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清茶》 第一章 相逢 “我在上海遇到之谦了” 张幼薇把头埋在杂志里,全当自己没听见。之谦是谁啊?她张幼薇的记忆里早没这个人了。可她知道乐思嘉的臭脾气,你越是装精,她越是想办法挖苦你。她下巴搁在桌上,嘴巴吹着翻动书页,看到娱乐版面上薛之谦的画像,指着说:“就见了他?把你乐得,下了飞机直奔公司。真难以想象,如果下次找到王力宏签名,你会乐成什么样子?” 思嘉随手抽了报纸敲了敲她的头,“装吧,你,当初,谁在我面前稀里哗啦,跟弃妇似的大哭,‘之谦,不要我了’” 当时那景象真是韦小宝口中的惊天地泣鬼神,她流了一天的泪,把什么都哭得干干净净,大冬天的,被子湿了一大片,她冻得浑身哆嗦,跟思嘉挤在一起睡了两个晚上。 她不屑地撇嘴:“弃妇又怎么了?人家不能为死亡的爱情哭丧,乐思嘉,我就不信,你没像弃妇似的活过” 思嘉戳了戳她的脑袋,她歪来歪去像个不倒的仙翁,思嘉懒得理她:“你这张利嘴对着我发威吧!” 利嘴? 她笨,郭之谦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比猪多了个脑袋,会直立行走。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大热天心甘情愿守在图书馆的路上等她这个直立行走的猪回宿舍?是谁故意逃课窜到她们教室被老师拎起来回答人力资源管理中关于人员沟通问题? 他也真会瞎掰,把沟通比作建筑桥梁,最高领导和下属职工间被人力资源管理连接,两者之间的矛盾就是滔滔不绝的江水,如果要把桥梁建稳,首先人力资源部必须把工作中的重要矛盾挑选出来,解决掉,在矛盾中打下牢固的根基。他是学习土木工程的,桥梁那块他相当熟悉。那时,他的言谈已经让老师叹为观止了,夸他是个有出息的学生,甚至许诺他,如果考研,可以考虑投入他门下。 可她呢!大学里混了四年,除了遇到他之外,记得与他的点点滴滴之外,课本上的东西死活记不住。 天气是阴沉的,玻璃窗外只瞧得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幼薇静静趴在桌子上,看着黑压压的云层围剿着高塔,莫名地惧怕骤然间的闪电雷鸣能把它击得粉碎。手机嗡嗡地震动了,那哐当哐当的声音与地震有过之而无不及,按了接听键,是思嘉的大声责骂:“上班时间,你疯到哪儿去了?” 周五的办公室出奇地闹声沸腾,没兴趣接待新上任总经理,还是喜欢闲呆在咖啡厅,品一杯香草拿铁,听着舒缓经典的调子,心随声附和地哼着“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比较自在。 她对着手机回答:“我这里信号不好” “我这里信号不好” 同时挂掉手机的还有吧台上另一位女人,衣着华贵纱裙,身材高挑,坐姿优雅,她点了杯午子绿茶,玻璃杯的墨绿映衬着她手表的蓝宝石,格外璀璨。 她和思嘉大学里都是对着钻石翻白眼的主儿,不过思嘉是真的对此不感冒,她是感冒买不起。 在郭之谦面前提及的时候,他常训斥她:“喜欢?靠自己的能力去买啊!你男朋友是个穷光蛋,买不起那玩意儿”,那个时候,她狼狈极了,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想想而已。见她闷头不作声,他生气地骂她:“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是不是讨厌听我说话?”她怎么敢讨厌?她极力摇头否认。他却不顾公共场合,不顾学校路上来来往往下课的同学,对她乱吼:“如果不喜欢,对我大嚷啊,干嘛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无数双眼睛指指点点让她抬不起头,她嘴巴更是笨到家,话被堵在肚子里,眼泪被逼了出来。“哭,哭,每次都是哭”,一边骂她却又一边心疼地掏了一百多块钱买了条玫瑰石头滥竽充数地哄她。人少的时候,她张张嘴说:“我不要了”,之谦没脾气地差点儿跪在地上求她:“我错了,还不行吗?” 没听到雷鸣,玻璃杯的碎裂声俨然比闪电迅猛十倍。 刺耳的咒骂声像大群的蜜蜂嘤嘤嗡嗡冲她扑袭而来,她吓得紧握着耳朵,躲在了桌椅下,眼睁睁地瞧着玻璃碎片一粒粒滑到她面前,顾不得一切,她蜷缩在最远的角落处,直到一双温暖的大手用力捏住了她的肩膀。 “薇薇?” 恍惚中是熟悉的唤声,每次父母破口对骂,每次瓷碗家电的爆炸声,她总能在混乱中听到这个声音,“渝民哥哥?” 真的是渝民哥哥,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这是不是一场梦?像是没有一点儿准备,高考的最后关头,试卷上被她胡乱填满数字,又陡然间接到了大学录取的电话,难以置信又感慨万千。 这确实不是梦,星巴克里依然是那首经典的《because you love me》。 他高了,也瘦了,可依旧是那张欣长干净的脸,没有一丝凌乱的胡茬杂质和红红的痘点,浓郁的眉毛下是狭长深邃的丹凤眼,像极了卡通里的流川枫,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他帅,怎么从来没意识到他好看,特别是他一身的西装革履,威严挺拔,给了她十足的压迫感震撼感,让她不由地想起了书本里经常迸出的两个字“气质”。 欧阳渝民习惯性揉了揉她齐肩的短发,她不好意思笑了,内心却紧张地怦怦直跳。 仿佛是张爱玲小说里的画境,多年后的他和她重遇了,所有的话闷在了心里,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是看着渝民的背影长大的。 那个时候,他们一起上学,每天,她都是坐在他的自行车后,乖巧地搂着他的腰,跟他一道跳上台阶,然后各自打开房门,互相做个鬼脸,砰地一声关上,比比谁家的门叫得响。后来,他上了大学,伯伯也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国外,他们从此失去了联络。 从没设想过有一天会再遇到他,走过万人独木桥的中考高考,她累得几乎忘记了有这么一位帅气的哥哥曾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过,特别是之谦挤兑她的时候,横着脖子冲她大嚷:“张幼薇,你有种,如果把我这么帅的男人甩了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损失”,若是那个时候,她脑子里还记得渝民哥哥,肯定会气他:“渝民哥哥不知道比你好看多少倍…” 渝民笑着说:“十年了吧!一转眼,当年的黄毛丫头竟然变成了落落大方的职场白领,真的是不敢认了” 她听后腼腆地笑了,思嘉经常数落她,完全是个闷骚,关键时刻,愣是一句话吭不出来。 渝民像往常一样,点了两杯午子绿茶。 两人开始讲述起这些年平凡的过往。 当年,他在国内上了半年大学又转到了新加坡攻读电气工程,拿了硕士学位后在吉宝远东工作了三年。是这周刚回了国,今天来新公司报到上班。 自从他离开后,她沉默寡言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题海里,奋斗着上了高中,逼迫着上大学,没有毕业,稀里糊涂地找工作,她不爱说话,又不讨上司喜欢,在公司混了一年,依然是个不长进的小助理。 如果之谦在,听了她的絮叨,又不知道会怎么训她:“让你跟领导说两句好话会死啊!不会讨好人,怎么把我给迷得稀巴烂,难道我就是活该被你镇在雷峰塔下的法海?”,她纠正他:“雷峰塔下是白娘子”,他气得抡起稻草想抽她:“你简直是笨到家了” 她真的是笨。 当之谦低下头磨蹭着双脚对她说:“我们分手吧!”,她竟然傻笑地挽着他地胳膊对他撒娇:“之谦”,他不悦地扯开她的手:“是真的,我被保研了,上海交大”,她即使再笨,也能清楚地分辨出这意味着什么,她左手抓住了想继续挽留他的右手,脸红脖子粗,耳朵滚滚发烫,尴尬地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擦干了手上的汗渍,老实地递到他面前:“恭喜你”,他友好地握了握,随后又像大妈似的教导她:“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记得学会照顾自己,泡面含有防腐剂,暑片热量过高,夜市的小吃含了太多的添加剂,要少吃,没事儿多动动手,学着做饭洗衣服,毕竟以后嫁了人,这些都用的上”,她乖乖地点了点头,他说:“不要想我,我就是一个混蛋,养不活你,也养不活自己,你跟着我,没有好日子。但也不要以为那些开名车的,带名表的,没事儿溜狗的,人模狗样的人能给你幸福。有钱的人眼里只有钱,没钱的人眼里才是女人,才会想着法儿地哄女人开心,像我一样。薇薇,我对不起你”,他从来都是直呼她“张幼薇”,最后一次,他喊了她“薇薇”。他说完话,她依然只有一个字“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离开,走到半路,他回了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永远都记得那眼神有多毒,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巴。 第二章 相送 喝完了清茶,渝民的电话也响了,他礼貌地欠身说,“稍等我一下”,她伶俐地点头默许,他走到不远的玻璃橱窗前掏出手机放在耳边,那玻璃上的倒影,用易晓芸的话,是潇洒中透着霸道之气,典型的强势型男人,以事业为重。渝民哥哥不再是以前陪她胡闹的哥哥了,刚才他摸她头发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不一样的柔力。 思嘉来了短信,告诉她:“总经理的欢迎会简短,各部门人员归位,主管要回办公室了” 好不容易遇到渝民哥哥?她咬着嘴唇,直接回信说:“替我请半天假” 信刚发出去,渝民走回她身边,愧疚地说:“薇薇,我有个紧急约会,看来,今天没时间请你吃晚饭”。她抿起嘴唇掩饰住莫名的失落,摇头说:“渝民哥哥,没事儿,改天我请你”。他伸手拿过她的手机,那细长修剪整洁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冰凉却给她燥热的心带来一股清新,他在手机上按了一排数字拨通了后又还了她,说:“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她浅浅一笑,他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离开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背影,掰着指头数了数,脑子里骤然冒出了邪念:渝民哥哥今年应该有三十岁了,渝民哥哥是不是该结婚了?她完全忘记了刚才因为思嘉嘴里的之谦带来的烦恼。 周末,思嘉会在家烧制一大桌美味佳肴,当然是低脂不长膘高钙高营养的。她和晓芸以往都是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今儿,她破例晃进厨房挽起袖子打下手。 思嘉的聪明是用在了细心观察上,她一下子瞧出了端倪,胳膊推了推幼薇:“老实交代,是不是之谦从上海飞来看你了?” 难道她脸上刻了字吗?她愣头愣脑似的说:“人家是明星,我高攀不上”不管是薛之谦还是郭之谦,都是大众眼里的名人,她只是一头呆鸟,刮风下雨的时候硬是站在空旷的原野里,不知道躲避。 思嘉没有难为她,干脆地说:“下午请了半天假,现在又殷勤地跟我下厨房,看你满脸的花痴,我都心酸。想学什么菜,我不保留,全部传授给你” 一切都逃不过思嘉的眼睛,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渝民哥哥喜欢吃酸菜鱼” “渝民哥哥” 思嘉蹙着眉头,咬牙裂齿地重复一遍,特别是“哥哥”的叠音,嗲得十足又抑扬顿挫,前一秒她还心存幻想确实是哥哥,后一秒简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晓芸竖着耳朵,一心两用,听到思嘉嘴里的“渝民哥哥”也跑过来凑热闹,她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精神一直从大学沿袭到现在,“幼薇的渝民哥哥怎么了?”似乎她已经把握到了重点,反正不可能是思嘉的,思嘉现在被林跃东缠得脱不了身,况且思嘉从来不带着名字喊哥哥。 思嘉神秘地笑着回答:“喜欢吃酸菜鱼” 幼薇捂不住她的嘴巴,只好跺脚去客厅看电视了。晓芸跟了过来,扛了扛她的肩:“妹妹,他帅不帅?”她倒头趴在沙发上,蒙着抱枕,一副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的衰样,任凭晓芸威逼利诱,一个字不说。 沐浴后时,她对着镜子照了许久,粉嫩粉嫩的白皙像景德镇烧制的白瓷,细而铅华,大大的眼睛里是乌溜溜的眼珠子,之谦常说,她的眼睛里永远显不出狡诘来,只是一潭死水,还是清澈见底那种,稍微灵动,就能被人窥视出八九分。其实她依旧是十年前的样子,几乎没有长大,虽然穿了职业套装,依然是大家眼中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阳光活泼乖巧,偶尔多了份沉稳。 可惜那三千烦恼丝被剪断了,因为之谦不喜欢她的柔,她再也没留过长发,可是渝民哥哥喜欢。记得他上大学前离开的那晚,月光一泻千里照在五楼的轩窗上,屋子里是暗暗的静,她穿了件长裙睡衣倒在他的床上,感慨地说,如果他走了,她该怎么办?他边收拾行装边说,在大学等她。他比她大了六岁,高了六届,她奋斗到大学的时候,他会在哪儿呢?她知道他是骗她的,不依不饶地从身后抱紧他的腰,死缠着他,撒娇地说:“渝民哥哥,走到哪儿,你都不要忘记我”,他苦笑不得,转身抚着她刚梳洗的头发:“我怎么会忘记薇薇的长发?”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他看她的眼神真有些之谦的影子,幽深幽深地,全是她。可是他真的忘记了,他一去不返,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随着突如其来的噩耗,她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最后,她什么都遗忘了。 渝民来电的时候,她像条没破茧的白色蚕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薇薇”,那富有磁性的嗓音顿时令她精神奕奕,脑子清醒地一塌糊涂,“渝民哥哥?”。手机里是嘈杂声音,欢笑声,谈论声,广播声。他说:“我今天去外省出差,一个小时后登机”,她没有多想,凭空冒出一句:“我送你”,他笑了:“在家等我回来”,她才不管:“你让飞机等我”,她挂了电话,洗漱完毕,从衣柜里挑了那件大手笔的旗袍,去年公司尾牙上穿过一次,当时惊艳四方,连董事都忍不住夸她美丽典雅。 周末堵车是正常不过的事,赶到机场,她跳下出租车依旧是迟了。她真笨,飞机怎么可能等她呢?她没有送过渝民哥哥,这次她依然送不了,上天存心不让她看他离开时的最后一眼。这就是命。靠在长凳上,她沮丧地把头深埋在腿间。 铃声断断续续把她震醒了,她恍恍惚惚发现是自己的手机,电话上“渝民”像开心的两个滑头遥遥歪歪闪烁着,“渝民哥哥,对不起,我来迟了” “情愿让飞机等你,也不情愿我等你?” 是近在咫尺的声音。 此刻像极了肥皂剧里的情景,他站在人潮汹涌的河流对岸,对她微微一笑,而她仿佛喜从天降,刚才心情落在万丈深渊,现在飞到了九天之外,俯瞰朵朵白云,万里晴空,一片蔚蓝,美丽得彻底。 与交错的人擦肩而过,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没,视线刚没及他的下颚,撩起眼帘的瞬间,他正低头打量,贴身旗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配上她精致的五官,宛若出水的芙蓉,娇羞而纯雅,如果说昨天她的职业装扮让他的心裂了一条纹路,今天恬静的她已经完全撕开了他的心结,她长大了,不再是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了。 她自责地说:“我太笨了,做事不经大脑,现在还连累你错过了班机” 他却安慰她,“经常出差,难得有人愿意赶来送我,怎么能辜负她的好意?” 她无意间翻看了手机的未接来电,十几个都是他打来的,他猜想到会堵车,所以提前换了机票,因为他们集团与航空公司签了退换票协议,推迟到下一班机,没有太大问题,再而言之,前后也只是一个小时的差距,他不缺时间,但是缺少与她碰面的时间。 两人突然像真空里戴着面具讲话的太空人,说了这句,接了下句,骤然间不知道说到哪里,该说些什么。 其实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般见了老朋友都会问,是否有男女朋友?在哪里工作?什么时候打算结婚?明知那很遥远,可也成了习惯性的客套话,类似于中国人见了面,不论何时何地,先来一句“你吃了吗?”,特俗特苕,但是管用。 “渝民哥哥,你一个人回国吗?大姐姐没跟你一起。”这招是跟晓芸学的,旁敲侧击。 他听得是疑云重重,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昨天,刚跟女朋友分手,然后遇到了你” “啊!”分手后也能这么潇洒,完全瞧不出一丝伤心难过,出差的兴致依旧高昂,她张幼薇的伤口遇到思嘉的狂风暴雨还时不时地疼痛呢! “是不是吓到你了?觉得渝民哥哥变了?” 她摇摇头,“书上说,能一刀切断的感情不是爱。如果你感到痛了,那才证明你爱过,割舍不掉。” 这话像是说给自己,那个时候,之谦是希望她能留他的,可是她没有,她什么话都没说,情愿躲进被子里嚎嚎大哭,也不愿跑到他的寝室与他大吵一架,责问他为什么要分开?难道仅仅是因为保研仅仅是因为没钱?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添着伤口。 渝民揉了揉她的头发,手却放在她柔滑的颈脖,航班的广播在催促他,他丢下了最后一句话,“薇薇,你长大了” 第三章 相亲 考虑到他周末并不轻松,她发了短信,既不会打扰他的工作,又不会令他厌倦简单温馨唯美的词章。虽然她口齿不灵俐,可是笔头的功夫相当不错。 大学时,她就是凭着一首古诗《水调歌头》,让之谦挥着校报诚恳地单膝跪在她面前,他对词的最后一句“梦长梦易醒”颇多感慨,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韵,他说,她这样古典的女孩子世上少有,能够认识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文绉绉的话掩盖了太多的真实。 她闲来无事,学习唐伯虎,作了四句打油诗,“我本无心柳,为等末路情,之乎者也过,谦谦君子听”,那诗的前四个字连贯一起便是“我为之谦”,之谦当即是轻闭双目,深吸凉气,闻着园子里淡淡的桂花香,品味了许久。 她面容古典,文字古典,思想古典,之谦称之为张幼薇的三“古”。 初露的古典是美,极致的古典就是迂。 其实幼薇除了会写两首歪诗,会动笔读书外,其它一窍不通,连男女朋友间最基本的常识,接吻都需要之谦教授,更别提接吻之后的事。 他手无意间溜到她腰上,她像做了亏心事迅速把它转移到自己的手上。黑灯瞎火的地方想稍微有些越轨之举,她都是极不自在躲开了。假装倒也罢了,关键是她纯得让他牙痒,她看书不下百部,独独跳过书本上接吻上床的激情描写,她说,那是一种肮脏下流。 他故意租了三级电影,找了同学借了房子,专门把人轰出去,美其名曰跟她一起享受二人世界,其实逼迫她面对现实,片子刚显示出名字,她便找借口离开。 “张幼薇,我告诉你,我就是看这种片子长大的,你男朋友就是这种肮脏的混蛋”他忍不住发了火。 当时她吓呆了,怵立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好像那些话是电视里发出来的。当他拽着她的胳膊时,她才迷迷糊糊醒悟过来。 她把视线挪开,委曲求全,“之谦,我不喜欢看” 他铁青着红脸,像醉了酒的狮子,“张幼薇,到底什么是肮脏,你懂吗?不是我碰了你的手,你的身子。是你出卖了你的身子,出卖了你的灵魂。” 身子是肉体上的,灵魂是精神上的,两者的肮脏对她而言没有分别,她不想继续呆在这里,“我约了思嘉和晓芸去书城” “书,书,吃了那么多书,也没见你脑袋进化。人家的书里都是黄金美女,你啃得全是一堆臭狗屎。” 她如果学着他甩无赖,回敬他一句,“我吃屎又怎么了?你还不是屁颠屁颠跟着我?”,这场架定会热闹非凡,可她半天吭不出一个字,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脸通红通红。 他堵着门,跟她耗上了,“告诉你,今天不把这片子看完,不准走” 心里话堵在了嗓子里,她眼泪像那秋雨,没有雷声闪电,没有任何症兆,哗啦啦地掉下来了,没有哽咽呜咽,沉闷地让人心下不忍。 两年了,他跟她谈了两年的情,说了两年的爱,他只吻过她十七次,她只准他牵她的手,研究生考试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她竟然变着法儿地气他,他郭之谦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女朋友?他恨不得一口鲜血喷洒在她面前,脑海里全是迪克牛仔的干吼,“我想哭还是哭不出来” 咆哮的狮子变成了奄奄一息的骆驼,他妥协地躺在床上,像受了严重的内伤,“张幼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不堪一击的脆弱让她心酸酸地,也许她真的是错了,她读得全是没用的书,除了能卖弄文采,除了会简单运用马斯洛需求理论外,她什么都不懂,凯恩斯,弗鲁姆,赫茨博格,每次听到这些人的名字,她脑袋像充胀的气球,再被一根名为“考试”的细针一戳,砰地一声炸了。 她主动俯身去吻他的额头,她爱他,愿意拿生命爱他。他拥她入怀,她习惯性挣扎,他轻轻地慰藉她,“别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那是第一次,他心满意足地度过了三个小时,仅仅是无言地抱着她。 *********************************************** 接到问候的短信对欧阳渝民来说是工作后的第一次,对于数字按键和标准发音,他几乎生疏记不起来,可往往越是困难越是充满着兴奋的期待,这种过时的联系方式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别样浪漫,特别是幼薇用标点组成的笑脸符号,用简单的一二三四写成的诗句,对他这个时刻被金钱和虚伪包围的人而言,更显得难能可贵。 她会问他,出差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美景?大街上的美女帅哥比率?有没有又臭又香的臭豆腐? 她的好奇也让他工作之际停下来,漫步于城市,行走于小巷,休闲片刻,享受片刻。 睡觉前,她发了一条短信,“明天,我要去相亲了”,他收到后,翻来覆去读了几遍,这条短信告诉他,她是单身,她需要男朋友,他左思右想回了句“薇薇长大了”,可是一整夜,他睡得并不踏实。 第二天,他急匆匆定了回江城的机票,凌晨一点的飞机,他发信告诉幼薇时,幼薇说,她去接他。 幼薇就是这点执著的傻。 她联系不上之谦,可以站在他的宿舍楼下,从上自习等到下自习。 晓芸说她跟思嘉是一个德性,难怪一个被甩,一个至今找不到人爱?所以不停地给两人推销男人,思嘉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林跃东蒙混过关,她一无所有,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拉出去充面子。 其实相亲的对象条件好得让人惊叹,家世学识样貌配她张幼薇绰绰有余,可她是张幼薇啊!不去酒吧不去歌厅不去游乐场,不会h不会喝酒不会找乐子,嘴巴偶尔蹦出两句挖苦的话来,杀伤力不强,后遗症倒是厉害。跟她谈恋爱,不是自个反贱,没事儿找抽。也就郭之谦能制得了她,她也就在郭之谦面前被吼得没法抬头。 约会的地点是她定的,繁华地段寂静的咖啡厅,隔着玻璃看熙攘的人群是她打发无聊时间的最佳休闲方式。 她穿了件深青色t恤,印了八个可爱的粉红色小猴子,旧旧的牛仔裤配一双阿迪的运动鞋,掏出笔记本写写画画,等待约会的人赴会。 如果他是稍懂礼仪之人,终归是明白迟到意味着什么,尽管是被她陷害成迟到,可她完全可以解题发挥,抛出那句“我不喜欢让自己等待的人,对不起,你不是我的清茶”,这一招百试不爽。 手机的闹铃像上阵前的号角,她的对面竟然是空空如烟,难道是她不够出众,描述的不够详尽?想问问晓芸发生了何事,转念一想,反正她约会是为了交差,人不来岂不是更舒坦,免得杀死一万个上等脑细胞,想尽损招地对付他。 她把相亲的结果发了消息给渝民。 渝民说,等不到合适的,下次他帮忙介绍。 她收到短信乐了,开玩笑地说,那个人要会哄我,宠我,对我一个人好,没坏心思,不会花心,不会花天酒地。他要尊重我,不准打我,骂我,更不会对我三心二意,用情不专。我哭的时候,要逗我笑,我笑的时候,要陪我笑。他还会做家务,做饭,修理马桶水龙头,偶尔指导我的工作。天塌下来有他顶着,飞机打炮过来有他挡着。 渝民问,有这么完美的人? 她说,有,我未来的男朋友。 其实初认识的之谦就是这样,只是后来他认为她不思进取,开始责骂她。 “张小姐是吗?”,头顶横空冒出个炸弹,她躲闪不及,说话之人戴了副黑框眼镜,眼神里没有猥琐和邪念,内敛地微笑着,不似坏人,她点点头。“我是古朴”,古朴?她蹙着眉头,想不起此人在哪里见过,他提示说“是易晓芸小姐通知我来的” 噢,赴约的人,他迟到了。 她开门见山,“不知道古先生喜不喜欢绿茶?” 古朴以为她要点饮品,摇头说:“我喝咖啡的次数比较多” “看来古先生是不了解茶了” 对方笑着点头,“不多” 她直言不讳,“其实我比较喜欢饮茶,但是搁置太久的茶,凉了,苦味太重,不适合我” 古朴说:“可以再换一杯” 她拇指划过中指,凌空打了个响音,这招是跟之谦学的,特潇洒,“既然古先生都这么说了,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我想你不是我等的那杯清茶” 她收拾了本子装进背包,对客人嫣然一笑,“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 每次忙碌的穿梭,重复着同样的话,她偶尔会问自己,谁才是她的那杯清茶?与街上横冲直撞的人碰来碰去,一味的陌生,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重重的问号,他不来找她,遇见了思嘉,知道她一个人在江城,他依然没有回来。 第四章 隐爱 周日的机场异常热闹,她见不得嘈杂,躲在了二楼的肯德基,随意点了杯可乐消磨时间,晓芸这人精发了短信笑她,那个古朴应该蛮合你胃口吧!文质彬彬又少言寡语,第一次瞧你约会到半夜,难得!她只是回了个笑脸。懒得解释,若是她说自己来机场接人,指不定又是一条条挖地三尺的大惊小怪,而且回到家还不能消停。 欧阳渝民是凌晨两点半见到幼薇的。 她兴奋地问候了两句,哈欠连天,困倦得没了淑女的仪态,爬上车的动作跟衣服上的猴子不相上下。她眯续着眼睛,说“渝民哥哥,我先睡会儿”。话刚说完,头已经枕在玻璃窗上,呼呼大睡,一帘幽梦了。 她宛如从前,像只慵懒的波斯猫,蜷缩成一团,不论是睡在他家的沙发上还是倒在他的床上,她总是微微张着嘴唇,若隐若现露出两颗洁齿。他笑着替她系上安全带,却不小心触到了她的脸颊,细腻的滑瞬间止了他的呼吸,他距离她不过两三厘米的距离,眼中是天然雕饰细长如柳的眉,眉下是一根根微微上翘的睫毛,睫毛下是粉白粉白的嫩,那嫩一直延续到她红润的唇。 前天,听到玻璃的刺碎声爆裂声,她一如既往躲在桌子下捂着耳朵瑟瑟颤抖,他去扶她时,她依旧喊得是渝民哥哥。 她还是那个害怕吵架,还是那个等待着他的小丫头。 一阵阵淡淡的清香从她颈子里发出来,他手指从安全带溜到她白皙的颈脖。似乎是临别的晚上,她依靠着他的后背,不依不饶地说:无论走到哪儿,都不要忘记我。他没有忘记过她,他回了国,千方百计打听过她的消息,可是她父母早逝,她五年前已经搬离了原来的大院。他托人找了她一个星期,他失望绝望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意外见到了熟悉的影子。隔了十年,他仍是一眼认出了她。也许是手指冰到她了,她不舒服地“嗯”了一声,她打掉了他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之谦,我困” 他像是当头棒喝,手指迅速逃离了阵地,心脏急剧跳动,跳出了一身冷汗。望着长而空寂的柏油马路,一盏盏橘黄色的倾斜而下的灯光,他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儿。车的夹层有专备的香烟,他已经很久没抽过了,那点烟的手生疏得扣动了多次,出不了焰火。初秋的夜,凉风习习,靠在车门上,他深吸一口辛辣,又呛得把它吐了出来。翻开手机的收件箱,清一色的“薇薇”字样,他读了一遍,又重复读了一遍,像是把它们全部都塞进了脑袋,她是他的妹妹,永远的妹妹,盯着屏幕上的删除键,半晌时间,他竟又鬼使神差地取消了。 “不想长大”的铃声,是思嘉的电话,“幼薇,明天,总经理跟人力资源部开会,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儿疯,我命令你马上回来” 思嘉骂了晓芸一个晚上,说,明知道幼薇是没有防护意识的人,偏偏胡乱介绍男朋友,那些有钱的公子哥,表面充善人,私下里耍诡计,这下好了,天都快亮了,人要是出事怎么办? 晓芸也料想不到是这个结果,只好拨了电话,若是不通,真要报警了。 思嘉怕她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也怕伤了人的面子,以工作的名义逼迫幼薇显身。 欧阳渝民听对方说话的口吻应该是相熟的姐妹,于是诚恳地回答说:“你好,我是幼薇的哥哥,我刚下飞机,她来机场接我,现在累得睡着了,你们家在哪儿,我马上送她回去” “渝民哥哥?”思嘉反应奇快。 望了一眼熟睡的人,他笑了,“对,是我” 电话被晓芸夺了过去,报出了街道小区以及门牌号。 他对江城的路不是很熟悉,思嘉耐心地指导他什么大街向左拐,第几个十字路口向右转。当她和晓芸整齐站在那辆escde前时,晓芸低声评价了一句“这个男人很强势”,思嘉这次附和她说:“是,他是我们的新任总经理” 他是抱着幼薇上楼的,她什么样的境地都畅然酣睡,一副死猪不怕烫的精神。 他一系列小心翼翼毫不掩饰关爱的动作被晓芸贴上了“不仅仅是哥哥”的标签。思嘉提醒她,“此话还说微妙,她的心里还惦记着之谦呢!”晓芸不屑地说:“要相信一句话,破镜不能重圆,既然破过一次,终会破第二次,第三次,最后碎成末了,再来一阵风,什么情分都没了”思嘉听后惆怅地说:“是吗?也许是吧!”不再理她,自己睡觉去了。 幼薇醒来的时候,吓得大叫了一声,把整个房子都震塌了,她明明记得去机场接了渝民哥哥,过了短短的几个小时,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思嘉开玩笑地说:“是你的渝民哥哥抱你回来的”又在衣柜里选了件衣服扔给她,提示说:“今儿,跟总经理开会,打扮漂亮点。别怪我没提醒你” 是公司经理而已,又不是国家总理,需要那么隆重吗?她随便扎了个马尾,故意搞得平民化,跟着思嘉上了公交车。 长胜集团十六楼的会议室,幼薇缩在最后一个位置,还不忘给渝民发短信:谢谢你送我回家,我的姐妹没有为难你吧! 他回信说:没有。 她又发了话:待会儿要陪经理开会,我难过的六十分钟马上又要开始了。 他说:我会想办法让你不难过。 她龇牙咧嘴笑了笑,下意识地偷瞟了一眼门口,顿时震惊住了。欧阳渝民一身笔挺的西装,坦然自信,冷静自若地出现在门口。主管率先礼貌起身迎接,带动椅子的声音接连不断,响到她那里瞬间打住了。所有人那好奇的目光像手榴弹似的抛了过来,她慌慌张张地起了身。他微笑着示意大家坐下。她迅速抓起面前的档案资料挡住了头颅,一个人藏在文件下,变幻着脸上的表情,她不自在极了,瞥了一眼思嘉,思嘉正捂着嘴巴偷乐。 公司准备在市民广场建立一栋具有现代化概念的酒店公寓,酒店的设计建筑图稿昨天已经到位,工程师也会在近期内抵达江城。 秘书介绍完计划进度,欧阳渝民提出现在需要从人力资源部借调两位同事,与项目的其他相关人员组成小组,配合工程师协作完成此工程。 主管上报时并没有提张幼薇的名字,欧阳渝民用红笔划去了“陈梅”,写上了“张幼薇”,他给主管的理由很充分,新的概念需要新的创意新的面孔,年轻意味着无拘无束意味着激情活力,陈旧古板的做事方式反而体现不出这个项目的精髓。 当秘书报出张幼薇,乐思嘉时,大家再次把怀疑的目光焦距在她的身上,而她闯过那些嫉妒的疑虑的不怀好意的神情,撞上他的鼓励,心霎时间乱了。 思嘉扯了扯她的衣角,她信誓旦旦地发言:“总经理,我和思嘉会协助项目经理做好人力成本的预算控制,优化人员配备,提高经济效益” 他嘴角微翘,说:“很好。以后大家叫我欧阳好了,如果对公司有什么可塑型创意,可以直接找我” 主管颔首表态,“一定,一定” 会议在幼薇的高度紧张下结束了。 主管把她们喊话到办公室好好训导了一番,“你们资质尚前,经验不足,在工作中会遇到很多棘手的问题,有问题就要提出来,好好解决掉,不能含糊,明白吗?” 她们恭敬地点了点头,她们明白什么啊?主管说这话什么意思?思嘉说,“因为你的渝民经理给了他警示,所以他要警示转嫁到我们身上。”她脑子还没转过来,总经理秘书来了电话,吩咐她们上去领项目的相关资料。 欧阳渝民简单讲解了项目小组的成员,问她们有没有什么疑问?思嘉抢着说:“我和幼薇刚才细分了工作,她负责与项目经理沟通协调,我负责执行跟踪”欧阳渝民一下子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赞许地说:“公司需要高效率的员工,不错”幼薇不知道说些什么,思嘉又占了先机:“谢谢欧阳先生,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想先下去看资料了”,幼薇要跟她一起离开,被她按在了椅子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她。 她像做了错事,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柔声唤她,“薇薇” “渝民…不,欧阳先生,我…”她始终吭不出一个字。 他揉揉她的头发,笑着说:“不管有没有其他人在场,你都可以叫我渝民哥哥,或者叫我渝民,我唯一不想听到你喊我欧阳” 她嘴角动了动,却又是沉默。 他说:“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她抿着嘴唇,抬起眼帘,羞涩地笑了笑。 第五章 蔷薇 幼薇向来不会也不愿跟上司或者上司的上司扯上关系,欧阳渝民的角色像是横空转世,陡然从紧密无间的哥哥变成了疏远不可及的领导。办公桌上,她怅然若失地发起呆。她所学的专业随意进个公司,都会跟经理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这次是面对一个不必每天甜言蜜语、乱拍马屁、几尽好话的经理,其实她张幼薇应该比任何时候都感到轻松才对,不必浪费唇舌便能保住饭碗,做不好本职工作,也有人耳提面命。想到这层关系,她的心终于回归正位,长长舒了口气。 可思嘉在经理办公室的言语和动作明显是过分把她往渝民哥哥面前推,她没好气地拨了分机,责怪思嘉,“乐思嘉,你的表现能拿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了” 思嘉咯咯地笑了,谦虚地说:“我是配角,你才是主角” 她“哼”了一声,扬言自己生气了,“你狠,你故意给我挖陷阱。” 思嘉委屈地说:“难道跟你的渝民哥哥朝夕相对不开心?那我是真对不起你了。要不,咱们互换工作内容,如果欧阳先生问起来,我就老实回答,幼薇说,她不想见到你。” “你别…”话出口,意识到上了当,听到思嘉的贼笑声,她又是一肚子的郁闷,挂了电话。 新概念酒店的名字叫蔷薇花园。 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常常出现在各大城市的小区花园,什么“紫薇小区”,“翠薇园”,“蔷薇公寓”,与“薇”字相关联的全国都有百八十个,可这次幼薇是真的看傻了。 酒店是将中国风的柔美高雅融入到西式理念的张扬标新立异中。 大学时爱上周杰伦的歌曲是从那首《东风坡》,流行的调子配上古典的韵味,把中国的文化和西洋敲打乐器相糅合,给了人无穷无尽的遐想。 她问之谦,为什么中国的楼房要仿照国外的建筑风格? 她对之谦大发感慨,地产开发商一味地追究高,追求快,追求着金钱利益,建出来的房子包装得再过完美都逃不过一个“俗”字。 她更是祈求之谦,能不能建一栋新概念的房子,融入中国古典的风格,华丽中有几分优雅,张扬中含几分沉静? 之谦毫不犹豫同意了,说,那栋房子就叫“蔷薇花园”。 房子不俗,名字俗得天翻地覆。 她责令他改。 他揽着她的肩,解释说,我一定要建一栋以你的名字命名的房子。 拨了总经理的秘书的电话,最后一个数字前,她迟疑了,她要问渝民哥哥什么呢?建筑的设计师是不是叫郭之谦?是,能怎样?不是,又如何?他跟她分手近两年了,他不曾向外人打听过她的消息,他不曾回江城找过她,甚至当年他离校都是悄无声息,她想与他送别话别,想跟他说“我们还会不会见面”都成了奢侈,正如他最后对她说过的话,“你忘记我”“薇薇,我对不起你” 下班前,欧阳渝民来了短信,说,等他。她跟思嘉交待,渝民哥哥晚上请吃饭,要不要一起?思嘉挥手拒绝,看她梨花秋雨,眼泪汪汪,似乎受了极大的冤枉,只好解释道,林跃东今天回江城。 晚餐是在江城蔚蓝海岸的三楼包厢,享受着淘淘江水的潮起潮涌,品一盅清新雅致的午子绿茶,看着江岸上亮起的灯红酒绿,近观房间内临摹山水画上题有大师级别的诗词,还有古朴素雅的墙纸,心情自然清爽起来。 “渝民哥哥,你为什么跟大姐姐分手?”瞧他分手后仍是谈笑自若,她也想取经,找个法子让自己遗忘得快些。 他放下竹筷,擦了嘴角,品了一口绿茶,“她以为我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 “啊!”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惊叹了,在机场,她惊叹他的潇洒,现在,她不知道该惊叹什么?“然后跟你吵架,然后分手” 不过,似乎每个女人都会如此。 他点头说:“对” 她劝说道:“通常深陷爱情的女人才会如此敏感她的男朋友是不是专一,所以我觉得大姐姐应该是爱你的” 他笑了,“你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两层意思,一是,你相信我,二是,我应该去解释” 渝民哥哥不愧是渝民哥哥,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举了茶杯,跟他的轻轻一碰,叮咚一声脆响,她笑了。 他忽然转了口吻,“如果两人互不信任,在一起又有何意呢?” “啊!”她惊讶后,收敛了笑容,怏怏地把茶水吞进了肚子。原来是这样,渝民哥哥的恋爱里是不容许有瑕疵的,他能想得开,也许,他根本没爱过那个姐姐。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薇薇,谢谢你相信我” 饭后又沿着江滩漫步了一个小时,微微的凉风灌进脖子里,吹得过久,不免着凉,欧阳渝民脱了外衣遮在她身上。虽然有地图和手机导航服务在手,在江城亦是呆了两个星期,可是碍于工作,碍于工作之地的生疏,他少有走动。一路欣赏如画的夜景,幼薇讲解每条大街的历史和建筑的特色,其中的话多是跟之谦学习的。之谦常说她,不知是该夸她笨还是聪明,你说笨吧!上了他们的课,不记笔记能明白八九分,是驴是马拉出去溜溜,明明是头驴,外人眼里还真是匹上等良驹;你说聪明吧!为什么自己的专业课,门门都是及格,见不到优良。她找借口说自己投错了胎,被阎罗王颠倒了性别,她才应该叫郭之谦,他是张幼薇。每每至此,他总是被气得没话反驳。 因为欧阳渝民的出现,晓芸再也不乱扔男人的卡片了,什么家世,什么地位,缠着她大讲一通。偶尔回家出门时,晓芸靠在沙发上,瞅着电视,嗑着薯片,问上一句:“跟渝民哥哥出去了?”起初,她怕被追问到天涯海角,胡乱“嗯”了一声,偷偷摸摸地溜出溜进房间。后来发现那只是晓芸习惯性地问候语,类似于追着思嘉,“林跃东跟你表白了?”,那是无聊地好奇,全为了打发休闲时间。所以她也无所顾及了,出门前,自然而然地坦白“渝民哥哥约了我” 这两周大会小会不断,上午结束,下午继续,围绕着项目各个部分的计划和进度评估。 幼薇开始坐在会议长桌的最后,后来慢慢悠悠地靠近了欧阳渝民,就像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水,不论那速度是急是浅,总有一天,她要坐在他下属的位置,挨着他,好像画中的近水楼台,近得会议时,她随手在纸上画一笔,他也会瞧得真切,然后,趁着商讨阶段,他在那一笔上添加些东西,一个字,一个标点,一笔随意的画。她撑着下颚,佯装着无意,又在他添加的东西上,胡乱涂鸦,故意搞破坏。 之谦追她的时候,故意逃课到她的教室,直言不讳地对身边的同学说:“哥们儿,不好意思,这是我未来女朋友,麻烦行个方便,给我制造个机会”。搞得全系的人都对他大开绿灯,对她退避三尺。她每次是用笔记本跟他沟通交流,“你怎么又来了?”他继续在后面写道:“我以为你想我想你,所以来看看”她瞪了他一眼,写了句:“鬼才会想”他画了色迷迷的笑脸,补充解释:“我老婆才不是鬼,她是一枝花,一枝招摇的粉红色蔷薇”她差点儿起身拍了桌子,“谁是你老婆?”他按住她激动的手,回答:“我发誓是你,没有其它人”,她手腕在桌下晃动挣扎,恍然间撞上老师怪异的眼神,无奈只好一动不动地像尊雕像垒在那里,任由他牵着。 第六章 痛爱 那个时候的她真是一个浑身带刺儿的蔷薇,可是遇到之谦,她身上的刺儿全被他一根根毫不留情地拔掉。 学校篮球比赛,他带着上场的候补的弟兄们整齐站在宿舍楼下,大声叫嚷,“张幼薇,张幼薇”那震天动地的声音差点儿没把她的魂魄吓出来,她拨了之谦电话,质问:“你想干什么?”他笑着说:“今儿,我们系跟你们系决赛,你要给我助阵”,她一口回绝,说:“我是你的敌人,不是你的卧底,你找错人了”挂了电话,那喊声吵得她不得不蒙上被子,全当自己没听见。倒被管理宿舍的阿姨找上门来,使劲敲她的门,“张幼薇啊!你好歹要顾顾我的耳朵,你说他们站在哪儿喊都无所谓,偏偏对着我的房间,我想午休都没办法”,阿姨瞧她没响动,发了狠话:“你要是不出去,我可就放他们进来了”那怎么能行,整个楼道非炸开了锅不可!她是欲哭无泪,老老实实穿上鞋,一路冲出了宿舍,不回头,已经能感觉那一道道窗户上堆积了无数双掐死她的眼睛。 比赛的时候,她完全成了系里的叛徒,坐在对方的拉拉队阵地上,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鄙视。思嘉发短信告诉她,说:“你为爱情献身也太大了吧!把自己名誉全搭进去了。刚才系主任问,那个是不是张幼薇,怎么到土木系去了?不知道是谁冲了一句,她男人是土木系的。你等着挨批吧!”真是太损了,她张幼薇得罪谁了?特别是最后的结局,土木系大胜管理系,她霎时成了大家眼中的破罐。破罐只有一个结局,破摔。比赛场地遁迹了上百号人,她拿了毛巾沾了冰爽的水,嫣然走到之谦面前,公然给他擦汗,那手势几尽温柔,那笑容几尽崇拜。既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何必再冒出来,污染其他的水源,索性在里面畅游,指不定比那清水还舒服十倍。 她和之谦就这样开始了。起初是闹得沸沸扬扬,系里的男生说她是“通敌叛国”,系里的女生说她是“崇洋媚外”,土木系的女生更视她为眼中钉股中刺,毕竟之谦在土木的名气太响了。可他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又长了一张比一般人稍微好看的脸,跟她配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不污染大众眼球。 长此以往,坚持就是别人的无奈,那些流言蜚语渐渐地淡了。 学校欢送毕业生的晚会上,之谦参加了钢琴伴奏诗词朗诵的节目。 灯光齐聚的舞台,独显了他的影子,他一袭深黑的燕尾服,摒弃了所有的浮夸和低俗,端直身子,享受着柔媚黄色灯光的洗礼,流畅优雅的调子渐渐从他的手指散发出来,如流水时缓时急,如高山峰峦叠嶂,有一泻千里的震撼,有电闪雷鸣的激情。全场寂寥无声,每个人的心皆随那调子一起一伏,无人顾及朗诵人是谁,顾及朗诵的主体是什么,皆闭上眼睛,聆听。独有她睁大眼睛望着他,这才是本色的之谦,不论他平日里多胡闹和无耻,他是执着的,那一刻,她感动了。节目结束后是爆破的掌声。一束送了百十遍的鲜花不知从哪里传到了她的手上,旁边的人推她,“快去啊!”,她愣愣地抽了一朵玫瑰,走过黑漆漆的过道,向着他,向着眼中心中的光明,上了舞台,把花真诚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之谦,我爱你” 那本是小声的一句,以为只有他能听到的一句,却被他身上的麦传遍了整个礼堂,回响在整个礼堂。 他吻了她。 在全校师生面前,他正大光明拿走了她的初吻。那个吻持续了多久,掌声也持续了多久。 晓芸说:身边有些人默默流泪了。 寒假,之谦问她订了几号的火车票,他先送了她回家,再回西北。她哪里有家,为了筹足学费,她早把房子买了,早把家里的一切买了,认识思嘉和晓芸后,每个年关都是跟随她们的家人一起度过。她搪塞说:“父母年末会来接我”如此,他推迟到小年的前夜才去了车站。 天寒地冻的腊月,无情的风肆无忌惮地吹着,他暖着她冰凉通红的耳朵和脸颊,敞开大衣让她躲在里面。 他说:“今年八成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一个年。” 何尝不是她最难过的?她心里直犯嘀咕,之谦,我舍不得你走。可他定了车票,父母又下了最后通牒,每一通电话都是逼着他回家过年。 “之谦,我跟你回西北吧!” 本是安慰自己的玩笑话,却被他当了真。他激动怀了,捧起她的脸,压榨她:“你可不要反悔,如果反悔了,就是不爱我” 卧铺车厢找不到位置,他只好随意跟别人换了坐票,自个站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憨笑地瞅着她。许是感动了身旁的人,对她说:“小姑娘,往我老太婆这里挤挤,给他腾个位置”。她感激地道了谢。长途硬座的最大特色是硬,那硬能穿透你的皮肤,直达你的骨髓。下了火车,她颈子几乎变形,斜靠在之谦的肩上,慢悠悠荡着,指点眼前未见过的江山,“我要吃遍全城的小吃”“我要走遍全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之谦勒令她,“不准吃,不准逛,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让我好好看两眼”她气恼着跟他斗嘴,直到一位身着军装的中年人喊了句:“之谦”,她愣地警惕起来,瞬间装出淑女的仪范。 “王叔叔”之谦好像也未料想到,抑制不住惊喜。 “呦,今年给老郭带了个漂亮媳妇儿回家”王叔叔笑望着他们。 “王叔叔,新年好,我叫张幼薇”她礼貌主动地打了招呼。几乎每个年关,她的眼前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叔叔,伯伯,一大堆,可是能记住的却没有一个,都跟那浮云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第二年又变换了姓名和模样。 “新年好,新年好” 王叔叔是开了军用吉普车接他们的,有专用的司机,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不停跟之谦谈笑风生。而她忽然感到一种空虚和落寞,之谦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他的父母是何职业?她没有过问,没有打听,从王叔叔的那身军装,她想到了非同寻常非同一般,恐慌是从沿路的风景油然而生的,稀少的人烟,整齐的绿化,嘹亮的口号,进门时,她瞥了一眼门口的牌子,只瞧得见最后几个字“军区大院” 大院里有数个小院落,车停下的时候,她有点儿恍然梦中。房子是上下两层的别墅,红色的砖墙,很有些前苏联的建筑风格。屋子里大厅的布置不是很现代,白色的针织帘盖着褐色的真皮沙发和窗户旁的黑色钢琴,仿佛是抗战时期遗留的时尚,古朴却整洁,她木然一瞥,临墙的衣服挂钩上挂了件军装。 “老郭,你儿子媳妇,我可帮你接回来了。你可是答应了,今儿要陪我喝一杯”王叔叔前脚未进门,早已放了话。 客厅的侧门嘎吱一声响了,之谦的父亲?大冬天,他仍是简单地穿了件白衬衣,脸上的笑容面对她时,犀利的眼睛露出了疑惑。 “爸,这是我女朋友,张幼薇” “噢”笑容虽在,可他的那声“噢”显然出卖了他的不满和不乐意。 “叔叔,你好,我是张幼薇”她的心从进门的时刻一直怦怦直跳。 “你好”之谦的父亲是客气的,随后请王叔叔进了屋子,说要探讨什么事情。 “是不是之谦回来了?” 楼上是清脆的嗓音,楼梯口瞬间想起了急切的脚步声。之谦则牵着她的手迎了上去,唤了声:“妈” 之谦的母亲穿戴朴素,挽起头发,却挡不住一股明星的风采,让人不由地仰望,那脚步见到她时,迟疑地缓了下来。 “阿姨,你好,我是张幼薇”她竭力笑得礼貌。 “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在学校交了个女朋友”之谦也是笑着。 他母亲优雅地摸了摸头上的发式,迫切的欢悦换成了客套的微笑,“噢,我记得。之谦啊!今天有客人在,你跟许妈和爸爸说一声,不在家吃饭了。” 之谦说:“那要去城里最好的景德山庄,我去订包间” 他开心地过了头,幼薇却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被他母亲那双眼睛直直盯着,似乎想挖开她的心,瞧瞧里面是黑是红还是白。她的笑越来越坦然不起来。 “你配不上之谦” 她母亲口无遮拦的直接比那北风还凛冽三倍,她笑容僵在脸上,耳根子滚烫,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你父母是工人阶级?” “农民阶级?” “还是无产阶级?” 她狼狈不堪,第一次被一个长辈问得抬不起头。 “之谦是不是跟你说过,他父亲是做什么的。的确,他父亲是有点儿本事,在西北这块是有点名气。可是,他父亲说过,以后的生活不能仰仗着他的关系,要靠他自己去闯,去努力。你父母若是想靠这层关系作点小生意或者通通路子,可能真得不是很方便” “郭阿姨,我想你多虑了,我跟郭之谦只是普通朋友。如果让你想入非非,晚上难以入睡,以后大可不必那么辛苦。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她重新扬起了微笑的脸,手潇洒地插进了大衣口袋,挺着胸膛走出了郭家的大门。她有尊严,她死去的父母也有尊严。 第七章 百合 仅仅是一分钟,之谦离开的一分钟,她脑袋里美好的幻想美丽的画卷顷刻间被撕得粉碎,读了万卷书,她怎会不明白别人眼中门当户对四个沉重残酷的字,许是被爱情的迷药灌输了太多的一生一世,此刻她才清醒才清楚自己是谁?才知道自己经受不了什么? 之谦追出来喊她,她两耳不闻,闷着头,只顾着逃离,狼狈地逃离,他万米速度冲过来紧抱着她,“张幼薇,你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欺骗了你?是,我老爸不是穷光蛋,可我是个穷光蛋,我跟我老爸没一点儿关系,他不过是生了我,养了我。” 她强吞咽的眼泪像泄了闸门的洪水,滔滔往外泄。 他火气冲天“不是说不准反悔吗?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她撒谎的技术前所未有的空前绝后,“之谦,我爸刚才来了电话,我妈生病住院了,我要回家” “住院了?”他大口喘气,语调疲软下来。 她揉擦着掉眼泪,哽咽着说“嗯,很着急,我必须走” 他坚定地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下次吧!好不容易回趟家,要不你送我去车站?”怕瞒不过他,她言语间退了一步。 “好!你等我,我开车送你” 他匆忙取下围巾跨在她的脖子上,掉头往家里跑。 眼前是一排排整齐踏步的解放军叔叔,一辆轿车缓缓跟随其后。望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她幽幽说了句“之谦,对不起”。眼睛一闭,像不怕死的螳螂伸开两臂,她拦住了轿车。司机素养良好,没有骂她。她请求司机叔叔,能否带自己一程。司机问,她是谁,怎么进的大院?她老实交待,是郭之谦的同学,来看望他,但是现在家里有事,必须急着离开。司机狐疑不决。她苦苦哀求他,眼瞧着之谦开着车出来了,她迫不得已强打开车门,像躲开猎鹰的耗子钻了进去,藏在了后车排。 “丫头,起来吧!他开车走了”司机似乎识破了她的诡计,笑着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她眼睛红红地,避开车镜,回答“我是江城来的” 司机感慨说“江城啊!时间过得真快,那小子马上要毕业了吧!” 她说“他今年六月毕业” 司机又说“老郭这儿子,当年高考,非要报什么土木工程系,坚决不进军校,两父子大吵了一架。后来接到学校通知书,老郭气得差点儿撕了,就为这事儿,对他儿子至今搞经济封锁,如果不是他老婆暗地里救济,指不定早饿死在江城回不来了” 饿死?即使没人救济,之谦也不会饿死,他那能耐,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她终于附声笑了。 司机热情送她到了火车站。 她翻出手机,很多个未接来电,全是之谦的,还有几十条短信,问她在哪儿? 她回复说,“之谦,我已经上火车了,你走吧!” 他骂她“你个笨蛋,是不是在骗我?” 她说“没有,是真的” 他拨了电话过来,她当即挂掉,说“电话漫游很贵,我手上的钱不多,待会儿充不了卡,爸爸找我会不方便” 收干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只够买一张临时加班的车票。硬座的票早买完了,她蹲在通风的上下车口。北风夹着雪呼呼地从车缝里挤了进来,一刀刀划在她的脸上,又风干了伤痕。她默默地流泪,默默地笑着,默默跟他通短信。她听他讲述景德山庄吃了什么;听他说尽,路上要小心,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跟陌生男生调情;听他提醒,下了车给他电话,阿姨没事儿也要给他电话。 依着硬硬的铁皮,她睡得很熟。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硬座更难受的一刻,蹲了一夜的小腿到站后肿得直立不起来,最后是被列车员扶着下了火车。 那个新年,她是在寝室度过的。 除夕夜,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编了无数条谎话。她对思嘉说,我去了之谦家里,见了之谦的父母,尝了西北的名小吃。她对之谦说,母亲安全度过了危险期,现在一家人正开开心心地吃年夜饭。她对天堂的爸爸妈妈说,她长大了,再也不会犯傻。 她不再是蔷薇,她收敛了身上所有能伤人手的刺儿,像朵娇柔的百合,乖巧地听从之谦,温顺地服从之谦。逃着大三重要的专业课,跟之谦一起去图书馆,去他论文答辩的教室,去他打球的场地,每时每刻都不愿跟他分开,无时无刻不缠着他。 之谦骂她,不学无术,她微笑。 之谦训她,除了吃穿享乐,无所事事,她也是微笑。 她以为如此能相守半年,却提前收到了那张分手的单据,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养不活你”,应该是养不活她这种不思进取,整日只懂得附庸风雅的闲人,“你跟着我,没有好日子”,应该说,她就是个甩不掉的拖油瓶,除了拖累人,没其他本事。 这些年,她似乎就是靠这种意识形态聊以慰藉。晓芸说,忘掉一个人,最重要一点是把牵扯不断的爱转换为万古不化的恨,把他想象成恶毒的肿瘤,然后忍着痛,一刀切了它。可能她功力不够,那恶瘤仍留有后遗症,时不时折磨自己。她咨询过思嘉,思嘉说她从来都是想尽法子记住一个人,根本没打算去忘记。其实,何必去计较在意呢?这何尝不是人生中最美丽的一段经历。不也正因为有了之谦,她可以潇洒地对任何人挥手拒绝?她应该感激他才对,可这种感激就像是乌云密布的天气,撑了把伞,既不是遮阳,也不是避雨,格外不舒服。 * 项目会议的前期工作终于在欧阳渝民的掌声中划上完美句号,他的笔早在幼薇的本子上留了一句话,“下班后等我”,幼薇写了“ok”。 第一次为了等人加班到七点,办公室里独独剩下她的影子,重新看了新概念酒店的相关资料,从名字到每一个构思细节,似乎都是之谦的杰作。她终于按耐不住拨了欧阳渝民的电话,占线? 今天是周末,同事们都匆匆忙忙一家团聚了,大厦里除了她和渝民哥哥应该没有其他的人。 她收拾好行装,直奔了二十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漆黑一团的长廊因了虚掩门缝中透出的光线略微可以慢行,这行为说好听就是知足,完全不用浪费其他的资源,说难听就是凑合,只要有个亮光就能代替光明。 “欧阳渝民,证据摆在你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是个气势汹汹的女人。 “是,我承认你是对的”欧阳渝民坦言。 办公室里冷静了片刻,隐隐传来了哭泣的声音,“渝民,为什么是这样?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欧阳渝民怅然的语气,说“我以为我跟她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美雪,对不起” 那哭声由抽泣变成了嚎嚎大哭,犹如当年的她一般,绝望地抓不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明知会落入万丈深渊,一如反顾地站在了峭壁上。不过,她够坚强,抵挡得住那句“对不起”的寒流。 “啪”响亮的耳光,美雪冷笑着说“欧阳渝民,你会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湍急的高跟鞋越来越涌进门口,门“哐当”砸到了墙上,那背影似曾相识,星巴克的高挑女子,难道那天她是在等渝民哥哥,躬身藏在了办公桌下面,起身时,完全忘记了地理位置,脑袋重重撞在了桌子上,虽然是把疼痛往肚子里咽,可那脑袋太响了,欧阳渝民听到响动,开了外间的房灯,她不好意思地挥手打招呼,极勉强地笑了。 两人从未有过的沉闷,幼薇试图打破寂静,调出电台,这个时候的广播有《夜色阑珊》,专门播放怀旧的经典老歌,是张学友的《心碎了无痕》,那歌词和曲子缠绵悱恻又伤痛难忍,瞬间勾起了她与之谦的许多过往,当那句“求你千千万万不要走,空的心假的意,欺骗我都无妨,我会小小心心的等待,从施舍从怜悯变成真爱”一出时,她实在听不下去,关掉了。 “渝民哥哥,我上来的时候,只是听到了证据而已…” 她话未说完,欧阳渝民踩了煞车,停靠在沿江路的行车道旁。 他眼望着漫长昏黄无尽头的大道,笑了笑,那笑容是无奈更是苦涩,他回过头,凝望着她,认真地说“想不想看那个证据?” 她知道做了错事,罢手摇头,慌张地说“不用了” 他拿过后车排的皮包,掏出厚实的黄色纸皮袋,说“看了,能给我个答案吗?” 她听不明白,愣愣地接了过来,当然,那一张张清晰的照片摆在面前时,用惊讶两个字来形容她并不合适,是不可思议,是不知所措,是晕头转向,她脑袋像那孙悟空在空中翻了九千九百个跟头,翻到自己迷得东西南北,不清楚看到了什么。 她张幼薇曾用这种若饥若渴的视线看过欧阳渝民? 欧阳渝民曾暧昧地用手指擦过她张幼薇的嘴角? 他们逛街时的确满怀开心,无拘无束地大笑,可绝对不是照片上她仰靠在他的怀里,任他一只胳膊箍着自己的脖子。 她这次是真的吓坏了。 第八章 天意 那粉嫩的脸瞬间抽空了粉色,剩下煞白,心加速运动,滚热的血液汩汩充塞了身上每一根毛孔,被毛发死死堵着,散发不出来,冲击着芊薄的皮肤,白嫩被撞得荡然无存,脸上渐渐凸现了桃红,像三月里满园满枝的桃花,掩藏着羞答答,偏偏显出了千娇百媚。 他左手抚着她的下颚,她大气不敢多出,低垂着眼帘,心乱糟糟一片,脑袋白茫似雪。他的唇越过她捧着照片的手小心停在她紧闭的嘴上。她低微的睫毛霎时翘了上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许是她的不挣扎给了他鼓励。他手滑到她的后颈,固定她的头颅,舌头一遍遍去撬她的牙齿,她不松开,他放弃了去咬她的唇,一种蛊惑人心的痛让她经不住“啊”了一声,刚才屏气凝神的松懈顿时令她的耳膜充塞着怦怦心跳声,她未缓过神,他的舌头已强取豪夺般侵占了一切,她喘不过气,不止地叫“停”,那声音千回百转出了来,变成另一种勾人心魄的呻吟。他另一只手钻进了她的衬衣,冰到她光滑的脊背,她像是掉进了千年冰窟,猛然一惊,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万分,丢了照片,急着推开他的手,头摇来摇去躲开他的亲吻。 “不要”她终于喊了出来。 事实证明,这个时候的“不要”不仅丝毫没有力度,而且往往带了太多挑逗人心的嘶哑和柔软。 他喘着迷醉的粗气,抓住她挣扎的手背在身后,把她紧搂在怀里,她身子固定在安全带下动弹不得,扬着脸,似乎等待着挣扎被他慢慢吞噬,慢慢软化。她像是战场上被人俘虏的士兵,受着无情的鞭策,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地躺在那里,任由敌人发落,只是眼角无端地冒出伤痛的泪水。那泪滚沾到他的嘴里,温温的,咸咸的。滴到他的手上,凉凉的,粘粘的。他终于停了住,手指温柔地拭擦掉接连不断的潮涌。 “薇薇,我爱你” 我以为我跟她是不可能,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原来,那就是她。他在外有了其他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 她慌慌张张撤掉安全带,推开车门。冷飕飕地江风吹得她浑身哆嗦,她脚踏了空,硬生生跌倒在行人道上。他大惊叫了声“薇薇”,下了车来搀扶她。她爬起来从另一端绕到了灯火铺盖的大道上,未看清台阶,一个颠簸滚到了路中央。 一辆黑色轿车眼睁睁踏着满忙夜色驶了过来,她腿像僵直了般动弹不得,眼瞧着车即将从身上轧了过去,忽然感到一双手牢牢裹住了她的身子,接着翻天覆地地旋转,是刺耳的急速煞车声和女子的尖叫。 那叫声停止后是恐惧的疑问,“之谦,快下去看看”幼薇不自觉地往欧阳渝民的怀里钻,把面容全部遮挡了住。 不管刚才的车灯有多璀璨耀眼,距离有多远,可那驾车的人比那灯刺目百倍,她挺直身子直直地盯着他,盯着她不可思议的幻觉,确实不是幻觉,是他,那脑子里魂萦梦牵了万遍的脸,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可是他的肩上靠着另一个女人,那女人甜蜜幸福的样子一如当年的她。 欧阳渝民扶起幼薇,柔声说:“没事儿了,别怕” 像极了之谦对她的温柔,“别怕,这里没有其他人” 她藏进他的西装里,乖巧地“嗯”了一声。 “欧阳先生?”之谦的声音没变,吃惊中依然透了半分镇定和自信。 他认识欧阳渝民。 “郭先生?”欧阳渝民很是吃惊,单手抱着怀里的人,友好地伸出了手。 郭之谦握了握,望着他怀中惊吓的人,关切地问:“是不是伤着了?要不要去医院?” 恍然间的一瞬,他似乎看到了相识的影子,他傻了眼,呆坐在车上,直到听见提示,看见熟人,看着那女子惊吓地躲藏起来。他想看清她的面容,可那长发直直地垂落下来,他拖延时间,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想知道是不是她?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欧阳渝民拒绝说:“没有大碍” 此刻的幼薇仿佛是被车辗过又迂回地退了回来,牢牢地停在身体上,死死地压着心肺,把心肺之气全吐了出来,吐得什么都不剩下,窒息而终。 她的之谦回来了,可是没有找她,可是他身边有了别人。 车门又碰碰响了两声。 幼薇的耳朵里钻进了不想听到的女高音,“之谦,吓死我了”继而又是安慰的低音,不过这音色似乎在哪里听过,“刚才那距离,我估算过,应该是没有撞到人” 郭之谦准备介绍两人,欧阳渝民捷足先登,说:“古时集团掌门人古万清的千金古妍和公子古朴。” 古朴,难道是上次被她甩掉的相亲对象?她又往欧阳渝民的怀里缩了缩。 郭之谦故作轻松地口吻说:“想不到欧阳先生见识如此广博” 欧阳渝民回答:“蔷薇花园的资金来源都是严密审查的,这个项目是长胜的重点投资,当然不能马虎” 幼薇像个隐形的雕塑一动不动,怵在那里,她诺诺对欧阳渝民乞求,“渝民,我们走吧!” 不再喊哥哥了。 欧阳渝民笑了笑,抚着她的背与其他人告别,“周一见面再详谈吧!这里风大,我朋友不舒服” 郭之谦客气地说:“好,再见” 她紧紧靠在欧阳渝民的怀里,躲避在温暖的港湾,上了车。 郭之谦怔怔地望着那细柔的背影,一点点远离,一点点消失,模模糊糊变成一个圈,一个点,变成空气。低头时,恍然看到了地上银白闪闪的链子,挂着玫瑰色的石头,只需花一百块钱,能哄得她开心的石头,被她配上了千百块的铂金链子,那链子上似乎还停有她的余温她的味道,是他的张幼薇吗? 怎么会在这种境遇下见到了他? 比玻璃窗外的呼啸而过的风景还迅猛百倍,来不及看清他现在的样子,来不及多听听他的声音,她已经忍无可忍地逃开了,看到另一个女人,她断然明白自己那一刻是多余的,这两年的独善其身也是多余的。 古时集团的千金小姐? 之谦没来找她,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最适合他的人,最令他父母满意的人。 她像是从死亡轮回中走了一遭,出奇的冷静,又出奇的迷茫。 到了楼下,渝民殷勤地帮她开了车门,她像只被人指挥的木偶,调着身子,失魂落魄地往楼梯上走,渝民两步跟上,扶着她的胳膊,被她推辞了。 “我没事儿,我能走,我没有受伤” 是,没有受伤,张幼薇应该是坚强不屈的,任何人都伤不了她。父母丢下她不管,相继解脱了尘世,她张幼薇不是依旧活了下来?被之谦的母亲言语间瞧不起,她张幼薇不是依旧扬起了头颅?她是笨是傻,可她不糊涂。 “薇薇,我知道自己今天可能过分了些,以后,不会了”他愧疚地说。 她精神恍惚地回答:“不是,渝民哥哥,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若是没有渝民哥哥,她指不定已经作了车下的冤魂,他是真心待她好,愿意牺牲性命来救她。 思嘉和晓芸没有回来。她翻出药箱,失了神仍是强撑着为他消毒擦药。他习惯性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想笑,可是眼泪不争气地拼命往下滴,挡都挡不住。仿佛又回到了他跟她说分手的那晚,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乎乎的像是全被乌云压在了脚下,他说要忘记他,说对不起她,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忘记她,他能重新找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他早打算不要她了。她拽着欧阳渝民的西服,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绳索。 周末,她在床上无缘无故躺了两天,躺得腰酸背痛,准备找借口不去上班。欧阳渝民识趣地没有打电话发短信找她,只是那晚他离开时,又郑重其事对她重复了五个字“薇薇,我爱你” 是被思嘉掀了被子,豪情万丈的气焰逼迫着上班的。会议桌上,她从欧阳渝民下属的位置又倒流在不起眼,不被人注意的最后。可那溜溜略微红肿的眼睛时不时瞟着门口。 欧阳渝民依旧是西装革履,迎着酒店设计的工程师及其客人大步流星到了十六楼。 幼薇从未见过之谦穿正装的样子,他人高肩宽,浓眉大眼,确实没有渝民哥哥的风流潇洒,可在幼薇的眼里,那套米黄色风衣格外配村他,格外品貌非凡,特别是嘴角微翘的时候,好像又见到了以往的之谦,比渝民哥哥好看十倍的之谦。 “这位是蔷薇花园的工程师,郭之谦先生” 之谦在掌声中行了礼,眼睛礼貌的环绕四周,遇到乐思嘉时,乐思嘉眼睛里担忧多过诧异,往乐思嘉后一位探寻时,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乐思嘉的肩膀后,遮掩着,根本没兴趣瞧他。 “这位是…” “大家好,我是郭之谦先生的未婚妻,古妍”是昨晚的女高音,古时集团的千金小姐古妍。 这一句是彻彻底底震惊了思嘉,更震懵了幼薇。 第九章 迷幻 任幼薇躲到千里之外,这个时候也会不自觉的抬起头,去瞧瞧他的未婚妻,他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三头六臂。她样貌普通,五官虽然平凡,可是涂上了胭脂水粉,亮晶晶的嘴巴瞬间充满了诱惑,配上时尚潮流的衣装,浑身上下满是贵气,加上大方又不失可爱的谈吐,赢得了相当多的笑声和掌声。 他的未婚妻? 他要结婚了? 如果说周五的晚上,她还心存一丝侥幸,欺骗自己老眼昏花,意识不清,那不是她牵挂的之谦,现在,比高清晰的电视剧还戏剧三分,他的确是蔷薇花园的设计者,他更是别人的未婚夫,带着他的未婚妻高傲地站在她面前,俯视芸芸众生,享受鲜花和掌声的荣耀。 “谁是你老婆?” “我发誓只有你,没有其他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记住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应该讲给思嘉听,讲给每一个认识的人听,让全世界都来嘲笑她的无知和愚蠢。 她的脑子混乱如麻,头沉重地再也抬不起来,发言人的每一个字都入不了她的耳,她的眼,她愣愣地盯着计划书,书上密密麻麻的几个字横看竖看都是那几句话: “张幼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老婆是一支粉红色的蔷薇” “我要建一栋用你的名字命名的房子” “薇薇,我对不起你,不要想我”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思嘉的短信,“你是不是见过之谦?” 她望了一眼思嘉,假装高枕无忧,说:你不是比我早一步? 思嘉回信:我在上海遇到他时可什么都没说,我只告诉他,幼薇在江城,如果你心里有她,就去江城找她。 她说:不用安慰我,我的心比那长城的石头还能抗腐蚀。 思嘉又说:要不要跟你的渝民哥哥打声招呼?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怕石头扛得住风吹雨打,抵不过水滴石穿。 她咧起嘴角,轻轻一笑:不过是遇上初恋情人跟他的老婆罢了,以后指不定会撞上老公跟他的小老婆呢? 思嘉骂她:乌鸦嘴。 会议终于趟过悠长的时间河流结束了,她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天花板雕刻的牡丹像是天堂仙境的大门,既然都说天堂好,为什么有更多的人愿意停留在人间地狱?既然都说恋爱是一场野蛮的零和游戏,注定有一方或两方伤痕累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情愿苦中作乐,乐不思蜀? 她尽量将一条线的工作拓展成一条宽布,平日里两分钟完成的稿子,故意耗到半个小时,她竭力劝慰自己,张幼薇工作忙,没空闲理会世人眼里的情爱。可那眼角仍时不时瞥瞥手机,它是不是趁自己离开位置的时候响过?它是不是收到了短信没有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手机终于震动了,她惊喜交集,心里大骂了两句,他就是个混蛋,恋着她的混蛋。看到消息的内容“下班回家吃饭?”时,她比那泄了气的气球还偃旗息鼓,她想问思嘉,那混蛋知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转念一想,他是这案子的设计师,即使不知道她的电话,可知道公司的,从总机转过来只要一句话,难道很难吗?他若是有心,若是心里确实有她,她的座机电话早响爆了。 于是,她的视线又从手机转到了座机上。 下午,它响过两次,都是思嘉的,说:“如果再不回信,我们可当你已经死在外面了” 她被郭之谦已经折磨得近乎香消玉损,只差最后清风徐来,彻底消失在这个人世,她张幼薇败了,败得想逃离这个有他存在的世界。 欧阳渝民把她招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他亲自泡了杯午子绿茶,端到她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怎么那么冰?” 许是他的温柔与谦和再次触及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脆弱,在会议室里堆积如山的抑郁寡欢和在办公桌前的十万个“为什么”一股脑跟着眼泪淌了出来,她像只被人抛弃找不到家的迷途小猫,躲进他的怀里,呜咽地哀呼。 “薇薇,怎么了?”他怜惜地抚着她的背。 她仿佛是受了委屈无助的孩子,哽咽地对大人倾诉:“渝民哥哥,我的心像被一根根针扎着,好痛,好痛,我从来没感到会有那么痛” 他揉揉她的头发,轻柔地捧起那张白瓷脸阔,抹掉汪汪大眼睛里的婆娑,凑近她的嘴角,微微吮吸,连同她咸咸的泪一起。那温润沿着她的唇滑到她的嗓子,溜进了她的胃,暖着她的心,炸裂了她的心。她身子不自觉地往后躲,却被他强硬的手臂挡回来,她紧张地止了哭声,慌乱推开他,刚才那一阵阵刺心的痛瞬间散得不知所踪。 “我必须下去了”她低下了头,脸像火烧似的滚烫。 他笑了笑,说:“下了班,等我” “思嘉今天约了我吃饭” 她丢了拒绝的话,临阵脱逃跑出了办公室。 头枕着电梯冰凉的墙壁,似乎未从刚才的惊恐中苏醒过来,她怎么不记得渝民哥哥强吻过她?她怎么忘记了渝民哥哥说爱她?被“车祸”折腾,被“周一”的期待,被之谦的出场,这一系列事件闹心,整个人都傻了。她像是被困悬崖峭壁的独木桥,前有巨蛇猛兽,后有孤魂野鬼,缠着她不离不弃。晚餐时,她食不滋味,愁云惨雾,一颗米粒不停在嘴里咀嚼,不知道是该把它吞下去,还是吐出来。 思嘉夹了她爱吃的小炒肉,“幼薇,如果你心里有疑问,找他问个明白吧!让自己痛快地活着” 她怏怏地说:“算了,他早不记得我了” 思嘉翻出手机,拨了电话,她反应过来时,已是迟了一步。 “之谦,我是思嘉,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她清清楚楚听到了之谦的声音,“好,八点月山居见” “乐思嘉,你还是不是我姐妹?不经我允许给他电话。”她脸气呼呼鼓了起来。 思嘉反驳她:“我就是你姐妹,才不想看到你稀里糊涂地等死” 七点半不到,思嘉拖着她去了月山居茶楼。 牡丹屏风将两个小间隔挡起来,她老老实实地呆在其中一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片刻的功夫,他的声音响起在另一间,如此清晰,如此熟悉。 “之谦,怎么来江城也不打声招呼?”思嘉笑着责备他。 他回答:“我也是临时决定来的” 两人客套后,思嘉不想再绕弯子,直奔主题,说:“你来江城是因为幼薇吗?” 他笑了笑,半天说出了一句话:“因为我要结婚了”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句已经回答了思嘉所有的问题,是不是因为她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结婚了,他跟她张幼薇已经没有一丝关系了。 她手中的杯子“啪”掉在地上,她慌乱去拾,却眼睁睁地看着杯子滚到墙边,像她的心一样,完好无缺地裂了。 思嘉认真地说:“如果你心里没她,我请你以后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还有工作的时候,不要跟她说话,不要给她暗示。你知道她这个人喜欢幻想,只要稍微有个人对她好,她心里心存十二分感激,拿他当亲人。她已经被你伤了一次,我是她姐姐,不想看到有下一次,不想看到她傻傻地盼你回来。” 他愣了愣,又是半柱香的时间,坦诚说:“我知道了” 思嘉起身礼貌地告辞,独剩他一个人空留在隔间,屏风上的花一簇簇簇拥着,大朵大朵,只见其形,不闻其香,死一般的沉寂。 幼薇早已离开了月山居,蹒跚地漫步在江岸。 他来江城,因为他要结婚了。 秋风瑟瑟,似带着江水,带着泥沙,一浪一浪地拍在她的身上,潮水退去,那泥沙堆积在身上,越垒越高,她困在其中,皮肤被寒水冰着,呼吸被泥沙堵着,眼睛被重物积压着,她几乎昏了过去。烈酒的味道吸引着她的味觉。 不是说一醉解千愁吗?只要醉了,什么都会忘记,什么都会记不得,她要忘记之谦,忘记跟他的一切。 忍受着酒吧的吵闹,她趴在吧台上,痴迷地望着酒保推荐的“蓝色妖姬”,蓝色的光亮像一只迷幻忧伤的火焰,她抿了一口,甜甜地,酸酸地。她笑了笑,不顾一切,一饮而尽,胃里顿时火辣辣地烧痛,嗓子呛得咳嗽不止。李白是个谎话精,说什么酒好喝?跟白开水一样的纯净,不如白开水好喝……可是男人都喜欢……那个古妍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之谦喜欢,之谦喜欢发过酵的酒,不要她这种清澈见底的白开水。 “小姐,一个人?”旁边有男人过来搭话,对酒保说:“给小姐一杯”千杯不醉“,我请客” 她嘟起嘴角,却把酒抱在手里,“我自己有钱,不需要” “请美女喝酒是男士的荣幸” 美女?她扑哧一声笑了,脑袋昏昏胀胀很是享用,“不想长大”闹得她心烦意乱,她想破口大骂,才想起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是欧阳渝民的电话,他声音急切,似找了她很久“薇薇,你在哪儿?” 她咯咯地笑了:“不告诉你” “薇薇,你喝酒了”他担心地说。 她点了点头,“嗯,喝了两杯,一杯叫”蓝色妖姬“,酒保说,把鬼魅喝下去,人就变得鬼魅……一杯是千杯不醉,那个人说,这酒喝一千杯跟一杯结果是一样的……好神奇”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我自己能回家,我不需要人……” 她倦得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又被耳边的吵杂给闹得睁了开,眼前像是晃动的武打电影,四周围满了人,看到碎裂的玻璃瓷片,看到横七竖八倒塌的桌椅,她仿佛又听到了震耳欲溃的吵架声,心一阵阵被寒气侵袭,她吓得抽搐,眼泪刷刷地直掉,喊着:“渝民哥哥” “别怕,渝民哥哥在这儿” 终于安心地靠在熟悉的肩上,她哭着说:“我要去你家” 第十章 迷失 欧阳渝民安抚了幼薇,对着挑衅的人厉声言辞,“我已经报了警,如果不想闹到派出所,赶快给我滚” 酒保对欧阳渝民说,她来了便问有没有产生幻觉的酒?她要迷失,她要忘记烦恼。酒保亦不知道她的酒量,一杯下去人已经迷迷糊糊了,何况再加上另一杯白兰地。瞧着这么纯洁可爱的丫头毫无防备之心,也不想她出事,于是接过电话跟他报告了酒吧的位置。他人来的时候,正遇到一个长相色魔的男人动手动脚地跟她调情。他怒火中烧,一击重拳挥了过去。陌生男人不明所以被打,气愤不过。于是两人如此开战了。大学时,他是跆拳道会社社长,虽然工作了,可那股子硬气仍在。那人又是醉酒熏天,怎会是他的对手? 闹事的人胳膊擦掉鼻血,凶神恶煞地爬了起来,七倒八歪地离开了酒吧。 他随手掏出三千块钱扔给了酒保,说“这是今晚的损失”,随后横腰抱起怀中人上了车。她红肿的眼睛,弯弯的睫毛上挂着酸酸的泪痕。他脚踩了油门,直奔公寓。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睡醒了,两手环抱着他的腰,仿佛舒婷笔下盘绕橡树的木棉,缠缠绵绵地瘫靠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步子,摇摇晃晃,咯咯地笑着。他抱她进了卧房,盖好被子,来不及开灯,脖子却被她死死箍了住。 昏黄的光亮穿透过窗子,穿透屋子,照着她渴求的眼神,她可怜兮兮地问他,“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薇薇,你喝醉了,早点休息” 她蹙着眉头,眼睛荡着秋水,不依不饶地说“我知道我不会做饭,不会接吻,所以你不要我了” 他无语地望着她,劝慰的话未出。她已凑到他的嘴边,温软的舌头舔着他的嘴唇,像一条滑动的鱼,在水面不停拨着水纹,水纹一荡一荡,越来越大。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可以,推开她。他还是不要她,她主动吻他,他也不要她,那眼泪又像米线似的不止往下掉。似乎见不得她的暴雨梨花,当他伸手去擦时,她竟支撑着坐起来,温润的唇又抵在了他的嘴上。那条鱼终于惊动了几经压制的湖水。他情不自禁揽住她的肩,舌头抵着她。她存心气他,跟他对着干。他迅猛及了,她坚持不住,退下阵来,他义无反顾地攻占她的堡垒她的阵地。她浑身燥热难耐,腾腾热气散发不出,晃着脑袋叫“热”。他堵住乱无章法的嘴巴,扯开被子,冰凉的手探进她的衬衣时,她舒服地呻吟了一声。那一声像一根导火线,炸掉了心里最后的堡垒,把一切的禁忌炸得粉碎。 他是真的疯狂了,越是吻着她,越是咬着她,越是听着她痒痒的笑声,越是想拥有她,越是压抑不住暗藏的欲火。 热气散尽,身上滑滑的温热后是骤冷的凉气,她极不自在地躲着,溜进凉凉的被子。她倦了,她想睡觉,可不知道什么东西存心缠着她不放,一阵阵莫名的疼痛袭来,她躲不开,逃不掉,耳边是热气哄哄颤抖的声音,“薇薇,我爱你,不要怕”,不是怕,她推着叫嚷,“不要,痛”,那个声音又安慰她,“很快就好,我会让你舒舒服服,我会给你幸福”,痛后就会有幸福?痛后就会有幸福……可那不是一般的痛,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克制不住,死命地挣扎着,两手却被禁锢了住,她不停地喊叫…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漏网的鱼重新获得了自由,疲惫地缩进被子里,呼呼睡着了。 “铃…”闹钟吵得她无法入眠,她嘤嘤“嗯”了一声,喃喃地说“思嘉,我头痛,你帮我跟主管请半天假” 床悠悠地晃动了两下,她明显一起一伏,有人刚才下了床?听到踏踏的拖鞋声,接着是浴室淋水的响动。思嘉?思嘉为什么睡在她的床上?她猛然惊醒了,是陌生的象牙白衣柜,从左至右依次挂着白色蓝色深蓝纯黑男士衬衣,床头柜的莲花台灯下摆着渝民哥哥搂着她的照片,渝民哥哥家里?她大惊失色,像被人砍了脑袋,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她跟思嘉去了月山居,然后她提前出来去了江滩,然后呢?大脑是空白的。一股子凉气从被子的缝隙嗖嗖钻进被子,她皮肤骤冷,毛孔猛缩,没有衣物贴着身子抵挡,寒得打颤。她爬了起来,衣服凌乱地扔了一地,每一件都能震响寒山寺的大钟,震瞎她的眼睛,震晕她的脑袋。昨晚,她跟渝民哥哥作过什么?她下床去捡衣服,眼泪没有准备没有酝酿啪哒啪哒地往下掉。 欧阳渝民裹着浴衣出来时,瞧她裹着被子蹲靠在床边,呜呜地哭泣,怜爱般揽她入怀,说“待会儿洗了澡,好好休息一天,等我回来” 她以为自己不糊涂,可是现在,她像只在沙漠里迷路的小鹿,看着漫天无际的黄沙,一拨一拨的沙皱,见不到脚印,找不到方向,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走进了沙漠,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走出沙漠。 他吻她。 他对她说,薇薇,我爱你。 似乎所有的都不是她想要的,都弥补不了什么,她已经不是简单的张幼薇了,她跟渝民哥哥发生了关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欧阳渝民离开了。 空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手机响了,是思嘉的电话,说,她跟晓芸担心了一晚上,问,她昨晚到哪儿去了,为什么没有回家? 她躲进被子,嘴里只能重复一句话,“思嘉,我该怎么办?” 思嘉担忧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回答不出来,她不知道怎么讲出口,止了的泪水又汩汩地往外流。 思嘉转了话题,“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她不知道在哪儿,她说“我在渝民哥哥家里” 这个回答已经让思嘉明白了一切,她跟主管请了半天假期,直接拨了总经理秘书的分机,转到欧阳渝民时,她真诚地说“欧阳先生,我想去看看幼薇”,欧阳渝民沉思了片刻,报出公寓地址。她先是回家带了衣服,又打车过去。幼薇见了她,飘忽的魂魄终于找到了依靠,那泪汪汪的大眼睛写尽了迷茫和挣扎。思嘉推着她进了浴室,又把换洗的衣服递了进去。 良久,她干干净净,一身清爽地站到了思嘉面前。 思嘉什么都没问,只是跟她讲了个故事,“我父亲车祸死亡的那天,我母亲晕倒在病床上,那一天,我的世界已经崩溃了,躲在楼梯间,躲在漆黑的冰冷的石阶上,我敞开心扉地哭。那个时候,楼梯间又来了一个人,他燃了一根火柴,点了一只烟,动作很生疏,像是第一次抽,就是那一瞬间的光,我看见他眼里的痛苦比亚于我,可是他在克制,他似乎必须去克制,也许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不应该去流泪,不应该去痛苦,也许他是痛到了极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流泪。他呛得咳嗽,那声音都是被刀划破了发出来的。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哽咽声,他丢了烟,摸索着走过来,紧紧地抱着我。那一刻,我感觉我已经完全属于他,他也属于我,我哭了多久,他也哭了多久,我不是孤单的,我有他,他也不孤单,因为他有我。可是我们都明白,那只是萍水相逢,除了一种若隐若现的情,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是人,男人和女人都是人,人与人会生出情,不知道是谁把这种情分了类,亲情,爱情,友情,其实何必在乎是那一种情?重要的是,在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曾经属于过自己,你跟他共同拥有了一模一样的情,你是幸福的,快乐的,你没有孤单过。” “思嘉” “幼薇,你跟之谦的情只是属于你跟他的,这情只存在于两年前,它牵涉不到你的渝民哥哥,你跟你渝民哥哥的情也只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牵涉不到郭之谦,如果你把它们混在一起,会乱得不可开交。情是斩不断的,也没必要斩断,它就是一条射线,生了出来,永无止尽,只是会变得越来越淡而已。现在,你只要选择一条走下去就可以了。” 选择一条走下去? 她没得选择,她跟之谦的情在两年前已经变淡了。 吃过午饭,她随思嘉一起回了公司,呆坐在办公桌前,她给欧阳渝民发了一条短信,“我来上班了” 欧阳渝民问:休息好了吗? 她说:好了。 欧阳渝民回复:薇薇,我爱你,我会好好疼你的。 她想了想说:嗯,我等你下班。 忙于项目工程,他又是加班到八点,她早早收拾了包包,上了二十楼,泡了杯午子绿茶等他。她记得他一直喝那个口味的清茶。不管是哥哥也好,是朋友也好,是恋人也好,他们之间有情。 又去了蔚蓝海岸三楼的包厢,依旧是临江的位置,她默默无语地望着波光粼粼暗潮起伏的江水,暖暖的气息从手指延伸到了心口,她回眸凝望着那只牵着她的手,细长的指尖握住了她的指头,那拇指不停在五根手指上来回揉合。 她浅浅一笑,说“渝民哥哥,我没事” “叫我渝民”他说。 渝民?他不是她单纯意义上的哥哥了。她撩起眼帘,望着他面脸的期待和深情,生疏地唤了一声“渝民” 他笑了笑,像饮酒般痛饮了杯中的茶。 饭后,按照以往的路线,他们去逛了沿江路。这次,他含情脉脉地拉着她的手,风大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瞧她实在顶不住寒风,便送了她回家。替她开了车门,又亲自送她上楼,临走的时候,给了她goodbye kiss,说明天早上接她上班。她拒绝说,不用麻烦了。 片刻功夫,又接到了他的短信,他说:薇薇,昨晚的事,我是认真的,我想爱你,好好爱你。 晚上,洗了两个小时的澡,缩进被子里,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第十一章 风波 第二天,欧阳渝民的车准时停靠在她家楼下。思嘉和晓芸出其不意想打顺风车,挟持她必须去上班。不过,拐了几个路口,两人都以出差为由下去了。 车里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电台广播是那首不衰的《吻别》,歌词一遍遍重复着“总在刹那间有一些了解,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已经陌生不会再像从前”。她动手调了早播新闻栏目,说“长胜集团的新概念酒店公寓近日内将会启动建基”,接着又介绍这栋酒店的设计师,听到郭之谦的名字,她换了娱乐笑话的栏目,可是经典的笑话一点儿都不逗笑。她又从第一个节目按到了最后,寻不到合适的,索性把它关了。 欧阳渝民专注驾驶,没有理会她的无理取闹。 正可谓缘分,猿粪也。越是拼命躲避着的人,越是狭路相逢。车驶进大厦地下室时,迎面而来那辆宝马赫然映着一个人的影子,郭之谦。 混浊的空气污染了车库,没有鲜活的流动,压得她呼吸不畅。那一刻,她和渝民哥哥也被他瞧的真真切切,应该不是刚才的一刻,是上周的那晚,她滚到柏油路中央的那晚,她躲在渝民哥哥的怀里,每个人都瞧见了她,即使不知道是她,现在也应该明了,什么都明了。 她跟之谦的剧目终结了。 欧阳渝民牵着他的手,潇洒地走向电梯,遇到门口的之谦,两人客气地打了招呼,接着,一个说“细节,楼上详谈”,一个应声“好”。 欧阳渝民替她按了楼层,她轻声说道:“谢谢”,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顺便把手搁置在了她的腰上。她两手拎着包包,自然而然地接纳了。她明显感觉到之谦不一样的眼神,怀疑,探究。深吸了口凉气,抿着嘴唇,她直直望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似乎过了千百年的时间,终于从负二变成一,瞬间涌进了多张熟悉的陌生的面孔,见了欧阳渝民和她虽然略为吃惊,仍是热情洋溢地说“欧阳先生,早”。欧阳渝民点头回礼。她离开时,回眸对欧阳渝民嫣然一笑,说:“待会儿见”,这一句似乎也是对电梯里另一个人说的。 十六楼的会议室,她又坐在了欧阳渝民下属的位置,却是迎面郭之谦对立。只要她抬起额头,便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模样,他的眼睛下是否还留有那颗滴泪痣?他的左边鬓角处的伤痕是否已经黯然消失?他…脖子微微酸痛,她支撑起下颚,低垂的眼睑无意上扬,顿时撞上他凝视的目光,她慌乱地端直而立,仓皇而逃,装着什么都没有瞧见。 趁着交错商讨之际,欧阳渝民在她的工作手册上画了一只大猴子和一只小猴子。 大猴子对小猴子说:“乖,不要责怪哥哥了,哥哥会疼你,宠你,对你一个人好,会给你做饭,会修理马桶,不会打你,骂你,会尊重你” 小猴子对大猴子说:“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把我接到你家里住,我要风和日丽的晚上抱着你睡觉,刮风下雨的晚上让你抱着睡觉” 她没好气地用笔敲了敲欧阳渝民的笔,在小猴子的头上写了一句话:“我才懒得让你抱着睡” 欧阳渝民又在大猴子的旁边留了字:“我喜欢抱你” 她嘟起嘴角,在大猴子的话后面加了两个字,“才怪” 欧阳渝民在小猴子的话里添了一句话“其实那不是真的”。 她差点昏倒在桌子上,单手支撑着右脸,遮挡住后面所有人的目光,偷偷摸摸地笑了。这笑让她早前的抑郁消散了些,欧阳渝民越过会议桌,欣慰地握了握她的左手。 也许,前尘往事已成了过眼云烟,她跟之谦的情淡了,虽然他是她第一个爱过的人,但这并不影响她跟渝民哥哥的这份情,这份应该继续的情。 会议在无拘无束的时间里结束。 当再次撞上之谦的目光,她没有逃开,而是坦然地对他浅浅微笑。他亦是收敛了嘴角,报以笑容。那笑容里含着淡淡的忧郁和勉强,丝丝无奈的痛。他一向是笑傲于江湖,舞剑于天下。他从未用这种比月色清凉的目光看过她,冷得寂寞。 她的心顿时隐隐作痛。 笔,像不听指挥的滚筒从桌子滚落到地上。她蹲下身寻找,发现它紧紧贴着之谦的鞋边,看到一只只脚从他身后走过,他仿佛是扎根土地的大树遭遇再大的龙卷风却是纹丝不动。会议结束了,他什么时候离开?不安的手习惯性去摸挂在脖子上的玫瑰石头,没有?抓在手上的除了空气,空无一物。石头不见了?那是之谦送她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顾不得那支遗失的笔,她收拾了文件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回到办公桌前,她迫不及待拨了思嘉的分机,“思嘉,我的链子丢了,就是我平日里戴的那条,玫瑰色石头” 思嘉说:“你不是每天都记得挂在脖子上吗?” 似乎思嘉没有见过,她慌了,“是,可是这两天我好像没有取过链子” “是不是丢在家里了?还是你的渝民哥哥家里?你好好想想” 渝民哥哥家里?她“嗯?”了一声,陡然像霜打的茄子,脸色青一半紫一半,蔫蔫地挂了电话。若是不在家里,难道要去渝民哥哥那里搜吗?想到那张起伏的大床,她脑子里似还留有怕怕的余悸。思嘉像忘记了重大事件,发了短信提醒她:“下次,跟你的渝民哥哥行事低调点儿,整栋大厦的单身妇女在我们开会时发表了讨伐你的宣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公司的电子邮箱充满了信件,没有主题,随便点开一封便是质问她,“你跟渝民是什么关系?”“民他怎么看上你的?”“你用什么方法迷惑了我们的欧阳?”往常,说不上一两句话的同事也来了赞词,“张幼薇,你真不简单”“张幼薇,你行,你真行”,甚至连前台小姐都不忘给她一封,“薇姐姐,求你教教我能让欧阳先生回头看一眼的法子” 这简直与大学时她和之谦因交往而引发的动荡如出一则。其实,她一直未注意过欧阳渝民的成熟与风流,在除她和思嘉之外其他女人心中的份量。她只记得一个漂亮俗艳的美雪,爱着欧阳渝民,而且为了证明欧阳渝民是不是爱她,专门找了私家侦探跟踪,最后离开的时候,气愤地打了欧阳渝民一巴掌。 那些人八成是上班时看到渝民哥哥揽着她的腰,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引发了误会。 可那是误会吗?那是铁一般的事实,她跟渝民哥哥关系确实非同寻常。只是她张幼薇平常隐匿了太久,既不跟随领导攀龙附凤,又不在同事面前招摇过市,这次稍微有点儿响动便像是大闹了天宫,惊天动地。 难道以后让她像过街的耗子一样躲起来,趁着月高风黑之际,偷偷摸摸地留出去? 难道让她像犯过前科的罪犯,处处低人一等,给人模狗样自以为是的人点头哈腰,似乎做了什么都是自己的不是? 她是张幼薇啊!虽然过了两年,骨子里那种“糟蹋自己,作践恶势力”的心态永远不会改变。 如果说前一刻,她矛盾挣扎像极了待嫁闺房为爱情忧愁的花季少女,顾忌着跟欧阳渝民的一切,跟之谦的以往。这一刻,她是冲冠一怒,彻底解放自己,打算让流言蜚语变成另一种玩味的经典。 所以,欧阳渝民午休时间发短信找她时,她压根没有犹豫没有拒绝,亦不再躲躲闪闪爬楼梯步行,她光明磊落地进了电梯,纵目睽睽之下按了二十楼。 第十二章 纹心 开怀的笑声充盈了欧阳渝民的办公室,幼薇敲门进去后,便被他急不可待地唤到了紫檀木办公桌前。 是渝民的母亲? 记得他们离开大院的时候,欧阳伯伯摸着她的头说:“薇薇啊!伯伯走了,有缘咱们再见”俨然把她当作了小大人。珂沁妈妈亦是舍不得她,把她搂在怀里,“薇薇,以后见不到珂沁妈妈会不会想珂沁妈妈?”珂沁妈妈一直想有个女儿,她平日里又乖又听话,面相中有三分珂沁妈妈的影子,整天跟在渝民哥哥的后面,早已成了他们心中的半个女儿。 意外中透了万分惊喜,她笑着喊道“珂沁妈妈”,眼泪却比那滔滔江水来得凶猛。 “薇薇怎么了?渝民,快帮我哄哄薇薇”渝民的母亲着急了。 “珂沁妈妈,不是,我好想你”接过欧阳渝民的纸巾,她擦掉眼泪,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乖,珂沁妈妈也想你” 珂沁笑了,从身边古典的盒子里拿出一条丝巾,粉红色的绸缎料子,四角是掏空了的蔷薇花瓣,配上蕾丝花边,很是好看,在摄像头前展示了一番,问她,“薇薇,喜欢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嗯,好精致” “上次去唐人街,见到这条丝巾,想起了我们的薇薇一个人在国内。虽然有渝民在身边,可他那个心思全用在工作上,没时间好好照顾你。待会儿,伯伯回来,让他把这条丝巾还有你爱吃的苦味巧克力一起寄回去” 珂沁妈妈关切的话又让她这个水做的人无依无靠的人感到了一种家的温馨,翻遍了中华字典,翻遍了感激的词汇,竟说不出一句贴心的话来,她只能暖暖地唤上一声,“珂沁妈妈” “好了,薇薇已经见过了,珂沁妈妈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张幼薇说了两句注意安康向伯伯问好的话,珂沁妈妈也提醒她过马路注意安全,平日里注意休息。最后,欧阳渝民楼着她的肩,对屏幕说了句,“拜拜” 摄像屏已成了黑色,她仍是愣愣傻傻地盯着显示屏,见了珂沁妈妈,珂沁妈妈待她依旧是十年前那般可亲,仿佛那真的是关爱她的妈妈,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妈妈,慈爱地望着她,对她说知心体心的话。七年了,妈妈离开她七年了,七年中,没有人记得,薇薇喜欢吃苦味的巧克力,没有人意识到,薇薇一个人生活着需要关爱需要丝巾… 她知道眼泪代表不了什么,可她就是感动得抑制不住,她脆弱得什么都愿意奉献。于是,当欧阳渝民紧搂着她,狂风暴雨般亲吻她时,她没有一丝招架能力,像思嘉给她讲述的故事一样,她已经完全属于了他。 链子不在房间。 幼薇把衣柜里的衣服,前前后后的屉子,还有大大小小的盒子,寻了四遍。情急之下又喊了思嘉和晓芸帮忙,仍是一无所获。她首饰本就不多,链子数来数去,仅有一条。若是在房间,很难不被发现。 晚饭时,她又是一幅食不下咽,七魂丢了五魄的模样。 晓芸劝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明儿,让你的渝民哥哥送条铂金镶钻的给你,比破石头强一百倍” 思嘉狠狠捏了晓芸的胳膊,示意晓芸,不要瞎说,转而安慰她,“明天去你的渝民哥哥家里找找吧!如果真的找不到,说明你跟它的缘分已经尽了,强求也是枉然” 缘分已经尽了? 链子丢了,她跟之谦之间还有什么呢? 这一周主要跟设计师商讨项目启动后的计划进程安排,探讨可能遇到的问题及解决方案。 她和之谦真是思嘉口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会议桌上,只要她跟渝民对视而笑,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他怔怔出神地瞧着他们。只要渝民趁人之危捏她的耳朵她的脸颊,她没好气的眼帘总是感觉他暗藏的咄咄的气势。 也许,是她想得太多,所以感觉得太多。 他是要结婚的人。 他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叫过。 之谦,不再是以前在意她,对她大呼小叫的之谦了。 她和思嘉的工作相对简单,所以会议上大部分时间,欧阳渝民都是闲暇的功夫跟她在纸上搞“地下情”。 他会说:我想你了,今晚,到我家睡。 她的脸顿时粉扑粉扑的,比那路上的红灯还要亮堂百倍,她说:不要。 他缠上她了:我到你家? 她拒绝地说:不行。 他谦让她:你说在哪儿? 难道他不明白吗?她咔咔写了画了两栋房子,一栋上面写了 you ,一栋写了me,在房子里各画了一个小人,标着min和wei ,意思就是各自解决睡眠问题。他讨论完提议,无意间瞅了一眼,随手在min后加了and wei ,又在房子里画了一张床。她水莲花一般,羞赧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欧阳渝民刚宣布了会议结束,不知谁提议道,“欧阳先生,下周蔷薇花园正式动工,今天又是周末,我们私下商议了一下,是不是该去喝酒庆贺庆贺?” 有人附和说:“是啊!难得这么好的机会。” 欧阳渝民笑了笑,点头说:“可不能闹得太晚” 总经理发了话,下属自然喜不胜收,当然也不会放过外来的设计师,说:“晚上带老婆过来,一起聚聚” 之谦像是湖中找不到方向的芦苇,探寻她的意思,她故意把视线挪开,佯装着不在意芦苇飘忽的秋风,随意他往东还是西胡乱地吹,耳边却响起他的声音,“好” 那声“好”仿佛是千金铁锤,挂在她的脖子上,扯着她死命往不见底的海里沉。 上周遇见他们,她是落荒而逃。周一的她又是低调沉默外加折磨心痛。晚上要再次见证他们在餐桌上的甜蜜恩爱指数吗?她张幼薇真的是承受不住。 偏偏思嘉这个时候给了她当头一棒,发短信告诉她,“晚上,林跃东约了我” 思嘉这个时候是存心临阵脱逃,她不依,“难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坐在哪儿,眼睁睁地看着他跟那个女人打情骂俏?” “你不是还有渝民哥哥吗?” 她差点儿哭了,“乐思嘉,你的心比桃花潭的水还要深千尺啊!” 思嘉明晓事理,回复她,“我把林跃东推了,陪你” 晚宴是在至尊豪艇的顶层,在悠悠的江水中,享受着两岸过往的繁华似锦,又不受世俗的熙攘吵闹困扰,惬意中夹杂了几分肆无忌惮的轻狂。 之谦是单身赴会的,众人开玩笑问及的时候,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她的脸上恋恋不舍地停留了两秒,简单地回答:“她有事” 渝民知道她滴酒不沾,唤来服务小姐给她和思嘉备了其他饮料。 其实每个人肚子里早堆积了公司的谣言,脑子里填满了大大的问号,只是碍于工作时间,不敢多问。酒过三巡,那些所谓的顾忌所谓的丝丝胆怯被酒精催化点燃,脑子发热,嘴巴也活跃起来,不怕死的人率先打破明镜,“欧阳经理对幼薇真是体贴备至,连我们都嫉妒了” 她一听,解释或者罢手反驳的话被嗓子卡了住,那因酒味微微泛红的脸像上了腮红,更加红艳欲滴。 欧阳渝民没有计较,笑言道:“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妹妹” 第十三章 解脱 两小无猜通常跟在青梅竹马的后面,而这次换成了妹妹,是刻意,还是坦言?欧阳渝民含蓄的回答倒也让人无法深究,若说是妹妹,那行动言语上的爱怜,确实是哥哥对妹妹应有的呵护,不做作,又不殷勤,若说是青梅竹马,两人间眼神的暧昧又能开出别具一格的花来。 可是幼薇是名副其实的当局者,当局者向来在浅水里摸鱼,只感觉那句话瞬间把她两鬓的红热抽空,冷气呼呼往皮肤里钻。她是他的妹妹,他不让她喊他哥哥,他每天对她说尽甜言蜜语,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特别是在之谦面前,他深藏若虚,说,她是他的妹妹。她笑着端了杯子,掩饰住内心的狼狈不堪,无言地灌着果汁。 渝民的手机响了,他客气地打了招呼,走出包厢接听电话。 也许是总经理的间隙离开让大家虚伪的面孔缓解了压力,欢闹的气氛开始畅通无阻。特别是隔着稀薄的空气,她无意撞见之谦的眼神,他义无反顾地盯着她,仿佛是盯着迷航的灯塔。 “之谦,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蔷薇花园是不是为了你的初恋情人设计的?”席间有人醉醺醺地问了话。 “我想一定是,蔷薇,蔷薇,为什么叫蔷薇?一定是那个女孩叫蔷薇或者长得像蔷薇”有人补充说。 思嘉瞧着气氛不对,岔开话题“人家设计师都没有回话,大家不要胡乱定义” “小乐,男人的感情,你不懂,它就像一条河,干枯不了的河,即使汇进了大海,他还是会恋着长江” 之谦吞了一大杯酒,像抵不住般惊起了千层波浪,豪壮地砸在桌子上,他望了渴求答案的她一眼,坚决如铁地回答:“不是” 其实他很想说: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她,还是记得与她的点点滴滴,每次我都跟自己说,她现在很好,应该有了爱她的人在身边,我应该不去找她,应该让她快快乐乐地生活。可是好多次,我看到她跟那个男人一起重复着我跟她的一切,我都忍不住想揍他。我真的很无能,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只能嫉妒他,羡慕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怪,“这酒店是为我老婆设计的” 听到他一字一句的话,幼薇的心像是大大小小珍珠的珍珠颗粒,顷刻落入了玉盘,七零八落,参差不齐,零乱无序,那音色更是阵阵刺心,声声刺耳。她茫茫然呆坐在那里,被思嘉握住的手麻木般,感觉不到温暖。 果汁被她喝得干尽,看到欧阳渝民杯子里满荡荡的白色液体,她不假思索倒进了自己的杯子,忍着呛喉的苦味,像灌白开水似的往肚子里咽。 思嘉拦截不住,狠狠瞪了郭之谦一眼。 郭之谦端了酒与其他人逍遥碰杯,随心所欲般无所谓。 欧阳渝民回到包房时,幼薇已经有些轻飘飘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恍然间看到空空的杯子,顿时明白了八九分。 思嘉起身说:“不好意思,很晚了,我和幼薇先走一步” 众人欲留人,欧阳渝民却是抢先发了话:“我开车送你们” 张幼薇既然是总经理的妹妹,她要走,肯定是安全为上,没有人敢阻拦,皆挥手告别,何况,没有总经理的场合,言论更加自由,行动更加无束。 而郭之谦此刻却傻傻地望着那只讨厌的手抚在她的腰上,堂堂正正地消失在门口。 而思嘉搀扶着幼薇路口等车时,遇到了林跃东,他嬉笑着准备搭手帮忙,却被突如其来的轿车差点儿撞翻在地。思嘉看得出来,欧阳渝民肯定是误会了,于是,正式地介绍林跃东时,专门在其名字面加了三个字,“我朋友”,提到欧阳渝民时,亦是强调,“幼薇的朋友,我们的总经理”。 两人客气有加,礼貌有礼。 思嘉安置好幼薇后,林跃东揽住了她的肩,附耳嘀咕:“跟我走,你别丢人现眼凑热闹了” 思嘉拧了他的后背,低语说:“你多虑了” 林跃东捏了捏她的肩,“如果刚才我的手碰到幼薇,现在你已经开始张罗给我收尸了” 思嘉听罢对玻璃窗内的欧阳渝民微微一笑,说:“欧阳先生,我和朋友还有其它的事情,幼薇就麻烦你了” 欧阳渝民点头说:“再见” 思嘉眼望着黑色轿车消失在眼帘,内心说不出是何滋味,自己到底是喜欢大团圆结局的月老,还是杀人不见血的侩子手? 是被屋子里的骤闪的光亮刺激醒的,幼薇朦朦胧胧睁开双眼,灯光下是影影双双的家具,摆在空阔陌生的客厅,那家具竟摇摇晃晃,不定向摇摆,她这才感觉到是趴在一个人的肩上,她推着肩膀,腰撞倒凸起的硬物上,明明很痛,可是大脑像是麻痹了一般,软绵绵地吸收了疼痛,再慢慢地融化掉。 “薇薇” 连那紧张的声音也像是一起一伏的波浪,慢悠悠地钻进了耳朵。模糊不清的面孔渐渐变得清晰,渝民哥哥?噢,现在是在渝民哥哥家里,她转过身去开门,她是他妹妹,她应该呆在自己家里。 “薇薇,你要干什么?” 她晕晕地说:“我要回家” 他扳过她的肩,认真地说:“今晚,在我这里睡” 她摇了摇头,“不行,你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我不能跟你有其它关系” 欧阳渝民明白了,她八成是在意自己在酒桌上的话,“傻丫头,我那是说给别人听的” “可是你说了,你说不是,什么都不是,原来全是我一厢情愿的,我怎么那么傻,以为你一直爱我,一直喜欢我。” 她像个绝望无助的孩子沿着墙壁滑到了地上,躲在漆黑的角落里,蒙着耳朵,蜷缩起来,这世界无情的冷,不想听到他的任何一句话,欺骗她的话,讨好她的话,她都不要听,她呜咽地哭了起来,哭声瑟瑟地透着凄凉。 之谦,偷走了她的一切,却是不再爱她了。 欧阳渝民哄她不住,只好横抱起她进了浴室。 她虽是醉了酒,那挣扎的蛮力不容小窥。她推他踢他摧他,竭尽全力去掰他的手指。她是个心灰意冷的死人,可她不能被牛鬼蛇神带进鬼门关,她要活着,要看着郭之谦结婚生子,看到他的婚姻如何幸福美满。 滚烫的水冲刷掉冷冰冰的眼眸,她仿佛在死亡的鬼门关受到了最后阳光的照耀,每一股的暖瞬间击碎掉冰寒。 她苏醒了,彻彻底底地醒了。 怔怔地呆站在热气腾腾的雨里,隔着弥散的雾气,她痴痴地望着他,“你爱不爱我?” 他说:“爱” 她问:“你能爱我多久?” 他回答:“活多久,爱你多久” 她又问:“死了呢?” 他说:“在另一个世界等你,等你出生,等你长大” 她沉默了片刻,“渝民哥哥,你能娶我吗?” 他难以相信,“薇薇?” 她说:“我想嫁给你,我想爱你,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雨冲刷掉了过往的寒冷的回忆。她踮起脚尖盘住他的脖子,笨拙地吻着他的脸颊他的咽喉他的嘴,滑动的小舌头像一条蠕动的毛毛虫,所到之处无不骚动着他的心,骚乱他的心跳。 她醉了,说的每一句都是迷人的醉话,每一句,他都希望是真实。 他毫不留情逮住了那条不安分的毛毛虫。它老实极了,像驯养的狐狸般迎合他服从他跟他嬉戏。它温柔极了,像白色清凉的百合花透尽香气博取他的欢心。他听她一遍遍喃喃地重复着“渝民,我爱你”,他听她一次次要求他“我冷,不要放开我”,他听她的呻吟在黑夜里带着三分的陶醉七分的痴情。 第十四章 困惑 暖暖的午后,薄薄的窗帘挡不住内外燥热的夹攻,左右为难老老实实地直立着。 床上懒洋洋的人像初生的婴儿,面颊红润,赤裸白皙,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浴室的水声仿佛顷刻而下的雨,淅淅沥沥又骤然停止。她警觉般撩起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拖沓的脚步声停了住,宽阔的大床像微微灵动的波浪一起一伏。 渝民掀开被子,看到睡眼悻悻的波斯猫,笑了笑,“洗过澡,我们去二号码头喝下午茶” 她侧过身子,把头深埋在被子里,拨浪鼓似地晃了晃,“我好累,我哪儿都不想去。”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那再睡会儿吧!” 那床又摇动了两下,听着脚步渐去渐远,听到客厅的新闻公报,她这才磨磨蹭蹭地起来去了浴室。温水如醍醐灌顶般千张落下,粉碎了脑袋里关于以往一切的记忆。看着镜中人,长发如瀑,脖子点缀着青痕的吻印,两颊挥散不去的红晕,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不像自己。 裹在宽大的浴袍里像任人鱼肉的粽子,她呆坐在床上,呆望着台灯下那张他搂着她的照片。秋叶铺层的季节,她和他去大学校园重新体味生活,坐在木制长凳上,无聊地猜测第十七个来往的人是男是女,十七是她的生日数,他一直都记得,却没有刻意指明,那天,她赢了,所以笑得很开心,他输了,可是也很开心,而她竟然嚣张地没有注意他是搂着她的。 相框旁,有一本书《毛泽东选集》,他平日里看这种书吗?比她眼中的风花雪月要高尚高雅许多。她拿过来随意翻了翻,里面夹了一张书签,是手工制作的,黑色的钢笔线条柔柔曲曲画了一朵一朵的腊梅,腊梅下是湍湍映雪的溪水,溪水的源头写了两句诗“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她忽地笑了,那个时候电视里常播那首《梅花三弄》,她颇喜欢这句,于是信手拈来,做了书签,送给了他,这事早在脑海里淡忘了,想不到她还能记起来,想不到他现在还保留着。 她跟渝民哥哥走到这一步是始料未及的。 仿佛此刻,那个纯纯傻傻的张幼薇不是长大了,而是像盛开的花儿一样,过了花期,等待着凋谢,等待着变老。 周末回家的时候,思嘉和晓芸没有信口开河的笑话她,两人一如平常,一人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另一人在厨房忙乎这,也许在思嘉和晓芸的心里,她早已跟之谦没有关联,她早已是渝民哥哥的人,她跟渝民哥哥生出事端比天上的雷鸣闪电还水到渠成。 睡觉前,她抱着枕头去了思嘉的卧房,熄了灯,两人躺在一个床上,问,“思嘉,你为什么不跟林跃东交往?” 思嘉头枕着胳膊,反问她:“你想让我帮你找个跟渝民哥哥在一起的理由?” 也许这就是她遇事找思嘉的原因,她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她说:“我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因为你想不到渝民哥哥会喜欢你,想不到渝民哥哥会这样待你,更想不到你跟之谦之间什么都不可能了” 思嘉的每一个“想不到”都重重敲在她的心上,她幽幽地说:“我以为渝民哥哥只会是我的哥哥,一个失而复得的亲人,现在,我心里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心境,什么都抓不住,所以,我什么都不去招惹。” 思嘉说完话,闷着头睡觉了。 这就是思嘉给她的答案吗? 她起身回了房间。 清凉的月光如水般泻在窗上,似乎十年前照在五楼的轩窗,她靠在渝民哥哥的后背上,说,走到哪儿都不要忘记我。他没有忘记,她却是遗忘了。 欧阳渝民来了短信,说:明天早上有事,不来接你上班。 她回复:嗯,路上小心。 他又说:早点睡,薇薇,我爱你。 看完后,她把手机牢牢压在枕头下,思索片刻,又取了出来,敲了字:渝民,我也爱你,晚安。 她想,努力的爱一个人,应该先学会说“我爱你”三个字吧!也许,说得多了,听得多了,迷惑了别人,也能迷惑自己。 扰乱公司的流言蜚语终于不像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进出女同事的脸上,个个犹若清晨含露的花骨朵,含娇带羞,清丽可人,见了她和思嘉也是客气中透了三份热情。前台小姐更是虚心把她唤了过去,专为她准备了一份可口的早餐。她受之有愧,推托拒绝。 “薇姐姐,前段时间,我误会了你,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欧阳先生的妹妹,我还以为你跟欧阳先生是男女朋友呢?” 这话听得她像不明所以的呆鹅,脖子一愣一愣,脑子怪不过来弯,滔滔辞海里,骤然冒出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 前台小姐同时递过另一个精致食盒,拜手求她说:“薇姐姐,能帮我把这份午餐转给欧阳先生吗?” 她不好意思地罢手,说:“这个你还是亲手交给他吧!”说完,生怕前台小姐继续纠缠,做贼心虚似的一溜烟逃了。 逃过了饭盒,逃不过密密麻麻地信件,每一封的第一句话都是为上周胡闹的事情向她道歉,再而像导弹似得追着她不放,“渝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目前有没有女朋友?”“他这周有什么安排?”俨然,她是他随叫随到的秘书,对他的过去未来洞悉得一清二楚。 思嘉说,八成是周五聚餐的时候,他们把你的渝民哥哥说过的话传了出去,这才引发了新一轮的讨伐。 她缄口沉默了。 新概念酒店的动工仪式下午五点开始,因为有电视台的采访,她和思嘉都化了淡淡的妆容。 现场不是头脑中想想的吹吹打打吵闹,百合花制成的花墙将青色草地围成了大大的圈,服务小姐像可爱的蜜蜂,萦萦绕绕穿梭在嘉宾周围,身上那股清雅的百合香气让人不由地贪婪留恋。耳边是舒缓的萨克斯曲风,手中是香槟美酒,静谧的夕阳让人在往日的世俗中寻到了一丝安静的高雅。 欧阳渝民无疑是这场仪式当之无愧的主角,他的彬彬有礼,他的优雅风范,他的眼光独到,他的敢作敢拼,不时得到前辈的赞许,不时被前辈介绍给相熟的董事和主席。 跟踪他的身影到门栏时,她看到了极力躲避的影子,古妍挽着之谦的胳膊,跟在一位中男人的后面。她刻意转过身,漠视一切,却撞见了一双挑衅的丹凤眼,那女人一身修长的纱裙,在瑟瑟的秋风里,单单裹了件羊毛披肩,妖娆地走着猫步,嘴角的笑意到达面前时已是浓郁葱葱。 “薇薇,是吗?”美雪很礼貌地碰碰她的杯子。 她不知如何开口,说:“美雪姐姐” 许是那个名字和那声姐姐给了她太多的意外,美雪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女人味的柔顺,“告诉我,你爱他吗?” 美雪的直接在她未回答出问题时,又紧追不舍地蹦出一句山崩地裂的话,“我看得出来,他很痛苦,因为你不爱他,他很痛苦。我太了解他了,他什么都知道,却喜欢在自己爱的人面前,装着无所谓,装着糊涂,继续他的自欺欺人。小丫头,如果你不爱他,如果你给不了他想要的,最好痛痛快快地放手。” “我爱他”她迎着美雪炙热的目光,也许前一刻,她是不爱欧阳渝民的,但是这一刻,被郭之谦盯着的一刻,她可以坚定地回答,“我爱欧阳渝民” 美雪忽然笑了,“那你可要抓紧了,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会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 她也笑了,“如果他爱你,他会回去的” “小丫头,你真像我妹妹,我还真不想跟妹妹抢什么男人。我完全可以等,等他伤痕累累的时候回来找我。可惜,我不想看到他的骄傲被你一点点的耗尽,一点点的踩碎。他是个好面子的男人,他不可以失败” 听完这话,她完全像节节败退的士兵怵在那里,愣愣地看着那女人消失在人群。 第十五章 寂寞 林跃东不知何时混进了场地,逮着思嘉藏在偏旮旯的地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耳语,时不时看到思嘉用她的拳头跟林跃东打情骂俏。 思嘉总是能把握分寸,把朋友和恋人区分得清清楚楚。可她张幼薇呢!因为之谦的一个眼色,可以莫名其妙说出无坚不摧的话来。 钢琴声如涓涓细流贯穿了整个酒会。 这曲子再熟悉不过,是之谦在毕业晚会上弹过的《蓝色多瑙河》,交谈的人群瞬间变得安静,逐渐向中间聚拢,围在曲声原地,尽情享受。而她靠在百合花的栅栏上,呆呆地望着因落日而陷入夜的黑蓝,不去探究那弹奏的人是谁,不去猜测那人是为谁而弹奏。 “张小姐,别来无恙” 古朴端了杯酒出其不意站到了面前,她礼貌地报以微笑,不想跟他有任何言谈,她客气地说:“古先生,我朋友在那边,失陪了” “看样子张小姐已经找到心中的那杯茶” 他似乎比想象中要胡搅蛮缠,她笑着说:“这好像与古先生无关” 他说:“的确是与我无关,我也只是帮朋友问问,就是那位弹钢琴的朋友,千方百计托我打听一个叫张幼薇小姐的消息,我就代替他去相了一次亲,先验验货色,如他所愿被拒绝了,于是,我朋友痛下决心决定亲自来江城会会,没想到他迟了一步,被别人捷足先登,最后是暗淡收场,落了一鼻子灰。用他喝醉了酒的话来说,就是心像放进了笼子里被万种毒虫吞噬,非但不能来个痛快的死,反而是一分钟一秒钟地饱受折磨摧残” 古朴这次给她投了一枚胖胖的原子弹,与轰炸广岛那颗相比,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摧毁了她的思维防线,炸碎了她的心灵堡垒。 当然古朴最后还不忘给她在补上一枪,“他也知道跟你是不可能的,年底要与我妹妹结婚了,就是为了圆自己一个最初的幻想,与自己的初恋情人能够再度一两天过去的美好时光,只是这个梦不可能实现而已。我说了那么多,也没别的意思。刚才看到你们眉目传情,望梅止渴的样子,我替妹妹讨两句公道话,不管他们的婚姻有没有爱,可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他注定要娶我妹妹,即使他有一千个不愿意,也不会越雷池一步。张小姐还是好好珍惜自己的那杯茶,不要让它变苦了” 如果说那枚原子弹是让她震惊,让她能听得到激动的心跳声,之谦的确是回江城找她,之谦的确没有忘记她。那么,这一枪就是谋杀了她的性命,平复了她的心跳,让她明白,之谦回来也仅仅是看她一眼,也仅仅是把往昔的一切再回忆一遍,就像七老八十的爷爷奶奶给自己的晚年增添一点儿生活乐趣。 “谢谢古先生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只是,你朋友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你妹妹的事情,我更不感兴趣。也谢谢你关注我的那杯茶,可能古先生你理解错了,既然是我的茶,肯定是我买了单的,是甜?是苦?我都会把它带走,都会喝光了它。” 星星点缀的夜空与青草地上五颜六色的点点零星相映成趣。钢琴曲弹奏完毕。古朴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不再打扰她的孤芳自赏。 麦克风里传来司仪宣布仪式正式开始的剪裁活动,欧阳渝民谦让着他人终还是被请到了中央位置,与其他几张陌生年迈的面孔相比,他的确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年轻却又不失成熟稳重。 一片掌声后响起了轻快的圆舞曲,在场的男士纷纷邀请女士入场携手共舞。当看到妩媚的美雪走到欧阳渝民面前,他笑意的面孔没有拒绝时,幼薇突然像被丘比特的箭射中的靶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心里不同于见到之谦和古研时急不可待的逃离,她像充满了好奇的猎鹰,虎视眈眈地望着猎物,若是稍有大胆的意外之举或者超出她忍耐范围的动作,她会废寝忘食地记忆下来,明天跟欧阳渝民在纸上论论刑法。 她张幼薇也真是无聊之极! 秋风过耳,喝掉了香槟,萧瑟的凉气突地让她油然生出一种落寞来,像是走进了海市蜃楼的幻境,孤单的一个人,看着虚无缥缈的歌舞升平,而她格格不入被排斥在外,即使走了进去,也是活在自己虚幻的景象里。 她提前离场了。 思嘉来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贴着冰凉的玻璃窗看眼前的繁华似锦。 “幼薇,你在哪儿?”思嘉迫切的声音像雪夜里的一根火柴,嗤的一声,燃了。 她说:“我在公车上” 思嘉骂她:“你什么时候拜了司空摘星当师傅?” 她幸灾乐祸的口气,“让你跟林跃东甜甜蜜蜜二人世界,岂不该是侠女所为?” 思嘉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这世界又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不知道自己看过了什么,记住了什么,她的脑袋只是空空一片,装不下一物,耳边不时听到播音员的播报,“车起步,请小心”,“到站下车请注意”,座位前的人更换着衣服的颜色和样式,拥挤不堪的嘈杂渐渐稀少,渐渐稀薄,渐渐只剩下红色的桌椅。 “你们两位到哪里?”司机发了话。 她愣愣地回过神,说:“下一站” “小伙子呢?”司机又问。 “跟她一样” 那一声像滚滚闷雷,惊醒了她的触觉,她蓦然回首,是那张浓眉大眼的面孔,距离她不过两排的位置,窗外交替的光亮慌神般印在他的眸子里。他凝望着她,寂静的公车上,晃悠的公车上,他孤单的眼里分明只有她一个,他痴痴的目光明明跟随她的身影。这世界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他。 昏黄的路灯拉长两个细瘦的影子。 她没有问,为什么丢下未婚妻不顾,跟了过来? 他没有说,看着她离开,他像中了魔法一样,不由自主地寻找她的去向。 她亦没有问,她张幼薇在你郭之谦心中到底几斤几两,到底摆在什么位置? 他亦没有回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想念她。 他们默默地。 已经不是第一次跟他走这条路,记得那年的情人节,他发了疯似的,午夜十二点把她从寝室拖出来,两人先是沿着学校操场走了两圈,然后在江城的主干道漫步,准备去长江大桥看夜景。二月的江城,寒气袭人,北风呼呼地往脖子里钻,她却是浑身燥热,未走到大桥,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像只待宰的猪,赖在地上,死活不愿起来。他哄她,骂她,后来只好背她。他说:“张幼薇,我们应该给青春留点东西,我们不能放弃”。趴在他的背上,她咯咯地笑了,说:“我会永远记住:人生中某一年某一天的凌晨,有一个男人背着我去看最美的风景”他累得气喘吁吁:“不是让你记住这个?”她问:“那是什么?”他说:“我们曾经一起努力地走了一段路,这条路看不到尽头,也希望它永远没有尽头” 他忽然蹲了下来,说了两年后,他见她的第一句话,“我背你” 背她?背她继续走这条没有尽头的路。 她没有犹豫,一如既往地趴在了他的背上,“之谦” 他笑了,“你终于舍得喊我了,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 她嗓子痛痛的,所有的误会似乎都跟着这句话轻飘而散,连同那些莫名的恨莫名的爱一起,心里空洞地什么都不剩下,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明白,遥不可及的梦是碎的,虽然重复地走着脚下的路,可早已物是人非,她不是往年的张幼薇,他亦不是当初的郭之谦。 第十六章 阳光 长江大桥灯火通亮,倒映着平静的江水,呼啸而过的火车横空而行,晴朗的星空下,宛若一幅绝妙的油墨画。风徐徐吹来,舞着飘扬的头发,依在石柱栏杆上,望着龟山下的静谧,她如痴如幻。 “他待你好吗?”之谦打破了沉默。 她抿着嘴唇,点头“嗯”了一声,“就像哥哥一样” 他说:“他给人的感觉是个谦谦君子,应该不像我,不满意,不合自己心意,随便找人乱骂,非得把人骂哭了,才心满意足” 她替他解释:“我知道,你是恨铁不成钢。像我这样的人,只要衣食住行不缺,什么都不重要,不去争主管的位置,不在总经理面前图表现。我是个俗不可耐的人,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从来不去考虑明天该做些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活着的真正意义。如果爆发了战争,第一个拉出去挡子弹的就应该是我” 没了隔阂和顾虑,连胸襟和气魄都比以往宽广了数倍,两人像久未见面的老朋友,掏出了两年来深藏在心底最真实的话,演绎最真实的自己。 他羡慕她,“是温馨的日子,活得像陶渊明,简简单单,可以自由选择生活” 她自嘲地说:“高处不胜寒,我怕冷,只能躲在最底层,仰望那些塔顶上的智者” 他知道她怕冷,冬天的时候,套两件厚厚的羊绒毛衣根本不足以抵挡风寒,必须再裹件笨重的棉袄,亏得她纤瘦,如若不然,真是夸张得像只可爱的笨笨熊。可是现在的她不一样了,虽是深秋季节,上身是单薄高领的毛衣,下身是纯灰的一字裙,脖子上系条绸缎丝巾,配上淡淡的容妆和米色风衣,尽显成熟优雅妩媚。 “他知道你怕冷吗?”忽然觉得自己问了多余的话,他又补充说:“他应该知道的,他比我更了解你,更会照顾你” 她对他的自问自答只是浅浅一笑。 手机铃声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挂断了。不过两秒,那铃声像幽魂似的再次响起,他正欲关机,被她制止了,说:“很晚了,明天要上班,我必须回去了”他说:“我送你”她摇了摇头,道了谢,“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她肯定找了你半天,等不及了。”他帮她拦了车又付了的士费。她对着后车镜里渐去渐远的影子,默默说了句:“再见”,一如当年,看着他离开时一样,不管他当时的眼神有多么恶毒多么不甘多么不情愿,她无能为力,只能对那个背影说,再见。 午夜了,小区的灯光陷入一片沉睡。生怕刺耳的皮鞋声扰了静休,她低垂着脑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前进,恍然间看到路灯下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仿佛是另一幅静止的油墨画,惊醒了她的百年睡梦。 青亮的荧光灯独罩着他的身影,他嘴上叼了一根烟,上半身靠在车门上,两手捂着火机,凑到嘴角边,一分钟,两分钟,游离的风分明被挡在了小区外,三分钟的时间,却点不着那根烟,他不吸烟的,十年前的他没有沾过烟,十年后的他身上也从来没有烟味,他生疏,烟雾袅袅地盘旋而上,他呛得咳嗽了一声,隐忍却扬起头,枕着冰凉的车身,又深吸了一口。 突然想起了思嘉的故事,那个痛苦的人不知道怎么流泪,躲在阴暗的楼梯间吸烟。 她急不可待跑了过去,顾不得脚下的马蹄声可以震醒什么。他回首瞧见是她,忙丢了烟,碾息了。 “你怎么来了?”话到嘴边,只有如此间短的一句。 他笑了笑,“明天要出差,晚上来跟你道别” 为什么不打她的手机?他若是有事找她,通常会打电话联系她或者给她短信。她慌慌张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漆黑一片的屏幕,没电关机了,肯定是酒会结束后,他找不到她,联系不上她,她又迷迷糊糊地坐车不想回家,他不知道怎么找到自己,所以像守株待兔一样,在家楼下等她。 他怎么那么傻? 比自己还傻,她等不到之谦的时候,会跟认识的人打声招呼,会想尽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能在学校惊起一滩鸥鹭。他只是出差而已,事后可以补给她两条短信,她不介意的,他不交代一声,她也不会在意… 原来,这世上有人愿意等她。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只孤孤单单无依无靠的大雁,脱离了尘世的队伍,一个人漂泊人间… 不是感动,不是歉疚,只是突然间,一种不知名的暖流生生不息地从心底淌了出来,像爆发的火山融化了千年寒冰,掀开了青绿的温带深林,她的头顶有明媚阳光的照耀,温暖如春,她的世界,不再阴冷。 第一次,她眷恋般靠在他的怀里,握着他凉凉的指尖,说:“明天,我送你” 他习惯性揉揉她的头发,“我不想你太累…” 她撩起柔情似水的眼帘,踮起微微发酸的脚尖,两瓣软软的嘴唇堵住了他后面拒绝推脱的话。她含情脉脉闭上眼帘,脑袋里想象着这一刻,在外人的眼里是怎样的画卷:幽暗的深夜,一盏白炽灯下,一个痛苦等待的男人终于拥住了他要等回的女人,她忘情地吻他。 难道这一刻,她真的当他是哥哥吗? 第二天的飞机是早上七点,晚上,她随他一起回了家。 挥手跟检票的他告别,又死皮赖脸地待在机场,听到广播员的起飞播报,她立在玻璃橱窗前,望着消失天际的飞机,笑着说:“渝民,下周见” 公司流传起跌宕起伏的谣言。 那晚,与欧阳渝民共第一支舞的女人是古时集团古万清的表侄女,邵美雪,新加坡国立大学的高材生,欧阳渝民的学妹,如此计算起来,她跟欧阳渝民认识不下三年。识趣的女同事们纷纷亮了白旗,一个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女人,带着不可一世的财富,欧阳渝民没道理不选择她。 思嘉发消息安慰她:扛不住的时候,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她回答:我跟她在华山已经论过剑了。 思嘉问:你失败了,所以提前离场? 她回话:不是,她是无所不能的黄药师,我是愣头愣脑的郭靖。 思嘉叹气:即使你再无意争斗,还是会无形地被你的渝民哥哥推出来,去夺天下第一的位置。 她解释:可我不想渝民哥哥难过。 她没有告诉思嘉,那晚,她见过之谦,跟之谦说了很多清醒又糊涂的话,他背她重新走了那条无法忘怀的路。 欧阳渝民忙里偷闲依旧不忘给她电话和短信,告诉她陌生的城市暗藏了什么样的鬼魅。 她也像个卧底侦探,老老实实地报告工程项目的进展,用专业人力资源管理人员眼光去审视考察同事的性格特征,推荐到适当的岗位配置。 他开玩笑地说,回来后,要论功欣赏,给她嘉奖。 她奉陪到底:我梦到蔚蓝海岸的螃蟹,我思念至尊豪庭的牛扒。 他会说:那有没有想我?我好想你。 她回了微笑的符号,打了一个字:想。 第十七章 甘心 江城的初冬离不开阳光,每当夜幕低垂,冰寒之气像肆意的龙卷风不停在城市各各角落盘旋,侵蚀了花圃含苞待放的杜鹃,也冻结了长长无边际的柏油马路。 幼薇独自流浪在步行街,往吵闹熙攘的人群里钻,饿了,躲到味千辣面,随意叫一份可心的面点,累了,呆坐在麦当劳肯德基旁观者心态看流动的时间,冷了,直接进百货大楼享受千姿百态的眼花缭乱。欧阳渝民不知何时在她的钱包里放了一张金卡,她没有发短信说自己看到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或者直接打电话对他说,我不需要。在欲望横生的都市里行走,她似乎什么都不缺。 柜台的灯光将玫瑰色的美恰如其分展示出来,一颗颗打磨圆滑的石头像天上度了颜色的星星耀着人的眼睛。 “小姐,我们每一款的项链设计是独一无二的,都有它自己独特的风格和含义”售货小姐介绍说。 她问:“没有相同的款式吗?” 售货小姐回答:“这个你请放心,绝对是天下无双” 她苦涩地笑着重复:“天下无双?” 售货小姐解释:“对,这是定情的玫瑰石头,人世间的每一份爱情都演绎着不同,喜的不同,悲的不同,酸的不同,就像这石头的色泽和款式一样。小姐,你是想送给男朋友,还是老公?” 她莫名其妙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是来寻回以前的石头,还是再来重新看看它的样式,石头丢了,送石头的人也丢了。其实石头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买了它?谁送了她?重要的是,那石头是他精挑细选,自以为最美丽的,她也是他千挑百选,自认为最喜欢的,这才是天下无双。 他的面孔悄无声息倒影在毛绒玻璃上,像海市蜃楼的虚幻景象,真实得不可思议。在回眸的一霎间,她清晰地看到身后的他对自己粲然的笑。 两年后的他们又重新坐在凉凉的石凳上听街头歌手嘶哑苍凉的嗓音,一曲曲怀旧的调子仿佛黑白胶片,放映着过往。 卖玫瑰的小丫头又重新抱住了他的脚踝,凄凄地祈求他,“大哥哥,送姐姐一枝花吧!” 瞧他毫不犹豫掏出了钱包,她胆战心惊地起身拒绝说:“不用了” 他依旧掏出了十块钱,把那支玫瑰买了下来,递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送给你” 若是两年前,她肯定大叫大嚷,搂着他的脖子高呼万岁,唯恐天下人不知的精神,她的男朋友掏干了口袋里所有的钱,买了一支红色玫瑰,那是花费了他们一顿昂贵午饭,节约了五六辆公车的钱,那是他少发了几百条短信,少买一本重要参考书的钱… 现在,她不好意思的神情,既说不上害羞,也不算是惊喜,平静得像一池湖水,见不到一丝涟漪,唯一能显出来的只是那抹客气的微笑,“谢谢” 他难为情地说:“认识你怎么久,没送过你这个” 她将他以前说过的话讲了一遍:“真的玫瑰花,会凋谢,不凋谢的玫瑰花,又虚伪。所以,买了也是浪费” 本是让他宽慰的话,却好似五雷轰顶的阵势压得他深深埋下头,讲不出一句来。 陪她再次走了一回曾经踏足过的大街,时间在两人沉默的语言中流失。她佯装着看了看手机,说:“很晚了,我该回去了”他忙说:“我送你”她挥手拒绝,推迟说:“不用了,谢谢”他说:“他出差了,不会知道”那话里酸酸的味道像烧人心扉的烈酒呛得她不知所措,她说:“不是,古妍找不到你,会担心”他没了送她回家的借口。 到家的时候,怕思嘉和晓芸问及,她再三思索把那支玫瑰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像甩掉烫手的山芋,轻而易举地出了手,却是一股股莫名地心痛。 第二天下班前,前台小姐来了电话,说,有人拾到了她的东西,请她下楼认领。她难以置信地跟前台小姐确认身份,前台小姐说:“薇姐姐,那人专门强调了是你”她怀疑地下了楼,前台小姐递给她一个精美的盒子,还有一支笔。 是她的笔,粉白条纹相间,黑色的墨渍。那盒子也是她喜欢的装扮,包裹了一层黄色怀旧纸张,书写着一两句千古绝唱的诗词,“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不忍心破坏掉纸张,她抽丝剥茧般打开了盒子,是丢失的玫瑰色石头,带着她专门搭配的铂金链子。她愣愣地盯着石头,像是飘落在茫茫然的世界里,迷失在一片白色,看不到其他色彩。 前台小姐的尖叫惊醒了她:“好漂亮的宝石” 她说:“一百块钱就能买到” 前台小姐失望地“啊”了一声,感慨道:“真像现在的男人”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个时候的一百块钱曾经是他的全部。 总机响了,前台小姐“喂”了一声便递给了她。是他打来的?她犹豫地接过电话,说“你好”确实是他,他说:“今晚,学校有毕业生欢送晚会,有时间吗?”她“噢”了一声,赫然看到链子下的一纸便笺,便笺上工工整整的字体:薇薇,我对不起你,你有没有忘记我。是在两年前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上添了另外几个加速心跳的字。她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告诉思嘉,晚上不用准备她的食粮了,思嘉警觉地问她:“之谦约了你?”,她矢口否认:“不是”其实她知道在思嘉面前回答“是”和“不是”,结果是一样的,思嘉不会责怪她劝慰她,也不会好奇,可思嘉会担心。她想,有时候,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不让牵挂我们的人担心。 昏黄的灯火像春天的月亮,迷迷糊糊浑沌不清,却可爱的温暖。 他们在学校的大排档一路品味当年他厌弃的小吃,进装饰品小店挑选可爱的发饰,在二手书店淘宝似的寻找书籍,寻找熟悉人的名字,又在音像店回味两年前摆在同一个位置的cd,或者为了吃上两块钱的臭豆腐,在店面前排游龙长队。 夜市上推推搡搡的学生冲散了他们,他站在人群中第一次着急地喊了她的名字:“张幼薇”她不自觉地挥挥手回答:“我在这儿”,他挤过人群,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一如两年前,把她搂在怀里,珍惜地搂在怀里。 毕业生欢送典礼,他们老老实实端坐在礼堂后面黑乎乎的位置,却听到主持人出奇不意地说:“当年学校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远千里从上海赶了回来,来到了我们晚会现场,我们真挚地欢迎他上台为大家弹奏一曲”,清亮的灯光随着紧张的鼓乐在礼堂内寻觅了三秒,咔地一声定格在他们的身上,她未反应过来,主持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说:“之谦学长,你好”他满脸的诧异,显然也未料到,仍是礼貌地起了身,回话:“你好”,主持人接着说:“每一年的毕业生欢送晚会,你都会为大家奉献一曲,事隔两年,没想到你能亲临现场,现在请接受我们几千个学妹学弟的真挚邀请”大家整齐激扬的掌声下,他探寻地望了她一眼,她报以浅浅微笑。 他走了,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光亮一路随他,像风度翩翩的明星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黄色的灯光照着米色的风衣,照着陈旧,照着过往。 他端坐在钢琴前,痴痴地说:“这首歌献给我今生最爱却无法去爱的女人” 全场唏嘘声瞬间淹没在轻脆的音符里。 是郭峰的《甘心情愿》。 她知道他会弹钢琴,她不知道他还会唱歌。 是行云流水的调子,是深情款款的告白,是感人肺腑的嗓音。 … 多少岁月已流尽,多少时光一去不回头,可在我心中你的温存到永久。 和你相依为命永相随,为你朝朝暮暮付一生,真真切切爱过这一回,无论走遍千山和万水。 … 一束鲜花传到了她的手上,身旁的人催她:“快上去啊!” 舞台上的灯光催她,歌声也在催她。 他弹了两遍,唱了两遍,她不上台,他决心继续重复。 沿着熟悉的过道,她再次站在了惊涛骇浪的眩目里,献上了鲜花,笑着说:“恭喜你” 恭喜你去了上海交大,恭喜你年底婚娶最适合自己的新娘,更恭喜你实现了对我的承诺,设计了蔷薇花园。 他接过花,问:“张幼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那一声传响了整个礼堂。 万万想不到此时他会问这句话。 他吻了呆愣住的她,一如三年前。 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场景,耳边是同样的掌声,连他的吻都是同一个。 她逃了,逃开欢呼的掌声,逃开惊喜的尖叫,像避开电闪雷鸣的滂沱大雨,横冲直闯,漫无目的,极力逃开那句“今生最爱却无法去爱” 漆黑的角落,她捂着嘴巴,一遍遍吞咽冲击眼眶的潮起潮涌。 电话铃声响了,是欧阳渝民,她接了却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他惊惶地问:“薇薇,怎么了?”她眼泪唰唰往下掉,装出平静,说:“没事儿,渝民,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听罢笑了笑,安慰她:“周末应该能回江城”她傻傻地说:“我去接你,不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我都会接你”他笑着说:“我定下午的飞机” 寒风凛凛,幼薇与欧阳渝民聊了半个小时,知道之谦找不到自己,方才挂了。 第十八章 暴雨 又是在同一个路灯下看到不一样的影子,她想转身避开显然已来不及了,之谦百米冲刺地速度像老鹰似的张开双翅,挡住她的去路。虽是冬夜八九点的时间,小区走动的人纷纷拿目光瞥上两眼,偶尔遇上同一栋房子相熟的邻居想打声招呼,以为是两个恋爱的人闹些别扭,也是欲言又止,只好作罢。 之谦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又犯了,开口便凶她:“张幼薇,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了大半个学校,知不知道,找不到你,我有多担心。” 她一声不吭,掉头往家里走,他像抓小鸡似的拽了住她,继续骂她:“我最见不得你这种德行,明明闷了一肚子的话,偏偏每次跟我呕气,如果不满意,你说出来啊!为什么每次都不说?为什么每次都是逆来顺受?你张幼薇活该被人欺负,活该被郭之谦欺负?” 她怒瞪了他一眼,竭尽全力扯开他的手。是,她张幼薇傻透了才会被他欺负。他明知道跟她是不可能,还要在礼堂上说出那一番话,做出令人震惊的举动来,他想干什么?如果想回味往日的初恋情节,他找错人了。甩不掉打了死结的手,她高高扬起了头颅,镇静地说:“郭之谦,你放手,我已经被你甩了,我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我被人欺负,被谁欺负都跟你郭之谦没有关系,” 在他无赖无聊无耻的严逼下,她终于不是以前那个喏喏应答的张幼薇,千方百计哄他开心的张幼薇,她回敬他每一句话都落地有声,字正腔圆,原来她那么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无一拉下全部扫射在他的身上。他心里淌着鲜血,乏力地松开手,怔怔地望着她,没了词汇。 她给了他傲气的背影,像是最后的诀别,像是漂浮的云彩,渐去渐远。 “张幼薇”他追逐月亮普照的夜空下那抹高挑的影子,拥住慰藉心灵的纤瘦的身子,紧紧拥着,仿佛瞬间松手,她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嗓子从未有过的哽咽,像是被刀划破了喉咙,明明不能说话,仍是颤颤地发着音,“薇薇,不要走,我说那些话都是故意气你的,我怕你把话闷在心里难受,我想逼你说出来,我不想你委屈自己。薇薇,我好想你,离开的两年,我好想你,每天都好想你” 他的柔,他的心伤,他的想念,她那股子故作姿态的高傲被千锤百炼的眼泪溶化了腐蚀了,只剩下痛,心如刀割的痛。 月光渗满雨水,孤单淋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她瑟瑟生寒,她推不掉他暖暖的吻,清醒地知道让他吻下去是更加的孤单寂寞,是更加的疲惫劳累,可她只要此刻,他是爱她的之谦,想念她的之谦。 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她头痛欲裂,去客厅陪晓芸看悲喜无趣的肥皂剧直至半夜。 晓芸泡了两杯无糖咖啡,问她:“妹妹,为男人心烦?” 她坚决摇了摇头说:“不是” 晓芸嘿嘿笑了两声说:“姐姐告诫你一句话,男人就是一把剑,越是锋利越能伤人,偶尔舞上两招,也就够了。等你什么时候练就一身铜皮铁箍,再随便找一把带在身边摆摆样子,告诉别人,咱也是有剑的,这辈子就如此了” 晓芸的话往往能给她另一片海阔天空,她咯咯笑了,头疼症减轻了些,问她:“什么时候能练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晓芸喝光咖啡,沉重叹了口气:“红颜尽失,人老珠黄” 她没好气地扔了靠垫砸在晓芸身上,懒得再搭理,回房睡觉了。 公交车上,她无精打采地靠在思嘉的肩膀上,像根墙头上的苇草跟着风向左晃右摆,晃眼感到陌生人好奇打量的目光,瞬间摆出了淑女文静的仪表,看那目光不时跟身旁人嘀咕耳语,那耳语像波浪似的一圈圈接力传开,车内弥散出阵阵的怪异味道。 她凑近思嘉耳边轻声问道:“我脸上有杂质?” 思嘉瞅了她一眼,笑着说:“放心,比和氏璧亮堂” 被陌生人肆无忌惮地打量也就罢了,被公司相熟的同事肆意妄为的指点嘲笑,她张幼薇竟然被推上刑场坎头之前,还不知自己如何深陷泥潭的。 公司信箱里有一封everyone接受的邮件,邮件的主题:见证本世纪最浪漫的爱情。发信的时间是夜半十二点,这世界上还有比她更无聊之极的人,大半夜不睡觉给发这种邮件。信件的内容是一串串长长的网址,打开网页的霎那间,幼薇瞠目结舌,无所遁形,只感到根根毛发竖立起来,汗水像洪水猛兽似的往外涌撞,遇到骤冷的空气,凝成大块冰雹,堵住了毛孔,冻结了皮肤。 有人将昨晚之谦和她在晚会现场绝佳的表演放在了江城热线上。 像导演故意安排的剧情,她淹没在千万瓦五彩七色的灯光里,抬起优美的下颚,恰如其分地迎接他的亲吻,那镜头在高空旋转,每个角度每个表情都一览无余。 在剧目终结的最后,水影般淡出了一句话:期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期望学长能守住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电话爆了。邮箱爆了。女同事们亮出友好的祝福语:幼薇,好浪漫,好羡慕。参与工程稍微知些底细的人恍然大悟:张幼薇的名字里有个“薇”字,她平日里说话的语气确实有带刺儿蔷薇的味,那蔷薇花园就是郭之谦为她设计的。 思嘉发短信问她:中午的餐厅肯定比大海涨潮热闹,要不要出去吃饭? 她像漫步在暴雨里受伤的小猫,迷失了家园,又找不到干燥的屋子躲避,凄凄凉凉地应话:暴风雨已经来了,我当自己是高尔基笔下的海燕。 海燕能挡住十级海啸海浪的冲击,却不敢翱翔在隐隐爆发的火山口下。 欧阳渝民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他生气了,也许不是生气,是邵美雪眼中不知道如何出口的痛苦,也许还来不及痛苦,蔷薇花园的建设已经像慢性毒药的发作,早吞噬了他的五章六腑。 在长胜集团清闲的下午茶时间,古时集团发布惊天动地的消息:撤销蔷薇花园的全部投资。 第十九章 彩虹 寂静的星巴克咖啡厅,幼薇没想到有一天,能跟那个戴着钻石手表的妖娆女子对面而坐,她依旧是点了杯香草拿铁,而美雪要的是欧阳渝民最喜欢的午子绿茶。 “妹妹,我从来没见过姨丈因为感情事情左右生意的,你比我想象中厉害”美雪眼抹里的笑意似乎在宣告,我还没有行动,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对渝民下了手,尽管是无意的。 她沉默地望着玻璃窗外阴沉滚滚的气候,现在的她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如果美雪是来趾高气扬地嘲笑她,多她一个也无碍。 美雪见她无言,笑着说:“其实亲情和爱情之间,我是会选择爱情的。我可以无条件的帮渝民,帮长胜” 玻璃上倒影着美雪自信满满的神色,她知道这女人的本事不亚于渝民,可她也明白自己必须牺牲付出,“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说出这句话显然是妥协了,美雪的要求并不过分,“跟欧阳渝民坦诚,你不爱他,你爱的是郭之谦,然后消失在他的面前,永远不要出现” 美雪是要她毫不留情打碎渝民哥哥自欺欺人的梦,让她作一个彻彻底底的刽子手,光明正大给他一刀。 她蹙起眉头,哽咽地说:“你好残忍,明知道渝民他现在为蔷薇花园的事焦头烂额,你还让我给他泼冷水,让他痛上加痛” “小妹妹,这样他才会迅速忘掉你,以后才不会伤心” “美雪姐姐,你知道什么叫爱吗?我朋友说过,爱一个人是给他温暖,就是寒冬腊月,冰封雪地,去做那层抵挡风寒,保暖的外衣,不是为了帮他获取更多怜悯更多物质,无情扒光他身上所有的衣物。你爱的人有尊严,他不是乞丐。不管我是不是爱欧阳渝民,他都是我的渝民哥哥,我不会伤害他。我也相信渝民哥哥,他有办法解决长胜的问题” 这也许是邵美雪听过的最无知无趣的辩解,可这个辩解让她收敛了脸上骄傲的笑,虽然冷静自持,却感到无地之容。 欧阳渝民没有任何消息回了江城,下班前召开了各部门临时会议,盘点长胜的流动资金,短期债务,以及因为继续或停止工程会引发的动荡。 幼薇待在他的办公室,泡了杯绿茶,等待十六楼的会议结束,期间接到了之谦的电话,起初见是陌生的号码,以为是骚扰短信,她挂断了,后来,它又不死心地打了几次,她才接听的。 之谦问她:“薇薇,你还好吗?” 她“嗯”了一声。其实,没什么人在意过之谦是蔷薇花园的设计师,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之谦是古时集团古万清未过门的女婿,更加联想不到是因为一个好玩的视频惹恼了古万清,没有人将矛头专向她,只是思嘉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对她了几句宽心的话,放心,你的渝民哥哥会处理好,他能坐上经理的位置,肯定是比一般人有能耐。 之谦安慰她:“薇薇,我会处理好的,你等我消息” 不知道他会跟古万清怎么解释,她告诫说:“之谦,千万不要吵架,万事和为贵” 之谦笑了,说:“我知道” 漫长的等待让她昏昏欲睡,已过了八九点的时间,会议仍然没有结束。似乎飘起了雪花,窗子外一道道的白线像是刻意被人在纸上重描了几笔,越来越粗,越来越大,大得变成了片变成了寒气袭人的冰凌花,千万朵冰凌花冲破了玻璃,冲进了黑暗,仆仆风尘地划破了她的脸颊,往她的颈子乱窜,她喃喃自语“冷”,那一声也唤醒了迷迷糊糊的眼帘。 欧阳渝民抽出那只抚慰她的手,在身边坐了下来,柔声说:“睡着了,容易着凉” 四五日不见,他眼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像密密麻麻的渔网夹带了万枚钢针刺得她的心阵阵疼痛,她从身后搂住他的脖子,幽幽地说:“对不起,我给你招惹了大麻烦” 他揉揉她的头发,微笑着说:“傻丫头,不要胡言乱语” 他的笑像是大雪纷飞的季节给了她把雨伞,只是能够宽慰自己。他应该明白的,古时集团的决定是冲着之谦和她而来,思嘉和美雪能瞧得真切,他怎么会洞悉不了?她不知道此时能做些什么,似乎唯一能做的,是讲明网络上的视频纯属子乌虚有,她跟之谦之间什么都没有,似乎唯一能让他安下心来处理公司事情的,是她含情脉脉地对他说:“渝民,我爱你” 抚着优美的弧线,他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嘴角,她像是天上随风摇摆的风筝,不论身子有多抗拒抗争,被他的胳膊揽着,被迎合他的意念左右着,牵着她的丝线始终握在他的手中,她是他的,她跟郭之谦没有任何关系。 去蔚蓝海岸吃了螃蟹,又在岸边吹了会儿凉风,他送她回了家,怕晓芸会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她没有邀请他上楼,只是说:“路上小心”他说:“我会的” 之谦的事情就像一把早已无声无息经刺入他胸膛的匕首,若是她说了出来,会把匕首痛快地拔出来,还是刺得更深呢? 她不敢去冒险,至少在蔷薇花园的事情没有解决掉之前,她不能残忍地道出来。 果不其然,刚进了家门便被晓芸嘲笑了一通,“不动声色搞定了两把利剑,东西合璧,姐姐佩服” 思嘉瞪了晓芸一眼,给她沏了杯热热的奶茶,说:“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儿怨不得你,只是被人弄巧成拙罢了” 她耷拉着脑袋,像是被三座大山压得直不起头,哀伤地说:“我想帮渝民哥哥,我不想害了他” 晓芸没有继续打击她,提了点子:“让郭之谦尽快娶古万清的女儿吧!不过,不知道古小姐还愿不愿意嫁给他?” 这是世界上最折磨人心的臭主意。 思嘉说:“蔷薇花园肯定会赚钱,既然古万清不愿意投资,还有其他的投资商,难道凭你渝明哥哥的人际关系,找不到其他人。” 难道非要在古万清这棵枯树上掉死?她怎么没有想到,思嘉的身边不正有一块没有开发的宝地——林跃东,不知道林跃东是什么来头,可晓芸说过,他是她见过最有钱的人。她贼贼地笑了。 第二十章 冬风 思嘉瞧见幼薇脸上骤现出蒙娜丽莎的微笑,那笑像勾人魂魄的恶鬼从厨房跟进卧室,从客厅跟到洗手间,她预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罪恶,终于在卫生间门口跟幼薇摊了牌,“有开不了口的事情找我?” 她点头比锣鼓雷声的节奏还快三分,“嗯,嗯” 思嘉像灵蛇似的,从她身边滑了过去,说:“既然开不了口,那就不要开口了” 她急了,“思嘉,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只要你跟林跃东拨一通电话,长胜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思嘉不顾情面地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了房门,震耳的力道和嘎然而止的声音直接告诉她,这事儿,找她没戏。 晓芸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接连不断地发出沉重叹息声,犹如老式火车的鸣笛,轰隆轰隆,不断给她提示,“妹妹,你又不是不了解她的脾气,她拼命跟林跃东维持小葱拌豆腐的关系,不遇到火烧眉毛,万劫不复的事儿,不会求助林跃东” 思嘉的不应承,她也是理解的,可只要思嘉一句话,林跃东不管万水千山还是风雨交加,肯定第一时间跑回江城,帮思嘉处理掉所有的难题,只要是为了思嘉…只要是因为思嘉…脑袋里仿佛是《终结者》里开场的景象,噼里啪啦的闪电过后,没有下雨,活生生出现一个超能力的怪物,照亮了整个视野。 趁思嘉晚间梳洗的功夫,她像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蹑手蹑脚地留进了思嘉的房间,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林跃东的电话号码时,咯咯地笑了,比重了五百万现金还要乐不可支,她拨了过去。 对方的声音与平常的温文尔雅要油腔滑调七分,难怪晓芸称呼他七少,“终于舍得给我电话了” 原来,思嘉没有主动约过他,她清了嗓音,回话:“我是幼薇,不是思嘉。”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八成是失望之极,声音像是走过了钢琴按键,从高音部分迅速滑到低音区位,“你个小丫头片子,有事儿找我?”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投资长胜的蔷薇花园?” 他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好像思嘉暗地里交待了一切,他什么都了然于胸,他的回答却比零下三十度的天气让人心惊胆战,“没兴趣” 他跟思嘉一样的干脆,她解释:“蔷薇花园是盈利的项目” 他直接回答:“我不缺赚钱的机会” 她只好亮出杀手锏,“可是你缺思嘉啊!” 电话那端顿时沉思了,她知道,思嘉就是这世上唯一能震得住他的筹码,不管天平那段砝码垒得有多高,都撑不起思嘉在他心中的份量。她趁热打铁,说道:“你知道思嘉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吗?她告诉过我,她怕,她害怕抓不住你,所以她什么都不去招惹” 这句话对他而言,是难以置信,更是万分受用,“你再说一遍” “她怕跟你在一起之后,会失去你,所以她情愿守住简单的友情。机会是朋友创造的,我会约思嘉这个周末打网球。如果你听了蔷薇花园的设计和运转经营方式依旧不感兴趣,那也不会太破坏你当时的心情和兴致。你觉得怎么样?” 也许那句“失去你”给了林跃东太大的震撼,明知道可能是一场被人千刀万剐的游戏,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答应了。 消灭了通话证据,她迫不及待地给欧阳渝民发了一条短信,“周末能推掉所有的应酬陪我吗?”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回答“好”。 她咬着嘴唇回了消息:我做梦的时候问过玉皇大帝了,他说工程的事情,不用担心,会有解决的办法。 他问:玉皇大帝有没有说,现在有个人很想你? 她呵呵地笑了,说:有,那个人正准备放下工作熄灯睡觉,沐浴第二天最明媚的阳光。 … 泉水叮咚的乐鸣并没有持续到黑色星期五的清晨,跟随飘零的人流进了长胜大厦,被“张幼薇”的倩声给拦下了,大堂沙发上端坐着一位打扮时尚的女人,尽管黑色的墨镜和灰色的鸭舌帽遮掩,她还是一眼辨出了来人,古妍。 古妍没有她表姐万分之一的好脾气和雅致,抽个不影响工作的时间,约幼薇到咖啡厅,开诚布公地闲谈,古妍完全像洪水猛兽般穿过人群,直奔目的地,不闻不问,一巴掌掴在了她的脸上,霎时留下了五个鲜红的烙印。烙印烫红了邻近的白皙皮肤,如同奔腾咆哮的野马迅速践踏了每一寸土地,窜进了双眼,烧燃了她的双眼。是来找她算帐吗?跟一个没教养的女人讨价还价,她古妍不配。她压抑着怒火,拦住替她出头的思嘉,不顾来往同事的探究议论,转身走向电梯。 古妍破口大骂,“张幼薇,你是个狐狸精,故意勾引人家老公的狐狸精,十足的第三者” 她一笑置之,这就是之谦的未婚妻?虽然我没有她的家世和容貌,可我比她活得有内涵。似乎她的不反抗不回答更像把无形的飞刀不见鲜血地穿透了古妍的身体,古妍怒不可知地再次挡住她的路,不报仇雪恨死不罢休,又是一巴掌挥了过来。她凌空轻而易举截住了那只胳膊,同时阻截古妍的还有另一只手,她微微一惊,之谦的手。 之谦铜墙铁壁般横在她的面前,护着她,对着古妍的一字一句甚为清晰,“如果你再伤害她,我跟你没完” 古妍的飞扬跋扈被突然的暴风吹得七零八散,瞬间换成了娇弱凄惨的梨花杏雨,“之谦,为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明白之谦跟她说过什么,她大脑里是思嘉对她讲过的话,之谦跟他未婚妻之间的情与你无关。她不再理会他们,对担忧的思嘉说:“思嘉,我们走吧!” “薇薇,对不起,我待会儿找你”他望着即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止住了上前安慰她的酸痛。 一句“对不起”的安慰不是止血的良药。 如果说流传的视频是小说埋下的伏笔,古时集团的撤资是推波助澜的威风,那么古妍的这场闹剧被富有想象力的公司娱乐媒体炒作包装后便是小说戏剧冲突的高潮,估计连四处乱窜的“小强”们都被吓晕了,她张幼薇毁掉了公司本年度最大手笔的投资项目。 第二十一章 误解 因为古时集团发布的消息,长胜集团的股票市值一落千丈,开盘便是跌停,不到九点,董事局召开临时会议,商讨应对策略。欧阳渝民没有时间安抚张幼薇上班时被人冤枉误会的情绪。思嘉陪她一起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安慰她,护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想哭想痛快地流泪,可心里的难过像是把眼泪抽到了另一个时空,干涸得空有裂纹。 之谦来了电话,是思嘉接听的,她直言不讳地说,想跟他好好谈谈。之谦同意了。思嘉随后把幼薇推到了二十楼总经理办公室,至少对她而言,那里少了很多不入耳的闲言闲语。 星巴克咖啡厅,人烟寥寥。两人相互沉默了两分钟,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其实,在上海遇到之谦的时候,思嘉能感觉得到,他心里始终装着幼薇。他向来是爽快的性格,可提及幼薇,他话里含含糊糊眼里迷迷茫茫,甚至神志不清不知所谓。 “当初为什么要跟幼薇分手?”思嘉开门见山,说:“她哭了一天一夜,她不敢跑去问你,为什么把她甩了?你知道的,女孩子都有点儿矜持,特别是她,她向来是被人破口大骂也不懂得还手的人。我是她姐姐,我想知道原因。” 他低着头,继续沉默。 思嘉苦涩地笑了:“现在,我还真有点儿讨厌她跟你在一起。你想要,就死皮赖脸的缠上她;想扔,就随心所欲的一脚踹掉;想她了,就回来霍乱她的生活。你当她是什么,不要以为她爱你,就可以随意去践踏她。” “不是,”他终于发话了:“是我父亲,他严禁我跟幼薇交往。” 又是父亲?思嘉忽然想大笑,她的生活离不开这两个字,她朋友的命运也逃不过这两个字:“我初恋男友的父亲是市长,当初他阻止不了我们交往,派秘书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我想你的父亲没有找过幼薇吧!他直接对你下手,就能摆平所有的事。” 他不介意她的嘲笑,说:“我父亲是个军人,脾气暴躁,容易冲动,他一言九鼎,说得出,做得到。当初,我想逃离他的管束,报考了外省的学校,他气得差点儿拿枪崩了我。大学的前三年,我几乎没回过家。大四的寒假,他终于妥协了,给我来了电话,让我回去。那一年,我是带幼薇一起回的西北,父亲没有暴跳如雷,我以为他是欣然接受了,没想到他只是在外人面前隐忍。我跟他在院子里打了一晚上的架。他说赢了他,就放过我和幼薇,娶她进门,如果输了,老老实实接受他的安排,我如果不守规矩,他不会再傻得拿我开刀,他会直接对幼薇下手,靠他的人脉,靠他的威信,置幼薇、幼薇的家人于死地。是,我输了。那个时候,我好后悔,如果我上了军校,肯定能好好揍他,好好杀杀他的威风,肯定能留住幼薇。学校的最后半年,我不知道怎么跟幼薇开口。她是个傻丫头,如果我不声不响地走了,她肯定会等我,你让她等一万年,她都愿意。所以,我每天骂她凶她,我想让她讨厌我记恨我,也许,以后就不会伤心难过。可她每次都对我笑,每次都谦让我,她傻得一点儿都不介意。临走的前半个月,我真的坚持不住了,跟她说了分手,她只是‘噢’了一声。那个时候,她还不找我吵架。我恨她,更恨我自己。” 思嘉心如刀割,解释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吵吗?因为她害怕吵架。自打她记事,她的父母每天大吵小吵不断,她没有在安稳的日子里生活过。她跟我说,以后坚决不会跟男朋友吵架,不论对方打她骂她,都不会。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的父母最后一次吵架,父亲喝药自杀了,母亲在父亲死后,哭说了两句话: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不顾,我们说好的,不论做什么都要一起。她的母亲跟着一起走了。她害怕会重蹈父母的覆辙,所以她什么都让着你。” “她父母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吗?很多年了,具体时间,我也不是很清楚。大一的寒假,她无家可归,是跟我会樊城度过的。看到我妈包的饺子,她哭得稀里哗啦,说,好多年没吃过了,有她妈妈的味道。” 他的拳头闷雷般砸在了桌子上,然后不顾一切冲出了咖啡厅。 张幼薇,你不仅是个傻瓜,还是个撒谎高手,骗我你的母亲生病住院,骗我你找到了你的清茶。。难道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蔷薇花园是为了你设计的?你知不知道,我划房子的时候,每一笔划得都是你,都是为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走路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上课的时候想。我忍受不住,才像个孤魂野鬼回江城来找你。我是个笨蛋,看到你身边有了其他的人,想着不再见你,想着回上海,被你骗了,竟然茫然不知。如果不是你下了班,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你,远远地看着你,不是你在卖玫瑰色石头的专柜痴痴傻傻地停留了二十多分钟;是你从我手中接过玫瑰;不是我们一起回学校,我从汹涌的人群握住你的手,我几乎放弃,放弃当初我们的约定,一起走完那条没有尽头的路。 手机屏幕上是幼薇的照片,照片下方是“老婆”两个字,耳边“嘟嘟”占线的声音,站在红灯闪烁的十字路口,他一遍遍拨打,一遍遍试图冲过拥堵的车辆。 “麻烦你,我找人力资源部张幼薇小姐”他气喘吁吁,急不可待地对前台小姐表明来意。 前台小姐一眼认出了他是上次送一百块钱石头的男士,目光里顿时露出了轻佻的不屑,晃悠悠拨了幼薇的分机号码,无人接听,无奈地耸肩回答他:“先生,不好意思,她不在位置上。” 不在?难道是上班前的闹剧无形中给了她压力,她提前下班了?不对,跟思嘉谈话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他重新拨了思嘉的电话:“思嘉,张幼薇呢?” 似乎怕他再刺伤了幼薇,思嘉问:“之谦,你要干什么?” 他稳住波澜壮阔的情绪,说:“我有话要当面告诉她。” 思嘉坦诚的口气:“你要清醒地知道,你已经给她的清清世界撒了几把泥沙。” 他笑了笑:“思嘉,我很清醒,我懂那种蓦然回首的感触。已经错了一次,我不想再失去她。” 晓芸说,覆水难收。 佛说:六根未尽。 是,我们总是对爱过于仁慈。 思嘉明知道这是幼薇的感情世界,她不该横竖插在里面,可郭之谦与欧阳渝民,她感性地偏向了前者,她说:“幼薇在二十楼,总经理办公室。” 他感激涕零。 第二十二章 情孽 太阳几经努力冲破不了淡薄的云层,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圆盘,挂在了石林密布高低不平之上。幼薇像是贴在玻璃上的纸人,望着随风流动的云彩发呆。周围响起了婉约磅礴又荡气回肠的曲子,是席琳迪翁的《myheartwillgoon》:“lovecantouchusimeanstforalifetime andneverletgotillwe’reone”全国最后一次上演《泰坦尼克号》的时候,她和之谦挤破脑袋买了两张电影票,当看到最后,露丝搬开杰克的手,杰克慢慢的下沉慢慢消失在海底的黑色中。她睁大眼睛沉默地掉着泪。之谦笑她,假的也把你感动成这样。她没说,可能有一天,她也会看着他慢慢远走,慢慢变远,慢慢被白天黑夜吞噬,而她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怎么哭了?”欧阳渝民从身后拥住她的细腰,怜声问。 她抹掉思嘉口中的红尘泪,回眸对他嫣然一笑,像春风里飘然的柳絮,几尽温柔:“没什么?” 他手指轻柔地抚过浅浅泛红的脸颊,端详后放了宽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保安会多加注意,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句话似乎比安慰她一百次一万次都令她脆弱,那些心高气傲的坚强瞬间冲破了中流底线,泪水呼呼地外灌。 他从来不问她发生了何事,他只是在乎她以后的好与坏。 千回百转的旋律中,阳光穿过了云彩,返照的七色光亮印在了她的身上,温温的,暖暖的。他小心翼翼抬起她柔美的下颚。她心甘情愿地攀住坚实的脖子,掂起了脚尖,温润的唇吻他,他的唇从未有过的冰凉,像是突如其来的大雪冰封了住。她微微一怔准备临阵退缩,却被他强硬的手挡了回来。“薇薇,我爱你”,他亲她,心跳起伏,迫不及待,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更能攻陷她心底最后的防线。 于是,郭之谦不顾秘书阻拦,冲破房门的一霎那,见到的是这样动情的一幕,她被那个在酒桌上自称是青梅竹马的哥哥的人忘情地吻着。尽管知道他们关系非浅,见过他和她在会议桌上暗地写信,也遇到她全心全意地依靠在他的怀里,可都没有此刻震荡他的神经,仿佛是盘古开天辟地的一斧,清晰地分开了山川河流,清晰地打碎他的梦,她已经不是那个傻傻等他回来的张幼薇了。 “总经理说过,上午不接见客人,”秘书的声音大过天际,见到郭之谦像是被人施了法术呆站在原地,忙跟随进来解释禀告:“欧阳……先生!” 意料不到会被外人打扰兴致,更意料不到那个人是郭之谦,感到怀里的人身子颤颤发抖,欧阳渝民的手多使了三分力,并没有因为被撞破而羞愧地放开她,坦然自若地说道:“郭先生,没有预约直接登门拜访,看来是对工程的进度没有信心。” 郭之谦紧握双拳,火烧眉毛,确是点头笑了笑,说“怕欧阳先生因为古时集团的撤资力不从心,影响进度或者决定停止工程,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欧阳渝民轻轻抽动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对傻愣的秘书说:“何小姐,麻烦你沏杯绿茶,我要跟郭先生好好谈谈工程的事情。” 何秘书豁然一惊,呆若木鸡般“噢”了一声,离开时,顺便带上房门。 幼薇早已是惊慌失措地低下了头,斜倚在欧阳渝民的心口,想躲开,显然是逃不掉。趁着支开秘书的片刻,她悄声对欧阳渝民说:“渝民,我不打扰你工作了。” 他笑着擦干她脸上的泪,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情爱,说:“我晚点找你。” 她点头“嗯”了一声,低垂眼帘,走向真实世界的大门。 “张幼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那轻弱无力的一声硬生生穿透激扬的曲调,直直插进她的耳朵。 她又是赫然一震,后背顿时硬如峭壁,可脚步像飘零的溪流流过他的身边,带走了最后一丝美丽的瞬间。她要怎么回答他?她的嘴巴像被粘了一层万能胶水,张不开。 没有意识下楼梯时是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脑袋里塞满了一团团一簇簇的棉絮,白茫茫一片。 冰凉的石阶上,她双手蒙着脸,凉气肆无忌惮地往心里蹿。全被之谦看到了?!也好,他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会与他的未婚妻和平相处。渝民哥哥也不会误会她跟之谦之间的关系,不会痛苦难过,会安心地处理好长胜的问题,然后跟无所不能的美雪复合,结婚生子,组成令世人妒忌的家庭…… 思嘉瞧她很久没有回办公室,沿着楼梯一路寻上来,却发现她坐在十五楼的阶梯口痴痴呆呆地没了知觉一般,心疼极了,以为是之谦说了什么过激的话惹她矛盾,劝说她:“幼薇,所谓七窍通了六窍,跟一窍不通是一个意思。既然不明白,什么都不要多想。” 她咬着嘴唇:“思嘉,我知道怎么可以让电影的最后美满落幕?” 思嘉见她回答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胡话?” 盯着脚下的阳光,她笑着说:“之谦跟她的未婚妻,渝民哥哥跟邵美雪,如果没有我,他们应该是一帆风顺地走进婚姻殿堂,如果没有我,长胜应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漏子,公司每个人也不会提心吊担。我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破坏者,是这世上多余的人。” 思嘉轻轻戳戳她的脑袋:“你再说这种话,我可就告诉晓芸了,让她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给你念七七四十九天的金刚经。” 她忽然抱住思嘉的肩膀,哭了:“思嘉,你们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讨厌你对我好,我讨厌自己还不完你的情,什么都做不了。” 思嘉安慰着抚了抚她的背:“傻丫头,谁让你还了?你最好今生今世都欠我,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继续做我的妹妹,继续欠着。” 周末的晚上,江城呼啸的寒风将街道上的男男女女吹拥在一起。 欧阳渝民的世界里仿佛只能有她,他答应过,今晚放下工作,陪她逛步行街,陪她吃吉庆街的小吃,陪她玩耍直到明天结束。她一晚上兴致高昂,挑了浅蓝色同样款式的围巾帽子手套,两人情侣的装扮毫不避讳,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钻,闹闹腾腾地躲进影院看午夜场的电影,最后哈欠连天地打车跟他一起回家。怕他回了家又不安分地坐在电脑前,她梳洗后缠着他睡觉。 她睡得很沉,可是朦胧中分明听到了一句苦楚的话:“薇薇,你爱我吗?”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好痛好痛,像被刀绞割着,痛得她直掉眼泪,她只能一粒一粒地吞着止痛药:渝民哥哥,对不起,我爱你。 第二十三章 阴谋 大清早回了家,她直接闯进了思嘉的房间,闹着去打网球,许是思嘉知道这两日她心情不佳,并没有反对她的自作主张,逆来顺受了。可是下楼见了欧阳渝民帅气地裹着风衣靠在车门上,思嘉顿时明白了三分,脸上充盈着微笑,却是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张幼薇,你厉害,老实交待还约了谁?” 她极力辩解:“我保证没有林跃东。” 思嘉一眼瞧出了她的“奸相”,拿出手机直接拨了过去:“跃东啊!我今天想去东湖……” 她抢过电话,顿时泪水汪汪,比那夏日的雷雨迅猛了三分,摇着思嘉的胳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委屈地说:“思嘉,我没有以你的名义逼他投资蔷薇花园,我只是让他听听酒店的经营理念。” 思嘉听罢扑嗤一声地笑了:“刚才是吓唬你的。谁让你学黄鼠狼给鸡拜年,算盘打到自家姐妹头上了?” 她傻傻地低头看了看屏幕,除了“中国通信”和日期,什么都没有,心里不免“愤恨”起来,现在还真希望林跃东有一天能搞定她,换换她的脾气。 网球俱乐部的前台小姐服务殷勤,从他们踏进大门便引导着左行右拐。这里不愧是星级设计构造,大理石板张贴的四壁清晰地倒映着人影,仿佛是走在玻璃棱镜上,似乎一不小心踏了空,陷了进去。她不由挽住思嘉的胳膊。思嘉鬼鬼祟祟地推掉她,佯装起好奇,追上前台小姐打听问题。乐思嘉,你狠!中央空调扑扑吹来暖气,内心的汹涌潮动引得她热血沸腾,未到更衣室,已是燥热难耐,满脸红粉。 “乐思嘉,你不愧是一流演员,二流编剧,外加三流导演!”她横眉竖眼,兴师动众地扔了包包,扬言自己是格外生气。 思嘉总算是不痛不痒地挠了她一下,叹口气说:“你的渝民哥哥会生气的。待会儿在球场上,我可不想成为他攻击的目标。” 她“切”了一声,不屑地说:“渝民哥哥才不会那么小气!” 思嘉未来得及回答,手机响了,是林跃东的,说她:“像老驴拉破车,比乌龟还慢。”她没好气地回他:“别以为自己学会了孙悟空的金斗云,你就不是猪八戒了。”林跃东投了降说:“猪八戒现在在更衣室的门口,等着背她的媳妇去球场。”思嘉笑了笑转身对她说了句:“林跃东在等我。”鬼影似的消失了。 “张小姐!” 古朴?出了更衣室的门,想不到会遇到相熟的面孔,她浑然一惊,习惯性望了望古朴身后,空无一人,顿时松了口气,礼貌地打招呼:“古先生。” “张小姐是跟自己的那杯茶一起来的?”古朴笑着问。 什么文质彬彬?什么少言寡语?一向自视看了千百个男人的晓芸嘴里尽胡说牛头不对马嘴的词语。除了第一次见面时,话无弦音外,他的每一句都比牛鬼蛇神淋漓百倍。她也是客气地浅浅一笑:“古先生是真心实意关注我的那杯茶,还是关注我是否抢了别人的那杯茶?” 古朴笑着摇了摇头:“听闻张小姐是温婉的性子,想不到温婉的表象里时时夹着锦针。” 她装起吃惊:“是吗?我可比不上古先生,古先生是披着人皮面具,学人的高雅风尚、文质彬彬。只是可惜,学得不够彻底,身上常常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快的兽味。” 古朴丝毫没有介意她的讽刺,依旧满面春风:“张小姐真有意思。如果没有带着清茶来打网球,可以考虑考虑我这杯咖啡。” “古先生不知道吗?咖啡对女孩子皮肤不好,饮得过渡太伤心神。” “可是张小姐分明对香草拿铁情有独钟,不是吗?” 她心下不止是一惊,还有一股股阴寒,他怎么知道她的饮食爱好?谁告诉他的?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她头也不会地挥了挥手:“不好意思,我还是爱喝清茶。” 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大地,凛冽的轻微的寒风被挡在了高墙之外。 欧阳渝民一个人斜倚木椅,悠闲地品茶瞭望,见了她过来,握住她的手使了柔力:“薇薇,谢谢你的故意安排。” 被他识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渝民,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我不想看到你整天愁云密布、心力交瘁的样子。” 他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双打了几个回合,他和林跃东坐在了阴凉的伞棚下开了灌啤酒对饮扯开话题。 林跃东下颚示意了节节败退的幼薇,开玩笑地对他说:“你女朋友太厉害了,抓住我小辫子的速度,又快又准又狠。” 他笑了笑:“你女朋友太精明了,把他上司的心思揣摩得密不透风,明明是刻意做事,看起来却是合情合理。” 林跃东喝了口酒:“确切地说,她是我心目中的女朋友,但我不是她的男朋友。” 他明白林跃东话里的意思,苦涩一笑,说:“她是我的女人,但我不是她想要的男人。” 两人似乎志同道合,碰了一杯。 他老实交待:“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妹妹,她的初恋情人是我负责的项目的设计师。” 林跃东接过话:“她是我母亲的养女,她的初恋情人是我远在美国的兄弟。” 他说:“我比你幸运。” 林跃东说:“你比我幸运。”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再也没了间隙隔阂。 林跃东把玩着罐子,言归正传地说:“昨天,长胜股票开盘跌停,而长胜也没有发表任何新措施的出台政策。我调查过,短短的一上午,股民空前抛售股票,却有一家公司大批量地低价收购散股。我也查过这家公司是在深圳注册,成立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注册的法人代表是邵美雪小姐。据我所知,邵小姐是古时集团古万清董事的表亲,又是欧阳先生前共事公司新加坡远东吉宝的秘书助理。幼薇请我考虑投资蔷薇花园,我实在举棋不定,咱们感情路上也都是同道中人,什么事儿还是照着朋友的意思办?” 他坦承相待:“既然林先生把我当朋友,我也想转告朋友五个字:投资需谨慎。” 多年后,幼薇才知道蔷薇花园是一个大大的骗局,它根本不可能建设完成,即使它什么都具备,不缺资金,不缺新的理念,它只要是之谦设计的,欧阳渝民就不可能让它耸立在江城。 第二十四章 夜宴 除了满身的臭汗和增强的球技外,这场几经努力安排的友谊赛不过是投资蔷薇花园竹篮打水的一场空梦,受损失的也仅仅是幼薇的费尽心机。可是对幼薇而言,是通失掉了天赐良机,是粉碎打击了欧阳渝民的信心,是她再也无能为力帮助欧阳渝民。 所以回家的路上,她竭力将活跃的气氛一路紧随,甚至调开了广播电台。中午的《老式汽车》是她比较喜欢的节目,播放个人专辑,今天主打f。i。r《千年之恋》:“穿越千年的哀愁,是你在尽头等我,最美丽的感动,会值得用一生守候”,摆脱了世俗的无病呻吟和恋恋红尘,她从未见过有人将爱情的歌曲演绎得如此激扬,如此心潮澎湃。 沉浸在曲调里,连手机铃声都未注意到,欧阳渝民瞧她蜷缩在车椅上,微闭着双目,极其享受又似乎沉睡的模样,没有打扰,随手拿过耳机“喂”了一声。对方一听声音立即挂了。不到一两秒,电话又响了。他刚回了音,又断了,如果不是信号不好,便是对方不愿他接听电话。趁着红灯停车之际,他瞅了一眼电话号码,轻声“哼”笑,动手调小了广播声音,扰醒了幼薇。 她眨了眨眼睛,惊讶地问:“渝民,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 他直直盯着前方,微笑回答:“电话响了两遍,有人找你。” 两人正说着,铃声再次闹响,她看了看闪烁的名字,似乎暗藏的冰山被炙酷烈日火烧溶化了般,海水渐涨,几乎没过胸腔,殃及头顶,她吓得后背瞬间浸湿,胆战心惊地挂了,对着手机嘟囔一句:“不认识的号码,估计是打错了。”继而又把歌曲调子调得奇高,把玩手机之际将号码彻底删除,接着关机。 她和之谦不能有所瓜葛,她只是默默站在远方,看着他,等着他,盼着他的张幼薇,他只是她这辈子最美最没有装饰过的梦里的郭之谦。 去了百货超市,她说要亲自下厨做酸菜鱼,犒劳他这段时间为繁忙的工作劳心劳累。他的公寓什么都不缺,独独缺少配套的厨房用具,米油盐锅碗……单单为一顿饭买了整套厨房,似乎不太划算。他倒是不在乎,她还是怏怏捡了一大堆材料回了自己的家。 好在思嘉和晓芸有约,空了整栋房子。 想打电话向思嘉确认酸菜鱼的步骤,又怕他知道了后笑话她,反正菜肴都是人发明出来的,亦不管是先放辣椒酸菜还是葱姜,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张氏酸菜鱼”。 瞧她忙得晕头转向,大汗淋淋,仿佛是出嫁后被公婆赶进厨房的小媳妇,明明什么都不会,学着充大厨,他悄声走过来,从身后搂住她的腰,紧贴着她粉红的脸颊,安慰她:“不着急,我喜欢看你慢慢做饭的样子。”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他笑着说:“那我岂不是很幸福?” 她嘟起嘴角:“味道肯定跟剧毒相差无几,如果实在难以下咽,出去找解药的时候,不要笑我。” 他说:“即使是毒药,我也会把它喝得干净。” 虽是冬日下午,她熄灭了银色的灯火,紧闭了窗帘遮挡光线,继而在黑夜笼罩的客厅里,点燃了两只昏黄烛光。翘开了思嘉生日时,林跃东赠送的顶级红酒,摆上了晓芸专去前水塘购置的黑色郁金香,音响里是怀旧唱片回放演绎的《我的名字叫依莲》。晓芸说过,星级酒店吃的是品味,有谁在乎过菜的样式味道!她想,也许转移了视线,瞒天过海,这顿饭不如想象中那般食而无味。所以频频给欧阳渝民斟酒,麻痹他的味觉。 跳动的火焰仿佛一轮晕月,照着她的精致的面孔,他握住了餐桌上那只芊芊玉手,说:“上次酒会没有邀请你跳舞,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她欣然接受。 踏着舒缓的拍子,她晕晕乎乎地靠在温暖的怀里,看着影影双双的火光,傻傻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他没有习惯性揉揉她的头发,没有笑着说她是傻丫头,他认真地回答:“会痛彻心肺地想你,所以没有如果,因为我不会让你走。” 她紧紧抱住了他,拼命往他怀里钻。 “薇薇,搬过去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也许真的是酒精催化了一切,她像是一只无家可归流浪千年的小猫,终于寻觅到了愿意喂养它的主人,也许她本就是他喂养的波斯猫,没有权利违背伤害他的意愿,她哽咽着嗓子回答:“好。”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浪漫午餐,想哄骗没人在家似乎很难,那人不断地敲着房门,不敲破它,死不罢休的精神。 当郭之谦那张比死谭沉寂三分的脸,比寒冰冷酷四分的眼显露时,犹如惊动了四方云动,脑袋乱糟糟一片,她唯一能说出口的也只是呆呆的两个字:“之谦?!” 他不闻不问不经允许从门口闪了进来,扫视了屋子里的人,扫视了桌子上的烛光美餐,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屋子里的主人,随意拉开餐桌旁的椅子。未待他发话,欧阳渝民先是开了口:“薇薇,有客人来,麻烦你多备副碗筷。” 像是被唤醒的石膏雕像,辨不清东西南北,识不得风云变幻,她愣愣地“噢”了一声进了厨房,不敢面对这种让人目眩的场景,她心跳急速,恨不得晕死在厨房里。 之谦沉默地倒了满杯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斟满欧阳渝民的那杯:“难得可以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单独跟欧阳先生喝一杯,欧阳先生不要借机推迟。” 欧阳渝民客气地笑了笑:“既然郭先生发了话,我定当奉陪到底。”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弥漫的战争,她似乎被夹在两道石壁裂缝中,偏左落进万丈深渊,偏右掉进鬼斧石林。 她不知所措地说:“渝民,我先去收拾行李箱,喝完了酒,知会我一声。” 那句话宛如狂风暴雨的天气湿重了盛开的花蕊,她抬不起沉重的头颅。房门“砰”地一声紧闭,她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欧阳渝民闯进她房间时,身上只剩下浓烈刺鼻的酒味,她起身准备去收拾,却被他拦截住,强硬地抵在房门上。他红通的眼睛像是经历了格斗拼杀,伤痕累累地站在了她面前,带着绝望痛楚痴痴地望着遥远的她,看不清的她。 “渝民,你喝醉了,你先睡会儿!”她说。 “你爱我吗?”比那晚痛楚的声音更加哀伤,更让她心伤。 她点了点头:“爱。” “是吗?” “嗯。” 他势如千军堵住那张欺骗他的嘴,心口不一的嘴,把所有的虚假都堵进她的心里。她越是顺应他,他越是感到莫名地失去,越是要占有她。 ...... 你以为她是爱你吗?你太不了解她了。她是可怜你,用她的同情包容你,如果她真的爱你,她比任何人都在乎你是不是爱她? ....... 临走前,思嘉和晓芸没有回来。他却是等不及地把她的行装扔进了后备车厢,说:“晚上打电话说一声吧!” 她还是留了一张便笺,说:我先去渝民哥哥家小住两天,当我是出国旅游,等长胜的问题解决了,我就回来。 从大学起始到现在已经一起生活了五六年,当初一起头顶炎炎烈日找房子买家具合计布置客厅卧房,思嘉和晓芸都在尽自己所能给她一个家,一个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所以什么都忍让她,不跟她计较,现在她要短暂的离开,心里怪怪地难受。 第二十五章 妥协 晓芸是真的生气了,势如破竹的气势,像是东方不败死了他的“莲弟”。 还是思嘉比较了解她,温柔造作地说:“我们知道你是个没有友谊情操的人,所以,记得回来交房租水费。” 抱着电话,说不出有关之谦的一两个字来,她边收拾简简单单,清清白白的行李,边傻笑两声,说:“明天中午,你俩再惩治我吧!” 陌生的床始终不太习惯,床上凭空多了一个人更加不适应,虽说在这张床上睡过好几个晚上,可她的眼里,它只是旅馆可有可无的摆设。今天,它俨然成了她的私人用品,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特别是脑袋压在欧阳渝民的胳膊上,她眼睛睁得浑圆,无法安然入睡。其实,十多年前,她也曾这种姿势睡过,枕着渝民哥哥的手臂,无所顾忌,一脚横在他的身上,咯咯大笑,那个时候,他总是弹掉或制止住她不老实的小腿,陪她打闹。现在,时间变了,地点变了,心态似乎也变了。她的腿不小心碰触到他,只能惊慌失措地逃开。 “睡不着?” 显然,他被闹醒了,睡意朦胧地把她拥在怀里。对着近在咫尺的脸阔,她的心忽地怦怦直跳,月光下的他真的很好看,小说里常常形容的词汇,什么峰峦如聚的眉毛,什么刀削挺拔的鼻梁,她只是觉得他的颜面很干净,像是清澈的湖泊,见不到杂草,见不到混浊,给人的却是勃勃生机。如果他不是她的渝民哥哥,如果他不曾让她感动,她会不会对这张面孔生出不一样的情愫来呢? 半晌,不见她回答,他彻底醒了,睁开眼睛便撞上她左躲右闪后来干脆闭上的眸子。他笑了笑。那微微颤抖的眉毛似乎含娇带羞,红粉扑扑的脸热气腾腾,一浪浪地撩逗他的情怀。他低头亲吻她,被她推开了说:“很晚了,明天要上班,快睡吧!”,随即转身给了他冷冷的后背。他的手像只毛毛虫不老实地溜进她的睡衣。她惊叫了一声,身子躲在了千里之外。他不死心地跟上去,她又咧了开,如此反复,直到从床上一起滚到地上,好在他是护着她的,好在被子是真空棉花制作的,好在床面距离地面只有短短的几尺,不然明天腿脚一瘸一拐上阵,还真不好跟思嘉解释。 欧阳渝民也就碰过她两次,都是她喝多了不省人事的时候。一般清醒时刻,她比较抗拒,他也是依她的意思。只是这次,他胡搅蛮缠,才演变成现在的狼狈。 他沉默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不再逼迫她,不再搭理她,老老实实地侧过身子,倒头睡觉了。这场景忽然让她想起之谦逼迫她看三级片的那刻,之谦冲她大叫大吼,最后疲惫地倒在床上爬不起来。渝民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她能感觉到他像隐隐爆发的火山,拼命地克制压抑着情绪。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对着他宽宽的后背说。 他的语调是冰的:“没有。” 她想解释:“我只是......” 他抢过话:“是我不对。” 这情绪似乎延续到了第二天。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思嘉口中的闷骚型,随他一起上班,却是吭不出一句话来,听着广播新闻,完全可以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调侃,可她的嘴巴像是被缝纫机咔咔来回剁了密密麻麻地孔,穿上了扯不断的丝线,只要微微一张,顿时疼痛难忍。 进电梯的时候,她帮他按了楼层,他却是什么都没说,连那声常有的“谢谢”被莫名的冷空气淡化掉了。 思嘉发短信开玩笑地问她:一个晚上都被你的渝民哥哥摧残成香消玉损的样子,够呛啊! 她嘟起嘴角回答:就是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才会这样。 思嘉看后,笑了:看不出你也只是个挂名的“柳下惠”。 她看罢,没好气地扔了电话,不想再说些什么。 长胜风生水起的流言给了她极大的曝光机会。最可怜的受害者当然成了已婚未婚妇女们同情对象,何况他不是别人,是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欧阳经理,何况连累他遭受此厄运的也不是别人,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她没有道德操守去勾搭有妇之夫,虽说是人家口中最爱的人,可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地公开地下情,连累自己的哥哥啊! 指点她,如同指点江山,谁都想试试! “长胜这次是翻不了身了,等着失业回家陪老婆带孩子吧!想不到我为公司尽职尽守十年,竟然最后毁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 “把咱们的欧阳经理害成这个样子,她还好意思待在公司!” “那是她哥哥也,她也下得了手。如果不是她六情不认,就是没脑子。尽做些损己不利人的事儿。人长得是漂亮,可拿照妖镜一看,其实是头猪。” …… 冷嘲热讽呼呼地往脸上吹,每一股风都带了三分力度,三分冰凌,三分高温热水,还有一分直白的污言秽语。 仿佛是置身炮弹横飞的平原,她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 所以,看到手机上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她毫不犹豫地接听,听到对方说:“我想见你”,她不假思索地给自己找了很好的台阶,跟主管请了一天假期,“我朋友好像生病了,没人照顾,我想去看他。”主管问:“也是小乐的朋友吗?她不会也跟着一起去吧!”她忙解释说:“我一个人就够了。”主管没再多言,挥挥手,好爽地说:“去吧!”她拎上包包,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闪出了公司。 之谦喝醉了,在江滩的酒吧。 她搭车赶过去的时候,吧台昏黄的灯光照着他凄凄凉凉的身影,他趴在冰凉的石台上,手上握着一只蓝色的瓶子,头发乱糟糟地没了型,脸上的青茬胡须格外不入眼,他眼睛迷醉,嘴上却浑浑噩噩地大喊:“张幼薇,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挂我电话,你狠!” 酒保对她说:“你朋友在这儿喝了十几个小时,赶快送他回去吧!” 她愣愣地“噢!”了一声,结了帐款,伸手扶他,他虽然喝醉了,力气不小,轻而易举地推开她,醉醺醺地吼道:“不要碰我,我知道你不是她,知道她不会来。我没有那个男人厉害,斗不过他,抢不回她。” 她鼻子酸酸地,暖着他地手,柔柔地说:“之谦,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有了意识,脑袋晃了晃定格在她的脸上,他手指在空中乱抓,终于摸到她的脸颊,笑了,瞳孔渐渐放大,紧紧拥她在怀里,声音没了凛冽,沉沉重重地:“薇薇,我回来了,不要再离开我。” 她眼前霎时蒙了一层水雾,说:“我们先回去!” “你不答应我,我哪儿都不去。” 她说:“好,我答应你。” “答应我,不离开我?” “是。” 他红红的脸胜过二月霜花,满意地笑了,满意地揽着她的肩,跟她一起离开了酒吧。 找了临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用热水擦了擦他的脸和身子,她又匆匆下楼买了解酒的药和牛奶水果。 欧阳渝民来了电话,她是悄悄躲在卫生间接听的。他紧张地问她:“薇薇,你在哪儿?”她说:“我今天请了假,在江滩吹风。”他给她道了歉说:“昨晚,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她笑着说:“是我不对,你安心处理公司的事情吧!不用管我。”随后果断地挂了。 第二十六章 疾痛 她撒谎的技术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心,静如死灰不可复燃;脸,自然坦然安然毅然。只是挂断电话后有些头晕目眩,看到白瓷板壁上凸凹有致的花纹,想用手抠,抠得她手指破了皮,出了鲜血,浸染了白瓷,她才认清楚那是朵带刺儿的红色玫瑰。 许是昨晚过得太不安稳,许是公司的寒流来得太猛太烈,借着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蜷缩在沙发上,像是又躲进狭小静谧的避风港,没有寒风来袭,没有冬雪夏雨,只有暖暖的柔和,她想做一个梦,或是春暖花开的四月,躺在绿油油的青草地上,看樱花如雨飘飘而下,或是秋高气爽的十月,坐在单车的后面,搂着他的腰,仰望万里晴空蓝天白云,或是冬夜微凉时,钻进被窝,做一只懒洋洋的春虫,没事儿被另一只懒洋洋的猪拱着舔着,凉丝丝地,滑滑地,她推它,推不开,踢它,踢不走,逃也逃不掉,她有些急了,回头咬了一口,听到“啊!”的惨叫声,她咯咯地笑了,那笑声还带着回声,在耳边不停地嗡嗡颤抖,格外真实,真实……她心下一惊,睁眼便清晰地看见之谦赤裸的肩膀,仿佛是雕塑课上的思想者模特,捂着他的嘴巴沉思,当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转而盯着她时,她真变成了一条臃肿的虫,滑进了被子里,把脸严严实实遮挡起来。 “张幼薇,你什么时候学会咬人了?”他掀开被子,恶狠狠地质问她,舌头虽然被咬了,吐词却是利索一如往日。 她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听他愤愤讲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如何滚到了他的床上,如何把沉睡的他折磨醒了,如何假意勾引他又狠狠摆了他一刀,瞧她一言不发,最后他拥着她,蒙上被子,把世界的是非恩怨都阻挡在外面,黑黑的无限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只听得到他对她吹着海洋的暖风:“薇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想给你一个家,过节的时候,跟你一起包饺子吃团圆饭,过年的时候,陪你放鞭炮燃烟花一起疯一起闹,我想背你走完那条没有尽头的路。” “之谦,我……”她想说什么呢?遇到之谦,她除了一无是处的呆便是一层不变得傻,她无时无刻不沉浸在他的每句话里,记得比天山雪莲还纯洁八分。 “我们离开江城,去上海,如果你觉得上海太浮夸,我们去杭州,如果杭州太潮湿,我们去海南,如果海南太枯燥,我们去天涯海角,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找一个你最想停留的地方,种上你最爱的雏菊花,再生一个听话的崽崽,养一条丑陋无比的沙皮狗。每个周末,一家四口逍遥自在地骑着一辆单车采风。” 他为她的生活划了最美的蓝图,可掀开被子遇到白日,他的话俨然成了今天最绚丽多彩的梦。长胜的股票市价是不是连续跌停?长胜的投资工程是不是全线停工?渝民哥哥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难题?她不能做春天的虫,她必须破茧变成蝴蝶,从那个梦里飞出来。下床穿好风衣,她匆忙说:“之谦,我该走了。” “张幼薇?!”他惊讶她的变脸,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她草草收拾好包包,跟他道别:“下次不再要喝闷酒了。” 他想唤醒她,大嚷了一声:“张幼薇……” 她咬着嘴唇,莫名地说了一句:“你忘记我吧!” 话出口的时候,她才体味到说这句话的痛,是毫不留情地推开那个想去爱你的人,想尽自己所能给你温暖的人,明明是眷恋他的爱,眷恋他给你的一切,可你偏偏做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薇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他是真的被她捅了一刀,正中心口,每说一个字都是哽咽连连。 面对着没有抵抗力的问话,她紧蹙的眉头几经压抑,才挤出了五个字:“之谦,对不起。” 痛不欲生。 痛定思痛。 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酒店的,她不知道,她只明白,其实冬天不冷,冷得是她的心,结了千层寒冰。 回到家已是万家灯火。 客厅只亮了橘红色的光,欧阳渝民端了杯酒,静静地站在玻璃橱窗前,外面是星星点点的混沌黑夜,给了他迷茫困惑,给了他漫长无终,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待多久,他不明白自己能等到什么,听到关门的声音,他甚至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玻璃上她的影子。无影无踪的八个小时,不是她在江滩吹风,是江滩在她心里吹风。 “我回来了。”她提醒他。 “嗯。”他简单地回答。 看到整支红酒只剩下他手中的半杯,她忧心地问:“长胜的问题很难解决,是吗?” “还好!”说完,他痛快地一饮而尽。 “吃晚饭了吗?如果没吃,我打电话定。”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一百个未接来电,都是属于同一个名字“渝民哥哥”,她这才想起来,怕手机铃声吵醒之谦,她本是调成了震动,可没想到是按了静音键,所以……他找不到她。 “不用了。”他放下杯子,似乎当门口的她是可有可无的影子魂魄,不瞧上一眼,转身进了卧室。 茶几上的晚报是今天的,头版头条便是关乎长胜,说长胜百分之七十的流动资金被套在了新项目的建设上,如果解决不了资金周转问题,长胜将面临巨大的财政危机。 收拾了桌上的酒瓶和杯子,她仍是下楼买了简单的小吃,放在微波炉里温热了后,去了卧房,卧房没有亮灯,他像是疲惫不堪得不想管她早些睡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退了出来,把便当收进了冰箱。 当热水从头顶如暴雨倾泻而下时,一股比水更灼心的热从眼眶里冒了出来,她忙冲掉了咸咸的东西,冲淡了不该像泉水绵绵不绝的东西。重新回到那张一起一伏的床上,他像昨晚一样,给了她最陡峭的高山。 “我去江滩找过你。”他突然说了话,陈述的语调,却是四两拨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找了你三个小时,沿着江滩反反复复走了五十遍,两公里的长堤,2000米的长度,我却遇不上你。” “渝民!”她紧贴着他的背,神经像打了个死结,中枢混乱如麻,脑袋血液不畅,晕晕乎乎,除了他的名字,什么都吭不出来。 他忽然转过身堵上她的嘴巴,他不想听那些虚伪虚假的解释,他也不想知道寻不到她的八小时,她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他要打碎她守口如瓶的心。他疯狂地亲她吻她,如果是烈日彻底溶化她,如果是洪水彻底吞噬她,如果是不着边际的风彻底吹散她,她迎合也好抗拒也罢,由不得她做主。 她哭了,是一阵阵的呻吟变成了一阵阵的哭泣,两手紧抓着被子,将自己掩埋在里面。 第二十七章 情迷 那微微抖动蜷缩起来的身子像只吓坏了的小鹿,寒夜里,躲在阴冷的角落,无依无靠嘶鸣地抽泣。 他停歇了住,温柔地扳过细腻柔弱的肩膀,捧起烟雨蒙蒙的脸,没了野蛮的粗鲁冲动,怜惜的声音带着吸引她的磁性:“薇薇,不要怕,这不是让你背负沉重,也不是对你抢夺侵略。我是个男人,想给自己爱的女人另外一种幸福,触摸得到的幸福。我爱你,爱你的全部。”他温润的唇触着她眼泪流过的每一寸皮肤。他手指爱恋般抚过她的眼帘。关上她心灵的窗户的时候,他告诉她:“即使丢了全世界,你还有我。” 如果刚才的他是强取豪夺,靠武力去霸占她的心扉,现在的他是柔情蜜意,轻轻的一个爱怜给了她七碎八裂的心最脆弱的安慰,他一遍遍给她灌迷药:“我想要好好爱你”“不要每次都拒绝我,我想要你,你的全部。” 仿佛是他给她的世界引来了狂风暴雨,他却又在糜烂的天气里为她遮风挡寒,她就像只躲在石崖峭壁的寒号鸟,明明受不了冬寒,可是遇上太阳的温暖,抗争的心又被柔和融化了,沉醉了。寒号鸟会冻死在冬天雪里,她呢?她被他训得服服帖帖,被他完完全全掌控,她不随心地消融在他的世界里,成为他的一部分。最后,她心神倦怠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听着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好像每一滴都像冰雹硬生生砸在她的身上。 第二天,长胜a股没有突破性转机,维持下跌的局势,不过十点,又上演了昨日停止的悲剧。 董事们纷纷亮出底线:请欧阳渝民先生尽快拟定下一步的解决方案。他坦然地说,下周会有具体措施出台,若是弥补不回诸位董事的损失,他甘愿接受民事诉讼。当初正是看中了他两年内为吉宝远东创造两亿的纯利润,他们才高薪聘请他回国,现在也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既然他立下了军令状,股东们也无话可说,谁会无缘无故跟钱过意不去? 董事会议结束后,欧阳渝民召开了工程部门会议。投影机里是蔷薇花园的设计方案,他解释了古时集团撤资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蔷薇花园设计上存在的不足,影响了投资者的信心,甚至毫不避讳地指出了需要添加修改的地方,当然这不是小的改动,几乎把图稿修改得面目全非,起始的名字也不再称之为蔷薇花园,叫,莫顿新概念酒店公寓,设计师也无关乎郭之谦,是长胜众工程师借鉴旧稿,发挥创新的结晶。 这个消息瞬间给了长胜大厦十二万度的高温,每层楼游荡着燥热的水蒸气:欧阳经理不仅人帅,处理问题的手腕更帅,一声不吭,挽救了长胜,给了逆境中的长胜,新的希望。 幼薇一鼓作气爬到了二十楼。 何秘书见了满头大汗的她,准备打电话通传,又瞧她咬紧牙齿愤愤不平的深情,佯装起办公,默不声张。若不是那天看到张幼薇被欧阳经理搂着,谁料得到他们这种迂回百转的情人关系,什么妹妹?什么邵小姐?什么古时集团?全都是蒙蔽外人的障眼法。那天,欧阳经理笑着提示她:“我不想自己的私生活随意被人拿出来调侃。”她明白缄口沉默的道理。 午休时间,欧阳渝民的办公室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bee gees的曲子《first of may》。以往,他遇到繁忙的学业或是期中期末大考全国竞赛,总是连续不断地听。那个时候是留声机的唱片,氛围比现在更有情调。那个时候她不太懂英文,他耐心地给她翻译解释,当唱到那句“the day i kissed your cheek and you were mine”时,他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却用嘴巴在她的脸颊上浅浅印了痕迹。如果不是再次回味,不是再次遇到渝民哥哥,她恐怕想不起曾经经历过这段,想不起“我吻你脸颊的那天,你是我的”。 来质问的脚步迟疑得迈不开。 他迎接她的微笑是灿然的:“还记得这bee gees吗?” 纯洁的曲调里,她说不出口此行的目的,询问不出他为什么要改掉之谦的蔷薇花园,她只能点头回答:“嗯,你最喜欢听的《first of may》。” 他果然再次吻了她的脸颊,笑了:“过几天是christmas day,想要什么礼物?”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她拒绝说。 他不相信似的:“是吗?” 当似曾相识的精致盒子展示在面前时,是珂沁妈妈转为她挑选的丝巾,是今年圣诞节最珍贵的礼物,她激动得没了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像雪花似的大朵大朵往下落,差点儿失声惊动了天地。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吻。他什么都不需要,需要的仅仅是她对他全心全意的爱。她什么都给不了,惟一能给他的也仅仅是她自己的一切。 他揉揉她的头发:“打算晚上给你一个惊喜的,看来什么时候都一样。” 她低头,轻轻一笑,苦涩极了。 她失败了,败给了那首经典老歌,败给了飘洋过海的丝巾和苦味巧克力,她将永远没有机会对渝民哥哥说出关于修改蔷薇花园的一字半句。 听到公司的传言,思嘉瞧着幼薇吃过午饭便怒气冲冲地上楼,这会子却是心事重重地下来,晃眼间看到她手中精美的盒子,明白了,发短信说:可以理解你的消沉,你本来就是经不起物质和亲情诱惑的人,所以没什么可伤悲的。 她脑袋瘫倒在杂志上回话:思嘉,苦味巧克力很甜,你吃吗? 思嘉笑她:那是你渝民哥哥的糖衣炮弹,我可不敢接,你一个人享用吧! 糖衣炮弹?思嘉看得一清二楚,她怎么不明白,渝民哥哥给她挖了美丽的温柔陷阱,她一步步跌倒谷底,心甘情愿地跌进他的怀里,挣脱不出来。飘飘的丝巾烘干了她心底的眼泪,苦味的巧克力软化了她习惯的抗拒。夜幕降临的床帏,欧阳渝民轻而易举地脱掉了套在她身体外那层睡衣,随心所欲与她纠缠在一起。 第二十八章 乌云 碍于即将来临的圣诞节将会冲刷掉姐妹团聚的愉悦心情,幼薇接了思嘉和晓芸的圣旨,暂时抛掉她脑子里浪漫唯美的爱情,晚上在蔚蓝海岸吃顿团圆饭,给了欧阳渝民短信,他说,吃完饭,他去接她。 华光溢彩的包厢内,点一盅香气怡然的铁观音,袅袅升腾的热气围绕着轻松自在,晓芸不知说了什么话惹了思嘉。思嘉不顾情面地挠晓芸的杨柳细腰。晓芸向她求救。她却是一幅大家闺秀斯斯文文的淑女风范,嫣然微笑地静望着两人。若是以前,她要么是落井下石、助纣为虐,要么是锄强扶弱,儿女情长,那会是现在这种隔岸观火,旁观者的心态。 气氛开始不够协调了。 思嘉放过了晓芸,回头问她:“生你渝民哥哥的气了?” 以为思嘉暗指渝民哥哥修改蔷薇花园的事情,她笑着摇头说:“没有!” 晓芸沏满了三杯茶水,意料中的语气:“我早说了,幼薇牙根不懂醋是什么味道,对她来说,醋只是调味料,可有可无,不影响食欲。” 怎么突然提到醋?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你们说什么?” 晓芸理所当然地说:“邵美雪。” 这个名字让她身心一震,但也仅仅是一震,因为厚颜无耻的话从这女人的嘴里说出来确实令她感觉到非同一般的高雅风尚。她端起茶杯,随口应道:“怎么了?” “邵美雪下周会去你们长胜上班。” 思嘉点头接着下文:“人力资源部经理的位置,我们未来的上司。” 茶水的温度经这两句话微微一蒸,瞬间达到了一百摄氏度的高温,沿着嗓子一路滚下去,烫坏了沿途的内脏粘膜,她呼呼地吞咽起冷气。 以为她是临危不惧,不知天高地厚,原来也只是身居枯井的可怜小青蛙,完全被蒙在了鼓里。搬弄是非是晓芸这辈子最擅长的本领:“你的渝民哥哥敢把绯闻女友往公司里塞,真是胆大包天!” 思嘉手指戳了戳晓芸的胳膊,暗使了眼色,不要多嘴,继而拍拍她的肩,解释说:“我也是今天在洗手间偷听到的,是董事会的决议,因为邵美雪坐拥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成了公司第五大股东。” 邵美雪成了长胜的股东?不过,凭借她的能力和才华担任人力资源部经理确实无可厚非,这比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更司空见惯,比春暖花开花开花谢还普遍正常。她不痛不痒地“噢”了一声。 瞧着她慵懒的表情似乎停留在第四空间,晓芸急了:“幼薇,你给点儿反应,好不好?我和思嘉刚才想了好几个备战策略,如果……”她不在意地笑了:“邵美雪如果真进了长胜,她一定不遗余力地帮渝民哥哥处理长胜的问题,我以后就不用担心帮不上他的忙了。” 这是晓芸听过最白痴最自欺欺人的回答,她投降了,泄气地挥挥手:“你随便吧!哭得时候,我只能借毛巾给你。” 思嘉理解她的想法,说:“如果你真觉得无所谓,旅游也该结束了,明天搬回家住吧!” “嗯?”想不到思嘉给了她这种提示,当初是担心着渝民哥哥没有心思处理长胜的问题才答应他的,现在邵美雪来了长胜,电影没有悬念的结局已经接近尾声,她这个多余的人该回家了! 欧阳渝民准时来接得她,她说,送思嘉和晓芸回去,被她们婉言拒绝了,说林跃东人在附近,稍候就到。 玻璃窗外迷离的灯火仿佛是同一条粗粗冷冷的光线,串连了一颗颗萤火珠子,横在天地之间,清清凉凉。车内淡淡的柠檬香被闷热的气息席卷一空,枕靠在前椅上,她有些昏昏欲睡。一股冰凉的气息从额头蔓延开来,她微微一怔,端直身子挺立而坐,拿过他的手掌,两手暖着,笑着回话:“我没事!” “有心事?”他反手牵着她。 她抿着嘴唇,低垂着眼帘,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渝民,我想明天搬回自己的家住......” 出其不意的急刹车差点将她甩出五丈之远,她吓得禁不住“啊”了一声,他却是回头不容置疑地凝望着她,不是担心的口气,不是惊讶的口气,是困惑中带了三分霸道:“你说什么?” 她不知为何,心噗噗乱跳,柔声重复了一遍:“思嘉和晓芸特别想念我,我们自从上大学以来没有分开过,现在突然少了我,她们都不太习惯。” 微风吹走了乌云,他冷峻的面孔上浮现了笑意,扶着她的双肩,意味深长地说:“薇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人世间最普遍的规律。你,思嘉还有晓芸终有一天会面临分离,不可能住在那栋房子一辈子。她们是要嫁人为妻的,你也是。” 看来,她的借口并不是特别高明,她又傻傻地“噢”了一声。 “况且,我也说过,不会放你离开。” 她的心跟着车速提到了嗓子边缘。夜幕低垂的黑暗好像是崎岖千折的迷宫,她明明白白记住了地图的出口,却发现路线已经被人调动得七零八乱,没了入口也没了出路,她大声呼救,墙壁的回音告诉她,迷宫里只有她自己。 上班的时候,邵美雪任职人力资源部的事情已经被四处传唱,女单身同事的面容上想露出不屑,话里却满是仰慕敬重。 “邵小姐是古时集团古万清的表侄女,你说,这次古时集团会不会看在邵小姐的面子上,重新投资咱们长胜的项目?” “我看不用借助古时,凭邵小姐的美貌智慧请江城最富有的集团老板吃一餐饭,投资这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 幼薇想江城最富有的人不就是林跃东吗?林跃东才不稀罕邵美雪的那一顿饭,却是发了短信调侃思嘉:如果有一天,未来的邵经理单独和林跃东在江城最顶级的酒店吃烛光晚餐,你会怎么办? 思嘉立即给了她答案:你想说,未来的邵经理跟你的渝民哥哥吧! 也许他们早有此经历,甚至不止一次,不过,她根本没考虑过直面那种场景:她是渝民哥哥的学妹,又是渝民哥哥的下属,俊男美女,恋人也不奇怪啊! 她不敢跟思嘉说,事实是她从邵美雪手中有意无意地抢走了渝民哥哥,她不是横在之谦和古妍之间的第三者,是邵美雪和欧阳渝民的第三者。那女人来长胜,十几个部门不去,偏偏挑了人力资源部,做她的上司,这是百分之一千的故意,百分之一万的刻意。“我不会罢手的”,“这样他才会痛快地忘记你”,她想离职了,可转念一想,若是离开长胜后再次遇邵美雪,她还抬得起高扬的头吗?至少,她得明明白白地告知邵美雪,她离开渝民哥哥不是因为害怕畏惧她,而是因为她比自己更适合帮助渝民哥哥。 两人正聊着,来了电话,熟悉长串的号码,她忙按了接听键,掩饰不住担心:“你还好吗?” “你还关心我,是吗?”对方黯然伤神的回答顿时令她哑口无言,听着哧哧啦啦的摩擦声,她更是无所适从,不见她响应,对方疲惫地说:“我在长胜大厦十四楼的楼梯间,我等你。”不待她回答,他瞬间挂掉了。 他一定是因为蔷薇花园的事来找渝民哥哥理论的,他忧伤的调子肯定是被渝民哥哥打击得没有还手之力…… 她去了十四楼。 他虽然摒弃了前两天的邋遢模样,悠闲地靠在窗台上,但是无奈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辛酸,见了她来,强装出一副无所谓:“他真是厉害,我又败了。” 她不知怎么安慰他:“之谦!” “开始失去了你,现在失去了对你的承诺。蔷薇花园,我守不住你,也守不住它。我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原来,是无所无能。”仿佛是霸王别姬的一幕,听着十面楚歌,他绝望地没了一丝自信。 “不是的,之谦,蔷薇花园是我见过的最美最漂亮最具梦幻的房子,你是我认识的最完美的设计师,......” 他忽然拥住了她:“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能让我抱一会儿吗?” 邵美雪说渝民哥哥是骄傲的人,他何尝不是?学校里,他何尝不是风云人物,何尝有过功败垂成?这是商场,有商场的游戏规则,渝民哥哥找借口说古时的撤资是因为蔷薇花园的设计,难道真的是吗?渝民哥哥是想保护她,是想转移众人的视线,不再把众怒焦距在她的身上,所以不得不改了蔷薇花园。这是思嘉给她的解释,她不得不信。 “之谦,对不起!” “我讨厌听你说这几个字,不能说点儿能入耳的,以前的张幼薇到哪儿去了?” “你想听什么?” “我想你听你说,爱我。” 第二十九章 童话 没有掌声没有璀璨烟火的楼梯间,只有暖气窜不过来温暖不了的冰冷。趴在他的肩上,她已经太久忘记了说出那三个字的心动,她沉默,她无语,甚至连最廉价的眼泪此时都变得干枯,沉寂的空气重得似乎只容得下她心中的“对不起”。 他失落地松开她,两手伸进口袋,深吸一口凉气,强打起精神:“算了,我不逼你。过两天,我要回上海,明晚,能赏脸吃顿饭吗?” 明天是平安夜! 她泱泱怯怯地低下了脑袋。为了重温十多年前的牛扒,渝民前两天专门去步行街的南洋烟酒行挑了瓶适合她喝的香槟,又为厨房添加了应有的设备,他想吃她做的烛光晚餐。她不忍心的调子:“之谦,对不起,我……” “张幼薇,你是存心报复我,是不是?”他几经隐忍的暴躁终于在第三次听到“对不起”的时候爆发了:“是,我是个混蛋,当年丢下一句‘对不起’就走了,你也不用这个时候还我一万句‘对不起’。你知不知道你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听着有多难受!你打我骂我恨我,背后砍了我一刀,都不用说‘对不起’。谁都会对不起我,只有你张幼薇你不会。是我自个儿犯贱,没事儿喜欢撞你这栋硬墙,瘀青脓肿,头破血流,丧失性命了都与你张幼薇无关。” 他忽地踹开了楼梯间的门,一股子暖气像万恶的猛兽扑面袭来。安全门晃来晃去,吱呀吱呀的声响。他气呼呼的背影仿佛是搭乘了轰隆隆作响的火车,潇洒地消失在拐角。她吓懵了似的,呆滞地怵在那里。突然,刺耳的摩擦声嘎然而止。两秒钟的时间,她反映不来的两秒,火车的铁轨不知何时铺成到她的脚下。 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气焰嚣张的火山行驶到面前时,已经盖上了一层白皑皑的积雪。他满脸的歉意,手不知所措地推着门栏,话语冒到了喉咙边缘好像又吞咽了回去,最后,他清了清嗓子,压抑着略带杂质的声音,问:“那今晚呢?今晚有时间吗?” “之……”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渴求她:“后天也可以,我晚上10 点的飞机。如果你后天没有空闲,我把机票退了。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好吗?” 如果说刚才的之谦,像《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对紫霞仙子是又哄又骗,偶尔来两句恶言恶语,那么现在的之谦,就是恢复了真身的孙悟空,失去她的一霎那,他露出了心底最难舍难分的痛。 她紧咬着嘴唇,颔首答应了。 他手指凌空划了胜利的响音,那个动作,她也会,他自足地说:“我在楼下的星巴克等你。”怕被熟识的人瞧见不太方便,她忙说:“还是蔚蓝海岸见,好吗?我下了班,直接过去。” 他没有反对。 桌子上摆着长不大的仙人掌,毛茸茸的刺温温柔柔却是阴毒无比,一旦刺进皮肤,便会隐隐作痛,即使用尽蛮力,也拔不出这个软绵绵的怪物,非得挑破一层嫩肉,让它重见天日,才有机会借助滑过伤口的手指,克制钻心的痛,把它抹掉。 晓芸通常把这种痛比喻为婚外恋情后遗症。 早在两年前就知道跟之谦是不会开花结果,在两年后也明白不能破坏他的未来婚姻,可她的心里俨然有根刺儿,抹不掉的刺,像紫色妖媚的罂粟花,戒不掉想去见他的心情。 她给思嘉发了短信:我今晚要去蔚蓝海岸见之谦,你帮我瞒着渝民哥哥。 思嘉给了她回答:跟你的渝民哥哥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太低估了他的智商,我送你四个字‘坦白从宽’。 也许是想到了上次欺瞒他之后引发的后果。 也许是长胜的问题似乎已不是问题。 也许是即将来公司的邵美雪给了她另一种生存法则,她认为自己没必要跟渝民哥哥在天作一对令人神往的比翼鸟,更不可能与渝民哥哥结成地上剪不断的连理枝。 她怀着光明正大的心去见了欧阳渝民。可刚说出“之谦”两个字时,他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陡然停住了,面含微笑的神情瞬间疑云重重犹如暴风雨的前奏,射出的冰冷眼神如同夹着寒冰的利箭,连声音都冷得让人惧怕:“你见过他?” 她嗓子莫名哽咽了一下:“嗯,他要回上海了,晚上想请我吃顿饭。” 他又开始在键盘上忙碌了,犀利的眼睛猎鹰似的盯着屏幕,却是平静似水地说:“推掉吧!晚上,有个客户做东,千叮万嘱请我把女朋友带上。” 酒桌上的她是一尊赝品玻璃花瓶,任人调侃还要强颜欢笑,如坐针毯一般浑身上下不舒服。她犹犹豫豫地拒绝:“渝民,我不喜欢跟陌生人……” 他不待她表达出完整的意思,接过话:“晚上,我去接你。” 这种跳跃性的回答好像是山路十八弯,来不及看周围的山水风景,俨然又晕乎乎地回到了原地,她晕头晕脑地解释:“渝民,我跟之谦之间什么都没有……” 聪明人面前,她的回答就是活活埋了三百两白银在地上,然后故意做出真心实意,告诉他,她确实没有埋下银子。 他简洁堵住了她的话:“我知道。” 圣诞节前后的江城,往往罩着突如其来的冰冷,圣诞老人喜欢在这两天肆无忌惮地洒水洒雪,仿佛乘着马车在雪花飘飘中旋舞而下,比较有喜悦的意境。 呆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白色,坐在温暖如春的包厢,她此刻却有种无边落木萧萧落的感慨,一年又在碌碌无为中过去了。转眼间,又到了年底。年底?似乎是不备之间挨了一击闷棍,疼痛痊愈后,才傻傻地想起来,当初敲她的人是不是好人有了好梦,她问:“之谦,和古妍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之谦好像被问住了,瞪着瓦亮瓦亮的眼珠子看着她这个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山顶洞人:“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她嘴上“噢”了一声,心里暗骂了晓芸好几句,说什么古朴文质彬彬适合她?那人简直是个衣冠禽兽,尽给她乱投虚假的烟雾弹。 “我知道了,因为别人自称是我未婚妻,所以你逃避我,因为我要结婚,所以你对我说,对不起。” 他的恍然大悟像是有块天外陨石,飞驰急速地坠落到她心里,激起了滚滚灰尘。她呛得连连咳嗽,端起杯子里的菊花茶,不止地狂饮。当茶壶连同手被镇压住,灰尘烟雾渐消渐散,她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她当场熔掉。 “张幼薇,我是不是该为你的聪明放两挂鞭炮?大肆宣扬宣扬你的谦和为贵精神,顺便请电视台给你作个专访,谈谈你怎么把我这个百折不挠追你的优秀青年折磨得遍体鳞伤,还丝毫没有悔意?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个错误理解,能熄灭一颗愿意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心?我当初怎么傻了眼,看上你的?我怎么被你糊弄到这地步,还不明白你不仅是个笨蛋,还是个会说谎话的笨蛋?” 他每句话不沉,但是比积雪重,压得她哑口无言地垂下了额头。 一股股的暖气由指尖传入心田,他两只手掌正抱着她的手凑到嘴边暖着。知道她怕冷,以往晚间自习,他做完一道数学分析题,便来回搓搓她的手,摩擦生热,后来干脆牵着她的手放在心口的贴身衣袋里,他说,他的衣服太小只能用来安置她的手,等他设计的房子宽敞了再用来安置她。 她的手像只离弦的箭,惊慌失措却是不偏不正射回了自己的口袋:“之谦,不要这样。” 空气被雪凝结了,只听得冷空气中他瑟瑟的声音:“你是不爱我了,还是爱上他了?” 这不是文字上的选择题,就算警察审理起诉犯人,也有继续保持沉默的权利,桌子上的菜肴全是她爱吃的,她扮起了猪八戒的狼吞虎咽,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不要浪费了美味佳肴。” “张幼薇!”他怒气冲冲地对她大嚷。 新一轮的海啸似乎又要开始了,水满金山之后是法海和白娘子两败俱伤的局面,那又是何必?她收敛了所有自在和不自在的伪装,像是论证一道因为所以的逻辑题,沉重地说:“之谦,两年前,我就知道了,我跟你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是安徒生童话里的王子,我是海底那只仰望你的美人鱼,王子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新娘,而美人鱼不想化成泡沫只能远远地望着王子。横在我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广袤无垠的海平面,还有我不能呼吸的空气,我永远无法适应的陆地。我没有死了都要爱的精神,我也不可能为了爱,冲破所有禁锢的枷锁跟你在一起。我已经是渝民哥哥的人了,每晚跟他睡在一张床上。难道让我在被单上画一条三八线,告诉他,他过了不属于自己的地界?我爱不爱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渝民哥哥,我不能残忍地伤害他……” “所以,你情愿伤害我。我曾经离开过你,所以我的心是石头做的,无坚不摧,是吧?”他冷笑道:“你跟欧阳渝民上床?你是被他强暴的吧!就算这世上男人频临绝种了,张幼薇也不会随便跟人上床,同情他也好,爱他也罢,她不会。你不要拿这种蠢话刺激我。就算你是他的女人怎样,你还不是欧阳太太;就算你是欧阳太太又怎样,你还不是他孩子的母亲。海平面是广袤无垠,陆地上是无法呼吸,美人鱼上不了岸,可是王子可以潜水,王子可以进化,可以变成另一只陪伴她的鱼。” 第三十章 飘雪 这次,之谦是没有认错自己新娘的王子,可她不是那条甘愿为爱铤而走险舍弃一切的美人鱼。她辩论不过之谦,或者是害怕辩论不过她的心。这顿晚饭似乎该结束了。她流水湍急的神色,起身说:“之谦,我要走了。” 他只是苦苦地“哼”笑了两声,原来并不向往另一片天空的爱也是孤单地可怜:“张幼薇,我们以前的快乐心酸还有多少是真的呢?” 在他没有回江城,在渝民哥哥没有对她表白爱意前,那全是真的。可惜世界上没有常开不败的蓝色玫瑰,每一支只有一个花期,错过了,只剩下凋谢的永恒。 “他在等我,我不想他误会。”这是她决绝的回答,也是她丢下的最后一句冷酷如冰的话。 下了楼,怕他追来,她直接跳上了出租车。望着他在雪如雨下的清冷夜空中左右寻她,着急万分的轮廓距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清,最后淹没在黑夜之中,她无能为力地蜷缩在后车排,捂着嘴巴,当小声说出那句“之谦,对不起”时,她终于抑制不住,默默地哭了。 空荡荡的家只有她一人。 洗漱后,她缩进凉冰冰的被子,数着玻璃窗外梦幻般的白色点点,一片,两片……仿佛两年前的第一场雪,也是在平安夜,他在宿舍楼下点燃了蜡烛,围了不大不小的圆,冰天雪地里对着紧闭的窗子大喊“张幼薇,张幼薇”。那个时候窗子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打不开,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呼唤。那个时候她盯着雪地里若隐若现跳跃的橘红色烛光数着,一朵,两朵……一共二十二朵。她气喘吁吁奔到他面前,他笑着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挂在她身上,简简单单盘了个圈:“张幼薇,生日快乐!”她傻傻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趁火打劫:“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她没亲他,说了他最爱听的话:“之谦,我爱你。”他却是激动不已地吻了她,他是她二十二岁的生日礼物,漫漫落雪的时空里,他说,郭之谦将会永永远远,长长久久,生生世世,无怨无悔,无声无息,无时无刻不爱着张幼薇…… 客厅里,钥匙的响动惊醒了回忆的幽梦。 她心下一惊,好像是王维诗句里那只见到皎洁银辉的山鸟,仆仆风尘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深蓝的黑里只有一点时明时暗的红色星火,浓烈的烟味弥散了整个房间,没有灯光,却看得到他瘫靠在沙发上,倾吐着烟雾,沉默的背影像是跋山涉水后疲惫至极的倦怠。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吸烟,她想应酬是件折磨人的苦差事,偏偏恰逢长胜危机四伏的关头,所以径直去了厨房,泡了杯午子绿茶,端进客厅的时候,他却是不在了,明亮的茶几上只剩下袅袅的烟火。 卧房的门缝有柔和的橘色光线,耳边传来水花四溅敲打玻璃的清脆声,他在洗澡。好在,卧房里酒的味道并不是格外突出,她稍稍放了宽心,饮完绿茶似乎会搅了他的睡眠,她转身准备去换白开水,却忽地被人从身后拥了住。 他的两只胳膊像条巨蛇猛兽,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身子。她的心被压挤得扑通直跳,白皙的脸霎时惊出了红粉。他的牙齿连同他呼吸的热气盘龙云海般在她的耳朵游离,恣意妄为地咬她的耳垂,似乎是触到了最酥麻的神经,她经受不住,痒痒地“嗯”了一声,这一声稍稍浇灭了他的心火。可当他温润的嘴唇如清风拂柳情意绵绵地滑过她的后颈时,她身子猛然一震,冷静地推开他:“渝民,我去倒杯水。”此刻,她的拒绝不再是泼洒冷水熄灭骤燃的火焰,她分明是火上浇油,将他心里燎燃的熊熊大火越演越烈。他没了刚才挑逗她的好兴致,他急不可待地把她按在床上,她慌张地逃离,却被他毫不留情地剥落睡衣,像是活生生地剥掉冬眠的青蛇体外一层蛇皮。没有外衣遮挡的身子在雪夜里瑟瑟颤抖,她推他躲他伸手拾衣服,祈求他:“渝民,你很累了,我们明晚好不好?”他沉默,他不搭理她,他硬生生地把她强压在身下,钳制住那两只不安分的手,疯狂更加肆无忌惮地亲吻她。颈子上凉凉润润的气息让她莫名地感到厌恶,挣扎的手被他拴住使不上力道。他不顾一切,不顾她的不顺从,一遍遍用舌头去撬她的嘴巴,一遍遍撕咬她的嘴唇耳朵,一遍遍强势地冲击她坚守的堡垒,像是侵略吞噬她的心肺,她柔弱地抵挡不住。被他侵入的瞬间,她的手臂像是折断的柳枝,有气无力地横在被单上,她的身子更像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完全不再属于她。她只能紧咬着嘴唇,隐忍吞咽着一次次充塞牙缝的呻吟声。她似乎是没有思想的洋娃娃,眼睛里充盈着一起一伏的潮涌,混着他额头咸咸的汗渍,顺着一眨不眨的眼角汩汩地往下流。 不知何时结束了这万恶的一切! 最后,他柔怜地拥她入怀:“薇薇!” 她宛若伤痕累累的小猫寻不到一处安全之地,只有往冰冷阴暗的被子里躲,躲开他轻柔实际比黑暗更令人忌惮的唤声。 他跟了进来,怜惜地抱着她,春光般温暖她,悔不当初的嗓音带着痛楚的忧愁:“薇薇,对不起!” “薇薇,不会有下次了。” “薇薇,原谅我,好不好?” “薇薇,我爱你。” 他的每一句像是哀怨孤寂的大雁对倾心的另一只不止地忏悔,若是她不回答,他将永无止境地哀鸣,她凄凄地说:“渝民,我哭会儿就没事了。” “对不起,我想到你去见他,我想过不去介意,可我做不到。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嫉妒之心,原来,不是。” 听到这话时,她微微一愣,他似乎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潇洒翩翩自信自若的渝民哥哥,他有着比任何人都强烈炙热的感情,遇到她,他对外人说想不到会跟她走至这一步,找不到她,他会沿着两公里的长堤走五十遍的来来回回,为了与她告别,他会毫无怨言默默静静地驻留在她家楼下,她跟之谦的一切,他知晓,假装无所谓,最后却掩饰不住心情,他是很在乎她溺爱她的欧阳渝民。 她解释:“我跟他很清白。如果会有结果,也不可能在两年前分了手。” 也许是安抚了他躁动不安的心。 也许是平复了夹在两人间波荡起伏的情绪。 良久,混沌不清的被子里,他磁性的嗓音带着七分沙哑,三分道不明的酸痛,问:“你爱过我吗?” “嗯!”她温软的嘴唇摸索着漆黑,似娇嫩的百合花慢慢粘到他的唇上,留下齿齿花香。 他请求她:“我不想你再去见他。” 至少在这一刻,没有新鲜空气的一刻,她早已哭得浑浑噩噩头晕目眩的世界,她觉得是真的爱他,真的应该服从他:“嗯!” 第三十一章 礼物 凌晨一点整,万籁寂静的时间里,她收到了之谦“生日快乐”的短信,这让她混乱如麻的情绪又添了跌宕起伏,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欧阳渝民,她克制着酸酸的心痛,删除了。 她的生日礼物不单单是这,思嘉的离职像是给骤停的大雪加上冰霜,突如其来,措手不及,她一连问了好几个“why”,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生日快乐”。思嘉又要背上行囊旅游了,上次是上海,不过短短的半年,她这次要去北京,她明明比自己更惧怕寒冷,偏偏这个时候丢下她去大雪弥散的北方。 “我上次请了一周的假,这次不好意思再跟主管开口。”茶水间,思嘉泡了杯热热的奶茶递到她手上,算是简单地安慰她。 “我听人说夏天的北方是避暑胜地。”她迫切挽留。 “我定了明天的机票。”瞧她瞠目结舌,惊讶地说不出话,思嘉微微一笑,轻松地说:“今年的春节,你有你的渝民哥哥作陪,不需要我了。晓芸又一门心思打算去海南过冬。其实,我很早就想去北方走走,去千里冰封的大兴安岭,去积雪堆积的长白山。况且,林跃东也要去北京打理生意,搭他的顺风车,你和晓芸也不必担心。再说,如果有事,大家可以随时电话联系。” 思嘉的话里隐隐透出了一种说出口的孤独凄凉,像是滋养大地的枯木,为她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嫩草而活,嫩草茁壮成长为撑天大树时,也该结束自己的使命。而她彻底失去了那棵依靠的枯木,失去了思嘉。 平安夜。 没有了姐妹欢声雀跃闹声,独有天上清凉的月亮照着餐厅里的一方孤寂。 每年,思嘉会想法设法准备满桌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晓芸会抛掉理想中真情假意的男朋友买回漂亮精细的蛋糕,不论是寝室,还是合租的房子,调开与外界《jingle bells》格格不入的《生日快乐》,寒冷中愈发感觉到难能可贵的温馨。 现在,餐桌上是细长微弱的蜡烛,糊味不算可口的牛扒,配着上等高雅的香槟,俨然品不出一丝晚宴的味道来。 恍惚中,身后响起了木吉他的声音,清晰可辨每根琴弦的微妙颤抖,是《生日快乐》的调子?她赫然一惊。欧阳渝民正环抱着吉他,端坐在高脚椅上,嘴边荡着优雅的弧线,背后海蓝色的迷离灯光照着他笑意横生的眸子,那眸子宛若《快乐王子》里镶在王子眼睛里晶莹的蓝宝石,不,他仿佛就是那个快乐王子,高高耸立在城市上空,浑身上下闪耀非同一般的光芒,众人的眼里,他是神话,他是奇迹,他是令万人景仰。可是夜晚来临,他脱掉了所有的珠光宝气,没了光彩照人的一面,弹奏他并不娴熟的吉他,只为博取她慧心的一笑。 有心的烛光跳跃着温情,牛扒虽然是焦糊了,可浑着香槟,调侃的氛围中瞬间生出别具一格的情调来。客厅里,是悠扬温婉的《auldng syne》曲子,他紧紧拥着她,好像是《魂断蓝桥》里罗依深情地拥着玛拉,四周围绕着小提琴大提琴的伴奏,当一根根蜡烛熄灭,静谧的空间里,他轻轻捧起了她的下额,温润的唇带着薄荷的凉气小心柔软地触到她的嘴角,她安静的心湖仿佛抚过了一缕温柔的春风,微微灵动。 她不想让快乐王子掉下悲伤的眼泪,不能让快乐王子丢掉本属于他的骄傲和光辉。 晚宴后,她躲进他的怀里,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走向拥挤不堪的大街,积聚在闹腾的广场,跟随男男女女跳轻快好看的“樱花之舞”。偶尔,他扯掉厚实的皮革手套,温暖的手贴着她通红冰凉的脸颊,为她遮掩寒夜里的冰冷。偶尔,她会不厌其烦地盘弄他脖子的围巾,生怕韩国结扣抵不住零度的冰寒。 广场的电视屏幕上显示出倒计时间,人群沸腾时,她突然回首大声问他:“如果这一刻是世界末日,你想干什么?” 他果断地说:“跟你一起看天空。” 以为是鸿鹄之志,以为是不切实际的愿望,原来是哄她的甜言蜜语,她咯咯笑了:“为什么?” 他回答:“因为跟你一起。” 不管是看午夜场的电影,还是去通宵达旦的游戏厅,还是最后困倦地倒在床上呼呼不醒,她满脑子回荡的竟都是他的那句“因为跟你一起”。这似乎是她二十五岁这一天收到的最真实最温馨的礼物。 因为处理公司问题,欧阳渝民没有时间陪她去机场送思嘉。谁会在圣诞节这一天出门远行?航空公司似乎也在这一天提前下了班,清冷的机场只瞧得见少数几个人的影子。晓芸早被前天的大雪吓得匆匆飞去了海南,站在思嘉面前的惟独她一人。 她忧忧地问:“什么时候回江城?” 思嘉灿然一笑:“不知道,可能春暖花开吧!” 是该用耳熟能详的经典名句“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来欺骗自己,还是用李商隐的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来拨奏悲伤的调子?她不知道,她迷迷糊糊地抱紧了思嘉,警告她:“如果回来得太迟,我和晓芸不会放过你,会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把你嫁给林跃东,让他替我们折磨你一辈子。” 思嘉轻抚她的背,笑着说:“我知道。” 挥手告别时,她看见渐去渐远的米色风衣与另一件质地相同的溶在一起,林跃东早已经静候在检票窗口等待,也许他去北京打理生意只是糊弄思嘉的借口,也许思嘉去北京只是逃避孤单停留江城的理由,可是这一刻,他们在一起,不论去哪里,只要是随他(她)一起。是微笑地吞咽掉眼角晶莹的泪,她对着一起消失的影子说:“思嘉,希望你和林跃东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第三十二章 距离 似乎是置身于爱情电影的唯美终结,送走了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她孤零零地怵立在空旷沉寂冰冷的机场,无所适从,连手机铃声胆大妄为的噪音都无法察觉。 可转身回眸的一霎那,她忧伤的小资情调吓得像缩头乌龟似得顿时吞进了肚子里。 身着卡其色风衣的之谦静静驻立在她七八米远的地方,望着近在咫尺远在水中央的她,扶着行李箱,一次次拨打无人接听的电话。 她记得他是今天的飞机,她不知道他不过六七点来了机场。 身着黑色风衣的欧阳渝民笑看着朝朝暮暮咽泪装欢的她,斜倚栏杆,安然等候在蓝色出站的指示牌下。 他说过下班前可能处理不完公司的事情,没有时间来接她。 她胆战心惊。 她混乱如麻。 她几乎窒息,却不敢窒息而死。 那被冰雪冻结的迟缓神经像爆破的高楼大厦顷刻间崩溃了。 玉皇大帝怎么会跟她开出这样的玩笑? 最煽情最糟糕的电视剧也不会上演这样的一幕? 这仿佛是一场百年浩劫,身处穷途末路的三角绝境,前面,有嶙峋崎岖的阳关道,有荆棘丛生的奈何桥,后面,横了泥石翻滚,震天动地的峡壁裂谷。后退一步,岂止是她一人跌进粉身碎骨的死亡?前进一步,何尝是她一人饱尝心如刀锯的悲痛? 这也不是死亡和心痛所能化掉的幻境! 欲哭无泪,欲痛无声。 晓芸说,要笑,荡尽绵绵情长的笑,眉语目笑,笑里藏刀,刀光血影…… 她颤颤抖抖的手伸进外衣口袋,碰到滚烫熟悉的按键,挂断了电话。 夕阳西下的波光中,她微笑着走向他,轻轻的来,轻轻的走,仿佛是灯火璀璨的瞩目中,她第一次走向绚丽多彩的舞台,当着芸芸众生,宛转道出了他等待已久的三个字。他心潮涌动,激情澎湃,犹如大浪淘沙冲击着万里长堤,他几乎抑制不住,差一刻野马奔腾似地冲到她面前,迎接她的盈盈笑意。 张幼薇,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离开。 可是,她却与他擦肩而过。 像一朵七彩斑斓的云彩从他身边飘走了,没有惊鸿一瞥,没有一丝眷恋,那云彩犹如落花流水般无情无意。 她的冷漠在他面前掘开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的激动情怀瞬间凝固了,恍然间的一幕,是她和另一个男人隔着人群,隔着空气,熟视无睹地遥遥而望。 张幼薇,那些曾经属于我们的快乐辛酸还有多少是真的呢? 张幼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张幼薇,你怎么那么狠心? 张幼薇…… 她清楚地知道是他眼笑眉飞,不胜防备的时刻,活生生捅了他一刀,她清醒地明白,这一刀下去,切断了她与他曾经的过往,他们从此形同陌路。 之谦,对不起。 寒风凛凛的萧瑟中,她是带着何种漠视的表情,何种剧痛的悲情,走向了欧阳渝民,走进了他的怀里,她脑袋空白得记不住。她只知道她不敢蓦然回首去茫茫人海找寻,不敢失落失望对自己千遍万遍地疑问,刚才他脸上幸福的笑容与惊恐的悲哀有多让她心碎,她只能用最卑微的笑来掩饰内心撕裂破裂的痛。 “不是说,不来吗?”她温柔似水地问。 “经理有权提前下班。”他笑着回答,黑色风衣吞噬包裹了她,他含情脉脉揽住她的腰,堂而皇之地消融在冷风里。 她的世界永无停歇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玻璃窗外的城市被夜幕冰封了住,漆黑空洞的被子里,她好像是唯一一只停留在江城过冬的候鸟,岁暮天寒,雪虐风饕的日子,没有同伴的相守,走不出迷失的路。 “睡不着?”他柔声问。 “思嘉她们都走了,江城只剩下我一个。” 他习惯性揉揉她的头发,安慰她:“傻丫头,她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你还有我。” “你是真的爱我吗?” 她是渝民哥哥驯养的无家可归的小狐狸,那么欧阳渝民呢? 她十年如一日地拥有渝民哥哥的心,那么欧阳渝民呢? 黑暗中那一闪一闪的明亮眼睛似乎渴求他非同寻常的回答,他微微一怔,凑近她耳边,轻声说:“张幼薇,我爱你。” 第一次,听到他完整喊出她的名字。第一次,间短地没有任何修饰词语,听到了这句话。好像她不是青梅竹马的妹妹,是在陌生熟悉的星巴克咖啡厅,他们陌生熟悉的相遇,开始了陌生熟悉的约会,忍受不住对她的爱恋对她的心动,不顾她是否真的爱他,不顾她是否心存他人,他一如既往地拥着她,哪怕只是拥着,痛苦也好,心酸也好,只要能够拥着。 寂静的夜仿佛是一场没有繁华没有结果的梦。像不能独活缠树而生的紫藤花,她喃喃地祈求他:“渝民,不要放开我,至少春暖花开前,不要放开我。”像孤单可怜无依无靠的小狐狸,她迷茫地对他哀鸣:“渝民,我好怕一个人冻死在这个冬天。”被他温暖如春的怀抱拥裹时,她以为那是春暖花开。像破茧的翩翩蝴蝶,她毫不吝啬蜕掉了包裹的睡衣,全心全意沐浴在春风里。可是待燥热冷却,北风呼啸地抚过她裸露的脊背,梦碎了,梦醒了,她才感到黑夜里从未有过的凄凉。 如此,她身心俱焚地躺了两天。 周一,邵美雪一袭优雅时尚的职业装束出现在长胜大厦。那轻盈的裙摆,梦幻的色彩和玲珑剔透的身材引发得不止是男人的叹为观止,还有女人无聊透顶的猜忌。 而没有思嘉的办公室,幼薇的沉默被堆积如山的文件压得只剩下千年深潭的沉寂,与闹腾的局面简直格格不匹配。 向来没什么共同语言的同事趁着各部门领导例会时间给了她电话:“幼薇,以后要麻烦你跟邵小姐多多美言几句了?” “我?”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张幼薇的为人,向来拍不了领导的马屁,何况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曾经要挟过她的邵美雪。她拒绝说:“你们找错人了吧!我跟她又不熟。” “幼薇,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邵小姐和欧阳经理的交情,这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恐怕整个人力资源部,她最不敢得罪的就是你了。你可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她才不会在太岁头上动土。” 明明是奉承的吉言到她这里却是异样的刺耳,恐怕只有思嘉明白,她其实是泥巴涅成的菩萨,等待她的何止是无坚不摧的狂风巨浪和暴风骤雨,还有难躲的明枪,难防的暗箭。她的笑声俨然比哭声凄美三分:“如果你想跟我做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是不反对的。” 同事冷眼“哼”笑两声,没好气地挂线了。 她给登上八达岭长城的思嘉发条短信,敲了长排文字:邵美雪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我是山寨盗版的白骨精,我想她稍微动动金箍棒便能打得我魂飞魄散,可笑的是还有人愿意跟妖精为伍。 长城八成是风雪肆虐,缺少氧气,思嘉给她的回答顿时让她呼吸不畅:我倒认为你的渝民哥哥是庇护妖精的如来佛祖,孙悟空再厉害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俗套的雷鸣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千呼万唤的邵小姐终于在公司会议后,凌驾人力资源部,简短端庄地介绍完自己后,又是一片穷凶极恶的哗然,每个人竞相奔走地展示自己友好仰慕服从的一面,而她毫不作秀的冷淡平静仿佛是精妙山水画上的一记败笔,陡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三十三章 静水 如果邵美雪是一团燎原的红色火焰,那么她就是一滴百无用处的熔岩石水,火注定和水势不相容。 在静观其变的办公室里,她唯有俯首甘为孺子牛,脚踏实地埋头苦干,方能对得起灰色百叶窗帘和透明的玻璃窗花后那双顾盼生姿的眼睛。 更何况,她充裕的休闲时间被思嘉离职后的大部分工作挤进了暗无天日的储藏室。主管给的理由相当充分,一个人处理两人份的工作的确辛苦,可她与思嘉情同姐妹,对思嘉的工作内容和处事方式最为熟悉,由她来接手,当然比其他人要游刃有余,事倍功半,不过这也只是临时过渡期,待新上任的经理批准人员需求报告,所有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主管的话摆明是糊弄她,人力资源部招人比上青天登蜀道难上万分,再则,还需要邵美雪拍板成交。那女人稍稍动动心思,她肯定立刻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窦娥的冤屈可以有六月飞雪铺垫,她呢?一声叹息搅得她心烦意乱,五味酱醋配着酸甜苦辣全往肚子里咽。 午餐是一个人孤影自怜,闷着脑袋吃的。 总经理办公室的何秘书出其不意坐在了她的对面,打了声招呼后,何秘书环顾四周,像极了地下情报组织的密探或者她安排出去的卧底,涂抹香粉的脸凑近她耳边,小声提醒:“我离开前,邵小姐还待在总经理办公室。” 第一次受到不速之客的眷顾,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天外飞仙,无伤大雅的一招,明明白白的一招,她被何秘书丢过来的辣椒坛子呛得咳嗽不止。 何秘书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背:“你放心了,我会帮你盯着的。” 邵美雪与渝民单独相处?不论是为了正正经经的工作,还是为了至死不渝的爱,都无关紧要。何秘书也许是除了思嘉之外,公司唯一知道她和渝民关系的人,若是说些拒绝的话,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反而显得人家是狗咬吕洞宾,自己不识好歹,辨不清半斤八两。 她吞咽了清淡的番茄蛋汤才抵住何秘书话里刺鼻的味道,笑着回话:“谢谢!” “你不知道,今儿开会的时候,那个女人一直用狐媚的笑俘获每个经理主管,几乎每个人跟欧阳先生陈述报告后都不自觉地望向她,好像是争先恐后地在她面前摇尾乞怜,这群男人太可笑了。”何秘书牢骚满腹,愤慨万千,仿佛寻到了最密不透风的墙,一股脑将满肚子的恶心垃圾往外倾吐。 从邵美雪那身bebg今冬复古优雅的流行装扮,其实不难看出她的个性,虽是华丽高傲的梅花,傲雪绽放,暗香袭人,可骨子里始终透着小家碧玉的儿女情痴,为了渝民,她艴然不悦地发过脾气,泪如雨下地悲声恸哭,甚至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自己,也许她对渝民已经到了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的境界,这辈子非他不嫁非他不婚。她决不可能会是何秘书口中的狐媚。 她佯装出好奇,假意说:“没那么严重吧!” “怎么不严重?一个小时的例会今天开了三个小时,平时的话篓子变成了话坛子,坚守沉默是金的人也变成沉默如粪了。唯恐自己低人一等,不够引起她的重视。” 何秘书食不下咽,随手扔了碗筷,铁青的脸色郁郁寡欢,似乎邵美雪有意无意地勾引走了她心爱的人的三魂六魄,似乎邵美雪不动声色夺走了她苦心经营维持的三从四德的氛围,似乎邵美雪的到来毁掉了她的一切,而不是她张幼薇的。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股浓烈的醋味,比令人喘息不过气的辣椒更添了酸溜溜的感觉。 她慰藉的语气:“我想,她应该是谁都瞧不上的。” 何秘书激动的情绪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瞬间化为平铺直叙,好像切齿痛心腾云驾雾一般转嫁到了她的身上:“你错了。你知道她是怎样凝视欧阳先生的吗?看过许克拍的《青蛇》吧!就是白素贞看许仙那一类,崇拜,暧昧,不到手誓不罢休的俘获,还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是被何秘书惊心动魄的描述给吸引了。邵美雪在会议上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对欧阳渝民暗送秋波,话语里如何指鹿为马,虚实两用,间接表达爱慕之意,会议结束后又如何找到机会去办公室继续商谈。偶尔,她会插上一句称赞的话“她好厉害!”或者露出听书时痴呆的表情:“那后来呢?”或者傻傻地说:“他怎么没有反应?” 何秘书是真的被她的表现刺激到了,那感觉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杞人忧天,是指着天上的乌云告诉对方,五分钟内会有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而对方刻意显露出随声附和的表情,其实压根不屑一顾她的一字半句。 “幼薇,我想,你比较喜欢自己处理问题。对不起,我多情了!”何秘书气呼呼地抛下一句话离开了。 晓芸也说过类似的话。 难道,她对邵美雪的毫不介意,对欧阳渝民的过分包容是犯了损人不利己的错误? 所以,当邵美雪的惊鸿艳影出现在办公室时,她故作姿态地望了望电脑的时间,十四点三十七分,也就是说她和欧阳渝民或许因为人力资源的战略问题或许因为曾经解决不掉的爱情问题或许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工作问题相对了四个多小时,她是不是该发个无聊无趣的短信问候问候欧阳渝民?可他是不会随便甚至不屑解释的人,当初面对着邵美雪的不信任,他一笑之置的潇洒仿佛是将生活于热带原始森林的她带入了美轮美奂的城市大厦,简直是惊讶惊叹惊世骇俗。况且,邵美雪是真心实意无怨无悔地帮助他,大有“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精神,若是他们二人朝夕相对然后旧情复燃,春暖花开之时,美满的爱情结局对任何人来说无不是件惬意的事。 哪知,下班后空空的办公室剩下她时,接到了何秘书的电话,口吻警告多于警戒:“幼薇,有情况,你上不上来?” 经理的房间灯火通亮,邵美雪似乎江湖上来无影去无踪的绝顶高手,又在不声不响间去了二十楼。确实不好浇灭何秘书百万分的热情洋溢,她“噢”了一声,说:“我收拾了包包,马上上去。” 贴着电梯的铜墙铁壁,脑袋里酝酿着美声唱法的高音,想震动震撼内心静止如画的一池春水,最后却是竹篮打水的结局。若是真见到一幅鸳鸯戏水图,她张幼薇肯定会面如桃花羞赧地退出来,正大光明地搬离欧阳渝民的住所,然后口头上递交一份辞职宣言,订一张去海南或者北方的机票,跟着思嘉和晓芸云游四海,逍遥自得,她再也不会是一只掉了队流落异乡的大雁。 何秘书见到她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冲到她面前,先是手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解释和手势,强硬地推着她藏在了曾经驻留过的办公桌下,继而熄了外间的灯,小心翼翼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光线冲破黑暗的霎那间,她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是认真含着严肃。 “欧阳先生,我先下班了。” “嗯,路上小心。”他的关心是生硬的客套。 何秘书故意在门边留下细如针缝的距离,像一片悬浮的落叶,拎着随身行装,飘出了黑漆漆的办公室。 想趁机离开,房间里椅子滑动的响声告知她,一切来不及了。 “12月31日的新闻发布会,我已经安排好了,几家广播电台的编导和报社杂志的编辑,我也打过招呼,他们想要的就是新闻报料。”邵美雪的自信俨然胜利在望。 “那今天先到这里吧!具体的细则,明天谈。”完全信任的答话。 “嗯,我下去了。” 高跟鞋踏踏地响了五六声忽然又停了住:“渝民,新房子住得习惯吗?” “还好。”他沉着应道。 “快半年了,才问你这个问题,是不是很傻?”美雪苦涩地说。 他笑了:“你知道我的品味。” “是,我以前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准备布置的,可是现在,我很怀疑我的了解。”“美雪,我们不是说好……”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忘不掉曾经跟你一起走过的六年,我也不想去忘掉。认识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我再也无法爱上别人。即使你结了婚成了别人的丈夫,我也会默默守在你身边,不遗余力地帮你。如果你心情郁闷或者心烦意乱,不要像学校时那样,一个人喝闷酒吸烟排解,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没有搬家,没有换房门钥匙。” “美雪!” “渝民,我很想你,真的。” 是不是不带任何修饰语的表白在空洞的夜里格外打动心扉?是不是众人眼里的骄傲花枝在感情面前不堪一击时格外引人同情?躲在角落里的幼薇惭愧地耷拉着脑袋,鼻子像灌进了老年陈醋,酸得厉害。 高跟鞋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耳际,房间里随之传来电话接通后无人接听的嘟嘟声,声音结束后的四秒,熟悉的手机铃声宛如风驰电掣的导弹炸响了整个办公室,更是震晕了她的脑袋。她手忙脚乱翻出口袋的手机,是他的专线号码?!当她撩起眼帘正好撞上他不知是勃然变色还是恼羞成怒还是暴跳如雷的面孔时,只能尴尬地招手,微微一笑。 第三十四章 外情 不是跳进黄河,已染了一身污泥。可惜她不是濯清涟的荷花,比不上清雅荷花的高洁。回家的路上,她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低垂的沉默始终带着无法原谅的自责和愧疚,似乎被何秘书折腾半天的捉奸计划捉得不是邵美雪,是她自己。 “怎么不说话?”没有看她,他的平静似水或多或少与平日的从容自若大相径庭,眉眼冷星,像是十级暴风雨来袭的前奏,静谧得可怕。 “对不起!”她无法解释偷窥的阴差阳错,难道让她信誓旦旦地诅咒她确实不介意他和邵美雪亲密亲爱?她坦白事实:“我上去的时候,何秘书刚离开。”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他稍微缓和了冰结的静。 她抿着嘴唇,怯怯地摇了摇脑袋,怏怏地说:“你跟美雪姐姐的事......” 说什么呢?她无权过问?她无意干涉?当习惯性喊出“美雪姐姐”,当“姐姐”二字闪电般急速窜进耳朵窜进脑际,她感到了心被掏空的触动一无所有的哀伤,仿佛瞬间失去了这两天给她异样温馨异样温暖的欧阳渝民,她面对的始终是渝民哥哥。 他忽然笑了:“你在意,是吗?” 嗯?她惊愕的眸子印着他嘴角边微微收缩没有及时回位的弧线,他的笑逐颜开表明即将来临的狂风恶浪被明朗的太阳激得粉碎。 她的不知所措似乎再次让他误解,可似乎只能让他继续误解。 像黑夜来临后失去阳光的向日葵,没有扬起眉头的勇气,她点头轻声“嗯!” 他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解释的话既不是敷衍也不像极力澄清:“她是我最好的拍档。” 拍档?小秘书?小蜜!这是中国办公室经久不衰的暗语,她大学未毕业时,各大报纸媒体已经多方传唱了。柔情万种的邵美雪无疑是欧阳渝民生活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洞悉他的喜好,了解他的品味,知道他心情烦躁的时候会吸烟喝酒,知道他华丽荣耀背后掩藏的心酸悲情。 若是没有她的出现,现在应该是邵美雪住进了融合他和自己精心构思的公寓。 也许她曾想过在哪个角落添置景德镇的青瓷花瓶。 也许她曾忧心忡忡地考虑过厨房是要展示婉约典雅的中国性感还是雍容华贵的西方风情。 也许在欧阳渝民搬进去的当天,她曾被他抱上那架柔软起伏的大床,浓情蜜意地享尽鱼水之欢。 六年,不是掰着指头数数阿拉伯数字可以完结,六年间的喜乐悲欢亦不是三言两语一词ending可以结束,坚强冷傲的邵美雪忘不掉,渝民会忘记吗?就算从电影院出来,电影里值得回味的东西也会令人有意无意地重新回忆,也许一遍,也许一年,甚至一生。 他是真的不再爱着美雪吗? 她张幼薇只是十年前他疼得宠得强不知以为知的黄毛丫头,不懂得风花雪月巫山云雨,摸不透他的脾气他的喜怒,而且不适时宜地凌空射门伤他的心骨。 她凭什么承受他的爱呢? 睡觉前,泡了杯清香宜人的午子绿茶,躺在邵美雪精挑细选的被单上,望着玻璃杯中凝固的绿凝固的苦,因为一杯水蔓延开,如氤氲之气弥散,她的罪恶感顿时随清冷夜空的明月冉冉而升。 萎靡不振的气色并没有因为清晨天边那抹漫无边际的红有所好转。办公室争先恐后的踊跃发言仿佛是晴天霹雳的惊雷,吵得她无法安宁。 “去江城五星级的东方大酒店怎么样?应该配得上邵小姐的档次。”有人提议。 “不,我觉得这个季节应该去浪漫烧烤场,新鲜刺激,温馨浪漫。邵小姐游走上流社会,什么样的档次没见过。有钱人有地位的人往往追求返朴归真,越是平民化,越是野菜,越有味道。”有人反对。 有人顺藤摸瓜:“顺便以部门家庭聚餐的名义邀请欧阳先生,又不会碍着他和邵小姐的密约,说不定还会增添点儿甜美回忆。” 有人开始异想天开:“如果龙颜大悦,何怕今年的年终奖填满不了腰包?” 牛皮哄哄的大笑声震聋了她的耳膜,俨然已手到擒来大势所向。凌空飞来的纸飞机惊扰了她埋头苦干的架势,她惊吓得抬起额头,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阴沉地逼着她,似乎她说出不满意的回答,便会被这群飞禽猛兽活活撕裂分食而掉。 “可爱的明亮的耀眼的张小姐,认清自己的重要性吗?”喜欢搞怪的同事压着嗓子,发出蹩脚的太监声音。 不想被野狼恶兽注意着,她竭力点头,乖乖地拨了何秘书的分机号码:“我是幼薇,我想找欧阳先生。” 向来,她是直拨他的专线。 “喂?”他收敛了热情,假装起正经。 “我是幼薇,明晚,人力资源部的同事去浪漫烧烤园烧烤,他们想邀请你参加,你有空吗?”她很是客气。 他犹豫思索了片刻,说:“你决定。” “没有时间吗?”她故意假装的惊讶骤然贴了一层失望的冰霜在每人的脸上,唉声叹气的愁云惨雾像滚滚海浪席卷而来,那些飞禽猛兽也不过是纸做的老虎,怅然若失垂头丧气的样子跟病猫别无二致。她是不是过于自私了?“可以参加,是吗?”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简单一句有着起死回生的力量,办公室显出了流光溢彩的光辉,似乎胜利在望。 欧阳渝民听到话筒里的欢闹声,笑着说:“何必委屈自己?” 他道破心思的话突然触动了最脆弱的神经,她想,是自己过于愚蠢掩饰得不够,还是他过于聪明看穿了她的伎俩,还是这世上惟有他知道她所经历过或未曾经历过的痛。她没有回答挂了电话,却给了他短信:我不想再做破坏者。 他说:傻丫头,你有我。就算你破坏了一切,我也会把一切修补好。 是她将长胜引入了危机重重的沼泽泥潭,却牺牲了之谦煞费苦心的旷世杰作,这就是填补的代价。 她说:你是人,不是神,会呼吸不畅,会疲惫,我不想你太为我操心。 他应答:我是你的人,也是你的神。 午餐时间,在人力资源部为即将来临的晚餐盛宴热火朝天地讨论计划时,电视里播放的长胜集团新闻发布会吸引了大大小小的黑色眼珠,邵美雪高贵的面容像极了电影里气质优雅的明星,而欧阳渝民的沉着冷静已是公认的气宇不凡。 “邵小姐,据我所知,古时集团的董事主席古先生跟您有血缘关系。”江城快报的记者问。 邵美雪嫣然微笑:“对,是我的姨丈。” “先前古时集团曾大批量资金注入长胜投资的蔷薇花园,却又意外宣布撤离资金,导致长胜股票连续两周跌停,邵小姐能代替古先生做个答复吗?” 邵美雪微微一怔,断然想不到有人会在长胜的新闻发布会上提出关于古时集团的问题,似乎把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往一处引。 欧阳渝民趁机发言:“邵小姐现在代表的长胜,不是古先生,如果大家对古先生的撤资感兴趣,大可在新闻发布会后找古先生面谈。” 钻井的记者仿佛发现了贵如黄金的石油,紧咬着刚才的问题不放,语气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扬:“邵小姐可不可以帮忙解释,为什么愿意在长胜跌停,人人恐慌的时候建仓?又是谁给了你巨额的资金收购长胜股份?这是不是古时的阴谋,其实是古先生故意设计陷害长胜,然后吞了长胜。” 邵美雪的窘迫变成了惊慌失措,她的端庄在聚光灯闪耀的白茫茫世界里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的柔弱在镜头面前暴露无遗,她像仓皇逃亡的落难公主躲进了身边白马王子的怀抱,由他坚实的臂膀来低档面前所有的枪林弹雨,那么熟练,那么亲昵。 欧阳渝民替她辩解:“邵小姐与古时集团无关,请大家不要妄加猜测,也不要故意扭曲。古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商界领袖,我相信古时的撤资纯粹是个意外……” 她无暇顾及电视里他的出彩演讲,什么长胜集团财政状况良好,什么会继续打造江城最时尚的新概念公寓,她的眼睛里好像只有他和他怀中的邵美雪,似乎就想如此愣愣地盯着他们,盯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第三十五章 红豆 像登上了缥缈峰梦游警幻仙境,眼前的风景亦真亦幻,亦梦亦醒,而她渺小得宛如一朵凋零枯萎的百合花瓣,坠落入红尘,没有知觉意识跟随人流上了电梯,跟随并不是陌生的背影回到了办公室。 “想不到邵小姐这般见识的人,也有柔弱的一面。”同事开始怜香惜玉了。 “那是当然了,那么多媒体记者,那么多聚光灯,那么多相机,咔咔地不停闪,要是我早被闪晕了,何况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紧追不舍问那么多无聊的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不能正面回答。”有人开启了愤慨的情绪。 “是不能,还是不敢?” 也有人接着怀疑。 “古万清他是不是真踢了咱们长胜一脚?” 当初长胜盛传古时的撤资是因为张幼薇勾引了古万清的准女婿,后来又谣言是对长胜的项目没有信心,似乎又有传言说项目其实是古万清的准女婿设计的,这真的是前后矛盾,百思不得其解,新闻发布会时邵美雪面对记者追问极力逃避又不能对答如流,还真说不准,古万清是不是动了手脚,想借机侵吞长胜。 当这股子好奇浩浩荡荡涌向幼薇时,她早已做贼心虚似地逃之夭夭。 一鼓作气爬到了二十楼,临近安全门时,她缩头缩脑地犹豫不决了,新闻发布会结束,惊魂未定的邵美雪没有回人力资源部,肯定是被渝民带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恬言柔舌地安慰安抚。 她这是要见证白素贞与许仙的恩爱难分,还是要扮演百万雄狮下江南的兴师动众? 大理石台阶的凉意寒得她牙齿时不时混着哈出的白气演奏锅炉鼎沸的响声。 她身子缩成一团,给思嘉发了条短信:如来佛祖庇护妖精的同时,也庇佑孙悟空,妖精终是要显出原形,露出不为人知的丑陋一面,她羞愧地想逃了。 不大功夫,思嘉关心地问:幼薇,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几乎是她预料之中合乎情理地发展,像冬天的种子历经了瑞雪丰年,春光乍泄,一片两片嫩芽破土而出,尽情娇柔地展示新鲜旺盛的生命力。那种子轮回了六次,见过山无棱的奇观,渡过江水竭的浩劫,经过冬雷震震夏雨雪的震撼,它的生根发芽不过是再次将举世的美丽浪漫重新上演。 她说:没事,我就是生了一场病,身上出了斑斑点点的红豆,没脸见人。 思嘉笑她:如果是因为之谦出的,那叫相思豆,如果是因为你的渝民哥哥出的,那叫青春豆。 她苦苦地回答:我和之谦的轨迹是哈雷彗星,几十年一次的相遇昨天已经结束了。我和渝民哥哥的感情是愚蠢的小猫种鱼…… 思嘉说:你想收获情,可是最后什么都没有。 她沉默地接不出下面的话。 算是为即将死去的情默哀,她关掉手机,用最了解欧阳先生和邵小姐的口味为由主动向主管请缨,陪同诸位同事的夫人准备夜晚浪漫烧烤的事宜。主管求之不得,不假思索应承了。 青色的灯光笼罩的浪漫烧烤场,敲打摇滚乐的沸天震地和无理吵闹赶走了夜幕的乌天黑地和内心的鸦默雀静。 平日话不多语的幼薇言笑晏晏,仿佛辛勤劳作的蜜蜂嘤嘤嗡嗡,丝毫不愿停歇地服务众人。她的笑盈盈飘荡在眼角,她的笑波光粼粼在酒窝,她的笑内敛外泄无分别地对着每一个人。她不去想渝民的到来是孑然一人还是影影双双,不去注意邵美雪的借酒买醉是郁郁不乐还是乐不思蜀。她汲汲忙忙,像湍急的江水,无暇顾及两岸啼不住的猿声,待她反应过来时,似乎过了几万重的山川。 “生我气了?”背后的声音虽鸿毛般轻盈却听得出千丝万缕的内疚。 原来是这样,人面对最悲的心痛不会掉眼泪,会笑,晓芸口中荡尽绵绵情长的笑,捅之谦那一刀时,她笑得很好看很温柔…… “没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胜。”她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笑得几尽桃花的美艳。 他情色忧虑:“薇薇,下午找不到你,我很担心。” 找她?安慰过了邵美雪,然后继续安慰她?她眉黛微扬:“我都二十五岁的人了,不会迷路不会诱骗不会跳楼不会撞车,认得清警察叔叔认得清红灯绿等认得清几路车回家,你纯粹是岸上捞月多次一举。” 他不介意她的嘲弄:“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他只是找她道歉而已,她顾盼神飞,灿然一笑:“不用心存歉意,真的,我不在乎,就算不是为了长胜,就算你跟她在办公室搂搂抱抱,在家里亲亲我我,甚至在床上打打闹闹,我也绝不会生气。” 察觉了她话里的辣椒味,他委曲求全对她娓娓解释:“薇薇,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我以为一切都在我计划中。” “渝民哥哥,我知道你永远不会伤害我,所以你做过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一如你不闻不问,随心所欲跟我发生关系。她低下头,浅浅一笑:“你是我心底永远的渝民哥哥。” 很久没有听到她如此这般称呼他,陌生得几乎回忆不起来。像是展开了掩埋于灰尘历史久远的古画卷,他千方百计逗她开心,他心烦意乱惹过她哭泣,她痴痴迷迷眷恋他的热吻,她暮霭凄凄渴望他的怀抱。她祈求他:“不要放开我!”她喃喃唤他:“渝民,我爱你!”原来不过因为他是她的渝民哥哥,她原谅他的鲁莽,不过因为他是她永远的渝民哥哥。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犹如利刀,划破了画卷,划破了他记忆的头颅,肆无忌惮钻进了他的心扉,绞得他五章六腑痛苦地抽搐,血腥的味道冲破了管道直到咽喉,被他硬生生吞咽了回去。 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邵美雪在浪漫烧烤的午夜温馨时刻,醉得一塌糊涂,放下了优雅端庄,安静明艳的她似乎是天生尤物,娇艳惊人,无不令在场的单身男士想入非非,却也只是有了贼心不敢有贼胆,远远看着她依偎着欧阳渝民,画饼充饥。 幼薇说:“我要回家了,祝大家元旦节快乐。” 想退而求其次的男士未来得及开口,被总经理捷足先登:“这么晚了,我送你。” 拒绝又怕自己掌握不了火候,火药味太重反而引起外人的怀疑,她笑着说:“好啊!我帮你扶邵小姐好了,你去开车。” 本该是陪伴醉醺醺邵美雪坐在后车排,被他强迫到副驾驶的位置,甚至大庭广众不顾世俗,暧昧地绕过她的下颚绕到她的胸前帮她系好安全带。 第三十六章 情伤 蜷缩在舒服柔软的车椅上,她给了他静默的后背。沿江大道的枯木上挂满了璀璨晶莹的街灯,似乎千树万树的梨花,似乎永不融化的白雪,路上人影罕迹,闭上眼目,越发感到一丝丝清冷的冬寒。 车直接冲进了陌生的小区住宅,在一栋两层别墅前停了住,她微眯的眼帘认清了情势后又“咯吱”一声关上了。欧阳渝民唤了她好几声,她都佯装成死猪沉睡不醒的模样,不愿搭理。他有手有脚有邵美雪家里的钥匙,处理这种情况是轻车熟路,心闲手敏,何况邵美雪是巴不得当一次周瑜属下的黄盖,心甘情愿地被他侵犯。她不知好歹地醒来反而是碍手碍脚,搅了人家暧昧的雅兴。 许久。 手机铃声出其不意地响了,是陌生人的号码,她撩起电话接听,恍然间的一瞥是别墅二楼黄色撒花窗帘后两个如漆似胶纠缠不清的影子,那声清脆的“喂”顿时被破云而出的导弹硬生生吞回了嗓子。 “渝民,你知道我的酒量,我没醉,我是假装的,我只是想找个正当理由,不令你讨厌的理由,让你抱我回家,你已经很久没这样抱过我了。”是邵美雪软弱如柳的声音。 “美雪,不要这样。”他磁性嗓音的拒绝在寒夜里分明是对那个女人不可抵挡的诱惑。 “不要再装了,你完全可以把我丢给其他男人的,可是你没有。我太了解你了,你不想除你之外的任何男人碰我。渝民,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好想你。你离开的几个月,我想过恨你,想过报复你,想过让你身败名裂,可我做不到。听到长胜出事,我心都乱了,失眠了好几个晚上,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你可以不娶我,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不理我,我不管世人怎么笑话我嘲骂我看不起我,我只想做你其中的一个女人,你偶然烦闷的时候,会来找我,会来看我,会记得我。”邵美雪的哀求比琼瑶阿姨的剧目还潸然泪下。 “美雪……” “能陪我六分钟吗?我想被你这样抱在怀里,六分钟。记得六年前吗?你前一天晚上心烦气躁喝醉了酒,第二天睡眼零星,衣冠不整,其貌不扬地闯进我们教室,那个时候每个人都诧异地盯着你,你却是镇定自若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摊开课本,熟视无睹,自娱自乐。那一节课,没有老师,课堂的气氛异常吵闹,你像个肃然的思想家,却在邻近下课的十分钟走上讲台,亮出自己老师的身份,用“实验观察”四个字,冠冕堂皇地演示自己醉酒迟到的借口。我本来想偷笑你,可想不到你竟然准确无误地讲出了我们这些学生的群体特征,十分钟的时间,你美轮美奂的演讲把课堂的氛围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我真的被你迷住了。于是,我就设计了一套俘获你的计划,缠着你,恐吓你,逼迫你,原来,你什么都不在乎,你最怕的是我哭,想尽所有的办法对你没辙,我不争气地掉了失落的泪,你温柔地擦掉了。渝民,我爱你,我不想用你害怕的眼泪来换取你的怜悯,我想彻彻底底被你拥有。渝民,能吻我吗?” 电话那端是无言的寂然,玻璃窗后不见了两人情痴缠绵的影子,她像是无意乘坐了四起四伏的海盗船,荡到空气稀薄的高处骤然落体,身子急速地垂到最底,可是飘飘摸不到方向的心依旧悬浮在半空,惊慌失措。她突然忆起了为情而生为爱而亡的紫藤花,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缠树而生,绕树而亡。挂了线,她掏出包里精美的笔记本,选了一页纸张,含苞待放的紫藤花图案挂在纸张右上角,行云流水的笔墨写下一句:“渝民哥哥,祝福你跟美雪姐姐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她不是心如止水的离开。 她想去坐旋转木马,好像很多年前,高大魁伟的他骑在白色的马匹上,而她咯咯笑着追逐,不管岁月飞逝时间轮转,不管她是永远的十四岁,还是满地找牙的老太太,她跟随那个眷恋的背影,保持与他无法触及的距离,慢慢长大,慢慢变老。她想去乘船轮渡,漆黑的夜里看不到终点看不到终结,她被他宽厚的风衣挡在怀里,寒风凛凛如万马并驾齐驱驶过来,他温暖的胸怀隐隐约约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那个迷幻迷醉的时候,她贪恋地想依靠着他长大,依偎着他变老。 她终于长大了,可不是看着他。 他来了电话,火烧眉毛的迫切:“薇薇,你在哪儿?” 她宛若月下老人的语气:“我在天上人间遨游,你不用浪费时间找我了,去陪美雪姐姐吧!” 他不理会她:“你站那儿别走开,我去找你。” 她旁观地心态:“渝民哥哥,何必呢?明知道美雪姐姐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她,为什么要违背心意丢下她不顾?” 他心急如焚:“薇薇,你误会了。” “渝民哥哥,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真的,我欺骗了你,利用了你,你只是之谦的替身,我以为被你抱着可以感受到他的温暖,以为享受你的爱可以不痛苦的活着,可我还是那么冷那么心痛,你始终不是他,你始终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不想继续这个游戏了,结束吧!” “薇薇!”他的骄傲被她平静如镜的冷伤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痛楚地唤她的名字。 眼泪无声无息地淌了出来,她没有哽咽,只有压抑着喘息的痛:“渝民哥哥,谢谢你陪了我那么长时间。我想去上海找之谦了,我要告诉他,我爱他,生生世世地爱他,不管以后的路有多苦多难,我都会坚强地陪他走下去,陪他走完那条没有尽头的路,我还要告诉他,下辈子,我要像兔子一样守在原来的木桩旁等他,等着遇上他,继续爱他。渝民哥哥,对不起,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他。” 原来,快乐王子的悲伤那么令人难过,她多么想替他背负所有的痛所有的伤所有的痴心迷茫,可她坏透了,她偏偏学《倚天屠龙记》的周芷若,不知恩图报,反而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无耻地给了他重伤。 第三十七章 迷雾 是神迷意夺徒步回家的。不是渝民的公寓,她耗尽灯油,只剩下行尸走肉的躯体,不得不自作主张提前结束出国观光旅行。 每每晓芸情场失意,总是抛掉世俗杂念,横卧沙发,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看思嘉母亲珍藏的经典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若是晓芸看到她泪如泉涌,吞咽不下,必定学着柳德米拉的口气说:“别哭了,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现在不该哭,而该行动。”卡捷琳娜的欺骗是为了期望中完美无暇的婚姻和爱情,她呢?卡捷琳娜的行动是为了找回未来的甜美幸福生活,她呢?她的脑袋被横七竖八的蜘蛛网纠结不清,成了一盘散沙的糨糊。若是思嘉知道她把渝民哥哥丢了,肯定高枕无忧地安慰她:“你的渝民哥哥的胸襟像烟波浩淼的海,容得下你这条喜欢折腾的浑浊小溪!”难道渝民也包容得下她口口声声的“忘不掉之谦”“从没爱过他”? 黑天墨地的走廊,翻来覆去找不到开门的钥匙,她自言自语,幽幽地口吻:“难道连你也欺负我?” 感慨的话音刚刚悬落,两只势如破竹的胳膊如影随形从身后拥住了她,她吓得惊魂悼胆六神无主丧魂失魄一般发不出惊叫。 是软弱无力握不住的钥匙“啪”地清亮落地声打破了黑暗的沉静。 是他呼吸急促怦然的心跳声肆意横生扰乱了她的垂涕愁悲。 是他结实有力温暖的臂膀如春回大地融化了她的胆战心惊。 “别怕,是我。”他的软语温言也是百般柔情,千般蜜意,万般悔歉。 他毫不计较的悔意仿佛她真成了吸纳污秽之物的溪水,将污浊之气潺潺地往他心窝里灌输,她的苦痛悲哀像是见不得青天白日的蝙蝠瞬间消融在摸不着边际的漆黑里。 “薇薇,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说过,我也是人,人有坚强,有软弱,往往最坚强的人承受不住最软弱的心痛。不要再跟我说‘你爱郭之谦’‘你等郭之谦’那些有口无心的话了,我背负不了太多类似的沉重。” 他苦苦的祈求更像是如来佛祖不可违抗的要求,她犹如墙头上漂浮不定的野草垂下了认输的脑袋,怏怏地唤了他一声:“渝民哥哥!” 他继续言道:“也许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眼里是为了众人追逐的功名利禄,歌功颂德,流芳百世。其实不是,我只是想赢,赢你的心,让它只归属我一个人。其实回国前我想过,十年,很多东西可以淡忘可以泯灭可以抹掉,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也以为你仅仅是我的妹妹。你去机场接我的那晚,上了车,浑浑噩噩睡着了,帮你系安全带的时候,我无意碰倒了你的下颚,当时,我的心就乱了,我痴痴迷迷地凝望了你两个小时。你没有变,你像十年前一样。突然听到你迷迷糊糊喊‘之谦’,我真的好痛苦,我多想那一刻,你喊得是我的名字。我安慰自己,你是我妹妹,我不能像十年前那样无所顾忌。可是我像十年前一样做不到,薇薇,我想做你一辈子的依靠。对不起,我不想趁人之危霸占你,你喝醉酒的时候,你喊我的名字的时候,你抱着我不放的时候,我抵挡不住内心挣扎的渴望。我想你,想了十年,想那一刻,也想了十年,我想尽自己所能给你幸福。薇薇,我自始自终都不想做你的渝民哥哥,我想做你爱的人,你的唯一。” 他脸颊来回摩挲着她滚烫的耳根,恋着她颈子里呼呼的温热,黑暗中渐渐映出他俊雅的面容,混着他每一句诚实的甜言蜜语似乎琵琶美酒夜光杯,她醉得一塌糊涂,忘记了光天化日下他怀中娇柔妩媚的邵美雪,忘记了暮色苍茫里他勾引亲吻过其他的女人,忘记了当初是何等的豪言壮举义正言辞要爱情电影美满落幕。 她莫名其妙跟他冰释前嫌,乖乖随他回了公寓,继续她心如火烤地煎熬。特别是三更时分,她的清醒被午夜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空气吓得无处可躲,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满脑子都是叽叽喳喳的麻雀人语。 之谦说:你是不爱我了,还是爱上他了? 晓芸说:哭得时候,我只能借毛巾给你。 思嘉说:因为你的渝民哥哥出的,那叫青春豆。 元旦的三天假期,她变成了一只活在明媚阳光下懒洋洋的猪,她不想挤破脑袋引证辩论分解她对欧阳渝民的情愫里含了百分之几的亲情,百分之几的爱情,百分之几的友情。她努力告诫自己,猪的爱情物语是努力与你爱的猪争夺食粮,然后关键时机代替不明所以的它流血牺牲。简单的纯粹。她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让它多生事端,风雨骤来,漠视不理,暴雪袭来,任其南北,该出手的时候决不含糊犹豫就可以了。那什么时候该出手呢?她容忍的底线介怀的尺度到底有多大呢?以为可以放任他和邵美雪随意表现,她的确是放任了,可结果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她反而像独钓寒江雪的蓑翁,故意放长线钓大鱼。 晚饭时,渝民告诉她,今年春节,欧阳伯伯和珂沁妈妈会来江城。 像是听到了本年度最不可思议的新闻,她惊愕地只懂得乱眨眼睛。 他揉揉她的头发,笑着问:“不喜欢?” 如果欧阳伯伯知道她和渝民的关系会作何打算呢?之谦的父母已经让她魂散乌江魂飞魄散了。她苦涩一笑说:“那几天,我搬回去住好了。” 洞悉了她的担忧,他柔声说:“我跟他们说过,我想娶你。” 嗯?他口中的聚散离合不是一般的潇洒,轻而易举抹杀掉跟邵美雪六年的情深意长,没有任何求婚仪式没有任何定情信物不经她同意无所忌惮易如反掌准备纳了她为妻,她回不过神:“渝民!” “他们希望我把这事儿快点儿办了,本来打算过年带你回新加坡的,可他们觉得不能亏待了你,所以亲自过来一趟。” 突然觉得身在烟雾缭绕的云中,不知所向,又像是撑了没有竹篙的船,任其自流,她迷迷茫茫,例行公事一般“噢”了一声,也不知是参杂了太多的感情,分辨不出哪几味,还是单调的脑袋一片白芒,除了白,空无一物。 给思嘉的短信是这样写的:我好像稀里糊涂不知不觉把自己嫁了。 思嘉的回复跟她的反映一样平淡,没有惊涛骇浪没有大惊小怪,似乎她即将跟谁拜堂成亲比东方日出西方日落更加司空见惯:结婚这事儿越是糊涂越是长久。 她好奇地问思嘉:你是不是故意去北方偷偷跟林跃东注册结婚了? 思嘉回了笑脸,给了她隐晦生涩的回答:他不过是很像我想嫁的人。 第三十八章 冰寒 婚姻,恐怕是幼薇这辈子最外宽内忌最避之若浼的词语,那是悬在她宇宙世界里,遥不可及的玉带银河,犹如烟雾笼罩的河流,轻纱拂面的皎月,虽是良宵美景,却似料峭春寒。 哪知这股子稍微触动她心底的寒意未来得及慢慢悠悠扩散,已被江城热线沸沸扬扬的新闻评论蒸发得无影无踪! 网站首页是长胜新闻发布会上邵美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言论和表演,一幅幅真实照片下是记者现场的纪实报道,重点描绘了邵美雪面对古时集团撤资问题时的花容失色。 有两千多名网友对此新闻发表了深浅不一的观点和小说戏剧式的推论,大致分了两派:讲究理论联系实际的金庸派认为鉴于邵美雪与古时集团千丝万缕的联系和她被问及此事时的惊魂未定,古时对长胜集团莫顿新概念酒店公寓的撤资肯定是蓄谋已久的阴谋诡计,想借长胜陷入财政危机时吞了长胜;讲究天马行空的古龙派则认为邵美雪的矫揉造作分明是恶意重伤古时集团,以雪前日古时撤资的耻辱。更有甚者将古万清的顽固不化同欧阳渝民的激进创新切割对比,说古万清是见不得商界新秀欧阳渝民的所作所为,故而借题发挥,晓以颜色。 最后,还是熟知内幕的人的八卦言论得到多数人的追捧,用“沧海一声笑”作标题,先是故弄玄虚地道出结果:古时集团的撤资跟钱财名誉利益无关,纯粹因为一件婚外情事。古万清的准女婿是长胜集团新项目的设计师,那莫顿新概念公寓是他准女婿为初恋情人设计的,而且在万众瞩目下表达了自己依旧钦慕情人之意,有事实为证,后面跟了长串的视频连接。接着说,视频里的女子正是长胜集团在职职员,古万清的千金小姐甚至为此闹到了长胜,后来虽被她的准男人制服了,但还是惹恼了古万清,当天下午,古时集团发布了撤资消息。 这年月越是八卦,越是江湖,越接近真实,何况有理有据,说得头头是道! 可怜幼薇看到熟悉的视频网址是目瞪口呆,脑袋里瞬间生出一种万人唾骂千夫指的场景,老鼠过街被人喊打时有地下铁道可以躲藏,她是活活淹死在舆论言论的泡沫里无法脱身轮回。 好在上班时,以车代公交,不用藏头藏尾的低调装扮,可打开广播电台听到新闻类话题,她惊弓之鸟似的立即转了频道,抬眼时偷偷瞟了一眼渝民,他面容上是坐怀不乱的表情。 “渝民,我想辞职了。”她想,面对社会舆论压力,最好的办法是躲避起来,不问世事地等着这股风声过去。也许,不见了冷嘲热讽熟识的面孔,不见了心机重重的邵美雪,她以后的日子会精简些少年维特式的烦恼。 没有询问她辞职的原因,他关切地回话:“我怕你一个人会闷坏在家里。” 晓芸说她这辈子做不了相夫教子的全职太太,适应不了那种在家等老公下班接孩子回家的工作。她就是耐不住寂寞的花瓶少奶奶,徘徊在麻将桌前,游离在社交晚宴,除了那张脸能争几分面子外,一无所长。可惜的是,她性格内敛,行事不够张扬,又喜欢拒人千里,注定成不了少奶奶,只能做一名碌碌无为的小资白领,得过且过,了此一生。 她耷拉着脑袋:“我不想待在长胜了,我想换一份工作。” 他腾出的右手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急着跟主管递辞职报告,我考虑一下,好吗?” 她抿着嘴唇,温顺地“嗯”了一声。 其实,幼薇完全是玻璃钢里掀不起大风大浪的一只金鱼,她和之谦那段风花雪月的事早已是长胜的明日黄花,俨然刺笆林中无人理睬的苦蒿。现在的长胜,人人都盯着江城热线最新的新闻资讯报道,三分之一的版面是对待长胜新闻发布会沉默不应的古时集团古万清的人生创业故事,其余是长胜集团新概念酒店公寓的建设构思理念及采访欧阳渝民的人物访录。 “我比较赞成欧阳经理的观点,古典装饰外观,时尚包装内涵。其实不投资咱们长胜的莫顿确实是古万清的一步败棋。”部门经理的例会时间,有人开启了独到见解的大门。 “这也不能怪了古万清,他是军人出生,热血方刚,遇事欠缺冷静,你看看古时发展的每一步,我敢说如果不是有人背后扶植指点,古时肯定走不到今天。单单想想古时撤资的原因,不难推断出,古万清的心胸和度量,肯定不够宽广,做不了大事。”有人侃侃而谈。 “从古万清的出身,还有记者的推论看,我倒认为他是个厉害角色,睚眦必报的性格,准女婿的事情让他一怒之下撤资咱们长胜,可是又贪恋莫顿这个盈利项目,不得已派了邵小姐收购长胜股份。” “照你这么说,邵小姐岂不是古时的奸细?”有人开始随声附和了。 “这分明是新闻的故意炒作,也不知道是公司哪个人胡言乱语,大家不要忘记了,古万清的撤资只是由于他准女婿的设计不够突出,是欧阳先生的修改才令长胜起死回生的。”有人提醒。 当众人猜测如日月星辉轮换一圈时,大家才注意到正默默无语闷头工作的幼薇,以前都是私下里暗无天日地议论,这次失策地摆到台面上,越发意识到“准女婿”三个字的尴尬,意识到言谈里已经间接把她定论为引发祸水的当局者。所以,没人敢继续得意忘形地正面讨论,也没有人不畏死活继续三言两语。 办公室突如其来的宁静倒显出幼薇桌子上的电话响声格外出众,是工程部的分机号码。 “喂!”她甜美的音色一如往日,并没有波涛起伏的不平,同事们几尽压抑的心稍稍松弛。 “张幼薇,是我。”间接明快的答复。 她可以用离职无所谓的心态来漠视办公室肆行无忌的谈论,可以用负屈衔冤的千斤重担来冷藏平复自己蠢蠢不安的心,她却无法克制压抑听到这悬悬而望音色的悸动悲欢,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仿佛是喜欢大雪款款而下却又担惊受怕畏惧冰雪的严寒,她难以相信般望着话机显示的号码:“你怎么在长胜?” “我是长胜特聘的建筑工程师,第一天上班,所以跟你打个招呼,中午一起吃饭,我来接你。” 似乎怕她推三阻四地拒绝,更怕她有肆无恐来一句“之谦,对不起”,他先发制人,“啪”地一声果断挂了电话。而她握着话筒,犹若置身飞雪似芦花漫漫无涯的冰封世界里,浑身战栗,胆落心寒。 邵美雪“著著”的高跟鞋声在幽静的氛围愈发彰显其风姿绰约,莲步轻移。待那优雅妖娆的身姿进了内阁办公室,她雷霆万钧的气势随后敲响了邵美雪的房门。邵美雪蓦然回首,瞧见是她,顿时百媚丛生,仿佛是等待她的质问已经千年。 “邵小姐,请问之谦是谁聘请进入长胜的?”她的急不可待与此前的矜持冷静大相径庭。 邵美雪不温不火着手整理文件,微笑着说:“你很紧张他吗?看来,我招他进长胜不算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也算是撮合了天下有情人。” 这女人不是变化多端的孙悟空,她是三头六臂的观音菩萨,一门心思地把她打回原形,多问一句,似乎自取其辱,多说一句,似乎自取灭亡,她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邵美雪声声慢慢:“不客气。为了你,他可是不顾他老爸的情面毅然跟古家闹翻了,跟他老爸也断绝了父子关系,这样的情种,我不帮他,岂不是天理不容?” 观音菩萨是得道高人,她张幼薇惹不起,只能像苯苯熊遇到危难时躲进深山林洞,在她即将转身离去时,邵美雪仍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以为你气冲冲找我是为了渝民,原来,不是。原来,在你的心里面,渝民始终比不上郭之谦。” 她重新拾起了浅浅心境,淡淡一笑:“美雪姐姐,我关心之谦就是关心渝民,难道连这个你都读不明白吗?看来,你也并不是真正的爱渝民,你只想一味伤他的心。” 无暇顾及邵美雪面容上是气愤还是高傲的表情神态,离开经理办公室后,她精疲力竭地瘫倒在三角椅上,给思嘉的短信迟迟发不出去。 第三十九章 波动 无声的时间在无息的空间里变换着不同。举棋不定地拨了渝民的专线,当“嘟”地一声从内心阴森森的密林传入昏昏胀胀的脑际,她惊猿脱兔,鸟惊鱼骇似的挂断了。 而此时的欧阳渝民,迅即扫视了话机上的数字并没有急于回复,面对那张紫檀香木制办公桌前灰色座椅上剑眉星眼咄咄逼人的之谦,依然是温文尔雅的笑容:“长胜欢迎具有大胆创新思维理念的人加入,才华横溢的郭先生愿意屈尊就卑加入长胜,我深感荣幸,不过,长胜有长胜的企业文化,可能容不下锋芒毕露、矜功自伐、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有为青年,郭先生要有心理准备。” “欧阳先生大可放心,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忍。”之谦一步到位的豪言壮语分明是对他若有若无的挑衅。 他言笑自若道:“郭先生精神可嘉,值得人学习。作为长胜的总经理,作为你的越级上司,我不想看到公司的任何员工因为私人作风问题引发社会舆论,从而破坏长胜正面的企业形象,我希望看到郭先生工作上的突出表现,以及你的存在为长胜创造的不可估量的企业价值。” 之谦信誓旦旦,轻松地口气:“no problem,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他拈花微笑,礼貌地递出右手:“郭先生,欢迎你加入长胜。” 之谦不失风流大度地握了握:“欧阳先生,不必客气,你可以像她一样,叫我之谦。既然欧阳先生愿意收留我,我也坦诚相待,我来长胜纯粹是为了她,如果她离开长胜,我也会离开,她走到哪儿,我也会跟到哪儿。如果欧阳先生辞退了我,我也会想尽办法应聘进入长胜贸易往来的任意一家公司。欧阳先生,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恳求你,给我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不假思索回应:“我说过,我无权过问员工的私人生活,但是我不希望因为个人作风问题影响了长胜。” 之谦似笑非笑给了他最后一句话:“得到欧阳先生的默许,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如果欧阳先生没有其它需要交待的事,我工作了。” 落地玻璃窗外是阴云密布的天气,寒冬腊月的江城似乎难以见到秋日的万里晴空。 他不自觉地抽开右手边檀木桌第三层屉子,习惯性拿出隐秘处设计极为精致的银白色四方盒子,右下角印着低调的金棕色飘若浮云的单词for ever,解开淡雅的亮金色绸缎丝带缠绕的中国结扣,里面藏着另一个华丽的金棕色细腻格纹盒子。他手指轻轻拂过中间深深嵌入的my love字样,最后缓缓揭开了神秘,那是一枚卡地亚经典款式的结婚戒指,简洁大气,纯洁晶莹的钻石似乎蕴藏了他对爱的所有坚贞承诺。 薇薇,嫁给我,好吗? 他嘴角边的弧线涟漪一般荡到了眼梢,稍稍化解了因天色阴暗所凝聚的抑郁之气,给她回电话的时候,语气是平和温雅的:“想我了?” 他谦和的问话霎时熨平了她皱起的惊慌失措,关心担心挂心忧心地句子狼似虎地吞回肚子,她躲到寒风呼呼的楼梯间咯咯地笑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想你。”他凝望着戒指。 身子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她的甜甜一笑正衬着头顶的雪白无暇:“晚上不去蔚蓝海岸吃饭了,好吗?你不是喜欢我下厨的样子吗?我想从今天开始下厨,学习怎样做好每顿晚饭。” 一缕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照在大理石矶台面那朵盛开的圣洁水仙上,他笑逐颜开:“听你的。” 通话结束后,她想,她没有天山雪莲的稀世珍贵,没有洛阳牡丹的国色天香,她不过是生长在河岸边缘的芦苇杂草,不值得任何人舍弃抛弃人世间最难得的亲情把她移植到肥沃滋润的花圃里生养。她嗓子微微哽咽,给了之谦短信:不要犯傻了,去跟你父亲认错道歉吧! 之谦的电话远远没有他怒发冲冠的声音来得迅猛:“张幼薇,你个笨蛋,吃饭时间,你又躲哪儿去了?” 像吞咽了淡淡忧伤的苦莲,她隐忍着淡淡的哀愁:“我在二十楼总经理办公室。” 他向来不信她的鬼话连篇:“我不管你是在温室还是密室,是在火星还是月球,限你两分钟回到人力资源部,两分零一秒之后,我决定恣行无忌地广播找人。” 电话那端传来他放意肆志地数数声,一如三年前,她趴在朦胧的玻璃上数着雪地里冉冉的烛光,一如三年前,他毫无顾忌地对着密不透风的玻璃窗大声叫嚷她的名字,若是她不出现,他会叫嚣到人人皆知,叫喧到天荒地老。 “我在楼梯间。”她仿佛庵堂里任人敲打的木鱼,手无缚鸡之力,岌岌可危的妥协。 安全门推开的瞬间是他气喘吁吁一起一伏的不平静,他疾如旋踵两步冲到她面前,不待她仔细打量前些时日的伤心憔悴,便排山倒海的力气拥住了她,静静地,默默地,时间流逝一般悄无声息,落花流水一样永无止境,他凄楚的嗓音仿佛是上次机场她刺伤他后留下不能痊愈的后遗症:“张幼薇,我好恨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对我?” 说不清八辈子的老陈帐,她分文不值的点点滴滴眼泪只能伴着脑袋里仅有的通俗万能的一句话:“之谦,对不……” 他势如千军流光瞬息地堵住她的嘴巴,他讨厌听到最后一个厌恶痛绝的字,那是一次次哄骗他刺伤他的借口。 这里是流言蜚语恶意横生的办公大厦。 她顿时吓得无计可施,下意识地晃动脑袋躲闪,明知求他放手是徒劳无功,仍发了话:“之谦,你听我说。” 他趁人之危的坏兴致又上来了,“嘘”了一声,威胁她:“你老老实实让我吻一会儿,我好想你,如果咬伤我,后果自负。” 不知是被他的危言耸听震住了心智,还是被他惊心动魄的有肆无忌拨弄了心弦,还是本就贪恋他编制的情义难舍的滚滚红尘,她痴痴醉醉地微闭眼帘。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他一遍遍寻觅的喃喃唤声:“薇薇!” 那一声仿佛是每个夜幕降临的晚上,他亲昵地召唤她,当她像只眷恋春天温暖的小猫躲进他怀里时,他笑容满心。冷风如鬼魅窜进了温暖的心房,吹拂了白色珠帘铮铮作响的一帘幽梦,惊醒了她摇摆不定的迷梦幻影,她风驰电掣般推开他,慌张地说:“之谦,忘记我吧!不要来找我了。” “薇薇?!”他惊讶地反应不来她的百变。 “我要跟渝民结婚了,我不能这样,他知道了会很伤心绝望的,我不能对不起他。”她惊恐万状宛若世界末日。 “张幼薇!”那死灰沉寂的火山似乎又压制不住,准备爆发了。 “之谦,对不起。” 她终于丢下风声鹤唳的一句仓皇而逃,稀薄的空气中独独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心酸的身影,凋零自哀,孤影成双。 第四十章 魔咒 之谦抛弃千金小姐万金富贵单枪直入长胜的消息不胫而走,躲过了餐厅众目睽睽下的追根问底,躲不过单身妇女们无聊透顶的八卦邮件,关键是她惶恐不安波荡起伏的脑海什么都装不下顾不得,仿佛被困在昏天昏地的古代迷宫,不懂得五行八卦易经算术至死找不到出口,既然抓破脑袋也不知走哪条路,索性就停止不前,无趣的迎合这些邮件享受那些虚假虚伪虚幻的赞美羡慕言辞。 当看到页面上剪辑粘贴的照片时,她死活模样的眼睛霎时充盈了水银一般复燃起来。 第一张是惊艳四方的邵美雪含娇带羞藏进身旁渝民的温暖怀抱,下面配了一行字“张幼薇,你个笨蛋骗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就是你叽叽歪歪要嫁的男人。” 第二张是渝民手执麦克风回答记者提问,始终不忘护着怀里噤若寒蝉的邵美雪,跟随其后的文字是“他敢面对全国1400000000观众跟邵美雪搂搂抱抱,毫不掩饰跟她的亲密,他却不敢直面公司1000职员,坦白跟你的关系,青梅竹马的妹妹,搞笑。” 第三张是他在学校礼堂演奏时毫无顾忌地当着芸芸众生亲吻目瞪口呆的她,他说:“如果他能做到,你不用再说‘对不起’,我会自觉忘记你。” 明明是最简单不过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个镜头扑捉,明明是最平凡无奇最平淡无味的几个主谓宾补,却像钢针般密布成面,像丝线般缠绕成绳,变成杀人于无形的工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删除了邮件,可那颗死寂了的心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百年屠杀,怦怦跳得厉害。 给之谦的信件是这样回复的:我不想活在愧疚里,之谦,不要再胡闹了。 下午是在熬制苦药的漫长等待中度过的。 她仿佛挨了霜的狗尾巴草倦怠地伏在办公桌上,渝民给她电话的时候,她热情洋溢的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简短地“喂”了一声,既不是冷漠也显不出亲切。 渝民觉察出了异样,笑着问:“很累吗?” 那不是一般的累,像黑乎乎能保罗万物的黑洞吸走了她全部的精神气节喜怒伤悲,只留下可以行走的一副皮囊,她哀哀地“嗯!” “我早点下班陪你,晚上还是去外面吃吧!”他柔声说。 她迷迷茫茫望着桌子上三姐妹樱花盛开时节开怀大笑的照片,下一个春暖花开,江城应该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掉了队:“不了,我给你做。” “薇薇,怎么了?”他迫切地口气,掩饰不住担心。 他可以记住长串的号码,他可以浪费时间精力拨打千遍她的手机发送万条短信,他却不会,不,是不敢随随便便打扰她悠闲的分机。她可怜兮兮地回话:“我答应你的,我要说到做到。” “还是去蔚蓝海岸吧!我订位置。” 又是去蔚蓝海岸,又是蔚蓝海岸,遇到似曾相识千遍一律的面孔,他的介绍无非是耳熟能详的那句“我妹妹”,连花枝招展的服务员都想通过她索要他的联系方式,她暗自嘲笑:“晚上,我给你做酸菜鱼。” “算了,明天好不好?” “欧阳渝民,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说了给你做,如果想去蔚蓝海岸,你自己去好了。”积压的胸闷之气地动山摇山崩地裂风云变幻般爆发了,她宛若气急败坏穿梭街巷的王婆失了往日的平静幽雅,怨气满腹地挂断电话,使心别气地扔了手机。 黑天摸地的办公室是她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怒声,那悒郁忿忿的回声瞬间令她雷霆一惊,清醒万分,仿佛被人追赶慌里慌张的金鹿,她惊惊惶惶匆匆忙忙收拾了悸动的心情,吞咽掉鼻子里酸酸呛呛的味道,拨了回去,占线?她不死心地一遍遍重拨,依旧是占线,听到电话接通的声音时,她破涕为笑,却感到熟悉的电话铃声越来越近,像瓢泼的雨滴落到了油纸伞面,然后沿着伞柄悄无声息落到她茸茸的发丝,再顺着发丝无言无味滑到她温温的颈子,最后凉丝丝的气息唤醒她抬起额头,他一身西装革履正伟岸地站在灰天暗地里。 去超市拣了常见的蔬菜瓜果葱姜蒜,她满腹歉意的话在酒坛里酝酿了万遍始终发不了酵。回到家,她乖乖接过他手中的购物袋,默默拎到厨房,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最后摆弄那条精挑细选看上去不算太丑的鱼。干椒火辣辣地烧红了她的视觉味觉,她禁不住扬起汪汪泪水的眼睛,撞上他沉默不语波澜不惊的面孔时,瞬间含糊其词般躲闪开了。 他翩翩地走到她身后,两手柔若拂尘缠绕住她的玲珑细腰,他此起彼伏的淡淡喘息声伴着温润气息犹如迷幻幽艳的香水盘旋在她的耳际周围,迷了她悬悬悠悠的眼,醉了她沉沉浮浮的心。她像是宙斯为了报复人类专门设计出来的潘多拉,有着天赋异禀的智慧美貌妖娆可爱,轻而易举俘获了他的坐怀不乱,却带给他永无止境的灾情。 “渝民,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酒坛里愧疚的话或多或少带了些酒的清香扑鼻。 他不介意地笑了笑,宽慰她:“做你的男朋友,我早有心理准备,你不开心的时候,要逗你开心,你开心的时候,要陪着你开心。” 她扑哧一声笑了,眼眶里满荡荡的泪大摇大摆沿着脸颊的弧线淌了下来。 他轻柔拂面般擦掉了泪痕:“不能让辣椒把你的眼泪全偷走了,晚饭,我来做吧!” “我的眼睛是东海的泉眼做的,在你有生之年,干涸不了。”她转过身继续被打断了的晚餐:“我想让你吃了我煮的饭,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毒药是什么味道。” 他纠正:“不是毒药,是无毒不解的解药。” 她故意曲解他的甜言蜜语:“你的意思是像周星驰的骂声,无孔不入,起死回生,吓走了一大片围观人群。” “然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他顺藤摸瓜接着画瓢。 她忍俊不禁,却忽然听到他莫名其妙苦苦的一句:“薇薇,我想这样搂着你,一生一世。” 这话似乎在深冬的温馨里格外单纯,她浅浅微笑:“假的吗?” “假得也是它,真的也是它,假得也好,真的也罢,我只想你能这样依在我的怀里,永远。” 如果她真的是迷惑他心神的潘多拉,为他掌控的世界带来无尽的灾难死亡的瘟疫绝望的横祸,那么此刻,她愿意天长地久地陪伴着他,经历他所经历的苦,承受他所承受的伤。 第四十一章 闷雨 若是说思嘉的骤然离职是幼薇心灵依赖的釜底抽薪,那么邵美雪的翩然空降便是她平静心湖的春夏交替,湖面能荡起的最高浪花无非是她对欧阳渝民香甜妩媚间的言语诱惑,动手动脚中的占尽便宜,只要渝民能经受得住邵美雪的“大雪压青松”,且能“青松挺且直”,她的日子便会退回到清静无为的秋冬。 可是横空出世的之谦像是木偶戏里的神笔马良,随便在她的生活里画上简单的一笔,就能引发翻云覆雨的惊涛骇浪。 翌日上班,桌上凭空多了粉红色白色条纹旋转而生凸凹有致的古典玻璃花瓶,瓶子里插了一枝淡粉色蔷薇,半掩花蕊的花瓣,墨绿色的叶子,晶莹的点点露珠缀饰其上,生机盎然的缕缕花香烟,天女散花一般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调侃声随之而来:“幼薇,其实开始我挺讨厌那小子的,差点儿害得我儿子交不起学费。现在,我倒是蛮敬佩他的勇气和执著,为了一个‘爱’字,什么都不顾,这种青春的激情,我们是找不回来了,如果时光倒流十年,我还真想像他那样重来一次。” 也有鼓励的回音:“可不是,这几年见了太多,为钱为名为利抛妻弃子六情不认软弱妥协的男人,现实中忽然出现一个不一样的,还真有点儿像是电影电视剧,不够现实真实。可真实是什么呢?不就是人这一辈子找一个对自己好的傻子,安安静静地过完最后几十年。这小子身上有股傻劲,会对你好的。” 也有劝慰的话语:“小张,俗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当然我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可是男人一旦选择了回头,说明什么,他是众里寻你千百度,不论遇到了谁认识了谁,任何一个女人都取代不了你,跟他在一起,你是百分之两百的放心,出轨,外遇,离婚,跟他压根沾不上边。” 当然都不如找经理签署文件时,邵美雪的一笑一颦惹她注意:“如果渝民有郭之谦三分之一的情调,你恐怕早就诚服于他了吧!” 邵美雪的冷嘲热讽宛若大漠狂风,卷走的是覆盖磐石的碎石砂砾,呈现的却是磐石的反璞归真。她莞尔而笑:“他不是我的直接上级,我没必要对他诚服。他只是我喜欢的人,与情调无关。” 邵美雪不屑地笑了笑:“是从泡沫剧里学过来的台词吧!可惜学不到泡沫剧的精髓,没有一点儿真情实感,故意说出来给我听的?” 被观世音那双姣花照水的眼睛讥笑,她内心跌宕起伏,脸上却甜美如旧:“那美雪姐姐,你想听到什么真情表述呢?难道非要我说,昨晚我跟渝民在床上巫山云雨,我很享受,你才觉得贴切是吧!”她终于在外人面前见识到了思嘉口中的牙尖嘴利,邵美雪的胭脂红粉霎时被她的直言不讳吹走了高贵典雅的红,只剩下绝无仅有的白。可她脑袋里没有一面胜利的红旗飘飘,仿佛陡然间背负了五百年的三座大山,心沉甸甸的。 给思嘉的短信敲了一行字又取消了,她要跟思嘉说什么呢?不等如来佛祖发威,他饲养的小妖精已经搞定了比孙悟空厉害百倍的观音菩萨,可是这条路似乎比唐僧取经途中的九九八十一难艰辛万分。观世音菩萨找来的法宝,别的妖精不杀,只克制她一个,毫不费力便能让她魂飞湮灭。 工作邮件中有一封是之谦的,对于她昨天的回复,他与曹操用计的奸猾空有一比:“你跟他离婚,跟我复婚,我就不闹。” 电话拨打过去的时候,是工程部其他同事接听的:“你是人力资源部的张幼薇吧!” 不过是轻若尘埃的一声“喂”,四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被人识破天机不说,反而引发了工程部万箭齐发的浩浩荡荡,“张幼薇找之谦”,“她有什么话要交待的,我拿本子记下来”,“是不是约他吃晚饭”。她背后冷汗淋漓,吓得手忙脚乱挂了电话。 不大功夫,工程部又回电,先是懊悔莫及的道歉,接着言道:“之谦今天去建筑现场指挥监工,千叮万嘱,如果你有要交待的事情,必须要一字一句记下来,传达给他。” 她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娴雅端方地道谢说:“没什么重要的事,不用麻烦了。” 说完话,她隐隐约约听到对方嘤嘤嗡嗡重复:“快写啊!‘噢,没什么重要的事,不用麻烦了’,对了,怎么没写‘喂’那个字?一会儿补上。” 因为邵美雪压迫神经的对白因为之谦挥手一笔的地震所堆砌的抑郁,似乎在久违的一惊一乍、过渡认真中缓和了沉闷的血液循环,挂线的时候,她开怀地笑了。 没有之谦活跃的午餐时间,对她而言,未尝不是另一种监狱放风似的解脱。不想在长胜与古时言论大战之际扭转大家的视线,她小心翼翼声细如蚊地点餐,然后低调地选了临窗的角落位置入座。 不过这世上一直存在一句话“是你的,想逃都逃不掉”。 之谦因为同事模糊不清七零八乱的报告心急如焚,猜不透又摸不清她找他有何重要的事情,所以趁着午休时间忐忑不安地从市民中心赶回了公司,头上的钢盔帽还来不及摘掉,火箭飞机突破臭氧层的速度,先是找到人力资源部,又不得不跟随人流到了餐厅。 “你想开了?”他不闻不问地冒出一句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旷世狂语。 那一句仿佛错把酸辣汤当成了清喉利咽颗粒猛往肚子里灌,一股浓烈的辣味酸味席卷大地似的往心肺里钻,她顿时呼吸不畅,忍不住开始咳嗽,加上身子本就凉气甚重,这咳嗽像是环环相扣的食物链,不发则亦,一发惊人,用铀的爆炸反应论来解释最为合适。结束前,她咳得是眼冒金星昏天黑地找不着北,被他搂在怀里轻捋那股不顺之气时,还不明所以地连声道谢。 简直是暗地里被人买了,还开心地帮人数钱。 简直是越不想引发同事注意,越能惊起万担好奇。 简直是毫无悬念的尘埃落定,郭之谦跟张幼薇的关系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有情恋落花。 若她还是以前不怕开水烫的张幼薇,若她还有狼牙山五壮士的悲情,她比谁都懂得欲盖弥彰的道理,她肯定会陪之谦演一幕梁山伯与祝英台鸳鸯织锦蝴蝶双飞的好戏,可她再也不是悲壮的张幼薇,她回不去过往,被餐厅有色无色的眼睛赶到了城墙根下无路可退,她耷拉着脑袋,不顾之谦的大呼小叫千声呐喊,像半天云里成不了气候的雨,临阵脱逃了。 第四十二章 背离 她这辈子准是阿斗的投胎转世,贪功求快,通贯古今纵横四海的三十六计,只对最上层的招式运用娴熟。 不得不给欧阳渝民兵临城下的短信,她旧话重提:我想辞职了。 其实,渝民何尝不是为此事沉默寡言了好几个小时?不管幼薇愿意居留在家还是停留异乡,都不如待在长胜集团让他宽心宽慰,面对之谦打破砂锅不为瓦全的精神,他很明白,至少在长胜,他是之谦的跨级主管,随便给工程部经理一通电话,“我要看到新近工程师的出色表现”,顺理成章的理由便能把之谦的工作负荷累加到千瓦级别;随便在出差人员名单上勾勒一笔,“这个项目,由他着手处理,比你们任何人都游刃有余”,不可反驳的借口便能把之谦发配边疆支派到千里之外。 他的回复是毫不犹豫地拒绝:薇薇,如果不想待在人力资源部,我跟他们打声招呼,调你来总经理办公室,好不好?我承受不了每天想你又看不到你的煎熬。 看到短信,她呆愣了五秒,做渝民名副其实的小蜜?不仅打理他的私人生活,而且安排他的工作议程。他今儿吃得是山珍海味,还是粗米糙食,见得是达官贵人,还是胭脂粉黛,出差生意是天时地利人和,还是兵败如山出师未捷?这种身份俨然就是古代君王的身旁服侍的太监,必须急他之所急,急他之所不急,她似乎应付不来。可是,可以逃离污言秽语的办公室,可以逃避痴心绝对的之谦,权衡利弊,再三斟酌,又将优势劣势挑战机遇多加相比,她发现自己既耐不住寂寞严寒青发孤灯,也玩不起醋泡辣椒痴情冷遇。她没有反对:嗯! 得到圣旨的他直接拨了邵美雪的分机,省略了上下级惯有的客套和压迫:“美雪,我想把薇薇调到总经理助理的职位,你帮忙安排一下。” 仿佛早已洞悉了先机,邵美雪言语不惊却是柔软滋生,娇声妩媚,说:“帮你可以,不过,今天晚上李董事请客,你不能为了她失约。” 这世上,也许只有她会用如此要挟的口吻跟他讨价还价,他笑了笑:“我知道。” 他也知道出席这种交际应酬的盛装款宴在幼薇看来是生不如死,死不如成灰。所以,告诉她之前,他先是与工程部商谈了莫顿新概念公寓的工程进度,负责人的回答颇让他依心像意:“欧阳先生,请你放心,我会召集大家下班之前赶回公司,详细研讨。” 幼薇给他的短信更让他春暖温流,成竹于胸了无牵挂:“记得不要贪杯,我在家等你回来。” 灯光迷离的包厢内,谈笑风生四起。 他笑而不语的沉静,举杯不贪杯的冷然,逼着长胜的诸位董事开始恭维两句了。 面阔口方的王董事发话说:“渝民,你这一步棋走得太妙了,易如反掌为咱们长胜打响了全国宣传的旗号,甭说江城的中产阶级,就算是街边大字不识的老太太恐怕也知道,长胜的莫顿绝对是全国独树一帜的新概念公寓。我一定要代表长胜敬你一杯。” 他听后只是恬淡一笑,干脆地一饮而尽。 做东的李董事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随其上,暗中玩起车轮战:“我就说过,渝民,他是匹千里良驹,是言而有信的商界金英,他说能挽回咱们的损失,那不仅仅是挽回,现在莫顿虽然没有建成,但是它的预售价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估计。渝民,这杯向你致敬的酒,你必须喝掉。” 他又是风流而笑,饮得干尽,却是摆手推迟了服务小姐的热情斟酒:“交通行驶规定,不准醉酒驾车,我不能再喝了。” 其他董事不依不饶起来,说他不能顾此失彼,给王董事李董事面子,损了他们的盛情,说他不能顾及自身形象,尽让他们这些老家伙喝醉出尽洋相,说不必顾虑回家问题,早安排了司机代驾,不会有脱衣小姐占他的便宜。 包厢里咿咿呀呀响起了四面楚歌,像极了逼迫霸王寻死的场景。他的才华横溢注定他不能成为酒桌上躲在云里看厮杀的袖手旁观者,他的礼貌客套推三阻四注定是无济于事地抱着蜡烛取暖。加上董事们齐心协力玩弄酒术,他距离烂醉如泥不醒人事也仅仅是一步之遥,两分毫厘。而邵美雪比任何时候都心甘情愿作男人战场上的胜利品,楚霸王虽败犹荣,知书达理、静娴宜人的虞姬怎能不被赏赐特权陪伴左右? 夜静更阑。 月上柳梢。 是被口干舌燥的闷热之气闹醒的,他习惯性伸手开拉床头的莲花落地灯,像是落进了虚无缥缈的悬浮真空世界,凌然腾空。待他莽莽撞撞睁开双眼,却不是熟悉的天蓝色雏菊,是陌生遮不住斑斑点点清凉月光的幻影薄纱窗帘,身子顿时宛如金钟铜磬般雷震一惊,而此时一只细滑脂腻的胳膊赫然搂住了他云游未定的脖子,在他耳边发出吐气如兰的呼吸声。 当惊心夺目被压榨成云淡风轻,当他撩开那只禁锢的玉臂起身穿衣,邵美雪那股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缠绕着依偎着他的后背:“渝民,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美雪,我必须回去了。” 她似乎破识大体,没有继续纠缠挽留。亮了灯后,主动帮他整理衣衫,又拿出柜子里包装精美的袋子:“把这个送她吧!我前两天逛街时买的链子。毕竟,你晚回家,会遭她冷眼,拿这个哄她,她会非常开心。” “美雪……”他错愕了。 她媚如秋月般依在他心口:“渝民,能做你的女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压力。” 带着一身冷汗逃离了曾经的别墅,他几乎是狼狈地跳上那辆雄壮霸气的escde,向着空洞洞的难眠长夜狂奔而去。 凌晨四点的江滩徒留下昏黄糜烂的灯火和深不见形的翻滚江水。他倦怠地仰靠在车门上,内心起伏不定地随着晓月阴风聚寒。良久,他深吸了一口冰冷之气,去掏暗藏在车夹层的香烟。上次是生疏地点不着,这次是颤抖畏惧地不知如何点着。袅袅烟雾熏淡了他身上的粉脂味道,滔滔江水淘尽了他内心的淤泥黄沙。打开手机有好几条未读短信,都是“薇薇”的署名。 她笑脸迎人:渝民,我今天晚上学做了韩国火锅,味道好象不错。 她傻傻的口吻:渝民,不要醉得厉害,不认识回家的路,要记得打的,记得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她强迫的语气:渝民,我会在九点四十三分泡一杯午子绿茶,你要准时在九点四十四分回家。 她无聊的调子: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渝民,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找酒。 第四十三章 真爱 是拖着重如泰山星飞电急的脚步寻回了家门。 是揣着小隙沉舟肝肠寸断的心情掏出了钥匙。 是准备了死生契阔玉石俱焚的千言万语才小声滑了条门缝。 客厅里柔和温暖的灯光照着电视里雪花闪闪的屏幕,屋子里刺刺啦啦的响声惊不醒静若流水的脸阔。她裹了条轻薄不敌风寒的毛毯,乖巧温顺地蜷缩在沙发上,黎明前的乌黑里睡得很沉。褐色茶几上是那杯九点四十三分的绿茶,舒卷而开的叶子沉淀在杯底,沉如千斤顽石瞬间堵住了他的心。 他情不自禁款步过去,冰凉的手指未碰到白瓷红粉的脸颊,她竟然迷迷糊糊地醒了,悻悻蒙蒙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否看清了他,懵懵懂懂地说:“回来了?!” 是发自肺腑的拳拳在念。 怕姗姗来迟唤醒了她蓦然醒来的沉迷,他简单扼要地应了一声。 她身着单薄宽大睡衣,像只温柔腼腆的小猫,恍恍惚惚地从毛毯里钻了出来,先是糊里糊涂翻出遥控器关了电视,然后莽莽撞撞拿了杯子去厨房:“我去给你冲杯热牛奶。” 距离她只有三米之遥,却似有三光年之远,怕身上的冰天寒气吓了她,更担心烟酒香脂伤了她,他言语上阻拦:“薇薇,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来。” “我要学会照顾好你。”她的嗓音在窗门封闭的蝉喘雷干里略带沙哑,宛若呜咽泪伤后的精疲力倦。 满腹珠玑的他听到那凄婉的音色,那通情的理解,仿佛是挡得住烈阳燥日的浮沙沉雕,虽然雄伟壮丽却经不起柔水温浪的冲击,所有的细语甜言所有的倦怠惊哀转瞬间化为沙粒,随着她的一静一动、一颦一言消失得一干二净。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洗不尽铅华污垢,听到卧房的动静,他轻柔地唤了一声:“薇薇?” “渝民,怎么了?”她的牵肠挂肚在门外幽幽响起。 没有怎么,他想把半夜里一场虚惊的恶梦变为魂萦梦牵的美梦,想把寒冬里穷凶极恶的地窖冰凌变成蜂迷蝶恋的洞房花烛。他急不可待地将她拉入浴室。四周热气袅绕,赤裸的脊背贴着寒冷的瓷壁,冰结他此起彼伏燥热不堪的心,他亲吻她,从未有过的患得患失。 “不论欧阳渝民做了什么,做过什么,不论是欧阳渝民,还是渝民哥哥,原谅他一次,好吗?”芳香温软的床帏,他情深意浓地将她紧搂在胸前,下颚抵着她的额头,痛心伤臆地请求。 为他的郑重其事莞尔而笑,她涓涓地微闭着眼帘:“嗯!” “欧阳渝民很爱张幼薇,真的很爱,他很怕她离开!”他的心伤似乎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单,她昏昏沉沉地安慰他:“张幼薇知道,可能她太年轻,不懂得怎么爱欧阳渝民,不过,她会做《小王子》里的小狐狸......” 她不记得说了什么,只是感到整晚静静地躺在四五月的天气里,有栀子花香,有碧水清风,有欢声笑语,很安详。 也许,她平日的慵懒借着欧阳渝民这把风雨可阻的大伞庇护可以有肆无恐。 也许,她本质的碌碌无为由着欧阳渝民这座有依有靠的大山保佑更加得意忘形。 也许,她就是爬上牛角的蚂蚁自以为登高壮观越发横行无忌。 她终于睡过了上班时间。 人力资源部主管的电话惊扰了春宵甜梦,她竟也是意识胡乱地拿过手机,嚣张地闭目养神,浑浑噩噩地“喂”了一声。 而欧阳渝民昨晚醉酒又睡眠不足又心力交瘁,大清早被头痛欲裂的铃声震得天南地北,潜意识里问了一句:“谁啊?” 好在,这一声经过了几十度糜烂酒精的洗礼,经过了几百厘米厚重二氧化碳的过滤,又经过几千微米活跃碳物质的吸收,然后经过几万米无形消耗的空中传递,峰回路转,迂回曲折,传到主管耳朵里时,仅仅能判断是个男人:“小张。” 主管语重心长的呼声比血战场上的拼死格杀更令她毛骨悚然,她吓得是冷汗淋淋,精神百倍,学出家人打起诳语,镇定自若:“徐先生,我昨晚生病了,吃了药......” 徐主管很是谨慎客气:“身体没什么大碍吧!我打电话只是通知你,因为总经理办公室需要一名具有专业人力资源知识的助理,经邵小姐推荐,当然也是决定,从今儿开始,你不算是人力资源部的人了。以后请假什么的,直接跟欧阳先生报告。既然病了,那多多休息,我不打扰了。” 徐主管说完后挂了电话,而她像是鏊子上的烙饼,翻来翻去,晕晕乎乎,上一刻在日照香炉的半空,下一秒飞流直下到铁板,望了一眼沉睡的渝民。她终于明白了,小蜜原来是这般的好,迟到也可以如此冠冕堂皇,光明磊落,令人敢怒不敢言。 上班已是九点过后,在宽松的柏油马路上行驶,看不到钱塘江涨潮似的一起一落,顺畅得有些不自在,百无聊赖地开了广播电台,又无所事事地毛手毛脚,恍然间看到暗藏在夹层的纯灰色高雅包装的袋子,映着tiffany字样,她记得晓芸有过同样的袋子,她记得这样的袋子里似乎装的是珠宝首饰,脑门上霎时亮起了千百度的强光,她就知道渝民不会随随便便娶了她,虽然他言语上一笔带过,可是肯定会做足准备、会隆重庄重、会选好黄道吉日,向她求婚,跟她行礼。像修成正果的千年狐狸精,她淑女的模样拼命压抑内心的若狂大喜。 办公桌一尘不染地返照着暖阳,同事们早帮她收拾妥当了一切,甚至殷勤地把她的纸笔花瓶送到了二十楼。她客客气气地跟诸位同事告别,最后敲响了邵美雪办公室,等到“请进”的答复,她礼貌地推开房门,默念了声“阿弥陀佛”,道了声:“邵小姐,谢谢你!” “不必见外,我答应过渝民的。”邵美雪笑傲风月般灿然一笑。 她俨然不是气象大学毕业的,听见便是雨,见闪便是雷,她大度宽容地淡然微笑离开,却又听到对方不依不饶的声音:“以后还是叫我美雪姐姐吧!我比较喜欢你喊我姐姐。再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了,大家又比较熟念,称呼我邵小姐,反而拘束。” 观音菩萨不知何时化身成了熬药的潘金莲,弹指之间,笑影之余,似乎已经在煎熬的药草里投了剧毒。她无暇品味毒药的种类,笑着回完话:“那美雪姐姐,待会儿楼上见。”便离开了。 之谦电话找过她,人力资源部同事的答复是可能迟到了,以幼薇的习惯,即使迟到也不过是一分钟之间,不来上班也会捎个口信,后来眼看着过了十几分钟,徐主管也挂心起来,她也算是欧阳先生的妹妹,他这个直接上司怎么说也要对下属表现出关心和在意,他不得不找了个很好的借口拨了手机,听到沉睡臃肿的声音,又猛然听到陌生男人的音色,徐主管顿时明白了一切,给了她也给了自己很好的台阶,吩咐大家帮忙整理完她的文件工作后送到了二十楼,原本想跟总经理报告打声招呼的,谁知何秘书坦言“总经理昨儿喝醉了,董事们吩咐过,不准打扰他休息。”徐主管不是扑风捉影的人,再次回味电话里那个声音,排除郭之谦的可能,又加上将幼薇调至二十楼工作,还真有点儿欧阳先生说话的味道,徐主管揣着明白当糊涂,在她说要交接工作时,徐主管简单地挥了挥手,照顾地说:“没事儿,我会吩咐其它人继续跟进,小张,以后要经常下来看看,大家都舍不得你。”这是待带在人力资源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主管关怀备至温馨体贴的话,虚伪得让她胆破心寒。 第四十四章 新鲜 与他只是一墙之隔,却像是天上看得见的月亮水里够不着的留影,不能随意地擅闯房门,不能任性地拨他的分机,知道这会子有人在里面汇报工作不能不顾忌地给他短信,她料想不到小蜜的痛和喜原来也是跟皇帝三宫六院的妃子们别无二致,若是他在意你而疏忽了朝政,那是必然中的偶然,若是他忙于朝政而疏忽了你,那是偶然中的必然。 办公桌上的蔷薇是新鲜的,之谦被派往外地出差,给了她一封威胁的邮件,说:欧阳渝民是狡猾奸诈阴毒无比的格格巫,你可不要彻底变成他身边的阿兹猫,如果我回来,你对我露出尖牙利爪,伤了我的心伤了我的肺,我会把你就地正法了。 她心烦意乱的自寻烦恼似乎又变成了不知所措的诚惶诚恐,答复之谦是理智的:我和你始终是浊和清。三年前,从你家出来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我永远做不了郭家的儿媳妇。之谦,忘记我,跟你的父母好好相处吧!你不知道,有痛你爱你的父母存在,有多幸福多令人羡慕! 对面的何秘书是颇会玩弄心情的人,将需要上报会引起龙颜大怒或是大悦的文件分门别类,为怕被骂得狗血淋头,故意请求她帮忙处理,而她扫视了一眼,没什么推迟地敲门送了进去,趁他看文件的功夫,重新泡了杯热热温情的午子绿茶,当他冲急火燎的愤怒情绪刚刚爬升到了英俊的脸上,仿佛星星之火瞬间能燎燃了整个草原,她便像一阵珍贵如酥的及时春雨把它浇灭了。他握着她芊巧的手指,来回婆娑,她则淡淡沉静的微笑着转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脖子,留恋不舍的依偎瞬间化解了他的寡欢抑郁。 “为什么没有早些调你到我身边?”他后悔莫及,恨不得将前几个月的损失大海捞针地寻找回来。 “幸好是没有,若是太早了,我指不定像秋后的蚂蚱,被你整得活不了几天。现在多好,你舍不得打我,舍不得骂我,会哄我宠我忍让我对我一个人好,不会花天酒地不会用情不一,更不会对我三心二意。”她替他辩解。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内心却一阵阵踌躇,莫名地问了一句:“薇薇,你跟之谦?” 她微微一惊,是之谦送她的粉色蔷薇让他误解的思路荆棘滋生,还是之谦来长胜正如邵美雪强加给自己的暴雨给了他惊恐万状的不安躁乱?她醉意阑珊地坐进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肩上,眨着清澈见底的眸子:“渝民,我想跟你平平静静过完每一天,像小时候那样,你载着我上学回家然后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一起做作业,简简单单,平平凡凡,我的生活里有你,你的生活里有我。我不在乎你有多出人头地多笑傲天下多平淡无奇多碌碌无为,你只是我想爱的渝民,你有忧有愁有喜有悲,我想平服你的忧愁,我想分享你的喜悲,我不想你的生活因为我变得沉重不堪。渝民,我知道,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无意间,不察觉的时候,做些惹你伤心的事,你放心,我会改的。张幼薇虽然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很乖,不会惹她想要去爱的人不开心。” 望着她盈盈闪闪的眼睛,他说不出是何滋味,感动骄傲欢喜忧虑如风雪雨电积聚而来,他若饥若渴,意乱情迷,更是瞻前顾后的心惊,他一遍遍深情地唤她的名字,唤住她的灵魂:“薇薇,我的薇薇。”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坐在二十楼可以监视邵美雪一笑一动间的不轨之举,也可以毫不留情地他电话短信干扰提醒要挟,可是这期间又不得不承受那女人举着公司人力资源的未来发展的旗号死缠烂打地待在里面声东击西左右言它。 感激她对自己工作上慷慨无私的帮助,何秘书悄声悄息地指了指电话,拨了她分机:“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她佯装起无所谓的蹙眉:“算了,如果她真有能耐把他变成陈世美,我也有能耐把他变回柳下惠。” 何秘书考虑问题比较周全:“不是变不会变得回来的问题,是在他的欲念刚刚萌发之前,必须研究出抗病毒疫苗,趁他发作前,打一记百无一害的强行针,让他记住歪念带来的后果,让他预防即将引发的灾难,这叫防范于未然,不叫亡羊后补牢。” 她附和地笑了笑,挂了线后,思索片刻便给了欧阳渝民短信:何秘书牵肠挂肚地请我问问,你现有的功力能抵抗美雪姐姐几招美女降魂术? 本是与邵美雪正经八百地谈论莫顿酒店的销售融资问题,以及长胜未来的战略人力资源重组规划,接到短信,这本是常有之事,可这短信不是别人的问候,是幼薇在他面对邵美雪时的酸辣呛醋,他好奇快意又提心,看到短信的内容,也不过是习以为常的玩笑语,可是在当事人面前,偏偏不能自然而然坦然自若,露出了平镜中的小小瑕疵。 邵美雪早已猜测到了是谁抢走了他的专心表情:“是不是我在这里惹她猜疑?我还是下去好了。” “不是。”他笑着解释。 “要不,以后还是去十六楼会议室吧!我怕自己出现的次数太多,她会不高兴,然后找你乱发脾气,毕竟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比较在意。”她很是通情。 考虑到她的言之有理,他没有反对也不算同意:“看情况。” “昨晚,还好吗?她没有跟你闹吧!”她的忧心忡忡仿佛自己犯了极大的罪过。 “没有,她很理解。”想到那杯九点四十三分的绿茶,他的心暖暖地甜蜜。 听了回答,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掩饰不住欣慰:“我好担心你被他赶了出来又不敢来我这里,我想打你电话,我又怕她知道了,把矛盾越演越烈。” 他宽慰地笑了笑:“她不是那种人,她从小到大都害怕吵架。” 姣花照水的她忽地黯然地低下了头:“渝民,我懂什么叫自食恶果,如果当初我不跟你乱发脾气......” “美雪,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吗?我们还是好朋友。” “好朋友?”她目含秋水,凄凄楚楚,强忍的眉头分明压抑眼眶即将溢出的晶莹杂物:“是比陌生冷淡的好朋友,还是比爱人长久的好朋友?” “美雪!” “渝民,我每天晚上都在回忆你爱我时的味道,昨晚,我好开心,真的很开心,你身上的味道没有变。”邵美雪似乎不能自已,抬起青翠的下颚,不等他的答复,直接道了声:“我先下去了。”便步履凌乱地离开了。 听到“砰”地关门声,他回复了幼薇: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女人。 异同 邵美雪弱不禁风的背影刚给了幼薇地动山摇的震撼,渝民翩翩而来的短信顿时像把无影不见其形的飞刀,把因为震撼强装出的故作深沉荣辱不惊钉死在怀疑的石壁上。 她不是妄加揣测疑神疑鬼的人,可她喜欢在脑袋里勾勒他面对邵美雪的勾引是何种表情?慷慨激昂的拒绝?不,肯定不会,谁能抵挡得住倾国倾城的姱容修态,谁能抵挡住楚楚动人的神仙玉骨,玉皇大帝有了王母娘娘这个容貌与智慧并存的老婆,还贪恋姗姗灵动妖媚盛情的嫦娥!掌管人世的神仙尚且如此,何况他自己都承认他是个人。他顶多是一幅委婉拒人千里的温文尔雅,说得多的也是那两句粗茶淡饭的话,“美雪,你醉了”“美雪,不要这样”,这哪里是拒绝人,这分明是对女人最致命的诱惑。他压根不会拍案而起义正言辞地冷言冷语:“邵美雪,我告诉你,如果你以后再纠缠我,我……”这比远古人听到基因克隆还难以想象,他到底会怎么办? 若是之谦,他肯定会叽里呱啦说一大堆令女孩子伤心欲绝泪流满面的狠话:“你喜欢我,你凭什么喜欢我?我好看?我承认我的确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美男,可你不是天下无双的美女,你怎么配得上我?对,喜欢我是你的自由,你长得丑也有喜欢人权利,可是拜托,你能不能把你的自由你的权利稍微收敛,然后打个包邮寄到泰国,跟那儿的人妖学习两年再回来,至少让我感到你还具备女人应有的魅力!” 这也许是他和之谦为人处事上最大的不同。 晚饭后,她简简单单沐浴掉身上刺鼻辣喉的油烟,如修身养性的出家人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无聊透顶的电视剧,他出其不意推掉了书房的加班工作,温情如玉地陪伴她左右。 以往电视屏幕上显出男女主角热烈激吻的戏份,她会跟晓芸来一场秦楚大战的戏码抢夺遥控器转换电视频道,两人未分出胜负时吻戏已经悄然落幕了,晓芸责备她的语调是三人行必有她师:“你不学人家接吻,怎么留住男人?”她嘿嘿一笑:“抓不住他的心,抓住他的魂也能凑合。” 没有晓芸存在的三维空间,缺少了争闹嬉戏的打发时间片段,她又不好意思换台,撩过眼帘,准备趁机发两句感慨等待无味的吻戏结束,不想撞上橘红色灯火下他痴迷凝望的眼神,不知看了她多久,不知要看她多久。 映着她呆傻模样的眸子像灿烂的流星划破她脑海的蓝黑,慢慢地划落,长长地划落。时间仿佛静止的流水,一弯清澈,一池碧绿,一江琉璃。他克制不住的右手越过千山万水的空气,滑落在她的颈子,揉合着,摸索着。她的七魂八魄像徜徉在静谧如画的碧绿里,翘翘的睫毛一动不动地放任他。 一股讲述不清的触动,宛如摇摆不定的船桨在她的心湖不停地拨着水纹,那纹路微波粼粼,春水荡漾,荡到刚刚淹没马蹄的浅草,散了,碎了,变成芊细的夏雨薄雾,变成迷茫的青色烟雨,飘到江南阁楼,遇见了隔江千万里的袅袅炊烟。那烟飘逸柔媚终于幻化了她的眼,她的心。他一遍遍渴望地唤她的名字“薇薇,我的薇薇”,一遍遍唤醒了她身上的燥热烦闷,他冰凉的手指没有早一分没有晚一分恰如其分钻进她的睡衣,她舒服地“嗯”了一声,那一声像极了百草园的美女蛇,柔情万种,敲碎了她脑袋里腐朽的矜持,开启了心里最禁忌的放纵。 她越是放开胸襟,他越是不能自拔不能自已,越是对她情难自禁地重复:“薇薇,我爱你。” 她是不是《倩女幽魂》中黑山老妖控制的千年女鬼,没有一招半式没有法宝护身,单单凭借一双不会说话静如死水的眼睛,凭借一段深埋尘土不见天日的记忆,已勾走了他全部的心思情欲。 翌日,宿醉未消的李董事带着满身酒气,如黄金闪闪的摇钱树俗不可耐地晃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能言善辩的何秘书对其嗤之以鼻,在醉了的老虎嘴上拔毛:“如果他要是有总经理十分之一的样貌,恐怕整个江城会平白无故多了三万伤心流泪的妇女。” 李董事春江花月夜的生活作风,她是见识过的。去年公司的年终晚宴上,腰圆臂粗的他大摇大摆地搂着一位年轻漂亮女孩出席,却领着另一位醉酒不堪娇弱无力的女同事离开。好在,她是低调如清风招摇似潺水的人,素面朝天对得起“文静”二字,那晚虽穿了件亮丽端庄的旗袍,给人的也仅仅是高贵脱俗的雅静,当时思嘉吓唬她:“幸好是旗袍,若是露肩的晚装,成为李董事羔羊的人指不定就是你了!” 李董事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作风不正,但是逐鹿中原君临天下做派够足,喜欢学高雅人士品一盅芳香四溢的功夫茶。何秘书把紫砂壶茶具摆在她的桌子上露出了山穷水尽的无路绝境,她也是濒临绝境的胆战心惊,终捱不过何秘书的苦苦请求又敌不过渝民名义泡茶实则见她的电话,怏怏地端了茶水进去。 “这不是幼薇吗?几天不见,调到总经理办公室了?”李董事色迷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行云流水的茶道功夫。 她只是柳枝过湖水般笑颜拂面,静而无声,沏茶后给了渝民衣袂翩翩恋恋不舍的眼神,继而又姗姗细步退出房门。 他的客套解释正义凛然,不牵强附会:“我这边缺少一位通晓人力资源专业知识的助理。” “邵小姐可真是大度,对你能放一百二十个宽心。”醉到太平洋的李董事开始口无遮拦。 他的尴尬如暮春梅雨不自然起来:“李董,不要乱开玩笑。” 似乎抓住了正人君子的虚伪面具,李董事悠然自得点了支香烟,轻轻吐纳了神仙逍遥的雾气,乐呵呵地纠缠不放:“前晚,邵小姐伺候得很是周到吧!” “我跟邵小姐只是单纯的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李董事哈哈地放肆狂笑声像是机敏的猎犬徒步三万英尺终于找到他的犯罪证据:“你别胡弄我,我的司机亲自扶你上的楼……” 如临凶猛的大敌,和谈不通,他只能凭力顽强一战:“李董事!” “亲自扶你上了邵小姐的床。” “李董事,你醉了。” “又亲自帮你脱掉外套......” “砰。” 房门在李董事侃侃而谈兴趣盎然的高潮部分突地一声碰撞上,响声如警钟骤响余音绕梁,音色如大雁过境哀鸣横生。 这一声如穿心利箭正中靶心,他混乱如麻,自乱阵脚,失礼数地对房门叫嚣:“幼薇,打电话给王司机,李董事醉了,请他安全送李董事回家。” “我没醉,我没醉。”为证明自己的清醒,李董事比酒肉和尚豪爽三分,一干二净地饮了茶水。 片刻时间却是何秘书敲门报告:“欧阳先生,王司机一分钟之后到。” 不祥的预感如山洪地震狂风海啸接踵而至目不暇接,他触目惊心的训斥掩不住提心吊胆:“张幼薇呢?” “幼薇说身体不舒服,自己先下班回家了,让我替她向你请一天假。” 嗯?他终究是知道星星火焰会烧破纸张,欺瞒不过,他亦是明白温柔的海浪会汹涌澎湃,悲愤离开,他更是懂得那晚的请求不过是清风明月的心灵慰藉,起不了催化作用,她越是在乎他,越是不轻易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