜色一厉,“如今两国和谈,你偏还要散播此谣言,你安的什么心?!” 俞锦妍虽不曾上过战场直面对战北狄,但北狄的言而无信却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听到太子此问,冷然道:“太子殿下怕不知道,北方贫苦,素来贪婪我中原地大物博,北狄二皇子野心勃勃,取汉名昊天,其心自知。下官在边境多年,深知边境之苦,若两国能和平邦交,下官岂有不乐意之理?只是此前战事,我军虽然大胜,却是占了北狄大汗病重,诸皇子争权夺位,乱了朝纲,这才乘胜追击占了便宜,事实北狄主力尚在,尤其是北狄二皇子所帅狼部士兵,个个精锐,此前一战,并未有大损伤。北狄二皇子有此军队,怕是要得不少好处。将来若真是他继承了北狄大汗之位……下官惶恐,但只怕,两国之间的和平,并不能支持很久。” 太子听着脸色渐渐更差:“那照你这么说,北狄野心不死,我朝军士却已退兵,此次北狄提出我朝嫁出公主和亲,我朝却是不能不依了?” 俞锦妍断然否认:“这却不然。北狄素来崇尚军功,其下几位皇子皆有亲兵,虽如今各有兵力保存,但北狄大汗临危在即,怕是诸位皇子都无心,也不敢对我边境有何想法。再者,大军虽撤退十之五六,但征北将军韩将军也是朝中猛将,绝不会叫北狄轻易犯我边关。如今北狄不过是仗着我朝宽 容,撑起了脸面叫嚣,朝中若不肯和亲,北狄绝不敢多言!” 太子并没说什么,又问了些话,俞锦妍俱都答了,又说了些场面话,就叫俞锦妍回去了。 对着俞琮言,太子点点头,笑道:“你倒是为你妹妹着想,好了,你这个妹夫孤看着也还过得去,你且安心叫他在詹士府呆着,若有一日,北狄真如他所说再起战端,孤就给他个机会!” 俞琮言含蓄微笑:“我这妹夫,武艺勇猛不消说,谋略为人却还差一筹,太子肯给他机会叫他在这詹士府里打一圈转,好好学,这里翰之谢过了。” 太子摆摆手:“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套?” 周嵘却摸着下巴笑:“只是翰之,你这妹夫看着可有点傻,这文人之间,可不比军营里大老粗,你就是想锻炼你这好妹夫,詹士府?可不是把她推火坑里吧?到时候吃了亏,你就不怕对你妹妹不好交代?” 俞琮言淡淡笑笑:“吃一堑长一智,在詹士府里栽了跟头,总比他日后上了战场,傻乎乎被人背后捅了刀子强。” 太子周嵘不约而同想到近来宫中的诡谲,都是沉默。要不是之前俞琮言发现不对,他们都还没意识到,容贵妃那边,居然有了那么多的动作。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太子后背被人算计了,他们都还不知道是谁捅的刀子…… 俞锦妍一路回去的时候还自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直到晚间俞琮言传来消息,并没有多言,这才松了口气,直到自己在太子跟前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他安安分分学习着右春坊衙门事务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两章,写得我好纠结,阴谋诡计朝堂的事,果然不适合我……还是虐秦雪莫含章比较顺利…… 第五十一章 俞锦妍之后特意找了个时间去跟俞琮言见了一面,说起面见太子的事。 俞琮言对她解释道:“你如今境况奇特,我安排你进詹士府于常理不合,我也不能说出事情真相,便找了个借口,只说你看穿了北狄和谈事假,心灰意冷,不愿意再在军中……我就给你找了詹士府这个差事,让你过渡一下,等你平稳后,自然还能让你上战场。”想到当日俞锦妍表现出来的,俞琮言嘴角不自觉抽搐一下,“就凭你当日展现出来的那样超出常人的武艺,太子殿下一定会重用你的。”如此猛将,不用岂不可惜? 俞锦妍心有疑惑:“这样的话,太子殿下不要认为我意志不坚?”毕竟两国和谈已成定局,偏她一个小将却因此就心灰意冷了? 俞琮言笑笑:“你重情重义,心寒无数袍泽之死,只换来一时安宁,心有不甘,这如何就是意志不坚?不过是还不够圆滑,不懂得这世上一切,尤其军国大事,最忌感情用事而已!”俞琮言看着她,“有时候,下属带点小小缺陷,上位者,用得反而会更放心。”而且重感情的人,一旦交付忠心,就不会轻易改变。俞琮言自己也是久居人上,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显然,俞锦妍也明白,释然笑笑,她又是感激又是抱歉:“大哥,叫你为我操心了……” 俞琮言瞥了她一眼,见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抓着衣服,脸上是强自装出来的轻松,一个威武的大男人,做出这幅小女人的样子,本来是叫人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可落在俞琮言心底,却不自觉一痛,他的妹妹,以前何曾受过这许多苦?若她现在还是女子,自己说什么也要她和离归家,以后好好照顾她,偏现在顶着个男人的身份…… 进入完全陌生的世界里,面对着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一定很不适应,很不习惯吧。俞琮言手下一顿,最后还是慢慢抬高了,就像当年他们还年幼时,慢慢将手掌放在俞锦妍的头上,轻笑道:“傻丫头,大哥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 俞锦妍感受着头顶上俞琮言轻抚动作下的温柔,鼻尖一酸,努力叫自己勾出抹笑来:“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尽快适应,不会叫你操心的!” 俞琮言摇摇头,轻笑:“不用担心,慢慢来就好,一切还有我呢……” 黄昏温暖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却比不过这一刻兄妹之间的脉脉温情。 俞锦妍发誓,哪怕是为了叫俞琮言能轻松一点,自己也一定努力适应官场这 个她并不熟悉的世界。 每天去衙门,在许琳的帮助下一点点熟悉公务,强忍着心头的不耐与金鹏宋岩等人虚以委蛇,往来说话三分真七分假,对谁都是客客气气…… 时间长了,詹士府的人对着俞锦妍也不得不说一句:倒是个勤奋好学的! 俞锦妍在詹士府的日子,才算是慢慢稳定了下来。 只是她的日子安稳了,有些人心底,可就焦急了。 杜鲁把秦风送的礼物推回到桌子上,对着人不好意思地笑道:“秦老弟,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这礼你可得收回去,否则,我可不就敢再留了。” 秦风眼底带着尴尬,见杜鲁这般,手掌在桌子底下摩挲两把,笑道:“杜大哥可别,不过就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是送了给嫂夫人和家里的孩子玩的,不值当什么,杜大哥可别跟我客气。” 杜鲁却不理,不管秦风怎么说,就是执意不肯收:“秦老弟你这般客套,我可受不住,若你非要送我礼,那我可就只能回去了……” 秦风好容易才约了人出来吃饭,哪能就这么放了人离开,暗自把杜鲁妈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不敢对人有任何不敬。小心巴结着人吃了饭,饭桌上可没少跟他打听莫府里的事,偏杜鲁嘴上跟套了锁似的,要想从他嘴里打听出什么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等吃完饭,杜鲁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秦风心疼地结了账,拎着那些礼品出了酒楼,一路脚步蹒跚回到自家再西城民巷的屋子,他妻子李氏早在门口等着了,见他脸上没半点笑容,原本期待的眼神瞬间就变成了怒气,一把把他手上的礼物抢了过去,骂骂咧咧地进屋去了:“老不死的东西,那么多礼物送过去,还给我拿乔,呸,不过就是个管家,还摆起主子的款儿了!早晚有一天,叫他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秦风叹口气:“好了,你也别说了,人家杜大管家肯出来见我,已经很给面子了,我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能让他给咱们面子?” 李氏可不爱听这个:“咱们怎么就不算号人物了?咱们家小姑子,那可是他家主子正正经经摆酒纳的妾,也是他主子!咱们那也是莫家的亲戚。亲戚上门,他一个当下人的,还敢这么给我们脸色看?!”拍着桌子大吼道,“这要搁以前在边关,我非叫小姑子把人给打发了不可!” 秦风皱着眉看她:“好了好了,你就少发点脾气吧,你都说了那是在边关,那时候莫家就妹妹一个女主子,那可不是她说什 么是什么,这现在来了京城,你还当以前啊?莫府里有妹夫的母亲,弟弟弟妹,还有他的妻子,人家大管家还能把咱们这样姨娘的亲戚放在眼里?” 李氏叫他一番话堵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肚子里憋着股气,发又发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偏小孩子不懂事,先头一直没吃饭,见到爹爹回来了,开心地跑来问可不可以吃饭了,李氏一股子怒气登时找了发泄的对象,对着孩子劈头就是一巴掌,狠狠骂道:“吃吃吃,吃什么吃?家里马上就要没米下锅了,你就知道惦记着吃,赶明个把你称斤卖了,叫你吃个够!” 孩子被打得懵了,登时嚎啕大哭起来。秦风一把拉住孩子,对着李氏瞪目道:“你干什么呢?好好的打孩子!”一边哄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好了好了,别哭了,这里爹买了糖,你拿去吃。”说着要去拿桌上礼盒包着的糕点。 李氏一把夺过了那礼盒,破口骂道:“你还真大手大脚,这么好的东西,你也拿给孩子吃?你还真当咱们家是金山银山吃喝不尽啊?”嗓门越叫越高,“秦风,你也不想想,自打买了这房子,咱们家还剩多少钱?现在小姑又没消息,你还这般花销,那以后一家子怎么办?喝西北风去啊!” 秦风也恼了,把那孩子往外一推,关上门来也吼道:“你跟我闹什么闹?当初我就说不要来京城,是谁非要卖了家当跟过来的?买房子?是我想在京里买房子的吗?还不是你想做京里人,铁了心地要买房,你现在怪我?!”桌子被他拍的是震天响。 李氏也不是吃素的,粗着脖子跟他闹:“呸,要不是你那好妹妹,天天在咱们跟前吹嘘,说什么莫大人对疼她多喜欢她,以后会对她好,说什么以后京城也要个娘家在……我是吃饱了撑的离家背井跟着来京城啊?我为的谁?还不是为了你们秦家?!不来京城?不来京城你上哪儿找差事?不来京城,以后咱们儿子读书过日子,就靠你赚钱啊?你行吗?!” 是男人就受不住这种羞辱,秦风被李氏说得额头青筋直冒,一巴掌就挥了过去:“泼妇,你还有完没完了?!” 李氏捂着脸不敢置信:“秦风,你他娘的敢打我?”拎起桌子上的杯子就砸了过去,整个人往秦风身上一扑,十指往人脸上狠狠就划了下去,秦风吃痛,连连惨叫,李氏却不理,手下反而越发用劲了,叫骂道:“秦风你个没良心的,当初你家一穷二白我就跟了你,给你生儿育女,结果你现在居然还敢打我?要不是我,你妹妹能攀上人莫家?要不是我,你能来 京城过好日子?你现在还敢打我?还敢打我?……” 秦风被闹得实在没办法,说到以前,又不好真下死手对李氏,最后被挠了个满脸开花,连连赔罪,李氏这才稍稍放了他一马。 夫妻两闹完了,坐在椅子上,却都是半天没说话。 最后还是秦风没忍住,问道:“我看杜鲁的意思,妹妹现在在莫家,怕不好过。那咱们以后,可该怎么办?” 李氏虽然着急,却还镇定,白了丈夫一眼:“你急什么?妹妹那是过了门路的纳的妾,在莫家再不好那也是吃香喝辣的,有她在,我们还怕以后?”咬着牙根坚定道,“好不容易来了京城,我们就一定要过得好!” 边关女子向来剽悍,李氏精明能干,惯来就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当年她就看好了秦雪眉眼漂亮,以后一定是个美人,所以一直对她很好,果然,秦雪后来长大后就入了莫含章的眼,对她这嫂子也向来尊重,有她的帮助,秦风慢慢在边境做起了小买卖,原本一穷二白的秦家也慢慢富了起来。 日子渐渐好过了,李氏的野心一点点也就膨胀起来。边关贫苦,不说每年寒冬,地方贫瘠,单只说那边关战火,就足以叫百姓日子难安。李氏早就听人说过京城那是皇帝住的地方,繁花似锦,遍地黄金,在那里,随便出门,都能遇上个贵人,那里的百姓,见人腰杆子都愣是要硬挺三分。 于是理所当然的,莫含章带着秦雪回京的时候,李氏撺掇了几句,秦雪就主动提起要大哥嫂子陪着一块去京城:“大爷可以给哥哥安排个差事,孩子在京里也能读书上进,我以后还能常常找嫂子说说话!”李氏就仗着这句话,光明正大卖掉了秦家在边境所有的祖产,带着所有钱来到了京城,加上秦雪给的银钱,在最便宜的西城倾家荡产买了栋小房子,安定了下来。 本来,要是秦风很快找到差事,再有秦雪补贴,秦家日子还是能过得好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月前,秦雪突然就跟家里失去了联络,秦风李氏几次上莫家,也没见到人,被下人拦在了门外,眼看着秦风的差事迟迟没有下落,家里寅吃卯粮,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李氏秦风着急坏了,四处找人打探消息。杜鲁是莫家总管,当日秦雪还受莫含章宠爱的时候,跟秦风那是称兄道弟的,这才多久呢,送礼上门,人家都不肯收了! 真是世态炎凉! 咒骂一声,李氏发了狠,没了你杜屠户,我还能吃带毛猪? “老秦,明天,你 去找鲁明林查,我记得,他们现在,应该还没着落吧?”李氏想起自己暗自攒的那笔私房,咬着牙道,“明儿我给备礼,你带着,一块儿送过去。” 秦风听着又惊又奇:“你怎么想到了他们?他们跟我可没什么交情!再说了,他们是军里的人,我跟他们,也没话说啊!” 李氏气得又是一通骂:“你就不能长点心眼?人家以前是军里的,是莫含章的亲信,可那也是以前了,现在人家一个伤了腿一个残了胳膊,还能跟以前一样?以前他们能仗着身份不理你这姨娘的兄弟,现在还摆的起架子吗?” 秦风糊涂了:“既然你都说他们没用了,干嘛还要我去见他们?”还送礼上门这么客气? 李氏冷笑,都懒得再说他蠢:“再怎么残废,那以前也是莫含章的亲信兄弟,现在他们残了,日子不好过,上门去求点帮衬,不为过吧?” 秦风恍然大悟,原来李氏打的是这个主意,只是他还有点犹豫:“鲁明林查两个,可不一定能拉下脸去求莫家呢。” 李氏却是信心满满:“怎么不会?鲁家林家哪家不是孩子老人一堆?我今儿见到鲁明家的,孩子还饿肚子呢,脸都凹进去了,为了自家的一张嘴,鲁明再不愿意,他婆娘,也能把人赶过去!更别说,还有你打头了。” 有时候不去求人,不代表不想求,只是缺个带头人,跟着一起壮胆的人罢了。李氏早就摸透了,就鲁明林查两家的婆娘,要知道能从莫家刮点东西下来,绝不可能错过这机会! “莫含章是个重情义的,到时候肯定会见他们,你就乘机过去,也露个脸,妹妹的事先不说,你的差事,可一定要先定下来!”想到什么,李氏嘴角露出了满足欢喜的笑来,“别看妹妹现在突然被禁足了,可男人嘛,妻子怀孕,还能忍多久?总有出头的时候。到时候,叫妹妹想办法赶紧怀上一个,日后,咱们孩子就有个富贵人家的表弟了,还怕没有前程吗?”瞟了眼自家男人,“那时候,秦家才是光宗耀祖了呢!” 秦风听着李氏的话,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仿佛秦家真的发达显贵了一般。 “我听你的,明儿,我就去找鲁明两个说话!” 第五十二章 身在官场,面对的自来便是尔虞我诈,便是比较纯粹的军中,也少不了权利的争夺。谁都不知道,今天对着你笑的人,背后,到底村里什么心思。 同僚之间,这边可能才倾心相交,一转头,便从背后往人身上捅一刀。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为官处事多存个心眼,总没有错。 尤其是在军中,对着敌人的刀枪剑戟已然是提着脑袋在做事了,要是好容易从敌人手里脱身出来,结果却叫背后袍泽给卖了……嘿嘿,那还不如死在敌人刀下,反而心里舒坦些。 因此,军中将领往往都喜欢培养一些自己的亲兵。 这些人,可以是猛将,也可以是各有长处,但一定要忠心。毕竟平日往来文件,机密军情,都少不得要这些亲兵经手,若是这些亲兵不可信……试想,事关众人生死,偏机密军情叫手底下人给卖了,到时候,死的可不只是自己,还有手下率领的一票军士,怕都的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亲兵在军中,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一个值得信任的亲兵,对于一个将领来说,绝对是至关重要的。 鲁明林查两个,曾经就是莫含章极为信任的亲兵。他们或许脑子简单些,但是勇猛无双,重情重义,对莫含章尤其忠心耿耿,又是京郊人士,在莫含章这边,很受器重。跟在莫含章身边三年,要不是当日在于北狄的对战中受伤过重,一个残了腿,一个伤了手臂,再也无法上阵杀敌,莫含章说什么都不能叫他们退伍回家。 鲁明林查离开军中的时候,莫含章还送了不少财物,希望他们回去后,能买点田地置点产业,生活也能过得好一些。毕竟如今年岁,肯来当兵的要不就是军旅世家,要不就是家中过不下去了,才去军中闯荡闯荡,鲁明林查就是家无余粮,这才仗着自己身体强健,来军中撞撞运气。如今伤残归家,要没有银钱,可怎么是好? 只是莫含章却没想到,鲁明林查虽然在战场上勇猛无双,杀敌悍勇,重感情讲义气,是条汉子,可回归普通百姓生活,脾气却是太粗糙,日子过得也不精细。临走时带走的那些钱,填补了贫困的家里,也不过叫日子堪堪好过一点。若单只这样,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也颇过得去。偏鲁明林查在军中日子久了,混了个凡事动手不动口的毛病,又因为身子伤残了,脾气越来越暴躁,几次三番和人发生冲突把人打伤之后,家里的境况就一点点不好了。 家中老父老母,兄弟姊妹,妻子儿女,鲁明林查 家的日子,一天天的,又败落了下来。 人啊,要是一直没有也就罢了,偏中间过了断好日子,再要回复往昔的贫苦生活,就变得格外艰难起来。尤其莫含章归京之后,看到自家以前看不起的秦姨娘的兄长秦风居然还能在京里买房子,虽说日子不过比自家稍微宽裕些,可鲁明林查心里,并不很痛快。 自家当年浴血杀敌,拿命来搏前程才换来家里那么简薄的两亩田,遮风挡雨的屋子,你个靠着妹妹吃饭的废物,居然就有钱在京里买房子了?看在秦雪到底是莫含章的姨娘的份上,鲁明林查心底再酸涩,对秦风还算客气,两家的女人慢慢也就熟识了起来。 这人与人相处,攀比之心就少不了,尤其是女人之间,自己吃糠咽菜,对方穿金戴银,不说记恨,这羡慕嫉妒,总是免不了有些。秦家虽然比鲁家林家好不了多少,可单只人家在城里有房,就足以叫居住在京郊村子的两家女人满心羡慕嫉妒了。 被李氏那么一挑唆,两家女人马上就想到,秦家不也是得的莫家照顾才有今天?自家爷们以前可也是跟着莫大人做事的,总不能人残疾了回家,就翻脸不认人了吧?不说多的,随便打赏自家点银子,改善改善生活也好啊。当然,要是能跟莫家再常来常往,他们家,也算是有了个靠山了…… 枕头风的威力向来不可轻忽,鲁明林查虽然大男子汉不愿意麻烦旧主,可叫女人啰嗦多了,心慢慢就动摇了。这么许久没见过大人了,带点自家蔬果上门去拜会拜会——应该没问题吧? 不几天,拉着一板车的新鲜蔬果,鲁明林查刮了胡子扎好头发,穿上的自己最好的衣服,和秦风一起到了莫家。 也是他们运气好,正好遇到了莫飞景在家,听下人说起是莫含章以前的亲信来拜会,里头还有秦雪的哥哥,莫飞景心头一动,亲自见了人。 才第一眼,莫飞景就知道,秦风是个不安分的。看着唯唯诺诺没甚出息的一个人,可打量着屋子里摆设的眼神,却透着股浓浓的欲望。 倒真不愧是秦雪的哥哥,一样的渴望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莫飞景想到见过两次的秦雪,暗自鄙夷的撇撇嘴,对这个看着还算老实的男人彻底没了好感。 倒是鲁明和林查,两个莽夫,半点礼仪不同,但对着他却是恭恭敬敬,叫莫飞景好感不少,笑道:“你们今儿来得不巧,大哥今儿虽休沐,却和同僚一块儿去西山打猎了,今儿怕就住在庄子上,不回来了。” 鲁明林查脸 上就都露出了失望之色,但还是很有礼道:“我们今儿只是来拜会一下旧主,校尉大人回京那么许久,我们才来拜见,实在不该,今儿大人不在,还请二爷回头帮我们说一声,鲁明林查来拜会过。”又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送过来,就一些家里不值钱的蔬菜瓜果,给二爷老太太夫人尝个鲜,都是自家种的,摘得最新鲜的菜蔬来,二爷可别嫌弃。简薄之处,还请二爷莫怪。” 莫飞景听了对他们的感观越好了几分。虽说是平头百姓,没什么好说道的,难得还知道感恩,虽然一看就知道是有求上门,来打秋风的,但能知道拿着东西上门来,也算不错了。莫飞景最烦那些明明是打秋风,一直哭着说家里怎么怎么不好,拿了好处就走,还贪得无厌的。鲁明林查好歹还知道些廉耻,说话时的局促不安,都表明了他们心底的心虚,这种人,待他好几分,必然感激在心。 都是要帮人一把,帮个知道感恩图报的,总比帮了白眼狼好。 莫飞景忖度着要是自家大哥知道曾经的亲兵家境凋敝,肯定也是要伸以援手的,乐得帮衬一把,回头在莫含章跟前也好博两句夸,当即笑道:“这时候的蔬菜瓜果最是好滋味的时候,家里出去买,还不定有这般新鲜呢,亏得你们有心。”也不得鲁明林查开口,又问道:“大哥曾和我说起过,当年在军中,得亏的身边亲兵帮衬,可以说,他能立下赫赫军功,其中多半,还是亲兵下属的功劳。回到京城,远离了军队,大哥时时刻刻都在念叨呢,见到你们,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鲁明林查听得身子动了动,脸上毫不掩饰地灿笑起来,鲁明还摩挲着手,傻乎乎笑道:“二爷您说笑了,要不是大人自己本事,就我们这些人,早死在战场上了,大人的军功那是自己实打实赚来的,反而是我们,要不是大人庇护,可没有今天这般的日子!” 这话说的是发自肺腑,军队的日子并不是一直都好的,没有身份没有背景,在军里很容易就被老人欺负。发下来的军饷,每日伙食,四季衣服,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抢走。便是自己再勇猛,可不同军队,有不同配备,你眼红也没用。当亲兵为什么这么叫普通士兵眼红?就是因为亲兵往往有将领自掏腰包补贴,日子过得比普通士兵更好些。上战场捞好处时,也有大人带着,得的东西特别多。鲁明林查要不是莫含章的亲兵,残疾退伍回家,顶多那么几十两银子,还能撑着补贴家里,给家里置办两亩田地?早卖儿卖女了。 就冲着这点,鲁明林查那是真心感 激莫含章! 鲁明林查的心机太浅,莫飞景很容易就瞧出来他们说的话都是实话,心里有了几分好感,也就不再敷衍他们,笑道:“说起你们现在,如今日子过得可好?如今做什么行当?” 鲁明林查脸上涨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叫二爷见笑了,我们两个身无长技,又有残缺,索性还有两把子力气,平日家里中点地,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赚两个小钱罢了。” 这就是打打零工了。莫飞景看着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洗的都泛白了,虽说干净整洁,但袖口都有了磨损。就这两个粗汉,来莫家拜会,也没那个心机故意穿不好的衣服来博同情,看来日子是真不好过了,便笑着道:“如此自食其力,倒也不错。”又问了些家里老弱妻儿的情况,叫了杜鲁来,“去库房里那些缎子玩器,让两位义士带回去,做两件衣服,给孩子玩玩,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鲁明林查一时是又羞又愧,又惊又喜,一是没想到今儿没看见莫含章还能得到好处,莫飞景送的东西肯定不是便宜货,再怎么也能卖些钱补贴家里,再来却是羞愧,自家当年就已受了莫含章恩典,如今还来打秋风,实在有些丢人。可想到自家如今的窘境,一堆儿女还有老父老母要养,实在也少不得钱,这拒绝的话含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听着杜鲁答应离开,鲁明林查羞愧感激:“二爷大恩,小的们,感激不尽。” 莫飞景也客气:“不过小小意思,不必放在心上,要是大哥在,想必也会如此的。” 鲁明林查这才不说什么,只是到底得了好处,想到是秦风挑头说要来的莫家,对其就多了几分感激,莫飞景跟着他们说话的时候,特意说了秦风不少好话,知道他想见秦雪,还给求了情:“当年在边关,秦老弟就是个讲义气的,大人在外头有什么事,他跑腿也勤快,秦姨娘当日对我们这些下属也客气,冒昧求二爷,叫我们在外头给夫人姨娘磕个头,让秦风见见姨娘。”只是说起秦雪被禁足的事,言语里多少有些不满。他们不通诗书,也不知道什么嫡庶之别,他们只知道,秦雪当年在边关做人还行,待他们这些莫含章的亲兵也好,结果回到了京城,就犯错给禁足了——这摆明了就是正方夫人故意挑事找茬,收拾姨娘呢。 秦风现在是带他们得了好处,鲁明林查自认是讲义气的,可得给秦雪出个头。女人嘛,大度是应该的。莫含章大人可是个官儿,纳个妾算什么?正方夫人不说大度点,还给做小动作,不让人兄妹见面,未免太过 分! 莫飞景瞧着秦风坐在椅子上,仿佛没听见鲁明林查两个意有所指的话,玩味地笑了笑,突然改变了心意。这么个不省心的货色,虽说讨厌些,可要真跟秦雪联起手来,对自家那个嫂子来说,也是件糟心的事吧? 要是大哥身边的亲信,都更向着秦雪厌恶嫂子,大哥偏着嫂子的那颗心,会不会回转呢? 莫飞景想着,准了鲁明林查去给沈氏莫含章秦雪磕头,赞两人有心了,又对秦风笑道:“本来秦姨娘犯了错,很不该叫你见她,但念你们兄妹情深,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又有鲁明两个替你们求情,也罢,就叫你们兄妹见一面!” 秦风是又惊又喜,没想到,没见到莫含章,就顺利见到自家妹妹了! 捏紧了袖子里妻子写给妹妹的信,秦风也顾不得什么,跪下就给莫飞景磕了个头:“谢二爷开恩,谢二爷开恩!” 莫飞景挑起眉,拉了人起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只要你们兄妹把我大哥的心从俞家那女人身上拉回来,我便是再对你们客气几分,又有什么打紧?! 第五十三章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冒失!” 沈氏今儿原本约了珠宝铺子的人来给自己打首饰,正高高兴兴跟师傅说自己要做的首饰的图样呢,丫头突然说家里来了客人,要给她请安,沈氏莫名其妙的,听说是莫含章以前的下属,也就顺势叫人去见了一面,让人在门外磕了个头,送了点东西也就完了。可叫人去问细节,这才知道,自己小儿子,都干了什么荒唐事。 “你说你,秦雪还在禁足呢,她一个姨娘的哥哥上门求见,你也让他见?你个小叔子,管到大哥的屋子里去了,你像不像话?!”找来莫飞景,沈氏劈头盖脸就是好一顿骂,“一个姨娘,冒犯了正房太太,只禁足在屋子里就已经是宽大了,你还破例让她大哥去见她?你脑子里进水了是不是?再是大哥,那也是外男,你也敢让人去见她?!你想气死我啊?”扬起手要打,到底狠不下心,往莫飞景背上拍了好几下,也就是看着用劲,实际上,跟挠痒痒也差不离了。 莫飞景忙忙拉住她:“母亲,你先别急着骂我,先听我说啊。”说着给她解释了一遍自己对秦风的看法,“这可不是个单纯的人,心机还有些,听说之前来府里好几次了,想见秦姨娘但没成功,结果就把脑子动到了鲁明这两个大哥以前的亲兵身上。别说,要不是今儿鲁明他们来,我才懒怠见个姨娘的大哥呢……有心计,懂算计,人也有野心,有这么个大哥在,母亲,你说秦姨娘能安分得了吗?” 自然安分不了! 饶是如此,沈氏也没个好声气,怒视着他道:“再怎么样,你也不该插手你大哥的家务事,你要挑唆秦姨娘跟俞锦妍那女人斗,什么法子不行?插手你大哥的家务事就不对。你是男人,后宅里的事务,自有我跟你妻子帮着操办。就你今天冒冒失失的,俞锦妍心里能舒坦?回头你大哥回来,她往你哥哥跟前告一状,你大哥还不对你有意见?”埋怨他做事太不小心,“这种事,你跟我说啊,由我下令也好些!” 莫飞景拉着她,叫她息怒,解释道:“我就是不想母亲你下令才准的秦风去见秦姨娘。您是长辈,如何好拉下脸给姨娘脸面?那不是不给嫂子面子吗?我就不一样了,就像您说的,我是男子,对内宅事务不通也说得过去,大哥问起来,顶多我就是个冒失的过错,大哥还真能把我怎么样?可要是您下令让他们兄妹见面就不一样了,大哥怕还以为你是故意的呢,反而伤母子感情!”又说道,“大哥现在可是叫嫂子给迷昏头了,对嫂子是千依百顺的,瞧瞧最近,一趟趟往侯府里跑,倒是俞侯 爷比我这个亲弟弟还跟他亲几分。再不想想办法,母亲,大哥可就真叫侯府给笼络住了。” 莫飞景唯一的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他甚至以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本事,将来日子要过的好,还得靠莫含章。要真以后兄弟感情不好,那他不就要一直看着嫂子的脸色过日子?莫含章是他大哥,放□段求一求,还能念及兄弟情分照顾他几分。嫂子毕竟是外姓人,就算他肯豁出脸面哀求,人家还不是想帮就帮,不想帮就扔一边?怎么看,还是要拉拢住了自己的亲哥哥,这样比较牢靠。 “秦姨娘对嫂子不敬的事,大哥当时就挺生气的,秦姨娘被禁足那么久了,也没见大哥放人出来,不赶着大哥不在的时候让他们兄妹见一面,等大哥回来,就不好办了。”莫飞景算盘拨的老响,“今天是大哥的亲兵上门来,又是他们主动开口求的情,大哥回头问起来,我只说推却不过,以大哥重情重义的性子,想来也不会责怪我太多。那个秦风几次三番来府里,这次筹谋已久而来,肯定是准备齐全,又在府外呆了那么许久,肯定知道府里的情况。今天来不定准备了什么计策准备交给秦姨娘,让他们兄妹见一见,好好商议商议该怎么对付嫂子,不是很好?咱们只管坐在一边看着秦姨娘出头对付嫂子,要是大哥能因此疏远大嫂,自然是好,就是不行,跟咱们也没坏处不是?” 沈氏听着确是这个礼,脸上怒色缓和了些,叹了口气:“都是你大哥,要不是他鬼迷心窍,被枕头风吹糊涂了脑子,反而跟咱们这样的血脉亲人疏远了,哪用你现在费这么多心思?”只是莫含章到底是她亲生儿子,说了两句,沈氏最后怨的,还是俞锦妍,“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祸害进门!没叫我过一天舒心日子不说,还搅得家无宁日,母子兄弟离心!早知道,当初哪怕拼了死,我也不该叫你大哥娶她!”省的今天他们还要想尽办法离间他们夫妻感情! 莫飞景闻言没说话,俞锦妍嫁入莫家,一身气派,带给莫家诸人,都是说不出的压力。上至沈氏,下至他和妹妹莫流采,心里都存着疙瘩,日子过得不舒心不假,可要没有她,莫家如今,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日子。 “嫂子倒也不是全然于莫家无功。”莫飞景叹息着,“只是她老惦记着侯府的荣耀,挟功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却是不对,只要她日后能牢记媳妇本分,母亲,你且也容她几分,也算是回报侯府对莫家这几年的帮衬了。” “你就是心软!”沈氏冷笑一声,到底抵不过儿子的执拗,应承道,“等先好 好教导了她什么是为j□j为人媳的本分,好叫她知道该怎么当莫家的媳妇,她知道错了,能改了,我便容她在莫家过日子又如何?!” 莫飞景笑着道:“我就知道母亲大度!” 沈氏被他说得笑起来,放开这话题,母子闲聊起来。 这边母子两说得热络,那边秦风在丫头的伺候下也见到了秦雪。莫飞景虽然故意放水,却也知道不能做的太过,只给了秦风秦雪两人一刻钟的时间,让两人在耳房里见上一面说说话罢了。 秦雪这些日子被禁足,长久在边境伺候的吉祥如意两个丫头全被发卖了,留下的都是莫家后来安排的丫头,根本不能放心相信,心里话也没个人可以说,以为一辈子的良人,自打她禁足,也再没来看过她,哪怕她给书房送了好几次消息,苦求多次,也没换来任何原谅的消息。 日子久了,秦雪都要绝望了,只觉自己真是被莫含章给厌弃了,日后前程无光,不定还要禁足多久。这一想,每日每日以泪洗面,夜难安寝,整个人,很快就消瘦憔悴了。 秦风看着曾经漂亮活泼的妹妹,整个人受的都脱了形,眼睛里死气沉沉的,半点活力也没有,生生吓了一跳,兄妹情起来,脱口惊呼道:“妹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上前还要拉秦雪仔细看,被丫头婆子给拦住了。 秦雪看见大哥,眼泪直往下掉:“大哥,你可来看我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丫头听着胆寒,忙咳了两声,提醒秦雪可别乱说话。秦雪这才意识到失态,赶紧收了情绪,挤出笑来对着秦风道:“好久没见大哥,我太激动了,大哥快坐。” 秦风再傻也知道妹妹这是不方便说话才故意宽慰他,心底是又酸又涩,眼眶一红,拉着秦雪喋喋问道:“怎么瘦了这么许多?吃饭不好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秦雪跟娘家感情很好,不想叫他担心,只说自己好:“我在府里绫罗绸缎,呼奴唤婢,怎么会不好?只是来到京里,水土不服,饮食不惯,这才看着瘦了些,没什么大碍。”不欲说这个,转而问起了李氏等人的情况,“嫂子在家可好?孩子呢?” 秦风当着丫头的面也不好很问,只忙忙点头,说一切都好:“家里买了房子,你两个外甥也进学堂读书了,就是调皮的慌,师傅没少来告状,把你嫂子给气坏了。” 秦雪听着眼底都出了眼泪:“进学好,进学好,读书明理,有前程,孩子就该读书。”让丫头拿了个 匣子来递给秦风,“这是我给外甥的一点礼物,大哥拿回去给嫂子,给孩子买点笔墨纸砚,也是我这当姑姑的一点心意了。” 秦风看那匣子,是红木做的,红棕色的硬木透着润泽的光,上面雕刻了牡丹花开的图案,看着就很贵重,按着秦雪往日的大方,里头的东西肯定也值不少,想到妹妹一直补贴家里,为兄长的心登时高涨起来,对害的妹妹如今这般形销骨立的罪魁祸首“俞锦妍”那真真是恨之入骨。 瞧了瞧一旁站着的丫头婆子,秦风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递给秦雪:“这是你嫂子特意给你做的,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也不稀罕这么个粗陋的荷包,就是片心意,里头装了你最喜欢的丁香花干,你要是想家了,就拿出来闻一闻,也算是家里给你的一点念想。”说着,还特意给秦雪使个眼色。 秦雪忙忙接过,手下一捏,只觉手感不对,深深嗅一口香气,红着眼睛感激道:“大哥回去帮我谢谢嫂子,还要她一直惦记我,真是不好意思。” 秦风又给拿出了个包裹,说是家里做的一些酱菜,嘱咐秦雪一定要吃:“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以前你爱吃的一些小菜,你就着饭好歹多吃些,看到你现在这样,大哥心都揪紧了。” 秦雪连连点头,兄妹两又说了好一通,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秦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抱着那匣子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子里,秦雪叫退了所有人,小心打开那荷包,里头干花之外,还有一封信。字迹并不好看,是她嫂子李氏的笔迹,上头写了好一通话,另外还有个小纸包,秦雪捏着那封信,来回看了好几遍,最后小心把那信撕碎了,拿了拉住一把火全烧了。捏着那个小纸包,眼底透出了凶光…… 晚上,俞锦妍从侯府归来,听说了秦风的事,勃然大怒,莫飞景什么意思?在打她的脸吗?他一个小叔,倒插手起大哥房里的事了?这么给个姨娘的脸,他还有没有把自己这个嫂子放在眼里?他这根本是在藐视“俞锦妍”这个嫂子! 就要去找莫飞景理论,莫含章却先一步找上了门。 俞锦妍想到下人说的鲁明林查两个莫含章的亲兵,微微皱起了眉头。 果然,莫含章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深切恳求:“算我欠你个人情,你能帮我照顾一下这个人吗?” 俞锦妍想到俞琮言叮嘱的日后上战场之事,再看看他的肚子,理智慢慢恢复过来。 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拒绝呢?”俞锦妍看着他,微微笑起来,“那我们就来说说,我要帮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第五十四章 莫含章听说鲁明林查和秦风一块儿上门的时候,当真是又惊又喜。 多时不见,如今乍然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真真恍若隔世。 这些日子,莫含章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一日,俞锦妍毫不留情得戳穿了他如今面临的窘境,莫含章再不愿意,也只能面对一个无奈的是事实——他现在,只是一个被困在内宅,空有一身谋略,却注定一生不能伸展的女人。 曾经天下任我施为,荣华富贵等待他去争取的日子,就如逝去的流水,再难回头。 莫含章一生所习惯的东西,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全都在那一瞬被否定了。 偏老天爷好像还觉得他不够惨似的,在他最痛苦的时候,还叫他发现了自己一直以为和蔼可亲的母亲,背地里竟也着可怕黑暗的一面。那一日沈氏人后对他的刁难,展现出来的那种对“俞锦妍”这个媳妇的苛刻不喜,让曾经在俞锦妍跟前信誓旦旦自己母亲绝对是个好婆婆的自己,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沈氏的刁难,俞锦妍心腹赵嬷嬷蓝枝等人的维护,动摇了他多年以来对沈氏和俞锦妍的认识——这样的认识,是惨痛的。哪怕到了今天,莫含章想到当日的事情,还是止不住心头一阵阵烦躁,脸上再难露出轻松的笑意。 鲁明林查的到来,无疑是给他日渐枯燥死寂的生活里注入了一股清流,莫含章猛然从困扰了他许久的烦闷中找到事情来做,精神振奋起来,一等俞锦妍回府,就忙不迭上找上门来,放□段请求俞锦妍帮忙,拉一把这些他曾经的亲兵。 “当日在战场上,他们没少立下军功,我一路能爬上校尉的位置,多亏了他们。”莫含章是真心想要拉拔一下这些曾经的下属,为了他们,莫含章不介意放□段求俞锦妍一次,“现在他们生活困顿,我又这样……就当是我欠你个人情,你能帮一把吗?” 莫含章说这话时,都已经做好了被俞锦妍冷嘲热讽的准备,谁知俞锦妍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出乎意料地竟没有说什么刻薄话,反而耸耸肩,很干脆道:“帮你不是不行,可你准备,拿什么来还我这个人情呢?” 一切来得这般顺利,莫含章差点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看着俞锦妍平静的脸色,不敢置信道:“你、你这是答应了?”这么好说话?!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俞锦妍一番,莫含章眼底透着怀疑,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俞锦妍见他这样,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冷笑道:“怎么,我肯帮你还不行?难 道非要我拒绝你,你才高兴?” “当然不是。”见她恼了,莫含章赶紧说道,“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你肯帮忙就最好,至于怎么还这个人情——你想我怎么还?” 俞锦妍心情却已然败了,要不是俞琮言几次三番叮嘱她成熟一点,要从大局出发,以后还有用得着莫含章的时候,不要把关系彻底弄僵了,以她的性子,非得好好跟莫含章说道说道不可。撇撇嘴,俞锦妍横了他一眼:“你也别在这里揣摩我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我只是敬重那些为国家效力的兵将而已,到底是为国尽忠,驻防边疆才受的伤,总不能为国家身体落下了残疾,还要生活困顿。我还没你想象的那么冷血,举手之劳的事都不肯帮!” 莫含章被说得反而羞愧起来,尴尬立在原地,自从当日沈氏发作他之后就冒起的那一丝丝愧疚很快又窜了出来,提醒着他这么多年,对眼前这个女人,误会了多少,因为偏见,对她说过了多少过分的话——哪怕这女人后来谋杀亲夫实在不可饶恕,到底自己,确实曾经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现在人家一片好意,自己还往最险恶处揣测,实在不该! 莫含章踌躇良久,说道:“我并没有把你往坏处想的意思,只是你一直厌恶我,鲁明他们到底曾经是我下属,我还以为……是我小人之心了。” 俞锦妍听他这样低声下气委婉道歉,止不住微微瞠大了眼睛,她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叫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好再板着脸了,顿了顿,才转开了话题道:“算了,我就算肯帮忙,也不是无条件的。”看着莫含章,不满道,“我听赵嬷嬷说你最近情绪都不高,每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出去走走?莫含章,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呢,这样闷着不动,对孩子不好你知不知道?” 莫含章叫她说的脸上一红,自己最近,确实是有些软弱了,一个大男人,遇到点事,却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不肯面对,也难怪俞锦妍不高兴。前头刚承了她的情,这会儿莫含章也不好说什么,顺着她的话道:“我没想到那么多……我也不是一点没动,赵嬷嬷每天都会盯着我出门走一圈的。” 俞锦妍瞥了他一眼:“你既然想要我帮你下属,就给我保重好肚子里的孩子,要是铉儿在你肚子里受半点苦……莫含章,你到时可不要说我做事不地道!” 莫含章最不喜欢的就是俞锦妍这点,什么事都是这样威胁口气,也不会好好委婉温柔着来,当即也没好气道:“铉儿也是我的孩子,我能 看着他不好?不用你说,我自然会照顾好肚子!”便是对莫铉观感一般,到底是他嫡长子,俞锦妍这般耳提面命地让他照顾好孩子,倒像是他以前对这孩子多狼心狗肺似的! 俞锦妍见他不快,只觉称心,要不是他还有利用价值,她恨不能这人一辈子难展笑颜才好呢,还会帮他?!没好气地问他:“你那些下属,以前都是干什么的?擅长做什么?家里是什么境况?” 说起正事,莫含章极了收了不悦,努力回想着自己听到的消息,对她说道:“鲁明林查都是京郊人士,家里的长子,底下兄妹多,父母也在堂,家里很穷,为了前程,在军中的时候很拼命,每日训练,临阵杀敌,都是军中的佼佼者。鲁明年岁比较大,但是性子比较粗,没成算,说话又直,要不是林查在旁边一直看顾着,在军里不定得得罪多少人……”说起自己最熟悉的军中事务,莫含章脸上的笑意止都不止不住,连眼神都透出了如水般的温柔。 军队之于他,比妻子更叫他日夜牵挂。 只是他这样一提起军队就满脸幸福,叫俞锦妍如何能忍得住不泼他一盆凉水?“你这样记得以往的日子也好。”她嘴角勾起恶意的笑,“日后也能多回味几遍,好好打发打发长日无聊的时间!” 莫含章顺然凝注了表情,怒瞪了她一眼,她毫无所谓,只能咬着牙认了,硬邦邦道:“鲁明为人莽撞些,待人处事不行,但忠心耿耿,交代什么就做什么,林查脑子活络,待人接物都很不错,学东西也很快,在军里学过读书识字,做文章不行,但字已经认得很多了。” 俞锦妍心头一动:“这个林查,对军务熟悉吗?” 莫含章点点头:“很熟。早年跟在我身边前前后后,不但军法阵列,军务后备也很熟悉,要不是他运气不好,在对敌中伤残了手,没了左手掌,我定是要提拔他为小队长的。”说着,颇有些唏嘘。“他是个天生的军人苗子,可惜了,伤残退伍,鲁明还只瘸了腿,他却是没了整个手掌,连种田怕都困难了,偏家里孩子一堆,父母身子又不好,负担更重些……” 俞锦妍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这样的人才,要是拉倒身边做事,可不就能透过他想知道些军里的事情?跟莫含章说道:“那他的忠心……” 莫含章叫她只管放心:“他最重情义,本就对我忠心耿耿,你要帮了他照顾家里,他能为你豁出命去!”是条真汉子!” 对他看人的眼光,俞锦妍还算信任,毕竟再看不惯眼前这男人,她 也不能否认,这男人能最后爬到了一品将军的位置,还是有点本事在的。 俞锦妍答应他:“回头我就帮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差事适合他们,再给他们家里送点银钱,好歹叫他们日子好过些。” 莫含章今日来这里恳求俞锦妍帮忙之前,已然做了各种心理准备,俞锦妍可能冷嘲热讽,可能故意推脱,可能根本不理他……种种可能都想过了,也告诉自己,到时候一定要忍耐、忍耐。可结果?虽然里头少不得还是被刺了几句,过程却是意外的顺利。听着俞锦妍很干脆的答应了到时候帮衬鲁明两个,莫含章站在原地,一时是又高兴,又有些不敢置信。 目标达成得出乎意料的顺畅,莫含章暗下犹豫一番,到底是没忍住心头的渴望,对着俞锦妍一脸欲言又止。 俞锦妍就皱起了眉:“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别这么一副忐忐忑忑不敢说的样子!你可别说你是真的怕我、不敢说话!既然不是,有话就说!”完全没给莫含章什么好声气。 莫含章脸一黑,总算还记得她之前才帮了自己一把,克制着脾气,没好气道:“也不是旁的什么事,就是秦雪,她禁足也有段时间了,是时候让她出来了吧?” 俞锦妍不由听得愣了:“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是说,要放秦雪出来?”俞锦妍第一个本能的想法就是拒绝,“我让她出来干什么?来碍我的眼吗?我说你,当初,是你把人禁足的吧?” 说起当日,莫含章脸上有些过不去:“当时我也是气糊涂了,加上秦雪做事,也是真过了……可她不也受到教训了?丫头被卖了,人也禁足了。她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又千里迢迢跟我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又对她那么冷落,她一时办错了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俞锦妍听得都要笑了:“莫含章,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般怜香惜玉的心啊?!还这般体贴你的小妾!”心头的怒火,却一点点飙升起来。 秦雪跟了他几年,离开边境来京城,日子可没过的差了,反而是越来越好,他却这般记在心里,百般怜惜,前头才发了那么大火,回头就来给人求情了。可她呢?当初她在京城苦苦等了他五年,为他操持家务,照顾父母弟妹,他又是怎么对她的?! 俞锦妍并不在意莫含章的惦记,可如此这般j□j裸的差别对待,却叫她心底,止不住就是一阵阵怒火滔天! 凭什么?不说她是妻秦雪是妾,单只说她对莫家付出的,对莫家的恩,他莫含章, 凭什么这么作践她?! 莫含章还没察觉她的怒气,犹自说道:“当日在边境,我几次对敌受伤,都是她照顾我,帮着操持府里的事,她娘家大哥还帮军里不少兄弟处理从战场上得来的财物,也是功劳……有功该赏,有错该罚,她做错的地方,我已经罚过了,那她以往的功劳,也不能全抹掉不是?俞锦妍,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对她有成见,可她毕竟伺候了我那么多年,后来还给我生了莫铠,我总不能关着她一辈子吧?下人说,她前头还病了一场,身子很不好……” 俞锦妍冷笑起来,狠狠打断他的话:“你说完了没有?既然知道我不待见她,你还在我跟前这么啰嗦?”眼神如刀般刮着莫含章,“莫含章,我是帮了你关照你以前的下属,可你以为这样,我就是原谅你了,会对着你低声下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就错了!你想爬到我头上,指挥着我做事,我告诉你,你做梦!” 莫含章叫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通吼,登时也怒了,气恼道:“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说了秦雪的事,你这扯到哪里去了……” 还要闹呢,外头下人来报说,秦姨娘在自己屋子里跪的都昏过去了,醒来后,哭求着要见大爷。 屋里争执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冷笑,撇开了头…… 第五十五章 俞锦妍和莫含章之间的矛盾,这辈子,怕是再难消除了。 明明一个有心拉拢,想着暂时给对方些脸面,好好说话,可真聚在一处,没说两句,止不住又在话里带了刺,不说扎疼对方,好歹恶心恶心一把对方也是好的。一个心知往事自己有错,感激对方肯帮自己一把,想要暂时和谐相处,偏却根本不懂对方心底的怨仇,还拿着小妾的事来说话,虽是无心,却也把人恶心的够呛。 眼看着场面又要陷入僵局,下人赶了来,说是秦雪昏过去了,醒来后哭着说要见“莫含章”! 就要大吵起来的夫妻两对视一眼,总算克制住了自己,没在下人跟前发作起来。 饶是如此,对于要不要去看秦雪,夫妻两还是僵持住了。 对于曾经陪伴了自己多年,可以说,比俞锦妍这个正妻更像是他的妻子的女人,莫含章心底还是有感情在的,尤其听说人之前还昏了过去,莫含章更是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问来报信的下人:“秦姨娘怎么会昏过去的?可是哪里不舒服?” 俞锦妍在一边听得冷笑连连,还真是夫妻情深啊?以前真没看出来,莫含章还是这么个情圣呢。 下人眼见得最该关心秦雪的大爷居然无动于衷,反而是最该厌恶秦雪的大太太对此事关切至极,脑子都给弄糊涂了,只觉莫名其妙得紧,倒不敢怠慢,回道:“秦姨娘院子的人说,姨娘之前受了寒,身子不好,思虑过重,就给昏过去了。如今哭求着说知道错了,想见大爷一面,向大爷大太太请罪,请求宽恕。” 莫含章听着心里难受得紧,秦雪是边关的姑娘,虽说温柔顺从,但骨子里还是很有边关姑娘的韧劲的,身子也向来很好,如今却急的生了病,还昏过去了。下人都说是哭求,不定秦雪现在哭得怎么伤心呢! 眼神往俞锦妍那边一扫,两人视线一对,俞锦妍也不等他开口,直接冷笑道:“要去你去,我可不会去看她!”对秦雪?她连眼一眼都多余! 莫含章看着她的眼神里登时就带上了浓浓不满,俞锦妍自来都这样,仗着自己的身份,对秦雪是百般挑剔。谁家的女主人做的跟她一样?身为正方夫人,还容不下个妾?当日沈氏拿着七出之条的嫉妒来发作他是不对,可从另一方面说,沈氏还未必就错了! 当着下人不好多说,莫含章只沉声问道:“爷,你要去看看秦姨娘吗?” 俞锦妍断然拒绝,没给秦雪留半点脸面:“不去!” 下人的头都埋进了胸口,大爷对秦姨娘,居然这么无情!还是说,秦姨娘已经失宠了?! 莫含章瞧着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自己一点错都没有似的,懒得在理她,冷笑了一声:“你不去,那我去!”也不多说,带着人就走了。 俞锦妍正求之不得,人一走就叫了下人:“去把二爷给我找来……” 秦雪躺在床上,脸上惨白一片,泪珠子源源不断往下落,很快就打湿了被面,拉着沈氏派来的李嬷嬷的手,哭道:“都是秦雪不懂事,做错事冲突了太太,一定叫老太太失望了……难得老太太慈悲,还肯原谅我,我,我……”一时又是哽咽泪流。 李嬷嬷见着她这样,心里颇是受用,拍着她的手,连连劝道:“秦姨娘快莫伤心了,你身子不好,可要注意休息,哭多了,小心伤身。老太太最是慈善人,要知道我来看你,反而招的你这般伤心,可不要后悔不该派我来打搅你了?” 秦雪听罢,忙忙擦了眼泪,努力挤出抹笑来:“嬷嬷说的是,我不哭,我不哭了。”红着眼睛又给李嬷嬷赔不是,“都是我一时没克制住,实在是感动坏了,嬷嬷可别见怪。”往手腕上撸下个翠玉桌子塞进李嬷嬷的手里,轻声道,“劳烦嬷嬷来一趟,路上辛苦了,这点小意思,嬷嬷留着回去喝茶。” 李嬷嬷瞧那镯子,翠意浓厚,干净通透,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眼睛都有些发直了,嘴角不自觉就往耳后根咧开,口里只谦虚几句:“哎呦姨娘,这怎么好?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要!” 要是她手里没那么紧紧攥着那镯子,或许还能叫人相信几分。秦雪强压着心底的心疼,笑道:“嬷嬷常日伺候老太太,也是辛苦了,这点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老太太如此惦记我,我也牵挂着她呢。嬷嬷只消替我给老太太敬杯茶,代我跟老太太道声歉,告诉她秦雪不懂规矩,冲撞了大太太,叫她失望,已然知道错了,日后再不敢了,我这心里,也就能踏实下来了。” 这样顺嘴一句的事,李嬷嬷当然不会拒绝。沈氏能派她来看秦雪,对这个姨娘的看顾之意已然昭显出来,李嬷嬷身为沈氏心腹,焉有不知的,当即痛快答应下来,笑道:“做错了,能改就好。老太太一直都是这么说的。要看到秦姨娘现在这般,老太太肯定欢喜!” 秦雪拉着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外头一阵喧嚣,秦雪心头一跳,口中的声音更高了几分,“我以后,一定牢记本分,恪守规矩,再 不敢对太太不敬了……” 话音未落,外头下人喊了一声“大太太”,门帘掀起,莫含章一身青色长裙就走了进来。 秦雪心头一跳,眼神往莫含章身后一扫,却没看见她最想见的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嘴里发苦,一颗心直直便往深渊里跌落下去。 大爷,你竟这么狠心,连我昏过去了,都不肯来看我了吗?你真厌恶了我了吗?再看眼莫含章,心底的黑暗再也遮不住。 又是这女人!肯定是这女人!一定是她在大爷跟前挑拨离间,说自己的坏话了!要不然,大爷肯定不会这么对她的!俞锦妍,俞锦妍!你敢这般待我?!我秦雪跟你势不两立! 挣扎着爬起来,秦雪对着莫含章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秦雪见过太太!太太万安。” 莫含章见得她跪在地上,清丽的脸上惨白一片,不见半点血色,黑亮的杏眸红肿着还带着几分水光,半垂着眼眸战战兢兢的,都不敢抬头看他,一时既怒她当日不守规矩对自己无礼,一时想起两人多年夫妻情分,又是不忍心。勉强板着张脸喝问道:“秦姨娘,禁足这么许久,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秦雪哭着跪地磕头:“太太明鉴,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小的从边境偏僻处来,没规没矩惯了,也不知道官家为妾的规矩,一时鬼迷心窍,对太太不敬……如今有嬷嬷规劝,小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守本分,再不敢了!” 莫含章瞧着她这样哭泣的样子,一颗心彻底软了,只是为了叫秦雪彻底记住此番教训,少不得又叮嘱一番:“你这番话,可要记到心里去,以后要是敢再犯,那可就不是禁足这般简单了!” 秦雪哀哀哭泣:“小的谨记太太的话,以后再不敢犯了。” 莫含章这才叫了她起来,问她身子如何了:“下人说你昏过去了,可请大夫来看了?” 秦雪眼底划过一丝恶意,低着头娇柔道:“谢太太关心,先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只说是得了风寒还未痊愈,这才昏过去的,没甚大碍。”只等着莫含章发作,问是谁请的大夫,她就顺势把李嬷嬷推出来,然后再说是沈氏对她的关心……最好他当场变色,给李嬷嬷脸色看,回头李嬷嬷跟沈氏挑拨几句,婆媳关系更差,那就最好不过了。 谁知莫含章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只点点头,道:“既然大夫这么说了,那你且好生休养着,需要什么药,叫丫头去库房拿,府里药房药材挺齐全的,你要进补什么,也只管开口, 毕竟身体重要!” 秦雪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咬紧了牙根,真不愧是“俞锦妍”,大户人家出来的女人,果然心机够深的,明明恨得她要死,居然还能说出这般冠冕堂皇,好像很关心她一样的话来,真真虚伪! “谢太太恩典!我这只是小毛病,大夫说,两贴药下去,就没事了。”秦雪重重给莫含章磕了个头,“太太对小的这般宽厚,小的以前不懂事,还顶撞您,对您无礼,实在不该,这里,小的给太太认错赔不是了!”头重重往头上碰去,发出闷闷的声响来。 莫含章赶紧上前拉起了人,抬头就见她的额头都磕得红肿了,心底那丝芥蒂这才彻底消散开去,告诉自己,如今的秦雪毕竟年青,不比七年后已经学会了许多,现在她年轻不懂事,又才来京城,不懂规矩也是正常,自己当日那般发落她,也是过了,好好两个丫头都被卖了,她得吓成什么样啊?哪一天的事,说起来,做的做过的还是他自己的亲娘呢,秦雪的事不过就是被当做了个借口而已,自己何苦这般记恨她? “你且起来,安心休养着,禁足的事也不用提了,只管先保重自己就好。”莫含章柔声劝了秦雪几句,想到俞锦妍,又给解释了几句,“大爷衙门的事太多,抽不开身,就不来了,我来之前还嘱咐我好好照顾好你。你就放下心来,把身子快点养好了。”生怕秦雪误会“莫含章”对她不好,心里牵挂,反而对病情不利。 只是他这片好意,秦雪注定是领会不到了。正相反,从他口里听到“大爷”两个字,只叫秦雪妒火中烧,只恨不能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了赶下正房的位置,好自己取而代之才好,更没把他话里的善意当回事。揉揉低下头,秦雪表现的善解人意:“正事重要,大爷事务繁忙,合该先打理正事,这点,小的明白的!” 莫含章听得越发满意起来,女人就该这般善解人意才对,体贴细意,知道分寸,懂得进退,像俞锦妍那样,你说一句她能顶十句的,女戒都白读了! 只是对秦雪满意至极的莫含章怕是至死都想不到,他今儿来看秦雪的一番举动,却叫他眼底的这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彻底下定决心,跟他势不两立。 差点死去的那一刻,莫含章才知道,看着如花一般娇嫩的女子,未必真就如表面那般鲜妍明媚,娇柔可爱,那掩饰在美丽外表下的,可能是黑如墨汁的毒辣。而喧嚣明媚偶尔或许会刺到眼睛的日光,有时候可能会灼热得叫人不舒服,但其澄净通透,却不带半点黑暗,美丽地叫人心折。 到了那时候,莫含章才知道,往日的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第五十六章 俞锦妍在狠狠教训了一顿莫飞景之后就听说莫含章将秦雪解禁的消息,对此她冷笑一声,由着他去了。 只是对于莫含章的天真,少不得背后嘲笑了又嘲笑。这男人还真以为秦雪和他可以变成好姐妹,好好相处了不成?他现在可是正房夫人,压着秦雪一头的女人,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他怎么就能天真的认为,秦雪会真心实意对他? 还是男人天生都认为,妻子和小妾都该和好相处?妻子小妾情同姐妹这种事,是随处可见的?! 叫他吃了亏,才知道做女人的不容易呢! 俞锦妍只等着看他到时候被秦雪算计了以后,脸上到底会是个什么表情——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要知道自己居然被他曾经根本没放在眼里的秦雪给算计了,那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得给赵嬷嬷说一声,让她当心着点孩子。”莫含章蠢,赵嬷嬷也不蠢,秦雪心机再深,也不过是边境过来的平民丫头,哪比的赵嬷嬷数十年在深宅后院历练出来的那双厉眼。 只要不危害到孩子,莫含章怎么样,关她什么事?! “合该他在秦雪手下,狠狠受个教训才好!”俞锦妍低声喃喃…… 怀孕进入两个月后,一天早上醒来,莫含章突然觉得一阵阵恶心,明明肚子空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喉咙里一股气憋在那里,心口发闷,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重,等丫头打了水来给他净脸,他再忍不住,叫人拿了痰盂来,抱着干呕起来。 经过了一晚上,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根本吐不出东西来,只有津液不断流出来,胸腹之间的恶心感催动,莫含章吐得只觉胃水都出来了,喉咙里又酸又涩,全身的力气登时去了大半,偏不管他怎么克制,这股难受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叫他止不住的恶心连连。 蓝翠吓坏了,惊叫着快来人:“太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我这就去请大夫。” 咋咋呼呼的,把外头站着的赵嬷嬷吓了一跳,走进门来一瞧,看到莫含章狼狈抱着痰盂恶心呕吐的场景,愣了愣,瞪了蓝翠一眼:“往日学的都进狗肚子里去了,太太这是孕期反应,也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惊了太太怎么办?!” 只是看着莫含章吐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的样子,止不住也是皱眉上前拍着莫含章的背帮他顺气,结果反而叫莫含章更难受,几下脱开了她的拍抚,赵嬷嬷皱紧眉头,然干脆赶紧去请张大夫:“这吐得这么厉害可怎么好?不得伤了胃吗?! ”蓝翠赶忙跑了出去,叫人赶紧去请张大夫。 说话间,莫含章肚子里连最后一点酸水都吐出来了,脸上涨得通红,全身无力得让丫头把痰盂拿了下去,自己漱口净面,又一杯温水下去,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长长吐了口气,莫含章瘫在椅子上黑了脸:“嬷嬷,你说我这是是孕期反应?怎么我之前一点事没有?突然就觉得恶心得慌?” 赵嬷嬷听了直笑:“姑娘您头一次有身孕,自然不知道。这女人怀孕啊,自来就不容易,有些人怀孕的时候,头一个月就会孕吐了呢。太太这都两个多月了,孩子一点点长起来,你可不就有反应了?太太放心,没什么大问题的。” 暗自叹口气,也是老夫人去得早,老侯爷当年又一直没续弦,太太到底是吃了失怙的苦楚,这才什么都不懂,不然,哪怕是老夫人教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孕吐这种事也不知道?又是冷笑,沈氏这个老太太,可是越来越过分了,自家太太怀的怎么也是莫家的孙子,可这女人,不过就是每天见面问一句,真要多关心,却是一点都没有,更不要说关心教导莫含章怀孕期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这叫赵嬷嬷怎么能不恨? 别人家的婆媳,感情好的,真真亲如母女一般,便是关系不好的,媳妇怀孕了,也是紧着捧着的,偏她家太太命苦,平日被莫家的人冷落也就罢了,女人最重要的怀孕的日子,婆家待她也不好。 真不知道侯爷怎么想的,自己都跟他说过莫家对太太的情况,侯爷却半点表示都没有,也不说给沈氏那老太太一点颜色瞧瞧。自家太太吃了多少苦啊,侯爷怎么就这么无动于衷呢。赵嬷嬷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劝自己,可能俞琮言是在背后安排了什么,只不过没有显露人前罢了,自己一个下人,倒不好多问。只能凭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能帮太太多少,就帮多少了。 下人端了早膳进来,赵嬷嬷想着莫含章才刚吐过了,肯定饿了,便给添了碗黑米粥:“补血养颜,太太喝一点吧。” 莫含章素来不喜欢这些甜腻腻的粥品,要是平日还能为了身体勉强忍着喝了,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光闻着那股子甜腻的味道,胸口就一阵恶心发慌,一把推开了赵嬷嬷递过来的粥,莫含章忙不迭往后躲:“快拿开快拿开,光闻着就不舒服了。” 赵嬷嬷见他不想喝,也不敢勉强,又拿了饼、糕点,鸡汤,谁知莫含章是什么都不想吃,尤其鸡汤,赵嬷嬷东西还递到莫含章跟前呢,人就忙不迭喝道:“ 拿走快拿走!”捂着嘴忍不住干呕起来。 赵嬷嬷这下犯了难:“不吃东西哪成啊,身子也受不住啊。太太你这才第一次有孕吐反应,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别说她糊涂,莫含章自己,还满身不适应呢。 在他的记忆里,生孩子这种事,不是怀孕了,每天进步休息,等十个月后,自然就瓜熟蒂落,孩子出生了吗?他的两个孩子,莫铉莫铠,不管是俞锦妍怀孕期间,还是秦雪怀孕期间,他看着都挺正常的啊,脸色红润,气血充足,他看着,都没什么问题啊,怎么轮到自己,突然竟就会有什么孕吐的反应了呢? 一大早就犯恶心,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这种吐到全身无力的感觉,莫含章表示,他宁愿去战场上与敌军厮杀拼命,也不想受这份苦! 肚子其实是真有点恶了,空荡荡的,很想吃东西,可对着那满桌子的早点,莫含章真心是一个都不想吃,连看一眼,都会觉得不舒服。 赵嬷嬷着急着问道:“那太太你想吃什么?小厨房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我叫人马上给你做!”晋阳侯府的大小姐,想什么吃什么不行?府里没有,就去外头采买,再不行,回侯府要去,总能弄来。 可问题是,莫含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啊。 这可不就叫人犯了难?! 张大夫匆匆忙忙被丫头拉着赶了来,给莫含章诊过脉,摸着胡子摇头晃脑的,只说莫含章身体一切健康,至于为什么突然孕吐反应这么严重?老大夫摊开手:“这女人怀孕的事最是玄妙不过,尤其孕吐这种事,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有的人不过轻微一点反应,有的人吃睡不香,这种事再难掌控,老夫我却是没办法。” 对着他这样光棍的反应,莫含章一肚子的话都被顶在了那里,好半天了,才泄气问道:“那能不能开服药,调理调理?” 这样一早上就恶心难受的感觉,莫含章真心不想再经历了。 可惜叫他失望的是,张大夫直接就说了:“是药三分毒,没事还是少喝点药好,再说孕吐这种事,可没有药能医。”嘱咐莫含章最近放开心胸,别老想着事,该做什么做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要是情况好,不定几天就没事了。”当然,要是孕吐反应严重,持续两三个月也是可能的。 莫含章黑了脸,庸医,这么点小毛病都治不好,还敢说妇科圣手?! 送走张大夫,赵嬷嬷对着满桌早膳犯了愁:“太太 ,你且好好想想,你想吃什么?鱼片粥?松仁玉米?桃汁儿?青糕?……”一连说了好几十样俞锦妍爱吃的,莫含章只摇头,听到后面,脸上甚至还有厌恶的表情。赵嬷嬷急的额头都冒出了汗,“再怎么,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吧?不说大人撑不撑得住,孩子也经不起饿啊。” 事实上,莫含章现在,肚子就已经恶了。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赵嬷嬷说的那些东西,他就是一个都不想吃,光听菜名,胃口就倒了。 秦雪进来请安的时候,就赶上赵嬷嬷蓝枝几个围着莫含章急得团团转,还说要去侯府,把侯府的厨子给请过来:“太太是吃着侯府的饭菜长大的,不定喜欢吃那个味道呢!” 莫含章听着心烦,他又不是真的俞锦妍,才不喜欢侯府大厨做的饭菜呢。再说,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去麻烦人侯府多不好?“不用不用,府里那么多人,还做不出和我心意的饭菜?做什么麻烦大哥嫂子?”赵嬷嬷说得多了,他更不高兴起来。 秦雪在旁边莫含章高居中间,赵嬷嬷和几个丫头团团将他围住,就为了他吃饭那么一点点小事,你一言我一语,什么“太太要吃什么,只管说,府里没有外头叫人买就是。”“你要是饿着肚子,不说府里着急,到时候侯爷也得跟着挂心”……好像莫含章一顿饭不吃,天就要塌下来了一样。 什么东西?!不就是怀个孕而已,至于这般夸张吗?一顿饭不吃还能把人饿死了?边境贫苦百姓,十天半月吃不饱,几顿没得吃都是常事,不也活的好好的?就这女人金贵!秦雪是又嫉又妒,不就是出身好点,结果人就是天上的云,自己就是地上的泥。她被禁足的时候,厨房里送的饭菜不是凉的就是剩的,谁关心她每顿饭如何?这个女人呢,稍微一点不舒服,就一群人围着她转! 记恨之心起来,秦雪真恨不能十指上去,抓花了莫含章那张娇艳的脸才好。 “太太。”秦雪笑着走上前,只当没看见赵嬷嬷几人那仇视防备的眼神,笑着对莫含章道,“我看太太这样子,好像是对以前喜欢吃的东西突然都没兴趣了。我之前倒是听人说起过,女人怀了身孕后,这口味就变了,很可能就会发生改变。以前喜欢吃甜的,现在看一眼都觉得腻,以前最讨厌吃酸的,现在反而只恨不够酸……太太你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情况?” 赵嬷嬷眼睛一亮,拉着莫含章问道:“太太,你想吃酸的吗?我叫人给你做酸汤面来?”好些女人怀了身孕,可不就喜欢吃酸酸的梅子? 可莫含章 听着却皱起了眉,道:“那有什么好吃的?一股子醋味,不要!” 赵嬷嬷顿失又萎靡下来:“不喜欢吃酸的啊……” 说者无心,听着却有意,秦雪心头一跳,眼底瞬时透出一丝亮光来,克制着心头的激动,她试探着问道:“那太太想不想吃点辣的?边境的烤羊肉很有特色,不肥不瘦的羊肉用火慢慢烤的金黄,油脂都渗了出来,把肉浇地喷香,再往上面刷上厚厚一层辣粉,一点腥味都没有,再配上烤的香喷喷的饼子,味道可不错了!” 赵嬷嬷自来看她不顺眼,听她如今说什么烤羊肉,直觉就拉下脸喝道:“姨娘,你这说什么呢,烤羊肉?烤饼子?这种吃食,我们太太怎么吃得惯?”俞锦妍吃东西,可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 话还没说完呢,莫含章却道:“烤羊肉?这倒是不错!快让厨房去做了来。”他当年在边境,就好这一口,同袍围坐一起,烤上一只羊,就着饼子,几个人就能干掉一整头羊,到现在,想起烤羊肉那香喷喷的味道,莫含章还馋呢。“让厨房多刷点辣粉,我现在,就想吃辣点的。” 秦雪听得嘴角不住往上扬,酸儿辣女,酸儿辣女,莫含章他不喜欢吃酸的,却喜欢吃辣的……这真是,太好了! 至于莫含章对她所表露出的那点善意?秦雪撇撇嘴,谁知道这女人打的什么主意?! 赵嬷嬷瞅了眼欢喜无限的秦雪,虽不知道她想什么这么高兴,但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女人肯定不安好心。也就她家的傻太太才会相信,这女人真是好相处的,会真心对她好。要依赵嬷嬷的心思,吃什么烤羊肉?上火不说,辣粉吃多了也不好,可莫含章难得说一句想吃的,赵嬷嬷总不能不让人吃吧,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吩咐下人,快点把东西拿上来,天色不早了,莫含章该是很饿了。 “再多上一碗燕窝粥,光吃那些东西怎么行?”想到那种粗鲁的吃食,赵嬷嬷脸都黑了。 透过门窗往里看,莫含章和秦雪正说起边境的事,秦雪在一旁口灿莲花地述说着边境的风土人情,莫含章在一边听的是津津有味,蓝枝走过来,担心地给赵嬷嬷使个眼色,两人出了屋子,蓝枝不无忧心道:“嬷嬷,你说太太这是怎么了?要是以往,她可最忌讳秦姨娘这些人了,怎么也不能跟人聊得这般热络,还亲亲密密的……太太现在这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赵嬷嬷黑着脸:“闭嘴,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太太跟秦姨娘来往,心里自有主意,难道还非 得告诉你了才对?!以后再敢说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蓝枝再不敢多说,低着头沉默。 赵嬷嬷胸口上下起伏两下,两人站在那里,好一阵静默。久了,赵嬷嬷才泄了口气,垮了脸道:“你先别急着这事,我们,再看看。” 其实,她们伺候的主子,突然性情大变,这样明摆着的事实,岂止蓝枝一人发现?赵嬷嬷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以来,她都为此百般找寻借口,给莫含章这些奇怪的举动做出解释,告诉自己,不要去深究,生怕追究下去,会发生什么叫她难以承受的事……直到今天,最沉稳的蓝枝都忍不住了,来找她说话。 赵嬷嬷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她自小伺候的主子,这阵子,实在是转变的太奇怪了! 最少,以她家主子曾经的性子,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能对秦姨娘一个妾室,和颜悦色的…… 香喷喷的烤羊肉和饼子很快送了过来,赵嬷嬷婉拒了秦雪要伺候莫含章用膳的建议,亲自动手给莫含章加菜,用过饭,给莫含章端茶递水,好不周到。秦雪讪讪站在一边,要伺候莫含章的话梗在喉咙里,都不好说出口。心底冷笑,时间长着呢,你防得了我一时,还能防我一世? 赵嬷嬷却已然顾不上她,给莫含章整理头发的时候,悄然看过他右耳后靠近发间的那一块,里头一点黑痣影影绰绰,并不明显。赵嬷嬷心情却没有变得轻松起来,人还是她的主子,那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呢?! 作者有话要说:先收拾秦雪,赵嬷嬷是俞锦妍的心腹,总不能让莫含章一直享受原本俞锦妍应该享受的心腹的忠心不是? 第五十七章 赵嬷嬷是个很细心的人。 当年做丫头的时候,她就万事周到体贴,说话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主子的东西喜好,记得一清二楚,每日收拾东西,再细小的东西,也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所以俞母才放心让她来当自己女儿的奶娘,将自己的心肝宝贝交托给她照顾。 赵嬷嬷确实也没辜负俞母的这份信任。从俞锦妍还是孩子起,就悉心照顾她,一点一点,看着她从那么小小的一团,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然后十里红妆出嫁,到现在身怀有孕……这么多年,可以说,就连俞琮言,都不如赵嬷嬷来得了解俞锦妍。俞锦妍眉头一皱,她就知道她是喜是忧,俞锦妍嘴角一撇,她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甚至连俞锦妍自己,可能都没有像赵嬷嬷一样了解自己。 而赵嬷嬷,也是真心把俞锦妍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疼的——不,那是更甚于自己女儿的敬重和疼爱。 赵嬷嬷一直记得,自己当年不过一个小丫头,要不是俞母信任看重她,她绝不可能过上那么舒心的“副小姐”的日子,后来还嫁给了如今的丈夫,儿女成群,不说富贵无匹,却也生活富足。要不是俞母给她机会,让她成为俞锦妍的奶娘,她在婆家,绝对没有像现在这样高的地位,婆婆丈夫都让着,几十年来也没起别的心思,赵嬷嬷可一直记得呢,就在她成为俞锦妍奶娘之前,她丈夫跟婆婆那侄女儿眉来眼去的,当她没发现吗?而等她奶了俞锦妍之后,这些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对于赵嬷嬷来说,俞锦妍是给了她抬头挺胸做人机会的靠山,是帮她稳住了家里明面上的和平,让她的子女能够顺遂天真长大的恩人。这么多年,她一点点看着俞锦妍长大,陪伴在俞锦妍身边,甚至她陪伴她自己的亲生儿女时间,都没有和俞锦妍相处得多。 等到她的儿女长大,俞家还撕了卖身契,放他们一家自由身,还给了银钱帮衬家里的生计……一点一滴加起来,哪怕是要赵嬷嬷为俞锦妍豁出性命去,赵嬷嬷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在她心里,俞锦妍比她的命,比她的一切,都重要!这是一个忠仆的信义,也是一个奶娘,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的那一份心。 为俞锦妍,赵嬷嬷能赴汤蹈火,谁要敢伤害俞锦妍,哪怕是下地狱,赵嬷嬷也非得拖着人跟着自己一起走不可! 因此,但莫含章越来越多的破绽显露在赵嬷嬷跟前的时候,赵嬷嬷眼底的寒光,一日一日,更加凛冽 起来。 可惜的是,莫含章这个蠢货,却一直没察觉出来,反而还跟赵嬷嬷看不惯的秦雪,越发亲近起来。 因为怀孕,莫含章现在胃口是越来越奇怪了,酸甜苦辣咸,想到什么就说要吃什么,半点忌口没有。俞锦妍往常最厌恶的腥膻之物如同羊肉狍子肉,嫌恶心残忍的狗肉,看都不会看得简单普通的民间杂烩下水汤——莫含章完全不忌口,吃的是津津有味,看得下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高门贵女,为了保持容颜,身体健康,每日吃穿,都有很多的讲究,尤其女子,身子重要,冷的不能多吃,寒凉的东西不能多用,上火干燥的东西能不碰最好还是不碰,甚至连坚硬的零嘴如瓜子松子,核桃花生之类,大家小姐也是不能直接用嘴磕来吃的,得等下人剥了壳盛到小碗里才能慢慢享用——一来是为了优雅好看,二来也是防止坚硬的果子磕伤了牙齿。 美丽优雅的大家小姐,如何能不拥有一口白如编贝的皓齿? 可秦雪却是没这个顾虑的。小户人家走亲访友,谁家不是一把瓜子一把花生放在桌上?大家伙坐一块儿,抓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聊天?说得渴了,再一口茶灌下去,接着说?!当然,到了秦雪这位置,自然不会再吃瓜子这样不值钱的东西了,她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杏仁腰果核桃这类东西,再加上厚院这边最顶尖的碧螺春——当然,她可喝不茶好不好喝,只是听说这东西贵那就够了。 莫含章在军里久了,根本不知道京里这些大家小姐的规矩,跟秦雪有时聊的痛快了,也从果盘里抓上一把,陪着秦雪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扔几颗。 赵嬷嬷看见第一次的时候,有意识地就把久跟在俞锦妍身边心思细腻的的蓝枝蓝玉都支使了出去,帮着莫含章遮过了这一段,蓝翠蓝晶脑子粗,还有些不懂事,虽然觉得莫含章此举不妥当,但一想他现在怀孕,口味都变了,这么点小小差异又算什么?就没细想,倒是没注意到莫含章的不对劲来,也一点没察觉,对着她们还笑意盈盈的赵嬷嬷,心底里,已然快要疯了。 躲在墙角阴影里,看着秦雪在那儿跟莫含章大声说笑着边境那头军队出操的情景:“军队那头一般是不让人进去的,但军营毕竟就在外城不是?上城墙去看,还是能看到军营的一角的,那里是火头军的地盘,你别看只是最简单的恶灶房,那些兵也是要操练的呢,我就看过,没大爷带着下属训练那样威武,但也有模有样的……”秦雪说得高兴了,还站起来给莫含章比划了两下, 着赵嬷嬷是不知道她比划的对不对,可她却能看得出来,在一边笑得开心畅快的恶自家太太,与其说是感兴趣的笑,还不如说是觉得秦雪的动作太滑稽可笑,这才不自觉失笑出声的。 可她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从来不懂武学! 赵嬷嬷死死盯紧了交谈中的两人,秦雪已然从火头军做的饭菜说道了边境小吃炒米:“京里也有炒米,可各地各地的风味,我吃着,就觉得边境的炒米味道特别好,时不时就得自己去厨房做一点解解馋,要不、太太也尝尝?” 莫含章叫她那么一说,登时想起了炒米咬在嘴里,那满口喷香的味道,很自然就点头道:“好啊,你那有吗?” “有有有。”秦雪好整以暇地让下人拿出个荷包来,“我最爱吃这些,就给装到了荷包里,想吃就拿出来吃点……正好今儿赶上来。”把那荷包往前一递,“太太放心,都是干净的,荷包也是特意做了装吃食的,没装过别的东西,干净着呢!” 莫含章伸手想要接,被赵嬷嬷一把拦住了,笑着道:“炒米虽然只是小东西,可到底上火呢,太太,你前头吃了羊肉,嘴角的包还没下去呢,这会儿又不忌口?小心回头张大夫再唠叨你!”手下不动声色地将那荷包又推回给了秦雪:“秦姨娘好意,论理不该拒绝,可我们太太,现在真不合适吃这个。” 秦雪连忙摆手摇头:“不碍事不碍事。”又道歉,“我都忘了这些,太太还有身孕呢,东西可不能乱吃。上火了,是该吃点清淡的。” 赵嬷嬷欢喜得夸道:“姨娘大度,不嫌我失礼就好。怪道我们太太乐意和你好,你果然心胸开阔。” 对着她这样笑意盈盈的样子,莫含章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聊了一会儿,秦雪要给莫含章削个苹果,才要去那水果刀呢,赵嬷嬷几步上前给拦住了:“这种小事,哪能让姨娘亲自动手?一屋子丫头可不是摆着看的。”连盘子带刀的,叫人赶紧端下去,“切了水果送上来。” 几次下来,防着秦雪的心思,傻子都看出来了。 晚上没人安静的时候,莫含章在赵嬷嬷的伺候下换洗准备就寝,止不住就说了赵嬷嬷:“嬷嬷你今儿也是过分了,好歹秦雪也是府里的姨娘,来厚院也是有心同我交好,你这般处处堤防的,叫人心里得多尴尬?” 赵嬷嬷不以为然道:“太太,你就是心软,太轻信别人,秦姨娘这种姨娘,小户人家上来,不懂规矩,眼皮子又浅,先头大爷 紧着她的时候,多不把您放在眼里您忘了?一个妾室,居然敢在正房太太跟前做幺,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太太您忘了,我可一直记着呢。现在大爷不理她了,她才知道好歹,上赶着来巴结您……前倨后恭,我看着就讨厌。太太,你别老这么软心肠,人家装装可怜,扮扮无辜,说几句好话,你就原谅了人家。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人会爬到你头上的!” 啰啰嗦嗦的,还提起她以前的事,“以前红枫那丫头的事太太您忘了?见钱眼开忘恩负义的东西,第一次叫二叔爷那边的人收买了去想要偷盗您的绣品出去坏您的名声,给逮个正着,您心肠软还求着侯爷放人一马,只把一家人赶出了府了事,结果呢,人回头就投靠了二叔爷,去到堂二小姐那边伺候了,聚会的时候遇上,当着您的面都敢对二小姐百般殷勤——这要是您一开始就狠狠发落了,她敢这样?!人心难测,海水难量,红枫丫头还是我们看了好几年的,秦雪又是大爷的妾室,能对您心服口服?现在这样跑来献殷勤,不定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莫含章听着好生不耐,偏赵嬷嬷是俞锦妍的奶娘,身份地位不一般,他又不好跟普通下人一样呵斥,只能左耳进右耳出,押着性子勉强听着,嘴里无意识的嗯嗯两声,就当是回答了。 赵嬷嬷见着他这样,伺候他穿衣服的手一顿,忙低下头快速收拾了下情绪,半天才又抬头笑道:“今儿累了一天,要不我给太太按两下,松乏松乏?” 莫含章自没有意见,躺了床上,由赵嬷嬷给他按摩身体。 赵嬷嬷先是摸了摸莫含章尚未显怀的肚子,眼里透着几分爱怜:“一眨眼就两个多月了,再过不久,这肚子可就要起来了,想想真快,我们太太,就要当母亲了!” 要是老侯爷和老太太还在世,知道自己要当外祖父外祖母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莫含章现在就听不得“孩子”“母亲”两个字,这怀孕才开头呢,就日日孕吐,妊娠反应强烈,那要赶到后面,肚子大的跟挺了个球在身上,走路都难走了,那该怎么办?据说是堪比酷刑的生产又该怎么办? 莫含章最近可是长知识了,孕妇怀孕,孕吐还只是最轻微的症状,有些孕妇月份大了之后,双脚会开始发肿,有抽筋的情况,半夜睡不着觉,孩子大了,会动了,会在肚里子翻来翻去,或者练练拳脚,到时候肚子就会疼,要运气不好,赶上胎位不正?掰正胎位,绝对不是见愉快的事! 这还只是怀孕期间的事,等到孩子 生下来,还要喂奶,还要照顾,他现在可是孩子的生母,哪怕孩子有奶娘喂奶,可怀孕生育过后,奶却不会很快消失,也就是说,他到时候不但得顶着胸口多两团肉的尴尬,还得面临自己本人,居然能产奶了这样残酷的事实…… 莫含章每每想到这一切,都能打个寒颤,从梦中惊醒过来! 赵嬷嬷今儿已经几次三番叫他不高兴了,现在还明知故犯地戳中他伤口,莫含章烦躁起来,拉着脸喝道:“嬷嬷快别说这些了,不是说要帮我按两下,赶紧动手吧。”闭上眼睛,不肯说话了。 赵嬷嬷脸上表情一僵,果然不再多说,手下小心在莫含章身上按动起来。她很了解床上这个身体的每一寸细节,最知道按哪里才能叫手底下的人觉得轻松舒适,不一会儿,莫含章便舒适的昏昏欲睡了。赵嬷嬷的手移动到他的腰间,顿了顿,猛然往下一用力…… 莫含章倏然张开眼睛,痛道:“嬷嬷,你干什么呢?”就在刚才,赵嬷嬷用力的时候,他的腰间,一阵刺痛,也不知道怎么了。 赵嬷嬷看着很是惊慌失措:“太太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就那么一按,也不知道怎么弄得就……你没事吧?” 痛楚只是一瞬,莫含章现在已经没感觉了,只是经过这个插曲,他也没了再按摩休息的心,摆摆手,叫赵嬷嬷下去,他先睡了。 赵嬷嬷满脸羞愧地出去了,临走之前,还让蓝玉好好照顾好莫含章,一切都那样正常,恍如平日。 第二天,赵嬷嬷告了个假,说要回去看看以前的朋友,莫含章准了,她找了马车直奔侯府,跟以前几个老姐妹聊了几句,赶在俞琮言回来的时候拦住了人。 只有两个人的书房内,赵嬷嬷跪倒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制:“侯爷快救救小姐,也不知道哪个孤魂野鬼,竟占了小姐的身子,冒充了小姐呢!” 俞琮言坐在椅子上,惊得目瞪口呆,“嬷嬷,你胡说什么呢?!” 赵嬷嬷眼底透出坚决,肯定道:“侯爷莫以为我胡说,小的是有证据的。” “太太以前最讨厌吃香菜,可现在的太太,却最喜欢吃面撒一把香菜。 “太太不喜欢羊肉,现在的太太,把羊肉当零嘴。 “太太聪慧,深知人心,莫家老太太没安好心,太太一直小心防范,现在这个,明知道人不对,却还满脑子想着得孝顺她。 “秦姨娘的举动太反常,根本不合常理,可现 在这个,根本看不到,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思……太太以前可是有嬷嬷教导过的,如何能不知道这些? “日常细节,生活习惯,说话语气动作,跟我们太太完全不一样!可那个身子,可那个身子,我仔细检查过,分明就是我们太太的。耳朵后面藏在发鬓间的痣,腰间的那个痛点,脚踝那边的浅印子……都是我们小姐的!可里头的芯子,却给换了!” 赵嬷嬷哭着伏倒在了地上:“一定是哪路孤魂野鬼夺舍,占了我们小姐的身子来享人间福来了,侯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小姐啊!” 俞琮言看着她,拧紧了眉头:“嬷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胡话,你也敢拿到我跟前说?!” 赵嬷嬷却一反刚才软弱,申请坚定道:“虽然奇诡,但小的所说句句属实。侯爷只管把太太请回来,仔细问一问,现在这个孤魂野鬼,虽然占了小姐的身子,可对小姐的过往,却一点不知情!府里曾背叛了小姐的丫头红枫,被赶出府后穷困潦倒,可我在现在这位跟前一试探,他却懵然无知……若非小的确定,如何敢来侯爷跟前乱说?”头重重磕在地上,“小的愿用性命担保,现在的太太,肯定有问题。恳求侯爷为我们太太做主,小的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对着这样的赵嬷嬷,俞琮言一时无言,只在心底把莫含章骂了个狗血淋头:居然这么轻易就叫人发现了不对,莫含章,你到底有多蠢? 作者有话要说:俞锦妍要在外面忙碌,后宅里,怎么也要有人帮衬不是??赵嬷嬷会是一大杀器 第五十八章 (捉虫) 俞琮言是知道赵嬷嬷的忠心的。对俞锦妍,赵嬷嬷是比自己的亲生儿女还要疼惜爱护,为了俞锦妍,她能舍身入死。这么多年,不止俞锦妍备受她照顾,甚至俞琮言,也没少吃过她做的饭菜,穿过她缝制的衣服。 幼年丧母,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照顾他们的赵嬷嬷,俞琮言自来多几分敬重,到得如今,赵嬷嬷知道了这样惊天的秘密,俞琮言心里百转千回,到底是狠不下心来处置她。 这是关心照顾了他们兄妹几十年的老嬷嬷啊,关心照顾他们,视他们如珠如宝。失去母亲的世界里,赵嬷嬷很大一部分甚至替代了他们母亲的角色。 为了妹妹就牺牲赵嬷嬷吗?俞琮言做不到。 俞琮言看了看扑倒在地上,猜测着自家太太可能被孤魂野鬼占了身体而伤痛欲绝的赵嬷嬷,闭上了眼睛。罢了罢了,如果是赵嬷嬷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她,可是把妹妹,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赵嬷嬷啊。 “嬷嬷你先起来吧。”良久,俞琮言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 俞锦妍收到俞琮言的信,很快赶了过来,因为不知道俞琮言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一路打马狂奔,额头都沁出了汗,一进书房门,却见赵嬷嬷站立一边,双眼红肿,眼底还透着水光,看见她,眉头锁起,看着就要哭了。 俞锦妍心头一惊,本来要喊俞琮言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忙忙收拾了一下脸上焦急的神色,做出若无其事状,惊讶地对着赵嬷嬷道:“嬷嬷怎么来这里了?看着怎么脸色不好?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心头一惊,该不是莫含章出事了吧?不由急道,“难道是太太出事了?”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俞锦妍想到孩子,不由得焦急起来。 赵嬷嬷在一边听着,眼泪簌簌掉落下来,帕子不住拭着眼角,泪汪汪地看着俞锦妍,俞琮言安抚住急躁起来的妹妹:“莫含章好得很,你先别急,跟莫家没关系,嬷嬷是为你来的。” 俞锦妍先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领悟了俞琮言话里的意思,不由震惊地瞠大了双眼:“大哥?!” 而赵嬷嬷已然再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小姐……我可怜的小姐……”不是太太,只是她的小姐。在知道了莫含章的所作所为之后,赵嬷嬷宁愿俞锦妍只是她的小姐,而不是莫家的太太! 俞锦妍看着赵嬷嬷放声痛哭,看着她的眼神里,是止不住的心疼,明明不想哭的,可也 不知道怎么回事,鼻尖酸酸的,眼睛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水光倏然就涌了上来…… 俞琮言叹了口气:“是嬷嬷先发现不对来找我的,我瞒不住,就给全说了。” 赵嬷嬷试探着伸过手来,一点点抓住了俞锦妍的手,男子本就皮肤粗糙些,莫含章又常年练武,赵嬷嬷刚拉住她的手,就觉掌心里一片粗糙,再细细一看,骨节粗大,老茧厚重,肤色黝黑,以往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赵嬷嬷的心痛得都揪紧了,细细摩挲着虎口的老茧,眼泪滴答滴答落了下来:“这都是做的什么孽啊,我好好的小姐,怎么会受这份苦?老天爷,你到底开眼了没有啊!” 俞锦妍红着眼安慰她:“嬷嬷你别急,我没事的,好好的呢你看我,你别难过了。” 赵嬷嬷哪里听得进去?“你还说没事,都换了个身子,怎么会没事?!每天对着镜子,我可怜的小姐,你得多不习惯啊。”好好的变成了男人,身体不一样,生活习惯不一样,每天洗澡方便,行走说话,她得多注意才能不露出马脚?赵嬷嬷自己想想,要是自己突然变成了男人,别的不说,每天下巴上冒出的胡渣子,就足以叫她不适应了,更别说,俞锦妍不但要在府内努力妆扮自己是莫含章不叫人看出端倪,还要在外头官场上沉浮奋斗,给自己挣一个前程……这些,哪是她一个大家小姐要操心的?!趁早赵嬷嬷越想越伤心,呜呜哭了起来:“要是老爷老太太还在,看到小姐你这样,不知道得多伤心……”好好的女儿,吃了那么多苦,最后被逼的直接与人同归于尽了,回过头来,还要变成个男人受罪。“都是小的没用,辜负了老太太的期望,没有照顾好小姐,还、还一直伺候那个害了小姐的人……”想到自己居然还曾百般照顾莫含章,对他嘘寒问暖,凡事关心,赵嬷嬷扑通跪了下来,抓紧胸襟嚎啕失声,“我对不住老太太,对不起小姐啊!” 俞锦妍哽咽难言,俞琮言坐在位置上,看着至今犹自不能习惯的妹妹的新模样,同样黯然失色,满屋子里,只余赵嬷嬷失声痛哭的声音,伤心痛苦。 最后还是俞锦妍快速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拉起了赵嬷嬷道:“嬷嬷你快别哭了,我现在还能活着,已然是上天厚爱了,你说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我这般幸运,死了却还能重头再来,回到过去,再见到亲人的?我如今回来过去,可不是来逆天改命的?这样违背天命的事,老天爷要是再让我一帆风顺,回到原先的身体里……”见赵嬷嬷怎么说都听不进,俞锦妍又劝,“都说享福太过,可是 要折寿的,我要一切顺顺利利的,不定后面还有多少灾祸等着呢。我如今这样有些坎坷,才是老天爷为我积后福,厚待我呢!” “呸呸呸,小姐你说什么呢,你福泽深厚,寿运绵长,什么福分享不得,什么灾祸,什么折寿,这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赵嬷嬷最听不得俞锦妍自贬,一下就急了,双手合十求了天空,“老天爷保佑,您既让我们小姐回来,就一定要保佑她一切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一生顺遂到老!老婆子我就是折寿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俞锦妍听着她的唠叨,心头暖流涌过,这就是她的奶嬷嬷,或许身份不高,或许学问不好,却待她尤甚亲生。“嬷嬷,你且放心吧,我既然能有这样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活的好好的。” 赵嬷嬷强自扯开抹笑:“小姐说的是,您一定会好好的!”寻思着不可享福太过一句话,到底是慢慢收起了眼泪。拉着俞锦妍又问她几年之后到底都发生了多少事,怎么她竟会走上与人同归于尽的不归路。 俞锦妍怕刺激她,尽量心平气和的挑了几段来说,很多细节都给省略了,但赵嬷嬷可不是俞琮言这样不通内宅事务的大男人,她不仅在大宅门后院里呆了几十年,更深知莫家沈氏莫飞景等人的态度,俞锦妍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以她的见识,哪猜不到俞锦妍受了多少苦。 越想越气,越气越恨,赵嬷嬷咬着牙根,愤然道:“一群白眼狼,小姐嫁过去,帮了莫家多少?!他们居然还敢亏待您!可怜的小主子,七岁就没了,小姐你得多难过啊!”谁家的孩子不是当娘的心头肉?赵嬷嬷心疼俞锦妍,也爱自己的孩子,只要稍微想一下,自己的孩子可能出什么事……当时侯爷侯夫人也没了,晋阳侯府再不是小姐的家了,孩子又没了……赵嬷嬷都不敢想象,自家小姐,那时候得多绝望!得是什么心情决定孤注一掷,与人同归于尽?! 俞锦妍怕她哭坏了身子,反过来安慰道:“嬷嬷你别急,现在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孩子还好好的,大哥嫂子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们大家都会一直好好的……只要人都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光之隐语,暗之王座(十二国记同人) 赵嬷嬷却不同意,哭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哽咽道:“这如何能一样?以后小主子出生,只当您是父亲,也不能喊您一声娘——您心里,该多痛苦啊!” 俞锦妍却摇了摇头:“嬷嬷你不用担心这个,是爹或者是娘,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孩子他能好好 的,平安健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一生健康顺遂,我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赵嬷嬷听罢,攥着她的手,又是止不住的痛哭起来:“小姐啊……” 这一天,赵嬷嬷拉着俞锦妍,哭得直眼睛都肿了,整个人都脱水了一般靠在椅子上,声音都嘶哑了,细细问过俞锦妍七年之后的情形,再说起莫家,她的眼睛里,就透出了刻骨的恨意:“一家子的白眼狼!” 俞琮言一路看着赵嬷嬷的反应,此时,才彻底放下了心,虽知道赵嬷嬷可信,毕竟事关体大,俞锦妍重生调换身体的事实在诡谲,稍露风声,等待俞锦妍,只有死路一条,事关最疼爱的妹妹,由不得俞琮言不小心。索性,赵嬷嬷没叫他失望,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神色,眼底的感情,都真是不作伪,情真意切。俞琮言放了心,才对她说起后面的安排来。 “嬷嬷如今既然知道了妹妹的这番秘密,以后很多事,少不得还得操劳您。”俞琮言笑着托付赵嬷嬷,“第一件事就是妹妹的孩子莫铉,现在怀孕的是莫含章,他一个大男人,很多事怕都不知道,又对莫家的人完全信任不设防,万一出点什么事……妹妹现在情况特殊,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身子换回来,要是不行,这孩子,可就是妹妹唯一的骨血了……” 剩下的话再不用多说,赵嬷嬷拍着胸脯,举起手对天发誓:“侯爷您放心,我老婆子便是豁出命去,也一定保护好小主子,平平安安!” 俞琮言感激点头:“那就麻烦嬷嬷了,至于第二件,却是莫含章平日的言行,莫含章想来平日也有遮掩,这才瞒过了莫家的那些人,只是一些细节,到底不注意,才叫嬷嬷发现了不对……嬷嬷能看出不对,自然也有其他人发现。这种事,少一个人知情就少一份危险,日后,少不得还要嬷嬷帮着他遮掩几分。” 赵嬷嬷脸上透着股不情愿,单看她现在称呼俞锦妍为小姐而不是太太,就知道她对莫含章这个姑爷有多大意见了,偏俞琮言说的有理,事关俞锦妍安危,她再不愿意,少不得也得照做,便点头道:“侯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好在他平日还听得进我的话,到时候我多提醒些,他该知道怎么遮掩的。” 这也就罢了,俞琮言点点头:“具体的,嬷嬷就看着办吧。”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俞琮言让赵嬷嬷小心谨慎好,千万别被莫含章看出端倪,知道她已然晓得真相:“妹妹在外面行走不容易,多年之后的事,她只知道个大概,就凭这些一知半解的东西,要在官场行走还欠缺些, 少不得,还得麻烦嬷嬷你,帮着打听打听,莫含章要平日写字说话,还麻烦你多看着点……” 赵嬷嬷焉有不乐意的,重重点头道:“侯爷放心,小的一定完成您交代的事!” 俞锦妍拉住她:“莫含章能一路高升,位极人臣,手段心机都不少,嬷嬷你在他身边,千万小心。” 赵嬷嬷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压着不习惯的心,拍拍俞锦妍如今粗壮的胳膊:“小姐,你就放心吧,我老婆子那么几十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好歹见过许多听过许多,莫含章他再精明,在不知道我已然晓得一切的情况下,也得松懈几分。嬷嬷我啊,还要看着小主子出生呢,可不会叫他发现了破绽去。” 俞锦妍叫她说的笑起来:“嬷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其他的,尽力而为就好,若不行,千万不要勉强。”迷情赵嬷嬷只点头答应,并没有多说,只是心底却是冷笑连连,害了她家小姐的人,怎么能那么简单就放过他?!他既然向着自家人欺负了她家小姐,就活该受苦吃罪,好好受一番苦才对! 赵嬷嬷直到晚上才回到了莫家,彼时莫含章已然就寝了,蓝枝在守夜,看到赵嬷嬷来,忙忙站起来,赵嬷嬷过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莫含章,他很警觉,听到动静,眼睛虽没睁开,但两颊却不自觉地缩紧了。以往赵嬷嬷没注意,现在想来,莫含章久在军中,防备心很强,如今睡在全然陌生的厚院里,身边又都是俞锦妍的丫头婆子,他该很不习惯的吧?他是不是一直连睡觉都在小心戒备着呢? 赵嬷嬷暗自呸了一声,睡觉都防备着人,定是平日亏心事做多了,否则夜半敲门心不惊,他能戒备成这样? 故意低声笑了笑:“太太睡得可真香。”一边给莫含章掖掖被子,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回身的时候,就着烛火,赵嬷嬷看到莫含章的神色已然放松了许多,又是一记无声的冷笑,赵嬷嬷找来蓝枝说话,“孩子月份一天天大起来,太太妊娠反应也越来越大,我今儿特意去侯府问了几个老姐妹,请教了好些进补的膳食和偏方,这里有些安神的香,晚点你给屋里点上,太太也能睡的香一点。”又叮嘱她,“香这种东西最容易叫人做手脚,你且收好了,除了你我,谁也不准动。”便是怎么看不惯莫含章,他肚子里怀的孩子却不能出错。就是为了让孩子休息好,赵嬷嬷也得让莫含章睡个好觉。 蓝枝听了叫好:“太太好久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夜夜睡得浅,一点动静就醒了,能有安神香自然最好了,也叫太太睡个好觉。” 赵嬷嬷长叹一声,道:“可不是这么说,女人怀孕不容易呢,肚子里揣着那么块肉,本来就辛苦,再有妊娠反应,口味大变,脾气也更加暴躁……咱们家呢,老太太又是那德行,太太过得不舒心,怀孕自然就更加辛苦。”又跟蓝枝说,“你之前说的,太太举止不对,我也去问过了,老姐妹都说,怀孕的女人,性格变了也是常事,只消过段时间就好了。我琢磨着,太太如今,也不过是脾性变了变,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啊,也别往心里去了。回头跟蓝翠蓝玉她们说,太太脾气要是暴躁些,发落了她们,她们且先忍忍委屈,等太太生下小主子就好了。” 蓝枝笑起来:“瞧嬷嬷您说的,太太怀孕,特殊的时候,她们受点委屈算什么?!主子还不能说丫头几句了?惯得她们!”蓝枝自打跟着俞锦妍起,就是赵嬷嬷一手调教的,对她最是信服,既然赵嬷嬷都说没事了,她也就把之前心里怪异的感觉放到了一边,转而问起赵嬷嬷回侯府的事:“您还跟其他嬷嬷讨论了什么?可有说太太最近吃的东西?里头有没有忌讳的?太太现在嗜辣,我每天看着那么红通通的菜色,心就发慌,可别辣坏了。”顿了顿,试探着又道,“都说酸儿辣女,太太这胎,别是姑娘吧?” 赵嬷嬷横了她一眼:“可别胡说,这定然是个男孩,顶门立户,给咱们主子撑腰的男孩!”默念着俞锦妍曾说过的莫铠两个字,激动地浑身发颤,“一定啊,是个又聪明又懂事,又孝顺又漂亮的孩子,像足了咱们家小姐……” 蓝枝看着她,止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是是是,一定啊,是像足了我们太太……”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赵嬷嬷瞟了她一眼,也跟着若无其事的笑起来:“你瞧瞧我,尽胡说了,好了,你去忙吧,天也晚了……”一时无话,各自分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起来,赵嬷嬷对着镜子打点好自己,满满斗志,离开房间去“伺候”莫含章,她对天发誓,一定、好好伺候好了她的好“太太”! 第五十九章 莫含章孕吐的反应每日每日,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严重起来。 早起必然恶心干呕,稍稍闻到一点点鸡汤的闻到就难受得发慌,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居然连花香也闻不得了,厚院外头院子给栽了大片牡丹和各色花卉,好些都正是开花的时节,莫含章这一不喜欢,赵嬷嬷当即下令全给铲了,有两株移植过来八年生的牡丹花树,价值千金,赵嬷嬷说铲就铲,眉头都没皱一下,莫含章还好,沈氏舒月朝背后可没少红眼。 时人爱牡丹,品相好的在外头可是有价无市,偏厚院这般大手笔!对比自家不说克勤克俭,可也不敢随意胡乱花销,沈氏舒月朝心里要能舒服那就怪了。 莫含章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他的好母亲对他,成见又多了几分。 他如今每日无聊,在府里没有事干,去找沈氏聊天说笑,就是他刻意忽视了之前发生的事,可沈氏也没这么多心思陪着他啊,看多了一眼都觉得烦的人,还能让他天天在自己跟前转悠?莫含章去过春晖堂几次,后来再去,说不到两句,沈氏就说头昏眼花要休息,莫含章心里再不高兴,还能当着他娘的面说她是故意装病不肯理会自己? 他没这个脸! 至于去找舒月朝聊天,他想都没想过,身份再怎么变化,在他心底,舒月朝也是他弟妹,大伯跟弟妹聊天说笑?哪怕没人知道,他也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至于莫飞景,他现在身份是人大嫂,大嫂去找小叔子说话?莫含章怕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么一盘算,剩下能招来陪着说说话的,除了赵嬷嬷这些人,也就是秦雪了。 在莫含章心里,自然是秦雪比赵嬷嬷等人更加亲信的,明面上虽然没表露出来,但赵嬷嬷细心观察之下,还是能明显感觉出来,每天秦雪来请安的时候,莫含章脸上的笑容都会真切几分,有时秦雪说到什么有趣的事,他眼底还会透露出温柔追忆的眼神,看向秦雪的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对比他对自家主子做的事——可恨至极! 赵嬷嬷将愤怒深埋心底,每日照常细心照顾莫含章,衣食住行,无不精细,还有意无意跟他说起俞锦妍之前的事来。 别说,这还真中了莫含章下怀,转变身份之后,对俞锦妍的过往一无所知一直是莫含章的一块心病,平日再怎么装扮,要是到时候真碰上他不晓得的事叫人看出破绽也是件麻烦事,现在有赵嬷嬷来给他聊故往,他哪有不高兴的?!面上做着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每次赵嬷嬷一开口,他必支起了耳朵。 几次下来,莫含章到底信没信任赵嬷嬷还不知道,但看重了赵嬷嬷许多却是毋庸置疑的,重点表现在也不像之前那样有意无意疏远赵嬷嬷蓝枝等人了,平日无事也会跟赵嬷嬷闲聊几句。 蓝枝私下都说赵嬷嬷有办法,果然是经历多的老人,就是不一样:“太太怀孕后,脾气变了许多,我们心里都提着呢,还是嬷嬷有办法,太太最近跟您好多了。” 蓝翠大大咧咧,最没心机,直接叫道:“就是就是,太太越来越跟大爷亲近了,为了大爷,连秦姨娘都和颜悦色的,嬷嬷你可劝着点,别为了大爷,太太就什么委屈都自己受了。” 赵嬷嬷心里怎么想的不可言道,面上却是笑着说:“太太跟大爷可是要过一辈子的,现在又有了身孕,难道还要跟以前一样硬拗着?到底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呢,只有大爷把心挂在咱太太身上,太太日后才能过得好。秦姨娘算什么?给她点笑脸,跟她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在大爷那里落个好印象,叫外人都知道咱太太贤惠大度,有什么不好?!” 说的蓝枝蓝翠等人都是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嬷嬷你不说,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呢。”都说这主意不错,又叹气,“太太对大爷也是用心良苦了,为了他,到底是忍了不少气。”连她们每日见了秦姨娘都不高兴,偏自家太太还得装作喜笑颜开,心里定然更不高兴的。 赵嬷嬷顺着话茬笑道:“你们既然知道,那以后可要对大爷恭敬些,不说别的,但只看小主子和咱们太太对大爷的重视,就不能轻慢了。”不动声色化解了她们话里原先对于莫含章亲近秦雪的疑惑,顺便增加了她们对俞锦妍的好感。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可不能再叫这些丫头以后再对“大爷”心存不满了,自家小姐变成个男人已经够可怜了,几个丫头再针对她,那不是戳她心窝子吗? 四个蓝齐齐点头:“嬷嬷放心,太太既然这般在意大爷,我们自然也是要对大爷客客气气的。” 下次俞锦妍再来看莫含章肚子里的孩子,四个蓝果然态度殷勤许多,不说俞锦妍喜出望外,莫含章背后也止不住笑问道赵嬷嬷:“怎么几个丫头最近,对大爷这般殷勤?” 赵嬷嬷早就一肚子话憋在心里了,他既然问起来,当下也不瞒着,笑道:“还不是见太太为了大爷,都开始俯就与那秦姨娘亲近了,她们生怕给你拖了后腿,可不是要对大爷奉承着来。”顿了顿,才又犹豫着道,“ 太太,我知道你有心与大爷亲近关系,只不过在这里多嘴一句,秦姨娘毕竟是妾,您跟她亲近太多,到底失了身份,日后出去交际,有些太太,怕是要说闲话呢。” 出门交际?莫含章心下一惊,只笑道:“嬷嬷说什么呢,我不过无聊跟秦姨娘多说几句话,无伤大雅的小事,怎么就那么严重了?”很显然认为赵嬷嬷有点小题大做。 赵嬷嬷却肃容道:“太太可别当我浑说,秦姨娘再怎么也是个妾,还是从外头聘回来良妾,身份可跟普通妾室不一样。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可这良妾那又不一样,大爷带着秦姨娘回京,本来就叫人在背后闲言碎语乱说话了,您再这么跟秦姨娘亲密无间——小的就怕有人嚼舌根子,说您为了讨好大爷,连脸面都不要了……”见莫含章倏然冷下了脸,赵嬷嬷长长叹息道,“太太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也是提醒您,大爷现在对您好,也看重,看着也并没有对秦姨娘多重视,您把她撂一边就好,这么日日找她来说话,目的性就太明显了,容易惹人是非的。” 莫含章沉默了半响:“我跟秦雪来往密切,底下人都认为,我是在讨好大爷?”这种误会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莫含章好不莫名其妙。他不过是无聊了,找来秦雪陪着说说话而已啊?! 赵嬷嬷好不无辜地看着他,惊讶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然秦姨娘每日每日炫耀似说起她跟大爷在边关怎么怎么的,这口气,您怎么忍得下?一个姨娘,竟敢在您跟前这般放肆,您不发落她,不就是为了叫大爷看看您的大度?” 莫含章一口气憋在胸口,又惊又怒。他一直还当秦雪是他的姨娘,所以并没有想到自己每天叫她过来说话,落在旁人眼底会有多奇怪,秦雪与他聊边关的事,他也注意着自己不要随便插话免得叫秦雪发现不对,却忘了,秦雪一个姨娘,毫不避讳地在他跟前显示自己对“莫含章”在军里的情况诸多了解,这本身就是不合规矩的。偏他这么多时间毫无所觉,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奇怪了,索性赵嬷嬷等人给他找了个合理的答案,不然……莫含章后背上一阵凉意,再度提醒自己,日后千万得注意了。 赵嬷嬷还在唠叨:“为j□j子,大度是首要的,秦姨娘若安分守己,您容得她在府里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没个姨娘通房的?我知道,大爷对您好,现在您又有了身子,对着秦姨娘太太您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可这就是女人的命,男人在外三妻四妾是常事,您再不愿意,也只能大度对着姨娘……可再怎么大度,正房太太的款儿还是 要拿起来的,否则说出去,您身份尊贵,又身怀有孕,大爷对您也敬重,还处处给姨娘脸面,人得说您立不起来了。再怎么讨好大爷,也不是这法子!” 莫含章自是连连点头:“亏得嬷嬷你提醒,是我疏忽了。”不着痕迹地给她解释道,“大爷如今对我不错,处处给我体面,也牵挂看重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是?一时糊涂了,就想着说对秦雪也好些,算是回报大爷对我的这份心了……到底我年轻不懂事,以前也没经历过,还是想的少了,早知道,我就该早和嬷嬷商量,也不会拖了这么久,叫人看了笑话。” 赵嬷嬷宽慰他:“胡说,这满府里,谁不说太太大度,怎么会笑话您?我已经叫底下人闭上嘴了,太太放心,才那么点时日,还没甚大关系,您日后跟秦姨娘来往的时候注意些,也就罢了。”又提点莫含章,“您要是想做点什么叫大爷欢心,不若多跟老太太亲近亲近,那才是大爷的至亲呢,外头人便是说起来,媳妇讨好婆婆,再名正言顺不过,太太还能得个孝顺的名声呢!” 莫含章自己,又何尝不想亲近沈氏?只是……他苦笑一声:“我瞧着,老太太对我,可是冷淡地紧,难道我还一路贴过去不成?”莫含章自己又不是傻子,沈氏的言行举止,都表明了她对他这个大媳妇根本没有什么感情,根本不像对舒月朝那样亲近,莫含章哪怕不愿意,最终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一直认为慈爱的母亲,对“俞锦妍”这个大儿媳妇,可是一点都不喜欢的。 赵嬷嬷听罢就叹口气:“老太太对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历来就没好声色……说来,侯府帮衬了莫家那么多,您也从来没有忤逆过老太太,怎么老太太就……太太每日还是多去老太太那儿转转吧,好歹您现在怀着身孕,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太太再不喜欢儿媳妇,孙子总喜欢吧?看在您肚子里这个孩子的份上,不定哪天就回转心意了呢?” 说起孩子,莫含章扯动扯动嘴角,淡淡道:“或许这样吧……”并不欲多说,手下止不住摸了摸肚子,从他来到这个身子已经一个多月,期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可要说沈氏对他有多看重,有多喜欢他肚子里这个孩子——他还真没看出来。大抵,母亲是那种不善于表露感情的人吧。莫含章极力这样告诉自己,沈氏不喜欢他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想法,刚刚冒出头,就被他狠狠掐灭了。他直觉地不想去深究沈氏对他的态度背后,真实的想法。总觉得,如果深究下去,会发生什么他最不想看到的事。 赵嬷嬷从俞锦妍 那里已经知道,莫含章对于常年不能陪伴在身边孝顺的母亲沈氏,感情极深,也极为敬重,要挑拨离间不急于一时,慢慢先在他心底种下颗怀疑的种子,迟早有一天,这个种子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那时候,才是她主子扬眉吐气的时候呢。 也不再啰嗦,由着莫含章一个人先消化先头的谈话,借口去厨房看看,先走了,出门的时候,远远还看到秦雪带人走来,嘴角登时挂起了冷笑。 不要脸的贱人,一个妾室,却敢觊觎她家主子的位置,生下庶子给她家主子添堵也就算了,小主子没了她还敢挑衅自家小姐,简直不可原谅! 赵嬷嬷人老成精,还能看不出秦雪眼底隐藏的那份野心?别看她现在对莫含章亲亲热热的,背地里,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呢。 赵嬷嬷不在乎莫含章是生是死,但是他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现在莫含章已经听进了她的话,怕接下来就会疏远秦雪了吧?不管秦雪打的什么主意,莫含章的疏远,都会惊动她,如果莫含章以后跟她拉开距离,她的一切主意,怕都要落空了。 那么接下来,她到底会怎么做呢? 是狗急跳墙,还是从此安分守己? 赵嬷嬷冷哼,就看她背地里看向莫含章的眼神里透出的阴毒,怕是会选择第一项吧。这样也好,她不动作,自己这边,又怎么能抓住她的把柄呢? 就不知道到时候,一直当这个秦雪秦姨娘是无害的小绵羊的莫含章,会是个什么表情?赵嬷嬷狠狠呼口气,要是秦雪倒霉了,自家小姐,也会高兴一点吧?! 秦姨娘,你可一定一定,要赶紧动手,别叫我失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长评的加更今天没力气了,明天一定努力,秦雪这种小妾最烦人了,虐莫含章就从她开始!!会闹得很大哦! 第六十章 莫含章果然如赵嬷嬷所料,开始不着声色地疏远秦雪——他本就是心机深沉之人,原先不过是身份转换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才露出了马脚,如今知道不对,还不赶紧圆场过来,自然不会再惹人生疑地亲近秦雪。 果然他这番行为也没有引起人怀疑,莫含章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先头跟秦雪走得那半斤,所有人心中都有猜度,反倒是他疏淡秦雪,众人才觉得正常。 莫含章私下颇有些受教了的感觉:从前只道妻妾和谐是常事,可在后宅里面,妻妾相和,落在旁人眼底,竟是其中必有阴谋。想到沈氏赵嬷嬷等人都认为他接近秦雪是另有谋算,莫含章不由得是又好气又好笑,偶尔想起自己曾经对俞锦妍不待见秦雪一事耿耿于怀,不由得心绪复杂,一时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做错做对。 他这边百转纠结,那边秦雪,却是急白了头。 原先她只道莫含章是另有阴谋,故意接近她,心下戒备鄙夷的同时,未尝没有利用他的心思。 自打俞锦妍换了身子以后,再没来看过秦雪,先前又有那场禁足,秦雪一颗心提在半空,直怀疑是不是大爷厌弃她了?秦雪从家境普通的平头百姓女儿到如今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全靠的她是“莫含章”的妾室,秦雪以前就听人说过,妾室要受宠就罢,要哪一天被厌弃了,那才是生不如死呢。就是为了现如今的好日子,她也不能任由“莫含章”厌弃了她。 肯定都是太太在挑拨离间!秦雪咬牙切齿之余,更是堵着口气发誓一定要拉拢住了“莫含章”的心,好好看看,等被丈夫冷落之后,这个虚伪的太太,还能不能这么“和气”地对着自己笑! 偏俞锦妍一直不来看她,秦雪再多的心思,看不见正主那也白搭啊。 倒是先头莫含章不明缘由突然跟她接近,叫秦雪看到了一线生路——大爷不来看她,总要来看太太吧?自己趁机,可不是也能见上几面? 果然她在厚院里,就几次看到了俞锦妍,虽然话没说几句,俞锦妍对她也不冷不热的,可秦雪固执的认为,这一定是碍着莫含章在,所以俞锦妍才对她表现的这么冷淡的。 自己好歹跟在大爷身边那么多年,大爷怎么可能对自己一点感情没有?要真那样,一开始就不会带自己来京城了不是吗? 秦雪绞尽脑汁地想法设法想要搏取俞锦妍的注意,谁知突然晴天霹雳下来,莫含章猛然开始疏远她了,就像开始无缘无故亲近她一般,对她的疏远也来的突兀 毫无预兆,几次三番被人拦在厚院门外,说是莫含章休息了,精神不好了这些明显是借口的话,秦雪脸色几番变化,对着那些眼露鄙夷的下人,却不能斥责一句。 谁叫她现在,根本没有与厚院人对抗的资本?! 好久再没看到俞锦妍一面,秦雪终于忍不住了——在这样下去,她哪还有翻身的余地? 少不得,还要冒险一番! 秦雪有一手烤羊肉的好手艺,那是在边关生活,跟牧民家大娘学来的一手绝活,比起京里的那些做法,地道特色许多,莫含章最是爱吃。之前在厚院,秦雪为了讨好莫含章,给做过两次,备受他喜欢。秦雪有心讨好俞锦妍,就从这里下手。 她嘱咐厨房精挑细选了最嫩的羊羔肉,一下午泡在了厨房里,精心做好了羊肉,回屋打扮了一番,捏着个小纸包,小心出了门。 俞锦妍如今已然慢慢习惯了衙门的事,身上被指派的事也多了起来,从衙门回来,先去看了莫含章肚子里的孩子,又在沈氏跟前打了个过场,就回书房做自己的事,秦雪过来的时候,门口的小厮本不肯让她进去,秦雪私下给塞了锭金子,黄澄澄的光泽险些没耀花人眼。小厮略一犹豫,拦截人的动作就没那么严密了,秦雪趁势便突破重围闯了进去。 俞锦妍还自埋头苦读公文,却听得寂静的屋子吱呀一声响,她还以为是来添水的丫头,并没有注意,头也没抬,一会儿才闻到一股子浓郁的烤肉味,肚子倒真有些饿了,问道:“可是要摆饭了?就放在桌子上吧。” 谁知接下来,就听得她死也不会认错的一个女声娇滴滴唤道:“大爷!” 俞锦妍倏然抬起头,手里提这个食盒,一身淡粉桃花绣案比甲长裙,笑盈盈看着她的,不是秦雪又是哪个? 俞锦妍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人,嫌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高声喝骂门口的守门人,“杜森,林青,你们是死人吗?秦姨娘来,为什么没人禀告?!” 杜森林青被吓的半死,跑进来跪在地上直求饶,秦雪张嘴要给他们求情,俞锦妍却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板着脸呵斥两人滚下去:“没用的东西,连守门都不会,要你们还有什么用?都给我去管家那里领三十板子,我这里,不用你们再当差了!” 杜森是杜鲁的幼子,林青也是府里的家生子,本以为放秦雪进去不过是件小事,谁知道却惹得俞锦妍如此震怒,竟是连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差事 都给撸了,惊得眼泪都出来了,跪在地上百般求饶,俞锦妍额头青筋跳动几下,只一个字:“滚!” 杜森林青再不敢说话,哭着出门了,临走的时候,看着秦雪的眼神都带着刀。 来到书房,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俞锦妍就来了这么一出,秦雪就跟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脸上是又青又白,再看俞锦妍眼中毫无温度的冰冷,止不住眼泪簌簌淌了下来,也不等俞锦妍开口赶她,就想哭泣道:“大爷心中当真是没有我了。好久不曾看来看我一眼不说,我过来,大爷也没句话对我说……我知道我之前顶撞太太做错了,失了规矩,可我也受了罚,知道错了,太太都原谅我了,难道大爷,还不能释怀吗?!” 把那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切好的羊肉和几样小菜放在桌子上,香气弥漫出来,屋里很快就充斥了食物的香味,秦雪眼里噙着泪,哭着对俞锦妍道:“大爷,我是真的知道错了,这些都是我亲自做的饭菜,都是您最爱吃的……我以后,一定改过前非,安分守己,再不敢对太太有半点不敬了,您、您就看早我好歹伺候了您几年的份上,原谅我这次吧。” 见俞锦妍还是无动于衷,秦雪眼底划过一丝惊慌,咬咬唇,扑通一下就在俞锦妍跟前跪了下来:“大爷,我知道你生气我之前不懂事,没规矩,冲撞了太太,还险些造成老太太和太太之间的矛盾……可我真知错了,我真的已经悔改了啊,太太这些日子,您看一直召我过去陪着说话,那就是已经原谅我吧,我是真改过了……以前是我不懂事,在边境的时候,大爷身边只有我一个,只对我好,我、我就犯糊涂了。进京以后,太太那般美丽雍容,身份高贵,还是大爷您名正言顺的妻子,还很快有了您的孩子……我知道不应该,可我、可我是真心爱慕大爷,看着太太和您夫妻恩爱,我这心里,我这心里……” 秦雪哭得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哽咽着道,“都是我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一时叫嫉妒冲昏了头才冒犯了太太,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我一个妾室,怎么可以冒犯正方夫人?大爷,您就看在,看在雪儿我是真心爱慕您,会犯此大错,也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才犯的错,全是出自一片真心,您原谅雪儿这一次,好不好?”跪着往前几步,拉住了俞锦妍衣服的下摆,娇声哭喊道,“原谅雪儿这一次,好不好?!” 美人如花,泪眼迷蒙,娇声软语,楚楚可怜,当真是百炼钢也被化成了绕指柔。 对着这样的秦雪,俞锦妍一身鸡皮疙瘩,瞬时全起了来。 正要一脚把人踹开去,秦雪已然又哭道:“大爷难道真的厌弃雪儿了吗?真的不要雪儿了吗?我知道,我不如太太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也没有太太的雍容大度,更没有太太色若春花,高贵大气,可大爷曾经不也说,雪儿在您心里,总有一番位置吗?回京之前,您也说过,会好好待我……大爷,您当真就全然忘了我们在边境那些年的情分?您真的不要我了吗?”说到此处,秦雪再克制不住委屈,失声痛哭起来,“自打太太有孕的消息传出来,您就好久没来看雪儿了,也不理我了,大爷你、你要是真不喜欢我了,真不要我了,您只管跟雪儿说,我以后、我以后再不来纠缠您,再不出现在您面前,叫您看了不舒坦,也就是了!” 俞锦妍听着又气又怒,这秦雪,倒真是把一哭二闹的本事学得炉火纯青了,又是哭诉求饶,又是悲戚诉说往日情分,不知道的,还真当她如何不近人情呢。阴暗地想着,得亏了是自己这个男儿身女儿心,要是真正的莫含章在这里,怕早被她一番哭诉哀求给打动了吧,还能这般无动于衷看着人这般哭泣?也是,美人娇声苦求,软语哭泣,几个男人抵得过这手段?更别说莫含章那样个怜香惜玉的! 俞锦妍想着秦雪方才话里一口一个的雪儿,心口堵了口气,咽不下去直恶心得慌。这两人,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在背后卿卿我我,一口一个的雪儿大爷叫得欢?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男人,那也是自己的丈夫,莫含章当年对她这个妻子可没有半点这样的亲昵,居然对个小妾…… 还是那句话,虽然她如今不在意莫含章这个丈夫,可莫含章做的事,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俞锦妍深深吐了口气,才勉强克制住了心底蠢蠢欲动的怒气,克制住自己没当场发作了秦雪,眼神阴郁地盯住跪在地上的秦雪,直把人看得全身不自在,眼泪不自觉也缓缓收住了,俞锦妍才撇撇嘴,叫道:“你果然知错了?”要搁她本意,自然是把人赶得越远越好,可单看秦雪眼前这模样,怕是自己没两句好话,后面她就要要死要活了。一哭二闹下面,可不是三上吊?俞锦妍今儿累了一天了,桌上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呢,没工夫在这里陪秦雪闹,先把人打发回去,到时候她要死要活随便她,自己反正是眼不见为净! 秦雪听她口气微有缓和,喜出望外,忙不迭点头道:“我知错了,大爷,我以后,再不敢了!”信誓旦旦,只差没对天起誓了。 俞锦妍就淡淡嗯了一声:“你吃错就好,以后可要牢记了这次的教训,再 有下次,看我饶得了你!” 秦雪这才笑起来,抹掉眼泪保证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俞锦妍叫她起来,微微缓和了脸色道:“行了,我也原谅你了,我这里还有事呢,你先回去吧。” 秦雪好容易才得她一点笑脸,哪肯就这么走了,扭捏着身子靠近她,撒娇道:“大爷,您不是说原谅我了,这么就没见,您就不想跟我说说话?怎么就要赶我走?”说着,手还挽上了俞锦妍的胳膊。 俞锦妍觉得手都要烂掉了,皱着眉抽出了胳膊,拉下脸道:“你还懂不懂事了,我跟你说了,差事忙呢,你看我这里一堆的事啊?还在这里跟我闹。才跟我说你以后会安分守己,现在又闹?你是不是真打量着我好脾气了?!” 疾言厉色地样子,说得秦雪心里一个咯噔,再不敢嬉皮笑脸,怯怯站在一边,眼泪滴答滴答又下了来。索性她总算还有几分眼色,瞧俞锦妍非但没有因为她的眼泪缓和了眼色,反而越发不耐,眼神也冰凉起来,忙收拾了情绪,扯着嘴角道:“大爷你先别恼,我、我不敢了,我马上就走。只是您晚饭也没用,我给您带的饭菜,您好歹用一点,好不好?”苦苦哀求说道,“都是您最爱吃的,我花费了你一下午时间呢,您吃一口,叫我知道,您真原谅我了,就当是让我宽心,用一点,好不好?!” 秦雪说着,还特意端了羊肉来,肉色微红,散发着香料和烤肉的香气,俞锦妍看眼秦雪,她一脸坚持的模样可不好打发,思量一下,这个身体可是莫含章的,谅秦雪也不会动手害她,吃一口饭菜赶紧把人打发了才是要紧。 抿抿唇,拿起筷子,俞锦妍夹了两片肉塞进嘴里,味道居然还不错,可惜了,却是秦雪做的。随便嚼了嚼吞进肚子,俞锦妍没好气看着她:“现在好了?” 秦雪笑起来,低着头笑道:“大爷,味道好吗?我的手艺可有退步?要不要再用一点?” 俞锦妍这下彻底不耐烦了,还有完没完了?果然自己一开始就不该跟她客气,叫人把她拉开不就完了?现在倒好,人得寸进尺了!“你没听到我之前的话吗?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在这里闲扯,你回你自己屋子吧。” 秦雪还要说话,俞锦妍恶狠狠瞪了过去,她哆嗦一下,总算知道收敛了,委屈地咬着唇,低声道:“那大爷一会儿可要多吃点,在外头辛苦了,饭菜还是要多注意。”见俞锦妍总不开口留她,只要委委屈屈磨磨蹭蹭地往外挪动脚步。 俞锦 妍懒得再看她,低下头仔细翻阅起一本公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鼻尖仿佛还能闻到之前秦雪凑过时身上的那股沁怡的香味,嘴里羊肉和香料的味道还残留在齿颊之间,慢慢的,俞锦妍感觉身上都有些发烫。 “呜……” 俞锦妍手里一抖,一股燥热如潮水般涌上来,叫她止不住低低一声闷响。 才走到门口的秦雪眼睛一亮,几步走了回来,一边叫着:“大爷,你怎么了?”一边凑近了俞锦妍,手也摸到了她的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六十一章发出来了,但是jj抽了,老没反应弹出来,大家能刷的刷,不能刷的,看明天了,我今天真的双更了!!泪! 第六十一章 身体里一阵阵热浪涌上脑门,全身慢慢地都有些不受控制了,明明就是自己最厌恶的人,可秦雪站在她身边,手拍着她的背,摸着她的手的时候,俞锦妍居然觉得她身上的香味特别好闻,触摸着她身体的手柔软无骨,滑腻白皙,摸得她浑身通泰。 就好像是身处火炉之中,有一清凉的冰块从她皮肤上游走,带来阵阵舒畅。每一处她抚摸过后的地方,都叫嚣着还要更多、更多……身体的温度快速增高,俞锦妍甚至都有种把人抱进怀里,肌肤相亲,好好解一解身体的渴求。 这般不正常的反应,俞锦妍要再不知道自己叫秦雪算计了,她就是傻子了! 身体的反应再强烈,到底克制不住心底的厌恶,俞锦妍死死咬着牙,对抗者身体里不正常的反应,一把把秦雪甩开了去,咬牙切齿地喝道:“秦雪,你敢算计我?”拍着桌子大喝道,“你居然敢在饭菜里下药?!” 秦雪咬着红唇,一点点凑上来,梨花带雨地低声道:“大爷,我、我也是焦急,您一直都不理我,我好怕,好怕您真的不要我了……”一边柔荑覆上了俞锦妍的大掌,脸颊通红,双眼含春,娇声道,“大爷,太太怀孕了不方便,这么久了,您、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想念雪儿吗?” 说着,脸凑过来,呵气对着俞锦妍娇声道:“雪儿、雪儿很想大爷了……”最后几个字,轻柔地几不可闻,轻柔的呼气如微风拂过俞锦妍的耳朵,她身上玫瑰香粉的味道,直往俞锦妍鼻子里钻。 从俞锦妍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她低头时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划成一抹优美的弧度,从颈间下去,衣领露出的小口子里,是一抹惊人暧昧的白滑…… 活色生香,也不过如此了吧! 身体的热浪一潮接着一潮,可恶心作呕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俞锦妍身子一僵,下半身从来没有过的身体反应叫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在秦雪再一次往她身上贴过来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人的胳膊,秦雪脸上才绽开一抹笑意,下一刻,她的脖颈就被俞锦妍死死掐住了! “大、大爷……”秦雪的呼吸都要喘不上来了,震惊地瞪了俞锦妍,她双手死死扣住俞锦妍的大掌,努力想要掰开她的手,从牙缝里艰难地挤着话道:“大、大爷,你、干什么?!” 可俞锦妍此刻已经烧红了眼睛,哪还听得进她的话? 不能接受、不能容忍!这女人她怎么敢?怎么敢?! 哪怕在俞琮言赵嬷嬷 跟前装得再怎么释然,在莫含章跟前多么幸灾乐祸趾高气扬,可变成了个男人,俞锦妍心里真的一无所觉,毫无芥蒂吗?是,莫含章堂堂一个将军变成了个女儿身,从此被困在内宅是很可笑很有趣,可俞锦妍做了二十几年的女热,猛然变成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又如何能够平静? 哪怕她竭力告诉自己,比起莫含章的窘境,自己还能挽救家人已经是占便宜了,哪怕她竭力克服生活上的不习惯,在沐浴时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哪怕一再一再压制着旁人对于她的新定位的不习惯,可午夜梦回,感受着手掌下完全不同于自己身体的粗壮肌肉,俞锦妍可不也曾蒙头失声,痛苦难当? 哪个人,会习惯自己几十年好好的,突然变了个性别?!一生养成的习惯,从记事开始就知道的一切都被彻底颠覆了。变成莫含章,俞锦妍自小接受的淑女教育通通都变成了白费,所有作为女子该学的一切,懂得一切,都没用了!而该怎么做一个男人,俞锦妍还要从头开始学! 这过程,是否定过往,重新定位的一个过程,难得不是身体,而是心灵。俞锦妍一直在艰难求生。 而今天,秦雪却给她下了药。男人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很诚实地起了反应。若是一个普通男人,自然觉得无所谓。可俞锦妍不!哪怕再顶着个男人的身子,再在官场上闯荡,骨子里,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可现在,她却对女人起了反应?! 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她最厌恶的人之一的秦雪? 好恶心! 俞锦妍压制了那么久的不甘心、愤怒、痛苦,在这一刻,齐齐涌上心头,如崩坏了闸口的洪流,一下子冲了出来,交织在一起,混合着药物,一下子,冲毁她所有的理智! 凭什么她得受这份罪?凭什么她好好的得变成莫含章这个恶心的男人?凭什么她还要顾全大局,这边安抚一个,这边交好一个?她宁愿自己还是自己的身子,大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赶紧带着孩子和离,此后两方势不两立…… 凭什么,她得忍受这么许多,还得对个女人起那种恶心的心思?她刚才甚至还想要抚摸这个女人的身体,下半身还起了那种恶心的反应…… 俞锦妍的怒气越来越盛,甚至超过了身体的欲望,手底下越发用力,烧红了眼睛死死掐住了秦雪。 秦雪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双手无力地捶打着俞锦妍的胳膊,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算计的好好的,明明俞锦 妍也起了欲望,怎么就突然会对她下狠手? 只瞧俞锦妍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气,秦雪知道,她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胸口憋闷地发慌,俞锦妍掐住她的脖子,胳膊一用力,甚至把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双脚没有着力的地方,秦雪死命拽住俞锦妍的胳膊,双脚往俞锦妍身上招呼,可她就跟没感觉一样,根本不为所动。 难道,自己就要这么被掐死了吗? 秦雪眼角,流出悔恨的泪水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明明应该是她和大爷顺理成章的共赴极乐,一番云雨过后,大爷虽然发怒,可自己哀哀乞怜,真心悔过,看在才同床合欢的份上,大爷虽然发怒,到底原谅了自己。太太不方便,大爷长久没开荤了,有了这个开头,此后大爷就会慢慢往自己屋子走,自己在这府里,慢慢地也更有体面了……事情,合该是这样才对啊!怎么会就变成现在这样呢? 喘不过气来,胸口憋闷一片,秦雪眼睛往上翻,脑子昏呼呼一片,她感觉,死亡正一点点走近她…… “大爷!”门口突然传来杜鲁的声音,只听得他在门口迟疑叫道,“大爷,杜森做事不慎,小的教子无妨,特来请罪!” 盛怒中的俞锦妍被这一声叫喊猛然惊回神来,看着手里已然翻白眼了的秦雪,眼睛一眯,手下一松,一把把人推翻在了地上。 脖子上的压力猛然消失,呼吸道新鲜空气,秦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贪婪呼吸起来,憋闷了许久的胸口还涨得发疼,大难不死的庆幸感盈满心头,秦雪捂着嘴,止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这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被心上之人差点掐死的委屈。 她看了眼俞锦妍,却见她涨红着脸,看着她的眼神,凌厉如刀,心里一哆嗦,连哭声都顿住了:“大、大爷……”她嘶哑着声音,哭叫道。 俞锦妍厌恶地看着她,恨不能活剐了她。 “杜鲁,杜鲁!”她扬声尖叫,“赶紧给我滚进来,把这个东西给我扔出去,给我扔出去!” 她的情绪,此刻正紧绷在一起,她不敢保证,再看着秦雪,她会不会失去理智,重复之前的动作,彻底弄死了她!可秦雪再怎么样也是外头抬进来的良妾,不是奴婢出身,弄死了她,说不得得有些麻烦,为了这么个东西,不值得! 门外杜鲁被叫唤得吃了一惊,还当出了什么事,赶忙进来,一进门, 就见秦雪躺在地上,脖子上还残留着手指掐过的红印,此刻正泣不成声,俞锦妍坐在椅子上,脸色通红,只喘着粗气,眼神里泛着血丝,脸色很不好,不由惊道:“大爷,您怎么了?” 俞锦妍看也不看秦雪,手一指地上:“赶紧把这人给我弄出去,我再不想看见她!”又吩咐道,“找人给我抬冷水来,我要沐浴!” 杜鲁也是男人,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皱眉看了眼地上的秦雪,迟疑着道:“大爷,您看着不大好……要不,我叫个丫头进来?” 啧啧,看不出,秦姨娘还有这样的心思,居然对大爷下药!大爷看着可是起反应了,泡冷水洗澡这不是受罪吗?不喜欢秦姨娘,府里漂亮干净的丫头还不少呢。 最倒霉的事,秦姨娘还是刚才自己儿子给放进书房的。现在她做出这种事……杜鲁想着幼子杜森,有心给俞锦妍分忧,好叫她忘了之前杜森做错的事。 可惜,他这是马匹拍到了马脚上。俞锦妍连身体其反应都受不了那种恶心的感觉,更不要说还去找丫头来泻火,随手再桌上抄起一件东西就砸了过去,带起一阵风划过杜森的耳际,摔在地上,砚台和地面相击,闷声一记响,杜鲁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俞锦妍只咬着牙看着他:“你要是听不懂我的吩咐,那就找个听得懂话的人来!” 杜鲁再不敢怠慢,叫人拉了秦雪出去,赶忙又吩咐人去打水。一边焦急劝慰俞锦妍:“大爷且忍忍,水很快就来了……”看俞锦妍脸色越发难看,忙跑到门边大吼道:“一群杀才,都是干什么吃的,动作还不快点?!” 秦雪被人拽出门的时候还哭喊了一声“大爷”,可是俞锦妍只是冷冷一记瞥过来,那恨不得她消失的眼神,直直让她的心坠入了谷底。 大爷这是,真厌恶她了! 不,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 秦雪不相信,不相信这种事,她的大爷,居然在那种中了药之后,还是不肯碰她! 这种男女之间的小情趣,明明以前也有过,可大爷,从来不是这样的反应的。 一定是太太,一定是太太说了什么,大爷才会这样对她的!秦雪的脑子瞬间活络起来,她知道,俞锦妍这次是真厌恶她了,现在她忙着解除身体的药性所以顾不上她,可等她空出时间来,自己那还有活路吗?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秦雪猛然想起个人来,对了,找沈氏,找老太太。她对大爷下药 是不对,可大爷为了太太,居然连女人都不碰了,她就不信,向来厌恶太太的沈氏会善罢甘休! 只要人还在,过了这一劫,日后自己总有机会再翻身的。 秦雪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可是她的好太太,却是不能再留了。 大爷对她的感情,实在太过了。有太太在一日,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 一定要弄死“俞锦妍”才行! 第六十二章 秦雪下的j□j,是边境那边特制的,这所谓的特制,不是说效果多好,药理多强,比京里大宅门的效果还要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是边境物资贫乏,很多东西也就不讲究那么多,像秦雪用的j□j,只是单纯把各项药材鞣制在一起,药效发作快,药力强,男人一吃下去很快就会热血沸腾——简单、直接、粗暴,就是这个药的头特色了。 好处也有,等药力过了也就没事了,不会有什么阴毒的后遗症,什么非女人不可,一晚上解除不了等等之类,俞锦妍浑身燥热地钻进装满冷水的浴桶里,泡了半刻钟,身上已然舒服很多,再过一个时辰爬出来,虽然皮肤都泡皱了,但浑身的燥热感总算去了大半,再喝一碗大夫给开得清心静气的汤药,稍微休息片刻,俞锦妍已经能够克制住身体的那些反应了。 喝过一杯凉水,俞锦妍这才长舒了口气。 她却不知道,就在她松口气的时候,秦雪已经跑到了春晖堂,成功挑起了沈氏的怒火来,叫她原本打算的,好好惩处一番秦雪,也叫莫含章看看他纳的妾室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的盘算彻底落了空! 其实,沈氏在最初看到秦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一进门就对着自己磕头掉泪,那是极度不喜的。 你说你啊,不知道我这边上了年纪最不喜欢看人掉眼泪吗?一进门也不说话,直接冲着自己就磕头抹泪的,晦不晦气?! 李嬷嬷看着沈氏的脸色,拉下脸喝道:“秦姨娘,你这是干什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就这么闯进来,还这幅样子,要是惊到了老太太,你担当得起吗?” 秦雪眼睛都哭红肿了,头往地上砰砰重重磕了好几下,抬起头来哭道:“不是妾我不懂规矩,只是,只是……妾求求老太太,看在我平日对大爷对老太太,都是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我这次吧。”说着止不住就是嚎啕起来,“老太太,您救救我,救救我吧,大爷好生气,好生气,我怕大爷他会把我赶出去,会不要我了!您看在我往日伺候您,伺候大爷的份上,救救我这次吧……” 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秦雪此刻的失态痛哭,她好像什么形象也不顾了,趴在地上对着沈氏直磕头,片刻功夫,额头就磕地红肿了,脸上妆容更是早早被泪水打湿了,眼睛肿的只剩下了一条缝,声音也哑了,带着浓浓的鼻音——这一刻的秦雪,看起来狼狈可怜极了。 沈氏是老大的莫名其妙,根本闹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秦雪这模样,也着实可怜,惦记着她话里的 大爷,沈氏皱着眉,叫她先别忙哭了:“你这没头没脑的,我都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你先把眼泪擦擦,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惹大爷生气了?大爷说要赶你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好给你做主啊!” 秦雪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顾着哭,哭得都有些打嗝了也不知道停一停,声音又嘶哑难听,旁边的人都皱眉了她也不知道,来来回回反复说着:“大爷不要我了,大爷不要我了……” 沈氏再忍不住,拍着桌子大喝道:“好了,别在这里号丧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大爷怎么就不要你了?是不是你做错什么事了?!” 秦雪听罢,却真的是停住了哭嚎,含着泪露出凄楚的笑容来,低头惨笑道:“大爷现在有了太太,我算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大爷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了,怎么还会对我有怜惜?是我蠢,一直没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太太身份高贵,有那般明媚动人,我一个平头百姓出来的,规矩仪态都不好,也没有太太那样雍容贵气,大爷有了太太,怎么还会愿意多看我一眼呢……”喃喃说着这些,秦雪咬着唇,无声落泪,整个人,竟是痴了。“大爷只要太太一个人,我就是多余的,多余的……” 沈氏越听心里越是烦躁,不止秦雪无休止的眼泪叫人心烦,她话里的那些意思,更叫生气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她儿子只要太太一个人,什么叫她比不上太太,大爷看不上?难道她儿子还能叫那个狐狸精给迷晕头了不成?!哪怕事实如此,从秦姨娘一个妾室嘴里听到这些话,沈氏心里也是不乐得紧。 看秦雪还自哭哭啼啼,沈氏耐心也告罄了,拍着桌子冷笑道:“你既要我救你,就把话说囫囵了,若是连话都说不清楚,就少在这里戳我的眼,李嬷嬷,把人给我拉出去,什么晦气的东西,别脏了我的地儿!” 李嬷嬷答应一声,果然上前去拉秦雪。秦雪不过就是想要装装可怜,哪能真让人拉出去,否则,她这般苦心作态,可不都白费了,忙忙挣脱了李嬷嬷的手,又给沈氏磕了个头,慢慢收拾了眼泪,脸上也现出了难堪尴尬的神情。 沈氏撇撇嘴,一声冷哼。贱骨头,不打不动,就那么点三脚猫的伎俩,也敢在自己跟前显摆。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沈氏淡淡问道:“现在冷静会说话了?行了,到底什么事,说吧!” 秦雪一路来的时候就打好了腹稿,沈氏如今问起,她便小心措辞着,避重就轻说道:“自打太太有孕 起,妾、妾已经久不见大爷了,妾不是抱怨什么,只是偶尔,也会想见一见大爷……今儿妾做了大爷最爱吃的菜去了书房,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大爷见我,也有几分笑脸,可谁知道,谁知道后面……”秦雪本还要哭,沈氏不耐烦地咳了两声,她就不敢出声了,抹着眼泪,哽咽着支吾道,“我和大爷往日在边关的时候,也有些和乐的时候,妾想着讨好大爷,所以就想再来一次,也好叫大爷回忆起往昔,好歹怜惜妾两分,谁知道,谁知道大爷却是连看都不看我……大爷现在心里,除了太太可再没别人了,妾在他眼里,倒是那毒蛇猛兽,连碰一下都不肯了。” 沈氏听着还有些不清不楚,皱着眉问:“什么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怎么还没听明白?老大怎么你了?你说他心里只太太一个?你且把话说清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雪哪好意思说?再者她干的事,也不是那能放到台面上的,低着头支支吾吾,就是没个完整话。 这时候前院里伺候的人也来报信了,李嬷嬷出去接的话头,一听就给吓到了,回屋里的时候瞥着秦雪的眼神都不对了,小声在沈氏耳边一说,沈氏脸瞬间就铁青了,抄起桌上的茶杯劈头盖脸就泼了秦雪一身,指着人声音都抖了:“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居然敢做出这种下作的事,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我扮可怜?呸,你个下贱种子,来人啊,快,快把她给我拖出去。” 李嬷嬷看着情况不对,早就让伺候的下人都退出去了,听得沈氏这般惊怒,对着秦雪冷着脸道:“秦姨娘,你也别为难小的,自己出去吧?” 秦雪自知不好,哪里肯走,闻言微微抬起身子,却不是往外走,反而一把扑向前抱住了沈氏的腿,大哭求饶道:“小的来自边关,没读过什么书,很多事都一知半解,只知道怎么讨丈夫主子欢心,以前小的和大爷在边关,也有过这些事,大爷都是喜欢的啊……老太太,我只是想讨大爷欢心,太太怀孕那么久,大爷谁都不沾,我也是一片好心啊。” 李嬷嬷听着脸都臊红了,见沈氏不说话,一把拽着秦雪往外拖,啐了一口,呸道:“姨娘快别说了,这些个没廉耻的话你好意思说,我还怕污了老太太的耳朵呢。快些放手,赶紧出去吧。” 秦雪只死死抱着沈氏的腿不松手,任李嬷嬷气得往她身上拧了几把也不管了,哭着哀求道:“老太太只大概看在我伺候了大爷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我这次吧,我真没旁的什么心思,大爷以前,也喜欢这些我才做的……我以后 再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沈氏被她拽得腿都疼了,喝着李嬷嬷:“没用的东西,你就这么看着她啊。”一边伸出手要掰开秦雪。 秦雪当然不会束手待毙:“老太太,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救救我这次吧,大爷看着气急了,肯定不会饶了我的。” 沈氏死活掰不开她的手,气得狠了,扬起手就给了秦雪一嘴巴,打得她脸都偏过去了,怒道:“你敢给我儿子下药,还有脸叫我救你?不要脸的贱胚子,还不给我撒手!” 秦雪哭着道:“我知道自己不对,我也是好人家出来的,要不是没了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老太太,太太怀孕这么许久,可大爷眼底里,就再没容得下旁人,之前就久不来看我一眼,后来握在太太屋里见到大爷,大爷也对我爱理不理的。其他漂亮的丫头打大爷跟前走过,大爷也眼角都没一个。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太太。我是真慌了啊,老太太。小的这辈子,只有大爷一个人,实在是爱慕大爷啊,大爷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大爷啊。太太那么好,家世高贵,人又漂亮,我是怕大爷爱上了太太,此后就容不下我了,我才做出这种糊涂事来……我以后再不敢了,老太太,您饶了我吧,您打我,您骂我,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让大爷不要我,我不能没有大爷的啊……” 大抵所有为人母,尤其是有儿子的,听到女人对自己儿子百般迷恋舍不得,总会有骄傲的情绪在,沈氏虽然怒火冲天,可听秦雪这般直白说离不开自己儿子,心里也是得意,面上却还是疾言厉色,喝道:“好个不要脸的东西,这种话也敢肆无忌惮说出口,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听着污了耳朵。” 经过一番挣扎,秦雪是头发也乱了,妆也花了,早是狼狈不堪,听沈氏这般老大不客气,她脸上闪过羞愧和难堪,低头道:“老太太说的是,小的是不要脸,是丢人现眼了,小的也知道做得不对,看小的,真的是没办法了。”大哭着叫起来,“大爷不知事眼底没了我,那是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在太太屋里见面,大爷看我就跟看普通丫头似的,明明对着太太还那么轻声细语,嘘寒问暖,可对我,就好像我没有在他身边伺候那么多年一样……我真是只想要大爷怜惜怜惜我一次,哪怕想到过往,对我有一丝丝的情义也好,可是大爷明明都那么不舒服了,却还是不肯碰我一下……大爷这是在为太太守身呢。老太太,我知道做错了,您怎么发我都行,就是别叫大爷赶我走,我这辈子就认准了大爷,要是赶我走,您还不如直接让大爷 打死我算了,我宁愿死啊……” 秦雪再怎么凄厉哀嚎,沈氏已经都听不见了,她脑海里,只来回徘徊着“大爷这是在为太太守身呢”这一句,脑子里就跟被雷劈过了一般,整个人都傻了。 秦雪再怎么出身贫寒,到底富贵了那么几年,根本不是李嬷嬷的对手,纠缠拖延了那么许久,到底还是叫李嬷嬷掰开了手,一把擒住了双臂往后一抓,拖着人就要往外头拉:“秦姨娘,你且老实点,别在这里给老太太添堵了。” 秦雪斗不过李嬷嬷,看着沈氏连连凄惶叫道:“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啊……” “住手。”怒到极致,沈氏反而冷静了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对比秦雪思慕自家儿子做下的蠢事跟宿敌俞锦妍之间,她当然选的后者,让李嬷嬷把人拖回来,沈氏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冷冰冰问秦雪道:“你刚才说,大爷药效发作,却还是不肯碰你?!” 秦雪羞得脸上都要滴出血来了,咬着唇羞愧难当,却还是老实回话道:“是,大爷他,明明药效很快发作了,可是他还是理都不理我……之前也是,我找人打听过,大爷如今,除了每日去看太太,其余的人,多一眼都不瞧的,丫头涂脂抹粉往他跟前走过,大爷只觉得碍眼,还给训斥了一顿……自打太太怀孕的消息传出来到现在,大爷他,就一直住在书房。” 沈氏倒抽口凉气,止不住问道:“那书房里面?” 秦雪低着头只不说话,半响,才苦笑一记,给沈氏磕头道:“小的自知犯下弥天大错不能轻饶,不敢求老太太如何宽宥,只求您看在小的对大爷的一片真心的份上,看在我是真心孝顺您的份上,留小的在府里,为奴为婢都成,只要能让我远远看见大爷,小的就什么都不求了!” 沈氏没理她,叫来李嬷嬷低声吩咐了一通,李嬷嬷很快出去了,沈氏瞥了地上跪着的秦雪,眼底难掩厌恶,可想到她说的话,对厚院里的“俞锦妍”,却更是想到就觉得堵心的慌。 她的儿子,难道真的被那个狐狸精彻底迷住了?以前就为了她连自己也忤逆,他弟弟的话也半句听不进去,现在,居然还为了个女人守身? 不、不会的,自己儿子,看没这么糊涂。他对“俞锦妍”好,不过是看在侯府的份上,自己可别慌,别慌。秦雪这贱人敢做出给男人下药的事,本身就不可信,自己可别叫她几句话给红住了。冷静,她要冷静! 一会儿,李嬷嬷急匆匆过了来,沈氏询问地看了她一眼,她 却转移开了视线,迟疑一会儿,在沈氏耳边轻声道:“大爷在太太院子里,从来也没要过水。” 沈氏脑门一突,身子一软,就瘫在了椅子上。 自己儿子年富力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自家媳妇怀孕三个多月了,传出孕事也快两个月了,可自家儿子打那之后,却没在碰过一个女人?这算什么?甚至连去厚院那里也没要水,那不是说,他两个月都没沾过女色了? 沈氏自己也是打年轻里过来的,父亲兄长丈夫,男人的德行还能不知道?别的不说,就是她丈夫,莫含章的爹,身子不很好,可看见年轻漂亮的丫头,眼睛也发直呢,自己怀孕不方便,他还不是往姨娘屋里钻?偏自己儿子,居然忍了两个月? 要是他去“俞锦妍”屋子里也就算了,沈氏还能安慰自己,儿子也不是那么在乎他媳妇,瞧,人家头三个月里他就不管不顾了——可问题是,他没有啊。小心翼翼把人捧着,怕人家胎气不稳,宁肯自己难受。 沈氏想到秦雪哭诉的,大爷药力发作了,还是不肯碰她,缩在衣袖底下的手都有些发颤了。李嬷嬷刚才可是去跟杜鲁打听了,她的好儿子,那么难受了,还不肯叫丫头进去。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儿子,彻底被“俞锦妍”那女人给拴住了。 现在人孩子还没生下来的,等以后她孩子有了,人也方便了,枕头风那么一吹——这世上,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海了去了,那她,难道到时还要去看“俞锦妍”的脸色吗?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才行! 秦雪哭着说道:“老太太,小的求求您,帮我跟大爷求求情吧,看在我伺候了大爷那么多年的份上,求大爷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面上,饶了我这次,我以后,再不敢有什么念头了,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奢望什么了。”跪在地上,颓然道,“小的以后会牢记,太太才是大爷的夫人,再也,再也不敢奢望其他了……” 沈氏猛然便如底下着了火一般跳了起来,神色狰狞,双手紧握,狠狠咬起了牙。不再奢想?安分守己?那怎么行!她可是老大唯一的妾室了,就像她说的,好歹还有几年的情分在呢,她再不往前凑,那“俞锦妍”,可不是要更得意了?! 冷冷看着她:“就你做的事,把你逐出府去都是轻的,没脸没皮的东西。”见秦雪难堪地低头不语,沈氏才又回转道,“不过你到底跟在老大身边那么多年,就看在你对老大还是一片真心的份上,这次,我且留你在府里 ,回去给我到佛堂抄经思过,若再有下次……” 秦雪连连摆手:“再不敢了,再不会有下次了!”跪在地上,砰砰给沈氏磕头,脸上是不敢置信的惊喜,“谢老太太,谢老太太!” 沈氏没功夫再理她,带着李嬷嬷,急匆匆看自己儿子去了。 秦雪趴在地上看着她走出门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彻底看不清了,才敢半直起身子,擦了擦哭肿了的双眼。长长呼了口气,好险,差点就真的栽了,幸好最后说服了老太太。 不过大爷的脾气,怕是不能这么简单饶了她,没事,暂时受点苦算什么,只要能留在府里就好了。秦雪这般想着,到底不能释怀,脑海里浮现了俞锦妍和莫含章的脸,狠狠捏紧了拳头。 大爷会这么对她,都是太太挑拨的!还有老太太,还当她平日对她和颜悦色是真疼她呢,可刚才,居然那么骂她,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把太太扯进来,不定大爷还没发落下来,自己就叫她给打发了。 二爷二太太也不是好的,看见自己,都跟没看到一样,目中无人。下人也瞧不起她是个姨娘,对她阴阳怪气的。 秦雪死死咬住了牙根,你不仁我不义,这次自己是栽了,以大爷的性子,要原谅她,非得好长一段时间不可。一年两年三年,谁也说不准。 自己如何等得? 除非,这府里发生点什么,自己好好谋划谋划,或许大爷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揭过这次的事。 想起嫂子偷偷给自己送来的东西,秦雪咬咬牙,拼了! 不都说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俞锦妍在一天,自己就出不了头。倒不如像在边关一样,满府里就自己和莫含章两个主子,那时候,她过得多舒心啊…… 哪怕这日子只能维持短时间,她也认了! 不多久,俞锦妍那边传来消息,好像是沈氏跟俞锦妍闹了好一通还是怎么的,反正对于秦雪的处置下来了,从现在的屋子里搬出去,到府里西南角的偏屋里住着,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只留一个,每天抄经书五卷,轻易不得外出。 戏文上后妃打入冷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秦雪二话没说,收拾好了东西,当天就搬进了那破破烂烂冷冷清清的屋子,也不管伺候的丫头脸色多不好,厨房送来的晚饭是馊的凉的,喂狗都不吃,安分守己,半个字也不跟人争执,好似心若死灰一般,老老实实过起了日子。 这过了半个月,沈氏只当她是被吓破了胆子,再不敢跟“俞锦妍”叫板了,暗叫了声晦气,扔到一边就算完了。赵嬷嬷和俞锦妍派的人却一点都没轻忽,照旧一天十二个时辰小心查看着。 这一看,果然在一个月后,查出了问题。 秦雪半夜偷偷溜了出来去了涮洗房,翻出了莫含章的衣服,也不知道往里面塞了什么。 赵嬷嬷悄悄翻出来一瞧,瞬时白了脸,那小小圆点点的像结了痂一样的褐色小点点是…… “天花……”赵嬷嬷手里的衣服被抓住,瞬间飘到了地上。 俞锦妍在一边也是愀然变色,好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第六十三章 秦雪偷偷摸摸窜进了涮洗房内,往里头放了点东西就走了。私下一直盯着她的动静的赵嬷嬷悄悄拿来那东西一瞧,惊得手都颤抖了,惊呼失声:“天花!” 那小小圆点点的像结了痂一样的褐色小点点,分明是天花病人身上脓包结痂后留下来的痂衣。赵嬷嬷认得很清楚,因为当年俞琮言俞锦妍中了人痘后发病结痂,就是这样的点点。 赵嬷嬷看着地上那件被秦雪偷藏了天花痂衣的衣服,如同见了鬼一般,整个身子都微微有些发颤了。 天花这种病症,传染力强,死亡率高,往往一发病,就会牵连上一群人,有时候爆发的范围广了,甚至会蔓延到整个村落,整个城市,整片区域…… 得天花病症者,九死一生。 赵嬷嬷年幼时就经历过一次天花疫病蔓延时的惨状,彼时她年纪小得还不足以进府里当差,还住在自己家里,邻居家先有人得了病,她也不幸染上了。城里当然不允许有染病的人居住,于是她被赶着跟一同得了病的人去了隔离区——那简直是人间地狱,哪怕到了现在,赵嬷嬷想起那时的惨境,依旧浑身战栗。 染病的人身上长胞起脓,发高烧,全身无力,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一觉醒来,昨天你才刚刚与之说过话的人可能就已经僵硬了身体,再也睁不开眼睛了。最糟糕的是,人还不能入土为安,未免传染,尸身和其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都要被一把火烧掉…… 哪怕赵嬷嬷后来活着从这样惨烈的环境里战胜了天花,幸存下来,甚至后来因为得过天花所以在府里当差时格外受主子其中,但是赵嬷嬷从来没有因此而减轻过对天花的恐惧。 天花,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病症,没有之一。 赵嬷嬷简直不敢相信,秦雪居然能这般丧心病狂:“这是天花啊,天花,会传染的!”火气直冲到了脑门,这一刻,赵嬷嬷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全然忘了自己多年教养的规矩,高声怒道,“哪怕她再怎么记恨太太,她怎么能使出这般阴毒的手段?天花这种病症,万一传播开来,那可是十室九空的重症。谁也说不准到底有多少人会被传染上。到时候,甚至整个莫家都会被牵连上,难道她都没想过这些吗?” 俞锦妍早在赵嬷嬷认出是天花的时候已然变色,深吸了口气,为秦雪的大胆和疯狂。 大宅门里女人阴谋算计下毒陷害,种种种种,都是常见不鲜,可狠起来,用天花病来谋害人?她是该说秦雪有 新意,还是该说她胆大包天? “这要弄不好,她自己都会传染上的,为了报复,把自己也搭进去,她是疯了吗?!”赵嬷嬷还在愤然声讨,俞锦妍冷笑一声,“她当然不怕。三年前军中出现天花疾疫,莫含章和她都得了天花,差点没命……因为一起同生共死过,所以莫含章才对她格外优渥。” 这些,都是她在日后的时间里慢慢知晓的。那是几年之后,她大哥去世,秦雪生的莫铠越来越受莫含章沈氏的喜爱,秦雪母以子贵,甚至还敢挑衅她,俞锦妍怒极之下差点叫人打死她,莫含章匆匆赶来求情,俞锦妍才知道,原来当年莫含章得了天花,甚至还传染了秦雪,莫含章身强力壮撑了过去,但秦雪身体弱,当时差点死了,也因此,莫含章对秦雪便存了一丝愧疚,抬了她做姨娘,平日多有照拂。 现在想想,可真好笑,莫含章当年天花,成就了个秦姨娘,现在,秦雪却利用这个人人闻之色变的病疫来算计莫家人?哪怕她本心里想算计的是“俞锦妍”,但不可否认,秦雪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莫家的其他人。天花传播开去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可能会有多少人被传染到?沈氏莫飞景等人会不会出事?这一切的一切,秦雪都不在乎。 在她眼底,怕只要自己跟“莫含章”安全,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吧? 赵姨娘气笑起来:“这就是大爷纳回来的妾?他以前说什么来着?秦姨娘老实本分?!呸,这种该天打雷劈的事都办的出来的,也配叫老实?!”又诅咒秦雪该下地狱,“十八层地狱都难容得下她。合着就她自己的命是命,其他人死绝了都不关她的事呢?该断子绝孙的东西,没人性了,明明是自己做错事,回过头来,居然用这种手段报复别人。老天爷啊,您怎么不睁开眼看看,这种人,就该天打雷劈了!” 俞锦妍瞅着那地上那件衣服,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们秦姨娘,也算是狠心了。可惜,做事之前,却没打听好,我们俞家可不是旁的人家缩手缩脚的,家里孩子年幼时就给种了人痘,早就发过天花了,如今这些东西,对我们可没用。”俞锦妍蓦然想到碍眼的沈氏莫飞景等人,一时真恨不能干脆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任由着这天花病疫在莫家传播开来,反正厚院里的人多是中过痘的,根本不怕传染,另外几个有风险的,让她们注意点也就是了,倒是沈氏莫飞景舒月朝等人,要真染上天花,然后一病呜呼了…… 俞锦妍狠狠大口喘了气,重重摇了摇头,叫自己赶紧打消这主意。天花这种东 西,一定不能留,稍稍有人传染上,少不得就是一条命没了。 沈氏莫飞景等人再该死,也不能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 否则,她跟秦雪,又有什么区别?! “嬷嬷,你快把这种东西烧了,绝不能留下来。”俞锦妍吩咐赵嬷嬷,“我们不知道也罢,既然知道,就绝容不得这东西散播开去。” 赵嬷嬷哪有不肯的,赶忙找了火石来,把那衣服扔进个铁盆里,一把火下去,很快,那件衣服就被烧成了灰烬。 赵嬷嬷问俞锦妍:“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不无忧心道,“天知道秦雪那里还有没有这种鬼东西?要是看到计划不凑效,她又起别的心思呢?要我说,这个人,还在府里带着,那就是个祸害。小姐,你还要想办法,赶紧解决了她才好!” 说起这个,俞锦妍时一肚子火:“你当我不想?现在想起她给我下药的事,我还憋屈的慌呢。要不是沈氏那老太婆拦着,我非把人赶出去不可。”想到那天她身体那种奇异的反应,俞锦妍从心底里恶心作呕,恨不能这一辈子再不要见到秦雪,最好连这名字都不要再听到。 可是……“那老太婆,忌讳自己的儿媳妇已经忌讳到快要疯狂的地步了。”俞锦妍眯起眼睛,眼底眼光凛冽,愤然道,“怕我对‘俞锦妍’沉迷爱恋,秦雪这般算计她儿子,她都给忍了。你道她那天来给我求情说什么?我要发落秦雪,都是不想让秦雪碍了‘俞锦妍’的眼,我现在是被狐狸精迷昏头了!非要我放秦雪一马,以示我还没沉迷女色,糊涂透顶呢!” 要不是如此,秦雪还能像现在这样呆在莫家? 看着赵嬷嬷憋气的脸,俞锦妍想到那天的场景,心底,还是止不住的怒火中烧。 那一日,俞锦妍好容易缓解了药性,穿戴好,正要让人把秦雪拉过来处置,沈氏却急匆匆赶了来,一进门就把所有人赶了出去,指着她的鼻子就质问道:“你说,你现在是不是在为你媳妇守身?!” 听得俞锦妍时莫名其妙的:“母亲,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荒谬的话?还跑来质问我!”烦躁得站起身,都不想理她。 这可捅了马蜂窝,看见她想走,沈氏一把抓住她,叫道:“你这是叫我说中心事,心虚了是不是?还要走?你要走去哪里,去看你媳妇吗?!你给我站住,我在问你话呢,你现在什么态度对我呢?!老大,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尖利的声音刺得俞锦妍耳朵都疼了, 倒真恨不能她气死算了,好歹还她个耳根子清净。俞锦妍也就没好气道:“母亲,我这才被人下了药,你不是该关心我身子吗?好端端的说这无稽之谈,你觉得合适吗?!” 沈氏却嗤了一声,道:“别跟我说这些虚的,秦雪给你下药是不对。可你敢说,你以前就没跟她玩过这些把戏?啧~这种事,我都不想说你的,看你现在的脸色,不好好的?!我还问什么?!”抓着俞锦妍的胳膊,板着脸道,“你别跟我转移话题,我只问你,她给你下药,药效也上来了,为什么你不肯碰她?宁愿自己忍着?别说你嫌弃秦雪的话,府里这么多女人,没了个秦雪,还有的是漂亮丫头,随便拉一个来也就是了,为什么你宁愿自己泡冷水,也不肯碰女人?”又巴巴数着之前的事,“我找人问过了,自打你媳妇怀孕的消息传出来,你就再没沾过女人,在府里,一次水都没要过,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叫你媳妇给迷糊涂了,是不是你媳妇不准你碰别人?! 脸色瞬间狰狞了,死死盯住了俞锦妍道:“老大,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在给你媳妇守身?!” 俞锦妍要为莫含章守身就怪了!她分明是厌恶这种事好不好。对着沈氏穷追不舍的追问,俞锦妍别提多烦躁了,好生不耐地一把挣开了沈氏抓着她的手,皱着眉厌烦道:“母亲,你没事别这么胡乱瞎猜好不好?什么守身?我一个男子汉,还能为了个女人守身?说出去,我脸还要不要了?我不碰女人,是没那个心情!母亲,你不会以为我才被人算计了一把,马上就有心情跟人风花雪月吧?!我现在每天忙得跟条狗一样,雷都快累死了,还有心情谈这些?!” 看沈氏还不信,还要啰嗦,俞锦妍拉着她往书桌那边走,给她看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母亲,我才进詹士府呢,你知道我每天多少事?我恨不能长四只手两双眼睛呢,你能不能,别老疑神疑鬼,说什么我对我媳妇怎么怎么的,你说的不烦,我听着耳朵都长茧子了!” 这一说,可不得了,沈氏死死瞪着她,冷笑连连道:“好啊,你现在是在嫌弃我啰嗦,嫌我说话说多了啊!好好好,我的儿子,我多说两句都不行了,说两句就嫌我烦了啊。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啊?我闭嘴,我闭嘴行不行啊!”话虽如此,眼里却已水光流转,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脸颊。 捏着帕子,沈氏嚎啕痛哭,一口一个喊着老爷:“你怎么走得这么早?留下个我老婆子孤零零在这世上?早知道今天,我就该当日陪着你一起走,不会想着家里还有孩子,不能让他们 没了爹又立刻没了娘,硬生生撑着又活了这么几年……早知道当时我跟着你走了,不定我们现在已经一起投胎转世,也不用在这里还要看孩子的脸色,受孩子的气啊……” 她这么哭天抢地的,虽没指责俞锦妍,可这番作态,也足以叫俞锦妍一口气堵在胸口,整个人都要被气昏过去了。门外还有下人守着,要听到沈氏这般哭闹,心里得怎么想?俞锦妍被气得身子发颤,可难道还能真甩袖离开?少不得成撑了半刻钟,最后还是举白旗投降了。 “母亲,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我不是在给我媳妇守身如玉?!”被她的哭声闹得,俞锦妍都快要疯了,几近抓狂地问道。 沈氏看着她,冷然道:“也简单,你饶了秦雪,让她还留在府里,她怎么也伺候了你那么多年,给你下药,也是爱慕你怕失去你,其情可悯。你要不是怕触怒你媳妇,没理由对她下死手。只要你饶了她,我就信你是公事忙暂时没这些心思。否则,你就是为了讨好你媳妇,才守身如玉的!” 这样的蛮横不讲理。俞锦妍待要不答应,沈氏捏着帕子,作势又要闹。俞锦妍还能有什么办法?气得半死了,最终也不过是把人赶到了偏屋里去,连姨娘的名头都没把人撤了。 这么长时间,每次想到当日的事,俞锦妍都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她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要不是府里还有那么多人,要不是她还有许多顾忌,她管沈氏如何! 眼角扫到铁盆子里那件衣服的灰烬,脑海里来回闪现沈氏当日为秦雪求情的画面,瞬间福临心至,俞锦妍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惊呼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赵嬷嬷被吓了一跳,忙忙看着她:“小姐,你怎么了?” 俞锦妍嘴角缓缓扯起了个弧度,看着她,激动地都有些颤抖了:“嬷嬷,你说,要是沈氏知道,自己当日别有用心地给秦雪求情,到最后,却害了自己的儿女,她会是个什么表情?她会不会后悔莫及痛不欲生?” 赵嬷嬷听着没头没脑的,担心地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俞锦妍连连点着头,一把拉过了她:“嬷嬷,我想到了个好主意……” 俞锦妍又去看了莫含章,自打上次沈氏闹过之后,她就很注意不再天天来看她,以免沈氏真恼了刻意刁难他——还是那句话,她不在意莫含章是生是死,但他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能出事。 好在现在有赵嬷嬷时时向她汇报孩子的动态,她也就能 暂时放下心了。 看见她来,莫含章并不高兴,冷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俞锦妍知道,他并不高兴自己把秦雪送到偏屋去住,还削减人手,处罚她抄经思过。说起来,男人女人的思维真的是完全不一样。在俞锦妍眼底,恶心下作的下药手段,在莫含章这里,好像就是打破个茶杯的小错,说两句就完了,很不必小题大做。俞锦妍猜度着,怕是男人在里头享尽了好处,根本不觉得这种事不对吧。 尤其人对秦雪还有感情在,可不是嫌自己下手重了?! 俞锦妍现在恶心死了秦雪,看到莫含章这番姿态,能高兴就怪了,他口气不好,她也跟着寒声道:“我来看我的孩子,怎么,难道我还不能来了?” 莫含章鼻音哼了一声,往那椅子上一躺,露出稍稍有些隆起了的腹部,对着她一抬下巴:“你不是要看孩子?看吧!”说完,把眼珠子撇向了一边,脸上也尽是不耐烦的样子。 赵嬷嬷拿了茶进来,看见莫含章这样,眼底划过不快,笑着给俞锦妍上茶,似真似假地嗔着莫含章:“太太你这是做什么,大爷事务繁忙还记得来看您跟小主子,这是心里惦记你们呢,您也不说对大爷关心关心,怎么还这个样子。”不等莫含章说话,又对俞锦妍笑道,“大爷放心,孩子一切都好。” 莫含章还是那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嘴脸,俞锦妍心里窝火,示意赵嬷嬷等人出去,板着脸问莫含章:“你就那么舍不得你那小妾?我对你够客气了,你的那秦雪敢对我下药,怎么,我罚她抄经你还不满意了?!莫含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这些日子,我忍你还少了?为了这么点小事,你还真跟打算跟我撕破脸吗?” 莫含章却半步不肯退,嘲讽道:“你忍我?你怎么不说,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忍你够多了?莫含章,你当我傻子啊,你对我客气,难道真只是为了孩子?你敢说,你不是想从我嘴里套出点几年之后朝廷里都发生什么事?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看俞锦妍静默不说话,莫含章嗤笑一声,“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我要你照顾好我家人,大家彼此交易,各不相欠,你对我客气,我也对你客气,这挺好的。俞锦妍,是你吃饱了撑的,雪儿做什么了,不就是下了那么点药吗,你也没吃亏啊,用得着发那么大脾气?那么久的时间了,她一个弱女子,住在那么偏僻的屋子,身边也没人伺候,我敢打赌,她的吃喝用的,现在怕连个丫头都比不上了吧?!” 俞锦妍依旧静默 不语。 莫含章就喷口气讥嘲道:“俞锦妍,你别当我傻子,我再怎么不懂后宅事务,你们女人的这些把戏,我还是知道一点的。怎么着,后面是不是再打算让人去羞辱雪儿,糟践她啊?是啊,她是还好好呆在府里,可日子却生不如死!俞锦妍,你好手段啊,到时候,把人作践死了,回头在我这里,还说自己已经宽宏大量,没把人赶出府去,已经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了,再在我这里讨好?呸!蛇蝎妇人!” 俞锦妍听到这里,不怒反笑,视线与他相对,意味不明地问道:“我蛇蝎妇人?那你的意思是,你的雪儿,就是那纯良无比的了?” 莫含章斩钉截铁:“不管怎么样,肯定比你好!” 话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俞锦妍临走的时候,只是瞟了他一眼,淡淡扔下一句:“你可记得你今天说的话!”别后悔! 一甩衣袖,转身就走。莫含章在后面看也不看,低声骂了句晦气,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此后两天,莫家风平浪静,因为沈氏莫含章俞锦妍几个心情都不好,府里的气氛是凝滞般的静谧,下人安分守己,主子各做各事,整个莫府,平静地,颇有些暴风雨来临来的沉重。 这天早上,舒月朝突然有些发烧,她们的儿子莫钰早起来就说不舒服,下人一看他身上,却是起了点点的红点,立马叫了大夫过来看,大夫一搭脉,脸色瞬时就变了。 “这、这是天花啊!” 整个莫家,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第六十四章 舒月朝开始不舒服的时候并没当回事,只当是寻常风寒,头微微发昏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叫人熬了姜茶上来,热乎乎喝了,睡了个大汗淋漓,想着该好了吧,谁知一早上醒来,非但没觉得舒坦些,浑身上下倒像是劳累了一天似的,软绵绵没力气,额头跟火烧一样,手一探,可不得了,滚滚烫的,可是发烧了。 下人见她脸色苍白,也跟着一探,发烧了!这还了得?忙叫人去请大夫。舒月朝这时还能笑话两句贴身丫头嬷嬷太大惊小怪,谁知道笑声还没落地呢,她儿子那边就给出了事。 丫头急匆匆过来说,她的孩子莫钰,也发起了烧,身上还出现了一粒粒的包,孩子现在直喊难受不舒服,抓着身上的皮肤喊痒呢。 舒月朝当时听着腿都软了,得亏是躺在床上,一下瘫在床上,才没摔出个什么好歹来,却是吓得脸色发白眼睛发直,掀开被子就要去看孩子,一边怒喝着:“一群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钰儿不舒服,你们怎么现在才发现?” 丫头婆子忙忙拿了衣服首饰过来给她穿戴,舒月朝自己也跟着一起动手,头发没怎么梳,随便插了跟簪子,就急匆匆去了莫钰的屋子。 莫钰现在年纪还小,就住在舒月朝莫飞景院子正屋后面的抱厦里,舒月朝跌跌撞撞冲进去时,他的奶娘云嬷嬷正坐在床边看着他抹眼泪,舒月朝上前一把推开了她,瞧了莫钰红彤彤的小脸蛋,眼眶一下红了,手往前轻轻触碰了孩子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心都快要碎了。 莫钰此刻还醒着,看着母亲来,嘟着嘴道:“母亲,我好痒啊,好难受。” 舒月朝忙忙问道:“好孩子,没事啊,一会儿大夫过来,我让他给你开药,喝了药睡一觉,就没事了。”说话间,手探了他额头,掌心的温度叫她止不住心惊肉跳,这可烧得厉害呢。 年幼的孩子不懂事,根本不知道母亲的担心,听说要喝药,皱着眉就不乐意,哼哼哧哧地摇着头闹:“不嘛不嘛,我不要喝药,好苦的呢……” 舒月朝强压着担心道:“怕喝药?怕喝药你还生病?你啊,是不是又去贪玩没穿多衣服,吃太多凉的东西了?现在风寒发烧,不喝药怎么行?!” 莫钰自小被宠惯了,哪听得进舒月朝这般说,捏着小拳头就哭闹起来:“不嘛不嘛,我就不要喝药,我不喝苦药……”小嗓子又尖又厉,高声叫喊起来,刺得人耳朵都疼了。 舒月朝来了气,高高抬起了手,啪的一下,到得莫钰 身上减轻了大半力道,还是打出了一声响,气道:“你个不听话的孩子,不喝药?不喝药你就等着一直病都不好,然后发烧把你脑子烧坏掉变成个傻子,不喝药你!” 孩子再小也知道傻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莫钰是既不想做傻子,也不想喝药,被母亲这么一威胁,又难过又委屈,忙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扯着嗓子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呜……我不喝药,我不喝药嘛,我也不要变傻子,不要……” 舒月朝膝下唯有此一子,那是她安身立命最大的依仗,说是心头肉也不为过,再怎么装着疾言厉色,孩子真一哭,她立马束手投降,此刻也不例外,见莫钰闹得狠了,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一边苦口婆心劝道:“好孩子好孩子,你不喝药病就不会好啊……这么样,到时候我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点心糖过来给你,你吃完药,就可以吃糖了,好不好?!” 莫钰哪里肯依?厨房里做的点心和糖,他不喝药也能吃到,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喝那苦苦的药?不管舒月朝怎么说,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去。 舒月朝被他闹得都没了法子,只能摸着他的脑袋,故作凶狠:“你这破孩子……” 正闹得慌呢,大夫来了,是府里常请来看的肖大夫,舒月朝惦记这孩子,让先给孩子看看:“可能是着凉了,我摸着发烧烧得挺厉害。”说着,舒月朝恶狠狠看了云嬷嬷和伺候莫钰的几个丫头,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肖大夫开始还笑盈盈的,对着看到他把一张肥嘟嘟的小脸都挤皱巴的莫钰说笑了几句,哄得孩子乖乖把手伸了出来,还给夸了两句:“小少爷真聪明。”下一刻,意识到自己摸出了什么脉象,肖大夫还挂在脸上的笑意登时全变成了惊骇,一把站了起来,蹬蹬蹬退了好几步,连坐的凳子也给带的翻倒了,指着还自懵懂的孩子,哆哆嗦嗦道:“这、这是天花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屋子的人都给吓呆了。 舒月朝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扯着嗓子尖利叫道:“你胡说什么你这个庸医,你居然敢说我孩子得了天花?”张牙舞爪的,似乎就要扑过来生撕了肖大夫一样。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这才都回过神来,忙忙上前拦住了舒月朝。云嬷嬷颤抖着声音,哆嗦问道:“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我们哥儿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得天花呢?” 肖大夫哪容得人怀疑自己的医术,虽然惊慌失措,还是板起脸怒道:“老夫行医数十年,什么病症没见过?天花这 种重疾,老夫还能给诊断错了?你们要不信,只管去请别的大夫来看!”一边指着床上懵懵懂懂全然不知情况严重的莫钰,“孩子如今发烧难受,可就是得了天花后的一个显昭。你们只管找人再来给他看,要是老夫诊错了,老夫日后,且再不行医就是!” 话说得这么绝,可见是铁板钉钉了。 舒月朝身子一软,真真恨不能昏过去算了。 丫头忙忙扶住她,手碰到她不正常偏高的肌肤才猛然想起件事,惊呼道:“大夫,你来给我们太太看看,她也发烧了呢。” 肖大夫吃了一惊,上来给数月之后手上垫了块帕子,一探脉,脸色沉重地对着众人摇摇头:“二太太这,也是得了天花了。” 众人心中虽隐隐有些猜度,可真从肖大夫口里听到肯定的答案,止不住都是倒抽口凉气,而舒月朝此刻,已是整个人都傻了。 这般大事,谁都不敢隐瞒,下人很快各自分开去给沈氏俞锦妍等人报信,不多久,除了去衙门办差的俞锦妍还在路上没回来,沈氏莫飞景莫含章全都过了来,一进门,沈氏就大哭起来:“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们府里,竟会有这般的事发生?我可怜的钰儿啊,我可怜的媳妇诶!”只是脚步却在离舒月朝莫钰等人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肯在远处打量莫钰的脸色,却不肯近走上前去查看。 防的什么,舒月朝心知肚明,暗自冷笑连连,亏得她平日装作多疼爱莫钰的样子,这临到危难,可不是原形毕露了,说到底,还是怕被传染上呢! 莫飞景身为在场唯一成年男丁,自觉该撑起场面,忙打断了沈氏哀戚地哭嚎,对着肖大夫勉强扯了扯嘴角,问道:“大夫,我不是怀疑您的医术,可您真确定是天花吗?”焦急地解释,“我们府里,像来很注意的,平日也供奉了痘诊娘娘,府里从没有发生过天花这种事……怎么我的妻儿,会无端端的,就给染上这病了呢?” 肖大夫摇了摇头:“二太太和小少爷的病症,确确实实是天花无疑。至于说为什么会染上……这真不好说。天花这种东西,传染力极强,保不准就那么一点点,有的人体质不好,就给染上了,平日再注意,一时不小心,前头再大的努力也白费了。我寻思着,怕是府里啊,不小心给带上了也不一定。” 莫飞景莫含章齐齐变了颜色:“大夫您的意思是,二太太和钰儿,是给传染上的?” 沈氏摸着胸口,咬着牙等待肖大夫的回答。肖大夫脸上显出踌躇之色, 似乎有些不敢说。莫飞景上前深深一揖,恳求道:“还请大夫怜悯我妻儿都出事,请告知我实情。若真是被传染上的……”都说男子有泪不轻弹,这会儿莫飞景满面悲色,却是眼眶都红了。 肖大夫看着,就长长叹了口气。他是外姓人,不过来莫家看病,说实话,那些个肮脏事,他真心不想插手,可如今这天花来的蹊跷,害得又是女流孩童,对着苦主,肖大夫实在不忍心,便委婉着说道:“天花病症凶险不假,可要真是病症慢慢染上的,发烧身上起包都会比较慢,可二太太和小少爷的病症,却是来势汹汹……” 肖大夫没把话说完全,可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了。 莫飞景强压着悲痛,谢过肖大夫,又道:“还要麻烦大夫一趟,若真是府里有那天花病疫在传播,不定还有多少人被染上了,还得麻烦您,给府里人也探探脉,要再有被染上的,我们心里也能有个数。” 肖大夫自答应不提。 首先当然是给主子们看,沈氏先来,索性没问题,莫飞景待要谦让一番莫含章,赵嬷嬷笑着上前:“我们太太幼时出过花了,就不必探了。” 沈氏一听,射过来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好像很不满意似的。莫含章眼角瞟到,很快撇过了脸去。虽然不想说,可沈氏这番态度实在叫人冒火。怎么着,难道你就那么希望我被染上啊?! 麻烦的事很快又出现了,肖大夫给莫飞景这么一探脉才发现,莫飞景,居然给被传染上了。 沈氏这下可就发了疯,死死抓着肖大夫,近乎癫狂道:“你是不是诊错了?你一定是诊错了,我儿子怎么可能会得天花?我儿子怎么可能会得天花?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肖大夫被她抓得都疼了,被她再这么一闹,头都大了,苦笑道:“小老儿也不愿意看到这境况,但是二爷,真真是被传染上了啊!” 沈氏哪里肯依,听到肖大夫还说这样的话,扑上去就要跟他拼命,长长的指甲直往人脸上招呼,高喊道:“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莫含章忙叫人去拦,沈氏被人抓住了双手还不依不挠的叫着:“你个庸医,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叫人拆了你招牌!” 莫含章很不好意思地对着人道歉:“大夫见谅,老太太她,也是急坏了。” 肖大夫很是通情达理:“太太不用多说,小老儿明白的。”家人出了事,谁人心里不着急?沈氏这样,不过是正常反应罢了。 人之常情,怎好责怪?肖大夫很能理解沈氏的心情。 至于莫飞景莫含章这些做儿子的,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唯独这做人儿媳妇的心里,可真真不是滋味。她和莫钰被诊断出事天花的时候,沈氏可没有这样的癫狂。可见啊,这儿子跟孙子,还是有区别的,媳妇就不用说了。毕竟,儿子要还在,多少媳妇孙子没有不是? 莫飞景再装着平静,听说自己染上天花这种要命的病症,不由也是脸色发白,好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还是见沈氏闹得不像样,才给劝了几句。 可他不劝还好,一劝,沈氏反而更想起这小儿子的好,想到他现在染上了天花,更是悲从中来。她这么孝顺懂事的儿子啊,难道就要毁在天花这种病之下了? 悲伤之外,更有一股气直冲到脑门,谁也没有料到,沈氏突然对着坐床沿的舒月朝就冲了过去,扑过去对着人脸上就是啪啪两巴掌,一边打一边还叫喊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这丧门星带的病传染了我儿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丧门星。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都要被你害死了……” 一切来的是那么突然,所有人都懵了。舒月朝被打得脸都偏了,眼冒金星,本来就昏呼呼的脑子,一时耳边都嗡嗡作响,脸颊瞬间就红肿了起来——可见沈氏力道之大。 沈氏还不解气,动手还要去抓舒月朝的头发,被舒月朝一躲,只来得及拔下她头上的簪子,还要动手,就被回过神来的丫头婆子给架住了。沈氏动手不得,只能指着舒月朝又骂又叫:“一定是你的错,不知道打哪儿给沾上的病,回头来传染了我儿子我孙子……我是做了几辈子孽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的媳妇啊……” 舒月朝固定发髻的簪子被她拔了下来,头发瞬间飘落下来,凌乱披在她脖颈间,加上她被打得红肿的脸,之前哭过的双眼——真真如个疯婆子一般。 被沈氏这般指着鼻子骂,舒月朝看了还傻愣愣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的莫飞景,再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肖大夫看着不像,给说了句公道话:“老太太先别忙着指责二太太,依小老儿看,这病啊,未必就是二太太给传出来的,我看着,二爷一家,染病的时间都差不多,不定是一起碰到了什么,一并给染上的!” 话音落地,舒月朝哭声一顿,接着,就更加高昂起来。反是沈氏,脸上划过一丝尴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也拦不下脸,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半天都没说一个 字,哭声慢慢止了下来,只不停在那里用帕子抹了眼泪…… 莫含章心头一动:“他们同时染病,又是被传染上的……大夫,您的意思是,他们沾染了不该沾的东西了?” 此时,俞锦妍也急匆匆赶了过来,头上还冒着汗呢,一进门就听得莫含章这一句,当即勃然大怒:“你是说有人在散播天花病疫吗?”所有人眼神全都往她身上看,俞锦妍阴沉着张脸,怒喝道,“敢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人啊,给我彻底的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害得我二弟一家,全给染上了天花!” 对着这般盛怒中的俞锦妍,谁都不敢怠慢,下人急急忙忙都开始动起来,屋子上上下下全都搜了个遍,云嬷嬷眼尖,很快发现莫钰衣服上隐蔽处的线口,有些像是没洗干净的点点,丫头翻出了舒月朝莫飞景的衣服,可不是也有这些东西? 赵嬷嬷看着,突然白了脸:“这些难道不是涮洗房的人偷懒没洗干净留下来的吗?”对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赵嬷嬷哆哆嗦嗦地道,“前儿我找衣服出来给太太,发现上面有些地方没洗干净,就给扔回箱子里了,难道,难道……” 拿给肖大夫分辨,肖大夫可也怕呢,粗粗看过一眼,想着也没那么多巧合,模棱两可地支吾了一声:“大概,就是这东西作祟的吧……” 落在众人耳朵里,那就是肯定了。 俞锦妍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喝道:“查,给我彻查!” 第六十五章 天花这种东西,不止沈氏这些当主子的听了心惊肉跳,便是下人心里,也是惶恐担心得紧。 毕竟怕死是人的天性,不管身份高低,大抵是人,都是不想死的。天花如今就传染了莫飞景一家三口,谁知道下人里头,是不是还有人被传染上了? 再等俞锦妍下令一查,居然发现这天花病发一事可能还有蹊跷,居然是有人在众人的衣服上给动了手脚,这才叫莫飞景一家三口给传染上的,俞锦妍当即震怒,狠狠让人彻查不说,下人也是人人自危,看着谁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实在是给人下天花这种病太过丧心病狂,一不小心传播开去,还不知道死多少人呢。谁不爱惜自己的一条小命?下人可也都不想死呢,做出这种事的人不外乎是府里的人,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是谁干得这缺德事?! 一时下人一边来回搜查沈氏等人的衣物,一边聚集满府下人,由肖大夫一一把脉,看可还有人被染上天花。 情况很不容乐观,除了莫飞景院子里的一个丫头,还有沈氏身边的李嬷嬷也给得了天花。 沈氏听到的时候,脸色全变了,看着李嬷嬷的眼神里都带着恐惧和后怕。 李嬷嬷也是聪明,肖大夫一说他中了天花,当即又惊又怕,一脸后怕地表示:“老天保佑,我天天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老太太却没染上。”一边主动提出要出府,“这种病症小的可不能再呆在府里,以后小的就不能伺候老太太了,老太太以后、以后……”说到动情处,眼里甚至还有了泪花,低下头就要人把她带出去,“我在府里多呆一刻时间就多一份危险,再不能留在这里了。” 人都这样,你忌讳是一回事,但当人主动善解人意自己表示退出的时候,往日的情分反而更加清晰起来。沈氏便是再怕李嬷嬷会把病传染到她身上,可面对这样主动请辞的李嬷嬷,止不住也是伤感难过,李嬷嬷年轻时就是伺候她的大丫头,陪嫁一起过来的莫家,就是成亲生子之后也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做管事嬷嬷直到今天——几十年的相处啊,如今她真要走了,沈氏都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还能找谁替代她。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沈氏抹着眼泪对她道,“等你好了,就再回来,我身边要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倒是没说不让人走的话。 李嬷嬷红着眼睛:“谢老太太,若是小的有幸能渡过此劫,一定再回来伺候老太太!”可话虽如此,李嬷嬷这么大把年纪了,面对的又是天花这样九死一生的 病症,谁知道她还能不能活着度过这一次?李嬷嬷抹着眼泪就给跪了下来:“小的这里给老太太磕头,谢谢老太太这么多年来一直照拂我……若是我不能撑过这一次……” 话还没说完,沈氏就怒斥道:“胡说,什么撑不过去!你在说什么晦气话?!”大概是觉得自己口气太差,沈氏又缓和了一下脸色,挤出个笑容来:“你一定会好好的,你们都会好好的。天花也不是什么必死的症候,不也有很多人平安度过?你想别丧气,不定你就会好好的呢?你们一定都会好好的。”想到同样染上天花的儿子和孙子,沈氏这会儿,真听不得什么死不死的。 李嬷嬷惨然一笑:“老太太吉言,我们一定会好好的。”黯然了脸色,再不说什么了。 莫含章看着心有不忍,李嬷嬷是沈氏身边伺候老了的人,这些年,照顾他们兄妹也是尽心尽力,她现在四十好几了,却给染上了天花这种病,还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现在她明显是想托孤,偏自家母亲已经为二弟的事乱了心神,竟是完全没看出来…… “李嬷嬷。”他柔声对她道,“你放心,你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么多年来伺候老太太,功劳不小,若是你真有什么……我们一定会照顾你的家小的。” 沈氏听着不入耳,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有什么,老大媳妇,你会不会说话?” 李嬷嬷却是放了心,碍着沈氏虽没说什么,可看着他的眼神里,却尽是感激,对着众人磕了个头,李嬷嬷跟着人走了。莫飞景院子里被染上的天花的丫头也跟着一起被带走了。 只是染病的下人好处理,带出府去找个院子隔离开来也就是了。可怎么处理莫飞景一家三口,却是个麻烦。 天花这种病太危险,留在府里实在不合适。可要把莫飞景一家三口给挪出去?…… “不行,我不同意!”沈氏的尖叫一点看不出她平日那副高贵优雅的贵妇模样,她死死握住了拳头,狠狠瞪着俞锦妍,“老大,你怎么狠的下心来?那可是你弟弟和你侄子一家三口!他们染了病已经够可怜够难过的了,你还要他们搬出府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心情?你怎么这么狠心无情啊?!” 莫飞景坐在床边正看着精神萎靡的莫钰,好像没听到沈氏的叫嚣似的。 俞锦妍被骂得一阵心头火起:“老太太,你也讲点道理,难道我是无缘无故要把他们赶出府去吗?我难道是让他们去流落街头吗?天花这种病,传染性那么强,留在府里,万一传 播开去怎么办?我现在不过是叫他们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照样有下人伺候,医药不缺,您还要怎么样?!”冷笑看了眼俞锦妍,用眼神质询他的意见。 莫含章犹豫一下,到底没插嘴。不是他狠心要在这时候赶走弟弟一家,只是他不得不为整个莫府考虑。就像俞锦妍说的,天花是重疾,又不是一个两个,莫飞景一家三口都给染上了,谁知道后面会不会越演越烈?京城是龙盘之地,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莫飞景一家染上天花的消息一传开,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来要求他们把人迁出京去。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家一开始做出反应,博得上头的几分同情,也好自家安排他们隔离的事。 再者,母亲年纪大了,从李嬷嬷染上天花就知道,她的院子也不安全,莫飞景一家三口留在府里,万一再把沈氏传染上——哪怕现在莫含章对沈氏颇有微词,但她毕竟是他母亲,莫含章并不希望她出事。 但显然,沈氏并不懂莫含章的心意,看着俞锦妍才回绝了自己的意思,马上却去看了莫含章,自打知道儿子染上天花之后的恐惧惊慌、不敢置信,那种无从宣泄的害怕惶惑,在这一刻突然都变成了怒气,俞锦妍现在顶着她儿子的壳,沈氏不忍心责怪斥骂,莫含章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就成了她最佳的出气筒。 沈氏蓦然指着了莫含章,狠狠质问俞锦妍道:“你看他干什么?现在再说你弟弟的事,你好好的,为什么要看他?难道你安排你生病的弟弟,还要看你媳妇的脸色?”又问莫含章,“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丈夫那么狠心要把生病的弟弟一家送出府,你是不是很高兴啊?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高兴的连话都说出来了?我就知道你这个歹毒的女人见不得老二一家和乐,巴不得他们出事才好呢。现在他们要出府了,不在你跟前碍眼了,你是不是高兴地快要疯了?!” 哪怕是生母,这么胡搅蛮缠的,莫含章也是头大的紧,皱着眉道:“母亲,你现在太激动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不说话只是觉得,以二弟现在的情况,出府去庄子上疗养,既可以避免人留在城里,会引来官衙的人干涉,又可以由府里出面照顾,也防止府里再有人染上……这安排挺好的,这才没反对。母亲何必说这些伤人的话?我何曾幸灾乐祸,想看到二弟一家出府?等他们好了,再回家来不就好了?” 沈氏呜咽着吼道:“你说得简单!到时候再回来?万一他们回不来呢……”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 坐在床边的莫飞景身子一僵,眼底是不可 抑制的惊惧。 沈氏的这番脱口而出,却是点出他们心底最害怕的事,万一,他们一出府,就回不来了呢?万一,他们撑不过这一劫,死在天花病之下呢——这种事不罕见不是吗?历来得了天花的人,几个是好好活下来的? 沈氏抚着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真的、她儿子撑不过去,那么她也希望,她的孩子,一定死在自己家里,而不是在旁的什么地方…… 莫含章弄明白了沈氏的心意,真是又无奈又心酸,劝道:“母亲,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夫不也说了,二弟现在的病症还不算顶严重,后面肯定能撑过去的,他那么年轻,怎么会有事呢?您也要往好点想啊。” 这话要是他还是沈氏儿子的身份,说出来自然没问题,偏他现在是沈氏最不喜欢的儿媳妇,闻言,沈氏就冷哼了一声,道:“你说得简单!往好点想往好点想,难道我不愿意往好了想吗?可是……可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接下去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沈氏抹了抹脸,梗着脖子,“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不准老二出府!” 他们母子一来一往的,俞锦妍看着就闹心,见沈氏还这么胡搅蛮缠听不进去话,撇撇嘴,不耐道:“好了,母亲,难道人是我们说留下就留下的吗?你以为,京城里头出现天花这种病,衙门能袖手旁观?到时候人找上门来,可不像我们这么好说话了,二弟到时候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隔离,会是什么大夫去看望诊治……母亲,你现在一定坚持不肯让二弟去庄子上,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沈氏被气了个仰倒,哆嗦着看着俞锦妍:“老大,你、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啊?!” 眼看着又要哭起来,莫飞景终于说话了,苦笑着劝了沈氏道:“母亲,你别说了,大哥也是考虑周全了才这样安排的,比起衙门插手,自然是自家安排的好。我相信,就是我去了庄子上,也会受到很好的照顾的。母亲,你放心吧。”看了眼俞锦妍和莫含章,“再说,我们一家要留在府里,万一把你也传染上了怎么办?嫂子虽然以前得过天花无大碍,可现在到底有身孕呢,谁能保证万一?还是我们出府比较好些。” 莫含章瞬间黯然了脸色,莫飞景这话听着是为人着想,可分明,带着几分对他和俞锦妍的埋怨。也是,得了天花本来就心里害怕了,兄长还要把自己赶出府,哪怕知道不得已,这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这是人之常情。莫含章这么安慰自己,努力叫自己不要为此而难过失神。 至于俞 锦妍,对莫飞景这种程度的冷嘲热讽,那是根本不往心里去的。顿了顿,才面上功夫说了句:“你放心,我会让人好好安排的,也会过去看你。” 莫飞景苦笑一声:“算了,我们这种情况,还是不要牵连大哥了。” 俞锦妍说道:“胡说什么,我们都是兄弟。”顿了顿,又道,“我在边关也得过天花,看,我不是熬过去了?你是我弟弟,肯定也会没事的。” 莫飞景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只道:“但愿如此吧。”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满屋里,一时只听得沈氏痛不可遏的哭嚎:“我可怜的儿啊。” 一会儿,沈氏给下人安排着莫飞景一家去城外庄子上的事宜——她生怕有人会怠慢了她的儿子,下人彻查了那些可疑的带着天花疫病的衣服来源,负责看管衣物的丫头努力回想,猛然发现,这些衣服,都是上次一起拿到涮洗房清洗的,而且拿回来后,莫飞景一家要不是穿过,就是触碰过,那个染病的丫头,就是负责整理衣物的。而李嬷嬷,就是负责沈氏的衣服的。 沈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嬷嬷不是被老二这边传染过去的?是在我的衣服上被染上的?我的衣服,竟然也被人放了天花痂衣?”难以置信,简直丧心病狂,连自己都不放过呢。沈氏又气又怒,粗红着脖子,恶狠狠道,“要是让我知道,让我知道是谁干的这些事……” 俞锦妍不动声色地挑挑眉头,沉声道:“看着这样子,倒像是跟咱们府里有深仇大恨一样,太太屋里,二弟一家,老太太屋里,都无遗漏,到底是谁,竟然要我们一家的命?” 莫含章看着负责调查此事的杜鲁,问:“你们说衣服是送到了涮洗房?那里有没有问题?洗衣服的人呢?里头到底是谁在衣服里面动了手脚?” 杜鲁满面羞惭:“回太太的话,这个,小的暂时还没查出来……事情都过去了几天了,很多事丫头们也记不得了……”至于那些洗衣服的人,杜鲁低着头,“都是府里的粗使婆子,一家老小都在府里呢。”这样的情况,要说会害主子,实在不可能! 莫含章阴着脸:“做过的事,再怎么周密,肯定还会留下蛛丝马迹。下人里头,总有些人会知道些线索。杜管家,你去吧所有下人都集中到一起,我要仔细盘查!” 杜鲁领命而去,刚好下人开始都来诊脉,相隔不远,不一会儿,府里所有下人就都齐集了,问起衣服被送洗到拿回来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所有人都绞 尽脑汁地回想着,却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等到莫含章都有些失望了,突然有个值夜的婆子惊叫起来:“是了,那天晚上,我给看到秦姨娘了!”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瞠大了双眼,沈氏更是高声惊呼:“你说什么?” 是她?! 沈氏猛然想到秦雪上次给俞锦妍下药之后的事,那时候俞锦妍要处置她,还是自己过去给她求的情,胡搅蛮缠,非逼着老大才保下的秦雪。不然依老大的意思,肯定是要把她赶出府去的——不管是赶她到庄子上,还是直接休了她,反正不管怎么样,秦雪肯定不能留在府里了…… 都是她,死活逼着老大,才让秦雪留在了家里…… 沈氏几乎不敢想,如果、如果说,所有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秦雪做的,那算怎么回事?难道说,都是自己害了老二吗?她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沈氏双手捧着胸口,这一刻,真真痛彻心扉…… 第六十六章 下人汇集接受查问的时候,说起衣物被送洗那天发生的事,开始众人还没想起什么,直到一会儿,才有个值夜婆子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她曾见过一个人影鬼鬼祟祟从涮洗房出来,可不是秦雪又是谁? 等她吧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口,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沈氏。 毕竟当初是她软硬兼施,非逼着俞锦妍把人留下的,结果现在却害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一家,这叫沈氏如何受得了? 尤其想到天花的危害性,自己小儿子一家三口很可能会死在这上面,秦雪甚至还有害自己的想法,沈氏真是又悔又恨,死死捏紧了拳头,满腔痛苦再克制不住,止不住高声哀鸣起来。 “啊~~” 那撕心裂肺的哭嚎落在众人耳朵里,当真又同情——又痛恨。 莫飞景看着这样痛苦难当的沈氏,心里不是不触动的,沈氏关心爱护他,这毋庸置疑,但眼前的情况也摆在那里,如果说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秦雪做的,那么沈氏就是害了他的罪魁祸首,要是没有她,秦雪早就走了,自己和自己的妻儿,又怎么可能会染上天花? 一边是自己和妻儿的性命,一边是这般愧疚难过的沈氏,莫飞景一时,真不知道是要怪她,还是原谅她。 当然,舒月朝的心情就简单地许多,早在开始沈氏莫名其妙就冲过来指责是她害了莫飞景,把天花传染给莫飞景的时候,她对沈氏就已经是一肚子的不满,等到后来误会解除,她也半天没说话,就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出自己心底的愤恨。沈氏再怎么做错也是她婆婆,舒月朝不想为了她,破坏自己在莫飞景心底的形象,这才死死忍着。可如今知道了一切都是秦雪做的,她所有的怒气再克制不住如潮水般汹涌滂湃而来,一下就冲毁了她所有的理智。看着沈氏这般痛苦难当,她诡异的甚至还有些兴奋——哪怕她的丈夫此刻正处于危险之中,可只要一想到沈氏发现自己居然害了自己的儿子,心底得是多么痛苦,舒月朝突然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老太婆,一直一直对自己挑挑拣拣,她和莫飞景之间大小事都要插手几分,少有争执不对,就全是她的错——舒月朝是娘家势力不厚,想要在莫家过上好日子,不得不讨好沈氏,难道她就没有自尊心吗?难道她就想对着沈氏摇尾乞怜吗?不过是平日不得不忍着罢了。 天知道,她做梦都想看见沈氏生不如死! 而如今,一切都如愿了。 瞧着沈氏 哭到无力被人搀扶到了椅子上,舒月朝眼神一闪,抱着床上年幼无知因为不舒服精神萎靡的孩子,猛然也哭了起来,低声喊着:“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一番动静,在静谧只有沈氏哭泣声里格外刺目,沈氏眼睛扫过去,瞧见躺在床上的孙子,想到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孩子,居然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就要死了——哭到红肿的双眼里,又是阵阵眼泪淌下。 莫含章看着快要疯了,二弟一家都蒙受了如此灾祸,而罪魁祸首,却是自己纳的妾室!自责和愧疚深深淹没了他,面对着沈氏的伤心痛苦,弟弟矛盾纠结的心,弟妹隐隐不平的愤怒,莫含章板下脸,冲着下人大吼道:“去把秦雪给我拖过来,做出这种事,她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吗?!” 俞锦妍也不插手,对付秦雪这种事,由莫含章这个她的枕边人来做,再合适不过了,不是吗? 当然,她也不忘提醒一句:“记得把伺候秦雪的婆子也叫过来,她日夜伺候秦雪,总该知道一点事。” 就是不知道,面对如今这般阵仗,想来,也该知道点什么了。 要说在莫家呆了那么多年,俞锦妍对莫家下人有什么认知,那就是沈氏真的不会j□j下人,当年她失去孩子后,那些下人甚至不等她彻底失势,就迫不及待另投他主,落井下石青白眼的功夫,从外面买回来不懂规矩是一回事,沈氏没有能力管束好下人更是主要原因。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沈氏利益算计惯了,手底下的下人,也是生就的一双势利眼。她倒要看看,秦雪眼看着就要被打落谷底了,伺候她的人,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实在不是那种心怀宽广的人,她当年身处困境还被平日伺候的下人打脸的行为气得险些吐血的那种感受,秦雪怎么也该尝尝看不是?! 她等着看,曾经对秦雪呵护有加的莫含章,怎么处置这个在府里传播天花的“秦姨娘”! 下人蜂拥闯进秦雪屋子的时候,秦雪还不知道莫飞景一家得了天花的消息,她本跪坐在蒲团上,在一张小几上抄写经书,跪的脚都麻木了,生怕叫那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的婆子发现,不敢很动作,一边装着虔诚悔过的模样,一边在不引人瞩目的地方细微挪动挪动腿部,叫双腿不要那么难受,暗自则把“俞锦妍”这三个字来回咀嚼,每一个字都带着最深最深的怨毒,在心底来回模拟着最好将之千刀万剐…… 正机械地抄书发呆呢,气势汹汹闯进来的 下人就要过来绑她,秦雪吓得脸都白了,被人把双手反缚在背后了,粗粝的麻绳磨得她手腕发疼,这才回过神来惊慌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敢以下犯上?还有没有规矩了!”一边又大喊,“大爷,你快来看啊,这些人是想要折磨死我呢,大爷,你快啦给我做主啊!” 下人被她这番又哭又叫闹得头都大了,秦雪又不是京里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跟着学过两下子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大汉可能没办法,可猝不及防之下,这些来抓她的丫头婆子,一时还真奈何不了她。 带头来的杜鲁家的皱着眉进来,看也不看秦雪,不耐烦地对着众人道:“怎么这么拖拖拉拉的,平日里你们的那把子力气都哪儿去了,押个人这种小事都干不好,平日吃的饭都白吃了是不是?!都做都给我麻利点,主子们还在等着呢。”又叫了两个丫头进去屋里,彻底搜查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秦雪就这么看着那两个丫头,一个四处翻查连堂上供奉的菩萨都给请起来查看了底座有没有问题,一个则拿起把她抄了老半天的经书一张一张纸的翻阅是不是有问题,还把架子上那些个瓶瓶罐罐给倒过来看了是不是有问题——这架势,瞧得她是心惊肉跳,勉强镇定一下,强撑着怒看了杜鲁家的:“我说杜家的,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找人来对我又要绑又搜查屋子的,你可别忘了,我虽然被禁足了,好歹也还是大爷从外头正经抬进府里来的姨娘,你敢这样对我?” 杜鲁家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倒是佩服她死到临头了还这般死鸭子嘴硬的性子,淡淡道:“姨娘这话可折煞我了,我可是自来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主子再看重我家男人,我也老老实实安守本分,从没想过那些我不该想的东西,倒是姨娘,嘴里说着我,自己可做到了这‘安守本分’四个字?”看秦雪瞬间变了脸色,还要争辩,杜鲁家的根本没给她这机会,俞锦妍莫含章都等着呢,她可不敢叫主子等久了,截过话头就道,“姨娘还是安分些吧,要是没有主子的命令,我如何会来这里对姨娘这般?大爷太太发的话,要带姨娘过去,姨娘,你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小的了。”给丫头婆子打个眼色,趁着秦雪愣神的功夫,很快把她开始挣脱松散了的麻绳重新给系了回去,又打了个结,确定秦雪不可能再挣扎了,这才作罢。 秦雪冷着长脸,心里的慌乱越甚,嘴里叫嚣着:“我不相信,大爷不可能会这么对我的,哪怕真有什么事要我过去,也不可能让你们这样对我,还拿绳子绑着我?什么意思?当我是犯人吗 ?我做错什么了?” 杜鲁家的理都懒得理会她,摆摆手,让人带着秦雪跟上来,自己当先开路,赶着给俞锦妍莫含章等人回话去。说起来秦雪当初对他们夫妻两一直挺客气,秦风在外头也没少须留她家男人,可再怎么客气,杜鲁家的想到秦雪居然那么狠毒,在府里弄出天花来,浑身就是一阵阵凉气。再多好处,可得有那条命享不是?天花,真传播开来,谁知道自家会不会给染上?她儿子女儿可都在府里当差呢,随便一个染上,都能要了她的命,万一不幸几个染上了呢? 一想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杜鲁家的都恨不能这般蛇蝎心肠的秦雪早点死了才好,哪可能还对她客气?更不要说,就刚才看着的俞锦妍的模样,这秦雪,怕是翻不了身了——既然这样,自己何必再勉强自己去给人面子? 秦雪一路叫嚣着,像是对着杜鲁家的疾言厉色,然后又是软语相求,再是旁敲侧击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杜鲁家的愣是一点面子不给,半句话不肯多说不提,见她追问地紧了,还好生不耐烦道:“姨娘你且消停些吧,也省点口水,后头还有的你说话的时候呢!” 秦雪看着她眼底好不加掩饰地嘲讽,心底倒真有些害怕起来。怎么回事?难道说,是自己干的事被发现了?秦雪猛然否定这个想法,不、不可能的,自己做的时候很小心了,根本没人看到,而且那个装东西的纸包,早被自己给烧了,根本没有证据,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那么,到底会是什么事,要这么大张旗鼓呢? 秦雪心头猛然一跳,难道说,“俞锦妍”病发了?是了,都说怀孕的女人身子虚,容易得病,自己放了那么些在她衣服里头,她肯定染上天花了。正房太太出了事,小妾的嫌疑不向来是最大的?所以就抓了自己去问话呢。秦雪想到这里,心中的担忧反而去了大半,取而代之地是不可抑制的兴奋。 俞锦妍倒了霉,肯定有人要怀疑自己,可再怀疑又怎么样?没有证据,谁敢给她定罪?老太太对“俞锦妍”这个儿媳妇不满意很久了,俞家的人找不到自己下药的证据,就是想闹,难道沈氏还能由着他们? 秦雪越想越高兴,等“俞锦妍”死了,自己趁势去好好安慰安慰大爷,好好叙一叙他们当年在边关的情分。大爷是个念旧的人,没了“俞锦妍”在他跟前挑拨,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自己的好,到时候,他们就又能像在边关一样,和和乐乐的过日子了。 想到欢喜处,秦雪眼底不自觉透出摄人的 光来,要不是场合不对,险些都要失笑出声,走路时也不用人推着往前,很自动自觉往前走,甚至加快了脚步,深怕人走得慢了。 杜鲁家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寻思着,这人该不是疯了吧?没见过这样上赶着送死的。 秦雪也不理她,想得正美的她对这个管事嬷嬷可一肚子不满意呢,还打算着,等到她翻身的那一天,非好好整治整治这婆子不可! 很显然,秦雪并没有注意到,刚才杜鲁家的跟她说的话里头,可是说的“大爷太太发话带你过去”,或者她满心满眼里只听得见“大爷”两个字,下意识忽略了“太太”,也或许是她太希望“俞锦妍”不好,这么老半天了,她却是根本没想过,也许,俞锦妍还好好的,出事的,其实另有他人? 跟着众人一路到了沈氏的春晖堂,秦雪还在做着美梦,进门来后,看到俞锦妍高坐上首,沉着脸摩挲着手指,也不等杜鲁家的开口,上前几步就哭道:“大爷,你要给我做主啊,你看看她们,都是怎么对我的!”身子一侧,叫她看自己被捆住的双手,“还拿麻绳把我给捆住——难道我是囚犯不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再怎么样,到底也是大爷的女人,她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大爷,你要给我做主啊!”眼泪要落不落的含在眼眶里,秦雪跪在地上,真真如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沈氏才去里屋换件衣服洗把脸,出了门就听见秦雪这番娇滴滴带着埋怨撒娇的哭诉,从莫飞景院子里回来后就一直堆积的痛苦瞬间化为汹涌怒火一下从脚底冲到了头顶,脸上涨得通红,帘子一打,冲了出去。 莫含章跟在她身后,甚至都来不及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脚下飞快冲出了屋子,耳边秦雪还在哭喊:“大爷就这么狠心?我跟在您身边伺候也那么多年,现在,就看着人这么糟践我吗……”莫含章一时怔忡起来,对他来说秦雪伺候的时间,何止边关那些年?他的记忆里,秦雪还在他身边十年多,给他生了个聪明懂事的儿子,本身也善解人意,极得他喜欢…… 现在想想,他竟像是从来都不认识秦雪一样。他曾经以为的体贴温柔,曾经喜爱的善良纯真,曾经坚信的柔弱坚强,所有所有的美好,现在猛然回头一看,竟都是那般虚伪。单只为了记恨“俞锦妍”这个正房太太,竟就能使出下天花病疫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大抵在她看来,只要她和自己没事,其他人,哪怕是自己的母亲弟弟弟妹侄子,都是可以死掉,无关紧要的人吧! 如此的狠辣阴 毒! 莫含章闭上眼,对女子的狠绝,又有了个新的认识。 从俞锦妍到秦雪,看着都是柔弱女子,但要真惹怒了她们,她们下起手来,其狠毒决绝,更甚男儿!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打断了秦雪的啼哭,也找回了莫含章的理智,莫含章暗下眼神,理了理思绪,走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沈氏出身并不很高,她嫁进莫家的时候,她父亲不过只是京城一个微末小官,她家在家中也并不很受宠,不过是占着个嫡长女的名头而已,论起父母喜爱,根本比不得同胞而出的妹妹。所以莫家给莫含章那身有重疾这一生注定难以出仕的莫父来提亲的时候,沈氏父亲很自然就把她给推了出去。 为此沈氏不平了一辈子。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个才华横溢的官宦子弟,随着丈夫科举入仕,妻以夫荣,不几年身上就有了诰命,可她呢,看着有个为将的公公,莫家如何如何有脸,可不过都是表面光鲜,莫父不顶事,沈氏自己也低人一等。等到后来莫老爷子去世,莫家没了支柱越发没落,沈氏更不爱回娘家了,每次过年躲不开看到妹妹那得意的嘴脸,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直到莫含章娶了俞锦妍,在军中又一路高升,为沈氏请封了诰命,沈氏这才觉得有底气的多。对莫含章这个并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长子,更是格外看重。 都说长子是顶门立户的,果然不错。自己这辈子,还有小儿子和女儿,日后少不得都得靠着老大了。沈氏深知这道理,平日里,莫含章身边的小厮,她都高看一眼,绝对不会叫儿子觉得自己被疏忽了。 可是今天,她是真的忍不住了。秦雪这贱人干了那么缺德事,回过头来,居然还敢装着什么都没干过?还在这里装无辜扮可怜? 沈氏想到自己可怜的小儿子染上了天花,还不知道撑不撑过这一劫,在顾不得老大也在场,扑上去对着秦雪狠狠就是一嘴巴——这可不会简简单单一巴掌打上去那么简单,手掌刮下来的时候,沈氏那保养极好的尖尖的长指甲,顺道狠狠顺着秦雪那粉嫩的脸颊用力,不一会儿,就在那白皙的脸上刮出五道血痕来,深重的血色泛开,最后变成了骇人的淤痕。 秦雪捂着脸,止不住惊叫起来:“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她的脸啊。 沈氏现在最见不得的就是她的脸,最听不得的就是她的声音,看她还敢若无其事很委屈的样子在自己跟前开口,咬着牙,还要去抓秦雪的脸,若别的也就罢了,秦雪可是知道容貌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的,沈氏这样恨不能毁了她脸的架势,她哪肯束手就擒?不假思索一把就擒住了沈氏的手腕,死死抓紧,根本不让她有动作的机会。 沈氏挣脱几下,都没挣脱开,气得冲着上首的俞锦妍就大喝道:“老大,你是死人啊?你就看着你的小妾这么欺负你娘?!”口气脸色,实在称 不上好。 是,沈氏是很看重莫含章这个大儿子,因为这个大儿子是她日后一辈子的依靠,她一生的荣耀富贵,就全寄托在这个长子身上了。可真要说她最疼爱的孩子——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长子,又哪能比得过一直承欢膝下的小儿子? 莫含章三岁就被莫老爷子带在身边开始学字,五岁多开始习武,莫老爷子去了,也没回沈氏身边,而是由莫父接着教读书练武,沈氏每日见上几面关心几句,已然算多了。等到莫含章年少离家从军,一去多年,母子之间亲情仍在,到底疏远了些。可莫飞景,却是沈氏一手带大的,每天虚汗温暖,看着一点点长大,从来没离过自己身边。 莫流采出嫁后那几年,沈氏身边,唯有这么一个儿子。 在沈氏眼底,莫飞景,比她的命还重要!哪怕她现在唯一的孙子莫钰,也是比不过的——说是孙子,可如果他不是自己儿子的孩子,她能那么喜爱? 可现在,秦雪却害了她视作眼珠子的莫飞景,还敢在这里装傻,沈氏恨她阴毒狠辣,虚伪做作,连带着,看把秦雪纳进门来的大儿子也开始不顺眼起来。 如果老大从没有过秦雪这个妾室,那老二,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遭罪了? 沈氏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这念头,就是像生根了一样扎在她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当着大儿子的面,更是不由自主的板着脸,尖锐的质问道:“你的这个妾室已经害了你弟弟一家,你现在是不是还要看着她折磨死我你才高兴啊?!” 话音落地,大儿子的脸色瞬时就变了,沈氏的理智在告诉她,这样的做法,那是生生把大儿子给得罪了,可她心底的那股子火气实在是压不住,非但没有克制住怒火,反而越发咬着牙怒道:“你今儿要还认我这个娘,你就赶紧把这个贱人给我处置了,否则,你以后,再不用叫我了!” 俞锦妍眼神冰冷地看着沈氏,这女人、她是在威胁她吗?! 莫含章从里屋出来,就看着俞锦妍的脸色阴沉,暗叫不好,他可是知道俞锦妍自来对沈氏没好感的,哪能受得了沈氏这般气?忙上前打圆场道:“母亲,您先别激动,小心气坏了身子,秦姨娘做出这等事,大爷如何能容得下?您且先放心,大爷一定会给二爷个公道的。”眼角甚至看都没看秦雪一眼,现在的他,对于曾经这个红颜知己枕边人,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看她。这个人,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了。 沈氏自来看不惯她 ,哪能听得进她说的话,一把开她,愤愤道:“你倒是说得轻巧,老大这样子,像是要给我个交代的样子吗?这女人赶出这种狠毒的事,就该趁早处置了,还留着她在这里献媚扮无辜?我看,老大你就是被她这张脸给哄住了,人家撒几句娇,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话说的实在难听,俞锦妍狠狠一拍桌子,怒气勃发地看了眼沈氏,沈氏叫她这样怒形于色的样子给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嘴巴张了张,撇过了脸去,到底是没说话了。 俞锦妍这才深深吸口气,对着看见莫含章后整个人都傻了的秦雪沉声喝问道:“秦雪,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带你来吗?” 秦雪被沈氏打了那么一下,还觉得委屈,可等到沈氏后面那般的撒泼叫闹,再看到好端端的莫含章,再傻也知道事情肯定不如自己预想的那么美好,心里早已经开始打起了鼓,想着沈氏话里的意思,她害了莫飞景一家?这怎么可能呢? “大爷~”她哆嗦着嘴唇,眼角还含着泪,手放下来刻意抬高了脸好叫俞锦妍看到她脸上的伤痕,可怜巴巴道:“妾、妾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叫老太太这样生气。还有二爷,什么交代的,妾实在是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含章看着这样楚楚可怜的秦雪,眼神越发冰冷。他果然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女人,到了现在这功夫,她还这般死鸭子嘴硬,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神智,很清醒地做出可怜模样博同情——这份心机,他以前怎么会认为这女人纯然天真的? 俞锦妍冷笑一声:“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二弟一家三口,今儿早上被查出来染上天花了!” 秦雪登时吓得捂住了嘴,惊叫道:“什么?怎么会?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心底更是慌乱,怎么会是二爷一家传染上呢?她明明把那些东西放在的太太的衣服里的啊!惊慌和恐惧占满了心口,秦雪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刻,一定不能慌,一定不能慌,慌了就糟糕了,要是叫大爷看出什么,自己就真的完了,再不会有任何人对自己网开一面的,秦雪想到这里,脸上快速浮现出悲色,哀戚道,“大爷千万莫伤心了,二爷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无事的!” 沈氏气得又要过去挠她:“你这贱人,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叫莫含章死死拉住了。 俞锦妍摇着头,对着这样的秦雪算是彻底无言了:“到了现在,你还不认错?!秦雪,你真以为,自己做过的事,就天衣 无缝,无人知晓了吗?天理昭昭,你做事的时候不小心,却是叫人看见了!”脸一沉,大喝道,“你现在还不从实招来?非要我把人拉上来对峙,你才知道错?!” 秦雪脸上血色尽消,伏在地上不敢置信道:“大爷你现在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跟二爷的病有什么关系吗?”说着,大声哭了起来,“大爷,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那可是天花啊,我怎么会跟这些扯上关系?难道你还怀疑是我传播了天花了不成?我伺候你这么多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吗?”一时又抹了眼泪梗着脖子道,“是谁这样冤枉我?大爷你只管把人找来对峙,我倒要看看,是谁这样狠毒,把这样的罪名栽赃给我。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不怕跟人对峙!” 要不是俞锦妍确信她曾经给自己下过天花,还真要以为她多纯然无辜了——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还真没错,莫飞景染上天花,还真跟她没关系! 沈氏早是给她定了罪的,瞧见她这样,更是怒火攻心,如何竟会有这般无耻之人?莫含章心底却有了一丝丝的希冀:也许,秦雪真的没做过这些事呢? 盯了她好半天,也不见秦雪态度有丝毫软化,俞锦妍暗自冷笑,她还以为,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她就奈何不了她了?“秦雪。”俞锦妍看着她,带着几分平静道,“我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去过涮洗房,往里头洗好的衣服里放了天花痂衣,传播了天花病疫?你现在老实说,我看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还可以给你点颜面!” 秦雪身上一哆嗦,脑海里是千头百绪,脸上只依旧挤着苦笑道:“大爷这样说,可还是不相信我?若您真以为是我做的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我再解释,又有什么用呢?”喃喃两句,吸了口气仰起脸,却是心若死灰,“大爷既然认定了,我再说无益,大爷您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好了!”活脱一副怄气的嘴脸。 莫含章猛然想起往日她在身边巧笑倩兮的模样,此刻却是真心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她真没干过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否则,他曾经对她的那些感情,那些好,岂不都成了个笑话? 可下一刻,俞锦妍就打破了她的这个奢望,只听她冷笑一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秦雪,我给过你最后一次机会了,是你不要的。”扬声喊道,“让桑婆子进来。” 桑婆子,就是伺候秦雪的婆子。 下一刻,就见一个穿着石青色袍子略微发胖的婆子哭着求着进了屋子,对着众人扑 通一下跪了下去,不住磕头道:“大爷老太太太太恕罪,不是小的看官不力,实在小的不知道,姨娘荷包里装得,竟然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东西,小的贪恋姨娘给的钱财,所以才对姨娘夜半出去的事睁只眼闭只眼,若是小的知道姨娘干的是这样缺德的事,打死也不敢瞒着各位主子啊……” 秦雪瞬间瞠大了眼睛,高声尖叫起来:“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财,什么时候半夜出去了?”可已经没有人听她说话了。 俞锦妍又叫了那个指认秦雪的婆子来,问她:“你果然看到那晚姨娘进涮洗房了?” 那婆子坚定道:“那晚月色好,还能看到点东西,那身段,那背影,那侧脸,定是姨娘无疑的。” 这时,有丫头来报:“姨娘屋里的东西不齐全,好些衣服荷包都不见了。”桑婆子叫起来:“是了,就是两天前,姨娘鬼鬼祟祟烧了不少衣服,还有那个以前从不离身的荷包,也一并烧了,这就是在毁尸灭迹啊……” 谁都没注意她话里的不妥当,沈氏恨之入骨地看了秦雪:“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雪还不肯认输,哀声对着俞锦妍尖叫:“大爷,你就只听他们几句话,就定了我的罪吗?” 俞锦妍冷冷看着她,不说话。 而莫含章,已经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彻底死了心,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么多年,确实是瞎了眼,看错了人,竟把条毒蛇,当成了无害的绵羊。 秦雪苦苦哀求:“大爷,你听我解释,桑婆子说是伺候我的人,可她向来懒得慌,能躲懒就躲懒,平日对我的生活根本不上心,她说我夜半出去,那都是在污蔑。至于值夜的说的话,晚上那么黑,就算月光好,能看清多少?就算有人进了涮洗房,也不能肯定就是我啊?大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做过这种事!”捏着拳头,快要奔溃了,撕心裂肺地喊道,“我没害二爷啊!” 这点她相信!俞锦妍摇着头看着秦雪,可惜,沈氏和莫含章已经不相信了…… 第六十八章 对于莫飞景一家染上天花的事,秦雪一直撕心裂肺地再喊冤枉,下人要把她拖下去的时候,她还不死心死死抓住了俞锦妍的腿,祈求她相信自己。 俞锦妍自然是相信莫飞景一家的事不是她干的,可她会放过她吗,反正沈氏冷着脸让下人过来掰开秦雪手指的时候,俞锦妍是一个字都没有说,甚至一直只是维持着那副淡漠的样子,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看着秦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蝼蚁一样。 秦雪看着都要疯了,尖声疯狂叫道,“大爷,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对我?!” 沈氏见不得她死死扒着自己儿子,上前去拿起簪子往她手腕上狠狠一戳,鲜红的血液瞬时冒了出来,秦雪哀叫一声,手里的力道就松了,下人乘机赶紧抓起了她,沈氏恶狠狠地看着她:“贱人,你还想来迷惑我儿子吗?你已经害了我的小儿子,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这毒妇再害了我大儿子?”狠狠又给了她嘴巴,“上次留下你就是个错,这次,你就死了心吧,谁也救不得你了!”喝令左右赶紧拖出去。 秦雪被拖着拉出屋子的时候,还在疯狂地喊冤:“大爷,你相信我,真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啊……”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逝在空气里,再也听不到了。 可屋里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半点。 好一阵无言凝重的静默,秦雪离开了,沈氏反而没了开头的精神,那样近乎癫狂地一通发作,消耗了她大量心神,本就不很健壮的身子,此刻也已经疲劳了。可哪怕如今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沈氏也一定要大儿子给自己个说法:“老大,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这个贱人?她害了你弟弟一家,你打算,怎么给我、给你弟弟个交代?!” 沈氏这次,显然是对秦雪动了真怒,甚至连大儿子的心情都顾不上了,不依不挠地死死看着俞锦妍,那架势,仿佛俞锦妍不给她个满意答复,她就没完。 俞锦妍皱着眉头,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了莫含章道:“你怎么看?”俞锦妍这不是故意刺他,而是她真的想知道,对着曾经陪伴了他十几年,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却害了他二弟一家的秦雪,莫含章打算怎么处置? 关起来送进佛堂?直接休了赶出府去?还是、不着声色地弄死她?俞锦妍真的很好奇。 莫含章岂能不知道俞锦妍的这份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情,沉着脸,有心不理她,沈氏却已然怒气勃发地质问道:“怎么着,不过是处置个犯 错的姨娘,老大媳妇,你还要考虑多久?!”暗自苦笑一声,莫含章倒也没往心里去,他知道沈氏最疼弟弟,事关莫飞景,她迫不及待地要报复秦雪的心理,他也颇能理解。 只是,再怎么说,秦雪也曾陪伴了他那么多年…… “发生这种事,秦雪是再不能留在府里了。”这一点,是必须要明确的,只是后面该怎么办……莫含章沉吟一会儿,试探着看着沈氏,“只是秦雪到底是外头良家聘回来的,倒是不好处置……莫不如,将其送进家庙里去,让她虔诚悔过?”当然,这一进去,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 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这是莫含章最后给秦雪的一点宽厚,怕心切莫飞景的沈氏不答应,莫含章甚至还搬出了俞锦妍,“不管怎么说,到底秦姨娘也伺候了大爷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这句话,还是沈氏曾说过的呢。 俞锦妍不置可否,只看沈氏想怎么样。 果然,沈氏根本不买这帐,哼了一声,气哼哼道:“老大媳妇,你想了这老半天,就说出这么个主意?不好处置?怎么不好处置了?那个毒妇敢做出这种事,上了衙门,那就是千刀万剐的罪名。良家怎么了?她做出这种事,她娘家还敢上门闹?”又冲着俞锦妍道,“你弟弟一家都被害成这样了,你还想偏袒那个贱人吗?不过是伺候了你几年,她一个贫家女,要不是进了你院子,能过上现在这样富贵荣华的日子?你够对得起她了,你今儿要不想气死我,就别再跟我提什么往日的情分!” 俞锦妍听着沈氏唠唠叨叨,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莫含章,果然,在沈氏这般斩钉截铁根本容不得秦雪去家庙悔过之后,莫含章的脸色开始变得复杂起来,眼底甚至还有些许的黯然神伤。 俞锦妍的怒火,便不可抑制地冲上了脑门。 经过了这番变故,莫飞景一家染上天花,生死难料,可说起秦雪,莫含章却也就是百般狠不下心肠——多么的情深意切啊,如此这般的宽厚大度,哪还有半点战场上铁血军人的模样?俞锦妍疑问,自己就那么比不上秦雪?不说她下嫁莫家,不说俞家给莫家的帮助,不说她曾为他独守在京城多年,秦雪为他生了儿子,她没有吗?秦雪一心对他,她曾经难道不是真心想和她过日子吗?秦雪陪在他身边多年,自己这个正妻难道没有吗? 可比较一番他对秦雪的深情厚谊,在看看他对自己…… 俞锦妍猛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死死瞪了眼莫含章一眼,突然站起了身 子,冲着沈氏就是不耐烦道:“母亲你就非要这么逼我?是,秦雪做的事是十恶不赦,可她跟儿子,到底那么多年情分,难道你就非要我杀了她你才满意?要你都已经决定了,何必再来这里问我的意思?一碗药下去,不就什么都结了?!”说完,也不管沈氏气得发抖的身子,转身对着莫含章一句,“先把人关起来,看看二弟到底后面怎么样,要是他们平安,就把人送去家庙,要是不好……” 莫含章也不是真的就将秦雪看得比弟弟还重,如果莫飞景一家出了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便是要秦雪以命抵命,也是该的,静默着,算是无言地同意了。 沈氏还要不依,俞锦妍已经没了和再和她纠缠的心思,沉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母亲就不必多说了。忙了这一天,我也累了,先回去了!”说完,甩袖就走,男子人高马大,几个脚步,就出了门。 沈氏站在身后,气得直哆嗦,心口发疼,颤声对着俞锦妍离开的门口:“老大,你去哪儿,话还没说完呢,谁让你走的?你给我回来,回来!”可惜,哪怕她在如何气急跳脚,叫喊着,俞锦妍却是连头都没回一下。 莫含章生怕她气坏了身子,上前去帮她拍背顺气,宽慰她道:“大爷已经给出承诺了,老太太,你就消消火吧。” 可惜,沈氏根本不领这情,侧开身子根本不让莫含章碰她,冷笑道:“现在受苦的是我儿子一家,又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对着莫含章一瞬失去了神采的脸,沈氏尤嫌不足,冷笑道,“你别在这里跟我假惺惺,我告诉你,你要讨好老大放过秦雪那贱人是你的事,那毒妇害了我儿子,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带着人,冷冷抛下句:“我累了,要休息,你也回去吧。”转身就去里屋了,留下莫含章站在原地,满满都是不好的预感。 赵嬷嬷劝他别想那么多:“二爷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说句僭越的,三个大爷加一起,都抵不过二爷在老太太心里的位置,现在二爷这样,老太太怎么会给大爷面子?我的好太太,你就别想了,这是人母子之间的事,你个媳妇,不好插手太多的。” 听着这话,莫含章心里颇不是滋味,只还不肯承认,道:“大爷都那么说了,明摆着是要给秦雪个体面,老太太再怎么,也不会公然打大爷的脸吧?她就再恨不得秦雪死,等二爷真有什么事……反正,等过些日子,看看二爷的情况再定,总也来得及啊。”沈氏,总不可能非要赶着弄死秦雪吧? 赵嬷嬷暗自嘲笑 莫含章不懂女人心:“等过些日子?等多久?天花这种病,发作起来可要好半个月呢,大爷现在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对秦姨娘网开一面,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再想起秦姨娘往日的好,再心软一点?迟则生变,老太太能不担心?再说了,万一二爷真好了,你当老太太能容得害过二爷的人还好好的?”天真! 莫含章不相信:“对秦雪的处置可是大爷亲口说的,老太太怎么会怀疑呢?至于你说的二爷的事,那倒是真的,可老太太也不是那嗜杀残忍之人,到时候二爷好了,她的气消了,总不能还一定要秦雪死吧?”怎么说,也是条人命呢! 赵嬷嬷就看着他不说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莫含章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怎么的,竟隐隐心虚起来,眼神游移几下,片刻,也不多说了。 他知道赵嬷嬷的意思,不过是认为他在自欺欺人而已。确实,刚才沈氏给他的感觉也很不好,那种深切入骨的恨意,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放过秦雪的样子…… 不,不会的,自己母亲,不可能会是这样的! 莫含章强压着心底的那抹异样,努力这样告诉自己。 秦雪被人扒掉了身上的绸衣首饰,抓乱了一头黑发,两手反绑住,身上被人连打带踹的多了好些淤青,浑身发疼地关进了柴房里。 说是柴房,比起平民百姓家,已然是极宽敞空旷了,里头还有好些个干草柴垛,虽然光线有点暗,倒也还颇过得去。杜鲁家的站在门口,呸了一声:“便宜你了,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合该住茅厕边上去才对。”说完,把门一拉,大锁一扣,叫了人在门口守着,“要是人跑了出了事,你一家老小,就都别在府里呆了。” 两个婆子毕恭毕敬的:“老姐姐放心,我们一定睁大眼睛死死守着,保管不会出错的。” 里头秦雪还不死心地撞着门,喊道:“你们开门,我要见大爷,我要见大爷,我真是被冤枉的,我没害二爷,你们给我开门啊!” 杜鲁家的轻蔑冷笑,叮嘱两人:“别管她怎么闹,别理她,这样歹毒的女人,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那两婆子应了声是,果然很听话,不管秦雪怎么叫怎么闹,她们只当没听见,半个字不跟秦雪说。这么过了一个时辰,秦雪自己首先就没了力气。 因为喊得多了,喉咙甚至都嘶哑了。一早上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开始抄经,后面又哭又闹的,秦雪早没了力气,现在双手又被绑住不能动,秦雪 环视了一下柴房,委屈地直想哭。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秦雪如今哪受的柴房的寒酸?吱吱两声叫,秦雪甚至还看到墙角快速跑过只灰色的大老鼠,当即短促一声惊呼,眼泪更是啪啪往下掉。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秦雪实在不明白,她明明是把东西放在了太太的衣服里,为什么最后出事的,却是二爷一家呢?来的时候听杜鲁家的说起来,好像是所有人的衣服都给沾上了,沈氏的,太太的,莫飞景一家的——难道是不小心洒出来了? 秦雪一脸绝望,她一开始做这事的时候,也确实想过,万一太太得了病,天花传染开后,有可能会传染上莫家其他人,她那时也是不在乎的,想着只要不是她和莫含章,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她真心没想过对二房下药——现在事情演变到这地步,不管她承不承认,沈氏俞锦妍就已经给她定了罪。那接下来呢?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 秦雪想到了曾经听说过的犯错的姨娘被送到家庙里去,一辈子青灯古佛白菜豆腐,跑都跑不掉,直至老死。难道,她要变成这样吗? 不、不要,她不要这样,她不要离开莫家,她不想离开大爷,她还要给大爷生儿育女,陪大爷说笑聊天,等到以后孩子长大了分家,她再出府去当老太太,跟沈氏一样安享富贵……她不要出家当尼姑! 怎么办?怎么办?秦雪一遍遍转动着脑子,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躲开这一劫?! 可惜的是,直到晚上沈氏带着人来,秦雪还是没有想到办法。 彼时已是月上中天,经过了一天的闹,秦雪早没了力气,晚饭的时候,婆子给她解开了绑着手的绳子,可等她吃完,不管她怎么哀求,又把绳子给系了回去。 秦雪无奈,只能全身不适地坐在干草堆上,时不时再动动肩膀,免得被缚在背后的双手僵硬麻木掉。 门外突然有光亮射进来,然后就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秦雪猛然一颤,难道,是大爷来看她了?对了,大爷最念旧了,自己好歹跟了他那么多年,他也该来看看自己的。秦雪心里瞬间涌起一丝希望,急忙站了起来,高声喊道:“大爷,是你吗?是你来看我了吗……” 话还未说完,门被打开来,却是沈氏冷若寒霜的一张脸。 秦雪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未完全绽开,就那样僵硬住了,哆哆嗦嗦的结巴喊道:“老、老太太!” 沈氏甚至都没有进屋去, 嫌恶地扫了眼屋里的环境,给身边一个年轻的媳妇使了个颜色,那媳妇跟另一个婆子就走进屋里,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抓着秦雪,就要给她灌进去。 秦雪大骇,左右挣扎着,大叫道:“老太太你想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拿开,快拿开,我不喝,我不喝啊!” 沈氏阴着脸喝道:“贱人,你给我老实点,现在你乖乖给我吞下去,我还能留你个全尸,否则,”冷哼一声,“乱葬岗上野猫野狗多了去了,你可别怪我把你扔了去喂狗。” 秦雪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瓶子里的八成就是毒药,沈氏这是要弄死自己呢。秦雪挣扎得越发厉害,一边苦苦哀求道:“老太太您饶了我吧,我真没害二爷,您放我一马吧,我以前也曾尽心尽力伺候您啊,您且看在往日的份上,饶了我一命吧。”见沈氏无动于衷,更家哀戚,“老太太,您也是吃斋念佛的人,平素念着阿弥陀佛,如何可以杀生?你再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别脏了您的手啊。” 沈氏冷笑连连:“真真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怪道能把老大弄得三迷五道的,可惜了,我可不是老大,吃你这一套!”死死盯着她,恨道,“你敢对我儿子下手,就该想到这一天!”喝着那两人,“没用的东西,手都被绑住了,两个人还奈何不了这丫头?!” 那媳妇和婆子不敢怠慢,下了死力气去抓,秦雪手被绑住,连踢带踹的,也不是对手,很快就被在膝盖上狠狠踢了一脚,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下巴被抬高了,还有婆子来掰开她的嘴,把毒药往她嘴里倒…… 她是真的要死了。 秦雪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身子直打摆子,死死咬着牙关还要反抗,那媳妇不耐烦起来,两只三角眼一眯,手却捏住了她鼻子,秦雪登时呼吸不上来,憋了好半天,脸涨得通红,到底是没忍住,嘴巴一张,还没来得及呼口气,一股冰凉的液体就乘机倒进了她嘴里,那媳妇把她下巴一抬,往她后背一拍,嘴里那药水,就这么进了秦雪的肚子。 “呕~呕~” 两人才放开秦雪,秦雪就死命想要吐出那毒药水,可哪儿那么容易,吐了老半天,眼泪都出来了,不过是吐出几口口水罢了。 沈氏居高临下看着她,轻贱鄙夷:“下了地府,你只管往阎王爷那里告状,让他知道我到底为的什么弄死你,只要你不怕自己下十八层地狱!哼,下天花~”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吩咐那媳妇道,“你母亲就是被这贱人给害的,剩下的就交给你 了,看是要扔去乱葬岗喂狗还是怎么的,随便你。”原来那媳妇,竟是李嬷嬷的女儿。 秦雪听着沈氏这样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的吩咐,好像她是什么垃圾一样,完全不值一提,肚子里已经开始有灼热感上来,眼看着死亡就在眼前,秦雪心底浓浓的不甘终于如雪山崩塌一样爆发开来。 都是“太太俞锦妍”,都是她的错,要不是她,自己和大爷还好好的,自己怎么可能会使出天花这样的手段,又怎么会阴差阳错,最后却害了莫飞景? 哪怕她死,她也绝不会叫“俞锦妍”好过的! “老太太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害二爷吗?”看着沈氏转身就要离开,秦雪猛然高声嘶喊起来,五官狰狞,仿佛是那地府出来的恶鬼一样,死死瞪着转身皱眉的沈氏,嘲讽得高声大笑起来,“我跟二爷无冤无仇,二太太平日对我也客气,我为什么要去害他们?老太太你就不好奇吗?” 沈氏看着她那癫狂的模样,咬着牙喝问道:“为什么?” 秦雪轻笑起来:“老太太,我告诉你,你的儿子,都是被你那大儿媳妇连累的。我本来是要害她的,我把天花都藏在了她的衣服里,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洒了,竟然把所有的衣服都给沾上了……老太太,要是二爷真有什么,你可别忘了,都是俞锦妍的错,要不是她,我怎么可能会弄出天花来?!”肚子越来越痛,秦雪止不住哀嚎一声,可下一刻,看着沈氏倏然阴狠下来的脸,她又笑了,她知道,自己的挑拨成功了。 哪怕现在她死了,有沈氏在,俞锦妍,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二爷会有这一劫,都是‘俞锦妍’的错!”哪怕痛到极致,秦雪还是一声声高声呼喊着,“要不是她,我不会下药,二爷也不会被传染上,一切一切,都是‘俞锦妍’的错……” 一声声凄厉的高喊声中,跳动的火光下,沈氏捏紧了双拳,眼底是不可遏制的痛恨:俞锦妍! 第六十九章 沈氏弄死秦雪很痛快,看着人抱着肚子,痛苦哀嚎,抽搐了老半天,才口吐鲜血咽了气,沈氏甚至连秦雪的身后事也没在意,只挥手让李嬷嬷的女儿处置,道是“扔去乱葬岗喂狗还是怎么样都无所谓”,李嬷嬷一把年纪了,却因为秦雪而染上了天花,她的女儿可不是恨毒了秦雪,沈氏都发了话,她还有什么好怕的,拖了人出去,花了几个钱,让人给扔去了乱葬岗,索性她还知道点分寸,不甘不愿地给秦雪弄了口最简薄的棺材,也是怕日后莫含章真问起来有个说法。 反正埋在乱葬岗那种地方,也够秦雪受的了。李嬷嬷女儿能亲手弄死仇人,还做到这份上,已然很满意了。顺手给置办个棺材,就当是给自己消业障了。总不好真叫人死后还被野狗啃尸吧?她还没狠到这地步。 谁知就是这一念之仁,后面却是免了她一趟灾。 沈氏弄死秦雪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莫含章和俞锦妍的耳朵里,莫含章当时就傻了眼,哪怕他在厌恶秦雪做的事,可毕竟是伺候了他十多年的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至于俞锦妍,更多的,则是惊怒。 沈氏到底还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了!她前脚才宣布了对秦雪的处置,后脚沈氏就带着人把人弄死了——她的脸,都丢光了有没有! 若以后每一次,她作出决定,沈氏不声不响就给反着来了,那下人会怎么看自己?自己以后在府里,还有威信吗?是不是下人都要认为,但凡沈氏发话,自己就得哑巴吃黄连,全咽下这口气了? 要沈氏真是她母亲这也就罢了,吃亏就吃亏了。可是、俞锦妍冷笑,经过了那么多事,沈氏在她心里,却是比陌生人还不如的仇人! 现在仇人打了她的脸,俞锦妍不十倍打回去,怎么出得了心里这口乌气? 怒气勃发地叫了杜鲁,命令当即把那两个跟着沈氏去毒死秦雪的婆子和媳妇给抓起来还嫌不够,俞锦妍问明了两个都是家生子,直接让人给带了走,全家发卖。 杜鲁当时冷汗涔涔,小心问道:“李嬷嬷是伺候老太太的人,现在又病了,唯独这么一个女儿,这么打发了,怕是老太太那儿……” 俞锦妍却直接一个冷眼过去:“杜鲁,这府里,到底是谁当家做主?是我,还是老太太?你既然这么忌讳老太太,不如我让你去老太太那边伺候去?” 沈氏那边用的都是嬷嬷丫头,不过出行需要用些马夫,杜鲁总不能去给沈氏 赶马拉车去吧?见俞锦妍说得认真,杜鲁忙闭上嘴去办事了。 李嬷嬷的女儿没料到俞锦妍竟会要将她全家赶出去,当时吓得腿都软了,有心要去求沈氏,她男人一把拉住她,却是哀求杜鲁去给俞锦妍求情:“我家婆娘也是奉命行事,又是一时激愤婆婆的事才违抗了大爷的意思,只还请看在我婆娘最后并没有对姨娘尸身不敬的份上,准我们自赎其身。求杜管家帮我们跟大爷求求情。”还给塞了个老大红包。 到底是男人见识跟女人多些,府里最终还是要男人当家做主的,李嬷嬷的女婿看得就很清楚,单只看俞锦妍现在震怒的样子,显然是不满沈氏做的事,这档口再去找沈氏来压大爷一头,那不是找死吗?人家是亲母子,大爷不能那老太太怎么样,还不能为难自己这些下人?李嬷嬷女婿现在就指望能够自赎其身,到时候靠着积蓄做点小本买卖,也好过日子。 杜鲁回来汇报这件事的时候,正好莫含章也在,他是听说了俞锦妍震怒敲山震虎的事来看看的,正好赶上了,听着杜鲁支支吾吾地说了李嬷嬷女婿的请求,莫含章想到秦雪虽然死了,到底不算暴尸荒野,当即就准了他们的要求。“亏得她还有几分良善,李嬷嬷染病,她身为人女,痛恨元凶无可厚非,难得还有一念之仁,便准了他们自赎出去又何妨?” 可杜鲁才被俞锦妍发作过一通呢,这时候哪敢随便应莫含章的话?听了他的命令,只苦笑着不说话,站在那里,巴巴看着俞锦妍——莫含章见到,脸都黑了。 俞锦妍这才稍稍平缓了怒气,喝道:“还傻站着干什么?没听到太太说的话吗?还不快去!”杜鲁一个字不敢多说,急巴巴跑了。 “你还真大的气性!”莫含章很不是滋味地嘲讽道,“看来你把杜管家调、教的很好啊,看这战战兢兢的模样!” 俞锦妍最不耐烦他这冷嘲热讽的模样:“我现在顶着这么个身份,顶门立户,在外办差做事,难道回家来,我还不能称心顺手的使唤下人了?就得由着他们几个主子并大,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莫含章,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就是来这里指责我不该管束下人?对他们太严苛了?” 莫含章被这一问,原本愤怒的脸色却是渐渐缓和了,顿了顿,好半天了,却是叫俞锦妍大跌眼睛地道歉道:“你说得对,你现在在外做事办差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府里在麻烦不断,叫你操心烦神,确实不该……你想要在下人里头李伟,也是该的,是我说多了……” 这话出口, 不说俞锦妍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只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就是莫含章自己,也是满面烧红,浑身不自在,眼神四处游移着,不敢看俞锦妍。 看着这样的他,俞锦妍这才确信,自己刚才,那还真没听错,莫含章这是委婉道歉自己说错话了!“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一句,俞锦妍真没讥讽莫含章的意思,只是实在太惊讶了,甚至自己没发现,就把心底的话脱口说了出来。 莫含章听得好一阵气闷,险些又给拉下了脸,但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串事情,怒气很快就如一盆冷水浇下来,瞬间熄灭了。难怪俞锦妍不肯相信自己给歉意,这么多年了,自己曾相信过秦雪多少挑拨离间的话无缘无故发作她?莫含章自己都数不清了,记忆里,自己似乎一直都在为俞锦妍“亏待”秦雪而不满,冷嘲热讽她“嫉妒”——现在想想,莫含章自己都没脸。 早先秦雪下j□j的时候,他还说俞锦妍那样震怒是大惊小怪,不过男女情趣小事,何必小题大做?结果后面呢?秦雪就敢在府里传播天花了。他当时还说秦雪虽然有时候没规矩,但心性纯善——活脱脱一巴掌,狠狠甩在了自己脸上。 莫含章为自己的识人不明羞惭。他并不是那种死不认错的,意识到了秦雪那样狠辣的心性,对俞锦妍的歉意,止不住就涌上了心头。 在秦雪的事上,他,真的是欠了俞锦妍良多,那么多年,叫她受了不少委屈吧?莫含章猛然想起秦雪的孩子莫铠,还有俞锦妍生下的莫铉,俞锦妍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疼莫铠更甚于莫铉,究其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喜欢秦雪更甚于俞锦妍,所以对她们生下的孩子,也更多了几分偏向。 俞锦妍曾经那样激烈的抗议他待孩子的不公,现在看看,他可不是瞎了眼?就因为秦雪这样伪善阴毒的女人,他不但亏待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还错待了自己的儿子…… 面对着俞锦妍眼底里不加掩饰的怀疑,莫含章只能更加诚恳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我是诚心给你赔不是的,早先我太过信任秦雪,很多地方,都误解了你。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很多事,只是我以前,都没有冷静去想,这才……”莫含章看着俞锦妍,她眼底里,犹自是满满的冰冷和怀疑,多年寒冰,怕是自己此刻说再多,她也只当自己是别有居心吧?莫含章很多话含在嘴里,却是再说不出来了,又能怪得了谁呢?还不是早前自己识人不清,叫她吃过太多亏了? 莫含章想及此,真诚的,他说道:“为官在朝廷里很 不容易,需要面对各方的事务,你以前不曾接触这些,要是哪里不清楚,可以来问我,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到底多年矛盾,一时先俯就了来示软,还是很不自在的,莫含章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毕竟你现在是在给莫家争光添彩,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莫家的颜面,免得你在朝廷里出什么错,莫家的名声也跟着败了。” 话一出口就道不好,自己怎么一不留神,说话又这么难听了?别叫俞锦妍听了生气才好。 偷眼瞧了俞锦妍,奇异地她却没发火,只挑高了眉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敲得莫含章浑身都不自在了,她突然沉声道:“莫含章,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些,我可以理解为,你现在是想跟我和平相处,打算冰释前嫌了?” 哪怕莫含章是真有这意思,叫俞锦妍这么面无表情的直白指出来,他止不住还是叫呛了一口,巴巴地跟傻了一样,道:“什、什么,我可没这意思!”说完了,才又后悔,暗自直想给自己一嘴巴,好容易冷静下来了,才恢复了平常,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俞锦妍,秦雪的事,是我的错,往日,我定也有诸多误会你的地方。我做错的事,我从来不推卸责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弥补你一些。”这是真心的。 俞锦妍却是冷笑着挑眉:“那我曾经毒死你的事呢?你不介意了?” 怎么会不介意?莫含章多少次战场来回,浴血杀敌,好容易从战场捡回条命,临了临了,居然死在了原配妻子手里,还给害了一家人,要说完全释然,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莫含章淡淡道:“到底是我对不住你……我为了秦雪委屈你不少,你也谋杀亲夫毒死过我,俞锦妍,你我就算是两清了,可好?现在你在外为莫家撑起门户,我也向你保证,一定好好养胎,照顾好孩子,你要有事找我帮忙,我能帮的,也一定帮,日后和平共处,如何?” 如何?自然是不如何!俞锦妍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打得好盘算,这样大家就算扯平了? “那你母亲呢。”俞锦妍问他,“我跟你母亲可不是相处得很好,你就不怕,我日后叫你母亲受委屈?” 说起沈氏,莫含章心里多少也有气,变成“俞锦妍”那么久,沈氏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越变越差,秦雪虽然不好,可到底两人多年情分,人活着还罢,现在就这么死了,尤其知道沈氏开始还打算把尸体扔去乱葬岗,莫含章心底,反而削减了对秦雪的怒气,反而对沈氏的冷漠有了反感。俞锦妍如今这般问起,莫含章也不如早时一提起这 话题就暴跳如雷说俞锦妍不孝,只道:“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叫外人非议你不孝是不是?” 自然是不希望的。 俞锦妍定定看了他一眼,想到时至如今,北狄和亲之事已刻不容缓,宫里皇子之争迫在眉睫,对此自己很多事并不清楚,少不得还得仰仗莫含章,既然如此,倒不如暂且先跟莫含章讲和,等到一切过去,孩子生下来,日后的事、且等日后再说吧。 “好,那就如你所说,我们暂且,就先和平相处着吧。”许久,就在莫含章以为俞锦妍再不会同意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说道。 莫含章大喜:“好,那就这样一言为定!” 曾经势如水火的夫妻两,这一刻,才算暂时达成了共识。 莫含章留在书房,帮着俞锦妍一起处理詹士府里的政务,他虽是武职,可后面获封将军后,很多文书工作也是要做的,如今上手起来也快,又知道许多后来的事,还真帮了俞锦妍不少。送上门的助手,俞锦妍自然不会蠢的推开他,倒是难得好声气跟着说了不少话。 不知两人过往嫌隙的,咋一看这样亲密共同处理政事的两人,还当两人如何夫妻情深恩爱呢。 反正沈氏过来时看到这一幕时,就是这样想的,当场就给发作了起来:“老大媳妇,你这是在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一个后宅妇人,居然还敢插手男人官场的事了?侯府就是这样教你的?你的女则女戒,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方才下人来报说陪着她去处置秦雪的婆子和媳妇被俞锦妍全家发卖了的时候,沈氏就知道,大儿子对于自己弄死秦雪,很不高兴了,她也知道,做过火了,少不得会伤害母子感情,就有心过来跟俞锦妍说说话,好好弥补一下。 可一见到莫含章,她就止不住想起秦雪死之前的话,秦雪下天花,可都是冲着她来的,要不是她,秦雪根本不会动这心思,自己儿子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沈氏只要一想到莫飞景此刻正在受苦,再看莫含章居然还在书桌边上搬了张小凳子,陪着自己儿子一起看奏折,夫妻恩爱逍遥,那火气,是迎风见涨,一下就把她的神智给烧没了,明明是来跟俞锦妍说和的,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指责:“老大,你还真叫这女人拴在裤腰带上了是不是?什么都由着她,今天你把公文拿给她看,明天,你是不是还打算让你媳妇替你去当官啊?!你还有没有点神智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都糊涂了是不是?!” 话说的实在难听, 莫含章都止不住气红了脸,更别说俞锦妍了,老大不客气地冷笑着就道:“老太太你且安心做你的老封君,这外头的事,儿子有数着,很不劳您操心!太太家教森严,侯爷里头,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是帮我看点公文出出主意,如何不行了?!” 沈氏气得只差没跳脚:“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说多了?!老大,你就是这样对你母亲说话的?!”俞锦妍冷着脸,根本不给她面子,沈氏又不好很得罪这儿子,一股气只好冲着莫含章发,“你的女戒就是这样学的?插手管男人的事,撺掇着她来对付自己的母亲?‘俞锦妍’,你好啊!” 莫含章真真是无妄之灾,摊着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是,一般来说,女子是不该随意插手男人外面的事,可夫妻感情好,做事有商有量的也不是没有,朝中很多官员,有时候有事,也会找夫人说上一二,不算什么大事,沈发这么大脾气,说到底,还是不喜欢“俞锦妍”这个媳妇的缘故。 以前,沈氏对“俞锦妍”这样意见多多,莫含章会想着,是不是俞锦妍做错了什么,可互换了身份那么久,又经过了秦雪的事的打击,莫含章止不住想着,难道,一切就真的都是俞锦妍的错吗?就好比这一次,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沈氏就能气成这样,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那以前,她又是怎样对待俞锦妍的? 身边俞锦妍怒气滔天,沈氏更是脸红脖子粗,莫含章站在那里,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趣。 俞锦妍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大喝着说道:“老太太你说完没有!”止不住大发脾气,狠狠一拍桌子,发出了好大的一声巨响,沈氏都给吓闷了,俞锦妍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做都做了,总不好再示弱,反而叫沈氏抓住软处,便接着说道:“老太太,你只说太太不该陪我看公文,不该插手男人的事。那我前头都说了,先放着秦雪,你后脚就把人处置了,那怎么算?难道那不是我的命令吗?你这样,不是干涉我的事吗?!” 沈氏早已经没了说话的心思,看着她,突然流下泪,摇着头,喃喃道:“你居然对我拍桌子?” “……”俞锦妍撇开头,不看她。 沈氏惨然一笑,瞥了眼俞锦妍,凄惶地大笑起来:“好好好,好啊,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果然没错,你的小妾,你的妻子,都是金贵的很的,你的小妾比你弟弟重要,你的妻子,比我这个当娘的更重要。我弄死了你的小妾,我吼了你的妻子,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错了,好 不好?我这当娘的,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竟是真的要给俞锦妍作揖赔不是。 莫含章这下忍不住了,上前来忙要拉住沈氏,急道:“老太太,您也千万别这样,这不是折煞我们了吗?” 俞锦妍却只板着脸不说话。 沈氏被莫含章死死拉住,再看“大儿子”这幅样子,终于忍不住,流着泪走了。对着莫含章不满的眼神,俞锦妍撇撇嘴:“我早说了,我跟你母亲处不好的!” 当天下午,沈氏就给收拾了东西,去莫飞景隔离的庄子上去了,说是去照顾莫飞景一家…… 第七十章 夜半,莫含章做了个梦,自己正处在云端之上,大片大片洁白的云朵遮住了太阳,柔和的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整个人好似都没了重量一样,轻飘飘的,好舒服。向远处眺望,白云连绵成片一直蔓延开去,就好似他在北方看过的延绵不断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天际的草原披上了白色的新衣,同样的,是那样波澜壮阔。头上,还有一道彩虹,弯弧成桥,那七彩的颜色,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下,格外漂亮。脚下是朵朵白云,头顶是透明碧蓝的天空,这样的美景,恍似仙境。 莫含章稍稍动了动,发现云朵居然可以动,他心痒痒地想要飞到天际去好好看看天尽头到底是个什么景致,是不是真如话本里说的,还有那仙宫妙境,谁知才飞了不过一刻,原本安宁美丽的白云突然变换了颜色,一点点黑色仿佛墨汁滴入清水中,很快,就把整片云层都给染黑了,不知道哪来的一阵狂风,吹得莫含章直睁不开眼睛,底下云层也开始慢慢转动,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形成了漩涡,莫含章待要离开,底下一股强大的吸力却直把他往下拽,那底下,是深不可测的黑色深渊,脚上瞬时也传来了痉挛般的疼痛…… “呜~” 一声闷哼,莫含章倏然睁开眼睛,梦境中那种全身失重的感觉还在,昏暗的烛光透过床幔洒进来,床内不过微微能看到布幔的轮廓,莫含章好一颗脑子还微微有些糊涂,直到双腿上抽筋的疼痛叫他止不住皱起了眉。 “太太,你怎么了?” 守夜的蓝枝很细心,莫含章虽只是微小的动作,她却依旧被惊醒了,很快拿了烛火过来撩开床幔,见莫含章已然坐起来,不由着急道:“太太可是又抽筋了?小的给你按一按吧。” “呜。”莫含章伸出双腿,女人细腻白滑的肌肤看得他很快移开了眼,过了这么许久哪怕这身体原是他的妻子的,莫含章还是有些不大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怀孕日子越久,很多妊娠反应也跟着一并蹿了出来,先头的孕吐,现在的身上抽筋,要没有赵嬷嬷蓝枝等人伺候,莫含章想,他的日子,肯定会过成一团糟。 女人怀孕,真的很不容易。 切身体会过这一点,莫含章才知道做母亲的不易,十月怀胎,真的不仅仅只是说说的事。身体开始变重,开始嗜睡,想吃的时候能吃很多东西,可要孕吐的时候,每时每刻都觉得恶心不说,看见什么都没胃口。到现在,莫含章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叫抽筋的疼痛从梦中惊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变 成女人,对疼痛的忍耐力也降低了,还是这样养尊处优,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太过松懈人的意志,莫含章发现,自己现在可是越来越娇贵了。 “太太怎么了?是不是又抽筋了?”赵嬷嬷焦急的声音很快传了来,莫含章抬头一看,果然是赵嬷嬷随便穿了件衣服赶了过来,见蓝枝给他按摩双腿,不快地板下了脸,“张老头的医术可是越来越差了,太太这样天天腿上抽筋睡不好的可怎么行,他开的那些个药膳,一点用都没有,亏得他还有脸说自己不是庸医?我明儿非去砸了他招牌不可!” 瞧,但凡自己稍有一点不舒服,肯定都是旁人伺候的不好。对于赵嬷嬷这样护短的行为,莫含章现在是越来越习惯了,反正不管是在赵嬷嬷还是蓝枝几个眼里,‘俞锦妍’一切都是好的,‘俞锦妍’一切都是对的,‘俞锦妍’该得到世上最后的照料——在这样的呵护之下,谁能不金贵? 莫含章有些累,最近睡觉时梦也多了,总睡不安宁,加上蓝枝给他按得舒服,他现在浑身酸软酸软的,实在没力气跟赵嬷嬷絮叨,只是淡淡道:“好了嬷嬷,你也说了,怀孕的时候,很多反应不能控制的。张大夫已经尽力了,顾忌我现在的身体,他很多药不能用,可不是束手束脚,你也别太严苛要求他了。” 赵嬷嬷见他满面疲惫,也不多说,忙忙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太太你累了吧,来,接着睡会儿,我让蓝枝再给你按按腿,你先睡吧。” 莫含章是真困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给睡了过去。很快,他又梦见了刚才的那片白云,这时已经没了乌云,也没有了他,眼前,只有璀璨的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灿烂明亮,夺人眼球…… 早上睡醒,他跟赵嬷嬷说起这个这个梦,赵嬷嬷本来在给他布置早点,一听就喜上眉梢:“太太,这是胎梦呢,白云阳光,都是好事,大片大片的云彩,璀璨的天空,太太,您这胎怀的,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说起孩子,四个蓝也是兴致勃勃:“真的真的?嬷嬷你说的真的?是个男孩吗?” 赵嬷嬷说得笃定:“那可不是,阳光璀璨,金光耀眼,这个孩子啊,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四个蓝都高兴起来:“那可好,以后啊,为官作宰,给咱们太太争光。”蓝翠更是直喊阿弥陀佛:“要真是个哥儿,咱们太太可就有依靠了。” “回头可得多做几身男孩的衣服,百家衣也得赶紧准备了,不能委屈了哥儿。” 莫含章听得好笑:“不过是个梦,就知道是男孩了?哪有这么神的。” 赵嬷嬷笑着道:“太太你别不信,鬼神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别看着好像莫须有的,可有时候这种玄说命里,还真挺准的。” “好好好,嬷嬷你说是,就是吧。”莫含章也不跟她争,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想起曾经自己并没有多少关注的长子莫铉,难言的愧疚瞬间涌上心头。这是个好孩子。虽然当年夭折的时候才七岁,但是读书习武都很努力,比起武学,他读书更加精通,小小年纪,写的字已经很有些架子了,人也懂事孝顺,很有礼节。 他以前,怎么就给忽略了那孩子呢?他曾多少次用孺慕的眼神看着自己,自己呢,不过跟他说几句话,就算完了,至于细心指点他功课,教他武艺,这些事,在他记忆里,真的很少很少,甚至很多次,因为跟俞锦妍之间的矛盾,他还会对这孩子有些偏见…… 感受着肚子里的孩子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身体里成长,莫含章想到自己让着孩子受的委屈,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他当年,怎么就那么混账?再跟俞锦妍不和,也不该迁怒了孩子才对。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不得不说,十月怀胎的这个过程,对为人父母的来说,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母亲亲身感受着孩子在身体里的所有成长,所以更能真切体会,孩子是自己申明的延续,更容易付出母爱,而父亲,虽说给予了这个孩子生命,可因为并没有真切接触怀孕的这个过程,只是旁观地看着女人怀胎之苦,所以感触并不深刻,哪怕疼爱孩子,可程度,却往往不及女人来的深。 只有真正亲身体会了这其中的不容易,才会对孩子,更加关注。都说付出的越多,就越在意,怀孕产子,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付出的多了,如何能不在乎? 最少莫含章现在,经过了孕吐嗜睡、身体抽筋等种种不适,体会到了怀孕的不易之后,反而对这个孩子的感情,越来越深厚起来。 “怀孕真的不容易啊。”当年母亲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莫含章有些失神的想着,自打沈氏上次负气离开莫府去了庄子照顾莫飞景一家,已经过去八天了,这短时间,俞锦妍没给庄子上去过一句话,沈氏也就一直没回来。莫含章有些担心,庄子条件不比京里,也不知道沈氏在那里,有没有吃苦?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庄子上传来的话说莫飞景一家的情况还算可以,并没有持续恶 化,沈氏也没有被染上,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怀孕当然不容易!”赵嬷嬷见他神色间有些黯然,并不很在意,反而有意地说道,“太太这还是头一胎,现在才几个月,这就说不容易了?后头您才知道苦呢。” “等肚子再大一点,太太身子就觉得越发重了,走路的时候,肚子一坠一坠的往下,双腿略微肿起,走路的时候,□还会有失禁的感觉,晚上睡不好,又不能随便翻身,免得压着了孩子,要是孩子动的厉害了,肚子还得疼,坐着久了,腰背都会不舒服……”莫含章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他还以为现在的情况已经够不好了,后面还有? 赵嬷嬷尤嫌不足,看着莫含章那惨绿的脸色,说得更加兴头:“等到生产,那才叫遭罪呢,肚子一抽一抽疼起来,羊水也破了,你道就可以生了?早着呢,最少先断断续续痛上一两个时辰,那时候,就得吃点东西存点力气,可不能就瞎喊浪费体力,等到真要生了的时候,那痛苦,就跟有人在刮你的骨头一样,底下是撕裂一样,还得一直用力,有个大东西,要从你身体里钻出去,明明疼得要命,你还得自己推一把,全身四肢百骸,都跟要散架了一样……生的快的还好,几个时辰就完了,生得慢的,一天两天三天,谁也说不准。”赵嬷嬷还叹了口气,“这要能生下来也就罢了,最怕的是搁上难产,万一不当,那就是一尸两命,要不,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转一圈?” 莫含章听着已然是僵硬了身子。赵嬷嬷说得果然详尽,好些事,莫含章以前听都没听过,他只知道女人生孩子有风险,可这种苦楚?以前作为男人,这种事听也就听了,顶多对媳妇更温存一些,可现在要搁自己全体验一遍…… 赵嬷嬷却又叹了口气:“生孩子算什么啊?女人谁不生孩子?不生孩子,后半辈子怎么办?”还语重心长地跟莫含章说,“太太您您别嫌我啰嗦,怀孕生子是苦,可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苦是苦一点,可有了孩子,女人后半辈子才算有了依靠呢。男人啊,喜新厌旧是天性,女人,别管以前多漂亮,生了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再多生几个,再保养,那也回不去十六七的黄花闺女,男人呢,有权有势,要什么年轻漂亮的女人没有?女人人老珠黄了,靠的除了自己的嫁妆,就是儿子!” “别看大爷现在对您上心,可前头大爷能纳一个秦姨娘回来,后头就能纳李姨娘张姨娘等等女人回来,男人三妻四妾,这种事,禁不住的。太太您只有生下儿子,把孩子培养成才了,等着儿子出头了, 那才算是真正稳当了。女到时候,太太才算真真过上好日子了。”赵嬷嬷还给莫含章举了个生动形象的例子,“您瞧瞧老太太,不就是养出了大爷这个上进的儿子,日子才过的这么舒心?想什么就是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府里头的头一份,媳妇儿子,全得看脸色。哪怕您这是下嫁,对府里多有功劳,还怀着身孕,老太太不也是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凭的什么?孝道!” 赵嬷嬷最后做出总结:“怀孕是辛苦,可苦的值!” 莫含章脸都黑了是,什么叫男人没用?照她这么个说法,女人怀孕生了儿子,那丈夫就不用上心了?只用管着儿子就够了?还有,什么沈氏在府头一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他母亲有时候是有些随自己心意,可也没有特意针对谁吧……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沈氏对他的不喜和那天沈氏对着舒月朝的两巴掌,好吧,或许沈氏有时候做的是过分了些,可她是他和莫飞景的母亲啊,俞锦妍舒月朝这做媳妇的,难道就不该让这点吗? 赵嬷嬷在那里黯然神伤:“这就是做女人的命啊,在家里,也是家里人捧着哄着,可一出嫁,就给低微到泥里去了,对着婆婆,除了忍,就是忍啊!除非日子真过不下去了,要撕破脸,否则,还能怎么样?这女人的命,跟男人的,就是不一样。何就曾见男人受过岳家这般气?岳母一般可都是哄着女婿来的,就指望女儿在人家家里能过得好一点。” 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啊! 莫含章再听不下去,问她:“大爷呢,她不是说今儿要来的,怎么现在还没看见?” 赵嬷嬷很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见他不乐意了,也不多说,叫人去问俞锦妍的情况,下人一去就没了消息,老半天莫含章都不耐烦了,下人才急匆匆跑回来道:“大爷去东宫里了,好像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莫含章猛然夹紧了眉间,东宫? 算算时间,莫含章悚然一惊,这短时间是…… 第七十一章 俞锦妍被留在东宫,莫家吓下人咋听说,还挺自豪的,觉得这是自家大爷受太子看重的表现,回来跟莫含章一说,莫含章本跟赵嬷嬷几个说说笑笑,正说起这女人在世多有不易,听了这话,是、细算算时间,顿时变了脸色。 算算这个时间,可不是上一世长宁郡主之事爆发的时候,长宁郡主误杀十四皇子,后来被皇帝下旨和亲贝北狄——这事当时并没有传的很广,可以莫含章后来的身份,对这些秘辛却是很有些了解的。 俞锦妍也知道这些事,难道说,她打算做什么? 莫含章想到刚才赵嬷嬷说的,为女人不易,心头一顿,命令下人去打听打听消息:“大爷在东宫里做什么,还有谁跟着一起,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赵嬷嬷见状,不由得担心俞锦妍,惊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难道大爷在东宫,不好吗?” 莫含章扯扯嘴角,并没有多说:“我不过就是这一说而已,伴君如伴虎,就不知道大爷在东宫,到底过得好不好。”说完对着赵嬷嬷笑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没什么事。” 赵嬷嬷果然笑笑,不再问,只是莫含章的心,到底提了起来,俞锦妍,你现在,在做什么? 那俞锦妍现在在做什么呢? 宽阔的一块空地里,俞锦妍一身黑色劲装,恍如一座山般站在那里,她的对面,王恒一袭蓝色劲装,却越发显得身形听罢修长,玉树临风,两人视线交汇,王恒淡淡笑笑,对她拱拱手:“今儿比武较量,虽以武会友,只还请莫大人万莫留手才好。” 一听就知道对方是个心高气傲的,容不得作假。 俞锦妍跟着拱了拱手:“王大人说的哪里话,面对您这样的高手,我若不拿出全部实力,不是自找没趣?” 演武场外太子眼中兴致盎然,周嵘只跟俞琮言纠缠着打赌,出了一百两银子赌王恒胜:“王恒可是家学渊源,名师指点的,这么多年来在宫里,那是少有与之匹敌的,你那妹夫是有两把子力气,可我就不信了,王恒还奈何不了他!” 俞琮言挑着眉头好整以暇:“话先别说太满,没听说过一力降十会?我妹夫那可是尸山血海里练出来的功夫,王恒嘛……” 听俞锦妍这么说,一边站着来看热闹的长宁郡主可不乐意了,嘟着嘴道:“说是一力降十会,可还有说四两拨千斤的呢。我看王大人就很好,一定会赢的!” 俞琮言当然不会自降身 份跟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计较,笑了笑:“郡主且安心看着,结果没出来前,可不知道到底谁赢呢!” 长宁郡主就把那尖尖的小下巴往上一抬,冲着俞琮言做了个嘟嘴委屈的模样,还当着他的面哼了一声,眼珠子直往一边运动——所有人都被逗得笑了。 太子这时才大笑起来:“好了长宁,是你非要跟着过来看的,记得你来之前跟我说什么来着?现在可不许胡闹。” 长宁郡主根本不怵太子这样笑笑闹闹的模样,撒着娇的道:“俞侯爷才不会生我的气呢,我就是开开玩笑,有什么打紧?”一边亲热地问着俞琮言,“俞叔,你不会生气吧?”俞琮言本就是太子伴读,多年跟在太子身边,为其出谋划策,是太子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当年也是看着长宁郡主一点点长起来的,彼时俞琮言自己的孩子还没生,长宁郡主又玉雪可爱,止不住叫俞琮言想到了俞锦妍小时候的事,平日对长宁郡主便更多几分喜爱。太子乐得叫下属更贴近自己,长宁以叔字称呼俞琮言,他却是从来没阻拦过——大概,在太子心中也知道,那些个与他同父异母的皇子兄弟,其实没一个值得长宁那一句句真心的“叔叔”称呼吧。 俞琮言却是受礼得紧,每次长宁郡主这般叫他,他都惶恐推拒,此刻也不例外,微微低了头,低沉的嗓音笑盈盈道:“可当不得郡主这般称呼,郡主活泼率性,果不愧是殿下的女儿。” 长宁郡主就高昂了脑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太子周长烨摇了摇头,又是无奈又是欢喜,红唇里溢出一句无奈地叹息:“你这孩子啊……” 演武场里铛的一声响,比武正式开始了,长宁郡主再顾不得旁人,眼睛发亮地看了场内,对着王恒直叫喊:“王侍卫长,打到他,打到他!” 太子脸瞬间就青了,喝着她:“还有没有点女孩家的样子了,给我做好!” 长宁郡主吐吐舌头,果然安静许多,给太子做了个鬼脸,却是搬到周嵘那边一块坐了,跟着人嘀嘀咕咕,聊得倒是热火朝天。 俞琮言看着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心底止不住也是一团柔软。 长宁郡主今年说是进十三,其实实岁不过十一,因为是太子连夭折了几个孩子才站住的长女,平日里受尽万千宠爱,虽是在宫中长大,却难得活泼可爱,率性孝顺,对着俞琮言周嵘这些太子的亲信,向来也是礼让有加有皆有度,甚至有时还一点没架子的表示亲近——是皇家里难得的一个好姑娘! 不知道也罢,既然如今知道了,俞琮言哪忍心,叫这个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往火坑里跳? 再说,俞琮言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十分看重长宁郡主,长宁郡主对太子臣属的关怀,也叫很多官员看到了太子对于他们的诚意——要不是太子示意,长宁郡主怎么会对他们那么客气?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哪怕俞琮言周嵘都知道,这些其实不是太子的意思,但每次看到长宁郡主半点架子没有,对底下人嘘寒问暖,止不住也是对太子颇为感激——他整的养出了个好女儿啊。 这样疼爱的女儿要是真出了事,太子也会受不住的吧? 俞琮言从俞锦妍口里得知长宁郡主会被陷害谋害十四皇子以后,就一直绞尽脑汁在想,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毕竟太子东宫不比外面,里面太监宫女太多,约束太多,俞琮言根本放不开手脚做事,也做不到把事情处理的神不知鬼不觉,这一来,就有可能暴露俞锦妍,那就不是俞琮言愿意看到的了。 本来俞琮言还打算宁愿破坏个在宫里的暗桩也要看紧了长宁郡主,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周嵘和王恒就主动给他送来了个好借口,原来王恒自从上次比箭输给俞锦妍后,就一直惦记着有朝一日报仇雪恨,箭术上他是抵不过了,但近身搏斗,他难道还怕了?不过跟俞锦妍不熟,不好直接过去要求比武,就来俞琮言这李旁敲侧击。 俞琮言哪会放过这样的好事,忙不迭答应下来,时间还给故意选择了前世长宁郡主出事的这一天,故意跟周嵘说起王恒和俞锦妍比武的事,还给天花乱坠说了好些,果然第二天,长宁就哭着喊着一定要来看热闹。太子歪缠不过,只得允了。 宠女儿宠到这份上,后面长宁郡主和亲,太子才那么大的怨气吧! 俞琮言摇摇头,反正今生,有他在,和亲这种事,轮到谁,也绝不会再跟长宁郡主沾一点边! “王大人快,快打倒她,快打倒她!”突兀的一嗓子猛然惊醒了沉思中的俞琮言,一抬头,他就看见长宁兴奋地脖子都粗红了,指着场内又喊又叫的,俞琮言顺着她的视线往里头一瞧,脸上瞬间变了颜色,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过发了会儿呆,怎么这么快,妹妹身上就给多出了道伤口了? 伤的是手背,一把细刃长剑刮破了手背皮肤,索性没伤到血管,回头休养休养,也就没事了。长宁有些惊叹地看着王恒站在场内,阳光洒在身上,跟给批了层金色外衣一样,本就是眉目俊朗的青年,此刻一瞧,当当是如画中人走出来了一 般。 长宁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了王恒,那边原先被揍了一拳的俞锦妍突然又站了起来,对着王恒一记冷笑,人就给扑了过去…… “诶、诶,诶?”一脸好几个惊问道,长宁根本不能接受眼前这事实,王恒居然被俞锦妍提拉着揍了好几拳! 王恒使得是正气长拳的套路,每一招每一式,都光明正大,力道对敌都没问题,俞锦妍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功夫,对敌时,都往人厉害处招呼,使出的招式也不说多漂亮多厉害,偏她力气大,王恒要硬抗都扛不住,被打得连连后退。 俞琮言耳边听着长宁遗憾的诶诶直叫,心情很不错,自己这些日子找了俞家的死士来训练俞锦妍果然没错,要不是他早有准备,今天还不知道给闹成什么样呢!万一输了,在太子心中印象少不得得跌下来,只有叫太子知道,俞锦妍甚至比他亲信的王恒拳脚上还要厉害几分,他才会对俞锦妍另眼相看,真真一点点把人拉进自己的圈子里。 “妹夫,加把劲,把王大人打趴下了,这里可还有百两银子彩头呢,回头,咱们拿了喝酒去!”对着不甘心的周嵘和长宁,俞琮言高声喊着,果不其然换来他们的白眼一记。 莫含章的这幅身子,肯定是要王恒健壮许多的,俞锦妍跟他过招的时候,没少占这便宜,俞锦妍习武时间又短,招式完全出人意料,明明这一剑下面接的该是横扫,她却把剑当了刀给劈了下来,当要把剑反手刺出的时候,她却反而整个人都退了几步…… 王恒防不胜防,最后被俞锦妍一把擒住了,反剪了双手在后背,彻底认输。 太子对着俞锦妍便越发欣赏起来,不愧是俞琮言的妹夫,便是样貌粗鲁些,这份本事,也是难得了。 很大方地叫太监来:“既然是赌了,来比赛,自然不能没有彩头,刚好,底下人给送了好些个宝剑宝刀来,你们都去看看,要有喜欢的,挑一把去吧。” 俞锦妍王恒都是惊喜,站在那里给太子道谢感恩。 俞琮言却突然发现,刚才嘟着张嘴的长宁,突然失去了身影。 心里焦急,今天这种日子,长宁郡主可不能乱跑啊。他费了那么多心思,百转千回的,不就为了她能安分呆在太子身边,面的人算计她吗? 怎么一晃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呢?! 还是说,现实是不容人改变的,哪怕他已经处心积虑想办法想要留住长宁,可现实,却会依照个人的命运 ,固执地接着走下去? 不行,他一定要赶紧找到长宁郡主才行! 第七十二章 说起俞琮言和太子的亲近信任,自小伴读的情分不算,细数起来,俞琮言和太子,还有那么点亲缘关系。 亡故的太子母后张皇后,出自理国公府张家,与俞琮言母家乐毅候府却是同一宗族,祖辈乃是嫡亲兄弟,共同追随太祖建功立业,后来各自封侯,不同的是,皇后一脉人才辈出,又有张皇后嫁入皇家,与皇帝感情不错,且生下太子这个嫡长子,理国公府水涨船高,一直是京中瞩目焦点。 乐毅候府在俞琮言兄妹的外公当代乐毅候张泽手里,却也是颇有脸面,尤其张泽本身才华横溢,乃是当今屈指可数的书法大家,在文人圈中威望极高,还曾担任过太子太傅,很有体面——不过可惜,俞琮言兄妹的嫡亲舅舅,张泽唯一的嫡子早在十几年前亡故,膝下唯有一女,侯府只剩下两个庶子,本事平平,如今张泽在还好,若是张泽没了…… 不管怎么说,当年张皇后和俞母仍在闺中时,又是堂姊妹,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又是家中交好的家庭,彼此来往的多,相处得很是不错,张皇后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对俞母多有照顾,俞母感激回报,也是极为敬重这个同族堂姐,等到后来两人各自婚假,俞琮言之父才干出众,又是当时还是皇子的今上心腹,两家来往更是密切。张泽当年还年轻力壮,俞老爷子也在,俞琮言幼时就常出入王府,先皇后那是常见的,跟如今的太子年龄差不过两岁,玩得也不错。 这样的亲厚,这样的家世,俞琮言几乎是早早就被内定了给太子做伴读——不是真陪着读书,更是给太子做个玩伴,拉拢乐毅侯府跟晋阳侯府罢了。 年纪小的时候还不懂心机,太子没有胞弟,对俞琮言这个沾亲带故的表弟就极喜欢,等到身份变了,父亲入主皇廷,与人相处要端起架子来的时候,皇后仔细叮嘱他,不要跟俞琮言生分了。太子自然照办,跟别人还记得摆出太子殿下的威严,对着俞琮言却还是以前那个“太子哥哥”的模样。等到再后来,太傅教了什么是君臣有别之后,太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身边人的影响下改变对俞琮言的态度,皇后却去世了。 偌大的皇庭,说是太子的家,可这里面,君父永远是先君后父,那一个个看上去悲凄哀伤的妃子宫嫔,哪一个又是真心对太子好的?太子当年不过十来岁,便是人前装得再坚强,背着人少不得也流眼泪哭鼻子。俞母想着与先皇后之间的情谊,常常挂记太子,每每叮嘱俞琮言要对太子好,常常借着儿子关心他——虽说碍着身份不能做的更多,可俞母的这份心,太子记住 了。 再到后面,俞琮言也失去母亲,太子更觉与之同病相怜,平日越发照顾。俞琮言是个感恩图报的,不说自家与先皇后太子之间的渊源,单说这些年太子对他的看重,俞琮言也豁了出去给太子舍生入死,如今的晋阳侯府,如今的俞琮言,那跟太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举朝上下,但没有不知他俞琮言是太子一派的人,两方早已是利益攸关,太子兴荣,晋阳侯府兴荣,太子颓败,则晋阳侯府…… 不说俞琮言是真心疼爱长宁郡主这个有礼有度的晚辈,但只从为了太子这方面考虑,他也不能看着她出事。 可一切都算计的好好的,他拿了俞锦妍和王恒比试来引得长宁郡主无暇出门,想在这个敏感的日子把人留在东宫免得出事,一切本来都出奇顺利,长宁郡主跟周嵘甚至还聊得热火朝天,谁知道这头比赛刚完,太子还跟俞锦妍王恒说话呢,俞琮言一个错眼,长宁郡主人就给不见了。 俞琮言当时没忍住就道:“郡主呢?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怕叫人看出端倪来,还笑着打趣王恒道:“看来郡主更是偏向着你这个武学师傅,见你输了,更是连呆都不想呆了。” 王恒低头笑:“郡主自来尊师重道。” 太子也跟着笑:“这孩子啊,叫我宠坏了,怕是看着比赛完了,觉得无聊了,这才给走了。”瞟了眼俞锦妍,见她还是笑容满面站在那里,似乎半点不受长宁郡主离开的影响,暗自点了点头,一边问了左右,“郡主可说去哪儿了?” 他的贴身太监吴立海笑着回复道:“郡主嫌闷,说是去御花园逛逛去了。” 俞锦妍心底一突,上辈子,十四皇子可就是在御花园边上的池子里被长宁郡主推下水“不幸身亡”的……担心得瞅了眼俞琮言,却听得他灿然笑道:“郡主果然是会享受,如今这天气,外头百花怕早已凋谢,唯独菊花还有几分可赏,但在这宫里,怕御花园里,还是花团锦簇吧?去年花匠给栽培的牡丹就不错,花大香浓,美不胜收,想来今年,更改推陈出新了~”扫了眼王恒俞锦妍两个,直摇着脑袋,“如此美景不远,我们却在这里,看这两个大男人来回比武……” 太子周嵘等听的都是笑起来,便是王恒也止不住淡淡弯了眉眼,太子直接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爱拐弯抹角,不就是不乐意看他们两个在那里比武了吗?偏要扯上这许多,得,今儿既来了,就一起去御花园里走走吧。”对着俞锦妍和颜悦色得说道,“莫大人是头一次来御 花园,也跟着一块儿去看看?” 俞锦妍自然是求之不得,很是表现了一番受宠若惊,谢过了太子。 王恒俞锦妍先去换身衣服,这比武穿的劲装,可不好穿着宫里到处跑,俞锦妍本不好意思跟王恒一块儿换衣服,还想说两人各一个屋子,谁知王恒却率先拿了衣服进屋子里,根本没意思和她一起。俞锦妍松口气之余,却也有些淡淡疑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王恒对她,似乎有些敌意…… 两人可不敢叫太子等,很快穿戴好了,出来时太子三个已经带着人先往前头走了,两人赶上去的时候还听太子再打趣俞琮言:“叫你多进宫走动走动,你总说不好随意进出宫廷,白瞎了孤给你的腰牌,瞧瞧这现在,连御花园这千篇一律的景致你也看得这么兴致勃勃的,赶明儿个,是不是连我的东宫,你也要新鲜上了?” 周嵘的语气里也慢慢是嫌弃:“就是,纵使是御花园,到底是花匠给培植出来的花木,打理得再好,也一股子匠气,缺乏那种天然灵动的生机,亏得你小子还看得这么津津有味的。” 俞琮言两眼扫视着四周,努力搜寻着长宁郡主的行踪,闻言只淡笑道:“各花入各眼,我倒觉得,园子里布置的不错,花木成林,各有别趣,可见是用了心的。”说着还停下脚步仔细端倪了一丛牡丹花树,花树都有十几年了,枝干粗大茂密,上头是碗口大的各色牡丹,俞琮言啧啧叹了两声:“这嫁接的手法当真不错,去年还只十八色吧,今年倒有二十四色了。” 太子也是个雅的,陪着聊了会儿,周嵘嫌无聊,看见俞锦妍王恒两个,眼睛一亮,过来笑道:“这些个花花草草有什么看头,要不然,咱们回去,你们再比比?”又激将王恒,“你可输了两次了,就不想扳回场子来?” 王恒看着跟他交情也不错,闻言眉头一挑:“我暂且还不是莫大人对手,要是世子爷有心,不如您跟莫大人上手上手?” 俞锦妍听着他那“暂时”两个字,止不住暗自抿着嘴笑,这个王恒,看着冷冰冰的,果然是个心高气傲的,这时候了,还不忘强调暂时两字,看来是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找回场子来了! 论武艺,周嵘连王恒都打不过,哪还会去跟俞锦妍自讨没趣,被王恒这么一说,摸摸鼻子不说话了,苦着脸看着聊天中的太子和俞琮言:“难道我们还要一路看花啊?” 太子被闹得是又好气又好笑,板着张连看周嵘:“亏你还是王府世子,怎么连点雅趣都没 有!” 俞琮言也笑起来:“好了好了,不看花草了总好了吧?去前头猛兽园瞧瞧吧,不是说南疆给新上贡了匹猛禽,我还没见过呢,倒是想去看看。” 太子也不拿架子,很随意道:“好,那就去看看吧。”白眼周嵘,“这下你满意了?” 周嵘只傻笑不说话,不说太子俞琮言,就是王恒,止不住也是摇头。 俞锦妍看着,倒是真心欣羡这些人之间的情谊,虽说是君臣有别,可太子此时到底没登基,多年来的交情,这些人,说是主臣,却真真是至交好友了,可谁又知道,如今这和谐的私人,按着上辈子的轨迹,自家大哥去世,太子之位不稳,周嵘在几年后也跟着去世,王恒被家中继母弟弟逼得越发冰冷,守在太子身边,常年面无表情,旁人刻薄起来,都骂这王恒就是太子身边的一条恶狗,名声极差…… 俞锦妍失神的想着这些,却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官场的残酷,有时候就是这样,当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坐着的时候,一个不慎船舱漏水,便是所有人一起遭殃,或者大家绝处逢生,或者大家一起沉默淹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上一世,太子的这条船给沉了大半,这一世,俞锦妍却是发誓,哪怕倾尽所有,也不能叫其再出任何事——需知,太子的利益,便是她大哥的利益呢。 “咦,哪不是郡主的人吗?” 一声长宁瞬间拉回俞锦妍的神智,俞锦妍眼神扫过去,只见俞琮言指着不远处一个回廊上站着的宫女太监笑道:“郡主这是又把宫人给撇开了?” 一个“又”字,看来长宁郡主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太子摇着头:“胡闹,她金枝玉叶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怎么行!”也不去看猛兽了,带着人走过去,本是随意问两声,谁知里头有个嬷嬷,看见他们来,脸色竟是出离的难看,本来这种嬷嬷,太子几个也不会很注意,可架不住俞琮言有意找借口,皱着眉就问到:“你叫什么名字,在郡主身边伺候什么?怎么看到我们,却这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那嬷嬷吓得脸都白了,弓着身子道:“回侯爷,奴婢是郡主身边伺候衣服的,平日都在掌衣底下做事,却不曾近前伺候,乍然见到殿下,为殿下威仪所摄——形容失态,奴婢该死,还请殿下开恩。” 可这话出口,却更叫人怀疑,长宁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哪个不是内务府精挑细选出来的,就因为见到太子就失态了? 太子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喝问道:“你既伺候郡主衣物,怎么不在身边伺候,反在这里站着?郡主呢?” 俞琮言给俞锦妍王恒打个颜色,王恒俞锦妍便往前走先去找长宁郡主,太子还在问那嬷嬷:“你既非女官,普通个嬷嬷,怎么倒带着人全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规矩,主子身边离不得人吗?便是你做不得主,也该去告诉了乳娘,让人好好看着郡主才是,如此不顶事,到底谁让你到郡主跟前伺候的……” 且不说那嬷嬷在太子逼问下冷汗涔涔,已然招架不住,俞锦妍担心长宁郡主,一路疾走,也顾不得王恒脚力,一边走一边找,好在俞琮言为防万一,早在之前已经反复给她讲解了御花园的路线,她如今耳力又好,这才听到远处传来的少女尖锐的争执声,赶紧往前走,转过一个花架,就见临湖亭子里,长宁郡主很不高兴得对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少年嚷嚷,看那少年的打扮,还是个皇子,俞锦妍的心瞬时就紧了,还要喊长宁郡主,却见长宁郡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激动起来,双手一挥,她前头的那个皇子身子一歪,就给栽到湖里区了! 俞锦妍倒抽口凉气,蹭蹭飞奔过去,一头跟着扎进了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脸上长东西,去医院做了点治疗,不舒服断更了几天,不好意思啊大家,后面尽量补上…… 木璃现在满脸都是疤,见不得人,真心自己都看不下去了……~~o(>_<)o~~ 第七十三章 生长在皇家,长宁郡主早早就接触到了利益的丑陋面,比起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是早熟儿懂事的,太子嫡出长女,皇帝宠爱的孙女儿,早早获封的郡主,长宁郡主在京里的名声比起她那些个姑姑姑奶奶,可好的太多太多,便是有些小小娇蛮,但大家都很能理解。 身处这样的位置,能做到对臣属百姓客气笑脸,已然很不错了。君权至上的世界里,还能再要求长宁郡主什么呢,长宁郡主如今虚岁十三,实岁却只十一多点,知道敬重太子下属,对于朝臣子弟亲切有加,已然是她的懂事了,可再懂事,到底只是个孩子不是?可有她看不惯容忍不得的事,看不惯的人。 十四皇子就是她最最看不惯的人! 长宁郡主有两个胞弟,大弟十岁,小弟才不过七岁,入上书房才一年多,十四皇子今年十岁,跟她大弟同时入学,功课却比不上人,想要依仗身份欺负人,长宁郡主大弟也不是吃素的,十四皇子柿子捡软的捏,就跑去欺负他弟弟去了,恰好叫长宁郡主给撞上了,她最是个护短不过的人,见此那还得了,当场就跟十四皇子打了起来。 虽是男女有别,可他们这年纪,长宁郡主反倒比十四皇子高了一个头,岁数大力气也大,身份又摆在那里,宫人不敢很拦,等到主子闻讯赶来,十四皇子已经狠狠修理了一顿,长宁郡主也被狠狠咬了几口,身上牙印子好几个,还出了血。 本来打过这一架,事情也就过了,可十四皇子的母亲庄嫔,颇受皇帝喜爱,人也年轻,哪见得儿子受苦,气冲冲就给皇帝告状了,结果皇帝一听是长宁郡主打的,反过头来却说十四皇子没用,一个男孩打不过个女孩也就罢了,还要长辈出头,实在没出息!十四皇子告状不成,又给罚了抄书五十遍。 十四皇子气不过,回头背着人,又给狠狠欺负了一顿长宁郡主的次弟,把人给打了,这下,梁子可结大了。 皇帝太子等人不好过问这些小孩子之间的吵闹,长宁郡主可没这顾忌,自此后,那是两看相厌,见一次闹一次,从没有个和睦的时候。 今日长宁郡主见了王恒和俞锦妍比试却落了下风,一来王恒教过她写粗浅武学,算是半个师傅,平日相处得也多,相比起来长宁郡主自然更偏向他,二来王恒俊美风流,一表人才,俞锦妍却是人高马大,一身冷厉,女人多少更看重些外貌,瞧见如此这般的王恒最后却输给了个莽夫,长宁郡主什么好心情都没了,偏太子还在那里夸俞锦妍功夫好,长宁郡主听着更觉没意思,带着 人就来御花园晃荡了。 走了没多久,长宁郡主却发现十四皇子鬼鬼祟祟的在园子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一算时间,今儿可是进学的日子,十四皇子竟然逃课? 长宁郡主立时就来了兴致,马上想要叫人去告状,被身边的嬷嬷给拦了下来,苦苦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郡主您和十四皇子可别闹了,到底人还是您叔叔呢,您这样每次见到他都跟着作对,庄嫔看见太子妃的脸色,那都越来越难看了,您今儿再这么去告一状,可不是更糟了?!更不要说这事万一传出去,少不得有人说您不敬长辈呢!” 长宁郡主听着可不入耳:“难道我哄着敬着,他们母子,就能对我父亲母亲和颜悦色了?”皇家哪来的兄弟情义,长宁郡主可是听太子妃说过,庄嫔目光短浅,野心却大,对十四皇子可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呢,太子府跟他们母子,注定了是不能共存的,这些话当然不好跟个下人说,长宁郡主只道,“十四皇叔亏的是长辈呢,老欺负我弟弟,别人怕他身份,我可不怕!”说着让人去上书房看,“今儿难道有什么事休息不成?怎么十四皇叔居然没去学里,你们去看看,要是果然上课,回来再告诉我!” 那嬷嬷看着人走了,苦着脸道:“郡主,不定是十四殿下有什么正经事呢,郡主您又不知道事情如何,万一殿下出来,是获准了的呢?” 这可提醒了长宁郡主,确实,要告状,好歹也要知道十四溜出来到底是想做什么才好,叫了伺候的贴身宫女晴彩,就要偷偷跟上去查看,嬷嬷等人哪敢放她走,都说不妥当。 可今儿跟在长宁身边的人,宫女还有用惯了的,跟着的嬷嬷却只是普通嬷嬷,她宫里今日整理,长宁的奶嬷嬷带着掌衣掌灯几个女官一起收拾宫里都没跟出来,如今跟着的这个嬷嬷,在长宁跟前可没什么脸面,她还很不识相得拿了太子妃太子来压长宁,说道:“郡主您这样可不好,万一叫太子太子妃知道了,少不得会不高兴呢。郡主,我们还是回去吧,就当没看见好了。” 长宁既想为难十四,又好奇他想做什么,一听嬷嬷这话,登时不高兴了:“少罗嗦,本郡主要做什么,还要听你的不成?你们就在这里站着,都别给我出声,要是叫人发现了,看我怎么罚你们!”带上晴彩,偷偷就跟着十四走过的痕迹溜了过去,追了好一会儿,就看到十四偷偷摸摸的在个湖边的小亭子里跟个小太监交头接耳,那太监还给塞了什么东西到十四手里,十四一看见,脸上就给笑开了花。 是 什么东西呢?长宁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痒痒,到底存了个心眼,等着那太监走了,才一下跳了出来,指着十四就道:“好啊,可叫我逮到了,十四皇叔,你居然逃课!” 十四见被她抓到,脸都吓白了,偏不肯示弱,一脸慌张得叫嚣着:“你、你别诬赖人,上午杨太傅有事先走,准了我们早些下学的,我可没逃课!” 长宁嗤笑:“既然这样,你慌什么?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鬼不惊,看你这样,分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视线盯紧了他慌张收拢到怀里的东西,不怀好意道,“刚才那个太监给了你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快点拿出来,否则我告诉皇爷爷去!” 十四哪里肯,骂她是多管闲事:“管的忒多,我做什么,拿了什么东西,还要告诉你不成?”转身还要走。 长宁自然不依,一下扑了上去就要抢——她等那太监先走,就是打量着要欺负人十四不是她对手,以力服人呢! 十四斗不过她,又惊又怕,嘴里直嚷嚷:“长宁,你敢,我可是你皇叔!” 长宁要怕,一开始也不会跟他过不去了,手往他怀里一捞,可把那东西抢了过来,打开包着的布,却是一本书,十四这下连强装镇定都不敢了,吓得脸色惨白,近乎哀求了:“长宁,我认输了还不行,你赶紧把东西还给我!” 他这么一说,长宁反而更好奇起来,下巴往上一抬,娇蛮哼了一声:“什么好东西?我今儿还非要看看不可了!”随手翻开那书,眼睛一瞟,就给吓住了。 只见那上面画着光溜溜的一男一女,却是在那园子里做些不堪入目的事——长宁郡主如今还不通人事,却也听嬷嬷说过这些个不入流的东西,手里一哆嗦,忙把那书给扔到了地上。 十四忙要去抢,长宁已然回过神,把人拽住了,又气又兴奋,喝道:“好啊,原来你做的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宫里严禁私下传递东西,这样的书,你是绝不准看得,又找人给你弄这些脏东西,连犯规矩,十四皇叔,我看你这次,还怎么解释!”拉着人,“走,跟我见贵妃娘娘去,我倒要看看,这次你能得什么好!” 宫中后位虚设十多年,宫务由容贵妃萧贵妃统理,长宁不好打搅皇帝办差,便要去贵妃那里打前站——反正总能传进皇帝的耳朵里! 这次十四怕最少都得脱层皮!长宁想到这点,就止不住得兴奋,活该,让欺负她弟弟! 十四哪里能就让她这么拽着走了,一口 上去咬了长宁的手背挣脱出来不说,还给叫道:“我看你敢去告状,回头我就跟人说,你不要脸,还看了这个画本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 长宁先是手上被咬了个牙印子,疼得慌,又听他这么无耻的威胁,气红的脸上几乎都能滴出血来,骂道:“你要不要脸啊,我什么时候看过这种画本了,就是瞄了一眼,你居然拿这个威胁我?!” “看了一眼也是看!”见她慌了,十四可是得意了,“反正你是看过了,你想赖也不成!你敢去告状,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好奇了,跟我抢这画本看!” 长宁气得不行,扑过去就要打他,谁知,就是那么一瞬,她手才伸出去,刚刚碰上十四的身子,十四整个人就完全不受控制得倒了出去,“扑通”一下,栽进了湖水里…… 长宁瞬时就懵了! 她被人算计了! 倏倏两个身影狂奔过来,前后跳入水中去救十四,长宁细眼一瞧,可不是王恒和俞锦妍,一颗心揪紧了,连忙叫道:“王大人莫大人,可要快点,十四皇叔不会水的。” 十四落水,早就惊慌失措,吓得手脚直动,连呛了好几口水,见着人来,又吓又闹,连叫着:“救、救命。”一开口,又给呛了几口水。 俞锦妍不过是年轻的时候学了那么几天水,泳技不佳,完全是昏了头才一头扎进水里来救人,十四惊慌之下,根本不配合她的救援,她去拉人想带着他上岸,他却手脚并用得缠住她,生怕她放开他,反而叫她不好动作,泳不动了。 “殿下,您松松手,没事的,臣一定带您上岸。” 可不管俞锦妍怎么说,十四根本听不进,惊慌之下,手脚反而箍得越发紧了。 “你拉开他些,我拉住他右边,我们一起。”王恒的声音猛然传来,俞锦妍这才发现他也下水了,一时反而没回过神,王恒皱着眉看她,“你发什么愣呢?还不一起上去?” 俞锦妍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一起用力,硬拖着十四往岸边去。 十四落水的地方是亭子,基石跟湖面有段高度,俞锦妍王恒便拖着十四去了另一个方向,长宁见到,这才松了口气,忙跑过去看,十四浑身哆嗦得上了岸,浑身湿淋淋得不说,脸色吓得惨白,连吐了好几口水,满脸后怕。见到长宁,却是突然大喊起来:“长宁,你居然推我下水!” 俞锦妍王恒脸色瞬时都变了,齐齐看向长宁,长宁哪里肯认,惊叫道:“你胡说什么 ,我根本没用力,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十四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明明是你要来打我,用力推我了,我才掉下去的,要不是人救得及时,我肯定溺水了,你根本是想害死我!” 长宁咬着牙:“你才冤枉我呢,我难道傻吗,要害死你,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人的面?明明是你想陷害我,自己故意落水的,我根本没用力!” 十四跟她最是冤家对头,闻言冷笑:“你当然不傻,这里偏僻人静,你怕是以为没人看见你做的事,才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长宁,你再辩解也没用,我要去跟父皇说,你想害死我!” 长宁气得直跳脚:“你胡说什么,什么没人,我还带了晴彩来呢……”转身要去喊人,一回头,身后静谧一片,哪还有她的贴身宫女晴彩?“人、人呢……”长宁手脚瞬间冰冷,猛然回过神来,她只顾着抓十四的辫子,却是根本没注意晴彩的动静。 那么一会儿功夫,晴彩人却是就这样突然消失了……长宁打个哆嗦,猛然意识到,自己怕是落进人的大圈套里了,要不是俞锦妍王恒出现的及时,十四他,会被救上来吗? 王恒见此,马上意识到不对,当机立断,对着长宁和十四道:“事关体大,太子殿下就在前方,还请十四殿下和郡主一起,跟小的一起去汇报此事。”见十四还要说话,王恒低着头道,“事有蹊跷,我这就让人去禀告皇上和庄嫔娘娘!”十四这才满意得点了点头,他才不相信太子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偏向自己的女儿把这件事轻轻揭过,自己受了这么大苦头,非也叫长宁吃点苦才行。以前他老输给长宁,这次,一定要扳回一城来! 俞锦妍去叫人来给十四换衣服,十四不肯,趾高气扬得看了眼长宁:“不,我就穿着这一身去见太子和父皇!”也好叫人知道他的委屈! 长宁脸上一白,咬着唇没说话,俞锦妍瞥了她,却是往前捡起了地上那本子春宫图画——这下,轮到十四脸黑了,饶是长宁满心愁绪,寻思着晴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见到十四这样,止不住也是勾了勾嘴角,倒是对俞锦妍印象好了不少! 一时太子赶来,王恒言简意赅得说了一遍不对之处,太子冷着脸,喝道:“给我找,把地皮翻过来,也给我把晴彩那丫头给我找出来!” 伺候长宁多年的贴身宫女居然出了问题?简直活脱脱一个巴掌甩在了太子宫脸上! 看眼满脸不忿的十四,太子心知他疑心自己呢,也不多说,带 着人,就往皇帝正殿那边赶去,周身上下散发着刻骨的寒气,直教人退避三舍:居然有人敢算计他女儿!怎么敢,怎么敢?! 只有俞琮言和俞锦妍,看着一身湿漉漉狼狈不堪却一脸趾高气扬好像要扬眉吐气了一般的十四皇子,暗自长长舒了口气…… 第七十四章 好好一场谋划,精心筹划了不知多久,眼看着各处皆没问题,十拿九稳的事了,偏临门一脚出了个俞锦妍和王恒,十四皇子竟是办点事没有,反倒是留下了首尾一串,不说背后之人如何震怒,眼下首要的却是把尾巴都给扫平了。 索性开始也曾预料过突发状况,却是早有准备,倒也不很怕,幕后之人强压着担心,看着宫里快速传遍的十四皇子和长宁郡主的事,穿戴好了,也赶紧过去——便是做个样子,也是要去瞧一瞧的。 因太子也涉入其中,这件事,便不用经过后宫,太子带着人,直接去了皇帝那里。最近朝中还在为了北狄和亲之事扯皮,皇帝早不耐烦,偏后院还出幺蛾子,听着人汇报了长宁和十四闹起来的事,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怒吼着把人给叫了进来。 十四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见了皇帝就激动得跪下来告状,哭得一把眼泪一把辛酸的:“父皇,您看看长宁,越来越过分,居然把儿子推到水里了。” 长宁待要辩解,却见太子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纵使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背太子的意思,强忍住了要告状的心思,咬着唇不说话。 果然,皇帝前朝的事就已经够烦躁了,还得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别提多不耐烦了,十四越哭越闹,他反而越不痛快,看了眼站在一边乖巧不说话满脸委屈的长宁,反而一拍桌子,喝着十四:“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瞧瞧你现在这什么样子,衣衫不整,流猫尿学女人告状,你可真有出息!” 十四被骂的都傻了,嗫嚅着嘴唇,满脸不服气,大抵是很觉得委屈,眼眶反而更红了起来,皇帝狠狠一眼瞪过去:“还哭!你还嫌不够丢人啊!” 大概是看到皇帝真怒了,十四忙忙低头眨眼,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虽然仪态实在不怎么好看,到底是有了点样子,皇帝这才呼口气,没好气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你跟长宁怎么又闹起来了,还掉进水里去了?”说是这样说,皇帝心里少不得却对十四失望几分。一来十四年纪虽小,却是长辈,老跟长宁一个侄女计较,实在丢人,而来十四还是个男孩,却屡次败在长宁一个女孩儿手里,皇帝自觉身为其父亲,实在对其喜爱不起来。再来就是十四惯来调皮,功课也不好,比起懂事乖巧的长宁,皇帝也是人,少不得也有偏好。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十四本来思量一路该怎么给皇帝诉苦,好好给长宁店颜色瞧瞧,谁知出师不利,话还没 说完呢,就叫皇帝好易通训斥,看那样子,好像对他很不满意似的,十四心里首先就存了几分胆怯,一腔热血迎头被泼了盆冷水,此刻皇帝再问起来,十四少不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要再说错话,可别叫皇帝更生气了才好。 只是先前落水的那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十四现在还记得自己在水里挣扎,冰冷还带着腥臭的湖水呛进喉管里的难受窒息感,因此哪怕再怕皇帝发火,十四还是忍不住告状道:“父皇,这次真不是儿子要闹,实在是长宁太过分,儿子与她确实有些争执,可再怎么也想不到,长宁竟会对儿子动手,直接把儿子推进了湖里去,要不是人救得及时,儿子现在还有没有命在这里见父皇,都还两说呢。”也不知道是愤怒太过还是想要长宁好看的决心太强烈,十四男的聪明了一回,彻底发挥出他皇家子弟的心机,还苦着张脸哀戚道,“是,儿子是跟长宁不和,见面也常吵吵闹闹,这次也是先吵起来的,可儿子以为,我们再怎么闹,也不过是不和而已,却是从没想到,长宁竟想要儿子的命!”给皇帝磕了个头,“儿子恳请父皇给儿子做主!” 以皇帝的阅历,自然看得出十四没说假,先头看他浑身湿漉漉,只觉得他没规矩,到正殿来还敢穿着这么一身,就想着告状而半点不顾及场合没分寸,现在听了这么一番话,仔细再看,果然十四身上是狼狈不堪,再细细闻一遍,那身衣服上,还带着股腥味,当即止不住也沉下了脸,再疼长宁,那也是隔辈了的孙女,十四却是他儿子,事关性命大事,皇帝当即沉声看着长宁,面无表情得问询道:“长宁,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果然把你十四叔推进水里,险些丧命吗?” 长宁跪在地上,含着眼泪直摇头:“皇爷爷,长宁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啊。和十四叔吵闹,是长宁不懂事,可长宁也是受过师傅教导的,杀人害命这种事,再借长宁个胆子,长宁也不敢做啊。”知道皇帝不喜欢人哭哭啼啼,勉强抹着眼泪,磕头说道,“还请皇爷爷明鉴,长宁绝不敢有害十四皇叔之心,长宁不敢有丝毫隐瞒,当时十四皇叔说了叫长宁生气的事,我当时是要和十四皇叔理论,可我不是要去推他,而是想跟他理论,谁知手一碰上他,根本没用力,十四皇叔就栽进湖里去了……根本不是我推的他!” 十四高声叫起来:“长宁,你现在还在这里给自己找理由,当时就只有你我在场,不是你推我的,还能是谁?你手都伸到鼻子底下了,现在还有脸在这里强词夺理?!” 皇帝脸色不好,十四 如此信誓旦旦,由不得他不信,皱着眉看着长宁:“果然当时只有你和十四?你当时还伸手要跟十四动手?”他虽早知道十四跟长宁不和,以前也打过架,可那不过是听后妃随口一说,根本没当回事,如今闹到他跟前了皇帝少不得对长宁皱眉——哪怕她没想害人,一个女孩子家家,随随便便就说动手打人,还是她的长辈,那就不对!“长宁,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不小心把人推下去的?你要是不小心,只管直说,可不许瞒着。”皇帝多少有些信了十四的话,忍着脾气对长宁说道,这也是看在平日对她喜爱的份上了。 长宁这下可慌了,哭着道:“皇爷爷,您相信我,长宁真没想过要推十四皇叔进水。御花园那湖水多深,长宁又不是不知道,皇叔不会水,我也不会,推人下去会是多严重的后果?我也根本没用力碰他,手才沾上他衣服呢,他就倒下了!” 十四见得皇帝这般,气焰一下上了来,对着长宁就吼道:“你还狡辩,你根本一开始就没怀好意!父皇,您不知道,她一开始就打算仗着自己大些想欺负我,连丫头嬷嬷都没带,偷偷来找我茬的!” 长宁急了:“是你先鬼鬼祟祟的,我也带了人来的,可是晴彩、晴彩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就不见了……”说到最后,长宁语气也弱了下来,晴彩是她的贴身宫女,现在说她有问题,旁人怕要以为她再给自己找借口。果然,下一刻就听得十四嗤笑:“晴彩?那不是长宁你最喜欢的宫女?平日器重的不得了,怎么现在,你打算说人有问题,本来跟着你走,然后突然不见了吗?” 长宁觑眼皇帝,他也是面露狐疑,咬着唇道:“我真的没说谎,我真的带了晴彩去的……” 太子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直到此刻,见着皇帝眼中怀疑之色越来越浓,才出列说道:“回禀父皇,儿臣方才来时,粗粗了解了一下此事,虽还不知细节,但多少能猜测一些来。”叫了宫女把那本春宫册子给呈上去,说道:“儿臣想着,此事怕是十四先偷溜出来与人会面,结果叫长宁撞上了,长宁和十四有嫌隙,便想去看看他到底做什么。只是见面后却发生了争执,至于说十四皇弟是不是长宁推下水的,儿臣不好推断,只是儿子却觉此事蹊跷颇多!” 瞧了满脸不服气,脸上写满了他在给长宁开脱几个字的十四,淡淡道:“这册子我粗粗看了,不是宫里的东西,却是宫外那些个书店粗陋之物。宫禁森严,太监出入宫廷都要搜身,如此违禁之物,在宫中更是令行禁止,给十四皇弟捎带这种东西的人,好似不是十 四弟宫里的,那他是怎么跟十四你接头联系上的?不是你身边的,却让你放心把这样隐秘的事交给他,他倒是有能耐。而且还能把东西安然从宫外夹带进宫,十四可愿说说,到底是哪个奴才,如此大能耐?” 十四也不是傻的,听他这般冷嘲热讽,瞬间也白了脸,嗫嚅道:“他、他是御膳房的,说是常去宫外……”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合规矩,十四忙跟皇帝求饶:“儿子也是看着几个哥哥在背后议论,一时好奇,可哥哥们都不肯给我看,我才……是那奴才来给我送膳的时候听到我好奇,主动说的,我想着不过个本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没想那么多……”十四到底年纪不大,宫里很多的禁忌小事反而不很清楚,现在听太子这一分析,那太监,却可能是人给他设下的套子,惊慌道,“他叫小邓子,是御膳房的人,父皇,您派人去查就知道了。” 皇帝一把把那本册子扔到他头上,恨铁不成钢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才多大啊,就知道这些了。 十四满面羞惭:“儿子就是好奇……”十皇子十一皇子今年十四十三了,已经初懂人事,贵妃给安排了宫女伺候,两人私下里就交头接耳,叫十四看见了,要问什么事,两人哪肯跟个毛头小子讨论,把他给赶走了。十四也是好奇心重,不让他听不让他知道,就更想知道,背后没少念叨,他宫里的人还知道轻重,不敢多说,那小邓子是御膳房常派来给他宫里送吃食的,嘴巴也会说,十四常让他说些宫外的小段子来解闷,他知道十四的心事后,主动说能帮着带册子来给他。十四只当人想巴结自己,也没想多的,谁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 皇帝听罢,真真是又气又怒,既气自己儿子不争气,又怒居然有人暗算皇子,拍着桌子,板着脸不说话。 太子又道:“儿臣在御花园行走的时候,遇到长宁身边的一个嬷嬷,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看见儿臣,居然浑身哆嗦眼神游移,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问了又说没事,神态闪躲的,叫人奇怪。至于说晴彩,”太子顿了顿,“儿臣方才派人去找了,却是到现在都没找到……” 皇帝闻言,叫了身边吕禄去查,一会儿人回来低声说了两句,皇帝沉下了脸,冷冷看了眼太子:“哦?找不到?我那下人怎么说,那宫女是提早回太子宫,给长宁收拾东西去了?” 太子心头一跳,不想晴彩居然还有胆子出现,长宁定力不足,已然高声叫起来:“这不可能!” 皇帝本来真要信了太子了,可晴彩的出现却又 叫他动摇了,若果然有问题,晴彩还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 长宁只差没赌咒发誓:“我真没撒谎,皇爷爷但管把晴彩抓起来好好问一问就知道了!” 皇帝死死盯了她好一会儿,长宁虽然胆怯,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板,坦然无畏的样子,皇帝倒有些迷惘了,到底是不是长宁推了十四? 若说只是孩子玩闹不小心,顶多就是不识大体,现在人没事就罢了,可要真有问题,那就是有人在算计太子府跟自己的小十四,在宫里还敢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就不能轻忽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帝到底还是不放心,将太子口里那表现奇怪的庄嬷嬷晴彩和御膳房的小邓子全抓了起来,交由慎刑司调查,十四长宁都被喝令了禁足,“一个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一个以下犯上,眼里一点长辈都没有,都回去给我好好思过,仔细想想,自己都做错了什么!” 天子震怒,谁都不敢多说一句,长宁尤其害怕,咬着唇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对她微微摇摇头,长宁红了眼睛,恨极了自己一不小心,却给父亲惹来了麻烦。退出去的时候,十四还朝着她冷笑,长宁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就走了。 十四讨了个没趣,悻悻走了,回到宫里,庄嫔是大呼小叫,抱着他直哭,上下摸了一遍确定没事了,又吗太子长宁欺人太甚,仗着身份欺负他们母子。 “怎么说你也是皇子,长宁她胆子太大了,居然还对你动手。”庄嫔搂着十四,“我可怜的儿子,差点都没命了,这次不管怎么说,太子都得给我们个说法。” 庄嫔是武将之家出来的,长着国色天香的容貌,却完美的印证了什么叫脑袋空空,偏野心又大,皇帝宠她,就为了她个没脑子,不用烦心,庄嫔却以为皇帝喜爱自己,在后宫没少闹事,她又有儿子傍身,大家顾忌几分,便是被她闹了一通,忍忍也就算了。久了,却养的庄嫔性子越发跋扈起来。 十四自小被庄嫔言传身教,也是自视颇高,今日却有些奇怪,听了庄嫔这话,非但没有跳起来附和,撺掇庄嫔去跟皇帝告状狠狠为难一番长宁,却是有些狐疑得皱起了眉,说道:“其实方才太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儿子这一路回来,仔细想想,长宁再怎么,也不敢把我往水里推啊,说是不小心,可她那样子,真不像说假话……难道说,她真没推我?”长宁可是反复强调,她手上根本没用劲,一碰到他,他救落水了。 可当时那里,只有他和长宁啊…… 十四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况,可是当时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根本没回过神来,人就掉水里了,现在再去想当时的具体情况,他真记不起来了。 庄嫔是认定了长宁了:“儿子,你别叫人狐惑了,那些话,不过是太子找出来给长宁开脱的理由,当时就你和长宁,哪怕有人算计你们,还能逼得长宁去推你啊?长宁动手了,就是她不对!” 十四想想也是,长宁可是晚辈,他是叔叔,侄女对叔叔动手,反了天了她!摇摇头就把先头那些念头都给撇开了,拉着庄嫔道:“母亲,你可得帮我,那个小邓子可是不简单呢,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巴结我还是怎么的,反正儿子是叫他害惨了,我非叫他知道点厉害,您帮帮我吧,好好叫慎刑司的人修理修理他!” 庄嫔但无不应的,搂着他:“好好好,我儿子说的,我回头就叫人去修理他!” 十四这才满意了,还要说些什么,却有人急匆匆过来,说是皇上让十四再过去一趟。 十四莫名其妙:“什么事啊,我这才回来呢,怎么又叫我?” 太监说道:“听说是救了殿下的两位大人提出了新疑点,想叫殿下去核实一番。” 十四满头雾水去了,见了皇帝,不过请个安,皇帝就让太医领着他去了里屋,恰好十四一路紧赶着说话,为了博可怜一直没换衣服,太监小心帮他换了衣裤鞋袜,一看那鞋底,光滑平整,却没有普通鞋子一般的底纹,这样的鞋,走起路来,格外不稳当,很容易滑倒。 太医仔细检查了一遍十四身上,本身年纪就小,一直又娇生惯养的,身上皮肤很白净,因此,他右腿窝上那一道红印子虽然淡,却还是叫太医看得清清楚楚。 谁都不敢怠慢,忙到皇帝跟前回禀了,去湖边伺候的人也来说,亭子里的大理石被打磨得很光滑,要是人滑倒,是很容易栽进湖里去的。 “腿窝上那一处穴位被打到,人会后仰,殿下要是为了躲避长宁,人在往后缩,很自然就会倒下去。”太子冷笑,“再加上鞋子和地上的猫腻,十四很自然就落进了水里,而就当时的情况,怎么看,都是长宁推的。” 俞锦妍王恒作证:“十四殿下倒下去的时候,身子是往右侧微倾的,若是被郡主正面推倒,也该是直直往后仰,怎么会往右边去?除非是右脚被暗算了,身子不由自主的侧过去了。至于殿下无所察觉也是正常,一切来得那么快,后面又是溺水,这些细节,就算想起来,也可能以为是错觉, 穴位上的印子,不多久就会消失,到时候,更是查无实证!” 疑点虽多,只是俞锦妍王恒都是太子的人,而且没有真实的证据,皇帝沉吟半响,到底没说话,久了,才凝重得摆摆手:“这件事,疑点重重,还要详查……”看了太子一眼,说道,“就交给宗人府吧。” 太子下颚一缩,没有反驳,只是一颗心,又沉下几分。 宗人府总理宗室事务,皇帝如此安排,果然还是不相信。 该死,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这事? 俞锦妍低着头,面露苦笑,她倒是知道背后真凶,偏一个字都不能说,这种感觉,真真是憋屈至极! 到底是棋差一招,本来都安排好了,却没想到,长宁郡主还是给去了御花园,虽然十四皇子获救,长宁郡主便是有错,也能从轻处罚,可太子显然咽不下这口气,彻查的结果,倒变成太子在强词夺理了。 皇上不高兴了啊! 这下可怎么办?太子之位可是危险的紧,皇帝信任还好,要是不信任了…… 很快,俞锦妍就松了口气,很显然,宫内外人都说庄嫔娘娘没脑子是再正确不过了,谁能想到呢,十四前脚被叫走,庄嫔就去了太子府,却是跟太子妃闹了起来。 看着皇帝龙颜震怒,俞锦妍瞟了眼身边的王恒,却见惯来严肃的他,止不住也是放松得弯了嘴角。 本来皇帝还对十四有愧,叫庄嫔这么一闹…… 俞锦妍止不住也是勾起了嘴角…… 第七十五章 庄嫔后来怎么样了,俞锦妍并不知道,太监来传报说庄嫔在太子宫闹起来的时候,皇帝脸色就难看的吓人,王恒很识时务的埋下了头装死,俞锦妍当然也不会在这档口出头,在一边静默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索性皇帝还算圣明,并不曾迁怒,只是含怒得让他们先退下了。 出来的时候俞琮言就在正殿宫外等着,看见他们出来,才松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先带着人走远了些,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仪架离开的动静,皇帝怕是和太子一块儿,往太子宫那边走了。俞琮言领着两人目送了仪架走,直到看不见了,方对着人打个眼色,三人一同出宫去。 出了宫门,这才真正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脸上带了笑道:“这次可多亏了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救了十四皇子,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王恒跟俞琮言也熟,闻言笑道:“不过是撞上罢了。”倒是有些晦涩得看了眼俞锦妍,说道,“要真说功臣,还数莫大人,要不是他先去找的郡主和十四皇子,我们也不会那么凑巧赶上。”有心人既然敢算计十四,那就绝容不得十四平安,这次要是没有俞锦妍王恒及时赶到,十四怕就要“溺水而亡”了。王恒是铁杆的太子党,想清楚这里面的道理,对于这次救了长宁,帮了太子一个大忙的俞锦妍,当然不好再像以前一样冷淡,笑着对人拱拱手:“还得多谢莫大人,叫我立了一功啊。” 俞锦妍自然也跟着客气:“哪里的话,我泳技不精,当时要不是王大人,还不一定能这么顺利将殿下救上来呢。” 两人客气了一通,王恒便先走了,临走的时候给俞琮言打了个招呼,还很客气地说下次请两人喝酒。俞琮言只点头笑,看模样却并没当回事。 俞锦妍瞧着自然好奇,她可是知道的,自己兄长跟王恒是好友,怎么这喝酒的邀约,听着倒像是场面话,自家大哥也没当回事,有心要问,到底是正事重要,回去的时候两人一同坐车说话,俞锦妍低着头懊恼:“今儿还是失算了,叫郡主遭了人算计,我看皇上的样子,似乎很着恼,怕要认为郡主不敬长辈,对太子也有意见呢。” 俞锦妍高兴地直笑:“你啊,到底才进官场,还不懂这里头的事。眼前的一点小麻烦算什么?一点点小事,回头就没了。长宁郡主才多大,就算犯错,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很快就没事了,庄嫔那么一闹,不定皇上后面还要觉得亏待了郡主了呢,你啊,别操那么多心,十四皇子还活着,一切就不是问题。” 有些庆幸,又是真高 兴,叹了口气,道:“我原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愿平平稳稳的,把长宁郡主留在太子宫里,好歹安稳度过这一劫也就罢了,也是天意,叫里头出了那么些意外,反倒让你露了脸,有了今天的事,太子日后必重用你的,就是皇上那里,你也算挂了个号,日后办差行走,少不得更加顺畅些。”瞧见俞锦妍对今天的事还有些后怕,怕她不高兴,赶忙扔开这些唏嘘,勾着笑对着她说道,“今儿做的不错,亏得你能一路顺畅找到人,还及时把人救起来。后头也是你跟皇上说起十四皇子落水时的不对之处吧?不愧是我妹妹!这次,太子要不看重你都不行了。” 俞锦妍摇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兄长这样的夸奖:“哪儿是我,开始的时候我和王恒就私下分析过了,这才敢跟皇上禀告的,要单只我一个,我还不一定能发现这么许多呢。” 先头去面圣,十四是皇子,自然可以穿着一身湿衣服去面圣,俞锦妍王恒是臣属,却不敢这么大不敬,急匆匆在太子的安排下换了身衣服,就在宫门外等着皇帝召见,两人趁此,自然是要交流一番的。王恒只看眼前发现的细微处的不对,俞锦妍没这个眼力,可在“这件事必另有凶手”的前提下鸡蛋里挑骨头还是会的,王恒说出一点不对,她在此基础上再延伸开去,答案可不就出来了? 皇帝审问完了长宁和十四,召见他们去问话的时候,俞锦妍和王恒就给说了自己的想法,王恒是相信长宁郡主的为人,坚信她不会做出这样轻狂的事,俞锦妍却是知道长宁无辜,这才如此坚定。皇帝听他们说的这般信誓旦旦,这才半信半疑地找了十四来查看,果然在他身上发现不对,这才算真正相信了他们。 要是只有俞锦妍,她对武学只有这具身体留下来的本能反应,可没有王恒的眼力,就是知道不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难取信于人,不过白搭而已。 所以这一切最大的功臣,还是王恒! “居然有人能不动声色地安排这一切,十四皇子掉进水里了都没发现里头不对,这样的手段,真是闻所未闻!”俞锦妍是真心惊讶,当时他和王恒可都看见的,那一块空地,只有十四跟长宁在呢。 俞琮言面色不变:“皇宫大内,什么没有,个把奇人异士又算得了什么?这次之后,还不一定有没有命呢。” 说起这个,俞锦妍有事不明:“郡主身边的那个晴彩,还有那个有问题的嬷嬷,主使者怎么还敢留下她们呢?”万一刑讯之下,她们招供怎么办? 俞 琮言只是冷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笃定了这些人不会开口。反倒是现在杀人灭口,更显得一切事情有猫腻。说来,不过是赌一赌,看到底能不能把一切事情归咎给长宁,让皇上以为是长宁郡主失手推了十四皇子落水,后害怕承担责任才编造出一切谎言的假象,让皇上对太子对郡主不满。若是能成功自然最好,不能成功,反正这些人也不会开口,皇上哪怕知道有人算计太子又怎么样?后宫里这些事还少了?查不到元凶,一切都枉然!” 俞锦妍明白过来:“说穿了,不过是这次的计划落了空,所以最后利用一把,还能不能抹黑一把长宁郡主,把这事揭过去,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无所谓——那些个宫人,一开始,就是弃子了。” “正是如此!” 车厢里好一阵静默,末了,俞锦妍才叹气道:“我们救了十四皇子本是意外,计划落空才多久,背后之人却那么快就回过了神,布下了另一个局,要是我和王恒没有发现十四皇子落水时姿势不对,或者晚发现一点,十四皇子腿窝上的印子消失不见了,或者十四皇子一开始换了衣服鞋袜,还真说不准就成功把一切原因都归咎在长宁郡主不懂事身上了,到时候便是太子和郡主情知不对又如何,皇上信了郡主不懂事,背后之人就算成功了……”这样的深沉算计啊,皇宫,果然是天底下嘴深不见底的地方。 俞琮言冷哼着:“再怎么算计,最后还是落了空!”说着止不住笑起来:“后宫有人算计太子和十四殿下,这样的阴晦事务,皇上哪怕是信了,怕也是不高兴的,对郡主怕少不得带了怒气,偏庄嫔娘娘那么一闹,皇上此后,怕不好再怪罪太子和郡主了。” 说起庄嫔,俞锦妍是好奇满满:“我看着你们的样子,这庄嫔似乎很不聪明,可怎么皇上对她,却好像挺宠爱的?”就俞锦妍知道的,这庄嫔,何止不聪明啊,简直是蠢笨了,心机浅薄不说,人还冲动,瞧她今儿去太子宫闹事的举动,那是聪明人做出来的事吗? 俞琮言看了她一眼:“你今儿见到十四皇子了,觉得他长相如何?” 俞锦妍回忆一番:“英俊、五官精致,倒是好相貌。” “却不过像了他母亲一分!”看着俞锦妍惊异的脸,俞琮言说道,“我曾在年节宫宴上见过庄嫔娘娘,这才知道,何谓之国色天香!”都说美人乡是英雄冢,皇上再圣明,那也是男人,庄嫔那相貌,说真的,是个男人都要动心的,“更何况,庄家世代将领,忠君体国,倒也有些得用的人才,前朝影 响后宫,皇上自然宠她几分!” 俞锦妍撇了撇嘴:“说穿了,还不是男人好色!” 这俞琮言就没说话了,转开话题道:“眼下事情多,皇上怕一时顾不上,等到这事稳定了,你和王恒救了十四的事,皇上肯定会嘉奖的,不过这段时间,你可谨慎些,嘴巴也闭紧了,可不要乱说话,到底是皇家阴私,不能多嘴的。” 俞锦妍翻个白眼:“这还用你叮嘱,我知道的!”俞琮言笑着敲了她额头一记,兄妹两相视一笑,车厢里的气氛,这才算和缓下来。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闲话,俞锦妍突然想起王恒那奇怪的态度,就顺嘴给问了,笑道:“我记得大嫂说过,你跟王大人挺亲厚的,怎么刚才看着,你对王大人的邀约,倒是不冷不热?” 俞琮言看了眼她,笑着打哈哈。 俞锦妍很快就给回过了神:“难道是因为我在?”俞琮言还要否认,俞锦妍却想起了几次三番感觉的王恒对自己的冷淡,不依了,当着自家大哥,也不客气,拉着人就道:“大哥你可别骗我,我看着这王恒,好像很不待见我,一路对我冷冷淡淡的,看刚才那样子,可是生疏客套的紧。我虽然进官场不久,也听过王恒的名声,不是个气量狭小容不得人的,按说我才给太子立了功,他对我,很不该这样冷淡才对,偏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大哥,你可不许瞒我!” 俞琮言只说不知道:“你的错觉,我跟王恒一直都是这样的,他那性子,最是冷冰冰的,整天板着张脸,也没什么个表情,心里再亲近,脸上也不露出来,叫人难以琢磨。”见俞锦妍还不信,只道,“我是你大哥,要是里头真有事,我能瞒着你?我能不为你好?你啊,就别瞎想了!” 俞锦妍见他这样笃定,也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再想想听说过的王恒的为人,果然是个冷冰冰不好接触的,当即相信了几分,陪着笑给俞琮言说了几句好话,暂且把这事抛到了一边。 一会儿马车到了莫府,俞锦妍下车回家,才进门,就听下人说莫含章找她,忙去了厚院,莫含章见到她,上下好一通打量,见她没事了,才松口气先屏退众人,焦急问道:“你去了东宫,今儿一天,你做什么了?” 俞锦妍也知道他的担心,倒是没隐瞒,把一天的事全给说了一遍。莫含章心里多少有些复杂,太子当年是渐渐势弱的,说起来,莫含章那还是三皇子党,俞锦妍今儿的举动,却是彻底投了太子——罢罢 罢,现在还说什么当年呢,如今做主的是俞锦妍,自己什么立场,她可不会在乎,自己再执著当年,又有什么用? 提醒了一句:“容家和三皇子可不是好想与的,你可要当心点,别把自己搭进去。” 他这样,俞锦妍可真真不习惯,眼神奇异地看了他老半天,莫含章几乎是恼羞成怒了:“到底你是我儿子的母亲,我不过顺嘴说一句,值当你惊讶成这样?”自己以前,难道就真的那么不是东西吗?叫她防备成这样? 俞锦妍撇开眼,只道:“我没那意思……” 这样淡漠的反应,倒衬托着激动的莫含章小题大做了,莫含章死死盯了她一会儿,突然泄了气,也难怪她不相信自己,到底自己曾经,也多有对不住她,现在,也难怪她怀疑自己的好意了。 想起往事,心里愧疚,方才升起的那一点不满登时就消散了开去,反而觉得还欠了俞锦妍许多,只是这一来,开始想要说的话,却是不好说出口了。 俞锦妍跟沈氏,那是冤家对头,自己该怎么,才能开口让俞锦妍同意,把人接回来住呢…… 作者有话要说:脸上的疤结痂了,好痒啊,不敢抓怕留疤,但是真的好痒啊,生不如死,晚上睡觉的时候扣了,早上醒来被扣了一块,红红的,又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天天清淡的菜色,伤不起啊…… 第七十六章 那句请俞锦妍出面把沈氏接回来的话,在舌尖上停顿良久,到底等着俞锦妍走了,莫含章也没能说出口。 不是他不记挂沈氏,也不是他不孝顺,实在是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再不能骗自己说沈氏对俞锦妍一直是慈母心肠,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俞锦妍在沈氏手底下没吃过半点苦——亲身经历了许多事,赵嬷嬷说的那句“女人不易”,却是真正进到了莫含章的心里。 明知道俞锦妍吃过沈氏的苦,对她满心意见,再让人把沈氏接回来,莫含章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尤其赵嬷嬷还是个爱说古的,没事就在那里回忆往昔他不在时俞锦妍在莫家受过哪些苦,虽然重点是衬托后面现在俞锦妍对自己多重视多好,可听在莫含章心里,实在不得劲。 毕竟如今的这样“夫妻和睦”的场面,不过是假象,若按照前世的轨迹,自己却是不曾待俞锦妍多好,莫含章倒不是那厚颜无耻的,实在做不到对李嬷嬷话里偷出来的意思视若无睹,久了,见到俞锦妍,便更多了几分心虚,哪还再好意思让她把沈氏接回来? 偏心里实在惦记地慌,莫含章每日叫人去庄子上查看沈氏莫飞景一家的状况,知道莫飞景一家病情不见恶化,正慢慢好转,沈氏也安然无恙,这才松口气。 只是到底惦记这沈氏,怕她上了年纪,在庄子上会过的不好,心里就老想着,是不是把人接回来。 赵嬷嬷给他出主意:“大爷不去,您去不就好了?” 莫含章意动非常,只是犹豫:“我怕老太太不乐意见我呢。”这倒是事实,沈氏为什么气冲冲地去了庄子上,还不是见不得“儿子”对他这个“儿媳妇”太好,认为家里出事,都是他这个“儿媳妇”的错!莫含章就怕,自己去接沈氏,沈氏不但不肯回来,反而更不愿意回家了。“怕到时候,老太太见了我,更添气儿呢!”以莫含章现在对沈氏的了解,这个猜测,完全可能实现的。 赵嬷嬷要的可不就是这个!最好沈氏气得半死,赌气在庄子上一直待下去,别再回府里来添乱了才好呢——当然,这很不现实,可能拖一时是一时,最好等着莫含章分娩了生下孩子,那随便她回来怎么折腾莫含章,她也没意见。 “一次请不动,那就去两次,去三次。”赵嬷嬷劝着莫含章,“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太您摆出了诚意来,老太太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还能一直跟你计较?最后肯定也会心软的。”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肚子,“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太太是对您有误会, 可都是一家人,误会解开了不就完了?您现在肚子里,可揣着个尚方宝剑呢,老太太再怎么,也得看着孩子的面吧?”竟是很鼓励莫含章去看一看沈氏,想办法把人接回来,还道,“女人最金贵的,就是怀孕的时候了,不趁着这个时机好好跟老太太拉拢拉拢关系,把婆媳关系搞好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您和大爷可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的,总不能跟老太太一直闹得这么僵吧?” 莫含章越听越觉有理,真心感激赵嬷嬷:“一语惊醒梦中人,要不是嬷嬷说,我都没反应过来。是啊,我只担心老太太看见我不高兴,可我要一直缩着,不去解开这误会,那老太太不永远看见我不高兴?”他总不能为了沈氏高兴,就一辈子躲着沈氏不见她吧? 说做就做,莫含章马上叫人收拾东西,他要去庄子上接沈氏回来。 赵嬷嬷还特意提醒他开内库给沈氏捎带了好些名贵药材和布匹,对着莫含章笑道:“既然去了庄子,自然也要看望一番二爷,送药材去刚好,老太太怕也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刚好天气也转凉了,那几匹布,就给老太太和二太太做衣裳,也显得您的心意。” 莫含章听罢更是欢喜,不过到底没用俞锦妍的嫁妆,而是自掏腰包,叫来绸缎铺子的人,精心挑选了几样好的,这才作罢。 赵嬷嬷冷眼看着他来回准备的热闹,满满都是看热闹的心情。 其实要按她本意,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沈氏爱在庄子上呆多久就呆多久好了,回来不给家里添堵?不过俞锦妍说的有道理,沈氏一直呆在庄子上不会来,时间久了,肯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莫含章”是她的儿子,说的人少,可“俞锦妍”却少不得被人嚼舌根子。哪怕现在换了个身子,俞锦妍对自己的名声可在乎的很,而且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严苛,女子的声明,往往不仅仅关系到她自己,还关系到她娘家。俞锦妍可不希望听到有人背后说俞家教女无方,少不得窜动莫含章去庄子上做做样子,也好叫人知道,俞家女儿孝顺懂事,沈氏要呆在庄子上是她自己的意思,与旁人无关!也不是做儿子媳妇的不孝顺不识大体不想接人回去,可劝不动,又有什么办法呢? 至于后面赵嬷嬷劝的“细细跟老太太谈,化解误会”“多说说孩子的事,让老太太心疼孙子”“带上东西去,也显得您孝顺”这些种种,都是为了顺利让沈氏不要回来所做的必要准备罢了。 以俞锦妍对沈氏的了解,沈氏恨她可是恨到骨子里了,根本不会跟她好好说话,要是搬出了孩 子,那更糟糕,以沈氏的性子,只会以为她在拿着孩子要挟她,别说沈氏根本不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在乎,她也绝不会跟‘俞锦妍’低头的。至于说礼物,莫含章不带礼物去,自然会被沈氏嫌弃,可要带了礼物去,那更糟糕,沈氏准保认为莫含章是炫耀,显摆自己的嫁妆丰厚,这次还特意给送了布料过去,沈氏可不会想着是莫含章体贴换季了好拿来做新衣裳,只会想着莫含章是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是巴不得她在庄子上留得久一点,不然真有诚心,可以努力劝说她回府了再做衣服不迟,何必送到庄子上来,没诚意…… 沈氏越厌恶“俞锦妍”这个媳妇,就越希望儿子低头来给自己道歉,以后好压制住儿媳妇,所以不管莫含章去几次,要是俞锦妍不去,沈氏是绝不可能低头回来的。都说最了解你的人事你的敌人,再没有人比俞锦妍更知道沈氏爱面子的程度了。 当日那般气冲冲地离开了家门,那么这次,不是儿子儿媳一起去接,叫沈氏风风光光回府,她是绝不可能灰头土脸,好像给儿子低头了一样回来的。 可俞锦妍会去接她吗? “莫飞景一家的天花,其实不过是我找大哥给换的人痘罢了,他们一家身子骨强健,现在高烧又退了,再喝上几帖药,自然就能慢慢恢复了。”俞锦妍眼里透着厌恶,“沈氏能忍着不低头不回来,老二一家可不见得忍得住。沈氏要我低头,我就看看在老二一家的劝说下,她能撑多久!” 跟沈氏一块儿在庄子上,莫飞景一家总不能扔下沈氏独自回京吧?可庄子再好,也是比不得京里的,这一家子锦衣玉食惯了,哪受得了,早晚撑不住,总会低头的。 俞锦妍等的就是那一天,“我现在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就要竖起我的威严,沈氏想拿长辈身份来压我?不给她一个当头棒喝,杀杀她的威风,她还真当是她那言听计从的儿子呢。只有叫她知道了我不好惹,以后才会听进去我的劝告,少在背后动那些个手脚!” 说穿了,就是叫沈氏知道,她现在不好惹! 俞锦妍的心愿,向来就是赵嬷嬷的心愿,断没有不应的。莫含章现在也算信任赵嬷嬷,果然她这么一说,就给答应了,带着人,拖着礼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庄子上看沈氏。 果然一切也没出俞锦妍预料,看到莫含章来,沈氏脸色铁青,见到他送来的礼物,更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还在那里冷笑着说道:“老大媳妇有心了,不过我衣服够多了,很不必做新的,这些东西,你 且自己收着用吧。”莫含章执意要送,沈氏还是不肯收,见莫含章是一定不收回去了,半点面子不给,叫了左右仆妇来:“你们这段时间伺候二爷和我也辛苦了,这些布料,你们拿去分一分,就算是我打赏你们这些日子的辛劳了。” 这些东西,可都是莫含章自掏腰包精心挑出来的,看着沈氏这样,莫含章气得脸都绿了。 偏药材沈氏却给收下了,收下了也就收下了,可拿了东西,却还是没给莫含章半点好脸色,莫含章请她回府,说是请她保重身子,叫沈氏给啐了一脸:“老二是我儿子,他现在身体不好,别人害怕不敢跟他一起,我可不怕,我就是要守着老二身子好起来,你是不是见不惯啊,我要住在庄子上,你来啰嗦什么?老二身体不好,本来就心情不佳,难得有我陪着,心情好了点,你却要我回去,你存的什么心思啊?!” 莫含章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被沈氏说了那么好一通,晚饭都没留,直接打道回府了,回到府里,要不是赵嬷嬷很劝,气得饭都不想吃了,背地里直想着,自家母亲,怎么会这般不讲理。 自己明明是好意! 后面赵嬷嬷又给劝了两次,让他不要气馁,持之以恒,早晚会打动沈氏的。莫含章到底记挂着母亲,放不下,在她的劝说下,忍着气又去了两次,谁知沈氏态度半点不见好,反而越发来了劲,对着莫含章就没半点好脸色。 便是亲母子,也是有脾气的,受得起多了,莫含章两手一摊,也给顶上了。你不爱回来,那就在庄子上好好消消火吧,横竖府里都会有东西送过去,沈氏也吃不了许多苦,这种求人回来享福的事啊,他是做不来了,你爱回不回! 刚好,宫里皇帝对俞锦妍的封赏也下来了,从詹士府给调去了宫里做御前侍卫,还给混了个小头领当当,正五品的官职,对外只说皇帝偶然见了俞锦妍的武艺,觉得很不错,这才给提拔了。 太子也很器重,俞锦妍离开詹士府,太子非但没有一点不高兴,还给赏了一把宝刀,甚至还勉励他以后更要忠心为国,为君效力。 知情人都知道,这是在嘉奖俞锦妍救了十四皇子,后面也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对外泄露半点风声。可不知情的人见了,只以为俞锦妍是走了大运,入了皇帝和太子的眼,以后必然前途无量——当然,这也是事实——见俞锦妍不过短短几个月,马上就从六品官跳到了五品,还去了宫里,对莫家瞬间就热情起来。 这时俞锦妍先头的安排可算起了 作用,她升了官,外头邀约的帖子那是纷至沓来,内宅请内眷去赏花游园的帖子也是不断。要是沈氏在,少不得得风光一把,可俞锦妍哪甘心自己立的功劳,却叫沈氏享受了去?这不,沈氏跟莫含章赌气,死也不肯回来,莫含章气急了,也不再去请她回来,没了梯子给沈氏下,现在可好,莫府里热热闹闹,莫含章到处赴宴,沈氏在庄子上,气红了眼,哪怕妒忌的牙齿都咬碎了,却是再不好灰溜溜回府的。 每日里听着莫含章又去了哪家赴宴,主人好不客气,明天又要去哪家做客,主人老早就送了帖子来,沈氏恨得咬牙切齿之余,每日里却是伸长了脖子望着外头,下定决心,只要莫含章再来一次,再来接她一次,这一次,她肯定不拿乔,顺梯子就下了回府去。 儿子升官呢,她好歹也要跟着沾点光啊! 可惜,哪怕她望穿秋水,也没盼来俞锦妍莫含章半点消息。 “养儿子有什么用啊,有了媳妇忘了娘!”沈氏背着人直抹眼泪,“升官这样的喜事,都不说来接我回去。老大这是叫媳妇撺掇的,跟我彻底离了心了。” 莫飞景倒是劝她:“大哥性子坚定,您何必跟他拧着,他现在看重嫂子,您顺着些给点好脸色不就完了?就是对嫂子不满意,也不急在一时,等大哥日后对她淡了,您再发作不就完了吗?何必跟大哥闹成这样?” 沈氏白他:“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嫂子把你害成这样,还要我给她好脸色?呸,门都没有!”捏着手帕,信誓旦旦,“这次啊,你大哥要不先来给我道歉,哼,我就在这庄子上一直住着,绝不回府!” 话传到俞锦妍耳朵里,她不过轻蔑地撇撇嘴,只当没听见,照旧和俞琮言说笑讲话,她后面还要去兵部侍郎顾大人家参加老大人五十大寿,莫含章也要去,事情多着呢,可没功夫理会沈氏的那些个事。 拉着俞琮言:“大哥,长宁郡主的事,后面到底怎么样了?皇上追查了没有?结果呢……” 第七十七章 十四落水的事,到底没查出个究竟,有嫌疑的包括晴彩和那个嬷嬷,皇帝派人仔细彻查,但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她们都是从民间选进宫来的宫女,身家背景清楚干净,宫外都有家人在,也没有突然有谁失踪或者多了大笔银钱,出去调查的人都说根本毫无异状,慎刑司的人逼问拷打,两人也坚持自己没做任何事,那个晴彩,甚至在长宁坚持说自己没有让她走的时候,一脸隐忍地承认了,说是她自己想偷懒没跟上去这样一听就是借口的话,还很顺从的认罪了,完全就是一副为主子开脱的模样,好险没气死长宁。 至于那个给十四传递春宫册子的公公,也是身家背景清白,宫外还有父母在堂,根本查不出任何疑点,弄到最后,主理此案的主管都开始怀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猫腻——还是说,是长宁怕承担责任,故意把事情闹大的? 皇帝对此没多说什么,甚至连对太子也没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对着长宁也是笑呵呵的模样,十四闹脾气一定要惩罚长宁,庄嫔苦恼,皇帝也只是厚赏了东西安抚,却是打算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对着俞锦妍还有些迷惑不解的样子,俞琮言浅笑:“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到底顾忌着你重生的奇诡,有些事我不能摊开来说,太子那边,肯定是查不到真凶的。既然查不到,就奈何不了幕后之人。皇上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对太子不满,这就够了。” 可俞锦妍却不甘心:“难道,就放任着那条毒蛇一直在背后兴风作浪?万一,太子不防备,被算计了怎么办?”俞锦妍便是初入官场却也知道,太子可是他们兄妹最大的靠山,最少,如果有一天,太子登基,晋阳侯府,必将更加兴旺。 “怎么会再被算计呢?你还真当太子是那吃素的啊?”俞琮言笑她杞人忧天,宫里长大的孩子,几个是单纯的?太子年幼被立储,从小接受帝王心机长大,接触朝局,知道了不对还不防备?“这次的事已然打草惊蛇,皇上会怀疑长宁郡主说谎,可太子,还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现在早防备上了。有了这一次的戒备,背后之人再想出幺蛾子,也难了!”太子宫里的宫人已经被清洗了一番,那个晴彩可是长宁的贴身宫女,居然也出了问题,太子雷霆震怒,亲自彻查,果然查出了两个隐藏极深的探子,当时就给杖毙了,以儆效尤。 甚至皇帝那里,也不是没有怀疑的,为君者最多疑,此次的事,虽然后尾扫得很干净,到底当时叫俞锦妍王恒给戳穿了十四身上的那些印子不对劲,这次的事,若果然都是长宁为逃 脱罪责才闹出来的也就罢了,若真是背后有人主使,在宫里有这么大能耐,把事情清理的那么干净,就是皇帝,想来也会夜难安寝吧?现在不动声色,不过到底十四没死,为了不引起人注意,孩子的这点点委屈,实在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暗地里尽快找到主使者…… 当然,这些阴暗的事,俞锦妍就不必知道了。 俞琮言只宽慰俞锦妍:“你放心就是,万事还有我在呢,我还能看着太子吃亏不成?”俞锦妍外形再怎么变,可在俞琮言心里,她还是自己那个娇滴滴的小妹妹,他只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少接触这世间丑陋阴暗的一面,她曾经受过的苦已经够多了,能够轻松一刻那就轻松一刻,能少看到那些血腥的东西,那就少看一点——每日里多点笑容,多点开心,他这个当哥哥的,才算对得起地下的父母。 俞锦妍想想,自己大哥确实是不需要怀疑的,什么事交给他,还能有什么问题?自己却是瞎操心。笑笑,果然不再问,转而说笑起今天的宴会,顾侍郎今年五十,在侍郎这个位置上,坐了也快十年了,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最重要的是,他的大孙女,却是太子侧妃,顾家也是太子一派,俞锦妍最近被太子器重,跟着也见过顾侍郎几面,此次赴宴,倒不很紧张,只是说起莫含章,去遏制不住的有些幸灾乐祸。 “他出门做客过几次,回来就给唉声叹气说受不了。”俞锦妍嘴都要咧到后耳根去了,“也不想想,我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偏他就事多。正好今天叫他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艰难,也免得他以为,女人在后宅,就真那么容易了,只要吃吃喝喝,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就算完了!哼!”夫人外交,他以为就那么容易啊?为了不让娘家丢脸,不给丈夫惹麻烦,有时候,要受的委屈可多了去了! 顾侍郎长子顾廷琛年少有才,十九科举入官场,到如今官拜三品枢密直学士,只比他父亲矮了两个品阶,膝下子嗣更是出色,长女为太子侧妃,长子今年不过二十,却十六便科举入仕几年,翰林院庶吉士呆了三年,外放任了个知县,外人都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次子今年不过十六,却也很像兄长,早早得了举人的功名,就等着明年春闱一展长才,看其才学,一个进士,那是手到擒来的,就看名次怎么样了。 顾家其他子弟,虽然不如这般耀眼,却也都算不错,顾廷琛一辈,还有两个弟弟也在朝为官,孙辈也多有出息,各房皆有出息子嗣。可以说,一般官宦人家所操心的子孙不成器之忧,在顾家这里,那是完全不必 担心的。 可这不代表,顾家就真的万事无忧了。 俞锦妍想起顾家那些女人,到现在都头大得慌,止不住道:“顾老爷子英明一世,偏给子孙定下的亲事……啧啧。” 俞琮言拿起杯茶遮住嘴角的笑意,无奈地看了眼俞锦妍,俞锦妍赶忙收敛了自己幸灾乐祸的嘴脸,下一刻,却听得俞琮言慢悠悠说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就顾家那些个女人……”啧啧,凑个戏班子都够了! 俞锦妍两眼闪闪发亮,就等着看莫含章的好戏了。 好男儿谁都喜欢,京里显贵之家那么多,家中女儿更是无数,谁家有个看得过眼的男儿,谁不瞪大了眼睛盯着?像顾廷琛,年少有为,难得品行俱佳,益阳侯林家早早给看重了,把膝下庶长女嫁给了他——彼时,顾老爷子还没走到现在这位置,顾家也没如今这般昌盛。 顾家二子也算不错,娶了顾老爷子同僚王翰林家的长女——其母却是宗室女,跟宗亲理郡王最是交好。 妯娌不和是司空见惯的事,这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和睦。 到得顾廷琛能耐了,顾老爷子也更上一楼,长孙的婚事,那就更要看重了,顾老爷子和安西将军丁老爷子是至交,就给长孙聘娶了其孙女为妻,这倒是个明媚活泼的女子,可惜,太“活泼”了,又在武将之家长大,心机不深,说话时,就有些“率直”。偏弟妹是山东孔家旁支的女儿,孔家可是亚圣家族,便是旁支出来的女儿,也备受老爷子看重,孔氏温婉贤淑,知书达理,说话轻声细语,做事小心谨慎,这一对比,嫂子可被比到了泥地里。 而二房,却很有本事给儿子聘娶了昌荣郡主之女——溧阳县主,那可是个泼辣的性子,母家势大,身份又贵重,嫁到了顾家,便是顾老爷子,平日也得多看重几分。 这样热闹的女人全堆在一起,京里后宅夫人嘴上不说,谁不知道顾家的宴会最难去。每次要不闹出点什么来,都白瞎了那么些女人扎堆一块儿! 再加上那些个七拐八弯的关系…… 莫含章不是嫌以前参加的宴会无聊枯燥?那就好好见识见识,不无聊,不枯燥的宴会吧! 莫含章进了宴会厅,赵嬷嬷在旁边提点着他要小心,顾家的后宅在京里也算是一大笑话了,哪个媳妇单个拎出来都是个好的,可堆一块儿,那就是麻烦一箩筐,赵嬷嬷嘱咐莫含章,可要小心谨慎,别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当了枪使。 莫含章环顾着四周花团锦簇的装饰,皱着眉,这样华丽柔美的装饰,实在不符合他的喜好,听着赵嬷嬷的啰嗦,也没往心里去,只随便敷衍地点点头:“知道知道,嬷嬷,你就别唠叨了,这些话,你来回都说了十几遍了,再怎么顾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在这里,能出什么事?” 赵嬷嬷暗自撇撇嘴,果然不再多说。反正伤不到人,顶多叫人脸上过不得,这是在顾家,其他人也能理解的,名声也无碍,莫含章自讨苦吃,她哪里好拦着? 顾老太太已经去世多年,今日宴会,便有顾家的媳妇主持安排,大太太林氏领着大媳妇丁氏和二媳妇孔氏招呼着满堂宾客,却不怎么看到二太太,莫含章本随意看景,林氏得到丈夫的话,知道俞锦妍如今得太子看重,便有意给莫含章体面,叫了人过去帮着给介绍各家夫人,一边笑着道:“锦妍你可是越来越不爱出门了,我都多久没看见你了,每天窝在家里有什么好做的?你也该出来多走走。”看着他肚子,笑得一脸欣慰,“早听说你有身子了,一直没顾得上去看你,现在看看,面色倒也还好,看来调养的不错。你娘地下有知,定也是欣慰的。” 莫含章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林氏也算侯门女,跟俞锦妍的母亲乐毅候长女,显然也该是认识的。不过他实在跟人不熟,看着林氏摆出长辈的姿态,只能尴尬地笑道:“谢大太太关心。” 有跟晋阳侯府走得近的夫人也说莫含章:“以前也是个爱说爱闹的性子,怎么嫁了人,倒缩在家里了?之前莫大人不在也就罢了,现在人回来了,你可不许再这样了,也多来我们府里走走,跟你嫂子一块儿来也行,可别跟我们这些老人生分了。” 莫含章自然连道不敢:“之前有了身子不方便,才没去给各位婶娘见礼,之后一定不敢了。” 俞锦妍当年也是京中贵女,自然交游广阔,好些上了年纪的夫人都认识她,倒是她嫁人之后少出来应酬,好些年轻的不认识她,丁氏孔氏是外来嫁进京里,更是见都没见过他,问着左右:“他是谁啊?”那么多夫人跟她说话?看林氏的模样,似乎还有意交好? 旁人把莫含章身份一说,丁氏孔氏暗自对看一眼,眼睛都亮了起来。妯娌明争暗斗,争夺婆婆的喜爱也是其中一项,俞锦妍现在在外头得脸,莫含章代表的身份又高,丁氏孔氏打定主意,可要好好与人亲近亲近,叫林氏心愿达成才行! 丁氏率先凑上去笑着道:“母亲,这是哪位夫人,如此花容月貌,我竟以前从没见 过?”说着,对着莫含章就是明媚善意一笑。 孔氏也在旁边柔和地冲着人笑。 林氏拉着莫含章的手,直说自己糊涂了:“我倒忘了,你们还没见过呢。”给莫含章丁氏孔氏等人介绍了一遍,让几人去一边说话,“陪着我们老婆子可没什么好玩的,你们年轻人,还是跟年轻人一起。媳妇,你们可要好好招呼,锦妍有了身子,可不许你们很闹。” 话是对着两个媳妇说的,可眼神,却直直盯在了丁氏身上,丁氏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却还是笑道:“母亲放心吧,我一定会小心的。” 才拉着人要去一边,二太太王氏过来了,看见要走的几人,笑起来:“这不是锦妍吗?这都多久没见过了?我瞧瞧,呦,气色不错啊,肚子也大了,上次见到你嫂子还在说呢,你这一遭怀孕可吃苦头了,现在怎么样,都好了吧?”不动声色的就挤开了孔氏,抓住了莫含章的手嘘寒问暖。 孔氏弱柳扶风的身段,被挤开了也不好对着长辈说什么,站在一边柔柔笑着,就看着王氏跟莫含章说话。 莫含章闹不清楚自家跟王氏到底什么交情,只能努力叫自己笑得自然些:“孩子都好,前头反应挺严重的,现在已经都没事了。” 王氏很一副过来人的笑道:“孩子闹腾才是好事呢,这叫有活力,在娘胎里动的多,生出来也聪明!”又拉着人细细问他现在的饮食习惯,身体近况,信誓旦旦地说,“这一胎,定是个儿子!” 林氏在一边,看得眼里刀光剑影的,掩着嘴角笑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弟妹还能给人断脉看相?竟还能断孩子是男是女了?” 王氏也冲着林氏笑:“嫂子说哪里话,我这不是听着老人的话,看锦妍丫头的肚子尖尖,这才说的?”又对着老天合什,“锦妍出嫁了那么些年,这还是头一胎,张姐姐在天之灵,也定是保佑这是个男孩儿,以后好好孝顺锦妍的……怎么,嫂子不这么看?”不说慢慢爬起来的莫家,就冲着晋阳侯府的俞琮言,王氏也要把俞锦妍拉拢住了。谁不知道俞琮言最疼妹妹,跟俞锦妍打好关系,就是跟晋阳侯府打好关系,助力永不嫌多,自己可要为儿子多想想——反正怎么的,也不能便宜了林氏! 林氏笑得更加灿烂了:“当然了,这胎,要是个男孩儿,那就再好不过了。”对着莫含章道,“不是说女孩儿不好,不过啊,你现在,还是要有个儿子才好,莫大人年岁也不小了,合该有个长子了。” 这一番话,推 心置腹一般,真真把俞锦妍当成了自家人看待,半点不生分。 一边跟林氏交好的就道:“我还记得大太太当年和俞夫人,真真跟姐妹一般,怪道现在对莫夫人这般亲切。” 王氏腹内冷笑,一个庶女,一个嫡女,能好到哪里去啊? 林氏对着莫含章,却是笑得更加慈爱起来…… 莫含章背后冷汗都出来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赵嬷嬷怎么都没提醒他,这些人,还跟俞锦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扭头看了眼赵嬷嬷,老嬷嬷正满脸无奈,他才想起来,对了,赵嬷嬷不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不会跟他讲这些“俞锦妍”该知道的事情的。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还要在这里,跟这些个夫人叙旧说古吗?她们说的那些事,他全不知道啊。 对了,说起了俞母张氏,自己是不是该挤出悲伤的颜色,掉些眼泪才对?那些个女人说起亡母,不都哭天抹泪的?可他现在哭不出来怎么办? 正当莫含章焦头烂额的时候,却听得一个清亮的女声笑道:“大伯母母亲,看到锦妍了,你们怎么也不跟我说?”上前来拉住了莫含章,半真半假的嗔笑道:“好你个俞锦妍,那么许久没出门,来了却还不来看我,你说,我可要怎么罚你?!” 莫含章看着来人,双眉如黛,脸若银盘,肤若凝脂,眼光潋滟若流水,双唇红艳似朱丹,体态风流,脸上还绽着灿若阳光的笑容,端得是个美人儿! 这、这谁啊?! 第七十八章 莫含章自换了身子重生开始,先前是对情况两眼抹黑半点不懂,跟俞锦妍也闹僵着,一直没出来应酬,后来怀孕反应大,就更不好出门了,再出了秦雪那事,好久都没出来应酬,沈氏走了之后,莫家总要有个女眷出门应酬往来,莫含章硬着头皮去了几个低品级官员家眷聚集的宴会,也不是正式场合,就是吃吃喝喝,大概是顾忌他的身份,很多人都不敢很过来跟他应酬,倒是很顺利地让莫含章给混了过去。 以至于今天在顾侍郎家的这场宴会,看着这么些个跟“俞锦妍”好像很熟,还有一堆自来熟的女人拉着他一直说笑,莫含章背上汗毛直立,冷汗沁湿了发鬓,要不是多年来锻炼下的定力,险些就在人前失态了。 偏顾家的女眷矛盾重重,都冲着他的身份来,打量着好通过接近他来接近晋阳侯府、亲近俞锦妍,争先恐后,明争暗斗地跟他拉关系啊——甚至拉拢他还是其次,重点只是不叫对方得了便宜。 那样近乎快化为实质,哪怕再多的笑容也遮掩不住的刀光剑影,莫含章再装傻,也实在撑不住,直是如坐针毡,偏顾二太太王氏拉着他才说了一通,后有个明媚鲜妍的女子笑着过了来,似乎还跟他挺熟,拉着他就是半真半假的嗔怨道:“好你个俞锦妍,那么许久没出门,来了却还不来看我,你说,我可要怎么罚你?!” 莫含章看着人璀璨明媚的笑脸,浑身都僵住了,实在摸不准人到底跟俞锦妍什么关系——是亲密无间啊,还是交往泛泛,只好尴尬地打着哈哈笑道:“我这不是一直不方便,倒是想去看你呢,这不没顾得上……”不亲近也不生疏,现在莫含章只希望赶紧有个人告诉他眼前这女人的身份,否则他怕再说几句,自己可就要露陷了。 这边莫含章心底发急,王氏却是得意地看了眼林氏,对着那女子说道:“我差点都忘了,溧阳你跟锦妍一直来往挺好的吧?瞧我这记性,刚才竟没想起来。”拉着莫含章亲热道,“都是你这孩子,一直没登门,我啊,瞧瞧,这往日的关系,我都差点给忘了——你以后,可得常来才行,我这边好的没有,招呼你的茶水点心还是有的。” 莫含章这才恍然,原来眼前这女子,就是王氏的媳妇,溧阳县主了。 林氏在一边看着王氏婆媳两跟莫含章交谈亲切的,心底早就恨得牙痒痒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媳妇,插嘴上前道:“是啊,都是多年世交,你这孩子可别客套,我现在还时常想起你母亲呢,那是真真又温柔又贤淑,早年也多有照顾我 ,现在她走了,你没事常来我这里,也陪我一起聊聊你母亲。” 莫含章扯着嘴角,感觉旁边王氏身上都快冒火了,只能连连傻笑,敷衍着道:“一定、一定,我以后,一定常来……” 也算是佩服这两个女人了,这哪是在拉拢他啊,分明是妯娌两在较劲呢!一个打着媳妇亲密好友的牌,一个拿着人亡母说事,明明是妯娌,却闹得这么僵!这顾家啊…… 看着林氏那得意嚣张的样子,王氏撇撇嘴,笑着让溧阳招呼莫含章:“你们年轻人去一边聊,这么许久没见了,肯定很多话要说,我们就留了。” 林氏叫了丁氏孔氏也一块去:“这边有我们,你们去帮着招呼招呼年轻人,前头的席面,就交给你们了。” 这次顾侍郎五十大寿,顾家摆的宴席挺盛大,男宾那块儿不说,女宾这里也给搭了戏台子,请了有名的戏班,席面就设在水榭里,前前后后,共二十桌,除了亲戚好友,就是同僚女眷,这还是有所筛选,那些个品级低的还没进来的结果——年长的林氏王氏两个招呼,一些年轻媳妇则是丁氏孔氏几个招呼,很是周到。 溧阳拉着莫含章到了一桌,上头已经坐了好些人,正坐着一块儿说话呢,见到莫含章,都是又惊又喜,里头两个格外亲热,拉着人就叫“俞姐姐”,看着她的肚子问最近怎么样。莫含章鉴赏的能力还算有点,其中一个刚才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此刻也是跟她最熟稔的温婉女子,一身浅碧色衣裙虽然简单,头上也只简单珍珠白玉的玉簪花发钗和簪子,可光看那色泽,就知道价格不菲,把在场诸人都给比下去了大半,坐的位置又是主宾,怕是这一桌里,就她身份最高了,只不知道她是谁。 莫含章着急地慌,寻思着可该怎么招呼才好,这边赵嬷嬷已经笑着迎上前,给那女子福了个礼,请安道:“见过黎夫人,夫人向来可好?” 黎夫人笑看着赵嬷嬷:“嬷嬷怎么还跟我这般客气?许久不见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赵嬷嬷自然说一切都好:“托您的福,还能伺候我们太太几年。” 黎夫人含笑点点头:“身子好就好。”又问莫含章,“怎么没看见我姐姐来?” 她姐姐是谁?莫含章额角冷汗都要滴落下来,看着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嬷嬷笑着接过了话:“黎夫人怕不知道,表少爷他有些事,舅夫人得看顾着,所以今天就没来。之前还跟我们太太说呢,太太这许久没出来的,怕好 些人都不认识了,舅太太嘱咐,要是到时候有事,就来找您……我们太太,少不得得劳烦您了。” 原来这黎夫人,却是陶氏的亲妹妹陶沁瑶。对着赵嬷嬷这话,陶沁瑶自是满口答应:“这有什么,我跟锦妍也是相熟的,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说劳烦?嬷嬷你要真心谢我,回头给我做你拿手的四色酥来就是了,好久没吃,我可想了。” 莫含章知道了人的身份,也跟着打趣两声:“这有什么难的,你要喜欢啊,我叫赵嬷嬷天天给你府里送去,吃到你厌烦为止。” “赵嬷嬷的手艺哪有吃烦的时候?”陶沁瑶温婉的脸上露出了灿然的笑来,对着莫含章直笑道,“你还记得吗,那会儿有段时间,我啊,天天往你家跑,为的,就是赵嬷嬷这份手艺!” 叙了会儿旧,多年不见的感情,瞬间又重新加温起来,陶沁瑶只抱怨莫含章不够意思:“我们还是年前才见过的面,不说了后面一起聚聚,谁知道自打你家莫大人回来,你就好像把我忘一边了,我又不好打扰你,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莫含章连连给赔不是:“前头一直忙,孩子来了之后那是难受的啊,焦头烂额的,哪还顾得了其他,尽着急这肚子里的小东西了。” 陶沁瑶也不是真恼,闻言复又笑起来:“你着什么急啊,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听不出来?” 两人聊得热络,旁边溧阳听着已然不耐,推着她:“好了,我的好嫂子,你要跟锦妍叙旧,一会儿吧,这会儿我们先坐,锦妍他还有身子呢,这么一直站着。”这态度,可老实不大客气。 莫含章这才知道,陶沁瑶原来还是溧阳的嫂子。显然,陶沁瑶对溧阳的态度早习惯了,也不说什么,抱歉地看着莫含章:“见到你太高兴了,我都给忘了,你站久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陶沁瑶坐在莫含章右边,溧阳老大不客气就给占了左边的位置,一边给莫含章介绍在座诸人,一边殷勤招呼两人喝茶用点心——丁氏孔氏就坐在一边,可在溧阳的这番表现下,却好像跟摆设一样。陶沁瑶娘家背景厚,嫁的又是昌荣郡主的长子,身份高贵,俞锦妍嫁的男人不怎么样,可架不住晋阳侯府得力,溧阳自己更是有爵位在身,满桌女眷,都给她们面子,一时间,直把丁氏孔氏都给冷落了下来。 孔氏还能忍得住,趁着话语空隙附和几句展现一下存在感,丁氏可受不了这气,脸色数度变化,到底没忍住溧阳这样刻意的态度,勉强吃了块点心,说是招呼客人,走开 了。 溧阳半点反应也没有,反而弯了弯媚眼,更加热情地招呼起众人来。陶沁瑶对着莫含章便是无奈摇头。 莫含章心里想着,这个溧阳县主,还真有些不识大体,当着满堂宾客,居然这样不给嫂子颜面,便是隔房的嫂子,这顾家现在还没分家呢,又是当着外人的面,怎么好这样刻意?都说昌荣郡主溺爱这唯一的女儿,果然半点不假! 成功打击了两个堂嫂,溧阳对莫含章就没什么兴趣了,吃了饭要去听戏了,陶沁瑶拉着莫含章还要说话,溧阳没兴趣,想到王氏交代的拉拢莫含章的话,不客气地拜托给了陶沁瑶:“嫂子你跟锦妍先说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帮我好好招呼他,啊!”客气了两句,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陶沁瑶背对着人,当即就有些不大高兴。叫了下人离开,对着莫含章扯扯嘴角:“她性子就是这样,倒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莫含章看着不对,怎么这姑嫂,好像感情也不怎么样?试探着就道:“我看她跟她两个嫂子关系可不怎么样,怎么回事啊?怎么看着对你,也不很敬重的样子,你可是她嫂子呢,哪能这样啊!” 陶沁瑶根本没想到他是在套话,苦笑着道:“顾家两房太太斗得厉害,到了孙辈媳妇可不是要变本加厉?溧阳在家就是个好强的,哪怕跟婆婆不对付,可见不得大房的人得意,这不,嫁过来才三年多,跟两个堂嫂,已经是势不两立了,凡是她们想做的,她也非要跟着插一脚,怎么说都说不听。”脸上浮现出愁苦之色,自嘲道,“大概是我说得多了,她不高兴了吧,也或许是我做得不够好,叫郡主不满意,她在给她大哥打抱不平,觉得我配不上她哥哥吧,对我的态度,也就那样……没事,我都习惯了!” 莫含章瞧着她嘴角扬起抹笑,可那眼底,却满满地都是哀愁,原本是纤花弱柳的人物,这样一笑,更是满满愁绪,正不知道该怎安慰,她的笑容突然就垮了下来,拉着他就垂泪道:“锦妍……”才说了两个字,就已是哽咽难言了。 莫含章急的是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只嗫嚅着道:“你、你别哭啊……”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好在陶沁瑶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对着至交好友,多日的苦闷一下路洪水暴发,倾泻而出,她本是要努力克制,偏越想控制住,就越是克制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到最后,小声啜泣了起来:“锦妍,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好了,郡主,郡主又给我家爷塞了个丫 头也就算了,我早就习惯了,不说什么,可她对我生的华姐儿,我怎么都忍不下去。”抹着眼泪,捂着胸口,“我的华姐儿才三岁呢,懂什么事啊,前些天,给摔破了她屋里的玉观音,结果就叫郡主给狠狠打了顿手板子,小手打得通红……我就不明白了,那玉观音再是给溧阳求的,孩子那么小,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吧?那也是她孙女啊!” 原来溧阳嫁进顾家三年多,却一直未孕,昌荣郡主着了急,就给求了个玉观音回来供奉,结果叫陶沁瑶的女儿华姐儿不小心给打碎了,昌荣就给狠狠打了顿孩子,陶沁瑶现在想到孩子那时候哭得凄厉模样,就止不住恼恨:“溧阳她还有脸对我甩脸子,我女儿现在看见郡主还怕呢,我都担心她会一直记着这事,溧阳倒好,见了华姐儿也没说一句安慰的,还话里话外,说我不会教女儿……我家大爷也站在郡主溧阳那边,数落责骂孩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也是他女儿,平日他关心问过孩子几句?现在都来说我不会教孩子,他会教,怎么平时不见他对孩子多关心几分?” 实在是痛彻心扉了,陶沁瑶都有些灰了心:“我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啊,那是最靠不住的东西,父母兄妹,哪一个都比妻子孩子来得亲,儿子还好些,这女儿妻子啊,那就再是路边的泥不过,只要父母兄妹高兴,踩两脚算什么?只要郡主溧阳高兴,就是我的脸面全给扒光了,孩子被打死了,也是该的!” “锦妍,我真不是那种背后随意告刁状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忍不住……”陶沁瑶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华姐儿受了惊吓,半夜给发了烧,我给去请大夫,我家大爷还说我小题大做,郡主对我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我受委屈也就算了,凭什么我的孩子,得遭这份罪?是,孩子打破观音像是不对,你说好好教,好好说,打两下,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可凭什么就好像是天塌下来了,这样从重了来处理?亲生父亲不护着,没一个人帮衬着说几句好的,怎么,难道我的孩子,就那么不值钱?锦妍,我不服,我不服啊!” 声声的控诉,看着这样的陶沁瑶,莫含章猛然就想起了当年的俞锦妍,似乎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莫流采带着她的孩子来,和莫铉莫铠一块儿玩,孩子霸道,爱欺负人,莫铉受了伤,腿上给割破了道口子,他没当回事,孩子哭了,他还觉得孩子不够男子气概,结果俞锦妍知道了,给好大一通闹,莫流采气得带着孩子就给回去了——俞锦妍当时也曾指着他大骂:“你这样也是个当父亲的?那是你孩子,他受伤流血,吓得哇哇大哭 ,你就半点不心疼吗?!”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都忘记了,反正就觉得俞锦妍特别无理取闹,可是现在——他看看陶沁瑶,是不是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不能容忍孩子受伤?或者,孩子受伤的时候,做父亲的,居然还无动于衷? 陶沁瑶哭过了,坐在那里,满身颓废,突然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是再不指望别的了,只希望我那一儿一女平安长大,娶妻嫁人,我这辈子,就算完了,眼下这些事,就这么熬着吧,总有熬过去的时候。”看着莫含章,真心欣羡道:“我听姐姐说了,莫大人对你很好,关心你,照顾你,你婆婆找你麻烦,他也一直帮着你。别的都不算什么,你婆婆刁难你的时候,他肯出来说句公道话,真的是很不错。”顿了顿,幽幽一声长叹:“锦妍,我真羡慕你……” 莫含章听着,脸上就是火辣辣烧的慌——因为、羞愧! 第七十九章 莫含章来赴宴,巧遇上陶氏的妹妹陶沁瑶,两人到了处小花厅坐着说话,陶沁瑶显然以前跟俞锦妍交情不错,挥退了下人,好一番推心置腹,说着说着,就给聊到了婆家。 陶沁瑶名门千金,嫁的也不差,昌荣郡主长子罗逸,父亲为大理寺卿,本身也有才华,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有龙禁卫的职衔在头上,一直跟在罗父身边学习,以后怕是要子承父业。深受外祖母,当今皇上胞姐福慧大长公主的看重,日后前途,并是一片光明。现如今,陶沁瑶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大些,三岁多点,儿子去年底出生的,到现在周岁还没满。 外人看来,陶沁瑶娘家得力,夫家尊贵,子女双全,够好了吧?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陶沁瑶心里,却是没有半点舒展的时候。 “荣华富贵再好,心里不舒坦,过着又有什么意思?”陶沁瑶只叹自己无福,“你和姐姐都是有福气的,丈夫疼爱信任,呵护有加……不独我,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拉着莫含章只道,“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也不枉你在京里,苦苦等了五年!” 对着陶沁瑶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莫含章好半天了,都是面上心里羞愧难当——他实在受不起这话啊。 溧阳派了人来叫,说是前头戏正热闹,喊俩人赶紧过去,陶沁瑶一听,忙收拾了眼泪,慌张叫莫含章看看,她脸上的妆容可有花了,一边懊恼:“刚才大意了,怎么就给哭了呢,这要是花了妆就糟了。” 莫含章看着挺好,叫陶沁瑶很不必大惊小怪,陶沁瑶对着他摇头:“今儿是溧阳婆家的好日子,我就是来给她做脸的,万一失态了,她准得以为我是故意给她丢人的,回头不定怎么告状呢,华姐儿前头的事才过去,我可不敢得罪了这小姑子。”一边偷偷叫了奶娘杨嬷嬷来,赵嬷嬷也跟在她后面,两人一进屋,见着陶沁瑶那样,都急了:“怎么一下子,太太的眼眶就给红成这样了?眼妆也花了,这可怎么好?” 陶沁瑶急了:“嬷嬷快给我补补妆,前头溧阳催我呢。” 杨嬷嬷赵嬷嬷一听,都是如临大敌,一个赶紧去拿女眷出门必随身带的小梳妆匣子,一个赶紧把茶盅里的水泼了,检出茶叶揉搓了给陶沁瑶敷眼睛,紧赶慢赶的,好歹是在溧阳第三次派人来之前给收拾停当了,陶沁瑶赶紧拉了莫含章往前走,莫含章本还要笑她如此这般实在小题大做,可到了前面,溧阳笑着嗔怨了两句:“嫂子,俞姐姐,你们怎么这么久啊。”听着像玩笑,可莫含章分明看到,她看着陶沁瑶的 眼神里,带上了不满。 到底陶沁瑶是她长嫂,不就是些小事,这溧阳县主还给恼上了?气量未免也太小了吧! 莫含章是如坐针毡地煎熬着度过了这次的宴会,好容易熬过了宴会,坐上马车的时候,人都快要虚脱,身子往那车厢壁一靠,两腿往外一番,似乎很想在那窄窄的座椅上躺下来,还不等丫头回过神,赵嬷嬷已经急得叫起来,身子则探向前,刚好遮住了旁边蓝翠的视线:“太太,你这是做什么?再累,仪态也不能乱啊,瞧瞧您这样。” 莫含章低头一看自己,别的都还好,就是两腿叉开,要是个男人还好,要是女人……他赶忙收拾下仪态,放好了双腿,冲着赵嬷嬷讪讪笑起来。 赵嬷嬷叹口气:“知道您不耐烦这样的场合,这么多年没接触这些了,今天定也累了,可再怎么累,再怎么私下,只有我们在,也得注意点,可不能养成这习惯,有了个开头,后面怎么办?要是一不小心人前有半点失礼,那就糟了,后悔都来不及!”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世道,对女人太苛刻,太太您要不注意,可要吃大亏的!” 莫含章听着她唠叨,又是松口气,又有些复杂,不过是随便伸个懒腰,叉开腿坐着,在军营里,男人们围坐,别说这么一点小事,更出格的都有呢,偏到了女人这边,却成了绝不能做的事之一…… 没有亲身做过女人,体验过女人的生活,莫含章以前是做梦都想不到,女人的生活,会有这般多的约束! 好说歹说,几乎是举手投降了,才算是打住了赵嬷嬷的唠叨,莫含章生怕她再啰嗦自己,赶忙转移话题,问起了陶沁瑶的事:“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很小心溧阳县主?她可是嫂子,还用得着怕溧阳这小姑?!” 赵嬷嬷好难得逮到机会说教莫含章,看着他被自己念叨地头大不已的模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见他现在又犯傻,居然问出这种傻问题,乐得再数落他一顿,直接嗤笑一声,笑道:“太太,瞧您问的这傻问题,您单单就说咱家的姑太太跟您,罗太太跟溧阳县主之间的事,不就明摆着了吗?” 蓝翠也跟着插嘴进来,笑道:“就是,长嫂又怎么样,头上有婆婆在,小姑子才最金贵难缠呢。罗太太不小心着溧阳县主,把人惹恼了,回头跟昌荣郡主一告状,吃亏的还不是罗太太?舅太太来哭过几次了,不都是昌荣郡主刁难了罗太太?亏得京里人还说昌荣郡主好呢,呸,就是个恶婆婆。罗太太多好的人啊,早年跟太太,好得亲姐妹一样,谁想到, 居然摊上个这样的婆婆!” “多嘴!”赵嬷嬷呵斥她,“没分没寸的,胡沁些什么呢,再敢乱说话,我给你个几嘴巴!”蓝翠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莫含章猛然想起陶沁瑶之前的哭诉,说起华姐儿打破玉观音,结果被打的事来,叹了口气:“到底是嫂子,小姑子都出嫁了,还为了点小事就叫嫂子为难,可真是……”有心要说几句,却又不好意思,想了想,也就算了,只还是忍不住连连摇头。 赵嬷嬷扯扯嘴角,笑莫含章天真:“道理是没错,可也得看人乐不乐意守啊,溧阳县主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能什么办法呢?到底是亲生女儿,做母亲的难道不疼自己骨血,疼个外姓的媳妇啊?讲道理的还会给媳妇些体面,不讲道理的……” 莫含章摇着头:“昌荣郡主也是糊涂了。”陶沁瑶可是罗家长媳呢,还给生了儿女,这么给人没脸!以前倒是接触过罗逸,看着挺不错的人,怎么就叫媳妇日子过成了这样呢?瞧着都心若死灰了。 赵嬷嬷也跟着长叹一声:“罗太太是个万般周全的好人,可惜了,嫁的人家……唉~”长长地一声叹息,又有些复杂地看了莫含章一眼。 就这样一眼,叫莫含章心里挺不舒服的,怎么觉着,赵嬷嬷是在给自己可惜啊,对了自己现在是俞锦妍的身份,所以赵嬷嬷这是在给她们家太太可惜呢,莫含章有心辩解几句,沈氏是不好说了,可莫流采他真觉得挺不错的:“算算,流采可比溧阳好多了。”赵嬷嬷险些没笑出来,蓝翠直接撇了撇嘴。莫含章一股子气就上来了。 怎么着,合着在她们看来,他莫家就没个好人了?是,沈氏是对俞锦妍有些不好,可莫流采出嫁那么多年了,也补常回来,怎么在她们心里,也不是好的了? 偏见,全是偏见! 他妹妹,可不是溧阳那样的小姑子,她对“俞锦妍”这个嫂子,敬重着呢! 也巧了,第二天,莫含章心中的好小姑莫流采就上门来了,俞锦妍不在,直接找得他说话,就是脸色不大好,莫含章本事兴高采烈的,见她那模样,心一下就沉了下去:“这是怎么了妹妹,我怎么看着,你似乎不大高兴啊?难道说,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张家谁给她气受了不成?莫含章老大不高兴,就恨自己现在身份不合适,否则,一定得去张家,好好给妹妹出出头不可! 莫流采扯着僵硬的笑:“出事?能出什么事啊,我就是没睡好,没事!” 口气有些生硬 了,莫含章只当她是有意瞒着不痛快的事不想叫人担心,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很真心地叮嘱她:“妹妹你要有事,尽管说,这里是你家,我是你嫂子,要你有什么需要的,要我做的,可千万别客气!” 莫流采听着一下就瞠大了眼睛,脸色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莫含章想着,她怕是感动了,又给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可没什么好外道的,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哪怕你出嫁再久,有事只管回来说一声,家里能给你办的,都给你办!”想到现在自己的尴尬身份,又给加了一句,“不独我,你哥也是这么想的。” 一听最后一句,莫流采的精神又给回来了,有些得意又有些些高兴的笑起来,端起了茶很享受地啜了一口,悠然道:“那是,我哥自小就疼我,我要有事,他肯定帮我的!” 莫含章只要她高兴就好,虽然觉得她的眼神怪怪的,脑子里一过,也就完了,招呼着莫流采吃茶吃点心:”我知道你最爱栗子糕了,这不,新鲜栗子磨出来的,你尝尝,可喜欢?” 莫流采瞧着他这样,姿态越发高傲了起来,捻了块栗子糕放进嘴里,才沾了唇,就给放下了,板着脸说不喜欢:“嫂子你既然打听了我的喜好,那就打听地仔细些,我可不是什么栗子糕都吃的,母亲身边李嬷嬷做的栗子糕才是我最喜欢的,别人做的,我嫌太腻!” 这一番动作,可叫莫含章不怎么高兴了,自己好心好意的,怎么瞧着,她还给端上架子了?只是想着这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妹,愣是给压下了气,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栗子糕里放糖,就喜欢李嬷嬷往里头掺蜂蜜,我特意让人给学了的,怎么,难道一点也不和你胃口?” 莫流采真的是半点面子不给:“不喜欢!”见莫含章还要说话,直接不耐烦道,“行了,嫂子,你要真对我好,想叫我吃上我爱吃的点心,直接把李嬷嬷接回来给我做不就完了吗?何必还这么麻烦,另外叫人去寻摸着做?” 莫含章这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笑起来:“原来妹妹是想念李嬷嬷了?我倒听说她病慢慢开始好转了,行,妹妹你要喜欢她的栗子糕,回头等她好了,我再叫她做了给你送过去!”说着,还对着莫流采笑了笑,直接就把莫流采的脸给笑黑了。 “我说嫂子,你这是诚心跟我装傻是吧?”莫流采老大不高兴,“我都表现得这么清楚明白了,你就非要我把话说白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才甘心啊?好,你既然非要这样,那我也不客气,我就问你,赵嬷嬷的病好了 ,你要把人接回来,那我二哥的病也要好了,怎么你就不张罗着把人接回来呢?我娘在庄子上住了那么许久,你怎么一直不把人接回来?你就那么想看我娘我二哥他们在庄子上吃苦啊?!” 莫含章也不高兴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想看他们吃苦?母亲二弟在庄子的一切用度,哪样不是府里拉着车运过去的,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他们一丝半点了?妹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是我不把人接回来吗?我去请过母亲多少次了?是母亲不乐意回来的!” 莫流采也恼了,拍桌子瞪眼的:“我母亲说不回来,你不会劝啊,用度再给运过去,庄子还能有府里舒服?她这把岁数,又不是傻子,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庄子上吃苦,怎么也不肯回来,嫂子你跟我装什么傻,你就不知道原因啊?!” 莫含章被气得是血气直往上涌,脸都红的快滴出血来了,怒目看了莫流采:“我知道原因?我知道什么原因?母亲她要守着二弟,我怎么说她也不肯回来,还要我怎么的?难道我还能不敬尊长,把人绑回来不成?!” 莫流采还坳上了:“亏你还是侯府出来的,劝不动人,就知道个绑啊?你不会求着母亲回来,好好说话?哪怕你跪着把人请回来也行啊,我二哥身子不好,你放任着她在那儿守着,还是我母亲担心二哥的身子不会来情有可原,现在二哥身子都好转了,一家子并我母亲还在庄子上住着,你半点行动没有,碰了几次壁就给缩回去了,你那是真心想接他们回来吗?你那叫真心接他们回来吗?你要真心,就是十步九叩,一路跪过去,也该去请!你要真心,就是跪在地上不起来,也该把人接回来!”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我母亲现在没回来,那就是你这当媳妇的,没上心!” 莫含章倒喘着粗气,叫莫流采这一番话,噎得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莫流采还没完,扫了眼一旁桌上的高点,手一抹,把糕点盘子都给摔了,碟子落在地上倒是没破,可莫含章特意叫人做的栗子糕却给洒落了一地,莫含章目眦尽裂,额头青筋直冒,莫流采却是半点不怵,顶着他杀人般的眼神就给哼了一句:“不就是想讨好我哥,所以苦心巴拉的来讨好我?呸,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别说区区一碟子点心,就是金山银山,你对我母亲不好,对我二哥不好,你就别指望我在大哥面前给你说好话!”脚一抬,狠狠碾碎了脚边的一块淡黄色栗子糕! “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你还真以为府里就你的天下了?”莫流采的眼神轻蔑而不屑,“ 敢对婆婆不孝,俞锦妍,你信不信,我叫你身败名裂!” 莫含章听着,再也忍不住,倏然就是冷笑起来…… 第八十章 莫流采上门来的时候,莫含章本来还挺高兴,谁知道莫流采说不过几句,就说到了在庄子上的沈氏和莫飞景一家,话里话外,都是他们至今还留在庄子上,都是莫含章没尽心的缘故。 本来,那也是莫含章的母亲和弟弟,莫含章自己也没想过一直把人留在庄子上不接回来,就是一时跟沈氏赌气,加上最近确实忙,这才给疏漏了,偏莫流采咄咄逼人,说话实在老大不客气,夹枪带棍的,刺得人心里不痛快。莫含章是疼爱妹妹的人,可架不住莫流采那架子实在摆的太大,听着她还撂话说要叫他好看,当即就冷笑道:“我自认问心无愧,妹妹你要怎么样,我都不怕!”上下扫了眼莫流采,到底是没忍住,教训道,“倒是你,出嫁了那么许久,娘家的事,你还这么上心?” 这年头,就没有出嫁女管到娘家事上面的,还来对着大嫂叫嚣,莫含章要不是顾忌对方是自己亲妹妹,说话能更难听。 不过就这样委婉的说辞,也已让莫流采如炸了毛的猫一般,瞬间就跳了起来,尖锐反击道:“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现在的意思是,是嫌我管太多了吗?!”老大不客气地一手指着莫含章,“我就说你这女人目中无人,一贯看不起我和我母亲,现在果然没错!” 莫含章气个仰倒,对着这样无理取闹的莫流采,真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这个妹妹,自小是被娇惯了些,脾气也有些,可谁叫她是他们唯一的妹妹呢,莫含章也愿意宠她几分,平日里,看她对俞锦妍虽不能说很亲近,但面上也过得去,莫含章对于俞锦妍有时吵架说起来的莫流采的不是,一直是不以为然的,想着是俞锦妍夸大其词,自己妹妹,哪能这般不通情理。 可他没想到啊,俞锦妍的话,非但没有半点夸张,还是说小了。莫流采这哪里只是不敬长嫂,她这是根本没把人看在眼里啊。 瞧瞧这嚣张的态度! 保不齐,人心里跟本没把俞锦妍这嫂子当回事!打量着人事跟府里的下人一样,可以随意喝骂,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她怎么有胆?! 有些事,不亲身经历,真永远不知道那滋味——莫含章一直以来关于莫流采识大体的认知,在这一刻,全都碎成了渣。 其实莫含章这还真有些冤枉了莫流采,平日里,莫流采再怎么不喜欢俞锦妍这嫂子,她面子上还是要顾着的,总不会跟人很闹起来,主要还是今儿这次,莫流采受的委屈大发了,这才控制不住了脾 气。 莫流采嫁的是张家二子,丈夫对她不错,公婆也勉强过得去,可惜有个嫂子却是跟她惯来不对付。这不这次沈氏莫飞景一家在庄子上久久不回来,前头还能说是关心莫飞景一家的身子,沈氏担心,要留在那里照顾,可偏赶上了俞锦妍升官,整个莫家都动起来了,俞锦妍莫含章天天出门赴宴,忙得脚不沾地的,可沈氏呢,楞就是没回来帮衬一把——背后的人,少不得就要嚼舌根子了。 这个张林氏,就是个好说嘴的,私底下偷偷叫人去问,竟还真叫她打听到了些事,也没多详细,就是给说了些好像沈氏当初离开莫家去庄子,是带着气去的,似乎是跟人气争执了。后面莫含章几次去接人,沈氏非但没有顺着台阶下,还给骂了莫含章好几次,次数一多,莫含章干脆就不登门了之类影影绰绰的消息。 似是而非的话,张林氏一听就给激动了,再叫人一打听,沈氏在庄子上住了那么久,俞锦妍愣是一次也没去看过,可不就越发以为是拿捏到了什么,趁着一次婆媳妯娌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貌似“不经意”的,就给提了出来,还假惺惺的问:“莫二爷好些了吧?我这里还有些好药,回头我给送过去?”长吁短叹的,“真是不凑巧,莫大人升职,那么忙的时候,偏亲家老太太还得照顾莫二爷,也抽不出时间回京来帮忙,我看莫夫人最近,也是真忙,上回在宴会上看见了,脸都瘦下了,要老夫人还在京里,可不也能帮扶一把?”又夸俞锦妍,“可真是个友悌兄弟的好兄长,家里忙成那样了,也不说请老太太回来。到底是兄弟重要!老太太还是要先紧着莫二爷来。” 莫流采当时都很不能上去挠花了张林氏的脸,偏半句话都不好说的,家丑不可外扬,张林氏说这些,影射她娘家不和,为的可不就是看她笑话?哪怕是不叫她得意,即便是真的,她也不能认。莫流采当时那是捏着鼻子强忍着恶心才给笑着给附和了几句,说些“我大哥记挂着我二哥,怕他还没好”“母亲身子也不大好,这些客来客往的,怕累到她”之类的废话。张林氏也没确凿证据,给嘲笑了几句,后面才算没说话了。 可莫流采却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想到张林氏那眼带嘲讽的样子,婆婆弟妹那种惊讶中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样子,真是越想越来气。后面说是去庄子上看莫飞景,探望了几下沈氏,沈氏在庄子上早就待得一肚子火,听说俞锦妍升官,一颗心更是早飞回了京城,偏前头摆谱摆的太过了,莫含章来请了几次她都没回去,这会儿自己灰溜溜回去,倒显得自己软弱了,只好 强压着一肚子想回去的渴望,每日里闷在庄子上生闷气。 看见女儿来,可不是眼泪跟水似得往下淌,和莫流采说了好多话,都是说莫含章不是的。 母女连心,不说莫流采本就嫉妒她嫂子的家世人貌,单她跟沈氏的感情,她就容不下沈氏这么被人欺负。一听自家大哥还叫人给迷住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定了主意,这次非要好好闹一闹,叫自家大哥,再偏心他娘子,也一定要把沈氏给接回来。 这不,莫流采才在精心准备了一番后,上门来找茬来了。她本来还有些忌讳莫含章的身份,可莫含章开始对她的客气,却叫她有了个错觉——莫含章现在顾忌她大哥,所以打算讨好她了。 也不怪她有这样的想法,谁叫俞锦妍以前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呢,莫含章现在突然态度大变,莫流采想不往这些方向上想也难。莫流采寻思着,这情感之事,本来就是双方的,大嫂以前对她们不冷不热,那是因为大哥不在京里,她跟大哥也没什么感情,所以才这样,现在大哥对她好,他又怀了身孕,夫妻俩好得蜜里调油的,他可不是要看在大哥的面上,好好讨好她们? 莫流采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架子就给端上了,莫含章还特意给她准备了栗子糕,莫流采心里就更有底气了——要不是存心想要讨好自己,干什么还去打听自己的喜好?还特意做自己爱吃的东西?对自己态度那么好? 呸,以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自己了? 一得意,就给忘了形,莫流采本是打算冷嘲热讽一番,一步一步慢慢来的,可眼睛扫了一圈四周,看见屋子里摆设的那些个名贵摆件,嫉妒心嗖嗖一下就给上了来,脑子一热,说话就不经大脑了。她又不是那种很会心机的人,越说话就越刻薄,这也就算了,偏这位,还自觉自己半点都没说错的。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而越发步步紧逼。 “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我回家里来?”莫流采欺步上前,几乎是凑在了莫含章的眼跟前质问,“这是我娘家,你现在是不乐意我回来是不是?是不是以后咋这家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我说话,你是不是这意思?!” 莫含章气得额头青筋直抽,沉声喝道:“我何尝说过这些话?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莫流采还真就胡搅蛮缠上了:“我出嫁了,娘家的事就不要上心了,你说这话,跟不叫我回娘家,不许我在关心娘家人,有什么区别?!”拍着胸口,瞠大双眼,啧啧直叹,“我真没想到啊,你居然是这 样的人。把我大哥哄得五迷三道的,还把我母亲给气的去了庄子上不会来,这你还不满足,连我这个出嫁的女儿你都容不下了!”呸了一声,“我告诉你,你打错如意算盘了,我就是出嫁再久,我也是这家的姑奶奶,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一直就是我的家!你不乐意我来?我大哥可是很欢迎我回家的。我告诉你,你要怎么样我不管,可逆欺负我母亲,我哥哥,那还真就跟你没完了!”拍桌子瞪眼的,态度好不嚣张。 莫含章今儿可真算是开了眼界了,女人这种生物,他接触的也多了,可今儿他才知道,哪怕是他认为自己再熟悉的女人,还是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一面。就像他曾经以为温柔可人的秦雪,其实心肠歹毒如蛇蝎。他以为慈爱可亲的母亲,其实针对媳妇,小心眼多多。就连他一直认为温柔可爱的小妹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就像今天的事,明明是莫流采先挑起来的,可照着她现在的话来说,还是他欺人太甚,做得不对了?! 这都是什么逻辑! 莫含章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再跟莫流采呆在一屋里了,他很怕,自己一时冲动,会说出什么叫自己后悔,叫两人都后悔的话来。定定看了莫流采一眼,莫含章摇摇头,就要走。 可莫流采会教他就这样离开吗? 他这样的举动,只是叫莫流采更以为他心虚,自己占了上风,不依不饶罢了。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莫含章的胳膊,莫流采睁大双眼质问:“你想去哪儿啊,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把我母亲呢接回来?还有我二哥二嫂,你什么时候让他们回来?” 莫含章也怒了,脾气上来,说话更冲:“他们想回来,谁不叫他们回来了?屋子都是现成在哪里的,下人来报一声,门房那里马车也多的是,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非要我去接?!” 下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蓝翠上前气道:“姑太太,您不看看我们太太现在的肚子,您还要他坐车去庄子接人——万一太太累到了,动了胎气怎么办?” 莫流采直直就给一句顶了回去:“他肚子不方便?那他怎么有力气每天出门去应酬?” 莫含章一眼瞪了回去,难道他很想出门应酬吗?这不是没办法? “你嫂子出门应酬是为了我,难道他想冒着动胎气的风险出门吗?”蓦然一句话,恰说出了莫含章的心声,他可不就是为了俞锦妍的前途,这才勉强忍着不适出门交际的吗?众人回头看去,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俞 锦妍。 莫含章松口气,自己是克不住莫流采了,可俞锦妍想来必是有办法的。 莫流采比他还高兴,看见俞锦妍,自认是来了靠山了,眼眶一红,在莫含章震惊的眼神下,眼泪簌簌就给落了下来,几步冲上前去,对着俞锦妍就是哽咽叫道:“大哥、你、你可算是回来了!”帕子遮住了眼角,哪还见得方才半点嚣张跋扈的样子,活脱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妹妹,“大哥你要再不回来,这个家,我都呆不下去了……呜……” 莫含章瞧着俞锦妍脸上瞬间划过的嘲讽,脸上火辣辣烧的慌,想来对莫流采的性子,俞锦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莫流采不知道俞锦妍的真实身份,还给来了这么一出,想来这一切落在俞锦妍的眼里,就是出笑话。可再怎么对莫流采生气,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妹妹,莫含章终究舍不得她没脸,察觉到俞锦妍藏在平静面容下的恶意,迟疑一下,他有些犹豫地对着俞锦妍道:“妹妹今儿来,是关心老太太,母女连心,也难怪妹妹一直惦记着。” 可惜,莫流采完全不领他的情,闻言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过头,看着俞锦妍的脸上,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落着泪:“大哥,你都不疼我了,你才回来,什么都不知道,可就为嫂子辩护,也不说关心我。”哽咽着道,“你都不知道,我先头去见了母亲,她清减了多少,偏你一直不去看她,母亲每日都伤心落泪的……我知道你现在朝里的事忙,仕途要紧,这怪不得你,可嫂子去接一下母亲,又能花费多少时间?母亲可是您的生母,大哥,你就不能对她低个头吗?”说着,有意有所指地看了莫含章一眼,“还是说,你顾忌着什么?” 自打莫流采开口,俞锦妍就一句话没说,直等到她啰嗦完了,她静等了一会儿,才勾着嘴角,冷笑着道:“说完了?你这么处心积虑,算准了我回家的时间过来,跟你嫂子吵这么一通,想要说的,就是这些?” 这个反应,可不在莫流采的预料之中,一时眼泪都忘记流了,莫流采有些傻愣了地看着俞锦妍:“大、大哥?” 莫含章倒有些不忍心了,迟疑叫了声:“大爷?” 可惜,太晚了,俞锦妍对着莫流采,冷凝着脸,哼笑一声:“亏得你还知道他是你嫂子,我是你大哥!谁给你的胆子,跟你嫂子这么大呼小叫的?谁给你的胆子,来质问我该怎么做事的?”顿了顿,又是一句:“没规没矩,都是母亲把你宠坏了!” 莫流采被呵斥的都傻了,只能呆呆看着俞锦妍走上前去 ,动作轻柔地拉住了莫含章的手,温柔细意地说了几句,让人坐下来好好休息,还小声问他,可有被吓到?肚子可还好?…… 她大哥,真叫这狐狸精迷住了? 莫流采脑子一热,自己也没想到,突然指着莫含章,就尖声叫起来:“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没有更新,母上大人生日,陪着出去了,一直到晚上一点才有空,实在没力气了,今天收拾卫生……看后面能不能补上吧 第八十一章 莫流采自小就是被沈氏和两个哥哥呵护着长大的。 因为莫含章老不在沈氏身边,所以沈氏就把一腔慈母之心全寄托在了次子幼女的身上,莫飞景是男孩儿,沈氏比较看重,莫流采是女孩儿,又是老小,沈氏少不得就更宠溺些,就是一直缠绵病榻,心理都有些阴暗了的莫父,见着可爱的小女儿,也会多些笑容,更不要说一直被严苛教导着,平日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弟妹的莫含章,那真真是莫流采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从不打一丝折扣的。 也因此,却是养成了莫流采高傲骄横的性子,对外还看不大出来,可对着自家人,却是从来听不得一句不好的。 莫流采一路顺风顺水,嫁的张泽跟她脾气相投,日子破是过得去,这么些年,唯一的不顺心,也就是俞锦妍了。 论家世,俞锦妍压过她十倍,论品貌地位,俞锦妍更是压得她暗无天日,最重要的是两人的嫁妆,莫流采现在还记得当日莫含章与俞锦妍大婚的情景,十里红妆,一台台嫁妆堆叠的满满当当,金银珠宝还是其次,箱子上那一堆堆土砾,可不是普通百姓家几亩几亩的天地,二十一倾一倾的好田,上等的庄子,箱子上放的一块块瓦片,那是位置顶好,出息丰厚的门面铺子,还有侯爷送嫁,高门贵妇来赴宴,德高望重之人主持婚礼…… 莫流采当时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有这样隆重奢华的婚礼。 可是凭什么?同样生而在世,凭什么自己就得输给她?为什么偏偏要让这么一个女人成为她的嫂子,日日提醒她,她是那样矮人一头? 更叫莫流采不舒服的是,自己家,居然还要一直靠着俞锦妍,靠着晋阳侯府帮衬。家里花费用度,甚至父亲要用的好药,都得俞锦妍出——天知道每次看着母亲尴尬地暗示家里用度紧巴,要俞锦妍帮衬的时候,她觉得有多丢脸。而俞锦妍呢,老摆出那副清高的架子,每次帮了忙,看着他们的那种眼神,直教人不舒服。 又不是故意占她便宜,等自己大哥出息了,她花的用的,都会还给她的,难道自家还会占她便宜吗?用得着这么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吗?! 出嫁后每次回娘家,沈氏都会和莫流采说起俞锦妍的不是,莫流采也察觉的出来,俞锦妍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甚至有时候,她回门还会听到俞锦妍身边的那些丫头在那里阴阳怪气的说话,莫流采对俞锦妍就更加没好感了。 谁家的媳妇是这样的?不就是下嫁过来的,你要那么不愿意 嫁进门来,一开始就拒婚啊,又要面子不拒婚,又看不起他们家,这算什么啊? 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个长嫂,莫流采背后没少掉眼泪,每次都告诉自己,等她大哥出息了,她非要叫大哥好好教训教训她媳妇,好好给她、给沈氏、给莫飞景一家,出一出这么多年的窝囊气。等到她大哥出息了,她就叫沈氏把这些年俞锦妍花费的钱财堆在箱子里,扔在俞锦妍眼前,叫她好好看看,她莫家,可没沾她的光! 等啊等,等啊等,她大哥终于出息了——可人却变了。 其实她早就该有所察觉的,上次她来拜托大哥给丈夫张泽找差事,可大哥却一口拒绝了,根本没给她歪缠祈求的机会,当时她也是太大意,只顾着生气了,没往里想,现在再回头看看,她大哥那时候,就已经被俞锦妍这个狐狸精用着孩子给迷惑住了吧。 否则,后面大哥怎么会由着她那么欺负二哥,欺负母亲,甚至还把他们给逼到了庄子上去? 可知道自家大哥被嫂子给迷住了是一回事,莫流采心里,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总觉得自家大哥不可能那么糊涂,为了媳妇,把家里人全都给抛到脑后去了,母亲兄妹全都不管了——她的大哥,还是那个从小疼爱自己的哥哥。 所以她故意挑选了莫含章下衙回家的时间来莫府找她嫂子说话,跟她嫂子闹起来,她笃定了以自家大哥的性子,听到自己回娘家,一定会过来看,到时候看到她们吵架,肯定会插手,自己也好瞬时给他说说沈氏在庄子上的清苦…… 她真的什么都算好了,什么都准备好了,一切原本也很顺利,她大哥果然按时回家,也一如她计划的看到了她们姑嫂之间的争吵——唯一没有叫她想到的,却是她大哥的反应。 “亏得你还知道他是你嫂子,我是你大哥!谁给你的胆子,跟你嫂子这么大呼小叫的?谁给你的胆子,来质问我该怎么做事的?!” “没规没矩,都是母亲把你宠坏了!” 对着她,是这样声色俱厉,毫不留情的指责,对着莫含章,却是温声细语,唯恐把人吓到了的轻声问候:“你没事吧?”“肚子可又觉得不舒服?”“没被吓到吧?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莫流采全身都打了颤,嘴唇哆嗦了两下,看着俞锦妍那么温柔地站在莫含章的身边,连那粗犷的五官,都显得柔和了,手指僵硬片刻,怒气呼啸着冲到了脑门,再也克制不住脾气,一手指着莫含章,就是尖声大叫起来:“大哥,你真要为 了这个狐狸精,把我们都扔一边吗?!”可能也是真的受伤了,看着莫含章的眼神凶狠如刀,可却不自禁带了眼泪,几乎是咬着唇的质问。 莫含章看着她这样可怜的样子,怒气反而消弭了下去,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妹妹,这次,好像是真的被打击到了…… 只可惜,俞锦妍却不是他,对莫流采,她可没有半点感情——真要算,怕也只有厌恶和痛恨。今天莫流采来闹这么一通,俞锦妍早就不耐烦她了,偏她不识相,还要来啰嗦,光那尖锐的嗓音,听得她头都大了,倏然便黑了脸,气怒地瞪着她:“你还有完没完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你才高兴啊!” 这具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体声音很是洪亮,俞锦妍气急之下的一声吼,声音大的连院子外头都能听见了,屋子里的下人更是被吼得脸色发白,明知道俞锦妍不是发作自己,也慌乱的低着头装死,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生怕引来了盛怒中的俞锦妍的注意,没个好下场。 不是他们胆小,实在是眼前的俞锦妍,真的太可怕了。 本来微微发黑的肤色,因为怒气,变成了黑红色,粗眉紧紧锁在了一起,在眉峰之间挤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一双眼珠子跟要吃人似的,额头经络都冒了出来,最可怕他还一口口喘着粗气,露出了森冷的一口白牙…… 仿佛一头盛怒的猛虎,下一刻,就能将惹怒他的人撕成碎片一般。 不说下人哆嗦,就是莫含章也有些惊奇的看着她——他还是头一次用着旁人的眼光来看自己的身体,别说,到底是自己的身子,发起火来,光那样子,就挺有气势的。 莫流采可能也是真上火,对着这样的俞锦妍,居然还不肯认输,反而梗着脖子大声顶了回去:“我闹?我闹什么了?大哥,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光顾着你娘子好不好,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你有没有想过母亲在庄子上过得不好?二哥一家在庄子上不好?”眼泪簌簌往下掉,她一把抹掉,吸口气大叫道,“大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眼神凶狠地直瞪着莫含章。 莫含章黑了脸。 什么意思啊?又是他的错?! 下一刻,就听得俞锦妍连连冷笑:“过得不好?庄子是莫家的庄子,伺候的人都是莫家的老人,母亲出门时,带了婆子丫头小厮总计十二个,伺候二弟的下人十八个,大夫一个,庄子上原本就有管事下人共计二十一个,更有佃农无数,这么多人伺候母亲和二弟一家子,还不够?”见莫流采张 嘴要说话,俞锦妍又说道:“二弟一家生病,我从边关带回来的上等药材不算,这些日子补品药物,花费不下两千两,母亲吃穿用度,府里送一份,我又给送了五百两银子去,怕她闷着,但凡有要求,无所不应……妹妹,你说母亲过得不好?你倒给我说说,她怎么过得不好了?” 很多事,是不能算的,尤其数字一摆出来,莫流采倒想说沈氏清苦,可就这些花费和伺候的下人,别说是城郊庄子,怕是这府里,也就这待遇了。可莫流采哪会就这样认输,冷笑着:“过得好与不好,难道是这些身外物就能衡量的吗?吃穿用度再好,母亲心里不舒服,不开心,又有什么用?大哥,你扪心自问,母亲二哥出府那么久,你去看过没有?!”摇着头,控诉地大喊道,“没有,你一次都没去看过!” 不再大吼大叫,突然安然了深色的莫流采,倒颇有些可怜的神态,她含着泪看着俞锦妍,几乎是啜泣一般:“大额,你以前最孝顺母亲,最疼我和二哥了,你以前老说,你久不在家,不能随时侍奉母亲,照顾我和二哥,所以要多疼我们一点……你说过,我们是你最亲的亲人……可是现在,你却变了!你眼里心里,只有嫂子,再没有我们了……” 莫含章眼里透出酸楚来,看了眼俞锦妍,见她满面冰霜的,丝毫不为所动,便有些不满,犹豫一下,上前软语劝道:“妹妹……你别误会,大爷她,还是很关心老太太和你们的……” 可莫流采会领他的情吗?莫含章伸手要拍她的肩膀,莫流采就好像是有什么脏东西要过来一样,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嫌恶道:“滚开,要你假好心!” 莫含章被推了个踉跄,亏得蓝翠眼疾手快扶住他才站直了身子,就这样,他非但没有半点恼怒之色,看着莫流采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抱歉…… 俞锦妍看着,眼神越来越冰凉。 偏莫流采还火上浇油,不知死活地在那里叫嚣:“你少在这些假惺惺的,我大哥就是叫你撺掇的跟我们都离了心。俞锦妍,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们?不就是嫌我们这些年麻烦你的事多了吗?亏得你有脸在我大哥面前装着这么副贤惠的样子……” “够了!”俞锦妍蓦然一声大喝,打断了莫流采这一番的喋喋不休,讥讽地看着他,俞锦妍冷笑:“你还真把这里当成了戏台子了?唱做念打,又哭又闹,泼妇耍赖,装可怜博同情,莫流采,你表演的还真精彩啊!” 莫流采气得脸都白了:“大哥!”你居然把我比作 戏子?! 还不等她闹,俞锦妍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莫含章,寒声说道:“虚的话到此为止,我本来不想这么扫你的脸的,我给过你机会的,可你,真真是半点不知进退!” 莫流采猛然有种不想的预感,还要说些什么,莫含章已然怒道:“你正当我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家张泽,前段时间给捐了个户部主簿,帮着抄写文书,可他心高气傲,干了没多久,却出了不小的岔子,刚好,他的上峰,是詹士府宋大人的弟弟……你说你是为母亲的事来,其实,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吧?” 俞锦妍的眼神冰凉里透着讥嘲,莫流采瞬间如坠冰渊,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莫含章也倏然变了颜色,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 “我、我才不是……”莫流采终于回过了神,第一反应就是否认,“相公是出了点事,可还有公婆帮衬呢,再说,又不是大事,我便来赵大哥帮忙,又算得什么?”直起腰,努力叫自己看着有底气些,“我来,那是为母亲抱不平……” “砰!” 重重一声拍桌子的响,莫流采吓了一跳,打个寒噤看着脸色铁青的俞锦妍,这才有了些许的害怕——大哥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俞锦妍冷道:“到了现在,你还死不认账。我事务繁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不拼了命抓住机会,能有今天的升官?你说我不去看母亲不对,可我平日用度,何曾亏待过她?反倒是母亲,成心跟我怄气,太太几次去接,理都不理。你知道外头现在对此,都在议论纷纷吗?我的名声都给带累了,我说过半点没有?母亲不愿意回来就不回来,我强迫她没有?就这样,你还来这里借故发挥,对我指手画脚?你是真当我奈何不了你,是不是?!” 莫流采脸色刷白,再没了开始的气势,嗫嚅着道:“我、我,我没有干涉你做事的意思,我只是想,母亲该回来了……” “你就是单纯为了母亲来的?”俞锦妍断然截过她的话头,“没有想要帮衬你丈夫的意思?没有想要我帮张泽渡过眼前这一关,顺便再帮她一把的意思?!”莫流采低着头,咬春不说话,俞锦妍就哼了一声,“我还能不了解你,脾气又大又傲,上次我给拒绝你帮张泽的事,你就能怄气几个月不登门,这次要不是有求于我,你能上门来?母亲的事,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台阶下,好叫你名正言顺放□段回家来的借口,你其实,根本是看见我升官了,想着能不能帮扶张泽一把,才回来的,要搁前头,你 怕非等到我对你三催四请你才肯回来吧!” 一番话,说的好不直接不留情面,莫流采一张脸全被她扒了下来踩在脚底,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莫流采难堪地脸都烧红了,又羞又愧又恼,这次是真受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大哥、你,你……” 俞锦妍只用着眼白看着她:“又想得好处,又不肯放□段,非得外玩抹角的来,拿着别人当傻子,还要人三番四次的求着你,你才肯接受……你到底是怎么养出这种习惯来的?玩心眼玩到我头上了!”又是狠狠拍了一记桌子,莫流采瑟缩一下,只顾掉眼泪,直抽气,呜呜咽咽的,真的是说不出话来了…… 莫流采是哭着离开莫家的,莫含章眼神复杂地在后面看着人远走,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远处,颓然的情绪,也没有半点缓和。 好半天了,才喃喃地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俞锦妍:“她以前很乖巧的,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 对此,俞锦妍只是冷笑一声:“你确定她以前是真乖巧,而不是装出来的?” 莫含章很想肯定地回答说当然不是,可想到今日的情形,那一句“是真乖巧”停在了舌尖上,却是久久说不出口。 秦雪、沈氏、加上今天的莫流采,莫含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第八十二章 午后的阳光还带着几分炙热,屋子里,莫含章睡得正自香甜,迷迷糊糊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推他,力道也不很重,只是一直捶打着他的肚子……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很自然地抚上了肚子。 该不是吃坏肚子了吧, 莫含章翻个身,突然肚子里的动静又停止了,他心一放,就打算接着睡,谁知肚子里猛然便是狠狠一记重捶,疼还是其次,莫含章手还放在上面呢,正是清晰感受到了这一记捶打的动静。 登时睡意全消! 莫含章眼睛里瞬间恢复了清亮,猛然坐起来,手摸着腹部来来回回打着圈,脸上是满满的复杂——这情景,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赵嬷嬷听到动静走进来,瞧见他坐着,好不惊讶:“这怎么了太太?您不睡了?怎么就起来了呢?” 莫含章根本没理她,还是那么傻愣愣坐着,也就手下摸着肚子的动作,证明他还不是犯了迷糊,赵嬷嬷莫名所以:“怎么了?难道是午睡的时候做恶梦了?” 莫含章喃喃地仿佛梦呓一般,轻声说道:“我刚刚,感觉我肚子里,有东西在动……”说是东西可能还不怎么准确,应该说,他刚才,感受到了肚子里孩子在动——也不知道是拳头还是双脚,好像在里头活动筋骨似的,手脚一动,就牵动着他的肚子好一阵感觉,不疼,就是,怪怪的! 没错,就是怪怪的。 刚开始知道自己不得不顶着这个怀孕的身子的时候,莫含章是真的宁愿自己当时就死了才好,总好过受如今这样的羞辱——让他个大男人怀孕生子?开什么玩笑? 后来跟俞锦妍怄起来,也是真怕了万一自己不在了,这女人把沈氏莫飞景兄妹等人都给弄死,莫含章才不得不忍耐着脾气,乖乖养起胎来。 饶是如此,怀孕的过程中,他也从来都是不高兴的。 嗜睡,孕吐,饮食习惯改变,生活的不方便……种种种种,叫莫含章头都大了,有时候想起十月期满之后,自己还得亲自把孩子“生”出来,他就恨不能再死上一回,看看是不是能叫他和俞锦妍把身子换回来。 一个大男人,生孩子?! 莫含章无数次的问苍天,难道,这就是老天爷对他曾经亏待俞锦妍的惩罚?因为他纵容着小妾对俞锦妍不敬,偏帮着亲人,误会了俞锦妍,让她受了无数委屈,所以老天爷才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惩罚他?不得不说,这招数挺厉害的,最少 ,莫含章在感受到胸口那两团软肉随着怀孕时间的变长而开始反应,有时候还有种肿胀的感觉的时候,真恨不能一头撞死才好。 他也是有过两个孩子的人,还曾一妻一妾,军中痞子更多,什么都敢聊,这种事,那还真不陌生——这根本就是女人怀孕产奶的一个过程。 想想,眼前怀孕的过程,就已经快要人崩溃了,然后他还要经历一场“生孩子”生产的噩梦,然后一切都能完了?都会好起来了?——别做梦了,孩子还小呢,他的责任可没这么少完结。不说这个,哪怕孩子出生后有奶娘看顾他不用喂奶,可胸部里头那些奶水,那是一时就能消干净的吗? 听说女人的奶水,要是太充足,整个胸部都会有肿胀的感觉,会疼,严重的,甚至会肿到上面去…… 因为这些,莫含章一直很抗拒着孩子的成长,因为这个孩子在他肚子里多长大一天,就会提醒他,离噩梦到来的时间,就更近了——莫含章只恨不能这孩子一辈子就这样呆在他肚子里才好,毕竟,生娃孩子之后,女人的身体恢复过来,每个月,可是有那个来的——真是越想,就越觉得人生无望了! 但是现在,真正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的胎动——莫含章手掌贴在腹部,突然,手掌心里又是轻轻一记敲动,柔柔的动静,在莫含章眼里,比根羽毛挠挠也没什么区别,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眼眶突然就有些发热,鼻子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酸酸的。 曾经他以为会有的那些震惊、那些痛恨、那些不高兴,这一刻,他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带着惊异地,来来回回地抚摸着肚子,呢喃着:“嬷嬷、嬷嬷……是孩子,孩子在动……” 那种存在在你骨血之中的感觉,真的很奇妙。莫含章甚至根本不能欺骗自己说不喜欢,甚至他竟不由自主得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惊喜。 他的孩子,正在他的血肉之中,慢慢长大! 他在给自己打招呼…… 莫含章终于没忍住,止不住吸口气,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摸着肚子,转头跟赵嬷嬷哆嗦着叫起来:“嬷嬷,嬷嬷。孩子他在我肚子里动!” 赵嬷嬷是又好气又好笑,大大松了口气,嗔笑道:“我还当什么呢,把你给吓的,动静这么大,原来是孩子动了~”摇摇头,掐指算算,“也是该动了,这都多久了,我前头还嘀咕着呢,这孩子怎么这么安静,老半天了也没个动作,现在可好了,总算是有动静了。”孩子 会动,就说明孩子现在还挺有活力了,这样,赵嬷嬷也能放下心了,毕竟,这不定就是自家太太唯一的孩子了。赵嬷嬷松口气之余,知道莫含章并没感觉到痛,还笑着道,“小主子看来是个会体贴人的,知道母亲怀他辛苦,也不很闹,现在才迟迟来跟母亲打招呼。” 都说女人对孩子的感情,起始就在于怀胎十月的这个过程,孩子第一次胎动的时候。莫含章突然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明明他先前受了那么多苦,对这孩子并不很乐意,可真正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再听赵嬷嬷这些话,他竟诡异地有种欣慰的感觉,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不自觉问道:孩子,你是不是在体贴我受的苦,所以才这么乖巧安静啊? 才想着,肚子里又是一记动作,这一下打在了他的手指尖上,中指指腹清晰感受到了肚皮上的那丝抖动,轻轻的,不很明显的,那么一记抖动——就好像孩子知道了他的想法,在附和他一样。 莫含章登时大叫起来:“嬷嬷,他刚才又动了!” 赵嬷嬷被他都逗笑了:“孩子第一次胎动之后,后面动得次数慢慢就会多起来的,这不算什么。”见莫含章已然从呆滞中回神,激动地两眼放光,脸颊飘红,不由得取笑他,“太太您也冷静点,孩子第一次胎动是值得高兴,可您也不要乐坏了,可不要自己动一下,就说是孩子在动啊!” 本是个玩笑,谁知莫含章却郑重其事给她解释:“我可不是错觉,这孩子,是真在动。”还给她说了自己刚才想的事,“就那么巧,我才说他是不是体贴我,他就给动了,他这是在跟我打招呼,跟我说是呢!”说的兴奋起来了,莫含章没口的夸这孩子,“这孩子,可聪明了,继承地他爹娘,小小年纪,就孝顺懂事,最会体贴人了。” 莫含章可还记得呢,莫铉读书,那真是完全继承了他舅舅俞琮言的天赋,学得快不说,还能举一反三,最难得还不傲气,对俞锦妍可孝顺听话了。 这是他的孩子呢! 莫含章突然涌现起一股自豪感,这样懂事乖巧的孩子,此刻,正在他的肚子里茁壮成长,以后,他也会同样的这样孝顺自己,对自己体贴——真是,光想着,就已经叫人激动不已了。 总算莫含章还有些理智在,生怕露陷了去,没有跟赵嬷嬷说太多,死死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跟人分享莫铉懂事听话的**,才没有失态了。可赵嬷嬷是知道实情的,他虽这么短短两句,赵嬷嬷却已经从里头看出了些端倪。 俞锦 妍曾跟赵嬷嬷说过,当年莫铉和秦雪生的莫铠,比起来,莫含章是更喜欢莫铠,其中之一是因为莫铉是她的孩子,其二却也是莫铉自小就表现出其聪明伶俐,读书天赋极高,偏武学上却没有这聪慧,莫含章是武将,子不肖父,他心里,少不得有些失望。 要搁普通人家,孩子会读书,那得多高兴啊,偏这位还不乐意,非要学武的天赋高才喜欢,这都什么破毛病!赵嬷嬷想起这一节,突然就觉得莫含章现在这样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些碍眼了。 自家太太都没赶上孩子的第一次胎动,这位曾经对小主子不好的,凭什么在这儿这么激动啊?还说孩子孝顺懂事,会体贴人,要真孝顺懂事,那也是对着她的太太,那也是体贴她家太太,有他什么事啊! 赵嬷嬷想着,就仿佛突然想到一般,手一拍,兴奋得叫人去请俞锦妍来:“快快快,快去叫大爷来,就说太太这儿,感觉到胎动了。” 四个蓝一听,个个也是喜上眉梢,冲进屋来,对着莫含章好一通问:“真的动了、真的动了?”倒比莫含章还激动几分。 赵嬷嬷没好气地摇着头,止不住却又笑了。也怪不得这些女孩们好奇,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以前也没经历过这些,难怪这般反应了。 蓝翠是个胆子大的,还问莫含章,现在肚子可还在动?“太太,我、我能不能摸一下啊?” 要是平日,莫含章早就一口拒绝了,可今儿实在高兴,就给答应了。蓝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放在莫含章的肚子上,可惜,什么反应都没有。 蓝翠一脸失望:“小主子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怎么都不动?” 傻话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蓝枝摇着头,难得开玩笑道:“那是,你老咋咋呼呼的,怕是小主子在太太肚子里都嫌你聒噪呢,哪还愿意跟你招呼!”气得蓝翠上去就拧她嘴。 场面实在欢快,赵嬷嬷给做主,让人去厨房吩咐一声,晚上给所有人加菜:“这可是好事,太太又是头一回身子,再怎么隆重也不过分。等到大爷回来,太太跟大爷好好说说话,也叫他高兴高兴。这男人啊,不比女人十月怀胎,血脉相连的感觉,那样深刻确切,那除了开头给撒了种子,后面的事可都不管了的,你要不叫他知道这怀孕生子中间的那些酸甜苦辣,叫他在乎孩子,这以后孩子生下来,父子感情不深的。” 莫含章听着,原本热切沸腾的心,登时就如一盆凉水迎头而下,一下就沉寂了下来。 蓝玉还给在那里点头附和:“嬷嬷的话,我娘以前也说过呢,说是男人啊,事不关己,根本不知道女人怀孕的辛苦艰难,只知道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平日啊,还老指手画脚,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还老说什么慈母多败儿……还不是他们没经过这十月怀胎的苦,要搁他们自己试试,亲自体验过十月怀胎的感觉,要想不把孩子当成宝贝来宠着疼着都不行!” 赵嬷嬷顺着话接下去:“可不就是这么说。太太,您可要盘算好了,老太太那里,前头那么一闹,后面肯定是要回来的,总不能在庄子上住一辈子不是?大爷现在身边是只您一个,可以后呢?肯定还会有新人来的,到时候,不定还会有别的孩子出生。您啊,可要开始准备了,得叫大爷真心疼爱上这孩子,喜欢他,看重他,以后啊,才能一心一意为小主子盘算。不然,要是好像嫡子跟随便哪个孩子一样,甚至在大爷心里,还不比个庶子,咱们小主子,那得多委屈啊?!”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小主子,那可是这府里的嫡长子,那是要过最好的日子的!” 蓝翠听得不高兴,难得有勇气反抗赵嬷嬷的话:“呸呸呸,嬷嬷你说什么呢,我们小主子肯定是要过好日子的。大爷又不是那没心没肺的人。我们太太对他多好啊,这些年,帮衬了莫家多少?就冲着这个,大爷也不能不对小主子好啊。再说了,小主子可是大爷的头一个孩子呢,大爷都二十七的人了,这还是头个孩子,肯定喜欢得不得了,别管以后是不是有庶子出生,我们小主子,肯定是府里的头一份!小主子可是我们太太的孩子,要是我们太太吃了那么多苦,为莫家做了那么多,大爷还对小主子不好,那大爷可就太没良心了!”蓝翠嘻嘻笑着,“大爷啊,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蓝翠的话,就像把刀子,直直戳进了莫含章的心口,他沉默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曾经的他,可不就是蓝翠口里,那没良心的,忘恩负义之人? 蓝晶平素沉默寡言,此刻却不由反驳道:“大爷或许不是,可老太太二爷他们呢?姑太太才回来过,看看都闹出什么事来了?大爷再好,也保不齐哪一天,就在他们的唠叨下,对太太和小主子起嫌隙了!”竟是很赞同赵嬷嬷说的话,“是该叫大爷好好参与到太太怀胎的过程里,辛酸苦辣,都陪着一起经历,这以后,小主子生下来,大爷才会格外喜欢,小主子嫡长的身份,才能稳固!” 莫含章复杂地听着这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得不说,俞锦妍最近将夫 妻情深的戏码表现的淋漓尽致,府里上下都知道,大爷跟大太太感情极好,就这样,蓝翠几个和赵嬷嬷都不放心,那前世,自己表现的那么混账,她们心里,怕是更不好过吧? “诶,谁叫太太是个女人呢!”赵嬷嬷叹息着,“这女人,可不都是这样的?这边辛苦怀孕,那边就要看着丈夫纳小,赶上婆婆再麻烦,日子啊,可就真的难过了。” 蓝翠嘟着嘴:“我们大爷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对太太好着呢,这么久了,也没说纳妾什么的,好着呢,肯定会对太太很好的。” 赵嬷嬷只瞟着她:“那老太太呢?” 蓝翠不说话了。沈氏——那还真是个麻烦。 蓝枝猛然想起来:“对了,我好像听说,大爷要去庄子上了?”不管莫流采上次怎么回去的,毕竟她来闹了一场,沈氏滞留庄子的事被摊开到了明面上说,俞锦妍做为儿子,就不能视若无睹,否则,名声就坏了。俞锦妍就准备着,去庄子上看看去。 蓝翠听着就惊叫了起来:“这该不会、是去接老太太的吧?” 赵嬷嬷满面不乐意:“本来不该这样说,可姑太太上次可是受了委屈回去的,以老太太的性子,肯定把账都算在了太太头上,这回来,不会找我们太太的麻烦吧?万一故意刁难太太……” 蓝玉咬牙:“她敢!太太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蓝翠却是叫道:“老太太有什么不敢的?她从来就不喜欢太太,也不喜欢太太肚子里的孩子!” 这倒也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万一孩子有事……”赵嬷嬷吩咐众人小心,“到时候可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能让太太和小主子出任何差错!” 四个蓝齐声应和。蓝翠长长叹口气:“你说,要是老太太一直在庄子上住到我们太太平安生产,那该多好啊?” 莫含章摸着肚子,很想申斥这些人一顿,可临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难道能说沈氏其实很喜欢自己——沈氏对于大媳妇的深恶痛绝,府里最粗使的下人怕都知道了。 他难道说沈氏喜欢他肚子里的孩子,会对这孩子好——沈氏已经不止一次表现出她对这个孩子的不在意。 要是以前,莫含章自然希望沈氏回府来享福,可是赵嬷嬷她们说的话来回在他脑海里萦绕,他止不住想着,要是沈氏真的回家来,对他肚子里的孩子不利,那可怎么办? 还不如像蓝翠说的,她一直在庄子上住着,等他生产完了再回来呢。 她不在家,自己过得都安静轻松多了…… 念头闪过之后,莫含章才猛然惊呆了,自己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可是他母亲啊! 第八十三章 莫含章头一次胎动,俞锦妍却并没有能及时赶回来感受这一让人激动的时刻。事实上,她在宫里的得知了个消息,眉头就给锁了起来,换班之后出了宫门,思索良久,驾马就去了城外莫家的庄子。 到得那里的时候,天都黑下去了。 庄子上的人看到他来,都吓了一跳,忙忙去给沈氏报信。 不一会儿,莫飞景就搀扶着沈氏匆忙赶了过来。 双方彼此一照面,沈氏眼泪簌簌就下来了,莫飞景扶着母亲,巴巴叫了声大哥。 俞锦妍仔细打量了两人,看来这段时日,他们过得,真不很好。沈氏原本是个富态有些高傲的女人,平日最注重保养,虽然上了年纪,但看着还很年轻,最少皮肤很光滑白皙。如今一见,人消瘦了,脸色略有些发黄,最严重的是眼角眉间的皱纹,清晰地凸显了出来,整个人,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 莫飞景呢,大概是被病症折腾得厉害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过精神还好。 俞锦妍叫了声母亲二弟,示意他们坐。 沈氏来看见她很激动,不过后面看着她脸上冷冷清清的样子,笑意就给收了,坐了上首右侧的位置,莫飞景就坐在俞锦妍对面。 气氛瞬间变得沉闷起来。 俞锦妍率先打破了沉寂,勾着嘴角问莫飞景:“二弟身子可大好了?我听下人说,你的情况越来越好,到现在,已经彻底痊愈了。” 莫飞景点着头:“是啊,亏得大夫诊治,还有母亲在一旁精心照料,我现在,已经彻底好了。” 俞锦妍作势看了他脸上手上,满意得点头:“很不错,脸上一点印子也没留下。” 说到这个,莫飞景也庆幸呢:“多亏母亲悉心照料,这次还真是幸运,不止我,孩子母亲,钰哥儿,都没留疤呢。大夫都说不常见。”又谢俞锦妍,“还得谢谢大哥,送来那么多珍贵药材,要不是有那些,我也不可能好的这么快。” 俞锦妍淡淡一笑:“都是兄弟,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都是应当的。”莫飞景正要笑着说两句客气话,便又听到俞锦妍接着说道,“若真要说谢,你不如谢谢你嫂子,送来的药材,很多还是他精心挑选了送过来了。” 莫飞景都到舌尖上了感谢的话就给噎在了那里,顿了顿,才又笑起来:“是是是,这是真要感谢嫂子,等回头见了嫂子,我一定给斟茶道谢!” 俞锦妍不置可否,只 是淡淡笑笑。 沈氏的怒火,便瞬间高涨了起来。“老大,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要给我们说你媳妇对我们多好的?”她冷笑着,怒气冲冲着道,“要是这样,你趁早给我住嘴,我不乐意听。你该回去就回去,别在这里给我添堵!” 那恶狠狠的模样,就是莫飞景看了,都觉得不合适。 俞锦妍就没说话,坐在那里,沉着张脸,定定看着两人。 场面尴尬地叫人浑身不自在。 沈氏越发来了气,这算什么?跟我无声抗议啊?怒急了还要骂,被莫飞景一把给拦住了,劝道:“哎呀母亲,您就少说两句吧。大哥说的也没错,这次大嫂对我是挺好的,大哥说两句怎么了?你啊,消消火吧。”一边也劝俞锦妍,“大哥,母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知道的,母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就嘴上说两句,没什么的。” 俞锦妍却是半点面子不给,他话音还未落地,就冷冷地扯着嘴角,给冷哼了一声。 活脱脱是在打沈氏的脸。 沈氏在庄子上助力那么许久,满心满眼的以为儿子是来给自己赔礼道歉,接自己回府的,结果倒好,儿子这哪儿是来接她回去的,这是来给他媳妇出气来的呢,成心气死自己!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儿子!”沈氏抹着眼泪,又气又急,更多的,却还是无力感。 为着老大对媳妇的那种偏宠,她是哭也哭过,骂也骂过,可儿子就是鬼迷心窍,有了媳妇忘了娘,她说的那些话,人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当回事啊。 今儿这么一出闹下来,沈氏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这个儿子,那是真白养了,人家现在,按时被媳妇拴在裤腰带上了,哪还记得自己这个母亲? 沈氏辛酸的眼泪只掉,再不想看见俞锦妍,叫了莫飞景:“老二啊,你扶我回去,我要躺躺。” 莫飞景看看俞锦妍,又看看沈氏,急得是直跺脚:“母亲,你这是干什么?!”对着俞锦妍也有不满,“大哥,你就不说两句?” 俞锦妍抬眼看了看他,又看看沈氏,呼口气,先叫了下人离开,满屋里只剩下他们三儿了,才看了沈氏,认真问道:“母亲,你知道我升官了吧?” 沈氏没说话,撇过脸去不看他。明知故问,她升官那么大事,现在府里谁不知道?早就有人来给她报喜过了。 俞锦妍就当她是默认了,问她:“那您也该知道,儿子现在手 太子看重了?那您说说,你儿子我才从边关回来,这进詹士府才多久啊,怎么就那么快,能进了太子的眼,还升官了。” 沈氏自然之道她话里的意思,气得满面怒红,愤愤道:“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啊!” 她不肯说,那俞锦妍就问莫飞景:“二弟,你说呢?” 莫飞景也不好不答的,只能尴尬着道:“怕是嫂子和晋阳侯爷帮衬了不少吧。” 俞锦妍拍拍手:“对了,二弟说的还真半点没错,就是太太和大舅子给帮衬的。” 阴阳怪气的调调,叫沈氏脸都气黑了,还要发作,俞锦妍却已经先一步黑了脸:“那既然母亲和二弟你们都心里有数,大太太和侯府帮衬了家里多少,你们怎么还能一直这么明里暗里的刁难她?!” 沈氏一句大吼道:“我哪里刁难她了?” 俞锦妍是寸步不让:“远的不说,就说妹妹她回府那么一通闹,母亲你敢拍着胸口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沈氏被噎的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俞锦妍又挑高眉问她,“上次他几次三番来接您,您为什么不回去?” 沈氏撇过头不看她,俞锦妍冷笑:“母亲,你也别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您这么做,无非就是给她没脸,非得她弯腰低头,三拜九叩把你接回去你才高兴……可我就不明白,她对这家里,难道做的还不够多?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喜欢她呢?” 这是俞锦妍的心声。 真的,她真的很疑惑,明明自己已经为莫家做了那么许多,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她刚嫁进门来的时候,也是真心想把沈氏当婆婆敬重的,每日请安问礼,从来没少过,莫飞景莫流采,她也尽力当成自家亲人照顾,有什么要帮忙的,能帮的她一定帮——可哪怕她做得再好,沈氏就是一直不喜欢她。要不是受的委屈太多,俞锦妍也不会跟她们闹得后来那么僵。 可俞锦妍一直很疑惑,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让沈氏这样厌恶? 俞锦妍看着不说话的沈氏,又一遍问道:“母亲,您说啊,俞锦妍她,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满意,你说,我回头就让她改,好不好?” 沈氏被逼的急了,怒瞪着他,干巴巴道:“不必她改,她现在这样,你就护的跟什么似的,我哪敢有什么不满意啊?很不必改了,免得回头,你再给我摆脸色!” 俞锦妍就不逼她了,反正她也不很在乎,只是瞟了眼莫飞景,突然道:“皇上打算去西山 围猎,要去大半个月,我会跟着一起走。” 莫飞景眼睛一亮:“大哥你被指派了一起去?那可是好差事啊,想来大哥现在,很受看重了?” 事关儿子前程,沈氏一时也忘了生气,急巴巴看着俞锦妍,等着她的下文。 俞锦妍也没打算瞒着,可也不乐意拿着自己辛苦奋斗出来的成果叫这两人开心,刻意说道:“有侯爷帮衬着,我怎么会不收看重?”瞧见母子俩都有些讪讪,俞锦妍冷笑,“你们也知道的,侯爷在太子那里的位置,我有他帮扶着,才一路高声,短短时间里,加官升职,连这次围猎也能一起参加,还是在御前伺候。” 沈氏听着御前两个字,眼睛就亮了起来:“那不是说,儿子你有机会见着皇上,在皇上跟前露脸了?那你可得好好表现了,一定要给皇上落个好印象才行!” 俞锦妍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很直白就说道:“可我要不能放心家里面的事,在外头,怎么能安心表现自己?”意有所指地望着沈氏,“你跟太太之间的事,我看得明明白白,您敢拍着胸口说,我出门了,你会对她好?” 沈氏气急,尖声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怀疑我会对俞锦妍不利?”这是真气愤了,“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啊。她肚子里的,可是我孙子,难道我就不疼?” 俞锦妍直接给顶了回去:“母亲,明人不说暗话,要以前,我怎么都不会信,可自打妹妹来闹过了,我就知道,你对太太,那是满心满谷的不喜欢……我只要您一句话,我出门了,您会对她好吗?” 沈氏气得身子打颤,根本不理她。 与惊讶也不急,她有的是杀手锏:“母亲要是不肯跟我保证,那这次的差事,我就给推了!” 莫飞景倏然瞠大眼睛,惊叫:“大哥?!” 沈氏伤心不已:“老大,你就那么在乎俞锦妍啊!” 俞锦妍淡淡一句:“她是我妻子!” 成功叫沈氏面无人色,捂着胸口直哭。“好好好,我还养出了个情圣儿子!”咬咬牙,在莫飞景的搀扶下,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媳妇怎么样的。”冷笑着,“你出门,我就在这庄子上呆着,不跟你那心肝宝贝媳妇同一个屋檐下,这你就放心了吧?” 俞锦妍挑高眉,总算还给她留了点颜面:“那倒是不必,庄子毕竟不比京中,既然二弟已经打好了,您就跟着一起回京吧,也好好养养身子。” 莫飞景在旁边一直看着,听到这句话,才算松了口气,总算自家大哥,还没完全忘了母亲和自己,多少还有些关心在。 才这么想着,就听沈氏气怒道:“不用,我这老婆子,不用什么享福修养的,这庄子就很好,我就乐意在这里呆着!” 莫飞景急得都很不能劝几句,可当着俞锦妍的面又不好多说,只能担心得看着俞锦妍。俞锦妍却没说什么,只是淡然道:“都是您的家,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儿子少不得跟您说一声,”郑重其事地看了沈氏和莫飞景,“儿子有今天,多亏侯爷和太太帮扶,若是太太有个什么委屈不好,儿子也实在无颜见侯爷的,少不得,就此卸官回家,再不敢受侯府恩惠了!” 沈氏莫飞景倒抽口凉气,看着俞锦妍,都有些傻了…… 俞锦妍弹弹袖口:“母亲,我这话,绝不是开玩笑的!” 第八十四章 俞锦妍说完话,也不理会莫飞景的挽留,外面早就是月上西山,不过微微的亮光,只勉强能看见路的影子,俞锦妍叫人给打了个火把,骑着马慢慢就给走了。 莫飞景瞧着自家大哥这样,对自家母亲少不得也有些埋怨,回头来就说沈氏,“母亲,您老这么跟大哥犟着干什么,他现在稀罕嫂子,你就给说几句软话,对嫂子态度好点不就完了,也不求着您非要对她好,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您何必非要跟大哥对着来呢?他好容易来了,您这一通火,瞧,大哥现在,外头都那么黑了,还给回去,这不是跟咱们生分了吗!” 沈氏眼泪一直滴,听到他这话,更是受不住:“你的意思,还是我错了?我辛辛苦苦的养大的孩子,这么忤逆我,你还帮着老大来气我?!” 莫飞景最见不得的就是沈氏这样子,再多的埋怨这会儿也给咽回去了,无奈道:“母亲,您别哭了,当我说错了行不行?”只是想到俞锦妍先头那样子,又是止不住一阵烦躁,在屋子里来回踱来踱去,到底是忍不住,又给沈氏说道,“可母亲,真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早先就跟您说过,大哥现在对嫂子好着呢,不看别的,单看嫂子肚子,那可是大哥现在第一个孩子,您说说,您现在一直这么针对着嫂子来,大哥心里能好过?” “母亲啊,您可别儿子说话不好听,大哥是个念情的,别说,侯府现在对大哥那也真是帮衬不小,您再这么对嫂子,大哥只会跟你越来越隔膜的!” 说了好一通,沈氏只抹眼泪不说话,莫飞景没了办法,叹口气跺了跺脚,叫人扶着沈氏回去先休息,自己满腔愁绪去了后面跟舒月朝说话。 舒月朝早听说俞锦妍来了,看见他回来,还有些奇怪:“不是说大爷来了?你怎么没陪着一块儿说话,这就回来了?” 莫飞景往那椅子上一坐,背靠了椅背,叹口气,没好气道:“陪着说什么话啊,大哥茶都没一杯,就打马给回去了。” 舒月朝吃惊不已:“这怎么说的?都这么就见了,怎么也该问问你和母亲现在的情况吧,好好聊聊,怎么就……”看莫飞景脸色实在不好,剩下的话就又给咽了回去,小心问道,“二爷,是出什么事了?” 莫飞景瞧了她一眼,又是长长一声叹息,把之前发生的事,给舒月朝全全部部给说了一遍,末了,只抚着额头烦恼不已:“你说母亲到底怎么想的啊?我知道她不喜欢嫂子,别说,就嫂子平日那高傲劲儿,我看着也不喜欢,可这不大哥稀罕吗,都快 捧在手心里了,母亲就不能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说两句好听的啊?是,大哥也是有做的不对的,为了媳妇对母亲不敬,是错了。可都一家人,眼看着大哥是绝不肯让步的,母亲就不能退一步啊?” “你瞧瞧现在给闹的,大哥升官那么大喜事,大哥硬是没说让我们回去!”莫飞景想到这事,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他可是听说了,俞锦妍现在很有些体面,好像是哪里得了皇帝和太子双重的青眼,给安排了个好差事不说,平日也是多有看重的,再有俞琮言在一边帮衬——这段时间,俞锦妍莫含章在外头应酬都快要跑断腿了。这要自己在京城,能借着认识多少人啊。 结果,全搭在这庄子上了。 “大哥的仕途还得靠着嫂子娘家帮衬呢,母亲就是看在这点,也该对嫂子好点啊。”莫飞景真丝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母亲以前也不待见嫂子,可还有些分寸,知道不能做的太过分,怎么现在就这样了呢?连嫂子背后的侯府都顾不上了,好像连嫂子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怎么乐意……你说说,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当着丈夫的面,舒月朝还真不好多说的,只给他倒茶劝着他消消气,暗地里,少不得摇头笑男人的天真。 他们还真当女人跟他们一样,只要看着利害关系就完了? 沈氏何尝不明白自家大媳妇能给家里带来的好处?可作为一个婆婆,看着自家儿子,叫媳妇给迷得五迷三道的,心里那能舒坦了? 莫飞景一口一句的劝,看在大哥的面上,大哥现在稀罕嫂子,你就给点好脸色——沈氏能听得进去才怪了。哦,自己生的儿子,辛辛苦苦养大了到现在,结果叫个女人给绑得死死的,自己当娘的,连给点脸色,说几句都不行了?!还得自己给人赔礼,自己给人放□段好好哄着?这天下还有这礼了? 莫飞景越这么说,大爷越对自家媳妇好,沈氏心里就越气,更别说她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家大媳妇,这不,连利害关系都顾不得了,越发对大媳妇没好脸色了。 恶性循环,大爷也就不高兴了。 说实话,舒月朝倒也能理解沈氏这心,她自己也是当娘的,也有个儿子,要是赶明儿自家儿子长大了,也为了个媳妇这么对自己,她能哭死。可要搁做媳妇的来说,沈氏那也不是个好婆婆,她吃瘪,舒月朝还真挺高兴的。 要不是为了自家,舒月朝才不管她跟俞锦妍关系好不好呢,也就是莫飞景一直在背后念着,自家现在还得靠着大房,要是把俞 锦妍惹恼了,连自家这房都给生疏了,那就糟糕了,舒月朝听进心里了,这才劝着莫飞景说:“有些事,你怕不好说,回头我给母亲说说,总要叫她回心转意才行。” 莫飞景惊讶地看着她:“怎么着,你有办法能劝的母亲回头?”他这当儿子的都没办法把沈氏劝回来,她能有办法? 舒月朝只是笑:“二爷,你就等着看好了……” 第二天,舒月朝果然去看了沈氏,沈氏大抵是昨晚没睡好,哪怕抹了脂粉,脸色还是憔悴的吓人,眼睛肿肿的,怕是哭得狠了,这会儿还没消下去。 舒月朝给叹了口气,坐到了沈氏身边跟她谈心,沈氏眼睛还肿着,却道:“你要是跟老二一样,是来劝我给老大家的低头的,你就趁早给我回去,我不听!” 舒月朝陪着笑:“哪能啊,明知道您不高兴听,我怎么还能给您添堵呢?我来就是给您说钰哥儿的,这孩子啊,这不,病全好了,现在啊,每天就闹着要去玩,您说说,这庄子粗陋的,外面全是佃农庄户家的孩子,我哪敢把他放出去?他又不是那些个皮实孩子,身体才刚好,万一哪里擦着碰着了,我还不哭死?结果倒好,这孩子跟我闹呢,那哭的啊……” 一听宝贝孙子哭了,沈氏就给急了:“哭了?哎呀,这怎么行,他这身子才好呢。你说你这当娘的,他要去玩,你就让他去嘛,不就是怕摔着,多派两个人跟着不就得了?” 沈氏给解释:“不独这原因,这农庄田地里,谁知道有什么个蛇虫鼠蚁的,万一把孩子咬了怎么办?再说了,这庄户人家孩子玩的什么啊,一身泥巴的,到处乱跑,总不能让孩子也这么玩吧?” 沈氏皱着眉,听着也有理:“那你说怎么办啊?” 舒月朝苦笑:“也就那样吧,在庄子上,还挑剔那么多?他是来养病的,可不是来享福的。”顿了顿,又叹气,“也是他只一个,没个兄弟姐妹的,单着没个玩伴,寂寞了。这要有个弟弟妹妹的,可不就好多了。” 说起这个,沈氏不是没怨言的,舒月朝这媳妇,平日做人对自己都好算过得去,就是这子嗣方面,真不怎么样,这么多年了,出来个莫钰,就没别的孩子了,莫飞景两个侍妾,也没个消息,沈氏有时候都怀疑,不是舒月朝给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吧?闻言就给冷冷道:“那能怪谁啊?还不是你和老二不争气,没给他生个弟妹出来?” 舒月朝也说自己不对:“都是我这肚皮不争气,我何尝不想给钰哥儿添 个弟妹,这不是老天没给我这运道……您说说,哪怕是个女儿也好啊,就二爷对钰哥儿那么好,再有个女儿,肯定也疼爱地紧。” 沈氏对孙女没孙子那么大喜爱,不过当着儿媳妇的面也不好说的,只点头附和:“老二是个慈父,对孩子好。” 舒月朝就笑:“哪只啊,不独二爷,咱们大爷,可不也是个爱孩子的?对我们钰哥儿,那稀罕着呢,赶明儿自己做了父亲,一定比二爷更疼孩子。” 说起大儿子,沈氏才有些开颜的脸瞬间又阴了下来,舒月朝看着,就道:“母亲,我知道您心里不舒坦,可您别怪媳妇多嘴,就大爷现在这岁数,还有几个是没孩子的?二爷比大爷可小五岁呢,您看看钰哥儿现在,大哥这会儿,膝下可还没个一儿半女呢。” 说起这个,沈氏也没了话说,可不是,老大这把数岁了,还没个孩子,说起来,也够叫人揪心的。转念一想,突然回过神来,照着老二家的这么说,老大是在乎那孩子?看着舒月朝,颇有些迟疑道:“那你说,老大现在对他媳妇,那是真上心了,还是为着孩子?” 舒月朝捂着嘴直笑:“瞧母亲您问的,这我怎么好说?嫂子品貌那是一等一的,大哥上心也不奇怪。”转头又给说起了侯府,“您别说,大爷自打回京入仕,侯府真没少帮衬,您说,大哥要是不好好对嫂子,侯府能那样帮衬?” 见沈氏若有所思,舒月朝趁热打铁,又道:“我以前就听说啊,这男人跟女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女人呢,眼里啊,那就只有自家丈夫孩子,心小着呢,家人好了,也就好了,可男人呢,要建功立业,要有一番作为,都想着要往上走呢,我想着,大爷也该不例外吧。” 沈氏这一听,就舒服多了。 是了,老大是个有野心的,一直想要往上走,可这官场不易,可不是要借助了各方助益?老大家的娘家那么大实力,他能不注意着点? 舒月朝知道,单只说这些,沈氏未必能回转过来,这些话以前不是没说过,生死可不是一直没听?就又说起昨晚的事:“我也听二爷说了昨晚的事,要说大爷那也是太赌气了,外面都黑着呢,怎么就能回去?又不是府里谁等着他一定回去,不回去不行,何必摸黑回去呢?赶在城门关之前,那可不是要快马加鞭的走,还不得累着啊。” 沈氏听着冷笑:“那还用说,肯定是俞家那女人,逼着他回去呢。” 舒月朝半天没说话,末了,才幽幽说了声:“母亲,大 爷现在就这样给嫂子脸面,您要再跟大哥僵着,您说,现在大哥能为了嫂子摸黑打马赶回去,后面,还会做什么?” 一句话,把沈氏堵在了那里,沈氏还没来得及仔细想,就又听舒月朝加了一句:“您说,嫂子在后面,会不会跟大爷说什么?当然了,大爷也不是那随便就能被枕头风给吹动的。可话又说回来,这一天两天的,自然没问题,这天长日久的……您又不在一边,这凡事,都架不住个万一,万一大爷真叫嫂子给哄住了……” 沈氏蓦然冷下了脸,死死捏住了拳头…… 俞锦妍去了庄子的第二天下午,庄子上派人来传了话,说是沈氏打算带着莫飞景一家回来。俞锦妍也没二话,叫人把他们的屋子给收拾出来。 莫含章很奇怪:“你不是在里头耍了什么手段吧?”不然,就他知道自家母亲的脾气,能那么简单低头,灰溜溜地回来? 俞锦妍只笑他傻:“你母亲转不过弯来,旁边人都是傻的,都不知道劝?你母亲忍得住住在那乡下,你当别人也忍得住?” 莫含章听不惯她那冷嘲热讽的样子:“你别阴阳怪气的,我知道你说的二弟,可他不是那眼皮子浅的。” 俞锦妍嗤笑一声:“不是你二弟,那就是你弟媳妇,人家夫妻一体,有区别吗?行了,你也别这里跟我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你母亲那脾气,下人是劝不住的,能把她给哄回来的,除了那两个,没别人了。”懒得再说这话题,叮嘱他,“我跟老太太说过了,这次她既然肯先低头回来,应该能安分段时间了,我出去这段时间,你该没问题,不过你也注意点,别不小心给着了道,孩子一定可不能没问题。” 说的好像沈氏他们回来,这莫府就变成虎窝狼穴了一样,莫含章不高兴,懒得理会她:“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翌日,沈氏莫飞景一家回来,莫含章去给请安,果然,沈氏没给好脸色,倒也没摆脸色,随便说了两句,就打发他回去了。 身边丫头婆子也约束的紧,轻易不找他,也不跟他多说话,颇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莫含章也乐得如此,送了俞锦妍出门去办差,大家各过各的,倒也还过得去…… 第八十五章 每年的西山围猎自太祖开国起,延续到现如今,已然是皇室的一个传统了。太祖本意,是想要后人保持先人开国时的勇武,不可因为平和日子而变得懈怠——当然,到了现如今,这个意思早已被抛去良多,已然是皇帝率领群臣每年游玩的一项节目了。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能够陪着皇帝一通参加围猎,要是表现好了,还能在皇帝跟前出彩,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可对俞锦妍来说,西山围猎,是会让她夜半惊醒的梦魇。 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年,报信的下人惊慌失措的脸,她匆匆赶回晋阳侯府的时候,就看到她的大哥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回来,一支利箭穿胸而过,曾经俊美神采的脸庞,惨白的没有一丝人气…… 俞琮言当年,就是在西山围猎时,救驾而亡! 若可以,俞锦妍真不想来这一遭。 可惜没办法,她现在升了官,恰好做了这御前侍卫,大概是想要嘉奖她上次立的功劳吧,她现在还是个小队的队长,底下四五号人,如今被分配了一起来西山护驾,却是想躲都不行。 艳阳高照的天,俞锦妍不得不坐在马上,忍受着太阳高照和路上飞扬起来的灰尘一路往前,京城到西山,平日打马过去,也就是两个多时辰,可如今大队车马前行,御驾和太子车架,并群臣皇子宗室后妃,队伍已经到得后面,肉眼都看不清了——这么长的队伍,那根本不好赶路,满打满算,早上从皇城出发,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到西山行宫了。这还是第一天,等到十天后,御驾回京,还得再来一遍…… 俞锦妍觉得自己两腿磨得都要受不了了。 旁边同僚见她脸色很不好,低低笑起来:“怎么了,莫大人,瞧着脸色不很好,难道是昨晚上没睡好?怎么骑马才这么几步路,就受不了?”这还是比较友好的。 那些个看着她不顺眼的,直接就低笑起来:“还是惦记着家里,嗯?舍不得了?”说着挤眉弄眼地看了周围,旁边诸人俱都心领神会的笑起来。 舍不得家里还是舍不得家里的婆娘?谁说男人不八卦的,男人凑一块儿,荤段子说得都叫人听不下去。不过这里这人这般打趣俞锦妍,显然不怀好意,离不开家,离不开女人的裤腰带,对个武将来说,那就是j□j裸的侮辱了。 俞锦妍怒皱起眉头,冷笑一声:“于大人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怎么着,有过切身体会?”旁边的人登时又是一阵笑,那个于大人脸都青了。 俞锦妍懒得再理会他们,催动身下的马儿,往前头了,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还能听见那些个“同僚”在那里不满地冷哼。 俞锦妍有些头大。 升官上任那么些日子了,她跟同僚的关系,还是处得不很好。御前侍卫这职位,说起来,派系分得还是很清楚的,要嘛,是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被层层选拔了来护卫皇城,当然,这些人,一般都出身普通富户人家——穷文富武,要是家境一般,那也学不起武——但比较起来,这些人,能走到今天,大多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有本事的人心高气傲,自然而然的,就看不大起那些凭着家世进来的。 御前侍卫这职位,说来不过是五品官,但却有个好处,那就能很容易在皇上跟前露脸。你说这朝堂上,小朝会非四品以上不得参加,大朝会每五天才一次,官位低的,在正殿前头的天坛里都排到最末尾靠着台阶的位置了,皇上高高在上坐着,那也看不见你啊——这比起来,做御前侍卫,比一般衙门里的五六品官员可都体面多了,更有向上爬的机会——你说要是哪天遇上了皇上,好好表现一番,叫皇上记住了,那升官发财,还在话下? 勋贵人家对着一般子弟,就爱把他往宫里一塞,好好锻炼两年,自家再活动活动,不愁找不到露脸的机会。 这一来,那有真才实学却无门路的哪受得了?半点本事没有,就一些花拳绣腿功夫的软脚虾,靠着家世好,就把露脸的机会全给占了,自己这些劳心劳力的,却半点好处得不到?心里不满,才干派私下里,就故意刁难着那勋贵派。 勋贵派里多是富贵人家子弟出身,哪能受这委屈?他们本事是一般,可家里有的是人。受了刁难,自然是要狠狠反击回去的,私下银钱开道,家里长辈搬出来,才干派的好些个人就都吃了挂落。 一来一往的,矛盾便越级越深。 按说俞锦妍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还是晋阳侯府的姑爷,算是勋贵子弟出身,又是真正打战场上活着下来的,真才实干也不用说,在御前侍卫里头,该是混得风生水起的才对吧? 事实却截然相反。 皇帝为了掩饰十四和长宁郡主落水这件事,压根没提王恒和俞锦妍救了十四皇子的事,只是随便编了个借口,就把两人给拔擢了。在外人看来,那是俞锦妍也不知道使得什么手段,明明不过一个詹士府的六品府丞,却叫皇帝青眼,格外优渥,直接跳了两级,给弄到了宫里来,还 一来就是个小头领——多少侍卫混了好几年都没混到这份上呢。 对于勋贵一派来说,那自然是感觉自家嘴里的东西被人叼走了,这要是正经晋阳侯府的人也就算了,可俞锦妍,不过是娶了个好媳妇才有的俞琮言帮衬,落在他们眼里,那就是靠女人吃饭,他们碍着晋阳侯府不会对俞锦妍怎么样,可要多热情,那也就没有了。 至于才干一派,要是当年俞锦妍从战场上下来就直接做了御前侍卫他们还不会说什么,可那不俞锦妍为了适应先去了詹士府嘛,那就是从武职调到文职去了,人就要怀疑了,你要真有实力,当初好好的,调文职去干什么啊?本来就不服气这样的天降奇兵,现在找到了借口,自然对着俞锦妍冷嘲热讽不断。 大家彼此接触又不多,虽不至于对俞锦妍怎么样,下绊子什么的暂时还没发生,可俞锦妍知道,要是自己不能尽快展现自己,叫他们心服,背后小动作,很快就会来了。 俞锦妍很有些大开眼界的感觉——一直以为,后宅里头女人的小心思就很多了,没想到,到了官场,这些男人的小心眼,也一点不少。 可即使这样,到底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俞锦妍心里,还是没个底。 这种事,是要有契机的,俞锦妍再着急,此时此刻,也只能耐心等着了。 到得中午,日头越发高了,队伍停下来埋锅造饭,俞锦妍也算有了个喘息的机会,去营房给端了饭来,见如今的同僚都是一堆堆扎堆一块儿,而且摆明不欢迎自己,俞锦妍也不去触霉头,自拿了饭菜去一边。 挑了个景致比较好的地儿,俞锦妍找了块大石头把饭菜放好,自己又给捡了几块小的石头给坐下,才开始慢慢用饭。 饭菜很简单,也就几个馒头和两盘小菜,味道倒也罢了,就是这饭菜的模样,看着实在一般,俞锦妍慢慢撕着馒头往嘴巴里塞,并没有多大胃口。 旁边有人来回走动,看见她坐一边吃饭也没人管,一会儿还要赶路呢,时间紧张,一堆的事要做,谁有心思管一个御前侍卫在哪里吃饭啊。 一个穿着六品补服的官员本也是这样的,一路匆匆走过了,脑子才突然一个灵醒,倒退了两步回头一瞧,笑了:“这不是莫大人吗?怎么坐这儿一个人吃饭?” 俞锦妍回头一看,还是老熟人,却是当初去詹士府第一天就投了她的许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补服,那熟悉的图案,可不是自己当初穿过的,也笑起来:“是老许 啊,多日不见,你升官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贺喜?” 许琳上得前来,听着就笑起来:“哪是不想啊,这不也才升官几天呢,我本想着得专程去了府上拜谢大人才行,可是大人如今事务纷忙,后面马上就是这西山围猎的事了,我就也没顾上,这里下官谢过大人!”说着,还给俞锦妍作揖道谢。 “这可使不得。”俞锦妍一肚子莫名其妙,忙忙拦住人,“我现在还迷迷糊糊呢,我怎么帮着你了,要你给我行这么大礼,我可受不起啊。” 许琳一脸感激:“大人你还是这么谦虚,要不是您在宋大人面前给我美言,您升职后留下的缺,哪轮的到我啊。就冲这个,大人以后但有吩咐,我眉头皱一下,就不是人!” 俞锦妍脑子里努力回想,还真记起来,当初他要走,詹士府少卿宋大人对他,还真是客气的紧,问了他好两句这后面府丞谁来顶替才合适,这不他在詹士府里也才初来乍到,认识了解的人不多,就把许琳给推出来了——没想到啊,宋大人真就拔擢了他。 俞锦妍后悔了,自己那不过就是这么一说,宋大人按着他的意思把许琳给推上去了,哪怕自己再不乐意,这人情,可是欠下了。 失算,真是失算了。 当着许琳的面,俞锦妍也不好展现自己懊恼,甭管心里多后悔,场面话还是说得漂亮,只道:“我在詹士府带了那么些日子,你的办事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你啊,有能力人又聪明,宋大人拔擢你,那是他的眼光,我啊,不过就是顺嘴那么一说。” 一番话,叫许琳更加感激起来:“如今公务在身不得闲,等回京了,还请大人赏脸,容下官敬您一杯水酒,聊表谢意。” 俞锦妍自然不会推脱,含笑答应了,才问他:“你这趟来,领的什么差事?”当然,又给加了句,“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许琳马上就笑起来:“瞧您说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有什么不好说的。”给他解释道,“这不是一行车马到了西山行宫,得吃得喝得住嘛,主子的房间分配是没法子,可底下人的吃穿住行都得管着啊,太子这一次带来的人挺多的,人一多,杂事也就多了,下官就是来管着这些的。” 俞锦妍点点头,明白了。本想说不打扰他了,他有事就去忙,临了了,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拉住了人:“老许,你说,你有权利能分配房舍?”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西山行宫,俞锦妍两腿有 些发软地从马上下来,明明累得不行了,还得装着精神奕奕的样子,不能喊一句苦说一声累,否则,旁边一路走着过来的普通侍卫非得恼了不可。 先护卫着皇帝安置好,侍卫统领周大人给分配好了各队当差的时间,又给训导了一番,众人才散去。俞锦妍是明天当差,今晚上算是能休息了,一个小内监跑过来,领着她去了分给她的屋子,西山行宫并不很大,给侍卫住的房舍并不很多,俞锦妍一进院子就觉得好,四四方方个天井,六个房间,后头耳房净房都不缺,天井中间还给搭了个葡萄架子,底下一石桌并几个石凳子,环境真的很不错。 俞锦妍给了那小内监几两银子,谢过,嘱托他:“回去帮我谢谢许大人,就说我回头请他喝酒。” 小太监谢过了,可能还有事,一溜烟走了。俞锦妍拿着简薄的行礼进得屋里,布置只一般,不过桌椅板凳都不缺,床上被褥帘子看着也干干净净,怕是才布置的,就很满意了,行李一放,往床上一躺,那真恨不能干脆就这样脸也不洗身上也不收拾,直接睡了才好。 愣是舍不得起来地在床上翻了好几下,俞锦妍才给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去打水洗脸,一开门,就给怔住了,对门那里正在开门的年轻男子,不是王恒又是谁? 王恒也有些发愣,大概是吃惊太过了,都忘了掩饰情绪,很不乐意地直接皱起了眉头:“莫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八十六章 没谁是喜欢被人当着面想起地问你怎么在这儿的,看见王恒下意识皱眉的样子,俞锦妍心里登时就有些不高兴。 本想就随便说两句,谁知很快王恒就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微微笑了笑,点点头打招呼,“莫大人,好久没见了,听说你调到御前去了,最近可还好,”就好像刚才他的不乐意只是俞锦妍的错觉似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俞锦妍也就跟着点点头打招呼,也挂起了笑脸,“托福,还算过得去。倒是王大人,好似也升了一阶吧,这次是跟着太子仪驾过来的?” “蒙太子看重,不过是尽我自己的职责罢了。”王恒脸上笑容算不得很热切,不过是淡淡一抹,但按着他平日那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模样,已然是很客气了,一时的,俞锦妍都摸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听他顿了顿,又问道:“只是按着莫大人你如今的职位,这房间,怎么给……” 俞锦妍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道:“先头去看了看房子,觉得这处景致好,就给说了说,看能不能给安排这处……也巧了,没想到,能遇见王大人你。” 这处院落,要说景致,那确实是很不错,往年跟着太子来西山行宫,王恒就是住这儿的,俞锦妍喜欢也正常。只是这处的院子,向来是太子这边的人在分配……王恒猛然就想起来,俞锦妍没进大内的时候,可不是詹士府的人?难怪有门路到得这里了。 恍然听着,他现在呆的那一队侍卫里,刺头不少,好像都不很服她…… 王恒脑海里连转了好几圈,面上却是分毫不漏,又说笑了两句,两人各自进屋休息不提。 俞锦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晚上,还是觉得自己没看错,王恒刚看见自己那会儿,可是不大乐意的。她以前就有这种感觉,王恒好像不很喜欢她,看见她时都不怎么高兴,偏俞琮言说没事……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俞锦妍打定主意,回头见到俞琮言,非要好好逼问逼问他才行。 这么一直想着,俞锦妍迷迷糊糊就给睡了过去,等到一觉睡醒,天已大亮,算算时间,当差快来不及了,赶忙收拾自己,出门的时候,直觉看了眼对面,那里毫无动静,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出去了。 虽然来了西山行宫,但是朝事还是要处理的,上午是俞锦妍当班,她就站在行宫正殿门外,一身肃穆的侍卫服,盯着大太阳动也不敢乱动的站了大半天,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腿 酸麻不说,亵衣都被汗打湿了。 她还不能立刻回屋去休息换衣服,得先赶着饭点去吃饭——这可不是外面随便什么地方,有银子就缺不了吃的,这行宫里头,膳房做饭做菜,那是有时间规定的,过了可就没得好菜吃了,不定就只剩下点什么冷馒头咸菜的了,连口热的都吃不上。要给银子单做也不是不行,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谁都要小心点不是?没得给人留下个骄奢吃不得苦的印象。 随便扒了几口饭菜,填饱了肚子,俞锦妍还得跟着统领巡游各处。 西山行宫说大自然比不得皇宫大内,可说小却也占了偌大一座山头,亭台楼阁不说,山阴那面还有个温泉,跟行宫这边倒是建了回廊联通,路上一大片茂盛森林,到底不能完全去了,这就是侍卫们巡视的重中之重了——无论什么时候,帝皇的安危总是顶顶重要的,哪怕如今西山行宫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给包了个严严实实,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只是这一来,要做的事就很多了,最少,来回走一遍,耗费的时间精力,那就不小了,再要细细排查——俞锦妍一下午时间,差不多就要耗在这上面了。 这不是个好差事,干的好了是应该的,万岁爷跟前露不了脸,可要万一有个什么差错——十条命都不够给赔的。一般侍卫都不乐意干,现在这差事直接就给落到了俞锦妍头上,俞锦妍也不是傻的,想也知道,那是侍卫处的人在阴她呢。 现在自己初来乍到,根本没能力反抗,俞锦妍也就忍了这哑巴亏,老老实实给来回巡视起来。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怜悯她给她机会,还是故意给她堵心,就那么巧,这一巡视,又叫她在温泉那块儿地儿遇上了王恒。 他也是在当差,不过不是巡逻,是太子来沐温汤,他在门外戒备。 见到俞锦妍,王恒也很惊讶,不过很快,他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倒是没说什么叫俞锦妍尴尬的话,只是点点头,算打个招呼。 俞锦妍挺感激他不说话的,自己一个被拔擢升官了的,结果却来干着这些巡逻的工作,人呢,却是太子亲信,统领着太子宫的侍卫…… 差距何止一点两点。俞锦妍虽说初到官场,名利心也不很强,只是这好面子到底是人的通性,尤其想到,这个王恒对自己态度乖乖的,也不知道是友是敌,俞锦妍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对着人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转身就走。 自己被排挤的事,他肯定发现了。俞锦 妍有些懊恼,真没面子。 她有心躲着人,可惜,两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是想躲也躲不开的。 晚上俞锦妍完成了差事,一身疲惫回到院子,王恒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一个人慢慢泡着茶,已经过了洗茶那一道,热水冲进茶壶里头,袅袅的茶香,俞锦妍站在门口就给闻到了。 “极品的六安瓜片!”俞锦妍眼睛一亮,脱口叫道。 王恒大概是陷入在茶道里,都没注意她回来了,猛不丁听见声音,很是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见是俞锦妍,更有些惊讶:“莫大人?”似乎很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俞锦妍踌躇一下,到底是走了过去,笑道:“王大人好兴致,一个人泡茶呢?” 王恒就邀她喝药,反正也没事做,俞锦妍就不客气了,坐下还给赞扬他的茶好:“如此纯正的香气,非今年新茶不可得。茶色清亮,叶如峰翅,实在是上上佳品!” 王恒给她倒了杯茶,俞锦妍低头深嗅一口气,沁怡的茶香顺着气管直如肺腑,整个人都为之一振,不由赞道:“好茶!”再啜饮一口,颇有些热度的茶水带着茶香一块儿一块儿散开在唇舌之间,直暖道了胃里去,全身一股说不出的舒畅,再呼口气,喉间的甘甜慢慢就上了来,再饮一口,身体已经适应茶水的热度,这一次,茶水的甘美,就越发清楚了…… “这水怕是竹露吧,喝着还有种竹子的沁凉。”俞锦妍自己就是爱茶之人,喝得如此好茶,当即满足的喟叹一声,赞道,“王大人当真是好手艺,好情趣!”这般好的茶道技术,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俞锦妍暗自打量一番王恒,人虽冷漠了些,却是眉目俊朗身形颀长,比之自己如今这五大三粗的模样,可不能放一块儿比,真要论起来,那可就是云泥之差。好似也是官宦之家长大,家里颇有些能力,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偏还有能力,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备受重用,一声青年才俊,他绝对是当之无愧! 倒是王恒,对俞锦妍这样精通茶道有些诧异,暗自扫了俞锦妍的身形一眼,他掩饰地垂下了眼眸,一会儿才笑起来:“随便玩玩的,倒是莫大人也喜欢喝茶?” 怎么看,就俞锦妍这样粗犷的模样和军中的资历,都该更喜欢喝酒多一点吧?如今居然能把茶道说得仔仔细细,王恒不得不说,自己真有些吃惊。 俞锦妍笑起来:“我这人五大三粗,吃喝都不挑,酒也喜欢,茶也喜欢,不过是粗略懂个皮 毛,叫王大人见笑了。” 王恒顿了顿,才给笑笑道:“大人何必自谦,不过闻茶香就知道是何种茶,喝一口茶水就知道用的什么水,这要还只是粗浅皮毛,那我可就没脸说话了。”说得俞锦妍都笑了。 王恒又给她倒了杯茶,这次俞锦妍就不急着喝了,两人坐一块儿慢慢聊天。 如今彼此都在宫内当差,很多事都要寄回,正事就不说了,大家只管聊些个琐碎就好。 本来武学倒是个不错的话题,可偏俞锦妍只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的货色,王恒给聊了几句边关战场的事,都给她糊弄了两句给带过了,随便扯着话题转移视线,慢慢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给聊起了诗词歌赋,文章对联。 这武的不行,文的俞锦妍当年好歹也是由俞父重金聘请先生来教导过的,四书五经,天文地理,可都精通着呢,王恒说什么,她都能很快给接上去,说话也不是那种言之无物空洞乏味的,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见解。王恒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聊着聊着,神色就变了,眼睛里也透出了光,跟俞锦妍两个一来一往的,说的好不热闹。 等到分手各自回屋休息的时候,王恒已经能很客气地叫俞锦妍如今的字“仲清”了,俞锦妍也被允许叫他的字“沛之”。 瞧着好像对自己也没什么啊。俞锦妍摇摇头,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大惊小怪了,王恒明明人不错,怎么自己会觉得他不喜欢自己呢? 真是事情太多,脑子都糊涂了。俞锦妍摇摇头,洗漱过了就去睡了,今天她还真有些累了。 沉入梦乡的俞锦妍怕是怎么都没想到,那边跟她聊过了诗词歌赋,她认为不错的王恒,此刻正呆呆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好半天了,身子都不动一下。 末了,才叹了口气:“也是,他怎么可能会是简单的一个莽夫呢……” 作者有话要说:王恒会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 第八十七章 接下来两天,俞锦妍都没看到王恒,好像两人当差的时间完全岔开了一样,俞锦妍回来的时候,王恒从来不在院子里,就是晚上,他要么是早早睡了要么是人根本没回来。 要不是俞锦妍确信那天他们喝茶聊天还算愉快,王恒也没有理由躲着他,他都要以为王恒是不乐意见到她了。 再次遇到的时候,是皇帝西山之行的第五天,皇帝正式三天围猎的前一天,皇帝还在处理政务,享受着西山之旅,俞锦妍这些侍卫却不得不各处巡视山林,为明天的围猎做准备——年年西山围猎,西山再大,里头的猎物也被猎得差不多了,想要让皇帝尽情享受到这一次西山之行,不好好准备一下怎么行? 往林子里放野物的事自有别人来做,俞锦妍等人的指责,更多的是监督和熟悉地形,以防不时之需。 俞锦妍早两日骑马双腿之间的不适感还没有完全消去,今日不得不再次骑马,实在憋不住脸上的表情,不敢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只说分头检查,驾马一个人往另一头去了。 一消失在人的视线里,止不住马上就呲牙咧嘴起来。 别说她本就不是多能忍痛的人,这刚刚受伤跟伤口还没好再伤上加伤也是有区别的,俞锦妍现在两腿之间磨破的皮还没完全恢复呢,今儿骑马这么一走,她感觉,伤口的地方肯定又出血了。 偏后面几天,怕是想休息也不行,少不得还得再骑马——这男人在外拼搏建功立业,也不容易啊。俞锦妍苦笑着想着。 翻身下马,俞锦妍挑了个小丘半躺着坐了下来,疲累的双腿放在地上,俞锦妍能感觉伤患处都舒适了不少,情不自禁便是长长舒了口气。 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蔚蓝的天空里,朵朵白云飘荡,太阳耀眼地刺目,温暖地打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突然一阵咕咕的叫声,地衣草丛间,传出了摩擦林叶的声音,俞锦妍猛然坐起,还当是什么呢,就见一只带着漂亮尾羽的雉鸡惊慌失措地从草丛间蹿了出来,本是冲着俞锦妍的方向来的,见着有人,翅膀惊恐地拍动两下,调转了头,往左边直冲了去…… 谁说这畜物没有灵性的?瞧这逃命的速度。 虚惊一场,俞锦妍松口气之余,止不住又为哪只鸡仓皇逃跑的模样给逗笑了——那么漂亮颜色的雉鸡,经过那么仓促的奔逃,羽毛都凌乱了,活似后头又毒蛇猛兽追着一样…… “咚~” 一声划 破空气的尖利嘶声叫俞锦妍意识到不对,身体在她思考前就下意识往一旁偏了偏,紧接着,就有一支箭从俞锦妍的脸颊边划过,然后闷声一声响,狠狠扎进了后面的一个树干里…… 脸颊上隐隐有种刺痛感,俞锦妍手一摸,还好,没流血。 后怕这才涌上了心头:她刚刚要是稍稍慢那么一点,这会儿,怕是早没了性命了! “谁!”没人在差点被人弄死了的时候还能保持理智的,俞锦妍惊怕之余,怒气更是熊熊燃烧起来,冲着那雉鸡跑出来的方向就是大喝道,“谁在那里打猎?!” 林中有片刻寂静,稍刻,俞锦妍才看到一个人影背着箭筒手拿着弓箭慢慢走了出来。阳光下一瞧,还是个熟人,却是与她共院子的王恒! 想到自己差点就被他一箭射死了,哪怕是熟人,俞锦妍也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王恒先头还有些不明白俞锦妍的怒气,视线往她背后望去,却看到了树干上自己刚才射出去的那支箭,算算俞锦妍站的位置,她发作的时间,王恒踌躇下,试探道:“刚才我射的箭……” 俞锦妍冷笑:“王大人好箭法,箭矢入木三分,好力道。准头也好,要不是躲得快,这会儿,可要被大人一箭穿脑了!” 果然如此。王恒算是找到了俞锦妍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原因,心里不是不愧疚的,自己是追着那雉鸡而来,可到底是失手一箭射了出去,差点害了人家,人家能躲开是自己的本事,自己的责任,却是没有办法推卸的。当即肃容给俞锦妍道歉道:“竟失手至此,这里恒给莫大人赔礼,都是恒不精心所致,莫大人要打要罚,恒绝无二话。”手里弓箭一扔,完全是由着俞锦妍发落的模样。 要俞锦妍是那得寸进尺的人,王恒今日这一顿揍那是绝少不了的,可问题是,她不是啊。不说男女有别,她根本下不了手对人,更别说,王恒现在这样一幅诚恳的态度,也确实是无心之失,她要深究,反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可要就这么放过他?俞锦妍心里实在不甘心,她可是差点没了命的。 发现自己竟是左右为难,俞锦妍看着王恒的眼里就带了几分恶意——这人,该不是故意这么诚恳道歉,叫自己骑虎难下的吧?自己要是不发作,那就是默认了原谅他,自己要是发作,回头人知道了,就得说自己小肚鸡肠,人都道歉了,还不依不挠的…… 这边俞锦妍用最大的恶意揣度着人,那头王恒久久等不到她的答案,抬 头一看,她脸色难看地吓人,却半句话不说,细想了想,二话不说,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二话不说,就往自己大腿上扎了一刀,血瞬间就给冒了出来,他今儿穿的一身绯色劲装,此刻血溅出来,衬得那红色越发鲜妍起来…… 俞锦妍瞬间都白了脸,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不过就是摆摆脸色,王恒就能这么大气性,二话不说就往自己身上扎刀子了,一时都有些慌了手脚,急道:“你、你没事吧?”上去搀扶住了人。 王恒也硬气,愣是不要她扶,自己就给站了起来,好像完全都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很干脆就把匕首又给拔了出来,血瞬时又喷了出来,流着直淌到了小腿绑腿上去了。 俞锦妍看着都倒抽凉气,越发觉得自己先头把王恒往那恶里想是小人之心,低着头就给人赔不是:“王大人你可折杀我了,不过是意外,我也安然无恙,偏我这小心眼的,你如今这般,这可叫我怎么受得起?”想看他腿上的伤,又有些不好意思,急的是手足无措。 王恒淡淡笑笑:“莫大人万莫自责,要不是莫大人身手矫健,恒怕是已酿成大错,如今只不过是些皮肉之苦,比起大人受的惊吓,如何能相提并论?”自撕扯了块衣角扎住了伤患处,好歹大概止住了血。 俞锦妍就要搀他回去上药,王恒却是连道不用:“这么点小伤,何用劳动莫大人,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管俞锦妍怎么说,他就是一意孤行自己可以,绝不肯要俞锦妍帮扶。 俞锦妍没办法,只能牵着马在他后面跟着走着,王恒失笑:“大人莫不是还担心我会有事?我又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大人很不必跟着了。” 俞锦妍是真闹不明白了王恒了,怎么他就愣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呢?长久以来一直萦绕于心的疑问此刻到底是忍不住,就问道:“王大人,我以前,是不是哪里失礼于你?或者,曾冒犯过你?” 王恒很有些惊讶:“自是没有的。大人何出此言呢?” “既然没有,为什么我觉得,王大人对我,却是避而远之呢?”俞锦妍老大不客气,压根没想着委婉,开门见山就说了,“按说我也算是在太子门下一段时间,与王大人也曾有过几次接触,可到了如今,王大人对我却还是生疏客套地紧,此刻明明受了伤,却硬是不肯要我的帮扶……”俞锦妍说到此,郑重说道,“若我曾哪里冒犯过大人你,这里给你赔个礼,还望大人不要与我计较。” 话说到这份上,真的很客气很有诚意了 ,王恒眼睛闪了闪,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俞锦妍还要说话,眼角却瞥见地上有些动静,眉间一拢,快速抽出了王恒腰间那把匕首就飞了出去,王恒定睛一瞧,地上一条黑色鳞纹的离他不过几寸远,此刻被匕首牢牢钉在了地上,还没断气,扭曲着身体来回翻滚,不住往外吞吐着黑红色的蛇信…… 王恒心下一惊,自己叫俞锦妍的话分去了心神,竟是连这近在咫尺的危险都没察觉出来。 俞锦妍也顾不上前面的话题了,忙扶住王恒先走:“你伤口血气太浓了,今儿宫里也不知道放出了多少猎物来,这里可不能再呆了,这还是毒蛇,万一引出猛兽来,那可就糟糕了。” 也不知道是俞锦妍先前一番的作用还是她救了他的缘故,王恒此刻却是不曾再拒绝她的帮助,只是从腰间卸下了个鹿皮袋子,又给了那蛇一刀,挑起蛇尸扔进了袋子里,笑着给俞锦妍道:“行不落空,今儿我出门,这还一个猎物没到手呢。这个,就当是凑数了。回头泡了蛇胆酒,我送给大人。” 男人古怪的习惯。俞锦妍想着那蛇狰狞恐怖的样子,就恨不得离得三丈远才好,这人却还想着蛇胆酒,实在是敬谢不敏:“大人留着自己慢慢喝吧,我不好这口!” 王恒笑了笑,没说话,由俞锦妍搀着上了马,他在马上坐着,看着俞锦妍下头给他牵马往前,好像半点没觉得自降身份,眼眸垂下来,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末了,也只能干巴巴地给人道谢:“劳烦莫大人了。” “哪里哪里。”俞锦妍这么客气着。 这么走了一刻多钟,前头有人来了,俞锦妍忙要人过来帮忙,正好那人是跟王恒相熟的,太子门下的周浩,见他受了伤,止不住吃惊道:“这是怎么搞得,王恒,以你的身手,这林子里还有猎物能伤了你?怎么会受伤的?” 说着就要去看他的伤口,王恒把人一拦,漫不经心地笑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不小心给划了刀口子,看着严重而已。”把那装蛇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啐道,“娘的,内务府这次给弄猎物,还真下了本钱了,也不知道什么蛇,那蛇信子都黑了,居然也出现了猎场里头,我这不光顾着前头了,都没留心脚下,躲得时候太着急,匕首又利,就把自己给弄伤了。” 周浩扒开了蛇袋口子,把蛇倒出来一瞧,止不住抽了口凉气:“你这运气也够好了,这蛇我见过,南边那块儿的眼镜王蛇,有人叫给咬了一口,不一会儿身 子就黑了,救都救不回来。”又骂内务府,“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种东西也敢往猎场里放,万一回头谁给咬了,还不出大篓子?!” 王恒瞬时变了颜色:“你确定吗?这种东西,内务府的人不该不知道轻重,怎么会还把它往林子里放的?!” 俞锦妍和周浩瞬时也都变了颜色…… 第八十八章 俞琮言很快就来了,先去隔壁跟王恒说了两句,又来看俞锦妍。 看见自家大哥那难看的脸色,俞锦妍就知道,事情不对头,也不忙着问话,先给他倒了杯茶,大概的是忙得很了,他嘴唇都发干了。 俞琮言接过来,一口喝干了,也不用俞锦妍动手,自己拿了茶壶又给满了三杯,连着喝完了,才长长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满身疲惫道:“我带人去查了你们遇到蛇的地方,你知道,发现了什么?” 俞锦妍眉头紧锁:“该不是,还有那蛇吧?” 俞琮言冷冷一笑:“岂止还有,还有一窝呢!”想到当时自己看到的场景,现在还后怕,“这布局的人,脑子也够能想的,毒蛇全给用竹子装着,口子给封了蜡,混在竹林里头,谁也瞧不出动静来,要不是我们看得仔细,怕蛇闷死竹管上还有洞孔,叫我们发现了不对,怕还真发现不了呢。密密麻麻的,得有十来条。”沉声有些颓然,“你们之前碰到的那蛇,我们查看过了,大抵是哪只动物在林子里蹿,把那装蛇的主管给弄到外面了,今儿天气热,那封口的蜡就给软化了,蛇在里头一碰,可不是就钻出来了?”脸色很有些不好,“因为蜡的问题,有个侍卫没仔细,把蛇倒出来的时候没注意,轻轻一下就把蛇给放出来了,没留神,就叫给咬了一口……” 俞锦妍可是听周浩说过那蛇的毒性的,登时倒抽口气:“人没事吧?” 俞琮言摇着头:“给用了最好的解毒丸,只这会儿手脚都还麻着呢,已经叫信得过的太医给瞧去了。” 俞锦妍听着不大对:“怎么这事你们还没公开吗?不管是谁,居然敢往行宫里头偷运来这种危险的东西,肯定是不怀好意,这种事,该及早公布,以免叫更多的人受害。” 俞琮言只让她稍安勿躁:“太子已经跟皇上去说了,是皇子和太子商议后决定的,幕后之人不知道是什么打算,如今这查无方向的,倒不如叫人自己露出马脚来。”又叫俞锦妍放心,“太医已经在制作解药了,到时候自有人小心看着,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有了俞琮言这样的保证,俞锦妍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只要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就好,免得到时候真出什么事,皇帝会怪罪太子。只是多少有些不舒服,止不住抱怨道:“我觉得,这西山围猎,就像跟咱们家有仇一样,你看看你上辈子,再看看我现在,来到这儿就没个好事发生。” 俞琮言听着妹妹那不忿的抱怨,止不住就低低笑起来。俞 锦妍很快也觉得自己无聊了,讪讪住了嘴,脸上臊得慌,自己都吃惊怎么会说这样幼稚的话来,忙转移话题问他:“你说,这些蛇,是不是容妃三皇子他们干的?他们该不会那么蠢,打算用蛇去暗算皇上太子吧?围场这么大,他们怎么就有把握计划不会出错?” 不说俞锦妍奇怪,就是俞琮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和我们商量了老半天,实在摸不着头脑,这才打算先静默着看情况的。我估摸着,三皇子容妃的嫌疑最大,只是却不好提醒太子的。” 俞锦妍跟着叹口气,是啊,他们是知道未来事的,自然对容妃三皇子防备重重,可太子皇帝都不知道啊,容贵妃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不愿惹事明哲保身的人,三皇子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一丝半点的野心,他们说人心怀叵测,那也要有人相信啊。 要有人问起他们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人不怀好意,他们也回答不出来啊。 没办法,就只能看着人在那里耍阴毒手段,等着见招拆招了。 这样被动的等着人先出招的无力感着实不好受,更不要说俞琮言本就是个性子高傲的,很快就给别过了头,转而说起了王恒,倒是很欣慰地看着自家妹妹,满意道:“不说这些糟心的,听说是你救了王恒?做的不错,王恒是太子伴当,长大后直接在太子身边跟随,是太子的心腹,王家如今也慢慢起来了,你救他一命,王家可就欠了你一份人情,对你以后,有的是好处。” 俞锦妍有些心虚,王恒腿上那伤,那还是因为自己才伤的,怎么听着俞琮言这话,却是半点都不知道?想起之前在周浩跟前,王恒也是半句话不多说的,有心要问俞琮言情况,只笑了两声,试探着问他:“就是举手之劳,怎么,王恒跟你说了?” “那可不!”俞琮言没发现自家妹妹的不对劲,笑道,“王恒和你发现了那么重要的事,人又伤着了,我可不得去看看他?他腿上的伤口挺深的,太医说了,流血太多,少不得得养上一两天回回血才行,其他的倒还好。王恒还给托我让我帮着对你道个谢,说是多亏你,不然,他可得被那毒蛇咬了,毒性那么大,万一被咬了,那还不定怎么样呢。”说着又有些唏嘘,“我还真没想到,王恒那武艺,就是在侍卫圈里也是一等一的,那可不是跟你一样啊,全凭着一把子力气和粗糙学的武艺来压人,那是真才实学剑技出色,这次居然马失前蹄,粗心大意还把自己伤了,真真不可思议!” 俞锦妍听着他在那里摇头称奇,想 了想,到底还是不想瞒着他,就对着俞琮言坦言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王恒跟你说他的伤是自己粗心大意弄得?其实根本不是这样,都是我小人之心在先,王恒为表诚意,这才自己给了自己一刀的。”把前因后果清清楚楚说了一遍,俞锦妍很有些愧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老觉得王恒那好似看不惯我的样子,对我冷冷淡淡的,别看人前挺客气,可那生疏劲儿……你说你跟他也是多年交情了吧,怎么他对我,就没什么亲热的样子?所以啊,我就把人往坏里想了,这不当时我才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啊,那还惊悸未定呢,这一下看见罪魁祸首的,就给失态了。” 俞锦妍很有些心虚:“当时我也是心里窝火,差点就死了呢,王恒给我赔不是,我就不乐意这么算了,放不下这坎儿,结果他就给了自己一刀……那血流的,我看着都鸡皮疙瘩起来了,他还硬气的很,还给我赔不是,连我要扶他他都不肯,这不,后面血腥味引来了那蛇,我才阴差阳错得救了人。要说什么救命之恩,那真谈不上,王恒是个警觉的人,当时要不是我跟他说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不会发现不了那蛇的。还说什么谢谢我,我哪儿当得起?” 她有意笑了笑,想缓和缓和当下凝固的气氛,可俞琮言随着她的话语一路冷凝下去的脸色却没有半点好转,俞锦妍就低下了头,忐忑道:“大哥,我知道自己不对,我也反省了,是我不该疑神疑鬼的,还那么小心眼,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你、你别生气……” 话还没说完,俞琮言就拉着脸道:“我没怪你,你别多想。”又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竟有那么一出,王恒竟然差点射杀了你,可恶!”手下一拳就砸在了桌子上,托盘里的茶壶茶杯都给震得跳了一跳,俞锦妍惊讶地看着自家大哥,还来不及说什么,俞琮言已然紧张兮兮地问道:“那你没哪儿受伤吧?”王恒的箭术还挺不错的,可不要哪里受伤了。 俞锦妍只差没对天发誓了:“大哥,你别操心了,我好着呢,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可俞琮言还是不高兴,咬着王恒两个字,恨不能现在就跳起来冲到隔壁,把躺在床上的王恒抓起来好好痛打一顿:“王八蛋,居然差点害了我妹妹,我刚才居然还去看望他,安慰他好好休息?我他娘是多蠢啊?!” 自家妹妹活得有多不容易,别人不知道,俞琮言还不清楚?上辈子那么凄苦的生活,好容易转生归来,那么不容易的一条性命,差点就搭在王恒手里了! 俞琮言那是越想越气 ,越想就越觉得王恒那不是个好东西:“他箭术那么好,会有这样失误的时候?我看啊,他八成就是故意针对你,想弄死你!”气起来了,俞琮言都不乐意再帮王恒保守秘密,对着俞锦妍说道,“你感觉的没错,这王恒,从来都不喜欢你,准确来说,他很有些敌视‘莫含章’。” 俞锦妍标示洗耳恭听,俞琮言却有些诡异地扫了眼她,突然脸又黑了,气道:“你怕不知道吧,王恒以前曾去过侯府,却是曾经见过你。” 这没头没脑说的,俞锦妍先头还有些糊涂,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俞琮言的后续,奇怪地抬起头,跟人一对视,俞琮言眼里的玩味与意味深长登时就叫她脑海里乱成了一团,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想到的:“大、大哥,你不是说……” 俞琮言点点头,完全打破了她的不敢置信:“可不就是,他心悦你很久了,以前还跟我提过亲呢。” 话说当年,要不是有跟莫家的那纸婚约在,俞琮言还真考虑过王恒,不过可惜了,王恒人不错,家里背景却深,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堆,俞琮言当时怕妹妹受委屈,就给拒绝了。 考虑到他跟王恒那么多年的交情,这件事,他一直没跟外人说,今儿也是叫妹妹差点意外被射杀的事给刺激到了,这才一时脱口就给说了出来,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俞锦妍眼睛都瞠大了。俞琮言本还有些过不去,但转念一想,要是自己妹妹那时躲避不及,那不定就魂归离恨天了,谁知道王恒那小子是不是想要报仇故意的啊?自己不过是叮嘱妹妹多个心眼,又没说什么。 拉着俞锦妍给絮絮叨叨道:“你啊,以后离王恒那小子远点,他心眼多着呢,别看外表冷冰冰好像多沉默寡言,玩起阴的,比我还毒。” “心眼小的跟针眼似的,他为什么给自己一刀?你以为真是赔罪啊,要是别人,你信不信,他顶多事后挟礼登门道歉赔不是,偏就是你,他怎么都不肯在情敌面前示弱,所以才给自己戳刀子的,就是不想在你面前矮一截,高傲着呢。” “还不肯让你扶着回来,不肯跟你一路同行……那都是看你不顺眼,不乐意你帮忙呢。你听我的话,以后啊,离这小子远点!” 俞锦妍呢,早就已听得懵了…… 王恒以前,喜欢过她? 他现在,把自己当成了情敌一样的人物,厌恶自己? 不管是哪一样,俞锦妍都止不住地是目瞪口呆…… 第二天,艳阳高照, 晴空万里,此次围猎在皇帝的一声喝令之下,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八十九章 经过了五天的休息,皇帝这一次,很显然是要好好在人前显摆显摆自己的武艺,一身金色铠甲戎装,神采奕奕,骑在一匹枣红色大马之上,身旁侍卫景从,文武百官局在身后,前面是那茂密翠绿的森林,阳光洒下来,打在皇帝那薄金贴铸的铠甲之上,映射出耀人的光,只见他大手一摆,平素威严的脸上此刻难得多了几分和缓,豪装道:“儿郎们,今日围场,都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叫我好好瞧瞧,到底谁,是我大周朝最出色的勇士!” 鼓声应和般的隆隆响起,原本静谧的山头猛然就热闹起来,上了年纪的官员还好,年轻人早已是热血沸腾,虽不至于失态,面上却也是止不住的激动之色。 皇帝也不啰嗦,直接说出了今日围猎的最大彩头,内监抬了一个红绸盖住的物件上来,皇帝让人掀开了展示给众人,却是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剑,环顾众人,皇帝高声喊道:“这一把剑,乃是太祖当日佩剑,吹毫断发,削铁如泥,今日谁要能拔得头筹,这把剑,就是他的!” 谁都知道每年围猎必有大彩头,可今日皇帝的大手笔还是震住了不少人,宝剑锋利还是其次,重在这把剑,可是太祖当年佩戴过的啊。 甚至连皇子们都有些激动了,个个盯着了那宝剑不移眼,太子直接大笑道:“父皇且等着吧,儿子绝不会叫你失望的!” 皇帝还来不及说话,三皇子已然笑起来:“太子,今儿弟弟我却是要和你争一争了,这把剑,我可眼馋了许久了,今日难得父皇拿出来,我可舍不得放过这机会!” 太子也不恼,看了三皇子:“弟弟你要有意,但管来试试!”却是很不在意一般的模样,显然对自己信心满满。 三皇子也笑起来:“那咱们一会儿,就好好比比!” 内务府的下人运来了个人高的笼子,打开来,一头头上鹿角弯曲分叉的健壮雄鹿在试探了两下之后,后蹄一弯,整个身子便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往着林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皇帝挽起弓搭好箭,瞄准了目标,静静等待着时机,终于在那头鹿顿足的一瞬间,松开了手指,长箭破空而去,凌厉地还带着几丝颤响,正中雄鹿脖颈,血色弥漫开来,雄鹿悲鸣一声,四蹄动了动,还想要跑,却止不住伤口带来的无力感,一头栽在了地上,哀戚嘶鸣了两声,抽搐着腿,没了气息。 内监忙去收敛猎物,文武百官早已是雷动高呼:“皇上箭术高绝,勇武无双!” 诸位皇子更是脸露 崇敬孺慕:“父皇常年处理政务,还有如此身手,儿臣等必紧追父皇,绝不叫您失望!” 欢声雷动之中,皇帝很是云淡风轻地笑笑:“不过雕虫小技,接下来,还要看诸位的了。”手一摆,肃容宣布,今日围猎,正式开始! 催动了□良驹,往前直奔而去,侍卫紧跟其后,太子和诸位兄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了跃跃欲试,二皇子只笑:“今日这围场,大家伙,可都得拿出真本事啊。” 话音方落,五皇子便已高叫起来:“这是自然,既说了是比赛,藏着掖着算什么?哥哥弟弟们,今儿你们就看我的。”说的几位皇子都是大笑起来。 兄弟们的心思,太子都懂,可他还真不在乎:“弟弟们既然要好好比比,那我们今儿就好好来一场!”马鞭扬起来,大笑一声,“弟弟们小心了,大哥我可是不让的。”双腿一夹,马儿便长鸣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狂奔而去。 看着他那远去的明黄色背影,诸皇子眼中神色皆是复杂,五皇子冷哼一声,叫上侍卫,也跟着跑了过去,剩下几位皇子对视一眼,也不说别的,自带着人跟了上去。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胜利品就是皇帝的青眼。 谁都不想输! 俞锦妍是跟在皇帝身后的侍卫之一,一路上最大的任务,就是跟在皇帝身边,观察周围形势,保护皇帝安全,做到了以上要点,然后顺便帮着驱赶猎物,来供皇帝射杀。 这任务说容易容易,说难却也难。容易是内务府早往这西山放置了许多猎物,今日更有内务府诸人从山脚山顶两个方向敲锣打鼓驱赶猎物来围场,要只是赶着猎物过来,并不很难。可皇帝虽位高权重,却也是男人,渴望着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武力,山鸡兔子之类的猎物好打,可多了却是无趣,皇帝破希望能遇到两头猛兽,好叫他一展皇威…… 可问题是,侍卫们谁敢把那猛兽往他眼前赶?万一出个什么事呢? 皇帝碰上了那是没办法,要是叫那言官知道了他们这些做侍卫的,居然把猛兽驱赶到皇帝跟前——得了皇帝一时的欢喜有什么用,回头去,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大家都是聪明人,看事还得往长远了看,官场上这种事,永远是要走一步看十步的,要想一辈子顺顺当当往上走,很那些嘴皮子比刀还厉害的言官清流,那是绝不能得罪的。 得罪了他们,谁知道会不会哪天睡醒了,头上就莫名多了个佞幸 的名头? 因此哪怕皇帝催促得再急,侍卫头领也不过是嘴里应付,侍卫们驱赶猎物时,更是有志一同,绝不敢叫那猛兽接近皇帝。 当然,谁也不敢真正拂了皇帝的兴头,底下人来说前头看见了头狍子,侍卫忙忙禀告了皇帝,众人打马赶过去,狍子精得厉害,听见动静,慌忙跑了,皇帝射了好几箭都没中,精神头这才起了来,招呼着左右,一马当先追了上去。 侍卫们自是忙忙跟上去,别说,那狍子还真挺能跑,蹿进了个矮树丛里,一晃就不见了影子,那树丛枝木茂盛,依着地面而生,马匹根本过不去,皇帝反而更加来了兴致:“来人,给我找,左不过就是这些地方,今儿我还不信,找不到了。” 俞锦妍得令,可不得都得下马来寻找?也是俞锦妍运道不好,今儿跟她分在一组的,恰好就是一贯来爱针对她的于通,统领吩咐两人寻找,于通趁人不注意,低声喝着俞锦妍:“我可不管统领大人怎么说,一会儿你自己小心点,别扯我后腿,也别打量着我会帮衬你。” 俞锦妍一下就来了气,气哼道:“你放心就是,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你帮忙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蔑道,“到时候,你别拖累了我才好!”也不看于通那铁青的脸,自拿了刀剑走开了。 围场很大,草木十分繁盛,虽经过侍卫内务府的人好一段时间的收拾平整好了许多,可到底是野外,人力有限,蛇虫鼠蚁还是挺多的,大的野物还不算什么,最怕的是那些个八条腿的蜘蛛,扭曲着身体的五颜六色的虫子,脚下密密麻麻的蚂蚁围在一个尸体旁边,看了直叫人起鸡皮瘩疙。脚下枯枝败叶的腐土远了闻不出什么味道,等真踩上去了才知道软绵绵的没有稳当感,味道也是难闻得紧。一个不注意,头上还随时可能掉下鸟类的“黄金万两”,俞锦妍小心握着长剑,在树丛里来回地戳动,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手里却是摸了摸胸口俞琮言给送的驱蛇药囊——经过了上次眼镜王蛇的事,俞锦妍现在,还真怵这些个叫人毛骨悚然的小东西。 剑尖好像戳到了什么,俞锦妍心一紧,剑改戳为挑,一下划开了哪些纠缠在一起的枝蔓,露出底下掩藏的事物,一看,俞锦妍就给转开了头,恶心的说不出话来——那是一个叫咬死了兔子,肉被吭得差不多了,好些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也不知道多少天了,已经都开始长蛆腐烂了…… 俞锦妍忙跳转了方向去搜寻猎物,脑子里想也不敢回想看到的那一幕,胸口里一阵阵的恶 心感。 说真的,她其实挺满意今天的差事的,别的人可能希望趁着今天,自己能下场去好好狩猎一场,不定能猎得丰厚的猎物,皇帝的青眼不敢想,可满朝文武,总有那武艺不行的,到时候自己把猎物往前一送,可不都是一个机会? 可俞锦妍却实在没什么兴趣。 不是所有人都享受着这种打猎带来的兴奋感的。俞锦妍就对这种血腥的游戏很不感冒。长箭戳进猎物身体时,猎物那痛苦的嘶鸣声,死前抽搐的身体,原本美丽灵动的生物最后化成一具尸体,只留下满地蔓延的鲜红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感…… 俞锦妍都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对打猎这种残忍的游戏这般热衷? 俞琮言曾安排她对敌厮杀,俞锦妍也努力习武——可迄今为止,她手里,却不曾真正沾染过敌人的鲜血。那天杀了那条蛇时俞锦妍还没有感觉。可现在,跟着皇帝一路过来,看见死在他箭下的那些个漂亮的兔子,美丽的狐狸,灵动的紫貂,还有那矫健身姿的麋鹿……他们这些侍卫,甚至还要帮着收捡猎物,将那些还滴着血的猎物放在自己的马上,等着回营后清点。 俞锦妍第一次怀疑起自己:这样的自己,真的适合去那一战便是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去吗?连杀个猎物都狠不下心的自己,真的能手起刀落,识人命为草芥,在战场上厮杀敌军吗? 思绪缓缓飘远,俞锦妍正自发呆,耳朵里却猛然听到一个动静,眼睛直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矮树丛之后,一只狍子蹿了出来,大概也是发现了她了,惊慌之下,忙忙跑开了。 俞锦妍呆愣愣地还有些没回过神,于通瞄了眼她,本要讥讽几句,见她眼神直勾勾的,察觉不对,一眼望去,也看见了那只狍子,当即兴奋大叫起来:“在这里,狍子跑这里来了。” 皇帝骑马快速到达,弯弓射箭,一声闷响,狍子就倒在了地上。 皇帝心情愉快地笑了两声,于通早巴巴去把那狍子搬了回来放在皇帝眼前,吹捧道:“皇上神武,正是一箭毙命。如此神技,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虽然是马屁,不得不说,听了还真挺叫人舒畅的。皇帝深深看了于通一通,笑着让人带上猎物,接着往前出发了。 于通带着一身血腥味走过俞锦妍身边的时候,很是高傲的冷哼了一声,看着俞锦妍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什么蝼蚁一样…… 还真叫人不舒服! 俞锦妍死死咬 着牙,不争馒头争口气,就为了好好叫这些人看看自己的本事,再是不习惯血腥,她也一定要尽快适应。 过了正午,日头越发猛烈起来,漫山遍野的,喧嚣之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浓烈起来。皇帝也不想回营地用膳了,叫了统领去收拾几样猎物,就在外头烧烤了来吃。 侍卫统领如何敢,苦劝了好两次,皇帝兴致来了,却是怎么都不听,正没辙,突然听得东边那边好一阵的锣鼓响动,震得天都要颤抖了。 皇帝猛然来了兴致:“这是出什么事了?” 侍卫统领也奇怪呢:“难道是出了什么大猎物了?” 内务府自然是不敢把猛兽放进山里的,可西山连着好几座山脉,总有猎物跑过来,早两年围猎,就出现了狼群和猛虎,围猎的时候发现猛兽这种事,还真不稀奇。 皇帝兴致勃勃的,叫上人:“走,我们一块儿看看去!” 不要求在外埋锅造饭,侍卫统领也算舒了口气,再没有不愿意的,一众人打马向着那声音喧嚣处奔去,没多久,就遇到了个侍卫,皇帝一问,前头可不是出现了猛兽,却是有两头熊瞎子跑了来。 皇帝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眼睛冒着光:“走,咱们都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了,大家家里有没有要杀鸡杀鸭??今天看人杀鸡,想想,我是动不了手的,大家不要说俞锦妍没出息啊,我只是想想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杀鸡都没杀过,还要去杀人??几个女人是能面对着凶案现场面不改色的?看到血腥肉块,不觉得恶心? 让俞锦妍慢慢改变吧 第九十章 围猎将将开始,诸位皇子之间无形的硝烟便已悄然弥漫,摆在明面上的不满并不是最大的威胁,掩藏在灿烂笑容之下的心机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可惜,除了知晓后事的寥寥几人,谁都不知道这点。 皇帝兴致勃勃带着侍卫一路穿行在林木丛中寻找着猎物,随着死在他手下的猎物越来越多,每个侍卫马上都或多或少都给带上了猎物,浓厚的血腥味萦绕在周身,习惯得自然没问题,俞锦妍这边,却是越来越觉得难受了。 或许是女人细致好洁的习性还没有完全改过来,或许是她还是不习惯男人这样用武力鲜血来炫耀自己的勇武,这个围猎,从开始到现在,给她的感觉越来越不好。 本来她就不喜欢这个曾经给她带来了噩耗的西山围猎,然后又发生了眼镜王蛇的事,今儿又是这般血淋淋的刺激——俞锦妍发誓,她这辈子见过的血,都没今天这么多——要是可以,俞锦妍都想干脆回去歇着了,她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 可职责所在,她却是连躲都不行。 东边有喧嚣声想起来,皇帝眼睛一亮,率着人马过去,路上就听着侍卫来报,那头出现了两头熊瞎子,皇帝当时就激动起来了。 如此猛兽,若能将之斩于剑下,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 皇帝当即高喝一声“驾”,便往前头狂奔而去。侍卫统领自不敢怠慢,看了眼众人,扔下一句“都跟上”匆匆赶了上去,脸上是不可抑制地焦灼。 旁人可能还有些奇怪,可俞锦妍却是知道内情的,前头才有眼镜王蛇的事发生,这么巧,围场里就突然出现了两头熊瞎子——怎么看,这也实在太巧合了。 最怕的,就是有人在这里面动了手脚。 想到此处,俞锦妍丝毫不敢怠慢,夹紧马腹,一路狂赶了上去。于通就在她旁边,看着她那拼命的样子,不住冷哼道:“看你平日一股子清高的模样,还当你真的视名利如粪土呢,原来,也想要往上巴结啊。可惜了,不管你跑得怎么快,皇上看不看得见,还是两说呢。”只当她这番焦急是想着追上皇帝,在皇帝跟前表现博求露脸。 这样的小人之心,俞锦妍都懒得理会他,冷冷瞟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你当谁都跟你一个德行?”,快速打马超过他,往前追了去。 于通咬着牙,眼里浮现出弄弄得恨意:娘的,最恨的就是这些个富家子,不就是投了个好胎,自小穿金戴银,仗着有个好爹妈,就不 把人当人看。自己想往上爬怎么了?自己抓紧每一次机会在皇帝跟前露脸怎么了?呸,他敢说自己就不想这样?装着那么一副清高的样子,别当他没看见,每次俞锦妍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不屑。 她不屑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个靠女人吃饭的软脚虾?她要不是娶了晋阳侯的妹妹,能今天这么风光?当他不知道,莫家早就败落了,要不是晋阳侯府在后头撑着…… 想到她之前扔下的那句话,怒火直往于通脑门上冲,他娘的,这个莫含章,最好一辈子别犯在他手里! 俞锦妍自然不知道,于通已经把自己恨到了骨子里,当然,哪怕知道,她怕也不很在意,她只一直关注着前方皇帝的身影,听着前头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一颗心直揪了起来。 好在皇帝也是个警觉的,之前听说有熊瞎子出现,惊喜之下才打马赶来,可临近了目的地,他却慢慢放缓了速度,由着侍卫统领余临沂带着人先往前走了两步,又有俞锦妍等人在后垫着,这才慢慢往前走了过去。 大老远,就听见了熊瞎子那粗沉愤怒的咆哮,然后就是侍卫高兴地大吼声:“殿下,射中了,射中了!” 殿下?皇帝才挑起眉头,就听见三皇子那熟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大叫道:“快,再射箭,一定要先解决了一头,不能叫着两头聚在一块。”话音未落,便听见又是一声熊叫。 皇帝的脸色倏然就变了:老三这是一次性在对付两头熊? 他可是看到三皇子今儿带的人的,就那么寥寥几个,便是再武功高强,熊瞎子又不是随便什么狍子野猪,不说皮糙肉厚,更是力大无穷,且还不止一头,而是两头,他这么莽莽撞撞就给冲上去了,还要不要命了? 皇帝正要吩咐一声左右赶紧上前,突然听见有人惊呼道:“蛇,这里怎么会有蛇?” “天啊,殿下小心!” “殿下快躲开!” 皇帝心猛然就揪紧了,一时在顾不得许多,带着人就冲了过去,迎面就见几个侍卫正奋力与两头壮硕的黑熊搏斗,而一身紫色劲装的三皇子,已然痛苦地弯下了身子,最惊险的是,他面前,黑熊已然发现了他的不对,快步朝他冲了过去…… 那么大的一个块头,要是撞到老三身上……皇帝脑子里瞬时空白一片,只惊呼着:“老三!” 众人都是目不忍视,那么彬彬文雅的三皇子,怕是难逃此劫了。 谁知下一刻 ,就听见闷闷一声响,然后便是黑熊惨烈的大叫起来,众人忙忙转头望去,却是一个侍卫拿着刀,拼死冲了过去一刀扎在了那黑熊的前肢上,黑熊再皮粗肉糙,也抵不住人拼死一搏,刀子大半都给扎进了肉里——再是牲畜,那也是知道疼的,被人这样砍了一刀,黑熊再顾不得眼前已然毒发到底的三皇子,一掌拍过去,便把那侍卫拍飞了出去,对着伤口狂嚎起来。 不消皇帝命令,余临沂便赶忙吩咐众人上前帮忙:“一定要救下三殿下,尽诛此畜生!” 皇帝就在一边看着,谁也不敢怠慢,两头熊明显是一家子,其中一个发了狂,另外那头看着也狂躁起来,两个侍卫冲上去架住三皇子赶忙把人往安全的地方拖,俞锦妍等人则冲上去帮着三皇子的侍卫一起围杀黑熊。 皇帝身边带的侍卫颇多,功夫也好,两头黑熊先前在与三皇子等人的围攻下已然受了不少伤,此时俞锦妍等人带的兵器铠甲更加精良,人数又多,很快就撑不住了。 感觉到黑熊的抵抗越来越弱,虽是自己这边占了上风,俞锦妍等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如熊瞎子这般的凶猛野兽,到了生死关头,却是比平时更危险百倍,这就跟人一样,被人逼到绝境,往往反而更加凶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是黑熊这样的凶兽。 果然,又被砍了一刀,黑熊越发起了凶性,突然抬头对着天空大吼了一声,硕大的脑袋往旁边一偏,逮着了个大约三十好几的侍卫,一头就撞了上去,连那侍卫一刀砍下来都顾不得了…… 一头黑熊的冲撞有多大力量?方才那一回俞锦妍离得远没看清楚,此刻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只见那人被黑熊就那么一撞,人就倒了去,摔在地上,当时瞳孔就涣散了,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心口剧烈起伏着,轻轻一咳,就给带出了鲜红的血,几声急促的喘息声之后,人就再没有动静了…… 这是,死了? 这还是俞锦妍第一次看到有人这般惨烈的死在她面前,四肢抽搐着然后慢慢僵直,瞳孔一点点涣散,脸上还带着不愿死去的不甘,脸色惨白,那一口一口吐出来的鲜血——她从不知道,一个人,能吐出那么多的血来。 哪怕她当年毒杀莫含章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喷了一口毒血,脸色青黑,却没有如此的惨状。 这还只是被熊瞎子撞了,要是真的明刀明枪杀人,一刀下去,破开了人的肚子,肠子鲜血流满地,或者一刀下去砍了人的脑袋,血喷泉似的从脖子血管里喷溅出来 …… 就那么一瞬,俞锦妍失神了。 于通一直悄悄关注着她,如何会错过这一点,脑子里甚至都没有多想,第一反应就是引着那黑熊注意到了俞锦妍,然后挤上前去,看着像是要诛杀黑熊的模样,身子却是不着痕迹地推了俞锦妍一把——正是对着黑熊的方向。 野兽嘴里腥臭的气味随着黑熊的呼吸声喷在了脸上,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其上,俞锦妍甚至都不用回头就知道黑熊肯定已然到了她背后,这一刻,她再来不及多想,狠狠举高了手里的长刀就是往后用力一送,背后猛然一震巨击,下一刻,俞锦妍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直冲着前面布满了石头砂石的地面飞去。 莫含章大着肚子的样子突然在眼前闪现,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呢,她还没有再看到她那可怜的孩子,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 于通眼底得意的喜悦在眼前一点点放大,俞锦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愣是把双手撑在地面上,巨大的力道挤压地双手都要断了一半的剧痛,他趁此给自己换了个方向,就拿着于通当了人肉垫子,好歹卸去了身上那巨大的力道,保住了一条命。 可老话常说,祸不单行,才逃过一劫,俞锦妍却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游动过来,俞锦妍忍着剧痛,一把拔出了于通身上一把小刀,还是跟当天遇到王恒时一般,一刀飞出去,便把那毒蛇盯在了原地。 于通却是根本没理俞锦妍的好意,看着她还没咽气,眼中恶意闪过,一把推开了人,气怒的站起来,身子痛得要命,碍着那么多人不好骂人,却还想着脚下踩两脚,突然背后一阵风动,他察觉不好已然有些晚了,背上一股巨大的冲劲,他很快就体验了俞锦妍先前的那种感觉,人飞了出去,恰好头着地,一声闷响,脖子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俞锦妍看着扑过来的黑熊,真心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可下一刻,却见好几支长箭凌空飞来,还有一支直直射进了那黑熊的眼睛里,黑熊惨叫一声,发狂一般地原地狂叫一声,还要跑,又是一轮长箭射来——到底这位森林的霸主还是没撑住,巨响一声后,重重倒在了地上。 俞锦妍心下一松,先前忽略的疼痛之感瞬时都涌了上来,耳边只听得有人在给皇帝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臣见过皇上。” 那熟悉的声音,是太子和自家大哥。 大哥来救她了。俞锦妍还来不及笑,突然就听见有人惊叫:“ 蛇,怎么这么多蛇?” “父皇,小心啊!” “老三?!” 蛇又来了吗? 是要暗算皇上的吗? 是谁在那么震怒地惊呼?御前跟前,不要命了吗? 三皇子又出了什么事? 俞锦妍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也没有办法,只能一点点的,无力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做男人要建功立业,其实也不容易,俞锦妍今天的受伤,是要她明白这生死关头一定要小心谨慎,今天还是在围场,面对的是猎物,要是在战场,一个疏忽,敌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明天出发去乡下过年,更新不定 第九十一章 三皇子叫蛇给咬了。 还不是被咬一次,而是先头被咬了一次,嘴唇都有些发黑了时候,为了救驾,又被狠狠咬了一口。 先头那口咬在了左脚踝上,后面那一口,直接咬在了胳膊上。 脚上的毒素因为动作流动的更快,手臂上血脉直通心脏,不一会儿,三皇子整个人的皮肤都有些发黑了。 皇帝目眦尽裂,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倒下去的三皇子,嘴里直喊着:“老三!” 旁边赶来救驾的太子急得也是紧紧皱起了眉头,连呼着太医快来,一边去查看三皇子的情况,看人面色青黑,最可怕的是嘴唇都乌黑了,一时也是惊慌起来:“太医,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过来看看三皇子的情况?!”天家无骨肉,亲情淡薄不假,可那也要看是对什么人,三皇子惯来安分守己,对太子也很敬重,太子平日对这三弟还算有几分感情,看见他如今濒死,心里倒真有几分不落忍,更不要说,人还是为了救圣驾而被咬的第二口加重了伤势——皇帝还在呢,便是只有三分的悲戚,太子也得做出十二分来。 果然,看到太子这般态度,皇帝虽没说什么,眼神里却是极满意的,大抵是三皇子今日奋不顾身的救驾行为也叫他震撼,皇帝只是看了一瞬太子,转头也跟着急呼太医过来先诊治三皇子:“要是老三有个什么,朕诛你九族!”皇帝阴狠的口吻,满满都是认真。 随行跟来的郑太医腿都有些软了,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到底是性命重要,几乎是连滚带爬着过来给三皇子摸脉看脸色,又给查看了伤口的情况,急道:“殿下伤口这里是毒素堆积的地方,非得把毒血吸出来先不可。”说着忙忙从随身带着的医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颗丸药来喂三皇子服下,又给捡出两块白布来一块扎住了胳膊肘上方,一块扎住了左小腿,又用银针封住了三皇子的几个穴位,小心用刀子划开了三皇子两处的伤口,剩下的不用他说,三皇子带来的亲卫就主动上前来接替过位置,给三皇子吸起了毒汁。 那侍卫连着吸了好几口,吐出来的都是黑血,直到后面,血色开始有红色的时候,那侍卫自己的嘴唇却已发黑,郑太医忙又给三皇子诊脉,这才舒口气,对着皇帝太子道:“回陛下,臣幸不辱命,亏得解毒丹备得齐全,三殿□体里的毒素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回头臣再开一副解毒养身的汤药,料就无大碍了。三殿□上的外伤都只是皮外伤,并不很严重。” 皇帝一听,瞬时就是长长呼了口气,一直绷紧 的背脊,这一刻,才算是微微松懈了下来,原先愤怒焦急一直紧张板着的脸,此刻也柔和了下来,对着郑太医,很是满意地点着头笑道:“好,好,那老三的身子,我可就交给你了,郑太医,你可别叫我失望啊!” 郑太医忙忙跪倒在地:“臣必竭尽全力,以报皇恩!” 皇帝随意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脸色还有些发黑的三皇子,突然便是长长叹了口气:“这傻孩子,看见蛇冲我来就扑了上来,也不看看,我身边那么多人,怎么会有危险?”听着好像再说人傻,可话里那欣慰和欢喜的意味,在场众人,谁又听不出来? 太子还好,俞琮言在一旁看着皇帝这样,一颗心,却是直直沉了下去。 刚才,他和太子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侍卫正在围攻熊瞎子,太子忙让人去帮忙,熊瞎子本就已经力弱,哪能经得住另一轮围攻,很快就被射杀了。可俞琮言定睛一瞧,却吓得魂都要飞了,俞锦妍竟然被熊瞎子拍到,受伤昏迷了! 还不等他过去查看,也不知道打哪儿游过来一条眼镜王蛇,速度那么快,就冲着皇帝的方向来了,三皇子本来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力气,竟是一跃而起,冲过去用手就抓住了那条蛇,把蛇给摔死了,自己胳膊上,也被狠狠咬了一口…… 皇帝如今显然对三皇子印象大好,而自己忠心的太子却根本没有看到危机的来临,不远处,自己的妹妹正躺在地上,怕是受伤不轻——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三皇子今日被蛇咬伤的事已经洗清了围场之内出现毒蛇他的嫌疑,救驾被蛇第二次咬伤险些死去更是叫皇帝对他的孝心深信不疑,皇帝绝不会在这时候相信,此次事情可能是三皇子在背后主使。 三皇子平日一贯安守本分,容贵妃在宫里也是出了名的不争,太子或许对自己的弟弟有着天然的防备,但相较起与太子针锋相对上蹿下跳的二皇子五皇子,太子对三皇子的疑心无疑是最小的,而他手里也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三皇子正野心勃勃觊觎着太子储君的位置。 甚至今天的事,是不是三皇子自己一手策划的,他中毒被咬,是不是故意的,俞琮言都不知道。 如果围场里的毒蛇真的是三皇子准备的,那他难道就是想来这一出救驾的戏码吗?他就不怕弄假成真,真一命呜呼了?他要及时拿出解药,那不是惹人疑窦? 如果他是提前知道了毒蛇被人发现,将计就计 ,来了一出救驾被咬的戏码,那么,他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之前太子和皇帝商议毒蛇之事,并商议好静观其变的事,可没有多少人知道,难道说,皇帝或者太子身边,有三皇子的奸细? 无论哪一种猜测,都沉甸甸地压在了俞琮言的心坎上,叫他直喘不过来。不愧是上辈子一路谨小慎微逼得太子几乎走投无路的三皇子,这份能耐,果然不容小觑。 俞琮言极力克制着自己,手指都深深嵌入到了肉里,才叫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一点,不让心中的愤怒和厌恶流露在脸上惹来旁人瞩目,甚至对躺在一边的俞锦妍看也不多看一眼,只一副忧心忡忡为三皇子担忧的模样看着一个侍卫背起了三皇子,皇帝走在前头,众侍卫环绕,带着三皇子急匆匆往行宫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不是表露心迹的时候,不能在人前流露出自己对三皇子的半点防备才行…… 索性太子也是真看重他,跟随皇帝回行宫之前,却是特许了俞琮言留下来照顾受伤的众侍卫——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俞锦妍:“他们也算是尽忠职守了,你且看着,死去的,受伤的,你给列个名单出来,回头等三弟醒了,我再禀报父皇,论功行赏。” 俞琮言感激涕零模样地谢过太子:“臣代这些受伤和死去的侍卫们,谢过殿下,殿下仁义!” 太子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忽然叹了口气:“好了,你也别跟我客气了,你我那么多年交情,我还能不知道你?你这爱妹如命的,此刻怕是担心死了你妹夫了,行了,你快去看看吧。”前头皇帝一行已经开始出发,太子再不好停留,忙庄若无事地跟了上去——毕竟现在三皇子伤重,他却还有心关注别的事,皇帝知道,怕是不会高兴。 俞琮言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原本眼中一直萦绕的寒冰才算消去一些。 刚才他妹妹俞锦妍躺在那里生死未知,可皇帝太子都只顾着给三皇子治疗,却丝毫没有顾忌到别人的时候,俞琮言虽明知道君臣有别,自家乃臣下,三皇子是皇子,本就该以三皇子为先,可那一瞬,他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了些怨恨——若是他妹妹真因此有个什么意外…… 身为君上又如何,为上者,就能不把底下人的命当成命了吗,就能在人为了你拼死拼活效忠之后,还不管不问吗?尤其皇帝带着三皇子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把郑太医留下,让他看一下地上好几个明显伤势惨重,被熊瞎子伤的不轻浑身是血的侍卫,俞琮言止不住就是一阵阵心寒。 郑太医乃太医院副医正,有他在,这些伤重之人,指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这样严重的伤势,还要拖下去另等着大夫来——怕是人还没到,伤者已然先咽气了。 总算,自己效忠跟随的人,还有仁心,还有厚德! 自己,没跟错人! 俞琮言脑海中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很快便转身吩咐身边留下的两个侍卫查看众伤者:“按着伤势轻重,先粗略包扎一下,我这里还有伤药,先给止血吧,比较严重的,就只能等着太医院的人过来诊治了。” 说着,脚下却是急忙赶到了俞锦妍的身边,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当今读书人,多少都看过几本医术,他也算是略懂医术,抓过俞锦妍的手给探了探脉,俞琮言深深锁起眉头,却也松了口气,俞锦妍受的伤不轻,五脏六腑都有些损伤,后期后背那里,被熊瞎子拍了那么一记,伤的最重。 可要说生命危险,却还没有。对比如今躺在地上几个已经没了呼吸的,几乎都要撑不住了的,俞锦妍要撑到太医院的人来应该没问题…… 俞琮言闭紧眼睛,今天一天,简直就是个灾难。 害的他妹妹这样,不管背后之人是不是三皇子,他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粗略地先帮俞锦妍处理了下伤,等到太医院和来救援的人终于赶到,俞琮言在留下充足运送伤者回去的人手之后,把剩下的人都集中起来:“此次围场发生如此重大意外,三皇子更是险些濒死,其前因后果必须严查。你们都是聪明人,此次的事,是意外,那熊瞎子是怎么进来的,到底是不是看管之人办事不力亦或者是其他,你们随我一起,好好盘查,到底有何疏漏处,若有发现,我定如实禀告皇上和殿下!” 在场诸人都不是傻的,俞琮言嘴里说着意外,可话里话外,无不表明他认为此次的事,另有猫腻。三皇子险死,皇帝定要找人追究责任,俞琮言此刻让他们一起跟随盘查,就是在给他们机会立功,要是他们真查出点什么来,还不在皇上面前露脸?俞琮言还许下承诺必然如实禀告他们的功劳,到时候,升官嘉奖必然少不了…… 一时人人都激动起来:“大人放心,我等必睁大双眼仔细盘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侍卫们或多或少都经过武学训练,也跟着统领早晚出操,不能说跟刑部老刑房相提并论,可这侦查的功夫也不算差,很快,他们就给找到了装蛇的那些竹筒,还有熊瞎子一路过来踩踏压折了的草丛树枝,然后在心 里猜度熊瞎子来的路线和到来的时间。 这一查,还真给查出了些不对劲,他们在一处山洞里给发现了熊瞎子的窝,可按着他们找到的熊瞎子留下的粪便,这两头熊,却好像是半个多月前突然蹦出来的…… 俞琮言冷着脸,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么简单,就让他们查到不对劲了?背后之人花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布置这样拙劣的计策? 但不管怎么说,该查的还要查,俞琮言吩咐下去,接着找,看看能不能找出两头熊和那些毒蛇到底是通过什么法子进来的围场,这些日子,看守围场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俞琮言也知道,这件事难度很大,可他并不求查到真相,只要有点蛛丝马迹,可以让他多少猜到背后之人,也就够了。 报仇可以等以后,可仇人是谁,必须得弄清楚了! 第九十二章 俞锦妍醒过来的时候,全身骨头都跟僵住了一样,她不过是侧了侧头,就扯动了背上伤口,一时钻骨的剧痛便从痛处直钻进了她的四肢百骸里,连她的脑袋都痛得发了麻,止不住便是倒抽着凉气,痛苦地扭曲了脸上的五官。 眼睛睁开,入目的是熟悉的幔帐床铺,身上盖着的蓝床罩黄底宝相花纹被面还给熏了淡淡青草香的被褥是她往日用惯了的,她艰难地转过头朝外,果然,那熟悉的摆设,可不是她在莫家的屋子又是哪里? 她不是在西山围场受了伤?怎么就回家来了?是谁把她送回来的?俞锦妍皱着眉头想着,突然脸色就变了。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三皇子,甚至还听到了皇帝的惊呼——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俞锦妍挣扎着想要起来,双手支撑着还想要用力,尾椎背上便是钻心透骨的痛处,“嘶”~她痛得嘴唇都发了白,再不敢逞强,张张嘴就要喊人,这才发现,自己嘴唇都给粘到了一起,身上也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张嘴一个动作,上下两嘴皮子却愣是纹丝不动,好似有千斤压着似得,好容易张开了嘴,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那里都已经干得起皮开裂了,舌头一碰都会疼。 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啊? 俞锦妍猛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来人~”太久没说话了,俞锦妍用尽力气的一句话,比猫叫也强不了多少了,外面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俞锦妍只能努力咽几口唾沫,好歹叫自己的喉咙不要那么干哑了,这才勉强发出了大点的声音,叫道,“来人,有没有人~” 俞锦妍这次的声音也不很大,不过已经足够人听见了,门口好像一直有人守着,听见动静,忙忙就跑了进来,看见床上睁着眼睛看过来的俞锦妍,惊喜地一下捂住了嘴,又笑又跳,眼泪还簌簌掉了下来,大喊着:“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啊,大爷醒了,大爷醒了!!”一下给扑到了俞锦妍的床边上,对着人一边落泪,一边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她,却又怕哪里压痛了她,犹犹豫豫地不敢把手放下去,嘴里来来回回只念叨着:“总算是醒了,总算是醒了!”好像她来回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一样。 俞锦妍的心,便如水一般软了下去,扯着嘴角,艰难地安慰着她:“嬷嬷,你别哭了,你瞧,我不好好的?” 赵嬷嬷老半天了,还有些像在梦里,根本不敢想相信,自家昏睡了三天了主子是真的醒过来了,直到听到她那嘶哑如粗粝摩 挲的声音,才终于鼓起了勇气,一点点把手碰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双眼上,真正感受到了她脸上的温度,她眼皮的眨动,这才突然泄气了一般,坐在床头便是大哭起来:“主子,你可算是醒来了,你可算是醒来了啊……” 俞锦妍还来不及宽慰激动中的赵嬷嬷,门口又急匆匆进来来几个人,看见醒着的俞锦妍,一下就跟都疯了一样扑了过来,又叫又笑的,俞锦妍被她们喊得头都大了,就听得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老天爷保佑,大爷总算是醒了。” “快去叫老太太来!” 俞锦妍冷着脸,听着这些人咋咋呼呼,好不耐烦,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醒过来而已,居然能叫她们激动成这样? 赵嬷嬷在人进来的时候就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也不急着擦干眼泪,只抹着眼泪,虽然还有些激动,但也不算出格,哽咽着道:“大爷,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您昏迷的这三天,我们太太是日夜悬心,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如今,您可算是醒了!” 俞锦妍恍然,自己这次受伤,竟是睡了三天?难怪她们激动成这样。 赵嬷嬷又急忙让人去叫莫含章来:“快通知太太,大爷醒了,快让她来。”又哭着对俞锦妍道,“太太守了您好两天了,还是我劝着她保重腹中的孩子才勉强给劝了回去,大爷您且稍等,太太很快就来了。” 俞锦妍有些恍然:莫含章、守了她两天? 赵嬷嬷这边忙着隐晦给俞锦妍传递消息,那头沈氏派来的张来家的可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就你家太太惦记着大爷不成,我们老太太这几天掉了多少眼泪了你怎么不说?一下挤上前来,凑到了俞锦妍跟前涎着脸笑道:“阿弥陀佛,可是老太太日夜跟菩萨祷告感动了老天爷,大爷终于是苏醒过来了。您不知道您这伤势重啊,侯爷让人把您送回来的时候,您意识全无,老太太当时急得都昏过去了……”说着还抹起了眼泪,“老太太请遍了京中的名医,可您就是一直不醒,老太太没办法,日夜抄经供奉佛前,祈求您能醒过来……一会儿老太太来,看到您醒过来,不定得多高兴呢。” 说来沈氏也算是一片慈母心肠了,要俞锦妍是莫含章,听到母亲这么对自己,心里定然很感动……可惜了! 俞锦妍点点头,很深情感动道:“连累母亲为我操心了,是我不对。”又是点头赞许这些人,“这段时间,也劳累你们了。” 主子这样肯定自己的辛劳,在场下人都是欢喜不已 ,张来家的觉得这都是自己给说了话的功劳,自觉自己合该更体面些,上前来点头哈腰:“大爷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可这次俞锦妍却没有理她,只问:“我是侯爷给送回来的?怎么回事?我恍惚记得我是在西山围场受的伤,怎么倒把我送回京来了?” 以俞锦妍对俞琮言的了解,自己受伤昏迷未醒,他不看着自己醒过来好转,那是绝对不可能放心让她离开他的势力范围的,如今他却非但没有把自己留在西山就近照顾,还大费周折的把她送回京城——这里面,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张来家的只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很有些为俞锦妍抱不平道:“具体的小的也不很清楚,只是三天前,侯爷派来送您回来的人说,您在围场里受了伤,西山那头正忙乱着怕也顾不上,就让您回家来修养……”大抵是真的觉得俞锦妍委屈了还是觉得侯府做得不够,这张来家的说到这里,还很气愤地冷哼了一声,“那时候,您都昏迷了一天了,背上的伤势又重,侯爷竟就叫人用马车把您送了回来,大夫说了,因为您这一动,伤势又给加重了!” 虽然没直言说俞琮言不是,但意思也就这样了。 俞锦妍脸刷就黑了,怒喝道:“住口,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侯爷如此做,自有如此做的理由!”心底却是越发焦急起来,俞琮言这么急匆匆把自己送回来,西山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试探地看了赵嬷嬷,赵嬷嬷只要小心摇了摇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俞锦妍失望之余,怒气益盛:“都出去出去,一群人围在屋里,看得我头都花了!”已然是不耐烦至极! 除了赵嬷嬷,谁也不知道俞锦妍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心情不好起来,可谁也没胆子在这时候触她霉头,面面相觑一会儿,俱都静默着出了屋子。赵嬷嬷为了避嫌,也走了出去。 俞锦妍就这么一个人安静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反复复猜度着胃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越想就越心烦,越想就越暴躁。 大哥怎么就能就这么把自己给送回来了呢?! 正不自在呢,那头莫含章赶到消息已然过来了,进门来看见她果然醒着,却是长长舒了口气,没叫人伺候,只留着两人在屋里,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叹口气:“亏得你这次没事,大夫说了,你的伤势不很严重,可不知怎么的,却是昏迷了老几天,我还当……总算你现在醒过来了。” 俞锦妍本不很想理他,听到这话才变了 颜色:“怎么大夫说,我的伤势不很重?” 开始听赵嬷嬷说自己昏迷了好几天,她还当是自己受伤太重了,可如果不是因为此……俞锦妍直直看了莫含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莫含章脸色也不很好,摇了摇头,却又道:“你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不很方便,你昏迷的事,我是真知道的不多,可是,”稍微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了,“可你昏迷的时候,情况真的很不对头,全身冰凉不说,一点感觉都没有,要给你灌药,怎么都撬不开你嘴,最后还是没办法,几个人上来硬是撬开了,把药给灌下去的。”俞锦妍那时候四肢僵硬体温偏低的模样——要不是她还有微弱的心跳,莫含章都要以为,她要死了。 俞锦妍虽没听说全部,可看莫含章的脸色也知道当时情况的严重,冷着张脸,好半天都没说话,末了,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当时我昏迷……你这边,可有什么反应?” 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俞锦妍和莫含章彼此心里都在怀疑着,两人是死后醒来换了身体,那是不是,再死一次,身体就能给换回来了? 此次若真如莫含章所说,她的昏迷别有蹊跷,莫含章这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呢? 莫含章苦笑一声,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俞锦妍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好,还是失望不能换回自己的身体,躺在那里,就有些怔怔出神。 她发傻,莫含章却是等不及了,见她老半天了都不说话,到底没忍住,问道:“你在西山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会被送回来?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知道她一直昏迷怕不了解情况,便给她说了一遍当日俞琮言派人把她送回来的情形:“当日人说的语焉不详,只道围场那边出了意外,三皇子意外被毒蛇咬到,又有熊瞎子出现,你被牵连到受伤,西山那边忙成一团也顾不上你,这才把你送回京城家来修养,是真的吗?围场里出现了熊瞎子,还有毒蛇?那么巧,三皇子被咬了?” 莫含章并不知道俞锦妍和俞琮言已然兄妹相认,倒是不怀疑俞琮言把人送回来这行为,只是对于三皇子被毒蛇咬伤的事心里狐疑,皇家的事,那就没有巧合的,那么巧,围场里突然就出现了熊瞎子,还有毒蛇,谁也不咬,就咬了皇子皇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莫含章可是三皇子内里脾性的,那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如今却受伤了。 到底是他被人算计了,还是他自己一手主导的一切,莫含章着急着想要弄明白这一切。 可俞锦妍这会儿正担心着俞琮言,满脑子烦心的就是三皇子是不是出什么幺蛾子了,会不会像前世一样又牵累自家大哥,听着莫含着这样旁敲侧击的打听,前仇旧恨一下涌上心头,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他哪还能有好声气:“怎么着,现在就担心起你那旧主子了?你对三皇子倒是忠心耿耿啊,乱臣贼子,储君之位都已定下,莫含章,可惜了,你现在对人再怎么忠心,这辈子,你也别指着人对你器重拉拔了!” 莫含章瞬间拧起眉:“我们前头不还好好的,你莫名其妙的,又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俞锦妍还要说话,门外一阵纷沓脚步声传了过来,不一会儿,哭天抹泪的沈氏在莫飞景和舒月朝的陪伴下就进了屋子,看见她醒了,都是欢欣雀跃,围上来便是好一通话。 俞锦妍莫含章的对话,就停在了那里…… 第九十三章 俞锦妍昏迷的这几天,对于沈氏来说,那真真如天都要塌了一般的绝望难过,张来家的说的半点没错,她这些日子,可不是日日在佛前祈祷,祈求上苍保佑俞锦妍一定平安无事,只要俞锦妍好,哪怕她折寿十年也是愿意的。 就在方才,听到下人来报说,俞锦妍终于醒转过来了,沈氏高兴的险些没跳起来,可长久跪在佛前祈求,双腿早就麻了,这一站,两腿便是钻心的疼,她也顾不上,踉跄着就要往俞锦妍这边来。还是舒月朝及时搀扶住她,她才没摔倒了去。可她一战定,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的大儿子。 一路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等终于看到俞锦妍的时候,沈氏再忍不住,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人,就是失声痛哭起来。 “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啊。”沈氏生怕哪里碰痛了俞锦妍,都不敢随意乱碰,只一声一声的哭号着,“你可担心死为娘的,吓死我了,你以后再不能这样了,你是我的命啊!你怎么能这么吓我啊……” 莫飞景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心酸,劝着沈氏:“母亲,您且缓缓神,大哥这不是醒来了吗,你这么哭,可别把大哥给吓着了。” 沈氏只不听,眼泪还一直往下掉:“我吓着她?她还吓着我了呢。我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你说,她要有个什么万一,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死死拉住了俞锦妍的手,“亏得老天爷保佑,总算让你活过来了,否则,我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啊!” 莫含章在一旁看着,眼圈都红了。 俞锦妍心里更是不好受。沈氏这一番着实是真情流露,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那么的温柔和慈爱…… 可这一切,都是她对自己的儿子“莫含章”的。 曾经自己作为她的媳妇俞锦妍的时候,她何曾对自己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大抵在她心里,只有她的儿女是人,其他人都是无挂紧要的吧,其他人,哪怕是儿媳妇,甚至不被她喜欢的孙子,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根本不用她付出一点在意…… 沈氏今日越是这般真情流露,俞锦妍的心底,就更加愤恨:你既也为人母,如何就如此亏待他人的儿女? 你既这样疼爱你的儿子,如何能最后害死我儿子?! 愤怒是如此的汹涌澎湃,直如那出闸的猛兽,一下就淹没了俞锦妍所有的理智,她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自然地做 出了反应,莫含章莫飞景站在一边,就看见俞锦妍突然扭曲了五官,一把抓住了沈氏牵着自己手的胳膊,就那么用力一甩,沈氏都没注意,手背都给甩到了床头的雕花上去…… “母亲?!” “老太太!” 好两声惊叫,莫飞景第一时间就要冲上去看望,却被莫飞景一把抢了先,几个箭步走上去,查看了沈氏不过手背上稍微有点红,没什么大碍,这才舒了口气,回头看着床上的俞锦妍,脸色就不很好了。 莫含章开始是一时忘记了,脑子清明起来,就想到沈氏怕不很待见他,便也不凑上去碍沈氏的眼,只是才有沈氏那一番慈母心肠的哭诉,俞锦妍马上就这般对她,莫含章心里实在过不得,两眼死死盯着俞锦妍,脸色很不好看。 俞锦妍方才也是一时气愤,等回过神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不是不懊恼的,可叫莫含章那眼神一瞧,那一丝丝的悔意登时便烟消云散了。 不下心就不小心,惹人怀疑就惹人怀疑。不就是不乐意待见她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推了一把,有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着,就因为她对你这个儿子如珠如宝,她就该对她好了?笑话!沈氏又不是对她好!莫含章你还敢对我瞪眼睛,你母亲视你若命不假,可她却从来没把我和儿子的命当人命看待过! 她凭什么对她好!? 气氛登时就凝滞了起来。 本来沈氏带着莫飞景夫妻来看俞锦妍,并哭喊着表示自己的慈母之心,人还在哭着呢,俞锦妍一把就把人的手给甩开了,摆明了就是不乐意听人哭诉,而且还是不肯接受沈氏心意的样子。 孝字大如天,敢对自己生母如此,俞锦妍此举,说是大逆不道,不孝也是可以的。 不说沈氏呆了怒了,莫飞景更是气得脖子都红了。 这时候俞锦妍要是软化一点,给沈氏赔不是,莫飞景定是二话不说,上前好好给母亲沈氏讨个公道的——为你的昏迷,母亲掉了多少眼泪,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母亲? 可偏偏,俞锦妍一个字不说,好像跟谁赌气一样,板着张脸,看也不看沈氏莫飞景等人,就沉凝着那么半靠在床头,垂着眼帘,一声不吭。 莫飞景心里反而打起了鼓,琢磨开来。 自家大哥从来不是那无理取闹的人,怎么这一次会突然对母亲这样?难道,是母亲做了什么?不然,大哥一向孝顺,不可能会这样的。 狐疑得眼神看向了沈氏,连舒月朝也不例外,沈氏叫看得心都慌了,又气又恼,她能做什么啊?她什么都没做啊,谁知道老大这突然怎么回事?!可细一想往日老大对她的孝顺,又有些怀疑起来,大儿子以前对她,那一直是很敬重孝顺的,可今儿个,明摆着是很生气——难道,真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叫老大生气了? 可再怎么说,老大也不能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吧。 沈氏这么想着,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小声提醒她:你赶紧想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吧,要不是大事,老大不可能这样的。你后半辈子还得靠这儿子呢,可不能真让他对你冷了心…… 这么一想一犹豫,老半天了,就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么尴尬地各自站了老半天,直到谁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了,俞锦妍才慢慢放下了心底的怒气,勉强咳了一声,说道:“母亲,二弟,我现在头还晕得很,想先休息会儿,什么事儿,我们回头再说吧。” 她的脸色是真不好,沈氏莫飞景本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说了两句“你注意休息”,转身离开了屋子。 莫含章走在后面,死死瞪着俞锦妍,背着人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你好!” 俞锦妍是针尖对麦芒,直接顶了回去,眉一挑,也跟着冷笑:“那是自然!” 莫含章气急败坏,甩了袖子就走,赵嬷嬷看看里面,想着俞锦妍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什么问题,转身就赶紧跟着莫含章去了。 果然莫含章气得不轻,一路回了自己屋子,闷坐着喝茶,拉这个脸半天闷不吭声。 赵嬷嬷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到底是母子连心,看到母亲吃亏了,心里不舒服了。赵嬷嬷肚内冷笑连连,自家主子曾经受了那么多苦,今儿不过是给了人一点小小没脸,有什么大不了的,亏得眼前这人曾经还说会体谅自家小姐,打算和解——才这么点小事就受不了了,日后小姐要是对沈氏不敬,他不得吃了她家小姐啊! 想着,就上前去借着给莫含章准备茶点,一边跟莫含章说笑起来:“大爷这一次受伤可不轻呢,亏的是醒过来了,否则,府里可怎么好?”又看了看莫含章的肚子,往旁边啐了好几口,“呸呸呸,我胡说什么呢,我们大爷福大命大,可不是一定会醒过来的。大夫当时都说大爷的伤必好的,瞧我这臭嘴!我们大爷啊,就是为了我们小主子,可不也得好起来?” 莫含章脸色还是不好,赵嬷嬷也不在 意,又说起方才的沈氏来:“刚才我在外头听着,老太太那真是句句慈母爱子,这片心意,说得我眼睛都酸了。你说,这当娘的,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不是?”这话莫含章听着还算顺耳些,下一刻,就又听得赵嬷嬷笑起来,“太太现在有身子都四个多月了,孩子都能动了,是不是也跟老太太一样,对孩子爱若性命啊!” 一拍手掌:“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谁说不是呢,这当爹娘的啊,对自己的孩子,那就没有不爱的。尤其是当娘的,你说啊,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辛辛苦苦带大,怎么能不疼呢?老太太心疼大爷,就跟您疼小主子是一样的。大爷这次昏迷啊,可是把老太太给吓着了。不过也是,要是哪天小主子生病哪儿难受了,您肯定也是这样的。” 长长叹息一声:“做父母的啊,不求子女大富大贵,但求子女大富大贵,但最少,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莫含章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里。 沈氏对他确实是慈母之心,爱之如宝,可俞锦妍对莫铉,又何尝不是如此? 沈氏亏待俞锦妍,对莫铉从没有对莫钰好,那也是事实——自己要孝顺沈氏是他自己的事,他又凭什么,要求俞锦妍也如自己一般,敬爱沈氏呢? 太阳渐渐往西山落了,俞锦妍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俞琮言在西山的情况,伤口处还在疼,根本休息不好,正烦躁莫名,莫含章又来了。 俞锦妍直觉就要讽刺两句:怎么,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话还没出口呢,莫含章就抢了个先,说道:“我也曾跟随过三皇子一段时间,对这位殿下的性子多少也有了解,这不是个心胸宽大的,心机也深,谋略极佳,我问他的情况没别的意思,只是怀疑,西山此次的意外事件,是不是他在背后主使!” 说起正事,俞锦妍在顾不得家宅里那些个琐琐碎碎,瞬间动容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莫含章点点头:“我怕这次的事,没这么快完!”顿了顿,对俞锦妍道,“就我知道的,三皇子在太子和陛□边,好像都安插了人手……” 俞锦妍脸上,瞬时惨白如纸……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好,木璃今年是回乡下过年,乡下没网线,而且前两天事情比较忙,一直忙着拜年,手机没法发书,真心是没办法了,昨天本来要借人家家里的网线的,下午人不在,晚上山里信号不好,郁闷……两更三章表示歉意,后面会勤奋努力的!!大家原谅我吧!! 第九十四章 在莫含章的记忆里,似乎他和俞锦妍,从来没有真正推心置腹过。 坐下来一起说说家里的烦心事,说一说朝堂上难解的问题,这种事,莫含章的记忆里,自己和俞锦妍,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 像今天这样说起他对三皇子的忌讳,便是莫含章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跟俞锦妍,还能有今天。 从前他又多不喜欢俞锦妍,死后重生发现换了个身子,又被俞锦妍拿着家人威胁的时候,莫含章都很不能俞锦妍早点死了算了,都说世事无常,可不就是,这才多久,自己却已经能跟俞锦妍推心置腹了——那是不是有一天,他们两人,真的能平心静气下来,安安静静过日子? “你想什么呢?我在问你话。”俞锦妍糟心事一箩筐,已经够烦了,眼瞧着莫含章还在这档口发呆出神,真真气不打一处来,拉着脸就喝道。 莫含章这才猛然从失神中惊醒过来,看着俞锦妍那难看的脸色,心底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 或许他们两个真有一日能够和平共处——但就目前情况来看,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可能了。 忙收敛了心思,把注意力再回到目前关注的焦点来,西山围场出现的意外,在莫含章的前世,那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在莫含章的记忆里,当年的因为长宁郡主的事,太子根本没有出席此次的西山围猎,魁首最后是被二皇子取得的,当时太子处境不佳,二皇子由此得意洋洋,没少挑衅太子,轻狂的心性,不仅满朝文武摇头,皇帝也是不满地紧。对比之下,更显得三皇子优秀起来…… 不提俞锦妍莫名的昏迷多天惹人担忧,有些事,莫含章早就想问了,只是以前他和俞锦妍关系处的实在不很好,有些事,他也不好说出口,免得平白叫自己矮一头。 只是到了如今,他却不得不问了。 俞锦妍还在紧张兮兮的问他可知道三皇子在太子皇帝身边安插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莫含章也不瞒她,把自己知道的事全说了出来:“多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后来我跟着三殿下,也算受器重,一些过往的事,没谁会认真瞒着,我才知道一点,第一就是太子妃宫里一个叫落英还是曼英的女子,其实是容妃的人。太子身边还有个门客,名字不知道,可在后面有一次,却是他泄露了太子一个差事的机密,叫三皇子抢占了功劳,还叫皇帝认为太子无能,很是申斥了一顿……至于皇上身边,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照理说不该出现问题, 可我后面跟着皇上的时候,却发现,三皇子对皇上的动静是了若指掌,好些事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他都能提前知道消息,我怀疑,是上书房的人出了问题,而早些年,三皇子根本没有这些消息来源,所以那人现在肯定品级还不高,是过几年升上去的,这才能接触到那些机密事宜——不管怎么说,在他们身边,必有三皇子容妃的人。” 这么一通说下来,俞锦妍脸色越来越难看,心头的担忧也越来越深,可对着莫含章,她却是再不好摆脸色了。 本来一开始,她对莫含章就是迁怒的多。无非就是担心了俞琮言在西山的情况,又看到莫含章好端端的样子心里不舒坦,这才一股脑把气往他身上出,便是后面给沈氏没脸,不管不顾闹起来的事,也很没分寸,莫含章要跟她闹,俞锦妍还不觉得什么,可他现在这样主动来找她说话,还给她说起了这些关于三皇子的消息,俞锦妍心里却是有些过不去了。 说真的,俞锦妍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人,别人对她的不好,她记着,别人对她的好,她更是刻在心头。莫含章是亏欠她良多,只是今日,他却真没对不住她。 尤其在她才刻意放纵着心底的不满当着他的面给了沈氏没脸之后,莫含章还能主动来找她,这份诚意,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俞锦妍想到此处,口气便温和了许多,顿了顿,才道:“太子和皇上身边伺候之人,必都是经过层层挑选才选出来的,身家背景,都该查的一清二楚,这些人能接近皇上和太子,三皇子怕是费了不少力气,平日也定是多有遮掩维护,你说出这几个人来,可是帮了太子和我大哥大忙了。” 大概是很不习惯、不很知道该怎么说这些话,俞锦妍脸上难得有些踌躇和不知所措,莫含章心中一动,本还要说没什么打紧,俞锦妍却已说道:“这次还得多谢你,回头我就想办法把此事告知我大哥,他熟知太子和皇上身边的人事,便是名字不知道,多加盘查,定能查出来的。” 好难得从俞锦妍嘴里听到句谢,便是莫含章这样战场上几经生死的硬汉,这一刻,居然也有些诡异的觉得高兴欢喜起来——没想到,俞锦妍还有给他道谢的时候。 随即却又觉一阵悲凉,他往日,确实多有对不住俞锦妍的时候,好好的夫妻,竟是从来没有真心相交过,弄到最后,彼此还成了仇敌。 何其可悲? 莫含章忙忙藏了藏心思,好歹叫自己收起那些悲观的心情,往日之事不可追,自己曾对 不起俞锦妍的,日后,加倍弥补回来给她,也算是赔罪了,当前的事,却是刻不容缓,眼见得俞锦妍还没想到点子上,莫含章少不得提点她:“你要告诉大哥?你打算怎么告诉他?他要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个隐秘之事,你该如何回答?” 俞锦妍直觉就要说这有什么打紧,她说的话,俞琮言还能不相信,猛然便记起莫含章却还不知道自己和俞琮言已然兄妹相认的事,忙忙又住了嘴,只含糊道:“随便找个借口,提醒一下就是了,总能想到办法的。” 莫含章摇摇头:“你说得轻巧,大哥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是你随便几句话就能说动的吗?别一个不小心,反而惹了他的怀疑才好。你现在的身份毕竟是他妹夫,不是妹妹,可还隔着一层呢,他不见得会全心全意相信你。”将心比心,莫含章自问,也做不到对莫流采的丈夫张泽推心置腹,比旁人多信几分是正常的,但绝对不会像对自家血脉亲人一样信任。 俞锦妍也不好很说,只能顺着他的话锋问道:“那你是什么想法?又没有什么建议?” 莫含章摇摇头:“这个先不忙,我只怀疑一件事,从前可没有三皇子受伤的事,这次三皇子被蛇咬,我怀疑,是他自己一手主导的。可若真是他,他又有什么目的?”似笑非笑地看了俞锦妍,“长宁郡主的事,跟你有关系吧,是你帮了一把?” 莫含章早些日子出门交际,也听了好些给后宅八卦,可就没人说到长宁郡主的,要是长宁郡主真如前世一样被和亲北狄,不可能没人说闲话,莫含章当时就想着,肯定是俞锦妍在背后做了什么好事,不然,俞琮言再本事,也不可能一下就把俞锦妍给活动到皇帝跟前去,还让俞锦妍入了皇帝的眼,进了御前侍卫做了个小统领。 俞锦妍也知道这事瞒不住,就点了点头,很干脆的承认了:“没错,就是我干得,我故意挑衅了太子身边的王恒约了比武,大哥只道我想在太子跟前出头,帮了一把,十四皇子落水那天,我就在宫里,中间有些曲折,但是十四皇子,确实是我救的。” 彼此到底还没到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地步,有些细节,莫含章自知自己便是问了,俞锦妍也不一定会回答,干脆就不讨这没趣,只是一脸恍然道:“果然如此,我就说,怎么无缘无故,却出了西山围场这么一出意外。” 又给俞锦妍细细分析:“三皇子对于储君之位的觊觎,早不是一天两天,自然就视太子为眼中钉。早年皇上对太子宠爱非常,三皇子再多野心也只能勉强安耐着,可 近些年,皇上日渐老迈,太子却日当中天,身边势力也越来越大,皇上心里,多少也有忌讳,三皇子这才瞅准了机会出手。本来,要是如前世一般,长宁郡主害死十四皇子,皇上必然震怒,少不得迁怒太子,长宁郡主和亲北狄,便是太子,难道不会怨恨皇上?父子之情,在那一刻,便注定了难以和缓,三皇子便可以瞅准了机会出头。” 俞锦妍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之前大乱了三皇子的计划,所以,他不得不兵行险招,另辟蹊径,先是让皇上看到他待人对抗熊瞎子的英武,又通过救驾被蛇咬险些丧命的事来博取皇上的看重?”俞锦妍摇着头,虽早知道皇家阴谋诡计必然不少,可三皇子能狠下心来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份狠心决然,也是厉害了。 莫含章担心的却是另一点:“三皇子心机极深,此次事情若果然是他做的,我怕,他绝不止这么一个目的,怕是后面,还有后继。” 俞锦妍叫他说的提起了一颗心:“你这话什么意思?” 莫含章瞥了她一眼:“光听你说起围场里发生的那些事,我就知道有猫腻。好好的围场,那么多侍卫看守人管巡查看管,两头熊瞎子进来围场或许是意外,可那些毒蛇总不是了吧?你既说了皇上开始就有所觉,后面必然是要彻查的。这一查,会查到谁,你就不想想?” 官场上面,栽赃陷害的事还少了?苦心积虑布置了那么大一个局,总要找个替死鬼吧?这把戏莫含章见得多了,便是军营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做之前,谁不是先想好了替死鬼才出手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替死鬼,到底会是谁呢? “不会是太子。”俞锦妍第一个否认了这个可能:“三皇子要真有你说的那么聪明,他就绝不会蠢得以为能就靠着这么一件事把太子拉下台来,他不可能会把矛头指向太子,尤其先前我和王恒发现了那毒蛇之事,皇上很清楚,此次的事,跟太子应该没关系。” “但是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太子看起来,参与其中了。”莫含章从自己,将心比心,要是自己想要陷害一个人,会做什么,“熊瞎子毒蛇的事,或许跟太子没关系,可若中间,太子在查案过程中,又排除异己、公器私用之嫌呢?若是我,便把矛头全部指向于太子有仇的人,扯进越多人约好,证据再模糊不清一些,到时候呈交到御前,便是皇上不说,总会有人跳出来,指斥太子是不是借机铲除异己,此次调查有失公允。” 莫含章连人选都想到了 ,一贯以来跟太子不和,人前人后没少给太子没脸的二皇子,可不是最好的一个代罪羔羊?身为皇子,弄来熊瞎子毒蛇,想要在围场谋害自家兄弟,好自己出头——这理由绝对说得过去。可真要定罪又少了,二皇子毕竟是皇子,从小读圣贤书,脑子也不傻,怎么会做出这么草率的事? 这一来,平素跟二皇子不和的太子就显得很可疑了:二皇子处处跟太子过不去,想要谋夺储君之位的心思那是昭然若揭,太子若不是真忍不住,对自己兄弟动手了吧? 俞锦妍想到那种后果,就毛骨悚然:“太子根本不知道三皇子的狼子野心,猝不及防之下,不定就要中招了。若是他在插手调查了这次的意外,到时候结果出来,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此次事件,要是由皇上的人彻查还好些,要是由太子的人来查,便是最后太子身边说自己没做过,谁又会相信?! 俞锦妍想到这里,就坐不住了:“不行,我要给大哥写信提醒他,可不能中计了。” 莫含章想想:“提醒一声也好,只说是你的担心,很不必说到三皇子身上去,大哥向来聪明绝顶,一定能明白我们的顾虑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宜早不宜迟,俞锦妍就当着他的面写了一封信,虽说好些话不能说得详尽,但对此,俞锦妍俞琮言早前就有所准备,她倒是不担心。 写信的过程中,莫含章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俞锦妍写完最后一个字停下笔,他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很微妙,看着俞锦妍的眼神也是带着复杂、惊奇、苦涩、后悔等等情绪,交杂在一起,看得俞锦妍些微不自在。 “我是哪里写的不对吗?你这么看我?”俞锦妍到底是没忍住,问道。 莫含章摇摇头:“没哪里不对,你写得很好。”见俞锦妍一定要搁答案,他顿了顿,才扯着嘴角道,“我没想到,你把我的字模仿的那么像。” 是真的很像,要不是今天看见,莫含章一时都没想起来,俞锦妍一直以来冒充自己冒充地那么好,谁也没发现不对,形容举止也就算了,可他的笔迹她是怎么解决的?直到刚才,看见俞锦妍写字,莫含章才恍然大悟,原来俞锦妍还有一首临摹字迹的本事,他写的那些字,不说与自己的完全一样,但骨架形体,已然是九成九的相似了,也就是里头一些笔锋力道有些微区别罢了,这还是他亲自看才察觉出的不对,若是外人,怕是看不大出来。 只是莫含章有些好奇,便再是擅长临摹笔 迹,要达到俞锦妍这样把自己的笔迹学得形神俱似应该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她是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一手的?两人重生回来以后,俞锦妍先是忙着自己这边,然后跑官,任职,升官,可没什么时间在家,“该不是每天晚上都忙着临摹我的笔迹吧?”这是莫含章开玩笑的。 俞锦妍的脸色却倏然变了,原先和他好一番商谈才算温和了许多的眼神倏然又变得冰冷了,似乎很不愿意说起这个话题,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不高兴极了。 莫含章就知道,自己肯定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了,直懊恼自己好好的,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好难得他们的关系才缓和一点!“你别介意,我就那么一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谁知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俞锦妍反而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本来就学过书法,临摹字迹不算难事。早年你去边关,没事我就在家临摹你送回来的家书,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了。” 当然,这个早年,可不是他们重生回来以后,而是前世的时候了。 新婚后丈夫远去边关,谁说俞锦妍对这个丈夫,心里就没有一点记挂了? 彼时年少的女子心里,何尝不对这个一生的良人怀抱着满满期待?哪怕模样不合心意,也是努力想要有朝一日,如那书中所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只可惜,最后努力临摹的笔迹到底不曾在人面前显露过,曾经那么努力想要夫妻和乐的心愿当事人也从来不知,最后,两人反目成仇,仅此、而已! 这些话,俞锦妍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何必自取其辱呢?两人都已经是现在这样子了,曾经的事,说出来,实在没什么意思。前世,到了彼此最最厌恶的时候,俞锦妍都痛恨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傻念头,居然还会想着沈氏的儿子,莫飞景莫流采的兄长会是她的良人?痛恨之下,那手临摹的形神俱佳的书法笔迹,就再没有显露人前了。因此,莫含章从来也不知道她还会这么一手。 可今时今日,俞锦妍突然就不想瞒着了。 自己为什么要瞒着呢?她受过的那些委屈,她曾经努力过的那些事,不说出来,莫含章怎么知道他亏欠了她多少? 莫含章呆呆看着眼前之人,再想不到,居然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她曾经,那么努力临摹过自己的字? 还不等他细想,俞锦妍已然下了逐客令:“我 累了,你走吧。” 清楚明白地看到了莫含章脸上的惊愕和后悔,俞锦妍突然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自己今儿怎么了,怎么就沉不住气给说了呢?便是他这一刻知道当初他辜负了自己多少,时至今天,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们如今,也不过是暂时合作,彼此制约着的仇人而已! 俞锦妍躺下去拉拉被子就休息了,留下莫含章,头重脚轻地一步一步飘着走出了屋子,满脑子回荡着俞锦妍说的话,眼底的晦涩,越来越浓…… 他怎么会,把他们夫妻,弄到今天这样? 月上西山的时候,俞锦妍派出去的人才到了西山,俞锦妍事前交代过他找谁,很快的,俞琮言就收到了她寄出来的信。 先看了一遍俞锦妍写的信,还有些诧异怎么这般隐晦,再一想,马上就猜到,怕这是她不方便的时候写的,脑子一转,把信纸摊在了书桌上,细细用他们曾经商量过的暗语重新再排列一回,俞锦妍信里的意思就清楚明了了。 太子和皇上身边,果然有三皇子的人! 俞琮言震怒之下,反而松了口气。 有时候,显露在明面上的敌人反而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藏在暗处,冷不丁就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捅你一刀的暗手。 以前,三皇子在暗,很多事情,他们根本无从查起,没有头绪,自然也不能顺藤摸瓜。 可如今,形势却变了,三皇子已经暴露在了他们眼前,可他自己,却还不知道! 想到这点,如何不叫俞琮言松口气? 只是这些事,该是妹妹从莫含章那小子那里打听到的吧?他们不是势如水火?怎么又说起这些了?! 俞琮言摇摇头,先不想这些,思索一下,把信在火上烧了,整了整衣冠,便出门去找太子说话去了…… 第九十五章 心里记挂着俞琮言,俞锦妍吃不香睡不好,背上的伤又痛的厉害,一晚上,俞锦妍根本就没睡好,等到了第二天,俞锦妍伸长了脖子等着俞琮言派人传消息回来,谁知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晚间,愣是没半个人进来。 俞锦妍都很不能肋生双翅,飞过去好好看看俞琮言这都在做什么忙成这样,只言片语也不给自己捎一个回来,可不是叫她着急吗? 这样的俞锦妍,对着上门来找她说话的莫飞景,自然没什么好声气,可人不知道,看着她阴沉的脸,只当她是不高兴自己呢,这昨晚沈氏可因为昨天的事一晚上没睡,早上莫飞景去请安的时候脸色还蜡黄蜡黄的,莫飞景想着,就忍不住了,不由问道:“大哥,你是不是对母亲和我有什么误会?你我是一家人,大哥,你要真有什么想法,只管告诉我们,要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你指出来,我们改就是……都是一家人,大哥,你难得从边关回来,我不想咱们一家人反而离了心。” 真是字字句句出自肺腑,莫飞景说的这些,绝对都是他的真心话。 可惜,他挑错了说的时间——别说俞锦妍惯来不喜他,这会儿,她哪有什么心思跟他交心说话啊。 心里厌烦地狠狠啐了一口,面上带着隐忍的不耐,粗着声音道:“你瞎想些什么呢,我能对你们有什么意见?” 莫飞景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或许文采武功都不行,可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却还是有的,只一听俞锦妍现在这说话口气,就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心里一个咯噔,口吻就更小心了,几乎是苦口婆心,求着俞锦妍了:“大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知道的,咱们家里,人丁不旺,就咱们几个亲人,你常年不在家,母亲以前,那是天天跟我念叨着你,我心里,也一直记得你往日对我的好……大哥,我们是亲兄弟,我哪里做得不够,你尽管说,就是别跟弟弟我生分了……” 近几个月,俞锦妍对他对沈氏的态度转变,莫飞景开始或许还没察觉,可一点点累积下来,莫飞景又不是傻子,哪能察觉不出来的?别的不说,就说他出天花那一节,俞锦妍愣是没来看他,这不是对他心存芥蒂是怎么的?为着这件事,莫飞景心里也不舒坦,可想到俞锦妍如今的身份地位,家里以后少不得还得靠着她,他这才强忍下了这口气。 这么多年出门在外跟人结交,有件事莫飞景却是看得很清楚,没个亲朋故友的关系,别人有好处也不会想到你,便是那沾亲带故的,真要用人,自是要先看了与 自己更亲密的。莫飞景钻营多年,也不过交了几个泛泛的朋友,真要想依靠着以后过好日子,那还得靠着自家大哥。自家大哥是个有本事的,日后成就绝不止今天这样,自己这身本事,要想活得好,就看着大哥肯不肯拉拔自己一把了。 莫飞景想到这里,便是对俞锦妍再多不高兴也得咽回去,努力回想着自己哪里可能惹得俞锦妍不高兴,今儿来,就是打算跟俞锦妍敞开了来说一遭,好好表表自己的心意,也好拉近兄弟俩的关系。 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都这么诚心诚意地来了,怎么着,大哥也得给几分面子吧? “大哥,母亲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是您亲弟弟,我们可都是血脉亲人啊,什么话不能说的?大哥你心里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们,我们以后一定注意。”莫飞景其实挺想说起自家嫂子的,他琢磨着大哥怕就是因为他和沈氏对嫂子的态度不好才给恼了,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敢,生怕现在已经对他们存了气的俞锦妍误会他是在指责他有了媳妇忘了娘,到了嘴边上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对着他这纠缠不放,非要讨个说话的样子,俞锦妍反而不好说什么了,顿了顿,好半天了才道:“行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后面的事,我们以后再说,我现在没什么心情说这些。”脸色有些暗淡,好像很疲惫的样子,还特意揉了揉额头,好叫莫飞景知道自己的倦意。 不是俞锦妍不想跟他敞开来说,可有些话,实在不好出口啊——难道要她说,自己曾被他们亏待了一辈子,不管他们如今怎么低声下气,自己都不可能原谅? 莫飞景自然是不满意俞锦妍这态度的,顿了顿,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觉得不好开口,这才不说的?那行,我来说。”人往俞锦妍床边上坐下来,认真地看了俞锦妍:“大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为了嫂子,觉得我们对嫂子不好,这才不乐意我和母亲的?” 俞锦妍面无表情得定定看了他老半天,突然勾着嘴角看他:“你嫂子?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觉得,你对你嫂子不好?” 这叫他怎么说? 莫飞景给噎了一下,打着哈哈:“原本我没觉得,可看大哥那样子,倒觉得对嫂子,是有些不够了……” 俞锦妍听了就不痛快,也跟着笑:“我的样子?我能什么样子?你别误会了,你觉得好就好,我看着,你对你嫂子也可以了。” 脸上表情倒还正常,可莫飞景怎么听,都觉得里头忒不是个滋味 。 这么说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交心啊?莫飞景咬咬牙,看着俞锦妍,说道:“大哥,你别这样,我知道,我以前对嫂子,是有些不很敬重,母亲对嫂子,是,那也是有点什么,可说起来,我和母亲,可从来没伤害过嫂子,大哥,这点,我敢对天发誓。”就只差没竖起手指发毒誓了。 俞锦妍暗地冷笑连连,哪是他们不想弄死她好霸占了她的嫁妆,无非是怕了侯府,不敢罢了。想到此,眼神更是冷了几分,面上只不动声色问道:“哦?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对你嫂子不敬重?你不知道新婚之后,你大哥就去了边关,她可是在京里守了整五年,也没说哪里对不住了你们,你为什么会对她不敬重呢?” 俞锦妍是真挺好奇这原因的。婆媳天敌,妯娌不和,俞锦妍那也是深宅后院里长大的,自小没少见,沈氏舒月朝跟她处不来,俞锦妍也就算了,可她真的很疑惑,自己可从来没哪儿对不住小叔子的,怎么莫飞景,却好似一直都不很喜欢她? 今儿有机会,她还真要弄明白了。 开始莫飞景还不肯说,被俞锦妍逼得急了,才羞红了脸,讷讷道:“大哥,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怪嫂子,可你不知道,流采跟嫂子……流采自小就跟在我屁股后面,她是个爆炭脾气,有时候跟嫂子无理取闹的,就叫嫂子给训斥了,她回头哭天抹地的……我知道不应该,可这人心到底是偏的,流采那样,我真没办法视若无睹。” 可不就对俞锦妍有了怨言?这不高兴不高兴的,时间长了,就看不惯俞锦妍了。 俞锦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莫飞景浑身都不自在了,才摇了摇头:“你也说了你嫂子是个明理的人,流采有时候无理取闹了,你怎么还这么不分好赖?你知不知道你嫂子帮了我多少?要没你嫂子,没有侯府,我在军营里,能过的那么好?能爬到现在这位置?你倒好,回头来,反而对你嫂子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外头见了侯爷,脸上多尴尬?” 被俞锦妍这么一通骂,莫飞景反倒是全身舒泰了,不断点着头,满面羞惭道:“是,是是是,大哥,我也知道我不该,是我错了!” 俞锦妍还拍了床沿,喝道:“都说婆媳天敌,以前我还不信,打我回来见了母亲对你嫂子,我才知道原来老话说的有道理。你说说你,我不在家,你也不在啊?你就不会劝着点?你说你和母亲没伤害人家,怎么着,处处刁难人家就不是伤害了?你们还打量着对人动手啊?”吓得莫飞景是连说不敢,她才 瞪圆了眼睛道,“亏得你们不敢!你们要敢这么做,我立马负荆请罪去侯府,给侯爷赔罪去。人家侯府,你嫂子,对我、对莫家,恩重如山,你们好意思对人不好,我可没这脸!” 莫飞景被说得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低着头,嘴里直嗯嗯嗯的应着,俞锦妍这才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二弟啊,你是不知道,我在外头,真不容易。” “军营里你是没去过,日子艰苦那还是轻的,战事一起,那就是个修罗场,到处都是厮杀鲜血,一个不小心,就得把命搭进去——可这是明刀明枪的,你要有本事,那就能活下来!”俞锦妍看着莫飞景,语重心长,“你知道战场上拼了命立了功活下来的人,最怕什么吗?最怕有人抢功!” 脑子里回想着自己当年受过的苦楚,俞锦妍满脸都是痛苦和哀伤:“冒着性命危险才给得来的功劳,回头却不能得到应有的奖赏,还得看着那些个背景雄厚,遇到事就缩头乌龟,完了就在我们跟前耀武扬威的王八羔子抢了我们的功劳,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然后我们还不能吭半个字,不能往上报,否则引来报复,人没死在战场上,却能在自家军营被人阴死……二弟,你知道这种苦吗?你知道,要是没你嫂子,没侯府帮衬,我也就是那被抢功了还不能吭一声的人其中之一吗?!”一拳砸在了床沿上,俞锦妍脸上都憋红了。“现在我回京了,侯爷还处处拉拔我,给我找机会,让我往上走,这次在围场,也是他苦心巴拉送我回来,生怕我在围场里受不到好的照顾——可你们是怎么对人妹妹,对你嫂子的?啊!” 莫飞景抬头看了眼俞锦妍,突然就给了自己一嘴巴:“大哥,你别说了,是弟弟我对不住你,我平日就该多劝着点母亲和妹妹,也该对嫂子敬重的,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真知道错了!” 俞锦妍当然不会骂他,更不会打他,她只是坐在那里,无奈地叹着气:“才回京的时候我还没感觉,只当你们相处得很好,可等你嫂子怀孕了,母亲却迫不及待地要给我塞人,让我停了秦雪的避子汤,还有你得天花之后……二弟啊,大哥我,真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和母亲都是我的血亲,我们是一家人,可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大手揪紧了胸襟的衣服,痛得弓弯了背脊。 莫飞景惭愧地哽咽难言:“大哥,你别说了,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不关你的事。” “可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不急?!”俞锦妍是痛心疾首,哀恸道,“这次我在围场,大小也算立了功劳,你道 侯爷开始说什么?那就说了要找个机会看能不能叫我再往上走一走。你听听,再拉拔我往上走呢,我这才升职多久啊,他还这么心心念念着我?搁别人家,有这么拉拔妹婿的吗?啊?再回头看看你,再想想母亲对你嫂子,我、我都没脸见人的了!” 莫飞景脑子里来回盘旋着那句“再拉拔拉拔我”,眼睛都亮了:“侯爷、侯爷果然这么说了?”想着,又是一通的忏悔,“大哥,你别说了,我也不是那不知感恩的,以前都是我糊涂,以后,我再不敢了。母亲对嫂子其实也不是多讨厌,就是一些小误会,女人的争端,她要知道了你的想法,知道了侯府的好,她以后,肯定会对嫂子好的。” 俞锦妍一眼瞪过去:“怎么?母亲对你嫂子好,就只看在侯府的份上啊?那你嫂子肚子里还有我孩子呢,她平日孝顺公婆,照顾家里的事就不算回事了?!” 莫飞景连连改口:“我说错话,我说错话,嫂子平日对府里尽心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呢,都知道嫂子的好。”又给俞锦妍保证:“大哥,今儿你肯跟我掏心窝子说话,我这也给你保证,你尽管放心,我啊,一定会好好劝母亲的,让她以后,对嫂子好点,母亲她是个明理的,这不是跟嫂子有些小误会吗,解开了也就完了,以后一定会对嫂子好的。” 俞锦妍脸上这方多了几分和缓:“这可是你说的?!” 莫飞景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我说的,大哥你就放心吧。” 俞锦妍便长长舒了口气,点头道:“那以后,你可要多劝着点母亲,你嫂子不容易,对她好些。” 莫飞景那是拍着胸脯保证:“我说的话母亲还能听一点,肯定没问题的。”又笑,“不说别的,单就说侯爷肯再拉拔你,母亲还能不对嫂子好?”啧啧叹了两声,“大哥,你可真能耐,在围场又立了功劳?真行!” “呸,这算什么,我就是个武夫了,哪比的那些读书人清贵。”俞锦妍笑着说起来,“倒是你,不是交了好些朋友,这次又出息的没有?你上次带我去见得那个破武将军家的张辰,看着人不错,你也跟人好好学学,考不上科举,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说起这个,莫飞景脸上就有些讪讪,兴致不高道:“大哥,你就别提这个了,也就是一般朋友罢了,人眼睛高着呢,跟定国候家的陈晔最近跟着容家二爷,我给约了好两次,都没时间理我……我可不好再凑过去自讨没趣的。” 俞锦妍眉头一挑:“容家二爷?三皇子的 外家?他们最近常一块儿?” 莫飞景嘀咕着:“可不是常一块儿,我这不病好了回京,就又去找过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的,根本没时间理我,几个人一块儿,京里东南西北逛了好几遭,我后头再去,连人影都看不见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想想就糟心。” 俞锦妍便不再多问,又跟着说了几句话,把人给打发了,坐在床上想着事。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很清楚的,破武将军定国侯府那都是早早投靠了容贵妃三皇子的,偏这么凑巧,这段时间,他们家的子弟腻在一块儿到处跑,忙得脚不沾地…… 就是没办法查到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回头还得要大哥派人去看看,就是可惜了,他们内部里没个人……俞锦妍脑海里浮现起莫飞景的身影,这个,倒是勉强能用一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对莫飞景,依旧如之前一般厌恶。 别以为那么简单几句话就算完了,不说他之前说的那些对“俞锦妍”不敬的借口肯定没有完全说实话,就后面他听到自己说俞琮言要拉拔她就两眼放光的样子看,这位满脑子里看重的还是利益,压根不是真心悔过! 俞锦妍撇撇嘴,要不是她说了俞琮言会帮自己升官,莫飞景能那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一定劝着沈氏对“俞锦妍”这个大媳妇好?说穿了,莫飞景也不过是指着她升官后拉拔他这个当弟弟的一把而已——还是为了自己的好处。 这种人,利用利用,也就算了! 俞锦妍这样想着,外头下人匆匆跑了来汇报说,晋阳侯俞琮言来了。 俞锦妍猛然一惊,算算时间,可不,西山围猎也是该结束了,圣驾怕是今日启程回京的。 怪不得之前俞琮言没派人捎信来呢,合着这是要亲自登门说话呢。 “快,快请侯爷进来!”俞锦妍跳起来,拉动了背上的伤口也顾不得了,在下人不赞同的眼神下下了床,收拾了一番,匆匆去了外间。 不一会儿,下人就引领着个身形颀长的人过来,看见她,那人就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身子还没好,下床来干什么?也不怕扯动伤口?” 连皱着眉头都那么斯文俊秀的男子,可不是俞琮言又是谁? “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我从乡下回来了,家里有网了,后面恢复正常更新,会努力日更的,看看能不能加更好朋友来了,肚子疼得要命,又在乡下,前面 几天,真没心思写了,偏气温刷刷往下掉,去乡下的时候只带了薄衣服,就更不想动了,不好意思啊大家。 第九十六章缺字给补上 俞琮言来莫家的消息传到沈氏这里的时候,沈氏正和莫飞景坐一块儿说话,来传信的丫头还站着,李嬷嬷有些犹豫地看着沈氏:“太太,您看,是不是过去瞧瞧?” 李嬷嬷上次得了天花就出府养病去了,她上了年纪,得了这病本是九死一生的事,沈氏念着她伺候了自己大半辈子,当日知道自己得病后很主动就说家去很是识大体,便格外关注几分。俞锦妍当日也就是要教训教训沈氏等人,给弄的是人痘,李嬷嬷回家后发烧出痘养了半个多月,慢慢也就好起来了。沈氏知道,就又把人叫回了身边伺候。因有前面那一节,李嬷嬷如今在沈氏身边,反倒比从前更有些体面。 就比如今儿这让沈氏去看俞琮言的话,别的下人那肯定是不敢跟沈氏说的——俞琮言便再是位高权重,沈氏可是亲家长辈,俞琮言不说先来拜见她,反而要让沈氏去看他,沈氏心里能过得去那才怪了。 可李嬷嬷不同,昨儿俞锦妍挥开沈氏手的那一幕她现在还记着呢,莫飞景刚才跟沈氏的谈话她也听了一耳朵,她是真心为沈氏好,生怕沈氏再摆架子,会更母子离心了去。 都说人老成精,李嬷嬷可看得清楚,莫飞景虽然也孝顺沈氏,可沈氏要真想荣华富贵一辈子,做老封君享福,还得靠着大儿子。现在大爷明摆着是不希望沈氏莫飞景等人再慢待俞家人,那沈氏少不得也得摆出点姿态来——最少,可不能再长辈架子老大了。 只是李嬷嬷心里也打鼓,自己伺候沈氏了大半辈子,这位的性子她可清楚,这一时半会儿的要她回转性子,可不容易! 果然,这话一出口,沈氏立马就有些不高兴了,也就是李嬷嬷说的,她才一口啐回去,饶是如此,脸上也耷拉着不好看,愤愤道:“呸,他个晚辈小儿,不说来拜见我,还要我去看他?不去!” 李嬷嬷就看了莫飞景,莫飞景好言劝着沈氏:“娘,我不才跟你说了,大哥是个念情的性子,惦记着俞家的恩呢,现在俞侯爷来了,人家位高权重,对府里也有恩,你去瞧瞧怎么了?!”莫飞景很没把这个当回事,说穿了,俞琮言的身份,那是真比自家高太多,虽说年轻辈分低了些,可架不住人年少有成啊,年轻轻继承了家中爵位,超品的侯爷,本身又有能力,朝中任着实差,皇上面前得脸,太子跟前亲厚,这样的身份,便是去那一品重臣府里,也是要隆重款待的,倒是自家母亲,老拿着个长辈的款儿,反而有些过了。 可不管莫飞景怎么劝,沈氏心里也知道好歹,多少 也清楚自家大儿子的心结,明白自己要想缓和母子情分,就得对俞家人亲厚些——可问题在于,她做不到啊。 “老二啊,你就别逼我了。”沈氏是真过不去心里那坎儿,“以前也没这么多讲究啊!老大家的娘家人来了,不都先来我们这里拜见的,我也客客气气招待了,没失礼啊。他们要有事,打发个人来说一声,我不去打扰就是了,何必非要我哥长辈亲自去看他们?”倒显得她这个长辈低人一等似的。便是俞琮言再位高权重,想到他妹妹是自家媳妇,沈氏就拉不下这个脸——没得自己个长辈巴巴去款待个亲家晚辈的。 沈氏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她在俞家人跟前架子揣习惯了,猛然要她放下架子,承认自家不如人侯府显贵,哪怕是亲家,自己这边其实也是低人一头,以沈氏高傲的性子,哪受得了? 不行不行,自己绝做不到。要她主动去看俞琮言,问候人家,不如干脆骄叫她死了算了! 老大不高兴就不高兴好了,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的! 莫飞景到底是男人,不知道这女人的心思,李嬷嬷却是听明白了,合着沈氏这是叫陶氏给敬重惯了,忘了两家的差距了。 也是,要说陶氏这个俞锦妍的娘家嫂子,对沈氏舒月朝等人,那客气敬重,真是没话说了。一品的诰命夫人,堂堂侯夫人,每次来府里,绝对礼节十足,绝不空手而来不说,必然都是要先来拜会了沈氏才去看自家妹妹,说话又客气,细声细语的,温柔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次数一长,沈氏习以为常了,倒忘了,自己的身份,可比人低得多了,还当人这般客气是应该的了。 到现在,已经不习惯再低头俯就人家了。 李嬷嬷暗自叹口气,若以前,沈氏这样也就算了,可问题是,大爷明摆着对老太太这样的行为有些不满了,便是装模作样,老太太也该装一装,好歹做给大爷看看啊。 可看看沈氏那板着的脸,不耐烦的样子,李嬷嬷暗自叹口气,也只能劝着:“要不,小的让人去给传个话,给问候一声,再看看是不是让厨房给送点宵夜过去?” 莫飞景一拍手掌:“这个好,母亲你人不去,可让人去问候一声,总是好的。” 沈氏想想,也行,点点头,就让李嬷嬷去办,可心里到底是不怎么舒坦,又不是她家女儿嫁出去了,还是人家的姑娘嫁到自家来,结果倒好,不是人家来巴结自家,反而是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去讨好人,怒着就骂自己这个大儿子是白生了:“ 胳膊肘朝外拐,挤兑着自家老娘去给他大舅子伏低做小,这儿子,我真真是白生养他了那么一场!” 这话李嬷嬷就不好接了,莫飞景劝着她:“娘,你就少说两句吧,别叫人听见了,回头大哥知道,心里又得不高兴。” 沈氏听着就瞪起了眼睛:“怎么着,我还怕他不高兴啊!” 莫飞景就看着沈氏不说话,沈氏叫他看得微微不自在,原本满满的怒气,也瞬间如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了。莫飞景长长叹口气,就这么跟沈氏说:“娘,你就听我句劝吧,大哥是个重情义的,俞家对他好,他心里都记着,您要一直揣着架子对俞家冷冷淡淡,大哥只会对我们越来越疏离的。”便是母子手足,亲近的母子兄弟跟生疏的母子兄弟,其中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沈氏听罢,脸色便复杂起来,沉默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儿女啊,都是债啊……” 转头吩咐李嬷嬷:“也不用让人去了,就你去看看吧,帮我问候问候一下俞侯爷,就说他们要有事,只管慢慢聊,要是不嫌弃,晚上在这儿歇着也是好的。”停了停,又吩咐,“叫厨房给弄点清淡的粥品,我记着,侯爷好像是喜欢清淡的。” 李嬷嬷听了脸上直笑开了花,亏得二爷会说,老太太可算是服软了:“诶,我这就去。” 转身才出了门,沈氏心里还有些不高兴,端起茶杯正要喝水,李嬷嬷又给回来了,脸上表情有些奇怪,沈氏莫飞景还疑惑呢,就听得她说道:“老太太,大爷那里打发人来了,说是侯爷想来给您先请个安,问您是不是方便。” 这礼数周到的。 沈氏和莫飞景对看一眼,莫飞景先就移开了眼睛。沈氏自己多少有些尴尬,自己刚才那么一拖,却是把好时机给拖没了。 人家没说来请安之前她先让人过去问候那是她的亲厚,人家这会儿都让人先来了,她再让人过去就很不是那么回事了。本来是打算着在自家老大跟前显示显示自己对俞家人的亲近,这会儿可好,泡汤了。 沈氏看着有些不高兴的小儿子,知道他必是不欢喜自己刚才的拖拉错过了机会,心里也是后悔,让李嬷嬷去跟人说:“侯爷来必是有事要找老大说话,我这边就不耽误他们了,很不用侯爷过来辛苦,他们说话就是了。”反复叮嘱李嬷嬷,“看看他们那边需要什么,叫下人们都警醒些,可别怠慢了贵客。” 李嬷嬷领命去了,没了外人在,莫飞景小脾气也有些克制不住,不由得 抱怨沈氏:“娘,我才跟你说了大哥的心结,你倒好,那么好的机会,不说赶紧表现表现,把大哥的心拉回来,你还犹犹豫豫,难道真要大哥跟我们离了心,你才后悔啊?” 沈氏也不乐意:“你这混小子,怎么跟我说话的?我这不是打算让人去问候两句的,这不人家先快了一步嘛,这也怪我啊?!” 莫飞景撇开了还是不乐意:“算了算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娘,你以后,对嫂子可好些吧,大哥如今跟咱们这么生分,不管以前咱们怎么打算的,就此都打住吧,等后头嫂子生了,要是个女孩儿,你也可别耍脸子,得把人当宝一样宠着,好好叫大哥看看。” 沈氏看着一脸坚持的小儿子,最后也只能不甘不愿的点头答应了。 莫飞景看着很是勉为其难的沈氏,末了,也只能暗自叹气,母亲这样子,要真改变,怕是难了,自己还得做点什么才好,回头去问问大哥,看看有什么能用得上他的,他尽心尽力去做,总要叫大哥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可是很敬重亲近他的…… 这头莫飞景下定决心,那边俞锦妍也正跟俞琮言说起这茬呢:“莫飞景是个爱钻营的,以前莫家败落没人理他,现在我渐渐起来,他在外头便也多了几分脸面,他以前跟着振武将军府的张辰,张辰跟陈晔容家的老二交情很不错,我寻思着,是不是能让他去打听点消息回来。” 俞琮言无可无不可:“想也查不到什么重要的,不过有些个线索也可以,你看着办吧。” 说话间,李嬷嬷来了,看到俞琮言,很是客气,先说了天色晚了,俞琮言今儿来又是有事,沈氏就不耽误俞琮言时间了,只让他们好好说话就是:“老太太还说了,叫侯爷千万别客气,两家是姻亲,便是一家人,侯爷有什么吩咐,但管告诉下人,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 俞琮言笑着应了,李嬷嬷告了声不是,不敢再打扰他们,先走了。 这串礼节的事过完了,俞锦妍这才叫退了满屋子的下人,单独两兄妹在屋里,止不住抱怨道:“大哥,你好好的,跟人那么客气干什么?还去给人请安!” 俞琮言无奈摇头:“别的不管怎么样,这些礼数还是得到的,总不能叫人背后说嘴,堕了我们俞家的名声。”倒是好奇沈氏今儿怎么这么客气:“刚才那嬷嬷,毕恭毕敬,满脸讨好,殷勤的劲儿可跟以前大不相同,你做了什么了?”倒不是说他以前来沈氏就不客气了,就他的身份,上门来沈氏肯定是好 好招待的,可这亲近不亲近,多少还是能看出来,就说刚才李嬷嬷那态度,俞琮言以前就没见识过,“看着还诚惶诚恐的。”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至于吗? 俞锦妍多少猜得到一点,却没心思跟俞琮言说这些,随意摆摆手:“谁知道那老太太怎么想的。”拉着俞琮言只一叠声问他围场那边的情况,她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刚才人多不方便,现在你总能说了吧?后续你查的怎么样?莫含章告诉我的那些人,你查了吗?今儿圣驾回京,可有什么情况?” 说起这个,俞琮言两道眉毛便给搅在了一块儿,抿着嘴道:“这回可多亏了你的提醒,否则,险些就真栽在那些个小人手里。” 低咒了一声,才给俞锦妍解释道:“三皇子的伤很严重,毒素虽然即使被控制住了,可后面还是发起了高烧,人都给烧迷糊了,据说梦里都含着让皇上小心,皇上下令,所有随行的太医都给去三皇子诊断去了,一边又叫人查到底是谁把蛇给弄到围场里去的,查来查去,最后抓了两个有嫌疑内务府的小太监,不管怎么拷打,两个人只咬死了说不知道,再往下一查,给查到了二皇子身上。” 果然,俞锦妍摇着头,还真叫莫含章和她给猜准了,嫌疑到了平素跟太子最为不和的二皇子身上。 俞琮言冷笑一声:“接到你的信,我连夜又把所有细节来回分析了两遍,找了好些人跟着一块儿找,一字一句都没放过,还真叫给发现了问题!” 俞锦妍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这问题,背后隐藏肯定不小。 只听得俞琮言冷声沉凝道:“那两个小太监,是因为围猎时负责看管动物的,追查的时候,发现他们之前都曾出宫过,屋子里又多了好些银两,其中一个是南方人,知道眼镜王蛇,另一个曾叫人发现半夜鬼鬼祟祟出去,才叫人怀疑的,因为这两人的干爹,是二皇子母妃成妃宫里的,拐弯抹角跟二皇子搭上了边,可是我一查,那个出来指证其中一个太监半夜出去的人,七拐八弯的,却是跟太子这边又给联系上了!” 俞琮言俊秀无双的脸上杀气四溢:“我能查到的,别人也能查到,回头叫人一说,太子这个嫁祸二皇子的名声,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便是当面不说,背后少不得也有嘀嘀咕咕的。” 皇家里很多事,根本不用证据,只要人心里有个怀疑,你就输了。俞琮言都不敢想,要是皇帝相信了太子在栽赃兄弟,后果会怎么样! 不是拿着证据出来,而是隐晦的暗指, 只叫人心里暗暗猜度,引起人的怀疑…… 俞琮言咬着牙:“三皇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俞锦妍闻言点头,心有戚戚然! 三皇子,那就是条毒蛇…… 第九十七章 事实上,不管俞锦妍还是俞琮言,都清楚知道,三皇子那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直盯紧了太子身下的储君之位,只等着一个良好时机跳出来,在所有人不备的时候,狠狠咬上一口…… 可是直到如今一切猜测怀疑都逐渐清晰,俞锦妍俞琮言都止不住倒抽口凉气,为三皇子的狠辣,心惊肉跳。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也狠得下心,那才是真的狠。这道理,玩权谋的大多都知道,可真要做起来,又有几个敢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赌? 三皇子楞就是做到了! 事情到了如今,围场那边发生的事已然很清楚了,三皇子偷偷找人把毒蛇熊瞎子给弄到了围场里,最初的目的,可能是要来一场行刺吧,不管是行刺皇上还是对太子下手,如今已经无法查证,当俞锦妍和王恒意外发现了他藏匿的毒蛇时,太子和皇帝相商将计就计,这时候,三皇子从他安插在皇帝和太子身边的人那里得到了消息,他很快就决定改变自己的计划。 先是遇到熊瞎子,三皇子应该很清楚皇帝的性子,当今年轻时便性好打猎,最喜欢狩猎猛兽,当了皇帝后也不改其爱好,只是底下人担心他的安危,并不敢把猛兽往围场里放,皇帝要是听说这次围场里出现了黑熊,肯定是要过来看的,这时候,三皇子再当着皇帝的面被毒蛇咬伤,一来作为受害者,他可以撇清毒蛇无故出现在围场里的嫌疑,二来,皇帝身边定是带了解毒丸药,他的性命安全,也算得到了保障。 若只做到这两样,三皇子亦不过是果决精明罢了,可当他被毒蛇咬伤后,看到有蛇接近皇帝,他还能拼着被蛇再咬一口,毒素加深的危险冲上去救驾,就为了博取皇帝的青眼——俞琮言自问,若是自己,怕是做不到的。 眼镜王蛇毒性剧烈,被咬一口已然是九死一生,再被咬一口,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当场就没了,便是有解毒药,谁又能肯定,一定来得及,能救回条命?! “明知道有毒蛇,明知道毒性剧烈,三皇子却还能忍着被咬了一口后又被咬了一口,这样的心性隐忍,实在是个劲敌。”若是普通人,看到那阴冷滑腻的毒蛇,会是什么反应?明知道蛇的毒性能致人死地,有几个能忍着让蛇咬上一口的?俞锦妍自问自己就是个胆小的女人,做不来这样的事。 俞琮言也跟着叹了两声,眼里皆是认真和严肃,经过了这些事,他现在对三皇子,也是满满戒备。不过看着俞锦妍这般如临大敌忐忑不安的样子,他止不住轻笑了 一声,安慰她:“你先别忙着担心,亏得你提醒,三皇子的安排虽说周密,但到底是被我们看穿了,如今自然有了安排,那些有问题的人,我们已经让人准备了,里头会扯出麻烦的关节,也做了调整,必不会牵连到太子殿下的。”不过到底是可惜,“三皇子舍命救驾,皇上如今对其正是恩宠,贸然扯上他,怕是会引起皇上反感,只能罢了,不过此次二皇子虽然无辜,平日那根太子争抢的嘴脸也着实让人厌恶,倒是能叫他吃个亏,也好出一出平日的一口乌气!” 那嫌恶的语气,俞琮言是真心不喜二皇子。 说起二皇子,俞锦妍也算了解几分,其母妃是宫中淑妃,外家理国公府也算是颇有些能力,最紧要的是,二皇子比之太子,年岁不过相差六个月,太子早年大婚后,膝下孩子,多数夭折,只一个长宁郡主险险平安长大,二皇子比太子晚两年大婚,可等到太子第一个嫡子出世,他膝下最长的儿子已经开始启蒙,便是幼子,也将将能走路了。 二皇子的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几年,太子过得颇为不易,俞琮言身为太子心腹,要能待见这位不自量力的二皇子,那才怪了。 “虽说不能打击三皇子,但能借此少个敌手,也是好的。”对俞琮言的决定,俞锦妍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到底有些可惜,“只是终究便宜了三皇子这个幕后主使,还让他顺利进了皇上的眼,想想,还真叫人不甘心。” 自来人与人相处,便靠着对各自的感觉,你看一个人顺眼了,自然而然就喜欢,你心里厌恶,自然便疏远。皇家之中,皇帝的看重喜爱,对诸皇子何其重要?便是太子,若失了皇帝欢欣,这位子也是坐不稳的。皇帝对先皇后总算还有几分感情,早早立了太子为储君,这么多年太子谨言慎行,可到底随着时间日久,太子之位越发稳固,多少触动了皇帝心中那根猜忌的心弦。也就是平日父子关系还算过得去,皇帝这才没做什么。 可要是真让皇上以为,围场里的毒蛇和熊瞎子,是出自太子的手笔……你往围场里弄这些东西,是想行刺朕好自己登位吗?难保皇帝就会这么想。 哪怕有太子主动说出围场里有毒蛇的事,自来皇帝多疑,谁知道皇帝会不会认为太子在故弄玄虚? 最好最好的结果,皇帝没把这次意外归咎给太子,只三皇子最后安排的那一出,给皇帝暗示,太子在公报私仇,故意整治二皇子……无凭无据又如何?只要皇帝心里这么想了,在心里落下太子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日后, 还能跟以前,看重太子吗? 想到此处,不由得俞锦妍对三皇子此次安然无恙还得到皇帝的青眼愤愤不平。 对此,俞琮言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宽慰俞锦妍:“又能怎么办呢?三皇子步步经营,根本没留下任何漏洞,我们却是想要反击都无着手之处,只能看以后了。”倒是有个消息要告诉她,“不过事情也不是那么糟糕,你给我提醒的太子身边那个有嫌疑的门客,我叫人彻查了,很快应该就能有消息了,到时候,我便能拿着证据去告诉太子三皇子的嫌疑,只等太子相信我,日后,我们便再不用两兄妹一起着急这事,自有太子和其余人等一起对付他。” 俞锦妍这会儿也只能喊着佛祖保佑一切顺利了:“只消太子有了防备,谅三皇子也翻不出多大浪来。” 再三追问了俞琮言此次太子果然不会有事,得到肯定的答复,俞锦妍牵挂了好两天的心,终于悠悠落了地。 说完了那些个糟心事,俞琮言却是笑着给俞锦妍报喜来:“我之前还担心你心思浅,入官场不习惯,会有麻烦,谁能想到啊,不习惯不适应怕什么,架不住你好运连连,你说说你这才升官多久呢,这后头,怕又要升了。” 俞锦妍先是莫名其妙,反应过来,看着俞琮言也激动起来:“大哥,难道是皇上又要赏我了?” “可不是?!”俞琮言大笑着摇头,“你的升迁速度,可是叫我看了都要眼红了。”见俞锦妍歪缠着,也不在卖关子,告诉她说,“皇上是个英明的,此次围场意外,三皇子虽说受了重伤,元凶该罚,可功臣也得赏。不说你前头和王恒发现毒蛇立了一功,单只说你后面救助三皇子,险些丧命,皇上也得厚赏你。” 俞锦妍听着有些不好意思:“我那里险些丧命,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呢……” 俞琮言一把打断她:“什么叫没什么大碍,没什么大碍,能好几天昏迷不醒,药都喂不进去?!”当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俞琮言急得嘴里长了好几个泡,偏又不能赶回来看她,皇帝问起,还不夸大了来说,好觉皇帝知道自家妹妹的功劳? 俞锦妍单看他这样子,脑子一转就知道里面的道道了,瞧他想起这事就锁紧眉头,心里甜甜的,笑道:“大哥,你别担心我了,你瞧,我这不好好的吗?虽说昏迷了几天,可我现在,精神好着呢!” 俞琮言就直直看了她好一会儿,半天了,才长长叹口气,有些不习惯地拍拍她的肩膀,却是真心道:“妹妹,母亲去 世的早,那时候你还不懂事怕不记得,可我一直记得清楚,母亲临去前,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照顾你,爹去世的时候,也一直一直放心不下你……你要真有个什么万一,我死后,都没脸去见爹娘的。”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早年悬梁刺股读书,数九伏旱的习武,俞琮言都没叫过一声苦流过一滴泪,这会儿对着自家妹妹,眼底却只不住泛着湿意,“上辈子哥没照顾好你,叫你吃了那么许多的苦,你好容易能有机会重头再来一次,要是一不小心就昏睡过去,再醒不过来……”俞琮言都不敢想象这样的情景,拉着人的手背上都冒出了青筋,“你是傻子吗?当时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要冲过去?便是偷懒做做样子也好,何必拿命去拼?你可知道当日看到你昏迷在围场里,我心里多着急?” 你若有事,可叫我怎么过的去? 俞锦妍懊悔不跌,对着俞琮言连连赔罪:“大哥,我知道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时也没想拼命,是有人暗算我。”把当日情况跟俞琮言复述了一遍,重点说了于通想还她的过程,劝着他,“大哥,我还没看着我孩子再回到这世间,我怎么可能舍得拿命去拼?这次真是意外。” 知道自家妹妹当日是被算计,俞琮言那点伤感瞬间便被愤怒取代:“好、好个于通,敢算计到我妹妹头上了。也是他死得早,否则,看我绕得过他。”又夸俞锦妍做得好,“这种人,便该当时就弄死了,免得日后麻烦。” 只是俞锦妍想起当日那鲜血淋漓的一幕,心里还是过不去,沉默着没说话。 俞琮言并没注意这一细节,从胸口拿出一荷包,打开来,却是两块玉色通透的弥勒佛和观音玉佩,递了给俞锦妍,嘱咐她一定随身带着:“我从库房里搜出来的,是难得的古物,镇魂辟邪的,都说男戴观音女戴佛,你这样,我也不知道该带什么好,干脆两样都给你装上,你且收在身上,不要离身。”其实何止是那两块玉佩,就连那荷包,也是俞琮言特意让人去大佛寺,请了高僧开光祈福拿回来的,就指望着俞锦妍戴在身上,能够平平安安才好。 俞琮言叹口气:“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报仇雪恨,妹妹啊,你切记得,不管什么事,你都能来找哥哥,只一条,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俞锦妍眼眶一红,接过来拉着俞琮言的手,郑重发誓:“大哥,你且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看着天色差不多,俞琮言还得赶着宵禁之前回去,便没再多留,只是叮嘱了俞锦妍养好身体: “皇上那边的赏赐,我会努力帮你运作,看怎么给你最大的好处,你只管养好身体等着就是。” 莫飞景出来一起送客的时候将将听到这一句,眼睛都亮了,替俞锦妍送人出府的时候,没口得夸赞人家,话里话外表示,自家以后,一定对他嫂子好:“嫂子贤惠持家,跟我大哥两人相敬如宾,恩爱非常,我和母亲看在眼里都是欢喜呢,大哥在军中受了不少苦,难得夫妻和乐,正是再好不过了。现在只盼着嫂子肚子里的孩子落地,大哥一家三口,也算是完满了。” 俞琮言何等人物,还能猜不出莫飞景的小心思?闻言大笑起来:“如此,可就劳烦亲家老太太和你了,我妹妹叫我宠坏了,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要老太太多多包涵。”又夸莫飞景年少精干有才,必成大器,一语双关地道,“你且先跟着你大哥好好学,后头日子,长着呢。” 莫飞景看着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激动地嘴唇都哆嗦了:“谢侯爷提点,我一定会跟着大哥好好学的!” 他大哥跟着俞琮言,回来才多久,就步步高升了,自己要是能被拉拔一把…… 莫飞景眼睛里光芒闪亮,果然自家大哥有能耐,要想日后过得好,还得靠着大哥。 回到自己院子,看到舒月朝,心不在焉地跟人聊了几句,临睡前,却是郑重嘱咐她:“我知道你以前跟嫂子不对付,日后可得改了,对嫂子敬重些。” 说完他是倒头就睡了,却不知道,舒月朝在听到他的话后,脸色一变,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心潮涌动,直到了天亮…… 第九十八章 外面的事有俞琮言上心,为了表现出俞琮言在皇帝面前说的“重伤”的情况,接下来的日子俞锦妍便在床上老老实实养起伤来,为了不露出破绽,她愣是忍着无聊不下床,每天躺在床上,骨头都发软了也只是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起来走动走动两圈。 不知内情的沈氏莫飞景还当他伤势真很重呢,一个个更是对她关心照顾,轻易绝不拂她的意,俞锦妍现在又是莫家当家主事的,除了不能随意出门,日子倒也颇过得去。 大抵是太无聊了,有时莫含章过来,她也难得少给点脸色,倒也能聊上几句。 当然,他们聊的最多的话题,还是莫含章肚子里的孩子。 月份一天天大了,莫含章的小腹日益隆起来,胎动也比以前剧烈了许多,莫含章每天都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在伸展四肢,这边捶捶那边打打,猛不丁的有时候还挺疼,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血脉相连还是骨肉亲情,莫含章愣是没感到一点厌烦,反倒是那满满父爱,越发浓厚起来。 今儿他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眼下青黑一片的,俞锦妍看着,比她这个“养病”的还要憔悴几分,便顺嘴问了一句,莫含章只苦笑:“月份大了,晚上睡觉就不好睡了,侧着身子肚子坠坠的,平躺着吧又觉得腰酸,一晚上得醒来好几次。” 赵嬷嬷也在一边担忧:“也不知道怎么的,太太还会有抽筋的情况,我已经叫厨房给炖药膳补补,可这晚上睡不好的,影响身子呢。” 其实这些都不是莫含章脸色憔悴的真正原因,只是莫含章不好意思说的,他现在隔不了多久,就会有种想要如厕的感觉,喝了两口水吧,就更想往净房泡了,晚上起夜都得起好几次,问了赵嬷嬷,她只道这是女人怀孕月份大了之后的正常反应,可莫含章心里,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睡不好无所谓,他以前在战场上为了伏击敌人,三天两头合不了眼睛的都有;腿抽筋那点小毛小痛更不是个事儿,曾经刀子砍他身上箭矢射中他那般的痛楚他都受过,抽筋那点不适,对他来说就跟蚊子咬一样,全不是个事儿。 只是这控制不住想要便溺的感觉…… 莫含章每每想起来,总有种羞惭的感觉,他一个大男人的…… 俞锦妍自然不知道他的真实心思,听赵嬷嬷说他怀孕辛苦,却是难得没拿话刺他,只道他辛苦了,叮嘱赵嬷嬷,多给他补补,略有些淡淡道:“女人怀孕,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怀胎十月,月份越大,这当母亲 的,就越难过,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瞒着,嬷嬷粗通医术,对这些事也精通,你多问问她,也别叫自己累坏了。” 这一刻,俞锦妍多少想到自己当年怀孕的时候,月份渐渐大起来的时候,莫含章彼时已被沈氏莫飞景拉拢去不少,对着秦雪越发体贴照顾,自己这边,却是有些冷淡了,她那时——多少也是有些黯然的。毕竟曾以为是一辈子的良人的人…… 算了,往日之事如流水,再想又有什么意思?俞锦妍现在只希望莫含章养好身体,到时候把孩子健健康j□j下来,也就够了。 莫含章看着她那有些冷淡的神色,只道她是不高兴,偏她话里还没什么恶意,实在有些摸不清楚她什么意思,便也笑笑,含糊着道:“身边有嬷嬷这样能干的帮衬着,我还能放着不用?定会好好请教她的。” 瞧瞧这冷淡客套的语气,哪像是恩爱夫妻有的?赵嬷嬷瞧着满屋子的下人,就掩着嘴笑起来,打趣道:“这还用大爷您吩咐啊,便是您不说,小的我也得照顾好了我们太太和小主子!大爷您就放心吧,我啊,定会把我们太太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只等着几个月后,咱们小主子啊,健健康康落地,过上个一年半载的,好喊您一声爹。”又笑莫含章,“有大爷您对我们太太这份心,太太可不是为了您,也要保重自己?!” 活脱刚才俞锦妍是在体贴莫含章的样子。下人们不知内情,瞧俞锦妍刚才还吩咐赵嬷嬷要多给莫含章补身体,再听了赵嬷嬷的话,哪还有怀疑的,个个心里都在琢磨,大爷跟大奶奶的感情果然是好,瞧瞧这恩爱模样,可不是羡煞旁人? 下人之间的消息向来传得快,丫头婆子聚在一起,八卦还能少了?这边莫含章和俞锦妍还在找着话题聊天,那头下人退出来,把刚才的那一幕添油加醋就给传开了。 “啧啧,你们是没看到,大爷对太太那宝贝的劲儿,太太才说肚子大了晚上睡不好,大爷就心急火燎地嘱咐赵嬷嬷,可得给太太好好补补!”说话的丫头是方才进屋子给莫含章倒茶的丫头,这会儿在一群丫头堆里挺起了胸好不得意地告知自己看到的八卦,还给装模作样地模仿着说话,“女人怀孕,从来不是简单的事……你多问问嬷嬷,可别叫自己累坏了……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还有比我们大爷,更会心疼娘子的人吗?!” 一众听八卦的丫头眼睛都冒出绿光来了,羡慕嫉妒交杂一起,都喊着太太好福气:“大爷又年轻又有本事,这次听说还是为了救三皇子才受伤的,后面还 得升官呢。现在对太太又这么体贴,关心入微的。太太嫁了这样的男人,可真有福气。” “谁说不是呢,这嫁人啊,就得嫁大爷这样的,在外建功立业,在家体贴娘子!”一个丫头突然压低了声音,“诶,你们知道不,上次大爷身边伺候的还给说呢,听大爷跟太太聊天的时候听到的,大爷亲口说了,不管太太生的是男是女,他都喜欢!”时人重男轻女,大爷到现在还没个儿子呢,却对太太这么体贴。小丫头想起来,心口就发热。大爷,真是个好男人。 “那还用说!就大爷疼太太那样,便是生的小姐,肯定也是爱之若命的!”旁边的人嫌弃她大惊小怪,“你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那寒门祚户,见着生了女儿就不乐意啊?咱们太太是什么出身,侯府贵女,你再看看那样貌,那气度,再看看咱们大爷的本事,要生了个女儿,将来上门求亲的,还不踩破门栏?大爷怎么会不喜欢?想要儿子,下胎接着生呗,太太那么年轻,要多少个孩子没有?!” 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又说起俞锦妍的背景,皆是赞叹:“咱们太太,大抵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缘,这命啊,真是好得叫人羡慕。出身富贵,娘家势大,做姑娘的时候便是金尊玉贵的,出嫁来,以前老太太还给过太太点脸色,你瞧瞧大爷回来后,捧得眼珠子一样宝贝,老太太最近,可不是态度也变了?有丈夫这么疼着,诶呦呦,你们说,这样的福气,哪怕给我那么一丝丝,我也满足了啊。” 旁边人啐她:“呸,你还敢肖想太太那样的福气?做梦吧你。” “我不就是想着那么一丝丝嘛……” 一群人围在一块儿,俱都是笑得灿烂开怀,有些话,她们自己都没当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可旁边暗处站着听了好一会儿的人,脸色却接连变了好几变,到最后,阴冷看了几个围在一块儿的说笑的丫头,转身悄无声息地又走开了。 不几步,出去给她拿外衣的丫头桔梗满脸焦急地跑了过来,看见她,长长舒了口气:“太太,可算是找到您了,都怪我,去拿件衣服,结果去了那么久,今儿风大,您没冻着吧。”说着,抖了抖外袍,就给舒月朝披了上去,指着不远的凉亭,“太太,我们去那儿坐坐吧。” 舒月朝现在心烦意乱的,也不挑剔,点点头走了过去。进了凉亭,桔梗拿出帕子抹了抹桌凳,扶着舒月朝坐,笑道:“太太坐坐就好了,可不好在这儿多吹风,您身子骨本来就弱,当心受了风寒。” 要说桔梗那是舒月朝的心 腹,伺候她六七年的老人了,平日最得舒月朝喜欢,说的话她也乐意听,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听得她这般啰嗦,一股火气嗖嗖就上了来,冷着脸就喝道:“我难得出来走走,你聒噪什么?不就是有风?你叫人拿了绢布来,把四面给围上可不就好了?我好好游园赏玩的心情,全叫你给败了!” 桔梗叫喝得浑身一震,脸都白了,看着舒月朝的眼神里都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就低下了头,慌忙给舒月朝赔不是:“太太您莫恼,都是小的的错,小的这就让人去拿布把亭子围上,您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她不说还好,一说,舒月朝反而越发来了气:“什么气坏了身子?我难道是那纸糊的不成,一点点小事,也能叫我气坏了身子?一点点风,就能把我吹风寒了?”说着益发恼恨,反手抓了桔梗才给她披上的衣服,一把甩在地上,绣着富贵牡丹的绣鞋狠狠踩了上去,“什么劳什子的衣服,现在这天气,谁穿这么多的?你安得什么心?要叫外人看见,还当我身子骨怎么差呢!” 桔梗被骂的眼眶里水珠直打转,哽咽着直哭道:“太太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您要生气要不高兴,只管打我骂我,别自己闷坏了身子。”上前去拉着舒月朝的胳膊,眼泪婆娑地止住了她激动的动作,“太太,我只是个下人,微不足道,做错了事,您怎么罚我都行,可为了我这下人做错的事气坏了身子,那就不值得了,您这样的千金之躯,怎么能跟我这样的小人计较?您且消消气,我一会儿就去嬷嬷那里领罚,您上次天花之后又得了风寒,咳嗽了好久才好,这会儿,可不能生气,免得咳症再犯啊!”说着眼泪早已打湿了清秀的脸庞,泣不成声。 舒月朝被她这一哭一喊,心中止不住也是满满酸涩,停下了愤怒踩踏那外衣的双脚,慢慢平复下情绪,拉了桔梗起来:“好丫头,你别哭了,快起来,也是我失态了,没得拿你出气,你可受委屈了。” 桔梗摇着头:“太太说的哪里话,我是您的丫头,命都是您的,您心里有事,肯说我两句那是我的福气,咱们院子里那些个粗使的丫头倒是想让您骂两句呢,可没那命!”几句话说的舒月朝脸色缓和起来,桔梗才又关心问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刚才可是出什么事了?是谁惹您生气了吗?” 舒月朝摇摇头,艰难地扯着嘴角:“能有什么事,没什么。”双眼有些怔怔地看着远处,低沉了声音,“没事……”只是突然发现,人和人,真的不能比,仅此而已…… 同样是女儿身, 她在娘家时,战战兢兢,俞锦妍却受尽宠爱,出嫁后,她的小心谨慎讨好婆婆,拉拢丈夫,俞锦妍则可以完全不在意婆婆的想法过日子,丈夫自己就凑上去体贴照顾关系她。 环顾着四方凉亭,不过是简单的木质结构,飞檐尖顶,里头摆着普通的石头桌椅,可在俞锦妍的厚院里,却有一座精细用红木搭建了的凉亭,雕梁画栋,里头用金粉彩笔描了各色图案,八角飞檐,各坠了银质铃铛,一侧种下了大片牡丹,另一侧,则煞费苦心挖了一片池塘引来活水,还给装了个水车,四五月间,牡丹盛开,坐在那凉亭里赏花喝茶,听着那水车慢慢转悠,引来湖水潺潺……舒月朝就曾亲眼见过,那起风的日子里,厚院的下人用那淡彩纱绸围住那凉亭,好叫里头坐在藤椅里休息的俞锦妍不被风吹到…… 那样的豪奢! “凭什么?” 同样是女人,同样嫁进了莫家,俞锦妍的男人就建功立业,一步步高升,自己的男人,却只会巴巴指望着大哥以后从指缝里漏点给他。 同样是女人,俞锦妍就有丈夫呵护,一点点不舒服就心急火燎的嘱咐得好好养着,自己呢,不说远的,上次出天花的时候,在不知道莫飞景也被染上的时候,沈氏是怎么刻薄她的,可莫飞景,却没有为她说一句话。 同样是女人,俞锦妍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不用看别人半点脸色,沈氏倒是想刁难她,可自有她男人为她出头,而自己,却只能小心翼翼讨好沈氏…… 凭什么?凭什么! 舒月朝脑海里来回闪现着刚才听到的那番话,若不是刚才她无意中听到,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比之俞锦妍,这般可悲! 而莫飞景,居然还要她以后不能再给俞锦妍下绊子,还要好好讨好她? “要我对她好?”舒月朝猛然笑起来,“好啊,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双手在身侧猛然一收,涂着鲜艳凤仙花汁的指甲就狠狠掐进了肉里…… 第九十九章 莫含章现在每日里看看书,散散步,再去跟俞锦妍聊聊孩子,虽说无聊些,日子倒也还过得去——什么事都得讲个习惯,以前习惯了早出晚归的他当然不适应眼前这样单调无聊的生活,可再不适应,过了这么好几个月,慢慢也就麻木了不是? 莫含章现在养成了个习惯,自己一个人闷在书房里,把前世发生的大小事用笔先写下来,然后一点点地摸索着其中的规律,然后揣摩各个关键点,思考着,要是俞锦妍在官场上,面对这些可能应付?自己是不是该出手帮助? 没错,就是帮助。 其实连莫含章自己都挺惊讶的,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想生出想要帮助俞锦妍的心思,那可是上辈子毒死他,要害他全家的女人,单只谋杀亲夫这一条,就足够俞锦妍这女人遭万人唾弃了,要赶在几个月前他们才重生回来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会对俞锦妍心软,想要帮扶她在官场上走得更顺利,他绝对一口啐在人脸上,当人是疯子。 可是现在…… 他摸摸自己依然挺出来的肚子,那圆滚滚的凸起下面,是他还未出世的孩子……是他、和俞锦妍的孩子。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莫含章一点一点感知到肚子里孩子的动静,那一点一点增加的对孩子的爱,莫含章莫名的,竟有些理解了当年莫铉死后俞锦妍的疯狂。 真正十月怀胎孕育诞下一个孩子,和只是看着女人怀胎十月剩下孩子的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真正经历过,莫含章可以很深刻的感觉到其中的差别。当年俞锦妍怀着孩子的时候,他会在意,会关注,可他外面还有那么多事,仕途,名利,家里还有沈氏,莫流采……那么多那么多事要他操心,等到孩子出生,他抱着那软软的孩子的时候,也只感觉到“这就是我的儿子”的喜悦。 他会细心培养那孩子,教导他,养育他,就像天下无数其他的父亲一样,疼爱关心。 可现在,莫含章感受着肚子里小小孩子的动静,想象着这个孩子日后的聪慧伶俐,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自豪便止不住涌上心头。 他的儿子,将来会眉目俊朗如玉郎一般,像足了他的母亲,小小年纪就风姿不凡,长大了,肯定是个翩翩美男子,跟他舅舅一样,不知得引得多少女儿家倾心爱慕。 他的儿子,年少聪慧,善读书,知进退,孝顺父母,懂事有礼,小小年纪,已然展现出不凡的读书天赋,学里夫子就没有不喜欢的,等他长大, 不定莫家还能出个文状元! 他的孩子啊!就连想起来,就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让他一辈子欢喜无忧,让他一辈子平安顺遂。 若有人敢害他——莫含章眼神狠厉如刀,凭他是谁,他也绝容不下! 经过了那么许久的“俞锦妍”的生涯,对于自己亲人背后的真正面目,莫含章多少有了个了解,最少他已经知道沈氏绝不如她表面上那样喜欢“俞锦妍”这个大媳妇,前世俞锦妍曾经那般近乎发疯地指责沈氏害死了莫铉,莫含章当时不肯相信,可是现在…… 自己亏欠她良多啊! 每每想到这一点,曾经对俞锦妍毒杀自己的痛恨,止不住就消弱了下去,随着孩子的一点点长大,莫含章对于俞锦妍的感情,越变来越复杂。 恨意,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悄然湮灭,那样急欲想要弥补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出现在了莫含章的脑海里。 这个女人,曾为你奉养双亲;这个女人,曾为你照顾弟妹;这个女人,曾为你生育子嗣——而你,最后逼得她与你同归于尽。 是谁之过? 莫含章晚上有时候会做噩梦,梦见他的儿子莫铉,那么冰冷得躺在床上,脸色死灰,大夫站在一边,满脸遗憾的对着他们说“节哀顺变”……这个孩子,在地下看到了他当年对她母亲的亏欠,是不是也会恨他入骨? 莫含章想到这里,胸口就跟要窒息了一样,痛得身子都佝偻了。 莫含章想,他要对俞锦妍好点。 不管是前世的亏欠,还是为了肚子的这个孩子——总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面对父母不和的状况吧?那对孩子多不好? 瞧瞧二弟莫飞景家的莫钰,父母恩爱,孩子长的多可爱多活泼啊?莫铉什么都好,就是小时候太安静了,男孩子嘛,还得调皮点好…… 莫含章抖抖写满了字的纸张,看着上面自己列出来的各项大事,寻思着该是去找俞锦妍好好说说了,她当年在内院,前朝的事都不很清楚,如今踏足官场,可得小心谨慎才行! 想到这里,他把那些写了各色机密事宜的纸张放进个痰盂里全烧成了灰,再一茶杯水浇上去,看着那些纸灰都碎成了沫儿,这才起身,收拾收拾了衣服,准备往俞锦妍那里走。脑子里想到她为了装病,在床上呆得骨头发软了却不敢下地,只能苦着脸背着人抱怨的可怜模样,嘴角止不住就勾了起来。 钻在屋子里“养病”的日子,可是把她给闷坏了! 才出门呢,给碰上了赵嬷嬷,赵嬷嬷瞧着他那嘴角带笑的样子,止不住好奇道:“太太看着心情很好?难道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莫含章笑看了她一眼:“你瞧今儿这阳光灿烂的,心情还能不好?”叫上人就要去花园走走,“我们一块儿去晒晒太阳,也散散步。” 赵嬷嬷摇着头,哑然失笑:“都说这女人有了身子性格就怪,可不就是?这天气好还能心情好?真是……”她还要去厨房看着药膳,就不跟着去了,嘱咐了蓝翠蓝晶一定伺候好莫含章。 蓝翠听得她啰啰嗦嗦,调皮地翻了个白眼,拉着人道:“我的好嬷嬷,你就少说两句吧,你说的那些,我都会背了。你且放心,我定把胎体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但凡少根头发,您唯我是问可好?”说完,赶紧跳开了,跟在莫含章身边,催着人赶紧走赶紧走,“太太,嬷嬷最近可越发啰嗦了。” 那活泼鲜妍的劲儿,莫含章虽做不来,也止不住笑了。赵嬷嬷啐了一口“小蹄子”,恨道:“小丫头,你别栽我手里!” 蓝翠才不怕呢,一行人走老远了还跟莫含章在那儿说呢:“嬷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嘴巴上说得厉害,那都是光打雷不下雨的,只要我伺候好了太太,她对我好还来不及呢。” 蓝晶瞧她那嘚瑟的样儿,忍不住打趣道:“好太太,您瞧瞧她那得意的样儿,你赶紧回去跟嬷嬷说,好好治治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莫含章由着她们闹,嘴角噙着笑,也不说话,脚下直往俞锦妍院子方向走。蓝翠蓝晶吵着嘴,开始还没注意,等到回过神,登时便把这些玩闹放在了一边,蓝翠捂着嘴笑:“今儿天气那么好,大爷院里那两株木芙蓉也该开了,太太,我们是去赏花吗?” 莫含章也不知道怎么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狠狠瞪了蓝翠一眼,蓝翠反倒越发笑得前合后仰起来,一个不留神,迎面就见一个黑影飞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她直觉往旁边一躲,可脚下没注意,还是给摔了去。手肘重重砸在了地板上,钻心地疼。 一阵喧嚣之后,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了出来,头上只扎着两个小包包,怕只十一二岁的年纪,没头没脑的就往前跑,脑子里好心只有地上那个蹴鞠,也没看人,横冲直撞的就跑了过来。蓝晶看着脸就拉了下来,几步上去一把把人往后一推给拦住了:“哪来的小蹄子,眼睛白长了?没看见太太在这 儿,也敢这么横冲直撞的,要是碰着了太太,您几条命,担当得起吗?” 那小丫头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看了看莫含章站的位置,就离自己不远,这里是花园,众人脚下站的路却不是石板铺成的,而是为了应和左右的景致,特意铺的石子路,要是刚才她没注意,真把人撞着了,莫含章可还怀着身孕呢……小丫头哆嗦着,看着是想要哭了,可又不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就啜泣起来,抽抽噎噎道:“太太、太太饶命,我、我刚才没注意……” 要说这年纪小小的丫头,这么个哭发也挺可怜的,可蓝晶却是半点不同情,眉头一竖,喝道:“你还敢哭?!你是哪个婆子教的,府里的规矩还懂不懂了?谁准你在府里满园子跑的?下人规矩,只准走仆役道,在园子走廊不准随意奔跑,看你这岁数,怎么着也该学过两年规矩,如今差点撞着了主子,你还有脸哭?!” 那小丫头叫训得眼泪都不敢往下滴了,两手手背连连抹着眼角,哆嗦着道:“太太饶命,蓝晶姐姐饶命,我真不是故意的,是钰哥儿在玩蹴鞠,球被踢飞了,我忙着过来捡,才没注意到太太也在这儿……我真的知道错了,太太就饶了我这次吧!” 蓝晶听罢更是来了气:“你还敢狡辩?钰哥儿如今才几岁,就能玩蹴鞠了?” 倒是莫含章,听说是莫钰在玩蹴鞠,倒是把原先的不悦去了大半,问那丫头:“果然是钰哥儿在玩蹴鞠?”小丫头自是忙不迭点头,莫含章谅她也不敢说谎,便止住了还要说话的蓝晶,只让那小丫头自己去找管事嬷嬷领罚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钰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你捡球便是慢了一会儿,想也不会如何你,不过是你一心表现,急着要拿回球立功而已。你且回管事嬷嬷那儿再好好学学吧。”说完,也不管那惊吓,脚下一转,往那丫头来时的方向走去,不多远,果然就见得舒月朝带着丫头婆子坐在一块假山石头上,不远处,一些小丫头们围着莫钰,正一块儿玩闹。 在莫家,莫钰绝对是珍宝一般的存在,作为当前莫家唯一的一个孩子,不说莫飞景舒月朝把他疼到了心坎里去,沈氏更是把他看得跟命根子似的。 别看这孩子才三岁,嘴巴却很甜,人也活泼,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对谁都是叫的甜甜的,又是自家弟弟现如今唯一的嫡子,莫含章待他,从来都跟自己亲身的也差不离了。 尤其现在他怀孕日子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这个女人的缘故,竟是越来越觉得孩子可爱起来,有时候脑 子里莫名其妙地就会出现当年莫铉莫铠年幼时候的模样,那软绵绵,白嫩嫩的可爱小模样,真是想想,心都能化成水了。这再看莫钰,更是比往日还要喜欢一层。 不过往日莫含章跟舒月朝交情并不很好,他虽然喜欢莫钰,可却并不能轻易看见他,莫含章寻思着,怕是舒月朝不乐意她儿子亲近自己,他也不是那种上赶着自讨没趣的,虽然喜欢莫钰,可想到不几个月,自己的儿子也能出生了,倒也罢了。 看到舒月朝也在,莫含章寻思着她怕也不乐意自己跟莫钰亲近,心里有些想走,那边舒月朝已经先看到了她,却是笑起来:“是嫂子啊,也是看今天天气好出来散步的?我这里有茶水,嫂子不嫌弃,过来坐坐?” 莫含章听得一愣,见她言笑晏晏的,倒是真心,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舒月朝对着那边玩耍的莫钰打个招呼:“快来见过你伯母。”听话的莫钰登时就扔下跟他一块儿玩得丫头,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伯母!” 蓝翠蓝晶吓得脸色都白了…… 第一百章 小孩子的世界里,感情永远都是最简单直白的,最亲近的自然是父母和奶娘,谁对他好,便喜欢谁几分,谁对他不好,就不待见。 莫钰就很喜欢莫含章这个大伯母,对他一直都很好,前段时间,还陪着他一块儿玩,就是后面突然不知道怎么的,不常来看他了,平日母亲还不准他去找他玩,今儿总算是见到人了,母亲还特别叫了他过来见人,莫钰高兴地眉飞色舞的,喊了声“大伯母”,迈动了两条小短腿,小炮弹似得就冲着莫含章的方向跑了过去。 “钰哥儿!”蓝晶蓝翠吓得脸都白了,忙忙过来莫含章跟前要挡住莫钰。 舒月朝似乎也被吓到了,原本坐着的身子一下跳了起来,惊呼一声:“钰哥儿!” 可能是她脸色太难看,莫钰有些被惊住了,脚下一顿,就被蓝晶一个眼疾手快拉住了胳膊,莫含章摸着肚子,暗自松了口气,看看舒月朝,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原本怀疑她故意为之的念头不由得动摇了起来。 到底是不是她教唆的莫钰冲过来的呢?虽然只是三岁大的孩子,可是下人把莫钰喂养的很壮实,小小孩童,身高已经快到他现在这副身子的腰间了,体重差不多有三十四斤了,因为平日里喜欢跳闹,力气还不小,就他刚才冲过来那劲头,要是真撞到自己身上,将将好就会撞到自己的肚子,要是力道再大点…… 莫含章眼眸一暗,不由得恼恨起来。 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孩子可就要被撞着了,就只冲着这一点,不管舒月朝有没有教唆莫钰,他就把人给迁怒上了。 你到底会不会教儿子?难道没告诉他,自己现在有孕,不能随便冲过来抱吗?——都说人心有偏向,莫含章现在可算是体会到了,早前他向来疼爱这侄子,要是自己儿子跟侄子闹起来,他一定先斥责自己儿子。可这会儿,想到自己孩子可能受到伤害,平日他怎么看怎么可爱的莫钰,瞬间也突然变得太过调皮捣蛋,太吵太闹了! 不等莫含章开口说话,舒月朝这边已经几步上来,从蓝晶手里一把抓住了莫钰的胳膊,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拉,板着脸喝道:“你这小子,我说没跟你说过,你大伯母现在怀着小弟弟呢,不准你随便往人身上扑,更不准随便冲出去要人抱,你把我的话都忘天边了是不是?”恼恨起来,一手按住了人,一手高举起来,啪啪对着孩子的屁股背上就是好一顿打,“都是平日把你惯得,没日没夜的在外头混玩,一点事不懂,就差没上天入地了,现在连我说的话都 不听了,今儿我不好好教训你,你就无法无天了!” 下手的力道还不小,打在孩子身上,啪啪的响,莫钰才只是个孩子,叫舒月朝这一番疾言厉色吓得早就懵了,再被这么一顿打,登时哇哇大哭起来:“娘,娘~~我错了,你别打我,你别打我~~”一边只扯着脖子哭喊着:“疼,好疼,我知道错了,好疼啊~~”眼泪鼻涕刷刷流了出来,小小肉呼呼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哭得太厉害,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莫含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要是平日,看到舒月朝这么打孩子,他肯定早早冲了过去劝了,孩子不懂事,好好教就是了,何必用打的?可这会儿,那些求情说和的话停在舌尖上,好半天了,他愣就是没张开口。 孩子被打得哇哇直叫唤,原本高亢的呼喊声也渐渐嘶哑了,眼泪把整张脸都给打湿了,鼻头红红的,眼睛也肿了,嘴里呼号的时候,还有鼻涕一点点流下来——又丑又狼狈。小人儿抓着他母亲的衣服,只来来回回喊着:“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毕竟是亲生儿子,看着他这样,舒月朝心里也是揪得慌,一抽一抽的疼,都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舒月朝这会儿,可不就是钻骨的痛?可那头莫含章一点动静也没有,舒月朝咬咬牙,又是一巴掌打在莫钰的小屁股上,莫钰疼的身子都抽了一下,又是哇的一声大哭,舒月朝只狠着心肠,竖起眉毛喝道:“哭,你还有脸哭,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要是撞到你大伯母,会是什么后果?你现在还有脸在这儿哭!”把人拉直了,不准孩子擦眼泪,吼道,“都是我平日没教好你,把你惯得,回头我就把你送到学堂里去,找夫子教你读书,好歹叫你明白道理,看以后长辈说的话,你还敢不敢当耳边风了!” 莫钰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声一声打着嗝儿,莫含章也不好再站着,上前劝道:“好了弟妹,你就别打孩子了,他那么小小年纪,能懂什么?我这不一好好的?你说两句就算了,瞧把人给吓的。”拉过了莫钰,掏出手绢来给他抹了抹脸,“好孩子,别哭了啊,你母亲也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疼你呢,别哭了,啊!” 莫钰由着莫含章擦干脸上的泪痕,可显然还有些害怕,延伸一直在往舒月朝身上瞟,生怕她再打他。 舒月朝叫孩子看得心都要碎了,却还是一眼瞪过去,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大伯母道歉?毛毛糙糙的,差点把人撞到。” 莫钰小米牙咬着嘴唇,苦着脸带着哭音道:“大伯母,我知道错了,你别生 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莫含章再大的不满,对着这样一个孩子,也就烟消云散了,诶着应了一声,拉着孩子笑:“好好好,知错能改就好,大伯母不生你气。”还要拉着人亲热一番,可小孩子却一下挣开了去,退后几步,站到了奶娘身边。莫含章脸上的笑容顿在原地,有些尴尬。 舒月朝心里快慰,小孩子气性大,过了这么件事,怕是要对莫含章这个大伯母不高兴了,她也乐得如此,只是很歉疚地给莫含章赔不是:“大嫂,刚才孩子不懂事,差点把你撞到,真不是成心的,你没事吧?” 莫含章瞧她那真心诚意的样子,真闹不清楚她到底什么意思,只是打着哈哈,笑道:“没什么,这不被你给叫住了,孩子连我边都没碰到呢。” 舒月朝还是满面愧疚:“哪是我叫住的,都是嫂子你的两个丫头反应快,把孩子拦下了,否则这么个孩子撞到你……我想想都亏得慌,都怪我,平日没教好孩子。” 莫含章少不得跟她客气几句:“哪里哪里,孩子嘛,活泼些是正常的,谁能想到有这种情况啊?” 舒月朝又给赔罪了几句,莫含章只说不介意,舒月朝方松了口气,可不管莫含章怎么求情,她都一意要让孩子去读书:“读书明理,这孩子也三岁了,是该开始启蒙了,可不能再这么每天满园子的乱慌撒野了。”眼前人的肚子很快就要分娩了,人家那才是长房嫡孙,自己的孩子托生在二房,不及早努力怎么行?! 这种事,人做父母的才好做主,莫含章不好多说,随口应付了几句就算完了。 骂也骂了,教训也教训了,毕竟是孩子,也不再抓着不放,可对着下人,舒月朝就没这么客气了:“都是死人啊,小主子不懂事,你们也不看着点?惊扰着大太太,你们几条命赔得起?”尤其是几个陪着孩子玩的,“没了规矩的东西,平日就知道撺掇着小主子胡天胡地,才几岁呢,连蹴鞠都拿出来玩了,钰哥儿三岁大,会玩什么?我看就是你们心馋了,借着钰哥儿的名头闹。都给我滚回自家去,钰哥儿身边,可留不得你们了。”对着莫钰的奶娘也没什么好脸色,“我信任你,把钰哥儿教给你看着,你瞧瞧你,都把孩子看成什么样了。以后孩子的教养我来,再不许你啰嗦。” 奶娘白了一张脸,低着头不敢说话了,莫钰瞧着就抓住了她的手,奶娘身子一抖,直觉看了看舒月朝,只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锋利的就好像把尖刀一样,瑟缩一下,复杂地看了眼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 满脸苦涩。 莫含章不耐烦在这儿再看舒月朝教训下人,本想找个借口离开,舒月朝却不肯放人,让人先带莫钰回去休息了,问他:“嫂子这是要去哪儿?今儿天色这么好,不如我们一块儿坐坐?” 虽说刚才孩子差点撞到他,可这不没撞上嘛,人为此还那么重重打了孩子一顿,舒月朝现在这么盛情邀请,莫含章还真不好拒绝的,只好从善如流地与她一块儿去一架月季花丛边坐了,下人送上来香茗,蓝晶蓝翠还不来不及说,舒月朝就吩咐人道:“太太现在有孕,可不能喝茶。你去调杯玫瑰清露来,滋补养颜,正好也算应景了。”笑问莫含章,“嫂子,你看怎么样?” 莫含章没意见:“便玫瑰清露吧。”吃喝上面,他并不很讲究。 蓝晶不放心,跟着一块儿下去了,舒月朝眼明心亮的,还能不知道人这是防着自己,暗自冷哼一声,心头更恨,脸上只笑道:“嫂子最近气色可真好,看来赵嬷嬷把你照顾得很好呢,你也看到我当年怀钰哥儿的时候,那满脸的斑啊,嫂子你脸上还那么白净,真真看得我羡慕死了。” 莫含章打着哈哈:“有吗?我都没注意。” 很显然他并不热衷这话题,舒月朝改口又夸他今儿的打扮好看,要莫含章真是个女人,舒月朝这样从这穿着打扮往下说话可能还好,可问题是人现在女儿身男儿心,这些个衣服首饰的,听了实在难受得慌,心里倒是想给她几分脸面,可架不住脸色不知不觉的,就一点点黑了下来。 舒月朝也算识趣,果断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俞锦妍的伤势来:“大伯的伤可好多了?听说到现在都没出屋子呢?是伤势太重还是大夫的药不行?不如,我们再换个大夫来瞧瞧?” 俞锦妍是装病,现在来诊脉的大夫还是莫含章早前苦心打点好的,哪能叫舒月朝换了,只笑道:“弟妹好意心领了,不过这大夫开得药极对症,不过是大爷的伤势有点重,需要慢慢养而已。她现在比早先已经好多了,只是我不让她到处走,你知道的,免得扯动伤口。” 蓝翠插嘴笑道:“二太太不知道呢,我们大爷还在抱怨呢,天天躺在床上,骨头都软了,可大夫说大爷得静养,我们太太啊,就硬不准大爷下地,这不,大爷每次看了我们太太,都是可怜兮兮的。” 这也是俞锦妍和莫含章商量好了放出来的消息,不然,一个悍勇的武将,便是再重的伤也该毫不畏惧才是,如今十几天如一日的呆在床上,实在不像,但要是儿女情长 ,被家中妻子拦着,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说起这事,莫含章到底心中羞赧,横了蓝翠一眼:“多嘴!” 舒月朝捂着嘴笑:“嫂子你说她干什么,人不都说的实情?你和大爷感情好,现在府里谁不知道?还用瞒着?!”又夸莫含章,“嫂子事事把大爷放在头一位,又是这般的品貌,大爷可不把你放在心坎里?!”溢美之词,是一堆一堆得往莫含章身上套,夸得莫含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谁知一错眼,舒月朝却拉着他郑重说道:“嫂子,以前是我小心眼子,老跟你抬杠,我们二爷把我说了一通,我也想明白了,我们是一家人,哪能那么生分?以前是我不对,您大人大量,可别跟我计较。” 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对着他就是深深一揖,莫含章眼睛都发飘了,忙忙跳起来:“弟妹你这是做什么,我如何受得起?”这情景下人可不敢乱动,没奈何,莫含章只好硬着头皮亲自把人扶起来,道,“你这可折杀我了。” 舒月朝趁机一把拉住人:“嫂子,以前都是我不好,日后,我定会敬重嫂子,做好本分,嫂子,我们日后,还能成为好妯娌吗?” 人这么直白的问了,莫含章可该怎么答?…… 回到自己屋子,莫含章想到自己万般无奈之下说出的好,头疼欲裂,问着赵嬷嬷:“你说,二太太她到底什么意思?” 赵嬷嬷想得通透:“根儿怕还在大爷身上。这不大爷跟二丫说了得敬重您,二爷如何聪明的人,可不得背后教导了二太太?二太太这就来跟你示好来了。”又说起莫钰,“要是二太太真有心跟你交好,那钰哥儿之前的事该就是意外,二太太也是下得狠心了,听你们的说法,孩子该被打疼了。” 莫含章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点点头:“只不知道,二太太这是不是真的打算跟我和睦共处。” 赵嬷嬷只冷笑:“就二太太?嘴上说得好有什么,且看着日后怎么样吧。” 对此,莫含章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