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富贵荣华》 ☆、第一章 初夏春末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李家的下人们就都已经起来了。 粗使婆子穿着单衣,汗流满面地将一桶一桶的水从水井里提出来,倒入厨房的大缸中,边上还有人拼命地催:“动作都麻利些,今儿沈嬷嬷要召集下人见老爷夫人,你们要是慢了,自己吃不到东西莫要怪我。” 粗使婆子一面飞快地答应着,一面提了桶去了井边,水桶丢下去的那一刻,她轻轻地呸了一声:“不过是一个教养嬷嬷,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不成?”只是这话她也只敢趁着水桶落水的声音在嘴里念叨一句,万万不敢让人听见。 这沈嬷嬷在李家,比起几个主子来,更让下人们惧怕。 李婉云睁开了眼,看着鹅黄色的帐子发呆。帐外小小的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空间。 有人在帐外柔声叫她:“姑娘,该起了。” 李婉云轻轻嗯一声,伸出手。帐子立刻被勾了起来,床前垂手而立的丫鬟十四五岁,面若皎月,正温和笑着:“姑娘今儿穿什么衣服?” 李婉云的神色有些怏怏,似乎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听到丫鬟问,她还是随口答了:“那件桃红色的缠枝春衫吧。” 丫鬟莲心看在眼中,对这个服侍不久的姑娘又稍稍改了改评价。 伺候着李婉云穿了衣裳,内室的纱帐才终于揭开,明亮的天光透过已经打开的窗子透进来,屋内顿时亮堂起来。 去净房洗漱了,李婉云依旧是那副怏怏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莲心夸耀般地说今儿的早膳有多么精巧,她都只是懒懒地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 莲心渐渐地就说不下去了。 “说完了?”李婉云终于抬起了头,“那就歇会儿吧。”莲心讪讪地低下头去。边上的小丫鬟也都沉默了下来。明明自家姑娘也没说什么话,气氛却莫名地压抑了起来。 莲心忍住心中的不安,小心地按照李婉云的吩咐将她看中的东西夹到她面前。这个不久前还是乡下土妞的小姐,对这种场面似乎出乎意料地适应。适应得让她以为,自家姑娘原本就是在这种豪门大户里,娇养出来的女儿。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不可能。一个月之前,这一家人还在乡下种田。 李婉云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问过了时辰,方才起身:“去给母亲请安。” 莲心连忙指挥着两个小丫鬟跟上去,自己送了李婉 云出门。倒不是她不想跟过去,只是…… 半月前她第一次到李家,跟着李婉云去给李夫人请安,看到黑瘦干枯的李夫人她不惊讶,但是对上风度翩翩的李老爷时却有些心动。然后,李婉云就再也不让她跟着出门了。 虽说是大丫鬟,她却被牢牢地禁锢在了这个院子内。 从来就没有这么名不副实的大丫鬟。 但是,莲心却什么都不敢说。 自家这个姑娘,看上去懒懒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给她的压力,却比送她进来的那个人还要大。 现在李家一手遮天甚至敢给夫人脸色看的沈嬷嬷,在莲心眼中不过是个不知道轻重的老婆子。她莫名地就有信心,自家姑娘,肯定能收拾了她。 李夫人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整个人看上去却似乎已经四十多。黑瘦,干枯,手上和脖子上细细的皱纹纵横交错,只有轮廓表明,年轻的时候,她是一个出色的美人。 沈嬷嬷看着李夫人坐下了,上前标准的行了一礼:“夫人,今儿还是牛乳炖的燕窝粥,配上刚出的肉松和刚进来的泡豆子。” 李夫人皱了皱眉;“嬷嬷,我说过,我不爱吃那肉松。还有,这个时侯,苋菜也该有了。泡豆子不如摘些嫩嫩的苋菜过来烫了……” 沈嬷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打断了李夫人的话:“如今您不是乡下村妇了,要有规矩才行。” 李夫人立刻就泄了气。 沈嬷嬷眼中掠过一丝得意,指挥着丫鬟们将东西摆上了桌。李夫人原本就不怎么爱吃,随便吃了两口就说自己饱了,不肯再用了。 “姑娘来给夫人请安了。”小丫头在门口掀了帘子,轻声地禀报。李夫人连忙让人请了进来,上沈嬷嬷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婉云进了门,对着李夫人行了一礼,面上含笑,总算是没了那种怏怏的不快感觉:“娘可曾用过饭了?” 李夫人笑了笑,伸手让她挽着:“方才用过了。” 李婉云进了门,往桌上一扫,还未撤下去的盘子几乎都是没有动过的,她就皱了皱眉:“娘你又没吃多少东西,这样可不行。” 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娘吃不惯那些燕窝牛乳什么的,还是在乡里自己熬了粥,吃些清清爽爽的小菜舒坦。” 李婉云看向沈嬷嬷:“怎么,嬷嬷上的都是这些东西吗? ” 沈嬷嬷直视着李婉云,皮笑肉不笑:“姑娘,如今夫人已经不是乡下妇人,行事自然要有规矩。” 李婉云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忽然一笑:“沈嬷嬷说得对,要有规矩。” 她侧头扫了眼还在桌上的燕窝粥,对着正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招招手:“你,叫什么来着?” 小丫鬟小心地上前行礼,答道:“奴婢叫做桂枝。” “桂枝,是吗?”李婉云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让沈嬷嬷心忽地下沉了一下:“你把这燕窝粥端过来。” 桂枝有些不安地扫了一眼沈嬷嬷,又扫了一眼李夫人,方才捧着碗站到了李婉云面前。 李婉云笑着说:“这碗燕窝粥,母亲也没怎么动,我就替母亲赏给沈嬷嬷了。” 沈嬷嬷的脸色顿时一变。 下人得了主人的赏,自然是高兴的。 她却高兴不起来。已经将自己认为是李家内宅顶梁柱一般的存在,自然是受不了这种被人视作奴婢的气。 “谢姑娘赏。”沈嬷嬷脸上带上了一点儿笑,“只是姑娘好心,奴婢却有痰症,吃不得燕窝。若是姑娘非要赏奴婢一碗,奴婢也就生受了。” 李婉云脸上的笑就越发浓厚了:“那自然是不成的。若是嬷嬷有痰症,我却非要让嬷嬷吃燕窝,不是害了嬷嬷的命吗?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我却是做不来的。” 桂枝松了一口气,连忙小步将碗端到一旁去了。正准备端出去,那边李婉云轻飘飘地扫过来一眼,桂枝立刻就不敢动了。 沈嬷嬷有些得意。 不过是个小丫头,被自己一句话就说得不敢动了。 “不过,有些事,我有点好奇。”李婉云的声音慢吞吞地传了过来,仿佛声音的主人也有些无力。“既然嬷嬷知道燕窝对痰症不好,为何,非要让娘每天早晨吃燕窝?娘的痰症,可是持续了有小半年了。” 沈嬷嬷的背心猛地冒出汗来。 “难道,嬷嬷的意思,是要害了娘的性命不成?” 沈嬷嬷猛地跪下了。 李婉云给她扣的帽子太大。 就算她本身真的觉得这位李夫人确实不该站在李老爷身边,李夫人应该换一个人来做。但是,她却是不敢承认的。 奴仆的地位,却敢对主人有了不臣之心,那就是一个“死”字。 “奴婢不敢。”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低着头,脸上扭曲得不行。 李夫人拉了拉李婉云的袖子,却没有出声。 自从三岁那年李婉云从差点被淹死又活过来之后,到如今七年时间,家里的很多事情,都渐渐地是李婉云在做主了。 李夫人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事实总是证明,李婉云说的做的,都是对的。 而且她也不总是强硬的,总是会一点一点对家里人都说得清清楚楚,让家里人都相信了之后,才真的决定下来。 就连李老爷,有些时候也是要向自己的这个小女儿讨主意的。 何况,现在女儿是明摆着在为自己出头,她也不会没眼色到去为了所谓规矩让女儿脸上不好看。这些见鬼的规矩,让她无比怀念乡下畅快的日子。 “不敢?”李婉云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一大群丫鬟,看上去懒洋洋的,却让李夫人院子里的这群丫鬟个个都额头冒汗。 “嬷嬷是不知道燕窝对痰症不好?还是不知道娘有痰症?”李婉云说,“如果都知道,娘也要求换了这不爱吃的早饭,沈嬷嬷你却坚持不肯。这就是不敢吗?” 沈嬷嬷垂着头,心中的愤怒一波一波袭来。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位从乡下来的小妞,这张嘴,委实太厉害了些。 是了,也是自己一时失措,让她找到了借口。 沈嬷嬷磕了个头。 “姑娘恕罪,并非奴婢不肯给夫人换早膳的单子,委实是,学士府有学士府的规矩,每日用什么都是有定例的。”沈嬷嬷非常清楚地说,言语之间,隐约有得意之色。 李婉云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这学士府的规矩,就是把人往死路上送啊……” 沈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就听李婉云说:“难怪最后都死了个干净,只剩下爹一个人了。” 沈嬷嬷愤怒地抬起了头,正对上李婉云似笑非笑的脸。 “对了,沈嬷嬷大概忘了,”她说,“现在,这里已经不是学士府了。” “十七年前,学士府就已经不存在了。” ☆、第二章 沈嬷嬷的眼中一片红,瞪着李婉云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学士府的覆灭一直是她心中的痛。 如果学士府还存在,她现在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嬷嬷,身边自然有人奉承,说不定大老爷也会给自己几分薄面。也就不会有那十七年的艰辛日子,不会在十七年后的现在给一个庶子府上做管事嬷嬷,更不用受那庶子在乡下成亲生下来的女儿的气。 李婉云揭了她的伤疤。 她的愤怒,李婉云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李婉云只想笑。她有什么好愤怒的呢?不管她曾经在学士府有什么样的风光日子,如今,她都只是李府的一个下人,一个管事嬷嬷而已。 奴婢做错了事,做主人的,难道还不能说了吗? 对上李婉云淡漠的双眼,沈嬷嬷仿佛被冷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是了,现在学士府已经没有了。现在,这里是李府。 但是,但是,这李府的荣耀,都是因为学士府才有的! 如果不是当年学士府蒙冤,怎么会让那么个庶子活到现在,还被皇上召见,发还了学士府被收缴的东西,继承了学士府当年李大学士身上的爵位? 沈嬷嬷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李婉云唇边也渐渐地浮上了笑意。 “嬷嬷知错了吗?”李婉云轻轻地问。 沈嬷嬷咬着牙,磕头:“奴婢错了,李府有李府的规矩。” 李婉云轻轻拍掌:“嬷嬷说的对,李府有李府的规矩。”她转头看向一旁笑微微看着这边的李夫人:“娘,你明儿早上,想吃什么?” 李夫人眼睛一亮:“现在苋菜正是好时候,也不用别的,小米熬了粥,配上新鲜的苋菜就好。” “那么,嬷嬷记住了吗?”李婉云垂下了眼帘,看上去又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了,“明儿的菜单,中午之前要送过来给娘看过,娘确认了,才能送到采买那里去。” 沈嬷嬷顺从地答应一声。 李婉云这才坐到了一边。 李夫人上前,让人扶起沈嬷嬷。 “嬷嬷休要太过自责,说起来也是小女言辞无状,冲撞了嬷嬷。”她这样说着,笑微微的脸落在沈嬷嬷眼中,十足的都是讽刺。 沈嬷嬷低下头去。 “还请夫人恕罪。”她哑着嗓子说,心底狠狠地给这 母女二人记上一笔。 没关系,后宅再怎么威风,也要听男主人的话。 想到对自己尊重万分的李老爷,沈嬷嬷的眼中泄露出冷酷的笑意来。 到时候我倒要看一看,没了前院的庇护,这对母女还怎么威风得起来。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李婉云看着沈嬷嬷,唇边的笑容飞快地一闪而逝。 这样的教养嬷嬷,也难怪学士府最后落得了那样的下场。被砍头的被砍头被流放的被流放,十七年后居然只有那不受宠的庶子活着从边疆回来了。 其余的,早就没了。 如果不是这样,哪里轮得到自己和父母大哥来享用着当年学士府的荣耀。 让厨房重新上了饭菜,李婉云陪着李夫人吃了一顿饭,方才继续自己先前应该做的工作,召见下人们。 那一碗燕窝早就被悄无声息地忘到了脑后。 太阳升起来之后,李家的下人们都悄无声息地聚集到了院子里,等待着老爷与夫人的召见。 日头渐渐地升高,但是花厅里却一直没有人出现。 渐渐地就有人站不住了,他们左右摇晃着,看着周围的人的身影,暗自在心中嘀咕两句。 沈嬷嬷看着,脸上渐渐地出现得意神色来。 这样轻忽下人的主人,很难让奴仆们归心。 李夫人正在问这个问题,李婉云微微笑了笑,对李夫人说:“娘,放心吧。既然有人把脸伸出来准备让我打,我也不会吝啬的。” 李夫人轻叹着拍了拍她的手:“丫头,说到底一个月之前我们也不过是乡下种田的,如今有这样的日子,就该好好过才是。” 李婉云将头靠在李夫人的肩膀上,声音中再度浮现出淡淡的倦色:“我知道的,娘,只是有些时候不是你想好好过日子,就可以按照心意好好过日子。娘,有些时候,是我自己不得不争。” 李夫人叹息着拍了拍她的手。 这个女儿向来倔强,也不知道这性格是跟了谁。 等到太阳渐渐爬到中天,下人好些都已经受不住的时候,李家的几位主人终于姗姗来迟。 李老爷如今三十有二,尽管这些年以来也是风里来雨里去,在地里刨食的。但是站在那里,依旧有一股书香气度,风度翩翩不像是个农夫。 如此一来,他 身边的李夫人,就显得格外刺目起来。 李夫人看上去比李老爷老了不止十岁,两个人站在一起,不像夫妻,倒像母子。 李婉云的大哥李牧言今年十二岁,少年已经开始抽条,显得有些瘦削,整个人的气度却格外出色,不象是整日里在乡下过活的农家少年,更象是高门大户的好生养出来的子弟。 就凭这一点,他就比站在他边上的李婉云强出了不知道多少。 就算这一个月以来李婉云小心的养护着自己,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有些瘦,发质发黄,明摆着就是从小放养着长大的。 见到四位主人都来了,院子里渐渐大起来的议论声方才慢慢的停歇了下去。 李夫人坐在那里,看着黑压压的人头看想自己,心中微微地有些紧张。 想到这几天以来女儿给自己说的那些东西,她又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这院子里的大管事,都是哪几个?”等到下人们齐声问过了好,李夫人抬了抬手制止了下人们继续拜下去的动作,慢悠悠地问。 院子里的大管事立刻就上前一步行了一个礼。 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之后,李夫人点了点头,说:“这些日子以来,辛苦诸位了。有赏。” 说完,李夫人身后的大丫头红翡上前一步,几个红包不动声色地塞了过去。 几个管事的连忙接过来口中拜谢不辞。 照着花名册一一认识了人,李夫人勉力了几句话,就笑微微地说:“今天是我接管后宅正好一个月的日子,这一个月以来大家也都辛苦了。大家都有赏。” 说着,她身后的大丫鬟红棉就笑着说,让大家散了之后去管事那里领一个月的月钱。底下的众人尽管面上难掩喜色,却都很守规矩地并不曾出声。 落在李夫人眼中,让她心中越发笃定起来。 没有一处和女儿说的不一样。她的胆气也渐渐壮了起来,目光扫过站在那里的沈嬷嬷,李夫人和蔼可亲地笑:“原本还想着给大家办些席面让大家也乐呵乐呵,只是沈嬷嬷说若是不知道大家的身体状况就赐了席面实在是有害命的嫌疑,所以,这席面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沈嬷嬷的背心一阵冷汗冒了出来。 一直在旁边充当背景的李老爷脸色一愣,抬头看向了李夫人,就听她说:“这些日子一直以来都是沈嬷嬷代管你们,日后,你们也要敬着沈嬷嬷才是。” 一片稀稀拉拉的应和声。李老爷转头看向女儿,发现她正拉着儿子窃窃私语,两个人聊得兴起,倒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沈嬷嬷提心吊胆着,却怎么都没有等到来自李夫人的发落,也没有等到李夫人向自己求救。 这位乡下来的夫人,尽管说话有些慢,有些紧张,却一点差错都不曾出。 沈嬷嬷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李夫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李婉云似笑非笑地瞥了神色变幻不定的沈嬷嬷一眼。李牧言在一旁说:“这是父亲小时候的教养嬷嬷。” “我知道。”李婉云说,“只是就算是再深厚的感情,也是经不起一再磋磨的。” 李牧言于是笑了笑。 李老爷在最后作为一家之主出面训了一句话,就让众人散了。 然后,他看向李夫人,问:“梅娘今儿的表现不错,可是有人在背后教导?” 李夫人脸上的笑容就羞涩了几分:“是丫头教了我好几天。我脑子笨,学了好几天才记住这么几句话。” 李老爷看着李婉云,温柔一笑,口中却道:“夫人做得非常好,就算是丫头用心在教,也要夫人你肯用心学才能学得好。” 李婉云看着站在门外的沈嬷嬷,唇边的笑意越发浓厚了几分。但是那双眼睛却依旧是怏怏的提不起劲的模样。 李牧言在边上微微笑了笑,同样扫了一眼在外面正大光明窥视的沈嬷嬷。 李老爷和李夫人说完话,李牧言就告辞去了前院复习功课了。 李老爷也自有自己的事情去忙,剩下李婉云和李夫人在那里坐了片刻,李夫人忽地拍了拍胸:“丫头,今儿实在是,被吓到了。” 李婉云挤到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道:“娘做得很好,真的。就算是真的大家夫人过来,也不见得比娘做得更好的。” 李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歇一歇。” 李婉云微微一笑,看着门口的沈嬷嬷已经不见了。 再次见到沈嬷嬷的时候,李婉云可以感觉到,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那种不安与忿恨,消失无踪。 出现在李婉云面前的这个沈嬷嬷,再度变成了那个自信自大的管事嬷嬷。 李婉云就微微笑了起来。 没关系 ,只是秋后的蚂蚱了。 ☆、第三章 李家在一个半月之前,都还是海边的农户。 但是,自从李家从那里离开之后,就成了当地的一个传奇。 从穷困潦倒的罪臣之后到生活富裕甚至手底下可以掌控一两个作坊,再到现在沉冤得雪一举成为京中的伯爵,这样的故事,足够在当地流传上几十年。 但是这对李婉云来说,不过是将记忆中的事情一一验证罢了。 也许顺带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比以前好一些。 她不明白作为李婉云的自己为什么死了之后会回到李婉云的小时候,正如她当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李婉变成李婉云一样。 只是这辈子,她早就决定,不想再忍了。 就算忍了一辈子,活得比那些欺她辱她的人更久,又如何? 这日子,终究是不顺意。 所以,面对李老爷叹息着询问为何要对沈嬷嬷不敬的时候,李婉云抬起眼,唇角微微的勾了勾:“爹,你的意思是,我要将这个奴婢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就算是她让我去死,我也要听吗?” 李老爷看着自己倔强的女儿,眼角眉梢看过来的样子,心中轻叹。 这副模样,像极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嫡姐。 那个,以女子之身支撑起了整个家族,最后却被抛弃的嫡姐。 “她毕竟是学士府曾经的老人。”李老爷斟酌着说,“若是我们太过轻慢,外人只怕会有些想法。” 李牧言一直安静地坐在边上,听到这里微微笑了笑,温和平静地说:“爹,若是太过尊敬,外人也会有想法。”他看着李老爷,沉静自然:“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奴婢罢了。” 李老爷顿了一下,轻声一叹:“还是给她一点面子。如今,我们刚刚回京,如果闹出什么事,只怕陛下面子上不好看。” 李婉云垂着头,露出那种熟悉的怏怏之色:“爹你说得是。” 她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侯。 那个时侯,自己还没没有来到这里,李家一家人竟然被沈嬷嬷这么一个奴婢拿捏得对她言听计从。 不过是怕在京中丢了脸面,让皇帝有了怒意而已。 李家倾覆的时候,李老爷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 因为李老爷的坚持,李婉云松了松手,又给了沈嬷嬷几日的功夫。 可惜,对方冥顽不灵,让李婉云也没了 兴致。 她知道如果不出意外,过几日太后就会突发兴致要召见李夫人和自己。上辈子,李婉云一生的转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如果当日没有君前失仪…… 现在的自己,确实还没有君前失仪。 一边让几个宫中出来的女侍给李夫人指导礼仪,李婉云一边想。所以,都还来得及。 李夫人学得很认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但是,她相信李婉云。 没过几天,果然太后的懿旨就到了。 沈嬷嬷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演变成不怀好意的狂喜。 李婉云看在眼中,微微勾了勾唇角。 莲心这一次终于能跟着李婉云出门去,不再是院子里的大丫鬟。 坐上车跟着李婉云出门的时候,她和驾车的小黄门对视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 太后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妇人,做太后之前,不过是先帝宫中不受宠的妃子。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最后胜出的是她的儿子。 只是看起来,五十岁出头的太后比刚刚三十的李夫人看起来还要年轻。 见到李夫人,太后笑得很是和颜悦色:“快些起来,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李夫人和李婉云早已拜倒在地,她的声音才姗姗来迟。 李夫人感激地谢了,又被赐了座,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坐在边上。 沈嬷嬷站在她身后,垂着头。 李婉云坐在李夫人下首,听着李夫人回答太后的问题。虽然有些慢,有些磕巴,但是李夫人言辞真挚也并没有一句虚言。李婉云因此心中很是愉悦。 她扫了一眼沈嬷嬷,后者的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 “这乡下的日子,确实难熬。”太后听李夫人说了一部分她在南方的日子,不免感叹,“你是个有福的,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李夫人笑了笑,细纹纵横的脸上自然地流露出母性的光芒:“有牧言和婉云在,就算是再苦再累,我也要熬下去。她们俩都是好孩子。” 太后一笑,顺势就看向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李婉云:“这就是婉云吗?看着也是个文静的。” 李婉云上前,行礼,举手投足虽然有些生疏,却一点错都没有出。 太后越发满意起来,招手让她上前,笑着拉了她的手问:“ 你这孩子,这屈膝礼,是谁教你的?” “是金嬷嬷。”李婉云回答,“金嬷嬷说我这么大的姑娘,应该有一个教养嬷嬷的。” 太后哈哈一笑:“说得不错,金嬷嬷就是你的教养嬷嬷?” “不是的。”声音有些怯怯,又有些失落,再加上一点儿期待,李婉云表现出来的,十足的就是一个刚刚从乡下过来,还带着乡下特有的大胆,却又被京城的繁华惊到了的少女,“沈嬷嬷说出嫁前好好教上半年就好,所以……” 她怯怯地看了看沈嬷嬷一眼。 “金嬷嬷是管厨房的嬷嬷。” 太后的唇边笑容变淡了一些。 她拍着李婉云的手:“好孩子。女儿家的教养,可不是出嫁前教出来的。” “如今你们也不熟悉,想要找些不错的教养嬷嬷也不容易。”太后很和蔼,说出的话让沈嬷嬷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我身边倒还有两个得用的,你们若是不嫌弃……” 李夫人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摆摆手,急得脸颊都红了:“太后娘娘说笑了,娘娘身边的人都很好,怎么会嫌弃。” 太后就笑了起来。 于是,李婉云和李夫人身边,就多了两个来自太后宫中的老嬷嬷。 两位嬷嬷一个姓木,一个姓陈,在宫中生活都已经超过了三十年。 李婉云在心底笑了一声,至少,这辈子,再没有人可以指责自己的教养了。 太后召见李夫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心思。她也只是帮着皇帝,在这个刚刚从南疆回来的家庭中,名正言顺的再放上两个钉子。 就算是皇帝召回来做那千金买马的马骨头,皇帝也不愿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如今,双方皆大欢喜。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沈嬷嬷。 她的地位即将不保了。就算再老资格,她也不敢在太后宫中来的人面前摆脸色。 于是,离开太后宫中前,她的表情就有些不善。 落在太后眼中,微微一哂。 临出门前,小黄门一声高呼“陛下驾到”,让除了太后之外的所有人都忙不迭地跪了下来。 李婉云看见一双明黄色的官靴从自己身前大步走过,成年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头顶上响起来。 “母后。” 一个声音说。 李 婉云垂下眼帘,握住了李夫人的手。 李夫人在发抖。 面对太后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如今忽然见到皇帝…… 女儿的手有些凉,却恰好唤醒了她的神智。 “都起来吧。”皇帝说。 李婉云和李夫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垂着头不说话。 皇帝的目光淡漠地从她们身上扫过,随口问了一句,太后也随口回答了,李夫人和李婉云方才被打发出门。 李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挽着李婉云的手往宫外走,李婉云含笑跟着。 带路的小黄门脚步匆匆,木嬷嬷和陈嬷嬷已经不自觉地开始皱眉。 李婉云唇边的笑意越深。 十,九,八,七,六,五…… 还没有数到零,一声惊呼从前面传了过来。 抬眼看过去,红衣的女子眉目如画,肆意张扬。 “不长眼的东西!”鞭子声响起来,一道血痕就落在了小黄门身上。 沈嬷嬷倒吸一口冷气。 小黄门咬着唇,一道血线从齿间滑落。“谢长公主赏赐。”他哑着嗓子说。红衣的长公主笑了起来:“是个乖觉的。” 等到长公主离开,惴惴不安的李夫人才从李婉云手里挣脱:“婉云,这位公主,怎么敢……” 小黄门脸上带着笑:“夫人,小的不过是一介奴婢。” 沈嬷嬷的脸色越发苍白。 等到终于出了宫门,坐上车的时候,沈嬷嬷习惯地想要坐到李夫人对面,被陈嬷嬷皱着眉拉了一把,才恍然醒悟过来,坐到了车门口。 李婉云唇角的笑意更深。 莲心垂着头,对上李婉云似笑非笑的目光,手不自觉地缩紧了一下。 姑娘,知道了吧…… 知道长公主是因为自己的通风报信才在那里拦住了她们的。 可是,可是长公主只是想看看夫人和姑娘…… 一车的人各怀心思,回到了李府。 李老爷和李牧言已经等在那里,见到李夫人和李婉云平安归来,两个人脸上都有忍不住的喜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老爷上下打量着李夫人,如释重负。 李牧言则是检视着李婉云,直到她仰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脸,方才温和一笑:“ 欢迎回来。” 沈嬷嬷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家的温馨一幕,一颗心渐渐地沉下去。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似乎有些事,从来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第二天,沈嬷嬷就病倒了。 ☆、第四章 “病了?”李婉云一面让小丫鬟给自己梳头,一面听着莲心说,然后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一句。 “是,”莲心说,“沈嬷嬷病了。” 李婉云笑了笑。世界上有些事真是有趣,上辈子李婉云君前失仪,让李老爷得了训斥,李婉云一病不起,李婉变成了李婉云。这辈子,依旧有人生病,人却换了一个。 她对着有些昏黄的铜镜左右看了两眼,发现还算满意,点点头打发了小丫鬟下去。 “既然病了,就让人去伺候着吧。”她说,“等沈嬷嬷病好了,再回母亲身边伺候。” 沈嬷嬷一病,内宅的大权毫无疑问地落到了李夫人手里。 李夫人有些无措,但是很快就发现,这和管一个作坊也没什么不同。 李牧言听着李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含笑转头看边上描字的李婉云一眼。 自己的妹妹,是个有福气的。 沈嬷嬷从不这样认为。 在她心底,李婉云和李夫人,已经从最开始可有可无的乡下来的,变成了如今的心头大恨。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已经算好了,让那两个女人在陛下或者是太后面前做些错事,除了她们,给那个庶子娶个更好的继夫人,到时候也是光耀李家门楣的好事。 怎么会……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完全没有按照她的设想走呢? “沈嬷嬷,吃药了。”伺候她的小丫鬟叫做桂英,只有十来岁,脸上还带着饥寒之色,行动时有些笨手笨脚的。 沈嬷嬷转过了脸去。 看到这个小丫头,她就觉得心烦。 这种小丫头,在以前的学士府,连洒扫丫鬟都做不了,如今居然成了管事身边的丫鬟…… 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失落。 桂英面对着背对她的沈嬷嬷,并不气馁,只是又劝了一声。 没有回应。 躺在床上的沈嬷嬷仿佛被另一个世界的光笼罩,完全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 桂英将药碗放在了床边,带着笑过去,将手伸进被子里,将沈嬷嬷强行扶了起来。 “嬷嬷,该喝药了。”她说。 沈嬷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硬地推了起来,不得不面对那一碗让她不高兴的苦药。 她瞪着桂英,桂英仿佛 看不到一样,笑眯眯地看着她。 “嬷嬷,要是药冷了,就更不好喝了。”她说,“厨房里现在可不肯让我占一个炉子,您若是等到凉了,连热都没的热。” “她们怎么敢!”沈嬷嬷震惊。 自己不过是病了两三天,怎么连厨房都敢这么怠慢起自己来。 桂枝依旧在笑,天真无邪地笑。 “嬷嬷一句话让她们的席面没了,”她说,“就不准她们这个时侯刁难一下?” “连我都想什么时候让嬷嬷受受气呢。”桂枝依旧在笑,沈嬷嬷一阵眩晕。 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居然…… 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端着药碗一口喝了。 桂枝笑嘻嘻地塞了一块蜜饯到她嘴里:“嬷嬷吃吧,是今儿姑娘赏人,我从旁人手里抢过来的。” 沈嬷嬷抬眼,桂枝脸上笑嘻嘻的样子刺痛了她的眼睛。 不过是一块蜜饯,有什么好欢喜的。 但是,心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一软。 至少,是个真性情的。 李婉云跟着陈嬷嬷和木嬷嬷学东西的时候,李夫人偶尔也在边上听,很真诚地发问。 她问得坦然,陈嬷嬷和木嬷嬷也就坦然地回答。 李婉云含笑看着李夫人学得比自己还认真,不由得心中轻快。 然后,这份轻快在李老爷板着脸皱着眉进门,一脸愁苦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原来,他也会为了这个家而苦恼呢。 比上辈子…… 李婉云忽然低低地笑起来。上辈子又如何呢?都过去了。 反正,自己总是要活得不一样的。 “皇上的意思……”李夫人脸上慢慢地就带上了惊讶,随后沉淀为一点悲戚。 李老爷叹息了一声:“若是长公主真的有这个意思,只怕陛下会点头。”李夫人的手抖了抖,唇边却渐渐地带上了笑:“这样,也好。至少可以光耀李家门楣。”她的笑容,清浅得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李老爷心中难过,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梅娘,我定然不会让事情落到如此地步。”他说,“你是我唯一的妻。” 李夫人低下头,声音就带上了一丝哽咽。 李老爷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凉。李夫人已经 是泪流满面。 李婉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李牧言的书房中找书看。 李牧言站在书桌前,挽着袖子在练字。 听到小厮的报信,李牧言脸上的笑一点都没有变:“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连声音都一如既往地温柔沉稳。 李婉云抬起头,和他对视。 李牧言的眸子很幽黑,落入其中,就仿佛沉溺于海洋,再也爬不起来。 李婉云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哥哥,你怎么看?” 李牧言的笑容连弧度都不曾变化,“父亲心动了,”他说,“如果没有,他不会巴巴地跑回来对母亲说。” 慢慢地点点头,李婉云垂下头去,“哥哥,为什么你现在还叫娘为母亲,叫爹为父亲?” 她的声音很纯然地好奇,李牧言却慢慢地收敛了笑意。 “你说得对,”他说,“我应该叫做爹娘的。” “既然父亲心动了,”过了一会儿,李牧言说,“不管我们怎么办,都挡不住的。” 李婉云将视线移向远方,“没关系,”她说,“我会让长公主没了这个心思的。”停一停,她又说,“让所有的女人都没了这个心思。” 李牧言心中一惊。 沈嬷嬷回到李夫人身边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了。 她并没有好利索,但是,她不能再继续躺下去了。 继续下去,李夫人身边将彻底没有她的位置。 沈嬷嬷礼仪丝毫不错地下拜,随后在李夫人出声之前起身,“奴婢见过夫人。” 李夫人笑微微地看着她,目光澄澈真挚:“嬷嬷回来了。身体可是好了?若是没好,多养些日子才是正经的,身子可比什么都重要。” 沈嬷嬷的手在袖子内捏成拳,掌心被扣出几个半圆的血印来。 “多谢夫人关心,奴婢,奴婢已经好了。” 李夫人笑得很开心:“那就好。嬷嬷不在,有些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沈嬷嬷松了一口气,听到李夫人接着说:“如今嬷嬷回来得正好,帮了我的大忙了。” “娘。”李婉云和李牧言在这个时侯一起走了进来。 李夫人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几分,“牧言,婉云,怎么这个时侯过来了?” 李牧言行了一礼,“想过来看看娘 ,有些事,也要和娘商量商量。” 沈嬷嬷在一旁站着,如同一个装饰物。 李家的三个人,没有人看她一眼。 “有什么事想和为娘的商量?”李夫人很开心,“婉云就不说了,牧言你从八岁那年开始,就不肯和娘说事了。” 李牧言的笑容微微带上一点苦涩,随后变得澄净:“所以,好多事都做错了。”他看着李夫人,目光很温柔。 李婉云在边上轻轻地笑。 “父亲和娘,说过了,对吗?”李牧言轻声问李夫人,“寡居的长公主有意再嫁。” 李夫人脸上的笑变得淡了,最后垂下眼帘,声音哀伤:“是啊……” 李牧言眨了眨眼:“娘,我是你的儿子。”他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让李夫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听他接着说,“我和你,是一体的。” 李婉云轻轻笑起来:“哥哥,你直接说,娘听不懂。” 李牧言无奈地笑着,敲敲她的头。 “娘,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沈嬷嬷站在旁边,心中惊涛骇浪。 长公主怎么会看上这个庶子! 不过是学士府的庶子,还是个已经成婚有快要成年的孩子的!就算长公主是寡居,想要成为她裙下之臣的人依旧可以在公主府前日日排场长队,这样的长公主,怎么会看上只有一个空头伯爵爵位的李老爷? 沈嬷嬷想不明白。 她也一点都不高兴。 这府里,不需要强势而且强大的长公主,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小妇人就好了。 一个庶子。 沈嬷嬷狠狠地念着这四个字,不配拥有那么好的。 李婉云和李牧言从李夫人那里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意。 两个人都看到了边上脸色变幻莫测的沈嬷嬷。 “她不会乐意的。”李牧言肯定地说。李婉云点头:“是,她不乐意。她需要一个可以被自己拿捏在手心的李府,而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掌控的公主。” 两个人相视而笑。李牧言说:“那么,有些事就不用让我们来做了。” 李婉云一笑,脸上又浮起熟悉的倦怠之色来。 李牧言心疼地伸出手,抚平了她脸上涌起的倦色。 李老爷进门的 时候,差点被门边站着的那个人吓得心从口中跳出来。等到看清了是沈嬷嬷,李老爷才松了一口气。 “嬷嬷,”他说,“您站在那里,实在是有些惊吓人。” 沈嬷嬷尴尬地笑了一笑,快步上前:“老爷。” 李老爷让小厮点亮了灯,将手中的匣子放到书架上:“嬷嬷有什么事快些说,我还要去后院。” 沈嬷嬷的心紧了一紧,“老爷,端午快到了。端午的礼,老爷准备怎么送?” 李老爷抬起头看着她:“这些自然有夫人操心。”就算这样说着,李老爷心中也开始打鼓,并不曾做过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李夫人真的能够做好吗? 沈嬷嬷脸上浮现出一片悲悯之意。 “老爷,有些事,还是让合适的人来做比较好。”她诱惑般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李婉云静静地站在窗下的黑暗处,转身悄悄离开。 身后的丫鬟莲飞同样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身后,心中对书房里还在竭力劝说的那个人涌出一阵悲哀。 看不清形势的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给这篇文一个定义,那么,我想写成一篇爽文 ☆、第五章 李婉云知道李老爷要纳妾的消息时,时间不过刚刚过去了两天。 她放下手中练字的笔,身边的丫鬟连忙过来将东西收拾了。 “纳妾?谁家的女儿?” 过来报信的莲心格外不安:“据说是当年学士府上的旧交,如今在国子监做个博士。” “国子监博士?”李婉云点头,“庶女。” “是。”莲心垂下头。国子监博士说起来好听,最好的也不过是正五品。只是,就算是五品官家的嫡女,也不是李老爷这么一个空头伯爵可以肖想的,更不用说是做妾。 “有什么问题,”李婉云就着小丫鬟端过来的水洗了洗手,一边让人给她擦上香膏,一边问莲心,“那个要做妾的女人。” 莲心猛然间抬起头,对上李婉云似笑非笑的眼。 她低下了头去,姑娘知道了吧,知道自己有旁的渠道来知道府外的消息了吧…… 但是,姑娘为什么不说出来? “听说,年岁有些大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府里过了这么多年才嫁出来。” 李婉云点了点头。 沈嬷嬷能够拿出来的,也就是这样的人了。 李牧言听完李婉云的转述,笑容越发温柔起来。 “果然,饱暖思□。”他低低地说,“古人诚不我欺。” “哥哥以后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李婉云问。她站在书房的角落里,窗外的树荫落在她身上,斑驳陆离。 李牧言诚恳地摇了摇头:“我不是父亲。妹妹准备怎么办?” 李婉云看着他:“不怎么办。不是已经有人在想办法了吗?” 那个正在想办法的人,不在府内。 长公主正气急败坏地抽打着自己府中的下人。 “不过是一个伯爵,如果不是皇兄的意思,我怎么会……贱人!”她愤怒地叫嚷着。 被她鞭打的下人恭顺地低着头,露出光洁的脖颈,背上一片血迹斑斑。 眸光里却有火。 “滚下去。”出够了气,长公主平静下来。 等到室内空了下来,她才露出残忍的笑脸:“敢和我作对的,都要死。” 然后,她真的笑了起来。 那个要给李老爷做妾的女人死得很干脆。 她年纪不轻了,如果 不是嫡母这么多年都压着,给人做正头娘子也不是不可能。给李老爷做妾已经是委屈,结果,居然还是有人半夜里翻进了她的屋子里,威胁了她,又毁了她的清白。 然后,她就死了。 如同微风吹过水面,荡起一阵波纹,然后消失无踪。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沈嬷嬷觉得仿佛坠入了冰窖,从心里都凉了起来。 怎么会……这长公主,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连一个妾都容不得! “太不淑女,一点都不贤良……”沈嬷嬷嘴里念叨着,一颗心沉到谷底。 长公主对李府志在必得,她总算是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太后也想不明白,所以特意问了皇帝。 皇帝笑得很从容:“父皇让天下读书人离心,如今朕想让读书之人归心,少不得在当初作为领袖的李家人身上下功夫。可惜李逸君是个不长进的,这么年轻,居然连科考都不敢参加,朕只好在别的方面下下功夫了。” “皇帝做错了。”太后叹道,“若是那李家子没有正妻,你这般是礼遇,如今正妻嫡子都有,你这般做,就是乱了纲常。” 皇帝的表情有些茫然:“母亲您在说什么?朕何时动过让李逸君内宅妇人的主意。朕不过是让妹妹对那李家女好些,好替她抬一抬身份,日后嫁个好人家罢了。” 没有人不知道皇帝在撒谎。 太后平静地点头:“如此甚好。”她轻叹,“不过,千金买骨,那骨头最后总是要丢的。” 皇帝一笑:“等千里马到了,骨头就没有用了。” 沈嬷嬷又病了,在她试图再一次给李老爷送妾,结果被不知道什么人警告了之后。 这是长公主最后一次出手,后来,皇帝的意思就变了。 不论是谁都松了一口气。 李牧言和李婉云对此却格外平静,历史一再证明着它的不可违逆。 兄妹两人坐在李牧言的书房里,一个看书一个写字,阳光落进来,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等到李牧言写完了,他抬头看着坐在那里静悄悄的李婉云,心中一痛。 “妹妹,轻松些。”他说,“你不是一个人。” 李婉云茫然地抬起头来,随后微微一笑:“是,哥哥,我知道我不是一 个人。” 沈嬷嬷这次病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李老爷格外轻松愉快,毫不犹豫地找了机会将她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好生容养去了。 跟着沈嬷嬷走的,依旧是那个叫做桂英的小丫头。 如今的小丫头,看上去圆润了一些,依旧是那副笑模样。 临走前,她和李婉云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屈膝,然后,挽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老爷松了一口气,那被沈嬷嬷提起的念头,却怎么都消不下去了。 落在李牧言眼中,不禁又添了几分鄙夷。 这辈子的父亲,怎么是这么没担当的一个人。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对李婉云当初说的话又多了几分认同,李老爷李逸君,就是个没出息的男人。 真不愧是被嫡母养废了的庶子。 李牧言自己都叹息,怎么学士府活下来的,就只有李老爷这么一个不成器的。 转念一想之后,又将心头冒出来的那一点猜测按了下去。 李夫人很成功地将端午的节礼送了出去,家家满意个个称赞。 李老爷顿时茫然了。 李婉云在背后摇着扇子掩唇而笑,被陈嬷嬷和木嬷嬷称赞了两句。 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李老爷这些日子往外走的时间多了些。 李牧言决定去参加今年的秋闱,来年也去科考一把。李婉云有些惊讶:“是不是太早了些?” 李牧言今年也只有十二岁罢了,人却沉稳得不像话,听了李婉云的问话,他抬起头,眸光中一片平静:“不早了。至少,我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岁。” 李婉云就沉默了。 从三岁的李婉云落水之后睁开眼,李牧言就知道,这个身体里面的李婉云,不在是那个三岁的,软软的会和自己撒娇抢吃的小丫头了。 那天晚上他拿着自己磨出来的匕首站在李婉云的床前,两个都不是小孩子的小孩子进行了一场谈话。 然后,李牧言知道了李婉云是从未来回来的,李婉云也就知道了,李牧言发现自己死了之后又在未来活了过来。 “那个时侯,这个皇朝才刚刚开始。”李牧言说。 所以有时候两个人赌气,李婉云会叫李牧言老古董,李牧言却只是微笑。 他本来就是活在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 “当年的我,比这个所谓的李大学士,更风光。”李牧言说。 李婉云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听李牧言明确地说起自己前世的事情。 “比李大学士更风光……”李婉云重复了一遍,神色奇怪,“你是董昱。” 李牧言抬起头,幽黑的眸子看过来,唇边的笑意分毫不减。“妹妹真是博学。”他说。言下之意,居然是承认了。 李婉云真的惊讶了。 董昱是一个传奇。 十三岁连中三元,金銮殿上被皇帝点为探花,然后在翰林院一呆十几年,编出了董氏五书,说尽儒家真意。 然后,董氏五书大行天下,董昱却静悄悄地死了。 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名声太盛的属下,尽管这个属下只有清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牧言唇边的笑格外温柔:“很惊讶?” “董昱是个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性子,”李婉云说,“哥哥你用了多长时间,才醒悟过来?” “从出生到两岁。”李牧言说,“你生出来了,我就悟了。” 李婉云哈哈笑了起来。 李老爷知道李牧言要去参加考试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呆。 虽然他高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却更加不安于对比之下的自己显得那么不堪。 “是不是,太早了点。”李老爷说,“才十二岁……” 李牧言笑得平和:“父亲,只是下场试试手。”李老爷诺诺地应了。 在自己的一双儿女面前,他总有些没底气。 李夫人也有些不安。但是她现在忙着内宅之事,管理内宅是一回事,和旁人的人情往来,又是另一回事。 在乡下这么多年,她并不是特别擅长。 好在陈嬷嬷和木嬷嬷也肯出言指点,她不至于丢脸。 李夫人学得很快,如同她容貌一点一点恢复的速度。李婉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让李夫人的容貌恢复的努力。 至少,上辈子那么多手段方子,现在都可以在李夫人身上用了。 那时候的自己,连这些手段都不想用了。 心若死灰。 李老爷没有察觉到李夫人的变化,他被外头的花花世界勾去了魂。 他原本就不是个自持的,这么多年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他笨,因为当初做姨娘的生母逼着他锻炼身体。 这救了他一命,甚至让他享受到了李大学士最后剩下的荣光。 但是并没有让他变得聪明一些。 没了沈嬷嬷,李老爷挑女人的眼光就差了很多。内宅中安插的钉子们各显本事,一心想勾着李老爷往自家主人安排的路上走。 于是,就出了事。 李婉云听到下人来报说李老爷在女人的床上中风了的消息,唇边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不用自己动手,李老爷就已经自寻死路了。 如此,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兄长大人,嗯,古代穿古代上辈子也是,但是上辈子李婉变成李婉云的时候,已经十岁多了,李婉没能把握好和李牧言的关系,于是……这辈子就不一样了谢谢知常和薇薇的地雷,mua一口大家都很关心加更的问题啊,唔,加更的触发条件是收藏达到xx,评论达到xx以及长评x条或者是霸王票x个。以上任一。具体数字,因为晋江的规矩就不写出来了,到时候加更触发成功的时候,大家看作者有话说,嗯,就是这样 ☆、第六章 对李老爷的不争气最为愤怒的,不是别人,是皇帝。他用了偌多心力将李老爷李逸君从穷乡僻壤中找出来,赐了他那么多的荣耀,是不让他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忍住了心头的怒火,他派了太医前去给李老爷诊病。太医进入李府的时候,觉得自己完全不像是进入了一户因为家主病倒而生病的人家。除了李夫人脸上有些悲容,李牧言和李婉云,一个依旧恹恹,另一个也不过是面无表情而已。没有一个人哭。太医有些不安。他摸着李老爷的脉搏,有些走神。皇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着太医留下了药方,李牧言恭谨地送他出门去。临行前,他对着太医行了一礼,脸上露出浅浅笑意:“多谢皇上仁慈,派了陈太医前来替父亲大人诊治,在下替父亲谢过陈太医。”陈太医连忙行礼,口称不敢。李牧言微微一笑:“父亲的病来势汹汹,在下明白的。”陈太医一愣,就听他说,“在下必定谨遵太医教诲,让父亲好生休养。”陈太医看着微笑的少年,一股凉意从背后冒了出来。在给皇帝回话的时候,这股凉意也挥之不去。皇帝在高台之上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李家子,比他那个父亲,聪明多了。”听到皇帝赞赏的话,陈太医越发深地低下头去。“既然如此,你下次再去的时候,告诉他,朕很担忧荣安伯,让荣安伯好生休养。”陈太医的一颗心差点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强撑着应了是,被皇帝挥挥手赶下去,出了门,陈太医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荣安伯李逸君,这辈子,就这样废了。李牧言第二天听到陈太医的转述时,唇角的笑意越发温柔了几分。他对着陈太医恭敬地行礼,多谢了陈太医帮忙诊治,特意安排了一个小厮跟着陈太医学如何煎药。陈太医看着那个小厮不足十岁眼神飘忽的模样,心底一声叹息。罢了,左右是李家人自己的选择。如果说李府中还有谁是真心盼着李老爷好起来的,也许只有李夫人。倒不是说她对李老爷有多么忠贞,她不过是觉得,一个家里没有一个成年的男人,很容易就让人欺负了去。李牧言诚挚地看着李夫人,柔声说:“娘,儿子会支撑起门户的。”李夫人含笑带泪地拍了拍李牧言的手,看着李老爷一声叹息。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就在李老爷的病房里。李老爷听到李牧言的话,又听到李夫人的叹息,瞪圆了眼,含糊支吾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口水一滴一滴往下流。伺候的丫鬟连忙上前小心地擦了,却根本就不看他。仿佛在伺候一个物件。等到李夫人出了门,李牧言站在李老爷的床边,轻声叹息,“父亲,如今你已经是这样了,就安分些吧。若是继续下去,就连皇帝都容不得了。”李 老爷瞪着他。李牧言的笑容丝毫不变:“父亲且放心,这李家,我会光耀起来的。”李老爷越发愤怒了。李牧言不在意地躬身行礼,转身出门。正好和进门的李婉云擦身而过。李婉云漫不经心地端着药碗站到床边:“爹,该喝药了。”立刻有丫鬟上前,小心地接过李婉云手中的药碗,给李老爷喂药。李婉云看着喂一口吐半口的李老爷,心中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她自己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冷血。“爹,您且安心吧。”站了一会儿,她说,“没有人敢违背皇上的意思让您好起来。”李老爷的眼睛立刻黯淡了下去。莲心终于得到了可以跟着李婉云出门的权力,但是很多时候,她看着李婉云的目光,都有些心中不安。姑娘,是不是知道了呢?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留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李婉云笑了笑:“你是长公主的人,还是皇帝的人?”莲心的脸白了白,跪下来:“奴婢只知道自己手中的消息最后都是送到高公公手里的。”“哦,那就是皇上的人了。”李婉云满不在意,“那么,你认为,除了你,皇上不会留其他人吗?”“再说了,就算留了你在这里,难道,皇上会让你对我做什么事不成?”莲心的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李婉云看在眼中,只是笑了笑,让她站了起来。“棋子就要有棋子的本分。”她说。日子一天一天地热了起来,李家新从乡下来,并没有备下多少冰。热得受不了的时候,李婉云也难免动了制冰的心思。李牧言问:“以前乡下也这么热,也不见你受不住。”李婉云站在他的书桌旁,看着他手下一个又一个规规矩矩的馆阁体的字跳出来,感叹了一声:“哥哥的性子,完全不像是能写出这种字的人。”李牧言的笑容让人沉醉。“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真的是那种不通世事之人,能够十二岁就被点为探花吗?”李牧言说,“不过是得意忘形,于是……受了教训。”李婉云垂下了眼帘。“这里的日子,和乡下不同。”李婉云忽然说,“若是在乡下,我可以提了井水冲澡,也可以穿着清凉在院子里纳凉。在这里,都不可以。”李牧言停了笔,叹息一声:“这制冰的法子,是谁创出来的?”李婉云苦笑:“哥哥以为会是谁?不过是长日无趣,琢磨出来的罢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并没有上辈子那种纵横交错的皱纹,而是白软的,粉色的指甲,已经被调养过来的,少女的手。“那个时侯,为了打发时间,真的是什么都肯学。”李婉云说,“否则,自己已经把自己逼死了。”李牧言摸了摸她的头。李府有了制冰的方法。这个消息很快就被送上了皇帝的案头。皇帝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过 ,李府居然有人在夏天制造出冰来。“是谁找到这个办法的?”他问。呈上消息的人恭敬地弯腰:“是李家子。”“李牧言。”皇帝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了一遍,忽地一笑:“果然是个聪明人。”太监总领冯公公微笑:“这李家子据说预备着明年参加春闱呢。”皇帝挑眉:“明年?十三岁。难道,还会是下一个董昱不成?”他哈哈一笑,“若是真能考上,我点他一个探花又何妨。”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句话后来成了真。也许只有李家两兄妹才知道,李牧言从来就不曾觉得,科举是多么难的事情。李老爷病着,李夫人却开始接到各种各样的邀请。皇帝的意思,很多人都看得明白。不管李逸君是怎么样的窝囊废,李家终究是会被礼遇的。至少几年之内。若是李家有了出息的儿子,皇帝只怕更加高兴。有些人开始未雨绸缪。李夫人很是发愁。她以前担心自己的儿女在京中找不到合适的亲事,如今却陡然间挑花了眼。李婉云轻轻按下李夫人的手,让她从那一堆画册中抬起头。“娘,”她说,“哥哥还小。”李夫人的目光有些茫然,然后,她就明白了过来。“可是……”李婉云知道她想说什么,平静地摇了摇头:“哥哥将来是要参加科考的,考上前和考上后,能个结亲的就是两个层次。如今,还早了些。”李夫人略微思索了一下,就顺从地将画册丢到了一边,松了一口气。“还好,一个人都不用得罪了。”她念了一声佛。李婉云看着有些天真的李夫人,轻轻一笑。怎么可能不得罪,不答应,不顺从就是得罪。不过,这些事,还是不要让李夫人知道好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那些画册,冷淡地笑了笑。这些人,几年之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长公主一系,几年之后全部死了个干净。所以,前世的自己顶着长公主继女的名头,被迫嫁入自己不喜欢的人家,毁了一辈子。哥哥也被毁了,大家都被毁了。如今,不会有了。她心情很好地低下了头,漫不经心地翻过画册,随后,让莲心将它们拿下去烧了。一整个夏天,李老爷都没有好起来,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丫鬟们伺候得很好,但是,也仅仅如此了。太医开的药只是养着他,不死不活,他的儿女们也没有让他好起来的心思,于是,就这样养着。在床上躺得久了,李老爷觉得自己整个人从骨子里开始酥软起来。他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这样一件事——自己废了。说不出话的他只能留下一滴泪。丫鬟殷勤地拿着帕子擦了,从来不问他为什么流泪。他一度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但是,他却在床上活了很久。活到儿女双双成婚,孙子承欢膝下。可惜,他一点都不觉得快乐。长公主的请帖送上门来的 时候,李婉云正破了最后一季的寒瓜,准备送到李牧言桌上。李牧言看着停在半空中的手,伸手接了过来,咬一口。不应季的寒瓜已经没有了应季的甜度。“既然拒绝不了,就接下来吧。”李牧言说,“反正,你还小。”李婉云一愣,随后笑起来:“是,我还小。”十岁的乡下丫头,能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有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攒稿中预备加更,或者……出门00周六去参加婚礼,在外留宿。所以如果能赶出来两章,就有加更,如果没有,那就是周六的正常更新了00 ☆、第七章 长公主的宴会是赏花宴。虽说还是夏末,秋天还没有正式到来,菊花已经有些徐徐开放了。 这些不同于自己的同类的花瓣,很是为长公主长脸。 李夫人有点焦躁不安。她对这些菊花并没有多少认识,虽然恶补了一番,但是没有实物对照,终究是有些浅了。 好在陈嬷嬷和木嬷嬷一个跟着她,另一个跟着李婉云,让她心中的焦躁稍微得到了一点缓解。 在她有些卡壳的时候,木嬷嬷会轻声提醒她。 好在这里人多比较喧闹。 渐渐地,李夫人也就有了信心。毕竟夫人们的宴会,也不是个个都博学多才的。 更多的时候,是在说首饰衣衫,管家做生意,以及,京城里的八卦。 别的说不上,管家做生意,李夫人还是可以插嘴两句的。 李婉云自然不会跟着李夫人。 她被带到一群年纪相当的姑娘们中间,却因为不认识,而有些孤单地站在那里。 她并不生气,只是含笑坐着。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不过是一群小丫头罢了,就算日后如何叱咤四方,如今也只是一个个柔弱的小丫头。 她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其中一个看上去九岁左右的小丫头身上。 她认得那个小丫头。 二十年后,那个小丫头做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她杀了她夫家全家。 从老太爷到院子里的小丫鬟,一个都不留。 当她敲响京兆尹门前的大鼓,投案自首的时候,谁都不相信这个平日里和丈夫琴瑟和鸣的妇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事情的真相如何,旁人不清楚,李婉云却知道的。 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也因为这件事,丈夫才终于对她稍微有了一点好脸色,也是怕李婉云一时没想通,做了相同的事情。 有些时候,李婉云觉得,自己最后能够活到那个年纪,也许要感谢这个日后毒杀夫家灭人满门的女人。 现在还只是个女孩的小丫头。 于是,她露出一丝符合自己年纪的笑脸,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小姑娘正在一起说着自己的家事,炫耀着自己在家中有多受宠。 李婉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听得微微带笑。 纵然是看上去天真活泼,骨子里已经藏着明争暗斗的心思了。 人果然是天生好斗的生物。 “李姑娘。” 最先开口的是各位姑娘们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其中的一位。 虽说不全认识,但是,终究是有人认得她的。也不敢让她太过被冷遇。 李婉云顺势对着那个丫鬟笑了笑:“各位妹妹在玩什么?” 立刻就有人露出不快之色,李婉云就当做没有看见。 只要能够拉下脸皮,小姑娘们的圈子,其实还是很容易混进去的。 李婉云很快就知道了她们的姓名爱好,各自的身份。 虽然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于是,等到赏花宴将完的时候,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一群年纪还小的闺蜜。 或者将来的斗争对象。 她很高兴。 别的人她都不在乎,只在乎那个将来毒杀全家的小丫头,镇国公世子的独女,许珍。 现在的许珍,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有些婴儿肥,眼睛清亮,笑的时候极为漂亮。 完全看不出日后靠着厚厚的脂粉来遮掩自己身上伤痕,苍白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模样。 一群夫人们带着自家的丫头们各自告辞。 长公主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落在李夫人身上,最后对着李婉云招招手:“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叫做什么名字?” 李夫人有些紧张:“小女名为婉云。” 长公主点点头:“好名字。”拉着李婉云的手,手指上套着的假指甲硌得李婉云生疼。 “日后,必定是有大出息的。”长公主轻飘飘地这样说,松开了手,套了一个金项圈到李婉云脖子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落在李婉云眼中,恶意满满。 躬身,致谢,转身,回到李夫人身边。 李婉云的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心中平静无波。 没关系,过几年,你就要死了。 很凄惨的死。 她对自己说,在心底微笑。 李夫人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微凉,心中越发惊惶起来,急急地告辞就离开。 长公主看着母女两人的背影,笑意越甚。“果然是乡下来的。”她说,抚了 抚袖子,转身离开。 确定了李婉云并没有什么事之后,李夫人才安心下来。 但是,她却有些胆怯,不肯再参加任何一个宴会了。李婉云也不劝她,等到了时间,为了李牧言的婚事奔忙的时候,李夫人自然就会从这种封闭中走出来了。 于是,日子过的格外安逸起来。 李婉云也渐渐地和许珍越来越交好。 许珍比李婉云小一岁,从小就被家里人千依百顺地捧着。但是,许珍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飞扬跋扈起来。 她很懂事,甚至有时候懂事到了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让她人受委屈。 所以,和李婉云相处起来,两个人都很轻松愉快。 李婉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许珍交好。 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希望看到许珍那样悲惨的未来。 等到两个人真的变成了朋友,李婉云觉得,自己是有些心疼许珍的。 那种被不能人道的丈夫性虐,被公爹强占甚至生下孩子整个府中却无人能帮她的日子,她不想许珍再经历一次。 她渐渐地下定了决心。 秋闱开始了。 李夫人有些担心,李牧言却笑着安慰李夫人:“等儿子明年春天,给母亲长脸。” 李夫人也只是笑着答应,并不认为是真的。 等到了兄妹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李婉云给李牧言送上祝贺,预祝他马到成功。 李牧言的笑容消失了那么一瞬间。 “其实,考上了,也没什么意思。”他忽然说,“不过,找不到别的事情做,也只好勉强在官场上混混日子罢了。” 李婉云目瞪口呆,随后哈哈笑起来。 “嗯,我知道哥哥是最聪明的。”她笑了起来,“所以,日后必定不能娶个太聪明的嫂子,否则,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李牧言温柔地敲了敲她的头。 一路考过去,李牧言果然就拿了乡试的案首回来了。 此时,马上就要中秋了。 李婉云和李夫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做了好些月饼,又让下人们捡了些送人,李夫人忽然一声叹息。 “以前在乡下,现在就可以到处串门了。” 李婉云知道,李夫人是寂寞了。她却只能温柔地拥抱一下她,并不能让她变得更快乐一些 。 这个京城,没有人很快乐。 李牧言的成绩一出来,李夫人就喜上眉梢,热热闹闹地办了酒席请人来做客。 看着来的人中间,长公主一系的人并不太多,李婉云和李牧言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点都不愿意和长公主走得太近。 将来长公主一系被打压的远景就在眼前,没有人愿意就这样撞上去。 李牧言惊奇地在来贺喜的人群中发现了熟人。 不是在京城里认识的熟人,而是在南疆乡下,一起种田的熟人。 他的目光随着那人走了一阵,直到对方对着他一笑。“李牧言。”那人就这样叫着,笑嘻嘻地站到他面前来。 立刻有人在边上介绍,这是成国公世子,早些年一直在外求学。 李牧言脸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一半。 李婉云和李夫人应付着好奇的夫人小姐们。谁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从乡下过来的少年,居然超过了各家各户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摘得了乡试的头名。 这样的成绩,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没有受过大儒教导的少年身上? 但是想到李大学士曾经有过的赫赫威名,又有人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有些东西真的是有遗传的吗? 面对这样的疑问,李婉云心中微哂。 就算是前世的董昱,这辈子李牧言的努力,也超过了太多人去。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这种事。 李牧言现在却面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心情激荡之后,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的笑容重新变得温柔,收敛了所有的尖锐,只留圆滑的表象。 “原来是成国公世子,失敬。” 对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要隐瞒身份的。”他说,一如以前一样,表情憨厚地挠挠头,“那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过,我没想到牧言你这么小就能参加科考,还考头名,好厉害!” 李牧言白了他一眼,叹息:“改名了吗?” 对方尴尬:“没有,还是叫沈勋。”李牧言这才点了点头,“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 沈勋瞪大了眼:“李牧言!” 后者充耳不闻地转过脸去。 李婉云觉得,自 从家里办过酒席之后,李牧言就显得有些奇怪起来,总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找了时间特意去问李牧言,结果得到一个让她有些惊讶的消息。 当年的邻居,如今居然是成国公世子。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 “哥哥,原来,重生也并不是万能的。”她说。 李牧言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任何人能全知全能。不过,还是离沈勋远一点。” 李婉云轻轻笑了起来:“哥哥,我死的时候,有八十多岁了。” 李牧言尴尬地扭过了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友的霸王票把我送上首页,爱你们 ☆、第八章 沈勋这个人是个自来熟的。自从在李家两兄妹面前露了行踪之后,他干脆就不遮掩了,大大方方地上门来。 李牧言对此咬牙,却又不能真的将他赶出去。 一来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二来…… 沈勋的家世也不是现在的李府可以得罪得起的。 成国公是京中的实权贵族,比起李家这种只有虚名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官场上的空头勋贵,要不知道强出了几倍去。 “你怎么会在南疆长大的?”李牧言问沈勋,带着一点好奇。 上辈子的沈勋,似乎也是忽然间就出现在京中的,谁都不知道他之前在什么地方长大。 但是,上辈子的李家一直穷到了入京,没有作坊,没有搬出那个小山村,更不会遇到他。 如同两条平行线,到最后都没有交集。 沈勋灿烂的笑容一点都没有变。他随意地从李牧言的书桌上跳下来,说:“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被下毒,于是干脆到南疆去学如何给别人下毒。” 他的眼睛中一点笑意都没有:“这个理由怎么样?” 李牧言没有说话,低着头抄完最后一页书,然后才说:“不怎么样。” 沈勋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你的字一直都比我好。”沈勋看着李牧言将纸张放在一旁晾干,随口说,“根本就不像一个比我还小一岁的人写出来的。” 李牧言看着他,忽然说:“因为我是千年老鬼转世重生。” 沈勋爆笑起来,连眼泪都出来了。 “牧言你也会开玩笑了。” 李牧言嘴角的弧度越发温柔,心中冷冷一哂。 说真话的时候,总是没人愿意相信的。 沈勋到底是因为什么去南疆长大,轮不到李家两兄妹来考虑。 李家也有自己的事情。 比如,冒出来说是李大学士曾经的亲属的人。 “李逸君不过是个小妇养的庶子,居然也被他捡了个便宜,占了这偌大家业。”来人毫不客气,李牧言沉默地听着。 “我才是李家正经的舅舅家,明白不?”那人说,“你要叫我舅爷。” 李牧言脸上的笑容一点都不变。 “说完了吗?”他问。 那人一愣,就听他说,“那么,滚出去吧。” 于是,前院和后院,同时乱棍打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李婉云知道这个巧合的时候,微微笑了笑:“哥哥倒是和我不谋而合。” 李夫人有些担心:“婉云,这样做,会不会……毕竟是李家曾经的亲家。” 李婉云握住她的手:“娘,别担心。他们,算不得什么亲家。” 真的亲家,不会在学士府遭殃的时候,落井下石地将自家女儿从族谱上剔除名字,彻底断了联系。 如今又想认回来……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件事在京中甚至连一个波浪都没有掀起,就已经沉了下去。 李老爷的嫡母的家族当年做出的事整个京城都知道,如今又已经败落,对李家,毫无威胁。 李婉云在处理了这个自称舅爷的一家之后,平静地想。 不过,还是不要留下隐患好了。 九月九重阳的时候,许珍和李婉云约了一起出去爬山。 李牧言和沈勋也跟了过来。 李夫人在一旁笑微微地看着几个小孩子,觉得真是热闹。 许珍有些羞怯地叫沈勋叔叔,李牧言和李婉云怪异的目光同时看过来。 沈勋尴尬地笑了笑:“阿珍,咱俩,只差五岁。” 许珍很坚持,“可是,爹和沈叔叔你是同辈。” 沈勋一脸便秘的表情。 等到李婉云和许珍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许珍才笑嘻嘻地说。 其实,她不过是想看沈勋变脸的样子罢了。 “很好玩的呀。”小女孩天真地对李婉云说,“其实是个好人呢。” 李婉云神色怪异地看一眼沈勋,后者正对着她傻笑。 真是,惨不忍睹的笑脸。 李婉云受伤般地转过脸去,沈勋立刻垮下了脸。 然后,他们在山顶遇到了其他人。 许珍的脸色变了一变,贵女的架势端起来,礼仪丝毫不错地行礼。 “见过程夫人。” 程夫人有一儿一女,还带着两个庶女,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占了一块地。 听到许珍的问好,对方笑微微地抬起头来。 “原来是许姑娘,”她说,“怎么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然后, 漫不经心地转过脸去。 她的女儿吃吃地笑了起来。 许珍涨红了脸,李婉云拉着她什么都不说,直接离开。 沈勋笑嘻嘻地扫过那一家人,目光微微冷了一冷。 五个人,只有李夫人和许珍忿忿不平。 当然,下人们最不快。 只是没有人敢于在李家两兄妹面前表现出来。 自从李老爷出事之后,李婉云就趁机教着李夫人清洗了内院。如今,李家除了几个不能动的钉子,一片朗朗乾坤。 “对不起。”许珍说,“如果不是我,不会……”她垂着头,脸颊微红。 李夫人笑着将她搂在怀中:“傻姑娘,那人自己不修口德,与你何干。说起来,还是我们连累了你。” 许珍眼圈泛红,摇头:“不是,左相和祖父关系不好,所以……” 所以,不管许珍做什么,总是得不到一句好话的。 李婉云默默地想,这样七情上面的左相一家,倒得也特别快。 插了茱萸,又喝了菊花酒,一行人就下山了。 然后,在路上,又遇到程家人,浩浩荡荡地堵满了路。 沈勋看着被挡得死死的路,唇边的笑意越发冷了几分。 李牧言伸手按住他的肩:“不必放在心上,飞扬跋扈的人,总是活不长久的。” 特别是当他们身居高位的时候。 重阳之后,日子仿佛过得飞快起来。 李婉云龟缩在屋子里,觉得只是一眨眼,天上就开始落雪了。 然后,就要开始准备过年。 李老爷被人抱了出来,勉强完成了一次祭祖。 这个时侯,他的目光就格外悲哀。但是,落到李牧言身上,就有了稍微的暖意。 至少,自己还是有一个儿子有出息,不算丢李家的脸。 最后,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已经渐渐地被李牧言取代了。 已经是新的一代了。 李牧言对此毫无自觉。 他不过是不想再一次憋屈地死去。不做董昱,也不再做曾经的李牧言。 他想要新的日子。 李婉云默默地帮他撑起伞挡住落下的雪花,然后被他接过,两个人一起并肩走进书房。 “妹妹,如果我真的考上了……”李牧言难得的迟疑,“妹妹的日子,大概就要艰难些了。” 李婉云平静地笑:“总不会难过上辈子去。”她的声音变得温柔:“哥哥,我们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在努力。” 李牧言的笑容真挚了几分,“不错。” 都是为了好好地活下去。 给李家送礼的人不少,但是也不多。 李夫人忙得很充实。 有时候李婉云看着她,心中也有些悲哀。 李夫人从来就没有幸福过。 上辈子她早早地去了,这辈子,也注定了没有办法享受到正常的居家生活。 她轻轻拥抱着李夫人。 李夫人有些诧异。“怎么了?”她问,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关切。 “没什么,”李婉云说,“只是忽然间想抱抱娘。” 李夫人就温柔地笑了:“真是个孩子。过了年就十一岁了,还要人抱。” 李婉云微笑着,心中一阵空茫。 自己的重生,到底是为什么呢? 沈勋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对,然后才是李牧言。 许珍则是在两个人说出来之后,才关切地看过来。 “哥哥,”李婉云摇头,“我没有事。”李牧言一声轻叹,摸了摸她的头。 沈勋笑嘻嘻插科打诨:“婉云妹妹要开心点,日子才好过的。”他的眼中盛满了关切,“别怕,我们都在。” 许珍也关切地拉着她的手:“婉云姐姐……” 李婉云觉得,有些时候,活着还是比死了好。 元宵看花灯之后,李婉云听到沈勋的传言,说他在花灯节上掀了好些姑娘的面具,被人追着打。 李婉云笑过之后,慢慢地想起一件事情来。 花灯节,面具,成国公世子。 未来的某个十分完美的爱情故事。 于是,沈勋下次再来的时候,她怪异地看着他。 李牧言在沈勋不安怀疑自己的时候,一把将他拖了出去。沈勋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我说,李牧言!”一边拼命咳嗽,沈勋一边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李牧言说,“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在房间里。”他的笑容很温柔,声音同样温柔,落在沈勋耳中, 却与恶魔的呢喃差不了多少。 “毕竟,妹妹也大了。”他说,“男女之防,也该有一点了。” 沈勋脸上的笑就慢慢地消失了。 “李牧言,凭什么,不能是我?” 李婉云最近有点忙。 忙着帮李夫人打理家务,也忙着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弄鬼,给长公主添堵。 于是,莲心发现,自己大丫鬟的地位,再次岌岌可危。 她已经学会了自我排解,轻轻松了一口气。反正,自从自己的身份暴露的那天起,自己就没可能真正地成为姑娘的心腹了。 这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怨不得谁。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已经渐渐地开始与李婉云有些相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洵的一个地雷和一个手榴弹~ ☆、第九章 长公主是个受不了气的人,唯一佩服的人,就只有皇上。就连太后,都拿长公主没辙。这也不怪她,毕竟,这个女儿从小就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自从李家的事情之后,长公主对李家就有了一份说不出的关注,也许还藏着几分鄙夷。这样的人家……长公主有时候会不屑地想,过不了多久就会在京中销声匿迹的。这京城里,从来不少祖上是高门的破落户。但是,李牧言的乡试第一,让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起这一家人来。如果李家子真的是个出息的,也许李家还有重新兴盛起来的一天。然后,这件事就被丢到了脑后。她要关注的事情太多太多,李家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冬天渐渐地就要过去了。桃花快开的时候,李婉云的生日到了。她特意请了自己玩得还算可以的几个小女生过来,几个人热热闹闹地闹了半天。李夫人只是含笑帮她们实现各种小要求,为李婉云的笑脸而开心。这个女儿,太过沉稳了,有时候都不像一个小孩子。中午的时候,长公主忽然派了两个嬷嬷过来,送上了贺礼。李夫人看着装饰精美的盒子,有些迟疑着不敢收。李婉云上前接过,谢了长公主的道贺:“多谢公主殿下的关心爱护,让小女惶恐。”两个嬷嬷接过莲飞递过来的荷包,脸上笑微微的:“姑娘生辰,公主殿下一大早起来就记着了,急急地让人开了库房找了这套头面出来,让我们送过来。”李婉云微微笑了笑。如果真的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到了当天,才去找礼物。不过是忽然想起来,然后随口一句话而已。长公主送过来的礼物是一套翡翠的首饰,名贵又看上去端庄大方,却根本不适合李婉云。将东西放到一边,李夫人心疼地拉着女儿的手。“这长公主,实在是……”李夫人没有说完,李婉云笑着挽住李夫人:“娘,这也是好事。”她说,“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背后又多了一个靠山。”李夫人心中越发闷闷地痛起来。李婉云却只是低下头,盘算着什么时候和长公主府明确分开来比较好。也许,就这几天?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许珍才姗姗来迟地派人送了礼物过来。“爹和娘都病了,我要守在家里陪着他们。”她这样让人带了口信。李婉云恍然想起那些遥远的往事来,轻轻地写了回信,又让来人带了礼物回去。如果真的想挽救许珍,那么,就改变她的命运好了。李牧言当天晚饭的时候,就发现了李婉云的心不在焉。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她身上,因而特别醒目。“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轻声问,眸子中盛满关切。李婉云望进他的眼睛,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她说:“我让许珍去找沈勋了。”“她的父母, 是中毒?”李牧言问,“镇国公府上的医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不知道。”李婉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说,“我只知道,许珍死的时候,说出来了这件事。我不想她再一次过上那种日子。”那种,让人觉得世界生无可恋的日子。李牧言轻轻叹息了一声。沈勋当天晚上就接到了来自许珍的消息。他有些诧异,也有些了然。镇国公世子和妻子病倒的消息,谁都知道。沈勋也不例外。这个比他大了接近二十岁可以当他父亲的人与他并不亲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李牧言,李婉云,许珍。这是一条他避不开的线。而且,没有李家人的指点,许珍也找不到这里来。谁能想到,成国公世子在南疆,学了一手好毒术与好医术呢?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将来的国公爷应该做的事。许珍的父母确实是中毒,而且,是来自宫廷的秘毒。沈勋毫不费力地就知道了这一点,在他半夜偷偷潜入镇国公府,给两人诊脉之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已经不年轻的镇国公和许珍两个人脸上,同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眼泪渐渐地就落了下来。“怎么会?”许珍捂着嘴,哽咽着。镇国公闭了闭眼,苍老了很多。“还请勋哥儿出手,救他们一命。”镇国公说,“老夫,自会入宫向皇上请罪。”沈勋笑嘻嘻的脸渐渐平静下来,最后面无表情。“许伯伯,”他说,“这不是皇帝的意思。”镇国公猛然间睁大了眼。沈勋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的,这些,是李牧言无意中透露出来的。然后,他渐渐上了心,开始调查,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长公主,心中另有野心。她崇拜着前朝女帝。听起来很荒谬,但是,这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沈勋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些事,是超出他的预期的。镇国公平静了好一阵:“老夫明白了。”他的身形佝偻,“何时才是合适的时间?”沈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远。”他看向窗外,“有人已经等不得了。”镇国公不知道他在说谁,沈勋自己却清楚。自己的好朋友李牧言,不会等到自己考上之后,才来解决这个隐患。李府和长公主府,已经有些太过亲密了。李婉云和李牧言确实是这样想的。四月春闱就开始了,如果等到那个时侯,李牧言就会毫无疑问地被打上长公主一系的标签,从此挣脱不得。所以,不能留到那个时侯。李婉云默默地想,坚持着自己的决定。李牧言觉得,自己最近叹息得越来越多了。“妹妹,我不会让你置于险境中的。”他说,“这样拿你自己当诱饵的举动,我不同意。”李婉云却只是微微笑了笑:“哥哥,如果不这样做,你认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呢?”李牧言沉默下来。他们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最后事情还是没有按照李婉云的打算,让她做诱饵。李牧言采取了更加有效的方式。他将自己收集到的部分东西,隐蔽地送到了几个言官手中。然后剩下的,依旧留在手中。其实有些事,不是查不到,而是,根本想不到。比如皇帝,根本不会想到,长公主心心念念的,其实是自己的那个座位。就算知道这些东西来历不明不可轻信,青史留名的念头依旧让那些言官做出了有些冲动的行为。皇帝大怒,却忍不住心生怀疑。然后,他真的隐蔽地派人调查去了。再然后,仿佛顺利得过头了一样,一些证据很容易就拿到了,皇帝看到送到自己桌案上的东西时,眼眸幽黑。然后,冷冷地一笑。李婉云出事了。沈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自己的父亲在书房对坐着,讨论皇帝最近忽然而来的暴怒性子。但是听到下人送过来的消息,他猛地跳了起来,没有说一句话,就跑了出去。成国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儿子跑出去的方向,唇边渐渐地带上了笑意,最后哈哈大笑。看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个人了。他将杯中的残茶泼掉,心情忽然间就好了起来。皇帝怎么样,都可以先不管。儿子是最重要的。李婉云出事得很是蹊跷。这是对沈勋而言的,李牧言却知道,这其实是李婉云主动拿自己做了诱饵,为了和长公主府翻脸。他的胸口一阵闷闷的疼。沈勋看到他的模样,心中也有了几分了然。然后,被自己更深的想法惊讶了。“皇上最近……是因为你们?”李牧言看了他一眼,眼神空茫,渐渐地,回过神。笑意温柔地,李牧言回答,“是啊。”沈勋睁大了眼。“为什么?”他问。他真的不明白,李家是怎么知道长公主的谋反之意的,又为什么在这个时侯,就已经毅然决然地站到了长公主的对面。并不是没有女帝的,每朝每代都曾经有过那改天换地的女子,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长公主,如果运作得好,其实并不一定失败。毕竟比起那个从小在冷宫中长大的皇帝,在先皇身边娇养着长大的长公主,也许更适合做一个帝王。李牧言摇了摇头:“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沈勋就沉默了下来,他看得出李牧言的坚持,也明白,他确实就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不再追问。手下的人撒出去大半天,终于有了消息。李婉云被找到了。沈勋和李牧言赶到的时候,她正批了纱衣坐在花树下,唇边的笑容冷清却真的开心。李牧言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李婉云仿佛察觉到一样转过脸来。“哥哥,”她微笑,然后对沈勋也微笑:“沈勋哥哥。”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李牧言转头看向沈勋,后者理直气壮地看回来,然后在李牧言越发 温柔的笑脸下败退。“我出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目送他离开之后,李牧言敲了敲李婉云的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一声叮咛:“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和娘,都会心疼。”李婉云笑着点了点头。 ☆、第十章 李婉云出事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莲心将这个信息报上去的时候,手都还在发抖。长公主怎么敢……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最近李婉云总是躲着自己了。 皇帝愤怒之余,也有些了然。 李家看起来,是全心全意的投靠自己了,否则,不会拒绝来自长公主的邀约,最后导致这样的结局。 这个时侯,他不由得也庆幸了一次,李婉云没有出事。 如果真的出了事,李家人再把手里有的东西拿出来…… 皇家的名声就因为长公主一个人毁了。 然后,春闱就来了。 李牧言在考场里待了三天之后,整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但是,精神却还好。比起那些出了考场就昏昏倒地的考生来说,李牧言能够自己坐上车回家之后才在浴桶里睡去,已经太好了。 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等到李牧言醒过来,身边的小厮正小心翼翼地掀了帘子偷看着。 怎么,还不醒呢? 听到李牧言醒了,李婉云松了一口气。 然后,和李夫人一起,忙着炖了补汤让李牧言补一补,看着李牧言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喝下去的模样,李婉云就微微笑了起来。 李牧言的手一抖,等到李夫人离开之后,他才说:“妹妹,你看上去,终于不那么消沉了。” 李婉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消沉吗? 自己看上去很消沉? 她对上李牧言眼中真真切切的关心,心中动容:“哥哥……放心吧,至少,我是要好好过完这辈子的。” 李牧言轻轻颔首,说:“那就好。” 至少这辈子,不能再让你不幸福了。 留给各位大人们阅卷的时间只有十天。这十天里,参加了考试的学子们热热闹闹地开始宴饮。 不管能不能考上,至少,能认识了一些人。 李牧言年纪小,纵然是有人来请,他也多半都选择了拒绝,只是少少选择了几个人的聚会出席了。 渐渐地就有他故作清高的名声传了出来。 李牧言却并不放在心上。清高,又如何呢。这些热闹的人,终究能够考上的,也只有那么一些罢了。 春闱的皇榜张贴之前 ,长公主就悄无声息地从京城消失了。 从皇家出来的说法,是长公主自愿为死去的夫君去了庵里祈福,归期未定。 这样的说法简直就是笑话。 自从驸马死后,长公主的裙下之臣就没有少过,也不知道多少人看不顺眼了。若不是是因为长公主是皇室中人,只怕早就被沉塘了。 这样的事情,落在那些有所猜测的人眼中,各自心惊。 李婉云终于轻松了下来。 至少,对着沈勋的时候,笑容真挚了一些。沈勋受宠若惊,回忆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 始终不得要领。 隔了这么久之后,许珍终于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她父母的病终于好了,隔房的二叔却病得一塌糊涂。镇国公请了太医去诊治过,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心思过重的说法,让人好生静养着。 镇国公恭敬地送走了太医,转头就在府内敲打了下人。 若是有那等扰乱二老爷静养的下人,就拿了帖子送到官府,让他到矿山里挖矿去。 下人们个个都安分了下来,就连二夫人,能指使的下人都少了许多。 长房的夫妻俩就当做没有看到。 敢动手的人,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听了许珍的话,李婉云微微笑了起来。 真好,至少这一次,避免了。她看着比之前成熟许多的许珍,笑微微地伸出手去,和她手拉手,肩并肩地在窗前坐下来。 “你倒是沉稳了许多,”她说,“都有些,不敢相认了。” 许珍靠在她的肩膀上,叹息:“我宁愿不长大。” “人总是要长大的。”李婉云说,“不管事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许珍思索一阵,点了点头。 镇国公世子夫人隔了几日就上门来,见过了李夫人,暗地里又对李婉云道了谢。 “若不是你指点着珍儿去找成国公世子,只怕我们夫妻俩现在已经埋在地底下了。” 李婉云轻轻摇头:“许珍是我的朋友,帮她也是帮我自己。” 世子夫人愉快地笑了起来。 张榜那一日,沈勋特意来了李家,陪着李牧言。 他对李牧言有信心,却又担心万一真的不中,李牧言伤心难过。 打发下人去等着榜单,李婉云派人送上了香茶点心,回了自己的院子。沈勋在背后伸着手,想要叫住她,最终还是没有叫出来。 也许,李牧言说得对,男女有别。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最好还是不要露了行踪。 李牧言很淡然。 考得上,考不上,是他个人的是,但是能不能借机让李家有所改变,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看着沈勋在他面前来回走动,他心情极好地含笑看着,说:“考试的是我,你倒是比我更着急。” 沈勋瞪了他一眼。 李婉云在内室绣完了一张帕子之后,报信的姗姗来迟。 李牧言榜上有名,成为贡生的一名,明日可去殿试。 沈勋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李牧言,他已经不紧不慢地起身,准备去拜见老师了。 李婉云适时地出现,将早早备好的礼物和银钱送上,目送他出门。 看着兄妹俩淡定的模样,沈勋被噎得直翻白眼。 他们都不急,自己这个外人反倒成了最着急的了。 送走了李牧言,李婉云笑微微地请了沈勋自便,自己去见李夫人。 李夫人正在院子里团团转圈,一张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叩谢列祖列宗保佑。”她哽咽着默念,心中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快意。至少,李家终于摆脱了那种什么人都可以来捏一把的境地了。 一个伯爵没什么,一个贡生也没什么,但是,伯爵家庭出身的贡生,就不一样了。 李婉云看着李夫人泪流满面的模样,静悄悄地走过去抱住了她。 李老爷躺在床上,外面热闹着,他的院子里却静悄悄的。 所有的丫鬟下人走路都悄无声息,让李老爷觉得,自己躺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死。 他眨了眨眼,示意守着自己的丫鬟去问一问,外面为什么在热闹。 大管事敲了敲门,推门而入,恭敬地回:“恭喜老爷,少爷春闱榜上有名。” 李老爷瞪大了眼,听着大管事细细地一一说来,心中狂喜过后掠过悲哀。 就算这个儿子再好又如何? 自己终究是没法享受了。 更不会得到这个儿子的半点尊重。 他意兴阑珊地闭上了眼,大管事识趣地闭了嘴,又行了 一礼,走出去。 出了门,他的脸上就带上喜悦的笑意来。 第二日殿试之后,李牧言真的被点了探花。 想起当日戏言犹在耳边,皇帝看着殿前身形还是个小孩子的李牧言,心中轻叹。 会不会,是另一个董昱?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会了。世界上只有培养出一个董昱的土壤,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董昱了。 他的心定了下来,含笑注视着一群贡生给自己行礼,口称拜见老师,心中畅快无比。 他的江山,必将永世流传。 状元和榜眼当场就授官,去了翰林院做学问。 李牧言心中微动,眼帘垂了下来。皇帝对自己,对李家,只怕是有别样的心思。 果然,不一刻,就有人上前一步,宣读了李牧言的授官决定。 他成了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官。 消息传到李家,李夫人差一点就晕倒,李婉云却镇定自若。 “娘,这是好事。”她看着李夫人,坚定地说。 李夫人颤抖着扶住女儿的手,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一甲不都是入翰林院做翰林院修编的吗?为什么牧言……”李夫人拉着李婉云的手,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李婉云低头。 有些事,她没法和李夫人说。 皇帝不是不知道李家在长公主倒台背后做出的事情。 纵然他已经厌恶了她,但是,也不是一个外人可以做什么的。 无论如何,都是血脉亲人。 但是这些事,她怎么对李夫人说呢?没有办法说,所以,李婉云只能沉默。 李夫人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娘,其实,这也是一种重视。”她将自己窝在李夫人怀中,轻声劝慰,“至少哥哥是唯一一个得到了实职的,就算在翰林院待上十几年,又如何呢?终究也只是清贵而已。若是去了下面,做出业绩来,至少,日子要好过得多。” 她尽力说着这样做的好处,李夫人虽然知道她只是安慰自己,心情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最后,母女二人坐在一起,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李夫人终于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我想通了,婉云你别担心。” 李婉云这才心中 轻轻松了一口气。 李牧言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进门看到等在那里的李婉云,他的眸中浮上难掩的痛苦:“对不起,妹妹。” 李婉云微笑着摇头:“不,哥哥没有错。” 兄妹两人站在院子里,暮色四合,晚风带着花香飘了过来,又飘了过去。 她看到他眼中的关切,他看到她眼中的坚定。 最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没什么了不起的,”李牧言说,“我总会回来的。” 风风光光地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存稿箱君。作者正在外地,所以今天就由我来给大家放出新章啦~然后作者那个二货说,由于她太慢,星期天的存稿只写出来了一半,剩下的要等她回来才能继续,所以,星期天的更新要稍晚,大概到九点左右才能放出来哟~存稿箱君热切期望大家的喂投 ☆、第十一章 皇帝给了李牧言三个月的时间去南疆报道。所以,李牧言在家中还能待上十天左右。 对旁人来说,也许南疆是流放之地,但是对李牧言来说,南疆才是他的家乡。 “如今,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他笑着说,李夫人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李老爷的眸光黯淡了几分,然后才亮了起来,喉咙里赫赫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李牧言含笑看过去,笑容温柔,眸光却带着一点冷。 “父亲,您放心吧,”他走到李老爷床边,接过丫鬟手中的碗,一边给李老爷喂药,一边说,“李家不会在我这里落下去的。就算是边疆,我也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回来。” 李老爷喉咙中的声音更重了。 殿试过后,本该是新晋的进士们交流感情的时候。 但是,没有人敢邀请李牧言。 向来前三都是进翰林院的,只有李牧言,成了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皇帝的不喜,表现得太过明显。 李牧言淡然处之。 “他们,以后不会是我的朋友。”他说,“所以,没有必要联系感情。” 如果我成了权臣,他们自然会贴上来。 他在心底说。 沈勋闻言,忿忿然一拳落在墙上。 李婉云在边上含笑看着,低下头来又是一声叹息。 “哥哥,”她说,“父亲和母亲,肯定是不能跟着你过去的。” 李牧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孤身上路了。” 沈勋说:“我会求父亲帮你找几个幕僚,一个人的县令,是做不成的。” 李牧言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如此,多谢了。” 沈勋捶了他一下:“你我之间,谢什么。”他的表情有些愤怒,“陛下当真是……” 李牧言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慎言。”他说,“陛下如何处事,不是我们能评价的。” 沈勋偏过了头去。 李夫人知道李牧言要一个人去南疆的时候,眼泪又落了下来。 “你才十三岁……”她抹着眼泪说,“就要离我远去,一个人到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去,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娘,”李牧言无奈,“那是我们长大的地方。” “就算是你长大的地方,”李夫人说,“也是穷山恶水。” 李婉云在边上偷偷地笑了起来。 到头来,李牧言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去。 沈勋跟着他一起去了。 “我还没有出师,现在跟你一起去待上一段时间就是。”站在李牧言面前的沈勋笑容满面,看上去非常高兴的样子。 李牧言一声轻叹:“你又何必如此。” 沈勋撇了撇嘴:“成国公府,我待不下去。”他的笑容依旧灿烂,只有眸子中透出刻骨的悲凉与倦意:“反正,只要我不死,就是胜利。” 李牧言不再说话了。 李婉云敲响李牧言的房门时,他正在收拾自己的书架。 见到李婉云提着小小的琉璃宫灯站在书房门前,他诧异了。 “妹妹,怎么这个时侯过来了?” 李婉云看着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心中一阵悲伤。 “哥哥,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李牧言让她进来,兄妹两人面对面坐下。 南疆向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之地。 不服管教的夷族,湿热的气候,粮食的缺少…… 最重要的是,带着瘴气的,连绵的山峰。 李牧言要面对的,将是这样的世界。 看着李婉云放在桌上的一截葛藤,李牧言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柔了些。 “妹妹的意思是,南疆的困局,葛根可以解决一部分吗?” 李婉云轻轻笑了笑:“上辈子,我五十多岁的时候,哥哥就是靠着这个重新回到朝中的。可惜,那时候的哥哥已经……没过几年就去了。” 李牧言的笑容黯淡了些,伸手拍了拍李婉云的头:“放心,这辈子绝对不会。” 李婉云也微微笑了笑,“哥哥上辈子做的事,我捡着还记得的写了些,哥哥参考着看看。” “毕竟时间不同,就算办法相同,也不一定有用。” 李牧言心中轻叹,目送她提着小小的琉璃宫灯出了门。 李牧言很快就走了。 走的时候,只带了李夫人给他的几百两银票,坐的车都是沈勋的。 沈勋说:“难道你就不怕被我连累?” “成国公不会让自己的嫡长子出事的,”李牧言说,“在他的地位已经有些坐不稳的时 候。” 沈勋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李牧言的肩膀:“你比我聪明。”他的眼睛有些黯淡,“如果我能想到这个,就不会和他闹成现在这样了。” 李牧言轻轻垂下眼帘。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有一个可以闹出误会但是依旧双方关心的父亲。 但是,他只有一个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得的父亲。 没关系,他还有母亲和妹妹。 李牧言走了之后,李夫人和李婉云的日子,越发平静如流水一般。 李婉云被陈嬷嬷和木嬷嬷教导着学礼仪,学掌家…… 学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贵女。 这些上辈子早已驾轻就熟的东西。 她学得很快,但是并不超出一个合格的限度,让陈嬷嬷和木嬷嬷赞不绝口。 宫中的太后也因此对她更加关注起来,偶尔叫了她入宫去聊两句。 李夫人对此有些战战兢兢,太后察觉到之后,渐渐地就减少了这样做的次数。 过了五月,莲心就十五岁了。 李婉云问过了她的意思,让李夫人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发嫁了出去。 莲心跪在地上给李婉云磕头,谢过李婉云的宽容。 有些事情,她并不是纯然无辜的。 只是李婉云知道,没了莲心,还会有其他人,那么,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就混过去了。 左右,不会真的有关乎性命的威胁。 看着莲心泪流满面,李婉云轻轻笑了笑:“没关系,你只是……有自己的主子而已。” “可惜那个主子不是我。” 莲心哭得更大声了,最后狠狠磕了一个头,转身就出去了。 莲心的婚期在几个月之后,李婉云却已经不再让她近身。 现在她身边除了莲飞之外,又新提拔了莲衣,莲心现在的日子,就是帮着李婉云□新来的小丫鬟。 李婉云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不好。 李牧言到了地方之后就派人送了信过来,但是等信件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 看着李牧言在心中说着那些自己熟悉的风景,李夫人一边为李牧言担心,一边想着过去那些一家人和和美美奋发向上的日子。 “有时候,真希望没到京城,我们一家还是在想些 管自己的作坊。说不定,日后真的能像牧言说的那样,做个城里的首富。” 李夫人说着,目光中带着怀念的向往。 那些自由且恣意的日子,已经不存在了。 李婉云的心中闷闷的慌。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自私。 前世在京城的宅子里困守了几十年,她已经习惯了四面墙圈出来的小小世界的日子。但是李夫人不是…… 她从做姑娘起,就是在青山绿水中长大的。 那种嬉笑怒骂都随性的日子,才是李夫人习惯的。 “娘,你想去看看哥哥吗?”李婉云忽然问。 李夫人明显地心动了,最后却依旧摇摇头。 “我去了,你和老爷怎么办呢?”她说,“这里总是要有人照顾的。” 李婉云最终还是打定了注意,要让李夫人去李牧言身边。 那方自由洒脱的世界,才是李夫人的世界。 已经回不到过去,那么,就要抓住现在。 “娘,”她看着李夫人,带上淡淡的担心,“哥哥在那边,我也很担心。” “哥哥身边没有得用的人,年岁又还小,如果娘不过去,我真怕哥哥报喜不报忧,出了什么事,我们都真不知道。” 听李婉云这样说,李夫人的脸色发白。 但是,她依旧固执地摇头:“我担心你哥哥,但是,我也担心你。” 眼眶发热,李婉云唇边带上笑意:“娘别担心,”,她说,“我会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父亲呢。” 李老爷的病没有好,但是也没有继续坏下去。 李婉云很小心地把握着中间的度。如果纯粹照着太医的药方来,也许李老爷已经死了。 但是,他不能死。 所以,李婉云小心地找了人,给李老爷开出心的方子。好不了,坏不了,这辈子,也就这样慢慢地拖下去,直到死。 到了这个时侯,李婉云却又想起了李老爷来。 不需要他完全好,只需要…… 能够说话支持自己而已。 李夫人迟疑着,天气渐渐地就又热了起来。 荷花开的时候,李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去南疆,去见李牧言。 因为这个时侯,李牧言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带信回来了 。传进李夫人耳朵里的流言一出又一出,个个都有鼻子有眼,仿佛李牧言已经出了事,命在旦夕。 李夫人的担心,溢于言表。 偏偏,连沈勋也没有信件回来。 李婉云同样担心,但是,她对沈勋和李牧言的组合有信心。 这两个人,总不会轻易在那里折了性命去。 李夫人心意已定,李老爷的病就渐渐地有了起色。 这让李夫人越发坚定起来。 在李老爷能清晰地说出话的那天,李夫人走出了门。 李婉云目送着李夫人的马车驶出大门,渐渐垂下眼帘。 这个屋子里,又只剩自己一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不好意思,本来说昨天回来赶更新的,结果昨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火车误点什么的,伤不起 ☆、第十二章 被家人牵挂着的李牧言和沈勋,此时安然无恙。两个人坐在深深的密林里,相顾无言。 “后悔吗?”李牧言问。 沈勋哈哈大笑,渐渐演变成中气不足的咳嗽:“后悔个屁。要是后悔,老子早八百年就跑了。” 李牧言笑意温柔:“不能说脏话。”沈勋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两个人只剩了身上的一身衣物,被困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 这是李牧言进入深山开始试图与那些夷人头领见面一来,最糟糕的一次。 没有人见他们。 只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想到,最糟糕的事情不在这里,而在外界。 有人故意截了他们送往京城的信件。 如今,那边已经接近两个月不曾收到他们的信了。 担忧的,不只是李夫人。 成国公沈立如今已经四十多,膝下却只有沈勋一个嫡子。庶子倒是还有几个,可惜在他看来,都是不成器的。 没有一个比得上沈勋。 他知道自己的后院不平静,也知道只要自己不狠下心除了那几个庶子,自己的嫡子就始终没法安全下来。 但是他舍不得。 终究,也是自己的儿子。也是自己的血脉。纵然不会袭爵,平安一生,也是好事。 所以,离开的只能是沈勋。 成国公难过,却不得不目送自己的儿子离开。 他又能如何呢?不下定决心,终究不得安宁。 但是如今,沈勋的消息不来,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将唯一的嫡子放出去,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 “你错了。”有人肯定地说。 沈立求知地看向他:“还请指点。”那个人微微笑了笑:“你应该将嫡子留在家中,将庶子放出去。嫡子才是你应该好生教养的。如今,你将庶子带在身边,嫡子放在外面,谁见了都会以为这嫡子不得你的宠,庶子才是你的心头好。岂不是更助长某些人的气焰?” 沈立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这些,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只是觉得,嫡子在外多打拼,将来也好光耀门楣。庶子将来终究是要分出去的,如今在身边,多享用些富贵日子罢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错得彻底。 李夫人离京之后,皇帝才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样, 派了小黄门来看了李老爷。 “如今李大人在外为国尽忠,伯爵大人也要好生休养着,等李大人回来,见了伯爵大人身子康健了,也是一件喜事。” 李婉云恭敬地听那个小黄门说完,送了出去,回头站到李老爷面前。 “爹,听到了吗?”她的唇边带着笑,李老爷却只在其中发现一片冷淡的倦意。 “我们不能离京了。”她说,“我们被留在这个地方,成了哥哥的人质呢……” 李老爷闭了闭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算,他已经能说话了。 这种时候,又能说什么呢。 沈勋和李牧言被关了约有五天,终于能被放出来,被带过去见这个寨子的头领。 就算这样,李牧言依旧仿佛行走在自家花园里,自有一股子沉稳气度。沈勋走在他背后,眸中闪过疑惑。这样的李牧言,真的是乡下长大的贫家子吗? 也就算是自己,都做不到这种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镇定。 果然,人和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沈勋毫不客气地将李婉云曾经说过的话用到了这里。 全然无视这句话曾经是对着他自己说的。 李婉云看着门下送上来的拜帖,轻飘飘地笑了笑。 成国公终于是忍不住了。 就算是知道李家只是一个空壳子,也抱着说不定李家知道消息这样的念头上门来了。 不过,李婉云还真的不知道李牧言和沈勋现在正在做什么。 她转头将拜帖读给李老爷听,笑微微地问:“爹可要见一见成国公?” 李老爷在没有办法行事之后,整个人才仿佛聪明了一些。 李婉云的问题让他睁开了眼,含糊不清地问:“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哥哥和成国公世子一起,在南疆断了几个月的消息。”李婉云说,看着李老爷似乎要激动起来,她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相信哥哥,他不会有事的。” 李老爷瞪大了眼看着她,眼光中透着愤怒。 “因为,哥哥答应了我和娘,要为了我们好好活着。”李婉云仿佛没有看到李老爷的愤怒,平静地说,“所以,他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地。” 李老爷终于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见一面吧。”他说,“总要说个清楚的。” 沈立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李老爷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悲哀。 被皇帝所排斥的人,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自己韬光隐晦,只怕现在的成国公府,也早就不存在了。 不过……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做错了。 李老爷起不了床,不曾行礼,沈立毫不介意。 他并不是来摆威风的。 两句寒暄之后,沈立直奔主题,问着李家是不是有李牧言和沈勋的消息。 李老爷摇了摇头:“若是有,必定第一时间告知成国公大人。” 沈立有些失望,沉默下来。 “成国公大人,”李婉云在屏风背后,忽然间出了声,“还请大人放心,哥哥和世子大人,必定无事。” 沈立惊讶,随后平静。 “何出此言。”他问。“没有消息,就是没有出事。”李婉云坐在屏风后,笑微微地说,“毕竟,背后之人,也只敢这样扰乱一下我们的心思了。” 沈立沉默下来。 她说得是对的。 他意识到这一点,觉得尤为难堪。 自己一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男人,居然比不过一个闺阁女子…… 还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 想到和李家有关的那些事,他深吸一口气。 罢了,就算不想承认,自己也已经不年轻了。 沈立透过屏风影影绰绰地看着屏风后的人影,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 就算自己失措,也不过是关心则乱,如今这个小丫头,却是十足的冷血无情。 否则,怎么会对自己的兄长半点关系也无。 李婉云看着沈立走出门去,笑微微地。 他不喜欢自己。 她能感觉到,但是,有什么好在乎的?自己也不是要靠着成国公的喜欢与不喜欢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她低低地笑了笑。 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其实,连自己都不知道啊…… 李老爷赫赫地发出声音来。 “你不是我的女儿。”他说,“他也不是我的儿子。” 李婉云愕然。 “你们都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了我儿女的身子。”李老爷的发音不清楚,但 是,落在李婉云耳中格外分明。 仿佛一道炸雷陡然间在她耳边炸响。 李老爷,居然知道了? 被夷人头领恭敬地送出寨子时,沈勋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揪着心,怕自己就此陷落在深山老林里,再也出不来。 好在,并没有。 甚至,李牧言说服了那头人,让他答应了,试探地走出这丛林来。 沈勋有些敬佩地看着李牧言。 他向来是知道这些夷人是如何固步自封的,如今,却一个又一个地被李牧言说服,这让他怎么不佩服。 巧舌如簧,不过如此。 李牧言走出山林的时候,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看着忙着农活的农人,李牧言站在官道边上,沉默良久。 “一种收获很多,但是味道不好,另一种味道好些,产量差些,沈勋,你若是农人,你选哪一种?” 沈勋一愣,随后脱口而出:“自然是能吃饱的。” “味道好不好,又有什么,这年头,先活下去,才是正经事。” 沈勋的脸上有一丝悲容,这些年跟着师父到处走,他看过的,比京中那些公子哥,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来。 在这世上,活着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 “我明白了。”李牧言轻轻叹了一声,继续前行。 李夫人在府衙里等了很久,才等到回来的儿子。她忍不住潸然泪下,抱着李牧言大哭起来。 李牧言僵硬地,良久,伸出手拍拍母亲的肩。 “娘,别哭,儿子回来了。”他说。 李夫人看着他黑瘦许多的脸庞,眼泪簌簌而下。 “你这孩子……”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李牧言脸上的笑意,渐渐地变得真实起来。 沈勋在边上看着,心中微微有些酸。 有时候,真羡慕眼前这个人。就算当初他生在贫家,受不了好的教育看不到好的前程,但是,他有那样温柔的家。 这是沈勋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的。 他默默地转过头去,当做没有看到眼前母子二人。 没关系,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个家。 总有一天。 自从李老爷那一天说出那番话之后, 李婉云确实被吓了一跳。 但是,李老爷却又落下泪来。 “但是,不管如何,这么多年,你们已经是我的儿女。”李老爷的眼泪慢慢地落了下来,“我已经不中用了,只求,李家能光大下去。” 李婉云定定地看着李老爷,轻轻叹息一声。 “爹,”她说,“您是我们的父亲。” 无论如何,这是改不了的血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明光的地雷,谢谢miumiu的挨章补分眼看就要到加更的点了,一章存稿都没咋办qaq ☆、第十三章 李牧言和沈勋的消息在他们出了山之后,就恢复了畅通。成国公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仅安然无恙,还跟着李牧言立了功。 他自己在屋子里喜不自胜地喝了半天的酒,直到门口小厮拦住妾室的声音传过来。 第一次,他觉得,这妾室是个拎不清的。 他掀了帘子,站在外屋听着门外小厮隐忍的劝阻和妾室平静的威胁,一声叹息。 “让她进来吧。”他说,看着妾室掀了门帘,身姿优美地进了门。 “老爷,”那妾室说,“我就知道老爷不会说什么将我拦在外面的话,定然是那小厮私自做下的,要好好惩戒才行。” 成国公含糊地“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时候,比这个妾室还拎不清。 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认为她知情趣呢? 也许只是因为自己当时心中不快? 成国公想不明白,开始走神。 那妾室越发得意起来。 就算那女人的儿子占了嫡子成了世子又如何,将来…… 一切都会是自己的。 成国公府新做了几个小院子的事情并没有很多人知道,但是,成国公有意续娶的消息却不知道让多少人趋之若鹜。 李婉云知道时,难得地愣了一愣。 这个,也是蝴蝶吧。 许珍挑眉看她:“是不是很惊讶?” 李婉云淡淡地笑了笑,摇头:“不,只是,有一点诧异。” 为了保证嫡子的地位十年不娶的人如今忽然要续娶,想必,也终于想通了。 有了正室,妾室才能名正言顺地被打压下去。 李婉云低头,是谁点醒了成国公呢? 许珍今年十岁了。她的哥哥十三岁,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次的科考。 “不是谁都向你哥哥那样厉害的。”许珍捧着脸,满脸向往状,“我的哥哥,就是个普通人。” 李婉云笑了起来,“哥哥他,其实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只是,比旁人,多了几十年的时间。 比如自己。 一开始的自己,也不过是个笨蛋。 才会落入那样的境地。 许珍在她眼前摆摆手:“你又在走神了,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李 婉云说,“我做了荷花糕,你吃吗?” “要吃!”许珍立刻说。 有时候,李婉云真的很羡慕,许珍能够这样天真自然。 这是她永远都回不去的童年。 李夫人看着穿着特制的官服走进来的李牧言,唇边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这样出色的人,是她的孩子。 “衙门里辛苦吗?若是有事,慢慢来,不要着急。” 李牧言看着李夫人,笑容变得真切:“是,娘。”在李夫人身边,他的心变得温暖。 “娘有什么要对妹妹说的吗?”他喝完李夫人递过来的凉茶,问,“沈勋要回一趟京城,正好托他送信。” 李夫人立刻雀跃起来,忙不迭地去翻检东西准备送回京城了。 李牧言抬头看向远方。无论如何,不会再让妹妹前世的悲剧重演了。 一定要过得比以前幸福。 沈勋盯着成国公的来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明白,当初可以那么毅然决然将自己流放的男人,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忽然间变得如此温情起来。 他不习惯,非常,非常不习惯。 不过,没关系,等到回去了,一切就知道为什么了。 沈勋盯着那封信,脸上的笑容越发欢快,眸子中,一片冷凝。 沈勋敲响李家的门时,已经是九月底。 在任上工作了三年的地方官们,好些都要开始入京考评,为了自己的下一个位置努力拼搏了。 那些紧要位置上的官员们,也不知道门被敲响了多少次。 只是无论什么人,都没有求到李家门上的。 李家,在这种时候,宛若透明。 拜见过了李老爷,沈勋出了门,坐在侧厅中,与李婉云说话。 聊着李牧言在南疆的日子,也说着李夫人对自己的关照。沈勋觉得,就这样在秋日的阳光下说着话,这样的日子,是自己难以想象的惬意。 他说着说着,居然就那样沉沉睡了过去。 李婉云看着他的脸,一声轻叹,唤了丫鬟进来,替他盖上薄被。 沈勋已经是这样的疲惫,那么哥哥有会是怎样的日子呢? 李牧言正和幕僚商量着,搜集了土布来制作可以售卖的千层布靴。 夷人用这些用的少,幕僚说话之间不免有些迟疑。 李牧言的笑容很温柔:“没关系,总要试一把。不试一试,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幕僚拱了拱手,道:“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这样一来,若是赔钱,只怕为数不少。” “我知道,”李牧言说,“我有准备。” 但是,自己不会输。他在心中轻轻说,妹妹的计谋,和自己实际看到的东西,都没有错。 那么,就一定会成功。 十月的时候,李老爷的病情加重了一次。 太医在李家住了一阵,才慢慢救了回来。 李婉云看着那个年轻许多的太医,明白皇帝已经不那么在乎李老爷了。 李老爷受优待在前,李牧言被点探花在后。 这两件事,已经让众多读书人蠢蠢欲动,不再那么抗拒出仕。想必这位皇帝,必定不会像先帝那样,随意砍头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每年都举行的县试府试,已经有太多的人去争抢了。 皇帝看着底下送上来的信息,笑容微微有些得意。 送走了太医,李婉云垂下眼帘。 李老爷现在还不能死。所以,这平常养护的日子,就要靠自己了。 她慢慢地回想着自己当年所学的东西,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 原来,自己也有用上这些东西的这一天。 终究,前世是没有白活。 日子一天一天地冷了下来。 十一月,开始落雪。李婉云批了白狐的裘衣,站在院内,看着落雪纷纷。 李夫人,快要回来了吧…… 就算李夫人离家,身为主妇,也不可能到了祭祀的时候还不归家。想到李夫人又要重回这种憋屈的日子,李婉云轻声叹息。 罢了,世间事,哪能事事如意。 不过是尽力让自己快活些而已。 若不是这样,那些心若死灰的日子,怎么能活得下来。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儿子,若不是有他,她的日子,也只剩无趣了。 今生,再见不到了吧……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嫁入那一家了。 成国公在十一月的时候低调地续娶,沈勋在前一天进了李家,自己一个人在花厅里喝了个烂醉。 李老爷从昏迷中醒来,听李婉云说起,居然也是沉重地叹息。 “沈勋,是个聪明人,”李婉云一边给李老爷喂药,一边说,“所以,爹别担心,他会好好的。” 若是不好,怎能在几年后继承了成国公的爵位,返身去了南疆,从此横行南疆,无人动得。 她从来就不担心沈勋。 李夫人回来那天,天上下着细雨。 李婉云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见到马车缓缓驶来的那一刻,忍不住眼眶有些微湿。 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她不想知道。 扑进李夫人的怀中时,那一刻的心情,是真的雀跃。 李夫人看着李婉云,哽咽着,将她搂入怀中。 “好孩子,”她说,“这些日子,让你难过了。” 李婉云静静地拥抱着她,微笑,“不,不难过。娘,我很想您。” 李夫人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沈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转身离开。小厮跟在他背后,不解而困惑地摇头。 为什么世子说了要过来,又忽然离开了呢? 李牧言在南疆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威信渐渐地树立起来。 纵然他依旧是十三岁的小孩子,也不再有人敢轻视他,将他的话当做小孩子的风言风语了。 李牧言依旧是温柔地笑。 不过是区区一个县城罢了。总有一天……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已经想念自己的亲人了。 李夫人回来后,李婉云的社交开始恢复正常。 各种各样的帖子送出去,又收到不同人送过来的帖子,出席各种宴会并举办各种宴会…… 李婉云渐渐地开始在各家夫人眼中变得更加熟悉起来。 各种目光飘过她身边,各种评价与态度都见识过,李婉云笑得一片从容。 眸子中有淡淡的倦。 总是一样的。 无论将来嫁给什么人,其实都没有区别。 她已经不知道,所谓的幸福,应该是什么样了。 成国公的继夫人是个聪明人。从她见到成国公新婚之夜淡漠的眼神开始,她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娶自己也许只是为了有那么一个人帮他做一些事。 她做得超出成国公想象的好。 成国公心酸又感动,最后选择与她挑明。 将来成国公的这个位置,永远只能属于沈勋。 “若是他没了,我就将位置还给皇上。”他说,“你若有了儿子,那前程,也只能自己去拼。” 这位继夫人姚子萱笑得从容:“老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然后,她一碗药下去,绝了自己的退路。 沈勋被惊得呆立当场。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这么狠。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速度,抱歉qaq ☆、第十四章 李婉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沈勋带了年礼,亲自送上门来,在侧厅里呆呆地坐了半天。南疆一段时间,李夫人早已将他看做自己的孩子,见他郁郁,不由出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沈勋茫然地抬起头,眼中迷茫又失落。李婉云看着,心中微讶。这样的沈勋……实在是太不符合她记忆中那个沈勋了。不管是前世的记忆,还是这辈子的记忆。沈勋都应该是肆意妄为的。她永远记得儿子成婚那一年,她几乎要被丈夫捧在手心的表妹逼得走投无路。从南疆回来的成国公沈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小事,在儿子的婚礼上当众抽了丈夫一顿鞭子。“连家里的事情都理不清的人,若是做了官,只怕连自己该做什么都理不清。”就算他只是为了打消勋贵们越来越嚣张的气焰,李婉云依旧感激他。那样当众打人的嚣张与肆意,也留在了她心底。李婉云抬头看向沈勋,他正对李夫人细细地说着家里的事,一点都没有将家事说给外人听的难堪。然后,李婉云意识到,就算记忆中的沈勋如何英明神武,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少年。还是小孩子啊……骨子里自认老太太的李婉云立刻带了长辈的心态,笑微微地看着对李夫人倾诉的沈勋。沈勋察觉到李婉云的目光时,侧脸看过去呆了一呆。坐在那里的少女,那种温柔和煦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被注视了。李夫人念了一声佛:“这位国公夫人,怎么……”沈勋低下头去:“她对我,对父亲都很好。我知道也许她是真的好,但是……”他低低地说,“也许我已经没有办法相信别人了。”李婉云轻轻笑了起来。“沈大哥,”她说,“国公夫人家里还有什么人?”沈勋迷惑地抬起头,片刻之后,目光渐渐澄澈。“还有一位兄长和一个弟弟,”沈勋回答得毫不犹豫,“都是聪明人,若是下一科,必定……”他停了下来,若有所思。李婉云捧着茶盏,笑微微:“若是你觉得这位夫人是真好,那就多照看她娘家一些。有些事,不要等别人说出来了再做。”沈勋眨眼,随后笑得灿烂:“小小年纪,心思倒是重。”他似乎是想伸出手来摸摸李婉云的头,最后却又缩了回去,转头对李夫人告辞。“也该回去了,送年礼总不能一去不回。”已经渐渐张开的少年出了门,漫天风雪中,他的背影忽然间显得很坚定。李婉云低头喝了一口茶。沈勋回去的时候,国公夫人姚子萱正笑微微地对成国公说起自己的家人,面带怀念,面色温柔。站在边上看了片刻,沈勋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况且……有些事到底将来会怎么发展,还不一定。他含笑上前,口称夫人,说:“ 父亲,我已经去过姚家,年礼已经送上了。”成国公心中诧异,脸上不显,只是含笑点头:“好。”国公夫人更是一片温柔地含笑看过来。这一派祥和,沈勋心中却微凉。李牧言的年礼在腊月二十七才姗姗来迟。派过来的管事黑瘦精干,板着脸不苟言笑。将礼物送到伯爵府的管家手中之后,只肯在客房里稍微歇几天,刚刚过了年就要走。“回去帮大人办事。”他言简意赅地说,口音生硬,语气中的忠心却不容置疑。李婉云听了管家的转述,反而笑起来:“这是好事,”她说,“至少能证明,哥哥身边,也有些得用的人了。”李夫人忙不迭地搜罗了一堆东西让人带回去,临行前还特意叮嘱管家给来人每个人都送上了便于行走的好鞋子,各种防疫的药物备了好些。那人看着,眼中渐渐地就有些热。李婉云写了信托人带给李牧言。两年之内,李牧言都是回不得京城的。正好,这两年,也不要回来。李婉云一直都记得,现在皇位上这位看上去康健的身体,里面藏着什么样的不妥当。年少轻狂时惹下的祸患,如今,到了该爆发算账的时候了。李婉云轻轻抿着唇,眉头微微地蹙起。如今的李家,根基还是太薄弱了啊……李婉云的这个年过得很是安稳。李家在京中的亲戚本就不多,李老爷又是李家庶子,连可以攀得上的亲戚都没有几个。李牧言又是相当于变相被流放到边疆,这样的李家,众人只会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上前去。李婉云不着急。世间的风云变幻,谁又能知道呢?至少,过了初八,太后忽然心衰的消息传出来时,许多人就跌破了手中的茶杯。太后尚且年轻,怎么会……宫内传出来的消息,是太后年轻时受了苦,如今却是救不得了。皇帝大发雷霆,却始终没能让太医改口。事情僵持了几天,太后发了话,皇帝才平静下来,跪在太后床前泪流满面。小时候总想着长大了可以让母亲享福,可是如今自己有能力了,母亲却要不在了。想到此处,皇帝悲从中来,泣不成声。太后却只是平静地微笑:“皇帝莫要难过了。你娘我这一辈子,做姑娘的时候家里人疼我,进了宫也有你,后来更是坐上太后这个位子,这一辈子,尽够了。”皇帝看着太后,哽咽着叫娘亲,连宫中那母后的称呼都不用了。勉强抬起手拍了拍皇帝的肩,太后格外从容:“这以后的路,就要靠你和皇后一起走下去了。”停一停,太后忽然一声轻叹:“若是你觉得有一天撑不下去,就去向七皇叔求救吧。”皇帝听着太后的声音渐低,心中犹若惊雷当空,让他心中几乎是一片空白,“至少,他会留你一条性命。”皇帝不明白太后的意思,正如太后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皇帝一样。但 是,皇帝却知道,太后是在给自己提醒。自己的皇位,坐得并不那么安稳。只是,就算知道,皇帝也无可奈何。自己手中本就没有多少势力,不过是捡了便宜,如今……幽深的寝宫内,皇帝一声叹息。正月十五的时候,李婉云跟了许珍家的车驾去看花灯。虽说太后病着,但是那些早早就准备好的热闹庆典,却不会那么容易就取消。李婉云和许珍身边跟着大批的护卫,一路看过去,李婉云唇边也带上真挚的笑意。这样的热闹,真好啊……“婉云,你看。”许珍拿了一个面具递给李婉云,笑着说,“带上吧,辟邪。”李婉云看着那个略显狰狞的面具,含笑带上。许珍随后也带上相似的面具,两个人依旧手拉手往前走。然后,她看到了沈勋,身边跟着面若春山眉如远黛的少女,正站在那里说这话。许珍歪着头看了一眼,说:“沈家叔叔也在啊。”李婉云微微地笑:“珍珍你比他也不过小五岁,居然已经隔了辈分。”许珍笑嘻嘻的,“至少比我同族的侄儿好,都已经胡子花白颤巍巍了,还要叫我爹叔祖。”李婉云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样的场面,想起来也是极为有趣的。沈勋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南疆那种软软的声调,滑过自己的耳边。他转过脸去,在人群中来回搜索,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也许,又听错了吧……他这样不确定地想着,渐渐地露出疑惑来。这些日子,他似乎总是听错,总是觉得,她就站在他身边。“沈家叔叔,”一个声音远远地叫着他,带着少女软绵绵的清脆,“这位姐姐是谁?”沈勋身边的少女顿时黑了脸。沈勋看着那个带着面具的少女揭开面具,露出许珍笑微微的脸。随后,许珍身边的人也揭开面具,露出那张总是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的脸庞来。“沈大哥,”她这样叫着,轻轻行了一礼,“新年好。”沈勋胡乱地笑了笑。许珍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沈叔叔和婉云姐姐……哎呀,辈分好乱。”她掰着手指,神态天真可爱,“若是我和婉云姐姐一辈,婉云姐姐也要跟着我叫叔叔,”沈勋的脸色发黑,听着许珍说,“如果我跟着婉云姐姐叫,我就该叫哥哥,但是爹肯定会说我没礼貌。好烦哦。”她和沈勋说说笑笑,边上被忽视的少女渐渐平静下来,目光在李婉云身上一扫而过。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妞罢了。看,连官话都说不好。李婉云在一旁含笑看着。被许珍调侃的沈勋,也有了几分少年的光彩。她静悄悄地拉住了许珍的手。真好啊……就算自己的身体再年轻,灵魂终究是回不去了。有时候对着镜子,看着镜中人的眸色,她觉得,自己的心如此苍老。“这位妹妹是谁家的?”被 忽视良久的少女带着笑问,“看上去有些眼生。”李婉云抬头看向她,少女的眼眸中那份熟悉的防备,一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就站在丈夫的面前,丈夫的表妹贵妾正对着自己耀武扬威。她轻轻地笑了笑,将这份久远的记忆抛开,轻轻说了自己的来历。“原来只是一个伯爵家的女儿。难怪不懂礼数。真不知道是怎么教养的”李婉云看着少女,半点怒色也没有。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只有许珍和沈勋,同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诶,我存稿箱设定错时间了……干脆推后了一个小时--,回来才发现……捂脸 ☆、第十五章 说话的贵女混不在意。 一个伯爵的女儿,在京中和平民也没有太大区别了。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同时变了脸色的两个人。 “你倒是好教养。”沈勋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笑嘻嘻地叫了护卫过来,将跟着他的贵女送走。面对着临行前不敢置信的贵女,许珍同样笑眯眯:“回去之后,问一问旁人,李姐姐可不是能够被你说没教养的。” 沈勋看向李婉云,她的目光平静淡然,并没有收到一点影响。 但是,沈勋心中难过。 如果不是自己,她不会被人这样当面冒犯。 “对不起。”他说。李婉云讶异地抬头,随后轻轻笑起来:“不用道歉,”她说,“总有些人是你控制不了的,难道你要一个一个道歉过来吗?” 沈勋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许珍在一旁狡黠地眨眼,笑嘻嘻地将看到的境况埋在了心底。 她看到了,沈家叔叔看向李家姐姐的目光中,有着自己都不曾发掘的温柔与缠绵。 还是不要告诉他,让他纠结一阵好了。许珍想,婉云姐姐,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被沈勋这个年岁不大的叔叔预定了。 三个人一起去逛花灯。 许珍自然觉得开心,李婉云却渐渐地觉得尴尬起来。沈勋的目光一直灼灼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点燃。 这种炙热,她觉得陌生。 李婉云渐渐地没了笑脸,低下头去。 然后,坊市的另一端,巨大的喧嚣猛然间爆发起来。 许珍白着脸,紧紧地拉着李婉云:“发生什么事了?”沈勋警惕地看着那一头,叫了护卫过来,护送两人回去:“若真的有什么事,这里太危险。” 李婉云安抚地握着许珍的手,跟着护卫们后撤。 临行前,看着沈勋盯着那边的眼神,轻声叮嘱:“你也要注意安全。” 沈勋立刻露出还有些带着傻气的欢快笑脸来,“我知道。”他说。然后,义无反顾地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出事的地方奔了过去,人群中立刻有如影随形的影子追了上去。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李婉云大概能猜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是有些迷惑,如今已经改变了这么多事,这件事,居然还是发生了吗? 长公主杀了人。 当街。 她不明白,长公主应该已经是去了家庙里被软禁了,怎么如今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做出了这种事情? 难道这些事,真的是无法扭转了吗? 她拒绝去承认这个猜想。 如果这样,她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许珍发现,李婉云总是在走神。从坊市上回来之后,李婉云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说话做事总是慢了半拍。 她开始以为,李婉云是受到了惊吓。 但是,后者的脸上并没有惊容,只有一片茫然,隐藏着点点的绝望。 许珍的心猛地紧缩起来。 这个样子,和当初父母病危时的她,如出一辙。 到底,怎么了? 许珍的担心,李婉云忽然不决。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神飘到很远的地方。如果这些事情都无法回避,那么,为什么还要反抗呢? 如果反抗毫无作用,那么,自己重新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许珍被李婉云吓了一大跳。她焦急地看着李婉云,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又怕真的惊醒了李婉云会让她受到惊吓。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然后,沈勋从外面进来了,带着一阵冬日的寒气。 “出事了。”他说,“长公主当街杀了驸马的外室。”许珍一愣,沈勋接着说:“那外室今天找上门来,抱着驸马当初留下来的孩子。” 看着许珍开始变白的脸色,沈勋一声轻叹,“那孩子,也被长公主摔死了。” 李婉云觉得自己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是却一直没法想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活着呢?她依旧沉浸在这个问题中,挣扎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后,一个声音惊醒了她:“长公主算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拉拢驸马,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根本不是的! 李婉云忽然间就醒了过来。 她看着许珍和沈勋,茫然地眨了眨眼。 街道外依旧很乱,酒楼里闹哄哄的,透过屏风传进来。 “沈勋?”她看着站在窗前 的沈勋,叫了一声。沈勋讶异地转身。 “长公主杀人了?”李婉云问,脸上一片空洞的茫然,看得沈勋微微心疼。“是,”他说,“驸马的外室,和驸马当初留下来的孩子。” 李婉云眨了眨眼,“那个孩子不是驸马的。” 沈勋的手猛地在虚空中捏了一下。 “那是……”李婉云歪着头想了想,眨眨眼,“驸马的弟弟。” 许珍手中的白瓷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许珍的脸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沈勋飞快地扫视屋内,等到所有人都明确表示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之后,才含笑说起,将许珍送回镇国公府。 许珍忍住心头的不安,离开。 李婉云眨一眨眼,回过神来,含笑说:“放心吧。不会有事。可以告诉镇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 担忧地看着李婉云,许珍离开。 沈勋和李婉云一起往李府离开。 李婉云身边的莲衣和莲飞一直跟在她身边,低头垂手安然而立。 “这件事……你要当心。”行到门前,李婉云轻轻一句话,马车进去了。沈勋站在街道上,慢慢地笑容灿烂起来。 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件事不出所料地演变成了一场丑闻。 外室死了,但是伺候她的下人仆役还在,事情闹开来,也不是个个都能保守秘密的。 长公主曾经的夫家,颜面扫地。长公主在监牢内大笑出声,随后泪流满面。 “他没有对不起我。”她喃喃地说。 然后,某天早晨,看守之人发现,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长公主,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冷却僵硬。 她在夜里,吞金自杀。 “我去找他了。” 书桌上留着这样的字条,字迹清秀娟丽,一如当年出嫁前那个小女孩,娇羞期待自己未来夫婿时忐忑写下的字迹。 皇帝知道之后,将自己关在殿中好长时间,才慢慢地走出来。 “不要告诉太后。”他这样说着,眼泪慢慢地就流了下来。那个他从小偷偷看着的姐妹,不在了。 皇后陪着他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一早送了他上朝去,发现半边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李婉云有些惊讶地发现,事 情虽然发生了,却并没有按照记忆中的一直走下去。 在她的记忆中,那位外室堪堪救活了一条命,却在长公主谋反的事情败露之前,才堪堪暴露出与驸马的父亲有染的事实。 然后,长公主却帮她撑腰,让她将那个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婉云想。 所以,总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不可以放弃。她这样静悄悄地对自己说。 下定了决心,李婉云就嫁将这样的事情放到了脑后。 许下的诺言只需要记在心底坚定地去做就好,不需要随时拿出来说两句。 她安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每日守着李老爷,跟着李夫人虚席管家,又跟着两位嬷嬷学着自己的贵女课程,偶尔出去和朋友们见面。 除了,某些时候,吩咐那些很少出现在她面前的管事们做一些事。 李家,总不能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长公主去了的消息终究没瞒住太后。 原本就已经缠绵病榻的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后,哀恸过度,在二月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去了。 皇帝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许多。 李夫人去给太后送灵,回来之后面带哀色。 “太后娘娘是个好人,可惜……”李夫人说,“皇上也是难过得紧。” 李婉云微微地笑了笑,扶着李夫人坐下。 “娘,不管皇上和太后怎么样,你该先顾着自己才好。”她说,“您看看,您最近都瘦了多少了。” 李夫人呵呵一笑,不说话了。 没了让人糟心的事情,其实,她的日子已经过得很是惬意了。 李婉云生日的时候,虽然因为太后的事情不能大办宴席,也依旧请了几个相熟的好友过来一起玩。 其中一位见到她,就笑了起来。 “婉云你可听说了?沈家那位沈碧玲前些日子受了教训,现在可不敢那么嚣张了。” 李婉云抬眼,好奇地看过去。 沈碧玲,就是当日和沈勋一起逛街的贵女。她是沈勋的族妹,平日里最是骄傲不过。 沈家,不只是只有成国公一个勋贵。 李婉云的好奇很好地成了促使人继续讲下去的动力,事情很快就被说了个清清楚楚。 那位沈碧玲,某日碰到了铁板,意图嚣张结果被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这件事李婉云听过了就算,很快就被丢到了脑后。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四月的时候,许珍被镇国公世子送去了女院,平日里都不得闲。 李婉云的朋友看起来又少了一个。 日子渐渐有些无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也不说定时间了……泪流满面 ☆、第十六章 世间事总是经不起念叨。李婉云刚刚觉得日子过得无趣起来,南疆就出了事。夷人叛乱,县令李牧言带兵出战,陷入密林,如今生死不知。当然,出事的不只是李牧言。被牵涉进去的县城有六座之多,整个南疆,几乎有一半立刻就陷入了战火之中。消息传来,朝野大惊。南疆已经有上百年都不曾出事了。如今发生的事,却好似在那些一直鼓吹着世界和平的文官们脸上打了重重的一巴掌,让他们觉得面红耳赤起来。李牧言毫无疑问地被迁怒了。甚至有人说,等李牧言回来,就要治罪砍头。这样的消息传到李婉云耳中,难免让她失了平时平静的心绪,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这脱离了前世记忆的状况……她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会有些担心的。李夫人出乎意料地对李牧言非常有信心:“我在南疆的时候,南疆那些夷人对你哥哥可敬重得很,断然不会让他出事的。”李婉云渐渐地镇定下来。“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问,“南疆的事,是不是另有内情?”李夫人摸了摸她的手,拍一拍:“没事,我只是相信你哥哥。”这样说着,李夫人却转过脸去,十足地心虚。李婉云深深吸一口气,不再追问李夫人。她知道李夫人的固执。沈勋静悄悄地进了门,下意识地左看看又看看,神色显得鬼祟。李婉云含笑看着,觉得,现在的沈勋,果然还是小孩子。根本就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成国公。是了,现在的成国公还是沈勋的父亲,要等到几年后,才会死。李婉云给他倒了一杯茶:“不必担心,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什么。”她说,“如今,我不是李家姑娘,而是你在南疆的旧识。”沈勋定睛看去,穿着李牧言过去旧裳的李婉云坐在那里,眉宇之间英气勃发。比起女装的她,更显得精神。他不由得有些发呆。李婉云轻轻一笑,换回他的神智,让他有些羞意地低下头去。“南疆的事,我想了想,中间还是有些不太对。”李婉云轻轻地拨弄了两下茶杯,平静地说,“这中间,有什么隐情?”“果然瞒不过你。”沈勋微笑,垂下眼帘:“但是,牧言不肯让我说,所以……”李婉云又低下头去,沈勋一句话,其实已经透露得够多。她颤抖着,轻声说,“要变天了吗?”沈勋猛然间睁大了眼。他一直都知道她很聪明,却从未想过,自己一句话,居然就让她猜到了事实。“你们背后,是谁?”她的声音很轻,远得像似从天边飘过来,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沈勋按住了胸口,平复着胸腔里那颗乱跳的心。这样的婉云,怎么能让人不……心动。也许以前只是一点点认真,现在,已经变成非常认真。“不能说。”他干巴巴地说。李婉云认真地点头:“确实不能 说。”她垂下眼帘,一声轻叹,“但是,我能猜到呢……”沈勋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出去。最后沈勋依旧没有说什么,李婉云却已经心知肚明。她依旧担心李牧言,但是却非常明白,现在的情况,不是自己担心就能解决的了。既然李牧言主动入场,那么,如今已经是脱身不得。她不后悔让李牧言有机会做出这种事,只是后悔着,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发现哥哥的心思,那么,事情也许会变得更容易。埋藏在记忆中的东西,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浮上来。她闭了闭眼,扶着莲飞的手走下马车,李夫人已经急急地迎了过来。“你这孩子,出去也不说一声,让人担惊受怕的。若不是沈勋那孩子送了信过来,我……”李夫人的话顿住了。她看着李婉云抬起头,表情脆弱而坚定:“娘,你能信任哥哥,为何不能信任我?”李夫人的手落在了半空,最后回到自己身前,手指握住另一只手的手指,纠结,挣扎。“牧言,毕竟是男儿,”沉默良久,李夫人说,“有些时候,男儿可以一错再错,女儿家,却一步都不能错。”更有甚者,某种时候,就算是男儿的错,也要算在了女儿家的头上,让人挣扎不得。李夫人没有说。李婉云走了两步,过拥抱李夫人:“娘,我明白。我知道的……也请您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李夫人慢慢地将她抱在怀中,轻声一叹。“当年若不是走错一步,也许……我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头顶上方飘过细语,李婉云闭着眼问着李夫人身上的香气,心中安宁。皇帝对南疆的情况渐渐地越发关心起来,反而将太后去了的悲痛置于脑后了。看着皇帝的身子因为痛苦渐消而逐渐健康起来,皇后暗地里对了心腹的宫人说,她甚至是感谢南疆有事的。“至少,皇上能从母后薨了的难过中走出来。”只是不知为何,这句话却漏了出去,传来传去就变了样,最后,生生将皇后说成了祸国的妖孽,为了一己之私,乐见官兵浴血。皇帝知道皇后不是这样的人,却抵不过那些传言一日一日地在耳边说着,日子磋磨下去,却变成了两个人的生分。宫中四妃中,贤妃就渐渐地比皇后风头更甚起来。就算不能行风月之事,皇帝也渐渐地愿意往贤妃宫中去坐坐,枯留皇后日日空灯寂寞。这些消息,飞快地就传到了宫外去。落到李婉云耳中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马上就是端午了。送过了节礼,听着管事报上来的消息,李婉云的唇边依旧是淡淡的笑,眼中的倦色却越发浓厚起来。那个四方宫墙围起来的地方,果然是天底下最令人恶心的地方。李家如今是闭门谢客,就连往日里常来的人家都少了来往。从李牧言出事到如今,李家甚至 连一张帖子都不曾接到,一张帖子都不曾送出去。竟然是完全断了联系的架势。李夫人平静地抹去了夜里流出来的泪水,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依旧是一个合格的主妇。如今已经是在李家养老的陈嬷嬷和木嬷嬷对此多有赞叹。“沉稳大气,有大家主妇的风范。”“姑娘要多跟着夫人学一点,”木嬷嬷说,“日后去了夫家,也能好好主掌一家的内务。”李婉云低下头去不言不语,心中却一片荒凉。主掌内务这种事,做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会呢?只是会主掌内务,又如何,终究不见得过的好。否则,上辈子的自己,怎么会过得那么狼狈。五月过完,李牧言就已经失踪两个多月。然后,忽然有一天,消息就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夷人那边,愿意和谈了。朝廷的军队死伤严重,却因为没有什么太好的消息送回去,所以朝廷上却也没有一声赞赏。将领们早已怨声载道,如今听到可以和谈,个个的都先泄了气。那些朝堂之上的文官们也不看看,这夷人用毒的本事可是出神入化,这南疆地势又复杂得紧,哪里就那么容易讨了好去。难不成,哪个带兵的不愿意有了军功,欢欢喜喜地受封赏不成?这样的情绪蔓延下去,几次交锋,朝廷的军队居然节节败退起来。皇帝在朝堂上大怒,却始终没能拗过现实,不得不派人去和谈。然后,夷人忽然反了的原因,才暴露出来。虽然李牧言的那个县已经开始缓和两族之间的紧张气氛,旁的县里却并非如此,汉人一贯是不吝啬欺压夷人的。如今,第一个反了的地方,那早已被夷人们砍了头的县令更是做了明明白白的帮凶,直接逼反了夷人。皇帝面沉如水,却终究没法回到过去,挽救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一些失踪了的大小官员,在战争过后都渐渐地冒出了头。有些死了,有些被夷人俘虏,却终究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李牧言就是其中一个。他原本也差一点被杀,结果他治下的几个村寨头领却道他姑且算是个好官,留了一条命。当最后的和谈完成,他和其他官员一起被交还给朝廷来的官员时,还有苗疆的首领指着他和另一个人诧异地询问了一句。“京里是不是没人了,听说这个还是个探花郎哩。这么小的少年郎,又是个有才的,咋就派到这种地方来了,不怕有个万一折在这里了吗?”朝廷的官员看了一眼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纵然是衣衫褴褛依旧难掩书生文质彬彬的李牧言,苦笑着拱了拱手。朝廷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事情告一段落,李牧言也没法在南疆继续待下去了。他跟着众人一起回京,心中波澜不惊。这个官,暂时是没法做了。不过没关系,很快,就可以再回去了。他这样想着,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了几 分。马上,就可以见到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看小说去了……香胡胡的《末世之幸福女配》,很好看,推荐啊! ☆、第十七章 李牧言回到京城之后,并没能第一时间回到李府。李夫人和李婉云守在家里等到天色已晚,暮色四合,都没能等到门上的小厮来报,说李牧言回来了。 当夜悄悄来临,李夫人轻声一叹,对李婉云说:“别等了,只怕是被皇上留下了。” 李婉云微微笑了笑,低声附和,心中却根本不相信。 只怕,是进了监牢。 没关系,等那些夷人来了,就没事了。 李牧言确实是进了监牢。 进了京城之后,他和其他被俘又被放回来的官员一起,被下了狱,只为了求证,他们是不是与夷人有所勾结,才能逃得性命。 李牧言唇边笑意温柔,心中一片冰冷。 这就是,这个皇帝所宣称的仁厚啊…… 大牢中的狱卒倒还算是清醒。现在情况未定,若是得罪了哪一个,将来若是对方翻身了,捏死自己这种小人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就算牢里条件不太好,狱卒对他们也还算客气。 一群官员被关在一起,一群人相视而笑。 “老子在边疆苦命地做,结果居然是这种下场。”一个人说,“还不如那些夷人礼遇我们。” 李牧言坐在牢房的一角,闭着眼不说话。 “真不愧是小妇养的。”某个人忽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牢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下一刻,嘈杂声再起,仿佛刚才那句话没有一个人听到一样。 李牧言靠着墙角,闭着眼呼吸沉稳,赫然已经沉沉睡去。 有人偷偷地看着这边,说话之间比划着手势,目光似乎是无意地从李牧言身上扫过,又移开。 “看起来完全不像十几岁的小孩子,比你我沉稳多了。”有人说。 “所以别人是探花郎,你我是不知名的小吏。”另一人笑着,声音就渐渐地低了下去。 最后消失无踪。 李牧言在睡梦中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迷蒙地睁开眼,又闭上了。 他没有醒过来。 夷人的代表来得非常快,快的几乎是就在第二天就入了京。 皇帝忍住了心头的怒气去见那代表,随后却被夷人送出来的少女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这是我们的圣女,”夷人的代表这样说,“圣女大人会作为代表留在京城。” 皇帝移开自己的目光,看着高台子下有些黑瘦的中年人。 “你们想要什么?”他问。 李牧言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李婉云一直派人守在监牢的门口,李牧言一出来就有一个家丁跑了过去,小心地询问了,随后叫了马车过来,将李牧言送回了李府。 李婉云和李夫人早早地等在了门口,见到李牧言从马车里下来,身形变得高大了些,整个人却黑瘦,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一别一年多,出现在亲人面前的李牧言变得如此陌生。 “娘。”他上前一步,叫着李夫人,眼眶就湿了。 李婉云在李夫人身后含笑看着长大了一些的哥哥,心中莫名地就觉得很是安宁。 安全地回来了,真好。 毕竟是在牢里受了些苦楚,李牧言回来之后先去给李老爷磕了头,然后去狠狠地洗了两次澡,又喝了一碗汤,就沉沉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早晨。 睁开眼看着绣花的床帐,帐外天光荡漾进来,李牧言有一刹那的晃神。 这里,是哪里? 记忆慢慢地回来,他渐渐地微笑,出声叫自己的小厮进来,服侍他起床。 李夫人和李婉云早就起身并用过了早饭,此时正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听到李牧言起来了,开始吃早饭,李夫人松了一口气,接着吩咐家里的管事们,李婉云却马上就赶了过去。 她特意早早地停了自己今日的课程,就是为了和李牧言谈一谈。 进了李牧言的院子,李婉云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李牧言。 已经十四岁的李牧言正站在院子的中间,仰头看着夏日的天空。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变得黑了些,气质却依旧是那种事书生气的文质彬彬,并没有留下多少南疆夷人的放纵不羁来。 李婉云缓步上前,遮住他的眼睛:“哥哥,这样伤眼睛,别这样看了。”李牧言低头转过脸来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有些悠远:“在牢里那种昏暗的地方呆久了,见到阳光总是欣喜几分。” 李婉云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哥哥,你要做事,为何不与我说一声,平白让我担惊受怕这么久?”她拉着李牧言的袖子,不依不饶地问。 李牧言尴尬地笑了笑,不敢说出来自己是为了了解在李婉云心中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地 位。 这种幼稚且任性的话,他说不出口。 “难不成,在哥哥心中,我就是那般守不住秘密的人吗?”李婉云有些难过地问。 李牧言心中一叹,拍拍她的头,扰乱了她早晨是梳好的头发。 “是我错了。”他说,“日后,我会记得的。” 李婉云这才露出浅浅的笑意来,让李牧言在片刻的失神之后,脱口而出。 “妹妹以后也要多笑笑才好。”他这样说,看着李婉云那澄澈的笑意瞬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间微微地刺痛起来。 “妹妹,”他看着李婉云,诚恳地说,“就算你上辈子活了再久,对这个世界再失望,也不要轻易地就放弃了这辈子的好日子。” “不要让自己重蹈覆辙。” 李婉云看着李牧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了。”最后,她这样说着,笑容又爬上脸庞,“我明白的。” 李牧言心中叹息着,拍了拍她的头:“南疆的事,我晚些时候说给你听。现在,我大概要去迎接客人了。” 李婉云一愣,随后微笑:“是的,沈大哥也该过来了。” 沈勋果然是立刻就到了,当他被迎进门,看着已经等在那里的李牧言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他说,“我在这里,一直担心得紧。” 李牧言微微笑了笑,不说话。 “那位说了,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沈勋压低了声音说,“日后,定然……” 李牧言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为了那些,才去做这件事的。”他的声音很平静,“你知道的。” 沈勋立刻就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丢了脸上惯常有的那种阳光的笑脸,内敛地,平静地微笑:“我知道。好吧,放心吧。” 李牧言的笑容,更加温柔。 夷人的叛乱最终以南疆的大变动作为了终结。 自从那一日之后,南疆将有一半的官吏出自夷人的自选,朝廷派过去的官员,从今往后要受到更多的压制。 然后,那位夷人的圣女很快就入了皇帝的后宫,一跃超过了四妃,占据了皇贵妃的位置。 皇后在殿内听着这些消息,平静地让人下去,转过脸去,目光却渐渐地变得冷冽起来。 皇后很早就知道,皇帝是不可信的。 从皇帝的登位有了太多自己娘家的帮助开始,皇帝就不可能全心地信任自己了。 但是,她也不曾想到,自己和皇帝形同陌路,来得这样快。 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一病不起,皇帝自以为事情已经尽在掌握了吗? 坐在高台之上,皇后唇边渐渐浮现出笑容来。 才没有那么容易。 李牧言被罢了官,回了李府。 李夫人一面心疼地帮着儿子养肉,一面又有些忧虑,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不会让李牧言觉得无趣,以至于生出了心病来。 李婉云将李夫人的心思说给李牧言听,看着他沉默良久,最后微微一笑。 “我会去让娘放心的。” 李婉云含笑点了点头,“哥哥,你十四岁,马上就十五了。” 她的眸子中带着奇异的光,让李牧言直觉有些不安。“是,有什么不对吗?”李牧言问。 “本朝,男子多在十七八成婚。”李婉云慢条斯理地说,“定亲,从商谈好到下定,中间走程序,要走半年多。” 随着她的话,李牧言渐渐地浮现出了然之色,最后定格为好笑,目光落在她脸上。 “说起来,我倒是不着急。”李牧言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男子成婚,到了十八十九也来得及,反倒是你……” 李婉云大大方方地点了头:“是,所以,我才想问哥哥拿一个主意。” “我到底,要嫁给什么人才好。” 李婉云很早就意识到,重活这一世,自己不嫁人是不可能的。 除非自己毁了自己的名声,让无人敢于上门提亲。但是,那样会给李夫人和李牧言带来难以言喻的伤害。 纵然是她自己不在乎,也不想看到这两个人因为她的事情而伤心难过。 所以,最后,她依旧是要找一个人嫁了。 不过,嫁给什么人,却是最终可以自己选择的了。 说起自己的婚事,都不是正常少年少女的兄妹两人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该有的羞涩半点都欠奉。 “我想,这件事,哥哥要多费心了。”李婉云说,“娘总是会认为,我值得很好的。只是,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办法去过那种非常正常的夫妻间的日子。” 李婉云 低下了头,李牧言心中闷闷地疼起来。 “也许到最后,我也只能和那个人相敬如宾。”李牧言听着李婉云这样说,眸光渐渐地幽深起来。 他想,也许这辈子,他有了另一个不算目标的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低头顺耳认错不过,到周末想看文的心就止不住啊……推荐找到的两本娱乐圈幼苗,一本言情,范醒大人的《好莱坞的魔法师》,金手指有,但是看得很过瘾;另一本耽美,aaron大人的《好莱坞大亨》捧脸,都是我自己在看的文,所以忍不住多说两句,掩面下去…… ☆、第十八章 沈勋在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陡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过有些日子没有和李牧言联系了。 此时,整个夏天都快过去了。 李家人也没有一个人来找他,他微妙地产生一种被抛弃的错觉。 李牧言正忙着被李夫人揪着,学习人情往来。“虽说这些事以后有你媳妇帮你打理,你自己也还要多了解了解才行。”李夫人说话的时候笑眯眯,李牧言的身体被养好了之后,她也放下了那份担心的心,开始转而觉得李牧言有些太过悠闲起来。 被揪着听课的李牧言带着笑意,就算心中有些漫不经心,脸上却分毫不显。 “为娘的知道你这孩子也不怎么喜欢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但是人生在世,哪能不和人打交道。”李夫人不知道想起什么,轻轻叹了一声,“不求你八面玲珑,至少,别在不经意之间就得罪了人。” 李牧言温和地任由她说着,心头觉得淡淡的暖。作为董昱的李牧言,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关切。 然后,沈勋上门了。 他带了自己特意找来的酒上门来,准备与李牧言把酒言欢。结果酒却被李夫人拿走,义正言辞地关切:“你们都还小,哪里能喝酒。”说完,特意让人给他们上了茶。 沈勋目送李夫人远走,看着茶盏苦笑。 “牧言,你娘还真是……厉害。” 李牧言微微笑了笑:“如果看不惯,以后可以不来。”沈勋连忙摇头不止:“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两个人对坐着喝了一会儿茶,沈勋说:“你就不着急吗?” 李牧言平静地发下茶杯,说:“不着急。事情总要慢慢来。”沈勋泄气,“你倒是沉得住气,如果我不是步步跟进,我早就……” 李牧言微微笑了笑:“你是关心则乱。成功与否,对我来说,没有损失。成了,我回去做官,不成,我也不过是挂着勋贵的头衔过一辈子的悠闲日子。”沈勋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李牧言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他做的事说的话,根本就无迹可寻。 “你比我聪明。”最后,沈勋说,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李婉云从外面回来之后,才听说沈勋过来了,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走。 她让丫鬟给送信过来的小厮抓了一把钱,垂着头迷惑,沈勋这个时侯,过来干什么呢? 看看 时间不早,她让丫鬟送了点心过去,又提醒他们过会儿就到了晚膳时间,询问沈勋是不是要留下来用饭。 然后,沈勋就真的留了下来。 虽然李夫人拿走了他送过来的酒,却架不住李牧言三两句就让小厮去酒窖取了酒过来。在下人们请他们过去用饭时,发现两个人都已经睡过去了。 李夫人好气又好笑地推门进去,让小厮们过去给两个人拖了靴子,简单地擦洗下丢到床上去。 临出门,李夫人却陡然间听到沈勋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关切地过去听,却立刻变了脸色。 沈勋说:“……从龙之功……” 就算言辞含糊,就算没有听到完整的句子,这一个词,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自那天之后,李夫人就有些胆战心惊起来。 她害怕,怕李牧言真的掺和到那些事情中去,有朝一日,连带着整个李家都赔进去。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李婉云很快就发现了李夫人的不安。 诈出了李夫人的话之后,她微微笑了起来:“娘,别担心。”她温柔地拥抱李夫人,在她耳边低声说,“哥哥不会那样做的。哥哥心中,娘和我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李夫人惊讶了一下,随后目光闪动:“婉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婉云沉默了下来。 “娘,我知道一些,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李婉云低低地说着,渐渐地低下头去。 李家陷入了之前从未有过的诡异气氛。 这种平静的诡异,连沈勋都感觉到了。“你家怎么了?”某一日从李家出门前,他问。 李牧言摇了摇头:“你帮不上忙。”沈勋张着嘴伸手,看着李牧言走进去,头也不会地在他面前关上门。 算了,总会知道的。 重阳的时候,许珍替许家送了礼物过来,拉着李婉云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都好长时间不见你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李婉云淡淡地笑,“我自然是高兴看到你过来的。”她含笑看着许珍,问:“女院好玩吗?” “好玩,也不好玩。”许珍叹了一口气,“认识了许多人,但是,也有些让人看着不舒服的。” 说了一会儿女院的事,她忽然说:“宫里出事了。” 李婉云的手一抖,平静地放下一颗棋子。 “宫中的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宫里出事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天下了。 入了后宫没多久的皇贵妃,原本的夷人圣女宠爱一时,甚至盖过了贤妃的风头。然后,贤妃没能忍住心头的嫉妒,动了手。 她失败了。 皇贵妃平安无事,贤妃被打入冷宫。宫中顿时就成了皇贵妃的天下,连皇后都要倒退出一射之地。 看起来,皇后的位置岌岌可危。 但是,莫名地,皇贵妃和皇后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居然相安无事。 若是太后仍在,也许会有些防备。 可惜,太后死了。 皇帝很是自得于这样的状况,觉得,这样识趣的皇后和这样不争不抢的皇贵妃,真好。 除了沈勋和许珍的偶尔拜访,李家的日子,当真过得平淡如水。 九月过后,京中热热闹闹的各种宴会,李家连一张请帖都不曾接到。李夫人不得不面对一个她觉得分外尴尬的事实——她被贵妇们的圈子排斥了。 就算她本身确实不喜欢,但是,想要在京中生活,想要给李牧言和李婉云说亲,她不得不加入。 许珍拍着胸保证了让镇国公世子夫人来请李夫人出席自家的宴会,李婉云诚挚地道了谢。 如果李牧言最终还是打算回到官场,那么,李夫人就不能被那个圈子排斥。 枕头风吹起来,有些时候,比卖力干活都有用得多。 十一月,天已经渐渐地冷了起来。 李婉云出门的时候穿上了夹袄,还是觉得手有些凉。李夫人在上车前握了握她的手,吩咐丫鬟们拿上披风,又给李婉云塞了个手炉。 “你这孩子,也不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就这样出门,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李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婉云觉得心一点一点地暖起来,不由得微笑。 这样的李夫人,是她的动力啊…… 舍得脸皮,再加上一点技巧,李夫人的行动,还算颇为顺利。 李婉云和一群小姑娘玩在一起,也算是和这些曾经一度差点成为好朋友的少女们,重新拾回了过去的情谊。 只是,怎么都回不到最初了。 出门之前,镇国公世子夫人拉着李夫人 的手,低声说:“现在,我倒是羡慕起你们家来。” 在李夫人诧异的目光中,她轻声叹道:“皇上要开海禁,如今朝堂上为了这件事吵翻了天。这些日子,男人们都没有一个能安稳睡觉的。” 李夫人对这些了解不多,只能空泛地安慰着。 镇国公世子夫人叹息两句,含笑送走了李夫人。 本朝的海禁,已经禁了约有八十年了。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样就安全,后来却发现,这样只会让自己能赚到的越来越少。官员们私下里组织的走私团队一日一日地昌盛起来,靠海的海民们却被逼得无路可走。 如今重提海禁,只怕是…… 李婉云轻轻眯了眯眼。 也许,上辈子的丈夫,就要崭露头角了吧。 不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是不是开放海禁的争论一日一日地继续下去,直到某一天,皇帝在争论的朝堂之上一气之下,居然晕了过去。 御医急急地赶来,脸颊的汗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皇帝的身子,终于到了一个极限。而他甚至不明白,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在几天前的请脉中,皇帝不都是还只是有一点身子虚吗? 皇帝的身子渐渐虚弱下去,甚至连过年的时候,要祭天都没能完成,不得不让皇帝的叔叔,信亲王代为完成。 纵然是信亲王一向胆大,接到这样的活计,心中也是一阵阵的不安。 若是皇帝好了…… 他心中打着鼓被迫上阵,做完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几乎丢了性命。 因为皇帝的身体,储位的事情被提上了议程。 皇帝膝下,并不是没有儿子的,但是,都还只是小孩子。 若是皇帝能安稳地在帝位上再坐十年,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也许已经培养出来了。 但是,皇帝没有时间了。 御医在一日一日的请脉中,绝望地发现,皇帝的身体仿佛负重的马车走在向下的陡坡上,义无反顾地冲了下去。 如今,已经刹不住车了。 后宫中,皇后的唇角渐渐浮起冷酷的笑容来。 活不了,最好不过。 左右,自己什么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以后的更新,改到晚 上10点到11点之间吧……老板接了个活,预计好长时间都要加班了,泪 ☆、第十九章 皇帝病了,皇贵妃的日子就变得有些不好过起来。 在所有的妃嫔中,她是根基最浅薄的,前些日子皇帝又太过荣宠她,让后宫诸多妃嫔对她嫉恨无比。如今皇帝已经护不住她,不趁这个时候踩上一脚,许多人心中都会觉得不快。 于是,一向顺风顺水的皇贵妃,忽然间就觉得,宫中的日子格外难熬起来。 但是,她不在乎。 对镜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白玉般的手指从墨黑的长发中穿过,将头发挽起,然后带上堆纱的宫花,皇贵妃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容颜。 依旧娇艳美丽,眼底透出来的,却是疲惫与冷淡的光。 “这样,可不行。”她点着铜镜,低声对自己说,“你应该要笑,要欢欣,要愉悦,要为了那个男人担忧。” 镜中人唇角渐渐地勾起,眼睛半弯,最后露出清丽的笑言,模糊了眼底的情绪。 李牧言这些日子似乎变得忙碌了一些。 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才谢,家里的管事们,也经常不见了踪影。 李夫人发现之后,越发忧心忡忡起来。 李婉云只能含笑安慰她,李牧言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哥哥心中,建功立业并非是最重要的。” 李夫人艰难地点一点头,心中始终有些不安。李婉云看在心中,只好将过年后该忙的事情都推给李夫人做,自己找了借口说要好好学习女红。让李夫人忙碌起来之后,这些心思,才渐渐地被丢到了脑后。 忙碌总是容易让人忘记一些事的。 正月十五那日,皇帝难得地提起了精神,召见了几个宗室又见了几个重臣。 成国公作为宗室之一,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沈勋去敲门,成国公才眼睛熬得通红地出来开了门。 “勋哥儿,你说,家族和家主,你选哪一个?” 沈勋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他看到,自己的父亲眼中,透出了浓浓的迷茫之色。 “父亲……” 成国公猛然间回过了神。 “没事。”他淡淡地笑了笑。 沈勋不知道皇帝和成国公说了什么,居然让他连自己参与了那么久的事情,都变得迟疑了起来。 他走到还显得光秃秃的花园里,坐在凉亭中,任由冷风 吹过,想着这件事情。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细细的交谈声。 李婉云撞到沈勋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非常惊讶地看着呆呆地坐在自己家花园中的沈勋,左右环顾了一下,没有找到其他人。 “沈大哥,”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勋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莲衣在她身后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襟,低声说:“小姐,现在这里……” 李婉云安抚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让身后的小丫鬟去通知李牧言,沈勋在这里。 “沈大哥是什么时候来的?门房那里没有通知。” 过了好一阵,沈勋才仿佛梦游地回答:“我翻墙进来的。” 李牧言正好赶到这里,就听到了沈勋这样的回答,唇边的笑意顿时一僵。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沈勋居然通过这样的方式找了进来? 他走上前,听到李婉云问沈勋,为何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进李府。沈勋答道:“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哪里。”这个时侯,他的声音显得有力了许多,显然已经回过了神。 “牧言,收留我一天,如何?” 李牧言难得地皱眉,却终于含笑答应下来。 沈勋身上发生的事,很快就被李牧言问了个清清楚楚,然后,他对着呆坐在那里的沈勋,也默默无语起来。 这件事,和成国公夫人姚子萱有关。 姚子萱和姚家闹翻了。完全的,彻底的,反目成仇。 沈勋在姚家身上所费的功夫,完全打了水漂。 这让他越发想不明白,姚子萱对自己那么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沈勋并没有说不能告诉别人,所以,这件事就被告诉了李婉云。 李婉云想了想,却也别无所得,最后这件事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不过,自那一日之后,沈勋对姚子萱,更多了一份防备,甚至暗地里抽调了人手,跟在姚子萱身边。 不是为了守护,而是为了防备。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渐渐地雨雪消失,阳光一天比一天的温暖起来。 李婉云选了一日让丫鬟们将书房里的书搬出来晒一晒,自己坐在廊下吹着风,感觉到空气都一天一天地躁动起来。 春天要到了。 自己又长了 一岁。 李夫人也想到了李婉云的生日。 “不如请了你的朋友们,来好生聚一聚?”李夫人问,“左右,不是正日子。” 李婉云想了想,点头:“我去写帖子,写好了再请娘帮忙。” 李夫人含笑答应了。 谁料转头,却有人积极地询问起李夫人,对李婉云的生日安排来。 言下之意,俨然有大办的意思。 李夫人胆战心惊地拒绝了:“又不是整生,小孩子家家的,大办也不怕折了福气。” 那人讪讪地后退,不再提起这一茬。 李婉云知道之后,含笑问李夫人:“娘说,那是吏部侍郎家的夫人?” 李夫人点了点头,眉头轻蹙:“说起来,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交情,怎么忽然就……” 李婉云低下头想了想,微微一笑:“无碍,左右娘已经拒绝了。”李夫人还是有些疑惑,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那汇总精于谋算的,所以既然想不通,也就不去多想。 反正,对自己家无害就是了。 李婉云慢慢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那里出神了片刻。 自家不过是空头的勋贵,为何会找上李府呢? 难道当真是一颗好棋子,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捏起来下注一场?李婉云微微地笑了笑,下棋的人,也不见得比棋盘上的棋子高到哪里去。 李牧言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内心深处有没有默默地给那位侍郎记上一笔,就不知道了。 但是,端看他最近又悠闲起来的架势,李婉云就知道,宫中的事情多半已成定局。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李牧言含笑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却并不曾回答。 李婉云羞怒地看回去,默默地在心中叫李牧言老古董。 虽说李牧言听不到,他却陡然间出声了:“若我是老古董,你也是个老婆婆。” 李婉云过去捶了他两下,才让他畅快地笑了出来。 那样的畅快,很久都不曾见过了。 李婉云的生日过得平平淡淡,只是在最后的时候,有个姑娘说她的手帕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在院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 等她一走,李婉云就让丫鬟们将院子重新翻了一遍,从中 找出来一方男人用的手帕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到李婉云屋子里的几张纸。李婉云连看都没有看过,就被莲飞丢进火盆里烧了。 有时候,李婉云觉得,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令人厌烦。 可惜,还是得继续下去。 生日过后第二天,宫中就闹了起来。 皇帝昏迷不醒。 皇后和皇贵妃全心全意地守在皇帝身边伺候,竟然好似完全不在乎身后事一样。 几位妃子也对她们并没有多少在意。 皇贵妃无子,皇后也是母家早早衰败了的,这样的两个人,手上没有任何可以帮助她们的力量。 到头来,终究会成为新帝脚下的踏脚石。 最为得意的,还是良妃。 良妃有子,家中势力也足够。当年若不是皇帝成婚钱良妃大病一场,也许现在坐在皇后位置上的,就是良妃。 不过现在看来,到底是谁更幸运,实在是不好说。 坐在那个位置上又如何,内里的滋味,终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反正,良妃对现状很满意。 自己终究是要笑到最后的。 但是,皇帝一直就没有醒过来。 他的身体就那样一点一点地衰败下去,整个人躺在床上,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似乎下一刻就可以被送进棺材里,盖上棺材板。 忙着争权夺利的妃子们并不那么在乎。 反正,就算皇帝不醒,能胜出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罢了。在那之前,看好了对方,似乎显得更为重要。 于是,皇帝的宫殿里,经常空荡荡的,只有皇后和皇贵妃两个人在。 “后悔吗?”有一日,皇后忽然问,“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年华,跟着这个人陪葬。” 皇贵妃轻轻地笑了笑:“不,不后悔。我只恨,死得不够快,不能快些去见他。”停了一停,她问皇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也淡淡地笑了笑,目光落在遥远的地方,似乎看到了很久以前,自己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的日子中只有他一个男人,没有其它女人。但是,我也没有想过,到头来,我的家毁了,我的儿子死了,我只剩自己一个人之后,连他都没有了。” 皇后的笑容清澈透明,能够看见底下浅浅的伤。 “反正,我只有一个人了。” 皇贵妃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你说的对,反正只有一个人了。不过,我比你幸运,至少死后,我还能看见他。你却什么都没有了。” 皇后的笑容更甚了一些:“不,爹和娘,还有哥哥会等我。嗯,还有韬儿,我有……三年零六个月十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皇贵妃看着皇后,平静地转过了脸去。 不过是两个空虚寂寞的女人,在这里相互安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暗恨,武汉大热的天气,在外面跑的日子,真是…… ☆、第二十章 四月初三的时候,李婉云正和许珍含笑说这话,聊着绣花的花样子,忽然就听到了钟声。 她愕然地抬头看向被墙壁圈起来的天空,辨别着钟声传来的方向。 皇宫。 皇帝崩了。 李婉云愣了一刹那,下意识地开始掰手指。 早了一年多。皇帝比前世,死得早了一年多。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李婉云也不知道到底事情桩桩件件哪一样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很高兴。 发生了这样的事,许珍立刻急急地回了家,她要准备一些素色的衣服,也许还要陪着镇国公世子夫人去面露悲容为皇帝哭丧。 想到这些,许珍觉得一阵阵的不快。 李婉云去李夫人院子里的时候,李夫人正一脸慌乱,不知道该干什么。 见到李婉云进来,她情急地抓住了李婉云,抱怨了两句。 含笑安慰了李夫人,李婉云看着紧随自己走进来的李牧言:“皇帝陛下去了。”李牧言轻轻点了点头。 “不久之前醒了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了圣旨,然后就去了。”李牧言说,他的唇角带着一抹轻笑,“几位皇妃估计都要失望了。” 李婉云看着他,目光中透出些微的疑惑。 李牧言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第二天,李婉云就知道,李牧言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了。 皇帝的皇位,没有传给任何一个儿子,而是给了自己的弟弟——比皇帝小五岁的容亲王。 李婉云眨了眨眼,一声轻叹:“原来如此。” 李牧言在她对面坐下,看着穿着素服的李婉云眉眼之间淡淡的迷茫之色,温柔地微笑,“终于不一样了,对吗?” “是,”李婉云点头,“终于不一样了。” 上辈子的容亲王,是谋反夺位的。 这辈子,却能够名正言顺地得到这个位置了。 “先皇的意思,真的是传位给今上吗?”李婉云忽然问李牧言。她的心中还是有些怀疑。 刚刚去了的皇帝并不是没有自己的儿子,为何要传给自己的弟弟?就算是同样的血脉,弟弟总是没有儿子亲。 李牧言含笑,说:“不管是不是,如今圣旨上就只这样写的。” 李婉云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中间,还是有些什么。 不过,跟自己没有关系。她问李牧言:“那么,过些日子,你就能起复了吗?” 李牧言含笑点了点头:“今上,是个不拘一格的。” 李婉云微微地笑了笑。所有的不拘一格背后,必定还有些什么。 停灵一些时日之后,先皇的棺椁终于被送进了皇陵。封龙石放下,隔断了一个朝代。 今上将先皇的妃嫔们送出了宫,有子的将儿子分封,没有孩子的就只能进庙里。 但是,圣旨还没有宣读,皇贵妃就吐血而亡。 帮着皇贵妃看病的御医一脸不可思议,皇贵妃,赫然是中毒而亡,而且是中毒时日已久,就算没有吐血,也是救不得的。 他们不明白,皇贵妃一直以来的平安脉都是安然无恙的,为何皇帝死后,就忽然间中了那等日长月久才能中的毒。 也不是没有那等聪明的想到了什么,却在想到了之后,一个一个都立刻闭上了嘴。 这种事,总是要烂到肚子里才好。 皇后,不,先皇后看着自己头上的青丝一丝丝地落下,在地面上落成一片黑云,心底一片平静。 等到自己赎完满身的罪孽,就可以去地下见自己的亲人朋友了。 她想着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愿意慷慨赴死,将自己做成了毒人的皇贵妃,又想着被皇贵妃身上的毒慢慢地在交合时浸入以至救无可救的皇帝,唇边慢慢地浮起笑容来。 来世,永远不要入皇家。 皇家的爱恨太强烈,她承受不起。 先皇入了皇陵之后,整个京城仿佛忽然间轻松下来了。 纵然是依旧在国丧期,但是,京中又恢复了前些日子的热闹景象。朝堂之上,也开始重新为了海禁的事情闹翻天。 现在的皇帝很是悲天悯人,却也是个纯善的性子。 “海禁之事,是皇兄生前想要做的,所以,就算是为了皇兄,我也要试一把。” 一句话一出,就算依旧有再多的人反对,海禁也不得不开了。 死者为大。 只是先皇若是地下有灵,也不知会不会啼笑皆非。明明是自己活着的时候费尽心思都不曾办到的事,如今自己死了,反而字需要挂出自己的名头就可以了。 李牧言很快就被起复了。 同时起复 的还有好些在南疆的事件中被牵连到人。虽然先皇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部革职,但是谁都知道,这些能够从夷人的俘虏中活着回来的官员,都可以称得上是好官。 这样的人,皇帝不得不用。 李牧言并没有回到南疆去继续做自己的县令。 他成了礼部的一名小官,每日去礼部点卯,作者一些琐碎的文书工作。 李婉云看着他每日里早出晚归脸上却带着笑的模样,心中轻叹。 他的心底,其实还是期望着能够在官场上有所收获的吧…… 前世的枉死,是他心中的执念。 李婉云知道,自己劝不住李牧言。所以,她不去劝他,只是对李牧言的衣食更上心一些。 每日里李牧言出门,或者回来,都能立刻被人好好地伺候着。 李夫人这些日子倒是快活了一些。 李牧言重新做官之后,她又多了一些可以交往的对象,虽说不能喝酒听戏,一群夫人们坐在一起聊天打牌,也是极为快活的事情。 所以这些日子,李夫人几乎都是脚不沾地。 直到这一天,李夫人回来,小心翼翼地问李婉云,是否介意有个嫂子。 “娘,”李婉云脸上有些微的惊讶,“我自然是知道哥哥将来要娶妻的,但是,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些。” 李夫人摇头:“不早。纵然是十七八成婚,离现在也不过是两三年,慢慢地相看,时间总是很快的。” 李婉云也不得不承认李夫人说的是事实。 李牧言,确实到了该商量婚事的时候。 “说起来,你也十三了,也是时候要出去多见见人,到时候好商量婚事了。”李夫人忽然间看着李婉云,笑容满面。 李婉云一怔,随后慢慢地露出笑脸来:“娘说得是,也是时候要考虑成婚的事了。” 自从说了这件事之后,李夫人就似乎真的对这件事上心。虽然没有拉着李牧言说个不停,但是却很经常地对李婉云说起。 李婉云将这件事告诉李牧言,含笑看着他无言地沉默了很久。 “我暂时,还不想成婚。”他说,“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妹妹。” 李婉云取笑了他一阵,答应下来。 在这个问题上,两兄妹总是高度一致的。 隐蔽地尝试着将李夫人的注意 力从这件事情上引开,李婉云觉得,有时候李夫人的一些想法,还是很有趣的。 不过,并不合时宜。 乡下的法则,并不适合京城这个地方。 刻意地让李夫人碰了几次壁,李夫人终于有些心灰意冷起来,放过了对这件事的执着。 她自己也清楚,两个孩子虽然也到了该考虑这件事的年纪,但是说起来,真的年纪还小。 李夫人的放弃,让李婉云和李牧言各自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件事也随即就被提上了两个人的议程。 只是想到将来要有另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度过一辈子,李牧言尚且觉得无所谓,李婉云心中那种焦躁不安就泛滥起来。 一阵一阵的倦意袭来,让她觉得,天空都显得不那么明亮了。 然后,她就病倒了。 李夫人着急地请了大夫进门,却始终找不出原因。 大夫也只能空泛地说一些让病人宽心的话,始终说不到点子上。李夫人急得团团转,有了几分急病乱投医的架势。 李牧言看着李婉云一日一日的瘦削下去,情知为何,却只能一声叹息。 上辈子,实在是伤得太深。 若不能走出这个心结,只怕,妹妹这辈子都不会幸福。 想到这个可能,他悚然而惊。 李婉云的病渐渐地重了起来。虽然李婉云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依旧忍不住去回忆那些太过沉重的过去。 一层一层地压上来,让她喘不过气。 那样昏暗的日子…… 若是遇人不淑,只怕又要重演一遍。 但是,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看到李夫人着急的模样,李婉云强撑着让自己从那些情绪中挣脱出来。 不能这样下去。 明明自己也说过,要好好地享受这重来一次的生活,怎么能被那种记忆就打败。 于是,她很配合地跟着李夫人求医,想让这样的忙碌将自己从那些回忆中挣脱出来。 这一日,李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最近京中兴起的某个名医,去请了对方。 可惜对方不肯来,李夫人就要拉着李婉云去求诊。 李婉云含笑答应了,坐了马车陪着李夫人一起去。 半路上,她不 知不觉睡了过去,整个人的显得极其萎靡。落在李夫人眼中,又是一阵伤心难过。 到了名医门前,李婉云才慢悠悠地醒过来,掀开帘子下车。 一个少年从不远的地方路过,目光落在身侧的少女身上,温柔关切。 李婉云扫过,目光猛然一缩。 过去的记忆扑面而来。 前世的丈夫,前世的贵妾。 两个人,一如记忆中那样,亲密地一同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估计要很晚回来,所以更新估计会超晚,预告一下~ 第二卷:豆蔻 ☆、第一章 少年的笑容温暖,少女的笑容娇憨。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啊,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情谊。 李婉云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上了马车,车夫赶车前行,眼前忽然一黑,一头栽倒下来。 她似乎听到了母亲的惊呼,但是,她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抱歉啊,娘,我不是故意的。 陷入昏迷前,她这样想。 醒过来的时候,李婉云发现床边没有人,门外有隐约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她看了看四周,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位置。 “姑娘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不好了。” 熟悉的声音,让她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在这个世界,并没有跑到别的陌生的世界去。 随后,她怔愣了一下。 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有留恋吗? 留恋,什么? 床前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探头进来,看到她睁着眼,笑眯眯地说:“你醒了啊?我去叫李大夫过来。”说完,不等她答话,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莲飞和莲衣两个人立刻就走了过来,看着李婉云松了一大口气。 “姑娘可算是醒了。”莲飞说,“方才姑娘一头从马车上倒下来,可把人吓坏了。” 李婉云眨了眨眼:“是谁接住了我?”她的身上没有一点伤,没有任何隐痛。 莲飞笑眯眯的:“是沈公子。” “沈勋?”莲飞笑微微地点头,莲衣倒了一杯蜜茶给李婉云,看着她喝下去之后才说:“姑娘就算是为了夫人,也要多顾看自己的身子才好。今儿我见夫人那番模样,着实是……” “婉云!”李夫人尚未进门,声音已经从门口传了过来。 片刻之后,李夫人就已经脚步匆匆地走到李婉云床前,含泪看着她。 李婉云发现,一路走来。李夫人的发鬓已经微乱,但是,后者却混不在意,只是关切地看着她。 “婉云,你可好些了?”李夫人拉住了李婉云的手,眼中闪着泪光,“大夫说,你是思虑过重,又受了刺激……可是婉云,家里的日子红红火火,你……” 李婉云反手握住了李夫人的手。 “娘,放心,以后不会了。” 是的,以后不会了。 看到那两个人 那样亲密旁若无人的姿势,她忽然间就不再为过去的苦难遗憾了。 自己的人生,已经重新开始。 为什么还要为那些无谓的过去而痛苦。 那些过去,已经不存在了。就算有再多的心酸,在这个时空中,都不存在了。 自己,应该有新的人生。 只需要,坚定地走下去。 “不会了,”李婉云唇角的笑意显得真实了很多,她握着李夫人的手,柔声劝慰,“娘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这姑娘有意思,”一个声音在门外笑嘻嘻地说,“听起来倒是比我这个做大夫的更了解医术一样。” “师叔……”沈勋有些无奈地叫着。 李婉云抬头看过去,笑微微地。沈勋正站在门口,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身后,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却带着几分无奈,看着那位老大夫。 那位大夫,纵然是胡子花白,却红光满面,看上去精力十足。 见李婉云看向他,他对着李婉云挤了挤眼:“小姑娘也懂医?” 李婉云轻轻颔首:“只是略懂。不过,方才那番话,却与医术无关。先生想必也知道,我身上的病,只是心病。” 大夫哈哈一笑,迈步走了进来:“说得不错,只是心病。所以只要你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大夫说,“小姑娘小小年纪,哪里来那么沉重的心思,差点连自己的身子都给拖垮了?” 李婉云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抱歉,先生。”这是我不会告诉旁人的秘密。 大夫并不生气,过来帮她把脉,随后含笑:“看起来,到真的是想通了的模样,脉动有力多了。” 李夫人在一旁喜极而泣,抱着李婉云哽咽不成声:“总算是……” 李婉云反手抱着李夫人,轻声安慰着。 偶尔一抬头,看见沈勋在一旁站着,脸上的笑容笑微微地看过来。 他的目光很温暖,不同于他所表现出来的假象。 那是一种,真的从心底透出来的温暖。 李婉云对他轻轻笑了笑。如果不是沈勋,只怕自己现在就免不了吃一些皮肉之苦,从马车上跌下去,摔个跟头是免不了的。 “沈大哥,谢谢你。”她对沈勋这样说。 沈勋立刻就笑得越发开心起来。 拉着李婉云上下检查一遍,发现没有什么不妥,李夫人才信了大夫的话,放心地准备回家去。 李婉云含笑被李夫人拉或则上下检查,心中微暖。 沈勋在边上看了一阵,被那位大夫揪着耳朵拉走了:“人家母女谈话,你在边上杵着跟一根大蜡烛似的算什么。” 沈勋哎哟哎哟地叫着,嚷嚷着师叔饶命,被拉走了。 李婉云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忍俊不禁。 沈勋的师叔?李婉云凝神想了想,却想不起是什么人。 这位师叔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声名不显,只是,李婉云并不觉得这位老先生是个简单人。 沈勋的性子,只有对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心悦诚服,如今沈勋宁愿被人揪着耳朵拖走…… 只怕这位师叔很不简单。 李婉云和李夫人回了家,李牧言急急地在门口迎了出来,脸上有薄薄的一层焦急。 见到两人回来,他隐蔽地松了一大口气。 “听到小厮回来报说妹妹出事了,吓了一大跳。”他说,“如今见到妹妹安好,也就放心了。” 李婉云对他笑了笑。 用过晚饭,兄妹两人才聚到一起聊天。 李牧言自然问起了李婉云的身体:“你若是一病不起,要让我和娘如何自处?” 李婉云低头微微一笑:“哥哥,放心吧,我想通了。不过,哥哥还是帮我一个忙如何?” “好。”李牧言回答得毫不犹豫。 李婉云想做的事,说起来也算简单。 她只是想让前世的丈夫与前世的表妹定亲而已。若不是上辈子容亲王谋反,表妹的父亲没了官职,其实两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 勉强算。 既然情深如许,那么,就不要分开好了。 让我看一看,在没有外人时,你们的感情,是会一直情深意重,或者,在现实种种中分崩离析。 愿你们这辈子都相依相伴。 李牧言的目光中掠过一丝了然。 “这就是你一直不肯说的,后来嫁的那个人?”李牧言说,“今天,怎么忽然说起他来了?” 李婉云微笑着说了今天去看大夫时碰到的两个人,轻声叹道:“我觉得,既然他们情深, 那就不要分开了。” 免得祸害了旁人家的女孩儿。 李牧言盯着她,见她唇边的笑意轻松释然,莫名地就放下了心,心中一松。 “好,我知道了。”他轻声说,“且看我的手段。” 李牧言在外面,另有一波可以使用的人手。 这件事李婉云在入京之后没多久就确定了。如今在南疆摸爬滚打这么久,李婉云相信,这群人想必已经更上层楼。 她开始安心地等消息。 知了开始叫的时候,许珍带来了一个消息。 镇国公快要不行了。 许珍哭得很无措:“祖父如今才六十多岁,怎么就……”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镇国公对她的疼爱,说着镇国公府的一些琐碎小事,说着自己对镇国公即将离世的不安。 李婉云安静地听着,安抚着她,心底一片平静。 就算自己改变了那么多,镇国公的性命依旧没有延长一点儿。 不过,至少,许珍的悲剧不会再有了。她难过一两年,就可以重新成为一个开开心心的小女孩,日后在父母的主持下,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平安康顺地过一生。 她轻轻拍着许珍的肩,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李婉云前世的丈夫赵霖天是建安侯,现在还只是建安侯世子,正野心勃勃地准备在朝廷开放海禁后有所作为。 纵然是勋贵,也不见得个个都是草包。 但是,就算是奋发向上的,也不见得就是良人。 李牧言知道赵霖天的愿望后,只是稍加操作,就让赵霖天得到了出海使团中的一个位置。 赵霖天很开心,李牧言也很开心。 因为,建安侯夫人开始担忧了。 海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人类足迹的禁区。翻脸无情的大海,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 虽说本朝海船技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建安侯夫人依旧担心,若是赵霖天在海上出了什么事…… 赵霖天对此哭笑不得。 “娘,这次出海也不去远海,只在近的几个国家去一趟,娘不必如此担忧。” 建安侯夫人却依旧面带忧色,最后被建安侯说了一通,才算是勉强放下心来,看着赵霖天收拾了东西就上船了。 这一次出海,主要目的是探路,所以所去的地方就只是 就近的几个附属国。 没有人觉得这有危险。 事实上,船队也确实是无惊无险地回来了。 甚至,还带回了一大堆的货物,让国库的丰盈程度直接翻了一番。 皇帝大喜,船队中人各自有所嘉奖。 赵霖天喜不自胜地回家去了。 然后,他听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表妹要定亲了。 对象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xixi的地雷,摸个~太晚了,留言我明天再来回,捂脸咕噜噜滚下去准备碎觉 ☆、第二章 赵霖天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忽然变了样。在他记忆中,好像不久前他还在对表妹说将来娶她为妻,两个人相伴一生。舅舅也是同意的,为什么出了一趟近海回来,就变了样? 他冲动地去找舅舅想问清楚,对方愕然地看过来:“不是你家说将来你的婚事自有主张,暗示我们避讳吗?” 赵霖天茫然地回去,对着父母关切的眼,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建安侯和建安侯夫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焦躁不安,并且立刻就猜到了理由。 建安侯夫人丝毫不为所动。 自己的娘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但是对自己儿子的仕途帮助并不大。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要考虑更多。 侯府在京中,实在是个尴尬的地位。 李婉云听着李牧言说起赵家的事,在月光下轻轻摇着扇子,不远处的荷塘边上,流萤闪闪划过。 她的唇边带着笑:“哥哥为什么要这样?” 李牧言靠在凉椅上,扇子盖在脸上,声音含糊地从底下传出来:“让他们用些心,才会越容易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去争取。” 李婉云眨了眨眼:“哥哥是要,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样不好?”李牧言说,“至少,那赵霖天没法再娶一个女人,来轻松了结因果。” “哥哥呀……”李婉云的表情格外温柔,“真是小心眼。” 李牧言低低地笑:“没办法,我就是个小心眼的老古董。” 赵霖天的事情自然是有人在合适的时候帮着他出谋划策,让他一步一步地走入李牧言的算计中去。 只要他和他的表妹,两个人的真爱到了愿意与这个世界的规矩抗争的地步,那么,纵然是在了一起,他们也将被这个世界排斥。 婚姻可以没有爱,但是,要有规矩。 赵霖天的表妹也是不愿意嫁给不认识的人的。 但是,对她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她无法拒绝的。 所以她只能对着赵霖天泪流不止,哭诉着自己的难过与哀伤,看得赵霖天的一整颗心都仿佛被人捏在手里,变得那么难过。 “蓉蓉你放心,”他说,“我一定会让你嫁给我,做我的正妻。” 有了决定的赵霖天变得很有行动力。 他首先试图去说服自己的父母,结果无功而返。然后他又试图去舅舅那里得到支持,若真的支持,那么事情想必也会容易很多吧…… 但是他的舅舅只是看着他,目光温和,却坚定地摇头:“霖天,不是我不同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自己也清楚,男孩子可以等,女孩子的青春却浪费不得。若是我现在答应了你,拒了那边的婚事,你却迟迟没个音讯,那么我家蓉蓉将来就只能低嫁。” 赵霖天的脸色渐渐发白,听着舅舅说,“如果是这样,我又是何苦。蓉蓉原本可以锦衣玉食,我又何必让她去过粗茶淡饭的日子。” 赵霖天张了张嘴:“我不会让蓉蓉过那样的日子。” “但是,你不能保证你能说服姐姐和姐夫,让他们定下蓉蓉。”赵霖天的舅舅轻轻摇头,推开他的手,“如果只是说一说,还不如不说。” 赵霖天失魂落魄地回家去,当天晚上就病倒了。这一病,他就错过了第二次的出海,这一次是远航。 他不放在心上。 建功立业也只是为了封妻荫子,如果那妻子不是自己想要的,封妻荫子,又有什么好。 建安侯府的事情很容易就被其他人知道了,就连李夫人都皱着眉将这件事说给李婉云听。 “你可千万别这样。”她说,“这样一来,女孩儿家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如果不是曾家念着已经订了亲,现在又只是传言,只怕已经上门退婚了。”李夫人说,“那样一来,那家姑娘除了嫁给那个传出流言的人之外,就只能出家了。” 或者去死。 李婉云在心底补充,脸上却依旧笑吟吟:“娘,在您眼中,我就是那么不堪啊?” 李夫人笑了笑,摸摸她的手:“我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的,不过是说一声罢了。何况,你这孩子平日里也不怎么肯跟我出去,认识你的人,可也没有多少。” 李婉云轻轻笑了笑。 就算整个京城的人都等着看笑话,建安侯府的事情依旧以一种出乎人们意料的方式迎来了终结。 在夫家人上门拜访的时候,赵霖天与他的蓉蓉表妹被人当场捉奸。 就算撞到的场面只是两个人亲切相拥,但是,已经足够了。 前来试探未来新妇性情的夫家母舅当场拔腿而走,第二天就送上了退婚书。 羞愤欲死的表妹流干了眼泪哭着哀求也于事无补,依旧被退了婚,甚至连家里人对她都心痛却又厌弃起来。 这样不自重的女儿,他们宁愿没有。 赵霖天的名声,也立刻就坏了。 虽说男儿的名声没有女儿那么重要,但是,却也比人们想象中重要得多。 原本就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情显得有些观望的,意欲和建安侯府说亲的人家,在这件事发生之后,立刻就装作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些和建安侯夫人明示暗示各种亲密的曾经,仿佛只是一场空。 一瞬间,赵霖天一个贵女都娶不到了。 建安侯夫人暴怒,可惜面对自己的娘家,她甚至说不出什么话来。 赵霖天在颓丧了一阵之后,却在某个人的提醒下醒悟了过来。 如今的情势下,自己不得不娶表妹,表妹也不得不嫁自己了。 纵然是建安侯夫人依旧不愿意与娘家再度结亲,但是…… 形势所迫,她不得不憋屈地答应了绝食抗争的赵霖天,为他定下了自己的娘家侄女。 赵霖天喜不自胜。 这样一场好戏,京中足足议论了好几天,然后,迅速地被另外的消息压了过去。 镇国公去了。 镇国公是开国流传下来的勋贵之一,这些年一直荣宠不衰,虽说现在的皇帝上位之后显得不那么亲近,但是却很明显地表达出了对镇国公府下一代继承人的好感。 又是一代荣宠。 但是,镇国公的下一代继承人在朝堂之上,并没有很好的位置。 这样下去,日后只怕是渐渐地被边缘化,与那些空有爵位的勋贵们变得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背景之下,镇国公的去世,让人们不由得猜测纷纷。 无论什么样的猜测,都入不了许珍的眼。 许珍在镇国公的灵前,哭得形象全无。李婉云听着李牧言回来之后说起许珍的状况,轻声一叹。 她现在再怎么安慰,都只是空泛,只能希望丧礼办完之后,许珍能够渐渐从这种悲痛中走出来。 “若是要守礼,许珍三年之内都不能成婚了。” 李牧言不妨她忽然说起这个,愣了一愣才点头:“是。” “那样真好。”李婉云真心实意地说。 那样,就不会嫁给那个表面光鲜的人了。 镇国公的丧礼过后,天气就凉爽了下来。 等到重阳节登高的时候,李婉云终于见到了在家斋戒了许久的许珍。 此时的许珍已经有了少女的身段,神情之间却带着几分浅浅的忧伤,见到李婉云微微一笑,像吹过水面的微风。 “婉云姐姐,”她叫着李婉云,笑容浅浅,“好久不见了。” 确实好久不见。 李婉云看着许珍,心中微微有些痛。 那种与亲人告别再也无法相见的痛苦,她曾经也有过。 前世,第一个儿子死去的时候。 李婉云摇摇头将忽然泛滥起来的前世思绪抛开,过去拉住了许珍的手,问起她最近的状况如何。 许珍被她握住手,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李牧言和许珍的弟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许珍的弟弟许琦恭敬地行了礼,向李牧言讨教学问。 李牧言温柔一笑,随口帮他解答起来。 四人在一群丫鬟们的包围中聊着天,喝着菊花酒,一阵喧闹从山路的那边传了过来。 早已平静下来的许珍忽然微笑起来:“忽然想起两年前,也是在这里,左相夫人也是这样出场的。” 李婉云想起被左相夫人无视的时候,低头微微笑了笑:“是,不过现在……” 左相在皇位的争夺中失利入狱,家被抄,女眷们都被没为官奴发卖。 也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从天上到地下不过如此。 想起旧事的两人同时往那边看过去,吵吵嚷嚷出现的,是今上后宫兰嫔的娘家人。 今上后宫颇为简单,到如今也不过皇后,良妃和淑妃,加上四个嫔,若干低等宫人。 兰嫔为首,近来又颇为得宠,所以兰嫔的家人一向颇为嚣张。 李婉云和许珍看着那边,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去,往另一边的亭子走过去,许珍的目光忽然一凝。 她拉了拉李婉云的手。 “婉云姐姐,你看。” 顺着她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李婉云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穿着下等丫鬟的衣服,站在一群丫鬟当中,格格不入。 曾经的左相嫡女。 如今也不过是为人奴婢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知常的手榴弹,星期六应该有加更,好容易能稍微休息一下,我六月已经加班一个月了qaq现在外面在雷暴……所以,留言明天回qaq好恐怖我要关机去睡觉……(希望睡得着……) ☆、第三章 两个人只是扫了一眼,就低下了头,不再注视那边。又如何呢?世事变幻,谁都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站在什么地方。 不过,李婉云觉得,自己怎么都不想站到那一堆丫鬟中去。 那种被人生杀予夺的日子,比起上辈子更加难过。 聊着天,喝着菊花酒,李婉云怎么都没有想到,兰嫔的娘家人会过来向这边问好。 但是听了详细才知道,那群人不过是觉得这边的风景更好,想要占了李家这边的亭子。 她看着李牧言笑容温柔地和那个派过来的管家聊天,又听着李牧言的声音越发柔和,心中一叹,上前去拉了拉李牧言的衣袖:“哥哥,罢了。” 李牧言回头,看到李婉云眼中淡淡的倦色,听到她说:“不过是一个亭子,而且,我们本来就快要走了。” 回过头,李牧言在心中轻叹。 这样连斗争的兴趣都提不起来的妹妹,让他怎么办。 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那边兰嫔的娘家人显得格外满意。等到李牧言离开的时候,还有人特意过来恩赐般地询问姓名,说日后给他一个恩典。 “看起来你也是哪家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日后若是想上进,不妨来国舅府上走走。” 李牧言唇边的笑容温温柔柔,心底却闪过一丝杀机来。 片刻之后却又失笑。这样不知进退的外戚,不需自己动手,只怕皇宫中的那个人就会主动出手打压下去。 于是,他婉转地拒绝了,一行人慢悠悠地离开。 兰嫔的父亲年纪并不大。在兰嫔被送入宫中的时候,他不过是七品县令,如今,却已经是四品官了。 这其中,兰嫔的作用不可小觑。 见到管家脸上有些不渝地过来,这位官老爷笑眯眯地扫过一眼:“怎么,又受了气不成?都说了让你小心些了,这京里,可不是旁的地方。一块石头掉下来,砸到十个人,九个不是白身。若是给府上遭了祸,我可饶不了你。” 管家一惊,谄笑靠前:“老爷说笑了,小的可不敢仗势欺人,不过是对那少年招揽了两句,对方却不识好歹罢了。” 兰嫔的父亲含糊地摆了摆手让他下去:“没闹起来就好,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媛媛无礼在先,对方肯退让已经是不错了。” 管家心中不快,嘟嚷了两句,退了下去。 这边兰嫔的父亲 喝着酒,手却忽然顿了下来。 那个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李婉云回了李府,那边沈勋却又送了些新鲜的小玩意过来。 若李婉云当真是小姑娘,沈勋这样做,倒是不错。可惜少女的身体里住着的,是已经几十岁的老太太,见了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只是想微笑。 李牧言在边上注视着她的表情,问:“不喜欢?” “哥哥,”李婉云唇边的笑容很柔和,“如果我不是老古董,自然是极好的。”李牧言心中不由得黯然。 如果妹妹不是这样重生回来的就好了,那么,现在的她想必会过得快活一些。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后却又苦笑。 若妹妹当真不是重生回来的,现在的李府,已经毁了。 李夫人听李婉云说起路上见到那个成了粗使丫鬟的左相嫡女,沉默了很久。 “当初,我娘亲也是……”她没有说下去。 李婉云却明白她的意思。李夫人的外祖,曾经也是显赫一时,但是后来…… 所以,李夫人总有些不同于旁的乡下妇人的地方。 “男子在外做官,女子在内宅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感伤身世的话题被提起之后,很快就被李夫人转到了别的地方,“所以,婉云你也要学一些男儿家学的东西才好。” 免得将来真的嫁了人出了事,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李婉云只是含笑着答应又拖了李牧言下水,让他来教自己。李牧言在边上动了动心思,答应下来。 李牧言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上辈子活着的日子纵然苦,却并没有就这样消沉下去。 就算是一个人,她也尽力把岁月变得有趣。 “其实是本来就会,如今要我帮忙打掩护?”出了李夫人的院子,李牧言就含笑问。 李婉云笑微微地点头,又说:“哥哥太忙了,歇一歇也好。”李牧言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她的头:“放心,我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李婉云却只是笑而不语,让李牧言莫名的就有些牙痒痒。 虽说如此,李牧言还是打定了自己的主意,在需要的时候,隔三岔五就借着两个人所谓的教学机会,拉着沈勋过来三个人聊聊天。 李夫人虽然有些奇怪沈勋最近来得勤快了些,却也很是殷勤地招呼。 李婉云哭笑不得。 “哥哥,”她找到了李牧言,有种看着小孩子玩闹的无奈,“沈勋是成国公世子。” 李牧言愣了一愣,随后微笑:“我知道。” “所以,他的婚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牧言却只是笑:“成国公说过,沈勋的婚事他可以自主。” “那么,皇家的意思呢?”李婉云叹道,“哥哥,这件事若是操作不好,就是李家攀附权贵,这样的议论,对你的官声不好。就算你在拥立当中有功,说闲话的人多了,就算是陛下也不好对你多家提拔。” 她的目光很是温柔,“哥哥,别这样了,我知道自己的错,也在经历改正,所以暂时你就别添乱了。” 李牧言同样无奈,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添乱。只是对上李婉云坚定的眼神,也不得不乖乖地承认低头认错,将这件事揭过。 于是沈勋就悲剧地发现,在前些日子自己经常被叫过去之后,这段时间,自己似乎成了李家的拒绝往来户一样被李牧言从李家隔离了。 “我说,李牧言地到底什么意思!”某天,他终于忍不住对着李牧言吼了出来,心底却是十足的好奇。 李牧言温柔地笑:“什么是什么意思。” 沈勋瞪着他,发现他装傻充愣的本事,当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 说到底,这些事都是朋友之间的玩闹。 但是,当有人自以为得计地借着这件事来接触李牧言的时候,就连李牧言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刹那。 原来,自己看上去就那么像很容易冲动的人吗? 他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几分,看得坐在对面前来说项的人心中一动,随后低下头去。 “李大人,我说的事情,您看如何?” 李牧言平静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好。”他的眸子中藏着戏谑:“我觉得,要我背后插刀的代价没有那么廉价。就算我和沈勋只是普通的朋友,要我出卖他,怎么都不是官升一级可以做到的。” 那人还试图讨价还价,李牧言却已经起身离开。 沈勋听了这件事却只是想笑,笑完了之后面对李牧言不动声色的脸,迅速地平静了下来。 “你认为,这件事……” “你只是成国公世子,”李牧言说,“领了一个从六品的官职。你认为,这样的你,有什么值得对付的?” 沈勋 点头:“是,最后都要落到那个男人身上去。” “我派人盯着那个人了。”李牧言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这样动心思。” 闻言,沈勋的笑容立刻变得灿烂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值得交往的人。”这句话一说出来,李牧言一脸嫌弃掉头就走的样子,让沈勋不忿地在后面追着他出去,非要讨要个说法。 落在有心人眼中又变了样。 在李婉云不知道的时候,李牧言的职位就升了一级,爬到了许多人这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 这件事,还是见到许珍的时候,李婉云才知道的。 镇国公去了之后,许珍的父亲袭了镇国公的爵位。 这是镇国公这个爵位最后一次不降等的继承,到了下一代,许家就只能有伯爵的位置了。 于是,许琦身上就被寄托了格外的压力,在许夫人未能生出下一个继承人之前。 所以,当许琦病了的时候,许珍也难免焦虑,特别是,这病一病就是半个多月却不见好的时候。 她连李婉云的邀请上门的帖子都拒绝了。 面对许珍的拒绝,李婉云就自己上门去了,同时下了帖子请了沈勋过去镇国公府上,给许琦诊治。 许珍对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沈勋的本事,却也知道,这种小事若是也让自家父亲请了沈勋过来,欠下的人情债就不好还了。 所以李婉云和沈勋一起上门的时候,她心底一瞬间掠过的,是一丝狂喜。 她总觉得,许琦的病看上去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这份小心思在太医上门却再三确认没有什么其他不对之后,就只能被压到了心底,暗自猜测,生怕自己是错怪了谁。 可惜,事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许琦的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卧槽救命哈哈哈”的补分(其实一开始准备叫“卧槽”gn,然后觉得不对……后来发现叫“卧槽”不太对,叫“救命”似乎也不太对,叫“哈哈哈”好像更不对……于是只好叫全名了orz想起全职里面的“无敌最俊朗”,这种名字真是怎么称呼都觉得不太对啊……)这是今天的日常更新,还有一更加更会比较晚,大家明天再来看吧 ☆、第四章 当沈勋皱着眉出来,对许珍一脸严肃地说,许琦身上有残毒的时候,李婉云明确地感觉到了许珍有些支撑不住的摇摇欲坠。 她立刻上前扶住了许珍,将许珍方才与自己闲聊时说出来的,李牧言官升一级的消息放到了一旁。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沈勋,“太医不是说,没有什么事吗?” 许珍的母亲,镇国公夫人也殷切地看着沈勋:“是,王太医说只是普通的邪气入体。” 沈勋难得地面沉如水:“是南疆特有的毒。” 最后,沈勋自己出门去请了自己的师叔,那位老小孩李大夫过来给许琦治病,然后又皱着眉送了李婉云回李家去。 进了李家门,李牧言看着眉头紧皱的沈勋,愣神了一刹那:“发生什么事了?” 见到李牧言,沈勋立刻就拉了他进了书房。 李婉云在那里站了片刻,回了自己的院子。 有了李大夫出马,许琦所中的毒虽然没有完全拔出,但是也被控制了下来。 许珍终于有心情接受李婉云的邀约,到了这边两人对坐着,却是默默无语。 “我真不知道,是谁对我家有这么深重的恨意,居然连……”她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连弟弟那么小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李婉云给她倒了一杯红枣茶,让她暖一暖身体,问:“是怎么中的毒,查出来了吗?” 许珍轻轻摇了摇头:“家里里里外外都看过了,又问了弟弟,也没找出来怎么回事。” 她喝了一口茶,又轻轻放下杯子:“这个人不找出来,我始终心里不安。” 许珍的这番模样,让李婉云心中轻叹了一声。 但是,她非常理解。于是她配合地询问起许珍一些状况,看看能不能从中分析出一些东西来。 李夫人过来的时候,她就正和许珍在聊着许琦身边的一些人一些事,却也不得所获。 见到李夫人进门来,许珍连忙站起来行礼,脸上微微带了笑去问好。 李夫人含笑免了她的礼,又好奇地问起她们在说什么:“听你们说着什么中毒什么的,总觉得有点不太安心。” 李婉云怕李夫人听了许家的事情觉得心中不安,连忙说:“不过是在聊一些宅门内宅的事。” 李夫人皱了皱眉:“这等后宅阴私之事,你们……”话说了一半 ,却又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总是要嫁人的,和我又不一样。了解一些比较好。不过,这些事,你们两个小姑娘知道什么,要说知道,还是问陈嬷嬷和木嬷嬷比较好。” 李婉云愣了一刹那。 自从她该学的东西都学到了之后,这两位嬷嬷也因为是从先前太后宫中出来的而与她有些离心。 先皇对李家的不屑一顾,到了后期,已经是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的了。 所以李婉云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将这两位嬷嬷供着,却并不与她们亲近,一时之间,居然忘了她们。 “娘说得是。”她笑了起来,让人去请两位嬷嬷过来。 陈嬷嬷和木嬷嬷自从太后去了之后,也一直都有些惴惴不安。在李家待着的日子说不上富贵,却是难得的安宁。若是李家因为先皇的不喜而将她们送走,就算日后在各家辗转做教习嬷嬷,日子也没有这里舒坦。 所以今日听到李婉云叫人,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下定了决心今次要好好表现一番。 等到两人到来,李婉云说了许家发生的事,许珍又诚挚地请求了,两位嬷嬷答应了去许家帮着看一看。随后,两个人小心地提出来,想和李婉云谈一谈。 李婉云在他们刚刚开头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她们的来意。 她原本就因为自己疏忽了这样两个可以发挥巨大作用的嬷嬷而有些失悔,如今听到两人的意思,哪里还有不从之意。 当下三人就商定了日后李婉云帮着两位嬷嬷养老,两人自会尽心竭力帮着李婉云打理内宅。日后就算李婉云出嫁,两人也自会跟过去。 一时间三人皆大欢喜。 两位嬷嬷跟着许珍去了之后,不到几天就回来了,神色之间颇有些不忍。 李婉云问了才摘掉,许家的事情还当真麻烦。 许琦中毒,居然是有人不辞辛苦在许琦每日所用的蔬菜瓜果中用毒而造成的。偏偏这毒是从蔬菜还在生长时就开始施喂,从庄子上送过来之后害的是一家人的性命,只因为许琦年岁小身子弱才第一个显露了出来。 听两位嬷嬷这样一说,李婉云也不由得脸色沉郁。 这样处心积虑地害人,连一府人的性命都不顾及,当真是…… 许家的事情还在闹着,沈勋这边在发现了许家的情况之后,一番调查得到的结果也终于送到了他手里。 看着这后面 牵出来的一系列忍受,沈勋不由得咬牙。 就算成国公和镇国公是今上的拥立者,却也当不得这样费尽心思的算计。随后他却又想到这件事也是因为自己而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最后拿起送消息过来的卷宗,将事情原原本本地报给了自己的父亲。 成国公见了那些已经成了太妃送到各自封地的妃嫔们兀自其心不死的消息,也是暗暗吃惊。当看到镇国公府上已经有人动手甚至已经受害的消息,成国公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当初若不是他一时心软,求皇帝留先皇血脉一条性命,只怕如今那些年纪尚小的先皇皇子早已殒身,哪里还轮得到那些太妃用了那些后宅的阴私手段来捣鬼。 想到自己一念之仁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成国公也不由得心中不快。 “所以说,斩草要除根。”沈勋在一旁凉凉地说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相反地灿烂,“就向你当初的姬妾对我做的那样。” 成国公不渝地瞪了他一眼,转头思索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沈勋却无心继续与成国公商量下去,自己转头就出了门,去了李府寻求李牧言的安慰了。 就算他知道,李牧言更多的可能只是口中打击人。 沈勋上门的时候,李牧言正和李婉云商量着一些事。听到沈勋上门的消息,李婉云不由得笑道:“他倒是来得正好。”李牧言含笑,眸中眼波流转,若是让沈勋见到,只怕转头就会逃得远远的。 可惜他并不曾见到,因此一头栽了进来。 等到听李牧言慢条斯理地说完事情,沈勋的脸已经拉得像个苦瓜,看着李牧言的神色也颇为哀怨:“你自己的婚事,为何非要让我在里面掺和?你就不怕我……” 李牧言不等他说完,就笑微微地打断了他:“若是你弃了对妹妹的心思,我……” 沈勋立刻沉默下来,瞪了李牧言一眼。 两个人说到这个话题,顿时沉默了好一阵。 然后李牧言才轻声说:“这几年我阻拦于你,并不仅仅是男女大防。一来京中规矩本就比南疆森严,若是真的闹出什么流言来,受苦的终究是我妹妹,我是不乐意见到的;二来……” 沈勋听到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有些黯然地说:“妹妹心思重,有时候连我都看不清。一开始我只当她对你无意,自然要阻拦一二。” 沈勋精神一振:“难不成,你发现她对我有意?”神 色之间颇为振奋。 李牧言却凝重地摇了摇头:“不,她对谁都无意。甚至……有厌世之意。” 沈勋大吃一惊。 “为何……”他看着李牧言,试图找出他在说笑的迹象,却发现李牧言很是严肃认真,“婉云妹妹如今不过十三四,为何有这种情绪?难不成李家……” 李牧言摇了摇头,原因如何,他却是不能对沈勋说的。 “我家内宅简单得紧,自然不是这个原因。”李牧言这样说着,郑重其事地看向沈勋:“因为妹妹有这样的心思,我却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人生苦短,若是这样郁郁寡欢,又何必在人间走一趟。” “所以是我?”沈勋问着,有种馅饼砸到头的感觉。 他在南疆几年,一开始与李家兄妹相识也不过是觉得是幼时玩伴,后来相处下去,反而有了几分真感情。等到十三四岁情窦初开,就算李家的女儿还只是小女孩,那种青梅竹马的感情却也水到渠成地变了味道。 可惜这几年,他的行动被李牧言拦阻,颇为不顺。如今听到李牧言肯首,一瞬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你我一起长大,我自然知道你的性子。”李牧言说,“虽说有些时候还是有些不着调,但是对妹妹来说却也足够了。” 听他这样说,沈勋在旁边瞪眼,却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若是李牧言有心,他会再度如同这几年一样一寸都进不得。 “所以,妹妹就拜托你了。” 沈勋刚准备笑,就听李牧言接着道:“宫中和成国公,就要靠你来说服。” 最后不忘补充一句:“别让妹妹在其中受了牵连,被长辈不喜。” 沈勋顿时觉得分外牙疼。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写的时候又打雷了,于是我想着过会儿再写,结果……我!就!睡!着!了!捂脸,实在是不好意思了然后,这文最近几天可能会入v了,具体时间,要看我什么时候写出入v三更来不过大家放心,入v前的更新也不会停的希望到时候大家多支持~ ☆、第五章 天气一天一天冷下来的时候,李婉云和李夫人忙完李家的各种交际年礼,才有闲情逸致坐了下来聊天。 李夫人说起李牧言的婚事时,李婉云的唇角慢慢浮上笑容。 好几个月来,李夫人已经不说这件事了。 “牧言马上就十六了。”李夫人说,“就算我愿意放纵他,也该上点心了。” “婉云你可不能再帮着你哥给我找麻烦事了。”李夫人这样说着,看向李婉云的目光却是笑微微的,温柔的。 李婉云知道她已经发现自己帮着李牧言转移她注意力的事情,于是含笑低了头。 “但是娘,哥哥心里,只怕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想了一阵,她还是决定说,“娘只怕要好生说服哥哥才行。” 李夫人含笑:“我知道,我的儿子我还是知道的。那孩子现在心里只怕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 李夫人的眼角眉梢有种温柔的宠溺,看得李婉云在心中抽了抽嘴角。 “没关系,总会说服他的。”李夫人最后说。 当这个消息被李婉云转告给李牧言的时候,刚刚从衙门回来,正为了他国来访之事焦头烂额的李牧言都难得地变了颜色。 “不是说,已经将娘的心思压下去了吗?”他分外无奈。 这个时侯正是他一团忙乱的时候,如果真的要娶妻生子,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在计划当中。 “不知道被谁挑起了心思,”李婉云轻快地说,笑眯眯的,“而且看娘的样子,只怕这回不是那么容易解决得了。” “哥哥如果真的不想将来被娘逼着在几个她看中的淑媛中选一个,那就快点将自己还看得过去的人带回来。”李婉云说,“那样,娘就不会逼哥哥了。” 李牧言皱着眉,心中叹息。 重活一次,居然还是要面对这些琐事,当真是…… 沈勋知道这件事之后,拍桌大笑,有种调侃李牧言的冲动。但是转头看到李牧言唇边变得格外温柔的弧度,他立刻就蔫了下去,激昂笑意人在心中,问李牧言:“你准备怎么办?” 李牧言摇了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来若是我不同意,娘总不会压着我去给对方下定。” 沈勋默默点头,转头说起太妃们的不安定来。 “皇上的意思,是趁着这件事,干脆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沈勋说,“那个位 置太动人心,只怕那些曾经的皇子们年纪小,被人带坏了。” 李牧言沉默,过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些事,其实你大可不必与我商量。” 沈勋张了张嘴,压低了声音:“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李牧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起了自己正在做的事——北宁国的使者来访。 “本朝与北宁交战多年,如今能够交好,也是一件好事。”李牧言刚刚这样说完,沈勋就道:“你认为有可能吗?” “百多年的仇恨,哪有那么容易就消了。”沈勋说。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李牧言在心中叹了一声。 北宁是前朝余孽——若是按照本朝的意思来说。 本朝的开国太祖的位置,其实来得不那么正规。辅政大臣辅国到最后,动了心思,逼着年幼的小皇帝禅位给了自己,转头想来斩草除根的时候,结果某个读书读傻了的文官偷偷地将人送走了。 逃出生天的小皇帝收拢了还愿意归心的大臣,与篡权夺位的新朝皇帝打了十几年的仗,最后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划江而治。于是本朝成为南齐,原本的小皇帝治下成为北宁。 那个送了小皇帝逃出去的文官自然是被满门抄斩,结果最后还是逃出去一丝血脉,十几年后那丝血脉却在南齐高中,在朝堂上去潜伏好长的时日,给北宁送去了不知道多少消息。 但是最后身份泄露,被皇帝找了个由头砍了。 李牧言想到这里,垂下了眼帘。 董昱就是那个功败垂成的间谍。 也是从这件事之后,南齐所有的皇帝都对文官有了天然的心里戒备。 皇室本身就是从文官辅政夺位,连续两次大岔子也是出在文官身上,所以开国百多年来,文官们没有了那种在朝堂上天然高人一等的优势。比起武将们的受宠,文官们的地位有些微妙。 这样的日子一长,再加上皇帝不喜欢那些对他的执政指手画脚的官员们,文官的的地位越低。一来二去,治下的臣民愿意走武将路子的更多,朝堂上文官却少了起来。 李家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功作为文臣的代表,结果却又被没能继续控制住脾气的皇帝抄斩的。 好在李老爷原本就是不受宠的庶子,早早地被嫡母打包丢了出去,逃过了抄家的那一劫,日后又在流放途中幸运地凭借着健壮的身体活了下来。 如今,他倒是成了李家的正宗。 因为这些事情,李牧言总对皇座之上的那个作为皇帝的人充满了不信任感。 所以为了改变自己生活状况,让李家有一个好发展,他愿意去拥立一个新皇帝。却不肯将自己全副身家都投进去,宁愿做了那背后之人,日后慢慢地往上爬。 但是,这些内心的事情,他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 如今沈勋说起这些私密之事,他在沉默一阵之后,默默地转移了话题。 沈勋知道他不想说,于是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提了一句。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李牧言说,“尤其是一些阴私的事。” 沈勋转头离开,回到家中发现自己背后冷汗涔涔。 他忘形了。 沈勋转头去对成国公坦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成国公在大怒之后,也不得不为自己现如今唯一的嫡子出谋划策。 在他知道之前,沈勋已经帮着皇帝做了好些暗中的事,成了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如今这把刀想要跳出皇帝的掌控,这难度…… 可想而知。 父子两人正为这个问题苦恼,国公夫人姚子萱见时间不早,亲自过来请父子两人去用饭。 见两人对坐着,一模一样地皱着眉,姚子萱不由得掩唇轻笑:“夫君和勋哥儿果然是父子俩,连着坐着皱眉的样子都是一样的。” 成国公回神,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沈勋站起来行礼,叫了一声夫人。 他和姚子萱之间始终有种无形的隔阂,让他和自己的这个继母亲密不起来。 姚子萱不以为意,上前拉了两人去用饭,笑道:“就算事情再多,也要先吃了饭再说。身子可是自己的。” 成国公哈哈一笑,站起来拉了姚子萱一起去。 沈勋走在两人背后,看着姚子萱神色自若地被成国公拉着走。等到和成国公分开,她却不由自主地手在衣襟上轻轻擦了一下。 沈勋不由得心中一叹。 成国公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太大,如今也不过三十多。站在姚子萱身旁,两个人看起来还是颇为养眼。 奈何两个人心中都各有所想,就算亲密也显得有限。 沈勋站在两人身后发了一会儿呆,想到自己的混世上,不由得有些出神。 成国公在妻子去世之后几年不娶,也可以被人称为忠贞,却不曾有人记得他还有姨娘侍妾,府中庶出子女也不少。 沈勋心中其实微妙地有种不屑。 这样的忠贞,真是来得廉价。 三个人落了座,姚子萱给成国公布菜,笑微微地转头对沈勋道:“说起来,勋哥儿的口味倒是和夫君不一样、夫君喜咸鲜,勋哥儿喜甜喜清淡,也不忌辣。也不知道一个家里面,怎么口味差别这么大。” 沈勋含笑解释了一句:“我有些时日是在南疆过的,口味随了那边。” 姚子萱这才仿佛忽然想起来一样,指着桌上的一道“松鼠桂鱼”道:“如此说来,这道菜倒是有些不合时宜了。我还想着勋哥儿喜甜,特意让厨下做了来。且等些时日,我在去找个会南疆口味的厨子过来。” 沈勋含笑道了谢。 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吃完一顿饭,姚子萱随口说起一些家里的事情,一时间倒显得和乐融融。 沈勋见者姚子萱脸上的笑意,忽然道:“夫人的娘家前些日子找了我。” 姚子萱的笑意就一僵:“他们找你,又有什么事?勋哥儿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们优容太过了。” 沈勋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是一些银钱上的事。我不过是顺手为之。” 姚子萱脸上的笑消失了片刻,方才重新回到脸上来:“如此,倒是要多谢勋哥儿了。” 成国公在一旁一笑:“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沈勋含笑应是,对姚子萱说:“夫人娘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夫人的亲眷,若是照顾不好,孝义上就有缺了。” 姚子萱听着这话,下意识地觉得沈勋是在教训自己。 只是转头和沈勋的目光对上,看着他笑容满面时眸子却清冽如水,一时间福至心灵,知道了他的意思。 听明白了沈勋是要自己先把面子上做得光鲜些,免得将来有人拿了孝义来压着自己,逼得自己做出一些不甘不愿的事情来。 想到当日在家中的情形,可不正是如此。 想到此节,姚子萱不由得对沈勋也多了一分感激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晚了……终于卡出来了,睡觉去我在纠结李牧言的cp该用什么样的场景出场,结果……留言什么的,明天吧…… ☆、第六章 沈勋一直觉得,姚子萱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从她毅然决然喝下那一碗药的时候,沈勋就这样认为了。如今看到她就算心中对成国公依旧有芥蒂却能面上分毫不显,让成国公认为她对自己是真心真意的时候,沈勋更加这样觉得了。 他只是不明白,这样坚决果断的女人,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嫁进成国公府。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女子可以说话的余地。”李牧言说,“碰到疼爱女儿的父母还好,若是碰到一个将女儿不当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沈勋只是皱着眉不说话:“夫人是个聪明人。若是愿意,应该也能为了自己的婚事谋划一二的。” 李牧言却只是笑而不语。 两人说起即将来访的北宁使者,沈勋说:“据说来访使者中有北宁的一位公主?” 李牧言点头:“不错。是南齐皇帝最小的女儿,栖霞公主。” 他眯起眼,看着沈勋笑得平静:“据说,是来招婿的。”沈勋手中的茶杯停了一停,然后继续喝茶,过了一会才说,“放心,不会是我。” “朝中自然有人有这样那样的心思。” 李牧言看着他,见他神色不动,方才满意地微笑了一下:“你说得不错,我这里已经有好些勋贵等着将自己适龄的儿子送到使团中了。” 沈勋一口茶含在口中,吐也不是,又吞不下去,脸色奇怪地变了又变,看得李牧言莞尔。 “慢慢喝,不着急。”他说。 终于从李牧言口中问出了具体是怎么回事之后,沈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人不敢直视,眸子中的冰寒之意却越发明显。 “那些人,真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沈勋这样说着,看着李牧言,“这中间,是不是有你什么事?” 李牧言一派温和地抬眉:“与我何干。” 不过是利欲熏心罢了,自己在其中,只是小小地误导了一下,就有人自动爬上来替陛下分忧了。 沈勋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没有多说下去。 两个人慢慢地喝着茶,听着茶楼窗外热闹的声音,沈勋忽然一声轻叹:“这盛世丰年,希望能够长长久久。” “会的。”李牧言停了一停,说。 两个人枯坐了好一阵,李婉云和许珍才慢悠悠地进来了。进来的时候,许珍脸上犹有怒色。 沈勋笑嘻嘻地对许珍招手,道:“快,小侄女来告诉我,什么人惹你生气了,叔叔我帮你教训他。” 许珍扫了他一眼,行了礼,却又转过头去,眼中的怀疑与不相信让沈勋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偏偏许珍什么都没说,他也不好意思和许珍计较,只能在后面笑嘻嘻地,然后一口吃掉面前的小点心。 李婉云总觉得,这种时候的沈勋,就像个小孩。 但是转念,她就想到了,沈勋确实还是个小孩。在几十岁的她,也许上百岁的她看来,十几岁的沈勋,还真是个小孩子。 沈勋被她的目光看得恶寒了一下,总觉得,这目光背后的深意,自己是绝对不想知道的。 “上来的时候碰到两个不着调的人。”许珍终于说了自己不高兴的原因,“对着我和姐姐嬉皮笑脸的。” 李牧言扫了一眼李婉云,后者唇边笑微微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丫鬟和侍卫们呢?”沈勋问。 “都在身边呢。”许珍依旧有些生气,“他们也没过来,就是隔得远远的说写不着调的话,当真是……”少女急红了脸,最后低低地吐出一句:“恨不得上去给他们一脚。” 李婉云终于笑出了声:“果然是好孩子,就算是这样也只是想到给他们一脚。” 许珍眨了眨眼,沈勋却一拍手:“婉云说的对,这种人,不好好教训一番,只怕又有麻烦。”许珍继续眨眼,看了看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李牧言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妹妹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不等李婉云开口,许珍就抢着说:“我知道,不过是两个勋贵家的庶子,平日里最是纨绔的。”她的脸皱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说:“我咒他们分家的时候只能分到一点点,最后都给我去南城卖苦力。” 沈勋大笑起来,李婉云和李牧言也不由得香菇莞尔。 这样的许珍,当真可爱得紧。 李婉云自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在知道了那两个人的身份之后,她已经悄悄地让身边的护卫去顺走了两人身上的钱袋,凭借那两人点东西的狠劲,只怕今日不寻求外援,是回不去的了。 李牧言听李婉云悄悄地说了,唇边笑意越深,扬声又叫了自己身边的小厮过来,让他们再去给这两人找点麻烦。 沈勋眼珠子一转,掏出一个纸包, 郑重其事地递给小厮:“放一点点就够了,记得弄完之后自己要去洗手。” 两个小厮看向这个纸包的神色都不太对了。 等到人出去了之后,一直兴致勃勃盯着这边的许珍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沈勋却敷衍地揉她的头发:“小孩子家家知道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李婉云想着沈勋平日里的本事,轻轻地笑了一笑。 然后,门就被踢开了。 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旁若无人地对着门外行礼:“郡主殿下请进。” 然后,一个穿着象牙色缠枝夹衣,披着淡青色翼纱的小小少女从门外走进来,脸上笑吟吟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心生好感。 四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沈勋的眼睛几乎已经脱框。 倒不是这个小丫头多么漂亮动人,而是,他派在门外的侍卫,居然无声无息已经被人解决,否则,不会有那个踢门的小丫鬟。 小丫头轻轻一笑:“方才,有个小厮从这个门里出去,拿了一包药粉。请问,这包药粉,是谁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极了泉水叮咚。 但是,这样好听的声音落在包厢中几人的耳朵里,却不那么动听了。 “什么事?”最后是李婉云坐在那里抬起头看着那个小小少女,笑微微地问,神态和心底一样平静。 “可是这位姐姐的?”小丫头极为可爱地歪头,看着李婉云,“若是这位姐姐的,敢问这位姐姐,手上可还有多余的?” 她满脸渴求之意,“姐姐可否匀我一些,颖儿将来必有报答。” 沈勋此时忽然间就跳了起来:“你是明唐公主的女儿,钟颖?” 钟颖迷惑地看着沈勋,脸上依旧是笑微微的:“是的呢,颖儿是母亲的女儿,这位哥哥你又是谁呢?” 沈勋的脸色变了变,对着钟颖勉强笑了笑:“我是你表哥。” 钟颖惊讶地睁大了眼,显见的是天真不谙世事的性子:“可是,颖儿的表哥中,没有这位哥哥呀?” 她这个时侯全心全意地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有沈勋这样一个表哥的事,反而将自己的来意丢到了背后。 那个帮着她踢门的丫鬟此时脸上显露出不快之色,看着这边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目光扫过包厢中的人,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李婉云看在眼中 ,唇边的笑容加深,对着许珍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许珍脸上露出困惑之色,却依旧对着李婉云点了点头,笑吟吟地站了起来:“钟颖姑娘,若是不忙还请过来坐着慢慢说。我是许珍,镇国公府上的。” 钟颖笑嘻嘻地就跑了过来,看着许珍格外高兴的样子:“娘亲叫我颖儿,姐姐你也叫我颖儿好不好?” 她拉着许珍的手,手心很暖,让许珍一下子心就软了下来,点了点头。 带着钟颖过来的丫鬟张了张嘴,这下子很明显地让人注意到了。 “桃儿姐姐,你要说什么吗?”钟颖坐在许珍身边,一边拉着许珍的手,一边问,“桃儿姐姐也过来坐呀,珍姐姐很好呢。” 叫桃儿的丫鬟脸色变了变,尴尬地笑了笑:“郡主,奴婢还是在门外等着郡主好了。郡主还请快些拿了药粉就回去,公主殿下还等着郡主。” 钟颖脸上立刻露出非常明显的为难之色来。 李婉云看着这一幕,唇边浮现出一闪而逝的冷冽笑意。 钟颖看上去虽然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但是说话做事之间,就显露出来了,她本身是稍微有些缺陷的。 这个叫做桃儿的丫鬟,显见的是利用了钟颖格外天真的心思,借了她的名头,来做自己的事。 李婉云和许珍笑微微地哄了钟颖说话,很快就将钟颖从这些思绪中挣脱了出来,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那讨要药粉和离开的话题,暂时就不再说起了。 过了好一阵,门口终于有人喧哗起来。桃儿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喜色,张望了一会儿就急急迎了过去,没过一会儿就带了一个年岁稍大的少妇过来,指着屋内一群人道:“郡主就在这里。” 李婉云看向门口,一个人影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确定了,星期三v这两天的更新照常,然后星期三三更嗯,就是这样的,希望大家不要弃坑,鞠躬致谢~ ☆、第七章 少妇神色焦急地扫了一眼,随却什么都没有说,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女。那个少女年约十五,看上去正是青春可爱的年纪。她也很是知道自己的特性,故意将自己整个人都扮得活泼无比,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让人几乎以为又来了一个小孩。 李婉云和李牧言却不约而同地皱起眉,随后又松开,唇边带上一模一样的冷冽笑意。 沈勋下意识地左右看看两人,心中略带了一丝困惑,随后却又觉得,这进来的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钟颖见到来人,立刻笑眯眯地过去拉了那人的手,道:“姐姐,姐姐,我认识了新朋友呢。” 说完,一手拉了许珍,另一只手拉了那人,笑容满面地看着两人。 被叫做姐姐的那人亲昵地点了点钟颖的额头,嗔道:“你呀,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就胡乱交朋友,若是碰到那种只想着占便宜的,可该如何是好。” 这句话一出,许珍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她眯起眼看着那人,忽地一笑:“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人。” 说罢,她松了钟颖的手,笑微微地说:“颖儿,你家里的奴婢找来了,你也该回去了。” 钟颖欢快地点了点头,转头笑眯眯的:“姐姐我们回去吧。” 被三言两语打发的那人神色不快,瞪着屋内的一群人,随后目光忽然一滞,落在李婉云脸上。 “哟,原来,还有熟人。”她撇了撇嘴,露出一副尖酸嘴脸来,“怎么不在南疆好好地在田里刨食,跑到京城来干什么。这京城可不是南疆,犯官之后,可是不能轻入的。” “确实如此,”李婉云含笑,“桑姑娘你父亲渎职以至于被打草谷的胡人屠城的案子可还没有翻案呢,怎么桑姑娘就入了京,还……穿了这身衣服?” 绸缎如今虽说已经不是贵族与官员的专用,但是也不是一个平民甚至比平民都不如的犯官之后能用的。 被这样说了,那被李婉云叫做桑姑娘的桑雯却并不见有任何惊慌之色,只笑不语。 屋内的气氛让钟颖左看右看,一张脸上写满了疑惑。 沈勋这个时侯猛然间一拍桌子:“我倒是谁,原来是桑君铭的女儿。”他抬起头,脸上笑容灿烂:“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南疆,轻易不能擅离。不管带你出来的是谁,这罪名都是逃不掉的。” “沈世子还请慎言。”一个声音在门口柔柔地说,随后人 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此事乃是公主殿下所为。公主殿下是断然不会做那等知法违法之事的。” 来人看上去与李婉云年纪大小相若,看上去温婉可人。 但是说出来的话,走进来时她脸上的表情,却显出了几分英气与凌厉来。 沈勋立刻就住了嘴。 他还不想无谓地站到明唐公主的对里面去。 见到来人,钟颖刚才皱起的脸上立刻再度展现出清澈的笑脸来,笑眯眯地对着那人伸手:“舒瑜姐姐。” 舒瑜过来拉了她的手,将她上下检查一番,发现并无不妥之后,才面上带了温柔的微笑,半弯了腰让自己和她能够平视,说:“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跑到这边来了,这样让我很担心呢。” 钟颖乖乖地道歉,说:“我来找这位姐姐要药粉。”她一抬手,正指向李婉云,“这个姐姐有药粉可以让人拉肚子呢。” 舒瑜眼中闪过哭笑不得的情绪,转头却狠狠地瞪了桃儿一眼。随后她又对包厢内原本的四人行了一礼,惹得众人避之不及的时候柔声开口道:“郡主殿下性子纯真,却对世事所知甚少。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她伸手摸着钟颖的头,轻声一叹:“郡主前来,也是一番赤子之心。公主殿下已有多日……郡主也是挂心母亲。” 看出她才是这群人当中称得上能说事的人,沈勋作为最为年长的一个出来,笑容灿烂地说没关系,又隐晦地告了桑雯一状,方才笑微微地提出送客。 舒瑜听了一群人的话,脸上也不见有任何变色,只是含笑对众人行礼,然后才带了钟颖离开。 桑雯在背后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临走前她对李家兄妹露出嘲笑的眼神,然后被桃儿面色不善地瞪着,不得不迅速地追了上去。 看着那一群人走远,沈勋才松了一口气,扬声叫外面的人进来,问了问那些被丫鬟桃儿解决的侍卫们有没有事情。 还好并无大事,一群人这才轻松了一些。 李婉云和李牧言表情都有些怪异,在许珍还在想着钟颖其人的时候,李婉云轻声笑了起来。 “哥哥,你说,她是不是不知道?” 李牧言沉默片刻,笑意温柔,“很有可能。她向来是个不学无术的,不知道官职对应的是什么人也是正常。” “但是哥哥少年探花之名传遍天下,难道,她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李牧言沉默,随后郑重其事地叹息:“人笨了,没办法。” 李婉云轻笑起来。 桑雯是他们在南疆的乡下时的同村人。 她也是犯官之后,家里却比不得李家好度日。她的父亲早早地被砍了头,母亲在路上就受不住自杀了,留下她好容易到了南疆,凭着一张甜嘴被人收留,却依旧要过着那些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苦日子。 看着李家夫妻和睦,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渐渐好起来,心里面不知道冒了多少次酸水。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混到李家去在李家占据一席之地,可惜李家众人都看出了她其心不正,居然没有一个人肯搭理她。 这样被无视的羞愤,让她牢牢地铭记于心,日后有机会,狠狠地给李家找了两次麻烦。 于是,李家兄妹才能记得住她。 李婉云的手指在桌面上划过,轻声细语地说:“哥哥,你说,她怎么可能离开南疆呢?就算是明唐公主应该也不会冒着得罪那些御史大夫的风险,去搭救一个奴婢的。” 李牧言闻言也微微蹙眉,随后笑微微地看向沈勋:“你在南疆还有什么人手可以用,快借我用一用。” 沈勋一面咕哝,一面笑嘻嘻地将如何使唤那些人的信物给了李牧言。 李牧言也就含笑接了。 许珍这个时侯才回神,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婉云温柔地摸摸她的手:“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告诉你。”许珍不情愿地答应了,挥舞着手臂:“婉云姐姐不要怕,如果那个桑雯不来找麻烦就算了,来找麻烦的话,就连明唐公主都保不住她的。” 听她这样说,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边调查桑雯的事情在继续,李牧言也终于迎来了来自北宁的使团。 这个使团中人将要在京城待上一个月左右,与南齐进行一番交流之后才会回去。 至于真实的目的,谁知道呢。 北宁使团中最引人注意的当属来自北宁的栖霞公主。 皇帝设宴招待使团的时候,栖霞公主带着面纱出场了一刹那,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她给皇帝皇后敬酒,然后就一直沉默着。不管北宁的使团说了什么,她都坐在那里,仿佛一座泥塑。 皇帝和好些自认有资格迎娶栖霞公主的勋贵大臣们都渐渐地对这位公主失去了兴 趣。美人再美,没有灵魂也是没有吸引力的。 李牧言这种时候自然是后台忙乱的人之一。他作为礼部的一员,要帮着安排好使团的种种,不得不三番两次地与北宁的使团中人打交道。 结果这一天却无意中让他听了一耳朵,听出来一丝不怎么妙的信息来。 这位在使团中名义上是最高身份的栖霞公主,在北宁国内,居然根本就不是那么受宠的? 他不敢多听,重重地将脚步踩下去,然后笑微微地对北宁使者寒暄起来。 事情繁多复杂,李牧言居然已经好几天没能回家去休息,让李夫人和李婉云担心不已。 李夫人直说要去衙门看一看,李婉云好歹劝住了,没一会儿又闹了起来,让李婉云着实无奈。 然后,一个人忽然上门拜访,终于转移了李夫人的注意力。 来人是舒瑜。 那天过后,沈勋也调查了舒瑜这个人。她是明唐公主封地上一个小官的女儿,却因为自小没了母亲,被继母打压加上父亲的忽视逼得几乎无路可走。于是她自愿到明唐公主府上做了个小小的女官,陪着钟颖玩耍,教她规矩。 从消息来看,这位钟颖实在是个温柔可亲的性子,就算面对钟颖那种先天的有些不太好的头脑,也能耐心以对。更加上手腕不错,又肯静下心去和嬷嬷们学,如今钟颖的院子已经完完全全地在她掌控之下。 若不是明唐公主前些时日忽然从南疆带回了桑雯,只怕舒瑜在钟颖的院子里,比起钟颖都更有几分主人架势。 舒瑜上门来求见的是李夫人,李婉云却有些不怎么放心地跟了过去,一进门就和舒瑜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吸引自己的特质。 不过一个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成功呃不顾一切,另一个却是看多了相同的戏码,这种场面已经不在能吸引她的注意力的平静如水。 唯有李夫人含笑招呼着舒瑜,倒仿佛舒瑜是她的女儿般热情。 李婉云一愣,随后哭笑不得。 李夫人的做媒癖好,又兴起来了。 没什么诚心地为李牧言祈祷了一声,李婉云开始猜测,舒瑜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结果不曾想,舒瑜转头单独对着她的时候,说出一番让人意料不到的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群摸摸大家,入v三更好难写qaq ☆、第八章 舒瑜看上去比她实际的年纪要大一些。大概是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出来讨生活的原因,行动之间都进退有度。 李婉云虽然知道她别有用心,却不料等到李夫人一走,她开口就问,是不是已经派了人去南疆查探桑雯为何会在京城了。 她的语调依旧温和,落在李婉云耳中,却不自觉地多出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李婉云不由得笑了一笑。 “舒姑娘,”她说,“不管桑雯是不是从南疆逃出来的,与我其实并没有太大干系。”她微笑着看着舒瑜,眼底流动着看到了有趣的东西时,那种戏谑的光芒,“舒姑娘若是对桑雯有兴趣,不妨自己去查探一二。” 舒瑜被这样直接的反驳弄得愣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平日里面对的都是说话要拐上好几个弯的贵妇们,一时之间,她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片刻之后,她才醒悟过来,不是很礼貌地低了眉沉思片刻,咬了咬唇,将自己带过来的丫鬟打发了下去。 李婉云有些好奇,也将自己的丫鬟打发了下去。 等到屋内只剩两人,舒瑜才露出些微的舒缓之色,道:“此时说起来实在是……还请李姑娘见谅。” 李婉云就听她慢慢地说出来这背后的故事,明唐公主为何要带了桑雯回京城。 原来,明唐公主幼时曾与某人青梅竹马,相互暗自倾心。彼时两人自以为都会是对方的另一半,谁料到了婚嫁之时却因为种种原因阴差阳错各自嫁娶。 那人的家族因为牵涉到一桩公案,而被抄家,家眷各自被流放拍卖。那人到了南疆却很快就去了,留下幼女一枚在世间求生。 “那人,不是桑雯。”舒瑜说,“但是当时不知为何,桑雯说她才是那家的女儿,当初是为了求活,才……” 李婉云沉默了片刻。 如果是桑雯,做出这种冒领他人身份的事情来并不奇怪。 但是,这并不足以让李婉云动心去帮舒瑜了解情况。 “自从桑雯到了之后,”舒瑜的声音带上一点沉重,“郡主与她分外亲密。她对郡主也是格外优容。” “所以你嫉妒?”李婉云看着舒瑜的表情,明知道这个不会是理由,依旧这样说。 舒瑜瞪大了眼:“不,不是。” 她飞快地说:“我现在的生活都是公主殿下给予的,我也是将郡主当做妹妹来看的。断无 嫉妒的道理。只是……” “自从带着桑姑娘回到京城之后,我偶尔见到她吩咐公主殿下的护卫去做一些事,我问起的时候却总是支支吾吾。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郡主殿下安好,旁的人如何也与我无关。” 停了一停,她说:“只是这些日子,我眼见着郡主被她纵的无法无天,甚至连郡主身边的几个护卫也被她带得乱了心智。这样下去,对郡主实在是有害无益,所以……” 李婉云看着她的眼睛。 舒瑜是个不屑于撒谎的人,但是必要的时候,她也不吝撒谎。 李婉云很快就确定了这一点。 她无从分辨舒瑜说的是真是假,她只是确定了一点。 如果是桑雯,做出舒瑜所说的这些事来,是完全有可能的。 她向来就是个只管自己去生,哪管她人怎么死的人。 李婉云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桑雯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就凭她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就敢对李家下绊子的狠厉,有了力量之后对李家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只是小人,但是小人往往是最致命的。 可是李婉云觉得,自己不喜欢舒瑜。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对着舒瑜,笑得淡淡,“舒姑娘,你若是对桑姑娘的身份有怀疑,不妨自己去调查清楚了,报到明唐公主殿□前。凭公主对郡主的在乎,是断然不会让那等小人留在身边的。”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曾经竹马的女儿。” 舒瑜似乎想说什么,李婉云却已经起身送客。 等到舒瑜离开,李婉云使人去了一趟礼部衙门,将这件事报给了李牧言。 送信的小厮带回李牧言手书的一张纸条,简单地表明他知道了。 李婉云随即就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了一边。 李夫人对舒瑜格外满意,李婉云觉得自己需要花一些时间去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舒瑜这个女人,是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嫂子的。 李婉云对此有格外清晰的认识。 沈勋趴在窗外听完成国公和书房某人的谈话,在室内的人没有发现之前,轻手轻脚地退走了。 然后,他躲着人从花园穿过,到了自己的院子后从房间的窗外翻进屋内,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些心绪,才起身叫人送了热水进来。 将自己泡进热水中的时候,他心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努力到现在了。 做个纨绔,不是很好吗?成国公的名头,足够自己在京城内横行了。 他始终是不敢相信,自己当初为之奋斗的理想,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那个皇帝,不再是当初那个皇帝了。 沈勋在迷茫的时候,李牧言在衙门内终于有了难得的悠闲,可以回家去度日了。 大佬们依旧在衙门随时待命,底下众人却有了能够轮换休息的时间。 李牧言慢悠悠地走着,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取笑地上前来,对着他挤眉弄眼:“李郎君果然是少年风流,衙门门口都有人找上门来。” 李牧言定睛看去,看到倨傲的少女站在那里,对着他招手。 他对着取笑的人慢悠悠地说笑了一句,视若无睹地从那少女身边擦身而过。 和他并肩而行的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看着他笑微微的脸,一时之间居然不敢说出来。 “什么?”马车内的等着的桑雯声音有些凌厉,“他居然敢不来?不过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官,居然敢……” 胡乱地发泄了一通,马车内的的声音才平静下来,对马车外垂手而立的少女说:“没用的废物,居然连带个人都带不过来。走,去平安大街。” 马车夫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上了车在车门前坐下,才慢慢地甩动着鞭子,让马车跑了起来。 桑雯最后还是没有见到李牧言,她甚至没有见到李家任何一个人。 李婉云早就吩咐下去,见到桑雯,或者舒瑜,就不用通报了。 门房对着内宅递出来的栩栩如生的画像,很好地完成了这个意思。 李牧言没有能够好好睡一觉,就被衙门的事情急招了回去。 李婉云送他离开,临行前忽地轻叹:“哥哥,若是做得不快活,其实也没有必要继续。” 李牧言却只是微微笑了笑:“不,我很快活。”他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快活了。” 有时候李牧言也会想,董昱一辈子为了北宁活着,如今的自己,应该站到哪一边。 如今,北宁不是自己的国家,但是自己的国家却也不见得对自己有多么好。 他有些迷茫。 两 个迷茫的人碰到一起的时候,事情就变成了加倍的迷茫。 李牧言的心事无人能说,沈勋的心事同样无人能说。两个人在李牧言难得有空的间隙出来喝酒,喝得昏天暗地,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两个人被送到李家的时候,沈勋兀自拉着送人过来的小厮的手,喃喃:“不回去。” 小厮被他抓得生疼,泪眼汪汪地看着李婉云。 将沈勋安置好了之后,李婉云再去看李牧言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醒过来了,正躺在床上发呆。 “妹妹。”见李婉云带着一群人进来,他忽然叫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丫鬟们已经识趣地退到门口,李婉云过去喂李牧言喝醒酒茶,一言不发。 “有时候,觉得,活着到底是为什么。”李牧言忽然说。 李婉云完全没有受影响地喂李牧言喝完醒酒茶,轻轻地笑:“哥哥,你看遍了世间的风景吗?” 李牧言懵懂地摇了摇头,“那么,就以看遍风景为目标,活下去,这个目标如何?” 眨了眨眼,李牧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哥说过,这盛世繁荣,在你我有生之年总是会持续下去的。”李婉云又说,“你我总该悠闲些,慢慢地生活下去。” 李牧言忽地低低地笑出声来:“妹妹真可爱。” “我说什么,你就信了。” 李婉云平静地看着他:“哥哥,无论你说什么,我总是信的。” 李牧言不再说话了。 从李牧言的房间出来,李婉云想起李牧言今天的反常,将李牧言身边的小厮叫过来问了一番,也没有问出什么来。 她遥遥地看向李牧言的房间,微微皱起了眉。 南疆那边的消息很快就送了过来,鸽子在这种时候,要比马都快得多。 早早地将自己曾经的颓废丢到一边的李牧言打开那张纸条的时候,反倒是边上的沈勋最为不平静。 他也是记得桑雯的。 李婉云看着在这么冷的天气送了信过来的鸽子,给它抓了几颗花生试图喂给它吃。小家伙很警惕地看着李婉云,坚决地拒绝了她的投喂。 有些可惜地放下了花生,李婉云转过脸去,就看见那张纸条在沈勋手中,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李婉云好奇地看过去,就听沈勋喝了一声: “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要不是跟我不对付,我还是很欣赏的。” 一句话一出,李婉云已经猜到了事实如何。 桑雯真的顶替了别人的身份。 ☆、第九章 事情说起来其实和李家关系也不大,但是桑雯在明唐公主府上,总是让人觉得心生不快。 留着一个对自己心怀恶意的人往上爬……这种取向其实一点都不好。 李婉云约了舒瑜出来,将调查到的信息交给了舒瑜。 没有任何文字。 “怎么取信公主是你的事。”她笑得有些恶意,舒瑜在她面前握紧了拳头,昂起头:“我会做到的。” 她有没有做到,其实无关紧要。 因为后来她也并没有与李婉云多一些来往。唯一不同的事钟颖似乎记住了李婉云,隔三岔五给她下个帖子,邀请她一起去玩。 就算李婉云拒绝的时候很多,但是她依旧没有放弃。 在北宁的使团离开之前,钟颖身边就不见了桑雯的踪影。 钟颖说桑雯是被自己的母亲送到别的地方去了,过两天就回来看自己,但是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有钟颖这个天性纯真的人相信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来自北宁的栖霞公主坐在边上,沉默得像是一座雕像。 等到她们都说完了话,她才开了口:“真好。”她说,面纱下的面容看不清,眼底却是羡慕的光。 “我在北宁,”栖霞公主的声音很飘渺,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从来就没有朋友。” 钟颖很开心地拉着栖霞公主的手,问她要不要做自己的朋友。栖霞公主看着她,目光平静如水,最后轻轻地点头,却敷衍了这个问题。 明唐公主注意到这边的时候,许珍李婉云还有舒瑜,已经练手将钟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旁的地方,栖霞公主沉默地坐在了那里。 这一场宴会,最终度过得分外平静。 平静得仿佛不想是一场招待他人的宴会,而像是奔赴悲剧之前沉默的聚会。 想到这样的比喻,李婉云不由得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奔赴悲剧吗? 北宁的使团离开之前,栖霞公主依旧无所着落。 北宁的使团对这位公主的态度也显得很奇怪。 似乎是尊重着,但是这份尊重总显得有些虚浮。 不用特意去说,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位公主其实地位有些尴尬了。偏偏北宁的官员们又不肯承认,个个的嘴上硬撑着说公主之尊自然是尊重的。 这样矛盾的态度落在众人眼中,就连 那些围着这位公主动心思的纨绔们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北宁的使团离开前三天,发生了一件事。 栖霞公主被人闯进了卧室,差一点就失了身。那个混蛋的小子被当场捉住了,却发现灌的烂醉,就连自己是怎么摸进去的都不知道了。 北宁的官员们大怒,和本朝的大官小官们开始打嘴皮子官司。 至于栖霞公主,反倒一时之间无人问津了。 李婉云听着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事,问李牧言:“这中间……” “自然是有猫腻的,”李牧言说,“不说那小子有没有那个心,就凭他喝到站都站不稳,能够穿越重重障碍进到栖霞公主的卧室,当真是不可思议。” 李婉云无心关心这背后的事情,只是叹了一声:“栖霞公主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妹妹你很关心她?”李牧言问。 “不,只是感伤,女子不易。”李婉云说,“毕竟不是她的错。” 栖霞公主身上发生的事,最终以北宁从南齐咬下来一小块肉作为终结。皇帝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北宁人留下来说是护卫公主出嫁,暗地里还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做下了这件事的少年赫然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谋臣的儿子,这让皇帝面对谋臣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似乎怎么都是错。 最后皇帝不轻不重地惩戒了做错事的少年,转头却有给谋臣送去了赏赐。 至于背后的猜忌或者调查,自然是不会显露于人前的。 许珍在北宁的使团大部分都撤回去之后,上门来见了李婉云,送上了适时的年礼。 “这些不是镇国公府上的,是我给姐姐你的。”许珍笑眯眯地说着,将自己备下的礼物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姐姐你看这个,是从南洋带回来的,听说在那边是贵族才用的。不过看上去还是有些简陋呢。” 李婉云笑:“那你带过来干什么。” “看个新鲜呗,”许珍说,“开了海禁之后说是去远方的船前两天才回来,这东西都是他们带回来的。现在还是稀罕物,等到多跑几趟,估计才会普通起来。” 李婉云拿起那串石珠看了看,说:“既然是那边的贵族的东西,只怕日后也不见得多。” 许珍的眼睛顿时一亮,“姐姐,教我管家做生意吧。娘现在让我学管家,我都头疼死了。” 李婉云立刻笑了起来。 笑完了之后,却又觉得有些空。 许珍,也已经到了学管家准备定亲出嫁的年纪了啊…… 出海的船队赶在年前回来,实在是再好不过。 那些带回来的异国的东西,让京中大大小小的铺子抢破了头。此时正赶上送年礼的时候,若是年礼中没有一件两件的番邦货色,实在是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沈勋这次因为这件事乐得合不拢嘴。当初李牧言和李婉云力劝之下,他投了自己全部的私房钱,又从成国公那里卷了好些钱投进了商队里。尽管被成国公教训了好一阵,如今丰厚的回报,实在是让他喜不自胜。 从南疆来的货物他作为主家取了一部分,分了一部分给李府送了过来。 “拿着送人也是不错的。”他说。 他的心意,李家兄妹自然是不矫情地接受了。 李夫人倒是有一些犹豫,但是不知道李牧言对她说了些什么之后,也就接受了。倒是从那之后,她对沈勋倒是变得热情了很多。 李婉云帮着李夫人将年礼送了出去,收回礼的时候,收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礼物。 她看着那一树珊瑚,不得不叫了李夫人过来:“娘,这是谁家,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李夫人也吃了一惊:“没看到有这个……”去对了礼单之后,她才恍然:“是明唐公主府上送来的。” 她有些焦心,这样贵重的礼物,实在是受之有愧。 李婉云安抚了李夫人,又取了几分贵重的礼物过来,让李夫人带了去再给明唐公主那边送一次。 公主府上从来都是很热闹的。 明唐公主无论是谁做皇帝的时候,都是很受宠的。但是她也很聪明。这份受宠她从来不轻易动用,安安分分地做自己超然物外的悠闲公主。 这样一来,反而门前越发门庭若市,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热闹得不行。 就算是这位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说不定也能给自家带来多少收获。不少人都是报着这样的心思,不管怎么样,先交好了公主再说。 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走进公主的会客厅时,李夫人有一丝紧张。 但是很快女儿的手就握了上来,让她觉得心中平静了一些。 公主殿下是个很温和的妇人,见到李夫人和李婉云一起过来,很是 温柔地打发了李婉云去和钟颖玩,自己带着李夫人在一群夫人们当中说话聊天。 李夫人渐渐地也自如起来,甚至差一点将李婉云忘到了脑后。 钟颖身边不止有舒瑜,还有一个天青色衣裙的少女,正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舒瑜陪钟颖玩。 等到李婉云过来,她笑微微地对李婉云行了一礼:“你好。” 两个人做了介绍,李婉云才知道,她是钟颖的表妹,也是一位郡主,叫做石蓉。 “不过是个空头郡主罢了,没有封号没有封地的,”她笑得很是从容,“也只是个名头。” 李婉云见状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并肩坐在那里看着舒瑜和钟颖玩耍,已经不再是小孩子的舒瑜追着钟颖跑,没过多久就身上汗涔涔。 尽管是冬天,她脸上的汗珠依旧清晰可见。 石蓉笑微微地叫了钟颖过来,让舒瑜过去梳洗一下,换件衣裳。 “大冬天的,若是病了就不好了。”她这样说。 舒瑜看了一眼腻在石蓉身边的钟颖,匆匆地行了一礼,去换衣服去了。 钟颖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心情却很好。左手拉着石蓉,右手拉着李婉云,钟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每天自己做了什么,很是快活。 李婉云见着,也不由得唇角上翘。 石蓉却一直都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不见多少不快,也不见真的欢快。 三个人在这里聊着天,李婉云觉得气氛好极了。这样的浮生半日闲,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正在这样想,一个人影却忽地扑到钟颖面前,抓住了她的裙子:“郡主,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钟颖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换上了惊讶的脸。 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是桑雯。 比起从钟颖身边消失前,桑雯并没有显得多么憔悴,甚至还发胖了一些。 但是整个人的神情却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的她总是自信满满甚至可以说是倨傲的,现在的她却总是不安地左右移动着视线,似乎怕身边出现什么人一样。 李婉云想,也不知道明唐公主用了什么手段,生生将桑雯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抓着钟颖,桑雯已经开始哭诉自己在庄子里过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李婉云和石蓉 在边上笑吟吟地听,见边上的丫鬟纹风不动,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笑了一笑。 这样不听话的丫鬟…… 舒瑜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疏忽了呢? ☆、第十章 不管舒瑜是疏忽了,或者是故意的,桑雯都已经走到了这里。 钟颖是个天真的,见到桑雯还非常认真地打招呼,问她庄子里好不好玩。就算桑雯在那边磕头求救,她也只是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桑雯。 “可是姐姐的看上去很好呀!”她说着这样的话,歪着头分外不解。 桑雯说不出话来。 她在庄子里确实没有被折磨,但是他们也不让她出门,整日里被圈禁在四角的院子里,好吃好喝有丫鬟伺候,但是没有自由。 什么东西都只能被动地接受。不管是穿什么,还是吃什么。 丫鬟从来不和她说话,空荡荡的院子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那种滋味,让人几乎要发疯。 石蓉微微一笑:“你是颖儿身边的奴婢?” “不,不是。”桑雯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脸颊微微发白,“我是,我是……” 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身份来。不管是明唐公主的愧疚的那个人,又或者自己原本的身份,都是不能说出来的。 她的嘴唇越发苍白,跪在结了冰的地面上,一张脸煞白。 李婉云漫不经心地拉了钟颖的手,让她带着自己去看明唐公主的花房。钟颖想起母亲那个冬日里也能开出绚丽花卉的花房,也来了兴致,拉着李婉云就往那边跑。 桑雯回神,下意识地就想起身追过去,却不妨被一鞭子火辣辣地抽在了脸颊上。 红色的血落在地面上,很快就融了进去,消失不见,只留下轻微的血腥气。 桑雯捂着脸,瞪大了眼看向手里提着鞭子看过来的石蓉,嘴唇颤抖着。 石蓉依旧只是从容地微笑:“作为一个奴婢,就要听话。既然主家让你去庄子上待着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你就该心怀感恩而不是回头来找主家的麻烦。” 桑雯身体一震,猛地看向石蓉:“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主意是我给姨妈出的呀。”石蓉笑微微地,随后低头,眉头微微蹙起。 “不过,是谁那么大胆敢放你出来呢?也不知道违背了主家的意思,下人会有什么下场。”石蓉的表情,倒好像是她真的非常关心那放了桑雯出来的人一样,让知道内情的人不免看过去有些胆寒。 这边发生的事情,李婉云都不知道。她正在明 唐公主暖烘烘的花房内,看着明唐公主府上的花匠种出来的,种种不应该在现在开放的鲜花。 “很漂亮。”她真心实意地对钟颖说,后者露出格外清澈的笑脸来。 “其实我知道桑雯姐姐的事,”她忽然说,顺手掐了一朵刚刚开出来的墨菊,揪着花瓣,一张脸上露出与一种委屈的困惑,“但是,娘亲不让我管。” 李婉云转过了脸去,不动声色:“公主殿下自然有她的道理。郡主,现在看过了花,我们就出去吧?” 钟颖抬起头,正听到李婉云说:“那边的烤鹿肉应该也快好了。” 钟颖立刻就将自己方才的话丢到了脑后,欢欢喜喜地跟着李婉云回去了。 回去之后,桑雯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侍女们在边上垂手而立站成一排,恭谨地等候吩咐。 舒瑜已经回来了,正在和石蓉不知道说什么。 李婉云带着钟颖过来的时候,坐在那里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笑容的弧度都很相似。 李婉云忽然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两头在黑暗中是舒展筋骨的幼兽,正试探性地伸出自己还有些柔嫩的爪子。 她为自己这样的想象嘲笑了自己片刻。 钟颖有一个哥哥,李婉云一直都知道。 但是,等到见到了人,李婉云才猛然间发现,钟颖的哥哥到底是谁。 那个,后来翻天覆地的男人。 然后,她也想了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对石蓉和舒瑜有那样的感官了。 这两个人,后来都在同一个宅门里,厮杀了个昏天暗地。 看着钟颖的哥哥钟皓走过来,李婉云忽然发现,自己对前世的记忆,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深了。 也许是因为,自己最近几乎不怎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了? 因为走神,她盯着钟皓看的时间有些长,就连钟皓自己都注意到了这边。 李婉云回过神,一点羞涩之意都没有地转过脸,起身给正在问好的钟皓行了一礼:“见过钟公子。” 钟皓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目光就落到了颖儿身上,随随便便地给众人问过好,就关切地问了颖儿怎么样。 颖儿欢欣地回答了,伸手去了鹿肉喂钟皓吃,钟皓也顺从地俯身吃掉,然后才给对自己行过礼的三人回礼。 然后,他看向李婉云,脸上带着客气疏离的笑:“ 这位是……” 钟颖跳出来说了李婉云的身份,钟皓的笑容立刻变得诚挚了几分:“原来是探花郎的妹妹。” 李婉云低头微微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模样让钟皓有些新奇。 但是,比不过对妹妹的关心。 他与旁人寒暄了两句,转头又开始对钟颖耳提面命,说得钟颖苦着脸,差一点要哭出来。 舒瑜和石蓉纷纷表达着自己对钟颖的关切,在钟皓面前不动声色地表现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李婉云在边上看着,却只是微微的笑。 真好,钟皓眼中没有自己。她这样想,不再关注那边,自己取了鹿肉动手自己烤,然后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这一次拜访,李婉云最终的收获,就是吃了一顿上好的鹿肉。 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但是在出门的时候,过来接她和李夫人的李牧言,却吸引了石蓉的注意力。 石蓉脸上带着笑,问李婉云,这是不是就是她的哥哥,那位天下闻名的探花郎。 李婉云低了头,轻轻地应一声是,心底却冷笑了一声。 过年前后的宴会并不很多。所以大部分时候,李婉云都只是在伯爵府里,仰头看灰蓝色的天空,然后安静地去做自己的事。 李府的事情,有一些还是需要她来拿主意的。 一病两三年,李老爷所有的锐气都消失了。躺在床上当真成了一个病人。 李夫人对此什么都没有说,面对着他的时候,却多了一份和颜悦色。 过年前一天,一家人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之后,李老爷忽然开了口:“过了年,就又涨了一岁了。” 李夫人含笑看着两个孩子:“说得不错,牧言也十六了。” 李婉云垂下眼帘,在心底帮着李夫人说出了下一句:“也是时候娶媳妇了。”果然,李夫人就立刻说出了这句话。 李牧言无奈地看着李夫人:“娘。” 李夫人却只是含笑看着他。 “娘,”这次开口的是李婉云,“这几年形势不稳,最好别急着给我找嫂子。” 李夫人和李老爷脸上都露出不明显的惊惶:“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李牧言说得很平静,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不安,“一些小事而已。” 李 老爷是经历过李家的那一场动乱的,所以,面对这种境况,他总是特别不安。 听到兄妹两人这样说,他反应得毫不犹豫:“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先放一段时间。”他看向李夫人,“到时候,也来得及。” 李夫人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停了下来,笑微微地眯眼:“好。” 管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老爷,夫人,成国公世子来访。” 李牧言脸上,也带上了明显的诧异:“沈勋?他过来干什么?” 沈勋进门的时候,显得有些郁郁寡欢。见过了两位长辈,坐到李牧言身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假。 “发生了什么事?”李牧言忽然问。 沈勋立刻摇头:“没有什么事。”李老爷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身体不舒服,和李夫人就先行离开了。 留下三个人在厅堂里之后,李牧言又重复问了一句,沈勋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露出一种茫然来。 “牧言,你记得栖霞公主的事情吗?” 李牧言平静地回答:“我知道。这中间……” 话未说完,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 沈勋又叹息了一声。 “栖霞公主可能要嫁给我了。”沈勋说。李牧言露出明显的惊容来。 “然后那小子,是我丢进去的。”抓了抓头,沈勋这次是真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啦说了个干净。 据说,栖霞公主过来,原本的意图,是要给皇帝为妃的。 据说,皇帝野心勃勃想要在有生之年彻底吞并北宁。 据说,皇帝纵容了沈勋的行动,然后现在被发现了。 据说,栖霞公主已经自杀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如今北宁逼着皇帝给一个说法。 据说,皇帝想让沈勋娶了栖霞公主作为补偿。 据说,成国公已经点头。 “所以?”李牧言问得不紧不慢,沈勋斜倚在椅背上,唇边带着没有笑意的笑。 “所以,我不想坐以待毙。”沈勋说,“不说我对栖霞公主本事就没有爱意,如今的形式,陛下显然已经放弃我了。” 他长长叹气:“我不明白为什么。” 李牧言微微笑了起来:“过河拆桥,本来就是做皇帝的拿手好戏。” “你帮他做多了暗地里的事,为了 不让这些事被翻出来,做这些事的人死了,不是最好不过吗?” 李婉云在边上沉默地听着,问:“栖霞公主自杀好几次,每一次都被及时发现了?” 沈勋的表情一呆。 ☆、第十一章 三个人在厅内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但是从里面出来之后,沈勋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至少,他十分活泼地抱着肚子对李牧言喊饿,楚楚可怜地寻求安慰。 可惜的是李家两兄妹都十分一致地无视了他,反而是丫鬟含笑给他上了些吃的。 都是李夫人早早地吩咐好的。 沈勋在李家混吃完毕,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了。 现在已经是李家的私人时间,虽然他很想在这里陪着李家人一起过年,但是真的这样做了,成国公只怕立刻就会追杀过来。 他觉得,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父子关系——虽然现在已经有再度恶化的趋势——还是不要糟糕下去了比较好。 看,自己是个多乖的儿子啊。这样称赞完自己,沈勋才急匆匆地离去。 进了成国公府的大门,沈勋没有走几步,就看见成国公站在廊下,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盯着自己。 此时已经是晚上,虽然有琉璃灯的光,但是依旧显得昏暗。猛地看见成国公,沈勋差一点就拔出袖子里藏着的软剑刺了过去。 等看清楚是成国公,他才松了一口气。 “爹,您怎么站在这里,吓死人不偿命的。” 成国公没有听他嬉皮笑脸的意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平静道:“刚才从外面回来?李家?” 沈勋的笑容消失了一半:“是,去那边蹭个饭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同样的东西做出来,国公府上的东西就少了几分人情味。” 成国公面无表情,转身往里走:“过来吧,今儿咱们父子俩守岁,让夫人好好休息休息。” 立刻有人从暗处走出来,恭敬地领了命令,前去通知国公夫人姚子萱。 沈勋并不以为自己和成国公有什么好谈的,但是他还是跟了过去。 父子二人沉默地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成国公的书房前,里面已经点了一盏灯,一个小厮正垂手站在门口。 见到两人过来,小厮上前恭敬地问好,替沈勋除了外面的衣裳,又送上了一些小点,然后才倒退着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这个过程中,父子二人一直都沉默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父亲大人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最后,沈勋打破了沉默。 他心中对成国公还是有些气的,栖霞公主这样一个明摆着是隐患 的女人,成国公居然一声都不说就答应下来,这样的父亲…… 给不了他半点帮助。 心底同时泛起来的,是对皇帝的心冷。 给得越多,对方越觉得理所当然。这一句话曾经李婉云说起的时候沈勋只觉得是笑话,如今看来,却是真理。 成国公叹了一声:“你是不是在为了栖霞公主的那件事和我斗气?” 沈勋看他一眼,又转过脸去,笑微微的:“父亲说笑了,儿子何曾与父亲斗气过。” “若我连我的儿子是不是在和我斗气都分不清,就不用做你的父亲了。”成国公这样说,“若真的是栖霞公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勋扭头看了他一眼,成国公诡异地觉得,这一刻沈勋的眼睛亮得让他不敢直视。 “知不知道,对结果会有区别吗?”沈勋说,偏过头去不再看成国公,“一个差点被旁人破了身子的女人给我做正妻,在您眼中,我到底是什么?” “也许我真的不是您的儿子。”沈勋最后将这句话默默吞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成国公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破身。”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有几分无力。于是,他再度沉默了下来。 父子两人一时间相对而坐,沉默得心中压抑。 小厮在门口轻轻敲门,声音隔了一层传过来:“大人,夫人求见。” 成国公从走神的状态中回神,连忙露出浅浅的笑,让姚子萱进来。 姚子萱进了门,身后的丫鬟提着食盒,脸上笑吟吟的:“我想着你们父子俩守岁的时候总是要吃些东西的,特意让厨房做了些你们爱吃的东西送过来。” 沈勋上前不怎么愉快地见了礼。 见屋内气氛似乎有些凝滞,姚子萱就笑着站到沈勋对面,问:“勋哥儿是不是又和大人闹起来了?勋哥儿也该知道,大人其实是为了勋哥儿你好。” 沈勋只是笑不说话,姚子萱见他这样,也就不再说什么,对两人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保暖之类的话,方才转身离开。 这样一个应该合家团聚在一起守岁的日子,成国公不要她来,她也不愿意待在这里。 两个人之间平日里看上去再亲密,这种时候,就显露出来了。 成国公见沈勋似乎打定了主意沉默以对,对自己的话听而不闻,心中也是轻叹。 栖霞公主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将来也必定不会让沈勋受太大委屈,只是如今看来,这孩子却是连这一点都不想受。 在沈勋对面坐下,成国公忽然问:“勋儿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到了这个时侯,他猛然间想起来,自己的儿子已经十六七,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了。 就算之前想着他的婚事,成国公也很诧异地想起,自己当时并没有这样的意识。 那个计划中的少年,和自己心底的形象,脱了钩。 成国公府冷冷清清,李府却热热闹闹。 李老爷虽然不能动弹,但是却也表情僵硬地笑着,听着其他人的说话,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李牧言和李婉云将李夫人哄好了,又诱骗着李夫人用了些酒水,看着李夫人倒下,方才松了一口气。 李老爷一直看着这边,眼睛有些浑浊,但是却很亮。 见到李夫人沉沉睡去,他从喉咙里呵呵笑了几声:“你们是故意的,为什么?” 对着他行了一礼,李牧言道:“父亲大人,有件事,儿子一直迟疑不决,想从父亲这里寻一点主意。” 李老爷脸上的表情格外僵硬:“什么时候你居然想到要来问我了?” 就算这样不轻不重地刺了李牧言一下,李牧言也依旧是笑微微地,恭敬地看着李老爷。 李老爷也觉得意兴阑珊,随口问:“什么事?” 开口的是李婉云:“李家根基薄,如今哥哥在官场上也不过是小官,李家的日子怎么过,还是要请爹您来掌舵的。” 李老爷沉默了很久。 “现在是你们的日子了,”很久之后,李老爷在一片沉默中说,“李家怎么过,自然是要你们来决定。不过,你们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们了。” “李家当初被抄家,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惹怒了皇帝。曾经有传言,登上帝位的不该是那位,李家手里面就有证据。” 这算得上是李家的辛密,李牧言和李婉云对视一眼,开始专心聆听。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我也从来没有在李家见过类似的东西。不过,我当时也只是个庶子,这些事老爷是不会告诉我的。” “不过,当时这样的传言,非常有市场。” “我一直认为,李家被抄家,就是为了找这样的东西。” “现在的皇帝,应该也听过这样的传言。” 李老爷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事,却没有一件是非常重要的。李牧言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李婉云却依旧凝神听着,在李老爷说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柔柔地问:“爹,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老爷的声音立刻就卡在了喉咙里。 好一阵,他才声音奇怪地笑出声来:“原来,我连你都骗不过去。” “李家确实是皇族的眼中钉,”李老爷最后干脆挑明了,“因为,李家是董昱的后代。” 李牧言觉得一个晴天霹雳降到了头顶上,李婉云也目瞪口呆。 两个人对视一眼,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件事。 董昱,一个对他们来说多么熟悉的名字。 “怎么回事?”开口的是李牧言,“董昱没有后人。” “有的,”李老爷躺在床上,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情,“当时董昱有个宠婢,有孕在身却被卖了出去,最后在李家生下了李家的先祖,所以我们才姓李。” “这件事本该是绝密。但是先祖在入朝堂之后,一次醉酒就泄露了这个秘密,所以,李家一直都在被打压。” 李牧言沉默着不说话,李婉云担心地看了一眼他。 “至于董昱这件事背后另有什么隐情让皇室记恨到现在,就不是我知道的了。”李老爷说完,叹了一大口气。 “这件事是父亲临死的时候告诉我的。若不是他的嫡子都死光了,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李牧言听着这段漏洞百出的的历史,决定识趣地不再说什么了。 李家当初为什么被抄家至今还是一个迷,明面上的理由只是殿前失礼,这样的借口,当真是谁都不会信。 所以李家的事情一出,整个文官系统大部分都寒了心,那一年学子们前来科考的人,屈指可数。 若不是连续好几年挽救不起来,刚刚去了的那人不会再度起复李家。 和李老爷交涉了一番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李牧言无奈地叹一声,不得不将这件事再度放了回去。 罢了,既然有不能说的理由,那么,自己就先安分地做一个小官,日后在慢慢求去吧。 他侧脸看了一眼李婉云,念头很快就转到了别的方面去。 只是要委屈一点妹妹了。 ☆、第十二章 过完了年,京城里渐渐就显现出一番热闹气象来。就算依旧是在国孝期,那些暗地里的酒楼戏馆,都已经开了门。 皇座之上的那个人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地就越发热闹起来。 郡主石蓉刚刚过完年,就下了帖子请李婉云去看梅花,说是她府上的梅花正是盛放的时候,想请几个姐妹一起乐呵乐呵。 李婉云想了又想,最后委婉地拿了李老爷的病作为借口拒绝了。 李牧言知道这件事之后,还有些困惑地问了问李婉云为何不去:“多个朋友也不错。” “我能够和那些小姑娘做朋友吗?”李婉云微笑,“总是会忍不住想到我的孙女。” 李牧言败退。 “哥哥。”李婉云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想因此和你产生隔阂。这件事,和你有关,所以,我不喜欢石蓉,因此而拒绝了她的邀请。” 栖霞公主从石蓉的赏花宴上回来,拉下面纱,唇角居然是翘着的。 但是,凝神看去,就会发现,这个刚刚去下面纱的女人看上去和栖霞公主有五六分相似,那双眼睛也是同样的沉沉如水,但是整张脸,却显露出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来。 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恭敬地帮她除了外面的大衣裳,又拿了室内穿着的衣服帮她换上。 “栖霞呢?”女人问。 栖霞公主已经在房间内待了好几天了。 她一直都不快活。 一开始到南齐,就没有人想过,她愿不愿意。后来被人摸到床上差一点坏了清白,她是愿意就此将这件事终结,在南齐嫁给那个人算了。 但是,主持整个使团的那个人不同意。 她想要尽量地拖长时间,在南齐多滞留几日。 于是,栖霞公主不得不坚持反对南齐皇帝让那个纨绔入赘北宁的想法。 官员们闹了这么好几天,南齐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居然干脆地答应了北宁的提议,让成国公世子娶栖霞公主。 栖霞公主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有隐约的期待。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北宁来此根本就不是为了将她这个皇家滞销的公主推销出去,而是另有目的。 事情根本就不会那么顺利。 想到来到北宁的任务,栖霞公主抿了抿唇,拍手叫 了侍女进来,帮自己换了身上的衣服,去见那个人。 等在屋子里的人坐在书桌旁,翻着泛黄的纸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栖霞公主进来的声音,她抬起头,笑微微的,看上去却格外严肃:“哟,过来了?” 栖霞连忙低下头去,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被叫做殿下的女人点了点头,随意地指了指自己身前的某把椅子:“坐吧。” “是……”栖霞轻声地说。 “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女人忽然问。栖霞吓了一跳,但是马上就意识到不是在问自己。 房间内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能制造海船的工匠已经找到了,到时候直接动手带走。但是海图还没能找到。” “殿下,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海图。”停了一会儿,那个声音说。 女人放下手中的书,眼睛落在黑暗处。凝神看去,才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将自己完全地隐藏在黑暗当中,乍一看去,仿佛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海图,就是在海上到处流浪。”女人说,“我宁国大好子民的性命,不是这样浪费的。” 黑暗中那人低下头去,轻声应是。 “也不怪你们找不到,”女人说,“毕竟海图才是海上黄金之路的根本,如果我是南齐的皇帝,也会好好藏起来,出海的时候才给少数几个人。” “不过,你们的动作要快些了。若是再慢下去,栖霞就真的要留在南齐嫁人了。”她似笑非笑地扫一眼坐在那里将自己装成木头人的栖霞公主,然后收敛了表情,说:“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我脸上都不好看。” 黑暗中的人顿了一下,才恭敬地应是。 这一下迟疑落在栖霞公主耳中,又是一阵难过。 她很清楚,这一下的迟疑,是因为那个人觉得,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公主,无论是死是活无论除了什么事,其实都不重要。 就算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 栖霞公主并不是皇城中受宠的宫女,相反,她一直被所有人厌弃。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皇帝的耻辱。 被一个地位卑贱的宫女算计成功最后还让她成功生下了孩子,这种事,是皇帝一辈子都不想提起的污点。 作为这个污点的直接证据,栖霞公主在宫中,向 来就是竭力把自己当做透明。 但是依旧有人跑过来,羞辱她,从她身上取得平衡。 这样的日子过多了,她自己都在想,也许自己更愿意下辈子出生在小门小户,不求一辈子富贵荣华,只求一辈子有人关心。 这种没有一个人心中有她的日子,她受够了。 一直到了十岁,她的日子才稍微有些变化。 因为,宫中出了一位让所有皇子都显得暗淡无光的皇女,如今正坐在她面前的明玑公主。 这位公主拯救了她。 “不管怎么样,她也是父皇的血脉,不是你们这些贱婢能欺辱的。” 这一句话,救下了被人欺负的栖霞公主,又让那位皇帝想起了栖霞,半是补偿半是眼不见心不烦地给了她一个空封号了事。 明玑公主从小就聪敏过人,又坚决果断,一直以来都让各位皇子羡慕又嫉妒。 好在各位皇子想到女子不能继承皇位,方才心中稍安。 但是到了现在,明玑公主已经是十四五岁,却完全没有嫁人的意思,让各位皇子又有些不安起来。若是这位妹妹(姐姐)被其他人所用了,自己只怕是…… 加上北宁皇帝到现在都没有选定继承人的意思,这让北宁的几位皇子都越发不安。 明玑公主出使南齐,也是几个皇子联手所做的。至少,让这位公主在名声上有所欠缺,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这次到南齐的任务,实在不是那么简单。 “你今年也十六了。”等到其他人都离开,明玑公主忽然这样感叹了一句。 明明比她年纪大的栖霞却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坐立不安地看着明玑公主。 “妹妹。”她刚刚叫了一句,就见明玑冷厉的一眼看了过来。 “虽然,你也是父皇的女儿,”明玑说,“但是,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我是母妃的女儿,母妃也只会有我一个女儿。” 栖霞低下头去,诺诺地应了一声。 “你可曾想过你的未来?”明玑问,“国内你能嫁的人不多。” 栖霞抬起头,嗫嚅着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看得明玑心中烦闷,挥了挥手:“我不管你是怎么想到,但是,你就不要想留在南齐了。” “留在这里,你只有死路一条。” 栖霞瞪大了眼,看着坐在书案背后,昏黄灯光下格外冷酷而坚决的女子。 就算她比自己小,这种时候,却比自己更像姐姐。 不合时宜地,栖霞脑海中掠过这样的想法。 某个人钩在屋檐上,青黑色的衣物几乎与屋檐融为一体。 他在这里已经蹲守了三天,一点一点地让屋内那个小家伙习惯了自己的气息,不在自己出现的时候乱叫,准备找机会彻底解决这件事,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他面不改色地一直钩在屋檐上,等到夜了,所有人都睡去了之后,才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上翻下来,隐蔽地离开。 沈勋听着手下送上来的消息,面无表情地点头,让那人离开去休息一阵子:“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就先下去吧。” 他的原意是去武力胁迫栖霞公主好彻底解决这件事,就算将这件事变成两国之间的敌对也没关系,结果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他有些迟疑,到底,要不要告诉皇帝? 李牧言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沈勋亲自告诉他的。 看着眼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沈勋,李牧言觉得有些头疼。 “这种事,难道是我一个礼部小官能够掺和的?”他问沈勋,后者脸上绽开大大的笑脸,“不能!” 斩钉截铁毫无迟疑。 “所以?”李牧言看着沈勋,他心底是有点不怎么想掺和这件事的。 “所以,帮我拿个主意,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将你牵扯进去。”沈勋说,“我以前以为我懂皇帝,现在发现,我根本就看不透他。” “我也看不透。”李牧言回答得毫不犹豫,“所以,这种事就不要来找我了。” “牧言,”沈勋忽然间收敛了笑意,轻声叫了李牧言一声,“你不会以为,你还能逃得过去吧。从你和我相识的那一刻起,你身上就被绑上了成国公府的标签。只要我有所动作,你肯定都会被牵涉进来。” 李牧言看着沈勋不说话。 后者忽地又是灿烂地笑了起来。 李婉云送点心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嘻嘻的样子。 自从沈勋喜欢跑到李家来之后,李牧言书房里的事,李婉云就很少假手于人了。 现在,看着李牧言难得的沉默,李婉云眨了眨眼:“哥哥,发生什么事 了?” 李牧言摇了摇头,然后一顿,一声叹息:“婉云,有件事,你说该怎么做?” 说了明玑公主的事情,李婉云出乎意料地将话题扯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位明玑公主,当真厉害。” 她咬着唇,“若不是向来没有女子为帝,我几乎都要以为,这位公主,是被南齐的皇帝当做继承人培养的了。” 沈勋猛然间抬起了头,看着李婉云。 他看了看李婉云,忽然大笑起来,冲过去抱了李婉云一下,在李牧言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逃开。 “婉云妹子多谢了,下次过来给你带好东西。” 李牧言阴测测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唇边露出冷酷的笑:“我想,他以后最好不要过来。” “否则,我要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第十三章 也许是听到了李牧言的威胁,接下来几天之内,沈勋甚至没有出现在李牧言面前,避免了被李牧言教训的结果。 听着李牧言每天对自己提起这件事,李婉云只觉得莞尔。 “哥哥,我不是那种容易害羞的小女生。”她含笑对李牧言说,心中只觉得有淡淡的的笑意。 这样的李牧言,实在是可爱极了。与李夫人一样,关心自己的哥哥,是绝对值得自己对他好一点的。 沈勋并不是不想出现在李牧言面前,但是他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忙着调查这位明玑公主,想得到更多的她有关的消息。 北宁和南齐之间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往来,他的这项工作照理说是应该有些困难的,但是实际上却进行的相当顺利。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位明玑公主实在是名声在外。 越是了解,沈勋就越是不安。也许李婉云随口说出的那句话,真的有可能成为现实。 并不是说明玑公主真的优秀到了让人能够忽视男女差异,而是在北宁,某种程度上,已经渐渐走向了南齐的不同的方向。女官,不再仅仅是局限于宫室内了。也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位置,开始有女人占据。 而这一切,只因为当年北宁在战争中人口消耗过大而不得不为之。 曾经的那些掌管着礼仪内宅的女官,走上了前台之后,这么些年,也成了相当的势力。 所以,那些皇子才对明玑公主如此防备。 他们在害怕。既然女官有能,那么,女帝呢? 有些事只是没有人开头,一旦有人开始了,那就如同破开了一个小口的堤坝,再也挡不住里面汹涌的水流。 沈勋抹了一把汗。 他和那些老古董不一样,并不认为女子天生就比男子低一等。也许是在南疆那种女子格外奔放的地方过的日子太长,他认为,女子有些时候,是比男子更出色的。 如果北宁真的让女子也入朝为官,那这位明玑公主,说不定还真的…… 但是现在北宁皇子争位,如果再加上这位公主…… 沈勋眯了眯眼,北宁就要乱了吧。 他有些迟疑,这样的消息,应该是禀告皇帝的?至少,北宁乱了,对南齐才会有好处。 “他也是个雄才大略的人,在这种大事面前,总不至于,乱了分寸。”他这样低声地对自己说着,心中却 有些虚。 皇帝做的一些事,已经让他并不愿意交付全部的信任了。 家国天下。 沈勋念着这四个字,一双眸子幽暗。他反复地迟疑不决,将于那位明玑公主有关的卷宗在手中摩挲着,下定不了决心。 直到天色已晚,小厮悄悄地进来点亮了一盏灯,他依旧坐在书案前,眼神空茫。 “你在犹豫什么?”成国公在门口站了好一阵,都没等得到儿子的一点注意力,只好出声抢回来。 沈勋猛然间回神,看到成国公,一时之间居然有些回不过神。 “爹你怎么回来了?衙门里没有事吗?” 成国公无奈,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上前一步,成国公伸手要去拿沈勋捏在手中的卷宗,沈勋连忙往东西捏着往里缩了缩。 “爹……”他叫着成国公,声音有些迟疑。 成国公一挑眉,“到底是什么,让你魂不守舍到现在,晚上连饭都没吃,让夫人等你等到现在?” 沈勋眨了眨眼,彻底回过神,“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问了一句,扭头看着屋外彻底黑下来的天空,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 姚子萱看着父子两人一同走进来,笑吟吟地迎上去:“可算是出来了。方才让小厮去催了好几次都不见回音,我真是着急得紧。” 沈勋对她说了一声抱歉。 然后,一家人这才坐了下来,准备享用迟来的晚饭。 成国公是早就在外面吃过的,所以只是在面前摆了一碗汤,看着姚子萱和沈勋两人沉默地进食。等到终于吃完之后,他打发走了上茶的下人,摆出了一副长谈的架势。 姚子萱见状欲走,被成国公留了下来。 “就算你心里面没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也改不了你已经是沈家人的事实,坐下吧。” 姚子萱坐下来,脸上丝毫不显尴尬地笑了笑:“老爷说笑了,妾身入了沈家门,自然是沈家人。怎么会在心里不当成一家人。” 成国公看了她一眼:“五棵树胡同的张秀才前些日子已经娶了妻,最近听闻那妻子已经有了身孕了。” 姚子萱的笑容丝毫不变,沈勋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一扫而过。 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姚子萱没有坚持要走,成国公的话也不曾说完 。 三个人在厅内坐着,一时间沉默无语。“勋儿,你的几个弟弟,也快要成年了。几个姨娘已经托人带了信过来,说起婚嫁之事了,你有什么想法?”成国公忽然问。 随后,他转头看向姚子萱:“如今你是他的母亲,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着落到你身上。” 姚子萱应了一声是,笑微微地转头看向沈勋:“勋哥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沈勋猛然间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出来,看了一眼成国公:“我不觉得现在是讨论这件事的好时候。” 成国公微微笑了笑:“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你已经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可就等不及了。” 沈勋抿着唇,不答话。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李夫人和李牧言之间。 听到李牧言再次被逼婚,李婉云的唇角只是刚刚笑了笑,李夫人的话就落到了他身上:“婉云你也不用笑,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国孝彻底完了,就乖乖地跟我出去参加宴会。旁的夫人们都不是认识你,又怎么相看。” 李婉云和李牧言无奈地对视,真的拖不过去了啊…… 只是李婉云想到下个生日过后自己也不过是十四,又觉得有几分没意思。 转头一想,她又心平气和了。生活总是要按部就班地过完,不管怎么样,至少这辈子,比起上辈子,已经要快活许多。 回头和李牧言见面,她笑微微地打趣李牧言,想要什么样的妻子,说起自己身边的几个贵女,开玩笑般地将她们和李牧言说到一起。 李牧言只是一直带着笑微笑地看着她,最后笑微微地说:“别费心了。你哥哥我,是不会娶那些贵女的。” “太麻烦。”他说,“我没有那么多心力去应付另一半的家人。” 李婉云唇角的笑慢慢地消失:“难道,你将来想娶一个孤女?”她开玩笑地说,“那样才没有令人厌烦的亲戚。” 李牧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说不定。” 犹豫了好几天之后,沈勋终于还是面见了一次皇帝,将自己的想法和猜测都告诉了这个曾经以为是朋友的人。 当然,自从他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朋友一说,也就只是一句空话了。 “北宁,居然做出这种违背伦常的事情。”听到北宁以女子为官之后,皇帝惊叹了一句,然后就一直安静地,听着沈勋说完那。 最后,面对沈勋提出来的想法,皇帝迟疑许久。 “且让朕想一想。”他读者沈勋笑了笑,“这件事,朕要好好想一想。” 沈勋有些失望,却并不生气,很是干脆地应着,行了一礼准备退出去。 皇帝叫住了他。 “沈勋你今年,也有十六七了,对吗?”皇帝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脸孔,对沈勋说。沈勋很难从方才那汇总忧国忧民的思维转换到这种拉家常的模式,愣了一愣才说一声是。 皇帝越发笑得灿烂了,“说起来,你屋子里也该多个人了。” 沈勋心中一紧。 “听说你现在还是只用小厮,不用丫鬟?” “丫鬟阴气太重。”沈勋半真半假地说,站在高台的下方,心里面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阴阳调和才是真理。”皇帝这样说了一句,又说:“过两日皇后有个宴会,你也过来一起参加。” 沈勋躬身应了,皇帝方才让他下去了。 倒退着走出了大殿的门,看着外面温暖明亮的阳光,一时之间,沈勋居然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皇后的宴会自然是勋贵和大臣们的子女们出没的好地方。 沈勋坐在一堆勋贵的后代当中,听着他们讨论跑马酒楼和谁家的小娘子,觉得自己有些头疼地格格不入。 “成国公世子大人,”一个少年捧着酒站到沈勋身边,“我们商量了要一起来投壶,世子大人可要过来一起参加?” 沈勋看了看,这个人有些陌生。 旁边有人嘻嘻地笑:“沈勋不是说你的投壶功夫多好吗?快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不远的地方,衣香鬓影的贵女们笑微微地看着这边,间或爆发出清脆的笑声。 被这样的笑声和目光刺激着,这边少年们都越发兴奋起来。 沈勋觉得,自己更加头疼了。 他婉拒了一次,却在第二次被人拉了过去,知道将投壶的东西捏在手中,他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被人围观。 栖霞公主坐在皇后身边,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带着一种漠然。 皇后脸上却是笑微微的;“公主请用些小点心,内侍们已经在烤肉了。那边投壶的,可都是我国的一些俊杰。”发现栖霞公主的目光似乎落在那边,皇后连忙解说了一句。 这位皇后也曾听过皇帝隐晦地提起沈勋的婚事,此时恨不得栖霞公主第一时间就看中了沈勋才好。 至于沈勋的意思,谁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好晚了,捂脸 留言明天回,明天加班,今天要去睡觉了,摸摸大家~ ☆、第十四章 沈勋从宴会上回来的时候,心中是有一丝不平之气的。然后,被冷风吹过,整个人都清醒了下来。 皇家,皇家,嘿! 他没有回家,调头去了李家。李夫人是个温柔可亲的,在她这里,沈勋总是能找到一丝母亲的温暖。 然后,一进门,他就被坐在当中的某个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脱口而出,瞪着坐在那里的明玑公主。 明玑公主抬头看着他,没有站起来和他见礼,脸上笑微微的:“这位公子,似乎对我出现在这里很是诧异?” 沈勋深吸一口气,看到同时在这里的李牧言和李婉云脸上的诧异之色:“公主殿下说笑了。” 明玑公主挑了挑眉。 李牧言怔愣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加温柔了起来。 “公主殿下?”他重复了一遍,看着穿着打扮丝毫不起眼的明玑公主,“那么,是哪位公主殿下?” 他的目光有些寒意,“想必,不是我齐国的公主殿下?” 明玑公主立刻大笑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不错,我来自宁国。” “宁国在这里的公主,可就只有一位栖霞公主。”李牧言说,“这位公主是栖霞公主?” “不是。”李婉云笑微微地插嘴,“栖霞公主可没有这位姑娘的英气勃发。” 明玑公主愣了一愣,就听李婉云说,“那就是偷偷跟过来的公主了。既然是偷偷跟过来的,那就应该是另有所图。沈大哥你这样叫破身份,好吗?” 沈勋微微一笑:“若是不叫破,难道要瞒着你们?这位是宁国最富盛名的明玑公主。” 李婉云和李牧言同时了然,看向明玑公主的目光也有微微的变化。 明玑公主笑了起来:“看两位的反应,想必是对明玑公主有所了解了。” 李婉云行了一礼:“公主殿下说笑了。今日之事,想必是我们兄妹多管闲事了。若是我们不出现,公主殿下想必也能很好解决的。” “确实如此。不过,没有你们出面解决不引人注意。”明玑公主诚实地说,“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出面来救我的居然是久负盛名的探花郎。” 她的目光从李牧言身上扫过,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打量与挑剔。 李婉云看到这样的目光,心中微微一颤。 上辈子 有没有这样一个明玑公主,她不知道,毕竟这些国门之外的事情距离她太远。但是,这辈子的这个明玑公主,她本身是非常有好感的。 身为女子,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能够做到让皇子们警惕防备并嫉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这份好感,并不足以支撑她平静地面对明玑公主对李牧言的欣赏。 一个来自他国公主的欣赏?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李牧言可以察觉到明玑公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一种兴味。他也感觉到了妹妹忽然间防备起来。 对此,他只是微微一笑。 有什么关系,马上就要回国的他国公主,不管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感觉,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一点影响。 这样的想法刚刚掠过脑海,就听明玑公主说:“能够在这里见到成国公世子,也实在是意外之喜。” “世子最近想必有些心烦,”明玑公主用一种诱惑的声音说,“南齐现在的这位狗皇帝,这些日子对世子是多有打压呢。” 沈勋板着脸,干巴巴地说:“公主殿下慎言。” 明玑公主轻笑着:“抱歉,不该那样称呼的。皇帝陛下自然不是狗。” 屋内的三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片刻之后,李婉云微微一笑:“公主殿下说笑了。沈大哥在朝堂之上如何,我想对公主殿下来说,是不相干的事情。” “怎么会不相干呢?”明玑公主嗔怪地摇头,“当然很重要。若是世子在朝堂之上顺风顺水,想必现在已经想着怎么动手捉拿了我,然后送到皇帝面前了。” “但是现在,世子能够坐在这里和我聊天,甚至容忍我对那位陛下不敬?”明玑公主笑微微的,心中自信满满。 “世子殿下,想必也是个聪明人。” 从李家出来,沈勋觉得在既有些头昏脑胀。 哈,真是个笑话。自己不久之前还在劝说皇帝拿下明玑公主,或者暗地里支持明玑公主让北宁内乱,刚刚却坐在李家的地方,听明玑公主劝说自己投向北宁。 这种感觉,这是没法说。 这件事大概很快就会落到皇帝的御案之上,到时候,皇帝又会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自己呢? 沈勋仰头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长长地吐一口气。 若不是沈家这些年来忠君的名 声……他有时候也恨不得做一个悖逆之人。 皇帝的所作所为,让沈勋着实有些寒心了。 当沈勋将这件事告知成国公的时候,成国公难得地惊讶了。 “那位明玑公主,就当着李家兄妹的面对你提出了招揽?”成国公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句,皱紧了眉。 “是。”沈勋没什么仪态地坐在椅子上,眼中有些沮丧,“她就那样直接提出来了,甚至对李家也提出了招揽。” 成国公捋了捋胡子:“这位公主,当真让人看不清。这样大喇喇的做事,想必会让陛下对沈家再添一层不满。”成国公皱着眉说,看着沈勋的目光有些沉凝。 沈勋微微一笑:“就算没有这件事,那位对沈家也已经够不满了。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暗地里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皇上对我怨恨已久。否则……” 成国公瞪了他一眼:“慎言。”沈勋只是微笑着不说话了。 成国公叹了一声:“罢了,此事说起来,也是陈年旧事。当年先皇登基之前,曾有过一次争夺,但是,现在的这位陛下……” 只是说了一个开头,沈勋就已经足够猜到事实的真相了。 他有些心灰意冷:“所以就算我尽心竭力辅佐于他,在他心中却永远只记得当年成国公府没有站在他那一面。”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灿烂,“爹,我错了。” 成国公叹了一声:“如今事已至此,又说什么对错。” “我手上还有另一些东西,”沈勋说,“大概这些东西也被他猜到了。” “什么东西?”成国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甚至下意识地问了沈勋一句,然后立刻就明白了,大惊失色:“难道……” 看懂了成国公的震惊,沈勋颓然地叹息,“是,先皇怎么会想着不给自己的儿子,而是给一个弟弟?这中间,是有人动了手脚。” “不是你?”成国公脱口而出,随后有些讪讪地笑。 沈勋摇头:“不是我,我只是知道一些事,手上有一些东西可以证明这件事。”他的声音越低,“我早就应该明白了。那位,不会平白无故将东西交给我,想必……果然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了。” 成国公将皇帝登基之后死了的诸位大臣在脑海中扫了一遍,怎么都猜不到,到底是谁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又被皇帝过河拆叫。 怎么看 ,都好像是对先帝死忠的一次清理,而不是杀人灭口。 沈勋笑了笑:“父亲能想到的,能够接触到先皇遗诏的,并不多。” 成国公却不敢再细想下去。 沈勋不出意料地第二天就被召进宫中,被皇帝似笑非笑地询问了和明玑公主的见面。 沈勋只是如实以对,却并没有说出来,自己和明玑公主之间那些紧要的谈话。 他可以说自己和明玑公主之间的见面,却不能自己给自己招麻烦说出那些对自己的招揽。 那当真是自寻死路的节奏。 皇帝派去的人也只是看到了两个人之间有一次接触,却并不清楚具体有什么对话,如此含糊一番,居然也能让沈勋混了过去。但是沈勋心中并不轻松。 果然,接下来皇帝就问起了他对栖霞公主的看法,沈勋的眼神渐渐地危险,忽而笑道:“臣已心有所属。” 皇帝愣了片刻,然后微笑:“无碍。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沈勋心中却越发冷了下来,“但是,我却不愿委屈她。”皇帝诧异地看了沈勋一眼,这样难得强硬的沈勋,让他有一种淡淡的不喜,“我明白的。但是沈勋,你也知道,栖霞公主之事,若不是你,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皇帝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下来。 沈勋觉得,自己当真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最后,沈勋带着的,是一肚子隐隐的怒气回去的。皇帝明里暗里各种手段尽出,那意思分明是如果自己不答应,那么就直接强硬地下圣旨了。 沈勋却对此只觉得寒凉。国公府百年荣耀,皇帝就这样轻易地扫到了一边,竟然将国公府当做那些新贵来拿捏了。 他甚至有些愤怒地想,难道皇帝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真的投奔了明玑公主吗? 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对这个国家,沈勋始终还是有几分依恋的。就算是国家对自己不喜,也不能轻易背弃了他,否则,自己就成了什么人呢? 李牧言和李婉云对坐着,各自落下一子。 李婉云看着棋盘,忽然笑道:“哥哥,对那位公主的招揽,你有什么想法?” 李牧言微微笑着,再度落下一子:“与我何干。 ☆、第十五章 李牧言并不是真心觉得与自己没有关系,但是,这种事最终做出决定的是沈勋,而不是他。 至于沈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这中间收到了什么样的影响……和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他落下一子,看着李婉云皱眉思索,心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从沈勋身上,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皇室,天生的容易怀疑他人而选择背叛。这是他们从骨子里就带过来的东西。 这并不是一个臣子生存的好地方,除非…… 不,那不可能。李牧言第一时间就否决了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 除非天下大乱,否则,这个皇室没有可能那么快就崩塌。现在这个社会,还安定得很。 李婉云下了一子,发现李牧言正在走神,难得地微微皱起了眉。 她的手就缩了回来,看着已经渐渐开始翻出微微绿色的花园。春天就快到了啊……她这样想着,低下了头。 然后,清脆的落子声唤醒了她的神智。 沈勋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忠于这个皇室的人。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早早地在外流浪,已经没了那些对皇室的敬畏。 但是,成国公是。 所以,就算是为了难得修复的父子关系,沈勋也决定忍耐下来。 直到,忍无可忍。 明玑公主在自己的房间里正翻看着手下呈送上来的案卷,身边的侍女就过来报,说是栖霞公主求见。 明玑公主有些诧异。 栖霞向来是个胆子小的,也因为这一点,明玑向来看不上她。栖霞大概也明白明玑对自己的不中意,每每见到栖霞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怎么今天…… 她让人请了栖霞公主进来。 看着神色之间难得有种决定了的镇定的栖霞公主,明玑公主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既然这样毅然决然,那么就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她看着栖霞在自己对面坐下,咬了咬唇,第一次勇敢地直视自己的眼睛。 “明玑,”栖霞说,“我决定了,我要与当初那个摸进我房间的男人成婚。” 明玑诧异地挑眉:“为什么?” “我知道明玑你想用这件事让南齐皇帝和臣子离心,但是若是明理之人,直接向皇帝提出了求娶我,然后将我关在 那四角的院子里,一辈子幽禁着,你们也帮不得我。”栖霞这样说,倒是让明玑吃了一惊。 “所以,与那人成婚,只能是我唯一的选择。” 明玑公主不动声色:“你不可能留在南齐的。” 栖霞畏缩了一下,飞快地回答:“是,我知道。所以,我不是嫁给他,而是,他入赘我宁国。” 明玑公主这次是真的吃惊了。 栖霞提出来的事情,完全是可能办到的。 本就是那人理亏在先,本身也不是多么出色的子弟,若说入赘,两国交涉起来,理由也充分一些。 “若是到时候两国开战,也许还可以通过那人威胁他的父亲,”栖霞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那样,说不定……” “如果,”明玑公主慢条斯理地看着栖霞,说,“我们必须杀了他呢?” 栖霞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脸来:“那就太好了。” 发现明玑公主脸上的神色不对,她连忙解释:“其实,我不怎么想嫁人,若是到时候真的这样成了寡妇,父皇和哥哥们也断然不会看着我过不下去,日后我的日子,反而轻松一些。” 明玑公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屋内一阵可怕的沉默,栖霞心中的忐忑无以复加。 明玑会不会答应呢? 若是不答应,自己该怎么劝说她同意这个提议?栖霞知道,在南齐的所有事情,都是明玑在拿主意,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身影却比自己还要坚强勇敢。 她其实也很羡慕明玑这样的人,但是,也许这辈子自己都成不了这样的人,那还不如让他们认同自己,替自己遮风挡雨。 她知道这样很难,却比自己改变要容易得多。 明玑忽然微微笑了笑。栖霞立刻全神贯注地盯着她,听她准备说什么。 “我知道了。”结果明玑却只是这样说,声音仿佛珍珠落在青石的地面上一样清脆。 栖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明玑伸手打断了。 “这件事,我没法帮你应承下来。”明玑的表情变得温柔了一些:“无论如何,你都是父皇的女儿,这件事,总要请母后来做决定的。” 看着栖霞似乎想说什么,明玑温柔一笑:“放心吧,母后若是连这种事都要从中作梗,也就不会是母仪天下的那个人了。” 这边栖霞 明玑暗地里通过自己的渠道送信给北宁的皇帝,不出几天就收到了特意用信鸽走了暗线送过来的回信。 北宁的皇帝非常爽快地写了两个字“准奏”。反而是北宁的皇后写了几段话,然后将全部的事情都托付给了明玑。 明玑拿到皇后的回信,也松了一口气。 她是有些认同栖霞的这个想法的。对栖霞来说,嫁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过的怎么样。 若是当真让那人入赘了栖霞,那日后在宁国,那人也翻不出天去。 当栖霞公主对着南齐的皇帝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皇帝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栖霞这一招给抽烂了。 当初是她自己死活不肯嫁,如今却又…… “不是嫁,”装扮成栖霞的明玑对着皇帝平静地说,“是娶。本宫是想让那位公子入赘我宁国,而不是本宫嫁到齐国。” 皇帝艰难地笑了笑:“栖霞公主在说笑吗?” “并非说笑。”明玑顶着栖霞的脸,说,“栖霞是个任性的,当初才肆意妄为了。只是毕竟女子不比男子……”她停顿了一下,确认皇帝的表情又黑了一些之后,才继续说:“但是毕竟是对方有错在先,所以,才提出请君入赘。” 皇帝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说:“左相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明玑微微笑了笑,“左相大人真的只有一个儿子吗?那么,榕树胡同里那三个孩子,想必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了。” 皇帝的脸色越发黑了下来。明玑公主老神在在地坐着,觉得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真好。 也许等自己回去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繁花似锦。 这件事被传扬出去的结果,是大部分人对这件事的沉默,以及少部分人的赞同。 至于反对的,那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知道沈勋在这件事背后行动的,只有寥寥几个人,但是知道皇帝的意思是将栖霞配给沈勋的人却不少。 皇帝这样做,在没有前因后果的情况下,看起来就像是一次狠狠的打压。 难免让人心寒。 如今这件事是北宁人自己提出来了解决方法,而且这个方法看起来也还算不赖,反对的人自然就少。 沈勋松了一口气。 如果栖霞不愿意,皇帝是绝对没办法勉强她的。 那么,自己安全了。 他兴致勃勃地去李家准备将这件事告诉李牧言,结果一进门,正好碰到李婉云和明玑公主一起走出门来,三个人撞了个面对面。 “哦,成国公世子。”明玑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勋,勉勉强强地敷衍了一礼。沈勋同样敷衍地行了一礼,不赞同地看着李婉云:“婉云,这个人是……你怎么老是和她来往。” 李婉云莞尔:“沈大哥,明玑殿下,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但是她毕竟是宁国的公主!”沈勋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 “可是,我不知道啊。”李婉云笑得很狡黠,“我只是偶尔认识了一个朋友,虽然这个朋友身份有些神秘,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勋眨了眨眼,一声叹息,“婉云,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明玑公主在边上轻笑一声:“世子,这种事,就不劳世子殿下费心了。若是李家在齐国待不下去,我宁国随时愿意敞开大门迎接。” 沈勋给了她坦荡荡的一个白眼。 这样坦率的动作让明玑公主在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李婉云也掩唇轻笑,心中却一声轻叹。 如果自己和哥哥当真走了,那沈勋在南齐,想必也会相当寂寞的。但是…… 李婉云抿了抿嘴,想起李老爷那天终于吐露出来的信息。 李家是十几年前被抄家的,借口是殿前失仪,暗地里是李大学士与皇帝闹翻了,但是没有人知道,这背后,其实还有李大学士帮着当时的皇帝得了皇位,结果对方却认为这成了李大学士手中的把柄。 而且,李大学士也确确实实地,曾经利用这样的理由找皇帝要过东西。 所以,现在帮了人的沈勋被各种打压。 因为,家族流传下来的东西,让他永远都不敢相信任何其他人。 这样的李家,最终在齐国是待不下去的。 李婉云想到这里,对自己刚刚重生时的雄心壮志觉得有些想笑。当初的自己,果然还是天真了。 只是转头想到远去南齐路途遥遥,也看不清未来如何,李婉云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不过,总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李牧言在书房里写下一个又一个的计划,却始终都不满意,书房里丢满了纸团。 沈勋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愣了一愣,脱口而出:“你又准备算计谁?” 李牧言闻言,微微笑了一笑:“我准备算计你,你相信吗?” 沈勋立刻打了个冷颤,小心地蹲下去准备去捡纸团。 然后被李牧言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第十六章 “你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朝堂了?”李牧言问沈勋,沈勋愣了一愣,然后才直起腰来,笑微微地:“是,瞒不过你。” “放弃了?” “这样的皇室,我想,还是放弃了比较好。”沈勋的笑容灿烂,却丝毫都没有到达眼底,“就算是货与帝王家,也要看帝王家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份货。” 李牧言手中的笔停了一停,片刻之后,非常顺畅地写下去,再也没有停顿过。 等到写完几张纸,他将那些东西都晾开,然后才放下笔,温柔地微笑:“你说的对,帝王不需要的东西,就算你自己觉得再好,也不管用。” 沈勋皱眉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我一直都是个有想法的人,”李牧言说,“只是很多时候都没有去做过。”他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让它干得快一点儿。几乎是受着时候看着它干了,李牧言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装进了信封中。 沈勋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等到他做完了之后,才轻声问:“你写了什么?” “如何算计你。”李牧言飞快地回答,沈勋嗤笑:“这种话,你自己都不信。” “我为什么不信?”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瞪视着,沈勋首先败退:“好吧,我不问了。” 李婉云在门外已经听了一会儿,这个时侯才敲门进来,给沈勋和李牧言送茶。 沈勋看到李婉云,就想起了方才明玑公主的事,忽然就福至心灵,明白了李牧言在做什么。 “你准备,离开齐国?”他颤声问。李牧言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捧着茶杯送到嘴边,抿了抿:“不。” 沈勋立刻放了心。 李婉云在边上微笑:“沈大哥,其实,明玑是因为要离开,所以来告别的。” “离开?”沈勋诧异,“朝堂上栖霞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讨论,她们怎么就准备离开?” “大概是目的已经达到了。”李婉云只是简单地说着,却让沈勋开始若有所思。 走了一会儿神,沈勋抬起头来,李婉云已经消失不见,李牧言正坐在桌案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先走了。”过了一会软,沈勋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显得有些啥,不由得出声。 李牧言抬起头来,忽然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栖霞公主忽然聪明起来,是怎么回事?” 沈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后一笑:“啊,被发现了啊。” 李牧言温柔地笑:“这是你习惯做的事。”沈勋却只是灿烂地笑:“不过,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皇上会不高兴,”李牧言说,“本来他就对你已经有了忌惮,如今你再闹上这么一出,就真的彻底断了情谊了。” “我和陛下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情意。”沈勋冷下了脸,说,“真有情意,不会让我去做那等事。” 李牧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勋问:“明玑什么时候走?” “这个你要去问妹妹,”李牧言漫不经心地说,随手烤软了火漆,封了信封的口,“我又没有去见她。” 于是,沈勋就去问了。 李婉云在看了他一阵之后,非常轻易地告诉了他:“后日就走。” 沈勋心不在焉地和李婉云说了两句,转身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李婉云轻声一叹。她能猜到沈勋的意图,也知道明玑公主特意过来向自己告别,只怕就是存了借着自己的口将消息送出去的心思。 但是她一点都不希望,沈勋真的追了过去。 她对明玑公主,还是有些好感的。 转头她想起明玑公主所说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栖霞公主会改变主意,自己是一方面,有人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劝说也是一个原因。 而那个人,赫然就是许珍。 许珍自从知道沈勋出事之后,也曾对着父母抱怨过。但是镇国公府向来是明哲保身,将自己变成了皇帝身边的木偶才得以存活,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去帮着沈勋出头。 甚至镇国公还说出了“公主的身份配一个国公世子也足够”这种话来,这让许珍怒气满溢,恨不得和镇国公大吵一架。 镇国公夫人劝住了她,婉言安抚了下来。 但是许珍心底的愤怒却一直燃烧着,如同暴雨下的山火,尽管艰难,却从来没有完全熄灭过。 从辈分上来说,沈勋是许珍的叔叔,但是实际上,两个人也只差几岁。 许珍小时候,沈勋还偶尔陪她一起玩,等到许珍渐大,沈勋却已经被迫离开京城,去遥远的南疆了。基本上算得上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许珍,很难想象沈勋的日子,却能感受到他的心酸。 所以她对沈勋的遭遇尤为同 情,越发不愿意让沈勋娶了栖霞公主。 并不是说栖霞公主不好,事实上许珍也觉得栖霞是个不错的人,但是,还是比不上沈勋。 沈勋代表的是救命之恩,还有友情,以及同为勋贵的骄傲。 于是,在沈勋试探地提出建议之后,许珍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才有了后来栖霞的改变,以及,现在朝堂之上的争论。 李婉云并不觉得许珍这样做是明志的。她甚至觉得,许珍这样做实在是太小看了皇室。 自己能够不在乎地和明玑来往,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在乎这个国家随时准备离开,但是许珍…… 在镇国公府不准备离开的情况下,她是注定了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事已至此,李婉云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避免许珍将来的可能的悲剧。 许夫人收到了李夫人的拜帖,她一开始有些好奇,但是片刻之后,就冷静了下来,写了回帖约定了时间。 李夫人上门的时候,李婉云也跟了过来,笑微微地去找许珍聊天了。 许夫人看着坐在那里,已经很有贵妇人雍容气质的李夫人,心中还是有些感叹的。 不过三年,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脱胎换骨。谁能想到三年前的这个女人会是在乡下种田满面枯黄的农妇?正如三年前不会有人想到一年前皇帝会换人做一样。 想到这里,许夫人将这种危险的想法放到一边,含笑开始和李夫人轻声交谈起来。 李婉云见到许珍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 见到李婉云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手:“婉云姐姐。” “怎么了?”李婉云明知故问,在她对面不客气地坐下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许珍叹了一声:“昨天爹吼我了,我不过是帮沈叔叔做了一件小事,怎么就……” “这件小事可不简单,”李婉云见状笑微微地给她分析,“这件小事,对皇上来说,可是……” 话一出口,许珍就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同时瞪着院子里站着的丫鬟们:“都给我下去!” 等到院子里空荡荡的,许珍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婉云姐姐,这些事我知道,但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皇室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献上的忠诚……”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李婉云过去抱住了她。 “我知道 你的好意,不过,现在你要考虑另一件事。”李婉云说,“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会让那个人不快,那么,在他对你有所举动之前,要先采取措施了。” 许珍在她怀中仰头,笑容满面:“我知道,婉云姐姐是个好人呢。”她的笑容很是灿烂:“等到国丧一过,我就要定亲了。” “对方是皇室中人,我倒要看看,那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颜面,与自己的宗族冲突。” 见李婉云似乎要说什么,许珍连忙挣开她的手,站到她的对面去:“婉云姐姐不用说了,我是自己愿意的。我和他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不会有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的。而且,这次的婚事,也是他家先提出来的。” 李婉云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我能问问是谁家吗?” 许珍迟疑了片刻,回答道:“是礼亲王家。” “礼亲王的,嫡孙?”李婉云想了想,就想到一个年纪合适而且也没有定亲的人,只是这个人选让她微微有些惊讶。 “是。”许珍说,“岷哥哥是个好人,我也愿意去做他的妻子。” 许珍的眼睛中熠熠地闪着光,整个人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看到这样的许珍,李婉云无法不去相信,许珍是真的很乐意见到这一门亲事的。 她在心中微叹了一声。 她一直觉得,将来许珍如果能够做自己的嫂子也是不错的,只是如今看来,不太可能了。 两个人转向别的话题开始细细地交谈,直到许夫人派人过来请李婉云去前厅,李夫人准备走了的时候,许珍还拉着李婉云的手,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最近在女学中交到的朋友学到的东西。 李婉云在边上附和着,看着她的笑脸也忍不住微笑。 这样快活的人身边,她也不由得快活了起来。 于是等到出门上了马车之后,李婉云脸上都是笑微微的。 李夫人看在眼中,忽然间就是一笑:“看起来,婉云很高兴有朋友陪着一起玩的。”李婉云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等国孝过了,我就多带婉云出来走一走。”李夫人说,“多有几个朋友,你也快活些。” 李夫人看着李婉云,怜悯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之前小小年纪却总是显得有些郁郁寡欢,我看着总是有些担惊受怕的,生怕你一时想不开就弃了我们去了。” 李婉云听着心 中一暖,俯身将头贴在李夫人的膝盖上,温柔地,轻声地说:“娘,你放心。只要不是地狱黄泉,我总是会带着你一起去的。” 李夫人拍了拍她的头,轻笑着:“傻孩子。日后你嫁了人,我难道还跟过去吗?日后陪在我们身边的,是你哥哥和你嫂子,你在外头好好地过日子就是了。” 李婉云不依不饶地拉着李夫人撒娇:“娘把我当外人,要把我赶到外头去。” 李夫人失笑,母女两人一路欢声笑语不断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李婉云就觉得气氛有几分凝滞。来去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显得谨慎万分,伺候起来的时候格外殷勤。 她有些困惑地盯了两眼,派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去打探怎么回事。 等到丫鬟回来,面色古怪地将消息告诉她,正坐在那里喝水的李婉云差点没被呛到。 放下水杯,她的表情也变得分外奇怪起来。 ☆、第十七章 李牧言正在书房内皱着眉哭笑不得,李婉云就推门进来了,对他笑道:“哥哥,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哦。”李牧言无奈地看着妹妹狭促得笑颜,摇了摇头。 “妹妹。”他叫着,眼神中的警告非常明显。李婉云笑了笑,也就不在追问这件让人觉得难堪的事情了。她在李牧言身边坐下来,温柔地看自己的哥哥:“那哥哥准备怎么办?” 李牧言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他说。事实上他现在都觉得有方才发生的事有几分荒诞不经。 无论是董昱,或者李牧言,在他所有的人生经历中,这都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当面求婚。 大概也会是人生的唯一一次。 不久之前,明玑公主忽然上门求见,并指明是来见李牧言的。李牧言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也依旧去见了。 明玑公主正穿着轻便的春衣等在厅中,听到他进来的声音而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神格外明亮。 “李公子,”明玑公主起身,行礼,但是就算是行礼,也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盛气。李牧言也行了一礼,两人对坐之后,李牧言不紧不慢地询问明玑公主的来因:“公主殿下似乎是今日启程。” 明玑公主承认了这个猜测,“我此来,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想问一问。“她看着李牧言,坦荡荡你说:“敢问李公子是否已有婚配?”李牧言一错愕,就听她笑道:“若我打听得不错,却是没有的。那么,既如此,我可否为李公子之妻?” 不等李牧言说什么,明玑公主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今日就要离开南齐,公子也无需此时就回答我。” 她仰头,眸光中野心四射:“只盼,待到宁国兵临城下,公子记得我今日所言。” 李牧言这个时侯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公主不是应该已经走了吗?” “我忽然觉得李公子也许会是我这辈子碰到的唯一一个让人心动之人,想着若是就这样错过去了,定然会遗憾一生。所以我想,一定要亲自过来和李公子告辞。”明玑公主轻快地说,“看起来李公子并没有对我生厌,这样极好。” 她神采飞扬,眼中波光流转动人心魄。 “我告辞了。”笑容满面地,明玑公主说:“李公子要记得我的名字,我叫做陆芷。” 转身而去,明玑留下了一个在厅内默默无语的李牧言。 被当面求婚的李牧言并没有因为 这件事对下人们发脾气,但是他周身的低气压已经足够让人觉得不安。 所以才会有李婉云回来时那种下人们都战战兢兢的状况。 终于等到心平气和,李牧言才对李婉云简单地说了说这件事。 李婉云却注意到了另一个方面:“哥哥,明玑说,北宁,兵临城下?” 李牧言并不在意:“北宁现在没有这样的实力。”但是这样的野心却不缺,而且在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真的就变成现实。李牧言这样想着,就听李婉云说:“既然说了,就一定是有准备,否则不会这样大刺刺地说出来。说不定真的要当心了。” 李牧言看着微微皱眉的李婉云,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一笑:“不管是不是兵临城下,和我这个礼部小官又有什么关系。在京城内我这样的官员是最多的。” 李婉云闻言,也轻轻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头又取笑起李牧言。 直到李牧言恼羞成怒,才将这件事揭过。 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慢慢地过,沈勋在皇帝的割肉行动中要么爆发要么慢慢虚弱下去,却没人想到,成国公忽然就不行了。 不过短短几日,原本健壮的成国公就迅速地虚弱下去,没几日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到最后甚至整个人都瘦削得仿佛像是骷髅。 沈勋本身善毒,又请了他的师伯李大夫过来帮着成国公看过,却依旧没能挽救成国公。 并不是找不出原因,而是成国公自己不愿意。 他躺在床上,尽管说话都已经十分费力,人却是在微笑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看着沈勋的目光格外纵容,“我知道勋儿你觉得我愚忠,但是……这是我的坚持。” “等我死后,沈家的荣耀,就要靠勋儿你要创造了。” “你不必走我的老路。”成国公说着这些话,目光平静温和。 沈勋伏在他的床边,眼泪渐渐爬满了脸庞。 姚子萱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眸子深处一片毁灭的平静。 等到成国公对沈勋说完,她才慢慢地走过去,站到成国公床边:“老爷。” 成国公对她露出笑脸,却说不出话来了。 “老爷,为何要那么狠心,”姚子萱的声音在颤抖,“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她是个重感情 的,否则也不会在婚前被人骗了心,在嫁后干脆地一碗药喂了自己,断了自己给丈夫生孩子的指望。那个时侯的她,是绝对不愿意自己生出与旁人的孩子的。 除了那个人。可惜那个人不要她。 但是嫁了成国公之后,他年纪稍大,甚至对自己多有防备,对她的关心与爱护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姚子萱的一颗心开始不由自主地偏向他。 如今,就算有时候还会想起嫁人前的那些过往,但是更多的,却是愿意和成国公一起好好过日子了。 却不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沈勋红着眼看向姚子萱。“夫人,”他说,“爹曾经说过,若是他去后,您有再嫁之意,就让我帮你处理了身份。” 姚子萱却只是摇头,在成国公的床边蹲下来,将自己的头靠在成国公的手边。 “不,我不会再嫁了。” “就算再嫁一个,我也不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躺在床上的成国公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慢悠悠地转头看向姚子萱,最后却只能勉强动了动手指。 沈勋看着这一幕,眼眶再度红了起来。 他转身走出去,在门外守着的庶子庶女们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询问沈勋成国公的消息。 沈勋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片刻之后,屋内立刻闹哄哄起来。 李家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成国公去了之后。 李牧言在葬礼上见到沈勋,很是为他飞快瘦削下来的模样担心了一把。因为不放心,所以他特意抽了时间去找沈勋,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 和沈勋已经非常熟悉的原因,让他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甚至还有人殷勤地帮他指路。 李牧言一路非常顺利地走到了沈勋所在的地方,脚步却顿在了门外。 沈勋在里面和别人说着什么。 从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相当陌生,但是偶尔飘出来的片言只语,却让李牧言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犹豫了片刻,转身就准备离开。 门在身后打开了。 一个声音疾呼:“是谁?!” 下一刻,房间内一道夺目剑光破门而出,眼看就要落到李牧言身上。 沈勋的声音这个时候才响了起来: “住手!” 那一刹那,李牧言觉得,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死亡的威胁。他看着从门内飞奔出来的沈勋,伸出手指弹了弹还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沈勋?” “放手吧,是认识的人。” 执剑之人却不动,声音低低地,却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他听到了刚才的话。” “没关系。”沈勋说,“如果是他,没有关系。” 沈勋这样说之后,执剑之人才慢悠悠地将那把看上去有些锋利的剑从李牧言的脖子上离开,但是依旧警惕地盯着他。 李牧言对着沈勋微微笑了笑:“能进去说吗?” 沈勋的目光复杂难明:“进来吧。” 这个时侯,站在门口的人才漫步走了过来,捋着胡子:“都进去说吧。李探花也不是外人。” 李牧言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个最初叫破自己行藏的人居然是镇国公,他莫名地有一种不太好的联想。 等到进了门,这种感觉就更甚了。 沈勋的书房李牧言曾经也来过,但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看到一个巨大的沙盘。 这个沙盘十分精细,山川河流道路城市都有显示。 李牧言只是扫了一眼,心中就是一惊。这个沙盘,赫然是和北宁交界的地方的地形。 他在沈勋的书房里坐下来,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勋也不说话,只是沉默。 镇国公却笑微微地开了口:“李探花来得真是不凑巧,正好我们在这里商量事情,有些反应过度,让李探花受惊了。” 执剑之人闻言冷哼一声,目光在李牧言身上上下打量,似乎在寻找一个可以一击致命的地方一样,让李牧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无碍。”他干巴巴地说,“也是我行为无状才有此惊吓。” 镇国公呵呵地笑:“李探花说笑了,下人失职确有其事,李探花本身却没有什么失礼的。” 李牧言闻言心中又跳了一下。 ☆、第十八章 这是一种相当尴尬的一境地,李牧言想。特别是当他坐在那里,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时。他有些后悔忽然过来找沈勋了。 镇国公笑微微地捋着胡子,看着李牧言。这个在极其年少的时候就已经成名的少年有着不属于少年人的沉稳,就算是在这种尴尬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惊慌的模样。坐在那里仿佛只是坐在一个有些观点不和的茶会,有些无奈地露出温和的笑容来。 很不错的孩子。可惜…… 镇国公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自己这群人所图太大,就算沈勋可以相信他,自己也还要带上怀疑,更不用说那个干系最大的人…… 只怕今日,李牧言注定难以脱身了。 沈勋脑海中一片混乱。 面对忽然冒出来的李牧言,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身侧的镇国公依旧是笑微微的,另一个人也依旧是冷飕飕的,沈勋坐在当中,看着对面的李牧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他为什么要过来?明显是为了关心自己。 说他为什么不通报?这也是自己吩咐的。 他悲痛地发现,是自己一手将李牧言推到了这样尴尬的境地,连逃都逃不掉。 “听说,李探花当年家中是个大家族?”镇国公笑微微地问,表情和蔼可亲。 李牧言恭谨地答道:“在下出生得晚,不曾见识过。”南疆流放之地出生的孩子,哪里有什么机会见识规矩森严的大家族,那种地方,自由奔放得很。 镇国公依旧一脸温和笑容:“那倒是可惜了,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处。若是有一个合格的族长,一个家族的发展要比单个人的单打独斗要快得多。” 李牧言恭谨地听着,并不说话。 镇国公开始讲述家族若是没有合适的首领会有什么后果。沈勋在边上笑容全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镇国公说完一番家族发展史,李牧言十分可惜地叹息:“听起来真是至理名言,只是可惜李家已经只有孤家寡人,只怕我这一辈,是没有机会学习这些了。” 镇国公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沈勋这个时侯终于开口:“牧言,你先走吧。时间也不早了,当心回去晚了李婶婶担心你。” 李牧言有些诧异地扫了他一样,他的目光格外平静。 镇国公的手在袖子中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不动声 色地微笑,那个站在边上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开始不停地放冷气。 沈勋却笑得很从容:“快回去吧,过些日子,我再去看你。” 李牧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浅浅地笑了,站起身来:“好。在下告辞了。”他对着镇国公和另外那人行礼,转身毫不犹豫地就往外走,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镇国公眼中的可惜与赞赏之色越发浓厚起来。 走出了那扇门,李牧言才发现,在这种初春的天气,自己背后居然已经湿透。 那一刻,他还是非常担心,自己会被留在这里的。 那样,就真的是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到了地底下,自己都不会安心。 一边脚步稳健地往外走,一边感受着身体传来的虚弱感,李牧言一边想,也许自己应该快些将事情做完,然后离开。 这件事发生之后,李牧言就再也没有见过沈勋,直到国丧期完结,李夫人开始热热闹闹地帮着李牧言相看各家贵女的时候都没有看到。 许珍定亲的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几乎是在国丧期完了的第二天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听说宫中的帝王因此脸色不渝了好一阵。 李婉云过去看了看她,小小少女的脸上漾温暖的笑容,看起来是真的开心。 于是,李婉云也就放心了。至少这场婚事,许珍并没有太过抗拒。那样,获得幸福的可能,要大得多。 从镇国公府回来,李婉云就看到李牧言站在院子里,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似乎是很高兴,又似乎有些扭曲。 她不由得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等李牧言回答,李夫人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回来的李婉云,忍不住就拉着她的手,忧心忡忡地说了个干干净净。 李牧言被调职了。 被掉到了北方的边疆,做了一任知州。 虽说春季也确实是官员们派官的时候,但是皇帝亲自过问的调职,又是北方那种地方,总是让人难免想多。 就算栖霞公主如今已经如愿地带了自己的夫婿回了北宁,也不代表两国的关系真的就好到了哪里去。 百年世仇,若是寄托在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身上,就太傻了些。 李婉云听李夫人说完,看了李牧言一眼。 他已经恢复了平静,正笑微微地看过 来,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只一眼,李婉云就知道。这件事纵然不是李牧言掌控之中的,也是他愿意见到的。 她心中一跳,这种时候,李牧言为什么想往北边跑? 晚上的时候李婉云带着丫鬟去敲了李牧言的门,兄妹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聊了好长时间,李婉云才带着笑,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莲飞很是诧异地看着李婉云,忍不住去猜度,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才让李婉云露出这样轻松的笑脸。 李牧言很快就准备启程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去了。 虽然李婉云已经到了合适说亲的年纪,但是李牧言却似乎并没有将她留下来在京城找一门好亲事的想法,直接将一家人都带到北边了。 这样的意图一说出来,李夫人和李老爷都睁大了眼睛。 然后李老爷闭上了眼,一声叹息。 “去北边也好,”李老爷的声音还是有些僵硬,“伴君如伴虎,我们离君前还远着都被波及了,这京城,也不是个好地方。” 李夫人只是念叨了一句李婉云的亲事怎么办,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包离开京城。 李婉云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牧言,就跟着李夫人去整理行装了。 房子,田地,各种家具,看守的人,要处理的东西…… 桩桩件件地忙下来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李牧言这几天只是去衙门里领了自己的文牒,又和礼部做了交接,然后就一直待在府上,没有出门。 这种时候,他反而有心情和李老爷聊起天来。 一直躺在床上显得百无聊赖的李老爷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说话,也显得很是高兴。 平心而论,李老爷算不得多么聪明。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好处。 第一,他听话,对比自己有能力的人都比较顺从;第二,他有一种对危险的天生的直觉。 比如现在,当他感觉到京城已经不安全的时候,对李牧言提出离开的建议就毫不反对,甚至还加以解释。 李牧言一直觉得这是一种神奇的本事,李老爷却只是冷冷地笑。 “不过是长久以来养出来的惯性罢了。”他说,“牧言你生下来的时候,李府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你不曾在那种随时随地要防备他人的环境中长大,自然觉得很是神奇。” 李牧言闻言莞尔,也 不在讨论这个话题,两个人随手抓了棋子来无聊地猜单双和下黑白棋。 对他们这种悠闲自在的状况,李夫人倒是善意地抱怨了两句,都被李婉云拦了下来。 李婉云觉得,这样悠然自得的哥哥,自己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了。 能够让他松快一阵子,是很好的事。 找了个时间去拜访了许珍,说了自己要走的事,许珍脸上闪现出不快之色,对李婉云抱怨:“也不知道是谁对李大哥的官职动手脚,倒要让婉云姐姐你跟着一起过去。北边听说日子可不好过了,姐姐你能不能不过去?” 面对她殷勤的期待,李婉云只能委婉地拒绝,又许下了常常写信的承诺,方才让许珍重新露出笑脸来。 出门的时候见到了许夫人。平日里端庄大方的许夫人见到李婉云也不知道叹息了几声,对她即将到北边去的行为好一阵叹息。 只是落在李婉云眼中耳中,却总觉得这份关心中不知道掺杂了一些什么,总是让人显得不舒坦。 回去之后对李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李牧言在边上插嘴,说:“镇国公夫人对你很是关心与担忧?” “哥哥想到什么了吗?”不怎么关心内宅的李牧言问起这种事,总是让李婉云忍不住多想些什么,不由得问道。 李牧言微微笑了笑:“没什么。”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扫过边上一时微笑一时皱眉叹息的李夫人,彼此都明白了李夫人的意思。 果然在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李牧言就说出了他的怀疑。 自己会被送到北方去,镇国公在其中做了些什么。他没有说出自己在沈勋家中的所见所闻,但是却也坦白地说了,自己知道了镇国公的某个关系极大的秘密,会被他做手脚一点都不奇怪。 李婉云听了,却只觉得齿冷。 “好歹,也算是……”她的话说了一半,就自己摇起了头:“也是,毕竟真救人的也不是我,而是沈大哥。” 听李婉云这样说起沈勋,李牧言的目光一黯,随后微笑道:“救命之恩也不算什么。若是真的有巨大的利益……” 李婉云开始还在点头,转念却悚然而惊,看向李牧言的目光都透着震惊。 李牧言淡然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第十九章 想着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为了避免在天气正热的时候赶路,李家人在三天之后离开了京城。等到他们离开之后,那些临别前的赠礼,才开始慢慢地到达那些平日里有往来的人家。 有些人自然是一声叹息,将李家记在心上,却也不乏将东西随便放置一旁,将李家彻底从自己的交际往来中删除的人家。 这些情况,李夫人都是早有预料,所以在路上知道有些人家就此断了往来之后,也只是在心中默默地记上一笔,吩咐下人们将往来名册上的名单又改了改。 李家人离开的时候是大清早,几乎是城门刚刚开,就出了城。 李婉云只是告诉了许珍,心中却很清楚,许珍只怕是不会来的。并不是她不愿意,而是镇国公和许夫人都不会愿意她过来和自己告别。 在李家人离开京城的背后有镇国公手笔的情况下。 事实上,她甚至认为,不会有人过来送自己。 所以,当她听到身后的马蹄上,看到追过来的马车,听到下人的通报时,是狠狠诧异了的。 来的人是钟颖。 这个天真活泼的少女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李婉云,十分用力地舞动着自己的手臂,对着李婉云大声地打招呼:“李姐姐!” 李婉云等她到了跟前,才慢悠悠地对她行礼:“见过郡主。” “李姐姐别叫我郡主了,”钟颖歪着头,分外纯真地说,“我是来跟李姐姐告别的,所以这个时侯,我是姐姐的朋友,不是郡主。” 李婉云就含笑叫了一声“颖儿”,钟颖立刻露出纯粹清冽的笑脸来。 舒瑜这个时侯才从钟颖的马车那边走了过来,对着李婉云行了一礼。 两个人一个天真一个温和地对李婉云说着告别的语句,让李婉云的唇角慢慢地浮上笑意。 到最后,就算不怎么喜欢舒瑜,她脸上也有了真切的温柔与感激。 当钟颖和舒瑜告辞的时候,李婉云看着她们的身影走向马车,心中轻轻感叹了一声。 如同吹过树林的风,沙沙地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李牧言等到钟颖离开之后,方才走了过来:“倒是个不错的。” 李婉云点了点头:“钟颖是个心地纯洁的,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人娶了她。”李牧言只是笑了笑。钟颖的存在很是尴尬,身份高,却没有相配的智慧与头脑,甚至比起旁人来 更加显得弱,这样的人,在高门的后院中,实在是难以生存。若是嫁到那等寒门小户去,却又分外委屈。 李婉云也只是一声叹息,就上了马车,继续旅程。 谁料没有走两步,居然又被拦了下来。 站在那里的,赫然是沈勋。 已经有些时日不曾出现在李家人面前的沈勋。 他牵着马,却穿着一件有些发皱的长衫,眼中有着血丝,下巴上有隐隐的青色,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惫。 见到李家的马车过来,他拉着缰绳往前走了两步,就挡在了队伍的前面。 自然有认得的人立刻过去报告了李牧言。 见到沈勋的时候,李牧言的目光平静自然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一样。 但是沈勋却知道,当自己没有阻止自己的合作伙伴对李牧言的出手的时候,自己和李牧言之间就有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不,在李牧言那天闯进自己院子的时候。 他上前一步,无所谓地笑:“有几天不见了,居然都不告诉我你要走了?” 李牧言只是格外温柔地微笑:“吏部催的急,只好快些走,又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出京去了。” 双方都知道这只是借口,沈勋这个时侯却不得不将这个借口当成是真实。 “最近确实有点忙,”他打着哈哈,上前捶了李牧言的肩膀一下,“到北边去了,也要好好活下来。” “当然。”李牧言说。 说完这样简短的两句话,双方一时之间居然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沈勋才慢慢地没了笑脸:“曾经说过的事,还算数吗?” 李牧言眯了眯眼:“我们说过很多事,你在说哪一件?”不等沈勋回答,他就笑了笑:“没关系,只要你不变,当初说的事,就总有实现的时候。毕竟,还是当年的那个人不是吗?” 沈勋沉默了片刻,笑了笑:“你说的对。” 两个人继续对着站了一会儿,沈勋方才又恢复那种笑嘻嘻的表情,语调轻快地说一声再见。 李牧言对他摆了摆手,转头就回去了。 看着李家的车队渐渐走远,沈勋站在那里,脸上渐渐地没了笑脸,浮现出落寞来。 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又只有他一个了。 他在那里站了好一阵之后,许珍才匆匆地赶了过来。 从马车上跳下来,不顾丫鬟在边上拼命地阻拦者,许珍提着裙子冲到了沈勋面前,焦虑地问:“婉云姐姐呢?” 沈勋笑了笑:“你来迟了,他们已经走了。” 许珍立刻仿佛泄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了起来。 “我来迟了啊……”她叹了一句,好一阵才抬起头来,对着沈勋笑了笑:“小叔叔,你也很难过,对吗?” 沈勋毫不避讳地点头:“是,我很难过。” “我以为,会一直在一起直到出嫁的……”许珍叹了一句,对沈勋行了一礼,“我先回去了小叔叔。今天是背着娘跑出来的,回去大概又要被训了。”她做了个俏皮的表情,转身离开。 沈勋看着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心中止不住地羡慕。不知道内情,所以可以毫无挂碍地表现出自己的关心与牵挂,而自己,却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了…… 也许只有等到所有的都终结,自己才能重新去做李牧言的朋友。更有可能,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实现自己对李婉云的向往了。 沈勋握紧了缰绳,最后翻身上马,往京城疾驰而去。 李牧言自有李牧言的奋斗,自己也有自己的生活。 李家的满满搬家路走了接近一个月,从只是初夏到盛夏,就连李婉云都恨不得快些到了。 不说别的,为了日子过的舒服些,她也不想再浪费到路上了。更不用说因为常年操劳底子已经有些损耗的李夫人,和还是没法站起来的李老爷了。 就算李牧言将行程尽量设计得很好,旅途的辛劳也是改不了的。 一路坐着马车的他们还算好,那些赶车的下人们,个个都已经显得灰头土脸不想动弹了。 眼看还有三五天就到目的地,李牧言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日赶完路之后决定,在某个小城里停上两天,让李家众人好好地休息一下。 李婉云也送了一大口气,赶紧地让人去了硝石制冰送到了李老爷和李夫人的房间里,让被炎炎酷暑憋得透不过气的两位长辈松快一下。 她自己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才觉得身上稍微清爽一些。 她身边的莲衣不愿意跟着过来,已经被她打发出去了,此时她身边有了新换上来的莲香以及一直陪着她的莲飞。李婉云出来的时候,莲香 正笑微微地端了冰镇过的酸梅汤过来,对李婉云道:“小姐喝些凉的去去暑气,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些,比京城里还热。” 李婉云赞同地点了点头。 照理说往北边来应该是要凉快些的,但是这里却比那边闷得多,树木也少,大太阳肆无忌惮地在大地上肆虐,倒显得比京中更热。 莲飞从门外进来,脸上还带着惊奇之色:“姑娘,这里的姑娘家,实在是太不不懂规矩了,大庭广众之下的,居然也敢露了胳膊出来。” 李婉云有些好奇地问着莲飞,听了她的描述之后,心情一下子就畅快了许多。 这里似乎是一个比起南疆更加自由奔放的地方。并不是不讲规矩,而是没有那些繁文缛节。 上辈子隐忍了一辈子的李婉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李牧言在吃饭的时候见到这些也吓了一跳,等到听身边的长随说起打听来的事情时,才有些了然,本地的习俗如此,到不是那些姑娘家伤风败俗。 想到此地比起京城惹得多的天气,他觉得自己也能理解。 但是,想了想李婉云也这样穿着的样子,李牧言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李婉云听了他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取笑了他一阵。李牧言一直温柔地含笑听着,觉得离了那个让人不快的京城,妹妹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一番吵闹声忽然就从边上传了过来,不一会儿就有人打架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家的家丁们连忙过去将李牧言和李婉云护卫在中间,紧张地看着那边。 没过一会儿,就听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在一片嘈杂中清晰地响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那边的打架声压低了下去。 家丁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李牧言的吩咐下继续去用饭了。 又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翩翩少年漫步走过来,笑微微地挨个儿对众人道歉,举手投足之间倒是颇有几分优雅。 等到了李家兄妹之前,李牧言才知道,这么一个翩翩少年,居然是这家的掌柜,实打实的一个商户。 一时之间,连家丁们都看轻了他许多。 李婉云的目光却落在那少年来的方向,那里有一个穿着颇有几分贵气的少妇,柔声劝着自己身边的男人。 男人擦去脸上的灰尘,样子颇为不耐。 李婉云顿时十分好奇,早已 嫁人的莲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赶在0点之前更新了! ☆、第二十章 想到莲心曾经的身份,李婉云贴近李牧言,轻声说了两句。李牧言也不由得目光一闪,看向了那边。 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脸来。 “也不必特意去打招呼,”李牧言说,“若是她看到了我们,也有意过来,那就姑且说两句话吧。” 李婉云点了点头。 莲心给自己的夫君擦去脸上的浮尘,看着他虽然心情不太好但是依旧吃完了一顿饭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之事,夫君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小贼,扭送了官府也就是了。”莲心正说着,他的夫君脸上已经渐渐浮上笑容来,“太太说得是。”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调笑之意。 莲心横了他一眼,眼波妩媚,倒看得那男人一愣,片刻后之后就去握她的手:“太太真是美艳动人。” 这样明目张胆的夸奖让莲心吓了一跳,赶紧左看看右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注意到了自己,让她的夫君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再往里去的几个桌子上,一群人同时站了起来,似乎都是一起的,吃完了正准备离开。 莲心不由得看过去,随后目光就是一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姑娘?”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很是有些惊讶。 “怎么了?”她的夫君石家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问,同时往那边看了过去。 那边几个护卫正守着居中的几个人往客栈内走,看起来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游,和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商家自然完全不同。看着那边护卫重重,石家光不由在心中畅想了一下有朝一日自己有钱之后也要这么干。只是想象那种前呼后拥的架势,就让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等到回神,却发现莲心依旧盯着那边几个人已经消失不见的方向,表情有些奇怪,他问了一句。 “那是我以前的主家。”莲心说。石家光立刻就是一怔。 莲心的主家是谁,他还是知道的。事实上若不是莲心来自那等高门大户,纵然她已经是脱了奴籍,想要嫁给石家光这等还算富裕的商户也不容易。 但是毕竟自己身份太低,莲心被送出来之后也没能借机攀上去,这一直让石家光后悔不已。如今听到莲心这样说,他在一愣之后立刻就涌上喜悦来,当下就和莲心商量起去拜访的问题来。 莲心在迟疑了片刻后之后也就答应下来。 自己的另一层身份自己的这 个丈夫始终不知道,但是她自己清楚,若不是因为这个身份,她也不会跟着石家光到这边疆来走一趟。却意想不到地在这里见到了李家的一行人。她并不曾听说李家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李家却离了京城,跑到这种地方来? 也许,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京中又发生了什么?莲心不由得越发迟疑。 她这种人是旁人手中的刀,若是那执刀之人出了什么事,那人手上的刀,自然也不得善终。 小心翼翼地让人递了话进去,李婉云很快就派了人过来请了她进去。 看着迎出来的莲飞,莲心的表情有一丝怅然,随后变成温和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居然是莲飞你过来了。” 莲飞的笑容很是温和,身上那种高门的傲气却让莲心格外觉得陌生。她下意识地想直起腰,却又在下一刻塌了下去。 这样的气息,并不适合在一个商人的妻子身上出现。 看着那样就连笑容都变得有几分圆融的莲心,莲飞也有些迷蒙的恍然若失之感。当初莲心是当之无愧的大丫头,就连自己都要倒退一射之地的,如今…… 若不是自己站堵了位置…… 将这些事丢到一边,莲飞的笑容变得温和,笑着和莲心说起话来。 莲心也就一一回答着,表情越发温柔。 就算李家是包下了一个院子,客栈的空间也不是很大,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李婉云的门口,敲响了房门之后,莲心整理了一下衣裙,方才跟着莲飞进去了。 等到行过礼,抬头一看,莲心不由得一怔。 她记忆中的李婉云纵然有一副好容貌,却整日里眉眼淡淡,甚至有几分离群索居的孤独与厌世感,让她身上充满了一种矛盾的气息。如今的她看起来,那种遗世独立之感已经大大减弱,整个人看上去有了几分人气。 这几分人气倒是让她的容貌显得越盛,美目流转之间,也有了少女的风情。 只是一转念,她就笑着跟李婉云寒暄了两句,送上了自己带过来的礼物,然后顺势说起了旧日往事和今时今日自己的事情。 “……如今我也算是有了依靠了……”莲心这样说着,一边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浮现出格外温柔的笑容。李婉云的笑也多了几分真挚:“如此,恭喜了。” 莲心含笑道了谢。李婉云又转头让身边的嬷嬷说了些怀孕之后要注意的事项,莲心都认真地听了,神情专 注。 等到这些事都说完,陈嬷嬷又叹了一句:“在路上发现有孕,对你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好事。”莲心道了谢,道:“不碍事,我也不是那种娇弱的身子,如今也快要到边城了,夫君说到了之后就在那边赁了房子租下来,等孩子稍大了再回去。” 李婉云看着她,倒是有些不确定她这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什么,却也轻轻见这个话题带过。 交谈了一阵,莲心就识趣地告退,李婉云这个时侯才道,让莲心夫妇跟着自己的车队一起走。 “我知你必定也是请了护卫,不过,好在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两家一起走,也安全一些。况且也不过三两天功夫就到,也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莲心自然知道其实这是她在照顾自己,连忙答应了下来,回去与石家光交谈不提。 这边李牧言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挑眉看了李婉云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但是也并未追问,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李家准备在这边待上两天,石家光原本也因为莲心的身体而隐隐有些担心,只是想着到了那边好好休息才并未放弃,如今有机会让莲心歇一歇,自然也是肯的。 只是毕竟闲着不是商人本色,所以就算距离目的地稍远,他也依旧殷勤地去各家店铺里探看,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插手的地方。 这番商人行径落在李家的下人们眼中,未免有些轻视,石家光自知商家向来被轻视,对这番屈辱也就生受了,在心底却不免对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心中记上一笔。 说自己是商家,难道奴籍的下人会比自己高贵到哪里去不成? 这样一想,心中又好受许多。 李婉云将这样的冲突看在眼中,就借着由头敲打了两句。毕竟此番他们出京到边城来,在京中的傲气是必须收敛个干净的。否则在边城这种地方,若是有人想对你做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文官在这里,很多时候比不得一个骁勇善战的莽夫。 李家的下人们受了训斥,那等聪明的自然就收敛了,面上也摆出了那等善气迎人的态度。却也有那等心中不服的,回去之后免不得念叨两句。 一来二去,就落入了旁人的耳中。 这天他们启程之时,李牧言身边就有护卫来报,说是有人盯着自己这边,怕路上会出事。李牧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吩咐着让护卫们警惕了一些,却也不曾放弃上路。 路上果不其然,出了城没有多远,就有一棵大树倒下来拦在路上,挡住了去路。 李家的家丁们小心翼翼地过去看了看,派了人手过去准备将树木搬开,正摆好了架势准备开始忙,边上就有人冲了下来,痞气十足地指着车队大喝一声打劫。 李夫人在车内听了,心惊肉跳的,当下就握紧了坐在边上的李婉云的手。 李婉云温柔笑道:“娘不必担心,哥哥从南疆回来之后,身边陆陆续续多了好些人手,用在这种地方,想必是尽够的。” 又说了好些此地距离城门不远,若有盗匪出没,城中官府也不会不管的话,方才让李夫人勉强安定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地就有下人过来报,说护卫们已经和那些劫匪们交上了手,让夫人和姑娘都放心,不一会儿就能解决了这一波人马。 李夫人闻言捂着胸口,神色却轻松了许多。 李婉云却皱眉,凭借李牧言的本事,一路走到这里都平安无事,怎么可能到了这里又偏偏有了不知轻重的人过来打劫。 虽说官员在此地确实不值钱,但是若是官员出了事,只怕这波盗匪也要付出惨重代价。这样想着,她就有些迷惑起来。 又过了一阵,歪头一阵欢呼传来,显见的是盗匪已经被击退。却也有家中仆妇隐隐的哭声,显然还是有些伤亡。 李婉云松了一口气,让马车旁候着的丫鬟过去问了莲心和石家光的消息,确认无事之后也就放松下来。 等到再度开始行走之后,李夫人就渐渐睡去了,李婉云在边上守了一阵,一抬头,发现李牧言正坐在车门口,对着自己微笑不语。 李婉云不由得就将自己方才的疑惑问了出来,李牧言含笑道:“妹妹聪明一世,怎么就不记得借刀杀人。” 李婉云这才“啊”了一声,明白过来。 又问了伤亡情况,她才彻底恍然。李牧言这次,根本就是借着那些盗匪的刀来去除下人当中其他人的钉子了。 李婉云本身也已经不是那么宽厚,听到这样的事,心中难受了那一瞬,也就过去了。 转念一想,李婉云有有几分不解:“哥哥,此地距离城池不远,又算不得彻底的战区,怎地盗匪遍地,连这么近的地方都有了?” 李牧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谁告诉你,这群人是盗匪了?” 李婉云一怔, 就听李牧言说,“就算是盗匪,也是旁人养着的。” 这边李家兄妹说着刚刚发生的事,在距离方才那一场交锋不远的地方,也有两个人站在那里,说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其中一人有一脸的络腮胡子,说话也是粗声粗气,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在身侧虚握,道:“看起来应该不是一个拖后腿的。” 另一人身材瘦削,眉目之间有一些风霜气息,身上却流露着一种落拓的文人风度,听到第一个人的话,他微微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只怕想要让他听话,也是不容易的。” 第一人哈哈一笑:“不碍事,就算他身边私兵再多,到时候军中悍卒,也是无用。若是不听话,直接制住就是了。” 第二人也就一笑,垂下了头并未说什么,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两人又站在原地说了一会儿,方才各自翻身上马,往李家去的方向去了。 又走了几日,李牧言要去的变边城就已经到了。石家光带着莲心过来道了谢,自己去赁了房子,才过来将莲心接走。 临走前莲心拉着李婉云的手,最后塞给她一只小小的哨子,叹道:“姑娘若是以后有什么事想……可以吹这只哨子。” 李婉云将那只小小的木哨子拿在手中看了看,叹道:“你又是何苦。” 莲心温柔一笑:“左右已经是嫁了人即将做娘的人,再掺和到这些事当中去,我又是何苦。不若给了姑娘,说不得,到时候还能帮上姑娘。” 李婉云也就将那个哨子收了下来,送了莲心出去,转头又让莲飞给莲心送去了一些银子,让她当做私房钱收起来。莲心知道她是好意,也就含笑取了。 李夫人早已派人过来买了房子,如今见到那房子虽然并不大,但是看上去也还有几分幽静,也就忍住了心中的不愉,过去收拾房屋。 渐渐地,心情也就好了起来,对着李老爷说话的时候,也能心平气和脸上带笑了。 李老爷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明白女儿派人过来的时候为什么要特意叮嘱不能将屋子完全收拾好了。 李牧言过去官府报了道,和上一任做了交接,确认过府中仓库人员账本都没有什么问题,方才签了字,收了打印。又按照惯例邀约上一任去赴宴道别,也是迎接他的酒会。 上一任却急急地拒绝了,当天下午就直接了当地带了车队回京去了,竟然是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模样 ,落在李牧言眼中,不由得让他多想了一些。 晚上自然有下属同僚办了就会请李牧言。李牧言在酒宴上安静和诸多官员们打着太极,也不动声色地探听这边的消息。 一场酒宴下来,双方看待彼此的目光都有了几分温和。 等到李牧言回来之后,李婉云给他上了醒酒茶,看着他喝下了之后,才笑微微地问了问衙门里的事。 李牧言摇头笑道:“都是些老狐狸,前面一些时日,少不得做不言不动的傀儡了。” 李婉云随口给他加油,自信满满的模样让李牧言也觉得心情极好,兄妹两人都觉得,这地方比起京城里,倒是显得格外畅快一些。 边城风速不同京城,倒是格外活泼一些。 李家到达此地不过三日,就有人找上门来,笑声远远地传来:“在下见过李夫人了。”来人一袭明亮的红色衣裙,如同一阵风飘过来。隔得近了,方才看到,那是一位三十多的妇人,眉目之间却显得格外欢喜。 李夫人倒被这样鲜亮的颜色惊了一惊,等到看清楚来人,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惊讶之色,回神之后连忙道歉道:“不曾见过这样鲜亮的颜色,倒是让这位夫人见笑了。” 那妇人连说不敢,又做了介绍,原来是李牧言的助手,州判的夫人。这位州判夫人是个会说话的,很快就哄得李夫人眉开眼笑,双方热热闹闹地交谈起来。 这边自然也有人去找了李婉云,少女眉目含笑,说话却带了几分刺:“你可会骑马?” “只是稍会,并不精通。”李婉云这样说着,就听那少女道:“这里不会骑马的人可没人喜欢,你要是不会,我来教你。”极为自信的模样。 看得李婉云不禁莞尔,笑容也多了一些。 少女虽然自傲却并不是个不懂眼色的,和李婉云几番交谈之后也就收敛了轻视之心,开始将李婉云当做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来。 “这里虽说是变成,但是平日里也不是那么多战事的,一年打个两三回,一回也就几天。北宁那边的人和我们这边也多有来往,若是不打仗的时候,也有那边的人过来贩卖货物,有时候可以看到好些新鲜东西。”少女贺颖怡这样说着,有些眉飞色舞的模样,“过几天赶集的日子,我就带你去看。” 李婉云含笑答应了,又听她说起边城的种种风俗。说着,贺颖怡皱了皱鼻子,看着李婉云身上的衣服道:“京城里的衣服都是这样吗?穿 着都不嫌热吗?” 李婉云就指着身上的衣服解释这种薄纱本就是透气又凉快的,方才让她勉强点了点头,最后却依旧道:“总觉得还是不凉快呢。” 这番直爽,让李婉云唇角的笑更浓了。 等到李夫人回来的时候,双方说起这件事,李夫人笑道:“本地风俗确实不同,我也该为你们备些本地衣衫才行。”说着提起了那位州判夫人说起的几家店子,兴致勃勃地就要带着李婉云明日就过去。 李婉云见她兴致极高,也就随她去了。 第二日去了那家店,李夫人在前头挑着布料,又让那店家拿了衣裳样子的册子过来翻看着,李婉云就自己往店里摆着布料的地方走了两步,自己去看那些料子。 一边看着,一边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前的莲香一声轻呼,身形一矮,眼见着就倒在了地上。 李婉云定睛看过去,发现撞到了莲香的人,正笑微微地看着自己。 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站在那里的,赫然是宁国公主明玑公主,名叫陆芷的那一位。 见到李婉云,她摇了摇手中纸扇,含笑点头示意:“居然能够在这里见到李姑娘,当真是巧遇。”李婉云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错愕:“明……” “叫我的名字,”明玑公主说,“我想,你哥哥想必已经将我的名字告诉你了。”她的笑容有些狭促,让李婉云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陆姑娘,”她最后这样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明玑公主笑道,“有时候闲着没事,我也经常往这边过来逛一逛的。” 这番话一说出来,李婉云就觉得脊椎有些发麻,似乎有些不祥的预感。她看着明玑公主,含笑道:“说得也是,毕竟不远。” 话一出口,见到明玑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心中也嘲笑起自己来。 北宁的京城虽说不远,但是也是几百里的路程,谁会闲着没事跑几百里路过来这种双方征战之地玩。 她不由得越发不安起来。 既然不是闲着没事过来玩,那就必定是有所图。李婉云觉得,自己现在一点都不想和她扯上关系了。 一个敌国的公主跑到军营驻扎的城池来,怎么看都没好事。 明玑公主显然也明白她的顾虑,只是含笑和她打了个招呼,让她回去告诉李牧言,自己 到了这里,也不再多说什么,摇着扇子带着身边的两个丫鬟就去了。 李婉云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深幽起来。 等到晚间的时候,李牧言从衙门里回来,李婉云私下里对他说了这件事,就看着李牧言的目光变得严肃了起来。 但是最后李牧言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叮嘱她不要将陆芷过来的消息告诉了别人。 李婉云答应了,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方才想起来,方才李牧言称呼明玑公主,用的不是封号,而是她的名字。 她脑海中忽地就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将自己吓了一大跳。 难道,李牧言真的对明玑公主有意? ☆、第二十一章 李牧言穿过热闹的街道,避让过被自己的前妻追杀的男人,和大家一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和离的妇人提着菜刀去追砍那个男人,心中并没有多少伸张正义的冲动。 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只是想笑。 眼看那两个人转过了拐角,背影消失不见了,李牧言才重新前行而去。 路上经过的一景一物都已经熟烂于心,他看着这样生机勃勃的边城,觉得心中畅快许多。 管它什么天下,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事。 只是想到当日南疆和沈勋一起打拼的日子,他的脸颊依旧抽动了一下,心底浅浅地掠上来一丝难过。 “李大人可有什么不快之事?”一个声音带着笑意在前方说。李牧言抬头看去,目光平静无波并不显得意外,行了一礼,他道:“陆姑娘。” 明玑公主含笑摇了摇扇子,不像是个姑娘家,倒像是哪家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李大人居然还记得在下,真是令在下诧异。”她这样说着,并不上前,只是给李牧言行了一礼,说,“李大人公务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完,极度自然地,飞快地转身离开。 李牧言盯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 衙门里永远是一派清冷气息。坐在那里的一群文官都有些怏怏,仿佛着做官并不是他们希望的事情一样。李牧言已经习惯,所以他只是和众人见过礼,将今日的公务处理完,就站了起来。 立刻有小吏跑过来询问李牧言有什么吩咐。李牧言却只是吩咐他帮自己送了帖子去知府府上。 小吏应了一声,等着李牧言塞过来几个钱之后,方才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牧言只是摇头苦笑。身为知州,却连自己衙门里的官吏都指使不动,实在是…… 知府府上的回帖很快就回来了。李牧言拿过来看了看,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知府的训斥。 他送过去的帖子中,不过是说疑似见到了北宁的某个重要人物,建议让那些巡街的衙役们多注意注意。知府对这个建议毫不客气地鄙视为荒谬之言。 李牧言想,这样的南齐,是到底凭着什么和北宁对抗了这么百来年的呢?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样的官府,这样的时局,早就应该是被消灭干净的架势了。 他在这边不快,李婉云的日子倒是过得很畅快。 在这 边认识了几个本地土生土长的官家小姐之后,李婉云才知道,上辈子的自己被困守在京城的那一方小小的宅院,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 这里的边城,以及不远的北宁,已经对女子宽容得不亚于自己很为李婉时的那个社会。 她细细地打听了,将这样的改变归结于北宁的初代皇后身上,并对那位疑似的前辈致以深切的敬意。能够有改变世界的勇气,并且成功了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她渐渐地将前世那个有些怏怏的李婉云抛在了脑后。 跟着新认识的朋友们出去骑马打猎,跟着她们去城郊的庄子里看那些农人们做事,学着那些自己上辈子也不曾见识过的东西,李婉云觉得,若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真的是好极了。 然后,在骤不及防的时候,她遭遇了来自北宁的突袭。 仿佛只是一瞬间,城里就兵荒马乱了起来。李婉云被新认识的朋友们关切地问候着,教她该怎么储藏食物,又该如何让家丁们守门护院,最后对方却笑道:“其实都只是做一做样子罢了,每年都不会当着打进来。” 李婉云心中有些诧异,又追问了两句。贺颖怡在边上笑道:“你们快都别取笑她了,她是从京城里来的,没见过这种景象有些紧张也正常。我倒是不信,你们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立刻就有人笑道:“第一次见到?那时候我可不记事,我怎么知道会比她好不好?” 一群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七嘴八舌地指点着李婉云,然后各自回家去。 自那天之后,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边城是大城,城墙高深,驻守的士兵也多。那些小城自然是比不得。 所以这些天以来,就算气氛紧张,边城也依旧无恙,隔三岔五的有周围的小城被围的消息传来,只是后来也断断续续地有后续的消息说平安无事。 于是满城的人就渐渐地是有些松懈了下来。 唯一没有松懈的,就只有那些在城墙上日日巡逻的士兵们了。 李牧言作为初次到来的文官,被上官带着在城墙上驻守了几个日夜之后,也被上官打发回去休息了。毕竟他年纪尚小,纵然是本城的父母官,这些事也不见得件件桩桩都要他亲力亲为。 李牧言在一片混乱中回了李府,一进门就被李婉云堵住了。 “爹和娘呢?”她问。 不知 道什么时候,李夫人和李老爷,居然悄无声息地就从李家的宅子里消失了。 李婉云并不是不关心父母,奈何对方瞒得太好,居然连声音和李家夫妻两人相似的替身都找到了。若不是李婉云觉得几天不见格外不安非要冲进去,只怕还得瞒着。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不可思议,仔细想起来就知道,若不是李牧言,事情根本不可能那么顺利。 李婉云当下就要去找李牧言问个清楚,还没有走出门就被拦了下来。对方也态度也很好,只是口口声声都说李牧言现在正在城墙上,姑娘上不得城墙。 李婉云倒是有心给拦住自己的小厮下点药不管不顾地去找李牧言,但是转念想到李牧言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也就将这样的心思按捺了下去,忍住了心头的火气,等着李牧言回来,再找他要一个解释。 李牧言笑微微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吩咐小厮上茶,一边对李婉云微笑:“妹妹可要吃些糕点?我听说妹妹已经几日不曾好好吃东西了。” 李婉云平静了一下心绪,盯着李牧言:“哥哥,我一直以为,我们能够相互理解,不去隐瞒对方的这种至关重要的事情。” 李牧言的目光闪了一闪:“抱歉,妹妹。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不过,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是为了这个家在考虑。” “能理解和能接受是两码事。”李婉云再度试图平心静气,“我非常不喜欢这种,被瞒在鼓里,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然后再来慢悠悠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感觉。而且,这件事也是和我息息相关的,所以,我觉得,我想知道全部的过程。” 她盯着李牧言,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或者,哥哥觉得,我只需要被动地接受就好,不该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李牧言心中倒是有些被吓了一跳的。 他有几分不理解,李婉云对这件事,为什么会这么反应激烈。 “你决定叛逃了吗?”在李牧言还在心中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李婉云忽然就这样问了一句。李牧言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李婉云,慢慢地点了点头:“是,这一点很好猜。” “因为明玑公主?” 李牧言愕然:“当然不是。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草率地做出这种决定的。” 李婉云有些兴致不高的样子,“那是因为什么呢?你有什么足够的筹码,让北宁相信你,并且日后 不因为你的叛变而对你心生芥蒂呢?哥哥,我不明白,就算你对皇上不满,也总有解决的办法。但是一旦选择北宁,你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李牧言微微笑了笑,伸手准备摸李婉云的头,被她躲开了去:“我知道。抱歉妹妹,这件事没有和你商量就做了决定,让你变得很被动。” “不过,这件事,我必须去做。”李牧言的表情很温柔,眼底却都是坚定,“你说上辈子我一辈子都守在南疆最后回到京城就死了,我不相信我会如此安分,我一定做了什么你不知道的。” 李婉云沉默下来。 她确实不知道李牧言做了什么,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李牧言做了什么会让她觉得高兴。 “哥哥,你……” 李牧言伸手制止了她,“妹妹也该记得我的身份。” 李婉云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李牧言是在说自己的前世。李牧言的前世是谁,是董昱。那个董氏五书大行天下被奉为治国经典最后却被斩首抛尸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这一辈子的继续在那个人的后代下俯首称臣,为了放弃自己的那个朝廷出谋划策。 李婉云的脸白了白。 他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父亲和母亲,现在在什么地方?”很久之后,李婉云轻声问。 一直盯着她的李牧言唇角露出温柔的笑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他说,“等到你我都安全了,我就将父亲和母亲接回来,李家会继续好好地传承下去的。” 李婉云不再说话了。 她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自从那一日过后,李牧言和李婉云两个人同处在一个地方,居然也能相互见不到面,没有任何交集。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个房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李牧言甚至都觉得,整个李府,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终于意识到,李婉云在刻意地避开自己。 他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十二章 随着天气渐渐地减了燥热,北宁的突袭似乎也少了许多,渐渐地不再听到有那个城又被围上了的消息。 城中的大小官员都大大地送了一口气,逐渐地开始放松下来。 李牧言却并没有随着松懈下来,他依旧殷勤地往衙门去,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仿佛随时随地准备爆发战争一样坐着准备。 他的行为被人嘲笑着认为是胆小,取笑了他两次之后也不见他有所改正,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这些事总是要有人做的,如今不过是他勤快一点,将别人的事情都做了而已。 回到居住的地方,李牧言却对着李婉云的院子默默无语。 他知道李婉云依旧在和自己赌气,但是就算是这种时候,她也依旧没有忘记照顾自己的衣食住行,将自己的一切都打理得非常好。李牧言摩挲着手指头,有些迟疑。 他往李婉云的院子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又退了回来,最后一声叹息,转身就离开了。 这样的情形重复了不止一次,就连李婉云身边的莲飞和莲香都已经是见了好几次。她们也曾对李婉云说过,劝着李婉云先服个软,两个人坐下来慢慢地再谈。 李婉云却不肯。 在她看来,自己可以接受来自外人的所有打击,唯有家人的欺瞒不能轻易地原谅。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日后更多次,打着为了自己好的名头,名正言顺地帮着自己做出各种决定,干涉自己的生活,将自己的日子变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一次了。 在兄妹两人在诡异的冷战气氛中,中秋渐渐地就要到了。 这个时侯,就算是李夫人卧床再久,也该出面招呼客人了。李婉云不得不出面去找了李牧言,想看他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李牧言却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微笑:“妹妹,这几天,如果可以,跟着我。” 李婉云的心立刻一惊:“哥哥你……” 李牧言微微笑了笑,笑容很是温柔,什么都没有说。 李婉云将自己吓得不轻,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到边城被北宁的敌人入侵,城门破了,满眼的都是火,自己在人流中拼命地挣扎,却始终逃不掉,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甚至,就在眼前。 一把刀落下来,她猛然惊醒。 窗外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音。 守夜的小丫鬟听到室内的动静,在外面关切地问了一声,得到没有什么事的回答之后,又飞快地睡了过去。 李婉云躺在床上,慢慢地等着身上的冷汗收敛,好久之后才沉沉睡去。 她并没有按照李牧言的吩咐紧紧地跟着他。毕竟李牧言还是要往衙门里去的,就算本地的民风再彪悍,也没有如同北宁那边允许女子为官。 她吩咐着家丁们更紧地守好门户,加大了巡防的力度。同时自己也随时最好了准备。 准备,如果城破了,自己该怎么办。 莲飞和莲香对她的举动有些不解,但是也都非常听话地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李婉云等到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心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关注去李牧言的行踪来。 最近几天,李牧言的行踪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每日里几乎是按照固定的时辰踏着点走到相同的地方,在衙门与李府的路上来来回回。 他身边的护卫也换了几个,新换上来的明显要彪悍许多。这让李婉云也悄悄地放下了心。 然后,在李婉云逐渐开始松懈的时候,边城就乱了。 北宁的兵来得静悄悄。 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围住了城,将所有人都困在了这座城市里。 李家的下人们慌乱地将这些消息告诉李婉云的时候,李婉云的心也忍不住跳了一下。然后,她才强自镇定下来,吩咐了下人们该去做什么。 等到将那些惶惶不安的下人们都的发下去了,李婉云才问身边的莲香和莲飞,李牧言在那里。 莲香和莲飞的脸上难掩惊色:“少爷从昨天晚上就没有看到了。” 李婉云的脸顿时煞白。 边城的围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北宁这次似乎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每一次进攻都让边城的军队觉得给外憋屈。他们完全被北宁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一败涂地。 这样的消息传进城内,让所有人的心中都越发惶恐不安。 李婉云也不例外,特别是在李牧言消失不见的现在。 在李牧言第二天甚至第三天都不见踪影之后,她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不管李牧言是不是出了事,这里都只剩自己了。 下人们也逐渐地开始越发不安,李婉云在发现自己一个人就算靠着那些护卫们也没法弹压住那些蠢蠢欲 动的下人之后,果断地选择了放弃。 反正,都不在这里了,这里的一切,就由自己做主了。 她将下人们全部遣散,自己悄悄地带了最为忠心的两个护卫和两个大丫鬟就离开了李府,去了自己早早地用别的名字置下的小院子。 这种时候,平民百姓反而比高门大户更为安全。 然后,在所有人的惊惶中,城破了。 城墙上的喊杀声在持续了几天之后,忽然间就悄无声息了。城门被打开,北宁的士兵鱼贯而入。那些还活着的士兵,居然没有一个人再继续起来反抗。 他们默认了这样的事实。 也许是已经死心。 因为,城门是从里面被打开的。有人打开了城门,迎接了北宁的军队入城。 知府笑呵呵地站在路旁,与骑马入城的北宁将军交谈甚欢。尽管背过脸去,那个将军看向知府的目光格外不善。 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就算北宁士兵秋毫无犯,依旧有人站在了暗处,用仇恨的目光偷偷地盯着他们,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时候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李婉云躲在城中,觉得格外地不安。 这种不安迅速地转变成了现实。 李牧言在北宁的军队中被发现了,最重要的是,北宁的各路大小军官,对他甚是礼遇。 这样的结果,明明白白地只有一个理由。 李婉云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颗心陡然间就沉到了谷底。 她在城破之后第一次走出了那个院子,走到北宁军队入城的街道旁,看着一列列兵马入城,飞快地接管原本的各种衙门。 她看到了李牧言,也知道对方看到了自己。但是两个人的视线交叉,在一刻的定格之后,李牧言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脸去,仿佛没有看到她。 他身边的军官笑容满面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对上李婉云毫无表情的脸,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李婉云发现,那个军官,赫然是穿着男装的明玑公主。 这一场战争,居然是她亲自主持的。 北宁的军队接管了城防之后,间或从民居中揪出一两个人砍掉,那些官员们当中也偶有被斩了的。 唯有知府和李牧言,两个人一个继续在北宁的治下风风光光地做知府,另一个虽然是一直不曾出门,但是却比知府更受礼 遇。 这样的差别待遇让知府心生不安,面对李牧言的时候,表情也格外恭敬了许多。隐约地,甚至有以李牧言为尊的架势。 李牧言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整天挂着温柔笑脸,越发显得书生气十足了。 李婉云静悄悄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合格的百姓。 好在她这辈子也曾经是在田里刨食过的人,一时半会的,装一个民间女子也是绰绰有余。 她甚至认识了几个新的朋友,和她们窃窃私语地说着周围两条街的男子们,又说着北宁人,还说着周围哪家的东西最好,哪家的胭脂最妙。 这样的日子看上去再平静不过,背后却总是潜藏着让李婉云不安的阴云。 过去十几天之后,北宁的军队再次开始结集,然后一对一对地离开,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城中的居民们惶惶不安,有一种什么事在暗处酝酿的不安在蔓延。 然后,事情就真的来了。 北宁走了,走得坦荡荡,坦荡得没有人以为,他们是真的就这样撤离了。 他们带走了李牧言,却留下了那个知府,任由他在猛然间变得空荡荡起来的屋子里破口大骂,从最开始的风度犹存到最后的涕泪横流,形象全无。 他成了那个被抛弃的人。 同样被抛下的,还有李婉云。 就算之前李牧言不肯认她,她也只是以为因为李牧言的处境也不太好,不愿意让自己和他陷入相同的境地当中去。 但是现在,北宁的军队走了,李牧言也已经是几乎被确定了的叛国。这样的情况下,留下李婉云在这里,几乎等同于置她于死地。唯一的一线生机,在于南齐的人没有识破李婉云的伪装,真的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民女。 可惜这不可能。 在看着破门而入的士兵时,李婉云露出了之前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过的,那种苦涩的,带着绝望的微笑。 她又一次,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了。 没有人需要她。 甚至,在带着士兵过来的莲香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时,她依旧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她这样想着,眼睛干涩得连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李婉云被下了狱。一同下狱的还有当初耀武扬威的知府。 比较幸运的是,她被关在了单独的监牢里。但是只要是监牢,不管怎么样,总是监牢,想要格外舒适,是不可能的。 李婉云显得有些木然地并不在意。 她动过自杀的心思,最后却放弃了。凭什么那些做错了事的人还活着,而自己却要先放弃呢?上辈子就是拼着这样一口气她活到了最后,这辈子这样的执拗又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头。 就算知道前途多艰难,她依旧没有就此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 生活确实没意思。但是,人却不能因为没意思而不活下去。 她的眸子中忽然亮起一团火。 也许,自己真的是,太能忍。所以,才人人都觉得,自己是个好欺负的。 外面的天气依旧有些热,但是大牢里却永恒的阴暗潮湿。李婉云能够源源地看见狱卒待的地方,供奉着小小的狱神神像,一点幽暗的亮光一直不熄。她盯着那点亮光,思绪飘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其实,一开始就是有征兆的。 李牧言从来就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但是却容忍了朝堂上旁人对自己做的手脚,毫不反抗地将自己送到了这种边疆之地。别有所图是一定的,但是最开始,李婉云也只是以为,他想要叛逃。 从来不曾想过,他是想要抛下一切,悄无声息地叛逃。 不,也许没有抛下一切,被抛下的只有自己。这样的念头随着黑暗一同盘旋在她身边,最后慢慢地侵入她的思绪,在她的脑海内慢慢地燃烧起来。 有点,不想原谅了呢…… 一同被下狱的知府大人曾经哀嚎怒吼过,几天之后,也就安静了下来。 狱卒们听着他的求饶,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鄙夷地吐一口唾沫。没用的孬种。虽然边城和北宁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但是实际上,仇恨有时候并不那么深刻。 那些来往的商人带来的不仅仅是北宁的货物。 但是,就算没有仇恨对知府打开城门的行为并不多么深恶痛绝,这城里的人们也不见得,就是赞同知府的行径的。更何况,知府的举动,让他十足地像一个白痴。 轻易地被人利用,又轻易地被人抛弃。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有人正一步步地从阶梯上走下来,踏入这个位于底下的囚笼。 “这次 收监的女人都在哪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狱卒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这个声音中的那种高高在上,他无数次地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语气中见识过。 “都在女监。”狱卒殷勤地回答。 来人穿着绯衣,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对着身后之人微微一摆头:“走吧。”狱卒这个时侯才发现,这个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看上去是个商户家的女人,富贵扑面而来,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有多少压力。 男人大踏步地而入,狱卒等到人进去了之后,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问这个人是谁,也忘了问他要探看的是谁。 他看着男人已经消失的背影,有些纠结地挠着头。身边的同僚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发什么呆。” 狱卒悄声说了方才的事,同僚哈哈一笑:“你傻了吗?既然能从门口下来,肯定就是上面的人放了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他要劫狱,那也是看门的那两个人的罪。” 被这样一说,狱卒心中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带笑说了声谢。 两个人又开始凑在一起,唧唧咕咕地说起今天晚上吃什么好,猪头肉下酒还是花生米更好。 李婉云听到有声音在向着自己的牢房靠近。她并不觉得是来找自己的,自己现在的身份,大概是不会有人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然后,她听到那两个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监牢前。 “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李婉云带着愕然睁开了眼,莲心正站在外面,眼中盛满了泪水看过来。监牢内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表情如此温柔,似乎有一道光落在她身上。 “你……”有些时候没有说话的李婉云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字,然后才渐渐顺畅起来,“你怎么在这里?”莲心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自从听说姑娘出了事,我就日日过来想进来看看姑娘,只是一直都没法子进来。今日正好碰到这位公子,才能跟着一起进来的。” 李婉云随着她的视线将目光移向她身边的那个绯衣男人。黑暗中,他的绯衣仿佛是染了血一般暗沉。 “见过李姑娘。”男人不等李婉云说话,就笑微微地说,同时行了一礼。 李婉云端坐着,不避不让地受了他这一礼:“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这一礼,我都不会回的。”男人莞尔,“李姑娘说笑了。” 莲心在旁边又叫了一声,等到李婉云的目光看了过来之后,才有些难过地低下 了头去:“姑娘,我打听过了,少爷的案子正在审,听说大人们已经吵翻了天。也不知道姑娘将来……” 李婉云默默地笑了笑,声音放柔:“莲心,这件事已经不是你我能管的了。你有孕在身,这件事就别管了。不管我是一死了之,还是有其他什么结局,都是我的事。你不要牵涉进来了。” 莲心低低地叫了一声,眼泪就落了下来。 “若是你有心,不如帮我打听一下当日跟着我一起进来的莲香和莲飞在哪里。”李婉云叹了一声,“希望她们比我幸运一些。” 莲心抹去了眼泪,立刻就答了,“姑娘放心,莲飞和莲香当日就已经被发卖了,听说一个去了京城,一个去了海边。”随后她有些难过地低头:“那时我曾想将两人买下来,结果……” 李婉云看着莲心,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够打听出来的极限,不由得温柔地对她笑了笑:“谢谢你,莲心。快些回去吧,这里的事,本就与你不相干。” 莲心又默默地落了泪。 边上的男人一直含笑看着主仆二人,等到莲心在李婉云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之后,他才在边上笑嘻嘻地拍着手:“好一处感人的戏码。” 李婉云侧过脸去,根本就不看他:“那么,这位公子能够说一说来意了吗?” 男人轻轻地笑了起来:“有人托我给姑娘带一句话。” 李婉云听着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当日他所作所为都是不得已,希望姑娘能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有机会来救姑娘出来。” 李婉云沉默了片刻,轻声一笑。男人听着她的一声笑,莫名地觉得心头一凉。这一声笑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空茫。 怨怼,憎恨,欢喜,期盼…… 都没有。 只有一场空。 男人看着李婉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慢慢地在自己耳边响起来:“就算我愿意给他时间,他也做不到的。你相信吗?”男人沉默无语。李婉云轻轻地说:“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已经来不及了。” 她知道,送进这句话的人,必然是李牧言。她也愿意相信,李牧言当日确实是有苦衷。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成为阶下囚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也是她运气足够好,所以才活到了现在。若是她运气稍微差一点,在这一场城破又下狱的过程中,被欺辱被侮辱 都有可能,也许早就已经死了。 如今她没有死,还活着,只是运气好而已。没有他什么事。 既然已经离开了,那就彻底的离开吧。李婉云木然地目送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地想,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开始,就不该期盼什么的。 这件事过去之后几天,李婉云这群一起下狱的人,就被提了出来。猛然间看到阳光的那一刹,李婉云觉得刺眼得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身边吵吵嚷嚷的都是那些官员们的家眷,中间自然也不乏她曾经认识的人。 但是,她和她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们的对话充满了各种的怨气与不安,将气氛搅得一塌糊涂,甚至连边上押送的士兵都露出了不堪忍受的表情。若不是上面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不让他动粗,只怕士兵中已经有人不耐烦劈头盖脸的鞭子打了下来。 李婉云平静地跟着人群往外走,直到有人拉住她的手臂。 “李姑娘?”站在面前的人有着熟悉的脸和熟悉的声音,李婉云却要愣神片刻才能回过神来,认出这位是谁。 陈嬷嬷。 曾经的太后赐下来的,后来被她送走的陈嬷嬷。 看到李婉云似乎也认出了自己,陈嬷嬷拍了拍胸,松了一大口气:“谢天谢地,终于找到姑娘了。”说完,不等有人有所反应,她拉了李婉云就走。 边上的士兵立刻就嚷嚷了起来。陈嬷嬷身边跟着的小丫鬟立刻上前,伶牙俐齿地辩说了一番,然后出示了什么东西。那士兵的上官看了,看向陈嬷嬷的目光立刻变得有些惊讶,毫不犹豫地拦了手下的士兵,任由陈嬷嬷将李婉云带走了。 李婉云沉默地跟着陈嬷嬷走出了人群,不管身后那些人铺天盖地的哭喊与哀嚎,好些认识的人在背后哭喊着求李婉云救她们一命,最终都消失在士兵抽过来的鞭子上。 李婉云什么都没有说,仿佛没有听到背后那些人的声音。陈嬷嬷看着她木然的表情,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带着她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车夫见到来人,殷勤地跳下来,摆上了凳子,让陈嬷嬷和李婉云上了车,小丫鬟也坐在了车门口之后,方才收了东西,跳上车,开始赶车。 陈嬷嬷身边的小丫鬟第一时间就从车厢内翻了个小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取水,殷勤地帮着李婉云擦干净了脸。等到那张脸露出来,小丫鬟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对上李 婉云的时候,倒显得有些小心谨慎起来。 陈嬷嬷一直拉着李婉云的手,却只是叹息不止,最后关切地道:“姑娘安心吧,我也是受人所托才来接姑娘的。等姑娘到了地方,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李婉云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声问:“嬷嬷,这种时候,是谁还敢这样接济我?” 陈嬷嬷微微笑了笑:“也是一位故人。” ☆、第二十四章 陈嬷嬷不肯多说,李婉云身心俱疲,也没有多问。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就算她尽力想保持清醒,也依旧没能扛住身体的疲惫,渐渐地睡了过去。 等到她睡着了之后,陈嬷嬷看着她睡梦中渐渐皱起来的眉头,轻轻地叹息,伸手抚了一下,也没能将眉间的褶皱抚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陈嬷嬷这样低低地说着,小丫鬟好奇地看过来。 “嬷嬷,为什么苦命?” 陈嬷嬷回神,对着小丫鬟轻轻摇了摇头:“别吵醒了她,这些日子,只怕没有一天是睡好的。”小丫鬟立刻恭敬地应是,放低了声音,连举动都轻手轻脚起来。 陈嬷嬷当日被送走得很早,比起李婉云遣散丫鬟更早。 更幸运的是,她和木嬷嬷几乎是离开边城没多久,在路上就碰到了曾经认识的人,很快就有了新的去处。虽说李婉云也不是个吝啬的人,但是高门大户的奴婢,也自有高门大户奴婢的好处。 如今,陈嬷嬷也是受了那人所托,专程过来见李婉云,给她解围的。 李婉云在醒了之后,发现自己正被陈嬷嬷带着往京城而去,马车停在一个小客栈的门口,马车夫已经下了车正在和客栈小二说着什么,陈嬷嬷轻轻推着自己。 “姑娘醒了?正好也到了地头。今儿姑娘好好歇一歇,有什么事,明儿再问也不迟。”陈嬷嬷这样说着,笑容温和,像极了曾经在她身边时的样子。 但是,那个时侯,陈嬷嬷是为了她,如今却是为了旁的人才这样温柔的对她。李婉云的思绪莫名地转到了这个地方,脸上露出虚弱的笑:“谢谢嬷嬷了。” 陈嬷嬷身边的小丫鬟温柔地扶着李婉云下了车,小二愣了一下,吆喝着上前带路。 在小丫鬟的帮忙下好好地洗了澡洗了头,换上了陈嬷嬷送过来的干净衣物,李婉云觉得,那几日在监牢之中累积下来的阴影,在烈日下也并没有消散的迹象。 反而更深地隐藏在了自己的心底。就算面对陈嬷嬷这样关切的举动,她心中不时泛出来的,却依旧是一定会有利用的想法这种念头。 于是,为了说服自己,她没有等到真的明天才去询问情况,在当天晚上就直截了当地去找了陈嬷嬷。 被小丫鬟带进去的时候,李婉云很清楚地见到了陈嬷嬷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最后定格为了然。然后,她听到陈嬷嬷有些歉意地说:“姑娘受委屈了。这衣裳确实有些粗糙了,不过 这种地方的成衣店里,也只有这种货色,等到了大些的城里,再买了新衣裳来换。” 李婉云被陈嬷嬷拉着坐下,看着自己身上的藕色布衣,轻轻摇了摇头:“嬷嬷,不必了。我连牢饭都吃得下,又怎么会嫌弃这些。何况,嬷嬷可别忘了,十岁之前,我也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如今,也不过刚刚过去三四年罢了。” 陈嬷嬷沉默了片刻,又是一声叹:“姑娘确实是,受委屈了。” “我知道姑娘此来必定是想问个清楚的,只是当时那位大人也说了,他和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救下姑娘也不过是因为旁人的面子,还请姑娘不必再问了。” 一句话堵住了李婉云继续询问下去的念头,陈嬷嬷又对着李婉云挤了挤眼。尽管这样的动作看上去不太雅观,但是落在陈嬷嬷身上,就连这种动作,也显得那么优雅起来:“姑娘也不必想太多,到时候自然有感谢的时候。” 李婉云看懂了她的暗示,感激地对她笑笑,然后自己又站了起来,对她行了一礼。 陈嬷嬷连忙站起来,避了过去:“姑娘这又是做什么?这么大礼,老婆子我可受不起。” 李婉云坚持对着陈嬷嬷行礼,直到陈嬷嬷避不过,受了半礼之后,方才重新坐了下来:“虽然嬷嬷说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对我来说,照顾我的却实实在在的是嬷嬷。”停了一停,她温柔一笑:“若嬷嬷当时没有出来,只怕,我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陈嬷嬷看着她,满眼的关切,最后落得一声叹息。 “姑娘,这些事都忘了吧。不过是一时之命,将来……姑娘自然也有姑娘的造化。” 李婉云应了一声是。 她没有试图去旁敲侧击搭救自己的人的身份,毕竟陈嬷嬷也是宫中历练过的,该守得住的时候,一点口风都不会透。自己若是强硬地去想知道,只怕平白坏了两个人的交情。 于是,她只是闲闲地和陈嬷嬷聊着天,不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被陈嬷嬷强硬地送了回去。 一路平安无事地走了好几天,就到了一个较大的城市。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是庆城也已经是这方圆几百里最为热闹的地方了。除了离边疆有些近,庆城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如意的。 进了庆城之后,陈嬷嬷就没有再带着李婉云去客栈,而是直接进了城中的某座宅子。 李婉云有些诧异,面上却波澜不惊。陈嬷嬷适时地做出了解释 :“这里是让我过去找你的那位大人的一座宅子,在庆城的时候,我们可以在这里歇一歇。” 李婉云点头,看着那座宅子雕梁画栋,可惜是从角门出入,见不得宅子上挂着的是谁家的名头。若是知道了一个姓氏,也能猜出许多来。 进了门之后,很快就有管事的过来带了李婉云去了一处院落,礼貌地微笑:“这位姑娘就暂居此地了。我家大人说了,有什么想要的不要客气,直接对在下讲就是了。” 李婉云谢过了这位管事,就见跟着李嬷嬷的小丫鬟笑吟吟地走到自己身边来:“姑娘,管家说了,让我以后跟着你。” 李婉云心中微微一暖之后越发惊疑起来。什么样的人,敢这样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收留自己,还派了丫鬟伺候自己,一副将自己依旧当做千金小姐的架势? 她有心问一问那个管事,但是看着小丫鬟笑眯眯的脸,将那问话吞了回去,只是感激地说了一声谢。 管事的出了院子,脸上的笑就飞快地没了踪影。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另一个院子之后,就见到自家主人正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 见管事的进来,钟皓放下了手中的书,面无表情地问:“可曾将李姑娘安置下了?” 管事的恭敬地答了,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钟皓。钟皓见状,不由得挑眉:“何事?” “少爷,如今这李家,眼见的是叛国的大罪,也亏得是新上任的成国公帮着周旋,否则就是灭九族的大罪,少爷这时候又何必……” 钟皓笑了笑,一笑之下,有一种冰雪消融的美丽。 “不碍事。”他说,“李家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沈勋敢帮忙,就足以证明,这背后另外有事情。”看着管事有些茫然的脸,钟皓微微摇头:“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做事,是不会做那种危险的事的。” 见管事的还要再说什么,他慢悠悠地又加上一句:“这件事,母亲也是同意的。”管事的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钟皓翻了一遍书,又写了几页字,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听到院子外欢声笑语连连,有人正飞快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没一会儿,院子门口就有婆子殷勤的招呼声传来,伴着少女欢喜雀跃的娇嗔。然后,他就看见石蓉走了进来,风姿绰约,带着不属于少女的风情万种。 “钟皓哥哥。” 见到钟皓,石蓉笑眯眯地行了一礼,打着招呼。钟皓点头为礼,问:“郡主为何在这里?”石蓉被他这样戳了一下,也不生气,只是笑道:“今儿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我以为,会在钟皓哥哥这里,所以过来看看。”她故意往钟皓身后看了一眼,笑道:“原来不在吗?” 钟皓面无表情:“是一位故人的亲眷,暂时帮他照看一二,过些日子,就要离开了。那位客人正患着病,郡主若是无事,还是少往那边走动才好。若是被过了病气,就甚是不妙。” 石蓉笑微微地点着头,又对着钟皓说了些今天遇到的趣事,方才转身带着丫鬟去了。那丫鬟自从进了院子就一直低着头不敢发话,钟皓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丫鬟离开的时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显然是对自家姑娘的行为十分不赞同。 石蓉离开之后,钟皓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石蓉对自己的心思,但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石蓉此人不合适。 从石蓉与钟颖的互动来说,石蓉对钟颖并不是那么真心,偏偏因为对自己的爱慕,却能藏起心中的那份鄙夷,对钟颖倍加呵护。引得钟颖将这个石蓉姐姐当做了朋友。虽说钟颖自己本身虽然心思单纯却能够很自觉地分辨旁人对自己的好坏,也明白石蓉心底有别的心思,但是从小出去的时候就备受欺辱的钟颖难得碰到一个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人,也就忽视了那一点心中的不舒服,和石蓉玩得很愉快。 这样的人,钟皓觉得太危险。 自己需要的是一个端庄大方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装出来的端庄大方的淑女。 石蓉出了钟皓的院子,脸上的笑就收敛了下去,换上一副狰狞面孔。跟着她身边的丫鬟被她的手捏得生疼,却又不敢出声,脸上冷汗涔涔地就落了下来。 石蓉横了她一眼:“怎么,很疼?”丫鬟连忙说不疼,好生劝着石蓉,方才将石蓉劝得露出了一星半点的笑容,片刻之后又变成一副冷冽表情:“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破落户过来打秋风,平白无故让我受了一顿排头。”她这样说着,全然不提是因为自己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有些不安自己过去找钟皓才被钟皓委婉地劝阻的。 丫鬟在边上听着,不由得对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客人心中同情万分。 李婉云睡了一觉醒过来,纱帐内被穿过的风吹得轻轻摇晃,帘子外有人轻轻地说着什么,淡淡的天光透过来,让昏暗的内帐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 她躺在床上,看着绣花的纱帐,忽然觉得 这样的日子格外陌生。 然后,她就听到外面忽然间就吵了起来。 伺候自己的,叫做小竹的丫鬟惊叫了一声,“咚”的一声,似乎摔到了地上。 一个声音在帐外气势汹汹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没礼貌的人,听到郡主来了,都不出来见礼,怎么,还要等着郡主给她见礼不成?” 李婉云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慢慢地,故作温柔地响起:“临湘别这样说,钟皓哥哥都说了,这位客人正在生病,你我是过来探病的,可不是来找麻烦的。” 李婉云愣过之后,迅速地回过了神。 然后,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原来,救自己的那个人是钟皓。 石蓉站在帐外,由着丫鬟闹了一阵,见帐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她对着丫鬟使了个眼色,就要让丫鬟上前掀帘子。 手指碰到帘子的前一刻,她忽然听到帐内传来低低的声音:“原来,来的是一位郡主。” 那样不屑且高傲的语气,让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蓬勃地燃烧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一个没有名分的郡主,却这么飞扬跋扈,胆子还真是大。”说话的人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年岁有些大了,声音中的那点自傲却分毫不少,面对一位郡主,讥诮与鄙夷分毫不少。 石蓉有些迟疑起来。她并不是那种不懂眼色的人,否则这个郡主的名号早就不在了。在听到室内之人是个声音沙哑的老妪后就有些迟疑,如今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心中越发迟疑不觉。 如果真的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但是转念之后,她就眯了眯眼,口中笑道:“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在此,石蓉这厢有礼了。” “你的礼,我可不敢受。”房内的声音冷笑着,“郡主之尊,好大的架子。”石蓉心中羞怒,脸上笑容却越发甜美起来,正准备再说什么,就听那人说:“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在离开石府,你那可亲可爱的继母,可是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本册子。” 石蓉大惊。石夫人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件事,就算是石家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多,毕竟自己的嫡母当年生了自己就去了,三个月后现任石夫人就进了门。如今十几年过去,就连石蓉自己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了这件事。 她看着薄薄的垂帘,有种冲进去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的冲动。 但是她有些不敢。 如果真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她做了这样的事,只怕不出几天…… 李婉云躺在帐内的床上,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着这些偶然间得知的秘密,面无表情。如果连这位都镇不住,自己也就不用想着回去之后做什么了,直接等着宣判结局算了。 “在想我老婆子是谁?“李婉云轻轻地笑,”老婆子只是老婆子罢了,郡主若是想进来,只要不怕过了病气……“话音未落,伺候她的丫鬟立刻配合地大叫起来:“大人,若是您的病加重了,奴婢也……” 石蓉看着那婢女故作紧张的模样,心中怒火起,却还记得维持自己的体面,忍了怒意说着劝慰的话。 李婉云慢慢地露出笑意。石蓉没有立刻闯进来,这证明,她也心虚了。 心虚了,自己才好行事。 “算起来,石丫头你今年也有十几岁了。”她唇边带着笑,慢慢地说,“当初见到你父亲的时候,倒是比你还要小些。一眨眼,他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石蓉被她说得越发摇摆不定,口气也越发软了起来。 李婉云 听着她恭敬的话,却忽地闭了眼:“老婆子也倦了,你且先退下吧。”石蓉不及答话,室内已经穿出沉重的呼吸声,让她呆在了原地。 伺候李婉云的小丫鬟恭敬地垂手侍立一旁,石蓉却觉得自己被忽视得彻底。 等到石蓉离开之后,小丫鬟进去看李婉云,价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是真的睡了过去,而不是故意装出来赶走石蓉的。她有些手足无措,现在才是上午,这位刚刚醒过来还没洗漱用早饭怎么就又睡过去了?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李婉云,后者沉沉的睡脸让她不禁猜疑,方才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真的是醒了吗? 陈嬷嬷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丫头咬着手指,有些无措的样子。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不是让你好好伺候姑娘吗?”见到她过来,小丫鬟似乎找到了主心骨噼里啪啦将事情说了。 陈嬷嬷听了,也不敢大意,自己过去看了一眼之后,急急地去告知了钟皓,帮李婉云请了大夫过来。 等到大夫看完病回来,回报说只是心神俱疲,好好休息一阵时间就可以恢复过来的时候,不管是钟皓,还是陈嬷嬷心中都轻轻叹息了一声。 也是,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石蓉听说钟皓给那个院子里的人请了大夫过去看之后,心中也对那位的身份越发相信了一些。只是她依旧不确定,这种时候会有这样身份的人,会是谁,出现在这个地方。 想到那座别占据又被离开的边城,石蓉开始绞尽脑汁。 然后,她想起那人所说的,继母开始给自己寻找夫婿的事,又有些焦虑起来。 她清楚自己的继母,因为这些年自己对钟皓的坚持,家里人也没有多拦着自己。但是前提是,自己能够在合适的年纪将这件事敲定下来,让石家增添光彩,而不是到拿不下钟皓,让石家成为笑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 石蓉眯了眯眼,遮住了眼底野心的光,到了那个程度,自己也少不得用一些手段了。 给家里人去了信,让他们帮着拦一拦继母的举动,等着自己的好消息,石蓉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钟皓在这个远离明唐公主的地方对自己许下诺言。 想到明唐公主,石蓉又露出熟悉的,不忿的眼光来。 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好,让明唐公主对自己迟迟地不满,如果不是她,自己…… 也许早就已经和钟皓定亲了。 想到如果自己让钟皓许诺了自己之后明唐公主脸上的表情,石蓉心中就觉得很是快意。这个时侯,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就算和钟皓成婚,明唐公主也是自己的婆婆,想要收拾自己,也是极为简单的事情。 李婉云一直又睡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早晨,才醒了过来。 长久的睡眠让她的精神很是兴奋,但是身体却软得完全用不上力。叫了一声,立刻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喜悦地叫着:“姑娘你总算是醒了。” 李婉云看着她,眨了眨眼,试着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是嘶哑。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小丫鬟小若笑容满面地过来扶着李婉云坐起来,又给她倒了一杯花蜜水,关切道:“姑娘睡得久了,先喝些水润润肠,厨房里等会就送早饭过来了。” 李婉云就着她的手喝完了整整一碗水,觉得整个人都鲜活许多。 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回忆起睡着之前发生的事,似乎,石蓉过来找了麻烦? 小若已经快手快脚地将东西收拾了下去,又问李婉云要不要先洗漱洗漱,听到李婉云问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了,她才有些夸张地看着李婉云道:“姑娘昨儿见了石郡主就又睡了一天一夜了,若不是大夫说没事,我都不敢让姑娘这么睡下去。” 李婉云吓了一跳,自己居然睡了那么长时间? 见小若不似说谎,她依旧觉得困惑不解,自己怎么就睡了那么长的时间? 洗漱过后换了衣服,又用过了早饭,大夫过来看过,说已经心神安宁并无大碍之后,李婉云才终于问了一句自己为什么会睡了那么长时间。 大夫笑道:“姑娘前些日子劳神过度,今儿好好睡了一觉,方才恢复了。姑娘日后也要顾念身体,万勿再如此劳神了。” 李婉云恍然,对着大夫道了谢,看着小若送了人出去。 没过一会儿,陈嬷嬷就走了进来,笑着向李婉云问好,又问李婉云是不是过的习惯:“姑娘在这里多歇息两天,过些时日,我们再往京城走。” 李婉云想起之前陈嬷嬷将自己从人群中带出来的场景,沉默片刻,问她:“敢问嬷嬷,京中对我的处置,可是已经出来了?” 陈嬷嬷的笑脸僵硬了片刻,然后继续温和笑道:“姑娘别担心,到时候我家主子也有解决的办法。” 李婉云轻轻一笑:“钟公子虽然也 是皇亲贵戚,但是这种事情上,也不好明着和皇上唱对台戏。更不用说为了素昧平生的我。” 看着陈嬷嬷的脸色微变,李婉云的笑意越发坦然,“我想,若不是为了颖儿,钟公子也不会这样助我。他能够这样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嬷嬷还是早些将我的处境对我说清楚,让我早早地做些准备才好。” 陈嬷嬷看着李婉云,心中暗叹。 李婉云是她教导的学生中最为聪明,又能看清自己身份的,若不是机缘巧合,日后必定也是大家主妇,将来日子顺风顺水。 只是不曾想到…… 她在心中又叹了一声,方才对李婉云道:“并非我老婆子不肯告诉姑娘,只是姑娘的处境,将来我家公子也并非无法可解,又何必平白无故告诉姑娘,让姑娘担惊受怕。” “无论如何,将来我总是要面对的。”李婉云看着陈嬷嬷,叹道,“嬷嬷还是告诉我吧。” 陈嬷嬷拗不过她,分外为难地看着李婉云,婉转地告诉了她。 李婉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即将被作为官奴发卖。 一入奴籍,日后就算是脱了奴籍,也终究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李婉云心中微微苦涩,眸光也黯淡了一刹那。 陈嬷嬷看在眼中,不由得出言安慰道:“姑娘且放宽心,我家公子已经替姑娘打点好,姑娘在被发卖之前都不会入奴籍,等到发卖之后,才会改户籍。到时候公子会尽全力从官府手中买下姑娘,到时候让人假作了姑娘在府养着,姑娘直接改名换姓,换个身份就是了。” 李婉云听着钟皓这样的安排,对钟皓也多了一份感激。但是她也知道,事情这样做来并不容易,钟皓要付出的想必也良多。 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并未拒绝,而是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陈嬷嬷见李婉云的表态,心中也就确定了,脸上不由得再度挂上了笑脸:“姑娘且放心吧,公主殿下也说了,到时候让姑娘去公主殿□边待些日子,看谁还敢说三道四。这些事,就不必再想了。” 听了这些,李婉云反而讶异起来:“公主殿下为何……” 陈嬷嬷只是低下头去:“殿下做事,又何必对我们这种下人说清楚。姑娘若是想知道,日后去亲自去问就是了。” 李婉云闻言,不由得又笑了笑,真心实意地对陈嬷嬷道了谢,方才送了她出去。 等到送走了陈嬷嬷,李婉云坐下来思索自己的处境,发现钟皓的办法,虽然十分冒险,但是确实是一个解决的办法。 只是这样一来,李婉云就欠下了钟家天大的人情,只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她也并不以为自己有什么值得钟家这样图谋的,心中反而坦然起来。 反正,自己只有自己了。 陈嬷嬷出了院子,等到钟皓传召的时候,连忙赶了过去。 进了门,看着面色冷峻的钟皓,陈嬷嬷心中有些打鼓,过去见了礼,说了今天的事情,李婉云的态度,就听钟皓轻轻笑了起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个石蓉……” 陈嬷嬷心中越发不安,赶紧深深地低下头去。 钟皓见陈嬷嬷忐忑,轻声叹道:“嬷嬷不必自责,此事不是嬷嬷的错。”陈嬷嬷连称不敢,就听钟皓道:“回京的路上,还要嬷嬷多加照顾。她是母亲选中的人,嬷嬷要多用心些。” 陈嬷嬷赶紧恭敬地答应着,听到钟皓让自己下去之后,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下去了。 钟皓看着陈嬷嬷下去,脸上越发面无表情,心中对石蓉却越发恼恨起来。 石蓉一句话透了自己的底,想必李婉云这个时侯已经有所猜测,将来就算是心甘情愿,只怕也微微有些芥蒂。 这样的石蓉,当真是让人厌恶不已。 想到石蓉对自己的心思,钟皓脸上渐渐地露出一个如同冰雪消融般美丽的笑颜来,喃喃低语,“想生米煮成熟饭?我成全你。” 联想起另一个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极好的女人,钟皓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恶来。 等到晚间睡觉的时候,李婉云忽然间就想到了一件事。 前世石蓉和舒瑜两人斗争不休,背地里似乎另有缘由。钟皓和明唐公主对自己的帮助,会不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念头刚刚一闪而过,就被她抛到了一边。 罢了,这件事终究离自己太远,自己又不准备入钟皓的后院。 沉默地闭上眼,李婉云沉沉睡去。明天,明天开始,自己就需要转变自己的心态了。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书香世家的李婉云了。 甚至,不是当年南疆种田的平民李婉云。 明天开始,等待自己的,是官奴的身份。 ☆、第二十六章 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走了约有一个月,钟家的马车终于回了京城。听着街道上久违的热闹人声,李婉云却一丝掀起帘子看一看的想法都没有。 小若在边上小心翼翼地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她觉得,自己是能够理解李婉云的心情的。从官家小姐到奴婢之身,这样的差距,哪一年没有因为几个受不住而自杀的。 对小若来说,李婉云能够到现在依旧面不改色甚至心平气和已经是难得的的从容了。 对李婉云自己来说,重回京城,意味着她的人生,即将揭开新的一页——这一页也许有些灰暗,但是,也许是另一个转机。 马车没有驶入钟家,而是进入了城南的一座民家。陈嬷嬷带着人给李婉云重新梳洗打扮,将她姣好的容颜遮去了大半,又给她换上了不起眼的衣服之后,方才看着她轻声叹息:“姑娘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受多少苦……不过姑娘且放心,明日就是发卖的日子,到时候姑娘且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李婉云谢过了陈嬷嬷,看着她侧过身去不受自己的礼,心中却愈发有些酸涩起来。 转头看着镜中黯淡了许多的自己,李婉云在心中轻叹了一声。能够遮住这张脸,也是好的。 离开了钟家准备的地方,进入被发卖的女眷们待着的场所。李婉云的脚步难得有些迟疑。那些女眷们平静漠然的神色,让她心中戚戚然。 也有人试图着终结自己的生命,但是被看守的严严实实的她们在失败多次之后,也已经失去了尝试的能力和勇气。 见到忽然进来一个新人,立刻就有人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来。 李婉云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送入边城那些熟识了的女眷们中间去,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如果被送入那些人当中,就算她自己没有什么愧对的情绪,也免不了要被那些人找找麻烦。 此时面对着那些同样十分防备的眼神,她自若地找了地方坐下来,再一次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这大概是她三世为人一来,最为低谷的时刻了。 不管上辈子的日子怎么难过,生活上却总是优容的。不比这一次…… 李婉云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没关系,这一次,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而上辈子,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得到。 夜渐渐深了之后,女眷们都已经各自沉沉睡去。明天等待她们的,是各自命运的转折点 。也许有人入了豪门,也许有人进了贫家,更可能有人一入教坊,从此再也回不来。 李婉云想着这些事,也渐渐地有了睡意。 但是很快,她就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惊醒了。一个压低了的,谄媚的声音正在渐渐往这边靠过来。李婉云凝神听着,发现周围的黑暗中,也已经有人睁开了眼,黑暗中闪着晶亮的光。 一道光渐渐地走了过来,照亮前方的路,也照亮那正在走过来的两个人。 李婉云眯起眼,心中平静无波——来的人是沈勋。 沈勋走进来的时候,心中也是有些诧异的。但是这份诧异在见到女眷们一串一串地被丢在监牢里的样子,很快就转变成了心酸和难过。 婉云,在这种地方,会好吗? 虽然他很清楚李婉云今天才进入这里,但是,就算是只过一个晚上,他也为李婉云觉得难过。 很快他就在一群人中见到了李婉云。他张口欲叫,但是,却又生生压了下去。 李婉云看过来的目光,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冰冷。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沈勋立刻明白过来,转头就问看守的人:“可有单独的房间?” 看守之人立刻露出一脸为难之色:“国公爷,您知道的,这些日子抄家砍头的多,这被牵连的女眷也多,这牢里,地方可真不够用。” 沈勋心中酸楚,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李婉云一样,站在门口,闭上眼睛,道:“放心,明日,我定然带你走。” 被他的说话声惊醒的女眷们呆呆地看着他,在看守之人说出他是国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蠢蠢欲动,等到他再说出那一番话,立刻就有人疯狂地冲了过来,隔着栅栏对他伸出手:“国公爷,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那样炙热的渴求,让沈勋被吓了一跳,倒退了一步。这些对着他扑过来的女眷,没有了往日里的端庄贤淑,看上去倒好像是一个个红了眼的野兽,狰狞地对着唯一的生机扑过去。 沈勋沉默地闭上了眼,转过头,哑着嗓子对看守之人说:“走吧。” 看守之人挥舞着手中的刀试图吓唬那些躁动起来的女人,却不发现不成功之后,听到沈勋这样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好嘞,这地方湿气重,国公爷也不该多下来,保重身体才好。” 沈勋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李婉云目送着他的背影,在心中轻叹。 沈勋,到这种时候还能想着自己,很好很好,但是…… 她闭上眼,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明日过后,自己与沈勋的身份天壤之别,就算沈勋对自己有心,自己和他也不可能了。 他会有自己的妻。而自己,永远不做那多出来的一个人。 大概是一夜没有怎么睡好的原因,李婉云第二天被人粗暴地踢醒的时候,眼睛格外酸涩,似乎完全没有睡好的样子。不用照镜子,李婉云也知道,自己的神色绝对分外憔悴。 这样也好,她没什么情绪地想。这样不会引来那些教坊中人。 顺从地跟着那些女人们出了门,被枷锁串成一串一串地往前走,李婉云觉得,这一份屈辱,自己也许永远都记得。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卖了出去,李婉云站在那里,任由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各种眼神夹杂其中,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上上下下。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似乎对她说着什么,但是她不想听,所以,她听不清。 沈勋带着人一进门,就看见有人对着李婉云指指点点,嚷嚷着要负责发卖的人让李婉云睁开眼睛看一看,免得到时候自己买了个瞎子回去。听着那个声音,沈勋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就膨地起来了。 这个曾经和李婉云交谈甚欢的所谓官家小姐,当真是…… 所谓的友情,有些时候实在是伤人的利刃。 他大步地上前,面沉如水:“这个人我府上要了。” 钟皓派过来的人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样一句话,当即心中咯噔一下。虽说自家公子说了一定要拿下来,但是对方是一位国公爷,就算这些日子有些式微了,为了一个官奴,这样对上,真的好吗? 那位管事立刻有些不确定起来,喊价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迟疑。 而沈勋见到有人和自己喊价,心中惊怒异常,狠狠地对着那管事瞪了几眼,看得那管事脸上下意识地堆起了谄笑。 只是等到管事回过神,看着沈勋毫不犹豫地加高价钱的时候,便格外挣扎起来。 如果自己没完成公子的吩咐,回去,一定会被批评办事不利,但是如果真的对上这位国公爷……管事打了个冷颤。 于是,他格外纠结起来,最后决定赶紧派人回去通知钟皓,让他自己来做决定。 李婉云见到沈勋毫不犹豫地出价,心中感动的同时,也有一 丝难过渐渐地缠绕上来。如果不是她从未真的想过要做奴隶,钟皓也给出了另一条路在前面,也许自己真的就想跟着他去了。 但是,抱歉了沈勋,我不想成为依附你存在的玩物。 只是看着那个和沈勋对喊价的管事越发迟疑不定的表情,李婉云的心也渐渐地开始下沉起来。 钟皓接到管事的回报之后,立刻转头看向坐在边上的明唐公主。 明唐公主脸上浮现出丝丝愠怒:“怎么会惹上沈勋那家伙?”钟皓面无表情:“据说成国公对李家那位姑娘一直心中向往。” “原来如此,”明唐公主了然,“不过,这位李姑娘是颖儿喜欢的,所以,就算是对上了,也要帮着颖儿救下来再说。若是沈勋那小子有什么不满,你让他自己去和李姑娘说。”说着,明唐公主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来:“想必,这位李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放着自由自在的小日子不过,跑去做官奴的。” 钟皓应了一声,不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就走。明唐公主连忙让他带上早就站在那里的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看上去倒和李婉云有三分相似。 “带上,到时候更改户籍的时候,就直接让她过去。” 钟皓又应了一声。 当钟皓出现的时候,沈勋的表情格外震惊,看着钟皓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恶狠狠起来。那负责发卖的人却在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一个官奴,就引出了这么两个自己惹不起的人来。明明这批官奴都已经是查明了没有什么有身份的人了。 想到这里,那负责发卖的人看着李婉云,心中暗暗地给她加上了一个麻烦的标签。 这边沈勋却正对着钟皓,神色不善:“钟将军,你非要与我作对吗?”钟皓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成国公,也许,您该先问一问这位姑娘的意思。” 沈勋呆了一呆,下意识地看向李婉云。 然后,他看到李婉云已经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冷。“沈勋,你走吧。”她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沈勋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等他回过神,负责发卖的人已经迅速地与钟皓达成了协议,一心盼望着让沈勋和钟皓出去斗,别在自己这个小地方殃及了自己这条小池鱼。 看到钟皓带着李婉云大步出去,沈勋回神后追出去的身影,那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李婉云站在马车边,看着沈勋追了上来,心中复杂难明。她是感激沈 勋的,但是,也确实是如她所想,沈勋给不了她想要的。官奴的身份一旦定下了就很难摆脱它带来的影响,沈勋却不曾想到这一点,只是想到了要帮她,要让她的日子过得好一些——没有想到过釜底抽薪。 他的好意,她只能拒绝。 就算钟家的好意背后,也许藏着一把刀。 沈勋看着李婉云,她眼底流动着他看不懂的汹涌。 “为什么?”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钟皓在边上站着,目光落在沈勋身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却藏着几分同情。 这个没弄明白原因的男人,也许今天注定要失败而归了。只是下一刻,李婉云一开口,钟皓的脸色就微微地变了变。 李婉云,居然选择了实话实说。 “因为,我不想做官奴,”李婉云说,“而钟公子,给了我这样的选择。”她看着沈勋,笑容轻轻浅浅,“抱歉啊沈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只能说抱歉。” 沈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从未想过,要冒着风险让李婉云摆脱官奴的身份。也许在心底,他还藏着这样就可以轻易地实现自己愿望的阴暗心思。但是,这也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让李婉云少受苦,却终究忘了李婉云并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 她不怕受苦,她只怕,今后再也没有机会。 翻身的机会。 “我明白了。”沈勋看着李婉云,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他转向钟皓,脸上一贯吊儿郎当的笑意变得郑重其事:“这件事,我要多谢你。但是,这背后,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钟皓转过脸去,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心中却有些不平静。如果沈勋真的抱着这样的目的和自己死磕,那么,母亲的打算只怕还真的有些波折。 对钟皓说完了这番话,沈勋转头看向李婉云,“婉云,今天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全。”他带着微微的苦笑,“亏得我昨天还过去说让你相信我,结果……不过没关系,将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做你的后盾。” 他的目光显得格外平静而坦然,让李婉云下意识地就相信了他的话:“不管要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的背后。” 钟皓嗤笑了一声。 ☆、第二十七章 钟皓发出的声音,李婉云没有在意。但是沈勋却立刻恶狠狠地看向了他。 “这次是我没有你想得周全,我输给了你。但是,我只是暂时将她交给你照看,如果日后,我发现你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我不会轻易饶了你。” 钟皓冷着脸转过头去,根本就不搭理沈勋。也许在他看来,沈勋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幼稚到了极点。 李婉云默默地在边上看着,轻叹,在钟皓说离开的时候对着沈勋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沈勋看着李婉云坐着马车离开,恍然若失。 等到所有人都坐上车,李婉云看着端坐在对面的钟皓,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声地道谢。 钟皓冷着一张脸,生硬地点头:“不必谢我,这是母亲的意思。” 李婉云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忽地沉默下来。钟皓的母亲,是明唐公主。明唐公主这样救下自己…… 见到明唐公主之后,李婉云就知道,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空。 明唐公主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十分坦然自若地说出了帮她的理由:“我要多谢你帮着我揪出了桑雯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李婉云一愣,就听明唐公主接着道:“我的好心,可不是给她肆意乱用和冒领的。” “真的,是冒名顶替?”李婉云故意装出一副有些呆的模样反问了一句,明唐公主一笑:“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出这番模样,你是什么性格的人,我早就调查清楚了。不错,桑雯当初确实是冒名顶替了我想帮的那个人。” 李婉云低下头去,沉默。明唐公主看着她的模样脸上笑容不减,“当时有小人作祟,加上时间紧来不及调查才落下这样的遗憾,如今我已经解决了此事,也该来谢你才是。” 猜测着明唐公主不至于因为如此简单的原因来做这么多的事,但李婉云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听着。 明唐公主对她的沉默显然极为满意,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就让人带了李婉云下去:“你先去我的庄子里住两天,过些时候,我再派人解决了你的户籍,让你跟着颖儿过些时日。” 李婉云听到明唐公主的安排,心中猛地一惊,脸上分毫不显地低头答应了下来。 跟着公主府上的下人往外走的时候,李婉云一面心中难过,一面又渐渐地燃起了希望来。至少,自己还有希望再来一把。 抱着这样的心思到了庄子 上,李婉云正沉默地往下走,就听见边上有人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慨:“姑娘……” 李婉云侧过脸去,就看见陈嬷嬷和木嬷嬷两个人都站在边上看着自己。 “姑娘……”这样叫的是木嬷嬷。李婉云看着两人熟悉的脸庞,木嬷嬷激动的样子,慢慢地低下头去,心中沉静下来。 片刻之后,她仰起头,露出浅浅的笑脸:“木嬷嬷,陈嬷嬷。”然后,行了一礼。 两位嬷嬷侧身避过她的礼,木嬷嬷过来拉着李婉云的手,哽咽了半饷,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才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叹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婉云轻轻笑了笑,带着两位嬷嬷往里面走了两步。庄子的主管立刻就迎了过来,笑眯眯的和三人打着招呼,又跟身后送李婉云过来的管事招呼着,很快气氛就变得热络了许多。 这样的气氛中,李婉云被让到庄子里的花厅中,曾经伺候过她的小若过来,恭敬地叫了一声姑娘,过来拉着李婉云道:“姑娘风尘仆仆的,我早就备下了热水,先梳洗梳洗如何?”管事的连忙答应着,让李婉云跟着小若去了。 将自己泡在热水中,闻着水中散发出来的,花露的香味,李婉云的双眼渐渐地眯了起来。这样的日子,真的不想离开了啊…… 那么,就不要离开好了。李婉云的唇角渐渐地浮现出笑意。 既然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么,自己也不要停下来了,也要,做那吹过山林的风,让一座山都为自己的举动而纷扰不停。 等李婉云洗过澡出来,就见到等在那里的人当中,多了一个钟颖。 见到李婉云,钟颖笑嘻嘻地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甜甜地叫“婉云姐姐”。在这样的经历之后,再度见到钟颖,李婉云是有些感慨的。她微笑着回了钟颖一句,就被钟颖拉着聊起天来。 钟颖依旧是一贯的天真,说话做事都还是那种不谙世事的无邪。对着李婉云说话的时候,也不外是最近又吃了什么好吃的,听到了什么消息,哪家的哥哥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她一贯的天真,许多人说话做事都不怎么避着她,居然让她说出来不少秘密。 李婉云听得心中惶惶,下意识地去捂住钟颖的嘴。 “颖儿,这些事……以后不要告诉别人。” 钟颖看着李婉云,眼中流露出浓厚的笑意来。 “婉云姐姐,”把拉下李婉云的手,钟颖笑得很灿烂,“我才不会对别人说这些,只对婉云姐姐和哥哥说的。”她看着李婉云的样子,眼神中有一种纯然的信任,“因为,我知道婉云姐姐和哥哥都是不会对别人说的。” 她歪着头,那种灿烂的笑显得毫无心机。 “所以,我最喜欢婉云姐姐了。” 李婉云被她这样直接的告白吓了一跳,片刻之后回过神,心底渐渐地就被一片感动盈满,然后转变为淡淡的羡慕。 真好,能够这样毫无心机地活着,被家人宠爱着,一定会很幸福。 只是不知道将来嫁了人…… 念头刚刚转到这里,李婉云忽然就冒出了另一个让她无法抑制的念头来。难道,明唐公主救下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将来给钟颖保驾护航吗?将自己作为钟颖的媵妾嫁出去,如果钟颖身边有人帮着她捏住自己的秘密…… 那么,自己这一辈子,就只能为了钟颖在内宅中厮杀了。 这样的念头刚刚转出来,李婉云看着钟颖的笑颜,最终还是将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显然舒瑜更为合适。如果舒瑜没有嫁给钟皓,那么作为钟颖的陪嫁,掌握内宅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钟颖似乎感觉到了李婉云这一刹那的沉默,对着李婉云露出一个笑脸:“婉云姐姐怎么不说话了?”她试图去找一个话题,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对着李婉云露出格外尴尬的表情来。 李婉云立刻就笑了起来。、 送走了钟颖,李婉云就好好地休息了一阵,等到晚间吃饭的时候,才被小若叫醒。迷茫地吃完晚饭,李婉云见到管事神色奇怪地来报,钟皓来访。 对此,李婉云也非常惊讶。 钟皓和自己基本上毫无交集——除了当初同路的交情,但是就算是那个时候,两人也没有很多的交流,最多也不过是上下马车的时候相互一点头而已。 怎么如今…… 她连忙派人请了钟皓进来,在主厅见了钟皓。 钟皓进门之后依旧是那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见到李婉云也只是轻轻地一点头,就沉声问道:“这里的环境,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请务必对我说。” 李婉云难掩惊讶地答应了一声,看着钟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 后,钟皓似乎显得有些迟疑起来,最后看着李婉云,沉声道:“想必,母亲的意图,你已经猜到了一二。” 李婉云的心一跳,下意识地说了谎:“不,公主殿下的心思,在下不敢妄自猜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婉云总觉得,她在说出这句话之后,钟皓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似乎是赞赏,又似乎是尴尬。 太过复杂,李婉云这次是真的难以猜测了。 “母亲最开始的意思,是在你和舒瑜两个人当中,选一个出来作为妹妹的媵妾一起嫁过去。”钟皓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尴尬。作为一个兄长,关心妹妹自然是应当,但是说起陪嫁这种事,还是有些不太合适。 “后来,母亲就打消了这种想法。”他看着李婉云,“在知道自己的处境之后,你太冷静。就算是舒瑜,冷静之前也一定会有慌张,然后才开始想办法。但是,你是推波助澜,直接看着自己落入险境,却不加以反抗。” “你没有求生的心。”钟皓平静地说着,完全不顾对面李婉云渐渐开始变化的表情。 “不过,我和母亲都认为,你有这样的能力。那么,作为救你出来的代价,这份能努力,请为我们所用。” 李婉云沉默了一阵,在心中轻声叹息:“我有什么样的能力,我似乎自己都不清楚,公主殿下怎么就如此确定?” 钟皓安静地看着她:“你的新身份,是一个身家清白的民女,她能够给你的只会是一个机会,你想要的一切,还是需要你自己去争取。” 李婉云看着钟皓,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富贵荣华,还是一心一意的知心人。” “在你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之前,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李婉云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地笑:“你们,想要什么?” 钟皓的脸色依旧不变,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出了一句话,李婉云轻轻笑了起来。 “果然如此,”她说,“这条船上的人,看起来还真是多呢……” 所以,加上自己一个,也不嫌多,不是吗? ☆、第二十八章 李婉云看着钟皓,他习惯性地冷着一张脸,也许出去对着钟颖的时候,他不会露出别的表情来。这样的一个人,看上去格外可靠也让人格外不敢信任。 “我……”她刚刚开了口,钟皓就站了起来,“没有必要现在做出回答,”他说,“我们有时间与耐心慢慢地等。” 然后,李婉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许珍在知道李婉云出事的时候,事情应尘埃落定。她站在自己满室的嫁妆中,周身的气息渐渐地冷淡下来,看着前来报信的人:“你是说,父亲和母亲故意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婉云出事了?” 过来报信的小丫鬟额头上渐渐地冒出冷汗来。她以为自己将这个消息告诉许珍,会得到她的赞赏,但是如今这番模样,让小丫鬟对这个想法渐渐失去了希望。 “是的,姑娘。”她忍住了心头的不安,这样说。 许珍定定地看着她,唇边渐渐浮现出冷淡的笑意:“原来如此,看起来,我倒是要多谢你的好意了?” 小丫鬟连忙说不敢。“不敢?我看你倒是敢得很。”许珍这样说完,扬声叫自己身边的大丫鬟过来:“赏她五两银子,因为她向我通风报信,然后,交给母亲。” 大丫鬟看着已经磕头如捣蒜的小丫鬟,面露不忍,却也没有劝说,干脆利落地应是。许珍看着,然后又是一笑:“告诉母亲,我不高兴,很不高兴。” 听到这句话的几个丫鬟浑身都是一颤,下意识地将自己往后面躲了躲。 许夫人听到许珍派过来的丫鬟说了这件事,心中有些不安。原本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是个软和的性子,但是李家的那个丫头走了之后,却渐渐地变得连自己这个当娘的都有些不好拿捏起来。实在是性子变了太多。 渐渐地,有些威严的气度起来。 许夫人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到底在这些时候教了女儿什么,让女儿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但是现在女儿说起不高兴,她一边是为女儿知道了这件事而不高兴,一面却又为女儿的成长而有些欣慰。 这样怪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一直持续到镇国公回来。 听了许夫人转述的,许珍派人送过来的消息,镇国公摸了摸下巴,唇边笑意俨然:“珍儿当真是这样说的?” 许夫人嗔怪地看了镇国公一眼:“我又何必欺瞒你,珍儿当真是这样说的。说起来,珍儿也大了……”说着说着,许夫人就显得有些 伤感起来,摸了摸眼角的泪水。 镇国公哈哈一笑,“珍儿大了是好事。日后她是要嫁入宗室的,宗室里,可不需要太过天真的媳妇。”许夫人有些羞怒地捶了捶镇国公,“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今儿珍儿派人送了这个消息过来,她也是在对我们说不高兴呢。” 镇国公点头:“无碍,这件事,我去和珍儿谈一谈,夫人不必担心,好好替珍儿备嫁妆,督促珍儿绣嫁衣就是了。” 许夫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关心起镇国公今日是不是辛苦来。 沈勋见到许珍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事实上见到许珍的时候,沈勋很是惊讶。许珍已经定亲,这种时候应该是在家里,尽量少出来交际更不用说见外男了。 “真是稀客,”他这样说了一句,“想必是有事来找我了?” 许珍也不去管他语气中淡淡的讥讽,直直地冲到沈勋面前:“你为什么不去救婉云?” 沈勋的表情变了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许珍说:“我是内宅女子,行动之间不比你方便,但是,为什么你不去救她,也不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沈勋沉下了脸,问许珍,“至于你……你以为,李家为什么会忽然跑到边城去,如果不是……”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许珍却已经能够猜到其中未尽的意思,当下脸色就是一变,不敢置信地瞪着沈勋:“你是说……” 沈勋刚刚说了开头就知道自己失言,当下沉默不语,等到许珍追问的时候一声叹息:“放心吧,虽然我没能帮到婉云,但是她身边也有贵人相助。如今她不过是改名换姓换了一个身份重新来过,日后……你见到她的时候,多多帮扶一把就是了。” 许珍的注意力立刻被调开,听到沈勋这样说,许珍虽然有些不太相信,但是见沈勋言之灼灼,也不由得下意识地信了几分。 “那人,是谁?” 沈勋面色沉郁:“明唐公主。” 许珍脑海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脸色一变:“明唐公主?那就是,为了钟颖?不行,我是绝对不允许婉云做钟颖的陪嫁的。” 此话一出,沈勋顿时一愣:“此话从何说起?” 许珍咬着唇,听他问起,漫不经心地回答:“钟颖的状况很多人都知道,是当不得大家主妇的。明唐公主当年就透露过,会给她选择一个出色的媵妾,将来代替她管家。” “这样也很好啊。”沈勋还是有些不解,不由得出声道,然后立刻就被许珍白了一眼。“在你们看来,无论是妻妾只要得宠都好。但是你们大概不会去想,妻的身份和妾的身份,有若云泥。妾见了妻要行礼,不能养自己的孩子,见了自己的孩子也要称姑娘和公子,平日里被妻打杀了,也不过是二十金的罚金……” 许珍这样说着,见沈勋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了,一声嗤笑:“就算钟颖是个傻子,将来要靠着自己陪嫁过去的媵妾掌管家事,只是我可不相信明唐公主只会陪嫁一个身份高的好让钟颖被压得死死的。将来钟颖嫁过去的那一家,家宅平安,绝对只是个梦想。” 沈勋的表情变得格外难看,他忽然间想起一些旧事,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李婉云的一些心思。 许珍见他似乎在发呆,伸手敲了敲桌子:“婉云姐姐现在在哪里?” 沈勋回神,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过两天才有消息送过来。”许珍点头,起身准备回去:“有消息送过来了,请转交给我一份。我也想知道婉云姐姐的近况。”沈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准备各自分开,门口忽然有人轻轻地笑:“真巧,我能进来吗?” 抬头一看,沈勋的脸色就变了变:“见过……大公子。” 许珍的脸色也变了变,最后却露出漂亮的笑脸,对着来人格外坦然地一笑:“你怎么在这里?”来人笑微微地站到许珍身边,神态自然,带着一点亲昵。 许珍对这种亲昵显然有些羞涩,但是也非常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对着他嫣然一笑:“要是不说出理由来,我可就走了。我是偷跑出来的,娘现在说不定正在发火呢。” 来人笑道:“没关系,我会去对国公夫人解释的。”他对着沈勋点点头,道:“你们方才说的,是那位李探花的家眷吗?如果我没记错,似乎只找到了他的妹妹,他的父母都已经不在边城了?” 沈勋表情格外难看地点了点头,显然是想起了李牧言不怎么负责任的行为。 来人就温和地笑了笑:“沈勋你呀……虽然我知道你心慕那位淑女,但是如今,你要做的,是先站到足够的高度,有能力来帮助人才行。” 如果是旁人说这句话,沈勋会以为是鼓励,但是这个人说出这番话来,沈勋背后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他睁大了眼,不知道该说什么。许珍在边上笑了起来:“陶哥哥,你这样说,小叔叔没 胆子接的。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但是,你也要注意你现在的身份才行。” 被许珍叫做陶哥哥的余陶不得不拍了拍沈勋的肩,让他不要那么紧张:“好吧,是我说错话了,你不必那么紧张。”沈勋干涩地笑了笑。 余陶正想再说什么,忽地街道外面就喧哗起来。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大喊着:“海船回来了!”一路跑过了街道。 人群迅速地喧哗起来。 楼上三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都呆了一呆。片刻之后,沈勋脸上就浮现出明显的喜色来,站起来焦急地站到窗口,又转头看了看余陶两眼,似乎想说什么。 余陶立刻就温和地笑了笑:“知道你心急,去吧。” 沈勋毫不犹豫地行了一礼,转身就跑了出去,就连等着门口的护卫都愣了一下,才跟了上去。 站在室内的许珍和余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许珍一叹,余陶脸上的笑容却很温和。 “为何叹息?”他问。许珍回神,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脸上的红韵分外明显,看得余陶心中荡漾起来。“以前,我总以为,大家会好好的在一起的。”许珍说,“没想到……陶哥哥,以后,婉云姐姐的身份,能够当做没有发现吗?” 余陶诧异地看她:“我以为,你和她的关系没有好到这样的程度。” 许珍摇头:“不,陶哥哥你错了。虽然我平日有很多可以来往的人,但是真正是好朋友的,就只有婉云姐姐。当日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余陶看着她祈求的表情,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笑着应了一声是:“好,我会帮忙的。”许珍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不过现在,我先送你回去。”余陶对着许珍挤眼,“如果不回去,国公夫人该担心了。”许珍的脸颊立刻又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晚安 ☆、第二十九章 若说海船回来,最为得意的人是谁,自然要属皇帝。出海一事是在他的主张下一力促成的,原本的近海已经让人满意,如今的远海,只怕是利润更加惊人。 在听到海船入港的消息之后,皇帝就在宫内翘首以盼,等着底下的人送消息过来。 皇后在边上看着,对皇帝的兴奋也很能理解。不过见到皇帝似乎有些太过兴奋,心底又掠过淡淡的酸涩之意。出海之事上,自己落后了一步,短暂的时间内,自己这个皇后,要安静一些了。 想到这里,皇后不由得对皇帝笑道:“陛下,说起喜事,臣妾这里可还有另一件喜事呢。” 皇帝挑眉,似笑非笑看向皇后:“哦?” 皇后就掩唇而笑,让人带了一个侍女进来,轻轻推到皇帝面前:“陛下可还记得冬儿?冬儿前些日子伺候过陛下,几天前,臣妾发现冬儿已然是有孕在身呢。” 皇后这样说着的时候,眉眼中都是笑意,似乎真的在为了这件事而高兴,却半点都不曾将知道这件事时怒意勃发的样子表现出来。 冬儿适时地微微仰头,用了半边脸羞怯地看了皇帝一眼。她以为自己会看到皇帝的目光,结果后者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她身上,只是简短地对皇后的祝贺说了一声同喜,让皇后好好照顾她,又让皇后看着给一个份位就了事了。 这番作态,冬儿的心立刻就冷了下来。 详细的消息传进宫中的时候,沈勋正站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和自家商队的管事聊着天。 也许是海上阳光烈,那管事的已经变得黝黑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有若积年老农。沈勋问着海上的事,那管事的左右看了看,见四面无人,悄悄地对沈勋道:“东家,照您的吩咐,已经在海上占下了一个岛,咱们的人已经有一些留在那里发展了。” 沈勋点了点头:“此事,没有旁人知道吧?” 管事的呵呵一笑:“不曾让人知道。咱们自家的船,兄弟们平日里没事都躲着旁的人,到了那个岛上也是趁着夜里上去的。后来我也派人隐蔽地打探过,并不曾让人发现。” 沈勋闻言,不由得赞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里会是沈家最后的避难之地,你要好好经营着才好。” 管事的闻言点头,欲言又止。 沈勋见他这番模样,也知道他另有话说,于是就让他讲出来。 “老爷……” 两个字 刚出口,沈勋就一个眼色过去,管事的识趣停了口,见沈勋的眼色示意,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口中还说着海上的一些事,仿佛是因为沈勋的询问,而说这些趣事给沈勋解闷。 沈勋看着那管事一行字写出来,微微点头,口中道:“如此说来,海上居然真的有大鱼,比起一些小船都大了?” 手底下却同样沾了茶水写到——此事就照父亲的意思去办,朝中不太平,手上握兵更安全些。 管事的笑呵呵地说着海上各种奇形怪状的鱼,手中不停。 ‘老爷如今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作为耕地,岛上富庶,除去维持自身之外,还有剩余。如今只是男丁太少,老爷想着是不是从受灾之地带些流民过去□。’ 沈勋沉默一会儿,微微皱了皱眉。 ‘流民之事颇为不易,如今上好的港口都在他人手中,流民出海艰难,要先找到一个港口为我所用才行。’ 管事的见状点了点头,又说了一些事,两个人方才手一摸,将桌上的痕迹抹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管事的就站了起来,笑微微地对沈勋行礼,道:“东家仁厚,小的这就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勋轻轻点了点头。 出海之人顺利归来的消息,李婉云也很快就知道了。 彼时她正陪着钟颖玩游戏,幼稚得如同一个□岁的小孩儿。听到下人将这样的消息报告给钟颖,她的目光中闪过了一刹那的奇异之色。 然后,她迅速地就明白了过来,那下人只怕是故意借着告诉给钟颖的机会来告诉自己的。 她只是有一点不明白,这样的消息,告诉自己干什么。 到了晚上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过来。 当时她送走了钟颖,正准备去洗漱,就有人敲了门,笑微微地进来对她道:“李姑娘,厨房里新做了点心,特意嘱咐我送过来给您尝一尝。” 李婉云愕然。此时已经不早,厨房就算要试新点心,也断然不会这个时侯送过来。 她笑眯眯地对那人道:“送过来吧。”那人就笑微微地进来,将一个食盒递给小若,特意道:“里头有一道叫什么饼干的事务,听说是番邦传来的,听说还有什么幸运饼干的分类呢。” 李婉云眯了眯眼,笑微微地对那人道谢,让小若送了那人出去。 等到小若回来,就见李婉云已经打开了食盒,看着里面 的一小碟子点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若扫了一眼,见那叠点心看上去干巴巴的,不由得柔声道:“姑娘可要用些茶水?厨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送什么点心过来。” 李婉云笑了笑,让小若过去倒水,自己轻轻掰了饼干,果然在里面看到一张纸条。 在小若进来之前,她将纸条捏在手心,皱着眉咬了一口。 有点焦糊了。用这种无法精确控制温度的土烤箱来烤饼干,果然还是那样喜欢烤过火。 小若倒了水进来,就见李婉云皱着眉将饼干掰开丢到一边,上面小小地咬了一个口。小若不由得莞尔,拿起饼干来:“姑娘不尝了吗?” “太干,又烤糊了。”李婉云回答得有气无力,让小若一听之下也顿时丧失了尝一口的动力。 不管厨房面对这样的一个评价会怎么想,李婉云在打发小若去睡了之后,自己展开纸条看了看。 上面挺拔的字体赫然来自沈勋。 其实见到这个字体的第一眼,李婉云有一种将纸条丢出去的的冲动,但是很快她就平静下来,定下心开始看纸条上面的字迹。 沈勋在上面写,海船回来之后,明唐公主的地位大概又会有所提高,钟颖的婚事大概就要提上议程了。 李婉云将这个句话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最后心中一叹。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就去求见明唐公主了。 明唐公主在第七天才接见了李婉云,见到她的时候笑吟吟的心情极好。 “你听说了吗?这几天京里可发生了不少乐事。”她正对着边上的一个嬷嬷说着话,见到李婉云进来也没有停下来。 她身边的嬷嬷年岁虽然大了,但是周身的气度极佳,眉眼之间有一种怡然自得的风度。 听到明唐公主这样说,那嬷嬷笑道:“可笑之人自然有可笑之事。公主殿下可不要太过关注这些无趣之事了。” 明唐公主嗔怪地看着那嬷嬷,抱怨了一句嬷嬷太过周正,随后就转向了李婉云:“李姑娘坐下吧,我这里可没有那么多规矩。” 李婉云依旧恭恭敬敬地道了谢,又在下人拿过来的杌子上坐了,听着明唐公主笑吟吟地对自己道:“你在这里大概不曾听过,最近京里不少人可因为这海船一事闹翻了。有那种当初请了合伙都不干的,如今恬着脸过来求入伙;也有那些当初不曾出海的人 现在相互责怪,恨不得反目成仇。如今看着,当真可笑。” 李婉云陪着说笑了两句,终于说到正题。 她愿意跟着钟颖一起回京城,去陪着钟颖,给钟颖挑选一个如意郎君。 明唐公主一下子就眯起了眼看着她:“哦?但是,我现在可不敢放你回京城。现在,京中你的事情可还没有平静下来。” 李婉云微微笑了笑:“公主殿下所言甚是,只是……郡主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公主殿下虽说选了舒瑜姑娘来为公主殿下保驾护航,但是,未免舒瑜姑娘心中别有所想。” 明唐公主的脸色丝毫不变,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是吗?舒瑜怎么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舒瑜姑娘不敢做的事,我却是能做的。”李婉云同样笑吟吟的,“毕竟,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明唐公主盯着李婉云看了几眼,忽然一笑:“李姑娘真是……好胆色。你就不怕入了京城,被人发现了身份,将来要入那等勾栏院吗?” 李婉云笑得温柔:“我信公主殿下。” 被明唐公主盯了好一会儿之后,李婉云就被她打发走了。临出门前,听到明唐公主对身边的嬷嬷笑着说:“哎呀嬷嬷你听说了吗?那建安侯府,因为这次出海都闹翻了天。他们家新娶的儿媳妇因为这件事差点被公婆赶出府去。赵霖天那小子,还闹着……” 后面的话不曾听清,李婉云唇边却渐渐地浮现出浓厚的笑意来。 真好,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如今总算是…… 上辈子我所受的,如今,有人代替我受了一部分。真好。 沈勋知道李婉云准备回京城的消息时,李婉云一行人刚刚从庄子里出发。 听到这样的消息,沈勋唇边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是吗?挺好的。” 他盯着楼下的一行人,目光中渐渐透出森寒之意来:“你想要,也要看我给不给啊……当真以为,什么人都能踩我两脚吗?” ☆、第三十章 出去李婉云的事情之外,许珍这些日子都过的极为惬意。 抢先一步的定亲让她避免了被皇帝胡乱指婚的危机,镇国公的急流勇退又保全了整个国公府。那些眼皮子浅的见了,还以为国公府失势,心思蠢蠢欲动之时,海船就回来了。 镇国公府当初是出海的支持者之一,如今海船安然归来,国公府自然水涨船高。 加上当初在船队中的投资,如今国公府也算得上是财大气粗了。 余陶又是个温文的性子,和许珍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两个人的定亲显得顺理成章,连那一星半点的犹豫与迟疑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怎么能不惬意。 余陶看着身边的少女,唇边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如果可以,他也是愿意将世间最美的东西奉到她面前的。只是想到家族和跟在自己身后的诸多人的期望,他心中却掠过了淡淡的叹息。 事实上,他们所期望的,从来就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陶哥哥,你看这个怎么样?”许珍拿了一个狐狸面具,对着余陶微笑。以她的身份自然是不少这些小玩意的,但是心中的那个人陪着逛街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余陶看了看那个做工显得有些粗糙的面具,干脆利落地取了钱袋给许珍付钱。 许珍立刻就红了脸颊,脸上却浮现出极为畅快的笑意来。 “勋哥儿。”余陶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从边上走出来,不由得扬声叫着。沈勋抬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之色:“你……怎么这个时侯陪着许家丫头逛街了?朝堂上……” 许珍对着他呲牙:“沈小叔叔!你要是再叫我丫头,我就不客气了。” 沈勋暗中捏了捏拳头,脸上却是笑吟吟地看着余陶。余陶捏了一把许珍,让她安静下来,对着沈勋笑道:“朝堂之上的事,自然有朝堂之上的人来做,我就不掺和了。” 沈勋无所谓地笑了笑,对着余陶一拱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逛。” 余陶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许珍摇头:“小叔叔现在也没有什么职务在身上,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余陶温柔地笑一笑,转头说了些闲话,将事情揭过了。 走出去没多久,就有人跟上了沈勋,和他一前一后走了一阵,到了人流较少之地,才快步上 前,和沈勋并肩而行。 来人是个清瘦之人,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见到沈勋,那人一拱手:“国公爷。” 沈勋面无表情:“如何?” “那人身上确有龙气引而不发,只是……”那人皱了皱眉,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沈勋让他但说无妨,方才颇为迟疑地开了口:“那人身上的龙气浓烈平稳,却有由紫转白之势。” 沈勋想了想,对那人道:“这些话,若有他人来问,你只说前半句就好,那由紫转白之话,不必再提起。” 那人立刻拱了拱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到那人离开,沈勋看着那人的背影,皱了皱眉。他其实并不怎么相信那些江湖术士,奈何合作之人对此颇有些相信之意,让他不得不找了此人来,准备堵住他人之口。 只是不曾想,这人却似乎颇有几分能力,几次试探下来说得头头是道,今日才特意让他过来看了余陶。 这个评价…… 沈勋忽然想起董氏五书,上言“民有智,天子垂拱而治”。莫名地,他忽然间有一种明悟,民智已开,天子无需插手,便是所谓垂拱而治。 这种时候,也就是不需要天子的时候了。 念及此,他忽然间打了个冷颤。 李婉云到达京城的时候,正赶上某家出海之人的海货进城,马车连绵不绝,显得无止境一般。 公主府上的下人也都带着艳慕看着这一列车马,口中啧啧称奇:“那些搬货的今儿可就是有活干了,这么些东西,得搬到什么时候去。” 李婉云放下了马车的帘子,等着这一些货进了城之后,方才排队进了城。 这个时侯的她,早早地在明唐公主派过来的梳妆婆子的帮忙下遮掩了部分容貌。从镜中看过去,如今的她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再没有之前那种艳色。 李婉云对此倒是非常满意,专门向那梳妆的婆子问了法子,学了手法,准备日后自己学着用。 京城依旧繁华,从来不曾因为某些人的离开或者到来而有所变化。李婉云在明唐公主府上走下马车的时候,心中平静如水,却有了一股昂扬斗志。 被小若扶着上了软轿,转过了几个弯之后,就到了地方。 李婉云下了轿,就看到舒瑜正站在那里,温婉大方地对着这边微笑。见到李婉云过来,舒瑜温柔一笑迎上前去:“可算是来了,我听 到消息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 李婉云对着舒瑜笑了笑,握住舒瑜的手,诚恳道:“日后还请舒姐姐多多关照。” 舒瑜极为大方地一笑:“都是一样的,什么关照不关照。日后你我相互扶持就是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未尽之意。 两个人没有谁是愿意跟着钟颖去做媵妾的。 李婉云在公主府和舒瑜共享一个院子,两个人的丫鬟各自分了半边院子的厢房。 到了公主府之后李婉云身边又添上了一个大丫鬟,算是凑足了两个大丫鬟,勉强有了几分小姐的架势。只是派过来的那个丫鬟颇有些眼高于顶的架势,三天两头的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样不着调的人,李婉云都不用怎么费心思,找了个借口就将人打发走了。 等到这件事过后,公主府上的管事才又派了丫鬟过来,笑眯眯地道歉说是人尚未□好就送过来了。 舒瑜笑道:“不过是想借机看看你的手段罢了。这种不着调的手段,用在你身上真是也不嫌丢脸。” 李婉云闻言笑了笑,不甚在意。 她确实不在意,这种事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来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这种小事都要在心底怄气,那日子就当真不用过了。 舒瑜见她豁达,对她倒是更加亲密了几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天气也渐渐地凉了下来。 等到秋收过后,那些出海成功引发的风波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听说朝堂之上的大人们正在商量着下一次的出海事宜,许多人家见识了前一次的甜头,这一次都蠢蠢欲动想要参与进去。 这样的氛围中,李婉云和舒瑜的外出活动却减少了许多。毕竟在这种人心不安的情况下,想要谈婚论嫁,也只有那些对此不怎么在乎的人家才能心平气和地说起这些事。 只是李婉云虽然是在后宅之中,日子却也没有如同往日那些时候平静。 她开始翻看朝廷的邸报,偶尔与沈勋通过秘密的渠道联系,了解着外面的风起云涌。沈勋对她的要求毫不避讳,有什么消息都不曾瞒着她,让她飞快地对现如今的状况有了一个明确的认识。 然后,她开始询问沈勋一些私密之事,却是无关风月,只关各家隐私。 沈勋询问过一遍,在知道她的意图之后,好一阵子没有和她联系,却在某一日忽然间到公主府 求见了她。 明唐公主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也曾有些迷惑,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沈勋的心思,取笑了沈勋两句就将他放了进来。 沈勋一贯嬉皮笑脸的,顺着明唐公主的话打趣了自己两句,就跟着人退了出来,然后,目光暗沉。 见到李婉云之后,他才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坐到李婉云对面来。 丫鬟倒了茶水过过来,就识趣地下去了。 在沈勋的示意下将边上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李婉云就发现沈勋露出严肃之色来:“为什么要掺和这些事?我将来自会替你报仇雪恨。” 李婉云微微一笑:“靠人不如靠己,如今我对这句话,实在是太明白了。” 沈勋沉默着,就听李婉云接着说:“而且,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要你来替我雪恨?你可知道,我心中所恨是什么?” “李牧言,”沈勋说,“你不是想要向你的哥哥复仇吗?” 李婉云一愣,随后就轻笑起来,然后慢慢地摇头:“不,我其实能够理解他。我所憎恨的,也不是他一个人。而是……” 她的后半句含在口中并未说完,但是沈勋却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她想说的话。 她想说,她恨这样两个肆意妄为的国家和它所赋予的权力。 沈勋又打了一个冷颤。 “圣天子,垂拱而治。”他忽然轻声说。 李婉云一笑:“你是怎么猜到的?”她确实有几分惊讶,皇权下成长起来的人,这样的想法,实在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只是,沈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出来? 她的话说出来之后,沈勋长久地沉默,然后忽然间大声笑了起来。 “你听说过,海外群岛吗?”他问,“那里有不同于大陆的风光与物产,陆地广袤而人员稀少。” “我在那里,有一块土地。”他轻声说。 李婉云眨眨眼,忽然间一惊。 她想,她明白了沈勋的意思。 第三卷:桃李 ☆、第一章 自从那一日和李婉云谈过之后,沈勋就变得越发沉默了下来,将自己在勋贵中生生变成了一个透明人。只是毕竟本身的爵位在那里,越是这样,有些人就越是注意上了他。 皇帝就是其中一个。 在他看来,一个勋贵,在旁人都打破了脑袋想往上钻的时候扮起了木雕泥塑,明摆着就是有些不正常。 只是左想右想,皇帝也没想明白,这样的沈勋,到底有什么好算计钻营的。 他的心思暗沉,是不好对旁人说的,唯有对着皇后的时候,才会略略解说一二。皇后见识了皇帝为难的心思,自然也想帮着分担一二,一来二去,还真的让她想出了一个法子来。 “既然陛下不好确定对方在想什么,不如就将他放在自己身边,有什么想法算计,也都好看着?” 皇帝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是一个办法,又和自己当年尚未称帝时的几个幕僚商量了一二,也就有了主意。 没过多久,皇帝一道旨意颁布下来,言道要选拔勋贵子弟来作为宫中近侍。 皇帝面前行走的近侍向来代表皇帝的恩宠,是人人争抢的位置。皇帝这一道旨意一下,就连那些为了出海赚钱而纷扰不休的众人,都目眩了片刻。 然后,就轰然应诺,个个都开始打探起消息来。 皇帝忽然半步这样的旨意,背后是不是另有什么意图?等到打探清楚了,只是因为皇帝觉得是时候让勋贵子弟有些露脸的机会才颁布了这样的旨意时,立刻就都兴奋了起来,亟不可待地将自家自认为合适的子弟名字报了上去。 沈勋原本不怎么想报,只是见到周围都群情激奋,若是自己不去,倒显得自己很是不合群于是也就报了个名上去。 左右成或者不成,对他来说都各自有各自的好处,他也就不着急,慢慢地等。 李婉云听了这件事,也帮着猜了猜理由。只是两个人谁都不曾想到,会有只是因为一个猜测而这样大动干戈的皇帝,竟然是半分都没有猜到。 等到初选的名单一下来,沈勋也不怎么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名字落在上面。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比起许多人来说都算高,却又是个空无职位的虚爵,年岁又小,这样的事情,自己若是第一关都过不去,反而显得皇帝心虚。 他很是保守地去面见皇帝,参加借着快要过年的名头举行的第二次选拔。皇帝自然是知道他的真实本事的, 却又见他在选拔中处处表现平平,丝毫毫无出色之处,心中更加猜疑,越发坚定了要将沈勋用一个没有实权的职位绑在自己身边的意图。 于是,等到选拔的结果出来,沈勋赫然榜上有名。 他也不惊讶,只是有些诧异皇帝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冷藏到底的,如今怎么会又给了自己职位。 等到职位出来,他才恍然。不过是一个殿前行走,有事没事都在一群大佬们面前出没的位置。若是胆子稍小的,只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加上工作本身也不怎么重要,不过是帮着捧一些奏章,做一些皇帝随口吩咐下来的小事,所以,除了那些身上还没有爵位,又还不够授官的勋贵子弟之外,本身有爵位和有官位的人,向来对这个职位是不怎么感冒的。 沈勋坐了这个位置,也不见得是皇帝对他多重视,配合着他的爵位,反而有些说不出的讽刺来。 国公爷这样的高门,居然只是去做一个小官…… 啧啧。 沈勋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但是,殿前行走也有一个说不出的好处,消息绝对灵通。 朝堂之上有什么事,殿前行走说不定比那些大臣们还要知道得早。沈勋想着这一桩好处,也就心平气和地去了。 第一日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沉默了好一阵,方才笑微微地出了门,让人给明唐公主府上送了个消息过去。 “出海之事,已经定了。”送过去的消息这样说,“另,钟家的军权即将被分离。” 皇帝在知道了沈勋给明唐公主府送去的消息之后,沉默了好一阵。 沈勋这件事做得大大方方,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送消息都没有避讳于人。这样一来,反而让皇帝不好说什么了。殿前行走的消息灵通,大家都是知道的。和自己熟识的人分享消息,也都是很多人在做。 若是皇帝大张旗鼓地说些什么,反而显得小气。 一来二去,反而是皇帝被自己憋屈到了。只好转头自己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什么事情都知道了,没有被瞒在鼓里。 事实上,沈勋送过去的消息不仅仅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也偷偷派人给李婉云送了消息。 李婉云拿到的消息自然不是明唐公主拿到的那样的消息,她拿到的,是沈勋暗地里的人手打听到的,这次又有哪些人想要出海。 李婉云对着名单看了又看,终 于选定了一家,将这一家的资料从脑海中翻了出来,温习了一遍,然后默默地在心中将自己的计划演练了一遍。 这些日子,钟颖一直都和舒瑜李婉云一起同进同出,也渐渐地熟悉了李婉云的新名字和新身份,只是在偶尔私下里说话的时候,会说漏嘴叫出“婉云姐姐”。 李婉云觉得,自己的新名字和新身份,实在是一个十分有趣的轮回。 现在,她叫做李婉。 和许多年前,那个肆意鲜活的女孩,有着一样的名字。 她觉得,就算是为了不负这个名字,自己也该活的恣意一些才是。 于是,跟着钟颖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个叫做李婉的清秀女孩,有着不同于很多贵女的爽朗性格,说话爽利,笑的时候毫不在乎地哈哈而笑,很多事做起来极为泼辣,比起端庄大方的舒瑜,以及那些温和柔美的贵女们来说,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情。 钟颖跟着这样的李婉云,胆子也渐大,比起之前,甚至有了主动去接近之前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的胆子。 明唐公主看在眼中,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胆子渐大的钟颖,悲的是钟颖这么多年的日子。 只是想到遥远的未来,明唐公主又有了几分信心,转头又生起了将李婉云养在钟颖身边的主意。 如果……这样真的能够让她好一些…… 钟皓在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对上李婉云的时候,也有了几分笑意,到让他整个人显得温和了许多。 某次等到他离开之后,舒瑜说起钟皓,有些心惊地看向李婉云:“也就是你,能对上那张冷脸还不害怕,我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手脚都是发软的。” 李婉云讶异,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舒瑜对钟皓倒好像是真的无意。这样让她对前世的记忆有些怀疑起来。 不过毕竟是与自己关系不太大的小事,只是一瞬间的怀疑过后,她又抛到了脑后。 为了钟颖的婚事,明唐公主最近热衷于办宴会。 热热闹闹的宴会上出席的各家主妇不少,个个都明白明唐公主的意思。只是钟颖的状况摆在那里,就算很多人有心,也实在是不敢将自家子弟奉到明唐公主面前由着她挑选。 反倒是很多人对舒瑜和最近新冒出来的李婉格外有兴趣,看得明唐公主气闷不已,心中又打起了让两人陪嫁的主意。 李婉云在这种时 候去找了自己之前记下的那家人,装作不在意地说起京中小事,渐渐地将话题引到了出海上面来。 那一家的主妇笑道:“虽说有风险,但是毕竟富贵险中求,若是海船能回来就是几十番的利润,我家自然也想去分一杯羹的。” 李婉云笑着恭维了两句,似乎是不不经意地提起,皇帝似乎有组建皇家海军的意思:“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耳朵,若陛下当真有这个意思,夫人的海船可就稳妥得多了。” 那家主妇立刻就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她自然不会以为李婉云是特意将这件事说给她听得,只是以为李婉云真的是在什么地方这样听到了才随口提起,心中还想着若是真事,还要快些和皇家海军搭上关系才行。 只是两个人说话的地方似乎没有选择妥当,不一会儿,这样的消息就到处流传起来。 到最后,好些人都来询问这一家的主妇。 毕竟她家的公公在朝堂之上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知道这样的消息并不出奇。这家的主妇敷衍了几句,遮掩了过去。 可惜看起来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加上外面有人的推动,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想要传到的人耳中。 那人听了这样的消息,顿时眼睛一亮,当天就写了折子递了上去,准备一力促成这件事。 皇家海军,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武力。 皇帝也不免地动了心思,只是算来算去,自家的私库和国库里都没有那么多的金钱来做这件事。但是想到若是有了有力的海军,海船出海之后很快就能将亏空赚回来,皇帝又实在是不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到最后,皇帝的脸上不免就带出了几分来。 正在御前等着的沈勋,到了这种时候就被皇帝注意到了,随手抓了他的壮丁,向他询问起主意来。 ☆、第二章 问道于沈勋,对皇帝来说已经是有些时日没有做过的事情了。甚至被皇帝叫住的时候,沈勋自己也愣神了片刻。 然后,他心中闷闷地笑了起来。 原来,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免俗。终究是逃不掉对金钱的追逐。 他恭敬地对着皇帝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陛下,组建海军有组建海军的好处,自然也有它的坏处。” 皇帝沉默片刻:“朕自然知道,只是……” 沈勋听着皇帝说完,也不多加分辨,只是开始慢慢地分析,组建海军的好处。在皇帝蠢蠢欲动的时候,又开始分析,组建海军有什么不好的。 皇帝听着他的分心,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只是看着他目光渐渐暗沉下来。 这个时侯,皇帝心中其实是颇为可惜的。 如果不是沈勋知道自己太多暗处的事情,自己其实是非常愿意让沈勋跟着自己一路荣华富贵的。 可惜…… 沈勋手中知道的太多,若是被他暴露出来,自己的皇位…… 想到这里,皇帝又打消了刚刚对沈勋升起来的那一点器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得好,总结写个折子上来吧。” 沈勋停了片刻,也不多做分辨,轻轻应一声。 沈勋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副本很快就送到了左右丞相手中。 看着上面条条框框列出来的各种优点与弊端,左右丞相难得地起了惜才之心。 他们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对沈勋那么轻忽,对他们来说,沈勋是个能人,不用可惜了。皇帝断然不曾想到,自己为了偷懒让沈勋总结一个折子上来的行动,让朝中的大佬们看到了沈勋的能力。 面对左右丞相两人的询问,皇帝不得不将此事含糊过去,心中却暗暗地对沈勋又恼怒了几分。 就算皇帝手中银钱不足,却也渐渐地被那等海军建立之后的场景诱惑了,开始在朝堂上明确地提起这件事来。 管理银钱的官员将账本拿出来和皇帝清清楚楚地算了一次账,让皇帝不得不放弃了让朝中组建海军的法子。 但是,到底还是舍不得,脸上不由自主就带了几分出来。 后宫嫔妃中自然有人注意到了皇帝的情绪,细细地打听了之后,不免各自有所思。 然后,就有人给皇帝出了个主意——让各家各户自己出钱,组建起护卫 的船队来。皇家派出将领,来帮着护卫就是了。 “到了合适的时候,还不是将领一声令下,那些水手们难道还敢不从不成?” 这样的建议其实非常不靠谱,但是却让皇帝有了一个思路。没过多久,他就在朝堂上提出了新的建议,让大臣们好好地被惊吓了一番。 李婉云知道朝堂上的讨论时,其实时间也不过刚刚过去了半天。 明唐公主自然不会让人和她说起这件事,消息是沈勋送过来的。李婉云捏着那张纸条,面无表情地丢到火盆里,烧掉了。 既然皇帝已经上钩,也许是时候走下一步了。 明唐公主这个时候却没有心思去参与这样的政事了。前些日子沈勋送过来的,钟家的军权要被分薄了的消息被证实了之后,作为钟家的主母,明唐公主和钟家的一群老少爷们都在忧心这件事。 皇帝显然是不准备将权力放在自己不放心的人手中的。但是,钟家却依旧需要这份权力。 “老钟家为他出生入死几十年,如今过河拆桥,当真以为老钟家不敢反吗?” “皇室向来……”此人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身边的人一拉,示意了一下边上神色不善的明唐公主。 见许多人的目光投向了自己,明唐公主说得很干脆:“我已经是出嫁了的女儿,自然是以夫家为重。不过,皇室如何,最好休要妄议。” 有人在暗地里捏了捏拳头。 就算是这种时候,钟颖依旧到处兴致勃勃地参加着各处的聚会,身边随时都跟着舒瑜和李婉云。 舒瑜和李婉云在这种时候,也渐渐地越发显得交情深厚起来。两个人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帮着对方圆谎。 等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舒瑜去拜访李婉云,脸上笑意盈盈。 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说起出去的时候见识到的事,彼此之间居然有许多意见想和,让舒瑜对李婉云越发多了几分认同。 只是说起钟颖的婚事,她却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颖儿的状况摆在这里,能够嫁的必定不会是顶尖的人家,也不会是当家的主妇。只是这样身份的人家,公主殿下只怕又有些不甘心,”舒瑜说着,眉尖微微蹙着,极为好看,“若非我家道中落,不得不依靠于公主府才能存活下去,我也不会……小婉你又是为何入了公主府?” 李婉云微笑:“ 你好歹还是官宦之后,我却是平民出身,公主府,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不错的地方了。” 舒瑜凝神看着李婉云的表情,似乎要从中分辨出一些什么。 李婉云轻轻握住了舒瑜的手:“舒瑜姐姐可曾想过自己的婚事?” 舒瑜的手在李婉云的手心中颤抖了一下,随后轻轻笑道:“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是,你我毕竟都已经年纪不轻,普通人家的女孩儿,这个时侯已经定亲了。”李婉云非常诚恳地说,“姐姐可有什么打算?公主殿下隐约说过,似乎想在你我当中挑一个作为郡主的陪嫁,到时候……” 舒瑜的脸色发白,却依旧平静地微笑着:“话虽如此,将来如何也是两样。” 李婉云看着她的脸,轻轻地笑一笑,说一声是:“不过,姐姐也该做些准备才好。若是我,是断然不肯为人婢妾的,就算主妇是个好拿捏的,却要累及自己将来的子女……”她轻声一叹,摇了摇头,“想到此处,这样的心思就荡然无存了。” 舒瑜微微笑了笑,点头附和了两句,然后心不在焉地告辞。 李婉云觉得自己说得非常明白,舒瑜也是个聪明的,想来应该是懂了自己的意思了。 沈勋从宫中出来,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回去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终于上钩了。 皇帝在片刻之前发了旨意,允许民间出资,与皇家共建海军。民间在有限度的情况下允许借用海军为自己的海船保驾护航。 当然,明面上的圣旨自然不会这样直白,皇帝也还是要几分脸面的。 这样的圣旨发出来之后,沈勋心中实在是充满了说不出的喜悦。 这样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让沈勋往海边运送流民的行为变得不那么突兀而已,然后,消失一些人,自然就更加不显眼了。 海上有一个岛作为基地,需要的人,可从来就不少。 况且,皇帝的旨意一出,这个海军,可就不那么纯粹了。想到这里,沈勋脸上的笑意变得越发浓厚起来。 希望将来看到自己的海军变成各家各户的私军,自己派去的人却不怎么指使得动的时候,皇帝脸上还能有今日那样纯粹的笑意。 李婉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陪着钟颖在某个聚会上被一大堆的夫人们品头论足。 听到下人悄悄送过来的消息,李婉 云一面为了沈勋手中的人还真是无处不在而感叹了一句,一面为皇帝的笨叹了一口气。 皇帝自己知道陆军要握在自己手上,费尽了心思去分薄几个将领手上的军权,怎么就看不到,自己一开始就将海军的权力送了大半出去了呢…… 也许在他心中,海军从来都只是对外才有用,对内根本毫无用处吧。 李婉云笑了笑,那些夫人们越发对这个笑得太过灿烂的女孩儿不怎么喜欢起来。对她们来说,还是舒瑜那样端庄大方的更加受人喜欢。 舒瑜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越多,给了李婉云一个哀怨的眼神,让她唇边的笑意更加浓厚起来。只是私心里,还是看着舒瑜和那些夫人们应酬了片刻,已经看得出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过去给她解围了。 两个人借口要去更衣,携手往园子里去了。 走了一阵,舒瑜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深深地一声叹息:“哎呀,真是累得慌。如果可以,真不想出来被品头论足。” 李婉云在她边上坐下,轻轻一笑:“可惜不行。不过,暂时逃开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两人身边的丫鬟都在边上轻轻地笑,在她们边上不远的地方站了说说话,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舒瑜脸上的笑渐渐地就消失了。 “你那日所说,我过后去打听了,”舒瑜忽然轻声说,“听说,现在公主殿下已经看中了两户人家,正在找人探看性情,郡主的婚事,也许就是这些日子就定下了。” 她看着李婉云,欲言又止。李婉云一笑:“怎么?郡主也到了该订婚的时候了。” 舒瑜垂下眼帘:“似乎,郡主的嫁妆单子上,有陪嫁侍女八人。” “难不成,有你我的名字不成?”李婉云轻笑着说,“你我可都是良民,而不是奴籍。将不是良民的人当做陪嫁……现在可不是很久以前的时候了。” 舒瑜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就算是明唐公主,也不会那么明确地违背律例。” “那……有何不妥当?”李婉云听着舒瑜吞吞吐吐,不由得也被挑起了一点好奇心。 “会有一个贵妾。”舒瑜说,“将来,会有一个贵妾跟着一起嫁过去。” “那就不算是奴籍了。” ☆、第三章 “贵妾啊……”李婉云轻声说着,忽然间有些明白上辈子舒瑜的选择了,都是妾,那么,为什么要跟着钟颖下嫁的人家,而不是更加优秀的钟皓呢? 所以,将来她和石蓉斗了个昏天暗地。 “你准备怎么办?”李婉云问舒瑜,“若是明唐公主打定了主意,你我之间……” “我不会嫁的。”舒瑜分外肯定,“那种为了身份和金钱娶了不中意的女人的男人,将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我毕竟还是有家人的。”她这样说着,看向李婉云,“倒是你,准备怎么办。” 李婉云轻轻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一声尖叫传了过来,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两人迅速地起身朝着那边看过去,树影憧憧,似乎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尖叫声却在持续不断地传过来,让两个人心中都不由得有些惊惶起来。 两人身边的丫鬟这个时侯也都过来了,站在两人身边望着那个方向。小若看着李婉云脸上渐渐没了表情,大胆道:“姑娘,这种时候,瓜田李下的,不如……” 舒瑜却抢在李婉云之前说了话:“就是因为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十分微妙,所以才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拉了李婉云的手,李婉云发现她手心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汗。“我们,还是躲一躲吧。” 李婉云也不想这个时侯跑过去被人误会什么,两个人转了个弯去了旁的小路。等到听到尖叫声的仆妇们过去了之后,方才慢悠悠地转出来,往夫人们聚集的地方而去。 明唐公主已经在那里了,见到两人过来,不咸不淡地问了两句话,就挥手让她们下去跟着钟颖了。 钟颖有些惊惶地站在那里,见到两个人过来,立刻就靠了过来:“姐姐……” 她拉着舒瑜的手,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 舒瑜好生劝抚着,等到她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才悄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钟颖眨了眨眼,纠结了好一阵,压低了声音对舒瑜道:“我看见黄衣服的姐姐把那个弟弟推下去了。” 话音未落,李婉云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笑容满面:“颖儿,你看错了。” 钟颖眨了眨眼,知道这句话不能说,立刻就安静了下去。 这让舒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困惑不解,钟颖怎么会恰恰好地看到这一幕。“颖儿,你身边的丫鬟呢? ” 钟颖眨了眨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舒瑜和李婉云对视一眼,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冷冽之意。 等回了公主府之后,明唐公主细细地问起这件事来,两个人才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这件事说了个清楚。明唐公主原本就有了心理准备,闻言了只是面色淡淡。但是等到两人说完,钟颖有说起原本带她过去的那个姑娘后来不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眯了眯眼,露出危险的神色来。 “不过是一个传言,就敢对颖儿下手……”听完三个人的述说,明唐公主神色不快,“还真是以为,父皇去了,我就是个空头公主了吗?” 从辈分上来算,她可以算是现任皇帝的姑姑,就算关系不那么亲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挑衅两把的。 于是,明唐公主立刻就和三人对好了言辞,当天晚上就进宫喊冤去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姑娘要带钟颖过去的地方,当天出事的时候搜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不该出现在内院的男人。 这些话自然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明唐公主对着比自己小的皇后各种明示暗示过来之后,满意地看到了皇后脸上的怒气。 尽管这怒气显得有些假,但是也已经足够让明唐公主满意了。 至少,自己面子上的目的是达到了。 她告退了,皇后留在宫中,默默地生闷气。 就算她也不喜欢明唐公主这个姑姑,不喜欢明唐公主的女儿钟颖,但是,这种算计,对闺中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阴毒了一些。更何况其中牵涉到皇家的颜面,就更加不能轻忽了。 皇后思索了一番,打定了主意之后,就干脆利落地出了手,借着后宅之事,敲打了那家的主妇一番。 这事原本到此就该终结,李婉云却觉得,这件事中间似乎有些可以操作的地方。 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明唐公主一句话,让她彻彻底底地下定了决心。 明唐公主再次说起了陪嫁的事。 李婉云对着明唐公主微笑,说起了当日钟皓的承诺:“我想着,既然殿下需要我,就该把我放到最合适的地方去。” 明唐公主的脸色变了变,看着李婉云的时候冷冽得有些吓人。 李婉云怡然不惧地看着她,对她轻轻地笑了笑。 当天下午,钟皓就过来找李婉云了,说起她和明唐公主的对峙,一贯面 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的奇特之色:“我觉得,母亲的建议其实也不错,至少,比现在这条路安稳许多。” 李婉云却只是笑了笑:“钟公子乐意让自己的性命置于别人的掌控之下吗?而且那掌控还是名正言顺的?” 钟皓似乎有些不解,转念之后就有些明白了过来,默默地点头:“我知道了。” 李婉云主动问道:“原本的意思,是准备让我做什么?” “入宫。”钟皓简单地说,“皇帝身边,需要一个人。” “我不为妃。”李婉云飞快地说,“我愿为宫女。” 钟皓点头:“你会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李婉云用奇特的眼光看着他,“你们居然能送人到皇后身边去,那为什么……” 钟皓摇了摇头:“名不正,言不顺。” 李婉云了然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钟皓似乎对此也很满意,和李婉云商量起细节来。 等到钟皓一走,舒瑜就过来了,拉着李婉云的手,有些不安地道:“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只是……” 李婉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过些日子,快些给自己定亲。” 舒瑜的脸色一白:“怎么?” “我已经恶了明唐公主,”李婉云说,“想来,她是不敢再将我放在郡主身边了。倒是你……” “你怎么……”舒瑜显得很惊讶,李婉云轻轻一笑,“我毕竟不同于你,无牵无挂,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舒瑜的脸色越发白了。 这个时侯,钟颖在外面十分活泼地叫着两人,就往院子里过来了。李婉云看舒瑜神色不太好,赶紧微微一笑,迎了出去,将钟颖和她身边的丫鬟嬷嬷拖了一会儿,舒瑜就出来了,神色如常,脸上微微地带了笑意。 李婉云看着舒瑜,发现她眼神坚定,显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不由得心中轻笑起来。 这下,给明唐公主找的麻烦,已经足够了。 沈勋很快就知道了李婉云要入宫的消息,对此,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在明唐公主府上,他时时要担心李婉云会不会出什么事,到了宫中,要防备的虽然多,他却更好接近了。 念及此,他不由得又去寻了一块玉料,琢磨着再给李婉云做个什么首饰。 自从与李婉云分别之后,他给她做的首饰,已经装了满满一盒子。 李婉云入宫那天,也是很多人入宫的日子。 女官,宫女,太监……这些存在,基本上都是在这一天进入宫廷。 女官这个职位虽说挂了个官的名头,但是也毕竟和前朝的官员不同,本质上来说,依旧是伺候人的,不过是名头上好听一些罢了。 所以,身份低见识短的不够格上,身份高了的,对此不屑一顾。 女官这个职位,也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入了宫,和皇后身边的嬷嬷见过礼,李婉云就换上了宫中的衣衫,登记上册,成了宫中一员。 当然,她现在还是不能出现在皇后面前的。她需要在嬷嬷们身边跟一段时间,好好地学着如何做一个女官。 左右钟皓给她的时间是一年之内到达皇后身边的位置,所以,她也不着急。 想起临走前和舒瑜闲聊时,舒瑜漠然的表情,李婉云就觉得,心中很是有些畅快起来。 不过,再一转念,却又觉得自己颇有些无聊,在心中叹了一声。 宫中的日子很多时候说起来步步惊心,但是更多的时候,作为不在风暴中心的存在,日子还是很悠闲的。 到了三月生日的时候,李婉云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了一下,发现自己脸颊上居然比起之前还稍微有了一些肉。 已经,是十五岁了啊…… 想到这个,李婉云不由得微微有些恍惚。 但是很快,她就回神,对着镜中人微笑了一下,直到这微笑已经无懈可击,方才转身出了门。 她依旧没能站到皇后身边,但是却已经渐渐地被嬷嬷们接受了。 对此她还是有些高兴的。而且这些深宫里战斗了这么多年的老嬷嬷各个都身怀绝技,李婉云觉得,若是能够学一些,也非常不错。就算因为上辈子无聊打发时间,她已经学了很多了。 比如现在,她嗅了嗅鼻子,就从送给皇后的服饰中,找到了一件被药水泡过的衣服,挑拣了出来。 “……会让人血液燥热,不利于孕妇。”她这样说着,身边有人已经变了脸色。 ☆、第四章 这样的事情最近并不少见。大概是皇后最近表现于人前的一些症状让人有了误解,但是事实上,有孕的并非皇后。 只是这样的行为,就是对皇后威严的挑衅。 一群人想到这里,顿时表情都不怎么好看。李婉云静悄悄地将衣服都翻检了一遍,从中又挑出来一件有问题的,将她送到管事的女官面前。 女官的表情慢慢地带上一点温柔:“不错,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婉云低头,轻轻一笑:“家里面曾经种过药材,所以对药性也略知一二。” 女官格外有深意地看了她两眼,就含笑接受了这个解释,将那两件衣服方放在一边,将其它的衣服都打理好,送了上去。 等到晚上,李婉云就有了新的任命——去伺候新近有孕的宫人冬儿。 因为皇帝的轻忽,冬儿到现在依旧是宫人。想象中母凭子贵的场景并没有发生,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焦躁和不安。 然后,她的身体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也一点一点地垮了下来。 皇后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当初拉她出来,也不过是因为容颜姣好又好控制。如今见她似乎有扶不上墙的趋势,皇后也就随手将她丢在了一边。 直到冬儿见红,差一点就落了胎,生死不知。皇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怒意渐渐地浮上心头。不管怎么说,冬儿都是她宫里的人,如果除了什么事,她脸上也不会好看。 正好这个时候李婉云表现出了足够的了解,于是皇后干脆就将李婉云这个自己并不怎么信任的人派到了冬儿身边。 如果冬儿平安无事,那么李婉云就是可塑之才。如果她一尸两命,正好处理了这个李婉云。 对不是自己培养起来的人马,皇后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 李婉云对此毫无异议,事情传到沈勋耳中,却让他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 就算是当年最困苦的时候,李家都没有让李婉云去伺候过别人。 如今就更加不用说了,一个宫女而已…… 就算肚子里有了龙胎,也还是宫女。 这样的人,怎么配让李婉云伺候。 这样的想法在沈勋心中徘徊不去,却另有一种明悟在心头盘旋,告诉他,这件事是李婉云自己选择的道路,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帮她做出选择。 于是,他能做的不过 是暗地里又找了人给李婉云帮助,让她在宫中不是孤立无援。 冬儿所居住的偏殿显得有些阴暗,就算是阳光渐渐灿烂起来,也没能让她的居所显得明亮一些。 听到皇后给自己送过来了一个擅长医术的宫女,她也只是懒懒地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随手让自己身边的宫女给她指了一个地方让她住下,竟然是连见面的意思都没有。 李婉云不以为意地住下,并不急着上前,只是偶尔在有什么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主动前去探看一二。 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就冬儿也就渐渐地对她半信半疑起来,终于在某一天和她见了一面。 这个时侯,冬儿的肚子已经吹气般地大起来了。见到李婉云的时候,李婉云甚至觉得,她的那个肚子,会将她带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三言两语将冬儿说得心动,李婉云很快就成了冬儿身边的一员。 然后,就是各种调理和防范。做这些的时候,李婉云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上辈子一样,但是心中却很平静。 并不是一样的,她非常明白。 那个时侯,是心中无望地被动应付,但是现在,是主动地,为了一个目标去奋斗。 她想,一个人,果然还是要有些坚持的东西,才能活得下去。 到了这个时侯,李婉云才忽然间明白过来,沈勋为什么会掺和到那些倾覆之事当中去了。他手中隐藏着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似乎天底下就没有他进不去的地方。 这些人如果利用好了,想做什么都做得成。 只是想到沈勋对暗中之事这么精通,李婉云也明白了,作为皇帝登上帝位的保障之一的沈勋,为什么在皇帝登基之后被各种打压了。 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另一个知道自己太多秘密的人。 特别是那个秘密有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时候。 冬儿的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天气也一点一点地更加温暖了起来。 等到五月的时候,冬儿即将临盆。因为她是皇后宫中的宫人,所以在她生产的时候,皇后难得地光临了现场,然后在某个女官的提醒下想起了李婉云,目光平静淡然地看过来。 “说起来,你也是一个女官,去伺候一个宫人,会觉得心中不甘吗?”皇后坐在那里,声音高高在上地落下来。 李婉云跪在地上,并不抬头:“冬儿姑娘善念,臣并未做奴婢所 做的活。” 皇后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罢了,等她生了之后,你就跟着我吧。” 李婉云恭敬地应一声是,连室内传过来的阵阵惨叫声,都渐渐消隐了。现在,她终于能站到皇后身边了。 皇后这个位置其实并不怎么好坐。 全天下的女子都可以对丈夫表达自己隐晦的嫉妒,但是皇后不可以。 因为她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不仅不能嫉妒,她甚至要在皇帝独宠某人的时候,劝说他往更多人房中去。 哪怕这样的代价是自己独守空房。 她要懂政治,却不能插手政治;她要懂得平衡人心,却不能在明面上对付任何一个人…… 李婉云觉得,这样一个位置,若是让自己来坐,只怕是用不了几天,就会将自己逼疯。 然后,拉着所有人一起疯。 但是,现在这个皇后,做得很好。 所以李婉云有时候会觉得,皇后其实是没有心的。 她心中没有任何人,只有自己的这个位置。她符合这个位置要求的一切典范,那些小心思小想法,都被深深地隐藏起来。 李婉云并没有非常靠近皇后,但是就是这样远远的观察就让她看出了这么些东西。 也许,其他人看出了更多,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自从跟在皇后身边之后,李婉云明里暗里地,都在小心翼翼地了解着皇后的性情和习惯。 旁人也许只是以为她想着要讨好皇后,她自己知道,是为了更加理解皇后的心情,这样才能引诱着皇后往自己的思路上行走。 皇帝是在夏天来临的时候,才发现皇后宫中似乎有了一些轻微的变化的。 他随口夸赞了两句,皇后笑得从容:“陛下的观察力真是敏锐,我自己都不甚清楚中间改了些什么。” 皇帝哈哈一笑:“皇后谬赞了。”两个人含笑说了一会儿话,皇帝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看起来似乎希望很大的海上事业。 自从开了海禁之后,船队已经出了两次近海,一次远海,都获得了巨大的利润,让皇帝都觉得有些疯狂。 虽然中间也不乏有一些小事,比如某些人落水消失,碰上海盗什么的,但是总体来说,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更不用说在皇家海军渐渐成形的现在,就连海盗都已经不构成威胁了。 皇后听皇帝说着这样的话,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两句。她的娘家也是船队的受益者,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跳出来说有什么不妥。 只是听到皇帝说起要加大在船队中的投入,将皇家的私库投入更多的时候,皇后还是下意识地反驳了一二。 如果赌得太大,到时候不一定赔得起。 这样的话在舌尖转了一个圈,看着皇帝脸色渐渐地显得不快起来,皇后就沉默了下来。 等到皇帝走后,她在大殿里呆呆地坐了片刻,方才让自己身边的嬷嬷点了灯,看着昏黄的灯光走神。 “嬷嬷,你说,真的不会出事吗?” 方才帝后座谈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嬷嬷也在,闻言就轻声劝慰皇后,船队已经出海了好几次,都平安归来了,如今又有了海军,自然是更加保险了。 “娘娘也该放心才是。” 皇叹息了一声,拂去了心头的那一抹不安。 李婉云在知道帝后之间这样的交谈之后,很快就将消息送给了沈勋。 前朝之事,自然是交给沈勋来才好。如果一个皇帝将自己的私库亏空太多,只怕难免就会对国库动起心思来。 到了那个时侯…… 想要浑水摸鱼的,就越发便利起来。 而李婉云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劝着皇后同意皇帝的计划。或者换个思路,让皇后激得皇帝投入更多的私房钱。 这件事情完成得并不顺利,李婉云毕竟还是没有进入皇后的心腹人选,说出的话也下意识地被人带上了几分防备,几分过滤。 但是,事情最后还是完成了。 弯弯曲曲地拐了好几道弯将事情做成的时候,就连李婉云自己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算计人心,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充满了变数的东西。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完全地了解另一个人。 所以成功的时候,果实也显得格外芳香馥郁。 李婉云等在大殿外,听着里面皇帝和皇后吵架的声音渐大,和其他人一起往阴影中躲了躲,唇边的笑意浮上来一刹那,然后飞快地消隐。 这时候,还不到自得的时候啊…… 只有等到事情最终确定,才可以笑出声来。 心中的小人无声地笑了。 ☆、第五章 船队慢悠悠地驶出港口的时候,码头上站满了送行的人。沈勋混在其中,看着自家的管事站在船头,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 上一次出海,管事的偷渡了一个人回来,告诉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在当初买下的那个岛附近,发现了一个非常大的岛。 也许是一片大陆。送信回来的那个人说,“您也知道,毕竟那个岛还没探全了,谁也不知道有多大。” 管事的在边上适时地补充一句:“若真的是一片大陆,那就要恭喜东家了。” 沈勋微微地笑了笑。 大片的土地也意味着需要许多的人手去打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况且,还有那岛上原有的土着…… 征服一个新世界,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 也许是因为有了底气和退路,沈勋在朝堂之上的时候,也多了几分笃定。 这样的笃定落在皇帝眼中,就显得越发可恶起来,有事没事的时候,总想着折腾他两下。幸而朝中诸人对沈勋这种受打压的状况心中不满的有许多,也因为沈勋这些日子都格外卖好,很多时候,来自皇帝的那些无理的小要求,都有人暗地里帮了忙化解了。 余陶作为宗室子也渐渐地开始有了参与朝政的机会。虽然很多情况下,为了避嫌他是不对政事发表意见的。 但是在遇上与沈勋有关的事情时,却往往显得有些冲动。 皇帝渐渐地就对余陶越发不在意起来。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实在是太好控制。 唯有沈勋在人后,露出冰冷的笑意。 七月的时候,北宁内乱了。 朝中大臣们都大喜过望,主战派一力主张趁这个时候出兵北宁,就算不能灭了北宁,也要从北宁身上要下一块肉来。 主和派虽然对此不甚赞同,但是也没有了战战兢兢的不安感。 皇帝这个时候倒是非常雷厉风行,很快就通过了大臣们的建议。一道圣旨下去,边疆的士兵们迅速地集结,出兵北宁。 毕竟北宁的内乱是由几个皇子相互争权引起的,彼此之间都相互防备着,只怕是来不及管到这么远的地方。 消息在京城内飞快地流传,茶馆酒楼里,不管是谁都要对这个话题发表一下意见,仿佛不说话就显得自己有多么无知一样。书生们更是挥斥方遒,个个都将自己当成了大将军一般指点江山 。 钟家的人再度披上了甲衣,替皇帝征战。这个时侯,皇帝也不再提起收回军权的事情了。 沈勋冷眼旁观着这样热闹的一幕幕,心中无喜无悲。 边疆彻底动乱了起来。 双方相互厮杀百多年,如今南齐的兵马一动,北宁立刻就知道了。但是,这个时侯的他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皇子们各自控制着手中的力量,轻易不敢放出去,生怕自己手中的力量投入到战争中,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自己会在将来的战斗中一败涂地,彻底和那个位置说再见。 一直等到南齐的军队拿下了五座大城之后,北宁国内终于沸腾了起来。 从南齐建国开始差一点落入灭国的境地之后,北宁第一次在和南齐的战斗中,有了这样大的损失。 北宁的皇帝从病中惊醒,强撑着身体让儿子们去迎战来自南方的侵略者,还北宁一片朗朗净土。 可惜,就算有了一致对外的明悟,皇子们也依旧层层防备,行动起来的兵马不足可以行动的十分之一。 这个时侯,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明玑公主早早地就参与过了政事,甚至在去年对南齐的那一场战斗中亲自领兵出战过,带回了属于她的战利品。 虽然那战利品很明显并不怎么归心,但是追平董昱的年少探花之名,就算是北宁也是有很多人知道,并分外赞誉的。当初见到明玑公主带回了这样一个人,还是有很多人觉得,这样的行为是十分值得赞赏的。 这样有能力的人,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也最好不要为别人所用。 明玑公主陆芷手上并不是没有兵力,在军中也并不是没有声望。但是因为她手中的兵其实都在边疆,所以皇子们对她的防备也没有对其他皇子那么重。 只是没有想到,陆芷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女人。 她有一颗比许多男人更加坚硬冷酷的心,以及更加铁血的手段。 借用身为女人的优势,明玑公主请来了京城周围那些军队们中将领的家人,热热闹闹地办了一个宴会。 然后,她扣留了所有出席宴会的人,并强硬地派自己的护卫闯入那些将领的家中,带走了没有出席宴会的妇孺。 借用这些人的力量,她强迫着所有人和她站到了同一根线上。 然后,她开始了自己的血腥杀戮。 所有不赞同她的人,所有对她露出质疑的人,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一夜之间,北宁的皇室,只剩了几个婴儿还活着。 当陆芷踏着遍地的血腥走入皇宫的时候,就算是在沙场上活着回来的老将都觉得背后生凉。 他们在战场上杀的是敌人,那个穿着红衣踏着鲜血走入宫墙的那个人,杀的都是自己的亲人。 他们看着跟在陆芷背后撞撞跌跌走进去的那个书生,眼神中充满了同情。这个时侯,没有人再觉得,容颜美丽的明玑公主陆芷,是一个可以娶回来的女人了。 北宁的皇帝早就病了。如果不是病了,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抢夺自己的位置导致国本动摇;如果不是病了,他也不会躺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听着皇城中一夜的哀嚎,听着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过来,自己的所有亲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在陆芷进门之前,皇帝疯狂地大笑,一口血喷出来。 “真是朕的好女儿啊……”他喃喃自语着,让自己身边的近侍将自己扶起来,换上了帝王的正装,坐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女儿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当他终于看到陆芷出现的时候,其实,他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了。 正在被毒药侵蚀的身体一阵又一阵地疼痛,告诉他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这个时侯,皇帝有些遗憾,自己应该在牙齿里藏一点烈性的毒药,好让自己看清楚陆芷脸上的情绪的。 到底是满意地笑着,还是面无表情,又或者,带了一点儿伤心与后悔? 等到陆芷的声音响起来,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都错了。 陆芷根本就没有将这样一件事放在心上,她只是觉得,这些人对这个国家没有丝毫帮助,所以,她就毫不留情地动了手。 她的心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除了这个国家,以及它所赋予的无限权力。 皇帝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这,真是自己的女儿。 李牧言看着皇帝拉下自己头上的皇冠,血淋淋地带着半只耳朵丢到陆芷的脚下,觉得遍体生凉。 这样一个女人…… 不,也许已经不能算是女人了。李牧言有了这样的明悟,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个曾经有着骄傲笑脸的少女, 如今已经成了名为皇帝的生物,从此与其他人,再也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了。 李牧言定定地看着陆芷慢条斯理地将皇冠上附着的半只耳朵拂落,然后,将带着血的王冠待在了自己头上。 她转过脸,脸颊上有一道血痕,趁着洁白如玉的肌肤,格外醒目。 “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国家的王。” 李牧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在南齐的军队吃掉北宁的第六座城池的时候,北宁的内乱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结束了。 然后,回过神的北宁军队开始了对南齐的穷追猛打。 南齐不得不被迫放弃了已经到手的两座城池,将最早拿在手中的四座城死死地捏在了手心,无论怎么样都不肯退出了。 双方交战好几回合,彼此互有输赢。如果继续下去,势必将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于是到了这个时侯,主和的思想就占据了上风,皇帝开始准备派出官员去谈判。 沈勋主动请缨。 沈勋确实是想去一趟边疆。不仅仅是为了和那边潜伏着的人见一面,也为了隐蔽地打听打听,早早地被带走的李牧言,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 对他自己来说,他是不希望李牧言有什么事的。 但是,更不希望李牧言真的投靠了北宁。 所以他想要亲自去问一问。 皇帝在心中猜疑了一番,却没能查出来沈勋到底另有什么目的,于是将信将疑地将他派了出去。 只是毕竟还是怀疑,所以没有让他做正使,而是让他做了一个相对悠闲的副手。 如此倒是正中沈勋下怀。于是,他相当愉快地出发了。 李婉云在深宫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呆呆地坐在窗口,看了好半天的云。 李牧言…… 她觉得,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明明不到一年之前,她在监牢中,将这个名字来来回回地念了很多遍,每一遍都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可是现在…… 时间啊,居然是可怕的东西,李婉云想,让自己连这样深切的恨,都忘记了。 ☆、第六章 沈勋随着使团出发的时候,李婉云正坐在皇后的大殿中,慢条斯理地为皇后煮一碗茶。 她若有所思望向殿外的时候,沈勋正翻身上马。皇后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清冽地笑了起来:“李司酝可是心有所悟?” 李婉云恭敬地弯腰行礼,道:“并无,臣只是一时走神,还请娘娘见谅。” 皇后就轻笑了起来:“李司酝还是如此直言快语。”说完,也不等她多说什么,挥手让李婉云下去,再过一会儿,皇帝就要过来了。 李婉云行礼,带着一群丫鬟一起出去了。 现在她是皇后宫中掌管酒水茶叶的司酝,手下也多多少少有了好几个小丫鬟听候吩咐了。 皇帝过来的时候,皇后正批了衣服懒懒地听着宫女的汇报,故意做出了那等温和宽厚的样子,让皇帝听见。 等到皇帝进来,她才特特赶过去横了皇帝一眼:“陛下进来也不说一声,若是臣妾正……” “不管梓童正在做什么,难道我还会介意?”皇帝哈哈一笑,嗅了嗅殿内的香气:“似乎我来之前,有人在煮茶?” 皇后就吩咐身边的宫女给皇帝奉上一杯:“正是今年的新茶,取了去年的雪水来试一试,陛下尝一尝?” 皇帝就着皇后的手喝了,夸了两句,两人彼此之间倒是有说不清的笑意。 这个时侯,皇帝也该是喜笑颜开的。 国内一片升平,国外也狠狠地给了北宁一次打击,实在是百多年来的大事件。加上船队给他带来了海外的财富,让他有足够的金钱去挥霍,皇帝志得意满可见一斑。 所以这个时侯,他也能对皇后和颜悦色,让皇后心中倒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毕竟前些时日,皇后和皇帝二人因为船队是否要增大规模一事有了不同的意见,就算后来皇后为了表示对皇帝的支持而让娘家加大了对船队的支持,也不曾见皇帝有回心转意的意思。 李婉云对皇帝是不是到来并不在意,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煮酒,恰当的时候向皇后进言,什么样的酒茶配上什么样的药材有什么样的好处。皇后一开始对她还是有些防备,到后来发现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并且真的是没有什么对身体不利的,也就渐渐地信了她。 皇后自己本身对这些东西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如李婉云精通。 她家中对这些也不如那些世家了解,有时候举办 宴会的时候,皇后都战战兢兢怕自己在那些世家妇面前露出了什么破绽,让她们暗地里嘲笑自己。 如今见李婉云有这样的本事,心中倒是有些心思萌动起来。 也许,现在这个时侯,适合举办宴会,来赏荷? 许珍接到皇后的赏荷宴请帖后,特意问了自己的母亲,得到许可之后才去订做了新衣服,当日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去。 现在谁都知道她已经和余陶订了亲,自然不会再有人对着她品头论足,所以她也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打扮自己。 进门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 等到见到瞪着自己的钟颖,她就不太高兴了。 自从李婉云离开之后,钟颖似乎就和许珍对上了一样,每次见到她总是对她横眉冷对,让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 毫无反应,自己不痛快;有什么反应,又显得自己和一个傻子计较…… 许珍觉得,如果这种时候,能够不碰到钟颖就好了。 舒瑜在边上轻声地劝抚着,好容易将钟颖拉开了,许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郡主,为何对镇国公家的姑娘……”舒瑜尚未说完,边上就有人轻轻地叫了她的名字。她惊了一惊,抬头看过去,见到李婉正站在水池边,笑微微地看着自己。 她是真的吃惊了。 李婉走后,她一直以为李婉是不听从公主的吩咐所以被送走,结果现在居然在宫中看到了她…… “你怎么……” 李婉云走出来,笑微微的:“我现在在宫中伺候人。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她加重了声音,刻意地问着。 舒瑜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之前的端庄大方:“没什么不好的。” 李婉云了然,舒瑜现在还在迟疑不决中。 她看着舒瑜的表情,轻声劝了一句:“还是,快些下定决心才好。”舒瑜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宴会开始的时候,舒瑜惊讶地发现,刚才还在和自己交谈的李婉,如今居然坐到了皇后的桌子附近,在边上帮着她煮茶。 这样的身份,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并且隐约觉得,自己大概接触到了什么秘密。 李婉云坐在台上,看着她的表情,对她微微地笑了笑。 舒瑜定定地看她一阵,低下了头。 李 婉云在台上行云流水地煮茶,配合着各家夫人们说着各种茶水的口感,说着哪种水煮茶最好,配合着皇后将气氛炒得热热闹闹的。皇后见了这副场面,也就心满意足起来。 于是吩咐之前就备下的舞蹈宫人过来,给大家献舞。 夫人们自然是跟着皇后走,姑娘们却有些心不在焉,个个都去偷看隔着池子对面的公子们。 见了这幅景象,皇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让宫人们去对面招呼一声,让皇帝那边也热闹起来,让这边的姑娘们有些消遣。 李婉云在边上含笑坐着,除了那些真的对茶水感兴趣的人,渐渐地少有人往她身边来了。 等到那边公子们开始吟诗作对的时候,这边更是没有人关注她了。 她也就一直坐在那里,笑微微地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一个人忽然就做到了她身边来。 李婉云有些惊讶地发现,来人居然是许珍。 “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她说,看着李婉云,脸上带着纯然的迷惑之意。李婉云微微地笑了笑:“大概是我这张脸太过普通,才让姑娘觉得眼熟。” 许珍迟疑地摇头:“不,不是……我就是觉得……”她忽然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对着李婉云一笑:“你入宫多长时间了?” 李婉云随意地说了,看着许珍脸上的迷惑越发明显,心中到有些微微的好笑起来。 自己现在这么样,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许珍带着迷惑回去了。她用尽了办法旁敲侧击,也没能发现,这个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宫女,到底和自己记忆中的谁相似。更不用说问出她具体的身份。 李婉云对此非常满意。 她觉得,自从自己打定了主意忘记那些前尘之后,对过去的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那么多感情。 记忆还在,但是感情却已经消失。 赏荷宴过后,京中又多了几对定亲的,热热闹闹的气氛让宫中的皇后也觉得喜色蔓延上来。当她知道自己再度有孕的时候,那份喜悦就更加浓厚了。 与此同时,明唐公主却在为钟颖的婚事继续头疼。 她已经选中了三户人家,身份地位都合适,唯一不合适的是,她看中的都是嫡长子,不一定会接受钟颖这样一个有轻微智力缺陷的人做主妇。 于是,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 选择嫡次子甚至是嫡三子,然后想着给钟颖陪嫁几个厉害的跟过去就行。 她将这样的意思对钟皓说了,钟皓看上去似乎不太赞同,但是面对明唐公主坚持的表情,还是退让了。 钟颖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沉默了一阵。 她确实不聪明,但是被人来来回回地说了许多遍,也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人的。李婉云在的时候,也和她说过一些,让她知道,嫁人了就和做女儿不一样了。 但是她没有去找明唐公主说不嫁,她也知道,明唐公主是不会让自己一直留在家中的。 所以,她的情绪很快就消沉了下来。 钟皓很快就发现了她情绪的不对,询问过之后,半是安抚地拥抱了她:“没关系的妹妹,我会给你找个好夫婿,今后继续疼你爱你,代替家人爱护你。” 钟颖在他胸前抬起头:“可是哥哥,他为什么要疼我爱我保护我?婉姐姐说,没有一个人有义务保护另一个人,我知道哥哥爱我是因为我是哥哥的妹妹,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保护我呢?” 钟皓一怔,随后就笑道:“因为他是妹妹的夫婿。” “可是,我也是他的妻子,但是我不知道妻子要做什么,也许我没有办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这样他也会保护我爱护我?” 钟皓听着钟颖这样说,心中一痛,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哥哥会给他更多。” 钟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给他更多?”李婉云将这句话在口中念了一遍,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除非能够一直站在高位,否则钟皓怎么敢这样说出来? 她想着余陶背后的人选,眼中锋芒冷冽。如今的钟家,已经是功高震主,若是余陶异日登基,再度加封,那么…… 也许江山要换人坐? 这个主意一点都不好。李婉云想,这样意味着,皇权再一次得到巩固,自己的目标永远都实现不了。 也许,需要一点小小的改变,李婉云想。 那么,从哪方面开始做起呢? 富可倾国,那么,就让更多的人先富裕起来好了。 她铺开纸笔,开始写一些东西。 ☆、第七章 沈勋见到李牧言的时候,几乎有些不太敢相信,这个形销骨立的人,就是当初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美少年。 他已经变得不像是他了。 太过瘦削,太过苍白,整个人似乎没有了灵魂。 沈勋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不敢太大声,怕一阵风吹过,这个人似乎就要倒下。 可是他没有倒下。 李牧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轻轻地抬起了头来。见到沈勋,他的目光中稍稍带上了一点晶亮,轻轻地应一声:“啊,我在这里。” 沈勋觉得自己的心口闷闷地疼,这样的李牧言…… 他几乎可以想象,李牧言在北宁,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甚至可以猜得到,前些日子北宁被齐国啃下几座城的时候,必定有相当多的人叫嚷着,要杀了李牧言这个来自齐国的人泄愤。 沈勋不知道,李牧言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活下来的?”李牧言听到这个问题,居然微微笑了一笑。 他瘦削的脸上浮现出这种笑容的时候,沈勋似乎隐约又看到了那个温柔对着自己微笑,却让自己浑身发冷的李牧言。这一次,他没有发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李牧言,眼中流露出一点痛心。 “就那样,靠着一个女人,活下来。”李牧言回答得面无表情。 沈勋张了张嘴。 “婉云,她……怎么样?”好一阵之后,李牧言轻声问,声音中第一次透出了情绪。 他在担心与紧张,怕沈勋说出什么让他难过的话来。 “不是很好。”沈勋摇了摇头,准备开始详说。但是,他没有机会说出来,李牧言脸上的表情,让他被吓得呆立原地。 那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仿佛不共戴天般的痛楚…… 沈勋觉得,自己也许不该这样回答。 “都是陆芷的错。”好一阵之后,李牧言轻声回答,“我已经计划好,回去就带着她一起走,没想到……” 沈勋沉默了片刻:“你准备投向北宁?” “曾经是。”李牧言毫不避讳地回答,“我没有你那么能干忍,也没有你背后的存在可以保护我。当那个国家想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我能做的,就只有逃开。” 沈勋继续沉默着,听李牧言仿佛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不停:“你敢说,当初我被派到边城 ,不是想着要找个机会杀了我吗?那个时侯,我还在想,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个国家啊。可是我告诉那些官员,陆芷在他们的城池里出没,搜集他们的信息,没有一个人把我的话当真,知府还借机训斥了我……” “那个国家,已经从根子里烂掉了啊……”李牧言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富有的人越来越富有,甚至可以用金钱操纵官员们的更迭,那些穷的越穷,礼乐早就崩坏了,不复存在了啊……” 沈勋看着李牧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他想要质问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等到沈勋终于听完了李牧言那些神神叨叨的抱怨之后,终于想起了当初自己过来的目的,问了一句李牧言,送走李夫人和李老爷的时候,为何不将李婉云一起送走。 李牧言停了一停,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所以,我后悔了。” 他没有说原因,目光中的那一点悲凉,看得沈勋都莫名有些感伤。“我现在终于相信了,但是……” 李牧言的话没有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沈勋,唇角渐渐地有了那种淡淡的,温柔的,却不见多少真心的笑:“你说,妹妹会原谅我吗?” 想起过来之前,给李婉云送信过去之后,李婉云的毫无反应,沈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说原谅,那么李婉云所受的苦难就完全地被否定了,如果说不原谅,对着李牧言他也狠不下心来。 李牧言所受的苦,也不见得要比李婉云要少太多。 一时之间,他沉默了下来。 李牧言是个聪明的,如果不聪明就不会写出董氏五书大行天下,最后甚至成为一个王朝的纲领。 见到沈勋的沉默,他就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妹妹没有原谅我。” 沈勋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回去之后,”李牧言收敛了笑意,看着沈勋,声音轻轻地飘过来,带着说不出的坚定,“请你告诉妹妹,她的愿望,我会帮她实现的。” 沈勋一愣,脱口而出:“你知道她的愿望?” 李牧言轻轻说出一句话来,沈勋呆立当场。 和李牧言见过面之后,沈勋一直有些神情恍惚的模样。 正使见了他这番模样,不由得心中不喜,在谈判桌上,刻意地为难了他一下。回过神的沈勋不仅三言两语 就将这件事揭过,反而接着正使的一句话,狠狠地对着北宁的使者举起了刀。 等到这一天的谈判不欢而散,正使大怒地指着沈勋的鼻子,道:“陛下派我们过来是来谈判的,不是过来破坏两国邦交的!” 沈勋冷笑:“两国之间只有百年世仇,何来邦交?若不是我们的兵打下了他们几座城池,他们哪里会来和我们谈判。正使别忘了,边城城破,可就在眼前。大人说什么邦交,也不怕那些在边城死去的人的冤魂,晚上过来找大人谈谈心。” 正使颤抖着,脸色变幻不停。 作为皇帝手下的心腹大将,正使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正使的位置来得其实不那么名正言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沈勋都比自己更适合这个位置。 但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在沈勋面前确立自己的威严。 如今被沈勋这样当面顶了回来,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丢尽了。 怒气冲天的正使当场就要人拿了沈勋,关他的禁闭。却不料使团中很多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居然没有一个人动弹。 沈勋贴近正使,脸上笑嘻嘻,说出的话却直戳他的心窝子:“看到了吗?因为你无能,所以,整个使团都没有人听你的。”正使气得倒仰,也不顾斯文,直接撸了袖子上前就要打人。 这次有人动了,七手八脚地过来按住了他,说着大人息怒,边上却有人故作惊讶:“哎呀,正使莫不是失心疯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很快就将他按了下去。沈勋看着这一幕,唇边笑意俨然,等到正使被人扶了下去,关在自己房间内了,他才一拱手,做义正言辞状:“如今正使有恙,我等却不可因此而轻忽谈判一事。此后还请诸位一起共勉,为朝廷夺得更多利益。” 一群人纷纷拱手应诺。 沈勋嘴边的笑意越发深厚了起来。 使团正使出事的消息传到京城,皇帝气得当场就摔了杯子。伺候他的太监大汗淋漓躬身缩在一角,一直到皇帝看上去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方才悄声上前,躬身道:“陛下且息怒。” 皇帝冷冷地看着空处:“朕身为皇帝,居然想随意处置一个人都不成。这样的皇帝,做来有什么意思。” 太监背上的汗越重,见皇帝脸色不好,不由得上前道:“陛下,等使团都回了京城……” “等他们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辛苦了,到时候,难 道朕还能动手不成?”皇帝的语调越发平静,太监却连话都不敢说了,跪在原地不敢动弹。 皇帝平静了一下心绪,看太监战战兢兢的模样,伸了伸手让他站起来:“非尔之错,起来吧。去皇后宫中。” 皇帝进门的时候,皇后正问起李婉云,那荷花泡了茶,是不是当真可以养颜。 李婉云正准备开口,皇帝就怒气冲冲地进来了,连禀报的声音都迟了一步才响起来。 见皇帝这番模样,皇后也有些心惊,连忙站了起来,同时挥手让身边的人离开。李婉云跟着宫女们退下的时候,看到皇帝的脸色,心中有了浅浅的笑意。 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皇帝如此怒意勃发? 没关系,反正皇帝不开心,自己就开心了。 李婉云出了门,就有一个小宫女过来请教茶和水的搭配问题,李婉云一一解说了,又道:“这些东西,只有自己尝过了,才能尝出来。” 小宫女满脸佩服:“可是李司酝能尝出来,我就觉得水喝起来都是一样的感觉呀。” 李婉云微微一笑:“多用心去分辨,你总能分辨出不同的。” 话音一落,她却立刻停顿了一下。很多事很多人大概也是如此吧,只是太多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让自己去细细思索去分析了。 于是,就此错过。 沈勋代替了正使的职位之后,谈判的风气顿时为之一变。 之前总是不温不火,甚至在对方的口舌之利下似乎有一种撑不住架势的谈判,变得让北宁人有些陌生起来。那些温和的南齐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恨不得狠狠在北宁身上再咬下一块肉的谈判对象。 北宁的使团几乎是节节败退。他们本来就有些心虚。 但是,在沈勋几乎要以为自己能够大获全胜的时候,北宁那边,忽然就强硬了起来。 “你要战,那就战。若要我们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沈勋迷惑,等到李牧言的消息送过来,他才恍然。 当初的明玑公主,如今的女帝,陆芷,到了。 ☆、第八章 就算是沈勋,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的明玑公主,如今的北宁女帝陆芷,是一个强硬得不像女人的存在。只是……如果是沈勋,宁愿自己这辈子永远做一个仰望陆芷的存在,而不是正面和她对上。 陆芷这个人,给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让人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说起来也很奇怪,一个皇帝,出现在一群地位不太高的使团当中是不合适的。但是在陆芷强大的气场压力下,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也不正常。大家只是觉得,见到陆芷在这里,就有些噤若寒蝉,很多人甚至不敢在她面前说话。 见到这一幕,沈勋心中一瞬间掠过的,和谈判无关。在那一刹那,他想到的是,将来要和这样一个女人相伴一生的李牧言,会承受多么大的压力。 是的,这一刻,见到李牧言在陆芷旁边露出那种温柔的微笑,就算没有多少笑意,也已经足够让沈勋觉得悲伤。 根本,就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陆芷出现之后,谈判的形式发生了变化。南齐的官员们都承受着偌大的压力,勉强着自己不让自己在女帝面前失态。 沈勋在察觉到不妙的时候,果断地放弃了强硬的姿态,开始学会用另一种方式来进行谈判,那就是耍无赖。 陆芷确实是强硬而霸道的,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身居高位却又舍得下面子放得□段的对手,她也只能气极而笑了。沈勋将她所营造出来的气氛全部破坏掉,将整个场面变得滑稽搞笑起来。 主意失败的陆芷不得不噙着冷酷的笑意注视着沈勋,拂袖而去。她算是看出来了,有沈勋在这里,自己的主意是不能成功的了。沈勋这样一个人,绝对是丝毫不介意在她面前示弱来换取更多利益的。 沈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察觉到了,陆芷对自己升起的那股子杀意。他唇边渐渐地露出笑意来。有杀意就好,如果到了这个时侯还没有杀意,他就要怀疑,这位女帝到底有没有破绽了。 对,也许李牧言算一个,但是对沈勋来说,在见识了李牧言现在的处境之后,对曾经是朋友的李牧言,他就再也兴不起用李牧言来威胁陆芷的心思了。 都是可怜之人,又何必相互伤害? 陆芷离开之后,谈判重新回到了沈勋的掌握当中。北宁的官员们发现,面对这样一个滚刀肉,他们居然是无计可施。并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对沈勋来说,你无赖,他会比你更无赖;你一脸正气, 他同样可以一脸正气地鄙视完你,然后通过各种方式继续耍无赖。 这样的人,在谈判中尽管少了几分正经,但是杀伤力,绝对是大大的。 于是到了最后,北宁的官员们不得不捧着一份让他们泪流不止的和约回去了。南齐的官员大获全胜。 到了这个时侯,就更加没有人担心,自己当初对正使做的那些将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什么影响了。他们甚至相信,回到了京城之后,那位可怜的正使,只怕这辈子都已经报废了。 皇帝在收到最终的会谈结果时,心中一阵一阵地发冷。不是说结果不好,而是太好了,让他觉得心中格外不安。他始终不曾忘记,这样的结果,是在将正使丢到一边的情况下,才有的结果。 作为自己心腹的正使…… 皇帝摔了一个杯子,然后才笑容满面地让身边的太监拿了玉玺过来,在最终的合约上盖上国玺。最终盖棺定论。 没关系,这份功绩,最后也有自己一份的。皇帝这样安慰着自己。等到自己真的将大权收回来的时候……生杀予夺,再不是难事。作为一个一心想恢复曾经有过的那种皇帝一言九鼎,说话的时候底下的大臣都要跪地恭听的君王,他一直都很努力。 皇后在知道这样的消息之后,虽说后宫不可干涉政事,她依旧欢喜雀跃起来。和别的东西无关,纯粹只是因为她有一个族弟在使团当中,如今正正好地混了一个好资历,对将来的晋升有绝顶的好处。 欢喜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在宫中对身边的宫女们念叨两句,李婉云在边上也听了几耳朵,想起沈勋即将回来,很多事可以更加顺利地进行下去,李婉云不由得在心中微笑起来。 听说最近海上风浪大,也不知道那些船队,有没有平安归来。 李婉云最近的日子渐渐地变得悠闲了起来。作为一个女官,本身也是有伺候的人的,就算平日里伺候人,也仅限于皇族。这样的日子,已经是许多人一辈子追求的极限。 李婉云对这样的状况,从来就没有觉得满足过,也没有觉得失落过。她想要的,原本也不是这些。 回到堆放着茶叶的偏殿,就有小宫女笑嘻嘻地上前来,对李婉云行了一礼,问道:“李司酝,今儿新送来了今年的秋茶,您说用什么茶水泡才好?”李婉云笑微微地让她先用最普通的泉水泡了一壶送上来尝了味道,细细地判别了今年秋茶的独特风味,才笑道:“这茶可是云雾茶?倒是有几分高 山上的风骨,又带了几分云雾的柔情,这样的茶,可不能用普通的泉水泡了。”立刻就有宫女过来,恭敬地听她试下。 李婉云一边说着,太阳就渐渐地落了山,一天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确实不能说是不悠闲了。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有人悄悄地敲响李婉云的门,守门的小宫女仿佛不曾听到一样睡得香甜,李婉云就自己过去开了门,放了人进来。 来人也是宫中的女侍,见到李婉云先行了一礼,口称姑娘,然后笑眯眯道:“好叫姑娘得知,我家老爷再过十日就回京了。然后再过半月有余,那些海船的消息就要传过来了,姑娘常伴君侧,也需小心才是。” 李婉云点头应了,又问了问当日送过去的那些消息是否有用,等到那女侍将所知的全部回答了之后,方才点点头,又将自己近日写出来的一些东西给了那女侍,方才让她走了。 这样的举动这些日子她已经做了许多次,送出去的不仅仅是消息还有一些自己凭着记忆写出来一些消息。偶尔也有一些建议,沈勋手下的人如今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做得多了,李婉云有时候也不由得感叹,这个皇宫有时候真的如同筛子一般,谁都可以在里面活动活动了。 尽管建国只有百多年,但是这百多年来的发展,却已经走过了之前许多岁月都不曾做到的。皇室的威严也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中渐渐地降落到了极点。随之而来的,是官员们威信的下降。 如今的民间,就算是个国公爷,也不见得比那些顶级的富豪有面子到哪里去。 李婉云每每想到这些的时候,心中都有一种即将推动历史发展的感觉。这样一个走在岔路口的国度,是向上一层,或者在旧有的轮回里循环往复,每一种选择,都是另一个世界了。 想完了这些,李婉云又失笑。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想这些东西干什么。不如先想一想,如何让现在帝位上的这位皇帝多犯几个不影响大局却又让人足够对他失望的错误才是。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就有人闯了进来,嘈杂声让李婉云猛然间惊醒了过来。门口守夜的小宫女惊慌失措地大叫着是谁,却拦都拦不住,让来人闯了进来。 几个年岁已经有些大的老嬷嬷进了门,口中说着得罪了,动作却丝毫不含糊地快手快脚地上前来拿了李婉云,反手用绳子将她缚了,推着她就往外走。 李婉云装作惊 惶地问了两句,却得不到回应。出了内间,看着那小丫鬟惊慌失措的模样,李婉云心中也有些难过起来。 虽然是夜里,但是李婉云被推着进入大殿里的时候,大殿里却是灯火通明。高台之上坐着的两个人面无表情,看向她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冰冷。李婉云凝神看去,毫不意外地发现高台之上的两个人是向来不怎么对付的皇后和贤妃。 这个时侯,这两个人却同时出现在皇后的殿中,盯着她。李婉云顺从地跪下,拜见了皇后和贤妃,不等皇后发言,贤妃就冷冰冰地问她是否之罪。 李婉云咬着唇:“臣不知。”贤妃正要再说什么,皇后一个眼神过来,让她有些尴尬地闭了嘴。然后,皇后慢条斯理地说起了最近宫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她看着李婉云的眼神表明,她相信这些事都和李婉云有一定程度上的关系。 李婉云低着头,心中的小人渐渐地露出冷冽的笑脸来。 今天来的这个人,大概已经成了一个背叛者。也就难怪她今天过来的时候总是想引诱着自己说出一些什么来了。 那么,自己拿给她的东西,就是十足的佐证了。 李婉云微微侧脸,看着跪在一边的那个人。她的脸上有一种志得意满隐藏在那种不安之下。似乎是察觉到了李婉云的视线,她侧过脸,对李婉云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 然后,她看到李婉云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脸来,让她忍不住心中一凉。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呢…… ☆、第九章 贤妃是自己以为得计的。 她早就看皇后宫中的这个叫做李婉的女官不顺眼了。以往的皇后行事说话总是带着几分小家子气,如今在这个女官的帮忙下,居然也能够和那些世家妇就着那些风雅之事好好地聊上几句了。 当然,不是说皇后以前就不能和世家妇交谈,只不过以前的那种交流总是显得有些干巴巴而不自然,如今反而显得真诚许多。就算他们对皇后心中依旧鄙夷,却也不再如同以前那样直接,甚至隐隐有了软化的意思。 想到这里,贤妃对着跪着的李婉云就越发忿恨起来。得到了世家支持的皇后,越发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撼动的了。 都是这个叫李婉的女官的错。 如今,实在是送上门的好把柄。贤妃想到这里,唇边的笑容都忍不住真诚了几分。没了这个李婉,虽然皇后也不至于回到之前那种状况去,但是…… 就在这个时候,她陡然间听到了一声惊呼。 原本告发李婉云的女侍也不过是被人捉住了把柄,又被人框了几句,就一心想着将功赎罪,才联合幕后那人做了套给李婉云钻。 所以她在给李婉云送消息的时候,故意说了一些与时局有关的事,又按照自己的猜测去找李婉云要法子。若是李婉云不给,那就罢了,若是给了,那就是很好的理由。 后宫不能干政,妄议时政就成了大忌。如果李婉云真的因为她的话给了关于时政的建议…… 分分钟就会被打落谷底。 当初看到李婉云将东西递给自己的时候,她甚至差一点没忍住心头的雀跃。这么容易上钩的人,怎么值得…… 但是现在,她看着展开的纸张,忽然间脸一片煞白。 上面都是花,各种花样子。 李婉云这个时侯终于直起了身,低着头依旧显得有些柔柔弱弱的:“臣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指控,但是臣从未做过这些事。那些东西,是明珠女侍找臣要的花样子,说臣画出来的花样子好看,所以臣才特意花了那些给了明珠女侍。不曾想……” 叫做明珠的女侍脸色苍白如雪:“不是花样子的,明明不是花样子的,为什么……” 李婉云心中冷笑,面上一派委屈:“是明珠女侍自己说白日里自己忙得很,所以特意晚上过来拿的,怎么如今……到成了臣图谋不轨的证据了?臣实在是冤枉。” 说着这些的时候,她心中的小 人几乎要放声大笑。这些描花确实是送出去的消息,但是如果没有经过培训的人,是看不懂上面的消息的。当初她觉得沈勋当真是有闲情逸致,如今看来,大概就是防着这一手了。 皇后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她本就对贤妃过来打扰自己睡眠的举动不满,如今见到纯属诬蔑,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这一回,事情报到皇帝面前,贤妃肯定要吃一些落挂了。虽然自己并不是真的怕她,但是总是在眼前蹦跶着,也着实让人觉得心烦。更何况……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台下的李婉云。这位叫做李婉的司酝,还是很合她的心意的。 如今看来,得罪了贤妃的她,大概会对自己更加忠心了。 于是,皇后开口,替李婉云分辨两句,贤妃咬着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这一次,她轻易冒进,实在是失策了。 等到所有人都对对这件事表面上再无疑问,皇后就轻易地替这件事盖棺定论,李婉云被松了绑。 虽然只是无妄之灾,但是李婉云却猛然间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不是自己想避免就可以的了。宫中,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后院,可以真的悠闲自在。 于是从那天之后,她就轻易地不出门了,整日地就在皇后的宫殿中过日子。依旧很认真地做着自己的活,倒是让对她生了怨恨的贤妃想给她找点事,都找不出来。 皇后对她却更加信任了一分。 沈勋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脸色变了又变。他当然不会相信自己手下培养出来的人会这样轻易地选择背叛,内里绝对是另有隐情。但是,这样将李婉云至于险地…… “公子,这样不是很好?皇后对那位也更加信任了,这件事过后,皇后绝对会对她委以重任。不过是牺牲了一个已经暴露的暗桩,这样……” 沈勋掐住了那人的咽喉:“轻视同僚的性命,随意滥用自己手上的权力,你就是这样辜负我对你的信任的吗?”那人翻着白眼,艰难地呼吸,还在试图说服沈勋:“公……子,这样……是最恰当的……” “最恰当的……他日若是有了合适的恰当的理由,是不是连我都可以牺牲?”沈勋的手指渐渐地缩紧,“对你来说,手下人只是一个数字,对我来说,他们都是我的下属,这样被你浪费掉,你不心疼,我却心疼。” “既然你不把人命看错人命,那就去矿山,好好体验一下生活再回来。”最后沈勋这样决定,“好好体验一下,你所不在乎的 人命,到底对你来说意味什么。” 等到那人被送离开,沈勋才在心中轻叹,轻轻抚上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事实上,他不在乎那些下属或者其他,只是担心,李婉云如果真的在这场事故中有损伤,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后悔莫及。 况且,就算是后悔,只怕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秋日渐渐过去,天气转冷的时候,李婉云早就期盼的,海船的消息终于来了。 这一次果然是如同沈勋之前派人送过来的消息一样,海船在海中遇上了大风浪,十艘船只回来了三艘。还个个破旧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沉没一样。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许多人家都大恸。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告别了家人的船工,更因为许多人在这次出海上寄托了太多东西。 那些倾尽了全家之财去博这一次的赌徒,输得面目全非,不知道多少人从此黯然告别自己的发财梦想,变得穷困起来。 李婉云知道这样的状况,其实还是皇后娘家派人进来诉苦求救的时候才知道的。皇后的娘家之前为了让皇后和皇帝修复关系,投了不少的本钱进去,如今他们的海船沉在了海底,自然是血本无归。 虽然这些高门大户也不至于将全副身家都压上去,但是日子没有之前过得舒坦是肯定的。皇后的娘家是为了皇后出头才闹到如今的状况,自然要进宫向皇后述说一二,让皇后知道自己的辛苦。 偏生他们忘了,这次出海,投入最多的不是别人,就是皇帝。 皇帝在知道海船出事,自己的那几条船都淹没之后,暗暗地在殿内吐了一口血。这次为了给自己的私库增加一点收入,他固执地投入了太多,甚至和好些大臣和世家都闹翻了,如今…… 想到这里,皇帝又觉得一阵腥甜上涌,连忙强行忍了下去。他身边伺候着的太监看着皇帝发白的脸色,关切又担心地看着,连忙就要去叫太医。 皇帝伸手制止了他:“大伴,不能叫太医。虎视眈眈的人太多,若是叫了太医……”太监的眼中渐渐地就有了泪水:“陛下!” 皇帝脸色苍白地笑:“大伴不必难过,朕的身子自己知道,不过是一口血,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次的损失,尽数出自朕的私库,万幸没让国库有什么损失。若是国库银钱不足,那才是大事。” 太监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附和着皇帝的意思说一声是。 京中因为这件事,很是人心惶惶了一阵。 好一阵子,京中每天都有人出殡。虽说死在海上的人都是尸骨无存,好些人家还是会拿衣物假作了那人,做个衣冠冢来安慰自己。 这样的气氛中,新年慢慢地就到了。 只是毕竟气氛不好,就算过年,都过得不那么热闹起来。 李婉云在过年的时候是最忙的,皇帝和皇后免不了要宴请大臣和命妇,她要准备好足够的酒茶,要在合适的时候送上合适的东西。 一忙碌起来,很多事就被丢到了脑后,特别是那些因为过年而起的伤感。反倒是沈勋自己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一个人对着夜空喝了一夜的闷酒。到了天明的时候,脸色苍白地洗去了浑身的酒气,进宫去拜见皇帝。 一个人的院子,平日里不曾觉得,这种时候,就显得空荡荡起来。 终究,还是要一个人陪着啊…… 沈勋在昏昏沉沉中,这样想。 那一刻,他忽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快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做完,带了李婉云远远地离开,去那片新发现的大陆上。 也许到了那里,自己和李婉云才可以真正地放开这些事情,将日子过的快活一些。 而这个时侯,李婉云正猛然间抬起了头,看向遥远的北方。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此时,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时侯的李牧言,正在遭遇人生中最为尴尬的境地。 他正面对着陆芷的逼婚。 奇耻大辱,却不得不从,李牧言的一颗心,几乎要狠狠地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叫嚣立刻自尽以保持尊严,另一半却还在提醒自己,现在的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力。 活着,才能实现目标。 ☆、第十章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被逼婚的窘境的。没有一个男人不想着温香软玉在怀,红袖添香在侧。只是,这温香这红袖,得是自己选择的才行。 如果是自动送上门来的,不管怎么好,始终是显得不如意。 但是对李牧言来说,却更多了一分情绪在里面。 陆芷是毁了他所有计划的人,如果没有陆芷,现在李牧言也许已经带着父母妹妹在乡间逍遥自在了。这样的仇恨,却想要做世间最亲密的夫妻……李牧言觉得,这样的情绪,让他难以控制自己。 陆芷看着李牧言微微地笑:“不愿意?” 李牧言不说话,心中颇为艰难地抉择。陆芷终于大笑起来:“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她的目光中满是冰冷,“不过,你也该想想,若是我放弃你,无权无势的你在这宁国,又要如何自处?还有,你的父母,又该如何米阿奴地这样的事实?” 李牧言抬头,狠狠地看向了陆芷。陆芷却只是微微地笑,并不再说什么。 李婉云在一段时间之后接到了宁国女帝大婚的消息,对象正是她的兄长李牧言。说着这种消息的小宫女兀自在喋喋不休,说着李牧言背叛了齐国,又说着李牧言该有多么出色,才被宁国女帝选为夫君。 李婉云听着这样的话,心中莫名地就烦闷起来。 “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她忽然说,“就算考了探花,却被发配到南疆又被丢到边城,就说明了他在官场上不会做人,这种时候都没有人愿意过来帮他说几句好话。这样的人,能够有多出色。” 小宫女惊讶地看了一眼李婉云,最后嘟着嘴道:“李司酝觉得李探花不好,但是很多人都觉得,李探花必定是绝顶的美男子,才会让女帝宁愿为世人所指责,也要和他成婚呢。” 李婉云心中闷闷地看着小宫女:“哦?”小宫女被李婉云这样一问,似乎就来了劲,摇着手指道:“李司酝也知道的,那位宁国的女帝,是杀了自己的亲友家人才登上帝位的,这种时候,就该拉拢大臣才对,拉拢大臣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大臣们结为姻亲。虽然是女帝不好三夫四侍……” 李婉云忽地就笑了起来。 “你也知道女帝不好三夫四侍?这样一来,不管她和谁家子侄成婚,都免不了要得罪另一批人,说不定还会被成婚之人暗坏心思想得到更多。”李婉云唇边的笑意及淡,“你也知道,女帝可是将自己所有适龄的兄弟和子侄全部杀 光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这个帝位……” 小宫女惊讶地张大了嘴,“可是……”可是了半天,她也没能说出什么来,不得不承认,李婉云说得非常可能。“如果是这样,那李探花也太可怜了些。”她嘟嚷着,脸上满是不忍之色。 李婉云心中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李牧言的无辜,也知道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陆芷,但是……就算说起李牧言的时候,已经可以若无其事装作一个陌生人,心中却始终藏着那一丝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的感觉…… 似乎是难过,又似乎,只是怅然。 李婉云沉默地低下了头。 女帝大婚的消息之后不久,李婉云沉默地过了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原本应该是有许多人陪在身边,热热闹闹的十六岁,如今却只有自己沉默地给自己换了发饰,插上一只桃花钗。她不知道,在遥远的北宁,有一对夫妻在家中为某个不在场的人举办了宴会,出席之人空荡荡,那位夫人却固执地给不存在的女儿办完了整场礼仪。 在宫中走了一圈,只有守着茶水房的太监总管发现了她的变化,在下午的时候给她送上了一份薄礼:“拿着吧,在宫里待得久了,也不知道外头的礼该怎么送,老头子随便送了些,你也不要嫌弃。好歹,也是生日。” 李婉云沉默地低下头,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无懈可击的笑脸:“谢谢总管。”太监总管笑微微地,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抹慈祥:“我总想着,要是我有个孙女儿,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这一天的阳光,似乎显得有些凄凉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李婉云几乎都已经要沉沉睡去了,却有人在窗外轻轻地敲窗户。守夜的小宫女继续睡得不知世事,李婉云悄声地问了一句是谁。 沈勋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是我。” 犹豫一刹,李婉云还是开了窗。沈勋穿着黑色的衣服,翻窗而入。黑夜中,李婉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的眼睛,反射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亮光:“我想着,今儿是你的生日,我也该过来看看你才好。” 李婉云唇边的笑立刻就凝固在了唇边,好一会儿,黑暗中她才轻声说一句谢谢。沈勋塞过来一个小盒子:“给你的礼物。” 李婉云接过来,手往下一沉,这个盒子居然很是有些分量,让李婉云都有些把持不住。沈勋在边上低低地笑:“等明天再打开看 吧。” 听他这样说,李婉云就有些迟疑,“宫中的东西都有份例,若是我平白多了出来……”沈勋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那些女官们就不收受贿赂了吗?放心吧,平日里,绝对是无事的。” 李婉云心中微暖,忽地又听沈勋说:“等此间事了,你可愿与我同往?”李婉云的手颤抖了一下,沈勋非常用力地回握她:“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但是,若不是牧言,我……”话刚出口,他就察觉到了李婉云这边的沉默,顿时有些懊悔,自己说错了话,一句话断在中间,再也说不下去。 好一会儿,李婉云才在黑暗中沉默地笑了笑:“不,我还不想走。这个国家,需要新的制度和新的秩序,我想,看到这一切都建立起来,然后……” 沈勋这次沉默了良久。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之后,李婉云就被皇后招了过去,一遍一遍地让她泡茶。李婉云不知道皇后又受了什么不痛快,一边泡茶,于是一边泡茶一边用眼神询问皇后身边的人。 好一会儿之后,皇后才挥手让李婉云下去。出了门,李婉云就听到了理由。 “今年大概是个大旱之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悄声说,“陛下到娘娘这里来的时候,说今年各地已经纷纷上书,言道今年的雨水迟迟未落,只怕是……” 李婉云吃了一惊。 如果碰上大旱之年,只怕又是流民遍地。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这个国家,只怕又要发生一些内乱了。那么顺带的,与北宁的斗争,大概又要暂时落在下风。 她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只是这种事,她一个宫中女官,也不好出头。 沈勋比李婉云更早知道这件事,但是他看着毫不在乎的合作伙伴们,也只能将自己心中的话悄悄地咽下。随后在心中对自己道,罢了,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多吸纳一些流民去自己的岛上。 只有余陶对这样的状况露出了明显的不忍之意。但是,一个久疏于政事的宗室,他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在某次对着沈勋的时候,他半是难过半是揪心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面对这样的天灾,我觉得自己格外无力。如果帝位上那个人是我,只怕我也是没有什么办法。这样的皇帝我做来又有什么用。” 沈勋盯了余陶一样:“殿下,慎言。” 余陶立刻就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轻声道:“沈勋,我知道你们对我寄予厚 望,但是,我是真的觉得,我其实不怎么想做皇帝。父亲想做,我支持他,将来到我的时候,也许……” 沈勋越发沉默了下来。余陶说完了之后,也大概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干脆不再说话了。 这样一场大旱最后终于是没有演变成现实。雨虽然来得迟了些,但是终于还是下来了。地里的农时,终究是没有误上一整季。 皇帝在下了罪己诏之后,见到终于落下来的雨,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就是莫名的羞怒。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自己的罪己诏颁布不到三天就落了下来,岂不是说,自己真的是有罪于天? 偏偏他面对着几乎将自己架空了一大半的朝堂,这样抱怨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四月的春汛过后,皇帝又接到了好些官员的折子,说民间出海的船队又热闹兴盛了起来,借着去年船队覆没的事情,求皇帝禁海。 皇帝将折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忿忿地丢到了一边。今年就算他想再出海,手上也没有了本钱,最终只能靠着皇家海军那些人保驾护航来赚些辛苦钱。最重要的是,这钱还属于国库,不属于他。 想着自己今年的日子过得辛苦,皇帝在迟疑良久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对朝中大臣们提出了一个建议。 皇家出面,向豪商们借贷,再次出海。 这个建议一出,朝堂上下顿时哗然。许多人面对着皇帝都露出了不善的表情。这样的建议,简直就是将皇室的面子放在地下让人踩,这让那些一直以宗室的身份自豪的人,要如何自处。 毫无疑问地,皇帝再一次被憋屈地挡了回去。不仅如此,还让许多人对他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怀疑来。 ☆、第十一章 前朝的日子怎么样,看起来其实和李婉云毫无关系。但是当沈勋对她说出余陶的想法时,李婉云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都全心全意为他奋斗的时候,实在是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这种事以后不要和他讨论了。”李婉云说,“多说多错。” 沈勋点头:“我知道。从那天之后,我都有些躲着他走。不过,你当真不肯和我一起走吗?” 李婉云温柔地看了沈勋一眼:“你去北宁,见到哥哥了,对吗?”沈勋沉默了片刻。自从他从北宁回来,对李牧言的处境绝口不提,就是怕李婉云问起,但是现在李婉云主动送说起,他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的处境不会好,”李婉云非常肯定地说,“不过我想,他肯定不会轻易地放弃。他向来是个坚定的人。”沈勋看着李婉云,忍不住脱口而出:“婉云,牧言说要帮你实现愿望,所以……” 李婉云带着愕然看向沈勋;“我的,愿望?”片刻之后她低头微微一笑:“他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自然是知道的。”沈勋一旦说了,就持续不断地说了下去,“牧言他,也许比我更了解你。” 李婉云含笑看着沈勋,就听他说:“牧言说,你的愿望是建立一个新的国度,大家平等相待,不分贵贱。”李婉云越发地沉默了下来。 这句话让她想起非常久远的,在南疆的日子。 只有在那里,她才是真正过的放肆的。但是那个时侯,她自己却没有一颗放肆的心。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呢?李婉云回想着,却只能想起南疆湛蓝的天空和满目的青山碧水,阳光下少年少女明媚的笑颜,歌声在山林间回荡。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轻轻地笑了笑:“他还记得啊……”沈勋沉默下来,心中闷闷地痛:“婉云,你也知道,牧言他并非有意的。” “我知道。”李婉云飞快地回答,“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难过。沈勋,你要明白,不管他当初是不是故意,我和他如今已经站在对立面了。我不可能去同情北宁,他却不得不站在北宁的立场考虑事情。” 沈勋刚想说什么,就听李婉云接着道:“不要说他在北宁却为南齐做事这种事,他如今是北宁女帝的夫君,如果北宁覆灭了,他也只有赴死一条路可以走。”沈勋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李婉云眼角的泪水,“所以,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请他一定要好好 地,在北宁过日子。” 沈勋回到成国公府中,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坐下,门外传来刚刚进门的小丫鬟嬉笑的声音。他却无心去听,只是沉默地翻开桌上的账簿,对着空气问道:“北宁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虚无缥缈地传出来:“并无。不过,李大人这些日子少有与我们联系。我们的人手并未有任何损失。” 沈勋默默地点了点头。在心中一声轻笑,李婉云大概不会想到,李牧言真的会会为了她去做那种事。 身在北宁,心在南齐。 曾经他一心想要逃离的南齐。 他知道,李牧言不是无的放矢,但是,沈勋觉得自己并不看好。仅有的,和那位北宁女帝打交道的经历告诉他,那位女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李牧言聪明,有城府,也足够有手段,但是,他有一个天然的弱势。 他是一个读书人。骨子里始终有读书人的傲骨。 那位女帝,却是一个不要脸的。 还要面子的读书人对上不要脸又心狠手辣身居高位的女人,输的可能实在是太高了。 沈勋想过要提醒李牧言,但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李牧言有自己的坚持,这样做,未尝不是在做飞蛾扑火般的尝试。如果自己连这一份尝试都不让他试一试,将来也许被怪罪的,就是沈勋了。 人总要试过,撞得头破血流才会醒悟过来。 一如沈勋自己。 他曾经鄙夷过父亲的志向,想过要在朝堂之上大放异彩,最后他才知道,所谓的大放异彩,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提线木偶。 在皇帝的权柄已经大受限制的现在,提线木偶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思维,开始大乱斗的现在,荣耀也不过是闹剧罢了。 他最终不得不承认,父亲才是对的。 正在闷闷地想着心事,一个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原本十分年轻现在却莫名带上几分苍老的继夫人在门外轻轻询问着守门的小厮,沈勋是不是在里面,现在能不能见她。 沈勋连忙站起来,自己过去开了门:“母亲。” 如今,他也肯真心实意地叫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继夫人一声母亲了。继夫人姚子萱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勋哥儿,我炖了汤过来,你要不要喝一口。我见你这些日子在陛下面前当差,整个人倒是越发瘦了。一张脸上就只见一双眼睛晶亮。” 沈勋心中温暖,谢过了姚子萱,将她让进门来。喝完了姚子萱送过来的汤,沈勋看着明明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姚子萱,一双眼睛却已经没有了少时的明媚,只剩下那种失去一切般的沉郁。 “母亲,你后悔吗?”他忽然间就问了一句,“后悔嫁给父亲吗?” 姚子萱一怔之后,轻轻地笑了笑:“你这孩子,怎么忽然就问起这个来?”但是,她依旧非常认真地回答了沈勋的问题,“不悔。勋哥儿,你也知道,我在嫁进来之前,是有个所托非人的心上人的。” 对着自己的继子说着这些事,姚子萱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一丝红晕。这个时侯的她,才稍微有了一些年轻人的色彩,“那时候总是自以为聪明。但是嫁过来之后,你爹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也慢慢地忘了过去,心中有了你爹。只可惜……但是,那些日子,我觉得很好,足够我回忆一生了。所以,我不悔。没什么比遇到你爹更好的了。” “母亲,父亲当时曾经说过,”沈勋听完这些,面无表情,“如果母亲有了求去的意思,可以让我帮着母亲假死脱身。母亲现在,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姚子萱不赞同地看着沈勋:“勋哥儿,我说过了,我并不后悔,我也愿意带着这些回忆过一辈子。” 沈勋终于微微地笑了起来:“母亲,还想再见到父亲吗?”姚子萱不以为意,“等我去了地下,就能见到了。” 但是片刻之后,她猛然间就回过了神:“勋哥儿,你的意思是……” “如果母亲还想见到父亲,”沈勋脸上的笑平静而温柔,“那么,能帮我一个忙,在合适的时候,死一次吗?” 皇帝最近有些惴惴不安。他总是有一种预感,自己的这个位置坐不长了。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宗室对他的不满太过明显,也许是因为朝堂之上大臣们仿佛当他这个皇帝不存在一样的争论。这些都让他每一个晚上梦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被人掀下了皇位,某个人哈哈大笑着坐上那个自己用尽了手段才到手的位置。 他最近甚至连后宫都少去了,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在皇后宫中歇着。宫中妃嫔的怨气已经有若实质。皇帝不在乎的现在,她们的怒气,也只好若有似无地对着皇后去了。 于是,李婉云就有幸见到了满屋子的妃嫔对着皇后各种明示暗示,意思不外是让皇帝上她们的床这种奇景。 李婉云觉得,这种场面分外有意思。不过她也只见到了一回,后面的时候, 她就轻易不肯去送茶水了,事情都交给了小宫女。 暗地里,她是有一些可惜的。如果皇帝在,这样的场面,也许更加好看。 不过,皇帝这些日子,只怕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五月的时候,皇帝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却莫名其妙,让皇后也变得格外不安起来。她守在整日里昏睡不醒的皇帝身边,心中擂鼓一般。如果皇帝出了什么事…… 皇后觉得,自己是断然不会有心在后宫中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的。 她太清楚了,自己的儿子,是绝对没法登上皇位的。 皇帝一病,宫中许多人都纷纷动了心思。朝臣们更是如此。 从龙之功。这四个字说出来,都让人有在一种振奋的力量。在这样的刺激下,许多人都纷纷地开始窥探宫中,想打探清楚了皇帝的病情,好方便自己做事。 但是,这个时侯,皇后反而终于有了皇后的威势一般,将偌大宫廷掌握得严严实实的,许多想要打探皇帝病情的人都失望而归。就连太医院的太医,在入宫替皇帝诊治之后,都轻易出不得宫廷。 这样的气氛中,李婉云的日子却一反常态地平静了下来。 因为,皇后没有了再找她讨论酒茶的心思了。现在,皇后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帝身上,整日整夜地陪在皇帝身边,一心想要皇帝尽快好起来。 甚至,在皇帝如果真的无可救药的时候,给皇帝致命的一击。 作为一个同样窥视宫廷的人,李婉云在皇后眼中窥探到了这样的心思。她的心中的小人露出了格外淡的笑容。 皇后,要当心啊。就算皇帝现在看上去昏昏沉沉,可是实际上…… 你说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第十二章 皇帝的病其实并不是病,而是毒。 下毒的人就是李婉云和沈勋。两个在南疆生活过也学习过毒术的人一旦有了下毒的心思,实在是防不胜防。更何况,皇帝也没想过在这方面防备两个人。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其他的方向。 为了给皇帝下毒,李婉云用了很久的时间,来隐晦地给皇后用药,然后将药物通过皇帝过来闲坐时的每一个接触,悄无声息地度到皇帝身上。然后,药引在沈勋那里。 皇后不会去见沈勋,不会中毒。见过沈勋的人不会在皇后的宫中享用皇后送上的东西,自然也不会中毒。于是,最终中毒的,就只有皇帝一人。 于是,这一场毒下得悄无声息,也分外有用。 皇帝并不是真正陷入昏迷,他只是被麻痹了肢体,动弹不得。 他躺在床上,醒着的时候,就可以听见周围所有人的交谈。也许是出于对身体不能动弹的补偿,他的听觉就变得格外敏锐,连皇后在十几步开外的悄声细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就想要挣扎起来。 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他依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样的状况的,对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皇帝来说,是一种煎熬。当他听到自己的皇后开始对自己的这种状况渐渐失去信心,有了另外的心思时,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他向来都非常清楚,身为皇后,有时候可以得到的资源有多少,真的狠下心来,又能对身为皇帝的自己,做出什么。 李婉云在听到皇后封锁了皇帝现在栖身的大殿时,就察觉到了,皇后只怕是动了心思。 她的儿子太过年幼,娘家又使不上力,想要坐稳皇位,不易于天方夜谭。 那么,就不要让儿子登基好了。找个看得过去的合作者,趁着皇帝还没有退位,捞上最后一笔,皇后这个位置,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李婉云唯一不知道的是,她找上了谁。 不过没过多久,她就知道了。 皇后找上的,既不是宗室,也不是朝中某个声名显赫的文臣。她找上了手中力量最大的军方代表人——钟家。 这个消息来自沈勋,说着这件事的时候,沈勋脸上还带着琢磨不透的笑意。 “她很聪明,只是可惜找错了人。”他这样说。李婉云有些不解,“为什么说她找错了人?找上钟家,不是正好吗 ?” 沈勋摇了摇头:“就算钟家对这个皇位有意思,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表现出来。他们宁愿通过自己的手段,慢慢地利用正常的方式,在面子上过得去的情况下拿到这个位置。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跟着余陶?” 李婉云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硬了一下:“原来,是这个主意吗?其实我也很好奇,当初为什么要跟着余陶。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沈勋嗤笑:“因为他最好控制。”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李婉云随后问了一句,沈勋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措来:“这件事……”他看着李婉云,“要过些日子才能告诉你。” “哦?”李婉云的好奇心倒是真的被挑起来了,“到底里面有什么要的内情,要如此保密?” 沈勋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说。等一阵子,等我的根基稳定一点,只要稳定一点,不是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能形成威胁的时候,再告诉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到后来,低得近乎哀求。 李婉云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这其中只怕真的有什么隐密,于是轻轻点头:“我明白。没关系,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不过,你要记得,你要保护好自己才是。”她说,“现在的这位陛下,虽然对你多有不满,但是毕竟是宗室子弟,还是有些心慈手软的时候。但是钟家……” 想到钟皓面无表情的脸,李婉云轻声一叹:“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血腥气。” 沈勋沉默地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也没有再说出来。 皇帝的病一日地重过一日,看起来似乎随时可能出事。 皇后开出的条件终于得到了钟家的肯首,这让皇后大喜过望,急急地将身边的宫女都打发出去,自己铺开纸张,下笔写了一道圣旨出来。 那跃然纸上的字迹,赫然是皇帝的字迹。 等到写完,皇后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轻轻坐到皇帝身边去:“陛下,当日你亲手教我临摹你的字体,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了。我用他换你和我的儿子一辈子的富贵荣华,虽然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呼百应,但是,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了,不是吗?” 皇帝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皇后不曾察觉,继续说了下去:“陛下,不要怨我心狠。若是你能再过些日子再出事,多好,只要皇儿过了十岁,陛下就算是去了,也无妨,可是现在…… ” 她轻轻抚摸着皇帝的脸颊,眼中透露出明显的哀伤:“陛下,不要怨我啊……” 说完这些话,皇后返身离开皇帝躺着的卧榻,来到书桌前。国玺并不在上面,但是这并不重要。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也早早地与皇后有了默契,他还年富力强,不愿意在皇帝死后跟着皇帝一起殉葬。 见到皇后从内殿出来,太监总管快步上前,声音微微地有些尖锐:“娘娘,事情如何了?” 皇后微微举了举手中的东西:“已经成了,陛下的印鉴已有,只差国玺了。” 太监总管脸上立刻就露出兴奋来:“如此甚好。”他上前一步,就要拿走皇后手中的东西,却被皇后一步躲了过去:“这东西,现在还不能到你手中,要等到所有的东西都完成了,才可以。” 太监总管见她这样说,也不怎么生气,只是嘿嘿一笑:“这自然不用娘娘说。”说完,他让了一步,让皇后先行,两个人避开人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没有人照顾的大殿内,皇帝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中射出非常明显的愤怒之光。 盖上了国玺之后,事情已成定局。皇后看着那张指定皇位继承人的诏书,心中莫名地痛了一下。这个位置,原本该是自己的儿子的……自己也该是在宫中享受着众人的奉承,做一个悠闲的太后的。只是这一切,都成不了了。 她环视了御书房一圈,这里对她来说微微有些陌生,那张椅子摆在那里,显得又宽大又舒适。皇后上去摸着那把椅子,轻声地叹息。 太监总管在边上看完那道诏书,抬头见到皇后的神情,冷笑了一声:“娘娘,还是少对那把椅子有什么想法才好,娘娘也该知道,那把椅子,坐上去了,可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皇后猛然间惊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宫自然知道。” 两个人将东西揣在怀中,回了皇帝躺着的大殿。 一入殿门,皇后就觉得,四周的气氛似乎和自己离开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肃杀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紧张。 但是,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她不由自主地想。皇帝就躺在那里,自己就是最尊贵的那个人…… 她漫步上前,掀开内殿的门帘,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 隔着几层早已被掀开的纱帘,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上,正冷冰冰地看了过来,眸子中的怒火与冷意,让人心 惊。 “陛下……”她终于脱口而出,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然后,在下一刻想起来,皇帝只怕是刚刚醒过来,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她又清醒了过来,低一低头,对皇帝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陛下,您终于醒过来了。” 她扑上前去,以为自己可以落在皇帝身边,可以表现一下自己皇帝的关心,但是行到半路,她就被拦了下来。皇帝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然后,他含糊不清地开了口:“你还有脸这样说吗?” “你不是一直以为,朕醒不过来,想着给自己的儿子谋算一些东西吗?” 皇后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很快地跪下去,对着皇帝泣不成声:“不知何人对陛下这样诬蔑于臣妾。臣妾一身荣耀都系于陛□上,若是陛下去了,臣妾又有何等好处。” 皇帝艰难地勾了勾嘴角:“如果朕醒过来了,你自然是千好万好。如果朕醒不过来,你只怕反手将朕卖了,还要嫌弃朕呼吸的时间太长。” 皇帝抬起手指,还有些颤抖地指着皇后:“将她拉下去,捆起来丢到一边。朕的宫中,不需要这样随时随地想着对朕不利的皇后。” 皇后立刻就被忠诚执行着皇帝旨意的人拖了下去,她一路发出悲惨的哀嚎,叫着皇帝,最终皇帝听而不闻,看向大殿的门口处。那里站着另一个人,已经是两股战战,身上散发出一阵让人掩鼻的尿骚味。 “陛下……”跟了皇帝十几年的太监总管颤抖着叫着,立刻就跪了下去。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艰难地挥动着手臂,让人将他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 但是,就算是立刻去死,也不能让自己的锦绣江山,便宜了别人!皇帝这样想着,已经有些生锈的大脑开始迅速地运转起来。 谁,适合接替自己的位置呢? 不过,在那之前,要先料理了那个生了反心的家族才行。皇帝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又有些困倦了起来。 ☆、第十三章 皇帝很快就惊醒了过来,殿外的天空已经是云霞满天,门外有人嘈杂地说着什么。 皇帝想,很好,大臣们都来了。 他抬起手指,想着叫大臣们入殿来。却发现,抬起手指需要比之前费更多的力气。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这样想着,平静地在宫女们的服侍下坐起来,艰难地发出声音:“宣。” 宫女和新鲜上任的太监总管低声应是。 眯着眼,皇帝看到一群大臣们鱼贯而入。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嘈杂声就扑面而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十几张嘴在他面前各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他却什么都听不清。 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落在旁人眼中的动作,却只是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胳膊。大臣们在得不到回应之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侯,皇帝艰涩的声音才慢慢地被听清:“朕,要废后。” 然后,立刻就有人送上了早已拟定好的诏书,皇帝示意了一下,诏书被送到了诸位大臣面前。 被这样忽如起来的消息打得一懵的大臣们抬起头,还没有多说两句,就又听见一个劲爆的消息:“朕的皇位,不留给朕的儿子。” 然后,皇帝开始剧烈地喘气。 身边立刻有人上前,轻轻地帮忙顺着气,让皇帝好受一些。 有人凝神看去,那个正在给皇帝顺气的人居然是皇帝一向不怎么待见的殿前行走沈勋,几乎被所有人当做了笑话的成国公。他吃了一惊。这种时候,皇帝肯将沈勋留在身边,无异于变相宣布对沈勋的重视。 所以,其实所谓的打压都是假的? 这样想着,看向皇帝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深意。这种时候提出废后,又换了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 沈勋知道,皇帝根本就没有认出来自己是谁。 因为这个时侯,他其实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自己下的药,自己是最清楚的,沈勋看着皇帝艰难喘气的模样,在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再给皇帝留一些时间。否则,他怕皇帝还没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那样,实在是太遗憾。 所以,他上前了。 皇帝觉得,身体似乎好受了一些,说话也变得顺畅了起来。 他立刻就飞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从宗室子中, 择优秀的,继承皇位。” 说完,他感觉到身后那只手离开了身体,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艰难地扭过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 眼前忽然间就一片黑暗,身体重重地往下栽倒。 “你,好……”最后,他只是对着身边按个人的方向,吐出了这样两个字。 沈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容,飞快地扶住了正在往下滑的皇帝,然后试探着伸出手去感受皇帝的呼吸。 “陛下,驾崩了。” 大臣们轰然闹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乎皇帝身边的沈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大臣们都扑过去,想要亲自验证皇帝是不是安康。 殿中随时等着的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试探着伸手诊脉,然后脸色苍白如雪:“陛下去了。” 大臣们在那一瞬间,同时沉默了下来。 新上任的太监总管上前一步,脸上还带着一滴泪:“陛下早有旨意在此。” 他一伸手,捧出来一道圣旨。有几个大臣面带怀疑,却架不住身边之人毫不犹豫地就跪了下去。 沈勋紧跟着跪下,听着那道皇后写就的圣旨被徐徐念出,有人叫嚷着去通知余陶过来,唇边的露出了恶意的笑意。 终于,完成了吗? 不,这才是刚刚开始。 余陶早早地就等在了家中。他也知道今日是关键时刻。就算他自己本身对这个帝位并没有太多期许,但是…… 许多人的期望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由不得他。 正衣冠,焚香,弹一支曲。 余陶用这样的方式缓解着自己心中的压力,几遍之后,手指开始发痛,心却平静了下来。 今天啊…… 他已经听到急急的脚步声正在往这边奔过来,一个尖利的声音穿插其中。 人来了。 余陶被人簇拥着进入宫殿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符合他现在身份的礼服。见到诸位大臣,他行了一礼,快步上前去接过了那道圣旨。 “既然是陛下临终之命,”余陶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脸庄严,“那臣领命。”立刻就有人捧出衣冠,他自己给自己带上象征皇帝的冠冕,然后转向那些沉默的大臣们。 “先帝的丧事,要好好地办。”余陶说,“诸位且先拟定先帝的庙号。” 场下诸人中,立刻就有人一惊,就听余陶接着说,“新的年号,也需要尽快确定下来。诸位以为,承平,如何?” 那心惊的人目光中闪过明显的诧异之色。 庙号和年号一旦确定,旧有的时代就彻底消失,新的时代正在来临。 这位新帝,一来就抓住了重点啊……到底是有人教导,又或者实在是有智慧? 这些心思都深深地被隐藏了起来,随着众人的恭贺声被压到了脑后。不管是怎么样,又如何呢?如今看这个架势,对方在朝堂之上只怕是下了不少的功夫,早早地落定了尘埃,就算是自己心中有什么不满,最好也是藏起来吧…… 余陶看着堂下诸人,脸上渐渐地浮上了笑意。 陛下山陵崩之后,新帝即位,很快地定了年号和庙号。这样的事情快得让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尘埃落定。 只是想到皇帝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宗室子当中依旧有心有不甘的人在自己家里念叨了两句新帝的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半夜起来就发现,自己身侧睡着的美人,被人剃了满头的青丝。 于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对这件事最为接受不良的,反而是和余陶定亲的许珍。 一下子从一个普通的宗室主妇变成了将来的皇后,许珍心中惴惴不安。她脸色苍白地追问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所以才和余陶定亲。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只是含笑,并不做任何解释。 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了。 许珍并不显得高兴,撞撞跌跌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忽然间很多事情都仿佛拨开了迷雾一样清晰起来。 当初李家的一些事,李婉云的一些态度,如今看起来,原来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结。 但是,她却已经来不及弥补了。 十五岁的少女许珍,将来的皇后许珍,躲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她得到了可以看得到的富贵荣华,却永远地失去了许多其他。 新帝登基之后,李婉云见过一次。 曾经温和得像一个邻家少年的余陶,也渐渐地开始有了威严的气度。就算见到李婉云的时候,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却再也没有了那种让人觉得温暖的力量。 李婉云躲在了曾经皇后的居所,一步都不曾走出来。 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从这个深宫中走出去,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自己的日子。 但是很快,她发现,这只是一个梦想。 余陶找到了她,并且温和地对她伸出了手:“请来帮助我。这个国家,需要一些变革。” 这个时侯,他没有使用皇帝的专用称呼,而是用了“我”,温和地,平静地对李婉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李婉云看着他,并不曾应许:“是谁,让你认为,我有帮助你的能力?”余陶的笑容显得很温柔,一如当初的李牧言。李婉云觉得,自己的心口莫名地疼了一下。 很快她就醒悟过来,眼前这个少年,不会是李牧言。因为,他的笑容中,带着的是不容拒绝的坚定,而不是李牧言那样让人觉得不安的算计。 “北宁是个很有趣的国家。”余陶开始对李婉云说起旁的话题,“北宁有了第一位女帝,官场上也有许多女官。在过去的百年中,随着北宁女官数量的增加,北宁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 余陶说着这些,眼中流露出的,是淡淡的欣赏,与志在必得的坚定,“我想,齐国应该也可以做到。那么,就从我开始好了。你会是这个国家,第一个女官。” 李婉云沉默了许久,余陶接着说,“你会恢复你的名字与姓氏,光明正大地走在人们的目光之下。” 听到他这样说,李婉云却忽地笑了起来:“原来,这才是陛下的目的吗?” “不过是为了,借用我的名义,往远在北宁的李牧言心中再刺上一箭。然后,影响那位看上去无坚不摧的女帝。” 余陶轻轻地笑了笑:“那只是其中一个目的罢了。”他看着李婉云,表情显得格外诚恳,“其实,你真的很优秀的。” 李婉云轻笑:“但是,我优秀在什么地方,陛下也不知道,对吗?”她望向远方,目光一片空茫。 “我知道啊。”余陶忽然低低地说,“如果我能在位二十年,也许这个国家就能换一副面貌,但是,我大概留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李婉云沉默地听着他低低的絮语,心中莫名地烦闷起来。 这样的余陶,也是另一个被控制的提线木偶。 “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间脱口而出,片刻之后醒悟过来,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余陶却一脸惊喜地看了过来。 ☆、第十四章 余陶一直觉得,自己行走在一条看不见光明前途的路上。 他想要的生活,和送到他面前的东西,根本就是两样。最重要的是,他早已察觉,皇帝这个位置,迟早会成为贵族和大臣们手中的提线木偶。 除非,再一次重新洗牌,整个王朝全部重来。 但是,这样没有任何好处,只是让这个国家上的人民的日子再倒退几十年,这个国家的发展再走一次弯路。余陶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直想得很多,也一直都觉得,既然皇帝这个位置没有了存在的必要,那么,干脆就不要好了。只是,这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毕竟享受过权柄之后,敢于放手的人,几乎没有。 追逐权力,向来是人类的通病。 他一直冷眼看着那些为了这个帝位闹腾个不休的人,自己的父亲,背后支持的人,在余陶看来,都像极了一群为了一块骨头流着口水红了眼睛的狗。 他不想做他们当中的一个。 但是,世事善变,他不仅成了其中的那个,还成了那个被推出来的傀儡。 父亲看不清楚,但是余陶自己却明白,自己身后最大的支持者钟家,终究是有另外的心思。不过没关系,钟家现在根基不稳,如果没有自己的支持,短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有那个取代皇室的能力的。 那么,就还有足够的时间。 只是,他需要支持。需要,别具一格的存在,将他从这种僵局中拯救出来。 “你是李牧言的妹妹。”在李婉云的目光中,余陶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李婉云的脸色不变,心中却莫名地泄了气,“他是心中有大丘壑的,我想,作为他的妹妹,你想必也是不凡。所以,这些事,我也许可以对你说?” 李婉云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声道:“谨遵陛下旨意,臣女告退。”她连一句都不想听,转身飞快地离开。 余陶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敢多说什么。 身边太多的人都不属于他自己,作为一个皇帝,他足够憋屈。 余陶登基之后,很快就做了先帝没有做的事情。他遣散了那些年岁已经很大的宫人出宫,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将宫内许多旁人安□来的探子都丢了出去。 李婉云立刻就发现,和沈勋的联系变得不是那么容易起来。 因为余陶登基之后,沈勋自然而然地就没了殿前行走的职位,如今正在家中留守待命,而他安排的人手,却在如今这一场中事故中被打发出去了许多。 李婉云开始觉得有些不太方便起来。 沈勋也觉得不方便。但是他却知道,这并不是余陶对自己有所防备,而是被殃及池鱼。因为他手中的人马摆在明处的除了某些关键部位的之外,其余的依旧好好地存在着。这些都是余陶知道的,如今想来,应该也是余陶特意留下的。 想着这些,沈勋也只打定了主意今后往宫中送人要更加小心一些。 同时,他也有些焦灼。人少了之后,自己要联系李婉云就不方便了许多,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只怕双方信息不畅,闹出什么事请来。 沈勋就琢磨着,是不是将李婉云从宫中度出来。 先皇的葬礼很快就完成,曾经的宫妃们都被送到宫外好生供养,余陶才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然后,他就要开始考虑到大婚的事情了。 只有大婚了之后,他才被视作成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掌管朝政而不会有人有足够的理由指手画脚。 好在许珍今年年岁也已经足够了,先皇也只是他的族叔,礼貌性地守上三个月就好,所以他只需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就好。 余陶大婚的事情作为登基之后的第二件大事,很快就开始了筹备的工作。 皇帝的婚事,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礼部刚刚从一个丧礼中挣脱出来,就陷入了婚事的筹备当中去。这样的反差,让很多人都一时调整不过来,闹了好些笑话。 这样的气氛中,镇国公府上下一片欢愉。 只是在某些晚上,镇国公也会想起,如今余陶虽然贵为皇帝,但是钟家在后虎视眈眈,若是有一个万一…… 很快他就将这些心思都抛到了边上去。不管如何,自己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那么,就算是为了许珍,也断然不允许这件事变成最终的限时。 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就已经定下了基调,日后,和钟家就要变成仇家了。 后宫空虚,李婉云这个皇后宫中的司酝也就没有了什么要忙的事情。但是很快,她就被调入了御书房的茶水间,另外做了皇帝书房的司酝。 许多有心向上的宫女用艳慕的眼光看着她,李婉云却只觉得,这件事当真让人烦闷到了极点。 她入宫本就只是为了给先帝找麻烦,如今看来,找完麻烦后没能及时撤出,事情就演变成了给自己找麻烦。 余陶的喝茶口味与李婉云之前伺候的先皇后不同。先皇后为了逢迎先帝的口味,喝茶向来喜欢凌冽的高山茶,余陶却喜欢相对温柔许多的口味。李婉云本就在这方面有口味敏感,给余陶沏了几回茶之后,很快就被余陶钦点,今后就由她来负责茶水。 这份别样的宠爱,让许多眼刀纷纷地落到李婉云身上,李婉云这个时侯却已经淡定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反正已经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那再引人注意一点,其实也无所谓了。 反倒是沈勋,对这样一个变化有些不太高兴。虽然当初没有说过将来到底是怎么办,但是他一直以为钟家和自己是有默契的,李婉云将来必须出宫,只是现在,余陶的这一副架势,又算是怎么回事? 沈勋觉得,自己有些想咬牙起来。 秋天的时候,余陶和许珍就大婚了。 李婉云得了三人悠闲,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里。 然后,很快她就不发愁了。 因为大婚过后,正式升任皇后的许珍在知道她的存在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将她送出了宫。 李婉云站在宫外,看着空茫茫的大路,一时之间,居然分外茫然。许珍,到底是为了帮自己,又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单纯地为了吃余陶的醋才这样做的呢? 这个问题最终无解,因为谁都不可能跑到许珍面前去问一声。 沈勋立刻就赶了过来,接走了她。 被送入沈勋名下的庄子里,李婉云有些尴尬地发现,沈勋的继母,上一任成国公夫人姚子萱也在那里。 姚子萱倒是好脾气地对她微笑,道:“你就是勋哥儿从宫里接出来的女孩儿?过来让我看看吧。” 李婉云过去行了一礼,面对姚子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倒是长得很像曾经李家叫做婉云的那姑娘。”姚子萱忽然说,“那时候勋哥儿虽然不曾明说过,但是那眼角眉梢,都是那个意思。不过李家运势不好,那孩子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李婉云心中一跳,轻声道:“不是听说,那李家女已经被贬为贱籍?” 姚子萱摇摇头:“不会的。李家女当日……”刚刚说了半句,姚子萱忽地笑了起来:“瞧我,本来是 想看看你的,如今却说起这些无趣的旧事来,你想必也听得烦了。” 她打量了李婉云一阵,笑道:“果然是个标致的姑娘,难怪勋哥儿这样急急地迎了进来。” 李婉云礼貌地笑了笑。姚子萱有些感慨:“勋哥儿也是运道不好,先是碰上家丧,守了三年,如今又遇上国丧,又要等些日子。若是平常的日子,像勋哥儿这么大的,都已经有孩子了。” 李婉云微微一笑,转头就说起京中如今男女婚嫁的习惯来。姚子萱也就顺势接了上去,显然对这个话题只是随口说起。 这样的态度落在李婉云眼中不由得又多想了一层。 姚子萱对沈勋的婚事漠不关心,是因为真的彻底放手了吗? 李婉云出了宫之后,很快就听说了钟颖定亲的消息,对方的门第并不见得那么高,家里的环境很是简单,人也是个宽厚的性格。这样的人家,实在是千里挑一的。 姚子萱就笑道:“如今这个消息还只是在私底下说,毕竟国丧未过,谁都不敢明确地说定亲。不过既然有了传言,想必也是已经定下了。公主殿下倒当真是偏疼女儿,选了这样的好人家。” 李婉云轻笑,这样的人家,想必不是明唐公主的手笔,而是钟皓的手段了。 只是不知道,钟皓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说服了明唐公主的。 在庄子里过了几日,跟着姚子萱悠闲度日的时候,李婉云也渐渐地心情松快了下来,和姚子萱见面的时候,心中那股子尴尬劲也慢慢地消退了。 将姚子萱当做一个可以聊天说话的朋友之后,李婉云才发现,姚子萱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虽然家中的门第不高,但是显然是受过很好的教育的。 想到当初姚子萱那么决绝地喝下绝育的虎狼之药,李婉云不由得有些好奇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让姚子萱做出了这种决定? 当时的她还是年少的时候,怎么就对自己那么狠厉? ☆、第十五章 李婉云没有失礼地问出这个问题,她看得出来,现在的姚子萱显得非常平静淡然,似乎已经将事件的一切看开。 她虽然年纪还不够大,但是却已经有了不属于自己年岁的豁达。 李婉云觉得非常羡慕。这样的坦然与豁达,从来都是自己所缺少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己似乎都做不到对种种不如意平静对待,心中总是不忿。否则,也不会在重生之后那样心若死灰。 其实,终究是还有期待,才会显得失望。 姚子萱却发现了李婉云的心不在焉,她微微笑了起来:“可是觉得闷了?我这里确实不怎么热闹,人还是少了些。若是院子里有几个小孩儿,跑进跑出的,才显得热闹。” 李婉云轻笑:“老夫人放心,国公爷将来必定会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夫人,生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的。” 姚子萱摇了摇头:“确实,只是可能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句话李婉云不敢接,立刻沉默下去。姚子萱就轻轻一笑:“是我唐突了。既然闲着无事,明儿你我就一起去城中走一走。我见你的衣衫饰物都不多,也该去填补一些才好。”见李婉云似乎想说什么,她莞尔:“不必推辞了,做长辈的,总要送些礼给小辈才好。你我见面不多时,我却觉得你与我十分投契,所以送你些礼物,你万勿推辞。” 李婉云沉默了一会儿,应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李婉云和姚子萱就出了门。小丫鬟在上车之后飞快地从马车中捧出茶水点心奉到两人面前,殷切地在边上伺候着。 进了城,两人先去银楼走了一圈。李婉云自己没有看上多少东西,姚子萱却笑微微地帮她定了好几套首饰:“如今我是不必出门应酬的了,你却还是小姑娘,多带些首饰,显得漂亮。” 李婉云心中有些感念,默默地跟在身后。 两人一路转了一圈,李婉云看着京中热闹景象,心中叹一声。 去了绣庄,李婉云在姚子萱的坚持下选了两匹布,又定了几身衣裳,方才准备离开。只是两人出了门,就有人从她们面前冲了过去,差点将姚子萱撞了个踉跄。 身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李婉云反应极快地反手抓住了那个撞人的人,对方是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孩,身上的衣服很时兴,却显得有些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直转。见李婉云这边都是妇孺,那小孩叫嚷着平白无事耽搁了他的行程 ,李婉云这一行人要负责人。 他挣扎着想要从李婉云手中脱开,李婉云几乎握不住他。 直到一个声音在边上冷冰冰地说:“把你兜里的东西拿出来,否则,就去感生所待上一段时间。”那小孩立刻就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整个人都僵硬了。 姚子萱见到来人吃了一惊,连忙招呼了一声:“见过钟将军。” 钟皓对她回礼,看着李婉云:“你怎么……”李婉云对他一笑,和姚子萱一样行了一礼:“谢过将军今日的帮忙。” 她的手一松,那小孩转头就要跑。钟皓身边之人一伸手,就将他凌空捉了起来,随后提着脚脖子抖了一阵,他身上悉悉索索地掉下来好几件荷包玉饰。 姚子萱用来压裙的玉玦赫然在其中。 见到东西在地上,姚子萱才惊呼了一声,低头去看,自己裙子上已经只剩半截丝线,显见的当时撞的那一下被割断了。 钟皓身边的人笑嘻嘻地提着那小孩,将他丢给了听到这边发生骚乱赶过来的巡街小吏,对姚子萱身边的丫鬟笑了笑:“还不过来将你们夫人的东西取走?” 姚子萱身边的丫鬟这才赶紧上前,将那玉玦拿了起来。 钟皓在这个过程中只是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婉云和姚子萱,等到姚子萱提出告辞之后,带慢慢地点了点头,开口道:“近日街面上颇有些混乱,既然见到,我就送夫人一程。未知夫人接下来要去哪里?” 姚子萱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婉云。 在她看来,自己和钟皓基本上没有什么关联,如今钟皓想要护送自己,想必也是为了身边的李婉云。 只是李婉云低垂着头,脸上也同样毫无表情,倒让她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她婉转地选择了拒绝,言道自己立刻就要回城外的庄子里去,无需护送。 钟皓轻轻地又是一点头,转头就走了。姚子萱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分外迷惑不解起来。 沈勋是过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在知道了之后,他先是问过了姚子萱,然后才问起,但是钟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前来向他禀报之人沉默道:“只是因缘巧合。”沈勋方才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他被余陶授予了吏部的职位,日日与那些求上进的官员打交道,日子过得极为忙碌。就连对李婉云的关注都少了许多。 好在李婉云偶尔也会与他见面,言谈之间偶尔说起公事,也会给予他一些建议。 沈勋早就知道李婉云心中有城府,如今看来,却是比自己想象得更好,于是心中越发不想放手了。 想到钟皓有可能在觊觎自己心中所想,沈勋就觉得,有些烦闷起来。 他想着自己也该借着自己现有的优势努力一把,偏偏没过几日,余陶说起要加开女子科,为朝中增添一些女子官员,这件事朝野上下争执不休,让沈勋也花费了极大的心力,一时之间,居然顾不上李婉云了。 李婉云在知道余陶的这个法度之后,皱了皱眉。 在她看来,余陶现在推出这个,实在是太嫌早了些。就算是北宁,也是花费了百多年的功夫,又有之前男子奇缺的先决条件在先,才有了现在的盛况。如今余陶一句话就想达成这个目的,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齐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这些小事,而在于皇权的集中已经在渐渐消散。如今余陶不去管皇权,却来管起这种小事,让李婉云对余陶不由得又皱了皱眉。 不分轻重的皇帝,对一个国家来说,可算不上好是。 特别是这个皇帝有心变革的时候。 余陶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但是,他也有自知之明。他现在根本就不是想通过这项法案,而是想要在一片男人中安插几个自己发现的不错的女官进去。 可惜李婉云已经被送出宫中,否则余陶也会想着,让李婉云过去占据其中一个位置。 到现在,余陶都不知道,许珍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样飞快地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官送了出去。 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正在被余陶怨念的许珍,此时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余陶的后宫到现在都只有她一个,非常简单,但是不久之后,就要迎来另外几位贵女。 这些,许珍都不在乎。 她只是有些黯然地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对余陶一往情深。否则,怎么会心中半点酸意都无。 至于一开始送出门去的那个女官…… 许珍知道很多人都对这件事有所猜测,但是,她自己清楚,不是因为什么无聊的嫉妒,只是因为,那个人是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啊…… 如今渐行渐远的过去,记忆中最为美好的过去。 再也回不去了。 李婉云很快就明白了余陶的真意,因为余陶在这件事上做了极大的让步之后,相对妥协的,臣子们通过了余陶的另一项提议——邸报变成了周报,官方发行,掌握在皇帝手中。 大臣们也许很快就会发现这件事是他们做的一项极为错误的决定,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手中唯一的话语权,被打开了一个细小的裂缝。 同样,另一个不起眼的提议也很快就被大臣们通过了。 没有嫡出子的,庶子可以继承家业;嫡出子和庶出子拥有同样的分享家业的权力。 在这之前,其实民间早早地就有了这样的行为,如今余陶不过是将事情正式作为法案确定了下来。 朝中不乏偏宠庶子的官员,于是这项法案进行得格外顺利。 相对的,保障正妻权力的纳妾限制令就显得有些艰涩。但是很快的,那些反对的官员们在家中正妻的冷暴力不合作之下,很快就不得不选择了赞同。 虽说很多时候男人都嚷嚷着政治让女人走开,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政治当中,女人的诉求依旧不可回避。 通过了这三项,余陶也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女官一事未能正式成行,余陶依旧固执地从宫中选了几位女官,来代替了自己身边某些位置上的太监。 官员们一面念叨着皇帝这样沉溺于美色的不对,一面也默默地将重点转移了开来。 如果再因为这些小事和皇帝杠上,皇帝也是有自己的怒气的。 李婉云在知道这些事之后,也不由得对余陶表达了一定的赞赏。 如果周报办得足够好,士大夫们所掌握的权力很快就会被分薄,到了那个时侯,民智已开,读书人将不再是唯一的口舌。 也许,余陶会转念一想,将周报赋予新的责任。比如作为官员的监管方式之一? 想到这里,李婉云唇边就有了淡淡的笑意。 士大夫,皇帝以及皇帝背后的勋贵,还差一方,就形成了三方相互监督的局势。 如此想来,当真是分外有趣。 ☆、第十六章 自从入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 进入十月,姚子萱接到了惯例送上门来的宴会请帖。这些年为了准备给沈勋挑选妻子,姚子萱倒是一直都参加的。只可惜家事国事掺和在一起,姚子萱一直也没找到机会去将相看中意的少女告知沈勋,让他自己挑一挑,然后上门去提亲。 但是为了将来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姚子萱也依旧坚持着去参加。 今年也不例外。 只是,今年园子里多了李婉云。 李婉云刚刚到的时候,姚子萱曾经想过李婉云到底是什么身份,沈勋特意地将她送过来,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后来就发现自己想太多。这位李姑娘,是从宫中送出来的。成国公娶妻,断然不可能是娶一个身份低下的宫女。就算她曾经是女官,也并不能让她的身份增添更多的光彩。 于是,她转头就去想,这位李姑娘,是不是继子怕自己显得无聊,送过来给自己作伴的。转头看到沈勋殷勤探看的模样,却又不确定了。 姚子萱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所以也没想着要真的让沈勋选了和自己心意的儿媳妇,只是,成国公的家世摆在那里,沈勋将来的妻子,能够选择的范围,其实并不大。 除非,有什么事发生了。 姚子萱想着邀请李婉云同去,李婉云却知道,现在自己不太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于是婉转地拒绝了。 姚子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去了。 回来之后,神情上就带上了叹息。李婉云自然而然地上前劝慰,询问着原因。 姚子萱轻声叹道:“你可曾听过学士李家?那家的女儿,前些日子去了。”李婉云的手一抖,对这个消息有些愕然:“怎么忽然就去了?” “倒也不突然,年前就有消息传出来,说那李姑娘因为家中之事而心情郁郁早已缠绵病榻,如今已经到了年尾,终于熬不住去了也不奇怪。”姚子萱这样说着,又是一叹:“实在是可惜了。李家的那姑娘,温婉贤淑,又擅长管家,身份也高,若不是……是世家妇的好人选。” 姚子萱转头看着李婉云,微微笑了笑:“说起来,你也姓李,说不准,很久之前你们可能是一家人。” 李婉云低头微微地笑了笑:“五百年前是一家。”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却黯然一叹。李婉云这个名字,今后就已经没有提起的必要了。这个身份在 这个世界上,已经消亡。 如今,自己是李婉,身份清白的农家女,不久之前作为女官刚刚从宫中送出来。 她的唇角微微地勾起一个弧度,即似讽刺,又似怜悯。 李婉虽然身在园林中,却依旧能够从沈勋处得到许多的消息。 但是这一日,当她看到沈勋送过来的消息,北宁女帝有孕的时候,依旧忍不住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好一阵。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沈勋在门口说,看着李婉,神色平静,“他说,他要站到足够的高度,来帮你。” “隔着一百多年的世仇,在另外一个国家帮我?”李婉说,“真的不是帮倒忙?” 沈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说。 李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轻叹。其实她已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对李牧言充满了怨恨。但是,想要恢复过去那种亲密,大概也不太可能了。 两个人中间无论如何都似乎有一条裂缝,将两个人划开,再没有办法像以往那样,毫无芥蒂并肩而行。 沈勋最近比较忙碌。 不仅仅是因为国内的事情,也因为,出海的船只带来了来自海外的使者,余陶作为一个皇帝,第一次接受番邦使者的觐见。 礼部越发地忙乱起来。 而沈勋别有一番心思。 那些前来觐见的使者当中,有人悄悄地给他送上了信件,来自遥远的大洋中,某个曾经以为是小岛,如今看来,赫然是一片大陆的地方。 在那里,沈家的人马已经驻扎生根,现在看来,已经悄悄地选择了自行为政,脱离这个国度。 沈家派了当地的土人过来,作为一个国家的使者觐见。 沈勋当时是吃了一惊的。 但是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并且觉得,这也并不是那么意外。自从得到沈家发现了一个小岛的消息到现在,如今已经有一年多。本地带过去的稻种早已在那边生根发芽,并且出乎意料地长得非常好,不仅能够供应本地的人马,甚至若是有足够的船只,还能向大陆供应许多。 当地的土人虽然凶狠,但是却并是不能谈判的。双方目前相安无事,沈家暗地里已经在赶着制作各种兵器,以及训练当初借着海船失事的名头扣下来的流民,准备什么时候撕毁盟约,将当地土人彻底打压下来。 那个新大陆上,一片生机勃勃。 沈勋从那些信件中,那些描述让他心神向往。 但是,现在还不能走。作为沈家在本地最后的根基,他要等到沈家在那个陌生的地方真正的生根落地,不惧风吹雨打之后,才能离开这里。 现在,那里还需要这里的资源作为支撑。 沈勋觉得有些疲惫,但是想到不会太遥远的将来那些肆意的日子,也就咬牙支撑下去。 余陶对此毫无察觉。对他来说,觐见的番邦使者是三个国家又或者十几个国家,其实毫无区别。他根本记不住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国家的,这些都是官员们应该做的。 他要做的,只是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适当的善意,配合着其他人表现出这个国家的强势和强大。 在余陶看来,那些番邦使者其实都长得差不多。这也是许多官员的看法,在他们看来,那些人都是皮肤晒得发黑,个头有些矮小的存在,一眼看过去分辨不出来谁是谁。如果不是不同的衣饰,他们说不定在开头就会认错许多人。 在某次接见中,余陶差一点就认不出人来。如果不是身边的女官上前一步悄声将眼前那人的具体身份代表的国家都说出来,余陶大概会指着他喊出另一个国家的使者名字来。 那位使者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着中间的变化的,笑嘻嘻地对着那女官笑了一笑,说出一番话来。 “我来之前,听说这个国家轻视女人,我还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愚昧的国度,如今看来,传言都是假的。贵国也有非常优秀的女子在官场上行走,这是极好的。” 官员中有人立刻就神情一变,想要上前辩驳一二,身边立刻有官员拉住了,制止了他的行动。 余陶听了这话,片刻的尴尬之后,心中就转过了弯来,立刻一喜,笑嘻嘻地就着这个话题和那使者说了两句。 等到使者们离开之后,立刻就有忍不住的官员们冒出来,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事。 余陶冷笑着看着台下的官员们议论纷纷,慢条斯理开口道:“诸位若说那番邦不通事理,可别忘了,边上还有个北宁。如今,北宁女帝在位,朝堂之上男女争锋。若不是前些日子北宁内乱,如今也轮不到我们在这里优哉游哉。” 余陶这话说得甚是不妥当,大臣中许多人立刻就纷纷辩驳起来。 见大臣们一时失了礼仪,余陶也不生气,只是含笑道:“既然诸位都有话说,那就让大家一起来辩。朕有意在大齐周报上开专 题来辩论此事,诸位可有愿意执笔之人?” 丢下这句话,余陶就不再自己参与这件事了。 李婉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沉吟片刻,微微一笑。 余陶又在做这种事了,用无关紧要的小事来引发背后更多的算计。他看上去十分擅长这种算计。 争论女子是否有权参政不过是一开始的小事,让周报拿到话语权才是目的。 也许,以后不只是周报。 李婉的这个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嫌弃一周一刊没办法畅快淋漓表达自己想法的臣子们很快就想出了增刊等方式,最终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增刊模式之后,周报变成了两日一刊。 这个时侯,再叫周报就已经不适合,于是,余陶大笔一挥,改了名。改名之后的大齐中央报官方性质十足,倒是让许多人有些望而生畏起来。 李婉在这个时侯,果断地让那个沈勋上了折子,将刊发报纸的权力进行有限的售卖,仅有的到许可的才能进行进行报纸制作和售卖。这份许可,被称之为报牌,最终发出去了五份。 其中一份被沈勋手底下的人拿到,在李婉的点子下,很快就变成了一份相对亲民的市井小报。不仅刊登市井之间的一些事,也刊登专门聘请了写书人写出来的各种故事,更有专门的板块刊登各方的商业信息,价格变化,流行趋势以及部分商家的广告。却只是偶尔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起朝堂之上的一些大事,只说,并不评论。 事实上,广告这个词都是李婉说出来的。第一次试探着付出了两百钱在这份报纸上得到了一小块广告位的掌柜,在第二天赢得了可喜的营业额增长。这让这份小报的广告位价格猛涨,也让那些刚刚将自家报纸弄出来试探市场的其他报纸的主人红了眼。 但是他们也知道,最低端的市场已经被这份报纸占领,于是,他们各自向着不同的领域发展。 过完年之后,整个齐国的报纸市场,就热热闹闹地发展了起来。 一时之间,纸坊水涨船高。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十七章 洛阳纸贵。 这个词现在可以很好地形容齐国很多地方的现状。有关女子是否为官的争论在告一段落之后,很快就有人掀起了新的争论,那就是官员是否应该理直气壮地享有免税的权力。 有人热情呐喊,说官员已经被国家荣养,就不该再享受更多。也有人觉得,十年寒窗苦读,若是连这份权力都没有了,来读书做什么? 大家彼此争论不休,受益最大的还是各家开办的报纸。以及有勇气在报纸上投入金钱,来打广告的商户。在这争论,渐渐变得白热化起来,商户们也渐渐的笑得见牙不见眼,整日里对着来往如织的人流嫌弃自家门户太小。若不是实在没有可能,一息之间将自家店铺变得更大,能够招揽更多的人,那些商户倒宁愿是,每日里都有这样的如织人流。就算是忙得累得夜里沾上了枕头就不想再醒过来,也是甘愿的。 这样的形式落入余陶头眼中,唇边渐渐的有了更多的笑容。对他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机会,渐渐的将话语权从士大夫手中夺过来的机会。 只可惜现在民间的力量还不够强,若是有了足够的力量,民间再派出一部分代表,加上勋贵,官员和皇室,几方联合之下这个国家相互制约各个部门,就已经齐全了。 想到不知道是谁在民间借这次机会,不仅带动了纸坊的建立,甚至其他相关产业都有复苏的迹象,余陶就心中安慰。 等到富商们手中有了更多的钱,自然会追寻更多的话语权。到了那个时候,三足鼎力就已成现实。 那个时候也就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 但是在那之前,自己需要先做到,将权力牢牢地握在手中,不要让钟家的人有机会夺去了这个位置。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所做的努力,也许就会化为流水。 过完了年之后,过年时间养出来的慵懒气氛就随之消散,大家都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也许是因为过年期间那些辩论的缘故,重新回到岗位上的人们,都习惯于加快了说话的频率,随带的,做事的时候手脚就更快乐一些。这样的变化带来的是效率的提高。余陶非常欣慰地发现,自己颁布出去的命令比起以前,贯彻执行的速度快了很多。当然,能否得到彻底的执行又是另一回事了。 过完了年之后,李婉也开始跟着姚子萱,离开了庄园,回到了成国公府位于京城的住宅。 李婉回来并不是来享受日子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沈勋 手下的力量自己无法调动,但是,却可以利用。 于是,她将沈勋在京城的作坊和铺子都考察了一遍,开始思考,如何推动这个社会的发展。 有时候,很多事并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 商人逐利,当李婉抛出了足够的诱惑之后,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了起来。 现在,对那些商人们来说,官员免税的事情已经暂时被抛到了脑后。毕竟官员是否免税,自己总是要交税的,但是如果自己有了独一无二的发财手段,别人怎么样,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婉抛出来的,是一份玻璃的烧制配方。 在没有摸到规律的时候,玻璃是奢侈品。所以,当一份玻璃的配方放在面前的时候,足够让人疯狂。李婉并没有简单地将这份配方选择拍卖或者是售卖,她选择了七到八家有足够的实力与金钱的商人,借用了沈勋手底下的力量,偷偷的与这些商人们进行交易。她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价位,足够让商人们感觉到心疼却有拿得出来,足够的钱,并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去进行试验,其后续的产品开发。然后,她将这一份配方,卖给了其中五家人。 化妆出去做完这件事的人,在拿到钱之后,就飞快的爬你。自以为得计的商人们很快就开始进行了秘密的烧制,准备在市场上其卷经,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失误。 但是,给了他们致命一击的,并不是,市场或者是其他,而是官方。 官方向来是有足够的权利,采取比市场价略平的价格,来取得商人们手中的货物的。再然后,官方有了足够的经验,工匠们,将这样的配方进入了工部的卷宗中,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致命的一击,因为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只要你身上有官身,都有权利进入工部的卷宗存放场所,从中抄下这样一份配方来。 沈勋对这样的行为曾经表示过一定程度的担心,但是在李婉说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通过这样商业欺诈的手段,来完成初始的资本积累之后,他就不再说话了。毕竟李婉选择的对象非常聪明,商人们虽然失去了一定程度的金钱,但是并没有伤筋动骨,而且在玻璃推出的初期和后来,他们也能够细水长流地赚取利润。 只不过,没有想象中那样,一夜暴富的机会了。 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的金钱,在市场中走了一圈之后清清白白的回到李婉身边,成为了她手上的资本。 然后,下一步李婉选择了一个非常 出乎意料的方向,她开始造海船。沈勋对此非常不解,在他看来自己现有的海船已经足够了,但是,李婉却说,现有的海船确实很好,但是还不够好。 最好的海船,能够比现有的速度快出一倍以上。这样的海船航行在海中的时候,其余的那些船只有看着这艘船的桅杆,羡慕忌妒恨的份。 当你的速度比别人快,你就能在相同的时间内,在两地之间来回更多的次数,获取更多的利润。别人的货还在路上慢悠悠的走,你却已经在地方上得到了足够的利润,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牟利的东西了。 这样设想的未来让沈勋忍不住目眩神迷,而且,他也敏锐地意识到了,现在的沈家最需要的就是这样东西。毕竟,对沈家来说,和大陆之间的联系与来往是不能断掉的,但是却又要保持足够的神秘,让沈家的基地,不能够被齐国的海军所发现。如果有了这样的船那么他们就能够把齐国的海军远远的抛在后面。 对造船这样的大事,李婉并不是那么精通。但是,她知道船的外形,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船有足够的动力。这些技术上的革新就已经足够了,聪明的工匠们自然会成这样的一鳞半爪中取得足够的信息,来制作出更好的船。 只不过这中间需要大量的时间与金钱来进行足够的实验,才能有,符合要求的海船航行于海面上,昂扬四海。 李婉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异常充实。 然后,她接待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来访者。余陶白龙鱼服。身边没有带一个人,就那样登门拜访了。那个时候,李婉刚从船坊里回来,自觉一身灰头土脸见不得人。偏偏下人来报有人来访,李婉诧异万分。 她到这里之后,除了去船坊,其余的地方都不怎么去,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人都不多,怎么会有人来访。 等到匆匆梳洗过后,去见了来人,李婉才发现,来人居然是余陶。 见到余陶的时候,余陶是笑眯眯的:“听说你在这边日子过得很悠闲,我过来看一看。” 李婉眨眨眼:“你……” “我是偷偷过来的。”余陶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我也要有些私人空间的。” 这样亲昵的话题,李婉不敢接,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公子是要找国公爷吗?国公爷今日尚未归家。” 余陶摇了摇头:“不,我是来找你的。” 他看着李婉,平静道:“年前,报纸的事情,我还没有 谢过你。如果不是你撺掇着沈勋手下的人办出了那份市井气息十足的小报,说不定我的目的还没有那么快实现。” 李婉沉默了片刻,笑道:“非我之功,实在是国公爷手下的人格外才思敏捷。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余陶一笑:“有些时候,灵光一闪比埋头苦做有用得多。我还在想办法,你却已经将事情都解决了。若我不曾记错,那后面几家分别针对不同的方向,似乎也是沈勋派人去建议的。我想,沈勋大概还没有那么聪明,能够想到我的前面去。” 李婉不说话了。 余陶同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忽然道:“如今朝堂之上也有了女子为官,我当初所说的话,你可还记得?我可是十分期待,你成为本朝第一个女相。” 听他这样一说,李婉沉默地摇了摇头:“我的身份经不起推敲,若是入朝为官……” 余陶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来,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你说得是。不过,日后等女子为官的多了,你若是愿意,总有一个位置是为你留着的。” 李婉恭敬地道了谢。 余陶微微一笑,忽然看着李婉,道:“若我不曾记错,今年,你也十七岁了。” 李婉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他:“不错,公子好记性。”余陶一笑:“你的生日我不曾赶上,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补上一份大礼好了。” 他对着李婉挤挤眼:“这份礼物,也许不那么符合你的心意,但是我觉得,非常适合你。” 李婉困惑不解,就见他哈哈一笑,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十八章 就算余陶甩掉了所有人,才去见了李婉。但是他的行踪依旧是没法隐藏。 两个人的这一次见面很快就被人察觉,然后告诉了中宫的皇后许珍。许珍定定地看着那个过来禀报消息的人,微微笑一笑,说:“你下去吧。”她的平静让人不安,所以,那人下去的时候,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 许珍看窗外,眸光中渐渐带上一丝伤感。如今的余陶,也不再是当日未嫁之前那个让她脸颊绯红的少年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温和有余威严不足的皇帝。只是不管怎么威严不足,皇帝都是皇帝。 许珍对此的感觉,是最为明显的。 后宫中的余陶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这样的余陶,让人渐渐地心生敬仰的同时,也渐渐地磨去了心底的温情。 这种时候,许珍就格外期待,余陶的设想会变成现实——终有一天,皇帝只是一个代号,自己和余陶能够平静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现在,许珍非常理解李婉当初的想法了。 曾经一度,李婉说,她不要将来的丈夫大富大贵,只需要衣食无忧,对方是个能够和她一起聊天说话的人,日子平静安康地过,生两个小孩,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许珍现在,也开始期待这样的日子,只不过注定成不了现实了。 沈勋终于离开礼部的时候,李婉的海船已经有了大概的模型了。这个时侯,时间已经又到了一年的中段,天气最是炎热的时候了。 李婉整日里待在船坞里,看着那些匠人为了船上的一些小问题而争论不休的时候,她的唇边就不由自主带上轻轻的笑。有这样的活力,何愁将来出不来优秀的成果? 等到模型出来之后,她就不那么经常去了。有了曾经的初步经验,后面制作起来,就要方便得多。这个时侯,就换成了沈勋为了这个问题而整日里催着那些工匠了。 李婉重新回到了沈勋在郊区的庄子。 回得去之后,她才愕然地发现,一些时日不见,曾经的成国公夫人姚子萱,如今居然已经缠绵病榻,眼看就要不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婉在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去探病,隐蔽地给姚子萱把脉。但是,后者不露痕迹地挣脱了她,一副并不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状况如何的模样。 李婉只能凝神细看,确确实实的是垂危之象。她不由得困惑了一阵,眯起眼细细打量姚子萱。 姚子萱任由她 打量着,脸上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安慰李婉:“其实也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再找什么大夫了。我这病啊,已经是药石无用,好不了了。不过这辈子,我也过得值了。荣华富贵我都享用过了,身边又没了一个可以陪的人,现在早些去底下,也没什么不好。” 李婉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手上,表达着自己的亲近:“若是您去了,国公爷可就彻底没人关心了。”她这样说着,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国公爷的日子也过得苦,若是连您都不照看了……” 姚子萱哈哈地笑了起来:“不,勋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把自己的日子安排得极好的,我非常相信他。你也要对他有些信心才好。反倒是你,我不怎么放心得下。” 她拍着李婉的手,笑容清浅而温柔:“虽说你我相识也不过这么些日子,我却知道,你是好孩子。只是你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早早地被家人送入了宫中,又平白遭了忌讳被送出来,往后的日子,只怕容易高不成低不就。” 她看着李婉,有些苦口婆心的架势:“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不如早早地定了下来,日子也好过一些。” 李婉对她露出清澈笑脸:“谢谢夫人,我知道夫人的好意的。只是这辈子,我大概都不准嫁人了。”李婉这样说,“日后等年岁再大一些,我就自梳罢了,日子也是一样的果。”姚子萱不赞同地摇着头,最终却也没有劝她什么。 沈勋在知道李婉说出的这番话之后,很是给了她几天的脸色看,整日里对着她的时候,表情都显得有些不善,吹胡子瞪眼的。 李婉却丝毫不在意。如果一个人不在乎另一个人的心情,那么另一个人无论做了什么,大概都不会在他心中留下什么痕迹。李婉现在,大概就处于这种状态。沈勋的生气,最后也只是自己生闷气。 姚子萱却能清晰地察觉到这中间的风云变幻,在和沈勋见面的时候,有些忧心地道:“勋哥儿,我看,你似乎对李姑娘薄有情意?” 沈勋在片刻的怔愣之后笑了起来:“母亲,您说错了,并不是薄有情意,而是心中所向。”“那你可曾想过,你现在的身份,李姑娘要如何嫁了你?难不成,你要对方做妾不成?”姚子萱说,脸上一派不赞同之意,“你也知道,做妾这条路,可不好走。李姑娘不见得愿意为了你付出那么多。” “母亲又猜错了呢。”沈勋轻轻地笑,“她并不是不愿意为我付出那么多,她是根本就不想和我有什么牵扯。”他看着姚子萱 脸上的惊讶之意,微微地笑,“母亲,这些事,你就暂且不要管了,安心将这一场戏演完,就去找父亲吧。我做的事,我自有分寸的。” 见沈勋冥顽不灵,姚子萱也只能叹息一声,将事情暂时丢到一边去。想到即将要见到自己这几年在心中念着的人,姚子萱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忙完了海船的许珍回到园子里之后,其实也没有闲着。她开始琢磨那些妆粉一类的东西,让沈勋手下的人给她找了许多矿石,每样又只要了一点儿,让那些人都十分摸不着头脑。 但是过了没多少日子,她就拿出了自己做出来的成品。比起以前有更多颜色选择的胭脂,更多种类的面脂……太多的选择,一时间让人眼花缭乱。 “姑娘,这是……”被沈勋派过来的掌柜最开始不以为然,但是很快就变得激动,“这些,都是姑娘所想吗?”老掌柜的一面摩挲着那些用细瓷装起来的胭脂盒子,一面赞叹不已,“实在是奇思妙想,匪夷所思。姑娘当真是天才。” 李婉轻轻地笑,“如果我给你配方,能在一年之内,让整个齐国的女人都为这些东西疯狂吗?”老掌柜的思索了片刻,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他就看见一叠纸被推过来,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做出一条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沈勋要做的,是又快又大的海船,光是船上的龙骨就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木头来做。然后,一个工匠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既然没有天然的,那我们造一个出来。”他找了铁匠过来,开始琢磨着如何打造出一条不那么脆,又足够支撑一条船的龙骨。 李婉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好一阵。 “这个国家从来就不缺少人才,只是缺少能够让他们发挥能力的场所。”她在心中对自己说,然后笑了起来,当天晚上就写了一份稿子,投稿给了如今的官办报纸,大齐中央报。 报纸的管事接到这样一份投稿,细细看过了之后,一时之间居然不敢轻下结论,不得不将东西送到余陶那里去,让余陶亲自来决定是否刊发。余陶从头到尾看过了,唇边露出微微笑意:“很有意思的东西。” 然后,提笔批复,刊发了这篇文稿。 刚刚短暂平静下来的大齐文人圈子,顿时再度热闹了起来。 李婉引发争议的那篇文稿,通篇都只说明了一个道理——什么样的社会,就对应了什么样的社会结构。如今的社会,却 是已经到了即将变动的边缘。 “说得很好,只是太过直接。”沈勋这样评价,“难免让那些官员们胆战心急。” 李婉轻轻一笑:“若是说得婉转,只怕那些摇动笔杆子的人有那个能力彻底无视这样一篇稿子。”沈勋一想,也承认了这个可能。 然后,他盯着李婉,目光灼灼:“我非常好奇,你是怎么相出这些东西的。我问过那些大儒了,若是对政事和世事没有足够的了解与观察,没有个几十年的摸爬打滚,只怕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他看着李婉,目光格外清澈,脸上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婉,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是怎么知道的呢?不要说是李牧言告诉你的,我很清楚,这些东西,就算是他也没有看得那么清楚的时候。” 李婉只是莞尔:“也许,我就是一个千年老鬼转世,看多了世情,所以才知道这些。”她眯着眼,看着沈勋,“害怕吗?” 沈勋定定地看着她,“当然……不。我知道你有秘密,但是,千年老鬼这种说法,还是不要再提了。如今世人任有愚昧之处,若是被人知道了你这样自嘲,只怕……不得安宁。” 李婉看着他关切的表情,心中一暖,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自然是知道,沈勋对自己是真的关心,否则不会这么长的时间收留自己。但是有些事……当真半点不由人。她知道沈勋的心意,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给出回应。 她没有了全心投入去爱人的能力了。 ☆、第十九章 沈勋向来觉得,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所以,有时候受了欺负,他能够等上几年。等到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忘记的时候,再悄悄的报复回去。但是,面对李婉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一点儿耐心,变得焦躁起来。他不知道,这种焦躁,是因为自己因为不安,而想要得到一份确定的回答。 李婉并不是属于他的。 所以当余陶大张旗鼓的给李婉送上爵位的封赏,因为她送出去的那一篇文章,导致了一场文人之间的大辩论,让许多人都在这场辩论中崭露头角,余陶自己也趁机推行了自己的一些设想。这个时侯,沈勋感受到了非常的不安。 他莫名地觉得,自己正在渐渐地失去李婉。 他有一种将李婉藏起来不再让人看见的冲动,但是……他不敢。 李婉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只要是人,就有属于自己的意志,李婉更是比旁人独立自主的存在,如果自己这样做了,只怕不出多长时间,自己就会和李婉彻底的翻脸。 想到那样的结果,沈勋都觉得浑身遍体生凉。 所以,他只能什么都不说,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担心。 如果,李婉真的被余陶勾走了,怎么办? 事实上,李婉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她的脑海中只想着一件事,余陶为什么突然见送上了这样一份礼物。然后,她想起了很久以前余陶对自己说,他要送一份大礼给她。 尽管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女勋爵的位置,但是,这意味着,李婉从此脱离了平民的阶层成为了一名勋贵。 勋贵可以干什么呢?勋贵可以做生意免税,如同官员可以对自己名下的农田免税一样。这对李婉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礼物。李婉自觉做不来小地主,一心想着从商业的流通上赚一些钱回来,免税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合适了。 她想着,余陶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在做什么事情,才特意送上了,这样一份礼物。 如果这样看来,余陶其实也是一个好人来着。随后她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刺激得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从今天起,她就不再是一个平民,而是一个勋贵。曾经对她身份的猜测再度被翻起来,然后渐渐地沉淀下去。有什么关系呢?对官员们来说,她不过是一个最低等的贵族,但是对平民来说,这样个贵族的身份又已经足够了。只有那些,本身的力量不太足够背后却 有强力靠山的存在,才会对她感兴趣。但是,这样的人想到她背后站着的沈勋,以及皇帝格外的支持,又沉默了下去。 时隔多年,李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京城人的视线当中。 这一次,她不会再度狼狈的逃开了。 因为李婉女性的身份,许多人不忌惮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在皇后面前明示暗示,她和皇帝之间又什么首尾。但是皇后许珍却一直沉默着,并没有如那些人所想的那样,却对李婉出手做什么。 皇后的沉默让人感觉到不安。他们纷纷猜想着,如果李婉不是真的与皇帝有什么事情,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都猜想,因为皇帝在皇后面前的维护,才保护了李婉,让皇后不曾妄动。毕竟,勋爵这个头衔,虽然并不仅仅是男性的专属,但是因为这种事情,而获得封赏的,李婉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不因为自己的父母家人,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 这样的事情想一想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有才能的人千千万万,又有多少能够一文成名,并因为这篇文而得到皇帝的褒奖呢?除了当初的董昱之外,也就只有李婉了。 但是,当初的董昱是不世出的天才,这个李婉,又算得上什么? 沈勋对城中的风言风语格外不满,整日里进进出出的时候,脸上都带上了几分情绪。 幸而这些日子姚子萱的身体越发地不好了,才让他的不满情绪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成国公老夫人要去了,身为继子的沈勋虽然不见得真的难过,但是至少表面上,是要有足够的表现的。 想到这些,京中许多人对沈勋又多了一份怜悯。 说起来,沈勋也实在是不幸,适婚的年纪,一再地碰上家丧国丧,如今已经二十多,居然连亲事都不曾定下。如果这次成国公老夫人再去了,虽说他不必守孝三年,但是也还是要避讳一二的。 最重要的是,日后他就彻彻底底的成了无父无母之人,再也不会有人为他的婚事操心了。 到时候,免不得要他自己亲自出面为自己的婚事奔走。想到这样的场景,许多人就越发怜悯了。 无父无母意味着教养不够,年纪又偏大,这位成国公,只怕到时候的婚嫁之事,不太容易了。 李婉却从姚子萱的表现中察觉到了一些什么,细细地观察确认过之后,她更是确定了——姚子萱的病,是 假的。 只怕姚子萱是装病,借机从成国公府脱离。 她不清楚,姚子萱这样做是自作主张还是和沈勋商量好的,但是无论如何,李婉都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掺和进去比较好。 于是,这些日子她都避开了成国公府的那档子事,在自己新买的宅院里,足不出户地做了个闭门的宅女。 沈勋也想到了李婉在成国公府继续住下去不太好,也就默认了李婉搬出去的举动。只是李婉搬出去的时候,他依旧强硬地让李婉收下了好些个护卫,将那个不大的院子护了个严严实实。 对此,李婉表示,心中还是很是感动的。 自从余陶打开了一扇窗户之后,这些日子,朝中的官员们对女子在他们上朝的时候出没在眼前也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了。这个时候,余陶很快就适时地推出了女子为官的选拔。 官员们闹过一阵之后就发现,女子为官的,也不过是占了一些小吏的位置,也让他们心中舒服了一些。 只有那些通过明算科上来的,对此抗议了一阵。只是他们地位本就不高,就算有心制造一些麻烦来抵抗这件事,也不过是给了余陶借口,让他能够安插了更多的女子进去。 事情算得上是是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然后,北宁在这个时侯,猛然间发动了对南齐的袭击,并且速度极快地连下三城。 南齐举国上下大惊,忙不迭地派了大将前去迎击。边疆的将军们却显然不是北宁那边的对手,且战且退,很快就败得一塌糊涂。余陶无奈之下,不得不启用了已经被他渐渐地开始疏离起来的钟家人。 钟家之人心中大为得意,纷纷派出了自己最为得意的子弟,披挂上阵,去迎战北宁。 对付北宁,他们有足够的经验,这一次也自认可以胜利归来。 可惜很显然,这一次胜利女神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到达边疆的钟家子弟在战场上因为一次轻敌冒进而折损了大半,大为心痛的钟家长辈急急地赶过去挽救残局,却遭遇了更加糟糕的结局。 北宁突袭,城破得格外迅速,钟家之人,死伤惨重。 余陶震怒,连续启用新将领,赶往战场,这次却算得上幸运好容易挽救了局面,双方堪堪打成平手。 然后,一阵拉锯战之后,南齐源源不断的后勤开始爆发出自己的力量,在几个月之内,将北宁的军队赶出了自 己的国土,收回了被北宁占据的地盘。 不仅是余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到边疆的军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落雪的时候了。 钟皓带着钟家其他人的棺木入城的那天,城中正热热闹闹地筹备着过年的事情,周围一片欢声笑语。看到一长窜的马车拉着棺木鱼贯而入,一条街道都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钟皓面无表情地带着这些人回了钟家本家,将各自的棺木交换给那些人最亲的家人,忍受着许多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他破口大骂,面沉如水地看向端坐的长辈们。 长辈们同样默默无言,相顾之下,唯有一片绝望。 这一场战争,毁灭了钟家最好的子弟,断送了钟家有可能的前途。 现在,出现了断层的钟家,不再适合有什么变动了。更何况,失败了的钟家这一次名正言顺地失去了手中的权力,不再有做什么的能力了。 “呸,竖子!”钟家的一位已经胡子苍白的长辈坐在椅子上,看着底下的晚辈们各个泪流不止,暗暗地在心中对皇位之上的那个人鄙视了一句,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现在的钟家,已经没有嚣张的资本了。 钟皓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底一片酸涩。 沈勋在知道这一切之后,平静地放飞了手中的白鸽,看着它在风雪之中扇着翅膀不见了踪影,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来。 这一场战争,旁人看来万分惊险,他却很清楚,最终不会有什么事。 这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戏,戏中人就是如今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力的钟家。以及,遥远的北宁,正在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奋斗的李牧言。 戏里戏外,各自有各自的谋算。 沈勋慢慢地从放着鸽子笼的院子里走出去,唇边渐渐地带上了冷冷的笑容。 ☆、第二十章 这一年的冬天,显得格外寒冷。 出海的海船久久不归,与另一个国家的战争死伤惨重,如今重启谈判,国内因为一些事而争执不休…… 这样的状况,让许多人都没能安心地过一个年。 但是,这中间并不包括沈勋。 姚子萱依旧看上去像是病着,但是这病其实也不过是装的,目标只是为了假死脱身。 所以,在想到年后自己就可以解脱,姚子萱脸上也多了许多笑容。沈勋见了,不由得默默无语:“母亲,如今您还病着呢……”姚子萱稍稍收敛,很快又笑了起来。 沈勋见制止不了,也就随她去了。 李婉却一个人在自己新买的宅子里,指挥着仆人们准备着过年的东西,沈勋派过来的护卫也不曾落下。 “我好些年都没有好好过一个年了。”和仆人说起的时候,她这样笑着,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带了些怀念。仆人中有人笑道:“姑娘如今也不过十几岁,哪来好些年。” 李婉一怔,才想起来,过完了年,自己就是十八岁了。回想起来,居然觉得那时候李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 她微微地笑了笑:“说得是,我还年轻得很。” 仆人们对自己这个十八岁依旧不曾定亲甚至少见来往的女户主家,是很是好奇的。只是他们也都知道,主家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妄议的,所以平日里面子上都还显得恭敬。 只是依旧有那些格外关心李婉的,想着李婉身边不能长久地没有一个男人,不管是嫁人还是招婿,总要有个说法才行,心中倒是有些为她担忧。十八岁了,在大部分姑娘十六岁就嫁人的现状下,年岁已经算不上轻,甚至可以说是老姑娘了。 李婉并不急,她们纵然是有心,却无力。 过年的那天晚上,李婉让下人们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留下了守院子的婆子,就让其他人都自己去休息了。她自己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也都催促着回家去与家人团聚,最终自己一个人留在院子里,对着只能看见少少几颗星辰的天空发呆。 “明天,又要下雪了啊……”仰望天空好一阵,李婉忽然这样说了一句,返身坐回桌子边上,提起了桌上的酒壶。 壶内早就暖好了黄酒,热热地暖身。 李婉喝了一口,就听窗户咔嚓一响,一个人翻窗而入。 “你还是喜欢 不走正门。”她头也不回,随口说。翻窗而入的沈勋微微一笑:“这种时候,若是走正门,就太麻烦人了。何况,也见不到你这番模样。”他上前一步,在李婉对面坐下,“一转眼,我和你都认识多少年了。” 李婉一笑:“不久之前,刚刚有人对我说,年纪轻轻的说什么多少年。” 她对着沈勋举了举酒杯:“想想也是,最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李婉的眼睛很清亮,脸颊上却有微微的红。也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里太暖,还是酒意上涌。但是不管是哪一种,落在沈勋眼中,都格外动人。 他不由自主地靠前一些,让自己更加接近她:“几十年,也并不长。有些事,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去做,等到年岁大了,就来不及了。”李婉笑:“什么事呢?没有什么是年轻的时候才能做的。” 沈勋轻声说:“有。”他上前一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李婉仿佛吃了一惊,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惊讶慢慢地涌上来,又慢慢地退下去,最后定格为分外平静的宽容。 “勋哥儿。”她忽然这样叫,让本就有些心虚的沈勋立刻变得更加心虚起来,“我一直在想,你总会遇到那个好的,然后慢慢地忘了我。如今看来,倒是我一厢情愿了。”李婉说,“但是勋哥儿,你也说过,我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沈勋直觉她要说什么,脸上不由得露出哀求之色来:“请不要说了。” 李婉低下头,脸上的笑意更甚。然后,她轻轻地摇头,“不,事情还是说清楚才好。你既然知道我不同寻常,也该猜到,这样的不同寻常,不仅仅是知道的东西比旁人多。”她站起来,整个人只到沈勋的耳朵下方,但是,看着沈勋的时候,却让他情不自禁地屏息。 “我呀,没那么容易对一个人动心。”她站在他身前,轻轻仰起头,看着他。那双眼睛温柔地,清亮地看过来,让沈勋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习惯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他们来说,个人的感情并不重要,但是,沈勋,你和我一样,对于这样的状况并不满足,不是吗?你和我都梦想着,有自己喜爱的人陪在身边度过一生。否则你不会站在这里。” “我知道你的情意,只是我没有办法回你。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没有旁的人,却也没有你。”李婉指着自己的胸口带着些伤感说:“也许你的付出都是无用功。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还有爱人的能力。” 她还在说什么,沈勋都没有听清楚。 他只是麻木的低着头,看着她在距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她的红唇在眼前一张一合,显得无比诱人。 她在说什么呢?似乎是在说自己心中没有他,但是,也没有其他的人不是吗?空荡荡的又如何,自己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小婉,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现在马上就要是一个没有父母之命的人。再过一些日子,我的婚事,除非我自愿,又或者是陛下给我赐婚,否则,都将由我自己。”沈勋看着李婉,笑微微地说。 “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来等你。等你慢慢的改变心意。”他皱了皱脸,又显出微微的苦恼之色来,“而且,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和你都是最适合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些年纪轻轻就已经成婚的男人,你也不是那些早早的嫁了人的小姑娘。我们两个超龄之人,一个女勋爵,一个不受宠的国公,刚好可以凑成对,不是吗?” 李婉站在那里,听着沈勋这样说,在怔愣之后,唇边就渐渐地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这样无赖的沈勋,她也是第一次见。虽然平日里他总是笑嘻嘻的,看上去没有正形。但是,李婉知道,沈勋骨子里是一个非常严肃又正经的人。 这样调侃自己,实在是少得很。 她低下了头去,语气怅然:“也许我们要浪费很多时间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就之前,你自己似乎刚刚说过,我们有几十年的时间去慢慢做。” “但是你自己也说过,有些事年轻的时候不做,老了就来不及了。”李婉平静地说,“最重要的是,如果悲观一点,这辈子我都不会动心,你又要准备怎么做?” 沈勋一笑,眼睛好看地眯了起来:“那样,我就抢亲回去。”他的笑容非常灿烂,“抢到海外,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压着你拜了堂入了洞房,你就是我的了。” 李婉轻轻地笑了起来。 只有沈勋知道,他刚才说的,并不是空话。他是当真这样打算的。如果到了自己等不下去的时候,他真的不介意,利用一点手段,来让她成为他的人。 不过此刻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沈勋觉得,这种煞风景的话,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还喝酒吗?”他忽然问,“酒都要冷了。” 李婉脸上的笑容更甚:“这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我只是尝了尝味道。” “你知道,我今天要过来?”沈勋一边走过去坐下,一边有些惊讶地问。李婉终于笑出了声:“这几年,哪年你没有在年夜找过来?现在又要装作不记得了吗?”沈勋眨眨眼:“真的忘了。总觉得,我和你好久都没有在一起这样待过了。” 李婉在他对面坐下,笑眯眯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确实有些时候了,这些日子你都忙。” 然后,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边疆的战乱……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勋一怔,就听她说,“看起来,就像是为了清洗钟家人所以才这样做的。只是,北宁那边,有什么理由那么配合?” 沈勋彻底停下了手。 “小婉。” “嗯?”李婉迷惑地看着他。 沈勋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平静地开了口:“你知道的,牧言,如今在北宁,也算是……有些事情,是他。” 李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原来如此。怎么,他如今又想着背叛北宁了?” 沈勋在心中叹息,“他对北宁没有任何感情。而且,你还在齐国,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不好过的。” 看着李婉摇了摇头,沈勋只觉得,心中微痛。 就算李牧言在背后做了那么多,如今李婉说起来也依旧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情绪。这样的淡漠,比起恨意更可怕。 那说明,她心中根本就已经没有这个人的痕迹了。 原本亲密的兄妹,如今变成现在这样,沈勋不由痛苦地闭上了眼。他觉得,自己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人。 如果当初自己能够拦下针对李牧言的调任,将他留在京城,那么,如今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第二十一章 同样是这个时侯,李牧言正和陆芷对面而坐,相对无言。 不远处宫女垂手而立,静悄悄地毫无声音。直到孩子的哭声划破夜空,陆芷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安置吧。” 李牧言格外平静地点了点头:“好,你也早些睡。” 陆芷微微一笑:“我总要守岁的。”她漫步往门外走去,早有奶娘迎了上来,悄声地禀报着孩子的事情。 李牧言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眼底却只剩下了冷酷。 他的心中没有爱了。 没有去看正在被抱进来的孩子,李牧言自己进了卧房。 这是一间显得非常冰冷的房子。 并不是说房间内炭火不够足,温度不够高,而是因为,这房间内的装饰都只有最基本的,颜色都是那种沉郁的冷色调。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房间的主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打定主意在这里常住,随时都准备离开的模样。 李牧言却丝毫不在意。 若是有可能,他当真可以随时就走,对这里毫无留恋。 也许,会带走他的孩子。 在床上坐下之后,立刻就有小黄门过来,殷勤地帮着李牧言脱了鞋,伺候着他洗漱了,然后在边上垂手而立,听候吩咐。 房间里非常安静,李牧言摆了摆手:“给我取了桌上的书过来,你且去外间候着吧。” 小黄门恭敬地应了,去取了书过来,双手奉上,然后静悄悄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李牧言斜躺在床上,自己动手挑亮了灯,开始翻书。 书里面其实都是些看熟了的文字。 怎么能不熟,上辈子十几年才写下来的几本书,翻来倒去都是会背的,这辈子为了科举又好好地看过几遍,如今拿着,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左右,自己也没有什么事。 李牧言想到自己暗地里埋下的人手,心中倒是有些微微的快意。 陆芷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同样,李牧言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两个本该是相伴一生的人,如今居然成了憎恨缠绕,活生生地成了一对怨偶。 但是,陆芷不在乎。她的生命中除了婚姻,还有她的国家。但是李牧言不能。 这一桩婚事,毁了他的前半辈子,如今若是持续下去,连他的后半辈子, 也要毁掉了。 他翻过一页书,却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北宁对李牧言来说,算不上陌生。但是,他所熟悉的,也是百多年前的北宁,而不是现在这个。 就算他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北宁渐渐地打开了局面,花费的心思,也不是之前可以想象的。 李牧言又翻过一页书,心中止不住地忿恨。 一世人,一世事。 若不是自己看不清这些,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当初被南齐的皇帝猜忌的时候,李牧言并不是没有翻身的本事。但是,之前那么多年在南齐做细作的日子似乎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选择了最为不恰当的应对方式。 叛逃。 这个想法,才是造成如今悲剧的最深切的源头。 如果在南齐待下去……如今的李牧言,怎么样,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被父母家人以及自己所憎恨的存在了。 想到这里,李牧言就忍不住心头疼痛。 全部都是自己的错。 他捂住胸口,狠狠喘息了片刻,方才平静下来。 现在的他,依旧做着另一件极为不智的事情。如果他肯放□段,在陆芷面前做出了那等渐渐融化心防的模样,与陆芷演出那等琴瑟和鸣的模样,日后徐徐图了这个国家,也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李牧言却始终放不下心中的那股子不甘。 就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陆芷,现在也不会是这样。陆芷是直接导致现在状况的那个人。 李牧言叹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正在义无反顾地奔向一条必死之路,只是他不后悔。 父亲和母亲早已不认自己,这样委身于仇人,和死其实也没有两样了。 又翻过几页书,李牧言的目光开始放空。 现在这样做,唯一的好处,就只是能够让妹妹在南齐的日子过的好一点而已。 虽然说明面上李婉云已经没有了,李牧言却非常清楚,如今她活得好好的,只是,换了一个身份而已。 这一点,李牧言很确定,现在南齐的那个皇帝也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特意授予她勋爵的位置。 这样做,也不过是一点补偿。 好歹,自己也算是为她做了一些事了。李牧言这样想着,手指按在书页上,迟迟地没有翻 动。 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烦躁地将书丢到了一边。 然后,正好丢在了进门来的陆芷脚下。 陆芷自己蹲下去,将这本书捡了起来,随手翻了翻:“董氏五书之二?”她将这本书放回应该在的地方,在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你倒是歇得早。” “明日还有大典,”李牧言说,“若是今日睡得迟了,我怕明日典礼上失了礼仪。” 陆芷点了点头:“你也说得是。”她扭头看着空处,目光显得有些空茫。 李牧言有点看不懂她。 事实上,李牧言从来就没有看懂过她。否则,他不会被陆芷从南齐强行掠到北宁,断送了他所有的退路。 如果可以…… 李牧言轻轻地垂下了眼帘:“你也早些睡才好。毕竟,明日,你才是主角。” 陆芷点点头,却根本不动。 李牧言也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陆芷轻声问:“你非常恨我,是吗?” 李牧言惊讶地抬起头:“何出此言?” “至亲至疏夫妻。”陆芷念着,唇边渐渐地就浮上浅浅的笑意来:“我倒是忘了这件事。就算身体再亲密,身体也是抗拒的。” 李牧言看着她,真的是非常惊讶。 “我不怪你。”陆芷这样说,“我能明白的。你恨我,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如今的李家,你却是连门都进不去了。” 李牧言越发听不懂她的意思了,不由得露出一副困惑又茫然的样子来。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却钝钝地痛。 陆芷所说的,是他格外心痛的事实。 又过了一会儿,陆芷低低地笑了起来:“所以,我原谅你。” 李牧言心中一跳,就听她接着说,“原谅你,葬送了这个国家上万人的性命。如今,你可算是出气了吗?” 这句话让李牧言终于微微地变色。 “你……”他刚刚说了一个字,陆芷就抬起手指,在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这种事,还是小声些才好。”她的唇边,笑意轻轻浅浅,若有似无。 “毕竟是叛国的大事,”她若无其事地说着,仿佛说出来的,不过是今日天气不错这样平淡无奇的话,“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只怕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李牧言一时之间,居然被那样的笑容震慑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我却是听不懂。”片刻后之后,李牧言平静地说,“我如今已经是北宁国父,又有什么必要叛国。” 陆芷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一些。 “看,如今你还是叫这个国家北宁。”她说,“只有南齐的那些人,才是这样叫的。同样,在南齐,也不会有南齐人自己称呼自己的国家为南齐,他们都只是说,齐国。” “你如今,依旧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南齐人。”陆芷的声音平静无波,李牧言却浑身冷汗涔涔,慢慢地就冒了出来。 “是吗?”他微微地笑了笑,“原来我还有这个习惯不曾改,今后改了就是了。毕竟,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了。” 陆芷含笑看着他,慢慢地等他说完,才道:“放心吧,这件事除了我,旁的人也不曾发现什么。你比我所有的臣子都聪明,你做的手脚,那群笨蛋,完全没有发现。” 李牧言看着她,她的眸光分外平静,显然是对这件事已经是非常笃定了。 他的心底,就渐渐地涌上一阵后怕来。 “别担心,”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陆芷又开了口,“我原谅你了。那些人,就让他们死了吧。” “就当是,为了我当日强抢了你付出的代价。” 李牧言听着陆芷的话,心中一阵悲凉。刹那间,他心中莫名涌起的念头,居然是碰上这样的国君,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臣民们的不幸。 他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陆芷笑吟吟地看着他。她的容貌,其实是非常漂亮的,只是带了些不属于女人的英气,看上去并没有旁的女人那般软弱的模样。 只是对李牧言来说,红颜如何,并不重要。 不在意的东西,总是不重要的。 陆芷低了低头,伸手去翻李牧言方才看的那本书,指着其中一行道:“天下皆为利,董氏所言,当真是金玉良言。” 李牧言下意识地看向她,正看到她渐渐没了笑容的模样。 “李牧言,我与你成婚,却不是为了利。” 只是,你不肯信。 陆芷看着李牧言。方才他为了看书,将床边的灯拨得极亮,从这里看过去,就正好可以看到他眼底一掠而过的不屑。 看到这样的不屑,陆芷也并没有伤心难过。 她早就知道的,李牧言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陛下说笑了。”李牧言干巴巴地说,全然不曾察觉,自己用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陛下”二字。 陆芷也并不曾因为这么件小事就心底难受,只是微笑道:“如今夫君与我的孩儿,随了陆家的姓氏,不如,等我和夫君有了第二个孩子,就让他姓李如何?”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总要让夫君家中的香火,有个继承人。” 李牧言惊讶地看向了她。 ☆、第二十二章 新年过完之后,李婉就十八岁了。 因为之前的陪伴,姚子萱都开始担心她的婚事,李婉自己却一点都不着急。 “您就放心吧。”她笑微微地说,“若是有那等爱我敬我的,不会因为我年岁大了就不娶我。若是因为我年岁大就嫌弃我,我也没必要嫁他。” 姚子萱苦笑摇头:“你这孩子……年岁大了,将来就只好做继室或者是嫁给那些年岁极大仍未结婚的。这样的人,又有多少是好的。若不是……” 她迟疑了一下,不曾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李婉笑微微地给她倒上一杯花露,喂她喝下,道:“您就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见她执迷,姚子萱也就叹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等到沈勋回来,姚子萱叫了他到自己这边,轻声细语地问道:“勋哥儿,我曾记得,你说过,你对李姑娘心中有情?” 沈勋略带惊讶地看向她:“是的,母亲。” 姚子萱就轻轻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迟些再走,替你做主,聘了李姑娘如何?” 这句话让沈勋大大地惊讶了,看向姚子萱的目光都带上了之震惊:“母亲,为何……”姚子萱轻轻叹了一声:“我想着,你和李姑娘年岁都不小了,既然你有情,那就订了亲,也免了李姑娘将来年岁越大,越发不易嫁人。现如今,男儿女儿定亲都早,李姑娘若是现在不定下了,将来日子越发不好过……” 沈勋轻笑:“母亲倒是关心她。” 姚子萱一怔,随后也笑了起来:“婉娘是个好姑娘,我自然是喜欢的。”这次,居然连李姑娘都不曾叫了,直接亲密地叫起了名字。 沈勋对这个建议其实颇为意动,只是他非常不确定,若是这样直接去提亲,李婉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份不确定,让他显得非常迟疑。 姚子萱见他面露犹豫之色,就微微一笑:“怎么?不愿意?难不成你所谓心中所向,就只是说说而已?” 沈勋立刻就苦笑了起来:“母亲,并非如此,只是……” “你平日里不都是行为果断吗?怎么今儿就显得如此犹豫不决?倒不像平日的你了。”姚子萱是真的有些好奇。 “我怕……我怕她若是不答应,日后相见,只怕难免尴尬。我……” 这句话一说出来,姚子萱就微微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沈勋看着姚子萱,脸上带着微微的苦笑。 姚子萱靠在床上,微微闭了闭眼:“有些时候,既然想要了,就要果决一些。若是想着这些那些有的没有的东西,那日子就过得没意思了。” “你不去试一把,怎么知道她不同意?”姚子萱咳了两声,又继续道,“再说,就算她因为这些而恼了,难不成,你就没有手段,来将她挽回不成?” 沈勋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居然无话可说。 他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在过去的岁月中,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振奋了起来,对着姚子萱恭敬地拜下:“既然如此,就拜托母亲了。” 姚子萱斜卧在病床上,笑微微地点头:“这样,我这个病,也该慢慢好转些才行。” 沈勋就有些犹豫:“母亲急着去见父亲,这样浪费时间……” 话未说完,就被姚子萱白了一眼:“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能算是浪费时间。你父亲那边,既然已经等了几年,再多加几个月也没关系。” 沈勋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立刻十分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拜下来。 李婉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她正对着自己置办起来的家业,微微皱着眉,想着开春过后,该如何赚钱的事情。 前世的时候,她也是当家夫人,做过打理铺子的事。但是那时候的铺子,也不过是不温不火。现如今她想要靠着这几个铺子大赚钱,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到这个时候,李婉就有些遥远地想起那些已经被自己遗忘的第一世的记忆,真的是隔世了。只剩下浅薄的印象,再也没有任何明确的记忆。 那时候似乎还看过好多穿越到古代发家致富的小说,那些人做了什么呢?她轻轻敲着自己的头,完全想不起来了。 然后,她就听到小丫鬟在门口,带着惊讶敲响她的门:“姑娘,有位夫人,前来拜访您。” 李婉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才开口问小丫鬟来的是谁。 小丫鬟答道:“那位夫人说姑娘去了就知道。”然后,见李婉面露惊讶,她就细细地说了说那位夫人的穿着打扮,最后总结道:“看上去,就是位贵女,姑娘……” 李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身,对她微微点头,让她在前面带着自己去了花厅。 进了门,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着,正看着墙上挂着的 书画。 大概是听到了李婉进门的声音,来人回过头,让李婉自己也吃了一惊——来人赫然是应该在深宫中的许珍。见李婉面露惊讶之色,许珍笑微微地上前一步:“姐姐,好久不见。” 李婉凝神看着她。 这个时侯的许珍,已经不再是未婚的青涩小姑娘了。如今她是一国之母,雍容天下。 见到许珍,李婉猛然觉得,时光飞快,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前世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了。 “好久不见。”那个称呼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许珍抬手指了指椅子,让李婉坐了下来:“我今日有空出来,就想着见一见姐姐。”她凝神打量着李婉,唇边渐渐露出明丽的笑容来。 “见姐姐似乎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许珍言辞诚恳地说着,目光中尽显温柔。 李婉道了谢,看着许珍,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默默地对坐了一会儿。 然后,许珍就笑了起来。 “姐姐还是那样不善言辞。”许珍说,“如果不是知道姐姐的性子,只怕我都要以为姐姐是故意慢待我了。” 李婉微微一笑:“怎么敢。” “见到姐姐真好。”许珍又感叹了一句,“姐姐,当初我一入宫就将姐姐送走,姐姐可曾怪过我?” 李婉摇摇头:“自然不曾。宫中是是非之地,如果可能,我宁愿这辈子都不入宫中。”话音未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言辞当中的错误,轻轻瞟了许珍。 许珍只是微笑:“姐姐说得是,宫中,是是非之地。若不曾入宫,我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说这些干什么。姐姐不曾怪我,就太好了……” 房间内又是一阵沉默。 李婉不曾上前,许珍也不曾挪动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许珍抬起头,方才眼圈微红的模样已经消失无踪,唇边又带上了那样雍容温柔的笑意。 “今天过来见姐姐,也还是有事的。”她笑着,看着李婉说,“姐姐可曾想过自己嫁人的事?” 李婉吃了一惊,“为何忽然说起这个来?我如今年岁已经不小,就算想嫁人,只怕也找不到什么好人选了。”停了一停,她说,“何况,我也不曾想过要嫁人。” “嫁人 之后,我的日子也不见得比现在好更多,我为什么还要嫁人。” 许珍惊讶地看着李婉,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露出笑脸来:“果然是姐姐,这样的话,也只有姐姐会说出来。不过,今儿,我是受人之托,就算姐姐这样说了,我也还是要说说看的。” 李婉眨眨眼,就听许珍笑微微地说:“姐姐可曾想过,沈家小叔叔,其实也是一个好的人选?” 房间内忽然又沉默了一会儿。许珍只是含笑看着李婉,等着她的答复,李婉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方才那一瞬间,李婉脑海中转过了许多可能的人选,却独独没有想到,许珍说出来的,是沈勋。 她以为,许珍是为了什么目的来帮着什么人拉拢自己,结果…… “为什么,是他?” 许珍轻轻地笑了笑:“婉姐姐,小叔叔有什么不好吗?小叔叔有爵位,会赚钱,如今朝堂之上也渐有起色。何况,小叔叔的容貌也极好,性子也好。这样的小叔叔,有什么不好的。” 李婉被她逗得一乐:“你这样说,倒好像是那些媒婆一样。” 许珍似嗔似喜地斜了她一眼:“今儿,我可不就是来做媒婆的。只是不知道姐姐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李婉笑意渐渐地浅了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心里头,总有些不太得劲。” 她看着许珍,笑道:“你知道,沈勋他,是个好人来着……” 话音未落,就见许珍做了个不听的模样,嗔道:“我就知道……姐姐当日可曾对我说过的,这‘某某是个好人’可是标准的拒绝语句,叫什么‘好人卡’来着?” 李婉一怔,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就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就算隔了几十年的时间,这些俏皮话依旧在脑海中活跃着,提醒着她,第一世的烙印。 那时候的自己,可没有这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过不下去,和离就是了。只要帝位上还是余陶,相信他不会吝啬一个女户的名额。 想到这里,李婉仿佛忽然之间,就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第二十三章 许珍在李婉这里待了约有一个时辰才离开。送走她的时候,李婉就知道,也许这是两个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亲密无间,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谈话了。 日后,她是皇后,自己是京城中的某个路人甲。 也许,再无交集。 哦,不,如果自己嫁给了沈勋,每年还是要入宫去见一次面的。但是那时候…… 再也不会有今日的畅快了。 姚子萱听到许珍传回来的信息,喜色立刻就爬满了脸颊,亟不可待地就要出宫回去。许珍见了,不由得笑微微地,任由她去了。 等到姚子萱出了门,许珍脸上的笑才慢慢地消失,变回面无表情。 这样也很好,大家都能如愿了。 余陶从门外进来,将小太监通报的声音远远地抛在脑后。见许珍脸上笑意全无,关切地问了一句。许珍脸上再度带上笑,慢慢地将之前的事情说了。 余陶心中叹了一声,莫名地生出些许遗憾,笑道:“这样,也算是喜结良缘。不如朕下旨赐婚,锦上添花如何?” 许珍摇了摇头:“陛下好意,我替婉姐姐谢谢陛下了,不过,还是不要好了。” 余陶正在迷惑,就听她说:“若是陛下和我赐婚,将来若是婉姐姐过得不顺意,想要和离都不太方便。” 余陶苦笑:“还未成亲,你就想到和离上面,是不是太早了些。说不定,他们就琴瑟和鸣一辈子,让人羡慕。” “如果真是那样,倒也是一件好事。”许珍笑微微地说,“不过,总是要留一条后路的。” “难道,你我之间,你也留了一条后路?”余陶状似不经意地问,心中倒是有些发虚的。许珍却嫣然一笑:“夫君认为呢?夫君是天子之尊,若是我还瞒着夫君什么,岂不是欺君之罪?” “这样的罪,我可是不认的。” 余陶就哈哈笑了起来,大动作地过去抱着许珍亲了一口,见到她脸颊绯红,宜嗔宜喜地扫了自己一眼,心中更是荡漾,贴着她的耳朵边上低声地说了些话,让许珍更是羞涩万分,恨不得立刻脱身而去。 余陶就更加兴奋了。 姚子萱慢慢地出了宫,上了马车之后,就轻叹一声,放松了身形,靠在了马车壁上。 身边立刻有小丫鬟过来伺候着,帮她取下来头上沉重的假髻和首饰,又在车厢里摸索着脱下了外面的大衣 裳,方才让姚子萱觉得松快了一些。 “这入宫面圣,还真是件体力活。”她唇角带笑,取笑了一句,就对小丫鬟道:“你们分一个人出去,将这些事告诉国公爷,让他下了衙快些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将这件事快些办了。” 小丫鬟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了一句,等到外头有人离开之后,方才回了车厢里,面带疑惑地问姚子萱,为何不请一道赐婚下来,也让两人的婚事更热闹些。 姚子萱轻轻摇了摇头:“如今,成国公府可不需要这些额外的注意力了。”她没有多做说明,小丫鬟也就识趣地不多问了。 两个人一路慢慢地往国公府走,走到一半的时候,车忽然就停了下来,前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小丫鬟立刻掀了帘子问外面车夫发生了什么事。前面负责开路的护卫过来禀报,说是前面有人闹事,围观之人堵了路。 姚子萱听着,困惑地问了一句:“不曾有人来制止吗?”京里的这种地方,向来都是热闹得紧,围观之人能够将路都堵了,也不知道是闹了多久了。 护卫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怪异之色:“没人敢去分开……闹事的,是两位娘子。其中一位,是一位郡主。” 姚子萱立刻就吃了一惊,心下迟疑一会儿,让车夫改道。 车夫带着不能看戏的遗憾调转了车头,绕了远路将姚子萱送回了成国公府。 等到沈勋回来,脸上的喜色都无法掩饰。进了门,他对着姚子萱就是一礼,谢过了她。见他脸上喜不自胜的模样,姚子萱微微一笑:“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沈勋只是嘿嘿地笑,并不答话。 姚子萱随后却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叹道:“那些订婚之事,自不必说。我却想着,既然你要成婚,我却不适合早去了。” 沈勋脸上的笑意一僵,就听姚子萱接着说:“若是我去得早,只怕有人会借机说婉娘是个命中带煞的,克了我才让我早去,日后……”沈勋立刻露出了为难之色。 姚子萱早早地就想走了。京中的日子无趣得很,何况,上一任成国公,她的夫君,在海外也有了偌大的基业,如今过去,既可以过得比京中快活,又可以陪在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的人身边,日子不知道多块后。 若是因为自己,让姚子萱留在京中,沈勋也觉得,实在是太过冷硬了一些。 片刻之后,姚子萱就微微笑了笑:“你师叔, 如今还在京中吗?” 沈勋一怔,立刻道:“并不曾。师叔说京中是在不宜居,如今正云游四海。” “既然如此,你就在成婚前跑一趟,将你师叔请过来。”姚子萱说,“到时候请他纯棉,说我这病,要去外面山水好的地方好好养着才行。等你们成婚之后,我就挪出去。过上几年回来一趟就成了。” 沈勋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只是这样,委屈母亲了。” 姚子萱摇头:“虽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这么长时间过下来,我早已当你是我的孩儿。如今为孩儿做这些事,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两个人将这些事商议已定,就转头开始商量起提亲定亲之事来。 若是照了礼仪来,这定亲之事就要有六个月的流程。沈勋却有些等不得,和姚子萱商量着,将事情加快了一些。 李婉那边没有什么父母家人,这种时候,却也不好她自己出面。于是姚子萱就出面请了另一位身份地位都不差的夫人,来帮忙打理这些事。 那位夫人是早些年和姚子萱的交情,如今见她出面忙活这些事,脸上的笑容倒是纯真的愉悦,显见得是真心实意的。于是对沈勋的感官也好了许多,帮着李婉打理这些事的时候,也极为大方畅快。 李婉本身也没有多少羞意,和这位太过大方的夫人凑到一起,两个女人倒莫名地成了忘年之交。 等到这边是事情已了,回去的时候,那位夫人还笑微微地拍着李婉的手,笑道:“日后可以与我常往来,这京中的日子,没一两个说得来的人,还真不知道如何打发。” 李婉笑眯眯地应了,又再次谢过了这位夫人,送走了她。 这是她第二次成婚了。 李婉却显得一点都不激动。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了初次嫁人的羞涩,也因为,她能平静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婚姻需要经营,她早就知道。 只不过,上辈子的她很显然是经营失败了。所以,这辈子一开始,她畏首畏尾,裹足不前。后来和许珍一番谈话,唤起了那些最为久远的回忆,方才让她能够平静下来。 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这个朝代和离比第一世的时候艰难,也并不是没有。失败了,再来就是了。 不尝试,永远不可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时间慢慢地走到八月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成婚的前夕。 成婚的日子选了九月初一,宜嫁娶,宜纳采。 李婉慢慢地绣着自己的嫁妆,思绪总是爱飘到很遥远的地方去。如果李夫人还在这里……见到自己成婚,该有多高兴。 李婉觉得,自己最近很少想起李家的那些人了。 也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忙碌,慢慢地,就忘了那些人,那些事。但是……这样不对啊…… 李婉默默地低下头去,咬断了线头。 沈勋接到李婉送过来的信时,有些惊讶。按照习俗,两人成婚之前,是不该见面的。只是李婉既然要求了,沈勋也觉得,这种习俗其实没有必要那么严格地遵守。 只是见了面,听了李婉的话,沈勋还是吃了一惊。 “给北宁那边,送个信?” 李婉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手中必定是有渠道的。我没有,所以只好求助于你了。不管怎么样,我身上始终流着李家的血,是李家子。定亲之事我已经自作主张,若是最后连说都不说一声,实在是太说不过去。” 沈勋想到那边等着李婉云原谅的李牧言,心中一声轻叹:“我明白了,等回去之后,我就送信过去。” 李婉摇了摇头,递给他早已写好的信件。 “我早已写好了,”她看向窗外,目光有些怅然,“我想,这种事,还是我自己亲自说,比较有诚意。” 沈勋将她的神色,默默地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走上前去,温柔地拥抱了她。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北宁,见一见岳父岳母大人。” 李婉唇边立刻露出了温和的,喜悦的笑容来。 “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这样太危险了。”她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只有她自己知道,拒绝不是真的为了沈勋考虑,而是…… 她怕见了面,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近乡而情怯,莫过于此。 越期待,越害怕,越不敢靠近。 ☆、第二十四章 沈勋果然是在北宁那边埋了人手的,所以,李婉的信很快就被送到了北宁,找了个合适的机会,让一个行商给李家送了过去。 等到信件入了门,那行商也就很快换了衣服,再脱下靴子,整个人精瘦了一大截,打扮成码头抗包的就走了。帮着他遮掩身份的商户里很快就有人过来,将那行商的担架取走,砍了做柴火烧了。 这边李家伺候的下人拿到那封信之后,也没怎么在意,就给李老爷送了过去。 李老爷的病如今离了李婉的妙手,始终还是没有好起来,维持着一个不上不下的样子,可以说话,却始终带着一点儿颤音。手指也有些抖抖索索的。 见有人送信过来,李老爷也觉得很是好奇。 自从到了北宁之后,因为李牧言尴尬的身份,敢于招惹他们的人几乎没有,敢于和李家有所来往的人也几乎不存在。除了那些从乡下地方来的小官大着胆子上门之外,李家的门前,从来没有人。 就算是那些上门来的小官们,也都被打发走了。 李老爷深知自己的身份尴尬,从来就不指望自己到了这里之后,还能在朝堂上有什么作为。 能活着,就已经是不错了。 如今李夫人和李老爷倒是和睦了许多。曾经若不是李老爷有了钱权就想着那些花花肠子,李夫人和他之间,也总是温情脉脉的。 等到现如今李老爷身边没有了那些莺莺燕燕,也没可能有之后,李夫人就恢复了往常的那种温柔娴淑,倒是让李老爷感慨万千。 见李老爷捏着那封信要看不看的模样,李夫人就笑道:“老爷既然想看,拆开看就是了,又何必犹豫不决。” 说着,从李老爷手中接过那封只是简单地用浆糊封住口的信,取了桌上的白玉裁纸刀就准备裁开。李老爷还在想着心事,一不留神手中的信已经被拿了过去并打开了,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声,也不再纠结了。 左右,已经打开了。 李夫人只是认识少许的字,信件打开之后,她也不多看一眼,直接就递给了李老爷,笑道:“老爷快看看,是谁的信?” 她歪着头,显出一丝好奇模样:“现如今,也不知道谁还会给我们写信。” 随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 李老爷却全然不曾注意到她的情绪。在看上信件的第一眼,李老爷就瞪大了眼,露出格外明显 的不敢置信来。 等到粗粗扫过这封信件,他的手开始发抖。 李夫人被他吓了一大跳,赶紧过去夺了他手中的信,又扬声让丫鬟们去请在旁驻守的大夫过来。 李老爷也知道自己这样激动不太好,于是拼命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对着李夫人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 李夫人细细确认过了,方才当真相信李老爷已经平静下来,眼眶中就带了些泪水:“老爷方才那副架势,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老爷的身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如何自处。” 李老爷轻轻抬手,颤抖着拍了拍李夫人的手,在大夫赶过来之前,示意李夫人将那封信藏起来。 李夫人见状,也明白那封信只怕另有玄机,顺从地那几张纸收了起来。 等到大夫过来确认过并无大碍之后,李夫人方才在李老爷的指挥下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将那封信重新拿了出来。 李老爷看着那封信,目光有些感叹,轻声对李夫人道:“这是婉云那孩子送回来的信。” 李夫人如同雷击,僵硬了片刻之后,毫不犹豫从李老爷手中抢过了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泪流不止。 “婉云……还活着吗?” 李老爷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眸中透露出明显的愉悦:“这孩子还活着,而且,要成亲了呢……” 李夫人识得的字不多,将那封信看了又看,也只能从中认出几个残缺不全的句子,不由得揪着李老爷要他给自己说说,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李老爷微微地笑着,拍着她的手,慢慢地将李婉的来信说了一遍。 李婉的那封信,并没有说什么太多的东西,只是简单地将自己的近况说了一遍,说了自己改了名,说自己在京中有了女勋爵的封号,再说自己要嫁人了。 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听得李夫人的眼泪再也停不住。 良久,她嚎啕大哭起来:“若是当初带上她一起走,又哪里要婉云受苦到现在,十八岁才嫁人。” 李老爷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 等到李夫人哭过了之后,恋恋不舍地将那封信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然后就狠下了心:“老爷,叫人送火烛过来,烧了吧。” 李老爷点头:“这东西……不管是对婉云还是对牧言,留着都不好。” 听到李牧言的名字,李夫人不自然地动了动嘴角,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婉云也嫁了个好夫君。沈勋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的,是个好孩子。” 李老爷也露出了淡淡的笑脸来,心中却想起在宫中深宫寂寂的李牧言,一声叹息。 如果不是天意弄人,李家一家,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李老爷隔了几天之后,才往宫中送了信,求见李牧言。 很快就有人把消息送到了李牧言案前,让他忍不住激动了一把。 自从到了北宁之后,他已经习惯了来自父母的漠视,如今李老爷的求见,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忙不迭地选了一天,去见了李老爷。 听完李老爷所说的,李婉就要成婚的消息,李牧言心中一片酸涩,却又涌上淡淡的喜悦。回去的路上,想了好久,他终于浅浅地一笑。 “总算是,让他如愿了。”他这样想着,在心中默默地送上祝福。 也许这辈子和妹妹还有沈勋,都没有办法再如同一家人一样往来,但是,就算隔着一个遥远的疆界,默默地守护对方的幸福,也是一种安慰。 “错了太多,总是要弥补的。” 陆芷很快就知道了李牧言和李老爷见过一面,并且在晚间问起了这件事。 李牧言想到李婉即将迎来自己的幸福生活,微微地笑了笑,心情算是非常愉悦地应了这件事。见他喜悦的模样,陆芷也觉得心情愉快,问道:“是不是,父亲大人终于谅解你了?” 一句话一出口,李牧言唇边的笑意就淡了许多。 然后,他浅浅地,低低地笑了起来:“算是吧。不过,还未完全理解,我还是需要努力才行。”陆芷就轻轻地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李牧言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自从那一日之后,李牧言似乎就找到了继续下去的动力一样,将自己因为找不到方向而停滞不前的事情重新捡了起来。 渗透,拉拢,威胁…… 各种手段暗中不动声色地用出去,他的身边渐渐地就有了不少的人。 加上陆芷这些日子也开始尝试着将一些权力移交给他,让他插手到北宁的政治当中去。显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夫君应该困守在深宫中,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但是对李牧言来说,这却是更好 的机会。 一个,颠覆这个国家的机会。 虽然没有接到回信,但是李婉将信件送出去之后,觉得心中忽然安慰了许多。 上辈子不曾享受到父母亲情,但是这辈子,却享受得足够了。 李家夫妻对她,也是真的好。除了李老爷那一日忽然说出来的那一句“孤魂野鬼”之外。 她开始安心地等待嫁人的那天。 然后,她有了一个非常意外的访客——余陶。 身为皇帝的余陶,上门来到时候,身边只带了一个小黄门。见到她的时候,还笑微微地故作轻松:“怎么,不认识了吗?” 李婉看着他一副平民打扮,看不出半点不对,确实是非常地惊讶了。 “这副打扮,实在是……” 余陶微微地笑了笑:“方才去京中走了一圈,看了看京中平民百姓的日子,所以才特意做了这样的打扮。说起来,这一身衣服比起宫中那些绫罗绸缎还要难寻,我足足等了好几个月才拿到。” 李婉听着他这样轻松自然地说着这些事,非常顺畅地自称“我”,一时之间,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皇帝,而是某个邻家少年,这种上门来串门一般的轻松自然,让她觉得非常放松。 于是,她就微微笑了起来:“宫中谁敢将粗布的衣服拿给陛下穿,就算是稍差一些的缎子,都是不敢送上去的。” “不过,陛下就这样出门来体察民情,也不怕万一出了什么事吗?” 她的问话,让站在边上伺候着的小黄门嘴角不住地抽动。好在他低着头,也没人看见,不过心中的震撼,就难以言表了。 这世上,居然有人敢这么大胆地和陛下说话!陛下还 若不是知道眼前这人很快就要嫁做人妇,陛下也不曾动过那入宫中的心思,小黄门都要以为,这位是陛下养在外面的外室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偷看了李婉一样。 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去。 这位勋爵,比起宫中许多妃嫔,颜色都要更甚,难怪陛下特意…… 他立刻打住,不敢再想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二十五章 余陶走了之后,李婉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默了许久。然后,她走出门来,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天,叹息一声。 这样的风吹草动,立刻就被人告诉了沈勋。 面无表情地将前来报信的人送下去,沈勋心中却升起了莫名的情绪,堵得他心口发慌,闷闷地说不出来。 好一阵之后,他才意识到,这种情绪,叫做吃醋。 于是,他干脆也不管不顾地丢了规矩,趁着夜色去了李婉的家中。 城中并没有宵禁。 事实上到了夜里,街道上反而越发热闹。许多只在晚间出没的手艺人都摆了摊,畅快地吆喝着,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人去看看他的东西。 沈勋走在街上,有些不安地侧脸看一眼身边漫步的李婉。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里,身边还陪着李婉。 也许是从他进门那一刹那,李婉毫不意外地开口的时候开始。似乎从沈勋翻窗而入的时候,李婉就已经等在那里,身边甚至没有陪上一个小丫鬟,就那样站在那里,定定地站在书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沈勋的声音,她只是轻轻地抬起了头,看向他:“你来了啊。” 没有任何疑问,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沈勋大概是被这样的坦然的态度吓到了,闷闷地嗯了一声。回过神之后,才暗自感叹自己实在是太过傻呼呼了,居然这样就差点将自己的初衷忘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在他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李婉又出了声。 “陪我去街上走一走吧。” “现在?”沈勋顿时又忘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惊讶地出声,“现在东市可都关了。” 李婉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我知道,可西市还开着呢。” 沈勋不再出声了,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她身边。 西市是平民们去的市场。 并不是说东市和西市之间有那么严格的等级划分,只是毕竟东市里都是一些价格昂贵的东西,平民们就算手上有了余钱,想要买些东西,也断然不会去选择那些在他们看来华而不实的东西。 于是不自觉地,就有了东市和西市的区别。 不过,也因为平民们往往晚间更加有空,所以,西市在晚上越发显得热闹几分。 李婉慢慢地走在其 中,偶尔拉着沈勋说两句话,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坐下来,找老板叫一份摊子上的特产…… 沈勋慢慢地觉得,这样让他浑身不适应的西市,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好过。 等待渐渐地习惯了之后,他反而觉得,这样慢慢地发发时间,其实也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虽然显得有些吵闹,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实在是太过不识趣了一些。 李婉和沈勋走了一圈,仿佛真的只是两个出来逛街的小男女,甚至被个别摊主取笑过两场。 沈勋窃喜,李婉却只是微笑不说话,俨然一副默认的态度。 沈勋心中就越发喜悦起来。 然后,夜渐深,李婉终于说她想要回去了。 沈勋去叫了马车过来,送她上了马车,才终于问出自己纳闷了许久的问题:“你今儿怎么想着要到西市上来走一圈了?” 李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跑过来,不也是听到了消息吗?” 被她这样肯定地说破,沈勋有些尴尬地低了头,片刻之后,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我不过是担心你。不过,这和你晚上过来逛西市,又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你只知道陛下来了,却不清楚陛下过来到底说了些什么?”李婉随口问,笑道:“看起来,你在我身边安插的探子,可还没到我心腹的程度。” 听她这样,也不知道是取笑还是调笑,沈勋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若不是陛下一番话,我也不会想到要过来看看。”李婉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轻轻地说,“你知道,陛下今日干了什么,对吗?” 沈勋略带困惑地点了点头:“是,我听说了,陛下似乎身边少少地带了几个侍卫,就在京中走了一圈。” 李婉点头:“陛下说,他不是来看风景的,而是来考察民情的。” 沈勋一怔,随后沉默下来。 这句话让他忍不住多想了一些事,片刻之后,他抬头问道:“陛下可是又有什么举措了?” 李婉含笑,轻轻点了点头。沈勋看着她,忍不住又想问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却忍住了没有出口。 她已经告诉了自己这件事,已经足够坦诚。自己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地问些什么了。 反而显得自己不相信她。 两个人沉默着在马车内走了一阵,沈勋让马车在距离李 府不太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自己牵了李婉的手慢慢地往李府的方向走。 他觉得自己手心在冒汗,但是这种感觉那么好,他不想放手。 等到他敲响李府的门时,看到门房震惊的眼神,他一阵心虚,最后忍不住瞪了那门房一眼,方才让门房缩回了那种让他觉得太过亮闪的表情。 好在,门房是沈勋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不会将这种事到处乱说。 虽说未婚夫妻两人结伴而行算不得什么,但是大晚上的,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太多。 沈勋虽然不是特别在乎这种事的人,却也不希望李婉的名声因为自己而受到什么损伤。看到李婉进去了之后,他忍不住又敲打了那门房一番,得到他非常肯定的保证之后,方才有些心虚地松了一口气,转头往回走。 一路走,他的表情渐渐地就严肃了起来。 皇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 他很快就知道了。 过了几日,皇帝在朝堂之上宣布了一个非常大的决定——勋贵的免税条例,要终止。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皇帝此举,无异于从勋贵们口中抢肉。在这个国家经营的时间说不定比这个国家的历史更悠久的勋贵,怎么舍得这样大的利润,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从自己的口袋中将自己的钱拿走,装入皇帝自己的口袋中。 于是,皇帝一句话好似捅了马蜂窝,铺天盖地的奏章都是反对这件事的。 皇帝并不因为这样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面对如此多的奏章,他都是笑微微的。臣子们说得再难听,他也都是慢慢地听着。 但是报纸上,却一刻都不曾平静下来。 自从皇帝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官方的报纸上一开始都是一派反之声,但是民间出资的报纸上,却偶尔有不同的声音出来。 其中最为支持皇帝的,赫然是沈勋旗下办出来的,那份代表了商家的报纸。 除了个别豪商,赫然是一片赞许之声。 过了几天,就有反应过来的人,开始细细思索皇帝此举背后的深意,慢慢地,就有了赞同的声音,不再似当初一边倒的模样了。 得到了支持的皇帝就更加不着急了,面对朝堂之上群情激奋,他都只是不温不火地,笑微微地面对着堂下众人,不轻易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纷争中,沈勋和李婉的婚期就到了。 天微亮,李婉就起来了,在丫鬟们的伺候下净身洗漱之后,就有早早地请过来的梳妆娘子进了门,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看着从西洋过来的镜子中,自己清晰的脸,听着耳边梳妆娘子喜气洋洋的吉祥话,李婉心中却一片平静。 这样的日子,上辈子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最后掀开盖头的时候,丈夫平静冷漠的眼。 想起上辈子的丈夫,李婉忽然间晃神了那么一刹那。 这辈子,她最开始还关注过上辈子的丈夫,到了后来,就已经忘在了脑后。 但是,因为那一家的事情闹得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了笑话,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她的耳中来。 上辈子的丈夫赵霖天,最后是垂头丧气走出京城的。 他没有在这一次的出海中得到任何收益,相反,却赔上了自己的家当。他和父母因为自己的心中挚爱闹翻,带着娇妻愤怒地出了门。 然后,在逐渐贫困起来的日子当中,两人终成怨偶。 一个在小酒馆里自我放浪,另一个在四角的院子里,整日里如同泼妇一般纠缠不休。 李婉觉得,这样的结局,自己听了,心中居然也没有了任何波澜。 那么,就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了那些让自己不快的过去。 在这种时候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李婉觉得,自己甚至再也想不起,自己在上辈子的婚姻中,到底做了些什么。 都已经忘了。 忘记了,也好。 李婉唇边慢慢地浮起了笑容来,让边上给她梳妆的娘子忍不住称赞了一声:“姑娘容貌这么好,不多笑笑,实在是可惜了。” 听到这样的话,李婉唇边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一些。 姚子萱帮忙请过来的全福太太此时正好进门,见李婉唇边笑意灿烂,也露出了格外灿烂的笑脸来,笑道:“哟,新娘子今儿眼见得高兴呢。” 李婉笑嘻嘻地并不回答,从镜子中看着她接过梳妆娘子手中的梳子,帮梳了几下,说了一些吉祥话,心中的喜意,渐渐地就涌了上来。 这辈子,也许,真的能够得到幸福。 因为,不管是自己,还是另一个人,都已经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四卷:花信 ☆、第一章 第二天一早起身的时候,李婉睁开眼,就看见沈勋正看着自己,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羞涩之意。 她不禁觉得好笑起来。 一般来说,新婚之夜早晨羞涩的,多半是女子,怎么到了自己和沈勋身上,就掉了个。自己若无其事,反倒是沈勋羞涩起来。 然后,她就真的笑了起来。 沈勋似乎终于说服了自己,过来在她唇上亲一下:“早上好。” 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与沙哑,听得李婉眯起了眼睛,摸了摸他的脸颊:“早。”沈勋握住她的手,在手心勾了勾手指,然后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李婉又笑了起来,扬声叫外面守着的丫鬟们进来。 两个人胡乱地裹了中衣,叫丫鬟们进来伺候着梳洗之后,李婉才发现,沈勋身边的丫鬟,看向自己的时候,都带了几分惧意。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却又不好在这个时侯问出来。 沈勋或者府中其它有什么人,到底说了什么,才让这几个丫鬟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生出了这种惧怕之意来。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端看自己怎么利用了。 去给姚子萱敬茶,又去给已经去了的人的牌位磕了头,李婉就算是正式成了沈家妇。 然后,姚子萱就迫不及待地说起了,将成国公府的家业交给李婉来管的事。 “我的身子总是好不了,之前都是我身边的几个嬷嬷在帮忙看着,现在你来了,也该交给你才好。”姚子萱说,“你才是国公府的当家主妇。”这样说着,她就招手让自己身边的几个嬷嬷过来,让她们给李婉行礼。 那几个嬷嬷立刻就行了大大的一礼,李婉避让了一下,受了半礼。 她知道姚子萱必定是有什么打算的,若是自己退让,反而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于是,随意推辞了一下,她就接了过来。姚子萱立刻露出笑脸来,指点了她这几个嬷嬷的指责,又让那几个嬷嬷一定要配合李婉行事。 沈勋一直在边上看着,等到出了姚子萱的院子,才道:“母亲过些日子可能会出京去,你接过来,也好。” 李婉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我也是学过医的。”沈勋一怔,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笑,仰头看着天空一脸“天真蓝天色真好”的模样,倒让李婉真的笑出了声:“我又不是追着你非要知道不可,你又何必显出这番作态来。” 沈勋打了个哈哈,转头说起了这几天自己的打算。 新婚三日,惯例是休息的。沈勋也想着最近朝堂之上实在是太过热闹,所以借机躲懒,居然是完全不准备出门的架势。 李婉也没什么反对的,只是在只有两人的时候,提醒了沈勋一句。 “陛下的意思,并不是要取消了勋贵们的免税。” 沈勋立刻就被这一句话从温情脉脉中惊醒了过来,有些哀怨地看了李婉一眼。李婉微微一笑,故意偏过身去。 其实,沈勋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好到让李婉觉得有些愧疚。昨夜云雨之时,沈勋那种笨拙的表现,实实在在地表明,他是一个初哥。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守身如玉的男人…… 李婉觉得,自己是不是对沈勋太过不上心了一些。 她并不是对沈勋没有好感,只是,却始终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不过,既然结为夫妻,两人就自该坦诚相对,尝试着相互理解与包容,李婉想,自己也该好好地学一学如何经营自己的婚姻了。 新婚第二天,朝堂之上的争执更上层楼。 士大夫们在发现如果勋贵免税,可以极大地削弱勋贵们的势力,让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对手更少之后,那些寒门出身的朝臣们,就开始了对这一提议的无限支持。摇旗呐喊不在话下。 勋贵们在这样的氛围中,纷纷而不平地将士大夫们拉下了水。 如归勋贵们的商业免税要失去,那士大夫们农田免税的条例,是不是也该作废了才好。 若是不作废,岂不是士大夫一家独大? 因为某个勋贵这样提出来的建议,朝堂之上越发热闹了起来。 好些朝臣,争论之时已经到了面红脖子粗的程度,差一点就要撸袖子亲自上阵打人了。 高台之上的皇帝余陶,却只是笑微微地,平静温和地看着朝堂之下争执的人群,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的,不过是如何削弱这两个阶层的权柄而已。”李婉说,“少数人的特权,始终不是好事。” 沈勋张了张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婉温柔地笑了笑:“你不如猜一猜?”沈勋被她那样格外俏皮的样子勾引得心神一荡,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埋在她的脖颈处笑道:“和夫君说话都藏头露尾 的,该惩罚惩罚才好。” 初尝□的沈勋食髓知味,正是情浓之际,整日里随时随地似乎都想着这种事。 李婉嗔怪地戳了他的脸颊一下:“不想动脑就使这种招数,真是的……” 沈勋抱着她笑,将头埋在她身上不肯离开。 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痒的李婉笑出声来,连忙挣脱了他的手,从他身边离开:“别闹了。”然后故意坐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防备地看着他。 沈勋格外遗憾地看着她,开始想着李婉的话。 其实李婉已经说得很是明白。但是沈勋却始终想不通其中的关键点,不由得就问了出来。 李婉点了点头,笑道:“陛下他,确实是这个意思。免税不可能,但是少税却会成为主流。不过,也不能简单地成为勋贵和士大夫们的特权,而是,要尽力让所有的臣民都享受到这一点。” “所以我才想不懂。”沈勋困惑地摇了摇头:“既然还是有阶层的,那么如何让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爵位不可轻授,如同官位不可轻许一样。” 李婉轻轻一笑:“若是,爵位授予的方式会变得更容易,士大夫减税的范围被扩大呢?” 沈勋立刻皱眉:“爵位授予得多了,那不是……”他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李婉看着他的表情,唇边的笑意更加深了。 余陶这些日子听着众人的争论,颇有一种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愉悦感。 然后,这种危险的感觉就飞快地被他打压了下去。 他开始思索,这件事如今走到了现在,该如何收场,让事情走向自己最开始预计的结局上来。 自己手上的牌有一些,但是这场争论,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能控制的范围,现在…… 他皱了皱眉。 许珍进门的时候,余陶已经收敛了自己外露的情绪,笑微微地看着她:“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了?” 许珍含笑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到小几上,嗔道:“陛下既然还记得时候完了,怎么就不记得,自己今儿不曾用过晚膳?” 余陶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露出一脸呆茫的模样来:“似乎是,当时不想吃,后来就忘记了。” 许珍嗔怪地看了余陶一眼:“陛下真是的……”说着,打开了食盒,取出了碗筷:“臣妾做了些小食给陛下,陛下好歹用些。” 余陶笑眯眯地答应着,过去坐下,由着许珍投喂自己。 夫妻两人慢慢地吃过一顿饭,许珍一直含笑看着余陶,表情温柔恬淡。余陶吃完,抬头看到她,心中却忽然一动,想起一些事情来。 “珍珍,镇国公,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自从许珍成为皇后,钟家又倒台之后,镇国公为了避嫌,早早地已经辞了身上的职位,只是挂了虚职,整日里在家种花养草。 许珍听到余陶这样问,一时困惑,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不过是在家打发日子罢了。” 说起镇国公,许珍心中情绪格外复杂。她知道父亲对自己的爱护,却也明白,这样爱护保护自己的父亲,是亲手将李婉一家推入现在这种处境的推手。 她后来说服了自己,李婉只是朋友,但是父亲却是亲人,但是偶尔想起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有微微的一根刺横在那里。 余陶听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敲了敲桌面。 许珍一见之下,心中就是一动,猜到了余陶想干什么。但是,她不想主动跳出来说起这件事。这样做的那个人,必定会成为勋贵和士大夫共同针对的对象,今后的日子不得安宁。 她一点都不愿意,自己的父亲年岁大了,反而要成为士林中的其他人不满的对手。 于是,她就只是沉默着,看着余陶,什么都没有说。 余陶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自己的岳家若是这样做了,就是和天下读书人和勋贵作对,这样的事情,怎么都不能让自己的岳家来做的。 他不由得有些头疼起来,这样的一个人选,实在是不好选啊…… 过了几天,余陶的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有人主动跳出来承担了这个任务。不是其他人,就是钟家最后的希望所在,钟皓。 钟皓一直都是被钟家寄予厚望的。他是被当做钟家的家主来培养的,虽然最后让整个家族升华的梦想并未得到实现,但是钟皓的见识却比许多人都要开阔得多。 他一早就猜到了余陶的意思,也看出了余陶在为找一个能帮他当出头鸟的人头疼。 于是,他大胆地赌了一把。 左右,现在的钟家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二章 沈勋刚刚从婚假中销假回来,就听到了钟皓上书的消息。 隔了这么久,他几乎都要将钟皓遗忘了,结果,钟皓出人意表地来了这么一手。 将钟皓上书的内容从旁人那里听了一遍,沈勋不得不承认,钟皓实在是个聪明人,比自己想象得更理智明白。 也更能揣摩皇帝的心思。 不过,自己也不是靠着揣摩皇帝的心思而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 钟皓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 当初钟家红红火火的时候,身边巴结的人不少。如今钟家式微,顿时门庭冷落。 但是,有一个人却开始渐渐地放肆了起来。 石蓉。 石蓉对钟皓一直别有所图,只是当初钟家势大,自己也没有那个本事对钟皓做什么,不得不哀怨地放弃了自己的目标,由着家人将自己嫁了人。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石蓉运气不好。她嫁过去没多久,她的那位夫君,就在一次跑马中从马上摔下来,折断了脖子,当场就去了。 石蓉顿时成了一个寡妇。 好歹她顶着郡主的名头,夫家一时无人敢对她做什么,她也没有孩子,于是干脆直接回了娘家。娘家人对她也不甚热情,只是毕竟已经是嫁过一次了,也不曾再多管什么。于是,她的日子就变得越来越肆意了起来。 没有人对她管头管脚的感觉极妙,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渐渐地越发被养出了一些骄横之气。 钟家出事之后,石蓉立刻就注意到了,然后,那股曾经被掩埋在心中的念想,又被翻了起来。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的钟家式微,而她这个郡主,却依旧骄傲…… 就算自己是寡妇,又如何呢?于是,她上门了。 钟皓并未见她,她却兀自纠缠不休,整日里念着的都是钟皓,对着他围追堵截不休。 钟家人几乎都对她不胜其烦,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有敢于翻脸的勇气。 唯有钟皓,依旧面无表情,将她视作无物。 这些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只是说起来,这件事暗中却已经成了京中众人的笑柄。石家的面子算是丢了个精光,只是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想要再去限制石蓉的行动,已经是迟了。 于是,石家人也发了狠。若是石蓉真的将钟皓拿下了,那之前的流言也好掩饰 ,所以,他们干脆地开始支持其石蓉的行动来。 石蓉最初的夫家气了个倒仰,恨不得将石蓉抓回来沉塘算了。 顺带地,对让石蓉这般行为的钟皓也有了不满。 钟皓这个时侯上书,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如果他再不搏一把,就再也来不及了。到时候不管是石蓉的娘家还是她的夫家,怒火都会在自己身上烧起来。 但是,若是他能再回朝堂…… 那就轮不到他们来拿捏自己了。 沈勋想着这些事,微微地眯了眯眼。他对钟皓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只是忽然间想起李婉刚刚从边疆回来的时候,钟皓对李婉的那么一点照顾。 只是那个时侯,钟皓又说过了好些让他不快的话…… 沈勋摸着下巴,迟疑了那么一刹那。 罢了,钟皓也是个人物,若是这样的人被石蓉那种恶心的女人算计到了,就实在是太可惜了。于是,沈勋决定,给钟皓帮一点忙。 钟皓的奏章递上去之后,尽管表面上平静如往昔,但是心中却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皇帝的意思并未非常清晰地表明出来,他这样猜测固然有可能正好挠中了皇帝的痒处,也有可能和皇帝的意思相反。若是那样,就意味着,自己这一赌,一败涂地。 到了那个时侯…… 钟皓暗自捏了捏拳头。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自己的奏章被递上去之后,皇帝却依旧是一言不发,一副要等着众人争论出个结果的样子。 钟皓就越发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然后,第二天,如今已经被人们格外习惯的报纸上,就有了新的动向。 钟皓的意见被刊发出来,由着人们讨论。出乎他意料的是,居然有许多人都是支持他的,这让钟浩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既然是有人支持的,那就是说,皇帝心中对这样提议较为暗许,否则这样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被刊登出来。 大臣们自然也明白这个举动背后所代表的意思,于是他们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建议。 皇帝的意思非常明显,勋贵和士大夫们享受的免税将不可能再得以继续,他们必须想出新的法子,让自己的利益得以保全。这种时候,减税总比什么权利都没有,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只是毕竟还是不甘心,于是,说出这个 提议的钟皓,就接受了来自各方各面的攻击。这种情况下就连石蓉都不敢再上前,远远的躲开了去。钟皓反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没有了诗柔连空气都仿佛清醒了许多。 李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很是为钟皓的大胆感到诧异。 但是转念一想,她也就明白了过来。 没有了年轻一代的钟家如今已经是日薄西山,若是再不拼搏一把,在朝堂之上争得一席之地,就将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于是,就再也无法回到豪门世族的队伍中来。 只是这个人是钟皓依旧让李婉感觉到惊讶。 在她心中钟家若是有这样的见识,就应当抛出家中不受重视的子弟来完成这个愿望。只需要让这个家族回到着人们的视线当中,徐徐图之,钟家总有翻身再起之日。 至于那个提出建议的子弟,毕竟这样的事情太过危险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作为家主的钟皓却是不应该来的。 不过,转念一想,李婉也就明白了过来 这样的观察入微,必定不是钟家的其他人看到的,这是钟皓自己的想法。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对钟皓更加佩服了一些,这样一个出色的少年,却因为家族的立场而不得不兵行险着。这样的结局实在是让人有些唏嘘不已。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从牢中出来见到钟皓的时候。 那一刻钟皓的背影都让人觉得无限感动。如果不是种种原因,她想,也许在那一刻,自己都会爱上他。 想到这今后,钟皓要面对的种种问题,李婉沉默了片刻。 她提笔写下一封信,等到沈勋回来之后,给他看过,方才重新封了信口,让仆从们送了出去。 沈勋在背后有些羡慕忌妒的看着,等到人都走了之后,过去抱着李婉撒娇道:“你对我都不曾这么上心过,居然让钟家的那小子享受到了,作为你的夫君,我要求你对我进行补偿。” 李婉早就知道了,他这些日子的习惯,于是回头有些似笑非笑看他,捏了捏他的耳朵。 “夫君大人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呢?娘子我洗耳恭听呢。”沈勋被她这样娇声娇语的在耳边说着话,身体立刻酥软了半边,谄笑着道:“补偿什么的,自然是娘子说了算。”与此同时,他心中却已经开始想象种种床上得意之处,一颗心雀跃起来。 李婉听他这样一说,就笑道:“既然夫君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作为补偿我今天 送与夫君两位娇俏美人,夫君去书房与之共度良宵如何?” 此话一出,沈勋立刻觉得,仿佛头顶上被一桶冰水浇了下来,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他呆呆地看着李婉,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如今两人都是新婚燕尔,正该是情浓的时候。若是旁的妇人恨不得日日夫君陪伴左右,片刻不离。如今李婉却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沈勋心中觉得格外不安。 是不是李婉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才说出了这样的话。否则这样的话一出,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会心中不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三章 李婉立刻就察觉到了沈勋的不安,她心中偷偷的笑着,似笑非笑的看向沈勋。发现他呆呆的模样之后,李婉顿时就连神情都愉悦了几分。 沈勋在片刻的怔愣之后,也立刻就回过了神。 看着李婉笑意盈盈的模样,他也就知道,李婉必定是在说笑,真实情况绝非如此。于是,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流露出明显的放松来。 走过去在李婉身边坐下来,沈勋殷切地握住她的手:“娘子,今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夫君我被吓的魂不守舍,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娘子你可要负责任的。” 李婉笑嘻嘻地勾一勾手指,在他的手心挠了一下:“夫君大人这样说,可是没把我当成一家人。不管夫君是不是有事,你家娘子我总是要为夫君负责任的。毕竟是上了夫君的床,可不能就此将夫君抛下不管。” 沈勋被他说得心中痒痒,忍不住又去摸她的手臂,心中心猿意马。 只是他的举动被李婉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去,笑道:“不过夫君大人可不要将方才的话不当真。你家娘子我,是当真有意送夫君两位美人。让这两位美人,陪着夫君在书房一夜春宵的。” 沈勋目瞪口呆,看着李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李婉就笑了,走过来悄声地凑在他的耳边说:“我的小日子来了,今日不适合让你你留宿。所以呢,夫君大人你就领着两本书去书房过夜算了。” 沈勋立刻睁大了眼看着李婉,说:“我的两位美人就是两本书?” 李婉妩媚地看了他一眼,道:“书中自有颜如玉。有两位颜如玉陪着夫君,难道夫君还有什么不满啊?” 沈勋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等到出门的时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看着自家主人这样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只是随后就见到女主人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又让她们立刻就低下了头。 虽然女主人刚刚进门的时候,还有人心中对这位女主人有些不满。但是,李婉很快就用自己行动证明,她是完全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执掌一府家务的。 况且,就连成国公府的老夫人姚子萱都对她满意得紧,这些丫鬟们,就更加安分了起来,再没有一个人敢于跳出来李婉作对。 她们个个都收敛了起来。 李婉扫了一眼,叫了几个丫鬟过去帮沈勋收拾书房。 如果没有将沈勋留在自己 的房中,那么,至少让沈勋在书房里,也能一夜好眠才好。她身边的丫鬟都紧紧地盯着那几个听候吩咐的丫鬟,片刻都不曾放松。 等到李婉转过头之后,她身边的丫鬟立刻就注意到,院子里的某些人眼中,露出了不是自觉的喜悦之意。 听了丫鬟的回报,李婉笑微微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见她如此神色自若,一心想在主人面前立下一功的丫鬟也不好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李婉心中自有成算。 沈勋在自己不曾嫁过来的时候,身边无人看管时都能为了心中所向守身如玉,如今不过是因为小日子而暂时分别片刻,就更加不会起这样的心思。那些想要爬床的丫鬟,大概是要失望了。 沈勋,并不是那种人。 这种时候,李婉对这种事,显得格外有信心。 但是,等到了晚上整理完自己,洗漱出了净房,她就看见沈勋正斜躺在床上,笑微微的看着自己。 李婉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怎么没有去书房?”她问。 沈勋立刻就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哀求地看着李婉:“难道娘子就如此狠心,要将夫君大人我赶出门去吗?” 李婉被他逗乐了,笑道:“你明知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如今却还来闹我,真是一点都不省心。”她的口气不自觉地就透出亲昵,让沈勋就算是被抱怨了不省心,也心中格外舒坦。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李婉的手,轻声道:“不过是小日子罢了,又何必分开睡。又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放心,我只是想抱着你睡觉罢了。早前那么些年,我都是一个人睡,如今却觉得没有你在身边,就连睡觉都显得不安稳起来。” 听他这样说,李婉心中顿时一软,不自觉地答应了。 等到上了床之后,沈勋却开始不安分起来,手指似乎不由自主地就往中衣内探去,在她的肌肤上摩挲着,最后落到胸前,覆在上面,才不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哼哼唧唧,拉着李婉的手就往自己身下探,道:“你看……” 李婉好气又好笑地将他的手拍开,他才略微安分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醒来,沈勋心满意足,就算被李婉横了好几眼都浑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凑到她边上去,说是帮她梳妆,实际上是添乱。 直到被李婉赶出去,他才笑嘻嘻地去了。 李婉听着他离开的声音,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昨夜虽然不曾真的做了什么,却也和做了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这一节,李婉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在□上对沈勋多限制限制,让他不再那么急色才好。 京中的另一个地方,钟皓在焦灼的一夜之后,脸色有些发白,却依旧还显得比较镇定。他身边的明唐公主却显得不那么沉稳了。 明唐公主如今已经四十多,旁的妇人也许早早地就已经等着去享儿子孙子的福,她却执掌着整个府邸,依旧在为了自己和儿孙的未来奔走不休。 钟皓递上奏章的时候没有和她商量过,所以如今情势未明的时候,明唐公主就显得比旁人更加焦灼几分。但是,她也知道钟皓心中的压力,并未在钟皓面前将这种焦灼表现出一丝一毫,一直都是平静淡然的模样。 她知道,钟皓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这个母亲的期望,才冒险这样赌了一把。 但是,越是这样,明唐公主就越发心疼。 一大早,明唐公主就发现钟皓的脸色发白。 她忍住了心痛,细细地叫了钟皓身边的小厮过来问过。发现钟皓是一夜未睡之后,明唐公主就更加愤怒了起来,发作了没有劝钟皓去休息的小厮,罚了他们的月钱,又叹息着让人送上了补偿。 她也明白,若是钟皓坚持,这些小厮们也是劝不住的。 于是,她在小厮们被拖走了之后,亲自到了钟皓身边,哀求道:“皓儿,如今你是整个钟家的期望所在,要顾念自己的身体。就算是不为了这个,为了你娘我,也该好好地保护自己才是。若是你自己先不顾念着自己,身体垮了,你让我如何在钟家自处。” 钟皓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去,看着明唐公主轻轻的叫了一声娘。 然后过了好一阵,他平静地说:“娘,若是我赌输了,钟家必定会有难。那时候,娘想必能护住自己,我不担心。不过,娘,还请您多关心关心妹妹,没了钟家,她的日子怕不好过。” 明唐公主听了这句话,顿时泪如雨下。 哽咽着,明唐公主道:“皓儿,你担心你妹妹干什么。你妹妹身边有舒瑜,铁定能被照顾得好好的。但是,若是你出来什么事,我却该怎么活。” 钟皓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细细的笑容来,抬手擦去了明唐公主脸上的泪水:“ 娘,别难过。”这种时候,就算钟皓很想说自己不会有事,却也不敢这样说出来。皇帝的心思向来难测,如今又牵涉到朝堂之中争执不休的大事,他不敢妄下结论。 明唐公主的眼泪始终没有止住。 就在这个时候,家中老仆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送上了一封信,说是有人投到投到门房中的。 钟皓将那封信还在手中,看着空荡荡的信封。信封上没有落款,更没有说给谁。他不由得问道:“是谁送过来的?” “并未见到是谁送过来的。只是见到了信,并未见到投递之人。小的听到声音出去的时候,这人就已经不见了。”老仆恭敬地答道,心中有些不安。 钟皓看了看,又问:“为何将信送到我这里来?” 老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钟皓,道:“这信件送过来的时候,有人在外头喊了一声,说是要给我家主人。小的追了出去,就不曾看见人。地上只有这封信。” 他低着头,十分流畅地说:“小的也不敢隐瞒,拿了信就送了过来。门房上还有两个小子在守着,看那人会不会再出来。” 钟皓点一点头,让他下去了。 明唐公主在边上,默默的听完对话,看着这封信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个时候这样送了一封信过来。” 钟皓一边拆信,一边平静道:“不管是谁,看了信就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来意了。” 他拆了信,看着那上面的字体,眼角就是一跳。 这个字体,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他顿时就有了一个猜测。等到这封信看完,那种猜测就越发肯定起来。 明唐公主公主见他看完信之后一直若有所思,于是从她手中接过那几张信纸,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惊讶到:“这是谁送过来的?怎么敢这样大胆的揣摩上意。也不怕……” 她没有说完,意思却已经非常明显。 钟皓平静地道:“娘就不必担心是谁送过来的了。这人不管心思如何,有一点却是可以知道的,至少对钟家并无恶意。”明唐公主闻言点了点头。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安抚地拍了拍胸口,道:“若是若当真如此,我也就放心一些了。” 钟皓嘴角浮现起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四章 朝堂上针对钟皓的那个帖子纷纷扰扰地争论了三天之后,皇帝终于有了反应。 那个时侯,已经开始有人在路上堵着钟皓的马,对着他破口大骂了。钟皓都是面无表情地策马而过,将忙不迭跑开的那人远远地丢在身后。 他们能如何呢?就算钟家式微,可别忘了,钟皓的母亲可还是朝廷的公主。 也只有那些无知之人才会以为,钟家出了事,钟皓就没有后台,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到这种时候,就可以在他面前放肆。 他们都忘了,就算钟皓是个心善的,别忘了明唐公主。执掌一府几十年,难道就是个好相与的吗? 皇帝终于发了话。 面对他的选择,众人也都不惊奇。毕竟之前的状况已经表明,皇帝心中是有成算的,不过是并未说出来。 所以在众人看到皇帝对钟皓明显地表达出自己的支持时,都只是微微心思一转,就另有了计算。 现在这个皇帝虽然上位是靠的是他人的支持。但是经营了这么长时间,朝堂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儿,不管最开始提出的结果怎么样,最后都又回到他真正想实现的目的上去。 如今,见了皇帝这番作态,那些心思活泛的不由得暗自猜测——皇帝是不是另外有其他打算?现在表面上大家讨论得热闹纷纷的东西,不过是他又抛出来的幌子? 没有人明确的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但是每个人都若有所思。 皇帝这个人向来是个聪明的,否则也不会在一群有皇室血统的子弟当中脱颖而出,最终成功上位,成了这个国家的主人。 这样的皇帝没有人敢于轻视。 只是皇帝的心思也向来难懂,他想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明明白白的真正说出来过。那些事,都是云山雾罩,在一堆的焦点中被藏了起来,在一番争论之后才静悄悄地实现了最终的目的。 至于最开始被皇帝抛出来让众人议论纷纷的那件事,等到事情尘埃落定,谁还记得。 说不定还有人正在庆幸,皇帝将那件事丢到了脑后。 然后在这个时候,沈勋作为勋贵的代表上书了,他明确的反对了皇帝提出的,勋贵减税的条例。 他认为,免税这一直都是勋贵所能享受的好处,皇帝不能平白无故的就这样将祖宗的法度丢到一边,让勋贵们为皇帝的心血来潮而买单。 一番话一出,更多的人哗然。 沈勋向来被认为是皇帝的心腹,他这样说出来的话,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皇帝的授意? 但是如今皇帝已经明确表达出自己对钟皓的认同,又为何会让沈勋这样站出来反对? 难道勋贵减税,根本就不是皇帝的最终目的? 想到皇帝最开始说出来的,完全收回权力的说法,许多人心中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若是那样…… 许多人已经开始想着,要不要再冒风险换一个皇帝了。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一次被认为是皇帝心腹的沈勋,遭到了皇帝最为严重的批判。 甚至皇帝借着不久前某位大夫所说的,让成国公府的老夫人出门去,往那山明水秀的地方去好好养病的事情,将沈勋丢出了京城。他身上的全部职位都被收回,明升暗降地给了他一个分外悠闲的虚职。 一年半载不去衙门点卯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的职位。 这样一番风起云涌,许多人越发看不明白起来。也有那些心思活络的想着,沈勋出了京城,是不是背后另有什么事情。皇帝是不是暗地里派了什么任务给他。于是,有人悄悄地就跟在沈勋背后出了门。 李婉最开始还想着,沈勋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惹得余陶都生气了。 结果等到两人出了京城,听到沈勋笑嘻嘻的说起,她才知道,这不过是和他和皇帝早就说好的事儿。 沈勋要送姚子萱出门,却又脱不开身,于是余陶就借着这个名义让他出京,将姚子萱送走。 “再说,如今你我新婚燕尔,身上没有旁的杂事,也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日子。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京中帮他忙上忙下,又帮着陛下将钟皓拐了过来给他当枪使。再不让我松快松快,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想象了一下钟皓一正经的样子,李婉也不禁为之微笑了下。钟皓比起沈勋,其实更加适合当枪使。 沈勋虽然家中只有他一个,但是,也因为如此,身后没有什么牵挂。 加上手中握着的那些暗地里的力量,若是真的有人对他有什么不善的心思,沈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给他找无数的麻烦。 相比较起来,钟皓背后却是一个家族,而且这个家族如今对他的帮助几乎没有,却反过来要等着他拯救。 这样的 钟皓只好死心塌地的投到皇帝的旗下,去为皇帝的江山出生入死。 想通了这些之后,李婉也就不在意了。 但是,她还是很清楚,沈勋出来的背后,不可能没有皇帝另外的心思在里面。只是沈勋不说她也就不想问了。 沈勋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让自己和她陷入危险当中。 两个人带着姚子萱一路慢悠悠的往海边的港口城市走。沈勋的那位师叔也借机从京城跑了出来,一路强行跟着他们,说是要借顺风车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去。 这位师叔眼神非常锐利,和李婉一见面,就毫不犹豫地指着她问,为何要改名换姓。 李婉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行了一礼,道:“实在是情非得已,我之前的身份陷入牢狱之灾。若是不这样做,如今的我就该在欢场倚门卖笑。” 这样的话太过直白,她以为这位师叔会翻脸而去。 结果对方很认真的听完他她的话,点点头道:“倒也算是诚实之人。” 沈勋听他这样说笑嘻嘻地靠了过去,说:“师叔说得对,我家娘子向来是诚实之人。”然后他就被师叔敲了一个脑崩,捂着头看着那位师叔一路神采飞扬地往车队的前面去了。 然后,他转头就哭丧着脸找李婉求安慰,被你婉哄孩子似的揉了揉额头,就将他丢到了一边,和姚子萱说起私房话来。 无人理睬的沈勋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后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 与此同时,在京城里,正有人默默的看着离开京城的方向,沉重地一声叹息。 如果可以,钟皓宁愿自己一直在边疆,与北宁的军队作战。就算对手是北宁的那个女皇帝,他也愿意去赌一把,但是,如今在京中,天子脚下,日子确实安逸,却不得不面对种种勾心斗角。这让他心中的厌倦迅速地堆积,在对着其他人的时候,忍住心头的不快,不至于写露出自己的心思来。 石蓉又缠了上来。如今的她在石家的支持下,越发肆无忌惮。 但是,皇帝的意思清楚明白的表达出来之后,钟皓就已经决定,不再让她纠缠了。 皇帝肯对自己表达支持,就是一个明显的意图,钟家正在逐渐恢复自己的力量。这种时候,与石蓉虚与委蛇固然不会让石家翻脸,却有可能让皇帝不喜。 如今的钟家,已经只剩下纯臣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于是,在石蓉再度找上门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给了石蓉一鞭子,让自己身边的人将她捆了起来,丢在马车里送回了石家。 这样一来,他和石家就正式翻脸,今后就会是仇人。 对此,钟皓毫不在意。他已经得罪了许多人,再多上一个石家,也无所谓了。 皇帝是不会允许自己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纯臣受到什么伤害的。毕竟有些事,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去做。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当初的得意与落魄就已经交换,李婉想起这些来,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不过,最重要的是不要放弃。 夫妻两人和姚子萱一路慢行。快到地方的时候,沈勋的师叔,那位李大夫飘然而去,临行前还为了配合沈勋和姚子萱的计划故意对外人做了一番戏。 等到了地方,李婉在自己的家当中挑挑拣拣,居然还找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置办下的产业,正好在这个地方。 于是,她非常欢快地取了出来,做了姚子萱临时的居所,反而将沈勋备下的地方空了下来。 但是等到了地方,沈勋也不得不承认,这地方比起自己所选择的,更适合姚子萱。 远,人少,风景好。 非常适合疗养,也非常适合姚子萱很久不在的情况。 于是,三个人就住进了这里。 没有京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李婉觉得,日子不要过得太惬意。 这样的日子慢悠悠地过了一个多月,她就不得不结束了这种日子,重新开始自己操心的日子了。 北宁传来了消息,女帝的夫君意图发动叛乱,全盘皆输。 李牧言暂且不管,对李家夫妻,李婉却还是十足十地担心的。 千万,不要有事…… 想起这辈子小时候李家夫妻的音容笑貌,李婉只觉得,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凉。 居然是等不到京城,她就已经倒下了。 反倒是沈勋,被她吓了一大跳。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五章 沈勋是知道李婉的心结的。 对她来说,李牧言和李家人是心中最不能触碰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一碰就酸涩疼痛,更因为一碰之下就会有潜藏在其中的感情汩汩地流出来,让她无法控制。 无论如何,她的心底是始终有那一家人的存在的。 就算李牧言让她落到了如今的地步。但是人总是一种健忘的生物,一旦处身安全之地,就会下意识地忘记,那些危险的日子。 居安思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沈勋本身就是个大夫,虽然关心则乱,但是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李婉的病只是因为心中焦虑,又加上赶路急了些方才倒下了。于是他就停了行程,一面让手下去探听更详细的消息,一面照顾着李婉。 李婉知道之后,对着沈勋感激地笑了笑:“我现在觉得,身边有个人还是不错的。” 见她笑容都有几分怏怏,沈勋故作夸张地道:“难道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在你身边让人不舒服吗?” 被李婉白了一眼之后,他才笑嘻嘻地放柔了声音:“你我夫妻一体,我做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正说着,丫鬟端了药送过来,沈勋顺手就从丫鬟手里面接了过来,准备自己给李婉喂药。 李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心中也还是有几分甜蜜的。 只是药一入口,就觉得有几分不对。药味的苦涩下,隐藏着一种甜腻,让她含在口中,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然后,她对着边上的丫鬟招招手,拿了痰盂过来,将药吐了。 端着药碗的沈勋立刻就愣了愣,问道:“怎么了?”说着,将药凑到鼻尖轻嗅,眉头微微地皱起。 李婉让小丫鬟拿了茶过来漱口,等到口中没有了那股子药味之后,也没急着回答沈勋的问话,扬声叫了外头候着的小厮进来,让他去通知管事,先将负责煎药的人扣下了。 沈勋看着她忙完这些,方才坐到她身边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做得舒服一些,道:“是什么?” 李婉摇头:“尝不出来,不过,这药总是有问题的。”沈勋就颇有些自责:“是我疏忽了,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李婉微笑着拍拍他的手:“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被外人有机可趁完全可能。不过,我就是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对我下手。” 沈勋同样对这个问题迷惑不已,一时之间想不起什么来。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碰过这碗药的人都过来了。 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李婉微笑着道:“今儿的药是谁煎的?”立刻就有一个婆子站了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说是自己。李婉看她身上的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一双眼睛也颇为坚毅,于是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口问了两句煎药时的情况,就让她先退了回去。 然后又问了另外两个送药的丫鬟,两个人都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一听李婉问话就忍不住跪了下来,不住地发抖。不过好在口齿还算清晰,将李婉的话一一答了。 一番询问下来,居然是三个人都不曾偷懒,不曾将药碗放到别人手里,更不曾路上与人说话耽误了时间。李婉不由得有些皱眉。 沈勋听她问了两句,又在三人脸上扫了一眼,最后忽地冷笑,指着中间那个将药碗从厨房送过来的丫鬟,道:“若是如实招了,留你一条性命。” 那丫鬟立刻惊惶地抬起头来,李婉凝神看去,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忍不住一笑:“罢了,倒是我疏忽了。说吧,是什么人。” 这句话一出,她身边的两个人都有些惊惧地从她身边不露声色地移开了一些,将她空在了中间。 那丫鬟似乎还想说什么,李婉已经不耐烦,挥手道:“我院子里的丫鬟是什么样的状况我自然清楚,你收了他人的财物,若是好好藏起来不让人发现,还有可能瞒过去。如今既然忍不住炫耀了,就不要责怪被发现了。” 那丫鬟狡辩了两句,沈勋却不耐烦了,直接叫了自己身边的人进来拖了出去,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回话,说是那丫鬟招了。 李婉细细地听了那人的复述,眉头越发紧皱。那丫鬟不过是被人胁迫外加受不了诱惑,但是幕后之人却依旧身份不显。如此一来,又回到了原点。 沈勋见她皱眉,伸手去抚平她眉间,道:“不必太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也该让你看看我的手段才是。” 李婉想起沈勋这么多年其实也干着和这种事差不多的工作,不由笑道:“也是,你是行家里手,自然是该你处置的。”两人说笑着,就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轻轻揭过。 腻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沈勋就见李婉脸上浮现出疲倦之色来。他心疼李婉,连忙让李婉躺下了,自己起身出了房门。 两人如今是在客栈中包了一个院子住着,护卫丫鬟们也各自有自己的居所。 沈勋去那丫鬟如今所在的地方走 了一圈,很快就出来,转身进了另外一间。他推门而入,就见几个人正坐在那里聊天说笑。见到沈勋进来,那几个人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口称东家,说话做事之间,俨然一派商人风范。 沈勋笑微微地回了一礼,招呼着几人做下了,然后慢悠悠地说起了今日这件事。 那几个人凝神听着,脸上也不见什么惊讶之色,只是在听到沈勋说起,那丫鬟身上有毒,又收了他人财物的时候,才有人露出了微微的讶色。 “就连东家,都看不出那丫鬟身上的毒吗?”其中一个精瘦男子笑眯眯的问,那表情像极了贪财的商人掌柜,让人看到就要下意识捂住荷包的那种。 沈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毒我已经去看过了。”沈勋说,“能看出来路,但是不能确定是什么毒。”说着,他就皱了皱眉,“这毒,不是齐国的毒。” 一群人脸上都显出怔愣之色来,片刻之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道:“不是齐国的毒,意思是,来自……那边?” 他指了指北方,面带询问之色。 沈勋点了点头,又道:“只是还有一点存疑,那毒中,似乎又有些南方的影子,实在是……” 一群人越发不解了起来。 一群人正商议着,廊下有个小厮扬声叫着沈勋,等沈勋出来之后,方才行了一礼,道:“老爷,夫人让我跟老爷说一声,那碗里的东西,是那个地方的。” 沈勋有些一头雾水地回去了,将这句话琢磨了一遍,忽地拍案而起。 那个地方,赫然是如今他们最为忧心的北宁皇宫。 北宁是前朝皇室所建立的王朝。前朝皇室比起如今的两个王朝,都大得多,鼎盛时期也有万国来朝的兴荣气象,皇室圈养的能人不少,皇室中暗藏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 虽说如今南齐的皇室成功上位,却也没能将北宁彻底解决就可见一斑。 如今听到李婉说起碗中的毒来自北宁皇室,沈勋就觉得分外理解了。 只是,他越发不明白起来,李婉对北宁皇室有什么威胁,要让北宁那边专门派了人来对李婉下手呢? 一个深闺妇人而已…… 这个问题在见到主使人之前,显然是没有答案了。但是知道了是谁在动手,沈勋也觉得安定了许多。然后,就越发咬牙切齿起来。 自己的夫人,居然被用上了这种手段 ,还差一点成功,怎能让他不恨。 于是心念一转,他就叫了自己身边的人过来,三言两语就给自己手下的人派了些任务,让他们在不伤及自己的情况下,给北宁皇室的人找点麻烦。 原以为手下人会对此不解,结果话一说出去,反而个个兴奋。 “东家您是不知道,手下人早就对那边一肚子火了,如今正好名正言顺地排揎排揎。”听了这话,沈勋不由得哑然,却又好奇地问起,为何对那边如此不满。 那手下人听了,笑眯眯地道:“东家不知道,如今北宁那边,也不知道那女人抽了什么风,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说要提高商税。东家您也知道,小的们帮着东家干活,平日里就靠着做些小生意赚些小钱。如今那女人这样一做,不就是和小的们抢钱么,自然是怒意满满了。” 沈勋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这个消息怎么没有送上来?” 那人小心看了一眼沈勋,道:“东家,消息是送上去了的。” 沈勋想起这几天自己的心不在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是吗?我知道了,这件事就放在一边。” 等到那人一下去,他就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皱起了眉。 女帝忽然提高商税,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事? 想起前些日子李牧言的叛乱,沈勋心中顿时也如同李婉一样,充满了焦急。 北宁的皇宫进不去,消息少得可怜,他如今只有通过一些外围的消息来判断,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消息。 想到如今李婉的状况,沈勋强行压下了亲自上阵主持去打探清楚的想法,转头开始思索起李婉的病情来。 他写了好几个方子,又抬手揉掉,皱着眉来回踱步,完完全全的关心则乱的模样。若是让李婉看了,说不定心中越发温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六章 被沈勋关心的北宁女帝,如今正陷入一片沉默当中。站在她对面的,她看上了然后抢过来的夫君,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她所不熟悉的,冷酷的笑意。 陆芷看着这样的李牧言,心中一片冰寒。 太陌生了,这样的李牧言,太过陌生。 陌生到,她似乎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 如今的李牧言,脸上不再是那种温柔的笑意,唇角上扬,带着从来就没有显露于人前的邪气,俊美的脸似乎在发光,让人移不开眼睛。 陆芷定定地看着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从来就没有看清过李牧言。 李牧言在她对面低低地笑出了声:“看清我?难道你试图去理解我吗?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抢过来的玩具,喜欢了,就留在身边,至于玩具的心思,从来就没有认真地想过理解吧。” 他的眸光中闪动着冰冷的火焰,让陆芷越发移不开视线。 “你知道我的志向和梦想吗?不知道。你知道我最在乎什么吗?不知道。你只是知道将我带过来,然后像养一条狗一样养着,高兴的时候丢几块骨头,不高兴的时候,就栓在屋里。”李牧言的唇间吐出冰冷的话语,让陆芷一阵一阵地冰寒。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人。 “真可惜,我不是一条狗,是不是非常失望?”李牧言依旧在说,仿佛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所有心中想说的话都吐露出来。 也许,他觉得,自己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毕竟谋反叛乱之事,向来坐下这种事的人,不会有好结果。 “因为你,我与父母生隙,李家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我这个不肖子;也因为你的心血来潮,小妹的一辈子都毁了。战乱的时候,一个女孩儿在城破之后会遭到什么,难道你想不到?是了,你觉得不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妹妹比你要重要一万倍。” 陆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该说什么呢?这些事她是真真切切地做下了的,并且再也没有悔改的余地。 这个时侯,陆芷深切地意识到,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仿佛一道巨大的鸿沟横在两个人中间,再也无法愈合。 “既如此,又如何?”这种时候,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地,在巨大的宫殿中响起来,然后,一颗心跌落到地上,碎成了渣。 已经如此,那么就不要再 想着愈合了。 陆芷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之后,脑海中冒出的,赫然是这样的想法。 反正,他在这里,永远也逃不掉。 被囚禁于这个深宫内,永远都逃不掉。 李牧言低低地笑:“你说的对,又如何?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他在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平静得一片死寂。 陆芷觉得,自己似乎终于能看清一点东西了。 当心情平静下来,她露出了那种显而易见的冷酷之意来。那种冷冽得让人战栗的寒意从她身上开始散发,让这个大殿都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其实,你差一点就成功了。”陆芷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她坐在高台之上,看着站在那里的李牧言。他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却只是粗布的麻衣。但是就算如此,她依旧没法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深切地认识到,站在那里的那个人,她离不开。 “如果,不是你最后关头心软,放走了陈洛,没什么防备的我,也许真的已经死了。” 李牧言随意地就在地上坐了下来,露出悔恨交加的神色:“我也后悔,不该放过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陆芷的一颗心受多了刺激,如今却已经渐渐地麻木了起来。 听到李牧言这样说,她甚至连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如此,我该庆幸他已经死了,否则……”她甚至笑了一下,看向李牧言。李牧言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如今我在这里,你要杀要剐都随意。” 他的笑容带上几分恶意:“跟着我对你动手的都是你倚重的重臣,我倒是要看看,离了他们,你的朝堂还能运转多久。” 陆芷闭了闭眼:“我不会杀你。” 李牧言闭上眼,根本就不再听她说话了。 陆芷心中一片悲哀的凉。 李牧言果然最后没有死,也几乎算得上没有收到任何惩罚。 他只是被收回了手中的权柄,彻底做了一个闲散人士,整日被囚禁在宫中,面无表情地仰望天空。 他拒绝见陆芷,甚至听到她的声音都会堵住耳朵。 陆芷远远地看着他的模样,一颗心酸酸涩涩地疼。 如同李牧言所说,跟着他叛乱的,都是朝中重臣。陆芷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手下 的人,能够如此坚决果断地背叛自己。 若是李牧言在,也许能告诉她原因。但是如今李牧言已经不再愿意和她说话,她也就只能继续迷惑下去。 但是,她依旧是那个冷酷的女王,面对着自己倚重的朝臣,也举起了屠刀。那些跟着李牧言叛乱的人,被她毫不留情地,一个一个宰杀了个干干净净。 到后来,就连北宁京城中的百姓,都不愿意再去菜市口看那些高官们被砍头的场景了。看得多了,也就没那么感兴趣了。 朝堂上迅速有了大片的空缺。 如今的陆芷,在这样的忙乱中,迅速地提拔自己登基之后才崭露头角的新人臣子。那些老臣们看在眼中,不免有些愤怒,但是却不得不对那些飞快地爬到了自己头顶的年轻人避退三舍。 这种状态结束后没多久,朝廷暂时稳定下来之后,就有许多年岁稍大的臣子迅速地辞官归乡,让陆芷又很是为了这种状况多烦心了一阵。 在新人尚未进入状态的时候,陆芷就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作为皇帝,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很多时候都不得不为了自己提拔上来的,那些还算年轻的臣子的一些行为买单。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不得不早起晚睡,每日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这样的条件下,她的身体迅速地差了下去。 陆芷的身体原本还算不错。但是女性的身体有天然的弱势,怀孕生子之后,陆芷又没能好好休息休息,如今又连轴转,身体自然撑不住。 但是陆芷自己也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倒下了,自己的帝位就不要想留住了。 当初自己杀了自己的许多亲人才登上这个位置,远亲和朝臣中对自己不满的人格外多。如果自己一病不起,那么,不用想,自己绝对会被人毫不犹豫地掀翻下来。 那个时侯,就凭着自己所做的那些事,不用怀疑,自己肯定会后果凄惨。 于是,在某次晕倒之后,陆芷听着自己的心腹大夫的话,面无表情地做下了一个决定。 那些一心期盼着那位很明显超负荷运转的女帝倒下去的人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期望落空了。 女帝不仅没有倒下去,身体反而显得愈发康健了起来,脸颊上的红晕都渐渐恢复了正常,整个人眼神清亮,一样看过去,让人胆战心惊。 只有陆芷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可避免 地持续坏下去。 那种逐渐虚弱的感觉,不过是被自己正在服用的虎狼之药掩盖了下去而已。 还剩下十年的性命,自己要好好地过。 李牧言被困在宫中,和所有的人都没了联系。 李家夫妻虽然不知道那一晚宫中发生了什么,却也不由得担心起来。自从儿子入宫之后,虽然出宫并不方便,但是李牧言也没忘了隔三岔五就派人过来关心一下。 如今好长时间不见动静,让人不得不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联想到那一晚京城中的骚动,李老爷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李牧言出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他甚至没有想到叛乱有李牧言一份,只是想着,是不是李牧言在叛乱中受了伤,让他没法子来联系自己。 他分外焦心,最后撺掇着李夫人入宫去探一探。 李夫人原本对李牧言还是心中有些怨怼的。但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不是不担心李牧言。听了李老爷的话,李夫人在犹豫了几天之后,见者李牧言依旧没有消息过来,就忍不住往宫中递了帖子,求见李牧言。 消息送到陆芷手中,她沉默了良久,让人将帖子送给李牧言,让他自己判断。 私心里,她还是期望李夫人能入宫来劝说一二,让李牧言能够不再维持这种和自己冷淡相对的状态的。 李牧言有些意外地接到帖子的时候,心中的感伤一下子就涌上来了。最后他问明白,帖子是陆芷送过来的之后,在心中冷冷地笑了笑。 但是,他没有拒绝。 他也担心自己的父母。这么久没有消息送过去,就算母亲不为自己担心,父亲也必定会担心这件事的。如今难得有机会面见亲自说一说,他还是很期望。 于是,李夫人很快就接到了回信,说李牧言可以见她。 定了日子之后,李夫人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对着李老爷横了两眼:“我就说没事,你非担心。”李老爷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李夫人,也不多说什么。李夫人说了两次没有回应,也觉得没意思,不再念叨了。 然后,在入宫的前一天,又有不知名的人,送来了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七章 这封信依旧是在外面喊了一声,就投了进来,送信的人依旧没看到影子。 但是有了前次的经历,李老爷和李夫人也都不那么惊讶,甚至隐约有了期待。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有仔细去想,什么样的人,会通过这样的方式转交信件。有着这样的人手替他这样送信的沈勋,为什么在北宁的京都,又有这样的手下人。 也许李老爷心中有个隐约猜测,但是看着妻子款显现出快乐的脸他最终也什么的。这样的事说出来了,也只是平白多一份担心。 李夫人拆了信,立刻就发现这封信不是自家女儿写的,这上面的字有一种飞扬跋扈的傲气,和自家女儿那种规规矩矩的小楷完全不同。李老爷见妻子愣了一愣,立刻就道,“可有什么不妥?” 李夫人连忙将信递过去,道:“这信似乎不是婉云写的。” 李老爷将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等看到末尾的落款时,方才莞尔一笑,说:“这是女婿写的信。” 李夫人拍一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但是等李老爷将信息的看过一遍,立刻睁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皱起了眉,脸上显现出非常明显的疑惑之色来。 李夫人等不到自己的丈夫将信件读给自己听,又见丈夫皱起眉,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老爷方才回过神,摇摇头说并无大事,女婿只是跟我们打一声招呼,说一说那边发生的一些小事。 说着,他将这封信的一部分读了出来,却隐瞒了这封信的后半部分,有人给女儿下毒,并且那毒时候是北宁皇室中的毒这件事情。 李夫人如今对他颇为信任,听了这样的解释也就点一点头,过去了。 但是等到李老爷吃过了药,睡去之后,李夫人却又将那封信抽出来,有些笨拙地提起了笔,将那封信完完整整的照着描了一遍,然后才有些不舍地将原本丢进火里烧了。她将副本塞进了袖子里,将它藏了起来。 过了两日,李夫人入宫的时候,也将自己描下来的这封信带了过去。 李牧言见到李夫人的时候,眼睛亮闪闪,有些激动的模样。但是,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李夫人上前,在她想要行礼的时候连忙出声免礼,让李夫人没有真的拜下去。 李夫人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发现他变瘦了许多。穿在他身上的衣衫都有些飘了起来,阳光落在他身上,也没能给他带来一 丝一毫的暖意,反而让他显得越发清冷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见,到这样的李牧言,就算李夫人铁石心肠,也有了一丝心疼。 李牧言很快就察觉到了李夫人,表情的变化。 如果是以前,他必定会相当欣喜于这种状况的发生,但是,现在面对着自己的这种境地,他格外心酸。 当初连累了妹妹,如今连累了自己的家人。 自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这样的心思涌上心头,于是他在李夫人走过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避开了李夫人伸过来的手。 李夫人的手在空中抖了一下,慢慢地缩了回去,脸上方才露出来的,那一点关心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干巴巴地照着李老爷的吩咐,说了些关切的话。就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两个人尴尬的对坐着,李夫人忽然间想起了袖子中自己描出来的那封信,于是将它抽了出来递给了李牧言。 “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爹的表情就不对,却还瞒着我。”李牧言下意识的看向周围的那些人。他们都个个地低着头,一副仿佛没有看到的样子。 他低下头将李夫人描出来的,这一封看上去有些歪七扭八的信件看了一遍,脸上渐渐的就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闭了闭眼睛,李牧言对李夫人说:“没有什么事,都是些家常里短的问候的句子。爹当时表情不好,多半是身子不舒服。”说着,李牧言干巴巴地问起李老爷如今的状况,问起李老爷的病是不是好了一些。 如今给李老爷看病的是北宁的御医。当时再好的御医也没有办法将李老爷变回原来健康的模样。 李夫人听到李牧言的问话,简单地说了之后,抬头对上他勉强微笑的表情,在心中轻声一叹,道:“既然你也这样说,那大概就是真的。” 李牧言想问一问李夫人为什么会发这样一封信拿过来给自己看。但是,面对着李夫人又沉默下去的样子,他的话也问不出口。 尴尬的坐了许久,等到见面的时间到了之后,李夫人起身告辞。 在出门的时候她忽然低声的对李牧言说了一句:“这信是你爹明示暗示我带过来的。”说完,李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要送她出宫的小黄门和宫女连忙跟上,李牧言站在囚禁自己的那个院子里,看着李夫人离开的方向,慢慢地 眯起了眼。 李老爷将这封信送过来的…… 其实李老爷和李夫人一样,在政治上都没有多少头脑。毕竟没有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过,那种敏锐就差了许多。但是李老爷比起李夫人,却更加愿意信任李牧言。 不管李牧言如今处于何等尴尬的境地,李老爷都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李牧言。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局中人。自己和李夫人,都不过是跟着李牧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牧言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在自己功败垂成的时候,格外不甘心。 且不说李牧言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如何,这边李婉的身体渐渐地好了之后,喝的药也就慢慢地少了。 上一次让丫鬟下毒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这条路走不通,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沈勋手下的人防备了一些时日,渐渐地有些松懈。 这一日,在入京前的最后一夜,沈勋依旧是带着李牧言包了一个院子,在客栈里住了下来。以沈勋的品级,住驿站其实也可以,但是比起自己愿意,可以随意动手的客栈,沈勋只在驿站换马,不曾在驿站留宿。 下人们将房间都收拾了一遍,房间内原有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换成了几人自己带过来的东西。然后,李婉和沈勋才慢慢地走进去。 两人原本在院子里聊天,等到进了门,沈勋盯着熏炉,忽地就一笑:“我倒是忘记,这些日子我们用的都是这落梅香了。” 李婉侧脸盯着院子里的几盆花,微微地笑了笑,转头就让丫鬟们将花搬了出去。 沈勋身边的护卫这时候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很快就将客栈的掌柜叫了过来,指着这花问是什么地方来的。 掌柜的也愣了一愣,然后小心翼翼道:“这,难道不是几位大爷搬过来的?” 几个护卫立刻就骇然相视,觉得背后一阵凉意。 沈勋听了这话,气极而笑,招手叫了护卫头领过来,道:“你居然让一个外人混了进来,该当何罪?” 护卫头领在听了事情之后,毫不犹豫下拜请罪。然后,自发自动地去查这件事了。 一查再查,居然依旧是毫无头绪。 李婉听沈勋说完,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不由得皱眉开始思索。 沈勋见了,一边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心一边道:“不必担心,这件事,我定然要查出来。”李婉点点 头,依旧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猛地一拍手,将沈勋吓了一跳。 侧脸看过去,李婉就站了起来,凑在沈勋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勋听完,脸上渐渐地露出惊讶之色来:“当真?” 李婉笑微微的:“去试一试就知道了。” 沈勋依言去了,等到夜间,李婉已经沉沉睡下,才摸黑进了屋。李婉被他带进来的气息惊醒,半梦半醒地问了一句:“可曾发现了?” 沈勋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她不曾听清,就又已经沉沉睡去。 见她在自己身边依旧能这样安睡,沈勋心中一暖,过去轻手轻脚地洗漱了,爬上床将她轻轻拥在怀中,觉得心中格外安定。 等到天色大亮,李婉才又醒了过来,迷糊地问起昨夜发生的事。沈勋笑了一笑,点头道:“找到了。” 说到这个,他也不禁一阵唏嘘,居然有人做出那等狠厉之事,将死人脸上的皮割下来,给自己做了一副面具戴上。这样的一张面具,音容笑貌都格外真实,完全看不出什么不自然的地方,比起以往的那些所谓易容,要高明许多。 但是想到那隐隐的尸臭,沈勋还是不快地皱了皱眉。 李婉梳洗完毕过来,就见他坐在餐桌前皱眉,不由得好奇问了一句。沈勋想着立刻就要吃早饭,这时候若是说了,只怕李婉吃不下,于是连忙将话题移开,说起了昨夜揪出来的那人。 只是,那人却并不是如同两人的猜想,来自北宁。 “来自海外。”沈勋说,“瘦瘦小小的,有些黑,一看就那些岛上的土人。” 李婉眨了眨眼:“岛上的土人,又是怎么到大陆的?除了本朝的海船,难道那些土人也有足够大的船,能航行那么远?” 沈勋摇了摇头:“不。”他细细地说了齐国现在已经查明的海域中有什么,然后道:“所以这件事背后一定另外有人。不过昨夜我回来的早,不曾听他们审讯到最后,那人到底从何而来,也说不清楚。” “这些都罢了。”李婉蹙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我。” “我有什么,值得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的地方?” 这个问题一出,沈勋也沉默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八章 两个人默默地思索了一阵,沈勋就摸着肚子笑了起来:“现在先不想这些,先用膳。等会我去那边看看是不是有了什么消息。问出了幕后之人,也能猜到一些事情的。” 李婉点了点头,两人开始吃早饭。 早饭极为简单,红米熬粥,配上些清淡的小菜,再加上一两样点心。李婉吃着吃着,手却停了下来。 沈勋讶异地看着她。 她忽然一笑:“这样的菜色,让我想起几年前,我和娘为了好好吃一顿饭,发作了爹的奶娘,那时候爹的脸色……” 沈勋眨眨眼,感兴趣地问起是怎么回事,李婉就笑着说了。 听完李婉的话,沈勋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是奴婢心大了,想要尝一尝做主子的滋味,这样的人,就该好好修理修理。” 李婉也笑了笑:“后来就被送到庄子上去了,没过两年就去了。” 沈勋点了点头:“是该不留隐患才好。” 这句话一出,李婉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消失了那么一瞬间。沈勋立刻就注意到了。 “隐患……”她重复着这个词,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当初李大学士府上,所有的下人都是被发卖的吗?” 沈勋一愣,这样久远的往事,他还当真不知道,于是道:“这些事,我要查一查。”李婉点点头,抿了抿唇。 情知她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沈勋就说笑了两句,让她的注意力转开,顺利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入了京之后,沈勋一进门就对李婉说,感觉身体上像是被压了什么一样,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京中是是非之地。”他这样说着,脸上却笑嘻嘻地笑了起来。 马车走了没多久,很快沈勋留在京城的人就过来了,将一些沈勋之前就传了消息过来说要急着看的东西交给了沈勋。 沈勋点头,坐在马车上就开始翻看起来,然后,越看脸色越是沉郁。 李婉在边上坐着,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有些惴惴。等他终于不再翻看之后,才轻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皇上的旨意推行下去了。”沈勋简单地说,并没有说起因为这些事,京中那么多勋贵世家都内部都充满了斗争。 推恩令。 皇帝紧随着勋贵和士大夫们名下的田产商铺减税的条例一起推出来的东西,如今已经让京城乱成了一锅粥 。 余陶推出来的推恩令并不是史书上那般简单的,他的推恩令,只是简单的说了分家,说了分家之后的所有人都有权利通过财产来重新量定自己的爵位。 甚至,只要你能提出证明,证明你祖上是有爵位的,如今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手段,来重新恒定自己的爵位。 这是针对勋贵们的手段。 针对士大夫的推恩令,则更加简单。只要你能有东西证明祖上是有官身的,那么,你的田产就能得到不同程度的减税。 所有人都疯狂了起来。 落魄的贵族和曾经辉煌的官员从来就不少,这样两个条例一出来,许多人就察觉到了这里面潜藏着的漏洞,与这个漏洞所散发出来的致命诱惑。 这个时侯,士大夫阶层还没有察觉到这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对蜂拥而上想要办理认定的人都在收取了少量的好处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办理了手续。 没有人知道,皇帝在深宫中露出了格外幽深的笑容。 许珍现在很烦恼。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一招推恩令。 皇帝的意思她能猜到一些,但是,作为勋贵的代表,她不得不考虑自己家族的意思。 也不是没有人猜到皇帝的意思,不过是将势力渐大的勋贵和士大夫分而化之,于是分家的时候,很多勋贵都只是象征性地给予那些不是自己中意的子女一点少量的钱财。 这样的结果是致命的。 没有足够的财产,就没有足够的金钱去量定自己的爵位。如果原本没有指望,也许许多人心中还没有那么忿恨,但是如今有能力,却因为各种办法不能实现的时候…… 那股子怨恨,就越发明显了起来。 作为勋贵中最为显贵的那一撮,镇国公也不可避免地被许多人骚扰,更因为皇帝是他的女婿,那些试探着能不能挽回的勋贵,就更多地找上了门来。 事实上镇国公对这件事也有些不满。 余陶做下这样的事情时,一点都没有和他们商量过。虽然镇国公也知道余陶不可能什么事都和他们商量着做,将自己变成一个傀儡,但是这样的大事也不提前说一声…… 明显的就是已经和自己离心。 这样的意思也非常明显地传达进了宫中,镇国公要求许珍在这个时候发挥自己对皇帝的影响力,表达镇国公府在这件事上的不满。 镇国 公府其实是不担心这件事的。 因为后院向来清净的缘故,如今的镇国公府上也只有许珍的弟弟一个男丁,其余的那些女孩子,备上一份嫁妆,嫁出去也就是了。 镇国公只是不满余陶将事情瞒着他的做法。 但是,深宫中的许珍却很清楚,自己对余陶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不是说余陶不尊重自己,也不是说他不愿意听自己的话,而是,余陶对这些事的坚定,并不是自己能够影响的。 她为这件事心烦的样子落在余陶眼中,让他心中轻轻地叹息一声。 他和许珍从小一起玩,又怎么能看不出许珍的纠结。 夫家是家,娘家也是家。如今两个家有了冲突,夹在中间做媳妇的那个人,就为难起来。 在某次留宿许珍宫中的时候,余陶主动说起了这个问题。 许珍吃了一惊,却很快就镇定下来,安静地听着他说。 “珍珍,你认为,如今的皇权如何?”余陶用了这样的一个问句开始了自己的话。许珍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听到余陶说:“这只是我和你说一说,并不是皇帝和皇后的对话。” 他坐在许珍对面,温柔一笑:“只是我和你。” 许珍依旧有些犹豫,余陶却不再迟疑。 “如今的皇权,看上去有足够的力量,不是吗?但是,这样的场景,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余陶说,“如今,民间读书的人已经不下千万,科考的难度已经越来越高。不是说那些考不上的不好,只是,和他们比拼的人更优秀。” “读书明智,这样的人多了,开始想的东西也更多。”许珍听着余陶说着,心中也开始跟着思索起来,“当科举这条路没有办法让他们得到回报的时候,他们会想得更多,然后就有了怀疑的种子。” “这样的场景,我制止不了。除非我屠尽天下读书人,让这个世间倒退回去。” 许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可。” 话一出口,就见余陶微微地对她笑了笑:“当然不可,因为,这样做就是亡国。” “我不想做一个亡国之君。” 这样的话让许珍忽然一阵心酸,悄悄地伸出手去,纤细的手指攀爬上了余陶的手:“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余陶一笑,却说:“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说完,我们接着说。” 这边宫中一对夫妻谈话,成国公府中,李婉和余陶也在说话。 两个人说的话题,也不见得轻松许多。 他们在说,李牧言的叛乱。 事情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传过来的消息已经渐渐地更少了。并不是沈勋手下的人不努力,而是随着时间过去,很多事都已经被更深地掩埋了起来。 但是,传回来的那些消息,一鳞半爪,已经足够让李婉心惊。 李牧言叛乱的时候,手下纠结了几十人,其中正三品以上的大员,居然就有六人。 还个个都是掌管关键部门的官员。 这样的数字,加上李牧言最后只差一点就能成功的成绩,让沈勋都啧啧称奇。 李婉大概能猜到一些,却怎么都不会说出来李牧言的秘密。 然后,沈勋指着纸上的消息叹道:“若不是那个阉货,如今牧言只怕已经是成功了。”李婉合上案卷,面无表情地说:“后悔是无用的,如今事实就是他失败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微微一笑:“看起来,他心中还是有齐国的。” 沈勋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等着李婉说一说其中的秘密。李婉却只是摇了摇头。 若是说起来,难免会说到李牧言去边城的原因,那时候,沈勋心中只怕不好受。 “如今他的状况堪忧。”李婉说,轻轻眯起眼,“不过,既然陆芷杀了其他所有人却不曾对他动手,想来对他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沈勋却只是叹:“这样的情意,还不如没有。我们得帮一帮牧言才好。” 他一会李婉不会说话,结果她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确实要帮一帮才好。” 沈勋一愣,就听李婉继续说:“有他在北宁,有些事还是容易许多。就算如今他什么力量都没有了。” 沈勋听出来她的口是心非,不由得莞尔一笑,也不去揭穿她,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李婉的意思是想个法子去劝解李牧言,毕竟只有他自己走出来了,才是正途。 沈勋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如此才是个办法。 他眯起眼,看着李婉笑道:“既然如此,你出面最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九章 李婉出面确实效果最好,但是如今李牧言被锁在深宫中,见人也要通过陆芷。李老爷赫利夫人又被更加严密地监视了起来,想要送信过去,也没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里,李婉不由得有些为难。 沈勋低低地笑:“既然私底下过不去,那么不如走一走官面上的程序?” “官面上?”李婉重复了一遍,眨眨眼,“莫不是,你又有什么消息?” 沈勋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指捏在手中,一寸一寸地摸索过来,道:“陛下有意派人去北宁走一趟,我觉得,你若是想去北宁,这大概是最方便的了。” 李婉迟疑了片刻。 如果要跟着官方的人去北宁,李婉首先就要在官方有一个身份。 嫁了人的女子,能够过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女官。只是李婉当初就是用身份未明来拒绝了出任女官,如今再找上门去,那个问题依旧不曾解决。 沈勋闻言笑起来:“当初你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今你却是我的妻。就算旁人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李婉恍然,见着沈勋得意微笑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她心中一愣。 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这样非常习惯地与沈勋亲密了? 她的走神并没有影响到沈勋的好心情,在得到了李婉的同意之后,他很快就将事情告诉了皇帝余陶。 余陶知道李婉答应了之后,脸上也是大喜,道:“沈夫人心中有沟壑,有她相助,必定更加出色。” 沈勋有些好奇:“陛下,有些事我实在是想问个清楚。我的夫人纵然有才,陛下又是如何知道的?”他问这话的时候,脸上是纯然的好奇。 余陶一愣,随后一笑:“这件事……倒是有些遥远的往事了。不过为了沈夫人的名声,朕倒是一直不曾告知于人。” 听他这样说,沈勋越发好奇起来。只是他还记得对面那人毕竟是皇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却并没有急着询问。 等到余陶一开口,沈勋就知道,那还真真是遥远往事了。 那时候,李婉云和李牧言方才入京,时间不超过一年。 “那时候,朕只是普通宗室子弟,每日里斗鸡走狗,无所事事。那一日只是机缘巧合被人撺掇了上山去,然后就听到了李家兄妹一场畅谈。” 余陶说着 ,脸上满是怀念之色。 “李家兄妹都是天纵奇才之人,可惜一人如今困守与北宁深宫,另一人却是女儿身,不便入朝为官,实在是可惜。” 余陶说起往事,说起李家兄妹在林中凉亭里一场交谈,说起他们对这个国家看得清清楚楚的现状,心中充满了无限敬佩。 “你只看朕的这些法令,觉得另有深意,却不曾知道,这些手段,都是当日李家兄妹提出来,后来朕寻了幕僚,十几人之力接着那些话语谋算出来的。” 余陶说着这些,发现沈勋已经目瞪口呆。 他确实想过自己的妻子会很聪明,却不曾发现,在这种政事上,也能有如此风范。 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脑海中在一刹那闪过的想法是,将来娶了海外,也不怕不懂治国了。 然后,他立刻将这个想法按了下去,不敢再想。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没过几日,余陶就照着惯例,向北宁发了国书,双方交涉来年边疆之事。沈勋作为使团头领出使北宁,李婉也被授了一个刀笔小吏的官职,跟着沈勋一同出行。 众人均以为这不过是为了让沈勋路上过得轻松,心中心惊着皇帝对沈勋的看重,却不曾有人想过,李婉跟过去,却不是为了这样的目的。 沈勋在知道李婉心中藏着的本事之后,没少通过各种手段旁敲侧击,想要从李婉口中掏出一些东西来。 李婉初时不妨,一时失口被他套出了好些话,惹得沈勋见着李婉的目光越发亮晶晶起来。 但是这样的事情过了几次,李婉就察觉了沈勋的小心思,叹道:“你呀,有话只需直说就好,这般使小手段,可不是君子之为。” 沈勋哈哈笑:“若是我使了君子手段,夫人可就不会说了。” 李婉莞尔,敲了敲他的肩膀:“你我夫妻一体,你若诚心想知道,我又怎么会不说。”她脸上带着一丝怅然:“我早年就心中暗下誓言,若是那些不于性命相关的事,我日后断然不会欺瞒我的夫君。” 沈勋听了这话,心中有一丝颤动。 片刻后之后,他也微微一笑,神情舒展很多:“我知道了。夫人教训得是,今后,若非必要,我也不会瞒着夫人任何事。” 李婉回头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笑脸,然后道:“夫君前些日子那样询问,可是心中有什么事?”她的笑容有些狡黠:“那些东西,可 都是治国的东西,夫君难不成,还想谋一个国王来当一当不成?” 沈勋的脸色一变,察觉到周围并无他人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尴尬地苦笑:“夫人,日后这种话,莫要随意乱说了。那是犯上的大罪,是要砍头的。” 李婉眨眨眼,分外无辜:“我知道周围无人。” 沈勋立刻一呆:“啊?” 见沈勋这番模样,李婉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清丽了一些:“方才你进来之前,那般鬼祟模样,显见的就是有私房话对我说。既然如此,你不得早早地将周围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况且,中间我也问过你,你也承认了。” 沈勋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闻言有些尴尬,却也心中舒畅。这般聪慧的女子,现在是自己的妻子了。 李婉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心中微喜的同时,也有些感慨。 在沈勋回过神之前,李婉慢悠悠地将自己方才的话问了一遍,原本只是打趣之语,但见沈勋格外紧张,不由得让她有了更多猜想。 听了她的问话,沈勋在短暂的迟疑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夫人也是擅医的,想必当初已经看出,母亲的病,并不是那么重的。” 李婉点头:“所以在几次三番传出病危的消息之后,还能撑着帮你把我娶进门,然后还跟着我们千里跋涉去了海边。” 沈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故意掠过这个话题不说,道:“这件事背后,自然是另有缘由。” 既然已经说了,沈勋就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个干干净净。 他从沈家祖宗最开始的想法说起,到最后说起自己的父亲假死脱身,在海外另创下基业的事。 “父亲连身份都不要了,甘愿从头开始,我自然不能因为我不够谨慎,让事情功亏一篑。”沈勋这样说着,看向李婉,“所以,夫人日后,千万莫要轻易说起这些事了。” 李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忽然问:“那片大陆,位置大概在什么地方?” 沈勋见她确实好奇,于是自己随手画了简单的海图出来,大概地划了划。李婉知道了大概的位置,也就心中有了底气。 见李婉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看一看位置,知道了位置之后不曾多发一言,沈勋也就暗自在心中笑了笑,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 再怎 么有自己的秘密,李婉也不过是一个不曾走出这片大陆的女子,哪里就对那个孤悬海外的地方知道什么了。 他将海图卷了起来,放在火烛上烧完了,看着那张纸完全化为灰烬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大概的海图,但是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也是能够猜出一些什么的。 等他忙完这些,却见李婉依旧一副心思沉沉的模样,不由得关切地问了一句。 李婉被他从思绪中惊醒,抬头对着他笑了笑:“在想一些事。” 沈勋立刻露出好奇之色,坐到她身边去,撺掇着让她将那些事讲出来,结果李婉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叹道:“虽然还不是非常确定,但是你若是想知道,我也就说一说吧。” 她微微一笑,对沈勋道:“若我记得不错,你说的那个地方,应当是有金银矿的,而且,就在距离岸边不远处。” 沈勋初时不曾细听,等到反应了过来,不由得大惊失色看着李婉。 见他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李婉反而笑了起来:“怎么一点沉稳都没有了,我也只是猜个大概,记不得了。” 沈勋慢慢地坐下来,忽地从她的话中听到什么,猛然间抬头:“记得?难道何人曾经与夫人说过那个地方,并告诉夫人这些事吗?” 李婉轻轻地摇摇头,又点一点头,却不肯再细说了。 沈勋努力良久依旧不曾将整件事都掏出来,也就不再说起了。 没曾想又过了几日,李婉忽地递给他一叠纸,道:“这几日我倒是好好回想了一下,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都记上去了。你找个机会将这些东西都送过去,也好验证验证。若是能够合上,也是沈家的运数。” 沈勋接过来,翻看了两眼,不由得越发惊异。 李婉所写的,是一个格外陌生的世界。但是凭着沈勋从那些下人们口中的来的一星半点,也能看出来,她所说的东西,与那个大岛上的事情,纵然是有差别,也绝对不会很大。 他不由得盯着李婉,不肯放松下来。 李婉若无其事地低头,道:“夫君又何必这样看着我,我所知的,已经尽在其上了。夫君还是早些送过去为好。若是真的,也好让那边的人日子好过一些。” 沈勋点了点头,转身去了隔壁屋子,将这叠纸张密密麻麻地用密语重新抄了一份,然后密密地封锁了,交给自己手下最为心腹之人:“就算是你死了 ,这份东西,也不能让旁人拿到手,只能亲自交到我爹手上。” 那下人见沈勋这般严肃,也知道这东西所托重大,不由得狠命点头,然后才偷了个空,找了个借口,带着两个小厮走了。 这番行动自然也是有人看在眼中,但是等到消息传来,那人是去探望留在外地养病的成国公老夫人时,许多人就失去了兴致,不在追索。 那下人等到后头追踪的人只剩少少几个,方才松了一口气,找了个机会将其他人都甩脱,自己单身上路了。 消息送出去之后,沈勋和李婉的日子就仿佛恢复了日常,每一日在前往边疆进发的过程中平静无波地过去。 沈勋心中不是不好奇,但是他更清楚,这些事,如果李婉想要告诉自己,就断然不会这样瞒着。他不想追问,也是不想让李婉为难。 只是这样一来,他心中就更加迷惑起来。 想到余陶当日所说的事情,沈勋猛然间意识到,李家兄妹的神秘之处,只怕还在自己想象之外。 只是正如余陶所说,一人如今困守深宫,另一人耽于宅门之内,不能为国所用,实在是太过可惜。念及此,沈勋背后忽地冒出了一阵冷汗。 也幸好李牧言困守深宫当中,否则若是他为了北宁女帝真心实意地出谋划策,只怕南齐的日子,也不会有现在的舒坦。 李婉无从察觉沈勋这些隐密的小心思。越是靠近边疆,她心中越是思绪纷乱。 等到达边城,看着那些熟悉的建筑和战火之后重新长起来的一草一木,李婉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脸上带上了怅然。 沈勋不动声色地陪着李婉行走于此,心中也格外感伤。 这里是李婉这一辈子的转折点。 若不是在这里,李家众人,不会是现在冷淡相对的模样;李婉也不会从李家离开,孤身一人在外。 也不会有如今的李牧言,作为一个女帝的夫君,却在深宫中孤独地等死。 想到自己这一行人前往北宁而去的目的,沈勋轻轻地将李婉拥入怀中:“没事了,都过去了。” 李婉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这是她隔了这么久之后,为这件事留下的最后一滴泪。 过了边城之后,就是北宁的地盘。 其实这一场出使,并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虽说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习俗, 但是北宁的那位女帝,也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女人。否则,她不会将自己的亲人全部送去地下,自己从父亲手中抢过来那个位置。 不过敢于出使的人,其实也不怎么担心。 他们在国内都是有根基的二代团体,这种事做好了回去就是功绩。北宁的女帝再怎么疯狂,也不会在这个时侯对这群人动手,惹怒南齐国内所有的大臣。 又走了约有十几日,一行人就到了北宁的国都。 北宁的国都并没有南齐的那么大气,毕竟是北宁皇室北逃之后重新建立起来的新城,显得有些小,但是却有着南齐所没有的秀丽。 这样明显的诧异,让使团里那些不曾出过国门的大小官员都好奇万分。在见到北宁这边的官员当中,女子也可发号施令之后,这种好奇更是到达了顶点。 虽然这样的事情听说过,但是毕竟不如亲眼所见来的更有冲击感。 沈勋是已经见识过的,自然没有什么好奇之色。他熟练地和北宁派过来的官员打着哈哈,三言两语将对方言辞当中的讽刺与不忿同样讽刺回去,偏偏两人脸上还都是笑眯眯的,言辞之间也没有任何火气过重的词句,让人不得不对此佩服不已。 作为沈勋的妻子,就算她只是一个身份不高的女官,北宁这边依旧派出了一个身份相对较高的女性官员过来。 现在两人正坐着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言辞亲密仿佛两人是再好不过的朋友。 若是细听过去,才会发现两人根本就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都只是一些花花架子。 沈勋分神听了听这边的谈话,心中也哈哈一笑,对李婉的本事心中有了个底。 虽然也有些好奇李婉是如何有了这样插科打诨不说正事的本事,却也不曾在这个时候去问。 双方的第一次见面结束之后,北宁那边的官员自然不去说,沈勋却很是满意。 从北宁的态度来看,北宁此时是有求于南齐的,言辞之间显得格外客气。 对这种状况,他也能猜到一些理由。 北宁也有靠海的疆域,却没有南齐那么多天然的良港。这么多年来,海上的实力比之南齐不知道落后了多少。 若是之前,南齐也闭关锁国不曾与外洋打交道的时候,这些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等到如今南齐皇家都组团出海的时候,差距就猛然间显得如此刺眼了。 偏偏南齐那边除 了那一次事故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显得顺风顺水,源源不断地从外洋带回来了大笔的财富。在余陶登基之后,又私密地派了细作去了远洋之地,从那些夷人的国度里偷取他们的技术。 如今的南齐,说句不客气的话,从海洋上得到的利益,已经足够买下一个北宁。 北宁原本就苦寒之地甚多,如今南齐又有了这样的外财输入,更是让北宁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若是不出意外,这样的事情持续上十几几十年,北宁只怕是要被南齐用财力直接拖垮了。 曾经一度北宁还可以靠着军队从南齐身上撕下一些肉来养活自己的臣民,如今连这点优势都失去了。 沈勋觉得自己大概可以预见,这次会谈当中,北宁的人肯定会提出边贸当中要加上一些来自远洋的东西——自然不是那些一无是处的奢侈品,而是那些能够实实在在地派上用场的东西。 他甚至可以想到,若是商谈不成,北宁在南齐埋下的无数细作棋子,大概又要想着对南齐国内的匠人动手,最好能绑到北宁来帮着北宁了。 他的唇边浮现出笑意来,摩挲了一下下巴。若是真的如此,也许自己应该稍稍地让他们涨一点记性? 如今的南齐,可不是当初的南齐了。 余陶比起他的长辈们来说,显然是个格外合格的帝王。 登基这么几年,余陶显然做得比自己的长辈们更为出色。 他没有如同自己的长辈们那样对文官们多加防备,也没有想着图省事而禁海贸,最重要的是,不曾从海贸中与自己的臣子们争食。 先帝若不是在皇家舰队中吃相太过难看,那些臣子们也不会离心离德,就算心知肚明余陶的登位有些小问题,却依旧若无其事,并不曾有人和一个人帮着先帝的后裔出头。 不过好在余陶也还算是一个宽厚的帝王,先帝的嫡子,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所有人都无视了先帝的嫡子如今被格外纵容着长大的事实。 “我们在这边大概会先等上几日,等北宁的宫中有了一个确定的旨意之后,商谈才会正式开始。”沈勋说,“趁着如今有空,要不要陪我和上街走一走?” 明明是见到李婉有些神情忧郁,想着让她出去散散心,沈勋却说得仿佛是自己贪玩,非要拖着李婉一起一样。这样的关切,李婉自然就感觉到了。 她如今却不过是近乡情怯。 想到李老爷和李夫人就在左近,她心中就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过去探望一二,但是…… 她害怕,怕见到了李老爷和李夫人,自己行为不妥当,反而平白惹人伤心。 也让人怀疑李婉的身份。 她可还没有忘记,如今明面上的李婉云,已经是死了。 沈勋的邀请被无视了之后,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每日变着法子想办法逗李婉开心。 这一日,他也不经她同意,直接就强行将她架着出了门,到了一家酒楼,道:“这里可是别宁京城最好的酒楼,今日有大菜出来,若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李婉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也就安静地待了下来。 但是没过多久,她无意中往楼下一看,一个身影立刻就让她的身体一颤,眼泪涌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一更 ☆、第十章 虽然只是短暂的几年,但是对李婉来说,却已经恍若隔世。有些记忆,和上辈子的记忆一样,已经在渐渐消散,回忆中的画面失去了色彩,变得不再鲜艳。 但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这辈子的母亲,这辈子全心全意相信自己,愿意在背后默默支持自己的母亲。 如果不是李夫人,李婉觉得,自己小时候那样妖异的表现,也许早就被李老爷提溜出去轻触掉了。她还记得,李老爷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 所以,再次见到李夫人的时候,李婉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侧身看着沈勋,捂着嘴泪眼朦胧。沈勋轻轻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岳母等一会儿就上来了,别着急。” 两个人坐的地方虽然是包厢,但是门口只是挂了一道帘子,这样的房间,看上去一点都不隔音。 李婉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见到李夫人上来的时候,神色依旧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李夫人显得有些憔悴,但是眉间风度却还能看得出来有一种怡然的闲适。见到李婉,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最后却定格成一个温柔的笑:“你好。” 李婉行了一礼:“这位夫人您好。”她装作不认识的模样,笑道:“夫人倒是面善,见着到好像是我的长辈。” 李夫人一笑,显得十分高兴。两个人就势聊了两句,李夫人就坐了进来。就算是坐进来了,两个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叙旧的话,李夫人随口说着服饰首饰,李婉说着夫君不读书不上进。 沈勋在边上闷闷地喝酒,对自己躺枪一事表示相当无辜。 李夫人轻轻地笑,道:“若说读数,读四书极佳,最好的是读中庸。”她含笑看了一眼沈勋,“这位想必就是你的夫君,若是官场中人,倒是该好好读一读中庸。” 沈勋心中一动,含笑点了点头。 两人又多说了一些闲话,各自散开。 等到李夫人离开之后,李婉还坐在酒楼里,捧了酒楼说书人的场,然后才离开。 李夫人身边一直都有人在,李婉很清楚。 她也同样清楚,自己的身份是瞒不住陆芷的。所以她大大方方地和李夫人见面,但是却没有真的露出母女想见的分外喜悦来。 不是为了瞒住陆芷,而是为了瞒住同来的人。 如今见过了李夫人,双方又已经商量好了事情,她唇边的笑意就怎么都遮不 住了。 沈勋见她坐上马车之后,连搭理都不搭理自己一下,不由得连连叹息,道:“我就不曾见过你这般过河拆桥那么快的。好不容易我让你见了岳母,结果回身你就不搭理我了。” 他故作可怜:“早知如此,我就不去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让岳母出来了。” 李婉似笑非笑看他,挑眉道:“是吗?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心思,那就更加不能留了。”沈勋惨叫一声,扑过去拉着李婉的袖子可怜兮兮求安慰。 被他逗得一笑,李婉最后还是亲了亲他的脸颊:“谢谢你……” 沈勋靠在她身上,闻言笑嘻嘻:“你我夫妻一体,那么客气干什么。” 两个人紧密地挨着,沈勋的声音细不可闻地从唇中溢出,落到李婉的耳中去。 “从岳母大人方才透露的情况来看,你哥哥只怕情况不妙。” 李婉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具体还是等到见面了,再细说比较好。” 沈勋摇头:“你的身份瞒不过女帝,既然如此,见面了想要畅所欲言,只怕不容易。”他微微地皱起了眉:“若是我手下在北宁宫中有人,就方便得多了。” 李婉沉默了片刻,低低地说:“你手下没有,但是,李家有。” 沈勋一惊,“你说什么?” 李婉唇边就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来。 回去的路上,李婉并没有对沈勋细说,等到夜间夫妻二人躺在床上,激情过后,李婉才依偎在沈勋怀中,轻声道:“祖父当年轻易败落,不仅仅是因为夺嫡。” 沈勋也能想象,但是却不曾知道更多的细节,闻言立刻就细问起来。李婉却不愿意多说,只是沉默了一阵之后,道:“不过,这些人马,不在我手里。” 她靠在沈勋肩膀上,压低了声音对沈勋说:“这些人,如何联系如何控制,一直都是李家嫡系子孙才知道的。当初祖父是在宫中被捕,消息送出来,最后只落了一半到父亲手中,另一半却被祖父身边老仆掌握着。” 沈勋摸着她光洁的裸背,心中若有所思。 李婉简单地说完那些陈年旧事,叹道:“作为女子,我是参与不到这些事当中的。也只有哥哥,也许才可能知道这些。不过,父亲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事情告诉哥哥。” 沈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你叫了好几声哥哥了。” 李 婉往他怀中又缩了缩:“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哥哥,血脉亲人,是没有办法忘记的。” 沈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我生一个小孩,可好?” 过了几日,女帝终于下了圣旨,商谈正式开始。 沈勋作为正使,自然要上阵。他曾经在京中荒废几年,对那些纨绔们的习性了解得一清二楚,如今正好下手将他们指使得团团转,每个人的个性都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北宁的官员们顿时苦不堪言。其中某些女官,当场就被使团中某些人明火执仗的追求行为整的黑了脸,毫无顾忌地拂袖而去。 沈勋见了,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北宁对这种行为不满,甚至有人提出以牙还牙,立刻就被人反驳了回去。南齐虽然也有女官,但是那些女官更加接近书吏,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幕后的,上了谈判桌的还真没有。 更何况,君子之道,哪里能这样无耻。 念及此,好些人对南齐的无耻越发咬牙切齿起来。 女帝陆芷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自己手下的人对北宁的那些人越发冷淡了一些。 于是,南齐使团中的那些惯于插科打诨的纨绔就发现,北宁使团中的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都当做空气了,甚至说话都只是通过自己的上级转达。这样的场面让他们觉得分外无趣,一些小手段自然就用不出来了。 沈勋对此已经相当满意。 毕竟商谈的事情算得上是大事,小手段只能恶心人,却不是最终决胜负的办法。更何况通过这样的手段将一些精于算计的女官送走,已经是超出预料的收获了。 于是,沈勋很快就投入到了全心全意的谈判当中去。李婉作为她的副手,计算得飞快,好几次都拯救了差一点就一头栽进北宁挖下来的坑中的沈勋。虽然过后在审查的时候这些坑也会被发现,但是毕竟会更麻烦。 如今被李婉发现了,沈勋不由得心中得意洋洋起来。 李婉却做得心不在焉。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没有太大难度,甚至她还有闲情观察着那些北宁的官员,然后满意地发现,这些官员们的神情当中,都有不自然的紧绷。 这样的场景,如果发生在一个刚刚建国的王朝,那就是朝气蓬勃,但是这种双方对峙了百多年的时候。一个怡然自得,另一个紧张兮兮,代表的就是自信与不自信的区别。 李婉微微地一笑。 看起来,就连北宁的官员,都对自己的国家没什么信心啊…… 这样也好,她平静地想。没有了信心之后,这个国家的败亡会显得更加容易。 商谈持续了十几天,李婉就陪着沈勋计算数字和在文书中抠字眼做了十几天。等到初步的草案终于定下来的时候,不管是谁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使团中的人都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游玩了。对他们来说,北宁的都城还是有自己的独特之处的。 李婉却只是又在沈勋的陪同下出去了一次,见了见李夫人,双方又是一番亲切但毫无意义的交谈。 两个人交谈的内容被送到陆芷的桌案上,就连陆芷都皱了皱眉。 她虽然聪明,却也没能猜到,两个人这样的对话中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再三确认了只是普通的对话之后,她就将这样的消息丢到了脑后。 但是很快,同样的消息就被送到了李牧言的手中,李牧言脸上却渐渐地露出笑容来。 这番对话,藏着的是兄妹二人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慢慢地开始抄写,然后从中数着地方,将自己拼凑出来的那番话写下来。 然后,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叫了人进来点起火,将自己抄下来的书烧掉,然后继续抄。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好长时间,半点都不曾引起旁人的怀疑。就连陆芷,都只是以为李牧言心中不痛快,接着这种方式来抒发心情。 全然不曾想到,这样的时候,消息已经一个接一个地送进来,然后被送出去了。 李牧言从来没有这样觉得,李家人当初留下来的遗产有这样宝贵过。 也幸好那个皇帝是如此的不识货,抄走了那些金银财宝,而留下了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同样的,他也明白了沈勋现在的位置是多么尴尬,对沈勋曾经婉转提出来的想法,有了不同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十一章 李家人当中,最先知道沈勋秘密的,不是旁人,而是李牧言。 这并不是因为沈勋对李牧言另眼相看,而是因为,不得不说。那个时侯,李牧言还在南齐的京城,而且刚刚因为无意间撞见了沈勋与当初的镇国公相会,而被人惦记上。 那个 时候的李牧言,在先帝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 虽然这个印象不见得好。 这件事之后,李牧言曾经想过,也许自己就是因为固执地不肯完全上了先帝的那条贼船,才被先帝那样排斥。 但是,作为一个早早地看出背后危险的读书人,李牧言也没有后悔过那时候的决定。 在这一辈子,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不该因为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心思,而将父母送走,将李婉云留下。 如果没有那样…… 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情。 他在接到李婉和沈勋传递过来的消息之后,很是思索了一阵。 李家的势力,他是知道一些的。这其中一部分来自李老爷,另一部分,却并不是李老爷送过来的,而是那些人主动找上门来的。 当初他曾经怀疑过,也确实证明了这中间有一些细作,但是清洗了这么长时间,手下的那些人,也基本上可以信任了。 李婉和沈勋要求他不要全然地相助南齐。 事实上对一个已经谋算着如何脱离这个国家的人来说,这个国家太过强大,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太过强大的存在,会对还称得上是渺小的自身造成威胁。 沈勋从来不避讳这一点,也很是坦然地对李牧言说了。 李牧言曾经试探地问过,他就不怕自己受不住痛楚,将事情吐露给了谁知道。沈勋却只是在下一次的回话中,平静地回答:“那也要他们先找得到地方再说。” “而且,那也是你妹妹将来的王国。” 想到沈勋所说的这句话,李牧言从此也就消了这份试探的心,全心全意地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既然是愧疚了,总是想着要给她补偿的。 不过,李牧言也明白。就算南齐不能强大,北宁却是更加不能强大起来的。 否则就凭着陆芷的性格,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受的结局。 这中间的度,让李牧言颇为头疼。来来回回思索了一阵之后,李牧言方才面色淡然地做下了决定。 他不再做出那副心若死灰的模样了。 陆芷很快就发现了他的改变,并且因为这份改变而很是欣喜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冷静下来。 她清楚他的聪慧,也清楚他从来就不是那种擅长于认输的人。 看明白之后,陆 芷对李牧言心中越发深地防备了起来。李牧言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种防备,但是他不以为意。 这一次,他的目的不是颠覆政权,而是潜移默化。 既然这样,陆芷就算在防备自己接触他人也无用。因为他要下手的,根本就不是旁的人。 李牧言手上能够动用的人并不算多。但是当他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配合之后,陆芷还是渐渐地对他稍微放松了一些,也派了人在他身边,听候他的指派了。 但是,也仅仅是指派而已,转头这件事很快就会被报到陆芷的案头去。 于是,在百忙之中忙着国事的陆芷,在偶有空闲的时候,还要来探查李牧言的状况。 李牧言对此倒是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里面的。 只是在发现陆芷这样做也并没有让她的身体垮下去之后,这种轻轻的情绪也很快地就消失了。 等到商谈终于完成,双方在商谈的最终成果上改上大印,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 陆芷派了官员过去,邀请南齐的使团们参加宫廷的宴会,也许还存着在这个宴会中从南齐的那些官员们口中掏出一些消息的目的。 南齐的官员们倒是很是高兴地接受了这个邀请,十分自然地前往赴宴。 甚至,还带上了那些基本上没有出现在台前的女官们。这让北宁的官员们都暗地里嘴角抽搐,心中猜度着是不是南齐的那些官员们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吃穷了北宁。 然后,他们在心中暗自为自己的这种不靠谱的猜测阿弥陀佛了一声。 李婉自然也跟着沈勋去了。 不过,她是以沈勋夫人的名义出席的,所以自然是跟在了沈勋身边,并没有跟那些书吏们凑到一堆去。 北宁的那些男女官员,在知道李婉是有爵位在身的时候,看着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靠着男人而获得爵位并不稀奇,更何况沈勋是一位公爵。但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得到爵位…… 很多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给李婉加上了一个需要重视的标签。 李牧言也在这个时候过来凑了凑热闹。 他其实并没有得到许可去参加这个宴会,陆芷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出席了一下,毕竟她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主席宴会的,是北宁现存的,爵位最高的一位勋爵。 这种时候,陆芷就发现了将自己的亲人斩杀 殆尽的坏处——连一个可以帮自己招待客人的亲戚都没有。 但是,她不后悔。于是就造就了这样一场奇特的皇家宴会——出席之人没有一个皇室中人。 没办法,如今北宁的皇室满打满算也只有小猫两三只,其中还有一个是小孩子。 李牧言就是在这种状况下,忽然到来的。 当然,他没有直接冲出去,而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看着沈勋和他身边的李婉。 “瘦了。”良久,他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跟在他身边的小黄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看清,不由得对这位女帝的夫君的装神弄鬼露出了一点不满之意。 现在其他人大概正交战正酣,如果没有跟着这人出来,说不定自己赢了百多两银子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更多的不满来。 李牧言并不是没有察觉身边人的不满。但是他不怎么在意。但是等到他举步向前,却被人拦住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不那么愉快了。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了,李牧言看着沈勋和李婉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声。 李婉是在这个时侯觉得心中有那么一丝悸动的。 仿佛有什么在那边等着自己,让她不得不往那边过去。她不想留下遗憾,于是顺凑够了自己的心意,往宴会场所的边缘走了过去。 然后,在那里,她看见了李牧言。 李牧言的样子没有怎么变,只是显得有些瘦削,有些虚弱。看到李婉的时候,他的目光中有一丝疑惑,但是迅速地转变为了然。 他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些什么,李婉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李牧言背后,有人正躲在角落里。 于是,她仿佛一个陌生人一样,转头就走开了。 李牧言站在原地,脸上露出的那种表情,让人觉得绝望。 李婉没有发现,但是沈勋却注意到了。只是这种情况,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在心中轻声一叹,然后迎上前去,琢磨着是不是什么时候,让李婉和李牧言私下里见面比较好。 这件事很难,但是如果用心去做,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陆芷毕竟还是绕不过去。沈勋在良久的盘算之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于是,他以私人的身份求见了陆芷。 陆芷 对他的到来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从亲戚的角度来说,两个人还算的上是比较亲密的亲戚关系。 不过,大概谁也不会将这种亲戚关系当真。 毕竟明面上,是陆芷娶了李牧言,这个时侯,李家就已经和李牧言没有了关系。另一方面,沈勋娶的也不是李婉云,而是李婉——一个和李家并没有关系的女人。 但是私底下,双方都心知肚明。 见到陆芷之后,沈勋没有再露出谈判之时的那种惫懒与无赖,陆芷也将自己高高在上的冷漠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沈勋提出让李婉见一见李牧言的时候,陆芷不置可否:“你是用什么身份,来求见朕的夫君的?” 沈勋微微一笑:“陛下,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说破。”他的笑容很浅,也很冷漠,“左右不见,于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兄长那边的情绪,可就不好说了。” 陆芷盯着他看了一阵,最后还是轻声一叹,认可了他的提议。 沈勋唇边就露出格外浅淡的笑来。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李婉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兴奋,也没有猜测中的抗拒。她只是坐在那里,心乱如麻地思索了良久。 然后,一声叹息,收拾了衣裙准备见面的时候穿着。 沈勋见到她将衣箱翻了个底朝天,就知道她心中还是有些在意的,不过若是真的说起来,只怕李婉自己都没法将这种情绪明白地表达出来。 沈勋帮着参谋了几件,也就被李婉反驳了几件。到后来,沈勋明白,她根本就不是在配衣服,而是在借机梳理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也就苦笑一声,不再说话,转头翻看起自己带过来的书本来。 虽然如今已经是一方大员,也无需科举,但是沈勋觉得,对上李家人这种存在,果然还是多读些书才好。 两个人终于见面的时候,沈勋避退到了一旁。 他知道兄妹两人必定有些私密的事情要说,自己过去凑热闹,实在是不智之举。 但是里面,两兄妹却默默无言。 李牧言是千言万语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起,李婉同样如此。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最后李牧言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的情况怎么样?” 李婉有些走神地回答:“比之前好。”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勾起了李牧言心中的愧疚之意,让他心中想法更多了起 来。 沉默了一阵之后,李婉的心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然后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间就闻到了一阵清幽的香味。这股香味很轻很淡,轻飘飘地从鼻尖滑过,然后就消失无踪。 但是,李婉非常确定,她闻到了这股香味。 让人头脑为之一清的香味,像极了佛前供奉的佛香。 扫了一眼李牧言,李婉发现他似乎毫无所知,情绪已经渐渐地开始激动起来。 李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开始凝神细细地在房间内嗅着,想要找出来到底是哪里来的味道。 李牧言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忏悔,她却依旧不再状态。 片刻之后,她忽然做了一个动作,让李牧言一惊。她抓起李牧言的袖子闻了闻。 然后,在不等李牧言说话的时候,她就站了起来:“那些事,我都已经忘记了。” 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十二章 出了门,李婉手上都是汗津津的。 那个香味和李牧言身上的香味完全两样,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既然是陆芷同意的见面,那背后还会有谁?自然只能是陆芷。但是李婉不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现在她一点都不敢赌。 一边往外走,她的心中一边蓬地升腾起火焰来。既然不信任李牧言,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地答应让自己和他见面。 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心疼。 从李牧言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这个见面已经很是期待了一阵。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也许李婉会和李牧言真的坐下来,慢慢地将过去的事情说开,兄妹两人也许能一笑泯恩仇。 但是,如今屋子里有了其他的人。 就连沈勋都离开了,陆芷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 想到这里,李婉紧紧地抿上了唇。 沈勋正等在外面,微微低头想着事情,身前一个赔笑的男人。见到李婉出来,他吃了一惊,迎上去道:“怎么这么快就……” 话未说完,见那个赔笑的男人已经看了过来,他急急地丢下一句“你等着消息”就追上了李婉的脚步。 李婉走得飞快,等到沈勋追上来之后,才慢慢地停住了脚步,和他并肩而立。 沈勋掰过她的肩膀,就见她眼圈微红,却没有任何眼泪。和沈勋对视,李婉勉强勾了勾嘴角:“没事。回去再说。” 沈勋心中疑惑,却不曾多问,听话地跟着她离开。 等到他们走后,李牧言才慢慢在房间内站起来,一双眼睛木然无神。 他似乎想笑一笑,努力勾着嘴角,却最终还是没有笑出声来。 最后,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出门去了。 等到他走后,房间内的某一角,墙板一动,陆芷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另一个笑眯眯的男人。 看着房门,陆芷的表情有些好奇。 “你说,李婉云是怎么发现的?”男人的表情丝毫不变,依旧是笑眯眯的,道:“谁知道,也许发现了什么。” “不过真是可惜了。”他叹了一声,“要是两个人聊起来,说起那些秘密就好了。那样我就不用费心思去从你那位……” 陆芷不等他说完,就拂袖而去:“这件事,我今后不再参与了。” 男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李婉紧紧地贴在沈勋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了自己今天感觉到的东西:“那个房间里,另外有人。” 沈勋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笑道:“若是没人,难不成对着空中说心事。” 被李婉扭了一下,他才认真了起来。 听到李婉说起空中的香味,沈勋皱起眉,最后叹道:“应该是陆芷。” 李婉也点头附和这个猜测:“我只是不明白。既然答应了,为什么又要这样在旁边偷听。如果不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勋道:“也许是关心,也许是好奇,又或者另有目的,谁知道呢。”停了一停,他说,“今天的这个机会被浪费,实在可惜了。” 李婉靠在他胸前,轻声一叹,闭上眼:“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 见她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沈勋轻轻地抱紧了她。 这件事过去之后,沈勋带领的使团很快就准备回程了。 但是在回去之前,有人悄悄地进门,来向沈勋报告,说使团中有那么一个人看着似乎有点神情诡秘,每日里神神叨叨的,似乎在外头藏着什么秘密。 沈勋一开始不以为意,只是答应了,准备回去的时候再查一查。但是等到那人一走,立刻就觉得不对了。 如果诡秘到能被人察觉并且这么小心翼翼地报上来,那个人肯定是被观察了一段时间了。 于是,他果断地召集了自己手下负责这个工作的人过来,让他们去查一查这个人,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 结果手下人的消息还没有过来,那人自己就闹上门来了。 他却是因为在京城里遇上了一个女人,而闹得如今脱不了身了。 沈勋哭笑不得,问过那人确实无意,并且那个女人本身也实在是心计颇深之后,直接了当地帮着打发了。 这件事最后传到李婉耳朵里之后,就连李婉也忍不住笑了一阵,道是这样容易被人拿捏的男人实在是少见的很。 沈勋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坐在床边,危险地眯起了眼。 “婉婉,那一日见到你哥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你和陆芷吗?” 李婉的笑容也变淡了一些,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说,“我本身就对这些不是很擅长,听呼吸听心跳我也做不来,那里也是 早早地被别人布置好的,想判断里面到底有几个人,我没法判断。” 沈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笑,将这件事揭过了。 等到回去的路上,那人却忽地发起了高烧,病得一塌糊涂,就连随行的大夫都无计可施。最后还是李婉试探地提出了用酒来降温,方才将温度稍微降下去一些。 可惜就算用了上好的烈酒,也没能将人救回来,当天夜里就去了。 事情过去之后,李婉见到沈勋的时候,轻声地问了一句:“是不是你?” 沈勋沉默了片刻,微笑:“都过去了。” “为什么?”李婉问,“虽然知道一定有理由,但是还是很好奇。”她的目光中确实是闪动着好奇的光,“你也不是那种轻易草菅人命的人。” 沈勋微微一笑:“有些事,不需要理由。” 他看着李婉,并没有说出,自己私下里从那个人口中得到的消息,那些对李婉和李牧言不利的事情。 就这样就刚好了。 李婉确实没有追问,但是她能察觉得到,这件事过去之后,沈勋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之前不管多么安全的时候,他总是有些紧绷的模样。 这种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李婉想了想,最后在沈勋回来的时候轻轻地抱住了他:“是为了我吗?谢谢你。” 沈勋大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看着李婉狡黠的笑,真的是好起到了极点。自己透露出来的消息那么少,李婉居然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实在是…… 李婉的笑容越发狡黠起来:“果然是真的啊?我还怕我猜错了。” 她眨了眨眼,笑道:“怎么猜到的,不告诉你。不过,事情还真的是你自己不小心透露出来的哟。” 沈勋看着她的笑,心中觉得分外温暖,也就不去管她是怎么猜到的了。 解决了这样一个后顾之忧之后,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京城。 余陶对沈勋谈判回来的结果很是满意,大大地嘉奖了一同出去的人马。 包括李婉。 这一次,李婉没能再次拒绝余陶的提议,成了余陶手下的女官一枚。 现存的,身份最高的女官。 异军突起的李婉在女官队伍中引起了一阵阵的议论。但是将她的履历看下来,很多人都沉默了下来 。 也自然有那些不忿之人背后嘀咕着,只是再也没有人多说什么。 面对这种状况,李婉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对她来说,旁人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只要沈勋对自己没有意见就好了。 事实上沈勋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没有意见。对李婉出门做官,结果自己回来的时候都见不到她的状况,沈勋表达了十分的不满。 不过被李婉一说,又不得不安分了下来。 李婉说:“我也是想帮一帮你的。” 她笑着说起了处于自己的这个位置,能够给海边的国度产生什么影响。听着听着,沈勋也不得不沉默了下来,最后一声叹息,狠狠地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一顿,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李婉的工作,相当于是皇帝的秘书。 这个职位说起很惹人嫉妒,但是很多时候,很多黑锅也都是这个位置背了。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有错的自然是下面的人。 不过李婉不在意。余陶有和自己近似相同的目的,这样的一个皇帝在皇位上,自己总是要安全一些的。 自从李婉经常性地出入宫廷之后,和许珍就仿佛忽然间见面得多了。 不过很多时候,两个人都只是相互看一眼,含笑点头示意。然后,李婉下跪行礼,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不过宫中众人都是察言观色的能手,很快就看出来,这位夫人,不仅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还得到了皇后的好感。 阿谀奉承的人越多。 沈勋却渐渐地开始有淡出朝廷的感觉。 他觉得,既然李婉已经处在那么紧要的位置,那么,就算是为了避嫌,自己也该远远地离开才是。 “反正,我的本事也不在朝堂之上。” 这句话一出,余陶也沉默了良久,最后轻轻点头。 “是朕疏忽了。” 沈勋的职位越发清闲起来,对比着的,是李婉越发忙碌。 对这种状况,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暗暗地骂着母鸡司晨,鄙视着沈勋的连老婆都比不过去的情况。 不过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念一念了。不管怎样,沈勋的余威犹在,如今他掌管暗地里力量的消息也隐隐有传闻,一般人还真不愿意得罪他。 否则,不说别的什么,早晨一觉醒来给你整点什么东西 在卧室里,就足够恶心人了。 倒是李婉听到外面的议论之后,很是小心地询问过了沈勋的意见。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沈勋不由得心中暗乐,装作了委屈的模样狠狠地让从李婉身上沾了些便宜,在床上心满意足。 李婉很快也会过了意,转头在同一个方面就给了沈勋一个教训,惹得他不得不眨着眼,哀怨地看着李婉离开,心中暗恨自己前些日子太过嚣张。 于是,一场可能的家庭矛盾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然后,日子就似乎走得快速了起来。 转眼已经是两年。 这两年里,李婉越来越受重视,皇帝的手段也越来越高明,很多时候命令颁布之前,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其中的坑。 等到运行了一段时间,默默地被坑了的勋贵和士大夫才不得不吞下这样的苦果。 这样一来,固然是民间一派欣欣向荣,皇帝在勋贵和士大夫眼中,却渐渐地变成了那个不听话的人。 沈勋很快就察觉到了弥漫在贵族和官员们当中的这种情绪,平静淡然地将消息用密码写了,转头递交给余陶。 余陶见到消息之后,唇边甚至浮起了慢慢的笑容:“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如果他们不动,我还真不好率先做出什么举动。” 他笑微微地转头看向李婉,道:“我们的准备做得如何?” 李婉将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已经有所准备了。”她的笑容清澈见底,“毕竟是有心算无心。不过,那些突发事项还是要好好考虑才行。” 余陶点了点头,将她的话听在心中。 等到一天的工作忙完,余陶转头看着还在文书资料上奋笔疾书的李婉,目光中带着一丝笑意。 等到她也将事情忙完之后,余陶对着李婉招了招手,笑道:“听说,你最近终于答应给沈勋生个孩子了?” 李婉眨眨眼:“这种私房话,怎么就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了?” 她却是没有否认。 余陶就笑:“沈勋这些日子显而易见的激动万分,除了这件事,还能有什么。” 李婉轻轻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将府中的消息透露了出来,还想着回去敲打敲打那些人。” 余陶咋舌:“你府中那群人已经是将你府上守得严严实实,一丝一毫的消息这两年都不曾透露出来, 若是还敲打……” 他的表情有些难掩的羡慕:“就连朕的皇宫都比不上你那里守得严密。有时候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藏着什么大秘密。” 李婉凝神看去,就发现余陶是微笑的,眼神也极为放松,显见得是在说笑。 她的笑容就有些浅浅的,“若是有什么秘密,陛下早就不放心了,不是吗?”余陶尴尬地笑,并不接话。 “不过,这种事也被人看出行踪,”李婉眯了眯眼,透露出一丝狡黠,“这样的夫君,实在是该好好调-教调-教了。” 余陶暗地里就缩了缩脖子。 他很快就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这几年,也幸好老夫人不在身边,否则,光是她的念叨,都要烦死你。你也是硬气,这么几年了,都不说生孩子,差点让沈勋急得嘴角起泡。” 李婉微微笑了笑:“前些年……我的身子毕竟还是受了苦,亏了些。若是那时候就急着生孩子,只怕孩子不健康,我也讨不了好。” “如今,就正是时候了。” 其实在她心中,若是能够还晚一些才更好,不过如今她和沈勋都不年轻,不知道多少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一府。能够早些让某些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的人放下这份心思,生一两个孩子,也是值得的。 那一日和沈勋讨论过这些事情之后,沈勋当时的表情几乎让她忍不住地会心微笑。 这几年,沈勋身上的压力也很大。 虽然姚子萱借口生病远远地避开了,但是始终绕不过去的,还有一个孤悬海外的前任成国公,沈勋的父亲。 在知道沈勋不经自己的同意娶了李婉之后,成国公就很是生气过一段时间。 后来听说李婉不肯生孩子,就更加生气了。 若不是成国公还顾忌着几分面子,不肯插手沈勋的后院,只怕如今成国公府的后院已经遍地战火。 偏偏这个过程,沈勋都是细密地瞒着李婉,不成让她被波及到一星半点。这样的关切,李婉觉得,真是让人从心底都暖出来。 这样的沈勋,其实,真的非常非常好啊…… 李婉向余陶告辞之后,就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沈勋已经在府中等着她了。 两人吃过了一顿饭,就携手去了房间里,沈勋摸出来今日才到的书信,递到她手中去。 曾经和李牧言见过面之后,两个人之间又有过了一阵 艰难的尴尬时期,才建立了如今的书信往来。 李牧言这些年虽然不掌权,但是却已经将陆芷了解得清清楚楚,有些时候也能利用一下陆芷的性子,给自己制造方便了。 更何况,因为少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将心思放到□人这种事情上来的李牧言,背后所掌握的力量,似乎显得越发不可思议了。 虽然李婉不曾有详细的了解,但是从李牧言从来没有迟到过甚至能轻松地说起那些深宫趣事的时候,她就从侧面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了。 这样的李牧言,在深宫中想必活得比之前轻快多了。 这种时候,她就不由得对那位女帝报以了深深的幸灾乐祸的心思。 抢回去一朵花,结果那朵花是一朵暗中的霸王花,这种感觉…… 想必女帝已经有了深刻的理解了。 这次也是李牧言的信件。 李婉展开信,就着上次约定好的解密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凑出来翻看着,最后才将信件完整地复员。 沈勋每次在边上看着,都觉得这种行为实在是让人头疼不已。 他偏过头去,一直等到李婉将信件完全翻译过来,才靠过去细看。 李牧言来信,居然也说起了李婉准备生孩子的事。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但是李婉却从中感受到了无限的喜悦,让她莞尔起来。 沈勋心中大为得意。 将事情透露给大舅子,显然是明志之举,否则如今李婉就该是不满的视线瞪过来了。 剩下的其他信息,就说的是北宁的一些事情了。 如今的女帝陆芷,比起刚登基的时候,手段有了充分的长进,朝堂之上如今已经是一言堂。 只不过,陆芷确实是个聪明人,却不是一个聪明的皇帝。 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就不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就算她自己聪明,自学成才,也免不了有时候走弯路。 如今的李牧言,做着的就是不停地给陆芷的前路加上各种似是而非的障碍,诱导着她往更加偏颇的路上前行而去的事。 显而易见,非常成功。 如今的陆芷,越发咄咄逼人。如果不是她手下的臣子都是被她曾经的行为吓到过,也感念她提拔的恩情,只怕已经不知道消失了多少。 偏偏陆芷对此还毫无所觉。 在她的强势之下, 她的政令通行得非常顺利。但是相对的,越来越少的官员敢于提出建议与意见了。 那些貌似纳谏的御史们,仿佛都是被锯了嘴的葫芦,个个都在朝堂之上装起了糊涂。 整个北宁的朝廷,就成了陆芷的一言堂。 如果皇帝非常聪明,能够看到未来的发展方向,这样的状况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陆芷却是明显的有着自己缺点的。 很多时候,她的手段太过暴烈,明显的好事,落在旁人眼中,也带上了几分皇帝的一意孤行。 更何况,有些时候,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 如今的南齐,虽然士大夫和勋贵们对皇帝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余陶的带领之下,这个国家蒸蒸日上,每日里创造的财富比起以前要多得多。 繁华盛景,比起那些传说更甚。 所以,很多时候,就算在心中暗暗地骂上两句,他们也得承认,皇帝的举措是正确的。 相对的,是北宁在陆芷的带领下,有些生硬地模仿。 陆芷聪明,能看到余陶的一部分心思,却没办法理解其中更深的含义。余陶的那些举措,她看了,也自以为能猜到,于是,她拿过来,改一改,就照着北宁的实际情况开始实施。 事实上,这样的举措也确实让她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好处。 不过,没有余陶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收尾手段的陆芷,整个举动就显得格外粗暴。 民间纵然是得了好处,之前流的血,也从来就不少。 但是陆芷不在意。 总是要痛的,那么通过之后能得到好处,就应该已经满足。在她看来,很多事都不过是士大夫和贵族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反对而抗议。 于是结局就是,北宁这些年,死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到最后,渐渐地就再无任何声息。 陆芷的手段,再没有任何人反对了。 ☆、第十三章 如今的南齐,靠海的城市已经一日一个变化地有了新的模样了。 如今远洋的海外,海的另一边的大陆上,那些夷人已经有了开动起来吵死人的机器,偏生这机器用起来比人力快得多。南齐人小心地收买渗透,终于将这机器弄了回来。然后很快就有人仿了出来,顿时遍地开花。 一年前,余陶颁布了《格物法令》,匠户和匠户所制造的东西受保护,并且可以因此得到收益的规定让许多人都有了希望。 尽管执行的过程中还是有各种不如意,但是许多对这个有兴趣的人却因此都热闹地期盼起来。 没有什么比能看到更好的生活更让人期待了。 余陶当时并不理解,但是后来看到猛然间爆发出来的各种新事物之后,才理解了李婉说出来的这个提议背后的意思。 然后他也跟着凑了个热闹,由皇家自己出资办了个大赛,由众人评估投票,能够被众人一致认为最有用的新事物可以得到皇家颁发的奖章和皇家给出的赏赐。 作为代价,那个新事物以后的收益,皇家要占据绝大多数。 当时的热闹场景,真真是人人都难以想象。 到后来,是一位来自海边的船工得到了这个奖。他所做的东西,其实说起来也不新鲜,只是将那些从外洋带回来的机器用来造船了。 虽然只是一个模型,无人能动的状况,依旧震惊了一堆人。 不仅仅是余陶意识到了这样新式的海船能带来的收益,只是可惜这个人参加的是皇家的比赛,大多数人不敢与皇家抢生意,最后只能生生看着皇室将这么一大块蛋糕吞入。 暗地里,也不知道多少人开始派了手下的人手去打听,找那些闻名于外的喜欢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匠户。 说不定,又是一笔大生意。 这样的法令运行了一年,李婉终于满足地看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收获。 朝廷工部名下的匠户,有人研制出了不怕水的火枪,三十步之内一打一个准。 这样的发明被悄悄地瞒了下来,但是那些个工匠却都毫无怨言。无他,只因为他们获得了比他们想象中更为丰厚的回报。 余陶拿着那支看上去有些丑,摸起来很是粗糙的火枪,满眼的都是好奇。 这个东西虽然没有弓箭那么远的射程,但是,近战的时候,却比弓箭好用得多。 不过,他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李婉对发现了这个东西显得那么兴奋。 李婉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不解,轻笑起来。 “陛下可还记得,前朝曾经有过红衣大炮?”她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了殿内伺候着的小黄门去旁边拿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过来。 余陶还在思索,小黄门已经一溜烟地捧了一叠书过来了。 李婉将那些书都翻开,指着自己早就做好标记的地方,笑道:“陛下且先看看。”余陶顺从地接过去,一本借一本地翻,每一本翻上两三页就被李婉从手中抽走。 余陶也不见得生气,很是顺从地任由施为。 过了一会儿,他从思索中回神过来,笑了起来:“原来你的目标是这个。” 李婉点头:“自然如此。火枪比不得红衣大炮更有威慑力。” 她的唇边带着轻轻的笑。 “若是如此,火药就需要更进一步地提纯才行。”余陶摇了摇头,忽然说,“现在的火药,只怕不行。放放烟花还可以。” 李婉神情古怪地看着余陶,过了一会儿,慢慢悠悠地说:“陛下就不曾想到,既然火枪能被改成这样,火药难道还是之前的模样吗?” 余陶一怔:“怎么?为何朕从来不曾听说过?” 李婉垂下眼帘:“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只怕是陛下忘了。” 余陶瞪着她,李婉不看他,却也不怎么畏惧,让余陶过了好一阵,才无力地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意见好事。” “自然是好事。”李婉说,“虽然当时陛下的法令还不曾颁布,但是我已经奖赏过了。所以……” 余陶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一挥手:“朕准许你取得其中半成的利润。” 李婉立刻笑吟吟地俯身下拜:“多谢陛下赏赐。” 还未起身,就听门外小黄门报,许珍来了。 余陶立刻换上笑脸,望向门口。 先进来的是两个宫女,然后才是许珍穿着随意的模样:“见过陛下。”随随便便地行了一礼,又在李婉行礼之前止住了她的动作,许珍往前走了两步,从宫女手中接过食盒,提到余陶面前:“陛下,时辰不早了,先用些点心。” 余陶立刻笑眯眯地接纳了。结果这边许珍转头就携了李婉的手,到边上窃窃私语去了。 余陶吃着许珍送过来的咸味点心,斜眼 瞟着那边两个女人私语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些好奇。 他其实一直都不怎么明白,为什么许珍这么多年和李婉一直感情都这么好。 虽然很多时候,他能看出李婉的纵容,却不明白许珍的坚持。 许珍拉着李婉,不是为了旁的事,而是为了成国公府上传出来的消息——李婉要准备生孩子了。 这件事立刻就让许珍兴奋了起来。 在确认了这件事是真的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就过来见李婉了。 “婉姐姐,我送的嬷嬷,你可一定要收下了。”许珍说,“你也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你年岁也不小了,我真怕……这两个嬷嬷都是宫里伺候过我的,对孕期的那些事也知道许多,有她们帮忙,我也放心些。” 李婉看着她笑,目光变得温柔:“我明白娘娘的好意,不过现在,我尚未有孕,现在就早早地往府里带人,是不是太早了些。” 就算已经不年轻,在李婉面前,许珍依旧习惯性地就做出了一副娇憨的姿态,嘟嚷着道:“我看谁敢说什么,都是些喜欢嫉妒的。” 李婉听着,目光越发温柔。 余陶吃完点心,喝了一口茶,觉得这一刻人生实在是惬意。 偶然一抬头看到李婉正温柔地对着许珍微笑的侧脸,余陶顿时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刻,那张脸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起来,让他连思绪都飘到了极远的地方。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惊采绝艳的李牧言不在这里了,在北宁的宫中,听说这些日子,依旧是不管世事,不过…… 余陶目光一闪,目光从李婉身上滑过。 这兄妹俩,都不是简单的。 一个从阶下囚到如今的国公夫人朝堂上的第一女官,另一个从谋反的主谋如今却能安然生存…… 和这样的敌人为敌,真是想想就可怕。 余陶提起了笔,心中很是幸灾乐祸地为北宁的那位女帝点了一根香。 一路保重。 许珍和李婉两个人手拉着手说了半天话,一直到余陶不怎么耐烦地敲桌子让许珍将他的女官还给自己之后,许珍才含笑和余陶说笑了两句,转身离开。 临走前不忘了说一句,自己今天就会将人送过去,让李婉记得接着。 余陶等到许珍走了之后,才随口 问起李婉,许珍送了什么人。 结果李婉笑微微地道:“给臣生孩子用的。” 余陶口中的茶水差一点喷出来,还好记得面前是自己刚刚和李婉商量出来的东西,千辛万苦地咽了下去。 边上的太监看得胆战心惊,连忙上前抚胸拍背不止。 李婉依旧站在边上,看着余陶笑微微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另一种形式的面无表情。 等到李婉回成国公府上的时候,身边果然是已经跟上了两位年岁稍大的嬷嬷。 不过就算是嬷嬷,皇后身边的嬷嬷自然也是与众不同的。这两人都是身上有着品级的女官,虽然只是最低级的那种,镇压住成国公府中的大部分人,已经足够了。 不过从两人上前打招呼的架势来看,却都不是那种喜欢揽权的,这让李婉放了一半的心。 等到进了府,沈勋就迎了过来。 今天的沈勋显得格外悠闲,手上提着鸟笼子,嘴里面还叼着烟斗。 这种从西洋传进来的短烟斗落在李婉眼中,配合着沈勋的穿着打扮,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李婉的表情顿时扭曲了片刻。 沈勋立刻就注意到了,大概是误解了李婉的表情,他忙不迭地追上去,道:“别,我没抽,就是叼着做个样子。” 说着从嘴里面取下来拿给李婉看,果然是里面连烟丝都没有的。 只是李婉也不见得是真的生气,只是对着沈勋笑了一笑,就接着往前走。 沈勋可怜巴巴地跟上来,就连鸟笼子里的那只鸟都显得有些可怜了起来。 等到入了花厅,沈勋才注意到李婉身后跟着的两人,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两位嬷嬷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在李婉简短的说过后,就上前自己做了介绍。沈勋脸上立刻就露出了笑容来。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其中一位嬷嬷道:“国公爷,若是您想日后夫人少受苦,今后,这烟丝酒水,都少碰些才好。” 沈勋张了张嘴,苦着脸过来叫了自己的贴身长随过来,分外哀怨地将自己手中的烟斗递到他手上:“帮我好好保管着,小少爷生下来之前,都别拿到我面前了。” 那长随笑嘻嘻地答应着,捧了东西出去了。 李婉嗔怪地看了沈勋一眼,笑着起身和两位嬷嬷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让人给她们安排了住的地方,下去了。 等到人离开之后,沈勋才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压低了声音道:“是怎么回事?” 李婉摇了摇头:“放心吧。是皇后送过来的。都是在皇后宫中伺候的。” 她的笑容有些飘渺:“不管怎么样,皇后自己是肯定没那个心思的。”沈勋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架不住旁人有。别人我看不出来,我自己手下的人我还不认识?” 他将李婉拉到自己怀中,抱着她道:“左边那个,分明就是我送进宫去的。” 李婉敲了敲他的头,皱着眉也有些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巧合还是什么…… “右边那个呢?”李婉忽然问了一句。沈勋一愣,马上就道:“我派人去查。” 李婉轻轻地点了点头,捏一捏他的肩膀:“别这么绷着了,许珍也是好心。” 沈勋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更紧地抱紧:“你呀,总是觉得她好。一个在宫里过了这么几年,除了她自己有儿子,旁的嫔妃,你看哪个是有儿子的?” 李婉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十四章 李牧言将南边送来的消息看完,终于展开了李婉送过来的那封信。 信是通过陆芷手中的渠道送过来的,所以上面很多话都是不疼不痒的官样文章,只有几行字上面划了几道杠,让李牧言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上面。 然后,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几年,他们的通信通常都是私下里的信件说各种私密信息,明面上的信件,直接大刺刺地告诉对方,密码本该换成什么了。 如今李牧言的宫中,各种古籍新刊已经堆成了山。 陆芷知道后,也只是一声叹息。无论如何,终究是书生意气。 她一直都不曾察觉这中间的秘密,更不曾发现,宫中那么多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有不少的人投奔到李牧言旗下了。 不过,就算不知道,她也有自己的应对办法。 所以,听着她的命令,底下的官员惊诧万分:“放宫女出宫?” 陆芷点了点头:“宫中的宫女已经都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也该出宫配人了。再待下去,就是虚耗她们的青春了。” 虽然很多人觉得不值得,但是在也有人觉得这是一项仁政的情况下,宫女出宫一事成为定局。 消息一放出,北宁国内的许多人都动了心思。 在宫内伺候过的宫女,年岁也不算太大,这样的女子,懂礼仪见过世面,样貌也通常不会太差,娶回家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于是,放宫女的事情还未正式开始,民间就已经议论纷纷,说着陆芷的仁慈,垂涎着那些颜色艳丽的宫女们。 “你们说,也不知道那位书生王夫,有没有动过这些宫女。”自然也有人在私下里窃窃私语,讨论着李牧言这个女帝的夫君。 “他敢动,就不怕陛下阉了他?”有人畏缩地笑着,说,“没了他,陛下自然可以再娶两个男人入宫。也免得像现在这样,一直都没孩子。” …… 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几个人不曾注意到边上有人面无表情地路过,看向他们的目光阴森。 “别动手。”被按住的少年听到身后的人说,“天下之口,堵不住的。” “那就由着他们这样说?”少年愤怒地回头,“明明当初是那个……”方才按住他的人无奈地捂住了他的嘴:“不敢当初事情是什么样的,都已经过去了。咱俩现在的任务是帮着公子做好一些事,别的就不该 你管了。” 见少年还要再说什么,那人就冷下了脸:“你若是执迷不悟,坏了公子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少年才安分了下来。 两个人在店内吃完了饭,方才结账笑微微地出门去,转头去了负责采买宫女的人府上,笑嘻嘻地递上拜帖。 等到两人从那店内出来,脸上都各自露出了笑脸。 这个时候,少年笑嘻嘻地说了一句:“罗叔,我现在可以去教训那几个人了吗?” 被叫做罗叔的人顿时拉下了脸,一抬手就敲了过去。 这些事,李牧言自然是不曾知道的。他对手下的人向来爱护,但是也不见得会对每个人的状况都了若指掌。 这个时侯,他正站在自己殿内的广场上,慢悠悠地打拳。 出不了宫之后,李牧言唯一的消遣就是打拳和看书了。不过他的拳法也不是什么高声的功夫,只是锻炼身体罢了。 陆芷躲在边上偷偷地看了好一阵,见到李牧言脸上淡然自若的微笑之后,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披风,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吧。” 跟着她的女官有些哀求地看着她:“陛下,您既然想去看,就去看一眼好吗?” 女官的表情分外可怜:“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当初做错事的也是郎君,为何您……” 陆芷冷淡地露出一个笑脸:“不,回去吧。” 女官跟着陆芷往殿外走,回头看着李牧言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地做下了决定。 因为陆芷每天都要忙到及晚,所以她身边的女官都是轮换着休息的。 这位女官匆匆地与前来接替的人办完了交接,回去梳洗了之后,就在小宫女的陪同下,往李牧言现在居住的宫殿出发了。 她早已和那边守门的小黄门打好了招呼,到时候让她直接进去就是了。 等她走到门前,却发现自己悄无声息进去的愿望很明显地落空了。 门口灯火通明,门依旧开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她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不由得有些踌躇。 现在这样的状况,到底是…… 没过一会儿,门口守门的小黄门就注意到了她,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立夏姑姑,郎君今儿吩咐让我们留着门,我也不敢……不过,郎君说了,您要是过来了,就进去吧。” 立夏 吃了一惊:“郎君知道我要过来?” 小黄门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立夏姐姐您别怪我,我正说话的时候被注意到了,所以……” 立夏横了他一眼,提起灯笼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 李牧言身边伺候的多是小黄门,只有一个陆芷派过来的小宫女。她早已经等在门口,见到立夏过来,笑微微地对她行礼:“立夏姐姐,你来了。郎君派我在这里等你呢。” 原本准备过来发泄一通,让李牧言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立夏,见到这样的阵势,不由得就有些心虚。 不管怎么样,李牧言都是后宫中仅次于陆芷的存在,想要做什么,也不是她一个女官能质疑的。 更何况,她还没开始行动,就已经被李牧言发现,不由得愈发有些心虚。 见到李牧言的那一刹那,立夏下意识地就行了跪礼,等到跪到了地上,才冷下了脸,心中颇为不愉快。 李牧言不以为意,只是淡然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是猜得到这个女官的来意的,毕竟从暗处射出来的目光,那一束分外不快的,通常来自她。 不过,想到立夏原本的打算,李牧言也不有的莞尔。 大概是陆芷太过能干,她身边的女官,都有些呆萌的傻气。 “你过来,有何事想说?”短暂的沉默之后,李牧言开口道。 立夏没有听到他让自己起来,不安地动了动膝盖,忍住心中的不愉,道:“郎君,既然您身为陛下的夫君,就该担负起身为夫君的责任来。” 李牧言的声音淡淡地从上面飘了下来:“身为夫君的责任,你是说养家,维护妻子的体面吗?” 立夏被噎了一下,顿时说不出话来。 是啊,做为夫君的责任,应该是什么呢? 立夏听着李牧言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就不敢说出来。 最开始她只是觉得,作为玩物存在的李牧言,就该乖乖地等着承宠就是,可是如今对上李牧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又或者,你是准备来提醒我,我其实只是一个玩物,只需要讨好主人就是了?”他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落下来,让立夏背后的冷曼涔涔地冒出来。 这种话,她也不敢说。 就算李牧言和陆芷这对夫妻的关系有许多倒置,但是立夏也明白,如今的主流依旧是男主外女主内。 如果自己明白地说出李牧言作为夫君需要像妻子一样去逢迎陆芷…… 她将承受许多人的口诛笔伐。 李牧言是不会给自己留面子的。他宫殿中的人,大概也不会。 她跪在那里,说不出任何话来。 李牧言轻轻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过了好一阵,立夏都感觉到不到自己膝盖的存在之后,李牧言才微微地叹了一声,说:“你走吧。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立夏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听到后半句,心中的话不知道为何就脱口而出了。 “郎君,您有没有想过,若不是陛下,您早就被砍了头,哪里还能在宫中锦衣玉食地养着。陛下对您千好万好,您心中对陛下又有什么感情。” 李牧言的唇边浮出那种曾经经常出现的,温柔的笑意。 “是吗?” 他慢慢地反问了一句,也没有回答,只是叹道:“你喜欢吃什么样的水果?” 立夏既然话已经出口,反而就不那么惊惶了,只是瞪着李牧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李牧言也并不是一定要她的回答,转头就问自己身边的宫女,“绮罗,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叫绮罗的宫女笑微微地答道:“回禀郎君,绮罗最喜欢寒瓜。” “难怪你总是喜欢和我抢寒瓜。”李牧言含笑说了一句,又问绮罗最讨厌什么样的水果。 绮罗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青橘子。 立夏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完全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玄机。 然后,她就听到李牧言对绮罗说:“那么,如果我送你一筐子的青橘子,要你都吃掉,你可会高兴?” 绮罗露出一副倒牙的表情:“郎君,您可别这样害我……青橘子再好,也不是我喜欢吃的啊。绮罗只要有寒瓜就很高兴了。” 立夏听着,心中忽然一振,明白了李牧言的意思。 她抬起头,看着李牧言的脸,心中一片混论。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对李牧言来说,陆芷送到他面前的所谓宠爱,就是他的砒霜。 听了立夏的请罪和回报,陆芷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自己去领罚。” 立夏行了一礼,自发自动地过去了。 等到她离开,边上就有另一个女官上前,神色 担心:“陛下……郎君肯定是……” “不,他就是这样想的。”陆芷忽然说,“别担心,轻罗,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倒下的。” 叫做轻罗的女官看着面无表情的陆芷,在心中轻叹。 这样的婚姻……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去搜宫女制度查到一个奇怪的东西,“老公”这个称呼原本是用来称呼太监的…… 囧囧有神的感觉 ☆、第十五章 这一年的冬天,海外传来了消息,南齐的商船被某个小国偷袭强抢。 若不是跟着商船的皇家舰队的海军反应迅速,只怕所有投资的人这次都损失惨重。一时之间,群情激奋,朝中诸多热血男儿纷纷请战。 面对这种局势,余陶愕然,然后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一个隔着万里汪洋的小国家,就算是出兵请战,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于是,李婉给出了一个提议,让余陶沉默良久。 后来,他微微一笑,看着李婉的目光让她有一点心惊:“不错,不过,最占便宜的,想必不是朕。” 李婉低下头去,不说话。 余陶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出声来:“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稍稍改一改就是了。” 过了两日,等到民意稍微平静一些,余陶就拿出了一个议题,让朝中重臣和勋贵们商量。 这个议题,迅速地让所有原本都不那么热血的人,都沸腾了起来。 朝廷不出兵,但是民间可以使用团练或者私人护卫出兵,皇家舰队中派了熟手带路,然后…… 抢到的东西,朝廷取少量。 纵然是有人说着道德败坏,依旧抵不过那些被利益激得红了眼的人。 这样一个议题,居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通过了。 当然,也有人提出了一种可能,小心翼翼地试探余陶的意思。 那就是,如果这出去抢钱的人,一不小心,抢下了一块地,并且站稳了脚跟,又该如何? 余陶似笑非笑地在高台上听着那人说完,笑道:“既然如此,端看你抢到了多少了。若是抢的地盘大,那就封个异性王,又如何。” 余陶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从海船从远洋带回来那些稀奇的海货的时候开始,本朝的富贵人家就已经对海外小国垂涎不已。 只是本朝禁止私人练兵,就算他们流口水,也只能苦于手中没有力量,下不得手。 等到皇家舰队组建,允许私人入股的时候,许多人就已经有了心思,只是强忍着不成出手。 若余陶今日不说这话,只怕再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人拿着当初的事情说手,从皇家舰队里带了人手走了。 如今余陶说了这话,就仿佛打开了禁忌之门。 一时间,国内热热闹闹 的,都是招募人手的宣传与广告。因为这些年的年成都还算好,所以有钱人家少不得拿了闲钱去买了些地,那些没了土地入城来的农民渐多,原本城中那些作坊都有些消化不了。 现在有了这档子事,就只有嫌弃人少,断然没有嫌弃人多的了。 等到第一个在海上那些夷人的商队中得了大好处的人家回来的时候,朝野上下顿时轰动,招纳人手的人家更多了。 那是实实在在的无本生意,只要够狠,谁都可以富得流油。 居然有那等沿海的狠人,当下里也不管什么招纳不招纳了。一群渔民,纠结了百十号兄弟,直接就在近海就开始打劫。 好在他们还记得本朝的旗子,动的都是那些不曾挂上旗子的小船,居然也能满载而归,只是些微伤了些人,死了一两个人而已。 这样一来,不必再有任何勾引之处,那些有能力组建队伍的存在,都将自己的队伍拉了起来,到处求海船了。 这样的行动持续了几个月之后,北宁的国书就发过来了。 只因为这样的行动中,北宁实在是损失惨重。 北宁本来就在航海方面没有那么高的本事,就算在南齐国内小心翼翼地试探偷学,也不过是学了些大路货的本事去了,真正的厉害东西,都没能弄到手。 如今南齐的人发了狠,对没有挂着北宁旗子的商船都是一通乱抢,北宁就立刻倒霉了。 纵然他们的海船如今也不过是在近海吃些南齐剩下来的残羹剩饭,但是,也给北宁带来了不菲的收益。 陆芷如今对这一块极为看重。 偏偏余陶这个命令一出,那些不要命的渔民也不管什么事了,就连有着军队护卫的北宁的船都敢抢。最重要的是还偏偏被他们得手了好几次。 如此一来,北宁就忍不了了。 沈勋听了李婉说起北宁的国书,不由得嗤笑:“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陛下能约束国人,实在是……难道他们就不曾听说,这个法令就是陛下签署的吗?” 李婉笑微微地,说:“谁知道。” 停了一停,她说:“母亲也该回来了。”沈勋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现在就回来,她必定是不愿意的。不过,若是再不回来,你我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李婉轻笑:“我却不是为了这个。如今母亲回来,只是为了她的安全而已。谁都知道母亲如今是在 靠海的地方养身子,显见的到时候那地方平静不了,若是出了什么人祸……” 沈勋的笑容立刻就僵硬了一下。 片刻后之后,他将李婉抱在怀中,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婉婉想得比我周全。” “怎么办,什么都比不上婉婉了怎么办?” 沈勋心底确实有些隐隐的担心。 李婉自从参与到国事当中之后,就越发显露出了自己的光彩。她本就姿色动人,如今身上又增添了几分气势,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睛。 若不是平日里上朝的时候李婉都是隐身幕后,只怕早就有人跑到沈勋面前接着开玩笑的口说些什么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勋觉得,余陶的目光让他有了危机感。 余陶,太过欣赏李婉。 沈勋虽然如今的重点大部分都在海外那个地方,但是也可以感觉到,李婉很多时候都可以左右余陶的决定。 很多时候,余陶的那些举措,对沈家在外的那个地方,都是极为有益的。 纵然是现在看不出来。 沈勋不安。 沈勋的不安隐藏得很深,一直以来并没有被李婉察觉到。 但是今天这句话一出,李婉立刻就感觉到了沈勋藏在背后的不安。 她轻轻摸了摸沈勋的头发:“怎么忽然这样说。怎么可能什么都比不上,夫君在我心中,可是个出色的人呢。” 沈勋低着头,苦笑了一下,并不曾让李婉看到。 片刻后之后,他抬起头,看进李婉的眼中:“婉婉真的觉得我是个出色的人吗?” 李婉捧上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亲一下:“当然。我的夫君,自然会是个出色的人。夫君掌握的东西,我一直都觉得很是了不起呢。” 她笑微微的:“我也只是会纸上谈兵而已。如果说起做事,我是怎么都赢不了夫君的。” 沈勋被她说得唇边渐渐地露出笑容来。 他将她大力地抱在怀中,温柔地注视她的眼:“婉婉说的对。具体做什么事,就不要让婉婉动手了,你男人就是在这个时侯拿出来用的。” 李婉笑了起来,被沈勋吻上唇,笑声被吞了回去。 “婉婉答应要生孩子的,我们现在就来做吧?” 看着沈勋发亮的眼睛,李婉笑微微地,主动去剥他的衣服。 一夜醒来,沈勋凝神看着身边的人,忽然就满足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想,婉婉不会是那种肤浅的人。夫妻之间,也并不一定是男人强势到什么事都压着女人才好。这样两个人相互理解,就好了。 他偷偷去亲李婉,却正好对上她的睁开的眼睛。 被抓包的沈勋一点羞愧之意都不曾有,只是笑微微地将李婉抱在怀中,柔声道:“婉婉早上好。” 他说:“我们来做一些愉悦身心的事情吧。” 李婉的手掌抵在他的胸前,片刻之后,笑了起来:“再过不到一刻,就有人要过来伺候我们起床了,你确定?” 沈勋眨眨眼:“我只是说我们亲一亲,婉婉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婉婉想更进一步,时间确实不太够呢……也只能留到晚上去了。” 被这样说了,李婉有些羞怒地咬了他一口,沈勋轻轻地笑着,将她吻得透不过气来。 屋外的丫鬟们其实早就到了,里头细细的说话声其实听不分明,但是并不妨碍她们自动脑补。 几个人都微微地有些红了脸,相互对视。 你去叫门。 我才不去。 最后,大眼瞪小眼,都不动了。 许珍赐过来的嬷嬷过来的时候,几个丫鬟依旧不曾动,这让那两位嬷嬷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教训过了之后,被沈勋送进宫去的那位刘嬷嬷笑微微地上前拍门,扬声请里间的两位起床。 听到屋内沈勋让人进去的声音之后,她狠狠地瞪了几个丫鬟一眼,让她们进去了。 等到两人都洗漱完毕,坐下来开始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另一位被沈勋查了查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猫腻的曾嬷嬷就含笑上前,对李婉行了一礼,道:“夫人,只爱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 沈勋就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来已经快到花朝节了。” 李婉横了他一眼,对这位嬷嬷笑道:“曾嬷嬷,如今府中没有适龄的小娘子,花朝节就只是热闹热闹罢了。” 这位嬷嬷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在对上李婉的视线之后,平静地行了一礼,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两位嬷嬷自动地退到了房外,沈勋就问李婉,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婉笑了笑:“不过是提醒着我,要趁着花朝节办次宴会, 请了那些夫人小姐们过来聚一聚。这可是夫人外交的一部分。” “可是婉婉你如今……”沈勋话未说完就摇头轻笑起来,“这位嬷嬷,可不怎么靠谱。” “世间我这样的毕竟是少数。”李婉说,“若是旁的人家,这曾婆子的提议开没什么过错。” 沈勋见李婉已经将那嬷嬷毫不客气地称为婆子,不由得笑着摇头,将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李婉入宫之后,余陶就拿了北宁的国书过来,问李婉有什么想法。 他笑道:“当初敢于屠城的北宁,如今也只敢这样发发国书了。”李婉附和地笑,将国书看了一遍,道:“陛下不如装聋作哑,毕竟那些是海盗。海盗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余陶哈哈地笑:“你说得不错。那些海盗,和我齐国有什么关系。齐国的子民,可都是奉公守法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奇特的愉悦感。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十六章 北宁这边,陆芷收到余陶的回函之后,面沉如水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贱-人。”过了好一阵,她忽然低低地说着,站了起来。 身边的女官轻罗连忙上前,问她有什么要求。 “去见郎君。”陆芷说,“你去先通知郎君一声。” 轻罗有些心惊地抬头扫了陆芷一眼,连忙答应着,出了殿门就急急地招了个小丫鬟过来,让她去通知李牧言。 李牧言接到消息的时候,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让前来报信的小黄门都有一刹那的愣神。 “我知道了。”他说,“这里是陛下的后宫,陛下自然是来去自如。” 这句话小黄门在回报的时候,识趣地没有说出去。 陆芷很快就过来了。 这是那一次叛乱之后,夫妻两人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见面。之前也不过是远远地看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 见到陆芷,李牧言很快就发觉,陆芷的身体变差了。 并不是说表面上有什么表现,而是那种内里开始腐坏的感觉。 他心底甚至有些愉悦地想着,这就是你的报应。 “牧言,”陆芷轻声叫着李牧言的名字,坐在距离李牧言有些远的对面,流露出难得的温柔,“好久不见了。” 李牧言垂下头,声音平静温柔,“陛下对李牧言心中有怨,自然是不想见到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陆芷就已经察觉到了他心中淡淡的抗拒。 不过陆芷并不在意。 撕破脸之后,这样的李牧言,已经是难得的平和了。 “我并不曾怨恨过你……”陆芷刚刚说了半句,就听李牧言微笑道:“陛下说笑了,若是不怨,又怎么会扣着孩子,让我这么几年,都不得见?” 李牧言这个时侯,倒是当真像极了一个温柔的父亲,“我那孩儿,如今已经会走路会说话,大概也已经开始学一些简单的东西了,只是我这个父亲,却从来不曾听他叫过我一声。” 陆芷沉默着,听着李牧言说完,“或者,我想,我那孩儿,到底会不会叫父亲呢?” 这句话,让陆芷的脸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一样,迅速地变红了。 她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孩子,如今不仅是不会叫父亲,甚至,她从未想过, 要让他知道这个父亲的存在。 自己心底,也是恨的吧…… 然后,她迅速地回过神。 自己过来,本就不是来说这些话的。所以,她尽力平静着自己的心绪,对李牧言说:“牧言若是想见他,我让人带他过来就是了。” 她说了些儿子如今的可爱之处,见着李牧言脸上渐渐地有了些暖色,心底不自觉地一放松。 李牧言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关心这个儿子。 毕竟他已经被教导得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如今就算自己再靠上去怎么关切,都比不过陆芷。 更何况,这个孩子,算起来是陆家的孩子。 并不是李家的。 他又何必为了一个不成继承自己香火的儿子动感情。 陆芷说完那些温柔的话,方才话锋一转,转头说起了另外的话:“牧言可知道,婉云妹妹,听说就要生孩子了。” 一句话出,李牧言却立刻防备地看了过来:“婉云已经走了,如今却是到哪里生孩子?陛下可是听了什么胡言乱语?” “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这样防备。”陆芷说着,抬起头,“婉云妹妹,如今不是好好的在南齐的成国公府,做着自己的当家夫人吗?” 李牧言冷冷一笑:“陛下真是说笑,那位当家夫人姓李名婉,又何来是我妹妹的说法。” 陆芷眼中却猛然间燃起惊喜交加的神色,片刻之后,就连神情都变得淡淡:“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的声音多了几分高高在上,“就算如今你困守深宫,手上也有自己的力量。” 李牧言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不显分毫地看着她,就听她说:“叫出那份力量,如何?” 李牧言不回答。 陆芷也不着急,慢慢地说起如今北宁的处境。 “南齐那个皇帝一句话,惹得宁国如今损失惨重,若是持续下去,只怕你我有生之年,就会看到北宁的灭亡。”陆芷说,“那时候,你以为,你会讨得了好不成?” 李牧言依旧沉默。 “如今的宁国,朝堂之上我如臂使指,只是毕竟底蕴浅薄,很多地方都拼不过南齐。若是有了你手上的那些力量,我就能从南齐取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过来。那时候,才是宁国真正的兴盛之日。”陆芷这样说着,抬眼看着李牧言,发现他依旧不为所动。 她在心中叹息,慢 条斯理地跑出自己的诱饵。 “我准许你在宫中收用女人。” 一句话未完,李牧言就冷冷地笑出来声:“陛下以为我李牧言,是什么样的人?” “慢说我没有陛下想要的所谓力量,就算是真的有,陛下以为,这样就是对我的奖赏了?” 李牧言的神色冰冷:“既然陛下想要羞辱我,那就不必多言了。” 陆芷渐渐地带上了笑容,神情真挚了几分,“我知道,这样是没法劝动你的。” 她垂下头,说起很久之前的一件往事:“你可还记得,当日我曾说过,若是你我能再度有子,我允你让他继承李家香火?” 李牧言抿着嘴,沉默不语。 陆芷看着李牧言,声音温柔了下来。 “牧言,不管过去的事情如何,你我如今总算是夫妻。”她说,“夫妻一体,若是宁国真的衰败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你的父母如今也在宁国,宁国昌盛了,他们的日子才过的好,不是吗?” 李牧言听着她用自己的父母威胁自己,心中一片冰冷。 在那一刹那,他甚至有一种想法,就在这里解决了陆芷就好。 不,现在还不行。 如果陆芷现在就死了,那么这个国家必定会动乱起来。 至少,至少要等到沈家真正地站稳脚跟,什么人都无法动摇。 不过想到陆芷用自己的父母来威胁自己,李牧言眼中浮现出冰冷之色来。再过些日子,不管怎么样,都要将父母送走了。 陆芷和李牧言的谈话最终无人得知。 女官轻罗在陆芷出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了陆芷一眼,发现她的神情十分不善,不由得心中一颤,对那个对陆芷不假颜色的李牧言有了怨恨之意。 这样的陛下,到底有什么不好,让那位如此作践她。 李牧言在陆芷离开之后,就起身去了净房。 他早早地让人烧好了水等在那里,如今直接就过去洗澡了。 泡进热水里的时候,他眯起眼,想着自己的心事。他的父母,李家夫妻如今的日子过得算不上舒坦。 外来人口,膝下又没有可以顶门立户的成年的儿子,李老爷如今又病着…… 最重要的是深宫中的李牧言。 总总因素结合起来,让李家夫妻在京城 中注定了只能深居简出。 只是,这样的宁静也只是短暂。 如果李牧言再有什么动作,李家夫妻立刻就要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李牧言的神色变得有些烦恼起来。他手中的那些人,打听消息还可以,但是要不露痕迹地将李家夫妻送出京城到沈家的地盘去,却又稍显不够了。 这个时侯,他就更加怀念起自己的妹妹来。 他的妹妹,医术也是无人能敌啊…… 如果有什么假死的药剂,就好了。 想要这样的药剂,这样的想法很快就传达到了沈勋这里。 沈勋捏着这封信,看了又看,猜度着是不是李牧言想要从深宫中逃出来。他并不觉得李牧言这样做就真的能实现自己的想法。 他是陆芷宫中如今唯一的男人,怎么看死了都不会简简单单地就发丧了。若是有这样的药,只怕李牧言的身子也撑不住那漫长的守灵的日子。 这个消息和李婉说了,李婉脸上的笑就渐渐地消失了。 “这个不是给他用的。”她说,“是给爹和娘用的。你看,他要双份的。” “我以为他是想先给别人试一试。”沈勋尴尬一笑,将话题转移开来,“那怎么办?” 李婉摇了摇头:“我做不到。你呢?” “我……”沈勋思考了一会儿,“我去找找师叔。” 沈勋的师叔如今已经是赫赫有名,但是也是出了名的行踪飘忽,不能轻易得见。 就算沈勋派了人去找,李婉也并没有指望很快就能找到。 她写了一封信,和李牧言说了,让他先安心地等一等,这边自己看能不能再想一想办法,将李家父亲从京中弄出来。 过了大半个月,沈勋的师叔依旧不曾找到,但是朝堂之上却因为一件事闹开了花。 勋贵中有一位军功出身的伯爵,拉了自己的人马上了海船,如今居然打下了一个小国,压着那小国的国王入了京。 这样,就连余陶都惊呆了。 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在自己发布了那条法令之后就肯定会发生,但是却从来不曾想到过,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 虽然那个国家也确实非常小,但是,在余陶看来,依旧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他带着一点神情恍惚接受了那位勋贵的献俘,和心腹重臣们商量如何封赏的 时候,依旧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倚重的那些人,也不见得比他更好到哪里去。 一群人居然在那里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然后,余陶才猛然间回过了神来,笑着对群臣说:“朕当日说过,若是谁能打下地盘,就当做他的封地,只需上交少量产出就行。如今,就照这个章程如何?” 有人立刻就跳了出来,问余陶:“如此,也该有个具体的方案。有多少的封地,才能对应的有多少爵位。” 余陶点点头,随后又有些苦恼地摇摇头:“如此虽好,但是之前那些勋贵们,只怕……”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忽然心中一动。 当初,李婉提出这个建议,是不是就想到了这一天? 只有有了足够的财产,或者对应的土地,才能取得相应的爵位。 实在是清洗勋贵们的好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十七章 余陶派官员去详细地厘定了那伯爵打下来的地盘,然后有商有量地,拿出来了一个规章,给了那伯爵一个封地伯爵的位置。 无他,那伯爵打下来的地盘,实在是太小,也就是南齐一个县的地盘。 “不过,至此往后,这个伯爵,世袭罔替。”余陶笑微微地说,“而且,就算是皇帝,也动不得这个伯爵——除非,你的后代失去了这块地盘。” 那伯爵先是因为未曾得到更高的封赏而有些沮丧,听了余陶的这话,顿时大喜。 他恭敬地答应了余陶,每年向朝廷供上封地产出的二十分之一作为税收,然后,接受朝廷委派的官员。除了这些事之外,只要没有明着反对朝廷,其余的事情,他自己就可以做主了。 这样的待遇,比起那些封王之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眼红的人顿时多了很多。 余陶将情况看在眼中,脸上越发笑微微的。 他原本就是为了挑起众人的兴致才用了这样的办法,如今见人上当,自然是心中愉快。 “既然如此,以后也就照着这个章程来就是了。”余陶忽然说了这样一句,然后看向其他人,“诸位还要拿个详细的东西出来商量商量才行。” 于是,从上到下议论纷纷。 就连街边不识字的庶民,都能跟着旁人说上两句了。 李婉从宫中回去的时候路过市场,听到边上热热闹闹的讨论,笑容浅浅。 其实这样的贵族制度,更加接近西方的贵族制度。 但是,在开疆拓土的诱惑之下,居然也能够这样顺畅地被人接受。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这真是世间最颠扑不破的真理。 余陶最开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但是很快他就捡回了自己曾经想要做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他想要的世界,都已经不存在帝王了,那么帝王的威信这种东西,有什么必要。 那么,分封出去,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李婉说起最好还是有有个共同的利益才不会相互倾轧的时候,他也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只是分封,授予爵位。”余陶细细地对着许珍说,“等到这样有实际封地的贵族多了之后,就会开始对那些只有爵位没有封地的贵族进行一次清洗。” 许珍颤抖了一下,有 些担忧地抬头看向余陶。 余陶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清洗并不是说要取人性命。不过是……按照实际的地盘,进行相应的调整而已。” 许珍有些听不太明白,但是却也明白了,自己的娘家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损伤。 于是,她就放心了。 盛极必衰。 如今的许家也算得上是荣宠一时了,现在也该有些改变了。 “然后,勋贵阶层,会有一些变化。”余陶皱了皱眉,“会分为两部分。” 许珍安静地听着。 “一部分,是有封地的实权贵族。”他平静地说着,“这部分人,将不能参与朝廷的任何实际运行,但是,却可以监察百官。” 许珍眨了眨眼,似乎听明白了。 “这部分人,将承袭原本的爵位体系,比如公爵伯爵这一类的。” 许珍听到这里,不由得配合地问:“那其余的那些贵族呢?没有封地的?” 余陶温柔地笑了笑,“没有封地的贵族们,将有新的体系来保持他们的贵族地位,但是,他们的身份不能世袭,而且不能入朝为官。他们的后代也不能。他们的权力,在于商业。” 许珍听得有些迷糊,问余陶要用什么样的体系。 余陶含笑摸摸她的额头:“这件事还没有想好,不如,你帮忙想一想?” 许珍扭过了头。 她倒是将后宫不干涉政事这一项维持的极好。 许多事余陶说了,她也就只是听听而已,不曾将这些事情往外说过一丝一毫。 也因为如此,余陶很多时候,都乐于对她说一些心事。 “士大夫治理国家,掌管朝政,但是,每一个士大夫,都不能是贵族。” 余陶这样说了说,道:“不能世袭的那些贵族,需在爵位的第三代,才可以考取功名。这样如何?” 许珍想了想,到:“就是说,祖父是贵族,只有到了孙子,才可以吗?” 余陶含笑点了点头。 许珍也笑了笑:“我不知道这个主意如何,陛下还是要和朝臣们商量才好。” 听她这样说,余陶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子。 被许珍娇嗔地拍开了。 这样说完,余陶含笑问许珍:“你觉得,这个法子怎么样?” 许珍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笑道:“这个法子不说如何,只是,绝对不是陛下想到的。想必,又是婉姐姐的想法了。” 余陶哈哈一笑:“这次你就猜错了。” 许珍惊奇地看向他,就听他说:“这不是李婉的建议,而是,她那个哥哥的。” “怎么会!”许珍睁大了眼,“李家哥哥如今在北宁宫中,怎么会……” “这不是现在说出来的,”余陶面上带着感叹,“这是尚未见到他之前,就听他和李婉一起闲聊时,说出来的。” 许珍一愣,随后偷笑着捂上嘴:“原来陛下也曾做过这种偷听壁角的事。” 余陶被她说得一怔,随后含笑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机缘巧合。朕格外庆幸,当日偷听到了那样一番对话,让朕知道了李家两人的大才。若不是那时候偷听到那许多,最开始治国,也不会那么容易。” 许珍心中震惊,莫名地冒出一个想法。 当年,两个小孩子,怎么会对治国这么精通? 难道天底下,真的有这样妖孽的人物? 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一瞬间,就被抛到了脑后。不管李家兄妹是不是妖孽,如今一个在北宁,一个也是自己身边的朋友。 这样猜测,实在是有些无谓了。 回过神,许珍发现余陶依旧是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笑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了章程,拿出去好好和人商量商量就是了,又何必自己冥思苦想的。” 余陶回神,握住她的手:“皇后说得是。” 两个人甜蜜地对视一番,许珍心中浮现出淡淡的温情。 罢了,就算后宫中女子无数,陛下心中始终是有自己的,这样就好了。 李婉从余陶那里拿到这个大概的框架的时候,神色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余陶有些不自然地偏过了头去。 他知道李婉在奇怪什么,这些东西几乎就是她当年和李牧言对话的翻版,不过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比当日的对话显得精密一些而已。 李婉将这份东西详细地看完,然后又看了一遍,才道:“陛下,这件事,做起来不容易。” 余陶笑得很是温柔,“无碍,诱之以利,总是有人会跳出来的。况且,这件事,已经有之前的那些事在做了些铺垫,如今接受起来,也没那么不容易。 ” 李婉点了点头,平静地将这份东西捏在手心,开始细细地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如何修改,如何操作,如何让朝中众臣和民众接受,都是需要考虑的地方。 余陶听着李婉的看法和建议,再一次地在心中庆幸,自己能够将李婉拉过来做自己的女官。 就算因为这件事,沈勋和自己闹了一阵的别扭。 沈勋如今确实是在闹别扭。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和他同龄的人,儿子见到他的时候已经会恭恭敬敬地行礼口称叔叔了,他却依旧没有一个孩子。 好不容易李婉放松了口气说要生孩子,却依旧是整日里忙忙碌碌,回到家中就有些困倦无力了。 这种时候,沈勋也心疼李婉,不肯再做一些事让李婉越发劳累起来。 好歹是因为李婉说着事情过些日子就该告一段落,也和皇帝说了要清闲一些日子,才让他勉强平复了心情。 如果不是如此,只怕他早早地就已经有了去宫中抢人回来的心思了。 李婉也不是不曾察觉沈勋的情绪,只是她同样清楚,现在这个时候,是这个王朝转变的最关键的时候。 如果这一次不成功,那么下一次有这样的机会,也就不知道是几十年之后了。 她等不得。 所以,就算知道沈勋不快,她也只能劝说着,心中却并不后悔。 那位伯爵受封之后没多久,余陶就很认真地通过了法令,将海外开疆拓土能取得的疆域,与能够获得的爵位给出了详细的说明。 能够取得五个连成一片的庄园的,可以的到勋爵的位置。其中每一个庄园,都应该是可以供养一千人在上面生存的地盘。 五个勋爵的地盘,可以造就一个男爵。 同样往上推上去,想要封王,需要的地盘,居然已经和半个南齐差不多大。 许多贵族算了又算,觉得这样似乎挺难。 但是想到那个第一人,又觉得,应该非常简单。毕竟那人也只是用了些简单的手段,就轻轻巧巧地取得了伯爵的位置。 一时间,许多人都纠结起来。 但是也有那些想着不管爵位如何,先打下来了再说的人先行出发了。 于是,几个月之内,纷纷地有战报传到京中,许多人都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地盘。 这样一个过程中,有人一步翻身,成了高高在上的世袭贵族,也有人失败,家破人亡。 整个南齐的贵族都陷入了一种不正常的狂热当中。 也有那些朝臣,自认为有这样的本事,于是辞官归去,也拉起了人马往外海跑。 一时之间,京中热闹非凡。 这个时侯,李婉终于被大夫诊出了有一个多月的孕相了。沈勋大喜过望,追着大夫询问了三遍,得到好脾气的大夫三次肯定的回答之后,整个人都仿佛笑开了花。 李婉看着他那副傻模样,不由得微笑着嗔了一声:“这呆子。” 沈勋笑嘻嘻地走回来,“就算是呆子,也是你的夫君,你肚子里孩儿的父亲。” 被李婉又瞪了一眼。 这份喜悦很快就让家中的下人得到了实惠,下人们都多得了一个月的月钱。显而易见的,沈勋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要让人分享他的喜悦。 然后,这个举动被随后赶回来的姚子萱狠狠地批了一顿。 “小孩儿不满三月的时候不能对外说你不知道吗?”沈勋听得一愣一愣地,呆呆地摇头,李婉在边上轻轻地笑。 “果然是呆子!”姚子萱被气得敲他的头,“这样一来,就怕那孩儿被吓着了,就不来投胎了!” 沈勋忙不迭地起身:“我去外头让旁人不要再说了。” 被李婉拉了一拉,才重新坐下来,有些焦急地看着姚子萱。 李婉也不忍见沈勋这副呆呆的模样,不由得对姚子萱笑道,“母亲也勿要恼怒了,夫君他也不过是盼儿心切,才行事莽撞了些。” 她含笑看了沈勋一眼,道:“如今消息既然已经散了出去,就罢了吧。左右,那孩儿也不会真的因为早早地被旁人知道了,就觉得害羞不敢来。”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笑道:“虽说我身边有皇后娘娘赏下的两个嬷嬷,但是许多事,也还要娘帮忙才好。” 她的目光格外诚恳而真实,“娘的身子,在乡下养得好多了呢。这国公府,还是要娘来挑大梁才是。” 姚子萱下意识地抖了抖,似乎是想起了因为李婉有孕生子,自己要在这边一个人居住多长时间。 片刻之后,她无奈地看着李婉,轻声一叹:“罢了罢了,也就是上辈子欠了你们沈家,如今要还债罢了。” 李婉含笑过去抱着她的手 臂撒了一会儿娇,才让她重新露出欢欣喜悦的笑脸来。 沈勋在边上看了一阵,暗自摸了摸汗滴,转头悄悄地出去了。 虽然李婉说了已经传出去了没什么,他却还想补救一二,于是招了管家过来,让他警告下人们,夫人怀孕的事,就不要再往外说了。 管家自然是答应了。 于是,京中许多人翘首盼着国公府出来的消息时,赫然发现,国公府里面,关于怀孕的国公夫人,居然是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了。 自然就有人多想,甚至有人觉得,是不是李婉在孕期出了什么事,让她落了孩子。 一来二去,各种流言满天飞。 毕竟李婉这么多年是皇帝的女官,本身又是个传奇人物,自然更加引人注意。 就连宫中的余陶和许珍都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在姚子萱入宫拜见皇后的时候,带着些担心与好奇问起。 姚子萱这些日子忙着梳理国公府的家务,倒是不曾听过这样的传言,听到许珍问起,不由得大大地一愣。 她的愣神落在许珍眼中,让她的心都揪起来了,只怕是李婉真的出了什么事,姚子萱却不好说。 但是下一刻,姚子萱一开口,许珍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姚子萱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我儿媳妇这些日子好好地在家中养胎,昨儿还闹着要吃酸梅子,怎么今儿就有了这样的消息。” 许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道:“既然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也是了,虽说婉姐姐是初次,但是身边有积年的老嬷嬷在,怎么可能没法子好好养胎。” 她含笑看着姚子萱,“国公府的人事也简单,想必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如今夫人掌家,婉姐姐的事,还请夫人多多包涵了。” 姚子萱听着这样明目张胆的维护,不由得心中暗惊,对李婉在宫中深受重视这样一个状况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她含笑答应着,说着自己对李婉的重视绝对不下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定然让她舒舒服服地,心情舒畅地生下孩子来。 许珍含笑和她说着一些事,很多时候想要说一说育儿经,却又尴尬地想起,眼前这位老国公夫人是从来没有自己的孩子的。 这个时侯,她就生硬地转开了话题,最后说起了姚子萱的病。 “那时候,老夫人的病情说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大安,如今看来,居然已经 是大好了。也不知道老夫人是遇到了哪位神医,如今这样康健?” 姚子萱轻笑,道:“就是如今民间传言颇多的那位‘活神仙’李大夫,当日他在京中就为我诊治,让我去山清水秀的地方疗养着。幸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是孝顺孩子,没过几日就送了我去了乡下,在那地方好好地养了几年。” “这中间那李大夫也曾多次替我诊治,才有了如今的状况。”姚子萱一脸感慨模样,“世间之事,实在是想不着。” 许珍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赐下了一些物品,就让姚子萱离开了。 等到姚子萱一走,余陶就从内室转了出来,若有所思,“这李大夫……” 许珍含笑抬头,起身拉着皇帝坐了下来,道:“这李大夫,臣妾也曾听说过。据说是民间颇为有名的大夫,是出了名的活死人肉白骨。不过,行踪飘忽,向来难得一见。” 停了一停,她说,“当日臣妾父亲和母亲身上的毒,就是这位李大夫解的。” 余陶眨了眨眼:“听起来真是传奇人物。” 许珍笑了笑:“自然是传奇的。只是自那之后,就再也不曾得见了。” 余陶看着许珍,道:“皇后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背后另有什么隐情?” 许珍叹了一声,眼中盈起盈盈水光,叹息着道:“说起来也是家丑。不过既然有人敢做,如今臣妾也不怕说出来陛下笑话。” 她说起当日为了一个镇国公的爵位,镇国公府上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斗争。 余陶将她搂在怀中,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她帮忙解决她那个叔叔曾经惹下的麻烦之后,脑海中却转着另外的念头。 出了许珍的殿门,余陶转身就回了御书房。 他吩咐着身边的小黄门,让他将这些日子一来新封的爵位,那些人的详细信息呈上来。小黄门立刻恭敬地应了,转头去找资料了。 余陶皱着眉,想着自己的心事,等到东西都送上来之后,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脱身,翻看起卷宗来。 虽然他几乎能将那些人的信息都背下来,但是很多时候,还是翻看卷宗来的更清楚。 在他翻看资料的时候,同样做着这样的事情的,还有一个李牧言。 李牧言翻看的,是陆芷拿到他桌上的东西。 坐在对面,看着李牧言慢悠悠地翻着,陆芷也不着急,平心静气地道:“这个国家 的状况,如今就是这样了。听说南齐已经开始开疆拓土,如今我能将祖宗的基业守下来,就已经是万幸。” “夫君,这个国家,也是你的国家,为何你就不肯帮帮忙?” 她这样说着,李牧言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陆芷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烦闷,却很快就被她压制了下去。 李牧言翻看这些东西,一来是陆芷的态度,二来,他也确实想有个更加清晰的了解。 就算他手下的细作埋伏得到处都是的,这种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真实数据,却断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这个机会,他不想错过。 至于帮不帮陆芷,他表示,还需要再想一想。 并不是说帮了陆芷,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也不是说不帮陆芷,就是在做好事。 李牧言对此看得非常清楚。 他需要,把握一个度。 然后,好好地和陆芷讨价还价。 “你不必试图用感情来打动我。”李牧言头也不抬,忽然说了一句,“你我之间,原本就没什么感情。” 陆芷的脸上发白,“你我终究是夫妻。” “至亲至疏夫妻。”李牧言回答,“夫妻也不一定就是亲密无间。” 陆芷觉得自己心中一阵发凉。 她知道李牧言的心结,但是她自己也清楚,这个心结,太难解开。 属于过去的记忆几乎是不可打败的存在。 但是片刻后之后,陆芷又想起了什么。 李牧言在乎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家人。既然属于过去的李婉云已经无可挽回,那么,至少,现在还在自己身边的李家夫妻,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李家夫妻,如今一个病歪歪的,另一个也深居简出,因为太多人的漠视。 那么,自己该怎么做,才能用这张感情牌,打动李牧言呢? 陆芷想着,渐渐地就有些走神。 并不是说李牧言多么好,只是这个时侯,她已经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个人。 皇族中仅剩的存在,不会原谅她;勋贵和朝臣们,她也不敢轻信。更何况,男子为天的思想虽说已经不如过去根深蒂固,却依旧主宰着许多人的思想。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成为她后宫的一员。 既然如此 ,还不如好好地抓住这个李牧言。 至少,才情容貌和本事,李牧言都不差。最重要的是,自己控制起来,也容易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一更 ☆、第十八章 将总结好的东西让小黄门呈上来,余陶含笑看着底下的朝臣们。 “众位卿家觉得这个提议如何?”慢悠悠地说着,示意小黄门将东西分发给各位大臣们看。 大臣们各怀心思地接过来看着,心中滋味复杂难明。 余陶的这样举措,算得上是从很多人手中抢食了。 但是偏偏他说得合情合理,让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若单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若是许多人都反对,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偏偏余陶将那些大底盘的莽夫们捧得高,享受了好处的莽夫们自然也投桃报李,对余陶大加支持。 若是这种时候,明着反对皇帝的提议,那些莽夫少不得给自己找些麻烦。 但是若是就在这样通过了,却又有些心有不甘…… 这样想着,许多人就纠结万分。 余陶觉得,这种纠结的场景,当真是令人相当愉快。 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想法最终无法通过,那些世家大族就算是一时想不通,为了今后取得更多的利益,也必定会通过这样一个提案的。 李婉自从有孕之后,就不再入宫了。 所以当她听说余陶给出这个提议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朝堂上,民间都已经议论纷纷。 她不由得嗔怪地看了沈勋一眼:“非要瞒着我,心里舒坦了?最后总是要告诉我的,这么晚了,有什么反应也迟了。” 沈勋轻轻一笑,并不接话。 李婉也不着急,闭了闭眼,对沈勋道:“那么,如今的局势如何?” 沈勋扶着她坐下,小心地让丫鬟们铺下软垫,让李婉坐得更舒服一些,然后道:“也就是相互争来争去的。你也知道,陛下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我猜测,事情到最后,还是要跟着陛下的意思走。” 李婉轻轻一笑,“也是。这中间,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勋握住她的手,道:“这些事,我只有主意,你就不必操心了。不管怎么说,作为男人,我总不能一直都要你拿主意。” 听他这样说,李婉也就笑了笑,任由他去了。 沈勋确实有主意在中间做些手脚。但是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有没有余陶的承认,如今沈家对那片大陆的占领都已经是实质性的了。就算有人无意中闯入 了…… 算了,还是拿个小岛出来,换一个实权的小贵族身份吧。 想到这里,沈勋又觉得有些淡淡的憋屈。 明明不管从哪边算,都是一等一的贵族,但是偏偏因为不能太过引人注目而将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这种滋味,真是没法说。 李婉听了沈勋的郁闷,不由得哈哈大笑。 沈勋看着她愉快的表情,心中的那股子烦闷也稍稍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尴尬。 被自己的媳妇儿这样取笑着,不管是哪样的男人,只怕都受不了。 李婉笑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慢悠悠地道:“你说,这样可不可以勾引着北宁的贵族们动摇?现在北宁的那些贵族,也仅仅只是个名头上的贵族而已。” 沈勋想了想,摇头,又点头:“想必会,但是,只怕不容易。” “试一试就知道了。” “陛下不会那么轻易地松口的。” 李婉眨眨眼,“为什么要让陛下松口,就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过来进献土地,然后求封赏就好了。总有人会蠢蠢欲动的。” 沈勋也不由得附和了一句。 听了沈勋送过来的,李婉的建议,余陶也愣了一愣,片刻后之后才到:“朕倒是不成这样想过。不过,说起来,也颇有可取之处。” 随后,他皱起眉,“只是如今就算是外海的地盘,也是寸土寸金,又哪里来无主之地,给人做个样子?” 沈勋想起自家大陆附近的那一串小岛,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地盘算了一二。 然后,决定回去之后,给自己的父亲写封信说道说道。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地盘,所以,这个看上去颇为不错的建议最终被搁置了。 余陶还在遗憾,结果就仿佛是有人故意在做梯子一般,送过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他不由得在朝堂之上怪异地皱起眉,看着那个禀报了这个消息的大臣。 大臣被他的目光盯得背后发毛,背心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心中想着果然就不该收了那人送过来的珊瑚然后来帮忙,如今被皇帝记挂上了,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这样想着,那大臣就有了退缩之意。 不曾想,余陶却轻轻地允诺了他,让那个大臣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看着高台之上的帝王,最后有些担惊受怕地低下 头去,应一声诺。 等到回了府,见到那个求着帮忙做说客的人,那大臣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悻悻然地将朝堂之上的事情说了,就摆出了一副臭脸:“快走快走,如今陛下的意思我可琢磨不透。只是帮你说说话也就罢了,若是闹出来你我勾结的消息,我的乌纱也就不保了。” 过来求他的那人谄笑着就去了,出了门就换上一副冷脸,唇边浮现出冰冷的笑意来。 “若不是看在你是官我是匪,如今有求于你的份上,早就砍了你了。” 余陶召见那人的时候,就觉得,那人看上去颇有几分彪悍之气。 但是转念一想,也能明白。毕竟是打下一片土地的人,若是没有这几分彪悍之气,也说不过去。 等到那人行了礼,大臣们的目光纷纷如同探照灯一样扫射过去之后,余陶发现那人的身体不可避免的紧绷了起来。 他也就出声让那人站了起来,免得那人实在太过担惊受怕。 问过了那人占领的地盘的情况之后,余陶心中也有了大概的概念。 只是审查与核查依旧免不了,心中却已经有几分愿意。 这个时侯,那人小心地低头,说了最关键的一句话:“陛下明鉴,小的和小的的兄弟,早些年出海,并不曾及时回来,所以,这大齐的户籍,已经是不存了。” 余陶早已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并不惊讶。 早些年海禁未曾开的时候,为了避免那些出海打渔的渔民逃走,本朝确实曾经有过规定,出海超过半年不曾见到人回来,就视作已经死在海上,或者是叛逃他国,本朝的户籍就要注销。 只是,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余陶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是哪一年出海,就丢了户籍的。” 那人的身体越发紧绷起来,长久的沉默之后,才慢慢地说:“十七年前。” 朝堂之上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余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的年岁,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 那人似乎渐渐地放松下来:“小的做事的时候早,所以……” 就在这个时侯,一个人猛然间大叫起来:“是他!七海龙王!”朝堂之上顿时大哗。 七海龙王,是在一个已经横行多年的海盗头子。 这个海盗虽说跟商人们不对付,但是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取了钱 财,几乎不取性命。有时候碰到那等被外域海盗打劫的齐国商船,若是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能买个平安。 后来是皇家舰队建立几年之后,七海龙王才慢慢地销声匿迹,据说是往更远的地方打劫商船了。 这个人物带着几分传奇色彩,有多少人恨,就有多少人觉得这个人是个侠盗该被崇敬。 余陶此前也曾听说过这位海盗头子的名声,还曾经和自己的心腹大臣商量过,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能收为己用,该多好。 如今见此人被叫破名字,身体紧绷,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中的精光居然让人不敢直视,心中不由得大大地好奇起来。 挥手制止了要上前来的殿前护卫,余陶温和地笑:“众位卿家,不必惊慌。” 他含笑看着下面反而放松下来的七海龙王,笑道:“既然龙王到了这里,想必也是有心投入我大齐旗下的。” 他看着台下的大臣们虽然依旧还带着紧张,将那位龙王让了出来,却还能保持自己的仪态,不由得心中快慰。 这样临危不惧的人,都是自己的臣子,很好很好。 “龙王的胆子倒是大。” 七海龙王王齐微微一笑,“也就是傻大胆,赌一把。赌赢了,今后我就是正正经经的大齐子民,兄弟们也有了个身份,日后也不过是纳贡,然后自在自己的岛上做个逍遥的岛主;赌输了,也不过我自己的一条命,兄弟们依旧逍遥自在。” 他的笑容分外坦然,这个时侯,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绷着了。 余陶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中越发赞叹了几分。 这个时侯,差不多回过神大臣们开始个个上前,试图用各种方式说明,王齐不应该获得封赏。 余陶也就含笑听着,并不怎么意外。 王齐也不紧张,这个时侯反而越发大胆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把椅子上的余陶。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余陶轻轻地笑了一笑。 很是放松的样子。 王齐一愣,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厚起来。 争论了很久之后,朝堂上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支持王齐的和反对王齐的势力不分上下,到现在都没有争论出一个结论,两方各自僵持着,恳请余陶拿一个主意出来。 余陶微微地笑了笑:“诸位,大齐可有哪一条律例,说不允许有罪之人戴罪 立功?” “不曾。” “可有说过,爵位不能授予庶民?” “不曾。” 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咬牙切齿,算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了。 余陶见众人都会过了意来,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又有何不可?” 王齐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喜色来。 但是他也明白,旁的事情都好说,自己这些年终究是打劫了不少齐国的商船,在官府里也是挂了号的,如今想要获得一模一样的待遇,也是有些牵强。 于是他自发自动地上前,对着余陶行礼,道:“陛下……” 余陶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王齐,你可有准备?你终究没有大齐的身份,在大齐中又有案底,你的地盘原本足够封赏一个伯爵,如今只怕是不能了。” 王齐的心中大喜,皇帝肯这样说,明摆着就是支持自己了。 能不能得到伯爵的封号,王齐也不在意,左右自己有了这样一个身份,很多事都要便利许多。 加上如今大齐本身又有着掠夺夷人地盘得到封赏的规矩,他一点都不觉得,现在得到什么样的身份是个问题。 于是,他飞快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十九章 李婉听到余陶封了那七海龙王王齐做了个子爵的消息之后,手中的酸橘子,也停了一停。 然后,才递过去,让沈勋给自己剥皮。 沈勋忍着眼中的酸涩将那橘子剥了送到李婉嘴边,觉得自己就只是看着,牙都要酸掉了。 想到女人怀孕之后就喜欢吃这些东西,沈勋真切地觉得,女人也不容易。 李婉慢慢地就着沈勋的手吃了几瓣,就停了口。 然后她站起来,挽着沈勋的手去散步。 身前身后跟了一大串的丫鬟嬷嬷,沈勋在中间众星捧月地成了唯一的一个男人。 两个人慢慢地走着,李婉就问沈勋:“这个人,当真来得巧。” 沈勋附和地点头:“确实如此。如今倒是个绝好的例子,保管让许多人都动了些心思。” 李婉点点头,笑微微的:“北宁的那些探子,也该动一动了。说起来,你家师叔到现在都还不曾找到,实在是……” 沈勋苦着脸,摇头叹息:“师叔这个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难怪当初师父一说起他都是脸色怪异,我还在心里头想着是不是师叔本事太高师父心中别有想法,如今看来……” 李婉轻轻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只是把这些事当做闲聊一样说了几句,并不曾真的费心费力去想事情。 等到散步完,沈勋和李婉就携手进来书房,沈勋开始给肚子里的孩子读书。就李婉来说,是非常清楚,现在的孩子还根本就没有发育出完整的神经系统,还只是看上去像极了史前生物的一小块肉,完全听不到沈勋的读书的。 但是,对她来说,这却是让沈勋培养出作为父亲的责任感的好时候。 所以,试探性地说了一次,得到了沈勋的附和之后,她就一直这样让沈勋做了。 沈勋虽然不懂她那种狡黠的笑背后有什么含义,但是却觉得这样的一刻分外温馨,于是也就一直坚持了下去。 两人对坐着,一个慢慢地读着诗经,另一个慢慢地听着,阳光洒进来,这样的气氛,让掀了帘子进来准备报信的小丫鬟都呆了一呆。 然后,才低下头去,恭敬地说:“夫人,外头有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夫人的旧友。” 李婉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时侯,会有什么旧友来访呢? 等到见了人,李婉也吃了一惊。 确实 是旧友,当日自己落难之时,在边上也暗地里帮了自己不少的舒瑜。 她连忙让舒瑜坐下,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记得你当日嫁了一个寒门嫡子,为何如今……” 脸色有些发黄的舒瑜疲倦地笑了笑:“遇人不淑,也就是如此了。”她的笑容中带着看透世情的透澈,却依旧免不了渗出那种从心底冒出来的倦意。 那一瞬间,李婉仿佛看到上辈子的自己。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住了心头的焦急,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舒瑜慢慢地抿了一口丫鬟送上来的茶,还有心情称赞一句真是好茶,然后慢慢道:“不过是男人遇到所谓真爱,我这个糟糠之妻过不下去,只好自请下堂。” 李婉不由得皱了皱眉,舒瑜见她这副模样,反倒轻轻笑了起来:“你也不必心焦,我慢慢说就是了。” 当日舒瑜一心求去,明唐公主虽然心情不好,但是也毕竟是一起过了这么几年的,所以也没有多做为难,反而送了她许多添妆,又亲自审查了她的亲人挑选的人选,方才将她嫁了出去。 初时的时候,夫妻之间也是颇有了几年好日子的,琴瑟和鸣不在话下。 但是自从舒瑜几年无子之后,日子就慢慢地不好过起来。 舒瑜本身就是宅斗圈子中养出来的,私底下看过了自己的身体,却怎么都查不出异样之后,也不得不认了命,为丈夫娶了一房良妾。 这良妾是个微小谨慎的,一时间三个人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等那妾生了孩子,那妾的家人就慢慢地嚣张了起来,尤其是那妾的妹妹,更是整日里在府中出入,神态自若,将自己当做了家人。 舒瑜那时候还想着将孩子养大,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谁料有朝一日那妾和那妾的孩子居然同时去了,自己一时之间居然找了旁人的道,被诬蔑为毒妇。却因为她伺候过公婆丧葬,所以不曾下堂,却也从此一个人独守着院子了。 李婉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妹妹,好狠的心。” 舒瑜苦笑:“人间自是有情痴。总有那些为了所谓爱情飞蛾扑火的。” 李婉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指微凉。 “之后的事情,也不必多说。如今她已登堂入室,我却成了被休弃出门的弃妇。”舒瑜的笑容非常淡,不注意看就会漏过去。 李婉垂下眼帘:“那你今日过来……” “并不是求还我清白。”舒瑜说,“就算还了我清白,那样的人家,我也不想在回去了。况且,仇也要自己报,才有意思。” 听她这样说,李婉倒是有些好奇起来,舒瑜这样过来,到底是为什么。“我是来寻求庇护的。”舒瑜说得坦荡荡,“我是被休弃出门的,娘家人也无颜接我回去,如今我也只是一个人单过罢了。只是街面上那些浪荡子,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整日里来找我的麻烦。” 她的眼神清亮,“你知道,我终究只是一个女人,日子不好过。” 李婉听明白了她的来意,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招手就让丫鬟去告诉沈勋一声,自己调了他两个护卫出门办事去了。 那丫鬟恭敬地应着去了,舒瑜看着她的背影,唇边浮起轻笑:“你的日子,倒是很悠闲。” 李婉微微一笑:“终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也不必担心,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个人说了一些事,沈勋就怕李婉太过劳神,过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了。 舒瑜立刻就识趣地告辞,临走前留下一个过些日子再来道谢的眼神。 李婉含笑看着她的背影跟着丫鬟出了门。 沈勋随口问了一句,李婉转过脸就浅浅地笑道:“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绝对不是来寻求庇护的。” 沈勋惊奇地眨眼:“为什么?” “舒瑜是个太聪明的人。”李婉这样解释了一句,就不再多说。 沈勋想了想,对方才的那个女人印象模糊,于是也就不再多想什么了。 这些小事,在李婉的生活中连个浪花都没有激起,就已经消失了。 李婉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朝堂之上,将朝堂上那些大人们的争论当做看戏,整日里不亦乐乎。 反倒是沈勋怕她太过劳神,有空的时候就拉着她说说话,不敢让她多说什么。 这样过了一些时,李婉忽地就接了来自宫中的旨意,沈勋被封了一个伯爵的爵位,自己也被封了个伯爵夫人。 这让她格外好奇,等到沈勋回来之后问起才知道,沈勋在大陆周围随便找了个岛,就这样当做自己的报了上去。 “这下也好,陛下就没法子将你当做女官了。”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挑眉道:“贵族和贵族家 属不得入朝为官,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好提议。” 见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架势,李婉不由得嗔怪地拍了拍他。 这个时侯,余陶也在宫中失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将沈勋封了出去,完全忘记了很多事还要借助他那位夫人的智慧。 只是事情已经到到了如今的地步,余陶也不好再为了李婉一个人改章程,只好在心中暗自懊悔些时日罢了。 许珍见了他这副怏怏不快的模样,不由得追问了两句。 余陶不想将自己丢脸的一面说给许珍听,只好含糊过去,偏偏许珍这个时候聪明了一回,一下子就猜到了,让余陶不由得悄悄地红了脸。 听了余陶的事迹,许珍也不由得在心中轻笑,转头还要过去安慰他。 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这个时侯也如同任何的夫妻一样,笑闹了一阵,难得地轻松。 等到终于停歇下来的时候,许珍已经躺在余陶怀中,娇喘连连。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余陶的笑容很温柔:“怎么?” 许珍微微笑了笑:“夫君别怕丢脸,到时候,我请了婉姐姐入宫来就好了。” 余陶的笑容越发温柔了起来,敲了敲她的头:“皇后是个笨蛋。” 许珍不太高兴地看着余陶,一双眼中媚意四射。 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许珍轻轻地抱着余陶:“陛下也是很聪明的,有没有婉姐姐,陛下想必都能做到最好。” 余陶哈哈一笑:“那是自然。”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 许珍看着,眼中柔情似水。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我已经在准备完结的时候,编辑给了我一个两周的榜单,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啊…… ☆、第二十章 事情最终就那样定了下来。 原有的贵族和那些新晋的贵族被完全地剥离,成了两个体系。 旧贵族拥有的权力,就只有各种税率的减少,同时,也还有着之前曾经说过的,以财产定爵位的规矩;新贵族有的,则大得多。 对自己的封地的几乎是绝对掌控,加上对朝政的监察。 许多人暗自猜度,这样一来,新贵族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若是一些新贵族联合起来,只怕这个国家就要变天了。 余陶笑微微地听许珍说完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听过来的抱怨,笑意分毫不减。 “没关系,”他说,“现在也不是到了最后的关头。” 许珍皱眉,片刻之后惊讶道:“陛下的意思是,今后,这个章程……” “自然是还要调整的,”余陶说,“仓促决定的东西,有漏洞在所难免。” “但是……”许珍有些不安,“如果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那就……” 余陶轻轻地笑了起来,“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他这样一说,许珍就算依旧觉得不放心,也不会再说出来了,靠在他身上,不再去想这些问题。 余陶却在想着自己册封的新贵族们。 现在新贵族的数目是四十一个,余陶觉得,还是少了些。若是能够达到一百的数目就好了。 这样想着,他一声轻叹,摇了摇头。 还是不要太贪心了。 旧贵族发展了这么多年,加上前些年刻意的放水,如今也不过两百之数,这种纯粹靠着土地来册封的新贵族,现在能够达到四十一个,已经是了不得的数字了。 就连最开始,余陶都不曾想到,海外居然有那么多的小岛等着人去占领。 他摩挲着手指,想着自己的打算,唇边慢慢地就浮现出了笑容来。 李婉和沈勋也说起了这个问题。 沈勋同样觉得,余陶这样做似乎太过莽撞。贵族的权力太大,带来的,必定是对这个国家本土的觊觎之心;可以养自己的私兵,带过来的,也不仅仅是对外扩张的便利。 “还有这个国家最终战乱的危险。”沈勋说,“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李婉轻轻一笑,“你也又不是……何必想太多。陛下敢这样做,就必定是有依仗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勋说,“如果陛下真的守不住,这个国家就分崩离析了。”似乎是想到了那种场景,沈勋脸上忧心忡忡地挂上了不安。 李婉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那时候,说不定你我都已经不在,担心那么远干什么。” 她闭着眼,并不想多说什么。 沈勋看着她,无奈地摇头。 他心中还想着女人对战争果然没有什么敏感度,就听她说,“别忘了,那些私兵和他们的教练,有多少是从皇家舰队里挖的人。皇家舰队里的下层军官,都是出自哪里。” 沈勋一怔,片刻之后猛然间醒悟过来。 随后,脸上的神色就有些怪异:“那我岂不是暴露了?” 李婉睁开眼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又闭上了眼。 沈勋很快就淡定了下来。不说沈家有没有暴露,只说自己得到这个伯爵的位置,就已经足够了。 到时候天高地远,就算皇帝有何不满,也管不到自己。 这样一想,他有镇定了。 李婉发现了他这一刹那的片刻,问了之后,就在心中轻轻笑了笑。 余陶的想法,她是不准备告诉任何人的。就算是告诉了其他人,只怕也百分之百地不相信。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帝说自己想让人间没有皇帝,这样的事,谁会相信呢? 时间又过了一些时,李婉就慢慢地没有了那种孕初期身体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时侯,她开始喜欢更多地吃东西。 沈勋派了好几个厨子专门为她一个人服务,让李婉心中温暖的时候,又有些觉得过意不去。 姚子萱就安慰她道:“如今你肚中这块肉可是沈家上上下下的心头宝,若是你要求少了,说不定他们还觉得你是不是不痛快了。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受着。这其他的事,我们来就行了。” 这个时侯的姚子萱显得心情很好,落在李婉眼中,也忍不住猜测了一阵。 这些日子,舒瑜往沈家来了好几趟,脸色倒是一次比一次好了起来。 李婉虽然没有刻意地去调查她的行踪,但是看着她这副模样,也能猜到,舒瑜现在的状况应该是比之前好了很多了。 但是直到她派过去舒瑜身边的护卫偷偷地对沈勋报告信息的时候被她听到,她才知道,这些日子舒瑜做了些什么。 其实说起来也 算不上什么,不过是将过去自己弃之如敝屣的东西,当做了追求而已。 她和钟皓这次又勾搭上了。 钟皓自从钟家出事之后,虽然被余陶重用了一阵,却始终没有恢复到钟家如日中天时的嚣张。 但是他却也干净利落地将石蓉这个麻烦解决了。 自那之后,他依旧维持着自己单身的身份,就连明唐公主都似乎和他有了什么默契,不再催着他成婚了。 李婉曾经想过,这大概和钟家没落之后,钟家能够娶到的姑娘都门第较为低的原因有关。 但是,无论如何,李婉都非常非常确定,明唐公主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被休弃的妇人成为自己嫡子的正妻的。 特别是那个人是舒瑜的时候。 李婉非常不明白,如果舒瑜愿意,是必定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的,但是为什么…… 要那样狼狈地从那个家里脱离,跑到这边来与钟皓接触呢? 尤其是这中间还牵涉到了自己…… 李婉有些不快,一时之间甚至忘了离开,正好被从门里走出来的沈勋撞了个正着。 沈勋惊讶地扶住她,问道:“怎么到了门口不进去,站在门口干什么。” 李婉抿了抿嘴,轻轻问沈勋,关于舒瑜的事。 沈勋的表情丝毫不变,只是示意那个过来通风报信的护卫离开,自己亲手扶了李婉进了房间,方才道:“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 他的笑容很是狡黠:“既然舒夫人不再需要沈家的护卫,沈家也没有必要一直保护下去。” 沈勋说了这话没过几日,舒瑜就找上了门来。 李婉立刻就明白,沈勋将舒瑜身边的护卫撤走了。 她看着属于脸上的微微透露出来的不快,自己也不快了起来。这算什么道理,我护卫你不过是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并不代表我就非要保护你。 如今你过来指责我,算什么。 舒瑜并没有察觉到李婉掩藏起来的不满,她只是低头说着护卫离开之后自己的不便,说着自己一个女人生活起来有多么艰难。 李婉敷衍了两句,舒瑜这个时侯就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婉的不快,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在想为什么我要做那种事。”她忽然说,“抱歉,我确实利用了你。如果没有你身边的护卫,我甚至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 李婉沉默不语,就听舒瑜说,“我只是,不甘心。” 她并没有多解释什么,一声叹息,站了起来:“你我之间最后的那一点情谊都已经被我挥霍掉了吧……抱歉了,再见。” 她转身离开,走得并不快。 但是李婉始终没有出声叫住她。 等到沈勋回来之后,李婉就说了舒瑜的这种表现,不快地道:“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沈勋将她抱在怀中,哈哈一笑:“我知道。” “她只是嫌弃自己的丈夫太过无用,然后,想要过更好的生活而已。”挤了挤眼,沈勋说,“明唐公主殿下那么多年养着她,到底是将她养得娇气了。” 李婉张大了嘴:“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至于……” “钟皓对她有情。”沈勋说,“这一点,就足够了。若是轮到后宅,我看只怕少有人是你这位昔日朋友的对手。” 这一点,就算是李婉都不得不承认。 沉默片刻后之后,她摇了摇头,将这种情绪赶到了一边。 “日后,不要再提起她了。”她说,“就当没有交过这个朋友把。” 沈勋哈哈地笑了起来,李婉却忽然一声轻叹,道:“这样算下来,我过去的朋友,一个都不剩了。” 她歪了歪头,“也许只剩一个钟颖了。”沈勋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伤感,不由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样不是正好吗?等到到时候离开,也不必太伤感。” 李婉点了点头,随后就想起来问,“你准备离开了?” 沈勋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等到李婉有孕六个月的时候,来自北宁的一个消息,让李婉的心情急剧地糟糕了起来。 李家夫妻病倒了。 她哭倒在沈勋怀中:“都怪我,如果我早些研制出那种骗过他人的药物,也不至于让父亲母亲如今双双病倒在地。” 沈勋一边安抚着她,一边也皱着眉,脑海中盘旋着如今北宁京中可以利用的人手有多少,将李家夫妻趁着这个机会带出来。 他思索良久,见李婉已经担心得难以自控,不由得小声地说了自己的计划,说起了自己将李家夫妻带出来的打算。 李婉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道:“那要怎么办?” 沈勋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思索,一边倒:“找个要出 京找大夫的借口?” 李婉想了想,摇头:“只怕陆芷不会轻易放人。” 沈勋的眉头越发紧皱了起来。 两个人商量了一阵,勉强算是拿出了一个主意,沈勋自去准备不提。 谁料没过两天,又有消息送过来了。 这次的消息,并不是来自沈勋在北宁布置下的人手,而是李牧言送过来的信。 李牧言说,这次李家夫妻有事,是自己做的。 “我不能再给自己留下任何可以威胁我的存在,”他说,“这样只会让陆芷一次次地拿捏住我的软肋,被逼着去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 李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敢置信,甚至隐约有火焰冒了出来。 “所以,我需要一个机会。” 沈勋一边读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信件的下方瞟过去,然后哈地笑了出来。 李婉一愣,就听他说:“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史书,原来是跑到北宁去了。”李婉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看向他:“这一次生病,是因为……” 沈勋也不再继续读了,点了点头,“是师叔在帮忙。” “放心吧,”沈勋说,“师叔的本事高出我千百倍,想要骗过一群人,比我有把握得多。只怕这次所谓的生病,也不过是师叔在借机调理岳父岳母大人的身子。” 听了这句话,李婉的神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轻声问:“哥哥,是如何知道师叔的身份的?” 沈勋含笑道:“他和师叔曾经见面过,你忘了?”他带着怀念之色说起那些久远的事,让李婉都忍不住有一刹那的晃神。 然后,她微微地笑了起来:“实在是,有些久远了,都快忘记了。” “哥哥的记忆力,一向是比我好的。”她这样说着,神情温柔。 她想起那些过去。就算如今兄妹两人隔着那么远,中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想起那些过去,李婉依旧觉得温暖。 那个时侯…… 也许是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纵然是外部有那么多不利的条件。 随后,她轻轻叹了一声。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来挽救。总有一天…… 哥哥会从北宁解脱的。 李牧言将那封信送出去之后,心中就仿佛 放下了一大块石头。 他是知道李婉的身子的,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若是因为父母的事情而让李婉出了什么事,他只怕是怎么都心情好不了。 所以才急急忙忙地送出了那封信,只希望能赶在沈勋那边的人之前,让信到了李婉手上。 这些时候,他的日子其实并不怎么好过。 陆芷一直都在试图说服他,让他重新参与到朝政当中去。 只是这个时侯,她换了一种方式,不再授予他任何的权柄,只是借用他的智慧。她对他说很多的事,追问着他的意见,却从来不让他和任何大臣见面。 这些也就罢了,原本李牧言就有这样的打算。如今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依旧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是,陆芷身边的那些女官,却让人觉得分外不快。 她们总是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李牧言,仿佛他做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看向陆芷的时候却满是心疼。 这样的表情落在李牧言心中,就只剩下冷笑了。 到底谁错了,如今已经无法分辨,但是站在李牧言的立场,心疼陆芷,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陆芷也发现了自己身边女官们的情绪不对,但是她也不想阻止了。 让她们适当地站在自己的角度,对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陆芷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纵容,会让自己落到这样尴尬的境地。 现在,看着身边的李牧言,她的脸颊不由得绯红。 一部分是为了自己身边人的大胆而萌发出来的怒气,一部分是因为这种尴尬的状况,还有一部分,来自药物。 李牧言的脸同样绯红,眼神却一片清明,显然还没有完全被药物控制。 他的唇中冷冷地吐出让陆芷觉得分外刺耳的话。 “陛下若是想要找男人,勾勾手指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爬上陛下的龙床。如今居然到我这里对我用药,陛下不嫌弃降低自己的格调吗?” 陆芷并不想说出这件事当中女官们的大胆,她只是闭着眼靠在边上,感受着身体内传过来的一阵一阵的涌动,不说话。 她的反应让李牧言也觉得有些无趣,也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开始重了起来。 陆芷听到他有些轻微变调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陛下不准备叫人进来,非要 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吗?” 他的声音中有些难得的恼怒。 陆芷觉得分外怀念。 自从那一日过后,在自己面前的李牧言,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从来就不曾有旁的表情。 这样的情绪外露,也实在是…… 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继续待下去?”她睁开了眼,眼神锐利得让李牧言都错愕了片刻。 “你是我的夫君,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李牧言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神色之间有了隐约的焦急。 落在陆芷眼中,觉得这样的艳色,分外动人。 所以,她决定,不再抗拒药性了。 李牧言重新恢复清明的时候,目光落在身侧的女人身上,带上了一刹那的冰冷。 然后,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就已经是若无其事。 从床上爬起来,他一件一件地去捡自己的衣服,捡到一半的时候,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个小黄门从门外探进头来,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两个人的目光接触,那个小黄门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才悄悄地将整个身子都挪了进来。 将自己手中捧着的衣服送到李牧言身前,那小黄门轻声道:“殿下,您……您快些穿上衣服吧。净房里已经备好了热水,您……过去洗洗就是了。” 李牧言神色不改,点了点头,随意地将衣服一裹,就大步地往外走。 小黄门也不去看那边床上,小心翼翼地跟在李牧言身后就走。 出了门,从连通的房间里进入几间房之外的净房,将自己浸入热水中的时候,李牧言的心中充满了屈辱感。 比起之前被强行带到北宁的时候,更甚。 他将自己埋在水下,透过水,听到门响了一下,有人走到浴桶旁边。 “殿下,您也别……”说话的,是那个过去给他送衣服的小黄门。 李牧言是知道他的。 他是李牧言所在的宫中的一个二等太监,平日里都不怎么近身伺候。但是今日,李牧言身边的太监被一个一个地调走了,反倒将他凸显了出来。 “殿下您消消气,”小黄门说着,过来往浴桶中加了一小桶的热水,“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听到 他这样说,李牧言从水中冒出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倒是有意思。” 那小黄门有些尴尬地摸头笑了笑,神色之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然后,趁着低头给李牧言搓背的机会,他飞快地说了一句。 “小的是国公爷手下的人。” 李牧言心中顿时觉得尴尬异常。 如果是被旁人知道了这件事,都不算什么,但是被沈勋知道…… 小黄门立刻就加了一句,“殿下放心,小的只是国公爷特意送进来,给殿下传递消息用的。” 李牧言心中依旧悲愤,那小黄门说了两句什么,都不曾听到。 等到他回神,连忙让那小黄门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李家夫妻最开始是假生病,如今,却是真生病了。 但是,从宫外传过来的,沈勋的那位李师叔的话却说,生病是好事。 “这样才好将体内的毒都拔得干干净净的,”他说,“否则,到时候假死的时候,怎么撑得过去。” 李牧言的表情格外严肃,问那小黄门,“你可知道,这毒是怎么来的?” 小黄门小心翼翼地看了李牧言一眼,“都是慢慢地下的,时间,也有两三年了。” 李牧言眯起了眼。 小黄门接着说,“也幸好那毒下了一些时日之后就停了,后来就不曾继续,否则,就算是神仙再世也救不得。” 他补充一句:“这是李师叔祖说的。” 李牧言皱起了眉。 他隐约有一个猜测,但是却不敢确定。他更加不明白,自己猜测中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她来说,不是借着自己的父母控制住自己更好吗?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下毒呢? 李牧言并不准备去问陆芷。 这种事,就算是直接问了,陆芷也不会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在心中又给陆芷记上了一笔。然后,暗地里将陆芷的死期又提前了一些。 但是,他不曾想到,两个月之后,自己会听到一个让他务必震惊的消息。 陆芷,又有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牧言瞪着面前过来给自己报信的,陆芷身边新上任的女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 荒谬感。 只不过是是一次,居然就…… 真是可笑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一更哟 to五色骰子,这文我原本是打算八月底九月初就完结的,于是前几章已经在挖最后一个剧情的坑。如今被丢上了两周的榜单,不得不再挖一个坑了。 预计还是会在九月初完结,日子往后多个几天吧。 长一点,然后会有两三个番外。 你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 李牧言的番外,将来我会替换掉的。 当初写的时候只是有一个大概的剧情,如今看来,这个剧情已经随着我正文的发展,变得有些面目全非了一些。 所以,重新写吧。 有点头疼啊…… ☆、第二十一章 陆芷有孕的消息传到李婉耳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讽刺。 那一瞬间,她是猛然间对李牧言有些失望的。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知道世间事不可臆测,很多事并不是如同自己所想象的那样。 于是,她问沈勋,陆芷有孕之后,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沈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叹道:“北宁如今放□段,向齐国求和了。” 李婉沉默,道:“朝中大事,现在是谁在处置?” 上一次陆芷有孕,朝中之事都是交给了李牧言。若非如此,他不会那么容易地纠结起那么多人,发起一次叛乱。 但是这一次,陆芷有孕在身,只怕不会像之前那样信任李牧言了。 沈勋沉默了片刻,答道:“并没有交给谁。” 言下之意,就是陆芷如今有孕在身,却依旧牢牢地将权柄把握在自己手中,并没有交给任何人。 “她的身体,能撑住吗?”李婉微微皱眉,看向沈勋。 就算是觉得孕初期有点事做也没什么的李婉,也在一发现孕像就放弃了任何劳力费心的事情,专心地养护自己的身体。 陆芷作为一个帝王,本就是在压榨自己的时间,如今这种应该好好养身体的时候,难道也要继续下去吗? 沈勋微微一笑:“不知道。不过,她毕竟是帝王。皇宫里有的是出色的大夫和上好的药材。” “那样对孩子不利。”李婉这样说了,停了一停,也不再说什么了。 “是个机会,”沈勋说,“她的精力不足,肯定更多地放在朝政之上,对岳父和岳母想必不会那么关注。” “虽然师叔说身体还是不足以支撑长久的假死状态,不过,”沈勋停了一停,道:“干脆强行偷出来好了。然后再用各种方式乔装打扮送回来。” 李婉沉默了片刻。 这样做对李家夫妻要好,但是这样一来,沈勋在北宁埋下的人手就要暴露许多。 “不碍事,”沈勋察觉了她的心思,笑道:“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李婉沉默着,最后终究没能抵抗住心中的那份期待,慢慢地点了点头。 决定传回北宁,李牧言在深宫中沉默了许久,唇边慢慢地浮现出笑意。 “这件事,我会配合的。”他对自己身边新提拔上来的小黄门说着,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小黄门一 句话都不说地垂手站着,却已经将这句话记了下来,准备传出宫去。 “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有些危险了。”李牧言忽然又说了一句,让小黄门诧异地抬起头来。 对上李牧言的眼睛,就发现他的笑容很是温和,“好歹是一枚埋了这么深的棋子,要是因为我被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说着,他忽然间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就连着茶水飞了出去:“那么,滚出去吧。” 小黄门吃了一惊,然后看着李牧言,恭敬地跪下磕头,站起来仿佛真的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连滚带爬地从门口跑了出去。 李牧言看着那个演技一流的细作溜出门去,笑意更甚。 现在的他,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既然陆芷不肯杀了自己,那么自己也不必小心翼翼了。 他这样想着,笑容更加温柔起来。 陆芷听到李牧言最近脾气变得不好的消息之后,被太多国事占据了精力的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让人将宫中的宫女太监随意地调换过去。 反正只是下人而已,这宫中,多得是。 她这样随意而不追究的态度正好合了李牧言的意。他原本就只是为了给自己身边换人做掩饰,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看不顺眼的一些人挨个儿折腾了一番,然后才慢慢地安分下来。 这个时侯,他身边那些跟他有所关联的人,都已经打发了出去,换上来的,几乎都是心中向着陆芷的人了。 然后,在某个约定好的时候,他出了自己的宫殿,去见了自己这辈子的大儿子。 他和陆芷的孩子。 那孩子长到现在,只在自己身边人的口中听说过自己的父亲,却连他一面都不曾见得。 所以,在宫中见到温柔却带着一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李牧言时,好奇心一下子就升起来了。 他隔得远远地,歪着头,虎头虎脑地问李牧言:“你是我的父亲吗?” 李牧言远远地凝视他,心中也有一刹那的温柔。 然后,渐渐地冷硬平静下去。 “是,我是。”他说,却并不上前,依旧只是那样远远地看着。 那孩子身边的宫人都十分惊惧地看着不远处的李牧言,紧紧地围在小皇子身边:“殿下……” 李牧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这是你我父子 第二次见面呢。” 小家伙的目光中透出疑惑,显而易见的,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子,还是无法理解这些复杂的事情。 “你是我的父亲,为什么和我是第二次见面?” 他很迷惑地问,“那些进宫来玩的都说父亲应该是在宝宝身边的。” “你叫宝宝吗?”李牧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温柔地问。 小家伙摇了摇头,“我叫做陆明。才不叫宝宝。”他的目光清亮,看向李牧言的时候有不自觉的濡沐之意。 但是,他依旧站在那里,不曾上前。 是个有警惕的好孩子。李牧言这样在心中赞叹了一声,看向他:“好名字。你母亲想必是希望你做一个明智的人。” 陆明脸上立刻就露出灿烂的笑脸来。 “母皇说,这个名字不是我记在玉碟上的名字,那个字要复杂一些,现在我太小,还学不会。等我长大一些了,就再去学那个字怎么写。” 李牧言点了点头。 一个皇帝的名字,自然是最好不要用那些常用的字,否则将来民间避讳,就太过麻烦。 陆芷这样做,无可厚非。 他上前一步,陆明身边的宫人立刻警惕地带着陆明后退一步。 这样明显的防备,微微地刺痛了李牧言的心。 他的笑容越发温柔,“我住在东边的景明宫,若是以后想见我,可以去那里。” 然后,在陆明迷惑而温柔的注视中,李牧言转头就走了。 没有如同那些宫人所防备的那样,过来对陆明造成什么伤害。 当天就有宫人窃窃私语,说这位郎君也是个温柔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一直这么防备他,甚至连殿下都不让他见。 这些宫人多半都是李牧言叛乱之后入宫的,对李牧言曾经做过什么并不清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这样的情绪,也正好是李牧言想要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如同陆芷防备的那样伤害自己的儿子。 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的血脉,没有必要因为对陆芷的恶意而做出这种事来。 李牧言摩挲着手指,陷入沉思当中。 如今的北宁直系皇族,还有几个人可以被利用呢? 似乎,也许,还真有可以被利用得上的? 这边李牧言在琢磨着怎么将陆芷的注意力转开,这边李家夫妻也知道了李牧言和李婉共同的计划。 夫妻两人在夜里相互握着对方的双手,彼此之间都默然无语。 等到夜已经深了,李老爷才慢慢地说了一句,“既然是孩子们的意思,我们也该听一听。如今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给牧言增加麻烦。” 李夫人轻轻“嗯”了一声,片刻之后却又忍不住道:“我就怕,万一不成……” “不会不成的。”李老爷斩钉截铁地说着,言辞之间很是镇定。 但是等到李夫人去边上的榻上睡了,他躺在床上,却思绪纷纷,复杂难免。 李老爷这辈子,就是个失败者。 有时候,想起那些过去的往事,他宁愿自己依旧是在南疆,过着那种没有权势但是轻松自在的日子。 有田有闲,有人伺候,身边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可惜,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庶子的身份,让李老爷并没有接受过太好的教育。更何况,在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候,李家倒了。 但是有一点他却非常明确,如果不是自己,一家人根本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在黑夜中,李老爷轻声地叹息着,没有惊动旁边榻上睡着的李夫人。 如果要是逃不了,他不介意自我了结自己的性命。 至少,不能再成为还孩子的掣肘了。 事情商议已定之后,一直在尽心尽力给李家夫妻诊治的李师叔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李家。 然后,这次依旧发挥了他身为神医那种行踪飘忽不定的本事,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然后,李家夫妻离开了那个大夫,似乎就再也没有好起来。 就连暗地里关注他们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然后,在某个夜里,有人悄悄地从李家赶出了一辆马车。 这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进了车马行,很快就换了一辆更加没有特征的马车,天一亮就出城了。 守着城门的兵丁嘻嘻哈哈地聊着天,说着一些旧事,根本就不曾注意到这样一辆仿佛是早起出城的行路人的车。 李老爷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距离京城百来里的地方了。 赶路的人将鞭子挥舞得飞快,在太阳落山前, 就到了这个不大的城市。 李老爷转头看了看,没有找到李夫人,心中就一惊。 他在屋子里来回看了一眼,就看到身旁一个铃铛,他抓起来摇了摇。 很快屋子里就出现一个笑眯眯的人影,站到李老爷身边,问他有什么要吩咐的。 “老爷,小的这些日子就是您的护卫,再过三五日,就再换一批,小的自去跟着自家新的老爷过日子。夫人和您分开走了,两个人一起目标太明显,所以……” 那个小厮飞快地说着,很快就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李老爷心中放下了一般的心,问那个小厮:“要到地方,大概要走多久?” 那小厮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来,“回禀老爷,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小的也不清楚。小的只知道自己要护着老爷到了罗城,然后自然会有人来接凝。老爷的目的地是何处,小的却不清楚。” 李老爷听着,不知为何心中越发笃定了起来,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越发觉得踏实了。 他点了点头,让那小厮给自己送了热饭热菜过来,伺候着自己吃了。那小厮收拾了东西,很快就出门去给李老爷取了热水过来,扶着李老爷去了浴桶中泡着,好好地洗了个澡。 然后,那小厮就上前来给李老爷按摩头部,一边说道:“老爷放松些,不必那么紧张。这套手法是老神仙临走前教会我们所有人的,说是对老爷的病情有好处,要我们每天晚上都给老爷按摩一道。” “听老神仙的说法,老爷的病若是控制得好,过上十天半月,就能站起来了。” 李老爷心中一惊。 自从在女人肚皮上得了这个病之后,他就早已经绝了站起来的希望,如今听到小厮这样说,不由得心情激动起来。 然后,他立刻就察觉到自己这样的情绪不对,狠狠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才忍住了激动的心情。 “这是,李大夫说的?” 小厮笑嘻嘻的应了,“等过上些日子,老爷的病好转一些了,装扮起旁人来,也像样一些。” 李老爷被他一句话打回现实,意识到现在自己依旧是处于不安全的状态中。 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依旧是有些心情激动的。 能够站起来,就意味着自己不再是一个废物。 他已经开始忍不住畅想自己将来的生活了。不 管是怎么样的,至少,不能在让子女们为自己操心。 小厮按摩完,伺候着李老爷躺下了之后,方才起身出去。 在客栈里要了些饭菜吃了,吃饭的时候和旁人闲聊着,将信息传递出去之后,他才回去在李老爷房间里的塌上歇着了。 虽然这位不是很好伺候的人,但是,也算不上难伺候。 这一次的任务,如果身后真的没有人追过来,就才真的是安心了。 事实上,最开始的时候,确实不曾有人到处找。 李家夫妻本来就是安静的性子,就算十天半月的不出门都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陆芷派过来观察李老爷一家的人在长久的闲极无聊之下,也不再那么关注李家夫妻的行踪了。 反正,也确实没什么事。 所以,一直到他们走了五六天之后,方才有人察觉到,那座院子里,没有了主人。 守在院子里的情报人员立刻就被狠狠地批评了,全然不顾他们根本就没有打入核心,只是院子里做粗使活的人。 信息被送到陆芷的案头,陆芷也没怎么注意。 事实上李家夫妻一向太过安分,让她根本想不到什么。 等到她回忆起这件事情来,又是两三天过去了。 这段时日,李牧言和陆明的关系倒是渐渐地和睦了起来。陆芷看在眼中,也有些安慰。 陆明是她寄予了厚望的继承人,如果能够和李牧言学到一点儿什么,或者能够让李牧言一时心软,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他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她没有拦着两人相处,只是警告了陆明身边的人,要小心看好了他。 她忽然间回忆起李家夫妻,也不过是忽然间想起,可以通过李家夫妻,让陆明和李牧言的关系更进一层。 至少,这张感情牌打出来,也不算浪费。 然后,她才想起前些日子,有关于李家夫妻的消息送过来。 等她看到那个消息,口中立刻就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李家人失踪了。 不用猜,她都能想到是谁在做这件事。 只是看着上面的日期,如今再派人去找,只怕也已经来不及。 “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她这样说着,盯着身边的女官。那个被她吓到的女官连连点头,心中格外不安。 李牧言早早地 就知道了李家夫妻已经离开,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觉得陆明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 可惜了,还有一半的血是来自陆芷的。 他对陆芷的厌恶,根本就不想掩藏。 陆明倒是不曾察觉李牧言心中的复杂情绪。在知道这个看上去书卷气十足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之后,他在李牧言身边就不自觉地活泼了起来。 李牧言对他的行为也颇为放纵,如果不是实在不像样,也不怎么阻止。 这样感觉到自己的意见都被尊重了的陆明对李牧言越发喜爱了起来,一旦没了事,就喜欢往李牧言这边跑。 李牧言原本想要借着他做一些事,好让陆芷更加没有精力去管李家夫妻那边,如今也不由得有些迟疑。 但是不等他迟疑太久,事情就自己发生了。 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 为了不让陆明太过失去孩童的活跃,陆芷很多时候都将大臣家适龄的孩子宣召入宫来和陆明一起玩。 就算这中间有些诶磕磕碰碰,但是至少也能让陆明不至于因为常年生活中在女人当中而变得不像个男孩子。 所以陆明的朋友,就只有那些偶尔入宫来的小孩子。 小孩子们很多时候都是肆无忌惮的,对他们来说,陆明的皇子身份也不过是一个称呼,根本就感觉不到什么畏惧。 也许等他们再大上几岁就能理解这中间的差距,但是现在,没有办法。 陆明这些日子和李牧言相处甚欢,所以见到自己的朋友时,就会忍不住说起来。 今日入宫的是北宁一位勋贵的孩子,平日里就听过父亲说起宫中女帝和女帝的夫君,对女帝当日包庇夫君的行为有着种种不满。 大人说话的时候大概不曾想到过孩子将这些话听了进去并听入了耳,所以完全不曾防备,但是如今将这番话停在耳中的孩子见到陆明这个皇子,又见他急急地说着自己的父亲,就不由得带着恶意说起了自己父亲所说的话。 于是,闹了起来。 事情最终以陆明被推下水作为终结。 被吓到了的勋贵的孩子呆立在岸边,被随后赶过来的女帝的目光吓得完全不敢动弹。 陆芷没有对他多做什么,只是吩咐了自己身边的人将他送了回去,对那勋贵说了这件事。 勋贵 被吓得半死,第二天一早就入宫来请罪了。 结果,连女帝都没见到。 昨天夜里,落了水的陆明发起了高烧,女帝在旁边守了一夜。 同时守了一夜的还有李牧言。 李牧言看着忙碌的宫人,其实心中有一种别样的脱离感。他觉得这些忙碌落在他眼中,仿佛在看一场大戏,他没有任何感同身受。 就算目光落在床上那个脸颊绯红的孩子身上,也没有什么感觉。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为自己。 然后,他上前,对陆芷道:“有烈酒吗?越烈越好。” 陆芷就算平日里再冷硬,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母亲,闻言有些不满地看向他:“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想着喝酒?” 李牧言无奈地笑:“我并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 说着,他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白巾,帮着拎了一把水,搭在了陆明的额头上。 “若是有,就快些送过来吧。”他说,“病情不等人。” 陆芷忍住了心中的不满,冷硬地吩咐了宫人,去取了宫中最烈的酒过来。 这是从外洋传过来的酒,闻着就有一股浓烈的酒意。 李牧言拿在手中,就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酒”。然后,他亲自动手,取了白巾沾了酒,在陆明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去。 在边上看着,陆芷忽然间有些明白,但是依旧忍不住问,“为何要是烈酒?” 李牧言没有搭理她。 这对夫妻这个时侯难得同心协力一回,却依旧没能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 李牧言做了一遍,自然就有宫女接了过去。 在边上守到现在的陆芷已经被酒气熏得有些受不了,此时已经避开到了旁边的房间里。 李牧言却不想过去。 他坐在床边不远的地方,看着陆明红通通的小脸,有那么一刹那的走神。 如果将来陆芷没了,自己这个儿子登上了帝位,难道,自己就这样离开,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儿子被臣子们赶下台吗? 他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从脑海中摇开。 也许看不到那一天的。 陆芷现在的身体也许还能撑上很久,那时候的陆明也已经长大成人,根本就不需要自己了。 想到那么遥远的未来,李牧 言微微地,讽刺地笑了笑。 何必想得那么远。 等到妹妹离开,自己也就可以跟着离开了。 这个宫中,难道还要继续待下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只有一更 ☆、第二十二章 李夫人换着各种身份颠簸了一个月左右,终于进了齐国的京城。 走进大门的那一刹,她忍不住掀起了车帘,看着外面的街道。 赶车的马车夫不紧不慢地挥舞着鞭子,老马踱着步前行,四周都是悠闲自在的人群,忙中有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希望和期待。 这是在北宁的地盘上,看不到的东西。 李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渐渐地就涌上了泪花。 这么久,终于…… 回来了。 就算是知道李夫人进来就要入城,李婉也没有时间去迎接她了。 因为,早晨她尚未起床,就已经被阵痛惊醒,将非要和她同床而眠的沈勋吓得手脚冰凉地跳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着,显得手忙脚乱。 李婉对他微微一笑:“好像,是要生了。”沈勋立刻就跑了出去,大声地叫着丫鬟们,院子里立刻就忙乱了起来。 李婉看着他的背影,倒是觉得心中一暖。 忍着痛在丫鬟们的伺候下起了身,然后用了些饭食,李婉方才进了产房。 院子里早就严阵以待,如今她进去了,许多人也松了一口气。 沈勋根本就将其它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就只是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间或张望一眼产房的方向。 或者过一会儿,问一声边上的人,为何不曾听见屋内的声音。 边上的婆子们笑得脸都僵了,一叠声地劝着沈勋,如今时候还在,若是夫人早早地叫了,只怕后头没力气,让沈勋不要太过担心。 沈勋嘴上应着,却往往是黄i没坐两分钟,又跳了起来起来,继续向那边张望。 李婉到现在也依旧只是痛,听着那边沈勋闹出来的动静,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对着窗户吩咐了两句,让产房里等着的婆子去说了一声,沈勋方才安分了片刻。 稳婆过来看了看状况,却说李婉如今还早,只怕还要待上几个时辰才行。 李婉觉得无趣,虽然疼,但是习惯了之后,居然也不那么觉得难受。于是就让婆子去让丫鬟取了书过来,隔着房门读给自己听。 沈勋在院子里巴巴地听着产房内传出来的声音,到最后却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到外室里丫鬟的读书声了。 他可怜兮兮地转头看着身边的人,似乎想要揪出一个来问一问 原因。 那些下人们立刻都调转了视线的,当做没有注意到一样了。 过了中午,李婉才渐渐真的发作了起来。 稳婆在边上有条不紊地指使着屋内的婆子们,李婉听在耳中,却觉得声音都在渐渐远去,自己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了。 然后,她似乎听到了产房外传进来的惊呼,但是,却也听不分明。 稳婆如今满头大汗,心跳如擂鼓。 李婉的孕像很好,但是到了生产的时候,向来乖乖的小家伙居然闹起了别扭,无论如何都不准备出来。 稳婆都已经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若是时间长了,她真怕那孩子在产道里就窒息了,生下死胎来。 但是,现在她不敢轻易动手。 李婉是猛然间回过神的。 舌底有微微的苦味,似乎是人参的味道。 怎么现在还这么早,就已经用上人参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听到身边婆子低低的声音:“怎么办?怎么办,这小少爷还不肯出来,夫人又没了力气,若是……” 稳婆的声音也带着颤抖。 到最后却有些发狠了:“无论如何,孩子大人都要保住了,否则将来你我的命……” 李婉惊醒了过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只是打了一瞬间的盹,怎么……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以及,什么想要往外涌动出去的感觉。 她开始随着自己的呼吸用力。 一片忙乱中,其中一个稳婆心中正懊悔着。 当初就不该贪图这位沈夫人给出的赏钱高,来这里做了个备用的,如今出了事,就算自己只是在边上看着的,将来也逃不了干系。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李婉床前,低头看着李婉的状况,却惊喜地发现,李婉似乎恢复了意识,正懵懂地睁开眼。 她几乎要大叫起来。 李夫人看着产房内的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心中也有些焦急。 她来的时候实在是不巧,正好赶上了李婉生产的时候,若不是自己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不好进产房,李夫人只怕早就扑了进去。 饶是如此,如今见到产房内动静全无,她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沈勋在边上,就算也是心急如焚,却还挂念着李夫人的情绪 ,间或安慰一句。 李夫人没什么感觉地点点头,两个人都各自陷入自己的焦躁当中。 过了好一阵,门口一个小厮撞撞跌跌地跑进来,对着沈勋叫着:“老爷,外头有客到了!” 然后,就在此时,产房内同时传出惊喜的呼叫声:“生了!” 沈勋和李夫人同时奔上前去,产房内传出婴儿的哭声。 李婉松了一口气,然后,疲倦就渐渐席卷了过来。 她立刻就睡了过去。 “恭喜老爷,生了个小公子。”稳婆喜滋滋地说着,将孩子从血房内报出来,到了外间,隔着窗户对门外喊。 李夫人拉住了要冲进去的沈勋,表情严肃:“你不能去。” 沈勋回过神,表情有一瞬间的懊丧。 然后,他恶狠狠地扭头看着小厮:“你说,谁来了?” 小厮笑嘻嘻地恭喜了沈勋,然后才答道:“是钟将军来了。” 沈勋愣了一刹那。 钟皓来的时候,就知道了李婉正在生孩子,他心中也十分懊悔自己选了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候。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时候不对,他依旧要硬着头皮去求沈勋帮自己这样一个忙。 所以,见到沈勋的时候,就算他表情不善,钟皓也依旧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完全不管沈勋接下来会不会喷自己。 沈勋确实想开喷。 所以,他对钟皓完全没有好脸色:“有事说事,没事走人。我这里还有事。” 钟皓拱手,行礼:“确实有件事请国公爷帮忙。” 他停了一停,在沈勋翻脸之前,恭敬地道:“还请国公爷借在下一些人手,去北宁做一些事。” 沈勋立刻防备地看着他,钟皓心中微微地苦笑起来。 当初自己哪里需要这么给低声下气地陪着说好话,向来是需要什么,直接就有人拿了送到自己面前来。 他忍住这种反差带来的不适感,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沈勋眯起了眼,狠狠地盯着他。 房间内陷入了僵持,气氛格外尴尬。 然后,一个小厮快步从后面绕了过来,见到钟皓在这里,也不避不让地上前,对着沈勋行了一礼,道:“老爷,那些稳婆说还是请大夫给夫人诊脉诊脉才好。” 沈 勋立刻扭头,对那小厮吼道:“边上院子里就是我请好的大夫,不去请过来这里说什么。” 然后,再度扭回头,看着钟皓。 “陛下的人马,自然随着陛下的意思调动。不过,”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冷淡,“将军手上有陛下的旨意吗?若是没有……” 钟皓的笑容越发苦涩起来。 这种事,余陶自然是不可能发明旨的。 所以,他最后在心中叹了又叹,伸手掏出一只女人用的金钗,递给了沈勋。 沈勋接过来,笑容有那么一刹那的扭曲。 钟皓离开的时候,觉得分外尴尬,今后再也不想帮着皇帝做这些事了。 帮着皇帝在朝堂之上与人作对可以,但是要做这些暗中的事…… 钟皓觉得,自己果然是没有那个天分的。 沈勋将东西交出去之后,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就有人急匆匆地再次从后面赶了过来,道:“老爷,那位……夫人说要见您。” 沈勋一愣,立刻想起来那位夫人是谁。 于是,他马上就将自己方才纠结的事情丢到了一边,赶紧地赶了过去。 李夫人如今已经见过了李婉,见她睡得安稳,又听大夫说了她的状况不错,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只是如今女婿刚刚见了一面就出去了,她忍不住心中惴惴,是不是女儿和女婿闹了什么矛盾。 听到那边似乎交谈就要到尾声了,赶紧过去派人请了沈勋过来,准备充当中间人好好地给两个人说和说和。 沈勋知道了李夫人的来意,表情顿时显得非常古怪。 他哭笑不得地和李夫人解释了,李夫人良久方才有些相信,放弃了自己的劝说。 然后,她就笑了起来,开始说起自己的外孙。 “你可见到了?那孩子皱巴巴的,但是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 说起这个,沈勋立刻就悲愤莫名了。 自己的儿子,如今自己都没有见过一眼,实在是…… 他这样想着,就准备去见,结果李夫人却板起了脸:“先去将身上的尘土洗了,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受得住你身上的尘土。” 沈勋张了张嘴,格外悲愤莫名地去了。 李夫人见他乖乖去了,心中方才掠过一丝满意。 她确实是 有些吹毛求疵,但是,如今沈勋肯听话,她也是非常高兴的。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来,国公府的老夫人,姚子萱呢? 姚子萱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关切地过来看了看,后来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李夫人忙乱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心中怎么都不舒服。但是她很清楚,除了沈勋和李婉,自己的身份应该还是保密着的,所以,如今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去指责姚子萱什么。 于是,只能暗暗地将这份不满记在心底。 姚子萱如今在干什么呢?她正震惊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那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前任成国公正在房间里,看着她笑嘻嘻的:“见到我,就这么惊讶?” 被姚子萱横了一眼,他才不再那么笑了,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 “你怎么过来了?”姚子萱压低了声音,警惕地去门口听了听,方才回来问成国公。 成国公捋了捋胡子,道:“好歹是我的孙子出生,我怎么就不能过来看一眼了。” 他没有了那种身为成国公时的沉稳,反而变得跳脱起来。姚子萱被他气得捶了他两下,道:“京中向来是是非之地,你在京中又是消了名号的,若是被旁人见着了,你还要不要活了。” 成国公笑微微地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这些事,我早就打理好了。断然不会发生干这种事的。” 见他说得言之灼灼,姚子萱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满,开始盘算起成国公在京中的落脚来。 “不必担心。”成国公说,“稍等片刻,我就去和勋哥儿说一声,国公府内的房子那么多,让他拨一个空院子给我就是了。我身边只有带过来伺候的下人,也用不上国公府的下人。” 姚子萱抿了抿唇:“只是……” “只是什么?”成国公有些好奇。 姚子萱一跺脚,上前一步,贴着成国公的耳朵,将李夫人忽然出现的消息说了。 “虽说是做了装扮,但是若是细细地去看,也不是认不出来。”姚子萱皱着眉说,“原本就多了一个人,如今再加上一个,这府内,可就麻烦多了。” 成国公也渐渐地没了笑脸,捋着胡子细细地想着心事,然后笑道:“无碍。” 姚子萱惊讶地看向他。 “既然亲家夫人到了,想必亲家公也就在 后面不远。他们夫妻两人从北宁过来也不容易,就让勋哥儿去管他们好了。” 成国公的表情很是悠闲自在,“我自当做夫人的娘家亲戚过来打秋风的,就好了。” 姚子萱被他气得过去掐了他两把,成国公一副笑微微的模样任由她掐,反而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的娘家是什么身份,我和娘家的关系又怎么样。京中明眼人那么多,哪个不清楚。你说个什么身份都好,如今却偏偏说要是我娘家的亲戚,若是我接济了一个,若有旁的人过来,我是帮忙还是不帮忙?” 姚子萱眼中渐渐地泛起了泪花,“你也不只是不知道我娘家那群人的不着调,如今你倒是轻松自在了,勋哥儿日后又怎么拉的下脸皮。” 成国公看着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了她:“夫人是个心善的。” “当初,夫人可曾后悔,不该一碗药绝了自己的后路?”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低,在姚子萱耳边清晰地响起来。 姚子萱沉默了片刻,然后,也放低了声音,似乎变得平静了些:“不,不曾。”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空处,扑捉不到焦点:“勋哥儿对我,比起许多人家的孩儿对嫡母,也都再好不过了。何况……我这个人心中向来就只能装下一个人,若是将来有了孩儿,只怕就将夫君忘在边上了。如今,心中都是夫君,也好。”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听在成国公耳中,说不出的熨帖与感动。 沈勋在傻父亲状态好一阵,才意识到姚子萱今日沉默了许久。 不说别的,单说李婉生下了孩子,姚子萱就该过来的。但是,她一直都不曾出现。 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姚子萱派人送了信过来,请他去自己住的院子。沈勋迷惑之后,也答应了下来。 他怕如果姚子萱这个时侯出了什么事,就真的不好说了。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人。 虽然知道没有死但是已经好几年不见的父亲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酒,笑微微地抬起头来:“怎么,我就这副傻模样,难不成不认识了?” 沈勋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姚子萱过去,出了门,在外面带上了门,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 成国公一拍身边的座位,道:“坐吧。” 沈勋僵硬地过去 坐了,好一阵才问:“怎么忽然就上岸了?” “好像我一直在海里一样。”成国公抱怨了一句,就回答道:“想着我孙子快生了,过来看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这小子让我都担心死了,若不是隔了一个海,我都想将你好好敲一顿。你媳妇儿说不生,就不生了?” 沈勋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婉婉的身子早些年亏得太厉害,现如今才刚刚养得好些了。” 然后,他回神,又补了一句:“就算如此,今儿也差点出了事。” 成国公看着他一副专心为李婉辩解的架势,在心中叹了一声:“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儿子。” 沈勋转过头去,不看他。 “罢了,既然你喜欢,也就那样吧。”成国公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声,“好在媳妇也是个聪明的,你们夫妻两人过日子,我也放心。至于孩子,够用就行,也不必太多。” 听着成国公的话,沈勋觉得,自己的嘴角应该在抽搐。 什么叫做孩子够用就行?难道爹你生了我出来,就只是为了用一用吗? 成国公却似乎完全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拉或则沈勋喝了两杯酒,才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如今,我那边根基也差不多了,你若是想过去,找个机会脱了这边的身份就行。” 沈勋却摇了摇头:“爹您在那边好好的,我现在过去,倒好似去抢权。” 成国公瞪了沈勋一眼,见沈勋毫不在意的样子,有些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齐国这边,也还有些事情没解决,现在过去,也早了些。”沈勋说,“最多再过十年,我定然过去。” 成国公叹了一声:“你说我到底是为谁。明明将来就是你的基业,你却不操心。” 沈勋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成国公又叹道:“听说,如今国内闹得厉害?北宁那边又如何?” 沈勋慢慢地将南齐和北宁的情况说了,道:“我看陛下这几年的改制,似乎并不是胡乱作为,到好似心中有章程,想必将来如何,也心中有数。” 成国公摇了摇头:“在那边打基业,对这些事都想得少了。我看余家小子那架势,到好像是要让士大夫和勋贵都泯然于众人的架势,然后又扶植起新的势力和自己争风。难不成他想建立尧舜时期的帝国不成?” 沈勋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尧舜时期的帝国,是什么样?” 成国公一愣,反 手就敲他的头:“你个不学无术的小子,读书少了,如今就来问我?” 等到敲过了头,发泄过了心中的不满,成国公才慢慢地解释了尧舜时期人王也不过是个个部落的共同首领,很多时候都是和部落的首领们商量着办这种状况。 沈勋的目光立刻就变得犀利起来。 “可是发现了什么?”成国公在边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随口问。 沈勋却慢慢地摇了摇头:“不,不成。” 心中却是一片混乱与震惊。 他想起了某日李婉无意中说起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 成国公看着他的小动作,在心中轻轻一笑。 这孩子,只怕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心中有事的时候就喜欢做这些动作。这么多年了都没能改过来。 罢了,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去问了。 成国公想着自己进京来要做的事情,开始默默地盘算起来。 李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只觉得身体一阵虚软,似乎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叫了一声自己的丫鬟,出口的声音也细若蚊呐。然后,就有丫鬟含笑掀了帘子,道:“夫人可算是醒了。” 说着,扶了她起来,关切地问:“夫人可觉得饿了?厨房里一直都热着汤水,夫人可要先用一碗?”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过来了,焦急地道:“可是婉儿醒了?” 李婉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一时之间居然怔愣这不敢相信。 好一阵,她才回过神,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娘……” 这声呼喊被吞在口中,没有泄露出来。 李夫人进了门,见了李婉的模样,连忙就上前,自己一边落泪,一边道:“可不要哭,月子里不兴哭的,当心眼睛不好。” 说着,就让李婉身边的丫鬟去给李婉拿些吃的过来:“婉儿睡的时间长,现在肚子里只怕空荡荡的,还是去取了些东西过来,让婉儿用一些才好。” 边上就有婆子笑嘻嘻地应是,拉了丫鬟就走。 门口另有婆子求见,说是带了小少爷过来看夫人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居然热闹万分。 李婉见过了自己的儿子,不过一天功夫,小家伙就已经不再是那副皱巴巴的模样,变得莹 润可爱起来。 若不是自己身上没有力气,李婉只怕抱着舍不得松手。 饶是如此,也一直等到丫鬟在边上催了一遍,她才松了手,让婆子小心地抱着小家伙在边上,自己就着李夫人的手喝了一碗汤。 “你好些时候不曾吃东西,现在也不好吃太多,先用些汤水润一润肠胃。” 李夫人这样说着,将空了的碗放回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落在李婉眼中,分外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嗯,一章 ☆、第二十三章 隔了几日,李老爷也到了。听到李婉生了个儿子,李老爷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就连李牧言和陆芷的儿子出生的时候,他都没有那么喜悦过。 李婉见到李老爷,也露出了明显的欣喜之意。 成国公在府上待了几日就离去了,之前只是和李婉见过了一面,受了李婉坐在床上递过来的,一盏迟来的媳妇茶。 李婉虽然早就知道成国公是假死脱离,但是见到如今的成国公,也有些瞠目结舌。 成国公如今的模样和京中当日所见那样谨小慎微的慢悠悠已经完全不同,在新大陆奋斗了这么几年的成国公如今笑容畅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爽朗气息。 见到李婉惊讶的模样,他哈哈大笑:“何必如此惊讶,不过是学那些夷人,打扮新奇了些罢了。” 李婉迅速回神,然后对成国公行礼,总算是全了婚礼后应该有的一礼。 隔空虚扶了一下,成国公就道:“如今我在海外已经为你们准备好偌大家业,你们在这里尽管玩,什么时候玩够了,就回去继承家业。” 他看着边上的沈勋,笑容满满:“虽说我不是只有这么一个笨儿子,但是,将来家里的东西,都是他的。” 姚子萱在边上眨眨眼:“请问,什么叫做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她的笑容似乎有些危险起来:“难道你有了旁的儿子?” 成国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勋就非常不敬地横了他一眼:“爹是想说那两个早夭的庶子,还是想说你那个外室养着结果是旁人的儿子的那个?” 成国公的脸一红,瞪着沈勋想说什么,结果姚子萱就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脸来:“原来如此,我当夫君大人有了什么旁的想法,想着……” 成国公赶紧上去解释,反而将李婉丢在了一边。 李婉看着这一幕,发觉自己的这位公爹,也是个妙人。他和姚子萱两人打情骂俏全然不顾旁人,倒也让人羡慕。 沈勋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相视而笑。 成国公离开之后,姚子萱和李夫人反而熟络了起来。 两个人之前就认识,如今李夫人虽然用了假身份,但是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所以相处起来丝毫没有隔阂,极为默契。 李老爷身体还是不行,路上颠簸了这么久,如今又躺下了,沈勋帮他看着。 李婉的儿子在几天 之后,就张开了,整个人完全没有了刚出生时的那副猴子模样,显得格外可爱。 沈勋这个第一次做父亲的人恨不得整日里都守在边上,整个人的智力好似倒退了十几岁。 李婉有时候都忍不住将他叫到一边,让他不要打扰奶娘和丫鬟们做事。 这种时候,沈勋就总是显得格外无辜,让李婉忍不住又心软起来。 到小家伙满月的时候,沈勋忽然提起,要将李夫人和李老爷送到海外去。 “那里毕竟过得肆意些。”他说,“如今不管是北宁还是齐国,岳父岳母都不适合光明正大地出现,只能蜗居在屋子里。若是去了海外,有父亲照拂着,日子要好过许多。” 李婉和父母亲说了,两人也都同意到海外去。 “听说亲家公在海外有了偌大基业,我们也过去沾沾光。”李老爷这样说着,目光落在李婉身上,变得温柔,“你在齐国,也万事小心。哪一日想我们了,就过去找我们。” 李夫人抱着李婉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最后抹了一把泪,含笑道:“倒是我忘形了,你如今也是当娘亲的人了,我却总是想着你还是个孩子。” 停了一停,她压低了声音,轻声说:“你哥哥,也过得苦,若是有机会……” 话未说完,李夫人又摇了摇头:“罢了,他自有他自己的福气,你好好过日子就是,别因为他日子过得不舒坦。” 李婉将头埋在李夫人肩窝里,温柔道:“娘放心,我知道的。” 李夫人抱着李婉,又落了一回泪。 沈勋的儿子是成国公取名,大名叫做沈熙,小名被李婉叫了豆豆。 虽然沈勋一直有些抗议这个小名叫起来像是在交狗,依旧被李婉镇压了。等到满院子都是“豆豆”的呼声时,沈勋也只能落下男儿泪,不得不认同了这个名字。 除了出生的时候折腾了李婉一下之外,沈熙小朋友大多数时候都是非常听话可爱的。就连嬷嬷都说从未见过这么不折腾人的小家伙。 偏偏他除了乖巧之外又喜欢笑,见了人总是呵呵地露出无齿笑容,让人看得心都酥软起来。 李婉更是觉得,就算自己上辈子的儿子最后那么出色,也比不上此刻沈熙的笑容更温暖人心。 满月的时候办了满月酒,李婉也终于能够出门去招待客人。 姚子萱也在边上帮忙,倒是很顺利。唯一的 插曲大概只有宴会正办着,余陶和许珍两个人居然就冒了出来,还笑嘻嘻地说是来凑个热闹。 见到被他们的到来吓得个个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客人,李婉颇为无奈,只好让姚子萱留在外头招呼,自己领了两人往屋内去了。 招待着两人坐下之后,许珍就笑嘻嘻要李婉将沈熙抱过来看一看。 李婉让奶娘抱了过来,许珍也没有伸手,只是让奶娘抱着看了看,就伸手给了沈熙一块玉锁,道:“算是一点心意,讨个好彩头。” 余陶在边上含笑看着,也取了一对宫中制的银手环过来,说是给小家伙的:“这是小忻小时候用过的。” 李婉听了,连忙拜谢。 小忻是余陶的第一个儿子,这个礼物,实在是不轻。 两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走了没多久,宣旨太监就过来送了一堆礼物,说是宫中赐下的。 沈勋带着李婉谢了恩,转头相视,倒是有些对余陶的无奈。 余陶这样一来,就实在是恩宠太过。 李婉都有些胆战心惊。 沈勋却过了两天就混不在意了,李婉问起的时候就道:“左右我们如今在朝堂上也算不了什么,就算陛下恩宠也挡不了谁的路。” 话虽如此,沈勋却依旧小心谨慎地暗中叮嘱手下人要更注意一些,倒也确实制止了几出小流言。偏生那些散布流言的人实在是身份太低,让沈勋都没了针对的心情。 吩咐了手下人随意采取一些措施之后,沈勋就将这些事丢到了脑后。 成国公一番话,让沈勋心中有了旁的想法。 既然如今外面已经站稳了脚跟,岳父岳母也已经送了出去,那么,自己还有必要在这里待着吗? 他有些迟疑。 李婉却只是微笑:“再过几年,这个国家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不准备看一看?” 沈勋闻言,顿时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李婉:“婉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婉挑眉:“嗯?我应该知道什么?” 见她无奈,沈勋就识趣地住嘴不问,心中却开始猜测起来。 他很确定,李婉是知道什么的。 不说别的,就冲着余陶当初千辛万苦要将李婉拉到女官的队伍来看,这个所谓的变革背后,必定少不了李婉的影子。 沈勋非常清楚,只怕余陶的很多手笔,背后都有李婉在出谋划策。 也因为如此,他不由得对李婉口中所说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期待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变化呢…… 变化没有等到,沈勋先等到了北宁那边的大消息。 陆芷没了。 死于难产。 女帝和难产这两个词联系起来,让沈勋有一种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的感觉。 李婉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由得嘴角抽搐。 “那孩子呢?”她问。 “活下来了,”沈勋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她,“活得挺好的。” “那如今的北宁……”李婉一目十行地将那张纸扫完,随口问,“如今北宁的皇子尚小,皇室也几乎没有了继承人,难道……” 沈勋又露出那种似乎是牙疼的表情来,“北宁皇子陆明即位,李牧言监国。” 李婉的表情也呆了一呆。 就连李牧言,也没有想到陆芷临死的时候会留下这样的口讯。 他在自己的宫中呆坐了片刻,才慢慢地对前来报信的人说:“我知道了。” 当初发动叛乱想要将这个国家从陆芷手中抢过来,如今她几乎是送到了自己手中,他却不想要了。 有什么好要的呢…… 当初,也不过是为了自由而已。 如今人都走了,自由唾手可得,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对那个位置下手呢? 李牧言这样想着,捂着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陆明觉得非常害怕。 一夜之间,母亲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虽然伺候他的宫女嬷嬷们说母皇只是睡着了,说她过些时候就醒了。 但是陆明知道,睡觉,也只会是在夜里睡一个晚上,不会是睡好多天。 睡了好多天,就是没有了。 他身边曾经有一个小太监,就是这样没有的。 陆明下意识地想起这些日子温柔安慰自己的父亲,小心翼翼地躲开了伺候自己的宫女嬷嬷,想要去见他。 她们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去见父亲的。 陆明小小的心里,莫名地就有这样的觉悟。 李牧言将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殿中,思维放空地想着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寂 寥。 当你奋斗了许久的东西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就觉得,没有任何要的必要了。 然后,他听到殿外的喧哗,有人冲进来,泪流满面:“殿下,小殿下不见了。” 陆明是在花园里的角落被找到的。 他在独自去找李牧言的路上迷了路,躲在那里发呆。 见到李牧言的那一刻,他才仿佛清醒过来,大哭着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母皇不要我了,爹爹你不准不要我。” 被小小的,柔软的躯体抱住,李牧言心中有莫名的悸动。 他抱着这个孩子,拒绝了其他所有人的帮助,带着他到了自己居住的宫中。 “陆明,”他叫着这个孩子的名字,“男孩子就不要哭了。” 陆明呆呆地抬起头,带着泪花看着李牧言。 “如今你母皇去了,这个国家已经托付给你,”李牧言说着,脑海中也有些空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想要代替你母皇管好这个国家吗?” 陆明呆呆地看着他。 “如果不愿意,爹爹就带你到别的地方去,这个国家,谁愿意要,谁要去。”李牧言这样说着,心中倒是很希望陆明这样选择的。 他早就决定了,陆芷难产生下来的那个孩子,自己是肯定要亲自培养的,但是陆明…… 陆明已经记事了。 他不必那个新生儿,如同白纸一样摆在那里,可以任由李牧言涂抹。 他这张纸上,已经有了过去的痕迹。 如果带走陆明,他日想起自己放弃的东西,会不会恨自己一辈子呢?李牧言不敢赌。 陆明懵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的小小心灵,完全听不懂李牧言的含义。 李牧言叹息了一声。 “你愿意跟着爹爹离开这里吗?”他问。 陆明眨眨眼:“离开这里来,母皇托梦的时候,会记得我在哪里吗?” 李牧言平静地摇一摇头:“也许找不到。” “那我不要离开。” 小家伙这样说,“我要留在这里,等母皇到梦里来见我。” 李牧言在心中轻叹,做下决定:“你这样想了,也好。” 他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那么,就试着去做一个好皇帝吧。” 他 这样说着,温柔地看了看陆明:“今后你的日子可能过得很辛苦,但是要记住,这是你今天自己选的。” 陆明眨了眨眼,表示听不懂。 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生活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那一天之后,李牧言对着他的时候依旧笑得温柔,但是,却严厉了许多。 他的生活中多了许多需要去学的东西,父亲身边也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弟弟。 父亲对着小弟弟的时候,总是会笑得很温柔。陆明也还记得,嬷嬷们说,是因为小弟弟,母皇才离开的。 他心中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抗拒。 李牧言发现了他的心情,却没有怎么责罚他,只是加多了他的课业。 陆明心中的怨恨越堆越多,直到某一天,他听到宫中两个宫女的私下交谈。 然后,一夜长大。 就连李牧言都感觉到了,陆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明显的抗拒,却又不得不接近的感觉。 李牧言垂下眼帘,是谁,在宫中插了钉子,让陆明走向了这样的方向? 不过,既然你自己做出了决定,那么,就这样吧。 李牧言对陆明这个孩子,原本也没有多少感情。 如今,已经彻底放弃。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许下的诺言。 陆芷死了之后,他和李婉的通信就变得光明正大,这个时侯,他也就在某次通信中若无其事地说了,自己要留在这里,等陆明能够自己执掌朝政的时候再离开。 “最少,也要十年。”他这样说着,将收到信的李婉气得不轻。 这个大陆上,也许除了余陶,能够看清未来方向的,只有李婉。 李婉很清楚,等不到十年,这片大陆就要以另一种方式得到统一。那个时侯,就算李牧言再有心,也终究是无力回天。 她是这样想的,也直接这样对李牧言说了。 结果李牧言的回信依旧风淡云轻,却一点都不曾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还是决定,要留在陆明身边,辅佐朝政。 但是,他将陆芷后来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托付给了李婉:“这个孩子将来时李家的孩子,你将他送到爹娘身边,代替我尽孝吧。” 李牧言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些怅然。 作为一个不孝 子,他已经让爹娘吃了那么久的苦头,如今却依旧不能在爹娘身边伺候他们,却还要他们帮着养儿子,实在是…… 太过不孝。 不过,只有十年。最多只有十年。 李牧言想。 不管十年后事情是怎么样的,自己都会离开。 小小的陆明尽管对李牧言并不那么认同,但是,依旧很是尊敬。 他每天的课业都非常认真地去学习,对李牧言所讲的一切分外认同。 李牧言觉得,这个孩子的身体里,也许藏着的是一个大人的灵魂,所以才能这样。但是几番试探,他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管这个孩子是什么原因变成了现在这样,也就只能这样了。 李婉在收到李牧言的来信,说要将那个还未取名的新生儿托付给自己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李牧言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勋倒是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像她一样失措。 接过了那个忽然间送过来的小孩子,沈勋将来人打发走,看着李婉:“既然舅兄说了让你送到岳父岳母身边,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他的笑容很是灿烂:“如今在外洋,岳父岳母说不定正好过得不习惯,有这么小家伙在也好打发时间。” “再说,也是李家的子孙,李家人来培养,是最好不过的。” 李婉有些呆呆地抬头看了他一样。 这样呆萌的样子,让沈勋觉得分外可爱,忍不住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被李婉横了一眼,沈勋也觉得无所谓。 但是等他继续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边上摇篮里,沈熙忽然间就哭了出来。沈勋手忙脚乱地过去照看他了。 李婉看他的背影,倒也不是没有将他的话听在心中。 她也很清楚,在这个国度生活了这么久的父亲和母亲如今去了外洋,就算有公爹照顾着,日子也必定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但是,想到要将那一个软软的小孩子送过去,她又觉得分外不妥当。 于是,在迟疑良久之后,她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李家夫妻几乎是在接到信的第一时间就和成国公提出了告辞。 叫一个小孩子去漂洋过海,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出来:“在 那边过上几年,到时候再过来。” 成国公听了,虽然也十分眼馋,但是却很是配合地派了船将他们送了过来。 李婉知道了消息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派人将李家夫妻安置到了当日姚子萱假称养病的海边,将那个小家伙打包送了过去。 虽然这个小家伙很乖巧并不闹人,但是李婉却始终亲密不起来。 就算知道,他是李牧言的儿子也亲密不起来。 沈勋见李婉做完这些事那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忍不住取笑了她两句,结果被她立刻就取笑了回来,心中一口闷血,只觉得还是自家小孩比较好玩。 这副模样落在李婉眼中,让她也露出了笑脸。 如今的日子,似乎变得格外悠闲了起来。 李婉在家养了有大半年,始终没有重新去余陶身边上朝。 然后在余陶蠢蠢欲动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了过来。 李婉又有孕了。 余陶几乎要抓狂。 很多事他都想要李婉帮忙出谋划策,结果,她却忙着生孩子去了? 于是,抓狂的皇帝毫不犹豫地将沈勋提溜过去代替李婉了。 沈勋顿时觉得,自己的日子忙碌了起来。 虽然按照余陶的意思,他已经渐渐地在将手上那些暗中的事情移交给钟皓,但是明面上的事情却又增加了许多。 有时候站在风中,他觉得,自己应是最苦闷的朝臣。 不仅自己要帮着皇帝出力,自己的夫人也要帮着出力,甚至如今余陶开玩笑说起给沈熙一个爵位,都被他当做了是将来要让沈熙出力。 沈勋觉得,自己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为自己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改bug,然后vip字数必须增加,加了一句话 ☆、第二十四章 李牧言从书案上抬起头,面前站着的陆明正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他,和他对视的瞬间,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去。 李牧言在心中笑了笑:“什么事?”他问。 已经看上去像个大孩子的陆明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道:“父亲,今日的奏章我已经看过了。” 他双手将厚厚一叠奏章捧上来递给李牧言,样子恭敬而疏离。 李牧言接过来,翻了翻,微微一笑:“皇帝现在很是有些章程了。” 陆明抿了抿嘴,轻声上前:“请父亲赐教。”李牧言让了让位置,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开始给他讲解奏章和他留下的批复。 陆明一面听着,一面颤动着眼睫毛,整个人显得忧郁而宁静。 李牧言却无心多想,只是将自己的事情讲完,然后含笑问:“可曾明白了?” 陆明跳下来,行了一礼:“是,儿子明白了。” 李牧言满意地笑了笑。 隔了这么几年,他整个人并不显老,却显得瘦削了一些,但是眼睛极为清亮,第一眼看过去,就挪不动眼神。 若是往常,这个时侯陆明就该默默地将奏章再拿回去,这次开始真的批复。 但是今天,陆明却没有走,仰头看着李牧言。 李牧言挑眉:“有什么事吗,皇帝?” 陆明张了张嘴,轻声说:“父亲,今天是弟弟的生日。” 他的眸光中带着一丝期望:“弟弟,现在还好吗?在哪里?” 李牧言一怔,随后露出一丝怀念来。低头看着这个已经比许多十二三岁的少年都身材高大的大儿子,李牧言微微笑了笑,想起李婉前几日才送过来的画像。 他让伺候的小黄门过去将那画像取了过来,递给陆明:“你弟弟如今也已经六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他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这副画像,据说和你弟弟如今的模样十足的相似,你且看看就是了。” 陆明行了一礼,接了过来,然后才离开。 李牧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立刻就有人过来,不满地道:“殿下,那是夫人特意花了功夫画出来的,您怎么……” 李牧言摆了摆手,制止了那人继续说下去:“不管怎么样,将来我还有机会见到骁儿,他日后却是不得见的,做个念想罢了。” 那人听了这话,也就明 白了李牧言的意思,行了一礼,又退了下去。 李牧言有些感慨。 时光真是飞逝如梭,当初的会抱着自己的腿哭的小家伙,如今也已经算得上少年了。 他眨了眨眼,轻声一叹。 等再过上一些时候,给他定上一门亲事,自己就差不多可以离开这里了。看得出来,小家伙眼中的野心也已经是与日俱增,只怕已经等不及将自己这个父亲赶走了。 自己的这个监国,应该也做不了多久了。 那个时侯,陆芷将小家伙托付给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小家伙会用这样的态度来对自己呢? 李牧言觉得,陆芷应该是想过的。 她也许甚至想到过,自古以来,监国和年幼的皇子都算不上关系好。若是自己心软让小家伙长大成人执掌朝政,而那时候自己还没有走,也许小家伙就已经替她将自己送下去了。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自己抢了小家伙的东西,将这个帝位据为己有。 可惜,两种可能,李牧言都不准备变成现实。 这个皇位,自己不稀罕,自己的性命,也很珍贵,并不准备轻易地在这里浪费掉。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问边上伺候着的小黄门:“可有消息传过来?” 小黄门恭敬地回答了一声并不曾有。 李牧言也不在意。这些年北宁和南齐算得上是风平浪静,唯一不平静的只有南齐的勋贵们,隔些时候,就有消息传来,说是谁又打下了一片土地,被封了什么爵位。 就连北宁的这些人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李牧言也不拦着,等他们在海上吃过了亏,就会乖乖地回来的。 难道这些人真的以为,自己只要去了,就会和南齐的那些人一样,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吗? 开什么玩笑。 南齐的那些勋贵们,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将海图和势力分布图画出来,又用了好几年偷偷地摸清楚了那些海外势力的势力分布,等到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有了如今的结果。 就算是如此,他们也都非常识趣地不曾对那些大的势力动手,只是在边缘对那些实力不那么强的土著出手。 若不是如此,南齐的那些人早就将远海的那些大陆占下来了。 真有那种时候,北宁就将再也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想到这些,李牧言唇边浮现出怪异的笑容来。 沈勋背后的成国公,如今是那些海外势力中,最为强大的一支。 来自南齐的技术和人才,加上海外大陆的丰富物产,造就了一个迅速崛起的新兴势力。 李牧言曾经想过,南齐的皇帝余陶到底知不知道沈家的实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知道。但是,他没有任何阻止的行动,非常明显,这中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 想到那些越来越跋扈的新兴贵族,李牧言觉得,只怕过不了多久,南齐的皇帝余陶,就要吃一吃自己种下的苦果。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是李牧言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几乎是没过上一个月,来自南齐的消息就告诉李牧言,南齐的国内动乱了。不知道是哪一家起头,如今的南齐,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贵族暴乱了。 很多在海外自由习惯了的贵族在回到岸上之后依旧跋扈不改,又不知怎地被皇帝慢待,结果如今…… 李牧言摸了摸下巴,那里有短短的一缕青须。 说不准,这事情背后,另有什么玄机?李牧言总觉得,这内乱来得,实在是太巧了一些。 陆明也同时收到了消息,小皇帝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就大喜过望,冲了过来报告李牧言。 然后,兴致勃勃地建议:“正是天赐良机,一举攻下南齐。” 李牧言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皇帝认为,这是好时机?”陆明听到他这样的反问,立刻就察觉出似乎有什么不对,当下就有些迟疑。 “父亲,难道,并不是吗?” 他试图说服自己,“如今北宁内乱,北宁的皇帝必定要调集兵马入京去保护自己,如此一来,国防必定空虚,若能趁虚而入……” 他的话没有说完,李牧言就挥手打断了他:“皇帝,不可妄动兵刀。” 陆明的脸上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浮现出明显的不服与怒气来。 李牧言看在眼中,脸上却不显分毫,只是含笑看着他。 陆明有些生硬地问了一句:“既然父亲觉得不动军事才好,那如今之计,父亲觉得,南齐内乱,我们该做些什么?” 李牧言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做。不管是哪一方获胜,都不会希望看到我们在其中掺了一脚。你要明白,南齐和北宁之间,是百年的仇恨,并不是那么容易化 解的。” 陆明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服气,看着李牧言张嘴就要说什么。 李牧言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小皇帝最终气咻咻地离开了,李牧言垂着眼帘,摩挲着手指,心中若有所思。 时机太巧,阻击的军队也来得太快。最重要的是,李婉和沈勋,两个人都没有给他送来任何消息。 这并不是不能料敌于先,而是……胸有成竹。这场叛乱,是被准备好的,早就被计算当中的一次叛乱。 李牧言微微蹙眉,开始思索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含义。 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陡然间一凝。 这件事,看起来还真不是那么简单啊……在新兴贵族的带领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新兴贵族必定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压,如今所能享受的权力也将得到大大的限制。与他们几乎同等的士大夫阶层也必定会被牵连,反而是如今已经遍地开花基本不值钱的老贵族可能会因此而得到更多的权柄。 想到这些,李牧言的表情微微凝固了一下。 这个余陶,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余陶这样对许珍说,轻轻地,温柔地一笑,“等日后实现了,我就对皇后说。” 许珍忍着心中的不安,露出浅浅的笑意,点了点头。 余陶看在眼中,忍不住轻叹:“皇后不必太担心,许家……不会有事的。”许珍的脸上的笑容终于没能维持住,变得一片惨白。过了一会儿,她跌坐了下来,捂着脸开始低低地哭。 余陶一阵头疼,轻轻道:“皇后放心吧,岳父岳母大人只是被牵连而已。” 许珍的眼泪被她擦去,恭敬地对余陶行礼:“还请陛下恕罪,实在是……”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道:“如今,我只求陛下一道赦令,饶了父母的性命。且让他们做个富家翁罢了。” 余陶看着她期望的眼睛,心中轻叹,轻轻点了点头。 许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旁人不知道,她这个皇后却非常清楚。 这一场叛乱,中间居功至伟的那一个,就是自己的父亲。如果没有镇国公在其中的穿针引线,这个叛乱,根本就不会那么容易地发动起来。 许珍心中一片酸涩。 她能明白父亲的渴望,但是,却依旧忍不住泪流。不是仅仅是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 父亲为什么不想一想身在宫中的女儿,将来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若是胜了,她这个前朝皇后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若是输了,没有娘家的扶持,皇后在宫中又要怎么树立威信? 许珍躺在床上,看着绣花的帐子,慢慢地闭上了眼。 父亲和母亲,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亲人……但是,自己能够帮他们做的,也只有那些了。这样的局面,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余陶知道许珍的心结,也明白许珍的伤感。 但是,他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劝许珍。他早就明白镇国公的贪念,若非如此,也不会选择了自己这个月一个容易赌一把的皇子。 赌赢了让他得到了许多,偏生自己给了他看上去有更多可能的诱惑…… 谁都不是心如止水的。 如今,自己只是想掉一些鱼上来示警,好让水塘里的鱼安分一些,结果…… 钓上来一条太大的鱼了。 余陶在心中略微苦笑了几声。 ☆、第二十五章 这场叛乱,确实是早已在余陶的预料当中。 甚至早在他对那些新兴贵族许诺下那么厚重的封赏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今日的这一幕。 可以说,这一场叛乱,都是余陶自己纵容出来的。 知道这一切的,还有李婉。 她正对着沈勋解释,为何非要这样一场叛乱发生:“新贵族的权力太大,会对这个国家形成威胁。但是当初需要有一个新的阶层出来,瓦解旧有的贵族,所以,不得不这样做。如今正好通过他们的叛乱,消灭他们的一部分实力,让他们的权力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挺好的。” 沈勋皱着眉,依旧一副不理解的模样:“那为何不再最开始就将叛乱解决,非要如今等到叛乱发生之后,再来……” 李婉微微笑了笑,“若是不这样,哪能有足够的理由。” 她还想再说什么,院子门已经咣当一声响,跑进来好几个小家伙。 沈勋回头一瞧,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来。 这六年里,李婉又有了两次孩子,最后一次是三年前,有了一子一女的龙凤胎。如今沈家已经有四个子女,三个儿子尽管在外的时候十分活泼,但是在家里,却都十分听话。唯一的小丫头正好相反,在府里精灵古怪,在外面的时候却是礼数十足,十足十的一个小淑女的模样。 尽管如今只有三岁,却已经被许多夫人喜欢上了心头,闹着要替自己的儿子定下来。 李婉知道这其中有许多不过是凑趣,甚至不乏有讨好算计在里面,于是一直一来,她和沈勋都口径一致,对外的理由都是不想定的太早,让儿女们不喜欢。 “将来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选。”沈勋这样说了一次之后,他的同僚们看着他的目光都想是看着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样叛经离道的话,也只有这个自小丧母,长大了又丧父的成国公说得出来了。 说起来,这位成国公小时候似乎是在外面长大的呢…… 就算沈勋身上有一个新贵族的伯爵的爵位,但是旧有的体制毕竟到如今也不过这么些年,依旧没有从众人的脑海中被遗忘。 说起沈勋,人们依旧习惯性地说着那位成国公。 也许要等到下一代人成长起来,这种习惯才会彻底变化。 李婉自然不知道沈勋在背后被人这样编排过,她现在含笑看着几个走进来的孩子,觉得心中分外 温暖。 让身边的丫鬟上前帮着几个孩子擦了手,让他们坐下了,方才问:“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娘这里了?” 老大沈熙如今笑微微的模样并不与李婉或者沈勋相同,倒是像极了李牧言。听到李婉的问话,他代替弟弟妹妹们发言了,“听说李家表弟要过来,弟弟妹妹们都说要过去等着。” 李婉哑然:“李家表弟只是过来暂住几天,等外头的事情完了,他就要走的。” 沈熙胸有成竹:“娘说的外头的事情是指那些叛乱的大人们吗?那李家表弟是不是要在这边住上好几个月?” 他的笑容有一丝叫嚣:“刀兵大事,断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沈家最小的小丫头沈璃听了哥哥的话,眨眨眼,拍手道:“敏表哥要住几个月吗?外公外婆也要住几个月吗?” 李婉失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倒是聪明。若是外面事情解决的快,他们就走得快。” 沈勋在边上插嘴:“你们趁着这个机会多和他相处一些时日吧,这次若是离开,日后相见就不易了。” 沈熙露出纯然的困惑:“为什么?” 沈勋笑嘻嘻地拍拍他的头:“秘密,等你长大一些就告诉你。” 另外两个小家伙尽管都同样非常期待,这个时侯却一字不发,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沈勋,眼中流露出十足的渴望来。 沈勋见了,不由得哎哟一声:“别对着你爹我露出这种表情。偏偏无知妇人可以,对你爹我不起作用。” 年岁稍大的沈洛立刻就叹了一声,似模似样地对边上的弟弟沈河道:“弟弟,看起来失败了。” 沈河小大人似地点头:“确实如此,还要多练练。娘说了,在我们长到大哥那么大之前,都可以用这一招。” 沈洛立刻叹道:“那我就没有几年可以用了。”他掰着手指,算道:“哥哥比我大一岁半,哥哥现在六岁,那我就还可以在一年半之内用这一招。弟弟你倒是还可以多用几年。” 沈河安慰地拍拍他的头:“二哥不伤心,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去要。” “好弟弟!”沈洛立刻十分欢喜地握住了沈河的手。 边上李婉见了,将小家伙沈璃搂在怀中,笑了起来。 沈勋在边上看着,哭笑不得:“我就说他们从哪里学了这一招,原来是你教他们的。” 李婉眨 了眨眼,点了点头:“很好用,也很实用的一招,不是吗?小河小洛,快来告诉你们爹爹,你们用这招,从皇帝伯伯那里骗到多少东西了?” 沈洛和沈河两个人掰着手指算了很久,最后一本正经地将四只小手都伸了出来:“比四只手还多。” 就连沈熙都看不过去了,在边上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来。 “真是笨蛋弟弟们。” 沈洛和沈河自然不肯依,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刻就冲了过去,和沈熙一起打闹起来,一时之间,三个小家伙滚作一团,沈勋忙不迭地去劝架了。 沈璃窝在母亲怀中,将头又往她身上靠了靠:“娘,敏表哥过些日子真的就要走了吗?” 她的目光中只有好奇:“是不是,要去爷爷去的那个地方?” 李婉心中一惊,脸上却还带着微微的笑:“是谁对小璃这样说的?” 沈璃眨了眨眼,分外可爱地回答:“是皇帝伯伯。他说要让小璃给她做儿媳妇,小璃说小璃要嫁给表哥,不嫁给皇帝伯伯家的哥哥,皇帝伯伯就说,表哥将来会去爷爷去的那个地方,不会留下来陪小璃的。” “娘,是不是真的?”她仰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盼。 李婉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声。 小小少女啊…… 所以说,余陶这个对小丫头就动了心思的家伙,才是最该批判的。这样想着,李婉忍不住又将小家伙抱紧了一些。 “是。”李婉几乎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瞒着这几个小家伙,“不过,等小璃长大一些,小璃也会过去的。” 沈璃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娘,真的吗?” 李婉含笑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絮絮叨叨地在这里说着事,沈勋在小厮的帮忙下总算是将三个儿子都制服,提溜了回来。 刚刚进门的时候还算衣衫整齐的三个小家伙,现在已经是衣衫不整,头上手上都是灰了。李婉挨个敲了敲头,过去让丫鬟们将小家伙们洗干净:“不洗干净,今天就只能吃剩饭菜了。今天可是你们最喜欢的菜。” “烤肉!” “老鸭汤!” “刨冰!” …… 三个小家伙同时喊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然后一叠声地催着丫鬟们去给自己洗白白。 这么几年,他们也已经非常清楚 ,自己的这位母亲,说了是只给剩饭菜,就真的会只给剩饭菜。 好容易将几个小家伙都喂饱了,然后各自丢过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之后,沈勋就坐到了李婉旁边:“我听你和小璃说,将来也要去岛上?” “父亲留下的家业,你不想要了?”李婉这样说了一句,就对上了沈勋戏谑的目光。 “你若是在乎这个,这么几年也就不会一直想着留在这里了。虽然有大舅子的原因,但是,这中间只怕还有什么吧。”沈勋这样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道:“我记得,你说,这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难道……” 李婉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个原因了。” 沈勋摸着下巴:“被你越说,我越期待,但是如今我看来,也不过是版图扩大了一些,并不见得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时候。” 李婉微微地笑了笑。 身在其中的人自然无法体会到那种时代风云变幻的奇妙感觉,只有当你走过了这个时代之后,再回首才能发现,那一段时间是如此的美妙。 她并不准备与沈勋细说,沈勋也没有多追问,夫妻两人并肩坐着在院子里吹了吹风,李婉就轻轻地一笑。 “有时候想,陛下走到如今的地步,也不容易。” 沈勋挑眉:“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李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时感触。”步步惊心走过来的皇帝,没有想着抓紧手中的权力,却还在想着放权,这是这个时代的幸运。 错过了这次,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机遇了。 两个人并肩做到月色渐渐升起,方才回屋去准备休息。 睡觉之前,忽然有人敲门,声音急促:“东家,有消息送过来,出事了。” 沈勋大惊失色,连忙拉开了门到外间去,守夜的丫鬟已经将过来送信的小厮让到了外间。 见到沈勋出来,那小厮急急地行了一礼,道:“东家,护送的人回来了,说路上出事了。李少爷受伤了。” ☆、第二十六章 “事情是怎么回事?”沈勋大吃一惊,连忙问。不等回答,又问道:“现在人在何处?” 那小厮连忙安抚:“东家且安心,路上正好碰到那位神医李大夫,人如今已经被安置好了。李小少爷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沈勋这才放下一半的心,连忙来问详细的情况。 那小厮将那边送过来的消息都说了,就见沈勋皱紧了眉,神情当中有一丝迷惑不解,尽管还有些担忧,却已经变得极淡了。 等到他回去,小心地组织了言辞将这件事对李婉说了,李婉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连忙问更多的消息。 沈勋拍着她的手道:“既然送信的人说并无大碍,想必伤情不会很重。何况师叔也在那里,就算是有事,也会给救了回来。” 李婉点头,脸上依旧难掩关切:“你说得不错。我只是……有些担忧罢了。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受伤。” 沈勋连忙安抚着说没事,好容易才让李婉睡了过去。 在焦心中过了几日,李老爷和李夫人就带着那个叫做李敏的孩子入了京,很快就秘密地到了沈勋府上。 等到见了人,发现确实并没有重伤之后,李婉才放下了一颗心,抱着李夫人撒了一会儿娇。 李夫人见了,只是拍着她的背,嗔怪道:“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李婉将头埋在她肩窝,并没有回答。 一行人坐下来之后,方才细细地问起那一日的状况。沈勋这边也已经有人去调查,却也还想听一听这边的具体状况。 李老爷这次被吓得不轻,感觉病情都因此似乎更严重了些。听到李婉问起,脸上难掩怒气。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马,就跟疯子似的。”这样说了一句,李老爷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跟过来的护卫来细细描述。 沈勋和李婉皱着眉听着那护卫的说法,竟然也没有多少可以透露的信息。 那帮人似乎目标非常明确,最开始的目的是想要将李家夫妻和李敏带走,后来发现没法将护卫杀光,目标就变成了将三人杀死。 李家夫妻都小心地被护着所以不曾出事,李敏却是因为好奇心强而探头出去看,结果被人一把镖飞过来正好扎在了肩窝上。 若不是当时跟着的李师叔应付小心,现在半只胳膊只怕都已经废了。 李婉听了,不由得怜爱地 将李敏搂在怀中,点着他的鼻子道:“小家伙,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大人的话,非要看热闹了。” 李敏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摸着头,露出笑脸来:“姑姑说得是,以后不敢了。” 虽然他受了伤,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畏首畏尾,整个人依旧是那副聪明活泼的模样,这让李婉越发对他关切起来。 事情说完了,也得到了李夫人和李老爷的确认之后,护卫首领忽然压低声音的,对沈勋说了句什么。 沈勋的目光一凝,对着他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李婉看着沈勋,问道:“可是其中有什么不对?” 沈勋似乎正在走神,被她叫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道:“有一个猜测,只是要仔细探查探查才能确认。”李婉见他神情不快,也就识趣地不曾多问,顺带着也岔开了话题,让李家夫妻将注意力转开了。 等到夫妻两人独处的时候,李婉才重新问起这件事。 沈勋苦笑道:“那护卫告诉我,这件事很有可能是你我连累了岳父岳母。”李婉吃了一惊,就听沈勋说,“他说,那批人最后不得不撤走的时候,似乎隐约提起,是为了威胁我,让我要求陛下放弃整治勋贵的想法,才有了这么一出。” 李婉紧紧地皱起了眉,她明白沈勋的意思,只怕是有人看中了自己和沈勋在余陶面前的地位,方才有了这么一出。 她咬着唇,道:“也就是说,事情很有可能是那些反叛的叛军所为?” 沈勋点了点头。 有了这样的结论,两个人一时之间相视无语。 这样算下来,李敏却是有些无妄之灾。若不是沈勋和李婉这些年有些太过受宠,今日也不会有这样一出。 李婉眯了眯眼,遮住眼中泄露出来的情绪,脸上渐渐浮上笑容:“真是愚蠢。一个国家的大事,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改变。” 停了一停,她问:“那些人,是怎么猜到你我和敏儿之间的关系的?” “我的庄子里有那么多人,难不成他们每一个都要去试探一遍?” 沈勋也想起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同样危险地眯了眯眼,然后冷笑道:“看起来下人当中要好好清洗一遍了。” 这一清洗,就清洗出来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让李婉自己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李家的下人因为有过一次动乱,所以如今家生子这种存在还不 多,多的是从外头采买回来的,甚至中间有部分官奴。 而这件事,就是其中一个官奴闹出来的。 偏巧,那个人还是李婉的熟人——曾经的郡主石蓉。 听到这个名字,李婉自己都忍不住吃了一惊,问道:“这石蓉,是如何到了我的庄子上的?”过来回禀消息的管事忍住心中的不安,答道:“前几年庄子上前缺人手,又采买不到合格的下人,所以去买了一批官奴。但是,当时采买时,并无石蓉此人。” 那管事的恭敬地将账册递上来,说:“照当时的记录,采买的官奴里,确实有曾经在石家做过活的下人,但是并不曾包括那些石家的主子。” 李婉也懒得再看,点了点头,道:“这是官府的问题,不是你们出了错。但是让庄子中的人和外人勾结起来,送了庄子里的消息出去,你们还不曾察觉,就是你们的错了。” 她看着那管事的额头密密地冒出汗珠来,在心中一叹:“你们自己去找老夫人和老太爷请罪吧。看他们怎么发落你,你就受着了。” 管事的答应了,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 最后,那石蓉被随口找了个罪名,送到官府里,很快就被打了板子,回去又不曾有人照料,没过多长时间就去了。 这边李婉却因为石蓉而想起了舒瑜,才恍然好久自己都不曾关注过舒瑜和钟家的消息了。 沈勋听了她的问题,笑道:“怎么忽地想起那边来。钟家如今有了东山再起之势,只是钟皓如今也小心谨慎了,断然不肯让旁人捉到自己的把柄,那舒瑜,自然也没可能跟着他。不说别的,就连公主那一关都过不去。” 李婉好奇地追问了一句:“那她如今……" 沈勋不屑地答道:“被休弃出门的妇人,又没有旁的人撑腰,娘家也不肯认她,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若是想知道,我找人细细地打听了再来回你?” 李婉连忙摆了摆手:“只是好奇罢了,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这样说着,她心中却微微一笑。 当初在钟皓的后院斗得你生我死的两个女人,如今一个人都没有嫁给钟皓,也不知道是钟皓的幸运还是不幸。 沈勋若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只怕少不得敲敲她的头,道自然是幸运,后宅中有那样居心叵测的妇人,实在是算不上好事。 联想到这么多年来,沈勋身边也只有自己一个,李婉心中有了轻轻的甜蜜 。 这辈子,自己最幸运的,只怕就是遇到沈勋了。 虽然如今的沈勋和上辈子那个在南疆一手遮天的人物大为不同,但是,这样的改变,李婉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将这些事抛到一边,站起来准备去见自家的几个小儿女。 李夫人正抱着沈璃说着事,见到李婉过来,脸上依旧笑呵呵的:“怎么过来了?你今儿的事情都忙完了?” 李婉随口答了,沈璃就小心地蹭了过来,坐到李婉膝盖上:“娘,表哥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她脸上有不容错看的关切。 就算每天都这样被问一句,李婉依旧贴了贴她的脸颊,才答道:“还要再过上十天半月的。” 沈璃小大人似地叹气:“唉,表哥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都不能陪着小璃玩。娘说表哥在这边要住上三个月,要是表哥养伤就要一个月就太难过了。” 李婉停了,不由得会心而笑,亲了亲她,倒是让李夫人被吓了一跳:“你看孩子的脸都被你亲红了,你这孩子,真是莽撞……” 说着就接了沈璃过去,上看下看的。沈璃反而不以为意,反过来还安慰着李夫人,说自己没事,娘亲总是这样的。 让李夫人又给了李婉两个漂亮的白眼。 三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事,丫鬟进门来,小心地对着李婉的耳朵说:“夫人,方才老爷派人过来说,前线有消息送过来。” 李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看向李夫人,含笑找了个借口告辞。 李夫人正和沈璃亲亲热热地玩着,闻言也没说什么,挥手就让她出去了。 李婉回到自己院子里等了一阵,沈勋在一阵风似地过来了,见到李婉,他脸上浮上笑容,过来亲了她一口,贴着她的耳朵道:“你知道不,今儿沈家做了件大事。” 李婉挑眉,配合地问了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勋脸上的喜色都遮不住,笑道:“自然是好事。”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也知道的,那些叛乱的家伙,家里的家底都被放在了海外,所以如今才敢肆无忌惮。前些日子,父亲派人抄了他们的老底。” 李婉吃了一惊,成国公这一招,实在是釜底抽薪之计。沈勋站了起来,一边叫着丫鬟过来,一边道:“我进宫去面见陛下,你且安心在家。” 李婉站起来,等着丫鬟将衣服捧过来,帮着他换了衣服,目送他出去了。 回到房间里,李婉就开始想这件事会给沈家带来什么利弊,到最后却又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自有沈勋和成国公去思考,自己不必想太多。 只是转念想到如今沈家在海上也算是雄霸一方的存在,李婉唇边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这样狠厉决绝的成国公,也确实是能够做出这番事业的人。 沈勋入宫和余陶交谈过之后,朝廷的军队动作忽地就大了起来。原本只是防守为主,如今却变得大开大合,主动出击了。 那些没了后路,又被这样凶狠地追杀的军队,加上那些军队中原本就有的那些忠于朝廷却不得不踏上贼船的下层军官的鼓动,那些人很快就溃散了。 在持续了三个月之后,这样一场叛乱终于宣告失败。 这样一场叛乱是那些勋贵们最后反抗的力量,因为自从那一次之后,新兴的勋贵们也不再被朝廷允许保存那些力量了。 新封赏的贵族依旧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只手遮天,但是,却没有了保持军队的权力。 余陶将所有的军队都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军,”沈勋这样淡淡地总结着,叹道:“当初皇家海军的那个培训中心,如今总算是看出用处来了。” 李婉含笑附和了一句,目光移向远方。 这一场叛乱最终受害的只有部分沿海的地方,内陆居然是丝毫不乱。想要趁火打劫的北宁吃了个大苦头,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军队折损了大半。 就连带兵的将领,都被齐国俘虏了。 李婉忍不住猜想,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李牧言要葬送北宁的军队,又或者是那个叫做陆明的孩子太过莽撞? 但是无论如何,这样一场交战,让北宁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量。 只怕过不了多少年,就会完完全全地被南齐吞并。 叛乱带来的,不仅仅是如此。 还有另一件事,也让李婉关注了一阵子。叛乱的带头人,是皇后许珍的娘家,镇国公一家。 如今叛乱失败,镇国公也被拿下,也不知道许珍会不会受到影响。 等到朝堂之上的争论有了结果之后,李婉才松了一口气。镇国公自然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但是许珍的皇后之位,也并不曾受到影响。 只是日后宫中只怕更多的是几方势力争雄,许珍的日子不会 有现在这样好过了。 这样想着,李婉在心中又是轻声一叹。 日子不好过的,不只是许珍,北宁这边,陆明的日子也极为不好过。 他的坚持,让朝中大臣都非常清楚,那一场战事,并不是监国的意思,而是这个年幼的皇帝的意思。 如今失败了,陆明觉得,上朝的时候,大臣们看过来的目光都带着刀,让他觉得皮肤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他坐立不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能做好皇帝的人。 李牧言将他的纠结看在眼中,并没有多劝阻的心思。 这个北宁的皇位,他并不在乎。只是陆明想要,所以才如今一直坚持着罢了。如果哪一天陆明说不想要了,李牧言也就反手将这个皇位送出去,给陆明换一辈子的富贵荣华罢了。 何况,他对陆明一直一来都表现得不是特别亲密,如今自然不可能上赶着去给劝说陆明了。 除非,他自己主动询问李牧言。 但是他没有。 小皇帝陆明身边的人当中,有些人一直对李牧言有着中种种怨言。若不是如今的陆明还需要在李牧言的扶持下才能站稳脚跟,只怕他们早就教唆着让陆明将李牧言拿下了。 李牧言将那些人都看在眼中,却并不放在心中。 若是陆明被这样的人挑唆了,自己贴上去也没什么意思。自己并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的。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不冷不淡,倒是刚刚好。 既然陆明不主动求问,李牧言也就没有帮他开解心事,只是看着他一日一日地变得越来越沉默。 只是到了某次,听着手下人的报告,说那几个一直以来对李牧言颇为不敬的人教唆着让陆明将事情都推到李牧言身上,顺理成章地将李牧言手中监国的权力拿回来的时候,李牧言兴致盎然地挑了挑眉:“哦?他们终于动了心思,不能满足接着皇帝的名义作威作福的力量了?” 这样一句话让底下的人不敢回答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一群白痴。”李牧言这样做了注解,“就算皇帝自己亲政又如何,这个国家,可不是他们手上的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最后捏坏了,再让陆明来承担责任。” 李牧言的语气有些寂寥:“原本想着有这么几个人打发时间也不显得无趣,但是如今,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留不得了。” 手下人终于找到可以接口的地方,连忙答应着。 李牧言温柔一笑:“让他们死个明白。” 手下人恭敬地答应了。 宫中死了几个人的事情算不上大事,但是陆明却直觉得背心一阵一阵的寒意袭来。 死的都是自己的亲信,父亲的意思,是在警告自己吗?他这样想着,脑海中渐渐被怒火侵占,最后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怼感来。 他莽撞地冲了出去,跑到了李牧言的面前,对着他大喊,将着这些年心中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李牧言制止了要上前去劝阻陆明的宫人,含笑看着陆明不停地说着自己的心事。 然后,在他的示意下,宫人们都退出,将这个空间留给了父子二人。 等到陆明终于说完,李牧言看着站在下首,昂着头看着自己的陆明,脸上的表情不变,依旧是那副让人察觉不到心意的笑脸:“你的意思,是我苛责了你,这么多年,我都是不该存在的吗?” 陆明畏缩了一下。 李牧言畅快地笑起来,走下来,站到陆明身边,拍了拍他的头:“你若是这样想,那么,我就让你亲政罢了。那时候,也是我离开的时候。” 他满意地看到陆明眼中浮现出慌乱,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不过,他没有给陆明这个机会,接着说道:“有些事,你也该自己做出判断了。” 他的笑容变得淡了些,目光看向远方:“我十岁的时候,可比你现在要聪明。” 陆明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其实陆明心底也还是有些朦胧的判断的。他自己也清楚,李牧言作为一个父亲也许算不上合格,但是作为一个监国,却实在是合格得不能再合格了。 他从未阻拦过自己行驶皇帝的权力,也很是认真地教导着自己如何去做一个皇帝。 一点一点地教导,一点一点地放手。 如果按照李牧言的手腕来看,大概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朝政就会完全归还到自己手中,那时候,自己也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作为父亲的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没有一点温柔。 李牧言不曾想到过陆明这样复杂的心思,他只是看着说不出话来的陆明,放柔了声音:“皇帝可曾想清楚了?” 陆明回过神,有一刹那的愣神。 他抬起头,神色复杂难明:“父亲,如果,若你是皇帝,会把这个国家带到什么样的方向去?” 李牧言轻声答道:“我不是皇帝。” 陆明抿了抿唇:“只是一个假设。”李牧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不生气了?居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陆明似乎是要笑,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最终他的脸扭曲了一下,然后:“方才,是我错了,父亲。”他低下了头,“我知道的,天底下若是有人不会害我。也只剩父亲了。” 李牧言眼中浮现出明显的诧异来。 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心中滋味复杂,最后定格为一笑:“是吗?” 他坐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一起坐吧,我们父子,也有好长时间不曾仔细说过话了。” 陆明抬头看了看他,顺从地坐了过去。 然后,他轻声道:“我做错了很多事,父亲,不要怪我。”李牧言看着他,不知道为何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这样认错的态度,实在是,和陆芷没有什么区别。 坚决地承认错误,但是,从来不改。日后想要做什么,依旧是我行我素。所谓的认错,根本就不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什么错,只不过,是要得到谅解而已。 于是,李牧言就真的笑了出来。 陆明惊讶地睁大眼,看着李牧言,不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 李牧言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却半点都没有解惑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等到笑完了,他才拍了拍陆明的头,道:“你想问什么?” 陆明定定地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盘旋于心的那个问题。 “母皇还在的时候,父亲你真的叛乱过,所以才一直被关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一更 其实母皇这个词总是让我想到异形,但是想了想,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代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