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剑》 ☆、任务 ?苏瑾走进时空管理部部长办公室,深墨绿色军服紧紧扎着细腰,显得她双腿分外修长,自动门打开,她走入办公室向里头坐着的中年男子立正敬了个礼道:“部长,银英特种大队169号士官苏瑾向您报到!” 时空管理部部长李力抬头和蔼可亲地笑道:“小苏啊你来了,快坐下。” 苏瑾坐了下来,腰身依然笔直,李力一边让人倒茶,一边赞赏地看着她道:“调你过来的原因,你们大队参谋长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苏瑾点头道:“是。” 李力知她寡言,便接着说道:“半年前你完成的那次任务其实是很完美的,你在那儿停留了十二年,时空历史完全被导正,专家评审组经过评估审核,认定是a+评级,同意此任务办结,并且同意了你提出的消除时空执行任务过程记忆的申请,如果不是这次出的纰漏比较大,我们也不会再特意让你过来一次了。” 苏瑾怔了怔,半年前自己曾接过一次时空管理部的紧急任务,猎杀一名时空偷渡者,并导正因其偷入时空而导致的历史偏差,当时她完成任务后申请了清除异时空的记忆,这是许多在异时空执行过长期任务的特种兵们的惯例,因为在那里执行和生活的时间太长,回到现实会混淆时空,导致心理失常,影响到现实生活和工作。那次任务应该是圆满完成了,但是任务的细节她早就忘得干干净净,而那消除记忆的手术是不可逆的,如今如果是要继续执行原来的任务上,确实会有困难。 李力递过一个文件夹给她道:“这是当时任务的情况和你完成任务后的详细报告,你先看一下,我再给你说任务的后续。” 苏瑾翻开报告,大略看了一下,半年前时空管理部监测处发现e1时间线出现时空混乱现象,经过时空调查者前期调查,发现有时空偷渡者进入大楚朝清平年间,与当时的清平帝相爱并入宫为妃,导致清平帝的元后被废,之后抑郁而亡。 元后所出的昭元太子年仅八岁,被黜太子之位,在后宫内面临随时夭折的危险,偏偏这名太子就是后世有名的楚武帝,文成武德,治民有术,在位期间将北戎和西羯打退,极大地扩充了中州的疆域,华国的大致疆域边境就是从那时候奠定的。昭元太子如果死亡,历史上应该存在的帝王不存在,时空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而崩溃,因此时空管理局决定派出执行者前去执行任务,消除偷渡者的影响,视情节轻重带回或抹杀偷渡者,让昭元太子顺利登上帝位。 考虑到 昭元太子身处后宫,而那改变历史的时空偷渡者也是女性,身居皇后之位,任务执行者为女性较好开展任务,时空管理局与银英大队联系,挑选了当时素质最好又有过几次成功的短途时空任务经验的女特种兵苏瑾来执行这个任务。 苏瑾翻开下一份材料,这份材料是自己完成任务时写的任务报告,之后她便清除了记忆,这些是她已经不记得的任务执行过程。根据报告所述,她当时是混入了后宫当了一名宫女,渐渐接近了昭元太子,暗中保护太子并教给太子必备的知识和技能,一直保护到他十五岁出宫开府,借着北戎入侵之机辅佐他带兵立功,逐渐掌握了军权后一举夺回太子之位,之后苏瑾找时机暗杀了时空偷渡者,并不断壮大太子力量,与几位皇子进行了储位争夺,终于在清平帝死亡后,二十岁的昭元太子顺利登基,她完成任务,制造了一场火灾,诈死后回到现在。 苏瑾看完后双手将材料袋交回,李力道:“任务完成后我们派出了时空观察者在那里观察了一年,昭元太子登基,娶了皇后,国家安定祥和,基本和历史吻合,观察者撤回提交了审核报告,建议任务完结,于是我们将此任务按办结处理。没想到如今那里又重新出现了时空混乱的现象,我们派出监测者去检测,结果发现,楚武帝登基十年,居然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这和历史不符。” 苏瑾有些诧异道:“查出原因了么?” 李力摇头苦笑道:“我们的时空监测员毕竟只是普通士兵,要混入宫廷打听宫闱秘闻太难,你也知道,就算是现在,要想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不生孩子也很不容易,只知道楚武帝身体应当是健康的,且三宫六院妃嫔齐全,后来我们研究了当年你执行任务的工作日志,发现纰漏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李力拿起材料翻了一页指道:“根据你的日志,你所贴身携带的琥珀臂环受伤后不慎损坏失落,我们推测,这琥珀臂环上的特制琥珀极有可能在楚武帝手里,并且贴身携带……琥珀臂环是时空管理局统一配备给任务执行者的,上头的琥珀经过特殊放射处理,除了强身健体,防范中毒以外,还有个重要的功能……” 苏瑾有些意外地抬眼与李力对视:“避‘孕?” 李力道:“不错,任务执行的时间长短很难预料,为了防止进入时空的任务执行者们在时空内发生意外留下后代,琥珀上的放射性有避’孕功能,离开人‘体三个月,会渐渐失去放射性,因此一般即使不慎失落也并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就如今的情况 ,臂环上的琥珀可能一直被楚武帝贴身佩戴,为了确认,我们只能让你再次出这个任务。虽然你的记忆已经失去,按照报告所显示,你自幼抚养辅佐楚武帝,他对你十分尊重,视为义姐,你‘死’后他还追封了你为奉圣郡主,特赐皇陵近地,葬如公主礼,每年亲至墓前奠酒行礼,你回去向他拿回琥珀,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只要拿回琥珀,楚武帝很快就能有子嗣,那么历史的改动不会十分大,对时间线的影响也极小,时空自纠后,不至于造成时空崩溃的后果。” 苏瑾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话,将自己尊敬的女性长辈首饰贴身携带这样的举动实在有些古怪,难道古代人的怀念和现代人不一样? 李力看她脸上表情有异,笑道:“你将他从八岁就抚养长大,一心教育,他自然视你为师为姐,感情深厚,那琥珀估计是被他镶为项链或者戒指一类的东西,古人本就有以物寄人的习惯,这也不奇怪——这次行动时间应该不长,也不算难,不过仍然遵循自愿原则,不知你同意与否?” 苏瑾点头道:“没有问题,随时可以接受任务。” 李力道:“楚朝一些风俗和文字培训你当初已经接受过了,这次就不必培训了。考虑到之前的奉圣郡主已经‘死亡’,你回去可能需要取信于帝王,为确保身体特征一致,你之前使用过的穿越克’隆体我们已从冷冻库里调了出来,目前正放在营养舱内调节恢复生‘理机能,以便脑电波传输穿越,但是因为时间太紧,催老有风险,我们来不及使那身体催老到十年后,只能靠你自己化妆弥补,我们给你三天的时间准备一下,将现实生活的事情处理一下后再来报道。” 时空任务有极大风险,不仅仅是传送过程中面临的万分之一传送失误的风险,在不同时空执行任务也常常产生许多意外,执行者们虽然经过特殊训练,执行任务用的虽说是克‘隆体,却也仍是肉体凡胎,并不能刀枪不入,一旦克’隆体死亡,精神体又没有在正确的磁场下准备好回收,就会消亡,许多人一去不回,因此执行任务的特种兵大多是家里没有牵挂,又有着勇于牺牲的精神,每次出任务前要处理好现实生活,并且写好遗书。苏瑾是一名弃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考取军校后又自主考取了特种部队,因心无挂碍又执行力优秀,完成了许多危险任务,才二十四岁就获上尉军衔,这次任务算不上特别艰巨,她心态还算放松,领命后向李力告别便回去处理个人事务,三天后准时到了时空管理部报到。 站在 旁边等医务人员准备的时候,她看了一下她泡在营养液里的身体,这具身体面容和她一模一样,却有极长的长发,在营养液中飘散着,当年送过去的时候设定的是十六岁,经过十二年后长成了二十八岁的身体,身体表面上有许多伤痕,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显得发白而可怖,因为清除记忆的原因,她看着这具陌生身体,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要去夺舍一具有自己人生的身体。 旁边的医务人员看到她凝视克’隆体,介绍道:“这具克’隆体回来的时候身上中了毒,肾脏受到非常严重的伤害,还有肝脏也受过外伤引起缺失,胃部还有挺严重的胃溃疡,我们重新更换了新的肾、肝和胃,并且进行了血液透析,将毒清洗出去,本来这么麻烦不如重新制作一具克’隆体,不过上边的要求是要用原来的身体,所以没办法了。” 苏瑾默默地盯着营养液中那仿佛沉睡的脸,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身体上受到的伤害说明自己曾经经历过很凶险的境地,但是,这凶险的经历和记忆更是难能可贵的实践经验,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做出了消除记忆的决定? 仪器准备好,她解了衣服躺入营养舱的液体中,头上带上仪器罩,医务人员替她插好各种维生管及触发管,等她的精神电波被正确引导至克‘隆体上,这具身体便会在营养仓内低温保存,等待她归来复位。 黑暗中的嗡嗡过去后,苏瑾从深眠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身体,为了执行任务更顺利,克’隆体上被注射了肌肉强化力量的激素,她活动了下手脚,感觉到轻盈而充满了力量。床边放着古代式样的衣物,面料却是高科技产品,她驾轻就熟的穿上了黑色的斜襟上衣和裤子,用长腰带系紧深蓝色过膝布裙,将头发简单的挽个鬏儿后垂在后头,再套上一双结实的牛皮靴,这身装束行动自如,乍一看就像是猎户女子,将之前申请的弓箭、匕首、还有一些设备都装备上,她做好了穿越的准备。? ☆、伏击 穿越仪器经过设定,会将她投放在和任务目标同一片地区内——但她实在没想到会是一片山林野地,高山之后是更高的山岳,一座接一座连绵数十里,一望无际,山上大多是高木繁茂的密林,苍苍茫茫。 原本以为楚武帝随身携带琥珀,因此她着陆的地点应该会在京城附近,但是在她朝东走了一天都没有走出山林之后,她开始明白这里绝对不会是京城的郊区……难道琥珀不在楚武帝身上?她不得不开始怀疑他们之前的推测。 正是秋天,野物正肥,她捕了只山鸡烤了吃,然后继续赶路,待到第三天的清晨,她终于听到了人声,她正心中暗自一松能打听情况,往人声处走了约一百米,她却感觉到了不对,远处传来声音激动紧张,似乎却是有人在争执吵架,而在附近,却有着穿着黑色戎装的士兵挎着刀在巡逻警戒。 她一贯谨慎,避开了警戒的士兵,翻上一颗繁盛的树枝上,悄没声息地靠近了那争执的人群。 岩石间参差安置着一列约五台投石车和两台弩车,车子旁边站了一队黑衣士兵,零散围着投石车,身材都十分高大健壮,眼神警惕,肃然而立,一股彪悍之气迎面而来,一看便知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悍勇士兵,约莫在百人左右,正有二十多人在不断的运送石头到投石车旁,又有士兵正在砍伐树枝遮掩在投石车和弩车附近,还有几个士兵却是在一旁包扎伤口,看上去似乎是肩膀上被砸伤,纱布下透出血肉模糊,虽则如此,整个队伍仍显得颇为有序井然。 很显然,这是一支正在进行伏击任务的队伍。 然而正在争吵的几个将军模样的头领,却语气愈发激越急促,丝毫不顾及旁边的士兵们不安的神色。 一个红脸膛虎背熊腰的男子面红耳赤正在怒吼:“昨天实测的时候明明是好的,出发前我带着兵一辆一辆试用过的,绝对没有坏!到了这里试才发现不对,这能怪我么?” 另外一个细眉细眼,白脸皮上略略有些麻子的则劝道:“老马你消消火,都这样了大家也不想的,之前陛下不也亲自测试过了,还当着众将的面重重奖赏了修好车的薛女史么?然后才定的这计划,可知这也是意外,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立刻遣人回去送信,叫陛下修改计划。” 旁边一个浅褐色肌肤的年青将领却横眉立眼道:“晚了!这会儿陛下大军已经出发,咱们报信的人即便快马也赶不上!更何况咱们上山来,马早就放在山下了,这里翻到山那一头,怎么也要半天!来不及 了!伏击失败,陛下的主力军必然要吃亏!” 红脸膛的男子胸膛起伏,仍在激愤当中,恶狠狠道:“伏击出漏子还罢了,只怕陛下带的那些刀车和投石车也出漏子,那才是……”说到这里他顿住猛地打了个寒噤,显然也被自己所说的话吓住了。 年青将领愤怒的将手里的刀背往投石车上一砸,和还在车旁边鼓捣的几个士兵道:“查出原因了吗?” 那几个士兵慌慌张张道:“禀将军,似乎是支架这里松了,但是……我们不敢拆……怕一拆就全散了……” 那麻子脸的道:“他们哪里看得出来,这车上有机关,一拉后架便能全散了,当年北戎抢了散架的车回去,派人拼了许久,都没办法装起来用,这是奉圣郡主制的,图纸都全毁掉了,修都没办法修,我看那什么天机门的薛女史什么的,也没那本事。” 那红脸膛的老马早心直口快道:“不是说奉圣郡主出身天机门么?这什么薛女史的,该不会是西羯那边派来的冒充的奸细吧!”他啐了一口,脸上怒意未消。 麻脸的摇摇头:“陛下对天机门优厚非常,此次御驾亲征,专程带了过来说是能修好这些战车的,之前也确实修好了,谁知道如此?要我说……若是此战我们伏击不出,哪怕陛下胜了,将军回去也是军法处置的份,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投石车修好了,现在我们说坏了就能抹过去这伏击失败的罪" 老马怒气腾腾道:“咱们这上下一百双眼睛看着,这投石车到了山上,试车的时候就打回了自己这边的方向,这能怪到我们头上?” 青年将军竭力平息怒火,低声喝道:“现在忙着推卸责任有什么用?且管当下,这伏击怎么办?伏击之计不成,西羯那边人数远胜于我们,若是今日不能拿个大胜,这西峡原这一片地儿连着西源城一块儿全要失!中原腹地就全失,咱们便是都伏法认罪,又有什么用?” 麻脸忽然忧心忡忡地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天上道:“陛下尚且无嗣……若此战有个万一……你我正是楚朝罪人!”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显然都被这可怕的推测吓着了。这时苏瑾却基本确认了这支军队正是楚朝的军队,听起来还是御驾亲征,她目光复杂的看了看那些投石车,燕尾绞车起重型,另外综合了弓力型的动力机关,又加配了轮子以方便运送,在铰链等地方也进行过改装,这是从前的自己做的?她从小就喜欢玩手工拼装模型,家里摆着的各种战车飞机航模拼装模型不少, 而她为了执行任务也进行过相关的冷兵器战争的培训……想必是真的了。 她跃身而下道:“我大概可以修一下。” 士兵们忽然看到有人从树上跃下,尽皆大骇,纷纷拔刀围了过来,三个将领更是按刀横眉,全身戒备,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右手,喝道:“什么人!” 她不慌不忙道:“我是到山中打猎不知不觉走远了,正巧遇到你们,我对木工之道略通一二,不知可否让我看看?” 老马早立起眉毛怒喝道:“乡野妇人也敢来此信口开河!让军爷给你些教训!” 一旁麻脸的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光在她背上的弓上打了个转道:“我们又怎知道你不是奸细?” 苏瑾道:“你们的投石车本来就坏了,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情况更坏了吧?” 三人都沉默了一下,那青年头领皱着眉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看她双目清澈镇定,全无惊慌躲闪之像,沉吟了一会儿问她道:“你有把握?” 苏瑾想了想道:“七分把握吧,如果坏的地方不妥,没有工具,那我也没办法,只能先看看问题出在哪儿。”其实她之前听投石机反投,心里早默默有了结论,倒是有八成把握是坏在什么地方的。 那青年头领挥退旁边围着的士兵道:“让她看看。” 苏瑾走到一个投石车旁边,用手直接推了推那支架,仔细查看,旁边看的将士已是脸色微变,那支架重得很,这女子看着弱质纤纤,手腕纤细,却轻而易举摆动那支架…… 苏瑾却忽然道:“是投出去的石块往回投掷了是么?” 旁边的士兵道:“是,还砸伤了自己人。” 她端详了一会儿,从靴子里拿出了把匕首出来,在轴承之处敲打戳刺了一会儿,又动了动支架,肯定道:“是支架处的轴承没加固好,想必是运送上山过程颠簸,松了,角度变大,于是反投回己方。” 一旁老马听她说得入港,已是信了一半,忙道:“可能修好?” 苏瑾转头找了旁边士兵新伐的树枝,找了枝手臂粗的,用匕首几下便削出了个楔子形状,然后走到投石机旁,指挥士兵抬起支架,用力将那楔子看准一处地方插入后地上找了块石头几下将楔子敲了进去,旁边看着的士兵们却都暗自心惊这女子的力气不小。 苏瑾敲好楔子后,对旁边的士兵交代道:“试试吧,我已将角度固定好。” 那青年头领点了点头示意士兵搬石头放入配重的皮兜内,拉动弓力杠杆,后头的士兵有了前边的教训,纷纷避开后方,警惕地等待投石机发射。众人聚精会神,看那投石机“呼”的一声将石头远远掷了出去,一路向山下激射而出,最后落在了山下河岸边,远远只能看到石头落地后的尘土腾起。 兵士们沉默了一下,忽然欢呼起来,老马大笑道:“修好了!还请再看看其他车!”苏瑾看那青年将军脸上神色虽仍严肃的一言不发,眼睛里却隐有希冀,她点点头道:“还请多几个兵士帮忙,削木成楔。” 老马连忙大声指挥着士兵们帮忙,在苏瑾的指点下一一检修,过了一会儿,几台投石车都投射正常,士兵们紧绷的神经们松弛了下来,那青年将军打量了一会儿苏瑾上下,道:“姑娘贵姓?” 苏瑾道:“姓苏。” 青年将军继续道:“在下李如明,忝为大楚云麾将军,今日在此是有军令在身,苏姑娘虽然替我们解决了大问题,但是一则我们今日任务为机密,二则姑娘你来历不明,为确保万无一失,因此我不能让你随意离开,以免泄露军情,所以只有委屈姑娘先留在这里了。” 苏瑾面上镇定,心下却暗自佩服这青年将领心思缜密,难怪会被楚帝派来执行伏击,如今她不是不能强行突围,但势必要伤人甚至杀人,这是不必要的,她爽快道:“我便留在这里好了。” 李如明神色一松,示意了一下左右士兵上前,却是用绳索将苏瑾双腕向后并缚起,栓到树边,一旁老马见他如此,脸上有怒意,旁边那麻子脸的中年男子却推了推他制止他说话,抢先道:“我们今日任务事涉机密,一会儿战事一起,我们恐怕分不出人手顾及姑娘,所以只有委屈姑娘先了,待任务结束,证实姑娘清白,我们一定好好答谢你。” 苏瑾点点头,若无其事的靠着树坐下。李如明也不再看她,看了看日头,低声道:“时辰快到了,大家速做好准备!”士兵们齐声应诺,四散开来,各就各位,脸上皆肃然警戒,显然训练有素。 ☆、论功 ?日上正午,苏瑾看到士兵们忽然戒备了起来,全神贯注,她站起来往前走了走,李如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专注往下看,低喝道:“西羯大军已至!做好准备,听令行事!” 苏瑾往下看,只见远处河的西边,已有了一支乌压压的军队接近河边,正要渡河,远远看过去剑戟反光,旌旗如林,军容煊赫,衣甲鲜明,只怕有数万人之众,苏瑾已了然,这支队伍的作用应该就是趁敌军过河时用投石机及弩车等干扰大军,只怕前方楚军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了。 只是这里虽然居高临下,却离河边颇远,古时的投石机射程是万万达不到的,这也是他们大摇大摆在这里埋伏,敌军的先头侦查部队却没有查到的原因,这么说这射程足够远的改装过的投石机,便是此战的决定性因素了,难怪战术布置好,投石机却出了问题,那李将军他们才那么着急。 秋风卷地,万物肃杀,李如明盯着下头西羯大军分批渡河,渐渐渡河将要过半的时候,他抬起手臂向下一划,喝令道:“攻击!” 一时紧绷着蓄势待发的投石车以及床子弩发出了声音,一块一块沉重的石头及利箭激射了出去,有的射到水里溅起巨大水花,有的砸入了人群中,很快能看到下头的大军开始乱了阵型,躲闪的,踩踏的,过河的后退着,有号角声怒喝声惨叫声,在山上都能隐隐听到。 李如明紧紧盯着那乱了的阵法,满脸兴奋激动,挥手道:“放信号!” 旁边有人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狼烟,一股白烟冲霄而上,片刻后,远处隐隐雷鸣声,一支军队犹如黑云一般的从边界中出现,然后迅速向西羯军方向移动,气势撼动苍莽原野。西羯军前锋显然也发现了敌情,号角声不断,渡河了的队伍正勉力摆出迎战的队形,却不断的被这边山上的投石机和床弩破坏。而楚军这边行军的速度殊为迅捷,车骑并举,疾而不乱,刀枪的锋芒在烈日映照下闪动着寒光,很快前头骑兵部队已赶到,两边眼看就要交上了手,李如明喝令道:“不要打到自己人!只看准河里打!” 下头瞬间已是交上手,一边是养精蓄锐的楚军,一边是落入彀中溃散的西羯军,虽然人数上西羯军占上风,却有一半还卡在河的另外一头,进退两难,溃败显而易见,战局结果已经可以看到,西羯军开始后军变前军,停止了渡河开始撤退,楚军这边却继续敲着战鼓,显然是要乘胜追击,眼看就要渡河,李如明这边的伏击任务却已完成,再攻击就会误伤自己人,他挥手停止了攻击 ,松了一口气下令道:“收拾车子,准备下山!马义带二十人前头开路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张风带二十人押后!” 兵士们喜悦地应诺,旁边的马义看了眼还在专心致志看着下边战场的苏瑾,很是畅怀笑道:“西羯军那群兔崽子派了奸细破坏了我们的军械库,哪里想到危急关头还有苏姑娘相助,天佑大楚!” 旁边的兵士们也纷纷挥臂道:“天佑大楚!” 马义看往李如明道:“将军,您看现在可以放了苏姑娘了吧?” 李如明神色不动道:“苏姑娘有神技在身,自然是要带回去向陛下禀报,好好赏赐一番。”一边命人道:“带上苏姑娘,我们走!” 马义愣了愣,旁边张风推了推他低声耳语道:“这样的人才怎么能放走,你傻了,仗还没打完呢!” 马义裂了嘴笑了,对苏瑾道:“苏姑娘你别怕,我老马包你肯定能得到厚赏!” 苏瑾有些无奈,想了想到了楚军营里,兴许能找机会见见楚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跟着他们下了山。 李如明这支队伍因为带着辎重,下山特别慢了一些,待到快回到楚军江原大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李如明带着士兵才进了大营,就有熟悉的将领看到他,大笑道:“李将军回来了,诸将领都在中军帐等你回来好论功行赏呢!此次干得漂亮!”一边向他伸了大拇指道:“这次你定是首功!” 李如明谦逊道:“侥幸侥幸。”他确是后怕,那将领却是凑了过来低声道:“知道武清不?他这次丢脸了,西羯军撤军的时候,他本应载着刀车和弩车拦截的,结果不知怎的居然没拦上,西羯军居然全须全尾地逃了三成,主帅也被放跑了,方才看到他跪在中军帐外请罪,脸都是黑的,哈哈,看他下次还得意不!” 李如明不说话,他这次要不是遇到苏瑾,所有投石车尽皆报废,只有两台床子弩能用,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现在黑脸请罪的就是他了,他转脸看了眼被几个士兵带着仍缚着手却泰然自若的苏瑾,心下暗自打着腹稿一会儿如何和陛下禀明,将此女留下来,但此女虽然猎户打扮,却落落大方不似小户人家,着实有些来历不明,形迹可疑。 转眼到了中军帐前,他命几个士兵和苏瑾先在帐外,自己掀帐先进去了,还在外头却听到了里头有人愤然在辩争道:“打到一半,弩车和刀车们纷纷失灵坏了,我老武有一说一,是我的错我担,但这次弩车和刀车失灵,不是我们的问题!” 旁边早有人道:“之前薛女史早就一一修好,刚交战的时候我们看着也都是好好的,结果渡河的时候你们就堵截不上了。” 武清窘迫争论道:“可立刻着人去测试,确实用不了了!” 又有人道:“你的意思是,这都是薛女史的错了?” 武清看了眼上坐在轮椅上神色淡然的薛女史,满脸通红不说话,凑巧这时李如明进了帐来,帐中诸将领都静了一静,李如明跪下向上首端坐着的楚帝施礼。 楚帝刘寻身上甲胄未卸,神色漠然地看着诸将争辩,他集会一贯不禁争论,不塞言路,从不因言责罚臣子,一旦做了决定,却绝不容许更改。众人也都习以为常,并不顾忌。楚帝看到李如明进帐向他叩拜,点头道:“起来吧,你们今天很不错。”语气平淡,对一贯少言寡语的他来说却已是极大的褒扬,诸将们都不禁艳羡起来。 这时薛女史旁边站着的一青衣男子说道:“所有军械在修好后都进行过测试,正好李将军也回来了,李将军那边带的投石机和弩车不是好的么?伏击完成得很好,适才陛下都说这时机抓得准,可见武将军这边的刀车出问题未必就是我师妹没修好。” 李如明抬眼看了下薛女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道:“陛下面前不敢欺瞒,今日我们上山布置好后试投之时,却发现所有的投石车都坏了,石块投回我方,还伤了兵士。” 薛女史旁边那男子脸色难看道:“想必损坏不大,还是补救回来了吧?” 李如明摇头道:“非也,当时我们束手无策,遣人回来报信也已来不及,后来幸得在山中遇到一猎户之女,将投石车修好,我们才未曾贻误战机。” 帐中诸将一下子纷纷议论起来,薛女史的师兄脸色难看道:“李将军是在开玩笑吗?奉圣郡主制的军械,多少能工巧匠都修不好,我师妹不眠不休修了一个多月才修好,随便一个猎户女子就能修理?” 李如明道:“陛下面前不敢打诳语,我带的兵士皆能证明,据那女子言,投石车是因山路崎岖,投石车运送颠簸过甚,固定的支架松开,角度变幻引起的反投,那修好车的苏氏我已带回营中,还请陛下厚赏之,若不是此女,战事定不能如此顺利。” 那师兄冷笑道:“只怕是误打误撞吧。”,刘寻在上头忽然开口:“那女子姓苏?” 李如明忙回:“是。” 刘寻顿了顿,又问道:“年约几何?” 李如明愣了愣,回道:“二十多吧……并未梳髻,应是未曾许人。” 刘寻沉默了,脸上表情清冷淡漠。旁边的诸将却纷纷议论起来,武清早按捺不住道:“李将军的投石车也出了问题!可知这绝不是我的责任!” 薛女史脸色苍白,此时却转头向刘寻开口道:“是薛珑学艺不精,误了战机,请陛下责罚。” 旁边站着的师兄还要争辩,薛珑摇了摇头,脸上一副决然之色,柔弱之中显出刚强来,一些将领们都住了口,显然也不愿言语为难这名之前不眠不休修理军械的女子。刘寻似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看场中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淡淡道:“此是朕之失,未让军械经过翻山、涉水的测试,没有十足把握便仓促定计,所以让西羯军得以逃脱,未能全功,此皆是朕之过也。诸将奋力杀敌,尽力一战,没有过错,且让主簿一一按功报来,朕论功行赏,天色已晚,众将且下去善后,另,林德英明日派人去探西羯军的落脚之地,我们再另行定策。” 众将肃然站起应诺,然后鱼贯而出。唯有薛珑看往刘寻,咬了下唇,脸上带了丝倔强道:“陛下,我愿再一一检测军械,寻出问题所在。” 刘寻未及答话,一旁李如明已先说话:“陛下,臣这次带回的那名苏姓女子,可让她从旁协助,修理军械。” 刘寻问道:“那名女子来历可查明?” 李如明摇头道:“还未来得及,据她自言是猎户之女,打猎偶然遇到我们,我观其言行大方,毫不怯懦,查看军械时动作娴熟,手上力气不小,似有武艺在身,身上携带的弓箭匕首,都不似凡品,恐怕大有来历,不过应是对我楚军无恶意。” 刘寻听到力气不小时眉尖动了动,摸了摸拇指上的戒指,沉思了一会儿,道:“带她上来朕见见。” 薛珑有些吃惊道:“陛下,此人来历不明,不如查清其来历再说,若是清白,又有天分,不如收入天工门下,悉心培养,才好为陛下所用。” 刘寻没答话,只看了眼身侧立着一直不动的高永福,高永福心神领会,连忙道:“陛下自有主张,薛女史和刘侍郎还请先下去歇息吧,时候也不早了,薛女史身体荏弱,还当注意才是。” 薛珑咬了咬唇,施礼道:“是,臣告退。” 旁边的刘京忙替她推着轮椅出帐,李如明自下去传人。 ☆、侍诏 ?李如明将苏瑾带进了中军帐内的时候,帐内已是燃了灯,明亮一片。 苏瑾跟着李如明才入帐便感觉到上头一道犀利目光盯着她。 她抬头,便看到刘寻坐在上头,绣金战袍上套着玄色甲胃,周身一股屠戮人命、血战沙场磨练出来的气势,凝视着她的眼光犹如冷电青锋,一看到她眼神便一闪,牢牢紧盯,然后霍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向苏瑾,身上那惊人的气势也随着高大的身形投影向苏瑾压了过来。 苏瑾怔怔的盯着他,李如明带她来之前并没有说是面君,她却一眼就知道此人就是此行的对象,楚武帝。她心下电转,怎么办?她原本是打算到了军营易容以后再私下找机会见楚帝,将琥珀讨回,如今她看着这男子冰冷而深沉,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自己养成的男孩……她再清晰不过的感觉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九五至尊,反手云雨,凡人无法违逆只能臣服的帝皇。 这个男人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的记忆和现在二十八岁的容颜,在他面前是完全解释不清楚的,如果她说她是奉圣郡主的话。 刘寻已大步迈到了苏瑾跟前,伸出手扳起她下巴,仔细端详,苏瑾和他对视,却几乎没办法承受那眼神,那眼神里承载了太多的感情……惊骇、怀疑、喜悦……一旁的李如明已是惊呆了,呆呆道:“陛下?” 刘寻松了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都下去,苏氏留下。” 李如明有些担忧苏瑾来历不明会对君主不利,但看到苏瑾双手还缚着,楚帝一向身手不错,便还是服从了命令,带着士兵们下去了。 刘寻怔怔地看着苏瑾,脸上神色变幻,半刻才恍惚问道:“你是谁?” 苏瑾电光火石之间已下了决断:“我是奉圣郡主苏瑾的妹妹。” 刘寻像是被噎住一般,直视她清澈的眼睛:“妹妹?” 苏瑾道:“是,姐姐离家多年。” 刘寻深深凝视着她:“苏瑾从来没有说过她还有妹妹和家人。” 苏瑾镇定自若道:“她也不知道,我们从前失散了。”这是最好的借口了,不然怎么解释她还是二十八岁的相貌和身体?又怎么解释她诈死失踪这么多年?还有那些她已经没有的记忆,一旦问到过去的事情,她除了从报告上知道的事情,其他一无所知,要证明自己是苏瑾,比冒充苏瑾的妹妹更难。 刘寻却不再继续追问,他缓缓伸 出手,半环着她,将她手上缚着的绳索解开,离她极近,苏瑾能闻到他身上的沉香味,还有药味里头混杂着血腥味,他受伤了?苏瑾愣了愣。 刘寻伸手轻轻替她手腕揉着那些绳痕,似是在替她活血,脸上神色似乎放松了些,睫毛掩下,目光沉凝,苏瑾有些不自在,却一眼看到刘寻拇指上带着一枚扳指,扳指上赫然正是那失踪的琥珀!她心神全被那琥珀吸引住了,盯着那扳指不放,刘寻却忽然道:“奉圣郡主从前是说过不知父母在何方,你相貌和她如此相似,又擅长军械制造技艺,自是真的。” 苏瑾呆了呆:这是信了?她抬眼去看他,刘寻看她目光愣怔,握着她的手腕,眼里似乎带出了一丝微笑,轻声道:“既然是奉圣郡主的妹妹,又在此战立了功,自然是要封赏的。”然后道:“高永福。” 一直站在后头充当背景板的高永福站前道:“奴婢在。” 刘寻淡淡道:“封奉圣郡主之妹……”顿了顿,转过头来问她:“名字?” 苏瑾道:“苏……瑜。” 刘寻极快的接了下去:“苏瑜为正三品御前侍诏,御前听用。” 高永福躬身道:“谨遵陛下口谕。” 苏瑾对这些官职有些迷糊,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官职务,她迷惘地看向高永福,高永福上前道:“苏侍诏先随我下去,安置好了再来服侍陛下?” 刘寻低着头又揉了揉苏瑾的手腕,看着手腕上的红痕淡了些才放了手道:“嗯。” 苏瑾看着那扳指,想到若是做了女官,大概有机会接近刘寻,想办法拿回这琥珀扳指,刘寻看她的目光盯着琥珀不放,眼里又闪过了一丝笑意,低声道:“先下去歇息一下吧?你今天也累了吧。” 苏瑾察觉自己失态,微微躬身道:“是……那我先下去了……”她自觉自己似乎有些礼仪不周,但无论是刘寻还是高永福显然都没有介意,走出帐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冷峻的帝王坐在那儿看着她,眼睛犹如浩瀚海水,盛满了深沉的温柔,光投映在里头,仿似泪光荡漾,竟使那眼神多了一丝哀伤。 苏瑾莫名便想起拜伦的那首《春逝》。 苏瑾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读诗,她整个人理智冷静,逻辑推理能力一流,是个优秀的特种军人,在外人眼里是万万和那多情善感细腻柔软的文艺青年不搭界的,却偏偏有这样难以启齿的矫情嗜好,一到某个场合,脑子里便会争先恐后的冒出自己背过 的诗句碎片,酸得令自己都觉得矫情,却依然不能遏止。因为她不善言辞,所以总在诗句里发现她难以形容表述出来的感想。 高永福带她到了个帐内,一边吩咐了个小太监,过了一会那小太监将她的包袱、弓箭都一起拿来,高永福笑道:“苏侍诏请先歇息,我让人给你打水来洗脸,然后给您送餐。” 苏瑾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静静考虑接下来应当如何做。 高永福走进中军帐内,明烛照映得刘寻的脸染上一层暖色,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几后,前边摆着的膳食一点都没有动过,脸上的表情似在梦中,高永福心中叹了口气,上前复命。 刘寻抬眼看他,眼睛一闪:“都安置好了?” 高永福连忙道:“是,热水食物都吩咐下去了,断不敢怠慢苏女官,陛下也用膳吧?” 刘寻似乎才确定了遇见苏瑾不是自己在做梦,他脸色缓和下来,拿了筷子,才吃了两口忽然皱眉道:“送到她那里的也是这样的饭食?” 高永福一瞥那糙旧米饭,忙道:“上次遵陛下命,除了伤病士兵能用白米,其余将士一视同仁,均用军粮糙米,所以我让小喜子专门去伤病营那儿调了白米给苏女官,还命人即刻杀了只羊,挑了腿肚子上最嫩的炒了个碟儿先送过去了,一边熬着羊骨汤准备明儿用,陛下也受了伤,一会儿也用些?这些天陛下一点荤腥都不沾,与士兵同食,若是龙体保养不当,岂不是社稷之忧。” 刘寻不以为意,一边吃着那糙米饭就着窝窝头,一边道:“她不爱吃内脏,这些天饮食你看着些……还有,晚上天寒,被褥要加够,若是不够调我帐中的过去……” 高永福连忙应是,刘寻喝了几口水,放了筷子,忽然自言自语道:“高永福,你说她这次不会走了吧。” 高永福裂开嘴笑道:“回陛下话,依奴才的想头,既是回来了,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健康,一点儿不显老,还编了妹妹的话头,必是想换个身份留在陛下身边,定是不会离开了。” 刘寻脸色一变,却是忽然从几乎令他冲昏头脑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传御医去给她把把脉!她当年那样的身体……中的还是绝毒……兴许身上还有什么后患……” 高永福呆了呆,想起苏瑾那气色,不像还中毒在身的样子,他脸色为难道:“如今战事才结束,御医们都在替伤病士兵包扎看病……” 刘寻脸上有些不耐烦道:“谁的命能和她相提并论!” 高永福连忙噤声不言,转身下去。 苏瑾简单擦洗过后吃了送过来的饭菜,虽然简陋,却是她这些天来吃的第一餐米饭,所以她吃得还算多,才吃完,高永福便带来了个御医,高永福解释道:“大战方毕,恐怕军中会流传疫病,您是要近身伺候陛下的,因此让大夫把脉确认下。” 苏瑾暗忖居然还有入职体检,依言让那御医把脉检查。 刘寻在帐中等到御医前来,回报说苏女官身体健康,一切安好时,既松了一口气,复又皱起了眉头,深思起来。 高永福却小心翼翼道:“陛下,您今天的伤,让御医给您看看?” 刘寻还沉浸在思绪中,漫不经心摇头道:“小伤,不妨事,军中伤员甚多,你们且先顾着他们,先下去吧。” 高永福愁眉苦脸的走出来,还是悄悄让御医开了药,吩咐人去熬煮准备让刘寻服用。 苏瑾饭后走出帐篷,发现自己住的帐篷正是在中军大帐左后方,距离很近,她好奇的四处走了走观察地形,却一不小心碰上了端着药走出来的高永福,他看到苏瑾,眼睛一亮,将手上的托盘递给苏瑾压低声音道:“苏侍诏来得正好,陛下身上有伤,需要服药,却因顾惜兵士,不肯浪费伤药,你今后就要近身服侍陛下了,就从今晚开始吧,想办法劝说陛下顾惜龙体,将这药服下。” 苏瑾端着那托盘,乌漆抹黑的药躺在瓷白的碗里,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她有些迟疑,高永福却连忙将她往帐中推去。 ☆、服药 ?苏瑾走入帐内,刘寻垂首闭目,一手托额,手肘支于几上,眉间紧皱如刀刻纵痕,身上的甲胄已经解下,里头露出的战袍上尚有血迹,之前紧束着的发髻已经松开,黑发垂到腰间,几缕额发垂落,更显得眉目深蹙,忧思难解。 不是打了胜仗么?他在发愁什么?苏瑾心里想着,一边悄悄走近,将药轻轻放在几上,刘寻想是闻到了药味,闭着眼睛冷冷道:“朕不想喝药,拿下去吧。” 苏瑾怔了怔没动,刘寻睁了眼正要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看到她却楞了一下,眉间竖纹陡然一松,脸上虽然仍有些肃冷,却已缓和了口气道:“怎么是你?初来乍到,怎么不先好好歇息。” 苏瑾没有学过宫廷礼仪面君奏对,只好斟酌着说道:“是高……公公让我拿进来,劝您喝的。” 刘寻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端起那碗药,喝了几口,看了看她,忽然开口道:“太苦了。” 苏瑾一愣,对这冷峻凛冽的帝王忽然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出这近似撒娇的话几不知如何反应,想了想觉得古代草药原本就是收效甚微,她迟疑着道:“我那里有些药片,很小,一口能吞下,不苦……” 刘寻嘴角微微一翘,却不答话,一口气将那碗药喝干,然后道:“小伤,不妨事。” 苏瑾便要去端那空碗,刘寻却抿了唇道:“那个不忙,你服侍朕上床歇息了再端出去吧。” 苏瑾抬眼看他,满眼迷茫,怎么叫服侍上床? 刘寻嘴角又弯了弯,站起来平展双手道:“床他们已经铺好,你就替我宽了外衣脱了靴子,扶我上床便好。” 苏瑾注意到他忽然不再自称朕,仍然有些不习惯这古代帝皇连自己能做的事情都要人伺候的排场,她站了起来去替他解腰带,发现刘寻身量极高,自己已是一米七的身高,这皇帝居然比她还高了一个头,肩宽腿长,身材极好,若是在她所处的时代,想必是能当模特的。 她替他解开外袍,便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草药味,恍然想起他是伤者,倒是多了一分心甘情愿服侍他,便扶着他到床边,手才触到他肩膀却怔了一怔:“你在发烧?”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他肌肤的热度不同寻常。 刘寻坐在床沿,抬头看她,似是沉浸在别的思绪里,有些茫然问:“嗯?” 苏瑾伸了手去覆在他额头,皱了眉:“你在发热,伤口……想必化脓了。”她斟酌着将发炎变成化脓。 刘寻却有些留恋地看着她的手收回去,满不在乎道:“没事,小伤,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退烧了。” 苏瑾看刘寻脸上果然有着潮红,嘴唇红而干,受伤后发热必是有了炎症,在古代没有抗生素,炎症也是会死人的。她摇了摇头从腰间摸出了一粒胶囊,这是消炎药,平时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她将药包装撕开,将那胶囊放在手心递给刘寻,一边发愁如何说服一个皇帝吃下这来历不明的药。 刘寻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质疑,低下头,在她手心舔了一下,将那药片含入口中,吞了下去。苏瑾被那手心软而热的舔舐之感惊了一下,看刘寻却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眼睛里因为发烧起了血丝,威严的帝王看上去也多了一丝可怜。苏瑾垂下眼躲开那灼灼目光,去倒了杯水过来让刘寻喝下去,一边低声道:“伤口在哪里?让我看看行么?可能也要处理一下。” 刘寻将丝绸中衣揭开,苏瑾看到他左手臂上包着绷带,她便解开绷带一看,倒吸了一口气,长约十多厘米的刀伤,伤口翻卷,只是敷了一些黑乎乎的草药糊在上头,勉强止住血而已,一看就知道很疼,看他之前行动如常,没想到手臂上居然有这么长的刀伤,因为没有及时缝合,想必引起了细菌感染,伤口化脓感染,他居然还一直强调是小伤。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要重新换药……最好是重新清理下伤口……” 刘寻指了指旁边矮柜上的药箱道:“那里有绷带和药粉。” 苏瑾却返身出去,吩咐外头的侍卫去拿烧滚后又放温的水进来,亲自拿了毛巾替他擦洗伤口,然后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外伤药粉撒了上去,皱着眉头重新替他包扎,一边低声道:“如果没有继续化脓,最好还是缝合一下,这些天尽量不要用这只手臂。” 刘寻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替他处理伤口,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声呻吟都没有,苏瑾军人出身,对硬汉原就佩服,一时对他方才连脱衣服都让人伺候的恶感减轻了许多,手上又轻又快地替他包扎好后又穿上中衣,扶着他躺下,一边试着他的体温,弄了湿毛巾来替他敷额头,看着他手指上的琥珀戒指,犹豫了一下,想替他摘下,刘寻却躲开了她的手,将手指握起收入了被内。 苏瑾有些无语,看闭上眼睛的刘寻,长而密的睫毛减轻了他眉目之间那冷肃之感,脖子上起了层细汗,她站起来找了帕子替他擦汗。 发热让刘寻昏昏沉沉,熟悉的人柔软的手替他敷额擦汗,让他迷迷糊糊睡着 了,却恍恍惚惚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年他几岁?八岁,什么都懂了,身上发了高热,然后全身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痘,宫人们大惊失色,再不敢接触他,御医来了也是惊骇而迅速的捂住口鼻,然后喊着封宫,宫人们惊慌失措的远离他,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口渴欲死,门却紧闭着,屋内空无一人,屋外哭声不绝于耳,那是伺候他的宫人太监们在哭泣哀求着。 哭声中他听到外头声音隐隐传来,似在宣旨:“陛下有口谕,体仁宫宫人谁自愿贴身伺候大皇子的,即刻提为大皇子的贴身侍婢,品级提为四品,若是不幸被染上天花的,厚葬且厚赐家人。” 然后宫人们可怕的沉默着,他感觉到呼吸困难,迷迷糊糊地想:若是没人愿意,难道他们要让自己无人服侍死在床上么?服侍的宫人为主子死,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这时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婢子愿伺候大皇子。” 然后听那传旨太监道:“倒还是有忠仆的,你叫什么名字?原是哪里当差的?” 那女子清澈的声线回答:“婢子苏瑾,原是体仁宫外园伺候花草的。” 太监道:“既如此,你便贴身伺候大皇子吧,擢升为体仁宫四品宫女,外间大皇子用过的东西全数焚毁,伺候过他的宫人先在外间隔离,待到确定没染病方可再当差。” 下头宫人们如释重负,称颂感谢那太监,那太监却道:“莫要谢我,要谢就得谢皇后娘娘仁慈,体仁宫宫人哭声震天,皇后听闻怜悯劝说陛下,天花本是不治之症,又极易过人,宫人太监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如今让你们无端端染病送死,也是不仁,说是要为小皇子积福。娘娘还说,曾听外邦海客说过有种牛痘法,可预防天花,只是需经过实验方能用在人身上,不敢在皇子身上轻试,还请陛下让御医试试,说不定来得及救回大皇子,陛下当时就赞皇后娘娘善良仁爱,博闻强识,有大慈悲心呢。” 人们称颂的声音渐渐远去,只有一个轻巧的身影开了锁推开门,进了来,看见他睁着眼睛看她,脸上似乎有些意外,却从怀里掏了个帕子过来替他擦脸道:“殿下很难受么?莫要哭,病很快就会好的。” 他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水,她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红疹子,端了水过来扶起他给他喝水,替他擦汗,然后从身上拿了个药片出来,柔声哄着:“殿下,这是糖,吃下去就会病好了。” 他知道那是药,他都八岁了,但是自母后死后,已经 很久没人这样温柔的哄他了,他没有揭穿,将那药片吞了下去。 后来他迷迷糊糊地睡着,那少女一直守在床边,替他擦汗,服侍他方便,喂水喂药,到了晚间他瑟瑟发抖觉得冷,那少女干脆上床拥着他睡,手包着他的手,不让他抓挠那些红疹,痉挛得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她甚至将手伸入他嘴中防止他咬伤。 那些天食水都从窗口开的小洞里送入,苏瑾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顾他,又冷又热中,他曾软弱地问她:“我死了就能看到母后了吧?” 苏瑾手勤话少,眼神却温柔坚定:“殿下不会死的,先皇后会保佑殿下成为千古明君。” 他一直不知道苏瑾哪里来的自信这样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只说过一次,但他却牢牢记住了,在他被所有人抛弃,陷入人生最悲惨的境地之时,有人极为肯定地对他说,他会成为千古明君。 后来他病好了,奇迹般的身上什么瘢痕都没有,贴身服侍他的苏瑾也没有患病,最后太医们认定,那疹子恐怕不是天花,兴许是误诊,大概是别的什么不知名的病。 他自那次病以后便沉静了下来。他的人生断成碎片,一段是真龙嫡子,高贵之极,万人拜服,所有人都愿为效死的童年,一段是自云端堕落,人情冷暖尝遍,然后被所有人厌弃抛弃,那一次大病告诉他,没有谁会无缘无故为人牺牲。 只有苏瑾,和别人不一样。? ☆、巡营 ?刘寻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清爽,已经退了烧,他身体一贯强健,苏瑾又给他用了良药,消炎自然很快。 他一直是知道的,苏瑾身上有非常好的药,数量却有限。她身怀奇特的武技和与众不同的知识技能,来历神秘,他一直想,她是不是母后留给自己的后手,是不是母舅的人,后来他一路成长,见识了太多的人心,发现所有人对他好的人,都想着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有苏瑾一个人,仿佛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无条件地对他好。 他坐起来,高永福已是上来伺候他着衣洗漱,一边道:“陛下可退烧了,昨夜苏侍诏守了您半夜,退了热才下去歇息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覷刘寻的神色,只看他冷峻的侧脸明显地缓和了下来,说道:“让她好好歇息吧。” 话音才落,苏瑾已踏入帐内,身上已是着了外玄内红的交领高腰女官服,宽腰封上系着红绳及代表三品女官的鱼纹锦袋,发髻上饰红珊瑚簪子和珊瑚珠耳饰,眉如鸦羽,目似朗星,挺拔身姿被那凝重的女官服一衬更显得风华端雅,清冷出众。刘寻眯了眯眼睛,狠狠压下心头鼓噪,开口道:“怎不多歇息?” 苏瑾有些不习惯,清晨起来,高永福专门找了个小书女替她送了官服过去,替她梳头着衣,又给她细细说了一通服侍御前的各类规矩,她听了一脑门子的规矩,一下子还没习惯过来,进来原是要行礼的,被刘寻劈头一问,倒忘了行礼,回道:“高公公说今日让我随着陛下巡视军中各营。” 刘寻脸上稍缓,问道:“可用了早膳?” 苏瑾道:“喝了碗粥。” 刘寻一边道:“你随我再用些。”一边看高永福已替他束好发,穿上深紫色武袍,站起来便带着苏瑾走了出来,外头果然已摆好早餐,却是高永福灵醒,想着刘寻刚退热,不能再和普通士兵一般吃糙米粥了,煮了燕窝粥并几个白馒头,小菜一碟,听刘寻说了连忙盛了一碗燕窝粥给苏瑾。 苏瑾有些迟疑,看刘寻和高永福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便坐了下来喝那燕窝粥,刘寻看她吃得干脆,嘴角也翘了起来,伸手替她夹了一片萝卜,苏瑾呆了呆,刘寻却已若无其事地喝他的粥去了。 早膳后刘寻着了冠,外头几个武将已在外候着,其中正有苏瑾认识的李如明,他看到苏瑾身穿女官装,脸露惊异,但依然从容向刘寻施了礼,刘寻不过略点点头边大步领先走了出去,武将们连忙跟上。 楚营盘连绵数 里,壕沟深宽,栅栏密高,各营的军士正在空地间前后左右的刺枪施刀,踊跃施勇,刘寻按剑而行,龙行虎步,衣装上绣着银龙纹,神容华瞻,不可直视,军士们看过来的目光都充满着凛然崇拜及疯狂效死之意,苏瑾在后头看着他们的目光,心中也是暗自凛然,这是一个十分有领袖魅力和气魄的皇帝,难怪后世史书对他毫不吝啬褒奖之词。 刘寻却在问身侧的几员大将各营的战损情况以及西羯如今的情况,深思道:“如今西源已经降霜,天气将寒,但是距大雪封道应还能有一月之期,也算的上是我们进军的一个好时机,如今西羯被我们打败,退困良僵,应当还有一半左右的兵力,但因大败,士气必然低落,我们却大部分兵力都完好,又士气高昂,正是趁胜追击的好时候,应趁机在这几天就组织进攻良僵城,尽量在降雪之前毁掉他们的存粮,这样接下来的冬天他们就难过了,西疆应能再保五年安宁。” 几个大将早应和道:“陛下英明。” 刘寻却不理他们的奉承之语,淡淡道:“攻城器械,军械营准备好了么?” 一名将领禀道:“昨天出问题的抛石机和弩机都还在检修,薛女史和工部刘侍郎今天一大早就已带了天机营弟子到了军械营查看故障,攻城所需的攻城云梯车、椎车、巢车、塞门刀车这几样都未曾检修……” 刘寻没答话,走道:“过去看看。” 苏瑾跟着刘寻一路走,却路过神射营,看到那儿的士兵在射箭,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军人演练,不断回头目不转睛看着,却忽然一头撞到了前头刘寻身上。她有些窘迫,刘寻却淡淡道:“朕许久未练射箭了,看到倒有些手痒。” 旁边的将军们早连忙让着陛下往校场让,高永福早心头暗叹:陛下明明手臂有伤,射什么箭……明明是看到人家苏女官跃跃欲试吧。 士兵们肃立一旁,看刘寻拿了自用的玄木硬弓,张弓而立,凛然如天神,羽箭飞射而出,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仿佛完全没有受到手臂上的伤口影响,苏瑾想到昨夜看到的手臂上强健的肌肉,不由的心想,这武帝果然是个马上皇帝,不是那些养于深宫妇人之手的草包皇帝。 场上欢呼万岁神勇声一片,刘寻却是递过弓来给她,漫不经心道:“你来试试吧?” 几位将军都吃惊了,却没有插话,苏瑾接过那弓,发现弓身颇为沉重,她拿起来,试着运力拉开,旁边的人有小小的惊讶声。她却不知刘寻的弓名为贯日弓,是十分有名的 强弓,一般人是拉不开的,她一个纤纤弱质女子,拉开似乎并没有用什么力气,旁边的将士们都对她刮目相看。 苏瑾瞄准那靶子,放了一箭,却因为不太熟悉,脱了靶,旁边的将士们大气不敢出,似乎在替她窘迫,她面上却全无羞赧之色,脚下略转了转,闭目感觉了一下风速,再次瞄准,嗖嗖嗖一下子放了三箭,箭箭皆中红心,场上登时喝彩起来。 刘寻转过脸,脸上似乎带了丝怀念,却对那些武将道:“尔等男子尚不如一纤纤弱质,需操练不辍才是。”武将们低头称是,苏瑾一向不喜高调,被刘寻拉出来做靶子,不由有些不自在,却也心知才大胜,将士们想必有些骄傲,刘寻是借她压压他们的锐气,她放了弓退到刘寻后头,刘寻也不再说话,自往军械营走去。 军械营里到处罗列着投石车,军士们扛着石头正在试验,薛珑坐在轮椅上正和刘京以及几个男子一一检视,看到刘寻过来,纷纷下拜,刘寻点头道:“免礼罢,检修得如何了?适才才和众将们商议,这几天就要准备攻下良僵城,攻城的云梯车、椎车等诸般器械可来得及准备?” 薛珑脸上起了丝红晕,低声道:“今天臣带了师兄师弟们检修昨日的投石车和刀车,尚需要些时间检修,攻城的诸般器械,可能还要些时间检查。” 刘寻走到投石车旁边摸了摸那支架,道:“五天内可能解决?” 薛珑满脸通红,旁边李如明却道:“昨日苏姑娘才用了一刻钟便将我们那些投石车修好了,不若让苏姑娘看看。” 薛珑早看到刘寻身后站着的面生女官,正心中暗自揣测此人身份,如今看到李如明看着她说话,心下已知这就是昨日那苏氏了,看她已是身着三品女官服,难道陛下竟是对她信任如是? 刘寻转头看了眼苏瑾,道:“苏氏乃是奉圣郡主之妹,于机关军械一途也颇有造诣,朕已封了她为正三品侍诏,这几天且让苏侍诏在军械库主管军械检修一事,军械营上下军士及所属匠户,一律听其号令,五日内必将所有军械检修完毕。薛珑行走不便,为免于奔波劳累,且带天工门一行人从旁协助。” 苏瑾站出来躬身应诺,薛珑紧紧咬着唇,在轮椅上应了声,眼圈却红了,刘寻视若无睹,只问高永福道:“下边去哪里?” 高永福奏报:“按原计划是要去伤兵营慰问伤患。” 刘寻点点头,瞥见苏瑾,却想起一事,忙道:“苏侍诏就留在这里检修,伤兵营那里不必去 了。” 苏瑾应了声,薛珑却道:“这里既有苏侍诏负责,臣也想随驾去伤兵营看看,我略通医术,兴许能帮上忙。” 刘寻不置可否,只点点头便大步走去,薛珑给刘京以及几位师弟使了个眼色,刘京连忙推着她跟上皇上,一下子军械营里原天工门的人都走干净,只剩下军械营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一名小头目上前对苏瑾道:“末将军械营校尉武小牛,还请苏侍诏示下如何检修。”武小牛原是武清的族弟,此次武清吃了大亏,正满心看不顺眼薛珑,看到苏瑾来,便趋奉上来。 苏瑾略还了个礼,却也不惯应酬,只一边去看那些投石车,一边问旁边的士兵是何故障,然后一一检视,没多久都找到了问题所在,便吩咐匠人们按她的想法一一做出零件,待做好后再装入,和匠人沟通过后,她又让人将一些攻城器械拉出来测试了一番,看有没有需要加固的地方,一忙便忘了时间。 ☆、检修 ?最后是一名小太监来传她:“已过了晌食了,高公公让小的来请侍诏回去。” 苏瑾看了看太阳,回去,却被那小太监一路带进了中军帐,才进去便看到刘寻端坐在几旁,一侧衣服解下,袒露一臂,有太监正替他擦洗伤口,几上放着纱布药水等物,高永福看到她便笑道:“听说昨夜是苏侍诏替皇上换的药,陛下如今好多了,还得麻烦苏侍诏继续换药了……听陛下说,您说还要缝针?” 苏瑾走上去看了看刘寻的伤口,红肿已退,想必不再发炎了,伤口翻卷,感觉还是缝合会好得快一些,只是……她有些犹豫道:“可能要将伤口的一些已化脓的腐肉切掉再缝合……” 刘寻道:“无妨,且按你说的办。” 苏瑾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己那里有急救包和喷用的麻药,便低声道:“我去去就来。”转身回自己帐内取了急救包来,回到帐中,却发现小太监们都被屏退,只剩下高永福侍立一旁,看到她打开急救包,眼中喜悦。 苏瑾拿了个喷剂要往刘寻伤口喷,高永福忙问道:“此是何功能?” 苏瑾回答道:“是麻药,麻痹伤口,不然一会儿缝针会疼。” 刘寻伸手按住道:“此药珍贵,这小伤口就不必了,我受得住。” 苏瑾有些迟疑,看到刘寻看她的目光镇定且坚持,想了想昨夜他的确是十分能忍,这麻药带得不多,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便将那麻药放下,拿起另外一支普通消炎的喷剂替他在伤口喷了喷,拿了只小手术刀,将伤口处的腐肉一一切下,露出鲜血来,她手腕轻巧,刘寻一声不吭,若不是看到他额上汗珠密布,手臂也微微颤抖,她几乎以为此人真不觉得疼。 切割过后,她用消毒过的伤口专用缝合针线一一缝合伤口,将那十多厘米长的伤口缝合后,再次喷上促进伤口愈合和消炎的喷剂,再敷上止血的药,用纱布替他包扎,刘寻全程一直凝视着她,看她包扎后抬眼看他,便沉声道:“这些药品太过珍贵,你在外且不要随意显露,以免遭人觊觎。” 苏瑾嗯了一声,一边收起那医药包,她自然知道遮掩,刘寻却眸色深沉,再次强调道:“可记牢了,除了朕和高永福,其他人面前不要显露!更不要随便医治人!” 苏瑾只好再次应了一声:“是。” 刘寻吐了口气,看她的神色似乎有一丝无可奈何,转头吩咐正在替他整理衣襟的高永福道:“吩咐人上午膳,苏侍诏也在这边一起 用了。” 苏瑾呆了呆,虽然早晨也吃了一碗粥,她虽不娴宫规,却也知道与帝王同食是莫大荣耀,她有些不安道:“我下去吃就好了,这不合规矩。” 高永福一旁忙笑道:“苏侍诏不知,您在军械营耽搁太久了,晌食的时间你已误了,这会你回去,下头还得给您单做,不若就在这里和陛下用了,行军途中原不讲究这些君臣规矩,军营里陛下和将军们谈论军事误了饭时,也都是同食的。” 苏瑾一想回去吃还要麻烦人单做,心下也有些犹豫,外头的小太监早将膳食一样一样递了进来,刘寻已坐上首位,然后转头看她道:“坐好用膳罢。” 她只好过去坐在下首,看到小太监替她端了一碗羊肉羹上来,她抬眼看刘寻,刘寻并不看她,早专心喝起羊肉汤来,举止优雅,她心下觉得自己太过拘泥了,也就不再在意,吃起羊肉羹来,那羊肉煨得极烂,汤色雪白,不膻不腥,味道鲜美,她几口便喝完了,旁边小太监连忙又给她盛了一碗,她抬眼致谢,却没看到刘寻坐在上首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用完午膳苏瑾边连忙起身告退,刘寻也并不留她,看着她走出去后,沉思片刻才道:“传话给军械营那边跟着的人,再忙也不可误了苏侍诏的饮食和歇息。” 高永福忙笑道:“您也知道郡主一贯做起事来是不管不顾的,小的下去便派人盯着这事。” 刘寻哼了声道:“要不是今儿朕提起,我看她中午不吃都没人想到。” 高永福连忙打了下自己的脸低声道:“是小的思虑不周了。” 刘寻没理他,自顾自又想了一会儿道:“传令伤兵营那边,不许伤患乱走,特别不许过到军械营那一头。” 高永福心领神会道:“是,郡主一向仁慈,看到了只怕又要心生不忍。” 刘寻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当年她在军中,为了普通兵士,将灵药用尽,结果至她中箭竟无药可用,她心善,看不得人在她眼前受苦,只是两军交战,岂有不伤残的……朕少不得做恶人……她视众生平等,我便遮了她的眼。” 高永福低声应诺,刘寻却似乎沉浸在痛苦往事中,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天工门那边,虽然薛珑一贯温和,却怕下头的人因嫉生事,吩咐军械营那边一律以苏侍诏的命令行事……图纸、零件以及器械一应制造安装过程,一律让人盯紧了,苏侍诏为人纯善,只知技巧技艺,不知人心莫测,大战在即,若有小人不顾大局, 借此嫁祸于人,只管杀了以儆效尤!” 高永福看刘寻眼中暗火燃烧,简直似已发生了此事一般,不由心惊,连忙道:“奴婢这就下去交待。” 刘寻一个人坐在帐内,轻轻抚摸着手指上的琥珀,沉浸在回忆中。 军械营里坏掉的投石车在苏瑾的督造下一一修好,傍晚苏瑾看到了薛珑,薛珑温温和和上前行礼道:“苏侍诏果然不愧为奉圣郡主之妹,咱们天工门修不好的投石车,苏侍诏不过半日便搞定了,还望苏侍诏能教教我天工门的徒儿们,以免再出现唯有一人知造法,一旦出了意外,朝中束手无策的境地。” 苏瑾正在检视刀车,看她如此说,点头道:“薛女史所言甚是,我已画了图纸给匠人们研究了。” 旁边武小牛却听着不太舒服,道:“当年奉圣郡主的图纸,是被敌方觊觎,才被陛下下命毁去的,后来奉圣郡主身患重疾,无力重新绘制,如今苏侍诏毫不藏私,传技于匠户,他们正是感恩戴德呢,须知有了这门技艺,他们子子孙孙都能在工部当差,得享朝廷俸禄。” 薛珑仍是温和笑道:“如此真是我大楚大幸……当年人们都传说奉圣郡主是出自我天工一门,先父在外云游多年,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收过奉圣郡主为途,因此陛下来我天工门寻人,又重用天工门徒人,如今苏侍诏出世,想必也知奉圣郡主是否为我天工门人的真相了……却不知陛下当年四处寻访奉圣郡主亲友,苏侍诏为何却不应旨?倒让陛下找得好不辛苦,若是早些出来,西羯小国,安敢欺辱我大楚?” 苏瑾正专心看那些锈住的刀车,听她说这些,却事涉她心虚之处,有些不好回答,便只含糊道:“姐姐与家人失散多年,我也才知道她便是奉圣郡主。” 薛珑嘴角含笑:“原来如此……想必苏侍诏也不知道令姐是否也在天工门习艺了?” 苏瑾不明其意,只含糊道:“嗯。” 薛珑眼神带笑道:“原来如此……如今不知苏侍诏有什么要吩咐我们天工门协助的地方么?” 苏瑾转头问道:“你们会些什么?” 薛珑怔了一下,天工门的门人多在工部任职,这次随军出征,也多是指点匠户兵士修理军械,画画结构图,并不曾亲手做什么,如今苏瑾过来,已是取代了他们的工作,要让他们门人去和低贱的匠户一样拎锤子削木头,她却是不肯,只得道:“苏侍诏有什么图纸或是什么构想,只管吩咐他们。” 苏瑾哦了一声,道:“那些我直接吩咐匠户便可了,图纸我自己会画,倒不用烦劳各位。” 武小牛一旁虽然心下爽快,却仍是担心苏瑾这般不知变通,得罪了天工门人,毕竟他们深受陛下眷顾,大多把持了工部各衙门,便连忙一旁描补道:“高公公那边派人来说了,说苏侍诏还需御前听用,三餐及睡眠时间万万不能占用了,然而这军械营五日内必须将工程器械都修好,如今咱们军械营正是一日三班轮值,日夜开工,依我看不如苏侍诏歇息之时,便请天工门的门人来轮值,检查用具,督促进度,你们看如何?” 薛珑脸色不变,旁边刘京早怒道:“苏侍诏要歇息,我们薛门主就不要歇息了?岂有此理!” 薛珑却挥手止住刘京道:“陛下攻城在即,大局为重,岂能顾惜小我,不顾大局?我们天工门上下得陛下优渥眷顾,正是该竭尽全力报效陛下才是,便依武校尉所言,天工门子弟分为三班,协助苏侍诏修理军械。” 苏瑾点了点头,并不谦辞一二,看了看日头西沉,拱手道:“我先回去用餐了,误了饭食还要人单做不太好。”便转身离去,武小牛连忙跟上道:“末将送送侍诏。” 薛珑看她听了她这义正辞严之语,居然既没有推辞一二,也无谦逊赞美之语,只是抬脚便走,着实不客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怎么竟是这么个不通世情之人?” 刘京一旁冷笑道:“全不知礼,狂妄自大,听说她在陛下面前也都是我我我的自称,陛下宽仁,不与她计较,她还以为自己得了陛下青眼呢,举止如此轻狂。” 薛珑正色道:“此人是有真材实料的,陛下既然重用于她,我们也须尊重于她,传令天工门上下,不可轻忽怠慢了她……还有,跟从在她身边的门人,想法子多学学她修理器械的手法,她画的图纸,也想法从匠人那边弄到手里……如今大战在前,便是此人挑衅妄语,也不能为了些个人喜好,误了陛下的大事。” 刘京叹了口气道:“师妹你就是心太善了,陛下也是看上了你这一片忠心义胆,此女子说起身世含糊其辞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奉圣郡主的妹妹,依我看奉圣郡主死了这么多年,她才忽然冒出来,只怕多是冒名顶替之人。” 薛珑微微一笑道:“陛下英明神武,自有圣裁。” ☆、庆功 ?晚上苏瑾总算一个人在帐内吃了晚餐,想起那些军械,依然又去了军械营,与匠人们研究讨论,不过三日,便将那军械一一检修完毕,实验后也都可用。 刘寻大喜,重赏了军械营一应人等,便即召集众将军部署攻城之仗,商讨半日,定下第二日便要攻城,军营内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苏瑾却去找了李如明,说是也想参战,又找高永福想要一套军中盔甲,女官服毕竟不好行动。 李如明哪敢随便应承,只悄悄和高永福打探,高永福更是不敢做主,他是深知苏瑾在刘寻心中的地位的,他只苦劝道:“军械辎重队责任重大,苏侍诏只管在后方坐镇便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攻城战太危险,敌人会从城墙上往下泼油扔火,若是伤了苏侍诏千金贵体,可怎么得了。” 苏瑾不听,只让他去找一套别人穿过的军甲也可,高永福心惊胆战去回了刘寻。刘寻嘴角含笑道:“叫人连夜将我那身玄龙甲按她的身段改了给她穿。”高永福叹了口气,那套玄龙甲乃是采用西南苗疆所贡细蛇藤所制,轻软柔韧,水火不侵,刀枪不能入,十年方能得一件小背甲,再配以牛皮制成盔甲,可说是千金难换,如今居然轻易便要改了给郡主用,不过刘寻说一不二,他只得应诺,下去立刻吩咐跟来的宫人连夜改制。 刘寻却趁苏瑾替他换药之时道:“听闻你想上战场?” 苏瑾道:“是。” 刘寻温和道:“攻城全靠攻城器械,你到时候就在中军护卫于我,若是哪里军械出了问题,你也可及时调配,在中军指挥传令,最为机动,你看如何?” 苏瑾听他说得有道理,只好灭了自己想上城墙厮杀的心,应道:“好。” 刘寻知她心下意难平,却不肯让她轻涉险地,只做不知,一边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得用军械,以后军械当如何保养,又问她教会了多少匠户,苏瑾一直回话,倒是忘了再纠结战场前锋的事。 三更军中各营起床造饭,高永福也命人送来了一套软甲,苏瑾套上,居然刚刚合适,又有人牵了马给她,她上马而行,出了营地,看到三军已整军完毕,风声劲猎,数万人沉默待命,没一个人出声,更没一个人稍动,黑暗中静立如山,只听旌旗招展,刘寻全身披挂,披着黑底金龙分水大麾,骑马立于军前,抬起手臂,眉眼间带着凛然战意,沉声喝道:“儿郎们,今日出战,为了大楚的荣耀!” 他的手臂用力一划,充满力度,周身涌动的威严 与气魄让人不敢直视,大氅上的金龙随风舞动,似要穿风而去,霎时鼓动了所有人的情绪,将士们齐喝:“为了大楚!” 号角声响彻天空,大军群情激昂的出发了,先锋军队一马当先,苏瑾难得见到这般热血沸腾的战前动员,也心情激动翻涌,看到中军营出发,她也忙纵马跟上了刘寻,山风吹过,卷动刘寻身上大氅翻飞,衬着他挺拔匀称的身影,竟是说不出的飘然潇洒,英挺逼人,她心下油然而生起一股钦佩之情……又有些茫然的想,这人……真的是过去的自己教出来的吗?自己都做不到这般凌越众生睥睨四方的气势,想必还是这人自己生来的王者气魄吧。 攻城战很顺利,大楚的攻城器械令彪悍的大楚军队如虎添翼,云梯上密密麻麻的黑衣黑甲士兵犹如蚂蚁一般攀上城墙,轻而易举地破了城门,爬上城墙,良僵当日便破了,西羯主帅穆尔被俘虏,刘寻没有屠城,命士兵不得扰民,入驻城镇,出安民告示,预备当夜就在良僵官府内举办庆功宴。 良僵州府官衙被征了下来作为刘寻行宫歇宿之处,刘寻一边脱外袍,一边听前锋营统领罗猛大声抱怨道:“陛下,往日禁止扰民劫掠都不过是个面子话,咱们前锋拼死拼活抢入城,死伤近半!不就为了进城的能抢些银钱退伍回乡安逸的过下半辈子么!今日怎么忽然动了真格?咱们当兵的命不保夕,前锋的更是每战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叫我怎么回去见拼死拼活的兄弟们?弟兄们意见都大得很,不能叫咱们流汗流血又流泪啊!” 刘寻面上表情喜怒不辨,只道:“这次不行,待这边收了官府和西羯军队那边的战利品,前锋营多拿一倍儿的奖赏,若是不服的……”他看了罗猛一眼。 罗猛一下子被那目光中的森凉之意镇了一下,忙道:“陛下要收拢良僵的民心嘛……末将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回去压服他们……”一边忙忙出了官衙,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恍然想起这位皇帝已登基多年,不是当年被先帝发配到边疆的失宠皇子,需要笼络边疆大帅和军心的了。 高永福替刘寻更换身上的血衣,一边笑道:“这罗猛还是一副急性子,陛下还在换衣服呢,他就直冲冲的进来,也亏陛下胸怀宽广……” 刘寻脸色漠然,一边就着热手巾擦脸,半晌道:“朕还记得……当年苏瑾就是为屠城和劫掠的事情,和朕疏远了的……” 高永福覷他的神色,缓缓道:“大兵们懂什么,拼死杀敌,晋升的也都是少数将士,兵卒们不过为了存些钱财退伍回家… …陛下乃是帝王心术,将兵有道,无可非议,郡主到底是个女子,女子天生是要孕育孩儿的,心软些是很正常……” 刘寻不说话,闭了眼睛等高永福替他梳头,过了一会儿问道:“已安置她住处没?住处安置清净些,莫要让人扰到她,尤其是离那些关押处决俘虏的地方远一些。” 高永福道:“安置在后花园小楼处,和薛女史和一些宫女住一起,一切饮食都是选的最好的,刚已让人送了热水过去了。” 刘寻点了点头,一只手缓缓抚摸着手上的琥珀戒面,不再说话。 夜晚来临了,府衙大厅内满厅灯火,中央红毯上轻歌曼舞,酒食流水价的传入厅内,满厅呼喝声,庆功的喜悦洋溢得到处都是。刘寻端坐在上首,论功行赏。 苏瑾和薛女史因同是女官,坐在一席,薛女史便替苏瑾斟酒道:“今日攻城得胜,苏侍诏修理器械,当为首功呀,在下敬苏侍诏一杯。” 她声音清脆,附近上首的几位大将都听到,不由都看了过来,脸上颇有不满之色,大战固然得军械之力颇多,然而将士们乃是浴血奋战,拿命来搏,如何能忍一名女子不过画几个图,修几个军械便妄谈首功?陛下封赏都未曾提及此事,居然恬不知耻在这里大放阙词。 苏瑾却皱了皱眉道:“不敢妄称首功,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是英雄。” 众将们心下才略平复,暗道这名女子还算知趣。这时有官员带了一批女子上来禀告道:“陛下一路行军辛苦,现有良僵城的罪人家眷收押为奴,下臣挑了一批姿色上好的来佐宴劳军。” 将士们看那群女子虽然都容色憔悴,眼睛红肿,面有泪痕,却都颇为美貌,早借着酒意哈哈大笑鼓掌起来,旁边的高永福早心中暗呼那官员太不知趣,看往苏瑾,果然看到苏瑾看往那些女子,脸上有怜悯之色。只听上首刘寻皱了眉头道:“既是喜宴,缘何让这些愁眉苦脸的人上来触霉头?自有教坊女子侍奉,让她们都下去吧。” 那官员张着嘴不知所措,高永福早过去挥手命人将那些罪人家眷带下去,又偷眼去看苏瑾,见她脸上仍有不豫之色,心中暗自悲叹,今晚陛下的心情恐怕又要糟糕了。 苏瑾有些叹息,旁边薛珑听她叹息,便道:“苏侍诏因何叹息?可是不喜此事?” 苏瑾摇头道:“她们不过是家眷,如何罪及她们?” 薛珑微微一笑道:“女子本就如此,喜乐由人,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既然享受了夫君所给的安逸,自然也该接受因夫君带来的祸事。” 苏瑾不说话,薛珑劝道:“这是边疆十分有名的良姜酒,酒十分清甜,对女子十分有好处,你不如多喝些,这些事也不是你我能改的,陛下攻下城,总要犒劳士兵,你为此不喜,反扰了大家的兴头。” 苏瑾因职业关系,基本不喝酒,看她劝得殷勤,便喝了一口,果然清甜绵软,一股姜的香味沁人心脾,不像后世的酒辣而涩,她几口喝尽了,薛珑便又替她斟满道:“听说这里妇人产后多用此酒炖鸡,防风暖宫,可保身子康健,你我行军在外,饱受风寒,如今天又凉了,正该进补,这道是酒糟羔羊肉,也是一道进补的佳品。” 苏瑾觉得这酒和后世的饮料差不多,几乎没什么酒味,料想大概古法酿制,酒精度数不高,便放心又喝了一些,一边听薛珑说这里的风俗趣事,她口齿伶俐,所知甚博,她初来古代,听她娓娓道来,只觉得她说的内容甚是有趣,加上此女似乎身有残疾,却毫无卑怯之相,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心内暗自佩服,因此不知不觉边听边喝了不少,再加上吃了些酒酿羊肉,不觉竟过了量。 ☆、醉酒 ?酒过三巡,上头刘寻站了起来退场,众将连忙起身跪送,刘寻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自走了出去。苏瑾下跪后起身,忽然觉得头上略有些晕,她吃了一惊勉强起身,后头居然有个侍女扶住了她,她转过头想说谢谢,却发现心头突突的跳,表示感谢,那侍女却道:“高公公适才吩咐婢子,说良姜酒后劲很大,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事,让婢子扶侍诏下去歇息歇息。” 旁边的薛珑忙笑道:“哎呀,只想着这酒对身体有好处,没想到苏侍诏居然酒量这般浅,正是该下去歇一歇。” 苏瑾只觉得脸颊火热,心里跳得越发快,头晕得也厉害,知道自己再停留只怕要出丑,心里暗骂自己糊涂,勉力向薛珑点了点头,便扶着那侍女向后园走去。 才出到花园,冷风迎面而来,苏瑾略清醒了些,勉强走到一半,却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重,面上火热如发烧一般,那侍女让她小心看路,却看她恍如未闻,便知道她醉得厉害,心里正暗自后悔不该为了争功一个人来抢这巧宗儿,如今这侍诏快走不动路了,身子沉重,自己力气不足,如何能扶她到后园楼子那儿? 正暗自叫苦,转过一丛盆景,却看到面前一抹明黄,她吃了一惊,正要下拜,手里扶着的人却已是被那人接了过去,半拢在怀中,她跪下不敢抬头,只听上头低低道:“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侍女心下忐忑不安,正不知如何回话,皇帝却根本不等她回话,略一弯腰,手下一使力,将苏侍诏横着抱起,转身大步走去,后头高公公早立在她面前道:“你做得不错,去厨房让人烧了热水,送到苏侍诏房里,知道么?” 侍女连忙低头答是。 高永福转了身,慢悠悠往后园小楼走去。 刘寻抱着苏瑾一直走到小楼处,上了楼进了她的房内,将她脱了靴子,拔了头上簪子,散下头发,放她到床上,低头看她,只见她星眸半掩,呼吸急促,眼角面颊满是红霞,额间也起了一层汗珠,便拿了怀里的帕子替她擦汗,一边低低道:“还没受过教训么,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喝,醉成这样,要不是朕派人扶你出来,你就要在众将面前丢脸了。” 苏瑾半梦半醒,胸前曲线随着急促呼吸也上下起伏着,显然极为难受,刘寻看她呼吸急促,便解了她的腰带,替她宽了外袍,让她躺着舒服些,坐在床边,看她终于闭了目,似乎躺得安稳些了,便轻轻用手指描摹着她的脸型,鼻子,嘴唇,然后顺着脖子渐渐往下到锁骨的地方,手指 轻轻一挑,将那中衣拨开,露出里头的肌肤来,果然看到那微微隆起的光滑肌肤上,有着一个星状的伤痕,浅白色。 他嘴角微微抿着,知道这身子的背后,还有着一个相对的伤痕,当年一箭穿透她的身子,几乎救不回来……他低低道:“不用验身……我也知道是你,我的苏瑾。” 苏瑾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又被他手指轻柔摩挲,微微战栗着起了一层鸡皮,她有些不适地往里头缩了缩,眼睛也微微张开,却听到自己的名字,于是含含糊糊应道:“嗯?” 刘寻嘴角起了一丝笑意,替她掩好衣襟,问她道:“你喝醉了,要喝些水么?” 苏瑾迷迷糊糊睁开眼,皱着眉摇头道:“我想睡觉。” 刘寻拉起被子,替她盖好,温柔道:“那就睡吧。” 苏瑾却迷迷糊糊看到他的手指擦过她的下巴,便伸手握住那只带了戒指的手,凝视着上头的戒指。 刘寻感觉到她柔软掌心内薄薄的茧,忍不住笑了:“看什么?” 苏瑾为了这戒指而来,这任务刻在她骨子里,看到任务物品,又是醉中,已是神志不清,含糊将早在心里反复练过多次要说服刘寻的话脱口说了出来:“这琥珀你不要戴了。” 刘寻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垂下睫毛依然柔声道:“为什么不能戴?因为是你的东西?” 苏瑾摇了摇头,眼皮沉重,仍是勉力道:“这琥珀戴了会让人生不出孩子……你是帝王,不能无子,把这东西还我吧?” 刘寻眼皮跳了一下,眸色暗沉,反手握住苏瑾正拔他戒指的手指道:“这琥珀会让人生不出孩子?” 苏瑾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应了声,虽然想要戒指,被阻止以后也迷迷糊糊没有继续,甜美的梦乡吸引着她,刘寻手上出了几分力:“所以你这次回来,是想取回琥珀的?” 苏瑾有些不适地挣了挣手腕,刘寻却丝毫不放松,低声道:“是不是?” 苏瑾挣了眼睛有些茫然道:“是。” 刘寻低声问:“拿到琥珀你会怎么样?”他语气仍保持着柔和,仿佛在诱哄情人,却在语调尾声起了一丝颤抖,仿佛压抑着什么。 苏瑾盖上被子觉得热得很,身子挪了挪想掀开被子,手腕却被固定,她有些不耐烦道:“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去了。”语调方落,就啊了一声,刘寻惊觉握疼了她,松开了手,极快地转身站了起来,双手紧握,胸 前起伏,他深呼吸了几下,压下胸中暴起的戾气,轻轻重复:“完成任务?” 外头却有人轻轻敲门,高永福低声道:“陛下,热水到了。” 刘寻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保持自己的语调道:“拿进来吧。” 高永福端了热水盆子进来,旁边搭了根毛巾,放在床边盆架上,抬眼看了眼刘寻,却被他眼里的暴戾之气吓了一跳,连忙低了头道:“奴才告退。” 刘寻冷冷道:“守着门口。” 高永福连忙退下去,刘寻将毛巾浸入水中,揉了揉,水中滚烫,他却仿若不觉,将毛巾拿起拧干,过来替苏瑾擦脸,苏瑾闭目躺着,已是睡沉,睫毛伏贴,眉目柔顺,他却需要控制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立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让谁都看不到她,让她哪儿都去不了。 他将毛巾扔回盆里,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戒指,看着苏瑾算不上安稳的睡颜,低声道:“你回不去了……这任务,你永远都完不成。” 花厅内,宴席已到了酒酣之时。 薛珑敬过一些刘寻特别器重的武将的酒,看宴席上场面开始失控,便推了轮椅出来,让侍女将自己往后园推,才走到楼下,便看到刘寻大步从黑暗的楼梯内走下,看也不看慌忙让路施礼的她们,漠然向前走去,行走间的带起衣带袍角,带起一股凛冽冰冷的风。 后头高永福碎步跟上,平日里见到她还会点头微笑寒暄的,如今却看也不看她,而是目不斜视地快步跟上了刘寻。 薛珑直起身,看着刘寻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才转过身看了看楼梯上,再看了看二楼亮着灯的房间,眸光闪了闪,她因腿脚不便,因此住在楼下,二楼却是让苏瑾住的。 侍女忙推着她回一楼的房内,低声道:“真是吓死我了,我刚没看清,还在想这后园怎么会进来男人,今日太守府被征后,这后园都被看起来了,等闲人不许进入,就是进来送饭伺候的侍女,都是高公公亲自挑的,还不许随意出二门,外头听说守了两队人,过了戌时就落锁不许人进出呢!” 薛珑怔了怔:“这一路行军前来,也住过官府行衙的,并不曾这么严格过……” 侍女笑道:“听高公公说,是怕城才攻下,有匪人混入府衙。” 薛珑抿了嘴,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天空,发现天空阴云密布,细细碎碎的落下小雪,她紧了紧披风道:“这要下雪了,快回去吧,恐怕要添被 子了。”那侍女笑道:“不妨事,傍晚就有人送了上好的银丝炭来,说是天冷给女官们添的炭盆。” 薛珑不再说话,回房梳洗不提。 楼外小雪变成鹅毛大雪,飘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雪住了,满地琼白碎玉。 苏瑾起床,宿醉未解,头疼脑重,她十分沮丧,作为一名特种兵,她从来未曾让自己酒醉,昨晚居然掉以轻心,醉后的记忆一片空白,昨晚她醉后有没有做出什么不对的事?记得最后的记忆是她被侍女扶往后园,之后就全不记得了。 她皱了眉头,看到昨晚的侍女端着托盘进来,看到她喜道:“苏侍诏您醒了?可是头疼?这里有热汤,喝了可舒服些。” 她抬头道:“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侍女笑道:“婢子夕雪,正是我送您回来的。”一边利落的拧了热毛巾来递给她,又端了热水。 她接过毛巾敷在脸上,感觉舒服了些,又问道:“昨晚我醉后可做了什么?” 夕雪笑道:“苏侍诏回了房就睡了,睡得很沉,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 苏瑾略松了口气,下定决心以后再不沾酒以免误事,一边起来梳洗用早餐。 才用完早膳高公公就派了个小太监来传话道:“今日陛下要微服私访,走一走城内,看看城内百姓是否受了骚扰,请苏侍诏一同随侍。”? ☆、双玉 ?良僵城在大楚和西羯边境上,城内楚人和西羯人都有之,十分繁华,归属在历朝历代都有争议,本朝当年是刘寻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占回来,自登基后一直是大楚的地界,被西羯占领去了大约一年,当时的西羯太守和一些文官因惧敌投了敌,西羯便用了他们一部分继续治理良僵城,刘寻占回城后,这些投敌的楚朝官员自然是重罪论处了,这也是他们的家眷立刻就被拉上宴席轻贱侮辱的原因。 不过这些刘寻却都不会让苏瑾知道,他换了身便衣,披着狐氅,仍是华贵逼人,矫矫不群,近侍只带了高永福和苏瑾两人,另有几个侍卫远一些跟着,在街道上漫步。其实城才收回,刘寻帝王之尊这般轻装简从在城里走十分危险,苏瑾心中虽然也有此顾虑,却也知道,这位年轻帝王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大雪才住,加上又才经历过大战,许多店铺都还下着门板,没有开张,一些饭馆、客栈这些还是开张了,客人不算多,有一些士兵在用饭,看起来倒没有白吃白占,然而走到西头,就略微热闹些,这边卖的都是过年用的东西,年关近了,良僵城又回到大楚,刘寻昨日攻下城,便让人敲锣四处公告安民告示,城里的居民吃了定心丸,附近的村民更是听到了风声,看了城外贴的告示,便也都进城来探听探听情况,看一切安好,便也渐渐热闹了些。 苏瑾颇感兴趣,随着刘寻城里溜达了一圈,看着日近午了,刘寻忽然道:“适才看到那边的戏园子还是开着门的……可知虽然萧条了些,百姓们还算安心……我们去戏园子里逛逛。” 苏瑾身为特种兵,读的又是军校,看电影都非常少,听到戏园子,倒是起了些兴趣。 泰华园是良僵城最大的戏园子,门口水牌写着《御驾亲征》,想是今日的戏目,高永福笑道:“这戏园子老板倒是会挑戏目,想是要奉承陛下。”刘寻不置可否,走了进去。 戏园子大堂里约有二十来个人,两边的楼台上包间内人数寥寥,戏台四角有木柱,台前两根柱子分别挂有对联,写着“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登场便是,有时欢天喜地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戏台护栏上雕着莲花,戏台顶部装有垂花倒栏杆,场中鼓乐喧天,花茵铺地,宝烛辉煌,铺设得十分齐整。 有伙计出来,看他们一行华贵逼人,连忙往上头迎,楼上包间里洒线桌围,锁金坐褥,还算舒适,栏杆那儿安置了座位,方便靠着看台看戏。戏台上正是打得热闹,一群武生在翻着筋斗满场旌旗飘扬,锣鼓声声,刘寻叫 了高永福过来吩咐道:“才打仗,谁耐烦看这些,叫人拿戏单子来看看,我们点一出。” 高永福连忙跑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送了单子上来,包间里又送上来精致茶点。 刘寻翻了翻戏单子,道:“就这出双玉蝉吧。” 高永福面色不变,连忙下去安排不说。 侍卫们都在包间外和楼梯下守卫,高永福又出去点戏曲了,包间里只剩下刘寻和苏瑾,苏瑾便替刘寻倒茶,刘寻盯着戏台子道:“坐下来看戏吧,这里也没别人,不必拘礼。” 苏瑾想了想依言靠着柱子坐下,刘寻没再继续说话,只看着台上,过了一会儿果然换了戏目,一个女子上了台,对着菱花镜在唱,倒是字正腔圆,十分清晰,依稀能听出唱词: “我与你晨昏做伴成知音, 我与你患难时光不相弃, 我与你风雪旅途未离分, 我与你共尝人间酸苦酒, 我与你共识俗子冷酷心, 我与你一起悲伤总流泪, 我与你同时烦恼同伤心。” 唱词十分哀切婉约,然而不知前情,苏瑾也就可有可无的看着,刘寻转过眼来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刚回来的高永福,开口问道:“这出戏说的什么?” 高永福连忙道:“这出戏说的是沈举人赶考路遇强盗,被曹老汉所救,曹老汉酒后将自己女儿许配给沈举人的儿子沈梦霞,以双玉蝉为聘,沈举人回家后病逝,命人将周岁婴儿郎送到曹府门,原来他儿子才周岁,曹老汉心知误了女儿终身,不久悲愤而死,而族人威逼芳儿以姐弟名义扶养沈梦霞。曹芳儿含辛茹苦抚养沈梦霞,十八年后,沈梦霞考中状元。曹芳儿悲喜交集,面对菱花,发现鬃发已白,青春已逝,但依然期望嫁给弟弟,结果沈梦霞不知此事,已另与意中人订婚,并将芳儿终身不嫁,养育幼弟成人之事上奏,请旨旌表,芳儿悲忿不已,取出玉蝉,当众诉说原委后,饮恨而死。” 苏瑾听了高永福这介绍,颇有些惊讶地看了眼似乎正在专心听戏的刘寻,总觉得这样儿女情长的戏,似乎不是一贯冷峻的刘寻会喜欢的戏,刘寻却似乎毫不介意地看着台上。台上一年轻小生已经出来,锦衣华服,英俊挺拔,与容颜憔悴的女子对唱: 姐姐你因何出此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十几年来你为我不嫁为我病, 患难相共情意深, 今日已把灾难度, 从此生死永不分。 苏瑾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两人对戏对上半天颇为乏味。刘寻却看得十分认真,过了一会儿转头过来看苏瑾道:“这女子辛苦培育丈夫十八年,却不得不将丈夫拱手于人,这沈梦霞可真负心了。” 苏瑾犹豫了一会儿道:“她若是有意嫁给沈梦霞,为何不早点和沈梦霞说明?一般人都不会对自己的姐姐生出什么想法吧……也怪不得沈梦霞。” 刘寻脸上表情十分惆怅古怪,低低重复:“是啊,为什么不早说呢?” 苏瑾被他那近似沉痛的表情惊了一惊,不敢再说话,只好转头去看戏,心中却越发惊异,这些天她眼里的刘寻,冷酷,坚定,却完全没有想过这样英明神武的帝王会看戏,居然还会一本正经的和人讨论剧情,这实在让她有一种诡异的偏了画风的感觉。 她只好专心看戏,高永福早借口出外点点心,包间里只剩下苏瑾和刘寻二人,默默无言,古代戏曲,节奏十分缓慢,台上人哀哀切切,卿卿我我,一歌一顿,一步一亮相,她靠着包了软垫的栏杆,被包间里的炭盆暖气一烤,因昨夜宿醉未消,渐渐便觉得有些困倦起来。 高永福在外打点磨蹭了许久,才进了包间想看看陛下有什么吩咐,结果一进去便看到苏瑾已靠着栏杆闭上眼睛,身上却披着刘寻的狐氅,半边脸陷在雪白的毛尖里,睫毛微抖,已是盹着了。高永福刚要说话,刘寻便转过脸来扫了他一眼,眼光冷冽,止住了他的说话声,高永福不敢再说话,轻手轻脚地又离开了包间。 苏瑾一觉醒来,场上却已住了锣鼓,几个女子在上头抚琴弄笛,乐声犹如春风涤荡,想来她竟睡过了一出戏,她有些窘迫,转过脸看到刘寻凝视着场上出神,并没有在看那些女子,而仿佛看向遥远的彼方,包间里光线阴暗,他半边脸隐在暗处,显出忧郁的轮廓出来。 她有些愣怔,动了动身子,身上披着的狐氅滑落,饶是她一向淡定,也不由的有些窘迫起来,这两日她也大异往常,频频失误,判断失误导致醉酒,陪着任务目标行走结果自己却打盹了,也不知为何,初见刘寻,她感觉到危险,待到略略熟悉了,却又感觉到在他身边颇为放松,无需警戒……这难道是从前的潜意识给自己带来的感觉? 她拾起那狐氅,看向刘寻,刘寻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自然的接过那狐氅,也并不披起,只挂在肘弯,一只手揉搓着上头 的软毛。 苏瑾目光落在他的修长手指上,却忽然吃了一惊,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陛下……您的琥珀戒指呢?”她到的这几天,刘寻一直戴着那戒指须臾不离,如今他手指上却空空如也,不会丢失了吧,她开始回忆今天出门时是否见到刘寻戴着那戒指。 刘寻脸上沉了沉,嘴角挑出了个类似冷笑的笑容,道:“今儿出门急了,没戴。” 苏瑾踌躇了一会儿终究开口,却是和醉后所言一样:“那琥珀……久佩会令人不育……陛下……” 刘寻已截口打断道:“是么?不过当日令姐给我的时候,说的是这琥珀能解毒,叫我在食水之中使用。” 苏瑾整个人呆了呆,不是说是战场上失落么?这琥珀是外星产物,可净化食水,又能放出射线避孕,时空管理局有严格规定,这东西不能交给异时空的人,难道自己当时在报告里撒谎了?她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一贯严谨的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正在震惊之余,刘寻却已不看她,缓缓道:“出来也有时间了,是时候回去了。” 外头帘子一挑,高永福已是躬身迎接,他往门外走了去,苏瑾只得跟上,心里反复思量,该如何将那琥珀拿回,出了戏园子,下头却已停了一辆青蓬马车,高永福伺候着刘寻登了车,又示意苏瑾上车,自己却在外头跟着侍卫随车步行,一路车厢内寂静无声,在难耐的沉默中,苏瑾终于忍不住再次劝说道:“陛下这些年都无子嗣,还是宁可信其有,把那琥珀收了吧。” 刘寻眼睫垂下,脸上喜怒不辨,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朕无子嗣,不关琥珀事。” 苏瑾不明其意,心下斟酌一会儿,却是掠过个念头……难道刘寻竟是不行了?一时之间居然难以张口细问,车厢内光线黑暗,年轻的帝王却忽然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似结寒霜,如怨似怒,她悚然而惊,不敢再追问下去。 ☆、托孤 ?这之后几日苏瑾便没有见到刘寻,他带着军中头领一连巡视了好几处边塞城防,因都是军边城营,女眷带着不便,苏瑾和在良僵城这儿检修各色军械。 苏瑾坐在屋里检讨自己,原本觉得比较容易能完成的事情没能达到目的,她承认她将这任务想简单了,楚武帝不是个简单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帝皇之心本就难以揣测,她看不透他。只有耐下心来,徐徐图之。 薛珑每日倒是过来看过几次苏瑾,只说二人是随驾的女官,要多多亲近,苏瑾看薛珑有意交好,也有心结交,但是因一贯寡言,背后又有隐秘之事不能宣诸于口,而薛珑也是个清冷之人,并不善趋奉,所以两人相会几次便要冷场。 这日雪晴,刘京好不容易见到了薛珑,抱怨道:“要见掌门师妹一次真是太不容易了,门禁忒严了,我都说了在京里要见你都没这么麻烦,那公公还给我说这就是宫里的规矩,女官住处哪能乱闯,让他通报么,三次有两次说你有事,依我看就是专门为难人等人打点的吧?” 薛珑皱了皱眉道:“师兄别把江湖上的不拘小节带到这来,咱们自幼在山上,天天见面惯了,如今却都各有职司,领着官职,这里如今算是陛下行宫,内外门禁严着呢,你别给人添了话柄……” 刘京连忙陪笑道:“哪能呢,我是那么不知事的么?咱们天工门一门荣耀皆系于你我身上,我都是好声好气和他们说来着。” 薛珑才略略展了眉道:“急着见我做什么?” 刘京笑道:“还不是良僵几个属官的家人,这几天多次来拜访,他们还暂押着,说是要等陛下巡视回来才论罪,听说您平日里深受皇上恩宠,此次又立了功的,想托您说说情……” 薛珑尖细的眉毛一皱,双手拢在白狐皮手笼之中,不悦道:“你不知陛下一贯乾纲独断,却也不是个苛刻冷酷之君,他们获什么罪,自有国法在哪儿,陛下最恨人徇私说情,如何还来劝说?九月里孟老丞相那事你还不清楚?曾为天子之师,陛下尚不给面子,又哪里有你我能置喙的余地?你莫不是收了别人的银钱?” 刘京心中一凛道:“并不曾……你知道的,之前大家也都说他们不过是被上司胁从,不得不随波逐流,不致于到逆反投敌的重罪,只怕顶多也就是个撤职,罚俸……前些天陛下去了大岭、铁窟、隆谷几处巡防,听说却是当场杀了一批当初守卫不利、疏忽大意、救援不利的守将……听说陛下……十分震怒,亲督着行刑的,头砍了全悬在 城墙上……家人全部流放,这消息传来,良僵这边如何还坐得住?” 薛珑愣了愣:“居然全杀了?” 刘京点头道:“可不是,前些天柳洛回来还和我说了,幸亏您没去,他们跟着陛下的,年纪小一些的晚上全都在做恶梦,陛下这次真的是盛怒之极,大开杀戒,想是要震一震其他边境守将官员了……” 薛珑冷笑道:“依我说也该,咱们这位陛下登基以来知人待士,体恤臣下,宽德惯了,这些官员们也心大了,边疆连失五城,望风披靡,居然一个死守的官员将士都无,难道竟都忘了咱们陛下从前军中的阎罗君的威名?他可不是那些在深宫里养大,腐儒教出来满脑子仁义礼信的皇帝。” 刘京笑道:“知你一贯敬重陛下,只是这次雷霆之怒……杀得也太过了些……若是良僵这边也都要一律杀了……回京只怕陛下又要被御史们弹劾过于苛刻了。” 薛珑摇头道:“陛下不是听人劝的,我才不去讨这个没脸。”刘京有些为难,过了一会缓缓道:“我何尝不知掌门师妹的难处,其实这次也是有原因的,这次暂押的官员,有个州吏目叫孟西令的,是工部尚书罗方士的小舅子,他夫人托了人来说情,说定不会忘了咱们这份情,你也知道咱们如今都在工部当差,这次若是他小舅子被问罪了,回去罗尚书知道你我随扈却一点都没帮上忙,这以后的日子……我是想,你在陛下身边多少能说上话,便是陛下没采纳,也不至于怪罪你,咱们也算是尽了心,回去也好在罗尚书面前交代。” 薛珑脸色微变,揉了揉那白狐袖筒,想起那天在苏瑾屋里看到的袄子,虽说都不过是玄色缎面,却都镶着狐毛边,还配着一件油光水滑的狐皮披风,一色的白毛一丝杂色都无,据说是高公公那边派人送来,说是新制的冬衣……眼神微动,忽然笑道:“我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依我说,不如给那孟夫人指一条明道……现放着奉圣郡主的亲妹子在那儿,正得陛下看重,依我说去求她开个口,再无不能的。” 刘京怔了怔道:“那苏侍诏看上去就不是个好说话的,又是初来乍到,只怕要明哲保身,未必肯出言为这不认识的人说话。” 薛珑微笑道:“我有办法……你回去让那孟夫人下个帖子来赏梅,越快越好,听说陛下明儿就要回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外头就送进来了两张赏梅的帖子来,薛珑自拿了那帖子去找苏瑾道:“这些日子在屋里也闷,好在这边有官眷请我们去赏梅,不如一起去散 散心?” 苏瑾初来乍到,原不通规矩,如今自然听薛珑的,一同换了装束出去,薛珑看她披了那白狐披风,雪白风毛衬得双目湛然如星,赞道:“苏侍诏这狐皮披风当真好看,没个几千两银子拿不下来,难得陛下在外行走,高公公也能给你打点好。” 苏瑾有些不解其意,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点头示意,便一同乘了轿子出去。 孟府里虽然为了举办宴会勉强铺陈了一下,明显数量不太足的下人脸上透出的不安惶然依然使整个府里显露出落魄来,薛珑一边让丫鬟推着她的轮椅,一边轻声和孟夫人应酬着,孟夫人身穿宝蓝褙子,翠兰裙,圆盘脸杏仁眼,头发上只插了两支簪子,面上虽做了个笑模样,其实眉尖微蹙,心事沉沉,连苏瑾也看出来了。 迎到后园,雪里几树梅花,白里透红,香气袭人,暖阁里头围了暖帘,桌椅上几样精致点心茶水,围着桌椅又放了几个炭盆,倒是暖和。一行人坐下,孟夫人作为东道主少不得介绍了一下这边的风俗人情,大概说了一刻钟,便有丫鬟牵了个小公子来道:“小公子嚷着要您。” 那小公子大约六、七岁,尚扎着总角,唇红齿白,黑衣镶金云边棉袍,脚上踏着小靴子,牵着大人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上来端端正正的施礼,开口说话道:“存……言……见过……两位大人。”口角涩拙缓慢。 苏瑾略略有些恻然,这孩子看上去眉目清秀,声音脆嫩,但一开口却显出了不对来,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薛珑也有些诧异,瞥了眼苏瑾,暗自点头,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般知礼,好孩子。”苏瑾点了点头,孟夫人看他施礼完揽了他进怀,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才说了句:“他一贯懂事,虽然言语拙笨些,和一般孩子不同……却是个最贴心不过的……他从小原比别的孩子聪明,三岁上花园子里摔了头,我这辈子没有什么舍不得的,独独放不下这孩子……”才说完眼圈就红了,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 === 晌午才过圣驾便回了良姜,回了行宫洗刷了一通,便招了高永福来问:“朕不在这些天,城里可有什么事?” 高永福自然心神领会陛下到底想知道什么,忙道:“风平浪静,并无什么特别的,就是外头一些官眷下了帖子请两位随驾女官赏梅,薛女史怕苏侍诏初来乍到在后院无聊,也带着出去了。” 刘寻不以为意,站了起来理了理袍袖,却忽然顿住,问道:“朕杀了不少人的事,只怕传回来了吧?” 高永福心下一凛,道:“这些天奴婢也接了不少托人说情的……小的尽皆推了……” 刘寻哼了一声,大步向后院走去,高永福忙跟上了。 才进花园,花园里银装素裹,一眼便看到苏瑾高挑身子,站在一片空旷地上,大氅都没披,旁边站了个小小身影,两人尽抬着头看天上。天空中阴沉沉的,偶有非常细小的雪屑飘飞,一个竹蜻蜓在空中嗡嗡地转了一会儿掉了下来,那孩子便嘭嘭嘭地跑过去拾,苏瑾低了头却又搓起了一个竹蜻蜓起来,然后看那孩子长大了嘴巴去看,微微笑着到那孩子身后,蹲下来环绕那孩子,握住他双手去教他如何搓那竹蜻蜓。 刘寻的脸登时就阴沉下来。 ☆、盘算 ?刘寻大步走过去,苏瑾已是觉察,转过脸看到是他,就势跪下见礼,刘寻眼看她跪入雪中,心头更是抑郁,连走几步扶了她手肘将她托了起来道:“外头不必拘礼。”十分心塞地转脸去看那尚且懵然的孩子,憋着一口气问道:“后院怎么会有孩子进来?” 苏瑾忙道:“这孩子是州吏目孟西令孟大人的幼子……天生有些言语不便,孟大人如今身上有些干系,不得轻易离开边疆,孟夫人上午请我和薛女史去赏梅,说边境苦寒,前途又未明,想拜托我将孩子送往京城工部尚书府……” 刘寻吐了口气,看那孩子怯生生的眼神,几句话在胸中反复,终究没有口出恶言,最后只问了句:“那孟夫人如何不托薛女史,倒来托你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苏瑾道:“原是托薛女史的,薛女史行走不便,恐照顾不周,十分为难,那孟夫人再三哭诉……薛女史私下也同我说了,孟大人此次就算获罪,按律法,一般六岁以下孩童也不会牵连,我想着若只是带进京,也不是什么难事……原想着回来先问过陛下的,只是出门的时候这孩子已是跟在轿子边了……” 她执行任务,多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却从来对孩子没有办法,看着孩子那幼鹿一般的眼神,漆黑无辜,着实说不出拒绝的话,便先带回了后院,却又不会哄孩子,只得削了两个简单的竹蜻蜓哄他玩,好在刘寻这就回来了。 刘寻将地上掉落的竹蜻蜓拣了起来,在手指间轻轻捻动,叶片削得极为光滑精巧,还有幽幽的新木香,他看了眼望着他的苏瑾,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回京还要好几天,这些天你还要当差,如何带孩子?这么小的孩子,离开父母如何使得,还是先送回府中,待我们回京,再遣人过去接也未为晚也,再说也未必就问罪了。” 苏瑾原就有些害怕带孩子,微微松了口气道:“陛下说的是。” 刘寻便回头叫高永福:“让人套个车将这孩子妥当送回孟府,将朕适才的意思交代清楚了。”高永福应了便想上前牵孟存言的手。 孟存言有些紧张地捏住苏瑾的手,另外一只手还紧紧捏着那竹蜻蜓,苏瑾蹲下身子轻声和他说:“没事,你先回去和阿娘住,待姑姑要走了,便遣人去接你。” 孟存言听到能回孟府,松了口气,苏瑾想了想,又从身上摘了个荷包,里头有一些花巧精致的银锞子,却是前些天高永福拿了来,说是宫里精致花样的银锞子,给她留着赏人用的,苏瑾倒了出来在手心给孟 存言看:“你看这是小莲花、小扁豆,可爱不?给你戴着玩儿。” 孟存言道:“不了……母亲……说……不可……随便拿人……钱财。”一句话却说得十分吃力,脸都热红了,苏瑾将那些小银锞子倒回荷包,系紧到孟存言腰带上,一边笑道:“不值钱的,是姑姑送的,不是外人。” 孟存言满脸通红,高永福上前牵了他的手出去,他走了一会儿又回头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苏瑾,终于还是回去见母亲占了上风,老老实实的走了出去。 刘寻一直在一旁看着苏瑾和孟存言说话,眸色幽深,待到走远了,才幽幽说道:“你倒是和……令姐一样,喜欢孩子。”他默默地将以前两个字吞了下去。 苏瑾呆了呆,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也知道好端端的送个孩子过来应该是有不妥……只是,心里有些不落忍……若是……”她看了眼刘寻,他面色平静,她犹豫了一会儿道:“若是这孩子的父亲实在罪无可恕……我只是想略微照应一下这孩子……送回京里原也不费什么事,并没有要干涉陛下判罚的意思。” 刘寻一言不发,身后修长的手指却紧紧握住衣袖,高永福立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刘寻才仿佛找回思绪:“无事,该处置的首恶都已处置过了,剩下这些不过是被人胁从,罚俸也就差不多了。” 苏瑾松了口气,刘寻垂下睫毛,看着手中的竹蜻蜓默默无语,苏瑾站在一旁,看他不说话,也不敢惊动,渐渐天上有些雪沫子飘落,很快刘寻低低说了一句话,苏瑾一时没听清,呆了呆问:“陛下?” 刘寻如梦初醒,看到苏瑾肩膀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花,连忙伸手拂去,说道:“回屋吧,不必你伺候了。” 一边自己转身走了,苏瑾莫名其妙,才忽然想起,皇上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高永福回来的时候,看到刘寻坐在几前,轻轻搓着那竹蜻蜓,看它轻盈平稳飞起,发出簌簌的声音,高永福轻手轻脚走上去禀告道:“奴才已将那孩子送回孟府,孟夫人很是惊惶,奴才敲打了两句,让他们注意安分守己。” 刘寻听若无闻,眼睛追逐那飞着的竹蜻蜓渐渐势弱落到了红地毯上,轻轻道:“她都没有给我做过竹蜻蜓。” 高永福深深低下了头,假装没听到,刘寻仍低声道:“若是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高永福闭嘴不言,刘寻仍是发呆了一会儿,才看了眼高永福,淡淡道:“叫人进来拟旨,良僵 这边羁押官员,以胁从论,罚俸一年,戴罪立功。” 高永福连忙应道:“陛下仁慈。” 刘寻冷哼了声:“难道叫那孩子没了父母,倒来和朕抢人不成。”一边又咬牙道:“才到朕身边几日,便有人打主意到她身上来了,朕也是好算计的?且查清楚首尾!” 高永福低声道:“也不必查,这事一看就清楚,孟西令原是工部尚书罗方士的小舅子,工部这边自是有人想法替他奔走……郡主是和工部薛女史一同去赏梅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她们又都是女子……难免心软些……这原也是人之常情。” 刘寻哼了声道:“这一次顺当了,以后便会有人想方设法去烦她,朕这次都没封赏她,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她原也不在乎这些……只是若是罚了薛珑,要惊动到她,反而不美,罢了,这次朕忍了,以后且慢慢找补回来。” 高永福一向知道刘寻是能忍的,从废太子到登至尊之位,忍辱负重多少年?只是忍得越久,爆发就会越激烈,反而倒是当时发了火,过了便算了,倒不如当时让他发泄出来的好,只是奉圣郡主是刘寻的逆鳞,只有暗自替薛珑叹声倒霉了。 皇上将边疆其他要塞都重重惩戒了一番,回到良僵城却只惩了首恶,其余人轻轻放过,众人一边叹圣心莫测之外,一边却也并不敢就此松懈,前些天这一场大开杀戒,已足够大楚边疆诸将守官引以为戒,悚然而惊了。 独有薛珑听了刘良的消息着实吃了一惊,沉默半晌低低道:“倒真是小看了这位奉圣郡主的妹妹……不过是妹妹而已,又不是本人,竟也如此给面子?” 刘良笑道:“孟府那边遣了人来千恩万谢,说师妹您果然是玲珑七窍心,妙计无双。” 薛珑面上一寒道:“你须和孟府那边说清楚了,此次事一定要闭紧了嘴,断不能流传出去了,否则你我二人只怕要失了圣心。” 刘良吃了一惊:“不至于吧?依我看这次可能也是陛下想放宽罢了……说情的又不是你,陛下如何会怪到你身上……” 薛珑沉了脸,对这个一向心眼不够的师兄有些无奈,只得掰开揉碎与他分析道:“陛下不是傻子,苏侍诏初来乍到,孟夫人好端端怎么会想到苏侍诏身上,陛下不细想还罢了,这事是经不起推敲的。” 刘良笑道:“其实我看陛下对掌门师妹一向优容,师妹是不是小心过头了。” 薛珑轻轻蹙了眉道:“一向优容是因为他深信 奉圣郡主出身于天工门……如今出来个亲妹子,自然便分了亲疏……” 刘良也皱眉道:“本来还想着这次既能卖了人情又让苏侍诏在陛下面前吃个亏,没想到居然陛下真的……不对,我听孟府说,当天晚上陛下就让人送回那孩子了,孟府当时十分惶恐,还找了人来探我口风,我当时也不好和您通消息,结果第二天便传来消息孟西令放回了……兴许陛下虽然是放了,心中仍是不悦呢?” 薛珑一愣,细想了想,想起今日听说高永福那边交代厨房做些清淡下火的菜色,眉心也略略舒展开:“且看着吧,依我看,那苏侍诏直来直往,几乎不通人情,陛下一贯缜密,对犯错之人总不轻饶,日久天长,她总出纰漏,陛下定是会不喜的。如今不过是初来乍到,陛下念着奉圣郡主的恩情,给她些面子罢了。” 刘良也喜道:“师妹说的是,如今还是先将天工门壮大了事,趁着战事,天工门得了陛下封赏,美名流传,正是收徒的好时候。” 薛珑叹了口气,对这个帮不上什么忙的师兄已是失望,只淡淡道:“想必圣驾过几日便要回京了,回京再说吧。” ☆、奔牛 ?圣驾果然很快便起驾回京,毕竟西征已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是两国的外交使节们来回打仗签约的事情了,而陛下至今没有子嗣,京中不可久虚,所以在良僵没两日便起驾回京。 苏瑾得以和陛下坐在銮舆内,天子车驾,内里极为宽大舒适,车厢内垫着温暖厚实的白虎裘皮,暖鼎在一边烧的很旺,温暖如春,刘寻十分自在斜倚在柔软的软榻上,衣着宽松,没有束冠,只用一根玉簪挽着,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苏瑾侧坐一旁下首的座位上,略微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孟家那孩子的事随着人家父亲得释再也不提随她回京的事了,这几天陛下忙着处理边疆诸事,她没什么机会随侍,如今共乘一车,眼看着刘寻手指上再也没有戴那琥珀戒指,心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刘寻却用余光看到她嘴唇微微有些干裂,天气寒冷,西北气候干,他将书翻过一页,淡淡道:“倒些茶来。” 苏瑾愣了一下,想起之前高永福交代过的,忙从车中间的茶窠里一直用炭热着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刘寻,刘寻接了过去,并不急着饮,只微微抬了眼皮道:“你也喝吧。” 苏瑾应了声,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起来,这茶水里有淡淡的兰花香,苏瑾颇觉得新奇,仔细看着杯子里的茶叶里头是否有兰花,刘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低低道:“这是红心铁观音,天生兰香,和其他用花瓣窨制的不同,也不好种,所以贡得也少……从前你就很爱喝。” 苏瑾几乎呛到,抬了眼看他,有些仓促道:“什么?”,刘寻却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翻过一页书:“我是说令姐……” 苏瑾默然,她不是不怀疑威严的帝王已经怀疑她们是同一个人,但是她没办法解释清楚自己已经忘却了一切——比起这一点,她心里更奇怪的是,这位帝王深沉莫测,偏偏对她的态度十分古怪,若即若离,而那琥珀戒指,他既然已经不戴,却不肯给她,是不是他已有了提防,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他回京不多久就能有子嗣了?如果他没有子嗣真的是琥珀的原因的话……那样自己倒也可以回去了,如果不是因为琥珀的原因,她有些头疼起来,自己不是医生啊,难道要回去派个医生回来?有什么特效治疗不孕不育的药么?她艰难地回忆着从前看过的广告…… 刘寻看她一直沉浸在思绪中,睫毛微微颤抖着,唇沉默的抿着,整个人如同一尊安静的石像,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过去多少次面临困境,她总是默默思虑,反复筹谋,但凡能一个 人解决的事,她总是悄悄解决。为了他,她曾经夜袭千里伏杀梁王,披霜乘夜带着血腥味归来,她从来不诉苦,不畏难,百折不挠,坚贞不渝…… 她不像一般女子,娇柔、敏感、虚荣,她是一把剑,包含在鱼皮剑鞘里,似乎毫不起眼,一旦出鞘,却有着霜雪一般的寒光。单骑转战三千里,一剑能当百万师,她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却在登峰的时候抽身而退,毫不留恋,多年后回来,却是改了身份,只为了一个任务!难道那些相濡以沫的十几年,也是任务!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狠狠地握紧了,胸中犹如地火焚烧,摧心毁肝,他掩藏不住的戾意的眼光狠狠盯着那一直沉默的人,恨不得将这装聋作哑的女人狠狠抱在怀中,狠狠拷问她,究竟有没有心! 这时苏瑾却忽然抬眼,双目凛冽,正与刘寻没有来得及躲藏的委屈怨愤的目光相撞,她显然愣了一下,却没有来得及深思,她急速道:“有牛群在前方向我们奔来!速度很快,大约百匹左右!” 她还在想要不要解释一下自己与众不同的听力,刘寻却已完全采信了她,坐了起来,掀了车驾旁的窗帘道:“戴百川!” 立刻有一侍卫骑马过来在车驾边肃然道:“臣在!” 刘寻冷然道:“前方有牛群冲来,立刻下命,整个队伍即刻避往道旁,避免队伍被冲散,弓箭手、弩车准备,即刻迎战!” 戴百川凛然应命,刘寻却已看到苏瑾一掀车帘已跳了出去,他阻止不及,恨得咬了咬牙,将大氅一拿,也下了车。外头士兵们早已布阵围起銮舆,戴百川正指挥士兵,看到刘寻下车惶恐上来道:“陛下还请避入车驾,若有变也好立刻起驾。” 刘寻抿了嘴抬眼去找那穿着黑红女官服的女子,她身形迅捷已到了队伍前方道路下方一株树的后边,将下裳掀起,刘寻眼皮跳了一下,看到裙下露出那双修长的长腿上套着及膝的马靴……她居然在这女官下裳里头套着长裤马靴!刘寻心里无可奈何地想,什么时候她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乖乖躲到他背后让他保护?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还需要她保护的无助少年了。 苏瑾纤细柔韧的腰身一拧,打得笔直的右腿已挟着凛冽的风,从下往上大回旋踢到道旁一株腰身一般粗的大树干上,树干受到了沉重的击打,急剧晃了晃,枯叶纷纷落下,士兵们看她这般毫无仪态可言的举止都瞠目结舌,后头马车内,薛珑已被刘良扶着下了车,坐上轮椅推了上前,看她这样也是惊呆了,轻笑着问刘寻:“陛下 ……苏女官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为什么停下来?” 刘寻听若未闻,静静立在雪地中看着那女子继续对着之前踢的地方一连又回旋踢了数脚,笔直长腿轻而易举踢到与人一般高的高度,屈膝、旋转、出脚,干脆利落,落点精确,那根与人腰身一样粗的树颤抖了数下后,终于发出了嘎嘎声,不甘地往大道上倒了下去,断口处露出了参差不齐的树牙,而整个树冠那参差的树枝牢牢挡在了整个路面上,一时之间所有士兵皆静默下来,谁见过这样生生踢断一棵树的神力?传说中的鲁智深,那也是倒拔垂杨柳啊!这还是一名弱质纤纤的女子……静默一片中,前方却传来了奔腾声,众人一震,纷纷警戒,是牛群来了! 戴百川声嘶力竭喊道:“弓箭手准备!竖盾!誓死保护陛下!” 刘寻被侍卫竖起的盾墙重重围着往道旁树边躲避,他却拿了他的贯日弓出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搭箭而立,前方牛群出现了,一眼望去居然有上百匹之多!一头牛约有七八百斤,它们尖利的弯角向上,喘着粗气,显然神智都不太清醒,正在往道边奔跑着,沉重的蹄子敲击在道上,远远就感觉到了震动声,刘寻盯紧了一头牛,嗖的一下放出了一箭,一头牛应声倒下,牛群有几头牛在后头被倒下的牛给绊住,有了些骚乱,更多的牛还在往前奔跑,却被苏瑾刚踢到下来的树干缓了一缓,这时楚军这边的弓箭手也已纷纷发箭,更有弩车发射,不断有牛倒下,士兵们冲了上去,却有士兵被牛角高高挑起摔到一旁,被疯狂的牛群践踏,愤怒的牛群低下头用犄角猛烈地攻击着士兵们。 薛珑躲在刘寻身后,已是尖叫起来,她虽然随军,却只是负责后勤机械,一下子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早忍不住惊恐,更是忘了什么仪态,刘寻一箭接着一箭的射,却看到前方苏瑾撕了裙子,翻身跳跃到了一只牛背上,拔了匕首狠狠往脖子要害处戳刺!他咬着牙,一一边恨着她为什么要轻涉险地,一边却为她轻灵地在牛背上翻腾感觉到神魂痴醉,她永远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苏瑾…… 牛群虽然威力巨大,楚军却早有准备,加上训练有素,护驾时更是舍生忘死,虽然死了一些士兵,护军人数众多,花了半个时辰,还是将上百头牛大部分斩杀,小部分往旷野逃窜去了。满地都是血腥味和横七竖八的牛尸,楚军忙着善后,将牛尸直接砍开当做军粮,就地驻扎。 戴百川满身是汗,派出了几只队伍四处哨探看是否有刺客暗守一旁,若不是陛下预先提醒,这支队伍毫无准备被牛群冲 散,銮舆脱离队伍的保护,再被人偷袭,大楚危矣! 薛珑被吓得发抖,刘良安抚着她进了帐篷,薛珑喝了热水以后,才颤抖着停了下来,喃喃道:“那苏女史……简直不是人!” 刘良皱了眉头道:“真没见过这样粗鲁的女人,一把子怪力,简直和那些蛮牛差不多,见了那等血腥场面,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杀牛!” 薛珑却皱眉想起战斗结束,刘寻拿着大氅一把将衣衫不整的苏瑾从头到脚结结实实遮住,然后阴沉着脸强行推她回銮舆的做法,低低道:“昔年就听说奉圣郡主为陛下出生入死,领兵遣将不逊男儿,有神力……我还以为是传言,今日亲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良嗤之以鼻:“那么多的兵士在,本来就不需要她一介女官出什么风头,何况还当场撕裙抬腿,踢树杀牛,简直是……有辱斯文!你看到陛下适才一张脸阴沉的没?到底也是陛下身边的侍诏女官,三品官员,简直给陛下给朝廷抹黑!” 薛珑默默饮下热水,闻到空气中传来牛肉汤的香味,沉思着什么,半晌才低低道:“陛下九五之尊,智慧明达,岂和凡夫一般见识?” 刘良一噎,被归为凡夫的他有些恼怒道:“陛下那也是男人!不过是看她可用,便器重一二罢了。” 薛珑默然,她想着苏瑾那两条长而直的双腿,充满了力量,伸出手轻轻抚摸自己软而无力的双腿,那里肌肉萎缩,只有自己知道,细而丑陋的那只腿有多么难看,她并不是完全走不了路,六岁那年她发了高热,病好以后一只腿就再也用不了力,她拒绝一瘸一拐的走路,每天哭泣,父亲给自己做了轮椅,让师兄师弟们轮流推自己出去玩,渐渐她才接受了现实,告诉自己,头脑强大比身体的强大更重要,她能做到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如今,她却发现,她好想要一双健康正常的双腿,这样,才能站在那英明圣主的身边。? ☆、驭马 ?中军帐里,苏瑾还披着那身金龙分水大氅,默默坐在一旁,听几位护军统领、副统领正在和刘寻禀报:“四方都查探过,前方河边有队伍驻扎过的痕迹,大概是看我们已有防备,仓促撤离了。前边三十里山后头的山谷内能查探到不少新鲜的牛粪,应该是在那里养了数日,专门等我们经过,才刺激惊扰牛群往队伍奔来。” 刘寻淡淡道:“有人不想朕回京,这也不奇怪,能想出这样的妙计,也算是个人才。” 众将不敢胡乱揣测,却都悄悄瞥往坐在陛下后头那位女官,今日那踢断树干的神力,翻骑在牛群上刺杀疯牛的英姿,早已让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们心服口服,这才是个人才呢。 刘寻抬眼发现他们在偷看苏瑾,心下暗恼,冷冷道:“既如此且先下去,留一队人马再此继续勘查,询问附近人家,这么多牛,还都是野牛,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必有痕迹,明日大队伍依然先行!若没什么事,你们先下去吧!” 众将纷纷退下,刘寻回头,却看到苏瑾站起来也要往外走,忙道:“你去哪儿?” 苏瑾抬头,有些茫然,看到刘寻双目锐利盯着她,才反应过来是和自己说话,有些莫名道:“我去……沐浴一下。”她方才运动量不少,虽然是大冷天,依然出了一身的汗,静下来就觉得全身都不舒服,正想着回自己营帐内洗浴。 刘寻默然了一会儿,挥手示意她出去,苏瑾爱干净他是知道的,只要有条件,一定要天天沐浴,虽然条件艰苦的时候她也能和男子一样捱,却总是尽量保持着干净的生活习惯。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唤了高永福来道:“吩咐下去准备热水给苏侍诏,别让她洗冷水!” 高永福连忙道:“奴才适才刚叫人烧了水给陛下洗浴……”刘寻挥手道:“先给她用!快点!别教她用了冷水,她一贯不讲究这些,你凡事要想在前头,别教朕老提醒你们!” 高永福慌忙下去安排不迭。 晚膳自然少不了热腾腾的牛肉汤以及烤好的大块的嫩牛肉,苏瑾洗了热水,又喝了一海碗热乎乎的牛肉汤,舒服得很,吃完便觉得困倦涌上,她今日耗能不少,这具身体经过改造,但也容易疲倦,今日敌人失算,想必不会再有后手,加上四周大军拱卫,应当安全,于是苏瑾就躺在营帐内的床上,安稳地歇息了。 刘寻还等着她来和自己用晚膳,高永福却小心翼翼走过来道:“苏侍诏已睡了……奴才问过伺候的人,说是已用过晚膳了,陛下您看… …”他亲自过去传的人,看到苏瑾已睡了,他却万万不敢像去传别人一样直接叫人起来,而是回来禀报刘寻。 刘寻皱眉看了眼还在冒着热气的汤羹,摇头道:“不必传了,让她歇息吧,明儿一大早还要赶路——去叫戴百川来,朕有事吩咐。” 睡了一觉自觉精神饱满的苏瑾换了衣物用了早餐,外头临时驻扎的营地里士兵们忙忙碌碌的拆着帐篷装着行李正准备启程。 高永福却命人给她送来了一套侍卫装:“陛下说今日天晴,许侍诏骑马伴驾。” 苏瑾一听,十分喜悦,毕竟坐在马车上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忍不住对高永福露出了个笑容,高永福看这一直严肃冷清的女子忽然绽开笑容,登时暗暗吃了一惊,瞬间明白帝王为何如此倾心,他不敢贪看这帝王都难以见到的妩媚,连忙回去复旨。 苏瑾换上那套侍卫服,发现居然是全新的,而且完全合身,几乎是按着她的身材做的,因是男装,她便将头发也仿其他侍卫一般扎了起来,戴上侍卫巾,再套上靴子,扎好腰带,登时觉得比那身女官服要松快自在许多,心情十分愉快,便快步走出帐篷,看到刘寻正站在一匹全身乌黑油亮的健马前,望着远处晨光熹微的天际,注意到她到来,他转过脸微微一笑,命人牵过一匹漂亮的栗色马过来,挥手招呼她:“知道你嫌坐车气闷,今天的路程好走,咱们骑马。” 戴百川侍立在后头,满脸愁眉苦脸,看到苏瑾,忍不住再次劝说道:“陛下,昨儿才遇刺,凶手兴许还在前路有什么陷阱……”一边哀求地看着苏瑾,显然是希望这位陛下宠爱的女官能帮忙劝说。 苏瑾却没看到他求助的视线,爱不释手地去抚摸栗色马那裹在油亮的皮毛下线条清晰的肌肉,满眼都是热烈而向往的眼神,迫不及待地看往刘寻,刘寻翻身长腿一摆上了马,笑道:“这就启程吧。” 苏瑾喜悦地上了马,双腿一夹,轻叱一声,马已飞驰出去,那纤巧的身影与马几乎完全合一,蹄声中脆裂的枯叶纷飞,戴百川吃惊道:“这位女官骑术不错啊。” 刘寻微微一笑:“当年朕的骑术就是奉圣郡主亲手教的。”腿一夹,身下那矫健的马健硕的长腿有力地踏地,也飞奔了出去,戴百川跺了跺脚,连忙翻身带着一众侍卫营飞一样的疾驰跟上。 清晨林间小路里尚氤氲着薄雾,风掠过脸面,带着清新的气味,苏瑾骑在马上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上渐渐发热,身体有着得到运动后舒适的充满活 力的感觉,这简直比在马车上好多了,她喜悦地俯下身子,人与马融合为一体,和着完美和谐的节奏飞驰而过。 后头刘寻已驭马赶上,苏瑾这下才想起规矩来,有些赧然地控了控马想将马头落后于刘寻,刘寻却完全不在意的问苏瑾:“这马如何?” 苏瑾对他微微一笑,刘寻贪婪地看着她的笑容,一边攀谈:“在家也常常骑马不?” 苏瑾笑着摇头,平时都是训练,赛车骑马这类运动,已经变成有钱人的运动了,纯血的马驹和昂贵的珠宝一样,是贵族可以炫耀的贵重财产。 刘寻看着她鼻子上沁出的汗珠子和微张的双唇,起伏的胸膛,眯着眼睛压抑着胸中嘶吼的欲望,他夹紧双腿,马儿飞奔着,苏瑾看他一马当先,连忙也纵马跟上。 前方已是到了个峡谷入口,苏瑾看那地势,心下微微警觉,却看到刘寻一人骑着马在前边,而侍卫营的侍卫们却落在后头,她心中一紧,纵马想要赶上去警告刘寻,却发现已晚了,前方山谷两侧的山峰上忽然有疾射来的飛箭,往刘寻一人一马身上射去,苏瑾惊呼了一声,长鞭一甩,击飞几箭,却看到刘寻人一缩,高大身躯却惊人的灵活,已是整个人翻到了马身下,马嘶吼了一声,被射伤了嘴,惊吓地乱跑,长箭如雨一般落下,后头的侍卫营已跟了上来,戴百川满身是汗:“保护陛下!” 刘寻的马身上中了十数箭倒地,刘寻却早已借着势头翻滚入了山谷下一岩石下,那里处于山峰上长箭射程的死角内,已无法射到他,峡谷内却已涌出了十数个黑衣人,手持刀剑,向刘寻扑来,刘寻并不躲闪,只是站着拔出佩剑冷笑,侍卫们已冲了上来包围保护着刘寻,与刺客们拼杀起来。 正厮杀一片中,刘寻看着其中一名男子,缓缓道:“严霜,蒙什么面,朕早看出来是你了,今儿专程在这诱你,这个饵香不香?” 那男子身材瘦小,看到刘寻喝破他的名字,也并不躲闪,却是将自己身上大氅一扔,露出了细腰上绑着的一圈鞭炮一样的东西,引线正滋滋作响,他解开蒙面,露出了一张阴柔削瘦的脸,放声大笑道:“你害死我姑姑,今日看我舍得一身剐,也把你给拉下马!” 是炸药!刘寻瞳孔一缩,忽然发现苏瑾不见了!他连忙在混战的人群中急速寻找那修长苗条的身影,却忽然感觉到头顶有风声,一抬头果然看到苏瑾手里持着一把刀,不知何时已攀到了峰侧,从岩石上居高临下跃下以千钧之力往严霜头上劈下! 他吃了一惊,连忙冲上去一脚踢开严霜,严霜刚发现峰顶上居然有人,愕然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整个人惊呆了,来不及躲闪,被刘寻一脚直接蹬到了山壁上,口里吐出鲜血。几个侍卫冲上去死死压住他,按灭了引线。 刺客们一看情形不妙,四处飞逃,被侍卫们追逃,严霜被按在石壁上,死死瞪着苏瑾,嘶声道:“姑姑?姑姑!你还活着?你要杀我?” 苏瑾一刀劈空,收势不及,直冲到地上,被刘寻一把扶住腰身稳住身形,整个人几乎被刘寻拥在怀中,转过脸,有些莫名看着那刺客哀伤激动的双眸,慢慢缓过神,轻轻从刘寻怀中挣脱出来:“你认错人了。” 她有些头疼,此人只怕是认识从前的她,要不是刘寻适才一脚踢开他,他已被她劈成两半了……这真没办法,这样凶险的暗杀,刺客身上又有炸药,她只能当机立断直接击毙首领……谁知道居然是她故人呢?也不知道刘寻起了疑心没有,严霜还在挣扎:“姑姑!你为什么还在为这昏君卖命!”血不断涌出,显然刘寻那一脚也不轻,侍卫们按着他将他捆缚起来。 苏瑾转过脸去看刘寻,却看到他一双深思探寻的幽深双眼定定看着她。? ☆、疑云 ?刺客被押入囚车押解上京,严霜被锁在囚车内,仍一直看往苏瑾,虽然嘴里已被堵上,双眸里却全是不甘和愤怒、哀伤。 苏瑾被他的目光瞪得心下不安,悄悄去问高永福:“此人是谁?” 高永福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苏瑾,低声道:“从前是宫里的总管,一直伺候奉圣郡主的……奉圣郡主过世后,他非要说是陛下害死的……一直和陛下过不去,陛下还是看在郡主面上,一直没下狠手处置他。” 苏瑾头皮一紧,反复思量,再和刘寻同行时,就小心翼翼许多,问刘寻:“那刺客陛下要怎么处置?” 刘寻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眼珠子喜怒难辨:“自然是按国法处置了,刺杀君王是谋反大罪。” 苏瑾踌躇了一会儿:“那刺客看起来好像认识姐姐?” 刘寻抿了抿唇:“不过是你姐姐闲暇时打发时间教了他些东西罢了。” 苏瑾顺嘴说:“哦……是徒弟?”然后立刻感觉到了刘寻猛然回头冷厉的目光:“他也配!” 苏瑾闭了嘴,想起刘寻……也算得上是受过她指点的……自己忘了古代阶层分明的观念了……看得出刘寻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仍是追问:“那天他说,是陛下害了奉圣郡主?” 刘寻转过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冷又刺:“刺客妄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瑾被他目光所慑,不敢再追问下去,心里却琢磨不出个头绪,不由地又去看囚车里头一直盯着她的严霜,打算着要不要等人不注意的时候,找个机会去探问一下。 刘寻注意到她的目光,冷哼了一声:“明天就到京城了,刺客会被压入天牢待审,所有人没有朕的手谕不能探望。” 苏瑾呆了呆,看向刘寻,刘寻又看了她一眼,强调:“今晚宿在丰县,明天就能入京了。” 苏瑾哦了一声,看着刘寻瞬间阴沉下来的脸,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前天不是听戴百川说,进京还要四五天的路程么?难道现在加快路程了? 刘寻接下来却不再说话。 晚上高永福替刘寻伤口换药,那日刺客袭击,刘寻搏斗,肩膀上原来基本愈合的伤口裂开了,刘寻却不让人说出去,只叫了御医来包扎。 这一日刘寻一直沉着脸,高永福也是战战兢兢的伺候,结果刘寻忽然问他:“昨天你看到没?若不是朕拦了一脚,她一刀就能将严霜劈成两半,当年她护着严 霜,不知和我闹过多少别扭,这些年严霜给我不知添了多少恶心,我顾念着她,都没有为难他。” 高永福擦着汗斟酌着回话:“郡主心系陛下安危,大概没想太多,兴许没认出来?” 刘寻冷哼了声:“严霜那时候蒙面巾都除了,话也说了,她怎么会认不出?我看严霜那小崽子都惊呆了,从前多么照顾他的姑姑现在要杀他,估计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高永福只好装作冥思苦想,刘寻又继续道:“还有今天,朕说今晚住在丰县,明天就入京了,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条道她从前替我送信走过几次,丰县距离京城还有好几百里,明儿怎么都不可能入京,她怎么会毫无反应仿佛第一次走?” 高永福皱着眉头:“兴许郡主没仔细听您的话,想别的事情去了?” 刘寻却望着外头的月影沉思了许久:“你说……她会不会,真的不记得人了?” 高永福吓了一跳:“陛下不是确信她就是郡主么?难道真的是胞妹?” 刘寻皱了眉头缓缓摇头:“我确信她是本人,但是,这些天和她相处,感觉,过去的事情似乎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影响,她对我的态度,对严霜的态度,都很奇怪……仿佛真的是初次见面,对过去一无所知一样。” 高永福迟疑了一会儿:“会不会是,郡主一心想让陛下认为她真的是妹妹苏瑜,所以……” 刘寻眉头紧锁,却是想起了那语焉不详的“任务”,半日不语。 第二日并没有到京城让苏瑾有些意外,甚至去问了戴百川,而戴百川在知道是皇上说的以后,更不敢说是皇上记错了,当然遮掩道:“啊,那是因为要带着刺客,所以路途慢了些,很快就能到了。” 苏瑾微微诧异了一下,没有追根究底。 然而当晚在驿站歇息的时候,严霜却被放出来了,脸洗干净了露出来,微微吊着的眼角,薄唇如削,尖细下颔,俨然一张狐狸精的脸,换了一身青绿色最低等的宦官服,毕恭毕敬的跟着高永福过来,高永福笑吟吟:“皇上有口谕,严霜被奸人蒙蔽,准其戴罪立功,从前他是服侍郡主的,如今且让他跟着苏侍诏,随时听用。” 苏瑾皱起了长眉,严霜却已利落下跪磕头,动作行云流水,全无卑微之意,只有恭敬之态:“小的见过苏姑姑。” 苏瑾看了眼高永福,高永福却只是团团脸笑着颔首:“人已带到,皇上那边还有差使,杂家先过去了 ?” 苏瑾点头看着高永福走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看往严霜,严霜却已起了身,利落的打扫苏瑾的房间,端水打热手巾,倒茶,干脆利落,那日那个阴毒疯狂戾气逼人的刺客,仿佛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低眉顺眼,利落勤快的青年宦官。 苏瑾坐下来想了一会儿,招手对严霜道:“你先停手,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严霜过来垂手侍立道:“姑姑请讲。” 苏瑾实在有些不适应那天看到的疯狗一样的刺客变成这样一副乖巧样子,咳嗽了两声问:“你为什么要刺杀皇上?” 严霜眼睛极快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睫毛,老老实实回答:“小的受奸人蒙蔽,误以为是皇上杀了奉圣郡主,所以……” 苏瑾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仔细观察严霜的神情,他的脸低垂着,看不清楚。 苏瑾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误会?你原原本本说来听。” 严霜轻声道:“十年前,皇上登基没多久,郡主抱病在郡主府中歇息,结果那一夜忽然宫中缇骑四出,往郡主府中驰去,郡主府当夜大火,京营扑救不及,郡主府被烧成白地,只找到……看不出面目的焦尸一具,当时我被郡主遣去外地买一种据说可以解她身上毒的药,回来惊闻噩耗,一查才知道,当时郡主似有预感,先后将郡主府中的奴仆各种理由要么遣去庄子、要么去铺子等地办差使,近身伺候的那一天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各自被郡主以买药、买点心、去庄子传口信、给人送礼的等借口差遣离开了郡主府,那一夜的郡主府,居然只留下郡主一人!” “之后我百般打探,才知道那一夜皇上对缇骑下了命令,封闭四城门,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活捉郡主,郡主忠心服侍皇上多年,对皇上了解至深,定是知道皇上对她有了忌惮,派出侍卫捉拿她,于是……做出此种举措……” 苏瑾皱起了眉头,如果当时自己制造了一场火灾脱身,那么四处遣散奴仆避免误伤很正常,但是皇帝派出缇骑捉拿她又是怎么回事? 从楚武帝这些日子对她的态度来看,不太像是怨恨或者忌惮她的样子,难道,是皇帝城府太深了?苏瑾心下微微打了个战,踌躇了一会儿,再次问严霜:“你问过皇上原因么?” 严霜抬头,眼里掠过一丝怨恨:“自然是问过,皇上却根本不见我!甚至还让人监视跟踪我。今天才把我召唤去,说当时只是宫里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让人去请郡主问问,结 果传话的人传错了话,以为是郡主拿的,禁卫营误会了,才引出这样令人误会的举动。” 谁信这一听就知道是假的谎话?严霜怒火中烧,刘寻根本连编个像样点的理由糊弄他都懒得认真糊弄,总是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要不是姑姑,要不是那昏君同意让他到姑姑身边服侍,他才不会同意吃了需要定时服用解药的七花丸,回到姑姑身边。姑姑还是一如既往,岁月根本没有在她面孔留下痕迹,当年中了那样无药可治的绝毒也痊愈了,一定是有奇遇吧。 严霜紧盯着自顾自沉思的苏瑾,眼神如怨似泣:“姑姑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是嫌我没用,不能保护姑姑么?” 苏瑾被他画风转变呆了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姐姐是因为病重……所以选择了这个吧。” 严霜却仍哀怨地看着苏瑾,苏瑾只好改变话题:“你见过皇上经常戴的一个琥珀扳指么?” 严霜呆了呆,说道:“当然见过,那是姑姑的东西,姑姑解下来泡水给我喝过,战场上姑姑受了伤,臂环松断,他收了去,然后就没还给姑姑。姑姑当时还找了好久,后来姑姑不在了,他就拿来镶了戒指戴,打量没人知道呢。” 苏瑾无语,看了看严霜,心下略微满意,这个人对她的过去很熟悉,记忆力又好,待在身边对她只有好处,于是缓缓道:“那你可有办法,将那琥珀扳指弄来给我?”? ☆、返宫 ?严霜呆了呆,忽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姑姑回皇上身边定有原因!” 苏瑾又咳嗽了一下,正色:“我不是奉圣郡主。” 严霜笑吟吟:“是,既是姑姑的妹妹,自然也是小姑姑。” 苏瑾不想再和他掰扯,问道:“你有办法不?”不知为何,刘寻再也没有戴过那个扳指,也不知收在哪里。 严霜眨了眨眼沉思道:“我已离宫多年,从前的关系不知还在不在,要回宫看了才知道,但是,姑姑你现在是三品御前侍诏,已是目前内廷最高品级的女官了,又在御前听用,其余尚宫尚寝尚珍等尚侍,都要恭恭敬敬的待您,你回宫里后慢慢结交她们,尤其是管理皇上衣物饰品的尚珍等女官,总会有机会的。” 苏瑾叹了口气,感觉到自己的任务似乎开始陷入迷局,本以为直接和刘寻说明利害,刘寻看在奉圣郡主面上,应该就会将那戒指交还,没想到刘寻却拒绝归还,她是不信作为一个帝王,封建社会的男子,真的会让自己绝了后嗣,如今再听严霜说起从前的故事,难道自己当年真的和皇帝有了嫌隙,甚至于要出动缇骑捉拿?偏偏这些自己在任务报告里头一句都没有提到。但这样,他为何对自己分外优容,这些天相处下来,她自然能感觉到刘寻对自己是分外不同的。 如今他将严霜放回自己身边,又是什么意思? 苏瑾对这个据说是自己抚养长大的皇帝,感觉到了君心莫测。 一路圣驾迤逦,终于这日还是抵达了京城。留守京城的丞相李凯洲带着文武百官出了城门外迎接圣驾,旌旗飘荡,文武百官一色的皂底靴乌纱帽,官服焕然,绯罗长袍、紫罗衫上都配了黼黻纹及鱼符,远远看到御车来,便都拜服在地,叩首如仪,刘寻下了御车,扶起为首的李凯洲,叫文武百官起来,李凯洲满面春风:“陛下威加海内,蛮夷望风披靡,日月所照莫不臣服,从此必然天下太平,古之帝王不及陛下之威德!臣等不胜欣喜,恭迎陛下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寻颔首道:“朕出征在外,丞相监守京城,免朕后顾之忧,劳苦功高,众位爱卿也是,多有辛劳,都请起来吧。”君臣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百官跪请刘寻弃了马车,上了御辇直进城门。 苏瑾换了女官服站在内官仪仗人群步行入城,看到御道旁禁军林立,披盔持枪,紫幡朱旌,猎猎飞扬,周围无论是高贵贫贱,老壮男女,都已尽皆跪伏于道路两旁,御驾才进了城门,便听到了山呼万岁 之声扑面而来,一波接着一波,如滔如浪,扶摇直上九天。苏瑾仰视御辇上端坐着的刘寻,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帝衮,龙黻、博带、蔽膝、佩绶等一丝不苟,玄色的正服间绘有四爪祥龙章纹,袍襟下端绣着江牙海水纹,冕冠前垂下的十二玉旒随御辇行走微微摆动,玉旒下的面容无波无动,双目深沉,神态端正肃穆。苏瑾心中涌现难以言喻之感,刘寻这些天在她面前沉默寡言,举动却都透着亲近平和,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摆过帝王架子,如今看到他高坐舆上,她才恍然感觉到,在那里坐着的,正是史书上描绘的百姓拥戴、四夷膺服的君主,他是天下之主,四海之君,手握乾坤,千万民众的主宰。 御辇一直穿过京城,往皇城内行去,远远可见重重的殿宇楼阁,层层宫门次第打开,御辇停下,足足有百余丈长的红毡毯铺在道上,数千人敛声静气,不发一声,刘寻站起来要下辇车,旁边的人早已齐刷刷跪了下去,山呼万岁,高永福连忙趋身上前,欲扶刘寻的手肘,刘寻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微微侧过脸,向后扫视,迅速锁定了苏瑾,苏瑾抬眼看到他注视过来的目光,不由一愣,刘寻唇角微绽,向她伸出了右手,苏瑾怔了怔,刘寻目光肯定地看着她,她试探的伸了手过去,刘寻扶住了她的手,缓缓向前走去,中正平和的鼓乐声奏起,刘寻温热的手握着苏瑾的手,唇间带着淡淡的喜色,缓缓走过,长裾曳过真红丝毡,窸窣微响。 百官恭送刘寻先入禁宫稍事休息后便召见内阁重臣商讨近期国事,苏瑾陪着刘寻到了帝王起居的承明宫,看高永福一路忙得飞跑,指挥各宫女、内侍们捧水端茶,服侍刘寻除了那沉重的冠冕、大礼服,洗了头脸手,换上常服,苏瑾站在一旁看着宫女们各司其职,几乎插不上手,却有小内侍过来恭敬地请她到了后殿,捧了热茶来与她喝,又奉了热手巾给她擦脸,一边道:“高公公说了,皇上还要到前朝垂拱殿那儿见见内阁诸相,没有一个时辰完不了事儿,请小的带姑姑先去住处歇息,严公公已先去了您的住处收拾了。” 苏瑾依言向后走,一边好奇的看着四处的建筑,那小内侍一路介绍道:“承明宫前边有三处大殿,大朝是大庆殿,大庆殿西边儿是日朝的文德殿,北边是常朝的垂拱殿,垂拱殿后头设着御书房,皇上寝处的是紫宸殿,姑姑您的住处便是紫宸殿里的隐凤院,您还没到,高公公就已先遣了人回京安排了。” 苏瑾愣了楞:“其他女官的住处在哪里呢?” 内侍笑道:“苏姑姑有所不知,各位女官 按职司的不同分居在不同宫室,您是紫宸殿唯一一个有职司的女官,又是宫里最高品级的女官,自然和别的女官住处不一样,是有单独院子,有内侍宫女伺候的。” 苏瑾愣了,问道:“皇上身边没有其他女官伺候?” 内侍笑道:“紫宸殿平常不用女官,宫女都用得极少,大多用内侍,宫里的女官大多在文华殿御书房、内书房、御库以及六局那边有职司,六部那儿也有一些女官任职不过极少,但在国子监那儿设了个徽柔书院,是陛下钦命开办的女子书院,那儿有许多女官任职,也是女官姐姐们趋之若鹜的好差使,就是需得学问很高才行。” 苏瑾好奇道:“难道后宫其他妃嫔身边不用女官?” 小内侍笑了笑,轻声道:“如今椒房无主,中宫旷位,后宫除了几位老太妃,就是品级很低的选侍、采女,比女官品级还低,正儿八经妃位的一个都没有,哪里有后妃配使女官呢。” 苏瑾吃了一惊,她明明记得之前看的报告,刘寻是后妃俱全的,如何会这样? 她不由开口问:“不是封了皇后的么?” 小内侍缄口不语,领着苏瑾到了个院子内,中间一座长厦,通着前后两座厅房,虽则是冬天,仍能看到庭院里红梅映着白雪盛放,顺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便看到前后钩连的一排精室,纹窗雕槛,十分精致,早有宫女打起海红软帘笑着通报:“侍诏大人来了。” 进了屋里,只见屋内结构精巧,陈设幽雅,金石书画,帷帐鼎彝,无不毕备,一股腊梅幽香弥漫,屋里暖洋洋的,却不见炭盆,鞋底地板上能感觉到从地面下透出暖气,桌椅收拾得洁无纤尘,严霜已是迎了出来,笑道:“姑姑来了,这儿我收拾了一下,将就住着吧。”一边带着她走进里间,转过一架镜屏,方是卧室。严霜拍了拍手,几个宫女捧着铜盆毛巾以及衣服上来,严霜亲手替她拧了毛巾道:“您先换了大衣服,松快松快,一时半会前殿还散不了,我让御膳房那儿准备了些饭食,您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苏瑾依言转入屏风后换了身深莲青色丝绵素袍来,整套袍服式样简单,然而料子却十分舒适,贴肤软滑,又轻又软,快手宫女们甚至替她解了发髻,拆了钗环,只松松替她挽了个髻,苏瑾一下子觉得全身都放松下来,舒服的坐了下来。 桌子上已摆了几样羹点,严霜侍立一旁,看到她笑道:“姑姑来吃些东西。” 苏瑾却不觉得饿,只端了那热的杏仁茶,喝 了几口,问严霜:“适才我听带路的小内侍说,宫里没有皇后和后妃?” 严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探究,然后笑道:“姑姑有所不知,皇上登基的时候,是封了梁家嫡次女为皇后的,然而……封后的旨意供奉在太庙的时候,却被火烛烧毁,因此皇上认为是先祖不悦,取消了纳后旨意,因梁家女无过,厚赏梁家,恩准其别嫁。” 苏瑾大吃一惊,如果是这样,为何时空观察者十年都没有知道此事?楚武帝历史上的确先后纳了两位梁后,第一位病逝后,又纳了其妹,史上称为大小梁后,都是贤后,颇有美名。 严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说道:“因为封后旨意已诏告天下,陛下仁厚,不忍见梁氏女蒙羞,此事只有京中重臣勋贵知晓,并未宣诸于民。” 苏瑾默然,她虽然不是古代人,却也知道古代女子,被皇家退婚,只怕不寻死也要出家了,她轻声问:“那现在这梁氏在哪里呢?” 严霜笑道:“姑姑又犯了心软的毛病了,当年那梁氏的姐姐雍王妃如何待你的你忘了?” 苏瑾看了他一眼,冷静地纠正:“你是说姐姐吗?” 严霜从善如流地改口:“是,那雍王妃当年与刘……皇上有婚约,结果又嫁了雍王,虽然当初是先帝和丁皇后的意思,但梁家毕竟是根底深厚的世家,若是坚持推辞,先帝未必会勉强,说到底还是贪慕虚荣落了下乘,皇上上位后,梁家知道得罪皇上得狠了,所以皇上得势后,忙忙地又将嫡次女送来,当时皇上为了显示心胸宽大,不计前嫌,又正要笼络世家之际,便欣然答应……” 苏瑾扶额:“等等,雍王妃,是梁家的嫡长女?” 严霜道:“不错。” “曾与皇上有婚约?” ☆、秘事 ?严霜看了苏瑾一眼,道:“梁家嫡长女,小皇上三岁,据说生时有光景之祥,又有景云寺方丈说有凤仪之姿,善针奁,有才色,又出身世家,很小就由元后……也就是皇上的母后定为未来的太子妃。” 苏瑾点头,严霜道:“后来懿德太后过世,贤妃封后,她为妃时育有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雍王,后来,先帝废了皇上太子位,封了二皇子为太子,而梁家嫡女,因为当时下旨是封她为太子妃,于是仍聘为太子妃,大二皇子三岁。” 苏瑾终于明白了这些联系,想起当年刘寻从太子落到那样艰难境地,母亲逝去,太子位被废,连母亲替他选的妻子都被弟弟夺走……也不知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她心下微微叹息。 严霜却看着她的神情,脸上十分微妙,过了一会儿问她:“姑姑,这里有些上好的水晶鸭掌,您要吃一些么?” 苏瑾连忙摇头,她在饮食上一贯有些洁癖,不吃内脏,不吃头爪蹄尾,严霜微微叹了口气,又问她:“那姑姑可想吃些什么?” 苏瑾只拣了块雪白米糕尝,这些米糕做得小巧精致,一口一个,味道清甜软糯,还微微有些花香,十分爽口,她一连吃了好几块,问严霜:“那梁家次女现在到底如何了?还有这么多年,皇上就一个后妃都不纳?” 严霜道:“梁家次女被退回后,听说梁家原是要她一死以全清明的,她母亲舍不得,在家修了个庵堂出家,当时世家们都颇为同情梁家,皇上当时初登基,受了极大非议,世家们几乎都认为他不仁德,侮辱了世家女。” 苏瑾吃惊道:“那女子是很可怜啊。” 严霜冷笑:“可怜什么?这些世家女,骄奢成性,个个眼高于顶,就是皇帝的家世他们还要品头论足一番嫌不够高贵,那梁家次女在庵堂出家没多久便闹出丑事来,最后嫁给了雍王做侧妃,京中高门多有晓得的,听说是怀了孩子,梁家要遮丑毒死她,她连夜逃了出来去宗人寺击鼓,在堂上说出腹中孩子是雍王的,求宗人寺做主保护皇族血脉,惊动京都,后来皇上下旨,赐为雍王侧妃,一床锦被遮盖了。但是这世家清流的脸被打得都肿了,之后世家再没脸说什么了,梁家更是销声匿迹,听说朝中再无出仕的。这事一出来,京中哪家不揣测,皇上早知道这刚聘的皇后与雍王有首尾,所以才临时反悔退了聘,这样的人的品行如何堪为国母,又有人说出当年梁家嫡长女一女二嫁,早就不忠不贞了,又有人说出梁家次女从前时常留宿东宫,只怕当时就已姐妹同 侍一夫了,种种不堪传言。” 苏瑾瞠目以对,严霜道:“中宫未定,群臣自然是多方上奏请立中宫,但是皇上开始说因祖宗责怪,恐怕是自己有不足之处,于是干脆宣布要守三年斩衰,再之后日食又说不娶不纳,黄河发大水,又不娶不纳,旱灾又如此……这两年又御驾亲征,这事儿就一直拖了下来,后宫只有一些采选的品级极低的采女选侍,听说甚至都没有宠幸过,一到年限就要放出去的。” 苏瑾无语了,严霜道:“其实有人怀疑皇上是否有龙阳之好,一时朝堂大兴蓄须之风,略清秀些的朝臣,都人人自危,不敢留宿宫中……以证清白——当时连我都有些受了连累。” 苏瑾看了一眼回了宫中收拾打扮一番面上又红红白白更显妖娆的严霜,呛了口茶,严霜连忙递过手巾:“后来渐渐有流言,说陛下……战场上腹部中过箭,伤了龙体……所以也有人建议从旁系皇族中择优秀皇族子嗣教养,皇上也是可无可不无的,却没有平息流言,任流言流传,于是京中有适龄女儿的四品以上官员全都赶着给自己女儿说亲,一时大臣们又没再撺掇着选秀封妃封后的事情了,都怕自己家的女孩儿入宫,有些贪图富贵的,也不管这些,想推荐自己家的女孩,却被人讽刺卖女求荣,品德低劣,最终都不了了之了。” 苏瑾连忙追问:“是真的么?” 严霜笑吟吟:“都是流言,实际怎么样其实我也不知道。” 苏瑾皱眉想了一会儿和严霜说:“你想办法找给皇上治病的御医,悄悄问一下是否属实,具体是怎么个样子……可能治?” 不遗余力抹黑刘寻的严霜肚皮快幸灾乐祸地笑破了,面上仍一本正经:“我会去安排,依我说姑姑一路行来定也累了,先歪在榻上歇息一会儿吧?” 一边招手让小宫女过来服侍苏瑾宽了外袍,除了钗环,苏瑾也便斜躺在了榻上,闭目养神,却只是反复想着适才接到的信息,皇帝是个理智的王者,绝无可能无缘无故就不留下后嗣,这对帝王大业是致命的短处,这么多年连宫里的嫔妃都没有宠幸过……唯一解释就是他是个仁君,知道自己不行,不舍得让女子入宫受苦。 原本没有时空偷渡者,刘寻应该是在他的父皇母后的悉心照顾下,成长成为一代明帝,然而如今却是因为时空偷渡者的干涉,不得不年纪轻轻便奔赴边疆,亲上战场挣军功……这么说来,他当时尚未成年就上了战场,又是不受宠的废太子,身边没得力的人保护,战场上刀枪无眼,自 己当时大概也没保护好他,受了伤也不是不可能……难道自己真的要想办法回总部一次寻找治疗不育的药……只是这隐疾到底到什么样的程度了?总要了解清楚了才能行动,是不能……还是伤到哪里……不会是没有了吧……苏瑾想了想,眼前晃过刘寻虽不明显却依然发青的下巴上的胡子茬,突出的喉结,解下上衣袒露的健壮臂膀,男子气概十分明显……否掉了这个可能,一边想着不知道收买御医行得通不,恐怕还要多有借重严霜了。 她闭着眼睛反复思忖,一边对刘寻充满了同情,这样的帝王,英明神武,本应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个个优秀,如今却因为时空偷渡者变成了这样……她天马行空地想着,大概是日间又是赶路,又是步行跟着御辇,身体有些疲累了,她渐渐觉得眼皮沉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严霜在帘外听小宫女出来回报说苏瑾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御书房内,刘寻刚遣退了大臣,翻着桌面上的奏折,面容淡漠,高永福悄悄走进来道:“万岁爷,隐凤院那儿来报,苏侍诏听说已歇下了,严霜在外头,您要见么?” 刘寻脸上缓了一缓,说道:“叫他进来回话。” 严霜进来,也不行礼,只慢慢道:“姑姑已睡下了,我吩咐了人不许吵她。” 刘寻也懒得与他计较,只问:“住处可妥当?” 严霜冷哼了一声:“为何不安排回郡主府?” 刘寻不理他,问道:“可探出什么没?” 严霜脸上忽然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姑姑从什么地方来,怎么治好毒的,为何这些年面容完全没有变化,这些我暂时探不出,不过,有两点可以确信的……一是姑姑确实是姑姑,不是什么妹妹,口味举止言行性格完全一样,其二,姑姑确实忘记了许多旧事,其三,姑姑消失的这十年,似乎与世隔绝,至少离京城很遥远,所以对京城的事一无所知。” 刘寻面如寒霜,严霜仍然津津乐道:“我给她说梁家那两个小贱人的事情,她完全不记得那两个人曾经给过她吃过多少苦了,还真心实意地说被皇上退婚太可怜了,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软善。还有那糟米糕,她不记得她从前吃那个吃多醉了睡了许久,那是酒糟制的,放了花香掩盖,她从前中招过一次以后再也不碰,方才却又一连吃了好几块,果然很快就睡着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酒量极浅,几乎是沾酒就倒。” 刘寻缓缓道:“你又如何知道她不是演戏 ?” 严霜冷笑:“姑姑什么性格你我还不懂么?她不善伪,胸怀宽广,光明磊落,杀人就直截了当的杀,一力破十会,什么时候讲什么迂回曲折阴谋诡计?再说了,你觉得她真的是那什么劳什子妹妹?天底下相貌相似、姓名相同的人我都信,但性格声音举止一模一样,绝不可能。至于面貌年岁,姑姑从来就不是普通人,说她是上天的仙子,永远不会老,我都信,至于忘记了什么,会不会姑姑已经走过一回奈何桥,喝了忘川水?” 多年思索的习惯让刘寻下意识去摸手指上的扳指,却发现那里已经空了,严霜注意到他的动作,笑道:“她叫我想办法找到那个琥珀扳指,哈哈哈,刘寻,你没想到吧?你以为姑姑是回到你身边?她不过是回来拿她拉下的东西罢了!所以不肯在你面前披露身份,哈哈哈。” 刘寻在严霜得意的笑声中沉默很久反问:“不错,我不过是她的任务目标,但她却为了我可以死,你呢?又是什么?” 严霜被一击致命,噎得所不出话来。 刘寻仍冷冷道:“她拿了扳指就会走,你不过是她觉得可怜收留的一只狗儿猫儿……” 严霜暴喝一声:“住口!”他额头上青筋爆出,双眼通红:“姑姑才不是把我当小狗小猫!她教我武艺,教我许多东西!” 刘寻哼了一声,不说话。 严霜深呼吸了一会儿,才平心静气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错,如今我们勉强是同一阵线,都不想姑姑回去,我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要找你要那扳指,反正你收好就是了。” 刘寻冷冷道:“那戒指会令人不育。” 严霜表情古怪看着刘寻:“什么?” 刘寻不说话,严霜立刻想起苏瑾和他说的找太医的事,瞬间反应过来:“所以姑姑其实是担心你不育?” 刘寻轻哼了一声:“不错,她担心朕没有子嗣,后继无人——总之,她回来还是为了朕。” 严霜满脸又嫉又恨,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嘲道:“现在姑姑可是认为你不行了,正要我去太医院打听你到底是哪里不行呢,小心她看你一直不宠幸宫妃,确认你确实是自己不行,戒指拿不拿都没意义了,直接走人。” 刘寻额上青筋微微绽起,磨了一会儿后槽牙,才忍下气缓缓道:“朕自有办法吊着她,找机会我就告诉她开春我就选秀,给她一丝希望,总之你注意她的动向,一有异样立时来报,切莫自作主张!” 严霜哼了声:“别吊着吊着弄巧成拙,姑姑是不讲阴谋诡计,可不是傻子任人欺瞒的。” 刘寻也冷冷道:“朕比你更了解她。” 严霜甩了袖子转身就走,快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问:“你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呼啸而至的金龙镇纸。? ☆、膳食 ?苏瑾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宫女侍立帐外纱帘外一动不动,外头已暗了下来,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苏瑾问:“什么时辰了?” 宫女转过身看到她,喜笑颜开:“姑姑可醒了?”一边拍了拍手,外头檐下立刻进来了几个宫女,端着水盆手巾等物,进来扶她洗脸漱口,然后匆匆换了女官衣物,绾上头发,那宫女一边手下不停,一边道:“前殿的高公公遣了人来看,知道姑姑在歇息,便让我们守着,姑姑一醒便请去前殿,陛下用膳等着姑姑伺候呢。” 苏瑾一愣:“怎不早点叫我,这都什么时候了?” 宫女笑道:“戌时一刻了,高公公那边叮嘱了,说姑姑一路伺候辛苦了,不必叫起,等您醒了再过去也使得,您一醒,门口那儿立等着的小太监已是飞奔过去报信儿了。” 苏瑾心情有些复杂,看了一眼这口齿伶俐的小宫女,清水笑脸,嘴边有酒涡,眉目讨喜,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身浅青色宫装,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笑道:“婢子如秀,是专门跟着姑姑办差使的,严公公是这院子的总管,这边几位姐姐,如梅、如兰、如菊、如莲,都是一等宫女,分别掌着姑姑这院子里的衣食等职司,外间还有十个粗使宫女和内侍,主要负责洒扫之事,都是前些天高公公遣了人回来挑出来的,姑姑有事只管差遣。” 几位宫女一一上来见礼,苏瑾看了一下,都是长相清秀、举止大方,手脚利落之人,点了点头,如秀看她全身已收拾妥当,忙道:“婢子陪着姑姑到紫宸殿去,严公公已先过去安排了。 苏瑾站起来在如秀的引领下往前殿走,用膳的地方就在紫宸殿东暖阁,离苏瑾的院子极近,进了东暖阁,里面已经摆好了大小七张膳桌,门外站着二十个青衣太监,每人捧着一个漆金龙的食盒,严霜也侍立在门外,看到苏瑾进来,才垂手随着苏瑾进了暖阁里间。刘寻已端坐在上头,看到苏瑾进来,微微一笑,高永福忙上前迎着她过来坐在刘寻左侧下方座椅上,这些天刘寻用膳都让苏瑾陪同吃,如今回了宫还这样,苏瑾一开始还以为是真的过来站着伺候,没想到如此,行军途中可以不重规矩,帝王与将士同食也是美谈,但再没有在宫里还如此的,她微微有些不安,轻轻问正侍立在下首的高永福:“不是说来伺候陛下用膳么?” 高永福轻声说:“陪着用膳也是伺候啊,陛下看见您心情好用得香,这就是最好的伺候了。” 苏瑾无语,看了上首明显已经听见了的刘寻一眼,他正微微笑地打量苏瑾新换上的衣服,深蓝色的锦缎上织着细细纹路的浅蓝凤鸟,蚕丝面料使那凤凰仿佛发着幽蓝的光,柔软地贴服在苏瑾姣好的身材上,显得肌肤雪白晶莹,漆黑发亮的一把长发只用个玳瑁梳子挽着,长长的拖在背后,耳垂蓝宝石水滴耳环细碎垂下,微微摇摆,分外幽静而清冷。 他点了点头:“新衣不错,尚服局那边用了心了,高永福下去赏她们。” 高永福连忙道:“是,可要用膳了?” 刘寻点头,高永福拍了拍手,外面端着食盒的人鱼贯顺着走进来,掀去了盒子上的银盖,二十个菜摆满了膳桌,却多是生料,中间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里头咕嘟嘟翻滚着金黄色的鸡汤,高永福从食盒里夹了几个菜放到刘寻面前,说:“万岁爷,才下过雪,奴才让御膳房做了个鸡汤锅子,又准备了羊肉、鹿肉、鱼肉几样肉,都很新鲜。” 刘寻点点头,向苏瑾笑道:“爱吃什么只管让严霜替你烫。” 苏瑾看了眼大大小小的膳桌上各色食料,知道没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恐怕只能夹到一两样菜,只好点了点头,严霜早拿着一双长长的银筷,过去挟了些生鹿肉涮入锅中,又过来替苏瑾调蘸料,刘寻看肉一时还没有熟,便问苏瑾:“住处可还满意?有什么不妥的,只管叫人去改。” 苏瑾点了点头:“都挺好的。” 刘寻知她一贯不讲究,也不识得那些摆设的好坏,并不嫌她敷衍,只继续温声说:“伺候的人有不经心的,只管和严霜说,他自会处理,早晨我们是五日一大朝,三日一小朝,卯正二刻上朝,你不必随朕上朝,不过我知道你早晨是要起来练武的,可以让严霜带你去小校场晨练,在自己院子用早膳,辰时二刻早朝结束后,你再去御书房当差便好,若是有不舒服的,不来也使得,让严霜那边和高永福这边说一声便好。” 一时肉已烫好,严霜快手快脚地用筷子夹了过来,苏瑾端坐着吃了,食不言,刘寻也端端正正的开始用膳。 因御驾在外,用得粗陋,如今回到宫里,御膳房自然是尽心尽力,菜色样样都极新鲜精致,苏瑾发现除了鹿肉羊肉和鱼肉,其余居然全是素菜,且种类丰盛,笋类、菇类、瓜类、根茎类、绿叶类应有尽有,再注意一下,发现刘寻吃肉不多,素菜吃得很多,苏瑾点点头,从前看网上探讨帝王御膳,多是些好看名字好看菜色其实不太实在的,如今看来刘寻还是颇会养生。 可惜,也不知道他的隐疾能不能治好。 苏瑾有些可惜地看了眼刘寻,刘寻敏锐的捕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解其意,询问地看回去,苏瑾却又已专心进食了,她军人出身,吃饭快,食量大,很快就已用完放了筷子,严霜连忙端了杯普洱茶给她,刘寻在上头无奈地一笑,也放了筷子,示意上茶。 水雾袅袅升起,刘寻安然对苏瑾道:“吃好了?我们去御花园散散步吧?” 苏瑾有些愕然抬了头,刘寻微微笑,苏瑾站起来拙劣地施礼:“谨遵陛下令。” 刘寻站了起来轻轻托住她的手肘道:“走吧,严霜,给苏侍诏加件大氅。” 严霜连忙应声出去找如秀拿衣包。 天寒地冻,因为吃得晚,御花园里都已经黑乎乎的了,前后都有内侍挑着灯,刘寻带着苏瑾一路缓行,夜风里传来梅花的清香,走了一会儿,刘寻轻轻道:“无论寒暑,从前我用完膳,你姐姐一定会陪我散步半个小时。” 苏瑾抬了头,有些不解,刘寻深深望入她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么?” 苏瑾摇了摇头,刘寻轻声道:“我六岁的时候,母后病逝,父皇封了丁贤妃为皇后,她据说为人和柔仁善,对我也确实上心,衣食住行一律亲自过问,我的份例不少反增,饮食用度样样都是最上的,说是怜惜我自幼丧母,每日例菜就有二十多样,且御膳房专门给我全天候着,无论何时想吃什么都能吃到,每日单我这院子就供给活鸡活羊许多,又通告御膳房,哪个厨师做的菜能得到我赞许的,便有厚赏。御膳房变着法子给我做饭菜,爱吃的甜点心,每日都不重样,而一旦哪一日我没有胃口,用得少了,吃得不香,不仅御膳房要罚,连伺候我的内侍宫人,都要被打板子。” 苏瑾一愣,刘寻继续道:“服侍我的宫人们怕被罚,自然是每日变着法子哄我吃饭,边玩边吃,看书也吃,然后丁皇后怜我丧母体弱,又和皇上说先暂缓免了我的骑射课程,说是年纪还小,骨头都还没长牢,怕伤了身子。就这样,不知不觉,我就变成了个软绵绵的小胖子,蹲下去都艰难,丁皇后还特别高兴,每天都抱着我说我有福气,诰命们看到我也都说皇后心慈……” 苏瑾睁大了眼睛,刘寻讥诮地笑了一声:“直到那次天花,你……姐姐,来到我身边,病好以后,我瘦了些,丁皇后又以病后进补为名,给我添了许多补品补药,你姐姐却悄悄将炖好的补品都倒了,说那些山参什么的会让我早熟发胖 ,也不再许我吃那么多肉,但是膳房的菜单依然都是肉食,连配菜都很少,我吃少了,便要连累你姐姐挨打,后来我每次吃饭都要像做贼一样将饭肉倒掉,然后你姐姐从别的地方给我带素菜,甚至去御花园里挖了野菜悄悄做给我吃,又逼着我晚上在床上做五禽戏,打太极拳,做各种运动。” 苏瑾了然,想起刚刚听严霜说的那些秘事,更觉得刘寻的不容易,刘寻却仍沉迷在往事里一般:“我瘦下去了,又得了师傅们的表扬,丁皇后有一天却找了借口将你姐姐打了二十板子。” 苏瑾抬了头,看到刘寻脸上睫毛不断颤抖,眼睛里似有泪光,整个人沉浸在往事愤怒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她满身是血的被抬回来,不过二十板子……是下了暗手的,她烧了三天三夜,他们说再烧下去就救不得了,天亮就要把她抬走……我抱着她哭了一晚上,她醒了过来,叫我拿她的药给她吃,还拿了一个管子上插着的针,说要给自己打针,她的手抖得不行,根本对不准血管,却还笑着安慰我,说她身体好,一定不会有事,叫我不要哭了,天亮的时候,她终于退了烧。” 苏瑾看到刘寻疼痛的神色,说不出话来,刘寻却看往她,眼神温柔:“后来我再也没有控制饮食,我拼命地吃肉,十岁的时候,我已经胖得京里闻名。” 苏瑾吓了一跳:“这对身体不好。” 刘寻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低低说:“已经控制过了,我每天会做大量的运动消耗掉那些热量,是你姐姐说的,我们在衣服里头做了手脚,让我看上去比实际更胖一些,脸上做不得假,所以当时还是挺胖的……我当时想,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平安出宫,再也没有危险,我一定一口肉都不再吃了。” 苏瑾叹了口气,刘寻微笑:“我装着蠢钝笨拙,贪吃贪睡,沉迷玩乐,终于让父皇彻底失望,只有丁皇后一如既往地宠着我,我爱玩蛐蛐,她就命内侍四处高价以太子之名义购买蛐蛐儿和蝈蝈笼;我爱玩鸟雀,她又授意南方进贡各色华彩鸟雀;我爱吃银鱼,太湖那边每年要专贡,不许私卖,一路各地州府专供冰以保证新鲜到京。她重用我舅舅,最后我的表弟花楼误杀了民女……民怨载道,朝廷雪片一般的弹劾,父皇下诏废去我的太子之位时,她在御书房外跪到昏迷,上罪己诏,把一切罪责都揽自己身上,朝廷一片赞誉皇后贤德,父皇感动得叫我谢她。而后——我顺利活到了十五岁,别的要求一个都没提,托她的贤良大方的福,我带着你姐姐出宫开了府。” ☆、送花 ?虽然早知道那些过去的岁月里必是凶险万分,在刘寻的描述里,苏瑾依然感觉到了惊心动魄。刘寻却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苏瑾的脸:“你健康活着,是我最大的心愿。哪怕胖多少斤,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哪怕所有人都鄙夷我远离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 苏瑾被他眼睛里满满深情震撼,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别扭地侧过了头:“陛下您认错人了。” 刘寻轻轻笑:“嗯,你和你姐姐长得真像,你姐姐为了我付出了许多,所以我现在对你优容一些,你也莫要太拘谨了,好么?” 苏瑾松了口气,说:“其实……您要真的感谢,不如把那琥珀戒指还给我,就是最大的感谢了,况且这对您也有好处,那种东西怎么能留在皇宫呢。” 刘寻沉下脸:“那是你姐姐送给我的,想要,叫你姐姐来拿。” 苏瑾哑口无言。 她的心内挣扎着,现在说自己是苏瑾的可能性,抬眼却看到刘寻眼里戏谑的目光,忽然醒悟:“如果是我姐姐来,你又有别的说法了,你就是不想还我。” 刘寻微笑:“也不是不还,等我想想,这东西对你这么重要,我总得要些条件吧?” 苏瑾气结:“你是皇帝,富有天下,还需要什么?” 刘寻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了一会儿,苏瑾才听到前边低低传来一句话:“从前我想做皇帝,是以为披荆斩棘后我终于能拥有想要的一切,现在才知道,没有那个人,做皇帝也没什么意思。最痛悔的是,当皇城大门为我打开的时候,我竟没能让一路同行的她和我携手而入。” 苏瑾被这句仿似情话一般的句子吓住了,隔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安慰自己,不会吧,我当年可是比他大好多岁……但是,自己当年到底为什么会申请清除记忆? 她一向认为自己意志坚定,一旦选择了目标就不会随意改变,看刘寻的叙述,对自己是充满了感激和尊重,这应当什么原因才会让自己决定删除记忆,自己离开的那一夜,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不在焉,刘寻也不再和她说什么,只是慢慢走了一会儿,将她送回隐凤院,又亲自进去看了一轮,还特意让严霜叫了几个管事的进来一一问话,敲打了一遍,吓得一干服侍的内侍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汗流浃背。刘寻登基后,后宫一干服侍用度都极为节俭,宫人人手并不多,这次千挑万选选了他们,时间仓促,却训了又训,隐凤院的主人还没见到, 他们已是被耳提面命的提了无数要求,勤快麻利倒是其次了,嘴紧忠心才是第一的,待到发现自己侍奉的只是一个三品侍诏,虽然女官职位已是很高,却让这些以为自己是要侍奉后妃的宫人有些失望,结果才入住第一天,帝王亲临,一一检视,对苏瑾又是温和体贴,宫人们自然又是别一番想头。 苏瑾还在震惊刘寻的话,自从踏入宫闱,听了那些陈年旧事,感觉到刘寻暧昧难明的态度,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谜团中,任务目标也不再是一开始他们所判断的琥珀的原因,而是捉摸不透的不育悬案。 冬夜总是特别安静而难熬。 御书房里,高永福侍立一旁不敢说话,刘寻对着一本奏折一动不动已经大半个时辰了,从苏瑾那儿出来,刘寻就一直这样,侍奉皇帝多年的高永福知道这是陛下心情不好的表现……万岁爷一贯不会乱发脾气,迁怒下人,因少时受过太多的苦,所以特别能忍,若是个不熟悉陛下性情的,根本看不出他什么时候生气。 刘寻在静谧的夜里,一遍遍的沉浸在往事中,那些因为主角最终的缺席,而导致他只能深深收藏的那些记忆。 他曾发现这世上原来充满恶意,后来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他好。虽然现在他才知道,那个好,似乎也是别有目的。可是,什么样的目的,能让一个人牺牲自己无怨无求,只对一个人一心一意的好?那目的,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念头,而这念头则逐渐伴生着自己需要强大,更强大,要站到最高处,站到那里,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更何况,站到最高处,也是那个人的愿望,她永远支持自己,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从来没有气馁。 他拼了命地站到了最高处,喜悦万分,却发现在这过程,他竟然遗失了一开始的目标,最开始,他只是想要保护那个人而已。 可是她呢?她去哪儿了? 宫墙外头的报更梆子响起,刘寻仿佛被惊醒一般微微抬了抬头,才低低地自言自语:“忘了旧事,朕就一点一点告诉你,就算只是为了任务……朕也不会放开你。” 冬天天亮得迟,苏瑾却有早起锻炼的习惯,她起床,外头宫女连忙一拥而入,服侍她起身,虽然她有些不习惯,却也知道宫里规矩大,自己也不擅长梳头,便由着她们替她梳头理妆。她坐在妆台前,却闻到了幽香阵阵,转过头,看到窗台那儿放了个土陶瓶子,里头斜插了几枝腊梅, 花瓣嫩黄,幽香袭人。 她正觉得受这些孩子的伺候,有些不太自在,在她的年代,这些孩子都还在念中学呢,不由地想借这个由头表扬她们一下,便称赞:“这梅花真好看。” 后头梳头的如兰笑道:“这是前殿于副总管一大早送过来的,说是陛下亲手折了插好吩咐人送过来给侍诏的呢。” 苏瑾愕然,继而感觉到有些窘迫,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昨夜困扰了她大半晌的谜团又涌上来,好在这些宫女训练有素,只说事实,绝不多嘴,苏瑾只好不自在的看着如兰替她梳头,她将所有头发在后头挽髻,压了个金环,看上去十分利落。 然后如梅捧上来一套玄红二色相间的衣服,轻声道:“严总管说,您是习武之人,晨起想是要活动活动手脚的,所以备了一套胡服给您,方便您活动,说若是您想习武,待您用过些点心后带您去校场。” 苏瑾站起来穿上,果然衣短窄袖,交领高腰,衣襟处有宽松褶子,长裤革靴,却丝毫不显得单薄,整套衣服玄色和深红色相间,古朴大方,腰间束紧以及棕色羊皮靴子更显得苏瑾双腿修长,她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外间却已送上了热豆浆及一小碟点心,如菊笑道:“请侍诏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再去校场,严总管在外立等着呢。” 苏瑾用了些点心,喝完热豆浆走出去,果然看到严霜立在门外,看到她出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姑姑昨晚睡得可好?衣服可有哪里不合身的?” 苏瑾呼了口气说道:“和我说话随意些吧,总这样绷着太难受了。” 严霜抬起眼来一笑:“姑姑说的话我总是听的,现在是去校场吧?” 苏瑾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呼了口气,严霜是不是认出她来了,她从来没有说过早晨要去练武,他却早就备好,无疑这些都是从前的自己的爱好,又或者,这些人都是把自己当成从前的那个“奉圣郡主”来相处?想起刘寻,她更觉得一阵迷茫。 清晨才蒙蒙亮,空气冷得令人精神一振,苏瑾一行步行过来,口鼻白雾蒸腾,可见温度极低。 皇宫里的校场是供皇家子弟骑射用的,自然是平整宽阔,箭靶子跑道等设备齐全,苏瑾走进去,远远却看到校场一侧有白雾以及水声响,她愣了愣,往那儿走去。 居然是个极大的水池子,用大块的水磨石砌成,里头的水并没有被冻住,但能看到水面结有薄冰,接近水面的地方有一层白雾,水很干净 清澈,水波荡漾,能看到池子底一具健壮的身子犹如鱼一样的潜过,动作简洁有力,矫健而迅捷,这样冷的天气,居然有人在池子里头游泳。 苏瑾看了眼严霜,严霜嘴角噙着冷笑,水底的人哗的一下浮上了水面,一只手在脸上抹水,长发湿淋淋贴着脖子,下颌的弧线下是修长的脖颈,肩膀宽阔有力,那男子转过头来看苏瑾,双眸深邃,睫毛湿润,鼻梁高挺,赫然正是刘寻。 苏瑾瞬间便想清楚了昨天还迷惑的问题——刘寻是怎么减肥又不会让自己变成壮硕的肌肉男的,原来是游泳。 刘寻已微微一笑,从水里的台阶走了上来,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犊鼻裤,冰冷的水顺着发端,滑过他匀称结实、纹理细致的肌肉,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他全身蒸腾着白雾,却完全没有一丝畏寒的感觉,从容的光着脚朝苏瑾走过来,宽肩长腿,腰细臀翘,全身肌肉线条分明,一丝赘肉都没有,充满了漂亮的流线型,整个身体犹如西方雕刻家的杰作,给人视线极大冲击感。 苏瑾在军队见过衣冠不整的男子多了,却莫名在平日里都是衣冠严整的刘寻面前红了脸,仓促的行了个礼,问刘寻:“陛下今天不用上朝?” 刘寻微笑:“不用,明天才是大朝,我才回京呢,总得要我歇息一天。” 苏瑾在刘寻的注视下,几乎不知说什么才好,之前想好的到了校场就屏退众人一个人锻炼的想法已经难以实施,刘寻那水淋淋光溜溜的身子离自己很近,给了她一定的压迫感,从前她们训练,和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特种兵对演,她都没有这种想要后退的感觉,心跳甚至加快了,这太不合常理了,苏瑾微微咬了咬下唇。 熟悉苏瑾的刘寻发现了她这一小动作,知道她在警戒和紧张,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严霜此时却熟练的从水池旁边拿了块绣着金龙的大澡巾递给了刘寻,他可从来没这么殷勤对他过,刘寻冷冷看了严霜一眼,严霜却给回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刘寻接过来往身上裹了裹,再接过严霜递过来的玉色银龙宽袍穿上,腰带松松一系,苏瑾松了一口气,好奇地去看那水波荡漾白雾迷茫的水池子。 ☆、赠剑 ?刘寻看着苏瑾盯着水池子,也微笑道:“那时候胖得厉害,虽然你姐姐每天要安排我慢跑、仰卧起坐、伏地挺身、做五禽戏、打太极拳,她还是非常担心我的运动量不够,加上这些运动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服侍的宫人发现,只能见缝插针地做,后来你姐姐看到我的浴殿池子,很高兴,说要教我游泳,从学会游泳以后,我每天早晨都要坚持游泳一个时辰,无论春夏秋冬,只有出征的时候才停了。” 苏瑾嗯了一声,心想有氧运动加游泳,当时自己还真的挺尽心的。 刘寻盯着水波,却想起了那少女浸在水里,薄衣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却毫不忸怩,她坦荡荡地用手托他的腹部,扶他的手,掰他的腿,手把手教他怎么划水,教他蛙泳、蝶泳、仰泳,甚至自己亲自一次又一次的示范,似乎完全不在意地在一个男人面前舒展演示自己的身体,虽然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这也令他不甘,她一直把他当孩子看。 苏瑾看他沉默,似乎又陷入了记忆中,轻咳了声:“陛下泳技很高啊。” 刘寻微微一笑:“十多年前,我们和南夷打过一次仗,他们精通水性,水仗我们打不过他们,颇为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来朕亲自教士兵游水,七日内教出来一支劲旅,后来打赢了。” 苏瑾钦佩道:“陛下身先士卒,果然英明。” 刘寻微微一笑,一旁的严霜却撇了撇嘴,那时候明明是姑姑要教士兵游泳,结果穿了水靠才教了一天被刘寻发现,立时交了个任务让姑姑去做,自己下水去教,自己小时候溺水过,所以畏水,当时被他拿来杀鸡给猴看,整得他要死要活! 刘寻却转脸对苏瑾道:“今天你也是来习武的吧?不知是想射箭,还是要骑马?” 苏瑾想了一会儿道:“射箭吧。” 刘寻笑微微示意内侍拿了把弓过来递给她:“这是游子弓,取游子归心似箭的含义,你来试试。” 苏瑾接过来才要拉,刘寻却阻止了,笑道:“你要做些热身,不然会伤到的……这些东西从前都是你姐姐教我的,你不要在我面前拘泥了。” 一边转头命内侍包括严霜等人尽皆退下,果然他们悉数退出门外,只有严霜一人立在门边,刘寻淡淡看了他一眼,再次得到了个挑衅的目光,刘寻也没理他,转身过来对苏瑾道:“可以热身了。” 苏瑾深吸一口气,非常想立刻转身回去,不过事已至此,她只有做起了热身运动,将手臂及 腰腿的肌肉拉伸开来,才拿起那弓,屏息一拉,以她的臂力,尚需全力以赴,才能拉圆,果然是柄强弓,想必箭射出去也足够快,她瞄准了箭靶,放箭,正中红心,她一连又搭上箭发了好几箭,对这弓有些爱不释手起来,之前遭遇的窘迫又淡去了些。 刘寻脸上微微笑,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待到苏瑾有所觉察抬眼看他,他才说话:“我让人安排了马车,今天我带你去逛逛京城,松快松快好不好?连早饭都不必吃了,咱们到外头去吃。” 苏瑾一听心花怒放:“可以么?” 刘寻笑了笑,脸上难掩骄傲:“自然可以的。”朕已经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不再像从前一样,直到后来你病重,都没能好好看过我们打下来的这万里河山,这京城的遍地繁华。 楚都为盛京,这也是前朝古都,历经数朝,巍巍峨峨,虽然每次朝代颠覆都饱经战火,却都会极快恢复,而京城百姓,也分外带着天子脚下的王都百姓的傲气,大街上熙熙攘攘,刘寻带着苏瑾在街道上随意地走着,依然都是便装,但衣料佩饰都是不俗,加上刘寻那眼神中自有掌控一切的气势,王者般有威慑力的气场,轻而易举地吸引着人的视线。 苏瑾到天桥下看了一轮古代杂耍,又去店铺林立之处一一浏览,但凡店面有些特点的,都会走进去看一看,她十八岁进了特种部队,大部分时间都在营地里进行枯燥的训练,偶尔出任务也都是匆匆来去,极少有这样悠闲的时间闲逛,更何况这是从来没有来过的古代,穿越时空的任务,再这一次之前,她只执行过一次,却是近代,任务也简单,只停留了三个月就顺利回去了。 刘寻一直陪着她,不疾不徐,毫无厌倦之色,但有苏瑾多看几眼,感兴趣的东西,他都直接命侍卫买下,苏瑾推了几次,知道他也不差钱,也都是些小布老虎,小核桃雕,草编的蝈蝈笼什么的小工艺品,想着回去赏人算了,也就不再推辞。 而一家武器店铺却吸引了她的目光,冷兵器时代的锻造技术依然能让未来人依然惊叹,在没有高科技的条件帮助下,古代人是如何能够锻造出历经数千年依然光亮如新,锋利如新开刃的刀剑的?这依然是个谜。 店铺里壁上悬刀数十,大白天屋内依然点了灯烛,照在刃上,寒芒灿耀,苏瑾十分有兴趣的一一去取下来看,又去试那刀锋利与否,店铺里一向女子进来得少,店小二一贯是不太重视的,但是他看到这女子外罩披风一身通黑如墨,随着她劈砍削的动作,却隐隐现出内里 的一角暗红,织料光滑流转,而她身后站着的男子,也是一身锦绶玄黑长袍,眉疾似刀,眼尾飞振,丰神威峻以极,虽然眼神一直跟随着那女子,唇角半噙着一分似有若无地笑意,无意间看到别人的时候,却深邃锐利,充满了威慑力——这不是普通客人,小二连忙上来一一介绍,殷勤备极。 苏瑾一把一把验看过,颇有些意犹未尽,刘寻见状和那店小二道:“这些都太普通,便没些稀罕的?” 小二连忙道:“有一对雌雄古剑!我们店主才得的,十分宝爱,尚未请人估价。”一边进去了一会儿,捧出一个匣子来,打开里头一对短剑,不过一尺长,配的古朴鱼皮剑鞘,其刃精莹如新发于硎,剑把分别铸有龙凤纹,并有蝌蚪古文,一是阳文,一是阴文,刚好一对。 苏瑾接了过来,抚摸观摩了一会儿,试着往试剑的木头上砍,一下便将那截木头轻而易举地削断,小二微微变了色,这剑刚来的时候他们店主也是试过的,也不过是将木头削出了薄片,这女子,力气忒大了! 刘寻嘴角漾起了笑容,满意道:“这对剑,我们要了。” 直到到了酒楼沿街面最好的位置上,苏瑾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小二禀明了店主,店主出来和刘寻亲自交涉后,终于以三千两银子成交,当然没带那么多银子,刘寻只让侍卫过来留了个信物,付了定金,便将那对短剑拿走,却将雌剑给了苏瑾,自己留下了雄剑。苏瑾再三推辞,刘寻脸色听若不闻,索性亲自替苏瑾佩在了腰间。 苏瑾很想将这赠剑的含义看成是君臣之义,但是这不是应该要么赠一对,要么留着自用么?这一人一把,还一雄一雌,她真的很难保持平常心。 但是刘寻却一直心情很好地嘴角噙着笑,上了酒楼拿了菜单一一点菜,时不时还询问苏瑾的意见,苏瑾一直装作平静地看着窗外的街道,腰间那把短剑仿佛火烧一般的硌在那儿。但是她却不好开口问,万一是她多想了呢? 皇帝陛下一边看着菜单,一边心情甚好地偷看着苏瑾坐立难安的纠结,从出店铺起,她就没了心思再逛,眉间若隐若现的纠结,他洞若观火,却无动于衷,在表白一定会被拒的情况下,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暧昧的真义,绝对,不要捅破窗户纸。 饭菜上来,极为精美,苏瑾吃得不是很安心,刘寻看在眼里,自然有些心疼,便说些话引她分神:“今日看到剑,倒教我想起一个故事来……侍诏知道故剑情深的故事么?” 苏瑾啊了一声,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眼中一片迷茫,刘寻眼里含笑:“就是刘病已和许平君的故事,令姊给我说过的。” 苏瑾嗯了一声,这是段发生在楚朝后的汉朝的事了,是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托同宿舍战友的福,她也看过这电影,刘寻仿佛不经意的问:“当时令姊匆匆说的,只说了前半部分,说是刘病已不惧权臣,下诏求剑,大臣保举,终于得以册立糟糠之妻为后,后来呢?那权臣会善罢甘休么?” 苏瑾想到引得战友大洒眼泪的情节,微微蹙眉,有些惆怅道:“霍光不甘心,买通了女医,在许平君生产的时候下药,导致许平君难产而死,最后刘病已终于还是不得不娶了霍光的女儿为后,很久以后他终于独掌大权,将霍家铲除了,为许平君报了仇,还成为了一个非常有为的皇帝,他在位的朝代,被后世称为中兴时代,他将许平君葬在南园,所以故剑情深和南园遗爱往往连在一起说。” 刘寻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令姊当时没说结局,害得我猜了这么多年呢——报了仇又有什么用,许平君又不会复活了,他不该在没有力量保护最心爱的人的时候就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苏瑾呆了呆,自己当时到底是在什么场合会和刘寻说这样的故事的?她看刘寻彷如若无其事的笑容,隐隐有一种似乎说错话的感觉,她只好试图打开话题:“姐姐当时还会和你说这些故事?” 刘寻微笑:“她教我很多东西,都是太傅们不教的——技击、辨草、游泳,她还教我怎么追求心上人。” 苏瑾一口茶呛住,咳嗽起来。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故人 ?刘寻看着仿佛被吓到的苏瑾,微微笑着,眼里都是温软,太傅们教他的是正统的儒学教育,教他仁孝忠义,君子六艺,经史子集、诗词曲赋、吏治官德,唯有一个女子,教他如何在深宫中生存,教他一身武艺,教他内心强大永不放弃,教他看到生活残酷中的希望,以及那些琐碎的幸福。 他促狭地告诉那个有些慌张的女子:“她教我给心上人送花、写诗,约她去游玩……” 那个鲜明的春日仿佛回到眼前,青衣双鬟的女子皱着眉头仿佛接受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地想着:“要打动梁小姐么?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出身世家,想是什么都不缺的,自然只有让她看到你的诚意,你可以送花吧,可以表示自己的爱慕……嗯,还可以约她……想办法和她去游玩什么的,比如寺院进香,游湖,赏花什么的……然后你要趁机展现你优秀的一面,比如你文采那样好,写首诗给她呀,把你的倾慕放在里头,比如你武艺好,乐于助人……等关系再深一些了,你就可以送一些稍微贵重一些的东西了,比如珠宝什么的,要投其所好,看看她喜欢什么,如果对方接受了,说明基本上是对你有好感,同意交往了,如果拒绝,但是态度比较温和,那可能是熟悉得还不够,那要再努力一下……” 情窦初开的他急切地看着面前唯一能信得过的女子:“写诗?要写什么样子的诗?” 那个惯于安静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双眸漆黑深沉:“比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震撼了一下,回到自己书桌,绞尽脑汁,写到深夜,才写出了一首寄托自己那满怀的情思的诗,充满期冀地递给苏瑾:“这首诗,上巳节和花一起给梁家小姐,您看行么?梁小姐会喜欢么?” 那个女子看着那张素笺上的字,轻轻念着,很久以后,才缓缓道:“若我是收到殿下这首诗的女子,一定会满心欢喜,能够得到有这样有才华的男子的倾慕。” 刘寻倒了一杯茶,为自己当年的愚蠢,喝了一杯,对面的苏瑾看着他的脸色,有些踌躇的问:“后来……你追到你的心上人了吗?” 刘寻微微一笑:“我用了一夜,涂来抹去,反复思量写了满纸的诗句,最后选了最好的一首,抄了出来,认为它最能表达我对那人的倾慕之心,然后亲手选了初春最美的桃花枝,连同精美诗笺一同装入锦盒,亲自送去。”如今已经不记得那一夜的诗句,只记得字字句句都是幼稚愚蠢却自以为情深的胡言乱语。 苏瑾睁大双眼追问:“然后呢?” 刘寻脸上带着讥诮地微笑:“我还没转身,她身边的女伴和同游的贵公子们发出了低低的嘲笑声,那女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将锦盒拂落,让我自重。” 苏瑾轻轻啊了一声,眼里写满了遗憾和同情,刘寻笑道:“因为我当时胖得像头猪,所以我的诗被认为是请人代笔,我的倾慕被视为侮辱和轻佻——以及以势凌人。”自己最后在嘲讽讥笑中落荒而逃。 苏瑾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安慰:“那是她的损失,不是你的,以貌取人的女子,配不上陛下。” 刘寻笑起来,原来,当年如果自己把这个结果告诉苏瑾,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啊,一个能将自己心中阴霾全部驱散的温暖的回答。 可是当年,他却没有说出被拒绝的事情。 那个女子迎了出来,一边替他脱衣服一边殷勤地问他:“怎么样殿下,梁家小姐看了怎么说?” 他看着她漆黑的双眸,却将那些受到的侮辱隐藏:“她很喜欢,还说我很有才华。” 她一张脸绽放出了笑容:“那她是答应殿下了?” 他却支吾着摇头:“她们世家女讲究矜持呢,哪有那么容易……姐姐,我忽然觉得,我现在一无所有,也给不了她什么东西,还是先让自己更强大才好,不然哪里配娶这样的女子呢?” 那个女子却温柔地安慰他:“患难之间的情谊更珍贵呢?梁小姐不嫌弃你失势,矢志不渝,那就是最宝贵忠贞的情谊呀。有个朝代,有个男子叫刘病已,他是皇曾孙,却因为太子被人诬陷,全家都死了,只留下他被人收留在狱中,后来皇帝后悔误杀了太子,找回了他,记回宗室,收养在掖庭,日子却也过得很是困苦,后来他迎娶了一个女子,叫许平君,许平君和他一起度过了最困苦的那个时候,后来皇帝驾崩了,刘病已被拥立为皇帝,许平君进宫被封为婕妤,当时的权臣叫霍光的,想逼着皇帝娶他的女儿,结果刘病已就下了一道‘寻故剑’的诏书,他在诏书中说:我在贫微之时曾有一把旧剑,现在我非常怀念它啊,众位爱卿能否帮我把它找回来呢?大臣们知道他的意思,最后还是封了许平君为皇后,这就是有名的故剑情深的故事了,您看,梁小姐与您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将来你终于得成大业,不就也有了个对你最好的皇后了?”微时故剑,患难与共,不离不弃,自己当时年少不知事,只注意那些虚荣而幻美的华而不实的东西,却没注意到,自己身 边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宝物。 自己当时只是勉强笑了笑:“这个刘病已,自己虽然当了皇帝,却仍在权臣的威胁之下,虽然他勉强封了许平君为皇后,但是我觉得,这个许平君的结局,不会很好。” 苏瑾当时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告诉他故事的真正结局,却笑着对他说:“殿下将来一定是乾纲独断的英主,一定不会掣肘于人,可以保护自己的皇后的。” 刘寻久久凝视着坐在对面的人,这个十年以后,再次回到自己身边,面容却丝毫没有改变的女子,自己后来见过了许许多多的女人,却没一个是这样的,她身怀不可思议的力量,却反而极为自律,绝不恃强凌弱,有着一颗最温柔善良的心。他披着黑暗无边的铠甲,把那些淋漓鲜血,嘶吼悲鸣,丑陋欲望一一踩下去,站到最高的宝座,独掌大权,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将面前这个女人纳入自己羽翼下,如宝似珍的宠爱,给她至高无上的荣华尊贵,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忘掉记忆有什么关系?是她就行,他可以一点一点地帮她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的过去,无论是痛苦的、快乐的、幸福的,他都会一一告诉她,他会给她看到他的心,让她爱上他。 苏瑾被皇帝陛下灼灼的目光看得开始食不下咽,反复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刘寻忽然猝然发问:“山有木兮木有枝,这首诗的全诗,你知道是什么么?” 苏瑾愣了楞看了看刘寻,这是后世发现的越人歌,在南方少数民族中的典籍中的记载,虽然记载的年限是在楚朝之前,想必并未广为传唱,在后世却是十分脍炙人口的诗了。刘寻笑微微:“是你姐姐教我的,却没有说完全诗,我一直记挂着。” 苏瑾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念: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她顿了顿,看见刘寻含笑点头示意她继续,她又迟疑地念出下一句: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皇帝脸上仿佛忽然被什么光照亮了一般,他嘴角含笑,温柔眼光如有实质,在苏瑾眉目流连了一会儿,招手命人上酒,苏瑾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坚决地推拒,刘寻却丝毫没有勉强,而是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时不时看着苏瑾笑一下。 后知后觉的苏瑾有一种似乎被调戏 了的感觉,她有口难言,又没办法和刘寻剖白说清,皇帝却抱定暧昧终极大法,绝不说破,自己小酌了一会儿,柔声苏瑾说话:“明天大朝商议国事和祭祀事宜,要见朝臣比较多,后天就要南郊大祭,奏凯告天,天冷,祭祀礼节繁琐,你跟过去不过是白白受冻,所以明后天你都不必随侍了,旅途劳累,你可以在院子里歇一歇,若是闲不住,让严霜带你宫里到处走走消遣消遣,想玩什么都成。” 苏瑾好奇问:“南郊大祭是什么?” 刘寻笑道:“不是才平定了西疆那头,打了胜仗班师回朝自然是要祭天的,这也是应有之礼。”大祭上还要杀俘,他不愿意让苏瑾看到,苏瑾这人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仿佛武器一般冰冷无情,但在另外一方面,面对平民百姓和孩子,却心软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俘虏在祭坛上会被一一杀了献礼祖宗,毫无疑问她一定会不适,加上天寒地冻,祭祀礼全套做下来,文武百官要站在南郊祭祀广场上起立下跪几个时辰,他如何肯让她吃这个苦。 苏瑾不知就里,但是这两天刘寻给了她太多压力,不用陪在刘寻身边让她心下一松,她存了许多疑问想问严霜,偏偏今日出宫,陛下一个内侍都没带,只带了侍卫,她心下不安,和早晨出来时兴致勃勃不同,她现在一心只希望赶紧回宫,结束这气氛古怪的宫外之行。 直到天擦黑,刘寻才带着苏瑾回了宫,还留着苏瑾在东暖阁用了晚膳,又去散步了半个时辰,才放苏瑾回了院子。苏瑾一回到院子,立刻让人把严霜叫了来问话:“你觉得皇上从前和我姐姐……是否有情意?”? ☆、流言 ?严霜睁大眼睛:“郡主比皇上大八岁,皇上一直称她姐姐,郡主虽然多方照顾辅佐皇上,却并未有暧昧越礼之处,始终清清白白,姑姑何出此言?” 苏瑾摇头:“不是问姐姐对皇上,是皇上对姐姐,没有什么流言传出吧?” 严霜抬眼看苏瑾,一本正经,问这样的问题也毫无羞赧之色,心下不由对一大早就冬泳的皇帝幸灾乐祸起来,他笑道:“皇上对姑姑,自然是尊重之极的,怎么可能让流言传出,有损姑姑清名?” 苏瑾皱了眉,严霜试探地问:“姑姑可是觉得皇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苏瑾想了一会儿,刘寻举止行为似有暧昧,这事情只是个人感觉,说起来似乎都是些小细节,要成为实据实在有些难,总不能说,我觉得陛下看我的眼神不对,我觉得陛下说起从前的苏瑾似乎别有暧昧这样的充满主观的说法吧,不过严霜不是外人,又熟知过去,说了也能多一个人帮忙分析参详,她便说:“皇上今日买了一对雌雄宝剑,却将雌剑给了我,自己留了雄剑……” 严霜了然,心下冷笑,仍是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不过是那对宝剑正好是雌雄罢了,兴许皇上只是觉得这一对剑都很好,姑姑你使唤合适,但是一个人用一对剑也太浪费,所以自己留了一把呢。再说了,我今儿听说,皇上打算开春就选秀呢。” 苏瑾蹙眉想了一回,也觉得勉强说得过去,至于那些暧昧的话,似乎说成是姐弟之谊……也能圆过去,至于对自己处处优容,想是看在从前的份上。 她不再纠结,却又想起这两天一直寻思的事情:“你找御医打听过了没?” 严霜心拼命掩住脸上想笑的表情,尽量保持一派平静:“既是要选秀……大概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苏瑾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早晨看到刘寻从水里出来,犊鼻裤紧紧贴在身上……下腹那儿的线条……她耳朵微微觉得发热,自言自语道:“开春就选秀么……”那如果快的话,兴许几个月就该有有孕的消息,那时候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去了?稳妥起见,该不会要等孩子生下来才能走吧。 她呼出一口气,自己从前执行的都是短途短期任务,大部分都是直接找到任务目标杀了回去,上一次清洗记忆的是最长的一次,待了十二年,这一次难道又要待上好几年? 严霜看她不再说话,垂手侍立一旁。 她看着严霜那秀美的侧脸,忽然想起,严霜这个人,是皇帝放在 自己身边的,他所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她听到的究竟是真实的过去,还是刘寻想让她知道的过去?刘寻所说的那些过去,又有没有经过修改?严霜之前如同疯狗一样玉石俱焚地刺杀皇帝,如今却回到宫廷担任职司,是误会解除?刘寻的那些解释,未免太过牵强,连她都不相信。皇上为什么会放心将一个看上去穷凶极恶的人放在宫中?会不会别有挟制的手段?还是那场刺杀就是一场戏?然而如果是这样,这又是为了什么?刘寻为人深沉难测,言行举止令人迷惑,自己若是和皇帝起了嫌隙,为何在报告中一点都没有提到,若是没有,为何自己要清洗记忆?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让她迷惑,她沉思着,却似乎无法用恶意去揣测楚武帝,他每次看着她的目光,都似乎充满了信任和温暖,他无微不至地关怀她,说起过去的那些往事,历历在目,满怀感情……在她面前,他甚至不像是历史上那个铁腕冷静的帝王,而是有血有肉,充满感情和人情味的……如果这一切都是伪装……她微微打了个颤。 如果这一切是伪装的话,那么他的目的何在?他为什么要做那些暧昧的举止?如果说他真的喜欢她,她是不信的,在她所在的时代,有权有势的男子,身边绝不会断了投怀送抱的女子,他们挑选的余地太多,并且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同时,社会舆论也对他们很宽容,不过是一个风流的名头,更何况是古代,皇权至上,皇帝根本不会缺女人,更何况她才貌平平,既不符合这个时代主流的审美观,还大皇帝八岁,到皇帝身边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皇帝就算有恋母情节……自己的性格,也和一个贤妻良母相差甚远吧。 如果不是感情,那就是利益了,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自己那些超时代的药品?制造武器的才能?还是……想打听自己的来历? 不知为何,苏瑾莫名觉得刘寻是个坦坦荡荡的枭雄,不会以这样卑鄙的小道来牟取什么利益。 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自己,这个任务的复杂程度已经脱离了她的想象,她不能再以之前简单直接的做法来执行任务了。而揭开这些迷雾问题的当事人的记忆,她却已洗去,掩藏在层层迷雾后的过去,究竟谁能信任?原本以为应该十分敬重自己的皇帝,却似乎别有内情。 苏瑾锁紧眉头,思虑重重,严霜上来问她还有什么吩咐的,她摇了摇头,让他下去歇息了,如秀让人打了热水来,然后替她卸了钗环发髻,宽了大衣服,服侍她盥洗后便服侍她上了床。 第二日大朝, 苏瑾虽然依刘寻要求,没有去御前当差,却仍是起了个大早,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日刘寻依然命人送了花来,却是一盘子白石头磊着的水仙,放在暖炉边,玉瓣金蕊,清新可喜,芬芳怡人。 苏瑾看了一会儿那花,不由地想这大冷天的,又是古代,要送花还真需要些心思。她用过早膳,让严霜带着她在宫里的花园慢慢的走,还特意说明,想让严霜带去从前刘寻住过的宫室看一看。 她一边走,一边装作不在意地询问严霜:“从前陛下在宫里的时候,你也在陛下的宫中伺候?” 严霜摇头:“我是陛下已经开府出去以后才入宫的,后来陛下去了军中,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皇上封赏,专门拨了一批宫人到王府服侍的,那会儿我也才十二岁,职司不高。” 苏瑾微微惊讶:“不是只有禁宫内才许用内官的么?王府大臣用内官岂不是僭越?” 严霜道:“所以当时我们这一批宫人都仍属内务府管,领的是宫中的俸禄,并不由王府支出,但是是丁皇后做的主,说陛下从前长居宫中,如今从边疆回来,王府没什么妥当人伺候。” 苏瑾眼神微微闪动,知道这又是那时空偷渡者的花招了,不过严霜当时年纪还小,大概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人,但是无论如何,这群人领的是宫中的俸禄,若是宫里有命,听谁的自然一目了然。 虽已时过境迁,她却依然为当时不再藏拙领了功勋,却踏入了更加凶险境地的少年捏了一把汗。她太了解自己,自己并不擅长机谋巧辩,但是肯定是帮不上他什么忙的,那个少年一定如同藏于匣中的明珠,大放光芒,却引人嫉恨,然而他不仅仅是明珠,还是一头幼龙,得了海水,随时腾云。 原来打算问问严霜是否知道刘寻心仪之女的事情,看刘寻的意思,当时应该是曾经喜欢过一名女子,而自己也曾教过他怎么追求那名女子,最后却遭了拒绝,现在这么算来,刘寻喜欢那名女子的时候,应该还是藏拙的时候,严霜应该还小,在宫中,未必知道。 她想了想仍是问道:“你知道皇上年轻的时候曾经心仪过哪位女子么?” 严霜自然是不吝于揭刘寻的短的,欣然道:“在宫中略有听闻,陛下一直心仪是梁家嫡长女,上巳节还请人写了诗,附庸风雅,送花给梁家嫡长女,却被梁家嫡长女视为侮辱,当场拒收了那花。” 苏瑾轻轻啊了一声,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给刘寻说故剑情深的故事了,严霜仍 是不屈不挠的继续往刘寻身上抹黑:“后来陛下被弹劾,被废了太子位,二皇子被立为太子,梁家嫡长女被改聘为二皇子的妃子,听说陛下当时还跑去见梁家嫡长女,被人发现,被先皇责罚——直到皇上登基后,还有流言……说皇上是因为还倾慕依恋梁家嫡长女,所以迟迟不肯立后,甚至为了她终身不娶,甚至有戏曲名叫《明珠还》的,影射太子与梁家嫡长女原本两情相悦,却因为受到皇后强逼迫害,梁家嫡长女不得不悲痛的别嫁雍王,太子复位登基后,梁家嫡长女将当初定情的明珠还给皇上,表示还君明珠双泪垂,劝君怜取眼前人之意,因为尊重梁家嫡长女从一而终的贞节之念,皇上终究没有做出强抢弟媳,违背人伦的事,却一直不肯宠幸妃嫔,深情无限……” 苏瑾整个人都无语了,半晌才问:“是真的么?” 严霜笑道:“谁知道呢?我只知道陛下对他好龙阳、不能生育的谣言都放之任之,一向也颇为宽容民间士林言论,却独独对这一流言采取了铁血手段封杀,演过那戏的戏班子全被罚银并且轰出京城,从此不许进京。” 苏瑾想起昨日刘寻说起故剑情深的故事的时候,那眼中满满地深情和怨恨……难道当时那梁家嫡长女是不得已,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做出拒绝之态?这么想来就豁然开朗了啊!难怪刘寻要说,因为没有那个人,所以登上皇位也觉得没了意义…… ☆、旧居 ?转眼到了体仁宫,严霜推门进去,碧瓦朱檐,雕梁绣柱,颇为华美轩敞,中央青石铺路,光可鉴人,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可见常有人收拾,严霜道:“皇上当年是嫡长子,满月就已被封为太子,之前一直随着元后住在中宫,后来元后去世,论理太子应该迁往东宫,结果当时掌六宫的贤妃说一时还收拾不出来,而太子年幼,就先将先帝住过的体仁宫略微收拾收拾后让太子住进去了,体仁宫当时是最宽敞最齐备的宫室,因此倒也没人说什么闲话。这一住就再也没动过,对外说起来也只说太子年幼,尚未配备东宫僚属,住在体仁宫也方便照顾——皇上登基后,这里虽然不许闲人出入,却是派人每日收拾妥当的。” 苏瑾微微叹气,慢慢走了进去,体仁宫后园有极大的花园和荷池,水面已经冻了层薄冰,隐隐可见残荷断梗,荷池旁泊着画舫龙舟,彩画鲜明,花园里假山叠叠,堆得玲珑绝巧,回廊曲折,两侧种了许多的奇花异草,虽是冬日,依然有一些有着绿意,又另外有个大笼子,里头养着些珍禽,天冷都躲在窝里。 苏瑾想起刘寻说的话,想必当初借着这个园子,他们弄了不少素菜吃吧,她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些荷叶想,藕也是可以吃的,莲子,莲叶也可以做些汤…… 严霜笑道:“姑姑可要去看看您住过的院子?” 苏瑾沉思着,却依然警醒过来道:“你是说姐姐的院子?” 严霜笑看她一眼:“是,虽然我没住过体仁宫,但后来皇上登基的时候,和姑姑曾经到这里重游旧地过,当时皇上已将外头的冀王府赐给了郡主做郡主府,就说要把这里保持原样,郡主若是入宫便能在这儿小住。” 苏瑾好奇道:“冀王府?” 严霜点头:“冀王便是皇上太子位被废后封的亲王封号,当时皇上出宫开府,住的地方,贞贤皇后怕人说她苛待皇子,特意选了极好的宅子,十年前失火烧毁了,陛下后来又命人按原样子重建了。” 严霜边说话边带着苏瑾往后院里走去,走入了一间耳房内,才走进去便有人叱道:“什么人也来这里混走?不知道这儿是不能混入的么?” 声音爽脆,苏瑾一愣,才踏入门槛的脚顿了顿,原来里头却是站着一名穿着浅绿色宫装的宫女,柳眉星眼,手里拿着抹布,正瞪着眼睛看严霜,一眼却看到穿着深蓝缎子对襟银貂长袍的苏瑾,呆了呆,上下扫了一眼。原来今天苏瑾因为不用御前当差,如秀便没让她穿着正式的女官服,只着了一身深 紫纹凤常服,双鬟依然只用了支紫金押发,但宫里人眼明心亮,自然能看出衣料的不凡来,更何况苏瑾军人出身,眉清目朗,自有一种坦荡无畏、风华卓然的气韵。 严霜看了眼那宫女的服色,笑道:“原来是位小答应,是在这里收拾么?” 那答应皱了皱眉道:“没听说选秀呀?这是哪一宫的采女乱走?这里不可随便乱走的。” 严霜倨傲道:“这是御前三品侍诏苏姑姑,不得无礼,且报上名来。” 那答应皱了皱眉上来潦草施了个礼道:“婢子名唤飞霞,体仁宫答应,每日奉谕旨来此检查打扫,不识侍诏面,适才冒犯了……好教姑姑知道,体仁宫这里不是随便乱入的,便是玉堂、寿安两宫的太妃,要进来也是要请旨的,还请姑姑见谅。” 严霜斥道:“这位苏侍诏乃是先奉圣郡主的亲妹,如今是来看奉圣郡主的旧居处,陛下也是知道的,你且退下吧。” 飞霞皱了皱眉,仍是微微低头道:“陛下若有谕旨,为何今日不见高总管或是于副总管对体仁宫有一字交代?这位公公也很面生,体仁宫为陛下旧居之地,兹事体大,还请侍诏、公公先请回,待得了陛下允许,再来看看也未为晚也。” 严霜冷冷道:“你这小答应好生无礼,莫要说侍诏品级远在你之上,但有吩咐你就该好生谨遵,且说这体仁宫,你不过是个洒扫的答应,如何倒似这宫里的主人家一般?” 飞霞满脸涨红,她原是手脚勤快,收拾得妥当,皇上有次来看到她细细擦洗窗棂,记性又好,每一物都能保持原样,却又纤尘不染,十分赞赏,便将这体仁宫的洒扫诸事交由她负责,因为平日并无人居住,偌大宫室,只有皇上有空便一人进来闲走闲坐,渐渐她便将这宫室视为自己的地盘,不肯闲杂人等擅入擅动一物,更是享受那陛下一个人静静在屋里坐着,她悄没声息地在一旁收拾,时不时轻手轻脚给陛下换杯热茶的时光。 如今被人说破心思,不由有些恼羞成怒,然而她是见过皇上重重处置弄坏东西或者擅入体仁宫的人的,说是奉圣郡主的妹妹,奉圣郡主又不在了,这个妹妹虽然是三品侍诏,想必皇上看在奉圣郡主的面上给的,未必喜欢别人来这里,她鼓足勇气还要争执,严霜已是烦了,低喝道:“还不出去!若是我们抗旨了,自有皇上裁决,你算什么东西在这儿吠!” 飞霞被斥得脸上发白,微微低了头出去,苏瑾自一个人打量着房内,这是四品宫女住的房,已算得上是 宫内不错的住所,外头天阴着,屋内也分外阴暗静谧,陈设斑驳掉漆,帷幔地毯都已褪色,大概这十年来都没有换过,虽然小心保养打扫,却依然现出了颓败气相。 严霜转了一圈道:“真正是不经使唤,人又去哪里了?姑姑先坐着,我去找炭盆来,这屋里冷飕飕的,别冻坏姑姑了。”一边说着一边便出去了。 苏瑾并不怕冷,她十分好奇地在屋内转了一圈,和自己生活习惯一样,并没有什么装饰品,摆的一色的黄花梨桌椅,大红椅垫,靠壁一架梨木书橱,她走过去看了下书脊,都是些《诗三百》、《曲韵》这样的书,还有些戏曲本子,倒是适合她的口味,她饶有兴致地翻了翻,却是看到一本羊皮封面的本子,她愣了愣,这和这里的书不同,她取了下来,翻开,扉页只简单用小毛笔写了苏瑾两个字,是她自己的笔迹。 她打开,看到里头都是蝇头小楷,不过是记录一些很琐碎的事情,例如月例、衣料以及这一日需要做什么事,有什么事情没有做,记录很简洁,一丝主观文字都没有,想来是宫里事情繁琐,她特意做备忘,而谨慎起见,她没有透露什么东西。 她大致翻了一下,一直到最后一页,几行英语吸引了她的注意, ifrecollectingwereforgetting, theniremembernot. andifforgetting,recollecting, hownearihadforgot.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我将不再回忆,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这是艾米丽.狄更生的诗,这位安静的女子沉默地在孤独中写诗,闭门不出直至逝世,人们称呼她为“阿默斯特的女尼”。 自己为什么会写这样几句诗在这里呢?写这几句诗的时间是什么时候?那时候,自己是不是就已经决定了要洗去记忆?苏瑾翻了翻前一页的记录,却只写了一些物资准备,她看了一会儿,似乎这是在准备一次远行,而且是往军队去,而准备的那些衣物、靴子等等,似乎都是要去尚服局领取的。 她皱眉看了一会儿,不得其法,将笔记本放了回去,心里觉得奇怪,按理说体仁宫后来他们出宫开府后,就很少在这里住了,自己不该会将这么私人的物品留在这里,而冀 王府后来改成郡主府,又被自己一把火烧了,也不该还有这样的笔记本存在,毕竟自己若是走,私人物品是一定会尽量处理掉的。 这个笔记本是写完了的,想来自己应该会再做一本新的笔记本,那么这本旧的,是怎么拉在宫里的?自己不像是这么粗心的人。 苏瑾离开了书橱,又走了几步,看到窗侧书桌旁,有一张长几,上头遮了纱罩,她揭开,发现里头居然放了一个用浅黄色桑皮纸叠起来的立体纸模沙盘,有山有水,有曲曲折折的建筑,还用纸折了小三角画上了浅绿色的树叶,插在上头表示森林,做得颇为精致,她不禁笑了笑,可以想象这是当年自己做出来的战术模型沙盘,综合了户外以及室内的地形……想必这是自己教刘寻战术的吧?冷兵器时代,其实自己并不擅长,特种兵号称是最强的单兵作战兵种,战术上她不过是略有了解,想必教刘寻的也有限。 她低下头饶有兴致地看那模型,忽然发现在一座山后水前有个小小的房子,从窗口看进去,依稀能看到里头有家具,她十分惊讶,这是小孩子玩家家呢? 她蹲下来仔细往那屋里张望,居然能看到里头还有两个小人儿,就是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她站起来张望了一下,看到桌上有火镰和蜡烛,便点起蜡烛,持了烛台蹲下来,努力去照亮那小屋子所在的角落。 正全神贯注,忽然听到木门吱呀一声,然后听到飞霞一声轻呼:“大人您在干什么!” 她一愣抬头侧身,手中不稳当,烛火登时燎到沙盘,那小房子旁边正是一片片纸做的树木,霎时就烧起来了,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扑,门口的飞霞也已尖叫着冲了过来,火并不大,只是那模型是纸做的,又已年久十分薄脆,已是烧毁了一角,那小房子已烧成了灰,依稀只看到两张纸片剪成的小人残缺不全地倒在纸灰里。 飞霞满脸怒色:“侍诏大人,您惹祸了!”? ☆、24问字 刘寻来的时候,严霜正站在房里斥责飞霞:“甭说烧了几片纸,便是烧了这屋子,那也没你什么事儿,在这大惊小怪什么?简直是目无尊卑!” 苏瑾坐在一旁,满脸尴尬,待要喝止严霜吧,人家在替自己出头,看到刘寻进来,苏瑾站了起来,脸上有些不自在,那飞霞却早已扑了上去跪在刘寻脚边,一行哭一行诉:“陛下,奴婢有负陛下重托,竟让人将那沙盘给烧了!” 刘寻一愣,看向苏瑾,苏瑾满脸羞惭,刘寻走至长几侧,看了看那沙盘里的小屋一角已烧成狼藉,垂下睫毛,嘴里却风轻云淡:“烧了便罢了……” 苏瑾却听得出那似乎平淡的话里带着的一丝痛惜和委屈,心下更是愧疚,轻轻说:“我再给你做一个吧?” 刘寻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牵了她的手:“那东西做着不容易,当年你……姐姐花了好长时间,眼睛都熬红了,现在也用不着了,让他们收拾,我们用午膳去……” 苏瑾踌躇着被刘寻牵着手拉走了,刘寻手里握着这些天好不容易又能摸到的手,想捏捏揉揉,又怕唐突,把适才对那沙盘的遗憾丢到了脑后,不管怎么说,人在就行,那些死物不过是寄人而用,如今人在身边,哪一样能比得上? 严霜冷冷地看了眼还跪在地上面色发白的飞霞,哼了声:“听到陛下口谕没?收拾干净了,且去慎刑司领罚去。” 飞霞仍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怎么会这样?从前有人不过是碰下来一本旧书,就被陛下直接命令拉出去打,如今烧毁陛下爱重之极的沙盘……陛下居然轻轻放过了…… 严霜袖子一摆,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刘寻其实也是匆匆挤出时间来和苏瑾用午膳的,才用完,来不及和苏瑾多说两句话,又有朝臣求见了,他便忙着又去御书房了。 苏瑾回了院子,想到今天烧的沙盘,看得出做得并不精致,大概条件有限,当时刘寻身边只怕不少皇后的耳目,时间也不太充足把,但是刘寻依然这般珍而重之地收着,教她心里隐隐有些感动。 刘寻真是个念旧的人啊,那个梁后,听严霜说,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但他就那样深情地怀念,甚至为了她虚悬后位……苏瑾忽然对那个得了刘寻这样深沉的爱的女子,有了一丝隐隐的嫉妒。 她从小就是孤儿,又一直忙于任务,感情极度匮乏,其实很能理解刘寻这种极度渴求爱的感觉。 想到她不慎 烧毁了,她更愧疚了。自己迟早是要走的,那个沙盘又被自己毁了,她忽然觉得,很想再给刘寻留下些什么东西。 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好不要再那样容易坏的了,能长长久久的最好,她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打发业余时间,学过一段时间刻章,既可以平心静气,又能锻炼手指手腕的力量,也许可以给刘寻刻一个章? 她眉头舒展开来,招手叫严霜,严霜正在窗前盯着人喂鸟,听到苏瑾叫,连忙跑过来:“姑姑有什么吩咐?” 苏瑾想了想:“我想出宫,不知道方便么?” 严霜一愣,收敛了笑容:“这,得陛下同意才行。” 苏瑾皱了眉:“那你能想办法派人去给我买点能刻章的石头么?” 严霜脸上微微放松:“姑姑想要刻章?” 苏瑾觉得说要刻给刘寻有些不好意思,只点头:“有些无聊,想练练手。” 严霜笑道:“姑姑真是的,库房里就有不少上好的田黄、鸡血石,我让人去和司库那儿说说,一会儿就得了。” 苏瑾本来想说不要那么名贵的,想了想如今要送的人可是一国之君,太寒碜了也不行……只是拿人家库里的东西来送人家,会不会太过分了……但是自己本来在这里就没什么财产……重要的是心意吧。 果然不过是过了一炷香时间,司库已是捧着一匣子的印石过来了,田黄、鸡血、青田和艾叶绿都有,林林总总很是齐全,连篆刻用的刀具都给配了上来。 苏瑾正感叹这些宫人都是人精,那边已是热络推荐起来,她最后拿了块晶莹剔透的田黄石,却犯了愁,刻什么呢?直接刻名字不太好吧?皇帝的名字都是要避讳的,但是让她想出刻什么也太难,愁了一会儿,她心想,古人听说也有刻字号的,就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字号的。 她为难了一会儿,却不敢问严霜,找机会悄悄问了如秀:“你知道陛下有字或者号的么?” 如秀微微皱了眉,却也伶俐:“待奴婢悄悄找人打听一下。” 果然不能小瞧这些宫人,不过一顿饭功夫,如秀喜气漾颊:“已是找了位宫里值日翰林的大人悄悄打听了,陛下从前还在潜邸时,字觅之呢。” 苏瑾舒展了眉头:“谢谢你了。” 那头刘寻却已得了消息:郡主午休起来便说要刻章的石头,御库那边已选了好的送过去了。郡主身边的宫女遣了小太监问翰林院的侍讲,陛下 的字是什么。 刘寻略一思索,已是喜笑颜开,暗地思索虽然烧了纸模实在可惜,却能换个不腐不朽可贴身携带将来甚至可以随葬的好东西……这真是太美了,至于帝王避讳是什么,他早已丢到脑后,这世上如今只有一个人直呼他名字会让他觉得是甜蜜的沉沦。 他整整一个下午都心情极好,一贯肃厉冷漠的他忽然一改常态,和蔼可亲,令人如坐春风,禀事的大臣们个个受宠若惊,喜不自胜。 可怜严霜眼看着苏瑾开始反复写觅之两个字,寻最好的一张拓印,他一颗心都要碎掉了,拿了块次一些的田黄石来和苏瑾说:“田黄石姑姑是第一次刻吧?万一下刀力道不对,倒是浪费了,不如先练练手,给我刻一个好不好?” 苏瑾一呆,严霜开始软硬兼磨:“姑姑给我刻一个嘛,姑姑都没有给我送什么东西……就给我刻一个好不好?” 苏瑾想了想,果然真的拿他手里那块田黄,先给他刻了个“经霜”。 因她手腕和常人不同,原更有力气些,所以居然刻得很快,到晚膳时间,已是刻了出来。 严霜喜不自胜,先拿了印泥,直接在自己手背印上了,苏瑾拦阻不及,颇觉不好意思:“刻得急了,有些刀没下好,线条不够干脆利落,要不磨了等我以后再细细给你刻过。”一边又颇觉庆幸,好在先练了练,不然如果刻刘寻的那块也刻成这样,倒是糟蹋好东西了。 严霜如获至宝,哪里嫌弃,早捏在手心,涎着脸笑:“我觉得就很好了,姑姑以后得了闲,我再弄好的石料给姑姑刻,姑姑一定要再给我刻一个哦。” 伺候苏瑾用晚膳时,少不得故意露出手背那故意不洗的印纹。居然被人占了先,上首用膳的刘寻几乎磨碎一口后槽牙,严霜却笑逐颜开,一旁伺候得极欢。 用过晚膳,刘寻对苏瑾说话:“明天我清早就要往南郊祭祖了,你自己在院子里用膳,天冷,你多在院里呆着,小心吹了风,别怕闷,等天气好了我带你出去逛,还有我听说今儿你让人找石头要刻字打发时间,慢慢刻就好了,切莫熬坏了眼睛,我自会嘱咐宫人,若是有宫人撺掇主子熬坏了身体,严惩不贷。”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带了森然之意,斜睨了一旁伺候的严霜一眼。 苏瑾因怕刘寻知道自己要刻章给他,只顾着跳过话题,却没注意刘寻和严霜之间的暗潮汹涌,只顾着牵扯别的话:“那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呢?” 刘寻以为她留恋自 己,心下更是一甜:“祭礼完成后回,只是路上需要时间,你只管先用了晚膳便是了。” 苏瑾点了点头,心想倒是正好在院子里专心刻章。 第二天起床,果然听说陛下已走了,却仍是派了侍卫骑马飞驰回宫,将陛下路途上亲手摘的绿萼梅花送来,浅绿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水汽。 苏瑾用手指轻触花瓣,心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感动,一个文成武德的帝王,这样细腻温柔地表达出来的感情,分外叫人有所触动,难怪可以万众归心,如今她就有一种……很想为他做些什么的感觉。 她用过早膳,便拿了那田黄石,凝视斟酌了很久,慎重地下了刀,刻出了第一笔。 这一日她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刻着字,“觅之”两个字在她心里反复辗转思量,深思熟虑,每一笔每一划,都随着那刀尖的转折直入,而更明确深入地在自己心里渐渐浮现出来。 傍晚的时候,严霜来催了几次用膳,她才放了印章去匆匆吃完,回了屋里,因为已到了最后的关头,不许严霜他们打扰,屋里也一片静悄悄的,章纹已经刻好,她试着印了几下,颇觉得满意,她如今就是觉得直方体太单调,琢磨着应该在上头刻个什么东西,特别精巧的她也弄不来,只想着往古朴简洁走,她正思索的时候,忽然隐隐听到有哭声传来。 冬天天黑得早,宫里又静,远远依稀传来哭声,十分哀婉,很是凄心动魄。 ☆、25惊心 听到哭声,苏瑾迟疑了一会儿,好奇心占了上风,毕竟如今她对刘寻以及宫里一无所知,任务无从做起,于是想了想便放了那印章回紫檀盒子中,站起来往外走去。 外头只有个如兰侍立,看到苏瑾出来连忙笑道:“姑姑有什么吩咐?严总管和如秀姑姑看姑姑一时应该没差遣,就都去用饭了,让婢子在这儿伺候。” 苏瑾摇了摇头:“我出去散散步。”她没说听到哭声的事情,自己耳目远甚于常人,如兰她们应该是听不到的。 她出了院子门,辨了辨路途,顺着那似有似无的哭声的方向一路缓缓而行,如兰跟在后头,十分不安地嗫嚅:“姑姑,陛下有交代天冷让您少出院子。” 苏瑾满不在意:“只说少出又不是说不许我出院子,坐了一天了,我出来透透气。” 宫院深深,各处寂静,渺无人迹,苏瑾沿着小路曲折向前,渐渐看到前面荷池旁架着重叠回廊,是三间精致又宽敞的倒轩,被树影遮得暗幽幽的,哭声渐渐清晰,如兰已是变了脸色:“侍诏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瑾虽然人胆大,这时却也有些担心犯了忌讳,问如兰:“前边是什么地方?” 如兰勉强笑了笑:“再往那边去一些是寿安宫和玉堂宫,住的都是先帝年间的太妃,我们不好去惊扰的。” 苏瑾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却见前边一闪,走出来一位年青男子,身穿绛紫圆领团龙缂丝锦袍,腰围金镶玉带,头上紫金金丝盘龙冠,仪容俊雅,身姿挺拔,他直接走上前施礼道:“听闻皇兄此次出征,带回了奉圣郡主的胞妹,刘琏这里有礼了。” 苏瑾隐隐觉得不对,这名男子一件自己就能清楚出自己名字,且似乎早就守候在此,且面有戚容,看她的神色微微有些焦虑,她看向如兰,如兰已是轻声道:“是豫王爷。”豫王爷是先帝三皇子,丽太妃所出,因为当时只是宫婢,出身极低,先帝酒后宠幸,清醒后后悔不迭,之后再也没有幸过,直到豫王满十五开府才给丽嫔封了妃位,又给豫王封了个贫瘠之地,远远打发就藩去了。 苏瑾连忙行了个礼:“苏瑜见过豫王大人。” 豫王上前要扶她,苏瑾却已不着痕迹地躲过豫王的手,微微后退了两步道:“适才散步无意间走到这里,惊扰王爷了,婢子告退。” 豫王却连忙上前,急切道:“还请苏侍诏留步,小王冒昧,在此是有事请求……昔年曾听说奉圣郡主,身携 灵药,能医治疟疾等疾患,而苏侍诏听说也如同昔日郡主一般,有技巧之功,亦有神力,如今小王母妃,因患了疟疾,寒热交加,御医无法,特恳求苏侍诏心怀仁慈,赐下灵药。” 他说得极快,仿佛怕苏瑾立刻就走,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急切,牢牢盯住苏瑾双眼,苏瑾静默,后头如兰口唇皆白,语声微微发抖:“还请王爷见谅,陛下有谕,苏侍诏身体不适,在宫内静养,不许任何人惊扰,丽太妃的病还请由御医们诊治才是。” 豫王置之不理,只一步上前,猛然跪下:“苏侍诏,我母年轻时宫中凄凉,吃苦颇多,琏身为人子,恨不得以身相代,若是得侍诏相救,小王今后但有差遣,无不遵从!” 苏瑾看着那青年王爷轻而易举的下跪,忙侧身僵立,却听到后头一句话传来:“豫王这是不信朕没有全力救治丽太妃了?” 三人转头,看到暗夜里刘寻立在路的尽头,身上还穿着祭祀的玄色九龙衮服,冠冕煌然,显是才回到宫中,直接赶来,后头拥着一群宫人,皆躬身静立,鸦雀无声。他静静立在那里,眼神扫过来,表情并不算严厉,却让在场的人内心一凛,豫王已是向他那里就着下跪的姿势磕了个头,含泪道:“臣弟不敢,只是母妃昨夜发了一夜寒热,今早痰塞起来,御医已是束手无策,臣弟不过是抱着一线希望罢了!只是皇上无论如何都不允臣弟见奉圣郡主之妹,臣弟不亲口问一问,如何甘心!同为人子,还请皇上体谅臣弟之心!” 刘寻转过头去看苏瑾:“那么如今,苏侍诏的回答是什么?”他的口气淡然,苏瑾却从那里听出了一丝森然来。 发现刘寻的时候,她就已和如兰跪下,而刘寻却一反从前对她分外优容的姿态,没有叫起,如今她只能跪在地上,却不能直视刘寻,只看着地上,挤出一句话:“婢子不会治疟疾,也并没有灵药,还请皇上和王爷恕罪。” 场中寂静,压力犹如山一样压着,豫王跪着向苏瑾磕头,发出了咚咚的声音:“还请侍诏大发慈悲!”声音哽咽,苏瑾跪在那里,不敢看豫王和刘寻的眼睛,却不再说话。 刘寻紧紧盯着苏瑾,双眸深沉,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他缓缓走了过来,淡淡道:“苏侍诏既说了不能,那自然就不能,豫王请回吧,朕会让太医去给太妃会诊,来人,扶豫王下去。”一边扶起了苏瑾。 几个侍卫上来,半强硬地将豫王扶了下去,他一直挣扎,哀怨地看着苏瑾哽咽:“还请侍诏怜惜我母 半生凄凉!” 苏瑾低垂着睫毛,一直不再看豫王,刘寻拉着她直接往回走,一路静默不言,手却紧紧握着苏瑾的手腕,苏瑾一路不敢挣脱,只觉得他的手又凉又硬。 回到隐凤院,刘寻走到正房台阶上,转头淡淡道:“隐凤院诸人护主不利,居然让人惊扰侍诏,来人,今日当差的隐凤院宫人,一律杖毙!” 苏瑾倏然抬眼,去看刘寻,却只看到他冰冷的背影,前头已有侍卫如鹰隼一般的扑进来抓人,侍立的宫人们被一一束缚起来,惊惶却一声都不敢出,连严霜都被两个侍卫反剪双手控制起来,她霍然转身,惊疑道:“陛下?” 刘寻略略侧过身看她,周身围绕着的,是带着戾气的冰冷,仿佛一直沉睡的野兽被激怒,睁开了冰冷无情的双眼,强大而让人心生恐惧。苏瑾第一次看到这样一言断人生死的刘寻,整个人都仿佛陌生起来,她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惊异地看着他,直到下头高永福凛然听命,去传了刑杖进来,她才发现这居然是真的! 她十分不可置信看向刘寻:“陛下!他们罪不至死!是我自己走出去散心的!” 刘寻没有看她,双目森寒,语气冰冷:“朕下过命令,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能随意见你,他们没有尽责,自然要承担后果。” 下头慎刑司的人已经就位,严霜首当其冲,被死死地按在长凳上,堵了嘴,方头暗红的大杖直接落下,敲出了第一杖,严霜的身体仿佛弹跳了一下,却被死死压住,青绿色下裳登时便洇出了血色,苏瑾心中一跳,上前抓住了刘寻的衣袖:“陛下!” 刘寻转过身看她,冬日的夜色下,那女子的眼睛充满了焦虑和难以置信……即使忘却了记忆,她也不肯相信自己身上有着残忍暴戾,铁血黑暗的一面……她完全可以上前喝退侍卫,她却只是仓皇地向自己寻求帮助,她和从前一样,还没看到自己的另一面,还那样单纯地信着自己……他忽然心一软,朝下挥了挥手,一直关注着皇上的高永福连忙示意刑杖停下,刘寻看向苏瑾道:“你随朕到屋里来。” 一边转头往内屋走去。 苏瑾看了一眼在长凳上勉力抬头看向她的严霜,他还有余力给自己眨了眨眼睛……想是伤势不重,她微微松了口气,跟上刘寻。 刘寻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支在扶手上,身子微微斜着,玄色袖子长长拖到了膝盖上,狰狞的龙爪隐入了褶皱中,冠上垂珠投下阴影在脸上,这是一个要长谈 的姿势,他向对面暖炕抬了抬下巴:“坐。” 苏瑾坐了下来,仍有些惊疑不定,刘寻淡淡道:“说吧,为什么不救丽太妃?” 苏瑾一愣,看向刘寻,那双深黑如墨的眸子里面,是隔空而来的沉重压迫感,苏瑾和刘寻对视片刻,抿了抿唇,低头移开了视线,她知道那救不了的答案搪塞不了他,心中百般思量,却无急智,踌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往古人鬼神之说上靠:“这是她的命。” 刘寻轻笑了一声:“所以,奉圣郡主从前救朕,也是因为朕有真龙天子之命?” 苏瑾敛眉默然,过了一会儿忽然认真而坦然道:“也可以这么说。” 刘寻收了面上讥诮的笑容,注目苏瑾了一会儿,屋里静悄悄,博山炉里几缕青烟浓淡卷舒,袅袅而起,外头院子里明明那么多人,却静得令人可怕,空气仿佛凝固一般,给人无形的压力。 ☆、26动魄 远处风声犹如叹息一般,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刘寻忽然幽幽地开口:“当年我从边疆大胜凯旋,回京之后,父皇封赏,丁皇后则视我为眼中钉,那段时间,我和你姐姐有些嫌隙,因为手下将领屠城,我没有严惩……所以虽然看上去意气风发,其实……有很多不得已,我觉得你姐姐不体谅我。” 苏瑾没想到他这时候居然有心情给她说起往事来,少不得专心致志倾听,刘寻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掩住心下的酸涩,轻轻道:“我说过,我有个表弟,其实和我同年,只小了几个月,在我还在宫中的时候,就被人陷害,说在花楼弄出了命案,年纪轻轻就被判了流放,后来在流放地染了瘴疠,病死了。” 苏瑾愣了下,不知道怎么从丁皇后又说到表弟,刘寻轻轻道:“我舅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分伤心,一直缠绵病榻。我回京后看过她几次,有一天,我舅舅忽然在花园被毒蛇咬伤,虽然救治及时,没有猝死,却也性命垂危,太医们说活不过天明。” “我舅母撑着病体,到王府中,求我想办法,因为那段时间有传闻,我军中有会解毒的良医,其实只是你姐姐救了一个中了蛮夷毒箭本应必死的亲兵,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到了你……姐姐。” 苏瑾双唇微抖看着刘寻,刘寻看向苏瑾,目光平静:“你知道结果是不是?我舅舅,能救么?被毒蛇咬死也是他的命?” 苏瑾睫毛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对不起。” 刘寻惨然笑道:“果然,也是不能救是么?” 苏瑾不再说话,刘寻说话:“所以,救人的原则到底是什么?我不明白,一个普通的随从,她会消耗千金难得的药去救他,宫中低贱的宫人,她也会救,我,她甚至不顾性命,那么为什么,我跪在她屋前一夜,请求她将那百毒不侵的琥珀借我一用,她却不肯!” 苏瑾抿了唇,似乎感染到了刘寻心中的悲伤,刘寻气息起伏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去,淡淡道:“后来舅母受不了这打击,病体加重,很快也去世了,说到底,我舅父、表弟一家都是为我而死,那段时间,我心情很差……并且……不能谅解你姐姐。后来边疆有异动,我上表再次出征,却把你姐姐留在了京里。” 苏瑾看往刘寻,眼神哀恸,刘寻微微别转了视线,不愿看她:“其实我也知道,那可能是丁皇后的反间计,你姐姐在战场的表现太引人注目了,可是明明是计,我也觉得不能面对你 姐姐,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做不做皇帝也没什么要紧的,你姐姐是不是也是别有居心。” 苏瑾的手微微抖了下,抬眼去看刘寻,青年帝皇的眼眸犹如雾锁寒江,迷茫忧伤,苏瑾的心仿佛被攥紧了一般,呼吸不过来,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年,从生死里拼出了一条荆棘之路,却发现亲友一一被连累离去,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任之人,连最信任的自己……也没有给他一点温暖的希望,他绝望而愤怒地放逐自己到了边疆。 “那段时日,我在战场上几乎悍不畏死,反而打了许多胜仗,然而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只野兽,只有不断愤怒地杀人或者折磨自残才能让自己平静,终于我中了计,被陷入森林,被敌军四面追击,带着十几个亲兵,仿佛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亲兵们陆陆续续为了保护我都折损了,我几乎要放弃了。” 苏瑾有些揪心地看向刘寻,刘寻淡淡道:“后来,你……姐姐就来了,我也不知道茫茫林海她怎么找到我的,连敌人都找不到我,她却找到了我,还带着食水。” “她教我野地生存技巧,带着我制作假的痕迹,反过来耍追击我的敌人,甚至伏杀了不少人,我当时还生她的气,不太和她说话,她也和我有些疏远,除了必要的话,也不和我说别的话。” 苏瑾沉默着,刘寻隔了很久以后,才说了句:“后来我们逃出来了,她抢了蛮兵的一匹马,我们共乘一骑,纵马逃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大楚的地界,我高兴极了,转过头看她,却看到,她的胸前,都是血,一支箭从后往前,穿透了她。” 苏瑾不由地伸手去按自己左胸前,那里有一个星状的伤疤,抬眼却看到刘寻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她有些讪讪地将手放下,刘寻声音微微颤抖:“整整一夜,她都护着我在前驭马奔逃,一声都没有吭过,我的背后,都是她的血,我却完全没有发现。” 苏瑾不敢去看刘寻,刘寻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很久以后才说:“她倒在地上,我抱着她,却不知怎么办,那支箭穿过的位置太近心脏,我不敢拔,她却扯下衣衫,将她手臂上的臂环除下,将那琥珀递给我,和我说,叫我以后注意食水……只是,一定不要给别人用,否则会影响和改变我的气运,她大概不能保护我了,希望我以后能保护好自己……” 苏瑾低着头,看到刘寻膝上的玄色衣袖,被几滴水洇湿,形成深色的小圆点,刘寻很久以后才平息了呼吸,淡淡道:“她昏迷之前,还和我说,对不 起我,她不是不想救,是真的不能救,路我只能一个人走,登上帝王之路,本就是这么艰辛和孤独。” 苏瑾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完全理解了那一刻自己说出这些话的心情,这个少年,他失去母亲的疼爱和父亲的信任,失去外家所有的凭恃,一个人孤独的攀上顶峰,他命中注定就没有舅舅和舅母、表弟,即使没有时空偷渡者的干预,他的舅舅一家因为元后还在,势力过大也会被先帝清除掉,所以,她当时不能救。 就如同今日的丽太妃,因为刘琏会因为丽太妃的死去而对帝皇心生怨怼,回到藩地后便反叛,投向南夷,并且娶了南夷的公主,虽然他一生都没有再回到楚朝,却在南夷那里推行楚朝文化,对南夷的历史文化乃至农耕文明的推广做出了非常巨大的贡献,他之一生写出了许多惊才艳绝、哀婉凄切的诗词,被时人称为“流连体”,其悼母词被奉为经典,影响深远直至后世。 所以……苏瑾不能救丽太妃。 她来到末世,能救的人,只是本就不该死的人,以及……因为她的介入而可能死亡的人,她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让不该死的人死了,让该死的人没有死,从而影响历史进程。 所以刘寻一直以为她仁心慈悲,其实她不是,她只是历史的过客,只能冷漠地看着他们符合命运的死去,只能看着这个少年在孤独残酷的宫廷斗争中,磨砺成长,成为孤独的王者。 她感觉到整个心密密麻麻地刺痛,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心脏,也不知是为了那个孤独的少年还是为了被他憎恶而心痛,刘寻抬眼看她,轻轻道:“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到底什么人能救,什么人不能救吗?到底什么是命?你们真的知道命运的走向?” 苏瑾迟疑了很久才轻轻说:“我不了解当时情形,但你说的那些随从军士,我猜应该是因为姐姐才受伤的吧,所以她才会救。” 刘寻轻轻嗤了一声:“那么严霜呢?” 苏瑾有些不解看往刘寻,刘寻道:“他没和你说吗?他是丁皇后安插到冀王府的奸细,我们当时施了个反间计,他窃取了错误的情报,导致了丁皇后一次暗算落空,反而被父皇怀疑了。后来丁皇后恼怒他,让他服了慢性毒药,回到府里才毒发,你姐姐救了他。” 苏瑾睁眼看了刘寻,双眼都是迷茫和哀伤,刘寻道:“理论上,他是自取灭亡,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救了他,还教他许多东西,他后来对你死心塌地,我也放 心他伺候你,因为你对他几乎恩同再造。” 苏瑾皱眉想了一会儿,为什么会救?如果不是因为她而死,那就是不该死了,可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自己当时为何会判断他不应该死?他是什么著名的历史人物?还是他会做出什么举动导致历史重大转折?” 严霜……严霜……她暗自念了一会儿他的名字一边在脑海里翻着出任务前强记下来的楚朝历史,忽然反应过来,刘霜!楚朝著名的宦官!他深受楚武帝信任,赐姓国姓,带着船队,远征西洋,是华朝外交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她有些恍然的样子落在刘寻眼里,知道她已想通,忍不住轻轻伸手,想去触摸那张脸庞,苏瑾抬头,刘寻缩回了自己的手,淡淡道:“算了,你不想说也罢,我知道你总有你的理由……自那次以后,我再也不问你救人的理由,也绝不勉强你救任何一人……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救人,但我知道你不能救人的时候,心里的难受,比常人更要加倍。” 苏瑾垂了睫毛,刘寻站起来,淡淡道:“外头那些人,杖责二十小惩大诫,若有下次,再严惩不贷了。” 苏瑾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刘寻,刘寻面容缓和了些,兀自走了出去。手却在袖子里微微颤抖……他多么想将那个失而复得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十年了,他错过,失去了十年!可是他不敢,他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扭曲疯狂的情感,压抑着那些犹如地火岩浆一般炽热翻腾的感情,他怕吓跑了她,他只能小心的接近,他极力想掩盖他那黑暗暴戾、冷酷的一面,然而今日遇到这样的情形,他却忍不住了,这个女子身上隐藏着太多的谜,他不逼一逼,就永远无法了解她,而他有预感,若是不真正了解这个女子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他永远都无法真正拥有她。 她随时可能离去,一如从前。 但是今天这一逼,之前苦心经营出来那温馨亲密的关系……是不是要倒退为零,荡然无存? 刘寻的心冰凉一片。 ☆、27敲打 虽然刘寻责成太医院极力救治,丽太妃依然没捱过两天就逝世了。宗人府忙着治丧殡殓,刘寻一头要安抚豫王,一头要和礼部、宗人府讨论祭礼,眼看着又要过年了,新年祭祀诸事纷杂,刘寻一则忙,二则心里存了结,和苏瑾用了次晚膳,看她眉目郁郁,行礼拘谨,二人相对无言,从前那轻松自在的氛围已不在,刘寻认定苏瑾对自己有了成见,心下抑郁,又心疼她在御前吃得不好,恐她存了食落下病根,索性没有再宣她来陪膳。 苏瑾却不知道刘寻心中的这些纠结,她不过是想起豫王回到藩地以后就会反了,因为怀着对丽太妃、豫王以及战乱再起的愧疚,她心犹如在火上反复煎熬,她只是来解决刘寻无嗣的问题,不能再进一步触动改变历史,她想起她遗忘的记忆里,刘寻跪在屋内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心如火焚,痛入心肺?所以她才选择了遗忘这十年的记忆? 刻了一半的章留在手里,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刻什么,苏瑾一直心情不太好,只是拿了几块废石料慢慢地刻着练手。 严霜被打了几板子,趴在屋里养伤,苏瑾去看了看他,他本来是想撒娇收些甜头的,却敏感地发现苏瑾心情不好,于是反过来宽慰了苏瑾一通,如秀几个陪侍宫女被大大吓了一次,更加战战兢兢,无人在身旁逗趣开解,苏瑾经了这事,虽不是真的对刘寻有了成见,却到底认识了帝王之翻脸无情,又觉得刘寻一定心存芥蒂,更怕随意出门又弄出什么事来连累身边人,干脆足不出户,每日只是看书刻石,一心等着开春选秀,早日完成任务。 落在刘寻眼里,更是证实了她要疏远他的想法,心下越发郁愤,却一时无法可解,他一向意志坚定,百折不回的人,如今却有些隐隐后悔那日急了些,然而理智告诉他,不弄清苏瑾的来历,再怎么浓情缱绻,该走的时候,她还是会走,他留不住她,他留不住她! 只可怜了服侍刘寻的身边人,一个个屏息服侍,诚惶诚恐,却统统讨不得好,转眼到了除夕,苏瑾和严霜、如秀几个在屋里吃了些贡来的橘子,也不守岁,自顾自睡了。刘寻一个人御书房里,犹如困兽一般在笼子里徘徊到深夜,他反复想着从前除夕时苏瑾给他烤年糕的往事,又想着那边回报这些天苏瑾再没碰过那玉章,心头刺痛,抑郁难诉,他是个忍惯的人,从不怨天尤人,如今却觉得命运待他何其不公。 新年祭天之时,他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仰瞻俯首,献礼行爵,不是祝愿天下太平,盛世华章,却是希望上天 祖宗保佑,将苏瑾赐给他! 他不是天命真龙么?为何竟求而不得一女子? 要怎么样才能留下她?是他不够好么? 除夕过了几天又下了场雪,眼见着又要到十五了,天仍一直阴沉沉的,刘寻连花也不敢再送,怕苏瑾看了膈应,一想到她会厌恶他,他就心中郁郁,这日高永福来报:“工部薛女史又来递牌子要见苏侍诏了,听说是想邀请苏侍诏去徽柔女院讲课。” 刘寻原想说推了的,转念想起苏瑾这些天全闷在屋里,怕是被自己吓过拘谨起来了,这样拘在屋里,万一生了病怎么得了。苏瑾最后那卧病在床软弱苍白的光景让他痛彻心扉。大火扑灭后找到的尸体,他一看仵作报告就知道不是苏瑾,他不知道苏瑾去哪里了,但她身上有着必死的疾病和绝毒,他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苏瑾没有死,然而十年过去了,一年比一年失望,他已将自己柔软的心冰封入寒渊,没想到命运柳暗花明,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十年都过来了,他还怕没有时间慢慢磨软她么?他按了按胸膛,那里贴着肌肤挂着一枚琥珀挂坠,他把它藏在这里,没有子嗣算什么?如果不做皇帝能留住她,那他宁愿不要这位子,相反,如果只有做皇帝才能留住她,那他自然也会不择手段,斩尽荆棘。 他转过脸和高永福说:“去告诉严霜,叫他别装病了,起来陪他主子出去走走散散心,别让别人算计了她去,放行薛珑让她进宫见人,若是带了吃食的,接了换成宫里的再给姐姐,让严霜仔细些!出门的食水用香都经心些!自己都带上,不要用外头的,衣物炭盆这些也带足了,若是姐姐回来出了什么事,朕让他真正结结实实再尝一次板子!再让如秀紧跟着姐姐,一步都不许错,回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都要说清楚了……” 高永福看着一向勇毅果断的陛下一秒变成唠唠叨叨的老妈子,面色不变,一一应了,严肃认真地将这件事当成一件大事来办,女主子要出宫了!整个承明宫登时动了起来,出行的轿子炭盆马车吃食用具,虽然这位主子不用准备仪仗,却一丝一毫错不得,内侍宫人们仿佛蚂蚁一样的飞奔起来。 这头薛珑几次请人通报,却都被挡了回去,不是苏侍诏有差使在身就是苏侍诏今儿有些不舒服,终于这日见到了正主,一边打量着苏瑾低调却奢华的房间,心下也是唏嘘得很。 苏瑾这些天闷在屋里,猛然看到熟人心里也高兴:“回来都没见过你了,工部很忙么?” 薛珑心下一咯噔,一便捋着银灰鼠皮袍袖,一边脸上仍笑微微:“前些天递过牌子让人通报过,想和您叙叙旧,结果听说您身上有重要差使,所以就没打扰了,今儿可巧做了些玫瑰馅点心,还是今天春天渍的玫瑰酱,想着你可能爱吃,就给你送过来了。” 苏瑾便命人摆上茶点,一边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渍的?”她对古代没有防腐剂传统的食物制作方法也颇感兴趣。 薛珑笑道:“糖渍玫瑰,容易得很,收了干净玫瑰一层玫瑰花瓣一层红糖就好,关键是红玫瑰不容易得,不是那种普通的粉色的,而是要深红色重瓣花瓣肥厚的,做的时候也一定要极干净才行,不然会坏,我还加了些蜜糖。” 那头如秀已让人摆上了玫瑰馅点心,薛珑一看便一怔,去看如秀,如秀只是低着头,苏瑾已拿了一块尝了一口,赞道:“不错,听你说还以为会很甜腻,现在吃起来觉得还好,你的手艺真不错。” 薛珑也拿了一块慢慢吃着,心下却通明透彻:这分明不是自己带来的点心,这糖渍玫瑰做得比自己那个要高明多了,玫瑰自是上好的,糖用的是昂贵的雪花冰糖,杂味很少,十分清甜,做得这样精致,又这么快,玫瑰在京里高门都算是稀罕物品,在皇宫里,却还是寻常,只是若不是出自上意,御膳房哪里会这般麻烦? 竟是外头的食物都不许带进来么?她知道只有皇帝后妃才有这样大的规矩。 竟然……受宠如此。 薛珑看着苏瑾懵然不觉地吃着点心,宫里的点心都做得非常玲珑小巧,很快便吃完了,薛珑轻笑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个事儿,你来不久,知道徽柔书院吗?今儿是返院日,想邀你去看看。” 苏瑾摇了摇头,倒是听内侍提过一次,说有不少女官喜欢去那里任职,薛珑笑道:“徽柔书院是当时皇上悼念懿德太后,说起当年太后曾说女子原也才华过于男子者,且民间常有囿于深院,困于后宅,才华不得展的女子,又说圣人也有言有教无类,因此专门设立了徽柔书院,书院专收女子,贫不分贫富,不论地域,均可入学,择大儒教经史以外,另有琴棋书画、针奁手工大家专门教习,女子若能通过入学考试,则可就读书院,食宿全免,另有助学款,而书院肄业四年后,通过考试者,可视其专长,授予一定品级的女官职位,也可留在书院任职。” 苏瑾默默想了一会儿,感觉这个书院的一些运行手法,倒有些像后世的学校……难道自己曾 给这书院提过意见?想起刘寻,他如今只怕还在生自己的气,自己想出去看看,只怕不会得到允许。 外头严霜却已恭恭敬敬地进来找了个角落侍立,苏瑾抬头看到他,有些意外:“你伤好了?” 严霜一板一眼行了礼后回答:“已全好了,劳姑姑惦念。” 苏瑾打量了一会儿他,看着是恢复健康的样子,微微露了笑容:“来给薛女史见礼。” 严霜上前给薛珑行礼:“小的严霜,见过薛女史。” 薛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穿着青绿色宦官服却长得十分出色的内侍,穿的是最低品级的宦官服,但看屋内的宫人全都隐隐以他为首,微微侧了身,并不敢受他全礼:“严公公多礼了。” 苏瑾问严霜:“薛女史说今儿是徽柔学院返院的日子,想约我一同去看看。” 严霜不动声色:“一般不都是十五过后才返院的么?” 薛珑微笑:“公公有所不知,十五才返院的多是京中贵女,要在家中过元宵,外地的平民女子学生,却是早早都回了京,一则要看京中上元灯火盛况,二则也怕赶不上书院的元宵集会呢。” 苏瑾好奇:“元宵集会?” 薛珑微笑:“不错,每年徽柔书院上、中、下三元都会组织在徽柔书院的迎玉山上挂满花灯,设上灯谜及彩头,然后请京中太学的学生来赏灯,若是猜中,则设花灯的女子须出一节目表演,或是吟诗或是作画,哪怕讲个笑话都成,若是猜错了,则猜者要出节目,这徽柔灯节,京中趋之若鹜,只有太学、国子监的学生才能得帖子,当然每年也都牵了不少红线,出不少佳话呢,可惜上元那日只怕你要随侍陛下身边,也不知有没有空去。” 苏瑾听她说得热闹,不由有些神往,严霜一旁道:“既是姑姑想去,小的这就去问问高公公。” 过了一会儿严霜回来,后头跟着高永福,薛珑连忙在轮椅上行礼,高永福只是微笑着颔首,却向苏瑾道:“陛下听说苏侍诏要去徽柔书院,说侍诏初来乍到,在宫里闷了,出去走走也使得,只是戌时宫门落匙,需得记清楚早点回宫,还有宫外的食水不干净,请侍诏多加注意,不要胡乱吃了不干净来历不明的东西,须知您在外头代表的是宫里的体面,所以需处处谨慎,莫要随意应承了别人的请托,有什么事回宫再说,另外还让奴婢带了一百两银子过来,说是给您赏人用的,让你不必担心银子不够用……” 薛珑低着头恭恭敬敬听着这拉拉杂杂的一堆交代,和平日里见过的严肃寡言的陛下截然相反,心下惊疑不定,这是公然示宠,还是敲打? ☆、第28章 女院 青油布大车套着骡子,外头看着十分低调,内里却奢华地铺了厚虎皮褥子,厚重织锦窗帘,黄花梨木矮几,炭盆放在底座夹层里,整个车厢暖如春风,薛珑想起适才登车,她刚想扶着小内侍的手上车,苏瑾却弯下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上了车,心情更加复杂。 徽柔书院其实就在宫城一侧,是直接将从前的皇家御园猗兰苑直接改为书院,正是御笔亲题的牌匾。苏瑾下了车,仍然是将薛珑抱下来放上轮椅,书院山门古朴恢弘,有“徽柔懿恭,怀保小民”的石刻。门禁却颇为严谨,居然有禁宫守卫在大门,一一检验过她们的身份才放了她们进去。薛珑带着苏瑾一路慢慢走进去,虽然冬日,一路景致却依然十分秀美,不时有女子穿着一色的天青色棉袍玄裙走过,挽着相同的双鬟,安静闲适,步态静雅,看到她们穿着女官服色,身后又随侍宫人,都投来了敬慕的目光。 薛珑边走边道:“徽柔书院很多人都称为徽柔女院,能考入这里,即便是没能出任女官,却也不负此生,就是因为书院原为皇家御园猗兰园,园内遍栽各种奇花异草,请的园林大家来设计,建造了三年才成,又让当时的著名诗书名家题的各处园景题匾,能在此处肄业,乃是生平大幸;二则从书院肄业过,德才可堪为大家媳,姻缘上也颇为顺遂,所以如今许多小门小户的人家,也是悉心栽培教养自己家的女儿,只想着考入徽柔,借此让家门再上一层呢。” 苏瑾看着眼前风景,重檐迭楼,曲院回廊,疏密相宜,奇峰秀石,石缝里垂下兰花芝草,山上栽着古柏长松,步步如画,引人入胜,十分实心实意地赞赏道:“陛下将御园改成书院,真是功在千秋。” 薛珑真心实意道:“不错,陛下盛德,猗兰苑乃是先帝建给贞贤太后作为千秋礼物的,听说是当年贞贤太后十分喜爱此处风景,一年倒有十个月住在这儿,先帝与她帝后相得,也时常不回禁宫,在此理政。” 苏瑾咳嗽了两声,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先帝死后,丁皇后不久就心伤“抑郁病逝”,刘寻显然看到这御苑就膈应,索性以悼念母后为名,将这先帝和丁皇后“帝后深情”的证明,只许丁皇后居住的御苑直接变成了让人居住游览读书的徽柔女院,而说起徽柔女院,谁还记得这猗兰苑是先帝与丁皇后的爱的鉴证?只记得这是楚武帝因悼念先母,将皇家御苑建为女院,而千千万万从这女院肄业过的女子,只会感恩怀念懿德皇后以及楚武帝的恩德。 想到这英明神 武的皇帝的小心思,苏瑾不觉会心一笑,不觉揣测也不知道宫里的刘寻现在在做什么。 一路巍巍画栋,曲曲雕栏,薛珑不断指点着给她介绍风景,转过一座小山峰,便是一座宽敞明亮,宏丽大气的楠木殿厅,巨匾写着“涵万殿”,薛珑笑道:“这里就是平日里女学生授课的地方了,整座殿都是楠木制成,十分贵重。” 待走进去,迎面一面巨大的石材屏风,上头纹理居然是天然形成一副群山环抱,悬壁重叠,意境阔远的水墨山水图,薛珑又笑道:“此为大理进贡,天工秒绘,举世稀有,御苑改成书院时,许多贵重的物件儿都是当年先帝赐予贞贤皇后的,陛下谕旨都留在书院,可拍卖供书院经营使用,又专门命京营把守女院外门,内里女生寝处更有仆妇把守,平日决不许男子进入,一入戌时便落匙,门户十分严谨。” 苏瑾因知道刘寻的小心思,不断悄悄心底暗笑,不知丁皇后知道这些曾独属自己的珍品,变成了这样用途,会不会在地下都气得活过来。 刘寻登上帝位,在外人看来,是废太子在边疆立下大功,得了朝臣民心,之后太子犯了大错,皇帝终于改立刘寻为太子,然后皇帝病重薨逝,刘寻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没多久丁皇后也心伤病逝,刘寻依然封了二皇子为雍王,十分厚待,原来支持雍王的臣子们,都十分欣赏刘寻的仁义,这位从边疆在军队起家的铁血皇帝,在治国之时却分外有儒家宽仁之风,渐渐得到了文臣们的认可,十年时间,刘寻终于渐渐收拢了各方权力,剪除了世家的翅膀,将这天下,牢牢握在手中。 他是一个非常能忍的帝王,即使是苏瑾,也只是在报告中窥见了这些表面上的温良恭俭让,仁德温厚的背后,曾经是多么腥风血雨,骨肉倾轧,曾经深爱丁皇后的皇帝,怎么会甘心将自己所爱女人所生儿子的太子位废除?丁皇后之子又因为什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而再深想到皇帝的薨逝,更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东西,在看报告的时候,苏瑾只是认识到一个隐忍而胸有谋略城府至深的铁腕皇帝,如今回到古代,与刘寻接触日深,再看到曾经的丁皇后是怎样的盛宠不衰,权势倾天,她却只想到了一个孩子在深宫中茕茕独立,失去了慈母和外家的仗恃,一人之下的位子被剥夺,倾心所爱别嫁他人,在阴谋和不怀好意的捧杀中,藏锋隐锐,步步惊心,终于一朝绝地反击,一飞冲天,成为举世震惊的真龙。 正沉思间,她们已转入了一间宽大的殿堂, 门口有侍女恭敬地拦下苏瑾身后的严霜、如秀:“前边是授课之地,还请大人身后的随从留在课室外。” 严霜抬了眉毛刚要发火,薛珑已转身对严霜说话:“里头都是女学生,虽然公公是内官,但女院的规矩,授课之地,除先生、学生外,闲人莫入,还请公公谅解,在课室外等候。” 苏瑾自然知道教室不能有太多闲杂人等打扰的道理,点了点头道:“薛女史是要来讲课的么?那我先带着人到外头走走好了。” 薛珑有些意外,微笑道:“今儿有我一门机巧课,苏侍诏是奉圣郡主的妹妹,也是此道高手,所以请你来指点指点。” 苏瑾点了点头,她也挺好奇古代的课室是怎么样的,更何况,这还是个女书院,这是在历史上没有的。虽然它始终脱离不了封建社会对女子的藩篱,不能真正像后世那样男女平等。因为历史上在大楚以后,曾有一位女皇登位,大力倡导女子教育、提高女子地位,让女子议政,最后却惨淡告终,黯然退位。男女平等,是建立在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基础上,女子能够无视生育限制以及天生的身体所带来的弱势地位以及历经几千年的民众观念逐渐转变才会真正达成,所以苏瑾并不觉得这一点点小小的历史改动会足以影响到历史的进程。 走进宽阔明亮的殿堂,下头数十名青衣双鬟的女生齐刷刷地向上看,然后都整整齐齐地站了起来,陆陆续续躬身道:“薛夫子好!”然后都纷纷打量着苏瑾。 薛珑去看苏瑾,看到她泰然自若,并不因为忽然看到这么多的女学生的注目而觉得有什么不安,心下又暗自惊讶,她从小在山上,后来任了女官后,受邀来徽柔书院讲习,第一次授课,豁然看到这么多学生齐刷刷望着她,饶是她一贯大方,也差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苏瑾却是军校士官出身,后来去了特种部队,她是带过普通兵的,如何会惧怕这些女学生?她回看薛珑,薛珑笑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奉圣郡主的胞妹,御前三品侍诏苏大人,大家快来拜见。” 女学生们也一一行礼,内中一个肤光胜雪,眉目却有些英气的姑娘问道:“夫子今天请苏侍诏来所为何事?” 薛珑看到正是平日最喜请教自己的定国侯的嫡孙女宋之雪,笑道:“奉圣郡主制的战车军械,如今无人能仿制成功,我忝为你们夫子,白白耽误了你们许多时间,如今苏侍诏与当年奉圣郡主一般,在机巧军械方面极有才能,在西羯战场上立下大功,如今深受陛下看重 ,我这个畸零残疾之人,正该拱手让贤,让苏侍诏好好教导你们才是。” 下头的女学生议论纷纷起来,不断打量苏瑾,宋之雪微微有些不满道:“夫子这几年教我们甚多,如何这般谦虚?那奉圣郡主不过是传说中人物,这些年您在工部,改良农具、修整军械,功绩累累,有目共睹,又对我们悉心教导,从不藏私,又是天工门一门之主,德高望重,陛下平日也是极为看重的,如何会随意让人取代您的位置?” 女学生们纷纷应和起来,苏瑾有些疑惑看向薛珑,都说古人喜欢自谦,并且客气的将别人的功绩夸大,这薛珑自谦得是不是太过了?薛珑笑道:“这位苏侍诏胸中是有真材实料的,大家只管拭目以待才是。” 宋之雪微微冷笑:“那还请苏侍诏指教了。” 苏瑾看了眼薛珑,看到她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弱不胜衣,心下微微怜惜,沉声道:“我也不过略通些军械制造,这些事关军机,并不好与你们详细说,再则你们身为女子,既是学习机巧,依我看多半是些生活用具、小巧机关的用途,这些我与天工门弟子接触过,略闻一二,已十分奇巧,其实这些我也不太擅长,你们只管与薛门主学习便是了,只是既然来了,也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我有一套女子防身术,这儿想是有校场的,可教给你们,既能强身健体,又能遇到危险时防范一二。” 女学生们一片哗然耸动,薛珑微微抿唇,看向苏瑾,不错,她刚来书院的时候,女学生们听说来了个坐轮椅的女官,前来听课的人极多,后来发现她说的都是些军械农具,机关之术,闺秀们哪里喜欢来听?渐渐人丁稀少,只剩下一些农户女子,还想着要将农具纺纱车的样子带回家中,才来听听。这样吸引不了权贵女子,如何发扬光大天工门? 于是她煞费心思,终于想出了制作走马机关花灯、有奇特机关的鸟笼以及各色精巧栩栩如生会动的金银首饰,振翅高飞的金箔鸟,摆尾巴的鲤鱼,嗡嗡叫的金蜜蜂以及一环套一环的七窍玲珑,再有些奇怪机关的袖筒暗器,这样才重新吸引了众多贵族女学生前来听课,她邀请苏瑾来授课,主动提出要让贤,其实是有深意在的。皇上班师回朝,因刚好过年,大将们都回乡去了,如今知道的人还不多,渐渐就会传开,皇上大捷的原因正是因为苏瑾修好的军械,却不是之前身负皇恩被重用的天工门!等消息传开,京中权贵高门自然会渐渐觉得天工门没什么重要的,弟子们也会求去,她父亲费尽心思,借着皇上以为奉 圣郡主出自他们门中的机会,将天工门发扬光大,传到她的手中,难道要在她手中式微不成? 唯有以退为进,先将苏瑾抬高,世人多是如此,若是忽然一人声名鹊起,人们就会不自觉地以怀疑的目光去质疑,而会怜惜没有过错的弱者,她以残疾之身统领天工门,又曾得陛下亲口赞誉非凡女之才,一直小心结交京中权贵,自然会收获同情。积毁销骨,有多少人能禁得起百般推敲,万人质疑?苏瑾这人不通世情礼仪,脾气直爽,皇帝的宠爱在她身上,只会让别人嫉恨,唯有如此,天工门才能扭转劣势……而即使传到陛下耳朵里,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毕竟自己可是退位让贤,主动谦让的。 然而这苏瑾,看似毫无心机,却坦荡磊落……轻巧化解了自己的招数。 ☆、第29章 对战 女学生们交头接耳,惊讶议论,薛珑只有笑道:“也好,苏侍诏武艺惊人,若是有兴趣的只管向苏侍诏学习好了。” 宋之雪却笑道:“所谓女子防身术,自然是要防得住男子匪徒的了,男子天生气力大过女人,苏侍诏如今既是如此自信,想是与男子交手,能不落下风,得以自保了?” 苏瑾见过的兵油子不知道多少,哪里介意宋之雪这话语中的暗藏机巧?她面无愠色,不疾不徐解释道:“女子天生气力不足,但面对男子,并非全无一搏之力,而是心早就生了怯意,恐慌之极,反容易被控制,女子防身术自然是训练女子借助身姿灵活,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袭击男子要害以及身体脆弱之处,为自己争取时机,或呼救或逃离,这是女子防身术的精髓,若是说我自己,经过严格训练,和你们不一样,所以与凡俗男子打斗,一般不会落败。” 宋之雪一拍掌:“如此甚好,正好前儿祖父给了我一个护卫,说是在战场历练过,护送我平日出行的,不如让他来和侍诏对练一二?” 苏瑾微微一笑:“可以,有人对练自然是更好示范,只是这身衣服有些不好施展手脚,且待我换身衣服,再去你们的小校场。” 苏瑾走了出来,严霜一听苏瑾要和人对战,眼神已是犹如刀子,冷冷从薛珑面上刮过,对苏瑾道:“姑姑要对打也不是不好,只是这大冷天的,出了汗不及时换衣物容易生病,不若改天再来?” 苏瑾微微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生病的,我记得刚才如秀给我专门收拾了一套胡服的,打完了再换回来好了。” 严霜撇了撇嘴,自和如秀陪着她去换衣物不提。 女学生们陪着薛珑一同去了小校场,其他女学生听说有女官要演示防身术,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已经返校的学生几乎都来到了校场上,乌压压的一大片。 这小校场原来不过是为了丁皇后打马球之用,因此建了十分华丽和宽敞的看台,遮阴挡风,中间铺了绿油油的草坪,设为徽柔书院后,也是作为女学生演习马球之用,整修得十分齐全。 宋之雪推着薛珑的轮椅到了看台上,薛珑轻轻道:“那苏侍诏与昔日的奉圣郡主一样,身有神力,一般男子,是打不过她的,只怕你那位护卫,要落败了。” 宋之雪撇了撇嘴:“因我快要下定了,祖父原是要拘着我在家学规矩,怕我出什么纰漏影响了终身大事,那岂不是要闷死我?后来被我磨得没办法,只许我 来书院,还给我指了个家将作为护卫,吩咐我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他,听说在军中也是一员悍将了,力大无比,听说格斗上也十分出彩,能以一当十,我已是让人出去传他进来了,夫子你且放心,我看这苏侍诏不过是言过其实而已。” 定国侯宋峰乃是当年皇上从军所投入的西北军的主帅,说起他就不得不说起当年一段佳话。宋家世代为将,驻守边疆,当年宋峰回京述职,仍为冀王的今上与宋峰酒宴时当众打赌,宋峰夸口说只要冀王到他边疆军中三月,一定能减下体重,冀王当时不信,便趁着醉意与宋峰在赴宴的文武官员前立下赌誓,禀明陛下,到边疆投军,做一名小小的参将,看能否真的减下一身痴肥之肉。先皇听此趣闻,也十分好奇,加上他对早逝的懿德皇后也有些愧疚,对这个太子变成痴肥笨拙这个样子,也是有些痛心,于是欣然下令,命冀王到西北军中做一名小小校尉,与兵士同吃同睡同操练。 冀王一入军中,便犹如龙归大海,不仅果然成功减重,还习得一身武艺,屡立战功,渐渐在边疆威望日重,终于立下大功,凯旋而归,先皇大喜,之后刘寻得以复太子位,宋峰一直襄助太子直到登基,忠诚之极。也因此刘寻登基后,加封宋峰为定国侯,子孙罔替,十分恩宠,而宋之雪作为定国侯唯一的儿子的嫡长女,更是京中高门热衷联姻的对象,后来定国侯亲自为孙女谋划,与世家云阳崔氏承恩侯嫡长子定了亲事,这崔门当年无偿提供冀王在边疆征战粮草,得封承恩侯,也是简在帝心的,今年年底就要下聘过门了,家里正是对这个即将出嫁的孙女十分爱重珍惜的时候。 女学生们对这位家世显赫又是未来的侯夫人是十分的艳羡,都来凑趣,加上平日里薛珑极会做人,性格温和,纷纷都出言安慰薛珑:“不管那侍诏来头怎么大,机巧这门课我们只认准薛夫子一人。”也有人恭维宋之雪:“听说崔氏那边正在大肆采买聘礼,说是要风风光光地迎你过门呢。” 宋之雪撇了撇嘴:“我家也没亏了他的,祖父让人去给我买了两匹汗血宝马,说是要作为妆奁陪嫁过去的,那可是千金难得的。” 众人纷纷艳羡不已,一时宋之雪的护卫已被侍女领着进来,身子十分魁梧,旁边的侍女居然只到他的腋下,整个人身姿笔挺,英气逼人,只是一张脸冷冰冰的没什麽表情,显得有些寒峻冷漠,周身散发出一种战场上令敌人惧怕的气势,女学生们大多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女,看到这样周身杀气悍然的军爷,都捂了嘴巴轻呼 起来,那护卫微微躬身握拳施礼:“宋石见过大小姐。” 宋之雪道:“祖父说你武艺十分高强,十分爱重,今儿有宫里来的侍诏说要教我们女子防身术,你且和她演练演练。” 宋石脸上掠过一丝不屑,躬身道:“大小姐有命,无不遵从,只是这侍诏毕竟是女官,宋石行伍中人,只怕出手拿捏不当,误伤了女官倒不好了,还请大小姐另外考虑人选。” 宋之雪轻斥:“你莫要看轻了人家,那苏侍诏听说是当年奉圣郡主的亲妹,身有神力,你若因小觑了别人留了手,一会儿落败丢了祖父的脸,我也不罚你,你自去祖父面前请罪去吧。” 宋石听到奉圣郡主的名头,脸上一怔,但听到亲妹,又平复了脸色,奉圣郡主已逝十年,才忽然冒出来个亲妹,大家多怀疑是欺世盗名之徒,并不放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学生们有些骚动,宋之雪轻笑:“苏侍诏来了。”一边站了起来,宋石转过头,忽然瞳孔一缩,紧盯着那名换了红黑胡服,脚步轻快向高台走来的女子,全身肌肉紧绷,苏瑾走过来,面上含笑,看到宋石,打量了一番,宋之雪笑道:“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护卫了,名叫宋石,陪侍诏演练演练,宋石,还不拜见侍诏大人?” 宋石忽然单膝跪下,拱手道:“宋石见过侍诏大人!” 周围的女学生们都微微一愣,这名护卫适才进来,也不过向他的主子宋之雪弯腰行礼而已,如今却居然向苏侍诏行了军中参见主帅之大礼。 宋之雪脸上有些过不去,轻哼了一声:“莫要耽误了苏侍诏用午膳的时间,且开始吧!” 苏瑾点点头,并无客气话,直接走到场中央,修长腰身笔挺如竹,微微向宋石行礼:“请不必留手,全力施为。” 宋石脸上严肃深沉,瞳孔紧缩,全身每一寸都布满了警戒之意,犹如一把紧绷着的弓,一触即发。其如临大敌的紧张感连在上头观看的女学生们都能感觉到,宋之雪敛了笑容,坐直了身子,这个护卫到她身边后,一直是一副漫不经心艺高人胆大十分傲气的样子,而她从前的其他护卫对他都毕恭毕敬,显然是有真本事的,如今这般郑重警惕,难道…… 宋石已经拱手:“请侍诏赐教!” 苏瑾平举伸手,做了个起手式,气定神凝,微微一笑:“今日之战我为长官,应让你先手。” 宋石并不谦让,面容肃穆,一拳当胸打去,其势如猛虎,快如闪 电,看台上的人几能听到那拳的风声,正紧张时,却看到苏瑾不慌不忙往旁边一侧,并手如刀去架那拳。 没想到宋石那一拳势头如此迅猛,却堪堪在苏瑾手触到他手臂之时收住势头,身子一拧,左脚上却已带了万钧之力,从下往上沉重而快捷地踢往苏瑾腹部,一阵狂风随着腿从地卷起,原来如此凌厉一拳居然只是个假动作!他这样壮硕的身材,居然动若脱兔,女学生们万万没想到,都发出了惊呼赞叹声。 苏瑾的确没想到这护卫居然如此灵敏,且一上来就用假动作,显然经验丰富……并且似乎对她非常了解,她轻轻咦了一声,然而她终究不是俗手,虽惊不乱,另外一只手已顺势搭上宋石来势汹汹的腿,略一用力,整个人借力修长轻巧地翻了起来,顺势卸掉了宋石迅猛的腿势,以手为支点,那双长腿已带着风声往宋石头上横扫而去! 宋石反应也快,高大身子居然轻而易举向后弯出了个铁板桥,女学生们又赞叹起来,想不到这样看上去硬板坚韧的身躯,居然如此柔韧! 苏瑾面上微微带了笑容,翻身落在地上,居然还有闲心赞了声好,手上改刀为拳,整个人身随拳走,合身紧贴了上去,显然是要以柔克刚,小巧缠人了,宋石丝毫不敢轻忽,连连闪避,额头上早出了豆大的汗珠,紧紧盯着苏瑾每一招式,只要有一破绽,他就能抢抓住! 开场不到一炷香,二人你来我往,宋石招式犹如雷轰电击,势不可当,苏瑾却毫不逊色,攻势咄咄逼人,两人居然战了来回几十个回合。 看台上的女学生们已是惊呆了。宋之雪看着场中情形,有些惊讶地看往薛珑,说不出话来,薛珑下唇咬得死紧,心下只反复想着一句话:难怪盛宠如此! 宋石战了数十回合,心下已知道自己万万不是面前人的对手,因为她面带笑容,很是欣赏的样子,甚至已开始有意识地在指点引导他,一旦他施展出一招,苏瑾都会情不自禁地叫声好,然而却轻而易举的破解掉,大概打了数百招,他浑身汗淋淋,已是多年没有这样痛快一战,他酣畅淋漓地一展所学,血液中的狂野痛快地燃烧爆发了出来,完全不必担心面前这个强大的女人躲不过去,她是最强的对手。 苏瑾和宋石又战了一会儿,看准时机,一只脚忽然从下往上正面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蹬在了宋石的肩窝处,他身子直接被震出,向后飞去,坐在草地上,但觉肩窝发麻,一时间竟抬不起手来。 场上一片寂静,然 后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声。 苏瑾静立在那儿,依然是那身斜襟红黑胡服,胸前微微起伏,眼中全是意气激扬,衣襟被长风吹得翻飞,双腿却稳如磐石,整个人渊渟岳峙,无一人再敢轻视于她,即使是宋之雪,也哑口无言。 薛珑心下喟叹,虽然早料到是这样的结局,毕竟她曾经亲眼见过这个女子用腿踢断树木,又毫无惧色的击杀狂牛,这名护卫的身手已是佼佼者,他们一交手,她就知道,这护卫即使输了,也是虽败犹荣,而作为胜利者的苏瑾,其矫矫风采,将会收获到这些年纪还小的女学生们狂热的崇拜。 苏瑾走上前,微笑着向宋石伸出一只手,宋石却谦卑地起了身,正色向苏瑾躬身行礼:“多谢侍诏指点。” 苏瑾一笑:“你的左臂有旧伤,因此你许多招式下意识地护住左臂,这破绽很明显,但是你应该经过大量的训练和练习,身手相当不错,建议你增加一些耐力方面的训练……” 宋石再次躬身:“侍诏指教,宋石铭记在心。” ☆、第30章 苏瑾回到高台上,一群女学生围了上来,激动地询问:“侍诏,我们学了防身术也能那样厉害么?” 苏瑾微微一笑:“不能的,我那是经过大量训练,在实战中练出来的。” “侍诏能给我们长期授课么?” 苏瑾看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想起当年带的那些年轻的女兵们,也是这样青春洋溢,脸蛋绯红,退伍了还不断给她写信,逢年过节贺卡雪片一样的飞来,一声声教官叫得人心软……她忽然非常想回到那个简单的不需要殚精竭虑的思考步步谨慎的军营里,每天训练完拿一本诗集看一看,简单平静却舒适的生活,没有条条框框重重束缚,不需要经营太多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属于军人的汗与热血,奋斗与荣耀。 她这些天抑郁的心情好了许多,但是她依然记得出宫前高永福的交代,微笑着回答:“要陛下同意才可以。” 有贫寒人家的女子心思早已火热,她们来书院是寄托着家人的厚望,奔着前程来的,若是能学到这女侍诏的一点两点武艺,要到达官贵人做近身女官那真是太容易了!哪家贵重女眷不希望有这样的女子保护?看看宋之雪这样门第,也只能用外男做护卫,书院里还有二门内根本进不来,就知道一个身怀武艺的女子是多么珍贵了。她们纷纷围住苏瑾:“皇上一向宽仁,又对徽柔书院格外优容,一定会答应的,侍诏回宫便向陛下请旨呀。” 正热闹时,忽然一声冷笑:“什么人在这里妄揣圣意呢?陛下优容,却不是你们无视皇家尊严的借口。” 人群中忽然静了下来,转过身纷纷躬身行礼:“王妃娘娘钧安。” 苏瑾抬眼看去,一名年约二十多的盛装夫人立在那儿,广袖长衣,茜色的长裳下是薄软轻滑的月白长裙,上头密密绣着大朵的牡丹花,微微一动花瓣便似颤动着要滴下露水,裙下一双软底珍珠绣鞋,腰身紧束,不盈一握,臂上挽着长长的淡红烟罗丝绡,雪白的腕间笼着玲珑玉钏,眉目如画,下颔秀尖,肌肤如玉,面若桃花,一双凤眸微微向上飞起,明明面寒似霜,却偏偏那一双眼角带着天然粉色,顾盼生妍,透出一股说不出地妩媚,她看到苏瑾,面上却明显一愣,上下打量苏瑾许久。 薛珑已在轮椅上躬身道:“薛珑见过王妃娘娘。” 苏瑾随着行礼,心里想:这一定就是那位有凤仪之姿的雍王妃了……倒只有这般容色,才配得上刘寻的深情无悔,念念不忘。 雍王妃轻笑:“本宫听说有位女官要与男子对战演练,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却已演练完了?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若是平日,薛珑必要建议苏瑾与宋石再来一场,然而她亲眼见过陛下对苏瑾的荣宠,却万万不敢轻举妄动,只微微笑:“本来只是想请苏侍诏给学生们说说些机巧之技,苏侍诏却说要给学生们教一教女子防身术,我听着也还好,好在宋大小姐家有护卫身手极好,借了来给大家饱览眼福,苏侍诏果然不愧为奉圣郡主之妹,武艺高强,难怪陛下十分倚重爱护。” 她一席话,既抬高了苏瑾和宋之雪,又顺便点出苏瑾的身份,原是适才看到雍王妃声口不好,只怕要问罪,希望看在苏瑾深受皇帝倚重的份上,雍王妃能息事宁人,毕竟苏瑾是自己带出宫来的,雍王妃又身份高贵,二人若是冲突起来,不管哪方面吃亏,自己都要吃挂落。 没想到雍王妃眉毛一拧,冷冷道:“这位苏侍诏,你不过是三品侍诏,皇上跟前伺候的侍婢,本宫却是一品亲王妃,你如何在本宫面前不行跪拜大礼?莫非你到宫中,竟没有学过礼仪?” 苏瑾一愣,她看到其他女学生都只是躬身为礼,她自然下意识就跟着照此施礼了,后头严霜早上前道:“禀王妃娘娘,陛下有命,徽柔书院中,学生视同懿德太后门生,可见官不跪,先生亦是免礼,即使是陛下亲临,也免了她们的叩拜之礼。” 雍王妃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太监,你一无品级的阉人,我和你主子说话,你倒来插嘴,有这般规矩的?我且问你,你家侍诏,是这书院的学生还是先生?” 严霜眉毛一竖就要争辩,苏瑾忙上前跪下行礼道:“请王妃息怒,是婢子的不是。”她却是心想这是刘寻心仪之人,服软一下也无妨,本就是自己失礼在先,自己身体健壮,跪一跪本就无妨,若是连累了严霜回宫又被问罪,那就不好了,严霜吞下胸中之郁气,与如秀一起,默默跟在苏瑾身后下跪,一双手却握紧了衣摆,青筋突起。 雍王妃冷冷道:“今儿原是来散散心的,却是被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坏了心情,罢了,且先去走走,李尚宫,你且留在这儿,着他们跪着听完你教完宫规再回府,本宫先和薛夫子去嫏嬛楼走走,借几本书。” 雍王妃身后一名中年女子走出,面容刻板躬身道:“奴婢谨遵王妃钧命。” 雍王妃走了,薛珑与一群女学生面面相觑,不敢和苏瑾再说话,却也不敢留在此看热闹,鸦雀无声地 跟着雍王妃散去,李尚宫则立在那里,一句一句刻板的念着宫规。 待到宫里的刘寻得了消息,苏瑾早就空着肚子跪在冷风中凉了一身热汗,听训后回了宫中了。 刘寻恨得一手将御桌上的奏折全推到了地上,脸上青白,声音都变了:“贱人!贱人!” 高永福缩在一边,刘寻已是盛怒又摔了几只瓶子,狠狠道:“赐白绫牵机!贱人敢尔!” 高永福已是扑上去跪着:“陛下息怒,雍王妃现在还杀不得啊!那一派的老臣们都还看着呢!” 刘寻一脚踢翻几案:“帝王之怒,血流成河!朕要忍到什么时候!贱人!朕若不让你死上三天,朕就枉为刘家子孙!” 高永福跪着道:“让人无声无息死去的法子多的是,陛下何必急于一时,如今才得罪了苏侍诏,陛下下手太过醒目,陛下就算不忌惮群臣,也要为侍诏想想啊,何必推她到风口浪尖上呢。” 刘寻胸膛急速起伏了一会儿,握紧了腰间那柄剑,过了一会儿才平息了急怒,急促道:“拟旨!一日之师也为师,雍王妃身为宗室之媳,一品诰命,疏悉礼仪,不思敬仪,无视朕之明令,于徽柔书院无故折辱授课女官,妇行有亏,骄纵无礼,是为大不敬!念其为宗室妇,今罚俸一年,扣封田千亩,于太庙内跪抄贞贤皇太后《女德》三日,另雍亲王教妻无方,约束不严,罚俸三月!” 高永福连忙跪伏在地:“奴婢遵旨!” 刘寻森然道:“你立刻去宣旨!命女官即刻押着那贱人去太庙!盯着她抄,一刻都不许歇息抄足三日。” 高永福背上已凛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微微颤抖着拜伏在地:“奴婢即刻去办!” 高永福才走出御书房,却看到一名隐凤院的内侍匆匆赶过来,看到高永福连忙道:“高公公,苏侍诏有些发热,严公公叫我来禀您传太医。” 高永福头皮一紧,便听到御书房内哗啦一声巨响,又一个巨大花瓶被摔成了齑粉,他连忙道:“还禀什么,立刻派人开了内门,即刻飞跑去请封太医来!” 那内侍还懵然:“封太医不是只为陛下诊脉么……”话还没说完,已有冷森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不快去!” 内侍瞥见一角龙袍,头都不敢抬,跪下磕头,刘寻暴怒:“滚!” 那内侍飞奔而去,刘寻额头青筋暴起,胸口起伏,恶狠狠道:“让慎刑司的人去隐凤院,先捆了严霜打 二十板子,剩下六十板子权且寄下,待侍诏病好再打!平日里朕面前那忤逆的势头,都吃到狗肚子去了!竟是个窝里横!主辱臣死!连主子都护不住,要他作甚!” 高永福连忙应诺,刘寻一口恶气仍未突出,继续道:“传口谕,工部女史薛珑懈怠不工,礼仪粗疏,罚俸半年,掌嘴十下!” 高永福深深埋下头:“奴婢遵旨。” 封太医连夜被宣入承明宫,却不是带入皇上起居的紫宸殿,而是延入了一座小院子,替一名女官诊脉,而院子墙外有个青绿色无品级的小太监被捆了按在条凳上打板子,那内侍并没有被堵着嘴,却咬着牙苍白着脸一声都没有发出。 封太医微微为这小公公的硬气惊讶,却仍是匆匆进了院子,几位品级不低的大宫女过来请他入内诊脉,他诊脉过后,却被宫女一路引到院外紫宸殿暖阁内,刘寻端坐在那里,看到他便抬手免礼,沉沉问道:“病情如何?” 封太医按捺下心中的惊诧,躬身回答:“贵人体脉浮紧,外感内滞,神思殆惫,应是心中郁结,饮食不节,身体剧烈行动后出了大汗,空腹又受了风寒外感酿成,且观其脉象,似是身体曾遭大损,心肺肝脾肾皆有所伤,曾得过良医调治,然而始终有些五脉不和,想是未曾好好调养补治,所以风邪一激,原来的病根子便显露了出来,但是毕竟年轻,如果调息好了,打下底子,以后将养着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刘寻绷紧了下颚的曲线,剑眉紧锁,思索了一会儿寒声道:“她十年前中过绝毒,从前是冯老太医替她调治过……但并未治好,后来……想是遇了良医,解了毒,这些日子她从边疆回来,行路饮食歇息都无定时,回了宫里……又呕了场气,想是积下后患了,只是如今冯老太医已逝,只得靠你了,大内药库尽皆由你使用,想要什么药只管开口,卿可有把握调养好?如今可能让她退热?” 封太医屏息道:“原来如此,冯老太医原是医科圣手,臣不敢比,幸而如今脉象并无余毒迹象,依臣之见,倒不必着急退热,让风邪发散出来才好,且开些安神理气的药方,待风邪散了,自然会退热,再开一两贴药疏散补养,便能好了,只要贵人之后好好调养,饮食行动上注意些,是不难的。” 刘寻松了口气:“既如此,请卿家开方。” 旁边有内侍引了封太医到一旁开药,刘寻又拿了方子来细细推敲了一轮,每一味药都问过用途,才点了头,让内侍飞跑去抓药煎熬不提。 刘寻命封太医这几天便住在大内,打发了内侍,一个人缓缓走到隐凤院外,严霜正受刑完毕,跪在那儿听慎刑司的人训斥,见到刘寻过来,慎刑司的管事忙跪下行礼,刘寻冷哼了声,严霜抬眼看他一眼,双目怨毒一闪而过,刘寻挥退慎刑司的人,冷冷道:“你连只狗都不如,一只狗尚能忠心护主,你连咬人都不会?撒娇卖痴哄着她?太医说她心思郁结,你连撒欢儿都不会了?” 严霜呛声道:“姑姑御人都以军令,最恨手下人自作主张,她一贯循规蹈矩,不肯冒进,为了你什么不能忍?我身上无品级,拿不准尺度,你平日里要装仁君的派头,那一肚子坏水藏得深得很,我若坏了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怕姑姑要怪我,怎知姑姑身手明明更胜从前,却说病就病了?心思郁结,那也是前些天你招的,如今要怪就怪你那好弟媳,前未婚妻吧,你竟能容她活到天亮?” 刘寻寒声道:“朕自有办法替她还了这一跪之辱,少东拉西扯,你要品级,朕就给你,这次算朕有疏忽,忘了她如今的身份压服不住人,谁知道去个书院散心也能惹出事来!再有下次,你也不必留在她身边了!” 严霜冷哼一声:“我就知你这人伪君子得很,最爱找后账,当年丁皇后被姑姑一剑刺入心脏,你都能暗地命人吊着她的命,活活折磨了她三天才死,只是这雍王妃,将来你必要交给我!” 刘寻冷哼一声,拂袖进了院子内。 ☆、第31章 梦话 苏瑾喝了药,开始有些想睡,傍晚的时候不过只是有些咽塞喉疼,如秀却大惊小怪,非要让她躺着,让人去传太医。然而喝了药似乎烧得更厉害了,她额头烧得火烫,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将冰凉的帕子敷在她额间,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刘寻。 两人许多天没有见面,她心中的愧疚一直沉沉压在心头,又怕见刘寻,又想见刘寻,如今有些神智不清,她含含糊糊地说;“皇上。” 刘寻压着心头火燥,柔声和她说:“我在,你的药放在哪里?我给你用药。” 苏瑾摇了摇头,身子挣扎着似乎想要起来,然而额头和面颊火烧,显然又一时有些迷糊,刘寻压着她的肩头:“别动,你在发烧,告诉我你的药放在哪里?” 苏瑾有些难受地动了动头,长发湿漉漉的都是汗,她含含糊糊地说:“皇上。” 刘寻又是心痛又是喜欢她这样叫他,仿佛自己是她脆弱之中的寄托一般,他温柔地握了她的手回答:“我在,你想说什么?” 苏瑾脸上很是难过:“皇上,对不起。” 刘寻一颗心仿佛都被这句话给熬化了,他紧紧握着那只手:“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苏瑾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反反复复地嘟囔:“对不起,皇上,我救不了他们。” 刘寻轻轻擦着她的汗:“没什么对不起的。” 苏瑾却迷迷糊糊间似乎和过去的自己附了体,长夜漫漫,她坐在屋内,知道那个少年跪在门外,求她治病救人,可是她不能救,她的心痛得犹如尖刀戳刺,她喘息着仿佛要流泪一般:“对不起,皇上。” 她反复念叨着,刘寻则一次一次的答复她:没有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怪你,好了我知道了。最后她终于沉沉睡去,仿佛那些来自刘寻的谅解终于让她得到了心灵的安静。 蛩虫寂寂,叹息寒夜漫长,刘寻仿佛心碎了一般,怎么都舍不得离开这名女子。 苏瑾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全身酸痛,睁开眼看到刘寻坐在她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垂着睫毛在沉思,她一怔,坐了起来,发烧中那些迷迷糊糊的事她已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刘寻一直在安慰她,刘寻看到她起来,放了书,自然而然地过来拿了个枕头放在她身后,问她:“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苏瑾有些羞惭:“对不起……我一向身体挺好的,不知道昨天怎么回事。” 刘寻深深望着她:“太医说你中过毒,五脏六腑都曾受过重创,没有调养好,所以风寒一激病根就出来了。” 苏瑾一呆,看向刘寻,刘寻探寻地看着她:“太医还说了你如果不好好调养,下半辈子就要药不离口了。” 苏瑾了然,这具身体虽然经过血液透析全身换血,到底是受过重创的,虽然换了些内脏,终究有些后患,不过这次任务本来大家都以为是短期任务,能够很快完成,回去以后自然就要弃之不用了,所以并没有完全将这身体修补到十分无后遗症的程度,至于调养保养什么的,倒是没什么必要,她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以后会注意的。” 刘寻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床头的金铃,如秀走了进来施礼,刘寻道:“给你家主子拿点热水来洗脸,再传御膳房,送吃的来。” 苏瑾动了动身子,其实她觉得身体粘腻得很,但是刘寻在,她不好开口说要洗澡,只是刘寻一直坐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对女子,他都是这样细心体贴的么?她想起昨天见过的雍王妃,心下忽然觉得有点配不上刘寻。 刘寻和她说话:“雍王妃无礼,我已让人去训斥她了,这次是朕的疏忽,严霜身无品级,护不住你,我已传旨晋升他为御前四品副总管,外人知道他是朕跟前的人,断不敢再为难你。” 苏瑾有些不自在道:“其实雍王妃也没做什么……大概她做王妃高高在上惯了,骄傲了些。” 刘寻淡淡道:“她看不清自己身份,是该让他们知道,朕的近侍,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教训的。” 苏瑾一愣,听这口气,不像是倾慕雍王妃呀? 外头严霜却进来了,他脸色微微苍白,却行走自如:“定国侯夫人递了消息,求见苏侍诏,说是要赔礼道歉,还送了些补品礼物过来。” 刘寻一笑:“还是个老狐狸,倒是知机,就说苏侍诏病中,他的心意我知了,叫他好好教养孙女儿,别晚节不保,再有,礼品都收下。” 严霜应诺后出去了,苏瑾疑惑地看向刘寻,刘寻笑道:“昨儿和你打架的护卫是定国侯家的,他孙女在徽柔书院念书,昨儿想必是想为薛珑出头,冒犯了你,小女孩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苏瑾接过如秀递过来的热毛巾,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女孩儿挺漂亮的,定国侯门第挺显赫吧?还特特为这小事来道歉,倒是挺谦虚的。” 刘寻一笑:“定国侯宋锋是我登基的大功臣 了,当年他和我演了一场戏,在宴席上佯装打赌,说让我去他军中操练三个月,一定能减肥,群臣都当笑话,我真的去和先帝请愿,结果先帝让我去了他军中,终于得从京城丁皇后的监视下脱离,不必再每日扮丑角,慢慢筹谋自己的力量。” 苏瑾微笑:“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有忠臣良将追随。” 刘寻看了她一眼:“可不是我的功劳,是你姐姐,我们开府以后,她不知道怎么说动了宋锋,宋峰私下见了我一次,我给他演示了一下我的骑射,又和他谈了谈,他就愿意和我演这一场戏了,说到底当时也是次赌博,他家得罪了丁皇后,在我父皇面前不讨喜,只是边疆还靠着他西北军,所以没有动他,但是他百年以后呢?他不得不为他宋家着想。” 苏瑾笑道:“说起来他还是赌对了吧,陛下很值得押注。” 刘寻深深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不知道你姐姐怎么就那么肯定他会帮我,当时那种情形,一旦宋峰将我转头卖给丁皇后,就是灭顶之灾了。” 苏瑾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没有继续说话。幸好这时严霜送了礼物进来,一株玉琳琅盆景,一对赤金狮子,一柄玉如意,还有人参等补品,苏瑾呆了呆,这些礼品看上去都是十分直接的贵重,看上去基本可以拿来当钱使用的,刘寻笑起来:“还是那样机灵,他自然知道什么稀罕好东西自然有朕送,直接送钱给你表示心意而已。” 苏瑾听这话头,不知道怎么接才好,刘寻却笑着站了起来:“你先休息,想必定国侯也应该在外头等着朕请罪了,他和别人不同,朕去安安他的心。” 苏瑾不知道她这一病,在京城是掀起了什么惊涛骇浪。 雍王、雍王妃连夜被宫里下旨斥责,并责内侍、女官直接押送雍王妃去了太庙抄写女德,起因居然是因为雍王妃折辱了御前一名三品的女官,而这名女官,又是当年奉圣郡主的亲妹,此次在边疆立下大功的。人们少不得打听是如何折辱的,结果居然只是罚跪听训而已!堂堂一品亲王妃因为罚一名三品侍诏而被罚入太庙抄书,这简直是耸人听闻了,一时少不得人心浮动,四处流言纷飞。不免有人想去和同出征的薛女史那里打听,听说她和那苏侍诏一同回来,感情深厚,结果薛女史却闭门称病不出,让许多人更是暗暗揣测起来。 定国侯宋峰回了侯府,让人找了宋之雪来:“你一贯聪明伶俐,那股悍勇之气颇肖我年轻时,所以我难免也偏宠你了一些,没想到 这次差点让你惹下大祸来,幸好我在陛下面前还有些脸面,只是以后却不能再这样由着你,你以后是要做人长媳宗妇的,竟是我误了你,少不得如今亡羊补牢,这些天你就不要再外出了,我让你祖母好好教你些藏拙养锐的法子,你年纪还轻,希望这一次教训能扳过你来。” 宋之雪大惊:“祖父,我做错了什么?” 宋峰苦笑:“最可怕的是你做错了还根本认识不到,如今只怕崔家那边对你有了看法,好在还不至于影响婚事,只是你切记要少言多看,凡事在心中过一过。” 宋之雪恼怒道:“是那侍诏的事吗?我们不是输了么?她大大出了风头,难道还要去皇上面前给您下眼药?陛下那么爱重祖父,怎么会听一女子进谗言?我看她武艺高强,身子壮健得很,怎么会一回去就生病了,定是装病的。” 宋峰长长吐了一口气,看着最心爱的孙女,痛心疾首,竟不知从哪里说起,他从前常年驻守边疆,身边只带着儿子孙子教导,孙女一直放在京里教养,结果毕竟差了些胸怀见识,如今也不知还来得及不。 很久以后他才说了句:“你年轻,不知道当年奉圣郡主和陛下是什么样子的恩情,如今人们只道我在陛下潜龙之时就追随陛下,锐眼识真龙,因此陛下对我爱重非常,你却不知道当年奉圣郡主才真正的是对陛下生死相随,忠肝义胆。有次陛下被围,奉圣郡主单人一骑一枪,杀入重围,孤身救驾,那一天所有人都记得她犹如浴血修罗,杀人无数,竟然无人能近她的身……这次好在奉圣郡主病情不重,若是有个闪失,莫说雍王妃,只怕我们一家,都必然逃不过帝王之震怒啊。” 宋之雪讶然:“那苏侍诏不过是奉圣郡主的妹妹罢了,仰仗的是奉圣郡主的功绩,您确实实打实襄助陛下的,如何能和你相提并论?” 宋峰摇了摇头,宋石回来立刻紧急面见自己,那哪里是什么奉圣郡主的妹妹,根本就是奉圣郡主本人!陛下费尽心思换了她的身份弄到自己身边,其用心昭昭可见,雍王妃此举何异于触动了陛下的逆鳞? 只是这涉及陛下隐私,他绝不敢和宋之雪说明,只得打发她:“你下去吧,你父亲会好好和你说清楚道理,你今后都改了吧!” 三天后,雍王府一顶八宝轿子从太庙将受罚完毕的雍王妃接了回来,李尚宫自幼看着雍王妃长大的,看着雍王妃这三天眼窝深陷,面颊瘦削,嘴唇干裂,几乎憔悴得脱了形,膝盖跪得淤青紫黑,竟是伸不直了!李 尚宫心疼地抱着她哭道:“我的王妃呀,不过是个三品女官,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我让人给高公公递了银钱,想让你松快松快,竟是不敢收!” 雍王妃推了推李尚宫:“慎言!勿要有怨望之语!” 李尚宫擦着泪水:“教我怎么忍,御医说,这腿以后阴雨天气都会疼,您才多大呀,就落下这样毛病,如今还没孩子呢。” 雍王妃脸上阴郁闪过:“别提这事了,嬷嬷。” 李尚宫小声抽泣:“这几天雍王不闻不问,还都宠着那位,我的王妃啊,您得好好为自己打算啊,何苦又去招惹陛下的近侍?我那日就觉得不妥,匆匆念完宫规就让她们走了,结果竟还是惹了上头那位不高兴。” 雍王妃冷笑了声:“嬷嬷,您还记得么?小时候,那相士说我有凤命。” 李尚宫一愣,毕竟是从小养大的,登时反应过来,看了看周围,幸好适才给雍王妃敷药,她将人都斥退了,她小声道:“王妃,这话说不得了,再说那相士不灵的,他看了二小姐的面相,不也说二小姐也有凤命么?” 雍王妃冷笑道:“当年那相士还说了,二妹妹的凤命是承继自我身上的。” 李尚宫诧异道:“如今都这样了,难道……您还指望王爷……能……”她指了指上头,又翻了翻手掌。 雍王妃脸上掠过忿恨之色:“别提那个废物了!我后来想了又想,陛下登基的时候,家里要将二妹妹嫁给陛下,我就想通了,原来竟是我原来的凤命给二妹妹夺了!幸好老天有眼,我还好好的在呢,她妄想!果然封后的旨意被烧了,陛下退了亲,那小贱人又来算计到我身上来!” 李尚宫也恨起来:“二小姐实在不该,我们这样人家,居然也出了勾引姐夫的女子,实在太不尊重了。” 雍王妃掠过一丝不屑:“后来我想啊想,想我本来的命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何会如此?又想起当初丁皇后过世后,世间有流言说当时的丁皇后乃是借命假凤,后来陛下虚悬中宫这么多年,坊间又流传那样的戏剧……我就明白了……” 李尚宫一愣,雍王妃仿佛梦幻一样的说:“陛下明明是心仪着我的,他登基后,有次便装在寺庙,碰见了我,我当时却怕他还记恨当年的事情,远远看到他便躲开了……他定是以为我不愿,以为我要守贞,所以后来才让人去演那戏,可恨我当时竟不明白那是陛下在向我表明心意,他虚悬中宫这么多年,只怕都在等着我……” 李尚宫嗫嚅着,有些不太相信道:“可是,他这次罚你这么重……”不像是喜欢王妃的样子啊。 雍王妃轻轻道:“他一定是怨恨我这么多年不给他回应,但是我和他有伦常隔着在,他又是那样仁义之君,得不到我的回应,如何会做出巧取豪夺之事?他爱我多深,如今就恼我多深,你想想,他明明对贞贤太后很是不喜的,开了徽柔女院,却并没有让《女德》作为讲习的教材,如何那日反叫我抄那个东西?可知他并不是真正想要罚我,他只是想让我明白他并不希望我讲那些三从四德,是我这么多年无视了他的心意啊……可叹他只是想让我注意他,那些奴才们却以为陛下是认真要罚我,竟是狐假虎威,变本加厉的苛待我,如今他若是知道我膝伤如此,还不知道心伤到什么程度呢,都是我对不起他……” ☆、第32章 雍王妃脚上才刚刚揉开些淤血能走路了,便挣扎着起来命人向宫里递了请罪折子,请罪折子写了一整夜,真是字字泣泪婉转,起笔先是回忆过去曾与陛下总角之交之时的情谊,再则悔恨当初东风恶,乃至于自己不得不忍痛拒绝了陛下的好意,因此这些年来因怕陛下责怪,竟没有尽到皇家媳的责任,没有替陛下分忧,最后谢陛下的责罚,自己醍醐清醒,深悔从前之不该,感刻寸心,泪下如雨,伏案掩面,偷声潜泣。又忙着备下礼物,要去宫里给苏侍诏探病,费了些钱财命人给宫里递消息,一定要让陛下知道自己幡然悔悟,已是明了陛下的深意。 惜乎她的请罪折子根本连御前都没递到,直接在内书房就被压下置之不理了,可叹她在屋里一边愁自己病容憔悴,若是陛下召见可怎么行,会不会让陛下以为自己怨怪于他,一边又担忧自己芳华已逝,恐怕对陛下的吸引力已不如从前,患得患失间,却一直没有等到宫中召见的御史,却是雍王带着从温泉庄子上回来,先到内院找她责骂了一通,又勒令她在院里禁足反省,王府内院总管且先交由梁侧妃管着。 雍王妃这些年早被雍王凉了心,并不在乎,从前的那些怨恨愤怒,忽然都被陛下依然眷恋她的认知抚平了,她毫不犹豫的交出了那些内院仓库的钥匙以及各处令牌,谁在乎这小小一个不得势的雍王府的内院?当那份穷家,吭吭哧哧的省几个钱,挨尽了骂名儿,也没落着好。 她,可是真正的凤命。 苏瑾却不知道雍王妃想给她赔罪,这些消息全都递不到她面前,她退了烧以后,当天就又觉得精神抖擞了,但是严霜如秀等人却坚决不肯让她出院子,当她玻璃人一般的捧着,让她结结实实在床上呆了两天,刘寻倒是每天都来看她,陪她说笑,两人之间的关系渐渐又回到初始融洽的时候。 然而这天刘寻却接了个消息,雍王递了请罪折子,道已重重惩罚了侧妃,另外,其侧妃梁氏奉雍王之命,带了礼品,想进宫探病,给苏侍诏赔礼。 刘寻拿着那请罪折子慢慢叠起来,想了一会儿道:“准其进宫探望苏侍诏,另外隐凤院那边通知一下严霜做好准备。” 高永福一愣,他原以为刘寻会拒绝,毕竟这些天他对苏瑾十分上心,绝不肯有事扰了她,如今整个景仁宫内事不出外事不入,就让苏瑾安安静静养着。 刘寻默默地垂眸想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姐姐,见到这个你当年亲自给我选的皇后,你会怎么样呢?你当年, 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苏瑾接到雍王侧妃梁氏的拜帖,有些纳闷道:“雍王侧妃,是谁?为何要见我?” 严霜挤眉笑了笑:“就是那位前太子妃的胞妹,差点成了当朝皇后的梁氏,想是要给代雍王给您赔罪的。” 苏瑾登时心里就好奇起来,这位命定中也是刘寻的第二任皇后,后来被打落尘埃,出家却先孕,差点被家族毒死保清白,最后嫁给雍王做侧妃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心中也明白,这消息既然能递到自己面前,自然意味着刘寻同意由她决定,她想了想还是问严霜:“可以见么?她是侧妃,礼节上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严霜笑道:“姑姑只管见就是了,侧妃其实一般都无诰命品级在的,其荣耀全仗雍王罢了。” 苏瑾点了点头,换了衣服,让人请了梁侧妃进来。过了一会儿宫女们延入一个穿着浅绿色绸衫的女子,她进来看到苏瑾,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向苏瑾微笑:“原是不想扰了苏侍诏养病,只是前些日子王妃言语不当,让侍诏受了委屈,我们王爷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然而如今王妃禁足,王爷想着还是让妾身来赔礼道歉,好教侍诏知道,我们王爷王妃都并非有意,那日王妃原是在府中受了奴婢的气,所以迁怒于侍诏,竟让侍诏玉体添病,还请侍诏多多谅解,待侍诏病好后,我们王爷定与王妃在王府内设宴招待侍诏,给侍诏赔罪。” 一通话说得不急不缓,声音清软,苏瑾有些意外起来,这位梁侧妃容貌虽不如雍王妃那样容光艳绝,却也脸如白玉,颜若朝华,眉宇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双眸清澈坦然,看人并不躲闪,说话恳切真挚,不卑不亢,仪态优雅,叫人无法将面前这名女子与传闻中那声名狼藉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反而倒让苏瑾想起史书上“毓采幽闲,风德高华”的“小梁后”。 她心下微微叹息,一边微笑着让梁侧妃坐下,一边道:“并没有什么,是我自己身体的问题,雍王妃那日指教的是,的确是我礼节疏忽了。” 梁侧妃笑道:“侍诏果然和令姊一样亲切大方,胸中别有丘壑,与一般妇人女子不同,叫人忍不住亲近。” 苏瑾好奇问道:“侧妃见过我姐姐?” 梁侧妃微笑:“自是见过的,您和奉圣郡主相貌几乎一样,果然是姐妹,当年奉圣郡主也教我许多,我十分感激。” 苏瑾心下更加好奇,不自觉地看向严霜,她明明记得似乎听严霜说过梁家这两 姐妹都和自己不对付的,如今看起来不像啊? 梁侧妃看到她的神情,笑起来:“其实当年我对奉圣郡主有些偏见,那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懂事,也给过奉圣郡主难堪,结果奉圣郡主毫不介怀,心胸坦荡,这些年来,我颇遇到了些坎坷波折,被父母嫌恶抛弃,被亲姐视如寇仇,如今已为人母,却渐渐知道,当年奉圣郡主才是真正智慧通达的女子,给我说过的道理乃是珠玉之见。” 苏瑾越发好奇起来:“可愿与我详细说说?” 梁侧妃偏了偏头,笑道:“那年我大概才十三四岁吧,还待字闺中,陛下当时还是太子,夫君当时已因故被黜了太子之位,封为雍王,姐姐当时与你姐姐曾在宫中相遇,有了些龃龉,却被太子压服,我为姐姐姐夫抱不平,就举办了个诗会,遍请京中文人雅士以及世家贵女,也邀请了奉圣郡主,她当时是太子身边的尚宫,那天我记得我专门让人上了螃蟹,然后放了蟹八件,想看她出丑,因为一直听说她粗俗不文。” 苏瑾追问:“什么叫蟹八件?” 梁侧妃看了一眼坦然表示自己不懂的苏瑾,心下一叹,说道:“蟹八件就是吃螃蟹才用的八件工具,可以文雅地保持仪态,吃完螃蟹,讲究的步骤十分多,唯有世家出身的人自幼熏陶,才能娴熟使用这些工具。” 苏瑾点头:“原来是这样。” 梁侧妃继续道:“正上了螃蟹,我们都正想看她出丑时,忽然有人来传,太子到访,大家只得起来迎接,其实当时大家对传说边疆残忍好杀,暴戾阴沉的太子有些抵触,结果太子来了以后,宾客们拜见后重新入席,太子上座,却直接持蟹螯大嚼,还一边以筷击盘碟,一边高歌。” 苏瑾笑起来,不由地遥想起刘寻那一副轻狂的样子来,梁侧妃也轻轻笑道:“当时大家都惊呆了,有人讥笑太子轻狂傲慢,失礼人前,结果太子却说,既是诗会,自然要随意,莫要讲什么尊卑上下,且斗起诗来,然后他那一日,一个人与数个雅士文人联句斗诗,才惊四座,众人都没想到在边疆军伍出身,从前一直传说肥胖痴蠢的太子,原来是这样才华惊人,他最后大笑着说:天下无才,故见有才者,反以为狂,小有才者,及见大才,竟说是傲!” 苏瑾笑起来,梁侧妃继续道:“那一日,太子最后题了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然后带着你姐姐洒然而去。” 苏瑾赞道:“陛下真名士风流也。” 梁侧妃也微笑:“不错,自那以后,世家文人,渐渐开始有人倡导自然随性,认为世家那些繁琐礼节,禁锢性灵,真名士,就该浑然天成犹如璞玉,而文风更是‘文藻奇拔’不如‘言约旨远’,而太子在当时也在文人中得了极好口碑,都说文人相轻,反而是傲而狂的,方迎合了他们。” 苏瑾听她侃侃而谈,毫不遮掩自己当年的卑鄙用心,坦然而诚恳,不由道:“侧妃娘娘很有学识啊。” 梁侧妃微微一笑:“我当时年轻得很,不懂事,还不甘心,后来又设计了一次宴会,想让奉圣郡主落水受辱,那会儿天气炎热,衣衫单薄,她若是下水,必然出丑,再让侍卫去救她,失节受辱是必然的。” 苏瑾啊了一声,梁侧妃略略侧头回忆:“其实也不是故意的,本来只是想让人去推她,没想到她明明站在画舫边,却身形甚稳,反而是推她的那个女子落入了水中,她不会游泳,挣扎呼救,奉圣郡主当时却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救了那名女子,而那天太子居然也带了船只游湖,当即围了湖清场,自己拿了大氅,将奉圣郡主严严实实全身遮住,带回东宫……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太子看我的眼神。”阴寒而充满杀气,后来回了家父母亲狠狠责罚了自己,逼自己去道歉。 当时自己年少气盛,到底拗不过母亲,去了东宫道歉,那一天那女子却对自己说:“梁小姐你出身世家,容貌出众,心机谋略都比很多人强,将来的路子也必然比许多女子更稳,但是,越是处于高位,越要心怀仁慈,因为你一举一动,会影响到的人越多。你不该利用别人的善良,你会让大家从此以后不敢再善良。” 记得当时自己有些委屈,自己当时并不是想要那侍女掉下去来引诱她救人的,冷笑着回答:“在高门深宫中,善良就等于愚蠢。” 那女子却微微摇头:“梁小姐,善良不等于愚蠢,善良等于强大,因为你足够强大,所以敢于面对善良将会付出的代价和后果,所以愿意被人占便宜。梁小姐,贪小便宜吃大亏,你斤斤计较于眼前的得失和名声,眼光短浅,将来是要吃亏的,你明明有才华有智慧,我希望你能更多的想想自己居于高位,能为人做什么事,而不是眼光短浅的为了一点利益而浪费了自己的才华,你还小,还来得及改,我希望您将来会成为一个尊贵而心怀慈悲善良的贵夫人。” 想到此处,梁侧妃忽然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我才知道,原来太子当年题的联,除了说他自己以外,唯大英雄真本 色,其实说的,就是奉圣郡主。” 她才是真正的本色英雄,而自己则在吃了无数的亏以后,才真正明白了那女子说的道理。 ☆、第33章 梁侧妃亲和坦诚,不避不闪的态度,让苏瑾很是喜欢,她本人并不是个八面玲珑善于交往的人,梁侧妃却十分体贴地和她聊天,叫她心情颇为愉快,送走了梁侧妃,她仍靠在炕上,有些惆怅地想,若没有时空偷渡者,这位小梁后,其实和刘寻很堪匹配,可惜如今她已成婚,且还生下了孩子,已是不可能了,忽然又有点后悔,方才应该问问这位小梁后是不是还认识一些尚未嫁人的大家小姐,兴许能找到个相当的给刘寻。 正思索着,一抬头看到刘寻亲手捧了支桃花进来,苏瑾一看很是吃惊:“这就桃花开了?”又有些遗憾:“才开了这两朵,你就摘了下来,多可惜。” 刘寻笑道:“我让人栽了株在大盆子里,每日放在暖阁内,果然开了花。” 苏瑾在铺着软厚毛皮的暖炕上斜倚着,看如秀找了花瓶来插上拿了过来给她赏花,她忍不住伸了手调整了一下,暖阁里头春意洋洋,她病才好,送走了梁侧妃后她又脱掉了见客的大衣裳,穿着宣软月白绸子蚕丝棉衣,系着一条青绢裙子,拥着狐裘,一把长发拖到炕上,光明可鉴,刘寻坐在暖炕侧,拿了茶慢慢喝着,一边看她插花。 苏瑾调整好花枝,转过身刚想要拿茶杯,却一怔:“陛下……您用的是我的杯子。” 刘寻低头看了看那天青茶杯,淡定地说了声:“哦。”一边另外拿了个杯子,倒了杯茶递给她,苏瑾呆呆地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继续用着她的杯子喝茶,柔和干净的杯沿贴着他线条优美的薄唇,显得分外红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刘寻却微笑着转移她的注意力:“今天元宵,晚上带你去看灯。” 苏瑾一喜:“可以出门了?” 刘寻微笑:“封太医说避着些风就好了。” 苏瑾高兴极了:“嗳,早知道刚才就和梁侧妃约好,她刚才还说今晚要看灯,他们王府扎了个极大的花灯棚子,还说要去徽柔书院那儿看看别人猜灯谜的,现在去约她不知道还来得及不,还有薛女史,上次也和我说得热闹,倒是该叫上她。” 刘寻登时觉得很心塞,他轻轻用拇指抚摩着手里茶杯的杯沿:“看来你和梁侧妃处得还好?” 苏瑾微笑:“她人真的挺不错的,可惜了,谁年纪轻的时候不犯些错?你当时真不该给她这么大的没脸,可害了她一生,其实她性情温柔,为人大方,学识又好,跌倒了还能站起来,可知心性坚忍,又不卑不亢的,着实十分难能可贵,就是身为妹子,抢了 姐姐的丈夫,这点很是不该,不过总觉得她不像是这样的人,难道是当时实在太危急了?除开这一点,本来她是很堪为一国之后的。”她满脸的遗憾。 刘寻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样啊……可惜,我已心有所属了怎么办呢?” 苏瑾想起雍王妃,不免有些遗憾,这雍王妃实在有些比不上她的妹妹的风采,她受刘寻对她亲近平易态度的影响,也大胆地说道:“陛下您的眼光可不太好呢——再说了,你一国之君,一个大男人,为了那点吃螃蟹落水的事情,记恨一个小姑娘,委实没有为君的雅量。” 刘寻注视着她,心里堵得慌,还是忍不住辩白:“当初是她在封后大典前,给我秘密递了一封折子,我才临时改了主意,退了她的聘的,并不是我没有容人之量,她是你姐姐给我定的皇后,我总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苏瑾一怔,没有细想刘寻话里的其他意思:“折子说的什么?” 刘寻嘴角含笑:“说来话长,晚上观灯的时候,我再细细给你讲。” 苏瑾整个人都无语了,这种本回未完,下回待续的说书人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刘寻却放了杯子:“我先去准备一下,你好好歇息,省得晚上精神不好犯困。” 入夜后果然有人来请苏瑾,苏瑾换了三品女官服侍,披着轻软的貂裘,戴着风帽,在严霜和如秀的伺候下走到前头,看到刘寻一身龙袍焕然,冠冕醒目,正在车舆前等候,看到她来,伸了手扶她上车舆,苏瑾踌躇,与帝王同辇,这太过了。 刘寻却自然而然地拉了她的手:“晚风凉,我们是要到正阳门上与百姓同乐观灯,有一段路,仔细一会儿你又生病了,反正这儿没外人,再说了,你不是要听故事么?” 苏瑾还在犹豫中,刘寻已长臂一身,将她半揽着上了车辇,放下厚重的绸帘,高永福一旁长呼:“起驾!” 车辇平稳而缓慢的动了起来,苏瑾从刘寻的臂弯里退开,坐到座位的另一头,与刘寻保持距离,问道:“那折子里头写的什么?” 刘寻回味着那柔软坚韧的腰身给自己手臂的触感,漫不经心地说:“能有什么,自然是告诉我她已心有所属,然而已不可能,但也不愿违背意愿入宫为后,希望朕尊重她的想法,放她自由,她愿此后出家为尼,一生不嫁。当时郡主府大火,你姐姐失踪,我心情正不好,她不稀罕嫁给朕,难道朕还稀罕她不成,就如她所愿退了聘。” 苏瑾吃了一惊: “心有所属?谁?”又迅速反应过来:“雍王?” 刘寻轻哼了一声:“还能有谁?雍王当初可是京中著名的美男子,才貌双全,士林中口碑极好,她这个小姨子对自己姐夫生了恋慕,大概雍王也对她有些意思,但是梁家怎么可能放她嫁给当时已经注定无势的雍王?谁都拿不准他会不会被我清算,梁家那一双势利眼,怎么可能让自己另外一个嫡女再赔在上头。” 苏瑾不可置信:“那……所以……之后她还是和雍王暗通款曲,有了身孕?” 刘寻摇头:“她并没有身孕,跑到宗人府是她没办法,只能诈称自己肚子里已有宗室血脉,否则当时京中是绝无官府收纳她的,一遣送回家,梁家绝对立刻能用十种八种法子让她从此再也见不到人开不了口,死得无声无息,宗族的力量,官府也干涉不了的,当时朕也知道她的情形,雍王连夜进宫,跪求朕帮忙,朕其实无所谓,看在从前你姐姐对她还算爱惜,雍王也难得做了个有担当的事,就授意给她诊脉的御医,说她确实有娠,让宗人府先庇护于她,之后便赐婚了事了。” 苏瑾完全没想到原来那流言的背后居然是这样的真相,惊异道:“她既然没有身孕,没有做出丑事,梁家为何要毒死她?” 刘寻笑了笑:“听说当时她在家庙清修,雍王却悄悄去看她,被雍王妃发现,恼怒之下逼着家里处置,她原本就已出家,对梁家毫无价值了,雍王虽然失势,到底也还是亲王,再说朕当时为了安定人心,对他还算优容,加上勾引姐夫太骇人听闻,梁家自然怕丑闻,就要处置她,她得了风声,才连夜逃出,兵行险招,也算是够胆量了,倒是能肯定朕会帮她,呵呵,打量朕和你姐姐一样,是个活菩萨呢。” 苏瑾叹了一声:“这事……唉,雍王不该,这是逼死她啊,他都有雍王妃了。” 刘寻笑道:“雍王妃比他还大三岁,又是个性格强硬傲气的,是丁皇后给他定的婚事,他不喜欢,反而喜欢温柔懂事的小姨子,这很正常。” 苏瑾再三叹气,只是为小梁氏深深地觉得遗憾,舆车停了下来,刘寻伸手又要去揽她,她忙身子一闪,伸手反过来去扶刘寻:“婢子扶陛下下车。” 刘寻脸上一笑,也不再勉强,伸手扶着苏瑾,下了车,正阳门下禁卫林立,宗室大臣、命妇们都已肃立在那里,见到刘寻下车,纷纷跪下见礼,刘寻说了两句与万民同乐的场面话,扶着苏瑾,登上了正阳门。 才上到 门楼上,苏瑾就倒吸了一口气,只看到正阳门外的街道上,灯光形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巨龙,亮如白昼,就是正阳门上都扎了许多花灯,各色五光十色,耀眼迷离,在她的时代,这样恢弘的景象她不是没见过,但是这样万家灯火,百姓们扶老携幼的在街市上欢声笑语,人声鼎沸的烟火气息,她却是没有见过的,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才抬了头,却看到刘寻正低着头凝视着她,她脸一红,微微退开距离,说道:“真是太平盛世,陛下治世有方。” 刘寻低低笑着:“才来了几日,怎么也学了那一套陈词滥调的颂圣口气了。” 苏瑾有些怅然,她洗去了记忆,对刘寻的概念只是来源于史书上,待到来到古代的这些时日,她渐渐从自己的接触,从别人的讲述中,感觉到了这位历史上著名的帝王独特的个人魅力,他果敢勇毅,能御驾亲征;他性格坚忍,能在那么长的岁月中隐忍蛰伏,不屈不挠;他胸怀宽阔,对待刺杀他的严霜以及的罪过他的人,都能以帝王的雅量容忍了下来,他才华惊人,文武双全,却独独在她面前体贴温柔……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位富有人格魅力的帝王,更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她真心实意地对刘寻说:“不是谄媚,是真心话,陛下是个好皇帝,值得万民拥戴,重臣效忠。” 刘寻转过脸看着下方的百姓,眼里被灯光照耀着,隐隐闪动着星光,他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是吗?我实现了你姐姐的愿望和承诺,成为了一个好皇帝,什么时候,才有人来实现我的愿望呢?” ☆、第34章 苏瑾看到刘寻莫名觉得哀伤的神情,心中一软,不由自主地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刘寻转过脸来,目光专注:“自然是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白首到老,永以为好。” 苏瑾被他承载了太多感情的眼眸注视着,感觉到心脏跳动加快,她想起雍王妃,有些难过,又觉得有些替刘寻不值得,她忽然伸出手,借着刘寻身体和衣袖的遮盖,握住刘寻的手,轻轻问:“要在这里看到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去换身便服去徽柔书院看看?” 刘寻感觉到那温热柔软的小手,心跳得嘭嘭嘭的,他嘴角翘了起来,想矜持一些,却怎么都藏不住那笑意,他低下头:“现在就可以走了。” 简单地和宗室、百官交代了几句,刘寻就直接带着随从回宫了,文武官员们恭送陛下上了车辇,离开了正阳门,一上车辇,刘寻就开始解冠冕,脱龙袍,露出了里头银白的常袍来,然后到了拐角处,刘寻下了车辇,拉着披着披风的苏瑾的手,悄悄地从侧门出去,融入了喧嚣的人流中。 今夜金吾不禁,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处处铁锁星桥,银花火树,提着灯满脸笑容的男男女女们热热闹闹的到处走着,各个都簇新衣衫,欢声笑语,成群结队,感染得人心情愉悦。 一路绕着宫墙,便转入了徽柔书院内,刘寻拿了块令牌给看门的人晃了晃,看门的人立即鞠躬施礼,他大摇大摆带着苏瑾走了进去。 一进书院便看到沿着山一路搭着五座鳌山,山路上的树上都挂着各色七巧灯,有的珍珠穿就、白玉碾成,有的则是料丝、羊皮、夹纱所做,下头都悬着灯谜,照得山道明亮曲折。 苏瑾好奇的拉开一条灯谜看了看,上头写着:“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打一日常用物,并用一谜对出下联。” 苏瑾皱了眉头,转过脸问刘寻:“这是什么?” 刘寻微微一笑:“不难猜,油灯罢了。” 苏瑾恍然道:“是呀,可要如何对下联呢。” 刘寻笑道:“不难,但是我懒得对。” 苏瑾讶然:“为什么?” 刘寻同样奇怪地看向她:“你不知道么,这里的花灯大多是是徽柔书院的女学生放的,猜出灯谜的去主人处领赏,我才不惹这麻烦事,万一被她们缠上……会烦死。” 苏瑾憋着笑:“我怎么听着这口气,你是被缠上过了?” 刘寻脸微 微一红,顾左右而言他:“这儿人来人往,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去。” 苏瑾笑着放开了那花灯,东张西望:“去人少的地方做什么,我正想找薛女史呢,还有没准梁侧妃也来了。” 刘寻脸色沉了沉,方才被主动牵手的那点窃喜余韵还在,他忍了气勉强道:“你拉我出来就为了去找她们?” 苏瑾认真无比地点了点头:“你方才不是说想要找个心爱之人厮守终身么?我看梁侧妃、薛女史她们都认识不少人,可以悄悄问问她们有哪家的小姐好,趁着今晚小姐们都到处游玩,正可以悄悄看看品貌。” 刘寻脸色全黑了:“我不是说了我有心仪之人了么!” 苏瑾看了他一眼,眼里隐隐带着同情,刘寻果真这么长情啊……她安慰他:“我知道,但是那不是没可能么,既然没可能,不如早点放开怀抱,天涯何处无芳草,而且她都嫁了人了……” 刘寻一把捏住她的手臂:“你嫁了人?” 苏瑾感觉到手臂一痛,那一抓十分用力,她呆了一呆,看向刘寻,愕然道:“什么?我没有啊。” 刘寻面容缓和:“那你在胡说什么?” 苏瑾渐渐回过味来:“你说什么?” 刘寻低下头直视她:“我说我有心仪之人,她是这世上最美的珍宝,最善良的女子,她曾拯救我于深宫孤苦之中,曾救我于荆棘箭簇刀枪剑林之间,我这辈子绝不能再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女子……她的名字叫苏瑾。” 苏瑾抬头,满眼错愕惊讶,久久不语,最后茫然问:“你不是喜欢雍王妃么?” 刘寻脸色一黑:“谁说我喜欢那个女人!” 苏瑾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思绪茫然一片,几乎完全不能理解刘寻语言中的意思:“你……喜欢……我姐姐?” 刘寻咬牙,这个时候了还在装!他伸手按住苏瑾的肩窝,将她推在树上,恶狠狠道:“不错!我喜欢她!她大我八岁,待我如姐如师,她像火一样的炽热执着,给了我一辈子都反复回味的温暖,她却又像冰一样的冷硬无情,病危之时都要给我订下皇后!她……”刘寻忽然哽咽起来:“把我一个人抛下了,让我魂牵梦萦,我什么都按她要求的做了,我什么都听她的,她却把我一个人抛下了,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苏瑾直挺挺地戳在那里,整具身体僵立着,心里仿佛被刀子搅得七零八落,也不知道是惊吓,还是……那一点隐 藏不住的欢喜,她鼻子里微微发酸,心情难以言表,过了一会儿她仿佛才找回理智,满嘴苦涩,心头刺痛,她缓缓说:“陛下……你可能将仰慕当成爱了……那种环境下,你不知不觉依赖她,倚重她,随便换一个女子,尽心尽力地帮助你,大概你都会错以为爱上她……” 刘寻不过是在孤苦之中,遇上了一个全心全意为着他的女子,而做任务的任何一个女子执行者,都能做到她这样全心全意为任务目标着想。他爱的是那个从危难之中拯救出来作为执行者的苏瑾,却不是作为苏瑾存在的这个普通平凡的女子,意识到这一点的苏瑾,心中酸苦,却没有意识到这酸软痛苦意味着什么。 刘寻牙齿咬得咯咯响,打断了苏瑾的话:“我分得很清楚什么是爱什么是仰慕!苏瑾!你还要装糊涂到什么时候?” 苏瑾仿佛被惊雷劈醒,抬眼看向刘寻,那双眼睛里满是疼痛哀伤和执着绝望,她咽喉发热,眼窝发酸,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拒绝他,你要回去的!你疯了么?他是任务目标!冷静下来,拒绝他! 她怔怔望着他,低声开口道:“刘寻……”只是呼唤这人姓名而已,她都感觉酸楚无比,接下来的话难以出口,她沉默着,心中百般滋味涌动不停,令她矛盾之极,受过的那些训练终于让她找回了自己的意志:“我不是……” 话语被堵了回去,刘寻附身下来,将她牢牢压制在树上,直接以唇封缄了她的口,那吻由轻至重,原本只是为了封住那些可恶的要说出口的话语,最后却似食髓知味,尝到了甜美滋味,于是从轻浅到深重,辗转吮吸,绵绵密密,苏瑾下意识地挣扎着,却发现自己的肩臂居然被刘寻双手牢牢压制在树上,他的力气居然这样大! 唇舌被反复吮吸至发麻,几乎不能呼吸,衣襟居然被一只手滑入,她不由地躲闪,却被那只粗糙的手按住了心脏部位,刘寻松开了她的唇,低低说:“要验身么?还想否认你是苏瑾么?这里我没记错,有一个伤痕吧?一箭穿心,那一天我差点以为我的心也被撕裂开,每跳动一下都是摧心之痛。” 宽大火热的手掌贴在苏瑾的心口肌肤上,炽热的肌肤仿佛随着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苏瑾全身僵立,这是她的初吻,她的教科书她的训练她的教官,没有教过她如何应对,她心头纷乱如麻,刘寻却俯下身,再次擢取了她已鲜红的唇,苏瑾因为缺氧而感觉到满脸通红,心脏飞快跳动,刘寻却从她青涩的反应中感觉到了庆幸和狂喜,他无师自通地伸出舌头 ,果断地向苏瑾口中索取跟多,侵占更多,而整个身体干脆将苏瑾死死压在树上,双手钳制住苏瑾手腕,以体重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苏瑾被紧紧圈在刘寻高大的怀中,被紧紧压制着,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胸膛激烈地起伏着,鼻子里却全是刘寻的气息,霸道而凛冽,再又一次长时间的深吻后,苏瑾终于开始挣扎起来,膝盖一提,向上轻击,就要施展出防狼绝招。 然而刘寻却仿佛早已提防,身子一侧一闪,却将身子直接卡位在她的双腿间,让她完全不能合并双腿,她挣扎起来,可叹她还是没有经验,在男人身上蹭是很危险的,她很快身体一僵,感觉到了某个昂扬坚硬炽热之处……她一动都不敢再动,被刘寻趁机再次攻城略地,掠夺扫荡,苏瑾只有闭上眼睛无助地承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一滴泪落在苏瑾脸上,苏瑾一愣,睁开眼睛,刘寻直起身子,伸手替苏瑾拭去,自己却再也忍不住,泪水洒落下来,隐忍了这么深这么久,怀着一丝微薄的她还活着的期冀,他等候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回来了,却只是为了任务,却忘了他,那些两人一同并肩而行的过去,只剩下他一个人留恋着,纪念着。他终于忍不住了。 苏瑾茫然地看着这位刚毅果决的英武帝王,在她面前泪落如雨,明明是他强吻了她,夺走了她的初吻,他却哭得那么委屈,让她隐隐感觉到了心软和愧疚。 ☆、第35章 回到宫里的苏瑾心情很低落,她还处在震惊和不可置信的心绪烦乱中。 而刘寻大概是因为在苏瑾面前落泪,自觉丢脸,一路也一言不发,二人默默回了宫里,刘寻将她送到隐凤院,看着严霜出来接了人进去才回。 严霜本来是吃了整瓶子的醋酸溜溜的,正打算待苏瑾回来就要好好的撒娇让她心软之下给他点甜头的,如今看到苏瑾面色沉郁,心事重重,嘴唇却鲜艳欲滴微微肿起,心下暗自气恼,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扔到脑后,小心翼翼地让如秀她们上来服侍给苏瑾换了便衣,洗了脸和手,送了牛乳杏仁羹上来,才侍立一旁,小心翼翼问:“姑姑今儿看花灯没尽兴?” 苏瑾怔怔看了他一眼,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喃喃自语:“错了。” 严霜一愣:“怎么了?” 苏瑾心乱如麻:“怎么可能……陛下不是喜欢雍王妃么……他还给她写过情诗……” 严霜心下洞明,刘寻这狗皇帝肯定挑明了话,奶奶的他就知道两人一起去看花灯还不许自己随侍肯定没安好心,他笑了笑:“姑姑这是在说陛下吗?陛下身在高位,那自然是阅人多矣,大家小姐见得还少么?少年时对雍王妃自然是用情深了,但谁见过皇帝从一而终的?别的不说,前朝安贵妃得皇帝独宠,那后宫也还摆在那儿呢,皇子不还一个一个的生。陛下对雍王妃,那是因为吃不到嘴,还被拒绝了掉了面子,却一直没有找补回来,所以念念不忘,他若是吃到嘴,那早厌了。” 苏瑾目光游离:“吃不到嘴么?” 严霜斩钉截铁:“自然的,但凡有些地位的男人,哪个不是家里娇妻美妾,外头仍是断不了歌姬艳妓,都是人心不足的常理,到了手便觉得不珍惜了。略有些地位,总不断有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投怀送抱,更何况是帝王呢,说对哪个人念念不忘多少年,那也就是说说罢了。” 苏瑾失魂落魄,吩咐道:“你们都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严霜带着如秀她们下去,脸上神色却也担忧着,姑姑身体这些天才好了点,如今又这样神思烦忧,急出病来可怎么成,这狗皇帝,果然一时看不紧就被他偷了空! 苏瑾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微明,东方天际初现熹微之色,才迷迷糊糊盹着了,起来的时候外头天已大亮,朝会都已散了,她为人自律,早睡早起,从来没有这样赖床过,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如秀她们屏声静气地在外头等着,一 看到她起来,连忙进来服侍她起床梳洗更衣,传了早膳进来。 苏瑾端坐着正要用膳,外头的宫人们纷纷行礼,她抬头,看到刘寻穿了件银蓝缎底遍绣五爪祥龙云锦常服,乌发束着银冠,丰神俊朗,他一看苏瑾脸色便皱了眉头:“姑姑晚上没歇息好么?叫太医来诊脉过没?”一张脸冷了下来去看旁边伺候的宫人,严霜忙道:“封太医才请了脉出去,说是姑姑心脉浮动,心神不宁,开了个安神静心的方,已去熬了。” 刘寻无视了严霜眼里直白的鄙视谴责,把站起来要行礼的苏瑾又按回了座位,直接坐在她对面,一边给她用筷子夹菜,一边淡淡道:“眼见着开春了,湖里也都解冻了,今儿天气好,咱们去游湖吧。” 苏瑾表情僵硬,不知以何种表情面对刘寻,只有默默地将刘寻夹过来的菜默默吃了。刘寻看着她连目光都不敢对视的样子,嘴角含笑,他回去后又有些担心苏瑾的身体,但是他并不后悔自己越了界限,表明了心意,因为他后悔了太多年了。 总算看着苏瑾将那些容易消化的药膳吃完了,又命人端了熬好的药来看着她喝了,他才站起来道:“外头游湖想是已备好了,去看看吧。”苏瑾默默起了身,严霜连忙取了狐裘来要替她披上,却被刘寻伸手接过,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发,空气中似有火花,刘寻替苏瑾系好狐裘,伸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腕,往外走去。 苏瑾一想到他对自己居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前些日子的暧昧果然不是自己多想,就觉得牵着自己的掌心火热,然而她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只是机械地被刘寻带了出去。 宫里的湖叫景明湖,原是外头金水山流下来的活水,如今早春,冰已解冻,桃李枝头也微微有几点苍白幼细的花瓣,画舫花厅里放了炭盆,挂着锦帘,暖洋洋的,画舫缓缓行驶着,窗外风景如画,远远看去湖面浩浩荡荡,倒是令人心胸一阔,烦忧似乎也消了些。 刘寻看着服侍的宫人将各色点心茶水都上齐了,便将服侍的宫人包括心不甘情不愿的严霜都摒退了下去,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瑾,微微笑了笑,挨着苏瑾坐了下去,苏瑾不由的动了动想避开,刘寻却已伸了手臂,将她身体揽住,低下头轻笑道:“姐姐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么?” 苏瑾闻到他衣上的淡淡的龙涎香,说话的热气仿佛就喷在自己耳边,耳根仿佛烧起来,她尽量保持着自己冷静:“你别这样,你坐好,我有话和你说。” 刘寻却反而更贴近了 些:“姐姐说就是了,我听着,只要不是不要我,我什么都听姐姐的。” 苏瑾耳根烧红,这种狂霸拽皇上画风突变一秒变痴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那在自己腰侧的手掌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火热,而那铁铸一般的手臂宣告着所有权,她咳嗽了两声:“你昨天说的话,我昨晚想过了,我觉得,你喜欢的,是过去那个陪着你十年的苏瑾,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和你经历过那些事情的经历……” 刘寻却没有接这话茬,只轻笑:“姐姐终于承认你就是苏瑾了?我还在想,姐姐如果在否认,我就只好亲自给姐姐验身了……”他一副十分惋惜不能验身的口气。 苏瑾满脸绯红:“你正经点,那天梁侧妃来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情,包括从前你也说过一些,你知道么?我其实也很意外我会做出那些事,说出那些话,在我看来,你们说的那个人,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那不是现在什么都已不记得了的我,你明白么?我其实是另外一个人,没有陪你经过那些岁月,不值得你喜欢和尊敬,你喜欢和感激的那个人,她已经死了。” 刘寻沉下脸:“别胡乱咒自己!”他的手向上滑,轻轻抚摸苏瑾的唇,想象着昨夜的美好滋味,自己还是下手得太晚了,他下腹又有了感觉,苏瑾伸了手去拍开他的手,男人简直是得寸进尺,昨晚一时心软没有追究他强吻的事,他现在简直是蹬鼻子上脸的动手动脚起来,偏偏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她因为心虚,居然在他面前摆不出凛然坚拒的样子来。 刘寻却顺势拿了她的手腕背在身后,苏瑾见势不对,翻腕去拿他,刘寻却手臂一缩,手指一着力,犹如钳子一般的手指捏住了苏瑾手上的某根筋,苏瑾一根手臂登时就麻了,被刘寻压在头顶,合身而上,再次以体重压制在罗汉榻上,腿紧紧压制着苏瑾想要造反的长腿,刘寻垂头看着胸口急剧起伏的苏瑾,微笑道:“姐姐,这擒拿技还是你教我的,这些年我苦练着,你当时告诉我,只要勤练不辍,激发潜能,一定能有超过你的力量,我为了这一天,可是每日举石锁做俯卧撑寒暑不辍,你不夸奖我么?” 苏瑾将空着的那只手去捏他肩关节,却再次被刘寻握住,和头上的左手并在一起压着,轻笑道:“从前我练武有了长进,姐姐都有奖赏的,如今既然姐姐都忘了,那我只好自取了。”一边低下头,再次擢取了那觊觎那么久的美食,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让苏瑾猝不及防连连失守,她真不知道刘寻是这样无赖! 苏瑾气得咬了他一口,刘寻不得不松开了她的唇,嘴唇被咬伤,流了血出来,他却只是毫不在乎地舔了舔,双目依然充满了食欲地看着苏瑾,一只手仍握着苏瑾的两只手腕,另外一只手轻轻拨开苏瑾的衣襟,露出那雪白肌肤上狰狞的伤痕来:“你不记得了,就不是那个曾经陪着我替我挡过箭的人了么?别掩耳盗铃了。” 他松开了手,看着苏瑾挣扎着坐起来,掩了衣襟,双颊绯红,眼眸含着怒气:“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不顾我的意愿,这样轻薄于我!” 刘寻微笑:“姐姐总是要逃,我只有紧紧地追了,姐姐不给我,我只好自己拿,姐姐不是要来解决我没有子嗣的问题么?为什么不亲身来解决?我保证让姐姐三年抱俩,一举两得,姐姐总是为我着想,为我死都可以,明明都走了,却为了我没有子嗣又劳心劳力地改换身份回来,为什么这一桩事上就不能满足我呢?” 苏瑾被露出真面目厚颜无耻的刘寻气笑了:“这是两回事!现在是我不愿意!” 刘寻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凉凉道:“既然这样,那姐姐也别想完成任务了,除了姐姐,我谁都不要。” 苏瑾仿佛被噎住一样,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刘寻却倒了杯茶递给苏瑾:“别生气了,太医都让你要宁心静气了。” 苏瑾推开茶杯,正色道:“你是英明神武的帝王,怎么能强迫不愿意的女子呢?你也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吗?” 刘寻淡淡回视她:“所以我这不是在追求姐姐么?若我要强迫,姐姐早就被锁在我的龙床上,哪儿都去不了,什么人都不用见,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每天只管取悦我就行了。”他语声渐渐森冷,充满了占有欲。 苏瑾被他充满威慑力的目光压制,不由有些狼狈的避开眼神,过了一会才正色:“那不是对待心爱的人的法子。” 刘寻一笑,之间那森冷的眼神仿佛是错觉,语调却又开始变得委屈:“姐姐教我写诗,教我送花给心怡的人,教我尊重体贴女子心意,叫我展露才华,如今我什么都做到了,姐姐却没有答应我,那么,姐姐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打动姐姐的铁石心肠,为了我而留下呢?” 苏瑾语塞,刘寻执著热切的目光盯着她,叫她心跳加快,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刘寻这样一个成熟睿智,充满个人魅力的帝王对自己小心备至的关爱,说自己一点动心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不可能留下来的啊。 刘寻直视着她,缓缓道:“还是说,姐姐其实已经心动,只是因为别的缘由,不能留在我身边?” 苏瑾心一跳,看向刘寻,刘寻步步紧逼:“是给你下达任务的人?如果你留在我身边,会有什么后果?我一个帝王,难道护不住你?” 苏瑾沉默了一会儿,才严肃道:“没什么别的原因,我是很欣赏您,但是对你没有别的意思……齐大非偶,你对我也不过是因为一直没有追到手,所以念念不忘罢了……就好像,就好像那雍王妃一样,求而不得,所以……” 刘寻脸已经沉了下来,喝道:“别把那贱人和你相提并论!” 他靠过来,再次把苏瑾圈入手臂中,牢牢禁锢她在自己怀中,冷冷道:“谁都不能和你相提并论。” 苏瑾有些无语,动了动,却被刘寻抱着,过了一会儿刘寻又缓了口气:“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一心一意的对你?这十年的等候,还不能证明?” 苏瑾仿佛面对着一个难缠的谈判对手,你和他硬,他就耍无赖,你稍微软一些,他就痴缠上来,你要威胁他,他又立刻变成铁腕无情的帝王镇压你的气势,你退缩了,他又开始施展柔情攻势来让你心软,她隐隐觉得头疼,只好耐心和他讲道理:“你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来总会有不同的女子来,这十年……只不过是因为你求而不得,不知不觉在想象中美化了我,把我想象成了越来越完美的女子,因此看别的女子都觉得看不进眼,偏执了,现在我在这里,你很快就会发现我有很多缺点,不擅应酬,不会体贴人,性格乏味寡淡,既没有读过你们的书,学识浅陋,我又忘记了过去,和你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很快你就会厌倦了我……” 刘寻胸中怒气沸腾,却狠狠地压制下去,揽着苏瑾的手臂却越来越紧,过了一会儿才勉强让自己说话和缓:“既然姐姐这么肯定,那为什么不和我试一试?” 苏瑾一愣:“试什么?” 刘寻的手握着她的手,引导着按到了自己的下腹炽热昂扬之处,苏瑾面红耳赤缩手,却被牢牢地按在那里,薄薄的绸裤完全遮掩不住那炽热,苏瑾几乎仿佛直接握住了那火热的地方,她抬头看刘寻,刘寻却嘶哑着声音道:“既然姐姐这么肯定我到了手就会厌倦,那为何姐姐不试试看?等你满足了我,我满足了这么多年的夙愿,兴许就撂开手了,开始宠幸别的女子,姐姐完成了任务就可以走了,那不是正中姐姐下怀么?” 苏瑾哑然, 这是什么神逻辑?可是听着又好像完全无法反驳!刘寻看着她,眼里都是炽热:“现在反正我也无法完全放开姐姐,再说了……”他另外一只手握住了苏瑾的左臂,那儿正有个臂环:“姐姐反正也不会怀孕,试一试,什么损失都没有,不是么?” 苏瑾张口欲要反驳拒绝,却被刘寻握着纤腰,再次覆在软榻上,火热的身躯厮磨着,激烈的唇齿索取着,而那兴奋的某处庞然大物已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第36章 严霜与高永福在画舫外的船头,分别抱着个暖炉翘着二郎腿坐着,旁边的小内侍宫人们忙着替他们剥着核桃桂圆等干果,煮茶泡茶,高永福惬意地喝了口刚煮出来的桂圆八宝茶:“这才是人生呀……自从侍诏来了,老高我的好日子就到了。” 严霜其实心里犹如猫挠一般,却也没有办法,面上却还装着镇定,瞥了他一眼:“您对好日子的要求可真低。” 高永福笑眯眯:“难道你还有什么远大理想?咱们的命,不早就决定了在这宫里到老,然后到干不了活的时候,就去护国保忠寺那儿等死么。” 严霜笑了笑:“您老干儿子无数,外头只怕产业也不少吧,哪能沦落到护国寺呢。” 高永福长叹一声:“人走茶凉呀,倒是你,还年轻,又是侍诏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儿,还能享不少年头的福哟。” 严霜看着水面,隔了一会儿说:“其实,从前姑姑和我说,说我要好好学东西,将来能有大造化,那会儿我也在想,我一没了根儿被卖到宫里的太监,能有什么大造化?” 高永福想到什么,正要开口,看了看旁边的小太监们都站远了,迟疑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到侍诏身边迟,不知道侍诏看人是非常准的,陛下都信她,尤其是……”他放轻了声音:“侍诏还能知人生死呢……” 严霜一愣,高永福却不再说话,严霜刚要细问,高永福却咦了一声,看向岸上,只看到岸上有侍卫拿了面旗在向缓缓行驶着的画舫摇摆着,高永福霍然站起来:“是八百里加急军情!”话音才落,就已看到严霜极快到站了起来往舱门走去,一边高声喊道:“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情来报!” 高永福愕然……这也……太着急了吧……一边命船夫将画舫靠岸,一边屏息靠近了画舫门边。 过了一会儿,里头听到了刘寻冰冷的声音:“传。” 画舫轻轻靠了岸,一个侍卫满头大汗地跑上了画舫,进去便低头跪下:“兵部紧急军情通禀!一月九日,豫王刘琏在永昌郡称帝起兵叛乱,兴古、建宁郡皆已沦陷!滇郡一带南夷大军压境!疑与豫王勾结!” 画舫里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刘寻控制住自己转过头去看立在身后的苏瑾,沉沉道:“朕知道了,传内阁诸相及六部尚书即到御书房商议。” 高永福连忙道:“奴才遵旨。”然后连忙带着那禀报的侍卫以及严霜悄悄地退了出去,呼了一口气,看情况不妙啊,陛下那脸…… 陛下这是……没得手吧?但是看郡主那神情……啧,自己那好日子还没几天呀…… 刘寻转过去看苏瑾,方才那被轻薄而发红的脸上红晕已褪,微微透了苍白出来,鬓发微乱,唇有些肿,好在适才也没人这么大胆敢抬头看,她与刘寻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刘寻想过去抱着她安慰她,却知道如今不是做这些的时候,他终于站了起来轻声道:“别多想,我先去御书房,你回去院里好好歇息。” 苏瑾看着刘寻走了几步,忽然轻声道:“陛下……” 刘寻转头温声道:“嗯?” 苏瑾皱着眉头,似是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能不能……饶了豫王一命。” 刘寻一口答应:“好。” 苏瑾却惭愧了,两军交战,若是下令生擒,不许杀了敌军主将,那己方军队就会畏手畏脚,最后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她难以控制自己心中浮起的内疚:“对不起……” 刘寻轻笑:“想什么呢,他是亲王,我的亲弟,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要求生擒他押来京城受审的。” 苏瑾不再说话,刘寻深深望了她一眼,走出画舫,高永福连忙跟上,岸边已准备了步辇,刘寻扶着高永福的手登上去,抬辇的内侍们立刻迈开步子飞奔起来。 严霜进了画舫,小心翼翼地看着苏瑾的脸色:“姑姑,我叫人来给你理妆?” 苏瑾沉重地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严霜轻轻拍了拍手,外头如秀她们端着热水鱼贯而入,替苏瑾整妆梳头。 夜深了,一直在御书房与大臣商议平叛事宜的刘寻终于让大臣们散了,自己缓缓走了出来,一边低低问高永福:“让太医去看过了没?” 没有指代,高永福却心神领会:“一回来就让封太医去诊脉了,开了些安神的药方,听说晚膳也没用多少,熬了药一会儿就睡着了,方才还听来报,说是已睡沉了,想是封太医安神的药起了作用。” 刘寻吁了口气,有些烦躁地解了衣领上的扣子,高永福悄声问:“还去隐凤院么?” 刘寻摇头:“不了,让她好好歇息吧,昨夜肯定也没睡好,该死的豫王。” 高永福又问:“明儿的安排……”刘寻摇了摇头:“不必安排,让她静一静,这几天她一定不想见朕,朕也要忙平叛的事,叮嘱严霜注意些开解她,别让她又郁郁寡欢的,盯着她吃药歇息好。”隔了一会儿,他忽然轻轻叹:“朕英明神武这一 辈子,偏偏就遇上这么个人,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轻不得重不得,日日都要拿捏着分寸,揣测她的心思,怕吓着她又怕她不要朕,若是旁的人,哪里顾忌这么多,竟是比最难攻的城池都难以攻克。” 高永福噤声不语,皇帝那是抒发情感,自己若是参与进去对郡主评头品足,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早呢。 苏瑾的确不想见到刘寻,且不提之前忽然挑明心意难以面对的事,单是豫王谋反一事,她就很难过了自己这关。许多历史事件,史书上看到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承载着多少沉重,“丽太妃因病薨,豫王琏遂生怨望之心,昭元十一年春,反。”然而当自己身在其中,眼看着那一夜为母下跪求情的那个青年真的反了的时候,心中的沉重难以言表,这对她来说,是第一次体验。 在她洗去的记忆里,自己还曾经随着刘寻从军,这样的时刻,自己经历过更多吧?那十年,自己一定成长成为一名坚定而成熟的军人了吧? 苏瑾再次不明白自己洗去记忆的举动,每一段经历都属于个人人生的重要而宝贵的经验,尤其是错误的经历,会让人成长得更快,苏瑾不认为自己会脆弱到会害怕异时空的生活影响现实生活。 每个人的人生,其实是由个人的回忆组成,刘寻喜欢的那个女子,不是自己,而是那个陪同他走过陷阱,闯过刀枪火海,杀上帝王之路,成熟坚定的女子,她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的心的确乱了,在刘寻强硬和柔情并进的攻势下,她软弱迷惑了,她扪心自问,暗夜里却渐渐清醒过来,内侍宫女们都在外间,以为她已熟睡,其实她这句身体是经过抗麻醉改造的,古代的安神催眠麻醉药品,对她是没有作用的,她只是装着呼吸平稳地睡着,好让自己得以独处而已。 她从手臂侧取下了臂环,轻轻一按,打开了臂环中空的地方,拿出了一对十分小的犹如耳环一样的饰品,插入耳内,刘寻他们在御书房商量战事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这是生物窃听器,白天她和刘寻身体接触的时候,她找机会黏入了他的发髻上,很小,入了水就会溶解,平时一般只能贴在对象的衣物上,所以一般窃听有效期很短,除非被窃听的那个人一直不换衣物不梳头。这东西带得不多,所以要谨慎使用,她白天本来是想知道刘寻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她背后,他到底会做什么,私底下到底对她是什么看法,那些,真挚的情话,是他的内心真实想法吗? 她皱着眉听了一会儿,渐渐 松开,刘寻没有敷衍她,的确是以招安为主,并且传令平叛军队,务必生擒刘琏,“勿杀吾弟”,他命了定国侯做主帅平叛,尽量说服刘琏投降。六部及内阁诸大学士其实是反对的,西边战事才停,南边又起战火,这对国对百姓的影响太大,何况豫王谋反就谋反,他还勾结外敌,里通外国叛乱这样的罪名,可说是十恶不赦了,只是刘寻态度甚是坚决,又一贯是个说一不二的,所以讨论了一会儿还是顺着刘寻了。之后便是些粮草调动,兵将派遣,讨逆檄文这些杂事,讨论了许久后,才散了。 然后苏瑾便听到了刘寻叮嘱高永福的话和那惆怅的叹息。 她不由的心乱了,在刘寻面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他心机深沉,步步紧逼,软硬兼施,十分难缠,没想到原来他居然还有这么多顾虑,他竟然是抱着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对待自己的么? 想到白天他的胡搅蛮缠的轻薄,威逼利诱的无赖,火热有力的双臂,滚烫的胸膛和手掌,曾被他大力按揉过的伤痕处仿佛还在隐隐发热,她耳根渐渐热起来。 然而,她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一旦她滞留过久,时空管理局就会派遣人来找她,每个时空只能承受两名异时空的人,当年因为丁皇后在,而植入她体内的生物磁仪器又一直显示她还活着,当年那任务又是长期任务,才让她一直一个人停留在异时空,如今这任务明明是短期任务,她却一去不回,时空管理局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她的时间不多了,刘寻如今态度坚决,她该怎么办?这个任务看起来居然无从下手。一开始她的方向就被错了,还以为刘寻喜欢的是雍王妃,所以求而不得,怨念多年。 她将头靠在了软枕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如果刘寻真的对自己有执念的话……是不是想办法断了他对自己的心? 想到刘寻适才的叮嘱,元宵晚上的泪水,以及白天看着她时充满欲望的眼神,她的心动摇了,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在想……或许真的给了他这具身体,他就会解了这怨念了吧? 她从来没有恋爱过,未来人和古人不一样,并不视贞洁如命,只要在道德允许下的纾解欲望,是个人的自由。只是军校里依然讲究风纪,维护军人形象……她又一贯不善于和人交往,感情方面一直空白。 怎么办……她愁得睡不着,刘寻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她又何尝不是不知道对刘寻这一份小心翼翼的真情而忐忑不安? 第二日果然刘寻一直在前朝忙碌,只是赐食不断,封太医又时不时来给苏瑾诊脉,可惜的是,那窃听器第二天就听不到了,想必刘寻依然坚持着冬泳的好习惯。 苏瑾一想到这,就想起刘寻曾故意引她看他冬泳,如今回想起来,当初那些暧昧,全都是处心积虑地引诱,赠剑送花,真可谓处心积虑了,然而再想到这些举动后头隐藏着的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她又完全对他生不出气来。 反而是,一种愧对了那样深情的感觉,她还曾觉得雍王妃配不上他那样多年的深情等候,如今,她更觉得自己配不上了,刘寻如果知道,自己是主动洗去那些和他有关的记忆的,会不会受伤?这种发现自己好像是个负心渣女的感觉,让她有些心塞。 但是,从自己同意洗去记忆来看,当年会不会自己对刘寻是没有意思的?还是,因为受过刘寻的伤害,所以不愿意记得?问题是,看刘寻的讲述,自己还给刘寻定了皇后……显然是离去前尽量将历史导正的努力,如果自己喜欢他……苏瑾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深想。 严霜递了个帖子进来:“雍王府梁侧妃送来帖子,道是兵祸起百姓苦,邀您明晨一起去南郊南华寺为国祈福。” 苏瑾一愣:“可以出宫么?” 严霜嘴角抿了抿,还是如实禀道:“陛下那边的意思,您去散散心也好,他会嘱禁卫提前去清场的。” 苏瑾无语,清场有什么意思?不过算了,能出去也好,她如今两眼一抹黑,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从外围了解一下寻找突破口更好……开始刘寻不是说开春要选秀么?如今豫王造反,也不知道还选不选,她倒是可以问问梁侧妃,有没有配得上刘寻的大家小姐。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她便换了便服,带着严霜、如秀,乘了一辆青盖乌轮车,在几个便装侍卫的护送下,出了宫,先去了雍王府前与雍王侧妃会和,然后车队一同往城外南郊行去。 到了南华寺,果然已被提前清了场,金门玉殿,碧瓦朱甍,金身神像赫赫屹立,黄罗帐中香烟袅袅,好一座堂堂威仪的大庙。红罗地毯铺地,方丈亲自出来亲迎,引着她们进去上了香后,说了些佛法,捐了些香油钱后,知客僧引导着她们到后园梨花林散步。 这几日天暖,梨花稀稀落落开了些,梁侧妃边走边笑道:“原想着大概还要几日侍诏才有空,没想到一邀侍诏就来了,真是荣幸。” 苏瑾谦虚道:“侧妃相邀,不敢推拒。” 梁侧妃侧过头看苏瑾,她今日穿了身青缎丝绵衫裙,乍看不显眼,细看裙边上依然用金线细细压了凤纹,身上饰物都是细小的珍珠,素却不淡,珠光衬着她脂粉不施的脸,衬得眉目清亮坦荡,她心下微微赞叹,苏瑾却已开口:“梁侧妃如今膝下有几个孩子了?” 梁侧妃笑道:“三个,两儿一女,都是正顽皮的年纪,一日不管教便要上房揭瓦的。” 苏瑾又暗自可惜,史上大梁皇后也是一直无孕后来因病早逝了,小梁皇后却是个能生的,楚武帝的皇子,几乎一半都是她生的,可惜如今历史已改动太大了,她有些感慨道:“雍亲王比陛下还小几岁吧?” 梁侧妃抿嘴一笑,已是知道苏瑾的言下之意:“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护佑千秋万代,苏侍诏关心陛下,陛下必是高兴的。” 苏瑾脸一热,刘寻对自己的意思,难道连梁侧妃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出来?梁侧妃却早心知肚明,知她害羞,便转移话题道:“原是听说开春便要选秀的,只是如今战事又起了,只怕此事又要延宕了。” 苏瑾笑问:“也不知这京中高门大户的闺秀有没有才貌双全,为人出色的。” 梁侧妃却以为她是含酸,已笑道:“世家名门的闺秀,再如何出色,也不过都是些圈在后宅每日想着首饰衣着的女子罢了,哪里配得上陛下这等风华的?” 苏瑾看向梁侧妃,梁侧妃笑道:“陛下虽然建了个徽柔书院,早年还去过一两次,后来便再也没去过了,其实即使开了书院,大部分女子,心也还是那么一点点,眼睛只看往后院,即便做了女官,最终都还是希望藤萝托松柏,寻一个良人,有多少人能和当年奉圣郡主一般心胸见识都能与男子比齐呢。” 苏瑾愕然,这怎么说到奉圣郡主身上去的?怎么怪怪的,梁侧妃看她的目光,微笑起来:“我已让人安排了素斋,一路行来,如今也快午时了,我们且去梳洗一下,用个素斋吧。” 素斋摆在外间净室内,严霜拿了根银针,一一去试菜,梁侧妃不由多看了严霜两眼,坐了下来,洗手后两人食不言,默默相对用了餐后,便到了净室里间要歇息一二。 梁侧妃笑道:“屋里浅窄气闷,且让服侍的人先出去,我们歪着聊聊天消消食吧。” 苏瑾心中一动,看了眼梁侧妃,却见梁侧妃握着她捏了捏她的手,她心知梁侧妃是有事要和她说,便笑道:“正有些私密的女儿家的事情谈谈,严霜如秀你们先下去吧 ,一会儿需要你们我再叫你们。” 严霜哀怨地看了苏瑾一眼,仍是躬身道:“奴婢就在门外,侍诏有事只管叫唤。” 梁侧妃看着宫人都退下去,只剩下她们二人,才笑道:“陛下看您真着紧。” 苏瑾微笑:“没有的事,他们不过是关心我罢了,不知侧妃娘娘有何事要说?” 梁侧妃微微一笑,只看到净室床上帐子一动,一个年轻男子居然从床后帷帐中走出来,眉目俊美,一身镶金边月白长衫,束着七宝镶金白玉带,整个人显得分外尊贵文雅,风华卓然,他上前施了个礼道:“好久不见,奉圣郡主。” 苏瑾吃了一惊,打量了下他的五官,心下有了个揣测:“雍王殿下?”刘寻、刘琏以及面前的雍王,虽然都不同母,五官却都有着相似的影子。 雍王微微一笑,微弯的眉眼竟然带上了一种若有似无的魅惑:“冒昧了,在下如今尴尬之身,多沾嫌疑,只得如此辗转求见郡主。” 苏瑾看到梁侧妃微微躬身,往雍王来时的帐后走去,雍王看她视线,微笑道:“我手无缚鸡之力,郡主却身具神力,外头还都是奴仆宫人,郡主不必担忧小王心怀歹意,只是有些私密话,不宜为外人知。” 苏瑾有些讶异,梁侧妃看起来对雍王是痴心一片了,如今又引她私会雍王,想必已是雍王的心腹了,连她都不让听,那是什么样子的私密话? 雍王笑道:“时间不多,小王直截了当了,郡主和我母后,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吧?” ☆、第37章 苏瑾面上表情不变,看着雍王淡淡道:“雍王这是何意?” 雍王微笑:“明白人面前不说那些废话了,郡主十年面容不变,又有常人所不及的智慧和本事,我母后当年也是人人赞赏,智慧通达,奈何立场不同,与你为敌,然而她却和我说过,说你是不该出现的人,应该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对不对?” 苏瑾打量着雍王,自己严格说来可是他的杀母仇人啊,虽然当年是刺杀,大部分人都不知内情,她之前看雍王侧妃对她十分友好,还以为她是不知道的。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儿子,未必完全不觉察,他为何对自己居然能做到如此心平静气的和自己说话,这样的人,不是真的蒙在鼓里,就是心性坚忍,所图不小。 雍王却仍继续:“母后说过,你们来的地方,男子和女子地位平等,得到保障的婚姻是一夫一妻,财产共有,人们已经不会再为温饱而奔波,却只是追求更好的生活,她为了实现她的人生来到了这里,遇到了我父皇,也实现了她最美好的愿望,只是没办法,她必须要回去了,让我好好生活,不要找她,也不要再针对皇上,轻举妄动,只要我做个富贵闲王,娇妻美妾,儿孙满堂,好好的过完这一辈子。” 苏瑾心下生起一丝淡淡的惆怅,丁皇后死了,是自己一刀刺入她胸膛的,报告上写得非常清楚,想必这是丁皇后临时前为了不让儿子为自己报仇丢了性命,不让仇恨跟着他一辈子,才撒谎骗了他,哪怕她对别人的孩子心狠手辣,在对自己的孩子上,却还是哪怕含恨都要隐瞒下自己要死的消息,希望他好好活着的吧。” 雍王看她默然不语,继续道:“小王今日来找郡主,只有一件事请求:你能把我带去你们的地方么?” 苏瑾瞳孔微缩:“雍王因何有此请求?” 雍王解释:“胜者为王,母后从小就教我,可惜我辜负了她的悉心栽培,如今我在这儿没什么意思,陛下防我甚紧,这富贵闲人,我已做腻了,我很想念母后,我很向往她说过的那个世界,你能不能把我带去?” 苏瑾讶异道:“可是你已有妻有子,难道竟忍心抛下他们?” 雍王淡淡道:“她们不过是嫁给我的身份罢了,至于孩子是皇家血脉,总不会亏了他们。” 苏瑾脊背上一股寒气升起,看着这个凉薄无情的男人,喃喃道:“雍王妃我不知道,但是梁侧妃对你可是一片痴心,连皇后的宝座都推掉了。” 雍王嘴角挑了挑:“你和我母后一样,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吧?当年你给刘寻定了小梁氏为后,就是认为她有命定的凤命吧?母后为了我逆天改命,你却是顺天应命辅佐刘寻,最后母后棋差一着败了只得黯然回去,只是小梁氏这儿,母后早就给我埋下了棋子,她还小的时候,就多次接她入宫和我玩耍,我刻意对她用心,她自幼就对我亲近非常,她所喜爱的那个雍王,是谦谦君子,文采非凡,对她呵护备至,其实却并不是我本来的样子,她不过嫁给了她自己想象中的梦而已,这些年我在她面前扮演这样的人,也累了,我更希望到一个新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和母后在一起……” 苏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当初她在家庙,也是你故意去找她,故意让雍王妃发现的?” 雍王笑而不言,过了一会才道:“郡主到底是女子,我以为郡主和我母后一样,总能看穿些东西,情爱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并无定时,父皇当年专宠母后,不还是生了刘琏?困于情者,只会被人所左右,唯有超脱于上,才能掌握主动,掌握人生。” 苏瑾不再说话,她已经被这样神奇的逻辑给打败了,无言以对,雍王笑道:“我知道郡主自然不会帮我,毕竟当年母后和你可是对立阵营,只是如今我对刘寻已无威胁,再一个,我这里也有一样东西,能与郡主交换。” 苏瑾一愣,雍王淡淡道:“我母后当年私下经营了许多店铺,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有,不同的名字,都没在面上,当年她虽然走了,却都将这些东西留给了我,她后来留下的信让我不要为她报仇,可以隐居,但是这些店铺全都是我掌握着,刘寻动不了我的,如果你带我走,这些店铺,我可以全都交给刘寻,只留一部分给自己的孩子们。相反,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可以在某一日让这些店铺统统结业,将钱全部兑换后藏起来……甚至资助别的国家比如现在正和刘琏一同造反的南夷,你知道这将会有什么后果吧?” 苏瑾脸色严峻,如果雍王所说是真的话,全国许多店铺同时关门,意味着许多百姓将会失去营生,另外市面大量钱币不见甚至资敌的话……她的手指动了动,要不要现在就把他给…… 雍王看着她的脸色,笑得踌躇满志:“您也别想杀了我,我知道郡主天生神力,怎么能一点都没防备的来见您呢?我若是今日回不去,全国四百多家商号都已收到了结业盘成现金的命令,若是明天收不到我的手令……” 苏瑾眉头皱得死紧:“王 爷,问题是我也没办法带人回去,您看您母亲这么多年不也没来找你?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太远了……” 雍王笑了笑:“郡主别敷衍我,我母后是不能来去自如,你却不同,十年前一把火烧了郡主府,你就不见了,当时我就知道你和我母后一样,一定回去了,现在你又忽然出现,难道还真的是和刘寻情深无悔不成?必然是又来有事,而这事只怕和刘寻无嗣有关吧?大小梁后都被我娶了,他念念不忘,一直不娶,呵呵,这些废话就不说了,只一条,你必定是能来去自如的。” 苏瑾道:“来去自如和带人来去是不同的。” 雍王微微一笑:“郡主一贯是个直爽人,心里藏不住事,小王知道,你一定是能带人做的,是么?” 苏瑾脸上一阵心虚,雍王继续道:“还请郡主指一条明路,对我们大家都好,你也知道,我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已经过得没什么意思了,如今你出现给了我一线希望,若是你又毁去了,那我也只好毁掉这些东西,让刘寻慢慢收拾烂摊子去了,母后让我好好活着,可也没说不让我给他添些膈应。” 苏瑾踌躇了一会儿,脑筋飞快地转着,雍王到底是真的想让自己带去,还是别有所图,想诈她的底,对刘寻不利?她沉思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是车船所不能及的地方,这你应该知道,来回其实也不由我们自主决定,而是有飞船来接的,因为在天上云层后,所以一般人看不到。” 雍王双眸熠熠:“那么你是如何和来接你的飞船联络的?” 苏瑾道:“我身上会带有信号器,飞船能感应到,然后就会接我回去。” 雍王欣然:“难怪古有成仙者升天被民众目睹,想必和你们是一般的人,那么想必郡主是有这信号器的了?” 苏瑾道:“不错,但我如何相信你回去了就真的把这些店铺交给刘寻?” 雍王道:“飞船是来接你的,若是我有异心,你不是随时能杀了我么?郡主应该相信我的诚心才对,只要我见到母后,必然会将这四百多家店铺的令牌交还给你,你看如何?” 苏瑾脸上颇为挣扎,雍王眼里掠过一丝轻蔑,依然保持着温文尔雅道:“要不为了表示诚意,我先将京里的店铺交还给你,这样够诚意了吧?要知道京里的店铺,可都是日进斗金,又在京里,刘寻毫无察觉,算得上是我的根基所在了,只要郡主将那信号器给我,我便拱手奉上。” 苏瑾轻轻道:“可是这一次任务要三年,飞船应该是要三年后才来,也有可能有异常情况的话,飞船会过来查探,到时候也可能会接我上去听取任务进展情况。” 雍王一笑:“十年都过来了,再等三年也没什么,那么信号器?” 苏瑾想了想,微微转过身,过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的物件放在手绢里:“此是信号器,你可配于身上,但是切忌不能进水,进水信号就没用了。”一边按了下上头的一个按钮,只看到那银色物件的一端放出一道银白色强光,雪白明亮,直直射出,居然能照到十分遥远的地方,雍王吓了一跳,眼神已变了,露出了贪婪之色。 苏瑾关了按钮,包着递给雍王,雍王接过那手绢包着的物件,仔细端详,只看到那物不过一指长宽,银光闪闪,细看却有细细均匀的纹路,并非人力可刻出,非银非铁,光滑坚硬,偏偏极轻巧,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一端打着个洞,显然是让人悬挂佩戴,一看就知非楚地产物,他已信了一半,这苏瑾一贯粗鲁直率,脸上什么都藏不住,全靠着刘寻护着,偏偏一身神力,一般人拿她不住,又不能擒住她,如今只能与她交易了,他将那信号器包好放入怀中,笑着取出一个锦囊:“此是京城二十三家店铺的红契及令牌,只要交给刘寻,小王奉上,还请郡主笑纳了。” 苏瑾点了点头,接过锦囊,却不打开,叮嘱道:“那信号灯,平日不要乱按,以免其光泄露完毕,到用时就没有用了,更要注意不要进水了。” 雍王点头,苏瑾收了那锦囊,看着雍王转过床帐后,过了一会儿,梁侧妃走了出来,对她有些抱歉的微笑,苏瑾愣愣看着这个女人,她知道雍王是想要放弃她们以及孩子离开这里么?梁侧妃有些疑惑地致歉道:“王爷说有些事情想和侍诏谈谈,他如今只是过着富贵闲人的生活,我想大概只是一些有关当年贞贤太后的事吧?” 苏瑾胡乱应了声,梁侧妃微笑:“王爷对贞贤太后孺慕之极,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说太后没有逝世,让孩子们都不祭拜,也是一片爱母之心,还请侍诏……不要介意。” 苏瑾心事重重,没什么心思再和梁侧妃聊天,勉强听了一会儿,外头有了些响动,梁侧妃忙问外头什么事,严霜咳嗽了两声道:“姑姑,该启程回宫了,晚了陛下要问罪的。” 梁侧妃连忙道:“可是日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苏瑾应了声,上了马车,一路沉默着回了宫。 回了隐凤院,才进门就觉得不对,内侍宫人们都战战兢兢地廊下侍立着,高永福在廊下站着,看到苏瑾来了,连忙使了个眼色,一边拦住了跟着的严霜如秀,轻声对苏瑾道:“陛下在里头等您。” 苏瑾一怔,走了进去,刘寻坐在窗前,一身玄色锦袍,束着金冠,一张脸神色漠然冷酷,看到苏瑾进来,也不说话,苏瑾看他这脸色,便知道下午的事他已知道了,难道是有暗卫跟着自己?今天那里可是两个女眷…… 刘寻幽幽道:“姐姐没什么要和朕说的么?” 苏瑾听到他说朕,便知道他生气了,只是这些话从何说起?刘寻看她不说话,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的光线,他上来握住苏瑾的手臂,咬牙切齿:“不过是去上个香,又被那贱人偷了空子,幸好朕专门命了女暗卫随行,吩咐了必不离姐姐左右,否则还听不到这样一场好戏……姐姐要走?还要带着那贱人生的儿子走?你居然与虎谋皮?他那什么店铺的,你以为朕解决不了么?姐姐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却什么都和他说,还要带他走,还要离开我!三年么!你真的要和那贱人的儿子乘那什么劳什子飞船走?” 他的手握着苏瑾的手臂越来越紧,憔悴疲倦的眼神里透着哀恸,苏瑾看到他的眼神,便觉得心虚,不敢对视,她的确没办法回应刘寻这份感情,也没办法做出任何承诺,刘寻声音颤抖着:“我都这样,都这样将自己的所有都捧在姐姐面前,都这样低声下气了……姐姐还是这样……铁石心肠么?”他长长的眼睫颤抖着,半垂眼帘里掠过狠绝,苏瑾感觉到手臂上疼痛起来,刘寻一副要失控的样子,反握他的手道:“陛下,你冷静一下,下午那些话,我是骗他的。” 刘寻一怔,手上松了松,苏瑾柔声安慰他:“是啊,我也怕他狗急跳墙么,所以都是骗他的,只是为了暂时稳住他而已。” 刘寻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她的神情,一丝可疑都不愿放过:“你和丁皇后不是来自一个地方的?” 苏瑾哑然,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飞船……那些都是我以前看过的书和电影……什么的……胡扯的。” 刘寻听不懂什么叫电影,他紧紧盯着苏瑾的眼神,确认着她应该不是在撒谎:“那信号器是什么?” 苏瑾咳了两声:“就是个太阳能手电筒……照明用的……挺可惜的,就是一时着急,也拿不出别的东西来糊弄他……” 刘寻不再说话,那 什么手电筒他见过,多年前苏瑾和他在森林里求生,她身上就带着各种奇怪的东西,能生火的打火机,照明的手电筒……他已是信了苏瑾一半,苏瑾仍在努力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信没信,不过他给了我个锦囊,你让人去验验看,你别亲自验,怕有毒……” 刘寻低喝道:“你也知道可能有毒!你还去接!” 苏瑾低声说:“他并没什么动机要害我……” 刘寻恼怒道:“你就是我最大的软肋!你当时就该直接喊人!” 苏瑾看了他一眼,似被那眼神震撼,狼狈地转过眼神:“看得出他十分想走,所以应该不至于就动手,再说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算计的,我想稳住他,回宫再和你说的,看上去他好像相信了,其实漏洞很多……” 刘寻默然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个什么手电筒的是个神物,更何况……你不知道你当年在军中,有言必信,行必果的名声么?你一贯直来直往,有诺必践,很得军中诸将的推崇,所有人都当你是个直性子,谁知道……你居然也会骗人……”所以当年她诈死走,他才那么伤心,他尊重信任她,从来不问她身上的种种可疑之处,结果最后她抛下了他! 苏瑾简直不能相信刘寻口中的那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是自己,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个人真的是自己么? 刘寻扳过她的肩头凝视她:“那三年后要走的事,也是假的?” 苏瑾沉默了,虽然三年是假的,但是自己……迟早是要走的,她并不想骗面前的这个人,刘寻忽然一把将苏瑾紧紧抱住,声音颤抖:“告诉我是假的。” 苏瑾依然不说话,感觉到那青年帝皇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轻轻道:“陛下,苏瑾和您是不可能的……您还是找个堪配您的女子吧。” 刘寻耳后的青筋凸起,手臂紧紧箍着苏瑾的腰,在苏瑾看不见的地方,闪过了狠绝,过了一会儿,才压抑着让自己尽量轻声道:“那姐姐给我吧……给我了再走,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苏瑾哑然,轻轻动了动,伸出手在刘寻手肘的麻筋上一捏,他手臂一震松开,她灵巧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陛下,天晚了……您还没用膳吧?” 刘寻双眼通红,嘶哑着道:“不能给么?就这个要求都不行?” 苏瑾耳根红了,却一言不发,刘寻紧握着手掌,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清晰可见,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笑着说:“想是姐姐还不够喜欢我, 姐姐可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呢……我再努力就是了。” 苏瑾不敢再看刘寻,眼圈却红了,刘寻转过身,大步地走了出去,他怕再留下去,就要忍不住……忍不住伤害姐姐。 高永福快步地跟上了他,大气不敢出,刘寻一路走着,居然一路行到了小校场的池子边,早晨天气,水依然冰冷,宫人们每日都清洗换水,清澈见底,刘寻漠然站在池子边,将衣服一件一件解开只剩下贴身的短裤,连热身也不做,直接跃入了水中,一路沉入水底,屏住呼吸,忍住自己心中那些暴戾的念头。 也不知游了多久,他才湿淋淋地走上岸,浑身散发着冰冷威慑的气息,高永福端着个托盘过来,轻声禀道:“这是郡主让人送来的锦囊,说让您找可靠的人验一验。” 刘寻冷冷道:“叫甲一安排就是了。”顿了一会儿又说:“叫工部兵器司负责的来御书房,朕有事交代。” 高永福低声应诺,悄然退去,一旁的内侍们拿着大毛巾上前,替刘寻裹住擦干身躯,拿了衣服替他穿上。刘寻一直漠然看着前方,张开双臂任他们服侍。 过了很久,服侍的宫人们都退下了,他一个人静立在已经黑暗的校场边上,很久才寒声道:“哪怕是天上飞的,朕也能把它给射了下来。” 隐凤院里,苏瑾拿出了很久没有动刀的那个章,缓缓抚摸着上头“觅之”两个字的笔画,心里又酸又软,隔了许久,才拿了小刀出来,在章的上方,谨慎地刻下了一刀。 ☆、第38章 夜深了,苏瑾睡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忽然睁了眼,摸了摸耳朵,那里头传来了声音,从下午回来,她已监听了雍王那么久,都是些日常言行,没什么可疑的,然而这么晚了还有声音,不对劲。 她今天自然是在那手电筒上放了窃听器,还特意叮嘱雍王不要碰水,如果他真的要贴身携带这东西,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要一直监听很麻烦,今天他刚采取了行动,想必会有什么后续的行动,所以她一直监听着。 只听到雍王和一个人在说话:“豫王那边什么动静?” 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要不是和南夷那边勾结了,王爷又给了他些银钱,我们的人也在里头推波助澜,只怕他才起兵就直接被打回去了。” 雍王轻笑了声:“越乱越好,一想到能给刘寻小儿添堵我就高兴,西羯那边被他压下去得倒快,这几年被他压着,太憋屈了。” 男子道:“只是属下感觉,除了我们,另外还有一支势力也在其中搅混水。” 雍王讶异:“哦?怎么说?” 那男子道:“豫王的幕僚中,有个男子,属下觉得眼熟,是帮豫王那边牵线娶了南夷公主的谋臣,豫王颇为倚重他,此次谋反,也多得他其中劝说,后来前些天我忽然想起,那个男子,似是曾随淮王进京过,只见过一次,不过属下记人一向过目不忘,应是没错。” 雍王显然吃了一惊:“淮王?这位可是有名的不管事的闲王,先帝在时他就是一副与世无争样,怎么如今对侄子当皇帝也看不惯,心痒痒了?” 那男子低声道:“谁知道呢?” 雍王哈哈笑起来,显然心情极为愉快:“好,好极了,母后说过一句话,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应该改成,我走后,哪管洪水滔天才是。” 苏瑾皱了皱眉,听着那雍王嘱咐那男子继续给豫王提供军资,将那男子打发走,然后又叫了人来让盯紧皇城特别是苏侍诏这边的动向,又骂了一通某个老狐狸见风使舵,不肯再帮他,听起来似乎是兵部某个官员,之后拉拉杂杂一些琐事后,便沉寂一片了,想是入睡了。 苏瑾关了窃听器,闭眼皱眉,淮王,的确是历史上有名的贤王,是刘寻的皇叔,却也比刘寻大不了多少岁,因为是高宗最小的儿子,所以分外受宠,专门给他封了极为富裕的藩地,衣食无忧,“幼而秀颖,长而仁孝”,他尽心尽力的治理藩地,很得封地人民敬爱,为人风尚高雅 ,琴、棋、书、画都技艺精湛,尤其在音律上非常有造诣,后世仍流传他所著的音律书,还有他亲手制的名琴。这样一个著名的不问政事的贤王,怎么会参与到谋反的阴谋中?根据她当年的报告,在夺嫡的那些年里,淮王一直在藩地中安分守己,从未站队,也因此刘寻在上位后,对这个名声甚好又从来没有异心的皇叔还是很客气的,仍然保着他的封地封号不变。 是雍王这边的情报错误么? 苏瑾皱了眉头,居然到了半夜才睡着了,第二天才醒来,便觉得满室芬芳,揭开帐子一看,床前一大枝西府海棠,朵朵粉花香艳地压着枝头,长长的枝条弯垂下来,花瓣片片层叠着如丝绸馥郁浓稠,又如晓天明霞,使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苏瑾长长呼了口气,怀疑刘寻是不是把那整株西府海棠树枝子都给砍下来了,这花再这样送下去,得糟蹋多少御花园的名花啊。 刘寻穿了件月白袍子,斜靠在窗边的软榻拿着本书,花枝衬得他眉目生辉,俊逸非凡,正看着苏瑾笑:“天一天天暖起来了,海棠花都开了,姐姐喜欢么?” 苏瑾心下长叹,天天这样变着法子色诱,真的有些吃不消,她从床上坐起来,从床头拿了外袍一边穿一边轻声道:“皇上今天不早朝么?不是有战事么?”他怎么能这么一副悠闲的样子在这里,虽然她不拘小节,但是也有些不习惯一起床就有个男人在她卧室里好么?皇上,这是非常失礼的啊。 刘寻道:“今天不是朝日,南边战事目前平稳得很,定国侯是积年的老将,豫王扑不起什么浪花的,我放心得很。” 苏瑾想起昨晚的情报,皱了皱眉:“雍王可能也在其中搅浑水……” 刘寻轻蔑地笑了声:“他自视甚高了,你别信他那什么店铺停业的事,他只要敢动,我就能让官府立刻全封了,留着他不过是当初答应过丁皇后给他一条生路,他若找死,我也犯不着给他留活路,不过是小猫小狗偶尔挠一挠,留着他一方面安臣子们的心一方面看还有谁不长眼靠他那头去。” 苏瑾道:“只怕还有别的藩王也心动。” 刘寻笑道:“我这一辈就豫王雍王两个兄弟,父皇那一辈也就个淮王安王,安王如今是嫡长子袭封,没什么出息,淮王是个有名的不涉政事的贤王,再往前去那些远枝的郡王,都不成气候,你只管放心好了。” 苏瑾犹豫道:“淮王,真的没问题?” 刘寻一愣,看了她一眼:“从前 你和我说过他人不错的,而且这些年来的确他没什么异动。” 苏瑾有些烦恼地从枕上把她散乱的头发拢了起来,刘寻在屋里,如秀她们一个都不敢进来,这具身体的头发好像太长了些,前些天她想剪短些,结果如秀他们大惊失色,跪着求她不要,只说剪发不祥,又保证一定替她挽好,不会影响她的行动,她没办法只好放弃了,她一边理着头发,一边说:“我见过他?” 刘寻摇头:“没有,登基的时候他曾入京朝贺,那时候你重病在宫里养病,并没有见过他,不过说起他的时候,你还是挺有好感的。”他一边说,一边过去接过正被粗鲁扯着的长发,温柔地替她捋顺。 苏瑾叹了口气:“皇上,您能出去,让我起来梳洗么?” 刘寻一笑:“我来服侍姐姐不好么?” 一点都不好,苏瑾已经对刘寻在追求她时无赖惫懒的这一面感觉到疲倦却毫无办法,她从刘寻手里夺过头发,下了床叫道:“如秀,进来替我梳洗!” 如秀应声端了盆热水进来,替苏瑾挽起袖子,服侍她洗脸漱口,刘寻一个人微微笑着靠在一边,看着苏瑾漆黑的头发长长拖在背后,一滴水珠子从脸上肌肤滑落到脖子里,手浸在水盆里纤长白皙,不由回忆着从前苏瑾教他游泳的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温,装着落水腿抽筋不知道行不行……天气还是太冷。他天马行空的想着,服侍的如秀战战兢兢,连苏瑾都感觉到他露骨的眼光,转过脸瞪了他一眼。 刘寻笑了起来,过去从如秀手里接过梳子,站在她身后替她梳起头来。 苏瑾有些不自在的说:“让如秀来吧,你会梳头么?” 刘寻微笑:“平时不会,今天也要会的。” 苏瑾一愣,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刘寻笑吟吟:“姐姐从前说过,因为是孤儿,所以每次看到别人能和家人一起过生日都特别羡慕,后来我说以后每年都会陪姐姐过生日。” 苏瑾从镜子里和刘寻对视,她茫然的眼神让刘寻陡然眼神凌厉起来,抓紧了手里的头发:“难道姐姐当年是骗我的?今日竟不是姐姐的生日?” 苏瑾感觉到头皮一紧,连忙伸手去抓,终于反应过来,解释道:“不是的,今天是元月二十八是么?你别误会,我们那边的历法和这儿不一样,要折算过的,换算为你们的历法,每年应该都不一样的日子。” 刘寻听了解释,这才微微有些释然,轻轻梳理手里 握乱的头发:“原来是这样,姐姐当年并没有说,我们每年都是过的元月二十八日——就是姐姐不在的日子,我也每年都给姐姐过生日的。” 苏瑾心头微微感动,却已忘了刘寻的无礼:“谢谢了。” 刘寻替她挽了个发髻,插了根玉钗,又从旁边如秀捧着的海棠花盘里取了朵海棠花在她鬓边簪上:“我想岁岁年年都陪着姐姐呢。” 苏瑾不说话,刘寻却击掌,外头高永福捧了个盘子弯着腰进来,刘寻从上头取了个璎珞下来,光华灿烂,上头坠着个金锁:“这是送给姐姐的礼物。”一边亲手替她配上。 苏瑾笑道:“这是孩子戴的长生锁吧,我都这么大了,怎么给我送这个。”却没有拒绝刘寻替她戴上。 刘寻替她佩好,一边端详一边伸了手,将那小巧的长生锁理正:“因为我想长长久久地将姐姐锁在我的身边,永远都不放开呢。” 苏瑾无语,刘寻一笑:“开玩笑呢,其实这是母后留给我的长生锁,专门请了大悲寺当年的弘光法师开了光的,也确实保佑了我这么多年,现在送给你,保佑我的姐姐无病无灾,多福多寿过一生。” 苏瑾轻轻啊了一声:“是你母后留给你的啊,那太珍贵了。” 刘寻笑说:“母后若是知道是送你,一定不会怪罪的。” 刘寻和梳洗好的苏瑾走出外间,早膳已摆好,却有一碗寿面,一旁高永福笑道:“这可是陛下一大早就起来擀的,一整根面,一点儿都没断,保佑侍诏福寿绵长。” 苏瑾看了刘寻一眼,目光惊异,刘寻笑起来:“从前我生辰的时候,你给我亲手做过什么蛋糕的,可惜我不会做,御膳房的厨师们也是蠢材,做不出来,只好做碗寿面了,你尝尝。” 一边又说:“从前我过生辰,你总说生日许的愿望最灵,你也总是尽量满足我许的愿望,如今轮到我给你满足愿望了,你看你有什么生日愿望?” 苏瑾心想我如今最大的愿望自然是你赶紧娶个皇后生子嗣了,她抬眼看刘寻,看到他明明笑着,眼里却隐含着锐利威严,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生日愿望若是真的说出来了,一定没什么好下场……她想了想道:“就希望国泰民安,战事早定吧。” 刘寻笑了,递过一双筷子给她,有些遗憾地道:“我还以为姐姐想说要我赶紧娶了皇后生子嗣呢,从前姐姐的愿望都是希望我好,今儿怎么改了,难道没了记忆,性情也变了 ?” 苏瑾接过筷子,听他话头隐隐有些委屈,不敢接话,只去夹那寿面,刘寻却仍不依不饶地说着:“若是姐姐真提了这个愿望,我就只好赶紧让人赶着办封后典礼,时间太赶了,就怕委屈简慢了姐姐呢。” 苏瑾吃面差点呛到,看了眼刘寻,刘寻仍是含笑着,一副深情意重的样子:“姐姐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苏瑾将那面吃完,食不知味,也不去接他的话,看来刘寻今天是要陪着她一天了,她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起来,刘寻看出她的窘迫,自己也慢慢喝起粥来,喝完以后便站起来道:“今天陪着姐姐四处逛逛,旧地重游,给姐姐细细说些从前的典故,你看好不好?” 苏瑾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只好点头,起来看着如秀严霜他们给她拿了披风披上,跟着刘寻慢慢走了出去。 他们去的是外头的郡主府,从前的冀王府,因为是王府改成,全是按亲王府的规制建的,当年刘寻才登基,将自己住过的亲王府赐给苏瑾为住,为了避讳,撤掉了许多亲王的配置,后来大火后重建,刘寻却吩咐按亲王府原样重建,尽量全按从前的恢复原样。 这王府占地颇广,殿堂巍峨,亭阁轩昂,水光山色,恍如仙宫,刘寻和苏瑾在承远门前下了马车,沿着玉白石阶一边缓缓走着一边和她说话:”这王府当年建得挺精心的,因为丁皇后不想说她亏待了前皇后之子,倒便宜了你我,不过也没住多久我们就去了西北军,这儿旷了许久。” 苏瑾好奇地看着,刘寻轻轻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先往正殿走去,才进去苏瑾就赞叹了声,原来正殿屹立着一个十分阔大的山河地理盆景,里头有石头做的山峦,用青苔种出森林的样子,还有水做成真的河流湖泊,沙子堆成沙漠,仔细看了看,居然是整个楚朝的疆域,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做成。 刘寻看她赞叹,笑道:“这可是按你画的地图做的,你自己不记得了,工匠们都是在你指点下做的,整个锦绣河山,仿佛都在你的胸中,我都不知道楚朝的疆域是这样大,大的湖泊河流,你也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你当年给我做的生日礼物,后来大火烧了,我让工部又按图纸做了一个。” 苏瑾有些讶异地看着这山河地理盘,她是知道自己可以画出地图的,这是必备课程,但是楚朝的地图和未来必然有所区别,应该是参考了古代的地图画出来的,大的河流湖泊和山峦变化不大,但是,这做起来真的非常费神,她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居然……曾经这 样费力地……为一个人的生日,做这样并没有很大实际意义的事情。 刘寻转过脸看她发怔,问道:“怎么了?” 苏瑾笑了笑:“没什么,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有耐心……” 刘寻笑起来:“我当时才开府一年,十六岁生辰,当时我有些不思进取,想着就做王爷安安逸逸一辈子和你在王府里过日子也没什么,你瞒着我费了了这么大心思,就是为了告诉我楚朝这样的锦绣河山,等着我这样的王者去征服。” 苏瑾了然,看来当初刘寻年纪还小,要当皇帝的意志有时候难免也会有些摇摆……刘寻又走过侧边,拉开一张红丝绒毯子遮盖着的东西,里头是一个十分漂亮的漏水转浑天仪,四只古朴的铜龙扶着一个圆形浑天仪,水力发动,里头能看到十分复杂的齿轮机构和凸轮机构。 苏瑾惊呼了一声,这也是非常难做的仪器,古时就有人能做出来,需要能够逐渐减速的齿轮系统,作为器械爱好者,她是研究过其动力系统和齿轮系统的图纸,然而即使是现在的她,要做出来,也要反复摸索很久,大概还需要工匠们的群策群力,多次试验,这难道也是自己做出来的?刘寻转过头看她,眼里含着微笑:“这也是你和工匠一起做出来的,二十八宿、星官、黄赤道、南北极、二十四节气全在上头,地在天之中,天似蛋壳、地似蛋黄,日月星辰附着在天壳之上,随天周日旋转。” 苏瑾轻轻抚摸着那浑天仪,刘寻一旁轻轻道:“这是我要登基了,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你告诉我,即使当了皇帝,也不是最至高无上的,地外有天,天外有天,宇宙无尽大,希望我以后谨慎谦虚的做一个名留青史的皇帝,而且,整个国家就像这浑天仪一样,军队、朝廷文武百官、包括皇帝,都各司其职,使整个国家得以运转良好,所以……朕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人,朕是这个国家的中枢,一举一动都影响到整个仪器的运行,必须要履行在这个部位的时候所应尽的职责,比如说集结朝臣的力量……比如娶一个合格的皇后,生下继承者,培养继承者,朕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而是要随时冷静地记得自己是这个器械上最关键的一部分。” 苏瑾感觉到刘寻说到后头,语调已经微微颤抖,她转过脸,看到广阔的大殿里,山河地理盆景前,刘寻眼神哀切地看着她:“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按姐姐说的,做一个最合格的机器中枢,尽职尽责,可是,姐姐……”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水光闪动:“朕不想做一个孤零零的零 件,朕想做一个有人陪着的人。” 空旷的大殿里,刘寻的声音悠远凄清:“朕希望有人陪朕一起,看这锦绣河山。” ☆、第39章 冀王府他们逛了一天,刘寻带着苏瑾,看了他们游泳的池子,告诉她以前他淘气装溺水把她吓着了,整整三天没和他说话,后来他再三道歉保证以后不这样了才得了谅解;带着她看他们练武的校场、石锁,告诉她以前的训练内容;带着她看他们一起种的树,是一株笔直的银杏树,因为据说这树最长寿,能活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越走到后头,苏瑾越沉默。 一个宫女和一个少年是如何在深宫中步步求生,是如何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她已经不需要太多人给她述说,一开始她的确很想知道报告里没有写出来的过去,想了解失去的记忆,而如今越是了解,越是触摸到那些过去,她就越感觉到了山一样的压力,那些沉甸甸的情意,患难中混着血和泪的情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雍王府用过晚膳,他们就回宫了,看得出苏瑾情绪有些低落,刘寻没有再继续缠着她,毕竟军务多,他回了御书房批折子去,而苏瑾洗澡过后,上了床,一个人拿着本书静静地发呆。 夜里为了不让如秀他们担心,她还是上床歇息了,但是到了半夜,她起了来,觉得心里沉重烦闷,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为了不吵醒外头上夜的人,她胡乱穿好了衣服,悄悄从窗子翻了出去,翻出墙,看了看方向,往看上去最高的一座宝塔那儿行去,觉得登高会让她心情好一些,也能开阔思路。自从刘寻的情意在她面前赤裸裸的揭露后,她措手不及,没办法应对,却被刘寻步步紧逼,心机深沉,毫不让步,搞得她被动狼狈,而心也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有了沦陷的迹象。 她需要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她以后怎么做。 登上山峰顶上的宝塔,从最上方的门往下看去,黑魆魆的夜里,依然能看到远山依稀的轮廓,而脚下深宫层楼飞檐挑角,蹲着黑沉沉的兽头,仿佛巨兽伏在黑暗中伺候,随时择人而噬。 高塔之处,风凛然吹来,令人胸怀为之一爽,苏瑾感觉到自己烦躁的心情宁静下来,这些天她不断被人尝试将奉圣郡主的过去压在她身上,那几乎是一个她想不到的人,十年后,她真的会变成这样的人吗?她几乎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混淆。 也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她看着天边渐渐开始发白,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她转头,看到刘寻从黑暗中走来,身上披着的黑狐裘带着露珠的湿气,头发只用发带系着,没有戴冠,他轻轻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苏瑾 有一点点讶异他居然能找到这里来,又想着宫里毕竟是他的地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有点心烦。” 刘寻站到她身边,解了狐裘下来,披到她身上,慢慢地替她系紧带子,一边温声问:“是因为我给姐姐困扰了吗?” 静谧的夜里让她放松,她忽然吐露心声:“刘寻,我不是那个陪了你十年的姐姐。” 刘寻轻轻道:“嗯。” 苏瑾看他没有生气,大着胆子继续说:“我没办法想象我居然会那样耐心地为一个人做生日礼物,会说出那么多大道理……会把那么多的期望放在一个人身上,我一向不善于言语,同学……朋友们都说我是个闷葫芦。”那些东西付出的精力,已经不是完成任务可以解释的。 刘寻又轻轻嗯了声,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苏瑾继续说:“你说的那些记忆,我都没有,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想说,没有和你相处十年的记忆,我很难这么短的日子就立刻接受一个陌生人,我不是说你不好,相反,我觉得你很好,是个好皇帝,是个好男人,但是你不属于我,你属于那个已经经历过十年的历练,成熟睿智,言必行行必果,善良,并且全心全意为你着想,和你有着那么多年情意的苏瑾,可是那不是现在的我。” “你看到现在的我,还会犯错误,不善于和人交谈,面对突发事件还不能很好的解决,甚至有些笨拙,我会为了任务为你而死,却不会精心地为你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你很快就会失望,因为我和你想象中的苏瑾,过去的苏瑾,有着十年的距离,并且因为那些经历我再也不会经历,所以……我极大的可能不会再变成那个苏瑾。” “我很难让自己接受或者回应你的情意,因为我很清楚的感觉到我不是她,那个人对我现在而言,是个陌生人。” 刘寻低头看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轻轻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苏瑾直视着他漆黑的眼眸,终于犹豫着说出最重要的那一句话:“那些记忆,她是主动申请清除的。” 漆黑的眼眸仿佛受惊了一般瞳孔急剧收缩,最后渐渐变成了死灰沉寂。她感觉到心头剧痛,感觉到了自己的残忍,她忍着痛道:“在那个苏瑾主动申请清除记忆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放弃了你。” “这是她的回答,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她的愿望一直是希望你娶一个合格的皇后,生下子嗣。” ☆、第40章 黑暗难耐地沉寂着,天边发着微光,太阳却迟迟挣扎不出地平线,远处的风忽忽悠悠地吹着。 苏瑾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她怕那个心碎的帝王,在料峭的春风中,会寸寸风干皲裂,被风吹散,因为他一直一动不动地静立着,若不是能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几乎会以为这是一尊石像。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轻说:“姐姐的意思是说,因为我爱着的是过去的那个苏瑾,但是因为我的努力不够,没有得到她的认可,所以她没答应我,所以现在我需要更努力,才能让现在的苏瑾喜欢上我,是么?” 苏瑾一顿,不能理解她说得这么清楚了,刘寻为何还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刘寻却继续道:“所以我现在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来追求和感动这个新的苏瑾。” 苏瑾有些无奈地看向刘寻,刘寻却将目光从遥远的天边收了回来,那里已经红光一片,太阳将升起来了,他认真地看向苏瑾:“不管是经历过十年前的苏瑾,还是没有经历过那些年的现在的苏瑾,对我来说,都是姐姐,是同一个人,没有变。我是亲眼看着她变成那样一个人的,她和我一起成长,教导我,抚育我,指引我,为我付出了一切,甚至不肯接受我的情意;但是,我更希望是反过来,是我照顾她,宠爱她,把一切都捧在她面前,让她永远无忧无愁,让她永远不需面对丑恶。对于我来说,忘记了那十年的苏瑾,是十年前的姐姐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实现我的诺言,让我重新有机会,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在她面前,感动她,征服她,而不再是十年前脆弱的,意志薄弱的,保护不了姐姐,一直依赖姐姐的那个人。” 苏瑾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服面前这个一意孤行的帝王,他神情空落落的,目光淡漠,仿佛刚刚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依然那样认真地说出执著的决定。 刘寻伸手轻轻揽住苏瑾:“回去吧,姐姐病才好呢,可不要着凉了。” 苏瑾没有推开他的手,这个时候她已不忍心再做出更冷酷残忍的举动,二人默默而行,到了隐凤院里,苏瑾吓了一跳,满院子的宫人全都跪在院中,看他们被露水打湿的衣服,显然已经跪了一夜,她转过脸去看刘寻。 刘寻淡淡道:“起来吧,下次留心伺候主子。” 宫人们全都战战兢兢地谢恩摇摇摆摆地起来,如秀苍白着脸仍上前要伺候苏瑾,苏瑾连忙摆手:“不必了……我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对不起,你们下去休息吧……”又看 了看,担心地问:“严霜呢?你不要老迁怒于人,她们没什么错。” 刘寻道:“出去找他那些鼠道狗门的人去想办法找你去了……你病着,规矩是每个时辰要进去看你一次有没有异样,睡得安稳不,所以发现你不见了,朕那边立刻就得了报了。”连夜封了四门和宫门,全城所有禁卫军和六扇门捕头尽出,四处搜寻,最后还是宫里巡查的暗卫发现了宝塔那边的苏瑾。且不提这一夜如何心力憔悴,五脏似焚,以为十年前的那一夜又重演,又悔恨又愤怒,好不容易在宝塔那儿找到了人,却又得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苏瑾居然是自己申请清除记忆的!他内心犹如地狱中业火熊熊灼烧,却仍滴着血咬着牙,按捺着情绪将人好好的接了回来,送回院子。 他看着人端了热水来给苏瑾浸泡手脚,梳洗头脸,又传了太医那边过来诊脉开了药,督着人去煎了送过来,看着苏瑾喝下了,又用了些点心,才按着她的肩膀,轻轻道:“姐姐不记得我的从前没关系,记得我的现在就成。我喜欢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不管你有没有记忆,你可以现在慢慢地喜欢上我。” 苏瑾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说道:“皇上也去好好歇息吧……我以后出去会和人说一声的。” 刘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吩咐了如秀她们进来伺候苏瑾睡下。 刘寻出了院子,心情抑郁,却仍是强撑着去上了朝,然而他原是个意志坚忍的人,并不会随意认输,苏瑾这个词在他心中辗转数年,早已成了执念,无论什么人,哪怕是苏瑾本人,都没有办法阻止他留住她。 至于任务,他自会等着苏瑾上头的人来。 不过,他确实把苏瑾逼得太紧了些,万一又使出从前诈死那一招,他实在没办法防范,苏瑾来历神秘,奇怪的武器层出不穷,他需要松一松,缓一缓。 这是一场持久战。 刘寻心念之下,决定要稍微松动松动,改变在苏瑾面前的强势的形象,苏瑾这个人是遇强则强,逼紧了她就反弹厉害,比如今晚,反过来捅了自己一刀,痛彻心肺,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他深呼吸了一下,按了按自己心的深处,发现自己受了这样的重创,居然还活着……居然还有理智,没有伤害最心爱的姐姐……他稳重如常地处理了一些朝政大事,又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西南军务,批完一些奏折,便唤高永福:“传封太医过来。” 然后补眠到中午醒来的 苏瑾,便得到了陛下高烧不退病倒在床的消息。 她心一跳,刘寻每天坚持冬泳和大强度训练,身子壮健,上次受了那么重的伤,睡一觉起来仿佛没事人一样,如今病起来,难道是昨晚刺激太大……这么多年的情意被她直接斩断,心无处寄,病就生了…… 她心下恻然,午膳也没顾上吃,换了衣服便去探望刘寻。 她这才发现到了古代这么久,刘寻的寝殿她居然还是第一次踏入。 宽阔的寝殿里帷帐帘幕都放了下来,显得暗沉沉的。紧靠纱窗,摆着一张大理石御案,上头烧着一对双龙的红烛,中间设了一把盘龙宝座,椅、几之上皆用着玄缎盘金龙的椅披、几袱,整个寝殿没几样东西,都死气沉沉的如同从前在博物馆见过的老物一般毫无灵气,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反倒还不如她那隐凤院卧室里头的舒适安逸。 寝殿中央有一张海梅朱漆、上下两旁盘龙的御榻,挂着一顶描龙帐子,帐子挂着,宽大的龙床上刘寻深深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头发凌乱地散在绣着金龙的枕上,紧闭着双眼,脸上潮红,嘴唇焦枯,苏瑾伸手去摸刘寻的额头,滚烫得很,再去探脖子,犹如炭炙的一般,她皱了眉头问高永福:“是什么情况?怎么忽然高烧起来了?” 高永福忧心忡忡:“封太医来诊过脉了,说是急怒攻心,心思郁结,开了方子已去熬了……唉,这些日子本来军务繁忙,朝政又多,陛下每晚都批奏折到深夜,正好似一根蜡烛两头熬,奴才们看着心里都着急,可惜陛下从来不肯听人劝,昨晚又着急心焦地四处找您,天亮了还撑着去上朝……这不是和自己身体过不去么。” 苏瑾心里又愧疚又难过,接过旁边服侍的宫人的手巾,替刘寻敷上,冷水手巾一放上去,刘寻动了动,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到她,想是要起来,苏瑾按着他轻轻道:“你在发烧,难受么?我给你用点药好么?” 刘寻摇了摇头:“不要浪费,没什么大事,捂一捂出了汗就好。” 苏瑾难过地看着他,刘寻目光其实有些茫然,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整个人都可怜兮兮的,却仍勉力对她笑了笑:“你不好好歇息,过来做什么,仔细过了病气。” 苏瑾摇了摇头不说话。 高永福端了药过来道:“太医说了,陛下若是醒了便可以喝一次药。” 苏瑾弯下身扶起刘寻,一边接过药给他喂药,刘寻张了嘴,一勺一勺慢慢地喝了, 又躺下闭上眼睛,他是真的难受,头如斧劈,身似笼蒸,喉咙吞咽困难,起个身额头上虚汗都冒了一层,四肢百骸疲弱之极,为了装病装得逼真,他也是拼了,但是封太医的这药,也太苦了,他心里一边暗暗咒骂,一边无力地闭着眼睛,痛并快乐着的感受着苏瑾明显软化下来的态度。 这一装病就装了半个月,他烧退后就开始咳嗽,脸色青灰,时不时又装作低烧一下,一副郁郁的样子,只有看到苏瑾来才强颜欢笑。白天接受苏瑾的喂药擦汗嘘寒问暖,晚上等苏瑾走后爬起来处理朝政,即便如此,依然甘之如饴,因为苏瑾再也没提那些戳他心肺子的话,更没有再提什么任务的事情,只有严霜看出端倪,却也被那一夜姑姑无声无息的失踪吓破了胆子,一时也只由着刘寻施苦肉计,偶尔还配合一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开始转缓和,聊天起来也你来我往,互相说着些趣事,竟是一时颇为融洽。 ☆、第41章 春祭的时候刘寻还是去主持了,却依然还是没让苏瑾随行,这些繁复的礼节,陪祭的官员们都是十分辛苦的,他一是不舍得苏瑾辛苦,二是心有私念,想着以后要封苏瑾为皇后,那时才正式带着她去祭祀天地祖宗,如今还没娶到手,自然不肯让她去。 因为刘寻后宫连一个有位份的妃子都没有,历年春祭,命妇这边都由宗室最高品级的在京诰命带领,却正是雍王妃。雍王妃直到那日才解了禁足,待到春祭时,看到刘寻一身祭服,银冠素服衬得他眉目分外清隽,看得出消瘦憔悴了些,唇色淡淡,听说才大病了一场,罢朝半月了,心下不由大为怜惜,以为斯人正是为了自己而抱病,她那日自认为想通了皇帝对她的情意,如今看到他肃容敛眉,垂眸行礼,冷冷清清的样子,分外可怜可爱可敬,又想到这些年都是她带着命妇主持这本该是皇后带着命妇主持的祭礼,焉知不是皇帝的小心思?念及于此,越发心头酸软,那一点欲心,更加炽盛起来。 回到王府,越发心神不属,对雍王都是冷冷的,也没心思去找小梁氏的麻烦,只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和刘寻鸳梦重温。辗转反复半夜,倒是让她想起了上巳节即将到了,算算日子,今年大举,那会儿正是春闱放榜之日,又早有风声说今年皇上要选秀……果真让她想起了个法子来。 第二日她难得地请了雍王过来,商议要上表皇上,以宫廷名义,举办曲江诗会的事,一是翰林学士及春闱得了榜的进士,二是京中各高门闺秀以及徽柔书院前三十名女学生参加宴请,也是件雅事。 雍王不知道自己的王妃这段时间已移了情,他们刚成婚的时候还是有过一段时间绸缪情好的时候的,因为雍王当时年少,王妃长他三岁,身体已长开,雍王和她情’事上很是融洽,偏偏日子长了,王妃控制欲颇强,可他这辈子只服他母后一个,受不得她试图占据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几次王妃与母后之间有了不快,他都十分坚决地站在母后这边,渐渐夫妻离心,直到小梁氏那事发了,夫妻决裂,几乎相敬如冰,这些年王妃几乎像个活寡妇一样,一直端着身价,坚决不许他碰她,他只觉得好笑,也懒得理她,只一心想着如何寻找母后。听到雍王妃想举办曲江诗会,这本来简单,只是要与曲江鹿鸣宴一同举办,以陛下名义号召士女,那就不一般了,他皱着眉头只说要先探探皇上的口风,毕竟自己身份尴尬。 雍王妃怕他不许,已是有些急了:“王爷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这些年对你甚是优容,又极 是心胸宽大的,如何会计较这些办宴的小事?况且正是因为避嫌,才要以陛下名义举办,你想想,陛下去年凯旋归来时,就有风声说开春要选秀,如今眼看春祭都过了,西南战事那边听说节节胜利,大胜眼看就在前了,陛下听说也才大病初愈,你如今是宗室里的第一人,一品亲王,陛下的亲弟弟,正是该操持一下,陛下后宫无人,少不得我这个王妃要召集一下名门闺秀,到时候借着诗会,陛下正好看一看,若是看上了哪一个,岂不正念着你的好?” 雍王一心早飞到新的世界找母后去了,这些日子正打点着诸事,一边想着要带什么东西给母后,又烦忧不知能带什么,想来想去倒是要找个机会见见苏瑾才行,可是听说这些日子皇上病了,宫里一点消息都透不进去,如今想着举办这宴会倒是个好事,正能找机会见见苏瑾。他倒也没想到雍王妃竟然肖想起刘寻来,毕竟前些日子才被刘寻狠罚过,丢了大丑。他这个王妃因为和他不和,这些年一心都往徽柔书院那头去得多,又好举办宴会,喜人奉承,又专让小梁氏着青衣一旁服侍着倒酒倒茶,可劲的糟蹋,最好面子,如今想必一是刚丢了脸要找回来,又要迎合上意,二是为徽柔书院的女学生争些出头的机会,便点头说会考虑。 出来后找了幕僚门客们商量了下,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一则也探探皇帝的态度,便以雍王、雍王妃的名义上了折子给刘寻,以宫中的名义举办曲江诗宴。 刘寻接了折子,正纳闷,不过他略想了想,觉得倒也不错,一则让苏瑾透透气松散松散,二则大概诸人会觉得他是要选秀物色入宫人选……也让苏瑾缓一缓,以为有余地,便朱批了同意,由雍王、雍王妃与礼部商量着筹办。 雍王妃得了许可,心下又是一阵忧喜交加,既喜自己的想法得了皇上的肯定,又忧心皇上顺水推舟看上了别家更年轻的贵女,自己和皇上同年,然而皇上仍是风华正茂,气概非凡,自己身为女子,却已年近三十,与那些十来岁的女子相比,有些过了气了,少不得揽镜自照许久,又是让人打首饰,又是命裁缝来做衣裳,又是斟酌着帖子的邀请人选,又要挑选歌舞班子,筹备节目,一时居然忙碌非凡。 苏瑾这些日子看着刘寻渐渐痊愈,心也安定下来,这天晚上又听到雍王那里有动静,她也掌握了规律了,雍王那头,白天都是些吃喝玩乐,若是有事,必是晚上人定后,才会招来心腹密议,不过这些日子偶然商议都是些商铺往来的事,并没什么值得的,今日却听到了他们商量 宴会的事,听他们的声口,竟是刘寻已答应了的,不免大奇,这些天她都跟在刘寻身边伺候,并没听到他说过这事啊,竟是全神贯注听起来。 只听到雍王说:“宴会上结交士子这些事,我身份尴尬是不能做的,那些名门闺秀,又是要给刘寻挑选的,这么一想来,这宴会竟是有些无趣。” 那男子劝道:“殿下且忍忍,如今西南那边形势不太妙,在皇帝这边服服软也好,皇帝既是有心要选秀了,不如找机会让亲我们的大臣的女儿上位……” 雍王道:“呵呵,我们之前养的那长得像王妃的女子倒是能派上用场了,安排好不起眼的庶女身份,想办法让王妃身边的人说服王妃给她帖子。” 那男子应了声:“奴才前些天才去看过,年岁大了,五官长开了,长得倒是越发像王妃了,只是这些年一直找不到机会往宫里送,刘寻那点执念若还在,不会不动心。” 雍王冷笑了声,没说话。 那男子踌躇了一会儿说:“倒是有一桩事,今日,妙药斋那里有人传了个消息来,关于王妃的,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雍王道:“那蠢妇目光短浅,上次要买绝育药给小梁氏用,被我们的人掉了包,如今又要做什么了?要不是为了让她吊着刘寻,本王早送她去家庙了,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那男子显然不敢参与议论雍王妃,只迟疑了一会儿道:“王妃那边的李尚宫悄悄叫了她侄儿去那儿买药,说要极好的见效快不伤身的助兴的药,还指明是给男子用的。” 雍王一愣:“这是回心转意,又放不下身段,所以弄了来要给本王用?”他自负甚高,竟是完全没想过雍王妃会对他人有意,毕竟雍王妃这些年虽然和他怄气,却从未和外男有过接触,他心目中仍认为雍王妃对他是极爱才如此妒的。 那男子已是不敢说话,雍王想了一会儿,十分得意地笑道:“给她那春欢散吧,偶尔助助兴也不错,这些年她端着架子……倒叫本王有些怀念她了……” 这话语十分不堪且不尊重,连苏瑾这边听着都大皱眉头。 商议并不长,苏瑾关了窃听仪,躺在床上皱了眉头想事情,难道刘寻这些天终于有些想通了,发现自己确实和过去不一样,所以开始要选秀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不过细想这些天刘寻和她聊天的时候十分尽兴,看向自己的目光依然是压抑着热切和依赖,又觉得不太可能,只是为何 他放出风声要选秀,又不和自己说? 第二天刘寻下朝后就赶着往苏瑾这边来,他主持春祭后,又恢复了上朝,南边毕竟战事未定,他装病也不能装太久让沉渣泛起,进了院子看到因为太阳正好,苏瑾正在院子里海棠树下的短榻斜靠着,由如秀她们伺候着刚刚洗完头发。她这一头长发着实有些不便,连洗头发都是个大工程,又是鸡蛋洗发又是玫瑰油抹上,一洗就是一个时辰,才将将洗干净了拧干散在那里,乌黑可鉴。 刘寻一见这花下美人散发,别有风情,心下又是心动,忍不住挨着她坐上那短榻边,去拿了她那头发在手心里,一边玩弄一边慢慢和苏瑾说话。 苏瑾看到他便想起那选秀的事,开口便问:“听说陛下上巳节要开曲江宴?” ☆、第42章 刘寻一愣,一双利眼已看往严霜,严霜却也一副惘然之色,刘寻若无其事看向苏瑾道:“是有这么回事,谁和你说的?” 苏瑾并不在意,只继续问道:“陛下是打算要选秀了?” 刘寻脸一黑,心下一边飞快想着是谁透露的消息,曲江宴他并没打算瞒着苏瑾,但却打算那日带着苏瑾好好松快的,可没想到苏瑾这么快得了消息,也不知后头还听了啥消息,他解释道:“没有的事……只是去年凯旋的时候,朝中有些迂腐老臣又提了立后纳妃的事情,当时我随口说了开春再说,今年是大比之年,春闱到时候要放榜,雍王那边提出来说将曲江鹿鸣宴和诗会一同办了,让徽柔书院的一些女学生和高门贵女参加,我想着也是个雅事,也能让你顽一顽,也就答应了,估计可能有人以为我是要为选秀做准备。” 苏瑾看他忙着解释,倒没有怀疑,只是皱着眉想了下,有些迟疑地说:“雍王如果信了我那天的话,应当不会再在意这里的事情了,反正都是要走的,好端端的提出要办宴会,总觉得有点怪……” 刘寻捏着苏瑾那缕头发的手紧了紧,深呼吸了一会儿,若有所指地道:“兴许是要走了,发现还是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苏瑾听这意有双关的话,有些别扭地转了话题:“说起徽柔书院,我想起上次答应学生们要教她们防身术来着,后来雍王妃来打断了,就没教成,也不知薛女史那边如何解释了。” 刘寻微微皱了皱眉,又舒展开:“你想去便去了,给你个手谕,那边聘你做个临时教习没什么问题的。” 苏瑾一听便嘴角含笑,现在任务陷入这样的局面,她唯有多掌握些信息,顺其自然找突破口,长期困在宫里是不行的。 薛珑自从那一日被罚后已经吓破了胆子,虽然之后仍去徽柔书院授课,却低调谨慎了许多,这日收到苏瑾宫里传来的口信,说是想去徽柔女院教防身术,她自是心知肚明苏瑾定已得了皇上的同意,自然是欣然答应,与书院的山长商量后,定了个时间,谨慎地回了口信。 待到那日,苏瑾果然一大早便换了胡服,带着严霜、如秀去书院授课。 几乎所有的女学生都来了,小校场上蔚为壮观,苏瑾叫了个女学生来做示范,一一演示,然后手把手纠正,大概教了一个多时辰,教了大概五个特别实用的招数,看基本都掌握要领了,便笑着要结束了。 没想到女学生们意犹未尽,都说还要看苏侍诏 表演技击,苏瑾有些意外,正要笑着拒绝,却有个声音传来:“我来做苏侍诏的对手。” 苏瑾一愣转过身,看到平日多穿玄色的刘寻,难得的穿了一身大红平金的箭袖长袍,束着泥金腰带,及膝长靴,显得腿长肩宽,一双乌黑挺拔的眉毛飞扬入鬓,前些天那病容已尽去了,整个人英姿勃发。 苏瑾正犹豫要不要见礼,刘寻却向她使了个眼色,笑道:“我是苏侍诏今日请来给大家做演示示范的。” 下边女学生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要知道徽柔书院是禁止除了授课的老师以外的男子进入的,这名男子眉目清贵,英气凛然,她们自然一眼看出不凡来,只有薛珑坐在一旁的轮椅上,脸色微微发白。 刘寻却笑着对苏瑾起了个起手式,低低的以苏瑾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还请姐姐看看当年教导的成果了。” 苏瑾却陡然想起刘寻那一次轻薄的调笑来,脸一红,左脚一抬已是迅猛地出了腿,刘寻果然反应极快,身子一闪,手已往苏瑾腿上劈下,若是一般人,苏瑾会直接将那脚踢实了,然而刘寻,她却想起了那天刘寻非同凡响可以与之抗衡的力气,自己的身体肌肉是经过催发使之能发挥出最大潜能的,她不敢硬踢,闪电般地又收回了左脚,却极快地左脚支撑,右脚一个大回环,再次从另外一个角度给刘寻踢了个回旋踢。刘寻嘴角含笑,听到风声,也知道这一脚是能踢断树木的,不敢再伸手去架,斜身绕步,闪开前进再次出招。 两人一红一玄,一个犹如疾风骤雨般的猛攻,却身形纤细,姿态蹁跹,一个面不改色,修长灵活的身躯蕴含着无数力量,刚猛无俦,两人打起来分外好看,女学生们不断发出了赞叹喝彩声,苏瑾却心知肚明,刘寻有着明显自她这里学到的异常的敏锐和战法,然而力量和反应,这些需要长期刻苦的训练才能将身体内的潜能一一激发。 两人打了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双双收了手,下边喝彩声一片,居然没有分出胜负,到底不是生死相搏,二人实际均留有余地,且也知道观众都是小姑娘,表演的成分更多一些。 但是苏瑾却看着额头起了层汗,却更显得整个人英气勃勃的刘寻,心下明白,刘寻已有了和她一搏的能力,且对战当机立断,比她更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真要对上,未必能赢。 这些年,他一直很努力的训练吧? 女学生们全都飞红了脸颊,上次也是护卫和苏瑾对打,却没有这般好看,刘寻眉目俊俏 ,嘴角带笑,和那阴沉沉充满杀气的护卫自是不同,宣布下课后,女学生们再次围了过来,纷纷追问刘寻是谁,刘寻只是笑说是宫里的侍卫,大家更是好奇的问长问短起来,又有人问苏瑾:“侍诏可知道上巳节的曲江宴?到时候侍诏会出席么?” 苏瑾笑了笑:“应该会吧?” 女学生们十分羡慕,有人道:“整个徽柔书院只有三十张帖子,昨儿雍王妃亲自来挑人,却只挑了平日素有诗才的女子,只说是诗会,只是咱们徽柔书院本来一贯就不只是仅仅倡导诗才,女工、算学、机关、武艺等等杂学都有,便是肄业后,任命也是视其才能,如今只看诗才选人参加宴会,着实有些偏颇了。” 苏瑾抬头去看,却看到原来说这话的正是上次大胆要替薛珑出头的定国侯的孙女宋之雪,不由微笑起来,转头去看刘寻,二人不过眼神相交,刘寻却已知其意,笑道:“这好办,等回宫侍诏和皇上禀明,再拿些帖子来,请山长和薛女士再选些杂学的便是了。” 女学生们喜悦起来,不由想在苏瑾面前表现起来,刘寻却看了眼严霜,严霜忙上前提醒道:“姑姑该回宫了,外头呆的时间太长了。” 苏瑾嗯了声,宋之雪却上前道:“侍诏,上次宋石回去后,说军中有些从前郡主的老朋友,极想和侍诏叙叙旧的,可惜这一向找不到机会和侍诏这边递个话。” 苏瑾一愣,宋之雪继续道:“可惜宋护卫已和我祖父南征去了,只是下次见到侍诏也不知什么时候了,所以特特给您说一声。” 苏瑾看到她与上次大不相同,说话谦逊却不失从前的率真娇憨,心下好感大生,只含笑道:“那等他们大捷回来,再见也不迟。” 宋之雪微微一笑,又看了眼刘寻,她并未见过皇上,心下却知道一般的侍卫是进不来……况且这名男子的凛然贵气,甚至在她所见过的世家男子之上,和苏瑾之间又极为熟稔,她隐隐觉得此人绝非凡夫,只是上次被祖父禁足教训了一通,她是再不敢随意招惹不知底细的人了。 苏瑾便和薛珑以及女学生们告辞,出门的时候,看到书院山长恭恭敬敬地一直送他们上了车,目送远走。 苏瑾笑对刘寻道:“看你把山长给吓着了吧?我看薛女史也一句话都不敢说,和从前那博学多言的样子又是两样,而且将来被别人知道了,只怕又要传你是来徽柔书院选秀的。” 刘寻肃然着:“朕是来选秀的,唯有能与有一战之力的女子, 方能做朕的皇后。适才比武招亲,卿与朕正是平手,正宜为朕之皇后,切切不可赖了。” 苏瑾看他之前正颜厉色,还差点以为他正经说话,没想到越说到后头就不像了,扭过头去不理他,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刘寻却开始耍无赖:“你可是接了我的长命锁的,就是我刘家的人了。”又靠近了苏瑾,苏瑾往旁边退了退,正色道:“病才好呢,就来胡闹,方才我可是让着你。” 刘寻笑吟吟:“前些天看着你还有个贤后侍疾的样儿,今天就变成河东狮了,竟是病是都好不了的好。” 苏瑾长叹一声:“陛下今日打扮得跟孔雀开屏似的,我看刚才那么多小姑娘看着你脸上飞红的,想是愿意做贤后的人不少,陛下快快做主。” 刘寻嘴角裂开:“侍诏这是吃醋了?我穿红的可好看?” 苏瑾迅速转变话题:“适才宋小姐说的那些军队的老战友是什么人?” 刘寻也不纠缠:“你从前在西北军中威望不小,不过十年过去,当年老兵几乎都退伍了,所以当初在西羯那边,朕带的新军,没几个你认识的,定国侯手下是有不少当年西北军的老将老兵,当初我想着你大概不愿暴露身份,所以没打算让你见,如今你自决定吧,南边的仗打不长了,他们很快就会班师回朝,早晨我看了军报,南夷那边已被击退,刘琏,只怕要逃了。” 苏瑾沉默了,刘寻也不逼她,过了一会儿伸了手过来,轻轻牵了她的手握在手心中,苏瑾抬眼看他,刘寻凝视着她,问了句:“比武招亲完了,今晚该拜堂了吧?” ☆、第43章 春闱放榜后,宫廷即将举办的曲江盛宴已名满京城,令京中文人趋之若鹜,千金难求一帖。而此时南边已获大胜,叛王刘琏避入南夷,因那一带山多瘴气重,皇上体恤兵力,并不使追击,只剿灭了叛军余党后,收回所失州府,撤了刘琏名下藩地,以休养生息,恢复民生为主,免了战地税三年,命定国侯班师回朝,听候封赏。因这大胜,京中更是喜气洋洋,举国欢腾。 上巳节那天,春回大地,曲江池畔烟水明媚,花树绕池,彩幄翠帱,匝于堤岸,池中彩舟点点,处处鲜衣健马,京中人倾城而出,联骑携觞,共赏芳辰。 这一日苏瑾起床,就被如秀他们端进来的衣物首饰吓了一跳,如秀笑道:“都是陛下亲选的,请您今日务必要穿戴的。” 苏瑾好奇道:“不必穿女官服么?” 如秀笑道:“今儿这宴会,陛下并不让您御前当值,自是不用穿女官服,更何况今日可是上巳节!青年男女可向心慕的人大胆吐露心意而不被视为越礼,岂有不好好打扮的?” 苏瑾笑着问:“可是如秀姑娘也有心上人?”如秀脸一红,不再接话,和几个宫女围着忙碌了一番,盛服严妆后推她到了镜前,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也吓了一跳,她那天看到刘寻身着红袍还觉得纳罕,如今自己身上的也是一身眩目红裳,配的全是明晃晃的金饰,除了颈间的璎珞金锁外,发上压着金莲,耳垂坠着长长金坠子,手上还一连套了七八个细金镯,唇上再点了鲜艳朱砂,整个人颜色艳异,光辉动人。 如秀赞道:“侍诏应当常穿红才是,一般人穿红戴金会俗,侍诏神清骨秀,眸若寒星,压得住红。” 苏瑾有些腼腆,一抬头却看到刘寻从门外走来,一身玄色绣金龙袍,凛然生威,一看到苏瑾便眼前一亮:“一般人撑不起这红色,这是织造司新染出来的,别处还买不到这样正的红色,也穿不起,经不得水,只要一过水就再没这样鲜艳了,前儿他们做了件来给朕穿着试试,那天穿着去书院的那件就是,我穿着觉得还好,很轻软,只是千金就穿这一次,倒只有你这气势方才衬得起。” 苏瑾惊叹了下,她也知道古代织染技术受限,所以略微鲜艳些的颜色都很难制,不过她并不想这样出风头的,更何况也太浪费了,刘寻却笑道:“朕还让他们做了套嫁衣。” 苏瑾轻咳道:“这是正式宴请,我不好和陛下一起入场,我和严霜自己过去就好了。” 刘寻垂下睫毛 ,一副很是难过的样子,苏瑾有些吃不消,仍是硬着心肠微微低头请刘寻先行,她原本对刘寻表态后打算拉开距离,没想到刘寻一场病让她狠不下心,成了如今这样尴尬局面,她已无法取得任何进展,自己的存在只会让刘寻完全不会考虑其他女子,沉重的过去让她无法背负,她已在考虑返程的事,让时空管理局另想办法,然而这之前,她该如何稳妥地解决雍王这事?她一旦消失,雍王会不会狗急跳墙?看刘寻的样子,似是不以为然,但是自己却不敢在刘寻面前透露自己要走的意向,她隐隐觉得,刘寻如今在她面前摆出这一副心平气和不疾不徐追求的样子,不过是因为还有希望,一旦知道自己要走……大概,就走不成了。几个晚上她在梦中,都梦见那一日刘寻站在那山河地理前,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里全是哀恸委屈。 因为抱着要走的心,苏瑾对刘寻有些心虚,这些天刘寻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她都一一满足了,看着那青年帝皇遂了心愿心满意足眼睛里仿佛都盛着阳光的样子,她心里越发愧疚。 曲江宴主场设在芙蓉苑,旁边连着的便是紫云楼、杏园、慈恩寺,赴宴的仕女们一早就到了,雍王妃作为女客这边的主持,更是三更即起,为了不让自己被那些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压住,她今日千挑万选,打扮得极鲜亮,一身红妆醒目之极,妆饰上则只是淡扫蛾眉,朱粉未施,着重突出天然不逊于二八少女的白皙胜雪肌肤,头发也刻意挽了个显得年轻俏皮的堕马髻,清晨起来揽镜自照,颇觉风流妩媚,别具一格,雍王今日和她一同赴宴,看到她也觉得眼前一亮,更是以为王妃这是要挽回了,心中不免暗自自负,举止更是凸显风流倜傥。 王妃正在女客这边应酬之时,已是看见一行小黄门边击掌边飞跑着清道,远远已能看到黄尘影里,锦衣如绣,簇拥着御辇过来,庸王妃心中一喜,连忙整衣掠鬓,轻咳道:“陛下驾到了!”带着众女客到园门外,与雍王带领的男客们肃然俯伏道旁接驾,只见一对对仪从过去,先是引驾太监,约有百余人,然后是锦衣侍卫们拥着金龙步辇到殿前,然后看到那青年帝皇笔直英挺的身影下了步辇,道了句:“今儿上巳游春,与众卿同乐,大家不必拘束,且起来吧。”众人谢恩后起身,刘寻昂然向前,雍王微微落后一步紧跟,刘寻少不得说两句客气话:“雍王这次费心了。” 雍王只是笑着谦虚,二人样貌都颇为出色,只是刘寻冷肃惯了,雍王却总是春风带笑,一同并行,更觉冷的更冷,暖的更暖。女客 们皆纷纷赞叹起来,上巳节原就是仕女们情思奔放之时,少不得言语大胆起来,雍王妃听到后头的女学生悄悄议论:“匆匆一瞥,怎么看着陛下倒像那日和苏侍诏来演武的侍卫?声音也像。” 雍王妃转头斥道:“陛下也是你们胡乱议论,拿来和侍卫混比的吗?” 早有女学生推宋之雪:“之雪你看是不是?” 宋之雪叹道:“那怪那天看着就气宇轩昂贵气逼人,不似凡人……想来陛下文武双全,少年便领军建下不世功勋,竟无一丝夸大的。”女学生们都激动得满脸通红,想到那日陛下亲近和蔼的和她们说话,并无一丝传闻中的冰冷傲气,还借苏侍诏之手给了她们帖子,竟是和气极了。 雍王妃心下不满,却也忙着带领女客们上前安席,殿上安席已毕,刘寻高据座位上,脸色一贯的淡漠,先是勉励了一番春试的众进士,又亲手替前三甲簪花,再说了几句太平气象的场面话,举杯酒过三巡,便起身往后头的紫苑楼去了,那儿早安排了御驾歇息之处,又居高临下,宴席上所有人都将有可能入了帝王的眼,一想到此,所有士子及女客们,皆心热起来了。士子们是希望入了帝眼,飞黄腾达,女客们更不乏听了选秀的传闻,再看到陛下之英姿,动了一颗芳心。 雍王妃品级高,男女客虽然分席,却能清楚看到那冷面帝王一双如水墨勾勒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众人,仿佛凡事了无挂心,越发动念,想起筹备宴席这么多天,酒水布置等一应皆由她亲手安排,那紫云楼上,她更是已安排下了要紧之物,样样齐备,今日非要将此事做成,偿了陛下这些年的夙愿,还了恩情,此后两人情好,应了自己凤命才行,至于这其中的悖伦,她却不在意了,毕竟前朝就有皇帝纳了儿媳的前例在,皇上乾纲独断,英明神武,铁腕冷酷,谁会在皇家家事上置喙? 正想着,却见男女客们已纷纷离席,各寻其伴,寻芳拾翠的游玩,士子们也成群结队地赋诗,四处都放着素屏等人得了诗便粘于上头让众人品评,假山边、曲池畔、画阑前、杏花深处,仕子们成群结队,也有谈笑的,也有看花的,也有石上坐谈的,女客们犹如千花竞秀,万卉争妍,绡帕藏春,罗裙点露,令人应接不暇,雍王妃正暗自得意这些女客中,虽然比自己年轻的多的是,然而相貌上却大不如她,更何况,她向上看了眼,紫云楼上,隐隐可见那帝王正凭栏把酒,往下闲看赏景,这楼上往下看,这么多女客,却独独自己身着红裳,醒目之极。 正 自得时,却听到客人们有些动静,却是在打听,她张望过去,却看到一名女子脊背挺直走来,却也是一身鲜艳红衣,明眸皓齿,华妆盛饰,背后跟着宫女内侍服侍,整个人华贵万方,在这样多的贵客中,毫无怯弱之色,容色风度不似凡女。雍王却已是立时迎了上去,笑着与她叙话,有些平民女子不识人的,已在议论:“这是哪家的贵女么?到似公主一般。”她暗自咬牙,看到雍王已是接着苏瑾过来,引向她面前,笑道:“上次贱内一时不慎,委屈了侍诏,叫侍诏病了一场,原说要在王府设宴赔罪的,今儿恰逢其会,少不得让拙荆奉酒道歉了。” 雍王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是一品诰命,宗室亲王妃!竟然让她在这样重大的宴席,向一个三品侍诏敬酒赔罪!苏瑾看到雍王热情相迎,正心中奇怪,看到雍王妃这般,早微笑行礼道:“不敢当,那事是我得罪在先,还请王妃不要计较才是。” 雍王一边已是让侍奉的宫女斟了酒,一杯递给苏瑾,一杯递给雍王妃,笑道:“既是说了要谢罪,自是不能虚言,侍诏若是不饮,便是对小王夫妻还有芥蒂,不给面子了。”雍王妃看雍王如此,夫唱妇随,雍王已举杯,她也只能勉强笑着举杯,却发现自己那红裳与苏瑾的红衣一衬,便显得黯淡无光,而今日自己为显得国色天成,刻意少带首饰,如今这么一站在身量甚高的严妆华服的苏瑾身边姿态恭敬地奉酒,竟衬得如同一个婢子一样! 她又羞又恼,苏瑾看推辞不过,只得接了酒杯,谦虚地侧了身,举袖遮口,做了个饮的样子,却已尽倒在了帕子上,雍王只做不见,看她饮后,便又道:“小王还有些事想请教下侍诏,不知可借一步说话?” 苏瑾微微一笑,知必是要说那离开的事,便颔首点头,雍王便引着她向那粉墙杏花深处走去,那儿较为僻静。 不提雍王妃在那里咬牙切齿地发誓待自己做了皇后要怎么报回这个仇,楼上眼巴巴看着那一袭亮眼之极的红衣进了园却被截了胡的刘寻,也磨碎了后槽牙,叫道:“高永福!去请苏侍诏上来,说朕有事!” ☆、第44章 高永福匆匆下了楼,刘寻倚在栏杆处盯着苏瑾那一身耀眼的红衣随着雍王转入了杏花深处,咬牙切齿。 这时候里头戴百川却走了出来,有些讪讪道:“陛下,里头有些不对。” 刘寻一怔:“昨天不是例行会有人来先检查么?” 戴百川道:“昨儿检查没有发现问题,适才保险起见我亲自检查了一下,发现有些不对。” 刘寻抬眼看戴百川,戴百川有些吃不消:“您进来就知道了。” 刘寻走进来看了看,厢房内陈设华美,铺设精致,几案上摆着满满的酒水点心鲜果等物,一扇屏风后,设有软榻,是给他歇息用的,软榻上头被褥极其华美讲究,软榻前铺着暗红色羊毛毯。戴百川轻声道:“昨天检查过后,听说昨晚只有王妃过来再次查验,这原也是常理,她是负责主办的,应当是慎重起见,守楼的禁卫便让她进来了。” 刘寻看了眼房内构造,戴百川道:“我昨日是亲自来看过的,今天一看,便感觉到地上的羊毛地毯被人动过,因为这羊毛毯的花纹是万字不断头的,今天发现花纹反了过来,我想着王妃就算查验,也不至于去动地上的毯子吧?我方才便打开看了看,发现这榻下,原来楼板是可以挪开的,居然有个梯子,通往楼下,这间房与下头的房,原是相通的。” 刘寻不动声色:“下头的房是什么人住的。” 戴百川轻声道:“因这次宴会是您让雍王、雍王妃举办的,所以楼下正是他们的歇息的房间,梯子下去是个大橱柜,前边又有屏风挡着,外边看着很寻常,幸好适才属下打开的时候下头的房里还无人,属下又给原样装回去了。” 刘寻抽了抽嘴角:“这是要在士林面前栽赃朕要对弟媳不轨?这有意义么?就算朕强纳了弟媳,朕还是稳稳地坐在皇位上啊,又不会轮到他坐。” 戴百川低头不说话,刘寻问了句:“酒水查验过没?” 戴百川道:“查验过了,都无问题,只是那酥油泡螺有些不妥。” 刘寻嗯了一声。 戴百川继续道:“银针验不出,也让内官试食过了无恙,只是属下觉得那颜色有些不对,适才让人拿了几个去喂狗试了试,似乎是春药。” 刘寻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这么有新意!这是看准了试食的都是内官么?”隔了一会儿又笑了笑:“当年丁皇后可是煞费苦心做了这点心给我吃,那会儿我一天能吃一碟子, 想必他们还以为我现在还爱吃吧,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 隔了一会儿又纳闷:“既然上春药,难道是要我奸了雍王妃?怎么想都不对啊,虽然雍王挺蠢的,但是这么赔了夫人又没好处的事,他应该还不会做吧?” 戴百川迟疑了一会儿:“依我看……听说雍王和雍王妃不和已久,这倒像是雍王妃一个人自作主张,宴席上的酒水歌舞一应事务,都是她负责的。” 戴百川不说话,只等着刘寻示下。 刘寻看着高永福已下了楼往下边去了,皱了皱眉,嘴角含笑:“抽了梯子,把通道钉实了,叫个内官拿着这碟子点心下去,当着众人的面,就说雍王和王妃费心操办春宴会有功,朕很满意,这点心朕尝了觉得很好,赐雍王和雍王妃同食。” 戴百川脑门都出了汗,陛下真是太损了,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赐食,那是莫大的荣耀,是要当着赐食的内官吃完以示谢恩的……方才那才几个点心就让狗那样……这一碟子吃下去……他不由地为雍王、雍王妃默哀起来,一边出来吩咐了个内官进去拿点心。 刘寻双眼仍注目楼下,看到苏瑾那身红衣掩映在杏花中,心中一热,正好那内官端着那碟酥油泡螺过来,他忽然心中一动,说道:“站着。”一边拿了手绢出来,拈了几个放在上头,挥手示意内官继续。 杏花树下,雍王穿一身银白长袍,风流倜傥,低头对苏瑾温存地笑:“小王是想问侍诏一件事……就是登船那日,可否自己携带物件?那日竟没想到要问清楚。” 苏瑾看了他一眼,踌躇了一会儿回答:“飞船要经行许多地方,带些随身物件便可了。” 雍王喜道:“那我可以带些母后喜欢的首饰回去了?当年她走得急,什么都没带。” 苏瑾顿了顿:“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那边和你们的时间不太一样……” 雍王笑微微:“那是,看你这么多年仍保持年轻,母后定然仍青春芳华,那儿定然是仙境。” 苏瑾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兴许你母后并不愿意你去找她。” 雍王眉目舒展:“没关系,母后兴许已经嫁给别人,生了孩子,我就想看看母后,还有你们的世界,真好啊,我愿意放弃一些代价。” 苏瑾忽然觉得有罪恶感,有些说不下去,幸好高永福匆匆走了过来,向雍王行礼道:“王爷殿下,陛下宣苏侍诏去御前伺候。” 雍王笑微微:“有劳高公公传唤了,皇上要唤人,小王自是万万不敢再留侍诏了,请。” 苏瑾不知刘寻又是为了什么,便跟着高永福走了上去。 这头雍王才回了座位,雍王妃估摸着时间,正打算打泼茶水以换衣服为名去紫云楼自己准备好的房间歇息,她早已打算好了,雍王和自己相敬如宾这些年,那休息室她若去了,他肯定是不会进去的,到时候她留着李尚宫在里头,从橱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去,陛下对自己有意,又吃了药,定然是半推半就,她面颊飞红,心口发热,拿了茶杯,忽然看到一个大红直摆的内侍下来,身后跟着个小内侍端着食盒,那内侍拂尘一闪道:“陛下有口谕,雍王、雍王妃操办春宴辛劳,朕甚合意,特赐食犒劳。” 雍王、雍王妃早跪下谢恩后在众人艳羡中回到座位,那内侍揭开食盒盖子,端出一碟酥油泡螺来,雍王妃那天然带着红晕的脸唰的一下变成了白纸。 紫云楼平日里就是观景的最佳点,如今被选为陛下的驻跸之处,自然是侍卫重重把守,苏瑾一路跟着高永福走上去,一边忍不住转头看着远处那秀美的景色,暮春三月,仿佛是春风吹开了诗意,处处重楼叠榭,夹着烟柳花树,如烟似雾,翠槛藏花,红亭枕水,苏瑾心下暗暗赞叹,一边又遗憾自己马上就要回去了,这样犹如水彩画一般韵致的风景,未来是没有的。 走到了屋内,奇怪的是外间案几处无人在,高永福愣了愣,在屏风外轻声道:“陛下,苏侍诏来了。” 过了一会儿里间才传来有些嘶哑的声音:“进来吧,其他人外边守着,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苏瑾心中闪过了一丝疑虑,走了进去,看到刘寻坐在榻上,腹上搭着张丝被,一脚支地,一脚曲膝竖在榻上,左手搭在膝盖上,之前严整的衣衫竖领已打开,脸色绯红,薄唇红润,垂着睫毛似乎在想什么事,她轻轻问道:“陛下?” 刘寻抬眼看她,眼睛里有些烦躁,苏瑾走进了些,看到他额上居然密密出了一层汗,她吃了一惊,伸手去摸刘寻的额头:“陛下病了?” 刘寻闪了一下避开了她的手,眼神闪烁:“朕没事……”胸膛却起伏着。 苏瑾越发感觉到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刘寻喘息了一下,伸手掩住眼睛:“……不小心中了招,适才吃了些点心,发现里头有问题。” 苏瑾吃了一惊:“你的琥珀呢?为何不先让 人尝一尝?”一边慌张地站了起来:“你传御医没?” 刘寻握住她的手:“别叫……”苏瑾感觉到他手心火热,更惊慌失措:“是毒发了么?” 刘寻声音有些沙哑,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别叫,叫了朕就要出乖露丑了。” 苏瑾一怔,刘寻低低道:“是春药……” 苏瑾电光火石之间已想起那天窃听到的事:“是雍王妃?” 刘寻一呆,抬眼看她:“姐姐怎么知道。” 苏瑾有些心虚别开目光,陡然想起如今状况,连忙抽手道:“我去让高永福给你安排宫女侍寝吧。” 刘寻狠狠握紧她的手:“姐姐就这么铁石心肠看着朕宠幸别的人?” 苏瑾哑然,刘寻握着她的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目光有些迷离,苏瑾感觉到他的手开始有些无力,轻声道:“要不……我出去,你自己……解决一下。” 刘寻抬了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眼里氤氲着湿气,苏瑾不敢看他,耳根却发红,刘寻轻声道:“我刚才试过了,出不来。” 苏瑾脸上腾的全红了,硬着心肠道:“我不可能替你解,还是去宣御医吧。” 刘寻脸上通红一片,显然极为难受,仍是轻轻道:“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怎能让姐姐受这样的侮辱……我只求姐姐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兴许……就能出来了……” 苏瑾面红耳赤,却没有立刻拔腿就走,刘寻心下暗喜,脸上仍一副凄凄切切的样子:“只要能看着姐姐……就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姐姐帮帮我。” 刘寻手上一用力,将她拉着坐了下来:“姐姐就坐在这里,好吗?”苏瑾垂眸不语,刘寻喘息着,一只手仍抓着她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探入了薄被内,苏瑾转过脸去,耳里听到的却是刘寻越来越急促的喘息,手腕上是湿漉漉的手心。 许久以后,刘寻的喘息依然急促,苏瑾有些着急起来,刘寻喘息着几乎要哭出来一样的说:“出不来……姐姐,帮帮我,我好疼……”拉着她的手忽然用力,直接按在了那滚热昂扬之处,苏瑾仿佛被烫着了一下要缩回手,却被死死按着,她抬眼与刘寻那眼角泛着红,眼睛全是水光的眼神相接,到嘴边的斥骂声却吞下去了,她默许着那只手握住她的手,隔着薄薄的绸裤,握住了那一处,而刘寻急速喘息着的胸膛,也贴近了她的身体,然后准确地含住了她的唇,苏瑾感觉到那充满热力的身躯,每一 块肌肉仿佛都紧绷着,而手心贴着的小刘寻,微微颤抖跳动着,兴奋得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高永福在外头一直等着,等到苏瑾衣着整齐,只有鬓发微微有些乱地出了门,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楼下走去,带着楼下伺候着的严霜如秀走了,才悄悄地走进房内,在屏风外站定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问:“陛下可要伺候?” 里间默默无闻,许久以后才有个沙哑的声音道:“打热水来,更衣。” 高永福连忙出来安排。 刘寻一个人半卧在榻上,拥着那薄被静静发呆许久,直到小内侍们进来服侍他擦身后换了身衣服,才又慵懒地躺回榻上,许久以后,才轻轻说话:“朕有一种感觉,姐姐要走了。” 高永福深吸一口气,不会吧……空气中的麝香味还没散,怎么会……可能…… 刘寻眼睛黑沉沉地看着窗外,淡淡道:“这些天,朕何尝不知道,朕的那些努力,都是没用的,那些深情,在过去都没有打动有记忆的姐姐,更何况是现在没有记忆,铁石心肠的姐姐……只是朕不甘心,所以才那么,那么的努力……但是今天,朕根本什么都没做,姐姐居然软化了,做了以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姐姐,她已经决定要走了,所以她不忍心拒绝朕。” 高永福瞪大了眼睛,刘寻却冷冷地笑了:“叫工部侍郎来,朕要验一验前些日子让他们做的东西。” ☆、第45章 这次上巳宴举办得极为成功,好几位士子和宴席上的女子意气相投,宴后遣媒送只是可惜的是后半部分主办的雍王和雍王妃身体不适没再出现,最后还是陛下出来主持了一下,命状元等送客,才散了席。 直到人散尽夜幕降临,雍王府才来了轿子,悄悄地将雍王、雍王妃接了回府,立时又遣了人传御医。 雍王脸色青灰,双目凹陷,唇齿青白,恶狠狠地骂:“淫妇!竟是起了这等心肠!”雍王妃已经晕在床上,犹如死人一般。他们吃那那赐食的酥油泡螺,才吃了几个便发现了不对,众目睽睽之下却仍强撑着吃完,立刻便声称身体不适去了紫云楼内,药性发,两人狠狠的一直做到了天黑,直到雍王妃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雍王又一边吃了些散药性的药,药性散去,才算了结。他开始还以为是刘寻算计让他出丑,渐渐却想起雍王妃前些日子春‘药的事情来,再想到雍王妃反常的要举办宴席,如今这碟子泡螺却是从刘寻那儿赐下,哪里还想不明白是什么事?他银牙暗咬,也不顾雍王妃还在昏迷,找了鞋底照着她的脸反反复复抽了几百下才扔了鞋子出去,也不许人替她上药,雍王妃再次被禁了足。 回到隐凤院的苏瑾净手换了那套大红衣裙后,一个人歪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便看到刘寻换了身常服进了院子,她一看到他便想起宴上的事,正有些不自在,刘寻却仿若无事一般地招呼她:“白天害得你没吃上宴席,晚上我给你补上,我已传了御膳房好好做几样菜,一会儿送过来,我和你一起吃。” 苏瑾听他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意有所指,耳根隐隐发热,刘寻却笑着问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苏瑾这才想起适才她回了屋子,越发想起回程的事,雍王这边的事,还是留给下一任执行者来执行吧,她如今已经不再适合执行这个任务,为着这念头,她忍不住拿了之前那刻好的章出来,把玩了一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留给刘寻。 被刘寻问起,她有些窘迫,却不好就收起来,只得摊开手掌道:“前些日子无聊,给你刻了枚章。” 刘寻接过那温润的灯下反射着柔和玉石光泽的章,已经被握得温暖,润黄色的方条田黄石章的最上头刻了个饱满的石榴,裂开露出粒粒晶莹的石榴籽,石榴皮上则雕着蝙蝠纹路,线条朴拙,他微微一笑,看向苏瑾:“这是多子多福?” 苏瑾脸上一红,解释道:“太复杂的图案我也雕不来。”刘寻将章反过来轻轻抚摸着上头笔画有力仿佛 刻入心中的“觅之”二字,垂眸不语,睫毛下掩映着的眸光深沉。 外头严霜进来禀:“晚膳已摆好在西暖阁了。” 刘寻将那章揣入袖内,看到苏瑾欲言又止,笑道:“怎么,难道这章不是送我的么?” 苏瑾哑然,她是要送,但是刘寻这样自然而然平静地拿走,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怪怪的,刘寻却已站了起来笑道:“去用晚膳吧。” 她被他的气势所慑,不由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才想起刘寻这些天在她面前都是一副低姿态撒娇求安抚的样子,她已经一段时间没见到他这样的帝王气势了,若是前几日她送了他这章,他肯定是眼里全是喜悦满脸发光一样的道谢然后会再想要更多的礼物。 为什么连声谢谢都没有…… 到了西暖阁,刘寻已端坐着拿了双箸子替她夹菜,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她压下心中的那一丝怪异,默默吃饭。刘寻却一改从前食不言寝不语的派头,开口问她:“姐姐今天和雍王谈什么呢?” 苏瑾放下筷子,看向刘寻,刘寻嘴角含笑,双眸平静,她解释:“还是上次的那些昏话,我随口搪塞过去了。” 刘寻哦了一声,垂了睫毛,从手侧拿了一个青花壶来,倒出乳白色的杏仁露来。 苏瑾却想起雍王妃这一茬来,问他:“今天那个药……真的是雍王妃下的?” 刘寻持壶的手顿了顿:“是。”一双利眸却扫向苏瑾:“姐姐还没说怎么知道的呢。” 苏瑾搪塞:“不是说宴席都是她筹备的么,我也是猜的。” 刘寻不再说话,缓缓地看着那乳白色的杏仁露倾入雪白的碗中。 苏瑾追问:“她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你下药?” 刘寻斟满两碗杏仁露,示意身后的高永福端过去给苏瑾,微微笑道:“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我丰神俊朗,雍王妃情迷意乱了。” 苏瑾忍不住笑了笑:“昨天雍王带着她来给我赔罪,看起来好像没之前那股嚣张劲了,长得是真的好看,她都嫁给雍王了,别是误会吧?”一边看着高永福端过来的杏仁露问:“这是什么?” 刘寻淡淡道:“兴许吧,其实是不是都无所谓,这些人不过是些小蝼蚁……朕没看在眼里……那是御膳房新作的杏仁露,很是清甜,你尝尝。” 苏瑾哦了一声,并没有立刻就喝,她并不喜欢吃饭的时候喝甜的东西,她只是有些关切对刘寻道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你固然是英雄,却也还是要小心这些小人,比如上次雍王说的那些店铺,你去查过了么?” 刘寻用勺子舀起杏仁露喝了一口,看向她:“查过了,确实都是丁皇后那会儿就置下的产业,都是经营得十分妥当,获利甚丰的,想来他是真的下了本钱要取得姐姐的同意了,是真的想要……和姐姐一同走了。” 苏瑾有些尴尬,解释道:“说了都是我编的胡话……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但是他人太偏执,那会儿若不这样哄不住他。” 刘寻笑着开口:“姐姐若是真能走,不如带上我吧?听起来真的很美好,可以永葆青春,无病无灾的海外福地么?姐姐莫不是天上的仙子?” 苏瑾不敢看刘寻,轻声道:“说了都是胡话,没有这回事,这世上哪有永葆青春的事呢?” 刘寻含笑:“那姐姐是如何驻颜的?” 苏瑾垂了头,拿起那碗杏仁露的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边,掩饰自己的窘迫。 刘寻看着苏瑾,握紧了案下的袍袖,忽然外头急报:“陛下!西南八百里紧急战报!” 苏瑾听到西南方,想起刘琏,神色一肃,放下了勺子,刘寻神色莫测,淡淡问:“高永福出去问问,西南都大胜了,还有什么紧急战报?” 高永福连忙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脸色有些奇怪,看了苏瑾一眼,轻声道:“西南军主帅定国侯宋峰班师回朝过程中,剿匪失手被擒,匪首说……是奉圣郡主的师兄,让奉圣郡主亲自去见他才放人……” 苏瑾讶然,看向刘寻,刘寻将勺子掷回碗中,发出叮的一声,冷冷道:“五万大军,就这么没用?看着主帅被擒?” 高永福看了眼苏瑾,轻声道:“可要副将进来回报详情?” 刘寻道:“既然和侍诏有关,便传到御书房吧,朕和侍诏用膳后一同过去。” 高永福低声道:“是。”便下去传谕。 刘寻看向苏瑾:“你有师兄?” 苏瑾皱了眉:“从前的事……我也不记得了。” 刘寻抿了唇,有些烦乱,仍是压着脾气温声道:“你先用膳吧,用完我们再过去,反正那匪首既然如此说,自是要等你过去的,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苏瑾知他心里烦躁,低了头,其实也已不想吃了,只是怕刘寻又要唠叨,好歹也要吃一些,看到杏仁露,想起适才他专程倒的, 便拿了勺子打算喝完再说,刘寻却在上头开口:“这杏仁露适才我尝了下,没做好,有点酸,恐怕坏了,严霜先撤下去了,让御膳房做东西用心些。” 苏瑾一愣,看着严霜端走,只好将就着又吃了些菜,才放了筷子道:“我好了。” 刘寻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出去,苏瑾紧跟在他后头去了御书房。 来报的居然是宋石,看到苏瑾也明显愣了一下,先大礼参拜了刘寻,刘寻免礼道:“说吧,你们是怎么五万大军剿匪都能失手让主帅被擒的?” 宋石面有愧疚:“侯爷率军班师回朝时,途经西林郊外青风山,听说那里有个匪窝,便想顺路清剿了替百姓除害,因连日赶路,侯爷感觉单调,又觉得剿匪甚是容易,便只点了精兵三千,亲自带了去山寨剿匪,只说是手到擒来,做个行路途中的调剂。没想到远远看着明明有人,进了山寨,却是个空寨!我们已知中了计,连忙撤出,回去的山道狭窄,不能行马,只能不行,在山道上,有个男子拉着绳索从天而降,将侯爷挟持走了,留下了一纸书信附在飞箭上,只说是奉圣郡主的师兄,邀请侯爷去做客几日,待到奉圣郡主到了,自然放回。” 刘寻脸色极为难看:“你们侯爷也算是打仗打老了的积年老将了,怎么会上这样的当?” 宋石满脸惭色:“此次着实是托大……掉以轻心了……听老百姓们说,只是普通的山匪而已,原想着顺手剿了不费什么力气……” ☆、第46章 苏瑾终于忍不住问:“可看清那人的长相?” 宋石惭愧的摇了摇头:“太快了,只看到一闪而过,那人就挟着侯爷飞走了,我们急着射箭都射不到他。后来派人围山搜山,都没有搜到。” 苏瑾与刘寻对视了一眼,苏瑾轻声道:“我过去一趟吧。” 刘寻沉声道:“朕和你一起过去。” 苏瑾抬眼有些顾虑道:“你随意离京,会不会不太好。” 刘寻摇了摇头:“没事,西南战事也平了,京里这点小鱼小虾蹦跶不出什么水花,再说了西林离京里也不远,三天不到的路程……朕,就来会会这位奉圣郡主的师兄吧。” 三日后,圣驾到了西林府城,当地知府率着百官接驾,苏瑾换了身侍卫服,骑马随着圣驾入了城,当日下午他们便去了青峰山,那儿仍然还在围着山,负责留下搜寻的副将上来禀告,道是山里每一寸都如同搜篦子一样的搜过了,没有找到人,除了山寨,连有人住过的痕迹都没有。 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的刘寻脸色暗沉,看了一眼苏瑾,这样在野外熟练掩盖消除痕迹的手法太熟悉了,苏瑾轻声问:“搜过城里了吗?” 那副将一愣:“城里?” 刘寻不忍再看他们的蠢样:“山里搜不到,这附近村庄也不好藏人,自然是进城里去了!立刻派人封城搜索,拿了定国侯的画像查,着重搜客栈、酒家、妓家!一旦发现可疑之人……”他看到旁边的苏瑾看着他欲言又止,他吞下了那口气,冷冷道:“先围起来再说!” 宋石连忙领命带着人下去了,刘寻翻身上了马低喝道:“回城!”眉间满是森冷阴霾,这一路来刘寻一反从前的腻歪,虽然对苏瑾依然是体贴温柔,苏瑾却敏感的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她刘寻是不是已经猜出她的打算?以刘寻那样的执着……她想起这几天出外,始终跟着自己的严霜、如秀和众侍卫,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如今又冒出来一个神秘莫测的师兄,自己的报告中从来没有提过,此人会不会是时空管理局派遣来接应自己的另外一名执行者?还是自己在过去的穿越中认识的人?是敌是友?自己的报告如今看来已经不可全信,至少……在一些事情上,过去的自己有所隐瞒。 她骑着马默默跟在刘寻身后,其余侍卫都十分有眼色的距离他们远一些,刘寻微微放缓了马速,转过脸看了看苏瑾,大内侍卫都是锦衣华服,挎刀蹬靴,苏瑾本人比一半女子要高许多,又身姿笔挺,换上华 丽的侍卫服,英姿飒然,远胜凡俗女子之妩媚风流,自有风华,他心中一痛,用力一夹,马飞驰起来,后头苏瑾和侍卫们见状连忙也纵马跟上,风不断撞入他的怀中,叫他豪情陡生,一种一定要留下这个人的想法愈加坚定,无论来得是神是魔,他一一接着! 才进了都城,就有军中飞马急报,看到刘寻当头来,慌忙滚身下马禀报:“启禀陛下,我们的人在城中最大的妓坊发现了匪首,只是他挟持着侯爷,我们未敢轻举妄动,已命人围住花楼了!” 刘寻转头和苏瑾对视一眼,刘寻转头道:“前头带路!” 集香楼是西林城内最大的妓院,如今已被军队团团围住,客人皆已被驱散,宋石在楼下看到刘寻过来,上前单膝跪下禀报:“在三楼包了最大的大厅,里头还有十多个姑娘陪着喝酒,据老鸨说已包了七天了,正合侯爷被擒的日子,里头只有匪首和侯爷二人,拿了画像给老鸨认过了,是侯爷无误,不曾呼救挣扎,也未被捆绑,看起来没有伤痕,只是有些不太喜欢姑娘们,脸色不太好,想是被胁从了,我们围了人,没有敢就上去惊动匪首,怕伤了侯爷,四周房顶已安排了神箭手和弩机。” 刘寻冷哼了声,一眼看到苏瑾已一个人站到了花楼一角的粉墙下,伸手摸了摸墙,往后退了几步,略加快脚步向前一冲,长腿犹如弹簧一般,借着冲势整个人已横着站上了墙,蹬蹬几步上去,双手一掰檐角借力,纤长的身体轻盈地翻上了二楼的檐角之上,下边围着的军士以及侍卫们皆已看呆了,她却扳着檐角窗边,踏着瓦片两三跃,如在平地上一般又翻了上去,这一手空手翻墙攀高的功夫,要不是下边的军士还估计着上头的匪首,早就要大声叫好了。 刘寻眉头紧蹙,却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了进去,沿着楼就要上去,戴百川连忙道:“陛下,安全起见,还是等苏侍诏探路过后再来吧。” 刘寻冷笑:“这人煞费苦心,胆大妄为,不就是要见人么,朕难道还不如一匪类的豪气不成。”迈步走了上去,戴百川等人一边擦汗一边拔刀在手警戒着紧跟着刘寻上去了。 上头三楼,便听到了丝竹音乐阵阵,有女子还在唱歌,却声音颤抖,听得出已知有变,却迫于那匪首的淫威,仍在歌唱着。刘寻一掀帘子,已昂首走了进去,只见座上数名歌姬有的唱歌有的抚琴有的跳舞,又有几名簇拥着座上两个华服男子,一个已有六十多,头发胡须花白,正是定国侯宋峰,另外一名男子箕踞在侧,斜靠在细藤靠 榻上,身形魁梧,肩背厚实,上身一件大红平金的箭衣,下身着一条葱绿泥金寿字的灯笼裤,裤脚紧紧扎在羊皮短靴中,正是时下纨绔子弟最风流的打扮,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扎着头巾,有着一对乌黑挺拔的眉毛和硬朗英挺的五官,蜜色的皮肤紧实细腻,幽暗的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整个人是个放松的姿态,单手接碗就着饱满而富有的轮廓的嘴唇正仰脖饮酒,袖子落下,露出强健的手臂肌肉,看到刘寻进来,扬眉笑道:“客似云来,姑娘们还不接客了?” 旁边的定国侯宋峰却脸色如土。 刘寻冷冷道:“朕是来看看奉圣郡主的师兄是何方神圣的!” 那男子一听刘寻自称朕,一双原本含笑的双眼陡然锐利起来,看向刘寻:“昭平帝刘寻?” 戴百川听到此人不逊,直呼皇上名讳,早怒喝道:“大胆!竟敢大不敬!” 那男子冷笑:“苏瑾呢?” 刘寻冷冷道:“既为师兄,如何不知其近况?” 那男子忽然一笑,整个人那桀骜不驯的气势陡然变成了风流不羁:“出来吧丫头!我看到你了!” 只看到他身侧后的窗外一闪,苏瑾已从窗外翻入,脸上带着笑意:“我看到了,你对面专门放了个银壶对着窗子。”一边微笑着对刘寻道:“陛下,这位真的是我的师兄。冒犯了侯爷……想是寻我不着才出此下策,还请陛下恕罪。” 那男子翻身起来作揖道:“草民方临渊见过陛下。” 刘寻脸色依然漠然森冷:“找不到人就能挟持朝廷命官、三军主帅?这妨碍军务之大罪,若是轻轻放过,来日人人效仿,国法朝纲何在!来人,将这匪首拿下!” 那男子抬头与刘寻四目相对,四道森冷入骨的眼神如有实质在空中相撞,侍卫们拔刀在手,戴百川却心知苏瑾不同别个,迟迟没有下令,苏瑾已连忙上前下跪道:“陛下,看在我师兄未伤人的份上,还请宽恕……” 刘寻看她毫不迟疑地下跪,心中又痛又嫉,紧抿薄唇:“御前侍诏苏氏,有勾结包庇匪徒之嫌,一同收押待审!” 苏瑾抬头看他,眼里有些意外,又转头看了看方临渊,方临渊向她点了点头,伸出双手,却是一副束手就缚的样子,侍卫们上前锁住了他,苏瑾不再说话,任由侍卫将他们一同带了下去,严霜有些着急要上前,却被其他侍卫拦住了。 府城大牢里的牢头可头疼了, 向来男监和女监是分开的,如今这边却来了个命令要关两个待审的犯人,一男一女,这还罢了,要一人一个相邻的牢房房间,女的那间牢房却要干净舒适通风不许有异味,匆忙之间,他几乎要脱了一层皮,急急忙忙地将监牢全清空了,地板冲洗后看着那宫里来的公公将崭新厚软的地衣从地板到床上全都铺上,四面监牢还挂了厚厚的帷帐,铺上柔软华丽的被褥,点了银炭盆,然后毕恭毕敬地迎来了那女犯,一个穿着侍卫服的女子进来,从容不迫,几个侍卫押送着她,却都离她三步远……简直,简直像是毕恭毕敬地送她进来的,然后陛下身边的高公公亲自来了,送了吃的喝的来,又驱散了闲杂人等,才细声细气地和苏瑾道:“侍诏且先委屈委屈,陛下说了,众目睽睽之下,朝廷自有法度,他若是不审便赦了,将来没法和群臣交代,匪徒若都跟着效仿起来,对国对民不利,您只管放心,就这一晚,连夜审了,只要他配合,绝对一点都不会让您师兄委屈了,明儿一定能找到借口开脱了,好端端的看到您师兄,千万别着急,也别怪着陛下了……陛下这心里也不好受,一直催着我来看好这边有没有委屈着你,又念着你的病才好,连药都让人煎好,千万不能误了您的药呢,您可千万安心住下,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的,只管提。” 苏瑾皱了眉,心下却在想,教官虽然一向古怪大胆,兵行险招,如今这样突如其来的来这么一招,完全不知他的用意何在,然而这大牢关不住他,如今只有等着明天见到教官再说了。 ☆、第47章 刘寻一身锦绶团龙玄黑长袍,只身步入了牢房。 与苏瑾那边改造得温暖舒适干净不同,这是一间真正的审讯用的刑房,阴森恐怖,各色刑具挂在墙上反射着暗沉沉的光。 方临渊被镣铐锁吊在刑架上,双足只有足尖点地,身上被锁链缠绕着,那一身红衣绿裤已被揉成不成样子,在锁链的勒压下露出强健的肌肉,被捕到现在,滴水未进,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嘴角含笑,仿佛仍在那花楼里对着歌姬谈笑风生,面上毫无痛苦之色。他看向刘寻:“陛下煞费苦心争取这一夜的时间,是要在我和苏瑾通气之前,好好审我?” 刘寻沉默着不说话,挺立的鼻翼下唇线冰冷而清晰,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审不审没什么意义,你的来意,朕大致猜得一些。” 方临渊笑道:“哦?” 刘寻喜怒不变,漠然道:“你是来找苏瑾的,为什么要出此奇招,朕大概猜得出,你应该来了有一段时间,却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苏瑾,宫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你根本摸不进去,也不知道苏瑾住在哪儿,宫里一丝消息都不会透出去。而苏瑾也基本完全不出宫,你接触不到她,只得闹个大的,你看准了有苏瑾在,朕绝不会杀你。” 方临渊笑:“宫里的暗哨明岗几乎达到专业水准,经过严格训练,轮班完全没有规律,我的确没办法完全不惊动人找到她,甚至可能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就能被你无声无息的派人暗杀了。” 刘寻冷笑了一声:“宫里的暗卫全是苏瑾当年亲自训练的,每一晚值守换班方案以及暗号都不同,都是临时抽取的。” 方临渊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刘寻继续道:“你们来自一个超脱于这世间的神秘组织,一开始派苏瑾来扶我上帝位,我大概猜测,是为了所谓的匡扶‘天命’之类的东西,认为我才是真龙天子,于是扶我上位,成功后便抽身而退。” 方临渊依然微笑着,眼里却微微掠过惊讶,刘寻继续说话:“第二次来是因为朕没有子嗣,这大概违反了你们所谓的‘天命’或者是什么规则,导致你们再次派了苏瑾过来,大概你们认为是苏瑾从前留下的琥珀造成的朕不育,因此派了苏瑾过来收回,没想到许久没有看到苏瑾回报任务,所以你来了。” 方临渊叹了句:“苏瑾这丫头,对你估计防备心很弱,又曾经和你共患难了这么多年,底牌都被你看光了……严格来说她并不是非常适合执行时空任务,她的心不够冷,性格 还有天真的一面。” 刘寻冷冷笑道:“难道你们派人来,不也是看那什么天命的么?” 方临渊微笑:“当然不是,但是经过我们评估,她是最合适的。” 刘寻利眸半阖,掩着眼底波澜,淡淡道:“朕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何你们要将这样一个软和善良的女子派到朕的身边,虽然朕很庆幸,但是朕依然很好奇,你们既然是执行这么重要任务的神秘组织,应该不缺人才,为何派来的不是个精明老成,周密,更心狠,更杀伐果断一些的人,而是这样一个温和、纯善、待人真挚的女子? 方临渊垂头沉思了一会儿,笑了笑:“你是帝王之命,却被人改了命,幼时丧母,从高处猝然坠落,很有可能性格已经受到影响,心中很容易有暴虐之气,就算任务能执行成功,你个性可能会出现偏激、纵欲、滥杀的倾向改变依然有可能会完全影响到……大楚的气脉和走向,因为你是帝王,帝王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单看现在,即使有苏瑾,你依然受到了影响,你不再相信和接纳一般的女子,对女子有戒心,对孩子没有应有的渴盼和怜爱,对子嗣不热衷,对延续血脉教导后代没有兴趣。” 刘寻冷笑了一声,方临渊继续道:“有个典故,你应该知道,前朝庆历中,有近侍犯法,罪不至死,审理的官员认为情节恶劣,向皇帝请求杀他,大贤范希文却沉默不言,退下后却对同僚们说‘诸公劝人主法外杀近臣,一时虽快意,不宜教手滑。’这便是‘不教人主杀人手滑’的典故,又有故事,唐时一帝王在步辇上看到跟从的侍卫吃饼后将剩下的饼随意丢在水中,震怒,要杖杀之,结果大臣劝勉,说皇上偷窥人臣,因错责罚,则今后臣子都不能自安,而陛下本意勤俭爱物,如今却把人命看得比残饼还轻。于是皇帝便醒悟过来赦免了那侍卫。”这些故事的意思都是,不可纵容一个好杀残忍,随意杀人的皇帝,因为极有可能哪一日皇帝的屠刀就会转向自己,皇帝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在选择你的保护者和辅佐者人选时,我们进行了多方评估,最后决定了苏瑾,她性格有坚决执着的一方面,又有乐于助人、善良守诺的品质,在过去的任务中,并没有出现因为个人的问题而影响任务的最终执行,事实也证明,她任务完成得很好。 刘寻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森冷:“那你们还真是够处心积虑用心良苦的了,呵呵,那么现在你们应该清楚了吧?朕一直在等你们的人来,做个交易,朕只要苏瑾一人,别的女人 都不要,如果你们让她回去,朕就会将这个国家,九州百姓,包括朕,一同毁灭,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你最好相信,朕能做到这一点。” 方临渊似乎完全不为他威胁,忽然侧头笑了笑:“你就这么自信你眼前的这个苏瑾,就是当年陪着你共患难过的那个奉圣郡主?” 刘寻面色一整:“你什么意思。” 方临渊脸上有着诡异的笑容:“为什么苏瑾会没有和你在一起那十年的记忆?你不奇怪么?什么样子的医术能选择性的抹掉记忆?我们毕竟是人不是神。” 刘寻面色肃然,方临渊悲悯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中了毒的奉圣郡主,怎么还能活到现在,面貌不变,却独独没有了你的记忆吗?” “我们来的地方,是一个有着鬼斧神工的医术的地方,你们这里是无法想象的,然而当年苏瑾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你心里应该清楚……所以我们带回她以后,来不及抢救,她已经死了。” 刘寻握紧了手里的衣袖,暴怒斥责道:“一派胡言!她还活着!” 方临渊淡淡道:“你确定么?回去的路途是你所想象不到的遥远和艰苦,她的身体根本经不住长途跋涉回到我们那里救治,就已在途中死去。任务本来已圆满完成,但是你却一直无嗣,我们查过苏瑾当年的任务报告,推测她遗落的琥珀可能在你身上,没有办法,我们只能重新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取得你的信任取回琥珀……但是,苏瑾的记忆我们没办法制作,我们可以制作出一模一样的身躯,却只能给她做一套虚假的记忆,关于你这里的记忆,就只能空白了……所以这就是你现在见到的,和过去长得一模一样的苏瑾,却没有任何和你在一起的记忆,她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刘寻面如沉水,忽然冷笑:“你以为编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朕就会被你哄住,将人放回给你么?” 方临渊满不在乎地笑:“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没有那十年,她还是你喜欢依赖孺慕的那个苏瑾么?你如果坚持不放她,组织会派人来将她格杀,犹如当年的丁皇后一样……你最好想清楚,她在我们组织不过是普通的一个任务执行者,对你却意义不同吧?虽然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你却依然自欺欺人的幻想着那就是从前的那个人。” 刘寻忽然伸手将方临渊的脖子牢牢扼住:“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朕一定会让你死得一点都不痛快,或者朕还是直接让你现在就死掉比较合适?” 方临渊的脸因缺氧微微发青,却仍满不在乎地笑:“你杀了我,苏瑾会怎么想?” 刘寻铁青着脸,手指渐渐收紧,方临渊咽喉发出了“格格”的声音,却一点惧色都无,只露着诡异的微笑,刘寻终于抽回手,方临渊垂下了头剧烈咳嗽,胸膛起伏着,整个人都软垂下来,却因铁链紧缚而挂着。 刘寻冷冷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愤然拂袖而出。 苏瑾在牢房里有些坐立难安,然而如秀也进了牢房贴身服侍,她想越狱去找教官不惊动人很难,正为难间看到烛光摇晃,铁链声响,牢房门被打开,刘寻面色深沉的走了进来,才进来便皱起了眉,显然有些嫌弃这的环境。 如秀连忙上前叩拜,刘寻有些不耐地打发了她出去,牢房里仅剩下刘寻和苏瑾两人,苏瑾有些急切地问:“师兄怎么样了?” 刘寻的目光在苏瑾脸上扫视,深深看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这会是个假的替身么?他轻轻说:“没事,朕已审过了,就当他剿灭山匪有功,又没有对定国侯造成伤害,且认罪态度良好,愿意戴罪立功,我已让人准备,明日就开释,任他为虎贲营侍卫,也方便你以后见他……这儿太差,对你身体不好,一会儿你就随我出去吧。” 苏瑾松了口气,她看着刘寻脸色不好,心下又有点愧疚,刘寻却淡淡问她:“你从小就和你师兄生活在一起吗?” 苏瑾脸色微变,她拿不准适才教官到底和刘寻说了什么,没有统一口径,现在随口说什么实在太危险,她避而不答,轻轻道:“对不住,我师兄这人……性格有些跳脱,喜欢剑走偏锋,说话也随意,从前就总是得罪人,若是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我替他向您道歉。” 刘寻冷笑:“他算你什么人?值得让你替他道歉?我又算你什么人?你为了这点小事要和我这么生分的道歉?” 苏瑾哑然,刘寻看着她半垂了头睫毛抖动,心中一阵烦闷,忽然呛声道:“若一定要道歉,换个方式好了!”他伸手将她腰身揽住,一把拉入怀中,垂头噙住了她的薄唇,苏瑾感觉到他的双手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整个身体揉碎了一般,双唇更是被用力噬咬吮吸,隐隐发疼,她本能地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压抑着的暴怒。 他知道她要离开了吗?教官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第48章 第二日一大早苏瑾果然见到了方临渊,虽然身后依然跟从着严霜和如秀等人。方临渊换了身侍卫服,高挑挺拔,宽肩长腿,腰身笔挺,劲爽剽悍之气隐约可见,只是一看到苏瑾就笑起来,那股不正经的痞味又出来了。 苏瑾觉得头有点隐隐作疼,方临渊却开口:“你和皇帝上床了?”说的是英语,但苏瑾依然被这惊人之语吓了一跳,随后满脸通红,否认道:“没有。”也换了英文对答。 方临渊上下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他很在乎你,看来琥珀不是他没有子嗣的原因?所以你迟迟完不成任务。” 苏瑾叹了口气:“我正打算返程,这任务我已经不适合执行。” 方临渊敏锐的目光扫视着她:“你舍得走?” 苏瑾脸上掠过了一丝惆怅,依然强调:“我认为这个任务换人执行比较合适,只是现在我恐怕很难脱身,他大概会以一直不生子来威胁我们。” 方临渊微微一笑:“你心动了。” 苏瑾不说话,方临渊轻声道:“否则你怎么会想不到,他能威胁你,你同样能威胁他,他如果不生子,将永远不可能见到你,你想不到这个办法,是因为你不忍心,你同情他。” 苏瑾很久后才说:“可是无论他生子不生子,我都不可能留下来和他在一起,用根本不可能的谎言来许诺,这不合适。”她的想起了昨夜刘寻深沉的双眼和暴戾绝望的吻。 方临渊笑了下:“好吧,那让我来替你做决定吧,你走,我会和他说,如果他生子,还有可能见到你,如果他不生子,那么你会因为任务失败而被杀。” 苏瑾失声道:“这对他太残忍了!” 方临渊笑了:“这是最有效的办法,你说他是会为了失去你而你毁灭世界,还是会为了那一丝能再见你的希望而你和别的女人生子?” 苏瑾脸色苍白,嘴唇微抖,方临渊依然笑得犹如久别重逢的师兄师妹,他轻描淡写道:“如果觉得愧疚,你可以以身体补偿他,给彼此一个美好的回忆也挺不错的。” 苏瑾看向他:“不!” 方临渊仍然满不在乎:“你怎么和古代的三从四德的女人一样了,你明明对他也挺喜欢的,从另外一方面看,你和他上床,也可以麻痹软化他,让他误以为你会留下来,这样我们脱身也容易些。” 苏瑾感觉到喉咙似乎被紧紧扼住:“不,我不能这么做,教官。” 她脸上露出了茫然脆弱的脸色,方临渊脸色微微缓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不愿意,那我们今晚就走吧。” 苏瑾一愣,方临渊看向她:“速战速决,留下来的时间越长,你越难做决断,如今在途中,防卫松懈,我们好脱身,若是回京,我见你就难了,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用这种方法见你,宫里的暗哨和防卫,我很难不惊动人突破,所以这三天内,我们必须就要撤离。” 苏瑾眼圈红了,方临渊轻轻道:“回去就好了。” 苏瑾深呼吸了一下平静了情绪,问方临渊:“教官昨晚和他说了什么?” 方临渊耸了耸肩:“他威胁我,不把你留下来就要把整个国家都毁灭了。” 苏瑾沉默,方临渊继续道:“然后我告诉他,以前的苏瑾早就死了,你是个我们仿制出来的克隆人,所以对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苏瑾吓了一跳看向方临渊,方临渊笑得洋洋自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确和那个陪伴他那么久的苏瑾不一样,一个人是由过去的回忆和经历构成的,你没了那段回忆,自然算不上是那个人。长痛不如短痛,苏瑾,希望你想开点,当初是你自己申请清除记忆的。” 苏瑾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每一个搭档都会在完成任务以后提出换搭档,明明立功累累却还是只能当教官,你真是……太令人讨厌了,教官,你身上真的有感情这种东西么。” 方临渊正色:“当然有,我喜欢的人无情的拒绝了我的求婚,从此以后我只好怀着情伤浪迹天涯穿越时空……” 苏瑾听到他最后那仍然完全不正经的话语,哭笑不得,方临渊拍了拍她的肩膀:“开通蓝牙对讲,保持联络,晚上我会联络你,今晚就走——这是命令。” 苏瑾看向方临渊,他眼神里充满了压迫感,苏瑾轻而艰难地道:“yes,sir。” 因为事情已经解决,刘寻决定当日就返京,他敏感的感觉到了宫外的不安全,一整日都拘着苏瑾在舆銮内,苏瑾和方临渊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来以为,在严霜和如秀的监视下,他们及时要传达消息,也要隐晦一些,而以严霜的机灵,总能掌握,他竟没想到,他们居然用的是另外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 他失策了。 早知如此,拼着苏瑾恨他,他都要想办法……那碗杏仁露……他就不该…… 一种事情开始脱离自己掌控的隐隐恐慌感在他心中产生,他整整一天目光都没有脱离苏瑾过,然而苏瑾明明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却没有提出抗议,她在愧疚,因为她要离开我了。 他漠然地想。 因为陛下有命,不许在郊外驻扎,御驾一路紧赶,入夜的时候才到了桃源府城内,一路被当地官员迎接进了下榻的地方。刘寻揭开车帘,看着外头已经亮起的万家灯火,平头百姓尚能和妻儿相守一檐下,他富有天下,所求不过一女子,却求而不得,只有一个寒冷而孤独的深宫等着他。 方临渊骑在马上,混在侍卫从中,脸上一直保持着轻松自如的笑容,刘寻森冷的目光从他背影上扫过,放下了车帘,手慢慢的摩擦着怀中那枚章,多子多福,百子千孙,这是她给他的最残忍的祝福。 凌晨四点,是所有人睡得最深沉的时候,苏瑾一直装着在床上入眠,却在耳朵里的微型耳机给出指示的时候,睁开了双眼,她轻而易举地起身换了一身黑衣,用迷药将如秀迷晕后放回床上,悄悄出来,避开了所有的暗哨,极快地到了城墙出,几下便翻出了城墙,果然在墙根处和方临渊会和,两人飞快地向城外奔跑。 过了一会儿,两人却忽然站住了,黑暗中刘寻一身黑甲戎装骑着马静静立在路中间,身后是黑压压林立的黑骑侍卫,手上弓弩都搭着箭,马蹄上全包着软布,似乎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刘寻静静地看着苏瑾,淡淡道:“这是要不辞而别吗?” 方临渊笑了声:“陛下倒是英明,能猜到我们今日就走。” 刘寻凝视着苏瑾,冷冷道:“随便想想就知道了,当年奉圣郡主要走,遣散府中所有的人,如果她能随时随地自由的走,根本不会这么大动干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要走的话,动静一定很大,不能在人多的地方离开,她身体不好,行动不便,只能遣散人然后制造火灾,火灾不仅仅是要制造尸体,那尸体根本瞒不过人,朕随便一查就知道她从义庄调过尸首,火灾只怕是要掩饰回去会产生的东西,朕猜,你们离开会有很明亮的亮光,所以如果你们要走,只能出城。而你连宫里都进不去,自然不会等到回宫才带人走,煞费苦心把我和她都骗出宫外,不就是因为外头防备松懈,才好离开么?” 苏瑾沉默着一直不敢看刘寻,方临渊却看着黑暗中慢慢包围过来的骑兵,豪迈一笑:“那就要看陛下能不能留下我们了!”他手一甩,扔出了 一个烟雾弹,烟雾弥漫,戴百川早大惊失色扑在了刘寻身上,刘寻推开他恨声骂:“他们不会伤朕!行动!” 方临渊和苏瑾已在烟雾弹白雾升起的一刹那分别向两头扑去,极快地夺了一匹马,分成两个方向,纵马而行。 刘寻瞳孔急剧收缩,一马当先追了上去,一边指挥着:“弓箭手射马!全部人放弃男的,只管追击女子!” 黑夜里人影憧憧,一队十多匹马风驰电掣地追击着苏瑾,马蹄沉重而吓人地敲击着地面,刘寻翻手持弓搭箭,在疾驰的马上,他的手依然非常稳定,牢牢地对准了前面那纤细的背影,嗖的一下他松开了弦,那支乌黑的箭直射出去,准确无误地飞越了寻常人臂力所能抵达的射程,飞速射到了马上,马儿嘶叫了一声直接跪地,马上那纤巧的身影却就地一滚,直接滚入了道旁的荆棘丛中,灵巧的身影几下就已经淹没在黑暗中。 刘寻镇定地驱马到了落马的地方,环视周围,乱山环抱,黑魆魆的路旁都是酸枣枳荆,林子里黑洞洞的,他冷冷道:“围起这片林子,点起火把,搜!” ☆、第49章 苏瑾躲在一株高高的树上,她心里清楚刘寻曾经得过过去的自己指点,自己躲藏有难处,而他们是凌晨四点左右出来的,经此异变,只怕很快就要天亮,天一亮她再躲藏就非常困难。 她的身体经过改造,即使是夜里依然比一般人看得更清楚些,这是她的优势,下头虽然点起了火把,却依然没办法照亮太远的距离。她悄悄地向森林边缘移动,轻巧地在树之间腾挪着,准备找机会夺另外一匹马。 刘寻站在林子中间,脸色微微有点苍白,整个人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孤独地站在那儿,苏瑾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神,觉得心里沉痛,但依然狠下心,继续移动。 然而一棵树上的猫头鹰被她惊飞了,在林子中间的刘寻想都没想手里抓着的弓就已对准了苏瑾那飞速闪过的身形,毫不犹豫地放了一箭! 苏瑾躲闪不及,被一箭贯穿了左小腿,力道之大让她整支左腿火辣辣的疼,然而这疼却渐渐开始麻木,箭上有麻药!她咬牙忍躲到了另外一株树上,用匕‘首将露在外边的箭枝斩断,藏在树枝里,浓密的树冠仍然隐藏了她的身形,下头的侍卫们纷纷抬头举起火把查看黑魆魆的树冠,刘寻沉声喝道:“下来!不然朕让人把这里的树都砍了!” 苏瑾默不作声,两只眼睛飞快地寻找着出路,小腿急速的麻木着,然而她的身体受过训练,没那么容易被麻醉,刘寻等了一会儿忽然柔声道:“快下来,我知道你受伤了,我已手下留情,用的箭头不会伤害太大,你走不掉的,下来吧,我带你去医治。” 苏瑾望向来路,寻找着马匹,忽然她感觉到不对,有黑衣军队悄悄掩入了森林,这不是刘寻的人! 她心中一紧,看向刘寻,果然看到刘寻身后的树丛,有黑衣人端着弩对着他! 她惊叫了声:“有刺客!保护陛下!”一边迅猛地从树上向刘寻扑下,刘寻敏锐地抬起头,看到飞扑而至的她,眼睛里溢出狂喜,被她直接扑倒在地,一支闪着蓝光的箭从他原来站的地方飞过,却射中了另外一名侍卫,那名侍卫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她喘息着叫:“箭有毒!都趴下移动起来!找障碍物躲好!大家仔细查看,有刺客混进来了!” 倒在地上的刘寻反手紧紧抱住苏瑾,翻身压住她,苏瑾反手按住他的咽喉,沉声道:“别闹!有刺客!” 那群刺客发现暴露了,纷纷在黑暗中显露出了身形,毒箭像雨一样的向他们射过来,不断有侍卫中招倒 下,一声都没有发出,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刘寻抱着苏瑾在地上翻滚着一只手拔刀挥舞着,乱雪般刀光将苏瑾护得严严实实,躲到了一株灌木后,侍卫们围着他缩小了战圈,苏瑾一看情势不妙,沉声道:“谁知道你晚上会出来?” 刘寻咬牙:“戴百川!谁是你后头的主子?” 戴百川在前头站了出来,轻声道:“陛下,我也是不得已,家人落在别人手中。” 戴百川忽然侧身,一个男子在一群彪悍的黑衣侍卫的簇拥下款款而至,一身素罗长袍,夜色掩映下面容不甚清楚,身形清瘦,行止之间威严得很,以苏瑾之目力也只看出五官颇为俊秀,却不认得,他轻轻笑了声,刘寻忽然说了声:“淮王!”声音里充满了讶异,显然连他都觉得难以相信。 淮王轻轻笑了,声音居然十分清雅动听:“我的好皇侄,要等这个空子真不容易啊,这十年,宫里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一点机会都找不到,西羯那边挑出了战事,没想到你武功盖世,还是没找到机会,终于奉圣郡主再次出现,你也有了软肋,一贯小心的你也有这样托大出来的时候……真正是上天保佑,天道好还,这是老天让我等到你和奉圣郡主一起出现,才一网打尽报仇!” 刘寻咬牙:“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杀了朕,这皇位你也做不稳!” 淮王笑得很是畅快:“谁稀罕这皇位?我是要杀了你们,给丁皇后血祭!” 刘寻寒声道:“原来竟是为她——她入宫的时候你早就就藩了,朕想不到一直在藩地的你居然和一直在深宫中的她认识。” 淮王声音转为凄厉:“不错,你杀了她,而且还极为残忍,我一定会杀了你为她报仇,在杀你之前,我会先把奉圣郡主一刀一刀在你面前剐了……” 刘寻紧紧拥着苏瑾,握着苏瑾的手心里都是汗,苏瑾一声不吭,手一动,将手忽然向上覆盖住刘寻的眼睛,反手往地上一摔,摔出了个微型闪光弹出来,令人炫目致晕眩的强光闪过,所有人都第一时间闭住了眼睛,苏瑾已拉着刘寻找了个突破口迅速跑了起来。 风,依靠那些乱石灌木丛掩护,苏瑾和刘寻猫腰在乱石中穿插,始终保持不规则跑跳路线,然而她的腿伤拖慢了她的速度,后头的追兵紧追不舍,忽然刘寻一手抓住苏瑾的手腕,猛烈地将她扑到地上,苏瑾一愣,转过头看到刘寻背上居然插着一根毒箭!他挣扎着从自己胸前拉出苏瑾给他的琥珀,却已开始呼 吸困难,目光涣散嘴唇已变成紫色。 苏瑾屏住呼吸,先将他脖子上的琥珀扯了下来手使劲一捏使之变成碎末,直接倒入刘寻嘴里,再极迅速地拿着匕首将刘寻那一块肉连着箭剜了下来,然后抱着刘寻看了看线路,直接抱着他一路沿着个颇为陡峭的山坡翻滚到了坡下,转脸看刘寻,琥珀应该已经产生作用,他的嘴唇的紫色褪了些,她拿出一颗胶囊打开,将粉末再次直接撒入他嘴里,一边摇晃着他:“醒醒,别睡过去。” 刘寻挣扎着睁开双眼,看着苏瑾,微微笑了下,仿佛生了幻觉一般,苏瑾看了看四面环境,知道他们虽然一路翻滚下来拉开了些距离,却留下明显痕迹,淮王的人马迟早会追上来,她从腰上扯下了攀登绳,将刘寻的腰结结实实地捆住,然后几下便爬上了一株大树上,将绳子往结实的树干上一挂,使劲将刘寻整个人都拉上了树上,然后将他隐藏在了枝叶浓密的树叶里,用绳子将他紧紧捆在树干上。 刘寻勉力睁开眼睛,轻声呢喃:“姐姐……不要丢下我……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对不起……伤你比伤了我自己还疼……” 苏瑾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汗,这英俊的皇帝,如今满脸都是树枝刮破的划痕和泥土,狼狈之极,嘴唇干裂,目光涣散,呼吸微弱,替她挡了一箭,却仍喃喃地求着她不要离开他,苏瑾弯下腰,轻轻亲了他的嘴唇,刘寻无力而虚弱的看向她。 苏瑾却脱了他的靴子,翻身下了大树,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一路制造着两个人的痕迹,一边通过耳机呼叫教官。 天微微发亮的时候,麻药渐渐在她的体内发挥作用,令她四肢迟钝,奔袭了一夜的她还是被许多黑衣人用网兜给围捕住了,这是一支显然经过许久训练的军队,淮王这次显然是倾巢而出拼死一击了,她的腿伤毕竟拖累了她,被铁链紧紧地捆了起来,塞进了布袋里,挂在了马上,一路疾驰起来。 她尽量使自己清醒,然而意识依然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感觉到自己被从布袋中抖出,然后被拖着头发面朝下一路在粗粝的石子地板上拖行到了一处冷森森的石室内,摔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一只手腕被从锁链里解开拉高,直接在上头开了口子,血喷射了出来。 她听到淮王冷冰冰的声音:“先放了你的血祭她的魂让她略微安慰下,只要你在我手中,再过两天我的好侄儿也自然会送上门来。” 血不断的涌出来,她意识渐渐迷糊,心里想着不知道教官什么时候能 赶到,也不知道自己的到底被带来什么地方。 头皮再次刺痛,披散下来的头发再次被粗暴地拉了起来,让她面对祭台上的灵牌,上头书着先贞贤皇后丁微之灵,一只手强硬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听说你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是你一刀刺入了她的胸膛,将来我会千刀万剐……” 他忽然停住了话头,拿住她下巴的手使劲又将她的脸抬高了些,忽然用衣袖使劲在她脸上抹了抹,她逃了一夜,脸上都是各种擦伤刮伤,被他这么使劲一抹,疼痛让她昏迷的神智又清醒了些,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淮王,然而手腕上的血仍然在不断流出,失血让她感到发冷发黑,她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依稀只听到一句愕然地话:“怎么是你?” ☆、第50章 从深沉的睡眠中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苏瑾感觉到了全身酸疼无力,手腕和小腿的刺痛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十分舒适的床上,黄花梨床柱上挂着精致的水墨山水帐子,洁净柔软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手腕上包着白布,被放在了枕边。 她动了动想起身,才半起身就发现头目森森,眼前昏花,门口有人进来,见状过来扶住了她,将她安置在柔软的靠枕上,轻声道:“你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好好歇息吧。” 声音清越优雅,是淮王。 苏瑾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感觉到头晕没有那么厉害,睁开眼睛,看到淮王一身青绢沿边素罗袍,腰上系着白玉环,配着青绿色的丝绦,头上簪着绿玉簪,眉宇文秀,有着刘家一贯的薄唇高鼻梁,苏瑾有些警戒地看着他,没记错的话,昏迷前他对自己还是刻骨仇恨的放了血要去祭他心目中的白月光丁皇后。 淮王看她一脸陌生的表情,睫毛垂下,遮得眼中深邃,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笑:“果然都忘记了过去的事么?” 苏瑾看向他,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银白色长条的东西,递给她,苏瑾一愣,接了过来,轻轻抚摸着银白色光滑的表面,这是她的口琴,经历了这么多年,依然保管的非常好,小时候她自娱自乐学的,后来一直陪伴着她,后来她以为是上一次任务中失落了……为什么会在淮王这里? 淮王轻轻道:“再为我吹一曲好么?” 苏瑾抬眼看他,他大概只大了刘寻几岁,三十多岁,正是壮年,整个人都有着一股忧郁的气质,非常符合历史上那个才华横溢,擅音律的贤王形象,和昏迷前的那疯狗一样的形象截然不同。 她举起来凑在嘴边,吹起了《绿袖子》,这是初学者时常选用的曲子,苏瑾是自学成才,其实没什么音乐天赋,所以吹得最好的也就这一首而已,只是她伤病在身,断断续续吹了一会儿,就已眼黑气短,无以为继,淮王从她手里拿过口琴,轻轻道:“算了,你身体很虚弱,等你养好以后再吹给我听吧……我犯下谋反大罪,大概也命不久矣了,朝廷那边已经大军压境了。” 苏瑾怔了怔,迟疑着问:“我认识你么?” 淮王有些自嘲地一笑:“算是我自作多情吧,自作多情的喜欢,自作多情的复仇,结果还认错了人。” 苏瑾迷茫地看着淮王,淮王轻轻笑了下道:“说起来挺难为情的,还是给你说一说吧。我自幼得父皇 宠爱,给的藩地极为富裕,算是比较有钱的一个藩王,藩地边还有颇为丰美的草地,所以我封地内是有马场的,靠着这个收入很是丰厚。那一年,你穿着男装用着假名来到我的封地,和我求购战马。你要知道,我一向不管朝廷的事,战马除了朝廷征募和王府自用,我是绝不会卖给其他人的,你花了很大心思投我所好,接近我,说服我,当时我有些烦,但是又忌讳你武艺高强,可以潜入王府完全不让人知晓,怕得罪了你,就提了个让你知难而退的条件,你若是能找到一样我从未见过的乐器,演奏一曲我从来没有听过的音乐而且能让我满意的,那我就将良马一千匹卖给你,这个条件其实很苛刻,而且最后我还可以说不满意。” 苏瑾了然,一千匹已可以组建一支极好的先锋战队,淮王仿佛追忆一样道:“你和我说话一直十分严肃,结果我提出这个条件以后,你居然笑了,笑得……很是淘气,和我确认一诺千金后,你去换了女装,穿了一身绿裙,然后拿着这个口琴,在月光下真的给我吹了一曲,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忧伤而徘徊,很动听,我问你这是什么曲子,你告诉我,这叫绿袖子。” “你还告诉我,这相传是一位帝王所谱的曲子,因为对所爱的女子求而不得,所以命令宫廷的女子全都穿着绿衣,一辈子都在怀念着那位女子。” “我答应了卖给你良马,但是你必须要将这口琴给我,并且教会我怎么吹,你在王府停留了一个月,让我彻底学会以后,就离开了……那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子,我……向你表白了爱慕之意,你却婉拒了我,离开了藩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哪里来的,只知道你给我保证,你一定是楚朝人,不会将马流给外人。” “后来,许久以后,丁皇后所谱的曲子集流传了出来,我在里头看到了这曲绿袖子,还有一些你吹给我听过的曲子,所以……我打听过丁皇后,她美名四传,我一厢情愿的认为,你就是丁皇后,因着是我的皇嫂,所以我也死了心,再也没有进京过,只是派了人进京悄悄保护她,结果后来却传来了她的死讯,而且死得非常凄惨。我怒意沸腾,然而我一向安逸,没有办法向刘寻复仇,于是我蛰伏下来,开始准备为你报仇,后来得到宫中线报,奉圣郡主回来了,我以为这是我报仇的好时机,我启用了暗线,抓起了戴百川的妻子家人,胁迫他提供陛下的情报。” 苏瑾脸上写满了无语,淮王伸出手,轻轻触摸苏瑾脸 上青紫的伤痕,浮肿纵横,却无损于她的冷清的气质,这个美好的女子,她还活着,他一厢情愿地陷入了复仇的岁月中,这么多年,她还活着,而且还是那样青春不变,他轻笑道:“奉圣郡主那时候正随着太子在西北军,我如何猜得到你就是那个女子?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早机会见见你了,差点把你杀了,那天晚上的毒箭,全都是我派了人重金熬炼的剧毒,见血封喉,一想起你是怎么从危险中擦身而过,我就不断庆幸,幸好……幸好你没事。” 苏瑾怔怔看着这个应该还会写出许多优美的曲谱和音韵学著作的人,他应该是个富贵无忧的贤王,除了风雅,什么都不需要担忧,却因为自己多年前的一次无心的介入,改变了他的命运,她开口问:“朝廷已经发兵征讨你了?陛下……还安好么?” 淮王笑了笑:“意料中的事,听说刘寻在病榻上雷霆震怒,定国侯征讨西南的那五万将士直接转头往我封地来了,我不会让他们锁拿我,也不会让藩地百姓和将士们受我连累,看到你醒来我也放心了,今晚我就会自尽……有你送我最后一程,我已愿足。” 苏瑾脱口而出:“我会向陛下求情的,你不要自尽!” 淮王摇了摇头:“刘寻此人,极擅隐忍,然而一旦犯之,触其逆鳞,则翻脸无情,雷霆手段,他不会放过我的。你以为当年丁皇后怎么死的?当年夺储之战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丁皇后派人给你下毒,你反过来刺杀了她,她本已必死,却被刘寻用参汤吊着命,活活又折磨了几日追问解药,最后才死的。” 苏瑾愕然,淮王忽然笑了笑:“我当时只以为丁皇后是你那样善良真诚的女子,和你们应该只是立场不同才导致仇杀,现在想来,我若知道奉圣郡主就是你,我一定也会那样对丁皇后的,我居然错认了那么多年,将仇人当成知己,真是该死。” 苏瑾默然许久,她深深为淮王惋惜,然而那一夜为了保护他们而死去的侍卫们,又该向谁要求偿还?她很久以后才轻轻说:“你胸中的那些音乐才华,你不想流传下去么?你本可以流芳百世的……你可以,尽力的以自己最大的能力赎罪,能不能不要自尽?” 淮王拿起那枚口琴,轻轻吹奏起来,曲子如同泉水一样流出,徘徊忧伤,他也一直等待着那样一个绿衣的女子,来补全他诗意的人生,然而命运弄人,他变成了这出戏里一个报错仇的滑稽的丑角,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命运深深的恶意。 夜色来临,苏瑾看着淮王走了出去, 自己却忧心得很,她无力地靠在枕头上,想着自己下一步应该如何走,却感觉到窗口的光影变化,她敏感地抬头,看到了方临渊从窗子灵巧地翻入:“这儿比宫里好进来多了。” 苏瑾疲惫地看着方临渊:“教官,您来得可真早的。” 方临渊笑起来:“方才就已到了,听到这么优秀的男子向你倾吐爱慕之意,我真是深感安慰啊,没想到军校里头灰扑扑的丑小鸭,回到古代是这么抢手。” 苏瑾不理会他的调侃之语,问他:“淮王本不该死,现在怎么办?他如果死了,后世会有影响吧?他在音乐史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方临渊耸了耸肩:“放心吧,我方才已经把他迷晕了放在床上,你再写封信给你家陛下,请他恕罪就算了,你这次救了他,他再不情愿,多半也会同意你这个最后的心愿……言归正传,咱们继续我们之前没有做完的事吧,这里是王府山庄,很是偏僻,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设传送门,很快就能回去了。” ☆、第51章 苏瑾不说话,方临渊从身上拿了支针剂出来,替她注射,过了一会儿苏瑾果然那头晕目眩的感觉消退了些。 方临渊转身极快地在桌面铺好了纸笔叫她:“过来写吧。” 苏瑾过来提笔,却不由想起那一天刘寻躺在树干上无力地看着她的样子,还有那干燥的唇噙在口里粗糙柔软的感觉,她垂眸不语,许久以后才落笔:“陛下,淮王虽犯了大错,念其认错人一时糊涂,还请陛下准其将功赎罪。” 接下来还该写些什么?苏瑾茫然了许久,笔上墨水滴下,晕在了宣纸上,惊醒了她,她低下头写了几个字:“我走了,请珍重。” 方临渊打开了窗子,往外探了探,转身道:“走吧!” 苏瑾将纸张用桌上的铜镇纸镇住,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窗子,随着方临渊翻身出外,一路出了山庄。 夜色浓重,山庄下已被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包围了,军队势如潮水汹涌起伏的流入,在山庄前,定国侯宋峰一身铁甲戎装,紧跟在刘寻后,刘寻面色苍白而冰冷,他才醒过来便一刻不停地部署战策,逼着御医给他开保持身体清醒的药,得了苏瑾的确切落点后,不顾将士苦苦劝阻,硬是骑着马带着军队亲自来了,只是身体孱弱已不能着重甲,仅穿着贴身皮软甲骑在马上。他依然脊背挺直,漠然往山庄看去,很快军队突入了山庄,一丝抵抗都没有遇到。 宋峰看刘寻提缰就要亲自进入山庄内,他是刚被空城计算计过的,忙劝阻道:“陛下亲涉险地已是不该,还是等大军清剿过后再进去吧,消息确凿,淮王的确是带着亲信退守到了这里的。” 刘寻不言,纵马而行,分外刚毅的侧脸线条冰冷,宋峰只得带着亲卫急急赶上,却见里头有副将赶出,后头有几名士兵扛着一名素服男子出来,那名男子软垂着头,似在昏迷,副将抬头遇到刘寻,跪下禀道:“启禀陛下,属下们发现了淮王,被迷晕在床上!另外在一间房内发现了一封书信!” 刘寻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呈上来。” 副将连忙呈上,刘寻打开一扫即看完了短短几行字,手心猛地一抓,将纸张攥紧在手里,狠狠道:“立刻搜山!”他放眼看向黑魆魆的山林,那里有一处发出了银白色的光亮,犹如启明星在天,醒目之极,他瞳孔急剧收缩,一指那里:“去那里!” 苏瑾和方临渊站在林间空地上,看着设在地上的光仪闪耀着,正在与未来空间站对接信号, 渐渐形成一个光门,光门的光亮越来越强,方临渊一直紧张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转头看了眼苏瑾,白光照在她的脸上,脸和唇都显得苍白失色,眼睛里郁结着悲伤,他拍了拍苏瑾的肩膀以示安慰:“先把你送回去,我们再找人回来传递消息,你放心吧。” 光门渐渐清晰犹如璀璨的镜面一般,下方的光仪的提示灯从红色转为黄色,提示已对接上信号,待到灯转绿会完全建立光速通道,方临渊和苏瑾却都齐齐转过头,脸上露出了惊色,有马蹄声,来的人还不少! 方临渊看了眼还在运作的光仪,皱了眉头,拔出了匕首,对苏瑾道:“灯一转绿你立刻走!我掩护你!” 苏瑾心事重重地点了头,仍然将匕首也拿了出来,做出了备战的姿势,黑暗里马蹄声重重,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刘寻极快的出现,看到场中那发着巨大银白光芒的光门和离那光门只有一步之遥仿佛随时可没入门中的苏瑾,脸色微变,翻身下马,却仍然将手伸向苏瑾:“苏瑾,过来。”他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期盼地看向苏瑾。 苏瑾沉默着,一动不动,四面的弩、箭都对着他们,却没人敢轻举妄动,刘寻一只手扣着贯日弓,一只手仍伸向苏瑾,仿佛乞求,声音微微颤抖:“过来朕这里,苏瑾。” 方临渊笑道:“陛下是来送我们的么?只要陛下好好娶个皇后生下太子,我保证一定会带着苏瑾来喝你的小太子的满月酒。”却是在拖延时间。 刘寻完全无视方临渊的插科打诨,双眸只看着苏瑾:“朕……求你了,留下来。” 光仪滴的发出了一声,指示灯转为绿色,方临渊忽然后退一步,转身一只手抓住苏瑾的肩膀猛力将她往光门里一推! 苏瑾整个人往光门里栽倒,匆忙间转头,看到刘寻那绝望到极点变得暴虐的眼神,他按箭搭弓,迅速往那光仪射出了一箭!灌注着全力的箭枝将整个光仪穿透,死死钉在地上,光门抖动着,强光乱抖着变成稀薄,光门中的苏瑾惊诧地看着刘寻,身形却依然渐渐变得淡薄,终于消失不见,而光门也不断抖动着忽然消失了。 方临渊被这情况吓到了,惊呼了一声扑过去检查那光仪,转过头愤懑地对刘寻怒喝道:“你在做什么!”话才出口,一把雪亮锋利的佩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立刻造成了一道血痕,血流了出来,他不敢再动,冷眼看着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刘寻,白得像一张纸的脸上,一双眼睛冰冷残酷得仿佛毫无人类的感情,他冷冷道: “修好它!” 方临渊怒道:“你干涉了光门的传输,强行打断了光速传送,你会害死她的!她会在时空中消散!” 刘寻死死盯着他,方临渊眼里满是血丝,胸膛起伏,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古人竟然有如此臂力,能一箭射穿光仪,打断光门传输!他是失去了理智吗!难道不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吗? 刘寻伸出右手,直接按在方临渊的肩头上,喀拉两声,硬生生将方临渊的肩关节卸脱,冷冷道:“带走!” 苏瑾在光流中感觉到自己身上强烈的撕扯感和眩晕感,忽然感觉到自己脚下触及了实地,她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在一处温暖的花园内,四处百花盛开,芬芳美丽,她走了两步,看到一丛花丛里忽然钻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穿着锦衣戴着金锁,脚上踏着虎头鞋,唇红齿白,手里抓着一把蒲公英,他一眼看到苏瑾,咦了一声,纳闷而迟疑地认了一会儿:“苏……姐姐?怎么好像老了些?” 苏瑾同样茫然疑惑地看向他,却看到了她熟悉的金锁,那是刘寻送给过她的长命锁!她有些迟疑地叫:“殿下?” 小胖子笑了,脸上的肉都挤在一块,惨不忍睹,他举起手里的蒲公英递给苏瑾,轻声道:“你是不是易容化妆跑出去给我买菜去了?怎么把自己画得这么老?幸好这边没人,被人看到你没穿宫女服就糟糕了。”一边拉了她的手,手心热乎乎的:“你快来,我发现一处好地方!” 苏瑾有些茫然地被他扯着跑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一走进去,便看到了满院子的蒲公英,一片黄花和白色茸球在那里,一阵风吹过,许多白色的茸毛都飞了起来,在空气里飘飘荡荡地飞着,煞是壮观,小胖子抬头笑着看她:“好看不?我记得你说这个可以吃,结果我今天顺着找,找到这里有这么大一片的婆婆丁,太好看了,都舍不得吃了怎么办。” 苏瑾眼圈有点红,轻轻说:“嗯,真好看。” 小胖子跑过去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子去摘一个绒球,苏瑾站在他身后,身体却忽然又传来了撕扯感和眩晕,她的身形又重新变得淡薄,然后消失不见,只剩下小胖子转过身,却不见了苏瑾,疑惑地东张西望起来。 再次变得清醒,是落在了一个黑暗的地方,四处黑洞洞的,苏瑾环视了一下周围,似乎,依然是在宫里?她轻轻地走着,忽然听到有人跑过来的声音,她一愣,迅速躲到灌木后,然后看到那已经长高不少成为一个小小少年的小胖子跑了过来 ,往墙上甩了根带着挂钩的绳子,气喘吁吁地借力抵着墙往宫墙上爬,可惜他实在太胖,爬了半天都没有爬上墙头,远处远远有人喊:“殿下……大皇子殿下……” 苏瑾忍不住站了出来,在下头垫着那小胖子的足轻轻一推,便将小胖子送到了墙头,小胖子舒了口气,看向苏瑾,怔了怔:“你不是被罚去洗衣房半个月么?怎么回来了?会不会被罚得更重啊。” 后头的脚步声近了,小胖子来不及想,匆匆忙忙地对苏瑾道:“快上来!” 苏瑾手一攀,轻而易举地翻上了墙,小胖子连忙紧紧抱着她:“快带我出宫!” 苏瑾没想太多,那软乎乎的身体信赖的贴着她,热气吹在她的耳朵旁,她一刻钟前刚看到这个人绝望的眼神,那是一双让她大概永远都忘不掉的眼睛,她抱着他翻身下墙,轻而易举地又一连翻了几道宫墙,出了宫。 小胖子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松开抱着她的手臂下了地,说道:“去梁家,你知道路吧?” 苏瑾一怔:“去那里做什么?” 那张胖得走了形的脸上,暗沉沉的眼光仍能依稀看出许多年后那个帝王冷厉的气势:“今天宫里出了旨意,梁家嫡长女仍聘为太子妃,她要成为我弟媳了。” ☆、第52章 苏瑾默然,她知道穿到什么时间来了,这是刘寻太子位被废的时候了。 刘寻也不再说话,心事重重的一个人往前走,因为夜色和心情不好,他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苏瑾年龄不对,腿脚不便,而是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他长得已经颇高了,却因为胖而显得有些笨拙和沮丧,整个人的气势都被那引人注目的胖掩盖了,苏瑾不由想起之前刘寻那挺拔不群的王者风姿来,谁能知道,这个正在为自己未婚妻变成弟媳沮丧的胖子,将来会成为那样令所有女子都瞩目的王者? 苏瑾跟在他后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被送走,光仪出错她被传送到了错误的时空,然而这时空已经有两个穿越者了,其中还有一个是她本人,所以大概她会不断地被时空排斥重置,然后再次被送走。 梁家到了,刘寻居然直接带着苏瑾走了进去,门房听说是大皇子,面色变幻,没有敢拦,刘寻一路走了进去,一个中年男子匆匆忙忙迎了出来,向刘寻施礼问道:“不知大皇子莅临寒舍……” 刘寻冷冷道:“我要见婉儿。” 那男子笑着推托:“殿下,宫里才来了旨意,小女如今已是殿下未过门的弟媳,单独会见,于礼不合,还请殿下回宫吧。” 刘寻锐利的双眼紧盯着他,那男子依然笑呵呵地,并无惧色,刘寻一挥袖子,离开了梁家,却转了圈走到围墙后,拿出了他的爬钩。 苏瑾无语,原来刘寻这执着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霸道性子是现在就已有了? 刘寻努力地爬着,一直一言不发,苏瑾走过去托他上去,他翻上墙,看了苏瑾一眼:“你回去吧,擅闯被人发现,我顶多被责罚两句,你肯定又要被打,我今儿是一定要见着人的,我要让她等着我。” 苏瑾没说话,翻身上了墙,刘寻愣了愣,没继续说什么,继续借着夜色掩护往后园走去,他应该从前来过,很是熟悉,一边轻声对苏瑾道:“梁宗璞这老头,从前母后在的时候,只说两小无猜,后院我都来过多少次了,如今却假惺惺说起礼来,婉儿定是被他逼迫的。” 苏瑾不说话,看着刘寻熟门熟路的走到了一处梨花掩映的院落,敲了敲门,一个丫鬟出来开门,看到刘寻吃惊的叫了声:“太子……”然后才想起太子已被废,改口又太尴尬,含糊地叫了声:“殿下?” 里屋有女子问:“太子来了?” 一个姿容清绝的少女走了出来,挽 着双鬟,面容尚稚,却已有国色之姿,双眸明澄如秋水,她看到刘寻,很明显的一怔,然后才笑道:“怎么是寻哥哥你?” 刘寻心思很乱,没有注意到少女明显的认错人,只是和她说:“妹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少女明眸掠过一丝错愕:“寻哥哥说的什么话?我竟听不懂。” 刘寻却十分认真地在做承诺:“你等我,我定不负你。” 少女脸上似乎想笑却没有笑出来,里头却有人道:“怎么有男子的声音?”一边走了出来,却正是李尚宫,她一见刘寻,惊叫起来:“殿下!你怎能不告而至,如此坏我们小姐闺誉!” 刘寻满脸通红:“我小时候和妹妹都一起玩的,我有话要和妹妹说。“ 李尚宫肃然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殿下已长大,男女有别,如今名分又已定了,还请殿下自重!此事我定要上报皇后娘娘,还请殿下回吧!” 院门关上了,刘寻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妹妹的回答,原路翻回了墙外,落寞地走着,过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苏瑾说:“我说的话,她是不是不信。” 苏瑾默默无言,刘寻过了一会儿又认真说:“我说的是真的,若是有人不负我,我一定也不会负她。” 苏瑾沉默很久才说:“我信的。” 刘寻自己笑了声,又皱了眉头:“如今我是要藏拙呢,妹妹恐怕对我没信心,怎么办呢?还要一年我才十五可以开府出去呀。” 苏瑾不会安慰人,只是默默跟着他,过了一会儿刘寻终于注意到她的腿脚不便,惊诧道:“你的腿怎么了?她们又打你了?” 苏瑾摇头:“没什么,摔了一跤擦了点皮而已。” 刘寻满脸严肃:“你坐下,我看看!” 苏瑾摇头,那箭伤不好让人看到的,刘寻却板起脸来:“这是命令!”然而他脸上的肥肉却减轻了那效果,和十多年后的那个冷厉的王者差太远了,苏瑾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寻有些恼羞成怒:“笑什么!快坐下我看看。” 这时候有人簇拥着过来了,挑着灯笼,看着正是宫里的侍卫和太监,刘寻脸色一肃:“你快躲起来,别被人发现你偷偷跑出来了,你还正受罚呢!” 苏瑾点了点头,快步转过一个墙根,然后感觉到身体熟悉的撕扯感,她又要被传送走了,她看向那个落落寡欢的小少年,心里也仿佛空了一块一样,替他难受。 再次着地,夕阳西下,似乎是一处平原,她四处张望着,看到四周营帐林立,旗幡风中飘摇,有兵士巡逻着,马嘶声以及操练呼喝声远远传来,应该是一处军营,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有士兵路过,却都崇敬地对她行礼:“苏将军。” 她有些不知怎么办,万一遇到这个时空的自己,会怎么样?她踌躇着,却迎面撞上了宋石,他有些吃惊道:“苏将军你怎么来了?殿下不是让你在丰林城休养么?” 她一怔,宋石却忽然似乎想通了,轻声道:“您这是来给殿下道歉的吧?” 她含糊地嗯了声,宋石笑了:“您想通了就好,依我说,我老石也看不惯这屠城劫掠的行径,但是手下的兵士们,他们懂什么,拿命来搏的,不就是为了能带些钱财回家么?殿下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铁鹰军的骆令,他要笼络那边,总不能对你一点都不惩治,依我看罚你那八十军棍,他心里也不好受,宋大帅都专门叮嘱了人,手下兄弟也都有分寸,并不敢真伤了你,你为这事恼了殿下,殿下这些天行军,脸都是黑着的,咱们兄弟们可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他呢,您还是早些给殿下陪个小心,给他个台阶下了,也就过去了。” 她沉默着,宋石却指了指中军帐:“殿下在那边呢,方才听说刚传了热水,想必是要沐浴,如今看这时间应当沐浴过了,你赶紧去吧。” 苏瑾在宋石殷切的目光中,只好慢慢向中军帐走去,其实她不能否认,其实,她也很想见他一面。 才掀帐子,里头一个威严的声音就传来:“谁?” 苏瑾看进去,刘寻正斜倚在一短榻上,刚刚洗濯一新,穿着一领素罗中衣,半湿长发垂肩,帐中灯烛交映,看过去白衣翩然,俊美无俦,他已经完全褪去了那些肥肉,变成了一个挺拔颀长,气度雍容的青年,他一眼看到苏瑾,怔了怔,却绷紧了脸:“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丰林休养么?你又抗命不遵?” 苏瑾一直看着刘寻对自己温柔体贴小意温存,就是刚刚见过的小胖子刘寻也都是和颜悦色的,不曾见过刘寻这样不假辞色的冷脸,有些迟疑了一下,看着刘寻微微抬起的下巴与紧抿的双唇,骄傲的眼睛里却藏着不易觉察的紧张,心中一软,轻声道:“我来和殿下道歉的。” 刘寻冷哼了声,又看了眼她适才进来不灵便的腿:“伤没好就赶过来做什么!嫌腿太好使么?还不坐下。” 苏瑾看了看,坐 在了榻下的一张杌子上,轻声道:“是我没有考虑到殿下的处境,给殿下添麻烦了。” 听了苏瑾的话,刘寻却没有释然,他沉默许久,睫毛垂下,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许久才开口说话:“苏姐姐,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苏瑾一愣,刘寻眯着眼睛打量她:“你来历神秘,却对我忠心辅佐,然而又自有底线,才华惊人,并不完全为我所用,甚至还时常和我唱反调,苏姐姐,从前你对我的恩情,我感佩在心,你能为我牺牲许多,你能做锦绣山河,鼓励我征服这天下,然而累积如今这恩情太大了,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向我索取什么代价,这个代价我究竟能不能付起。姜子牙垂钓,是为遇明君,得展宏图,东方朔自荐,是为展所才,姐姐,你自幼辅佐于我,才华惊人,却是女子,无欲无求,平日也并没有表现出对高官厚禄的渴望,我不知你究竟所图为何,姐姐,你能告诉我么?” 苏瑾愕然抬眼看向刘寻,青年一双锐利的眼里蕴含着隐隐威压和怀疑,他……这是怀疑自己? ☆、第53章 帝王多疑,苏瑾知道,然而在刚刚接触过天真无邪的小小胖和落寞单纯的小胖,一下子忽然直面这位曾经热切地叫她姐姐祈求她留下的帝王,如今却用充满猜疑的目光质疑和指责她,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直直看向刘寻。 刘寻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他自觉有些理亏,心里的傲气和长期被压抑着的疑问促使他继续说出了不理智的语言:“你看,即使我对你不好,我质疑你,我罚打你,我辜负了你的恩情,你也不会离开我,不会生气,我不明白你,你看似对我忠心耿耿,其实……你根本没有心吧?你对我根本不像你表面上的那样在乎!” 苏瑾哑口无言,她的确是别有用心,她的忠诚、她的执着,都是为了任务,而刘寻是他的任务目标,同样,刘寻凭什么会爱上她呢?不管换哪一个人来,都能做到这一点。 她默默不语,刘寻深呼吸了一下,有些烦躁地说:“还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你下去吧,叫人给你安排个帐篷,歇息去吧。” 苏瑾站了起来,默默地给他行了个礼,离开了帐篷,结果才走了几步,她的小腿忽然一软,眼前一花,整个人摔下地去……是方临渊给她打的短效强化针失去效果了,那被箭穿透的小腿剧痛起来。 刘寻吃了一惊,过去扶住她:“你怎么了?” 他将她一把直接抱上了床榻,看她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沉重,隔着衣服感觉到她在发烧,这不对,那八十军棍,宋峰那边早叮嘱过行刑的士兵,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他也问过随军的大夫和服侍的丫鬟,说是问题不大的,再说她一直身上都带有灵药。 他替苏瑾脱了靴子,打算出去叫大夫,却看到苏瑾小腿处有血痕,吃了一惊,看了眼似乎已经意识不清的苏瑾,伸手轻轻将她裤脚挽起,发现那里缠着白布,血已湿透。 他皱了眉,出去喊了大夫。过了一会儿大夫过来,替苏瑾诊脉时又发现了苏瑾手腕上也有伤,诊后只说是外伤失血过多,体虚神乏,因此发热,解开白布看了小腿,随军大夫多是经验丰富,已看出这是箭的贯穿伤,有些吃惊,好在没有伤到筋脉,替她敷药后裹上,又重新开了药让人去煎药。 刘寻皱了眉看着苏瑾微微皱着的眉头和纸一样白的脸色,她这又是去哪里弄了一身伤回来?和从前一样,总是自作主张!要杀谁,不杀谁,都是自顾自自己就去做了,感觉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主子,而是她的傀儡……虽然她对自己很好, 但是……那种受摆布感这段时间随着和苏瑾的冲突也越来越强,她完全不听自己的指挥,也不是真心的佩服自己,她和那些因为真心崇敬而追随于他的将士谋士不同,总之自作主张! 然而看着她这样的出生入死,他又觉得心里愧疚不安,他站了起来,替苏瑾盖上被子,有些烦躁地来回在营帐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叫人进来另外备下个营帐,安排个丫鬟来照应苏瑾。 第二天丫鬟却来报,苏将军不见了。 他一愣,让兵士四处搜寻了一番,夜里也没有人看到她出去,更何况她还发着热,到底是去哪里了?他遣了兵士回丰林城去看看,结果兵士回来报告,说苏将军在那里好好的休养着,并无大恙。 他心下隐隐有些愧疚,以为她是因为受了他的质疑,心下生了怨怼,所以才连夜回去了,想到她带着伤都专门过来给自己道歉,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是他对人求全责备了,正因为知道苏瑾不会轻易离开自己,他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怀疑,下一次,就不要对她这样了吧,他暗自要求自己。 苏瑾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然后居然看到了淮王坐在她床前,正低头有些忧虑地看着她。 她整个人完全迷糊了,头晕晕乎乎的,她这是……做了一场梦?她没有穿越回过去,刘寻并没有射穿光仪? 淮王开口了:“你不是昨天说有急事都走了么?怎么今天被人发现晕倒在后山那儿,谁射伤你了?” 苏瑾茫然看着淮王,终于发现他和之前见过的淮王有差别,更年轻一些,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儒雅风流,神光清正,眉目间没有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郁,她这是……穿回了见到淮王的时候了? 淮王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想说,善解人意道:“不想说就算了,你的事情解决了?” 苏瑾含糊应了声,淮王忽然微笑起来:“那你可以安心在我这儿多住段时间,好好把伤养好吧。” 苏瑾一愣,淮王忽然看着她,脸色微红:“我替你看伤的时候,一时着急,看了姑娘的腿……本王……虽然就藩了,但是王妃早年就因病已去世了,如今并无王妃……能不能……这些日子,姑娘风采过人,我甚为倾慕,我能否有这个荣幸,向姑娘求亲?” 苏瑾愕然,这就是自己报告中没有提到淮王的原因吗?所以淮王求婚的对象,根本不是过去的自己,而是未来的自己? 她看着眼前因为紧张而语无伦次的淮王,这个历史上有名的音乐家,轻轻道:“对不住,我已……心有所属。” 淮王脸色涨得通红,吭吭哧哧道:“是小王……唐突了……” 苏瑾想起这个淮王后来变成的样子,忽然着急地伸出手,抓住淮王的手,她不知道她已经穿越过来多久了,兴许马上就会消失,她忍不住脱嘴而出:“我不是丁皇后!” 淮王愕然,苏瑾继续道:“无论我出了什么事,都不必替我报仇,我的仇人也不是刘寻。” 淮王伸手去摸苏瑾的额头:“你这是,烧糊涂了?说的什么话呢?” 苏瑾严肃道:“你一定要记住了,不要替我报仇。” 淮王看她严肃,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好吧,本王答应你。”一边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仓促道:“我去催一下药好了没有。”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苏瑾微微发呆,如果淮王不替自己报仇,那么那条时间线的自己,就不会被刘寻射穿光仪,她也不会回到这里……难道说,淮王最后还是铤而走险刺杀刘寻了?自己这短暂的停留,并没有改变这一段历史?也对,如果能改变,理论上,自己根本就不该存在这里。 她刚退烧,脑子被自己绕糊涂了,自己这次穿越完全出于意外,作为一个悖论存在,所以只会被时空不断的排挤出去,她感到了熟悉的撕扯感,她渐渐在床上消失了。 淮王端着药回到房间的时候,却再也没有看到伊人,许久之后他看到了丁皇后的曲谱集子,猛然想起那一次伊人的提醒,也许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去打扰她?再之后,他违反了承诺,还是替误以为死去的那个女子报了仇。 再次穿越的苏瑾,只穿着一身素罗中衣,落在了一个房间里,四周都是书架,她环视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宫廷。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不知道自己这样短暂的穿越什么时候结束,看自己之前每一次穿越的情况看,她这每一次的短暂时空停留,都是循着过去的自己停留过的时空出现,从前往后越来越靠近最后离开的时间,可以猜测时空光仪出了错,可能在不断试图定位自己这个出了错的数据应该投在哪一个时空,然而每一次都失败地被排挤回穿越隧道中。她会一直这样在时空中穿梭短暂的停留,还是会最终到达终点消散?她不知道。 那么这一次是什么时候?和淮王见过没多久,她应该就会和丁皇后开展了生死决战,之后丁皇后身死。 她张望了一下,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落在了御书房,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一件外衣穿,早知道刚才醒过来无论如何都要穿上一件衣服。 她轻轻走了出去,却发现了刘寻合目倚在梨花木软榻里,身上只盖着一张薄被,浓眉紧蹙,然而呼吸均匀,应当是睡着了。 大概是批了折子后累了吧?她忍不住轻轻走过去,低头端详刘寻的睡颜,他已经和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见到的帝王非常相似了,即使在做梦,依然能感觉到一股肃厉之气,只是依然还是年轻,十八岁登基啊,他现在这是登基了?那么过去的自己应该也快要离开这个时空了?这是最后一次的穿越了? 她看着刘寻眉目深敛,五官轮廓清晰,而那薄唇在梦中终于微微张开,叫她想起那一个被刺杀的晚上,她将刘寻捆在树上,然后主动给他的一个吻。 她想起自己这几次在异时空的经历,亲眼看着那个少年的痛苦、失落、怀疑,他恋慕的女人负了他,他倚重的自己,却从来没有给过他安全感和信任感,他原来是这样成长成为最后自己见过的那一个优秀却孤独的帝王么? 她承认,她已经爱上他了,兴许是在他一次一次的试图感动她的每一个举措中,兴许是刺杀中的彼此牺牲护持,兴许是离去前他那悲恸欲绝的神色,兴许……是亲眼见到他们的过去,即使只是碎片……她感觉到胸中一股难以压抑地冲动,她很快又要离开这段时空了,根据之前的经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的穿越?也许下一次,光速隧道会发现她这个错误难以投放,她就会消散在时空尘埃中了,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她低下头,终于忍不住轻轻低下头吻了一下那个睡着的帝王。 然后她的手腕,就被一只稳而有力的手牢牢握住了。 ☆、第54章 苏瑾吃了一惊,低头和睁开眼的刘寻四目相对,刘寻看到是她,吃了一惊,松了她的手,坐起来:“姐姐怎么在这里?你能起身了?” 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发现她仅穿着一领中衣,又想起适才睡得迷迷糊糊间唇齿的触感,他睡梦间忽然感觉到有人接近,条件反射地抓住了接近的人,没想到……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苏姐姐,你刚才……” 苏瑾偷吻被发现,满脸通红,窘迫难言,往后退了两步,想着适才刘寻问她能起身了?想必是她目前还在这时空……大概,在生病?所以这是自己快走了? 刘寻看她一直不说话,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窘迫羞涩的神色,心中虽然惊讶,却仍是下意识地为她解窘:“明天登基大典……你这是有什么事不放心要交代么?怎么不派人来叫我过去就好了?”一边站起来从旁边架子上拿了自己的玄底金龙披风,替苏瑾披上。 明天登基大典了?那他不是应该很忙么?怎么一个人在御书房里,苏瑾发现了刘寻身上还穿着素服,想必是为先帝服的孝,她问了句:“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刘寻淡淡道:“礼部那边筹备着,我也懒得过问太多,姐姐病着我也没什么心思,要不是为了姐姐的心愿是让我登基……”一边又打量着苏瑾,疑虑越来越深:“姐姐我傍晚才看过你,你一直在昏迷,怎么现在就醒了,身体……似乎也恢复了,胖了些……还能进宫来了?”虽然他已习惯苏瑾常常有不同凡人的举动,然而……御医早就已经说了没办法解毒,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着,每天清醒的时间极短,清醒过来就会问他登基没有,他这些天心力交瘁,却为着要完成姐姐最后的心愿,所以还是赶着让人尽快完成登基仪式。 苏瑾心里忽然明白,今夜,就是这个时空的自己走的时候了,报告里正是登基前夜自己仓促离开的,因为那具中毒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自己忽然出现在这里,只怕是要被识破,她斟酌着慢慢解释道:“我觉得好多了,所以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刘寻看她眼神微微有些躲闪,眼睛微眯,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姐姐才苏醒,我看别回去了就在宫里歇下吧,我让御医过来给你看看——谁跟你过来的?你一个人过来的?郡主府那边是谁在服侍?我让人去告知你在宫里歇息就行。” 苏瑾心下暗暗叫苦,也不知道自己在郡主府那边准备好没有,若是刘寻派人去,发现偌大郡主府一人都没有……她忙道: “我没事了,你好好准备明天登基吧。”刘寻却感觉到苏瑾手腕上的白布,低头看了看,眼神一利:“谁伤了姐姐?”一边握着她的手腕起来查看,苏瑾知他一贯敏锐,一般言语搪塞不过去,只得解释:“没什么大事,只是……做了点放血治疗,把毒血放出去了。” 刘寻信以为真,多日来心里沉重的负担放下,松了口气:“难怪姐姐脸色这么苍白,既然这样更要好好歇息了……朕让御医来看看。”一边长臂一展,直接将她横抱起往榻上安置,盖上薄被,苏瑾有些心慌,微微挣扎,刘寻看她苍白的脸上涌起红晕,轻笑道:“真难得看到姐姐害羞的样子……姐姐方才趁我睡着,做了什么?”他心情愉快地看着苏瑾脸上再次涨红,逼问:“姐姐是心中有我的?” 苏瑾转过脸不敢看他,他却不依不饶,伸出手去扳正苏瑾的下巴,直视她慌乱的双眼:“姐姐喜欢我吧?藏得真好……我一直奇怪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原来……姐姐也对我有意啊。” 苏瑾一径沉默,刘寻以为苏瑾毒已解开身体康复心结顿解,而长期以来心中的恋慕得了明确的回应,从前苏瑾那些忠诚牺牲都得了解释,原来竟也是爱恋着自己,一时心中欢喜无限,看她羞赧,也不忍再逼她,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道:“幸而封后旨意还没有下,我登基后就改了旨意,改封姐姐为皇后,以后我一定待姐姐好,定不负了姐姐这些年对我的情意。” 苏瑾抬了眼看刘寻,十八岁的少年,眼里满是喜悦期盼,流露出来的拳拳爱意,让她再次想到穿越之前那绝望的一箭,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在这尘埃,而另外一边,郡主府内,过去的自己正准备离去,并无留恋,自己十年后再次回来,却忘记了一切,在他哀求声中,依然毫不留情地再次离开了他,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绝望中抱着一丝期待,真的纳妃生子,等着自己可能再出现?而自己下一刻,可能就会化成尘埃……他再也等不到自己了。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他在误会中再等待十年,然后等来了她,又再次失去他,这对他太残忍了,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才刚刚要登基,属于他的伟大而光荣的帝王生涯才刚刚要开始。 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艰难地开了口:“你误会了……”真正来执行任务的这个时空的苏瑾,一直没有爱过他。 “过去的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爱你的是来自未来的苏瑾,洗却了记忆,却爱上了这个成熟而孤独的帝皇。 她看着那少年的眼睛从喜悦渐渐变成失望,然后是惊怒,他狠狠道:“……我不相信你对我无情!” 苏瑾胸中酸软,想起这个男子对自己一贯的宠爱依恋,想起之前的种种相依为命,她鼻子一酸,眼睛发热,淡淡道:“希望陛下能找到个配得上您帝王之姿的好女子……” 刘寻狠狠捏住她的手臂,力气之大让她感觉到了疼痛,刘寻恶狠狠道:“为什么?是你给我选的皇后,你说她命中注定就是我的妻子,苏瑾!你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你要做郡主,要做我的姐姐,我满足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坚持到底?你这又算什么意思?你今晚又是为什么来招引我?难道方才你不是在亲我?” 苏瑾睁大了眼睛,被他满脸的悲愤给吓到了,刘寻低下头逼视她,目光里满满的全是愤怒,渐渐神情软化下来,他哀切而无可奈何道:“你究竟想我怎么做呢?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这样的对我,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你总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能为我而死,对我保持距离,冷而遥远,只是教我该做这该做那,我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只是沉默的疏远我,看我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全无感情……苏瑾,我该拿你怎么办?” 苏瑾胸中仿佛被锤子震击,寸寸裂开,她眼里满怀哀恸,开了口“为你而死,只是一个任务,你是天命之子,有人委托我,辅佐您登上皇位。”对,只是任务而已。 刘寻狠狠将她拥入怀中:“胡说八道!”苏瑾的脸被按入那淡淡龙涎香的袍子内,她没有再动,而是依恋地靠了一会儿,上头忽然传来声音道:“苏瑾……我喜欢你,以前不好意思说,因为觉得你对我无意,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生气,怪我不先说?” 这个即将踏上至尊宝座的男子,用这样哀求的语调说着,苏瑾的泪滚落了下来,洇在了他的胸前袍上,她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吞下了热泪,终于硬起心肠抬起头来道:“我要走了……刘寻,你忘了我吧!”无论是这时空的苏瑾,还是现在这个苏瑾,都将离开。 刘寻紧紧握着她的手臂,半晌才狠狠吐出字:“你要走?”她这样诡异地在登基前夜恢复了身体来到这里,不是告白,却是为了告别?他心里慌乱起来,苏瑾不说话,手臂被握得生疼,她却忽然感觉到了身体那熟悉的拉扯感,她要被再次送走了,迎接她的也许是消散在这宇宙中,她抬了头含着泪对刘寻道:“希望陛下,文成武德,子孙万代,成为一代 明君。”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因为我已不能奢望到更多。 她伸手去按刘寻手肘上的麻筋,刘寻手肘一沉,松脱了她的手臂,反手再去握她,她却迅速后退,身形一晃,往门外跑去。 刘寻紧追不舍,却感觉不过是转了个弯,人已完全消失。 他紧紧握紧双圈,眼睛暗沉犹如暴风:“不……我绝不会让你走!”他沉声喝道:“来人!” 廊下立出侍卫:“属下在!“ 刘寻眼神凛冽:“宫里大搜,同时传令四城门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出!派人四处搜捕奉圣郡主,可动武,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活捉郡主,明白?” 侍卫吃了一惊,奉圣郡主武艺在身,若是不惜一切代价……那意思即是能伤,不能死了……他看了眼帝王,见年轻的帝王眼神坚定冷酷,俯首应道:“属下得令!” ☆、第55章 熟悉的撕扯感过后,苏瑾又感觉到了强烈的眩晕感,她按着头还没有来得及从眩晕感中平静下来,明确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哪个地方,就感觉到身上被一张网落下笼罩,然后她跌落在地,很快被人上来大力按住,她抬了头睁眼想说话,却被人以一张软布按住了口鼻,一股味道传来,眼前一阵黑暗,她陷入了晕迷中。 再次醒过来,她只觉得手足酸软,她动了动,听到铁器撞击的声音,有人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睁开了酸涩的双眼,感觉到依然有着眩晕,眼前一片发黑,有人替她用柔软的手帕擦去额上的汗,她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再次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刘寻。 他看她回过神,神情漠然,苏瑾才清醒,脑中混乱,也不知如今到底是穿越到了什么时候,她想坐起来,却感觉到了手腕上的拉扯,她转头看,却看到了自己双手手腕上都套上了镣铐,锁链一直连到床头,她不可置信地看往刘寻。 刘寻目光并不躲闪,他将手里的毛巾丢入盆子,转头在桌子上拿了杯水过来,扶起她,缓缓给她喂水。 苏瑾喝了水,感觉嗓子的干热得到缓解,她才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刘寻淡淡道:“半年后。” 苏瑾呆了呆,什么半年后? 刘寻冷冷道:“朕一直派人围着那个还在闪动的被射穿的物事,你总还会回来找你的同伴,你一天不回来,他就在水牢里受一天的苦,来的若不是你是别人,来一个我抓一个,来一双我抓一双,朕就不信守不回来你。” 苏瑾脊上升起一股寒气:“你把方临渊关在水牢?” 刘寻放她躺下,直视于她:“不错,朕不管你们从哪里来,也不管你们什么狗屁任务,朕只要你,你既然来了,再也别想走!” 苏瑾动了动手腕上的锁链,看向他:“你要锁着我?” 刘寻冷笑:“不错,朕不止要锁着你,而且……”他伸出手,轻轻拉下她的被子,她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轻轻一扯衣襟上的系带,衣襟散开,里头什么都没穿,苏瑾连忙捂住了衣襟,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刘寻一只手强硬地直接拉下她肩头的衣服,露出了她左手臂的琥珀臂环,他拿住她的手腕上的手指,在臂环内侧一处平滑之处按了一下,臂环应声而开,松脱了下来,刘寻拿起那精巧的臂环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收进怀里,看向苏瑾,微微一笑:“这是方临渊交代的法子,他如果不交代,手臂就会被我直接砍 下。” 苏瑾眼睛掠过了一丝忧心,刘寻冷冷道:“你放心,他身体健壮得很,好手好脚,你乖乖的,他一根毫毛都不会掉。”一边站了起来,在床头摇动了一个把手,咯吱咯吱的铰链声,苏瑾吃惊地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锁链被收紧,手被拉向床头,人也不得不躺下,衣襟散开,赤裸的胸膛露了出来,她呼吸急促起来,咬牙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刘寻什么都没说,走到床尾,那里依然有一个把手,他同样转动,苏瑾脚上的镣铐也一样被收紧,整个身体被强制打开,牢牢锁住,苏瑾惊疑不定只是直直地看向刘寻。 刘寻却俯下身子,按上了她的丰隆之处,却双眼清明,毫无情欲之意,只有一片冰冷:“整张床都是朕让工部用精钢打造,和锁链锁在一起,你会被一直锁在床上,直到……生下朕的孩子。”说完,直视着她惊异的双眸,狠狠掐了一下她的乳、尖。 苏瑾被疼得瑟缩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刘寻……你冷静一下……我们不是不能停留在这里……呜……”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刘寻堵上了她的嘴,用他的噬咬一样的热吻,那只手依然狠狠揉捏着她的左胸,左手却一直往下滑,探入了她宽松的亵裤内。 她倒吸一口气,却没办法夹紧双腿,敞开的幽谷被他火热的大掌按着,毫不怜惜地揉捏,唇舌被纠缠着,呼吸急促,她睁大眼睛,发现自己毫无反抗能力,唇舌被放开的时候,她面目通红,大口吸着气,刘寻冷冷在她耳边道:“朕不管你们是哪里人,要做什么——朕早该这么做了,这样才是最直接的办法,如今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想听了,你好好的准备为朕孕育龙嗣吧,早点怀孕,就能早点下地。” 说完他直起身子,看着苏瑾衣襟散乱,胸前起伏激烈,目光有些涣散,面色通红,肌肤上透着汗,被锁紧拉直的手臂和腿都在微微颤抖着,左腿上被自己射伤的地方想必还在疼痛,不知道她到底是去了哪里,半年了她的伤口仿佛才受伤一样,而且并没有得到好好的医治,红肿溃烂,她才清醒,身子不胜,虽然在绝望中等待了半年,他终于再次擒获了她,太想立刻狠狠的要她,却到底那一分心疼占了上风,他掀过被子,将她袒露的肌肤盖住,冷冷道:“朕会让人服侍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吩咐,但是下床解锁,那是不可能的,你别妄想了。”说罢转身便要走。 苏瑾喘息着忙道:“等等。” 刘寻站住了,苏瑾道:“我想见方临渊。” 刘寻脸上浮起了一丝阴翳,转过脸,向苏瑾展露了一个残忍的笑意:“那要看你侍寝能不能令朕满意了……若是能服侍得朕满意,那朕让他出水牢也不是不可以的。” 苏瑾仿佛被噎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刘寻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门,那匆匆背影,却显出了一分落荒而逃的仓促。房门外有人把守,很快便有人进来放松锁链,扶她坐起,替她整理洗脸,又取了饭食来给她吃。服侍的侍女很是面生,一问三不知,问她知道如秀么,她只是摇头。苏瑾呼了口气,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无计可施。 到了晚间,又有人来替她用热水擦洗身体,梳头后,将锁链绷紧,又替她蒙上双眼,嘴里塞入软绢,放下床幔,才走了出去。 她被锁在床上,四肢被打开锁紧,眼不能视,嘴不能呼,只能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能感觉到床幔似乎被人打开,身上被子被掀开,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心下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能从眼下境界解脱的欣喜,她动了动头,呜了几声,想让他放松自己眼睛和嘴巴的禁制,却只是换来了身上一凉,衣服被解开,一个坚硬而火热的身体伏了上来,轻缓而温柔地吻着她,眼睛被蒙住让她的触觉分外灵敏,她绷紧了自己的身体,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无助的在这直白的姿势中等待刘寻的最后一步。 然而最后一步迟迟没有到来,最后,她感觉到刘寻紧紧抱住了她,将头埋入了她的肩窝,然后有滚烫的液体落在那里,几乎能灼烧肌肤一样的热度。她想起自己刚从他的登基前夜回来,他也是这样拥抱着自己对自己表白,她心中一软,放松了身体,她想拥抱他,安慰他,却被牢牢锁着,没有办法。 最后她在长久的等待中渐渐放松然后终于入睡,毕竟她的身体在频繁的时空穿越中十分疲惫不堪,刘寻一直拥抱着她,却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醒来的时候眼睛和嘴巴都获了自由,却再没见到刘寻。她知道刘寻本来是下了决心,最后却还是做不到最后的一步。 说到底,他还是那一个在深宫里长大,孤苦无依的孩子,所求的不过是那一点温暖而已。她从漫漫时空归来,却无时无刻不记得那些见闻,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她却见证了他生命里那么多的时光。 她被这么锁在床上三天,刘寻一直没有来见她,大概是不知如何面对她。她开始拒绝进食,要求要见刘寻。 刘 寻很快便来,看了眼桌上没有动过的饮食,坐在床前,端了碗拿了勺子漫不经心地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道:“姐姐想见朕只管说,何必拿自己身体过不去?” 苏瑾张嘴吃下那勺粥,刘寻看她没有抗拒,嘴角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又舀了一勺,苏瑾叹了口气,伸手阻止道:“我们谈一谈。” 刘寻放了勺子,眸色暗沉:“我们还有什么谈的?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走,是么?” 苏瑾哑口无言,刘寻淡淡道:“我的条件就是你必须留下来,做我的皇后,给我生儿育女,和我白头偕老,除此之外,任何条件我都不会接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是想吃什么,或者说想要玩什么,都可以提,放你走,那是绝对不行,哪怕你为此恨我,不肯见我,哪怕一辈子锁着你,我也一定要留下你。” 苏瑾被他语言中的寒意冻住……无论是这个时空的刘寻,还是之前乱流中遇到的每一个刘寻,即便有过怀疑,却是第一次吐出这样残酷,冷冰冰的语言。 刘寻看她不说话,脸色又沉了三分:“你不要想逃脱,那是绝不可能的,你更不能寻死,你一旦死,方临渊一定会被千刀万剐,当然,只要你做出寻死的举动一次,只要一次,朕就会命人挑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下辈子躺在床上,只管生孩子,什么都不用做……”他言语中浓浓的威胁之意,伸出手握住了苏瑾的手腕,苏瑾却感觉到了他手心里微微的颤抖。 她叹了口气,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微微往下拉,然后抬头吻住了刘寻的嘴,轻轻舔舐他的唇。 ☆、第56章 ????刘寻吃了一惊,面红耳赤,沉下脸来道:“就是美人计也不……” 苏瑾忍不住笑了,刘寻被她笑容惊住,他设想了太多苏瑾发现自己被锁在床上当成生育工具的表情,震惊,受辱,悲愤甚至自尽……这个在他漫长的岁月里如师如姐的女人,永远傲骨铮铮,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如今被他禁锢在床上,折掉羽翼,这样的侮辱,她一定恨死他了吧……但是他没办法,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留下她来,她来自他不可操控的世界,除了这个办法,他没有办法留下她。 他不敢看她的双眼,他已经做到了这样没办法再挽回的一步,说出了再也没有办法收回的狠绝的话,他害怕听到她绝望的骂声,看到她愤怒的眼神,他只有蒙上她的双眼,堵上她的嘴巴,才敢拥抱她,理智告诉他除了让她生下属于他的孩子,他已经没有办法留下她了,哪怕让她恨他,他也要留住她,用尽一切办法,然而情感却让他在面对这个曾经是他在漫长冷酷的岁月里唯一一点温暖的女子,却做不出强行辱她的事情,他内心千回百转,他英明神武从不被朝事难住,群臣拜服,他却找不出一个不会伤害她的办法留住这个女人。 然而他却没想到,苏瑾还会对他笑,还会主动吻他,他遮盖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压抑着心里那一点点可怜的期冀,绷起脸来逼着自己说出残酷的话语:“没用的,朕不会让步,在你生下孩子之前……” 苏瑾伸手轻轻按住他的嘴唇,直视他的双眸,认真地说:“刘寻,我喜欢你。”这是回应那一夜,年轻的即将登上帝位的少年抱着她落泪的告白,这也是回应这位在漫长而荒芜的时光中守候了太久也不肯聘后娶妃的孤独的帝王,他已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却仍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真正伤害她。 刘寻仿佛呆住了一样,茫然地看着她,仿佛期冀太久的东西,忽然捧在他面前,他却不知所措,苏瑾轻轻地再次确认:“刘寻,我也喜欢你。” 刘寻忽然惊醒过来一般,伸出手将苏瑾猛烈拥紧,苏瑾听到他的心跳声急促而猛烈,刘寻在上头轻声道:“我是在做梦么?姐姐?” 苏瑾将脸贴在刘寻的胸膛,闻到熟悉的龙涎香,她轻轻道:“叫我苏瑾,爱你的是现在的这个苏瑾。”那个陪着你在漫长岁月中的姐姐放弃了你,而如今我来回应你。即使不能相守到最后,她也愿意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尽量满足这深深打动了她的男人。 刘寻感觉到胸膛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烈的要涌出 来,他忽然紧紧抱着苏瑾失声痛哭。 他的泪水将苏瑾的肩头都打湿了,仿佛这些天的惶恐惊怒和脆弱都在这次哭泣中涌出,他英明神武,文成武德,一生落泪次数屈指可数,却几乎每一次都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爱她,他却知道自己只要这一个,长年累月的求而不得刻在他的骨子里,渐渐沉淀变成了日复一日的执着,而在他终于放弃从对方得到回应,而怀着怨愤和委屈将所有的后路堵死,决然地采取了极端的方式来拥有她,然而这时候,他却忽然得到了回应。 苏瑾反手轻轻抱着他的臂膀,锁链叮当作响,刘寻看到她纤细的手腕被困在漆黑冰冷的镣铐里,心中一痛,他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充满期冀地看着苏瑾:“你不走了么?” 苏瑾眼睛微微黯然:“我不想骗你——不过,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回应你的感情,令你快乐。” 刘寻握着她的手,轻轻低下头去吻她有些干燥的唇,她有些低烧,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将苏瑾放回床上,从怀中拿了镣铐的钥匙,替她手足镣铐全都解开,苏瑾忽然轻笑:“工部打造的?你做了多久?” 刘寻耳根发红,伸手按住她,又狠狠地吻了她一轮,直到那苍白的嘴唇变得微微有些发肿,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轻声说:“我让人去叫御医来,你的身体不太对,伤口没有得到好好医治,这半年你到底去哪里了?就让伤口这样放着?你们不是连绝毒都能解么?” 苏瑾想起自己不过是短暂地穿梭,这个男人却已度过了再次痛失所爱的半年,可以想象他的孤绝愤抑,以致于见到自己便做出了这样极端的行为,她忽然又忍不住笑起来“我见了个小胖子,他带着我去看了一院子的婆婆丁,风吹起来可好看了。” 刘寻一愣,眼神变幻,忽然惊喜道:“你想起来了?说起来那次你忽然就跑了,后来我问你你还装不知道,搞得我一直以为你去做了什么事。”他忽略了苏瑾那去见的含义,只以为苏瑾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一般人也很难想象他们居然是在时空中穿梭,他一直只认为他们来自于海外或者世外神秘的组织。 苏瑾抿了嘴笑:“没有……只有一点……比如有个小胖子因为媳妇儿要嫁给别人了,巴巴地连夜翻墙进了别人的闺房让别人等他。” 刘寻脸一黑,大手一捞再次将苏瑾捞在自己怀中:“忘掉那些!你怎么就不记得一些好的东西呢?”那事苏瑾之后一次都没有提过,他一直以为她是 顾及他的自尊,不再提及。如今想起来,简直是羞耻之极的过去。 苏瑾仍然板起脸学那小胖子一本正经地说话:“你等我,我定不会负了你。” 刘寻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别取笑我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母亲给我定的亲,她又长得分外好看些,总觉得她就是我未来的媳妇,直到别人也对我以貌取人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有多可笑。” 苏瑾伸手推开他,理顺长长的头发:“如秀严霜他们呢?” 刘寻哼了声:“严霜出海了,说要去海外找你,我给他封了个国姓,带着船队出去,算是代表皇室,这样若是遇到异国,也算是个使者,说话硬气些,若不是我还要守着这里,我也要出海去找你了。” 苏瑾微微茫然,原来严霜出海,竟然是应在这里?她忽然有些惘然,这是自己的影响反而推着历史回到了正轨? 刘寻捏了下她的手:“不许想他!过个几年应该他就回来了!如秀已放出宫嫁了,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一把年纪了还不嫁?” 苏瑾“啊”了声:“我得送她些礼物才好。” 刘寻有些不爽:“你就只关注他们么?” 苏瑾迟疑了一会儿:“方临渊……也是职责在身,还请陛下不要迁怒于他,也不要为难他了,我们的身体,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也是会受伤生病的。” 刘寻眼神陡然锐利,过了一会才放缓了声音道:“只是关在天牢而已,水牢什么的是我吓你的,并没有吃苦,他吃得还挺多的,白白浪费我许多粮食,整日还要让狱卒给他找女人。” 苏瑾想起教官那不正经的样子,笑了笑,又敛了笑容:“那么陛下能放了他么?” 刘寻握着苏瑾的手腕收紧,过了一会儿淡淡道:“放了他,你又和他走怎么办?这个我不能答应。” 苏瑾叹了口气,眉尖又微微蹙起:“那陛下让我见见他吧……”其实她的臂环被收走,臂环内侧附着一片微型光仪,上次用的光仪是教官的,却被刘寻一箭射坏了,他们如今是走不了的,但是……她也不能告诉刘寻他们现在的境况——到底是自己对他不起。任务……她如今这种情况,只有见了教官看看怎么办了,自己如今回应了刘寻,以他的执着,更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难道……真的要自己生下刘寻的孩子?就像自己促成严霜出海一样? 她心里一闪而过这骇人的想法,然而她又想起时空管理局的严格规 定,不能在异时空生下孩子,尽量不干涉大的历史事件进程,不能完成任务后仍然滞留时空。 她茫然了,但是即使自己不回应刘寻,他也只会锁着自己,将事情往不可挽回的路上做绝,更何况她已经完全被打动了呢?看到这个男人炽热执着的感情,作为当事人,很难不被感动。 刘寻沉默了很久,说:“等你身体恢复些再说……我去叫御医,横竖不会让他吃到苦的,你安心休养。” 他站了起来走了出去,他心里没有安全感,虽然得了回应,她会走的事实依然犹如利剑悬在头顶,他虽然不再锁着苏瑾,他却依然充满着随时失去她的恐慌,方临渊是他最后的底牌,他不能放。 御医诊脉后开了药,苏瑾喝了药又沉沉睡去,她其实身体经过时空中多次穿梭,十分疲惫,一回来就被锁着,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如今和刘寻算是和解了,总算没有让刘寻往极端的路上走去,教官的状况也还没有坏到那样程度,心情放松,便睡得十分深,完全不知道刘寻晚上又来抱着她睡了一夜。 ☆、第57章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苏瑾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坚实宽阔的怀抱里,她动了动发现手脚也被人为的挂在了刘寻的脖子和腿上,整个人仿佛抱着刘寻,身子紧贴着十分难为情,她正要起身,却被一支强壮的手臂用力紧了紧,刘寻轻笑着问:“睡醒了?肚子饿不?你快把一天都睡过去了。” 苏瑾抬头看到刘寻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拿着她的一缕头发在把玩着,然后她确实感觉到了饥肠辘辘,刘寻将她拥着起身:“你睡得非常沉,御医说你是心力交瘁,疲劳过甚,让你好好将养。” 苏瑾感觉到身体疲惫之极,刘寻拉了下床头的金铃,外头立刻进来了几个宫女围着苏瑾伺候她梳洗后便送了饭食进来,十分清淡,刘寻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和她一起用膳,之后又亲自端了药给她喂药,苏瑾喝过药以后感觉身体好了很多,望向刘寻,欲言又止。 刘寻终于放了药碗道:“要见你师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答应我两件事。” 苏瑾眼睛一亮,刘寻淡淡道:“第一桩,你们见面我要在一旁,第二桩,你们交谈不许用我听不懂的话。” 苏瑾沉吟了一下答应了,不管怎么样先见到教官再说。 方临渊手腕脚上都戴着重镣铐,镣铐上的铁链一直连到墙上的铁环内,斜倚在牢房的床榻上,脸色有些苍白,胡须看得出才刮过,衣服也才换过的样子,看到苏瑾他眼神闪动着讶异,仍是笑着用英语打招呼:“太好了,我以为光仪坏了呢,你没事就好。” 苏瑾看到他十分担心,刘寻却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嘱咐人拿了张宽大的太师椅来放着,按着苏瑾坐上去,苏瑾看了他一眼,没有用英语回答方临渊:“我……还好,被重置回来了。” 方临渊眼神闪动了下,看了眼刘寻:“你该不会为了见我献身给这小子了吧。” 苏瑾满脸通红:“别胡说……” 刘寻面沉似水,根本不理方临渊,静静站在苏瑾身后,虽然一言不发,却存在感十足。方临渊轻笑了声:“你的臂环呢?” 苏瑾不说话,方临渊却直白道:“所以我们现在是都回不去了?”苏瑾吃惊地看向方临渊,教官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反常?居然在刘寻面前暴露他们如今的境地。 刘寻睫毛微颤,却喜怒不辨,只是伸了手去握着苏瑾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摩擦,苏瑾动了动,挣不脱也就由着他了,方临渊笑微微:“你喜欢他?” 苏 瑾微微苍白的脸上涌起红晕,尝试转移话题:“你还好么?” 方临渊懒洋洋地笑了笑:“还好,就当休假了。” 苏瑾迟疑着千言万语却都不好当着刘寻说,竟不知说什么合适,任务如今是完不成了,自己爱上了任务目标者,教官却被这般关着,教官虽然嘴毒人不太靠谱,对她却一直是很关照的,她眼圈忽然就红了,刘寻握紧了双拳,忽然袖子一甩,一言不发出了石室,将门甩着关上了。 苏瑾有些吃惊地看着刘寻的举动,不知他是何意,方临渊却笑了声:“这是心疼了。” 苏瑾看向方临渊,方临渊看着那双有些茫然的明眸转过来,眼角通红,泪盈于睫,忽然觉得有点笑不出来,他轻轻咳嗽了声,换了英语:“你没有回到我们的时空?” 苏瑾轻轻回答:“没有,我被投放到了过去,就是以前在这个时空执行任务的时候,然后不断被纠错再次投放,最后重置回了这个时候。” 方临渊有些吃惊道:“你回到了这个时空的过去?” 苏瑾点了点头,方临渊慢慢看了她一会儿,轻轻问:“那你见到了什么?” 苏瑾解释:“时间都很短,大部分都是和小时候的刘寻匆匆呆一会儿就又消失了,并没有参与什么,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这边都已过了半年了。” 方临渊顿了一会儿才说:“哦……那小子还真幸运,怎么回到的不是我和你的过去呢?” 苏瑾虽然心情压抑,还是被方临渊这脱线的思维给忽悠地愣了楞,有些恼怒道:“教官你正经些,我并没有和你一起执行过什么任务……你还是想想现在这情况怎么办吧,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们走不了了?” 方临渊笑了笑:“他又不会信,只会以为我是想诈他放了我。” 苏瑾哑然,方临渊忽然笑了笑,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小丫头,愁什么,他又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不会想用美人计让他放了我吧。” 苏瑾深呼吸了下轻轻道:“教官……我发现我喜欢他。” 方临渊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你违反了规定,爱上了任务目标?” 苏瑾迟疑却坚定地说:“是……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时空……会崩溃吧?” 方临渊看苏瑾,她双眸都是纠结的阴郁,显然心情矛盾之极,他失笑:“哪有那么容易崩溃,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拼命想着要穿越了,我们时间还有很多,顺 其自然吧,不要想太多。” 苏瑾一怔,不是本来就是因为时空有要崩溃的危险才把她派来的么? 方临渊看她忧虑的神色,笑道:“不过是吓你这小丫头让你加快做任务的,谁知道你一来就没回去了。我正好有空,就来看看,没想到年年打雁,今年被雁啄了眼,居然失了手,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你刚才说喜欢他?那就享受生活吧,陪着他好了,人的感情哪里有什么天长地久,他大概只是一时得不到你才这样执着,你好好陪他一段时间,皇帝么,那么多女人随着他挑,总有腻的一天的,他现在也还没到三十呢,在我们那年代,大部分男的都没结婚,等他结了婚,搞不好过几年就开始厌倦婚姻生活了,什么七年之痒啊什么的,兴许到时候反而任务有突破,他让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呢?” 苏瑾听着这和严霜一模一样的论调,无语了,方临渊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起来他身材不错,你好好享受吧,小丫头也是时候长大啦,趁着现在还彼此喜欢,做你爱做的事情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尽情享受还相爱的时光,等将来爱意淡去的时候,也没什么后悔的,反正彼此爱过了,记住那些欢乐的时光,不必怨恨,也没什么遗憾,享受属于你的时光。” 苏瑾被方临渊这潇洒大方的言论都惊呆了,方临渊看她怔怔看着他,笑问:“你是怕怀孕?” 苏瑾有些磕巴:“教官你这都说到哪里去了。” 方临渊拍了拍她的手臂:“臂环虽然不在了,你只管放手去做……你这具身体是生不出孩子的。” 苏瑾吃了一惊,看向方临渊,方临渊笑了声:“我来之前看过相关材料包括你这具身体的指标,因为之前受过毒‘药的侵袭,虽然换了一些关键器官,也排毒过,但是已经没办法怀孕了,你只管享受没有后顾之忧的sex吧。” 苏瑾哑然,方临渊悠然道:“最好告诉那小子,这样他要反悔也还来得及。” 苏瑾不再说话,心里却不知为何,之前的担心虽然释去,却油然生出了一股淡淡的遗憾,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方临渊看着她的神色变幻,忽然叹道:“真羡慕他啊……能得了我们小苏瑾的芳心。” 苏瑾耳根热起来,磕磕巴巴解释道:“只是对他的感情有些感动,那天被追杀的那个晚上,他毫不犹豫地替我挡了毒箭,要不是反应及时……我总觉得不能回应他,很对不起他,回到过去的时空,我又看到他一直在等 着我,这么多年……”她不知为什么很想向教官解释她的感觉,不是教官那种轻描淡写的享受人生的态度,她是真的十分谨慎地交付了自己的感情。 方临渊渐渐敛了笑容,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的,不用解释,我们的小苏瑾对感情是非常认真的,不会掺杂任何东西的,平时冷冷清清的,却是一旦爱上,就一往无前的性格啊。” 苏瑾被方临渊这么一赞,反而脸更烧得厉害,忙着转移话题:“我会尽量让刘寻放了你的。” 方临渊笑了声:“其实真的无所谓……被关着才能让我心情平静——好好享受你的爱,苏瑾,做所有你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不要留下遗憾,不必想着我。” 苏瑾走出来牢房的时候,感觉外边的太阳分外亮,她沉默地看着天上的太阳,总觉得今天的教官怪怪的——和之前催着自己走的态度截然相反,每一句虽然都似乎没错,却总觉得和教官一贯的脾气不一样。 ☆、第58章 ????刘寻在外头沉默地站着等她,看到她出来便牵了她的手半揽着带她上了步辇回了隐凤院。 苏瑾一直沉默着,刘寻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嘴唇紧抿,回到床上,刘寻终于忍不住紧紧抱着苏瑾,轻声问她:“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现在回不去了,你只要说,我就信你。” 苏瑾看向刘寻充满期冀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他们二人被困在这里,时空管理局一时半会也不会派人进来,因为毕竟已经有两人存在,就算待到时间拖长发现不对的时候,大概也一时解决不了,因为光仪投放不了人进来,除非他们两人有一人死去,否则暂时是解决不了的,如今倒也只能和教官说的,顺其自然了,刘寻是重要的历史人物,如今他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伤害他,所以要威胁他,很难——更何况,现在她已经很难再理智客观的去看待这个任务了,因为她的感情已经陷入太深。 苏瑾说道:“放了师兄,好么?现在我们是走不了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留在你身边多久,但是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对我很好,你关着他,我心里不舒服。” 刘寻的脸忽然微微放松,他知道苏瑾不会骗他,他抿了嘴,尽力板着脸:“可以,他可以继续当他的龙骧卫,不过……你要当我的皇后。” 苏瑾皱了眉,作为皇后,这是要被写在史书上的——对历史改动有点大,虽然小心处理不一定会造成严重后果,但是将来回去是一定会被审查的……刘寻手微微收紧:“封后大典我会安排,最快的速度——还是你只是想敷衍我?你说的会回应我,难道竟然一个名分都不给我?” 苏瑾迟疑了一下,从刘寻怀中脱身出来,直视他双眼,郑重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清楚。” 刘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脸上肌肉僵硬,嘶声道:“你说。” 苏瑾道:“我……不能生孩子了。” 刘寻一愣,苏瑾依然严肃道:“所以娶我做皇后的事情,你自己考虑好……我并不在意这些名分的,只要你开心就好,但是子嗣方面,因为我中过毒,所以已经不能再孕育孩子了。” 刘寻脸上却慢慢出了个奇异的笑容:“你这样严肃的要说的就是这样的小事?” 苏瑾解释:“你是皇帝……子嗣问题……”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刘寻已经用嘴堵住了她,许久以后才松开,看着因为缺氧而眼睛有些失神的苏瑾:“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什么子 嗣的问题,是你一直在提一直在提……继承者宗室子里头过继个就是了,这算什么问题?” 他强忍着心中的喜悦,仿佛将她的身子揉入怀中一样的抱着苏瑾,半晌又笑了声:“你的关注点总是那么奇怪。” 苏瑾依偎在他怀里,久久才自失的笑道:“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你这样的深情。” 刘寻一把将她横着抱起来:“我会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封后典礼。” 因为得到了答应,第二天方临渊就被从天牢里放了出来,在宫里换了个院子软禁,却能在庭院中散步,也能而衣食住行也全按着上上品供给的。 尚宫局一直有人在源源不绝地送布料、绣样、珠宝进来请苏瑾挑选,而外头册封奉圣郡主之妹三品侍诏苏氏为皇后的旨意已诏告天下。朝臣们虽然愕然,却依然额手称庆,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皇上肯考虑后宫子嗣问题,那就是国之大幸啊!至于是什么身份的女子,那都不重要了。 方临渊轻轻拿起一根金簪眯着眼看:“我还以为他会迫不及待,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要举办一个仪式……不肯轻忽了你——算他识趣。” 苏瑾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方临渊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的,这是我的决定,我是你上司,你是服从我的命令,你放心,真的到回去接受审查时候,你只管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好了。” 苏瑾想到还会有回去的一天,眼神微微一黯,看着那些鲜红华丽得刺眼的红绸,微微有些心疼。过了一会才有些茫然地问:“教官,你执行过那么多次时空任务,就没有动心过么?” 方临渊笑了下:“时空任务常常要在异时空滞留很长时间,所以时空管理局并不干涉私生活,只要不影响公事不留下后患就行了,你何必顾虑那么多?……可惜我的臂环被刘寻那小儿收走了,如今想找女人都束手束脚地,唉,人生苦短啊,及时行乐啊!你放开些享受生活不好么?来,做个最美丽的新娘子吧!可惜这儿没有穿白婚纱结婚的,呵呵。” 苏瑾虽然心事重重,还是被方临渊给逗笑了,她心中被过去那些年受到的教育和条条框框束缚着,虽然因为一时的感动而冲动地回应了刘寻,也并不觉得后悔,却依然觉得背负着沉重的镣铐,没想到方临渊却轻描淡写地几句话敷衍过去,仿佛这真的是一次顺其自然的行动,她只是……顺便享受人生而已…… 她过了一会儿有些踌躇地问方临渊:“如果刘寻一直不 肯纳妃怎么办。” 方临渊转过头笑了笑:“你对他还真有信心。” 苏瑾不说话,她是亲眼见到刘寻在登基前夜的泪水,他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尚且等了她这么多年,已经不适合用正常男人的标准来衡量他了。 方临渊笑微微道:“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不还有最后的办法么……只是风险有点大罢了。” 苏瑾脸色微微变了变,方临渊笑道:“别那样脸色,我可热爱生命着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的,再说男人管得住下半身的太少了,除非他不举,我是不信他的,小苏瑾啊,如今是你用身体去验证伟大的楚武帝到底还行不行的千古之谜了,这可是个神圣的任务,你要认真执行。”他将金簪子在手中旋转着:“等封后大典后,记得让刘寻那家伙将琥珀还给我,让我禁欲简直等于让我坐牢。” 苏瑾深深感觉到自己和教官三观有着极大差距,说不到一块儿去。 封后大典的各项礼节都极快的过了,刘寻很急切,怪异的是封后大典那日要穿的后服和后冠都非常名贵精致和繁琐,却早就已做好,而且正合苏瑾的身材,苏瑾有些奇怪,尚服局的女官只是笑着说这衣服一年前陛下从西疆征战回来就已嘱咐人制作。 苏瑾沉默了许久,想起战场上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恍若隔世,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开始筹备这个封后大典了吗?那当自己离开的时候,他到底是有多担心? 方临渊才走,刘寻后脚跟就跟过来了,这些天他总是盯得很紧,苏瑾其实能感觉到自己的院子周围有无数明哨暗哨,又有宫女全天候地跟着她,不过她倒是能理解刘寻这种缺乏安全感的心理,所以也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亲吻和黏人举动。 刘寻亲了亲她的脸:“快要到大典了,本来应该是宗室里的女眷来给你讲讲一些宗室的规矩,不过听说雍王妃病得很重,宗室里一时也没什么合适的女眷,我让几个太妃来陪陪你吧。” 苏瑾好奇问道:“怎么生病了?” 刘寻并不在意:“谁知道呢,听说只是在拖日子而已了。” 苏瑾有些唏嘘,那梨花院落得了小胖子倾慕拥有国色之姿的少女仿佛还历历在目,历史上的大梁后本来就命不长,看来虽然历史被改变了一些,她还是改不了这早逝的命么?她看了眼刘寻,他身上并无悲色,想来是早就释怀放下了,刘寻看到她以奇怪的目光看他,忽然有些毛骨悚然:“我对她早就没想法了,你别这 样看我。” 苏瑾失笑,问他:“说起雍王,我消失的时间,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刘寻嗤之以鼻:“他被他母后养成了个眼高手低的人,想事情太容易了,他还真以为他说反,那些手下的人就真的会听他的?他打听过几次你的消息,都被我掩盖了,对外只说你在养病而已。” 苏瑾一怔,忽然想起淮王:“那淮王……” 刘寻想起这个,眼神一凛,最后冷哼了声:“我压下去这事了,只说是逆贼借其名头刺君,不过他也有罪,圈着呢。” 苏瑾有些惆怅,知道这已是刘寻手下留情了,刘寻捏住她的手却极为用力:“你知道我看到那信有多生气么?后来我审了淮王,那什么绿袖子,什么口琴,你居然从来都没有给我吹过!” 苏瑾愕然看向刘寻:“没有吹过给你听么?” 刘寻眼中嫉火熊熊:“我还没给你算账呢,那口琴我已收了来,你以后一定要给我吹!” ☆、第59章 ????为着封后,刘寻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就连淮王都被放了出来,夺了封地,只剩下个王爷的空头爵位,给了点庄子、禄米养在京城,宗人府随便找了间王府给他住下。 册后前一天皇帝带着大臣祭了天地和太庙,这次大臣们又都捏了把汗,怕这次的封后旨意又要在太庙出什么岔子,没想到一切安安稳稳,什么都没发生。 封后大典那日天气晴朗,苏瑾一大早起身换了后服,漆黑的长发全都挽起来压了凤冠,凤冠上满满的都是东珠、金玉龙凤,珍珠垂在额间闪亮耀眼,深青近似于玄色的五彩翟纹的衣袍,领、袖、裾有着红色云龙纹样的镶缘,深青蔽膝,白玉双佩,青袜青舄,她身姿笔挺,这样沉重重叠的官服衣饰穿上,她却一直保持着腰身笔挺,丝毫不露疲相,整个人分外雍容华贵,出院子上仪驾的时候,苏瑾看到方临渊身穿龙骧卫侍卫服跟在一旁,因为是大典,礼服分外华丽,他看着苏瑾,眼神复杂,最后终于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吉时到,韶乐中和悠然,太和殿外,晴空万里,文武百官、外邦使臣、内外命妇肃然观礼,苏瑾一身后服沿着红毯款款而上,阳光照耀在她的冠冕上,龙凤栩栩如生,她一脸肃然地跪接了身着玄色大礼服的刘寻亲手递过来的金册和金宝,抬头去看,看到刘寻站在那台阶的最高处望着她,眼睛里似有泪光。他向她伸出手,接住了她的手,扶起她来,转身接受百官朝拜。苏瑾感觉到刘寻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由想起才到这个世界,刘寻牵着她的手步入宫门,那一刻他就已经等着这一天了吧? 刘寻忽然轻轻喊了声:“姐姐,最后喊你一次姐姐,好么?” 苏瑾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刘寻轻轻说话:“真像做梦,好怕梦醒。” 苏瑾有些恻然。 之后便是大宴群臣,刘寻在前朝宴请,苏瑾在内宫接见了以及三品以上的内外命妇朝贺后,便一直在紫宸殿内等着刘寻。 刘寻步入紫宸殿,看到苏瑾已除了大礼服和冠冕,穿着件银红单衣,脸上的脂粉都已洗掉,正在镜前梳头,刘寻过去拿了梳子,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轻声道:“怎么不等我喝交杯酒?” 苏瑾一愣:“有这礼节么?女官们没有说啊。” 刘寻转头去桌上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壶酒,他斟了两杯酒过来,拿了一杯酒递给苏瑾:“这是民间的礼……阿瑾那边婚礼,也是这样么?” 苏瑾想了想电视上 看到的,说:“婚礼总是很神圣的,虽然和你们这不太一样,不过总要有些仪式。” 刘寻伸了手与苏瑾手臂相交,先喝了苏瑾手里杯子的酒,一边又喂苏瑾一杯酒,问她:“仪式是什么?” 苏瑾回忆了下:“每个地方也都不一样……比较普及的应该是读誓词吧,然后交换婚戒,然后亲吻……似乎是这样。” 刘寻眉毛高高挑起,一边却又倒了两杯酒,再次递进苏瑾手里:“居然要在众人面前亲吻?” 苏瑾有些尴尬,刘寻再次和她手臂相交,饮了第二杯交杯酒,刘寻笑道:“这倒是别出心裁,不过我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让他们看到我心爱的女人被亲吻后的美……”又去倒了第三杯酒。 苏瑾再次接过酒杯,脸色微微发红:“怎么交杯酒要喝这么多杯么?” 刘寻道:“一般都是三杯吧,阿瑾那边的誓词是怎么说的?婚戒又是什么?我倒是有兴趣。”一边又喂了苏瑾一杯酒。 苏瑾轻声道:“婚戒就是一对的戒指,男女各一,戴在无名指上,因为传说这里连着心脏,表示对彼此承诺忠贞,誓词么……”她微微觉得酒意上涌,有些头晕起来:“誓词大概就是我愿意嫁你作为我的丈夫,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她回忆着从前听过的誓词,刘寻转过来,忽然单膝跪下,拿过她的手,在她的无名指上套上了一枚白玉戒指,抬头看着她的双眼,轻声道:“我刘寻,愿意娶苏瑾作为我的妻子,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苏瑾感觉到微微眩晕,不知道是太幸福了……还是酒精的作用,她有些懵然地看着刘寻,刘寻笑道:“我问你师兄的,你们那边婚礼的礼节,你师兄告诉我的。” 他一边伸出了手,手心里还握着一枚白玉男式戒指,递给她:“替我戴上,好么?” 苏瑾接过戒指,替刘寻套上,刘寻欺身而上,吻住了他的新娘,久久不放开,苏瑾被他连灌了三杯酒,喝得急了,呼吸急促,再被刘寻含着舌尖缠绵许久,整个人缺氧,更晕了,双眸泛起了一层雾气,眼角都红了,刘寻轻声笑了起来,他就喜欢她被灌醉后的样子,整个人呈现出和清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笨拙娇憨,更何况 那酒还是鹿茸酒,专门助兴用的,他轻轻舔着她的脖子诱哄她:“两边的仪式我们都做完了,该洞房了吧?我的新娘?” 苏瑾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然后脸就烧起来了,脸上酡红一片,艳压桃花。 刘寻急不可耐地抽开她腰间的绸缎,银红单衣很快便滑落了下来,他珍藏了这么久的宝物,终于得以拆封,他需要慢慢品尝。 他扯开自己的衣袍,强健的身躯展露出来,两具年轻的身躯很快叠加在龙床上,幔帐低垂,红烛高烧,苏瑾被刘寻精心准备的鹿茸酒弄得娇慵无力,再被刘寻耐心而持久的安抚下,很快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春水一般喘息着,被刘寻反反复复地索求着,仿佛永无休止的进入和辗转,每一寸肌肤都被反复刺激,舔舐,苏瑾最后只能无力地攀附在刘寻的臂膀上,一次次被动的感觉着刘寻的充斥,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哀求,刘寻却依然没有要罢手的迹象。 这一夜太漫长,对苏瑾来说。 然而这根本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年近三十却都还没有开过荤的男人来说,苏瑾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如狼似虎,而她根本没办法拒绝。因为如果她拒绝,刘寻就会以委屈的目光看着她,然后一再保证只是抱着睡。 然后最后抱着抱着又擦枪走火了,开始只是哀求着用手,然后…… 苏瑾居然一连数日都没能出过紫宸殿,因为真的太累了,最后她忍无可忍,要求见见师兄。 刘寻对她无所不从,自然也同意了。 方临渊看到苏瑾,笑得十分促狭:“可算舍得把你放出来见人了?啧啧。” 苏瑾满脸通红,只是问他:“你最近还好么?” 方临渊一摊双手:“好得不能再好,刘寻把琥珀还给我了,有好几家千金小姐打听我的名字呢。” 苏瑾有些无语,方临渊看了一会儿她的神色:“其实你没什么事吧?你找我来做什么?” 苏瑾咳嗽了两声,她的确没什么事,但是天天对着刘寻,刘寻除了只想那个事,什么都不做,这真太叫人吃不消。方临渊忽然拍膝大笑:“三十岁的大魔法师,哈哈。” 苏瑾被他笑得非常郁闷,把他打发走了,心里想着这样不行,得想个什么法子让刘寻转移下注意力。 “蜜月旅行?”刘寻一听颇有兴趣,“怎么说?” 苏瑾解释:“就是新婚夫 妻出去景色秀美的地方游玩,比如海边啊,登山啊什么的,可以不用工作一段时间,培养感情什么的。” 刘寻想了想笑道:“如此甚好,我们可以去澜清池,那边有温泉,风景也秀美,就在京城郊,很不错。” 苏瑾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出去走走,总比天天关在宫里强。 可惜她想得实在太美了,刘寻很快告诉她,作为一名天分绝高的帝皇,他无师自通的领会了温泉y的真意,并且另外发掘了许多新玩法。 他们“蜜月”了一个月,刘寻依然没有想过要返朝,每日自有专人飞马送奏折过来给他批阅,这种感觉真是太美了。 直到苏瑾有一天从温泉出来晕倒,刘寻才吓了一跳,急召了封太医。 封太医诊脉过后,刘寻听了禀报,久久不言,许久以后才迟疑道:“你确信?皇后说她身体中过毒,并不能有娠的。” 封太医一愣,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道:“臣应当没有诊错。且适才也问过娘娘服侍的女官,娘娘的确这个月的小月没有到,当然,若是再等几个月,应当更稳妥些,娘娘身子是有些虚,但不至于无法受孕,近段时日,似乎又有些操劳了,所以需要好好补养……尤其是……房事方面,千万要禁绝。” 刘寻眉目紧锁,封太医原以为陛下应该会狂喜,没想到他却反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确信皇后的身体能承受怀孕之苦?不会影响她的身体么?” 封太医反复又想了一回适才的脉象,肯定道:“好好调养便是,应当不会影响娘娘身体,只是要万分注意,不可骑马跑动了。” 刘寻紧紧皱着眉,过了一会儿冷声道:“好好开了安胎的药来,另外此事不许泄露……包括皇后,一句风都不许透,明白了?” 封太医满腹疑虑,却仍然恭敬道:“臣遵旨。” ☆、第60章 ????苏瑾并没有昏迷太久,她只是被温泉的热气蒸得有些眩晕,出水以后就软倒了刘寻的怀中。 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已经被换上了温软干燥的中衣,头发被整整齐齐的放在枕边,还没有干透,刘寻正拿着布巾在替她一点一点的拧干头发,睫毛垂着,半掩着眸光,似乎正在出神,居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醒了,眉目间似乎有阴郁。 苏瑾动了动,刘寻仿佛被吓了一跳一样,看到她脸上迅速浮起笑容,仿佛刚才的那阴霾是错觉一般:“你醒了?太医说你身体虚,不能久泡温泉……都是我不好,下次我注意。” 苏瑾感觉到头的确似乎还有些晕,她想起要不是刘寻在水里一直耍无赖地动手动脚,她也不会泡那么久,狠狠瞪了他一眼:“今晚不许再歪缠了,自己去外头睡!” 刘寻笑起来,过来扶起她,有宫女送了碗药进来,苏瑾一看那浓稠的膏状物品就皱了眉:“这是什么?” 刘寻轻描淡写道:“是补药,里头加了蜂蜜甘草,不苦的,封太医说你身体一定要好好调养。” 顿了一会儿,刘寻又试探地问:“封太医说只要好好调养,你的身体也不是没有希望的……”他顿住了,因为苏瑾眉头蹙了起来,有些不赞同道:“我不能要孩子,也确实不能生了,你如果一定想要,那现在还来得及……” 刘寻连忙道:“我并没有说后悔,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能生那是最好的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苏瑾摇了摇头:“我不能在你们这里留下后代,如果我和你生下孩子……师兄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刘寻收紧了苏瑾的手:“方临渊他敢!你还不相信我能保护你么?” 苏瑾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刘寻的手:“是怕你希望落空难受,我们那边的医术比这边好很多,说了不能生,那肯定是不能生的……” 刘寻端过那碗膏药,拿了勺子轻轻舀了喂她:“补养气血的,你还是吃了,对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苏瑾张嘴吃了,果然有些甜味,并不难吃,很快就将一碗药吃尽,宫女过来服侍她起身,穿上外衣,刘寻一直在一旁看着她,看到宫女要将她的头发挽起来,忙阻止道:“不要,散着吧,头发没干,仔细着凉。” 皇帝面前不修边幅是不敬之罪,但是宫女们早就见惯了陛下对皇后的无原则宠溺,便将头发松松的放下,刘寻问她:“肚子饿么?要吃些东西 么?” 苏瑾有些诧异看了看天色:“到吃饭的时候了?” 刘寻摇头:“只是看你晕倒了,怕你肚子饿了。”他细细问了封太医所有孕妇的禁忌事项以及可能会出现的症状,结果却说每个孕妇都不一样,有的会反应极大什么都吃不下睡不着一直呕吐,有的却吃得极多却仍然总觉得饿,还有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如同平常一般。 苏瑾摇了摇头:“我不饿。” 刘寻上前牵了她的手将她引出院子来:“那我们去散散步。” 苏瑾一头湿发散着不舒服,并不想出去,摇了摇头,这时却看到有两个宫女进来,捧着布料样子和软尺等物,看到刘寻和苏瑾连忙下拜。苏瑾诧异道:“这是来做什么?” 刘寻道:“哦,朕叫人替你做些衣服,怕天凉了来不及做。” 苏瑾诧异道:“这离天凉还有好几个月呢,再说前些天封后那会儿,又一气儿做了好多,哪里穿得完?” 刘寻面不改色:“新进了一批好料子,不做白放着也要坏的,你让她们量个身,选点布料就好了。”其实是担心苏瑾身形变化到时候没有衣服穿。 苏瑾虽然对刘寻这样奢侈浪费的习气觉得不赞同,但是鉴于刘寻本人如今迫切需要证明她如今就好好的在他身边,成为了他的皇后,她没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让宫女们给她量身,刘寻则一直斜靠在榻上,打量着她的身子,看的苏瑾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僵硬着让宫女们量完尺寸,随便指了几块布料,宫女们一丝不苟地向她确认了秋装冬装的款式,才下去了。 苏瑾感觉到身体好了些,将头发挽了挽,说道:“前几天看到后山有个猎场?我们去射箭松快松快筋骨吧。” 刘寻脸色微变,笑道:“你才晕倒,太医说了让你好好静养着,射箭的事再说吧。” 苏瑾有些不满道:“回宫这么久,我的晨练都放下了,”一边若有所觉道:“好像感觉胖了些。”又捏了捏手上的肌肉:“肌肉都松弛了,难怪身体会虚呢。”又自言自语:“好久没和师兄对对招了。” 刘寻脑门青筋跳了几下,过去牵了她的手:“我让人排了些新歌舞曲目,听说很是不错,不如我们先去看这个吧,你的身体虚,上次被淮王那该死的放了不少血,气血虚着呢,封太医说了,你气血不调,小日子都不准了。” 苏瑾一愣,她对这个不太在意,似乎真的不准……不过她在时 空里头穿梭那么多次,估计会对身体有影响,有些踌躇道:“真的?” 刘寻肯定道:“是啊,你想想,流了那么多血,朕后来审淮王的时候,恨不得也给他割一刀放放血……而且你那半年根本就没有好好调养,别以后留下后患了。” 苏瑾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旧伤痕,刘寻却伸手揽着她往外走去:“不想散步咱们就去听听他们弹琴去。” 刘寻比较强势,苏瑾留下来本也就是为了让刘寻开心,所以也没说什么,陪着他去了戏台那儿听戏。 一转眼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苏瑾渐渐感觉不对起来,一是刘寻一点都没提过回宫的事,仿佛十分悠然自乐在行宫不用上朝的日子,要不是仍然天天勤奋批折子,还真有昏君的势头了。二是刘寻分外黏她,几乎全天都在陪着她,就是批改奏折,也要她在一旁,仿佛这样才能安心,好在虽然黏人,却终于没有再和刚成婚那段时间,没日没夜的歪缠着只想要那事,大概也是顾及自己的身体,也有可能是终于餍足了,居然晚上真的只是抱着睡觉,什么都没有做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只是糟糕的是每天她都要吃许多奇怪的药膳、炖汤、膏药,说是补气血,当然三餐更是花样翻新,只要什么她喜欢吃的,刘寻就欣喜无限地大加赏赐。 这日再次被填鸭一样用过晚膳后,刘寻陪着苏瑾散步后回到寝殿,便开始挑灯批白天送来的奏折,苏瑾则有些忧伤地站在了落地镜前,她觉得被当成猪一样养了这段时间,她真的懒了很多,早晨居然开始赖床,午后也总是觉得困倦,一不小心就睡到傍晚,刘寻就是不和她去骑马散心,更重要的是,她真的胖了,脸上圆了,双下巴似乎都要呼之欲出了,腰身更不用说,她能感觉到小腹上似乎有了脂肪堆积,连腿脚似乎都粗了些,难道刘寻是唐朝的审美? 她看了看屋里只有刘寻在低头披着折子,服侍的人都在外头,便悄悄地拉起裙子,尝试将腿踢高,她怀疑她现在大概腿力都减弱了。没想到才出腿,正低头批折子的刘寻敏感地抬头看她,大惊失色将笔一掷就冲了过来:“你干什么?” 她被他的紧张样子吓到,单腿站着有些没保持住平衡,身子一歪,刘寻已忙忙地抱住她,她放下腿,有些郁闷道:“我真的太久没有训练了,腿都没力气了,居然站都站不稳了。” 刘寻一边紧张地打量着她,替她整好衣裙,一边道:“你是皇后!又不需要你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好好养着就是了。” 苏瑾有些不悦:“别说我,你也是,太疏于锻炼了,这些日子我几乎都没看到你锻炼,小心以后又变成个大胖子。”一边想起了记忆中见过的小胖子,忍不住去按刘寻的肚子:“我看看你有小肚子没有。” 刘寻每次被提起黑历史都感觉到郁闷:“没有的。” 苏瑾笑着按了按,居然真的肌肉坚硬,不像自己的腰身腹部柔软圆滑,她有些惊奇地继续按了下:“真的没有长肉,你是怎么保持的?” 刘寻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沉了沉:“不要乱摸。” 苏瑾愕然低头,看到薄薄的绸裤下已经隆起……她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也太没定力了……”说起来也有快一个月没有房事,她倒是理解,毕竟自己是他目前的合法妻子么,该履行的义务还是要履行的,她上前抱住刘寻脖子:“奏折批得差不多了吧?我来服侍陛下安歇吧?” 刘寻脸上表情十分忍耐:“没事,你先歇息……我再批一下奏折就好。” 苏瑾笑起来,以为他还顾及自己的身体,她和古人不同,对这事可不觉得有什么羞涩的,依然抱着刘寻主动去吻了吻他的唇,委婉暗示他:“皇后也需要你关注批阅一下呢?” 刘寻不由地想起封太医说的,孕妇可能会在房事上需求比平时要旺盛些,一定要注意克制……过了三个月才好,他脸上五彩缤纷起来:“皇后身体还没有养好……” 苏瑾明明感觉到了小刘寻已经热情地挺枪抵在她的小腹上向她致敬,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扮起清纯来,只以为他是半推半就玩情趣,索性又主动上去吻他:“还是陛下的身体更诚实些。” ☆、第61章 ????刘寻头上密密出了一层汗,他将苏瑾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因为怕压到肚子,双手极尽小心地抚慰着苏瑾,然后替她渐渐解了衣服,看着她这些天养得有些珠圆玉润的肌肤,犹如会发光一般,他侧着身子抚摸苏瑾,去吻她,难耐地蹭着她,苏瑾闭了眼柔顺地回抱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吃惊的睁开眼睛看向刘寻,刘寻脸上有些窘迫,苏瑾嘴角含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他:“没关系……大概是太久没有了,你有点激动……来我们再来好了。” 刘寻嘴角抽了一下,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再来一次会死的,他翻身背对着苏瑾咬牙:“睡觉!” 苏瑾忍着笑,却怕给他造成心理阴影伤害他自尊心万一以后造成习惯就不好了,她抱着刘寻的背轻轻吻他:“没关系的呀,这很正常。” 刘寻脸都黑了,恶狠狠转过来:“你怎么懂这些的?” 苏瑾微微愕然,刘寻却步步紧逼:“说!” 苏瑾哑然失笑:“这个……我们那边和你们不一样……女学生也要上课学习这些的……咳咳,而且信息很发达,到处都有写……” 刘寻却不依不饶:“那你也可以选择不看啊。” 苏瑾被他胡搅蛮缠,却也忘记了那事,只是耐心和他解释,说着说着困意涌上,不知不觉又眼皮沉重,意识朦胧了,依稀感觉到刘寻拿了被子替她严严实实盖好。 过了两天封太医来诊脉的时候,苏瑾悄悄问他:“陛下这些天有招您诊脉么?” 封太医心中一惊,有些结巴道:“娘娘……问此何意?” 苏瑾看他神色,却误会了,抿嘴笑了笑道:“没什么。” 到了晚上同床共枕时,苏瑾悄悄宽慰刘寻:“陛下真的不要太看重那些,其实你都快三十了,不可能一直和年轻的时候一样的,陛下大概是之前太过放纵了,所以一时不太顺利,调养调养就好了,不要太当成一回事,越是紧张在乎……越要……” 刘寻脑门上的青筋急剧跳动,他白天已听封太医说过苏瑾问话,如今被苏瑾当成有难言之隐不行的人……他简直有口难言,他恶狠狠地堵住了苏瑾的嘴巴,过了一会儿才看着在喘息的苏瑾轻声道:“别胡思乱想,我是怕你身体不好。” 苏瑾笑着道:“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我感觉气血比从前足很多,手脚也很温暖,我觉得已经恢复了,明天还是该去晨练一下活动开手 脚了。” 刘寻头疼得很,按住她的嘴巴,看着她因为肌肤微丰而显得分外妩媚的脸,恨不得将她做得第二天起不来身,让她天天不安分! 第二天苏瑾起床,就看到刘寻换了身骑马装道:“来,朕带你去骑马。” 苏瑾十分意外,但依然很高兴,结果到了猎场才发现,刘寻只备了一匹马,他抱着苏瑾侧坐在马上,自己翻身坐上去让苏瑾坐在他的怀里,环绕着她,然后驭马而行,马缓缓的走得极是平稳沿着大路而行,风带着秋天附近稻田的稻香吹了过来,苏瑾十分意外,却也感觉到了刘寻抱着她的温柔,这还是第一次,她便轻轻靠在刘寻的胸膛里,放心地让他带着她走马。 过了一会她笑了笑,刘寻问她:“笑什么?” 苏瑾说:“我想起一句诗:愿为武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我觉得我们俩这样真算得上是醉生梦死了,还真是天地安危国家社稷苍生都和我们无关的感觉。” 刘寻也笑起来:“那这轻薄儿还不够幸福,他还得再有个美娇娘做妻子,才算得完满无缺的一生。” 苏瑾轻轻笑了下,忽然又不说话了,刘寻怕她睡着,逗她:“怎么又不说话了?” 苏瑾轻轻叹了声:“有个美娇娘可还不算完满的一生,还得儿女双全才算完满呢。” 刘寻心中微微一跳,俯首问她:“假设哈,假设我们有个孩子,你希望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苏瑾闭着眼睛陷在他强壮的怀抱里,不假思索道:“男孩好,你们这儿女孩生活太辛苦,再说了,你需要继承者。” 刘寻叹了口气道:“那你想怎么教养他呢?把你一身武艺都教给他?” 苏瑾轻轻笑了声:“我才不教,男孩儿就是要父亲教,等他学会了你的本领,我就告诉他,你父亲就是我教的,哈哈。” 刘寻心里只觉得岁月安然,无限美好,他满怀幸福将下巴轻轻靠在怀里人的馨香的头发上,轻轻道:“那好,那我来教,你只管享受就好。” 苏瑾嘀咕了句:“我也不会教,你们那些经史子集,我可不精通,其实你真的比我知道得多多啦。” 刘寻笑了声:“你终于承认你的男人比你强了?” 苏瑾也笑:“如果能生个像你一样的儿子,我就告诉他,你父亲以前是个小胖子,肚子有那么圆,脸上的肉像包子一样……” 刘寻急了:“你就不能把这些忘了么?” 苏瑾笑得有些发软:“我可就只记得这么一点点,舍不得忘记呢,真不知道以前怎么舍得洗掉记忆的。” 刘寻拥紧她:“有没有可能,不是你自愿的?” 苏瑾否认:“不会,有两名在场证人听我录音表示自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自愿清除记忆的。” 刘寻淡淡道:“我不懂你们那些东西,不过,你若是要证人,我随时可以弄出一百个来证明苏瑾曾经爱过我。” 苏瑾失笑:“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人,那边和我这样普通的人很多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的,哪会有人这么煞费心思地伪造证人来算计我呢。” 刘寻冷哼了声:“所以别回去了,你在我这儿是最特别的。” 苏瑾听着情话觉得心里十分缱绻,转过身抱着刘寻来了个缠绵之极的吻。 晚上洗澡的时候,苏瑾终于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了,她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小腹,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圆润的弧度,皱了皱眉又按了按,深呼吸了一下试图收腹,然而那腹部的肥肉似乎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皱着眉,手指上滑,不对……自己的胸,也变得非常丰满,而那明显凸起的小腹,叫她很难骗自己是胖了,她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惊骇的念头。 她有些慌乱地想,不可能,自己的月经多久没有来了?之前她觉得是时空穿越造成她的身体生物钟紊乱,但是就算紊乱,也不可能这么久一次都没有来过,她穿越回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吧?封后以后一直注意调养,如今吃得多胃口好睡得香,身体好得很,怎么可能没有来过? 她茫然地想,师兄不是说看过自己的体检报告,是不孕的么? 再说了,自己一点孕吐都没有过,她忽然想起论坛上也见过有些孕妇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她穿了衣服,站着转了一会儿,早孕试纸,如果有这东西就好了,她脑海里忽然想起白天刘寻问过她的话,再闪电般地想起刘寻这些日子的反常行为,明明忍得很辛苦却拒绝同房,各种奇怪的膳食补药,还有小心翼翼地陪同…… 她仿佛头上被劈下一道闪电,心中雪亮,刘寻他一定知道! 她一个人心乱如麻地坐在榻上,不知如何是好,刘寻也去洗了澡回来,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儿出神,过去坐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清新的皂香味,笑道:“洗好了?” 苏 瑾抬眼去看刘寻,他刚刚沐浴过,长发披着,下巴下也刚刮过胡子,微微发青,整体来说英俊非凡,她伸出手摸了摸刘寻的脸,刘寻笑问她:“发现你的男人很英俊吧?” 苏瑾轻轻问:“我的琥珀能还给我么?” 刘寻脸色微微变色,仍是微笑着:“你要那个做什么?” 苏瑾想了下道:“那东西不仅仅能避孕,还对身体有好处,我看你老担心我的身体,怕你憋坏了,不如你把琥珀给我,我身体慢慢就好了。” 刘寻哼了声:“不行,谁知道那里头有什么。不行,你乖乖的,太医说你的身体正在恢复中了。” 苏瑾想了想道:“那还是多运动才行,明天我去举举石锁看看?我觉得我的力气应该恢复了。” 刘寻又开始觉得头疼,说道:“嗯可是我刚让人叫了几个变戏法的人来明天给你看看的,以后再说?” 苏瑾直视他的双眼,缓缓问:“刘寻,我是不是有孕了?” 刘寻看向她,脸色平静,仿佛早就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嗯。” 两人久久相对无言。 ☆、第62章 ????苏瑾出神发呆了两天,整个人神思不属,无心饮食,刘寻一直在她身边默默如常,却一字不提孩子的事情,到了第三天上,苏瑾让人收拾行李,对刘寻说道:“我要回宫,见见师兄。” 刘寻握紧了袖下的手,脸上仍然淡淡的:“好。” 回宫的车辇上,刘寻一直不说话,苏瑾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没事的。” 刘寻转过头,捧起苏瑾的脸就用力地吻了下去,这是一个凶恶而狠戾的吻,仿佛发泄着什么一般,苏瑾反手抱着他,眼眶微红,过了一会儿才坚定地对他说:“没事的。” 方临渊这些天在京城里和其他侍卫们提笼架鸟,斗鸡走狗,变着法儿可着劲儿地折腾,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却被一道旨意急召进了宫,他眯着眼睛算了算日子,心下暗自有了谱。 进了紫宸殿,宫人将他引进了西暖阁,就都退了下去,殿里只剩下苏瑾和方临渊二人,苏瑾端坐在座椅上,穿着件宽松的银红衫裙,前襟系着深红的丝带长长垂下,整个人肌如凝脂,气色极好,原本那带了些英气的眉目如今也柔软妩媚起来,方临渊一见她就笑起来:“蜜月如何?开心么?” 苏瑾凝视了一会儿方临渊,低声道:“教官,你为什么要骗我不孕?” 方临渊十分惊诧道:“报告上的确这么说啊!不信你回去看!” 苏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临渊却笑道:“怎么……难道你怀孕了?” 苏瑾忽然站了起来,向方临渊跪了下来,方临渊一愣,敛了笑容上来扶她道:“怎么了?” 苏瑾抬头看他,轻声道:“教官,我想留下来。” 方临渊扶不起她,蹲了下来:“起来吧,咱们又不是古人,有话好好说,犯不着这样,如果你真的有孕,这样会影响宝宝的。” 苏瑾轻轻道:“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想留在这儿,教官,求您帮我。” 方临渊轻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 苏瑾道:“我让刘寻还你时空仪,你回去上报,就说我已牺牲,时空也已导正,刘寻已有孩子,反正刘寻现在娶的女子,也只是一个叫苏瑜的我杜撰出来的名字而已。” 方临渊看着苏瑾的脸,轻声道:“这样你将永远都不可能回去了,你想清楚了?万一将来这男的负了你,他是皇帝,在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你将无处可依。” 苏瑾坚定道:“ 我相信他,我也相信我自己。” 方临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丫头长大了啊。” 苏瑾渴盼地看向方临渊:“教官……” 方临渊手上使了点力,将苏瑾扶了起来,压着她的肩膀坐回去:“我答应你。” 苏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教官虽然吊儿郎当,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却十分严谨冷酷,从来不会留情,她今天也是无奈之极,只想尽力一求,实在不行,还有下策。 方临渊笑道:“我若不同意,你只怕就要诈死了吧。” 苏瑾脸一红,方临渊轻轻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法犯法的帮你?” 苏瑾有些迷惑,她确实想不通,从天牢那一次见面,她就一直觉得教官很奇怪,方临渊淡淡道:“这是你第二次为了要留下来而求我。” 苏瑾睁大了眼睛,方临渊道:“你久久不返,时空管理局每隔一段时间便试图投放援助人员,后来终于成功,我过来接你,你已垂危,却始终没有返程。我来接你后,你才开始准备返程事项,然而一切都布置好的那一天,你同样也是带着病躯,跪下来求我,说不愿意回去。” 苏瑾脸上表情十分难言,方临渊轻声道:“问你为什么你不说,只说觉得累了,不想再执行时空任务了,觉得已经活够了一辈子,希望就那样死去。你的身体已经十分破败,当时我认为你是因为在异时空滞留太久,又因为身体出了问题,心理已经出现了问题,无法抽离角色,因此我没有理会你的要求,强行将你带了回去……之后你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几乎无法执行任务,心理医生给出了清除时空记忆的建议,因为你已经严重受到了干扰,之后……你提出了申请。” 苏瑾睫毛垂下,微微颤抖,方临渊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头发:“你这是第二次要求留下了,我就徇私一次吧,你以后就要忘掉你的身份,完完全全只能按照古人的规则来行事,绝对不可干扰历史进程了,否则时空一旦出现异变,会引起时空观察者的注意,只是你体内的感应器要取出来了,你如今是有孕了吧?” 苏瑾轻轻嗯了声,方临渊笑道:“果然是为母则强,就是不知道你能受得了不了。” 苏瑾轻声道:“没问题的,这些天我身体还不错,孩子很乖,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方临渊笑了笑,以惆怅的目光看着苏瑾,过了一会儿轻声道:“真羡慕刘寻那小子啊。 苏瑾脸上微微红了,方临渊叹道:“事不宜迟,准备好麻药和匕首针线来,我替你取出来吧。” 苏瑾嗯了声。 刘寻在前朝接见大臣,他不回宫还罢,一回来就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被大臣们抓住机会求见,另外一方面他也怕回后宫,见到苏瑾的决定。 他怕极了,以至于遣散了大臣后,他依然还在御书房内徘徊着,不敢知道结果。 侍卫来报:“皇后娘娘传了太医院的封太医,另外叫准备止血的药,热水,干净的棉布。” 刘寻握紧了手,手心被握出了血痕,他身体微微颤抖,许久以后才吐字:“照皇后说的办,给封太医传旨,说一切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办,不必再请旨了。” 太阳一寸一寸的落了山,御书房也渐渐暗了下来,他却没有让宫人掌灯,只是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一个人默默发呆。 许久以后,有侍卫来报:“方侍卫已经出宫,封太医也回了太医院。” 刘寻身体微微一颤,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紫宸殿的寝殿走去。 才进寝殿,他就闻到了血腥味,他的脸一白,仍是缓缓地往里头内殿走去,苏瑾正躺在大迎枕上,合目歇息,脸上有些苍白,唇色淡薄,刘寻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握苏瑾的手,她的手很凉,苏瑾睁眼看到他,露出了个笑容:“你来了?”便要起身。 刘寻按住她:“不必起来,你好好……歇息。”他以为他已经做够了心理准备,然而一开口说话,他居然没有忍住,心中剧痛,泪水扑簌地落了下来,连忙用袖去拭去。 苏瑾看他落泪,有些懵,拿了袖子去替他擦拭:“你这是怎么了?” 刘寻勉强露了个笑容:“没什么……朕……我……有点难过,不过没什么……你还在就好……朕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只要你在……”他的喉咙忽然哽住,苏瑾听他语无伦次,本来还微笑着,渐渐收了笑容露出了诧异,过了一会儿眼圈也红了,伸手反握住刘寻的手:“你以为……我们的孩子没了?” 刘寻一愣,心下升起一丝希望:“不是么?他们说你要了止血的药,传了太医……” 苏瑾拉着他的手过来按在自己腹上,眼睛微微发红:“好好地在这里呢。” 刘寻心下升起不可置信地狂喜:“真的?你……留下他了?” 苏瑾含着泪水笑了:“师兄答应了,回去就上报说我已死, 你明儿将臂环还给他吧,还有我的臂环,一齐都给他,他会离开这里。” 刘寻仍然不敢置信:“那你传太医做什么?还有这血腥味,你哪里受伤了?你师兄伤了你?” 苏瑾握住他激动的手:“是我身体里,有样东西,组织……会根据这个定位我的位子,判断我是否死亡,所以适才取出来了,师兄替我取出来的,封太医一旁打的下手。” 刘寻大悲大喜一时反应不过来,茫茫然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你可以留下来为我生孩子了?” 苏瑾微微点了头:“师兄说会帮我。” 刘寻伸出手臂紧紧抱住苏瑾,仿佛借此得到确认,苏瑾却嗳哟了一声,右手臂颤抖了下,刘寻连忙松了手:“是这里么?这里有伤口?”一边忙着揭开衣服要看伤口,一边又醋意翻腾:“为什么不叫朕帮你娶?竟然让那匹夫看了去!” 苏瑾哭笑不得,看着刘寻脸上欣喜若狂的神色,眼睫毛还带着泪珠,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哪怕将来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哪怕将来会被逮捕遣返上军事法庭,她都不会后悔。 ☆、第63章 ????方临渊第二日就走了,耀眼的光门中他笑着和苏瑾挥了挥手,然后渐渐消失了。 苏瑾有些落寞,刘寻抱紧了她。仿佛七仙女的传说一样,他扣押了仙女的羽衣,强迫仙女留下和他生了孩子,然而他仍然无时无刻不活在随时可能天降神兵来将妻子带走的恐惧中。 他有时候会怀疑方临渊是故意骗苏瑾以便离开,苏瑾安慰他:“师兄这人虽然一贯吊儿郎当,但是从来不会轻许诺言,这样的事情上,他可以抓住我来威胁你,不会欺骗我以离开。” 刘寻不以为然,却也只能相信妻子做出的决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风平浪静,他总算略略放下了心。 苏瑾则全心投入了对自己腹中胎儿的关爱中,她每日坚持听教坊来人的曲乐,命人给自己读诗歌,专门设了一间殿堂,里头挂满了各色书画,每天都要去一遍一遍的看,然后每天清晨坚持散步,抚摸着肚子柔和地和孩子说话。 刘寻渐渐感觉到了不满,皇后的全力以赴地对自己孩子的珍视让他完全受到了冷落,加上自从她知道怀孕后,连刘寻亲亲摸摸的福利都少了,因为她怕撩起他的火来不好收拾,更怕一不小心对孩子不好,这还罢了!她让自己游泳给他看,射箭给她看,又让宫廷画师来给皇上绘制小相,把他射箭骑马的小相挂在寝殿里。开始他还暗自高兴,没想到某天她吐露心声,原来她觉得怀孕的时候看过好看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相貌,孩子就会是什么相貌,所以她要多看看他! 虽然她对他的相貌给予了充分的高度的肯定,但是,这怎么这么叫他不舒服呢!这简直是……欲求不满和自己亲生孩子吃醋的皇帝一个人在御书房里生闷气,高永福在一旁覷着帝王的面色,尝试着建议:“其实皇后娘娘也是第一次,没有经验,难免有些紧张小心过头了,不若让生过孩子的命妇们来和皇后娘娘聊聊天,解解闷。” 刘寻皱了皱眉道:“皇后娘娘这胎着紧,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露的。” 高永福笑道:“娘娘如今身形未十分明显,只说是问问些孕育孩儿的经验,命妇们未必就敢乱说乱猜的,再说了奴才听说孕妇心情容易抑郁,娘娘又是个好动的,若是总这么在宫里圈着,只怕对孩子不好。” 刘寻锁眉沉思,过了一会儿霸道道:“不成,此事不许再提!” 高永福笑道:“如今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之后是万寿节,陛下您的生日要到了,再下去便是冬至、过年,这 宫里的大宴祭祀,从前陛下没封后,都是礼部商量着内廷六局、内务司办着的,如今不同以往,娘娘若是不参加,这外头难免会有猜疑。” 刘寻有些不快道:“细务一律不许扰了皇后,仍是按从前的办着,只是名义上需得说是皇后操持的。” 高永福躬身道:“奴才遵旨。” 苏瑾那边也正听到人来禀报:“袁尚宫带着尚仪局的几位尚侍求见娘娘,说是要商讨中秋赐宴及万寿节的事。” 苏瑾一愣:“万寿节?陛下的生日要到了?” 宫女躬身道:“是,陛下万寿节是八月十八,紧跟着中秋,往年都是一块儿庆贺的,只去年正遇上西疆不安宁,所以陛下没让办。” 苏瑾抿嘴一笑:“好吧,让她们进来吧。” 这袁尚宫她也知道,年约三十,性子极为严谨,前些天封后大典,她带着六局的女官,和外头的礼部筹办的,因为刘寻有命,所以女官们全程指点陪同,她只需要知道怎么做就行,顺利度过了封后大典,她对袁尚宫还是颇有好感的。 袁尚宫已穿着女官服带着几位尚侍快步走了进来,她是三品尚宫,一直是后宫六局的最高女官,打理着内廷女官诸事,然而陛下跟前历来不用女官,后宫又连个有品级的后妃都没有,竟是让内监那边的十二监牢牢地在内廷占了上风,女官这边的六局减到极简。自苏瑾来后,这个御前三品侍诏却一直深居在紫宸殿内,仅在御前听用,不受六局指派传唤,她连人都没有见过,到后来直接便从侍诏之职一飞冲天直接封后,她这六局尚宫第一次受重用,就是这封后大典了,按例六局六尚二十二司,在立后后,全都由皇后总管,皇后封后按理应当到坤和宫居住,六局女官尚侍应当每日到坤和宫请安回事。没想到陛下却直接让皇后在紫宸殿与皇帝一同居处,帝后寝食居处合一,这可是楚朝历代先祖没有过的荣宠,想必也是因为后宫无别的后妃的缘故,只是很快刘寻又带着苏瑾出了宫,去澜清行宫一住就是两个月,后宫诸事依然无人主持,虽然往年都是她们与外头礼部、光禄寺那边商量着办了,今年可不一样,她不敢再越了皇后行事,因此皇后才回宫,她这就赶着来求见皇后了。 袁尚宫一边心里想着封后大典见到皇后的性子,倒像是个和气的,又深得帝宠,只不知能不能压服住人了,一边上前给苏瑾见礼。 苏瑾温声道:“请起,赐坐,袁尚宫今日来是为了中秋宫宴及万寿节大宴的事情么?” 袁尚宫在座位上微微侧身挨着坐了,又站起来回话道:“正是此事,中秋历来宫里是要赐宴的,往年因内宫无主,所以只是前朝赐宴便罢了,今年皇后娘娘在,那便要内宫也要赐宴内外命妇,此一则,二则万寿节乃是和正旦、冬至一样,是每年的大宴,去年因西疆不安定,陛下吩咐免了,今年陛下立后,又是国泰民安,礼部那边已传了话进来,今年必是要大办的。” 苏瑾想到为刘寻庆生,还是很有兴趣的,便问道:“这些事情不都有相关司局在办理了么?不知尚宫来是有何章程?” 袁尚宫正色道:“娘娘统领后宫,十二监那边到现在还未来和娘娘讨个章程,此实在大不该,此事那边的钟鼓司与六局的教坊司,再礼部的光禄寺,宴席的干系最大,内宫这边的乐歌、饮食、内外命妇的座次,哪一样不要娘娘过目?再则,陛下登基以来,一贯简朴,后宫人手大大不足,历年大宴,哪次不是要早早筹划排班,分派任务,可着预算采办,若是到了时候才办,定是来不及的。” 苏瑾听着就觉得繁琐,她毕竟不熟悉这些具体礼仪,只好问道:“那历年都是袁尚宫负责的?” 袁尚宫摇头:“奴婢不过是总管六局事务,这还有十二监、光禄寺那边的干系,奴婢位卑,哪里能统办?历年是雍王妃领了差使办的,也只是安抚安抚内外命妇罢了,如今听说雍王妃病重,想是难以应诏了。” 苏瑾蹙眉,却听到外头有人通报:“高公公来求见,说是有皇上口谕。” 苏瑾忙道:“快请。” 高永福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给苏瑾行礼,苏瑾忙道:“公公起来吧,有何贵干?” 高公公一眼看到袁尚宫在,笑成一朵菊花道:“袁尚宫在那就更好了,陛下有口谕,娘娘大病初愈,中秋、万寿节诸事,按旧年例办,杂事细务就不要扰了皇后娘娘了。” 袁尚宫等人早立起来恭恭敬敬地听,听到口谕后,苏瑾笑道:“我正头疼呢,只一桩,适才袁尚宫说的事涉好几个衙门,所以需要个人统管起来,历年据说是雍王妃办的,今年却如何?” 高公公连忙道:“娘娘多虑了,此事袁尚宫是办事办老了的,自然熟悉其中关节,这些都是有老例现成在的,外头又有礼部节制着,出不了大错儿,娘娘只管指派一人,拿了您的手令以您的名义统派便是了,十二监和六局这边自然俯首听命,无不听从的,最后关节让娘娘过目便好,哪里需 要娘娘亲力亲为殚精竭虑呢。” 苏瑾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她看向袁尚宫,其实袁尚宫本也就是等这一句话,以节制十二监,自然低头道:“娘娘决定便好。” 苏瑾便道:“那就请袁尚宫统派此事吧。” 袁尚宫道:“还请娘娘懿旨,若是奴婢有些老例不明的,奴婢可出宫去雍王府求教雍王妃。” 苏瑾奇道:“不是说病得很重么?” 袁尚宫道:“前儿听说,雍王府请来了个神医,十分礼遇,竟是让雍王妃清醒过来了,听说御医去看了,都在称奇呢。” 苏瑾心中掠过一丝疑惑,看了高永福一眼,高永福俯首,显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将会向刘寻禀报。 遣退了众人,苏瑾十分疑虑,雍王对这个雍王妃毫无尊敬,前些天又闹下那等丑事,雍王只怕巴不得她死,如何会为了他大费周章请神医?可惜的是臂环等物都已被教官带走,只留了些药品给她,她如今已不能再窃听雍王那边的动静了。 ☆、第64章 ????晚上苏瑾见到刘寻又忍不住说起雍王妃这事,刘寻道:“听说了,那神医听说是毛遂自荐的,雍王还给我上表推荐说听说皇后娘娘玉体不安,建议让神医进宫看看呢,我直接置之不理了。” 苏瑾说道:“雍王到底是个隐患,你还是要放在心上,不可轻忽了。” 刘寻笑了笑抚摸苏瑾的头发:“睡吧,有朕在呢。” 苏瑾闭了眼,才一会儿似乎就已睡着了,刘寻白天忙于朝政,很快也睡着,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苏瑾起身,他倏然警觉,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苏瑾有些尴尬看着他:“我……忽然非常想吃蛋炒饭。” 刘寻整个人都无语了,他起来道:“朕叫人弄。” 苏瑾迟疑了一会儿道:“前儿才听袁尚宫说,宫规是过了时辰就不要叫东西了,开了例会不太好吧?” 刘寻嗯了声道:“这是先祖定的,原是怕各宫主子临时起意叫了吃的,以后御膳房夜夜都要备着怕再叫,无端端要支出许多银钱,再则宫里一贯不生明火,怕起火,因此夜里做饭也慢,你现在情况不同,再说了朕给朝廷做了多少功绩,如今朕的皇后怀孕想要吃口蛋炒饭,难道还吃不着?” 苏瑾看向刘寻,有些尴尬地笑:“我也不想添麻烦,就是觉得吃不到就非常难受,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就特别想吃蛋炒饭,蛋要嫩的,饭要老的,里头还要放葱花的。”这会儿苏瑾怀念起未来现代化的厨房设备了,蛋炒饭开个天然气,几分钟的事情,如今还要兴师动众,她颇觉惆怅。 刘寻转过脸亲了亲她的额头:“先睡一下,朕出去叫人做。”他们俩一贯寝殿内室内是不让人值夜的,因为苏瑾无论如何受不了和刘寻相拥而眠的时候床下有别人睡着,因此只有外间才安排了人值夜,要叫人就得亲自起身去叫。 苏瑾嗯了声躺了下去,刘寻起身叫了外头值夜的人出去御膳房传旨。 结果待到御膳房急匆匆做了送进来,刘寻却发现苏瑾已又酣然入睡,面容恬静,睫毛纤翘,他笑了声,命人端下去温着,过来悄悄地在苏瑾身侧躺下。 第二天起床,苏瑾十分沮丧,她一贯自律,从来没想到自己也成为一名如此矫情娇气的孕妇,刘寻笑着拥着她道:“这不怪你,都怪我儿子贪吃,将来等他出来,我打他。” 苏瑾很是悲观道:“这还有好多个月,都这样怎么办。”她清晰地记着昨晚那想 吃蛋炒饭的欲望,简直是吃不到嘴那就抓心挠肺的感觉,她忽然想起从前那些论坛上别人抱怨孕妇作的帖子,她们一定没有经历过这种一定要吃到那样东西的感觉。刘寻道:“没事,朕让人在紫宸殿里设个小厨房,调几个小太监轮流值守便是了,你平日爱吃什么的只管说好,这样也快,昨夜就是他们一层层传,做得慢了。” 苏瑾叹了口气:“我现在想吃樱桃。”好想念未来超市的反季节水果和蔬菜,从来没有注意过什么时节吃什么水果,因为一年四季世界各地的水果,都能买到。 刘寻脸色有点难看起来,这都要中秋了,他毕竟不是主宰万物的天帝,命令不了樱桃结果,苏瑾转过脸亲了亲刘寻:“我就随口一说……没让你千里送荔枝。” 刘寻想了想道:“想是有蜜煎的樱桃,我让御膳房找找,或者立刻去采买。” 苏瑾摇头:“别了,兴师动众的,兴许到时候我又不想吃了……你还记得从前丁皇后怎么陷害你的么,如今我们身居高位,还是别太任性了,到时候被御史参你科敛扰民。” 刘寻脸色有点不豫:“朕天下之主,难道反而不及民间富翁供养娇妻?” 苏瑾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不如么,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披被。皇帝这职业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 被比成几样禽兽的刘寻黑着脸出去上朝了,他忽然觉得苏瑾肚子里头的儿子真的早点出来的好,赶紧养大了,他就能卸任了,天天抱着苏瑾逍遥去。 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作为皇帝,晚婚晚育的代价就是延迟退休。 苏瑾那边则得到了尚膳监赶紧送过来的鲜藕、荸荠、橄榄、柑橘、甘蔗、石榴、柿子、雪梨、鲜菱等十数样时令鲜果,又有蜜煎樱桃、槽笋、糟鱼等数样小菜来。 正好如秀得了许可进宫来拜谒她,原来如秀也已怀孕,刘寻想着虽然不能让外命妇知道,如秀一直口风很紧,如今也正怀孕,恰好让她进来陪陪苏瑾说话,省得苏瑾发闷。 苏瑾很是意外,连忙叫人拾掇了一篓子的鲜果小吃要给如秀带回去,又拣了些布匹尺头赏她。 如秀一边拜谢一边高兴得落了泪:“还以为侍诏……娘娘出了什么事呢,一去就没回来了……后来年龄到了,陛下开恩还是放了我出去嫁人,如今过得还好。“ 苏瑾看着她微隆起的肚子,笑 道:“听说就嫁在京里?是个侍卫?” 如秀含羞道:“嗯,就是那次和娘娘出巡认识的。” 苏瑾真心替她高兴,一边问她:“怀孕的感觉如何?可有特别想吃什么东西的感觉?” 如秀点头道:“不错,有时候半夜就想吃包子,还就得街口的那一家老王家的肉包子,趁热的才行,折腾得一夜睡不好,天才亮就把我那口子推醒,让他去买包子。” 苏瑾终于找到相同症状的,连忙继续追问:“总这样不行吧?” 如秀羞涩笑道:“这有什么的,也就几个月的功夫,我们家那口子才高兴呢,都说这样的孩子才长得好,将来吃得开,就是公公婆婆,也无有不满的,只说想吃什么尽管说。” 苏瑾释然了些,又追问:“可还有什么怪症状不?” 如秀皱眉想了下道:“晨起会抽筋儿,很难受,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苏瑾了然,这是缺钙了,指点她:“你去弄多些骨头汤、鱼汤喝了,多晒晒太阳。” 如秀笑道:“奴婢回去就试试。”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打量了下苏瑾,发现她一贯笔直的坐姿有了改变,有些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腰部还放了个圆枕垫着,而衣物也一改从前胡服为主的打扮,而是一身宽松的高腰襦裙,她悄悄道:“娘娘这也是有了?” 苏瑾微微笑了笑,如秀真心替她高兴,连忙道:“娘娘要多吃,但也要注意走动,莫要养得太大了,到时候吃苦头。” 苏瑾点了点头,想起一事,问如秀:“雍王府那边的神医,你可听说了?” 如秀道:“听说了,我家那口子还说若是我生产,花点钱托上关系也要去请那神医来家里坐镇呢,听说那是神医谷的传人,神仙一样的人儿,我就没让他乱花这个钱,多少妇人田头干活都能生呢,我就不信生个孩子还能难倒我,白花那冤枉钱,再说还是个男先生。” 苏瑾关心问道:“可知道姓名来历?雍王妃是如何被救活的?” 如秀道:“雍王府那边有个小姐妹从前和我有些交情,回来探亲的时候和我说过,听说是到雍王府自荐的,雍王一听是神医谷来的就大喜,请入内替王妃治病,才三天就让王妃清醒过来了,据说还在调养身体中,雍王十分高兴,厚厚赏赐了他一番,如今那神医是声名鹊起,京城许多人家都要请他去看看,有传说治好了安国侯爷多年的老寒腿了。” 苏瑾点了点头 道:“你注意和你那个小姐妹保持联络,多打听些消息……尤其是雍王妃如今怎么样了……随意些,不必刻意打探。” 如秀并不问为什么,只是欣然道:“没问题,不过她只是负责杂活的小丫鬟,知道得不多。” 苏瑾笑着摇头道:“若是知道得太多才麻烦了,你们没经过训练,乱打听反而招麻烦,就知道你们该知道的就行。” 如秀笑道:“娘娘如今和从前变了许多。” 苏瑾有些惊讶,如秀道:“从前总是说话很少,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儿,随时要走的感觉,诸事都不挂心不讲究,要求也很少,只对陛下关心,如今娘娘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说话也轻快了,嘴角总是忍不住带着笑,也更关心奴婢们了。” 苏瑾有些窘迫道:“从前……是我的不对,没有好好关心你们。” 如秀连忙道:“奴婢不是责怪娘娘,娘娘从前倒像是那纸片上的神仙儿,只是如今才觉得娘娘更亲近,更接地气儿了,倒好像纸上的神仙带了烟火味了。” 苏瑾被她这比喻说得笑起来,直到送走了如秀,晚上和刘寻吃晚膳时,她还一直想着如秀的话,又想起她穿越回时空时经历过的事情,忍不住问刘寻:“你觉得我变了么?” 刘寻正给她夹了只水晶羊肉饺,一愣,有些不解其意,苏瑾回想了一会儿道:“你从前埋怨我,从来不解释,不和你坦白,也不会对你轻易发怒。” 刘寻呆了一下,苏瑾又道:“还有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刘寻沉思了一下,看向苏瑾:“不是变了,是和你刚来的时候有点像了。” 苏瑾愣了下,刘寻道:“不是说这一次你洗掉记忆回来,是当年你刚到体仁宫照顾我的时候,那时候你表面上恭谨,其实私底下和我挺自在轻松的,经常逗我笑,给我说笑话说故事,似乎对未来充满信心,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后来渐渐你越来越沉默,话越来越少……可能……可能也是后来我有些急躁,我们之间有些不愉快吧,不能怪你,我当时应该也给了你很多压力,十年,实在太长了,我来不及变得成熟,你却已失去了天真。” “现在的你就有点像那时候,肯和我说心里的想法,肯抱怨我调侃我,肯向我提一些过分的要求,其实我不太明白,你现在到底是记起了多少事?” 苏瑾含糊道:“没多少。” 刘寻哼了声,有些不 悦,给苏瑾夹了块她不爱吃的羊肚,她皱了眉头,她从来就不爱吃内脏,刘寻道:“吃什么补什么,吃这个有好处,你好好吃了,对孩子有好处。” 苏瑾勉强自己吃进去,眉目都皱起来了,刘寻忽然笑起来:“我更喜欢现在的你,像是终于把自己交给了我,还没有经历太多苦难和猜疑,喜怒哀乐直截了当,而不是从前那样难以捉摸,郁郁寡欢,凡事无所求的样子” ☆、第65章 ????袁尚宫自从得了皇后的手令,底气足了,雷厉风行,一口气将事情都分派了下去,各处都不敢掠皇后之锋,自然是都恭恭敬敬接了任务,便是十二监那边,有高永福提点着,自然也都毕恭毕敬,无不遵从,一时袁尚宫登时觉得扬眉吐气,走路都是带着风。 这日她分派得宜,想到听说雍王妃病愈,想着毕竟历年来在宴席上有些来往,自雍王妃病后,因在深宫内当差,刘寻是个不喜内宫外官交结的,因此禁宫内当差的无不谨慎小心,她如今大病初愈,自然该去探望探望,顺便请教一下其中关节,她毕竟头次在皇后面前露脸,断不肯失了脸面的。一念及此,她果然向紫宸宫那边告了假,给雍王府递了帖子,一大早便带了些补品过去给雍王妃探病。 进了王府二重门正院内,袁尚宫才进门便已感觉到院子内和往时大不一样,奴婢成群肃立在窗边廊下,个个俱是屏声静气,一声儿都不出,看到她来也只是曲膝行礼,然后迎她入内,十分恭敬。 她颇为纳罕,毕竟雍王妃不受雍王待见已经数年,王妃不过是有个名头在,她往年也曾来这院子过,却看得出奴仆们多有散漫之举,来迎接的丫鬟一路将她引进内室,她更是称奇,从前雍王妃好富贵喜时新,屋内多宝阁上总是满堆砌着名贵器皿书画,如今却收拾一新,几上仅摆着一个美人花觚,斜插了几枝莲花,宣炉内焚着香,却丝毫不同那些烟气大的俗香,只觉得冷香扑鼻,氤氲满室,案上摆了几部古书,壁上斜挂一囊古琴,收拾得十分幽雅洁净。 她心内暗暗点头,从前雍王妃她只觉得少了些雅气,如今看来,大病过后,竟似和从前大不同了,走到内室,榻上正坐着一绝色女子,穿着一袭素罗长裳,袍宽袖大,越发显得窄肩秀颈,弱不胜衣,面上脂粉不施,仅戴着一套素银嵌宝的首饰,银莲耳坠衬得一双眼睛明澄如秋水,整个人神情沈静,气度高华,袁尚宫连忙上前行礼,心内却大吃一惊,这雍王妃从前只觉得丰容靓饰,其美流于其表,如今看来竟如同被琢磨过一番,从内里透出美玉莹光,真正堪称国色之姿了! 雍王妃笑道:“袁尚宫请起,今日如何有空来看我?” 袁尚宫连忙道:“原听说王妃前些日子病重,因宫内封后,人手少,奴婢忙得不可开交,竟不曾告得假来探病,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听说王妃竟然得遇神医,奴婢正是来贺喜王妃娘娘玉体康健的,还请娘娘勿怪。” 雍王妃笑道:“贱躯不足挂齿, 劳尚宫惦念了,宫里有喜事,尚宫得陛下看重,身负重任,又处禁苑内,自然是不能来看我,以免冲了喜气,我如何不知?尚宫今日能来看我,已是感激涕零了。” 袁尚宫连忙谦虚了几句,雍王妃又笑问:“我一直病着,竟未能朝贺新后,不知娘娘脾性如何,尚宫是娘娘身边人,深得娘娘倚重,还请多提点几句,来日我等入宫,也免得犯了忌讳,触怒娘娘。” 袁尚宫面上微微有了得意之色道:“皇后娘娘自然是端庄稳重,德才俱胜,奴婢不敢妄议中宫,只皇后待人极为和气,并不爱为难人,如今又颇为倚重我们六局,中秋及万寿大宴都交由了我统办,今日来正是要向王妃娘娘请教筹办的心得,省得到时候有什么事没考虑周详,出了差错,在皇后娘娘面前没了脸。” 雍王妃笑道:“尚宫是办事办老了的,如何还这等谦虚,我这边也都是按着旧例办的,都是萧规曹随,岂敢胡乱做主?如今宫中有了主子,又和我那时候不一样了,尚宫正是有懿旨在手,又历来是个精明能干的,定是办得比往年更好。只一桩,历年我办的时候就想提的,这宫里层层克扣,银钱支得不少,办出来却很是菲薄,仅以就筵宴酒饭为例,一碟肉不过数两,骨居其半,饭皆生冷不堪食,酒多掺水淡薄无味,冒支官银短少斤两之事难以禁绝,更不要说还有女乐等事了,我不过是个王妃,王爷也无正经差事在身上,我如何敢说?不过是都由着他们欺瞒主子罢了,这一场大宴下来,十多万两银子是要的,百官仍然怨言满腹,可怜我又和谁诉苦去?如今皇后娘娘深得帝宠,又是头一遭儿主持内宫宴席,袁尚宫若是不好好替娘娘参详这其中关节,只怕又要被下头欺瞒了去,影响娘娘威信,你们六局恐怕将来也没脸。” 袁尚宫听她句句说到自己心上,不由听住了,连忙追问最有可能欺瞒之关节,雍王妃少不得列举了几项,如宴席所用器皿,报了损实际被侵吞的,女乐中间班头层盘剥了的等等,袁尚宫听她说得十分内行,心内已是信了,慌忙问对策,雍王妃少不得又教了她几招,叫下头的人没法子欺瞒的,袁尚宫一时大喜,二人计划了一番,颇为周详。 正谋划时,只见雍王妃的侍女过来道:“王爷在外头命人送了来几篓子肥蟹,说是今日在庄子上看到觉得好,连忙叫人送了来,又叮嘱娘娘大病初愈,螃蟹性寒不可多吃了,只是爱赏人送人都随娘娘。” 雍王妃嗔道:“既说大病初愈不许吃,如何又巴巴的送来馋人,真是的。” 一边又抬头对袁尚宫笑道:“正好袁尚宫来访,且带一篓子回去。” 袁尚宫连忙摆手笑道:“不敢,如今宫内查的严,竟是不许夹带的,多谢娘娘美意了,只是当真不能。” 雍王妃道:“是我疏忽了。”一边对侍女道:“一篓子送去给高神医那儿,另外库里把王爷前儿带回来的那几样时样妆花缎拿来给袁尚宫。” 袁尚宫连忙称谢后又笑道:“王爷真是对王妃情深意重,难怪玉体康复了。” 雍王妃笑了笑并不接话,袁尚宫看那侍女是个新面孔,不见昔日不离雍王妃的李尚宫,有些疑惑道:“怎么李姐姐不在娘娘面前伺候,竟是躲懒去了不成?” 雍王妃笑道:“前些日子恩准了她回乡了。” 袁尚宫疑惑道:“李姐姐也不过大我几岁吧?倒是去享福去了。” 雍王妃笑而不语,袁尚宫又和她寒暄几句后,回宫不提。 却说袁尚宫得了雍王妃建议,以为得了要诀,连忙大刀阔斧整顿起来,竟是极为苛刻,所有开支明细都要一一报批,多人审核,又派人一一查验货物,一时六局女官皆忙碌起来,四处差使不停,登时各处怨言都生了起来,历来这宴席是油水最厚的时候,各处都靠这个狠刮一层油的,如今袁尚宫这么一卡死便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他们白白辛苦,捞不到油水,如何耐烦,少不得一边暗自骂皇后娘娘苛待下人,一边开始拖拉差使,明摆了要将事情闹大。 宫内怨声载道,便是高永福也听说了,少不得提点了两句袁尚宫水清无鱼的道理,可惜袁尚宫历来和十二监不合,如今只认为高永福必也是在其中拿了不少好处,又一心要拿这事立威,越发严苛起来。然而这些油水衙门,哪个背后没有些千丝万缕的背景?少不得摆出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来,只说银钱不够,没办法采办,转眼快到中秋了,这宴席诸事都还没有办妥,眼看着就要办砸了。 这时袁尚宫才慌了手脚,却骑虎难下,她自觉自己没错,少不得去了紫宸宫里回皇后。 她进去的时候,刘寻正端坐在那儿一本正经的画画,苏瑾穿了件牡丹绣花襦裙,懒洋洋地坐在一旁拿了个扇子,一边扇一边指点着,袁尚宫看到刘寻在有些怵,然而心念一转想到如今这境况若是得了陛下支持更好,连忙将各处拖延推诿,如今诸事不备的事说了。 刘寻皱了眉头道:“不是说了都按从前的例办,这些事莫要来烦皇后么?” 苏瑾笑道:“袁尚宫倒是没怎么烦我,前儿听说各处都领了命的啊,想是真遇到难处了,这各处推诿是怎么说?” 袁尚宫少不得将自己忠心烈胆因要革除利弊,添了些规矩,各处因着油水捞不到了,便要奴大欺主的事说了一通。” 刘寻笑了笑,转头叫了高永福过来道:“命人去和礼部、光禄寺及内廷诸司局说,今年是朕大喜之年,中秋万寿宴席诸事细心操办,谁要惹了朕不开心,朕少不得也要让他们不开心,甭管往年吃了多少油水,只问他们有没有命继续吃,朕在边疆能杀人,在内廷自然也能杀人,宽和久了,别忘了朕可不是好相与的。” 高永福连忙躬身应了,小跑着下去,一时分派诸人到四处传话,各处原只是想给皇后点颜色,让皇后也知道以后还要倚重他们,万万想不皇上居然会直接站出来出头,这位陛下一贯不理内廷事务,但在朝廷上可是翻脸无情的铁腕帝王,说杀就杀,何曾给过谁面子?一时都警醒起来,各自捏着鼻子忙忙干活起来,再没有敢质疑那些新规矩的。 刘寻这边却在教训袁尚宫:“宴席要办,要革除利弊,这立心原是好的,只不该在这当口立什么规矩革什么利弊,你小小一三品尚宫,这样大事,没有回禀过皇后便自作主张,这苛待下人的恶名却都让皇后替你受了,什么道理?竟是欺负皇后宽和么?要说奴大欺主,朕看你也算一个,且看如今还在这当口,不好撤换,且先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袁尚宫汗如雨下,伏地不语,苏瑾看着觉得可怜,笑道:“起来吧,且先回去好好办差。” 刘寻皱着眉看着她出去,才看向苏瑾:“从前觉得她规矩上十分严谨,为人也实在,反正朕也少用女官,就凑合用着,如今看着脑筋上还是太死板,不经用,你将来要吃力,如今你没有自己的人手不妥,朕看找个机会让徽柔书院选拔一批女官让你亲自挑一挑,培养些自己得用的人手才好。” 苏瑾笑道:“你说了算便是了。” 刘寻却将那画扬起,居然是一幅百子图,上头嬉戏玩乐的孩童栩栩如生,刘寻道:“你绣上几针意思意思便好了,莫要伤了眼睛,让别人绣。” 苏瑾笑道:“我根本不会绣,这也不是要拿来绣的,这是我要挂在寝殿内看的。” 刘寻不由有些头疼,如今寝殿内已经挂满各种稀奇古怪的图,半夜醒起来有时候自己都会被画上的自己吓一跳,皇后娘娘这胎教的兴趣爱好 难道真的要持续到生为止? 雍王府内雍王妃得了消息却在向雍王感叹:“这刘寻倒是比先帝要铁腕有担待多了……当年我就是踌躇满志要革除这宫内的旧弊,一个鸡蛋要三两银子,竟是欺负宫里的主子没见过世面呢,结果当时得罪了许多人,我还是贤妃名分,先帝迫于压力,还是将我提的那些规矩都给废了,如今这奉圣郡主倒是得刘寻一心一意护着。” 雍王以崇敬的目光看向雍王妃:“母后一片冰心都是为了父皇,父皇当时也是掣肘太多,这刘寻上位时,雷霆手段整治了不少人,自然将他们给打服帖了。” 雍王妃笑了笑挥手命他下去:“所以你也要多向他学习处事的道理,将来总用得上,只是身处深宫,不可能全靠帝王护着,还要自己争气,那苏氏我看她一介武夫,不足为虑,等我好好思量个方法。” 雍王有些愤怒道:“我看那苏氏也狡猾的很,将个手电筒骗了我那么多京城店铺去,可恨刁滑之极,母后将来定要将她交到我手里,我定要好好整治她,一雪此辱!” 雍王妃笑道:“你自幼被我养得单纯了,难免吃了她的亏,吃一堑长一智,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你去和小梁氏一处吧,这些天你冷落了她吧?不可让她起了疑心,大梁氏身边的人我尽换了,只有她换不了,且她有凤命,又是你两个孩儿的母亲,还是得留着她,你要着意安抚,也不要在她面前说我太多,以免露了马脚。” 雍王恭敬起身躬身道:“那孩儿先告退了,母后好好休养,我让高叔叔一会儿来再给您把把脉,如今这方子吃得可还好?可要再斟酌一下换个方子?孩儿看母后的脸色还是不够好。” 雍王妃笑了笑道:“没事,灵魂融合尚需要时日,这是正常现象,这具身体之前元气大损,还需要好好调养,好在你高叔叔妙手天成,总能调好的。” 雍王恭恭敬敬地施礼后退了出去,又叮嘱了一番左右奴仆服侍好王妃,才施施然地出了门往梁侧妃院子走去。 ☆、第66章 ????中秋节说到便到了,中秋佳节与万寿节紧挨着两件大事,皇宫乃至整个京城的喜庆气氛十分浓烈。四处早早就搭起了灯棚鳌山,到了戌时赐夜宴,外席设在外朝承明宫大庆殿,由刘寻主持,君臣同乐,内筵设在曲台殿,苏瑾主持宴请四品以上内外命妇及女官,曲台殿内外编植桂树,又有湖水荷花可赏,挂上花灯后,天水灯相映,景色十分可期,袁尚宫选这个地方原也是费了心思的。 到了晚上,月色甚朗,流云四卷,一镜当空,清辉满地,风中桂子飘香,曲台殿三面临水,帷帐都已挂起,众人凭栏而看,水光上下,荡漾金波,精巧花灯更是参差挂着,倒映在水中,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令人有如置身七宝楼台之中,四面皆为络缨宝珠,命妇们一片赞赏声,不免夸起这位一跃冲天的神秘皇后,奉圣郡主之妹了。 正纷纷议论着,有小太监飞报:“皇后娘娘驾到。”众人连忙纷纷起身到殿门外迎接,只见一对对仪从过去,先是引驾太监,然后是一班女官,拥着中宫的七宝步辇,将进门,诰命夫人们两旁跪道迎接,女官喝声:“娘娘懿旨,请起。”步辇到殿前,苏瑾一身盛装下辇,在上首坐下,各宗室王妃、诰命夫人及六尚女官分班朝见。 雍王妃站在人群前列,看着上头的苏瑾一身皇后礼服,高髻上戴八宝后冠,两班宫娥簇拥着,凤威凛然,眼里掠过了一丝怀念,她直视苏瑾,苏瑾早有所觉,一双冷目已转过来和她对上,两人都目光都不曾退缩,僵持了一会儿雍王妃才微微垂目行礼,嘴角含笑。 殿上安席已毕,命妇们各归坐位,苏瑾微微皱眉,说了几句太平话,便吩咐开宴,只听到笙簧杂奏,丝管齐吹,教坊女乐奏乐,又有一班舞伎在殿堂中间舞蹈,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一曲毕苏瑾举杯说了几句忠君爱国的贺词,众命妇举杯饮尽,如是再三后,歌舞再起,宴上的气氛也活跃起来。雍王妃持了酒杯上前向苏瑾庆贺道:“臣妾前些日子病重,还未能贺娘娘大喜,如今补上才是。” 苏瑾持杯看这雍王妃,罗衣叠雪,宝髻堆云,风致嫣然,谈话落落大方,她微微一笑颔首饮尽,其实刘寻之前早已叮嘱过,她今晚壶里的全是清水,不过应应景罢了。雍王妃笑吟吟下去了,她身后立着小梁氏,正持壶替她倒酒,这种场合倒是难得她会带侧妃来,而且时不时还和小梁氏说几句话。 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苏瑾又接了几位亲王妃的敬酒,之后便吩咐众人自行 赏月游玩,她自退了场到后间收拾好的房间内歇息一会儿。众人起身恭送皇后后,果然四散开来游玩起来,雍王妃看了会儿场上的诰命夫人,发现自己认得的已非常少,多是刘寻上任后提拔的,又因时间太长,在家颐养天年的也有。 她颇觉惆怅,过了一会儿和身后的小梁氏道:“你也四处去玩玩散散心,和别家诰命夫人多聊聊。” 小梁氏躬身答谢,果然走出殿外赏玩花灯去了。 却说苏瑾斜倚在榻上,吃了些水果,感觉到正装礼服的腰带束缚得十分难受,忍不住稍微解开了些,换了件外袍,正和侍女们折腾,有贴身宫女进来回报,十分踌躇:“娘娘,雍王侧妃梁氏求见。” 苏瑾一愣,想了想道:“请她进来吧。” 小梁氏一身青衣,上前下拜,举止依然落落大方,苏瑾道:“起来吧,怎么想到要见我?” 小梁氏看了看左右,苏瑾明白,遣退了众人且把守住门口,才道:“什么事?” 小梁氏蹙着眉道:“时间不多,贱妾就长话短说,失礼之处,还请娘娘包涵。实则是这一次我们王妃病忽然转好的事,您可听说了?” 苏瑾心下警惕:“听说了,有什么不对的?” 小梁氏摇头道:“自春天那次曲江宴后,王妃就一直抑郁抱病,后来一直咳血,太医来了开始还开药,后来连方子都不敢开了,拖到前些天,因为我一直在床前伺候的,那日王爷却忽然带了那高神医来,说有救,将我赶出了院门,还拉了一车子东西入院,因为门太窄,还将门槛和门都给卸了才拉进去的。之后王妃就忽然病愈了,但是自那以后,王妃身边的人都被一一打发走了,有暴病的,有打发回去的,有说服侍不周被王爷杖责后打发走的,后来我留心看过,竟是无一活着!” 苏瑾看向小梁氏,小梁氏显然极为紧张道:“后来我感觉到王妃的性格与从前大为迥异,举止神态,谈吐用词都和从前大不一样,而王爷也一反常态,待她十分亲昵恭敬。” 苏瑾问:“您的意思是?” 小梁氏忍不住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妾身不是掐酸吃醋,而是,这位王妃娘娘,我一旁冷眼看着,竟是和昔年丁太后极为相似,妾幼时曾在太后膝下养过一段时间,无论是饮食品味,说话……活脱脱就是当年的皇后娘娘……”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颤抖。 苏瑾仿佛头顶被天雷劈下,愕然道:“她已经死了!” 小梁氏身子发了个抖:“妾何尝不知,所以才如此担忧王爷为鬼神所惑。王爷从前将丁皇后的灵位摆在寝殿侧,每日都要带着孩子上香的,自那位王妃醒来,便撤了那灵牌,妾曾经问,他只是含糊说心里记得便好了,又一桩,王爷虽然和王妃似乎和好,却依然从不宿于正院,依然到我这里或是其他妾室中歇宿,偏偏又对王妃极为敬爱,每日早晚都要到院子去问安,甚至……他从前不让王妃见我的孩儿的,如今却直接当着王妃的面提出要养在她膝下!” 苏瑾觉得此事简直匪夷所思,当年报告上写得非常清楚丁皇后死了,刘寻后来虽然吊了她几天命,也依然确信她死了,即使是未来,也做不到还魂之术!小梁氏身体依然微微发抖:“王妃当时并没有答应,只说身子不胜,还是让我养着便好,她对我的态度和从前不同,从前王妃待我非打即骂,有机会便要侮辱,恨不得见不着我,如今却是一派慈爱的样子,还有王爷……从前王爷只管闲散度日,如今却忽然仿佛励精图治起来,又开始广招门客,手不释卷,每日忙碌不已……” 苏瑾看着小梁氏,隔了一会儿问:“你不是非常喜欢他么?如何这事要来和我说?你应该知道陛下和雍王之间的恩怨吧?” 小梁氏只以为她不信,急得眼圈发红:“妾知道借尸还魂一事实在过于骇人听闻,然而此事存在妾心中已许久,妾不过是求王爷与妾相守百年,平平安安,如今他却似被鬼神所惑,迷了心志,眼看覆门抄家之祸就在眼前!妾若是只此一身,便是从夫了也无妨,然而妾还有两子一女!妾不得不为他们打算,妾想来想去此事唯有皇后娘娘才能帮妾身了。”说罢她一连磕了几个头,苏瑾连忙上前扶起她道:“你过来,王妃不知道吧?” 小梁氏道:“这些天我只装着没看出来,又一心趋奉,方才也只是装着去看花灯,往阴暗处走了,只要娘娘这边的宫人管住风声,应当无人知道我来看过您。” 苏瑾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道:“过几天我会去徽柔书院选女官,你可想办法在徽柔书院那边安排亲信,到时候通信也方便,此事我会留心,只是你自己切切不要露了行迹。” 小梁氏含泪道:“只求娘娘能将此鬼魂驱走,王爷……王爷不过是心性单纯,为人所惑,那个高神医,十分古怪,我觉得他有问题。” 苏瑾扶了她起来道:“我会去查。” 小梁氏擦了泪水,面上又若无其事的下去了。 苏瑾从外头叫了今日的从人进来,一一正色厉声警告今日之事绝不许外传,一旦外泄,所有人一概问罪,骇得他们都磕头表态后才松了口气。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时辰也快到了,出去又说了几句话,宣布散席后回了紫宸殿,宽了礼服,卸了后冠,沉吟半晌,刘寻走进来的时候看她如此情状,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宴会上哪些不开眼的给你气受了?” 苏瑾皱了眉,将今天小梁氏说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刘寻哑然失笑:“不会是她嫉妒姐姐重得宠爱所以捏造了一段话来哄你替她出头吧,难道还真是借尸还魂?丁皇后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朕可以确认,你也不必怕,她活着的时候占尽上风都没斗过我们,如今死了难道还能翻过天不成?便是化成厉鬼,朕也不怕。” 苏瑾摇头,想了下今天见到的雍王妃的样子,解释道:“我今日见到雍王妃,的确性情大变,和从前那样子大不相同。” 刘寻一边宽衣解带将外袍脱了挂在架子上,转过来亲了她一口:“你来的那地方不是很神秘么?难道你也信这鬼神之事?说起来当年你也是中了绝毒,如今不也好好在我面前,还相貌不变,从另一方面来说,你也算是死而复生吧?” 苏瑾忽然想起小梁氏说的高大夫将一个巨大的东西拉入院内,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难道是记忆转移?” 刘寻一怔,转过头看她,苏瑾喃喃道:“只怕那个高大夫……才是真正的穿越者。” 刘寻问她:“你想到什么了?” 苏瑾道:“可能当年大概……丁皇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将自己的记忆封存为数据,留了下来,如今有人将她的记忆强行打入雍王妃的脑子内……所以虽然这个人有着丁皇后的记忆,其实本质上依然还是雍王妃,只是她的记忆被转移了。” 刘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们那里已经能做到这样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人可以无限的复活?” 苏瑾摇头道:“几率非常低,成功率非常非常小,尤其是在不同的人体身上,没有同时伴随精神体转移,其复制成功的几率几乎等于零,就算成功,记忆转移也往往不完整,很大几率是失败,会使两边的人体都会大脑受损造成不能挽救的伤害。” 刘寻一愣:“什么叫不同的人身上,难道还有相同的人不成……对了,上次你那师兄说,你是另外做出来的和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的人?恩对,他当初说记忆不可制造。” 苏 瑾呼吸一滞,心中暗自恼火师兄乱说话,实际上从自然人到克‘隆人的记忆复制同样是风险很大的,这和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所做的精神体灵魂转移有着本质区别,并不是所有的克‘隆体都能转移灵魂,当确定任务执行人后,制作出来的克、隆体往往一百个里头都找不到一个灵魂波长相同能够进行灵魂转移的,因此灵魂转移的制造成本巨大,同时具有一定风险的,而且次数不能超过太多,所以他们每次执行时空任务都要写遗书,退役的年限基本都很早,未来人的寿命已经远远超过古人,在未来,除了时空管理局这个神秘的部门,其他地方都是克‘隆人体,尝试复制记忆、转移灵魂,都是重罪,可直接判处死刑。 刘寻伸手过来,轻轻抚摸苏瑾的额头:“你是我的苏瑾,即使没有记忆。” 苏瑾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这些,心中只是反复想着有人能将仪器带到这里进行记忆复制的可能性,民间不该有这样的机器,而且这人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复活丁皇后在雍王妃身上有何意义?又为什么在丁皇后死后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进行记忆转移?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也没办法和教官联系,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记忆转移,那么他们一定不是一个人,而应该是一个团伙。她抬头问刘寻:“丁皇后当年有同伙么?”刘寻低头道:“她当时招揽有不少三教九流的奇人异士,虽然身居深宫,却势力广大,所以当年我刚开府的时候,其实是真的不想和她斗的。” 苏瑾道:“那时候有这个什么高神医么?” 刘寻摇头:“没听说过,她死后那些门人一部分罪大恶极的被我杀了,一部分不成气候的都四散了,不过当时她暗地里招揽了很多大夫和用毒的高手,所以当时你中毒,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弄的鬼。” 苏瑾皱眉不语,刘寻不忍看她烦恼,伸手过来安慰她道:“别想太多了,朕说了,管她是神是鬼,一律杀无赦,况且如今只怕还是小梁氏的胡言乱语呢。你如今还是好好安心养胎,一切都交给我。他们翻不出我手心的。”一边去抚摸苏瑾的腹部:“有胎动了没有?” 苏瑾被他打岔,忍不住一笑:“没那么快吧,才三个月,听说是四个月以后才能感觉到明显胎动。” 刘寻笑道:“现在可想吃什么?” 苏瑾摇头:“没什么心情。” 刘寻嗔道:“不可以让我儿子饿到了。”一边又轻声和苏瑾耳语:“听说出了三个月,就可以……” ☆、第67章 ????苏瑾虽然将这事当成烦恼,刘寻却是个无所畏惧的,他很快让苏瑾什么都忘记想了,温存一夜后的苏瑾一心放在了刘寻的万寿节上来。她有些发愁,有“过去的自己”那些什么锦绣河山、浑天仪的珠玉在前,她似乎送什么礼物都显得如此平凡。 最后她听了侍女文兰的建议,勉勉强强自己亲手做了个腰带,她完全不会绣,但是还是谢绝了文兰的可以让侍女代绣,自己随便绣几针意思下就行的建议,自己十分笨拙地缝上了,然后用明珠、白玉、琥珀、珊瑚等宝石缀上去,勉强做成了个八宝腰带,如果不近看手工阵脚的话,马马虎虎还是看得过去的。 她做好后自己看了看,都觉得有些惨不忍睹,然而她一时仓促之间似乎也想不出做什么了。 待到万寿节那天早晨起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了那条腰带递给刘寻:“送你的。” 刘寻眼前一亮,将那腰带展开看了下,如获至宝地说:“你来替我围上。” 苏瑾看了眼他今天的龙袍:“不好吧……这好像不太搭。” 刘寻笑了笑:“站到一定高度,就没人会在意你的衣着了,反而会模仿。” 苏瑾用一种惨不忍睹地心情替他围上了腰带……还好,因为她没怎么绣,所以大部分都是宝石,看着也还好,她忽然有些羞愧道:“对不住了……送不出什么出彩的礼物了。” 刘寻拥着她缠绵了一会儿才轻轻道:“要的就是这份烟火气,你从前的礼物,是送给未来的皇帝刘寻的,你现在的礼物,是送给你的男人的。” 苏瑾抬眼看他,刘寻深情回视,苏瑾问他:“是不是这种面不改色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巧辩本事是当皇帝的必备技能?” 刘寻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你送什么朕都喜欢。”又将手下滑抚在她的腹部:“这才是给朕最好的礼物,已经快能看出来了,今天若是真的有命妇问,也不必遮掩了,大大方方承认吧。” 苏瑾笑道:“今天你会很忙吧?” 刘寻嗯了声:“朝野同欢,各藩王封地、外邦使臣也会进寿礼,到时候挑些好的给你。” 苏瑾打趣:“想必送一些外邦美女的也不少吧?” 刘寻笑吟吟:“要吃醋么?历年我都是直接赏给臣下的,今年要不要留几个给你作伴?” 苏瑾咳了声:“陛下,既然皇后有孕,则应当选秀多几个妃嫔服侍陛下,延绵龙嗣。 ” 刘寻正色道:“万万不可,吾后有神力,河东狮吼,朕不敌也。” 苏瑾被他逗得展颜一笑,二人一同走了出去,苏瑾轻声道:“雍王那边你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刘寻自信一笑:“朕办事你放心。不过那丁皇后诡计多端,只怕又要用毒,那琥珀又不在了,此事不得不防,为着孩子计,你千万慎重小心,不过好在她才苏醒,手还不能那样长伸到你我身边来。” 苏瑾想了一下道:“其实……转移记忆也被专家论证过,认为记忆虽然能复制,一些纯记忆性的知识也可以通过记忆传承,但是,类似技能、智商这种东西,还是和身体条件以及个人天赋紧密相关,复制记忆,并不等于那个人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以雍王妃之前的智商来看,我也觉得她大概想不出非常高深的阴谋……不过你要小心就是了。” 刘寻笑了下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两人一起走出寝殿,看到宫女内侍们皆换了簇然一新的服装,见到他们出来连忙下拜给刘寻,口称圣寿万安,原来万寿节宫女内侍可随意穿自己喜爱的衣服以示喜庆。刘寻笑着吩咐高永福赏过承明宫上下侍人后,自己先上了步辇去前朝了,前朝将在永乐楼大宴群臣,早早就已群臣入宫了。 京城内外这一日处处金碧相辉,锦绮相错,笙歌四起,禁苑内更是处处华灯宝烛,霏雾氤氲,苏瑾换了大礼服,出去宴请朝贺的命妇们。 宴席照例是歌舞杂剧马球表演等,苏瑾居然看到了久违的宋之雪,她头发已挽起做妇人打扮,一身礼服,看到苏瑾看她,羞涩地上来给苏瑾道喜,苏瑾笑道:“你这是出嫁了?” 宋之雪有些腼腆道:“是,月前才出嫁的。” 苏瑾笑道:“那你现在是承恩侯世子夫人了?” 宋之雪脸上一红,苏瑾笑着和她说了几句闲话,又想起当初宋之雪说的有军中旧友要见的事,便又问道:“当初你说的军中旧友要见我的事,后来我一直忙,倒忘了。” 宋之雪笑道:“您如今贵为皇后,他们哪里还敢唐突?” 苏瑾笑了笑,也知道如今自己身体有孕,刘寻肯定不会放自己轻易出去的,便说道:“等过一段时间再安排好了。”又问宋之雪:“万寿节过后我要去徽柔女院选一些女官,你可有好的推荐?” 宋之雪忙道:“娘娘想要什么样的人?” 苏瑾笑道:“什么类型的都可以,有 一技之长的就好,我不太擅长礼仪和应酬往来,若是有这方面的女官随时提点就更好了,背景方面最好知根知底些。” 宋之雪笑道:“这好办,我下去细细拟个折子,将推荐人选给您列上明儿递进宫,您看如何?” 苏瑾自然满意地点了头,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一个宦官小步跑了过来对苏瑾道:“陛下有口谕,外邦已经献礼过了,有不少异兽珍禽,大臣们都咄咄称奇,如今已安置在异兽园内,还有一些奇珍异宝,娘娘若有兴趣,可带列位夫人前去观赏。” 众诰命一听都十分欣喜看向苏瑾,苏瑾其实对动物没什么兴趣,但也不好当面拂了大家的兴头,便笑着站起来道:“且一同过去看看吧?” 异兽园内果然有铁笼子装了珍禽异雀在前头,各色各样毛色美妙的鸟儿在笼子里飞翔或唱歌,一只白孔雀在内侍拼命的用花布在前边招展终于开了屏,夫人们惊呼着驻足不前,雍王妃一边走着一边嘴角含着轻蔑的笑容,这些人,都是如此愚蠢,见识短浅,一辈子就圈在后宅里以夫为天的蠢妇人,什么都没见过,见着几个稀罕的野兽就大惊小怪成这个样子。 她一边又看向走在命妇前一身礼服的苏瑾,眼里仍然闪过一丝不屑,这个女人,虽然后世而来,却仍然逃不脱情情爱爱地藩篱,就是个武力值超强的莽撞军人,单细胞生物,要不是一直刘寻护着,她早就不知死几次了,简直是穿越人的耻辱,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 她的理想,并不是培养、辅佐一个皇帝,她的理想,是自己登上权力的顶峰,亲自擢取权力的甘美,女人又怎么样?一样征服世界。 她当年,差一点就成功了,距离那宝座只有一步之遥,老皇帝身体已经渐渐腐朽,却仍然对她痴心不改,单纯软弱的儿子,对自己又分外崇敬,她几乎可以复制那武瞾的成功之路,结果却败在了刘寻和苏瑾身上。 所幸她有高卫在,这个忠心耿耿的人硬生生地将她保存的记忆又重新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人,这具身体,相貌不错,身份也不错,她依然有机会扳回一局,如今她在暗处,刘寻和苏瑾在明处,毫无防备。 她几乎心里要畅快一笑,谁会想到她能卷土重来? 苏瑾带着众命妇转入了野兽部,夫人们又都惊叹起来,只看到有一对白狮子,十分威严,又有骆驼、鸵鸟、大象、长颈鹿等物,夫人们多有不识的,一一询问着负责看守的宦官,此时又有驯狮子的人在中间看台拉出了狮 子来表演,表演了穿火圈,扑黄羊等节目,又将头放入狮子嘴中,以示胆大,命妇们连连尖叫。 待到驯狮子的人下了去,又有人引了一头大象和一头小象上来,让大象表演卷木头,随音乐起舞等节目,然后让小象用鼻子卷着一个小桶过来,在栏杆前向各位贵妇讨要香蕉,外头已经备好了许多香蕉,大胆的贵妇们拿了香蕉放入桶内,小象便卷着长长的鼻子表示兴奋。 雍王妃心中一动,将怀里今日准备的烈性春药拿起,悄悄放入了一根香蕉内,然后将皮原样按好,假装好奇也走进了,将那梳香蕉放入了桶内。 她笑吟吟地看向正和其他命妇交谈的苏瑾,自己一个人看好了侍卫多的出口处,心中自得一笑,小象若是中毒死了,大象必然会当场暴起,且看看这位皇后在大象发怒暴起伤人的时候,会如何做了?她有十足的把握她会救人,按从前的记忆来看,但是大象一怒之威,岂是她血肉之躯能拦住的?若是能伤了她最好,若是伤不着,那也算给刘寻这万寿节添点堵。 ☆、第68章 ????雍王妃一边想着,一边假装起身如厕,款款走了出去。 她在净房磨蹭了一会儿,开始陆续有夫人出来解手,看到她在那儿慢悠悠地在侍奉的宫女端着的银盆里净手,都驻足和她说了几句才离开,一直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里头依然没有动静,她有些好奇,又怕自己离场太久有人怀疑,便又慢慢地往回走,走到异兽园门,她依然听到里头的喝彩声,十分诧异,难道那小象还没吃?她不由地又走进去,结果才入门,就看到那大象正扬着鼻子往自己走来!巨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她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 她心神俱裂,闭上了眼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尖叫声。 场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脸上有喷气,然后似乎有柔软的花瓣触在她额头上,清淡的花香飘来,她一愣睁开了眼睛,看到那大象鼻子卷着一朵菊花,在她面前晃动。 场上的贵妇人们都善意地笑起来,有女眷好心向她解释:“适才那驯象师父说这大象会献花,皇后娘娘让他骑着象在场中缓缓行走献花呢,还不快快接了那花儿,接了它就走了。” 她满脸涨红,从大象鼻子里拿过那朵菊花,大象果然在驯象师父的指挥下,缓缓又往下一个人走去。她捏着那朵菊花,看向坐在高台銮座上的苏瑾,她端坐在那儿,脸上含笑,眉宇依然带着凛然之气,而场中央,小象依然尽职尽责地在那里敲鼓。 为什么会这样?那毒没有用么?她看向那小桶里的香蕉,香蕉还好好地在那儿。 她做回座位,过了一会儿假装问坐在旁边的一位老太妃:“怎的那小象这么乖,不吃香蕉的?” 老太妃看得正高兴,不以为然道:“谁知道呢,想是和训狗熬鹰一个样,不许吃太饱吧?” 她坐立难安,又怕那小象忽然中毒,又自觉地丢了生平的第一个大丑,她自诩生平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却不知道为何适才见到那大象就整个人都失了方寸,失声尖叫起来,过了一会儿便悄悄称了病,回了王府。 回去她找了高卫来说话,高卫一听简直匪夷所思:“你怎么会想到给象下毒?” 她诧异道:“本来是说进宫如果有机会就给苏瑾下毒的,但是这不是没机会么?苏瑾在宴席上根本一点都不吃东西,饮酒也只饮她身旁女官持的壶里倒出来的,谨慎非常,大象一旦看到小象忽然病死,发怒起来,你也知道的,那是完全失去理智的,古时的冷兵器不容易 刺穿象皮,只会让它横冲直撞,随意伤人,那苏瑾一贯自诩侠义,自然是要出来做好人逞英雄,只是肉体凡胎,如何敌得过?再说了我今天听到个消息,听那些老太妃说,看她身形,似乎是怀孕了,这更是一举两得了。” 高卫吸了口气道:“其一,一头小象,它再小,也比牛大吧?那毒药是要来毒人的,你放了多少在香蕉里?你就确保一定能毒死小象?其二,你当那些侍卫是死的?刘寻所训的鹰锐卫,以一敌十,勇健无比,四十万禁军中挑出三千大内侍卫,这三千大内侍卫中,又只挑出三百人充为鹰锐卫,真正是万里挑一的人,再加上苏瑾本人军人出身,身有神力,你以为她做不到全身而退?其三,给你毒/药的时候我再三交代,只有遇到千载难逢万无一失的机会才会使用,否则就是打草惊蛇,你如今把那毒/药留在了香蕉里,自己又提前回来了,你是怎么想的?本来我们在暗,他们在明,毫无防备,如今如果真的查出了那毒药,你觉得他们会不会重新筛查一次今天场上参加过宴会的夫人?” 雍王妃听他一说,似乎的确有理,心里隐隐发虚,然而在她记忆中,高卫一直对她是赞赏有加,倾慕无限,忠诚温和的,第一次以这么强硬的态度数落她,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落差,她绷起了脸强词夺理道:“当时那个场合,我觉得是最安全的,如今也只是意外而已,否则说不定她就算能全身而退,肚里的胎儿也要受影响,又是刘寻的万寿节,肯定给他狠狠的添堵。” 高卫听她强辩,失望道:“我们要的不是他们添堵,那胎儿也毫无意义,我们要的是在他们毫无警觉的情况下,一击即中,万无一失!如今他们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我们如今唯一的优势不过是他们还没有发现,出其不意而已!这样吧!以后的行动你一切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 雍王妃一向自傲,又有极强控制欲,忽然看到高卫翻脸还要反过来指挥她,也大怒道:“你懂什么?这是后宫的战争,我比你见得更多!那苏瑾我也知之甚深,听说她立刻就要去徽柔女院选人,我会再做打算,你先下去吧!” 高卫有些失望地看着她,站了起来一拂袖走了出门。 雍王妃也有些郁闷,她想了想自己的确有些理亏,如今自己最大的助力且不离不弃的人就是高卫了,算了,晚上再找机会和他缓和缓和吧,反正他不管自己怎么样,都不会离开自己的。 高卫却出去叫了酒来喝,酒入愁肠愁更愁 ,他一边将酒倒入自己喉咙,一边郁闷,不对,不对,虽然面貌变了,但是她的记忆在,还是那样亲切地叫自己小卫,还是那样风姿独绝,然而这些天他却渐渐发现眼前这个有着他最深爱的人记忆的女人,却开始渐渐陌生。 她的口味开始变化,开始喜欢吃油炸的鱼、鸡、鸭,身上也不再是惯常用的香,而是渐渐馥郁,笑的时候也不再是从前那种含而不露风华卓绝的笑容,却仿佛被那粉红的桃花眼所融化,带出了丝丝媚意,如今,连处事也没了从前那周密谨慎,从前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筹谋许久,百般推敲,务必万无一失,而一旦出错,则会坦然认错,然后绝不会纠缠在错误上自暴自弃,却是吸取教训,然后在下一次的安排中更注意。 她……不是丁薇,他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又极快地掐灭了。怎么不是呢?她不还是那样对自己全心全意地信任么?她说自己虽然不是她最爱,却是她最能信任,能交托后事的人。 他渐渐喝得醉醺醺,倒在了桌子上。 宫里,知道了白天的插曲的刘寻,暴怒起来。 那香蕉里头的毒后来经查验,十分猛烈,一点便能毒死牛,如若苏瑾没有一直紧盯着雍王妃,及时发现了不对,命那驯象师停止了原来的节目,更换为其他节目,小象惨死,大象暴怒发狂,四处伤人,怀着身孕的苏瑾会怎么样,他简直不敢想象。他紧紧抱着苏瑾道:“为何今日不立刻将她抓个现行?你不能拿孩子来冒险!” 苏瑾解释道:“一个我也不确信那里头到底是不是毒药,万一不是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再一个她如今身份不明,到底是不是,我也拿不准。” 刘寻阴森森道:“管她是不是,你没听过‘莫须有’的罪名么?皇帝要杀人,需要理由么?” 苏瑾安抚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刘寻大怒道:“怎么好好的?假如她直接将那香蕉喂入小象嘴里呢?” 苏瑾讶然道:“那她也会连累自己的啊,大象暴怒后,难道还会避开她么?我看她放了香蕉后就起身去净房,感觉古怪,才连忙假装说那节目不好看,喝令停了问他们有什么新节目的。现在想来她自己想必也是惧怕的。” 刘寻目光冷厉:“朕自会收拾她。” 苏瑾笑道:“我看可以考虑引蛇出洞……我有个办法……” 刘寻截口道:“你不必参与,更不要想把自己当成诱饵,想都别 想!这事我会解决,你安心在宫里养胎,我明儿再调一队明光卫来护卫你,你什么都别想,这些麻烦我来解决,听到没?” 苏瑾看他两眼几乎都要发出绿光了,心知雍王妃这次真的触了他的逆鳞了,只好答应了下来。 刘寻心有余悸地抱着苏瑾道:“早知道朕绝不会让你带诰命去看什么百兽的,本来只是想让你开心开心,接下去的一应宴席,包括冬至大宴,你都不必参加了,一切都待生下孩儿再说!还有,所有命妇都不许进宫看你,省得夹带什么,朕下去就下命,这几个月,一律封宫,加大查验,内宫二门内的内侍宫女,一律不许出宫。你与朕同食同饮,一律都要让人先试吃验过才行。” 苏瑾静静地给他抱了一会儿才问他:“你不觉得……这有点像坐牢么……” 刘寻亲了亲她的额头:“就忍这几个月,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你放心,朕一定早点解决了他们。” 苏瑾有些为难道:“能将清洗记忆的机器带来这里,他们一定不只一个人,你还是谨慎一些,尽量让他们暴露更多的势利或者底牌。” 刘寻霸道地说:“说了你不要费心思了,你现在已经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女人了,你要学会将一切难题都交给你的男人来解决。” ☆、第69章 ????万寿节过后,皇后有孕的风声在刘寻的默许下不胫而走,举朝莫不欢庆,然而皇宫内前所未有的戒备森严,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居然犹如铁桶一般,自从万寿节后,苏皇后再未出现在人前。 就连徽柔女院选女官之行都被刘寻悍然否了,只让徽柔女院先筛选了一轮女官,要求身家清白必须能查到家里人的,品行又一一筛过,名单再拿去给刘寻又选了一次,方递到了苏瑾跟前,苏瑾原以为能出去散散心的,如今也没法子,只能看了看,又结合宋之雪之前提的名单,对照着勾了十五人入宫看过。 翌日果然十五名女学生进了宫,苏瑾一一交谈后,留下了六个女学生,封为选侍,留在宫内当差。 其中一名选侍容长脸,年纪尚幼,名唤柯琳的,要下去的时候,忽然抬头看了下苏瑾,使了个颜色,苏瑾一愣,便说有事要问她,留了她下来。 柯琳上前拜见苏瑾后,悄悄道:“奴婢是雍王侧妃娘娘派来的,遣奴婢给娘娘通个风,说近期府内有疑似行伍之人出入,然都着常服,府里又有大批银钱转出,似有购买马匹、武器之痕迹……侧妃娘娘与雍王打听,似是对秋狩极为关注,请娘娘早作提防。” 苏瑾点了下头道:“多谢你了,请转告你家主子若有新的消息再报,不要打草惊蛇了。” 柯琳轻声道:“还请娘娘给个手令允我出宫看望重病的父亲,如今宫里戒严,却是不好出宫。” 苏瑾明白其意,点头道:“本宫会安排。” 晚上苏瑾和刘寻便和刘寻说了这事,问他:“秋狩不能不去么?” 刘寻皱了皱眉道:“除了国有战事,其余时候,按祖宗惯例,都是要去西临秋狩的,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本该七月就去的,但是那时正陪你在行宫,就不去了,之后又是中秋和万寿节,索性便定了过了万寿节才去,如今你有孕,今年就不必随行了。你不用担心,我可是扎扎实实的马上皇帝,你还怕我能被算计不成?既然早知他们的举动,等我给他们设个陷阱,正好一网打尽,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留下一半虎符给你,可调动京城十万禁军,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多加小心,不管什么情况,一切以自己和孩子安全为上,无事莫要出宫。” 苏瑾有些欲言又止,刘寻去轻轻抚摸她的肚子,笑道:“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几只小鱼小虾,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一边侧耳去听肚子里地动静:“怎么还没明显胎动么?等朕秋 狩回来,应该就有了吧?” 苏瑾道:“有感觉的,就是微微有吐气泡的感觉,其他还不明显,不过太医说一切正常。” 刘寻喜悦地伸手抱住了苏瑾。 隔了几日果然安排了朝堂诸事,择了吉日,刘寻带着文武百官和勋贵们,带着护卫的禁军浩浩荡荡地出发秋狩了。 苏瑾送他出了城门,又回了宫,倒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宫里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好几天雨,秋雨绵延,苏瑾看着这天气,都替他们秋狩的感觉到提心吊胆,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握中,时刻等着人落子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这一夜忽然出宫的柯琳深夜入宫求见苏瑾,脸色苍白道:“娘娘,可靠消息,陛下被诱入重围!下落不明!” 苏瑾吃了一惊道:“不可能!”刘寻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踏入陷阱? 柯琳急道:“雍王白天匆匆忙忙改头换面赶回来的,说是就等那边得手,他这边就要逼宫自立为帝了!他十分得意地向侧妃炫耀,说是收买了个宫里的鹰锐卫,拿了一个琥珀臂环和一个落下的血淋淋的胎儿去给陛下,说是你被人突然带走。陛下竟一意孤行冒雨连夜只带了一些侍卫回宫,结果中伏了!如今听说已经陷入重围,只待那边一有可靠消息,这边立时就要反!” 苏瑾脸色雪白,琥珀臂环她已经没有了,但是刘寻一时着急,只怕未必信得过,这计太狠了,刘寻本就耿耿于怀于自己的随时可能离去……一击正中软肋! 她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沉吟,感觉到胃部紧张得抽搐起来,柯琳道:“侧妃娘娘道,听说陛下走时留了节制调遣大内禁军的虎符,请娘娘考虑要不要立刻调兵遣将去援救陛下?” 苏瑾看了她一眼,忽然脚步缓了下来,不对,若是事情已经到了她必须得调兵遣将去救的地步,那么刘寻已经十分危急,可以说,雍王只要杀掉刘寻,基本就已能确保完全胜利,自己腹中胎儿完全构不成威胁,那么小梁氏,她有什么理由在自己丈夫已经占了优势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向自己通风报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小梁氏深爱雍王,又和他育有两子一女,如果说之前的通报是顾虑担心雍王被鬼神迷惑,犯下谋反之罪连累孩子,那么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如果刘寻果真如此危急,那么只要她不报信,雍王已经胜利在望,她肯定能看出这一点,那么凭什么她要向自己投诚? 这不合常理,除非……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调自己出城,十万禁军是保护京城及内宫安全的,自己带着十万禁军去救刘寻,京城将会成为空城,就算自己有了防备,只带一半,宫里无人做主,他们早有准备,在路上伏击的话,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占领京城…… 她看了柯琳一眼,急切道:“你可知道陛下被陷的具体地点?” 到底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她眼睫毛飞快地颤动,熟练地说出了一个拗口的地名:“就在仰因坳一代,听说那里有山谷,下雨,路不好走,从京城出去大概要半天的时间,所以娘娘要早做决断!” 苏瑾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好,本宫这就去传禁军统领商量,亲自统兵驰援,你辛苦了,且下去吧!” 柯琳眼睛一亮,几乎遮掩不住她眼里的喜色:“是,奴婢还要回去告诉侧妃娘娘一声,还请娘娘恩准。” 苏瑾点点头:“准。” 出宫的时候,柯琳看着一小队禁军护送着禁军统领李翔通过一层层宫门,连夜入了禁宫,步履匆匆,嘴角含着一丝笑容,回了雍王府。 雍王看到她回来,忙问道:“如何?办妥没有?” 柯琳忙道:“皇后娘娘当时就急得脸都白了,团团转了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还是我按王爷说的,提醒她调禁军出城救援,出宫的时候,我看到禁军统领李翔已入了宫了!想是很快便会出宫。” 雍王喜不自胜:“母……王妃果然说得没错,这皇后就是一只会动武的人,她还怀孕在身呢,如此逞强,出城很快便会遇到阻击,我们正好将京城据为己有!外头的事就交给王妃和高神医了,我这就安排人,待苏后一出宫,即可里应外合,安排攻城,夺下京城和内宫!” 柯琳也满心欢喜道:“恭喜王爷即将得登大宝。” 雍王洋洋自得:“你是功臣,到时候定封你为贵妃!” 柯琳喜得跪下道:“奴婢谢皇上隆恩!” 雍王哈哈大笑,踌躇满志,柯琳却又顾虑道:“侧妃娘娘到底有两子一女在,奴婢越过她封贵妃,不太妥当吧?” 雍王脸上掠过一丝恼怒:“此次她和苏后暗通款曲,要不是看在孩子份上,早就直接赐死了!如今且看在苏后对她深信不疑份上,面前算她有功,省得孩儿们有个有罪的母妃,将来也不好看,只是贵妃,那就别想了!” 柯琳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仍是恭维雍 王道:“王爷情深意重,真乃至情至性之人也。” 正洋洋得意间,忽然有人来报:“不好了王爷!外头忽然来了许多禁军围了王府!” 雍王大惊,看向柯琳,柯琳脸上也是愕然,雍王顾不得掩饰自己此时应该还在秋狩场的理由,大步走了出去,只看到外头乌泱泱的夜空已经被一枚一枚火把照亮,他命人开了大门,当眼就看到了一个头戴金冠,身穿四爪金龙王服的玉面男子当门而立,身旁簇拥着玄衣铁甲,按刀持弓的士兵,一股悍然之气令人敬畏,房门两侧更是密密麻麻站了许多士兵,手持长矛,沿墙而立。 他愣愣看着那名穿着王服的男子反应不过来:“淮王叔?” 淮王一笑,火光下眉目俊秀,丰神如玉:“扰了皇侄了,今夜京城有乱,本王奉了皇后娘娘懿旨带着禁军平乱,请侄儿好好在府中呆着。待动乱平息后,再出去走动为好,否则外头太乱,一不小心将你或者家眷当成乱党伤了贵体可不太好。王府外本王已安排了三千精兵围着,保证一只鸟都飞不进来,来人,且请雍王殿下到我府中饮些茶去,其他家眷,好好保护,不可轻忽了!” ☆、第70章 ????漆黑的夜空随意抛洒着雨点,一座座山沉睡在杂乱纷飞的秋雨中,投下了墨色黑影,刘寻握着刀柄,大开大合,寒光成弧,反手斩下,刀锋从面前敌人脖颈砍了进去,发出了刺耳的咔擦声,鲜血喷洒,刺客的头颅骨碌一声掉了下来,滚过落叶,他全身浴血,冰冷的脸颊有血躺下,气势凛然,身旁玄衣甲士也是以一当十,他们已经被围攻了半夜,却丝毫不显颓势,反而是包围的军士不断损失死亡,导致了敌人开始浮躁起来,更是让玄衣甲士们找到了缺口,愈战愈勇,竟然有突围的势头。 这时谷口忽然有人点燃了树叶,被雨打湿的树叶极难点燃,发出了浓烟滚滚,一路向缠斗着的人群飘去,开始有军士发现难闻的烟雾不对味,却已开始倒下,竟然两边的军士都一起纷纷倒下。 刘寻极快地撕了身上的湿布捂住口鼻,低喝:“湿布捂着口鼻!” 身旁的玄衣甲士们都连忙照办,却依然被浓烟薰倒了好几个,刘寻低喝:“上树!”一边手一甩一根带着挂钩的绳子已抛到了谷旁的树上,手一用力整个人都荡了起来,在山壁上一点,翻上了树上,又顺着山壁往上爬,居高临下看到了点着烟雾的源头,他从背上探手取下弓,搭箭射了过去,有人应声而倒。 雨依然下着,风并不大,烟雾沉甸甸地只能沉积在谷底,谷口的高卫和一名全身披着大氅戴着风帽的女子远远站在一株树下,身旁拱卫着一群死士,高卫一边看着一边道:“说到底,这真龙天子,还真是有天命庇佑的,计划都这么周详了,老天还是帮他,这么大的雨,这毒烟都飘不远。要不是诸事都已齐备,机会难得,我还真不想行动。” 雍王妃披着大氅戴着风帽冷冷道:“若不是下雨,我们也没这么好围杀狙击他,什么天命,我从来都信人定胜天!” 高卫脸上柔和了些,想是想起了从前的丁薇,又看了一会儿道:“应该行了,这次我们的兵丁也折损了许多,这还是你十年前就开始筹备的死士和私兵了,这次若不成,再找这么多兵力就难了。” 雍王妃轻笑了下:“你的毒烟进去,我就不信刘寻能逃到哪里去。” 天渐渐亮了,雨丝微微落着,毒烟渐渐散去,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和被毒烟熏得昏迷过去的兵士们,高卫和雍王妃仍然是站在谷口,命一队死士,高卫道:“尽快找出刘寻,下雨这迷药持续的时间不长。” 雍王妃轻轻道:“你还是心软,直接用剧毒不就行 了。” 高卫道:“这些兵士豢养不易,废了可惜,也令人寒心,再说了活捉刘寻,制服苏后更容易,也不知道京里那边进展如何,苏瑾此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雍王妃冷笑了声:“她没什么脑子,诱出城应当没问题,地方我也故意让他们说的错的地址,就算伏击不成功,他们也是白跑一次,等回京里,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力量,全在此一举。“ 死士们快步走入谷中,在地上纷纷寻找着,将自己这边的人抬出来放在另外一侧。 高卫皱着眉看着死士们寻找尸体,却一直没有听到找到的消息,忽然警惕抬头,只看到山谷口两侧忽然密密麻麻涌出了手持弓箭的兵丁,他脊背涌起一股寒气,转过脸看向谷中,只看到刘寻和数十个人从山壁上纷纷降落下来,刘寻嘴角一挑:“拿下!” 高卫想也不想,忽然手一扬,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巨响,上前的兵士们立刻倒下了一片,血肉横飞,残肢满地,众人骇然,高卫手里又拿了个炸弹,冷喝道:“不许上前!”兵士们微微有些瑟缩,看向刘寻。 刘寻剑眉紧锁,他心知那人手里的这种武器定然是有限的,但是他体恤兵力,却也不愿意让兵士白白送死,固然他可以让人一箭射死他,但是他想活捉他们,应该能从他口中套出一些苏瑾那个世界的东西,即使如今苏瑾已经在他身边,他却从来未觉得完全放心过。 他冷冷道:“放下武器投降,朕可饶你一命!” 高卫看着旁边黑压压的兵士道:“你早就识破了我们的诱敌之计?故意中计引人埋伏?” 刘寻冷冷道:“太拙劣了。” 高卫傲然道:“可你还是甘冒奇险连夜回宫,说明你还是担心万一,你就没想过,苏后也许真的在我们手中么?只要你伤了我们一根汗毛,那边立刻就会将她的肚子剖开,让你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刘寻冷冷道:“你觉得朕会信么?皇后岂会上你们的当?” 高卫笑了下:“如果是小梁氏告诉她,你已落入我们的包围呢?” 刘寻脸色变了变,高卫笑得踌躇满志:“偏偏你为了她安全,将禁军虎符给了她,她和你一样,虽然不太信,却仍然会冒险来援救你,从前她为了你死都可以,更何况是现在?小梁氏整天旁敲侧击刺探机密,你当我们没发现?专门留着这个蒋干来做反间计用的,她怀着身孕,强行出城到我们提供的假 的地址那儿,被我们设下的伏击,你觉得现在你的孩子还在的可能性有多少?对了,那边我们同样给她准备了方才给你享受的毒烟。我早有命令,午时如果还未见到我们返回,则必杀之,你现在还敢赌把我们杀掉么?” 刘寻双眸冰冷,瞳孔缩小:“你们若伤了她,朕一定会一刀一刀的剐了你们。” 高卫笑道:“这个时候说狠话没什么意思。现在要么你放了我们走,回去大概还能赶上她还活着,要么你派人上前,我按下炸弹,玉石俱焚,你回去给你的皇后太子收尸,如何?” 刘寻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高卫说的话有九成可能是假的,但是,他不敢赌那一成!小梁氏这个变数,是他大意了,他不敢保证苏瑾能识穿!一旦她信了自己被伏击的事情,极大可能是会亲自领兵出城驰援。 高卫脸上的表情十分悠闲,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一只手拿着一个小巧的炸弹放在手里,拇指按在炸弹上,看不出一丝紧张,刘寻咬了咬牙,眼睛一眯,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他们的力量几乎全军覆没,暂且先放了他们也无妨,手举起来正要吩咐让路。 一支箭闪着寒光飞射了过来,以极大的力道直接穿透了高卫的头,他脸上还保持着诡异的微笑表情,旁边的雍王妃尖叫起来。刘寻叹了一口气挥手让人将她按住,看向箭飞来的方向,一个女子拿着弓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身上的披风风中猎猎作响,身后一群禁军拱卫。 他脸上一紧,快步走了过去,几下将那女子拥入怀中:“为什么出京!你不知道危险么?肚子有没有事?” 苏瑾抬了头,脸上仍有着余悸:“京里我留了一半的军队,另外让淮王围上了雍王府,问题应当不大,你这边我实在不放心。路上还好,都是大路,我乘的马车,并不是很颠簸。” 刘寻仔细看了下她的脸色,才略略放下心来:“怎么射杀了那个大夫?我还想着尽量活捉呢。” 苏瑾一愣:“他手里拿着炸弹和你对峙,不是要同归于尽么?”她才赶到就看到这样心惊胆战千钧一发的一幕,那炸弹是烈性炸弹,高卫穷途末路之下只怕是要狗急跳墙拉人陪葬,也不敢惊动,当机立断射杀了高卫。 刘寻知道她对杀人一贯谨慎,若是让她知道并非必要杀人,只怕又要心思重了,便含糊道:“没什么,多亏你赶到了,不是说小梁氏给了你错误的消息?” 苏瑾看到他无恙,心里也松了口气,一边回答:“ 我自己拿了地图来看,推断从京城到狩场,最合适埋伏的地方会设在哪里,然后直接赶了过来,并没有去他们所说的地方。一会儿回去再安排人去那边看看吧。”她走过去将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的高卫手里的炸弹拿了起来,这是杀伤力非常强大的炸弹,一般来说为了防止时空传输过程出现意外,没人会携带这种东西穿越时空……这人真的是……疯子一个。 旁边的雍王妃被兵士们押着,却仍扑在他尸体上哭得泪涟涟,她抬起泪涟涟地眼睛看着苏瑾,恶狠狠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诅咒你……“话没说完她就被旁边的兵士们塞上了嘴巴,只能以恶毒的眼睛瞪着苏瑾。 刘寻过来命人将她押回京,又令一队军士留下善后救治伤员,拥着苏瑾上了马车,听苏瑾说着这一夜的惊险,两厢印证,发现刘寻这边尚未出发,苏瑾那头就已接到了刘寻陷伏下落不明的消息。 刘寻长叹道:“虽说谋略可笑,但也算是看透了你我的弱点了。” 苏瑾不说话,温顺地依偎在刘寻怀中,自上了车,刘寻就一直坚持要抱着她,生怕她颠着了。刘寻轻轻道:“我是真的很怕你被带走。”苏瑾在温暖车中,奔袭一夜,又一直在反复思考,已有点困倦,没有回答,睫毛垂下睡着了,刘寻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唇,心中安详满足。 回到宫中,刘寻抱着熟睡的苏瑾下辇,看向前头,忽然瞳孔急缩,殿门口,一身侍卫服的方临渊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似笑非笑。 ☆、第71章 ????刘寻抱着苏瑾的手臂陡然一紧,苏瑾醒了过来,睁眼看前方,发现方临渊,愕然道:“教……师兄,你怎么来了?” 她从刘寻的怀中挣脱下地,方临渊懒洋洋笑道:“有任务。”苏瑾脸上严肃了起来:“被发现了?”她想起若是她和那个高卫在同一时空的话,方临渊是进不来的,想必是高卫死了,方临渊才进来了。 方临渊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一个月前我们破获了一个特大的记忆转移仪器失窃案件,一个仓库里因为损坏而一直闲置的记忆转移仪器失踪了很久,经案犯供认,一名叫高卫的人将仪器想办法修好后带进了时空门。” 苏瑾诧异道:“那你怎么确认是来了这里的?”??方临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高卫,其实从前就是时空管理局的任务执行者,他十分倾慕丁薇,后来两人一同辞职,没想到变成了偷渡者。” 苏瑾吃了一惊,方临渊道:“你们见过他了没有?”苏瑾转过身和刘寻对视一眼,苏瑾迟疑道:“我已将他射杀。” 方临渊一楞,苏瑾道:“难道你们之前没发现进不来么?” 方临渊迟疑了一会儿解释:“时空门有时候也会出问题的,你说一下经过吧。” 苏瑾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方临渊有什么事瞒着她,她定了定神,将方临渊请入屋内,从雍王妃忽然病好却被转入了丁皇后的记忆到高卫手持炸弹被自己射杀说了一次,刘寻一直默默坐在旁边,他们二人对话,却也不再瞒他。 方临渊听完后皱眉许久道:“可否让我见见那雍王妃?有些关节需要问一问,这是一个时空偷渡团伙,已经不是第一次犯案了,恐怕还有别的人。” 苏瑾转头看向刘寻,刘寻道:“她参与谋反,已是大逆必死之罪,见见也无妨。” 过了一会儿雍王妃被捆得结结实实由侍卫押着带了上来,雍王妃一看到方临渊,已冷笑道:“是你。” 方临渊默然了一会儿淡淡道:“你什么时候留下记忆的?”雍王妃却答非所问,冷笑道:“自那一次苏媛案以后,你再也不接有我们这些认识的人的案子,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劳动您大驾了?” 方临渊看了苏瑾一眼,雍王妃也看向苏瑾,忽然眼睛一眯,敏锐道:“是了,我竟没发现,她也姓苏,仔细看来,和苏媛长得还有点像,呵呵,难道这一次,你是来再次带回她回去受审的?我没记错的话,她已违背了规则留在了这里,还怀了孕, 和当年的苏媛案一模一样!” 坐在一旁的刘寻身上警戒之意大起,伸手搂紧了苏瑾,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刀,苏瑾看向方临渊,方临渊叹了口气对她解释道:“我不会的,你不过是回到你自己的时空而已。” 雍王妃呵呵地笑了:“苏瑾……苏媛,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如此,方临渊,你早就违规了!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们!”她的笑声渐渐转厉:“难怪!难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瑾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婴!苏媛的女儿!” 苏瑾忽然毛骨悚然,方临渊看了她一眼,却没有阻止雍王妃继续说话,雍王妃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苏瑾:“你可知道,就是你眼前的这个教官,他害死了你的亲生父母?”苏瑾一愣,方临渊脸色有点苦涩,雍王妃道:“苏媛当年和我们都是同事,和方临渊是男女朋友,结果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传来了死亡的讯息,然而任务也已完成,方临渊却坚持要来做时空观察者,到了这个时空,结果呢?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原来苏媛诈死,留在了这个时空,与人结婚,甚至生了个女儿!我们的方临渊方长官,置苏媛的苦苦哀求不顾,硬要将她带回去受审,结果逼死了苏媛的丈夫,苏媛看到丈夫身死,万念俱灰,也自杀而死,最后方长官带了一个女婴回到时空管理局,却因为婴儿身体孱弱,未必能再经历时空旅行,于是时空管理局处分了他,将女婴留下,编造了个身世送去了孤儿院。 所以,苏瑾,你根本就是这世间的人,这个人害死了你的父母,你还能和他友好相处?”苏瑾震惊地看向方临渊,方教官一向对她极好,她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这样的渊源,雍王妃冷笑着道:“苏媛一案发后,被当做反面典型来教育我们,并且严格限制了女执行者的工作范围,只让女执行者执行短期任务,我却不服,时空管理局将我们当成工具,说什么不可改变历史,否则时空会崩溃,其实根本不会!无论我们怎么改动历史,历史都会自己在漫长的自纠中慢慢纠正,我们在时空管理局执行那么多次任务,却从来没有见过一次时空崩溃的例子!况且就算崩溃了,又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也是有感情的人,凭什么要作为棋子一样任人摆布?我偏要在时空中穿梭,留下我生存过的痕迹!” 方临渊冷冷道:“强词夺理,谁说不会崩溃?要不是我们每次都及时处理,小心维护,时空混乱后就会造成混沌碰撞而造成崩溃!正是因为你们这些歪理邪说,才不断有人甘冒奇险偷渡穿越,给后世造成了危险!” 雍王妃笑 道:“你们都是被洗了脑的,所谓时空崩溃说,不过是掌权者怕我们这些穿越者改变了历史,导致他们失去既得利益而已!” 方临渊已经放弃了劝说她,取出了一个银光仪器,淡淡道:“此次我已获得许可,将你这具身体的记忆清除。”雍王妃瞳孔缩小,尖叫:“不!你没有权力审判我!你们违规在先!”??方临渊淡淡道:“你也说了她本来就是这一世的人,我不过顺其自然让她留在了应当属于她的时空,谈何违规?你罪大恶极,多次扰乱时空历史进程,害人无数,又指使人将自己的记忆存留后转移到异时空无辜之人身上,这记忆本就该清除掉。” 雍王妃看向苏瑾怒喝道:“你就看着害死你父母的人行凶?我和你母亲曾经是好朋友!我和你母亲是一样的,都是想留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 苏瑾沉默良久不说话,方临渊笑了笑:“她是想留在自己所爱的人身边,静静退隐于山林与世无争与人无害,你却不同,你刻意让重大历史人物爱上你,又扰乱历史进程,甚至为了站在最高点,不惜杀人如麻,早已触犯刑律,而且……你早已身死,现在的你,不过是一缕本就不该存在的记忆而已。” 他将那银色的仪器按在了雍王妃的前额,仪器自动吸附在了她额前,雍王妃尖叫地哭泣,面如土色,虽然双手紧缚,却仍以额头去撞地板,方临渊一脚已踩实了她的肩膀,额前的仪器嗡嗡响起,有红灯亮起,大概五分钟后,红灯转为黄灯,又转为绿灯,雍王妃的表情渐渐从哭泣愤怒变成了茫然,然后闭着眼睛软下去了。 方临渊拿起自动脱落的仪器,看了苏瑾一眼,苏瑾问:“怎么清除记忆的仪器能随身携带了?不是很大很精密的么?” 方临渊解释:“和清除你的那种不一样,你上次清除记忆,是针对特定的记忆,所以需要非常大型的智能仪器进行分析清除,这个,因为她的记忆已经完全被覆盖,所以全部清除就行了,这是个简单的全部消除记忆的仪器,等醒了以后,她会犹如初生的婴儿一般,什么都不记得,连生活常识都需要人教。”苏瑾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轻轻问:“她说的是真的么?” 方临渊反问:“哪一段?时空穿越者不会造成时空崩溃,假的,那是激进反动势力编造出来哄人的,我害死你父母的那段,是真的。” 苏瑾久久不言,刘寻轻轻拥住了她,怒目而视,方临渊淡淡道:“我和你母亲是军校同学,一直关系很好,后来一同 去了时空管理局,自然而然就相爱了,结果有次她来你现在的这个时空执行任务,一去不回,管理局那边与植入她体内的生物感应器对应的讯息断掉了,反映宿体已经死亡,而根据时空观察者的报告,她所执行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我……不肯相信她已经死去,申请作为长期时空观察者来到了这个时空,结果我最后找到了她,她居然已经变了心,嫁给了这个时空的一个普通的书生,还生下了你!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选择,当时又年轻气盛,觉得是你母亲背叛了我,她跪下来哀求我,我依然要强行带她回去,当时我是想,回去以后等清除了记忆,她就还是从前那个和我相爱的苏媛。最后她答应了和我走,还和你父亲告别了,结果时空门开启的时候,你父亲抱着你,忽然出现,贸然闯入了时空门……他什么准备都没有,没有办法承受穿越的压力,当场吐血垂危,你母亲当时亲眼看到了他身死,没有好好配合……当场就挣脱了我扑过去抱着他,都是一刹那的事情,我完全来不及阻止。时空穿越本来就有风险,穿越回去的时候,你母亲大概过于悲伤心理崩溃,在穿越过程中承受不了时空的压力,也已死去,奇迹的是,你以周岁之身却完好无缺的和我一同穿越到了未来……后来就是这样了,你毕竟有一半的血是未来人的,经过申请和研究以后,考虑到你年纪尚幼,穿越回去风险太大,所以给了你一个孤儿的身份在那儿生长,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一路考上了军校,最后这个时空再次出现异常,时空管理局缺乏合适的女执行者,我……推荐了你,其实是希望你能更了解你父亲所生存以及你母亲想留在的地方,结果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和我要求要留在这儿,后来我还是将你带了回去,因为我觉得你是因为身体生病,任务执行时间太长,心理出现了问题,所以回去治疗就好。回去以后,治疗过一段时间,你一直没有办法抽离,恍惚绝望,我给你提了建议,建议清除记忆,你考虑了很久,同意了,然后就是这一次了,你依然飞蛾扑火一样的再次选择了要留在这里,这一次我终于尊重了你的意愿,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回归到你本来的渠道上。”刘寻忽然收紧了抱着苏瑾的手,苏瑾却仍有些迷惘地看向方临渊,这位教官,小时候一直来孤儿院看自己,给自己带很多礼物,说是她父母的朋友,她一直崇敬他,最后考取了军校,就是想成为他一样的人,如今,身世的大白让她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方临渊。刘寻却问道:“苏瑾的生父是谁?”??方临渊淡淡道:“辋川王氏,王懋。”刘寻摸了摸苏瑾的手道:“是个颇有 才名的世家,没事,我下去就追封你的父族。” 方临渊看着他们二人情好默契,满腹惆怅,想着当年那个跪着满脸泪痕哀求自己的女子,长长吁了一口气。 ☆、第72章 ????方临渊要了高卫的尸体准备带回去,刘寻一直虎视眈眈紧紧跟着苏瑾,显然是怕方临渊带走苏瑾。 方临渊失笑道:“别紧张了,她怀着身孕呢,我不可能这时候带她走,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苏瑾,你若是迟迟不归,你的原身体在冷冻十年后,会举行葬礼葬入军人公墓,那时候你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真的想好了不回去了?” 刘寻握紧了苏瑾的手,苏瑾轻轻道:“想好了,这具身体没什么不好的,相比之下,这才是我的灵魂停留最久的皮囊,每一处伤痕,都是从前的我真实存在的证明。” 方临渊看着苏瑾:“知道了你父母的事,你怪我么?” 苏瑾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方临渊笑了下,凝视她良久:“你和你母亲其实不太像,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感情上一直有些冷淡迟钝,我没想到你居然重蹈了你母亲的覆辙,不过我相信,能让你两次都想留下的人,大概真的值得你去爱,所以我也决定——徇私一次,让你回到你原本应该留在的时代。” 苏瑾看向方临渊,方临渊却笑了笑:“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却是要做一个要招你们恨的事情了。” 方临渊看了眼脸上一直警戒的刘寻,嘴角勾起了一抹邪气的笑容,将手上的仪器抛了抛:“你坚持要留在这里,为了避免你以后可能对历史的影响,只有将你的记忆清洗掉,让你忘却所有过去的事情,一切重新开始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刘寻的心抽紧了,苏瑾面色平静:“我愿意接受清洗记忆。”她看到适才雍王妃被清洗记忆的时候,心里就已隐隐有了预感,方临渊只怕会对她采取同样的措施,让她完全变成没有未来记忆的纯粹的古人,对历史进程的影响变到最小。 刘寻眼圈红了,苏瑾转过身轻轻吻了他嘴唇一下:“无论我忘记多少次,你都会告诉我的,是不是?” 刘寻喉咙哽咽,喉结上下滚动,双目通红,居然说不出话来,手里握着刀,青筋凸起,苏瑾看他这样,心里难过,去握紧他的手,轻轻道:“刘寻,我对不起你,让你这么辛苦,我总觉得无以为报。” 刘寻连鼻尖都发红了,艰难道:“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会亲手教你和我们的孩子所有的一切,言语、起居、识字、绘画,我会……再次让你爱上我,你的世界只有我,眼里只看到我一个人,所有的一切我都牢牢记着,替你记着,将来再告诉你,白头到老,永偕同心。”虽然口上如 此说着,他的眼泪却控制不住滚落下来,胸膛不住起伏,显然情绪临近崩溃。 苏瑾伸了手指轻轻触摸他濡湿的脸颊,想着第一次在军营见到他,他双眸里头蕴含着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想尽办法对自己好,追求自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过去的往事,那样努力地告诉自己那些已经抛却的记忆,华灯璀璨中的亲吻,夜色凛冽中的诉说,春日小楼的亲昵,春晨的花枝芬芳,洞房的旖旎甜蜜,她忽然热泪盈眶,哑声道:“我也……舍不得忘记你。” 方临渊忽然失笑,自己摇了摇头:“算了,本来想吓唬吓唬你们,让你们提心吊胆个几天做个告别,结果还是心软——希望你们永远记得这一刻这么努力的爱着对方。” 他手上一抛,将一个银色的东西抛给了苏瑾:“物归原主,以后有空我会再来看你,千万注意不要随意改变历史,尽量将一切导回正轨,你父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回算我和你两清了,刘寻,你若是对她不好,我可是随时会带她走的。” 刘寻搂紧苏瑾,有些愕然看向方临渊,似乎仍然不敢相信居然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方临渊提起地上的高卫的尸体,扛到肩上,给苏瑾摆了摆手,潇洒地走出殿门,笔直的脊背仿佛永远不会被压垮。 苏瑾心情复杂地看着方临渊的背影,打开了手掌,方临渊抛给她的是个小巧的银色录音笔,一头拴着链子方便挂在脖子上,录音笔中央有个椭圆凹槽,上头有着指纹,显然是指纹确认的。 刘寻问她:“这是什么?” 苏瑾道:“是个录音笔。” 刘寻诧异道:“什么叫录音笔。” 苏瑾解释了一下:“就是可以将声音存下来,然后可以随时放出来听的。” 刘寻仍然处于高度戒备中,对方临渊扔过来的东西充满了警惕,问道:“怎么打开?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苏瑾笑了下:“教官应该是真的放过我了,你不用担心……这个录音笔是指纹打开的,我看着倒有些像是我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教官手里。” 刘寻拿过那录音笔端详了一下,拿起苏瑾的拇指,往那录音笔上一按,那录音笔发出了滴的一声,然后发出了沙沙沙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出:“嗯,未来的我,你好。”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些柔婉,正是苏瑾的声音,刘寻和苏瑾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充满了惊异。 第一句话过沉默了 一会儿,声音继续传出:“我委托了方队长,如果可以,在我生命终结之前,尽量将这份录音交回给自己……当然,我执行的都是非常危险的任务,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能听到这份录音。然而,我还是想记录下来,这一份我不想忘却的记忆。虽然,我已经决定洗去这一次任务的记忆。” 刘寻捏着苏瑾手腕的手收紧了,苏瑾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录音里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 “我想告诉未来的自己,无论未来的日子怎么样,我……曾经深深深深的爱过一个人。” “那是我的任务目标,可是我不后悔——相反,为了达成任务,我违反了自己的心,促成了他与命中之人的婚姻,这件事,让我终身都痛苦难当。” 刘寻猛的转过脸来看苏瑾,苏瑾有些茫然和刘寻对视。 “我亲眼看着他从一个脆弱的孩子,成长成为一名令人骄傲而震惊的王者,我亲手教导他每一项技能,纠正他的动作姿态,在他身上烙下我的影子,在漫长的岁月里,我扶持他,帮助他,却不知不觉的发现,他已经成为一名沉静优雅,执著坚定的男人,我深深地被他的魅力折服和吸引……” 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一声:“说到这个,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还有时间,去找史书吧,看看史书上史官们是怎么不吝于笔墨的褒奖他,评判他,不不,他比那史书上的更丰满,更有魅力,想到明天就要忘记他,我……非常难过,那些曾经在一起的岁月,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它们稍纵即逝,却因此而在记忆中熠熠生光。” “我口舌笨拙,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样一个男人,我只知道如果忘不掉他,我这一辈子,都绝不可能再爱上谁。我发现我并没有那样的坚强,可以背负这样的记忆若无其事的度过下半生,这对我太残忍。” “我艰难地做出了离开他的决定,他已经登基,封后诏书也已经下达。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也是和我的职业操守相战斗的每一天。每一个深夜,我都在和内心交战,我想亲口对他说,我喜欢他,我嫉妒他命定的皇后,我想留下来,哪怕不能做任何事,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只要能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时空……我就觉得那是最大的幸福。然而,距离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为什么生活总是让人经过艰辛的跋涉之后,才把你追求了一生的梦想展现在你的眼前,而这之间,仍然存在着不可逾越的沟壑。” “这具身体已经坚持不住 了,更何况,他风华正茂,而我却已开始老去,他将有他照耀史书的伟大一生,他创下不世伟业,他名垂青史,子孙满堂……从来没有这样自卑过,我这样爱他——他却不知道,我将这几个字压在舌头下,面对他那么多年,小心翼翼才不致泄漏,直到现在,才敢对自己说出这几个字。而他,不爱我。” “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时间和环境能让我淡忘这份感情,深深埋入不见天日的地方,藏起来,然而,它成为了一颗种子,根却越来越深地扎下去,日复一日,痛苦不堪,我才知道,我错了。没有他,生命仿佛被生生挖去一块,我甚至没有办法再正常执行任务,越来越深的思念让我失去了冷静和专注,我接受过心理治疗,却没有办法对心理医生说出自己的心事。” “我决定洗去记忆,记忆会倒退回执行任务的那一天,这很艰难,我确实舍不得,所以我录下来这段话,希望将来,假如有一天,我已面临死亡,或许白发苍苍,儿孙满堂,或许已经经过了美满无怨的一生……但我依然希望我能知道,我曾经深深地喜欢过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刘寻。” 录音久久的沉默了许久,几乎让人以为要结束,却忽然传来了哽咽的一声: “我希望下一世,我能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到这里就算正文完结了,因为我觉得这里是最合适结尾的地方。 之后的生孩子养孩子的幸福生活以及一切其他没有补完的剧情结局,比如严霜,比如薛珑这些,尽量在番外中交代,大家想看什么,觉得有什么地方没有写清楚的,也可以留言,我看看能写到番外里的就写到番外里了。这文其实中途我有过非常多的想法,随便一个想法都有可能导致整个故事变成另外一个走向,最后我选择了这一个结局,对于那些不见天日的脑洞,颇有些依依不舍。 感谢大家一路相伴,这文因为加了些伪科幻,偏偏作者纯文科生,写得好多bug以致于最后我一边写一边补bug补得头疼万分,又因为画风不一致,人物性格苍白又废了我好多脑细胞,写得我痛苦得要死,感谢大家不离不弃。为了不重蹈覆辙,下一篇文是无穿越无重生的纯古代文!走的市井生活风——《艳帜》,讲的一个绝不原谅的故事,文案已经开放预收,目前大纲已经基本完善,资料也正在收集,争取6月份开文,请有兴趣的点进专栏收藏开文第一时间知道。另外有个古耽太监文《宠宦》,有兴趣的也可以先收藏,这文大概迟一些 7月开。 再次表示感谢! 艳帜文案: 这是我的手,你握过的手,它曾为你雨夜拈针,如今它拈花翻腕,去吸引这世间的浪荡子 这是我的眼,你吻过的眼,它曾明亮带笑,如今它盈盈蒙泪,含羞带怯,去勾引这世间的薄幸郎 这是我的唇,你品过的唇,它曾纯洁天然,如今它妆点胭脂,微微喘息着张开,去等待这世间的采花客 这是我的足,你赞过的足,它从珍珠软鞋中跃出,玲珑雪白,踩着鼓点,去诱惑这世间的风流儿 这是我的心,曾愿为你付出一切的心,柔软干净,你将它弃置尘埃。 如今你想再来找回…… 它已蒙尘,它已坚硬,它已不再属于你。 ☆、第73章 番外一 ????紫宸殿内外宫人林立,却鸦雀无声,高永福深深地弓着腰低着头尽量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帷幔重重地垂着,风一丝不透,只偶尔从里头传来一声两声低低的呻吟声。 刘寻在外烦躁地走着,忽然停住脚步问:“如何了?” 便有个宫女快步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悄声走出来,低头道:“稳婆说头胎生得慢是正常的,如今还未开全,太医说脉象还好。” 刘寻心头一阵一阵的恐慌和空虚,不知为何总有不祥的预感,他快步来回走,也不知又煎熬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声,又惊又喜,过了一会儿有宫人抱了个白胖孩子出来跪下道:“恭喜陛下得获龙子!” 刘寻喜得一叠声地喊:“快赏!”一边又问:“皇后如何了?” 里头似乎还在忙乱,过了一会儿有宫人白着脸出来跪禀:“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下红不止……太医说只怕是产后血崩……” 刘寻仿佛天降轰雷,向前冲去,推开宫人,直冲入寝殿暖阁内,女太医们纷纷跪下,刘寻冲上去看到苏瑾面白气弱,奄奄一息,身下盖着的白布血污触目惊心,刘寻冲上去抱着苏瑾,心头涌起巨大恐慌,他轻声唤:“苏瑾,姐姐……” 苏瑾睫毛软弱垂下,唇色淡白若青,手冰凉垂下,刘寻的手不断发颤,他转身向太医们怒喝:“救不了皇后!朕要你们陪葬!” 太医们纷纷沉默着跪下将额头贴在地板上,刘寻惊慌失措地抱着苏瑾:“阿瑾,姐姐,你醒醒啊!” 他紧紧收紧苏瑾的身体,面色铁青,双目红肿,全身都发着抖,转过身忽然看到方临渊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冷笑道:“这就是你的爱?” 他于绝境中仿佛遇到一丝阳光,嘶哑哀求方临渊:“救她!求求你!救她!” 方临渊冷酷道:“产后血崩是救不及的,只能将她带回去,趁她还没有死,将她的魂灵放回她原本的身体内!” 刘寻毫不犹豫道:“那你将她带回去!” 方临渊深深看着他:“即使以后都见不到她了?她如今回去是死而复生,定会受到审查,再不可能还能再回来。” 刘寻抱着她哽咽道:“只要她活着就行。” 方临渊过来接过昏迷软垂的苏瑾,冷声道:“那我带她走了。” 大殿内光门光芒四射,刘寻看着方临渊将苏瑾抱着走进光 门,孩子似乎也知道要失去母亲,拼命的哭嚎着,他悲恸而绝望的捂住自己的胸膛,感觉到心里巨大悲痛将自己的心脏撕裂成两半,他悲号起来。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身体被剧烈摇晃,他茫然睁开眼睛,看到苏瑾惊讶而关切的目光:“怎么魇着了?” 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让他立刻反手将苏瑾紧紧抱着,然而中间却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们的紧密接触,他一愣,垂头一看,看到苏瑾身上穿着鹅黄色对襟宽袍,袍子下滚圆的肚子,还没生? 他有些愕然,苏瑾拿了根丝帕去擦他脸上:“好好地睡个午觉,又是哭又是嚎的,这是做了什么梦?看你一头的汗。” 他这才感觉到身上汗淋淋的湿凉一片,心头仍在突突的跳得厉害,他茫然道:“是做梦?” 苏瑾温柔地拥他的头颈:“是做梦呢,你梦到什么了?这样吓人。” 刘寻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苏瑾的肚子,不肯说,只怕噩梦变成现实,他忽然问:“什么时候生?” 苏瑾笑道:“说是就这个月了,你不是早晨才问过御医么?” 刘寻忽然道:“我们不要孩子了好吗?” 苏瑾一愣:“这都足月了,怎么可能不要?你这是怎么了?” 刘寻脸色铁青盯着那平日里自己抚摩爱之不足的肚子,忽然深恶痛绝起来,他擦了擦汗道:“朕去洗个澡,你继续睡一会儿。”一边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出去,苏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走了,不太明白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心情这样恶劣,睡前明明还在那里和自己讨论孩子的名字的。 刘寻一到御书房立刻招了封太医来:“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皇后身体不受损伤将那孩子拿掉?” 封太医一愣:“陛下,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妥?” 刘寻脸色冰冷:“没什么不妥,朕忽然不想要孩子了。” 封太医愕然道:“如今娘娘已经足月,即便是不要,也是要催产引产,凤体反而会因此受到损害,不若待瓜熟蒂落,顺其自然……” 刘寻打断了他的话:“意思是现在无论如何都拿不掉了是么?” 封太医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若是不想要孩子,自然是趁月份还早的时候拿掉,如今月份都这样大了,胎儿稳固,自然还是待其自然娩出的好。” 刘寻胸口愤懑,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竟似不祥之兆一般让他惴惴不安,他问封太医:“ 如今皇后娘娘的肚子似乎太大了,到时候生产是否会有困难?当年皇后曾中毒过,是否有影响?还有,秋狩那会儿雍王作乱,皇后娘娘连夜乘车出城,是否有影响?” 封太医实在不解刘寻的不安,谨慎回答道:“十月怀胎,这最后一个月自然是肚子最大的时候,但以皇后娘娘的身量来说,其实不算大,再则皇后娘娘调养得当,如今身体强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从前中毒留下的症候,如今慢慢补养,待到产后再一同调养,反能借此将痼疾一一拔除,连根儿都一并去了。” 刘寻再次确认:“你意思是皇后如今生子肯定不会有危险?” 封太医一噎,生孩子历来是鬼门关,谁敢说十成把握没危险?他斟酌着道:“总有八分把握吧,娘娘毕竟是习武之人,体力总比一般妇人要强些,不会熬不住生产之痛。” 刘寻心烦意乱,挥手道:“下去吧,好好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拟个折子上来,例如产后血崩了怎么办,难产怎么办,胎位不正怎么办,全都要列出来,需要采办的药品、物件,都要一一列出。” 封太医心中暗暗叫苦,从前只知道有妇人临近生产时心中过于恐惧的,竟是第一次见到有丈夫这般紧张恐惧的,还是这位杀人无数英明果敢的帝王之尊。 待到太医院的折子进进来,刘寻一样样看过去,竟是看的汗流浃背,寒冷彻骨,他叫了太医院众太医来,一样一样的询问,竟是完全不能防范所有情况。 他沮丧万分地回到寝殿,看到苏瑾正擦拭着一对匕首,看到他来笑道:“回来了?我正给这匕首上些油保养呢。” 他看到这对剑,想起苏瑾说的那故剑情深的结局,更觉不祥,也不敢说,只命人收了,引着苏瑾说别的话,又问苏瑾:“你那师兄……会来看望你么?” 苏瑾笑道:“不太可能,哪里那么容易来一次呢,路上风险大,没有任务一般是不能随便来的。” 刘寻心头一阵凉一阵热,竟不知是喜是忧,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从前那些神药还在么?对你生产有用没?” 苏瑾想了下道:“应该没什么用吧,都是些急救用的外用的,消炎的,若是产后有炎症大概有点用……不过你不必担忧的,生孩子不是很小的事情么?不过痛一会儿,我又不怕。”在她所在的后世,科技发达,生孩子是非常小的事情,苏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遇到危险。 刘寻心事重重,却还强颜欢笑,和她说了 一会儿话,吃了晚膳,又出去散步后,回来批了一会儿折子便洗浴入眠。 然而心头有事,如何睡得着?刘寻反反复复,好不容易合眼,却仿佛又在那产房外煎熬,然后是苏瑾青灰的脸,他吓醒过来,看着身旁的苏瑾安眠着,才放下乱跳的心,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却怕点了灯影响苏瑾的睡眠,只睁着眼睛在那里苦熬。 苏瑾动了动,却因为肚子太大,一时翻不过身来,她在被子里挣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叫起来,他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问:“怎么了?” 苏瑾睁了眼睛,脸上有些郁闷:“左腿,抽筋了。” 刘寻连忙去摸她的脚,用手替她扳直前后动了一会儿,苏瑾才道:“好了。” 刘寻放下她的脚,苏瑾却又要起身:“我要去厕所。”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习惯在床上用古代的便壶,因此即使大腹便便,晚上要起夜数次,都仍是要去厕室。 刘寻连忙一阵忙活,扶着她去了厕所,苏瑾笑道:“真没这么娇弱,你快睡吧,明儿还要上朝。” 刘寻不说话,只低着头看她睡觉,才一会儿便又睡着,嘴唇红润,脸上因怀孕圆润了不少,肌肤透着光泽,想起梦里面青唇白的样子,越发恐慌起来,心里忽然后悔起来,为什么非要什么孩子呢?自己不是早就看开了吗?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爱人深陷这样的危险中?而自己完全无能为力,他握着拳头,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中。 作者有话要说:高永福:我说作者,这文从开头就虐皇上虐到结尾,到番外了还要虐,你是不是只会这一招啊。 作者表示,这种凌虐感实在很爽的呀…… ☆、第74章番外 一连数日不睡,连苏瑾都发现了刘寻的眼睛下淡淡的青痕:“你怎么了?精神这么差,朝上有什么不妥么?” 刘寻摇了摇头,忽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灵:“我想去泰山祭天。 苏瑾有些吃惊:“祭天?”帝王祭天需要十分繁复的安排,只怕准备半个月都未必能成行。 刘寻细想起来也觉得有些沮丧:“这时候离不了你,算了,就去京郊祭祀吧。” 苏瑾十分担心,趁封太医来诊脉时问:“陛下最近身体可有不妥?我看他似乎夜间难寐,心事重重,面容清减,饮食难安。” 封太医哪敢说陛下这是产前恐惧症发了,甚至最近已亲自去翻起产鉴来,日日手不释卷,一条条细问,其摇身变良医的劲头令太医院所有太医、女医近期全都悚然而惊,太医院所有产科女科的书都被借之一空,所有人刻苦钻研,就怕陛下考问答不出来,只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节后有些脾胃不和罢了。” 苏瑾关切道:“那可要服药?” 封太医道:“不妨事,略调养一二剂便好了。”心里则暗自算着娘娘产期,只怕要等娘娘产后,这病才能好了。 封太医诊脉过后过去回侧殿向刘寻回复诊脉结果:“娘娘一切安好,看身形,似乎已下坠开始入盘,据娘娘自述,已有规律性宫缩,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刘寻连忙问:“诸事都准备好了么?” 封太医一边心中暗暗腹诽,一边道:“值日的女医、稳婆都是全天候着的,这些日子可让娘娘多走走,可利于分娩。” 刘寻仍是忧心忡忡问了一些后,拿着手里的书忽然问封太医:“产毕即令饮童子小便一盏……此是何意?果有此必要?” 封太医几乎被噎住,谨慎道:“这些都属民间偏方防治产后血晕的,并无实据可考,娘娘千金之体,还是以其他稳妥之法为佳。” 刘寻松了一口气,他此前可是心内挣扎了许久。 封太医连忙趁机告辞,他只怕陛下这些天看了这么多医书,又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偏方来考问他。 这样恍惚着,刘寻虽然仍是如常上朝,却往往心不在焉,这日大朝,下头百官仍一如既往在热议,因着刘寻不禁争论,所以大朝会往往成为多派官员各执其议的舞台,有时竟能在君前争吵至面红耳赤。 正沉思者,忽然看到殿侧一名女官忙忙走来,刘寻一看正是苏瑾身 侧伺候的女官,心中一跳,已挥手止住朝中臣子,忙问道:“可是皇后发动了?” 女官近前跪下,面有喜色:“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喜诞龙子,母子均安!” 刘寻一愣,朝上大臣们早已喜从天降,丞相李凯舟带着众臣跪下高呼:“吾皇幸甚!吾国幸甚!恭喜陛下喜得龙子!” 刘寻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呆呆坐了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追问:“生了?母子均安?” 女官面上带笑道:“皇后娘娘与小皇子都安好。” 刘寻梦游一般的在大臣们的贺喜中站了起来,扶着高永福的手下了朝,往紫宸殿匆匆走去,一边问女官具体详情,那女官回禀道:“送了陛下上朝后,娘娘就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但不许我们禀报陛下,说时间还长,等下了朝还来得及,只去传了御医过来,御医把了脉说一切都还好,娘娘躺了一会儿便觉得乏味,又起来走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稳婆来看,说是宫口已开齐了,才一会儿小皇子就降生了,太医们来把过脉,说是一切安好,之前熬好的药也给娘娘服下了,娘娘精神还好,皇子哭声也响亮,太医们说挺沉实的。” 刘寻一颗心略路安定了些, 才走到暖阁门口,有女官上来阻拦道:“陛下,产房污秽……”刘寻已不耐烦地将她推开,直入其内,看到苏瑾正斜倚在大迎枕上,头发披着,身上穿着宽松的袍子微微敞着一边,抱着一个娃娃正喂奶,看过去面色虽然有些白,精神却不错,他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了些,连忙走上前道:“不是有奶娘么?你不好好休息,折腾什么?” 苏瑾抬头看他笑了下:“这第一口奶我想自己喂么,我们那儿都要求母婴同房,亲自哺乳……而且我这是初乳,奶娘的那些不是,初乳是最珍贵最有营养的。” 刘寻低下头去看那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孩闭着眼却准确无比用力地吮吸着,小手握着那雪白胸脯,他不由有些看着不顺眼起来,但仍按下心中的醋意道:“怎么这样快?早晨看你还没发动,是伺候的人不够经心?” 苏瑾笑了笑:“之前都说头胎生得慢,又说要生了会疼得非常密非常疼,我看你是大朝,又只是开始疼而已,便让她们不着急,等你下朝了再过来也可以,也没觉得怎么疼……我下地多走了几圈,稳婆就说宫口开齐了,顺势用力孩子就出来了,是个乖孩子,都没让我受苦。” 刘寻心疼地看着她头发上的汗,知道她还是疼的,一边道:“ 朝会能有什么大事,你太托大了,现在是顺利,若是不顺利呢?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苏瑾看了他一眼:“看你好像太紧张了,不是觉得能让你少悬心些也好,谁知道这么容易生呢,都还没准备好就出来了,难怪听说有些农妇能在田头生下孩子,可知也不是都这么难生的。” 刘寻哭笑不得,一旁的稳婆已恭敬上前道:“娘娘,得按按肚子排恶露了,孩子还是交给奶娘吧。” 苏瑾低了头看孩子两边都不太吃得出奶了,才有些遗憾地将孩子递给一旁侍立的奶娘,一边交代道:“一会儿还要抱回来和我一屋睡。”稳婆连忙道:“使不得啊娘娘,这初生的孩子,一夜能起来哭好几次,您才生产完,需要好好歇息,否则月子里落下病可不得了。” 苏瑾有些不满道:“这有什么?” 刘寻早使了眼色让奶娘将孩子带下去,一边道:“你先好好休养,奶娘们都是有经验的,再说这孩子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哪里认识你呢,你从前身子中过毒的,不比其他人,太医早说了定要趁坐月子的时候,一同调养,连病根儿一块儿拔了,你不要任性,孩子不哭的时候再抱来和你一起便是了。” 苏瑾有些不满,但是看刘寻难得在她面前露出了坚决的态度,也不好再拗,一旁稳婆忙请陛下出去,要替娘娘按肚子排恶露,刘寻看了她们一眼,却有些不满起来,问了句怎么按,然后道:“朕亲自来按。” 稳婆们大惊失色,连忙道此事污秽,刘寻却没有理会她们,将她们赶下去,自己扶着苏瑾站起来,用手从她心口向下按推,苏瑾也并不以此为恶,靠在刘寻身上,由着他一边按推,一边笑道:“我居然也做了母亲了。” 刘寻恼怒道:“就没见过你这么活蹦乱跳的产妇。” 苏瑾笑起来:“也没见过陛下这么比产妇还紧张的丈夫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自己生的呢。” 刘寻哑然,替她徐徐按了一会儿,扶着她上榻,那儿垫着厚厚的白布和干草,刘寻一边替她拢好衣襟一边道:“还是不要走太多,否则子宫会有问题,你这些日子好好乖乖地躺着,别老想着就下床了。” 苏瑾嗯了声,又说:“不过我现在想洗个澡,身上感觉各处都不舒服。” 刘寻一口否决:“不行,所有产科书上都说了月子内不可见风洗浴,热水擦擦便好了。” 苏瑾不以为然:“那些是不对的,用热水淋浴没 事的,再说我是自然分娩,没伤口,洗干净了病菌才不会停留在身上。” 刘寻勃然作色:“那是你们那会儿,我们这里不一样,不许就是不许。” 苏瑾叹了口气不和他争辩,心想着一会儿等他走开了,再悄悄让人给自己备热水。刘寻却已备着她这一招,早让人送了热水来,亲手拧了帕子替她洗脸擦身子,苏瑾无奈,只得让他一一擦拭过后,换了套干净的中衣,又将床上被褥重新换了一套,躺下后毕竟是才生产过,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刘寻看着她睡着,出来正颜厉色,先将苏瑾身旁伺候的人统统敲打了一番,将她们不通报的罪名狠狠批了一顿,然后又警示了一番皇后身边诸事一律要请示过他,绝不许由着皇后任性胡来,比如说了不许洗澡,就决不能洗澡,该吃的药一律经心,更不许让小皇子闹着皇后了,一切以凤体为重。 敲打过一轮后,他疾步到了御书房,唤了翰林来拟旨,封皇后所出嫡皇子为太子,赐名佑,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非谢天之佑护,而是那个女子曾经这样多年来的辅佐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