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内助》 1、侍寝周期表一 魏国开国皇帝膝下有五子,个个不凡,撇去最后继承皇位的皇四子,其他四子皆封王就藩。皇四子遵开国皇帝遗命继承皇位后第三年,流露出撤藩心迹,下旨招四位已经封王的皇子进京。 四位王爷接到圣旨却迟迟不肯进京,暗中聚集到皇长子封地商讨应对之策。 恰在皇三子锦王离开自己封地益阳府之后,他的王府中,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变故,锦王第二位王妃,进府才半年的石氏小产,据锦王府太医诊断,石氏再难有孕。年仅十六的石氏痛不欲生,意欲求死,闭门不出半月,收到娘家石将军府捎来的信函后烧了那信函便再次出门,召集满府侍妾丫头说话。 ———————————————— 时维九月,秋高气爽,澄澈的天空不时飘过一丝几近透明的浮云。 锦王的封地益阳府锦王妃宽敞的院子里,香风浮动。 十几个侍妾几十个丫头聚在一处,身上气味各异的花粉混在一处,算不得难闻,反倒有一股异样的绮丽。侍妾们彼此交流了眼神,俱是茫然不知王妃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召集满府女人过来。 侍妾中的姣姣者楼晚华捏着帕子,好整以暇地立在前头,她与其他人已经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但王妃的房门依旧关着,在她看来,这位才来了半年的王妃借着让她们罚站发泄失子之痛是十分愚蠢的,她虽不知锦王去哪里了,但想来没多少日子,锦王就该回来;再者说,即便锦王不管后宅之事,但广陵侯夫人还住在王府中,广陵侯夫人焉能不过问此事。 这群女子队伍中,一身材丰满无处不透露出女人娇美的侍妾吴佩依脸上浮现出一抹气愤之色,心里十分不满石王妃此举,瞧了眼一直不说话的楼晚华,又见石王妃并未叫婢女出来看着她们,于是对自己的丫头芳儿招招手,压低声音却又有意叫其他的侍妾们听到:“你去请了郡主过来。” 芳儿早等着吴佩依吩咐,机灵地答应了,就慢慢退出王妃的院子。 吴佩依面上露出两分得意之分,其他侍妾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去,待郡主过来,看石王妃还如何逞威风。 忽地王妃的房门无声地开了,四个丫头抬着一块四尺长、三尺宽蒙着一层纸的木板出来,纸上顶端写着“侍寝周期表”几个字样,下头横竖地分出四列七行二十八个格子。木板在地上平着放下后,这些个丫头又折回去,再次出来,便是两个丫头抬着小几,一个丫头抱着海棠春凳,一个丫头捧着文房四 宝。 楼晚华、吴佩依心有灵犀地彼此看一眼,随后俱是一头雾水地等着吴王妃出来说个究竟,纳闷之余,楼晚华心想石王妃前两日才得了石家的信,难不成石家在信里说了些什么要紧的话。 忽地天边传来一声孤雁的哀声,哀声过后许久,屋子里才又走出来了一个人,这人便是卧病在床足足有半月不曾出来的石王妃,石清妍。 石清妍出来了,瞄了外外头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想跟她们为难,但如今她侥幸成了石王妃,自然要尽了王妃的职责。 细算起来,今日是石清妍来到这异世的第三日,她上辈子是病死的,几乎是生下来便在等死,漫长的等死过程,足够她与身边所有人一一道别,因此再活过来,对前生,她也没有什么挂念。 因前生自幼便知自己将来生不了孩子,因此这辈子醒来见自己又成了生不了孩子的人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缺憾,虽得了前生的记忆,心里依旧不大理解前身怎就义无反顾地要去死。 在那海棠春凳上款款坐下后,迟迟不露面的石王妃心腹沉水手里捧着一根细长笔直的柳枝匆匆忙忙地过来。 沉水因王妃醒来后性子有些怪异,心里便不似往日那般从容,很有两分忐忑地将手上剥了皮的枝条双手递上去,“王妃,奴婢剥了大半棵柳树,才给王妃寻来这一根,你瞧,多直。” 石清妍没有多说,拿了左手将那枝条接过来,只觉得没了皮的柳枝上滑腻腻的,在空子挥舞了一下,听到那破空之声,嘴角便露出一丝笑意。 没了皮的柳枝上光光滑滑,楼晚华心里一跳,暗道难不成石王妃知道了什么事,出了房门第一日就要给自己报仇……因这样想,尖细的指尖便慢慢收紧扣在掌心里,眸子里的光转了转,心急地想怎地郡主还没来。 “郡主到。”芳儿在院门外大声通报着。 石清妍蹙了蹙眉头,扭头对沉水说:“是哪个丫头这样没规矩教坏郡主?撵了她出去。” 沉水认得是芳儿的声音,又想王府上下俱是这样给郡主通传的,怎地王妃今儿个提这个;虽说芳儿的声音大了一些,但芳儿是吴佩依的婢女,吴佩依是先王妃的陪嫁丫头,如今深得郡主信赖…… “什么事叫你想那样久?”石清妍含笑道。 沉水心里一沉,见石清妍的眼里流露出两分失望,心里一坠,立时有了决断,坚定地福身说道:“奴婢这就去。 ”说着,便向跟着郡主进来的芳儿身边走去。 吴佩依微微握拳,随即看到芳儿正跟在郡主身后,暗道她就不信当着郡主的面,石王妃敢撵了她的人,于是不待沉水去拉芳儿,先发制人地对芳儿喝道:“贱婢,还不跪下给王妃请罪。” 芳儿见是自家主子,并不畏惧,反倒与主子心有灵犀地一喜,忙从郡主身后走出,抢着跪到石清妍面前。 2、侍寝周期表二 锦王如今刚到而立之年,膝下只有三女,长女楚静乔乃是先王妃耿氏所出,如今一十三岁,深得先帝宠爱,小小年纪便被封为凤崎郡主,人称乔郡主。 先王妃得病之时,乔郡主便开始打理锦王府后院,新王妃进府后,这后院的账册钥匙依旧握在她手上。 今日,听说石清妍为发泄失子之痛体罚后院侍妾们,楚静乔料理完手头上的事,便随着芳儿过来瞧瞧,此时听吴佩依喝了这么一句,便斥道:“吴庶妃,母妃面前不得无礼。” 吴佩依忙故作谦逊地说道:“是婢妾唐突,还请郡主恕罪。”转而,又对石清妍说道:“还请王妃看在我训奴心切的份上,且饶了我这一遭。”说着便欠身。 “吴姨娘,我不饶。”石清妍掂了掂手里的柳枝,一边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自称为本王妃,抬头看向那众星捧月被一群婢女围在中间的乔郡主,只见此女才十三,身子尚未长全,但一身气度已经不凡,一双眸子清亮,配上一张圆中带方的脸,更显得与寻常柔弱女子不同。更何况,这会子满院子里的人里头就她一个一身鲜红华服,越发显得出众。 吴佩依不料石清妍如此说,福下去的身子一时僵住,面上的笑也尴尬地停滞住。 楚静乔心里暗暗吃惊,心想这石清妍原本识时务的很,怎地病了一场就似石头一样顽固了,难不成她是自觉今生无子,于是便想要破罐子破摔。不甘心站在石清妍面前跟她说话,便示意丫头进石清妍房里搬凳子出来,于是等着丫头搬凳子的空当,便笑道:“母妃,吴庶妃可是正二品……” “这些个品级太多,我不耐烦记。从今以后都是姨娘。”石清妍瞄了眼小几上摆着的名册,扫了一眼,只瞧见楼晚华是从一品侧妃,吴佩依是正二品庶妃,还有些个良媛孺人林林总总十余人。 楚静乔笑道:“不知母妃是从哪里来的火气,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岂能因母妃一己之私,毁了锦王府的规矩——更何况,这规矩还不仅是锦王府的,若叫外头人知道咱们锦王府后院里头这样埋汰人,一叫仇者笑话,二叫亲者寒心。” 石清妍啪地一声,将手上的柳枝甩在那方写了《侍寝周期表》的木板上,说道:“郡主瞧见了吗?” 毕竟是个少女,瞧见那侍寝两字,楚静乔脸上一烫,更觉那柳枝如摔在自己脸上,压抑住羞涩,镇定地问道:“母妃这是何意?” 石清妍用手指着下巴,指着上头几个字,说道:“本王妃因身体 有恙不能给王爷生儿育女,自觉惭愧,于是今儿个叫姨娘们过来整理出一张《侍寝周期表》,此表看似粗糙,却又十分好用。郡主若不嫌弃,便在一旁学着,将来定能令郡马一年抱得五子十女。” “你……”楚静乔见石清妍出口无状,不由地动起怒来,头回子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嗔道:“母妃怎跟市井女子一般口没遮拦。” “郡主见过市井女子?” 楚静乔才要再跟石清妍争辩,忽地心思一转,暗道如今锦王府里上有她和广陵侯夫人两个,下有楼晚华、吴佩依等人,谅石清妍也翻不了身;且如今由着她胡闹,待锦王回来,也免得锦王因石清妍失子怜悯她,若无意外,此次定能叫石清妍永不翻身。再者说,石清妍指着那木板摆明了要转移话题,自己怎能中了她的计,因丫头们还没将凳子搬出来,于是眉间流露出两分不情愿,开口缓缓地说道:“楚侧妃乃是从二品徐州牧之女,姨娘这称呼,未免太折辱她了。” 石清妍笑道:“折辱这词不是按出身来说的,此一时彼一时,看的是当下不是曾经。比如郡主,今时在府里金尊玉贵,来日和亲番邦……” 楚静乔打断石清妍的话,冷笑道:“母妃多虑了,父王不会让本郡主和亲番邦。” 石清妍笑道:“有后娘就有后爹,郡主这般想,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楚静乔常年掌管王府后院,因要令下人敬畏,便刻意修身养性不常大喜大悲,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地冷笑连连,鼻子里嘿了一声,冷声道:“母妃未免自视太高了些,父王岂是个任由妇人摆布之人?” 石清妍笑道:“那你可知你父王去哪里了?可知他此行的目的?可知日后他为了此行的目的要做什么?总归我已经是王妃,除了摆在后院再无他用,郡主可比我厉害多了,郡主貌可倾城,又足智多谋,如今早已芳名在外,正合借着婚嫁助了王爷一臂之力。” 楚静乔再如何,也不过是闺中女子,那皇帝下旨招锦王等人进京的消息被锦王瞒了去,因此她虽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但知道的并不真切,只凭着直觉料到京中皇帝叔叔与父亲叔伯们之间发生了些事。是以,眼中流露出狐疑,疑心石清妍故弄玄虚,但又觉石清妍没有底气不会如此,毕竟就算破罐子破摔,石清妍的话里也当有几分心虚才是;且石清妍的话又有几分道理,虽说她如今在锦王府里威风的很,谁知过了两年,她又会嫁到哪里去,倘若父王当真需要与人结盟,石清妍这王妃自是动不得,且谁动了 ,就是打父王的脸,她这郡主,便派上了用场——如此这般,自己这锦王亲女随如今如何,终究比不得石清妍跟锦王亲近。 因这么一迟疑,楚静乔便落了下风。 石清妍百无聊赖地拿了柳枝抽打着木板,催促道:“郡主若来求经,就在一旁老实地听着,将来郡主出嫁,本王妃也送了郡主这么一块木板。” 楚静乔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一张小巧的嘴撅了撅,随后眼角余光就瞧见进了石清妍房里搬凳子的丫头空手出来。 那丫头走近了,小声地回道:“王妃房里的凳子都没了。” 楚静乔眸子猛地一睁,瞪了眼此时懒散地倚在小几上的石清妍,暗道石清妍这次是早有准备,诚心要自己站着跟她说话。自觉站着与石清妍说话便矮了石清妍一头,且随石清妍如何胡闹,待锦王回来后一切便能拨乱反正,既然石清妍要找死,自己何必拦着她。想着,便哼了一声,领着丫头向外走去。 石清妍哧了一声,心想楚静乔这急性子还要扮作大人模样给人找场子,柳枝一端在灵巧的手指间转着,看向一旁的沉水,心想这丫头倒是好用,“还愣着做什么?将那没上没下的丫头打出去,就是这种人将郡主教坏了,让她忘了长幼尊卑。” 向外走的楚静乔后背一僵,心里越发狐疑石清妍定是从哪里找来了依仗才敢说出这些话,为查明此事,便头也不回地依旧向外头去。 沉水也如楚静乔一般想法,只当一向不管后院之事的锦王爷给石清妍做了主心骨,于是昂首挺胸地指使两个小丫头拉着芳儿出去。 芳儿此时还跪着,只是方才楚静乔在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这会子就弓了身子,忙辩解道:“奴婢不知哪里错了,奴婢……” 石清妍说道:“沉水,告诉她她哪里错了。” 沉水此时醒过神来了,忙说道:“王妃叫府里……姨娘们还有姨娘们的丫头都聚在院子里,这芳儿擅自出去,出去后,还高声通报郡主到,乱了尊卑。” 芳儿听沉水沉着地说出这话,暗道她早就知道沉水这人奸猾的很,一遇东风便飞上了天,也不怕飞上去以后栽下来。 虽不知这是哪一股“东风”,但芳儿心里依旧坚信吴佩依在锦王府十几年的体面不会这么快就消散,于是忙又看向吴佩依。 吴佩依被楚静乔留下,紧紧咬住牙关,望了眼那叫她一头雾水的《侍寝周期表》,心想石清妍闹这么大的阵仗,广陵侯 夫人该知道了,她应当过会子就到了,如今只要叫芳儿闹一闹,拖上一些时辰,广陵侯夫人来了,自不会像楚静乔那样被“侍寝”二字唬得面红耳赤无暇应对石清妍。 因这般算计,吴佩依眼睛微微一转,示意芳儿去求石清妍。 主仆连心,芳儿立时会意,声泪俱下地念道:“奴婢一时糊涂,只当王妃要见的的是庶妃,因此……” “是姨娘。”石清妍更正道,瞧见自己每说一句姨娘,楼晚华脸上便暗一下,心想难不成这“天真”的女人还以为侧妃就不是姨娘了。 楼晚华素来不爱直接与人争锋,因此此时秉持着一个忍字,硬是不开口说一句话。 沉水接着石清妍的话说道:“是姨娘们。” 芳儿的哭诉被打断,此时再要连上就有几分刻意,于是她重又起了头,唱念道:“奴婢一时糊涂,只当王妃要见的不是奴婢们,又想着王妃素来跟郡主亲近,郡主又管着后院的事,因此才想着王妃要有事,跟郡主也能商议一二……” “自作主张,吴姨娘,这样的丫头你是怎么用上那么些年的?”石清妍慢吞吞地问道。 吴佩依做了十几年婢女,好不容易借着先王妃乔郡主做了庶妃,只当早先身份卑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听到这“姨娘”二字,就觉早先呼奴唤婢的日子如春梦一场,自己又成了个被人瞧不上的婢女,此时见石清妍等着她回话,便有气无力地说道:“她在婢妾身边的时候好端端的。” 石清妍笑道:“那这丫头就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了?”瞅着那看似哭求实际上就似有了主心骨一般的芳儿,又笑道:“你姨娘说你是两面派,这样对主子不忠的人实在留不得,我原想饶了你,哎呀,”似是醒过神来,又扭向吴佩依,“我还没饶了吴姨娘呢,吴姨娘回去将大悲咒抄上两百遍,等着王爷来,交给王爷。” 石清妍声音清脆,那“交给王爷”四字随着脸上的一抹羞涩说出,就如告诉院子里的人她跟锦王“两口子”商议好的一般。 吴佩依婢女出身,并不识字,一遍尚且抄不来,哪里能抄出两百遍,于是顾不得再去管芳儿的事,便看向楼晚华,恨不得立时扯着楼晚华的衣襟告诉她此时正是两人共同御敌的时候,心急火燎地想要撬开楼晚华的嘴,叫楼晚华与她联手应对石清妍。 吴佩依偷偷瞅了楼晚华许久,忽地听到后头衣袂摩擦出的细碎声音,忙向后看去,见到广陵侯夫人在丫头们让开的道上 走来,不由地松了口气。 石清妍静静地坐着,嘴里吐出一句:“又一个来砸场子的。” 楼晚华恰听到这一句,心里认定了锦王不回府,她便坚持以不变应万变,绝不跟石清妍正面对上。 作者有话要说:王府内品级:正一品:正妃从一品:侧妃正二品:庶妃从二品:姬正三品:良娣从三品:良媛正四品:侍妾从四品:孺人 3、侍寝周期表三 广陵侯夫人肖氏乃是锦王亲姨妈,十四嫁与广陵侯,不想一年后广陵侯因病过世。肖氏膝下无子,连续过继两子养在身边,这两个稚子却又先后夭折,肖氏心灰意冷,不再过继孩儿,离开广陵侯府寡居。 肖氏一十八岁时,锦王之母、肖氏亲姐先淑妃宠冠后宫,借着帝宠,先淑妃招肖氏进宫,锦王于肖氏进宫后次年降生。肖氏此后常留宫中照料锦王,先淑妃过世后方才离宫,待锦王封王就藩后,肖氏领着一义女赶到锦王封地,此后常住锦王府。 因锦王与肖氏姨甥之情深厚,先王妃耿氏便将肖氏如婆母一般敬重,锦王府众人潜移默化,也将肖氏视作王府中的老太妃。 肖氏此时不到五十,满头青丝依旧乌黑,鬓发上簪着一枝硕大的金凤,此金凤并不多修饰,只用金丝简洁地勾勒出凤形,就似远古图腾一般。穿着一身石青大褂,右手持着一支精致凤头玉拐杖,左手由着义女秦柔搀扶着。那拐杖也不知肖氏是从哪里得来的,但总归是对肖氏十分重要的东西,因此虽是件无用的东西,肖氏也时时将拐杖拿在手上。 肖氏一早就听说石清妍出门后头一件事便是发作府里的姨娘们,只是早先不知石清妍意欲何为,因此不动声色地在房中等着,后头听说石清妍弄出一张《侍寝周期表》且又将楚静乔气走了,这才好整以暇地领着人过来,此时一步步走来,见楚晚华等人俱是恭敬地向她福身,便略点了头,随后瞧见石清妍依旧端坐不动,便含笑哼了一声,说道:“王妃好大的架子。” 石清妍瞧着这肖氏摆出一副江南七怪老大的架势,便含笑哧了一声,心想天高皇帝远,锦王就是益阳府的土皇帝,这广陵侯夫人也给自己封了土太后了,笑道:“夫人架子更大,楼姨娘,你说魏国什么时候侯府夫人比王妃品级还高了?” 楼晚华被石清妍点名,暗想这人不管品级喊她姨娘,还问她这律法上诰命夫人的品级,嘴角微微往下压,不乐意当面得罪哪一个,便无喜无怒地说道:“婢妾蠢顿,王妃自有决断。” 石清妍瞄了眼楼晚华,对她识时务地自称婢妾十分满意,笑道:“瞧你狡猾的。”说着,拿了柳枝蹭了蹭额头,然后笑道:“夫人您里边请。”说着起身便向自己屋子里走去。 秦柔这会子已经放了手,肖氏两只手撑在拐杖上,静静地看了一眼《侍寝周期表》,见上头都是空着的格子,暗道石清妍这是发的什么疯,动也不动地说道:“王妃还有要事,且将要事处置了再说。”说着,又 瞧了眼地上跪着的芳儿。 芳儿也不是蠢到家的人,对自身有几斤几两最是清楚不过,明白自己这无足轻重的人只能等肖氏收拾了石清妍之后连带着救出来,因此便低着头做出怯懦模样,并不急着求情。 石清妍已经站在了门边,见广陵侯夫人还摆出老夫人的架势,便招手笑道:“夫人快点进来呀,王爷有话叫我跟你说呢。”说着,便独自进了屋子。 肖氏怎会被石清妍一句话就哄进屋子里,见石清妍领着沉水等人进去了,便耷拉着眼皮静静地等她出来,等了足足一刻钟功夫,见自己被冷落在外,心里的怒火不由地越烧越烈,她进锦王府那样多年,便是锦王发妻耿氏也不敢这样怠慢她,于是沉声说道:“楼侧妃、吴庶妃领着人出去吧,这么些人聚在一处,倘若不知道的,还当咱们锦王府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楼晚华见肖氏是要将收拾石清妍的事包揽下来,心里自是乐意如此,忙福了福身,便随着吴佩依向外头去。 肖氏瞧见芳儿还跪在,便斥道:“还跪着做什么?” 芳儿怯怯地说道:“王妃不喜奴婢去寻郡主,要撵了奴婢出府。” 肖氏冷笑一声,说道:“她当咱们锦王府是没有规矩的市井人家,当家的不在,就能由着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不快滚。” 芳儿心里一喜,忙说道:“多谢老夫人救命之恩。”说着,便随着吴佩依向外头去,膝盖依旧有些胀痛,扭头看了眼石清妍的屋子,暗道沉水最好别落到她手上,不然定要她悔不当初。 石清妍留在外头的四个丫头瞧见众人走了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也不拦着,只守在《侍寝周期表》旁边。 秦柔向石清妍的屋子那边瞧了眼,又忙示意人将石清妍早先坐过的海棠春凳搬来给肖氏坐,待肖氏坐下后,便说道:“女儿去请了王妃出来。” “慢着,”肖氏仰头看向澄澈的天,此时正到了午时,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引人入眠,“去请了你们主子出来。” 那四个丫头流云、醉月、朝露、暮烟不禁心头一紧,原本石清妍对她们的吩咐是守着这木板不许动,此时肖氏这吩咐下来,倘若不答应了,极有可能她们要挨了罚——虽说方才石清妍与楚静乔说话的时候很有两分底气,但倘若这底气不足呢? 静默之中,肖氏冷笑道:“难不成我的话在这王府里不算数了?”说着话,冷厉的目光在流云几个身上扫过。 因肖氏话里的厉色以及随着石清妍进入锦王府半年来对肖氏的敬畏,流云四个便忙慌跪下。 肖氏脸色晦暗地指着一人说道:“你去。” 流云一颤,见肖氏指的是自己,不禁咬牙,才要起身,忙又赶紧弯□子。 石清妍早先发过话,若这会子办事不利便直接撵出去。虽说石清妍在王府根基不深,且被楚静乔、肖氏夹击的没有还手之力,但处置起自己这么个小丫头的能耐还是有的。 “掌嘴。”肖氏冷声道,光滑的脸因生气卷起些许细纹。 随着肖氏过来的邹嬷嬷忙示意四个小丫头去掌流云四人的嘴。 啪啪的掌掴声响起,一人打了十巴掌后,邹嬷嬷便劝流云:“趁着夫人没发火,赶紧叫了王妃出来吧,不然夫人一气之下离府,王爷回来,你们哪一个的小命都保不住。” 这广陵侯夫人早先因跟先王妃耿氏置气离开过锦王府一回,锦王得知此事后,将耿氏训斥一通,又罚了并未拦住肖氏的几十个下人。因此肖氏虽自己不提,但邹嬷嬷却每常拿了肖氏要离开王府的事威胁下人。 流云脸上涨疼,又看了眼石清妍的屋子,见那屋子里一句话也没传出,于是一咬牙起身,声音含糊地说道:“奴婢……这就去。”说着,忙慌捂着脸向屋子里去。 待打了帘子进去,在明间里没瞧见石清妍,便又往里走,推开里间隔间门,瞧见炕上石清妍正面坐着,流云侧着身子一条腿跪在炕上陪着,两人正在吃一早准备好的点心汤水。 流云不禁咬牙,心里很是心寒,开口道:“王妃,夫人……” 石清妍不言语,方才沉水偷偷透过窗户看外头的事,已经将外头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她听了。 沉水厉声道:“什么夫人?难不成王妃还要受一个侯府夫人摆布?” 流云低头,心想沉水这人短见的很,只当如今石清妍翻身了便凡事都顺着石清妍的话说,此时该劝着石清妍一些才对。 那原本的石清妍刚进锦王府时,也有意担起王妃的担子操持府务,奈何楚静乔不放手,肖氏又稳稳压在头上,因此纵然有心也无力。饶是如此,那会子就对石清妍忠心不二的沉水依旧坚持不懈地撺掇石清妍硬气一些。 如今石清妍当真如沉水所想“硬气”了,沉水心里便比石清妍还得意,只要石清妍说,便不管不顾地依着照办。 石清妍听沉水这样说,便笑道 :“我封你为锦王府第一大丫鬟,日后你再与人说话,只管自称本奴婢。本王妃许你在这后院里一人之下。” 沉水虽忠着石清妍且替她高兴,但终归心里不甚踏实,小声地劝道:“王妃当真不怕王爷……” “你可知道石府送来的信上写的什么?万幸那信是哥哥路过的时候亲自送来的,并未叫人私自看过。”石清妍故作得意地说过,说白了,那信就是封石夫人例行请安顺便叫她好好服侍锦王照顾继女楚静乔的信,但既然那信只有她一人看过,且看过便撕了,自是她爱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沉水听石清妍泰然自若地说话,心里便信了,高兴地说道:“奴婢不用知道,王妃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流云膝盖软了软,因脸上还有伤,自觉自己是迫不得己进来的,并未辜负石清妍所托,便强笑道:“那侯府老夫人……” 石清妍拿着银勺搅动碗里的莲子羹,笑道:“流云,你当真听不懂我的话吗?这后院里,我最大,沉水次之……” “哦,老身不知你将王爷、郡主置于何地?”肖氏见石清妍许久不出,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便领着人自己进来,“柔儿,去瞧瞧王妃吃的什么。” 秦柔柔声答应了,便款款地走到石清妍面前,回头对肖氏说道:“是银耳莲子……” “掌嘴。”石清妍说道,也没了胃口吃粥,便将银勺放下。 这一声掌嘴许久没人回应,便连方才还跟石清妍同声同气的沉水也怯了。 这秦柔一十五岁,深得肖氏宠爱,连带着锦王对她也礼让三分。不知何时,府里隐约传出些来,都说若不是当今陛下将石将军之女石清妍赐婚给锦王做妃,锦王当是要求娶秦柔的。 石清妍含笑地看了眼沉水,似是没看见肖氏、秦柔一般,对沉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第一大丫头是甭想八面玲珑的,只能哄住一个主子,也只需哄住一个主子。” 沉水掌心里微微发烫,看了眼怔住的秦柔,一时难以下决断。 肖氏也似没听见石清妍的话一般,对秦柔说道:“既然王妃这般爱吃莲子羹,宁肯吃羹也不乐意跟我说句话,回头跟王爷说,叫王妃一日三餐餐餐都吃莲子羹。”说着,毫不示弱地跟石清妍一同看向沉水,等着瞧这自诩对石清妍忠心耿耿的丫头有没有那胆量掌掴秦柔。 4、侍寝周期表四 沉水心里起起伏伏,只觉得平生没遇过这么难的事,半日一咬牙,伸手一巴掌甩在秦柔脸上,因心知这一巴掌下去,若是石清妍不似她想的那般有底气,日后自己的下场定会十分凄惨,于是这一巴掌积聚着她所有的决心,就似将一辈子赌在这一巴掌上,于是这来自芊芊玉指的一巴掌力道十足,竟是登时将秦柔打翻在地。 秦柔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麻痹掉,嘴里隐隐飘着一股子血腥味。她本是京城官家孤女,机缘巧合下成为肖氏义女,在那之后便再没人敢对她说一句重话,便是楼晚华、吴佩依瞧见她,也要客客气气百般讨好。因觉屈辱,眼眶里便浮出泪花,万幸肖氏几年的教导还在,并未因一时之辱就失态。 肖氏脸上僵住,只觉秦柔一朵娇花被人粗鲁地揉搡在地上,立时便对邹嬷嬷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将那贱婢拖出去打死!” 邹嬷嬷答应道:“奴婢这就去。”说着,就要去拉沉水。 沉水一慌,忙退到炕边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好大的威风,一个敢往我碗里探头探脑,一个敢来拉我的人。”说着,便将身边的柳枝拿在手上敲了敲,“难不成广陵侯夫人以为我今日所为是失心疯?” 邹嬷嬷本要拉人,但五十几岁的人了,哪里没有几分眼力劲,瞧着石清妍不慌不忙的,虽不好不拉沉水,但也不敢拉得用力,就将手虚搭在沉水臂弯上,然后纳罕地看向肖氏,示意肖氏石清妍有古怪。 肖氏养了秦柔十几年,很有些母女之情,且又对她寄予厚望,瞧见秦柔强撑着站直,心里又有两分骄傲,听出石清妍的话外之意,便冷笑道:“不是失心疯,难道王妃是从哪里得了仙人指点?”她对锦王了解甚深,自是不信是锦王给石清妍撑腰,忽地想起前两日石家人来给了石清妍一封信,便想那信是什么信。 “无关之人退下。”石清妍说道,瞧了眼虽挨了一巴掌照旧端庄典雅的秦柔,“抄了五百遍大悲咒,等王爷回来了交给王爷。”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说道:“不用交给王爷,毕竟男女有别,就交给吴姨娘,叫她一同拿去给王爷。” 肖氏对石清妍的话置若罔闻,对邹嬷嬷点了点头,又摸着秦柔的脸说道:“好孩子,快些回去上药。”说着,眼神恶狠狠地盯了沉水一眼,暗道等会子就替秦柔剥了她的皮。 邹嬷嬷忙扶着秦柔退出去。 沉水也自觉地领着流云走到外头守门去。 只剩下肖氏、石清妍两个,肖氏冷笑道:“还请王妃指点,那神仙教了你什么,叫你气焰这样嚣张?倘若不是神仙,难不成是石家长辈教你的?若是,我就不明白了,石将军夫人怎么会教王妃不敬长辈?” 肖氏一把年纪,在锦王府高居众人之上,不怒自威,此时虽站着,但对上坐着的石清妍,也不显得折了威风。 石清妍笑道:“长辈自是该敬重,但倘若是不自重的长辈,那就大可以不敬重了。” 石清妍的话无意间触到肖氏几十年前的痛处,于是肖氏气急,自顾自地坐到炕上,便拿了手摩挲手上的拐杖,冷声道:“我却不知我这老婆子一把年纪哪里不自重了,倘若王妃看我不顺眼,我便搬出去就是。” 石清妍瞄了眼肖氏手上的拐杖,暗想肖氏身子健康的很,步履也很是平稳,怎会无故拿了这拐杖?还该叫人好好查一查,想着,便说道:“一把年纪的人了,夫人甭拿这个威胁我。广陵侯府早不知由着谁当家做主了,夫人回去了处处看人脸色,夫人能受得住?夫人若当真是清心寡欲之人,就随便找家寺庙住着了,何必鸠占鹊巢在锦王府里充什么老太妃。” 因石清妍的话难听且直刺肖氏肺腑,肖氏脸上青筋跳起,握着拐杖的手越发收紧,并不看石清妍,只冷笑道:“祸从口出,王妃可要千万三思啊。” 石清妍笑道:“应当是夫人三思才是,夫人可知如今天下是什么形势?听说先帝十分宠爱王爷,王爷更是当今陛下登基之前的大敌……” “说了叫王妃三思,王妃怎地越发胡言乱语起来?” 石清妍因被肖氏打断话皱了皱眉头,说道:“如今撤藩在即……” 肖氏一愣,脱口叫道:“撤藩?!这不能够……” 说实话,石清妍也不确定撤藩的事,但她本就是不怕死的人,瞧见个影子就扯出个谎子叫自己恣意地过上几日,在她就算够本了——若不然,瞧着原本那王妃过的憋屈日子,她过上两日就当真要死了。 “夫人,这事不是你一句不能够就当真没了的,我父亲原本在咱们王爷跟瑜王爷的封地交界处当差,如今被召回京城,可见陛下都已经准备好了。”石清妍淡淡地说道,见肖氏一张脸上变换个没完,便又接着说道,“正所谓师出无名,于是呢,陛下就等着找名堂呢,且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王爷,咱们王爷的罪名又十分明显……” 肖氏沉声道:“王妃莫胡言乱语,王爷一向忠 于陛下,并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 石清妍笑道:“夫人这话就言过其实了,但违法乱纪之事算是轻的,只要脑筋一转,陛下就能找到一个罪名将王爷连根拔起。这罪名就在夫人身上。” 肖氏略有些浑浊的眼睛转着,那撤藩一事在她心里激起的波浪渐渐消散,此时也冷静下来,嗤笑道:“怎地又在我身上?” 石清妍笑道:“谁叫夫人不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家里,喜欢四处乱走呢。细说起来,这事也蹊跷的很,怎地先淑妃不早生下王爷,偏等着夫人进宫了才生下?怎地王爷就那样孝顺夫人?” 肖氏立时听出石清妍暗示锦王的身世有古怪,目眦俱裂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王妃慎言!王妃莫忘了此时身在锦王府,仔细一句话招来杀身之祸!” 石清妍静静地摆手,笑道:“夫人太过紧张了,如此才越发显得古怪。旁人家姨妈跟外甥亲近的也有,但是跑到身为王爷的外甥家摆出一副太妃架势的,古往今来也就只有夫人一人了,难不成,夫人当真是王爷生母?” 锦王是不是肖氏亲生的,石清妍不知道,但眼下拿着这捏造出来的话吓唬肖氏倒是不错。 肖氏目瞪口呆地看着石清妍,不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怎就轻轻松松说出,咬牙道:“王爷当真是淑妃与先帝……” 石清妍笑道:“这个不要紧,问题是实在太蹊跷了,蹊跷的倘若我是皇帝,我就直接拿了维护皇室血统这事收回益阳府,也省得再绞尽脑汁想别的名堂撤藩。” 肖氏耳朵里炸雷一般,待想要拿了石清妍这话告诉锦王爷,正好除去这祸害,忽地想到石清妍是得了石家的信才一副小人得志模样一改早先规规矩矩模样有胆子说这些话,于是试探道:“是石将军……” 石清妍从炕上站起来,拿了柳枝轻轻地抽在衣裙上,瞧着自己那粉色的衣裙随着抽打流出丝绸的独有光泽,嘴上说道:“夫人只要知道,我知道的事,别人也知道,夫人已然是王爷身上的污点,与其想着法子收拾我,还不如想着如何试探出王爷的心思——倘若我是王爷,哎呀,这事真不好说。”说着,直直地从炕上跳下来,微微踩到裙子,险些跌倒。 肖氏看着举止言谈古怪的石清妍,看着她身子趔趄了一下,却依旧浑不在意地在屋子里舒展筋骨,不由地在心里想着石清妍“不好说”的话,既然石清妍知道的别人也知道,难保锦王不知道,倘若知道了,锦王是依旧与她甥姨情深,还是为了 洗去污名,干脆……不肯落于下风,于是一抹老谋深算的笑浮现出来,“王爷听到京里的风声处置我之前,老身还有的是功夫,叫王爷知道王妃的胡言乱语。” 石清妍揉着肩膀,扭过头来,含笑道:“你当真如此以为?”因这一扭头,瞧见一面梳妆镜上显出一张额头光洁、红唇饱满的脸,这脸就跟她前生的脸十分肖似,因此她也就省去了功夫来习惯这张脸。 肖氏心里跳了跳,正如石清妍所说,广陵侯府她是回不去了,寺庙那等清苦之地她也不乐意去,天地之大,能容下她的只有锦王府了。见这会子石清妍因早听说京城的消息抢得先机,素来目光高远的肖氏便不再威胁石清妍,笑道:“王妃是要我这老婆子卷了包袱离开锦王府?” 石清妍笑道:“我哪敢啊,求夫人留下还来不及呢,只是这往后客就客,主就是主,还请夫人千万别逾矩,毕竟,夫人爱富贵,我不怕死,相比之下,夫人总是会落于下风的。” 肖氏冷笑道:“王妃忘了府里还有个郡主呢。” 石清妍扣着柳枝一端,将柳枝在桌上弹起,听着柳枝拍打桌面啪啪的声音,笑道:“夫人又忘了,我是一品王妃,夫人是三品侯夫人,这冷笑冷哼等等示威挑衅的神色夫人最好再也别做。不说旁的,夫人只说,倘若撤藩的时候陛下跟王爷闹起来,王爷是用得上夫人这姨妈,还是身为将军的我爹?王爷不是短见之人,怎会一听说这消息就要弄死我。至于郡主,我是后娘,夫人以为后娘对上继女能干什么?” 肖氏脸上的冷笑淡去,忍不住双手握拳,最后终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地笑道:“那老身这客就打搅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流云那丫头夫人领走,打了醉月、朝露、暮烟的三个丫头夫人就送了我吧,这王府里的丫头随着夫人再挑三个走。”说着,便又揽着肖氏的臂弯,“姨妈,姨妈,静乔总是别人家的人,这以后啊,说到底就咱们两个要撑起这锦王府的后院了。” 石清妍生得娇小玲珑,立在肖氏身边,便比肖氏矮了半头,就似小鸟依人一般。 肖氏见石清妍将狠话说完了,便又贴过来一张笑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身是客,怎好插手王妃的家事,只是柔儿还是未嫁女儿,这以后掌掴她脸面的事,还请王妃莫再做出来。”话虽如此,心里却也不免考量石清妍的话,倘若皇帝跟锦王当真闹起来,这石将军可就是关键。 石清妍笑道:“这是自然,我 这表嫂还要给她找个好女婿呢。” 肖氏眼皮子跳了又跳,因要叫人去京城一探究竟,便顾不得再跟石清妍纠缠,也不肯立时答应跟她结盟,从石清妍怀中挣脱自己的手臂,转身便向外去了。 5、侍寝周期表五 石清妍随着肖氏慢悠悠地走出来,出来了,就瞧见早晨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侍妾丫头都没了,她也不问,瞧见醉月几个还跪在木板边,便笑道:“醉月、朝露、暮烟,夫人说了,方才一时听了谗言委屈你们了,如今就将方才打你们的丫头赏给你们了。” 肖氏脸上扶着一抹冷笑,也不言语,瞧见邹嬷嬷领着秦柔去了,这边只留下四个丫头,便点了点头,对方才打人的四个说道:“王妃喜欢你们,你们如今全归王妃了。”说完,心道石清妍当真是小人得志,只当留着她的丫头便能在王府里多些体面,却不知她的丫头便是离了她也是对她忠心不二的,此时受得一时之辱,但留了人在石清妍身边,日后也能清楚地知道石清妍的一举一动,若是石家再来信,也能及时地窥看一二。 那四个丫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肖氏,略迟疑,便跪下向肖氏谢恩,随后又向石清妍磕头。 流云因石清妍没提她的名字,心里忐忑,便偷偷地看向石清妍,疑心石清妍大意漏了她。 石清妍笑道:“我只要三个丫头,不敢要四个。流云,方才打你的是哪个?你指出来,日后你好跟她一同伺候夫人。” 肖氏淡淡地说道:“多谢王妃了。”说着,瞧见邹嬷嬷来接她,便挺着腰板向外头走去。 邹嬷嬷见只有一个丫头跟着,心里纳闷,却不敢多问。 流云并不跟着肖氏走,听了石清妍的话当即跪下,磕头道:“王妃,奴婢方才是迫不得已……夫人点名指着奴婢……” 石清妍笑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运气也是实力,谁叫你运气不好被夫人指着了。剩下的人都记着,甭管你们受了什么罪,都有我替你们找回来,但若想着受了一点苦就能两边不得罪,那就是说梦话呢——最重要的是,甭管什么时候,都别揣测我的能耐办事,就算我再没能耐,也能收拾了你们。”说着,伸手示意醉月几个起来,又说道:“各自领了打你们的人走,日后她们就是你们的小丫鬟,随着你们处置。”说着话,瞧见肖氏留下的丫头面露惊慌之色却依旧未说出求饶的话只乖乖地走到醉月等人身后,暗道肖氏倒是会□人。 醉月几个闻言,忙道:“多谢王妃。”说着,不免又看向昔日的姐妹流云。 流云忙跪下又磕了几个头,求道:“王妃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石清妍瞧见宽大的院子门首那边有小丫头出来,便对流云笑道:“去夫人那边多大的体面,此时过去,瞧着我面 上,夫人还将你当做大丫头看待,等会子闹得很多人瞧见了,丢了颜面不说,还显得我不近人情,连带着你去了夫人那边,夫人也看不上你。” 流云跪着的身子一僵,石清妍的话极有道理,但倘若自己不接着磕头,难免显得自己只瞅见石清妍说的好处了,显得自己不念旧情市侩的很,思来想去,又依依不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去收拾自己个的东西,恍恍惚惚地想着到了广陵侯夫人那边会是个什么光景。 沉水伶俐地指点了暮烟领着打她的祉年看着流云收拾东西,然后瞧见那光光的木板,问道:“王妃如今要如何?” 石清妍拿着柳枝往廊下摆着的万寿菊上一抽,几片花叶落下,柳枝上也染上了一些绿汁,“将人都喊回来,还有那芳儿,打出去。” 沉水忙高兴地答应一声是。 因瞧见广陵侯夫人“和和气气”地跟石清妍从房里出来,醉月、朝露等人腰板也比往日直了一些,醉月抢着道:“奴婢去挨个院子喊人去。”说着,笑嘻嘻地看着身后才刚扇她耳光的祈年,拉着祈年就似忘了方才的事一般,笑道:“走,祈年,咱们一起去。” 祈年心里惶然,猜不准醉月是否当真不介意方才自己那么重的巴掌,但虽惶恐,面上却从容不迫地随着醉月一起去。 剩下的朝露领着福年也出去帮着喊人回来。 沉水殷勤地给石清妍擦了海棠春凳,请着她依旧坐下,便又指点小丫头上了茶水点心过来。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阳光也比早上大了许多,沉水原本想劝着石清妍挪到廊下去,但又瞧见她趴在小几上打瞌睡,便将嘴边的话咽下去,不敢打搅她。 不多时,院子里先来了两个孺人,这两人便是孙兰芝、窦玉芬。因品级低微,是以早先被广陵侯夫人打发出去后,这两人也不敢回去吃饭,便聚在一起等着瞧楼晚华、吴佩依两个要如何,才瞧见醉月领着祈年向楼晚华院子里去,便截住醉月,问了醉月两句,得知石清妍又要召人过来且广陵侯夫人已经将婢女祈年给了醉月,便一边纳闷,一边赶紧识时务地抢着赶来。 这会子过来了,孙兰芝、窦玉芬瞧见石清妍埋着头小睡,也不敢出声,悄悄地立在一旁,先看向沉水,见沉水挺着胸膛护着石清妍并不看她们,便讪讪地站着。 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又有旁人陆陆续续地随着楼晚华过来。 沉水瞧见侍妾中就差吴佩依没来,又见醉月、祈年 额头蒙着细小的汗珠回来了,便迎向醉月,未免打搅石清妍休息,极力小声地问道:“吴姨娘怎还没来?” 醉月说道:“没找到人。” 沉水眼珠子一转,暗道醉月倒是狡诈,明知吴佩依去了哪,未免得罪人就故作不知,想着也不揭穿醉月,笑道:“定是瞅着空子去郡主那边拍马屁去了,也罢,就叫祈年领着福年去请。”说着,便看向祈年,狡黠地拉着祈年的手,“如今咱们都是王妃的人了,往日的前嫌大家尽数弃了吧。” 祈年识趣地笑道:“往日是各为其主,如今主子只有一个,蒙沉水姐姐不嫌弃,小妹感激不尽。”说着,头回子在沉水手下办事,瞄见福年回来了,便赶紧去与福年说明,随后两人便向楚静乔那边去寻吴佩依。 楚静乔住在锦王府后院偏南的小楼里,这小楼原是先王妃养病的地方,楚静乔忙于操持府务,却也不肯耽搁给先王妃侍疾,因此就随着先王妃住在这边,待先王妃过世后,也并未搬到他处居住。 祈年、福年两个在这小楼院子外等着丫头通传后,才向内走去,到了房里,瞧见吴佩依正殷勤地伺候楚静乔进餐,便福身做了个万福,说道:“还请郡主见谅,吴庶妃不能再服侍郡主进餐了。王妃那边有请吴庶妃立时过去说话,还有芳儿也请吴庶妃交出来,由着管事领出去发卖。” 吴佩依原当祈年、福年是来替广陵侯夫人传话的,不想这两人又是替石清妍传话,于是心里惊讶,身子动也不动,十分依赖地看向楚静乔,她也算得上是楚静乔的半个乳母,且又伺候了先王妃一辈子,是以楚静乔虽自持身份不喜与奴仆亲近却依旧由着吴佩依常过来。 楚静乔慢慢将口中的米粒嚼碎,就着一旁丫头的手中送来的金杯漱了口,又接过帕子轻轻擦了嘴角,随后将帕子丢在丫头托着的玉盘中,问道:“母妃身边没人了吗?怎就叫了你们来。难不成肖夫人那边不要人伺候了?” 祈年福身说道:“回郡主,夫人已经将奴婢、福年、祉年送给王妃了。” 楚静乔眼中波光微动,嘴角微微牵起,暗道广陵侯夫人在锦王府鸠占鹊巢耀武扬威多年,怎地这会子让步了,心内狐疑,便笑道:“无缘无故,夫人送了你们给母妃做什么?” 祈年低头不卑不亢地说道:“王妃说她喜欢奴婢们。” 楚静乔笑道:“那本郡主也喜欢你们,你去回了夫人,就说你们日后随着本郡主了。” 祈年与福年忙跪 下磕头,祈年说道:“多谢郡主厚爱,但此时奴婢们俱都是王妃的人了,王妃吩咐奴婢们来请了吴庶妃拿了芳儿,若不将此事办妥,奴婢无颜面见王妃。郡主有心,且叫哪位姐姐替郡主向王妃传话,倘若王妃答应,奴婢们立时便来郡主这伺候着。” 楚静乔忌恨地眯了眼,暗道好个奴才,当真是将谁是她主子看得清楚明白。 因状似广陵侯夫人已经对石清妍服了软,且隐隐有结盟的苗头,楚静乔便摆摆手,对吴佩依说道:“吴庶妃,本郡主已经用过膳了,你且去听母妃说话吧,莫忘了晚膳的时候再过来。” 吴佩依心里一颤,忙答应了,随后却又笑道:“昨儿个听说郡主这有件夹袄要迹线,不如叫芳儿留下帮手?” 楚静乔上下打量着祈年,只瞧见祈年一张瓜子脸,梳着双环髻,穿着一件蓝底撒花褙子,绛红绉布裙,远看近看都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丫头。但祈年在她眼皮子底下转了几年,她最是清楚,这祈年办事可比芳儿之流要强上百倍。如今广陵侯夫人送了三个丫头给石清妍,自己定要将丫头要来一个,不然府里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只当府里的风向转了呢。若要,头一个,她想要的就是祈年。 “吴庶妃没听说母妃要拿了芳儿吗?怎地还有此一问。”楚静乔眼皮子抬也不抬地说道。 吴佩依脸上的肉跳了跳,已经有几年不曾听到楚静乔用这语气跟她说话了,就似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脸上羞愧地烫起来,忙道:“是婢妾糊涂了。”说着,对楚静乔福了福身,便随着祈年、福年出去,到了屋子外,瞧见芳儿过来,先微微摇头,随后说道:“谁叫你冒犯了王妃呢,快随着祈年、福年去吧。”说完,叹息一声,便向外头走。 芳儿心里一紧,随着吴佩依出了楚静乔的院子,就瞧见石清妍院子里的两个婆子与个管事的正等着她,尚在思量着是否该去再向楚静乔求情,就见楚静乔屋子里一个丫头出来了,于是心里不禁又松了一口气,暗道楚静乔不会看着她被撵出去的,吴佩依是楚静乔的人,她是吴佩依的人,撵了她,就是打了楚静乔的脸。 那丫头手里拿着一张纸,将纸递给管事的,便又折了回去。 那管事的笑道:“芳儿姑娘不必去见王妃了,郡主将你的契书送出来了。给庶妃磕了头,便随着我们去吧。”说着,又堆着笑脸对吴佩依笑了笑。 早先错误地估算了自己在楚静乔心中份量的吴佩依脸上臊红,并不去看管事,只略点了点头。 芳儿此时见自己非走不可,心里不禁一凉,随即明白楚静乔都不乐意帮着她,那她就是非走不可了。死了心,便脸色苍白颤抖着身子认命地给吴佩依磕了头。 吴佩依撸下手腕上的一只金钏递给芳儿,便转身随着祈年、福年走。 路上有心问出心头的疑惑,吴佩依便强颜欢笑地问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夫人怎就突然将你们给了王妃了,夫人可是一向十分倚重你们的。” 福年因身边有祈年在,便默不作声,由着祈年答话。 祈年笑道:“庶妃说笑了,奴婢只是奴婢,只有奴婢依仗主子的,没有主子倚重奴婢的。” 吴佩依原也是个丫鬟,方才又被楚静乔“忍一时”地舍了出来,心里不免多疑地想祈年这别有深意的话是说她自己个不自量力,以为楚静乔会为了她跟石清妍翻脸呢。 路边石缝里忽地传出一只蟋蟀的鸣叫,这声音在九月秋日里听到就显得凄凄楚楚,似是那石窟里的小虫子也知道即将迎来的是不可抗拒的死亡,于是扯着嗓子叫出最后一声。 吴佩依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原先她与石清妍有些过节,但那过节说到底,也是楚静乔指使她广陵侯夫人教唆她干的,眼下石清妍只说请了她去,并未说些旁的,自己何必跟没见过大场面一样吓成这样。 6、侍寝周期表六 吴佩依随着祈年、福年到了王妃的院子蒲荣院时,就瞧见一院子的侍妾丫头站着,早上的时候她身在其中尚且不觉,此时从外头走进去,就觉那骄阳烘晒之下,院子里的汗水咸味与各色脂粉气息混搅起来,叫人乍闻之下忍不住作呕。 吴佩依穿过丫头们的队伍走到前头,依着品级站到楼晚华身边,瞧见石清妍趴在小几上,看了楼晚华一眼,轻声说道:“给王妃请安。” 吴佩依的声音落下后,久久不见回应,地上放着的木板将阳光反射过来耀花了她的眼。 沉水掐算着时刻,想着石清妍睡得差不多了,便轻轻地说道:“王妃,人来齐了。”一声之后,见石清妍没有反应,便又略抬高了声音喊了一遍,瞧见石清妍肩头耸动,便又用眼神示意醉月叫人端了水来。 石清妍睡眼惺忪地坐起,用手背遮着嘴打了个哈欠,随后瞧见醉月吩咐祈年跪在地上捧着水盆,便坐着不动,由着沉水拿了帕子慢慢给她擦脸。 擦过了脸,又见暮烟捧着胭脂盒子过来,石清妍摇了摇头,说道:“又不是外人,这些就不用了。” 暮烟才见石清妍发过威,于是也不敢强劝,乖乖地将胭脂等物又送回房里。 石清妍洗了脸,人精神了一些,便又拿了茶水来喝,一边喝着,一边瞧见下面的楼晚华额头微微冒了汗,便对沉水交代道:“怎地不给姨娘们送了茶水?倘若着了暑可怎么办?今日我们可是要长谈的呢。” 沉水只当石清妍怕闹大了,晒死了哪个谁,暗道这点子阳光哪里至于会那样,虽心里这样嘀咕,但为了石清妍的威风,也不出声劝,乖乖地吩咐丫头们弄了凉茶来散给下面的楼晚华、吴佩依等人。 楼晚华等人口内早已干渴,奈何没人敢出声要茶水,只能彼此偷偷看着强忍着,此时喝了凉茶润了嗓子,便觉舒坦了许多。 小丫头们一一将茶盏收走,石清妍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看向楼晚华,笑道:“楼姨娘当是会写字的吧?” 楼晚华谦逊地说道:“勉强能写几个字。” 石清妍笑道:“给楼姨娘设座,就在我对面坐着。” 楼晚华听石清妍一口一个“楼姨娘”,只觉得石清妍在拿着针一针一针地刺她的心,颔首说道:“多谢王妃抬爱,婢妾不敢坐。” 石清妍笑道:“叫你坐你就坐,本王妃有要事要拜托你呢。”说着,瞧见醉月搬了凳子将凳子放在小几另一侧,便 将小几上原本摆着的纸墨笔砚掉了个身,好便宜楼晚华来写字。 楼晚华站得累了,两个娇生惯养的膝弯一抽一抽的,顶不住这身子的疲乏,便在吴佩依的眼光中在石清妍对面侧身坐下,坐下后,因瞧见石清妍脸上被衣褶印出的浅浅痕迹,眼角抽了一下,因跟石清妍的脸凑得太近,便不自在地低下头。 吴佩依艳羡地看着楼晚华,心里冷笑不已,暗道问会不会写字只是借口,摆明了是石清妍不敢得罪楼晚华拐着弯请楼晚华坐下呢。 吴佩依正在心里抱怨着,忽地便听到啪的一声,忍不住浑身一警,被阳光晒得有些眩晕的双眼看见地上的木板上空随着那下抽打浮起一层尘埃般的纸屑,随后就瞧见眼光下越发显得脸庞剔透的石清妍开了口。 石清妍手里的柳枝因被太阳晒干慢慢变得弯曲,拿在手上,就似一张没有弓弦的弓,这张弓一段指着木板上的侍寝周期表五个字,另一端玩弄在石清妍的手上,原本她想着拿了鸡毛毯子的,但是又觉鸡毛毯子显得不够正经,于是就叫沉水去弄了柳枝来,这会子瞧见柳枝弯了,她心里又有些懊恼一大早就下了叫沉水去找柳枝的错误决策。 “你们瞧见了吧,这上头写着的是侍寝周期表。你们也知道我这身子是不中用了,”说着,为表“痛心”,石清妍便拖长了声音哎了一声,“这给王爷生儿育女的重担就只能交给你们了……” 楼晚华眼皮子跳了跳,低垂着的眼皮子下眸子转了转,她如今一十八岁,早石清妍两年进府,若是那会子知道先王妃会这么早死,她就该等个两年再进府做了嫡王妃,也免得被石清妍压在身下。 细说起来,这锦王府里头也是每年都能听说几个有了身孕的,但这么些年,锦王府里还是只有三位姑娘,头一个是先王妃所出的楚静乔乔郡主,第二个是已经故去的庶妃之女楚静迁二姑娘,如今十一岁,第三个就是广陵侯夫人肖氏送给锦王的丫头、如今依旧没有品级的禄年所生的也才三岁的楚静徙三姑娘。 如今王妃再不能有子嗣,论起来,当是她楼晚华生下的儿女身份最尊贵。 石清妍并不去看下头人的脸色,又用柳枝指着下头的表格说道:“下面这二十八个表格里头要添上每日侍寝的人名,一个月拢共排二十八天,每月余下的两三天,就由着王爷按着自己的性子去。” 吴佩依虽得楚静乔欢心,但终究有些“年老色衰”,已经许久不再得锦王宠爱,于是听了这话,因心中关切,便忙 问道:“敢问王妃,倘若王爷不乐意依着这表行事呢?”说着,因太过关切,又觉身后有人鄙夷地看她,脸上略有些羞赧,一时也忘了来时唯恐被石清妍处罚的忐忑。 石清妍瞧了吴佩依一眼,就知道这人“肤浅”“没记性”,开口道:“这就是我这王妃的职责了,不劳吴姨娘操心。”说着,瞧见站在后头的侍妾们也想探头看清楚这表格,便叫醉月、朝露两个拿去给众人看一圈,远远地瞧见流云磕头后离了这院子,也没劳心多想。 后头的侍妾丫头们看见不过是横竖几道线,上头什么也没写,不由地都失望起来。 “为了尽快叫府里给王爷添下子嗣,这表格上的人名也不能胡乱来填。如今你们且一个接一个地说一说自己的信期,哪一日来潮,几日后退潮一一说清楚,若有葵水不准的,不论丫头姨娘,先报一声,登记个名,就退到最边角的地方瞧着其他人报,之后由着太医调养身子,待三个月之后调整表格,再将你们加进去。除了信期,还有素日里跟谁最亲近,也要登记下来。” 楼晚华许久不说话,两片红唇就似黏在一处,又见吴佩依问了石清妍话后石清妍也不见恼怒,便舔了舔嘴唇,说道:“婢妾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还请王妃指点。” 石清妍点了点头,离得近,就瞧见楼晚华脸上的脂粉因微微流汗花了一些,饶是如此,此时的楼晚华看起来依旧如十五的皓月一般,皎洁优雅。 楼晚华身子更向一边侧了侧,免得口气喷到石清妍脸上,“王府里,只……侍妾加通房丫头们就有三十四个了,其中侍妾十六个,通房十八个,一个月二十八天,要从三十四人中挑出二十八人,这如何取舍?且为何又要问丫头的信期?若是有人为求侍寝,扯谎呢?问了信期后,何必又再问跟谁亲近。”说着话,便优雅地拿着帕子悄悄地将掌心里的汗水擦去。 石清妍笑道:“谁说了一个月二十八人?总要灵活一些,叫王爷有个选择,也免得王爷心里不痛快。这每天侍妾加丫头排上四人,四乘以二十八等于一百一十二人,每天那四个人里头由着王爷挑选一两个,两三个,三四个,王爷为子嗣操劳之时,也能得些乐趣。除去没来过潮的并面目不堪的丫头,咱们府里要挑出一百一十二人也不难。如今聚在一起的都是一等二等丫头,都是有些脸面见过王爷的,想来伺候王爷对她们而言也不是难事。” 楼晚华微微握拳,心道石清妍这是要教唆锦王淫、乱后院呢,于是笑道:“王妃,一个月二十八天, 恐怕会弄坏了王爷的身子。” “王爷的身子自有我操心,楼姨娘此问就有越俎代庖之嫌。问了大家的信期,自然就能推算出大家易于有孕的日子,如此过了三月,尚未有孕之人,暂停排三个月的侍寝,再过三个月后再排上。倘若再过三月仍未有孕,便说明此人不是跟我一般身子不中用就是十分不得王爷喜爱,未免浪费王爷雨露,此人日后再不排上侍寝表,倘若王爷喜欢,便在每月余下的两三日传见此人。倘若有人扯谎,恰逢侍寝之日来了葵水,此人便也不再排上侍寝表。至于问各人跟谁亲近,是因两个女子太过亲近,来潮的日子也会接近。如此排侍寝表的时候,最该将这两人排在一处。且倘若王爷有兴致叫了几人一同取乐,大家彼此相熟,见着面了,也不至于尴尬。” 石清妍软绵绵的话将楼晚华惊骇住,楼晚华不敢看石清妍,便盯着自己保养极好的手面,如此这样一排,将丫头侍妾侧妃通房混在一处,淫、乱尚且不说,更丢了她的身份,如她这等身份的人,如何能跟个丫头站在一处由着锦王挑选,更遑论,依着石清妍的意思,她还极有可能跟个丫头一同□地侍寝。 锦王在楼晚华眼中于女色一道是不可琢磨的,若说锦王不好色,后院里也有几十个女人,若说锦王好色,名为通房丫头的那群人里,除了如楚静徙亲娘那样被广陵侯夫人送来侍寝的两个,其他侍妾房中的通房丫头锦王实际上并未收用过——这事早在一年前她就求证过了;更何况,饶是她自诩聪明过人,在锦王府的两年里,也没瞧见哪个侍妾是因得宠而升了品级的,比如她是因自身家世得了侧妃之位,吴佩依是因讨得先王妃、乔郡主欢心得的庶妃之位,还有些人是因广陵侯夫人的缘故。 因揣测不出锦王对后院女人的心思,楼晚华越发认定了在这锦王府后院里凡事都要以静制动。 “敢问王妃排在哪一日?”楼晚华虽竭力隐忍,却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因心里的愤慨,这话里隐约带着一丝怒气。 石清妍笑道:“我是不中用的人,自是不用再排。我的丫头们心里也不乐意侍寝,她们也不排。”说着,又望向自己的几个新来的丫头祈年、祉年、福年,“你们可要侍寝?” 祈年三个还是处子,听到这问话,不由地都涨红了脸,颤着声异口同声答道:“奴婢心中并无此妄念。” 石清妍笑道:“楼姨娘听到了吧,下头的丫头若有不乐意侍寝的,立时便回去。若回去了,便降为三等丫头,毕竟这年头日子越发不好 过,花一份银子请了个既能讨王爷欢喜又能干活的总比请一个只会埋头干活的丫头要实惠。” 吴佩依脱口道:“王妃当真是持家有道。”说完,不由地就后悔了,忙缩了头,暗道今时不同用往日,才被撵了丫头怎就又忘了教训,楼晚华都不吭声,她伸这个头做什么。 石清妍笑道:“多谢吴姨娘夸奖了。” 楼晚华握紧拳头,心道她就不信锦王会由着石清妍这番胡闹,如今她且袖手旁观,等着瞧石清妍如何作茧自缚,于是笑道:“婢妾的小日子这两月有些不准,想来排不上去了。” 石清妍笑道:“可惜了了。那楼姨娘暂且不排了吧,忘了说了,因侍寝的日子近了,有孕的日子也近,为了好调养身子,每七日为一组,排在这一组的人要搬到一个大院子里去住,后院里头这个院那个馆的将好端端的一片地分割成芝麻绿豆大的一块块,看着碍眼的很。回头我叫管家将后院分成八块,一块住着郡主们,一块住着肖夫人,一块住着我,一块住着不能侍寝的人,其他四块,便住着一个月四组的人。” 楼晚华笃定石清妍的胡言乱语实现不了,且又一句将自己撇出去了,便娴静地坐着,事不关己地等着瞧下头人如何做,忽地听到小几上扣扣地响了两下,抬头正对上石清妍的眼睛,不由地心里一跳,暗道这人的眼神怎看起来这么邪气。 “楼姨娘,先将你的名字,前两月的信期写在不能侍寝的那张纸上。” “是。”楼晚华提笔,却又说道:“便是生不了孩子,初一十五,王爷总会依着规矩……” 石清妍笑盈盈地说道:“楼姨娘莫说了,本王妃将初一十五让出来给大家伙了,谁叫本王妃的身子骨不中用了呢。”说完,惋惜地长叹一声,心想若是一觉跟锦王睡出点郎情妾意来,这满院子里的女人都要守一辈子活寡了,谁也甭想碰锦王一个手指头。 7、侍寝周期表七 楼晚华出自诗书名门,平生再也没做过这等屈辱之事,便是嫁入锦王府做侧妃,原本也是风光无比的,毕竟锦王无子,她这侧妃进府之时也是被她身为徐州牧的父亲寄予厚望的。这会子被石清妍一口一个姨娘地叫着,脸上就如挨了一记又一记耳光,待在纸上写下姓名后,便又紧捏着笔要胡诌出一个日子来,忽地就觉面前的目光火热起来,抬头,就见石清妍紧紧地盯着她手中的笔。 “楼姨娘要三思啊,待写下日子后,太医便要给楼姨娘调养身子,这女子调养身子的药里兴许会有红花的哦。” 旁人不知,但楼晚华自己真真切切地觉察出自己握着笔的手一滑,那指尖出了汗,就似捏不住笔。 “王妃还是如早先一样叫婢妾晚华吧,这样才亲近。” 石清妍笑道:“楼姨娘这话说的,晚华私底下叫一叫就罢了,这会子大家都在,若叫了旁人还以为我要循私呢。” 楼晚华镇定地写下两个信期,便搁下了笔。 石清妍啜了口茶水润润嘴唇,随后问道:“下头的丫头们不乐意侍寝的先走,有哪个不乐意侍寝?留下的若信期准的话,自是要全排上侍寝表的。” 丫头们当中又包括了三群人。 第一群是广陵侯夫人肖氏送给锦王的两个通房,这两个虽承宠甚至生下女儿却又并未做了锦王侍妾,僧多粥少,况且身份卑微,锦王在这两人眼中是吃的着,却又品不出味的,若有个表格能逼着锦王按着日子来她们房里,她们是巴不得立时就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的。因此不用问,这两人是不乐意走的。 第二群是专门在侍妾们与锦王被翻红浪之时隔着一层纱帐递上帕子、茶水,又或者在锦王做完了好事给锦王擦身的,锦王在这些人眼中是摸得着,吃不到。 第一群与第二群人都是打心里想留下,毕竟说起来她们都是锦王的人了,但细究起来,第一群人是确确实实锦王的人,第二群,虽有了个名,却因不曾当真被锦王收用过,便白顶了个名。因此第二群人此时心里思量起来,便比第一群人要劳神的多,倘若就此上了侍寝表,万一抢了主子的宠,惹了主子的猜疑该怎么办?但倘若就此得宠,到时候主子们未必不要巴结着她们。因顾虑重重,是以这群人表态的时候就慢了一些。 第三群人是或被主子猜疑,或等级不够或颜色不出众的丫头,这些人看得见锦王,却又近不得锦王的身。此时石清妍拿了侍寝表这么个大馅饼砸过来,她们 也不敢接,虽说不接要成为三等丫头,但倘若就此表明对主子的忠心,只怕主子们会悄悄地补给她们月钱——况且从早先的情形看,石清妍发下去的话未必会有人照着办。 于是第三群的丫头们中有人先跪下羞臊地说道:“奴婢不愿意侍寝。” 石清妍用手支着头,向后看一眼,便说道:“走上前来,在楼姨娘这边登个名字,便去院子外候着,聚集了一群,你们去寻郡主,叫郡主将你们的月钱改成三等的。” 那丫头在队伍里迟疑许久,才起身上前走到前头跪着。 楼晚华又拿了一张纸,在上头写了不侍寝三字,便将那丫头的名字写下。 陆陆续续有丫头上了前头来,不一时,那第三群丫头中便只留下五个有心冒险一搏的,第二群的丫头们犹犹豫豫,却又都跟第一群的两个通房丫头一样留下了。 “这会子留下都是乐意侍寝的,倘若……” “婢妾不乐意侍寝。”忽地侍妾们之中有人出声说道,随后那人走出队伍,大义凛然地扑腾一声跪在石清妍面前。 石清妍打量过去,见是个编修之女,还没说话,便又听此女慷慨激昂地说道:“王妃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何必如此羞辱人?婢妾身在锦王府也是迫不得己,王妃又何必一口一声姨娘揭人伤疤。更何况,青天白日里,王妃怎能将侍寝这等事昭之于众,且还说什么两三人一同服侍王爷……”不知是太阳晒得,还是觉得被石清妍贬低了,一张脸上红彤彤的,就似酒醉一般。 楼晚华心里叫了声好,暗道终于有人敢说话了,想着从凳子上起身,等着听石清妍与这编修之女董淑君说话。 石清妍笑道:“董姨娘这话当真是……” “婢妾乃是从四品孺人。”董淑君昂首傲然道。 石清妍笑嘻嘻地说道:“你是孺人你骄傲。” 董淑君一僵,皓齿不禁咬上红唇,一扫早先的傲然,语带哭腔地说道:“婢妾并没说婢妾骄傲。”这么一委屈,早先的傲气没了,合着月白绣红梅花夹袄、竹青镶绿萼梅百褶裙,立时就成了一朵饱受凄风苦雨的弱花。 石清妍笑道:“你骄傲不骄傲跟我没关系,但是呢董姨娘,你身为姨娘却又乐意侍寝,未免有些尸位素餐,太过冷艳高贵了。据我说,你若当真不乐意侍寝,我便给你休书,送了你回娘家,由着你再嫁人,可好?” 董淑君背脊一凉,往日里王妃不乐意得罪 王爷、得罪其他人,自是不会提出休了谁的话,但这会子看样子这王妃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怕她未必做不出休了自己的事,嗫嚅许久,口中轻飘飘地逸出一句:“婢妾是有品级的人……” “就是贵妃也有个被贬的时候呢,董姨娘。”石清妍说道,随即,终于亲眼瞧见了今儿个被她惹哭的头一个人。 董淑君脸上默默地流出眼泪,小小的三角脸上不胜凄苦,暗道自己若回了娘家,不过是个死字,若留在王府,又要被石清妍这般羞辱……思量一番,只觉得自己前路茫茫,进退维谷,一咬牙,便冲小几角上撞去,随之就觉得额头上一疼,人却不似自己想的那般昏厥过去。手指忙捂着额头,触摸到额头上肿了一块却没流出血来,脸上越发涨红,暗恨这会子求死也不能,于是靠着小几的脚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王妃、清妍,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你怎这样了?” “董姨娘,抄了五百遍大悲咒等王爷回来后交给王爷。既然你不乐意侍寝,又不乐意由着我帮你出了王府,便去广陵侯夫人那边的佛堂里念经去。祈年、福年,送了董姨娘去伺候夫人。”石清妍静静地说道,然后由着沉水、醉月将小几摆正,瞧了眼站不起来又似乎跟原先的石清妍十分亲近的董淑君,想了想,便记起这董淑君原是前头那个石清妍的闺中好友,董淑君先石清妍一步来了这锦王府。想起来了,便明白了这会子董淑君有胆子说出“不侍寝”多半是“恃宠而骄”,以为她不敢拿她怎么样。 董淑君呜呜地哭着,随即就觉自己被祈年、福年搀扶着出去了。 石清妍说道:“还有谁不乐意侍寝的?侍寝乃是为了给王府的香火加油添力,并非为了一己之欢愉,倘若还有人觉得我不该将侍寝之事宣之于众,那谁就走错门了,你们进了锦王府就是来生孩子的,想不费劲地得了锦王府的供奉,做梦!这会子将侍寝的事拿出来讲,也是因为咱们锦王府里头没有个男孩儿,生个继承人是当务之急。且若不将侍过寝的人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看着,倘若哪个矫情的贱人拿着不知是谁的孩儿来混淆了王爷的血统,这罪名谁担得起?” 楼晚华肌肤嫩得很,此时被阳光晒着,就觉脸上不住地发涨,听见董淑君闹了一场后下头人越发将头垂下去,心里略有些失望,暗道不该对董淑君寄予厚望,董淑君那等温婉女子,哪里敌得过此时破罐子破摔的石清妍。 “下面谁的信期不准,不能立时排上侍寝表?” 瞧见董淑君被送到广陵侯夫人那边 去,下头人便当广陵侯夫人站在石清妍这边了,于是有人侥幸想着且上了那侍寝表再说,有人想着楼晚华、吴佩依都没敢跟石清妍翻脸,她们充什么大头。 于是这会子下头的人便老实了,有四个侍妾、七个丫头站了出来,登记了前两个月的信期后又说了平素与谁要好,随后便站在院子右边。 瞧见众人识趣的很,石清妍便又说道:“如今从吴姨娘开始,说说自己的信期还有跟谁要好。” 吴姨娘算是女人堆里年纪最大的,因此当着众女人的面说出信期对她而言倒算不得什么,只是那跟谁要好这事要好好推敲推敲,毕竟跟谁要好,就等于要同谁一同争着侍寝,思量一番,便笑道:“婢妾原跟芳儿要好,偏芳儿又去了,除去芳儿,便是画儿,珊儿两个了。” 这画儿、珊儿都是吴姨娘的丫头,又都算得上是锦王的通房丫头。虽说光天化日下说出跟个丫头要好失了身份,但其中的实惠却是实在的,毕竟画儿、珊儿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当着吴佩依的面争宠。 楼晚华见吴佩依狡黠地提了自己两个丫头的名,暗道那两个丫头听了吴佩依的话,定然也只敢说与吴佩依亲近。 “楼姨娘,写上吧。”石清妍浑不在意吴佩依的小心思,由着楼晚华写上去。 果然吴佩依开了头,下面的侍妾们也聪明地说自己个跟通房丫头们亲近。 轮到丫头们时,第一群的两个通房丫头各有一个小丫头,便将小丫头的名字提了,第二群也识趣地提了同伴与主子的名。 待众人报完时,已经到了傍晚,残阳如血,秋风带着凉意卷来,院子里站了一下午的女人们本如奄奄一息的娇花,此时勉强因这凉意打起了一点精神。 石清妍瞄了眼楼晚华手上的单子,说道:“如今还剩姨娘一十一人,通房丫头一十六人,剩下丫头五人。” 吴佩依听石清妍自顾自地将通房分成了两类人,微微撇了嘴,在心里胡乱地算了一下,没算清楚石清妍要怎么排侍寝表。 一阵凉风吹在石清妍光洁的额头上,沉水看向伸手挠着额头的石清妍不禁恍惚了一下,随即心里的那类似于疑惑的恍惚又消散了。 “如今只有三十二人,便暂时以吴姨娘为首的姨娘一人排上一天,其他二十一个猜拳,最后赢了的十三人每人单独侍寝一天,输了的八人,两个人一组侍寝一天。具体侍寝日期,待我细细研究过各人的信期再定。不管轮到谁侍 寝,从替王爷更衣到洗脸整冠,都要亲力亲为,不可私自再弄出通房来代为服侍王爷,也不可找了原本的贴身丫头来,若有人敢乱了这规矩,便以淫、乱罪打出王府。从今以后,服侍姨娘们每日起卧的只有三等丫头,排在侍寝表上的丫头们暂时没有人伺候也不用伺候旁人,若有孕或者得了王爷欢心,便立时抬举上来,再分派丫头。”似是没料到最后只剩下这么些人,石清妍的嘴微微撅起,“日后有人日子调好了,再补上来,争取每天给王爷排四个人。” 吴佩依听到自己单独占了一天,不禁微微挺了挺胸膛,看向早早退出侍寝表的楼晚华,心里竟有些感激石清妍弄出这侍寝表来。 楼晚华面上带着笑,嘴唇已经干起了皮,脸上因流过汗更是微微发痒,心想她就等着看这侍寝表送到锦王面前锦王如何说——况且,便是锦王不回来,没多久,石清妍也会被她自己整治出来的这侍寝表打了脸。如今她们在这边乖乖听石清妍说话,并非是因畏惧石清妍,不过是锦王府规矩严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乱了尊卑罢了,毕竟楚静乔、肖氏还盯着看呢,万万不能因不屑服从石清妍就将把柄送到楚静乔、肖氏手上。待明儿个众人瞧见石清妍今儿个说的话并未被乔郡主、赵管家当回事,弄明白不管是石清妍说的赏还是罚都没有个兑现的时候,只怕这辈子石清妍都甭想再在锦王府里抖起威风。 因石清妍说要猜拳,那十九个丫头便又猜起拳头,猜到天际只余下一道光线,这些个丫头才分出胜负。 早先也有两三人因心里迟疑不定借着信期不准躲到一旁观望,此时瞧见十几个丫头都有份一人排一天,不由地心里后悔起来——虽说她们不大认为锦王会按着那侍寝表办事,但凡事不还有个万一吗?就如今天之前,她们也没想过早先不显山不露水的石王妃会大张旗鼓地弄出个“侍寝表”来。 石清妍说道:“明儿个本王妃叫管事将府里分成八大块,大家伙今晚上回去了且辛苦一些,将各自的屋子收拾收拾,准备搬家。” 吴佩依等人一怔,各自都不乐意搬家,但此时众女又渴又累,更有些微微中了暑,因此俱都说不出话来。 石清妍笑道:“辛苦众位了,众位且回去吧,明儿个这侍寝表就挂在我院子墙外,大家都看清楚记住了,免得哪一日误了侍寝。” 吴佩依等人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楼晚华待要走,又瞧见石清妍当真就着蜡烛在研究她誊写下来的字,便笑道:“王妃当真以为王爷 会按着这侍寝表来?王爷的性子可不是任由人摆布的。” 石清妍不以为意地笑道:“楼姨娘,这就是你我两人的差异了。你喜欢看着兜里的银子买东西,我喜欢看上了东西就找人来掏银子。”说着,不多理会楼晚华,便起身向内走去。 吴佩依凑到楼晚华身边,搭讪道:“楼侧妃,你说今儿个王妃 是怎地了?” 回光返照吧,这可是奄奄一息的石王妃在锦王府里头最后一次逞威风了,毕竟除了王妃这个称呼能给石清妍一些体面,她在锦王府里就再没有什么依仗了,便连个管家管事,她也降服不了。这话是楼晚华心里所想,对上吴佩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只笑道:“我哪里知道,想来是王妃悲伤过度了吧。” 吴佩依没从楼晚华这边听到什么消息,哧了一声,瞧着天色,便赶紧往楚静乔那边赶。 8、侍寝周期表八 石清妍明儿个就能排出侍寝表的事,不过一炷香功夫便传得满府皆知。 楚静乔的怡然楼里,吴佩依心里悲喜不定,既巴望着楚静乔打压石清妍,又不舍得那侍寝表派不上用场——毕竟楚静乔再有能耐,身为女儿家,也不能开口劝着锦王宠幸她,而她毕竟是个女人,只得了楚静乔的欢心哪里能够满足她。 因是跟楚静乔回话,顾忌着彼此的身份,吴佩依转述石清妍话语的时候,只能简短地说出个大概。 楚静乔一没心二脸皮不够厚,也不细问那由着锦王兴致挑选一二、二三、三四个人一同侍寝的话,戴着两枚红宝石戒指的手指轻轻点在一张名单上,这名单,便是今日石清妍说要从二等贬为三等的丫头名单。 “母妃犯了众怒了。”楚静乔忽地抿嘴笑了起来,如此一来,一等丫头中的姣姣者都去侍寝不管伺候姨娘们了,其他一等二等丫头贬为三等,领着三等的月钱做着一等二等的事,这哪个会甘心?这会子她且不露面劝阻这事,只坚持拖字诀,直拖到石清妍惹得府里天怒人怨她再出来施恩宣布石清妍早先的话不算数,总归这月钱都是从她这边领的,石清妍说话哪里能算数。如此这般,以后就看府里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腹诽她这郡主夺了王妃的权。 吴佩依心里略有些紧张,竟是唯恐楚静乔拦着石清妍贴出那张侍寝表,小心地试探道:“郡主的意思是……” 楚静乔将那张名单轻轻一拨,那名单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由着她胡闹去,等到父王回来了,”说着,便胸有成足地笑了起来,又靠在榻上,拿着手支着下巴,“父王瞧见母妃不将他放在眼中,定然大怒,到时候,新的母妃就该进府了。” 吴佩依听楚静乔说锦王不会按着侍寝表办事,心里不禁很是失望,但当着楚静乔的面,却不得不赶紧奉承道:“郡主说的是,王爷是什么人,哪里会这般胡闹地被王妃牵着鼻子走。” 楚静乔面上的笑淡去,将一只嫩似春葱一般的小手在自己眼前慢慢地张开,想起石清妍说要她和番的话,不禁又将那手紧紧握拳砸在紫檀榻的边缘。 吴佩依忙道:“郡主……” 楚静乔看着砸红了的手,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本郡主在想,难不成吴庶妃瞧见那侍寝表一颗心儿就贴向母妃了?” 吴佩依忙辩解道:“婢妾绝无此心,郡主,婢妾对郡主的忠心天地可鉴。那石王妃一口一个姨娘恨不得将婢妾贬到泥地里,婢妾怎会向着 她?” 楚静乔笑道:“吴庶妃心里有谱就好,这王妃进府半年便成了废人,再过半年,便要卷着包袱离了咱们锦王府了,到时候,新的母妃只能是余姑姑一个。一样是将军府,本郡主倒是看不出石家哪一点比余家强。” 吴佩依忙笑道:“郡主说的是,待余王妃进府后,余家跟咱们锦王府亲上加亲,就更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咱们郡主的亲事,哪里能由着石王妃指手画脚。” 若是旁人说这话,楚静乔定是要当面怒斥她一番,但因吴佩依早先随着她住在京城看着她与余思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她与余思渡的事所知甚详,因此楚静乔此时便并未斥责吴佩依,反倒难得地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面上浮出一层红晕,娇嗔道:“吴庶妃莫口无遮拦,仔细叫人听去了。”说着,又因这两年与余思渡只有书信往来,心里思念的很,脸上又流露出一丝幽怨。 吴佩依瞧着情窦初开的楚静乔,心里左右权衡一番,到底不敢因一张还不知有用没用的侍寝表就站在石清妍那一边。 楚静乔思念了一会余思渡,便又将心思放到眼下锦王府后院里,瞄了眼地上的名单,暗道不能教唆丫头们明着闹起来,不然就叫整个益阳府的人笑话了,合该不动声色地叫石清妍吃瘪。想着,便对一旁的丫头如是吩咐道:“告诉赵总管,母妃小产后忧思过甚,有些疯癫了,随母妃吩咐他什么话,一概不用来回本郡主,本郡主忙的很,明儿个若是母妃来请,找了由子回绝了她。另外,母妃身体尚未痊愈,若有人递了帖子要进了王府给母妃请安问好,一概谢绝了。” 吴佩依见楚静乔轻轻松松两句话便将石静乔困在府里翻不了身,更将石清妍今儿个发威说的话变成空谈一场,忙奉承道:“郡主英明,赵总管对咱们王妃忠心不二,定不会由着石王妃糟践了王妃苦心经营起来的王府。况且,据婢妾看来,王妃今儿个发下的话要能成真,还得来跟郡主商量。郡主明儿个若不见王妃,王妃那话就成了笑话。” 这咱们王妃,指的就是过世的先王妃耿氏。 楚静乔看了眼吴佩依,便又对如是点了下头。 如是答应道:“奴婢这就去跟赵总管说。”说着,便赶紧向外头去寻赵总管赵铭。 此时天已经黑了,领着个小丫头提着灯笼在前头照亮,如是便一路向前厅去,果然在前厅找到了赵铭。 恰在拐角处,一个婆子见着了,便向西边角门去,在西边角门找了个小丫头,跟那小 丫头耳语一番。 那小丫头得了话,便又赶紧向在王府西边住着的广陵侯夫人肖氏院子里去,见到了肖氏,便回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郡主叫如是寻了赵总管说话。” 肖氏沉稳地一笑,心想这侍寝的事,楚静乔没脸当面跟石清妍对质,但也不是没有法子阻挠,比如石清妍说要用围墙将府里分成八块说要将丫头们降成三等,这事就必要用到总管,而总管,如今可是握在楚静乔手上的,楚静乔不发话,那总管不敢擅自做主,如此石清妍说出来的话都是些没用的空话,后儿个众人瞧见府里没有动静,必然不会再拿石清妍的话当回事——说到底,石清妍那王妃的能耐,也就是拿着尊卑压着楼晚华等人在太阳地里晒一下罢了,除了叫旁人轻描淡写地低个头,旁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邹嬷嬷点点头,示意这小丫头退出去,然后对肖氏说道:“夫人,王妃将董孺人送到夫人这,恐怕是将夫人当成了老虎,要狐假虎威呢。” 肖氏想起那额头肿了一块直到如今还因石清妍不给她脸面呜呜哭泣的董淑君,笑道:“送来就送来吧,听说董孺人跟王妃是老相识,正好我这老婆子闲来无事,要多听听王妃幼时的事,也好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教养能叫王妃整治出侍寝表来。” 邹嬷嬷笑道:“还是夫人英明,能想到知己知彼,老奴就不能了。” 肖氏听了邹嬷嬷恭维的话,嘴子里哧了一声,吩咐道:“寻常不要叫人跟祈年、祉年她们说话,她们是要用在刀刃上的。祈年的性子,想来没多久,定会得了石王妃的重用。” “那流云那丫头呢?” 肖氏不屑地摆手,说道:“叫她拿了大丫头的月银闲着吧。” “是。”邹嬷嬷答应了,见肖氏依旧为今日石清妍的作为不解,便宽慰道:“夫人,人已经出发了,小半月后便能得了京城的信。” 肖氏点了点头,到底因那“撤藩”二字静不下神来,她在这锦王府养尊处优,倘若锦王府没了又或者锦王与她生了嫌隙…… 锦王府中今夜很多人难以入眠,比如那几个自告奋勇要侍寝的丫头,这会子都被自家的主子罚着跪在床前。 第二日一早,就有许多人张望着要去蒲荣院墙上一探究竟,终于到了日上三竿之时,蒲荣院里走出两个丫头,这两个丫头在墙上比比画画后留下四个点,随即将一块木板钉在了墙上,再之后,院子里又出来了两个,却是沉水与醉月。 醉月拿了浆糊刷在木板上,就如贴告示一般,将一张表格贴了上去。 那表格贴上去之后,先并未有人敢过来瞧,待过了许久,才有两三个榜上有名的丫头过来看,到了午时,虽来看的人不多,但侍寝表上的人对自己哪一日轮到侍寝心里都有数了。 表格贴上去后,沉水看向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石清妍,忧心地说道:“王妃,这表格是贴上去了,但是姨娘们搬家还有丫头们降月钱的事……若是今儿个没有个准话发下去,只怕日后、日后王妃再说什么,就连姨娘们也不将王妃的话当回事了。”说着,秀气的眉尖便蹙起。 石清妍扫向身边的一群丫头,见沉水这话说出去后,醉月等人都是一副心里没底的模样,便连福年、祉年也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替她操心的架势,众人之中,只有个祈年坦然镇定的很。 “祈年,你说本王妃昨儿个说出去的话能不能算数?” 祈年笑道:“奴婢也不知道王妃发下去的话有没有人照办,但奴婢观王妃气度坦然自若的很,想来王妃心里有数的很,既然王妃心里有数,那王妃定是早有计较的了。” 沉水见祈年抢了自己的风头,心里骂了一句马屁精,虽依旧担忧,但也添了一句,“奴婢也信王妃早有计较。” 石清妍笑道:“如今心里犯嘀咕的不只你们几个,满府的人都等着瞧呢,我就让锦王府的人都看看,我这王妃的话算不算数。” 沉水等人忙恭维着是,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地等着看今日姨娘们能不能搬家。 正如石清妍所说,整个锦王府的人都等着看石清妍的话有没有人照办,于是等完了侍寝表,众人又等着看何时将府里的院子分成八块,何时将丫头们的月钱降了。 9、侍寝周期表九 午饭之后,孙兰芝、窦玉芬两人凑在蒲荣院不远处说话,此时两人眼睛盯着那侍寝表看,碍于身份,未免被人嘲笑,不敢走近了细瞧。 她们两人都在表格上,此时心境也差不多,孙兰芝压低声音问窦玉芬:“你说那侍寝表能成吗?昨儿个王妃还叫咱们收拾东西,这都过了晌午了,还不见有人催着咱们搬家。” 窦玉芬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只怕这事难成,毕竟谁家都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况且,你可瞧见王妃什么时候见过郡主了?如今咱们锦王府里头郡主当家,郡主没点头,这丫头减了月钱还有搬家的事如何能成?” 她们二人站在此地,目的便是等着亲眼来瞧石清妍去见楚静乔抑或者楚静乔来见石清妍。 若说同样是孺人,为何董淑君比孙兰芝、窦玉芬两个矜持,那还要从出身来说。这孙兰芝、窦玉芬是益阳府统领之女,这两统领更是得了锦王赏识才提拔上去的,家风教养自是比不得董淑君这诗书世家。这两人之所以能成为孺人,便是今时今日这般钻营的结果。 二女正窃窃私语,忽地听身后已经被贬为三等丫头的婢女提醒说赵总管赵铭过来了,二女忙避让开。 到了偏僻处,孙兰芝不禁说道:“哎呀,王妃竟想到越过郡主直接与赵总管说话。” 窦玉芬遗憾道:“看来今儿个王妃贴出来的侍寝表是派不上用场了,赵总管倔的很,只听郡主的吩咐,王妃叫了他去能有个什么用?”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失望起来,虽失望了,但不甘心就此回了各自的住所,便又待在这地方只等着看赵铭从蒲荣院出来后的脸色再决定后头的事。 赵铭乃是先王妃耿氏的奶兄,娶的也是耿氏身边的大丫头。原本锦王府后院的总管并不是赵铭,但耿氏进了锦王府后,与赵铭主仆两个齐心合力,历经两年,终于将原本的总管扳倒取而代之。 赵铭昨晚上得了楚静乔的交代,又从自家娘子那边听说了昨儿个石清妍召集侍妾丫头们说话的事,心里只觉得石王妃疯了竟会整治出一张侍寝表来,同时又纳闷,侍寝的事楚静乔不好管,怎地广陵侯夫人也不管?便是因心里疑惑不解,于是今日他才越过楚静乔过来听石清妍说话,探一探石清妍到底有什么依仗。 纳闷着,赵铭由着沉水领着走到了蒲荣院外,在院子外瞧见原本很是堂皇的锦王妃大院院墙外钉着一张奇怪的告示,心里先是因那告示糟蹋了墙壁一痛,待一眼扫过那侍寝周期表 五字,又草草地瞄了眼下头四七二十八个表格里的人名,便又在心里推敲着石清妍是依据什么将这些人名写上去的。 尚未推敲出来,便到了蒲荣院的前厅里,瞧见隔着一道屏风飘来丝丝缕缕的清香,便知石清妍已经等着了,果然绕过屏风,就瞧见石清妍端坐在正座上,两旁加起来共五个丫头立着,其中一个便是原本伺候在肖氏身边的祈年。 赵铭规矩地不去看石清妍,隔了几步远便屈身行礼,“小的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赵铭是锦王府大管家,石清妍是王妃,本不该传了赵铭进到蒲荣院中,但此时一是石清妍“久病未愈”,二商讨的是府中大事,最要紧的是,许多事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如今锦王没回来,赵铭又是楚静乔得用之人,府里就算有人敢说些闲言碎语,却也不能拿了石清妍如何。 石清妍坐着打量着赵铭,只见赵铭才三十出头,却已经须发灰白,瘦瘦高高,很是矍铄,此时穿着一身藏蓝衣裳,越发显得斯文清瘦。 “赵总管想来也知道本王妃叫你来的目的了,那本王妃也就不废话了,还请赵总管给个话,这院子能不能隔开,能不能今儿个就叫姨娘们搬家,能不能按着我昨日说的将不侍寝的丫头们都改成三等的,免得日后再有丫头异想天开,以为她自己个肯舍身就能成了侍妾队伍里头的一个。” 赵铭低着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王妃,王爷下令后院万事都要节俭,修建围墙等于重修后院,这笔花费不小,小的不敢擅自答应了王妃,还要等王爷回来后请示了王爷再说。” 石清妍点了点头,“赵总管这话极有道理,王爷的话,本王妃也要遵守,才能护住王爷这大家长的威严。” 赵铭听了石清妍这识趣的话心里纳闷,不敢去看石清妍,便在心里揣测她这话的用义。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可瞧见我院子外贴着的侍寝表了?我走的路还没有赵总管走的桥多,还请赵总管指点一二。” 赵铭口中无波无澜地说道:“承蒙王妃抬举,小的不敢说什么指教。但在小的看来,在先王妃殚精竭虑地操持下,王府内外一片祥和,侧妃庶妃们和和睦睦,再无需更改之处。且这王府布局经了先王妃的指点才有了今日的格局,蒲荣院也是先王妃亲自指点下建造的,院墙上的镂花并……” “赵总管是要给本王妃唱一曲《蝴蝶梦》?”石清妍轻笑道。 赵铭愣住,不知那《蝴蝶梦》是什么曲子 ,但直觉那曲子与先王妃耿氏有关,却又想此时知道石清妍将个怪模样的告示贴在王妃院子外,郡主该是暴跳如雷了。 石清妍瞧见沉水几个也纳闷的很,便对沉水、醉月等人说道:“这蝴蝶梦啊,说的是个美妇人亡故了,她夫君另娶了一个娘子,结果呢,又是忠仆,又是表哥的,一个个跳出来,非要将这续弦弄死。你们说这美妇人厉害不厉害,便是死了,也要稳稳地占住自己生前的地盘。” 沉水笑道:“怎有这样的故事,死者已矣,难不成为了死者,生人就要苦苦熬一辈子?” 石清妍笑道:“可不是么,可偏有这种人总爱在生人面前提死人如何如何,就似死去的都是圣人,活着的都是俗人一般。”说着,看向皱紧了眉头的赵铭,原本依着前身的记忆便瞧出了几分端倪,如今再看,越发觉得只要是牵扯到先王妃的事,这赵铭就分外紧张,含笑道:“赵总管是否以为我在贬低先王妃,于是这会子恨不得拿了刀子宰了我。” 赵铭忙道:“小的不敢。”待要舒展眉头,却又因石清妍夹枪带棒的话眉头紧锁,暗道早先虽与石清妍没说过几句话,但石清妍这前后变化也太厉害了一些。 石清妍笑道:“不敢?那还请问赵总管,先王妃还有哪样事办得极好,以至于谁改了就是过错?” 赵铭皱紧眉头不言语,却终究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我是笼中之鸟,赵总管掌管着一府的事,想要弄死我也容易。” 赵铭忙道:“小的不敢。”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怎又说了一个不敢,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赵铭噗通一声跪下,忍不住脱口道:“还请王妃慎言,莫血口喷人,小人死不足惜,先王妃声誉要紧。” 石清妍笑道:“不过是打个比方,难不成说谁狐假虎威,谁就当真是狐狸了?赵总管这么大反应未免有些心虚了。总归我算是瞧出来了,先王妃在赵总管心里地位极高,以至于,在赵总管心里,这配做了锦王府王妃的人只有先王妃耿氏一个,我来了,赵总管便恨不得弄死我。”说完,心里又将原先那个石清妍进入王府后的事回想了一通,暗道这赵铭对先王妃忠心不二,原先那个石清妍发下去的话总落不到实处,一来二去,府里侍妾难免小看了石清妍,且石清妍又被广陵侯夫人、楚静乔上下夹击,难怪楼晚华等人看似对石清妍恭敬却依旧能够联手将石清妍逼死。 “还请王 妃慎言,小的绝不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赵铭原就听说昨儿个石清妍嘴里胡言乱语地说了许多话,是以今日打定主意,甭管石清妍说什么,就当她在胡言乱语,只慢慢地拿了话引着她将她的靠山依仗说出来。 石清妍看向貌似无懈可击的赵铭,手指敲在案几上,心道这世上,除了她这么个初来乍到无亲无故不怕死的,剩下的哪一个喘着气的人没有一堆的弱点。 “赵总管嘴上这样说,其实没少盼着我被人逼死吧。”石清妍叹息一声,“本王妃这两日虽不提,但对那落胎一事却心知肚明。本王妃落胎之后,流云从乔郡主手上领回来的药里有什么,赵总管总该略知一二吧。” 赵铭忙道:“小的虽忙于琐事,并未在王妃小产之后时时盯着王妃的药方,但想来郡主办事细致,定会嘱咐丫头依着太医所开药方抓药。”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留下药渣了。” 赵铭眼皮子一跳,虽对此事究竟如何并不知晓,但楚静乔不喜石清妍的事他还是清楚的,因此此时便替楚静乔辩解道:“药渣存放王妃这也有些时日了,只怕早已不是从郡主那边领来的那些了。” 石清妍笑道:“你说的是,但是王爷成亲多年,此时也是将近三十的人了,膝下却无一子,赵总管不觉得这事有古怪?” 赵铭拱手道:“小的愚钝,并未看出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之处,倘若王妃瞧见了,还请王妃指教。” 石清妍笑道:“经我细细查看,这事当真跟《蝴蝶梦》一样,是有人为了护着先主子要坑害后头来的主子呢。但既然这人埋得深,没哪个有能耐将他挖出来,就暂且装作没他那么个人吧。我也当做自己命不好,活该一辈子无儿无女……” 赵铭说道:“王妃这话过了,郡主还有府里两位姑娘都是王妃的女儿。” 石清妍轻笑一声,“我没赵总管那么大的气魄,赵总管能将郡主视如己出……” 赵铭挺着脊梁骨扑腾一声跪下,顾不得规矩不规矩,双目炯炯地看着石清妍,昂然道:“王妃既然如此说,小的愿意一死以维护先王妃清白。”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果然好气魄,当真是忠烈的很。只是赵总管又误会了,本王妃的意思是赵总管的年纪足够做了郡主的长辈,赵总管十分爱护郡主,因此郡主的亲事,想来赵总管闲极无聊的时候也替王爷关心了一些吧。不知对郡主的亲事,赵总管如何想?” 赵铭直挺挺地 跪着,目不斜视地说道:“小的人微言轻,不敢妄议郡主的亲事。” 石清妍笑道:“既然赵总管不敢妄议,总敢听一听吧。本王妃历经丧子之痛,性子怪异了些——这也不是本王妃愿意的,因此啊,本王妃看着原本的东西都不顺眼,是一定要改了的。这一改么,就改了先王妃的东西,碍了赵总管还有郡主的眼——我原也纳闷郡主虽有才,但毕竟是个黄毛丫头,哪里有能耐管着王府这么大的地方,后头才明白郡主身后有赵总管襄助呢。赵总管与郡主不乐意了,只怕没几月本王妃就要一命呜呼了。按说本王妃没了,赵总管与郡主该高兴才是,但倘若,本王妃死的不是时候呢?比如,本王妃如今就死了呢。”说着话,便从头上拔下一支三寸长的长簪子,簪子上的凤头在灵巧的手指尖转折,尖尖的簪子根部,却又抵在脖子上,在白皙的脖子上压了个浅浅的窝。 10、侍寝周期表十 “王妃未免太看不起郡主了。” “要想叫人看得起,也要有些能耐才成。会管点家,就算有能耐了?那丫头我一瞧便知道她是个徒有其表,三言两句便会被人糊弄的人。不然昨儿个也不会轻易地就被我打发了。” 赵铭心里不禁冷笑,暗道从没见过拿着自己的死来威胁一个盼着她死的人的,于是依旧跪得笔挺,却不说话,就似等着瞧石清妍敢不敢刺下去。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是老人,当知道我指着的地方是人的要害,不是虚张声势的地方。旁人就罢了,赵总管总该是对外头的事有所耳闻,你说说,除了咱们王爷,还有哪个王爷的妻子家是领兵打仗的?陛下给了王爷一个将军岳父,是与王爷兄弟情深,两无猜疑,瞧着王爷流露出要与我父亲交好的苗头便成人之美,还是顺水推舟、另有所谋?” 赵铭眯着眼睛,皇帝下旨召王爷们回京的事他也略有耳闻,虽不过是个王府总管,不敢多加揣测此事,但也隐隐猜到皇帝跟王爷们的关系远远不是先帝在时那兄友弟恭的模样了。 “本王妃不才,却也是陛下亲自赐婚。前几日借着家里人来,本王妃顺道请家里人替本王妃递了折子给太后,折子里将那药材并在锦王府里所受欺凌的事一一写上了,想来本王妃一死,那折子就会递上去。赵总管,你说到时候,太后会不会处置了郡主?” 赵铭挺直地跪着,静静地说道:“无凭无据,太后圣明岂会因一面之词就处置了郡主?且王妃口口声声唤侧妃庶妃为姨娘,已经是没有规矩在先……” 石清妍笑道:“我有没有规矩是一回事,便是我再没规矩,除了王爷,谁敢上书揭发我?以下犯上可是重罪,甭管我有错没错,谁敢向太后、皇后上书,谁就先有了错,就算是郡主告状,你莫忘了,甭管告的是什么,郡主只要告了我,就是不孝。至于太后,太后自然不该听一面之词,因此才要召了郡主进京去问。是以,这会子赵总管赌的就该是太后、陛下乐不乐意顺水推舟、另有图谋地追究本王妃离奇过世的事。据本王妃猜测,郡主久居京城,太后陛下定是早料到郡主的性子定会弄死了本王妃,因此才将本王妃赐婚给锦王的。”说着话,因脖颈处动脉痒了一下,便拿了那簪子去搔动。 赵铭心漏跳了一下,直直地盯着石清妍,这会子锦王都不敢回京,若叫楚静乔回去,楚静乔定会成为人质,若是楚静乔不回,便是畏罪心虚,这罪名就越发洗不掉了;如此一来,毁了锦王府的名声,给了陛下惩 治锦王府的借口,更离间了石将军府与锦王府——毕竟,石清妍是石将军府的嫡女,便是石将军不甚宠爱她,她也是石将军府与锦王结好的象征,若是锦王漫不经心地由着人折腾死她,在石将军眼中便是锦王怠慢了石将军府——毕竟,因为楚静乔与余将军府时常来往,在旁人眼中,锦王府与余将军府也是亲近的。这么一想,便又隐隐猜到陛下将石将军之女赐婚给锦王,存的就是先离间锦王府与余将军府再离间锦王府与石将军府。归根到底,楚静乔这“无辜”少女总会被人拿去做筏子,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信在我哥哥那,赵总管敢不敢派了人去追回。那可是石将军府的少爷,锦王府内与先王妃暧昧的总管派人追杀石将军府的少爷再加上锦王府内石王妃离奇过世……”石清妍妖冶地一笑,暗道自己编故事的本领越发长进了,说到底,谁叫赵铭对先王妃太过忠心呢,若老实本分地做个总管,谁当主子听谁的话,如今哪里有那样多的事。 赵铭手指微微颤抖,终于失态地咬牙道:“还请王妃慎言,死者已矣,莫毁了王妃声誉。” “王妃,两个王妃,赵总管是指哪一个?且本王妃在赵总管眼中也是个将死之人,说一说另一个死人,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赵铭见石清妍咄咄逼人,一要毁了先王妃耿氏声誉,二要断送楚静乔前程,一心一意要将锦王府的把柄送到如今正看各个就藩的藩王不顺眼的皇帝手中。 石清妍笑道:“如今本王妃就来数数,三声之后,赵总管就来给本王妃收尸吧,本王妃只愿赵总管有能耐将本王妃过世的消息瞒得牢牢的,”说着,瞅了眼祈年,“沉水几个赵总管能直接弄死,祈年呢,赵总管有胆量一刀下去封了她的嘴吗?赵总管不好奇本王妃跟广陵侯夫人说了什么,以至于,夫人那般厚爱我,将三个丫头送了我为婢。” 祈年一听石清妍提起广陵侯夫人肖氏,便明白石清妍要借力打力了,原本石清妍的话尚不足令赵铭动摇,但倘若再上一个广陵侯夫人与石清妍“结盟”的消息,就足以压倒赵铭,因此不需看下头的事,她就已经猜到赵铭要让步了。因没了心思看赵铭,祈年便又将这短短两日石清妍的行事想了一通,只觉得石清妍的行事看似乖张没有道理,但一步步却又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先压了楚静乔一时的风头,再劝得广陵侯夫人肖氏让步,然后借着肖氏还有王妃的身份打压侍妾们,最后再拿捏楚静乔倚重的锦王府管家赵铭。想来这赵铭若被石清妍拿捏住,便会替石清妍劝说 楚静乔让步。如此一来,锦王不回来之前,肖氏、楚静乔、赵铭三人便会如石清妍所料地彼此牵制。 这么一想,祈年对肖氏的“忠心”便略有些动摇。 赵铭握紧拳头,方才还觉石清妍在众女面前口无遮拦,未免太过不懂守拙,此时才又明了她是有意如此,冥冥中,他仿佛觉得此女不输于先王妃,随后,便又因自己这个玷污先王妃的念头暗骂了自己一句,绞尽脑汁地想着广陵侯夫人为何会怯了石清妍,忽地瞧见那抵在修长白皙脖颈上的簪子下流出一道殷红的血,心里忍不住一紧。 “一……”石清妍含笑地看向赵铭,手上的簪子慢慢用力。 赵铭咬牙握拳,忍不住想,三声之后,见他不说软话,石清妍便不敢再拿她自己的小命威胁他。 “二……” “王妃!”沉水忍不住上前一步,红唇上留下一道血印,竟是早先忍着不出声将自己的嘴唇早早咬破了。 “三……” 石清妍静静的声音响起,赵铭眼睛看见那簪子穿透皮肤向肉内此去,咚地一声重重地磕头在地上,“小的听凭王妃处置。”说完,心里不禁就觉此事诡异又可笑。 石清妍清晰地觉察出簪子下的动脉里血液强有力地涌动,慢慢地拿下簪子。 赵铭说道:“小的立时从郡主那领了钥匙开了府库将围墙修建起来。”将这话说出去,头伏在在上仰着脖子去看,只见石清妍高高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眸子得意又平静,似是将方才从鬼门关擦身而过的事浑不在意正得意地摇晃着簪子笑,“王妃是第二个拿着性命威胁小的人。” “头一个是先王妃?”石清妍不在意地说道,由着沉水擦去血迹,暮烟来上药。 赵铭就似被人看穿心思一般,又将头臣服地底下,先王妃兴许是早料到锦王在她后依旧对后院之事漠不关心,才会以死逼着他关照楚静乔;只是先王妃纵使聪慧,也没料到今时今日,会有一人将自己的死跟楚静乔的名声拴在一处。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可要知道,本王妃不死,日后本王妃的性命可就交托到你手上了,若是乔郡主不懂事,你这长辈的当劝着她一些。” 赵铭握着拳头,那会子先王妃重病在身以死相逼的时候手下尚且留有不忍,这石王妃风华正茂扎着自己脖子的时候却是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两下相较,石王妃更狠辣一些,连他这七尺男儿瞧见了都忍不住胆寒,这日后但凡是与石王妃 有关的事,当要更加用心。 “……是。”赵铭回道。 “托了先王妃的福,咱们王府的布局最是工整,四四方方的,后头的院子排的也整齐。如今先叫人拿了麻绳将院子分成八块,再弄了渔网又或者霉坏的缎子将要用土石封上的穿堂巷子都围上。如此不需费多少力气,这院子自然就分成了八块。叫二姑娘、三姑娘都随着乔郡主去住,总归郡主没两年就嫁人了,她在王府里也住不了多少时候了。” 赵铭深知楚静乔那般骄傲的人定不会乐意跟楚静迁、楚静徙两个庶妹一同居住,但才被石清妍那寻短见的架势吓住,此时也不敢多加辩驳,于是虽不答话,却是默认地答应了。 沉水小心地吹着是石清妍脖子上的伤药,心疼地红了眼,狠狠地瞪了眼地上跪着的赵铭。 石清妍不在意地转动着手上的簪子,笑道:“那日后就拜托赵总管了,围墙不用花哨,只要实用就好。还有那丫头降了月钱的事也拜托赵总管了。” 赵铭低头问道:“敢问王妃可给这八处起了名字没有?” 石清妍蹙了蹙眉头,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道:“侍寝的那四块就叫做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至于其他地方,随便吧,总归说起来,大家伙都知道是什么地方。再说便是要节俭持家,也要先花了一些才能够省下大笔的银子,不然斤斤计较那一角一厘,就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赵铭嘴里答应着是,久久不见石清妍再吩咐旁的,才要起身,又听石清妍的声音响起来了。 “本王妃身子已经痊愈,后儿个就能见家臣家将并益阳府的夫人们了。” 赵铭眼角青筋跳了跳,心知要说服楚静乔按着石清妍的话办事比登天还难,但这会子撞上一个不怕死的,就是刀山火海也要挺身下去,听到石清妍准了他退出去,便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临绕过屏风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看了石清妍一眼,恰看见石清妍望着他,那眼神就如两年前王妃过世后锦王看他的眼神一般,心里一慌,就觉额头、膝盖都痛了起来。 赵铭出去后,祈年还没醒过神来,就听石清妍开口了。 “告诉广陵侯夫人,我这边一寻短见,那边赵总管就服软了。只说这些,其他的要不要多嘴再说一些,你斟酌着办。”石清妍淡淡地说道,伸手摸了下脖子上的伤口,暗道自己流了这么多血,也算是加了本钱进去,算不得空手套白狼了。 祈年年忙答应了 ,虽说是实情,但将这实情经了这么一总结,未免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祈年虽不多看石清妍,但这两日里所瞧见的石清妍的行事风范,还是让她决定“斟酌”着办的时候依着石清妍的意思让这次石清妍与赵铭见面的事引人“浮想联翩”一些。 秋日的骄阳高照,远处闲话了半日的孙兰芝、窦玉芬瞧见赵铭落败了一般从蒲荣院里走出,彼此看了一眼,便忙乖觉地赶了丫头回去收拾行李,然后双双奔到蒲荣告诉石清妍她们准备好搬家了。 11、侍寝周期表十一 从石清妍房里出来,赵铭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不该在石清妍病重之时心软由着她与石家少爷见面。但后悔已经没用,他一没胆量赌石家少爷不依着石清妍的话做,二不敢派了人将石家少爷追回来,这会子只能赶着一边叫人去找渔网,一边赶紧与楚静乔说话。 楚静乔听闻赵铭将石清妍之死对锦王府的利害分析一通,不由地柳眉倒竖,她并不疑心赵铭对先王妃的忠心,但此时若由着石清妍将围墙竖起来,她的颜面便荡然无存了。 赵铭见楚静乔不言语,便又开口道:“郡主,如今敌暗我明,先不说石少爷送给王妃的信里写的是什么,只说王妃那折子……况且广陵侯夫人又与王妃同气同声,郡主且忍一时,待王爷回来,只将万事推脱到王妃身上,且看王爷如此处置此事。” 楚静乔闻言,冷笑道:“赵总管,既然石家少爷敢拿了那折子走,就存了防范咱们锦王府的心,难不成咱们锦王府就怕了她石家了,余家麾下也有无数勇士,比石家还要长进一些,又对锦王府忠心不二,不似石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还妄想拿了莫须有的事做了锦王府的把柄。退一步讲,我就不信皇祖母、皇帝叔叔为了这么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拿我问罪。”说完,便恨赵铭心软,竟然被个女人给糊弄了。 这几年楚静乔紧贴着余将军府的心思越发明显,赵铭怎会看不出来,原本也曾劝过,奈何楚静乔的性子拧得很,就似吃了余家的迷魂药一般。 赵铭忙道:“郡主不可冒险,便忍了一时又何妨?余家虽不比石家差,但眼下陛下的心思尚不明了,王爷的行踪又不定,若是打乱了王爷的计划,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候郡主也会被连累。退一万步讲,据小的看来,这余家比之石家虽不差,但余家人太过钻营……” 楚静乔听赵铭看低余家,不禁火烧三丈,冷笑道:“那女人虽不是倾城国色,但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赵总管定是瞧见她娇娇弱弱地要寻死就动了恻隐之心,枉费母妃在世时还说赵总管定会对本郡主忠心不二,如今母妃尸骨未寒,赵总管就又寻了新主子。” 赵铭见楚静乔提起余家便不似平素那般冷静,心里叹道楚静乔毕竟不过是个豆蔻少女,于是便低了头,不与楚静乔争辩。 楚静乔脱口说出那气话,未免寒了赵铭的心,便又哽咽地惺惺作态道:“母妃过世了,父亲又不管内宅之事,万幸我还有赵总管相助,不想赵总管又要气我而去……” 赵铭忙道:“郡主,小的 权衡再三才来此劝着郡主忍一忍,整个锦王府中,小的只对郡主一人忠心。还请郡主冷静下来细细想一想此事。” 楚静乔眯了下眼,颇为懊恼地想赵铭忠心的不过是她母妃罢了,略想了想,便破涕为笑地说道:“不如请了余将军帮忙,将石家少爷手上的折子截下来……” “郡主不可,王妃既然敢以死相逼,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甭管谁去,这罪名总会算到咱们锦王府头上。再者说,若是连累了余家也不好。” 楚静乔拧眉道:“难道就动不得那女人了?” 赵铭听楚静乔连“母妃”也不叫了,便说道:“郡主且忍一忍。” 楚静乔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手上捏着一枚李子,笑道:“那女人说她自己个身子骨好了,能见夫人们了?” 赵铭答道:“是,王妃是这样说的。” 楚静乔笑道:“既然如此,就叫夫人们来请安吧。若是益阳府的夫人们瞧见王妃没有规矩地称呼侧妃们为姨娘,又听说王妃拿了‘有后娘就有后爹’这话威胁本郡主,夫人们当是如何想的?倘若见到了那侍寝表……” 赵铭忙道:“郡主不可,若如此,岂不是叫整个益阳府的人笑话了?先王妃兢兢业业,在益阳府内留下个锦王府规矩严整的美名,倘若如今叫人看了笑话,岂不是要引得旁人嘲弄王妃白辛苦一场。若是多嘴之人造谣说新王妃进府半年便在王爷心里将王爷的原配比下去……王妃泉下有知,定然心中不悦。” 楚静乔见赵铭拿了耿氏来劝她,便笑道:“那依赵总管说该当如何?” 赵铭斟酌着说道:“不如且敷衍了她,毕竟外头的夫人有没有递了帖子想进府请安的事,只有小的与郡主知道。只要拖到王爷回来了,郡主将王妃做下的事一一说给王爷看,王爷自会处置了王妃。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眼下小的与郡主还是能够合力叫府里这些荒唐事不传出去。” 虽知赵铭的话有道理,且楚静乔早先自己也有这打算,但此一时彼一时,早先要用拖字,乃是因觉得锦王不会轻易地与石将军府断了姻亲关系,此时从石清妍嘴里的话隐约听出石家跟锦王的关系有了裂缝,不然石家少爷也不会答应了石清妍给太后递折子的事。因此,她就舍不得不借了这时机彻底地令锦王与石家决裂。毕竟眼下看来这石家与余家,锦王是只能二者选其一的。 楚静乔叹道:“赵总管的话有道理的很,但赵总管只想着这锦王府曾是母妃的,却 没想到,如今在世人眼中,这锦王府的主母早已经姓石了。赵总管全心全意维护锦王府的名望,在他人眼中,便是对石王妃尽忠了。” 赵铭忙要答话,嘴里一痛,竟是不小心咬到了嘴里的嫩肉。 “据本郡主说,石母妃定是也料到咱们要拦着她不见来请安的夫人们,才特意对赵总管说那话,倘若当真叫她不见,她又寻死了呢?如此,反倒不如就叫她见了,也让益阳府的人瞧一瞧,没了母妃,这锦王府的规矩会沦丧到什么地步。况且赵叔已经说服了本郡主忍一忍,本郡主既然要‘忍’,赵总管就让我忍得彻底一些吧。父王回来之前,那女人交代的话咱们全照办了。” 赵铭隐隐地察觉出楚静乔的兴奋,忽地醒悟到楚静乔自幼随着先皇住在上京,虽与耿氏母女情深,但终究不似耿王妃那般在意锦王府的声誉,在楚静乔眼中,这王府的名誉必要之时也是能够舍去的。 楚静乔敏感地察觉出赵铭在暗中打量她,心里有两分不耐,便催问道:“赵总管意下如何?母妃过世后,本郡主虽管着后院,父王对此也没有异议,但父王不曾亲口提起过这后宅之事由着本郡主来操持。此次本郡主放手,叫父王瞧见本郡主稍稍放手之后这后院乱成什么情形,想来父王明白王府非本郡主掌管不可,又知道了那女人苛待我们姐妹的事,定会亲口下令这后院由着本郡主掌管,毕竟父王只有三个女儿,这三个女儿还被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养着,这事父王知道了,他如何不气恼?对,等会子就叫静迁、静徙搬过来。”因想到锦王会在石清妍胡闹之后看清楚她这女儿的能耐,楚静乔脸上又流露出一些激动。 虽自幼便得先皇宠爱且又将锦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但这么些年,楚静乔却不曾听到过锦王的称赞,锦王就似对她的一身才华满身气度视而不见一般。 赵铭忙道:“郡主不可……” “母妃已经去世,赵总管再拿了锦王府规矩乱了会坏了母妃的名声说话,未免就有些太可笑了。抑或者,赵总管当真如石王妃所说,将本郡主当做赵总管的晚辈了?”楚静乔斜睨向赵铭,眉宇间颇有些锦王年轻时的风范。 赵铭忙道:“小的不敢。” “先由着她,她爱如何就如何吧。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楚静乔静静地说道。 赵铭说道:“小的遵命。”缩在袖子的双手忍不住握紧拳头,气恼自己早先太纵着楚静乔了,以至于会叫她这般不知轻重,拿了先王妃十分珍惜的锦王府的名 誉来拖石清妍下水。 赵铭虽竭力压抑,但楚静乔还是从赵铭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认同。 楚静乔心里不屑地冷笑,暗道这赵铭就不似祈年识时务,她母妃已经故去了,赵铭还只认她母妃做主子,此时竟敢质疑她的决定;若不是此时她离不得赵铭,不然她怎会许自己在赵铭手下受了委屈;细想想,自她管家之后,多少事,她都是由着赵铭摆布做的…… “赵总管赶紧地去替母妃办事吧,不然,母妃又要自裁了。”楚静乔含笑说道。 赵铭说了声是,便慢慢退了出去。 楚静乔在赵铭出去后,脸上的笑意淡了又淡,虽有赵铭劝阻,还是忍不住写了一封给余思渡的姑姑余君言,信中言辞恳切地求余君言请了余家人务必将石家少爷手中的折子截下来。 待写了信,便叫人立时送出去。 随后如是进来说道:“郡主,二姑娘、三姑娘依着王妃的交代要住在郡主这,如今两位姑娘过来了,正要来给郡主请安。” 虽是姐妹,但楚静乔一是先王妃所出,二自幼便封了郡主,是以楚静迁、楚静徙两个来见楚静乔,是须留在房外等着楚静乔传见的。 楚静乔心里只觉得楚静迁、楚静徙弄脏了她的地方,随即心思一转,便对如是说道:“请了两位姑娘进来。” 如是答应了,便向外去传楚静迁、楚静徙。 须臾,楚静迁、楚静徙便进来了。 楚静迁进来后,便福身说道:“给郡主姐姐请安,日后要打搅郡主姐姐了,还请郡主姐姐莫怪。” 三岁的楚静徙忙也随着楚静迁做了个万福。 楚静乔笑道:“这又不是你们决定的,我怪你什么。今儿个可见过母妃了?” 楚静迁答道:“小妹并未见过母妃,只听着赵总管家的说叫我们来郡主姐姐这,因此便赶着过来了。” 依着规矩是当先去见过石清妍的,但楚静迁这两年潜移默化地明白锦王府里乔郡主、肖氏最大,其次才是石清妍,因此听说要搬到楚静乔这边来住,就赶紧领着楚静徙来赔不是。 楚静乔笑道:“二妹妹怎地这般没有轻重,该去给母妃请安再过来才是。也罢,这会子我便领着两位妹妹去见过母妃,且问问她,日后两位妹妹该如何教养。”说着,便要起身。 楚静迁殷勤地搀扶了楚静乔一把,见楚静乔避开她的手,便悻悻地将手收回, 又见楚静乔向外头去,便赶紧殷勤地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希希同学的封面,可惜我打不开……放上去也显示不了…… 12、侍寝周期表十二 出了怡然楼,楚静乔就看见几列仆妇手中拿着麻绳,正在用麻绳将锦王府后院分成八块。见丑陋的麻绳儿戏一般铺在地上,楚静乔的眼睛厌憎地撇开。 “儿戏”二字跳入脑海里,便再也抹不去。 “二妹妹说说,在咱们母妃眼中,锦王府里头的事像不像是一场儿戏。”眼睛里看见许多丫头手里抱着整理好的包袱来来往往,楚静乔噙着一抹冷笑问道,依着石清妍的算计,这府里的侍妾们压根就没有个固定的地方住,如此一来,整个王府里除了石清妍自己,其他的人便都成了无根之人。 楚静迁见楚静乔问话,因这话不好回答,便笑笑不言语。 楚静乔见楚静迁连嘲弄石清妍的话也不敢说一句,嗤笑一声,依旧向前走,渐渐看见婆子媳妇们扯着渔网过来了。 这几个婆子媳妇瞧见楚静乔忙贴着墙壁站着。 楚静乔瞄了眼那渔网,便又酸酸地说道:“赵总管当真是好能耐,这么会子功夫就将渔网寻来了。”说着,便走到蒲荣院后头的巷子里,原要绕过巷子抄了近路到蒲荣院,便看见要走的路上封了渔网,已经成了死路。 楚静乔紧紧地咬着牙关,领着楚静迁、楚静徙绕了远路到了蒲荣院门前,因知道一旁贴的就是侍寝表,便目不斜视地向内去。 楚静迁好奇地向那侍寝表一瞥,唯恐被人看见,便忙随着楚静乔赶紧向内去。 到了门边,冷不丁地听到里头传出一句“清妍,你怎地就跟变了一个人一般?如今王府里人心惶惶,个个六神无主……”。 楚静乔尚未分辨出是谁的声音,就听楚静迁小声地提醒道:“是董孺人在里头。” 楚静乔哦了一声,又看福年在门边已经替她打了帘子,便笑道:“此时进去了可会打搅到母妃?” 福年笑道:“不碍的,王妃说郡主若来,便请郡主进去说话。” 楚静乔听到这话,心里越发不喜石清妍,进去了,就瞧见董淑君激愤地跪在地上“直言劝谏”,石清妍反倒坐在榻上,舒坦地一边由着沉水、醉月给她染着指甲,一边瞧着朝露、暮烟在她面前展开的一幅画。 楚静乔笑道:“这会子府里乱成这样,母妃还有心思看画?”走近了,瞧见那画是府里的布局图,便暗恨赵铭一时失策被石清妍要挟住。 祈年端着茶碗,轻轻吹了两下,便递到石清妍嘴边。 石清妍喝了一口,瞧 着那王府布局图,笑道:“若没心思看,怎么能找出这王府里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楚静乔笑道:“本郡主还当母妃是从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呢。” 楚静迁、楚静徙不敢似楚静乔这般跟石清妍说话,忙趁着空当给石清妍请安。 石清妍瞄了眼这两个“女儿”,对沉水吩咐道:“早先楼姨娘教养二姑娘、三姑娘辛苦了,如今再不必劳累她了,日后便由着养娘照料两位姑娘,另请了高明的女先生一并教导两位姑娘。” 楚静乔笑道:“母妃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母妃身子好了,能见来请安的夫人们,就不能教养着妹妹们?” 石清妍笑道:“本母妃忙着呢,既然有长兄为父这句话,便有长姐为母这么一说,日后教养两位姑娘的事就有劳郡主了。” 楚静乔笑道:“母妃这是要将为母的职责推脱的一干二净?” 石清妍笑道:“是又如何?” 楚静乔一噎,随后自顾自地在石清妍左手边坐下,笑道:“母妃莫将本郡主当成赵总管,本郡主可不是那等好糊弄的人。不如母妃将早先当着赵总管的面做的事再当着本郡主的面做一回,如何?” 石清妍笑道:“本母妃从不拿一个花招对付两个人。” 楚静迁参不透这两人的话,便低着头装作听不见,楚静徙年纪小,倒是有些好奇怎么楚静乔笑的那样奇怪。 楚静乔抿了抿嘴,待要再说,忽地就见如斯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赵总管将郡主的信截住了。” 楚静乔闻言登时脸色大变,虽说避着旁人时她与赵铭也有争执,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赵铭会做出拦截她信件的事。 “郡主有事,可要本母妃替你分忧?” 楚静乔脸色缓和回来,笑道:“是有这么件事,母妃将侍寝表贴在了外头,三妹妹不识字就罢了,二妹妹瞧见了羞赧的跟什么似的,不知母妃能否将那侍寝表揭下来,日后莫再贴在那等显眼的地方。” 石清妍闻言笑道:“可以。” 楚静乔见石清妍这般干脆地答应了,不由地一愣。 石清妍笑道:“听郡主这一句话,本母妃茅塞顿悟,日后就将侍寝表挂在四组院子里就罢了。若是郡主姑娘们想看,便去那院子里去看。对了,那信期不准的院子里也要挂一张。” 楚静乔嗔道:“谁要去看。”说着,又见楚静迁涨红了 脸,立时明白石清妍是要拿着这法子拦着她与楚静迁去那侍妾们住着的院子里。 “母妃莫再自称本母妃,委实怪异。” 石清妍笑道:“叫郡主见笑了,本母妃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听郡主本来本去,只当这‘本’字很尊贵,于是便不知不觉地用上了。” 楚静乔见石清妍有意歪曲自己的话,心里的火气又上来,只觉得这两日自己将一辈子的火气都发出来了。 “本……”楚静乔才开了口,便又戛然而止,随后笑道:“母妃不要教养我们三个……” “我很乐意教养郡主,不如郡主明儿个搬到我这来?”石清妍笑道。 楚静乔不理会石清妍打断她的话,接着说道:“又不用伺候父王,敢问母妃在锦王府到底做些什么?” 石清妍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看见谁得意了踹谁一脚。” 楚静乔听着石清妍胡言乱语,脸上涨红,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不等告退,便自己向外头去。 楚静迁因石清妍的话心里起伏不定,但见楚静乔出去了,赶紧向石清妍一福身,随后便如丫鬟一般,快步跟了过去。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楚静徙一个。 石清妍嗤笑一声,心想楚静乔若没了赵铭,也不过就是个楚静迁、楚静徙之流,望着地上因她不听她劝说泪流满面的董淑君,又瞧了瞧那茫然不知所措的楚静徙,便对楚静徙招招手。 沉水心里才因瞧见楚静乔连连失态窃喜不已,暗道不过才两天,乔郡主那张威风八面的虎皮就被扯下来了,见石清妍对楚静徙招手,只当石清妍失子之后再见年幼的楚静徙起了怜子之心,忙牵着楚静徙向石清妍走去。 石清妍见楚静徙就快到了自己身边,便示意沉水停下,随后说道:“董姨娘既然不肯离了锦王府,又觉得姨娘的身份委屈了你,便领着三姑娘去养吧。只是在肖夫人那边念经的时候莫忘了将大悲咒抄好了送给王爷。” 董淑君脑子里还回想着石清妍方才那句口没遮拦的“谁得意踹谁”,顾不得去看楚静徙,便说道:“清妍,乔郡主管着王府呢,你何苦非要得罪她?” 石清妍望了眼自己涂满了蔻丹的指甲,笑道:“得罪?你不懂,这会子的我要短时间内出头,便必得做个暴发户,你说说,这古往今来做暴发户的哪个不要得罪人?” “暴发户?”董淑君呆呆地重复道。 石 清妍看了眼脸上犹挂着泪痕的董淑君,心想这董淑君就是那些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知所谓的“直臣”,“领了三姑娘去吧,我瞧着她随着乔郡主过不了好日子。” 董淑君看见乖乖巧巧的楚静徙,也动了怜弱之心,心知楚静徙的生母身份卑微不能亲自养她,今日哭着劝了石清妍许久,见她总不悔改,便也有些死了心,于是又迟疑地问道:“那婢妾如今住在哪……块?” 原本府里都是这个馆,那个阁,名字都雅致的很,经石清妍这么一胡闹,府里那分开的几块就称不得馆院,只能以“块”称之。 “就住在肖夫人那块,总归肖夫人住的也是咱们锦王府的地方,你过去了也不算寄人篱下。” “……是。”董淑君答道,才要起身,却又犹豫着试探道:“早先漠哥哥来,跟你说了什么?”才问完,就因石清妍看她的凌厉眼神瑟缩了一下。 石清妍如今能够打下这么个局面,全靠她敏感地觉察出皇帝与就藩的王爷们之间出了点事,而叫被她忽悠的人信服这事的依据便是不久前石家少爷来锦王府探望了她一回。此时听董淑君这样问,她便敏感地知道这董淑君身边有事发生,于是笑道:“是肖夫人问你的?” 董淑君怔住,忙道:“不是……” 石清妍笑笑,瞄了眼祈年,便又对董淑君摆摆手,说道:“去吧。” 董淑君也隐约察觉出自己是听了肖氏的话才问了石清妍方才那句,因此如同觉得背叛了石清妍一般对自己又恨又恼,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得领着楚静徙走了。 董淑君才出去,猛地帘子又被揭开。 楚静乔进来后,再看见石清妍,脸上神色变换,但多半还是气自己轻易地就被石清妍撩拨起火气来。 “母妃,祈年我喜欢的很……” “不给。”石清妍直截了当地回道。 楚静乔脸上勉强做出来的笑脸一僵,就似自己专门回来就是为了自找没趣一般。 “静乔你是管家之人,这会子府里要分地块,你便领着静迁四处去瞧一瞧。咱们王府里各处都是先王妃亲自指点布下的,若是坏了一丝一毫,待王爷回来,静乔你可就没话答王爷了。” 楚静乔强笑道:“母妃这话就错了吧,如今这府里的大事可都是母妃在做主。该是母妃四处巡视才是。” 石清妍笑道:“既然这大事我做主了,不若这小事也由着我做主吧。 等会子静乔就将账册钥匙送过来。” 楚静乔心里自是不舍得那钥匙、账册,因见石清妍说话句句锋芒毕露,没有一丝遮掩,于是便也直截了当地说道:“母妃当真是好算计,但倘若本郡主不交呢?” 石清妍笑道:“不交就罢了。” 楚静乔听石清妍轻轻松松地说出这话,不由地因分辨不出石清妍话里的真真假假懊恼起来,于是又气鼓鼓地转身出去了。 石清妍看向楚静乔的背影,心想这丫头的亲娘若在,定会将赵铭送了给她做陪房,只可惜她不是亲娘,她这后娘就等着瞧没了赵铭相助,这乔郡主的威风到了夫家还能剩下多少。 13、侍寝周期表十三 待楚静乔出去后,石清妍瞄了一眼祈年,随后便说道:“祈年、沉水留下,其他人出去。” 醉月等人闻言便出去了。 瞧见屋子里只剩下三人,沉水便蹙着眉头说道:“王妃早先说汤药里有问题,怎地今日又这样得罪郡主,不怕郡主暗下杀手吗?” 石清妍说道:“怕就怕她不下杀手呢。”说完,又看向祈年,笑道:“夫人院子里另有门通往外头,你去请夫人弄些下了药的点心给我送来,如今我这院子里的人可是出不了门的。” 祈年眼皮子跳了跳,心想石清妍拿了这样隐秘的事告诉她,不是十分信赖她,便是有心要试探她,眼下她来石清妍这边两日,信赖是没有的事,那自然就是试探了,忙说道:“王妃的意思是……” 石清妍说道:“试探一下赵铭与楚静乔到底关系如何。” 祈年听石清妍对着她就似问无不答一般,心里便又思量起来。 沉水看向石清妍,忙问道:“那奴婢做什么?” 石清妍笑道:“你什么也不必做。” 沉水纳闷道:“既然奴婢什么也不做,王妃为何叫了奴婢进来?” 石清妍笑道:“我若不叫了你进来,你岂不是要在心里疑我半天?” 沉水脸上立时绯红,娇嗔道:“奴婢哪里敢疑心王妃。”话虽如此,但到底因石清妍此举贴心的很,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祈年听了石清妍的吩咐,便想石清妍将董淑君撵到肖氏那边住,未必没存了借着这理由常叫人去肖氏那边的心,想着,便说道:“王妃不需试探,赵总管虽对郡主忠心,但郡主似乎有些对赵总管不满。虽是如此,但要离间赵总管与郡主两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总管这人死心眼的很。” 沉水听祈年这般说,忙对石清妍附耳道:“王妃,她的话信不得。” 石清妍对沉水挥了挥手,随即笑道:“那依你说该如何?” 祈年说道:“水滴石穿,原本在夫人的插手下,赵总管与乔郡主两人已经不似早先那般亲近,乔郡主原本可是喊赵总管赵叔叔的,经了夫人的几次插手,乔郡主便再没喊过赵总管叔叔了。如今王妃只要慢慢地令郡主与赵总管主仆彼此猜忌就好。奴婢愿意替王妃吃了今晚上的饭菜。奴婢常年茹素,吃一点子荤腥便要上吐下泻。如此既不用惊动夫人将把柄交到夫人手上,又能兴师动众地请了太医来瞧,也能叫赵总管疑心郡主在饭 菜里下了毒。” 沉水忙追问道:“你茹素之事可有谁知道?” 祈年笑道:“便是知道了,人都是夫人那边的,夫人不会出手帮王妃,但也乐于看郡主吃瘪。只待奴婢吃肉的时候,王妃千万将福年祉年支走,莫叫两人嘴快说出奴婢茹素的事。” 石清妍细细打量了祈年一回,暗道好个乖巧的丫头,她才想着该如何说服肖氏替她弄了毒药进来,她便主动请缨替她想了个周详的法子,于是笑道:“那就委屈你了,只是倘若郡主当真在饭菜里放了东西……” 祈年福身道:“奴婢是王妃的丫头,自然要替王妃办事,奴婢不委屈,且奴婢吃下东西便吐出来,也伤不到身子。” 沉水微微撇了嘴,暗道石清妍这才“扬眉吐气”两天,就有人来跟她争宠了。虽不忿祈年此举,但见祈年能帮到石清妍就住了嘴。 晚饭时分,醉月正汇报着外头侍妾们搬家的事,石清妍的饭菜便送了过来。 虽说楚静乔不喜石清妍,但石清妍王妃的份例一直没少过,这会子送来的饭菜里山珍海味样样都有,看着很是可口。 于是石清妍坐在榻上,打量着桌子上的饭菜,便对祈年说道:“你来替我吃吧。” 祈年温顺地谢了恩,便在朝露搬过来的脚蹬上侧身坐着,拿着筷子,不吃素菜,只拣着荤腥大吞大嚼。 朝露、醉月几个心里很是诧异,不明白怎地这祈年就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就后来者居上,抢了石清妍欢心了。 沉水看着祈年吃肉,少顷便瞧见祈年脸上变白,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又看见祈年忍不住掩着嘴连连作呕,忙对朝露说道:“王妃的饭菜有问题,赶紧叫了太医来。” 祈年又勉强吃了两口,隐隐觉得腹内不舒坦,才停下筷子。 石清妍见祈年如此,心想无毒不丈夫,果然这锦王府后院里行事十分大丈夫的不止她一个,于是作势冷笑道:“这饭菜里有毒,请了乔郡主还有赵总管来问话。” 沉水响亮地答应一声,便又撵了暮烟去。 不一时,祈年肚子里咕咕作响,石清妍挥了挥手,对沉水说道:“将祈年请到隔壁去,等会子将太医请来,我要与乔郡主、赵总管一同听听太医如何说。” 沉水答应着,忙将祈年搀扶到隔壁屋子里。 不到一盏茶功夫,朝露便请了太医过来,因只说是石清妍这边有请,是以不明就里的太 医便只当是石清妍吃了饭菜病了,于是随着丫头指点,便给帐子后的祈年瞧病。 少顷,楚静乔、赵铭便被暮烟请了来。 楚静乔原不乐意过来,但听说石清妍院子里的丫头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后,便赶着过来了。 赵铭两口子也被人传唤过来,与楚静乔三人在蒲荣院门前相遇,赵铭今日因后院里乱的很,便一直留在前厅,也曾听人说过今日楚静乔被石清妍气走的事,于是这会子看见楚静乔,就疑心楚静乔在石清妍的饭菜里下了毒手,疑心之后,却又有些犹豫,暗道这两日石清妍得罪的人多,未必不是旁人所为,且瞧着今日石清妍要自戕时的狠劲,只怕她给自己下毒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赵铭两口子便紧跟着楚静乔进了蒲荣院,随着朝露的指引进了石清妍的屋子。 在明间里头瞧见石清妍面色红润地坐在榻上,塌下桌子上依旧摆着没撤下去的饭菜。 楚静乔嗤笑一声瞄了眼暮烟:“混账东西,才说母妃中毒了,怎地……” 暮烟怯懦地说道:“奴婢是说王妃的饭菜有问题,并未说王妃如何。” 楚静乔脸上一僵,随即就似找到了什么破绽一般,笑道:“母妃并未中毒,怎地就说饭菜有问题,难不成是用银针试出来的?” 赵铭见石清妍并未有事,心里的石头便也落下,上会子来与石清妍交手,已经见识到她与人说话时喜欢先胡言乱语让人心绪不宁随后才说正题,因此这会子再见,便时时提醒自己莫再被石清妍的话扰乱思绪,拱手说道:“王妃,既然是用银针试探出来的,那这药什么时候放进去都有可能。” 石清妍笑道:“若能试出来才最好,可偏就是试探不出来。那边祈年替我吃了这些饭菜,如今正上吐下泻地闹着呢,等会子太医出来了,且再叫太医瞧瞧这饭菜有什么问题。” 楚静乔今日从石清妍这边出去,当真在心里气不过,于是便嘱咐厨房里弄了几样相克的菜品送来,虽不至于要了楚清妍性命,但也会叫她头痛欲裂痛苦不堪。虽做了这事,但想着便是太医来看了,也瞧不出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于是面上越发云淡风轻。 赵铭这两年每常与楚静乔来往,对她熟悉的很,心知楚静乔若不端着一副持重的模样,便是心里有鬼,因此这会子瞧见楚静乔脸上做出这神色,心里便猜到楚静乔这回撇不清干系,于是一边气着楚静乔沉不住气,一边却又说道:“王妃无事就好,只是方才丫头们语 焉不详,只怕这会子侧妃、庶妃……” “赵总管是说姨娘们?” 赵铭一愣,听出石清妍是要他改口,于是拱手道:“小的不敢无礼,还请王妃恕罪。如今侧妃、庶妃们都担心王妃的很,且若这话传出去,闹得人心惶惶的也不好……”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此时人心惶惶,过些日子人心才会越发的安定下来。”石清妍静静地说道。 楚静乔笑道:“正好本郡主闲着,也来瞧瞧母妃要如何不破不立。”说着,便闲闲地自己个找了椅子坐着,眼睛似有若无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伸手指了指脖子上的一个红点,嘴角含笑却不言语。 双方正都在等着太医来,冷不丁地,外头丫头朝露报道:“夫人过来了。” 楚静乔眼角微微耷下,暗道今日下人们拿着麻绳、渔网分院子的时候肖氏不过来,这会子过来做什么?想着,便又疑心祈年“中毒”是肖氏与石清妍合计出来的。 不一时,肖氏便扶着邹嬷嬷的手进来,进来后不去看赵铭夫妇,先识相地对石清妍说道:“给王妃请安了,瞧见王妃无恙,老身便安心了。” 楚静乔见肖氏给坐着的石清妍见礼,才刚从椅子上起身,便又坐下,心里发狠地想便叫这锦王府后院的长幼尊卑全见鬼去吧。 肖氏见楚静乔不起身,也不与她计较这事,待石清妍请她坐下后,便扶着邹嬷嬷坐下,状似关切地问道:“听闻王妃饭菜里有毒,老身便赶着过来了。”说着便看向石清妍的脖子,见她脖子上无遮无掩地露出一点尚未愈合的伤口。 沉水代石清妍答道:“万幸王妃今儿个早有防范,请了祈年代为品尝,不然如今被太医诊治的人就当真是王妃了。” 肖氏皱紧眉头,问道:“不知这饭菜到底是如何有问题的?厨房里的厨役可绑来了没有?” 楚静乔笑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夫人当真以为府里的厨房靠不住?本郡主一日三餐也是从厨房里端出来的。” 肖氏笑道:“郡主的饭菜虽也是从同一个厨房端出来的,但厨房可是管在郡主手上的呢。” “姨妈这话说的是,若是能瞧出这饭菜里有什么问题就罢了,但我怎么瞧着,都没瞧出来,这才更叫人着急呢。这么着,连带着茶水点心,本王妃竟是一样也不敢入口了。”石清妍亲昵地对肖氏笑着,肖氏这会子过来,且嘴里的话就似站在她这边,十有□ 是肖氏也想趁机捞上一笔。 楚静乔听石清妍、肖氏两个就似异口同声一般挤兑她,待要将她们的话拨回去,便听赵铭低低地吭了一声,于是便耐着性子坐着不言语,摆出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 过了一盏茶功夫,李太医便随着朝露过来了。 李太医把脉之后才知躺着的不是石清妍,是以这会子明白石清妍在上头端坐着,于是进来后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瞥见肖氏、楚静乔、赵铭夫妇等人都在,越发谨慎地在心里斟酌着字句。 楚静乔抢着问道:“李太医,当真大家的面,你来验一下这饭菜,瞧瞧饭菜到底有什么问题。” 李太医答应了一声是,便从药匣中取出银针,细心地去查看饭菜,查看之时虽有心,也不敢去观察众人的脸色,隐约闻出这饭菜的味道有些异样也不敢去深究,只等着收了银针后,便对众人说道:“这饭菜并无问题,隔壁那位为何会如此,恕小人无能看不出来。” 楚静乔笑道:“母妃、夫人都听见了?连太医都瞧不出来是怎地了,母妃便由着人四处张扬饭菜里有问题,母妃的居心未免太险恶了一些。” 石清妍笑道:“便是查不出来才更叫人害怕,倘若查出来了,我们心里还有个底,你说是吧,姨妈。” 肖氏沉稳地点了点头,随即冷笑道:“难怪我这么些年来身子总是不舒坦,只怕也是这么个缘故。据我说李太医查不出来,便请了外头的大夫进府来查。” 赵铭忙道:“恕小的直言,家丑不可外扬,夫人此举,岂不是……”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这话说的,想来咱们府里王妃年纪轻轻就被整治的生不了孩子,这事就足够叫益阳府的人笑话了,再多叫人笑话一些,也算不得什么。” 赵铭见石清妍“大无畏”的很,一时语塞,随即便给李太医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且退下去。 李太医识时务地赶紧退了出去。 石清妍、肖氏也不拦着,由着李太医出去了,石清妍才委委屈屈地说道:“姨妈,这地方住不得了,我叫丫头们收拾了行李,便挤到姨妈那边住吧。” 肖氏听石清妍撒娇一般地跟她说话,也配合地说道:“只怕我那住着也不叫人安心,老婆子回头收拾了行李便搬到外头去住。” 石清妍忙道:“那姨妈好歹领着我去吧。” “王妃……”赵铭唤道,“王妃乃是……” 石清妍叹道:“姨妈,既然赵总管要拘着我在府里,总归我是不能随着你走的了,还望你出去了,千万给我家里捎封信,就说我原本想亲自写信报平安的,奈何赵总管、乔郡主管的严厉,我的信送不出去,还望父亲母亲千万莫牵挂我,我去了之后,便当我提早去阴曹地府里替他们打点路子去了。” 赵铭眼皮子跳了跳,也看出这会子肖氏与石清妍两个是要合力挤兑楚静乔了,因此便跪下说道:“还请夫人千万留下,不然王爷回来了,小的不好跟王爷交代。此外,小的并 没有胆子拘着王妃,还请王妃示下今日之事如何才能了结。” 楚静乔喝道:“赵总管,夫人要走,便由着她就是了,依我说,定是夫人不喜母妃不尊老因此才走的。至于母妃……俗话说得好,得寸就要进尺,若母妃执意说饭菜有问题,便请了全益阳府的大夫来查看那饭菜。” 14、侍寝周期表十四 楚静乔这虚张声势的话音落下,便瞧见石清妍一直用一种近似轻蔑地眼神看着她。 “赵总管,老身年纪越发大了,这厨房离着老身的院子有些远。”肖氏慢悠悠地说道。 石清妍笑道:“是呢,本王妃也觉得这送到本王妃房里的饭菜有些凉,且经了这会子的事,本王妃再不敢去吃那厨房里的东西了。据我说,如今府里分成八块,不如就一块弄一个厨房,如此各房里都能吃到热乎的饭菜。” 肖氏笑道:“王妃这主意好的很,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府里其他人也不会觉得送到眼前的饭菜不干净了。既然郡主说如今厨房里的厨役她信得过,那这些个厨役她便留着好了,至于王妃,王妃可要老身替你寻几个手脚干净的厨役?” 石清妍笑道:“多谢姨妈关心,我原也领了两个妈妈来的,就叫她们管着厨房就是了。” 楚静乔见石清妍、肖氏两个不理会她的话便自顾自地定下分厨房的事,不由地怒火中烧,冷笑道:“母妃、夫人未免也太不将本郡主放在眼中了。” 石清妍看着看向赵铭,问道:“赵总管以为这分厨房的事如何?倘若王爷回来了,随王爷去哪一块地上进餐,都能吃到热乎的饭菜。” 赵铭虽不看向楚静乔,但也知道楚静乔这会子该是警告地盯着他看的,但如今肖氏与石清妍联手,且楚静乔又是一副心虚模样,倘若当真闹大了,将楚静乔在厨房里的动作抖落出来……思量再三,便拱手说道:“王妃、夫人的话有道理的很,小的明日就叫人在各地上建小厨房,至于厨房里的米粮油碳……” “本王妃这边还有姨妈那边便由着我们自己去买。” 赵铭一愣,石清妍这话里就不单是说要买菜了,若是许了她的人出去,便拦不住石清妍与外头的人互通消息。 肖氏冷笑道:“怎地,王妃说话还要你这总管答应不成?” 赵铭忙道:“小的不敢,便依着王妃的意思吧。只是小厨房建好之前,还请王妃先将就一二。” 楚静乔听赵铭越过她便答应了石清妍、肖氏,一颗心几乎被怒火焚化,绷着一张脸静静地在一旁坐着,等着听赵铭事后如何向她交代。 石清妍笑道:“如此也算是皆大欢喜了,还请赵总管快一些,莫有意耽搁了时日。” “是。”赵铭低头说道。 肖氏笑道:“既然如此,赵总管便随着郡主去合计每月送我们两 处多少米粮银子。” “哼。”楚静乔冷哼一声,便甩手向外头去。 赵铭嘴里答应着是,便忙与他娘子跟着退了出去。 待楚静乔主仆出去后,肖氏瞄了眼桌上的大鱼大肉,笑道:“王妃当真会用人,祈年才随了王妃,就被王妃委以大任。” “姨妈当真是找时机,本王妃才发作,姨妈就赶着过来了。” 肖氏笑道:“彼此彼此。”说着,重又打量起石清妍,和蔼地问道:“王妃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到底是指望着怎么收场的呢?” 石清妍笑道:“何必收场,有的闹大家才有得玩,有得玩才够尽兴。” 肖氏听着石清妍那疯言疯语,哧了一声,半响起身,又叹了一声,留下一句“郡主那边当是要跟赵总管大吵一架的了。”说着,才扶着邹嬷嬷慢慢地向外头走去。 石清妍瞧见肖氏走了,便对沉水说道:“去瞧一瞧祈年,告诉她,这会子她在我和夫人那都立功了。” 沉水笑道:“这两日王妃当真威风。” 石清妍笑道:“想知道我怎么威风的吗?” 沉水笑道:“奴婢知道这个有什么用,总归王妃威风了,奴婢就也跟着威风了。”说着,便向隔壁去看祈年。 那边厢楚静乔果然对着赵铭大发雷霆。 此时天晚了,赵铭不好长留在后院,因此在楚静乔发怒之前便先提醒了一句:“郡主有话只合改日再说,免得小的在后院留久了惹人非议,郡主清誉要紧。” 楚静乔冷笑道:“赵总管这是不耐烦听本郡主说话?” 赵铭忙道:“小的不敢。” “赵总管当着本郡主的面擅自做下决定,此时还说不敢?”楚静乔冷笑道,说着,越想方才之事,越觉得赵铭将她的脸面全踩下来了,“既然赵总管已经决定叫全益阳府的人来瞧王府的笑话了,此时怎地还怕再被外人看笑话?据我说,定是那女人疯癫了,赵总管请了外头大夫来给她瞧瞧,咱们正好顺势告诉外头人锦王府的王妃疯了,口无遮拦……”越想,她越发决得自己这算计巧妙的很。 赵铭忙道:“郡主忘了肖夫人已经与王妃同声同气了吗?肖夫人如何会看着郡主设计了王妃。” 楚静乔冷笑道:“赵总管当真是顾虑周全,只是赵总管不觉得如今肖夫人与那女人才刚刚联手,正该是趁着他们关系不牢拆散她们的时候么?抑或者, 赵总管只是自作主张惯了,这会子容不得本郡主做丁点主?据我说,赵总管不是要将王妃拘在府中了,而是将本郡主拘在府中呢,本郡主寄出去的信,赵总管也有本事拦住。”说着,便又冷笑连连,暗道果然是奴大欺主,赵铭这奴才如今越发目中无人了。 赵铭见楚静乔还在气头上,不由地想起石清妍说楚静乔“徒有其表”的话,口中答道:“郡主委实不该撺掇余家对付石家,毕竟,石家如今才是王府的姻亲,余家与王府并无干系。” 楚静乔心说此时没有,日后便有了,于是气道:“赵总管竟看了本郡主的信!” 赵铭回道:“小的只是未免郡主做错了事,坏了自己的前程。” 楚静乔怒极反笑道:“赵总管不过是个奴才,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是当然,但这般自以为是,未免太过仗势欺人了。说到底,赵总管是看父王不管府中之事,以至于就觉得我们这些妇孺是好欺负的。” 外头恰响起一更的梆子声,赵铭躬身说道:“时辰不早了,还请郡主早些歇息。”说着,便向外退去。 楚静乔勃然大怒后,便又冷静下来,也不喊回赵铭,只沉默不言地坐着,心知这会子她根本不能与赵铭翻脸。 如是走进,小声地劝慰道:“郡主,赵总管也是为了郡主着想……” “是又如何?”楚静乔冷冷地说道,随即伸手摆弄着腰上挂着的穗子,问道:“蒲荣院里没什么消息吗?” 如是迟疑地回道:“许是这两日王妃胡言乱语的多了,听的人也多了,那边便没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楚静乔眨了下眼睛,很是疲倦地揉了下额头,随即老气横秋地叹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父王早些回来就好了。” 如是听她这般自言自语,也不知如何接话,便沉默不语地立在一旁。 从楚静乔这边出去的赵铭出了怡然楼看见自家娘子等着,便与她一同向外头去。 才出了后院角门,就见小子们将角门锁上了。 两口子回到自家房里,赵铭娘子便问道:“今儿个王妃这事叫我这旁观者看的脑子都乱得慌,你说王妃这是怎地了?” 赵铭娘子本也是先王妃耿氏身边数一数二的丫头,略认识几个字,赵铭又是耿氏的奶兄,因此这两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虽是青梅竹马,但因中间又有个耿氏,因此赵铭娘子与赵铭的关系便有些怪异,成亲后的一大半日子,竟都 是靠着提起耿氏抑或者王府后院的事两人才能说上几句话。 赵铭闻言,说道:“莫管了,妖孽横生,只怕这天下要乱了。” 赵铭娘子听赵铭将石清妍比作妖孽,脑海里飘出那张侍寝表,暗道称呼王妃为妖孽也不算过,想到在蒲荣院里赵铭的作为,便劝道:“日后莫再自己做主了,若是郡主想,你便由着她吧。” 赵铭蹙着眉头说道:“王妃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能瞧着郡主一时糊涂酿下大错。今日祈年病了是确实无误的,后院之中谁不认为是郡主为了报复对王妃下的毒手。若宣扬出去……” 赵铭娘子见赵铭又说这些老话,便叹道:“你只以为自己在帮着郡主,却没想到如此也惹恼了郡主。”说着,见实在劝不住赵铭,便只得作罢,转而又低声道:“我问了厨房里的管事,逼得紧了,才听说郡主果然吩咐她们做了些手脚。” 赵铭皱紧眉头,叹道:“果然,郡主的行事已经被人料中了,偏郡主自己个还茫然不知,倘若我不替她拿了主意,她定是一早就掉到别人埋好的陷阱里头了。” 赵铭娘子见赵铭如此忧心,又笑道:“莫说郡主了,王爷临走的时候捎下话来,叫人回京清扫京里王府,依着王爷的意思是叫我兄弟去,据我说,不如叫王妃的人去。” “不可,王妃的人若回京,岂不是正好将益阳府里发生的事传到京城了?便叫你兄弟去吧。如今王爷眼看便要回府了,你兄弟还耽搁着并未出发,赶紧催着他一些,莫耽误了王爷的事。”赵铭说道,说完,便因疲惫摆出一副不愿再提及此事的面孔。 赵铭娘子怔愣住,这去京城清扫路途遥且没油水远自是苦差一件,原本想借着石清妍这两日要出头改换了石清妍的人去,如今听赵铭一口便回绝了,且嘴里俱是替楚静乔替王府着想,并未为她兄弟顾虑丝毫,心里便不由地难过起来。 一夜间,分厨房的事便传遍王府后院,王府里头的侍妾丫头们才搬了家,是以整个王府里竟然有大半人因择席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楼晚华、吴佩依便领着府里的侍妾们前来给石清妍请安,这些人在蒲荣院里等了许久,才瞧见沉水、醉月几个捧着水盆帕子进入石清妍房内。 楼晚华见此,便疑心石清妍此时尚未起床。 “楼侧妃,你可曾听说了分厨房的事?”吴佩依问道。 楼晚华笑道:“略听说了一些,如此也好。” 吴佩依笑道:“好是好,但是我们那一组就七个人,七个人用一个厨房也太冷清了一些,还是楼侧妃那块好,一群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楼晚华听吴佩依得意地炫耀她在侍寝表上榜上有名,面上带着笑,心里越发鄙夷吴佩依。 等了许久,沉水才出来请楼晚华、吴佩依等人进去给石清妍请安。 梳洗完毕的石清妍坐在榻上,呷了两口清水,笑道:“今日府里就要用土石将昨日的渔网替换下来,还请诸位留在房内,切莫随意走动。” 楼晚华见赵铭这般轻易地就让步了,便识时务地答道:“婢妾们自会依着王妃的嘱咐行事。” “这就好。”石清妍笑道,“大家伙莫瞧着前头两日府里乱的很,这后头啊府里就清明了。八块地方,一块块分开了来料理,再出不了错了,回头就叫太医们去给楼姨娘们开方子调养身子。” 楼晚华忍辱负重地笑道:“累得王妃操心,是婢妾们的不是。” 石清妍笑道:“这是我做王妃的该做的,此外,告诉丫头们莫观望了,自这个月起,月钱便减成三等的。” 吴佩依眼看着石清妍早前说的话句句成了真,忙问道:“月钱从这个月减,那侍寝表……是否也从这个月开始?”因她的日子排在下旬,此时还是九月十八,倘若王爷及早回来,还能赶上她侍寝的时候。 石清妍笑道:“下月吧,王爷也是人,也得养精蓄锐呢,吴姨娘莫太过心急了。” 吴佩依脸上一红,忙笑道:“王妃说的是。” “此外楼姨娘住的那块地里都是要吃药的,未免分开煎药弄得院子里乌烟瘴气,待小厨房建起来,便聚在一起煎药。吃药的时候便由着朝露去看着,虽说都是大人了,但有人就是爱矫情,就是嫌药苦不肯吃。虽说吃不吃药是她自己个的事,但耽误了王爷抱儿子就是大事。因此人人吃药的时候都要被朝露看见,不然的话便要重新煎药再吃一次。” 楼晚华见石清妍看她,便识趣地答应了一声是,因听说是朝露看着她,心里略安定一些。 应付了姨娘们半个时辰,石清妍便又叫了沉水、醉月去看赵铭将事情办的如何了。 不过一会子功夫,沉水便回来说道:“赵总管当真了不得,已经将府里一些巷子穿堂封起来了。咱们院子里的灶台也垒起来了,丫头们都已经知道自己个降成三等的了。” “可有人闹事?” 沉水笑道:“谁敢闹?” 石清妍微微一笑,心想这锦王府里长幼尊卑乱的很,但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人多,楚静乔、肖氏再加上一个她,谁都不敢明着有什么动作。如此彼此牵制着,谁也别想轻易胜出。眼下看似她占了上风,但一切还要等锦王回来了才能下定论。 想着,石清妍便松了口气,暗道幸好她生不了孩子不用侍寝。 石清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距离益阳府不过两日日程的小镇上,一艘小舟停泊在小镇外的湖面上。 秋日的湖边干黄的 芦苇瑟瑟作响,不时有只落单的孤雁发出几声哀啼。 小舟里两个戴着斗笠的人手中正持着鱼竿垂钓,另有一人在一旁弓着身子将这几日王府中的事一一诉说给两人听。 一人听了,欢喜道:“恭喜三哥得此贤妻,想来一年后三哥便能抱得五子十女。只是小弟好奇的很,嫂嫂到底跟肖夫人、赵铭说了什么,竟会将这两人镇住。” 另一人听了,叹息道:“叫五弟见笑了,不管说什么,总归,府里的人当是都在等着我呢。” “三哥不替静乔担心?只怕三哥再迟几日回去,静乔这手里的账册钥匙便都飞了。” “成王败寇,静乔输了也怨不得旁人,操心这些没要紧的做什么。” “那三哥就由着嫂子胡闹?” “总归是皇帝赐下来的人,既然皇帝赐给我一个会做侍寝表的女人,那身为臣子的我也只能乖乖地收了。” “三哥当真是想叫天下人看出皇帝的良苦用心呢,如今,可是皇帝赐下来的人,将锦王府搅得鸡飞狗跳了。只是小弟不明白,三哥既然要由着她闹,为何又叫人盯着府里的事?” “她死不得。” “那三哥当真什么也不做吗?王府里的人定都等着三哥回去呢。” “……既然她那般贤良地替我做下《侍寝周期表》,我便还她《百子千孙图》。” 15、百子千孙图一 “这图,值钱吗?” 九月二十五日,锦王尚未回来,先叫人捎带回来了一幅《百子千孙图》。 虽心里猜着锦王是离了益阳府了,但因不能叫旁人知道锦王离开益阳府的事,是以对着益阳府的夫人们,石清妍嘴里说的是锦王在益阳府内某个县城里巡查时瞧见了这图,便千叮咛万嘱咐,特地叫人捎带回来安抚她这颗因失子而哀恸的心。 这会子锦王府里头虽称不上尘埃落定,但也算进入了僵局,众人都等着锦王回来一锤定音。 因这僵局,府里也算安静下来了,于是益阳府的夫人们来给石清妍请安,便被石清妍喊着一同欣赏这画。 往日里楼晚华、吴佩依等人见家将夫人们的时候是坐着的,今日不但被石清妍姨娘姨娘地喊着,还只能看着家将夫人们坐着。 那边夫人们虽坐着,但瞧着侧妃庶妃站着,也坐不踏实,只能侧着身子,辛苦地斜签着依在座椅之上虚虚地坐着,面上还得端着笑脸。 石清妍笑道:“王爷也真是的,出门在外只要他自己多保重,我这颗心就安了,偏他还顾虑着我,只怕没几日他就该赶回来,哎,若因为我耽误了王爷的正事,那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说着,不知想起哪个女人的动作,便依着那样拿了帕子遮着嘴,又得意又娇羞地咯咯笑起来。 楼晚华瞄了眼得瑟的石清妍,虽不知锦王为何叫人给石清妍送来一幅《百子千孙图》,但她想,无论如何,锦王都不会是因要安慰石清妍才叫人送来的。眼睛向对面看去,见吴佩依一脸艳羡地看着那图,心里哧了一声,目光再移向沉水、醉月两个合力展开的图,只瞄了一眼,便看出那图定是锦王叫人在小摊子上买的,纸张便不说了,笔法也粗糙的很,只是那上头足足一百个白胖小儿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我没那个眼力劲,看不出这图值多少银子,还请孙夫人替我瞧瞧。”石清妍笑道。 这孙夫人便是孺人孙兰芝的母亲,孙夫人原本因自家女儿被唤作姨娘心里不悦,才刚听说这图是锦王送给石清妍的,也替她家女儿又妒又羡,此时冷不丁地被石清妍挑出来问话,忙堆着笑脸说道:“既然是王爷送的,那自然就该是价值连城的。” “当真?”石清妍笑道。 楼晚华含笑插嘴道:“既然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王妃就当挂在堂上,如此才不枉费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石清妍瞅了楼晚华一般,脸上的 笑意淡去。 沉水会意,斥道:“楼姨娘,王妃与夫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石清妍笑道:“沉水,待夫人们走了再教训姨娘,免得夫人们回去了笑话我这王妃管教不了姨娘们。” 孙夫人才刚的“受宠若惊”立时消散,瞧见楼晚华那张青了又白没有多少精神的脸,又觉楼晚华不过两日便消瘦了许多,不由地想这王妃果然受了打击成了个暴戾的妇人。 吴佩依如今名字列在侍寝表上,虽不乐意瞧见锦王对石清妍“好”,但暂时心里也“勉为其难”巴望着锦王能顺了石清妍的意思宠幸她,因此这会子便略有些得意地瞄了楼晚华一眼,催促道:“楼姨娘还不快给王妃请罪。” 楼晚华忍不住握拳,暗道吴佩依这小人忘了自己个也是“姨娘”,忍气吞声地福身道:“是婢妾多嘴了。” “抄了一百遍大悲咒吧,待王爷回来交给王爷。”石清妍淡淡地说道。 楼晚华咬紧牙关说道:“是。”说完,便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失态,不能似楚静乔那般轻易地就被石清妍激怒。 石清妍笑道:“想来夫人们也知道我们府里侍寝表的事了吧。” 锦王府王妃胡作非为弄出《侍寝周期表》的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因此这会子夫人们要装作不知道便有些虚伪。 孙夫人笑道:“王妃为锦王府的子嗣着想做出这侍寝表来,当真不愧是益阳第一贤人。” 窦玉芬的母亲窦夫人也忙说道:“是呢,是呢,我听说王妃这事的时候便想,但凡是个女子不管多贤良,总有个想不开的时候,不想王妃这般年轻,便将自身际遇抛在一边,只管为王府的事忧心,当真是全益阳女子的表率。只可惜王妃身子……”说着,便心疼地抹着眼泪,“臣妇日夜为王妃焚香,就巴望着王妃的身子能够痊愈。” 石清妍暗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孙兰芝、窦玉芬两人的母亲当真是逢迎拍马的好手,笑道:“天意如此,也是勉强不了的,万幸有王爷这贴心人在,本王妃心里虽有缺憾,但也知足了。” 楼晚华眼皮子跳了跳,腹诽道好个厚颜无耻的女子。 下头坐着的夫人们连声应着是。 “上回子隐约记得吴侧妃提过莫夫人家中的姑娘面相很好,身材也极是丰满,就连相面的师傅也说莫姑娘是个多子多福的命数。” 吴佩依那会子是因自觉“年老色衰”,不得锦王宠 爱,于是便想将莫家姑娘弄进来给自己做帮手,这会子自己已经排上侍寝表了,便不乐意立时叫莫家姑娘进来,当着莫夫人的面又不好明说自己不乐意,便讪讪地说道:“这话是一个月前说的,一家有女百家求,想来莫姑娘该是定亲了,是吧,莫夫人?” 这莫家乃是益阳府巨富之家,家里虽无人入仕,但因家底丰厚,在益阳府也很是有地位。于是这回益阳府的夫人们来给石清妍请安,她便也跟着过来了。 但凡经商之家,没有不想与官家勾结的。整个益阳府里头最高的“官”自然就是锦王了,且锦王无子,倘若进来了生下儿子,便能一跃将其他女人踩在脚下,便是不能,那孙兰芝、窦玉芬之流都能成为四品孺人,他莫家之女自然也能。 一样都是四品的诰命,嫁个四品官难一些,进了锦王府做侍妾便十分容易。 因此这莫家是打定主意要将女儿送到锦王府的。 如今瞧见就连楼晚华都成了姨娘,莫夫人心里颤了颤,但若就此叫她放弃令女儿进锦王府,她又有些不甘愿,于是笑道:“还没定下呢,正在瞧着人家。” 吴佩依听莫夫人并未讲话说死,心里也松了口气,若将话说死了,日后她再想叫莫家姑娘进来便不能了。 石清妍叹息道:“可惜了了。我们府里还差几十个女人,若是夫人们家里有或者亲戚家有好生养的姑娘,还请夫人们立时告诉我,我立马叫赵总管派了轿子去接。” 莫夫人一怔,笑道:“王妃要这么多人……” “原是要在侍寝表上一日给王爷排上四人以供王爷挑选的,可惜如今人数不足,只能作罢。还请夫人们替我寻摸寻摸,我是极其信赖夫人们的,只要夫人们一句话,本王妃便立时将人接过来,待过了三个月,瞧见姑娘们信期准的很,便立时将她排上侍寝表。”石清妍笑道,瞧见下头的夫人们若有所思模样,便又开口道:“如今不若咱们挨个来说吧,先从莫夫人开始,莫夫人如今就给我一个准话吧,若是舍得叫姑娘进府,不到一个时辰,我便能将莫家姑娘接过来跟楼姨娘一起住。只是暂时不能给姑娘位份,还请夫人见谅,毕竟府里还缺七八十个人,倘若此时将位份都给完了,后头人以为进来后要没名没分地在府里呆一辈子定然不肯进来了。” 莫夫人干笑两声,瞄了眼吴佩依,虽是做侍妾,但这做王府侍妾与做别家的姨娘不同,怎么着都该客套地给几样聘礼,选个黄道吉日再叫了莫家男丁送了姑娘过来。如 今听石清妍的话,就像是买个丫头一般不管日子就抬了人来,且拖着不给位份不就等于不给名分嘛。虽舍得叫女儿进锦王府,但又不乐意用这法子,于是便迟疑地干笑着,脑子里胡乱地想着该如何答话。 吴佩依忙道:“王妃说笑了,莫家姑娘金尊玉贵……”话没说完,因石清妍瞪了她一眼,想起楼晚华的教训,便讪讪地住嘴。 “一百遍大悲咒。”石清妍说道。 吴佩依低了头回道:“是。”说着,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暗道自己是抄不完这大悲咒了,只能想了法子将这事赖过去。 莫夫人见吴佩依也被训得不敢吭声,便想着过些日子,且瞧瞧锦王会不会由着锦王妃继续胡闹再做决定,况且或许有人有胆子对朝廷上书痛陈石王妃不规矩呢,于是笑道:“小女还小,臣妇舍不得她……” 石清妍笑道:“原来莫家姑娘不乐意进锦王府,可惜了了。将《百子千孙图》放下吧,沉水,你替我问着,醉月,拿了纸笔来,总归要给王爷凑够了数,就一个一个记着夫人们说下的姑娘们。咱们王爷英气逼人仪表堂堂又会体贴人,真是女婿的不二人选,莫夫人瞧不上,总有人能瞧得上。咱们府里还缺七八十个姑娘呢,若有人肯进来,咱们还不得赶紧去接了人来。” 楼晚华听着石清妍的“疯言疯语”,心里嗤笑一声,心想这女人嘴上说替锦王广纳美妾,这会子又是打压她,又是排挤吴佩依,可不就是要以进为退叫这益阳府的夫人们死了将女儿送进来的心。 果然,瞧见楼侧妃、吴庶妃都老实了,下头的夫人们不免怀疑这锦王府的侍妾们的日子并非她们想的那样好过。再者说,她们也算是在益阳府里头有头有脸的人,倘若自家姑娘一顶轿子无名无分地便被抬进锦王府,传扬出去,她们的脸面就要丢尽了——便是给个寻常男子做妾,也是要选好了日子才许人接了姑娘出门。于是一个个便迟疑地不敢将自家姑娘说出来。 半日醉月拿出来的纸上一个名字也没有,石清妍惋惜地说道:“原来益阳府的夫人们这般看不上王爷,也罢,女儿总归是你们家的。只是日后夫人们若改了主意,随便叫哪个人来说一声,我立时便叫赵总管去接人过来。” 沉水听石清妍这般说,暗道这些人就是贱,原本削减了脑袋想钻进锦王府,如今她家主子大大方方地说了谁想进来就进来,反倒没人乐意将女儿荐进来了。 孙夫人、窦夫人因自家女儿已经进来了,便有些事不关己地忙 奉承道:“王妃行事最是公正。” 石清妍摆摆手,笑道:“当不起当不起,我是恨不得做了贼,挨家挨户给王爷抢了女儿回来呢。” 莫夫人脸上的干笑险些挂不住,瞧了眼身边早先也有将女儿送进锦王府的打算的夫人们,心里略安定一些,暗道不舒坦并非只有她一个。 都是要脸面的人,谁也不肯将自家女儿那般轻贱地送到锦王府来,因此众夫人们中一半此时都在咬牙切齿。 中午,夫人们一个个从蒲荣院里颤着腿退了出去。 楼晚华、吴佩依等人也等着石清妍叫她们退下。 石清妍坐在榻上,自己个拿了那百子千孙图又瞧了一遍,随即便递给沉水,说道:“叫姨娘们瞧瞧喜欢上头哪个胖儿子就剪走哪个吧。” 石清妍进了锦王府半年也不曾收到锦王送来的东西,如今得了这图,沉水脸上也有光彩,因此心里不乐意,忙劝道:“王妃,若是王爷回来了没看见这图,岂不是要生气?” 石清妍笑道:“我是养不起儿子的人,还是叫姨娘们领走吧,如今也算是叫姨娘们各自讨个好兆头。”说着,便打了个哈欠,扭身向里间去。 沉水心里不甘,便面无表情地将《百子千孙图》展开,对楼晚华等人说道:“还请姨娘们挑选。” 楼晚华见石清妍叫她挑选图上一子,就如同被人施舍一般,脸上淡淡地伸手指向图上正玩弄一只红灯笼的小儿。 这小儿恰在图正中,沉水心想楼晚华果然不是省事之人,便拿了剪刀沿着边,慢慢将那小儿剪下递给楼晚华。 沉水见楼晚华接过去后便没了言语,忙道:“姨娘还没谢过王妃呢。” 楼晚华瞄了眼沉水,笑道:“那就请沉水姑娘替我告诉王妃,多谢王妃赏赐了。” 16、百子千孙图二 指尖上的娃娃白白胖胖十分喜庆可爱,楼晚华指间转着这片纸已经在房里坐了一个时辰了。 她原本也是一院之主,住着宽宽大大的院子,闲来无事修饰一下屋子也算是乐事一桩。此时,她搬到这院子里来,自己个只占了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与那些位份原在她之下的女人住在一间院子就罢了,一日三次,还有丫头朝露来瞧着她喝那“调养”身子的药。 因唯恐那药弄坏了身子,早先楼晚华总是叫丫头偷偷地将药倒掉,但一次两次后,朝露便来亲眼瞧着她喝药,倘若她没有当着朝露的面喝,便要被石清妍逼着再喝一次。 原本她想着且忍了这几日,待锦王回来王府里就会重新规矩起来,但今儿个锦王送来的那《百子千孙图》,又叫她不得不疑心起石清妍能够如此当真是锦王在给她撑腰,虽想不出锦王给石清妍撑腰的理由,但也不能忽略了这种可能。 “侧妃,药送来了。”小丫头雅琴说道,便见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楼晚华面前。 “朝露来了吗?” 雅琴回道:“才刚进了这块地。” 楼晚华冷嗤道:“这块地……”因如今自己住的地方被粗浅地称为一块地,心里的不痛快更甚。 雅琴不敢答话,听到外头的动静,说道:“朝露进来了。” “你到外头守着。” 雅琴听到楼晚华的吩咐,便忙退到外间看着。 朝露进来后,便笑道:“今日风大了一些,迟了一些才来见侧妃,还请侧妃恕罪。” 楼晚华笑道:“你何罪之有?沉水都一口一个姨娘唤着我了,你还叫什么侧妃?” “礼不可乱。”朝露答道,“奴婢还要去看着几个侍妾,还请侧妃快些喝药吧。”说着,便替楼晚华将汤药端起来轻轻吹了一下。 楼晚华笑道:“朝露,许多路走过了,便不能回头。” 朝露笑道:“奴婢不知侧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楼晚华将指间的娃娃放在原本放着汤药的托盘上,心想自己再不能喝这药了,虽说每次药会吐出来,但日日如此,损了脾胃上尚且不说,这脸色也越发不好了,女人家没了好气色,十分的美貌也要减损三分。 “王妃因何小产?王妃健健康康,何以小产之后便被太医诊断出再不能受孕?” 朝露心里一慌,脸上微微有些泛白,因心虚辩解的声音也高上几分, “难不成侧妃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如此正好,侧妃就去给王妃解惑吧。” 楼晚华说道:“若无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跟你当面说这事的。也是,你虽是王妃的婢女,但一不如沉水、醉月得王妃欢心,如今更是连祈年也比不上;二你们王妃又是个看似尊贵,其实在府中说话没有分量的人。于是你这贪心不足的丫头,便捡了高枝,投靠了府里管家的郡主。” 朝露强辩道:“侧妃莫血口喷人,奴婢对王妃忠心不二,便是王妃病重之时,奴婢也依旧守在王妃床前……” “不守在床前如何好下黑手?”楼晚华戏谑道。 朝露手上的药碗一颤,随后识趣地笑道:“既然姨娘不爱喝这药那就不喝了吧,是药三分毒。” 楼晚华说道:“你倒是机灵,如今你且说说,王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我怎觉得这几日她就似换了一个人一般,疯疯癫癫的。”偏疯癫的又让人无可奈何。 朝露笑道:“侧妃每次喝药都喝的干脆,因此奴婢在侧妃这待的时辰不长,如今侧妃问这个,奴婢便是想,也没时间跟侧妃细细说明。” 楼晚华笑道:“你是以为我不敢将你与郡主交好的石告诉王妃?如今你家王妃气势万钧,正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时候。” 朝露闻言便僵住,绞尽脑汁地思量一回,最后堆着笑脸说道:“侧妃既然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想侧妃敢不敢的事。王妃原本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后头见了漠少爷,又看了家书,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一般,人就好了。” 楼晚华笑道:“那郡主让你给她吃的药,你没接着再给她吃?” 朝露说道:“王妃好后就不再吃药,跟我们也都远着,只自己静静地打坐。” 楼晚华听朝露这样说,越发认定所有的蹊跷都在石家那家书上,忙道:“你可知道家书里头写了什么?” 朝露悻悻地说道:“郡主也曾叫人问过奴婢,这奴婢当真不知。王妃自己个看了家书,就将家书烧了。” 楼晚华点了点头,又问:“那王妃跟赵总管说了什么,竟会叫赵总管也听她的?” 朝露待要答话,外头雅琴催促道:“侧妃,外头人找朝露。” 楼晚华笑道:“那就等晚上吃药的时候,你再将那事告诉我吧。”说着,便端庄地叠着手,瞧着朝露。 朝露低声答应了,转身便向 外头去。 待朝露走了,雅琴进来将汤药倒在了痰盂中,怕味道太重,又在房里熏了浓郁的香料,随后便问楼晚华:“侧妃,王爷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楼晚华说道:“你放心,古往今来除了昏了头的王爷,谁家王爷会许自家后院乱成这样?” 雅琴笑道:“侧妃说的是。二姑娘倒是知恩,遇上奴婢的时候还说因侍寝表挂在这边不好过来,请奴婢替她给侧妃带个好。” 石清妍没来之前,楼晚华是府里位份最高的女人,虽管不得家事,但也自觉地将楚静迁、楚静徙两人养在身边,如今楚静迁随着楚静乔住,楚静徙跟着董淑君去了肖氏那边,冷不丁地她身边少了两个人,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难为她有心。” 雅琴笑道:“可不是么。” 楼晚华思量一番,说道:“依旧劝着静迁少去给王妃请安。” 雅琴疑惑道:“侧妃的意思是……” 楼晚华淡笑道:“如今王爷没回来,府里的变数多的是,静迁原不是聪慧过人的人,这节骨眼上她便是凑到王妃面前也得不了好。” 雅琴疑心楼晚华这话里还有一个意思是不愿意楚静迁离了她楼晚华就出人头地,如此反倒显得她楼晚华无能,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便笑道:“还是侧妃替姑娘顾虑的周全,不似王妃,将二姑娘撇在了郡主那,便万事不管了。” 楼晚华笑了笑,再看见那从《百子千孙图》上剪下来的白胖娃娃,心里就堵得慌,对雅琴说道:“将这娃娃收起来吧,拿了纸笔来,还有大悲咒没抄呢。” “侧妃当真要抄写?” 楼晚华笑道:“自然要写,不然我拿了什么‘名正言顺’地去见王爷?” 雅琴笑道:“还是侧妃气量大。”说着,忙将那纸片收走,又去准备纸墨笔砚。 待到晚间吃药之时,朝露又过来了。 这会子朝露瞧见楼晚华的药放在一旁,也没提药的事,只笑道:“见过侧妃。” 因时间不多,楼晚华催着说道:“长话短说,你且说说,王妃那日与赵铭说了什么?” 隔了一下午,朝露此时不似中午那般心慌,又想着凡事不能全说给楼晚华听,还当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于是便笑道:“那日王妃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簪子要寻死,赵总管怕王妃死了,王爷回来他没法交代,就答应了替王爷说服郡主。 ” “只是这样?”楼晚华追问道,细想想,便想起今日在石清妍脖子上看到一点伤口。 朝露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难不成还能是别的?侧妃想啊,王妃被郡主、赵总管困在府里,她还能拿了什么事逼着赵总管?” 楼晚华见朝露将头压的低低的,便笑道:“朝露,你随着郡主有什么好处,随着我便能拿了双倍的。对着郡主,你也这样说的?” 朝露忙道:“侧妃若不信只管去问夫人,夫人定从祈年那边听说了什么。” 楼晚华笑道:“祈年?祈年倒是走运,过去了替你家王妃试毒,中了毒后便成了王妃的左膀右臂了,可怜你这随了王妃许多年的人……” 朝露讪笑道:“奴婢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奴婢已经将奴婢懂得的都说了,据王妃的话说,若是她死了,太后就要追究整个锦王府的罪过呢。奴婢当时也被王妃吓住了,旁的就再也记不得了。” 楼晚华点了点头,便对朝露说道:“若有旁的事,还请你再来告诉我,好处总少不了你的。”说着,示意雅琴给银子。 朝露从雅琴手上接了银子袖在怀中,便笑道:“奴婢还有事,便不多打搅侧妃了。”说着,便赶紧退了出去。 待朝露走后,雅琴试探地说道:“王妃是陛下赐婚,太后追究此事也是理所当然。” 楼晚华多疑地说道:“不对,朝露那丫头定然没将话说全。” 雅琴忙道:“可要换个人再问问?” 楼晚华轻轻地摇了摇头,“问多了难免会打草惊蛇……” 雅琴还待再问,忽地外头传来一声锣声大响,楼晚华正以为外头走水了,不想便听暮烟嚷嚷道:“王爷回府了,王妃叫姨娘们都去蒲荣院外迎接。” 楼晚华手指微微一颤,锦王往年离府总是悄无声息回来,如今竟会派人通知石清妍……听到外头的锣声一声紧似一声,不及多想,楼晚华便催着雅琴、雅书几个给她换装打扮。 17、百子千孙图三 深秋的晚风吹得人瑟瑟发抖,锦王府蒲荣院前站着一群婀娜多姿的美妇人。 林晚华、吴佩依等人规矩地站在石清妍后头,石清妍借口身子才刚痊愈,此时却不是站着,乃是裹着披风坐着。 众人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看着远处卷起一层雾气,天上挂上一轮弯月,锦王依旧并未露面。 这形形□的美妇人中,此时有一人面露困窘之色,原来此人本以为锦王很快就会回来,因此便只顾着梳妆打扮,错过了如厕的时机。这会子众人都不言语地等着,偏她又撞上“人有三急”的事,于是脸色越发地难看。 耐着性子熬了一会子,这从三品良媛萧纤妤再也憋不住了,便大着胆子低声地问道:“王妃,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石清妍扭头看了眼萧纤语,见她一张秀气的脸上涨红,便问道:“萧姨娘病了?” “……也不是。” 石清妍说道:“原是我听说王爷的书房今儿个彻底地清扫了一回,便觉得王爷回来了。萧姨娘若有急事,便先去解决了吧。” 萧纤妤原本咬牙憋着,就是怕错过了见锦王的时机,此时听石清妍这般说,险些哭出来,哽咽道:“王妃,王爷的书房每日都清扫的。” 石清妍不在意地喃喃说道:“那也不对,今儿个王爷书房的褥垫换成了厚的了,可见那褥垫是立时就要用的。” 萧纤妤只觉得石清妍在“整治”她们这群姐妹,忙道:“婢妾还有急事,请恕婢妾不能陪着王妃等王爷了。”说着,便福了福身,有些失态地急步向自己那一块去。 看着萧纤妤颇有些凌乱的小碎步,石清妍隐约猜到她有什么急事了,说道:“第三组萧姨娘,喜欢素雅装扮面见王爷,身上佩戴鸳鸯双佩,行事……分不清缓急,易忙中出错。” 楼晚华、吴佩依两个面面相觑,正想着石清妍这是跟哪个说话,就见灯火通明的蒲荣院前,识字的祉年在福年托着的纸张上记下了石清妍的话。 楼晚华暗道石清妍这是做什么,忽地就觉后背一凉,抬头就见自己被石清妍盯上了。 石清妍说道:“第五组楼姨娘,见王爷时喜欢穿浅色衣裳,佩戴新鲜花簪,身上气味淡雅……楼姨娘,你前头几日身上气味浓烈的很,怎地今日就淡了?且脸色看着也比今早上好多了。你走过来,叫我仔细瞧瞧。” 楼晚华被问住,忙干笑道:“婢妾……” “回王妃,楼姨娘脸上气色好不是胭脂的缘故。据奴婢看,楼姨娘前头几日定然没有喝药,便是喝下去了,也立时吐了出来。因这汤药是在饭后吃的,是以连带着楼姨娘将饭菜也吐了出来,于是脸色蜡黄,且为了遮住气味,便拿了浓郁的熏香来熏。今日楼姨娘身上的气味淡了,定是没有呕吐,没有呕吐,那自是没有吃药了。”沉水缓缓地说道,上回子祈年装病很是出了一回风头,因此她憋了这劲要将风头抢回来,如今抢着说了这席话,又见祈年嘴张了张却没来得及说,便得意地看了眼祈年。 石清妍笑道:“你这话有道理的很。” 楼晚华忙道:“王妃,婢妾为何要将药吐出来?婢妾……” 沉水笑道:“楼姨娘莫狡辩了,楼姨娘的小日子准的很,若要证人,奴婢现在就能找出几个证人来证明此事。” 楼晚华瞄了沉水一眼,“王妃,婢妾怎会这般儿戏地拿了自己的小日子胡闹……” 石清妍笑道:“胡闹不胡闹,这并没有什么的大碍。人各有志,楼姨娘执意说自己日子不准,那就不准吧。朝露?” 朝露一凛,忙出来跪下,赌咒发誓道:“王妃,奴婢是亲眼看见楼姨娘将药喝下去的。” 石清妍笑道:“当真?你可知我为何叫了你去看着她们吃药?” 朝露眼珠子不由地左右瞄向沉水、暮烟,盼着她们两人给她说情,心里因石清妍那话便惴惴不安起来,疑心自己早被石清妍盯上了,忙磕头道:“婢妾当真是看着楼姨娘喝下去的。” 石清妍看着朝露那心虚的模样,笑道:“其实我叫你去,并不是疑心你,但是你如今这模样,便是没凭没据也够叫我疑心的了。沉水,将她锁在柴房,明儿个本王妃问了话,就把她发卖了吧。” 朝露见石清妍不要证据便要卖了她,忙磕头道:“奴婢有话跟王妃说,王妃听了这话,定然……定然会对奴婢网开一面。” 石清妍笑道:“那你就说吧。” 朝露瞄了眼楼晚华,咬唇在心里想着若是将楚静乔教唆她干的事说出来会如何,于是小声地说道:“还请王妃随着奴婢到屋子里说话。” “不用了。沉水领了她去吧。祉年,记下来。第五组楼姨娘,心口不一,心机深沉,最善笼络收买别人的丫头,看似温顺,实则奸猾。日后其他四组的人要防着她背地里偷偷地拐了王爷走。”石清妍一边打量着楼晚华,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朝露口中喊了一声王妃,便被堵住了嘴,一边被婆子往下拖,一边不住地摇头,似是没想明白怎地石清妍这般简单地就瞧出楼晚华跟她有勾结。 楼晚华指甲深深地抠在肉里,虽知石清妍行事诡异,但也没想到她竟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下了这样的评语,脸上的笑撑不住,又恍然察觉到石清妍这是彻底不乐意跟她们这些侍妾们和睦相处了,因想到这,便不再勉力维持脸上的笑。 吴佩依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又因快到自己了紧张起来,偷偷地看了眼石清妍,等着听石清妍如何说她。 石清妍看了眼吴佩依,只见吴佩依身上披金戴银,不由地一笑,说道:“第四组吴姨娘,上头有人。” 吴佩依紧张地手里冒汗,听到那“上头有人”后石清妍便住了口,心里不由地有些失望。 石清妍瞧见离开了的萧纤妤又急匆匆地过来,心想人有三急这窈窕淑女也免不了。 “王妃,难不成王妃今日叫了婢妾们过来,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羞辱婢妾们?”董淑君见石清妍不给楼晚华、吴佩依留情面,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 石清妍笑道:“夫人那块的董姨娘,虽面上与本王妃亲近,却最爱拆本王妃的台,且爱美其名曰‘直言不讳’。看她穿着家常衣裳,妆容并未细细描画,貌似对王爷回来漠不关心。但本王妃只叫人去五组院子里敲锣,她远在夫人院子里却也赶来了,可见她也是口是心非之人。” 董淑君不料石清妍这般说,脸上立时煞白,忙道:“婢妾只是听说王爷回来,想着不能没了规矩……” “你有正大光明的借口不来,但你却来了。想来你心里是巴望着王爷暮然回首,看到咱们府里还有你这么个纯真直言又重情淡泊名利、宠辱不惊的人吧。”石清妍嗤笑道,随即便又对楼晚华、吴佩依等人说道,“楼姨娘、吴姨娘你们莫以为本王妃是闲来无事才打了王爷的幌子将你们召唤过来,等本王妃将众人一一看过后,你们若想要本王妃的语录,便去祉年那边抄了一份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拿了本王妃的语录走,心里也能有个防范,比如楼姨娘说不吃的时候,你们当知道楼姨娘是不乐意跟你们分着吃;比如吴姨娘说自己原是丫头的时候,你们莫忘了吴姨娘还有郡主给她撑腰呢。知道彼此准备勾引王爷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准备,你们要防着某人也就不愁没有法子了。” 楼晚华强抑住怒气地说道:“王妃并没有真凭实据,怎 可凭着一时猜测就给婢妾下了定论。” 石清妍笑道:“真凭实据若找比比皆是,本王妃没那空闲。楼姨娘若有怨气便等着王爷回来你背着旁人勾、引王爷的时候再跟王爷诉说吧。” 楼晚华只觉得秋风吹着,身上却又灼热起来,似是排在侍寝表上的女人们都拿了眼睛提防地看着她。 石清妍将这后院里的女人一一点评了一遍,到了孙兰芝、窦玉芬的时候,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两人嘴甜,瞧见下头的侍妾们虽规矩地站着,却也都悄悄地将彼此这会子与平常打扮的不同之处记在心中,暗道一个个防着姨娘们太累,就叫她们一群人玩去,随后便站起身来,闻到院子里的菊花香气,笑道:“当真是我开花时百花杀,这菊花也要给王爷在书房里摆上几盆。”说着,对醉月吩咐道:“请了姨娘们回去吧,这天越来越冷了,王爷若知本王妃在寒风里等着他,当是要心疼的。”说着,便向屋子里去。 祈年、暮烟随着去了。 待石清妍走了,祉年便问道:“可有姨娘要王妃语录的?若有,且说一声,奴婢今晚上赶着抄上几份,明儿个一一送给姨娘们。” 吴佩依虽不识字,但隐隐觉得石清妍的话中肯的很,且她自己个得的那一句“上头有人”也不是坏话,于是便有些落井下石地说道:“给我一份,我这人没什么记性,倘若不留了一份,日后一时忘了,叫自己个的丫头常去楼姨娘那边那就坏了。”说完,深深地看了眼楼晚华。 楼晚华吸了口气,待要反唇相讥,却又安慰自己莫要跟吴佩依一般见识,想着,便也离去了,临走前,隐约听到吴佩依跟旁人说“这般能忍的人最是阴狠。”,因自己已经走了,再回去跟吴佩依对口舌越发落了自己个的身份,于是挺直背脊便向后头去了。 此时石清妍已经到了里间洗漱,沉水过来问道:“王妃当真不问朝露?这丫头只要狠狠地打上一顿,她立时便老实了。” 石清妍笑道:“只打她如何够?你附耳过来。”说着,便对着沉水的耳朵如是这般地交代一通。 沉水忙道:“若是钓不出其他人呢?” 石清妍笑道:“钓不出来那自然是好事一桩。” 18、百子千孙图四 一夜无梦,第二日一早,石清妍睁开眼睛后,看见青罗帐上绣着的蝴蝶,不禁出了回神。 石清妍的一早自然又是日上三竿时分,在床边等了许久的沉水透过帘子看见她睁开眼,松了口气,忙一边将帐子挽起,一边说道:“王妃,昨晚上奴婢依着王妃的交代叫人藏在柴房里等着救朝露,果然瞧见有人三更半夜的时候跑到柴房里要将朝露吊死。” 石清妍眨了眨眼睛,偏过头来,对沉水说道:“叫了早先小过产的侍妾们过来,叫她们都躲在门外莫言语,且听听朝露如何说。” 沉水有些怒其不争地说道:“不独朝露,就连被王妃打发到夫人那边的流云也不干净,奴婢想,是不是要将流云喊回来一起审问?”说着,就将朝露昨晚上惊恐之际说出的话一一交给给石清妍。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就这么着吧。” 沉水闻言一喜,不等伺候石清妍起身,便先出去传话。 石清妍起床后,随便挑了一身衣裳穿上,吃了一小碗粥,便随着祈年、醉月去看朝露,陪着朝露跪着的,还有两个婆子。 “这两人是?” “回王妃,这两人是蒲荣院里的下人,在蒲荣院里伺候几年了。”祈年回道。 石清妍听说几年了,便知道这婆子是早先耿氏留下来的人,笑道:“原来如此,看来郡主的手很是利索。” 那两个婆子忙道:“王妃饶命,小的们因听到柴房里有动静,又不知里头到底怎么了,是以才去看的。” 沉水恰领着流云过来,听这两个婆子说话,便斥道:“王妃没问,你们就喊起来了,醉月、暮烟,还不掌了她们的嘴?”说着,待流云跪下后,便凑到石清妍耳边说:“小产过的姨娘们都在外头了。足足有七八个呢,吴姨娘也在里头。” 石清妍点了点头,然后问朝露:“你昨儿个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朝露昨晚上险些被吊死,如今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此时人依旧战战兢兢,听石清妍这般问,便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将跪着的身子向那两个婆子相反的方向歪去,颤声说道:“王妃救我。” 沉水笑道:“你说清楚了王妃才能救你。” 朝露叫道:“定是郡主要弄死我,定是郡主怕奴婢跟王妃说了实话。” 石清妍好整以暇地问道:“什么实话?” 朝露尚未开口,流云抢着说道:“ 王妃,朝露似是受到惊吓胡言乱语了。” 朝露听流云开口,身子一颤,便又不言语了。 石清妍笑道:“我说朝露这轻易就露出马脚的性子怎有胆子卖主求荣,原来是你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丫头给她做主心骨呢。那你来说说,朝露说的实话到底是什么?” 流云将头埋下,低声道:“奴婢不知王妃这话里的意思,但朝露是在蒲荣院里受到惊吓的,想来吓她的人也是在这蒲荣院里,应当跟郡主没干系吧。” 祈年说道:“王妃,只怕要快些审问流云、朝露二人,不然等会子便会有人来搭救了。” 石清妍笑道:“你说的是,朝露,流云如今已经是姨妈的人了,她自是不怕我卖了她,看她嘴巴这样严实,想来郡主也不会亏待她,你将自己跟她比一比,你可是比她还机灵?你若是机灵,如今也不会被我逮到了。” 朝露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上的淤血这会子一碰上去就火辣辣的疼,听了流云的话,便疑心昨晚上的事是石清妍有意诈她,但楚静乔那性子又很像斩草除根的人,思来想去,想到自己昨晚上惊慌失措的时候就将实情都跟沉水说了,此时再改口也晚了,于是忙道:“王妃,是郡主教唆我跟流云给你下的毒,郡主说了,锦王府的世子只能……”正说着,忽地就听祈年对石清妍说“郡主来了”登时再说不出话来。 石清妍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朝露,有人来搭救你了。” 朝露头皮一麻,将头越发埋得低低的,看了一眼流云,见流云不看她,心里越发没底。 没一会子,楚静乔脸色不好地进来,跟着她的,还有原本守在门外偷听的吴佩依等人。 楚静乔笑道:“给母妃请安,母妃私设公堂呢。”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若当真设公堂,怎会不请了郡主过来陪着本王妃一同会审。随便坐吧。” 楚静乔笑了笑,便选了椅子坐了,然后看着流云,笑道:“怎地流云也在?” 石清妍笑道:“流云也有份害本母妃呢,流云,你且说说朝露的话对不对?” 流云低了头不言语。 楚静乔笑道:“看来母妃还没审出什么来。” “公道自在人心,郡主过来了,就算没审出什么,大家伙也都明白了。”石清妍说着,将丢过孩子的吴佩依等人看了一圈。 锦王府十多年连一个男丁都不曾诞生过, 这事如何不令人生疑。 吴佩依虽不聪慧,但此时心里也有了“公道”,但虽是如此,总归她的主子是楚静乔,于是便自作聪明地替楚静乔说道:“王妃,昨儿个王妃说楼姨娘擅长笼络别人的丫头,婢妾回去想了想,可不是么,早先王妃病着的时候,楼姨娘就每常叫自己的丫头雅琴勾着流云说话。” 朝露猛地扭头看向流云,心里电光一闪,立时明白了楼晚华是如何知道她出卖石清妍的,于是忙喊道:“王妃,就是流云教唆我给王妃下药的,流云还勾结了楼姨娘,楼姨娘就是拿了这事逼着奴婢让她不喝药的。” 流云微微握拳,依旧咬牙不言语。 楚静乔看了眼弄巧成拙的吴佩依,脸色淡淡地说道:“朝露,祸从口出……” “……郡主原就想弄死奴婢。”朝露心有余悸地说嘀咕道。 石清妍看着流云,笑道:“楼姨娘又吩咐了你什么?” 流云咬着嘴唇不说话,忽地开口道:“王妃,这不公平,王妃病重之时,奴婢们人心惶惶,不独奴婢,醉月、暮烟也跟庶妃亲近呢。” 醉月、暮烟见流云将她们扯出,忙看向石清妍,说道:“王妃……” 石清妍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我那会子病重,你们总该为了自己的日后算计。如今咱们说的是谁害了我,并不是谁要弃了我。” 醉月、暮烟闻言虽心里有些不安定,但也极力镇定地站在一旁。 楚静乔笑道:“闹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母妃治下不严惹得祸。母妃,过几日皇祖母、皇帝叔叔便会叫人给本郡主送来生辰礼,还请母妃收敛一些,若叫来人看到咱们府里乱成这样,不然咱们锦王府的人就要丢到京城去了。”说着,斜睨向方才还猜度她的侍妾们,瞧见众人又老实识趣了,便又示威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我说郡主怎地有胆子过来,原来是狐假虎威来了。” 楚静乔险些拍案而起,心里的火气又被石清妍勾上来,怒视了石清妍一眼,冷笑道:“母妃这是看不起皇祖母、皇帝叔叔?”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是看不起郡主你,这会子祖母、叔叔地喊着,来日有你哭的时候。就事论事,如今本王妃说的是谁害了我,郡主扯上太后、陛下,难不成郡主心虚?” 楚静乔冷笑道:“我心虚什么?空口无凭,母妃最好拿出真凭实据,不然本郡主不会吃了这哑巴亏。”说着,便乜斜了眼睛 看向流云,“你背着你家主子做了什么龌蹉事?” 流云咬牙不开口。 朝露此时听说太后、皇帝要给楚静乔送生辰礼,也知石清妍动不得楚静乔,于是难得机灵地也随着流云不言语。 石清妍笑道:“好啊,头会子知道证人证词算不得证据,也罢,既然如此,我藏着掖着的药渣子拿出来也算不得证据了。既然流云、朝露都不说话,那就罢了,沉水,叫人领了她们俩个出去下去吧。” 沉水不甘心地说道:“王妃,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不算又能如何?纵然有真凭实据也难以将那人正法,如此不若给她留一层窗户纸吧。总归这日后后院的人也都明白了要防了谁了。” 沉水厌恶地看了眼流云、朝露,咬牙点了点头。 楚静乔冷笑道:“母妃这说谁呢?谁又知母妃这是不是找了人唱双簧有意要陷害本郡主?” 石清妍笑道:“我又没提郡主的名字,郡主这样心虚做什么?小小年纪毁人子嗣,还是你爹的子嗣,当心日后得报应哦。” 楚静乔冷笑道:“母妃也没做过多少好事,本郡主若得了报应,母妃也免不了。” “本母妃坏事做尽才会一嫁人就有了你这么个坏心眼的女儿,本母妃当真是悔不当初啊。”石清妍淡笑道。 楚静乔握紧拳头,随即冷笑道:“本郡主是要跟母妃说,皇祖母、皇帝叔叔的人就要来了,母妃言行注意一些,对府里的侧妃们也客气一些,过会子楼侧妃家也要来人呢。” 石清妍笑道:“哟,这么大阵仗,恐怕不仅仅是给小小的郡主庆生这样简单吧,据我说,若是王爷瞧见郡主因得了生辰礼就这样得意,定恨不得伸手将郡主掐死呢。” 楚静乔气道:“口没遮拦,也罢,楼侧妃她们不敢上折子将你做下的事告诉皇祖母,便等着皇祖母派来的人亲眼看见了去跟皇祖母说。” 石清妍哧了一声,暗道好坏不分的丫头,依旧叫沉水将流云、朝露两个拖下去,嘱咐道:“暂时不卖,留在后院里看花草,免得一卖出去就被人灭了口,到时候损了某人的阴鸷,连累得我这王妃也做不好。”瞧见楚静乔气哼哼地走了,吴佩依想跟又不敢径自跟去,便对这些没了孩子的姨娘们说道:“你们都瞧见了吧,郡主才是正经的上头有人,咱们这些苦命人惹不起她,只能躲着她了。依着她的说法,本王妃丢了孩子又断了子嗣还都成了一场苦肉计了呢。” 吴佩依讪笑道:“王妃,口说无凭,兴许当真不是郡主呢。”说着话,心里也不信楚静乔清白,越想越觉得楚静乔是女继母业,母女两个合起火来想叫锦王绝嗣。 同样没了孩子的萧纤妤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眼圈红了又红,心里明白石清妍并非没有证据,乃是觉得拿出证据来也没用罢了,最后叹道:“都是婢妾们命不好。”说着,竟落下泪来。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暗道她可没打算挨个安慰这些女人,于是说道:“罢了,前头的事就全忘了吧,如今回去了好好管教自己的下人,叫她们都离着其他人远一些,人心隔肚皮,你们瞧楼姨娘跟个月中嫦娥一样的人,下起手来当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吴佩依、萧纤妤等人点了点头,都附和道:“难怪丫头们都喜欢她,原来她是想着四处收买人呢。” 因起了话头,于是这个说楼晚华跟她的贴身丫头亲近,那个说楼晚华刁钻的很,早先不动生色地就坑了谁。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日,到了午时才散去。 祈年笑道:“这可好,不用真凭实据楼姨娘也成了众矢之的了。”还有楚静乔,日后有孕的女人当是要防着她了。 石清妍笑道:“这后院里头要什么真凭实据,若都要真凭实据,样样事都该请了县令、仵作来了。”又对醉月说道:“将那两个婆子给郡主送回去,换了新人过来。” 醉月原当本小心翼翼地想着石清妍当是要防着她,此时听石清妍这般说,忙道:“奴婢原先看上了两个很是能干的妈妈,奴婢这就去要人。”说着,瞧见石清妍点了头,并未追问那两个妈妈可不可靠,似是依旧信赖她,于是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 吃过了午饭,醉月回来说道:“奴婢看上的两个妈妈据说上京打扫屋子去了。” “去京里了?什么时候去的?”石清妍问道,随后略想了想,暗道这不年不节的去打扫屋子,难不成锦王当真识趣地要奉旨回京了? 醉月说道:“如是说一早就定下的,前几日赵总管的小舅子便领着人走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心想这当是锦王出门前吩咐的,一边叫人清扫屋子,一边又不接旨进京,锦王这一招……一时没想明白,便看着天色说道:“我且再去躺躺吧。”说着便向里间去还衣裳。 祈年、醉月、暮烟三个一同跟着进去。 祈年忙道:“王妃怎又睡了?” 石清妍笑道:“我料到王爷定是要等到晚上宵禁后大街上没人的时候才回王府,因此提早休息休息,免得见到王爷的时候没有精神。如今咱们的人借着买菜能出府了,且叫人盯着王爷的心腹武言晓、王钰两家,瞧见他们两家半夜出门向咱们王府赶来,便赶紧报信。” 暮烟歪着头笑道:“王妃是如何料到王爷要晚上回来的?” 祈年隐约猜到锦王这次离府所办的事不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张扬开的,因此拉着醉月,笑道:“莫问了,王妃是神算子。” 醉月见事清妍躺下去了,便也识趣地不问,只替石清妍将帐子 慢慢放下。 如此过了两日,石清妍白日里多是睡觉,因太后派的人里头有余家人,楚静乔只顾着准备迎接余家人,一时也无暇跟石清妍斗嘴,因此府里便又安静起来。 风平浪静了两日,到了第三日,过了三更时分,忽地锦王府外的棒子声响了五下,随后住在前院的管事们便被一个个叫起催着开各个角门,不一时,从蒲荣院开始,锣鼓之声大作,从前到后,除了肖氏、楚静乔住着的那块地,其他地里都响起敲锣打鼓之声,只听见其中有个丫头喊着“王爷回府了”,这丫头喊了一声后,便有几个丫头跟着喊了一遍。 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锦王府里的各处穿堂角门便全开了门,后院当中更是灯火通明。 寂静的夜里,几匹骏马向锦王府奔驰,到了门前,听到王府内的锣鼓之声,马上一路兼程赶来的几人险些被惊下马。 心思重重且又疲惫不堪的锦王看着自家大门,心跳不已,只当中了皇帝的埋伏,一时不敢再向前踏一步。 19、百子千孙图五 从家中被锦王召唤过来的武言晓、王钰二人赶来时,就恰看见锦王在门外徘徊。 锦王楚律阴沉了脸,看向自家大门,若不是察觉出异样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前一刻他就当机立断地领着属下逃离锦王府了。盯着大门看了一会,随后就瞧见大门旁左边的小门开了,然后几个小子提着灯笼、赵铭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赵铭听石清妍说楚律回来了,他原还不信,此时开了门瞧见了楚律,忙迎了上去,磕头道:“小的给王爷请安。” 楚律瞧见大街上巡夜的士兵被惊动向这边走来,便一边驱马向门内去,一边问赵铭:“府里走水了?” 赵铭忙道:“是王妃叫侧妃们起身迎接王爷。”说着,小心地去看楚律的脸色。 楚律原不是轻易就会动怒的人,但他与五弟瑞王楚恒许久不见,因此便与楚恒在益阳府外盘桓了两日,待楚恒回了封地,他得了关外消息,才纵马赶回益阳府,虽说中间也有歇息,但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一路颠簸也疲惫的很,况且他心里又是一肚子心思,才刚到了王府门外松了口气,就听到喧天的锣鼓之声,一时惊悸,险些在属下面前被惊下马,因此这会子脸色便十分不好。 “王妃?” “是。王妃领着侧妃等人在蒲荣院前等着王爷呢。”赵铭说着,又看了眼楚律的脸色,见他脸色越发不好,暗道石清妍原先胡闹就罢了,今晚上当真是虎口拔牙,锦王若是今晚上挥鞭就领着属下在自家门前逃跑了,日后锦王没脸见众属下,定也不会叫石清妍好过。 “王爷且先去见一见王妃吧,旁的事等会子再商议也不迟。”武言晓劝说道,见楚律的脸色晦暗,忙又添了句,“好歹问一问王妃怎会这么晚了还等着王爷。” 楚律唔了一声,对武言晓说道:“你们且去书房等着。”说着,到了仪门处便下马,步行向内去,心里狐疑地想那女人怎知他这会子回来。想到那侍寝表等等,眉头越发拧紧,暗道那女人是给他下马威呢,想着,忽地看见楚静乔、楚静迁两个领着丫头们等着,便诧异道:“你们两人在这里做什么?” 楚静乔忙道:“父王,女儿有话要对你说。” “天晚了,明日再说。” “父王,这些话女儿非说不可,皇祖母、皇帝叔叔过两日便派了人来给我送生辰礼,母妃还这般胡闹……” 楚律听楚静乔提起这事言语里很有两分自得,心下不耐烦,便喝道: “为父还有要事,这些琐碎之事待为父有空再说。”说着,便示意赵铭拦着楚静乔。 赵铭也不知楚静乔怎在这会子出来了,忙对楚静乔低声道:“王爷正在气头上,郡主且回去。” 楚静乔听出赵铭意有所指,低笑道:“赵总管的意思是……”思来想去,这会子能惹恼了楚律的人只有石清妍一个,楚律这会子去见石清妍,自是要处置了她,想着,便对已经走出十几步远的楚律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地领着楚静迁回怡然楼去。 赵铭看楚律过了角门,也不敢再跟上,只能在心里想着楚律见过了石清妍后石清妍能得个什么下场。 秋末冬初的雾气慢慢升腾起来,楚律满腔怒气地向蒲荣院去,到了蒲荣院前不禁愣住,只瞧见薄薄的雾气之中,当先一女恍若仙子一般,唇红齿白嘴角带笑,很有几分翩然的姿态。最重要的是,此女身后的众女要么无精打采,要么哈欠连连睡眼惺忪,越发衬得前头的那女子神采奕奕。 “王爷回来了。”石清妍上前一步福身说道。 石清妍身后的楼晚华、吴佩依等人一怔之后忙打起精神随着石清妍给楚律见礼。 楚律微微有些愕然,瞧见原本高雅的楼晚华穿着一身家常衣裳,脸色蜡黄,眼皮子也因睡眠不足肿胀起来,在灯光之下显得鬼气森森;原本素雅的萧纤语此时浓妆艳抹,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面容十分肮脏;那吴佩依更是马马虎虎地挽了头发插了几根簪子就出来了,算不得邋遢,但也很是敷衍……一群女人当中,竟是只有当先的石清妍一人能看。 这女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对着站在鬼魅一般的众女之前,很有几分鹤立鸡群模样的石清妍,楚律一时也发不出火来。 “今儿个是二十九,就由着王爷来说说他今晚上歇在哪里。”石清妍开口道,瞄了眼楚律的脸庞,微微挑了挑眉毛,暗道不管是记忆里还是瞧见真人,这王爷都不合她的胃口;但为了日后的日子好过,今晚上她只能使出一招“美人计”了。 “就歇在王妃这吧。”楚律说道,眼睛从穿着打扮有别于昔日的楼晚华等人身上移开,竟是不忍再看她们几人一眼。 石清妍笑道:“王爷英明。”说着,便对楼晚华等人说道:“楼姨娘领着其他人回去吧,明儿个将近午时再来请安吧。” 楼晚华偷偷地看了楚律一眼,见楚律竟是饶有趣味地看着石清妍,并未向她看一眼,心里颇有些后悔,原当今晚上石清妍又是戏 弄她们,因此并未刻意梳妆,不想……心里纵有万般不甘,却不得不答应了一声。 楚律听石清妍嘴里轻轻松松地喊着“楼姨娘”,暗道等楼家人来了,看石清妍还喊不喊得出口。想着,便先一步向蒲荣院里头去。 到了屋子里,瞧见沉水、醉月弄了洗脸水来却不给他擦脸,便负着手等着石清妍。 石清妍从沉水手中接过帕子,便垫着脚尖给楚律擦脸,见楚律越发将背脊挺直,便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一手伸着给他擦脸,腹诽道:难怪前身早死,瞧着这身高两人也不像是一对佳偶。 “王爷等会子还有事要去跟先生们商议,这衣裳就不换了吧。”石清妍擦了两下,将帕子递给沉水后,又拿了净水洗手。 楚律问道:“你怎知道我还有事要跟先生们商议?” 石清妍笑道:“夫妻同心,王爷的事便是王爷不说,臣妾也能猜到一二。” “可否请王妃告诉本王那一二是什么?比如,王妃如何知道本王这会子回来的?”说着,瞧见堂上挂着一副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百子千孙图》,下意识地觉得这剪坏了的图画不吉利,回头再看石清妍,不由地笑了。 沉水、醉月等人听两人话头不对,便乖巧地退了出去,在门外廊下守着。 石清妍笑道:“这个也容易,叫人盯着武先生、王先生门前就是了。想来王爷这会子要么是光明正大白日里回来,要么黑天半夜偷偷摸摸地回来。非此即彼,王爷放心,不管王爷是白日里回来,还是黑天里回来,臣妾都等着王爷呢。” “王妃方才当真是艳压群芳,没少费心思吧。”楚律说道,便在摆了厚厚褥垫的榻上坐下。 石清妍瞧见楚律大刀阔斧地坐着,笑道:“王爷这样劈开腿坐着,看似霸气十足,其实是因骑马累着了吧?” 楚律大腿正酸,听石清妍这话待要叠起二郎腿,稍稍动了一下,那腿里当真似灌了铅一般难受的很,于是干脆就这般大咧咧地坐着,笑道:“王妃当真是观察入微,王妃费了这么多心思,先给本王一个下马威,然后再是一招美人计,不过是想叫本王回府之后第一个便跟你说话。如今本王来了,王妃有话便说吧。”说着,弹了弹衣袂,便将一旁明摆着是给他准备的参茶一口喝掉。 石清妍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展开了,那帕子上绣着完整的《侍寝周期表》。 “王爷,这是臣妾煞费苦心……” “就依着你这表办吧。” 石清妍心里想这会子楚律的腿当是累得发颤了,于是笑道:“王爷若是觉得从大后天开始有些勉强……” “本王不勉强。” 石清妍头回子认认真真地端详起楚律来,在脑海里回想一番,只想起原主与他敦伦的时候是蒙着被子的,一没看清楚那物件,二时间也记得模糊,这会子有衣物遮挡,她私心里想打量的地方也瞧不出个什么轮廓,于是笑道:“王爷若是夜夜蜻蜓点水那就没意思了。” “本王绝对深入浅出,绝不敷衍。”楚律说完,便催促道:“王妃可有旁的话要说?若没有,本王倒要交代王妃两句,楼家人要随着太后、皇帝派来的人一同前来,你叫楼侧妃姨娘也好,贱、人也罢,为了石家,王妃可要三思而后行。” 石清妍听楚律答应的这样匆忙,就知道他急赶着跟心腹商议要事,笑道:“三思而后行?不知王爷叫人打扫京里王府思虑了几回?王爷撇下臣妾独自出府,眼睁睁地瞧着臣妾没了孩儿……”说着,便拿了帕子掩面呜呜地哭起来。 楚律蹙着眉头,说道:“我原当她过世了,府里再没有……事已至此,算是本王对不住你。京里总归……” “王爷该不是要送了臣妾进京拖延时日吧?”石清妍将脸上帕子一扯,随即便紧盯着锦王的眼睛看,“难怪王爷对后院之事不闻不问呢,原是想叫我领着后院里几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进京去送死,好给王爷拖延时日,王爷好算计啊。”说着,瞧见自己说出这话后,锦王的瞳孔缩了缩。 “本王岂会……”楚律看着石清妍脸上并无泪痕,不由地想这女人果然失心疯了,竟会自揭伤疤。 “王爷的瞳孔放大了。”石清妍轻笑道,随即好整以暇地叠着手坐着,“王爷这会子也算是有求于臣妾了,既然如此,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些对付蠢人的招数就莫用了,免得白费力气。如今我且将我的盘算说出,王爷听听,若觉得好,便答应了,若觉得不好,那臣妾就接着幽幽怨怨地日日做块望夫石吧。” 楚律嗤笑道:“你若是望夫石,本王也是先死在石头下的那一个。我原想石将军家的女儿怎地会忽然整治出一张侍寝表来,原来她是疯了。” “王爷要将臣妾弄成疯子容易,但疯子不值钱啊。依着臣妾的心思,王爷该好好地宠爱臣妾,将府里的钥匙、账册全交给臣妾,叫益阳府并上京的人都知道臣妾是王爷的心中宝。如此一来也能离间了石家跟 陛下——臣妾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可不是为了王爷连石家都不要了嘛——臣妾如今无子,于是王爷费尽心思寻遍名医,待臣妾再有了身子,陛下再下旨催着王爷进京,王爷便借口生病,不甘不愿地送了臣妾去。如此臣妾进京做了人质,王爷安心地在益阳府准备造反。王爷,你说臣妾这建议的如何?”石清妍托着脸靠在榻上扶手上说道。 楚律听到造反两字眼皮子一跳,听她说得镇定,闭了闭眼,说道:“本王不是那等……” “舍不得老婆套不着狼啊,王爷该狠心的时候绝对不能手软。”石清妍笑道,“正好太后、皇帝要给郡主送生辰礼过来,王爷便由着臣妾嚣张一回。” 楚律沉声道:“王妃当真是一心一意为本王着想。” “那也不算,本王妃不是说了嘛,我要钥匙、账册。”石清妍说道,眼珠子转了转,心想离了益阳府到了京城,说不定会别有一番际遇,人活着只有一口气在,眼界总要放宽一些。 楚律冷笑道:“你这疯言疯语最好少说,不然本王会替陛下灭了你这胡言乱语的妖妇。” 石清妍笑道:“王爷再想想,咱们夫妻连心说话有商有量的,总比王爷一个人憋着劲费心地想着要不要造反的强。” 楚律忽地伸手探向石清妍,却是将手摸向她耳后,摸到一道小小的伤疤,便收回手,深深地看她一眼,问道:“上回子石家人来,就跟你说了这些?” “不,臣妾福至心灵,忽地想到臣妾受到王爷冷落的原因,于是臣妾痛定思痛,设身处地替王爷想了想,才想起这么大件事,毕竟藩地都是先帝给的,一样都是先帝的儿子,先帝给王爷留点家当叫王爷养家糊口,凭什么皇帝想收回去就收回去。” 楚律收了手,想起方才灯笼之下众女狼狈的模样,手指点了点那侍寝表,说道:“其中有几个女子本王不喜……” “王爷也不是任性少年了,该知道有些时候是不能由着性子来的。王爷想啊,比起宫里的皇帝,王爷要自在多了。那些皇帝们啊,为了平衡前朝后宫,便是头母猪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若不然,一时任性容易被女色迷惑,不是要戴绿帽子,就是要养野孩子。” 楚律说道:“本王原以为自己对后宫里的事了解甚多,不想还是不及王妃。敢问王妃是从何处得知后宫里有母猪的?” 石清妍笑道:“这都是史书巨作上写着的,是以这会子为了子嗣,王爷便莫再留恋女色了 。只一心一意广播雨露就是了。至于那二十八天王爷若觉得勉强,臣妾自会亲自替王爷吩咐人煎了汤药……” “本王当真不勉强。”楚律说完,再看石清妍,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女人荒谬的很,竟连那造反二字都敢轻易地脱口而出,“本王还有事,王妃自己个歇着吧。还请王妃慎言,这些口没遮拦的话,对着本王说一说就罢了。”说着,转身向外走。 “哎,王爷忘了东西。”石清妍说着,便起身将帕 子塞到楚律袖子中,“王爷牢记帕子上的人名,也免得哪一日被居心叵测的女人拐带走了。” 20、百子千孙图六 锦王的书房里此时聚了四人,分别是武言晓、顾逸之、王钰、司徒尚。 楚律从蒲荣院回到书房,便先对王钰说道:“太后、陛下打着给郡主送生辰礼的幌子派了人来,想来除了明着来的人外定还有偷偷潜藏过来企图刺探益阳府军情之人,你且去军中,告诫军中众统领小心防范。倘若当真遇到可疑之人,莫打草惊蛇,既要防着那人小瞧了益阳府,又要防着那人以为益阳府兵士众多。” 王钰回道:“属下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是虚虚实实,叫朝廷不敢冒然对咱们出兵。”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你此时便去吧。”说完,又叹了口气,说道:“叫侍卫领着从后门走,想来经王妃这么一闹,多的是人盯着锦王府。” 王钰笑道:“虚虚实实,恐怕如此一来,反倒没人疑心王爷,毕竟倘若王爷要寻人谋划什么,便不会叫王妃大张旗鼓地来迎。”说着,便退了下去。 武言晓四十余岁,身量高挑,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做了十余年师爷,常年弓着身子,就似随时随地要对他人逢迎一番,很是会揣测他人心思,因此这会子听闻王钰这般说,暗道王钰当真是口没遮拦,虽是楚律伴读,也不该就这般打趣起楚律来。于是趁着楚律不及去想王钰的话,便赶着问:“王爷可知道这次前来送生辰礼的是何人?” 楚律说道:“耿家人与余家人是太后点名的,此外,还有楼家人顺道前来……太后得知王妃身子有损,不能生育,又叫了个石家姑娘过来。” 武言晓说道:“这耿家人、楼家人只怕是来劝说王爷奉旨回京的,早先王爷借口益阳府内有要事拖不得身并未奉旨进京,如今该想个法子……” “不若就借口王妃身子尚未痊愈?”顾逸之说道,这锦王府后院里的事早已传遍益阳府,先是王妃失子,后是侧妃庶妃悉数成了姨娘,最后又是侍寝表……沸沸扬扬,便是他这丈八汉子也听说了几句。 顾逸之原是京城顾侯府的纨绔子弟,风流放肆之名播满京城,姨娘死后才幡然悔悟,来了益阳府投奔锦王。此时也才刚二十出头,言谈举止间依旧有些轻佻。 楚律看了顾逸之一眼,说道:“至于石家,便由逸之去京城探一探,石家人来益阳府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替皇帝刺探益阳府内情,还是要借着王妃向本王一表忠心。眼下本王急需弄明白石家的心思,因此要你一一查探一番。”说着,不由地想明儿个该去见一见肖氏,问问肖氏石清妍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就叫她让步了。 顾逸之答道:“是,属下如今便去收拾行李,天一亮便出发。”说着,便拱手一拜,然后向外退去。 只剩下武言晓、司徒尚两个了,司徒尚笑道:“王爷急着叫属下们过来,恐怕还有旁的要事吧。”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本王此次前去大哥那,见了众兄弟后,众兄弟俱是不服气。本王原想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定会说服陛下撤藩。便一时放松下来与五弟松散了两日,不防忽地听说距离益阳府西南百里外的燕回关外有蛮子挑衅,杀害了我朝数百名将士,更有数十万外族军马驻扎在关外二十里处。陛下才露出撤藩的心思,关外便生出这事……恐怕这事对益阳府不利。” 武言晓说道:“想来要征讨蛮子,便要借道益阳府,更甚至,陛下会向王爷借兵。倘若王爷不借,外敌当前,又说不过去。若是王爷借了,将益阳府的将士调出关外,益阳府府内空了,若是陛下突然发兵袭击益阳府,益阳府定然在几日之内便要落入陛下之手;二若借兵,益阳府军力受挫,倘若朝廷背信弃义对益阳府出兵,益阳府当是无力抵抗。” 楚律蹙着眉头说道:“是以本王才着急请了几位过来商议该如何解决这事,不借是不忠不仁,若借了,恐怕自身难保。” 武言晓一直也没想到如何应付此事,一直没开口的司徒尚说道:“不若请人说服陛下下旨和亲,蛮人要的不过是盐铁米粮,给了他们,且……” “不可!”楚律立时打断司徒尚的话。 司徒尚待要再劝说,便听武言晓说道:“司徒兄忘了么,如今朝中公主俱是十岁之下的小儿,郡主之中,年龄仿佛且又未嫁的,只有乔郡主一人。” 司徒尚忙拱手说道:“属下失言了。” 楚律摆摆手,叹道:“这蛮人前来寻衅,委实叫人头疼。和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司徒尚早先失言,此次亡羊补牢地说道:“王爷,不若先朝廷一步派出将士乔装扮作土匪,那蛮人聚集数十万大军在关外,想来他们家中人手定然不足。叫那些土匪散开,四处烧抢,来一招围魏救赵。” 武言晓说道:“蛮人只知道一路埋头打江山,哪里会顾忌家中妻女,只怕他们只盯着关中的锦绣前程瞧,不稀罕家里呢。” 早先提出和亲有些显得自己怕了那关外蛮人,于是这会子司徒尚便“亡羊补牢”地笑道:“蛮人几十年不曾寻衅过,定是前头几年关外大旱,他 们粮食不足才生出了雄心豹子胆敢来寻衅,据我说,这粮食不够虽能叫他们破釜沉舟,但也能叫他们体力不足,想来那些蛮子该是外强中干的。想当初我父亲只领着几百将士便生生擒住数万蛮人,如今王爷若放心许我领了数千将士从瑞王封地绕到燕回关外。属下定会擒住那些蛮子——况且,王爷如此也能得了蛮人手中刀枪。” 瑞王与锦王兄弟情深,瑞王幼时屡屡得了锦王的庇护,待就藩后,藩地又与锦王的藩地比邻,两人之间来往便比跟其他王爷的来往频繁一些。唇亡齿寒的道理瑞王怎会不懂,因此这会子司徒尚才敢直白地说出从瑞王藩地上出关的话。 司徒尚出身行伍,其父虽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将,却也曾以少胜多地出了一回风头。奈何司徒家只出了一回风头,便再也没有展露头角的机会,本朝名将之中也没有司徒家的人。 武言晓听司徒尚这般说,便笑道:“司徒兄这话有道理的很,人是铁饭是钢,想来粮草不足,蛮人支撑不了多久。至于朝廷那边,倘若陛下要借道抑或者借兵,王爷便借口粮草不足,请陛下先送来粮草辎重,如此与陛下你来我往商讨一番,也能拖延一些时日,以便司徒兄行事。” 楚律听武言晓、司徒尚说了一圈,细想想,也觉有道理,便笑道:“不巧的很,本王与关外一人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外头有个诨名叫做雅道人,司徒你若去了外关,便找了他相助吧。” 武言晓、司徒尚听到雅道人之名,不由地纳罕,暗道这雅道人是关外有名的大盗,行事十分猖狂,楚律怎会找了他相助,转而两人便醒悟到锦王这般快地知道关外的事定是早在关外留了人马,这雅道人未必不是楚律的人。 武言晓躬着身子闷闷地一笑,暗道既然有雅道人,便说明楚律早想着叫司徒尚出关,这会子跟几人商讨,也不过是想叫司徒尚毛遂自荐。 司徒尚拱手道:“兵贵其速,属下立时领兵出去。”说着,因终于有时机再现司徒家的领兵之能便迫不及待地要出去。 楚律点了点头,对司徒尚说道:“武先生留下帮本王料理了早先耽搁下来的公文,司徒便先回去准备吧。” 司徒尚闻言脸上颇有些欢喜地领命出去了。 待司徒尚出去了,武言晓笑道:“蛮人来挑衅也好,王爷有个借口不回京了。”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眼看着太后、陛下的人便来了。” 武言晓笑道:“除去石家的一个姑 娘,来的俱是耿家、余家的人。只是恕小的多嘴,听闻郡主掌持府中事务,郡主又据说与余家人十分亲近,倘若余家人得知王府布局,只怕对王爷不利,毕竟余家人圆滑的很,若是太后此时不信任余家,也不会叫余家人过来。” 楚律闻言,笑道:“武先生担心的是,但王府后院经了先王妃的手,建成四方的格局,又被如今的王妃改了一回,变成整齐的八块,只怕想迷路也难。 武言晓笑道:“原来王爷并不担心王府。只是王府这块就罢了,倘若郡主一时来了兴致,要领着来人去益阳府旁处游玩呢?王爷要知防不胜防这四字,是以据属下看来,不若由着王妃约束了郡主,去了来人想借着郡主生事的心。毕竟王兄弟在军中捯饬出了一些新鲜的刀枪,若叫太后、陛下的人瞧见了学了去,王爷原本的优势便没了。况且石将军那边心思尚不明了,不若借着王妃试探一番石家的心意,便是石家对陛下依旧忠心不二,也难保陛下不会生出几分猜忌之心。旁的且不说,陛下若疑心了石家,便不会叫石将军经过益阳府出关讨伐蛮人,如此王爷也能免得跟石将军正面对上。万一王爷跟石将军决裂,便是益阳府抵抗得住石家军,也要失了许多人心。毕竟,倘若王爷的岳丈都跟王爷唱反调,这道理在谁那,就有些一目了然了。到时候旁人不说陛下无情无义要抄了王爷的家,只会说王爷不忠不孝才惹得众叛亲离。” 楚律闻言一怔,笑道:“武先生对本王的家事竟是这般了解。”说着,又想起石清妍要钥匙账册的话,将她的话细想了想,暗道若这些话是石家告诉她的,那石家必是存心要站在他这边,不然不会这般开诚布公地跟他的王妃说话;若是她自己想起来的,她已然是锦王妃,便到了京城,也脱不了锦王妃的名,如此不若顺着她的意思来,总归她乐意配合,那自是最好不过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信石清妍想跟他鱼死网破。至于楚静乔,她原就败在石清妍手上了,败了就该认输,妄想扯皮耍赖,也要有手段才行。 武言晓笑道:“属下原是个师爷,早先的主子大字不识一箩筐,为人又心胸狭窄爱听枕边风,属下为了一口饭吃,自是要将主子家的后院摸清。是以对王爷的家事也习惯地听了一耳朵。” 楚律笑道:“那武先生当是没少在背后笑话本王吧?” 武言晓笑道:“哪里哪里,王爷行事磊落,属下又非小人,怎会笑话王爷?” 楚律手指摩挲着青玉镇纸,暗道皇帝好阴险,叫了余家人来,楚静乔年少无知定 会受了余家人的愚弄,想着,便对武言晓说道:“本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武言晓说道:“王爷英明。” 一日内听到两人这般称赞他,楚律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心想他这心思早有人看穿,此时照着那人的心意做算个什么英明,想着,便与武言晓一同将耽搁下来的公文处置了。 到了晌午,瞧见武言晓露出疲态,楚律说道:“武先生辛苦了,还请武先生去隔壁书房里吃了饭歇息一会,待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帮本王料理了这些文书吧。” 武言晓谢了恩,便向隔壁去。 楚律叫人传了饭菜并唤赵铭过来。 不多时,赵铭便恭恭敬敬地进来了。 “静乔可有叫你替她通传?” 赵铭躬身道:“回王爷,郡主许久不见王爷,想念王爷的很,上午一直催着小的替郡主通传,小的唯恐耽误了王爷的正事,因此斗胆并未替郡主传话。” 楚律轻笑一声,随后说道:“叫郡主将账册钥匙都给王妃送去吧。” “王爷……怎会突然说这话?”赵铭偷偷地打量楚律的脸色,原本耿氏初初进门的时候与锦王琴瑟和鸣那会子他还能看出楚律的心思,后来耿氏与锦王越发疏远,这楚律的心思他就再看不出了。昨晚上的事依着他的想法楚律该是要惩治石清妍的,不想这会子楚律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偏向石清妍。 “她本就锦王府主母,给了她又如何?难不成本王的家事还要赵总管过问?” 赵铭忙磕头道:“小的失言了,小的立时便去告诉郡主。”说着,便赶紧往外退。 楚律说道:“告诉静乔,本王的话说出后便再无更改,叫她莫再来找本王。她若想掌管锦王府后院,也可,只要她答应招赘夫婿。” 赵铭有些失态地抬头看了眼锦王,看到楚律无波无澜的眼神,便明白自己想多了,楚律并不是因为疼爱楚静乔才说那话的,心里想着楚静乔听到这消息后会如何反应,便忙向怡然楼去。 21、百子千孙图七 赵铭赶到怡然楼的时候,就瞧见楚静乔阴沉着脸等着他。 不待赵铭说话,楚静乔先催问道:“赵总管,本郡主的话跟父王说了没有?父王可说了叫本郡主去书房?” 赵铭瞧见楚静乔脸上露出一丝焦急,忙道:“郡主,此时王爷正为公事忙碌,虽有心却……” “父王不见本郡主?”楚静乔略有些稚嫩青涩的脸上流露出嫉恨,早上便得知楚律回来后就去了石清妍那边,且石清妍依旧是日上三竿才起,可见昨晚上楚律并未斥责石清妍。 赵铭先不言语,只在心里踌躇着如何将交出钥匙的事说给楚静乔听,思量一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便对楚静乔说道:“郡主,王爷叫郡主将钥匙、账册拿去给王妃。” 楚静乔撑在的榻上的手一歪,身子摇晃了一下,在脑子里想了千百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楚律一回来竟会说出这话,“可是昨晚上那女人给父王吹了什么枕边风……” “郡主慎言,郡主这话说不得。”赵铭忙道。 楚静乔脸色渐渐发白,颤声道:“我为王府辛劳了这样久,难不成当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了?” “王爷说若郡主答应招赘女婿上门,这王府便依旧由着郡主掌管。” 楚静乔失声道:“这怎么行!”说完,心想余家是断然不会叫余思渡做上门女婿的,若再招,那肯做了人家上门女婿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材,只是些妄想攀龙附凤之流。况且,若是日后锦王府里多了男孩,那她在锦王府便没了立足之地,“赵总管,你再替本郡主传话……罢了,本郡主亲自去见父王。” 赵铭忙道:“郡主,王爷说了他的话说出来便再无更改,再者说,不过是钥匙账册罢了。给了也无妨,小的保管下头的人王妃一个也指使不了,如此王妃的一言一行,还是要看郡主的脸色行事。” 楚静乔瘫坐在榻上,喃喃地说道:“那女人说对了,果然母妃没了,父王就开始偏向那女人了。” “郡主当真不考虑招婿?若是郡主招婿,也要等两年之后,如此也能暂时留住钥匙……” 楚静乔恼怒道:“赵总管,余哥哥几日后便要过来,倘若传出本郡主招婿的话,余哥哥立时没了……”说着,脸上一烫,随后想到自己早先给余家人的信上写的都是自己被王府大小事件缠住,倘若余思渡来,瞧见自己清闲着,岂不是会叫他以为自己往日信里的话都是假的?“那女人好生阴险,作践了府里的侧 妃们,竟又作践起本郡主来了。” 赵铭说道:“王爷说的对,王妃是当家主母,郡主便将钥匙给她吧。给她些脸面,也显得郡主大度,不然,岂不叫余少爷以为郡主不容人,是个争权夺利的性子?”虽不喜楚静乔跟余家人亲近,但此时楚静乔说漏了嘴,他又要劝说住楚静乔,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郡主莫怪小的失言,小的虽是粗人,却也知道这男人都是不喜欢利欲熏心的女子的。” “父王也不喜欢母妃吗?”虽那利欲熏心是贬义,但细说起来,先王妃耿氏便就是那么个性子。是以楚静乔听赵铭说那话,便立时想起了耿氏。 赵铭心里是不愿意承认耿氏不得锦王宠爱的,因为这有些贬低了耿氏,但这会子为了说服楚静乔,便咬牙点了点头。 楚静乔胸口憋得发胀,半响咬牙切齿地说道:“给她可以,但,赵总管,下头的丫头一个她也别想指使得动。” 赵铭忙道:“小的遵命。”说着,便等着楚静乔交出账册、钥匙。 楚静乔对如是点了点头,如是会意,便去了里间将账册、钥匙捧出。 楚静乔眼睁睁地看着赵铭将东西接去,不甘心地抓着身下褥垫,紧紧地咬着嘴唇,忽地对如是说道:“请了二姑娘、三姑娘过来,本郡主要当面问一问父王,看看他是否当真不在意我们姐妹在□手上受了委屈。” 赵铭听到楚静乔的话,微微看了她一眼,心里也说不准锦王对楚静乔是个什么心思,便捧着钥匙、账册向蒲荣院去。 赵铭到了蒲荣院的时候,在门首内回避了许久,待给石清妍请安的楼晚华等人一个个退去,才由着祈年领着向屋子里去。 到了屋子里,恰又看见肖氏正跟石清妍说话。 赵铭进去后低头说道:“王妃,王爷叫小的将账册、钥匙给您送来了。”说着,便将东西捧着递给沉水。 沉水又拿去给石清妍看,石清妍看了,暗道果然锦王想叫她进京送死去,便笑道:“好个薄情人,这么快就答应了。” 因不知石清妍跟楚律的话,肖氏便接着笑道:“王妃这话反了吧,王爷这该是痴情才是。” 石清妍笑道:“正好闲来无事,夫人陪着我去府库转转?若是瞅见了鲜亮的布料,咱们拿来做了衣裳吧。” 肖氏笑道:“老身好不容易等到姨娘们都走了,有心要跟王妃说两句体己话,王妃怎又要出去?” 石清 妍笑道:“体己话?如此也好,赵总管先下去吧,等会子我自会叫人去府库里搬东西。” 赵铭忙道:“小的还是留在门首吧,王妃看了账册后若有话来问,小的也能对答出来。”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没什么话问,府库里还剩多少东西,本王妃就要多少。至于这账册,若是郡主稀罕,赵总管再给她送回去?” 赵铭一愣,一时没明白石清妍话里的意思,又见肖氏盯着他看,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赵铭退下后,肖氏笑道:“王妃可知这管家的含义?” 石清妍笑道:“随辞海里如何说,这管家到了本王妃手上,这含义便只能由着本王妃来定。”说着,瞧出肖氏来者不善,便令沉水、祈年等人退下。 “好大的口气!”肖氏待人退下后,便立时冷笑道,“王妃拿了那些话糊弄老身,又是撤藩又是王爷身世,老身叫人去京里查探了几日,京中压根便没有一丝消息。王妃信口开河,也开得太过了吧。” “广陵侯夫人,你既然早先能叫人去查,为何此时不再叫人去?”石清妍静静地看着肖氏,“夫人莫忘了,托了夫人的福,本王妃的人如今能够借着买米粮等物出府了,本王妃一能叫人埋伏在府外监视王爷何时回府,二能叫人进京散布谣言。” “你!”肖氏气噎,伸手指了指石清妍,悔恨地想早先不该随着石清妍起哄弄出什么小厨房来,果然该叫赵铭将石清妍的人死死看守在锦王府内,怒道:“你是锦王妃,老身不信你会做出这害己害人的事!树倒猢狲散,你陷害王爷对你有什么好处?” 石清妍笑道:“正是,没人信本王妃会如此糊涂,因此本王妃特意嘱咐人散布的时候,只说这话是夫人在锦王府内耀武扬威的时候吓唬人说的。” 肖氏怒极反笑,继而清醒过来,冷笑道:“看老身跟王爷说后,王爷会做何想法。” 石清妍笑道:“账册钥匙都送来了,夫人还跟静乔一样天真。夫人,若我是你,我便趁着谣言没散开之前,赶紧叫人往京里传话,就说皇帝为了撤藩,无所不用其极,编出这谎话来污蔑先帝,污蔑淑妃还有夫人。夫人合该一路奔向京城,然后在广陵侯排位前寻死。如此夫人的清誉得意保住,更叫皇帝对那谎话百口莫辩。” 肖氏沉吟道:“你是想逼着老身离开益阳府?” 石清妍笑道:“如今才过去几日,夫人再迟个一两月进京也不迟。夫人,富贵险中求, 如此夫人也算替王爷洗脱污名,王爷日后再孝顺夫人,也没人敢再胡言乱语。”说着,瞧见肖氏手中拿着的玉杖,伸出手去摸,见肖氏避开她的手,便笑道:“这可是皇家阴私,多少人就等着听呢,夫人的主意可要拿得快一些,迟则生变。若等着王爷被陛下拿了混淆皇家血统的事说话,夫人再想为王爷立功也不能了。” “王爷身上的污水可是你这黑心妇人泼上去的。” 石清妍笑道:“我不泼,总有人泼。我泼的时候可是跟夫人打过招呼了,旁人可就没我这样客套了。” 肖氏双手撑在玉杖上,心里千头万绪地想着要不要跟锦王告石清妍的状,倘若告了……侍寝表等等锦王都忍了,只怕这事也会忍下去……倘若不告,她的话虚虚实实,又不能不当真。 “王妃……” “夫人在广陵侯牌位前寻死一回,再回来,身份可就跟原先不一样了,再没人怀疑夫人跟先帝不清不楚的了。夫人可要好好想一想,这么轻巧就能立功的好事,本王妃求还求不得呢。” 肖氏别有深意地看了石清妍一眼,最后叹道:“你千万莫存了害王爷的心思……” “不然夫人宁可舍了富贵也要要了我的小命?”石清妍笑嘻嘻地说道,“夫人最好别说这话,越说越叫本王妃以为王爷的身世可疑。”说着,手指勾起沉水放在一旁的钥匙串,在手上转了几圈,听到叮当之声,便眯起眼睛。 肖氏笑道:“王妃别高兴的太早,郡主交出钥匙,王妃照旧管不了家。”说着,心想该叫人再去京城探一探,瞧一瞧石清妍是否当真叫人进京胡说八道去了。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早说了,本王妃管家跟旁人管家不同。”说着,当着肖氏的面喊道:“沉水、醉月你们都进来。” 肖氏冷了脸坐着,瞧见沉水、醉月、暮烟、祈年、福年、祉年六个大丫头进来,便又去看石清妍如何管家。 石清妍将钥匙抛给沉水,说道:“开了各库房,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就算是煎药的银吊子,也要拿到蒲荣院里来。不必登记册子那样麻烦。” 沉水答应了一声是,便领着醉月等人出去。 肖氏说道:“不登记册子,倘若别人要,又是一番好找。” “别人要?拿了银子来买。只要给了银子,什么东西都好找。” “王妃此举实在太没规矩了。” “规矩?夫妻一体,本王妃肯 替王爷去送死,王爷肯将一点子家当给本王妃,有来有往,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这外人插什么话啊?” 22、百子千孙图八 肖氏是个有野心有成算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投奔锦王,只是对上石清妍,她总觉的有些无奈。虽是无奈,但眼下锦王的态度暧昧的很,一时叫她也不敢对石清雅轻举妄动。 肖氏也不立时离去,一边盘算着先问了祈年究竟再叫人去京城,一边瞅着石清妍,说道:“你比起前头那位王妃差远了。” 石清妍笑道:“夫人没事拿我跟个死人比做什么?死人再厉害,也是个死人罢了。”说着,瞧见这次肖氏有意没带秦柔出来,便说道:“姨妈告诉秦姑娘一声,叫她抄好了大悲咒就赶紧交给吴姨娘去。”说完,又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吴姨娘、楼姨娘、董姨娘将经书抄好了没有。” 肖氏哼了一声,没回石清妍这话,见邹嬷嬷凑到她耳边,便笑道:“倘若是王府里头的事就光明正大地说吧,叫王妃听听也好。” 邹嬷嬷瞧了眼肖氏,便的有些鬼祟地说道:“郡主领着两位姑娘跪在王爷书房门前了。” “王爷没叫进去?”肖氏说道。 邹嬷嬷讪笑道:“王爷约莫是公事繁忙,并未叫郡主姑娘们进去。奴婢原还说郡主急匆匆地叫人将三姑娘从董姨娘身边领走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 肖氏笑道:“王妃可知道郡主要做什么?” 石清妍不在意地说道:“黄毛丫头一个,自然是去告状了。姨妈莫管她,吃一堑长一智,这孩子大了,就得叫她知道人间疾苦。” 邹嬷嬷暗道石清妍这架势当真像个地道的□。想着,便立在肖氏身后。 猛地帘子被掀起,却是暮烟过来了。 暮烟气喘吁吁地说道:“王妃不好了,如斯领着人看着库房不叫沉水动,沉水不服,领着醉月跟如斯她们打起来了。” “那你不去帮忙赶回来做什么?”石清妍笑道。 暮烟一愣,嗫嚅了半日,便转身向外头奔去。 肖氏心知定是楚静乔的丫头如斯不满沉水等人不登记造册便搬东西,淡淡地说道:“王妃就一点不担心自己的丫头?” 石清妍笑道:“怕什么?沉水她们又不是寻常的小丫头,祈年更是出自夫人门下,谁敢轻易地插手?祈年她们有六人,如斯那边被静乔领去了几个,只怕还凑不够六人呢。也就暮烟傻了,明明是敌弱我强,不乘胜追击,还没出息地临阵脱逃来告状。” 肖氏鼻子里嘿了一声,瞧见石清妍这边的二等小丫头送了燕窝 粥过来,便叫邹嬷嬷接过一碗,随即示意邹嬷嬷出去瞧瞧。 邹嬷嬷会意,又见石清妍没有拦着的意思,便忙去看“热闹”。 这王府的府库建在怡然楼后面的凌然阁中,这凌然阁也是两层的小楼,分在了楚静乔住着的那一块里。楼前大片空地上种着秋芙蓉。此时秋芙蓉落尽,只有几盆菊花怒放。 在这空地上,沉水、醉月六人正与如斯、如慕、如许三人纠缠,一旁从怡然楼出来的小丫头们并不敢上前,只在一旁劝架;凛然阁外看屋子的几个婆子媳妇也只敢挡在门前,不敢对沉水等人动手。 邹嬷嬷瞧见果然沉水这边人多势众一些,暗道难怪石清妍不出来制止,待要抽身离去,忽地如斯喊道:“邹嬷嬷来了。” 如斯喊完,脸上便挨了沉水一巴掌。 沉水斥道:“王妃的话你也不听?邹嬷嬷来了正好评评理,瞧瞧是谁不对。”说着,伸手理了下自己的头发。 邹嬷嬷原本是要远远地看一眼就去汇报肖氏的,此时走不得,便堆着笑说道:“小姐姐们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人常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姐姐们怎就打起来了?” 沉水冷笑道:“我们是不乐意动手的,但有人拿着前朝的尚方宝剑来管本朝的事,对付这种刁民,只能动手了。” 如斯本在怡然楼里看院子,奈何怡然楼跟凌然阁近的很,且楚静乔临走前又信心满满地认定能说服锦王回心转意,因此她这回才豁出去了,势要保住凌然阁。 如斯细声细气地说道:“邹嬷嬷,沉水明摆着是自作主张,我就不信王妃会不叫人登记就拿了东西走?我可是跟了先王妃五六年的人了,先王妃便是要一针一线,也是依着规矩叫人做好册子的。” 沉水轻笑道:“我可是跟了王妃十余年的人了,我们王妃就这么个性子,你若不服,怎地当初陛下赐婚的时候你不拦着?怎地早上王爷发话的时候你不去劝着?” 沉水这话就有些虚张声势,石清妍在石家的时候上有兄嫂数个,哪里会轮到她管家;到了锦王府大半年,也不曾管过家事。这“性子”在她眼里也是如今才现出来的。 如斯听沉水强词夺理,便掐腰说道:“这些我不管,便是王爷发话,话没传到我这边,我便不能放了人搬了东西走,不然就是我失职。” 祈年听如斯说这话,便凑到沉水耳边说了一句。 沉水闻言,一手抓着钥匙,一手缠 着自己耳边垂下的发丝,笑道:“闹了半日,原来如斯你是告郡主、赵总管欺上瞒下。原来如此,既然你这般苦心,我便费些功夫请王妃帮你将话传给王爷去。”说着,便对醉月等人说道:“走,咱们回去跟王妃复命去。” 醉月等人答应着,又瞧见四下里看热闹的人多的是,越发挺胸抬头。 祈年也随着沉水走,邹嬷嬷见她路过,伸手抓了下她的臂弯。 祈年对邹嬷嬷笑了笑,待邹嬷嬷松手,便又随着沉水走。 邹嬷嬷想着肖氏应当还在石清妍那边,便赶紧跟着去了。 一行人到了蒲荣院里,瞧见石清妍跟肖氏两个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于是醉月等人陪着沉水噗咚一声跪下。 沉水昂首道:“恕奴婢失职,如斯拦着不许奴婢拿了东西。如斯说王爷的话并未传到她耳中,这就是郡主、赵总管失职了,还请……” “因此你便回来了?”石清妍笑道,“回来跟我告状?请我给你找回场子?” 沉水原本听祈年说了两句话,便凭着一腔气愤冲回来跟石清妍告状,此时听石清妍这样反问,一时又有些无言以对。 石清妍笑道:“沉水,你这锦王府第一大丫头的名号不该是我封的,该是你自己挣回来的。如今本王妃才得了王爷信赖拿了钥匙,你便叫本王妃亲自出马去收拾一个小丫头。如此,你一辜负了本王妃对你的信赖,二连累本王妃失了身份更叫王爷以为本王妃不堪大用。” 沉水脸上涨红,此时倒不疑心是祈年有意陷害她,心里乱成一团,千头百绪地想着该如何不负石清妍所托,嘴上有些慌张地说道:“可、可如斯领着人拦着门不叫奴婢开锁,那锁和门被她们挡住,可恨那些看着的婆子也拦着不肯让路。” 石清妍问祈年:“祈年,你可知道王爷将钥匙给了本王妃是个什么意思?” 祈年回道:“意思是王爷将府库里的东西交给王妃掌管了。” “那你再说说,既然本王妃已经得了王爷的话掌管府库里的东西,那一枚钥匙、一把锁、一道门在本王妃眼里是什么?” 祈年踌躇半日,迟疑地回道:“什么都不是,王妃已然掌管了钥匙,那锁不开也罢,那门不要也罢。” 石清妍又转向沉水,笑道:“你明白了吗?本王妃的大丫头。” 沉水怔愣了半日,忽地如醍醐灌顶一般,忙道:“王妃放心,奴婢必定会将王妃要的 东西拿来。” “本王妃等着你,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石清妍说道。 沉水磕了个头,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给石清妍磕了头,便又领着祈年等人出去。 肖氏看着祈年的背影,笑道:“祈年比沉水更像个大丫头。” 石清妍笑道:“祈年虽聪明,但没有沉水的悍劲,她当当军师就罢了,正经的将军,她当不起。” 肖氏听石清妍这般说,嗤笑道:“老身倒是认为祈年比沉水更有勇有谋。”说着,又示意邹嬷嬷去看。 邹嬷嬷心里自是不乐意过去,她也有些年纪了,来回奔波也是十分累人的,但此时肖氏想借了她的眼睛看热闹,她便非去不可了。于是邹嬷嬷违心地又出了蒲荣院,这次未免将自己牵扯在里头,便将步伐放得慢慢的,一边往后头走,一边想着千万莫将她牵扯在里头。 到了凛然阁前头的巷子里,难得地瞧见董淑君在跟孙兰芝说话,便笑道:“两位好。董孺人也在?” 董淑君抿着嘴笑了笑,说道:“三姑娘叫领到郡主这边来了,我不放心,便来瞧一瞧。”说着,便娥眉微颦地看向凌然阁。 董淑君前头被石清妍不留情地点评过一回后,便有意装扮起来,此时打扮的虽不艳丽,但也不似早先那般就像不将锦王放在眼中。 孙兰芝背对着董淑君微微皱了下鼻子,跟邹嬷嬷换了下眼神。 邹嬷嬷会意,明白董淑君是冷不丁地被石清妍冷落了,于是今儿个特地亲眼来瞧瞧石清妍在锦王眼中到底有多少分量以便日后再决定要不要“挽回”石清妍与她的姐妹之情。 “窦孺人呢?”邹嬷嬷笑道。 孙兰芝笑道:“她排在初一,这会子正给王妃做点心呢。” 这初一十五自来都是王妃的日子,此时被石清妍排给了窦玉芬,便是十分地给窦玉芬脸面。于是甭管王爷初一过去不过去,窦玉芬都该投桃报李地做些东西孝敬石清妍。 董淑君听孙兰芝这般说,捏着帕子的尖细指尖因握得用力有些发白,忽地瞧见一个小丫头,便问道:“那是哪个?探头探脑的。” 虽说董淑君、孙兰芝也是站在一旁偷看,但这两人因身份便并未如何遮掩,此时董淑君看去的那个丫头藏头露尾,很是鬼鬼祟祟。 “楼姨娘的人呗,有其主必有其奴。”孙兰芝不屑地说道。 虽说姨娘这称呼很是贬低 了她这四品孺人,但相较之下,能正大光明地喊楼晚华这侧妃姨娘,孙兰芝心里还是十分痛快的。 邹嬷嬷心知如今锦王的侍妾们都爱背着人喊彼此“姨娘”,于是也不大惊小怪,照旧看热闹。 忽地听到院子里砰地一声,随后又丫头大呼小叫。 因站在巷子里看不明白凛然阁里头的事,于是孙兰芝探了下头,便撺掇邹嬷嬷:“嬷嬷去瞧瞧?” 邹嬷嬷听这声响便知道沉水将事情闹大了,忙笑道:“小的一把老骨头,哪里敢去冒那个险?”说着,也只是伸着头看,不敢走近。 董淑君心里犹豫不决,犹犹豫豫间,忽地想到众人之中只有楼晚华随石清妍如何说都面不改色,暗道她那般的才是正经的宠辱不惊,自己素来是瞧见石清妍哪里不对便快言快语劝阻她的性子,倘若今日冷眼旁观,岂不是叫人以为自己早先所为都是做戏。如此岂不是又应了石清妍那一句“口是心非”? 董淑君心里思量着,还未拿定主意要不要去劝阻,忽地就见一个小丫头跑过来。 邹嬷嬷抓住那小丫头,瞧见是怡然楼的人,忙问:“你跑什么?” 那小丫头心急的很,顾不得谁问话,忙道:“嬷嬷快放手,沉水胆大包天,将如斯姐姐们骗到凌然阁门房里锁着,如今正拿了锤子砸门呢。我们几个拦也拦不住。” 邹嬷嬷心思一转,故意装作不明白,问道:“谁?为什么砸门?”胡乱地问了许多话,更用力地拉住这小丫头,有意拖延时辰叫沉水、祈年将事情闹得更大。 那小丫头急着找楚静乔,嘴里敷衍地嗯啊了几声,用力挣扎了一会子才挣脱邹嬷嬷,随后急忙去前院找楚静乔去了。 23、百子千孙图九 此时沉水在砸锁,董淑君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当口过去。 因这么一砸,凌然阁外头聚着的人更多,瞧见赵铭过来了,董淑君、孙兰芝便赶紧散去,邹嬷嬷因肖氏要看的“热闹”没看到,不敢此时就回去,于是仗着一张老脸,便跟在赵铭身边。 赵铭也不在意邹嬷嬷,照旧向凌然阁去,到了凌然阁中,就被看守凌然阁的婆子媳妇围住。 这些人唯恐赵铭责怪她们办事不利,忙说道:“我们是看着锁不叫沉水开的,但她硬来,直接砸了门,我们想拦着也没法子。” 赵铭心知这些婆子媳妇是两边都不乐意得罪,看着锁的时候尽心尽力了,但沉水要胡来,她们也不敢硬抢了她们手中的家伙,耳朵里听着门房里如斯等人的咒骂,叫婆子媳妇们稍安勿躁,便到了楼下,瞧见门外丢着几把坏掉的锁,向里头去,就瞧见沉水、祈年等人奉命寻找值钱的东西。 邹嬷嬷瞧见打开的几个柜子里恰装着一些蟒袍并玉带珍珠等物,不由地砸吧起嘴来,虽说肖氏那边也有这样的好东西,但这边的金贵东西胡乱地堆在一起,才更显得富贵。 赵铭脸色越发不好,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沉水狠心锁了如斯砸了锁后当真是再没什么畏惧的了,听赵铭喝斥她,便冷笑道:“赵总管对谁呼来喝去呢,赵总管办事不利,没将王爷的话传给如斯反倒有理了。” 赵铭冷笑道:“难道沉水姑娘光天化日之下锁人砸门就有理了?” “自然有理,王爷说了这府里归我们王妃管,难不成赵总管天真地以为我们王妃到手的只是一把钥匙?赵总管要阳奉阴违也要看准了主子。”沉水此时不怕赵铭了,便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 赵铭沉声道:“王爷许王妃管家,可并没有许王妃无法无天。据我说,定是你误会了王妃的话,自作主张……” 沉水笑道:“怎地赵总管也跟如斯说一样的话?今儿个我是定要拿了东西去给王妃复命的。赵总管来的正好,借了人帮我们抬着东西。赵总管若不服,便再去请了王爷说话。” 赵铭原在前院守着,此时也不知楚静乔跪在锦王门前打动了锦王没有,因想石清妍放纵奴婢胡闹也是罪名一桩,倘若楚静乔要告石清妍的状,这也是证据一条,于是想着,便说道:“叫人看着这凌然阁,谁也不许动。沉水,你随着我去问过王爷,倘若王爷许王妃这么干,赵某再没有二话。” 沉水听说要去见锦王,不由地瑟缩了一下,随后看了眼祈年,暗道有个人帮她说话也好,咬牙道:“去就去,祈年也随着我们去。” 赵铭不在意地看了眼祈年,便转身向外去。 沉水对祈年说道:“我们走,醉月、暮烟你们留下看着。”说着,便跟祈年随着赵铭向外去。 前院里因楚静乔姐妹三人跪在锦王门前,于是前院的男子早已回避开。 赵铭领着祈年、沉水两人过去,便在楚静乔三人身后跪下,扬声道:“小的赵铭有事禀告王爷。” 屋子里许久没人说话。 沉水偷偷地看了眼前头跪着的楚静乔,看见楚静乔倔强地挺直身板,心里略有些忐忑,暗道不知石清妍是否回来救她,转而又想自己是要做锦王府大丫头的,哪里能时刻盼着石清妍来救她。于是便学着楚静乔的模样竭力挺直身子。 良久,屋子里传出一声“请郡主进来。” 楚静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起身时身子歪了下,待楚静迁伸手搀扶她时却又将楚静迁的手拂去,脚步略有些蹒跚地自己打了帘子进去。 进去后,绕过一道屏风,看见后面楚律正埋首于案牍之上,一旁锦王的小厮翠墨低着头站着,便又扑腾一声跪下,昂首道:“父王,父王可知父王不在时女儿受了多大委屈?” 楚律微微抬头看了眼楚静乔,轻笑道:“自然知道,你当真跟你母亲越来越像。”说着,却又像是不乐意看见楚静乔一般移开眼。 “父王。”楚静乔不明白楚律的意思,轻唤了一声,便略有些哽咽地诉苦道:“如今母妃说有了后娘便有……” “因此你才对她下手不留情?”楚律冷笑道。 楚静乔一愣,进门时的小小得意没了,心里寻死着该如何跟楚律回话。 “本王说过了,你要招婿,这锦王府就是你的,你不要,就老实一些,安心准备嫁人吧。本王以前不喜欢管后院的事,日后也不会管。成王败寇,你原本有你母妃铺路,有赵铭襄助,占了天时地利,这般你还能败在她手上,若我是你,便该有几分自知之明地老实本分过日子。” 楚静乔心里一凉,哽咽道:“若非父王偏向她,叫女儿交了钥匙出来,女儿怎会败?招婿的话就是父王想出来哄我的,女儿怎不知那话是假的?” 楚律笑道:“她能想了法子说服我按着她的意思办,你怎就想不出来呢?至于招婿的话 ,那倒是真的,原是你母妃得知她只能有你一个嫡亲骨肉后我答应她的话,虽是戏言,但本王也确实答应过。如今本王给你一个机会,你且想想能拿了什么话来说服我,若你说服了我,我便食言,再将钥匙账册还你。” 楚静乔忙道:“女儿是父亲跟母妃唯一的骨血……” “你跟你母妃一样伤了为父的其他骨血,是以本王是不会念在父女之情上就包庇你的。” 楚静乔急道:“父王怎跟那女人一般冤枉我……况且,皇祖母年纪大了,她跟皇祖父一样疼我,倘若她派来的人知道女儿在益阳府受了委屈……父王便是再不肯给女儿脸面,好歹等皇祖母的人走了再打女儿脸。况且如今的母妃又并未教养静迁、静徙,枉做了我们三人的母妃。” “静迁原是大家闺秀,被你母妃养成个小家碧玉的性子,提起你二妹妹的教养便是打了你亡母的脸,日后莫再提这事了。”楚律说道,不由地蹙眉再看楚静乔一眼,暗道石清妍不过比楚静乔大上三岁,怎地石清妍将世事看得剔透,楚静乔却是这般懵懂,“你被你皇祖父养坏了,趁着没嫁人,好好由着你如今的母妃调、教调、教吧。” 楚静乔对着锦王陌生的很,这算是她平生跟锦王说话最多的时候,心里因锦王的话凉成一片,执意认为锦王定是中了石清妍的美人计,听锦王叫她接受石清妍的调教,便咬牙嘲讽道:“父王,赵总管才领了沉水、祈年过来,定是母妃又闯出什么祸了。父王叫母妃调教女儿,定是说笑的吧?” 那侍寝表出来后,楚律一时想不出石清妍能再闯出什么祸事,叹道:“赵铭忒地不懂事,你年幼无知来告状就罢了,他也跟着来。”说着,便叫赵铭、沉水、祈年进来。 赵铭领着沉水、祈年进来后,见楚静乔跪着,自是也要跪在她身后。 赵铭磕头后说道:“回王爷,沉水自称得了王妃的话将如斯锁在凌然楼上,又砸了库房的门锁,还要不经登记将东西搬去蒲荣院。” 楚律说道:“就这个?” 赵铭一愣,忙道:“王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楚律嗤笑道:“赵总管是说本王无能管教不了王妃要劳烦你来给她制定方圆?” “小的不敢。” 楚律又看向沉水,问道:“赵总管所言属实?” 祈年悄悄地冲沉水点了点头,沉水便说道:“回王爷,赵总管阳奉阴违,明着将钥匙送给王妃,实际上不许 王妃动府库里的一针一线。郡主的小丫头如斯说不曾听到府里有王妃管家的传闻。” 如斯自然不是小丫头,但经沉水添上“小丫头”三字后,便显得楚静乔院子里连个小丫头都嚣张跋扈的很。 楚律又看向赵铭:“原来是赵总管办事不利。” 楚静乔忙道:“父王,定是这丫头颠倒黑白,且赵总管并未说不许母妃拿,只是说母妃并未按照规矩来。” 祈年从楚律方才的话里便听出他不喜赵铭,在肖氏身边多年,也隐约猜出楚律由着赵铭管王府后院是为了楚静乔,更看出楚律虽不喜楚静乔,但原本却有意纵容偏袒她。如今自进来后看出楚静乔脸上的灰败,便明白这会子楚律约莫是连纵容也不肯给楚静乔了。于是大胆地插嘴道:“不知郡主说的是谁定下的矩?” “自是我母妃定下的规矩。”楚静乔说道。 祈年问道:“先王妃?” 楚静乔冷笑道:“自然。” 祈年低头笑道:“既然先王妃能立下府里的规矩,如今的王妃自然也能。” “你——”楚静乔暗道祈年好没规矩,转身待要赏祈年一巴掌,隐约听到楚律哧了一声,便又规矩地转过身子。 楚律笑道:“这丫头说的是,难道赵总管的意思是你眼中只有先王妃,如今的王妃算不得王妃了?本王原以为本王的妻子就是王妃呢。” 赵铭忙道:“王爷,小的不敢。郡主方才失言了,郡主的意思是那规矩是谁家都要讲的,不然后院里公私不分,十有□会有人中饱私囊。且王妃不要登记,如此库中东西容易丢失。王妃才接手府务,许多事不熟悉的很,小的需要派人指点辅佐王妃,因此才不会令王妃忙中出错,想来这样有些地方便会叫王妃以为小的在存心阻挠她,因此沉水才说出阳奉阴违的话。如斯看守凌然阁,乃是因沉水等人行事没有章法,阻拦她们也是忠于职守,这也怪不得如斯。” 楚律叹道:“赵总管说来说去还是不服本王的王妃。” 赵铭闻言低着头嘴角鼓了鼓,心说石王妃那般行事如何能叫他心服口服。 “本王的王妃爱如何便如何吧。赵总管只有襄助之责,并无阻挠之权。若是本王看不过去,自会出手教训她。” “……是。” 楚律又看向祈年,暗道这丫头倒是有眼力劲,“你叫祈年?” 祈年低头答道:“是。” “顶撞郡主,到王妃那边掌嘴二十。” 祈年静静地回道:“是。” 沉水瞄了眼祈年,并未听到楚律要罚她,微微松了口气,便心里得意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偷偷地看了一眼楚静乔的背影,心道这乔郡主在锦王府的威风算是到头了。 24、百子千孙图十 赵铭看向一直跟他一般跪在地上的楚静乔,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果然因为耿氏楚律对楚静乔冷淡的很。 “都出去吧。” 听到楚律发话,便是楚静乔也不敢再倔强,赵铭更是赶紧领着沉水、祈年出去。 几人到了外头,连进入书房资格也没有的楚静迁略有些惊慌地看向楚静乔。 楚静乔伸手一巴掌甩在楚静迁脸上,冷笑道:“就因为你这副模样害得我被父王训斥。”说着,瞧见楚静迁脸上连委屈也不敢露出,越发气恼,横了她一眼,又说道:“日后莫跟着本郡主,只管去找你现在的母妃去。”说着,一气之下,便领着如是等人先一步向后头去。 楚静迁虽挨了一巴掌,但这会子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因此为了保险起见,便照旧赶紧随着楚静乔走。 那边三岁的楚静徙被落下,因无人叫她起来,此时尚且跪在地上。 祈年伸手将楚静徙搀扶起来,对沉水说道:“人都跟着郡主、二姑娘走了,我送了三姑娘去找董姨娘,你随着赵总管去办王妃的差吧。” 沉水才从锦王那边吃了定心丸,忙道:“你去吧,自有赵总管帮衬我呢。” 赵铭一直沉默不语,见祈年、沉水两人商议定了,便由着祈年抱着楚静徙在前头走,他陪着沉水去凌然楼。 到了后头巷子,恰看见蒲荣院里一个小丫头站着等着。 沉水问道:“站这里做什么?” 那小丫头回道:“王妃叫奴婢瞧着,王妃说若是两位姐姐进去的久了,她就去找王爷。” 沉水心里一暖,得意地看了眼赵铭。 随后,祈年便跟沉水分开,一个送楚静徙去肖氏院子,一个去凌然楼。 祈年半路上恰遇上禄年,禄年瞧见楚静徙脸色煞白,忙问祈年:“三姑娘怎地了?怎就跟着你了?”说着,便要从祈年怀中将楚静徙接过来。 楚静徙方才随着楚静乔跪了许久,随后又看见楚静乔冷着脸打骂楚静迁,此时依旧心有余悸,况且跟生母禄年陌生的很,便依旧搂着祈年不放。 祈年抱着楚静徙伸手在她后背拍了拍,笑道:“三姑娘的奶娘丫头应当是留在怡然楼了。郡主在前院留下三姑娘就走了,我瞧见没人领着她,便抱了她回来了。如今正要送她去夫人那院呢。” 禄年伸手摸了摸楚静徙的脑袋,瞧见四下里只有祈年跟她两个,于是 笑道:“祈年,方才听说沉水跟赵总管闹到王爷跟前去了,你也跟着去了,不知闹成什么样了?” 祈年瞧见禄年一副兴味盎然模样,不由地有些怒其不争。原来细说起来,禄年就是祈年的姨表姐妹。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莫跟着旁人起哄。”说着,祈年将楚静徙塞到禄年怀中,“你听我的吧,你在王妃面前殷勤一些,王妃行事不似前头那位王妃循规蹈矩,这才正是你出头的好时机。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得个正经的身份养着三姑娘就好,如今府里有孩子的就你一个,你偏连姨娘都不是。” 禄年脸上讪讪的,一边颠着楚静徙,一边唏嘘道:“我又不像吴姨娘那般好运,能叫先王妃抬举她。我一不是王妃的丫头,二来身份不够也凑不到她跟前。”说着,瞅着祈年,便堆着笑讨好地道:“祈年,听说你比朝露、流云还得王妃待见,不如你替我说几句好话,我也瞧出来了,王妃连初一十五都让出来,想来随手给我一个姨娘的称呼也是能够的。” 祈年嗔道:“我倒是想替你说好话,但是你也得叫我寻个话说啊。难不成我去说三姑娘没人教养吗?这般说可是打王妃的脸呢。” 楚静徙不喜被禄年抱着,嘤嘤地哭闹起来,挣扎着要祈年。 祈年唯恐楚静徙闹起来,忙伸手又将她接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比我早来到夫人身边,你可知道夫人手上的玉杖是哪里来的?王妃想知道呢。” 禄年犹犹豫豫地说道:“大约听夫人身边的老人说过,似是淑妃娘娘给的。” 祈年蹙了蹙眉,暗道若是淑妃给的,哪里值得叫肖氏走到哪里都拿着。 禄年心说祈年这是改对石清妍忠心了,一边摸着楚静徙的头,一边思量着自己知道肖氏这边什么事,想了一下,忽地灵光一闪,忙低声道:“前几年我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那会子你还小,有一晚隐约听到夫人跟王爷说话,听夫人的话,似乎王爷跟夫人的关系……”说着,左右看了一遍,又神秘地问道:“你可知道咱们夫人虽不是妃嫔,年轻那会子却常年住在宫里呢。都说宫里规矩重,那也只是说说,若是皇帝喜欢了,哪个都能进去住个一年半载。” 祈年眼皮子跳了跳,忙道:“你的意思是……” 禄年笑道:“不然怎地王爷这般孝顺夫人。淑妃进宫好几年不见动静,怎地夫人一进去就有了。还有呢,你不知道先皇过世的时候夫人多伤心呢。” 祈年心里惊雷一般 ,暗道难不成广陵侯夫人跟锦王当真是母子?若这般,也就不难解释为何锦王那样孝顺广陵侯夫人了。 “我再替你打听打听?” “别,千万别。你只等着我替你跟王妃说好话吧。”祈年说道,见楚静徙又因她跟禄年说话时的脸色唬得小脸白白的,便逗着楚静徙,“三姑娘跟禄大姐说再会。” 楚静徙乖巧地说了一句:“禄大姐再会。” 祈年抱着楚静徙便又往肖氏那边去,禄年站了一会子,想到祈年跟她说的话,心里不由地大喜,待要笑一笑,又怕被人瞧出异样,便赶紧收敛了神色回房去。 祈年将楚静徙送到肖氏那边,没瞧见董淑君、肖氏,便将楚静徙交托给几个丫头婆子,随后便又不停歇地往蒲荣院赶。 到了蒲荣院里,便见董淑君、孙兰芝、窦玉芬、肖氏都在,此时赏着菊花,石清妍与肖氏两个正品尝着窦玉芬做的点心。 肖氏瞧见祈年回来,便问道:“王爷说了什么?怎这会子才回来?” 祈年笑道:“回夫人,王爷说都由着王妃。奴婢送了三姑娘去找董姨娘,因此才过来。” 肖氏一笑,随后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放在盘子里,暗道甭管其中有什么门道,总归眼下锦王是离不得石清妍了,不然不会这般纵着她。如此,她自然也不会巴望着石清妍出了什么差错误了锦王的计划。说道:“天冷了,老身先回去了。董姨娘随不随着老身走?” 董淑君原在凌然楼外心思百转千回,随后听说孙兰芝要来蒲荣院,便也随着过来了。待过来后,虽说石清妍并未刁难她,但不冷不淡的也叫她尴尬的很。照着往常她的性子,她该是要随着肖氏走的,但这会子不知怎地,她脱口便说道:“夫人先回去吧,婢妾还想着多伺候王妃一回。” “伺候”两字说出,董淑君脸上便臊得有些发烫,因是闺中好友,且她原来的心思是不愿意来锦王府做侍妾的,于是虽是一妻一妾,对着石清妍她也不曾做小伏低过,这会子凑过来巴结伺候,就显得她前倨后恭,有些势利眼。 肖氏会意地一笑,也不勉强,便领着邹嬷嬷并几个丫头回去了。 孙兰芝、窦玉芬两个自然不会走,便凑到石清妍身边,陪着石清妍说话,董淑君听着这两人说话,一时插不上嘴,便立在一旁。 孙兰芝笑道:“家母前两日去庙里,瞧见观音大士,便想到王妃音容,因此斗胆擅自在庙里给王妃立了长生牌 位,还望王妃莫怪。” 石清妍笑道:“谢还来不及呢,怎会怪孙夫人?没事叫孙夫人常来走动,你家小妹也领来。” 孙兰芝心里一慌,忙道:“王妃……” “怕个什么,本王妃不拿了你家小妹凑数,不过是想着我虽不才,来往的都是有些脸面的人,比如将你家小妹说给莫夫人做儿媳便极好。” 莫家乃是巨富,且莫家虽也想巴结锦王府,但很有些瞧不上孙家这等依仗锦王才兴起的人家,于是这孙统领家跟莫家联姻算是孙家高攀了。 孙兰芝喜笑颜开地说道:“王妃当真是菩萨心肠。” 窦玉芬笑道:“那可不是么……”说着,瞧见石清妍不喜这些空洞的逢场话,便赶紧说上一些“实惠”的好话,“婢妾父亲才得了几支野山参,虽瞧着细了一些,但根须都是完整的。父亲说了,这山参药性极好,合该给王妃吃了,才不算糟蹋东西。” 石清妍笑道:“孙统领就是客气,不知道是不是我孤陋寡闻,我啊,一直就觉得这人参跟灵芝是长在一处的,想来孙统领也一起得了灵芝了吧?初一的时候你且在房里等着,本王妃一早就催着王爷过去。” 窦玉芬心花怒放,笑道:“王妃果然见多识广,合着那老山参,父亲还得了两支灵芝,也是万里挑一的。回头叫婢妾家人一并送来。” 董淑君素来瞧不上孙兰芝、窦玉芬这般阿谀奉承之人,因此一边厌恶这两人厚着脸皮巴结石清妍,一边想插上话偏又插不上去。忽地想起石家的漠少爷年少之时去采灵芝险些跌落山崖的事,便说道:“漠哥哥曾经亲自去采人参,孙统领也是亲自去的吗?” 窦玉芬眼皮子也不眨地说道:“那自是当然,父亲可是要孝敬给王妃的呢。” 董淑君讪讪地问石清妍:“那会子漠哥哥受伤,在家休养多久来着?” 石清妍听董淑君这般生涩地插话,便笑道:“董姨娘,莫哥哥长妹妹短的了,仔细叫人听见误会。漠哥哥已经定亲了。” 不知是因为石清妍的冷淡,还是石家漠少爷定亲了,董淑君脸上失落起来,不尴不尬地低头立在一边,最后不甘心地说道:“原先算命的不是说漠哥哥要过了二十才能定亲的么?” 石清妍好奇地看了董淑君一眼,并未答复她,恰看见醉月领着几个身强体健的婆子抬着箱笼进来,便撇开董淑君,对孙兰芝、窦玉芬两人笑道:“我就喜欢你们嘴甜,来挑几样玩意 拿回去装扮屋子,免得王爷瞧见你们那寒寒酸酸的,只当本王妃苛待你们呢。” 孙兰芝、窦玉芬两人眼中精光一闪,忙先后答应了。 足足搬了小半个时辰,箱笼依旧并未搬完,有些不能现用的比如生金银锭子便搬到后头的抱夏中,绫罗轻纱便放在耳房中。 石清妍领着孙兰芝、窦玉芬看了一回,听人说赵铭过来了,便叫人请了赵铭进来。 赵铭进的是耳房,进去后,便瞧见石清妍正坐在宽大的檀木椅子上看孙、窦两人向她展示名贵绫罗。 “这件拿来裁帕子正好,裁好了你们也拿几块用用。” “多谢王妃。”窦玉芬、孙兰芝忙道。 赵铭看了一眼那素色碧霞绫,说道:“王妃,这匹绫难得的很,是先王妃留下给王爷做书房里屏风用的。王妃搬了这么些东西来,想来王妃是不耐烦登记造册的,既然如此,小的便替王妃做了吧。”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去见了王爷一回,还是这般死心眼。” “王妃此举在谁家都不合规矩,王爷今日是为公事烦恼因此无暇顾及,才会许王妃不依着规矩搬了东西来。王妃虽是王府主母,但这东西却不是王妃一人的。” 石清妍笑道:“好个忠仆,难得先王妃能□出你这么个人,只是你也忒自欺欺人了。赵总管人在后院,心便也在后院。本王妃就算是困在病床之上,心神也能驰骋于天下。赵总管眼中只觉得那库房金贵的很,王爷定然舍不得将库房里的东西交给本王妃。这也怪不得赵总管,毕竟赵总管一辈子就围着那小小库房转了,坐井观天,也怨不得眼界狭窄。本王妃却知道,那库房在王爷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赵总管拿着一根牛毛去跟王爷告本王妃的状,在王爷眼里实在太小题大做,在本王妃眼中,赵总管也太没出息了。赵总管若不信我说的,便等着哪一日王爷清闲了再去回话,瞧瞧王爷听不听你的。”石清妍斜睨了赵铭一眼,示意孙兰芝、窦玉芬再翻了箱子里的东西给她看,心里因楚律不在乎后院这库房,越发好奇他在外头到底有多少身家。 孙、窦两人方才因赵铭的话愣住,此时听石清妍泰然自若地回赵铭,便又接着拿了箱子里十分罕见的布匹展示给石清妍看。 赵铭一时怔住,心里不信耿氏辛辛苦苦为锦王打理的府库锦王会不屑一顾,在一旁立了许久,待要退下时,又听石清妍开口道:“叫今儿个敢跟沉水几个动手的过来给沉水她们赔罪。” 赵铭见石清妍得寸进尺,待要劝说她,却又将话咽了下去,心里略有些茫然,暗道这锦王府后院都已经改头换面了,自己还该不该为耿氏护着它。 25、百子千孙图十一 赵铭走后,如斯、如慕几人也没来这边赔不是。 石清妍没再提这事,沉水、醉月几个只顾着得意,便也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沉水欢喜地说道:“王妃,果然王爷是向着王妃的。” 石清妍瞧见沉水那洋洋得意模样,笑了笑,却没言语,瞧见祈年不时偷看她,似是有话要说,便待沐浴之时,只留了祈年在屋子里伺候。 祈年瞧见石清妍浸泡在浴桶中,便拿了新鲜的竹节做的小勺舀了水慢慢浇在她□的肩头,低声道:“王妃对着夫人的时候应当恭敬一些。” 石清妍闭着眼嗯了一声,等着祈年将下头的话说完。 “奴婢今日听禄年说,夫人跟王爷独自会面的时候说了些话,听夫人的语气,似乎夫人跟王爷的关系比外头人瞧着更加亲近一些。” 石清妍微微瞥了眼祈年,并不去分辨祈年话中的真假,只笑道:“听沉水说了今日的事,仿佛你在王爷面前露了脸了,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再接再厉,借此成了王爷的心腹,如此一来,哪一日王爷要杀了我,也只需支会你一声就够了。” 祈年心里一跳,忙道:“奴婢今日斗胆出头,也是为了王妃。” 石清妍转过身来,打量着祈年,然后笑道:“祈年,若是王爷哪一日背着本王妃收买你,你就顺水推舟接受了吧。实不相瞒,总有一日本王妃会成为王爷的后患,王爷定会叫人除了我,以此免去他的后顾之忧。若到了那一日,本王妃希望,对本王妃动手的人是你。”说着话,将手从水中拿出,湿漉漉的手指拂过祈年的脸,在祈年脸上留下几行水迹,一双眼睛泛着微波望着祈年。 祈年眼睛微微睁大,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脱口道:“为何是奴婢?” “因为你是聪明人,倘若当真到了那一日,就说明本王妃再无翻身的时机了。倘若王爷寻了个蠢人做内应,那蠢人看不清时机便杀了本王妃,本王妃岂不是死得太过冤枉了?”石清妍缓缓地说道,又转过身去,将白如春雪的手又没入水中。 祈年怔了怔,便又拿了竹节舀水浇在石清妍肩头,明白石清妍这是要她暗中成为锦王的内应,然后唱一出反间计,便柔声说道:“奴婢谨遵王妃之命。”说着,不由地一笑,暗道肖氏叫她盯着石清妍,石清妍又要她主动成了锦王的内应,“禄年是奴婢的表姐,原是禄年将奴婢荐到夫人身边的。王妃看在禄年姐姐对王妃一片忠心的份上……” “待 她侍寝之后,便给了她八品的位份,将三姑娘还给她吧,总归府里养娘嬷嬷无数,也不怕她教坏三姑娘。” 祈年忙道:“多谢王妃。” 石清妍勾着嘴角笑了笑,因水有些凉了,便从浴桶中站起。 祈年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身。 石清妍只穿着一件贴身米白小衣,衣裳里露出一截油绿抹胸,下面穿着一条米白单裤,头发胡乱挽了挽,便到了里间榻上坐着,由着沉水给她裹上披风擦头发。 沉水因这次石清妍叫祈年伺候着沐浴,心里便有两分不自在,瞧见祈年给石清妍端了温水过来,便脸色淡淡地看了祈年一眼。 祈年见石清妍卧在榻上看着一本有些奇怪的书,未免叫沉水越发不舒坦,便识趣地向外头去。 到了外头,福年笑道:“祈年,你过来帮我瞧一瞧我脖子上的癣。”说着,便拉了祈年向房里去。 待到了丫头们歇息的屋子,福年便低声道:“夫人问你王妃有没有叫人往京里去?夫人查了查,王妃这边少了几个小子。” 祈年听福年问,想了想,说道:“是叫人去了,王妃想念上京的好些东西,叫人往上京买去了。这事你不也知道吗?” 福年悻悻地说道:“我知道能当个什么用?夫人就要问你呢。除此之外,夫人还问王爷回来之后跟王妃说什么了?” 祈年笑道:“我哪里知道说什么,总归王爷是从外头回来就赶紧来跟王妃说话的。” 福年原因肖氏看重祈年心里忿忿,此时听祈年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便低声道:“待我回了那老虔婆去。”说着,便向外头去。 祈年心知这“老虔婆”不是肖氏,乃是王府里守夜的一个婆子,暗道肖氏如今怎还怕石清妍叫人进京了?想着,又觉今日的肖氏未免太和气了一些,不知她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祈年心里这般想,那边厢,肖氏听了福年传来的话许久不言语。 邹嬷嬷与秦柔两个陪着肖氏,一个垂手站着,一个小心地给肖氏揉着肩膀。 肖氏忽地问秦柔:“你说祈年那丫头若是知道王妃叫人进京了,怎会不及早来回我?” 秦柔笑道:“祈年当是不知道轻重,因此便没将这事当一回事。” 肖氏点了点头,又看向邹嬷嬷。 邹嬷嬷笑道:“夫人对祈年恩重如山,祈年若知道这事要紧的很,怎会不赶 紧来跟夫人说?定是她还年轻,只当王妃叫人进京买些京里的土物回来呢,毕竟谁没有个想吃家乡菜的时候。”说着,心里就猜着肖氏为何怕石清妍叫人进京。 肖氏轻轻地哼了一声,手指摸索在玉杖上,随后对秦柔问道:“大悲咒拿给吴庶妃了吗?” 秦柔回道:“还没,母亲可要我拿去给吴庶妃?” 吴佩依虽是庶妃,却是婢子出身,秦柔又得肖氏教诲,心里隐约知道自己日后是要依着肖氏的话嫁给锦王的,因此心气就有些高,听石清妍吩咐将经书拿给吴佩依,在她心里就觉得有些屈辱,因此一直拖着并未送去,就等着吴佩依叫人来催再给。 肖氏好笑道:“吴庶妃怎怕了你了?竟然不来要。” 邹嬷嬷忙道:“只怕庶妃还不知道这事呢,毕竟,王妃也没叫人专门跟她说。” 肖氏点了点头,对邹嬷嬷说道:“既然没人跟吴庶妃说,便有劳你叫人跟吴庶妃说一说,叫她初一那日来要。告诉吴庶妃,这可是王妃送到她手上的正大光明见王爷的机会,明儿个三十王爷有要事要忙,到了初一,可就闲下来了。” 邹嬷嬷讪笑道:“夫人为何帮着吴庶妃?” 肖氏说道:“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后头的事我有分寸。如今便去吧。” 邹嬷嬷听肖氏催促,不敢再拖延,便赶紧向外去找丫头帮忙传话。 待邹嬷嬷走了,肖氏拉过一直给她揉着肩膀的秦柔,嘲讽道:“这初一十五在锦王府里头自来都是王妃才能有的日子,石王妃竟然将这初一排给了窦孺人那东西。” “母亲?”秦柔乖巧地唤道,早先被沉水打了一巴掌,她便一直留在肖氏的屋子里不出去,虽有肖氏宽慰,但心里如何能不恨?如今瞧着肖氏并非跟石清妍好,心里便又安了心。 “这初一,只能你占了。得叫府里人知道你在王爷心中的分量。”肖氏冷笑道,又握着秦柔的手,说道:“为娘过几日要回京一趟,”虽说不喜被石清妍算计,但眼下她不回京如何能将这场危机化解,“你便自己留在府中吧。” 秦柔心里一慌,忙道:“女儿是随着母亲来的,若母亲走了,女儿拿什么身份留下?” 肖氏笑道:“你放心,我会叫王爷给你一个准话的。待初一吴庶妃来要大悲咒,你引着吴庶妃说出一些轻蔑你的话来,到时候你便半真半假地寻死,若能撞破头最好,如此,一来待我离开益阳府后,借着养伤 ,你也有个正经的理由留下;二来,你伤了脸面,委实可怜,为娘也好借此叫王爷看在为娘膝下只有你一个的份上说出关照你一辈子的话。毕竟你是贵客,一则王妃不能叫你抄经书,二则吴佩依也不配来问你要经书。这都是她们理亏的地方。” 寻死觅活就罢了,听说要撞破脸面,秦柔便有些不乐意,忙道:“母亲,若毁了脸……” 肖氏拍了拍秦柔的手,说道:“娶妻当娶贤,这脸面只要干净就好,有了一道疤也不碍什么。” 秦柔听肖氏这般说,便明白自己不能说服肖氏改了主意,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女儿都听母亲的,只是要如何占了初一?” 肖氏笑了笑,说道:“明儿个,我便叫王爷收了你。” 仿佛一盆冷水泼下,秦柔惊愕道:“母亲?!”待要质问肖氏如何改了早先的许诺,又没那胆子,嗫嚅了半日,说道:“母亲原本说过,王爷定会明媒正娶,还有娶妻娶贤……”说着话,脸上便涨红起来。 肖氏心里叹息一声,若能够,她也想叫秦柔做了正经的王妃,可惜秦柔一介孤女,哪有那个福分,便是她的义女,也没那资格做了锦王妃,不然这天下的尊卑岂不是全乱套了?于是便一边怜悯地看着秦柔,一边摸着她的头,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可是王爷娶续弦都有陛下赐婚,可见你是没那时运了。为娘也是经了深思熟虑的,眼下王爷对王妃那般纵容,只怕短日内王爷少不得她。万幸锦王府里没有个男孩,你跟了王爷,生下个男孩来,岂不是比石王妃还要尊贵?王爷早年胡闹,如今岁数大了些,当是知道子嗣的可贵之处了;静乔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人了,王妃又生不了孩子,此时正是你进入王府的好时机,若生了男儿,便是妻也比不上你。且据我看,过些时日王爷只怕遇到一些坎坷,你这会子跟王爷荣辱与共,总比过几年,待王爷前途大好的时候再贴过去强,且再过几年,你年纪也大了。你虽样样都好,但再怎样好的老姑娘,也比不上人家小姑娘水灵。” 秦柔心里还回想着肖氏早先那一句“娶妻当娶贤”,暗道自己没了美貌,又做不了妻,便只能依靠着肖氏跟锦王的关系在锦王府里生存,那时候就当真跟肖氏荣辱与共,再离不得肖氏了。 肖氏见秦柔怔怔的,心知她一个女儿家提起此事难免有些羞臊,便由着她去,当着秦柔的面又吩咐人赶紧回京去探听京中消息,随后便又语重心长地对秦柔说道:“待我走后,你且忍着王妃一些,寻常不要跟 她起冲突。若有什么不得以的,便摆出大方的样子来。我瞧着,这石王妃无子又这般行事,只怕没几年好日子过了。” 秦柔醒过神来,忙道:“今儿个王爷不是十分维护王妃的吗?” 肖氏冷笑道:“甭管怎么着,都是一时的。你当王爷会维护她一辈子不成?先王妃早先若没有王爷的维护,如何能叫后院里一个男孩也没有?如今王爷不也将她抛在脑后了吗?” 秦柔忙道:“那女儿都听母亲的,王爷说明儿个三十过来,只怕初一……” 肖氏说道:“这个你且放心,我叫人跟王爷说了,不急着见面。”说着话,就瞧见邹嬷嬷回来了,因知道吴佩依目光短浅的性子,便不细问邹嬷嬷如何叫人说服吴佩依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阳光初初撒在锦王府中,肖氏起身后,吃了饭过了许久,见锦王依着她的话并未过来,心里稍稍有些失落,随后又打起精神来叫邹嬷嬷打听楚静乔的情形,听说楚静乔不吃不喝地将自己个关在屋子里,便对邹嬷嬷说道:“想来王妃定然没管郡主的事,由着她去了吧?” 邹嬷嬷笑道:“是呢,吴庶妃大着胆子想将这事跟王爷说,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连王爷面都没见着。王妃也是装作不知道,由着郡主使性子去。” 肖氏见邹嬷嬷有些幸灾乐祸,便说道:“好歹我是她姨祖母,你替我去劝劝,送些汤水给她。” 邹嬷嬷笑道:“是。”说着,便又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脸上带着笑意地跟肖氏说道:“夫人,奴婢过去的时候郡主正骂着赵铭家的,奴婢听了一句,仿佛是昨儿个郡主送出去的信又被赵铭截住了。” 肖氏嘴上说道:“家丑不可外扬,昨儿个事才发生,怎地静乔就要向外宣扬不成?给谁的信?” 邹嬷嬷笑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肖氏轻蔑地抿唇一笑,心想定是楚静乔糊涂了,这会子竟想到叫外人劝着锦王,赵铭因怕锦王越发恼了楚静乔才截住信,“可惜了赵铭这么个忠仆。” 邹嬷嬷陪着说是,瞧着日头便伺候着肖氏吃饭。 毕竟眼下自己还有事,因此肖氏也没那闲心替闹脾气的楚静乔操心,待到晚间,又叮嘱了秦柔一回,说道:“我知道你年轻舍不得脸面,但你当知道,没了那脸面,你一样能得了王爷的敬重。” 秦柔见肖氏不放心,便忙说道:“女儿的命都是母亲给的,若母亲当初不将女儿从秦家领 出来,女儿早成了孤魂野鬼了。慢说是一张脸,就是一条命,女儿也能舍了。” 肖氏笑道:“好孩子。若不是广陵侯府被一群黑心没人伦的东西占了,咱们母女两个怎会放着京里宽敞的侯府不住,来这锦王府寄人篱下?” 秦柔嘴上答应着是,反倒宽慰肖氏两句,便肖氏睡下,才回了自己房中,对着菱花镜照了照自己的脸,伸手比了比明儿个要撞的地方,想到董淑君来这院子时额头顶着一个包的滑稽模样,暗道自己便是一头撞死,也不能那样丢人现眼。 26、百子千孙图十二 因是侍寝表开始施行的第一日,十月初一的早上锦王府后院里便涌动着一股不安定,众人或嫉妒或眼红地想着窦玉芬的名字,恨不得自己替了窦玉芬排在第一日。 秦柔昨晚上有些失眠,今早上起来时脸色便有些不好,于是跟了肖氏后她头回子又去睡了个回笼觉,待起床后,照见镜子里的人脸色好了一些后,便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便赶紧去见过肖氏。 肖氏瞧见秦柔,便叫她坐在身边,说道:“再去歇歇吧,女儿家大了,总有这么一日。况且我又知道你心里是满意王爷的。” 秦柔脸上一烫,声若蚊呐地说道:“女儿都听母亲的,只是王爷若是不答应……” 肖氏志在必得地笑道:“你放心,他定然会答应,既然他都答应了王妃那可笑的侍寝表,将每月的初一留给你又怎样?” 秦柔在心里安慰自己道:虽做不了王妃,但至少只有王妃能占着的初一是她的。 得了初一,秦柔便在心里想着十五。 虽如此,却不敢跟肖氏直接说出口。 邹嬷嬷也是看着秦柔长大的,忙替秦柔说话道:“夫人不如请王爷将十五也给了姑娘吧。”说完,瞧见秦柔脸上越发红润,暗道肖氏原本打算等楚静乔出嫁后再叫秦柔跟了锦王,如今提早说出这话,还要多谢了石清妍。 肖氏沉吟一番,却不言语,最后说道:“做人要知足,那侍寝表不知哪一日就要废了。若是柔儿要初一,到时候没了侍寝表,王爷照旧会履约,若是要十五,王爷怎会答应?” 秦柔心里一凉,见邹嬷嬷讪讪的,便感激地看了邹嬷嬷一眼,暗道肖氏嘴上说着她比王妃还尊贵,心里却也明白她是不能太逾越的。 肖氏见秦柔怏怏的,便叫邹嬷嬷吩咐丫头摆饭,与秦柔一同吃过了饭,让秦柔先回去,自己个便装作午睡留在房中。 秦柔回了自己房里,果然没多久,吴佩依的丫头便过来要大悲咒。 秦柔是在屋子里间坐着的,虽没见到那丫头,却也听到了那丫头的话,于是心里酝酿一会子,便将昨晚上想出来的一句话说出。 “那贱婢胆敢来检阅我的经书,只怕给了她她也不认得写的是什么。” 这句话声音不高不低,便像是秦柔背后嘲笑吴佩依一般。 外头吴佩依的丫头清楚地听到这句话,又见秦柔的丫头推三阻四不肯通传,便赌气回去跟吴佩依告状 。 果然,没多久吴佩依便领着丫头来了。 因锦王回府了,吴佩依的穿着打扮便比早先富丽堂皇一些,是有些艳俗,但也俗气的赏心悦目。 吴佩依听说肖氏午睡了,便并未去见过她,径自来了秦柔这边,瞧见秦柔脸色淡淡的,便似笑非笑地说道:“王妃叫我来拿大悲咒的,不知道秦姑娘抄好了没有?我这不认得字的人都千辛万苦地抄了经书,秦姑娘这在庙里长大的更该是闭着眼睛就能默写出来的吧。” 秦柔早先在庙里住过几日,心知吴佩依这是嘲讽她也是没有根基之人,于是脸上淡淡的,只管拿了绣绷子绣一方白鹤青松的贺寿图。 吴佩依见秦柔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便冷笑道:“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定是秦姑娘看见郡主不好了,就落井下石欺负起我来了。” “吴姨娘,我可没欺负你。” 吴佩依眉头一跳,这吴姨娘三字石清妍叫得,楼晚华勉强能够叫得,秦柔却是叫不得了,登时火冒三丈,拍手道:“好啊,好啊,果然是欺负我上头没人了,瞧我怎么跟王妃说这事去。王妃面前夫人都不敢顶撞她,秦姑娘当真是好样的,竟然不服王妃管教了。” 秦柔听吴佩依牛头不对马嘴地给她编造罪名,便闲闲地说道:“吴姨娘,郡主什么时候不好了?还是吴姨娘有眼力劲,瞧见郡主不好,立时就去拍王妃的马屁了。” 吴佩依骂道:“放屁!哪个做了墙头草了?”说完,便又冷笑道:“我看秦姑娘是看见王爷对王妃好,心里不乐意了吧。旁人不知道的听姑娘胡说就以为你要做了咱们王府的新王妃,我劝姑娘死了这条心吧,甭管咱们府里死多少个王妃,也轮不到秦姑娘你在我头上撒野。” 吴佩依原本顾忌着肖氏是不敢说这话的,但昨儿个沉水领了石清妍的话就敢砸了凌然阁,今儿个她领着石清妍的“吩咐”跟秦柔讨要大悲咒,想来石清妍当是要护着她的。 秦柔因吴佩依的话心里被刺得一痛,暗道果然她自己个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连吴佩依都知道的事,偏她想不明白,还被肖氏糊得团团转,只当自己当真能做了王妃。本是做戏,此时当真有些万念俱灰了,心里又羞又恼,便奋力地向梨花木屏风上撞去。 因撞在屏风上雕刻的梅花虬枝突出的角上,秦柔额头立时冒出血珠子,虽是如此,人却也还清醒着,便又奋力撞了一下,因有些晕眩,便扶着屏风,眼神有些涣散地看向吴佩依。 吴佩依被秦柔吓住,一时忘了动作,待见秦柔半边脸上淌着血似笑非笑地看她,便忙转身向外走,心里尚未察觉出秦柔这是算计她,只觉得秦柔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动辄就要寻死觅活。 “庶妃,姑娘这样了,你不能走,不然奴婢不好跟夫人交代。”秦柔的丫头忙拦住吴佩依,说着,又有些惊慌地叫人赶紧去请了肖氏、大夫过来。 吴佩依斥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的路?”说着,便又嘲讽道:“难不成你这丫头是要将你主子的事赖到我头上。”说着,又看向秦柔,见秦柔迷糊着眼晕了过去,便赶紧推开拦着她路的丫头,又匆忙向外头去。 那丫头忙叫道:“快拦住庶妃。”说着,便自己个向肖氏那边跑。 吴佩依才走到肖氏这块门口,便又被邹嬷嬷拦住。 吴佩依先发制人地说道:“邹嬷嬷,这可不怪我。我才来了没一会子,你家姑娘就自己个撞上去了。要是秦姑娘敢污蔑我,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我能由着你们家姑娘栽赃?” 邹嬷嬷堆着笑脸说道:“庶妃息怒,那个说是庶妃惹祸的丫头被奴婢打了一耳刮子。只是夫人疼姑娘的很,庶妃若不赶紧跟夫人说清楚,叫夫人误会了那可怎么着?王爷可说了一会子要来探望夫人的呢。” 吴佩依脸上略有些惊慌,此时楚静乔将自己关在房中,求她也没用,只能去求石清妍了,便说道:“嬷嬷,这事得叫王妃来评评理。我得跟王妃说一声,这可是王妃叫我跟秦姑娘要大悲咒的。” 因邹嬷嬷是叫旁人传的话,因此吴佩依并不知道她这次来秦柔这,就是邹嬷嬷促成的。 邹嬷嬷心想若是惊动了石清妍,石清妍插手进来肖氏要说服锦王收了秦柔就没那般容易了,忙笑道:“庶妃,要是叫郡主知道她不吃不喝的时候你常去找王妃,只怕郡主心里会有疙瘩吧。” 吴佩依脸上略有些尴尬,便试探道:“那也是没法子的,夫人要生气,王妃要经书,哪一样都得不了好。” 邹嬷嬷笑道:“庶妃这说的什么话,你是庶妃,夫人便是再怎样生气,又能拿你怎么着?庶妃就当孝敬老人,跟夫人说句好话,给她个台阶下就罢了。” 吴佩依听邹嬷嬷这话里的意思是肖氏也不乐意将这事闹大,于是便“勉为其难”地点头,嘴里说道:“秦姑娘今儿个火气忒大了一些。”说着,便跟邹嬷嬷向秦柔房里去。 待到了房门边,瞧见丫头 端了血水出来,不由地吓了一跳,忙道:“夫人呢?” 邹嬷嬷说道:“夫人吓晕了。” 吴佩依忙道:“我去瞧瞧。” 邹嬷嬷忙拦着吴佩依,说道:“庶妃且等一等,待奴婢去瞧瞧,先替庶妃说两句好话。” 吴佩依听邹嬷嬷说的有道理,便点了头,暗道自己陪在这边也显得自己仁义,于是便领着丫头在秦柔屋子的西间里坐着。 邹嬷嬷赶到前头,见肖氏已经红了眼圈,忙安慰道:“夫人放心,姑娘有分寸呢,绝不会叫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肖氏哽咽着叹息道:“难为柔儿了。”说着,又叮嘱邹嬷嬷:“看住吴庶妃,王爷没答应之前切莫叫王妃知道了。” 邹嬷嬷忙答应着,隐约记得禄年说董淑君领着三姑娘匆忙出了这院子,掐算着时辰,仿佛就在秦柔撞破头之后,待要将这事告诉肖氏,又怕肖氏怪她办事不利,想着董淑君不一定就嘴快地跟石清妍说了,于是便将这事瞒下来,待听外头丫头说锦王来了,便将董淑君这事抛在了脑后。 肖氏听说锦王进来了,立时老泪纵横,身子无力地瘫在榻上,瞧见锦王的身影才缓慢地起身迎上来。 楚律原本盘算着九月三十日来见肖氏,随后公事繁忙,便并未过来,此时见肖氏的人赶去告诉她吴佩依将秦柔逼得寻死,便顺势过来瞧一瞧肖氏,见肖氏迎过来要行礼,便伸手搀扶起她,笑道:“姨妈何必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肖氏固执地说道,给楚律请了安才起身,瞧见锦王神色轻松,心里叹了口气,暗道秦柔那张脸留不留着都没用,在锦王府这么多年了,秦柔连叫锦王流露出一丝关切也不能。 “姨妈,原本想着下午再过来,既然姨妈相请,我便在这会子来打搅了。”说着话,楚律便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下。 肖氏不敢坐到榻上,便挨着楚律在他下手坐了,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泪,便道:“我原想过几日再跟你说说话的,不想柔儿……” “人各有志,秦姑娘要寻死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是秦姑娘有个万一,还请姨妈节哀顺变。” 肖氏悄悄偷看了楚律一眼,忙哽咽道:“柔儿孤苦无依,伺候了我忒多年,如今遭此劫数,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她。” 楚律笑了笑,却不问秦柔到底如何,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肖氏手上的玉杖。 楚律不问,肖氏却不能不说,于是作势 发怒道:“吴庶妃实在是太狂妄了,简直不将老身放在眼中!竟然跑到我眼皮子底下大放厥词!邹嬷嬷,你说说,吴庶妃跟柔儿说什么了?” 邹嬷嬷忙道:“奴婢说不出口,能将姑娘逼死的话,奴婢哪有胆子说?” “那就将吴庶妃喊来,叫她当着王爷的面再说一回。”肖氏说完,便又对楚律哭诉道:“你不知,你不在时,我跟柔儿两个过得是哪样的日子。我就罢了,寄人篱下终归脸皮厚一些……” “姨妈到底要如何?”楚律直截了当地问道,“可要罚了吴庶妃?” 肖氏并未去看秦柔,只听说秦柔脸上的血汩汩地往外流,于是叹道:“她到底是你的庶妃,哪能说罚就罚,柔儿父母双亡,随着我这……” “姨妈到底要如何?本王稍后还有话要问姨妈,还请姨妈莫拐弯抹角了。” 肖氏见楚律再三打断她的话,暗道自耿氏过世后楚律跟她也越发疏远了,早先楚律何曾这样跟她说过话。 27、百子千孙图十三 肖氏心里有些失落,心道楚律如今跟她疏远了,不仅那些大事瞒着她,就连跟她说话也不耐烦了。 楚律虽不插手后院之事,但冷眼旁观的久了,瞧见耿氏跟肖氏两人各显神通地在后院里兴风作浪,便不自觉地对肖氏也生出几分不耐烦。早先也曾听说过秦柔要做他王妃的话,但因心知这话根本不能实现,于是便不将这话当一回事。此时瞧见历来跟秦柔“母女情深”的肖氏不去守着要寻死的秦柔,反倒立时找了自己来说话,便明白肖氏定是又打了什么算盘。 楚律这般说,肖氏反倒不好提叫秦柔随着楚律的话,作势失态地痛哭道:“老身能如何?无儿无女,又有家不能回。如今广陵侯府里住着一群牛鬼蛇神,个个巴不得我死在外头,除了逢年过节送了礼称我一声夫人,其他的还跟我有什么来往?我只有一个柔儿,如今还叫姓吴的贱婢逼得倒在血泊里。” 看肖氏痛哭流涕,楚律向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方帕子待要递给肖氏,又瞧见上头绣着侍寝表,看了一眼,见今日排的是窦玉芬,便微微蹙了眉头。 肖氏泪眼朦胧地看楚律,见他对着一方帕子蹙眉,心里越发灰心,暗道果然人心叵测,再如何亲近的人也有个变心的时候。因这么着,心里越发不敢将石清妍胡诌锦王身世的事告诉楚律,唯恐楚律不责怪石清妍无事生非,反倒将她视作罪魁祸首。 楚律将帕子塞回袖子里,掏不出旁的帕子,便静静地说道:“本王是想问姨妈,王妃跟姨妈说了什么,叫姨妈就对她改了态度。” 邹嬷嬷听楚律这般问,暗道自己该退出去才是,于是便悄无声息地向外头去,恰听见丫头说大夫过来了,忙对肖氏说道:“夫人,大夫过来了。” 肖氏忙道:“快请,且听听大夫如何说。” 邹嬷嬷答应着,便忙将那大夫情进来。 因肖氏不想惊动石清妍,于是这会子请来的大夫并非是锦王府的太医,这大夫进来后,因隔着一道屏风且又低着头不敢乱看,于是并不知道楚律也坐在里头,躬身说道:“付某见过广陵侯夫人。” 肖氏关心情切地问道:“姑娘如何了?” 那大夫回道:“姑娘并没有大碍,只是额头上只怕要留下不小的伤疤。” 肖氏慌忙道:“姑娘家的,怎能留下伤疤,请问大夫可有良药消了它?” 那大夫回道:“恕付某无能,只是想来那姑娘仔细保养,额头的伤疤应当能淡一 些。” 肖氏失望地说道:“多谢大夫了,还请大夫留下药方。” “是。”那大夫说完,便被邹嬷嬷领了下去。 肖氏惋惜道:“可怜柔儿生得貌美如花,却凭空多了一道伤疤,偏又伤在脸上。” 楚律嗯了一声,等着肖氏再说。 肖氏犹豫地说道:“王爷也算是柔儿表哥,你说柔儿日后该如何?偏吴庶妃口没遮拦又说了些要不得的话。”话说到最后,就有些吞吞吐吐,心里因楚律态度冷淡的很,便有些着急,暗道若是旁人,定会主动开口应承下这事。 楚律催促道:“姨妈还未说王妃跟姨妈说了什么话。” 肖氏见楚律不接秦柔那话,心里生了一些怨气,开口道:“王妃说了主是主,宾是宾,不可宾主不分。” 楚律听肖氏这般说,便知道肖氏是执意不肯将石清妍说给她的话说出来了。 “我就指望着柔儿一个,如今柔儿又这样,倘若因那伤疤她一辈子嫁不得人,便是我害了她一辈子。倘若我不领着她出来,如今她也不会如此。”肖氏说着,便又潸然泪下,暗道如今楚律不提,自己只能拉下脸了,“律儿,不若你收了她吧,今日吴庶妃指着柔儿说柔儿是痴心妄想想留在锦王府,吴庶妃这样说,不就是点着名说我想赖在王府里吗?你今儿个就收了柔儿,叫吴庶妃跟旁人知道,老身可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她们欺负了柔儿,可不就是欺负我吗?” 楚律早料到肖氏会这般说,于是便笑道:“姨妈,本王不管这些小事,姨妈还是跟王妃说吧。” 肖氏苦笑道:“小事?老身的老脸,柔儿的一辈子也是小事?若早知如此,我便随着淑妃姐姐,随着先帝去了就是。”说完,虽不寻死觅活,但也摆出一副生无所恋的面孔,就等着楚律说话。 冷不丁地,邹嬷嬷有些慌张地进来说道:“王妃来了。” 肖氏眼皮子一跳,强捺住心头的不祥预感,擦着眼泪,便苦笑道:“王妃这么快就来了,就似跟王爷商量好的一样。”说完看向楚律,瞧见自己暗示石清妍监视楚律的行踪楚律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不由地想自己到底老了,楚律也越来越大,不好对付了。 邹嬷嬷心里忐忑地引着石清妍进来,恨不得立时将跟着石清妍进来的董淑君推出去。 石清妍难得地生出几分女子的柔情,这会子是牵着楚静徙进来的,待瞧见楚律跟肖氏两人坐在左边,没 瞧见肖氏起身跟她问好,便也懒怠依着规矩给楚律请安,自觉地向右边坐去,待坐下后,便将楚静徙抱在怀中,笑道:“三姑娘,多瞧瞧你父王几眼,等你长大了,你父王就老成渣了。” 肖氏脱口道:“王妃,王爷如今才三十一岁,待三姑娘大了,王爷也还在壮年呢。” “夫人这话说的,王爷日日操劳,案牍床笫,哪一处不要尽心尽力,如此怎能跟其他凡夫俗子比?”石清妍笑道。 楚律无波无澜地说道:“王妃这话过火了。” 石清妍笑道:“臣妾是一时妒火焚心,还请王爷莫怪。想到王爷听说秦姑娘受伤便心急火燎地赶来,臣妾的心呢都碎成渣滓了。”说着,便又逗着楚静徙,笑道:“三姑娘且记住,日后要孝顺你父王,就时时刻刻提醒他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楚静徙虽不知道石清妍这话的意思,但因十分惧怕石清妍的身份,便只管点头答应。 肖氏脸色阴沉,听楚律不说话,便冷笑道:“王爷由着她胡说?” 楚律说道:“我等着姨妈教训她呢。” 肖氏在心里气得连哼两声,随后笑道:“王爷不如将方才答应的事跟王妃说一说,若王妃不点头,柔儿如何能跟了王爷。” 楚律瞧见楚静徙在石清妍怀中别扭地扭来去,便示意董淑君将楚静徙抱走。 董淑君见楚律看她,心里一慌,忙去看石清妍,见石清妍点头,才走过去将楚静徙抱着退出去。 “你听到姨妈说的了吧。” “听到了,不知秦姑娘如何了?” 肖氏冷笑道:“若不是你叫吴庶妃来跟她要大悲咒,吴庶妃便不会逼得她寻死。方才太医说了,柔儿脸上的伤只怕好不了了。” 石清妍笑道:“可惜了了,我就说秦姑娘是个软性子的人,你说她要死那也是人各有志的事,偏她死不了,还给自己留下个伤疤。只是夫人实在不厚道,秦姑娘一朵春花正娇艳的时候,我满益阳府地给王爷凑女人都凑不够数,那会子姨妈藏着宝贝不吭声,如今秦姑娘脸伤着了,便要勉强王爷收了她。难不成我们王爷一表人才,只配要个有伤的?姨妈这是拐着弯骂我苛待王爷还是嘲笑我们后院里的姨娘们都是拿不出手的只配跟个脸花了的女人做姐妹?” 楚律听石清妍也说了个“人各有志”,便轻笑一声。 肖氏听石清妍强词夺理,便冷笑道:“柔儿此时要嫁,自然 也能嫁得出,且脸上只有额头有伤疤,照旧比其他女子美上百倍,哪里是花了脸的?况且她这么着,也是因为王妃御下不严,叫吴庶妃无礼。柔儿没出嫁的女孩儿,娇弱的很,哪里能受得了她那样说。” 石清妍笑道:“既然嫁的出去,那就赶紧嫁了吧,反正我们王府是要给她添嫁的,就拿了添嫁当赔礼吧。夫人是明理的人,定不会跟市井泼妇一般拿了这事就讹诈我们,逼着我们多出银子吧?” 肖氏冷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说着,便不理会石清妍,转向楚律,“律儿,你今儿个便给我一句话吧,柔儿你要不要?” 楚律说道:“姨妈,这些琐事本王不耐烦管。” “律哥哥,你真好。”石清妍笑道,心想这肖氏喊那一声律儿明摆着是跟她显摆谁跟楚律更亲近。 楚律脸上的笑忽地淡了。 石清妍瞧见他冷了脸,心说这人有病,没叫他一声楚叔叔就够客气的了。 肖氏看见楚律冷了脸,心里一喜,忙借机说道:“王妃意下如何?柔儿算是自幼养在王府的,跟王爷也亲近。” “亲近到没事就喊王爷‘律哥哥’?”说完,石清妍瞧见楚律的脸色又暗了一些险些能滴下水来,便起身对肖氏说道:“夫人要给王爷女人,给个没灾没病的也就罢了,偏整治出一个要死要活发疯伤了自己脸面跟得了癔症一样的女人给王爷,夫人这居心也太险恶了一些吧。将心比心,夫人要是当真将王爷视如己出,怎会干出这样不厚道的事?” 楚律方才不曾从肖氏口中问出什么话来,此时又听石清妍话里藏话,心里又不耐烦听石清妍跟肖氏对口对舌,便起身说道:“王妃瞧不上秦姑娘,姨妈要想给人,就给个王妃能瞧上的好人吧。”说着,斜睨了石清妍一眼,示意她跟着走,便向外头去。 肖氏费尽苦心盘算着能用这出苦肉计逼着石清妍、楚律手收下秦柔,不想这两人竟然嫌弃起秦柔来——不,应该是石清妍嫌弃,楚律对秦柔倒是可有可无的。若换个正常人,就算是先王妃耿氏,碍于情面,也会收下秦柔的。肖氏不禁灰了心,既失望楚律跟她疏远了,又恨石清妍巧舌如簧。 “夫人……”邹嬷嬷小声地唤道。 肖氏吸了口气,手撑在扶手上,低声吩咐道:“不许人将方才的事说给姑娘听,便是拼死,我也要将柔儿送到锦王府内宅,不然老身这几十年的脸面就全没了。” 邹嬷嬷见肖氏并未提 起董淑君偷偷跟石清妍说秦柔寻死这事,忙岔开话问道:“夫人可要去见一见秦姑娘?”说完,看见肖氏闭着眼点了点头,忙上前搀扶着肖氏向秦柔房里去。 走了几步,肖氏想起方才石清妍话里的句句藏着锋芒,楚律又阴了脸,便对邹嬷嬷说道:“叫人盯着瞧瞧王爷跟王妃,看看他们吵了没。” 邹嬷嬷笑道:“方才王妃那样跟夫人无礼,王爷怎会轻饶了她?夫人放心,王爷是向着夫人的。” 肖氏冷笑道:“王妃是如何知道柔儿的事的?” 邹嬷嬷忙道:“是董孺人去说的,据奴婢看,董孺人就是王妃有意送到咱们这盯梢的,她们姐妹原本好的很,只怕翻脸的事有意做戏给咱们看的。” 肖氏听邹嬷嬷不检讨自己办事不利,反倒推说董淑君、石清妍别有用心,便深深地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也老糊涂了。”说着,便拂开她的手,自己向外去。 28、百子十千孙图十四 邹嬷嬷因肖氏的话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待送了肖氏进秦柔房里,瞧了一眼脸上包着纱布的秦柔,便赶紧叫人盯着蒲荣院。 却说蒲荣院那边,沉水、祈年几个跟着石清妍、楚律回来俱是提心吊胆的,楚律阴沉着脸,唯独石清妍还记得早先说过给楚律送几盆菊花,好整以暇地在廊下挑了两盆,叫人拿去楚律书房外头摆着。 楚律进了这屋子里,瞧见石清妍跟进来,便冷笑道:“律哥哥?” 石清妍笑道:“不然喊楚叔叔?”说着,接过沉水送进来的茶水,摆在楚律面前后便示意沉水几个下去。 楚律眼睛转动了一下,忽地瞧见这明间挂着一图何仙姑的中堂画,画上莲叶田田,荷花盈盈,正中的仙子飘逸出尘,再细看,便又瞧见这屋子里四下里摆着许多似曾相识的东西,蹙眉道:“你将库房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用?” 石清妍笑道:“今儿个夫人们来请安,臣妾得叫她们见识见识。莫夫人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了一个银底金架的银锣走。楼姨娘说那金架是鎏金的,底座的银子也不纯,三千两卖了臣妾净赚了一千呢。臣妾看莫夫人这般实在,就托了她将其他的拿去替本王妃代卖。莫夫人说上头有印记的地方拿去融掉就好。” 楚律袖着手沉声道:“你倒是当真不怕别人以为锦王府要散伙了,竟然光明正大卖起东西来。” 石清妍笑道:“王爷,臣妾此举也是为了多凑些银子上京,等臣妾到了京里,身上银子足了,做事见人才有底气,不然丢的可就是王爷的脸了。” “分本王一半。” “王爷说这话未免有些小气了,这点子银子跟王爷的比,就像是沧海一粟。” “谁会嫌银子太多。” 石清妍笑道:“那也不分,不然臣妾带的银子不够,进京之后进宫见太后、皇后的时候瞧见宫里的富贵一时瞧花了眼,又邂逅了比王爷年轻的皇帝陛下……” “皇帝只比本王年轻两岁。” “两岁也是年轻,想来年轻的陛下当是一身王霸之气……” 楚律砰的一声拍向案几,冷笑道:“你嫌本王老,要给本王绿帽子戴?还妄想迷惑陛下?” 石清妍也冷下脸来,说道:“王爷莫没事往自己身上泼污水,本王妃说的是‘不然’,本王妃要是银子够了,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能看得上一个二十九的老男人?” 楚律听石清妍这话依旧是 拐着弯说他老,待要动怒,随后又散了火气,淡淡地说道:“本王不耐烦跟笼子里的八哥斗嘴。本王要分一半,这中堂画也卖了吧——要价两千两。不然本王自己个叫人去跟莫老爷要银子。” 石清妍笑道:“王爷,这银子是断然分不得的。臣妾乃是俗人中的俗人,要是日子过得不好,恐怕会变节。” “你当真是不怕死了。”楚律闭着眼睛说道。 石清妍来了兴致,便在楚律对面坐下,托着脸问道:“那中堂画可有什么缘故?莫非跟王爷心中某个女子有关?” “本王不耐烦跟你说这个。” 石清妍笑道:“王爷信守承诺地忍辱负重来臣妾这边以示对臣妾的关爱,回头又要去窦姨娘那边受了□之辱。臣妾心里对王爷是万分敬佩的,但臣妾对着王爷这张脸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好不容易起了个话头,还请王爷勉为其难地接下去,不然臣妾想不出旁的来,跟王爷两人面面相觑,岂不尴尬?” 楚律斜睨向石清妍,叹了口气,便起身向里间去,到了床边甩开靴子,便兀自躺在床上闭目歇息。 石清妍跟着进去,瞧着楚律假寐摆出一副不稀罕搭理她的模样,便在床边坐着,说道:“王爷莫坑了我,要是窦姨娘以为我拦了王爷在房里,臣妾就百口莫辩了。” “你还需跟旁人辩解什么?我瞧你时时刻刻一副目中无人模样,只当你天不怕地不怕了。”楚律说着,觉得枕头有些不平,伸手在枕头下摸了一把,摸出一本《鲁班书》,便说道:“学这书要缺一门,鳏、寡、孤、独、残,你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还有女儿三个,四肢俱全耳聪目明,缺了哪样?” “寡,臣妾守着活寡,也算缺一门。”石清妍说着,就将那《鲁班书》接过来,翻看了两页,不由地又失望起来,她原以为这书里头写着的是如何制造工具,想着借着这书回忆起上辈子见过这辈子她有能耐制造出来的东西,也好给自己增加一点分量,毕竟有能耐的人要活得好就更容易一些,奈何这书里都是一些法术之类的无稽之谈,没她想要的内容。正失望着,忽地眼前一黑,随后就觉自己仰倒在床上,口鼻隔着被子能感觉得到有人用手用力地压在上面。 在熟悉的窒息中,石清妍眼睛眨了眨却没有挣扎,静静地躺着,透过渐渐模糊的思维,依稀看到前生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病床旁边,两个站着的人只当她睡着了,窃窃私语地商议着谁来劝说她改了那份医嘱,病床上,侧着身子的她看向 的,是一只精致的弩,那时的她只想将弩上的箭射向身边两个贪心不足的人,可惜的是,她没有力气去拿起那只弩。 曾把玩过许多次,却只试用过一次的弩每一部分都清晰地映在眼前。窒息的眩晕中,石清妍不禁笑了起来,心想自己想整治出一些日常用的东西,不想偏又想起那玩意,果然她就不是悄无声息安逸过日子的人。 楚律觉察不出石清妍的挣扎,只当她晕死过去了,便掀开被子,瞧见被子下石清妍眼神有些涣散地盯着帐顶,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瞧见她脸色由白转红,不由地松了口气,“你定是小产之后得了子宫癫了。”说着,瞧见石清妍眼神清明了,便又重重地打了一下。 石清妍也不气恼,伸手勾着楚律的脖颈,借着手臂上的力道爬起来,攀在楚律身上,笑道:“王爷,臣妾平生所愿就是做一个百步穿杨之人,还请王爷给臣妾几个工匠,叫臣妾造出弩来把玩。”说着,便拿了脸颊在楚律肩膀上蹭了蹭。 楚律低垂着眼皮看了眼石清妍,说道:“没事绣绣花,教导一下静乔几个就够了……倘若你能活着从京城回来,本王绝对不会亏待你。” 石清妍笑道:“王爷是一诺千金之人,可惜臣妾无才无德,对相夫教女没什么兴趣。” “你何时能正常一些?” “我觉得自己十分正常,”石清妍搂着楚律脖子,脸依偎在他肩头,“王爷,旁人以为臣妾生不得孩子十分可怜,其实臣妾压根就不想生。对臣妾而言,真正可怜的是想做的事永远做不成。就算相夫教女,臣妾也要做一个百步穿杨的贤妻。” 楚律沉默了一会子,耳边因石清妍的磨蹭微微有些发烫,低下头,看她红唇就在咫尺,一双眼睛又脉脉地看着他,便低下头,在她唇上点了一下,原本要说一句他也没觉得子嗣有什么要紧的,只是旁观者以为他身为王爷就该有个世子,话到嘴边,却勾着嘴角笑道:“王妃当真能屈能伸,为了百步穿杨,这会子又使出美人计了,可见王妃所言非虚,为了日子过得好,当真是不惜‘变节’。”说着话,便拿了手在石清妍细腰上掐了一把。 “那王爷答不答应?反正皇帝要派人过来,且叫臣妾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叫皇帝不敢轻易派兵过来。” “难不成王妃以为自己能百步穿杨了,就能震慑千军万马?以为你进了京皇帝就能高看你一眼,然后中了你的美人计?”楚律说着,便又轻轻含住石清妍的红唇,须臾离开,又将薄薄的嘴唇点在她 小巧的鼻梁上,心中隐隐打定主意顺水推舟一展雄风收服了她,然后慢慢诱她说出石家人来益阳府后跟她说的话。 石清妍笑道:“原来王爷心里还在计较臣妾的玩笑话,王爷放心,臣妾守得了活寡也守得了死寡,绝对不会变节。王爷就答应了吧,叫耿家来人瞧瞧咱们锦王府的王妃平日里做的是什么事,反正臣妾臭名在外,也不差一个不务正业的名。” 说着,心里想着书里是如何写着勾引人的,便起身试探地要坐到楚律身上,忽地察觉到楚律动了一下,未免他跑了,便赶紧用腿压着,急道:“王爷就答应了吧,臣妾头回子使用美人计,好歹给些面子……”说完,瞧见楚律脸色不好,以为他不信,忙又道:“当真是头回子。” “……压到了。”楚律咬牙切齿地说道,方才一时动情想挪动一下腿,不想就被石清妍重重地撞了一下随后压住。这话说完,便用力地将石清妍掀翻,向自己身下看了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王妃这行事,本王想戴绿帽子也难。” 石清妍一愣,心里微微有些挫败,随后醒悟到自己压到什么了,眼睛偷偷瞄了一眼,便又移到地上那本《鲁班书》上,暗道怎就出了这差错,什么不好压,压到楚律的命根子了。 楚律低头看了一眼,又解开腰带仔细看了一回,瞧见石清妍将脸扭开,咬牙道:“本王要冷敷。” 石清妍一怔,扭头待要去吩咐沉水,却忽地瞧见外头天暗了,忙道:“王爷去窦姨娘那边吧,臣妾吩咐窦姨娘准备饭菜等王爷了。” 楚律又低头看了眼,脸上青筋跳起,“……今晚上本王有些勉强,叫窦姨娘自己睡了吧。快,本王要冷敷。” 石清妍忙道:“王爷不能害得臣妾言而无信。”说着,探着头看了一眼,“王爷答应了臣妾,臣妾就叫人去冰库拿了冰来,想来冰一会子,等会子就能用了。” 楚律脸上一白,仰身在床上躺下,冷笑道:“你不是叫本王宠爱你的吗?今儿个本王哪都不去了。” 石清妍瞧见楚律并未系上腰带,露出一小片腹部,见那腹部紧致的很,便笑道:“王爷当真不去窦姨娘那边?” 楚律吸了口凉气,叹息道:“今儿个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生气?” 石清妍笑道:“臣妾想弄明白王爷是什么性子。” “本王是什么性子?” “小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对上武先生那些有能耐的 ,你就装君子,处处显得平易近人;对上赵铭、郡主,王爷就锋芒毕露,直接借着王爷的威风压制他们;对上本王妃,王爷是能忍就忍,有兴致了跟臣妾对上几句,没兴致急了眼,便想直接弄死臣妾。” 楚律原要拿了石清妍没见过他跟武言晓见面的情景狡辩,随后一是下面疼,二是不耐烦理她,便又住了嘴不言语,心里也想着就压了一下,应当没事。 石清妍瞧见楚律不说话,便笑道:“王爷,要不你将我当做武先生来对待?臣妾听说王爷对武先生很是敬重呢。” “本王不会跟武先生躺一张床上。” 石清妍笑道:“那不躺就是了,还请答应了臣妾早先说的话,虽说王爷这样明摆着缺爱的性子,十有□会秋后算账……” “要弩?” “嗯。” “回头本王给你一支,只要你不拿了它谋杀亲夫就好。” “臣妾想看着人亲手做。”虽说她自己不会做弩,但不是长着一张嘴嘛,有那张嘴挑挑剔剔的,总能逼着人做出她想要的。 “不行。” 石清妍笑道:“要不臣妾自己请人?王爷放心,臣妾定会亲眼看住那几个工匠,不叫他们偷摘王爷的鲜花。” “本王家中想出墙的花就你一枝。”楚律说着,忽地想到若是虚虚实实,就叫太后、皇帝以为石清妍会打造什么新奇军械就是了,如此连带着皇帝也要疑心石将军也会打造且石将军瞒着此事不报,如此一来,皇帝逼迫之下,石将军便只能站在他这边,“工匠可以请,只是你安分一些,倘若叫本王知道……” “难不成王爷还怕自己比不上工匠?” 楚律哼了一声,忍住要掐死石清妍的冲动闭上了眼睛。 29、百子千孙图十孙五 晚饭时分,石清妍喊了楚律两声,瞧见楚律迷糊着睁开眼,便说道:“王爷,该去窦姨娘那边了。” 楚律撑着身子起身,忽地腿间磨蹭了一下,随后就觉一阵刺痛传来,就着一旁的蜡烛拉开裤子瞧了一眼,然后恼恨地看了眼石清妍,“送了冰块去窦姨娘那吧。”说完,便系上腰带,跨了一步下床。 石清妍瞧见楚律皱着眉头,忙道:“王爷步子别迈这么大,小心扯到了。” 楚律冷笑道:“难不成你叫本王迈着小碎步?本王原当你会在本王睡着的时候给本王冰敷……”腿间一痛,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清妍堆着笑脸说道:“王爷到了窦姨娘,只管叫窦姨娘给你消肿,千万别提是在臣妾这伤的。”说着心想要有王霸之气果然先要有王八之气,瞧楚律耐着性子忍着伤痛在这边“宠爱”她,委实叫人敬佩。 楚律哼了一声,便忍着痛大步向外头去,到了门外瞥了祈年一眼。 祈年低眉顺眼地站着,觉察到那一眼,便吸了口气,心想既然石清妍有胆量赌她会识时务地站在她这边,那她也赌一次,就赌她暗中跟楚律来往了,石清妍照旧会信任她。 待楚律走了,沉水忙领着醉月进来。 醉月进来后,便对石清妍说道:“王妃,奴婢瞧见有个婆子跟福年叽叽咕咕,然后那婆子就出去了。定是福年还记着旧主人呢。” 石清妍笑道:“由着她去。” “就是,夫人要知道王爷在王妃这待了那样久,定然要气炸了。”沉水笑嘻嘻地说道,虽觉得楚律出去的时候脸色有些怪,但想着楚律跟石清妍在屋子里单独说了许久的话,这就是王爷跟王妃夫妻和睦的意思。 正说着话,暮烟进来,便说道:“王妃,吴姨娘过来了,奴婢瞧着她是等着王爷走了才过来的。” 石清妍说道:“那就请了她进来吧。”说着,便向明间走去。 没一会子,吴佩依便堆着笑脸进来了。 吴佩依进来后,便忙福身道:“婢妾是来跟王妃赔不是的,王妃叫婢妾收了秦姑娘的大悲咒,谁知道秦姑娘今日邪门的很,两句话没说完就要寻死。” 石清妍笑道:“秦姑娘是想讹上咱们家王爷呢。” 吴佩依一怔,随后讪笑道:“秦姑娘是个什么品级?”说完,便眼巴巴地看着石清妍,唯恐石清妍碍于肖氏脸面上书给皇后给了秦柔一个侧妃之位。 石清妍笑道:“吴姨娘这是什么话,咱们王爷是谁想讹就能讹上的?” 吴佩依心里大喜,便喜笑颜开地说道:“王妃说的是,细想想,婢妾如今也醒过神来,那秦姑娘可不是有意做戏要寻死的吗?”说着,便将秦柔如何瞧不起她的事说了一遍,将自己丢下的话略过不提。 石清妍听了几句,暗道吴佩依这人有意思的很,虽比不得孙兰芝、窦玉芬两人会溜须拍马,但这轻易就能叫人指挥得团团转的性子也可爱的很,难怪楚静乔喜欢留着吴佩依在身边,笑道:“吴姨娘,楼姨娘、董姨娘那边还有大悲咒呢,吴姨娘就收了她们的,然后一同拿给王爷吧。” 吴佩依见自己有机会去跟楼晚华催讨东西,忙答应着,又忍不住问道:“王爷去窦姨娘那了?” 石清妍笑道:“可不是么,等到了吴姨娘那一天,吴姨娘别忘了提醒本王妃替你催着王爷过去。” 吴佩依忙笑着道谢,待听说外头楚静乔来了,心里不由地一慌,有些手足无措地要躲开,但看石清妍不动如山,又不敢失态地躲进她屋子里。 石清妍微微扬了下下巴,“善解人意”地叫吴佩依随着醉月躲到里间去,然后心里猜着楚静乔这会子为了什么过来。 楚静乔绕过屏风进来的时候,石清妍不由地一愣,瞧见楚静乔一双眼睛红肿,脚步也有些虚浮,暗道楚静乔这会子算是被楚律伤透心了。 楚静乔不似早先那般神采飞扬了,人很是无精打采,给石清妍请安后,便在一旁坐下,然后递了一张纸给如是,叫如是拿给石清妍。 石清妍瞄了一眼,瞧见上头列着一些物件,便笑道:“郡主有话便说吧。” “听说母妃卖了府里的东西?这些我要拿来布置舅舅哥哥们的住所的,还请母亲将这些东西给我。” 石清妍心说楚静乔是唯恐她将府里的东西都卖了,才放弃那一出自暴自弃的苦肉计出来问她要东西呢,忽地想起一事,便伸手指着伸手的何仙姑图,问楚静乔:“郡主,你瞧这图如何?” 楚静乔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地说道:“这图不适合挂在舅舅哥哥们的屋子里,倒是适合挂在母妃就要来益阳府的妹妹房里。” 石清妍笑道:“郡主若知道这画的来历就不会这般说了,方才你父王对着这一副画可很是唏嘘嗟叹了一番呢,想来是想起了先王妃了吧,不然也不会露出一副恨不得吃了本王妃的模样。” 楚静乔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心里想着她就觉得楚律不会对她母妃没有一丝留恋,于是忙道:“既然母妃这般说,那本郡主就收了这图。” “两千两。”石清妍说道。 楚静乔一怔,然后冷笑道:“难不成只有母妃能拿府里的东西,本郡主就不能了?本郡主可是父王唯一嫡出的骨血。” 石清妍笑道:“先王妃的嫁妆,郡主的陪嫁,本母妃可是一点都没动,还多添了许多呢。郡主总是一盆等着泼出去的水,就算能动府里的东西,那也有限。郡主若不要,明儿个我叫人拿给莫夫人代卖。” 楚静乔咬牙道:“本郡主哪里有两千两给你。” 石清妍笑道:“嫁妆里头有啊,如今本母妃就将嫁妆给你,你是早就学会管家的人了,难不成打理自己的嫁妆也不会?” 楚静乔瞧了眼神采奕奕的石清妍,暗道她倒是得意,笑道:“既然母妃这般说,那就依着母妃吧。” “郡主写个字据吧。” “写就写。”楚静乔瞄了眼那何仙姑图,竟隐约觉得那仙姑跟耿氏有两分相似,心想自己是先皇亲封的郡主,嫁妆有多少是满天下人都要看着的,到时候锦王府难道敢少给了她?此时写下字据,待日后自己也能再拿回来。想着,就在沉水拿过来的纸张上写下以嫁妆中的两千两买下这图。 石清妍瞄了一眼楚静乔写的字据,一边示意沉水摘下何仙姑图,一边对楚静乔说道:“郡主要布置来客的屋子,便拿了王妃的嫁妆吧,叫耿家舅爷瞧见了睹物思人,更能跟郡主说起先王妃早年的事。” 楚静乔沉默了一会子,问道:“母妃不管了吗?” 石清妍笑道:“本母妃不管了,我瞧了账册,今年的房租地税等等供奉还没记在账册上,叫赵总管将账册拿去,后头的银子不必送到我这,只管由着郡主拿去款待来人吧。” 楚静乔撇着嘴道:“母妃不管其他的事了?父王可是说叫母妃好好教导我呢。” 石清妍笑道:“王爷还当真放心本母妃,可惜本母妃没有心思教导郡主。郡主处置了这些琐事,等府里来客了,本母妃再出面见一次,这就够了。若是本母妃管,本母妃就将来人住着的院子改名叫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母妃的妹子要来,母妃也不管?” “她原是秀女,被陛下赏赐给王爷了,这有什么好管的?先叫太医给她诊脉,看她有没有喜,然后送到 第五组院子里养三个月,信期准了,便排上侍寝表。” 楚静乔愣住,脱口问道:“母妃这是何意?秀女是没嫁人的人,怎会有喜?” “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一个贴心的贤妻,就要将王爷没想到的事都想一通。若是那女人生下个儿子,这儿子算谁的?生恩养恩这都是指不定的事,谁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会不会做了白眼狼跟亲爹联手欺负你父王?” 楚静乔脸上涨红,斥道:“皇帝叔叔定不会这样,还有……不是有落红吗?”说着,脸上因羞恼又红了一成。 “用鸡冠子捣碎了做成假红的事多的是,这都是靠不住的。” 楚静乔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虽比其他女子早一些懂得男女之情,但这鸡冠子种种,她却是闻所未闻的,羞恼道:“母妃就会信口胡说。” 石清妍笑道:“信不信由你,总归我跟你说这个,也算告诉了你一招陷害人的伎俩,日后你看谁不顺眼就早做准备置她于死地,要是等到她有了孩子再下手,那就是下策了。” 楚静乔愣住,嘴上没什么斤两地狡辩道:“谁害了母妃的孩子了?”说着,便用异样的眼神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静乔,要比害人,你还差得远呢,本母妃心地纯良,一般不忍心用那些招数。日后乖乖听话,本母妃指不定会倾囊传授给你。” “谁学这个。”楚静乔咬牙道,多疑地想难不成早先石清妍是有意韬光养晦?那也不会,谁会拿了子嗣来做赌注?想到拿了子嗣做赌注,不由地又想起将子嗣不当一回事的楚律…… “可还有旁的事要请示本母妃?” 楚静乔一愣,犹豫着说道:“待余哥哥来了以后,还请母妃莫造谣生事,污蔑女儿伤了母妃。” “好处呢?”石清妍说道,瞧着楚静乔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地想这次来的人里头有什么人能叫楚静乔这样在意。 “为了锦王府的名誉,母妃也要……”楚静乔话没说完,看见石清妍撇了撇嘴,便住了口。 “先王妃没了,耿家舅爷对郡主而言比本王妃还要亲近,本王妃定要将郡主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耿家舅爷以及余家……” “母妃要什么?”楚静乔果断地开口道。 “赵总管。赵总管原是先王妃的人,如今算是郡主的人,本王妃要郡主亲自将赵总管的身契给了本王妃。” 楚静乔沉默不语 ,看见石清妍得意地看她,就似猜到她不肯答应一般,心里急躁起来,忽地笑道:“既然母妃要,本郡主给就是了。只是本郡主要提醒母妃一句,就算母妃得了身契,赵总管忠心的人,依旧是本郡主。甭管母妃交代他做什么,他都会向着本郡主的。” 石清妍看着楚静乔笑了,随后说道:“郡主最好扮出一副可怜模样,到时候本母妃再来个盛气凌人,凡夫俗子大多有个怜弱惜贫的嗜好,到时候甭管郡主在意谁,那个谁都会义愤填膺,就算不敢跟本王妃当面对质,背后也要多怜惜郡主一二。” 楚静乔一怔,心里忽地想起了赵铭说过的话,暗道她早先是有些太过厉害了,那样的女子,余思渡未必会喜欢……想着,便点了点头,又觉赵铭就算知道他的身契到了石清妍的手上,也不会由着石清妍摆布的。 “去吧。”石清妍说道,看着若有所思的楚静乔,嘴角又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待楚静乔领着如是、如斯出去了,沉水慌忙说道:“赵总管一向对郡主忠心不二,王妃要了他做什么?难道王妃不怕赵总管背地里陷害王妃?不怕养虎为患?” 石清妍笑道:“吴姨娘,你说先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佩依等楚静乔走了才敢出来,忙陪笑道:“先王妃很有能耐,赵总管可是先王妃的左右手呢。”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信赵铭是个没能耐的,只怕他的能耐被先王妃约束住了,又被乔郡主连累了。” 吴佩依心里纳罕,暗道石清妍怎会称赞起赵铭来。 “沉水,本王妃没有空闲见赵总管,郡主送了赵总管的身契来,就给了他,叫他自己去衙门消了奴籍。告诉他,拿了身契就离了锦王府,有能耐的话就回来赎了妻儿,没能耐,就一辈子妻离子散吧。” 沉水忙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石清妍笑道:“藏獒都是熬出来的,我就瞧瞧先王妃的眼神如何,她养了多年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至于静乔,看来得叫个明白人劝她一劝。” 沉水原要说就算熬出来赵铭也是楚静乔的人,但看见石清妍一副成竹在胸模样,便住了口,答应了。 吴佩依立在一旁,没心思去想石清妍话里的意思,只琢磨着这会子楚静乔该走远了,她应当能够告辞了吧。 30、百子千孙图十六 吴佩依掐着时辰离了蒲荣院,蒲荣院中,众人待石清妍睡下后,便都歇着了。 初冬的白霜在夜晚无声无声地洒满锦王府,府中许多女子因得知锦王去了别人那,便觉得被衾越发的冷了。 度过了漫漫长夜,旭日慢慢东升。 今日来给石清妍请安的女人们也来得特别早一些,都知道这会子石清妍没起床,众人也不指望能见到她,于是一个个面上恭敬地立着,心里想着等会子瞧见窦玉芬的时候,窦玉芬该是个什么模样。 众人等了一会子,瞧见一人进来,见是楼晚华,便都有些失望。 楼晚华进来后,没瞧见窦玉芬,便缓步行到女人队伍的前头,跟吴佩依对视一眼,便也垂了头等着。 原本众人也不是天天都要跟石清妍请安,只是自从石清妍叫了众人姨娘之后,这些个人心里就怕哪一日石清妍叫她们立规矩。因此众人瞧着窦玉芬、孙兰芝两人日日来请安,便也跟着过来了。 虽才几日,却已然成了王府里的新规矩。 里间屋子的纱门动了动,随后醉月端出一盏剩茶。 楼晚华向门内看了一眼,心道她就不信石清妍将属于她的初一让出去还能安稳地睡觉。 忽地又听到一阵脚步声,楼晚华看向门口,就见窦玉芬进来了。 窦玉芬此时的样貌绝非众人想象中的春风得意模样,只见窦玉芬穿着一件橘红夹袄,挽着飞仙髻,头上金钗垂下的玛瑙珠子似红非黄的,衬得一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脸黄生生的,眼下更是连脂粉也遮不住的暗黑。 比起一脸的得意,此时窦玉芬一脸的疲惫更惹人遐想。 窦玉芬走进来,在孙兰芝身边站着。 孙兰芝仗着早先从石清妍这边得了赏赐,便自觉自己是得了王妃宠的人,瞧见窦玉芬强忍着哈欠,便笑道:“孙姐姐昨晚上没歇好?” “……给王爷消了一夜的肿。”窦玉芬强颜欢笑道,嘴一张,便打了哈欠,手忙遮住嘴,对孙兰芝笑了笑,便低了头。 饶是跟窦玉芬情同姐妹的孙兰芝也忍不住有些嫉妒,半真半假地骂道:“臭丫头,这话也能直接说出口?” 窦玉芬牵着嘴角笑了,低着头,心想她死都不会告诉旁人是真的消肿。一夜未睡,脑袋有些迷糊,便在迷糊中臆想着锦王是如何伤到要害的,忽地想难不成是锦王对秦柔用强,秦柔伤了锦王然后自戕? 其他人也心存嫉妒地想骂窦玉芬一句不要脸,但因种种顾忌,只能在心里悄悄地骂。 排在初二的那两个丫头还没资格来跟石清妍请安,因此众人之中,比如吴佩依就在揣测着今晚上那两个丫头锦王是要两个一同选了,还是只挑上一个。 楼晚华原装作不在意,不想偷看窦玉芬的眼神又被吴佩依捕捉到,便有些尴尬地移过眼。 吴佩依心里嫉妒的很,暗暗算了一算,心想自己日子排的不好,排在了月末,初一初二的人能得了甜头,随后几日的人能捡到渣滓,轮到她只怕锦王有心也无力了。于是不自觉地想到大悲咒上,暗道自己拿了大悲咒去找锦王,也不算是勾引他。 正想着,就见楚静乔领着楚静迁、楚静徙,还有个董淑君走了进来。 楼晚华心里纳罕这楚静乔怎过来了,楚静乔一脸怨气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可撇去一脸怨气,那一身素净的有些凄楚的颜色就叫她心里纳闷的很。 楚静乔进来了,瞧见石清妍不在,便径直向里间去,还没到门边便被祈年拦下。 祈年说道:“还请郡主在外头等一会子。” 楚静乔不悦地说道:“本郡主进去了又如何?” “……若是郡主进去伺候王妃起床,倒是能够叫郡主进去。” 楚静乔一怔,心里不禁酸了起来,想起昨晚上赵铭家的告诉她的话,便点了点头,待祈年让开路便走了进去,心想赵铭家的说的是,这女儿家总要嫁出去的,谁家肯娶个厉害的媳妇,她且卧薪尝胆,待嫁了人,没了后顾之忧,再来对付石清妍。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只为余思渡,并非是怕了石清妍。 楚静迁看见楚静乔进去了,便也跟着进去,到了里头,隔着一层纱帐,瞧见帐子里一个模糊的人影躺着。 楚静乔要再向前走一步,便被沉水拦下。 楚静乔此时也不敢乱来,见楚静迁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便示意楚静迁出去。 楚静迁出去了,楚静乔便耐下性子打量石清妍屋子里的东西,只瞧见一架雕花的梨花木大床上挂着青纱帐子,金灿灿的帐钩上垂着拇指大的珍珠,西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本朝才子何必问的山水画,东边对应的地方,挂的却又是一副钟馗捉鬼图。 听到床上有一声响动,楚静乔便移过眼来,瞧见床上人翻了个身,就又睡了,虽劝自己隐忍,但这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于是楚静乔有意清了清嗓子,瞧 见床上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便先沉水一步走到床边。 沉水怨怼地看楚静乔一眼,便叫醉月、暮烟两个打起帘子,又去叫祈年传水进来。 楚静乔瞧见石清妍散着头发穿着一身月白衣裤,胸口露出一角油绿的抹胸,便笑道:“母妃想叫女儿先伺候你哪样?” “谁教你来的?”石清妍打了个哈欠。 楚静乔笑道:“女儿想明白了,就来伺候母妃了。” 石清妍轻笑一声,又打着哈欠含糊地说道:“随便你,既然你想伺候本母妃,本母妃当然要成全你。” 楚静乔听石清妍这般说,嘴角抿了抿,虽说是锦王的郡主,但她心里却是巴不得回了京城,至少在京城里头,哪一府的王妃都不敢拿了不阴不阳的话挑衅她。 沉水将衣裳递给楚静乔,楚静乔一愣,勉强自己接过衣裳,便跟沉水一同替石清妍穿衣。 今日石清妍穿的是红衣蓝裙,楚静乔从未给自己穿过衣裳,更遑论伺候别人,因此没两下,便被石清妍不耐烦地拂开。 醉月忙补上石清妍,待给石清妍穿好衣裳漱了口,便叫福年捧着水盆,她给石清妍洗脸。 洗了脸,屋子里丫头便有条不紊地给石清妍梳头上妆。 楚静乔立在一旁看着,最后瞧见沉水依次捧着一匣子耳铛,一匣子玉钏,一匣子金钗随石清妍挑选,再次忍不住地说道:“想来母妃在石将军府的时候想也没想到如今能过这日子吧。”说着,瞄见梳妆台便放着个药铺柜子样的立柜,沉水手上的匣子都是从那柜子里头抽出来的,便有些不忿地想耿氏生前也不曾这样奢侈过,省下的家业全叫这女人用上了。 石清妍捋了下手腕上的玉镯,说道:“静乔啊,嫁人之后千万记得有银子的时候就要赶紧花,不然你就是给别人省银子呢。”说着,便又转身抬了抬楚静乔的脸,“前头饿了两日这脸还是圆润润的,这样不好,你回去之后熬夜抄了大悲咒一千遍,千万要瘦下去,但又千万别瘦脱了相,不然就不惹人怜爱了。” 楚静乔一愣,醒悟道:“母妃知道了?”说完,便疑心赵铭家的是石清妍的说客,有意帮石清妍劝着她服软。 石清妍笑道:“你这小孩子家家的藏不住心思,昨晚上那般在意自己个的名声,可见来人里头有你在意的人呢。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楚静乔警惕地看着石清妍不言语,心里因觉得自己疑心到赵 铭家的头上有些风声鹤唳了。 “不说就罢了,那你这会子过来想做什么?” 楚静乔低声道:“女儿就是来伺候母妃的。”说着,便帮石清妍插发簪。 石清妍轻笑一声,拂开楚静乔的手,“有话直说吧,价钱合适的事我是定然会答应的。” “……母妃叫赵总管离开王府?” “嗯。” “可是赵总管还没帮着本郡主……” “郡主该自己打理上下的事,如此一来,郡主在自己个的心上人眼中,可就是个孝顺懂事的女孩儿,一边忍着继母的虐待,一边又要强撑着打理府务,不叫父王有后顾之忧。” 楚静乔失声道:“既然叫我打理王府,母妃何必将钥匙账册拿来?” “不拿来,其他人怎会知道是我吩咐你做的事?” 楚静乔怔愣住,半响说道:“本郡主要花多大的价钱,母妃才肯安心地叫本郡主每日来伺候你。” “郡主这是要做出一副懂事的模样给谁看呢?” “两千两,半个月后舅舅他们就到了。等舅舅他们走了,我便不会再来烦着母妃。” “四千两。” “……好。”楚静乔答道,心想耿家舅爷见了她这副模样,定会告诉太后,到时候,太后定会做主休了石清妍,然后太后、皇帝瞧见她在锦王府这般不受待见,定会觉得锦王不将她的亲事当一回事,到时候十有□要给她赐婚,到时候……想到此时卧薪尝胆便能苦尽甘来然后再报仇雪恨,她脸上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石清妍瞄了楚静乔一眼,收拾妥当了,又吃了小半碗粥,便向外头去。 楚静乔忙跟上,亦步亦趋地随着到了外头。 石清妍待众人给她请安后,便一惊一乍地说道:“窦姨娘这脸色怎地了?怎还不回去歇着。回头叫人给你送了些滋阴润燥的东西补一补。” 窦玉芬笑道:“多谢王妃关心,婢妾不碍的。”说着,照着原本的盘算是要露出个得意的面孔,奈何这会子太疲惫,如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楼晚华瞧见楚静乔“识时务”地站着,并不似早先那般自顾自地坐下,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只能一个劲地想着楼家人就要来了的事给自己打气。 吴佩依见董淑君、楼晚华都在,便有意当着石清妍的面开口问两人要经书,暗道谅这两人不敢像秦柔那样耍出什 么阴损的手段来。 “王妃……”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锣鼓声。 “王妃不好了,府里失火了!”忽地原本守在外头的暮烟跑了进来。 吴佩依的话被打断,微微有些怏怏不乐,随后心想若不是石清妍在她们面前,她定会以为又是石清妍叫人迎接锦王呢。 石清妍看暮烟也是一副心慌模样,便说道:“这可是你第二日当着许多人的面喊王妃不好了,你慢慢说,府里哪个地失火了?” 暮烟因心急咬了舌头,舌头上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夫人那边,王爷将夫人背来了,这会子人到门口了。”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立时明白这门口,指的是蒲荣院门口,于是便忙领着人去门口迎接,果然瞧见楚律脸上带着一抹炭黑背着肖氏过来了。 石清妍忙叫人接过肖氏。 楚律撇开旁人的手,对石清妍低声说道:“王妃,姨妈那边,你瞧着办。”说着,便背着肖氏大步进了屋子。 石清妍冲肖氏那块看了一眼,瞧见那边冒出黑烟来,心想这话有意思,叫她瞧着办。只听他那一句话,心里就猜到这火跟他有关,不然不提救火,说一句瞧着办像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楚律回来后也不曾急着去见肖氏,昨儿个见面看楚律没几句话就要走,想来他今日是不会去见肖氏的,这会子能这般利索地救出人来,恐怕是着火的时候他也在那边,就这一点就诡异的很;况且蒲荣院跟肖氏住的那块地远的很,救了人也不应当送到她这边,想着,便对楼晚华等人说道:“都回去看着自己屋子吧。没事别胡说八道造谣生事。”说着,瞧见楚静乔脸上挂着幸灾乐祸,又“知人善任”地吩咐道:“静乔赶紧去瞧瞧,赵总管是要走的人,指不定他一心报复王府不乐意救火呢。你去看着他一些,夫人若没了地住,只怕要闹着回京呢,若是他回京了,王爷不得吃了我?” 楚静乔心说锦王将石清妍这祸害吃了,这锦王府的天下就清净了;况且耿氏那么多年想叫肖氏回京也不成,如今就叫肖氏识相地回京也不错。想着,便答应了一声,忙向外头去了。 31、百子千孙图十七 石清妍吩咐了楚静乔后,又将林晚华、吴佩依等人打发人走,随即就向里间走去,待开了纱门瞧见楚律在床边按着肖氏将肖氏头上的簪子等物拿下,便警觉地对沉水等人说道:“都出去吧,这有我跟王爷呢,看着秦姑娘、邹嬷嬷,叫她们老实待在屋子里等消息,谁也不许放进来。”说着,便向床边走去。 沉水几个被堵在门外,便自觉地退到堂屋门外看着。 石清妍走近了一些,果然瞧见楚律在肖氏袖子里摸索,肖氏仿佛昏厥过去了,并没有挣扎,心里想着没想到楚律好这一口,便笑道:“请王爷放心,有郡主去看着,郡主保管会叫夫人的院子烧的一干二净。” 楚律一愣,扭头看了眼石清妍,笑道:“王妃当真善解人意,还请王妃给姨妈脱了衣裳吧——一件也不留,此外,再叫人拿了火盆进来。” 石清妍瞧见肖氏的眼皮子动了动,便有意问楚律:“那夫人的玉杖呢?要不要叫人偷偷地拿回来毁了?” 肖氏咳嗽两声,睁开眼,便恼怒地看向楚律,“律儿……”才喊了一声,嘴巴就被快走两步的石清妍捂住,“夫人别叫,若叫旁人听见了,指不定怎么误会呢。”说着,便扬声喊道:“沉水进来。” 须臾,沉水便进来了。 “弄了火盆进来。” 沉水一头雾水地看向跪坐在床上的石清妍,忙答应着退出去。 楚律低声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石清妍笑道:“也没知道些什么,就姨妈跟我说了几句。”说着,便伸手去脱肖氏的衣裳。 肖氏挣扎一下,今日她装病想再逼着楚律收了秦柔,不想楚律哄着她令邹嬷嬷等人出去后,便大胆放起火来,“你怎敢烧了我的地方?”说着,便挣扎着不肯叫石清妍给她脱衣裳。 “姨妈这话错了,那地方是本王的。此外,还要托了王妃的福,王妃将院子分成八块,道路就那么几条,放起火来,想救火都难。” 肖氏见楚律答非所问,气急道:“王爷,你若想叫老身走……” “姨妈,别说了,脱了衣裳吧。” 肖氏咬牙道:“你当老身会将东西藏在身上?” 楚律背过身去,说道:“王妃快一些吧,从今以后,夫人身上的东西都是本王给的,夫人再甭想拿了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威胁本王。” 石清妍听楚律这样说,便笑道:“王爷,臣妾还在这 呢,叫臣妾听这话没关系吗?” “你是笼子里的八哥,怕你跟谁学舌不成?” 石清妍哧了一声,笑道:“王爷做事当真跳脱,这样毁尸灭迹,干脆利落的都不像是王爷的作风,倒像是臣妾所为。” “王妃说对了,外头人都以为是王妃做的呢。”楚律说完,轻轻地吐了口气, 石清妍怔住,忽地睁大眼睛看向楚律,随后伸手抓了下自己的头皮,瞧楚律如今有恃无恐的模样,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事,待瞧见沉水麻利地端了火盆过来,便对沉水说道:“拿了剪刀来给夫人更衣。”随后低声对肖氏道:“这会子有外人在,夫人还请慎言呢。” 肖氏听了这话,果然不敢再多嘴说些什么。 沉水放下火盆,瞧见石清妍压着肖氏,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便也依着吩咐去拿了剪刀。 楚律不管床上的事,席地坐在火盆边,看着跳动的火苗, 忽地听到身后穿着一身布帛撕裂声,又觉有东西落在他身后,便背着身子去够,拿到了便放在火上烧,连同那些金钗玉簪等,也折断了扭弯了丢进火里去。 不一时,床上的肖氏已经□,盖着一床被子的肖氏有些呆呆傻傻,没了早先的太妃架势。 “王妃出去吧,本王跟姨妈说两句话。” 石清妍答应了一声是,瞧见肖氏眼中带着怨毒地看她,便皱了皱鼻子,对她嫣然一笑,然后领着沉水出来。 出了里间,沉水疑惑道:“王妃,这是怎么回事?”据说对肖氏十分孝顺的锦王竟会冷眼旁观地瞧着石清妍将肖氏脱光。 石清妍笑道:“王爷的性子就这样,平日里忍着,一有机会了便赶紧报复回去。这性子不好,难成大器。”说着,忽地瞧见楚律开了纱门在门边看她,便冲楚律笑了笑,然后领着沉水出了堂屋门。 待石清妍走出去,楚律又关了门,走到床边的绣墩上坐着,“姨妈跟她说了什么?” 肖氏尚未从方才的羞辱中醒过神来,呆呆地说道:“臣妇什么都没说。” “那她知道了什么?” 肖氏苦笑一声,心想他们夫妇二人这般默契,早先石清妍那话定是楚律教给石清妍有意叫石清妍诈她的,于是喃喃道:“王妃知道什么,王爷还不清楚么?当真是狡兔死,走狗烹,早知如此,臣妇便不会将先王妃视作眼中钉。臣妇早该知道先王妃过世后,下一个就该是臣妇了。 只是臣妇想不明白,先王妃被太后派来刺探王爷的身世该死,臣妇为何也要该死,无论如何,臣妇都是王爷的……” “本王没叫你死,你回京吧,广陵侯府才是你该呆的地。” 肖氏闭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哽咽道:“果然你们两口子是算计好了的。”说着,便不由地冷笑出声,心想果然石清妍是听了楚律的吩咐要将她弄回京城的。 楚律面上无波无澜,开口道:“本王再问一次,王妃都知道了什么?” 肖氏冷笑道:“王爷不愿意听到的话,何苦一次次逼问臣妇?臣妇当初不该贪心……只是先王妃被太后派来打探王爷的身世,王爷尚且能容她在府里十几年,能容着她安安生生地病死,怎地这般容不下臣妇?” 楚律说道:“夫人也要死在锦王府?”说完,想起先帝给他跟耿氏赐婚时自己那时的惊喜,不由地嘲讽一笑,原以为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没想到她却另有目的;且先帝将太师之女嫁给他,也并非看重他的意思,不过是想借此约束住他。乔、迁、徙,想来耿氏给府里三个姑娘起名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她的真实心意,耿氏在益阳府的十几年,一直都在等着回到京城去。也只有赵铭这个看似忠心,却又糊涂的人,会以为耿氏贤良淑德对他痴情一片。 肖氏听楚律语出威胁,待要起身,肩头滑出,受了凉风侵袭,便瑟缩了一下,又紧紧地拉着被子,隔了几十年再次在个男人跟前赤身**,且那男人又是那么个身份,一时羞赧,恨不得一头撞死,“王爷当真……” “走吧。广陵侯府的日子虽苦,但也是姨妈自找的。若姨妈不贪图富贵留在宫中,损了名誉,怎会回不得广陵侯府?若姨妈不贪心不足,不费尽心机故布疑云,本王怎会被太后怀疑?宫里那么多双眼睛,姨妈当真以为谁想生孩子都能生下?” 肖氏噎住,嗓子里一哽,便呜咽起来,哭道:“律儿,我是一把年纪的人,回到侯府还要看人脸色,太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我回去了,便是不死在她手上,也要折去大半条命……” “姨妈能硬着头皮留在锦王府,便是回了广陵侯府也能安生度日,至于太后,太后虽心胸狭窄,却也是因姨妈跟母妃姐妹二人早年欺人太甚。本王再不想叫旁人以为本王的身世另有蹊跷。本王反复追问,姨妈始终不肯说出跟王妃私下说了什么话,可见姨妈也防着本王呢。人心隔肚皮,如此姨妈也怪不得本王薄情。”说着,楚律抿紧了嘴,原本只是 试探地叫人有意弄出些话传入石清妍耳中,原当她 蠢顿不解其意,如今看来,她还是领会的了。 肖氏哆嗦着嘴唇,说道:“当真要回京里?” 楚律点了点头。 肖氏眼珠子一转,暗道横竖都要回京,不如……“若是我将京里的事处置好了,日后、日后这益阳府我可能再回来?”说着,心里便已经将石清妍的话当成是他们夫妇两人合谋出来的,一心要得了楚律的保证。 楚律抿紧了嘴,心里不知肖氏要去处置什么事,但肖氏既然说要回益阳府,那就不是对他不利的事了,“姨妈也曾抚育过我,给姨妈养老送终也是应当的。” 肖氏松了口气,暗道只要能再回来就好,其他的等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楚律见肖氏已经认清了局势,便起身向外头走,瞧见明间里石清妍去而复返,一个人托着脸在榻上坐着,便在她对面坐下,“都听清楚了?” 石清妍笑嘻嘻地说道:“王爷是要向本王妃表明心迹?告诉本王妃王爷先是遭到结发王妃背叛,随后又被疑似亲娘肖氏威胁,后头还有个嫡母太后盯着瞧?”说着,心想难怪这人性格扭曲成这样,瞧见楚律一张脸阴沉着,便又笑道:“王爷,本王妃一觉醒来,恍若再世为人。将往日的蛛丝马迹连在一处,想了一通,便觉王爷的身世有问题,又觉撤藩的事也是十有□要有的,于是臣妾就拿了这事要挟夫人。臣妾略有些见识,懂得天下人心中所想俱是有源头的,比如臣妾猜测的这些事都是有根据的,不知这些根据是否是王爷有意告诉臣妾的?” 楚律冷着脸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想不想看到许多的银子?比府库里的银子还要多上几千倍几万倍。” “想。” “等你活着从京城回来,银子全是你的。” “若臣妾死了呢?” “本王追封你。” “……王爷好大方。” 石清妍微微撇了嘴,心里因自己凭着楚律留下的蛛丝马迹才通关有些不忿,扭头上下打量着不动如山的楚律,只见他凤眼薄唇,十足的寡恩薄情模样,便又偏过头去。 “不必了,臣妾不是俗人,追封的话就免了。只是王爷为了考校臣妾,花的代价也忒大了一些。” 楚律此时眉头蹙了一下,心知她说的是她小产一事,便说道:“那当真是意外,本王的人看着,不会叫你死。至于子嗣,若 府里的姨娘们生不出来,日后你不死,便由着你从五弟的子嗣里挑个出来。” 石清妍一怔,暗道这人得多缺爱才能说出这话,便笑道:“王爷还当真是大方呢。只是瑞王舍得给咱们一个儿子?” 楚律点了头,“本王命中无子,得知此事时,五弟便答应了给本王一个孩儿养老送终。” 石清妍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随后笑道:“瑞王当真善解人意,如此也好,本王妃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想来王爷造起反来,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吧?” 楚律听她轻轻巧巧地就说造反这话,沉吟一番,却是闭了眼睛不言语。 “臣妾哪点入了王爷的贵眼,能叫王爷这般对臣妾坦诚?” 楚律睁开眼看她一眼,“你够聪明,够省事,又是笼子里的八哥……” “王爷再说什么八哥,本王妃就翻脸了。” “你翻吧。”楚律说完,便又闭上了眼睛。 石清妍看他一副有恃无恐模样,狡黠地一笑,忽地抬脚向他裆中踢去。 楚律伸手压住石清妍的脚,看她别扭地坐在榻上,便说道:“你如今胡闹的事多了,侍寝表、贬侧妃为姨娘、放火,样样传到京里,都没你的好处。若是陛下下旨令本王休了你,从今以后,你与本王就再没有关系。若是陛下不许本王休了你,你依旧要进京送死。到了京中,就是石家人也未必有心要护着你。因此你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本王了——眼下关外蛮子兴兵作乱,陛下兴许会派石将军出征,因此休了你的事是不会有的了。” 石清妍笑道:“王爷说了那么多,就是想告诉臣妾,臣妾跟王爷是一条绳上的两蚂蚱?” “本王以为唇亡齿寒更雅一些。” 石清妍笑道:“王爷,都是秋后的蚂蚱了,王爷拿了唇亡齿寒这话要挟臣妾,未必有些可笑了吧?臣妾是活在当下的人,追封、陪葬,臣妾不稀罕,还请王爷想法子对臣妾眼下的要求有求必应吧。” 楚律沉吟一番,说道:“姨妈的地方清理出来,便支起炉子请了工匠给你打造弩。只要王妃不走了耿氏的老路,本王许王妃在锦王府中一人之下。” 石清妍觉得这话十分熟悉,转而想到这不就是自己跟沉水说的嘛,心里因楚律笼络她的话跟她拉拢沉水的话一模一样微微有些气恼,百无聊赖地撕着衣襟。 “还请王妃告诉本王,你哥哥来益阳府跟你说 了什么话?”楚律说道,心里依旧在琢磨着石清妍听了什么话才会茅塞顿悟地领悟到他的提示。 石清妍瞥了楚律一眼,心想这人早先摆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架势,原来也是虚张声势,笑道:“入冬了,本王妃这只母蚂蚱要冬眠了,王爷自己想法子蹦跶吧。” 楚律眯了眯眼,按捺住火气,待要问石清妍又跟肖氏说过什么话,又觉屋子里肖氏还在,因此便不再追问 32、百子千孙图十八 锦王府西院的大火直到傍晚才扑灭,肖氏的院子烧没了,连带着第五组楼晚华等人住的院子也被熏黑了大半。 锦王的小厮翠墨将肖氏的玉杖送了过来,石清妍瞧见楚律小心地收了那玉杖,便好奇地问道:“这玩意到底是谁送的?” 楚律瞥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地说道:“日后本王有空就来你这边睡一睡。” 石清妍心里想着那“睡一睡”三字,脸上浮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才要说什么,就见楚律亟不可待地出去了,于是并不多想这话,待楚律走了,听到屋子里有动静,便进去瞧,瞧见肖氏裹着被子站在衣柜旁伸出一只白胖的膀子开柜子,似是要翻找她的衣服穿上,便笑道:“夫人,本王妃的衣服夫人穿着不合适。” 肖氏冷笑道:“王妃五短身材,衣裳自然不合老身的身。”话虽如此,却还是要翻衣裳。 沉水进来对石清妍说道:“外头郡主问可要第五组的楼姨娘等人搬家?” “不必了,叫人清扫一下够了,告诉楼姨娘她们,如今的年景越发不好了,凡事都要省着一些。” 沉水看肖氏怪模怪样地裹着被子,又说道:“秦姑娘要见夫人。” “不见。” “是。”沉水听石清妍当机立断地说不见,便退了出去。 肖氏愣了愣,立时明白楚律叫石清妍剥了她的衣裳,就是为了将她困在这屋子里。 石清妍在床边坐下,说道:“王爷回书房料理公事去了,夫人快坐下,咱们商量一下夫人回京之后的事。” 肖氏因伸手开柜子,身上的被子滑下,便窘迫地伸手拉着被子,然后自嘲道:“王妃有话尽管吩咐就是了,何必说什么商量。” “夫人怎地这样大火气,方才屋子里没人夫人都没想着趁机撞死,这会子就该明白此情此景夫人该卧薪尝胆才是。”说着,石清妍在床上坐着,又对肖氏招了招手。 肖氏心里又羞又恼,但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强忍着裹着被子坐到床边。 “夫人可知道郡主心里惦记的是哪家小子?我瞧她因某人要来,都快改了性子了。” 肖氏闭着眼说道:“应当是余家的小少爷余思渡,余家跟耿家亲近的很,郡主幼时每常去余家玩。” “夫人回去之后可能见到太后,若能,便跟太后提提这事,成全了郡主。” 肖氏眼里精光一闪, 说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送个生辰礼也叫余家来,太后这是拿了余家做钓饵要钓鱼呢。既然有鱼饵,咱们怎能放过。” 肖氏想到先帝驾崩后太后送到她面前满是嘲讽的密旨,暗道此次回京,便是能够见了太后,定也得不了什么好。 “夫人回京之后啊,就叫人多替本王妃看着京城锦王府。等本王妃过去了,咱们两个联手将广陵侯府拿下,夫人这广陵侯府的女主子也该抖起威风来,叫那些长舌之人不敢再胡言乱语。” 肖氏脸上一烫,早先楚律跟她说了话便出去了,她在床上不敢动弹,也隐约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此时知道石清妍听到了楚律的话,便有些羞愧,半日牢骚道:“王妃这话说得轻巧……” “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夫人心里千万要打起精神来。” 肖氏沉吟一番,问道:“王妃这般替老身着想,不知王妃想叫老身做什么?” “还请夫人回了京后,将石家的新近事替我打听清楚。夫人要拿下广陵侯府,本王妃也当要拿下石将军府才是。” 肖氏愣住,说道:“王妃可是嫁出去的女儿了。” 石清妍笑道:“夫人这话说的,本王妃进了京,那靠山就是石家,若是拿不住石家,本王妃怎么会靠上去?若是被石家坑了,本王妃就是有苦也说不出了。” 肖氏怔住,问道:“王妃怎会知道自己要进京?” “夫人就别管这事了,也千万别跟旁人提起。夫人只要知道,方才的事是个小小的过节,咱们两个都别计较那事了。等进京了,京里头最亲近的可就是咱们两个,咱们两个可就是要相依为命的了。” 肖氏本着脸,冷笑道:“方才是王妃来剥老身的衣裳,这过节不是王妃说不计较就不计较的。” “那夫人要如何计较?识时务为俊杰,本王妃能不计前嫌跟夫人握手言和,怎地夫人还要执拗地跟本王妃计较?” 肖氏裹紧被子,光着的身子摩擦在被子上,让她无论如何不能似身边的石清妍那般坦然,思量一番,说道:“老身也只能听王妃的了,此一时彼一时,若王妃当真到了京里,咱们两人自是最亲近的人了。只是柔儿,她伤了头,就留了她在府中吧。” “夫人放心,府里多的是地方,就叫她住到第五组去,过三月排上侍寝表。” 肖氏愣住,咬牙道:“王妃这般轻易地答应,为何昨日 巧舌如簧地推拒?” 石清妍笑道:“夫人早塞我几两银子,我也会答应,谁叫夫人不光明正大地来,非要装神弄鬼?” 肖氏噎住,重重地喘着气,忽地冷风吹来,打了两个喷嚏。 石清妍笑道:“夫人安心地歇息吧,库房里有的是床,我昨儿个才相中一个檀木雕梁大床,我就用那个。过两日夫人便回京吧,不然赶不及在广陵侯灵前自证清白。对了,赵铭也要离开锦王府,夫人趁着这几日收服了他,领着他回京城,告诉他,想继续效忠于先王妃,便去京城找了耿家,在耿家里立足,这样回头才能帮着静乔整垮我这后娘,才能维护先王妃在锦王府里留下的一切。” 肖氏听石清妍这般说,不解道:“王妃这是要给自己找麻烦?” 石清妍笑道:“既然敢下险棋,本王妃就有自信能拿捏住他。夫人只管照办就是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肖氏虽不言语也没动作,但显然是答应了这事。 石清妍看肖氏很是窘迫的裹紧被子,便又笑着问道:“夫人当真是王爷的生母?” 肖氏眯着眼睛,手指紧紧地抓住被子,咬牙道:“王爷的生母是淑妃娘娘。” 石清妍看肖氏提起这话便紧张的很,又看她似乎还没从方才被剥掉衣裳的打击中醒过神来,便留了她一人在房里,又向屋子外头去。到了蒲荣院的院子里,闻到空气中依旧有一股烧焦的气味,心说好狠的人,也不怕一把火将锦王府全烧没了。 “王妃,母亲她如何了?”秦柔被沉水、醉月拦住,进不了屋子,便在外头等着。 石清妍看向她,见她额头上的纱布被渗出来的血水染红,便说道:“可怜见的,定是失火的时候吓着了,瞧着伤口都撕开了。你随着醉月去第五组院子吧,楼姨娘是那院子里的老大,叫她给你安排间屋子住。” 秦柔听石清妍避重就轻,忙慌张道:“可是母亲不好了?不行,我要见她。”说着,便要向屋子里冲去,才走了两步,又被沉水拦住。 “做了府里的侍妾就要守规矩,本王妃的屋子也是你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听到侍妾两字,秦柔僵住,呆呆地转过身看着石清妍。 “去第五组,过三个月瞧着小日子准了就去侍寝。” 秦柔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说不上高兴,但终归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因这块石头落地了,再经了半日的惊吓,此时她 就觉头晕晕的,额头上的伤痛也越发清晰。 醉月瞧见秦柔身子要歪了,便赶紧扶着她的手臂,跟石清妍一福身,便向那焦味十分重的第五组走去。 等醉月走了,石清妍打量了院子里的人,瞧见小丫头们都躲远了,大丫头只有沉水、暮烟,便问沉水:“人都哪去了?” 沉水回道:“祈年她们几个因是夫人那边出来的,便去帮着安置夫人院子里的丫头媳妇去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瞧见楚静乔有意装作惶恐地领着如是、如斯两人过来,便笑道:“夫人院子都烧完了?” 楚静乔说道:“是呢,火势太猛了,实在救不了了。不知以后夫人要住在哪块?总不能叫夫人住在侍寝的姨娘们那边吧,母妃这边也不妥当,女儿那般又没多少地。” 石清妍笑道:“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夫人说了,正好府里没她住的地了,她过两日便回上京。” 楚静乔闻言心中一喜,赵铭家的也曾说过耿氏费尽心思地想叫肖氏离开却屡屡失败,暗道这火当真烧得好。想到赵铭要走,忙求道:“母妃怎叫赵总管走呢?若是母妃看他不顺眼,便叫赵总管不碍了母妃的眼就是了。” 石清妍笑道:“赵总管是我的人,我想叫他走就让他走,郡主插手本王妃的事,也太狗拿耗子了。” 楚静乔一时冲动要反驳她,随即又强忍住,暗道赵铭如今越发会自作主张了,动不动就敢拦住他的信,新近几个月不曾收到余家的信,未必不是赵铭动的手脚。这种奴大欺主的人,不要也罢。想来,便也不再求石清妍留下赵铭。 “从今日以后,你就不是威风八面的乔郡主了,是本王妃手下的小白菜一颗。甭管皇帝给不给你赐婚,本王妃都要叫余家小子对你死心塌地。” 楚静乔愣住,随即狐疑地说道:“母妃这是何意?” 石清妍笑道:“小白菜,给本母妃记住了,甭管谁送上鱼饵,咱们都要吃了鱼饵扯了垂钓之人下水,这才叫做锦王府的名誉。” 楚静乔愣住,看见石清妍眼中映出来的自己一点气势也没有,觉得陌生之余,心底又生出一种恐惧,偷偷地害怕早先自己那要风得风要雨的郡主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虽心里依旧恨着石清妍,但短短时日便被她夺了权,隐隐的,心里竟然有些信服她。 “母妃怎地忽然对女儿这样好?” “本母妃看出你是个祸害苗子,因此要将你养成 举世无双的祸害,谁跟本母妃有仇,本母妃就将你嫁入谁家。” 石清妍掠过楚静乔的肩膀,瞧见祈年回来了,便看了祈年一眼。 祈年迎着石清妍的目光,跟石清妍你知我知地点了下头。 楚静乔对石清妍的哪一点子信服因石清妍这话又化为乌有。 晚间,又在石清妍沐浴的时候,祈年一边拿着竹节小桶在石清妍光滑的肩头浇着水,一边絮叨道:“王爷说夫人病了,且他为救夫人受了伤,没有心思找人侍寝,侍寝表暂停一月。” 石清妍唔了一声,湿漉漉的发丝卷曲地垂在肩头,斜斜挽着的鬓发如黑云一般堆积。 “今儿个府西边烧着大火,人心惶惶的,王爷叫翠墨传了王爷的话,问奴婢王妃见赵总管的时候说了什么,奴婢毫不隐瞒地一一说了。奴婢想,定是夫人今日又叫了王爷过去,避着人污蔑王妃跟赵总管有些暧昧事,因此王爷才要问清楚。” 石清妍笑道:“你错了,他是要试探你呢。等着吧,日后试探了几次,他便要收买你了。那日的事情赵铭知道,静乔知道,未必没有旁人也知道。今日王爷说他虽走了,但留了人在府里保我周全,你替我查出来是哪一个。” “是。”祈年说着,便伸手将石清妍垂在肩头的湿发挽到发髻上。 过了十日,肖氏的内外衣裳全部做好,穿着新做的衣裳首饰,肖氏领着邹嬷嬷踏上了回京的路。 随着肖氏一同离开锦王府的还有赵铭,赵铭在锦王府外跪了一日,又有众多人前来说情,最终还是拿着行李去了上京。 原该为肖氏终于离开益阳府欢喜的楚静乔,因赵铭走了,被繁琐冗杂的家事劳累的精疲力竭,一时也没有心思幸灾乐祸。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说了,留言超过25字有积分送哦 33、恨不倾城未嫁时一 健硕的胸膛起起伏伏,细小的汗珠汇成溪流,沿着刀刻一般的肌肉弧线流到腹部,腹部上的每一块肌肉因用力紧绷住。 修长的臂膀,结实的腰肢,随着每一次用力的撞击颤动,粗重的呼吸越发让人口干舌燥,随着撞击的越加频繁,呼吸也越发的急促,手中的物件由粗变细,但依旧不改坚硬炽热,随着最后的一声低吼,手中之物迸发、四射。 “王妃,可满意你看到的?” “将衣裳拉开,叫本王妃看的清楚一些。” “是。” …… 锦王府西边角,原本住着肖氏的那块地经过一场大火的洗劫,只留下一座完整的小楼立在那边。 离这小楼约五十步外,赤着筋骨的王钰正在打铁,初具形状的铁片上火光四溅,楼上,以石清妍为首的女人等了一个早上,终于瞧见了传说中猿臂蜂腰的王钰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精肉。 小楼上,沉水一边将给石清妍挡风的衣裳拉开一些,一边示意醉月将石清妍手上的茶水换一遍。 这楼上的窗子被火烧掉了窗框,此时挂着一道有些熏黑了的竹帘,楼下人若是不留心看,不会注意到楼上还坐着人。 石清妍蹙眉道:“也没吴姨娘说的那么好看。” 吴佩依脸上涨红,自从锦王叫几个人在这块地里架起炉子打铁后,她心里就有些好奇这地里都是些什么人,于是一次借着楚静徙年幼无知领着楚静徙闯进这地,恰那会子瞧见了王钰光着上身,于是就涨红了脸回去,偏她功夫不够,又被旁人看穿,一来二去传到石清妍耳朵里,于是乎今日众人给石清妍请安的时候,石清妍就趁着这地里的工匠没来,先领着众人躲在了楼上等着看王钰脱衣裳。 “婢妾也没说怎么好看。”吴佩依说着,眼神偷偷地向下瞄去,又吞了一口口水,心里掐算着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锦王的身子了。 楼晚华是众女之中少有的一点都不想往下看一眼的人,此时她端庄持重地站着,虽觉察到身边众女身上传出的兴奋,却也耐着性子不管旁人,“王妃,若叫王爷知道了,王爷会不高兴吧?” 石清妍笑道:“楼姨娘还说这扫兴的话,楼姨娘难道还没醒悟到王爷将后院都给了本王妃。”说着,瞧见楼下那王钰仰着头灌了一口水,呈倒三角的背脊上的棱角越发清晰,忽地就觉察到有人蹭到她的肩膀,于是回头去看,就见吴佩依探着身子依到她身边了。 吴佩依因石清妍看她,便讪讪地收回身子。 “本王妃懂。” 吴佩依虽不知石清妍懂什么,但却猜到定然没什么好事,于是堆着笑说道:“这王先生看着斯斯文文的,脱了衣裳竟是这样的精壮。”说完便咬了舌头,暗道自己当真不该说这话。 “王爷也结实着呢。”窦玉芬说道,说完,便又不屑地向下瞥一眼,随后强令自己将眼睛移开。 因众女之中,最后一个侍寝的人就是窦玉芬,窦玉芬也仗着这事在府里很是风光。 听窦玉芬这般说,吴佩依便有些不服气,心想便宜这丫头了,就她一个人享了一夜福,第二日王爷就停了侍寝表;想她前几日给锦王送大悲咒,吃了闭门羹不说,还碰了一鼻子灰。 “王妃,那侍寝表什么时候再开始?”吴佩依问道,说完,不由地吞了吞口水。 “下个月,再从初一开始,免得有人说不公平。” “这个月初一……”吴佩依待要说窦玉芬占了两日也不公平,但又想到窦玉芬很得石清妍欢心,于是便住了口。 楼晚华鼻尖微微有些泛红,虽没看,但从众女身上察觉出来的兴奋叫她隐约猜到下面是什么事,心里再次后悔自己不该被石清妍挤兑着来了这地方,低声道:“没想到王先生竟会干出这样粗鄙的事,竟然敢在王府里做出这事。”更没想到石清妍敢领着人来看王钰脱衣裳。 楼晚华这话无异于泼了一盆冷水在吴佩依身上,王钰粗鄙了,她这看的人也高雅不了。 吴佩依也不敢再偷看,随后说道:“是呢,虽说这院子隔开了且没来个什么人,但光天化日之下干这事也有失体统。”说完,便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嘴里咦了一声,探着身子凑到窗户前,随后说道:“王爷来了,你们说王爷会不会也热得脱了衣裳?” 已经到了冬日,这楼上并没有修整,外头的风透过缝隙不停地吹进来,除了石清妍,没哪个女子不打着冷颤。 听石清妍这样说,就连端庄如楼晚华、内敛如萧纤妤都伸着头看了一眼,瞧见楼下五十步外的火炉边楚律跟王钰两人在说话。两人的眼神不经意地扫到王钰身上,瞧见王钰宽广的背脊结实的细腰,脸上立时火辣辣地烫起来。 “王爷脱了。”沉水小声地嘀咕道。 楼晚华立时向下看一眼,瞧见楚律果然脱掉了外面的那一层披风。 孙兰芝说道:“王爷又不要打铁,只怕不会再脱了吧。”说着话,眼里瞧见下头楚律没再脱衣裳,心里便失望起来。 沉水有些恃宠而骄地说道:“奴婢觉得王爷跟王先生站在一起,怎地王爷还不如王先生魁梧?” 石清妍闻言扭头看向窦玉芬,众人也随着她一同看向窦玉芬。 窦玉芬作为一个最近看过锦王的身子的人,咬牙肯定道:“王爷比王先生还壮实。” 楼晚华如今也怕被楚律看见躲在楼上看王钰,便问石清妍:“王妃,等会子咱们怎么回去?” 石清妍笑道:“自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孙兰芝、窦玉芬两人齐声道:“王妃高明。” 楼晚华也知道王钰并几个工匠是要在这地里蹉跎一日的,于是便问道:“王妃要如何调虎离山?” “等一会子就有人跟王爷说咱们在楼上看着呢,王爷知道了,为了脸面,就会将王先生他们引走。” 不独楼晚华,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听了这话也傻住。 萧纤妤险些委屈地哭出来,心说她原就不想来,但看楼晚华都被挤兑过来了,未免太过特殊,她才跟着过来凑数的,如今叫王爷知道了,王爷岂不是要嫌弃她不守妇道? 吴佩依此时也没了看王钰的心,一双眼睛盯着石清妍看,有怨不敢说,有苦不能言,心想若是最后追究起来,这些个人只说她引出来的事,那她就只有一死才能了结这事了。 石清妍饶有兴致地将众人的脸色一一看遍,最后笑道:“糊你们的,等会子本王妃便要找王爷要东西,随后又叫人设宴请了王先生还有其他的工匠,咱们趁着那会子再走。” 吴佩依、萧纤妤松了口气,也不敢向外头看了,就等着石清妍调了锦王、王钰走。 过了一炷香功夫,下头果然过来了个婆子传话,没一会子,楚律便领着王钰走了,这地里的其他的工匠也被婆子们一一请走。 吴佩依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怀念方才的紧张和刺激,暗道石清妍下次再领着她们过来才好。 下面的人清了,石清妍领着众人下了下楼,便向外头去,到了外面巷子口,见众人还跟着,便说道:“都散了吧,不用再跟着了。” 楼晚华等人说了声是,却依旧站着不动。 石清妍领着沉水、醉月向前走,孙兰芝、窦玉芬两个自觉地跟着,吴佩依左右瞧瞧,便也跟 了上去。 剩下没动的楼晚华、董淑君等人,待石清妍等人的身影不见了,才各自回了自己那一块。 石清妍领着几人回到蒲荣院,就见楚静乔已经等着了。 楚静乔见石清妍过来,忙迎了过去,瞧见石清妍进了屋子捋起袖子后便看她,就自觉地将石清妍腕上的金钏拨起,嘴里说道:“母妃,明儿个舅舅他们就来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小白菜,今晚上熬一熬夜吧,你这脸色看着太好了一些。明儿个要穿着的衣裳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记住,咱们锦王府的小白菜是有傲骨的,是要被人求着帮她,而不是求着人帮她。” 楚静乔一边耐着性子给石清妍撩水洗手,一边低声答应了,从沉水手上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手,从吴佩依手上拿着的玉罐里蹭出一些羊脂般的膏霜,轻轻地涂在石清妍手上,然后说道:“母妃,明儿个……” “放心,一切尽在本母妃的掌握之中。” 楚静乔恨不得在手里捧着的柔荑上狠狠地咬一口,暗道家事全由她一人操持,就连明日的洗尘宴,后头她自己个的生辰宴,全都是她一人忙碌着,石清妍不曾问过一句,竟然还说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就这么一句话,就将她的功劳全抢去了。虽恨得咬牙切齿,但前头几日已经忍下她了,眼看着耿家余家人就要来了,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石清妍从楚静乔手里收了手,仔细瞧了瞧,心想若是能顺着楚静乔的心思由着皇帝做主休了她最好,放下手,就对吴佩依说道:“随着小白菜办事吧,孙姨娘、窦姨娘都回去吧。” 孙兰芝、窦玉芬、吴佩依答应着,便都随着楚静乔向外去了。 石清妍待众人走后,便回到房里一边整理自己描画出来的图案,一边等着楚律过来。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楚律手里拿着一只弩几支箭才过来,过来后,便径直走到石清妍面前,将弩摆在她面前,说道:“王钰只能做出这么个模样,我瞧着这弩轻巧的很,正合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 石清妍拿起那弩,在手上摆弄了两下,说道:“王爷,本王妃要的是百步穿杨,你弄了这个金镶玉的来,是想叫人来抢还是怎样?” 楚律一怔,伸手将那弩拿在手上看了两眼,也觉得有些别扭,咬牙道:“你且试一试,本王怕重弩你拿不起来。说来本王军中也有两架能连发三支箭的弩机,你若拿得起来,就送你。”说完,因那连发三支箭, 神色间便很有些得意。 石清妍微微撇嘴,从腰间掏出一枚扳指戴上,再次拿起来,装上一只羽箭,对着屏风上的喜鹊瞄准半日,才射去,那只箭飞了出去,却射在了喜鹊身下的梅花枝上。 “王妃离着百步穿杨不远了。”楚律嘲讽道,走到屏风前将箭□,就见好端端的绢面屏风上留下一个洞,因这洞,原本金贵的整幅刺绣变成了一文不值的东西,伸出手指钩在那洞里,便又看向石清妍,瞧出石清妍对她自己毁了屏风的事毫不在意,暗道这女人的心不在锦王府,不然,便是暂时要去京城一遭,也不至于这样毫不留恋地糟蹋东西。 石清妍掂了掂这弩,又拉了下弩上的弦,瞧见这弩虽是金镶玉的,但也粗糙的很,只有弩臂、弩弓、弓弦和简陋的弩机。想着便将准备好的几页纸拿了出来,先拿了一页纸摆在那金镶玉弩上,说道:“王爷瞧瞧,王先生造的,是最简单的一种。” 楚律心说石清妍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便说道:“王钰因听说是你要用,便费了心思镶金嵌玉。” “王先生吃饱了撑着了?不然谁往弩上加这些东西?”石清妍嗔道,瞧见桌上放着的几支羽箭上还染了红绿黄三色,便又哧了一声。 楚律闭了嘴,因想叫耿家、余家人以为王钰跟石清妍正打造什么厉害的武器,于是才叫了王钰到家中,偏王钰这人素来多事,原本只要王钰监工就罢了,不想他甩了膀子亲自去打造,还绞尽脑汁地尽可能地将黄金美玉镶上。 石清妍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那图纸说道:“这图上的弩就像是只在弓上添加了一个横梁,横梁上的槽也有些浅,而且,”拿了弩在手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将弓弦拉回原处,“这用着也实在太不便宜了。” 楚律看着石清妍动作,抱着手臂说道:“这弩本来就不是女子玩乐用的。” 石清妍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拿出其他的图纸来,指着一架宽大装有踏板的弩说道:“这个王爷有吗?踩一下就可发射出箭。”然后又指着一架更大一些,装着轮子的弩说道:“这个能连发十几枝箭,可自动上膛,王爷有吗?” 楚律蹙起眉头,俯身看着那图纸,眼眸转动了两下,随后略有些心虚地问道:“石家有?”问完了,便对石家更加的志在必得。 “石家没有。” “那你怎么有?” “我也没有,不然怎会拿出来给你看?不过是觉得咱们是一条绳上两 蚂蚱,没事叫你瞧瞧过过眼瘾罢了。”说着话,石清妍便要收了图纸。 楚律按住她的手,说道:“你这图纸可还能再准确一些?抑或者,你不过是异想天开,画了这两幅画吧。王钰很有些头脑,也曾捣鼓出一些厉害的兵器,却也没有你画的这样的。” 石清妍笑道:“王爷这用的是激将法,实话告诉王爷,本王妃想要的是这个,但凡事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因此想叫王先生先造出前两个,最后手艺纯熟了,再替本王妃造这个。”说着,便将最后一张图纸拿出来。 楚律看过去,见那弩的样式十分新奇,上面还有个圆筒状的东西,便问道:“这是什么?” 石清妍惋惜地说道:“是望远镜,臣妾只记得外头当是这样的,里边的机关便不懂得了,还请王爷请人慢慢摸索吧。总归臣妾提不了建议但提意见的能耐还是有的。” “你不记得?你在哪里见过?”楚律沉声问道。 石清妍斜睨向他,笑道:“瞧王爷这风声鹤唳的样,臣妾在梦里见过。” 楚律自是不信她的话,手指点在那纸上,思量一番,便将几幅纸折了放在袖子里,心想虽要耗费一些人力,但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叫人尝试一下也好,说道:“先叫王钰瞧瞧。其实,本王一直想说,王妃要百步穿杨,学弓箭也是一样。”说着,便要向外走去。 石清妍伸手拉住他的衣襟,瞄了眼他装图纸的袖子,笑道:“王爷……” “你要多少银子?” “臣妾没事要银子做什么?臣妾要说的是,虽说臣妾不会造弩,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厉害的,但是请王爷放出风声的时候,千万得说是臣妾指点王先生等人打造的。” “你的意思是你描出个影子来,王钰他们造出来的东西全算到你头上了?” “正是。” 楚律沉默不语,倒不是因石清妍这话有些无耻,乃是因那一句“放出风声”,原本他就防着皇帝知道他军中有新鲜的武器,如今比起石清妍描画出的影子,那新奇的武器就再算不得新奇了,但她描出来的影子又不一定能造出来,倘若传出去之后没起到震慑皇帝的作用,反倒逼得皇帝派出更多兵马,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也因这一份疑虑,他虽叫王钰进了西院,却还不曾叫人传出吹嘘石清妍何等厉害的话。 “王爷?” “容本王想一想。”楚律说道,随即领悟到石清妍要将事说 到她头上的目的,便开口道:“你放心,送你去京城前,本王会叫人知道你厉害的很,你到了京里,皇帝轻易也不敢动你。” “多谢王爷,此外,明儿个楼家人也要来,还请王爷今晚上去楼姨娘那边卖力一些。” “为什么要去卖力?” 石清妍愕然地说道:“为了表示对楼家人的看重。” 楚律失笑道:“王妃多虑了,除了石家,其他人家犯不着这样,做了侧妃庶妃的女儿能在娘家有多少分量?况且这般不也坏了你的侍寝表吗”说着,便摇了摇头向外头去。 石清妍忙拉住他,笑道:“王爷好歹去一去嘛,敷衍她一下就好。臣妾得让楼姨娘飘起来,才能把她踩下去。” “那王妃安排吧。”楚律说着,便出去了。 石清妍待楚律出后,便把玩着那金镶玉的小弩,等沉水进来,便对沉水吩咐道:“告诉府里所有的姨娘,就说今晚上王爷要去楼姨娘那边。” 沉水忙道:“王妃怎没想法子留住王爷?” “你王妃我还需要留住王爷?” 沉水忙笑道:“王妃才不需要呢,奴婢这就去传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猫的长评,十点钟的时候发第二更,╭(╯3╰)╮ 34、恨不倾城未嫁时二 到了日暮时分,包括楼晚华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锦王要去楼晚华那边,因此楼晚华便精心装扮起来,其他人便都有意多留心了楼晚华那边。 窦玉芬、孙兰芝,更是吃了晚饭便去石清妍那边借着伺候打探消息,端茶递水等事样样都不用沉水、醉月几个动手。 石清妍见窦玉芬、孙兰芝两个话里话外的试探,便说道:“人家哥哥明儿个要来,王爷当然要过去了。” 窦玉芬忙道:“听说楼姨娘的哥哥是才子呢,可惜益阳府离着上京远了,距离徐州更远,到底如何也没人清楚。但想来他是比不得石家的漠少爷的。” 石清妍笑了笑,虽有记忆,到底跟那石家漠少爷不熟。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眼看到了各处锁门的时候,窦玉芬、孙兰芝并未听说楚律向后院去了,便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见二女看她,便笑道:“你们瞧我做什么?盼着王爷来暖被窝的人又不是我。” 窦玉芬、孙兰芝两个忙堆笑着告退。 待窦、孙两人离去,沉水试探道:“王妃,可要奴婢去问问翠墨?” “……不,祈年,你去催一催王爷。” 祈年答应了,便向外头去。 沉水见祈年去了,心里也不以为意,一边服侍着石清妍就寝,一边说道:“王妃,今儿个雅琴悄悄地给二姑娘送了冬衣。” “府里缺了二姑娘东西了?” 沉水笑道:“那哪能?郡主如今哪有那胆子。据奴婢看来,楼姨娘是有意做样子,显摆她有长辈样呢,想叫人知道王妃没特地给二姑娘东西。” 石清妍哧了一声,说道:“谁大方谁给就是了,我这人素来不怎么大方。” 沉水一边伺候着石清妍躺下,一边笑道:“王妃这话说的,王妃不是叫奴婢们想要什么尽管在库房里挑吗?这还不够大方?” 石清妍轻笑一声,便躺下睡了。 那边厢,祈年领着石清妍的命令去前院书房外寻翠墨,翠墨见是祈年,便笑道:“姐姐来了。” 祈年说道:“王妃叫我来问一问,后院快关门了,王爷可是有事耽搁了,怎还没去后院?” 翠墨笑道:“我替姐姐问一声去。”说着,便进了书房,瞧见书房里楚律、王钰两个正在书案上钻研什么,便垂手轻声道:“王爷,祈年姐姐来给王妃传话,王妃说,后院快关门了, 王爷该去了。” 王钰微微抬头看向楚律,想起今日所见的蹊跷之处,嘴角便弯起来。 楚律摆手道:“叫楼姨娘早些歇着吧,本王今日有事,便不过去了。”说着话,便用眼神示意翠墨跟祈年攀谈两句。 翠墨会意,便出去了。 书房里几盏明灯亮着,王钰拿着笔在纸上胡乱地描画,忽地嬉笑了一声。 “有话就说。”楚律说道,因与王钰算是同窗,是以没有旁人,两人说话间顾忌便少了许多。 “王爷,属下今日打铁的时候,觉得后背上火辣辣的疼。” 楚律微微眯着眼睛,等着王钰再说。 “属下原本不解这后背怎会如灼烧一样疼,后头才醒悟过来,灼烧属下的不是火焰,是目光。属下就纳闷了,今儿个楼上怎地会不时有香风传来,怎地王妃要请了那地里的工匠全去吃宴席。属下傍晚的时候亲自上了小楼一趟,瞧见里头打扫的干干净净……” 楚律记起今日见到王钰的时候,他是光着上身的,眼皮子跳了跳,便说道:“你当真是善解人意。”王钰笑道:“谢王爷夸奖,属下有胆子跟王爷汇报,也是想叫王爷多多留心后院——还有多多锻炼一□体,毕竟属下这身子都叫某人看过了,若是某人拿了属下跟王爷比较……” 楚律瞪了王钰一眼,随后摇头笑道:“若是武言晓在这,他定会拿了话堵着你的嘴不叫你说出来。” 王钰笑道:“武先生谨小慎微,这是属下学不来的。” 楚律轻声笑道:“王妃说本王是秋后算账的性子,你仔细本王将这事记下来,日后寻你的不是。” 王钰笑道:“属下就盼着那一天呢,想来那一天便是王爷与属下平生所愿达成的那一日。” 楚律听王钰这般说,便收敛了笑容,半响说道:“委屈你了,倘若你随着皇帝,如今早是朝中栋梁了。” “王爷未免太抬举属下了,王爷又不是不知,陛下是个看不上奇淫巧计的人,属下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都是末流。”王钰说着,便又指向石清妍画的图纸,“王妃这图等同于传说中的木牛流马。” “做不出来就罢了,我瞧着她是想虚张声势。” 王钰挠着头说道:“也并非造不出来,属下瞧见这图心里若有所悟,但想来要耗费许多银钱,试上一千遍方能做出。即便是做不出图纸上的弩机,也能造出比眼下咱们用的弩机好 上一百倍的玩意。” 楚律闻言,便点了头,说道:“银子不成问题,只要你愿意试就好。” 王钰笑道:“可是雅道人又送银子来了?” 楚律叹道:“本王一生之中,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与雅道人两个,一个得了坏姻缘;一个出家做了道士,又做了土匪。” 王钰笑道:“王爷何必旧话重提,先王妃刚进锦王府时,属下也觉她贤良淑德,对王爷情深意重,对锦王府的家臣家将爱屋及乌,谁又会想到她背后有个太后……先王妃给甘棠做媒之时,有意含糊其辞,害得王爷、甘棠、雅道人都以为她要将甘棠许给雅道人;也害得属下以为甘棠想嫁的是属下。属下当她是爱屋及乌,替王爷关照属下,谁会想到她是要离间我与雅道人两个。” 提起先王妃耿氏,王钰脸上的笑便也渐渐没了,继而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王爷,石王妃当真可靠?” 楚律说道:“她在明,我们也在明,只这些就够了。” 王钰笑道:“属下以为两口子没感情,十有**是睡得少了。对付女人,跟对付其他人不同,银子权势这些不顶用,王爷有事没事就去王妃那边躺一躺,日子久了,难免有人会动心。” 楚律啐道:“口没遮拦,你当真是能医不自医,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与甘棠还是如今这模样?” 王钰沉吟道:“雅道人……过两年能回来吗?” 楚律问道:“这两年你能跟甘棠生儿育女吗?” 王钰淡笑道:“王爷明知属下不能。” 楚律说道:“你与甘棠一日未生儿育女,雅道人便不会回来。” 王钰低头犹豫一番,笑道:“过几日叫甘棠请教了王妃如何做侍寝表,属下一年抱上几个儿女,他就肯回来替甘棠打抱不平了。” 楚律苦笑一声,心里又想起耿氏,口中便说道:“你的大儿子,便认了本王做干爹吧。” 王钰口中本要问楚律为何自己不生一个,随后想起一个和尚给楚律算命的事,便住了口,笑道:“那属下这辈子就指着王爷给那小子的见面礼过日子了。” 说话间,便听到外头二更的棒子声。 楚律站起身来,说道:“休息去吧,不用这样急,朝廷只怕才听说关外蛮子作乱的事,要过上许久才会要对益阳府动粗。” 王钰笑道:“王爷先歇着,属下再琢磨琢磨这弩机。”说着,将一 叠图纸抱着,便随着翠墨去隔壁留客的书房里歇着。 楚律待王钰走后,想了想,便向后头去,叫人开了角门,进去后,到了蒲荣院外,又叫人敲门,门了两下,便有婆子来门边问是谁,得知是楚律,门立时开了。 楚律瞥了一眼,见这婆子嘴角有些油光,但细闻没什么酒味,且精神的很不似打过瞌睡的模样,心道石清妍当真是御下有方,想着,便不理会她,又向内走。 那婆子忙去叫醒了其他几个守夜的人,又将屋子里守着石清妍的丫头沉水、祈年也叫了起来。 楚律进屋子时,就瞧见沉水、祈年都已经穿好了衣裳,又有小丫头送了热水帕子进来,等了一会子,不见石清妍出来,便对沉水、祈年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沉水、祈年两个正想着将伺候楚律更衣洗脚的差事推给谁,听他这般说,便如蒙大赦地一般赶紧退了出去。 楚律拿着桌上放着的烛台来到床边,瞧见床上石清妍睡眼惺忪地眨着眼睛,便将烛台放到床头边的绣墩上,然后慢悠悠地脱起衣裳来。 石清妍看着楚律脱衣裳,便声音含糊地问道:“王爷做什么呢?” 楚律将外衣脱下丢到一旁,说道:“王妃不是想看吗?听说王妃今儿个煞费苦心地去看了王钰。” 石清妍点了点头,打着哈欠,便支着头看楚律,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脱。 楚律将衣裳脱光,便钻进被子里,问道:“比王钰如何?” 石清妍直言不讳地说道:“没王先生那么多的疙瘩肉,但是也不松垮,摸着很有弹性。”说着,便伸手在他胸口揉了两下,随后却忍不住收了手又打了个哈欠,“睡吧,明儿个家里来客呢。王爷该去楼姨娘那头才是。” “楼家人上密旨状告大哥在藩地胡作非为,本王与大哥几个唇亡齿寒的道理楼家人不会不懂,可见楼家人急着向皇帝表明忠心呢——楼姨娘不过是枚弃子。” “唔。”石清妍迷迷糊糊地答应着,须臾便呼吸舒缓了。 楚律原本也没什么兴致,伸手试探一下,见她是当真睡了,虽是孤男寡女躺在一处也没什么旖旎的氛围,那寥寥无几的兴致越发没了,迷迷糊糊地想着等哪天有兴致了,再在床上收服这女人,若收服了她,以后的麻烦也能少上许多,从王钰研究弩机的神色来看,这女人画的图案也并非是异想天开…… 翌日上午,因入了冬,阳光里头也带着 寒气,虽隔着墙,那寒气进不了屋子里,但乍一想到外头的冷,屋子里的人便不耐烦出去。 算算又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石清妍翻身起来,瞧见身边没人,便由着沉水、醉月伺候着洗漱。 沉水说道:“王爷一早走了。” 才说完,楚静乔就慌忙走了进来,果然是一副憔悴模样,“母妃,舅舅他们已经到大街上了。” “慌张什么?便是成了小白菜,你也该是从容淡定的小白菜,不然动不动大呼小叫的,谁肯怜爱你?”石清妍淡淡地说道,又打了个哈欠。 楚静乔一怔,忙颔首立着,将心中的激动压抑住,若是往日,她定不会这般激动,正是因今时不同往日,今时的她需要耿舅爷等人的援手,才会心绪不宁成这样。因被石清妍呵斥,不敢再做出什么外露的表情,便压抑着帮着沉水、醉月给石清妍梳妆。 梳妆之时,楚静迁也出人意料地来了,楚静迁不敢冒然插手伺候石清妍的事,便在一边站着,轻声说道:“昨儿个楼侧、姨娘给了女儿一件狐裘,女儿不敢冒然收下,还请母妃示下。” 石清妍有些讶异这楚静迁怎地想跟她说这个,下巴对着楚静乔努了努。 楚静乔立时开口道:“给你了就收下,又不是什么的大不了的事。” 石清妍笑道:“小白菜,你这话不对,你该问问给静徙了没有,给你了没有,一样是姐妹,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楚静乔闻言,立时便将石清妍的话问了一遍。 楚静迁讷讷不敢言语。 石清妍笑道:“二姑娘别觉得我咄咄逼人,本王妃只是纳闷二姑娘怎地早不来,如今才过来。” 楚静徙低着头,思量一番,便说道:“是楼侧妃叫我来的。” 如今称呼楼晚华侧妃的人不多,楚静迁这么一说,便叫旁人明白了她心中对楼晚华的敬重。 石清妍说道:“日后不必这样了,日子若想过得好,就得先明白自己的位置。你是府里的二姑娘,该给你的教养嬷嬷丫头陪嫁一样也不会少,少了哪样只管跟小白菜说,若有人做了不合府中规矩的事,自有小白菜或本王妃替你做主。三姑娘年幼,小白菜又不屑跟你争,你跟小白菜一样,是府里第一无二的姑娘,若想好好过日子简单的很。”说完,瞧见楚静迁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枉做小人了,这番宽慰楚静迁的话定进不了楚静迁的心里,暗道果然做好事还是要看人的。 楚静迁心道石清妍哪里知道她的苦处,但石清妍这般说,也只能答应了,又见楚静乔不耐烦地示意她出去,也知道今日要来人,因此不敢久留,便退下了。 不一时,外头人便来回说:“王妃,耿中书舍人等着王妃、郡主宣读太后懿旨呢。” 沉水扬声道:“王妃没装扮好,不便此时过去,请耿中书舍人等上一会。” 楚静乔鼻子皱了皱,说道:“母妃莫叫舅舅久等。”话说完,没人理会,便有些讪讪的。 待过了一会子,石清妍收拾妥当了,才悠悠地领着楚静乔向前院领旨去。 到了前院,便见楚律已经等在那边,还有一人手持懿旨,看他四十余岁,身形高大壮硕,面孔跟楚静乔有两分相似,便知他是耿舅爷,耿奇声了。 耿奇声等了许久,才见人来齐了,依稀瞧见一个身着大红的人出来,便拜下去说道:“给锦王妃请安。”起身后,才发觉楚静乔无精打采地缩在石清妍身后,又说道:“给郡主请安。” 楚静乔笑道:“舅舅好。”说完,因瞄见了一人,心里因料定那人是余思渡便不禁一喜,但又见石清妍瞪她,便忙低了头。 原本盛气凌人的楚静乔因石王妃一眼便怯了,耿奇声虽不敢去打量石清妍,心里也不由地猜度起这其中的缘故。 石清妍瞧见耿其中身边站着一个男子,心想这人怎那样熟悉,就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转而,心想这人长得可不就像楼晚华吗?看他脸皮皎洁无瑕,五官端正,目光柔和,十足的才子模样。 那男子觉察到石清妍在看他,先是恭敬地低着头,待稍稍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禁一跳,心道原来石王妃是这么个模样,随后从容地拱手道:“楼朝日见过王爷、王妃。”说着,便将手上册子高高捧起,“下臣是替京中的各家公侯给郡主送生辰礼的。” 楚律开口道:“王妃,这是楼姨娘的哥哥。” “果然生得跟楼姨娘一样出众。”石清妍随口接道,心里想着定是楼家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楚律,是以如今他才会当着面特特提起姨娘二字;隐约记起昨晚上楚律说了什么话,又记得不确切。 楚律瞥她一眼,便又看向耿奇声。 耿奇声、楼朝日并同来的余问津、余思渡兄弟二人俱是被一句“楼姨娘”骇住,暗道山高皇帝远,也不至于远成这样,堂堂的侧妃都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姨娘了。 楼朝日身为楼 晚华的哥哥,心里的震动最大,因太后懿旨尚未宣读,便忍着不提这事。 耿奇声说道:“下臣要宣读太后懿旨了,还请王爷、王妃、郡主接旨。” 沉水、醉月忙将蒲团摆在楚律、石清妍、楚静乔面前,便一一跪下。 石清妍瞧见楼朝日也跪下后,耿奇声身后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儿一并跪下,便仔细瞧了眼那小的,瞧见那人也是个薄唇剑眉,心里便不喜,暗道楚静乔好没眼力劲,明摆着楼晚华的哥哥脸皮都比那余思渡好,见余思渡没看楚静乔一眼,便去瞄楚静乔。 楚静乔本是偷看余思渡,见跪在她前头的石清妍扭头看她,一时慌了神,待醒过神镇定下来,便见耿奇声已经读完了懿旨,似有若无地打量她。 楚律替楚静乔接了懿旨,然后递给石清妍,又叫人接了礼单并秀女石蓝婕,便请了耿奇声等人去前厅说话。 说是说话,却也不过是彼此寒暄两句,问候了太后皇帝两三句,楚律便离开了,留下武言晓陪同。 “郡主……怎瘦了许多?”虽知道武言晓这外臣不知内院的事,耿奇声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武言晓微微躬着身子,唏嘘道:“王妃身子弱,郡主一边要给王妃侍疾,一边要料理府里的事,怎能不瘦?” 耿奇声听武言晓这样说,便知他这说的是客套话,楚静乔那性子高傲的很,怎会给石王妃侍疾,于是便不再问旁的,只拿了场面话跟武言晓你来我往地对答。 待到了锦王府准备给他们的客房留客天,耿奇声略怔了怔,想着这名字中的深意,随后借口要休整,送了武言晓出去后,然后主动怂恿余思渡,说道:“郡主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远不是我半年前看她时她的模样,想来她受了许多苦。思渡,你跟郡主自幼一同长大,不若你开解开解她,看她可是……” 余思渡也才十四,正是桀骜不逊的年纪,此次跟着来纯粹是少年心性,想见识一下这北边的风景,听耿奇声这般说,便有意呛他道:“耿大人糊涂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跟郡主说话?”说完,眼前晃过那个匆匆瞥了一眼的少女,依稀记得那少女穿着一身水蓝衣裙,跟记忆中的天之骄女很是不同。 余问津忙笑道:“耿大人莫理会她,说句冒犯的话,郡主就似我们家中小妹一般,见她精神不似以往,我们兄弟定会想法子鼓励开解她。且这锦王府里许是发生了什么事,王爷方才称呼楼家姑奶奶为姨娘,便让人诧异的很。” 楼朝日袖着手说道:“待明日郡主生日过了,我便请王妃许我跟小妹见一见,问个清楚。” 耿奇声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留言,求评论~~~~~~~~ 35、恨不倾城未嫁时三 耿奇声心中纳闷楚静乔怎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就想当面跟楚静乔问个明白,于是便叫人进去给楚静乔传话。 这话传到楚静乔耳中的时候,楚静乔正随着石清妍等人在蒲荣院明间里等着听太医给秀女石蓝婕诊脉的结果。 楚静乔看着石清妍从容地叫人给石蓝婕把脉,就似石蓝婕不姓石一样,暗道这女人好狠,就不怕万一石蓝婕当真被诊出喜脉连累了石家身败名裂。 董淑君此时也在,跟旁人一般不明白这诊脉的真实目的,这会子因又一个相熟的人到来心里略有些欢喜,便笑道:“王妃,蓝妹妹要住在哪边?可是要住在婢妾那边?”说着,心里忽地又有些失落,心想石蓝婕的品级当是比自己高的吧。 董淑君如今住在楼晚华那边,跟秦柔比邻,也算是回到了等待侍寝的队伍之中。 石清妍说道:“是,她住在你那边。”说着,又对楚静乔说道:“叫你准备的媳妇准备了吗?” 楚静乔咕哝道:“回母妃,准备了,那媳妇每月会记好石秀女的小日子的。” 石清妍点了点头,瞧见如是悄悄地进来走到楚静乔身后,便问道:“要跟静乔说什么?” 如是看向楚静乔,见楚静乔狠心地点了头,便说道:“耿大人想见一见郡主。” “后日给郡主祝寿的时候再见。” 如是一怔,忙回了一声是。 楚静乔眼睛猛地睁大,忙道:“母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忍的时候都忍不了,那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器。” 楚静乔一噎,便住了口,指甲深深地挖在掌心里,劝着自己再忍一忍,不可功亏一篑。 楼晚华听了这么一句,心里的疑云更重,暗道石清妍怎会跟楚静乔说出这样循循善诱的话?虽不明白楚静乔为何会忽然对石清妍俯首称臣,但眼下楚静乔如何跟她无关,只说楚律昨儿个虽没来她这,但提前说的那一句也很给她脸面,凡事,就这等着见过了楼朝日再说了。 如是又出去替石清妍传话。 不一时,沉水领着石蓝婕进来,沉水说道:“回王妃,石秀女长途跋涉而来,身子很是疲惫,脉象有些不稳,李太医说,待过了两日再诊脉。” 石蓝婕并不知石清妍叫人给她诊脉的真实意思,福身说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身子好的很,便不用再劳烦太医了。”说完,听 到沉水咳嗽一声,一时有些茫然,一双跟氏清妍十分相似的杏仁大眼迷惑地睁着。 董淑君忙道:“蓝妹妹,该称呼王妃才是。” 石蓝婕微微偏了头看向石清妍求证。 石清妍却并不看她,只对楼晚华说道:“楼姨娘,石秀女跟你一样住在第五组等着排上侍寝表,既然你大方得体会体贴人,便由着你照顾她吧。” 楼晚华因楼朝日来了便如有了定心丸一般,虽瞧见石家又来了一个女儿,心里也不将她当一回事,说道:“婢妾遵命。” 石蓝婕又听到一次“楼姨娘”,便娇憨地问道:“楼姨娘可是徐州牧家的?徐州牧家楼姐姐不是侧妃吗?” 楼晚华暗道石蓝婕问的好,低着头却不回话。 石蓝婕又看向董淑君,这会子董淑君也不敢回话了。 石清妍微微侧着身子,打量了石蓝婕一回,见石蓝婕也是五短小巧身材,一张桃形脸,心说石家女人就没个高个子了?“没人回石秀女话吗?”说着,便看向孙兰芝、窦玉芬。 孙兰芝瞧见石清妍跟石蓝婕这庶妹疏远的很,便大胆地说道:“侧妃不是姨娘吗?侧妃本就是姨娘,要没王妃上折子替咱们请旨,咱们不管是什么,都是姨娘。难道成了侧妃就能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替咱们请旨的?那不是忘恩负义嘛,做人不能忘恩,因此婢妾在王妃面前,永远都是姨娘。”说着,便给石清妍做了个万福。 石清妍笑道:“眼看快过年了,待过年的时候,本王妃请旨,提了孙姨娘做良媛。” 孙兰芝忙磕头谢恩道:“多谢王妃恩典。” 石清妍点了点头,瞅着依旧茫然的石蓝婕,对吴佩依说道:“过两日去石秀女房里取一千遍大悲咒。” 吴佩依俯身说是,暗道她又能捞到一次见锦王的机会了,只是头回子见面就罚了妹子一千遍大悲咒,石清妍下手也太狠了一些。 楼晚华看着石家姐妹的互动,暗道石清妍若不是当真冷淡,就是有意当着众人的面跟石蓝婕疏远了,只是这石秀女也有意思的很,竟会拆自家姐姐的台。 石清妍对沉水挥了挥手,沉水便开口道:“王妃乏了,姨娘们都回去吧。” 楼晚华福了福身,便走到还在发愣的石蓝婕身边,示意石蓝婕随着她走。 石蓝婕似是有话要跟石清妍说,并不肯立时离开,说道:“姐姐,母亲叫我捎话给你呢。”说完,便 十分信赖地看向石清妍。 石蓝婕虽是庶女,却是养在石夫人膝下的,石夫人待她虽不能说是视如己出,但也宽容宠爱的很。 石清妍闻言,笑道:“等郡主生辰过了再说吧。”说完,脸上笑意不动地瞅着石蓝婕慢慢走出去,随之脸上的笑容淡去。 待众人退下,只留下楚静乔陪在这边,楚静乔说道:“石秀女仿佛跟母妃十分亲近的样子。” 石清妍笑道:“二姑娘跟小白菜你也亲近的很。” 楚静乔怔住,她原跟楚静迁、楚静徙就没什么姐妹之情,此时瞧见石清妍跟她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凡事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便说道:“母妃早先可都是不偏不倚,不知日后还能不能也这样,毕竟石秀女可是母妃的亲妹妹呢。” 石清妍笑道:“郡主这话就差了,亲妹妹也不一定靠得住,血统血缘若靠得住,那满世界再没有谁家要争产了。”说着,眉尾挑了挑,暗道楚律难不成也是这般认为,因此才觉得随便领个孩儿回来养老就好,总归有祖宗律法摆在那边呢,也不怕养子不给他养老送终。 楚静乔撇了撇嘴,随后说道:“母妃嘴上说靠不住,原来心里已经往争产上想了。” 石清妍笑了笑,说道:“你还年轻,这世上的事你能想到的太少了。如今,你便偷偷地去见耿舅爷吧,不许诉苦,你可是懂事听话坚强的小白菜,不是急躁轻浮的郡主。” 楚静乔听石清妍又挖苦她,咬牙顿了顿脚,就扭身向留客天那边去。出了蒲荣院,便想瞧石清妍方才被石蓝婕拆台的时候眉头也不蹙一下,可见甭管出了什么岔子,她都有法子处置,转而,又因自己心里这样信服石清妍懊恼起来。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太阳已经偏斜,寒风也一阵比一阵凌冽。 楚静乔心里怨恨自己不该一时听了赵铭家的胡言乱语更不该受了石清妍的蛊惑花了银子买可怜,心里正怨愤,忽地被如是拦住,再抬头,就见自己险些撞到了余思渡,许久不见余思渡,但早先她管家之时跟京城书信频繁,便也每常跟余思渡鱼雁传情,是以如今再见到已经成了少年模样的余思渡,脸上因往日的思念一烫,随后又因余思渡并未如她一般露出相逢的喜悦苦恼起来。 余思渡幼时被楚静乔纠缠,心里已经是十分不耐烦,此次来也有一半是受了余问津的蛊惑,原想着楚静乔是女儿家,想来两人是见不着面的,不想这会子偏又撞上。 只瞧见这会 子的楚静乔因消瘦脸上的稚嫩青涩淡去许多,眼睛里也不似早先只有一味的傲慢,倒像是历经坎坷一般,与余思渡在家中所见的豆蔻少女绝不相同…… 楚静乔被如是拉了一下,忙收回目光低了头要越过余思渡向内去。 余思渡因楚静乔与几年前迥然不同,心里诧异,忙开口道:“静乔,你怎不叫人先通传了,里头大哥跟楼家哥哥也在呢。” 楚静乔一怔,因余思渡这么一问,便窘迫起来。 如是忙道:“余少爷莫声张,仔细叫人听到。” 余思渡笑道:“静乔是郡主,要见的又是她舅舅,怎还怕人听到?” 如是忙道:“如今的王妃姓石呢。” 如是的这句话,不是一时兴起说起来的,是她跟如斯商讨之后整出的一句暗藏锋芒告状的话。 楚静乔嗔道:“如是,不可胡说。” 如是忙闭了嘴。 余思渡蹙眉道:“郡主姓楚,还怕姓石的?” 楚静乔欲语还休地看了余思渡一眼,暗道余思渡怎说了那样没有顾忌的话,就不怕有心人听到了气恼,在谁眼中王妃管教郡主都是应当的,他原该是个内敛的人,便是为她打抱不平也不当说出口,想着,便向留客天里头去。 余思渡醒悟到楚静乔不敢声张是偷着来的,便也不要出去了,转身进了留客天,便去寻余问津,瞧见余问津跟楼朝日两个在下棋,就说道:“果然咱们一路听到的话不是假的,这锦王府里头当真乱的不成样子了!郡主来见耿大人,竟然是偷偷摸摸过来的。”说着,便很有些替楚静乔抱打不平。 余问津捏着一枚棋子不言语,半响说道:“看来石王妃降服了乔郡主也是真的,那么只怕其余的事也是真的了。” 这其他的事,便是那侍寝表、姨娘、烧院子等等。 楼朝日依旧袖着手,眼睛微微合上,半响落下一子,却依旧不言语。 余思渡见自己说的话只惊起小小的波澜,转而也觉自己多管人家的闲事也没意思,锦王府里再乱,要管也该是太后、皇后她们来管,想着,便又向外头去,路过耿奇声的屋子,忽地听到屋子里传出一句“舅舅,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便不禁站住了,站住之后细细去听,依稀又听到一句“舅舅,父王操劳外事,后头的事,我自当替他操持家务,母妃……她,也待我极好。” 余思渡隔着窗子也能听出楚静乔话 里的颤抖,忽地瞧见一下人过来,便忙走开了,才走到了留客天三字下,便听到后头有声音,回头就瞧见楚金桥、如是、如斯主仆三个出来了。 余思渡忙让开路,瞧见楚静乔脸上挂着泪痕,忙道:“静乔,你这是……” 楚静乔拿了帕子擦去脸上的泪,方才跟耿奇声一起时,好容易才忍住脸上的泪,又怕耿奇声追问之下自己的戏演不下去,便赶紧出来了。 “这几月怎地余哥哥不给我写信了?余姑姑也是。” 楚静乔在石清妍面前尚且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更何况如今身边只有余思渡一个,于是便再也忍不住脱口问出。 余思渡心里困惑自己何时给她写过信,又听她话里颇有怨怼,便拿了跟耿奇声说的话直接回她:“男女授受不亲,哪能写什么信?” 楚静乔一怔,微微有些失态,暗道难不成信里写得,见了面就要装老道学,因有些失态,便眨了下眼睛,才哭过的眼睛红肿着,微微一动,就似又要落泪一般。 余思渡那句不留情面的说出来后,又见楚静乔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无奈地问道:“你这两年过得如何?” 楚静乔方才被余思渡顶了回来,此时回话就有些小心翼翼,说道:“我过得很好。” 余思渡问道:“那王妃呢?瞧着你这模样就知道你过得不好。” “……不,我很好。” “你做什么这样畏首畏尾,难道王爷不知道你的处境?瞧你脸色煞白没有血色,定是你继母欺侮你了。”余思渡说话间,眉毛跳起,似是恨不得立时找人说理一般。 楚静乔原当自己见到余思渡就要忍不住跟他诉苦,此时见余思渡横冲直撞要去寻锦王主持公道,心里不仅不想诉苦,反而觉得异样,只觉得这样的余思渡熟悉又陌生的很,说是熟悉,乃是幼时青梅竹马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若说陌生,却是因信里那细密内敛的人儿不是说这样话的人,借着窘迫,便大步向前走了。 余思渡瞧见记忆里的张扬跋扈的凤崎郡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原本对她的偏见少去了许多,转而又想这石王妃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楚静乔走远了,便问如是:“方才余哥哥看我了没有?” 如是回道:“余少爷看郡主都看呆了,可见王妃说得对,世人都有怜弱之心……” 如是这句话说到最后才想起来楚静乔是最不喜这弱字的,便忙闭了嘴。 楚静乔心里也不喜欢如今自己这模样,但识时务为俊杰,眼下她要脱离如今的处境,只能忍着了,“……你说,余哥哥是喜欢如今的我,还是原先的我?”说完了,便又觉得方才见余思渡的情景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如是笑道:“当是都喜欢的,不然原先余少爷做什么给郡主写信?” 楚静乔眯了眯眼睛,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将余思渡的话想了两遍,暗道余思渡才停了几个月没给她写信,怎地就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虽想到这破绽,一时却又想不出这破绽有什么道理。转而又觉定是余思渡定是觉得她前后变化太多,因此才有此一问,想通了,便又领着如是、如斯向怡然楼去,准备明儿个自己的生辰宴。 “只是这余少爷怎不像是郡主说的那个模样?” 楚静乔听如斯这般问,便又愣住,如斯不像如是曾随着她在京城住了几年,因此如斯这是头回子见到余思渡。在如是眼中,余思渡就是这个模样,但在如斯眼中,这余思渡跟早先楚静乔无意间描画出来的人迥然不同。 因如斯这话,楚静乔不由地怔住,将余思渡方才问的话又想了一遍,便问如斯:“倘若有人问你这两年好不好,是不是,这人这两年里便不曾给你写过信?” 如斯瞧了眼如是,便点了点头。 楚静乔吸了口气,心想也是,她原本看信的时候只当许久不见余思渡长大了长进了,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原本是当局者迷,此时见了余思渡觉得余思渡不该是令自己情根深种的人,一时间,楚静乔心里清明起来,只觉得跟信里比起来,如今的余思渡处处都是破绽,比如说,那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就突兀的很,若当真如此,他做什么给她写信。 想毕,楚静乔一咬牙,对如是说道:“叫了赵铭家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郡主遭遇见光死~~~~~~~~ 谢谢南宫凝览的长评,织布、小心的地雷,第二更十点发,╭(╯3╰)╮ 36、恨不倾城未嫁时四 朱门大户里要私相授受看似有些难度,实际上却不然。 比如此时正管着家的楚静乔,她写了一封信,便叫赵铭家的送到留客天余思渡手上。 到了后院快要关门的时候,留客天里才回了一封信。 楚静乔看见那信里只有寥寥几字,心里不禁一凉,眼里猛地冒出怒火,原本她去信只是试探一下往日跟自己书信来往的人是不是余思渡,不想如今收到余思渡的信,就瞧见果然字迹不过是相似而已,遣词造句也跟之前的信函大不相同。 如是看见了,忙道:“郡主,可是余少爷的信里……” “没事。”楚静乔静静地说道,便将信收了起来,瞧见匣子里摆着的一叠余君言的信,便又冷笑连连,暗道余君言当真小看她了,难不成她是个色迷心窍之人,只看见余思渡,便察觉不到其中的异样?想着,便疑心是余家想攀龙附凤便使出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 如是、如斯不敢言语,借着明儿个是楚静乔十四岁生辰,催着楚静乔睡下。楚静乔朦朦胧胧地睡去,梦里看见余思渡向她走来,自己待要迎上去,忽地又看见余思渡的脸庞陌生的很,忽地眼睛睁开,眼中充满了愤怒。 因天色未亮,楚静乔便又睡去,直到如是、如斯两个轻声唤她才起来,起来后,一整日都无精打采的,本要精心准备给耿奇声、余思渡等人的洗尘宴,也马马虎虎地敷衍过去,等到她生日那天,一早就由着如是、如斯给她盛装打扮。 打扮好了,问了一声,听说昨晚上楚律不在府上,便去楚律的书房外磕了头,随后又去给耿氏的灵位磕头,随后去了蒲荣院,听说石清妍果然还在睡,便在屋子前磕了头,再之后,便去了留客天。 到了留客天中,耿奇声早起了,正在留客天的前厅上等着楚静乔,见楚静乔来了便要磕头,忙拦住她,笑道:“若是王妃还在,瞧见郡主长成个大人模样……”说着话,眼圈一红,便哽咽住,眼睛瞄向屋子里耿氏的陪嫁之物,又说道:“这其中几样还是那会子我替她寻来的呢,如今物是人非,叫人哪里受得住。” 楚静乔忙道:“舅舅莫伤心,母妃知道舅舅会照料,因此她定是含笑九泉的。” 耿奇声点了点头,又说道:“早晨要拜见王爷,可惜人说王爷不在府中,不知今日能不能见到他?” “舅舅有急事要找父王?” 耿奇声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事可是关系锦王府上下的大事。 ” 楚静乔心中疑惑,便问道:“不知是什么大事?” 耿奇声张了嘴,却又闭上,无奈地说道:“跟你说也不过是白叫你跟着担心,我看着,还是依旧找了王爷说话吧。就是王爷的行踪不定,想找他实在太难了一些。” 楚静乔蹙眉道:“是呢,早两日父王忙着处理堆积下来的公务成日待在府中,如今就不知他去哪了。” “王爷早先为何会堆积下公务?”耿奇声见缝插针地问道。 楚静乔随口说道:“谁知道父王哪去了。还有些奶娘没见过,舅舅,我先去了。” 耿奇声笑道:“且等一等,郡主过来,你余家两个哥哥怎会不跟你拜寿?” 楚静乔心里一刺,忙道:“舅舅,怎么敢叫……”说着,便瞧见余家兄弟过来了,忙说道:“见过两位哥哥。” 余问津笑道:“郡主万福,恭祝郡主芳华永驻。” 余思渡也拱了拱手,说道:“郡主万福。” 楚静乔看了余思渡一眼,见他泰然的很,撇去相貌,哪一处都跟信里的人不同,信里可是个细密内敛的人,真人,却有些冒失。 “若是余姑姑在就好了,余姑姑怎没随着两位哥哥来?” 余思渡纳闷道:“你不知姑姑进宫选秀女了?” 楚静乔怔住,脑海里忽地冒出一句话:益阳府离着京城遥远的很。 “原来是这样,我竟不知道。” 余问津看出楚静乔脸色不对,虽不明就里,但忙补救道:“圣旨下来后她便进宫了,我们也觉突然的很。” 楚静乔笑了笑,心里却明白这圣旨怎会突然下来,谁家准备进宫不要个一年两载—转而,忽地想到一两年,余君言竟是一直在骗她,难道难怪新近京城里没有来信,亏她还以为是赵铭奴大欺主将信拦住了呢。 “姑姑要封丽嫔了。”余思渡说道,说完,听余问津咳嗽两声,便又笑道:“哥哥怎地了?难道不许我跟郡主说?郡主跟姑姑原本可是十分要好的呢。” 楚静乔脸上的笑端不下去,便有些哭丧脸地退下,出来后,任凭如是、如斯两个如何插科打诨,也不说一句话,半响回到怡然楼,叫了赵铭家的来,便吩咐道:“叫人在余家兄弟的饭菜里下了……” 赵铭家的不等楚静乔说完,便跪下道:“郡主,万万使不得。自打蒲荣院里祈年中毒后,多少人盯着厨房看呢 ,郡主万万不可做下这事。” 楚静乔一噎,冷笑道:“出了事总要算到我头上,你担什么心?” 赵铭家的嗫嚅道:“郡主,王妃看着呢。” 楚静乔一怔,头会子明白石清妍接了账册再还给她的意思,如此一来,下头人都知道上面有石清妍看着,她若将家里操持的好就罢了,若一个不好,她就要挨罚。“你当真不肯听我的?”楚静乔问道。 赵铭家的低着头不言语,半响说道:“郡主早先做下的事,王妃心里都有数,郡主想一想,王妃明知道这些,怎还会肆无忌惮地叫郡主管家?” 楚静乔待要诘问赵铭她做过什么事就叫石清妍心里有数了,转而心想既然石清妍认定那些事是她做下的,她不如就认下了,总归也吃不了什么亏,且还能借了石清妍的手收拾了余家兄弟——余君言虽是罪魁祸首,但眼下她在京里,就只能先收拾了余家兄弟那两个帮凶。 因今日是她生辰,赵铭家的还有很多要紧的事要做,楚静乔也不好在这档口罚了她,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赵铭家的退下,随后鬼使神差地进了蒲荣院,瞧见沉水、祈年两个守在外间,就知道里头石清妍还没起,于是硬冲着就进去了。 因一时心急,也没留意到祈年拉住沉水由着她进去,到了屋子里,便气急败坏地叫道:“母妃,害你孩儿的不是女儿,是余君言,母妃若当真聪慧过人,就去京城治死她去!那贱人一边快要做丽嫔了,一边还写信糊弄我。那贱人,本郡主就说本郡主如何会看上余思渡那黄毛小子!”说着,再想想余思渡的模样,不由地又气又恼,只觉得自己一只天鹅莫名其妙地栽在了癞蛤蟆嘴里。 床上石清妍问道:“余君言是哪个?” 楚静乔听帐幔后石清妍问话,便赶紧说道:“是……” “是余老将军的掌上明珠,宫里的常客。” 楚静乔听到楚律的声音响起,不由地膝盖一软,说道:“……父王也在?” “嗯。”楚律唔了一声。 “宫里的常客?那也是皇帝的相好吧?” “嗯。她年纪大了,宫里去年又死了一妃一嫔,于是今年就进宫了。” “难怪她想害你呢,只是王爷的仰慕者又少了一个。” “嗯。” “如今我心里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皇帝,能叫两个算得上有些本事的女人为他心甘情愿地折腾;一个是王妃 ,做女人做到这份上,也不枉此生了。”石清妍说完,忽地就觉身上挨了一脚,那一脚虽不重,但也叫她从床上掉下来,掉下床的时候她心里想着这两个能人,耿氏、皇帝,都是楚律的心中刺。 “……嗯。” 楚静乔原本听床上两人慢悠悠地说话,吓得手脚凉了,一时想不起跑出去,便慢慢地跪在地上,冷不丁地瞧见石清妍咕咚一声从床上滚下来,忙扭头闭了眼睛,待眯着眼瞧见石清妍穿着衣裳呢,才松了口气,只当床上的楚律动怒了,越发不敢逃出去。 石清妍方才还有些睡意,此时睡意没了,料到自己跟楚律动手占不了便宜,这亏只能日后再讨回来,便好脾气地爬上床,趴在床边说道:“别瞎想,你父王过来纯睡觉的,今早上不耐烦见你舅舅才躲这的。今早上见了谁?都跟人说了什么?” 楚静乔听石清妍问话,因畏惧楚律,便低头将早上的行踪一一说了一遍。 石清妍掀了帐子,披着被子趴在床边,对楚静乔说道:“那你如今想怎么样?” 楚静乔咬牙道:“求父王替死去的弟弟做主,求父王教训了余家人!”微微抬头,不见楚律起身,便松了口气。 “好厚的脸皮,全推到别人身上了。”石清妍说完,将遮在额头上的头发伸手捋了捋,便又说道:“将你跟余君言的恩怨情仇说一说。” 楚静乔舌头僵住,消息地瞥一眼床上,暗恨自己方才鲁莽,不该一时气愤想借刀杀人便来找石清妍,“我回益阳府后,那女人就假装余哥哥,”说着,想起余思渡那冒失模样,便咬牙道:“余思渡来信,后头那女人在信里说要做父王的王妃……我哪里知道她在骗我,昨儿个见了那黄毛小子,我才恍然大悟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我离开京城久了,两年没见那小子,只当那小子长进了。” 石清妍趴着有些不舒服,便伸手去抽楚律头下的枕头,抽了半日没抽出来,手背上碰到另一只枕头,便接了枕头垫在下巴上,说道:“你就没觉得蹊跷?” 楚静乔因早先罪过太大,这会子为显自己还是聪慧的,便说道:“若没觉得蹊跷,如今我便不会来跟母妃说了。” “我是说,这么长时间余君言都没露馅,怎地如今就出这差错了?人是太后叫来的,她怎会不知道?难道她就不怕你看出破绽?” 楚静乔一愣,猛地抬头,心里惊疑不定。 “你原想叫我做什么?” “惩治了 余家兄弟……毕竟余君言是他们姑姑,他们一家子合伙害母妃呢。”楚静乔声若蚊呐地说道。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余君言是一心只为皇帝着想,恨不得郡主为泄愤将余家兄弟五马分尸呢。” “怎么会?”楚静乔心虚地说道。 “余家兄弟是太后派来的,郡主失礼,就是打了太后的脸。如今太后、皇帝正愁找不到你父王的短处昭告天下呢。想来是京里不知道郡主如今被压在本母妃的五指山下,指望着郡主大闹一场呢。” 楚律听石清妍这般说,抿着嘴笑了,心想这主意定是太后皇帝在未知道燕回关外蛮子作乱的时候定下的,不然皇帝若知道有一日会跟他借道或者借兵,就不会想要用这样不轻不重的手段了。 楚静乔闭了嘴,眼巴巴地看着床上,巴望着楚律能说句话。 “你母妃说的对。” 楚静乔听到楚律说话,心里一坠,见自己白白被人戏弄一场,偏又报不了仇,一时委屈地红了眼,眼角也湿润起来,继而发现破绽,便追问道:“这也不对,余君言那女人是余家小子的亲姑姑……她怎会害了自家侄子?” 石清妍也不知道这事,没听见楚律说话,便伸腿蹬了一下。 楚律说道:“余家大房跟二房相争,想来是余君言站在了二房那边,恨不得大房的人全军覆没,叫二房的人将余家的好处全占了。” 楚静乔蹙着眉头,半响恨声道:“余家这群武夫相争,竟然还扯上本郡主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暗道余家这大房叫了两兄弟过来,想来余家大房也不是吃素的。 “难道就这样算了?”看着石清妍,楚静乔急切地问道,随即又嗫嚅道:“皇祖母、皇帝叔叔怎会对付父王?” 石清妍说道:“你皇祖母、皇帝叔叔想要回益阳府。” 楚静乔眼睛猛地睁大,脱口说道:“这怎么行?益阳府是皇祖父给父王的。” 石清妍嗤笑道:“皇帝可不管你说行不行。总归你记住,甭管皇帝对你好还是不好,他的目的都是要收了你家的饭碗,你要不要跟皇帝亲,就看你是不是个明白人了。” 楚静乔眼角落下泪来,暗道没了益阳府,她这郡主的分量定是要减去不少。原本她是笃信太后、皇帝不会如此的,但才见识过余君言的手段,此时心里就有些将信将疑,“……难道就这样算了?” “不,本 母妃说了你是个祸害,”石清妍说着,搭在楚律身上的腿察觉到楚律动了一下,未免他一脚将自己再踢下去,便顿了一下,“你要去祸害余家小子,待余家小子对你情根深种地时候,你再将余君言骗你的事说出来,要叫余家小子为你将余家闹翻,那才叫厉害。” 楚静乔低着头,半响试探道:“余家来了两个小子呢。”虽说余问津岁数大了一些,但她如今也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了,想来要迷惑他也不难。 “……不愧是郡主,志气就是大。”石清妍说着,忽地臀上挨了一下,便又说道:“郡主回去休息一下,准备今日的生辰宴吧。” 楚静乔答应了一声是,见床上没有动静,便慢慢向外头膝行出去。 待楚静乔走了,石清妍又缩回帐子里裹着被子躺着,觉察到楚律起身,便眯着眼问道:“王爷没地睡觉?” “不,只是想表示本王对王妃的宠爱,以及试试看能不能跟你睡出一点夫妻之情。” 石清妍打了个哈欠,说道:“若是睡出来了,还请王爷最后对臣妾手下留情一些。” “彼此彼此,难得你教静乔这样报仇。” “既然都是放养大的,不如放养到底,王爷不也没拦着吗?如今跟小白菜说什么规矩就太迟了,不如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兴许锦王府里能出来一个名动天下的佳人呢。” 楚律起身自己穿着衣裳,“静乔是被余家人用这法子骗的,要有能耐,也用这法子将余家人骗回来就是了,拦着她做什么?又不怕嫁不出去。” 石清妍微微偏了偏头,又翻了身,上下打量了楚律一回,暗道这人难不成也是借尸还魂?怎地思想这样超前?继而又想只怕楚律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了大笔嫁妆将楚静乔嫁出去了。 37、恨不倾城未嫁时五 楚律走后,石清妍便也起来了,梳洗一番后,因听说外头下起了小雨,便很有兴致地坐在窗子下的梅花案边看着雨景吃早饭。 正挑剔着碗中的胭脂米,便听沉水说道:“石秀女过来了。” 到底是见到了熟人,沉水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两分雀跃。 石清妍淡淡地说道:“叫她回去吧,等到郡主的生日宴上再见。” 沉水忙说道:“兴许石秀女来传夫人的话呢,想来夫人定有要紧的话跟王妃说。” “沉水,秀女在宫中住了一些日子,又奉了皇帝旨意从宫里出发来益阳府,她怎能替夫人传话?” 沉水一怔,原本因瞧见石蓝婕这张熟悉的面孔便感亲切,随后又听石蓝婕说石夫人有话要捎带给石清妍,便没多去想,此时听石清妍这么一说,才觉得蹊跷,忙道:“那石秀女昨儿个说的话……她在骗王妃?” 石清妍笑道:“听说从京城来的你就当她知道京城所有事了?管她呢,不过是姨娘队伍中的一个,她要骗,也要有那个能耐。”说着,因听到外头的雨声便有些觉得寂寥,“叫孙姨娘、窦姨娘、吴姨娘过来打牌,再叫人抱了三姑娘过来,这样也热闹一些。” 沉水忙答应着,便出去先对祉年、福年说了石清妍的话,随后就又看向领着一个丫头便来蒲荣院的石蓝婕,经了石清妍方才那么一说,她心里便觉得这石蓝婕也不像她想的那样单纯,比如昨儿个她的话,就一是向其他侍妾们表明她得石夫人信赖,得了石夫人信赖,自然跟石清妍就越发亲近了;二来,问了姨娘侧妃那话,也叫楼晚华等不服姨娘这称谓的侍妾们明白她跟石清妍虽是姐妹,却并非完全一条心。竟这么一想,沉水便觉得石蓝婕这是妄想在锦王府后院里头左右逢源呢。 “石秀女,王妃说了,等郡主生日宴的时候再见不迟,如今石秀女先回去歇息着吧。”沉水说道。 石蓝婕瞧见沉水态度不像方才那样亲热,便笑道:“可是姐姐身子不舒坦?我去瞧瞧她,母亲说起姐姐早先身子……” 沉水听石蓝婕张口便提石夫人,便打断她,笑道:“石秀女快些回去吧,不然惊扰到王妃,奴婢可担当不起。” 石蓝婕微微怔住,见沉水态度坚决,也不勉强,一双眼睛略带不解的向外头去,一路走着,瞧见孙兰芝、窦玉芬并领着楚静徙的董淑君过来,便又跟着折回来。 董淑君笑道:“蓝婕,你来看王妃吗?” 石蓝婕笑道:“是呢,只是方才姐姐似是有些不太舒坦,因此我便回来了,这会子瞧着董姐姐去,我又想跟董姐姐说几句话。” 董淑君才刚去了怡然楼,恰听说石清妍要见楚静徙,便跟着过来了,因此听石蓝婕这样说,便只笑笑,心里略有些忐忑地想着她随着进去,石清妍瞧见了可会生气。 孙兰芝打量着石蓝婕,笑道:“石秀女跟王妃长得真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窦玉芬笑道:“人家是亲姐妹,能不像吗?” 石蓝婕脸上微微有些羞红,甜笑道:“两位姐姐叫我蓝婕就好。” 孙兰芝、窦玉芬笑着喊了一声蓝妹妹,纷纷在心里猜测着这石蓝婕日后会不会独占了什么好处。 一行人到了蒲荣院里,恰沉水一时离开,醉月、暮烟两个瞧见董淑君、石蓝婕过来了,嘴上说道:“吴姨娘先几位到了,快些进去吧。”说着,便引着几人进去。 董淑君稍稍松了口气,见石蓝婕看她,便冲石蓝婕笑了笑,进去后,瞧见石清妍在跟吴佩依说话,便推了推楚静徙。 楚静徙走上前去,福身道:“母妃万福。”说完了,又见董淑君看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儿早起给郡主姐姐拜过寿了。” 石清妍笑道:“那就好。”说着,招手叫楚静徙走到她身边,仔细打量了楚静徙一眼,见楚静徙生得十分像禄年,脸上肉肉的,鼻头嘴巴也都是圆圆鼓鼓的,暗道楚静乔是一心要做了红颜祸水的,楚静迁又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这楚静徙样貌逊了一筹,该用气质来弥补,怎么着也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才是,如此锦王府里哪样的女儿都有了,才不显得寂寞——最重要的是,如此她才不寂寞。“祈年,跟王爷说,叫王爷让出一个大儒来教导三姑娘,琴棋书画的先生也要请。”说着,伸手在楚静徙脸上掐了一把,随即便问吴佩依:“吴姨娘说说咱们府里可能养出一个端庄大方的淑女不?”说完,又添了一句,“像楼姨娘、萧姨娘那样的。” 吴佩依瞅了眼楚静徙,笑道:“王妃教出来的,肯定是淑女。” 孙兰芝、窦玉芬两个也配合地点头。 石蓝婕见众人点头,心说哪家养不出淑女来,歪着头看了眼楚静徙,忽地笑道:“这三姑娘怎地那么像咱们家小侄子?” 吴佩依笑道:“当真?那可真是缘分了。”说着话,瞧见石清妍没说话,又瞅了眼没有动嘴皮子 的孙兰芝、窦玉芬,暗道这两人好奸猾,竟是没瞧见石清妍开口不肯接话呢。 石清妍脑海里虽有一些前身跟石蓝婕姐妹和睦相处的记忆,但却因自己前生的经历难以感同身受,瞧见石蓝婕也难产生什么姐妹之情,况且在她眼中,石蓝婕身为秀女怎会不懂得规矩,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冒失失地开口。与其信皇帝是因为石蓝婕傻才将她送给楚律,她情愿相信石蓝婕在装傻。 “女孩子要富养,这样眼界才够宽广。董姨娘是有品味的人,董姨娘等会子去库房里挑一些好东西给三姑娘摆上,务必要叫三姑娘视金钱为粪土,气度高华。萧姨娘也是读书人,叫萧姨娘没事也指点着三姑娘。”石清妍说着,又伸手揉了下楚静徙的脸,瞧见她委委屈屈地憋着嘴眼睛里满是水雾,便放开她,“董姨娘如今就领了三姑娘去挑东西吧。” 董淑君答应一声,难得被石清妍委以重任,便赶紧领着楚静徙出去了。 “来打牌吧。”石清妍说道,瞧见醉月、暮烟已经将象牙麻将摆好,便扶着窦玉芬的手站起来,坐到正位上。 窦玉芬、孙兰芝原要客套一番让石蓝婕坐,又见石清妍似是跟石蓝婕有些隔阂,便也不多事,只管自己个择了位置坐下。 石蓝婕立在一旁,越发觉得自己不受石清妍待见,于是委委屈屈地低着头,瞧见熟悉的沉水、醉月过来,想跟两人说一句话,又觉这两人避着她,因此心里越发委屈。想着干站着也不是事,便殷勤地去沏茶。 还没打两圈,楚静乔便又匆匆赶来了,因没有叫丫头带雨具,楚静乔发丝上便染了一些雨珠。 楚静乔过来后,走到石清妍耳边低声说道:“还请母妃赏赐女儿一巴掌。”说完,眼珠子转了转,暗道自己就顶着个巴掌印满府里转,叫余家兄弟知道她受了多少苦,如此传出风声,岂不是比她当着余家兄弟的面遮遮掩掩演苦肉计要有说服力。 “苦肉计?” 楚静乔点了点头,眼睛扫过吴佩依三人,瞧见三人识趣地低着头不看过来,暗道自己的威风还是在的。 “沉水,赏郡主一巴掌。”石清妍说完,伸手拈起一枚象牙牌,摩挲一下,便对吴佩依笑道:“送你一张好牌。”说着,将手上的七万丢了出去。 吴佩依心里大喜,待要将自己的牌推倒,又没那胆量,于是犹犹豫豫地讪笑道:“王妃替婢妾瞧瞧看,婢妾这牌是不是胡了?” 石清妍笑道:“若不叫 你胡,我丢了七万做什么?” 吴佩依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随即忽地听到啪的一声,脸上的笑因没来得及敛去,对上楚静乔挨了一巴掌的脸就有些尴尬。 楚静乔咬着嘴唇,瞪了眼一脸喜气的吴佩依,脸上火辣辣的疼,偷偷地瞧了眼石清妍,心想石清妍还当真不怕被她算计了,一低头,便奔了出去。 吴佩依心里有些后悔,暗道石清妍是有意要叫楚静乔生她气的,虽有些后悔,但此时又跟楚静乔解释不了,只得讪笑着接过窦玉芬、孙兰芝两人递过来的银子,心道自己如今跟楚静乔越发疏远了,她这上头有人的人如今只怕成了上头没人了。 “……王妃怎能这样打郡主的脸?”石蓝婕看向被屏风遮挡的门,心里想着楚静乔是锦王掌上明珠,怎能说打就打。再想方才楚静乔不过就跟石清妍说了一句话,怎就挨打了? 石蓝婕端着茶盘进来,她才进来,并没有听见楚静乔跟石清妍的话。 石清妍笑道:“我打她自有我的道理,不需跟石秀女交代,石秀女原说母亲有话要交代,不知道母亲要交代的是什么话?” 石蓝婕忙将茶盘交给醉月,随后笑道:“母亲说叫姐姐别太伤心,姐姐还年轻,养上两年身子便能养好了。” 石清妍笑道:“这话母亲在信里说过了,怎地又说了一遍?” 石蓝婕忙道:“母亲这是关心姐姐呢。” 石清妍点了点头,随后不再问话,便又接着摸牌。 石蓝婕想了想,说道:“母亲请嫂嫂写了信要交给姐姐呢。”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 “祉年识字,叫祉年来读一读。” 石蓝婕一怔,笑道:“姐姐这会子忙着,还是等姐姐闲着了再看吧。”说着,便将信递给沉水。 沉水也跟石蓝婕一般心思,心想毕竟是家书,哪能叫旁人来读,但是既然石清妍吩咐,便将信递给祉年。 石蓝婕忙要阻拦,又被沉水、祈年拦着。 祉年拆了信,匆匆扫了眼,又试探地问石清妍:“王妃,当真要读?” “嗯,拣着要紧的说一说。” 祉年吞了口唾弃,又扫了一眼,见前头是安慰石清妍身子会痊愈的话,后头又是嘱咐石清妍要关照石蓝婕的意思,斟酌一番,又看祈年点了点头,便拣着“要紧”的话言简意赅地说道:“信里说石秀女的儿子跟王妃的儿子一样,叫 王妃胳膊肘别向外拐,要多多护着石秀女,别叫郡主欺负了她。” 石清妍笑道:“京城离着益阳府远的很,想来京里还没收到本王妃管家的消息,不然不会说‘别叫郡主欺负了她’。” 石蓝婕不料祉年当真将这话说出来,且说得那样难听,便红了脸,嗔道:“母亲怎地这样说话。” “不是母亲说的吧,这样亲密的话,母亲自己不写反倒要嫂嫂去写,定是嫂嫂自作主张写的,然后又大费周章买通了送你来的人将信给你的吧。想来嫂嫂是以为你奇货可居,比我这王妃值钱呢。”石清妍淡淡地说道,指尖转着一枚精致的象牙牌,似是举棋不定一般。 石蓝婕一时怔住,心里也疑心是石家大少夫人自作主张写了的,但石大少夫人如此也是出于对她的一片关爱,因此也怨不得她。 窦玉芬、孙兰芝、吴佩依三人听祉年这样说,心先是提起来,随后听石清妍的语气是不屑如此的,便又松了口气,于是都不去看石蓝婕,又有默契地打牌。 沉水早先只当石清妍是因石蓝婕撒谎才不喜欢她,此时瞧见吴佩依等人的神色,暗道果然还是石清妍英明,若是这会子给石蓝婕一点子好脸色,叫其他人以为石蓝婕来了好事便没有她们的份了,那眼下锦王府后院唯石清妍为尊的平衡局面就要被打破了。眼珠子转到祈年那,又想祉年听祈年的,那祈年这会子又是早她一步想到了石清妍的心思。因想到自己又输给了祈年,心里便有些怒自己不争气。 石蓝婕心里越发委屈,随即又有些无奈,暗道石清妍在家时还和和气气的,怎地做了王妃就处处摆架子,不给人脸面了。 石清妍瞧出石蓝婕满腹委屈,依旧不理会她,听到外头的雨声从淅淅沥沥变成哗哗啦啦,便蹙眉道:“只怕郡主的生日宴要冷场了,这么大的雨,坐在楼上也看不清戏了。”说着,瞧见屏风后如是绕过来,便问道:“要开宴了?本王妃就不去了,叫姨娘们都去给郡主捧个场吧。” 如是笑道:“郡主特地叫奴婢来请王妃呢。” “那就叫郡主特地来请就是了。”石清妍说完,便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如是笑着说是,又对吴佩依三人并石蓝婕说道:“还请几位这边走。” 吴佩依三人答应着,便起身随着如是退下。 石蓝婕并不想随着这三人走,看石清妍并不看她,也不好再留下,心里想着该细细地问董淑君石清妍这到底是怎地了。 石清妍待石蓝婕出去了,便小憩了一会子,没一会子,楚静乔就进来了。 楚静乔此时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一张脸堆着得意地笑进来了,进来后,瞧见只有沉水、祈年两个伺候着石清妍休息,便得意地说道:“母妃,才刚余家那黄毛小子要去寻父王评理呢,女儿下跪求了他,他才没去。” 石清妍睁开眼睛,瞧见楚静乔的得意模样,便说道:“雕虫小技罢了,而且,太刻意了,容易打草惊蛇,若换了的余问津,定会心生怀疑。” 楚静乔哼了一声,随即流利地从沉水端着的盘子上拿起茶盏递到石清妍嘴边给她漱口。 “对付余思渡那样的人,只需一点子小小手段就好。但是对付余问津,这勾、引的时候,千万要注意,要不动声色地称赞自己,更要潜移默化地打压任何对手。比如若是余问津心上人是活泼可爱的,你就应当叫余思渡知道,那活泼可爱就是愚蠢无脑;若是她喜欢文静恬淡的,你就应当叫余思渡知道,那文静恬淡就是阴沉奸险。” 楚静乔怔住,忙道:“母妃怎知道这么多,难不成母妃就是这样……”说着,心里想到石清妍跟楚律要好的很,心里便十分气恼,想到将来要报仇,又有些气馁。 “不,你母妃我研究这技艺多年,因此理论基础雄厚。”石清妍说着,想起自己初初勾引楚律便伤了他,不由地失笑,心想自己不是情种就办不妥这事。 “理论基础?余思渡有心上人?母妃怎知道的?”楚静乔皱紧眉头,一时没听懂石清妍话里的意思,兴许是急于报复余家人,便又赶紧说道:“母妃说得轻巧,要如何才能叫余问津那样想?” “中华文字博大精深,有时候改了一两个字,似是而非就能贬低了某人。我并不知道余问津有没有心上人,但知己知彼总是不会错的。你在京里多年,又是先帝、太后养大的,难道从太后、先帝身上你没学到点什么?” 石清妍这话一时将楚静乔问住,楚静乔沉默了一会子,便咬牙笑道:“余家人害了母妃,母妃都不操心呢,女儿就也不白操那个心了。还请母妃赏脸去女儿的寿宴上坐一坐。” “外头这样大的雨,本母妃就不赏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织布、飄、一叶、阮烟罗、木木几个同学的霸王票,亲一下 38、恨不倾城未嫁时六 初冬的倾盆大雨,一瞬间,便将所剩无几的秋意扫去,才到午时,天地间便昏暗如黑夜。 深得先帝、今上宠爱的凤崎郡主的生日宴,就在漫天大雨的笼罩下开场了。 耿奇声等人在前厅坐着,后厅里坐着的是王府里的女眷并益阳府的夫人姑娘们。 本该出现在前厅后厅的锦王跟锦王妃两人都没有露面,只有脸上敷着厚厚脂粉的楚静乔一个人在那边忙碌。 也因为这,楚静乔的生日越发显得寒碜。 石清妍在房里昏昏欲睡,闲来无事便坐在书案后一手托着头,一手拿了笔在纸上描画。 待外头的雨声小了一些,忽地沉水过来说道:“董姨娘领着三姑娘过来了。” 石清妍嗯了一声,却没抬头,因觉得毛笔用着不顺手,便直接拿了手指在纸上点着。 没一会子,董淑君领着楚静徙进来了,董淑君说道:“王妃,婢妾给三姑娘挑了一些东西。” 石清妍不在意点了头,随后扭头看向董淑君身边,瞧见楚静徙已经被董淑君打扮过了,此时头上的碎发垂着,眉心点着红点,穿着一身粉红衣裳,脖子上挂着一枚古朴的金锁,虽不像是小仙子,却比早先更像金枝玉叶了。 “你挑的就都给三姑娘吧。” 董淑君见石清妍这般大方,嘴上答应了一声,心里想着石清妍看样子手脚散漫的很,并不是十分贪财的人,既然如此,当初何必闹这么大阵仗将府库搬来。想着,又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三姑娘如今住在怡然楼,只怕叫二姑娘瞧见了不好。” 石清妍说道:“这世上的事,甭管你怎么做,总有人说不好。” 董淑君本是要劝石清妍给楚静迁几样东西,听石清妍的意思是不在意这事,便住了口,待瞧见石清妍招手叫楚静徙到她身边,先轻轻推了楚静徙一下鼓励她过去,随后说道:“蓝婕她瞧着比咱们原先在家的时候大了一些。” “是呢,心眼也多了。” 董淑君听石清妍这么一说,便微微怔住,转而笑道:“王妃为何这样说?我瞧着她还跟早先一样傻呆呆的。” 石清妍笑了笑,也不解释,拿了指尖沾着的颜色在楚静徙额头上画了一朵桃花,随后问道:“楼姨娘这两日做了什么?” 董淑君笑道:“楼姨娘喜欢读书,她都在房里读书呢……只是身上的气味当真淡雅了许多,且比往日看着更沉静 了。” “她这是在等王爷过去呢。”石清妍说着,又端详了楚静徙一回,笑道:“不知道砸进去多少银子才能养出楼姨娘那样的闺女来。”在沉水端过来的水盆里洗了手,瞧见楚静徙想摸自己的额头又不敢,看她这拘谨的模样,便有意不管她,由着她在一旁自己玩。 董淑君笑道:“这不是银子的事。蓝婕她昨儿个跟我说漠哥哥定亲的人家姓叶,听说那人是个好性子的。”说着,嘴角便挂上了苦笑,心想若是个好性子的人,应当是配得上漠少爷的。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这女人怎这样优柔寡断,难不成她自己进了王府都想要争宠了,还埋怨跟她没什么干系的人定亲?待要说董淑君一句,就听暮烟进来报告:“王妃不好了,前头郡主的宴席上出事了。” “什么事?” “余家少爷代余家上下来后厅给郡主敬酒的时候,郡主昏过去了。据说是,累的。”暮烟小心地说着,回想一番,想不出楚静乔的身子骨怎这样弱。 石清妍心道楚静乔用苦肉计当真是用上瘾了,笑道:“请了大夫给郡主瞧瞧,悄悄地告诉小白菜,苦肉计点到为止就好,不然这会子正长身子骨呢,不吃好用好会留下小毛病不说,一不留心身子发育不好一辈子都是小孩子模样连胸口都是扁平的。” 暮烟怔了怔,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随后忙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董淑君迟疑地说道:“王妃,郡主她……当真没事?” 石清妍笑道:“她便是有事也没事。”说着话,瞧见楚静徙偷偷地学着她拿了手指画桃花,便又扭过脸来,对董淑君说道:“昨儿个石秀女跟楼姨娘说了多长时间的话,楼姨娘的哥哥送了她过来的,想来为了客套一下,石秀女也应当跟楼姨娘多说两句。” 董淑君忙道:“婢妾看着蓝婕呢,没叫她多在楼姨娘的屋子里待。”说着,听石清妍称呼石蓝婕为石秀女,心里纳闷石蓝婕哪点得罪石清妍了。 因这么一纳闷,董淑君自己都没留意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成了石清妍的探子。 “母妃——”许是新得了许多东西心里欢喜,这会子楚静徙也放松了许多,画了朵桃花便拿给石清妍看。 石清妍看了一眼,笑道:“等会子将这画送给你白菜姐姐,告诉她这是招桃花的。” 楚静徙试探地笑了一下,见自己没招石清妍讨厌,便越发放松下来。 不多时,暮烟 又从外头回来,湿着半幅裙子便进来说道:“郡主苏醒了,耿大人要拜见王妃。” 石清妍笑道:“耿大人这是要替小白菜讨公道?叫了余家两位少爷、楼家少爷,还有楼姨娘一起过来吧。” 暮烟答应着,便忙去传话。 董淑君看见石清妍拿了楚静徙的手画画,本想着领着楚静徙走,转而又改了念头。 少顷,楼晚华先赶了过来,楼晚华过来后瞧见楚静徙脸上画着一朵桃花嘻嘻哈哈地跟石清妍作画并没有看她,不由地想果然这样小的小孩是养不熟的,楚静迁懂事许多的便比楚静徙有记性。 “见过王妃,郡主的脉息已经平稳了,想来没有什么大碍了。” 石清妍笑道:“叫你来不是问小白菜的事,等会子楼家少爷来,你且见他一见吧,山高路远,难得遇见一回亲人。” 楼晚华心里一坠,虽说石清妍笑嘻嘻的,但她总觉得石清妍这般轻易地就叫她跟楼朝日相见绝对没有好事,指不定她找了人偷听监视。 “王妃,耿大人、余家两位少爷、楼少爷过来了。” 石清妍嗯了一声,随后将手上的颜料抹到楚静徙鼻子上,便又洗了手,留下董淑君照顾楚静徙,领着楼晚华向蒲荣院厅堂去。 到了那厅上,隔着一道屏风,石清妍瞧见后头的几个人影,待坐下后,听到后头的请安声,便一一辨认一番,瞧出那身姿挺拔的,便知道那是楼朝日,开口道:“楼少爷跟楼姨娘去偏厅说话吧,你们兄妹二人许久不见,本王妃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便许你们叙叙旧。” 楼朝日隔着屏风说道:“多谢王妃。”说完,因非礼勿视,虽隔着屏风也不曾抬头,只由着人引着他向偏厅去。 剩下的耿奇声拱手说道:“听闻王妃早先身患重症,不知王妃如今痊愈了没有?” “差一点。” 耿奇声一怔,心说这差一点是差多少,不待他再问,余思渡便先开口了:“敢问王妃差一点是差多少?余某见郡主累得昏厥过去,若王妃没有大碍了,不如请王妃自己操持家务。” 余思渡说完,余问津立时接着说道:“还请王妃莫怪,小弟生性鲁莽了一些。” 余问津说完,听不到屏风后的声音,只当石清妍动了怒。 “王妃……是小弟失言了。”余问津说着,便示意余思渡请罪。 余思渡隔着屏风拱了拱手,便赌 气地耷拉着头。 石清妍看着屏风后的人影子,眨了眨眼睛,暗道难怪楚静徙不喜欢这余家黄毛小子,便说道:“随余小弟如何说吧,我的病不在肌肤,在旁人看来我是好端端的。”说完,便哽咽了一声,喉咙里又发出些许呜咽,瞧见沉水呆呆地看她,便冲沉水抿嘴一笑。 余思渡原本因楚静乔昏厥义愤填膺,看在往日一同长大的份上要劝说石清妍“弃恶从善”,此时听石清妍哽咽了,那义愤还在,但想着不能欺辱弱女子,便住了口。 余问津眉头蹙了蹙,便低了头不言语。 “静乔这孩子性子乖张的很,平日里又爱顶撞我,害得我这病好了又犯,总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余思渡听石清妍恶人先告状,方才压下的火气又上来,直言道:“王妃……” 余问津忙拉住余思渡,说道:“这是王妃的家事,下臣不敢过问。”说着,握着余思渡的手又用了用力。 余思渡见此,便强压住愤怒低了头。 石清妍说道:“如此就好,不知耿大人要见本王妃做什么?耿大人有空不如去见一见王爷。” 耿奇声一怔,忙道:“下人说王爷并不在府中,且方才郡主生辰宴上,王爷也不见踪影。下臣恰有要事要与王爷相商,却寻不到王爷身影,还请王妃给下臣指引一番。” 石清妍笑道:“王爷不就在西院嘛,耿大人叫人替你通传就是了。只是这西院在后院中,耿大人不好从后院中穿过,还该从王府外面绕行。” 耿奇声忙道:“多谢王妃。” “既然如此,耿大人余少爷们就先去吧。” 耿奇声此行是为了半真半假地替楚静乔打抱不平,毕竟石清妍如此“欺人太甚”,未免有些打了他这舅舅的脸;早先石清妍有意提起锦王的事想岔开话题,自己不能遂了她的心思,于是又说道:“王妃,下臣此来还为了郡主,郡主在先帝膝下教养长大,又深得陛下、太后宠爱,不曾受过半点委屈,今日瞧见郡主憔悴的很,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耿大人也要来管我们的家事?” 耿奇声忙道:“下臣不敢,只是郡主毕竟是亡妹留下唯一骨血,下臣若不关心他,便妄为人兄。” 石清妍笑道:“耿大人若当真关心郡主,便带了郡主回京吧。罢了,本王妃乏了,耿大人请便吧。” 耿奇声、余问津、余思渡三人答应了,便 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余思渡嘀咕道:“这王妃好会惺惺作态,我当真以为她哭了……” 余问津瞪了余思渡一眼,便对耿奇声笑道:“晚辈领着小弟回留客天,耿大人便去寻王爷吧。” 耿奇声见余问津善解人意的很,便答应着,随着余家兄弟到了前院,就领着人出了王府。 余问津紧紧地抿着嘴,待回到留客天,便一言不发地坐下下棋。 余思渡在屋子里急躁地踱步,半日,赌气道:“我去寻了王爷讨公道去。” “站住。”余问津说道。 余思渡哼哼了两声,终究在余问津身边坐下,似是平生再没见过这样叫他不平的事。 余问津听到外头忽地传来一声轰隆声,便叹道:“冬日打雷,要变天了。”说着,又看了余思渡一眼,蹙着眉头说道:“你老实一些吧,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父亲交代?”说完,心里只觉得这锦王府从王爷到郡主全都诡异的很,尤其是楚静乔听说余君言的消息后脸色变得最明显,定是楚静乔跟余君言之间有什么事他们不知道。眼下倒不是关心这事的时候,如今该想了法子见锦王一见,将余将军的话捎上去。 余思渡看余问津一副忧心忡忡模样,便笑道:“哥,你担心什么?天塌下来也用不着你我顶着。”说着,因外头下着雨,也没处去,便打了个哈欠回房向自己房里去。 行到外头廊下,便瞧见耿奇声折了回来,于是笑道:“耿大人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耿奇声见是余思渡,笑道:“雨太大了,到了西院门前就回来了。”说着,示意余思渡看他的衣裳,“这副落汤鸡模样,如何见得了王爷?” 余思渡笑了笑,跟耿奇声寒暄一声便走了。 耿奇声一边撩着衣摆,一边阴沉了脸,待进了屋子,便沉思起来,暗道楚律明明在府里,却又借口出去了;府外头人说西院里每常传出打铁的声音,且他方才躲在轿子里瞧见王钰从西院里出来,这王钰又据说是个擅长奇淫巧计的;再者说他到了西院门前亲自叩门,门内的小子警惕的很,再三问了是谁后,那小子又借口那门内是王府后院不肯开门。 种种迹象看来,这锦王府西院里头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十有□,就是传说中王钰造出来的奇巧玩意。 这些小玩意虽当不得大用,却也不得不防。 想着,耿奇声便蹙紧眉头,继而想到 楚静乔据说跟余思渡亲近的很,太后早先也打趣过他们二人,既然如此,不若叫楚静乔引着余思渡去西院探一探,也好叫他看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况且,锦王妃未免自己追问楚静乔的事便抛出楚律来岔开话题,可见他们夫妇两人并不似旁人说的那般亲密,许多大事要事,楚律还是瞒着石清妍的。 想着,耿奇声便又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再去问一问郡主如何了,告诉郡主,老夫担心她的很。再请了余家小哥儿来说话。” 39、恨不倾时城未嫁时七 这边耿奇声因怀疑西院里藏着什么东西,便叫了余思渡来,费尽心思要撩拨得余思渡寻了楚静乔闯进西院,那边厢,楼朝日见了楼晚华,兄妹两个一时就有些面面相觑。 在楼晚华,她是怕石清妍叫人偷听,因此不敢多问。 在楼朝日是看见早先光风霁月的楼晚华如今脸色蜡黄,一时不敢多问。 “侧妃,外头没人。”雅琴说道,便跟素琴两个守在这侧厅门口。 楼晚华松了口气,随即自嘲地笑道:“哥哥莫嫌弃我风声鹤唳,实在是王妃狡诈的很,不得不防。” 楼朝日回想宣读太后懿旨那日瞧见的女子,心说她看起来倒不像是胡闹的样子,“妹妹,锦王府怎地……这般与众不同了?” 楼晚华听楼朝日斟词酌句地说话,便苦笑道:“兴许是王妃失了孩儿,心中苦闷,便拿了我们赌气吧。只是王爷竟然也会由着她。”说着话,因面对亲人,心里的恨意便涌了出来。 楼朝日点了点头,听到外头的雨声急了许多,心想这会子便是外头有人也难听到什么声音,心觉楼晚华说得有道理,“想来她是生无所恋,因此行事毫无顾忌。但这姨娘的称呼,未免太折辱你了。” 楼晚华脸色一白,眼睛瞬间湿润,哽咽道:“哥哥,谁能想到我楼晚华有朝一日会沦为姨娘?”说着,便又吸了口气,将哽咽咽下,勉强笑道:“万幸哥哥来了,哥哥是男人,知道外头的事,还请哥哥替我解惑,敢问哥哥,王爷到底是怎地了?怎会这般由着王妃胡闹?” 楼朝日沉默了,半响说道:“熙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颐王也上了两封请罪折子,据说要回京领罪呢。” 楼晚华愣住,不解地笑道:“哥哥说这个做什么?” “你可知早先陛下下旨令锦王进京的事?” 楼晚华点了点头,“略知道一些。” 楼朝日叹息道:“四位王爷接到圣旨全没有进京,如今熙王要回京了,颐王也上了请罪折子。四个王爷中两个服了软,只怕锦王此时再上了折子也迟了。” 楼晚华的心惴惴不安起来,原本要说的是石清妍胡闹的事,不想却又转到这事上头,“哥哥的意思是……” “楼家一向忠君爱国,如今的顾忌便是妹妹你。倘若有个万一,还请妹妹千万要记住楼家的声誉才是最要紧的。” 楼晚华怔住,喃喃地说道:“哥哥的意思是,倘若王爷并 不似其他王爷那般遵从圣旨……妹妹就该拼死维护楼家的名声?哥哥放心,妹妹绝不会辱没了楼家门楣。”说着,暗道果然皇帝宣召众藩王回京没有好事,心里又因与楼朝日久别重逢便又听到这话伤心不已。 楼朝日闭了眼点了点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楼家将妹妹嫁入锦王府的时候断然没有料到会有今日。况且,妹妹也不愿意被人称作姨娘百般羞辱地活着吧?如今锦王爷纵容石王妃折辱妹妹,妹妹为了名节也该拼死一搏。如此一来,石王妃的骂名才能传扬开,楼家也才能替妹妹主持公道。” 楼晚华并非蠢顿之人,听楼朝日如此说,便知道楼朝日的意思是叫她寻死,以此令楼家跟锦王府撇清关系,嘴里苦笑连连,便瘫坐在椅子上,叹道:“难怪王爷前儿个说来我这,最后又没了人影,原来是楼家要跟锦王府没干系了。只是哥哥,陛下诏王爷们进京到底为了什么事,竟严重到不回去便要我死的地步?” 楼朝日心里一紧,暗道锦王知道了,那他这次只怕不能从益阳府全身而退了,随即便又说道:“晚华莫怕,大哥此来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你自幼便是自尊自爱的女子,如今与其在锦王府中厚颜残喘,倒不如干干净净的去了省事,大哥便是拼死也要将你领回楼家。待你回了家,父亲定会竭力请陛下主持公道。” 楼晚华低着头,良久抬头,见楼朝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便又干笑道:“哥哥,难不成没有旁的法子了?” 楼朝日轻轻地摇了摇头,“晚华,倘若有旁的法子,大哥怎忍心跟你说了方才的话。你不知,如今的形势紧迫的很,若不及早抽身,楼家定会被锦王拖下水。” 楼晚华无力地答应道:“妹妹知道了,还请大哥替我跟父亲、母亲说一声,就说不孝女晚华先走一步了。” 楼朝日一时伤感,便闭了眼睛重重地点了头,眼角也湿润了起来,叹道:“如今父亲、母亲最后悔的便是叫你进了锦王府,妹妹,我与耿大人他们三日后便走,还请妹妹斟酌着时辰,快一些,若迟了,便要连累了父亲母亲并族中众人。” 楼朝日他们远道而来,自然不会这样仓促地离去,那三日后便走,不过是怕楼晚华犹豫不决,因此撒的谎。 楼晚华启唇一笑,眼角掉下两颗泪珠子,起身对楼朝日郑重一拜,也不忍心再看楼朝日,便向外头去。 素琴、雅琴因外头下着雨,是以在门边也没听见楼家兄妹说什么,此时瞧见楼晚华脸上有些黯然,于 是脸色俱都惶然。 楼晚华未免素琴、雅琴疑心,便含笑道:“白等了,哥哥来了也压制不住王妃呢。”说着,拿了帕子抹了眼泪,便昂首向外头走去。 楼朝日听楼晚华这般说,沉默地看着她走开。 素琴、雅琴闻言,脸上便都露出失望的神色,都想着若是楼朝日也没法子,这楼晚华在锦王府的日子定要十分难过了。 楼晚华待又回到前厅,瞧见石清妍不在,便去了后头堂屋里,待进去了,瞧见石清妍领着楚静徙趴在地上用手画画,这会子无心去想她这举动失不失礼,福身谢道:“多谢王妃许婢妾跟家兄见上一面。” 石清妍并未点头,嗯了一声,便对楚静徙说道:“你这画的不对,等会子晕染的时候颜色就脏了。” 楼晚华见石清妍这般目中无人,心中一横,暗道自己便以一死叫这目中无人的女人来陪葬,想着,便转身出去了,到了外头,瞧见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由着雅琴撑着伞,便进了雨幕之中,慢慢地向后院走着,路上遇见了孙兰芝、窦玉芬,寒暄了一句,便又往后头走,心里想着自己死了,楼朝日闹着要领了她的尸身走,待她回了家,楼老爷、楼夫人再去跟陛下、太后、皇后鸣冤,如此一来,就能将石清妍拖下水,只要自己一死…… 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回自己早先的屋子,瞧见这屋子里如今住的是禄年,只觉得自己被禄年这贱婢玷污了,不等禄年出来问好,转身便又向第五组的院子里去。 待进了自己屋子,眼泪便簌簌落下,原当楼朝日来了自己便有了靠山,不想来的竟是一道催命符。 “侧妃。”雅琴看楼晚华脸色不好,便劝慰道:“侧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王爷是一时迷了心窍,待他醒过神来,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金镶玉。” 素琴也说道:“正是,只看王妃那行事就知道了,等耿大人回京,将王妃欺辱郡主的事跟陛下一说,陛下不言语,太后也要下旨斥责王妃的。” 楼晚华拿了帕子擦了下脸,便笑道:“叫你们担心了,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就不信我楼晚华一辈子都斗不倒她。” 雅琴看楼晚华打起了精神,便笑道:“侧妃说的是,就该这样。王妃哪一点子能比得了侧妃?” 楼晚华摸着脸叹息道:“打了水来给我洗脸梳妆吧。” 雅琴听着,叫素琴看着楼晚华,便赶紧亲自去给楼晚华要了温水洗脸 。 楼晚华洗了脸,又对着镜子慢慢梳妆,瞧见镜子里一张脸在胭脂的粉饰下又红红润润,仿佛成了早先的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便对着镜子粲然一笑,想到女为悦己者容一句,就又忍不住叹息,对素琴、雅琴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雅琴忙道:“侧妃,兴许大少爷是此时没法子呢,过一阵子大少爷就有法子了……” 素琴附和道:“就是,咱们大少爷博学多才,不是个没能耐的人。” 楼晚华笑道:“我知道了,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会由着咱们被王妃欺负的。” “当真?是什么主意?”雅琴看楼晚华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度,因对她的尊崇,立时便将心放了下来。 “日后再细细跟你们说,出去吧,叫我歇一会子。”楼晚华说道,瞧见素琴、雅琴出去了,便想楼朝日他们未必三日后就走,但她要死,就该死的快一些,若是迟了,先不说叫锦王、石清妍发现了死不了,便是死了,楼朝日在益阳府闹上几日,待到他回京之后,便是楼家有天大的冤屈,也没地方告状了,毕竟皇帝衙门各处都要忙着过年呢。 楼晚华在镜子边坐了一会子,便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条红绫出来,瞧见屋梁太高,便拿着红绫在屋子里转了转,最后瞧见里间纱门上的横梁不算太高,便将帘子从门上扯下来,然后将红绫抛了上去,最后咬牙站到了海棠春凳上,将红绫打了结,便将头探进环扣里去,眼角流下两行泪,一咬牙,将脚下的春凳踢倒。 因红绫勒得紧,楼晚华忍不住想咳嗽一声,偏又咳不出来,脚下胡乱地蹬着,脚尖怎么都踩不到地上,耳朵里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荷荷声,心里越发着急,脚也蹬得更加厉害。 冷不丁地,楼晚华对上了一双杏仁眼睛,双手拼命地抓住红绫,挣扎间,竟想对那人喊救命。 “楼姨娘在喊什么?”石清妍笑着伸手,看见楼晚华挣扎的手近在眼前,便伸出手去够,有意将自己的手从楼晚华的指尖划过。 楼晚华只觉得头脑胀痛的很,顾不得去想石清妍是给她羞辱最大的人,也顾不得去想生死事小,名节事大,竭力地伸手去够石清妍,嘴里无声地喊着救命。 “要我放你下来?” 楼晚华眼睛拼命地眨了一下。 石清妍在屋子里转了转,嘴里说道:“楼姨娘的针线筐在哪里?剪刀在哪里?”说着,转到外头,找到一把剪刀,便转 了回来,扶起凳子站在凳子上拿了剪刀去剪红绫,待剪开了红绫,听见楼晚华嘭得一声掉在地上,又听到门外响了一声,看见秦柔、石蓝婕都在门外看,便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转着剪刀,笑道:“秦姑娘上回子没死成,来楼姨娘这拜师学艺呢。” 秦柔脸上一烫,便忙转身走了。 石蓝婕向前一步,见石清妍眼光冷了冷,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忽地缓过气来的楼晚华猛地向石清妍扑过来,伸手便掐在她的脖子上。 石清妍脑后勺砸在地上,闷闷地一疼,就忘了动作,呆呆地看着扑在她身上面目狰狞的楼晚华,头脑略有些眩晕,转而,手上一暖就觉有人抓了她的手拿着她手上的剪刀向下一扎,随后听见楼晚华凄然地啊了一声从她身上下来缩到纱门边。 石清妍微微仰头,看见楚律正握着她的手,便笑道:“王爷来了?” 楚律冷声道:“你若真想死,本王成全你,何必非要死在这种女人手下?” 石清妍摸着后脑勺,瞧见另一只手上的剪刀尖上染着血,便笑道:“臣妾不擅长与人近身搏斗,若是离着一步之遥,臣妾想都不想就扎死她了。只是王爷是怎么过来的?” “我瞧见你过来了。” 石清妍从地上站起来,笑道:“我是瞧见楼姨娘今日没规矩地在我屋子里直接转身出去,没有按规矩退出去就觉得异样。后头孙姨娘、窦姨娘来,说楼姨娘脸色不好,今日忒地冷淡了一些,因此觉得蹊跷,叫了祈年去偷偷看了眼楼少爷,听说楼少爷脸色沉重跟死了妹子一样,臣妾就过来瞧瞧楼姨娘了。” 楚律听她自顾自地解释着为何来找楼晚华,便笑道:“王妃多事了,且心也太软了一些,她要死,便是要陷你我于不义,你由着她就是了。本王有几句话要问你,咱们回去吧。” 石清妍眼珠子一转,又看地上缩着的楼晚华十分可怜,便笑道:“王爷不早说,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楚律稍稍想了下,便又说道:“既然楼姨娘一心求死,就送了她去京城吧,即便是颗弃子,楼姨娘也想在临死前多瞧瞧自己的亲人。” 楼晚华伸手摸着自己的肩头,方才她按住石清妍,石清妍手上是没有力气的,那她肩头上的血洞便是楚律扎出来的。先是伤了心,此时听楚律这般说,便忙摇头,暗道自己不该这样急着求死,不,自己压根就不该求死。想到若平安无事回到京城,只怕楼家人会责怪她,便不住 地摇头,暗道自己活着回去无颜面对家人;若叫她回京,她只能在路上再寻死了。想着,便又在心里想着寻死的法子。 石清妍听到弃子,心想难怪楚律那日没来楼晚华这边,笑道:“好主意,便这么着吧,今晚上就叫楼姨娘上路,万幸这天冷也不怕伤口化脓。” 楼晚华手掌下染满了血,瞧见楚律要出去,忙要开口求他将她留在益阳府,张开嘴,嘴里便灌满了血腥味,嘴张开了,却吐不出一个字,心知自己伤了嗓子,便忙跪在地上求楚律,心里回想着弃子二字,不由地又怔住,暗道她满腔欢喜地等楼朝日来,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弃子。 石清妍看着原本仙子一样的楼晚华一身血污神情痴傻,便说道:“蝼蚁尚且偷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楼晚华低着头,听到石清妍的声音,眼中立时又充满了愤恨,暗道她是何等人,又是姨娘这称呼,又是侍寝表,更引着她去看光着上身的王钰,哪一样不要了她的命……听见楚律与石清妍出去的脚步声,她忙膝行要求楚律将她留在益阳府,身子动了一下,扯动肩头的伤口,便又哀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搂住的却是石清妍的腿。 石清妍扶着楚律甩了甩脚,将自己的腿从楼晚华怀中抽出来,随即顿了顿脚,叹道:“哎呀,我最看不得被自己家人逼死的人了,王爷,你把她的手给臣妾绑了,别叫她伤着我,臣妾来跟楼姨娘说一说这其中的是非曲直。” 石清妍要踩楼晚华的态度楚律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此时瞧见她一副下定决心要将楼晚华开解出来的模样,便微微蹙了眉头,伸手拿了掉在地上的红绫将楼晚华的双手绑在背后。待绑好了楼晚华,就瞧见石清妍自己拿了个蒲团坐到了楼晚华对面。 石清妍仰头看着楚律,说道:“王爷可以先走了。” 楚律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也算是抓到了石清妍的短处了,想着,便依着石清妍的话走了。 楼晚华呆呆地看着楚律径直走了出去,眼睛干干的,一时流不出眼泪,原本以为楚律是敬重她的,至少在一院子侍妾中她是最端庄大方的一个,不想……想着,便眼睛冒火地瞪向石清妍。 石清妍伸出手盖在楼晚华的眼皮上,笑道:“你别瞪我,我可没逼着你寻死。方才跟王爷说的话是假的,我早叫人躲在偏厅的房梁上了,你们的话我听得清楚,听说你哥哥逼你去死,我才过来的。” 楼晚华心中不禁又唾弃了石清妍一回, 暗道这女人果然是小人,亏得她还怕石清妍叫人在厅外偷听,原来偷听的人早安排上了房梁,将石清妍所做的一切想了一通,心里冷笑连连,暗道早知如此,便叫朝露、流云两个将她弄死,如此,也就没了如今的事。 石清妍收回手,又撩拨了下楼晚华的头发,说道:“你往日里的沉稳大气哪里去了?瞧着你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我还当你对付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呢。” 楼晚华偏过头去,手上挣扎了一下,且因楚律榜得太紧,挣扎不出一丝缝隙。一双眼睛重又瞪向石清妍,须臾便酸涩地落下眼泪,心道楼家人要她死,她只能从容不迫地去赴死,肩头上一疼,她不禁瑟缩了一下,瞧见石清妍拿了帕子按在她肩头的伤口上,便扭身避过。 “身为弃子,也应该一心向上,想法子让自己成为一步活棋。”石清妍收了帕子,瞧见帕子上的血,不由地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成一出生就是一枚弃子,便是她的父母,也没想到,这枚离不开病房的弃子,会成了一步活棋,“楼家要不要你,取决于你有没有用,你若是有用了,他们焉有不要你的道理?” 楼晚华撇过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按在肩头的手掌下也因鲜血粘湿起来,心说论起模样气度才华,自己哪一样不比旁人强,怎会是个无用之人?只是虽是如此,却终归是个女儿家,要么便是站在锦王这边背叛楼家,要么就是站在楼家这边被锦王舍弃。方才她自裁,还有锦王的话,都表明她如今在锦王府难以立足了。 “你若当真有用,就该力挽狂澜,叫原本舍弃你的人重新簇拥在你身边,奉承你,巴结你。” 楼晚华眼皮子跳了跳,暗道石清妍这话说得轻巧,嘴张了张,嘶声道:“王妃……莫事……不关己……” 石清妍伸手掩住她的嘴巴,笑道:“楼姨娘,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有些事你不知道,但楼家将你送入锦王府,又要你死,你死过一次了,剩下的命就应当是你自己的了。难道,你不想在王爷面前立功?难道你不想叫楼家人日后幡然醒悟到今时今日他们的决定是错的?真正有能耐的女人,便是夫家跟娘家有再大的怨仇,也能灵巧地化解。” “……说得……简单……”楼晚华用力说出,想吐出口中带血的唾沫,又不甘心再在石清妍面前失态。 石清妍笑道:“若是简单得人人都做得,怎能凸显出你的好处来?你听我的,若不想死,又想过得好,便想法子叫楼家跟王爷和解了吧。” “若… …王妃……是我,该……如何做?”楼晚华忍不住咳嗽起来,每咳嗽一声,便如被人在喉咙上割了一刀。 石清妍托着脸,当真想了起来,笑道:“若我是你,我先将你大哥说给你的话跟王爷坦白从宽,然后赌咒发誓对王爷忠心不二。然后瞒住你大哥自己先一步回京,回京之后,作为京中锦王府的最大的主子跟京中各家走动来往,见微知著地试探出各家对锦王府的态度。然后拿了这各家的态度下一盘棋,努力让自己这弃子成为一步活棋。于此同时,你还可帮着广陵侯夫人在京中立足,广陵侯夫人跟王爷亲密的很,你这也算是在向王爷尽忠。” 楼晚华原是赌气地一问,此时听石清妍微微道来,心里先是诧异,暗道这人好机警,怎会在须臾功夫就想了这么多的事,随后又细细考虑起她这话,眸子转动两下,觉得石清妍这话有道理的很,兴许楼朝日会错了楼老爷楼夫人的意思,兴许楼老爷楼夫人不过是一时草率下了这决定,待过两日,他们便会后悔……死来想去,总归是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便不肯再去饶第二圈了,暗道且不管石清妍说这话的背后有什么目的,自己且由着她,船到桥头自然直,楼朝日从京城过来,楼老爷楼夫人远在徐州,兴许楼朝日是自作主张…… 茫无头绪地想了一会子,楼晚华便点了点头。 石清妍笑道:“你这样才对,你等着,我替你跟王爷说好话去。”说着,便脚步轻盈地向外头去,心想她先有了个军械专家的虎皮,然后又有肖氏、楼晚华替她打探清楚京中的消息,便是过去了,也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虽说肖氏、楼晚华各有心思,但眼下她们三个的奔头可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保住锦王府,才能保住她们。 40 恨不倾城未嫁时八 石清妍出了楼晚华的屋子,见素琴、雅琴红肿着眼睛守着门,便对沉水、醉月、暮烟、祉年说道:“守着这屋子,不许人进来,若有人探头探脑,不管是丫头还是姨娘,一律抄一百遍大悲咒。” 沉水四人忙答应着。 石清妍见这边没事了,便去蒲荣院寻了楚律说话,寥寥几句,便将楼晚华哭求要见楚律的意思说了。 “王爷,兴许楼姨娘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呢,王爷就去见她一见吧。” 楚律轻笑一声,“王妃不是要踩楼姨娘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臣妾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内外亲疏的人。” 楚律沉默了一会子,心知石清妍这话里又是说她不似耿氏那般内外不分,叹息一声,暗道耿氏后头也未必没有后悔,只可惜她跟他两个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得太远,再没了回头的机会,“既然王妃这般说,那就叫她来吧。” 石清妍抿着嘴,瞧着楚律的神色,便知他原也打算听一听楼晚华如何说的,暗道这人当真会借了别人的嘴说话,想着,便叫祈年去喊了楼晚华过来。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楼晚华才扶着素琴、雅琴两个过来。 经了细心的梳洗,此时楼晚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端庄,高高的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勒痕,进来后,便先行礼,虽不开口说话,但也将礼节做足。 待楼晚华推开素琴、雅琴跪下后,雅琴便将纸墨笔砚摆在了楼晚华面前。 楼晚华镇定地提笔写了一页纸,便举着双手要呈给楚律。 石清妍接过来看了一眼,瞧见上头写着颐王上请罪书,熙王回京,便递给楚律,就问道:“王爷可知道这事?”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熙王回京的路上遇到乱民,于是折了回去,颐王的请罪书可以连着上几十本。” 石清妍点了点头,明白楚律这是说熙王、颐王都在耍花招敷衍皇帝呢,想着,便笑道:“楼姨娘这是被自家兄弟骗了,想来是有人故意藏了一半话想叫楼姨娘以为锦王府危在旦夕。”说着,心里回想着楼朝日那白面书生模样,心想果然这种人最爱藏奸。 楼晚华不禁握紧拳头,隐隐察觉到背脊上有血流了出来,吸了口气,暗道如今不是自己示弱的时候,想来,便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页纸向楚律表忠心。 楚律接过楼晚华递过来的纸张,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说道:“既然你有这心,本王也不 是小气之人,你去了京城后,便好自为之吧。” 石清妍说道:“你今晚上就走,如今是冬日,你的伤口也不很深,也不怕这伤口化脓。” 楼晚华低着头,许久没听到楚律交代什么话,便磕了头,起身慢慢领着素琴、雅琴退了出去。 石清妍待楼晚华出去,便示意沉水、祈年去看着她,随后折回屋子,拣了椅子坐下,便对楚律笑道:“王爷,楼少爷只怕不知道楼姨娘离了益阳府呢。” 楚律笑道:“既然楼家想跟锦王府一刀两断,便遂了他家的心思吧。” 石清妍点了点头,随即笑道:“臣妾一定好好管教姨娘们,再不会叫楼姨娘这样的事出现。” “那就有劳王妃了。”楚律说着,随口又说了句:“叫流云、朝露两个随着去吧。”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心想好样的,竟然连这两个被贬的丫头名字都记得,乜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楚律,见他点了点头,嘴里忍不住想啐他一口,心想这人当真是坦然,这么快就坦诚谁是埋在她身边的内应。但倘若是流云的话,流云能机灵地在楚静乔、楼晚华、楚律三人间应承,那她也当会机灵地提醒原来的石清妍要小心防备楚静乔等人,如此万一楚律哪一日犯贱了又要为他小产的孩儿报仇,流云也能有个应对。但流云没这么着,可见,流云虽机灵但又不够机灵,也可见,流云并非是楚律埋在她身边的内应。楚律说这话,定是察觉到她在留心身边的人,于是真真假假地将流云、朝露抛了出来。 “既然王爷这样说,就依着王爷的意思吧。”石清妍说着,转而又问:“不知王爷原本寻臣妾要说什么话?”说着,石清妍便靠在案上拿了楼晚华写的字看,瞧见上头引经据典文采飞扬至极,暗道这楼晚华当真是个人才。 楚律说道:“王钰画了几幅弩机,要请你指点一番。”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纸,“你先瞧一瞧吧。” 石清妍从楚律手上接过这图纸,仔细看了看,瞧见王钰是将弩机里头的机关描画了一番,闭着眼想了想,因她不曾正经的去上过学,这里头的机关到底是什么原理操纵的她也想不明白,如今瞧见这图纸,虽隐隐觉得该是这样,却也不能确定这样能行得通,于是说道:“王先生既然画出了图纸,就叫他试一试就是了。” 楚律蹙眉,心想京里皇帝才知道关外蛮子作乱的事,只怕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出兵、要不要借道或借兵,如此倒不怕皇帝立时对锦王府发难,于是说道 :“不急于一时,你再瞧一瞧,看看这个到底如何。” 石清妍闭了闭眼,心思一转,暗道王钰叫楚律来问,可见楚律还是听王钰话的,既然如此,自己该说几句提纲擎领的话来降服了王钰,怎么说找个人敬佩她都是件好事。至于这提纲擎领的话,不能说得没边没沿,也不能说得太过细致,毕竟实际上对弩机她是只知道一个皮毛能描画个影子的人,王钰才是高手。伸手抓了抓头,眼眸转动了两下,心想这古代的弩机跟现代的弩机相比就是操纵起来更麻烦更笨重,从古至今,但凡是能叫人省下麻烦将东西变得轻巧的东西都算的上是个伟大发明。想到省下麻烦,她就伸手指着图纸上繁复的部件,说道:“其实用不上这样多,不过就是想叫弩机里头的东西每次用过之后再返回原位罢了,”说着,忽地想到一个小玩意,暗道这东西可不就是每次都能返回原位的吗?想着,便拿了左手提笔在纸上弯弯曲曲地画了一条线,“这叫弹簧,叫王先生作出这个来,就能省下许多部件。” 楚律瞅着石清妍的左手,说道:“王妃什么时候成了左撇子?” 石清妍静静地放下笔,看着自己左手,笑道:“臣妾两只手都能用,只是王爷关心的地方忒地跟旁人不同,若是王先生在,王先生当要盛赞臣妾画下的弹簧。可见,王爷终究是个外行人,罢了,多说无益,臣妾就不再说了,王爷只将这弹簧拿给王先生,王先生便明白了。” 楚律屡屡因小事受挫,于是便养成了体察入微的性子,算不得关切,但身边之人的言谈举止乃至体貌他都记得清楚,因此才刚见石清妍流利地拿了左手画画,便问出了口。此时听石清妍话里话外说跟他谈弩机是对牛弹琴,便有些后悔不该立时问出那话。继而看石清妍自信的很,再看图纸上那弯弯曲曲、简简单单的“弹簧”,眼中便有了几分重视,心想若是这东西没用,石清妍犯不着苦思冥想之后画下这东西,“王妃,这东西要如何用?你将它如何使用细细画下来,待我再拿给王钰瞧瞧。” “不必了,王爷,臣妾跟王先生是同道之人,王先生看见了,自然会明白。王爷只告诉王先生,这东西能叫弩机用过之后自动回到原位 楚律眯了眯眼,随即笑道:“既然王妃这般说,本王就听你的。”说着,因王钰此时还在西院没走,便先拿了图纸去给他看。 石清妍待楚律走后,心里又将流云、朝露两个想了一通,随即叫了祈年进来,说道:“王爷说叫流云、朝露两个随着楼姨娘进京,你觉得这两人是不 是王爷收买的内应?” 祈年低着头说道:“奴婢以为朝露定然不是,至于流云,倘若流云是,流云若能藏的那样深,就不会被朝露扯出来。”说完,便又跪下说道:“恕奴婢胆大,奴婢早先将王妃要清查身边内应之事透露了一句给翠墨,想来王爷是有所察觉,才会叫流云、朝露两个随着楼姨娘进京。” 石清妍点了点头,面上也不见恼怒,等着祈年再说。 祈年果然又说道:“奴婢发现告诉翠墨此事后,蒲荣院里的人行踪跟往日比并无什么异样,想来是王爷慎重地莫叫翠墨将此事告诉那人。奴婢打草惊蛇,却并未抓到人,还请王妃责罚。” “起来吧,若当真那么好抓到,我自己就能抓到了。不过,这般也能看出王爷当真是对那人寄予厚望了。”石清妍说着,心想这人若要保护她,只能是沉水、醉月、暮烟三人中的一个,眼下的沉水看似对她最衷心,暮烟最咋咋呼呼,醉月最中庸,哪一个都有可能背叛她。 祈年说道:“多谢王妃。”说着,站起身来,又低着头说道:“奴婢家中只有一个亲人,便是姨妈,王爷已经将姨妈一家接到一处安置了。想来王爷也是满意奴婢的。” 石清妍笑道:“他信任你就好,日后这些事不必再跟我说,免得露出破绽。你自己个判断到底跟哪个主子更有前途吧。” “是。”祈年颔首答应着,偷偷看了眼石清妍,心里诧异石清妍怎就这样有底气,眼下看来,楚律无论如何都比石清妍更靠得住。 石清妍跟祈年说过了话,便叫人准备送了楼晚华出府,想着兴许路上遇到点什么楼晚华就一命呜呼了,便好心地叫楚律给几个士兵护送她回去,叫人收拾好车马就送楼晚华走,又勒令第五组的人不许再提楼晚华的事。 如此这般,待楼晚华离了锦王府的时候,楼朝日一边在内心责怪自己不该逼迫楼晚华,一边又怕楼晚华手软给楼家留下后患。待到第二日也不曾听人说后院里有什么消息传出,心里越发担忧,面上也更加淡然。虽心里也心疼楼晚华,但比起一家子老小的前途性命,楼晚华就显得不那样重要了。 待到傍晚,余问津依旧在同楼朝日下着棋,瞧见楼朝日有些魂不守舍,便笑道:“楼兄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办?” 楼朝日笑道:“此时外头下着雨,楼某能有什么事办?” 余问津笑了笑,才要再说一句,忽地就见余思渡一脸神秘地进来。 余问 津看他一身水,便笑道:“你又窜到哪里去了?莫名其妙地弄了一身水,仔细着凉。” 余思渡笑道:“哥哥,才刚我从外头险些进了王府西院。” 余问津捏着棋子,笑道:“哦,王府西院里头有什么?” 余思渡笑道:“可是一些好玩意呢,父亲叔叔的军中也没有这些东西。” “到底是什么?” 余思渡笑道:“哥哥求了王爷叫咱们瞧一瞧不就行了?楼哥哥也是,想来王爷不会那般小气连叫我们看一眼也不成吧。” 余问津听余思渡这般说,便知道他也不知道西院里头有什么,说道:“你想骗了我们随着你去看看?客随主便,主人家没请,哪有自主主张就要去看的?” 余思渡闻言,立时瞪起眼睛,转而又想到了耿奇声的话,暗道自己寻了楚静乔,叫楚静乔领着他去看不也一样吗?想着,一时忘了楚静乔此时还在病中,便转身出去叫人去给她捎信。 楚静乔收到信的时候,人在蒲荣院里正在看石清妍给楚静徙梳妆打扮,看见楚静徙穿着一身蝉翼纱做的衣裙,暗中撇了撇嘴,心想这糊窗子的东西也能穿到身上? “三姑娘当真成了小仙子了。”石清妍笑道,昨晚上楚律说京中已经传开了他的身世的话,依着日子来算,这些话在明白人眼中就如皇帝有意污蔑楚律的一般,且肖氏也刚好及时地在广陵侯府寻死。如此,她也算是“妥善”地处置好了锦王身世一事,等着楚律上了折子请皇帝严惩造谣之人的时候,皇帝恰又要向楚律借兵或者借道,如此皇帝便只能还了楚律“清白”。 虽说洗去的是楚律身上的污名,但如此一来,连带着她的脑袋也生得更稳当了。 “仙子,母妃也是仙子。”楚静徙笑道,又伸手去扯自己的衣襟。 楚静乔心里骂道小马屁精,又听说余思渡要见她,便不耐烦地对如是说道:“本郡主身子不好,不见。” “要见。”石清妍手上拿着胭脂盒子,拿了胭脂点在楚静徙的眉心,一边在楚静徙眉间画着桃花,一边说道:“约了余二少爷去前厅见,然后郡主去留客天里找他。” “母妃的意思是?”楚静乔蹙起眉头,心里想着石清妍这话什么意思。 “留客天里头有余问津呢,余问津比余思渡稳重一些,若要偶遇,那偶遇也要自然一些。你不如利用余思渡的冒失来行事,就装作对余思渡情根深种,但余思渡这不知 情为何物的人又伤了你的心吧。如此,日后你才有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凑巧’遇上余问津。” 楚静乔蹙眉道:“若余问津知道我心里有谁,那怎么还会看上我?”随后得意地说道:“我昨儿个晚上悄悄地问了舅舅,舅舅说余问津并没有什么心上人。” “你怎不去问你皇帝叔叔他有没有心上人?” 楚静乔愕然地看向石清妍,自从石清妍、楚律说皇帝要收回益阳府后,再提皇帝,她心里便觉得闷得慌,“母妃这是何意?” “意思是你又犯蠢了,不过蠢一些也好,也能叫余问津少些防范。” 楚静乔咬牙道:“母妃只会说这些嘴上的,既然母妃无所不知,母妃倒是说一说,要如何才能叫余家大小子落入我的网中。”说着话,便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石清妍的意思是耿奇声也靠不住,细细想了一番,她这舅舅确实对太后、皇帝忠心不二,如此一来,耿奇声未必不是来劝说楚律将益阳府送出去的。 石清妍扭头问沉水:“咱们做侍寝表的板子还有吗?” 沉水忙道:“还有一块。” “拿来吧,我要给小白菜、小仙子讲课。” 沉水忙领着祈年去将石清妍要的板子拿来,“可要笔墨?” “不用。”石清妍说道,伸手沾了胭脂,拿了手指在沉水扶着的板子上写道:一,偶然,二,必然。写完了,便说道:“你是放养大的,不怕什么忌讳,你父王又不担心你嫁不出去,我便对你倾囊相授了。你与他的相遇,要做成巧合的模样,不然气势汹汹地露出本郡主要勾、引你的模样,十个男人中有九个要防范起来,毕竟郡主是不好招惹的,寻常人不耐烦惹着麻烦;相遇之后的接触过程,要灵活地做成必然模样,使得那男人意识到你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是上天注定的。老天最大,老天注定的事,就是礼法规矩也挡不住的。” 楚静乔心里先觉这些话有些莫名其妙,随后又觉有道理的很,天赐姻缘可不就是最大嘛。 石清妍看楚静乔有些懂了,便又写道:一,平凡;二,跳出平凡。 “母妃这是何意?”楚静乔盯着红胭脂问道。 石清妍笑道:“第一要平凡,甭管你的身份是怎样,都要力求平凡,会做的点心女红,不求什么出奇制胜,但求亲切暖人心,要叫人察觉不出你的威胁来,只将你当做寻常女子。早先的苦肉计用用就好,日后不可再多用,物极必反,叫人 以为你没能耐也不好。第二要跳出平凡,你该会一些其他女子的不会的,偶尔露一手,叫他大开眼界,这个叫他大开眼界的东西,可以是骑射,也可以是胆量,比如你与另一女子一同被人劫持,你当要选择掩护那女子逃开……” 楚静乔嗤笑一声,见石清妍看她,便嗔道:“母妃胡说,怎会有这样的事?本郡主如何会被人劫持?” 石清妍笑道:“打比方,比拟,郡主懂不懂?” 楚静徙敏感地觉察到石清妍在轻视楚静乔,便扭头看楚静徙一眼。 楚静乔原本还不怎样,此时被楚静徙看得有些悻悻的,将楚静徙的头拨正,嘟嚷道:“我怎会不懂?” 石清妍又在板子上写道:一,自信;二,扫去自信;三,重树自信。 “这话里的意思是,甭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坚信自己是独一无二,是旁人无法比拟的。比如你眼下就要坚信没有第二个郡主能像你这样吃苦耐劳,即便饱受我这□折磨,也能屹立不倒地替王爷看家护院。” “母妃,女儿不喜看家护院这话。” 石清妍笑道:“那你就找个别的地方自信去。所谓扫去自信,便是郡主要妥善地利用某些变故,及时地令自己的自信荡然无存,叫某人知道你只是一个依托着他才能生的可怜虫。重树自信,便是有了某人,郡主便打起精神来,不怕跟他一同共甘共苦——哪怕这苦是郡主一人的,郡主也要想法子将这事赖到他头上。如此一来,便既能突显出郡主的优点,又不失时机地令某人知道他可以与神匹敌的重要性。同样,郡主也可以先叫某人自信,然后再扫去某人的自信,最后再帮某人重树自信,这都是行得通的事。” 楚静乔呆呆的,说道:“母妃的意思是,甭管是我还是他身边发生的变故,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机?”说着,瞧见石清妍又在板子上写下了一个“一”字,便吞了口唾沫,忽地听楚静徙怯怯地喊父王,便忙扭头去看,瞧见楚律站在门边,一旁祈年、醉月两个不敢吭声,便忙起身,说道:“给父王请安。” 楚律瞧了眼石清妍写着的字,随后对楚静乔说道:“出去吧。” 楚静乔窘迫地答应了一声是,便像是逃窜一般奔了出去。 “王妃这左手当真好用。”楚律扫了眼石清妍写字的手,便在椅子上坐下,见楚静徙立在一旁看他,便对楚静徙招了招手,见楚静徙不过来,便由着她。 石清妍一怔,瞧着自己点着胭脂的 左手,笑道:“王爷又注意错了地方,论理,王爷该问臣妾写在板子上的话是哪里学来的?” 楚律瞅了眼板子上的字,便收回眼睛,示意沉水领了楚静徙出去,便说道:“王妃当真会制造变故,王妃昨儿个告诉耿奇声本王在西院?” “嗯,不独他,余家二小子一上午去了两遭。” 石清妍笑道:“想来耿大人也‘巧合’地听到了一些话,知道西院里头有些秘密了吧。既然如此,王爷为何不干脆一些,叫耿大人知道本王妃乃是制造重重军械的高手?” “你不是。” “王爷替臣妾鼓吹一番,臣妾就是了。此时王爷再遮着掩着,只怕耿大人更会怀疑。”石清妍说着,便在楚律对面坐下,手上摆弄着那只胭脂盒子。 楚律拿过那胭脂,笑道:“你当真不怕皇帝派了千军万马踏平益阳府?又或者,虎皮拉得太大,王妃你撑不起来。” 石清妍笑道:“王爷太低估臣妾了,臣妾撑得起来。” 胭脂盒子乃是青玉做成,此时这玉在楚律手上撞到案桌面上,便发出叮叮的声响。 “王妃将那弩机的外形画得更精巧一些吧,先将王钰做出个壳子来,吓耿奇声一吓。”楚律原本有些犹豫不决,唯恐放出石清妍是造军械的高手这幌子后反而引得皇帝派出更多兵马围攻益阳府,此时见石清妍已经引了耿奇声注意过来,心知不能再犹豫了,便决定遂了她的心思,放出那话,毕竟王钰看了那叫做“弹簧”的东西后很是赞赏,更言之凿凿地说有了弹簧便能将种种弩机造出来。倘若当真造出来了,也能震慑住皇帝。 石清妍奉承地笑道:“王爷高明,若是臣妾定想不出这法子。” 楚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暗道眼下楼家人是铁定不会效忠于他的,余家分成了两支,二房还如先前那般对太后皇帝忠心不二,太后、皇帝厚此薄彼,这余家大房未必不能拉拢得过来;至于耿奇声,耿家人是万万信不得的。 41 恨不倾城未嫁时九 楚律在石清妍这边略坐了坐,没一会子又听下人来报耿奇声要见他,便懒懒地对下人吩咐道:“不见,告诉耿舅爷,天冷了,王妃的毛病犯了,本王陪着呢。” 石清妍看了楚律一眼,心想耿奇声当真有耐心,两次三番被推拒,依旧锲而不舍地求见,待那回话的下人去了,便笑道:“王爷当真是一诺千金,说了要‘宠爱’臣妾就当真来了。” 楚律哧了一声,随后小心地观察着石清妍的神色,说道:“你原是说过要我寻了名医来给你调养身子的,本王想着与其做戏,不做假戏真做,因此请了两个名医过来,过两日名医就到了。” 石清妍笑道:“这些事能够假戏真做,旁的可不能。若叫本王妃当真挺着肚子去京城,我是不肯的。若是这样,饶是怎样的国色天香,一成了大肚婆便索然无味了,见着陛下有多少小心思,也只能忍着了。” 楚律脸色慢慢暗下去,瞧见外头天黑了,心里便对石清妍为何说这话了然了,心想石清妍这是明知道皇帝是他心中的刺,才有意拿了暗示要勾引皇帝的话来说想逼着他动怒离去,便笑道:“王妃有意说这话,是要撵了本王走?也罢,本王就顺着你的意思走就是了。”说着,站起身来,瞧见石清妍做出恭送模样,便向前走了几步,忽地将手上的胭脂盒向后抛去,然后就看见石清妍避过,胭脂盒重重地砸在后头长案上摆着的一个粉彩红鱼戏莲花瓶上,那细长颈的花瓶晃荡了两下,便向下落,然后砰地一声摔个粉碎。 “王爷要赔臣妾。”石清妍淡淡地瞄了眼地上的花瓶。 楚律眯着眼点了点头,暗道自己忘了石清妍是败家子,一个胭脂盒子她哪里会珍惜,哪里肯劳动自己的手去接。自己想用这法子试出她是不是左撇子,实在是太不明智了。想着,便略有些挫败地向外头去,到了外面,并不去前面书房,转身向西院走去。 一路过去,经过第五组院子的时候瞧见一个跟石清妍十分相似的人儿时微微怔住,原要问她石清妍是不是左右手都能用,转而又想这事是他与石清妍之间的事,何必去问这不相干的人惹得旁人疑心,想着,便又要向西院去。 “见过王爷。”石蓝婕见楚律要走,忙向前躬身说道,偷偷看了眼,脸上不由地火辣辣地烫起来,看着楚律的剑眉星目便忘了起身。 楚律不禁蹙起眉头,心想果然是龙生九子,石家里头也有个呆傻的,略点了点头,待要径直走开,又见董淑君从院子里出来,便对董淑君说道:“ 看着石秀女抄一万遍大悲咒。”说完,便又向前去。 董淑君才从院子里出来,听楚律这般说,忙低头答应了。 石蓝婕心里一凉,待楚律走了,便疑惑不解地问董淑君:“董姐姐,为什么要抄大悲咒?是替谁祈福吗?” 董淑君蹙眉道:“这原是侍寝表上的规矩,不在侍寝表上的人不可自作主张地亲近王爷,日后你见到王爷只管回避就是了,王爷是不会责怪你的,倘若你主动上去,就有勾、引王爷的嫌疑……这就是坏了规矩。” 石蓝婕不禁睁大双眼,双颊绯红地说道:“我是怕没规矩因此才给王爷请安,怎地就成了勾、引……” 董淑君也不想跟石蓝婕绕着勾、引的话头说话,便忙说道:“前头王妃叫抄的大悲咒,你没抄吗?” 石蓝婕点了点头。 董淑君立时开口道:“那你得赶紧写了,只怕明儿个一早吴姨娘就要来收经书了。”说着,便拉着石蓝婕向第五组院子里去。 石蓝婕偷偷回头看了眼,瞧见楚律已经不见身影了,一颗心犹自跳着,又怯怯地问董淑君:“王爷都是这样冷着脸的吗?” 董淑君一怔,深深地看了眼石蓝婕,见石蓝婕一副遮掩不住地对锦王一见钟情模样,便说道:“我不曾见过王爷几回,并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样的。你好好养着身子吧,过了三个月就能排上侍寝表了。” 石蓝婕怔怔地一笑,心里想起那侍寝表,便很有些不以为然,暗道那侍寝表太不近人情一些,怎会有一藩之王心甘情愿按照一张表跟女人亲近。想着,便又试探地问道:“王爷去西院做什么?”说着,一个眼神示意自己个的小丫头宓儿留意着西院。 “这我也不知道了。”董淑君有些局促地说道,提到西院,便不由地想起石清妍领着她们一群人去看王钰脱衣裳的事。脑海里王钰精壮的身子只要一闪现,她便窘迫的了不得。也正因此事,每每听石蓝婕提到西院她便有意转开话题。 因石蓝婕并没有遮掩,董淑君对她的心思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来,董淑君便又觉石清妍多心了,石蓝婕哪里有什么心眼,还依旧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妹妹罢了,况且石清妍又对锦王无意——不然不会让出初一十五,她跟锦王到底是缘分浅薄,如此她们三人之中,若能有个石蓝婕凭着一片丹心得了锦王的青眼也好。想着,便将自己知道的锦王的一些事告诉了石蓝婕。说着话,心里想着该再劝石清妍看开一些,对石蓝婕 好一些。 董淑君一边跟石蓝婕说着,一边看着石蓝婕抄写大悲咒,到了晚上酉时三刻,瞧着天已经很晚了,便回了自己房里。 石蓝婕有些坐不住了,便出了屋子。 楚静乔安排在石蓝婕身边的媳妇只管检查石蓝婕的月事准不准,瞧见她出门也不拦着。 石蓝婕到了院子门边,听宓儿说锦王没从西院出来,就向西院探望了一回,因对西院一无所知,心里越发好奇,胡乱猜着这西院里头住着什么神圣,试探着向那边走了两步,没到门口,便又回了头,转身想折回自己个的屋子,路过门房,便险些撞上了秦柔主仆。 石蓝婕刚进第五组院子的时候去拜访过秦柔,后头跟秦柔又说了一些话,也算是投缘,见了秦柔,便先福身道:“见过秦姐姐。”说着,便闻到一股子甜腻的味道。 秦柔笑道:“这样冷的天,蓝妹妹出来做什么?” 石蓝婕笑道:“才刚写了字,屋子里都是水墨的味道,叫人散了屋子里的味道,我再回去。秦姐姐哪里去?” 秦柔笑道:“王爷在西院里操劳,我给他送点心去。”说着,便领着丫头向前走。 石蓝婕听秦柔这般说,心里略有些酸涩,董淑君语焉不详地说过秦柔的来历,她如今只知道秦柔是肖氏的干女儿,从小长在锦王府,对锦王而言总是跟旁人有所不同的,如今秦柔虽还是闺中女儿装扮,实际上也是锦王的侍妾之一。 石蓝婕心里正想着,忽地就听到了门槛边,秦柔哎呦了一声,忙赶过去看,就看秦柔歪着身子倒在丫头身上,饶是如此,手上的食盒依旧小心地提着。 “姑娘,你头上的伤没好,便由奴婢送去就是了。”秦柔的丫头说道。 秦柔摇了摇头,说道:“西院哪是你一个人能进去的。”见石蓝婕过来后便看她额头,忙伸手拨了额头上的刘海将伤疤遮住,羞愧地说道:“吓到蓝妹妹了,蓝妹妹快些回去吧。”说着,从丫头怀中站起来,脚下又扭了一下。 石蓝婕就着灯光清楚地看到秦柔额头上的伤疤,暗道锦王府后院怎还有这样的人?这样花了脸的人如何能得了锦王的宠爱? “秦姐姐,不如我替你送去吧。”石蓝婕笑道。 秦柔犹豫一番,说道:“西院那边有些要紧的东西,王爷王妃不许寻常人过去看。”说着,又打量了石蓝婕一番,“若是蓝妹妹,想来王妃是答应的。”说着,一边害臊地伸 手遮住额头,一边将食盒递给石蓝婕。 石蓝婕接过食盒,便一脸兴奋地对丫头宓儿笑道:“走,我们替秦姐姐给王爷送东西去。”说着,便领着宓儿向西院去。 秦柔待石蓝婕走了很远,才放下遮住额头的手,“西院外院看门的妈妈将门打开了吗?” 秦柔的丫头回道:“打开了,那妈妈原就是夫人带过来的,姑娘吩咐一声,她怎敢不开了门。” 秦柔淡淡地笑了一声,看着石蓝婕的背影,暗道她就瞧瞧石清妍如何处置胆敢勾、引锦王的石蓝婕。想到石蓝婕毫不掩饰对锦王的钦慕,便又冷哼了一声。 那边厢,石蓝婕领着宓儿走到西院,瞧见西院门开着,主仆两个便进去了。 “姑娘?”宓儿小声地说道。 石蓝婕静静地说道:“我知道,难不成你没发现姐姐她如今以为我藏奸?”这会子明知道是算计还来,就是为了消除石清妍的戒心,只要能叫石清妍没了戒心,便是刀山火海她都要走一遭,更何况,这锦王府后院里能有什么“刀山火海”? 宓儿见石蓝婕有分寸,便不多嘴,随着她走。 石蓝婕也料不准秦柔的算计,但心里浮现出锦王的面孔,想到锦王就在这院子里,横竖自己能见到他,心里一横,便继续向前走。 方才石蓝婕到了第一道门边,瞧见自己轻易地就领着个丫头进去了,再向内走了几十步远,竟然瞧见自己早先走的路是一条死路。想到董淑君说石清妍蛮横地叫人将后院分成八块,便明白了这死路定是石清妍叫人封上的,换了一条路走,没走一会子,好不容易瞧见一道门,走进了,便发现那门又被土石封住了。 折腾了一盏茶功夫,千辛万苦寻到一扇没有堵死的门,伸手推了推,门内有男人问是谁,听是个粗犷的声音,石蓝婕主仆都不敢答应。 “姑娘,咱们出去吧。”石蓝婕的小丫头宓儿劝道。 石蓝婕此时也怯了,原想着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怎会找不到人,此时瞧见这院子又是几进的,自己个在第一进外头折腾半日也进不到第二进里头,且本该没有男人的后院里头又有个男人在答话,便也心生退意,领着宓儿向回走,到了门边,却发现这边的门关上了,心里又是懊悔又是愤恨,暗道这锦王府果然从内到外都不对劲,一个院子看似简单,竟建成个迷宫模样。 宓儿看着石蓝婕为难模样,便咬牙道:“奴婢就说咱们迷路了,请 看门的婆子开一下门。” 宓儿的话音刚落,天上就落下了小雨。 石蓝婕伸手接了雨水,问宓儿:“王爷果然没有出来吗?” 宓儿点了点头。 石蓝婕咬牙道:“咱们等,就去方才关上的门外等。”说着,便冒着雨走了过去,心里想着楚律应当不会在这西院里留宿的。 宓儿心知石蓝婕背着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因此也不敢拦着,便赶紧随着她过去。 说是到那门边,两人也不敢太靠近,就躲在通往那门的巷子里,主仆两个缩在一处逼仄的屋檐下。 不知过了多久,冻僵了的主仆忍不住打开食盒,看见里头摆着一碗姜汤,一盘点心,石蓝婕忍了忍,终究是忍不下,端起姜汤喝了半碗,将剩下的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宓儿。 宓儿喝了姜汤,看石蓝婕受不了了,便勉强起身,想去叫婆子开门,走了几步,见石蓝婕没阻拦她,便将步子迈大了一些,走到门房那边敲了敲门,虽看见里头的灯光,却愣是没有人应话。 宓儿又喊了两声,用力地再三地敲门,见里头的人照旧不动,心里也明白这人是跟秦柔合起伙来整治石蓝婕呢,因怕里头人不知道石蓝婕身份,便出声道:“里头的妈妈在吗?我们秀女被困在这巷子里了,若是明儿个王妃见秀女病了,不定多伤心呢。” 宓儿的话音落了,那门房立时开了,一个看门的婆子堆着一脸干笑出来,笑道:“老婆子年纪大了,一时睡得死了?原来将石秀女锁在院子里了,石秀女在哪,待我开了门,快请了她过来取取暖吧,穿堂的门只怕锁了,秀女是回不去了第五组院子了。” 宓儿脸上冻得生疼,心知此时她跟石蓝婕只能躲到这门房里,被冷风一刮,顾不得嫌弃门房简陋,便赶紧去请了石蓝婕过来。 石蓝婕本当楚律不会在西院里过夜,因此才要强撑着等他,此时见等不来人,又怕冻伤了自己,便屈尊随着宓儿进了门房。 待到门房里取了暖,石蓝婕心想告状的事只能留待明天了,眼下在门房这边还要这婆子照顾,不可追问门房跟秦柔勾结的事,于是笑道:“请问这位妈妈,怎地咱们锦王府后院里头还有这么一个地方?里头住着的是谁?” 那婆子原受秦柔怂恿,只当锁住的是个寻常通房丫头,此时知道是石王妃的妹子,便战战兢兢地说道:“原住着的是肖夫人,后头这地面上走了水,就空着了,谁也没住了。”说着 ,便又赶紧烧了热茶给石蓝婕主仆。 石蓝婕听了,便又追问两句,见这婆子也说不出这西院是做什么用的,便也不追问了,叫宓儿留意了一下时辰,就坐在门房里的桌子边支着头打了个盹。 熬了一夜,宓儿瞧见雨停了,天边露出一丝光亮,不由地心中一喜,伸手推醒了石蓝婕。 那婆子也去开了门,对石蓝婕堆笑道:“秀女这边请。” 石蓝婕抿嘴甜甜一笑,却是领着宓儿提着食盒向昨晚上那巷子里去。 那婆子心中一急,忙道:“秀女累了一夜,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 石蓝婕领着宓儿缩在昨晚上的屋檐下,对婆子的话充耳不闻。 那婆子见石蓝婕是打定主意了要将这事闹大,心里一急,暗道石蓝婕是石王妃的妹子,这事闹大了总没有她的好处,于是巴巴地说了许多好话,瞧见昨晚上还和和气气的石蓝婕只不肯吱声,便赶紧赶回门房交班,也打定了主意甭管石蓝婕说什么,她只管说不曾见到石蓝婕主仆进来。想着,又恶狠狠地咬牙,暗道昨晚上就不该应声,活该叫她们主仆冻得半死不活。 石蓝婕跟宓儿两个默契地缩成一团,等了一炷香功夫,听到开门的声音,被风吹得脸色发白的石蓝婕向门那边瞧了眼,因身子有些僵了,动作一时僵硬的很,半响睁大眼睛看清楚来人,瞧见来的是两个,一时想躲闪也来不及,只得缩成一团地跟宓儿偎在一起。 楚律领着王钰过来,瞧见这边缩着两人,只瞄了一眼,瞧见翠墨迎了过来,便对翠墨吩咐道:“王先生要去蒲荣院拜见王妃,叫后院里众人一律回避在屋子里不许出来。” 翠墨才从后院穿过来,听楚律吩咐便答应了,随后看着石蓝婕,笑道:“石秀女一夜未归,第五组的人找了一夜,只怕石秀女此时该赶紧回去给众人一个交代。” 石蓝婕顾不得听翠墨说这话,颤抖地唤道:“王爷……” “你在这做什么?”楚律问。 石蓝婕脸上一红,嘴角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道:“……秦姑娘……叫臣妾来……送点心。臣妾……在这等了一夜。”说着,瞅了眼依旧被自己抱在怀中的食盒。 王钰身为楚律的亲信,也曾有幸当面给石清妍请过安,虽不敢端详,但依稀记得石清妍的模样,此时看石蓝婕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桃形脸,只看那丰满的脸颊,尖小的下巴,大大的眼睛,不由地错愕道:“王妃?” “不是。”楚律说道。 “美人计?”王钰说着打量起石蓝婕来,瞧见她裹着一件桃红大氅,扬起的脸上被寒风吹得雪白,配上缩成一团的玲珑身姿,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楚楚动人。 “是。”楚律说着,瞧王钰打量石秀女,便兀自向前走。 “可惜王爷不怜香惜玉,法子是对的,人是错的。”王钰说着,便摇着头随着楚律向前走。 石蓝婕一怔,随后耳中便听到翠墨说:“石秀女该自称婢妾、贱妾,臣妾这话只有王妃一人用得。” 石蓝婕脸上落下泪来,随即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两声,便露出昏厥的模样,饶是如此,一双眼睛依旧盯着楚律的身影看。 翠墨看石蓝婕一副落花有意的模样,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说道:“小的叫人来搀扶秀女回去。” “……多谢。”石蓝婕说道,便勉强扶着墙站起来,料到那“一夜未归”还要惹出一些麻烦,便倒在宓儿身上,昏厥之时,心想如此一来,她也能叫楚律知道她这么个人,还能叫石清妍当她是个傻子,如此就好。 石蓝婕昏厥了,宓儿便忙抱着她。 许久翠墨才叫了婆子来,待婆子来了之后,石蓝婕便被送回了第五组院子里。 石蓝婕到了第五组被人灌下一碗热茶,便又醒转过来,虽依旧咳个不停,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因一夜留在门房里头,是以并未得了什么严重的风寒,不过是有些鼻塞咳嗽罢了。 石蓝婕向身边扫了一眼,瞧见沉水在,便撑着身子站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叫姐姐担心了……还请你告诉姐姐,就说……” 沉水不待石蓝婕说完,便说道:“王妃说了,石秀女擅自去西院勾引王爷,一夜未归,坏了侍寝表的规矩,自此之后不再排上侍寝表。这第五组石秀女也住不得,待府里东边的小院建好,便将石秀女挪过去。” 石蓝婕一怔,暗道她是皇帝赐给锦王的,石清妍这话岂不是对皇帝的话阳奉阴违?“昨儿个……咳咳,我是听到秦姑娘……给王爷送点心,……因此……才过去的。” 沉水秀气的眉毛微颦,说道:“石秀女的意思是秦姑娘有意引着你去?” 石蓝婕低着头,羞赧地说道:“咳咳,都怪我……听说王爷……在,于是就……” 沉水舒展了眉头,说道:“优胜劣汰,石秀女技不如人,也怨 不得旁人。石秀女安心养着身子,等着搬院子吧。为免将病气过给其他人,董姨娘她们也不会过来探望石秀女了,还请石秀女自重一些,莫再做出轻薄的举动。” 石蓝婕听到“轻薄”二字,不由地咳得更厉害,指着沉水一时说不出来,半响说道:“沉水……你变了,原是秦姑娘引着过去,叫人将我关在西院一夜的。”说着话,心想送了她过来的耿奇声还没走,得叫耿奇声知道她这才被皇帝送来的人没两日的人就被夺了侍寝的资格,还有楼晚华出事的事,虽不知楼晚华哪里去了,但想来楼朝日应当还不知道楼晚华出事了。心里这般算计着,转瞬又改了主意,暗道耿奇声总是要离开益阳府的,石清妍才是府里的女主人,自己该借着这回的事叫石清妍对她打开心结,如此日后有了石清妍相助,她在锦王府里头的日子才能顺风顺水。至于侍寝之事,她就不信锦王会依着一张表行事。 沉水眼皮子跳了跳,暗道这人当真会恶人先告状,也不知是谁一来就拆石清妍的台,坏了石清妍定下的规矩,想着,虽看石蓝婕老实了,心里对她也没多少好感,也不跟石蓝婕多说,便转身出去了。 到了外头,瞧见秦柔额头上盖着厚厚刘海露出半张娟丽的脸庞,便对秦柔敷衍地问了一声好,继而向外去了。 秦柔手上攀着一枝梅花,对沉水点了点头,瞧见沉水状似客气地走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暗道肖氏说得对,这就是锦王府后院的规则,只要不坏了侍寝表,不冒犯了锦王,其他的没有不能做的——眼下第五组里头楼晚华莫名其妙地没了,勉强算是佼佼者的,就只有董淑君了。下一个永远不能出现在侍寝表上的人,就是董淑君,既然董淑君跟石蓝婕这样要好,便叫她陪着石蓝婕不能侍寝吧。 沉水也不管秦柔在想什么,便要走出第五组院子,瞧见董淑君过来,便笑道:“董姨娘最好别去看石秀女,过了病,你也见不得人了。” 董淑君勉强一笑,因没看住石蓝婕,便自觉对不住石清妍,强笑道:“还请你跟王妃说一声,是我一时大意了。” 沉水笑道:“也不算得什么事,石秀女是大人了,哪能时时都要董姨娘看着。” “那……王妃要如何处置蓝婕?她虽一夜未归,但想来在王府里里头也没人敢孟浪。” 沉水听董淑君这话里的意思是石蓝婕是清白的,便笑道:“董姨娘,奴婢跟你说句实话,王妃不在意石秀女的清白,只在意石秀女的举动。石秀女坏了规矩,王妃说要将 她搬出第五组呢。” 董淑君忙道:“怎会这样?待我去劝一劝王妃,蓝婕还小,又才进来不懂规矩的很。人常说法理不外乎人情,想来王妃是一时气恼蓝婕不懂事才会做此决定。” 沉水笑道:“董姨娘别去了,少个人排上侍寝表岂不好?” 董淑君一时噎住,看沉水的意思就似她也盼着石蓝婕不能侍寝一般,有心要辩白一二,一时又语塞,心里埋怨石蓝婕实在太傻。 沉水看董淑君这样,因要急着跟石清妍复命,便赶紧走了,一路赶着回去,到了蒲荣院前厅外,听祈年说里头楚律、王钰在跟石清妍说话,便不急着去回话,转身回了后头屋子里,到了屋子里,瞧见祉年、暮烟两个看着,楚静乔正在里头盯着石清妍在板子上用胭脂写下的字想心思。 “石秀女如何了?”楚静乔看见沉水进来,幸灾乐祸地问道,暗道若不罚了石蓝婕,石清妍就没法子在锦王府立威了。 “石秀女病了,病好之后也不能再侍寝了。” 楚静乔如今听到侍寝两字也不脸红了,坐在椅子上撑着手将昨儿个自己去见余问津的事跟石蓝婕去找楚律的事比了比,暗道自己昨儿个去留客天的理由实在是好,想她昨儿个心急火燎地去留客天,嘴上说找余思渡却跟余问津说了半日的话,当真是又偶然又平凡,相较之下,石蓝婕鲁莽地去西院找楚律,就流于下乘,让人不齿。转而,又想着姐妹两个相貌如此相似,怎地石清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且最爱一二三四有条不乱地说话,这石蓝婕做起事来怎就这样没了章法? 沉水看楚静乔一脸自得,似是做成了什么难事一般,暗道不过就是勾搭两个毛头小子罢了。 正想着,如是便探着头进来了,如是进来说道:“余二少爷要见郡主呢。” 楚静乔冷笑道:“我是他想见就能见的?”说着话,又改了心思,暗道余思渡此时对她算不得情深似海,自己不能在这会子就轻易收网,再者说,昨日将余思渡支开的伎俩已经用过了,今日再用,恐怕会露馅,想着,便对如是说道:“叫余家那小子去前头倒厅里等我,就说我今日病没好全就被母妃指挥的团团转,就那会子有点闲工夫。” 如是答应着,便忙去替楚静乔传话。 楚静乔瞅了眼那板子上的胭脂字,吸了口气,略整了整头发,料到一时半会石清妍不会回来,便慢悠悠地先向倒厅那边去。 到了倒厅里,看见余思渡已经没 42 恨不倾城未嫁时十 楚静乔这边因余思渡略感到挫败,一时也没有心情再跟余思渡敷衍,便要想了法子回去,不想才提出立时去跟石清妍说这事,余思渡便又说道:“楼哥哥说那日跟她妹妹说话,她妹妹的脸色很是不好,他叫我替他问一问郡主,楼侧妃还好么?” 自打楼侧妃成了楼姨娘,楚静乔便不曾关心过她的事,此时也想不起这两日有没有见过她,便随口说道:“楼侧妃好得很,今早上给母妃请安的时候还见着她呢。” 余思渡不过是随口帮楼朝日问上一句,听楚静乔这般说,便觉对楼朝日有了交代,因此也不追问,反倒催促着楚静乔:“那郡主且去问问王妃吧。” 楚静乔笑了笑,才一转身,一脸笑容就成了满面寒霜,一路不做声地进了蒲荣院,到了蒲荣院前厅门口,瞧见祈年、沉水还守在那边,心知里头楚律、王钰跟石清妍还没说完话,便安分地去后头屋子里等着。 且说这前厅里,原本王钰是隔着一道屏风跟石清妍说话的,因隔着屏风不好品评图纸,此时王钰便“不拘小节”地凑到石清妍面前,拿着自己画的装了弹簧的弩机给石清妍看。 楚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静静地听王钰讲解着,不时地瞄了一眼石清妍,本要瞧一瞧石清妍到底听不听得懂王钰的话,却发现石清妍狡诈地用手托着脸半眯着眼睛。 石清妍大概知道弩机露在外头各部件的名字,此时听王钰说,也能懂得一个大概,察觉到楚律一直在盯着她看,便斜睨了他一眼,对王钰笑道:“王先生这图纸好得很,但是王先生怎不先做出一个模子来叫我瞧瞧?” 王钰手上拿着图纸,瞅了一眼身上哪一处都叫人看不出可怜意味的石清妍,苦恼地叹息道:“属下心知知道这弹簧的妙用,只可惜一时做不出来,勉强做出来的两三根弹簧,不是太粗糙就是太僵硬,想来便是用上了,也远不如现在军中使用的弩机灵便。更怕阴天下雨,这弹簧生锈了,整个弩机也派不上用场。” 石清妍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王爷一直盯着臣妾看,想来王爷知道解决的法子了。” 楚律原是听王钰对石清妍自称“属下”,心里诧异,因此才特意盯了她一眼。依着他对王钰的了解,王钰除了对他娘子甘棠之外的女人多少是有些看轻的,比如今早上看见石蓝婕,若是旁人定知道避讳,偏王钰心里不将石蓝婕当一回事,便不知避忌地看着石蓝婕说话。此时自称为属下,且又一连串问出这些话,可见王钰因那“简单”的弹簧,心 里对石清妍是十分敬重的。此时听石清妍这挑衅的话,便坦然地说道:“还是王妃告诉王钰吧,本王对这些机关一窍不通。” 石清妍笑道:“原来如此,那还请王爷别坐的这样近,叫臣妾以为王爷这高手就等着抓臣妾的错处呢。” 楚律眉头一紧,随后舒展开,他原是坐在石清妍对面叫王钰站在石清妍面前说话的,此时便起身走到右边的椅子上去坐着,然后看着石清妍跟王钰一坐一站地在左边说话。虽说叫王钰当面跟石清妍说话有些不妥,但他了解王钰的很,从王钰的眼神里,他便明白,如今王钰眼中的石清妍不过是个会做精巧弩机的人,并非什么王妃抑或者美人。 王钰瞧见楚律让开了,对着楚律讪笑一声,心里想着自己要不要识趣地说一句“叫王爷凑近了听听也无妨”的话来圆圆场? 石清妍看了眼王钰的图纸,说道:“首先,王先生应当先确定一下这图纸能不能用再考虑如何制作弹簧。这图纸简单的很,要试验弹簧能不能用,便先拿了纸片做成零件,然后将棉线卷曲搓紧了当做弹簧使用,总归都是螺旋的,拉长之后弹回原先位置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楚律插嘴道:“弹簧乃是用钢铁坚硬之物所做,棉线松软原本就有弹性,怎能一样?” 石清妍望了眼不耻下问的楚律,笑道:“王爷有话等王先生闲了回你吧。” 楚律被石清妍堵了回来,却也不见尴尬,好整以暇地听着他们二人说话。 王钰想了想,便说道:“实不相瞒,属下对自己的这点子技艺十分自信,因此便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制作弹簧,并未想过试验这图纸。” “王先生,本王妃也有自信的很,但凡事没有试验过,自信就成了自负。王先生不是自负的人,还是听我的,拿了木片或者纸片试一下。”石清妍说道,她心里也跟王钰一般,心知王钰设计的这弩机射出装置应当是能用的,如今说让王钰尝试一下,一是为了让王钰因试验成功更加敬佩她,二是为了拖延一些时辰,容她想一想那弹簧如何做,如何防锈。 王钰心觉石清妍这话有道理,于是便点了点头,对楚律说道:“王爷?” 楚律说道:“你少什么东西,便叫翠墨拿进来吧。” 王钰笑道:“属下遵命。”说着,便又绕到屏风去,去次间里找翠墨,将要什么一一跟翠墨说明。 待翠墨拿来了木片,王钰便拿了匕首细细地依着图纸削着木片。 楚律起先扫了石清妍一眼,见她面容平静地闭目小憩,便帮着王钰做模型,不再管石清妍。 石清妍闭着眼睛,心里想着依着如今这世道,如何才能做出弹簧来,做弹簧大概要用钢,钢的话,跟铁有什么区别?大抵是一种东西吧?托着头微微睁开眼睛,瞧见王钰跟楚律两个专心地制作模型,便又闭了眼睛,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高明地将王钰的话挡回去。忽地想到自己费这么大心思做什么,便懒懒地睁开眼睛,瞧见合了二人之力,王钰已经将模型做好了,瞧见王钰做出一个木头扳机,木头扳机上又有个木片跟棉线做的弹簧相连,扣动扳手,那棉线收缩,便将最上面的阀门带动,阀门上一个当做箭做实验的木枝便轻飘飘地“射”了出去。 因这“实验”成果跟预想的不大一样,原本等着那木枝远远飞走的楚律便有些目瞪口呆,石清妍也因这成果太过平淡没什么表情,独有王钰很是兴奋地说道:“王爷、王妃,瞧见了没?属下画的这图能用。”说着,待棉线回到原处,又捡了木枝试了一次。 楚律一时间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成功了就好。” 王钰深深地点了点头。 石清妍也清了清嗓子,说道:“成功了就好,想来做不出弹簧是因没有好钢,定是咱们眼下的钢铁炼制的时候有些瑕疵,因此造不出好弹簧,据我的话,王先生先看着叫人好好地炼钢才是当务之急。如此一步步循序渐进,才是正理。先弄出好钢来,好钢自然好压成弹簧,到时候做弹簧也不费事了。” 王钰蹙眉道:“咱们炼制的钢铁叫关外的蛮子看着眼红,怎还会有瑕疵?” “王先生眼界太窄了一些,会炼钢不代表会炼好钢。一山还比一山高,钢里也有更好的。你再去盯着瞧瞧,兴许是炼钢的炉子烧得不够旺?火不够猛?”石清妍说着,不动声色地望了眼楚律,见楚律对炼制钢铁也不在行,便放了心,“至于生锈的事,上回子王先生给我的弩上还镶金嵌银呢,王先生想法子镀上点其他东西在弹簧外头?金子银子总不怕生锈,不独弹簧,其他的地方也要防着生锈呢。” 王钰猛地一击掌,说道:“王妃这话有道理的很,金子银子不怕生锈,果然该用了金银镀上去。且那弹簧,也能用金银先试着做一做。” 楚律一言不发地看着石清妍,心里再次明白这女人是何等的败家,寻常人怎会轻飘飘地说出将金银镀在弩机上的话。继而,心里又懊恼起来,暗道石清妍那话自己 也能对王钰说出来,这话压根就没多少分量——可恨的是,偏等到石清妍说了,他才想起来这话。可见这人与人的差距当真细微的很,想着,便又看了眼石清妍,暗道此女熟知弹簧,又有几分急智,留在后院里镇宅却也不错。 王钰因兴奋,便又指手画脚地将益阳府是如何炼钢的一一告诉石清妍。 石清妍听了,不时地点头,抑或者摇头说一句这不好,临了,又对王钰嘱咐道:“咱们炼出来的钢呢,是一定要保密的,不能叫旁人知道咱们是如何炼出来的。不然要是人人都会,那成什么样子了?再者说,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这钢出来了,不仅能做弹簧,旁的都能够做。” 王钰点头道:“还是王妃高瞻远瞩,见识不凡。” “王先生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石清妍摆了摆手,因坐得久了,便站起身来,才站起来,便又慢条斯理地坐下,暗道王钰身为楚律的伴读也太放肆了一些,明知道她生得矮小就该退后几步,叫她仰着头对他高山仰止,成什么体统? 楚律看见石清妍起来又坐下,便嗤笑了一声,大概猜到她的心思,便对王钰说道:“你且去忙着炼钢吧,要多少银子只管来取。” 王钰忙道:“属下遵命。”说着,便收拾了自己方才做的模型并自己画的图纸出去了。 楚律乜斜着眼睛,有意站起来走到石清妍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本王总觉得王妃在糊弄王钰。” 石清妍笑道:“王爷这外行人不懂我们这内行人的事。”说着,瞧见楚律有意挺直身子跟她说话,便笑道:“才刚王钰站着,本王妃只觉得面对一座高山,此时高山换成了丘陵,我也能喘一口气了。”说着,便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便要回房小睡一会,忽地就觉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扭头就向他手上咬去。 楚律忙闪开手,见石清妍要走,便抱着手臂说道:“石秀女昨夜一夜未归,不知你要如何处置她?” “臣妾上折子跟皇后明说,等京里来话就将她送回石家去。” 楚律笑道:“你当真不怕打了石家的脸?” “公事公办罢了,况且石家不是被人打一下脸就在京中混不下去的人家。” 楚律点了点头,想起石蓝婕跟石清妍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孔,便说道:“留下她吧,以后用得上。” “哪方面用得上?” 楚律别有深意地笑道:“ 王妃以为是哪方面?本王对王妃满意的很,甭管王妃是不是左撇子,非到迫不得已之时,本王不想换了王妃。留着石秀女吧,兴许哪一日能用到她来救王妃一命。” “……王爷谬赞了。”石清妍蹙眉说道,本要回一句她也对他满意的很,待看到楚律那薄唇,便收回了那假话,微微歪了头,心想自己是不是该为楚律这话兴奋,毕竟他终于对自己满意了,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换了自己,转身向自己房里去,走到门边,听沉水说楚静乔在她房里等着,便又语笑嫣然地折回楚律身边,笑道:“还请王爷赏脸陪臣妾一同回房品茶歇息一会。” 楚律原随着石清妍出来,也曾听到沉水的话,心知石清妍这是要做戏给楚静乔看,好证明她那“偶然以及平凡、自信”的话是对了,笑道:“抱歉的很,本王还有事,王妃叫静乔陪着品茶吧。”说着,便迈开步子抢先一步出了蒲荣院前厅。 石清妍微微翕动鼻子,便领着沉水、祈年向自己房里走去,到了明间里,瞧见楚静乔一脸不忿地坐在左边,身边站着个战战兢兢的楚静迁。 楚静迁瞧见石清妍来,忙说道:“给母妃请安。” 楚静乔也起身行了礼。 石清妍先问楚静迁:“可是缺了什么东西?” 楚静迁满脸堆笑地道:“并没有……天冷了,绣了两个手筒,一个送给母妃,一个想送给楼侧妃,只是没瞧见雅琴姐姐,也没寻到素琴姐姐,女儿心中不解,又问不得旁人,心里担心侧妃的很,因此斗胆来问母妃。” “楼姨娘呢,你是见不到了。”石清妍说道,因楚静迁敢来问,倒是高看了楚静迁一些,心想这人当真赤诚,竟是真心尊敬楼晚华呢。 楚静乔诧异道:“楼姨娘怎地了?” 石清妍笑道:“她没了。” 楚静乔鼻子皱了皱,心里觉得古怪,但总归事不关己,如今楚律待石清妍这般好,楼朝日来了楼晚华也翻不了身,压制不了石清妍的。 楚静迁失态地红了眼睛,心里不信这话,但又想不出石清妍为何这般说。因想楼朝日叫人迂回地问自己,就当是挂心楼晚华的,若是楼晚华没事,楼朝日挂心她做什么?可见,楼晚华是当真出事了。想着,就默默地落下眼泪,见自己失态,忙鞠了一躬,便迈着碎步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去了。 楚静乔鄙夷地看了眼楚静迁,戏谑道:“母妃不管她?为了个姨娘就哭天抹泪的。” 石清妍笑道:“人各有志,有人自愿如此,也勉强不得。” 楚静乔抿了抿嘴,心有不甘地说道:“母妃,余家二小子要去瞧一瞧西院里头的东西。” 石清妍笑道:“你先做出被我责罚的模样避着他两日,然后过上几日偷偷地领着他去看。” 楚静乔心里也纳闷起来,试探道:“母妃,那院子里的是什么?” 石清妍懒懒地倚在靠背上,说道:“是咱们锦王府的法宝,要没了这东西,咱们锦王府没两天就被皇帝收走了。” 楚静乔听到皇帝,想起皇帝往日对她的疼爱,心里不由地一刺,咕哝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叫他来看?” “不叫他看,如何能叫人知道咱们有什么法宝?” 楚静乔挨着石清妍坐下,又好奇道:“到底是什么法宝?” 石清妍嗔道:“这是大人的事,你莫管。你只知道眼下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总归你有大笔的嫁妆,不怕嫁不出去。” 楚静乔此时也醒过神来,心知石清妍当初问她要嫁妆,不过是叫她想明白有些东西给了旁人等同于没给,继而叫她依着这想法轻易地就将赵铭给出去,因此这会子听到大笔的嫁妆,就有些讪讪的,心里反倒记起了赵铭的好处,也不怎么怪他拦着她给余家寄信了。 “……母妃,余家小子懵懂不知情为何物,亏得他每每做出义愤填膺的模样,如今明知道我会挨罚,还叫我来跟母妃问话,这小子可恶的很,母妃说该如何整治了他?” 石清妍听楚静乔嘀嘀咕咕,略想了想,说道:“你且跟着他胡闹,他越胡闹不知情为何物,你越容易接近余问津。待某一日,余思渡醒过神来,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他自然会感动,这样的人糊涂的很,感动与心动对他而言是一样的。” 楚静乔赞许地点头,想到石清妍对石蓝婕毫不留情地惩罚,继而怂恿石清妍道:“眼下石秀女做了坏事,母妃不如上折子替父王求了余君言那女人。京城跟益阳府远的很,咱们就全装作不知道那女人是要做嫔妃的人,将那女人原本妄想做父王王妃的心思昭告天下。”说完,暗道自己这主意当真是好,得叫姓余的女人不能安心做妃嫔。 石清妍瞅了楚静乔一眼,笑道:“好法子,但证据呢?” 楚静乔忙道:“女儿有她的信。” “你确定是她写的?” 楚静乔被石清妍这样问 ,一时也拿不准了,争辩道:“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的,若有这传闻,皇帝叔叔也不好太宠爱她。” 石清妍笑道:“那你上折子给皇后吧,如此也能瞧一瞧余君言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至于太后那边,就不必上折子了,折子上去了也会被压住。”只看耿氏的所为,便知太后跟皇帝是一心的,此时外有蛮族挑衅,内有藩王骚动,太后怎会这在这会子为了余君言的事扰得皇帝不能安心;且看余君言早先做下诱导楚静乔害死她这原主的事,可见余君言对皇帝忠心的很,如此可推算出余君言大抵算得上皇帝的红颜知己,能明白皇帝的心思。这红颜知己也有排他性,有了余君言,那皇后大抵就要被冷落了,暂且将余君言的把柄送到皇后手上,看一看皇后会如何。眼下敌我分明,后宫里头乱了,对锦王府也是一桩好事。 楚静乔听石清妍这般说,便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除了偶然、平凡、自信,母妃可还有其他的要说的?”说着,脸上露出一个羞赧的神色,低了头偷偷看石清妍一眼,“比如旁的勾、引人的法子。” 石清妍笑道:“你说的是要引着某人做出苟且之事的法子?” 楚静乔脸上涨红,嘟嚷道:“母妃说的没一样是要用上女色的……女儿也并非要对谁做这事,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不得不防。”说着话,就不小心咬了舌头,暗道自己不该开口问这个话。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暗道楚静乔的脸皮当真厚了,思量一番,便说道:“你说得对,美色也是不可或缺的。但美色与美色之间也有不同,以后院众姨娘为例,萧姨娘那内敛的美,叫人一看便知她是被动的人,引得人主动想去一探究竟;吴姨娘那外扬且又俗艳的美,稍稍有些眼力劲的人都知道此女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男人多半想偷懒地等着她主动凑近。若是萧姨娘主动了,男人就会以为她假清高;若是吴姨娘被动了,男人就会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个是谁了。” 楚静乔心虚地问道:“那母妃呢?” 石清妍伸手挠了挠眉毛,说道:“本母妃属于稍稍深交便不被人当做女人的女人,论起女色来,就像是凤尾丝兰,你说凤尾丝兰花朵好看的很,他便说叶子太过尖利,算不得什么娇花。” 楚静乔蹙眉道:“凤尾丝兰?这是什么品种的兰花?” 石清妍一怔,见这世道没有这种花卉,便将双手张开,比划出凤尾丝兰的大小,解释道:“就是叶子又细又尖,大大的一蓬,不开花的时候没人以为是 花,开花的时候偶尔有人称赞一两句高洁大方却没法子采回去供养。” “母妃是说自己不好供养?” “不好以瓶以罐供养。” 楚静乔蹙着眉头深深地看了石清妍一眼,心里隐约想起那日冒冒然闯进石清妍房里的事,心想石清妍这话有道理的很,楚律跟石清妍两个看似亲密,实际上,却又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亲密,两人之间仿佛缺了暧昧。继而,恍然大悟到为何石清妍会对这勾、引的技艺“理论基础”雄厚,想着,便又虚心地请教道:“那母妃看,我是哪种美色?” “你的脸庞身架气质,叫人一眼看去便知你是一个要成为一院之主的人。身为一院之主,难免叫你以为你行止方正、寡欲。这方正、寡欲在男女眼中都是规矩的模样,毕竟家里摆着这么一个一院之主,男女心里都放心,但在男人眼中,寡欲二字也‘寡’掉了他们的欲望,”石清妍嘴里说着,又打量了楚静乔一回,瞧见楚静乔不似早先那般盛气凌人了,脸庞瘦小了一些,但那端正的骨架子还是改不了,“因此,你合该在一些非常的时候狂野一番。自然,这非常的时候,该是前头那自信毁了又重新树起之后。” 楚静乔头脑有些发晕,心里知道石清妍这话有道理的很,便不住地点头,心想可不是么,京里那多的人家,个个家中主母都是端方严谨之人,那些个人看过去多半都是吃斋念佛的面相,可不就是寡欲嘛。那些个家中的男人,虽对这些主母也敬重的很,但家里妖妖挑挑的的侍妾丫头却是跟流水一般从没断过的。 楚静乔心里想着石清妍的话,不知不觉便出了蒲荣院,待楚静乔走后,沉水笑道:“王妃跟郡主说话当真像是母女交心,瞧着郡主就像是跟王妃撒娇一般。” 石清妍抿嘴一笑,说两三句知心话,未必就是交心。 祈年原也陪着站在一旁,此时向外头走了几步,便又领了祉年过来了,祉年进来后,说道:“王妃,二姑娘叫人跟楼少爷捎了话。” 沉水一怔,扭头看了眼祈年,不禁咬住嘴唇,心里明白祉年是被祈年指点着去的,暗恨自己又输了祈年一步,想到石蓝婕有胆子去勾引楚律未必没胆子再折腾起旁的,便忙说道:“王妃,奴婢以为石秀女不会善罢甘休,她昨儿个敢冒险去见王爷,今日听说不能够侍寝后,却没挣着来求王妃。她这般冷静,可见她心里又盘算着要作乱呢。” 祉年说的是楚静迁,此时听沉水扯到石蓝婕身上,便有些纳闷。 祈年对沉水的心思却是了然,因此低着头不不言语。 石清妍笑道:“由着他们吧,不闹一闹,如何能将他们拖到过年之前回去。”待到了过年之前,随耿奇声他们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回给皇帝,皇帝也要拖到过年之后才能发下明旨来。只要不来明的,其他的都好对付。 43 恨不倾城未嫁时十一 祈年、沉水听石清妍这般说,心里也都明白楼晚华的事早晚都要闹出来,因此便不再多嘴。 沉水等到石清妍去睡午觉的时候,偷偷瞧了眼祈年、祉年、福年,见三人都在,想了想,便去寻了醉月说话,说道:“你可瞧见祉年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醉月方才跟暮烟在外头伺候,并不知道祉年进去告状的话,听沉水这般问,便笑道:“应当是二姑娘出去后,她便也出去了。可是她做了什么事?” 沉水咬牙道:“又叫祈年抢了先了。” 醉月一头雾水地看着沉水,半响说道:“祈年是比咱们机灵一些。” 沉水听醉月这话里有些认命的意思,想着石清妍一时半会不会醒,便对醉月说道:“你替我看着王妃这边,我去瞧一瞧宓儿如何了。”说着,便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如何亡羊补牢地维护自己第一大丫头的身份,左思右想一番,想着宓儿是病了起不来了,石蓝婕要弄出什么事来,也只能花了银子买了其他人替她传话,才这般想着,就瞧见董淑君领着两个小丫头并一个脸生的丫头过来了。 “董姨娘好。”沉水、醉月并才从耳房里过来的暮烟说道。 董淑君笑道:“王妃呢?才刚听翠墨说王先生走了,我才敢过来。” 沉水回道:“王妃正睡午觉呢。” 董淑君为难地说道:“还请你替我通传一声,我有话要跟王妃说。” “可是要紧的事?”暮烟打量着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问道。 董淑君低头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是不是要紧的事,宓儿病了,蓝婕房里的两个媳妇家里有孩子也不乐意照看蓝婕,我叫这小丫头去帮手,偏这小丫头进了蓝婕房里没多大会子便奔到前院去了。” 沉水眼皮子一跳,这留客天就在前院里头,无缘无故一个小丫头奔到前院总不是好事,想着,不由地在心里重又看了董淑君一眼,心想上回子秦柔寻死的事也是董淑君来报的,可见董淑君早先每常顶撞石清妍,心里却也不是不知道如何讨好石清妍的。忙说道:“姨娘等一等,容我去跟王妃说一声。” 董淑君点了点头,见沉水进了屋子里,便又蹙眉看了那丫头一眼,叹息道:“你怎这样不省事,叫你伺候秀女,你偏去前院做什么?” 那小丫头本不知自己做下了什么,此时看董淑君这副兴师动众的模样,眼睛一酸蒙上一层水雾,便哆嗦着嘴哭了起来。 不一时,沉水进来叫董淑君并那小丫头进去,董淑君进到房里,闻到一股子醋味,便问沉水:“怎么会有这么一股子醋味?” 沉水指了指里间,一边示意董淑君进去,一边说道:“王妃说煮了醋熏屋子,免得从石秀女那边过了病气。” 董淑君拿着帕子遮了遮鼻子,只觉得这醋味太呛了一些,进到里间,瞧见帐子放下,便知道石清妍还没起,看了沉水一眼,见沉水点头,便说道:“王妃,婢妾看蓝婕无人照料,因此便叫这个小丫头去照看她,谁知道这小丫头不听了谁的话,一溜烟窜到前院去了。” 董淑君的话音才落,那小丫头砰地一声跪下,砰砰地磕了两个头,嘴里哭道:“王妃,奴婢是一时糊涂,又觉得没什么要紧的,就替人跑了腿。” 石清妍在帐子后打了个哈欠,透过帐子,看见地上那女孩年纪跟楚静迁年纪仿佛,约莫是才过十岁的人,便问道:“传了石秀女的什么话?” 那小丫头一时被吓住,不住打嗝,半天才说道:“石秀女并没有说什么,是秦姑娘叫奴婢去跟耿大人、楼少爷说了石秀女、楼姨娘的事。” 董淑君一怔,似是没想到秦柔会这般做。 “你伺候着石秀女,哪有功夫去听秦姑娘说话?难不成你跟秦姑娘早有勾结?”石清妍躺在床上慢悠悠地说道,因被人打搅醒来,只觉得自己越发的困倦。 那小丫头吓得打不了嗝了,只睁着眼睛看向床上。 “……就是秦姑娘告诉奴婢的。”这小丫头咬牙用力将字吐清楚。 “罢了,第五组爱狗咬狗就狗咬狗吧。”石清妍说道,撩开帐子坐了起来。 石清妍看她这般,便说道:“有话直说吧。” “是,”董淑君吞了口唾沫,踌躇着如何说:“其实,是秦姑娘告诉我这丫头的行踪的,是以,婢妾不信是秦姑娘叫这丫头去前头的。”说着话就咬了舌头,要不是秦柔叫这丫头去的,可不就是石蓝婕叫去的嘛,非此即彼,这事摊在谁身上都不好。 石清妍看着董淑君给她穿衣的纤细玉指,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便对董淑君说道:“这丫头是你的,她说是秦柔叫她去的,你说秦柔反而将这事告诉了你,”说着,细细看了眼那小丫头,见小丫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不像是装的,便点头笑道:“看来是有人要陷你于不义,离间你我呢。”说着,又想起秦柔设计石蓝婕那一招,暗道好个光明正大耍花招的秦柔, 秦柔是笃定了碍于肖氏她不敢对她如何呢。 董淑君低着头,一副不信秦柔会做出这种事的模样,怯怯地说道:“那王妃要如何……早先秦姑娘害了蓝婕一回,如今又这样……”说着,就做出一副等着石清妍拿主意的模样。 石清妍笑道:“她又没坏府里的规矩,泄露楼姨娘消息的人也是你的丫头,又怎能罚到她头上?你还是好好管教自己的丫头吧。” 董淑君愕然地听石清妍说话,忙道:“那蓝婕岂不冤枉?” “冤枉什么,谁叫她听了秦柔的话就去的?” 董淑君愣愣地听着石清妍说话,低着头,心里不认同石清妍的话,暗道她不是什么狠人,但也知道秦柔这样的害群之马要不得,“王妃,秦姑娘未免太不安分了一些,这般只怕第五组里头要多出许多是非来。” 石清妍笑道:“她又没坏了侍寝表,也没勾、引王爷,由着她吧。你若有能耐,就将她挤出第五组。” 董淑君听石清妍这般说,便沉默了,嘴角蠕动两下,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石清妍不耐烦看董淑君这无精打采模样,便说道:“好好管教自己个的人,领着这丫头走吧。这次你多管闲事而且御下不严,你抄了一百遍大悲咒吧。” “是。”董淑君说着,听说只有一百遍,松了口气,心想石清妍对她还是宽容的。 石清妍走到正炖着老醋的炉子边,闻了一口那浓郁的醋味,心想秦柔不愧是在肖氏身边长大的,只是董淑君也不是个没点子主见的人,不然怎地直接领了丫头就来她这边,“你回去吧,莫多去石秀女那边,这么个天,病了可就难好了。” 董淑君说道:“多谢王妃关心。”说着,见石清妍没再说旁的,便领着那小丫头退下了。 待董淑君走了,沉水看着拿着勺子在炉火边搅动一盆子老醋的石清妍,说道:“王妃,当真不管秦姑娘?这次耿大人、楼少爷可是都知道后院的事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耿大人、楼少爷求见,一律不见。再去跟郡主说,等到耿大人、楼少爷闹得大的时候,便叫她偷偷地领着余思渡去西院瞧一眼宝贝,如今且装作被我罚了闭门不出吧。至于秦柔,告诉她,泄露楼姨娘一事算到了董姨娘头上了。” 沉水忙答应着,心里想着秦柔若听了石清妍这话,定会再接再厉地兴风作浪,就借了秦柔的手将石蓝婕等人扫除掉也不错,总归留着这些人虽 不碍事,但也碍眼的很。想着,便去传石清妍的话。 沉水原以为耿奇声、楼朝日两日很快便会闹起来,谁知道足足过了五六日,留客天里依旧安安静静,虽不时地传出耿奇声要求见锦王却没寻到人的消息,但到底前院也太安静了一些。 待到了第七日,楚律一早从西院过来,进了蒲荣院堂屋里,便对石清妍说道:“王妃且随着我去西院看看吧,王钰造出了几个十分唬人的壳子。” 石清妍闻言,笑道:“王爷既然说了那壳子十分唬人了,那就应当是真的。王爷先走,待臣妾领着吴姨娘、窦姨娘、孙姨娘她们过去,等过去被人拦下后,本王妃嘴里丢下一句‘本王妃自己个做的东西如何看不得’将这事宣扬开,一来叫人知道那玩意确实是本王妃做的,二来也显得本王妃浅薄爱炫耀,免得耿大人疑心臣妾早先引着他过去是居心叵测。” 楚律眯着眼睛,说道:“王妃的意思是,王妃造出了那好玩意来,然后浅薄地想拿了那玩意出来炫耀?王妃不觉得这事有些不合常理吗?能造出那样东西的人,怎会浅薄成这样?”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英明,臣妾也是这样想的。若冷不丁本王妃就成了个军械高手,未免惹人怀疑,于是臣妾仔细想了想,决定精益求精,将谎话改一改,编出本王妃不知从何处得了□的谎话来。如此一来,在旁人眼中,臣妾就是捡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成了军械高手的人,王爷也正是因为臣妾有图纸,才对臣妾宠爱倍加。如此一来,这整件事便合情合理了。” 楚律了然地点头,如此一来,确实他跟石清妍之间的事合情合理了许多,作为一个浅薄的人,进了京,也能叫人疏于防范;且一切事的源头还要从石家人来益阳府见石清妍说起,如此一来,石家照旧会被皇帝怀疑藏着极其厉害的军械。石清妍这谎话并不妨碍他的计划,因此便说道:“耿奇声前几日屡次要寻本王偏寻不到,就等王妃闹起来的时候,叫满府里都知道本王在府中,如此耿奇声也能见到本王了。前头拖延的日子够久了,若再拖下去,耿奇声只怕不肯再忍,要定下日期启程回京了。” 石清妍笑道:“王爷果然老谋深算,臣妾还愁耿大人、楼朝日一直不来寻王爷讲理呢。” 楚律轻笑了一声,才想那老字定又是意有所指,忽地闻到屋子里间飘出一股醋味,不由地打了个喷嚏,说道:“王妃不是不怕死吗?”全 “死不怕,怕的是半死不活。王爷请便吧,臣妾要酝酿一番寻 了几位姨娘过来说话。” 楚律点了点头,却不立时出去,在这屋子里坐下后,说道:“大夫请来了,叫大夫给你瞧一瞧吧。” 石清妍一怔,便答应了,随着沉水、祈年进到房中,依旧穿着家常衣裳在床上躺下,由着沉水、祈年放下帐幔,又拿了帕子遮住她的手。华 不一时,进来一个白发白须一副仙姿道骨的老人,那人进来后也不张望,老实地虚坐在凳子上,便搭在石清妍的手腕上给她诊脉,须臾收了手,便又出去开方子。 石清妍从床上起来,等了小半会子,看见楚律从外头进来,便问道:“大夫如何说?” 楚律淡淡地说道:“大夫说你体质阴寒,本就不易有孕,前头失的那一胎本就不安稳。” 石清妍点了点头,笑道:“臣妾是体质阴寒,不知王爷命中无子又是怎么回事?” 楚律蹙眉道:“一高僧说本王命中有四千金,却无一子。” “那大师可还说了旁的?比如王爷命格奇贵,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话?” 楚律看了一眼沉水、祈年,说道:“王妃多心了,不是所有高人都会说这话。王妃安心吃药调养身子吧。” 石清妍笑道:“王爷请来的大夫,臣妾一定会按时吃药的。” 楚律轻笑一声,便听醉月进来说道:“王爷,翠墨说耿大人求见王爷。”全 楚律说道:“告诉耿大人,就说本王出府给王妃寻药去了。”说着,便转身向外头去。 待楚律走了,醉月忙去传话,沉水欢喜地说道:“奴婢瞧着那老先生气度不凡,想来这老先生定是个能医白骨活死人的能人。” 祈年也说道:“是呢,想来王妃不多久便会再怀麟儿。” 石清妍听这两人说着吉利话,心里却没什么感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道楚律这人能毫不留情地扎了楼晚华、说出留着石蓝婕给她做肉盾的话,当真是凉薄的很,自己如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才是最自在的,何苦吃了苦药最后留下一个把柄在楚律手上? 如此想着,便在心里打量了沉水、醉月、暮烟三人,暗道不若借此试探出哪一个是叛徒。 “叫醉月去煎药吧,醉月看着那药,莫叫旁人碰了。” 沉水忙道:“不如叫奴婢来吧。” 石清妍笑道:“你是忙人,煎药这样费心思的事哪里能用得着你,你叫人请了 吴姨娘她们过来来打牌吧。”说着,便又对沉水耳语一番。 沉水答应着,便出去叫蒲荣院的小丫头们去请了吴佩依等人进来。 自然,请的是吴佩依、窦玉芬、孙兰芝三人,来的就要多上两个,不请自来的人中有拉着楚静徙过来的董淑君,期期艾艾的楚静迁。 众人聚在一处,董淑君一边看着石清妍跟吴佩依、窦玉芬、孙兰芝三人打牌,一边不轻不重地说道:“三姑娘这两日已经跟着先生学写字了,笔虽拿的不稳,但架势是有的。” 楚静迁也随着楚静徙一起习字,心里也不知石清妍到底是怎地看楚静徙就顺眼了,见石清妍看重楚静徙,虽说不上嫉妒,但也酸涩的很;况且楼晚华莫名其妙地从府里消失了,也叫她十分畏惧石清妍,是以才勉强自己硬着头皮随着楚静徙过来奉承着。 吴佩依一边摸着麻将,一边扫了楚静徙一眼,说道:“三姑娘看着是比早先伶俐了。”说着话,拿着手上的牌就犹豫起来,这会子她坐在石清妍上家,心里明白石清妍就等着吃这张牌呢,待要将牌丢出去,又有些不舍得,犹豫了小小功夫,待要狠心见牌丢出去,就闻到一股子药味。 “王妃病了?”吴佩依关切道,顺手换了一张牌丢出去。 石清妍一边伸手摸牌,一边说道:“都怪王爷非要请名医给我瞧病,可不每日都要吃上这苦药了。”说着,蹙了蹙眉头,对醉月说道:“拿到里间去,我去里间喝。” 醉月答应着,便端着药向里间去。 石清妍起身,对董淑君说道:“淑君来替我摸牌吧。”说着,瞧见如今性子开朗一些的楚静徙对麻将十分好奇,暗道先将习字的事推一推,先教了楚静徙打麻将。 董淑君许久不曾听石清妍这般亲昵地呼唤,忙欣喜地答应一声,在暮烟搬过来凳子上侧着身子坐着摸牌。 吴佩依等人听说是锦王请的名医,心里多多少少艳羡起来,又七嘴八舌地跟祈年打听名医的事。 里间里,石清妍看了眼那药,又见屋子里只有醉月一人,便说道:“倒了吧。” 醉月忙道:“王妃,这药可是王爷请大夫写下的。” 石清妍接过那药碗,便将药倾倒在老醋盆子里,随即对醉月说道:“等会子没人了将这醋换一换吧,莫跟旁人提起吃药的事。” 醉月怔住,纳闷地看着那醋盆子,瞧见那药味被老醋泡淡了,便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到为何 石清妍忽然就要摆了醋盆子在屋子里,暗道她定是早先听楚律说要给她请大夫,因此才弄了一盆醋摆着。 “日后还由你一人煎熬,不许旁人插手这事。” 醉月忙答应了一声是。 石清妍满意地点头,这药的事从头到尾全交给醉月,倘若有外人知道了,那便是醉月传出去的;倘若没人知道,那沉水、暮烟两个之中就有一个是楚律的内应,想着,便向外头去,瞧见董淑君讷讷的,便笑道:“输了?” 董淑君闷闷地点头,说道:“叫孙姐姐赢了去。” 石清妍笑道:“输就输了,本王妃又不是输不起。”说着,便坐下,又笑容满面地问孙兰芝赢了多少。 孙兰芝看石清妍气色好得很,心说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锦王给请大夫,石清妍的神采也飞扬了,笑道:“王爷当真是关心王妃,若换了旁人,王爷才不给请大夫呢。” 石清妍抿嘴笑而不语,沉水早得了石清妍的嘱咐,便得意地笑道:“那可不,如今我们王妃将王先生、武先生都不下去了,王爷可不对我们王妃好着呢。” 石清妍嗔道:“胡说什么,王爷都说不能张扬的事。” 孙兰芝、窦玉芬两人乃是最善解人意的,听沉水这般说,便明白石清妍今日有意要炫耀这事,于是孙兰芝笑道:“王妃到底是什么好事?叫婢妾们听一听就是了。”窦玉芬接着说道:“正是呢,婢妾原说过王妃不是等闲之人,如今将王先生、武先生比下去也是应该的。” 石清妍摆手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哪里不要紧了?王爷军中少箭弩,还是王妃轻轻巧巧地一句话就给解决的。姨娘们不知道,经了王妃的指点,王爷军中的弩箭厉害着呢,如今就有两架在咱们后院摆着呢。”沉水忙抢着说道。 石清妍啐道:“就你嘴快。”说着,便面露得色地慢悠悠拿了牌在手上细细地搓。 孙兰芝、窦玉芬两人识相地堆着笑脸说道:“就在西院呢,王妃不如领了我们去瞧瞧。”说着,想起王钰在西院,想起王钰精壮的身子,便红了脸。 石清妍摆摆手,笑道:“不行。” 孙兰芝、窦玉芬两人因怕王钰在西院就犹豫了,冷不丁地瞧见沉水使眼色,便上赶着说道:“王妃就领着婢妾们过去开开眼界吧。”说着,便起身,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石清妍。 石清妍笑嘻嘻地说道:“既然你 们要看,我便领着你们去就是了,只是不许将这事到处胡说。”说着,由着孙兰芝、窦玉芬两人给她披上大氅,便坐上了软轿,领着一堆人向外头去。 楚静迁原从雅琴那边听说过石清妍没规矩地领着后院众人去西院的事,因此知道西院里有些外头的男人在,于是便不敢跟着过去,有意放慢脚步,见没人理会她,便站定了目送了石清妍等人向后院后,待她们一群人走了,想了想,便回了怡然楼。 没了楚静迁,剩下的吴佩依、董淑君等人都跟着石清妍走,吴佩依看石清妍大大方方地要去西院,心说这人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冒然进去撞见了谁,转而,又想若是能巧合地见到王钰也不错。 一行人向后头走着,路过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的院子,便陆陆续续又跟了一些人上来。 秦柔上回子没跟着去,此时看见光天化日下石清妍领着人去西院,便也跟了过去。 众人进了早先石蓝婕进的那道门,再往前走,又到了一道门外,石清妍叫醉月、暮烟去敲门。 那门响了许多,才有人应声,门内人问了是谁,听了答复却不肯开门,口中说道:“王爷下令,没他的话,不许任何人进来。” 听到里头是个粗壮的男声,吴佩依等人都不敢再开口,个个都将眼睛盯在石清妍身上。 石清妍蹙着眉头冷笑道:“叫里头的立刻便开了门,本王妃能砸了府库的门,就砸不开这边的门?” 沉水附和道:“正是正是。”说着,示意醉月、暮烟砸门。 门砸了两声,依旧没人肯开。 于是石清妍冷笑道:“本王妃给的图纸造的玩意,本王妃还看不得了?今日不把门砸开,本王妃绝不善罢甘休。” 沉水附和道:“正是,我们王妃出了大力气,怎地一眼都瞧不成?”说着,便呼呼喝喝地叫祉年、福年等人拿了斧子来砍门。 吴佩依到底是怯了,便小声地劝石清妍:“王妃,要不等王爷发了话咱们再来?” 石清妍抿紧了嘴不言语。 窦玉芬忙拉了拉吴佩依,低声道:“王妃没有办不成的事……你就等着瞧好吧。”说着,便又大声地道:“定是里头的王八犊子不知道王妃了,拿着鸡毛当令箭呢。”说着,瞧见祉年、福年过来了,忙让开了路。 祉年、福年两个看了眼石清妍,见石清妍点头,便拿了手上的斧子砍在门上。 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没一会子就没了力气,改换成身强体健的婆子来。 那道门忽地打开了,打开后,就见楚律站在那门下。 两个婆子吓得白了脸,忙退到后头站着。 “王妃这是做什么?”楚律冷笑道,瞄了眼站在石清妍身后的姨娘队伍,暗道这女人当真是胆大妄为,竟然真带了人大张旗鼓过来了。 石清妍眼睛也不眨地娇嗔道:“王爷,方才门内那厮忒地无礼,臣妾想着总归院子里的东西是要献给陛下的,就先领着姨娘来开开眼界,免得东西送到京里头,她们想看都看不到。毕竟这可是臣妾头一回子拿了图纸出来给王爷呢。” 楚律眼皮子一跳,心知石清妍这是要装出一副无辜模样给耿奇声看,叫耿奇声知道她是“清白”的,如此一来,京里的皇帝也只会以为她“无辜”地错拿了图纸给他这“乱臣贼子”。虽说心里明白石清妍在此撇清她自己个,将她自己个扮成一个无辜忠君之人乃是为了自保,但心里总有些不舒坦,仿佛是才信赖了她一丁点,迎头就挨了她一棒子。 “……王妃,这院子里工匠还在,不好叫王妃去看。” 石清妍笑道:“王爷怎说这话,前几日叫王钰来请教本王妃的时候也没说过这话?” 楚律冷着脸瞪了眼吴佩依等人,淡淡地说道:“王妃莫胡闹……” “可是王爷答应过臣妾只要臣妾交出图纸就任由臣妾……” “住口!”楚律喝道,瞧了眼石清妍,虽知她在做戏,但却止不住心里的恼怒,暗道虽是做戏,却不知她是否是戏中有戏,要连着自己一起算计了。 吴佩依、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忙识趣地退下,秦柔狐疑地看着楚律、石清妍,暗道原来如此,难怪楚律忽然就宠爱起石清妍来,原来是石清妍弄了个什么图纸给楚律。想着,便也随着吴佩依等人退了下去。 待闲杂人等去了,楚律斜睨向石清妍,沉声道:“你随着我去蒲荣院。”说着,便大步向前头院子里走。 石清妍向西院里看了一眼,只瞅见一道挡屏,眯了眯眼,便慢悠悠地随着楚律过去,心想原本耿奇声不知道楚律在哪里,是以见不到他人,如今确定了楚律在哪里,耿奇声总该来见人了吧。 44 恨不倾城未嫁时十二 从西院到蒲荣院并不是一条十分近的路,石清妍坐轿子过去,走路回来,腿脚就有些酸胀,待进了蒲荣院里头,才刚要坐下,忽地就听砰得一声,楚律将放在明间案上的一个白玉龙纹小鼎掷在地上,那白玉碎开,散成一片。 沉水、祈年两个不由地一愣,见石清妍示意两人出去,便退了出去。 “献给陛下?”楚律冷笑道,心知这人一句话就将她自己个说成个忠君爱国之人,而他则成了个投机取巧欺上瞒下的小人一个,虽大抵是事实,但总叫人心里不痛快。 石清妍拿了脚踢了踢地上的碎渣子,随后便转身向里间去自顾自地脱去外头的大氅。 楚律劈手抓住石清妍,冷笑道:“你怎不说话?” 石清妍臂膀被抓得有些疼,蹙眉道:“原本说好了做戏闹一场的,王爷这又是做什么?可是臣妾的话触动了王爷,叫王爷想起来什么陈年往事?” 楚律抓着石清妍肩头的手紧了紧,随后放开了手,说道:“你莫以为你这两句话就能跟本王撇清干系,皇帝眼中你永远都是锦王妃。” 石清妍哧了一声,一边脱着大氅,一边喃喃道:“当真是喜怒不定,原本说好了做戏的,竟然当真动了怒。我就不信先王妃要背着你效忠皇帝会当着你的面直说?”说着,便伸手将大氅丢在椅子上,走进屋子里,将醋盆子上的盖子揭开一些,又从旁边的醋壶里拿了老醋添进去一些,忽地就觉有人揽着她的腰肢,随后一人紧贴在她身后,转身瞧见楚律的胸膛,便笑道:“王爷这又是要做什么?” 楚律低头看着娇小的石清妍,笑道:“本王想起许久不曾跟王妃共享鱼水之欢,今日有雅兴有空闲,便陪着王妃共享一时欢愉。”说着,低头吻住石清妍的嘴,对上她一双清明的眼睛,便又离开她的唇,开口道:“本王的宠爱在皇帝眼中未必重要,本王的倚重才是最要紧的。”说着,便又低头咬住石清妍的嘴唇。 石清妍睁着眼睛含糊地说道:“多谢王爷给臣妾增添分量,原来王爷是决定要倚重臣妾了。” 楚律离了石清妍红唇,淡淡地笑道:“可惜女人心思多变,本王不会倚重一个不肯跟本王共享鱼水之欢的女人。”说着,便伸了手抚摸在石清妍纤细的脖颈上,然后慢慢将手探了她衣领中,路过一道抹胸的阻碍,手下便是一片柔软温热的丰腴,手指微微拂动,便拨到一粒小巧的珠子,两只手指缓缓地揉弄那珠子,随即用力一夹。 石清妍蹙着 眉头,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襟的那只手,随即仰头看了眼楚律,叹息道:“王爷何必浪费自己的雨露,臣妾又不能有孕,但既然王爷不介意,臣妾便也多操心了。”说着,便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要将外头的衣裳脱去。 楚律的手一直按在石清妍胸口,瞧见她这举动,一时觉得好笑,又觉这女人果然与旁人不同,从她衣襟里抽出手,打横将石清妍抱起来丢到床上,便拿了她床边放着的帕子绑住了她的眼睛,说道:“王妃躺着就好,耿大人不定什么时候又来求见呢。” “王爷这又是何必?” “王妃怕了?日久生情,王妃是怕对本王动情?” 石清妍听到“日久生情”四字,便不由地笑了起来,想起不知从何处听说过通往女人心灵的道路就是y道,暗道果然从古至今的男人都信奉这个呢。 楚律听到石清妍笑了,伸手探进她衣襟里,对着那红珠便又用力掐了一下,待看到石清妍伸手要将脸上的帕子摘去,便取下自己的腰带要将她双手绑住,又伸手剥开她的衣襟,将抹胸拉下,就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一对跳出的白兔,“王妃当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多谢王爷夸奖,想不到王爷还有这癖好。”石清妍轻描淡写地说道,心里却不免有些惊慌,手上挣扎了一下,见挣不开,便闭了嘴,识时务地强忍着,心里想着耿奇声、楼朝日要跟楚律说什么来转移心智,忽地胸口一暖,却是红珠被人含住,身子扭动一下,却觉自己的右乳被人扣住,湿热从胸口传来,心里才觉厌恶,忽地那红珠上一疼,嘴中不经意地溢出一声嘤咛,随即一股莫名的感觉传来。 “王爷莫玩笑了。”石清妍笑道,探着身子要将脸上的帕子在床上蹭下,便又被人按住头。 楚律清楚地看到石清妍的反抗,便又探着头,向她红唇上吻去,舌头灵巧地探入她口中,缠绕着另一条粉色的丁香舌。 石清妍先是被动地应付着,被他缠得急了,便想躲开,丁香舌在口中蜷缩,忽地却被口水呛住,咳嗽起来,一时忽地不得张开嘴,待要喘息,便又被楚律缠了上来,身不由己地与他“缠绵”。 楚律微微抬头,嘴角带起一丝香涎,看见石清妍嘴微微张了张便又紧紧抿住,就又探下头撬开她唇舌,一边挑拨她的舌尖,一边伸手向下,先是缓缓地揉弄,随即又用地揉捻起红珠,待瞧见那红珠挺立起来,便又将头往下探,张口含住那挺直的红珠,随即又伸出一只手掩在石清妍唇上,见她红 唇微微开启,便拿了手在她唇边画着圈,不时地探入她口中撩拨她的丁香舌。 石清妍只觉得自己嘴唇微微有些麻痹,张嘴咬住楚律的手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催促道:“王爷快些吧,耿大人他们赶着回京呢。” 楚律轻笑一声,见石清妍气息有些紊乱,越发有条不紊,俯身看着石清妍,低头在她唇边似有若无地吻着,伸手将她裙裤落下,手指在她白馥馥的腹部划过,便将手探到了她身下,察觉到石清妍的身子向后稍稍撤去,便伸手按住那片芳草地,又伸出手指向下探索,微微触摸到一点湿润,便猛地将手指探进去。 “王妃不乐意跟本王共享鱼水之欢?”楚律轻声说道,手指微微弹动,在里面摸索了两下,瞧见手指碰到一处,石清妍便颤抖起来,便拿了手指在那一处轻轻地刮过,须臾,手指触感觉到一阵暖流涌出,便退了出来,继而俯身将自己的衣襟推到一旁拉下裤子,用力地顶了进去。 石清妍嘴里低低地啊了一声,随后便咿咿啊啊地低吟浅唱起来,蒙着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后脑海一片空白,觉察到自己的双腿被架在他腰间,便微微用力地夹紧,忽地臀上挨了一巴掌,便不由地挺起臀部,等着不自觉地耸动两下后,却又疑惑自己为何要如此,稍稍停下后,又觉自己的腰肢被楚律扣住,就这么着被他半推半抱着耸动身体。 “王爷,耿大人、楼少爷求见。” 外头响起了沉水的声音,楚律在石清妍耳边低声问道:“王妃,此时可要本王去见?” 石清妍略有些迷茫地嗯了一声。 楚律看着她脸色绯红,便忽地将她眼上的帕子摘掉,看见她眼中虽有迷离,但大抵还是清醒的,笑道:“王妃这样,叫本王如何敢放你进京?王妃进京后当真会将弩机献给陛下也不一定。”毕竟眼下皇帝可比他势力雄厚的多,说着,便将石清妍手上的腰带解开。 石清妍嗯了一声,得了自由的双手伸手揽住楚律的脖子,早先有些畏惧,此时木已成舟,她便也坦然了,因觉这事有趣的很,便一边哼唱着,一边将有些麻痹的腿翘起来,喘息着笑道:“王、王爷,等会子再去见,眼下王爷再接再厉吧。”说着伸手将楚律的头往下推了一推,待他噙住自己红珠,胸口传来一阵激爽,便舒了一口气。 楚律蹙眉,他也曾瞧见过半推半就抑或者欲拒还迎的女子,甚至抵死不肯与他同床的也曾见识过,如今石清妍这模样,一时又叫他糊涂了,因身下紧得很, 顾不得多想,便一边吮吸着那红珠,一边用力地冲刺,许久泄了身子,瞧见石清妍白皙的身子微微颤动,便又贴了过去,拉了被子盖住两人,便又伸手轻轻抚摸她战栗的肌肤。 石清妍在楚律身上蹭了蹭,仰头看他一眼,心里又想着果然还是不合她胃口。 楚律对上石清妍的眼睛,低头吻上她的额头,说道:“王妃也请尽力一些吧,若是王妃不值得本王倚重,本王是不会放了王妃去京城的。” “那倘若皇帝再下旨,王爷拿了什么挡了这事?” 楚律抿嘴笑道:“这就不劳王妃费心了。” 石清妍嗯了一声,手指划过楚律的胸口,见他此时还穿着衣裳,便伸手解开他的衣襟,手指划过锁骨,便又绕到他胸口上,转而便收了手,身上的麻痹消除,心里又如早先一般没什么兴致,待要起身,却又被按在床上,身下又被顶进,只觉得微微有些发涨后,才消弭没多久的麻痹酥、痒便又回来。 楚律低头吻在石清妍的耳边,低声道:“皇帝要出兵塞外,出兵之前,便该要本王进京,不然他不能安心出兵。是以,皇帝出兵之前,王妃要值得本王倚重才是。” 石清妍嘴里胡乱地嗯了一声,一边搂住楚律的脖子,一边将头扭向一旁。 楚律察觉到她不想看他,便伸手按在她的肩头,又将她按在枕头上,耳朵里听着沉水又说耿奇声求见,便盯着石清妍的眼睛,冷笑道:“王妃不想看本王?那王妃想看的是哪个?” “别、别说话。”石清妍喘息着微微眯上眼睛,觉察到他抽出一只手探到她身下去按那动情之时吐出的泥泞蕊珠,便忍不住扭着头咬上他的手臂,身子不禁觉得有些飘忽,似是走在云端,嘴里的低吟浅唱,也不似自己早先刻意发出的模样。 许久楚律停下,看见石清妍双眼迷蒙,便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伸手搂着她,也不多想,便休息起来。 石清妍偏着头,眼睫毛眨了眨,只觉得方才那事的滋味也不错,只是此时莫名的有些空虚却又不好受,继而又腹诽道难不成是先王妃不肯与他同榻,以至于楚律不肯信不跟他上床的女人?这般想着,便觉自己这回是吃了先王妃的亏,暗道合该去问问楚静乔先王妃到底还做下什么事,眼睛瞧见自己还算丰腴的双峰被楚律一只手抓在掌中,便又将头扭向一旁。 过了小半个时辰,楚律先起身穿了衣裳。 石清妍懒懒地躺在床上,忽地想到一事 ,便拖着头出声问道:“王爷都不用洗的吗?” 楚律说道:“原该王妃给我洗的,如今本王擦一擦就罢了。”说着,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扭头看向露出一截雪白臂腕安稳躺着的石清妍,心里早将要她爬起来给他擦洗身子的念头抛在脑后,坐在床边纡尊降贵地给自己穿着靴子,嘴中自顾自地说道:“侍寝表留给姨娘们闹着玩去吧,从今以后,本王有空了便来王妃这睡一睡。” “也就是说,倘若王爷没叫本王妃跟王爷睡上瘾,本王妃就该死?”石清妍看向床顶,慢悠悠地说道,说完,暗道有人乐意想尽法子来伺候她,她就大方地受了就是了;再者说,她就不信若不心动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跟她睡,如此,她就等着看最后到底哪一个先因“日久”生了情。 楚律说道:“正是,本王原想用银子留住王妃的心,但王妃素日行事太过视金钱为粪土了一些。且王钰那边也有了进展,可见王妃还是有几分能耐的,这般的人,若不想法子羁绊住,本王不能安心用。” 石清妍裹着被子,只觉得身上蒙着一身粘湿的汗水,便说道:“那就请王爷多多努力了,本王妃的小命可跟王爷的命根子拴在一处了。” 楚律听了这话微微蹙了蹙眉头,也不跟她继续纠缠这事,便转身向外走,走到外面,瞧见廊下祈年、沉水等丫头肃立着,便对祈年、沉水说道:“进去伺候王妃吧。” 祈年、沉水答应着,便进去了。 楚律又向外走,见翠墨等在蒲荣院外,便问道:“耿奇声如何说?” 翠墨回道:“耿大人说他们三日后就要启程,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跟王爷见上一面。若是王爷再不出来,他便长跪请求王爷出来、此外,郡主领着余家二少爷从府外绕进了西院。小的以为耿大人在前院坚持要见王爷,为的是给余家二少爷打掩护。”说着,便又小声地说道:“郡主那边……” 楚律说道:“自有王妃看管。” 翠墨闻言,便不再提楚静乔的事,随着楚律走了几步远,不由地开口道:“王爷可要换件衣裳?” 楚律低头闻了闻,只当身上沾着一些**之气,便蹙了眉头。 “王爷一身都是醋味。”翠墨说着,想起沉水、祈年身上也是这味道。 楚律舒展开眉头,扫了眼翠墨,笑道:“你这小子跟丫头混久了,竟也在意这细枝末节的事。” 翠墨自幼跟着楚律,便也少了一些顾忌,笑道 :“王爷又笑话小的了,小的哪有那胆量。”随后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京里传来消息,广陵侯夫人回京之后被太后召见,回到广陵侯府便大病一场,随后又因京中传闻王爷是她亲生,就在广陵侯灵前寻死,此事已经在京中宣扬开。武先生已经按照王爷早先的话请各路名士官宦递折子还王爷清白了。” 楚律闻言暗道原来这就是石清妍的算计,又想肖氏回京后定遭了太后的报复,不然不会大病一场,眼下肖氏已经将该做的做了,武言晓也叫人递了折子,这两日他也该上了折子进京。 “还有陛下召见了余家两位将军并石将军等人商讨燕回关外蛮子挑衅一事。” 楚律脚步顿住,推算一番,心想如此算来,年前皇帝就会拿出主意要不要出关征讨,不知司徒尚和雅道人在关外如何了,这两人跟皇帝比离着益阳府近得很,消息却不好传来。想着,便又向前走,出了角门,不过走了十几步,便看见耿奇声焦躁不安地等在那边。 “耿大人。”楚律出声道。 “王爷,”耿奇声忙迎了过来,待行礼之后,起身道:“若不是下臣唯恐迟了回京回禀陛下,此时也不敢来打扰王爷了。”说着,鼻子微微翕动,暗道楚律身上怎这么大酸味。 楚律笑道:“是本王怠慢了耿大人,耿大人这边请。”说着,便将耿奇声引向书房。 待进了书房里,翠墨给楚律、耿奇声上了茶,便去门外守着,须臾在楚律耳边说楼朝日在门外等着求见。 耿奇声全当做看不见翠墨向楚律回话,待翠墨出去了,便又起身拱手道:“王爷,下臣求见王爷,乃是为了三件事。” 楚律笑道:“耿大人一一说明吧。” 耿奇声慨然说道:“其一,乃是郡主的事,下臣瞧见郡主憔悴了许多,神采远不及当年,虽知这些是王爷的家务事,但郡主之母乃是下臣小妹,因此下臣不能不多嘴说上两句,倘若郡主是因留在益阳府思念亡母以至如此,下臣斗胆请王爷许下臣护送郡主回京。太后素来疼爱郡主,有太后开解,想来郡主也能开怀一些。” 楚律说道:“耿大人多虑了,待明年春暖花开,静乔便要随着本王回京,自有本王护送她,有劳耿大人费心了。”说着话,想起楚静乔那性子,暗道楚静乔就留在益阳府折腾吧,京城她是去不得了。 耿奇声所说三件事,最大的一件事便要劝着楚律奉旨回京,此时听楚律这般说,一时就觉被堵住了嘴,心知楚律 这话定是扯谎,想了想,便笑道:“并非下臣长舌,下臣今日听说托着王妃的福王爷造了一些厉害的东西要献给陛下,莫不是就为了这个早先王爷一时事忙并未回京?若是如此,却也有情可原,陛下定也是知道王爷的心意,因此并未责怪王爷。” 楚律待要顺水推舟说是,但又想到倘若这般说,岂不是名正言顺给了皇帝借兵器的借口,于是蹙眉道:“本王正要上旨将此事禀明陛下,因要造这奇巧玩意益阳府折损了许多煤铁粮草。如今勉强做出一样,却不能派上用场,还请耿大人进京后替本王说几句好话,恳请陛下赏赐一些粮食煤铁给益阳府,以便益阳府官民能够安生过冬。” 耿奇声不由地有些瞠目结舌,转而又想短短时日不见,楚律越发的机警了,才提了那厉害的玩意,便将话转到要粮铁上去了,于是忙谦卑地说道:“王爷对陛下忠心一片,陛下定会体恤益阳府军民的。只是眼下已经到了十一月,眼看便要过年,不如王爷许下臣将王爷准备给陛下的东西捎带过去,如此也能叫陛下龙心大悦,想来陛下见了王爷精心准备的东西,定会尽快拨下粮铁。” 楚律淡笑道:“耿大人,本王准备了那东西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 耿奇声忙拱手低头道:“是下臣不自量力了,若是那东西半道被人截去可了不得。据说熙王回京路上遇到乱民,一时情急跌下马,此时尚在病中呢。如今这世道,当真是乱的很。”说着,偷偷地看向楚律,指望着从楚律的态度中看出一丝蛛丝马迹。 楚律叹道:“是呢,只盼着二哥吉人自有天相,能够早日康复了。也望陛下早日打发龙威,将这些乱民法办。” 耿奇声听楚律言语之中平静的很,看不出是知晓熙王遇到乱民真相的模样,便硬着头皮笑道:“不知王爷明年何时回京?下臣内子关心郡主的很,知道时日,也好及早为郡主准备京中时兴的衣物。” 楚律说道:“耿大人以为哪一日吉利,本王便领着郡主哪一日回京吧。” 耿奇声见自己问得紧惹恼了楚律,便忙干笑道:“下臣怎有那胆子给王爷选定日期?只是太后岁数大了,陛下指望着王爷们回京能够供养太后几日呢。” 楚律点了点头,便问道:“除此之外,耿大人还有哪两样事要说?” 耿奇声要说的头等重要的事被楚律抢先说了,便不得不拿了楼晚华的事来替上,经了这么几日打听,他与楼朝日已经十分确信楼晚华不在锦王府里头了,“另外两件 事,一是楼小弟忧心他妹妹楼侧妃,斗胆请王爷再许他们兄妹见上一面,另一件事,便是据说石秀女被王妃叱令永不排上侍寝表。石秀女才奉了陛下之命来到益阳府,王妃便有此命令,若传扬出去,只怕会叫人误以为王妃心胸狭窄容不得人。下臣虽知王妃不是这样的人,但旁人未必明白王妃为人。况且石秀女又是王妃亲妹,如此也叫人以为王妃不顾念骨肉亲情。下臣斗胆请王妃再给石秀女一次机会,不然不仅下臣回京不好跟陛下交代,想来王妃也不好面对石家人吧。” 楚律笑道:“耿大人当真是能者多劳,竟是将本王家中大小琐事一一说出。本王原当耿大人有何要事,不想耿大人一嫌本王教女无方,二怨本王不体恤下人,三恨本王的王妃心性狭窄。”说到心胸狭窄,眼前浮现出一身姿玲珑的胴体,一边将双腿叠在一处,一边想着回头该弄了一些助兴的小玩意来,既然下定决心要收服了她,便该绞尽脑汁、全力以赴。 耿奇声原要从轻到重地回话,此时最要紧的话被楚律截了去,便只剩下几句不轻不重的,暗道楚律的话定是假的,但王钰来去匆匆,新近又寻不到人,且随着他来益阳府的探子又说这几日跟着王钰的人警惕的很且益阳府军中某些要处戒备也森严的很,只怕除了西院的东西,益阳府还藏了一些其他的。虽已经是十一月,但许多事该做得圆满了再回去,比如王钰究竟在捯饬什么东西,他该察个清楚明白再回去。想着,便说道:“下臣惶恐,下臣并没有对锦王府指手画脚的意思,只是楼小弟与下臣投契的很,下臣看他思念楼侧妃的很,因此替他说上一句。至于石秀女,下臣虽听说她一夜不归,但想来她人在后院,便当是去了哪个要好的姐妹那边了,这也并非罪过。” 楚律沉声道:“想来、便当?本王不知耿大人在自己的衙门里如何,但锦王府里头是容不得这四个字便断下案子的。王妃做出这决断便有她的道理,况且王妃也将此事禀告给了皇后,凡事自有皇后决断。” 耿奇声忙口中说着是,随后叹息地说道:“下臣来益阳府几日,因要求见王爷,不敢肆意离了益阳府,因此耽误了去先王妃墓前祭奠。是以还请王爷宽限下臣几日,容下臣随着郡主一同去祭奠先王妃。” 楚律听耿奇声这话,便知他要拖延时日回京,因他原也有此意,便点头说道:“耿大人不必急着回京,若等着明年春暖花开日随着本王护送郡主回京才是最好。” 45 恨不倾城未嫁时十二 耿奇声听楚律这般说,忙赔上笑脸,陪着说了两句,不敢提石蓝婕的事,暗道此事皇后定会训斥锦王妃用不着他开口,想着,便拿了西院里的事问了几句,左右试探一番,有意要拖延着不叫楚律回了西院,忽地听楚律问道:“耿大人知道燕回关外蛮子作乱的事吗?” 耿奇声惊诧道:“这是何时的事?下臣并不知道。”说着,眼睛溜溜地看向楚律,巴望着楚律再说两句,心里惊疑不定地想着燕回关离着益阳府那样近,难怪楚律会成日忙得不见人。 楚律说道:“耿大人退下吧,本王还要给陛下写折子。” 耿奇声忙道:“那蛮子作乱的事……不知蛮子到底做了什么?” “耿大人是文官,就莫管这些了。” 耿奇声一噎,瞧见楚律一副送客的模样,不敢再追问,又不甘心出去,便叹息道:“下臣此行瞧见锦王府里变了模样,不由地就想起了先王妃的音容笑貌。”说完,便有意去看楚律的神色。 楚律笑道:“哦,那耿大人不如告诉本王先王妃长得什么模样吧,本王近来有些忘事,很有些忘了她的模样。” 耿奇声气息一滞,暗道当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楚律这么快便忘了耿氏,想着,便有意絮叨起耿氏在时的事。 楚律由着他去,提起笔,便动笔写了叫皇帝还他清白、严惩造谣诽谤他身世之人的折子,待写完了,瞧见耿奇声也住了口,便笑道:“耿大人回去歇着吧。” “是,下臣不打搅王爷了。”耿奇声说道,一边想着还是耿氏在时行事便宜,一边便退了出去,待到了外头看见楼朝日,眼睛微微耷拉了一下,跟楼朝日寒暄了一句,便先回了留客天。 楼朝日瞧见耿奇声微微耷拉眼皮,心里暗道不妙,只怕锦王不会叫他见楼晚华——倘若楼晚华还在府里的话。想着,便又求翠墨进去替他通传。 翠墨笑道:“小的已经替楼少爷通传一次了,王爷不见,小的哪里敢再去惊扰了王爷?况且谁家也没有放任个姨娘时时见外男的事。” 楼朝日眼皮子一跳,听出翠墨出言不逊,暗道锦王府上下都不将楼家放在眼中了,又在锦王书房外站了站,便回了留客天,待到了留客天中,先去寻耿奇声,见了耿奇声,忙道:“耿大人可替晚辈说了没有?” 耿奇声叹了口气,说道:“楼小弟只怕再没有机会见到令妹了。”说着,便道:“我已经请求王爷许我在府中多留几日 ,以便去祭奠先王妃,不知楼小弟可要随我留下?” 楼朝日眯了眯眼,思量一番,因想着楼老爷的意思是宜早不宜迟,合该早早地叫楼家跟锦王府一刀两断,倘若他随着耿奇声留下,只怕要耽误了回京。原本预想着叫楚静乔、耿奇声陪着他将这事闹出来,如今看来,楚静乔是已经在石王妃面前投降了的,耿奇声留在益阳府是另有目的,眼下不会得罪了锦王,自己若闹,便只能一人闹,但他又势单力薄,且如今楼晚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便是闹得满城风雨,也没有证据。再者说,看锦王府对楼家这般不尊重,锦王该是知道楼家私底下做的事了,如此一来,益阳府与他便是是非之地,他该早一步离了益阳府才是。 打定了主意要先回京城,楼朝日便对耿奇声说道:“虽见不到小妹,但家中还有老迈父母,未免老父老母忧心,晚辈想先行一步。” 耿奇声点了点头,拍了拍楼朝日的肩膀,叹息道:“楼小弟莫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楼侧妃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没了人。” 楼朝日说道:“耿大人说的是,小弟这便去跟王爷告辞,明日回京。” “是否太仓促了一些?”耿奇声问道。 楼朝日笑道:“晚辈听闻这北边的天入冬了便要连日下雪,才刚瞧见天晴了一会子这会子又见不到一丝太阳,只怕过两日便要下雪了,未免耽误行程,小弟不得不手脚快一些。” 耿奇声点头称是,一边看着楼朝日向外头去,一边想着倘若不尽快弄清楚锦王府里的蹊跷,只怕他当真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日随着楚律回京了。想着,便又叫了手下来问,问道:“余家二少爷随着郡主出府了?” 那随从说道:“出去了,小的瞧见郡主领着余家二少爷坐了轿子从府外绕进西院了。” 耿奇声蹙眉道:“只怕那边不会开门。” 那随从说道:“并非大人上次去的那门,是另一处,据说原是西院下人进出采买米粮的道路。” 耿奇声一手握着自己手腕,一手试着握拳,暗道楚静乔千万要领着余思渡见了西院里头的东西才是,想到余问津小心的很,只怕余问津知道此事会叮嘱余思渡不将所看之物泄露出去,于是又吩咐下人道:“请了余大少爷来说话,待楼少爷见过了王爷,便叫他也来陪着余大少爷下棋。” 那随从答应着,便去请余问津。 这好半日余问津不见余思渡身影,心里也担心的很,唯恐余思渡又 要去闯西院,便蹙紧眉头,听说耿奇声有请,便当真过来了,一边跟耿奇声说着话,一边惦记着余思渡。 待楼朝日回来后,余问津便在耿奇声的怂恿下跟楼朝日下起了棋,听楼朝日说锦王挽留不肯叫他先回去,余问津说道:“原本咱们就是一起过来的,若走一起走就是了,楼大哥何必这么着急要舍了我们先走一步。” 楼朝日淡淡地一笑,心里却疑心锦王是要将他软禁在锦王府,暗道锦王府不给楼家颜面,楼晚华又下落不明,他又被扣在锦王府,只怕锦王是要对楼家不利了,若这般,自己该及早地想法子将眼下锦王府里头的事传出去。因心思重重,便只笑笑敷衍余问津。 耿奇声心里琢磨着楚律留下楼朝日的意思,再看期盼上楼余两人对弈,就有些心不在焉。 余问津走了会神,瞧见棋盘上楼朝日已经布下一条长龙,自己的棋子却凌乱不堪,暗道余思渡当真让人不得安生。 正想着,外头乍然奔来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进来后,便叫嚷道:“余大少爷赶紧去求求王爷吧,余二少爷被王先生绑到王爷面前去了。” 余问津看向这小丫头,不认得是哪个。 耿奇声辨认出楚静乔身边的如是,看如是穿着一身婢女衣裳,头上却只简单地包着一方帕子,细看她缎子裙子下露出一脚裤子也是粗布的,打扮得不伦不类,忙道:“你慢一些说,究竟是什么事?来者是客,余小弟是客,怎会被绑起来?” 如是嗫嚅道:“奴婢不知,奴婢今日随着郡主、余二少爷去西院,才到了后头门内就踩在了水汪里,将一只鞋子弄湿,于是就站在后头门边等郡主他们回来,谁知后头听到一阵吵嚷呼喝声,躲在一旁看,就见王先生绑了余二少爷说拉去给王爷看,郡主也被拉去叫给王妃管教了。奴婢好不容易才跟着一群厨役混了出来。” 耿奇声向如是身后看,果然看见她身后有一路单只的鞋印,暗道如是是一时情急,没来得及换鞋子便来报信,心说楚静乔竟是想着藏在厨役里混进西院,忙道:“西院?今日王妃要去据说被王爷训斥了一通,怎地余二哥儿这般不懂事,偏撞到那边去了?” 余问津忙道:“耿大人,楼大哥,小弟只怕惹怒了王爷,我得赶紧去瞧一瞧。” 耿奇声说道:“快去,快去。”说着,一边催促余问津,一边想着余思渡被抓住,只怕要从他口中问出西院里头有什么要难上加难了。 余问津急忙向锦王 书房里赶,到了书房外,果然瞧见余思渡被堵着嘴绑在书房外,便先请了翠墨代为通传一声,待翠墨说了一声请,看了一眼余思渡,便进了书房,才刚进了书房,就听一个与翠墨一般大的小子翠砚进来说道:“王爷,西院弄明白了,原来郡主是随着一群厨役进去的。” 余问津心里叹了口气,忙拱手请罪道:“还请王爷恕小弟年幼无知,冒犯了王爷。”说着,便看向一旁,瞧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暗道这人就是王钰了。 王钰并不看余问津,只说道:“王爷,据我看那西院整治的太仓促了一些,原该将早先的人通通换掉。” 楚律说道:“你说得有理,是本王思虑不周。”说着,心想若早换掉了,如何能抓到余思渡这种想偷窥的人。 王钰也听楚律说过楚静乔今日要领着人过去,因此有意放余思渡瞧了一眼那些弩机的外壳后便赶紧过去抓人,此时做戏说道:“王爷断然不能放了那小子走。” 楚律点了点头,又看向余问津,说道:“如今关外蛮子作乱,余小哥儿又年幼无知,倘若他被蛮子哄了,将西院的东西说出去,只怕会误了我魏国江山。” 王钰眼皮子跳了跳,暗道楚律何必拉了这么大的黑锅叫余思渡扛上。 余问津也机灵的很,听楚律、王钰这般说,便跪下将袖中书信奉上,说道:“这是家父叫晚辈送给王爷的信,还请王爷过目。” 王钰看了余问津一眼,心里便有两分喜欢他,心说这小子倒也沉得住气,举止从容的很,比余思渡要好上许多,想着,从余问津手上拿了信,便递给楚律去看。 楚律展开信,草草扫了一眼,便将信递给王钰。 王钰看了不禁失笑,笑道:“好个余将军,竟是巴不得他那小儿子赖在锦王府呢。” 余问津虽被余将军嘱咐过不许看这信,但这几日因觉耿奇声与锦王之间诡异的很,便偷偷地拆了信看,此时也明白了余大将军要将余思渡托付给锦王府的原因。细说起来,这原因又跟楚律有关,原来余大将军发妻入门一年后便因病过世,没有留下一儿半女,随后余大将军因得先皇宠爱得娶宫中一女官为妻,此女官便是如今的余大夫人。余大夫人也不是小户人家出身,祖上也有过勋爵,在宫中几年深得先帝及那时宠冠后宫的淑妃宠信。 依着信里余大将军的原话,便是说他本当今上继位之后他便要遭到太后、皇帝迫害,不想却得皇帝重用,待安 逸几年后,才乍然察觉如今已经落入太后、皇帝之手,再无反手之力,今日恳请锦王念在往日情分上收留幼子余思渡。 余问津虽不知余大将军为何会觉得太后、皇帝要对他斩尽杀绝,但余大将军信里多次提起淑妃,可见这事终归是跟锦王有关系的。 王钰看余问津仰着头等楚律答复,便笑道:“你这小子,你父亲要你小弟留下,却要你回京送死,你可甘心?” 余问津笑道:“王先生这话过了,父亲并未说晚辈回京后一定会死。”说着,心想余家眼下只有他们兄弟两个,总不能两兄弟都留在益阳府。 楚律看着王钰将信放在书案上,又接过来看了一通,心里大概能想明白是什么缘故。得意浓时锦上添花之人何其多,淑妃在世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能够将广陵侯夫人接进宫里几年,可见淑妃是不将那时的皇后此时的太后放在眼中的。余大夫人身为女官,只怕没少为了奉承淑妃跟淑妃联手对付太后。新帝登基之初,太后忍着,如今皇帝根基已稳,且连撤藩的心思也敢动了,太后自然想要报仇雪恨。 “既然如此,就顺了余将军的意思,留下余小弟吧。”说着话,楚律舒展开眉头,心里略有些失望,倘若余大将军已经被逼到托孤的地步,那么余大将军便是笼络过来,也没什么用处了。 王钰笑道:“领了你家小弟回留客天吧,”说着,想起留客天这名字,暗道王妃当真有才,住在这留客天里头,若不是有所图谋的人,早赶着离开了,“你告诉他,若是敢将在西院看到的东西宣扬出去,我便割了他的舌头。” 余问津忙答应了一声是,见楚律、王钰没说旁的,便又磕了头,对着王钰作揖,慢慢退了出去。 退到门外,看见余思渡叹息一声,亲手给他解开嘴上布条,又将他身上绳子解开。 余思渡惶恐地看书房里看一眼,忙道:“大哥,王爷他……” “王爷说要留了你在锦王府。”余问津无波无澜地说道。 余思渡眼珠子转了转,忙又扯着余问津,低声道:“大哥,你不知道……” “不许胡说,在西院里头看见的东西不许告诉旁人。”余问津说道,“不然王爷不会放过你。” 余思渡敷衍地点了点头。 余问津不由地又劝说他道:“老实一些吧,也不知道你怎那么多的花花心思。眼下郡主落到了王妃手上,不知道郡主如何了。”说着,拉着余思渡起身 ,又扶着他向留客天去。 余思渡一怔,腿脚有些麻木,便抬脚蹬了蹬,忙道:“郡主在王妃手上?” 余问津点了点头,一边看着余思渡手腕上勒下的痕迹,一边说道:“据说是王妃给王爷的图纸,早先王妃闹着都没进西院,郡主反倒领着你进去了,只怕王妃不会善罢甘休。” 余思渡闻言,心知自己将楚静乔连累了,因被余问津责怪地看着,便愤懑地说道:“是郡主说她有法子领着我去的。” “你不跟郡主说起,郡主怎会答应你?且前头郡主才被王妃责罚得几日不能出门,怎她忽地又有法子了?你若为她着想,便不该答应随着她去。” 余思渡讷讷不敢言语,脚上的麻木没了,便又说道:“我去王妃那认错去,叫王妃要罚罚我。” 余问津斥道:“胡闹,你当真想叫人人都知道郡主跟着你一起胡闹了?” 余思渡挨了训斥,便不敢再轻举妄动,此时犹记得王钰两只铁腕上的力道,因此心有余悸,也不敢妄动,便随着余问津回了留客天。 到了留客天中,楼朝日、耿奇声纷纷过来安慰。 楼朝日看余问津一副谨小慎微不许余思渡胡说模样,越发觉得明日便离了锦王府的主意是对的。 耿奇声看余思渡,却是另一番心思,只瞧见余思渡一脸压抑下的兴奋,便知道他看见了那些“厉害的玩意”,因此便有意叹道:“也不知道西院里头有什么,就叫王爷紧张成这样。” 余思渡笑道:“耿大人不知道,那里头的东西……”说着,听余问津咳嗽,便不敢再说。 耿奇声淡淡地笑笑,暗道余问津总不能一直看着余思渡,他总会从余思渡口中问出来,因说道:“余小哥儿受惊了,赶紧歇着吧。只不知道郡主如今如何了。”说着,便长长地叹了口气出去了。 待耿奇声走了,余思渡便又兴奋压低声音跟余问津、楼朝日说着什么,耿奇声在门外隐约听到一句连发的弩机,不由地头皮一麻,暗道楚律竟然这般厉害,造出这种玩意——不,应当是石清妍厉害,竟然有这样的图纸,细说起来,他在锦王府的这几日打听到的话都说石清妍是在石家少爷来过益阳府之后忽地“仗势欺人”起来的,如此看来,这图纸多半是从石家那边拿来了,如此看来,石家对陛下并非忠心不二。心里盘算着联合余家二老爷的手将这事告诉皇帝便能将石家一网打尽,待要再听清楚,就见余问津又喝令余思渡住口, 耿奇声略有些失望,便慢慢走回自己房里。 待回去了,不好不关心楚静乔一句,便叫了找了赵铭家的来,瞧见赵铭家的,便示意随从先放了两锭银子在桌子上,随后去看着莫叫人偷听,待赵铭家的走近了行个万福后,就唏嘘道:“早年你随着妹妹来益阳府还是个少年女子,如今也生儿育女了。可惜我那妹妹偏不在了。” 赵铭家的忙笑道:“耿舅爷莫这般说,郡主如今也长大了,舅爷看着郡主心里也该欣慰一些。” 耿奇声点头说是,随后看见赵铭家的额头上有一层水雾,便问道:“大冷的天,你怎热出一头汗?” 赵铭家的讪讪地说道:“赵铭犯了事被王妃撵出去,府里许多事都要小的亲力亲为。一家子的口粮,总不好不做。”说着,便眼巴巴地看着银子。 耿奇声听赵铭家的这般说,叹道:“不想你们也沦落到这地步。”说着,便将银子向赵铭家的推了推。 赵铭家的吞着唾沫,却不敢伸手去拿。 “眼下府里有什么事要你忙的?”耿奇声慢悠悠地说道。 赵铭家的忙道:“西院里头连天出事,先是石秀女跑到那边巷子里坐了一夜,今日又有人说那边厨役偷东西,于是王妃说叫将人全部换掉。” 耿奇声见赵铭家的不时瞄向那银子,笑道:“这些人可有下家了?” “还没,才刚领出来呢。” 耿奇声嗯了一声,说道:“赵铭不在,你一人支撑家计也不容易,这银子你便拿去吧。”说着,将手收了回来,“郡主如今在王妃那边,你替我瞧瞧去,若是郡主受了什么委屈,千万回来回我。”说着,又见赵铭家茫然似是不知楚静乔犯了什么事,便将楚静乔领着余思渡去西院的事说了。 赵铭家的忙道:“哎哟,怎地郡主这般糊涂?王妃一来兴致便砸了库房的人也没进了那西院,怎地郡主就进去了?” 耿奇声叹道:“静乔还是年轻糊涂啊。就是这般,老夫才怕她又得罪了王妃。你赶紧去替我瞧一瞧,若静乔被责罚得厉害了,老夫便去请王爷搭救。”说着,又示意赵铭家的拿银子。 赵铭家的嘴上说着无功不受禄,手上却将银子揣了起来,堆着笑脸说道:“到底是舅爷关心郡主,小的这就去替舅爷看着去。”说着,又行了个万福,才拔腿向后头蒲荣院去。 赵铭家的到了蒲荣院,在门首上站了站,便向内去,绕过挡屏,没瞧见廊下 有人,到了门边才瞧见东边暖阁窗子开着,透过窗子瞧见祉年、福年、醉月、暮烟在攒珠子便过去瞧,瞧见珠子都是珍珠、猫眼石、红绿宝石磨成的,心知蒲荣院的丫头要东西都是去库房里随取随拿,便隔着窗子笑道:“几位姐姐好,劳烦哪位替我通传一声。” 醉月瞧见了,便笑道:“嫂子等一等,我替你说一声去。”说着,便起身向堂屋里跟石清妍说话。 过一会子,醉月从屋子里出来,打了帘子叫赵铭家的进去。 赵铭家的进去了,到了里间,瞧见石清妍懒懒地倚在榻上,正解了楚静徙的头发给她编辫子,楚静乔就坐在石清妍下手,似是在虚心请教一般。 “郡主,耿大人拿了给小的,问小的领出去的人可有下家了,还说若是郡主受委屈了,他就去求王爷说情去。”赵铭家的小心地看着楚静乔,见楚静乔侧着身子,便偷偷地看了眼石清妍,石清妍有一府库的东西可以贿赂她,早先便是识时务地受了石清妍教唆劝说楚静乔向石清妍低头,如今耿奇声拿了这点银子,她自是不放在眼中。 因这话这银子是给楚静乔的,楚静乔便瞄了一眼,叹了口气,对着石清妍也不好说到底是耿奇声最关心她,便对赵铭家的说道:“银子你拿去吧,告诉舅舅,我还受得住。”说着,想起赵铭家的说耿奇声问那些下人的下家,便有些着恼,暗道石清妍说的是,耿奇声果然在算计他们家的“宝贝”呢。 46 恨不倾城未嫁时十四 楚静乔依旧不知道赵铭家的如今因形势比人强早已投靠了石清妍,对赵铭家的吩咐两句,便叫她去回了耿奇声。 耿奇声得知楚静乔被罚禁足一月,便又稍稍花了些心思叫人去跟余思渡说,原想叫余思渡冲动之下从余问津眼皮子地下跑开,也好方便他问话,谁知余问津不知跟余思渡说了什么,余思渡知道楚静乔挨罚,越发老实地待在屋子里。 耿奇声无奈之下,便想着眼下只能从长计议了,虽说西院里卖出的厨役未必知道西院里头的事,但多打听打听总是好的,想着,便又叫人花了心思将西院卖出去的厨役买下。 不过两日,益阳府内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耿奇声也因雨雪霏霏,得了借口拖延去祭奠先锦王妃耿氏,待看了日历,得知五日后才宜上坟祭奠,一边暗自庆幸能多拖延几日,一边却又唯恐太迟赶不上年前进京回禀皇帝。费了心思将西院的厨艺买来后,暗中问了问,这些个厨艺只知道西院里头成日里打铁,并不知道到底打的是什么。 耿奇声叫人去西院并王钰家中试探了几次,徒劳无获之后便将眼睛又盯在了余思渡身上,暗道他大可以令余思渡、余问津兄弟两人随同祭奠耿氏,待到了耿氏墓前,再费些心思隔开这两兄弟,单独跟余思渡说话。 想着,便叫将祭奠耿氏一事说给余家兄弟,客套之下,便又跟楼朝日也说了一声。 听到耿奇声这消息时,楼朝日还如早先一般跟余问津下棋打发时间,余思渡被余问津拘在身边,百无聊赖地托着脸想着西院里看到的弩机,盘算着该再想法子亲手用上那弩机才好。 楼朝日笑道:“先王妃乃是女中豪杰,去祭奠她一番也好。”说着,便垂着眼皮,暗道那日离了锦王府,大可以借着大雪的遮掩,叫身边一小厮捎信去徐州、上京,也好叫这两地的楼家人都知道益阳府内楼晚华失踪他被“软禁”的事。 余问津瞅了余思渡一眼,他还没告诉余思渡余大将军要他留在京城的事,暗道如今雪大路滑,余思渡又是个鲁莽的人,倘若出去有个万一,伤了他的身子,也能够叫他名正言顺地留在益阳府,如此一来,虽说锦王府里头的人猜测余思渡是因瞧见西院的东西才被扣下,外头的人却都会以为是余思渡受伤才留下的,如此他们余家也算是护住了锦王的名声,没给锦王留下个仗势欺人扣押人家小少爷的罪名,也算对得起锦王收留余思渡之情。想着,便笑道:“是呢,思渡跟郡主乃是青梅竹马,去祭奠先王妃也是应 当的。” 余思渡听出余问津话里的意思是他与楚静乔有些不清不楚,鼻子皱了皱,到底是想着楚静乔因他还在禁足之中,便没将心中不满的话说出来。 如此楼朝日、余问津、余思渡三人便算是答应着陪同耿奇声一同过去了,耿奇声听了这话,便又请赵铭家的跟石清妍说情,请石清妍许了楚静乔出了锦王府去祭奠先王妃。 赵铭家的不过是来回走一遭,便回了留客天,笑着对耿奇声说道:“舅爷,王妃说郡主去祭奠先王妃乃是人之常情,怎会不准?此外,王妃还说总归过年的时候也要跟先王妃的灵位磕头,如今她也去。” 耿奇声一怔,随即想到如此也好,看王妃急着令着侍妾去西院看“厉害”的玩意,且又说出东西是献给陛下的话,只怕石王妃还不知道撤藩等事呢,如此若侥幸的话,他也能够从王妃嘴里套出几句话来。虽未跟王妃多多交谈过,但看她行事不按章法胡闹的很,想来她本就不是个深沉内敛的性子,若想套话只怕容易的很。 耿奇声巴不得能见到石清妍一面,因此便又托着赵铭家的对石清妍道了谢,随即便等着那一日到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耿奇声掐指算着若快马加鞭,还能赶在过年之前回了京城,因此越发下狠心要在祭奠耿氏的时候将话从余思渡、石清妍嘴里套出来。 待到了祭奠耿氏的黄道吉日,一大早,耿奇声、楼朝日、余思渡、余问津等人起来,稍稍准备一番,就看见后院里抬出一顶顶轿子。 耿奇声心中诧异,问了管事,得知石清妍领着吴佩依、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四个侍妾一同前去,此外楚静乔也陪着过去。 耿奇声见此,脸上先是茫然,暗道看如今的情形楚律是十分宠爱这石王妃的,怎地石王妃为了祭奠先王妃还要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这是给谁看?虽心中不解,但也由着她去。随后随着楼朝日几人上了马,慢慢出了锦王府。 昨晚上又下了一夜的雪,此时锦王府外大街上随处可见成堆的积雪。 耿奇声随着楼朝日等人骑马在前面引路,不时地看一眼余思渡,心里琢磨着如何利用楚静乔将余思渡、余问津兄弟两人分开。 余问津脸上带着浅笑,心里也决定要发狠地将余思渡的腿脚扭伤,好叫他留在锦王府。 楼朝日瞧着一路随从的官兵侍从众多,一条街上的人都回避开,暗道此时叫自己的随从离开只怕太惹人注 意了一些。 除了余思渡,其余三人俱是各有心事,因此这一路竟都是静悄悄的,没人有心开口搭讪。 待出了锦王府所在的益阳城,向南边又行了约十里路,便到了一处陵墓,这陵墓正中一座是锦王的,墓后偏左的地方便葬着先王妃耿氏。 待到了前头,耿奇声等人下了马,由着守墓的士兵将几人的马匹牵走,便等着迎接石清妍下车。 不想,过了一会子,有丫头撑着伞,遮着银装素裹的楚静乔过来,楚静乔过来后,便说道:“舅舅,母妃要去瞧瞧她的墓地,就不随着咱们一起过去了。” 耿奇声暗道果然石清妍不是成心要来祭奠耿氏的,到了耿氏墓前也不去祭奠,不过如此也好,越是心高气傲的人,越容易套话,于是也不见他恼,笑着对楚静乔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去拜祭先王妃吧。”说着,便请楚静乔先走一步,自己紧跟在楚静乔身后。 楚静乔一路走到耿氏墓前,最后站在耿氏墓碑之前,想起耿氏在时太后、皇帝、耿奇声、余君言等人待她是何等诚心,耿氏去后,这些个不是要抢了益阳府,便是算计她,因感念耿氏在时时光,楚静乔不禁悲从心来,还未开口,便先落了泪。 耿奇声忙道:“郡主,莫叫王妃担心了。”说着,示意楚静乔看耿氏墓碑。 楚静乔闻言忍住泪水,待人摆好蒲团案台,便跪下给耿氏磕了头,心里想着耿氏千万要保佑她报仇成功,叫余君言那贱人不得好死,叫石清妍……正祈祷着,便犹豫住,想了想石清妍,便一咬牙,暗道耿氏地下有知,千万保佑她将害她的人都惩治了。 耿奇声等人也在楚静乔身后跪下,焚香烧了纸钱后,耿奇声又劝着楚静乔起身。 冷风吹来,这瞧见这锦王府的陵园内白茫茫一片,耿氏坟前大片空地上满是积雪,空地延伸向一片树林,树林里的常绿的松柏露出些许翠绿。 楚静乔瞧见余家兄弟,便倍感凄凉,勉强对耿奇声笑道:“舅舅,咱们回去吧。” 耿奇声说道:“也好,陵园外头有座老亭子,郡主若有雅兴,不如咱们一同去亭子内赏雪吧。” 楚静乔哪有心思赏雪,因此便说道:“这天寒地冻的,待我去问一问母妃,倘若母妃乐意去,咱们就去吧。”说着,便向陵地右边去,忽地瞧见雪地里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心思一转,暗道自己因余家人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不可不讨回来,此时戏弄一下他们也 好,便叫道:“雪狐!余大哥、余哥哥快些将它抓住。” 余问津因此时还没离开耿氏墓地,唯恐失态,便要劝楚静乔放过那雪狐,还没开口,就见余思渡衣襟窜了出去,手脚灵活地追着那只雪狐。 楚静乔瞧见余问津站着没动,便说道:“余大哥不去抓吗?” 余问津忙道:“郡主,既然是先王妃灵前的雪狐,就当是有灵性的,不若放了它一马。” 楚静乔瞄了眼耿奇声、楼朝日,见这两人不开口,便低头惭愧道:“是我一时鲁莽了,原想着若能有只机灵的小东西陪伴也好。”说着,翕动了两下鼻翼,便又释然地笑道:“罢了,还叫它长在这边吧。”瞧见余思渡没了踪影,便哎呀一声,说道:“余哥哥不见了,我找他去。”说着,也不走台阶,便沿着空地上深深积雪里余思渡留下的脚印追过去。 瞧见楚静乔脚下歪了一下,耿奇声忙对余问津说道:“余兄弟快些去将令弟找回来吧,不然郡主是不肯回来的了。” 余问津瞧了眼这陵园里护卫的人,因今日来了王妃、郡主,侍卫都已经避让开,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瞧见随着他们过来的几个丫头、媳妇,因想余思渡离了众人的眼,要受伤也容易的很,因此便追了过去,越过楚静乔,抢先一步奔向那树林之中。 耿奇声先叫一个随从跟着,随后心道余问津不熟悉这陵园,他来过这陵园两次,若是绕近路,定能先余问津一步找到余思渡,想着,便对楼朝日笑道:“惭愧的很,老夫触景生情,想独自一人缅怀一下先王妃。” 楼朝日笑道:“耿大人请便,晚辈来了益阳府几日,也不曾出锦王府游玩过,早先答应了京中兄弟姐妹带些土物回去,也不曾去采买,不知晚辈能否先行一步,去益阳城里买些土物。” 耿奇声因要赶着去见余思渡,因此便不去细想楼朝日此举的深意,笑道:“楼小弟尽管去就是了。” 楼朝日感激地对耿奇声一揖,便领着自己的人寻了马匹向陵园外头去。 耿奇声待楼朝日转身,便快步沿着台阶走,走下台阶到了树林边,瞧见随从迎了过来,便问道:“郡主呢?余问津追上余思渡没有?” 那随从说道:“郡主扭了脚,小的瞧见余大少爷照顾她,便借口追余小少爷离开了。” 耿奇声笑了笑,随即又蹙了眉头,早先众人打趣的都是楚静乔与余思渡,原以为楚静乔喜欢的是余思渡,不想楚静乔却问余问津有没 有心上人;且方才楚静乔追出去时有意歪倒,丫头们默契地不跟上,可见楚静乔这会子当真是看上余问津了。如此正好叫楚静乔缠住余问津,由着他去见余思渡。想着,便在随从的带路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树林中走去,树林中的积雪已经堆积到膝盖,耿奇声步履十分艰难,为了避开余问津、楚静乔,便绕了远路,走了一盏茶功夫,才瞧见雪地上的脚印,沿着脚印再往前走,又走了一炷香功夫,便瞧见一个被扒开的雪洞,雪洞边凌乱地撒着雪花,一行脚印又向前延伸,瞧见余思渡趴在地上将手探进雪洞里去掏挖,耿奇声出声道:“余小哥儿,叫下头人来抓吧,别浸湿了衣裳。” 余思渡扭过头来,笑道:“耿大人,这雪干的很,弄不湿衣裳,待我将这狡猾的小东西掏出来。”说着,忽地呲牙咧嘴地将手拿出来,看着手上的血印子,便讪讪地说道:“这小东西实在是牙尖嘴利。” 耿奇声忙将余思渡拉开,示意随从去挖雪洞里的雪狐,又拿了帕子给余思渡叫他裹住手上的血印子。 余思渡笑道:“多谢耿大人,犯不上用这个。”说着,不在意地抓了把雪在手上搓了搓。 耿奇声笑道:“到底是年轻人,我这老头子就比不上你喽。” 余思渡笑道:“耿大人谦虚了。” 耿奇声有意装作诧异地问道:“郡主呢?她随着你过来的,人哪里去了?” 余思渡扭头向身后看了眼,笑道:“耿大人放心,陵园里多的是人,郡主叫一声,自有人去寻她。” 耿奇声听余思渡这般说,便摇头苦笑道:“可怜郡主前头陪着你去西院还受了罚,你竟是一点也挂心她。” 余思渡听耿奇声这般说,便有些羞愧,悻悻地说道:“耿大人,晚辈是觉得郡主出不了事。” 耿奇声摇头笑笑,说道:“她在如今的王妃手下度日,你何必又给她增了烦扰。王爷说那西院里头的东西等到春暖花开便送到京城去,你父亲叔叔都是将军,到时候想看如何看不到?” 余思渡眼睛忽地睁大,惊喜道:“当真?”转而又纳闷道:“既然总要送出去,为何王爷不想叫旁人看见?” 耿奇声嗔道:“糊涂小子,王爷是要献给陛下的,叫你先看了去说开了,再献给陛下的时候陛下也心知肚明了,那还有个什么意思?” 余思渡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耿大人说的是,只是晚辈我实在忍不住想先瞧一瞧,若是能试上一试就更 好了。” 耿奇声不屑道:“余小哥儿什么东西没见过,怎地还惦记那东西?据我看,不过是些奇淫巧计罢了。” 余思渡闻言,忙道:“耿大人别小看了那些东西,我瞧着那些东西厉害的很,我在父亲叔叔的军中瞧见的是马车这般大的弩机,那弩机一次只能发出一支长箭,西院里头锦王爷的弩机只有那一小半大,却是能连着射出箭的,且不用人推拉只要踩在下头的踏板上,转着一旁的轮子,轻轻松松就能射出箭。” 耿奇声心里吓了一跳,余思渡说的那马车般大小的弩机厉害的很,但太过笨重,来回运送发射也不便宜。比起余思渡描绘的西院的弩机,京中的弩机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你试了?” 余思渡蹙眉道:“若不是王先生来的快,我便当真试了。” 耿奇声又问:“那你如何知道那弩机能连发的?” 余思渡笑道:“膛口三支箭并排装着,下头的弓箭也整齐地摆着,一瞧便是能够连发的模样。这还要试吗?” 耿奇声一噎,瞧见余思渡的兴奋模样,暗道余思渡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果然西院里头的东西厉害的很,想来,便对余思渡说道:“咱们赶紧回去吧,虽说陵园里护卫森严,出不了什么事,但毕竟太过宽广了,若是迷路也不是好找的。”说着,便拉着余思渡向回走。 余思渡还惦记着那雪狐,忽地瞧见那雪狐从另一个洞口里跑掉了,便悻悻地随着耿奇声回去。 两人回到陵园耿氏墓前,瞧见余问津、楚静乔还没回来,余思渡便说道:“耿大人,我再去找大哥。”说着,便又奔到了雪地里。 耿奇声也不拦着,瞧着如是、如斯、如慕、如许四个丫头并几个媳妇还在这边老实等着,也不理会这几人,心里盘算着过两日便告辞,便又在锦王府的陵园地转悠起来。 那边厢,余思渡沿着地上的脚印追过去,瞧着地上的脚印在树林中延伸很久,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宽广的划痕,似是楚静乔、余问津两人一同滑倒了,因没瞧见人,嘴里便喊了一声“大哥”,听到一丛枯萎的灌木后有人应话,便绕过去看,瞧见是余思渡蹲在楚静乔面前,楚静乔坐在雪地上,身下铺着余问津的披风,便忙赶过去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余问津说道:“没事,只是郡主受伤了。”说着看了眼楚静乔的脚,暗道这伤若是伤在余思渡腿上才好,“思渡,你看着郡主,我……”说着,忽地被楚静乔拉住手 ,低头就见楚静乔窘迫地摇头,略想了想,便对余思渡说道:“你快些将郡主的丫头媳妇叫来,不要叫旁人来。” 余思渡来回看了眼余问津、楚静乔,虽生性粗枝大叶,却也感觉到楚静乔与余问津之间有些诡异,嘴上答应着,因身上散出热气,便将自己的披风脱下丢给余问津,转身又向如是等人奔去。 余问津脸上略红,说道:“郡主不该在这时候过来的。”他虽知道一些女子的事,也曾听说过葵水,却还是头一会子知道身边哪个在行经。 楚静乔此时并未来葵水,但方才为了留下余问津,便一边装做扭了脚,一边依着石清妍的吩咐装作来葵水腹痛难忍,此时听余问津这般说,便又哼了一声,虚弱地说道:“原以为不该是今日,又想着舅舅好不容易来益阳府一遭……一辈子只怕也难能有几次陪着他一同祭奠母妃了。”说着,便抱着肚子,鼻子里不时闷哼出声。 余问津看楚静乔瑟缩成一团,想到女子这会子最是怕冷,偏如今他们又在雪地里,便将手上余思渡的披风又给楚静乔披上,说道:“郡主忍一忍就好了。” 楚静乔淡淡地一笑,强撑着站起身来,身子晃了一下,见自己被余问津搀扶住,便忙仰头去看他,两人目光相触,便又收了手。 “郡主……方才为何不叫丫头跟着?”余问津问道,心里也觉得楚静乔此举蹊跷的很。 楚静乔微微抬头,瞧见树上落下几片积雪,便笑道:“我以为自己能一个人追到余哥哥,可惜……”说着,瞧见余问津收了手,便一拐一瘸地向前走,忽地身子又歪下去。 余问津忙又伸手扶住楚静乔,眉头蹙了蹙,对楚静乔口中“放肆”的话不赞成的很,但此时瞧见她“虚弱”成这样,便不再追问这话,“郡主歇一歇吧,等一会子就来人了。” 楚静乔脸上一红,声若蚊呐地说道:“我怕弄到余大哥衣裳上……据说这不是吉利的事。” 此时她脸上的羞赧是真的,毕竟将这话说出来,但凡是个女子脸皮总是不够厚的。 余问津听她这话,也有些无言以对,收了手,只敢在她快要歪倒的时候扶着她。 楚静乔勉强走了两步,忽地问余问津:“余大哥可有心上人?” 余问津一滞,笑道:“年后家里便要给我说亲了。” “那便是没有了,倘若余大哥有了,便不会在心里嘲笑我不规矩了。发乎情止乎礼,这情之一字,是最难抑 制的。” 余问津听楚静乔提出这情字,便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便不言语。 楚静乔心里暗恨不已,暗道自己难不成不是佳人一个,就叫余问津这般看不上?想着,苦笑一声,便又固执地向前走,走了两步,便又跌倒在地上,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喃喃地说道:“人家说凤凰生孔雀,孔雀生母鸡,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母妃尚且能有个我,我只怕……”说着,便又嘤嘤地哭起来,哽咽道:“奶娘说如今是不能挨冻的……可是我又想跟着舅舅来见母妃。若是伤了身子,日后……” 余问津见楚静乔这般说,忙道:“郡主不可胡思乱想。” 楚静乔哽咽地仰头,对余问津说道:“余大哥,原本有个老和尚说我这辈子只开花却结不了果子,我原不信,如今、如今当真信了。”说着,便又害怕地哭起来,脚下一歪,倒在雪地里,似是被火烫到一般,想从雪地上起来,却没了力气。 余问津暗道难怪楚静乔这般喜怒无常,顾不得旁的,便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说道:“郡主莫胡思乱想……” “可是奶娘说这事厉害的很。” 余问津住了嘴,心想女子行经是十分厉害的事,倘若一个大意,当真会误了一辈子的大事,楚静乔若因今日受困在雪地里日后没了子嗣,委实可怜的很。想着,向前头看了一眼,没瞧见余思渡回来,左思右想一番,便弯□子,说道:“郡主,我来背着你吧,咱们马上就离了这树林。” 楚静乔推辞道:“不行,倘若叫余哥哥瞧见了,那可怎么办?”说着,又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言语。 余问津此时也为难起来,半响说道:“那我扶着郡主出去吧,郡主此时该早些离了这雪地。” 楚静乔似是左右为难般想了一想,便扭捏地点头,说道:“难为余大哥了。” 余问津咳嗽一声,便搀扶着楚静乔走。 楚静乔走了两步,便又回头,慢慢地走回远地,将地上余问津的披风拿起来,明知道上头什么都没沾到,却一脸羞涩地说道:“我拿回去给余大哥洗了。”说着,便将披风卷成一团抱在怀中。 余问津忙道:“郡主,这披风不要也罢。” 楚静乔怔住,嗫嚅道:“到底是沾了晦气,不要了吧。”话虽如此,却没将披风丢下。 余问津一愣,忙又说道:“我不是这意思,这披风有些凉,郡主……”说着,见楚静乔就似怕他看见披风 上什么东西一般紧紧地抱着披风,便只能由着她,慢慢地搀扶她向外头去,鼻端闻到一股芳香,心里就有些哭笑不得,暗道楚静乔再怎样好强,到底是个胆小任性的女孩子家。 47、恨不倾城未嫁时十五 余问津搀扶着楚静乔,心里虽哭笑不得却不能放手,待远远低瞧见了余思渡、如是等人才放了手。 余思渡瞧见楚静乔脸上绯红,不时欲说还休地看余问津一眼,心说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想着,便对余问津笑道:“大哥跟郡主怎地了?”说着,便戏谑地看了眼楚静乔。 楚静乔立时扭过脸去,装作仓皇地随着如是、如斯等人勉强前行。 余问津心知楚静乔那般看他是怕他将她此时为何如说出去,暗道楚静乔多心了,他怎会将这种让人羞于开口的事说出去;继而又看余思渡嬉皮笑脸的,心道楚静乔果然是痴心错付了。想着,又看了眼活泼的余思渡,到底是于心不忍,生怕此时弄伤了余思渡给他留下病根,便打消了原本要伤了他腿的心思,领着余思渡跟着楚静乔回到陵墓旁。 因听说楼朝日先一步出了陵园,耿奇声去独自缅怀先王妃去了,余问津不敢叫余思渡乱走,便领着他到陵园入口处等着耿奇声、石清妍等人出来。 等了小半个时辰,忽地陵园里戒备森严起来,许多早先回避到偏僻处的侍卫站了出来。 赶过来跟余思渡、余问津兄弟两人汇合的耿奇声心里一急,疑心是楼朝日沉不住气闹出什么事来,于是赶紧叫人寻了陵园守将,又叫手下去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因眼下皇帝跟各藩王的关系诡异的很,耿奇声又有些害怕这是楚律拿了他来给皇帝下马威。 虽知道这种可能不大,但因心虚,耿奇声虽沉得住气,但也不免多想一些。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手下领着守将过来。 耿奇声待那守将过来,忙问:“何守将,是否是陵园里遇上什么事了?怎地忽然戒备森严起来?” 何守将笑道:“是呢,先王妃的墓室后面冒出一个洞,只怕是有贼人趁乱进来惊扰了先王妃的亡灵。” 耿奇声听说是耿氏的墓出事,心里就明白这何守将是寻了话敷衍他,耿氏的墓室是眼下这陵园中唯一当真埋着大笔陪葬的地方,巡视的侍卫众多,怎会叫人在她的墓上挖出洞。虽知道这是托词,但看见何守将一头汗水地奔来跟他说话,明白自己眼下还是贵客,无需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就放下心来,急忙说道:“老夫要去看看。” 何守将笑道:“耿大人跟余家的小少爷还是先送了郡主回去吧,王爷听说先王妃的墓出事,只怕很快就要赶来了。有王爷在,耿大人就放心地护送郡主回去吧,莫叫外头来的贼子惊 扰到她。” 耿奇声心里疑惑这锦王陵园里出了什么事,但听何守将这般说,又自觉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不在这冰天雪地里盘桓,等到楚静乔坐着轿子被人抬出来,就上了马,领着余思渡、余问津一行出了陵园,等到出了陵园后,耿奇声才醍醐灌顶一般地想何守将怎就不怕石王妃被贼子惊吓到? 想到这蹊跷之处,不由地捋了捋胡子,料到总归是锦王府的祸事,该等到回了锦王府再细细问一问楚静乔。 耿奇声半路上果然遇到一路驭马驰来的楚律、王钰等人,待要跟楚律寒暄两句,就见楚律等人没停下来,心里想着只怕这次锦王府的祸事大得很,就很有些幸灾乐祸地又往前赶。 楚律领着王钰并翠墨等一干随从从益阳城赶来,进到陵园时,已经是满面寒霜,待又驾马到了陵园中的一处暖阁样式的亭子前,翻身下马后就大步向亭子里去。 等到何守将开了亭子门,楚律站在门前,看见关着窗子的亭子里坐着吴佩依、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还有醉月、暮烟并吴佩依等人的丫头,众人之中,唯独不见石清妍的身影。 何守将在楚律身后拱手说道:“回王爷,陵园里寻遍了,都没找到王妃的身影。” “满地都是雪,雪上也没痕迹吗?”若不是素来对手下十分爱惜,楚律不禁要痛骂何守将一句白痴了,大雪天,便地都是积雪,除非从天上飞了,不然怎会没有痕迹。 何守将脸上露出愧色,说道:“属下想用狗来找,又怕惊扰到先王妃,因此……” “用狗来找吧。”楚律说着,看向暮烟:“王妃可有衣物在你这?” 暮烟心知这次大意了,忙跪下说道:“王妃昨日跟董姨娘一起睡的,说她身上暖和,今早上瞧着董姨娘的衣裳就说十分喜欢,是穿着董姨娘的衣服来的……带来的一包替换的衣裳,是吴姨娘的。”说完,忐忐忑忑地看了眼楚律,这亭子不算小,但窗子关着,里头的人又多,又生着炉子,此时她的鼻尖也冒着汗。 何守将为难起来,心想王妃的一样东西也没留下,又穿着其他人的衣裳,这如何去找?他的狗也是看门用的,怎能一下子就闻到王妃的气味? 楚律脸上又暗了暗,眸子比身边的冰雪还要冷,那女人千方百计地算计着要在锦王府耀武扬威要从京城全身而退,甚至她还煞费苦心地要找出自己埋在她身边的内应,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比起她自己逃走,他更信她是被居心 叵测的人绑架了。 “王钰,帮忙找人吧,不必叫狗去闻王妃的气味,陵园方圆十里内荒无人烟,只要闻到人味,就把人带回来吧。” 楚律说着,又看了眼吴佩依等人。 吴佩依心慌起来,忙说道:“王妃叫婢妾先去祭拜先王妃,婢妾等着耿大人他们离了先王妃那边就过去了。” 孙兰芝、窦玉芬你看我我看你,衡量了一番轻重,异口同声地说:“王妃要给她早先没了的孩子建衣冠冢,叫婢妾帮着支开人。” 董淑君脸上有些涨红,迟疑了一会,才说:“王妃要给那孩子祈福招魂……” 楚律眉心跳了跳,听吴佩依三人这样说,立时就明白石清妍是自己逃走的,不然不会想了法子支开这三人,也不会放着沉水、祈年不带,领着暮烟、醉月两个回来,冷笑道:“你们就没觉得她这行径古怪?” 吴佩依小声地说:“这是王妃的原话,她的话婢妾不觉得怪异。” 楚律冷笑,心想石清妍是古怪的时候多了,如今再怎么折腾,吴佩依等人也习以为常了,又看向原本应该紧跟着石清妍的醉月、暮烟。 暮烟说道:“回王爷,婢妾们替王妃跟着吴姨娘祭奠先王妃去了。” 醉月说道:“是呢,王妃说叫我们态度轻慢一些,要叫我们有意惹了耿大人生气。”后头因暮烟先发现石清妍没了,她们便赶着跟吴佩依等人一一汇合,因有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的有意遮掩,过了许久众人才聚在一起,然后就发现果然没了石清妍。 楚律思量一番,看见王钰已经先去帮着找人了,就对何守将说:“先叫人送了她们回王府。”说着,又转身过来对亭子里众女说:“不许将王妃的事泄露出去,就是对郡主也不得提起这事。” 吴佩依等人弄丢了石清妍,此时个个胆战心惊,听楚律说话不得不答应着。 何守将一边吩咐人送吴佩依等人出去,一边见楚律向墓室那边走,就说道:“王妃果然叫人在王爷的陵墓之后建了个衣冠冢,属下因怕这冢坏了王爷的气数,于是就叫人拦着了。” 楚律脚步一顿,随即没有言语,皱着没有看向眼前宽广的空地,空地的边缘是高大的围墙,他不信石清妍能插翅飞出去。 王钰领着人找了大半圈,随后又领着几个人并一只狗回来,对楚律说道:“王爷,这狗成日里好吃好喝供着,除了追兔子狐狸,竟是一点用也没有。” 楚律看了眼那不住蹦跳嘴里嗷嗷出声的狼狗,蹙起的眉头一直舒展不开,倘若是先前,他大可以顺水推舟对外扬言石清妍病故了,不值得为了寻找她花费力气;但谁不知道她画给王钰的图纸是不是有意含含糊糊?况且,王钰为了向她讨教,将眼下他们军中的弩机细致地描绘给了她,如今不怕她藏奸藏着看家本事,就怕她顺手牵羊将益阳府军中的厉害兵械传授给了旁人。而且,他总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先有耿氏,后有石清妍先后背弃他。 “她跑不远,去墓室里看看,兴许,她迷路了呢。”说着,楚律看了眼自己那依山修建了一半的墓室。 何守将答应了一声是,看楚律神色不好,便惭愧地退下。 王钰挥手叫其他人退后,然后走到楚律面前,陪着他慢慢向陵园的山上登去,开口说道:“王爷,属下问了问,早先只有楼朝日领着随从先走,放了楼朝日的人走是咱们早先就商议好的,因此何守将并没有拦着他。” 楚律想了一下,说道:“王妃不可能跟着楼朝日走,楼朝日一行俱是骑马,若多带一个人走,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王钰笑道:“王爷说的是,因此属下想着,兴许王妃随着郡主他们一行回去了呢。” 楚律回想了一下方才路上遇见的耿奇声一行,因是匆匆一瞥,不曾看得清楚,忽地就笑了,说道:“是呢,王妃这样聪明,怎么不知道凭她一己之力出不了陵园。她该是随着静乔回去了。”说完,眼皮子不由地一跳,想起如今楚静乔对石清妍那言听计从的态度,不由地想不知楚静乔可会被石清妍利用着做下什么事没有。 “回城。”楚律果决地说,看着太阳已经偏西,暗道这么来回一折腾,竟然已经到了傍晚了。 王钰挑着眉毛吸了口气,心说果然除了甘棠,这世上没一个能叫人省心的女人。跟着楚律大步地下了山,看着四处的士兵不停地搜寻,心想楚律的人都被领到了陵园,若是石清妍这会子已经跑了,楚律要找到她只怕不容易了。只是他抓破头也想不明白,石清妍威风八面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逃走? 上马出了陵园,因这马奔波而来尚未休息够,因此回去的路上,马儿就有些吃力,比不得来时那样风驰电掣。 楚律一行人直到天黑之后才赶回益阳府,将近宵禁的时辰,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闲人。 王钰心知楚律要回了锦王府审问楚静乔,因此半路上便说道:“王爷,甘棠这两日有些咳 嗽……” “你先回去吧。” 王钰说道:“多谢王爷。”说着,看着楚律往锦王府赶,又听到一更的梆子声,想起早先楚律险些被石清妍弄出来的锣鼓声吓掉马,不由地想果然那锣鼓声就是下马威呢,这真正的闹腾还在这后面呢。 楚律赶回了锦王府后,心蓦地安定下来,叫翠墨传了饭菜后,又叫人去蒲荣院、怡然楼看一遍。 等到饭菜上来了,他就慢慢地细嚼慢咽着,听说石清妍人在蒲荣院里,就等着楚静乔来问话。 楚静乔罕见地被楚律召唤过来,就在心里疑心是楚律终于发现她诱惑余家兄弟的事不对想教训教训她,于是进了楚律的屋子,就琢磨着要不要先请罪。 “静乔,见到你母妃了吗?” 楚静乔心里诧异,忙道:“父王为什么问这个?” “从陵园回来,你见到她了吗?” 楚静乔眼珠子转了转,见楚律神色平静,便当楚律只是想问明白石清妍的行踪,笑道:“母妃跟我一起回来的。” “一起回王府的?回王府之前做了什么?” 楚静乔忽地咬了舌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仔细想又想不明白,“……我上自己轿子的时候母妃就在里头了,母妃说吃了父王请的大夫开的药,下腹坠坠的,只怕那大夫是庸医,要换了大夫去看。女儿劝着她回来再请大夫,她说父王受那庸医蛊惑,定不会相信她,于是进城之后由着舅舅开道,母妃去看了大夫,然后就回来了。” 楚律嗤笑一声,将筷子放下,心想碍于身份和男女有别,石清妍跟耿奇声说不得话,于是这两人就心有灵犀地弄出能够一同说话的时机,想来石清妍是不会告诉他她跟耿奇声说什么的了。 “回去吧。”楚律说。 楚静乔愣住,小声地问:“父王,母妃可是出了什么事?” 楚律摇了摇头,说道:“天晚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楚静乔心里一暖,虽知道楚律是随口说的这话,但好歹是关心她的,“父王也早些歇息吧。”说完,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楚律:“父王当真跟母妃没事?” 楚律闭着眼点了点头,等楚静乔走了,又看翠墨领着暮烟过来,于是点头示意翠墨说话。 翠墨说:“王妃说叫暮烟姐姐日后在书房伺候王爷。” 楚律看向暮烟,问道:“怎么露馅的?”说完,不 由地笑了,古有烽火戏诸侯,如今石清妍闹了一出失踪的好戏,只为了揪出一个暮烟,看来对这女人他当真不比担心太多。 暮烟惶恐地跪下,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也不知哪里就叫王妃生了疑心。” 楚律眯着眼想了想,想起今日在陵园里没看见沉水、祈年,他下意识地问了暮烟话,说起来,暮烟、醉月都是一样不出彩的丫头,他选中哪个说话,自然就是哪个有问题。说道:“起来吧,日后就在书房里伺候着吧。” 暮烟心中的石头落下,给楚律磕了头,说道:“多谢王爷。”说完,不由地又有些害怕,一是怕沉水等人知道真相后鄙夷她,二是心知楚律多是在书房里歇息,倘若吴佩依等人知道她一个丫头能日日在书房里跟楚律相伴,只怕这些人不会对她心慈手软。说起来,石清妍大方地叫她来楚律书房,就是想用这法子惩治她这不忠之人。 楚律漱口之后,又看了两本公文,便留了翠墨教导暮烟日后在书房里做什么,慢慢地负着手向蒲荣院去,进了蒲荣院,瞧见蒲荣院里堆起两个怪模怪样的雪人,雪光映照着,院子里亮堂的很,这院子里丫头婆子还跟往常一样,竟是没人受到一丝今日石清妍“失踪”的影响。 楚律进了屋子里,听到里间石清妍、吴佩依两个低声说话,看了眼还跟往常一样的祈年、沉水,便推开纱门自己个走进去。 正跟石清妍说话的吴佩依原本躺在这床上就惶恐的很,听沉水说楚律来了,心更是跳个不停,忙跪在床上说道:“给王爷请安。”说着,便怯怯地看楚律一眼,心跳个不停,暗道难不成石清妍选了她今晚上陪着他们两个一同“寻欢作乐”?因想着要当着石清妍的面跟楚律亲热,便又有些羞涩,“王爷……”嘴里唤着,便微微抬头抛出一个媚眼。 楚律看见石清妍拉紧被吴佩依扯开的被子,便笑道:“大被同眠,王妃果然大度。”说着,便对沉水说道:“拿了水来吧。” 沉水心里惴惴的,暗道好歹床上起来一个伺候楚律洗漱,不然这脱衣裳的事谁来做? 祈年也跟沉水一般想法,将热水帕子拿来,便彼此看着等着对方动手。 楚律似是知道二人心思一般,自己拿了帕子草草擦了一下,便又亲自动手脱了靴子,略泡了一下脚,令沉水、祈年出去,便解了外头衣裳,走到床边拉了被子躺了进去。 “王妃好手段。” “王爷过奖了。” “ 跟耿奇声说了什么?”楚律说着,扭头看见石清妍躺在里面侧着身子紧紧地巴在吴佩依身上,甚至将头埋在吴佩依高耸的双峰间。 “就不告诉你。”石清妍说着,脸在吴佩依身上蹭了蹭,暗道这女人还该是有点年纪的才有魅力,比如董淑君抱着就不如吴佩依舒坦。 楚律想起来暮烟说过石清妍昨晚上跟董淑君一起睡的,暗道石清妍好生节俭,竟是舍不得浪费了银碳,拿了后院里闲着的女人暖手暖被子,“王妃,吴姨娘是我的女人。”说着,楚律伸手将吴佩依从石清妍怀中扯了出来拉到自己身边。 “借我用用嘛。”石清妍说着,硬巴着吴佩依不放。 吴佩依被两人拉扯着,心里有些为难,暗道她也是头一回子跟旁人一起伺候楚律,论理她跟石清妍两个该都是要偎着楚律亲热的,如今楚律、石清妍都巴着她,这叫她该先跟哪一个亲热才好? 左右为难地被人拉扯了半日,吴佩依大着胆子扭头在石清妍的额头上先亲了一下。 48、恨不倾城未嫁时十六 吴佩依那石破天惊的一吻之后,床上除她以外的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后,巴紧了吴佩依的石清妍掉了下去,然后转了身;拉着吴佩依的楚律也转了身。 宽大的檀木床上锦绣缝制的被子呼啦地闪出两个缝隙,外头的风猛地灌进去,虽说屋子里烧着炉子不冷,但热热闹闹的冷不丁地散了场,让人心里如何能过意的下去,吴佩依不敢轻举妄动了,老实巴交地躺着,连进风的被子也不敢压一下。 石清妍算得上是个纯洁的女孩,楚律虽英俊,但总归不合她的口味。因此她有意叫了董淑君、吴佩依连着陪她睡,想的就是有人在,楚律会自觉地离开,没想到他当真上了床,吴佩依那一吻之后,她心里一咯噔,唯恐当真要在这床上上演三人行,于是忙转过身去。随后经了吴佩依那一吻的提醒,她忽地想倘若自己就喜欢女人呢,要是楚律知道这事,定要放弃再跟她“日久生情”的吧。想着,便酝酿着要跟吴佩依“亲热”一下。 那边厢,楚律侧着身边躺着,不由地疑心起吴佩依来,对石清妍,他放心的很,方才石清妍拱在吴佩依怀中多半是为了胡闹,转而,又想既然石清妍弄了吴佩依来,他不若就利用吴佩依冷落石清妍,女人总是不喜欢被冷落的,如此石清妍心里也生出一些嫉妒。有嫉妒,就离着生情不远了。 想着,楚律转过身来,恰看见石清妍也转过身来,他向吴佩依脸上探了探身,头撞在石清妍额头上,眼神就冷了,暗道难不成自己还是看不穿石清妍? 石清妍看楚律要亲吴佩依,伸手示意了一下,“王爷先来。”说着,瞄了下吴佩依的胸口,羡慕地吞了吞口水,酝酿着等会子自己怎么来表达对吴佩依这具充满女人味胴、体的迷恋。 楚律捕捉到石清妍的目光,脸色暗了暗,心想自己难道想差了?石清妍连着叫董淑君、吴佩依过来,当真是要做那龌蹉之事?想着,又看了一眼那头一个敢在他面前轻薄他的王妃的人,忽地哧了一声,伸手托着头,对石清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妃先来。” 石清妍舔了舔嘴唇,头低了低,手在吴佩依胸口揉了一下,方才胡闹时觉得有趣,此时真要她做点什么,她又觉得那软软的胸口摸着奇怪的很,闻到吴佩依唇上的胭脂味,看着老实躺着的吴佩依跳动的睫毛,低下的头怎么都亲不下去,泄气地转身躺下了。 “王妃不是要来吗?”楚律嘴角挂着冷笑。 “还是王爷来吧。”石清妍淡淡地说,伸手用力地将楚律那边的 被子拉过来,然后裹紧。 “王妃为了找出暮烟就这样兴师动众,未免太小家子气,王妃该将自己的聪慧摆在正道上,暮烟可从来没对不起王妃过。”楚律侧着身子看向石清妍,随即越过吴佩依伸手将石清妍拉了起来,含住石清妍的唇后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上,然后箍住她的腰肢,一番索取后,才离开她的唇。 石清妍伏在楚律身上,不由地大口地喘起气来,脸颊随着他的胸口起起伏伏,喘息道:“王爷,什么是正道?” 楚律听她问,便哈哈地笑起来,心想石清妍说得对,什么是正道,守护先皇给他的藩地是正道,那皇帝要一统天下也是正道。 石清妍扭过头,看向楚律的薄唇,探着头亲了一下,然后又趴在他胸口,心想果然亲男人跟亲女人是不一样的,看了眼帐子外的红烛,又觉楚律的手向她肋下探去,觉得痒就蹬了一下腿,扭头忽地声音有些失落地说:“她哭了。” 屋子里就三个人,这个她是谁一目了然。 石清妍看着呆呆躺着的吴佩依眼角挂着微微发亮的泪痕,就趴在楚律胸口不说话。 按说吴佩依出身低下,被人呼来喝去,也算见多识广经历过许多事的人,但眼下吴佩依就觉得委屈的很,看着这两人拿了她玩笑,听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亲热,她进了锦王府十几年,头回子觉得伤了自尊了,早先默默地流泪就罢了,自己哭完了就完事,此时被人盯着看,待要勉强笑着说句话,嘴张开就哽咽住,随后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心想他们拿她开玩笑,然后不带她玩了。 楚律原是不耐烦看吴佩依哭的,但他身上的石清妍就静静地躺着看吴佩依,他也就侧着头看,没有出声喝住吴佩依。 “王爷说点什么吧。”石清妍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似乎是因吴佩依哭了,她的情绪也低落起来,隐隐约约地有些歉疚,暗道方才果然玩过头了。 楚律清了清嗓子,看到吴佩依吓得一哆嗦,身上又被石清妍掐了一下,想到吴佩依那诡异的一吻,就开口说:“王钰的手下有个才死了老婆的,家里只有一个女孩儿,老实敦厚,生得跟王钰一样壮硕,也很有些头脑,西院的弩能造出来有他一半的功劳。” 吴佩依听到楚律肯说话,且又像是安慰她的话,原本该要感恩戴德,但因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她要说出“多谢王爷”也没机会说,于是又呜咽起来。 “本王休了你。” 吴佩依嘴里呀 了一声,哭声更大了一些,因要费力地压抑住,那哭声就断断续续地憋得人难受。 石清妍看向楚律,心想自己叫他说点什么安慰人,这人倒好,就说了这话。 “然后让你风光大嫁。”楚律说着,翻身将石清妍推到吴佩依面前,自己侧着身子睡了。 石清妍躺在吴佩依身边,因吴佩依在暗处,看不清她的脸色,心里明白那个人的身份肯定不高,配吴佩依原先的婢女身份刚刚好,肯定有过人之处,能被楚律认识,但又肯定是个前程有限的,不然楚律也不会就叫那人娶了吴佩依,说道:“你自己想一想,那人身量跟王钰仿佛,王钰又有能耐,连带着他的手下日后都是要飞黄腾达的。” 吴佩依哆嗦着嘴问:“婢妾做错了什么?”问完了,不由地在心里痛问了一句:王爷、王妃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石清妍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摸出一方帕子就给吴佩依擦脸,“这么好的人家,你不想嫁,我都想嫁了。”腿上被楚律掐了一下,腿蹬了一下,就说:“你可得好好想想,错过了就可惜了了。” 吴佩依心里还记挂着被休的奇耻大辱,她是最早跟着楚律的女人中的一个,如今其他人没事,她先被休了……“王妃,婢妾、婢妾宁死也不会离了锦王府。”说着,就想跪起来给楚律表忠心,见被子掀开后石清妍哆嗦了一下楚律就伸手压了下被子,就又乖乖地躺下,许是有人安慰了,这会子她就是想不哭了,眼泪也止不住,将方才的事想了一遍,越发的伤心起来。 “你想想王先生,咱们去西院看过的王先生,那雄壮的倒三角身材、腱子肉、公狗腰……” “王妃,吴姨娘不乐意嫁就算了。”楚律出声打断石清妍的回忆。 吴佩依脸上火辣辣地烫起来,因想到王钰那身子骨,脸上就讪讪地,看了眼楚律的背影,低声说道:“婢妾死也不离开锦王府……婢妾配不上人家的。” “你是锦王府庶妃,天底下一大半的男人配不上你呢。再说,王钰离不开王爷,那人也离不开王钰,有王爷在上头压着,你大可以学着我这样在那人家里耀武扬威。只是我奉劝你一句,人家的家当合起来未必比得上你嫁妆里的一只百宝匣,要是你耀武扬威了,日后人家飞黄腾达翻脸不认人你也怪不着人家。”石清妍劝道,听吴佩依说了软话,就知道这事能成。 吴佩依听石清妍这话,心里又自信起来,伸手掐算着自己品级,想到王钰的手下定是个没什么官位 的人,自己要嫁了,就要丢下在锦王府里的位份……但是,想着,瞧见楚律伸手将石清妍露在外头的手臂拉回被子里,又想,但是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是好的,于是唧唧歪歪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兴许他觉得婢妾配不上他,跟着王先生的,只怕、只怕心也大着吧。再者说,好女不嫁二夫,婢妾生是锦王府的人,死是锦王府的鬼……那个人饶是什么样的好人,婢妾要是多看他一眼,就立时挖了眼珠子,头顶生疮脚下流脓。” 石清妍打了个哈欠,懒得一一回复吴佩依,说道:“你自己想想吧,风光大嫁呢。”说着,不耐烦再安慰吴佩依,隐约猜到吴佩依刚才哭什么,就有意亲昵地转过身偎在楚律怀中腻歪着,“王爷,臣妾瞧着益阳城不够热闹,多半是那宵禁惹的祸,须知没了宵禁,做买卖的时间长了茶楼酒肆生意好了益阳城才能热闹起来,如此王爷的税收也能多起来,不如废了宵禁?” “你想死吗?倘若混进来什么歹人直取锦王府,你我的项上人头都要不保了。” “要是有人有能耐混进来取了你我人头,那宵禁也拦不住他们。况且,鱼龙混杂,才会有人想要来益阳府撞运气。兴许王爷就此得了什么奇才良将呢?” 楚律闭着眼,将石清妍的话想了想,终归不敢太过冒险,说道:“晚了,睡吧。”说着,搂着石清妍将她大半个身子拉在自己身上,脑子里却又想着她这话,眸子子在眼皮子下转了转,暗道宵禁的时辰向后推一推,顺便借口维持益阳府太平多收编一些侍卫,如此,待时局不利的时候,便将宵禁的时间拉长,然后利用那些多收编的侍卫保护益阳府。 吴佩依听不懂这两人的话,心里却难受的很,有生之年难得成为楚律、石清妍共同关注的人物,因此巴望着这两人再多说两句,虽说在一张床上做媒有些不尴不尬——倘若不是在床上她死都不会去想改嫁的事,但既然已经撂下话了就该将话说完了,比如那人姓甚名谁,年龄几何,比如说了风光大嫁,到底给上多少嫁妆,是叫她从锦王府后门嫁出去还是前头侧门嫁出去,比如今晚上他们三个人躺在一张床了,明儿个对着外头人忽然说要休了她给她定亲,总该给外头人一个说法…… 吴佩依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想法,但此时一张床上那两人就偎在一起睡了,不由地就叫她将庶妃的名分看低了,再者说,被石清妍叫了这么久的姨娘,她早忘了作为锦王府的庶妃该有的荣光,这会子她就想也找个人搂着她,倘若那人是王钰那样壮 硕的…… 吴佩依听着身边两人均匀的呼吸声睁着眼躺了一夜,一早瞧见楚律起床了,就赶紧从床尾爬下去伺候他穿衣洗漱,见沉水、祈年几个唯恐要做了楚律的通房都不肯过来伺候,就样样事情都亲力亲为,伺候着楚律吃了早饭,见石清妍还没起,心里惴惴的,矛盾地一边盼着楚律将昨晚上要嫁了她的话忘了,让她还跟早先那样过日子;一边又盼着楚律将话说清楚,别叫她这么七上八下地吊着。 楚律吃了早饭漱了口,见石清妍还没起来,不由地就觉得自己的性子越发好了,终于对吴佩依说:“回头我写了休书给你,年前送你出嫁,嫁妆问王妃要去。”将所有的事情一口气说完,从沉水手上接过自己的披风,给自己披裹上。 吴佩依哇地一声哭号出来,搂着楚律的腿喊道:“王爷,婢妾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婢妾死也不嫁。” 楚律蹙了下眉头,心知像吴佩依这样的人,休了她,她哭过闹过委屈过,回头照样好好地跟别人过日子,不能说是水性杨花,毕竟要坚持留了她下来,她也不会红杏出墙。于是用力地拔出自己的脚,转身就向外走。 沉水、祈年等人昨晚上因楚律来都没在房里伺候,此时听吴佩依哭得天昏地暗,忙伸手搀扶她起来,因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就一个个不轻不重地劝说着。 因都知道楚律、吴佩依昨晚上都来了蒲荣院,于是一早上,孙兰芝、窦玉芬等人都及早地赶过来,就连秦柔还有依旧有些咳嗽的石蓝婕也跟着过来了,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大多想象着昨晚上满室春光的旖旎的情景。 众女过来后,瞧见吴佩依哭成个泪人,就都问沉水、祈年。 “吴姨娘这是怎么了?” 沉水、祈年也不知道,但这两人是瞧见一早上吴佩依殷勤地伺候着楚律,楚律对吴佩依的态度也算不上厌恶的。 于是沉水笑着说:“大抵是谁费了心思跟王爷求娶吴姨娘,王爷因为看那人心诚,要成人之美决定忍痛割爱了。” 祈年也说:“可不是嘛,昨晚上隐隐约约地听到屋子里有人说了一夜的话,直到五更天都还在说话,想来是王爷、王妃劝说吴姨娘改嫁呢。” 吴佩依听了沉水、祈年两人的话,瞬时明白为何石清妍倚重这两人了,短短几句话,既抬高了她的身价,又点明昨晚上他们只忙着说话,没干旁的,仿佛记得昨晚上石清妍也是这么着暗示自己会有大笔的嫁妆,因有沉水、祈年两个 替她挽回脸面,心里踏实了许多,做势哭着说:“别说王妃、王爷劝了婢妾一晚上,就是劝了婢妾十年二十年,婢妾也不会开口答应。”不轻不重地冲着石清妍的屋子里喊完了,又有些心虚,唯恐将石清妍吵醒了。 秦柔打量着吴佩依,看她泪流满面虽妩媚但又俗气,不由地想谁这般不开眼,会跟锦王求娶吴佩依?只怕是求去做妾吧。这般想着,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昨晚上这蒲荣院里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光景。 石蓝婕虽被免了侍寝资格,但来给石清妍请安还是能够的,此时她歪着头,疑惑地问:“王府的侍妾也能嫁人?” 说完,为掩饰对这天方夜谭的不屑瘪了瘪嘴。 董淑君的小心思略动了一动,将这事往自己身上想了想,又在心里苦笑,暗道痴心妄想什么呢,又将目光转到吴佩依身上,心里也跟秦柔一般想法,心想吴佩依人在后院,又没什么贤名,怎会被人知道……但是既然有胆量跟锦王求娶,那就当是十分看重吴佩依的;石清妍、楚律会劝说吴佩依一晚上,大抵也是十分看重这门亲事的。 吴佩依早先因一个“休”字有些抬不起头,如今经了沉水、祈年两个三言两语地添油加醋,就又挺起胸膛,虽依旧哭得凄凄楚楚,但到底有了脸面,毕竟她是被人求娶,而不是被人撵出王府的——况且昨晚上她是规规矩矩的,王爷、王妃也是劝说她一晚上的,他们三个都是清清白白的。 石蓝婕因没回答她的话,就又问了一遍。 沉水不知是跟石清妍主仆心有灵犀还是怎样,疑心石清妍醒了,就到了里头屋子里去,到了里面,瞧见石清妍果然睁开了眼,就笑道:“王妃醒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沉水忙将外头的事说了一遍,因看不上石蓝婕,又将石蓝婕的话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石清妍趴在枕头上,心想楚律这人还是念旧情的,不然不喜欢直接将吴佩依丢到庙里就是了,何必又费了心思嫁了她,“告诉石秀女,要是有人来求娶她,她也能嫁出去。” 沉水答应了,又低声说道:“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了,王爷还是没依着侍寝表去宠幸姨娘们,姨娘们现在心里已经有了怨气……” “不怕,王爷要么依着侍寝表宠幸她们,要么不宠幸她们,叫她们自己掂量着要不要排上侍寝表。” 沉水答应着,瞧见石清妍有了起床的意思,就出去叫醉月、祉年进来,又将石清妍方才的话当着众人的面说 给石蓝婕听。 石蓝婕当场臊得脸上红的了得,细看一眼如今深得石清妍宠信的吴佩依、窦玉芬、孙兰芝三人,只觉得这三个人算不上十分机灵,家世也不是十分出众,说起来,自己没哪样比不上她们三个的,怎地偏石清妍就是不喜欢她?而且,眼下就连董淑君跟石清妍的关系也好了。 石蓝婕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众人关注的人是吴佩依,于是也没多少人去看她是不是委屈了。 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安慰着吴佩依,就连萧纤妤这样的窈窕淑女都忍不住好奇地想楚律要将吴佩依嫁给谁? 锦王府的庶妃要嫁人,益阳府上下一下子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想着到底是哪个有胆量跟锦王求娶他的侍妾,就连被楚律借口大雪封路留在留客天中的耿奇声也好奇起来。 先不提吴佩依一个后院女子到底是如何被人看上的,只说这锦王大度地要嫁妾就是一桩奇事。 有些人想着那人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好的不求只求吴佩依,有些人想锦王定是厌烦了吴佩依,有意将她嫁个丑人作践她。 吴佩依随旁人试探什么,只是矫情地说自己不嫁,心里也有些战战兢兢。兴许是石清妍也后悔那晚上捉弄她过火了,果然兴师动众地叫人给她做嫁衣,又叫沉水、祈年领着她去库房里挑嫁妆。 到了十一月下旬,一早上听说王钰夫妇要领着那求娶吴佩依的好汉上门求亲,锦王府前庭后院的人都有些拭目以待。 前头据说王钰领着个跟他一样猿臂蜂腰的男人进了楚律书房后,后头石清妍等人就听到暮烟过来传话。 女子无故不得探二门,暮烟在书房里伺候楚律,算是一个尴尬人,此时重回了蒲荣院传话,瞧见醉月等人鄙夷地看着她,就将头埋得低低的,原本以为自己藏的深,石清妍发现不了她,没想到还是石清妍更技高一筹。 “是个怎么样的人?”石清妍问道。 吴佩依因拿到了休书,此时涨红了脸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暮烟忙道:“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算不得斯文,但也不粗鲁,瞧着只比吴姨娘大两岁。”因有早先沉水的暗示,有意又说:“跟王先生一样的骨架子。” 孙兰芝、窦玉芬甚至董淑君、萧纤妤都不由地惊讶起来,看过王钰骨架子的女人都眼红嫉妒起来,毕竟如今都知道吴佩依是去做妻,不是做妾;秦柔原以为是个莽汉,听暮烟这般说,微微睁大眼睛。 暮烟说完了这句,忙又说道:“王妃,王夫人过来了,王爷说王夫人不善言辞,跟王妃早先见过的人性子南辕北辙,还请王妃多多关照她一些,莫叫她为难。” 石清妍听出楚律这话是说叫自己收敛一些,人家王夫人不是锦王府的侍妾,不能由着她拿捏,淡淡地点了头,暗道楚律不爱惜自家的娇花,倒是对属下的娘子关心的很。 想着,听人家说王夫人甘棠进来了,就叫人去迎。 冬日里忽地闻到一股清淡的荷叶香,房里众人屏气吸了一口后,就见一个披着火红毡衣的女子由着祉年、醉月引路慢慢走了进来,只见这人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口若含丹,一双眼睛温柔得叫人不敢亵渎,饶是女子在她面前也忍不住大声说话。跟楼晚华一样的高雅大方,但楼晚华的高雅如温玉,在石清妍眼中就是个见到人就想笼络的性子;这甘棠虽温温柔柔,但却如冷玉一般,虽不至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也像是要叫人离着她走远两步的样子。 “臣妇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石清妍笑道:“王夫人客气了,快请坐吧。”华 甘棠又福了福身,由着祉年替她脱去毡衣后露出一身青色衣裙,手上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微微点头示意那小姑娘给石清妍请安。 “见过王妃。” 石清妍心里记着王钰是没儿女的,就笑道:“王夫人,这孩子是……” “是陆先生的。”说着,因有人引路,就在石清妍左手下坐下了,然后叫丫头将陆参的八字送上,继而,拉着那小姑娘坐着,就不说话了。 吴佩依早先是半推半就地被人拉来的,此时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走到门外,想想觉得那小姑娘也干净,就撸了镯子递给门外伺候着的醉月。 醉月会意,进去后笑道:“王妃,三姑娘来了,正愁没人玩笑,不知可否请了陆姑娘过去陪着她一会子。”说着,又去看甘棠。 醉月忙领着那陆小姑娘出去了,石清妍瞧着甘棠这做派,暗道这人可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想成为的女人嘛,王钰对她忠贞不二,就连楚律也对她关爱有加,这等人摆在眼前,怎可不叫小白菜来学习。 “去请了郡主来陪着王夫人说说话。” 49、十里红妆嫁姨娘一 楚静乔心里是不想叫吴佩依出嫁的,吴佩依对她而言就像是半个奶娘,哪有送奶娘出嫁的道理?而且她这边费尽苦心地撩拨,余家兄弟一点反应没有,吴佩依轻轻松松就惹出一个肯为她向锦王开口求娶的人来,虽说那人想来不是什么好人,但聊胜于无,倘若有人敢跟锦王开口求娶她,就算那人是个乞丐,她心里多少也会觉得得意。 况且,赵铭家的闲来无事也跟她说过,这甘棠是个轻浮之人,早先惹得王钰跟另一个人为她神魂颠倒,就连楚律对甘棠也有点非分之想,后头耿氏看甘棠对王钰有些心思,就成全了他们,谁知道另一个对甘棠情深似海的人一怒之下出了家,楚律也因此生了耿氏的气,跟耿氏生分了许久。于是为替耿氏鸣不平,早先楚静乔是有意回避不肯见甘棠的。 但此时石清妍叫她去,她又不敢不去,于是也并未梳妆换衣裳,就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裳懒懒散散地就过去了。 进了蒲荣院后,先瞧见耳房那边暖阁里传出笑声,竟是吴佩依逗着楚静徙还有另一个女孩玩,想着吴佩依这般开心还是想嫁人的,脸上先冷了,等到进了屋子里,眼睛待要轻蔑地看向那传说中水性杨花的甘棠,不由地就愣住,隐约明白了耿氏临死之前说过的话,耿氏说,世上有种人,纵使无情,纵使多情,也叫人恨不起来。此时她看到甘棠,蓦然就觉未必是甘棠水性杨花,只怕是出家的那人命不好,偏生遇上了甘棠。 想着,躬身对石清妍行礼,说道:“见过母妃。”眼睛依旧瞧着甘棠,见她也依着规矩站了起来,虽站起来了,脸上却没有谦卑。 “小白菜,过来。”石清妍招手,示意甘棠坐下后,拉着楚静乔在自己身边坐下,压低声音说道:“跟人家学着点。”说完,心里不禁有些羡慕,暗道自己若是似甘棠这样,就不会绞尽脑汁地想法子怎么活得更好了。拿了陆参、吴佩依的生辰八字叫人去看,就又问:“那陆参是个什么身份?” “匠人。” “如今家住哪里?” “我家。” 石清妍微微眯了眼,她是个话多的人,也喜欢别人说话多,因此不耐烦再跟甘棠说话,心里大约明白楚律要将吴佩依风光大嫁的意思,大概是楚律觉得只有王钰一个不够,想广纳贤才,于是借着嫁姨娘这事宣扬出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毕竟没有女儿妹子用来笼络人,不还有一后院的姨娘吗?连姨娘都舍得嫁,这心胸气度自是不容人质疑了。 楚静乔因甘棠回石清 妍话的时候太过言简意赅,于是有些不忿地笑道:“王夫人平日里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甘棠嘴角微微勾起,说道:“兴许吧。”说完,想起曾经听她喋喋不休说话的人已经成了道士,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楚静乔原该是恼羞成怒的,毕竟甘棠这话太过轻慢了,但不知道怎么了,她看见甘棠脸上那一丝苦笑,竟然觉得有些惭愧,疑心赵铭家的说错了,那事当真是耿氏一时糊涂坏了人家的大好姻缘。 “瞧见了吧。”石清妍轻轻地问,暗道甘棠一个眼神,就胜过了自己的千言万语。 楚静乔点了点头,又问甘棠:“王夫人平日里在家做什么?” 甘棠轻笑道:“也没什么事做,万幸如今有了迎儿陪着我。” 这迎儿就是陆参的女儿,因陆家没有管家的女人,甘棠膝下又无子女,就将迎儿认作干女儿,养在王家。 楚静乔笑道:“我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请夫人做了我的先生如何?闲来无事,还请夫人指点指点我的针线。” 石清妍暗道楚静乔果然机灵,顺着杆子就知道要跟甘棠常来往才能多学一些本事。 甘棠自是不知道楚静乔、石清妍这对母女的心思,只是疑惑楚静乔怎忽地跟她亲热起来,淡笑道:“臣妇不擅针黹。” “诗书?” 甘棠轻轻摇了摇头。 “瑶琴?” 甘棠又摇了摇头。 “那夫人擅长什么?”甘棠再三否认,楚静乔有些恼了。 甘棠似是想了想,回她一句:“侍弄花草吧。”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这天寒地冻的,楚静乔就是想说要跟甘棠一起侍弄花草也没法子。 楚静乔也恼了,忍不住挣扎着要起身训斥甘棠两句,再怎样惊鸿一瞥的美人也不能一直这样嚣张,才要动,又被石清妍按住。 石清妍在楚静乔耳边说:“你父王说不要欺负了人家,王先生如今又得你父王重用,你若是一个大意,欺负了她,就要被你父王责骂。” 楚静乔闻言愤愤不平起来,暗道明明是甘棠失礼在前。 石清妍手按在楚静乔腿上不让她起身,低声说道:“叫你学的就是人家这能耐,你怎不想想,为何你父王觉得我会欺负人家,没觉得人家会怠慢我?人家看似不通人情世故,实际上底气足着呢。快点想法子拜师。” “大概是母妃身上都是醋味,人家身上是荷叶味吧。”楚静乔微微撇了嘴,早先臣服于石清妍手下是被形势所逼,如今叫她拜甘棠为师,又叫她想起了耿氏早先提起甘棠时的轻蔑,心里一酸,暗道耿氏瞧着自己如今这模样该是会心疼的吧,转而又想若是耿氏看见她被余君言戏弄的团团转,只怕更会气得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石清妍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鼻子皱了皱,看楚静乔动心了,不失时机地说:“只怕人家不肯收你呢。” 楚静乔暗道拜师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至于甘棠不乐意收她这郡主为徒弟,那就当是因为耿氏的缘故了,咬了咬牙,就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对甘棠说道:“还请夫人随我去里间说话。” 甘棠方才瞧着这两人窃窃私语,虽不明白楚静乔为何要叫她去里间说话,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说道:“郡主有话在这边说吧,事无不可对人言。” 楚静乔觉察到石清妍鼓励地握了握她的手,一咬牙,起身之后行了两步,到了甘棠面前就矮着身子跪下,“王夫人,我楚静乔代母妃给你赔不是了。” 甘棠微微有些错愕,其他人如孙兰芝、秦柔等多多少少知道其中缘故的人,不由地都目瞪口呆起来,虽都知道楚静乔成了石清妍手下的小白菜一棵,却没想到楚静乔竟会有一日替耿氏给甘棠赔不是。 甘棠待楚静乔跪下后,久久不言语,原以为已成死水的心湖泛起微波,终归酸涩地说道:“死者已矣,郡主何必如此。”说着,便起身去搀扶楚静乔。 楚静乔跪下之后,顿时就有豁出去的感觉,惭愧道:“若不是母妃,夫人如今……早先听下人说了几句,我年少无知误会了夫人,如今我替母妃给夫人赔不是了。” 甘棠略有些慌了,看了眼一旁支着头只是笑的石清妍,便为难地说:“郡主何必为难我。” 楚静乔吸了口气,心里默默想着倘若耿氏地下有知,应当会谅解她的,红着眼圈说道:“夫人若不原谅了母妃,母妃地下不得安宁,我楚静乔也怕阴司报应,与其等着老天惩治我叫我将夫人的苦头吃一遍,不如如今就叫我削发做了尼姑,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甘棠有些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下,怅然地说道:“郡主何必再提这事,往事如风,散了就散了吧。” 楚静乔哽咽道:“往事如风,人却依然如故,夫人的心志未改,静乔身负母妃之罪过,又怎能安心度日?” 甘棠听楚静乔 那一句“人依然如故”,眸子里晃动着泪光,随即苦笑道:“想来为叫郡主安心,我只能受了郡主一拜了。”说着,想起耿氏生前作为,又生出恨意。 楚静乔给甘棠磕了头,然后哽咽道:“夫人因母妃的缘故膝下无子,如今静乔就认了夫人做师父,勉强算是夫人的半个女儿吧。” 甘棠因楚静乔的话心里起起伏伏,只想着她依然如故,就不知关外那人是否也依然如故。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即也没心思再在这蒲荣院久留,留下定亲的信物,就有些失魂落魄地领着人去了。 楚静乔清了清鼻子从地上站起来,就看见石清妍已经不知从哪里拿了一碟瓜子出来。 嗑着瓜子,石清妍回想着方才楚静乔跟甘棠两个文绉绉的话,只觉得跟看了一场戏一样,“厉害,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种酸了吧唧的话。”而且能屈能伸,跟甘棠赔不是,就等于是背叛了耿氏。 秦柔、孙兰芝、窦玉芬等人一个个还没从刚才的炸雷中惊醒,都有些木讷地看着楚静乔。 楚静乔经石清妍这么一说,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有意嫌弃地说:“这算什么,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事,为了她,父王跟母妃生分了许久呢。母妃来的日子不久,不知道这么个人,还被王先生当做宝贝一样供着,早先还有个人为了她出家了呢。”说着,嫌弃地撇了撇嘴,从碟子里抓了一粒瓜子,慢慢地嗑起来。 石清妍点了点头,耐心地跟楚静乔说:“我看这甘棠厉害的很,你这般拉的下脸来,她知道你难缠,赶紧借着心神恍惚走了。等着瞧吧,明儿个府里人就都知道先王妃错了,你打了先王妃的脸,王爷还要训斥你一番,叫你莫胡闹,不许再提拜她为师的事。” 楚静乔蹙着眉头,说道:“倘若父王没这样说呢?” 石清妍成竹在胸地说:“倘若他没有,甘棠这师父不拜也罢,倘若他有,你已经拉下脸来了,干脆就不要脸,硬着头皮也要认了她做师父。人家能用这么个性子好端端的活这么些年,定然不是只仗着一张好脸皮。” 楚静乔扁起嘴,只觉果然石清妍这样的女人一身醋味,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跟甘棠就是两样人,不说楚律,就连她也会怕石清妍欺负了甘棠。 “不听母妃胡说了。”楚静乔说着,想起余问津的披风还没还,一时懒得去还,就回了怡然楼。 到了下午黄昏之际,天上又落起了雪花,后院里众人依旧兴致盎然地说着吴佩依新夫 婿的模样,随后不知谁传出锦王许了吴佩依从前面偏门嫁出去,后院里的女人不由地又都去想吴佩依要嫁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怡然楼中,如是、如斯也念叨了两句,纷纷地议论着吴佩依的事。 正说着话,赵铭家的就过来了,赵铭家的脸色有些不好,自从赵铭被赶了出去,她的身份就远不比早先了,但因还受着石清妍、楚静乔的重用,于是也没人敢当面轻视她,谁知方才被耿奇声喊了过去,冷不丁地就挨了耿奇声的一通训斥。 赵铭家的进了怡然楼,看见如是、如斯还在说陆参如何,就勉强笑道:“听说陆先生住在王先生家里,喜事要在王先生家中操办呢。”说着,就叫如是去替她通传一声。 如是忙进去了,少顷又叫赵铭家的进去。 赵铭家的自己个打了帘子进去,就觉屋子里热得很,到了里间,就瞧见楚静乔对着镜子试着单薄的春装,心里嘀咕了一句郡主如今越发爱俏,就说道:“郡主,舅爷叫小的来请郡主去说话。” 楚静乔听说是耿奇声叫她,忙道:“待我换了衣裳就去。”说着,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新衣裳。 赵铭家的心里恨砸耿奇声方才一点脸面也不给她留,于是低声道:“郡主过去了可要小心一些,舅爷的火气大着呢。” 楚静乔一怔,扭过头来,问道:“谁惹到舅舅了?” 赵铭家的压低嗓子说道:“舅爷是嫌郡主今儿个给王夫人跪下,丢了耿家的人了。舅爷说,他们耿家从没有这样软骨头的人。”见自己挑拨的过于露骨,又小心地说:“郡主莫生气,兴许是小的听岔了,不是说郡主的,毕竟小的过去了,舅爷就气得了不得。” 楚静乔不禁柳眉倒竖,冷笑道:“丢了耿家的人?我楚静乔什么成耿家的人了。”原本将过错推到耿氏身上,她也有些心虚惭愧,如今见耿奇声先嚷起来,不由地又气恼了。 “小的想,舅爷这么说大抵是怕郡主跟他离了心,日后不帮着耿家了。舅爷这样说,也是情有可原。”赵铭家的添油加醋道。 楚静乔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眼睛一瞥,越发觉得耿奇声这人靠不住,她一个弱女长在继母手下,他不说帮她谋出路,竟然还想着叫她提拔耿家,“就说外头太滑了,等雪化了我再去见舅舅。” 赵铭家的劝说道:“郡主该跟舅爷解释解释。” “不必了,本郡主的事,用得着跟谁解释?” “是。”赵铭的说着,就向外去,才打了帘子,迎头撞见暮烟,瞧了眼这蒲荣院的叛徒,赵铭家的不敢似沉水那般唾弃暮烟,就笑道:“暮烟姑娘这是来……” “王爷请郡主过去说话。”暮烟笑道。 赵铭家的忙折回去,先将暮烟的话说给楚静乔听,又帮着楚静乔换了衣裳。 楚静乔心里惴惴的,暗道石清妍又猜对了?换了衣裳,便赶紧往前头书房去,一路忐忐忑忑,险些滑了一跤。 等到了书房外,跟着暮烟进去,楚静乔偷偷地看了眼楚律的脸色,给楚律请了安,就问道:“父王,不知将女儿叫来所为何事?” 楚律说道:“听说今日你跟你母妃两个叽叽咕咕说话,然后你就当着众人的面羞辱王夫人了?” 楚静乔忙道:“父王,绝无此事。”说完,暗道那甘棠好生狡猾,当着面似是一句辩驳的话也不说,回头就捏造出这样的事,“父王,可是王夫人跟你造谣诽谤……” “胡说什么,王夫人怎会跟本王说话?是王先生看王夫人不胜悲伤,寻了本王来说的。”楚律说着,又看了眼楚静乔,“可是你母妃怂恿你的?” 楚静乔忙道:“不是。而且女儿也没说什么。” 楚律冷笑道:“你当真没说什么?王夫人是心思重的人,原本为了一些事就有些郁郁寡欢,你又何必去揭她伤疤?” 楚静乔忙道:“父王……女儿是替母妃跟她赔不是。” 楚律想起耿氏早先的所作所为,叹道:“不必了,事已至此,再假惺惺提什么赔不是,也不过是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罢了。王夫人日后是再不会来锦王府了,叫你一个母妃安心在地下躺着,一个母妃安心住在蒲荣院吧。” 因甘棠、雅道人、王钰三人的事,乃是因楚律对耿氏的无心纵容、耿氏的居心叵测造成的,于是楚律难得地动了怒气。 楚静乔抿了抿嘴,红了眼睛,既为耿氏伤心,又替石清妍不值,暗道石清妍今儿个可是什么都没做,就是多嘴跟她说了两句话,如今听楚律话里话外的意思,那甘棠的矛头不像是指着她,反倒像是指着石清妍的。因想这甘棠果然厉害,竟是将也楚律蛊惑了,于是哽咽地执拗道:“女儿说了要替母妃赔罪,认了王夫人做师父的。” “不必了,王夫人是清净的人,比不得你母妃会胡闹,你要胡闹,只管去找你母妃就是了。” 楚静乔看着楚律,再一次明白了 为何石清妍那般看重甘棠这么一个貌似除了容貌便再无所长的女人,楚律这一句话听在她耳朵里,隐隐就叫她觉得楚律眼中,石清妍是能替他操持家务的人,甘棠却是个该叫人供着的人。心里一横,暗道甘棠不想收了她这徒弟,她非要认了她那师父,想着给楚律磕了头,就出去了。 楚律只当楚静乔怕她,不敢再胡闹,因此也没多看她,在书房里略坐了一会子,听暮烟问他要不要去蒲荣院,就冷冷地看了暮烟一眼。 暮烟看楚律还在生气,也不敢多说话。 等到过了二更,楚律才起身向蒲荣院去,等门上的婆子开了门,进了屋子里,瞧见沉水、祈年两个给他端了热水进来就出去了,又听床上呼吸均匀,便走到床边,伸手将睡梦中的石清妍抓了起来。 石清妍从梦中惊醒,眼睛迷糊地睁开,微微有些失神,看见是楚律,便含糊地说:“王爷洗了就睡吧。”说着,头往下一垂,就等着楚律放手后她再睡觉。 “今儿个怎没叫个姨娘过来暖床?”楚律冷笑道,伸手将石清妍从床上拉下来,手一松,将她丢开,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说道:“伺候本王洗漱吧,白日里教训了甘棠,想来你如今心里该是十分得意的吧。” 石清妍彻底清醒过来,眼睛睁开看向楚律,虽猜到楚律会有点反应,但原想着的是楚律教训楚静乔,她因为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没怎么挂心这事,此时瞧见战火烧到自己这边了,就揉了揉眼睛,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裤就向外走。 楚律看着她走出去,仰身在床上躺下,过了一会子不见她回来,忽地沉水、祈年跑了进来,抱着一堆衣裳就向外头奔去。 楚律的眼皮子跳了跳,从床上起来,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瞧见石清妍赤着脚一身单衣站在院子里喝令沉水、祈年让路,冷笑道:“让开,叫我瞧瞧王妃穿成这样要向哪里去。” 蒲荣院里因石清妍执意留着雪人,此时墙角下还留着积雪,积雪跟新下下来的雪混在一处,越发显得院子里冰冷刺骨。 石清妍扭过头来,仰着头看向楚律,回头冲着沉水、祈年说道:“让开,本王妃要去给王夫人磕头认错去,本王妃没用,生不出郡主这样的好女儿十几年后来替本王妃赔罪。”说着,就向大门处挤去。 沉水、祈年忙一边将大氅披在她身上,一边跪着求她回房去。 楚律眯着眼,看到蒲荣院里大大小小的丫头赶出来跪下,沉水、祈年等人改向他跪下 ,沉水求道:“王爷,王妃身子不好,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要为王夫人出气也不急于这一时。” “王爷,王夫人今日是替陆先生来求亲的,倘若王妃今晚上为了给王夫人赔罪病了,明儿个传出去这话就不好听了。” 楚律紧紧地抿着嘴,听着沉水、祈年暗示石清妍这么一闹明儿个就要传出他跟甘棠不清不楚的话,心里明白石清妍又靠着胡闹得逞了一次,大步走过去,拦腰将她扛在肩上,进了屋子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华 院子里的丫头听到那关门声就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后沉水说道:“没事了,都回去睡吧。” 因王府里一个姨娘才订了亲,因此蒲荣院的人瞧了方才那么一出,多少都有些见怪不怪了,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回去睡了。 屋子里,楚律进了屋子后将石清妍往床上一丢,看见她慢条斯理地拿了帕子擦了脚,就抱着汤婆子裹着被子睡了。 石清妍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的楚律越发气恼起来,坐在床边,伸手又将她扯了起来,低声道:“王妃,本王对甘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石清妍眯着眼睛,扯着嗓子对窗户那边叫嚷:“沉水,一定要叫郡主认了王夫人为师。” 许久,窗户外响起了一声福年的声音,福年说:“王妃,奴婢一定转告给沉水姐姐。” 楚律抓着石清妍的手一紧,咬牙道:“你到底要静乔拜甘棠为师做什么?” 石清妍终于睁开眼睛,淡淡地说道:“学怎么勾、引男人。” 楚律一怔,随即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胡闹!甘棠岂是你这种胡作非为之人?你当她似你这般……” 石清妍探着身子在楚律唇角轻轻亲了一下,随后推开楚律的手躺下,侧着身子静静地说道:“王爷一个对她没有非分之想的人都这样了,也难怪王钰还有出家的那个对她情根深种,真真是叫人羡慕死了。”说着,怅然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微微开启,就伏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楚律。 楚律一怔,伸手拂过石清妍的脸颊,看着她温柔而又苦涩的眸子,耐心地说道:“本王当真对甘棠没有非分之想,也不曾与甘棠深交,不过是跟王钰、雅道人自幼相识,三人的情谊比亲兄弟还要深厚,因此爱屋及乌……”说着,看到石清妍红唇微动,似是在说什么,就探着身子凑到她唇边,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石清妍伸手搭在楚律脖子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甘棠这招,果然有用。”说完话,再躺下去,只讽刺地看了楚律一眼,暗道她不耐烦用这招还真以为她不会?想着,就拉着被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睡去了。 楚律一噎,伸手再要将她拉起,手指搭在她肩头又停住,瞧了眼那盆已经冷了的水,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紧紧地抱住石清妍,然后闭着眼睛想了想甘棠的模样,随后一笑,暗道石清妍跟耿氏一样想多了,甘棠不是雅道人的,就是王钰的。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倾城的那人其实是吴姨娘,乃猜对了吗? 51、十里红妆嫁姨娘二 第二日,一早听说外头又下起了雪,楚律也不耐烦早起,陪着石清妍一直躺着,等到瞧见她眼皮子动了动,知道她醒了,就将昨晚上的事轻轻揭开,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跟武先生商议过了,借着陆参、吴姨娘的喜事,告诉天下匠人,旁人求的是文武之才,本王求的是能工巧匠。” 石清妍嗯了一声,忽地觉得脚底板有些紧,就拿了脚在楚律腿上蹭了蹭。 楚律疑惑地看她,觉察到些许粉末掉在自己腿上,随后醒悟过来,知道她是在蹭昨晚上粘在脚上的泥土,翻身将自己的腿抽开,然后下了床,不再提叫石清妍伺候他的事,穿了衣裳,用着沉水、祈年送来的热水洗了脸,便向外走,走到外头,看见沉水、祈年两个,不由地想起昨晚上这两人用激将法逼着自己将石清妍扛回房里的事,再看祈年一眼,心里有些怀疑自己当真将祈年收买了,毕竟昨晚上祈年那脱口而出的话,实在太偏向着石清妍了。 才出了蒲荣院,就见赵铭家的并一干媳妇急匆匆地赶来,楚律喝道:“这样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赵铭家的忙说道:“回王爷,昨晚上郡主去王先生家赔不是,因王先生说了几句重话,郡主她……” “她如何了?”楚律说道,心想楚静乔定是在王家无理取闹撒泼了,这撒泼的架势,楚静乔倒是跟石清妍学的一模一样。 赵铭家的忙道:“郡主说王夫人不宽恕她,她与其等着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若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如今她人已经出城了。” 楚律愣住,不禁冷笑连连,只觉得这是老天在整治他,京里皇帝看着,那边熙王、颐王都盼着他做了出头的椽子先试探一下皇帝的心意,这家中竟是也不能安生片刻,料到楚静乔是被石清妍教唆的,不然楚静乔什么时候这么信报应这回事了,此时只有石清妍能说服她,于是就折回蒲荣院,进了堂屋里间,瞧见石清妍坐在床边泡脚,手上端着一碗瘦肉粥,正慢慢地吃着粥。 “王妃,静乔胡闹跑去要出家,你叫人劝了她回家吧。”楚律的声音有些低沉。 石清妍歪着头吃着粥,摆出一副懒散的无赖模样,抬头看了眼楚律,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没工夫。” 楚律握了握拳,昨晚上的怒气又上来,随即笑道:“那就由着她吧,王妃费了心思叫静乔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倘若她这次知道你的话都是空的,想来就不会信服你了。” 石清妍笑道:“王爷想用激将法?我可没看 出小白菜不听我的话,我会有什么损失——又不是我生的。” 楚律怔了怔,有些疑心石清妍是在吃甘棠的醋,想要再解释一番,又觉没意思,悻悻地向外走,到了外头,瞧见翠墨守着,就问:“有什么事?” 翠墨低声道:“顾先生回来了,顾先生领了几个能工巧匠来,王先生领着这几人去西院了。顾先生在书房等着跟王爷回话。”说着,眼睛梭向蒲荣院,暗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律听说顾逸之回来了,忙赶着向书房去,到了书房外,瞧见王钰走来,心里莫名的有些心虚,随后又坦然了,“逸之领回来的几个人如何?” 王钰摇了摇头,对楚律说道:“都是些手巧的人,可惜还是不够手巧,王爷,属下想再去请教一下王妃。”说着,虽有些气恼石清妍无事生非,但大是大非面前,那事小事就不值得计较了。 楚律摇了摇头,暗道石清妍狡猾的很,除了弹簧的事,她再没说过旁的,反倒从王钰这边套走了许多益阳府的消息,领着王钰进了书房,瞧见顾逸之正在书房火炉前转着,笑道:“逸之辛苦了。” 顾逸之笑道:“多谢王爷关心,属下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 楚律问道:“京里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 顾逸之说道:“京里的消息倒是很多,才成了丽嫔的余家姑娘被柳妃点明早先对王爷心有所属,丽嫔为证清白,寻太后做主,一时大意,丢了才刚两月的胎。随后皇后查出柳妃曾贿赂过给丽嫔诊平安脉的太医,太医受不住严刑拷打,坦白了早先被柳妃收买,瞒下丽嫔有孕的脉案,丽嫔寻太后做主的时候并不知道已有身孕。” 王钰笑道:“说这些宫闱琐事做什么?没得叫人心烦。” 顾逸之笑道:“我说一说,你听一听就罢了,属下以为余家姑娘这事蹊跷的很,不论真假……”说着,打量起楚律来。 楚律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说道:“静乔说过,余君言跟她的书信来往里提过要做锦王妃的事。”说完,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种事,就是对着太后、皇帝余君言也不会正大光明地说出,又如何会叫旁人知道。这种事,也只有石清妍会撺掇着楚静乔捅到京城去了,若捅过去,只能说给皇后听,那柳妃定是被皇后利用了。 顾逸之笑道:“那王爷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属下就不多说了,还有京里弹劾王妃有伤风化、有辱斯文的折子多不胜数,俱被皇后压下了。跟石将军有些 旧仇的老臣也向陛下上过折子求陛下废了王妃,陛下只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要不要废,就看王爷意下如何。” 楚律坐在书案之后,眼皮子垂着,心想皇帝倒是圆滑,“……夫人如何了?” “夫人在广陵侯府撞破了头,广陵侯府原想借口给她修整房子送了她去庙里休养,因她病着,只能留在府中供养。此外,京里很有些名士为王爷喊冤,王爷的折子也送到了京里,属下来前见过石家漠小哥,他说陛下眼□子有些微恙连日不曾上朝,但想来为了先解决燕回关的燃眉之急,会在年前罢朝之前还了王爷清白。” 楚律点了点头,不禁苦笑起来,一样是龙子皇孙,到了他这,就要为证明自己的身世煞费苦心。 因听说这事算是尘埃落定了,便舒了口气。 顾逸之看楚律舒展了眉头,就苦着脸说道:“王爷莫以为这年前能得了清闲,属下一路紧赶慢赶,就是要告诉王爷,颐王已经悄悄进京了,只怕陛下许了他许多供奉,准了他世袭罔替呢。毕竟,颐王是先低头的王爷,陛下定会重重地赏赐他。” 楚律一怔,忙道:“这消息可准?” 顾逸之笑道:“属下打听来的,自然是准的。况且上京的颐王府周围好大一片地已经被圈起来,想来陛下是为表对颐王的器重,要叫人重修颐王府了。” 顾逸之素来会打听消息,若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轻易说出口。 听到这话,王钰不禁咋舌道:“瑞王是跟王爷一心的,但倘若熙王看见颐王得了好处,一时糊涂动了心……王爷跟瑞王就不妙了。” 楚律心里也跟王钰一般想法,想了想,说道:“陛下还并未明言撤藩一事,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大哥过年之前要赶回封地,叫人在路上围追堵截,然后将此事嫁祸给皇帝,千万不可伤了大哥。” 王钰忙答应了,心想颐王果然奸诈,先跟其他王爷说好共进退,然后自己得了好处。 顾逸之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呢,皇帝派来的人马上就要进了益阳府了,只是不知这人来了是劝说王爷借兵还是借道的。” 楚律笑道:“不管是借兵还是借道,本王都要叫他们转到借兵器上。” 王钰皱着眉头,说道:“话虽如此,但倘若司徒尚在关外失利,拖延这般久不向燕回关派出救兵,若是燕回关失手,益阳府只怕就危险了。” 楚律闭了闭眼睛,眉心跳了跳 ,便对王钰说道:“叫益阳府的将士待命吧,倘若过年后出了一月还没有司徒尚的消息,不管皇帝要借兵还是借道,都准了他。” 王钰听楚律这般说,虽不甘心,却也只能点了头,倘若当真不派出救兵,见死不救,益阳府保不住不说,还要落下骂名。 顾逸之因瞧见楚律心思重重,脸上便也没了嬉笑,转而想起临进益阳时听到的事,就笑道:“听说王爷要将庶妃嫁出去?此人当真好汉,竟然向王爷求娶庶妃。” 楚律淡淡地说:“你若想求娶,本王也准了你。” “当真?”顾逸之故作惊喜地说,见王钰冲他翻了个白眼,就又嬉皮笑脸地说道:“虽然王爷这般说了,但属下没那胆子开口。” 楚律扑哧一声笑了,然后对王钰说道:“昨晚上静乔去府上搅扰你们了?” 王钰脸上的笑意淡去,说道:“甘棠回去后神色就不好,昨晚上又见了郡主,便一夜未睡。虽说郡主是好心,但总归这事由着旁人提起总不好受。还请王爷劝着郡主莫再如此了。” 楚律神色淡淡地说道:“静乔说甘棠不收她为徒,她便削发为尼。” 顾逸之有些瞠目结舌,心里想着自己离开益阳府的几月里,益阳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楚静乔郡主竟然会闹着要出家。 “郡主到底要跟甘棠学什么?”王钰皱紧眉头,这问题他昨晚上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 学怎么勾、引男人,楚律在心里说着,嗤笑一声,又想起石清妍昨晚上使出“甘棠那招”的事,心里悻悻的,想了想,对王钰说道:“大抵是针黹之类的吧,总归就是这些事了。” 顾逸之是后来才跟着楚律的,对甘棠也略有所闻,此时听楚律、王钰说话,只觉得这两人提起甘棠这名字就有些怪异。 里头正说着话,翠墨又探头探脑地进来,似是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楚律说道。 翠墨缩着头,说道:“方才郡主叫如是给余家大少爷送回了披风,说是不能带了红尘里头的东西去那方外之地。余家两位少爷听说郡主要出家,便询问了耿大人,如今耿大人并余家两位少爷都在外头请命,要去那庵堂劝说郡主回心转意。” 楚律听了翠墨的话久久不言语,心里想起“流年不利”四字,对翠墨说道:“准了,叫人看住他们,只要人没少,由着他们传了消息出益阳府。” 翠墨答应了一 声,才刚出去,又转身进来说:“王妃说她也去。” 楚律一怔,想起石清妍去了陵园便将暮烟挖了出来,暗道她这会子能挖出哪一个?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翠墨瞧见楚律点头了,就向外头去传话。 王钰看见楚律终归是有些为难了,但楚静乔那在石清妍教导下阴晴不定的性子他是不肯叫她做了甘棠的徒弟的——不管学的到底是什么。 因顾逸之带来了几个工匠,楚律嘱咐顾逸之去歇息后,便随着王钰去西院亲自检视那几个工匠的手艺到底如何。 直忙到傍晚,瞧见天上又落了雪,楚律、王钰才停下,由着王钰将这几个工匠从府外偏门领走,楚律从西院府内小门进入后院,向前走了几步,看见石蓝婕从第五组提着篮子出来。 楚律略停了一下,石蓝婕就似受到鼓舞一般赶紧走了过来,笑道:“婢妾做了点汤水,如今天正冷着,王爷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楚律打量着石蓝婕,看她笑盈盈的娇俏可人,暗道一样的家教怎么教出两样人,转而又想石清妍刚进锦王府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想着,并不跟石蓝婕言语,便又向前走。 石蓝婕提着篮子,心里也不是十分失望,毕竟方才楚律是等着她过来呢。扭头看见秦柔站在第五组大门内,脸上带着笑,就向第五组走去。 楚律到了前头蒲荣院前,顿了顿,就又向前头书房去,在书房里吃了晚饭,闲来无事又回想今日顾逸之捎带来的消息,推敲着下一步该如何。 正想着,门上轻轻地被人敲了两下,抬头又看见翠墨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王爷,王妃又不见了。” 楚律听到又字,鼻子里轻轻哧了一声,说道:“祈年、沉水可还在?” 翠墨说道:“都还在,耿大人劝说不了郡主,便领着余家少爷们在山上借宿了。” 楚律嗯了一声,心想难不成石清妍这次是要将祈年挖出来?祈年眼下并未替他做什么事,就此沦为暮烟一样的人,未免有些冤枉她了。 因只当是石清妍的把戏,楚律便不将这事当一回事,照旧睡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傍晚,又有人来说石清妍还没寻到了,楚律想着石清妍这次玩的未免过火了,因忽地收到飞鸽传书得知皇帝暗中派出的人已经进了益阳府,楚律便吩咐顾逸之去城外找人,另寻了王钰、武言晓商议如何应对。 顾逸之领 着一行人出了益阳城,只瞧见城外四处大雪茫茫,到了城外凤崎山上进了慈航庵,就瞧见楚静乔在余家兄弟的左右安慰下愁眉不展,那边厢,随同过来的耿奇声、楼朝日两人也讪讪地陪在一旁。 顾逸之来了之后,一一见过众人,便问道:“王妃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耿奇声自是对石清妍此时身在何处心知肚明,因听说顾逸之姓顾,又看他有些眼熟,便想起顾逸之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中的一个,说道:“我们并不曾见过王妃,王妃进了庵堂,要潜心听师傅宣读经书,便屏退了左右。想来这事总要问一问她的丫头们才是。” 沉水、祈年两个也红了眼,此时战战兢兢的,都想着这石清妍怎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顾逸之左右问了问,问不出个所以然,瞧着天色晚了,又想着昨晚上才下了雪,只怕地上的痕迹也没了,虽如此想,依旧叫人赶紧往山上找一找。 众人寻找之时,石清妍正在庵堂庵主的禅房隔间里喝茶,因丢的是王妃,未免“丢人”,外头寻找的人也不敢大呼小叫,一个个做贼一样地偷偷地寻觅着。 “听说今日三哥才派了人过来找。” 石清妍摇了摇头,原想着要叫人知道自己对楚律的重要性,然后自己进京做了人质,如今丢了人都没人来找,委实叫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怎么说都是个王妃,怎么就这么不受重视呢。 “老四啊,莫得意的太早,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图纸。”石清妍抿了口茶水,因盘着腿坐的累了,就将腿伸直,将茶杯放下,伸手锤了锤,打量着这隔间,这隔间做成密室一般,里头摆着佛案,堆着蒲团,烧着炉子,烹着茶水,俨然是个隔音又通风的好地方,不是一朝一夕仓促建成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四?兴许是我是老五呢。” 石清妍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何必装呢,总归都有被拆穿的那一天,你没老五年轻。” 楚徊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然后又给石清妍续上茶水,说道:“嫂子说的是。”说完,慢慢打量着石清妍,从昨日被自己困住的那一刻起,这女人就没惊慌过,镇定的吓人,甚至今早上她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 “当真得到你的人,也得到不了你的图纸?”楚徊重复着石清妍的话,虽不知图纸到底是什么,但既然耿奇声传出的消息说那图纸上的弩机十分的厉害,且楚律又不惜嫁了庶妃广招工匠大肆制造,那图纸就当是非常厉害的了 。 石清妍听到楚徊说话,坐在蒲团上抖着双腿就又笑了,争抢藏宝图的游戏中,藏宝图才是主角,藏起来的宝贝都是路人;鹿鼎记中四十二章经是主角,藏宝图、龙脉都是浮云。眼下她明白自己要怎么将这游戏玩下去了。 “是。” “那你走吧,朕对嫂子的人不感兴趣。” 石清妍疑惑地看向楚徊,笑道:“你不怕嫂子我出去后嚷起来,叫人都知道你在这?你以为耿奇声能替你遮掩多少?” 楚徊笑道:“既然敢放你走,朕就不怕。” “真汉子。”石清妍笑道,站起来后,又端详着楚徊,笑道:“老四,你比你哥好看多了。”瞧着楚徊一张精致的有些脆弱的面孔,石清妍不禁想可惜了了,这合她胃口的面孔长在了这人身上,细说起来,这人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他被耿氏先相中了,耿氏不相中他能对太后这样忠心?先后两任锦王妃栽在一个男人身上,这男人能是个好东西吗?定然不是了,因此她不会没眼光地栽在这人身上。 “多谢嫂子夸奖。” 石清妍站起来向外走了两步,随后又在楚徊面前坐下,捧起茶杯,说道:“哎,你跟先王妃是什么关系?你可是偷嫂子了?” 楚徊是见过石蓝婕的,因此看见石清妍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石王妃,此时见她坐下,然后直白地问话,便怔愣住,想了想,说道:“先三嫂子是个好人。” 石清妍笑道:“但凡说谁是好人,就是在说我对她没意思。看来是我前头那任自作多情了。” “大抵是吧。”楚徊叹息一声。 “哎,你跟余君言是什么关系?你可是私会人家闺阁女子了?” “丽嫔也是个好人。” 石清妍沉默了,许久说道:“陛下也是个好人。” “三嫂子人也不错。” “还是比不上陛下。”石清妍说着,伸手沾了茶水慢慢地小几上勾勒弩机的图案。 楚徊看得不清楚,但明白石清妍的意思是“万事好商量”,更明白大家都是好人那话,意思是谁也甭想用什么美男计抑或者美人计,她对他没兴趣。 “嫂子有话直说吧。” 石清妍笑了,托着脸趴在小几上,问道:“我们王爷到底是谁生的?” 楚徊没想到石清妍问这个,慢慢说道:“这个朕也不知道,母后为了查证此事 费了许多功夫。但显然父皇是知道的。” 石清妍点了点头,心道若是连先皇也不知道,太后早几十年就坐不住了,“你对这庵堂这样熟,以前来过?” “先嫂子时常来这庵堂里静心冥思。” “原来是偷期约会的老地方。”石清妍笑道,心想难怪自己这般小心的人都会被抓住,原来人家是熟门熟路呢,想着,又趴在小几上,抬头打量着楚徊,沉默了许久才问:“要是我进京城的话,能活着离开吗?” 楚徊笑道:“你为何要进京城?” “做人质。” 楚徊沉默了,心里明白石清妍对撤藩等等都心知肚明,权衡一番,说道:“三嫂子还没资格做人质。” 石清妍敲了敲小几,清脆的声音在禅房里响起,“那如何才有资格?” 楚徊笑而不语。 石清妍笑道:“倘若嫂子我将益阳府的□全都偷来,有没有资格?” “奇淫巧计,便是得来也没多少用处。不要也罢。” 石清妍笑道:“听陛下这般说,嫂子我就安心了。既然没资格做人质,嫂子我就回去继续对我们家王爷忠心不二了。”说着,就要起身,手腕上落下的力道又将她拉着坐下,眼睛盯着楚徊握在她手腕上的细长手指看,看见他每一根手指都洁白的晶莹剔透,不由地又捂住眼睛,心想这颗想要出墙的心该怎么拉回来才好?毕竟眼前的这人比楚律还靠不住,口中说道:“陛下,你是个好人。” “三嫂子人也不错,三嫂子若进了京,不能活着离开,但绝不会死在上京。” 石清妍伸手推开楚徊的手,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然后说道:“陛下先走吧,我等着我们王爷来找我。我们做女人的总是要矫情一下才好。” 楚徊从石清妍刚才折回来跟他“哎——”地一声说话后,便知道这女人对他有好感,因并不怕她突然发作起来将他置于险地,便站起身来,说道:“三嫂子,京城见。”最后又给她添了一次茶水,才离开小几边。 石清妍坐在蒲团上盯着楚徊的手看,略微有些失神,呆呆地喝了一口茶水,良久,轻声说道:“这帝王家的男人啊——脾气真好。”说着,又回头哎了一声,将手上的杯子向楚徊抛去,“留个念想吧,两个杯子太奇怪了。” 楚徊本要从密道离开,听她哎的一声回头,又见有东西向自己袭来,就顺手接住,瞧见是石清妍方才用过的 杯子,心知石清妍这是觉得桌子上摆着两只杯子会惹人怀疑,因此叫他拿走一个,笑道:“幸亏这念想是杯子,倘若是水,水是留不住的。”说完,又当着石清妍的面进了密道。 石清妍等到楚徊走了,忽地莫名的腻歪起来,暗道这人终归是将她当成耿氏、余君言那样的人,因这般想,又有些气恼,觉得胸口闷闷的,疑心这就是失恋的感觉,在禅房里四处看了看,就拿了角落里放着的蒲团,小心地将烹茶炉子里的炭火夹到蒲团上,待瞧见炭火点燃了蒲团,蒲团里冒出浓烟,学了楚徊开了密道,就拿着火钳子将燃烧着的蒲团悉数丢到佛案下的密道中。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说:嫂嫂是个坏人,当面对俺各种有好感,俺一转身,她就放火…… 52、十里红妆嫁姨娘三 禅房里头的石清妍自是不知密道之中的滋味,这密道是从后山直通到禅房之中的,细长的通道仅容得下一人通行,楚徊被那烟熏得双眼通红,这就罢了,因深信石清妍对他有好感且她不想叫人知道自己跟他独处过,是以楚徊并未想到是石清妍放的烟,只当是这密道曝露了,疑心密道另一头早有楚律的兵马守在那边。因此在这密道之中,楚徊只觉得进退维谷,咳喘着步步艰难地向密道那一端走,原本只要走一炷香功夫的密道,因疑虑重重,直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到了密道前百来步,暗道与其等着楚律叫人进来抓住狼狈的他,不如坦坦荡荡地走出去。 想着,楚徊便伸手将眼下被熏出来的泪水擦去,努力地睁开发涨的眼睛,负着手就似闲庭漫步一般向密道出口走去。 尚没走到入口,就见一人走进来,那人是来接应楚徊的顾漫之,楚徊的亲信之一,顾漫之心里诧异这密道中怎有浓烟,一边咳嗽一边说道:“陛下,锦王的人原就在这山上搜寻,若是锦王的人闻到烟味看到浓烟势必会追过来,还请陛下赶紧离开吧。” 楚徊见是自己的人,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咳嗽一声,点了点头,出了这灌木遮蔽的洞口,果然听到山上不远处有人呼喝,暗道楚律怎会这般鲁莽,不叫人来出口围堵就先放了火,继而又想那放火之人到底是谁?随手将手中依旧拿着的杯子丢给顾漫之,便伸手扶着披风,步履匆匆地离开,因眼睛胀痛,一时又有些跌跌撞撞。 顾漫之略看了眼一向光风霁月的楚徊脸上的烟尘以及眼泪在那烟尘上留下的痕迹,有心指出,又觉追兵近了不是拘泥于这些琐事的时候,于是就赶紧随着楚徊离去。 待顾逸之领着人到了这密道出口时,只能瞧见一个还冒着余烟的山洞还有一些凌乱的脚步,此时虽天色暗了下来,但遍山的雪亮晶晶的,不用火把也能将道路看得一清二楚。 顾逸之看着那些脚印,果断地挥手对手下说道:“追!” 众人听了,便留了两人守在这密道出口,其余人沿着脚印向深山里追去,一直追到山脚下,看见那群人骑着马狂奔而去。 顾逸之认出其中一人的身影,因此有些迟疑,不敢立时追上去,思量一番,随后又果断地对手下说道:“叫人赶紧骑马沿着马蹄印跟过去,再送信给王爷,告诉王爷这凤崎山上发现了几个来历不明行事鬼祟之人。切记,只能紧跟,不能抓人。”说完,心里庆幸自己领了人来这山上寻找,不然定连这几个人的身影也不会 瞧见。 众人听着,便分头按着顾逸之的吩咐行事,顾逸之又绕回那山洞口,想了想,便叫一手下进去探路。 此时洞中虽有一些烟雾,但却能进得人。 那手下虽觉这山洞窄小阴暗,却还是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似是有些窘迫地说道:“顾先生,王妃在那头睡着呢。” 想到逃走的那几个人,顾逸之心头顿觉不妙,疑心这手下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忙道:“那头是哪里?……王妃她可还好?” 那手下说道:“王妃睡得十分安稳,属下喊了她两声,她迷糊地回了一句。看样子,那头就是在庵堂里,属下找到了暗门,瞧见那是一间禅房。” 顾逸之眼皮子一跳,顿时明白自己中了耿奇声的奸计,耿奇声说禅房四处都找过了,自己因急于寻人一时大意,就听信了他的话,看来他是有心要替谁掩护呢,嘴里说了一声走,便领着人踩着深雪回到慈航庵,到了庵中,叫手下四处翻找一遍,最后终于找到了石清妍睡觉的那一间。 顾逸之瞧见石清妍靠着墙壁打瞌睡,扭过头回避了,低声说道:“还请王妃移驾回房歇息。” 良久没听到声音,便赶紧退出去,叫了沉水、祈年两个拿了被子来伺候石清妍。 等到了黎明之时,顾逸之听说楚律领着王钰来了,便赶紧去山门处迎接,看见楚律阴沉了脸,便拱手低声将昨晚上瞧见的事一一述说一遍。 楚律冷着脸,问道:“看清楚被追之人的容貌了吗?” 顾逸之说道:“虽是夜晚,但雪光亮堂的很,虽没瞧见为首之人的面孔,但他的随从之一的背影属下认出来了,那是属下的堂兄,如今在御前做了侍卫的那个。”说完,便噤声留意楚律的神色。 楚律听了这话,眼神便冷了下来,对王钰说道:“送信给瑞王、熙王,就说我们兄弟三个要联手堵截泥鳅。” 王钰心想若那人当真是皇帝,那他要逃到瑞王、熙王的藩地就是自投罗网了,拱手说道:“属下这就去。”说着,一边向山下走,一边叫人去给瑞王、熙王送信。 楚律大步流星地向内走,瞧见楚静乔披散了头发穿着一声青衣,不由地就冷笑起来,暗道若不是她胡闹要出家,如今也没有这些事了,冷笑道:“当真要出家?” 楚静乔有些瑟缩地点头。 “那今日就剃度吧,本王等会子过来观礼。” 楚静乔心里不由地翻江倒海起来,瞧见余问津就在身边,不由地一个踉跄,待被余问津扶住后,偷偷瞄了眼余思渡伸出的手,心里得意,面上凄然笑道:“女儿遵命。” 楚律面沉如水,一时觉得荒谬无比,不再理会楚静乔,又大步向禅房去。 “郡主,王爷说的是气话。而且,那报应种种,也是跟怪力乱神一般,不可不信,也不可多信。”余问津收回手,他身边也有几个丫头,但丫头终归是丫头,比不得楚静乔这样的金枝玉叶,两次三番搀扶着她,心里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异样。 楚静乔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余大哥,报应跟怪力乱神不一样。”说着,打了个佛号,脸色淡淡地就向佛堂去了。 “大哥,不能叫郡主出家。”余思渡拉着余问津的手臂,“定是她继母叫她信了那什么阴司报应,郡主又心善,才会这样。” 余问津呆了呆,见余思渡难得聪明地将事情扯到石清妍身上,摇了摇头,说道:“王爷已经发下话了。” “大哥,不能叫郡主出家。”余思渡说道,从皇陵回来后,他虽粗枝大叶却也留意到余问津提起楚静乔时总有些不自然,倘若如此他还不明白自家兄长的心思,那他就枉为人弟了。 余思渡不知道余问津会不自然,乃是因为楚静乔随口扯的葵水一事,早先余问津觉得楚静乔在雪地里说的那些个只开花不结果的话有些突兀,此时再看楚静乔因怕报应种种就要出家,不由地想或许是他错了,只怕这楚静乔当真信那些呢。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便去劝一劝王爷吧。”余问津终于说道。 余思渡忙笑着答应,暗道自己这般也算是还了楚静乔一再为他受罚的人情。 兄弟二人之中余问津好歹有些心眼,因此并未领着余思渡去禅房,只领着他去了禅房小院的门口等着。 禅房之中,楚律令沉水、祈年两个出去后,就盘腿坐在石清妍身边,看见她盖着被子若无其事地趴着吃粥,眼睛不禁冷了又冷。 石清妍淡淡地说道:“放心,没给你丢人。” 楚律看石清妍神色也知道她没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问道:“火是你放的?” 石清妍放下碗,转过身来,又伸手将被子里自己的衣裳整理一番,随后拿了一旁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穿上。 楚律看她神色冷淡,又见她穿了衣裳就要出去,便伸手拉住她,稍稍用力,将她拉到 铺盖上,细细地看着她的神色,见她脸色淡淡的,就问道:“昨日……” “我没甘棠好看,你也没你弟弟好看。”石清妍微微偏着头执拗地说道。 楚律先动了怒,随后不由地笑了,说道:“原来你是别扭这个,甘棠她……” “你为什么前天、昨天没来找我?”石清妍忽地一巴掌打在楚律脸上,瞧见楚律的脸色有些变了,唯恐他还手,赶紧扑到他身上呜咽道:“倘若是甘棠,你前天、昨天就来了吧?”说着,悄悄地将昨晚上叫沉水给她准备好了的沾了蒜汁的帕子狠狠地擦在眼睛上。 论理,石清妍要哭是用不着蒜汁这些小玩意的,但大冬天的酝酿感情总是伤身的,不若这蒜汁来的便宜。 楚律伸手将石清妍掰过来,看见她红着眼睛满脸泪痕,一时无言,心说终归是女子,醋意大了一些,说道:“王妃,甘棠她是王钰的夫人,我对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石清妍冷笑两声,随即说道:“王爷这话好笑的很,倘若王爷心中有臣妾,即便臣妾满身醋味,说话夹枪带棒,王爷也会时时刻刻担心臣妾被人欺负了,怎么想到臣妾会欺负甘棠?臣妾不在意先王妃,只因王爷心中无她,臣妾也不在意楼晚华、萧纤妤、董淑君,只因王爷心中也无她们,只是一个甘棠……”说着话,声音颤抖起来,再说不下去,眼珠子微微转转,拿了帕子一擦,眼泪又滴了下来。 楚律沉默了,石清妍突然迸发的醋意,叫他一时有些讶然,就似原以为要费尽心思才能降服的女人,如今发现不费心思,她就已经臣服在了他身下。 “王妃……” “王爷想知道昨日陛下说什么?他什么也没说,瞧见王爷没来找我,他就知道了臣妾的分量。如今臣妾没那资格进京做人质了,臣妾成了废人,王爷就再莫要理会臣妾了——总归臣妾落入敌手的时候王爷也不在。”石清妍嚷道,伸手将楚律拨开,一边向外走,一边颇有些怀念方才一巴掌扇在楚律脸上的触感,出了门,瞧见沉水、祈年两个看她,微微眨了下眼睛,说道:“本王妃要随着小白菜出家去了。”说着,就向佛堂正殿走。 沉水、祈年忙奔到禅房里,跪下求楚律,“王爷,王妃定是被吓到了,因此才胡言乱语,还请王爷劝着王妃……” 楚律闭了闭眼,还没从石清妍说的那些话里醒过神来,半响起身,一路无言地随着沉水、祈年向外走,到了院子门口,瞧见余家兄弟还在。 余思渡抢着说道:“王爷,千万别叫郡主出家。” 余问津说道:“王爷,郡主年幼无知,又太过思念先王妃才会如此。” 楚律看了眼余家兄弟。 余问津、余思渡自觉地闭了嘴,见楚律向佛堂去,便也跟了过去。 这庙里冷的很,四处堆着未扫除的积雪,积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作响,楚律又想要细问石清妍昨日跟皇帝说了什么话,又有些疑惑她为何会忽然迸发出这么多的醋意,待到了佛堂前,忽地有些恍然,暗道石清妍虽有胆量领着人去看王钰,但终归还是个女人,想来她是被吓住了,毕竟她在后院耀武扬威的时候,总有他或者祈年、沉水相助。因冷不丁发现石清妍会吃醋,他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但眼下并不是得意的时候,此时皇帝还在益阳府里头呢。 瞧见石清妍神色复杂地跪在蒲团上,一旁还有一个“心如死灰”等着要剃度的楚静乔,楚律心里叹了一声冤孽,对石清妍说道:“王妃,莫胡闹了,跟本王回去吧。” “王爷。”石清妍的声音颤了颤。 闭着眼做出“我意已决”模样的楚静乔微微睁开眼偷看了一下石清妍,心里想着石清妍这唱的是哪一出。 “由着我去吧,想来我看某人碍眼,某人也看我碍眼的很。” 楚律心里一跳,事到如今,若不知道那某人是谁,他便白活了,但他怎么都不以为是甘棠跟石清妍过不去,毕竟是石清妍先撺掇楚静乔纠缠甘棠的。 “王妃多虑了,此地冷的很,王妃也有两日不曾吃药了,随着本王回去吧。” 石清妍摇了摇头,伸手将头上簪子一根根拔下。 楚律眼皮子跳个不停,看她是要将头发学着楚静乔的样子披散下来,忽地就怒了,上前两步将她扛在肩上,就要向外走。 “父王,父王说过要看女儿剃度。”楚静乔抱住楚律的腿仰头哀声说道。 若是抱着他的腿不是楚静乔,此时楚律抬脚就踢了出去,肩上石清妍挣扎了一下,伸手在她臀上抽了一下,再看一眼此时冷冷清清的楚静乔,暗道自己难道真会叫她剃度?心里倍感无奈,一咬牙就对楚静乔说道:“想拜师,那就拜吧。” 楚静乔心里一喜,忙道:“多谢父王成全,父王的话一言九鼎,还请父王替女儿说服了王先生。” 楚律点了点头,看见楚静乔那不伦不类的装扮,冷声道:“换了衣裳。” 楚静乔欢喜地哎了一声,忽地看见余家兄弟也在,暗道自己一时大意了,又苦着脸说道:“母妃她……父王,你就饶了母妃吧。” 楚律看楚静乔这做派,就知道她这请求是做戏给余家兄弟看的,转身瞪了罪魁祸首的余家兄弟一眼,又向外走去,不由地想自己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王妃不像王妃,郡主不像郡主。 终归扛着王妃出去太过惹眼,楚律将石清妍送到厢房,由着祈年、沉水给她收拾了,就领着人送楚静乔、石清妍两人回城,在山下时打量了耿奇声一眼,心里不信耿奇声不知情,但若逼问耿奇声,将这事闹开了也没意思,于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就向城里去。 马车里,楚静乔跟石清妍坐在一起,看着石清妍红肿的眼睛,她小心地问:“母妃,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石清妍将染了蒜汁的帕子丢在楚静乔脸上,楚静乔立时眼睛湿润起来,眨巴了下眼睛,明白石清妍这是装哭了。 “你父王仰慕人家王夫人呢,回头就叫他亲自开口跟王钰说叫王夫人收了你做徒弟。”石清妍说道,心想她就得叫楚律在心里承认令楚静乔拜甘棠为师是因为甘棠非常会勾引男人,谁叫甘棠竟然想将战火烧到她这边。 楚静乔连连点头,又试探地问:“那母妃失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清妍笑道:“没什么,就是偶尔矫情一下。你不知道呀,这男人厌烦女人唧唧歪歪,但若没个女人为他患得患失,他反而不舒坦不自在。” 楚静乔深有同感地点头称是,又笑嘻嘻地低声说:“母妃,你不知道那两个黄毛小子被我哄得一愣一愣的。我瞧着余问津对我已经有点不同了。” 石清妍笑道:“你真是个好苗子。” 楚静乔得了赞赏,又因终归她跟石清妍两个联手逼着楚律倒向她们,自觉报了甘棠背后使坏的仇,便觉得心情大好。 马车外,楚律被大事小事所扰,一直蹙着眉头,临到益阳城外,看见王钰赶来,忙问道:“人到哪了?” 王钰说道:“未叫他们进益阳城,属下的意思是想将陛下他们撵出益阳府,叫他们回了京城。这还要多亏了王妃放的火。”说完,心里有些佩服石清妍,转而又想起石清妍教唆楚静乔为难甘棠的事,心里矛盾起来,暗道在大事上石清妍是高明的,但在些许小事上,未免有些小心眼了。 楚律听王钰这般说,心里也明白眼下不是抓了楚徊的 时机,国不可一日无君,倘若楚徊没了,先不提其他人马会借此对益阳府围而攻之,单说燕回关外的蛮子若趁乱袭来,整个魏国都危险了;况且,他筹谋许久,也没想过此时就生擒了楚徊,倘若擒住他,不管是胜的还是败的,都十分的丢人现眼——一个是来勾搭嫂子的,一个妻子被人勾搭;随即越发觉得石清妍与耿氏不同,不会被皇帝迷惑住。继而想起楚静乔要拜甘棠为师的事,暗道眼下不是纠缠这些琐事的时候,先将这事解决了吧,于是貌似漫不经心地对王钰说道:“静乔要拜了甘棠做师父,就叫甘棠收了她吧,拜师礼叫王妃准备了送过去。” 王钰一愣,忙道:“王爷,甘棠不是喜欢跟人来往的性子,只怕她的性子会惹恼了郡主。” “王妃的性子太跳脱了一些,只怕她教不好静乔,”显然已经带坏了,不然也没有今日这出好戏,“由着甘棠教导,本王就放心了。” 王钰愣了,听楚律说出这貌似关心楚静乔教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劝着楚律由着楚静乔这样,想了想,疑惑道:“属下还是不知道郡主要跟甘棠学什么。” 王钰不明白,楚律却是不能告诉他,转而想着石清妍嘴里的话多半是难听的,她说的勾、引大可以领会成相夫的意思,于是说道:“学一学甘棠的气度也好。” 王钰听楚律这样说,心里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但终归怕楚静乔给甘棠气受,于是又说道:“王爷,若是这样,多请了几个教养嬷嬷。” “王钰,就这样定下了吧,眼下内忧外患不断,不将静乔交给甘棠,本王不放心。”楚律请求道。 王钰听楚律这般说,也知道益阳府内烦心事比比皆是,不忍叫楚律为这点子事分心,又想楚静乔大抵是一时兴起,过几日叫甘棠借口过节府内事多疏远了楚静乔,过了年后十五,楚静乔就不会记得还有甘棠这位师父了。 于是楚静乔认甘棠为师的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等到楚律送了石清妍、楚静乔等人回府,楚律想着要跟石清妍问个明白,便随着石清妍进了蒲荣院,瞧见楚静乔也跟了来,便冷着脸问:“你过来做什么?” 楚静乔小声地说道:“女儿有事要请教母妃。” 楚律冷哼一声,说道:“又是那偶然、平凡的事?既然有了师父,日后就不必再来缠着你母妃了。”说完,忽地愣住,看了眼石清妍抢先一步走在前头的背影,不由地一凛,暗道自己终归被这女人绕了进去,耿氏只是将甘棠嫁 给了她不喜欢的王钰,石清妍是叫他不自觉地将甘棠当成了擅长勾引男人的女人。 楚静乔今日算得上功德圆满,此时听楚律说出这话,忙见好就收的退下。 楚律进了屋子里,瞧见石清妍由着丫头帮忙换衣裳,便低声说道:“你何时才能有点王妃的样子?” 石清妍冷了脸,换了衣裳后就拿了自己的书歪在榻上看。 祈年、沉水等人自觉地退下。 “他跟你说了什么?”楚律又追问道。 “说了什么已经告诉王爷了,王爷若不信,那就罢了。”说着,忽地拿起楚律的手看了眼,见这手宽大的很,叹了口气就又放下。 楚律心里疑惑她为什么看自己的手,伸手抓住石清妍的肩膀,说道:“王妃……” 石清妍淡淡地说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其他的事你再问我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问问甘棠,兴许她知道呢。” 楚律看石清妍这冷淡模样,心里也信她并没有再隐瞒什么,不然她大可以不放火,不叫人疑心她跟皇帝见过面,收了手,就说道:“你好好歇着吧,本王晚上再来看你。”说着,便向书房去。 说了晚上去蒲荣院,谁知因要等关于楚徊的消息,便又在书房里蹉跎了一夜。 第二日晚上,楚律去石清妍那边,就瞧见石清妍依旧冷冷淡淡的,也不似早先那般见他来床上,就顺水推舟地跟他窝在一起睡,反而动辄说出一些冷言冷语酸不溜秋的话赶了他出来。 因瞧着石清妍这副酸态,楚律便安了心,觉得这女人虽别扭,但大抵是对自己动心了,因此忙着追赶楚徊,便也不常到蒲荣院来。 那边厢,石清妍忙着叫楚静乔大张旗鼓地拜了甘棠为师。 拜师宴是摆在王家的,因石清妍领着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前来观礼,原本该坐在上位的甘棠便只能坐在偏位。 楚静乔是吃过甘棠算计,且见识过甘棠能耐的,此时拜她为师,与其说是甘拜下风,不如说是意不平。给甘棠磕了三个头,将甘棠视作戏弄男人的高手后,楚静乔就恭恭敬敬地向甘棠喊起了师父。 除了随着石清妍过来的孙兰芝等人,益阳府内的孙夫人、窦夫人、莫夫人也都来了,众人心里都纳闷的很,不明白楚静乔认了这师父到底学的是什么能耐。 甘棠坐在偏位上,脸上淡淡的受了楚静乔一拜,心里略有些不甘心,偷偷瞧了石清 妍一眼,暗道对楚律而言,他终归会偏向石清妍、楚静乔,对王钰而言,楚律又远比她重要,放眼天下,兴许,也只有关外那人会将自己当做他心头的第一人了。 53、十里红妆嫁姨娘四 甘棠心中思念着燕回关外的雅道人,可惜雅道人终究不能回来。 过了两日,收到消息说楚徊不见了,并且也没进瑞王、熙王的藩地,楚律因不知他出没出益阳府,很有些失望,尚未来得及多做慨叹,那边奉旨前来跟他商讨如何应付燕回关外蛮子挑衅的官员便到了。 耿奇声原是知道楚徊到了益阳府的,可惜他终归没能再跟楚徊详细说一说他在益阳府见到的东西,此时听说皇帝派的官员来了,便赶紧随着武言晓去迎接。 在锦王府大门外看见一行人到来,仔细看去,见领头一人是余家二老爷余笙,不由地暗道一声好,心想若是余笙,他倒是能放心地将他见识到的事一一说给余笙听。 余笙下了马,见耿奇声随着一个略有些驼背的人一起迎接他,心里便有些觉得自己被人小看了,对着耿奇声,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这位是……” 武言晓笑嘻嘻地说道:“这位是王爷身边的武言晓武先生。” 余笙笑道:“原来是武先生,不知王爷可在,本将有些要事要与他商议,事关燕回关,耽误不得。” 武言晓笑道:“王爷就在书房,还请余将军这边请。” 余笙拱了拱手,就跟武言晓进去,进了锦王府,忽地听到砰的一声,就瞧见一束烟花冲上了天,不由地愣住,忙问:“怎地白日里放烟花?” 武言晓咳嗽一声。 耿奇声心里很有些不屑,笑道:“是王妃要给吴姑娘挑烟花呢,吴姑娘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心里嘀咕了一句锦王府就是这样没规矩。 这吴姑娘就是吴佩依,吴佩依乃是耿家家奴,先做了耿氏的陪家丫头,随后做了锦王的通房,一路成了庶妃,转而又要风光大嫁了。想来世间再没有比她更见多识广的丫头了。 余笙也知道锦王府庶妃要出嫁的事,与耿奇声一般在心里嘲笑两声,便随着武言晓进了书房。 到了书房中,余笙忙恭敬地对楚律行礼,楚律由着王钰搀扶起余笙,然后说道:“余将军一路辛苦了,不知余将军带来了陛下的什么话?” 王钰是知道那皇帝偷偷进入益阳府偷会锦王妃的事的,此时听楚律这般问,嘴角就露出一抹冷笑。 余笙忙道:“想来王爷也已经知道了燕回关外蛮子作乱的事,眼下石将军奉旨回京,北边再无可用兵马,还请王爷为了魏国的千秋社稷,为了魏国黎民百姓出兵关外。臣代天下万万 人多谢王爷了。”说着,伸手一挑前襟,跪在楚律面前。 楚律笑道:“余将军的话有道理的很,本王这几日正为了此事寝食难安。原也想出兵,奈何这几年益阳府旱涝不断,粮草不足,眼下军中所剩口粮勉强只能叫军中将士果腹。若叫他们出关,有些强人所难了。想来余将军也知道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此时将士们饿得两眼昏花,如何能御敌?” 余笙闻言,看了眼耿奇声,忙道:“王爷,益阳府这两年……” “余将军,半年前益阳府请旨赈灾的折子就上了两遭了。”武言晓说道。 余笙跪在地上,忙道:“王爷,倘若燕回关被破,不独益阳府,整个魏国都会落入蛮子之手。” “是以,还请余将军为了魏国江山社稷,替益阳府将士求陛下赐下粮草。此外,军中刀枪也缺的很,也要请陛下赏赐一些。”楚律说道。 余笙听楚律这话,便知楚律是早有准备,又看耿奇声不住地挤眼睛,因此便有意说道:“王爷话虽如此,但到底如何,还要等下臣请示陛下旨意。” 楚律点了点头,又听到外头传来砰砰的两声,也有些头疼,便对余笙说道:“余将军先回去歇息吧,京中远离燕回关,想来余将军也不是十分知道燕回关的事,还是请武先生一一给余将军演说一遍吧。” 余笙早知楚律不会轻易发兵,于是磕头之后又站起身来,看见楚律起身领着王钰出去,虽有些看轻武言晓,却还是笑着请他去说燕回关的事。 楚律心知耿奇声一直跟着余笙大抵是想将从余思渡那边套来的话说给余笙,也不拦着,因有他领路,便径直领着王钰要从府里穿过去进西院,才到角门处,又听到砰地一声,心里吓了一跳,耳边半日还能听到回响,忍不住冷了脸,才要对王钰说一声他先去蒲荣院瞧瞧,就见翠墨一溜烟地跟了过来。 翠墨垂手对楚律说道:“王妃说,王先生若是忙完了正事,就赶紧去一下蒲荣院,她有事讨教。” 王钰为难地说道:“属下不好进蒲荣院吧。”早先进的那一次是特殊情况,此时没楚律发话,他也不好进去。 楚律冷着脸,心里也想知道石清妍玩的什么把戏,于是对王钰说道:“你随着本王一起进去。” 王钰说道:“是。” 翠墨机灵地进去通传,等到楚律、王钰进了蒲荣院院子,就瞧见地上一堆的炮仗皮,石清妍搂着楚静徙坐在廊下,楚静徙哈哈笑 着,耳朵还被石清妍捂着。 王钰眼尖地看见地上掉着一个香囊,心里立时明白定是石清妍拉了一群人一起看,此时那群人听说他进来了,就手忙脚乱地回避了。 “王先生来的正好,你替我瞧瞧这炮仗可能做成摔炮。” 王钰蹙眉道:“什么是摔炮?” “就是摔出去它就响的,本王妃想着等吴姨娘出嫁的时候,叫送亲的队伍一路撒红纸,红纸里搀和进去摔炮,一路摔过去,这样才够喜庆。”石清妍说道,原想用花瓣的,奈何眼下除了几朵零星的梅花,就再没有其他的花了。 楚律不耐烦道:“王妃,这炮仗需点燃才会……” “王爷是外行人,就不要掺和我们内行人的事。”石清妍不留情地说道。 楚律吸了口气,忍不住握紧拳头,暗道自己果然太忍让石清妍了。 王钰有些尴尬地说道:“王爷说的是,这炮仗需点燃才会响。” 石清妍诧异道:“不是啊,要是上下两块小石头,中间隔着一点火药,也不能摔响吗?” 王钰看见廊下阴凉处堆着一簸箕的火药,眉心跳了跳,只觉得石清妍当真会自娱自乐,大着胆子走到前面,拿了纸张卷了一点药粉,忽地瞧见面前递过来一块金闪闪的金砖,抬头看见楚静徙穿着一身纱裙涨红了脸又有些期待地将金砖递给他,伸手接过,待楚静徙又跑回石清妍腿上坐着,就一咬牙用力地一砸,没听到什么动静,又欢了一小撮火药,砸下去后听到砰的一声,随后又掂了掂手上的金砖,瞧了眼手指上不小心炸开的一点油皮,便一本正经地跟石清妍说:“王妃要的摔炮,大概能做出来。” “真的?”石清妍惊喜地说道。 楚律不耐烦道:“王钰,莫随着她胡闹。” 石清妍对王钰招了招手,王钰立时上前两步躬身听她说话。 石清妍低声说道:“先做了摔炮,摔炮做出来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炮弹了,那炮弹丢出去,自己就会炸开。” 王钰想着“炮弹”二字,便点了点头,说道:“属下明白了,”伸手看着自己破了的那点油皮,心里也明白了那炮弹的效用,又低声道:“王妃,若做出炮弹来……” “装在弩上。”石清妍跟王钰心有灵犀地说道,见王钰是个触类旁通的人,便有几分佩服他。 王钰终于明白为何石清妍作弄甘棠自己依旧不是十分厌烦她了,惺 惺相惜地点头,说道:“王妃果然英明。” “彼此彼此。王先生做好了之后,千万得叫本王妃见识见识。”石清妍说道,“只是眼下别叫那外行人知道,他知道了,定会觉得咱们是在无理取闹。” 王钰是知道新近石清妍跟楚律有些不大对付的,又觉总归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是要献给楚律的,因此便点了点头,说道:“属下遵命。”说完,暗道自己只是一个工匠,似石清妍这般总是能指点他制造出新的武器的人,才是高人。 “下去吧。”石清妍挥了挥手,瞧见楚静徙还微微嘟着嘴盯着王钰手里的金砖看,就笑道:“小仙子,咱们视金钱为粪土,不看了啊。” 楚静徙吐了一口唾沫,冲那金砖说:“这是粪土。” 石清妍看楚静徙做这不雅之举,暗道这可不是仙子的作为,忙说道:“心里明白就行了,不用说出来。” 王钰看石清妍已经开始教孩子了,屈膝行了礼后退下,退到楚律身边,看楚律脸色不好,便有些讪讪的,没话找话地说道:“王爷放心,王妃如今教三姑娘,郡主就交给甘棠了。” 楚律想起楚静乔没事就奔到王府去,不由地蹙眉,心想若是王钰知道楚静乔过去学的是什么,就再不会说这话了,一边向外走,一边问王钰:“方才王妃跟你说什么了?”说完,想起王钰从石清妍面前退下的恭敬模样,蹙了蹙眉,暗道楚静乔只跟着石清妍学就够了。 王钰笑道:“王爷日后就知道了。”说着,见手里还拿着金砖,临出蒲荣院的时候,瞄了一眼,瞧见金砖上刻了个石字,暗道这石王妃果然将锦王府府库当她们家的了,想着,就将金砖揣在了怀中。 楚律心中有些憋闷,有些介怀石清妍有话只跟王钰说的模样,但就如他不会背着王钰跟甘棠做出对不起王钰的事一样,他也不信王钰会跟石清妍有个什么,心里想着冷落石清妍几日了,今晚上也哄哄她了,于是也不再追问王钰什么,就领着王钰向西院去。 西院之中,陆参领着几个工匠已经做出了装着轮子的弩机,虽还有些瑕疵,但也是一大进步。 楚律欢喜地叫王钰试验了几回,最后笑道:“多谢陆先生了。” 陆参乃是一工匠,勉强认识几个字,此时听楚律尊称他为先生,便忙受宠若惊地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原是王先生高才,能描画出这模子,不然小的哪里知道这弩机还能这样造。” 王钰笑道:“我才是 不敢当呢,这都是王妃的功劳,我也不敢居功。”说着,又绕着这弩机转了两圈,看着楚律欲言又止,终归是什么也没说就径直从西院离开了益阳府。 待回到家中,瞧着自己带回来的那块金砖,王钰便又去了自己的书房,瞧见书桌上胡乱地摆着一些零碎的东西,就将金砖放在一旁,然后坐在书案后,暗道石清妍也算得上他的师父了,早先石清妍说是要一架弩,如今为报她指点之恩,自己合该做出弩还了她的情。想着,便从身后百宝槅子上拿了早先石清妍不要的那架镶金嵌玉的弩来摆弄,随后又在纸上胡乱描画起来。 累了半日,王钰才从书房出来,瞧见外头月光已经映照在了积雪之上,便向后头去,待进了卧房,看见甘棠侧着身子搂着陆迎儿睡,伸手将迎儿的手塞到被子里,转身就要向外去。 “钰哥——” 王钰回头,看见甘棠微微抬头看他,便笑道:“你睡下吧,我去书房歇着就好。” 甘棠支起身子问道:“钰哥用过饭了吗?”问着话,又伸手试探了迎儿的额头,摸到她额头并无异样,便松了口气。 王钰点了点头,说道:“在王府里用过了。”瞧见甘棠起身的时候领口张开一些,露出一角粉红的抹胸,便别过脸去。 甘棠笑了笑,就又躺下。 王钰见甘棠醒了,便趁机问道:“今日郡主来,可有难为你?” 甘棠微微摇头,随后问道:“钰哥,王爷跟王妃还没和好吗?” 王钰一怔,忙道:“你怎知道的?” 甘棠有些酸涩地一笑,“郡主跟王妃母妃母女情深,瞧见她,我便知道了。钰哥劝一劝王爷吧,毕竟,一世夫妻不是那般容易修来的。” 王钰闻言,暗道果然楚静乔因为石清妍给甘棠脸色看了,因那一世夫妻的话有些黯然,又想石清妍虽有大智慧,但也应该谦逊一些,不能太跳脱了。 “我明儿个便借口你要操持陆参的婚事,替你跟王爷婉拒了郡主的造访。” 甘棠微微睁大眼睛,听到迎儿嘤咛一声,伸手拍着她的肚子,便没了言语。 王钰见此,为免惊醒迎儿,忙退了出去,待出了里间,听到里头甘棠轻声哼唱着哄迎儿的声音,不由地回想起石清妍抱着楚静徙看人放鞭炮的样子,暗道甘棠这样的才是贤妻良母,一个巴掌拍不响,也难怪楚律会跟石清妍闹别扭。 虽也希望楚律跟石清妍和好 ,但总归这些事不是他能插手的。 这边厢王钰、甘棠夫妇两人分床歇息,却一派岁月静好模样,那边厢,石清妍、楚律同床共枕,却是一片腥风血雨。 却说石清妍听说楚律要来,又叫沉水准备了蒜汁帕子准备“矫情”地将楚律哄走。 不巧,楚律又似早先那般直到二更才来,有幸陪着石清妍一个床睡的楚静徙因白日里看多了石清妍点火放炮,这会子就尿在了床上。 石清妍原想着楚静徙被奶娘们教养的晚上知道拉尿了,因此抱了她暖床也没料到会遇上这事,此时忙起身披着衣裳叫人将楚静徙抱起来换衣裳换被褥,自己哆哆嗦嗦地站在床边看着。 不想楚律这会子就进来了,许是有些惊讶石清妍会领了楚静徙一起睡,便走到床边,摸了把石清妍的手,说道:“好歹披了衣裳。” 石清妍下意识地避开,冷笑道:“王爷来臣妾这做什么?”瞧见自己的声音猛地抬高后,楚静徙立时被吓醒,啊地一声哭出来。 楚律有些责怪的看了眼石清妍,恰看见挪开的枕头下放着一方帕子,一时兴起了怜子之心,便拿了帕子要给楚静徙擦眼泪。 石清妍见是沾了蒜汁的那一条,自己为取用方便才放在枕头下的,忙伸手抢过来。 楚律心中疑惑,见沉水要将那枕头拿走,便接过枕头,在枕头下闻了闻,闻到大蒜味,心里便了然,见石清妍裹着披风在椅子上等着沉水、祈年换了被褥,便也在一旁坐着。 沉水、祈年等人见情形不妙,便识趣地将抱得严严实实的楚静徙抱走。 石清妍躺在新换的被子里,觉得冷的很,裹紧了被子躺着。 “蒜汁?”楚律沉声说道。 石清妍唔了一声。 楚律回想起这几日来石清妍的哭闹,暗道事有反常必有妖,果然是用了蒜汁才哭的,“为什么?” “大冬天的动情伤身,哭上一场容易伤风感冒。” 楚律想要冷笑,随后却又没了这嘲笑她的心,一字一顿地说道:“王妃当真是惜命。”说着,瞧见沉水大着胆子送了热水进来,便等沉水出去后洗了手脚,然后上了床,盖着被子,瞧见石清妍并不像早先那般将他当做火炉一般靠过来,一时也无心向她凑过去,心里感慨良多,许久说道:“睡吧。”说着,就转身背对着石清妍,听到身后她轻微地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老四如何?” “陛下是个好人。” “那本王呢?” “……混球一个。”石清妍原也要说楚律是好人,但心思一转便又改了口。 楚律侧着身子笑了,将手探向身后,摸到石清妍的手,便拿了手指抚摸着她的手,说道:“本王永远不会要甘棠,你放心吧。” 石清妍闷声笑了一声,暗道你想要甘棠,本王妃就要了王钰,反正王钰猿臂蜂腰,要了也不吃亏,随即将头靠在楚律背上,笑道:“王爷可要说到做到。” 楚律见石清妍如此,就知道两人和好了,心里想着如此也好,将她的手拉到面前轻轻抠弄两下,听她呼吸舒缓知道她睡着了,因她柔软的身子紧挨着自己后背,不由地就来了兴致,便转过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解开她的衣裳,轻轻贴过去,想顶入之后再将她弄醒,于是轻轻地试着戳了一下,不想一下子就进去了,且她身下湿漉漉的,心里诧异,便退出身来,微微掀开被子,就着外头的烛光一看,只见自己身上染红了一片。 “血染青龙喽。”石清妍打着哈欠支着身子瞄了一眼,伸手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便兴致昂然地等着看楚律怎么办。 楚律眼皮子跳个不停,身下也软了,低声道:“王妃为何不告诉本王你在信期里?” 石清妍含糊地说道:“本王妃怎么知道王爷今晚上来了兴致?”说着,嫌弃地瞥了一眼楚律身下,悠悠地说道:“这玩意怎么这么像是被人砍了头的泥鳅?” 楚律拉了被子遮住身下,听到石清妍这戏谑的话,低声道:“王妃不起来服侍本王擦洗?” 石清妍枕着手臂,笑道:“王爷,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告诉王爷一句真话,那就是将本王妃从床上拉起来的人起码要倒霉十年,王爷自求多福吧。” 楚律听她这自信的话,忽地醍醐灌顶一般,醒悟到早先的和好不过是想引诱自己与她敦伦然后骗自己染了一身的血。因想明白了,便立时起身披了衣裳,绕到隔间恭桶那,瞧见沉水、祈年机灵地留了热水温在这边,于是洗了身子,待要叫石清妍替他拿了干净衣裳,又觉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己折了出来,光着腿待要找衣裳,又不知衣裳在哪里,一时气愤,抬脚踢向柜子,便觉脚趾上疼痛难忍,料到此时他光着腿,沉水、祈年是死也不会进来的,又瞧见石清妍趴在床上那幸灾乐祸模样,一咬牙穿了外裤便向外头去。 外头守夜的丫头瞧见他虎着脸出来,赶紧开了 门送他出去。 楚律阴沉着脸走到前院,就见翠墨领着顾逸之正在书房前转悠。 顾逸之看见楚律回来,忙迎了上去,说道:“王爷,大事不妙了。” 楚律见顾逸之三更半夜在书房外徘徊便知事情不好了,忙问:“到底是何事?” 顾逸之说道:“陛下被烟雾熏坏了眼睛,堂兄领着他上门求王爷给陛下诊治来了。” 楚律的眼睛忽地睁大,双手紧紧握拳,暗道好不要脸的人物,竟然敢来寻他,楚徊定是看见他只叫人赶,不叫人抓,因此吃定了他以大局为重不会拿了他怎样,于是胆大包天地送上门来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天上的月牙孤零零地挂着,一阵小风飕飕地刮过,楚律腿上的汗毛立了起来,忽地他想,自己当真开始倒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蹲地画圈圈:这是泥鳅吗,有这么粗壮的泥鳅吗,有吗,有吗…… 54、十里红妆嫁姨娘五 楚律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般情形下跟楚徊面对面。 因楚徊被顾逸之堂兄领去了顾逸之的住所,楚律便不得不又叫人将他接回锦王府,毕竟顾逸之的屋舍太过简陋,容易叫有心之人对楚徊暗下杀手。 但不管是耿氏还是石清妍,仿佛都会花园园林没什么兴趣,因此前后两任王妃一个设计了锦王府后院,一个将锦王府后院分成八块,竟没有一个想着要留下一个花园供人闲时玩乐;而且这两人仿佛对待客也没什么好感,除了前头的留客天,再没有接待外人的地方。 因此,也没什么地方能藏楚徊,楚律便将楚徊迎回了留客天。待瞧见楚徊在顾逸之堂兄顾漫之的搀扶下走出轿子时,心里只剩下无可奈何,于情于理,他都想弄死这个此时眼睛上蒙着纱布却依旧优雅从容的人,但偏偏他却还要考虑大局,考虑着魏国的江山社稷。 “陛下,里面请吧。” “多谢三哥。”楚徊说道,一手轻轻搭在顾漫之手上,便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就似早先楚律没叫人追过他,没放火熏坏了他的眼睛,而他也没到过凤崎山,没将石清妍囚在密室一般。 顾逸之身为知情的人,此时不免有些同情楚律,盯着楚律的背影,低声说道:“王爷……” 楚律挥了挥手,此时也后悔当初将石清妍从床上拉下来,若是他没拉,她就不会一气之下随着楚静乔去了凤崎山;她没去,也就不会放火;她不放火,虽说他要费劲脑汁地去寻找楚徊暗中派到益阳府的人,但不管怎么绞尽脑汁,总比这样尴尬地面对楚徊,还要心不甘情不愿地请了大夫给楚徊医治眼睛的好。 楚律慢步跟上,顾漫之贴心地提醒楚徊:“陛下,咱们到了留客天了。” “天留我不?留!”楚徊意有所指地说道,暗道楚律叫他住在这地方,难不成是下马威? 楚律眼皮子又跳了一下,心想楚徊果然是小人,这点子小处还要与人争锋,难不成他想说他大难不死是老天保佑他?开口说道:“王妃一时兴起起名字,陛下过两日就知道锦王府里头能住得下陛下的,就只有这么一块地了。” 楚徊笑道:“那还要多谢三哥招待了。” 楚律头疼个没完,瞧见天色已经有些发亮,心里盼着楚徊早些进去歇息。 楚徊又向内去,由着顾漫之将自己引到一处客房,便在客房中的椅子上坐下,随即笑道:“三哥,朕此次来是为了与三哥商讨如何应对燕回关外 蛮子作乱一事的。” 顾逸之见顾漫之瞪向他,便坦然地回了他一眼,各为其主罢了,况且如今顾漫之的主子狼狈地投奔而来才是客,顾漫之有什么理由瞪向他?再看楚徊,又想这人好厚的脸皮。 楚律说道:“眼看天快亮了了,陛下赶紧歇息吧。有事等陛下歇息好了再说。” 楚徊笑道:“客随主便,就依着三哥吧。”说着,微微侧着脸,听到楚律领着顾逸之退下的声音,便微微抿了嘴,若不是楚律追的紧,害得他怕延误了求医,此时也不会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地进了锦王府。 “陛下,家门不幸,竟出了这么个混账。”顾漫之愤慨地说道。 楚徊笑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况且他不过是你一个堂弟罢了,漫之何必自责?” 顾漫之咬牙握拳道:“到底是顾家一时忘了约束子弟,竟有个这样黑心欺主的混账!”想到自己一行被顾逸之这浪荡子追赶,只觉得脸面尽失。 顾漫之算得上顾家极有出息的子弟,自幼便是顾家的骄子,因此便养成了一些心高气傲的性子,自幼便看不起顾逸之这等纨绔子弟,此时自觉被顾逸之扫了颜面,便羞愤得不行,恨不得此时就在顾逸之身上报回来。 楚徊静静地说道:“耿大人、余将军都在这留客天中吧,去请了他们过来。” 顾漫之答应了,吩咐其他人照看好楚徊,便去留客天中寻人。 不一时,耿奇声、余笙便被传唤了过来,耿奇声、余笙两个只当皇帝是被楚律抓回来软禁的,不由地都吓得失魂落魄,过来后,都战战兢兢地看着楚徊。 楚徊似是猜到这二人的心思,说道:“两位爱卿,朕不放心这燕回关,因此特地赶到益阳府与三哥商议如何应对关外蛮子。” 因楚徊的不急不缓,耿奇声、余笙二人便安下心来。 顾漫之记着楚律将楚徊安置在留客天中的事,只觉得这是楚律有意怠慢楚徊,于是赶紧问道:“耿大人,这锦王府中难道再没有一处能叫陛下歇息的地方?这留客天如此的简陋……”说着,打量了一番这屋子,在外逃窜了几天,这屋子已经是十分好的了,但终归配不上楚徊的身份。 耿奇声说道:“顾小哥不知道,这锦王府就分前院后院,前院便只有这留客天中能住人,后院里分成了八块,一块住着三个姑娘,一块住着王妃,五块住着侍妾们,剩下的一块勉强能留客的地方就是西院了,这西院又失了 火,又藏了些东西,因此也住不得人。” 顾漫之脱口道:“岂有此理,哪有这样的王府?”说着,眉心跳个不停,暗道这锦王府当真是……一时想不起怎么形容,半日心想这锦王府当真是荒谬。 耿奇声回了顾漫之,便跟余笙两个一起盯着楚徊的眼睛,关切道:“陛下的眼睛是怎地了?可是锦王他对陛下……” 楚徊笑道:“爱卿多虑了,朕这眼睛并无大碍,歇息两日就好。”说着,伸手遮着眼睛,“既然三哥为了三嫂请了许多名医上门,有名医开药,想来不过两日这眼睛便好了。” 耿奇声忙道:“陛下不可掉以轻心,先不说锦王请来的是妇科圣手,看不得陛下的眼睛;单说这锦王未必没有害陛下之心,陛下岂可信了他?” 楚徊说道:“朕已经将朕在益阳府的消息传入京中,爱卿只管放心,眼下朕在益阳府,三哥未必比朕自在,他是不会对朕动手的。” 耿奇声见楚徊成竹在胸,便不多嘴,转而说道:“陛下,臣已经将在锦王府的所见所闻说给余将军听了,余将军的意思,也是想叫锦王爷拿了一些西院的弩机出来。” 余笙接口说道:“正是,只是看来锦王早有准备,听他拿了要粮草辎重等事推搪不肯派兵襄助燕回关将士,只怕他是不肯拿了西院弩机出来的。” 楚徊微微低了头,循着声音问耿奇声:“你看锦王妃如何?” 耿奇声皱起眉头,随后说道:“石王妃行事没有章法,叫人猜测不了她的心思。但早先石王妃借着诊病与臣密谈,听她的意思,她本意是想叫王爷将做好的弩机献给陛下的。” 楚徊回想起上次石清妍问能不能从上京活着出来的事,暗道石清妍当是有些见识的人,心知撤藩乃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因此不肯跟楚律一同做了逆臣贼子的。既然楚律不肯交出弩机,那他便不要,只管从石清妍那边得了图纸就是,“漫之,本王交给你的杯子可还在?” 顾漫之忙道:“陛下要杯子?” 楚徊点了点头,“交给耿大人,还请耿大人将杯子暗中送给石王妃。此外,不要再主动去寻三哥说起燕回关的事。” “陛下的意思是……”余笙皱起眉头,此时留客天中住着的都是他们的人,便连余思渡、余问津,也是他侄子,因此说话间,却也不怕被有心人听到。 “燕回关,”楚徊微微仰起脸,轻轻一呵,“朕不信三哥不怕蛮子入关夺了益 阳府。” 余笙闻言,心知楚徊是要跟楚律赌谁最先耐不住气,输了的那个人,自是要出兵的。 因楚徊的镇定,耿奇声等人便都吃了定心丸,一个个不急不缓起来。 尤其是耿奇声,从顾漫之手上接过一枚小巧的杯子,便不由地揣测这其中的曲折,思来想去,总不免想到那些落花流水的情情爱爱上,于是也不多想,等到第二日一早,瞧见赵铭家的因留客天中多了几个人前来安排饭菜,便将那杯子拿给赵铭家的,嘱咐道:“只管趁着旁人不留意的时候将杯子放在王妃面前就好,其他的一概不用多说。” 赵铭家的忙答应了一声,随即眼珠子转了转,却又不动了。 耿奇声识趣地丢了一锭银子出来,赵铭家的拿了银子,便心满意足地去了蒲荣院。 蒲荣院里,石清妍正替一脸羞臊的吴佩依挑选头面首饰,听说赵铭家的来了,便叫她进来,然后手上依旧拿着一对耳铛在吴佩依耳下比划。 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吴佩依经了这么些时日跟石清妍的来往,也摸清石清妍大抵就是个别扭的人,只要不理会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只瞧着她送的东西,就能舒舒坦坦地在她身边混日子。此时见石清妍送她东西,她就一概收下。 赵铭家的轻轻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杯子,背着吴佩依递到沉水手上,然后示意沉水交给石清妍。 沉水不明就里,但看不过是只杯子,便拿给石清妍看。 石清妍看了一眼,然后笑道:“你从哪里得来的东西?” 赵铭家的笑了笑,看了眼吴佩依,便大着胆子上前,在石清妍耳边细细地说了一遍。 石清妍听说留客天里多了几个人,心想着皇帝胆子够肥,竟然寻上门了,接过那杯子攥在手心里转了转,心想此等美男,若不去会一会,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王妃,好似留客天里那人受了伤,一早上王爷叫人送了上等的好药过去。”赵铭家的忙又说道。 石清妍闻言手里抛着那杯子,又想皇帝难不成烧伤了?按说也不会,那蒲团里的麦秸有些潮,顶多烟雾大了一点……正想着,忽地醉月说道:“王妃,郡主进来了。” 话没说完,楚静乔就冷着脸走了进来,进来后,便委屈地喊道:“还请母妃给女儿做主。” “有话直说。”石清妍心里又想了一回皇帝那张脸、那双手,转而想到耿氏在凤崎山上私会皇帝,楚 静乔又是凤崎郡主,难道先帝知道了点什么事,于是有意给了楚静乔这么个封号。先有身世成谜的楚律,后有楚静乔,石清妍暗道先帝爷定是个喜欢无事生非的性子,倘若她早生了几年,定要会一会这么个会来事的皇帝。 楚静乔挤到石清妍身边,嗔道:“甘棠那贱、人!当着我的面半天不说一句话,背后就跟王钰告了状,才刚父王叫了我去,说是那贱、人要操持陆参的亲事,忙得很,叫我这年前都别去王家添乱。”说着,鼻孔里大声地呼了两口气。 因提到陆参,吴佩依不好插话,再者说,日后她又是要住到王家去的,因此便识趣地赶紧退了出去。 石清妍瞧见楚静乔挤到自己的椅子上,一时有些恍惚,暗道自己什么时候跟楚静乔关系这般好了。 “静乔,你去留客天寻你舅舅闹。既然你父王胳膊肘往外拐了,咱们就也不用怕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楚静乔懦懦地说道:“那父王他……” “有本母妃呢。”石清妍摆出一副给楚静乔撑腰的面孔。 楚静乔心中一喜,暗道她堂堂乔郡主,屈尊降贵认了甘棠做师父,不过是跟着她罢了,一没多找她说话,二没找她麻烦,冷不丁地就挨了一通训斥,这如何能叫她咽得下这口气。此时听石清妍保证说站在她这边,立时有了底气,经了这么些事,她越发相信这世上没有石清妍摆不平的事。 待楚静乔走了,石清妍便向里间走去。 沉水、祈年跟进去,看见石清妍翻箱子要寻换衣裳,忙道:“王妃要出去?” 石清妍点了点头,又对祈年说道:“快来给我梳妆。” 沉水、祈年心知石清妍来了月事,因此都有些诧异她此时就要出门,不敢多问,两人同心协力将石清妍打扮好,最后瞧见难得一次盛装打扮的石清妍,二女都愣住。 沉水脱口道:“咱们王妃也不比王夫人差。”说完就咬了舌头,心想自己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石清妍平日里没甘棠好看。 石清妍懒怠去理会沉水的话,对着镜子照了照,稍稍觉得满意,便领着沉水、祈年出门,才走到蒲荣院前,就听如是来回话:“郡主去了留客天,跟耿大人哭诉说王爷嫌弃她,要撵了她回京城,因此求耿大人去劝说王爷。” 如是说完,瞧见石清妍也愣住,暗道这位平日里不怎么喜欢打扮的主今儿个怎装扮起来了? 石清妍嗯了一声,便向前去。 沉水毛遂自荐道:“王妃,叫奴婢去吧,奴婢一人便能将事情办好。此事无非就是叫王爷转过弯来,知道向着郡主才是对的。” 石清妍笑道:“你这傻子,去叫了孙姨娘、窦姨娘、董姨娘都来。” 沉水一阵,忙道:“王妃这是?” “告诉孙姨娘她们,这会子咱们看的人跟王先生是不一样的,还跟上回子去西院一样,有胆子的就过来,没胆子的只管留在房里。” 沉水闻弦歌知雅意,明白石清妍这次又是领着众姨娘们去看人,于是忙示意祉年、福年去叫人。 待石清妍走到前面角门处,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还有秦柔都跟了过来。 石清妍瞧见了秦柔,稍稍有些惊讶,随即却也没说什么,就领着一行人向外走。 秦柔看石清妍没说话,便安了心又跟出去,暗道既然楚静乔这等跟石清妍有深仇大恨的人都能跟石清妍亲近,那她这种原先跟石清妍无仇无怨的,想讨好她也容易的很。 早有沉水、祈年开道,角门处的小子全部回避开,众人到了前院,又有赵铭家的引路,便进了留客天。 留客天中的下人也都回避了,耿奇声正被楚静乔纠缠,瞧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楚静乔,便又叫了余问津来劝说她——原想叫余思渡来,不想余思渡又去缠着王钰要拜师去了。 耿奇声听说石清妍来了,忙出去迎接,低着头躬身说道:“不知王妃到来,不曾远迎,还请王妃恕罪。”说着,暗道石清妍亲自来留客天,必定不是为了楚静乔的事。 “耿大人客气,静乔呢?待本王妃劝说她回去,给耿大人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了。”石清妍说道。 耿奇声忙道:“哪里哪里,郡主乃是孝顺之人,因怕当真被王爷送进京城,不能向王爷尽孝,于是求下臣劝说王爷。” 石清妍瞧见耿奇声冒出头来跟她说了这么些话,便又笑道:“听说昨儿个留客天里来了新人,还受了伤,待本王妃瞧过了,再去劝说郡主吧。” 耿奇声一愣,原想跟石清妍寒暄几句后,听她不动声色地留下什么口信,不想她不避嫌地要去看皇帝,因此有些急了,忙道:“王妃……” 石清妍笑道:“耿大人的意思是不行?” 耿奇声低着头,看着石清妍身后颜色各异的裙子,又闻到浓郁的香气,心想石清妍是领着一群人过来的,思量一番,终归是对皇 帝信心十足,说道:“王妃等一等,待下臣去传话。”说着,便忙向屋后的客房奔去。 石清妍慢慢悠悠地领着孙兰芝等人向后头去,孙兰芝等人瞧见后头那屋子前戒备森严,几个高大的男人似乎很有底气地守卫在门前,不似前头的下人那般回避。 孙兰芝等人纷纷遮住脸,孙兰芝低声问道:“王妃,这是什么人?竟然在锦王府里头这么猖狂。” 石清妍压低声音,说道:“王爷爱惜人才,这人比陆参还了不得,是被王爷虏来的高人,堪称是藏在山窝里的鲁班。” 孙兰芝等人此时也多少知道楚律将吴佩依嫁给陆参是存了笼络人,收买人心的意思,因此虽纳闷着门外的侍卫态度嚣张,却也有些小看了屋子里的人。 许久,耿奇声出来,说道:“王妃,屋内那人说他……” “本王妃一定要见,听说他受伤了?”石清妍先是厉声说道,随后声音又忽地压低。 耿奇声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因石清妍这高低莫测的声音暗道这当又是一个对楚徊痴情之人,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屋内那人……” “耿大人,给本王妃让开。”石清妍急切地说道,便向前走,耿奇声不敢拦她,忙连连后退,待退到门前,便有意顺着皇帝的意思半推半就地叫石清妍进去。 到了台阶前,耿奇声踉跄了一下,便顺势退到一旁。 顾漫之皱着眉头,暗道这锦王妃怎这么个性子?伸手要拦住孙兰芝等人,忽地被石清妍瞪了一眼,心中一凛,手微微垂下,就见孙兰芝等人走了过去。 “锦王妃,还请锦王妃……” 石清妍听顾漫之开口,冷笑道:“锦王妃?身在屋檐下还敢这般猖狂?” 顾漫之见耿奇声向他眨眼,便咬牙住了口,瞧着石清妍领着几个女人进去,暗道这女人怎这般嚣张。 待众人进去后,耿奇声负手低声说道:“顾小哥还是太嫩了一些,锦王妃此举一是关心情切,二是避免惹人怀疑。”说着,便一副见多识广模样地捋着胡子。 顾漫之皱着眉头,心里想着石清妍大抵是如其他女子那般迷恋上皇帝了。想着,又唯恐屋子里皇帝出事,便微微侧身留意屋子里。 耿奇声也扭着身子偷偷去听。 孙兰芝几个随着石清妍进了屋子,便都觉眼前一亮,只瞧见一个面容如玉的男子眼睛上蒙着白纱静静地坐在椅子边饮茶,这 屋子因这男子在,顿时成了世外桃园,仿佛能够听到桃花溪水潺潺的声音,而这男子,就像是桃花树下垂钓之人,悠闲又惬意。 正因这人看不见,是以几人打量起来他才越发的放肆。 石清妍看向楚徊,不禁抱起手臂,袖着手打量他的眼睛,心说这人怎地了,难不成叫楚律给弄瞎了?想着,就觉可惜了了,自己白白打扮了一场,还带过来几个女人做绿叶陪衬她;面容精致的几近脆弱又不是当真脆弱,这等轻易就受伤的男人,实在叫人倒胃口。想着,便看向一旁看呆了的孙兰芝、窦玉芬。 孙兰芝讪讪地说道:“不及王先生好看。”说完,见自己失言了,忙补救道:“婢妾以为,远不及咱们王爷。” 窦玉芬也忙说:“正是,王先生一身的疙瘩肉实在吓人,这位未免有些太清瘦了,到底不如咱们王爷……” “不肥不腻刚刚好?”石清妍接口说道。 董淑君此时低着头不敢看,若不是打定了主意万事都跟着石清妍,她压根就不想进来,此时见孙兰芝、窦玉芬都说话了,就低低地附和道:“是呢。”说完,不经意地扫到前面那人看不见东西,便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 秦柔偷偷看了楚徊一眼,随即低声对石清妍说道:“这人瞧着跟五王爷有些相似,但五王爷更年轻一些,也远比此人更儒雅更贵气更有气概,五王爷鼻梁更高一些,嘴唇颜色也更淡一些,脸上更白净一些,五王爷的嘴唇颜色几乎跟婢妾的帕子颜色一样。”说着,就拿了手上的淡淡的粉色丝帕给石清妍看。 “当真?”石清妍忙问道,心里却不以为五王爷瑞王当真比皇帝还贵气,暗道秦柔定是以为楚徊身份不高,因此才觉得他不如瑞王——高帅富若没了一个富字,就连高帅二字也要打了折扣。 秦柔看石清妍来了兴致,便投其所好地说道:“婢妾早年见过五王爷两回,那时候婢妾也才十岁。五王爷斯文有理,与五王妃恩爱有加。母亲说,这世间的男人之中,难能有几个比得上五王爷的。王先生的性子虽好,且待王夫人一心一意,但到底有些死心眼,不及五王爷一半。” “五王爷当真有那么好?”石清妍忙问,脑子里回想一番,没有一丝对五王爷的印象。 孙兰芝、窦玉芬见秦柔抢了风头,忙异口同声地道:“五王爷好着呢,婢妾们也见过五王爷。” 楚徊等了许久不见有人跟他说话,又听这几个女人口口声声都是五王爷楚恒,轻 轻咳嗽一声,开口道:“锦王妃……” “走,回去跟我说一说五王爷。”石清妍说着,便转身向外头去,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忙簇拥着她一起向外头去。 楚徊嘴张了张,许久又闭上,听到一阵脚步声进来,便说道:“锦王妃走了?” 耿奇声看着楚徊,低声说道:“陛下千万莫生气,锦王府就是这样……没什么规矩。” 楚徊抿着嘴,问道:“那个王先生是说的王钰?”想到疙瘩肉,暗道那侍妾怎会知道王钰身上有肉? 耿奇声说道:“陛下,锦王府没什么规矩,别生气。”仿佛想起听人说过石清妍领着人去西院看过王钰,暗道难不成她今日是特地领着侍妾们来看楚徊的?不敢将这事说出,便只能口口声声说锦王府没规矩。 楚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随即放下手笑了,暗道果然是美人迟暮,如今当着他的面,那些个女人竟说起瑞王楚恒来了。 耿奇声看见楚徊笑,猜不出他的心思,忽地瞧见地上掉着一枚耳铛,忙说道:“陛下,地上有一枚耳铛。”因冷不丁发现石清妍的破绽,声音也有些显得激动,弯腰便去捡。 楚徊从耿奇声手上接过这耳铛,心里揣测着锦王妃的意思,转而说道:“那个说朕没老五儒雅、贵气、有气概、脸皮白净、鼻梁挺拔、嘴唇颜色淡的是哪一个?” “锦王府没什么规矩,”耿奇声忙说道,继而想了想,因想那人说是十岁的时候见过楚恒,锦王府里头能够在十岁的时候见过楚恒的,除了楚静乔,也就只有秦柔了,“应当是广陵侯夫人的义女,秦姑娘,秦柔。” “三哥的侍妾?”楚徊说道,心里想着这女自称为婢妾。 耿奇声忙道:“那倒不是。”继而想到秦柔当是得罪了楚徊,忙说道:“顾漫之到底是粗枝大叶的男人,陛下在此洗漱不便宜,待下臣建议王爷叫那秦姑娘来服侍陛下洗漱,陛下以为如何?” 楚徊淡淡地点了头,心里又将秦柔说他没有楚恒贵气的话想了一通,暗道普天之下,竟然有觉得他没有楚恒贵气的人,此人当真是罕见。 55、十里红妆嫁姨娘六 楚徊心里想着女人的心思到底多变,那边厢,楚律听说石清妍来了留客天,便赶紧过来。 待到了留客天门前撞见正引着秦柔、孙兰芝等人议论瑞王的石清妍,心里稍稍安心,暗道她说的是瑞王,继而瞧见她一身盛装装扮,便不由地冷下脸,再瞧那一脸凄凄楚楚地在余问津陪伴下走出来的楚静乔,便冷声道:“王妃、静乔随着本王回蒲荣院,其他人各自回房里去。”说着,转身就走,忽地脚下一滑,险些跌倒,站定之后再看,就见脚下掉着一粒珍珠。 “都说了会倒霉。”石清妍撇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谁的珍珠?”楚律阴沉着脸说道。 瞧见楚律这脸色,其他人都不敢搭腔。 半响,余问津大着胆子开口道:“王爷,郡主不是不懂事的人,便是不懂事,王爷教导她就是,何必吓唬她要将她送回京城?” 楚律冷笑道:“你是要管本王的家事?” 余问津看了看这留客天的门口,低头道:“人说治国齐家平天下,倘若王爷连家也治不好,又怎能为益阳府一方百姓谋福?” 楚律见余问津胆子大了一些,暗道这小子怎这般反常,转而想起余笙来了,明白余问津定是瞧见余思渡紧跟着王钰会叫余笙误以为余大老爷跟他关系要好,因此才有意来顶撞他,于是冷笑道:“余家贤侄未免太过多管闲事了。”说着,瞪了眼如今嘴里随口就能编出谎话的楚静乔,便向蒲荣院去。 石清妍向前两步,踢了踢那颗小巧的珍珠,心想人要倒霉还真是没办法,给他戴绿帽子的人就在这边住着,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对楚静乔一点头,便慢悠悠地随着楚律向蒲荣院去。 秦柔等人瞧见楚律脸色不对,也不敢跟过去,都纷纷回了自己的院子。 蒲荣院堂屋里,石清妍进来后,便在暖和舒服的榻上坐着。 楚律坐在她对面,打量着石清妍的装扮,觉得心里有些异样,冷笑道:“王妃不是不方便吗?既然不方便,为何还要出去?” 石清妍笑道:“要不是王爷胳膊肘往外拐,臣妾会出去吗?” 楚静乔忙道:“正是,父王、母妃,女儿并没有给王夫人惹麻烦,王夫人照看迎儿一整日没搭理女儿,女儿也没说她什么。” 楚律说道:“难不成你以为你是郡主,人人都要巴结你?” 石清妍不言语,接过沉水送来的红枣茶,便 抱在怀中慢慢地啜着。 楚静乔一凛,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回答才显得自己谦逊不傲慢。 楚律心里还记着昨晚上她的暗算,咬牙道:“王妃没什么话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甘棠既然认了徒弟,明知徒弟是郡主,有点小脾气,还有意拿架子,这是她不对;小白菜既然拉下脸认了师父,就该以诚动人,自己感动甘棠传你那技能;王爷既然答应了小白菜做甘棠的徒弟,就该不偏不倚,不管她们师徒之间的事。”石清妍吹了吹那茶水,便懒懒地靠在榻上。 楚律原以为她会偏向楚静乔,不妨她竟会说出这话,一时没想到话应对,许久说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放手,不管这事,由着人家师徒去。” 楚律哧了一声,再看与几月前已经判若两人的楚静乔,说道:“王夫人不是市侩之人,因此你莫以为她会奉承你……”说着,见石清妍看他,便皱起眉头。 石清妍笑道:“王爷,看你这偏心眼的样,要不我跟静乔搬到王家去,叫甘棠搬到王府?” 楚律砰地一声拍在榻上小几上,瞧见楚静乔吓得一颤,石清妍还是那副无赖模样,便对楚静乔说道:“你好自为之,莫再欺负了王夫人,王夫人不擅言词,哪里比得过你这跟你母妃学过的伶牙俐齿。” 楚静乔答应着是,心想楚律这话的意思就是叫自己照旧去找甘棠了,想着,就要走。 石清妍咳嗽两声,说道:“说好了不管,王爷又说这话吓唬谁?小白菜还没过去,你就认定了王夫人会欺负她,可见王夫人这功夫厉害着呢。王爷要有一点慈父之心,就该亲自送了小白菜过去,叫她跟王夫人学了那一技之长。” 楚律想到那一技之长是勾引人的事,眼角的青筋就跳了起来,后悔当初赞成楚静乔用这法子报复余君言,过了一会子,许是习惯了生气,反倒心平气和了,“王钰白日里在西院、炼钢处两地奔波,王妃何必非要他再为家事费心?” 石清妍手指在小几上画圈,说道:“大抵是因为王爷不够为王府费心吧。” 楚律一怔,见石清妍抬头冲他嫣然一笑,颇有些惊艳之后,又有些愕然,暗道她又打了什么主意?若说她在吃醋,像是这么回事;若说她在戏弄他,也像是这么回事,“静乔回去吧。” 楚静乔微微欠身,试探道:“女儿要去王家。” “……去吧。”楚律挥了挥手,暗道 自己又让步了一次。 楚静乔见楚律终于不再提叫她别欺负甘棠的话,也不插手自己去王家的事,心里略有些得意,偷笑着看了石清妍一眼,随后便向屋子外走去。 待楚静乔走了,楚律叹息一声,说道:“王妃见到留客天里的人了?” “你把他弄瞎了?”石清妍说着,示意沉水等人退下去屋子外守着。 楚律轻笑道:“是王妃把他弄瞎了,他的眼睛是被烟熏坏的——不过没有大碍,过上几日就好了。”说下半句话的时候就很有些咬牙切齿,若说他叫人暗中在楚徊的药里下毒也是能够的,但楚徊在益阳府瞎了眼,他也脱不了罪名。 石清妍讶异地睁大眼睛,心想原来暴殄天物的是自己,想着,便支着下巴,慢慢地转着眼珠子,“王爷当真是孝悌之人,眼下要如何处置此人?”说着,瞧见这小几上还摆着那“念想”,便拿了那茶杯套在手指上转。 楚律沉默了一会子,说道:“这些不用王妃劳心,王妃只管将吴姨娘热热闹闹嫁出去就是。”话说完了,许久不见石清妍回答,瞧着石清妍转着杯子就心烦,伸手将杯子拿下重重地拍在小几上,只听到啪地一声,这杯子竟然碎开,碎片扎进手掌里,手掌上立时冒出血来。 石清妍啧啧了两声,暗道楚徊这一路当是十分狼狈的,不然这杯子也不会裂开了几道缝隙,被楚律一拍就拍碎了,“王爷可要臣妾替你做法事消灾?”瞧这倒霉劲。 楚律冷着脸,心说定是昨日沾上了那东西,因此才连连倒霉,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将掌心里嵌着的碎片□,看石清妍也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便自己拿了帕子裹住,因左手不方便,裹了两下也没裹住。 石清妍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着,嘴里说着风凉话:“不用上药吗?” 楚律看她一眼,又想早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女人哪里是吃醋,定是想了法子作弄自己呢,不然怎会不出手帮自己包扎了伤口,草草地裹住手,便又说道:“别再去留客天了,静乔已经被你送到甘棠那去了,你不用再管她了,只管热热闹闹地将吴姨娘嫁出去吧。”说完,又瞧了眼没心没肺的石清妍,松了口气,心想这样的女人也好,免得被楚徊迷惑了。站起身来,才要向外走,忽地掌心一疼,就瞧见石清妍不抓他手腕,偏伸手抓了他的掌心,且还拿了手指有意去抠。 “王爷,不如叫臣妾假意接近他,然后将图纸是从石家得来的事透露给他。” 楚律啪地一声拍在石清妍手背上,看着石清妍清清亮亮的眸子,眯着眼说道:“不必了,王妃只管安生留在后院吧。”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折回来重新坐下,“倘若叫本王知道你又去了留客天,本王决不饶你。” 石清妍托着脸,对楚律笑道:“臣妾不去留客天,王爷也不管甘棠的事,如何?”说着,摸着自己此时还有些疼的手背,笑嘻嘻地看着楚律。 楚律又眯了眼,心里只觉得石清妍这醋吃的似是而非,点了点头,说道:“本王相信静乔是真的要去甘棠那学本事,”提到本事二字,不禁啐了一口,“她不会挑衅甘棠的,本王以后不会再管这事。” “王爷既然自己明白,为何又要去教训静乔?” 楚律叹道:“倘若不如此,王钰怎会知道本王的苦衷?” 石清妍一时看不出楚律这话是跟自己做戏,还是当真如他所说跟王钰做戏,抓过楚律的手,将那帕子解开;继而楚律过了两日才想出这么理由打发她,当真是辛苦了,“等我去拿药。”说着,去拿了伤药并湿帕子回来,先擦了楚律手上的血迹,给他上了药,又拿了干净帕子裹上。 楚律微微耷拉着眼皮子,心里想着这是投桃报李,自己说了和软话,她便也温柔待他?看着沾了血的帕子,不知怎地想起石清妍学过《鲁班书》上的法术,便自己将帕子收走,唯恐她拿了自己的血做法。踌躇一番,终归是不信石清妍会替他解了这霉运,暗道还是请了高人替自己解了这霉运吧,想着,便说道:“既然知道留客天里住的是谁,知道他来者不善,你便万事小心吧。”手指在石清妍唇上擦了一下,看石清妍抿嘴,待要说句什么,转而又没了说的心思,有意将她唇上红艳艳的胭脂摸到她脸上,随即便起身向外头去。 出了蒲荣院,楚律仰头看着天不禁眯起眼睛,闻到一股幽香,瞧见石蓝婕提着个篮子过来,便径直向前头书房去。 石蓝婕见楚律并未看她,心里有些失望,便又向蒲荣院里去。 楚律径自走回了书房,待到了书房里,叫人请了武言晓来,等武言晓过来了,便将皇帝人在留客天里的事说给武言晓。 武言晓捋着胡子,瞧了眼楚律受伤的说,说道:“王爷不若请了五王爷过来,五王爷的藩地离着燕回关也不远,也该请了五王爷来一同商议关外之事。” 楚律想了想,又觉直到此时皇帝都没召他去商议要事,可见皇帝是不急不躁的,既然如此,自己不 若也借口等瑞王来,拖延着不寻皇帝商议这事——拖延的时候,也好慢慢地等关外雅道人、司徒尚的消息,“武先生言之有理,待本王去信给五弟。” 武言晓又说道:“陛下在此,想来一时京中也无人替王爷做主,王爷不如请陛下如今就向京中发出旨意,请陛下严惩造谣诽谤王爷身世的人,还王爷清白,毕竟迟则生变。” 楚律蹙了蹙眉,随即点了点头,虽说不肯去见皇帝,但名不正言不顺,自己该先将自己的名分端正了。 正想着,外头翠墨就说耿奇声求见。 楚律说了一声请,便叫翠墨请了耿奇声进来。 须臾,耿奇声便恭敬地躬身进来,进来后先给楚律请了安,随即偷偷地瞥了武言晓一眼,心里想着楚律跟武言晓二人商议的是什么事,口中说道:“王爷,留客天那边……”因不知武言晓知不知道皇帝的事,神色间就有些闪烁。 “耿大人有话直说吧。”楚律说道,疑心自己猜错了,心想原来楚徊还是十分心急关外之事的。 耿奇声见此明白武言晓知道楚徊就在锦王府,于是开口说道:“王爷,陛下此时不方便,顾漫之等人又是粗枝大叶之人,还请王爷指一个细心的女子去照料陛下。” 楚律心里不屑,暗道这等贪恋美人之人究竟是如何得了先帝高看的,随口说道:“是本王大意的,待本王吩咐王妃挑一个出众的丫头过去吧。” 耿奇声堆着笑脸,说道:“陛下久闻广陵侯夫人膝下有名义女,因陛下素来敬重广陵侯夫人,因此对此女也看重的很,王爷不若……” 楚律会意,想起方才秦柔也随着石清妍去了留客天,心想这楚徊眼睛瞎了,竟然也不忘好色,说道:“既然陛下喜欢,便叫了秦姑娘去服侍陛下吧。” 耿奇声因不知楚徊走的时候要不要领着秦柔走,于是忙道:“陛下并未说要秦姑娘给,下臣是揣测着陛下的心思才提议王爷吩咐秦姑娘过去的。” 楚律心知耿奇声这话的意思是,他提议,自己为了迷惑皇帝就送了秦柔过去;而不是楚徊自己好色跟他开口要秦柔,暗道耿奇声这老贼,竟想叫楚徊得了便宜还卖乖,笑道:“耿大人,擅自揣测圣意可不是好兆头。” 耿奇声笑道:“总归王爷会指派丫头去照料陛下,下臣建议王爷指派了秦姑娘过去也未尝不可。” 楚律嗤嗤地笑了两声,说道:“秦姑娘未必合陛下的意思,但石秀女是陛下 指过来的,她当是十分合陛下的意思的——毕竟陛下若看不中她,也不会将她指给本王。” 耿奇声见楚律是寸步不让,心想难怪楚徊有了撤藩的念头,这藩王竟是这样自以为是,思量一番,心知楚徊的性子要的是秦柔,石蓝婕过去了楚徊一不会喜欢,二不会对秦柔善罢甘休,于是笑道:“王爷,石秀女是陛下发了明旨指给王爷的,不好更改。且下臣在王府里几日,也隐约听人说起秦姑娘之名。是以下臣才替陛下求了秦姑娘。”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姨妈人在京城,由着陛下将秦姑娘领去京城,也能叫她们母女团聚。”说着,又叫了翠墨进来,对翠墨说道:“告诉王妃,叫秦姑娘收拾收拾,然后去留客天伺候贵客。” 耿奇声心道楚徊乐不乐意带了秦柔走还是后话,此时谁也做不了楚徊的主。 翠墨答应着,便出了楚律书房,去了蒲荣院将楚律的话如是这般地说了一通。 石清妍闻言,因心里对皇帝的一点子旖旎心思早消散了,心里便不觉怎样,只想着这皇帝该是对自己十分自信的,不然也不会一边想勾引她,一边又要了秦柔——他当他后宫三千,她还跟耿氏、秦柔一般费尽心思向里头钻呢。 “本王妃这就叫秦姑娘收拾行李搬去留客天。” 翠墨听了,便退出去。 石清妍吩咐着沉水去第五组里头传话,沉水过去了,进了第五组院子,瞧见才刚被石清妍打发回来的石蓝婕正在院子里摘梅花,对着石蓝婕略欠了欠身,便又向秦柔的屋子里去,到了那边门边,便笑道:“恭喜秦姑娘,贺喜秦姑娘了。” 秦柔听到沉水的声音,忙叫人打了帘子,心里纳闷沉水这话是什么意思,待见到沉水笑容满面地进来,便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喜之有?” 沉水笑道:“这算得上咱们府里继吴姨娘之后的第二桩好事呢,王爷才传了话,叫秦姑娘去留客天里伺候那位贵客。”说着,又有意上下打量着秦柔,似是给秦柔估价一般。 秦柔心里不由地恼了起来,暗道肖氏原说自己是要做了锦王妃的,如今自己委曲求全做了侍妾,锦王还要自己去伺候人?况且她才准备将董淑君踢出侍寝的行列,怎自己就先被踢出来了?继而又想那留客天中住着的人屋外站着的几个侍卫很是魁梧不凡,且听其中一人称呼石清妍为“锦王妃”,可见这人身份当是不一般的。如此,不禁有些后知后觉地疑心起石清妍那句“跟陆参一样”的话, 暗道石清妍定是有意骗她,才语焉不详地这般说;可恨自己那会子只琢磨着如何讨好石清妍,竟然忘了石清妍嘴里的话十句里总有两句是假的。 “不知留客天中那人是谁,怎会被王爷如此看重?”倘若是早先,秦柔听说叫她去伺候人,该是要羞愤欲死的,但此时她额头上的伤疤还好,肖氏又不在,少不得她要含污忍垢了。 沉水笑道:“总归是个贵人了,秦姑娘快些收拾吧,王妃说那人不方便,得早些叫人去服侍。” 秦柔抿着嘴并不搭话,忽地如醍醐灌顶一般,暗道自己上回子见到瑞王的时候还小,虽深深记得瑞王的模样,但到底有许多年不曾再见了;瑞王又跟锦王要好的很,藩地也紧挨着益阳府,想来,那人定就是瑞王了。可恨她有眼无珠,竟然没立时认出瑞王;虽说瑞王称呼石清妍锦王妃有些太过客套,但倘若那人不是瑞王,又能是哪个?那面孔明显就跟自己记忆里的瑞王相差无几。 因猜测那人是瑞王,此时秦柔越发羞愤不起来,心里想着也就瑞王有资格叫了她去伺候,倘若是瑞王,那却也不差——至少瑞王妃不姓石,羞涩地扭过身子,说道:“待我收拾了行李便去。” 沉水心里纳罕,暗道这人怎这般轻易地就答应了,原本该要死要活地喊着不跟那厮的,想着,便在一旁等着秦柔收拾行李。 秦柔的行李原就在西院的大火里烧得一干二净了,此时不过就是一些后头新做的换洗衣裳,收拾起来不费多大功夫。 收拾好了行李,秦柔便跟着沉水向蒲荣院去,跟石清雅寒暄两句,便又随着赵铭家的去了留客天。 石清妍也跟沉水一般纳闷秦柔怎这般好性子,但既然秦柔省事地乖乖去了,她也乐得省事。 却说秦柔随着赵铭家的进了留客天,此次没有石清妍在,她便安心地细细去看留客天里的侍卫,心里觉得这些侍卫出众的很,心里越发肯定里头那人不是寻常人,待进了屋子里,瞧见屋子里那人正跟楼朝日一同下棋,楼朝日侧着身子不敢正坐,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暗道都怪石清妍害得自己在瑞王面前失礼,但幸好她称赞的就是瑞王,于是那也不算是自己的过错了,想着,便福身说道:“臣女给瑞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楼朝日手里捏着的棋子一滑,微微偏着头去看楚徊的神色。 楚徊眼睛看不见,却不妨碍他跟楼朝日下棋,手指间的白棋在棋盘上点了点,便笑道:“秦姑娘来了,待本王跟楼小哥 儿下完了这盘棋,便跟你叙旧,可好?” 秦柔听楚徊的意思竟是还记得她呢,脸上一烫,暗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点了点头,借口去收拾行李,先退了下去。 楼朝日微微挑眉,随即又恭敬地低下头,暗道自己全装作没听见吧。 56、十里红妆嫁姨娘七 楼朝日明知道楚徊要跟秦柔“叙旧”,自然是要识趣地快些离开,虽有心要将楼晚华被暗害、自己被软禁的事说给楚徊听,但此事尚不确定楚徊是因何进了锦王府的,便也不急在一时。 楼朝日退下后,楚徊自然要叫人请了秦柔过来,等着人来请秦柔的空当,他便又叫人在他面前铺下了纸笔,虽看不见,但凭着记忆,要画一幅海棠图倒也不难。听人说秦柔来了,便冲脚步声传来的地方笑了一笑,听秦柔状似端庄地跟他请安,心道果然不愧是广陵侯夫人养大的女儿,外头瞧着端庄的很,内里却一塌糊涂;见着位高权重的男人,立时便将往日里学的那些规矩全忘了,就如广陵侯夫人,若没有那好厚的脸皮,如何能在宫里住上那么几年? “秦姑娘可是秦学士之女?” 秦柔受宠若惊地说道:“王爷还记得臣女的父亲?” 楚徊笑道:“自然记得。”今年春闱秦家有个后生榜上有名,后头再看就得知此人是秦学士的侄子,“秦姑娘这几年在锦王府可好?仿佛你跟三嫂子十分要好。” 秦柔忙道:“多谢王爷关心,臣女一切都好。王妃她……也宽宏的很。不知瑞王妃可还好?” 楚徊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知本王哪里得罪了三嫂,今日三嫂子过来,竟是没搭理本王一句。” 秦柔笑道:“王爷莫往心里去,王妃她……素来如此。” “素来如此?据说陛下赐婚的时候圣旨上可写着三嫂子温柔贞静。”楚徊静静地开口,提笔在纸上画了一枚花瓣。 秦柔看楚徊作画,不由地更加仰慕他,脸上一红,喃喃地脱口道:“王爷不知,王妃早先病了一场,”因想着石清妍来了楚徊这边却不跟他说话,且有意害自己在他面前出丑,自己得叫楚徊知道石清妍的城府之深,便有意往细处去说,“丢了一个孩儿不说,还险些丧命。后头查出来是乔郡主所为,王妃病好后,就性子大变了,跟变了人一样。” 楚徊听说是楚静乔所为,便笑道:“听耿大人说静乔仿佛跟三嫂子十分要好。” 秦柔轻笑一声,暗道事有反常必有妖,楚徊该明白石清妍不是什么好人了吧,转而又想这瑞王怎不义愤填膺地骂上楚静乔两句,毕竟没的也是他的好哥哥的孩儿,见楚徊不言语,便又柔声开口道:“王爷乍来觉得她们关系好,其实不然,乔郡主早先可是很有先王妃的风范的,如今那风范没了,叫人瞧着也可怜。” 楚徊的笔 顿了顿,随即将笔递给秦柔,说道:“还请秦姑娘替本王画上花蕊。” 秦柔接过笔,不小心碰到楚徊凉凉的指尖,脸上便又绯红,接过笔,便慢慢地描画海棠花蕊。 楚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多少大家闺秀到了他面前都自动地宽衣解带,因此有些习惯了,他便不在意秦柔此时的没规矩,由着她在自己面前作画。不时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睛,慈航庵中,顾逸之因疑心耿奇声与他里应外合,因此有意将慈航庵里的消息瞒着耿奇声;如此一来,耿奇声也无法帮他探听到究竟是哪一个下令放火的。如今看来,那位石王妃多少也有些嫌疑,虽说她留下了耳铛,但她的言行太过冷静自持,若是关心他的人,怎会不问一句他的眼睛怎地了。 想着,楚徊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去问锦王府里头的事,秦柔将锦王府里头的侍寝表、分院子、改称呼、嫁姨娘等事一一说了出来,待说完后,秦柔都有些纳闷这样王妃怎地还能做得稳当。 “王爷,我们王妃这行事未免太招摇了一些,想来瑞王妃是不会这样的。” 楚徊笑道:“瑞王妃是不会如此,但仿佛皇后更喜欢锦王妃。”说完,心里便有两分佩服石清妍,暗道她人在益阳府,才嫁入皇家不足一年,便已经讨好了皇后,不然皇后也不会大度地替石清妍压下那些弹劾石清妍行止不端的折子——凭着直觉,他猜到余君言那事就是石清妍撺掇楚静乔捅到皇后手上的,不然宫里的其他人怎知道这事? 秦柔有些纳闷地说道:“王爷怎知道皇后娘娘更喜欢我王妃?据臣女看来,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当是不大喜欢我们王妃这样跳脱性子的。” 楚徊笑了笑,却没回秦柔这话,转而又问西院那场火的事。 秦柔听楚徊提起那火,便如丧考妣地说道:“臣女先父先母留下的一点子念想全在那场火里化为灰烬了——若是郡主由着赵铭做主救火,那场火也不至于烧得这样厉害。”说话间,瞧见自己画的花蕊颜色过重,笔法才拙劣,生生毁了楚徊的画,脸上便讪讪的,暗道幸亏楚徊此时看不见,说完,见楚徊照旧不接这话,暗道自己日后再不能重提楚静乔做过的坏事了,两次三番楚徊不接这话,可见楚徊心里也是十分纵容楚静乔的。 秦柔这般恨楚静乔,正是因楚静乔拦着赵铭不许他吩咐人救火,以至于将她从秦家带出来的一点子秦学士的遗物全丢失了。 “那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听说西院里藏着一些东西呢,待过几日本王眼 睛好,定要叫三哥领着我去瞧一瞧。”楚徊说着话,暗道楚静乔果然是不能叫旁人安生的主。 秦柔忙道:“王爷,臣女也不知道那边藏着什么,但有一次王妃闹着要去看,据说里头是些弩机,据说是王妃给了王爷图纸,叫王爷做出来献给陛下的。” “三嫂子那里来的图纸?” 秦柔将笔轻轻地在笔洗里洗着,心里想着自己此时在锦王府里孤立无援,凡事都要自己豁出去说明白才好,嘴里说道:“自然是从石家拿来的,王爷不知道,自从王妃的哥哥来了一次益阳府,王妃便跟早先不一样了。”说着,心里依旧记挂着自己在瑞王府的名分,于是嗫嚅道:“臣女义母不在益阳府,自然要由着王爷、王妃替臣女做主,因此臣女便依着王爷、王妃的吩咐过来了……虽是如此,臣女给义母送平安信的时候,信里却不好说。若说是王爷、王妃逼迫臣女,就有挑拨王爷、义母的嫌疑,况且臣女过来也是心甘情愿的……但瑞王妃并不知道臣女的事,此事若贸然传到她耳朵里,臣女又有不尊重她的罪名,是以,臣女思来想去,便决心待王爷双眼康复之后自行削发出家,一来,能服侍王爷一场,臣女的心愿也就了了;二来,也免得王爷面对义母的时候为难,毕竟义母养了我一场,不能叫她没脸;三来,臣女此举也不算冒犯了瑞王妃。” 楚徊听秦柔这啰啰嗦嗦的话,自然明白她的话外之音是要名分,暗道这秦柔当真是对楚恒一往情深,于是随口说道:“瑞王府里头还缺一位侧妃,至于瑞王妃,秦姑娘莫怪本王说你一句,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柔脸上羞赧地涨红,随即到底因楚徊给了她个“交代”脸上绽放出一个姣美的笑容,说道:“王爷说的是,是臣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楚徊听着秦柔声音里满是羞赧,暗道比起其他女子,这秦柔还算有两分胆量,倘若是其他女子,定要托了旁人三番两次地试探,这秦柔能大着胆子自己要名分,也算得上是与众不同了。想着,手指在案几上摸索着要茶杯,就觉秦柔殷勤地将茶盏递到了自己的手上,微微点头后浅浅地啜了一口,便又将杯子交给秦柔。 秦柔自觉名分定下了,又委实仰慕“瑞王”,便一心一意地殷勤地伺候楚徊吃茶,瞧见门外顾漫之说楚徊该换药了,便又去外头接过楚徊的药,然后准备亲手给楚徊换药。 顾漫之不是十分信得过秦柔,进来后,对楚徊说道:“还是叫属下给您换药吧。” 因有楼朝 日提醒,顾漫之便并未直呼陛下。 楚徊摆了摆手,笑道:“就由秦姑娘来吧。” 顾漫之欲言又止,不敢去打量秦柔,毕竟秦柔到了楚徊身边便是楚徊的女人了,便慢慢地退下。 秦柔因楚徊的信任,手指有些激动地微微发颤,洗了手之后,弯腰站在楚徊面前,伸手轻轻地解开他眼睛上的纱布,一圈圈将纱布解开后,不由地有些失望地吸了口气,随即便小心翼翼地拿了湿帕子给楚徊擦眼睛。 楚徊看不见东西,其他的感官越发灵敏,察觉到秦柔不似早先那般雀跃,便有些纳罕,因这事无从问起,便只装作不知。 秦柔给楚徊拆下纱布,便有些怅然若失,只觉得这楚徊跟自己记忆里的瑞王相差甚远,暗恨自己听说这人是瑞王,便不顾一切地来了;自己合该要死要活地闹着,锦王又非她父母,怎能替她做主?大不了自己回了京城就是了,早先自己那般顺从地过来了,定叫后院里的女人们都将她看扁了……虽说能有个侧妃名分,但那侧妃与否不是楚徊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还要看瑞王妃的意思;况且自己早先那般轻易地过来,实在是愚蠢,早在未见瑞王妃之前就坏了名声。 方才因要跟了瑞王,心里一时激动,于是立马来了留客天,且楚徊说什么她信什么;此时瞧见楚徊拆了纱布,因心里失望,便如一盆冷水泼下来,越发清醒了,思来想去,总觉的得自己不能信了楚徊,该去寻石清妍给她做主。 于是给楚徊重新绑好纱布,秦柔便低声说道:“臣女听说王爷继续他人照料,因此急忙赶了过来,还不曾听过王妃交代,臣女想去见一见王妃。” 楚徊清楚地感觉到秦柔心情的变化,暗道果然自己没有楚恒生的好看?竟是叫秦柔一看见自己就后悔方才草率的决定了? “秦姑娘自便吧,本王并不是十分需要人照料。” 秦柔心知不管自己失望与否,总归自己是要跟着楚徊的了,忙堆着笑脸笑道:“臣女过一会子便回来。”说着,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待秦柔走了,楚徊便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听到顾漫之的脚步声,便问道:“朕的眼睛跟瑞王的有何不同?” 顾漫之一怔,忙道:“属下以为陛下的眼睛更睿智一些。” 楚徊蹙了蹙眉,心知顾漫之这话纯粹是为了逢迎他,暗道顾漫之这等三大五粗的汉子当是瞧不出这细微的差别的,而秦柔大抵是还记得她十岁那年的楚恒吧。顾 不得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楚徊立时说道:“叫人去查一查早先石家人来益阳府做什么……石家人给了锦王妃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顾漫之皱着眉头,心想石家竟然也不安生了。 楚徊说道:“事有反常必有妖,朕虽不曾见过早先的锦王妃,但锦王妃判若两人的事是有目共睹的。既然这事的源头是石家人给了锦王妃什么,那便先查查石家吧。” 顾漫之忙道:“属下明白了。”话说完,尚未动作,便又见一人快步过来,此人便是顾逸之。 跟着顾逸之的,还有楚徊的两名属下。 顾漫之瞧见顾逸之,不屑地说道:“陛下面前休得无礼。” 顾逸之躬身一拜,并不理会顾漫之,径直对楚徊说道:“陛下大事不妙了,燕回关守将钟将军派人送信,信上说燕回关危在旦夕,倘若再无援兵,不足半月,燕回关就要失守。”说着,便一脸焦急地看向楚徊。 楚徊微微握拳,随即问道:“三哥呢?” 顾逸之一边将钟将军的信递给顾漫之,一边说道:“王爷随着王钰出了王府,此时草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楚徊的眼睛在纱布下眨了一下,随即沉稳地说道:“那便等三哥回来后再商议此事吧。” 顾逸之见楚徊沉稳的很,暗道自己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口中说着是,便躬身退下。 待顾逸之走了,楚徊低声问顾漫之:“当真是钟将军的信吗?”原本想叫钟将军跟余笙里应外合夹击益阳府,因此才将钟将军派到燕回关驻守。是以他对钟将军是十分信赖的,并不疑心他跟楚律联手骗他。 顾漫之仔细看了那信,半响说道:“属下并不认得钟将军的字迹,且钟将军识字不多,兴许是他叫旁人代笔也不一定。” 楚徊沉默了,心知顾漫之说的有道理,但倘若燕回关失守……虽面上瞧着从容不迫,但到底也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于是伸手就去拆眼上纱布。 顾漫之忙拦着楚徊,劝道:“陛下,这信定是锦王做戏要逼着陛下拿了粮草给他的。” 楚徊将顾漫之的手挥开。 “陛下,若此时取下纱布,只怕日后陛下的眼睛会……”顾漫之待要再劝,就见楚徊抿着嘴神色凌厉地“看”他,于是忙退让开。 楚徊将眼睛上的纱布取下,揉了揉眼睛,便示意顾漫之拿了信给他。 那一 场烟熏,叫他的眼睛受了伤,但也并非全然看不见东西,此时眯着眼睛紧贴在那信上看,便依稀辨认出信上的字迹。 “……果然是钟将军的字迹。”楚徊说道,闭着眼睛,由着顾漫之再将纱布给他缠上,手上拈着那信,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漫之,你说若是三哥看见这信,会做何感想?” 顾漫之说道:“逸之那小子敢将信拿给陛下看,想来锦王是早知道这信上的内容的,这般看来,陛下,恕臣直言,锦王是想逼着陛下让步呢。” 楚徊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再拿了这信去给三哥看,他不急,朕也不急——想来益阳府的百姓还不知道此事,叫他们都听一听这事吧。”他鲜少为了什么事着急,此时言语里却有了一丝急迫,这燕回关是魏国北边的门户,倘若当真被蛮子破了,那魏国的山河便危在旦夕了。 顾漫之答应了一声,便赶紧拿了信出去,到了前头书房寻不着楚律,便轻描淡写地叫人将信送到楚律书房里,随即待要折回留客天,又瞧见顾逸之不知从何处冒出正要向大门处去,于是忙急步上前,伸手抓住他肩头,便问道:“可寻到锦王爷了?” 顾逸之心知此时楚律、武言晓、王钰都在西院,也知道楚律是看过那信的,便有意装作心焦地说道:“还不曾,我正要去王钰府上去瞧瞧王钰在不在呢。”说着,便要摆脱了顾漫之。 顾漫之心中冷笑,暗道顾逸之定是才跟楚律复命,自己且跟着他,楚徊在锦王府中有众多人保护,他不必急着回留客天,“既然如此,我随着你去。” 顾逸之一愣,心想顾漫之果然还跟以前那般难缠,于是笑道:“既然如此,哥哥便随着我去吧。”说着,便出了锦王府,在门外上马。 顾漫之也叫人牵了马来,随着顾逸之一同上马,两人并骥来到王家,到了门前,叫人通禀之后,顾逸之便领着顾漫之守在王家门前,依着他跟王家人的熟络程度,便是他此时进了王家前厅去等也是能够的,但因不肯叫顾漫之进了王家,便有意在外头等。 过一会子,便有人出来说王钰不在,且王夫人并不知道王钰此时人在哪里。 顾逸之对顾漫之笑道:“既然王先生不在,哥哥便随着我再回王府吧。” 顾漫之皱着眉头,暗道燕回关眼看便要被蛮子攻破,楚律却还为了些粮草斤斤计较,实在是心胸狭窄,因此昂首傲然地说道:“燕回关危在旦夕,眼看便要落入蛮子之手,王先生为何还要避而不见? ” 顾逸之眼皮子一跳,又看旁边围观之人愕然惶恐模样,忙对顾漫之说道:“大哥,此事不宜张扬……” “怕个什么?难不成益阳府子民不该知道此事?”顾漫之瞧见有些百姓看过来,越发愤慨激昂地说道:“益阳府跟燕回关不过离了数里,倘若燕回关被破,不过一日,益阳府便要落入蛮子手中。倘若老百姓不知道此事,难道要坐等着蛮子的大刀砍下来吗?” 顾逸之几年没见顾漫之,并不知道顾漫之这几年官运亨通,人也越发的跋扈自专,忙笑道:“大哥危言耸听了,燕回关有名将钟将军把守,怎会被破?大哥才来了益阳府一日,不要胡说八道,扰乱民心。” “扰乱民心?益阳府因缺粮草不肯对燕回关派出援兵的事可是锦王爷亲口说的。”顾漫之看见顾逸之有些心慌,心里越发得意,暗道群情愤慨,他就不信锦王不会出兵。 顾逸之蹙着眉头,见围过来的人多了起来,便伸手抓住顾漫之,想将顾漫之拉到王家去。 顾漫之知道顾逸之的心思,因自幼习武比顾逸之生得壮硕,反手将顾逸之推开,又说道:“钟将军已经送来求救的书信,锦王爷却置若罔闻,明摆着是将益阳府的百姓置于水火之中,早先听闻锦王妃将府中名贵物件一一发卖,兴许锦王爷早要弃了锦王府呢。” 顾逸之心知燕回关的事总会传到益阳府,此时再隐瞒此事倒不如坦然承认,冷笑道:“你是何人?你是什么身份,怎能跟锦王爷说上话?你不知,锦王妃卖出那些物件便是为了凑足粮草,你可曾见过哪位王爷只要钱财不要祖上传下来的藩地的?你方才那些无稽之谈,怎会有人信?“ 顾漫之心里一喜,暗道顾逸之总算承认燕回关危在旦夕了,待要再说,却忽地见门外围观的百姓都愣住了,闻到一股荷叶的清香,暗道这数九寒天怎会有莲叶?扭过头去,便不由地也愣住。 甘棠坦然自若地立在大门边,眼睛淡淡地看向顾家兄弟,开口道:“方才小女子在门后听了一句,听你的口音,你是京城来的?” 顾漫之看见甘棠便愣住,暗道这益阳府的女子跟旁处怎这样不同,先有跋扈的石清妍,后有这一位,看她立在大庭广众面前也不急不躁,神态泰然,就似供奉在庙宇里的玄女,若以寻常女子的规矩约束她,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在下是从京城来的。” “是来给益阳府送粮草的?” “……不是 。”顾漫之看着甘棠不由地气短起来。 “倘若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过问益阳府的事,我看你这京城之人是明摆着要祸乱益阳府的民心。”甘棠缓缓地说道,随即又看向王家门外聚集的百姓,“益阳府的事自有益阳府处置,倘若益阳府没了粮草,我甘棠情愿荆钗布衣给益阳府将士凑足粮草。”说着,便将头上的簪子拔下,丢到一旁小丫头捧着托盘中,眼神轻轻地扫过顾漫之,便转身向门内走去。 随即王府的管家出来说道:“乡亲们放心,王家钱粮不多,却也会尽力凑足粮草。我们夫人定会说服其他夫人们为益阳府出一份力的。”说着,拱了拱手。 那捧着甘棠发簪的丫头慢慢走出,将托盘拿给众人看,说道:“夫人说出的话绝不会更改,乡亲们放心吧,益阳府定不会有事的。” 人群里有人拿了一吊钱丢在那托盘上,顾逸之也将腰上的玉佩摘下放过去。 顾漫之眼睛盯着托盘里的发簪,心里茫然一片,半响,便也将腰上自己引以为豪的顾家祖传玉佩摘下,跟那发簪摆在了一处。 门内,楚静乔躲在丫头身后偷看,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暗道自己能够坦然站在锦王府前院家丁面前,因她心知那些个家丁没胆量看她;若叫她似甘棠一般站在那些寻常百姓面前任由人打量,她定是不肯也不敢的。且这是她头回子听甘棠说这般多的话,想着,便向屋内走去,忽地一顿脚,暗道自己白白丢了一次出风头的机会,甘棠抢得先机,就算后头石清妍捐出的钱财再多,也要被甘棠这在门口站一下就成了巾帼英雄的比下去了。 57、十里红妆嫁姨娘八 益阳府远在北方,虽比不得江南一带繁华,但也不容人小觑。因自古以来便是要塞,是以历代皇帝没有哪个不看重它的,不论灾荒或者丰年,米粮钱财总会从上京运到益阳府。于是这益阳府的百姓便也由此生出了一些得意,并不似旁的地方那样,听说某人是京城来的,便高看他一眼。 反而,因楚徊登基后并不似早先的皇帝那般送来米粮钱财,益阳府的百姓便对皇帝心存怨怼,此时听说顾漫之是从京城来的,便将愤慨发泄在顾漫之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点个没完。 “京城来的定然没安好心,听他刚才说那话,存心想叫咱们跟王爷对着干呢。” “是呢,看他膀大腰圆的,有本事就去燕回关,在王家门外吵吵什么,聒噪的王夫人都出来了。” 众人因不知顾漫之的身份,便对他指指点点。 顾漫之冷着脸喝道:“放肆!”呼喝一声后,却想这些百姓是十分尊敬方才出来的王夫人呢。 顾逸之是头回子见到甘棠,方才瞧见她三言两句便定下了“京城人想祸乱益阳府人心的罪名”,暗道甘棠这样的女子当真不愧是女中诸葛,寥寥几句,一堵了顾漫之的嘴,二也叫益阳府的百姓先厌烦起了“京城人”,如此潜移默化,待皇帝说出要撤藩的事,益阳府百姓定会群情愤慨。想着,便对甘棠敬佩起来,也不急着领着顾漫之走,由着黎民百姓对顾漫之这顾家的骄子指指点点。 顾漫之翻身上马,驱散了人,便默不作声地向锦王府去,顾逸之悠哉地上马,对王家的管家一拱手,便随着顾漫之走。 路上顾漫之也不言语,只在心里回忆着方才甘棠的音容,良久,瞅着远处屋顶上的残雪,问顾逸之:“王夫人是谁家的贵女?听她的口音也是来自京城。” 顾逸之蹙眉,说道:“大哥,打听旁人家的夫人不是君子所为。” 顾漫之一噎,便又不说话,自己猜测着谁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子,待进了锦王府,才恍惚想起自己方才坏了事,敷衍地跟顾逸之一拱手,便赶紧向留客天里去,到了留客天中,瞧见秦柔依旧没过来,耿奇声、余笙两个在陪着楚徊说话,待耿奇声、余笙走后,便说道:“属下无能,坏了陛下的事。” “哦?听说你跟着顾逸之走了,可是他坏了你的事?” “不是,”顾漫之涨红了脸,暗道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女子能言善辩,细细将王家门外的事说了一通,又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也不知道 那位王夫人是谁家的,竟有这样的气度。” 楚徊笑了,许久啜着茶淡笑道:“那位王夫人可了不得了,她姓甘,单名一个海棠的棠字,她父亲甘康做过两日帝师,因与父皇一言不合,甩袖请辞,父皇因理亏,便也由着他去了。她父亲随后又做了京中第一才子何必问以及贺兰家大公子贺兰辞的老师,何必问的才名自是不用说的,那贺兰辞,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呵……” “可惜什么?”顾漫之见楚徊对甘棠的来历了如指掌,便知甘棠之父不是个籍籍无名的人。 “可惜贺兰辞出家了。”楚徊说道,心里罕见地思念起耿氏来,暗道除了耿氏,天底下谁有能耐将文武全才的贺兰辞从楚律身边弄走,似是猜到手下的心思,便又慢悠悠地说道:“甘康死后,甘棠便由贺兰家教养,父皇不知哪一日想起甘康还有这么一个孤女,便问朕要不要收了她。” 顾漫之心里一紧,暗道那般气度高华的女子,怎能容一个“收”字玷污? “朕说不要。” “为什么?”顾漫之急忙问,暗道天底下哪个男子会不要那般的女子? 楚徊轻笑道:“朕跟三哥、贺兰辞、王钰等人一同在宫里读书,心知贺兰辞、甘棠二人青梅竹马,情谊深重,因此不愿夺人所爱。” 顾漫之眼皮子一跳,因楚徊看不见他,便深深地打量了楚徊一眼,说道:“陛下是君子。” 楚徊笑了,那会子他想拉拢贺兰辞,怎会夺了贺兰辞的心头好,“幸亏朕没要,原来早在朕之前,父皇先问过了五弟,五弟也以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推辞不肯要她。”说着,不由地想先皇到底最喜欢哪一个儿子,似甘棠这等好事必是要先问过楚恒才轮到他,藩地却是将要塞益阳府给了楚律,皇位却又落到他身上,如此一来,楚律跟他就似彼此制衡一般,独有一个楚恒就在一旁优哉游哉,就如现在,他跟楚律彼此绞尽脑汁地猜疑谁先坐不住,楚恒就似不相干的人一般袖手看热闹,“待三哥就藩后,贺兰辞、王钰几个随着三哥来了益阳府,甘棠便也随着来了益阳府。随后,因甘棠上无父母叔伯,下无兄弟,先三嫂子就做主将甘棠许给王钰了,随后贺兰辞就出家了。据说,此事是先三嫂子跟贺兰家里应外合布下的局,甘康虽有才华,但终归是个死人。贺兰家看不上她,也想借着甘棠的亲事将贺兰辞逼回京城。”说着,不禁唏嘘起来,暗道可惜了贺兰辞。 顾漫之待要说一句王钰配不上甘棠,却又一时说不出 王钰哪里不好,但总归心里是不舒坦的,后知后觉地觉得楚徊对甘棠的事这般熟悉,甚至连里头的底细也心知肚明,未必不是楚徊看重贺兰辞的才华,指点贺兰家、耿氏联手布下这个局,只可惜了甘棠嫁了个莽汉。 “你可知朕为何将这事细细说给你听?” 顾漫之一凛,忙道:“属下愚钝,还请陛下明说。” “母后说过,但凡是能叫男人出家的女人,都非好女人。朕不想你喜欢一个不好的女人。” 顾漫之忙躬身道:“陛下,王夫人乃是王钰之妻,属下对她并无非分之想。” 楚徊笑道:“没有就好。” 顾漫之心跳个不停,经楚徊戳破他的心思,便觉得心慌不已,暗道楚徊是不喜欢甘棠的,自己那点小心思也要及时地刹住。半响急忙问道:“陛下,眼下该如何处置燕回关一事?” 楚徊微微仰头,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便说道:“钟将军信上说只能坚持半月,待七日后,倘若三哥依旧不提派出救兵一事,随他要粮草刀枪,都给了他吧。”半个月,不说来不及从旁出调遣兵马过来,便是过来了,楚律也未必肯借道,“叫人请了瑞王来吧,此事少不得也要从他那边借了兵马。” 顾漫之忙答应了一声是,退出房间,瞧见白白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院子里寒风一阵阵吹着,眉头也因燕回关形势危急皱紧,忽地瞧见楚律领着王钰、顾逸之过来,不由地心中一喜,忙进了屋子里对楚徊低声说道:“陛下,锦王爷领着人来了。” 楚徊淡淡地一笑,暗道楚律终究先坐不住了。 楚律领着王钰、顾逸之进来,躬身对楚律行礼,说道:“给陛下请安。” 楚徊微微点头,然后说道:“三哥可瞧见钟将军的信了?” 楚律说道:“臣看过了钟将军的信,因此才来求见陛下。” “三哥想要如何?” 楚律听顾逸之说过顾漫之的所作所为,便有意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安定民心,倘若益阳府民心动荡,乱成一团,臣处理内事尚且来不及,焉能援助钟将军?” 楚徊说道:“三哥说的是,漫之,向三哥赔罪吧。” 顾漫之咚地一声跪下,磕了两个响头,直将额头砸红一片,“下臣无知,一时关心情切乃至于在大庭广众下失口。” 楚律示意顾逸之扶起顾漫之,随即说道:“木已成舟,顾侍卫再说此事 也无于事无补。臣以为既然王夫人先提出捐助钱粮补给军中将士,便广召益阳府百姓捐钱捐粮吧。” 楚徊暗道楚律怎不提叫京中调遣粮草的事,随即醒悟到楚律这是想叫益阳府百姓认为他这皇帝对燕回关的事放任不管,不愿中了楚律的计策白白送了粮草兵械给他,便说道:“此举未免会叫益阳府百姓以为军中粮草兵械十分匮乏,不足以抵御外族入侵吧。若叫益阳府百姓没了信心,却也不好。” 楚律苦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倘若不如此,益阳府的将士就要饿着肚子出征了。” 楚徊怔住,随即又有了拖延的法子:“既然如此,不若叫朕送旨回京,叫临近的几个省送了粮草来?只是这圣旨一道道发下去,总免不了欺上瞒下的事,只怕要年后运河里的冰融化了,粮草才能送来。” 楚律立时说道:“既然陛下要发出旨意,不若再发一旨,严惩京中造谣诽谤微臣的多事之人,还臣一个清白,不然父皇地下有知,定也不会安息。” 楚徊方才说向邻近几省发出旨意乃是托词,原想叫楚律说出钟将军只能抵御半月,不能拖到年后,此时见楚律有意忽略了那半个月,且还令自己严惩造谣说楚律乃是广陵侯夫人之子的人,沉默了一会子,此时也不能提楚律小题大做,便点了点头。 楚律说道:“多谢陛下还臣清白。” “三哥客气了,燕回关一事……” “臣已经请了五弟过来,待五弟到来后,臣等再跟陛下共同商议此事。” 楚徊见楚律的耐心不输给自己,便点了点头,暗道楚律当真不心急燕回关的事? 楚律再没有旁的话说,领着王钰、顾逸之便退了出来,待出了留客天,瞧见余思渡挤了上来,无暇去跟余思渡说话,便叫王钰打发了余思渡。 顾逸之趁机说道:“王爷不若劝着王妃也跟王夫人一般拿了银钱出来……属下以为王妃站出来了,其他人才会信益阳府当真没有粮草。” 楚律点头,说道:“待本王去劝说她两句。”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依旧包着帕子的手掌,暗道石清妍若有甘棠那样的气度才好。 “王爷,燕回关,当真没事吗?”顾逸之低声忐忑地问,暗道楚律跟楚徊较劲,万万不要当真失了燕回关才好。 楚律思量一番,因许久不曾收到过雅道人、司徒尚的消息,也不敢肯定地说没事,许久,说道:“待过五日,若再没有他们的消息 ,便出兵吧。” 顾逸之松了口气,说道:“王爷英明。” 楚律苦笑一声,便独自一人昂首向后院去,忽地听到砰地一声,西院里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前头的院墙也颤了一下,楚律忙看过去,那边厢,被余思渡纠缠的王钰、以及准备离开的顾逸之忙赶了过来,众人一同向西院看去,不一时,王钰先醒悟过来,顾不得其他,便径直进了角门,要从后院里穿去西院。 从留客天里赶出来的楼朝日、余问津、顾漫之都不敢似王钰那般肆无忌惮地从后院里穿行,便只站在前院向西院那传出巨响的地方看去。 “定是鞭炮被人点燃了。”顾逸之开口道,转身要打发了楼朝日、余家兄弟回留客天。 楼朝日、余问津、余思渡却不以为是鞭炮,都想着这声音未免太响亮了一些。 顾漫之扭着头看,但终归进不了后院,只能回了留客天中跟楚徊复命。 楚律定了神,便径直跟了王钰向西院,疾步过去,进了西院,就瞧见早先孤零零立在西院里的小楼少了一个角,随即又有个人一身是血地被抬出来。 楚律瞧见那人,不由地想自己果然接着倒霉呢,皱紧眉头,先叫人请了大夫,随即看见陆参急匆匆地走来,便沉声道:“陆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陆参因伤了人,有些惭愧地说道:“草民依着王先生的意思试了试,不想失了手,那炮弹尚未丢远,便炸开了。”随即又笑了,“草民已经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王先生要的摔炮,没两日便能做成。” 王钰闻言大喜,笑道:“多谢陆先生了。”说着,走到小楼下,瞧见地上满是瓦砾,又有些心有余悸。 楚律蹙眉道:“王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要对亏了王妃呢。”王钰走到楚律跟前,低声将石清妍借着摔炮引导他做出炮弹的事说了一通。 楚律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却怒上心头,说道:“为何不将这等危险的东西搬到旁处去做?”瞧着那小楼,不由地有些忌惮,后退两步,暗道若是此时陆参再失手,自己也要如小楼一般被炸碎。 王钰怔了怔,随即笑道:“属下并不知这炮弹的威力这般大。” 陆参有些迂腐地说道:“草民以为这炮弹的威力还能再大一些,可惜草民还并未完全掌握其中的要领。” 楚律听陆参这般说,便又神色复杂地看向王钰,暗道王钰这边似乎并未 考虑他的性命。 在王钰看来,他是不肯出了西院的,毕竟这地离着石清妍那处近,能够轻易地向石清妍讨教;但既然楚律对这炮弹有些忌惮,他便只能搬出去了,于是立时开口道:“属下立刻叫人叫这些搬到凤崎山上去试做。” 楚律想了想,说道:“搬去陵园吧,那边空旷。” “王爷,毕竟是王爷的陵园,若是动了那边的风水,这可如何是好?” 楚律看着自己的手掌,暗道自己果然连连倒霉,就连燕回关的事也凑了过来,笑道:“无妨,本王还不知有没有那个命数躺进去呢。” “……属下遵命。” 楚律心里畏惧那炮弹,便也不在此地久留,匆匆地离开西院,便向前头蒲荣院去,待进了蒲荣院,瞧见石清妍拿着一副益阳府的地图坐在榻上看,不由地心中大骇,待将沉水、祈年等驱出去,便沉声道:“王妃哪里得来的地图?” “从王钰那要的。王钰说这是简单的地图,给了我也无妨。” 楚律抿紧了嘴,才刚见识了石清妍弄出来的炮弹,此时对她便也多了两分忍耐,心里想着王钰当真是对石清妍言听计从,这地图竟然也敢给她。待坐下后,看她描描画画,便问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石清妍拿着图纸,左手蘸了胭脂,便点在地图上,“我琢磨着既然皇帝在,就劝着他修路,将益阳府修成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到时候这一条街上全建成两层的铺面,或租或买,总归赚的银子都是我——王爷若答应废了宵禁,这银子中的一半便是王爷的。眼前的益阳府实在是单调的寒酸。” 楚律挑着眉毛,说道:“王妃,你可知道燕回关危在旦夕?” “那又如何?你要出兵吗?皇帝要出兵吗?”石清妍淡淡地问道。 楚律一愣,低声道:“眼下是不会。”说着,为叫石清妍明白眼下的局势,便又将钟将军的求援信、甘棠的大义之举说了一通,指望着石清妍能有点王妃的风范带头拿出一些银钱来。说完了,瞧见石清妍不以为然的模样,心里暗暗为她着急,说道:“王妃莫这般小家子气只管计较自己的银子,王妃要知道……” “杯水车薪,做这假样子干什么?臣妾以为,臣妾拿了路修好后,皇帝的兵马可以长驱直入地进了益阳府为诱饵,先说服陛下修路,待道路修好了,王爷也废了宵禁,百姓们晚上能在街上逛荡的时候久了,酒楼、茶馆、勾栏等等才有生意做。既然有了生 意,各处贸易的人自然要来,如此益阳府繁华了,臣妾跟王爷五五分账也有不少的银子可拿。” 楚律听她坦然地说出勾栏二字,就似那地方只是个地名一般,呆呆地看着她,说道:“王妃这般相信燕回关不会有事?” “有事没事,发不发兵也轮不到臣妾说话,臣妾不做那杞人忧天的事。但废了宵禁,叫百姓们知道王爷并不怕燕回关出事,才是真正的稳定民心之举。与其叫百姓为了凑点用不上的军饷人心惶惶,倒不如叫他们知道,晚上除了回家生孩子,还有大把的事情可以做——至于益阳府缺粮草的事,那是王爷的事,王爷跟皇帝说就是了,何必叫下头人跟着担惊受怕。” 楚律沉默不语,许是被那掉了一个角的小楼镇住,此时竟觉得石清妍比甘棠更大气,半响说道:“王妃说话不用这般直爽。”那回家生孩子一句虽是大白话,但也叫人无言以对,伸手在石清妍腰上掐了一下,又道:“王妃当真不怕陛下的人长驱直入?” 石清妍拉了楚律坐在她身边,轻轻靠在楚律肩头,笑道:“王爷,皇帝的人容易进了益阳府,不也说明王爷的人好进入京城吗?狭路相逢勇者胜,王爷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楚律伸手揽住石清妍的腰,细细看了那地图,心想有了宵禁也拦不住楚律进了益阳府上了凤崎山,可见这宵禁跟长城一般,留着也没用,“就依着王妃的意思吧,只是,这修路的事,自有本王跟临近几省的人商议,不劳王妃去寻某人说话。但日后益阳城的百姓只会知道王夫人的义举,不会知道王妃的苦心。” 石清妍搂住楚律的脖子,摇晃了一下,笑道:“臣妾是贤妻良母,废了宵禁是王爷的主意,要修道路也是王爷的意思,纵使益阳府繁华的堪比苏杭,那也只是王爷一个人的功劳,臣妾不敢居功。” 楚律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又疑心起石清妍哪有这么好的心思依靠着他说话,有些防范她,“王妃心情大好?” “嗯,秦姑娘说陛下远不如她记忆里的瑞王,是以臣妾斗胆……” “不许。”楚律放开手,伸手去掰石清妍搂在她脖子上的手,掰了两下,见她抓的死紧,便从榻上站起来,看她矮小的身材吊在他身上,也觉有趣,待石清妍自己挂不住掉下来后,便说道:“莫再似看王钰那般了,五弟过来总要跟你请安的。” 石清妍闻言心知不费力气便能看见楚恒,便安了心。 楚律坐在榻上,手上又拿着地图看, 见石清妍用胭脂将地图上分成了几片,淡淡地写着酒肆、丝市、药房等字样,甚至城外还有写了两个寺庙的名字,便问石清妍:“这寺庙是做什么的?” 石清妍说道:“益阳府的寺庙都在山里,太过偏远了,不若出了城不到十里就有寺庙,如此去庙里烧香的人多了,庙外头才能繁华起来,到时候卖珠子、药丸的人都汇聚到那边,卖茶水的也会跟着多起来。”说着,便又勾着楚律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千万别立下什么不许女子赶庙会的规矩,若没了女子过去,就少了一些专门去看女子的狂蜂浪蝶,如此一来就少了风流韵事,这些才建起来的庙名气也难响起来。” 楚律蹙着眉头,暗道依着石清妍的意思,这男女都去的庙里,该是十分的有伤风化的,既然要打响寺庙的名声,不若等庙里出了事,再想着立下女子不得去庙会的规矩……忽地想自己为何要顺着石清妍的话想,且为何要去想那等有辱斯文的事,这要不要建庙还是二话,“王妃为何要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既然功劳全是本王的,又与王妃何关?” 石清妍笑道:“王爷,若是能将一只癞蛤蟆改造成青蛙,臣妾心里依旧是恶心的,但恶心的时候多少有些成就感。” 楚律太阳穴跳了跳,“王妃的意思是自己吃饱了撑着了,没事找事?” “正是。” 楚律轻笑一声,手指在那地图上点了点,随后将地图推到一旁,仰身躺倒在榻上,伸手遮住眼睛,随即又翻身起来,暗道与其等着司徒尚、雅道人捎信来,等着楚徊先坐不住,自己不如寻了一些事做,想着,便拿了石清妍画的地图看,暗道倘若燕回关当真被破,那也该先废了宵禁,叫益阳府的百姓在城破之前先闲散安乐几日。想着,便拿了地图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看向石清妍,笑道:“王妃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也极讨人喜欢。” “王爷有好日子过就珍惜着过吧,谁知道这日子哪一日是个头。” 楚律怔住,瞪了石清妍一眼,冷嗤道:“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说着,转身向外走,嘴角漾起笑容,心想这样的安生日子过着岂不好?伸手摸了下嘴角,笑容便僵住,暗道什么时候自己想过安生日子还要看石清妍心情了,况且如今内忧外患都在,这算是什么安生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王妃心情好,本王就有晴天~~~~~~~~ 58、十里红妆嫁姨娘九 石清妍之所以心情大好,乃是瞧见了秦柔将楚徊当成了楚恒,想着楚徊的心思,又坏心眼地觉得楚恒来了就有一场好戏看了,等到打发了秦柔走,便一整日都眉开眼笑。 那边厢,楚律拿了地图走,便叫了武言晓来写公文,又叫了顾逸之来安排益阳府内巡夜的兵士。 武言晓终归是小心谨慎的人,瞧见这内忧外患的当口楚律要废了宵禁,便尽忠职守地劝说道:“王爷不可,倘若废了宵禁,百姓夜晚齐齐游荡在街头,若有歹人寻衅滋事,那该如何是好?” 顾逸之也说道:“王爷,宵禁一事事关重大……” “堪比那万里长城?”楚律叹道,“两位的意思我也明白,这宵禁的好处却也不是没有,但有限的很,不提旁的,只说陛下能领着人进了益阳府,便知那宵禁没什么大用。不若费了它吧,如此一来,也能安了益阳府百姓的心。还请武先生写公文之时写明,军中粮草一事是我楚律一人之事,益阳府百姓四季缴纳租税已经够了,不需他们再为军中的粮草费心。” 顾逸之一怔,暗道楚律这么一说,那甘棠的大义之举就像是没事找事了,他也知道军中实际上粮草充足,便点了点头,又想这么一回子功夫楚律就改了主意,可见石王妃的手段更加了得。 武言晓虽有些古板,却也不是迂腐的人,见楚律已经将废了宵禁的坏处想过了,便捋着胡子说道:“那就依着王爷的意思吧,只是巡夜的兵士只怕要增加一倍。” “福祸相连,倘若连这点子祸事也抵挡不了,如何能迎来那福气?”楚律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早先因钟将军的信心急火燎的,此时终归静下心来了。 顾逸之、武言晓彼此看了眼,武言晓便说道:“属下以为这宵禁先改成从子时开始宵禁吧,如此循序渐进,也不怕一时间改了规矩百姓们手足无措。” 楚律想起自己原也想过这么着,奈何后头就将这事忘了,便点了头,随即又拿了石清妍画过的地图给顾逸之、武言晓看,“二位以为这地图如何?” 武言晓看地图上用胭脂写着字,暗道这定是石王妃写的了,仔细看了看,便伸手指点道:“城南地势偏低,较阴湿,不宜将茶叶、蚕丝布坊设在这边,该改成在城北才好。” 顾逸之看了看,因对益阳府的地势不是了解,便不言语,由着武言晓指正地图上的字。 楚律见武言晓对益阳府各处熟悉的很,便笑道:“那就有劳武先生回去之后 再画一幅地图给本王,有劳武先生了,武先生大可以回去之后慢慢思量,不必急于一时。” 武言晓答应了,便先酝酿着如何写缩短宵禁的公文,思量一会子,便铺开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其中大半篇幅是赞扬楚律一人负责益阳府粮草的大义。 楚律看着武言晓写,料想没有差错,便叫武言晓拿去再抄写几张,发送到益阳府各处。 这公文到了日暮之时,便张贴在了益阳称城内各处。 等到天黑之后,锦王府里头的楚徊便从耿奇声那边得知宵禁的事。 耿奇声却又是从爱四处转悠的余思渡那边得知此事的,得知此事后,因见楚律的人没拦着他的人出入王府,便特意叫人去王府对面的街上看了一回,见果然如此,便赶紧去跟楚徊说了。 楚徊闻言,立时糊涂了,心想燕回关危机尚未化解,楚律怎会糊涂地在这时候缩短宵禁的时辰? “陛下,难不成锦王当真要舍了益阳府?”耿奇声话出了口,便有些恨不得掌自己嘴,这世上怎会有不爱江山,一心要舍了自己藩地的藩王? 楚徊吸了口气,忽地又觉眼睛疼,一手捂着眼睛,嘴角便紧紧地抿起来。 “陛下——”耿奇声忙唤道。 楚徊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强忍着眼上的疼痛,说道:“静观其变吧。”说着,便又自行接下纱布,慢慢地一圈圈地解开后,瞧见视野里暗的很,明知道屋子里点着数支蜡烛,却还是觉得不够明亮。 耿奇声看着楚徊动作,却不敢劝,细细地去看楚律的眼睛,瞧见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忙关切道:“陛下觉得如何了?” “铺纸、研磨吧。”楚徊说完,将眼睛睁大,发现视野越发黯淡,心里生出一股不祥之兆,暗道的他的眼睛只怕好不了了。 耿奇声忙给楚徊铺开纸张,又将笔递过去。 楚徊提笔给京中太后并心腹写了信,由着耿奇声一一将信封好后,便又叫了顾漫之进来,交代顾漫之道:“既然益阳府要缩短宵禁的时辰,便借着天色昏暗的时候,叫人将信送出去吧。” 顾漫之看见楚徊并未敷药,心里便也惴惴不安起来,但眼下依着楚徊的吩咐办事要紧,便赶紧将信收下,随即忙道:“陛下快些将药敷上吧。” 楚徊点了点头,便由顾漫之相助将药敷上,随后听说秦柔回来了,便待耿奇声、顾漫之走后将秦柔唤了过来,等秦柔来了, 便又觉秦柔比早先矜持了许多,仿佛此时她才想起自己算得上是个大家闺秀。 秦柔去求石清妍给她名分,被石清妍稀里糊涂地糊弄一通,便又折了回来,此时再看楚徊,就有些尴尬,举止依旧是恭敬的,但却少了早先的关切意味。 楚徊察觉到秦柔的不同,待秦柔搀扶他歇息时,便出声问道:“你可是觉得本王与你早先见过的样子十分不同?” 秦柔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臣女那时还小,几年不见,许多事都记不太清楚了。” “那你记忆里的本王是什么样子?” 秦柔斟酌一番,随后说道:“王爷可还记得臣女十岁那年奉义母之名给王爷送茶水的事?” 楚徊回道:“隐约记得。” “王爷现在是平易近人,那时是……”秦柔微微蹙眉,想了想,轻轻地开口道:“大抵王爷经历的事多了,因此跟那时不同了吧。”说着话,脸上又微微泛红,待楚徊在床上躺下,不由地微微怔住,一边将床上的锦帐放下,一边想着早些时候自己以为自己会做锦王妃,便处处端着架子,后头自己连侍妾也不是就进了第五组院子准备排上侍寝表,便放下架子跟孙兰芝她们一起讨好石清妍,如今自己依旧什么都不是,便在瑞王身边做着丫头做的事。正想着,忽地锦帐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那手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秦柔忙道:“王爷要什么?” “你的手。” 秦柔心重重地跳了一下,竭力隐忍后才能服侍楚徊洗漱,此时看他将手伸出来,却又因羞赧不敢将自己的手递过去,“王爷歇息吧。” 秦柔说着,忽地就见楚徊隔着帐子准确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心跳个不停,细细去听,又听帐子里传出一声长长的呼气声。 “进来吧。” 秦柔就似受到蛊惑一般,另一只手轻轻撩开锦帐,在床边坐下后,鬼使神差地问:“王爷可还记得答应过臣女的事?” 楚徊微微蹙眉,手拉了秦柔一下,笑道:“自然记得。” 秦柔被楚徊拉倒在床上,脸微微贴着楚徊,轻笑一声,随即说道:“王爷其实是忘了吧。”说着,便站起身来,抽出自己的手,将锦帐重新掖好,随即便又向隔壁自己如今的屋子去。 楚徊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衣襟,指尖微微有些湿润,暗道秦柔这是哭了,心里想着楚恒答应过秦柔什么?又想这秦柔心里大抵真正喜欢的人还是楚 恒吧。有人拒上龙床终归是件琐事,楚徊便又丢下这事,拉了拉被子,琢磨着楚律在这时机缩短宵禁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才缩短宵禁,晚上百姓们并不敢立时出来——况且出来了除了在大街上游荡也并无其他的事做。 不过隔了一日,第二日,益阳城的百姓便瞧见大街上竖起了柱子,柱子上挂起了花灯,除了花灯,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群摆卖茶点、花灯等各色小玩意的摊子。 这些摊子白日里并不少见,但到了晚上仍旧有,便有些稀罕了。于是这往日里日落之后便冷寂下来的大街顿时热闹亮堂起来。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留在家中也无事,便三三两两地都到了街上转悠。 过了两日,余思渡喜热闹,听说益阳府缩短了宵禁后,便立时费了些唇舌劝说楼朝日、余问津一起来益阳城街上闲逛。 楼朝日、余问津也有些好奇,便答应了他,才要出了留客天,余思渡忽地说道:“不知郡主会不会跟了我们去,听说如今就能赏花灯、猜灯谜呢。” 即便是上京里头,也只有正月十五那日的宵禁推迟,能够叫京里的百姓“痛快”地过元宵,是以这不在正月十五便能随意地去赏花灯,对余思渡而言是十分新鲜的。 楼朝日不言语,只看向余问津,余问津笑道:“莫开玩笑,郡主怎会去?若是郡主出事,谁担当的起?” 余思渡讪讪的,便不再提起这话,跟着余问津、楼朝日出了留客天,又出了大门,此时已经到了往日宵禁的时候了,但出了大门,走过锦王府大街,眼前便豁然明亮起来,一路彩灯高挂,甜香飘扬,欢声笑语不断。 余思渡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忽地瞧见一群人簇拥在一处牌楼前,便拉着余问津、楼朝日去看。 三人挤着人过去,待过去后,除了二楼上挂着的帘子,再看不见旁的什么。 “这边到底瞧什么呢?”余思渡随口问道。 “京城第一才子何必问当街对对子呢。”斜地里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余思渡、余问津扭头,瞧见是束起头发披着大氅的楚静乔,便双双愣住。 楚静乔原是不屑出来的,后头听石清妍说这等胡乱的地方才是磨练的好地方,便被她忽悠着出来了,方才瞧见了余家兄弟,便也跟着挤了过来。 见楚静乔被人挤了一下,余问津便大胆拉了她一把,将她护在他跟余思渡中间。 楼朝日因瞧见是楚静乔,便也帮着挡住拥挤的人群。 楚静乔心里大喜,暗道石清妍果然没骗她,于是不时地羞涩地看余问津一眼,又不时地怅然地望向只顾着看热闹的余思渡。 楼朝日说道:“怎地何必问会来益阳府?”说着,心想大抵是楚律为了吸引百姓上街,因此有意叫人顶了何必问的名头吧。才想着,忽地瞧见明灯高悬的牌楼上走出来一人,那人皎若天上月,紫袍外披狐裘头戴金簪,微微一笑,瞬时灿若金乌,不是何必问,却比何必问更像是第一才子,容貌与楚徊有七分相似,剩下的两分不同之处,一分是年纪,另外两分,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五叔,是五叔。”楚静乔心里大喜,伸手抓了抓余问津的手臂摇了摇,随即忙又放开。 余问津听说是楚恒,便仰头去看,待要细看,又见楚静乔被人群挤得向前倾倒,便拉了楚静乔护在身前。 楚静乔记恨地看了眼那只管往前挤的余思渡,心想着这黄毛小子什么时候能开窍?想着,因有余问津护着,便一门心思去看楼上楚恒。 楚恒站在牌楼上,冲着楼下一笑再笑,随即负手说道:“对对子未免太老套了一些,不若叫在下替楼下诸位写福字吧。楼下的各位莫要拥挤,在下今日摆下摊子,不给诸位写完,绝对不走。”说着,又微微点头,便转身下楼。 楚恒的声音就如没有棱角的暖玉一般,极其温润,话语里并无机锋,偏温和的叫人不想抗拒。 总归是第一才子写的字,就算是一个福字也珍贵的很,因此瞧见了楚恒便毫不怀疑他是第一才子的益阳府人,便又簇拥着要抢第一才子的字。 楼朝日、余问津二人却不由地都有些失望。 “我五叔的福字写的最好了,祖父也夸过呢。”楚静乔与有荣焉地说道。 余问津、楼朝日愕然地点头附和,原想看楚恒才华横溢地跟益阳府众人对对子,原来却只是写福字而已。 楼朝日暗道何必问的招牌,只怕要被楚恒给砸了,据说这瑞王在先皇纵容下写的一手烂字,才这般想着,不由地一个趔趄向前倒去,万幸栽在另一个人身上,并未完全倒下,细细看去,只见身边那些个做着平民百姓装扮的人个个魁梧出众,再细细看,便能辨出这些人是行伍之人。因发现此事,便从人群中挤出来,挤到外头,又看见摆摊的人的个个虎背熊腰,登时明白这初初解禁哪里会有那么多 的百姓出门,定是楚律叫军中的将士扮作平民。 余问津也护着楚静乔从人群中出来,出来后,余问津便问楚静乔:“郡主,你的人呢?” 楚静乔扭头看了看,并未看见赵铭家的两个小子,便说道:“应当是在某处找我呢。”才说着,忽地扭头躲到余问津身后,余问津向那方向看去,便见是楚律、顾逸之、武言晓并七八个随从侍卫过来了。 楚律早瞧见了楚静乔,便站在原处等着余问津将楚静乔领过来,口中对武言晓说道:“武先生果然是能人,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引着百姓出门。” 武言晓笑道:“王爷过奖了,‘何必问’在这边对对子,街那头,王夫人在一所小楼里只见五岁下的小儿,要认了十个义子义女,那边的妇孺更多一些。”原本想叫石清妍给楚律认下几个义子的,后头想了想,又没胆量叫石清妍出来抛头露面,虽然是在屋子里隔着帘子,且见的都是些小儿,但谁知道楚律的心思呢。 楚律闻言,便知武言晓说服了甘棠也出了家门,瞧见楚静乔磨磨蹭蹭地跟着余问津过来,不由地心里一跳,暗道楚静乔都出来了,石清妍焉能老实地在家坐着?低声问楚静乔:“你母妃呢?” 楚静乔睁大眼睛,说道:“母妃在家呢,父王问这个做什么?” 武言晓松了口气,心想幸亏没叫石清妍上街收义子。 楚律也松了口气,暗道石清妍没出来就好,忽地看见天上窜起无数烟花,火树银花绚烂成一片,看向那处,他又想,权当叫益阳府的百姓提前过元宵吧,眼眸落向燕回关,一时也没了再看这街景的心思,瞪了眼楚静乔,便一路向锦王府去。 楚静乔战战兢兢的,唯恐楚律秋后算账,便乖乖地跟着他回去,余问津因没瞧见余思渡,便留下等他。 武言晓、顾逸之还要留下照看楚恒并察看这街上有无异样,因此便留了下来,再派了人去找楚静乔的小子。 楚律、楚静乔父女两个一路谁都没有言语,半路上了轿子,待进了王府仪门内,楚静乔腿脚酸疼地跟着楚律,瞧见他进了角门去了蒲荣院,便赶紧回了怡然楼。 楚律进了蒲荣院,一路也并不言语,待沉水、祈年送了水来,自行洗漱后,便上了床,待上床之后,过一会子,才见石清妍钻了上来,酝酿许久,楚律神色沉重地开口道:“本王决定明日对燕回关派出援兵。” 石清妍一愣,说道:“你不怕人都去了燕回关,皇帝趁 虚而入叫人攻了益阳府?也罢,既然皇帝在,就拿了他当人质,等燕回关的事了了再放他走。”瞧见楚律眉头紧锁,便好心地拿了手指替他舒展眉头。 楚律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倘若燕回关的形势不是这样危机,他倒是能够拖一拖,跟楚徊要了粮草兵械。瞧见石清妍要收了手,便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手指紧了又紧,暗道益阳府火树银花,燕回关水深火热,如论如何,都太凉薄了一些。 石清妍贴着楚律躺着,心知皇帝在楚律也危险的很,倘若有人居心叵测造谣说楚律软禁了楚徊,挟天子以令诸侯,楚律便成了众矢之的了,“倘若益阳府没了,王爷可给自己留了退路?” “倘若益阳府没了,本王就什么都没了。”说着,转身在石清妍唇上亲了一下,又将她侧着的身子拨正,然后俯在她身上,也没心思翻云覆雨,只压在她身上贴着她的脸不言语。 石清妍眼珠子转着,伸手在楚律背上拍了拍,心里想着难不成自己也要跟着楚律活不下去了?扭头在楚律脸上亲了一下,便伸手搂着他脖子闭了眼睛睡觉,忽地睁开眼睛将楚律推开,然后侧着身子说道:“王爷,你说你这样的都重得了不得,那些个嫁给胖子的女人到底是怎么过的日子?” 楚律尚且沉浸在益阳府势力被削弱后便会立即被楚徊夺取的假想中,忽地听她这般问,便有些一头雾水,暗道这如何过日子跟轻重有什么关系?忽地想到她这话的意思是那些个女人如何受得了被胖子压在身下,心里先因她这不正经的念头恼了,转身伸手在她臀上拍了两下,随即笑道:“你想知道?本王来教你。”说着,伸手将石清妍拉到自己身上骑着,然后枕着手臂,静静地看她自娱自乐。 石清妍骑坐在楚律身上,将手伸进他胸口摸了一下,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成了亲的女人果然离不开男人,王爷你千万不能死啊,要死也得先休了臣妾,这死寡、活寡都不好守啊。”身下略动了动,觉察到臀后楚律某处已经立起,便要后退去褪他的裤子,仔细瞧了眼,忽地扑哧一笑,待要说话,就觉天旋地转间自己被已经被楚律推倒。 楚律迅速地扒下她裤子,轻轻地顶进去,看她因身体被胀满一时说不出来,便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本王一定不死。”身下动了两下,便又吻向她的唇。 过了一个时辰,楚律依旧没有睡意,因石清妍方才打岔,此时他心境平和的很,暗道就当自己是遭了皇帝陷害的忠良吧,明儿个他就 对燕回关派出救兵,先救了燕回关再说。想着,自嘲地一笑,又想自己一直盘算着要做乱臣贼子,没承想,最后却又成了个忠臣。 第二日,楚律一个激灵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外头天色大好,赶紧起床换了衣裳,洗漱之后便要匆匆出门,待要出门,又见石清妍依旧睡得香甜,便伸手推了她一把,“五弟来了,他今日要跟你请安呢。”才说完,就见石清妍猛地坐起来。 石清妍眼睛尚未睁开,嘴里喊着:“沉水,来给我挑衣裳。”说着,便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楚律不屑地哧了一声,暗道楚徊是瞎的,楚恒人要随着他说话,饶是石清妍打扮的跟天仙一般,也没人会看她。 出了蒲荣院,楚律便向书房里去,待进了书房,瞧见楚恒、王钰、顾逸之、武言晓都在,这几个还在说着昨晚上大街上的事。 “三哥,我这手腕子都快要断掉了。”楚恒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笑嘻嘻地看向楚律,闻到楚律身上的醋味,白净的眉心上微微皱起一道小细纹。 楚律因在蒲荣院里呆了一夜,并未闻到自己身上的醋味,此时看楚恒在,便决绝地慷慨道:“五弟,我已经决定向燕回关派出救兵了,救兵如救火,再不能拖下去了。” 武言晓、王钰等人都知道益阳府若对燕回关派出救兵,便等于削弱了益阳府的势力,让益阳府再抵挡不住皇帝抑或者其他人的袭击。 王钰忙道:“王爷不可,请皇帝从旁处调兵,便是给皇帝借道借粮草兵马,也比出兵强。” 武言晓也说道:“王爷,再等一等司徒尚吧,兴许他明日便会传来消息。” 楚律想了一夜,此时已经想通了,说道:“立时出兵吧,兴许司徒尚他们在关外也等着本王派出援兵呢。” 楚恒听楚律这般说,便一边转着手腕,一边笑道:“小弟那边的十万兵马,前日就绕道出发了,眼下该是离着燕回关不远了。”说着,浅淡的唇中牙齿微微发出白光,“是以三哥不用为这事着急,还请三哥瞒着四哥此事,待四哥派了大军过来,叫四哥的大军拖着辎重来回奔波也不好,不如咱们兄弟两个你四我六分了四哥大军的粮草辎重,可好?” 楚律微微眯起眼睛,看楚恒一副随意模样,暗道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跟楚徊较劲,却叫楚恒捞上了一笔,“好!”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乃阴暗了,人家五王爷是大公无私的说~~~~~~~~~~~ 竟然会有人说王妃赐婚不可行,因为她不是甘棠啥亲人,一个小官还叫父母官呢,既然是父母官,插手人家的婚配也是有滴 59、十里红妆嫁姨娘十 楚恒的封地中洲府就在益阳府东边,此番楚恒出兵,也有一些信赖楚律的益阳府会护着中洲府的意思。再者说,益阳府能够不出兵,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况且楚恒十万兵马派出,粮草等等也需要补给,只要了那其中的六成,也算是厚道了。因此楚律心里不过稍稍有些抱怨楚恒并未提前跟他说,便对楚恒没了嫌疑。 “小弟先去见过四哥,待见过四哥之后再去给三嫂子请安。”楚恒看楚律舒展了眉头,便又握着自己的手腕说道。 楚律坦然地笑道:“你三嫂子这几日有些咳喘,不用去见她了。”说着,便领楚恒出了书房去见楚徊。 才出了书房,就瞧见门外站着一个小子跟翠墨站在一处,那小子细看有些赵铭的模子,此时他恭敬地低着头站在翠墨身后,等着翠墨替他传话。 翠墨开口对楚恒说道:“五王爷,郡主想等五王爷闲下来后跟王爷请安。” 楚律纳闷地说道:“郡主并未去寻她师父学习?”说完,心想大抵是昨儿个楚静乔看见楚恒了,因此便留在王府并未出门。 楚恒惊诧道:“静乔有师父?” 楚律点了点头,看王钰还在身边,便说道:“静乔认了王夫人做师父。”说着,因想着楚静乔是跟甘棠去学如何勾、引男人的,便觉有两分对不住王钰。 楚恒扑哧一声笑了,却不追问楚静乔跟甘棠学什么,说道:“待我闲下来便叫了她来见我。”说着,随着楚律向留客天去。 路上,楚律因益阳府不必出兵,身上担子轻了许多,因此便又一门心思想着宵禁、修路的事,问楚恒:“若是在益阳府与中洲府之间修路,你可愿意?早先的那些道路遇到雨雪天便泥泞不堪,且也有些狭窄。” 楚恒闻言,笑道:“那就修吧,想来修好了道路,小弟来三哥这也便宜。”问完了,便又笑道:“三哥这推迟宵禁的法子好得很,小弟从没瞧见过这样热闹的晚上。待我回去了,也这么着。” 楚律笑道:“除了这推迟宵禁、修路,武先生还画下图纸,设计了在益阳府哪一出修庙建铺面呢,待回头叫他拿了图纸来给你参详参详。” 楚恒闻言,便扭头看向武言晓,笑道:“武先生果然是能人。” 武言晓看出楚律不肯对外提起石清妍的名字,便堆着笑脸硬着头皮将这事认下了。 楚律、楚恒才进了留客天,没走多远,便瞧见一处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随即就见耿 奇声、余笙、楼朝日、余问津、余思渡等人迎了出来。 众人恭敬地奇声给楚恒请过了安,楚恒对这几人说过免礼后,便打量着这留客天,暗道这一个院子里怎住下这么多人? 不跟这几人废话,楚律便又领着楚恒向楚徊住着的屋子去,兄弟二人待门外的顾漫之通传之后,便进了这屋子。 才进了屋子尚不及见过楚徊,便听啪的一声,却是那捧了药要喂给楚徊的秦柔迎头看见了楚恒便手软了。 楚律眉头微颦,暗道楚徊听到顾漫之的通传,怎没叫秦柔回避?而且便是贸然相见,这秦柔也太失仪了,“秦姑娘,再去弄了药来吧。” 秦柔听楚律开口,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先是疑惑随后恍然大悟地看着楚恒,不由地心跳个不停,头再向一旁坐在桌子边不喜不怒的楚徊看去,心里猜测着楚徊到底是谁。 “秦姑娘,先跟锦王、瑞王请安吧。”楚徊淡淡地说道,一时间只觉得有趣,暗道自己进了益阳府后,怎地连番遇到这种对他没心思的女人,那留下耳铛的石王妃这几日再无音讯,想来她也不是真的对自己有好感,如此看来,放火的多半就是她了。 “四哥的眼睛还好吧?”非礼勿视,楚恒见秦柔在楚徊房里,便知这秦柔是楚徊的人,因此并不去看她,此时看楚徊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纱布,便出声问道,楚律并未明说是如何知道楚律在益阳府的,因此他也不知楚徊这眼睛为何受了伤。 楚徊身上摸了下眼睛,笑道:“无碍的,过两日便能痊愈了。”说着,察觉出秦柔屏住气息,暗道此时秦柔知道他是皇帝,会不会后悔拒上了他的龙床? 秦柔心里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一是得知这几日伺候的人是皇帝,二是眼前就如记忆里一般的瑞王当真出现了,三是这几日她竟然一直将皇帝当成了瑞王,此时心里无数惊涛骇浪涌过,这几年肖氏的教导终于派上了用场,一瞬间,她便明白自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留在楚徊身边,于是默不作声地低□子将地上碎掉的碗片一一捡起。 “秦姑娘?广陵侯夫人的女儿?”楚恒忽地想起楚律对秦柔的称呼,便笑着问道。 秦柔心里一跳,一边是怕楚徊猜疑她跟楚恒不清不楚,一边是激动楚恒竟然还记得她,左右矛盾之间,只能堆着笑脸说道:“回瑞王爷,小女子正是秦柔。” “早先说过你出嫁时我骑马送你,如今你成了我小四嫂子,这叫我怎么送你出门?”楚恒说着, 抱着手臂有些促狭地看向楚徊。 楚徊一笑,心想秦柔说楚恒答应过她一事,原来是这么件事,“倘若五弟愿意,五弟大可以一路将我们送回京城。”说着,便亲昵地冲秦柔点了点头。 秦柔一时间不明白楚徊的心思,面对楚恒,又笑不出来,说不出,于是僵硬着面孔端着碎掉的瓷碗,有些仓皇地赶紧退了出去。 楚律眼皮子一跳,暗道楚恒若送了楚徊回去,如何还能再回来? “四哥太不厚道,才来了几日就想走,既然我来了,不如咱们叫了大哥、二哥都过来,兄弟五个一起在三哥这边过年岂不好?”楚恒说着,又走了两步,伸手在楚徊面前试了试。 楚徊暗道难怪他们兄弟几个还住在皇城里头时除了楚律哪一个都不喜欢楚恒,这楚恒实在太奸猾了一些,楚律就罢了,他总是以大局为重的人,若是熙王、颐王来了,指不定其中哪一个会生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妄想。楚徊不回楚恒的话,转向楚律,问道:“朕在益阳府的事可告诉了大哥、二哥?” “回陛下,没陛下的话,臣不敢擅自告诉两位兄长。” 楚徊笑道:“大雪封路,行路艰难,就不必告诉他们了。” “遵旨。”楚律说道,看着楚徊,心里盘算着益阳府素来跟旁边的几省和睦的很,待年前其他几省的官员向他恭贺新年时,他便顺道将修路的事说了。 楚徊微微松了口气,随即笑道:“太后年迈,朕不好离了她在外地过年。” “若是叫钟将军知道四哥就在益阳府等着听他的捷报岂不是更好?如此燕回关的将士也会感念四哥的恩德,越发卖命。”楚恒说着,心里也明白楚律虽没说,但楚律也有燕回关危机一日未解,便要留楚徊一日的意思。 楚徊笑道:“五弟的话有道理的很,但除了燕回关,朕还有整个魏国要打理。” 楚恒心里嘲讽地一笑,暗道若是楚徊这般以江山为重,便该早向燕回关派出援兵,如此,他中洲府的男儿便不用一路奔波前去燕回关了,笑道:“太后睿智过人,有太后坐镇上京,四哥只管安心地留下吧。” 楚徊并不知楚恒是心疼那派出去的十万兵马因此咄咄逼人,心里也不以为楚恒会大公无私地派出自己的兵马,只觉得这楚恒越发骄纵了,嘴里半分也不让人,因提到燕回关,便顺势说道:“不知燕回关情势如何了?” 楚律看了眼楚恒,说道:“钟将军并未再来信,想 来钟将军老谋深算,定是扭转了局势,再过几日定有捷报传来。” 楚徊闻言沉默了一会子,心想楚律这话多半是敷衍他,钟将军这等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若不到万不得已怎会拉下脸发信求援,这等局势怎会轻易地就被扭转;但倘若他说出心里的猜测,便等于要求楚律派出援兵,如此就是在楚律面前落与下风,此后定会被楚律借着燕回关危机要挟。思量一番,便淡淡地说道:“既然三哥这般说,那想来燕回关是不要紧的了。” 楚恒眉毛一挑,暗道楚徊当真沉得住气,他这是还想跟楚律较劲呢。 楚徊面上从容,心里却有些着急,原本想着楚恒来了,楚律定会跟他一同劝说楚恒派出一些兵马,如今看来,这楚恒是跟楚律同气同声要拿着燕回关一事敲诈他的。这般想着,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入了这两人的局,继而又为燕回关担忧,心里想着再过两日,倘若两日后楚律、楚恒还是不提派出援兵的事,他便只能先开口了。 “听说五弟昨日冒充何必问在街头写福字?”楚徊没话找话地说道。 楚恒笑道:“是呢,小弟想着多冒充几次,只怕何必问就会自己个跑来益阳府了。到时候小弟跟他较量一番,只怕那第一才子的名头就落到小弟手上了。” 楚徊意有所指地笑道:“五弟还跟父皇在时一般胡闹。” 楚恒微微挑了挑眉毛,心想楚徊这是人在屋檐下了还不忘绵里藏针地警告他。 虽相貌十分相似,但兄弟两人素来便不是十分和睦,因此楚恒听楚徊说这话,便冲楚律呶了呶嘴。 楚恒待要拿了去见楚静乔的事从留客天中离去,便听门外顾漫之说道:“锦王府后院管事求见。” 楚徊一怔,暗道这锦王府后院管事过来做什么?因楚律、楚恒在,便平易近人地说道:“叫他进来吧。” 楚徊的话落下后,便瞧见赵铭家的弓着身子走了进来,赵铭家的瞧见门外余笙、耿奇声恭敬地等着,进来后又见楚律、楚恒站着,那伤了眼睛的人却站着,隐约猜到那人的身份,心跳声如擂鼓一般,哆哆嗦嗦地跪下,说道:“小的奉王妃的令来传话,王妃已经在前院倒厅中设下了洗尘宴,还请瑞王爷赏脸过去。” 楚律皱眉,厉声道:“就这点小事也要进来通传?” 赵铭家的头伏在地上,听到楚律的声音一颤,随即说道:“王妃说了要立时请了瑞王爷过去。” 楚律皱着眉头,暗 道定是石清妍自己个化了妆后迟迟不见楚恒去给她请安,因此这不早不晌的就摆下宴席叫楚恒过去。 楚恒笑道:“三哥不是说三嫂子有些咳喘吗?三嫂子委实疼我……” “三嫂子才二八年华,五弟足足比她大上一旬,若说什么疼不疼,叫旁人听了,不免觉得可笑。”楚徊静静地说道,暗道自己在留客天中住了几日,虽眼睛不方便,却也不曾有人设宴款待他。 楚恒笑道:“秦姑娘论年纪该叫小弟我叔叔呢,也算小弟我看着长大的人,如今不也成了小四嫂子了?” “不想五弟跟秦姑娘这般亲昵,瑞王府的侧妃还缺一位,不若叫秦姑娘补上?” “小弟后院里缺的何止一位侧妃,四哥若当真有心,明年便再在京里选秀,给小弟我挑上十几个出众的女子来填充后院,秦姑娘是小弟看着长大的,小弟对她下不了手。” 楚徊自是不能照着楚恒的话做,连续两年选秀,岂不是叫天下人都以为他是色中饿鬼?抿嘴之后,心想难怪早先除了楚律他们兄弟几个都讨厌楚恒。 楚律听着楚徊跟楚恒斗嘴,又看了眼赵铭家的,心想石清妍果然多事,说道:“告诉王妃,瑞王爷与这位有要事相商,这洗尘宴就不必了。” 赵铭家的欲言又止,不敢多说,一心以为石清妍不知这位是谁,便想着赶紧去跟石清妍说一声,想着,便忙退了出去,因心里惶恐,步伐竟有些蹒跚,出了这屋子,又慢慢地走出耿奇声等人的视野,随后便一路小跑地向蒲荣院去。 蒲荣院里,石清妍盛装打扮之后,又瞧见楚静乔来,先是问楚静乔在王家跟甘棠学了什么,随后便是听楚静乔兴奋地说起昨晚上楚恒现身益阳府的事。 这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说赵铭家的来了,等赵铭家的进来后,看她一脸的诡秘,楚静乔先问道:“你怎么这个神情?咱们锦王府的人还有什么没见过?” 赵铭家的瞧了眼沉水、祈年、如是等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会意,对沉水等人笑道:“你们在,赵嫂子不肯说呢。” 沉水心里想着什么事竟还要瞒着她,想着,便也随着祈年等人出去了。 赵铭家的神秘兮兮地说道:“王妃、郡主,你们可知道留客天里的人是谁?” 石清妍心里是清楚那人是谁的,因此笑而不语。 楚静乔新近常去见甘棠,于是并不常去留客 天了,听赵铭家的这般说,便蹙了蹙眉,说道:“你有话直说就是了。” 赵铭家的忙哎了一声,然后说道:“小的没敢去看人,进去后跪下就瞧见咱们王爷还有瑞王爷都站着,就那人坐着。” 楚静乔呀了一声,眼眸闪烁起来,心道那人只能是皇帝了,便是比锦王、瑞王年长的颐王、熙王封王后也是跟锦王、瑞王平起平坐的,并不敢叫锦王、瑞王站着跟他们说话。早些时候因楚徊比楚律更宠爱她,她便也十分喜欢楚徊,如今一是因为余君言,二是因为撤藩,楚静乔对楚徊的感情便复杂起来,心里酸酸涩涩的,半天没有言语,随即又怯怯地看了眼石清妍,说道:“母妃,女儿要不要去跟他请安?” 石清妍忙问赵铭家的:“五王爷如何说?” “奇怪的很,五王爷说王妃咳喘,王爷说五王爷跟那位有要事相商,这洗尘宴就免了。”赵铭家的如实说道。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暗道定是楚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背着她跟楚恒说她咳喘,立刻对楚静乔说道:“得去,那位来了,咱们不去见,岂不是太失礼了?” 楚静乔抿着嘴,想起听人说过留客天里新来的一位伤了眼睛,疑心便是楚徊伤了眼睛,因此又有两分想去瞧一瞧楚徊到底如何了,因此点了点头。 石清妍从榻上站起,起身之后,伸手理了理发髻,见楚静乔伸手搀扶她,伸手将楚静乔的手轻轻拍开,“你当真以为我一把年纪了?” 楚静乔微微撇嘴,笑道:“谁叫母妃总是老气横秋的。”说着,示意赵铭家的先退下,一边紧跟着石清妍向外走,一边又吞吞吐吐地说道:“早先甘棠想捐出米粮,我想跟着她的,谁知道父王又不许……如今我在甘棠那边,又是一事无成……” “有话直说吧。”石清妍听楚静乔拐弯抹角,总说不到点子上,便径直打断她的话。 楚静乔微微偏了头,瞧着自家一身水绿衣裙,低声道:“皇帝叔叔若看见我这样子,定然要吃惊不小——原先在京城他可是没见过我对谁低声下气呢,就是宫里的公主,见了我也得乖乖地喊姐姐。”说着,声音里便有了哽咽,一双眼睛蒙着水雾看向石清妍,暗道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早先风光的乔郡主也有今日。 石清妍说道:“你是怕皇帝瞧见你这样伤心?你想多了,皇帝他看不见。” 楚静乔一噎,误以为石清妍的意思是皇帝才不管她可怜不可怜,于是眼圈微微发红,心想可不是, 皇帝纵着余君言戏弄她呢。想着,便委屈地跟着石清妍向外头去。 出了蒲荣院,石清妍、楚静乔便向留客天去,待到了留客天中,耿奇声等人瞧见石清妍、楚静乔过来了,慌忙回避。 顾漫之因那日石清妍的跋扈对她是十分不喜的,但无论如何,都要进去跟楚徊通传一声。 少顷,顾漫之低着头出来,说道:“请锦王妃、凤崎郡主进去吧。” 石清妍多瞥了顾漫之一眼,随即便领着楚静乔进去,待进了屋子,瞧见一个跟楚徊十分相似的人站在楚律身边,便立时猜到这人就是楚恒了,暗道难怪楚徊早先说为何不说他是老五,脱口道:“这位就是老五?” “王妃!”楚律冷着脸,方才他劝说楚徊不见楚静乔、石清妍,谁知楚徊一定要见了她们两个,此时又听石清妍出口冒失,便警告地看她一眼。 楚恒笑道:“见过嫂嫂,小弟就是老五。” “见过叔叔。”石清妍见楚恒跟她行礼,便福身还了个万福,随即便来回看了遍楚徊、楚恒,心想这两人可真像是一个娘生的。 楚律听到“叔叔”二字眼皮子跳了跳,说道:“王妃还跟早先一般叫五弟就是了。” 楚徊看不见石清妍打量的目光,但这“叔叔”的称呼,不由地想起早先石清妍对自己的称呼,暗道自己是老四,楚恒是叔叔,由这叔嫂之间的称呼可见自己当真是比不得楚恒了。摸着眼睛上的纱布,楚徊心想难不成自己那日中了美人计,因此一时大意伤了眼睛? 楚恒笑道:“嫂嫂的咳喘可好了?” “回叔叔,嫂嫂我从没咳喘过。”石清妍说完,又见楚律瞪了她一眼,暗道这人还以为瞪人一眼能叫人少一块肉不成?随即不禁又想怎地自己见了楚恒,没有当初见楚徊时那般酸酸的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觉?莫非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自己对楚恒这等看起来便是自小父慈母爱、长大后夫妻和睦的男人没兴趣? 楚恒听石清妍这般说,便了然地看向楚律,心想难怪新近总有传闻说锦王府里闹腾的很,这位三嫂子当真是与众不同,才要再说一句玩笑话,便听到一阵啜泣声,看过去,竟是早先悄没声息的楚静乔白着脸在哭泣。 “是静乔吗?”楚徊出声道,手向楚静乔那边伸出。 楚静乔眼睛盯着楚徊脸上的纱布,眼睛酸了又酸,看楚徊冲她伸出手,站着却不言语。 楚徊并不收回自己的手, 笑道:“静乔怎哭了?四叔的眼睛没事,不过是被烟熏了一下罢了。”说着,又微微偏头细细去分辨石清妍的气息,就似能分辨出她心虚与否一般。 楚静乔红着眼睛看了眼楚律,楚律点了点头,随即对楚徊说道:“陛下跟静乔说回话吧,五弟也去休息吧,待晚上再设洗尘宴也不迟。”说着,眼睛扫过石清妍唇上的胭脂,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石清妍又看了楚静乔一眼,暗道楚律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楚静乔那凤崎郡主的含义?想着,因楚恒不合她眼缘,便顺势随着楚律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楚徊、楚静乔,楚徊心里想着石清妍还没跟他磕头行礼呢,依旧伸着手等着楚静乔,待楚静乔握住他的手,楚徊脸上绽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静乔的手跟朕想的不一样,太瘦弱了。” 楚静乔拿了帕子擦去眼泪,又看着楚徊的眼睛,哽咽道:“皇帝叔叔的眼睛当真不要紧?” 楚徊点了点头,见楚静乔将自己的手抽回去,便笑道:“是朕糊涂了,静乔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叫朕牵着手了。” 楚静乔听楚徊调侃她,微微有些害臊,随即便又因余君言、撤藩的事恨起来。 一时间,楚徊、楚静乔都没有言语,半响,思虑许久的楚静乔开口问道:“皇帝叔叔,余姑姑是什么要进宫的?” 楚徊说道:“早两年太后便定下她了。” 楚静乔一怔,又问:“皇帝叔叔知道她跟我通信吗?”说着,心想余君言信里说是对锦王钟情,这等事她应当是没脸叫楚徊知道的吧。 “知道,丽嫔常跟朕说你跟她十分投契。” 楚徊的声音太过平静,楚静乔一时又有些迷茫,心里不知楚徊到底知不知道余君言的事。 “静乔年后回京吧,朕晋封你为凤崎公主,赐你公主府。” 楚静乔脱口道:“皇帝叔叔是要我和亲?和亲到燕回关外?”说着,不禁手心一凉,暗道定是这样了,燕回关外有事,于是皇帝要将她嫁给蛮子息事宁人。 楚徊怔怔地坐在楚静乔面前,因楚静乔不假思索的话怔愣住,怔忡间,他竟想到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若是早先的楚静乔定然不会这般说的,“静乔,朕不会让你和亲。” 楚静乔拿着帕子慢慢拭去脸上的泪,随即心平气和地看着楚徊,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楚徊毫无反应,不由地生出一股轻蔑,暗道石清妍说的是,楚徊才不会“看 见”如今她的“可怜”处境,不然他进了锦王府这么几日,早该叫人引了她来见面。 “……皇帝叔叔,我的公主府要建在哪?”楚静乔声音略有些沙哑地问道,看着熟悉的楚徊,再不会为他伤了眼睛伤心,暗道公主称号还有公主府她要了,和亲的事没门。 作者有话要说:莫非是俺邪恶了,一听到叔叔嫂嫂就想到了武二郎、潘六姐? 60、十里红妆嫁姨娘十一 不管是楚徊还是楚静乔,都明显地觉察出彼此跟几年之前不同了。 楚徊心里略有些感伤,再提和亲的事越发会叫楚静乔误会,因此便笑道:“等你回京之后由着你去挑地方吧。” “多谢皇帝叔叔,皇帝叔叔回去后替我跟皇祖母说我想她了,还有余姑姑,告诉余姑姑叫她再给我写信吧,我一个人在益阳府,父王又总是……母妃更是……”楚静乔絮叨道,又端了茶盏递到楚徊面前。 楚徊低头喝了一口茶盏里的清水,笑道:“好。”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便侧着耳朵看向那边。 楚静乔也看过去,瞧见秦柔端着药碗在几步之外站着,忙欢快地说道:“我来喂皇帝叔叔吃药。”说着,便走了两步,到秦柔身边端起她捧着的药碗便重新回到楚徊身边,拿起汤匙舀了药吹了吹,便慢慢地送到楚徊面前。 楚徊微微张嘴吃了药,心里想着楚静乔的心思,半响叹息一声,在楚静乔喂药的空当说道:“上回子见你给人喂药,你喂的是父皇,如今就轮到朕了。” 楚静乔微微抿嘴,说道:“皇帝叔叔别说了,快些吃药好起来吧。”说着,便又慢慢地给楚徊喂药,心里琢磨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楚徊对自己太好了一些,面上瞧着她这凤崎郡主比宫里的公主还风光,照着石清妍的想法,宫里的公主还小,若提到和亲,自己就该是头一个;冷不丁地楚徊提什么公主、公主府,定是看着眼前的局势想利用自己呢;楚律定是不肯叫她和亲的,楚律虽不怎么搭理她,但就看早先说要她招婿的话,就知道他就算不闻不问,也不会叫自己去了关外受苦;至于石清妍,石清妍也不会想叫她和亲,不说日久见人心,只说石清妍费了心思教导自己,定不会叫自己轻易地就被人弄到关外去。既然如此,自己就先做了凤崎公主,然后由着楚律、石清妍跟楚徊计较那和亲的事。 秦柔怔怔地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楚静乔给楚徊喂药的温馨场面,脑海里不住地回想着方才楚恒的身影,心里有些怅然若失,更多的则是惶恐,唯恐楚徊因为早先自己将他认成了瑞王便嫌弃她。醒过神来,便瞧见楚静乔已经给楚徊喂过药,正慢慢地向外头去。 秦柔忙去收拾楚徊面前的茶碗,忽地瞧见一只莹白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抬头看去,只瞧见楚徊将脸转向楚静乔出去的方向,心里战战兢兢,疑心楚徊是要秋后算账。 “郡主出去了?” “是。” 楚徊又问:“郡 主拜了王夫人为师?” 秦柔点了点头,醒悟到楚徊看不见,忙又道:“是,王爷替郡主说情,叫郡主拜了王夫人为师的。” 楚徊嗤笑一声,心想甘棠能有什么本事,想着,便放开了手,继而说道:“你先下去吧,叫了顾漫之进来。” 秦柔见楚徊放手,不由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忙端着药碗向外去,到了外面,又叫了顾漫之进来。 顾漫之进来后,忙道:“陛下,瑞王、锦王可愿意出兵?” 楚徊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叫人盯着益阳府大军,若是益阳府大军有何异动,立时来报朕。” 顾漫之吞吞吐吐地说道:“锦王叫大军中一些将士在街上扮作寻常百姓,因不知他此举的目的,是以属下一直并未来报。” 楚徊也不知楚律要解了宵禁到底是什么目的,闻言便道:“不管此事,只要益阳府的大军出了益阳府,便来报朕。” “是。”顾漫之回道。 “那日锦王府西院的轰鸣声是如何一回事?” “……属下无能,尚没有查到。”顾漫之不甘心地回道,随即亡羊补牢地说道:“据说是王钰做出来的玩意,王钰口中又说跟石王妃有关,因此属下想,该是石王妃指点王钰做的。” 楚徊眯了眯眼睛,心知不该疑心到石将军头上,但石清妍一介女流,怎会突然对弩机那般熟悉,寻常女子一辈子也不该见到那东西才是。待要追究,又觉眼下燕回关才是重中之重,至于石家藏有图纸的事,等到他回了京城再慢慢计较。 正想着,忽地外头又有了些动静,不多时,耿奇声手中捧着两封信进来,待进来后,耿奇声跪在地上说道:“陛下,钟将军上次来信后,臣叫人亲自去燕回关查明究竟,三日前钟将军又亲笔写信,求陛下派出救兵。”说着,由着顾漫之将信传到楚徊手上,随即又道:“另外一封,是石王妃写给石将军请教弩机里头的小部件的,属下费了好多力气,才誊抄回了一份,待石家回信后,便能确定石王妃手上的图纸是不是石家所为。此外,属下还发现一事……” 楚徊不由地脑仁疼起来,伸手扶着后脑,只觉得手上钟将军的信重比千金,沉声道:“说!” “是。”耿奇声膝行两步,凑到楚徊身边,低声道:“属下发现石王妃有些防着锦王爷。” 楚徊纱布下的眉头舒展开,问道:“何以见得?” “回陛下,早 先石王妃借口祭奠先王妃去了陵园一遭,随即又偷偷摸摸地随着乔郡主回府,害得陵园守将以为石王妃不见了,派人兴师动众地请了锦王亲自去陵园搜寻。此后,锦王得知石王妃人在王府,便停止去找。之后虽没人再提此事,但王妃却出人意料地将身边的陪嫁丫头送了一个去锦王书房——据臣在锦王府这些时日所见所闻,石王妃身边的丫头是不肯近身伺候锦王的,是以此事蹊跷的很,况且还有石王妃要闯西院的事,一件件加起来,臣以为,这锦王与石王妃绝非表面上那般和睦,两人定有嫌。” 楚徊闻言,微微一笑,说道:“狡兔死走狗烹,想来石王妃手上的图纸已经交出去了,对三哥而言再无用处,什么样的嫌隙比得上要害了某人的性命?” 耿奇声闻言,立时会意道:“臣领旨。” “……不可当真伤了石王妃性命。”楚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说道,倘若当真是石清妍放了的火,不能这般容易地放过她。 耿奇声一时看不明白楚徊的心思,于是又答应了一回,瞧见楚徊有些熟练地拆下纱布看信,心知劝不住,便知劝了两句,便由着楚徊去。 钟将军这信错字连篇,文理不通,楚徊看了,便知钟将军写这信的时候定是心浮气躁的,这心浮气躁,可是领兵的大忌。 “陛下可要请了锦王、瑞王来商议?即便不请锦王,瑞王他……” “瑞王那个滑头,耿爱卿以为他会肯派兵?”楚徊轻笑一声,因眯着的眼睛疼痛不已,便将眼睛紧紧闭上,半响说道:“叫余将军去临近几省借兵,以备万一。” “是。”耿奇声答应着,暗道如今这形势,便是劝说了楚律出兵,准备一番辎重,只怕也来不及了。 耿奇声出去传了话,待余笙进来听楚徊细细交代后,便又叫人寻了赵铭家的来,见了赵铭家的,便问道:“王妃从留客天跟着王爷出去后,两人可起了争执?” 赵铭家的讪笑道:“小的忙着叫人准备五王爷的洗尘宴,并不知道这事。” 耿奇声说道:“去打听打听,听说赵铭回了耿家了,待年后我便将你们一家赎出来,叫你们一家在京城团聚去。” 赵铭家的早听石清妍说过若是赵铭不亲自来赎,他们一家甭想离了锦王府,因此听耿奇声这般哄骗她,便堆着笑脸答应,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她在锦王府里还算得重用,倘若回了耿家,定然成了个下等婆子。 瞧赵铭再无其他吩 咐,赵铭家的便赶紧出了留客天,向蒲荣院去,待进了蒲荣院,听说楚律跟石清妍还在屋子里,便连沉水、祈年等人也被撵了出来,于是不敢冒然求见,便在门房那里喝茶等着。 屋子里,楚律坐在里间椅子上,静静地看石清妍自己将满脸脂粉洗去,手指敲在书案上,琢磨着既然不用为燕回关操心,便该多为益阳府谋划,盘算着,瞧见石清妍已经洗好了脸,便开口道:“王妃终于见到了五弟,王妃觉得五弟如何?” “瞧着五弟的小日子过的太美满了,美满的叫人打不起精神来。”石清妍说着,伸手拍了拍镜子里自己的脸,扭着身子在镜子里照了照,随即回头指了指自己胸口挺胸问楚律:“王爷瞧我这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了?” 楚律心说这人有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因她问的肆无忌惮,便也回得不遮不掩:“倘若王妃看过春宫图,就该知道我们男人对奶孩子的地方是没多少兴趣的。”随即便又轻轻敲着桌子,心想石清妍的话真真假假,但跟她一起经历了这么些事,先是楼晚华后是吴佩依,甚至还有楚静乔,不论男女,石清妍都是不喜欢那些过得好的人——楚徊虽说是皇帝,但他的日子未必顺遂,细说起来,楚徊当真是从小就没楚恒日子过得顺遂。如此也算是石清妍的弱点,只能利用这点,这样才能叫这硬心肠的女人动心,于此也免得她日后每每招摇地四处闲逛。 石清妍怔住,伸手自己摸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暗道自己上辈子瘦骨伶仃,成了石清妍之后也是病病弱弱,好不容易身子壮实一些丰满一些了,却原来这世道的人不欣赏这个,细想想跟楚律在床上的那些事,又捉摸不透他这话是不是假的。 楚律瞧着石清妍的神色跟早先见过楚徊之后截然不同,心知她对楚恒是没什么念头的,也懒得去吃什么歪醋,暗道这歪醋合该等着今晚上装醉之后再吃。想着,便又起身径直要出去。 石清妍忽地拦住楚律,笑嘻嘻地说道:“王爷说臣妾没见过,那想来王爷是见的多了,王爷可否赏赐臣妾一两幅,叫臣妾开开眼界。” “你看那玩意做什么?”楚律蹙眉道。 “干一行爱一行,臣妾想讨王爷欢心。” 楚律冷笑道:“王妃未免想多了,这等淫巧之事,就留给姨娘们吧。” 石清妍伸手抱住楚律的腰,伸着一根手指仰头道:“那就一幅好了。” 楚律阴沉了脸,又想这等得寸进尺的女人果然不能给她好脸色,冷笑 道:“王妃究竟是要干哪一行?相夫教子哪里用得着那个?”说着,伸手推了下石清妍。 推了一下后,就瞧见石清妍轻飘飘地歪在百宝槅子上后顺手将一个青瓷花瓶推倒,楚律不由地皱起眉头,心道除了得寸进尺,她还败家,想着,便冷着脸出去了,出了门,瞧见沉水、祈年等人惶恐地看他,暗道定是方才动怒声音大了一些,“好好照看王妃,莫叫她再往前院去。若王妃去了,本王绝不饶你们。”说着,便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赵铭家的在门房里瞧见了,暗道此时石清妍定在气头上,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自己且去回了耿奇声就是,想着,便赶紧出了蒲荣院。 沉水、祈年几个进了屋子,瞧见地上碎着的花瓶,便都有些惴惴地看向石清妍。 沉水说道:“王妃不该去留客天的,毕竟那边杂人太多。”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石清妍的脸色,见她脸上淡淡的,越发担心起来。 祈年也劝道:“王妃,王爷他……” “外头来打听消息的人多不多?”石清妍问道,瞧了眼地上那只花瓶,心道对不住了,谁叫你是一堆花瓶里最不值钱的。 祈年会意,立时说道:“王爷每次来蒲荣院后,总有人来打听消息,这次赵铭家的来了,之后只怕姨娘们那边也要叫人来问几句。” “就说王爷生气了,不许本王妃再出了蒲荣院。”石清妍扶了扶头发。 沉水也明白了石清妍的意思是叫后院女人知道楚律小题大做地吃醋了,既然吃醋了,那定是十分爱惜石清妍了,忙道:“奴婢明白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又瞄了眼沉水、祈年的胸口,见这两人穿着夹袄,也看不出胸口如何,便又收回视线,暗道这世道跟其他女人在容貌上较量,只能比一张脸了?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瞧着天色还早,便催着沉水弄了饭菜来,准备吃了饭便去床上睡个午觉。 待到傍晚,沉水将石清妍叫醒,一边指点醉月、祉年给石清妍换衣裳,一边说道:“王妃,留客天里的那位也要赴宴,王爷传话来,叫王妃领着郡主、姨娘们在蒲荣院里吃一吃,略尽心意就够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因不出蒲荣院,便也懒怠再挑衣裳,只穿戴整齐,便等着楚静乔等人来了之后开宴。 没叫石清妍等多久,楚静乔等人便来了,楚静乔领着楚静迁、楚静徙一同过来。 楚静徙因跟石清妍熟了一些,便数落 地奔到石清妍身边,自己爬上榻坐着,手上拿了一枚玉佩给石清妍看,说道:“五叔给的。” 石清妍瞅了眼,便看向楚静乔,诧异道:“你五叔都见过你们了?” 楚静乔回道:“中午的时候五叔就见了我们,给了我们礼物。” 石清妍想问一句她的呢,但终归忍住了没问,心想这楚恒见过了楚静乔还要正式再见一次,怎就没再正式来见过她?虽说对楚恒没什么小心思,但看多了楚律,有空养养眼睛也好。 因心知这宴席只是跟后院女人们一同吃,石清妍便有些敷衍,瞧着宴席在蒲荣后头的花楼里摆,便去了那边,有些敷衍地坐在榻上细嚼慢咽尝着菜。 下头吴佩依是早定下将来要姓陆的人了,因此她吃得很是坦然。其他的女人却不是这般心思,比如秦柔,秦柔一心盘算着自己的前程,便有些魂不守舍;至于孙兰芝、窦玉芬,这两人是自觉已经讨好了石清妍的,瞧着石清妍得楚律欢心便高兴,虽许久不曾侍寝,但除了侍寝,要在后院里风光的法子多的是;董淑君因吴佩依将嫁,心思越发沉重,虽心知自己是不能似吴佩依这样改嫁,但不免还是存了一些妄想;石蓝婕也知道楚律生气地从蒲荣院出去的事,她与其他女人一样,甭管心里盘算着什么,都知道这会子不能惹了石清妍,一样是生气,因吃醋生气便跟其他的生气不一样。 石蓝婕此时看着有些“怏怏不乐”的石清妍,她眼珠子转了又转,越看越觉得自己跟石清妍相貌相似的很,暗道眼下无人替自己做主,石清妍心肠又那般冷硬,自己合该多为自己计较一番,眼神飘到宓儿身上,便示意宓儿去打探一番前厅的事。 宓儿会意,装作去小解,便绕出了蒲荣院,奈何这分了院子后府里就几条能用的路,出去后难免撞上五六个人,万幸她还算机警,勉强应付过去,便在内仪门后的暖阁里等着,等了许久,兴许是今日宴请的人身份不同,守卫比往日严厉了许多,许久也等不到她收买的媳妇过来传话,于是便只能回去,回去了,小心地看石蓝婕一眼,见石蓝婕略有些失望地看她,心里又不甘心起来,转而又去了蒲荣院门首跟留在那边的小丫头们说话。 到了酉时三刻,天上便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一朵朵雪花在大红的灯笼映照下翩然落下,越发叫人觉得冷。 石清妍素来怕冷,因此听人说当真下雪了,便先离了席,其他人因怕这宴席搅扰到石清妍,便也识趣地相继退出。 待到了戌时 二刻,人便全退出去了。 石蓝婕不甘心被石清妍这般冷待,便留到最后,等到没人,就去了前头堂屋里,瞧见孙兰芝、窦玉芬二女才从这堂屋里出来,就由着沉水替她传话,略等了一等,就听沉水出来说道:“石秀女,王妃累了歇着了,有话改日再说吧。” 石蓝婕忙笑道:“我琢磨着就要过年了,不知王妃姐姐给京里送了年礼没有?我才给母亲做了两条新抹额,还请姐姐替我一并捎带回去。”说着,嗓子有些痒,便拿了帕子遮着唇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沉水闻言,便又笑道:“年礼的事归郡主管,王妃不过问这个,石秀女去问一问郡主吧。” 石蓝婕的心又沉了下去,心想自己从进了益阳府便不停地讨好石清妍,她却半点好脸色也没给自己……想着,不由地恼恨起来,越发觉得石清妍不念姐妹之情,面上端着笑离去,心里不甘心就这般在锦王府沉寂下来,盘算着如何才能挽回如今的局势。 心神不定的石蓝婕也没留意到何时宓儿又到了自己身边,听她开口时才看向她。 宓儿低声道:“姑娘,王爷醉了正被人扶着来蒲荣院呢。” 石蓝婕闻言,眸子闪烁起来,便伸手扶着宓儿向门外去,暗道楚律因吃醋生了石清妍的气,自己容貌又跟石清妍那般相似,醉中楚律多半会将自己看成石清妍……倘若他有一丝清醒,兴许他想着要找回今日的脸面,会为了要激石清妍吃醋跟自己……脸庞因心里羞人的想法绯红,脚步却如心意一般不肯慢下一步。 待出了蒲荣院门,石蓝婕领着宓儿不向后头去,反倒又向前头走了几步。 遥遥地看见楚律被翠墨搀扶着,想起翠墨上回子提醒自己要自称婢妾的事,疑心翠墨对自己有偏见,饶是如此,依旧迎着过去了。 楚律装作酒醉,依靠在翠墨身上步伐凌乱地向前走,透过飘零的雪花看见一主一仆迎了过来,先未看清楚,只在心里嘀咕着石清妍怎这般好心亲自来迎?待细看,瞧出是石蓝婕,心里因看错有些不耐烦,便借着装醉径直向前走。 石蓝婕到了楚律面前,自自然然地关切道:“王爷您怎地了?” 楚律嘴里含含糊糊,手指在翠墨身上掐了一下,示意翠墨打发了石蓝婕走。 翠墨忙慌说道:“回石秀女,王爷吃醉了酒,要赶去歇息呢。”说着,示意石蓝婕别拦路。 石蓝婕心道翠墨当真是奴大欺主,竟然一而再地不 留她脸面,焦急道:“这样冷的天怎叫王爷喝了那样多的酒,你怎么也不劝着?”说着,因瞧翠墨吃力,便要帮着翠墨搀扶楚律。 翠墨心说宴席上是那么两位,谁敢劝着?想着,便要扶着楚律避开石蓝婕,才扶着楚律动了一下,忽地就觉楚律冲着石蓝婕那边发力,忙善解人意地将楚律推向石蓝婕。 石蓝婕原是瞧见翠墨扶着楚律避开她,因此便收了手,此时冷不防楚律压了过来,一时大意便被压得一个踉跄,随后虽有宓儿扶着,却还是被那股力道推倒在地上,后脑砸在地上,虽有雪垫着,却也叫她后脑一木。 翠墨机灵地半道就将楚律扶起,冲愣住的宓儿笑了笑,便又扶着楚律向前走,待走开了一些,便窃笑道:“王爷实在太不怜香惜玉了。” “求仁得仁,石秀女求的就是这个。”楚律装作酒醉含含糊糊地说道,脚步蹒跚了两下,待进了蒲荣院,瞧见没人来接应,沉水、祈年等人只是远远地站在廊下看着就似看热闹一般,心里的火气上来,暗道自己还算是什么王爷?虽火气上来了,却还记得事有轻重缓急,由着翠墨一个人将他送到堂屋里,然后装作醉眼朦胧地看终于在翠墨走后出来的石清妍。 石清妍早睡下了,是以此时她是裹着大氅出来的,出来后,便迈着小碎步走到楚律面前,低声问道:“王爷?” “父皇——”楚律含含糊糊地唤道,随即苦笑一声,“父皇到底是哪里看孩儿不顺眼?”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又看沉水、祈年几个丫头唯恐楚律就后乱性对她们做出什么事都远远的站着,便说道:“送了热茶热水过来,然后都去歇着吧。” “……那王爷呢?”沉水犹犹豫豫地问道。 “有我呢。”石清妍回道。 虽不放心石清妍,但她这话也算是上策,于是沉水、祈年等赶紧叫人送了热茶热水过来,随后便关了门窗出去了。 石清妍看着还在不停召唤先帝的楚律,想了想,就将热茶送到他面前,然后裹着大氅又进了里间。 楚律在外间许久等不到石清妍出来,心道那句“有我呢”原来是跟丫头们做戏呢,想着,又耐心等了一会子,只觉得就这么坐着有些冷,便踉踉跄跄地进到里间,果然瞧见石清妍已经裹着被子睡了,便又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心里恨不得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却只能跌坐在床边,撩开帐子后,伸手摸了摸石清妍的脸,眼圈红了红,有些哽咽地说道:“母妃,孩儿究 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被叫娘了,石清妍迷迷糊糊地想着,皱着眉头慢慢睁开眼,待清醒之后便转身看向神情苦大仇深的楚律。 “父皇,孩儿究竟哪点比不上四弟?为何父皇眼中只有四弟五弟……”楚律低低地呜咽道,仔细一想,越发觉得自己这日子从小就不顺,未免石清妍再转过身去,便压在她身上说话。 “……大抵是你长得不如老四老五好看吧。”石清妍胸口被压住,觉得难受,便用力地推了楚律一下,心想不是不稀罕嘛,偎这么近做什么? 楚律眼角青筋一跳,看石清妍神色敷衍的很,半丝也不似那日看见吴佩依哭泣时的失落神情,登时明白石清妍的弱点自己是拿捏不住的,吃那歪醋也没意思,立时起了身,也不再装作酒醉,走到外间自己端了温着的热水进来后坐在床边,便慢条斯理地脱了鞋袜,泡起了脚。 “王妃要不要起来泡一泡?刚才在外头走了一圈,脚该冷了吧。” 石清妍方才还以为楚律在装醉,毕竟皇帝面前,当真喝醉的人也不会活到今日,此时听他这样问,扭头看他一眼,说道:“王爷当真醉了。” 61、十里红妆嫁姨娘十二 楚律也算得上能屈能伸且又有些善解人意的人,比如沉水、祈年等人都知道依着石清妍早先定下的规矩,倘若她们近身伺候了楚律,便要去第五组准备上那除了辖制姨娘们就没用处的侍寝表,因此沉水、祈年等人都不肯近身伺候楚律。楚律也从不勉强这几个,方才他察觉自己那苦肉计没用之后,便又坦然地泡了脚上了床,在床上见石清妍拱过来,就不计小节地搂着她一同入睡。 一早醒来只觉得屋子里亮的很,楚律歪着头向帐子外看了眼,瞧见摆在外头的刻漏上显示时辰还早,于是便又躺着,手在石清妍脸上拍了拍,见她不醒,力道慢慢变大,待瞧见石清妍双颊绯红地醒过来,便说道:“叫你起来看雪。” 石清妍又闭上眼睛,头埋在被子里,随即又抬起来,对楚律说道:“王爷,臣妾写了几封信,还请王爷替臣妾送出去。”说着,便伸手向枕头下摸去,因枕头被楚律压着,就又用力地将手往他头下插。 楚律微微抿嘴,暗道这人怎什么都往枕头下放,随即手上碰到石清妍的信,便接过来看,头一封是写给什么鬼山人的,第二封又是请教什么太甲真人,再看信里头又画着一个装着履带盒子样的东西,于是蹙眉想了想,说道:“这是碾子?” 石清妍两辈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也不知道那碾子是什么,心里想着自己画的这坦克,大抵像是木牛流马?虽不确定,但大着胆子说道:“这就是铁乌龟,如今我就问我师父师叔除了给我父亲的图纸,可否将这铁乌龟的打造方式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有了师父?”楚律诧异道,随即就醒悟到石清妍又开始扯谎了,最开始说是她自己会造弩,随后又说是从石家拿的图纸,如今不但石家有图纸,就连她两个名字怪异的师父也出来了。 “王爷,人家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倘若旁人想抢了咱们家益阳府,又发现有件神兵利器,听说得了这神兵利器只要一朝一夕时光就能攻下益阳府,如此旁人是不是该先去抢这神兵利器?” 楚律听到咱们家益阳府,不由地宽慰地点头,又觉石清妍这话有道理的很,但石清妍指点王钰做的连发弩机并炮弹都经王钰一番努力做出来了,这“铁乌龟”虽不知道到底做什么用的,但就这样泄露给旁人也太可惜了,“王妃,这铁乌龟何用?” 石清妍翻出一张图纸,指着图纸说:“看,这盖子里头钻出来个人呢。人躲在里头,向外发射炮弹的。王爷别想了,咱们造不出这玩意,其他人也造不出这玩 意。” 楚律眯着眼看石清妍画的“人”,半响看出那一根柱子上一个球的玩意算是个人,于是说道:“待本王替你润一润色吧。”说着,心想那木牛流马尚且无人勘破如何制作,这铁乌龟,只怕也是一样的,再看剩下的一封信,信里却是求石将军劝说鬼山人、太甲真人将铁乌龟的图纸给了石清妍,“这鬼山人、太甲真人住在何处?”想了想,就说道:“就一个住在大哥那,一个住在二哥那吧,先叫他们自己在自己藩地里搜一搜,也免得这两人生出大鱼吃小鱼的妄想。” “王爷英明,臣妾正愁没地送信呢。” 楚律轻轻地哼了一声,手揽在石清妍肩头摩挲两下,随即闭了眼睛想了想,楚恒那十万大军出去,无论胜负都要损失许多将士,如此,益阳府的将士就要保护中洲府、益阳府两处,若是中洲府没了,益阳府也没好处。既然如此,他便一边扣着楚徊,免得京中派兵袭来,一边送信去颐王、熙王藩地,叫皇帝的密探并这两位兄长好好搜一搜这所谓的神兵利器,叫他们有些事干,也免得他们生了贪念要趁机吞了益阳府、中洲府。想着,瞧见石清妍懒懒地将腿搭在自己身上,便说道:“大夫说你没吃药。” “我吃了。”石清妍眼皮子也不眨地说道。 楚律轻笑一声,说道:“大夫清楚明白地说你没吃,倘若你吃了,你的脉象便不是如今这样的。” “难道王爷给臣妾下毒了,不然除了毒药,臣妾不信这世上有立竿见影的良药。” “你当真是嘴硬,宁肯熏醋,也不肯吃药。”楚律说着,将自己的手臂、腿从石清妍身下抽出来,也不提旁的话,便兀自去换衣裳,待换了衣裳,出了里间轻唤一声,沉水、祈年便送了热水、帕子进来。 楚律一边洗脸,一边瞄着沉水、祈年,待要训斥这两人一番重立王爷的威严,又觉没意思的很,里头的王妃他还拿捏不了,训斥这奉命行事的丫头有什么用处?待自己洗了脸,又瞧见沉水送了粥菜进来,便吃了再去前头书房。到了外头,瞧见屋檐上四处又落下新雪,且雪花还有再飘落的架势,到了书房外,就看见武言晓来回说:“王爷,街上堆满了大雪,只怕咱们这会子推迟宵禁时辰也没什么用处,百姓嫌冷,都缩在家里头呢。” 楚律蹙着眉头,随即说道:“叫人将街上大雪扫起来,堆成雪人,请了能工巧匠,叫他们爱将积雪雕刻成什么便雕刻什么,彩灯依旧挂着,叫人在晚上街头施粥施药施棉衣,这点子银子益阳府还是 出得起的。” 武言晓闻言,便道:“若论施粥施药,王夫人是最好出面的人,她在益阳府很有威望。” 楚律待要点头,远远的瞧见王钰过来了,又觉得武言晓这话有些不对味,仔细一琢磨,暗道这是自己出银子,然后叫甘棠出面?一边看着院子里被扫到一旁的积雪,一边揉搓着掌心里的伤疤,心道自己也有几日没倒霉了吧?想着,便说道:“叫郡主出面吧。” “……王爷,郡主尚未婚配……”武言晓因楚律这次没挑甘棠出面,不由地大吃一惊,随即又觉楚静乔毕竟是闺中小女儿,由着她出面,实在有些不合适。 楚律说道:“就由静乔去吧,总归,她这般身份,婚配与否也没什么要紧的,谁敢挑剔这个?” 武言晓忙答应了一声,见王钰过来了,便不再提这话。 王钰瞧见楚律、武言晓站在书房门外赏雪说话,就笑道:“王爷昨个儿喝醉了?后儿个就是陆参的大喜之日,属下想叫陆参休息两日,偏那呆子不肯。”说着,又将一个包裹递过来,“这是给王妃把玩的,虽不及王妃自己描画的好,但勉强能把玩一番。” 楚律看那包裹的形状,猜到是弓弩,便示意翠墨叫了暮烟送到蒲荣院后,随即便又领着王钰、武言晓进了书房,在书房里,又将石清妍的信拿给王钰、武言晓看,口中将磨刀不误砍柴工的话简要地复述一遍,最后说道:“本王以为这信该送的神秘,但颐王、熙王的藩地山岭虽多,却没什么险地,不知这信送到何处才好?” 武言晓拈着胡子,说道:“王爷的意思是这信送到颐王、熙王藩地的时候是定要被人偷看过这法子才能奏效,是以属下以为这信该由着王妃叫偷偷送出,如此,一显得王妃跟王爷之间有了嫌隙——这才更合王妃早先的言谈举止;二王妃人手不多,才更便宜被人瞧见。至于这信送到何处,想来看过这信的人也想找出所谓的鬼山人、太甲真人,是以这些人定会尾随过去。属下以为,这信送到何处,何处就该有些霹雳雷霆的异象,如此一来,虽找不到人,那些偷看过信的人才会信服这两位高人当真存在。”说着,便看向王钰。 王钰蹙了蹙眉头,随即说道:“这个也不难,叫人弄了炮弹过去,到时候悄悄点燃引线便是。” 楚律问:“丢出去就响的那个不能用吗?” 王钰悻悻地说道:“王爷,那个没这么快。只要叫人将信送到某处,然后在某处放上炸药,然后叫人造谣说是那些爆 炸声乃是高人取信时掩人耳目用的。” 楚律点了点头,武言晓待要说熙王、颐王藩地并未宵禁,寻常人不好混进去,又见王钰、楚律俱不担心此事,于是便不多此一举地去问,心想那两个府里定有楚律的人。 楚律思量一通,便又去寻了石清妍并石清妍陪嫁的小子,挑了几个机灵的,便叫这几人出了益阳府送信去。 果然,这几个小子才出了锦王府,便被有心之人跟上。 楚律听人回说这事后,心里想着这事只能静静地等消息了,于是便又忙着跟武言晓商议宵禁的事,因楚恒也有心解除宵禁,便又叫了楚恒来一起商议。 楚徊得知此事,虽有心插手旁听,但见他稍稍提起宵禁的事,耿奇声、楼朝日便忙劝阻,楚律、楚恒口中又拿他眼伤未痊愈说事,因此他也只能留在留客天,不时地听耿奇声、楼朝日说一说如今益阳府如今宵禁的事。 宵禁一事事关重大,耿奇声心知太后是定然不许解除宵禁的,因此不敢领了怂恿楚徊解除宵禁的罪名,便不再提宵禁之后益阳府如何热闹,只说宵禁之后街上犯禁的山野之人何其多,有辱斯文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楚徊猜到耿奇声的心思,便知道他这话不过是一面之词,因跟他这种老旧之人争辩也没有益处,且心里多少对解禁也有些迟疑,便由着他去。 待到了陆参、吴佩依大婚那日,楚徊人在留客天中坐着,听着外头的鼓乐之声,不由地蹙眉,暗道自己这三哥当真是异想天开,竟然大张旗鼓地要嫁侍妾,“三哥当真许吴姑娘从侧门出去?” 秦柔忙殷勤地说道:“是。” “陆参不会觉得这是羞辱?” 秦柔思量一番,随后说道:“穷人贵人的礼义廉耻并不相同。在陛下看来是羞辱,在陆参看来是恩赐,且据媒人口中的话说,陆参之女见过吴姑娘,回去后跟陆参称赞了吴姑娘。陆参也因吴姑娘性子好,且又肯下嫁与他心存感激。” 楚徊长长地哦了一声,心想可不是嘛,锦王府的庶妃原本是高不可攀的,可她就愿意下嫁了。手臂慢慢向前伸,秦柔忙上前搀扶着楚徊。 楚徊笑道:“朕还没见过人家嫁姨娘,你随我去瞧瞧?” 秦柔自是没有身份说不,因此便引着楚徊出去。 瞧见楚徊出来了,顾漫之立刻紧张地说道:“陛下怎出来了?如今外头天寒地冻,陛下快些回去吧。” 楚徊淡笑道:“朕要去瞧一瞧。” 顾漫之忙拦着楚徊,见耿奇声过来,便对耿奇声说道:“耿大人快些拦着陛下。” 耿奇声忙大步过来,过来后弓着身子搀扶着楚徊,看秦柔在,忙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瞧一瞧三哥嫁姨娘。”楚徊静静地说道。 耿奇声忙道:“陛下不可,若去了礼堂,岂不曝露了陛下的身份?” “那便悄悄地出了锦王府,去陆家看。” 耿奇声眼神闪烁一番,瞅了眼秦柔,见秦柔识趣地退缩回屋子里,便在楚徊耳边说道:“王爷不可,陆参住在王家,今日王家要卷起惊涛骇浪呢。” 楚徊疑惑道:“耿爱卿这话何意?” 耿奇声忙道:“陛下可记得臣说过锦王、锦王妃之间有嫌隙?如今锦王府没了赵铭,分院子后蒲荣院里插不进人,是以臣想着传闻中锦王妃对王夫人心存嫉妒,有意叫郡主拜王夫人为师刁难王夫人。无风不起浪,虽是传闻,但也有该有几分是真的。锦王曾因为王钰、甘棠的亲事跟先王妃疏远许久,想来此番王夫人受难,王钰替王夫人鸣不平……锦王知道是锦王妃下的手,该……” 楚徊轻轻咳嗽一声,判断着此时顾漫之站在何处,眼睛看不见终归是件缺憾,此时他看不到顾漫之的神情,便说道:“漫之,陪朕下棋吧。” 顾漫之就站在楚徊、耿奇声身边,焉能听不到耿奇声那话,此时心里懵懵的,早先耿奇声说要对石清妍下毒手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不想,如今那毒手竟是下在甘棠身上,然后再嫁祸给石清妍;不知耿奇声要如何设计甘棠,但看楚徊的反应,楚徊当是乐见其成的,于是木木地点了点头,便搀扶着楚徊进去。 耿奇声忙也跟了过去,到了屋子里,却又是耿奇声跟楚徊下棋,顾漫之在一旁看着。 听着院子里的管弦鼓乐之声悠扬地飘来,顾漫之不由地有些失神,暗道不过就见了一面,且那女子句句针对自己,怎地自己偏就为她牵肠挂肚? 待到了下午,听到那鼓乐之声消散了,顾漫之心知陆参该是将吴佩依迎走了,此时锦王府的人过去了,就快到了耿奇声设计甘棠的时候了。 “漫之是否因觉得朕总算计女人,因此对朕很是不齿?”楚徊落下一子后,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棋盘,脑海里描画着眼下棋盘上的局势。 “……属下不敢。”顾漫之忙道。 耿奇声纳闷地看着顾漫之,因方才顾漫之回话的迟疑眼皮子一跳。 “那你出去吧。” 顾漫之讷讷地说道:“陛下要属下去哪里?” 楚徊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兴许朕笑那出家之人可笑,那出家之人也笑朕不懂情之一字。” 顾漫之愣了愣,心里先不知楚徊的意思,随即又觉楚徊是不肯欺辱柔弱女子,因此要放甘棠一马,于是磕头道:“多谢陛下。”起身后,便向外头奔去。 耿奇声犹犹豫豫地说道:“陛下为何叫顾漫之去?” “他不去,甘棠遭殃;他去,甘棠也遭殃,毕竟没有哪个正经的女人会惹得其他男人这般急慌慌地去寻她,直闯到她面前。待三哥为王家的事操心的时候,王府里自有人被冷落在一旁;况且,既然爱卿已经算计到甘棠头上,不如就拿了甘棠,引出那出家之人,朕要看看,这么些年了,他后不后悔。” 耿奇声心道楚徊果然深知御人之道,如今放了顾漫之去,早先的计划依旧能成事,总归石清妍被楚律冷落,楚徊便能趁虚而入;而顾漫之又会以为楚徊为他着想;顾漫之将这事闹大,才会叫这事宣扬的沸沸扬扬,如此才惊动了出家的贺兰辞让他重新露面……况且顾漫之早先当街结下玉佩,今日之举也可以说是发乎情,随他如何,总是甘棠先勾引他的,且看在楚徊面上,楚律、王钰也不会拿了顾漫之如何。想着,耿奇声便又敬佩地看向楚徊。 这边厢,耿奇声依旧陪着楚徊,那边厢,顾漫之急匆匆地骑马向王家奔去,一路上只瞧见街边摆着许多怪模怪样但看似十分喜庆的雪堆,地上还散落了许多的红纸,再向前,就看见因锦王府施粥施药,街上簇拥了许多人。 “让开!”一时情急,顾漫之挥着鞭子叫道,待行人让开路后,便又向前奔去,一路奔到王家门前,瞧见王家门前聚集的那些摊贩,越发心急,忙向门上去,才到门前便被人拦下。 “我是顾逸之的堂兄,我来寻他。”顾漫之昂然地说道,若是往日,他是万万不屑顶着顾逸之堂兄之名的,但此时救人情切,他便再顾不得那么许多。 门首之人回道:“这位客人可有帖子?若无帖子……” 顾漫之伸手见门上之人推开,又向里头闯去,门上的小子要拦他,却有一两个认出他是那日来滋事的“京城之人”,于是便示意人去叫了管家出来。 顾漫之硬闯到仪门,才见到王 家管事并顾逸之过来,待见小子们因管家吩咐让开路,便不与旁人多说,大步向后头奔去,待到了喜堂那边,瞧见了王钰,便不由分地问道:“王夫人呢?”眼睛在喜堂里梭巡,因没瞧见她越发心焦起来,随即又抓了王钰问:“王夫人呢?” 王钰冷下脸来,心道幸亏陆参、吴佩依已经拜过堂了,见满堂宾客哗然,又觉这不是庆幸的时候,暗道顾漫之这厮来做什么?“顾侍卫问在下的夫人做什么?” 顾漫之忙道:“快叫王夫人出来,不然……” “不然如何?”王钰沉声道。 顾漫之咬紧牙关,既要救甘棠,又不能说出是楚徊、耿奇声要算计甘棠,因此想到事急从权,便丢下王钰,就要向后院闯去。 王钰伸手抓住顾漫之的衣领,顾漫之转身便跟王钰纠缠起来。 “王钰,你此时拦着我,日后定会后悔的。”顾漫之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钰眼皮子一跳,手上越发用力地扭住顾漫之的臂膀,“后悔?你且将话说全。” 顾漫之忽地一肘击向王钰腹部,不想王钰躲开之后,反手还了他一肘子,随即将顾漫之压倒在地上。 “……王夫人有危险!”顾漫之咬牙道,暗道自己如今只能将这事推到石清妍身上了,总归,甘棠定要平安无事,楚徊也不用被人猜疑。 顾逸之看见往日里被人称赞武艺高强的顾漫之被王钰轻易地按在地上,不由地在心里叫了一声好,随即又因顾漫之的话蹙起眉头,“王钰,且去看一看王夫人吧,这厮不会平白无故说这话。” 顾逸之因顾漫之此时的言行,言谈之间便也有些轻视他。 王钰心里一跳,随即忙向后院奔去,待到了甘棠门外,听不到门内一丝动静,便立时抬脚踢开这房门,待进到里间后,瞧见地上躺着一个做了婆子装扮有些衣冠不整的人,床上甘棠战战兢兢地裹着被子缩在床头,一旁楚静乔手里拿着三尺长的门闩侧坐在床边两眼鄙夷地盯着地上那人看。 王钰此时愣住,看甘棠惊魂未定模样,便怔怔地问:“你可还好?” 甘棠有心要辩白自己是清白的,又觉没有证据,王钰未必会相信。 楚静乔不耐烦地说道:“王先生,此时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本郡主看这人似乎十分忌惮本郡主,将如是等丫头全部用力打昏,打本郡主的时候却手下留情,可见此人不敢动本郡主分毫。如今王先生先将这人弄出去, 再去查看此人去谁吧。” “是。”王钰答应着,又觉楚静乔终归是楚静乔,早先“柔弱”了一些,此时看样子,是楚静乔醒后将这人打晕的,这人对楚静乔手下留情,顾漫之又知道此事,可见吩咐下此事的人,多半便是留客天里的人了,走了两步,将这人拨正,看见一张敷了脂粉却俨然是男人的脸,脸上不由地因气恼涨红,待又瞧见地上这人衣襟左右胡乱地绑在一处,便知当是楚静乔为替甘棠遮羞给这人穿戴上的,将怒火压下,虽知此时不宜扛了人出去,但又不乐意叫这人出现在甘棠面前,便要扛了此人走。 “……钰哥,我没事。”甘棠犹豫许久,终于说出一句话,声音虽小,却平静。 “对师父没事。”楚静乔附和道,方才地上这人压着甘棠做到哪一步的情景只有她瞧见了,此事她笑眯眯地替甘棠掖被子,心想如今甘棠这师父若不倾囊相授,便枉费了自己的救命之恩。 甘棠微微耷拉着眼皮,揣测着楚静乔会否将方才的事说出去,微微咬唇,却说不出旁的辩白的话。 背过身的王钰扛着地上那人的背脊一僵,说道:“有劳郡主照看贱内了。”说着,便又向外走。 贱内两字本是寻常,但此时甘棠心有余悸,便觉王钰不提内子,而说贱内,定是疑心她失了清白了。 楚静乔答应了王钰一声,待王钰出去后,便对甘棠说道:“师父放心,徒儿定然什么都不会说。只是师父这身上的皮肉当真白嫩,可否教导徒儿如何养出这皮肉来?” 甘棠一噎,微微咽下喉中的哽咽,瞄了眼楚静乔手上的门闩,紧了紧自己的衣裳,低声道:“甘家有几个养身的方子……”说着,有几分疑心是楚静乔有心要陷害她,又觉石清妍也有可能…… 楚静乔闻言,不由地笑了,暗道这样才算是师徒。 62、几家欢喜几家愁一 因有顾漫之闯入王家的事,早先被陆参求娶的吴佩依又风光了一回,对于顾漫之擅闯王家,王钰问过了陆参后,对外放出的话是顾漫之前来抢亲——虽说喜堂上听到顾漫之问王夫人的人多的是,此举有些掩耳盗铃,但总归,真真假假地掺和在一起,吴佩依便又在益阳府里风光了一回。 待到喜宴散后,王钰听说从甘棠房里扛出来的人醒了,便叫了顾漫之一同去问话,顾逸之料到王家里出了些不宜叫外人看见的事,是以便识趣地辞去。 顾漫之尚未随着王钰见到那人,便抢先开口说:“陛下人在益阳府,因此我便叫人在锦王府暗中防卫,是以偶然截获锦王妃买通外人要对王夫人不利的消息。”说着,心中一坠,因王钰自始至终不言语,一时也不知甘棠如今究竟如何,但想着既然无人去叫大夫,那甘棠该是安然无恙的。 “先生,夫人悬梁了。”忽地甘棠的丫头脸色苍白地奔过来说道,因受了惊吓,此时脸上满是冷汗。 王钰一怔,忙道:“郡主不是看着她吗?”因心里难受,于是从扛了人出甘棠屋子便不曾再去看她,此时看天色暗下来,心道此时楚静乔该走了,想着,不等丫头再说,忙大步流星地向甘棠房里去。 顾漫之不能跟去,只得被王府的管家看住,握紧拳头,想到甘棠立在门首的清灵纯净模样,不由地心中一痛,早先只恨她已为人妇,此时更恨耿奇声小人,竟会欺负到弱女子身上。 王钰大步向甘棠房中去,到了门前顿了顿,随即又大步进去,到了里间,看见甘棠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其他两个丫头向她嘴里灌着参茶,忙走到床边,手伸了伸,见甘棠脖子上一道勒痕,不由地更加愤慨,握拳道:“你何必如此?” 甘棠醒转过来,示意身边丫头退下,咳嗽两声,摸着脖子怅然道:“何苦不叫我去了?死后葬身青山,也不必写我姓甚名谁,免得污了你的姓、我的名。” 王钰闻言心里针扎一般,心道果然甘棠被那人玷污了,咬牙切齿道:“我这便替你报仇去。” 甘棠挣扎着起身,咳嗽两声,因那白帛勒得太紧,此时竟咳出血丝来,抓住王钰的手又退缩回去,似是觉得抓一下王钰会弄脏他一般,随即又似才醒悟到自己躺在何处,挣扎着起身滚到地上也不肯在这受过辱的床上歇息,一双眼睛不似往日那般水灵,干枯的就似没了魂一般。 王钰此时又顾不得先去报仇,忙弯腰抱起甘棠,心知她不肯留在这屋子里,便抱了她 向隔壁屋子里去,将她放在床上后又见她一直默不作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舔了下干干的嘴皮,说道:“你别怕,我信你没事。” 甘棠怔怔地看了王钰一眼,随即眼睛里有了泪光,跪在床上求王钰道:“钰哥,你放我出家吧,如今我再无颜面等辞哥哥了,求求你,放了我出家吧,他做了道士,我做了道姑,这就是天意。” 王钰一怔收了手,说道:“我怎会叫你做了道姑?”比之娶了甘棠,叫她做了道姑,才更加对不起雅道人。 甘棠低头在床上重重地磕头,嘴里不住地求道:“钰哥,你让我做了道姑吧,我没颜面等辞哥哥了……” 王钰握了握拳,伸手将甘棠抓起来,看她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地恨上心头,在她唇上狠狠地吻了一下,怒道:“你是我王钰的夫人,何必存了颜面去等一个不相干的人?更何况我信你没事。” “……钰哥,我也没脸见你了……这里,这里,都已经脏了……”甘棠喃喃地说道,手指胡乱地指着自己的脖子,眼泪从眼角滑落。 王钰心中越发恼怒起来,既恨那贼人歹毒,又恨甘棠这般死心眼,将甘棠重重地按在床上,便压了下去,牙齿咬在甘棠脖颈上,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察到甘棠的抗拒,还有进入她体内时那细微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障碍…… 事后,王钰手指探到甘棠身下,将指尖的殷红让甘棠看,似哭似笑地说道:“瞧见了吧,你是清白的。”说着,将指尖的殷红擦去,看见甘棠呆呆的,心道甘棠虽嫁了他多年,且终究不知道男女之事的究竟,只看她方才那般慌乱,可见她是误以为自己当真失了清白呢,叹息一声,说道:“就当我再对不住贺兰一次,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吧。”说着,便又起身,看甘棠微微一动便瑟缩起来,不由地心疼起来,想到自己方才那般强迫她……心里堵住,关切的话也说不出口。 甘棠缩成一团,呆呆地坐着,似是不信自己还是清白的,半响又开口道:“钰哥,可是郡主……” “我会求王爷叮嘱郡主不再提此事……倘若你怕触景生情,我便求王爷再不叫郡主来。” “不,钰哥,此事郡主便是不说,我自己……” “你自己如何?你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的事,我清楚便好。”王钰厉声道,阻止甘棠再提她已经脏了的话,看着甘棠脖颈上的淤痕,清楚地知道是自己咬下的,又恨自己鲁莽,习惯地转过身去不看甘棠。 甘棠 微微摇头,苦笑道:“便是为了钰哥跟王爷,我也该……” “王爷一向行事磊落,定不会叫郡主来为难你。” “不,不是郡主。”甘棠又摇了摇头,肩头滑出被子,忙又慌乱地拉扯被子。 “不是郡主?”王钰拉拢衣襟的手顿住,转过身来,看甘棠如此越发自责,暗道自己既辜负了雅道人所托,又无能护不住甘棠,因甘棠说不是楚静乔,又在心里想着除了见到甘棠狼狈模样的楚静乔,甘棠还在顾忌谁,“不是郡主,又是哪个?” 甘棠摇了摇头,紧紧咬住的唇上沁出血来。 王钰背过身去,不再逼问甘棠,说道:“嫁夫从夫,如今我不许你出家,你便安心留在家中吧。不管是郡主还是谁,全交给我来处置吧。”说着,便迈步向外去,到了屋外,交代丫头好生看好甘棠,便大步向关押那人的地方去,待到了那边屋外,看见顾漫之想起方才顾漫之的话,心里一缩,却不信石清妍是那等奸险到会算计甘棠的人,况且从楚律的态度看,石清妍便是要算计甘棠,也不会用这等粗浅的手段;但早先石清妍烟熏楚徊,害得楚徊失明一事,又说明石清妍是个足够心狠手辣的人,因甘棠一事楚律跟石清妍疏远了些时日,想来石清妍定是在楚律身上受气了,因此要报复到甘棠身上;但此事怎会被顾漫之得知?况且若是石清妍,石清妍定会早早地吩咐楚静乔离了甘棠,如此楚静乔也不会因跟甘棠形影不离,凑巧救了甘棠…… 思来想去,王钰心觉石清妍这等目光高远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他颜面上也会放了甘棠,此事定不是她所为;早先看似石清妍为难甘棠,随后石清妍不也什么都没对甘棠做么?因这般想,再看顾漫之,便觉顾漫之是在为谁遮掩。 “王夫人如何了?”顾漫之关切道。 王钰笑道:“内子无事了。顾侍卫也请回去吧。”看顾漫之这关切模样,眉头皱起,随即又舒展开。 顾漫之忙道:“在下陪王先生一同审问那贼子吧。” 王钰冷笑道:“顾侍卫今日闹的还不够吗?” 顾漫之愣住,唯恐王钰将因他再迁怒与甘棠,忙转身向外走,向外走了两步,又立住脚,心道兴许这一辈子,他也只有见甘棠那一次的福气,心里怆然,便向外去。 王钰吸了口气,阴沉着脸走进关着贼人的屋子,进去后,冷冷地看着那猥琐之人,憎恶地冷哼一声,不待那人开口,便说道:“倘若你说是王妃指点你的,那 你大可不用开口,我径直送你上西天。” 地上那人怔住,愣愣地看着王钰,心道王钰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了? “你要说是上头那位,那也不必费唇舌了,我送你见阎王。如今,你只告诉我,哪一个我能立时抓到手然后泄愤。”王钰平静地说道,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平静的太过诡异,就如方才强迫甘棠,他心里既有愧疚,又觉释然,耿氏早已过世,贺兰辞也出家了,他跟甘棠两人,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 地上被帮着的贼人又傻住,嘴里求道:“小的只是受人钱财□,小的趁着宵禁推迟从外头进了益阳城,然后……” “赖到宵禁上头去了,益阳城里热闹,益阳城的大门可是准时关闭的,你从哪里进的益阳府?也罢,总归不过是泄愤,这事也宣扬不得,拿不了旁人,便只管在你身上使劲。”王钰说着,将袖子高高地卷起,眼神淡淡地飘到那贼人身上。 那贼人向后缩去,身上掉下一块银锭子,看王钰人高马大便胆寒不已,原想将石清妍说出来,不想王钰竟是一点向上头人报复的意思也没有,“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是以……” “是以什么?”王钰说着,忽地愣住,瞧见那银锭上的印记是个石字,便又愣住,随即心里恼怒起来,抬脚向那贼人身上踢去,骂道:“进了王家不想盗了王家财物,反倒拿了这十两重的银子揣在身上,你当我王钰府上没一样值十两银子的东西?”说着,心里越发觉得定是这贼子有意叫甘棠疑心是石清妍害她,随即又因这贼人这般蠢笨,心里恨起来。 地上那人吃痛,不由地痛呼起来,忙道:“小的收了银子便装在身上,一时大意,并未……” “十两银子你也敢大意?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寻常百姓了。” 那贼人闻言便警觉地住嘴,看王钰腿弯了弯,忙向后缩去,先因重击吐出一口血水,嘴里嚷嚷道:“王妃定会来救我的。” 王钰一拳打在这人脸上,一时哭笑不得,益阳府谁不知道石清妍手头银子多的是,若是三两五两的小银锭子,她是不稀罕铸造,也不稀罕将自己的姓刻上去的;是以为了要嫁祸她,只能拿了十两的银子,可这十两的银子谁做贼的时候会带着? “你,好自为之吧。”王钰说道,拍了两下手,见管家开门进来,便说道:“送了他去陵园试验炮弹,总要用个活人试验一下那炮弹的威力到底如何。” 管家答应了,瞧见地上那人脸上半边血淋淋地塌下 ,便示意身边人拿了麻袋装了他送去陵园,瞧见地上的银子,只觉得银子上的石字很是熟悉,似是跟王钰从锦王府拿回来的金砖上的石字一样,心里一跳,暗道难怪王钰会不再审问便送了这人去陵园,今日甘棠的遭遇竟是王府那位所为。 王钰看管家看银子,便弯腰将银子捡起,转身向外头走去,心道该将此事跟楚律说一说,留客天中,能跟顾漫之在楚徊身边寸步不离,能接近的便是楚徊、耿奇声、余笙、楼朝日,这几人之中,余笙离开了益阳府,楼朝日势单力薄,除了身边两个随从便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吩咐,那便只有耿奇声、楚徊了……想到跟这两人有关,又觉自己纵然再恨,也只能暂且忍住了,索性甘棠无事。 王钰想着,便离开了王家;王家管家正叫人捆了这人走,便瞧见甘棠身边的丫头来了。 那小丫头四处瞧了瞧,问道:“先生走了?” 管家道:“先生出去了。” 那小丫头揉着后脑骂道:“这挨千刀的,先生可说了要怎么治死他?他是谁派来的?”因贼人进来时她也陪着甘棠,是以脑后也挨了一下。 管家苦笑道:“莫问了,先生只怕也要忍着了,毕竟是那位。” “哪位?”这小丫头也机灵,立刻追问。 只看早先甘棠出门斥责顾漫之时这管家的作为便知管家心里是十分敬佩甘棠的,此时管家见甘棠受辱,王钰却是不肯深究的模样,便替甘棠惋惜,犹豫一番,对这小丫头说道:“那贼身上带着王妃给的银子,莫说了,总归先生也为难呢。”说着,便送了这贼人向外头去。 这小丫头心惊不已,听管家这般说,便赶紧去寻了甘棠,将管家的话说了一通。 甘棠此时泡在浴桶中,听了这话久久不言语,半响说道:“再别提这事了,万事都由着先生做主。” “是。” 甘棠伸出手指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脖颈上,随即因痛楚瑟缩了一下,自己在王钰面前清白,在贺兰辞面前永远不清白了,如此也好,就让贺兰辞了无牵挂地做他的化外之人吧。只是,终归王钰是心存芥蒂的,不然,他怎不似早先那般领着那贼人求王爷主持公道? “……今日之事,对外是如何说的?” “说是顾侍卫来抢亲呢。” 甘棠松了口气,随即闭了眼睛,眼角滑下一颗泪,心想,难不成如今她成了王钰的人,却还要等贺兰辞回来还她公道?嘴角挂 着一抹讽刺,终归又无奈地将讽刺收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勾引的境界之一,就是你不qj我,我就活不下去,你快来啊,来靠qj证明你在乎我~~~~~看这里,看这里…… 你qj之后,俺就不用为了向你向外头表清白寻死觅活或者出家了~~~~ 好吧,俺的下限到底在哪里呀,谁能帮我找到? 63、几家欢喜几家愁二 不提甘棠如何,只说王钰是直接去了锦王府的,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子,才等到从蒲荣院出来的楚律。 二人进了书房,楚律先开口道:“静乔已经告诉过本王始末了。”想到甘棠那等冰清玉洁的女子受此大辱,不由地心感痛惜。 王钰一怔,勉强笑道:“还要多亏了郡主甘棠才能平安无事。” 楚律皱着眉头,因王钰只是在庆幸甘棠平安无事,便不再提旁的事,嘴里附和道:“她平安无事就好。” 王钰唏嘘道:“只是属下终究对不起了雅道人……此外,还请王爷说服郡主莫再去找甘棠了,我与甘棠都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但倘若再见郡主,甘棠难免会觉得尴尬,也会回忆起那猥琐之人。” 楚律沉默了,暗道甘棠那般女子,若遭人侮辱,定是宁死也不受人诟病,漫说王钰,便是雅道人也难说服她放下今日的包袱,如今她竟是只不肯见楚静乔?心觉不解,便又问:“甘棠如今怎样了?” “王爷放心,属下已经解开了她的心结。” 楚律微微垂着眼皮,心想既然已经解开了心结,且“平安无事”,何必又要回避楚静乔;既然回避了楚静乔,那就当不是“平安无事”,那楚静乔说的话就当是真的了——当着他跟石清妍的面,楚静乔一个女儿家怎会编出那谎话,“王钰,甘棠当真无事?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些年,本王也不曾给过你什么女人,如今,甘棠已然如此……” “王爷,甘棠是清白的!”王钰肯定地说道,目光坚定地看着楚律,心道如今除了自己,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完全相信甘棠是清白的了,迟疑一番,心道若是楚律以为甘棠不贞不洁,未免会小看于她,于是又解释道:“实不相瞒,属下与甘棠成亲多年,却未有夫妻之实……方才属下一时鲁莽,逼迫甘棠……证实她还是清白的。” 楚律看王钰脸上涨红,又听王钰这般说,不由地越发为王钰叹服,暗道王钰早先与甘棠没有夫妻之实,定是为了雅道人,“……既然她是清白的,为何要回避静乔?静乔很是关心甘棠,回来后还要本王与王妃劝说你莫嫌弃甘棠,心知甘棠不会再住在那屋子里,又叫人准备了一些精致的被褥等物,更是硬着头皮跟王妃开口要了安神的药物香料,想来这些过会子就会送到甘棠手上了。”更何况,依着前两回甘棠不愿意见楚静乔后,楚静乔跟石清妍两人的作为看,倘若不让楚静乔去,锦王府里又要闹个鸡犬不宁了,而他安生了几日,只怕又要被石清 妍震魇,开始倒霉了。 王钰听楚律说楚静乔竟是这般关心甘棠,不由地也有些惭愧,不管楚静乔早先如何,楚静乔总是在甘棠最无助的时候救了她一回,但想来叫楚静乔看到那猥琐之人趴在甘棠脖子上,对甘棠而言已经是羞辱之极,甘棠定不会再见楚静乔了,咬牙说道:“王爷,那贼子近了甘棠的身,碰了她的脖子,甘棠见了郡主,难免会再想起此事。” 楚律眼皮跳个不停,但既然王钰说了他过来前跟甘棠才有了夫妻之实,那想来王钰是知道楚静乔说过的事的,为了判断楚静乔话的真假,便又试探地问王钰,“静乔说甘棠肩头有些瘀伤,王妃那边有些上好的化淤血的药膏,不如你拿去给甘棠用一用吧。” 王钰愣住,强迫甘棠之时并未脱去她的衣裳,只是愤恨地扯下她的裙子,甘棠说是脖子,楚律怎又会说是肩头;若是肩头都叫楚静乔看去了,那甘棠身上的衣裳也该是……但甘棠说她是清白的!王钰竭力不去想此事,心如刀割地说道:“郡主是如此说的?” 楚律叹道:“你莫怪静乔多嘴,她不曾经过这种事,在你家时尚未能撑着,回家后便慌得了不得,慌慌张张地就拿了此事来跟本王与王妃诉说,王妃安慰了她好半日,如今静乔还没离了蒲荣院呢。”据楚静乔说甘棠为了安抚她,也给了她几个养身的方子,此事诡异的很,虽说甘棠素来处变不惊,但这等变故后依然镇定的很,那猥琐之人又不似楚徊那般道貌岸然自诩君子……且王钰听说甘棠肩头有伤便变了脸色,惊愕之余却也非不信的模样,可见王钰即便跟甘棠有了“夫妻之实”,也不曾看过甘棠的身子,此时说甘棠“清白”,大抵是信了甘棠的一面之词。想到甘棠对王钰撒了谎,楚律心里也有些矛盾,半响心道甘棠终究是寻常女子,虽看着高不可攀,终究也有求生之心,定是她怕王钰嫌弃,因此有心隐瞒…… “王钰,此事终归怪不得甘棠,且静乔也慌乱的很,倘若不叫她见到甘棠平安无事,她定不会安心,如今除了王妃,她跟她师父最亲近。此外,咱们应当先查查究竟是哪一个歹人竟然如此的丧尽天良。” 王钰闻言,又想到楚静乔安抚甘棠时的模样,心道自己不能每常伴在甘棠身边,合该叫楚静乔这种胆量大的女孩陪在她身边,“……还请王爷劝说郡主莫要再在甘棠面前提起此事。” 楚律见王钰让步暗中松了口气,有些愧对王钰,心知自己这回是未免家宅不宁才将楚静乔推给甘棠——甘棠她终归有王钰信她是清白的,想来定 无大碍。 王钰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放在楚律面前。 楚律瞧见银锭上的石字,心知这是石清妍的印记,便问:“这银子是?” “是从那贼子身上得来的,属下不敢狂妄,但王家价值不菲的物件也是数不胜数,这贼子既然是那人钱财□,心里便只有银子,既然想要银子,径直从王家取就是,何必又自己带了银子进来;况且此人若只是收了银子,如何会知道郡主是动不得的?是以属下认定是有人要陷害王妃,且那人定是跟顾漫之亲近之人。”王钰咬牙说道,说完,又有些无力,留客天里头的,除了楼朝日、余问津、余思渡三个年轻人,其他的哪一个是他能动得了的? “你要如何?” 王钰抿着嘴不言语,最后掷地有声地道:“权当做没有这事吧。”说着,双眼因愤恨红了起来。 楚律心知王钰定是顾忌他,唯恐他为难,才放过留客天中的人,冷笑道:“这等事怎能放过?便是你要放过,本王也不会放过。缩短宵禁不过两日就出了这等事,定有不肯宵禁的官员上书恳请本王恢复早先的宵禁,如此此事也算不得你一个人的事了。” “但那位在,王爷又能如何?倘若叫人疑心王爷对陛下不尊重抑或者软禁陛下,王爷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王钰慌忙说道,似乎跟甘棠成了真的夫妻,便万事认定了夫妻一体,暗道甘棠定也会体谅楚律的难处,又道:“甘棠只是受了一场惊吓,王爷便将这事揭过吧。” 楚律静静地看着王钰,早先是为甘棠受辱痛心,如今是为王钰忍辱负重难过,虽有些疑惑甘棠到底是如何跟王钰说的,但无论甘棠、王钰如何,楚徊、耿奇声、顾漫之总是欺负到了他头上,益阳府谁人不知他对王钰、甘棠夫妇敬重的很,且若不有所作为,他又如何对得起关外下落不明的雅道人,“本王已经拿定了主意,顾漫之、耿奇声二人便交给你,由着你泄愤;明面上跟随陛下的人一个不动,暗中护卫在锦王府旁的人,全部剿灭。为了甘棠的名声,咱们不能正大光明地去跟他们对质,他们少了人,也休想理直气壮地来问本王。” 王钰忙道:“王爷不必如此,如此岂不是惹得陛下更猜忌王爷,原本在四位王爷中,陛下便独独针对王爷……” “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咱们益阳府这样厚的雪,还怕那薄薄的一层霜?” “王爷,早先咱们是叫陛下以为王爷跟王妃有嫌隙,如今岂不是叫陛下以为王爷跟王妃情比金坚?只 有王爷跟王妃有了嫌隙,王妃一意孤行自己派人去寻鬼山人、太甲真人,才会有空隙叫人信以为真。”王钰思量着,强迫自己不去想甘棠的事。 楚律笑道:“倘若连这粗浅的把戏咱们也看不穿,岂不是叫陛下以为他挑对了软柿子,就该先拿了咱们开刀?” 王钰心知楚律此举多是为自己出气,早先他们是商议下只监视不捉拿楚徊、耿奇声等人派进益阳府的密探的,毕竟还需这些密探帮忙造谣传出益阳府由神兵利器的事,此时听楚律说这话,不由地红了眼圈,咬牙道:“王爷,咱们且忍下这回吧。” “你我忍得,却不能叫雅道人、甘棠也忍。”楚律说道,眉头紧皱,心想雅道人在关外到底如何了? 王钰听楚律提到雅道人,又想起雅道人当初出家将甘棠让给他,他却保护不了甘棠,睚眦俱裂地说道:“王爷放心,为了大局为重,属下定不会打死了耿奇声那老贼。” 楚律微微闭眼,点了点头,说道:“你且回去安慰甘棠吧,告诉她,本王会替她做主。” “……是。”王钰回道,回的时候,却又有些迟疑,向门边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属下还是去抓留客天里头的人派在外头的密探吧。” “你——”楚律说着,话又顿住,心知王钰是近情情怯,生怕他自己面对甘棠的时候先生出愧疚,“随你吧。” “多谢王爷。”王钰拱手说道,随即便又转身退下。 楚律在书房里叹息了两声,随即摸了摸自己的掌心,瞧见掌心里有道粉色的伤疤,心里想着雅道人回来,自己如何跟他交代甘棠的事,毕竟雅道人为他舍命,自己却失职叫雅道人俗世之中的唯一牵挂受辱……听到扣扣的敲击声,抬头就看见楚恒抱着手臂靠在檀木屏风架上的笑着看他。 “三哥怎愁眉苦脸的?” 楚律苦笑道:“今日王家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吧?” 楚恒笑道:“小弟好奇三嫂子怎么给吴庶妃办喜事,便一路随着过去,果然三嫂子并非凡俗女子,这喜事办的热闹喜庆又新奇,想来小弟我成亲那会子街上围观的人也没那么多。后头顾漫之去王家抢亲,当真是锦上添花之举,想来如今益阳府第一美人的名号定是要落在吴庶妃头上了。” 楚律听楚恒言语轻快,便微微蹙眉,说道:“五弟,幸灾乐祸并非君子所为。” 楚恒笑道:“三哥,小弟活了几十年,头回子见到抢亲的事,怎能不 兴奋一下?”说着,便又收敛了脸上笑容,“那位王夫人如何了?” 甘棠的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楚律开口道:“五弟为何问王夫人如何?王夫人人在后院,能有什么事?” 楚恒见楚律这又是要秉持着君子的风范,不肯将甘棠是否受辱的事告诉他,因对此事的兴趣也不过了了,便不追问,只说道:“三哥可知道余笙去益阳府南边的省里求兵的事?” 楚律点了点头,说道:“益阳府后头几省的官员定然不敢出兵,只怕余二将军要拿着圣旨再向远处求兵了。” 楚恒点着头,摇摇摆摆走了几步,然后弯着腰袖着手靠在案上,面对着楚律,说道:“三哥不若借着这回的事狠狠地吓唬吓唬四哥,叫四哥赶紧叫了朝中大军来。这样若是燕回关保不住,朝中来了大军,也能亡羊补牢地保住燕回关;若是燕回关保住了,等钟将军得胜后得知四哥有兵不派去援救燕回关,却挥兵震慑益阳府,定会气急攻心。” 楚律心道自己叫王钰剿灭楚徊的暗探,叫楚徊心生戒备,确实是跟楚恒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倘若朝廷大军来了,益阳府的将士无力抵抗,叫陛下一举收了益阳府、中洲府呢?” 楚恒探着身子趴在案上,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子,随即说道:“此时天寒地冻,南边的将士来了北边哪一个受得了?到时候便是有五十万大军,折算起来也不如咱们十万大军身手敏捷,再者说,三哥不是从三嫂子那得了厉害的玩意吗?” 楚律沉默了,心觉楚恒这话有道理,但更知此举危险的很,轻笑道:“你竟这般不担心中洲府的安危?” “三哥,中洲府十万大军出去,粮草等等急需补给,况且,放任四哥在南边操练兵马时时准备向咱们北边进发也不是明智之举。此番令南边的将士冬日里行军到了咱们北边全成了被冻成冰柱的不堪之人,总比春暖花开后,再叫他们一个个虎虎生威地摩拳擦掌来咱们这耀武扬威的强。”楚恒说着,便又站直了身子,心道楚徊好端端的,做什么非要生出撤藩的念头。 楚律笑道:“你这话有道理,但倘若朝廷的兵马来了,朝中空虚,岂不是留了空隙叫那些人趁机作乱?若是朝廷乱了,咱们这几个藩王也没有好处,毕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楚恒闻言,笑道:“三哥顾虑太多了一些。也罢,那就只逼着四哥搬出临近几省的兵马,不动南边的人来。”说着,又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转身又问:“三哥,小弟一直想问来 着,三嫂子为人怎地,这样跳脱?仿佛与早先四哥赐婚时说的性情大不相同?” 楚律从容地说道:“大抵是她自以为再无子女了,便没有顾虑了。” 楚恒笑道:“三嫂子还年轻,怎会有这种想法?三哥也是,小弟跟你弟媳妇商议了一回,觉得家里三个小子里头最聪明的舍不得给三哥,蠢笨一些的又怕三哥嫌弃,居中的呢,心思又重,只怕给了三哥那小子会以为是我们嫌弃他会将自己憋死;嫡出的孩儿他娘不舍得,庶出的不敢给三哥。是以,三哥……早先的话就忘了吧。” 楚律微微一挑眉毛,听楚恒这话是如今不舍得给了,便说道:“眼下且不提这事,待日后再说吧。” 楚恒看楚律回的模棱两可,心道也只能日后再说了,若果真楚律无人养老送终,自己是该让出一个儿子给他。 楚恒跟楚律说了几句话便回去歇着了,楚律重又去了蒲荣院,瞧见楚静乔还在,便将王钰叮嘱的话说给楚静乔听。 楚静乔此时又做了羞赧羞愤模样,一边答应了楚律,一边心想定是甘棠又耍花招想摆脱她了,幸亏她多了个心眼抢着跟楚律说了,不然楚律定不信甘棠受辱的事。 面上答应了,楚静乔便回了怡然楼,在怡然楼中左思右想,越发觉得自己救下甘棠,甘棠却急着摆脱她实在是不厚道,于是半夜里又装作生病,叫如是、如斯大张旗鼓地请太医请大夫,对外头只说她在王家陪着王夫人的时候受到惊吓吓病了。 王家对外头说是抢亲,既然是抢亲,那自然是没王夫人的事了,此时陪着王夫人的乔郡主竟然被吓病了,知情的不知情的听了都会心一笑,心里明白名动益阳府的甘棠自是比那下嫁的吴佩依动人的多。 怡然楼里大夫进进出出两日,少不得要惊动了留客天。 留客天中,楚徊听说此事,便有些恼了,待要叫顾漫之寻了耿奇声来问为何将楚静乔牵扯其中,不想半日里却偏寻不到这两人。 秦柔伺候在楚徊身边,心里不信那敢对石清妍下毒手的楚静乔会因这一点事就“吓坏了”,暗道楚徊这样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出楚静乔是装病要叫甘棠丢人呢。 楚徊关心则乱,只觉楚静乔终归是个年幼少女,见到那等是自是要吓得失魂落魄,又问秦柔:“还不曾寻到顾漫之、耿奇声?” 秦柔小心地回说:“回陛下,耿大人今儿个出了留客天便不见人了,顾侍卫也不见踪影。” “……叫了楼朝日来。”楚徊心知顾漫之许久不见人定有诡异,又觉锦王府后院里并没传出楚律与石清妍争吵的事,可见,定是耿奇声办事不牢,被人发现了破绽;要说破绽,最大的破绽便是他万万没料到顾漫之竟然轻易地就被王钰拦下,依着他的算计,顾漫之自行闯到甘棠面前救下甘棠,便会为替他遮掩放了耿奇声派去的人,如此此事才算是天衣无缝,可恨顾漫之技不如人。 秦柔掐指算着自己进了留客天后见了多少外男,心里自嘲地一笑,暗道若是往日,自己该羞愤地去死,如今见了再多,她也觉不痛不痒,可见这贵人穷人的礼义廉耻当真不一样。想着,便顺从地去寻楼朝日来。 待秦柔走后,楚徊又叫了其他亲信进来,尚未多问,便听手下说道:“陛下不妙了,早先为保陛下安危,锦王府埋伏着众多咱们的人,如今这些人都没了消息,侥幸逃脱的一位说是王爷在这两日领人追杀他们呢。而且,锦王虽没有拦着属下出锦王府,却又暗中叫人跟踪,比之早先放任属下们不管迥然不同。” 楚徊闻言,不由地一笑,暗道耿氏那般楚律还不怎样,石清妍被困许久,他也忍了,如今为了甘棠,他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竟是想将自己困死在锦王府中,笑道:“若是锦王妃知道三哥为甘棠不惜与朕翻脸后会作何想法?”说着,听说楼朝日来,便挥退了属下。 楼朝日很快便到了,到了后,听楚徊问耿奇声、顾漫之,便道:“草民并未见到耿大人、顾侍卫,但既然他们二人双双不见,想来此事定又蹊跷——便如舍妹。” 楚徊也听耿奇声说过楼晚华的事,此时楼朝日亲口提起楼晚华,便道:“令妹失踪一事,可告诉了楼徐州牧?” “是,草民已经去了家书。” 楚徊点了点头,问道:“你在锦王府来去可自由?” 楼朝日怔住,说道:“草民屡次请辞锦王不准,却并且拦着草民进出王府。” 楚徊说道:“那你便借着与余家兄弟一同去街上,然后趁乱离了益阳城吧,待出了城,领了朕的旨意,令楼徐州牧领了徐州大军到益阳府南边准备接令。” 楼朝日忙道:“陛下……” “如今形势危急,朕能否从锦王府脱身,便全靠你了。”楚徊郑重地说道,向楼朝日所在之处重重地点头。 能得天子信赖,且又救的是天子,楼朝日不由地有些激动,胸口涌起一股慷慨之气,心道若是能救出楚徊,楼家日 后声势只怕会不输给耿家,忙跪下磕头发誓道:“草民定不负陛下所托。” “去吧。”楚徊淡淡地道。 “是。”楼朝日答应着,便向外退去。 楚徊嘴角微微抿起,给自己一条退路总是好的,倘若楚律当真要挟持天子,那楼家就有救驾之功,倘若楚律没有,那楼家,便是为报楼晚华的私仇不自量力地领兵威胁藩王——只是,楼朝日要能耐出了益阳府才好。 64、几家欢喜几家愁三 王钰此时正围着锦王府将楚徊、耿奇声暗中带来的人一个个揪出来,又怎会轻易地就让楼朝日离去,但楼朝日偏“绞尽脑汁”之后终于“顺利”地离开了益阳府。 原来那日秦柔请了楼朝日后,便又烹茶送来,在门外便听到楚徊跟楼朝日说话,秦柔虽恨不得石清妍、楚静乔倒霉,却聪明地明白自己若能进宫,背后的依仗便是锦王府,自己若进不得宫,留在锦王府对自己而言才是上策。于是先做不知,待楼朝日走后才送了茶进去,殷勤小心地伺候了楚徊许久,随即不经意地提起今日吴佩依要“三朝回门”回了锦王府。 楚徊果然说道:“经了抢亲一事,想来吴姑娘也吓坏了,你去安慰她两句也好——此外,还请秦姑娘替顾侍卫求情,请王妃原谅这人,虽说顾侍卫冲撞了王夫人,但顾侍卫也是一时情急,请锦王爷教训他一下就将他放回来吧。”说着,心里有些不甘,暗道自己的侍卫被楚律抓去,自己竟然只能如此迂回地要人,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柔答应了一声,便从楚徊面前离去,出了留客天,进了蒲荣院,只瞧见廊下站着许多丫头,俱是随着后院姨娘们过来的,其中似禄年这等通房丫头坐在垫子上与人说话,其他人则站着。 秦柔暗暗地揣测自己倘若进了京,锦王府又没了,只怕自己连坐在这廊下的身份也没有。 祉年瞧见了秦柔,笑道:“秦姑娘来了?陆夫人已经在屋子里跟王妃吃茶了。”说着,便悠悠地走了两步替秦柔打帘子。 秦柔一笑,待进了屋子绕过屏风,果然瞧见早先的吴姨娘,如今的客人陆娘子吴佩依就坐在石清妍左手下跟石清妍说话,其他的人如孙兰芝、窦玉芬等都一脸悻悻地盯着吴佩依看。 秦柔先想孙兰芝等人怎这副神情,待走近了,才瞧见吴佩依如今气色远非早先在王府做庶妃时比得上,她脸颊红润,双眸含春,似是久旱之后得甘霖灌溉瞬间又恢复生机一般,此时看过去,竟似个才二十过五的;除了气色,那一身大红的裙袄也刺眼的很,想来自己这辈子是穿不得了。 吴佩依瞧见了秦柔,便拉着陆迎儿起身,口中笑道:“秦姑娘好,迎儿叫秦姨好。” “秦姨好。”陆迎儿有些瑟缩地偎着吴佩依喊了一声,这是第二次进王府,还跟早先那次一般瞧着这高门大院就害怕,只觉得这地方的人哪一个都尊贵的很,她虽养在甘棠身边几日,但熟悉这朱门内的行事,只怕还要再等一些时日。 秦柔忙 笑道:“迎儿好。”说着,因早先不知陆迎儿过来,并未准备什么见面礼,此时便胡乱摘了只玉镯当做见面礼糊弄过去。 吴佩依瞧见陆迎儿瑟缩,便牵了陆迎儿坐了回去,笑道:“我们迎儿性子有些腼腆,叫各位见笑了。”说着,伸手摸了摸陆迎儿的头发,一副十分爱惜模样。 孙兰芝瞄了眼窦玉芬,心道不过是个继女,用得着这样得瑟?话虽如此,看吴佩依一脸滋润模样,也不由地想那跟王钰一般猿臂蜂腰的陆参只怕十分厉害……心里不由地有些艳羡,随即心知自己家里父母尚在,楚律断然不会似嫁吴佩依这般将她嫁出去,于是眼巴巴地看着石清妍,心里盼着那侍寝表能有用。 窦玉芬也是这般想法,一样进了王府这么些时候了,此时瞧见年纪最长的吴佩依一朝得了滋润便脸泛桃花年轻起来,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想着若是自己也得了雨露滋润,脸色也当是这般红润的,瞧见吴佩依行动间似有若无地揉腰,不由地更觉刺眼,也将眼睛盯在了石清妍身上。 “我们陆先生说前头王爷大度许他留在家中,这两日他要忙一些呢。”吴佩依有些羞涩地说道。 “忙一些好啊。”孙兰芝不咸不淡地应着,宁死不肯将自己的艳羡表露出来。 “我们陆先生说王爷给的过年银子太多了一些,实在不该,他又不知如何料理家事,便将银子都给了我,叫我置办年货呢。”吴佩依遮着嘴笑嘻嘻地显摆道。 “百十两银子在陆娘子,只怕挥洒不开吧。”窦玉芬话里藏酸地说,心道定是楚律施舍了百十两银子给陆参,说起来,还是她们王爷阔绰,只是当着石清妍的面,这辈子她都没胆这么嗲声嗲气地说“我们王爷”。 吴佩依不理会窦玉芬这酸涩的话,又一句一个我们陆先生地说话,瞧见董淑君过来,要揉着腰起身去迎,见了萧纤妤过来,也要软绵绵地弯个腰。 石清妍高坐在榻上瞧着下头的吴佩依如何将“小人得志”演绎的淋漓尽致,随吴佩依如何显摆陆参对她的敬重也只是不言语,笑眯眯地跟着听了,瞧见陆迎儿累了便叫人送了陆迎儿跟楚静迁一起玩去。 没了陆迎儿,吴佩依“演绎”起来越发酣畅,掩着嘴笑道:“我们陆先生力气可大了,瞧我这手腕子,被他抓了一下半天抬不起来。” “是呢,那可是打铁的手呢。”孙兰芝淡淡地说道,早先顾忌着吴佩依的庶妃身份尚且对她客气,如今她成了一个匠人的妻子,这“ 客气”的程度就要一降再降。 吴佩依瞟了孙兰芝一眼,红艳艳的嘴唇一撇,心知孙兰芝是嫉妒,暗道自己风光大嫁,嫁妆比其他人家的千金还多,夫君老实力气大,女儿乖巧又听话,可不叫孙兰芝这等守着活寡的女人嫉妒。于是,也不理会孙兰芝这话,又对石清妍说道:“王妃,我记得王府里还有几张熊皮,给我一张吧,我们陆先生少一双耐用的靴子,他整日里在雪地里趟着,我得赶着给他做双靴子。” “给。”石清妍点头说,早先她想成为甘棠那般惹人喜爱的女人,如今不禁也有些羡慕吴佩依了,暗道这女人当真容易满足,嫁了陆参这么个匠人竟然也能底气十足地炫耀起来,早先哭闹着说不嫁的不也是她吗? 一直不言语的董淑君、石蓝婕、萧纤妤也觉得吴佩依得意的过了,且怎才进门,就开始张罗陆参的衣食住行了?但能肆意地张罗一个男人的一切,似乎也不错——眼下她们就没一人敢给楚律做双靴子。 “王妃,我们迎儿缺个好嬷嬷,王夫人虽知道规矩,”想到甘棠遇到的事,吴佩依声音便有些不自然,住的近了,自然知道这两日王钰不曾回王家,也自然明白传闻中甘棠的事多少是真的,“但她是个忙人,府里的嬷嬷不知能不能给了我们迎儿两个。” “给。”石清妍又点头。 “我不识字,陆先生也忙,这迎儿的老师……” “给。”石清妍点着头说,见自己抢了吴佩依的话,又劝自己耐心一些,先等吴佩依得瑟完了再说话;虽是如此,到底有些腻歪了,暗道这左一句我们陆先生右一句我们迎儿的说话当真那么痛快吗?吴佩依莫不是要将早先在王府里受的委屈全还回来? 虽被石清妍打断了话,但吴佩依却浑然不觉身边这些人对她的炫耀已经腻歪了,在她眼中孙兰芝、董淑君等全是羡慕嫉妒她的,于是又啰啰嗦嗦地将陆参如何将家事、陆迎儿相托的事说了一遍又一遍。 董淑君听吴佩依说着这些话,心道这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乐趣?心里掐指算着石清妍的哥哥什么时候成亲,叹息一声,暗道终归是无缘无份罢了。 石蓝婕那日被楚律撞了一下,两日不曾出屋,就等着楚律酒醒之后听翠墨提起叫人来慰问她,不想这事就跟没发生一般,此时出来,看吴佩依心花怒放模样,暗道吴佩依定是为了挽回颜面才会如此。 待傍晚吴佩依领着陆迎儿并两车物走后,孙兰芝等人只觉得一口气终于长长地吐出 来了,看着石清妍,欲言又止,楼晚华、吴佩依都走了,如今又有哪个有那颜面来提醒石清妍那侍寝表该用上了。 磨磨蹭蹭了半日,孙兰芝、窦玉芬等便不得不走了,留下秦柔、董淑君、石蓝婕三个。 董淑君期期艾艾地问石清妍:“漠哥哥年后还来探望王妃吗?”说着,便有些躲闪石蓝婕看她的眼神。 石清妍说道:“大抵是不来了。” 董淑君闻言便沉默了,石蓝婕隐隐觉得董淑君不对劲,却也不问,笑道:“这吴姨娘嫁了个匠人怎还这般高兴?” 石清妍说道:“得偿所愿,自然要高兴一下。” 石蓝婕有些懵懂地笑了,随后又脱口道:“听说咱们府里来了贵客,不知是什么贵客?听说好多丫头都巴不得去前院伺候呢,画儿、珊儿还有其他人也常往前院跑。” 石清妍听石蓝婕一句话就将吴佩依早先的两个通房丫头兜进去,心道好手段,吴佩依走了,这两个排侍寝表上的丫头越发成了没主的,被石蓝婕这么一棍子就打死了。 “问一下后院里还有要嫁的人没?虽不如陆夫人嫁的风光,我却也不会委屈了她们。如今王爷手上还有四个没娶的能工巧匠,有要嫁的就叫她们抽签来选,选上哪个日后的荣华富贵就要随着哪个了——名字能递到王爷手上的都是能人,他叫她们自己斟酌了去办。”石清妍看了石蓝婕一眼,便吩咐沉水、祉年去办此事。 沉水、祉年答应了,便立时向外头去。 石蓝婕见石清妍自说自话便能将后院里的侍妾嫁出去,不由地心中大骇,暗道石清妍如今一手遮天,自己再无翻身的余地? 董淑君因石清妍这话又戳中自己想嫁的心思,有些不乐意再听提起这嫁不嫁的话,便伸手拉了拉石蓝婕,笑道:“王妃,婢妾跟蓝妹妹回去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 秦柔瞧着董淑君领着石蓝婕走,眸子里露出一抹笃定,她笃定董淑君不似看起来这般简单,不然董淑君怎会屡屡越过她设下的陷阱,如今还安稳地住在第五组院子里? “秦姑娘有事?”石清妍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自己不缺雨露,怎不似吴佩依那般肤色润泽? 秦柔忙醒过神来,凑到石清妍跟前将楚徊替顾漫之求情的话说了。 石清妍微微怔住,心想依着楚徊的意思,这顾漫之是因冒犯了甘棠被楚律绑去了,如此楚律自然是为了甘 棠?想着,不由地啧啧两声,心道这楚徊当真是没人盯着他看他便寂寞的,甘棠那边出事,他便叫秦柔来问她,待要说话,却又听秦柔低声将楼朝日如何说了一回。 石清妍有些讶异秦柔会将楚徊的事泄露出来,她看来,秦柔也当似吴佩依那般跟了谁就对谁一心一意的,况且楚律原对秦柔就不怎么好,心中疑惑,便问道:“你应当知道你这辈子都是谁的人吧?” 秦柔微微一笑,说道:“婢妾永远都是锦王府出去的人。” 石清妍抿着嘴,半响说道:“我跟王爷说这事。” 秦柔松了口气,随即却又忍不住问道:“瑞王他……什么时候离开益阳府?” “过年后吧,王爷说了,瑞王跟陛下都留在益阳府过年。” 秦柔怔住,不由地想自己是否能再见瑞王一次,想到那日见到的瑞王身影,眼圈酸了一下,为免叫楚徊怀疑,便告辞出了蒲荣院。 走进留客天楚徊屋子前,意外地听到一声温润的声音,秦柔便又怔住,心知是楚恒过来了。 “秦姑娘进去吧,陛下换药总要人手。”楼朝日说道,心里盘算着今晚上便借着与余家兄弟去街上闲逛溜出益阳府。 秦柔略偏了头答应了,进去后,瞧见楚律也在,另有两个大夫给楚徊看眼睛。 秦柔走近后极有眼色地洗了手又拿了湿帕子给楚徊将眼圈上的药渣擦去,然后就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那两个大夫给楚徊看了眼睛,便纷纷摇头。 “这位定是偷偷摘下纱布看东西了,这眼睛原快要康复了,此时瞧着又有些不好了。” 听到大夫这般说,楚徊只是笑,却不言语,心里想着那日放火的人到底是不是石清妍? 楚律闻言,便说道:“还请大夫再开方子给他调养吧。” 那两个大夫皆摆手道:“若是开方子也可,只是王爷万万莫以为有这方子这位便能痊愈。” 楚律迟疑一番,又看楚徊点头,便说道:“二位放心,本王定不会为难二位。” 那两个大夫闻言才敢去开方子,待大夫走后,秦柔又替楚徊包扎眼睛。 楚徊说道:“可否请三哥放了顾漫之、耿奇声?” 楚律故作错愕道:“这两位不见了?臣并不知这两位的行踪。” 楚徊白净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后笑道:“三哥,留客天中没的人,三 哥竟会不知?” 楚律笑道:“陛下莫不是没人照顾是以觉得不便?陛下放心,据太后来旨,不过几日,朝廷里就会派了太医来照看陛下。” 楚徊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想起秦柔还在,便问:“秦姑娘,是否到了朕吃药的时候?” 秦柔原是偷偷看楚恒,此时听楚徊出声,吓了一跳,忙道:“大夫新开的药尚未煎好。”顿了顿,又道:“臣女去瞧瞧。” 楚徊嗯了一身,待听到秦柔的脚步声远了,才对楚律说道:“三哥,耿大人乃是朝廷命官……” “臣说了不知耿大人身在何方。” 楚恒笑着插嘴道:“定是耿大人瞧见这益阳府热闹了,便跟余家两个小子一样跑出去玩了。” 楚徊一噎,心知以一敌二,自己说不过楚恒、楚律,便压下这话不提,放了楚恒、楚律走,待秦柔端了药回来,便闻着药香,问秦柔:“你将话跟王妃说了?” “臣女说了。”秦柔回道。 “王妃如何说?”楚徊袖着手,眼睫在纱布下跳了跳。 “王妃什么都没说。但臣女想,以王妃的性子,她是定然容不得王爷这般不将她放在眼中的。” “王妃是什么性子?” 秦柔怔住,想了想,才要说一句不得之必毁之,却听门外忽地响起顾漫之、耿奇声的呼痛声,随即就见这两人满脸淤青地踉踉跄跄地跑到屋子里,然后瘫着身子跪下,随即又有一人进来。 瞧见是王钰,秦柔便躲到幕帘之后,王钰进来后,挺着背脊跪下道:“王钰见过陛下,鄙人在城外瞧见耿大人、顾漫之在城外被人用麻袋套住痛揍,便救下这两人,细细问了一回,说是因这两个京城来的人态度嚣张,因此被群起而攻之。因是益阳府下的手,是以王某替益阳府跟陛下赔不是了。” 楚徊早先疑心楚律怎有那么多胆量干出杀害朝廷命官的事,此时虽看不见,但听着耿起身、顾漫之的呼痛声,便知道是这两人吃了不少亏。法不责众,既然是“群起而攻之”,他又焉能拿了整个益阳府的百姓正法?“……多谢王先生救了耿爱卿、顾侍卫,耿爱卿、顾侍卫,跟王先生道谢吧。” 耿奇声心知自己是遭了王钰毒手,但听楚徊这般说,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咬牙道:“多谢王先生救命之恩。” 顾漫之因觉王钰下手这般重,定是甘棠受了苦,于是便有些魂不守舍地道了谢。 王钰因觉眼前三人碍眼的很,便速速地告辞,待出了留客天,又去了王府西院盘桓,直到了二更天,依旧不肯回自己家,听说楼朝日溜到民舍之中准备第二日开城门之时离开益阳城,便忙去问过还留在书房里的楚律。 楚律听了王钰的话,便道:“放了他去吧,他是去徐州搬救兵呢。”又将秦柔跟石清妍的话说给了王钰听,随后叹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本王如今有些累了,且瑞王似乎有些逐鹿天下的雄心,既然如此,便将对付陛下撤藩一事交给他吧,本王只管守着这益阳府的一亩三分地,先叫益阳府的百姓安居乐业吧。” “王爷怎说这话?怎可以因甘棠……” 楚律眼皮子一跳,不知是否是曾被石清妍戳穿心思,此时再听王钰提这话,他便不似早先几年那般坦然地什么都不说由着旁人揣测,忙道:“并非如此,乃是因本王这连月来日日忧心燕回关、益阳府之事,忽地又觉谨小慎微之时,便已经输了瑞王一步。想来五弟向燕回关派兵,若是胜了,自然会叫钟将军对他心服口服。钟将军德高望重声威并不比石将军薄弱,本王如今尚未拉拢石将军,五弟便早已将钟将军收服了,可见,本王输给了他。” 王钰忙道:“王爷不必气馁。”继而细想一番,又道:“王爷,既然瑞王的锋芒已经露出,如今暂退到瑞王之后,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楚律见王钰看出自己内心的意思,便与他会心一笑,随即劝道:“你几日不曾回家,还是去瞧一瞧甘棠吧,毕竟……你若不回去,她总会多想。” 王钰心中一口气上不来,却知自己非回去给甘棠一个交代不可,谢过楚律后,便出了锦王府,此时街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远处新开的几家欢场里传出悠扬的曲调,有个唱曲的女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盼郎归来的曲调。 一步步进了王家,瞧着管家等人一副长出一口气的模样,王钰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不肯回来见甘棠,待进了甘棠的屋子,瞧见里头的床早已搬空,想到甘棠换了屋子,王钰便又向那边去。 乍然进去后,瞧见甘棠还对着蜡烛看书,王钰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踌躇一番,说道:“王爷已经替你主持了公道,害你的人如今都叫苦连天。” “……何必如此?”甘棠淡淡地说道,心里却知道吴佩依今日回门瞧见的石清妍是好端端的,此时王钰的话不过是托辞。 “睡吧。”王钰说道,心里想着甘棠与他成了真夫妻,定还是不 肯跟他同床共枕,为免她为难,便转身出去了。 甘棠瞧着王钰转身出去的背影,握着书卷的手一紧,暗道王钰果然是嘴上不说,心里嫌弃她了。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吸了口气,便又继续夜读。 王钰这边跟甘棠又分室而卧,两人都是一夜未眠;那边厢,楚律搂着石清妍睡到四更天,便听到沉水大着胆子进来唤醒两人。 原本沉水叫的只是楚律,但石清妍兴许是白日里睡多了,便也醒来了。 “王爷,翠墨说锦王府的浪荡子回家了。”沉水说道,心里也不知道这浪荡子是谁。 睡意正浓的楚律立时睁开眼坐起来,看沉水吓了一跳,便吩咐道:“拿了本王的衣服来。” “你儿子吗?浪荡子?”石清妍含含糊糊地问,翻了个身,似是唯恐楚律将被子里的暖气带走,便不等他穿好衣裳就将被子扯过去。 楚律感觉到自己乍然没了被子掩护的腿因受冷立起汗毛,又因被她戳了伤疤,不由地怒了,暗道她竟是这般自私自利,一边接过沉水扭着头送到床上的衣裤,一边看了眼裹着被子安然睡觉的石清妍,怎么瞧着她舒服就怎么不顺眼,伸手推了推她,说道:“你想不想看与何必问齐名的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贺兰辞?” 石清妍转过头来,因乍然看见蜡烛的光亮皱起眉头,却还没有起身的意思。 “你想不想看贺兰辞带回来的黄金白银?比府库里还要多。” 石清妍闻言立刻笑开了,脸上睡意全无,“夫君啊,原来贺兰辞见天给咱们家送银子啊。”说着坐起来叫沉水赶紧拿了衣裳给她,心道楚律这是乐意半夜带她去玩了。 先是悠扬的一声夫君,后是亲昵的咱们家,楚律听着这话,看见石清妍“顺从”地破天荒地四更天起床,心里十分受用,总归石清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起床的,并不是为了要看贺兰辞,于是也不计较她直接从自己身上直接跨过去的事,迅速地穿着衣裤。 沉水在帐子外就有些目瞪口呆,心道石清妍要不要这么见钱眼开,竟是听说有很多银子,就改口叫夫君甚至立刻起床了,想也不想,便道:“奴婢也去。” “去,瞧上哪个本王妃给你赐婚。” 楚律穿衣裳的手一顿,暗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给人家赐婚呢? 作者有话要说:甘棠: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俺就盼来了把俺放在心尖上的辞哥哥啊~~~~~~ 要是早知道这事,俺就不搭理那什么钰哥了 65、几家欢喜几家愁四 兴奋又新鲜地在四更天起床,随后裹着全身只露出眼睛随着楚律晃晃悠悠地到了西院,石清妍就后悔了,原想着楚律该是将她领到益阳城城外,叫她见识一下益阳府夜景的,此时竟是去西院。 虽后悔了,但又想瞧一瞧贺兰辞,又想看一看大把的金子,她竟是又强撑着跟沉水两个随着楚律进了西院,等到迂回曲折地进了西院东边一个不知何时才建起的屋子前,石清妍便又后悔了,只见一群面目看起来一模一样挂着大胡子的汉子激动地向楚律奔来,饶是她这自认为眼神敏锐的也没瞧见哪一个是风流倜傥贺兰辞。 沉水也怯了,女大当婚,她也不是没去想石清妍那赐婚的话,此时看见这些个身上散发异味就似叫花子、面目全被胡子遮住的男人,她想自己也不算大,才十六岁,再过个两三年再嫁不迟——她没那慧眼识英雄的能耐,可不敢乱指。 注意到跟着楚律过来的两个从头到脚披裹严实只能凭着那精致大氅分辨出是女人的人,当先跟楚律寒暄的人伸手将脸上油腻的胡须向后一撩,笑道:“这两位是?” 石清妍、沉水俱是因那胡须被一撩之后便成块地挂在那人肩头惊骇住,遮在兜帽里的脸瞠目结舌起来。 “内子,丫头。”楚律简略地说道。 石清雅待要醒过神来,却又见夜幕中此人伸手在棉袄里抓了抓,似是捞出个什么活物来,然后丢在嘴中用后牙咬了一下,听到一声清脆的哔啵,就又惊骇住,因连番被镇住,便不似早先那般跳脱,很有些腼腆拘谨起来,原本想劝沉水嫁给头一个开口说话的人,此时看沉水伸手捂了下嘴似是想吐模样,暗道自己就莫要强人所难了,就算这人是贺兰辞也不能要,想着,胃里也有些泛酸头皮更是痒了起来,寒风一吹,不由地想被这么一恶心,那金子不看也罢。 楚律心知石清妍、沉水这主仆从上到下都是娇生惯养并未见过这场面的,暗道只怕早中晚的三餐这两位是吃不下去了,心里因终归让石清妍难受了一次高兴起来,笑道:“你们终于回来了!若再迟一些时候,本王便要领着人出关去寻你们了。” 那人笑了笑,心里有几分诧异楚律竟带了女人来,笑道:“小道给王爷带回来许多礼物呢。” “做什么这样麻烦,定是那些东西拖累了你们。”楚律说道,瞧见贺兰辞示意东西在屋子里,便又对石清妍道:“王妃来瞧瞧?百年难得一遇的呢。” 石清妍咽下酸水,说道:“王爷,更深了,臣妾 回去叫人给王爷、给诸位准备热水澡。” 楚律笑道:“热水澡?” “是热水。”石清妍纠正道,因心里想着这几个该狠狠地洗一洗,于是一时脱口说出热水澡三字。 贺兰辞听楚律戏谑地跟这位看不到面目的石王妃说话,便笑道:“是呢,百年难得一遇,王妃快来瞧一瞧。”说着,便迈步上前逼近。 石清妍忙向后退,心里巴不得立时说出她替这位拨乱反正叫甘棠嫁了这位。 楚律及时地抓着石清妍的臂膀,说道:“王妃既然起了,就来瞧一瞧。”说着,便拉着石清妍去看装进了屋子里的东西。 石清妍闻到楚律身上的气息,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暗道这楚律身上的气味跟其他人比,当真算得上是馥郁芬芳;再看楚律,不由地就觉得还是楚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赏心悦目。 楚律见石清妍反常地紧跟着自己,便多看了她两眼又领着她进去看。 沉水在后头愣住,瞧着一群大胡子的汉子守在屋子外,待要跟楚律、石清妍进去,又没那胆量,不进去,自己留在外头更恐怖,扭头瞧见了翠墨,忙说道:“我去给几位准备热水。”说着,便向翠墨奔去,到了翠墨跟前指指点点,便随着翠墨去了西院厨房。 贺兰辞瞧见沉水跟着石清妍过来,便知这丫头不是寻常丫头,心知石清妍是怕他身上的味道的,于是便有意堵在门口,等着屋子里那两位出来。 不多时,果然闻到一阵香风袭来,随即一道身影奔出险些撞在他身上,他还没来得及避让,就见此人已经推开头上的兜帽吐了出来。 石清妍吐了两口,犹自觉得难受,面前伸过来一只如楚徊那般莹白的手捏着一方鲛帕,只觉得一瞬间这手便将她身边的污浊之气驱开,天地顿时清明,莫名地抬头,抬头看见一张将络腮胡子挂在肩膀上的脸,不由地又吐了。 贺兰辞向后跳了一下,只觉得一双杏仁眼愤恨地在自己眼前晃过,瞧着自己棉袄上的痕迹,笑道:“王妃这见面礼给的太重了,小道可不敢收。” 石清妍一边吐着,一边想这人有功夫将手弄干净还准备了帕子,怎不将自己的脸收拾收拾? 楚律走出来,伸手轻轻地拍在石清妍后背,很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安慰道:“王妃,里头那些皮毛新鲜的很,都是百年难得的,上至太后,下至藩王妃,只有你一个人有。” 石清妍想起那血淋淋的 没鞣制过的皮毛的味道,忍不住胃里又泛酸,拿了袖子擦了下嘴,愤愤地看了眼楚律,心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王妃自己才刚还觉得他顺眼了呢,秉着呼吸扭头越过贺兰辞向西院大门走去。 楚律负着手看着石清妍难得地狼狈逃窜,勾着嘴角说道:“本王早就想教训她了。” “小道也是。”贺兰辞瞅着石清妍气急败坏不时停下吐酸水的身影,笑眯眯地接口道,方才看楚律那亲昵的动作,便知这位王妃比耿氏更得楚律待见。 楚律一怔,疑心贺兰辞是听说甘棠之前跟石清妍的过节才说这话,于是试探道:“你当是才回来的吧?” 贺兰辞袖着手,笑道:“是呢,才回来。王爷若不说小道还以为这位是乔郡主呢,太年轻的女人没味道,看人的眼神太厉了,不教训不成。”说着,啧啧了两声。 楚律不由地后悔没拦着石清妍,暗道往日里总是她对别人评头论足,如今该叫她听一听贺兰辞说她没味道的话。这般想着,又觉贺兰辞定是心里只有甘棠,才会看什么女人都没味道,瞄了眼石清妍在贺兰辞身上留下的痕迹,不由地想这怎会是没味道? “几位辛苦了,先歇息吧。”楚律说道。 “多谢王爷关心,卑职并不辛苦。”众人说道。 楚律郑重地拱了拱手,瞧见翠墨过来说话,便略点了头由着他说。 翠墨过来后,说道:“热水马上就好,还有驱虫的草药也寻来了,新的棉衣等也准备好了,诸位先洗了澡,再吃了饭菜吧。” “还是王爷贴心,卑职们早就想痛快地洗一下了。”众人中的一个说道,伸手在领子里抓了抓,似乎摸出来什么,又丢在一旁雪地上。 翠墨吞了口口水,心道明儿个锦王府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女人该不会从自己头上摸出虱子来吧? 楚律因贺兰辞回来了,心情大好,对翠墨笑道:“你小子想的倒是周全。” 翠墨忙道:“是沉水姐姐吩咐的。” 楚律心道叫个丫头来也好,对贺兰辞等人说道:“先洗漱了再说话吧。” 贺兰辞虽不介意身上的臭气,但也知楚律未必不介意,况且将身上的活物传到楚律身上也不好,于是笑嘻嘻地答应着,便吆三喝六地领着一群大汉去洗漱。 楚律在这西院里等了一会子,又换了一间屋子,去看贺兰辞从关外劫来的金银,看着一堆金子堆在一起,心道且用这金子换得 一时太平。出来后,又因未见司徒尚忧心起来,暗道这司徒尚是否也平安无事? 正想着,听到一声声雪地被人踩住后发出的闷响声,便回过神来,瞧见是石清妍袖着手裹着大氅又慢吞吞地折回来了。 石清妍也不走近,远远地隔着夜幕看了楚律一眼,便又往大片雪地上走,走到王钰、陆参打铁的棚子下便缩在那棚子下蹲着。 楚律心里一闪,暗道她定是觉得自己戏弄她于是生气了,负着手慢慢走过去,到了棚子下,便说道:“贺兰辞他们从关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难免会看着脏乱一些。” “王爷,”石清妍先低着头,此时将头抬起来,“叫贺兰辞在身上抓几头顶大的活物,然后丢到留客天里头去。”说着,心想她就在这等着看出浴之后的贺兰辞,说着,因提到那活物便觉头皮痒,伸手又抓了一下。 楚律一噎,瞥了石清妍一眼,“王妃这手段未免太下三滥了吧?” “昨儿个留客天那位暗示本王妃,王爷为了甘棠冲冠一怒抓了顾漫之呢。” 楚律眸子眯住,虽知楚徊是想从石清妍这弄得神兵利器,但他这手段未免更下三滥一些,瞧见翠墨向这边送热茶,便待翠墨放下热茶后,对翠墨说道:“去贺兰辞等人的衣裳上拿几只顶大的活物丢到留客天等人的衣物被褥上。” 翠墨不禁头皮一麻,讪笑道:“王爷,小的不敢碰那活物。” “怕什么,明儿个本王许你在家洗一日热水澡。” “……小的遵命。”翠墨说着,因想到留客天里的九五之尊也有这一天,不由地又雀跃起来。 石清妍起身从翠墨放在炉子边的茶盘上拿了一盏茶,便又蹲下。 “王妃怎又回来了?”楚律看她不似生气模样,便也拿了一盏茶蹲在她身边,举目望去,厚厚的雪在眼前延伸,前面的树木屋舍都似水墨画一般,一时竟叫他奇异地觉得这后院里的景致也不错。 “既然来了,就该将想看的都看一遍。” 楚律哦了一声,喝了一口茶,“金子就在那边屋子里,王妃乐意看就看吧。” “那出浴后的贺兰辞呢?”石清妍说着,又叹息道:“臣妾原想看到一个苦情忧郁优雅的道人,不想见面不如闻名。” 楚律轻笑道:“王妃不是肤浅之人,怎会这般在意皮相?” “王爷切莫再说这话,说这话的人一般是没什么皮相的。” “王妃也不见得有,方才贺兰辞说你没味道。” 石清妍怔住,拿了热茶在面前蒸着,看着面前的雪光,将茶盏放在雪地上,伸手抓了楚律的手左右看了看,心里又晃过贺兰辞那一瞬间便叫天地清明的手,叹息一声,便又将楚律的手还了回去。 楚律也不知道她看什么,瞧见贺兰辞在翠墨的引领下向这边走来,便忙起身,起身后看见贺兰辞换了一身墨绿新衣,已经刮去了胡须,露出一张如玉的面孔,便负手笑道:“这么些年,你还是一点也未变样。”说着,觉察到有人抓了自己袖子,便向一旁看去,见石清妍直瞪瞪地看着贺兰辞,便冷了脸,“王妃若不回去歇着,明儿个日上三竿也起不来了。” 贺兰辞原看见楚律跟石清妍蹲在一处,此时瞧见这位依旧用兜帽裹住面孔的女子直直地看自己,习惯地伸手撩拨一下下巴,似乎是在撩拨胡子一般,笑道:“小道见过王妃。” 石清妍抓了抓楚律的手臂,心说难不成那胡须有防晒的功用,怎地这人从关外回来一点没黑?说道:“我只问两句就走。” 楚律心里犹豫起来,看她这模样便知她问的定是不合时宜的话,但倘若不叫她问,她定是要胡搅蛮缠不肯走的,踌躇一番,便点了头。 “你当真跟甘棠是青梅竹马?太年轻了吧。”石清妍打量着贺兰辞,心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苍天厚爱,这人怎瞧着像楼朝日那般年轻,想来此人站在甘棠面前,叫甘棠一声姐姐也没人会觉得不对劲,这人包养的比甘棠还得宜。 楚律听她问话顿觉脸上肉突突跳起来,暗道甘棠出了那事,无论如何都不该在此时提起甘棠。 “小道茹素禁欲,不吃肉不饮酒不近女色,心境平和,又吸取天地之精华,勘破道家之玄机,是以青春永驻。”贺兰辞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略凑近一些,叫石清妍在晨曦中看到他脸上一丝细纹也没有。 石清妍因见过贺兰辞吃过虱子,不信他不吃肉。 楚律更是深深地看了贺兰辞一眼,心说几年不见,这贺兰辞当真是看开了许多。只是他这在关外做大盗的,怎会不饮酒吃肉? “哎,你跟甘棠被人棒打鸳鸯,怎么不忧郁?”石清妍又问,觉察到楚律在她臂膀上掐了一下,便又上下打量起贺兰辞,只见贺兰辞眉眼干净的很,虽不似楚徊那般精致,但从额头到下颚,竟是没哪一处能叫人指出不足的,干净的赏心悦目——除了他刚才吃的那活物叫人膈应。 楚律不由地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叫了石清妍过来,说道:“你莫理会她。” 贺兰辞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下颚,瞧见自己伸出手后,石清妍的眼睛更明亮了两分,暗暗为楚律叫了声苦,心说这前后两位王妃竟都是这么个性子。 “早年忧郁了一阵子,随后发现小道忧郁的时候太招女人喜欢了,弄得道观里的脂粉味都要拿水来冲洗,是以小道为了道观清净,便不敢再忧郁了。” 楚律想起石清妍说楚恒日子过的太好叫人打不起精神的话,暗暗点头,心道那些个女人听说贺兰辞为甘棠出家,可不是要多回头看他两眼,恨不得他移情别恋为了自己个再出一次家。想着,瞥了眼身边的那位俗人,说道:“王妃,问完了就回去歇着吧。” 石清妍唔了一声,又看了贺兰辞一眼,听这人言语轻快暗道难不成这人早忘了甘棠那档子事?瞧见沉水在远处等着自己,便向沉水走去。 贺兰辞见石清妍走了,因晨风吹在脸上便微微眯了眼。 “她胡言乱语习惯了,你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贺兰辞笑道:“王爷多虑了,王妃当真是与众不同。” 楚律清了清嗓子,不再提石清妍,忙问:“司徒尚呢?” “小道先烧了蛮子粮草,随后叫司徒尚领着人夹击蛮子去了。听说瑞王领了人去救援燕回关?既然瑞王已经派人去了,王爷的人又岂能不去?” 楚律松了口气,心道如今钟将军心里也说不得益阳府对燕回关一事无动于衷了,想着又细问:“关外到底如何?” 贺兰辞说道:“雪大的很,没了粮食那些蛮子不久就会束手待毙。小道叫人留在关外,待蛮子败退之后,便收编了他们,有备无患,能叫咱们的人做了蛮子的头领总是好事。” 楚律笑道:“果然有你在,本王就不用为关外之事担忧。” 贺兰辞笑了笑,因日夜赶路,此时累过了头,便也不乐意去歇息,只觉得吹着凉风也舒服,于是便去棚子下蹲着,瞧见面前雪地上有盏茶,便不管不问地拿起来就喝。 楚律手伸出去,有心要说那是石清妍的杯子,但见贺兰辞已经喝了,未免尴尬,便将话咽下,心道可怜这世家贵公子如今也这般不讲究了,说道:“那茶冷了,叫翠墨换了热的来。”说着,便走到贺兰辞身边蹲下,将眼下留客天里住着谁、益阳府要宵禁等事一一说给贺兰辞听,顺手就将贺兰辞手 上把玩的杯子拿去放在茶盘中。 贺兰辞也没留心他这举动,便说道:“难怪翠墨那小子说要弄了几头个大的给留客天送去。既然王爷要宵禁,不如叫小道将关外有名的花楼搬到益阳府来,益阳城到底小了一些,便在城外再修建外城墙,在外城墙内城墙之间修建花楼赌场。小道去信给何必问,叫何必问将那南边的风流才子,还有拜在风流才子膝下的花魁名妓全领到益阳城来。为了咸淡调和,小道那关外的几个相好也请进来。” 楚律心道这人不是说自己不近女色的吗?笑道:“丝绸蜡烛药铺这些正经的铺子摆在内城,其他摆在外城?如此也好。” 贺兰辞笑道:“至于绸缎等等,待小道请道上劫道的朋友帮帮忙,将南来北往的商贩都赶到通往益阳府的路上来,如此也不愁没商人来做买卖。也亏王爷能想到废除宵禁,寻常人只当宵禁便能免了许多犯禁的事,却不知免了这事,也免了财路。” 楚律笑了笑,说道:“也并非我想到此事,乃是王妃无意中提起的。”说着,暗道若是明日令王钰跟贺兰辞提起甘棠的事,贺兰辞难免会迁怒与王钰,倒不如自己先跟贺兰辞了,免得他多心,于是小心地提到:“你可知道甘棠的事?” 贺兰辞笑道:“她又非什么名人,小道才进了益阳城,怎会知道她的事?” 楚律迟疑一番,说道:“王妃早先跟甘棠有些误会……其实这误会原本算不得什么,但留客天中的人为陷害王妃,便有意叫人打着王妃的名号去侮辱甘棠……王钰说甘棠并未被侮辱到,但终究甘棠受到了惊吓。”说着话,便慢慢去看贺兰辞的脸色,看他还是一副不痛不痒模样,低声道:“此事怪不得王妃,也怪不得王钰。” 贺兰辞伸手在头上抓了抓,瞧见翠墨来送茶,便对翠墨吩咐道:“再往留客天里送几头活物——挑个大的、母的。” 翠墨看了眼楚律,见楚律不言语,又心知这位神出鬼没的假道士的话楚律是无不遵从的,忙道:“小的遵命。”说着,放下茶,便又头皮发麻地去寻活物。 贺兰辞蹙眉道:“留客天中的人为何要针对王妃?” 楚律见贺兰辞不提甘棠,反问这个,心道难不成贺兰辞要憋着劲去质问王钰,忙道:“你莫怪罪王钰,他……” “他婆娘受辱,干小道何事?”贺兰辞蹲在地上伸手够了一盏茶,便慢慢地喝着。 楚律又深深地看贺兰辞,迟疑地问道:“你对甘棠……” 贺兰辞唏嘘一叹,悠悠地说道:“王爷,可想过倘若小道跟甘棠成亲,如今小道该人在何方?” 楚律略想一想,便知贺兰家不会许贺兰辞常留益阳府,定会想了法子将贺兰辞逼回京城,若是贺兰辞拖家带口的,贺兰辞便不似如今这般洒脱关外关内随意行走。 “对小道而言,王爷、王钰、益阳府,哪一个都比甘棠重要。”贺兰辞扭头看了楚律一眼。 楚律心里一震,暗道自己这辈子是无法偿还贺兰辞的恩情了,慢慢地说道:“留客天那位要陷害王妃,又有一段渊源,应当是留客天那位得知了某些事吧。”说着,又将石清妍指点王钰造弩、烟熏楚徊的事说了一说。 贺兰辞问道:“那些弩机就在西院?”随即又啧啧地说道:“王妃当真是与众不同。” 楚律替石清妍谦逊地说道:“她俗人一个,日后你留在锦王府莫多搭理她。” 贺兰辞诧异地看了楚律一眼,心道难不成楚律还要常领着石清妍来见他?站起身来,笑道:“王爷领着小道去瞧一瞧王钰造出来的神兵利器?” 楚律笑道:“勉强可以用,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话虽如此,却也有些满意地站起来领着贺兰辞过去,说道:“除了王钰,还有陆参等人也出了不少力气,如今益阳府的匠人多的是,想来待过了年,这弩机便用起来便能再灵活一些。” 贺兰辞一一记住人名,又直言问道:“王爷,王妃的图纸到底是从何而来?” 楚律一怔,从石清妍一而再撒谎的事上,他早看出这图纸定是石清妍自己的,跟石家没关系;但此事就跟石清妍是不是左撇子一样,追究起来也对他也没有什么益处,不如就放过,说道:“权当是王妃的吧,总归她聪明着呢,不会将这图纸泄露给旁人。” 贺兰辞听楚律这话的意思是只要石清妍不将图纸泄露给旁人就够了,含笑点了点头,心道楚律怎么说,他便怎么信吧。 66、几家欢喜几家愁五 因许久不见心中激动,楚律随着贺兰辞在西院里将弩机挨个看遍,待一早陆参等人到来,又一一将贺兰辞介绍给陆参等人,直到中午一同吃过午饭,楚律才劝贺兰辞去歇息。 贺兰辞也不再推脱,就在西院新建的屋子里寻了一间歇下了。 楚律因起得早了,也觉累了,便从西院出来,准备去书房歇息,才出了西院门,就瞧见石蓝婕冒了出来。 石蓝婕穿着一件粉色裙袄,见了楚律,便福身,随即笑道:“恭喜王爷了。” “何喜之有?”楚律原不耐烦理会石蓝婕,此时听她开口便道喜,就有些诧异,不等打量,便察觉到石蓝婕细微之处的打扮跟石清妍越发像了。 石蓝婕欢喜地说道:“听说王妃姐姐今早上吐了,董姐姐说王妃姐姐莫非是有了。” 楚律一怔,先掐算一番石清妍的小日子,随即想到定是因见过没洗澡的贺兰辞心有余悸吐的,于是斥道:“胡说八道!去抄了一千遍大悲咒交给王妃。” 石蓝婕微微有些委屈,跟石清妍一模一样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心里纳闷楚律听说石清妍有了怎会不喜反怒?嗫嚅道:“婢妾是听来的话,婢妾也不知道怎么看有没有。” 楚律因石蓝婕屡屡自己凑上前来有些不耐烦,不搭理石蓝婕,又大步向前去。 石蓝婕站定了看楚律慢慢走远,微微撇了撇嘴,随即向其他四组院子看去,心道昨儿个吴佩依来,这些个女人都露出熬不住的意思了,如今叫她们知道石清妍有了,只怕她们更熬不住,到时候,众人群涌而上妄想跳龙门,侍寝表的规矩没了,再没人敢说她不能侍寝了。想着,眼睛瞄了眼宓儿,叫宓儿撺掇丫头们去传石清妍有喜的事。 楚律走到前头想着石蓝婕说的事,便折进蒲荣院,瞧见蒲荣院里四处都在清扫,满院子都是草药香油的味道,熏得他眼睛疼,心里猜到这味道是石清妍、沉水两个未免活物传到身上便拿了香油篦了头发,向廊上去,果然闻到味道更重,待掀了帘子进去,还没迈进去一只脚,便听祉年冷不丁地喊了一句:“王爷回来了。” 楚律顿住脚,立刻就看见石清妍如临大敌地披散着头发出来。 “王爷,您赶紧回书房洗漱吧。”石清妍说道,心道贺兰辞身上的活物只怕也传到楚律身上了。 楚律眯着眼睛,瞧见自己将另一脚抬进来后石清妍的嘴唇就开始咕哝,肯定地说道:“本王在这边洗漱。”不知是不 是因为一直往那东西上想,头发当真痒了一下,伸手去挠了挠,随即催促道:“快弄了香油来给本王篦头发。”说着,就开始脱去外头的披风。 祉年等忙小心翼翼地远远接去披风的,随即小心地问石清妍:“这衣服……” “拿火烤一烤,留着给王爷再见贺兰辞的时候穿。” 楚律本以为石清妍这般败家的人定会说扔了,不想她竟这般节俭,问道:“王妃穿去西院的衣服呢?” “扔了。” 楚律了然地点头,心知这节俭只是针对他,石清妍自己依旧是铺张浪费的,想着,便向一旁坐着。 醉月、祉年等人忙将衣服拿到屋子外,又乱糟糟地叫人抬了热水到东间屋子里。 等到众人退去了,楚律一边向东边走,一边说道:“王妃过来给本王洗头吧,不然这活物从本王头上爬到王妃头上可不好。” 石清妍摸了摸手臂,思量一番,便答应了,跟着楚律进了东间,待他脱了衣裳进了浴桶中,便学着祈年给自己洗头发的模样给楚律拿了热水洗头,又抹了香油在上头慢慢地篦着。 “石秀女造谣说你有孕了。” “回头叫翠墨送她几头活物。”石清妍说道,篦子梳了两下,上头干干净净的,不由地长出一口气,又慢慢地给楚律梳理,“王爷昨晚上作弄臣妾很痛快吧。” 楚律舒坦地靠在浴桶上,闭着双眼,听她这般说,便道:“是也不是,你后头不是见了贺兰辞了吗?” 石清妍拿着篦子的手一顿,因没梳理出活物,便放宽了心,用清水给他冲洗了头发后,便手搭在木桶沿上,慢慢地扯着篦子上的头发,看着楚律仰起的面孔,心道这人如今叫人看着顺眼多了——至少他没吃过虱子,说道:“虽见着了,但臣妾却也受了苦。” “你待如何?”楚律原本舒坦地靠在木桶壁上,此时不禁睁开眼睛,“你再见贺兰辞的时候都没吐,回来当着石秀女她们的面却吐了,你是故意的?” “嗯,昨儿个陆娘子来,臣妾瞧着孙姨娘窦姨娘她们都快熬不住了。” “王妃是想说那侍寝表该派上用场了?”楚律又闭了眼睛,感觉到石清妍拿着帕子给他擦头发的时候不时会扯到他的头皮,不由地想果然这人就没有伺候人的命。 “说什么呢,我还要用的,怎么会让给别人。”石清妍脱口道,拿了帕子给楚律裹住头发后,便伸手搂着他的脖子 ,将自己的脸在楚律的脸边,在他耳边柔声道:“王爷,这些人忒地不识趣,白长着眼睛也没瞧出来臣妾想霸拦王爷的意思。昨儿个臣妾叫沉水去问谁肯嫁,就只有四个通房丫头肯,臣妾琢磨着不能一直这么叫她们端着,等传出臣妾有孕的消息后,这些个人定然会一股脑地涌过来勾、引王爷,到时候王爷恼了哪个,就将哪个拉出锦王府。” 晚上才见过了蓬头垢面、乌烟瘴气的贺兰辞等人,此时只觉得石清妍呵气如兰,楚律微微偏头,见她红唇便凑在自己脸边,微微拿了手指磨蹭她的红唇,虽说她那句她还要用有些狂妄了,但比之能容人、大度的耿氏,这般狂妄醋意又浓的女子似乎更有趣一些,笑道:“王妃怎知本王会恼?兴许本王乐在其中呢。” 石清妍搂着楚律的脖子微微摇晃了一下,笑道:“贺兰辞才回来,王爷忙得焦头烂额呢,哪有功夫搭理那些莺莺燕燕,只怕臣妾也要被王爷冷落了。” “于是你自己不出手,就叫本王来出手?”楚律反手搂着石清妍脖子,叫她不得不站起身来,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印,便站起身来,说道:“王妃算对了,本王忙的很,没那空闲搭理闲人,谁敢无事生非,本王废了谁。王妃给本王擦着头发,待一个时辰后叫醒本王。”说着,便拿了帕子自己胡乱地擦了两下,穿上衣裤便大步向卧室去,到了卧室那边,斜躺在床上,只将头发耷拉在床边。 石清妍瞧他这副仿佛她有求于他的模样,呲着牙琢磨了一会子,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先将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解决了,想着,便当真拿了帕子去给他擦头发去了。 一个时辰后,楚律便起床了,起床后先叫人请了王钰来,随后便去吃饭菜,谁知不多久,王钰家里传来话,说是甘棠病重,王钰一时离不开。 楚律听来人这般说,心里也有些担心甘棠的病,但更像叫王钰速速来见贺兰辞,于是想也不想,便又叫人给王钰传话,只说贺兰辞回来了,果然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听人说王钰到了。 此时楚律人在书房等着,见王钰满头大汗穿着一身便服,心知王钰是听说贺兰辞回来便一路骑马奔来的。 王钰丢下甘棠一人在家,终究有些不安心,便对楚律说道:“王爷,不如请郡主领着王府太医去瞧一瞧甘棠吧,不然属下心里也没底。” 楚律心想如此也好,便叫暮烟去跟楚静乔说,料想此时贺兰辞在歇息,便先将如今贺兰辞的事跟王钰说了一说。 那边厢 ,楚静乔在怡然楼里装了几日病,此时听说甘棠病了,便立刻叫了太医,收拾一番便向外头去。 轿子还没出仪门,便遇上了余问津、余思渡兄弟。 楚静乔径直下了轿子,笑盈盈地问:“两位哥哥哪里去?” 余思渡大咧咧地说道:“早上在床铺上瞧见一只……” 余问津料想楚静乔是一辈子也不会见到那种肮脏的小虫子,告诉她他们去买驱虫的药粉她也未必明白,便咳嗽一声,说道:“我们二人有些东西要去买。郡主哪里去?” 楚静乔心思一转,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要去看我师父,她病了。” “王先生也在家吗?”余思渡快速地接话,提到王钰眼睛里便放出微光。 楚静乔先要说王钰正跟楚律在一处,转而改了心思,说道:“王先生自然是要陪着师父的,师父可是王先生的掌上明珠呢。” 余思渡闻言,便拉着余问津的手臂说道:“哥哥,我们陪着郡主去吧。” 余问津思量一番,心说如今留客天里虽没了余笙,却又有个楚徊,伴君如伴虎,常留在留客天总不是好事,便叫余思渡在王家蹉跎一日也好,于是便点了头。 楚静乔低着头很有些欣喜地转身进了轿子。 余思渡瞧见了她这副小女儿模样,便拉着余问津低声道:“哥,郡主也高兴你陪着去呢。” 余问津闻言叹了口气,心道余思渡还是不明白楚静乔的心思。 楚静乔坐轿子,余家兄弟骑马,领着十几个随从,三人就出了锦王府。 只瞧见路边积雪还在,路上却多了很多人,离了锦王府大街,便瞧见路边多了许多新开的铺子,早先被雪打湿的花灯更是及时换上了新的。 到了王家门前,余问津、余思渡下了马,跟在楚静乔的轿子后。 余问津是瞧见耿奇声、顾漫之鼻青脸肿模样的,因此依稀猜到甘棠的事跟耿奇声、顾漫之有关,暗道若这王夫人当真如旁人所说是个冰清玉洁的人,那耿奇声、顾漫之当真是罪有应得了。 到了前厅,问得管家听说王钰不在府上,余家兄弟便要告辞,又听楚静乔说她见过了甘棠便跟他们一起走,于是余家兄弟便又留下等楚静乔。 楚静乔领着太医去甘棠那边,待太医给甘棠诊脉后,听太医说甘棠乃是肝火旺盛等等,不由地冷笑,暗道这人外头瞧着冷冷淡淡、无欲无求,竟然 也会火大,待太医出去后,自己在床边坐着,瞧见床上的甘棠有气无力,一旁的丫头紧紧盯着,就似怕她会对甘棠不利一般。 “师父,几日不见,师父就身染重病。”楚静乔微微勾着嘴角说着,伸手替甘棠拉了拉被子。 甘棠闭着眼睛躺着,心里忆起往日王钰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情形,不由地微微翕动鼻翼止住心中的酸涩,心道楚律不知跟王钰说了什么话,竟然一句话就将王钰唤走了。难不成王钰得了她的身子,便不再似往日那般待她了?可见男人的真心当真信不得。 “师父,徒儿有件事要请教,徒儿想问一问,到底师父是用什么手段叫人出家的?徒儿想学这本事。” 甘棠幽幽地睁开眼睛,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 甘棠的丫头忙对楚静乔说道:“郡主慎言,何必一而再揭人伤疤?” 楚静乔冷哼一声,斜睨了那丫头一眼,见那丫头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便又伸手探向甘棠衣襟,“师父那日肩头上受的伤好了没?听说师父怕见到我触景生情?” 甘棠屈辱地嗔视楚静乔,抿着嘴酝酿一番说道:“郡主何必咄咄逼人?” 楚静乔笑道:“不咄咄逼人,难道由着师父忘恩负义?”说着,就要伸手去脱甘棠衣裳看她肩头。 甘棠猛地将楚静乔推开,脸色煞白地看着楚静乔,忽地疑心是楚静乔胡言乱语,乃至叫王钰一直躲着她。 楚静乔被推开后,却也不恼,瞧见甘棠的药被端来,便伸手拿了药,撩着衣摆将冒着热气的药倾倒在自己裙子上,随即冷笑道:“师父,就算不会感恩图报,识时务你总会吧。望师父日后做个听话乖顺的师父才好。师父想通了,便上门跟本郡主赔礼道歉去,不然,师父那日的事,便是本郡主不说,旁人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着,忽地脸上冷笑一收,便哭哭啼啼地向外奔去。 甘棠咳嗽个没完,低着头,心想楚静乔这是要对谁装样子?再咳嗽两声,便又躺下。 “夫人,可要将先生叫回来?” “……不,王爷叫他去定有要事。”甘棠缩在被子里,心道楚静乔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竟是一心要逼死她呢。 那小丫头看甘棠气息微弱模样,又觉楚静乔方才作为实在过分,心道还该叫管家赶紧将王钰喊回来,想着,又叫人给甘棠煎药,便去前厅寻管家,看见楚静乔也是向这边去,便忙饶了路去先跟管家说。 到了前厅,瞧见管家正陪着余问津说话,便走到管家身边小声地将甘棠房里的事说了。 这管家尚未回话,就看见楚静乔果然红了眼圈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楚静乔瞧见余思渡坐不住不知跑哪去了,只有余问津由着王府管家陪着,便哽咽道:“余大哥,我们走吧。” “郡主?”余问津待要问,又看那管家、小丫头藏在恭敬下的神色不对,便答应了,送了楚静乔进轿子,又骑马随着她在一旁。 路上隐隐约约听到轿子里的哭声,余问津终究忍不住凑近了问道:“郡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许久不见轿子里有声音,许久,楚静乔的声音颤巍巍地传出来:“余大哥,师父说,还不如早先我不救她,叫她自己个死了呢。” 余问津闻言,立时明白定是楚静乔看见了甘棠受辱,于是甘棠迁怒到楚静乔头上了,甘棠的心思也是情有可原,但看楚静乔半幅裙子湿了,满身药味,甘棠这次又未免做得过火了,可见那冰清玉洁四字如今甘棠当不起,修养风度只怕也如寻常妇人。 “郡主莫不是在疑心自己早先错了?”余问津说道,隔着十几步瞧见余思渡竟跟楚恒凑在一处,这两人嘻嘻哈哈,嘴里说的却是斗鸡等事,待要向余思渡、楚恒那边去,又听楚静乔说话了,转眼间,便瞧见余思渡他们走远了。 “……有些,倘若我没多事,师父如今也不会无颜面对王先生;若是我没病下,别人也不会疑心到师父头上。” 余问津哑然,心道楚静乔这未出闺阁的少女瞧见那情景,怎会不吓得病倒,“郡主千万莫多想,想来王夫人过几日想明白了,就会感激郡主的救命之恩。” 楚静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余大哥,有你陪着我说话,真好。” 余问津怔住,笑道:“郡主不必客气。” 待进了锦王府,楚静乔在楚律书房前下了轿子,余问津跟去,瞧见楚律书房外蹲着三人,三人面前都摆着热茶,杯子中的热气冉冉蒸腾而上,一时叫他看不清楚蹲着的人是哪个,心里好奇谁会敢在锦王书房前蹲着,便向那边走去,近到看清楚是楚律、王钰还有一个长得跟贺兰家当今族长十分相似的人,心里猜到这三人在说什么事,有心退后,又见楚律已经看他了,于是便只能跟着楚静乔过去。 “父王,女儿请父王放了王先生回家,师父病重……她离不得王先生。”楚静乔轻声道,眸子扫了眼蹲在楚律左边的 那人,心里想着这人该是楚律新收的门客。 王钰闻言便立时扭头越过楚律看向贺兰辞,眼中满是愧疚,良久,瞧见贺兰辞只是看楚静乔,便又低了头。 “这是静乔?”贺兰辞扭头问楚律。 “嗯,静乔,见过贺兰叔叔。” 余问津震惊地睁大眼睛,心道这人就是贺兰家的长子,为甘棠出家的哪一个?年纪上不像,但是贺兰家出家的就只有贺兰辞一个,“晚辈见过贺兰前辈。” 楚静乔方才没正眼看过贺兰辞,此时扭头看向贺兰辞,先觉此人相貌跟楚恒、楚徊不相上下,随即心道这人可是甘棠的裙下之臣,于是立时乖巧地说道:“见过贺兰叔叔。” 贺兰辞迎着阳光眯着眼打量楚静乔,“想不到静乔也长这么大了,怪水灵的。” 楚律嗓子里吭了一声,瞧见楚静乔裙子湿了,便问:“做什么这样衣冠不整地来见人?” 楚静乔因贺兰辞一句怪水灵的羞红了脸,饶是如此,却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低着头嗫嚅了半天,还是说道:“求父王放了王先生回去,师父她没瞧见先生回去,定要胡思乱想。”说着,恳求地看着王钰,“先生,你就回去吧。” 王钰闻到楚静乔身上的药味,心里猜测这药该是甘棠的,但无缘无故,甘棠的药怎会泼到楚静乔身上? “师父,静乔的师父是哪个?”贺兰辞在脖子上抓了抓。 不等楚静乔回,王钰便说道:“就是甘棠。” “跟甘棠学什么?”贺兰辞又问。 “……相夫教子。”王钰不是十分肯定地说,据府内丫头说楚静乔只是跟着甘棠,甘棠这么些日子也没教楚静乔什么。 贺兰辞一笑,用“你知我知”的眼神看向楚律。 楚律看贺兰辞这眼神,心里立时疑心贺兰辞也知道楚静乔跟甘棠学勾、引男人的事,咳嗽两声,别过眼,暗道自己定是看错了,贺兰辞怎会跟石清妍一般想法。 “多谢郡主替内子传话,只是王某此时还有要事,不能离开。” “王先生怎这样?师父因那日……师父身心俱受创,正是生怕先生嫌弃她弃她而去的时候,那日的事并非师父的过错,难不成先生要将这罪名怪到师父头上?”楚静乔顿脚嗔道,义愤填膺地瞪着王钰,看王钰还是一副无动于衷模样,便又咬牙道:“师父说的是,信男人话的女人才是傻子!”说着,恨恨不平地大步向 后院角门奔去,偷偷用眼角瞄向蹲着的三人,见王钰没有起身,那传说中对甘棠情深似海的男人也没起身。 王钰有些愕然,心道那句话当真是甘棠教楚静乔的? “假以时日,静乔必定会青出于蓝。”贺兰辞摩挲着下巴,打量着楚静乔的背影。 楚律虽不甚关心楚静乔的事,也由着石清妍放养楚静乔,但此时有些不喜贺兰辞打量楚静乔,便用手臂碰了碰他。 贺兰辞扭头又用“你知我知”的眼神看向楚律。 楚律再次别过眼去,心道贺兰辞莫不是为叫王钰知道他放下了,因此有意说这话?想着余问津是跟楚静乔一同回来的,便问:“郡主是怎地了?” 心道余思渡是一心要拜在王钰门下的,看余大将军的意思也是更看重余思渡,求锦王护住余思渡,这般,自己不为自己着想却也不好;这与何必问齐名的贺兰辞就在眼前,若不拜了他为师,岂不辜负了苍天给他这机遇?但贺兰辞乃是出家人,他又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若叫贺兰辞收他为徒实在勉强,既然贺兰辞不能立时“赞赏”他,便叫贺兰辞先记住他这么个人;况且楚徊、耿奇声都在,若叫他们知道他一心要投靠了楚律这边也不好。想着,心知贺兰辞的“心中刺”是甘棠,便盘算拨弄一下这刺,叫贺兰辞先记住他,于是开口道:“王夫人因郡主见过她那日的事,于是迁怒与郡主。” 王钰眉头皱起,手指握拳,听方才楚静乔那话,还有此时余问津这话,可知甘棠那日委实被人侮辱了,不然又何来的迁怒一说?于是便看向贺兰辞,说道:“对不住了,是我没照顾好她。” 贺兰辞对王钰笑道:“你婆娘受委屈,跟我赔不是做什么?”说着,又饶有兴趣地看着余问津,问楚律:“这是静乔的青梅竹马?” “嗯。”楚律脸色有些难看地说,后悔早先由着石清妍放养楚静乔。 贺兰辞看了眼余问津,头点了点,便没说旁的。 有关甘棠的话题就这样出人意料地戛然而止,余问津不敢再说旁的;王钰因愧对贺兰辞,又猜测贺兰辞是顾忌他的颜面有意不提,于是也不好再提甘棠的事叫贺兰辞为难,几年不见贺兰辞,虽挂心甘棠,但终不舍得离去;楚律也是这般想法,于是三人便都不再说甘棠的病情,不知谁一句话,便又转到宵禁上头去。 余问津此时站在蹲着的楚律、王钰、贺兰辞面前,不由地紧张起来,因不知贺兰辞骑马骑久了此时不耐烦坐着, 是以楚律王钰才陪着他蹲着,于是心里琢磨着贺兰辞三人蹲在这着做什么,待要说几句敬佩贺兰辞的话,便听隔了几步远站着的翠墨惊喜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 王钰听翠墨喊出来了,便忙跟楚律向贺兰辞背上看去,果然瞧见贺兰辞肩膀上还有头发上因被太阳晒久了,爬出几只芝麻大的虫子。 王钰不拘小节地替贺兰辞捏了小虫然后将小虫扪死在地上。 楚律并不去捉虫子,只是伸着手指点王钰:“这边,这边还有。” 余问津不由地大吃一惊,心道莫非这就是不拘小节的扪虱而谈?这三个在这蹲着就是为了等虱子爬出来?隐约明白余思渡床上的小虫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装作好奇,便略凑近了一些,近一步打量贺兰辞,心里为自己的前程筹谋着,想凑过去帮着抓一抓,头皮微微有些发痒,见楚律、王钰围着贺兰辞,自己又不敢冒然凑过去。 楚律瞥了余问津一眼,总有些看余问津不顺眼,问余问津:“街头可热闹?” 余问津忙道:“很是热闹,有些新开的铺子卖了好些个新鲜小玩意,还有许多绸缎,都比京城里的货色要好上百倍。” 贺兰辞诧异道:“这样快就有人开铺子了?” “王妃开的,卖的绸缎丝绢皮毛都是王府库房里头的。”楚律说道,心道无怪乎今年冬天给他添置的新衣裳少了许多,随后又喃喃道:“本王想再拓宽运河,但只怕陛下是不许了。” 王钰说道:“陛下留着银子要收拾藩王呢,怎舍得拓宽运河?但运河南边那一段不拓宽,只北边宽了也没什么用处。若想软硬兼施叫皇帝拨银子修运河,比登天还难。”说着,眯着眼瞧着贺兰辞的发髻,劝道:“不如弄了香油来,你洗着澡,我替你好好篦一篦头发?总要弄干净了才行。” 贺兰辞说道:“我不耐烦用香油,油腻腻的。运河一事也并非不能,咱们先修了北边这段,叫益阳府下头的几省也修起来,这修运河总要跟百姓要银子,等南边几省听说北边修运河赚了大笔银子,不用叫皇帝知道,南边几省脑满肠肥的官宦也会自发向百姓征缴银子修运河。”说着,自己捡到一只,便捏给翠墨,“这只大,送到留客天去。” 余问津原听这三人说话便心惊肉跳,随后又觉楚律叫他听着,也是对他父亲的信赖,又看翠墨拿了只空杯子接住,吞了口口水,咬牙主动请缨道:“不如叫晚辈回留客天的时候顺便带回去?” 贺 67、几家欢喜几家愁六 楚律、王钰心里想着贺兰辞这话是否可行,冷不丁地就瞧见暮烟捧着茶盘在几步外进退两难。 楚律眯着眼问:“拿的是什么?” 暮烟为难道:“王妃将府里才得的新鲜东西送到了五个院子里,才刚孙姨娘、窦姨娘送了汤过来,奴婢不敢打搅王爷,因此并未送来——这是古姨娘做的。” 至于那新鲜东西,楚律想一想便知道是贺兰辞不远万里从关外带回来的新鲜鹿鞭等物,皱着眉头心道石清妍是想了法子怂恿姨娘们来奉承他,然后由着他再教训那些姨娘们,心里犹豫一会,想不起这古姨娘是哪一个,便对暮烟说道:“凡是送了汤过来的,一律抄写一千遍大悲咒。” “奴婢遵命。”暮烟说道,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心道这下子那些女人不用费尽心思缠着她来送汤水了吧,看了眼王钰、贺兰辞,又说道:“沉水姐姐叫奴婢请贺兰道长回西院,沉水姐姐说未免王妃从王爷那、王爷从贺兰道长那传了虱子,请道长好好去西院收拾收拾。药粉还有五个专给人篦头发的师傅都在西院等着了。”说着,因怕那小虫子爬到自己这,也不敢走近。 贺兰辞蹙眉道:“这丫头管的当真宽,难不成是昨儿个一眼相中了小道,因此有意说这话来叫我多看她一眼?” 王钰忙道:“你便去吧,收拾干净了你也舒坦。” 楚律说道:“正是,叫人给你收拾收拾,你顺便再歇息歇息吧。” 贺兰辞长叹了口气,说道:“说得也是,若将这小东西传到女人身上,未免太不风雅了。”说着,长出一口气,见王钰、楚律也要去西院,便随着这两人一起向西院去。 余问津送了贺兰辞三人几步,便拿着茶杯告辞离去,才进了留客天中,就听人说楚徊请他过去说话,暗道楚徊果然叫人盯着楚律那边呢,稍稍迟疑,便当真捏着贺兰辞身上爬下来的活物向楚徊那边去了。 到了那边,就瞧见一脸淤青的顾漫之有些佝偻着腰背地守卫在外头,进去了,又看见秦柔一闪而过的身影。 “你来了。” 余问津听楚徊开口,便先跪下给楚徊请安,待楚徊说免礼后,才站了起来,“陛下叫草民来,不知有何要事?” “听说锦王府来了个道士?”楚徊袖着手,脑海里描画着贺兰辞的面孔,嘴角微微勾起,心道贺兰辞来的当真快,甘棠出事才几日,他便回来了。 余问津说道:“那人并未做道士装 扮,但确实是贺兰辞,草民跟他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 余问津小心地说道:“草民略表了表对贺兰先生的敬仰。” 楚徊抿着嘴,心道贺兰辞当真重新回到益阳府了,不知这益阳府到底哪里比得上京城,“贺兰他们说什么呢?” 余问津见楚徊要喝茶,忙伸手将茶碗递到他手边,顺手便将手里攥着的小虫丢到楚徊衣袖上,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小虫看,因对九五之尊丢虫子,不由地紧张起来,额头微微冒汗,瞧见那小虫子翻个身就消失了,咽了口唾沫说道:“他们在说城里新开的铺子。” 楚徊轻笑道:“你随着静乔去了王家,回来没告诉王钰王夫人如何?” 余问津闻言便知楚徊是问过了旁人才叫了他来,于是说道:“王夫人迁怒与郡主,叫郡主受了委屈,小的将此事告诉王先生、贺兰道长了。” “他们没说什么?” “没有。” “下去吧。”楚徊说道,心里有些失望,却又觉似贺兰辞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地叫人知道他的心思,他既然会为了甘棠出家,又在甘棠出事后赶回锦王府,便不会对甘棠的事不闻不问,此时他并未有所动作,只怕是听楚律说甘棠是被耿奇声、顾漫之叫人侮辱的,如此,贺兰辞要报复只能如王钰一般报复在耿奇声、顾漫之身上,待贺兰辞报复了耿奇声、顾漫之后,他便等着贺兰辞来见他,想着,莫名地觉得头有些痒,便伸手挠了挠。 随后两日,楚徊便总听顾漫之、耿奇声说楚恒、楚律与贺兰辞在益阳城里转就连王钰也跟着不曾回王家,因不见贺兰辞寻来,便也不肯主动去见贺兰辞。 忽地发现秦柔不在身边,楚徊便问顾漫之:“秦姑娘呢?” 顾漫之回道:“秦姑娘说身子不舒服,回房去了,可要叫了她来?” “不必了。”楚徊说道。 再过一日,楚徊听到秦柔过来伺候,虽看不见,却总觉秦柔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一日,待换了药后,他轻笑道:“秦姑娘为何总盯着朕看?” “……臣女失仪了,还请陛下见谅。”秦柔这般说着,眼睛却又忍不住往楚徊头上看,没胆量告诉楚徊自己在他头上看见了小虫子,便只能忍着。 楚徊觉得身上略有些痒,但秦柔在前又抓不得,便淡笑着说道:“秦姑娘,换了热茶来吧。” 秦柔忙答应了,收 拾了茶盏便向外去。 楚徊略有些疑惑地在后脑抓了抓,仿佛摸到一点什么东西,因不曾想过锦王府里会出现那东西,便没有深究。 随后一日,一早顾漫之、耿奇声便兴奋地来见楚徊,待楚徊屏退了秦柔后,这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耿奇声说道:“陛下,余二将军请来了救兵,此时八万人马就在益阳府南边待命。” 顾漫之说道:“陛下,太后遣来的太医来了,除了太医,太后说陛下目不能视,行动不方便,另派了丽嫔过来。” 楚徊一怔,暗道太后莫不是唯恐楚律趁机将居心叵测的女人送到他身边,因此才叫了余君言过来,开口道:“请了丽嫔进来吧。” 顾漫之答应一声,因觉余笙领着兵马压在益阳府南边,随着太医又有侍卫官员数名,此时他们一行人算不得势单力薄,再不怕楚律要挟,心中大定,便赶紧去请了余君言并太医过来。 事急从权,余君言此时也不避讳耿奇声等人,坦荡荡地穿着一身宫装向楚徊的屋子走来,因早盘算过如何将楚静乔糊弄过去,于是并不怕楚静乔的刁难,此时只因锦王府的怠慢心怀不满,暗道锦王府竟只叫一个总管来接应他们,实在太过狂妄;且叫楚徊住在狭窄的留客天中,楚律也太不将天子的威严放在眼中,眼睛瞄过廊下娴静站立的秦柔,眼中精光一闪,只一瞥便收回眼神,见秦柔秀发向上齐齐梳起,额头上露出的一道显眼的伤疤,心里疑惑锦王怎送了这么一个女人给楚徊,便越过秦柔向屋子里去。 “姨娘一个。”秦柔心里说道,面上恭敬,心里想着余君言到了石清妍面前也不过是个余姨娘,在她面前逞什么威风。 余君言进去后,说道:“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便福神下去,再抬头,看见楚徊面上蒙着纱布,不由地眼中充满泪花,哽咽道:“陛下,你怎地……” “陛下,锦王府第一大丫头求见。”秦柔在门外打断余君言的话。 贱婢,余君言眸子微微转动,心道石清妍并未去迎接她,怎地如今还敢叫个丫头露面? “请吧。”楚徊听到第一大丫头,抿嘴一笑。 若不是门外有秦柔,还有个锦王府丫头要进来,耿奇声便要安慰余君言一句“别生气,这锦王府向来没什么规矩。” 沉水从门外进来,福了福身,待尽了礼节后,偷偷瞄了眼据说长的十分好看的楚徊,心说这人没 楚恒好看,因被耿奇声瞪着,也有些怯,于是一股脑儿地说道:“王妃说,来者是客,请陛下的人不必客气。还有王府里的屋子不够,米粮也有些紧缺,来的人除了女的伺候人的在陛下这偏房里能挤一挤,其他男的要住到王府外头去。我们王妃新开了两家酒楼,如今上房空了许多,里头茶水、饭菜都是上乘,价钱又公道。陛下这要几间屋子,还请陛下先说一声,付了定金,王妃那边立时叫人准备好被褥等物。大家亲里亲戚,价钱自然好商量。”说着,偷看一眼一身宫装的丽嫔,心道京里的女人如今时兴这样的衣裳?再看余君言面孔,见余君言英气的很,不似旁的女人那般面不见骨,两个颧骨微微突起,虽是一身宫装,却也硬朗的很,心道难怪太后敢叫她一路奔波过来,可见这丽嫔身子骨结实着呢。 余君言微微握拳,暗道这就是锦王府的待客之道,还有“女的伺候人的”指的便是她了,难不成她这宫中嫔妃也成了伺候人的人? 站在门边的秦柔慢慢吐出一口气,一为沉水的胆量叹服,二感叹自己终于不用犹豫着要不要给楚徊抓虱子了——反正有丽嫔呢。 楚徊轻笑一声,对耿奇声说道:“耿爱卿算一算咱们的人要多少间屋子吧。” “陛下,太医是来伺候陛下的——”耿奇声瞪了眼沉水,见这丫头乖滑地不抬头,咬牙道:“臣便跟太医们挤一挤就是了,还有楼小弟不见了几日,便叫太医去住了他的屋子。还有余家兄弟,臣去说一说,想来余家兄弟那也能挤出一间屋子。” 余君言心道这么些人都挤在留客天成什么样子,笑道:“难不成锦王府里头就没有多余的屋子了?” “回丽嫔,没有。”顾漫之握拳肯定道。 余君言愣住,便是余家也有百十来间空屋子,怎地这锦王府就没有地方容得下他们这几十个人? 沉水微微撇嘴,暗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自己方才已经开口了,还怕再得罪了谁?“要住下的话,这茶水米粮被褥总少不了,还有洗衣裳砍柴的工钱——陛下也知道,益阳府年景不好,军中缺少粮草,就连锦王府里头也没有余粮呢。” 楚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说道:“请锦王妃算了账送来吧。” “谢陛□谅。”沉水呼出一口气,慢慢退出去。 余君言忙道:“陛下……”才叫了一声,便咬到舌头,眼睛盯着楚徊的月白的衣领看,看见上头一芝麻大的东西在慢慢爬动,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顾漫之、耿奇声心中疑惑,便也看去。 顾漫之弯着腰,大着胆子说道:“还请陛下见谅。”说着,从楚徊肩头拈起一活物。 耿奇声凑过去看,半响说道:“陛□上也有?”说着,有些失态地抓了下后背。 余君言疑惑道:“这是什么?” “虱子,”耿奇声说道,未免楚徊尴尬,便忙补救道:“臣身上也有。” “属下也是。”顾漫之艰难地说道,看到耿奇声抓,就也想抓两下,万幸他忍住了。 余君言眼红了又红,哽咽道:“陛下受苦了。” 耿奇声说道:“听说锦王府后院姨娘身上也有这东西。” 楚徊眉头紧皱,心里明白为何这几日自己身上总不自在了,嗔怒道:“立刻给朕清理干净!” “是,”余君言又劝道,“陛下,不如叫太医先给陛下瞧一瞧眼睛?” 楚徊心里满是怒气,且也听楚恒读过楚律请来大夫给他开的药方,心里明白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好不了,于是斩钉截铁道:“先收拾了那东西,瞧一瞧被褥衣裳里有没有。” “是。”余君言说道,一路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赶来,连续几日不曾睡过安稳觉,原以为到了益阳府便能歇息,不想这锦王府……没有多余米粮,又有虱子,可见这锦王府当真是寒酸的很。 秦柔在门外听人吩咐,便机灵地亲自叫人弄了热水来,随后借口去找管事要去虱子的药粉,便远远地避开留客天,不肯回来。 秦柔不回来,余君言又因与楚徊久别重逢,于是不肯叫旁人插手,亲自替楚徊梳洗。 但她这十几年不曾见过此物的女子哪里懂得如何去洗,待解开楚徊发髻,瞧见里头白色灰色小卵,不由地两腿发软,硬撑着去洗,奈何如何也洗不掉,洗着洗着,便簌簌落泪,语带哭腔地说道:“委屈陛下了。” 楚徊虽看不见,但恨不得此时就将那小东西洗去,想起秦柔早先那诡异的目光,心道秦柔定是发现了,却不知怎么说,此时见余君言不给他清洗,却哭哭啼啼,便有些不耐烦,但他素来不是跟女人发火的人,于是便耐心地说道:“丽嫔莫伤心,朕一年到头为国事忧心,能够在这锦王府休息两日也好。” 余君言呀了一声,伸手将爬在她手背上的小虫子拍掉,头皮不住发麻,落泪道:“陛下莫安慰臣妾。”心道这益阳府乃是要塞,怎地锦王府就穷到这 地步了? 楚徊眼睛上的纱布已经除去了,蒸着热气,料想余君言也不是个能够替他除了头上异物的人,便闭着眼睛说道:“丽嫔一路奔波,想来已经是十分疲惫了,便叫了秦姑娘来替朕收拾吧。” “不,陛下,臣妾并不累。”余君言洗了手,便又耐心拿着篦子一根根给楚徊梳洗头发。 “……还是叫秦姑娘来,丽嫔歇着吧。”楚徊说道。 余君言听楚徊再说这话,便知他这话是命令了,不敢再推辞,便叫人去寻秦柔。 直到一炷香功夫后,秦柔才磨磨蹭蹭的回来,余君言一看秦柔,便知秦柔也是不敢碰那小玩意,深深地看了秦柔一眼,便去检查楚徊的被褥。 秦柔未免楚徊疑心,便说道:“臣女去问了如何驱虫,还从郡主那拿了药,因为石秀女还有其他人身上也有,这药王府里多的是。”说着,便将药粉撒在盆子里。 楚徊问道:“秦姑娘是何时发现这虫子的?” “……前两日,臣女不知如何告诉陛下,还请陛下宽恕。”说着话,秦柔大着胆子将那小虫子掐死,掐死了一只后,心里隐隐觉得恶心,却又觉得一股莫名的快意——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弄死什么东西,总是一种快意吧。 事已至此,楚徊便不追问,仰着头微微眯眼,模糊地看见秦柔额头的伤疤,看秦柔发髻就知她是见余君言来,仓促间将刘海拨上去露出额头的,示敌以弱也不是坏事,至少,余君言会因秦柔颜色不如她小看了秦柔。 “堂堂锦王府的姨娘头上会有虱子?”楚徊失笑,随即又想堂堂天子头上都有,又怎能嘲笑其他女子? 秦柔低声道:“后院里有两个姨娘妄想将虱子传到王妃头上,被王妃休回娘家了。” “唔,这可是大罪。”楚徊轻声道,看石清妍开了酒楼便敢来留客天招徕生意,便知她是有胆量拿了这罪名撵了几个姨娘回家的,“除了这事,还有什么新鲜事?” “王妃有孕了……” 楚徊掬着水的手一顿,“几个月了?” “还不知,但月份应该浅着呢,大夫也说脉象还不稳。” “嗯。还有其他事吗?” “后院里六个通房丫头已经定下了人家,年前就嫁出去,古姨娘因为想买通暮烟穿着暮烟的衣裳进书房勾引王爷,被王爷赶回家了;其他有几个姨娘在王爷去西院的路上冒然冲出来,被王爷以冲撞他的 罪名罚去慈航庵抄大悲咒去了。” “为何要抄大悲咒?” 秦柔微微怔住,这大悲咒她也抄过,字虽不多,但那份屈辱却叫人受不住,“看王妃模样不似笃信神佛之人,大抵是经书之中,她只听说过大悲咒的名字吧。” 楚徊心知秦柔对石清妍有些抵触,听她说出这有些轻视的话,便一笑不再追问,心道石清妍初初有孕,楚律便大肆驱逐起侍妾,可见他对石清妍这胎当真是看重的很,不知这一胎是不是男儿。 秦柔看楚徊不说话,便也不言语,洗了一会子,说道:“陛下,水有些冷了,陛下且出来,待擦了身子,臣女再拿了香油给你清理。”说着,有些熟练地哔啵一声在木桶沿上摁死了一只,心里说了一声痛快。 楚徊不忍心看木桶里的浮尸,站起来叫秦柔给他擦水,看秦柔扭过脸去,便说道:“今晚上来侍寝吧。” 秦柔一怔,脑海中晃过楚恒的身影,答应了一声是,心里想着为何前头几日楚徊不叫她侍寝,等余君言来了,才叫她……想到余君言,便立时明白定是余君言哪里得罪了楚徊,才被楚徊这般“惩罚”。 楚徊扶着秦柔的手出来,待进到卧室,余君言接过秦柔手上的帕子给楚徊擦头发,心道自己堂堂余家千金,竟然因不会抓虱子输给秦柔这绝户之人。 “叫秦姑娘来吧,秦姑娘不是说还要用香油再收拾吗?” “是。”余君言不甘心地说道,又劝道:“陛下,擦干了头发,便叫太医来瞧一瞧吧。” “……明日再瞧吧。”楚徊说道,并非他讳疾忌医,乃是心里隐约猜到会是什么结果,便不乐意立时就听太医说出来。 “是。”余君言看秦柔低眉敛目地给楚徊擦头,又说道:“此时已经是傍晚了,臣妾想去拜见锦王妃。”论理该石清妍请了她过去叙话才是。 “去吧,锦王妃才刚有孕,莫多搅扰她歇息。” 余君言闻言大吃一惊,讶异地看着楚徊,又见秦柔熟练地给楚徊包上纱布,低声应了,便满腹心思地向外走,才走两步,便听楚徊又开口了。 “丽嫔跟静乔早先通信写的什么?” 余君言闻言手脚一凉,不知楚徊为何会有此一问,便说道:“不过是女儿家闺房内的玩笑话。” “当真是玩笑话?”楚徊说道,心里想着楚静乔上次来提到了余君言写信,又问了何时定下余君言进宫,可见楚静乔如 今对他态度的不同,十有□是余君言的缘故。 “当真。陛下怎问这个?可是郡主说了什么?还是陛下听信了柳妃的胡言乱语?” “去见锦王妃吧。”楚徊静静地说道,对余君言的问话避而不谈。 余君言一时看不出楚徊的心思,但又想凭自己做过什么,总是为了楚徊,且又是听了太后的吩咐,他定不会为那些事责怪自己,慢慢地转了身,又看了秦柔一眼,便领着丫头出来,到了外面由着耿奇声叫来赵铭家的送自己去见石清妍。 余君言原以为石清妍会客气地去蒲荣院门首等她,不想过去了,却不见人,待进了蒲荣院,尚未到屋子前,便有早先那个所谓的第一大丫头拦着她。 沉水笑眯眯地说道:“听说丽嫔娘娘才给陛下捉过虱子,王妃说娘娘已经十分辛苦了,此时就回去歇着吧,不必再见。” 余君言眼光冷下来,轻笑道:“来者是客,总要见一见主人家才好。” “不是也有一句客随主便吗?” 余君言见沉水口齿伶俐的很,便不理会她,径自向前走,暗道京城之中便是一品大员的夫人也要对她客客气气,这藩王妃未免太过嚣张了。 沉水退后两步,叫两个不能近身伺候石清妍的丫头拦住余君言,然后说道:“还请丽嫔娘娘自重。” “本宫若不自重呢?”余君言心中冷笑,暗道这藩王妃也太拿大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也敢对她说“自重”二字,说着,瞧见门帘子掀开,里头出来一个青衣少女,见那少女依稀是楚静乔的模样,忙端上笑脸,笑道:“静乔……” 楚静乔抱着手臂斜睨向余君言,心道楚律是知道余君言的所作所为的,这余君言竟然敢来送死;因心知石清妍定会向着她,于是勾着嘴角冷笑道:“一个姨娘也敢在本郡主的母妃院子里耀武扬威?竟敢直呼本郡主名讳?叫你一声娘娘,你真以为自己不是偏房啦?” 余君言闻言心中一震,随即便忍下这奇耻大辱,镇定地故作诧异地看向楚静乔。 作者有话要说:秦柔:呐,有钱人的口味是不一定的,所以抓虱子这种技能,能学还是学了吧。 68、几家欢喜几家愁七 “静乔——” “掌嘴!” “啪!” 余君言、楚静乔、沉水三人愣住。 沉水巴掌疼的很,心里想着糟了,自己怎听了楚静乔的话就伸手了呢,舍得一身剐不过是说一说罢了,福了福身,趁着余君言、楚静乔没醒过神来,便赶紧跑到廊下,从楚静乔身边钻进屋子里躲着去了。 楚静乔没想到沉水这般给她颜面,竟是听了她的话想也不想就出手了,因沉水这作为,便又挺胸傲然地斜视余君言。 余君言脸上火辣辣的疼,红唇紧紧地抿着,这一巴掌将她一路的疲惫打去,此时她清醒地明白楚静乔并非自己原本以为的那样好对付,“……郡主,多年不见,你是否误会了什么?” “余姨娘,你以为本郡主误会了什么?”楚静乔冷笑道,背着手慢慢地走下台阶,打量着今非昔比的余君言,含笑嘲讽地说道:“丽嫔?你当得起一个丽字吗?” 余君言沉默不语,半响转身,说道:“等你静下心来,我再跟你说吧。” “站住,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楚静乔抱着手臂冷笑道,一步步走到余君言面前,打量着余君言脸上的精致妆容,心道自己早先竟然会受了这女人的蛊惑,实在该死。 余君言由着楚静乔打量,眼眸瞄见此时身边的丫头有如是,心道如今是楚静乔管家,这几个丫头当是楚静乔的人了,于是说道:“郡主如今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郡主自己拿主意,要不要我告诉你。” 楚静乔心道就看这女人到了如今这地步还有什么话说,冷笑道:“随着我去怡然楼,别打搅我母妃休息。”说着,便先一步向外去。 余君言见石清妍始终不出来,便慢慢地随着楚静乔出去,心里想到方才楚静乔称呼她的姨娘二字,不由地更加恼恨起来,暗道鹿死谁手,还得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下结论,皇后借刀杀人害她失去一子,她定要借此时只身一人陪伴楚徊的时候,叫楚徊看清楚皇后的真面目。 一路过去,余君言惊讶地发现她跟着楚静乔走的是直路,许多墙上新旧不一的痕迹,可见那地方原本有些巷子穿堂,只是如今被人堵住了。 余君言走了几步,忽地瞧见楚静乔大步向前奔去,待要跟去,就看见前头走来四个男人,一个是楚律,一个是楚恒,另外两个陌生一些,此时避无可避,只能从容地慢慢走去,待走到楚律、楚恒面前,便 福身道:“余氏见过两位王爷。” 楚恒瞧着余君言那身在这北边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衣裙,笑道:“这么快京城的人就来了?”瞄见余君言脸上的巴掌印,心说这是怎地了? “回王爷,上午就到了。”余君言坦然地说道,眼睛向一边撇去,见四处都是墙,仿佛这锦王府里头不单没留下多余的客房,就连道路也是直直地一条,连个叫人回避的地方也没有,再联想京城里头的传闻,她认定了这锦王府里头有古怪。 “父王、五叔,方才皇帝叔叔的姨娘在母妃院子里大呼小叫。”楚静乔嗔道,有意剜了余君言一眼,心道这人放着正室不做,非要凑到楚徊那做姨娘,实在是自甘下贱。 余君言心里劝说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面上端着笑,不理会楚静乔这话,心里反复想着石清妍怎又会有孕了? 楚律此时忙得很,无暇去管楚静乔跟余君言之间的小事,便说道:“何必跟个姨娘计较?”说着,便领着楚恒、王钰、贺兰辞越过余君言向前走,瞧见自己发了狠话后再没有姨娘丫头赶在这道上“偶遇”,便觉心气畅通了一些。 余君言吸了一口气,楚静乔那般说可以说是年少无知,口没遮拦,楚律也这般说,可见他们父女是当真藐视朝廷的威严,她堂堂的九嫔之一,怎会成了姨娘? 楚恒、贺兰辞看了余君言一眼,两人交头接耳地说了一句。 楚静乔忙看向楚恒,笑道:“五叔,你跟贺兰叔叔说什么呢?” 贺兰辞笑道:“你五叔说才几日不见,你皇帝叔叔的口味就又变了。” 楚恒清了清嗓子,见跟前头楚律拉开了几步,便跟贺兰辞一同向前追去。 楚静乔没听明白贺兰辞那话的意思,余君言却知楚恒、贺兰辞这是调戏她,初初进宫,她便被封为丽嫔,没人敢小瞧她,如今才进了锦王府,便受此奇耻大辱。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万幸她不是轻易便会流露心思的人,又听贺兰辞跟楚静乔你啊你的说话,便觉此人并非等闲之辈,于是只装作不懂贺兰辞的话,又随着楚静乔走。 待进了怡然楼中,余君言心里要说的话便已经又酝酿好了,瞧着楚静乔不冷不热地打发走了楚静迁却又兴致颇好地留下楚静徙逗弄,心里先有些讶异,随后便瞧见这楚静徙身上并未佩戴多少首饰,但鞋子上垂下的璎珞之名贵,便可知,楚静徙是比方才走了的楚静迁讨得上头人欢喜,且看方才楚静乔在蒲荣院里的作为,又可见,楚静乔已经 被石清妍驯服了。 待楚静乔叫人送给楚静徙,又清退了下人,余君言便知道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静乔——” “放肆!有话快说,本郡主就要听一听你会说什么,等你说完了,本郡主就要去跟皇帝叔叔告你的状,但看皇帝叔叔会向着哪个。”楚静乔手指慢慢地摸索自己的手腕,心里想着甘棠也快有动静了,贺兰辞、王钰两个可都没去看过她。 余君言蹙眉道:“郡主,你怎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待陛下与我回京的时候,你赶紧随着我们回去吧。” “笑话,本郡主家在益阳府,为何要随着你们回去?” 余君言忙道:“郡主,有些话你如今还听不得,你就听了我的吧,太后也盼着你回去呢。” “你方才在蒲荣院里说有话要说,怎地如今又不说了?” 余君言很是为难地皱挣扎犹豫一番,随后说道:“郡主,你可知道你母妃初初生病的时候,锦王爷便叫人贿赂皇后,皇后等到先锦王妃病重的时候便立时劝说陛下将石家姑娘赐婚给锦王。” “本郡主只知道,两年前你这贱妾便该进宫了。”楚静乔恨恨地说道。 “郡主!此事是二哥跟太后定下的,待我知道锦王爷先王妃生病的时候不为她求医却急着叫皇后说服陛下给他再赐婚的时候,我便心灰意冷进了宫。”余君言凄然说道,“郡主,你可知道你一生下来就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是太后叫我拿给你的。”从身上拿出一股锦囊后,便偷偷地观察楚静乔的神色,将那锦囊送到楚静乔手上。 楚静乔撇着嘴打开那锦囊,看见锦囊里是一方刻着凤崎公主的玉佩,便怔愣住,随即待要冷笑楚徊跟太后母子连心心有灵犀地要利用她,就又看到锦囊里有一张纸,打开那纸张看了,上头却是先帝的字迹,那凤崎公主四字,隔了许多份,但一看就知道是先帝的字迹。 “皇祖父他……” “郡主此时可明白先帝将郡主招进京城抚养的意思了吧,太后原本想等郡主大了再告诉郡主,但又唯恐没有可靠之人来说,叫郡主再生出误会来。郡主原就是陛下的骨血,先帝也知晓此事,锦王爷正因为此事恼羞不成不念多年夫妻之情对先锦王妃痛下杀手,太后担忧郡主安危,唯恐锦王爷对郡主暗下杀手,便叫我速速来告诉郡主此事,还请郡主看在太后一片苦心的份上,随着我与陛下回去吧。”余君言恳切地说道,拉着楚静乔的手臂,“郡主,我 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编出这谎话来,郡主只管去问了太后便会明白。还有,先帝的字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假的。” 楚静乔心乱不已,联想上次楚徊跟她提起凤崎公主的事,眼珠子转了转,忽地一巴掌扇在余君言脸上,心道不管自己信不信,都不能叫这贱人拿捏住自己的心思,虚张声势地冷笑道:“父王早跟我说你这贱人会拿了这话再来骗我,果不其然,你倒是再编出个其他的话来叫我听听?” 今日是余君言平生第一次挨巴掌,且又连连挨了两个,此时她红了眼睛,眼中却没有愤恨,只是怜悯地看着楚静乔,“郡主,锦王爷无缘无故跟你说这话,你不觉得蹊跷吗?” “是呀,蹊跷的很呢。”楚静乔面上镇定地收了锦囊,心里乱成一团,先帝的字迹绝不是假的,莫名其妙的先帝写下凤崎公主四个字做什么? “这玉佩是早些时候陛下便叫人刻下了,未免人怀疑,陛下的意思是等郡主……” 楚静乔挥手示意余君言别再说话,心里快速地分辨着余君言话里的真假。 “郡主可要想一想,锦王爷放任郡主在京城生活那么多年,是否比陛下更疼你宠你……” “住口!”楚静乔喝道,心道耿氏贤良淑德,不会做出这种龌蹉的事。 余君言住了口,见楚静乔动怒,心里冷笑,暗道楚静乔听说这事怎会不心乱如麻? 楚静乔看余君言一副关心情切的模样,手里紧紧捏着锦囊,低着头向外走。 到了门边,瞧见余君言要跟过来,便冷声道:“看住余姨娘,若是她走了,本郡主剥了你们的皮。” “是。”如慕如许等人忙答应着,快速地将门关上,又叫人看住余君言在房外的两个丫头。 余君言看楚静乔将她关住,心里也不慌乱,定定地看了眼楚静乔,心道石王妃这第二胎来的正好,便叫楚静乔再下一次手好了,她就不信楚静乔敢拿了此事跟锦王对质,倘若她不敢,她便只能信了她的话。 楚静乔有些慌不择路,心慌意乱地不知该信谁的话,细想,耿氏病重的时候楚律并未在她床前照看她,楚律对自己也不是十分喜爱……比如她要跟余问津、余思渡报仇的事,自己若当真是楚律亲女,楚律怎会放任自己?而且这边还有先帝留下的凭据呢,想着,不由地落下泪来,不知不觉间竟到了蒲荣院门前,略有些犹豫,便走了进去,擦了眼泪进了石清妍的屋子里,就瞧见石清妍正掐腰在屋 子里转悠。 “母妃——” 石清妍不禁一哆嗦,心道楚静乔怎喊的这般瘆人,笑道:“瞧你小脸白的,可是你父王出事了?” 楚静乔吸了吸鼻子,暗道自己先不将来龙去脉跟石清妍说,但看石清妍看了那锦囊之后做何想法,想着,便将锦囊递给了石清妍,然后说:“这是皇祖父的字迹。” 石清妍嗯了一声,然后拆开信来信,瞧见那玉佩还有先帝写的凤崎郡主四字,便又合上了。 “母妃以为这是什么意思?” 石清妍说道:“本母妃以为咱们王爷吃亏了。” 楚静乔心里一坠,暗道石清妍也以为她是楚徊的女儿? “据本母妃看来,先帝约莫是在咱们王爷跟陛下之间犹豫了许久,先帝只怕也想叫咱们王爷当皇帝呢——不然怎么封你做公主,然后先帝的心思不小心叫旁人知道了,比如如今皇城里住着知道了,他们抢得先机叫先帝息了传位给咱们王爷的心思。” 楚静乔原本忐忑慌张,此时听石清妍这般说,忽地豁然开朗,暗道石清妍这话也有道理的很,一时叫她也找不出破绽来,不过是个锦囊还有四个字,余君言那番话说得通,石清妍这番话也说得通,再者说,倘若她当真不是楚律的女儿,那她害石清妍之后,楚律早想法子弄死她了。想通之后心中大定,庆幸自己锁住了余君言。 石清妍看楚静乔这又哭又笑的模样,消食之后,便去榻上坐着,楚静乔也忙凑了过去,一五一十地将余君言的话说给石清妍听。 石清妍听了,便对楚静乔说道:“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挫折也是机遇,如今你就装作自己没有脑筋听信了余姨娘的话,你去寻皇帝闹去,一番撒泼之后离去,再去寻了余家兄弟,先寻余思渡,要叫余思渡一头雾水地以为你在胡闹,引着他说些伤人的话;再去寻余问津,得余问津细心宽慰,待余问津替你教训了余思渡之后,你便可以唤起余思渡的愧疚之心——早先你不是为了余思渡受了我的惩罚吗?如今就说是余思渡没及时安慰你,你旧伤复发了,这样就可以将你的遭遇全赖到余思渡身上,唤起他的愧疚之心;至于余问津那宽慰的话,便是你的退路——倘若你日后觉得余问津更顺眼一些,选了他,告诉他是喜欢他的体贴细心,如此余问津心里也不会觉得你移情别恋对不住余思渡。当然,如今府里你父王、你五叔都在,还有贺兰小道、王钰,这几个都是熟悉先帝的人,叫他们看一看,他们说出来的话更 真一些。” 楚静乔有些记不住石清妍一股脑儿说出的话,忙道:“待女儿抄下来。” 石清妍嗤笑道:“抄什么,本母妃的意思是万变不离其宗,甭管出了什么事,都要向自己心中所想的方向迈进,要善于利用形势,难不成你若当真是皇帝的女儿你就忘了自己该干什么想干什么了?” 楚静乔愣住,眼巴巴地看着石清妍,心道若她是楚徊的女儿,楚徊是不会名正言顺认她的,楚律定也不会要她,她就成了孤女了…… “都说时势造英雄,据本母妃看来,是英雄造时势。小白菜,记住本母妃说的,倘若一件事已然发生,有那功夫凄凄惨惨,还不如好好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目的。” 楚静乔虽不是十分明白石清妍的意思,但也不自觉地点头,将英雄造时势反复想了两遍,很是依赖地看了眼石清妍,心道石清妍说的是,虽说不可能,但就算自己是楚徊的女儿,一改变不了她一辈子在世人眼中都是楚律之女,自己还做楚律之女才是最明智的;二也改变不了余君言欺骗她她想向余家报仇的事,这才是万变不离其宗的事。 “女儿明白了。”楚静乔肯定地说道,再看石清妍那悠然姿态,又想着这些日子楚律不曾近了别人的身,便嘀咕道:“女儿早先还不如就拜母妃为师呢。” 石清妍一愣,心说自己可不想成日里被楚静乔围着,忙堆着笑脸说道:“我不如你师父,你师父才是高人。你赶紧去问问你叔叔、父王吧,叫你父王有个底,免得你去留客天闹了之后再有人背后陷害你。” “哎。”楚静乔爽快地答应着,心道早先她寻不到挫折,如今终于遇到一道坎能叫她跟余思渡、余问津的关系更近一步了,可见她还真该谢谢余君言呢。想着,又笑嗔了一句:“还是母妃对我好。”因被余君言几句话就撩拨的心神不宁就有些羞赧,听石清妍笑骂了一句,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又拿了锦囊向前头书房去,到了书房外,翠墨说里头楚律等人在商议要事不见旁人。 “拿了这个给父王瞧瞧。”楚静乔叫翠墨将锦囊拿进去,心里捉摸着楚律、楚恒见了这锦囊会说什么话。 不一时,翠墨出来,笑道:“郡主,王爷说这是先帝的字,叫郡主当做念想收着吧。” “没说旁的?”楚静乔心里讶异,她是凤崎郡主,倘若先帝写下凤崎公主,怎么着楚律都该惊讶一下。 翠墨笑道:“王爷没说话,瑞王爷笑着说没想到郡主有这个 ,他说他们家老大还有个太孙的牌子呢,如今牌子应当在太后那收着。” 楚静乔愕然地说道:“怎么会……”比起早先石清妍做下的,如今这先帝弄出来的事,似乎更荒唐一些。 “你替本郡主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静乔说道,因对着的是翠墨,言语里便有几分客气。 翠墨不乐意进去打搅楚律,但又看楚静乔没听到话不肯走,便进去了,过一会子出来,对楚静乔说道:“郡主,王爷说这是先帝给瑞王爷藩地的时候,太后不舍得将中洲府给瑞王爷,先帝为叫太后心慌意乱有意做出来叫太后摸不着头脑的,王爷说这都是大人的事,郡主莫管这些。” 楚静乔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头回子对九泉之下的先帝生出不敬来,心里唾骂一声,暗道好个糊涂的先帝,为了惹太后跳脚,竟然弄出这些个叫人不安心的东西来,“跟父王说,我要依着母妃的交代去留客天里办事,叫父王一心只忙着大事,莫替我操心。” “小的遵命。”翠墨说着,随即就看楚静乔吸了口气变了脸色,不由地拉长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楚静乔。 楚静乔白了翠墨一眼,拿了帕子遮着脸,便换成了一副失落模样,慢慢离了书房门口。 “方才郡主说什么?”贺兰辞忽地掀了帘子立在门边问。 翠墨说道:“郡主说她要按着王妃的嘱咐去留客天里胡闹,叫王爷甭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把她当一回事。” 贺兰辞听翠墨机灵地将楚静乔的话变了样,笑道:“你这小子越发机灵了。”心里想着楚静乔从哪里拿来的玉佩,又琢磨着石清妍叫楚静乔闹什么,轻笑一声,暗道如今的锦王府有意思多了,想着,便进了书房。 楚静乔一路“失魂落魄”地进了留客天,见了鼻青脸肿的耿奇声也只装作没瞧见,对那些侍卫、太医,更是不耐烦搭理,一路走到楚徊门前,被顾漫之拦住,便拔了簪子插了顾漫之一下,待顾漫之因痛缩了手,便慢慢地走了进去,进去之后闻到屋子里的香油味,先一愣,随即想起秦柔要药粉的事,便了然了,心道楚徊也跟石蓝婕等人一般染了虱子?慢慢走近,看着楚徊披散着漆黑的长发静静地坐在房中,眼角却脉脉地流出泪来。 屋子里,楚徊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一时却不知是哪个,问秦柔:“谁来了?” “是郡主……郡主她哭了。”秦柔迟疑地说道,看着楚静乔落寞的身影,心里琢磨着哪个能惹了这位哭。 “静乔,出了什么事?” “你出去。”楚静乔喝令道。 秦柔一愣,并未动作,便听楚徊说:“秦姑娘出去吧。” “是。”秦柔因今晚上自己要侍寝,便有些紧张地退了出去。 “静乔——” “凤崎公主?”楚静乔冷笑道,将手上的锦囊丢在地上,听到玉佩啪地一声破碎,便又哽咽道:“皇帝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余姑姑会说我是你的女儿?为何皇祖母也知道?” 楚徊向楚静乔伸出手,手指微微蜷缩,似是在等楚静乔抓住,心里恨余君言多嘴,“静乔,莫听丽嫔胡言乱语……” “那凤崎公主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静乔追问道,随即又怕因这事楚徊顾忌她当真将凤崎公主的名号不给她了,又呜咽道:“皇帝叔叔,亏得我还高高兴兴地将皇帝叔叔要晋封我的事告诉其他姐妹,不想却是这么一回事……”抹着眼泪,暗道甭管怎么着,这凤崎公主的事她都跟旁人说了,楚徊再怎样也不能收回早先的话。 “静乔,旁人这般污蔑你母妃的话,你也会信?叫丽嫔来,朕亲自处置她。”楚徊说道,心里也有些茫然,楚静乔自幼养在宫中,深得先帝喜爱,他见到楚静乔的时候比其他皇子公主还多,况且耿氏总说楚静乔并非楚律之女,他也…… “皇帝叔叔要如何处置她?她是皇祖母派来的,皇帝叔叔处置了她如何跟皇祖母交代?”楚静乔又呜呜地说道。 楚徊沉默了,心里想着太后又多事了。 “皇帝叔叔,”楚静乔的声音竭力平静下来,有些用力地问道:“我是不是……” “不是,你不该怀疑你母妃,她是个好人。”楚徊说道,提到好人两字,不由地想起那个黑心放火的好人。 楚静乔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楚徊蒙着纱布看不见,便又颤着声说道:“我不信,皇祖母都有证据呢。”说着,便又哭着奔了出去,盘算着如何先遇余思渡、再见余问津,忽地想如今自己既然是心里十分悲伤,自然要去先找旁人眼中自己最喜欢的人了,想着,便叫如是去问余思渡在哪里,随着如是进了余思渡房中,看见余思渡在摆弄一只弩,便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余思渡好半日才发现屋子里多了楚静乔主仆,诧异道:“郡主来我这做什么?” 楚静乔勉强一笑,却落下眼泪,问道:“倘若我不是郡主,余哥哥,你会不会… …” “你不是郡主还能是什么?”余思渡好笑道,笑完了,看楚静乔越发伤心,忙道:“郡主你……” “余哥哥有没有喜欢过我——倘若我不是郡主,你还喜欢我的吧?”楚静乔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不喜欢你。”余思渡直接说道,心道楚静乔不是喜欢余问津的吗?怎又问他这话。 楚静乔心中暴怒,面上越发悲切,喉咙里哀鸣一声,便向外头没头没脑地奔去,见顾漫之、秦柔双双来寻她,便又将秦柔推开,拔了簪子在顾漫之手臂上刺了一下,不理会这二人口中说的话,只管向外奔,到了留客天门口,恰撞到被如斯请来的余问津,哽咽一声,低声喊了句“余大哥”,便又泪眼朦胧地向外奔去。 许是天公作美,此时恰下起了雪。 余问津心里想着如斯说楚静乔是听了余君言的话便心神不定,又看楚静乔比往日更慌乱,立刻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石头在给小白菜洗脑:天塌下来,都要将勾、引进行到底! 69、几家欢喜几家愁八 贺兰辞说道:“王爷家该修一个花园。” “嗯,早几年就劝过三哥。”楚恒说道。 王钰一言不发,目光却也不离那突然跑过来的小儿女,才刚他们几个要去西院,将将出了书房,就看见那两人跑追的跑到前院仪门下,此时楚静乔抱着柱子不知是哭还是笑,余问津就后头站着劝说她;倘若锦王府能有个幽静的小花园,此时那边说话的两个人去了小花园,就不会被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了。说到底,错在锦王府的先后两位王妃都不够心细,没想到修建一座风雅别致的小花园。 楚律皱紧眉头,因楚静乔、余问津两人在那边,此时他们反倒不好直接走过去,“翠墨,叫郡主换个地方说话。” 翠墨为难起来,楚静乔虽对他客气,但此时过去若打搅了楚静乔,岂不是要得罪了她。 “三哥,我们不急。” “王爷,我们等一等再出去,一家有女百家求,王爷总该习惯习惯。”贺兰辞说道,仔细瞧了瞧,辨认出是余问津安慰楚静乔,便又开了口:“这余家小子有些机灵劲儿。” “凡夫俗子罢了,进来说话吧。”楚律轻蔑地说道,待要转身,又对翠墨吩咐道:“拦着闲杂人等,别叫闲杂人等靠近郡主。”说完,便进了书房。 王钰立刻跟着楚律回来。 贺兰辞、楚恒两个看了又看,楚恒笑道:“看来这叔叔要准备好给静乔的陪送了。” 贺兰辞摇头道:“未必,看静乔面相不过双十年华出不了嫁。”说着,便摇头晃脑地随着楚恒走进书房。 那边厢,被众远远看过的楚静乔犹自不知,此时不胜悲切,被余问津问了几遍,才将余君言跟她说的话跟余问津说了一遍,眼泪簌簌落下,急切地问:“余大哥,你说这话是真的吗?” “郡主,这些话……”余问津有些为难,余君言竟然这样胆大告诉楚静乔这些,且这话又是太医吩咐余君言说的。 “……问过父王,父王不肯见。”楚静乔又哭道,抱着柱子,微微仰头便有雪花落在她脸上。 余问津劝说道:“郡主,陛下爱民如子,先王妃又是有名的贤良,想来,定不会有那种事发生。” “余哥哥说他不喜欢。”楚静乔回过头来,刘海上挂着几粒雪珠,眼睛眨了眨,勉强笑一下,却无力撑起一个笑容,“余大哥,什么都没了,皇帝叔叔他说不是,父王又不肯我见……余大哥又不喜欢我,我什 么都没了。” “郡主,”余问津将帕子递给楚静乔,看楚静乔不肯接,便给她擦泪,才擦了一下,醒过神来,便收了手,“郡主,小弟鲁莽惯了,他的话莫放心上。” 楚静乔哭着摇头,对余问津似哭似笑地一笑,“多谢余大哥还关心,倘若哪一日……罢了,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总归,皇帝叔叔不会认,父王他也……余姑姑的话虽然是皇祖母教她的,可是回了京城,又能去哪?”眼神茫然地看了眼这天地,随即又黯然地慢慢向后院角门去。 “郡主……”余问津拉住楚静乔的手,随即又放开,心里满是疑惑,疑惑太后、余君言为何忽然要说这话,嘴角牵动一下,只将帕子塞到楚静乔手中。 楚静乔一笑,慢慢向角门走去,待走进了角门,听如是轻声说余问津还看,便慢慢地倒在如是、如斯二人的怀中。 余问津看角门内楚静乔昏厥,不由地握拳,不能进到后院,便转身去了留客天,待看到余思渡还没心没肺地摆弄弩机,不由地怒道:“郡主刚刚昏过去了。” 余思渡一头雾水地说道:“难怪方才郡主脸色不好。” 余问津怒其不争地说道:“告诉郡主不喜欢她?” 余思渡老实地点头,随后说道:“哥,你不是喜欢郡主吗?” 余问津略有些心虚,便又大声地训斥道:“你太鲁莽了,你可知道郡主遇到了什么事?郡主定是六神无主才来寻我,却……”说着,便又气得咬牙切齿,听说耿奇声来了,便又去迎接耿奇声,三言两句寒暄之后,听耿奇声问楚静乔的事,不敢提楚静乔身世的事,只说楚静乔不舒坦。 耿奇声问不出旁的话,只得离开了。 余问津待没了旁,又教训余思渡道:“你那话实在伤人,郡主定是伤心过度,是以才晕倒的。” “大哥只说郡主有事,到底又是什么事?” 余问津想了又想,只觉得眼下若不叫余思渡这时明白楚静乔的真实心意,楚静乔实可怜,于是对余思渡说道:“郡主一再为你冒险,你都毫无察觉吗?” 余思渡愣住,说道:“大哥又提这话做什么?眼下可没叫郡主再领着去西院。” “怎么会有这么笨弟弟,难道除了叫郡主替办事,便再想不到郡主?可知道郡主今日知道了什么事?姑姑可是拿了太后的锦囊,告诉郡主她是陛下的骨血。” 余思渡惊讶道:“这——” 余问津忙捂住余思渡的嘴,说道:“闭嘴,郡主知道此事后去问王爷,王爷闭门不见,陛下又言语含糊,郡主走到角门就厥过去了。” “可、可是大哥喜欢……” “只是感激郡主对的照顾,与郡主之间,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之情。若还有半点良知,看郡主早先那般帮的份上,便安抚一下郡主吧。” 余思渡怔怔地听着余问津说话,心里也觉楚静乔可怜,堂堂凤崎郡主,如今不伦不类的,且难怪早先传闻锦王对楚静乔不冷不热。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只觉得一颗心堵得慌,也有些恹恹的,饶是如此,却也没像余问津说的那样去安抚楚静乔。 此时留客天中住着的多,余思渡不得不跟余问津一间屋子,因觉得闷得慌,又不肯面对余问津,便闷头向外游荡。才出了他们的卧室,便瞧见留客天中四处都站着护卫,太医还有随着余君言同来的官宦也瞧见了两三个。 余思渡因觉不自,心里觉得瞧这些还不如去益阳府大街上逛呢,于是便要出去,遇上了耿奇声,不得不跟耿奇声寒暄一声。 耿奇声瞧见了余思渡,又想着余君言来了,若撮合了余家的哪个跟楚静乔,也算合了余君言的心意,余君言定会感激他,于是唏嘘道:“余小哥儿哪里去?” 余思渡勉强笑道:“去外头逛一逛。” 耿奇声略有些责备地看着余思渡,说道:“郡主旧病复发了。” “什么旧病?” 耿奇声叹息一声,望着蒲荣院的方向,说道:“太医说是上回子王妃责罚郡主的时候下手太重了——上回子可不就是郡主陪着余小哥儿去西院的吗?老夫还要跟陛下说一声去,陛下也挂心着郡主呢。” 余思渡忙道:“那耿大快些去吧,别叫陛下等急了。”说着,又站定了送耿奇声走。 耿奇声心道凡事点到即止,便去将楚静乔病倒一事说给楚徊听。 余思渡越发觉得憋得慌,早先他以为楚静乔喜欢余问津,不妨她中意的却是自己,如今她因为余君言的话伤心不已,自己的话又叫她雪上加霜,而且她的旧患,也是当初为了自己种下的,心中抑郁惭愧不已,此时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究竟喜不喜欢楚静乔,只觉得自己欠了楚静乔许多——她尽力帮自己达成心中所想,她需要他安慰的时候他却毫无察觉——出了锦王府,又慢慢地走到大街上,看着喧嚣热闹的大街,平生头回子觉得寂寞,瞧见大街上摆着许多 的花灯,便挑了一盏莲花灯提手上又慢慢地折回锦王府,进了留客天,叫找来赵铭家的,给了赵铭家的一些银子,便请赵铭家的将莲花灯笼送给楚静乔。 赵铭家的得了银子,又殷勤地留客天中转了转,四处询问众可缺被褥等物后,才去了怡然楼,将莲花灯送给楚静乔。 “当真是余二少爷送的?”楚静乔手指轻轻地戳那一层薄薄的灯笼纸上,嘴角含笑,心道石清妍诚不欺她,果然这道坎也是机遇。 “是,余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送到郡主手上。” 楚静乔哧了一声,又问:“皇帝叔叔问了的事了?” 赵铭家的笑了笑,随即遮遮掩掩地说:“郡主,这事也奇怪了,怎地余娘娘来了,陛下还叫秦姑娘伺候?小的过去问四处被褥柴碳可够,看见秦姑娘收拾的香喷喷的进了陛下的屋子……”不好直白地说她琢磨着秦柔要侍寝,便隐晦地暗示楚静乔。 楚静乔并不关心秦柔的事,但此时余君言被她绑屋子里,她听到这事便高兴起来,忙又问:“皇帝叔叔可问了余姨娘的事?” 赵铭家的听楚静乔这般称呼余君言,不敢像楚静乔这样称呼,便有意不提余君言的称谓,“小的哪里能够见到陛下,但听着留客天中的耿大叫去蒲荣院问了两回,听说郡主这,便没再找了。” 楚静乔笑了笑,对赵铭家的说道:“天晚了,回去歇着吧。” 赵铭家的讪笑道:“郡主可要放了她走?” “不放。余姨娘一向关心本郡主,本郡主病了,她定会心甘情愿留下伺候本郡主。” “哎,小的立刻跟耿大说余娘娘要留怡然楼照料郡主。” 楚静乔点了点头,示意赵铭家的立时去跟耿奇声回话去,待赵铭家的走了,便叫如是等退出去,折进里间,进去了,瞧见余君言镇定地坐梳妆台前,便笑道:“余姨娘不必梳妆打扮了,今晚上皇帝叔叔要叫秦姑娘侍寝呢。” 余君言许久不曾歇息过,此时为警惕楚静乔的言行竭力保持着清醒,但头脑仍不免有些昏昏沉沉。 “郡主,陛下的事郡主来说有些不好吧。” 楚静乔抱着手臂笑道:“瞧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伺候着本郡主沐浴吧。既然有胆子敢进益阳府,本郡主就有胆量剥了一层皮。” 余君言心内起起伏伏,但不信楚静乔对她的身世毫无怀疑,于是说道:“郡主可知道先王妃的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本郡主乏了,快些来服侍本郡主歇息吧。” 余君言心内冷笑,慢慢地起身,理了理衣襟,心知那锦囊是没用了,楚静乔定是听锦王说了什么话便信以为真了,想着,便悠悠地要出去。 楚静乔冷笑道:“敢自己走?”说着,疾步走过去,便要一巴掌打余君言脸上。 余君言反手握住楚静乔的手臂,手上一用力就将楚静乔压梨花木屏风上,未免楚静乔叫出来,又用另一只手掐她喉咙上,不似早先那般跟楚静乔故作亲密,眼神带着十分鄙夷地盯着楚静乔看。 楚静乔心中大骇,心道余君言果然是真不露相,不愧是将门之女,身手这般了得,难怪她敢再来益阳府。 “静乔,许多事是当真不知道。”余君言含笑道,神色的鄙薄毫不遮掩,“可知为什么外祖舅舅这样忠心于陛下,却跟锦王不亲近?” 楚静乔眼眸晃动,识时务地摇头,心里想着如何摆脱余君言,忽地喉咙一紧,脸上涨热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余君言掐死。 “母妃原本是该做皇后的,偏偏锦王使了阴谋诡异蛊惑了先帝,叫先帝将母妃嫁给了锦王。母妃心中不甘,虽为妇却依旧不安于室,借着几次回京勾引陛下,陛下乃是重情之,信了她的谎话,又忆起往日的情分,便跟她暗中来往。” “……胡说。”楚静乔艰难地说道。 “胡说?”余君言嗤嗤地笑了,“锦王为何没有子嗣?这是母妃为了叫陛下莫忘了她,才费尽心思地叫锦王绝后,生怕跟锦王生出孩子来,她又喂了自己药叫自己再生不出孩子来。母妃也不肯叫锦王亲近,于是就弄了许多侍妾摆后院里。母妃生病的时候还想着跟陛下只羡鸳鸯不羡仙呢,她告诉陛下是陛下的种,就巴望着陛下去看她一眼。母妃该认命的,老色衰又是出墙红杏,还想着魅惑陛下。”秦柔也是,花了脸的女也敢来争宠,且叫她春风得意一夜,这一夜够她怀念一辈子的了。 楚静乔怔怔地看着满眼淬毒的余君言,喉咙动了动,奋力地挣扎一下,又被余君言砰地一声按屏风上,脑后一阵疼痛。 “母妃是不是有一副何仙姑的图画?她厚颜无耻地想拿了这画给陛下做念想呢。这名字中的一个乔字,才是母妃的真是心意,她就巴望着早早地乔迁出了益阳府回了京城呢。母妃病中给陛下写了许多信,太后担忧陛下便截下一封,自己瞧一瞧,那鲜廉寡耻的母妃信中是如何说的?”说 着,又拿出一封信丢地上,手上一用力,便将楚静乔推倒地上,然后乜斜着眼睛抱着手臂靠屏风上看楚静乔。 楚静乔有些呆愣地从地上捡起信,面上做出怔忡的模样,心里想着余君言果然来者不善,自己该好好处置了这事……正想着,却见手上已经拆开了信,瞧见信里果然是耿氏的字迹,手指有些发颤地细细再看,就看见那旖旎缠绵的话语中,耿氏果然提及她是楚徊的骨血。 楚静乔心里先是茫然,随即恨了起来,心里恨耿氏不争气,恨太后阴险…… “郡主自己斟酌着该如何办吧,这信多的是——毕竟母妃跟陛下也不是露水姻缘,前前后后十几年。郡主可要想明白,如今不是什么乔郡主,也不是什么凤崎公主,不过是个两边都靠不住的可怜虫。”余君言弯下腰,手指捏住楚静乔的下巴,见楚静乔飞快地拔下簪子向她刺来,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握住楚静乔的手腕,手指一捏,见楚静乔手上的簪子叮当一声掉下,便戏谑道:“郡主可要想明白了,锦王这边是如论如何都依仗不了的,要么回陛□边,要么就是死路一条。眼下锦王妃又有孕了,可见早先给她下毒的时候压根就没得逞,锦王锦王妃逗弄的呢。” 啧啧了两声,又轻蔑地说了一声可怜虫,余君言鄙夷地一笑,便从容不迫地向外走。 楚静乔心里起起伏伏,又想起石清妍的那一句“时势造英雄”,勾着嘴角,心里想着明儿个她便拿了信给楚徊看,她病中,余君言还给她看这信,岂不是一心想要逼死她?至于楚律、石清妍……心里又乱成一团,倘若先帝的字还能扯出旁的缘故,那耿氏的字呢?反反复复地看了,又拿了耿氏早先的手书来对比,怎么瞧着,这信都是耿氏的亲笔……此时她心里觉得自己是当真一无所有了,屋子里呆呆地坐了会,忽地又披裹着披风出去了。 如是、如斯先拦不住余君言,随后看着装病的楚静乔出来,忙道:“郡主,天晚了歇息吧。” “去见一见母妃。”楚静乔说道,裹着披风走着便觉可笑,余君言拿出先帝的四个字便能轻易地叫自己哭出来,如今看了耿氏那信,她反倒两眼干涩哭不出来了。 进了蒲荣院,楚静乔低着头走到堂屋前,才要进去,便听一旁祉年说:“王爷也呢。” 楚静乔一愣,旋即转身,原本要走,就又听祈年出来说:“王爷叫郡主进去说话。” 楚静乔后脑一凉,明知楚律并不知道她看了耿氏的信,但莫名地就心虚起来,心里不免 又想耿氏兴许是为了要拉住楚徊的心才那样说的呢?磨磨蹭蹭地进去,就瞧见楚律阴沉着脸。 楚律说道:“日后不许再跟余家小子前院说话……留客天旁边还有块空地,母妃对园林没兴趣,自己琢磨着那空地上建个花园。” “……是。”楚静乔偷偷地看楚律一眼,不明白要建那花园做什么。 “回去吧。” 楚静乔低着头,心里因害怕楚律一时想不出旁的来,犹犹豫豫想试探楚律对她的心思,于是开口道:“嗯,父王,那入赘的事……” “要挑余家哪一个小子?” “女儿没说要从那两个黄毛小子里挑。”楚静乔别扭地说道,又眼巴巴地看着楚律,“那入赘的事还算话吗?” “算。”楚律说道,不过是多养一个女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楚静乔吸了吸鼻子,心里想就这样吧,要叫她不清不楚地做皇帝的女儿,她情愿死;放着光明正大的锦王府千金不当,傻子才去做那不清不楚的玩意。 “父王,母妃的那个弩,瞧着……” “手背上是胭脂?”楚律忽地问。 楚静乔有些惊愕地看向自己的手腕,瞧见手背上红了一块,明白是自己方才不小心露出来的,待要顺着楚律的话说是胭脂,话到嘴边又变了样:“余姨娘厉害的很,女儿险些着了她的道。” 楚律闻言,便对祈年说道:“去留客天,跟陛下说余姨娘对郡主动手了。” 祈年答应着,心道今日楚静乔怎这样心绪不宁? “那弩女儿也想要一个,还有,若是父王能给女儿两个厉害的女人……吃一堑长一智,女儿总要防着余家那女人。” “不用,废了那女人的手就好。” 楚静乔一怔,心道也是,只有前日做贼哪有千里防贼的,小心地瞄了楚律一眼,心道楚律这是也恨余君言害了楚静乔那一胎……这般看来,果然楚律对自己是手下留情了?看见楚律不耐烦地蹙眉,顾不得再要弩,忙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楚静乔走了,楚律便又进了里间,看见石清妍躺床上,便说道:“府里多口杂,静乔她跟余家小子……” “后悔了?不是说家用什么法子骗她,她就要用什么法子还回去的吗?” 楚律沉默了,半响说道:“有些难看了。”旁就罢了,不防楚静乔、余问津两个出现楚恒、贺兰辞面前,这就 叫他难得地想到自己失职了。 石清妍哧了一声,说道:“哪里难看了?若生个丑八怪女儿那才叫难看呢。”说着,又翻了个身,半响回头,撩开帐子看楚律脱衣裳,便试探地问:“王爷,说凤崎山上有个慈航庵,先帝又封小白菜凤崎郡主,这是个什么意思?” 慈航庵乃是耿氏私会楚徊的地方,楚律眼皮子跳着,立时明白石清妍的言下之意,沉声道:“别胡思乱想,稳婆都说静乔是足月生的,只有耿氏坚持说静乔是早产,给京里太后她们说的也是早产。” 石清妍诧异道:“先王妃怎会不知道自己的事?”说完,心想耿氏未必不知楚静乔是谁的,但她就乐意叫京里的皇帝以为是他的。 楚律嗤笑一声,许久无波无澜地说:“她自己的小日子她自己如何会不清楚?不过是她想叫那这样以为吧。” 石清妍托着脸头摇晃了两下,听楚律说的这般肯定,心想自己多费心了,楚律这样小心的,怎会替别人白养女儿。 “话说回来,王妃的潮水快来了吧。”楚律平静地说。 石清妍正要闭合的眼睛猛地睁大,斜睨了楚律一眼,心道自己又吃了耿氏的亏了,吃了耿氏的一堑,她这边若想出楚律的墙定然是难上加难了。 70、几家欢喜几家愁九 谈情说爱总有一天要走到宽衣解带的地步,石清妍见楚律记得她的小日子,便想自己若是胆大一些走了耿氏的路,要是什么时候她当真有了,只怕从有的那一天起楚律就要掐算这孩子生下来的日子,若是生的日子不对,恐怕他会先把她掐死。 “王爷,今儿个小白菜受了委屈了。” 楚律点了头,“万没想到余君言敢对静乔动手。” “王爷这亲爹不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楚律说道:“本王已经放话要废了余君言。” “当真?跟谁放的话?”石清妍闻言便来了兴致,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起身去穿衣裳,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亲爹给亲闺女找场子讨公道最温馨,最有男子气概了。王爷等一等,待我穿了衣裳咱们一起到留客天讨公道去。” 楚律看石清妍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笑道:“叫人传话过去就是了,何必亲自过去?” “王爷就过去瞧瞧嘛,自己亲闺女被说成是别人家的,王爷不气?既然有气就要撒出来,省得憋得自己道德不健全。”石清妍说着话,因她已经洗漱过,此时脸上未敷脂粉,摸了摸脸,心想总归是去的留客天,楚徊眼睛又看不见了,描眉画眼的也没人看,就这么着吧。 楚律不耐烦过去,将衣裳解开丢到一旁,“本王累了,也有好几日不曾来你这,叫本王歇一歇吧。”说着,便要向床上去。 石清妍忙拿了楚律的衣裳,殷勤地给他穿上,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就去一趟吧,臣妾也想瞧一瞧王爷的男子气概。”说着,仰头看着楚律,又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眼巴巴地抬头看他,“王爷就偶尔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嘛。”说着,又踮起脚尖在楚律脸上亲了一下,等到给他系好腰带,便又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拿了他的靴子亲自给他穿上。 楚律口中说道:“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能得王妃亲自伺候。”说着,便靠在椅背上,看她艰难地给他套靴子,心里想着今日贺兰辞叫人装作燕回关的败兵闯入益阳府军营;他又叫军营中的将士出营一半去把守益阳府通往燕回关的道路,一半到益阳府南边去跟余笙借来的八万大军对峙,想来楚徊知道了此事,此时定然是心急如焚呢,不如自己就去试探一下楚徊的心思。 石清妍待给楚律穿好了靴子,便又搀扶着楚律起身,看楚律很是享受,微微撇嘴,心里想着自己且去留客天瞧一瞧,她就不信这么多人挤在留客天里头,楚徊这做皇帝的 当真不肯开几间房给手下住,想着,又出去吩咐沉水、祈年准备文房四宝带去。 对于去留客天,楚律的态度原是模棱两可,此时看石清妍罕见地殷勤,便顺着她的意思去了。 二人出了角门,便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细听是楚恒跟贺兰辞的笑声。 “王爷不怕瑞王将贺兰辞勾搭走?”石清妍问道,心想这楚恒当真是跟谁关系都好。 “王妃多虑了。”楚律说道,若是楚恒能将贺兰辞勾搭走,贺兰辞早回了京城贺兰家,做了贺兰家的族长一心效忠于楚徊了。 二人走近一些,便瞧见楚恒与贺兰辞二人勾肩搭背满身酒气地回来了,二人身后,还有跟着给他们二人善后的王钰。 楚律笑道:“你们三人怎如今才回来?” 楚恒笑道:“三哥,才刚我跟贺兰在街上比诗词歌赋呢。” “结果呢?谁更胜一筹?”石清妍裹着披风,眼巴巴地看着楚恒、贺兰辞,心道这二人应当是势均力敌吧,看楚恒一派风雅、贺兰辞满身风流,这二人比试,那当是精彩绝伦的。 楚律、楚恒、贺兰辞、王钰看石清妍问的认真,便都默契地笑了。 楚律想想楚恒那寥寥无几的诗词歌赋造诣,笑道:“又打了何必问的旗号?” “那当然,宁可丢了何必问的人,也不能毁了咱们老楚家的名声。”楚恒振振有词地说道。 贺兰辞笑道:“等何必问来了益阳府,益阳府的人定然个个都觉何必问徒有其名,我贺兰辞才是一等一的才子。”说着话,手就习惯地去捋已经被他刮去的胡须。 石清妍眼睛瞄着贺兰辞的手,心里很是吃惊,暗道听这几人的意思是楚恒肚子里墨水有限?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楚恒气度高华,腹内竟然没多少诗书? “三哥嫂嫂哪里去?”楚恒笑道,对方才在大街上被贺兰辞这阳春白雪贬成下里巴人的事满不在乎。 “回叔叔,我们要去留客天替小白菜讨回公道,小白菜叫余姨娘给打了。” “小白菜?”贺兰辞疑惑道。 “就是静乔。”楚律说道。 “同去、同去。”楚恒、贺兰辞异口同声道,虽说这二人喝了些酒,但脑筋还清醒着,都疑惑这余君言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敢打楚静乔;更叫这二人疑惑的是楚律一向对楚静乔不闻不问,竟然也会来替楚静乔来讨公道。 楚律脸色稍变,毕竟要说的是楚静乔的身世,话说出口总有些不好听,但看楚恒、贺兰辞这二人酒醉后的好事模样,心知劝说不了这两人,心道那些事不提也罢,总归是说不清楚的事,他们一起去看看楚徊知道燕回关出事后是什么模样也好,点了头,便领着石清妍先走。 王钰并未喝多少酒,才刚瞧见贺兰辞、楚恒在大街上四处题字,如今又见这两人不避嫌地跟着楚律去跟楚徊讨公道,心道果然是喝酒误事,劝贺兰辞:“贺兰,这是王爷的家事,你喝多了,随我去西院歇息吧。” 贺兰辞脚下趔趄,越发死死地扒着楚恒,心道就算摔了也要一摔两个,对王钰说道:“静乔大侄女被人欺负了,咱们得去给她讨公道。” 楚恒心里明白贺兰辞的心思,于是也紧紧地抓着贺兰辞的袖子,心里想着倒下也要拉个垫背的,“就是,就是。” 原本贺兰辞、楚恒两个单独行走,不过是脚步打晃,此时两人互相抓着盘算着要叫对方做垫背的,竟似扭打在一起,步伐越发缓慢,时不时两人同时向地上栽去,万幸有王钰及时拉起二人,二人才没摔倒。 石清妍不时地回头,看见后头贺兰辞、楚恒两个扭在一起,越发笑靥如花。 “好看吗?”楚律蹙眉疑惑地问。 “好看,两个美人挤在一处,王爷说好不好看。”石清妍兴致昂然地说。 楚律回头看了一眼,见留客天近在眼前,便对王钰说道:“分开这两人。” “是。”王钰长出一口气,他早就想分开前头这两人了,手上稍稍用力,一手挽着一人,便将那扭在一起的两人拉开两步,自己走在中间搀扶着这两人。 楚律也松了口气,扭头再看石清妍,又见她笑得越发欢畅,蹙眉问:“王妃又笑神马?” “王钰好福气,左拥右抱呢。” 楚律迈进留客天门槛,咳嗽一声,没理会石清妍这话。 后头楚恒、贺兰辞本就有些装醉,此时听见了石清妍这话,楚恒自动地站开,脚步依旧蹒跚,却也不像方才那靠在王钰身上那般烂醉;贺兰辞只冲石清妍一笑,便继续倚在王钰身上。 进了留客天,便有人去跟楚徊传话,石清妍见留客天中多了许多的侍卫,砸吧了一下嘴,又向内走,就瞧见那些新来的太医、官宦不知是不习惯跟旁人挤着睡,还是唯恐被传了虱子,一个个都没去歇息,都在屋子外缩着头转着。 这些人见了楚律、楚恒来,便过来客套两句,见楚律不多话、楚恒又满嘴醉话,便识趣地退开。 众人到了楚徊门前,等顾漫之在门口通传后,便进了屋子里去。 满是香油味的屋子里余君言、秦柔双双陪伴在楚徊身边,楚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三哥、五弟,听说贺兰也来了?”楚徊因贺兰辞终于来见他,心里便盘算着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叫贺兰辞投奔到他麾下,鼻子里闻到一股酒气,心里又猜是哪一个喝了酒。 “见过陛下——”贺兰辞靠在王钰身上说道,见王钰推了推他,便张口无声地说:“反正皇帝又看不见。” 贺兰辞一开口,楚徊便知道贺兰辞醉了。 “不知几位来,所为何事?”楚徊笑道,和气却又不失帝王的威仪。 石清妍抢着说道:“陛下,臣妾瞧着这院子里住的人实在是多,陛下当真不要开几间房?这人挤在一起,容易生小虫子。” 提到小虫子,楚徊头皮又有些痒,说道:“多谢三嫂子关心,但这些人不愿离开朕一步……” “陛下吩咐他们一声就行了,还有臣妾想请陛下给臣妾的酒楼提几个字。”石清妍说着,便示意沉水、祈年将文房四宝拿进来,见门外顾漫之拦着不叫沉水、祈年进来,又笑道:“陛下不舍得墨宝?” 楚律瞧了石清妍一眼,却没言语。 楚恒抢着说道:“嫂嫂,小弟来写。” 贺兰辞嘲讽道:“瑞王爷要在王妃的酒楼匾额上留何必问的名?” 楚恒嗤笑道:“贺兰你莫嚣张,本王跟你站在一处,谁不说本王才高八斗,比你贺兰辞还会吟诗作赋?” 楚徊听贺兰辞、楚恒插科打诨,便知这两人都醉了。 楚徊不言语,余君言却有些替楚徊打抱不平,暗道这些人太嚣张,太不将楚徊放在眼中了,“锦王爷、瑞王爷,天晚了,陛下要歇息了,还有,锦王妃,陛下的墨宝其实寻常酒楼能得的?”因石清妍趁她不方便跟楚静乔写信便扭了楚静乔的心思,于是余君言便多看了石清妍一眼,见她未施粉黛却唇红齿白,个头虽小,顾盼间却别有一番大气,莫名地有些泛酸,心道石清妍好大胆量,敢混在楚律、楚恒等人中间一同过来。 楚律听余君言开口,便说道:“臣等过来是替静乔讨还公道的,余姨娘打伤了静乔,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祈年过来传话的时候,余君言恰去洗漱,此时她尚不知楚律、楚徊都知道她打伤楚静乔的事,因此心里惊诧不已,心道楚静乔好大胆子,知道自己不是楚律的种,竟然还敢去找楚律,叫楚律来替她讨公道;依着常理,楚静乔该惶惶不可终日地想着瞒着这事,然后由着她摆布才对。 “锦王爷,郡主乃是金枝玉叶,本宫怎敢伤了她?锦王爷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余君言含笑道。 楚律不搭理余君言,只看向楚徊。 “这里没你们的事,秦姑娘、丽嫔都退下吧。” 秦柔是已经准备好侍寝的,不妨撞上这事,心道自己的侍寝的日子只能再推迟了,看楚恒一眼,见楚恒此时喝醉了,一双眸子微微眯着,更添万千风韵,咽了口唾沫,收回目光,告退之后便等着余君言走,她再跟着过去。 余君言心道这怎么会没她的事,楚律来可是要找她麻烦呢,说道:“陛下,锦王爷说这话……” “本宫?”石清妍似乎是醒过神一般插嘴,随即立时开口问楚律:“依着余姨娘的自称,臣妾要自称什么?本院?”奈何蒲荣院名字不亮堂,叫个本院实在难听。 “嫂嫂不若自称为本正室?”楚恒建议道。 “还不如本王妃叫着响亮。本王妃请余姨娘等一等,待陛下给本王妃题了字,本王妃便跟你说话,本王妃跟你也有些恩怨要了结呢。虽说这些事不能拿到明面来说,但私底下叫本王妃报个仇,还是能够的。” 余君言听到楚恒说本正室,便知楚恒在挖苦她,脸颊涨红;又觉石清妍光明正大地说要报仇,哪里算是私底下报个仇了?不禁看向楚徊,半响等不到楚徊维护她的话,心道难不成自己就要被石清妍踩在脚下?听外头顾漫之说耿奇声求见,心道万幸还有个耿奇声进来能替她说几句话,不然叫她亲自跟石清妍争吵,太有*份了。 “叫耿大人进来吧,锦王妃要朕给你题什么字?”楚徊心道难不成醉的不只是楚恒、贺兰辞,石清妍也醉了?竟然口没遮拦地说这些。 “酒楼就叫醉梦仙,客栈就叫枫林晚,嫂嫂我一时想不起旁的,陛下文采非凡,还请陛下随便给我写几个吧。” “嗯,笔墨伺候吧。”楚徊说道,心里大约明白石清妍是趁机过来要他题字的,若她不走,由着她胡言乱语,他与楚律、楚恒、贺兰辞他们定然说不了正事。 余君言看楚徊让步,心里越加恨起来,待耿奇声进来,又示意 耿奇声小心楚律等人。 楚徊提着笔,略一迟疑,便在沉水、祈年提着的托盘上写下“好人楼”三字,随后又写了莲花楼、芙蓉楼、牡丹楼,最后才将石清妍自己说的醉梦仙、枫林晚写上,随后示意余君言拿了他的私章印上。 石清妍心知楚徊是故意的,心里也不以为意,暗道甭管是什么字,只要是楚徊题的就好,待都盖过章后,便叫祈年、沉水小心地收着,随后又看了眼余君言,笑道:“你随我去蒲荣院说话吧,这边的王霸之气太重,我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数你话多。”秦柔在心里嘀咕着,却也乐意看着余君言被石清妍踩在脚下。 “丽嫔,随着嫂嫂去吧。”楚徊挥了挥手,不由地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这九五之尊,也不能幸免。 “恭送嫂嫂。” “恭送王妃。” 楚恒、贺兰辞两个弯腰说道。 石清妍斜睨了这两人,心道好皮相,看楚律站在楚恒身边,真想不出楚律的亲娘淑妃早先是怎么在皇宫里宠冠后宫的,莫非先帝不看重皮相只看重内涵?想着,便领着余君言、秦柔、沉水、祈年等女人出去了。 楚律心说石清妍不是来看他的男子气概的嘛,见她出去了,便对楚徊说道:“今日余君言在静乔面前胡言乱语,又对静乔动手,臣是万万不会善罢甘休的,还请陛下还臣公道。” “三哥要如何?” “废了她的手。” “好。” 楚律听楚徊答应的这般不假思索,不由地深深看他一眼,心道自己兴师动众过来,就似玩笑一半。 “陛下,余娘娘深得太后宠爱,倘若太后知道……况且听余娘娘说,郡主今日将她锁在了怡然楼中,余娘娘定是一时情急,才冒犯了郡主。”耿奇声忙劝楚徊收回那话,不提太后如何,如今余君言与楚静乔两个都有错,倘若楚徊惩治了余君言,岂不是叫留客天中他们的人没了士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朕以为耿大人十分疼爱郡主呢。”楚徊淡淡地说道。 耿奇声忙低了头,偷偷看楚徊一眼,不敢再劝说。 “母后那还有臣家老大的牌子,早年母后说已经砸碎了,如今母后将静乔的牌子给静乔了,是否也该将臣家老大的牌子还给臣?”楚恒说道。 楚徊心知楚恒说的是先帝胡闹做出来的皇太孙的牌子,点了点头,说道:“ 待朕去信给太后,叫太后还给五弟。三哥、五弟还有旁的事吗?” “听说王妃有孕了,小道想问一问太后身子可健朗?用不着明年叫王妃回京给太后侍疾吧?”贺兰辞笑道,心里想着太后等到燕回关的事了了,定然会想了法子将藩王妃还有藩王的子嗣都弄进上京做人质。 “不用。” 楚恒、贺兰辞、王钰等人也知道如今楚徊这般好说话的原因,便都笑着看楚徊。 楚徊才要说话,忽地又听门口顾漫之来问:“陛下,锦王妃问到底要不要叫人在酒楼里准备房间。” 楚徊满心都是燕回关的事,不耐烦跟石清妍纠缠这些小事,咬牙道:“要。” “……那定金,锦王妃说要先付定金。” “拿了给她。”顾漫之答应了,再看楚律、楚恒等人,心里说了一句欺人太甚,便又退了出去。 “这些琐事都了了,三哥、五弟此时是否有雅兴来说一说燕回关的事?”楚徊说道,舌尖舔到血腥味,心道楚律宁肯叫人守着益阳府南北两边,也不肯对燕回关派出救兵。 “燕回关的事啊,不好办。”贺兰辞摇头晃脑地说道。 耿奇声看了眼“恃才傲物”的贺兰辞,恨得咬牙切齿,心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贺兰辞等人太过小人得志了。 “徐州五万大军眼看就过来了,陛下派出十三万大军围攻益阳府,臣怎敢轻易对燕回关派出救兵?父皇教导臣等宁死也要守住藩地,臣等不敢辜负父皇。”楚律淡淡地说道,早先是他心慌意乱,此时隔岸观火看楚徊心急如焚,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楚徊见楚律一心跟他较劲,却不想着共同御敌,又恨眼下楚律铲除了他的暗探,此时不能更清楚地知道燕回关的事。 “五弟也不怕燕回关被破之后,中洲府难以保住?”楚徊又问楚恒。 “不怕,中洲府要自保还是能够的,蛮子要是有点脑筋,便该绕到南边,从南边的省进入中原。”楚恒镇定地笑道,心道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跟楚徊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楚徊伸手将眼上纱布解开,待取了纱布睁开眼睛,看见模糊的几个人后,心里叹息一声,心道先帝选了他,只怕是看穿了楚律、楚恒这两人不顾全大局的性子,“三哥、五弟今日来,不只是为了静乔吧,只怕三哥、五弟也是心急燕回关一事,是以来寻朕商议。燕回关危在旦夕,还请两位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二位若不肯向燕回 关派出援兵,还请二位给个方便,叫朕派了兵马过去。” “不行,臣想到陛下的兵马从益阳府穿过,便不胜惶恐。”楚律说道。 “臣也是。” “君无戏言,朕立誓此次兵马经过,不动益阳府、中洲府一丝一毫。” “太后也曾说过要毁了玉佩,隔了忒多年,玉牌随着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再出现,臣惶恐,不敢冒险。”楚恒笑道,瞧见贺兰辞“不拘小节”地蹲坐在地上,也有些疲惫,但终归他不是贺兰辞,于是强撑着站着,见王钰站在后面,便微微将身子向后倒去,斜靠在王钰身上。 楚徊险些吐出一口热血,视野里楚律、楚恒的面目他看不清楚,但料想这两人该是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待要再跟楚律、楚恒比一比耐性,却忽地听到顾漫之冲进来说道:“陛下,不好了,万将军之子人事不省地被抬进锦王府了。” 楚徊从椅子上弹坐起来,驻守燕回关的万将军儿子都身受重伤,那燕回关岂不是……“三哥、五弟究竟如何才肯叫燕回关的将士见到援兵?” 楚恒面上做出焦急状,心知燕回关并不要紧,瞧了眼楚律,又低头看了眼贺兰辞,心道漫天要价的时候终于到了。 71、几家欢喜几家愁十 楚徊的心才因余笙搬来救兵略缓了口气,又因燕回关的事悬了起来,此时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楚律不让开道,随余笙搬来多少救兵,也难以救到燕回关。 楚恒的十万兵马都去了燕回关,此时最关心的便是粮草辎重——毕竟派出去的东西总要收回来才好,不然中洲府日后日子便要难过了。但此时楚徊看重的人是楚律,于是他便不好先开口,只是看向楚律等着楚律说话。 楚律毫不犹豫地说道:“陛下,叫余将军领着大军从益阳府经过那是万万不能的——除非余将军先将益阳府攻下。但陛下也该明白,攻下了益阳府,蛮子早直捣黄龙,取下上京了。” 楚徊握拳,看向楚律,看不清楚楚律脸上的神色到底是怎样的,再看一旁蹲坐在地上的贺兰辞,看贺兰辞姿态悠然,立时明白他们是早算计着他为了燕回关要让步,于是点头道:“那三哥要如何?” “臣与五弟派兵。” “那就劳烦三哥、五弟了。”楚徊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倘若楚律、楚徊早派兵,如今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但粮草、军械等辎重,还请陛下先给了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陛下是懂得的吧。”楚律又说道。 楚恒附和道:“是呢,况且四哥叫十三万大军守在益阳府南边,小弟跟三哥哪有那么大胆子搬空了益阳府、中洲府的军马?” 楚徊犹豫起来,随后因燕回关的事迫不容缓,便说道:“由你,朕立时叫余将军将那八万大军的辎重送来,如此三哥、五弟总该放心了吧?” 楚恒笑道:“四哥,如今燕回关摇摇欲坠,八万大军的辎重可够?徐州过来的五万大军的也给了吧。” 楚徊看楚恒狮子大开口,就又有些迟疑。 “四哥慢慢想,我与三哥不急。”楚恒笑道,随即又跟楚律低声商议,“三哥,叫人将西院里的神兵利器搬到北边,万一蛮子来,咱们就吓唬住蛮子,逼着蛮子改道进入中原。” 楚律听楚恒有意在楚徊面前虚张声势,便点了点头。 楚徊见了,心里登时刮起一阵腥风血雨,心道这两人竟然这般不顾忌边关百姓,恨不得立时砍杀了这两人,“朕答应你!明日便叫余将军送了辎重来,还请三哥、五弟及时派出援兵。” “除此之外,臣斗胆请陛下再给五百万两白银,派出了这么些将士,除了辎重,总要给将士们一些银钱叫他们留给家中赡养老 父老母,毕竟这可是去送命呢。”楚律感慨道,他原是不想要银子的,毕竟没有这么个先例,但石清妍提过这银子非要不可不要就亏大了。 楚恒闻言立时也说道:“三哥不提此事小弟也忘了,将士们实在辛苦,四哥,这银子可少不了,小弟那便也算三百万两吧。”说着,赞赏地看向楚律,暗道可不是么,这银子是一定要的,借兵总要给银子的。 银子不算多,但此时外敌当前,楚律、楚恒还跟他提银子,楚徊心里越发懊恨,恨不得叫先帝显灵来瞧一瞧楚律、楚恒这对兄弟,心道若是先帝有知,定然会后悔将益阳府给了楚律,“……好!还请三哥、五弟准备援兵吧。”说着,便又看向耿奇声:“耿大人如今便出了益阳府,叫余将军送了十三万大军的辎重来。至于银子,”望了一眼楚律、楚恒,“还请两位王爷稍等,朕立时叫人从京城送了银子来。” “不急,四哥定是看燕回关危机一日为解,便不安心回京的,咱们就一起在益阳府过年吧。” 楚徊一噎住,暗道楚律、楚恒是将自己当做人质了,看了眼忧心忡忡的耿奇声,便又点了头。 耿奇声万万没料到楚律、楚恒派出援兵还要跟楚徊要银子,此时替楚徊痛心不已,看楚徊已经下定决心,便忙向外头奔去。 “天晚了,陛下歇息吧。”楚律说道,又拜了一拜,便退了出来。 楚恒几个也随着楚律退了出来,待出来后,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吩咐人四处奔走,随后,在楚律书房里,楚恒疑惑道:“三哥,那钟将军的儿子送到哪里去了?若没记错,这王府里可没有多余的屋子了。” 楚律笑道:“留客的屋子不多,但要挤出一两间屋子还是有的。五弟喝了酒,早些去睡吧。” 楚恒却也不急着走,笑道:“不知嫂嫂要怎么跟余君言报仇?” 楚律嗤笑一声,说道:“随着她吧,眼下陛下只挂心燕回关,哪里还会顾忌余君言。” 贺兰辞插嘴道:“不想王妃这般有胆量,生意都做到皇帝那边去了,请问王爷,咱们这益阳府准备新建的铺面牌楼多少是王妃的?” 楚恒听贺兰辞问,便也望向楚律。 楚律被众人看着,说道:“一半。”说完,看楚恒诧异、贺兰辞、王钰了然,便清了清嗓子,心道这几个为这点子小事费什么心,石清妍便是富可敌国,她的银子又能跑到哪里去?还不是要落在锦王府里头,说道:“不提这事,王钰,你 多日不曾回府,回去歇着吧,五弟、贺兰也去歇息吧。” 王钰瞥了眼贺兰辞,虽心里对甘棠满是愧疚,但又觉若是自己回去,定该将贺兰辞回来的消息告诉甘棠;倘若甘棠知道此事,定会盼着见到贺兰辞;而自己私心里是不想叫甘棠见贺兰辞的——毕竟甘棠已经是他的人了,但若不告诉甘棠,又不是君子所为。于是心内矛盾,越发不乐意回去,口中说道:“属下想陪在王爷身边。” “你——”楚律叹道,因心知蒲荣院他回去了也没地歇息,于是便又留下跟不乐意去歇息的贺兰辞、楚恒、王钰说话,因贺兰辞撺掇着要知道石清妍如何报的仇,便叫暮烟过去瞧一瞧。 暮烟从前院书房向蒲荣院去,到蒲荣院时,等敲开了门,问了问门上当值的媳妇,听说余君言早就走了,心里诧异,又听说石清妍睡下了,便回去跟楚律说了。 贺兰辞有些失望地说道:“还以为王妃会如何报仇雪恨呢,不想这么快就打发人走了。” 楚律略想了想,说道:“大抵是王妃觉得余君言没什么可利用之处,直接报了仇便打发她走了吧。” 贺兰辞心道石清妍眼力劲若够,方才就会瞧出楚徊在隐忍他们,如此她自然大可以直接报了仇,虽是如此,却依旧好奇石清妍是如何报仇的。 贺兰辞这边好奇着,那边厢,余君言又跪在了楚徊面前,低着头,说道:“陛下,该歇息了。” 楚徊哪里还睡得着,怔怔地看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又拿了手在自己面前慢慢晃过,“锦王妃如何说?” 余君言抿着嘴,勉强笑道:“锦王妃并未说什么。” “她不是要报仇的吗?她这人,下手不会软的。”楚徊自嘲地一笑,回忆起禅房那一日他跟石清妍的叙话,心道自己这辈子最后一个看清楚的女人,也就是石清妍了——偏又没“看”清楚。 余君言低着头说道:“锦王妃并未对臣妾做什么,只是臣妾诧异的很,锦王妃言辞间似乎跟皇后十分熟络。” 楚徊轻笑道:“皇后喜欢锦王妃呢。” 余君言听楚徊肯定地说这话,一时挑拨楚徊与皇后的话再说不出口。 “锦王妃到底要如何?” 余君言听楚徊再次问,不敢隐瞒,说道:“锦王妃说臣妾这辈子的依仗也就是余家跟太后了,她说要叫臣妾在宫中再无依仗,她说臣妾向往宫廷许久,却注定一辈子身在宫闱却只能看一代代新人得 陛下宠爱。陛下,早先臣妾便听人说锦王妃很是能说会道,臣妾今儿个当真见识到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徊,嘴角勾起,心道石清妍算错了,她还有楚徊,楚徊与她心灵相通,定会护着她的。 “锦王妃只要这样?” 余君言回道:“是,锦王妃说她虽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却不喜欢绝臣妾子嗣,也不喜欢给人送女人,因此这两个法子她都不会用。”轻笑一声,看楚徊愁眉不展,只当楚徊在担心她,忙笑开了,说道:“陛下别替臣妾担心,臣妾不怕的,太后是明理的人,她定然……” “丽嫔,太后护不住你,朕也是有生之年第一次明白山高皇帝远的道理。”楚徊叹息道,心道石清妍竟然是要用这法子来报复余君言,不知她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来离间太后与余君言,又用什么法子铲除余君言背后的依仗。 “陛下怎会有此感慨?可是锦王、瑞王对陛下做了什么?”余君言赶紧问道。 “丽嫔,你给朕惹了**烦,你我如今乃是砧上鱼肉,你实在不该去招惹静乔。”楚徊说道,心道石清妍说的是,余君言没有完成太后吩咐的事,便是回到上京,也难以再得太后宠信。 “陛下——”余君言惶恐地唤道,“陛下,如今……” “朕不逼你,锦王已经说了要废了你的双手,如今你自己选,若是你要留住双手,朕拼了最后的脸面也会护住你送你安全地回京。” “那陛下呢?”余君言忙问,心里也茫然了,她是深信楚静乔是楚徊的骨血,但若当真是如此,楚静乔怎有胆量告诉楚律她被自己欺负了? 楚徊苦笑道:“丽嫔,你当朕走得了吗?” 余君言握着自己的手腕,瘫坐在地上,看楚徊这无奈模样,果断地咬牙道:“臣妾宁死也不会独自一人回京,臣妾鲁莽连累陛下,还请陛下宽恕。” “那你的筋脉……” “臣妾愿意挑断筋脉。”余君言说道,看着楚徊在烛光下有些落寞的身影,心道他是帝王,不该屈居在这小小的留客天中,“陛下不若想法子离去……” “迟了,朕因笃信锦王会顾全大局是以进了锦王府,如今朕猜错了,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罢了。”楚徊说道,八百万两银子,十三万大军的辎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足以令他在燕回关一事后至少一年内不敢冒然再提撤藩一事。 余君言不知楚徊到底面对的是什么事,但心里只觉得是自己连 累楚徊受了楚律、楚恒的欺辱,咬牙道:“陛下莫灰心,陛下是天命所归的天子,老天自会保佑陛下。” 楚徊叹息道:“叫顾漫之替你断了筋脉吧,待断了筋脉后,便去静乔那边伺候着,日后不许再提静乔的身世一事。” 余君言讷讷地张了张嘴,终归低了头,磕头之后便退了出来,待出来,瞧见顾漫只早已准备好匕首,将双手伸出来,心里自然不舍,半响心道既然是顾漫之替她断了筋脉,想来楚徊早叮嘱顾漫之手下留情,如此顾漫之不过是做样子划伤她罢了,等会子再叫他们的太医替她包扎住手腕掩人耳目就好。如此想,便放宽了心,问顾漫之:“顾侍卫要在哪里动手?” “卑职不敢离了陛下左右,便在这里动手吧。”顾漫之说道,怕女人的血滴在廊下不好清扫,便迈步走下台阶,站在新落下来的雪地上,瞧见余君言跟过来闭着眼大义凛然地伸出手,便提着匕首向她手腕处割去。 剧痛传来,余君言一时惊诧地竟忘了尖叫,手无力地垂下,地上的血滴下的却不多,此时余君言站在雪地上,余君言的血就一滴滴地滴在雪上,热血将白雪融化,如红梅一般。 余君言嘴张了又张,有心要问顾漫之为何当真下手,于是另一只手便向身后缩去,“顾侍卫、是否忘了陛下的交代?”额头冒出冷汗来,再看一眼楚徊屋里,她心里一凉,忽地就想起石清妍笃定她一辈子在宫里再得不了宠的话。 “卑职并未忘了陛下的交代,还请娘娘伸出另一只手。”顾漫之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楚徊交代过他断了余君言双手筋脉,他便不敢马虎。 余君言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箍住自己被挑断筋脉的那一只手,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娘娘莫叫陛下为难,陛下如今的处境远比娘娘想的艰难。”顾漫之劝道。 余君言见屋子里的楚徊始终不出声,咬牙便又递上自己另一只手,待看见冷光一闪过,便又撕心地痛起来,脚下一软,便跌坐在雪地上,紧紧咬住的嘴一松,嘴角便流出血,这血是她咬破舌头流出来的。 余君言带来益阳府的两个小丫头脸色煞白地忙给余君言包扎手腕。 “顾侍卫,我有事要请顾侍卫代为通传。” 听到有人说话,正佩服余君言不哭叫一声的顾漫之扭过头来,见是石清妍的丫头,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王妃还有什么话要说?” 沉水说道:“王妃被丽嫔冲撞,如今小产了,还请 陛下给我们王妃做主。我们王爷很是看重王妃这一胎,此时王爷在书房里伤心不已。王妃这事是定要告诉太后、皇后的。”因早知道石清妍并未有孕,因此说这话的时候,她有心多打量了余君言几眼,瞧见刚来的时候还风光无比的余君言此时瘫坐在雪地上,眼睛眨了眨,略有些同情地看她一眼,便收回眼睛。 顾漫之愣住,石清妍传出有孕的消息后,锦王府后院众多的侍妾被打发出去,可见楚律是当真看重这一胎的,但此时余君言偏冲撞了她。 余君言忍着剧痛,身上不住地冒着冷汗,仰头冷冷地看向沉水,冷笑道:“冲撞?锦王妃未免将本宫当做冤大头了?”忽地瞳孔扩大,心道石清妍压根没有孕,不然她怎敢传出这话来? 顾漫之说道:“我这就去跟陛下回话,你且回去,天晚了,留客天可不是什么人想进都能进的。” 沉水笑道:“顾侍卫,倘若我不进来,明儿个留客天就要缺了饭菜了。” 顾漫之握紧拳头,他这世家子弟还不曾见过这般嚣张的丫头,见余君言有人照料,便进了屋子去跟楚徊复命。 楚徊听闻石清妍小产,略呆了呆,说道:“告诉锦王妃,朕已经贬丽嫔为余美人了。” “是,陛下,若是余二将军听说此事……” “他待如何?兴兵造反?”楚徊轻笑道。 “陛下,余二将军定不会如此。”耿奇声说道,便回去跟沉水回话。 余君言听说自己成了美人,方才尚且能忍住腕上的剧痛,此时再也忍不住,便昏厥过去了。 “顾侍卫,丽嫔、美人要去哪里歇息?”跟随余君言过来的小丫头问。 顾漫之为难地蹙眉,半响也说不出话,看了眼沉水,心里埋怨锦王府没多留客房,为难一番,说道:“送到秦姑娘歇息的屋子里,叫秦姑娘来伺候陛下吧。” 沉水冷眼听顾漫之说话,心道早一点定下石清妍酒楼的厢房,如今不就没这麻烦了?想着,便离开了留客天。 待余君言被搀扶走,沉水也回蒲荣院了,让出房间的秦柔便重新回了楚徊这边。 屋外是皑皑白雪,屋内是几盏红烛,秦柔侍立在楚徊身边,看楚徊怅然地出神,便也有些分心地想楚恒在锦王府几日了,不知楚律、石清妍挑了人伺候他没有。 “秦姑娘,歇息吧。”楚徊说道,站起身来,便向床上去。 秦柔略有些紧 张地跟过去,心里盘算着今晚楚徊要不要人侍寝,手指有些微颤地替楚徊脱去外衣,见楚徊躺下后又似有若无地看她,便也脱了外衣,大着胆子在床边躺下,心里想着不知那活物抓干净没有,忽地手指上一暖,却是楚徊握住她的手,紧张地等着楚徊再做旁的,却见他握着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 心如擂鼓地躺了许多,听着楚徊的呼吸心知他并未入睡,只是他不开口,她也不敢说话。 熬到了五更天,秦柔便赶紧起身,待起身穿好衣裳后,看楚徊也坐起身来,便忙伺候楚徊起身。 楚徊说道:“你领着朕出了留客天瞧瞧吧。” 秦柔答应一声,待要搀扶着楚徊,又被楚徊推开,忽地醒过神来,察觉到楚徊并未再缠上纱布,昨日一心紧张着侍寝的事,虽觉得奇怪,却当真没去关心楚徊的事,此时有些心虚,讪笑着便领着楚徊出去。 出了屋子,顾漫之便忙来劝说楚徊回去。 楚徊笑道:“回去做什么?朕来了这么几日,只听说过西院有神兵利器,还不曾去见过呢。”说着,心道昨日让步乃是迫不得,今日他就要去瞧瞧自己身为皇帝到底在这锦王府能做些什么。 顾漫之也觉昨日楚律等人欺人太甚,此时乐见楚徊找回颜面,便不再劝说,护卫在楚徊身边,“陛下的眼睛……” “不用那纱布了。”楚徊说道,心说蒙着几道纱布,那些人就以为他昏聩地再看不见东西了。 顾漫之劝道:“陛下,若不敷药,陛下的眼睛只怕再难痊愈。” “朕说不用就不用。”倘若不是怕伤了眼睛,他便不会急着来锦王府,此时也不会落于下风。 顾漫之待要跪下求楚徊,便听余思渡喊了一声:“哥,王先生的夫人来锦王府求锦王爷做主叫她跟王先生和离啦。” 这留客天小的很,余思渡从一旁的屋子拉出余问津后,兄弟二人瞧见楚徊、顾漫之、秦柔站在外头便双双愣住。 “走,去瞧瞧去。”楚徊说道,眼睛里的人都是模糊的,心里还挂心着燕回关,但这不妨碍他想看王钰、贺兰辞几人好戏的兴致——眼下能叫他略开心一些的事,便是楚律遇到麻烦,而甘棠要跟王钰和离一事,定然是楚律的麻烦。 顾漫之喉结动了动,心道甘棠会有此举,大抵是对那日的事耿耿于怀吧,毕竟她是那样的女子,遇到此事难免会觉得对不住王钰。想着,就领着楚徊向留客天外头走。 秦柔愣了愣,先停住脚步,看见余家兄弟也跟去,心道余家兄弟只怕还不知道余君言被贬被挑断手筋的事,略一犹豫,想到兴许能见到楚恒,便大着胆子跟了过去。 这一群人出了仪门眼看就到了楚律外书房,忽地瞧见前院的小厮四处奔走回避,尚在想着这些人要回避哪个,便遇上另一拨人。 楚徊眯着眼,看向那领头的石清妍,笑道:“三嫂子不是小产了吗?”因离得近了,此时看她也有些清晰,至于石清妍身后的人,只瞧见一群披着各色的披风大氅的人,再看不清楚人的面孔。 “陛下不是眼睛不好吗?同来看好戏,陛下何须问这么多,总归我小产的事太后、皇后天下人知道就够了。陛下带瓜子茶点没有?” “没有,朕付不起这茶点银子。” 顾漫之见石清妍摆出这副看好戏的架势,因觉甘棠被石清妍看轻,便双眼冒火地瞪着地上。 楚徊瞄了一眼顾漫之,随后收回眼睛。 “我带了。”石清妍不理会楚徊那句付不起,心想甘棠定是知道贺兰辞回来了——毕竟贺兰辞没遮掩过这事,昨儿个更是在大街上跟楚恒斗文——又看王钰、贺兰辞都不去见她,因此便拿了和离的事做借口,自己寻上门来,到时候楚律劝和、王钰不舍得,她就面子里子都有了。因楚徊并未蒙着纱布,便多看了他两眼,从身后沉水捧着的盘子中拿了块姜糖放在口中,心道几日不见,这人怎不似早先那般顺眼了,待要问楚徊怎这么快就拆掉纱布,冷不丁地就瞧见暮烟跑过来。 暮烟跑过来,有些喘息地说道:“王妃,贺兰道长、王先生都来王爷书房了。” 石清妍闻言,对身后的楚静乔说道:“快,人都齐了,迟了就没座位了。”说着,便带着楚静乔并身后众侍妾丫头一路小跑过去。 楚徊袖着手,看石清妍先跑了,鼻翼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淡淡地说道:“锦王妃当真是看戏的不怕台高。”这甘棠要跟王钰的和离,耿氏没了,楚律这当初的媒人夹在中间定然左右为难,石清妍不想着给楚律分忧解难,竟然头一个跑去看戏。 “我们也去。”楚徊说道,便放快了步伐,紧紧地跟了过去。 72、几家欢喜几家愁十一 看戏的不怕台高的又何止是石清妍一个,等到楚徊进了楚律书房里,就瞧见楚恒也及时地赶过来了,因屋子里人多,于是余家兄弟便被撵了出去。 因楚徊来,楚律少不得将书房正面的座椅让给楚徊,随后便跟楚恒分左右坐下,石清妍坐在楚律下手,身后站着的是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三个,楚静乔就跟在楚恒下手边坐着。 楚徊在上位上眯着眼打量了眼楚静乔,依稀看到楚静乔长得跟耿氏有些相似,便又向左边看,见石清妍又从身后侍妾手上捏了点心吃。 石清妍正吃着点心,见楚徊看过来,便示意孙兰芝、窦玉芬将点心给楚家三兄弟都分一些。 楚律原是为甘棠、王钰忧心,此时瞧见石清妍分派完了点心不知从谁手上又接了一盘南瓜子来嗑,便以手握拳清了清嗓子,告诫她莫在此时弄出动静。 “宁拆一座庙,不怕一桩婚。阿棠你这样就叫王爷为难了。”冷不丁地贺兰辞说道,伸手在石清妍手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南瓜子,便蹲下去嗑着吃。 石清妍望了眼站在堂中的甘棠、王钰,又瞥了眼蹲在她脚边的贺兰辞,抬脚踢了踢他,“贺兰小道,你蹲错地方了吧。”说着,示意贺兰辞蹲到甘棠、王钰那边去,演戏的往看戏的人堆里扎像是什么话。 贺兰辞将贴在嘴上的瓜子皮用舌头一卷之后吐在地上,说道:“王妃莫担心,小道身上的虱子已经没了,传不到王妃身上。”说着,又抬头去看为难矛盾的王钰、我意已决的甘棠。 楚徊听贺兰辞这般说,又觉头皮发痒,强忍着不去挠,尝了一口石清妍带过来的点心,心道她当真会享受。 数年不见,往日里举手投足无不透露着贵气优雅的贺兰家大公子此时跟泥腿子一般蹲在地上,甘棠心里满是惊愕诧异,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地看向贺兰辞,心道贺兰辞定是有意做出这不堪模样来叫自己了断了对他的牵绊。 王钰看甘棠这目光,喉咙动了动,再次后悔早先一时鲁莽毁了甘棠清白,但看此时甘棠看贺兰辞的眼神……甘棠此时提出和离,大抵也是听说贺兰辞回来了吧。 “属下求王爷答应了,让我们和离吧。”王钰挣扎一番,咬牙说道。 因王钰答应得这般快,甘棠身子晃了晃,幽幽地转过头来看着王钰,心道她病重王钰却不归;此时这般斩钉截铁地答应和离,可见他是得了她的人,便没了往日待她的心了。 “王钰,你怎 可说出这话来?”楚律蹙眉道,因他跟耿氏是媒人,是以此时他定要劝和劝和的。 石清妍瞅着贺兰辞吐出瓜子皮,手指指了指楚律,又指了指顾漫之,随即对对面的楚静乔说:“看你爹,看那位,学着点。” 楚静乔先看了楚律一眼,随即又看向跟着楚徊进来的顾漫之,见顾漫之因王钰痛快地答应和离便双眼冒火地瞪着王钰,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女儿明白。”心里揣摩一番,暗道和离虽是甘棠提出来的,但王钰一答应,甘棠便做出难以承受模样,如此在看戏的人比如楚律、顾漫之这等吃饱了撑着的男人眼中,这为难的就是甘棠了。 非礼勿视,顾漫之不敢瞪向石清妍,便咬牙握拳越发愤恨地瞪向王钰,心道王钰怎能在甘棠受到惊吓之后便弃她而去? 楚徊心里有些震惊,心道楚静乔跟石清妍关系竟是这样亲密,听楚静乔那句女儿回得自然无比,可见楚静乔是当真被石清妍收服了;再看楚律那模样,又觉传言有误,楚律跟石清妍关系好着呢,若换做旁人听了石清妍这夹枪带棒的话,早动怒了。 楚律咳嗽一声,心道石清妍这是在吃醋?对石清妍说道:“王妃,劝和不劝离。”眼睛瞄向蹲在一旁的贺兰辞,又试探地说道:“贺兰,你劝一劝甘棠吧。”目光专注地看着贺兰辞,一心想从贺兰辞的脸上看出他的真实心意。 石清妍抓了一把南瓜子放在楚律手上,随后就低头看向贺兰辞。 楚律瞅了眼地上的两摊瓜子壳,见石清妍跟贺兰辞都是将瓜子壳完整地嗑开,伸手将瓜子放在小几上,便看向贺兰辞。 贺兰辞目光深沉地盯着地上的瓜子壳,似是想从瓜子壳上看出什么天经地纬的卦象来,半响说道:“阿棠,你这和离不是为了我吧?” 贺兰辞将众人的心中所想直接说出了口,于是楚恒、楚徊、楚静乔等人便都齐刷刷地看向甘棠,就连王钰也是又惭愧又不舍地矛盾地转向甘棠。 甘棠咬住嘴唇,因贺兰辞急着撇清的语气伤了心,自嘲地一笑,说道:“并不关辞哥哥的事,是我自觉配不上钰哥,想成全了钰哥。” 一句成全,饱含了多少辛酸,就因这成全二字,顾漫之终于目眦俱裂地开了口:“王钰你这小人,竟然这样欺负人!那日的事断然不是王夫人的错,你这伪君子,又要始乱终弃,又不肯背负抛弃妻子的骂名!你若敢和离,我顾漫之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王钰心知顾漫之打不过他 ,于是并不将顾漫之放在眼中,抿紧了嘴,心道贺兰辞是不肯拆散他跟甘棠两个的,但甘棠又是……难不成是自己多日未归,叫甘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甘棠以为自己嫌弃她,便善解人意地先开口,毕竟是和离,这种事若不到绝望的时候,哪个女人会先开口;况且女人大多是身子给了谁,心便也向着谁的吧——如此看来,甘棠并非真心要和离,不过是害怕自己不要她…… “中华文字果然博大精深,只成全二字就有这么多的意味,是非恩怨曲直黑白全颠倒了,母妃诚不欺我。”楚静乔品咂着那成全二字,心里回忆起石清妍的教导来,暗道石清妍说的是,多读书多识字总是有好处的。 “王妃教了郡主什么?”楚徊含笑道。 “别打岔,看戏看戏。”石清妍说道,大方地叫孙兰芝给楚徊送上一叠西瓜子,叫他嘴里忙着没功夫说话。 王钰因楚静乔这么一打岔,莫名地就觉得讪讪的,仿佛经楚静乔这么一说,甘棠的话就别有一番意味。 甘棠心知楚静乔没等到她赔不是于是有意跟她过不去,挺着背脊问王钰:“钰哥当真要和离?” 王钰一怔,心道不是甘棠自己要和离吗?“……你若要,我都随着你。” 甘棠苦笑一声,“钰哥,既然要随我,那我只能如君所愿。多谢钰哥这么多年的照料,甘棠有生之名定不忘钰哥的恩情。”转向楚律,忽地跪下,仰头说道:“王爷,还请王爷成全,放了钰哥,也放了我吧。甘棠心有自知之明,一不愿累及钰哥名声,二不愿叫钰哥左右为难,”目光不自觉地向后转,对上蹲坐着的贺兰辞的眼睛,看贺兰辞眼神里盎然不掩饰的兴致,不由地落下泪来,心道贺兰辞定是不肯叫楚律、王钰为难,才做出这漠不关心的不羁模样,“甘棠今日之举不为任何人,待和离之后,我便迁去慈航庵,修心养性,再不涉凡尘。” 楚律拧着眉毛,心知王钰对甘棠的心意,暗道王钰日后定会后悔今日之举;但贺兰辞跟甘棠两个也委实可怜。觉察到一注目光投来,便扭头去看,见石清妍看他,便又扭过头去。 “左右为难了吧?”石清妍笑道,心道甘棠那话说得好听,说来说去,还是摆出一副和离并非她本意,她也为难的模样。 楚律清了清嗓子。 “依着我的意思,如今他们三人都在,一个个问过了他们的意思就够了。”石清妍慢悠悠地说道。 “那王妃来问吧。”楚律捏着手里 的瓜子磕了一下,嗑了之后,瓜子皮吐出来,落在地上全是碎的,向楚徊那边看一眼,见楚徊吐在秦柔捧着的盘子里的瓜子壳依稀也跟石清妍、贺兰辞吐出的一般是完整的,心里不甘心,便又拈了一粒小心地嗑开。 石清妍笑道:“臣妾遵命,王先生当真要和离?” 王钰看向甘棠,心里想着甘棠要出家的话,便又挣扎矛盾起来,心道若是贺兰辞依旧顾忌他不肯跟甘棠在一起,那甘棠岂不是要孤苦伶仃一辈子了? “王先生?”石清妍又唤了一声。 “……先问他们两个吧。”王钰闭上眼睛说道。 “王夫人呢?”石清妍望了眼甘棠,见甘棠穿的是旧衣,心道莫非这旧衣能唤起贺兰辞的什么回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吗? 贺兰辞活动一下腿脚,又略站直了身子抓了把葵花籽,随后说道:“小道出家人,不过问尘事。但小道以为,该离的还是离了吧。” 王钰、甘棠都扭头看向贺兰辞,王钰伤心之余,又觉一颗石头总算落下了,僵持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够将甘棠还给贺兰辞了。 甘棠的目光则复杂了许多,落下的眼泪越发多起来,心道贺兰辞玩世不恭的话里终于流露出他的真实心意了。 “王先生呢?”石清妍耐心地问王钰,心道王钰听贺兰辞这样说,定然会答应和离了。 “离了吧。”王钰心如刀割地肯定道,唯恐自己迟疑,再不肯看甘棠。 哗啦一声,不知在想什么的孙兰芝手里端着的瓜子倾倒在地上,孙兰芝见众人看她,忙蹲□子装作捡瓜子藏身椅子后,心里想着这甘棠实在有眼不识金镶玉,王钰怎么瞧着都比地上蹲着的那位好,什么文武双全跟何必问齐名,在她眼中,王钰比那道士强多了。 甘棠闭上眼睛,将喉咙里的哽咽咽下,说道:“甘棠还是一句成全。” 石清妍听甘棠还说成全,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还不知谁成全谁呢,“那就离了吧,王夫人没有亲人了,要住到慈航庵里去,那王家宅子就归王先生了。至于家财,一人一半吧,王夫人带走一半,给王先生留一半。王先生若后悔了,也知道怎么悄没声息地进慈航庵,你就自己偷偷地摸进去。日后你们是否破镜重圆,都不关锦王府的事,想和还是想散,都不用请王爷来给你们做主。至于陛下若想偷香,也熟门熟路了,尽管去吧。” 楚徊舌尖衔着一粒瓜子,看了眼即便此时在他眼 中只有个模糊影子却依旧仙姿翩然的甘棠,心道一声他可无福消受这美人,说道:“三嫂多虑了,托三嫂的福,朕再不会去走那条道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陛下若照过镜子就知道你这眼神像是在抛媚眼,不像是震慑人。陛下在朝堂上也常这样看人?文武百官看陛下的时候是不是羞答答的欲语还休?” 楚徊一怔,见楚律听石清妍胡言乱语也不开口惩戒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心道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楚恒正对着楚律,瞧见楚律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虽不知楚徊跟慈航庵有什么关系,又怎么托了石清妍的福,但却清楚明白楚律心里是十分高兴看见石清妍拿话噎楚徊的,且仗着楚徊看不清楚想得意就得意。 王钰不愿甘棠去尼姑庵中居住,便说道:“王妃,那宅子给她吧。” “那是王宅,给了她在旁人眼中就等于没和离,她不管生死都还是你的人。这样子以后定会妨碍甘姑娘再觅佳婿。”石清妍劝道,不由地又艳羡起甘棠来,心想这样愿意净身出户的前夫,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好命遇到,眼睛瞥向专注地嗑瓜子的楚律,心道算了吧,这人不谋财害命就算了,还妄想叫他净身出户。 王钰听石清妍这般说,便住了口,目光转向贺兰辞,见贺兰辞手里攥着一把瓜子向他伸过来,便走了几步,闷着头紧挨着贺兰辞蹲着,接过瓜子,便在嘴里用力连皮一起嚼着。 “好聚好散,大家欢快点。师父,你去了慈航庵,徒儿想见你就难了,师父不如来锦王府住着?”楚静乔善解人意地说道。 甘棠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惊喜,随后又迅速地归于平淡,静静地说道:“多谢郡主的好意,但是……” “是徒儿自作多情了,徒儿就不为难师父了。”楚静乔听甘棠说了但是二字,便打断她的话。 楚恒方才正对着甘棠,是瞧见甘棠的神色变化的,扑哧一声笑了,对楚静乔笑道:“静乔当真坏心眼。” 甘棠醒悟到楚静乔是在捉弄自己,心里又恼恨起来,半响想起楚静乔说过自己要跟她赔礼她才肯将早先的事放下,便对着楚静乔一福身:“早先得郡主照料,还未跟郡主道谢,是我对不住郡主了。” “师徒客气了。”楚静乔忙起身搀扶住甘棠,随后又说道:“师徒不如就留下吧,留在王府里,徒儿照顾师父也便宜。”王府里有贺兰辞、王钰,还有顾漫之这个咸吃萝卜淡操 心的,她更能近身地学习甘棠的本事。 “这……” “师父不愿意?叫师父孤身一人在外,徒儿怎会放心,师父若不来王府里跟徒儿作伴,徒儿便去慈航庵陪着师父。” 甘棠为难地叹息一声,也不言语,等着其他人来劝。 “甘姑娘就听郡主的吧。”窦玉芬、孙兰芝还有略有些迟疑的董淑君看石清妍示意,便忙劝道。 甘棠无奈地说道:“那就听郡主的吧。” 楚恒坐在楚静乔身边看着这对师徒貌合心离地彼此算计,摇着头拍了拍手掌,心道楚静乔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楚徊虽看不清甘棠、楚静乔神色,但也不由地鼓起掌来,心道自己早先不该为楚静乔担心,看她跟甘棠这来来回回地说话,可见楚静乔早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楚静乔了。 楚律脸色难看起来,心道一屋子的人都胡闹了,终于将两片完整的瓜子壳吐出来,叫翠墨准备了文房四宝,便对王钰说道:“你自己来写和离书吧。” 王钰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最后再看甘棠一眼,一咬牙便提笔去写和离书。 顾漫之有些眩晕地看着孤身一人站在堂上的甘棠,有些为甘棠脱离王家担忧,又有些莫名地欣喜,心道这样的人该好好地护着她才是。 “顾侍卫要为甘姑娘抛妻弃子?”楚徊出声道。 顾漫之醒过神来,忙道:“属下并没这意思。” “顾侍卫最好记住,若想得了甘姑娘,是必要抛妻弃子的。”楚徊提醒道。 顾漫之说了一声是,便低着头不敢再看甘棠,也不敢胡思乱想。 王钰草草地写了两张和离书,先请楚律签了字,随后自己又潦草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又印了手印。 甘棠此时又有些后悔了,看王钰红着眼睛,心道他多日不归,兴许不是不关心自己,只是近情情怯;倘若自己就此离去,他若借酒浇愁,误了楚律的大事,岂不是她的罪过?倘若害了他一声,那自己一辈子也不能安心了。 “甘姑娘,签字吧。”贺兰辞敦促道。 甘棠听到贺兰辞的声音,立时将心中的疑虑抛开,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又轻轻地按上手印。 “咳,甘、姑娘,”楚律别扭地称呼甘棠,“你且回去收拾东西吧。” 甘棠拿着一张和离书,原以为要拖上几年甚至 永远也拿不到的和离书就握在手上,她不禁又有些恍惚,先答应了一声,随后目光转向贺兰辞,“辞哥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王钰不会看着你收拾东西,你莫将王家的东西搬完了。”贺兰辞叮嘱道。 甘棠一噎,久别重逢正满怀感慨的芳心被贺兰辞一搅合,顿时成了一堆理不清的棉絮,勉强笑道:“辞哥哥放心,除了我的东西,我再不会动王家一针一线。” “那就好。”贺兰辞笑道。 贺兰辞越是玩世不恭,甘棠心里感慨越多,也不逼迫贺兰辞,心里想着贺兰辞总会看到她是当真离了王钰,也总会看到没了耿氏,他们当真能够在一起了。想着,最后看了贺兰辞一眼,便姿态翩然地向外头去。 贺兰辞伸手抹了把额头,随即瞧见屋子里众人都看他,干笑一声,说道:“小道多年不近女色,冷不丁遇上一个委实为难。” “母妃,贺兰先生这是?”楚静乔心里疑惑贺兰辞怎不像是对甘棠情根深种模样,因自己如何早叫这群人看见,心知这几个是她的长辈,用不着费劲在这几个面前演戏,于是便当机立断地开口问。 石清妍笑道:“遇到这样的最好绕着走,不然到最后谁知道是谁忽悠谁呢。”忽悠了余家兄弟算是出师,忽悠了贺兰辞就算是封圣了,说着,站了起来,又踢了踢贺兰辞,“你得逞了,王先生现在又是你一个人的了。” 贺兰辞冲石清妍拱了拱手,随即对王钰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过几日叫你领略了关外女子的豪情,你就不会再跟阿棠黏黏糊糊的了。” 王钰呆呆地点头,有心要问贺兰辞到底是什么心思,终归问不出口。 孙兰芝不失时机地碰了碰石清妍,低声道:“婢妾家还有一小妹待字闺中。” 石清妍闻言立时会意,便对王钰说道:“孙姨娘家还有一小妹,她来过王府里给我请了两回安,人很是爽利精明,跟甘姑娘绝不是一个性子的人,跟孙姨娘性子仿佛,能说会道会拍马屁会捧人会见缝插针,模样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王钰你看……” “王妃看着好,那就好吧。”王钰闷闷地点头说道,心知若知道他跟甘棠和离了,没几日王家就要做主给他定了亲,送了新娘子过来,与其等着京里王家做主,不如叫石清妍做主,石清妍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贺兰辞蹙眉道:“这样急着成亲,是怕王家送人来?” 王钰不敢 说怕自己不成亲贺兰辞便接着装作对甘棠不在意,于是点头道:“一怕王家送人来,二来我比不得你逍遥惯了,如今我只想找个人安生过日子,生下两个小子传宗接代。” 孙兰芝闻言心中大喜,怎么瞧着王钰都喜欢,暗道孙夫人若知道能白得王钰这么个女婿心里定然欢喜,大着胆子说道:“小妹如今已经一十七岁了,因祖母过世耽误了一年有余,如今再拖不得了,王先生看什么时候能定下?” 王钰闷声道:“由着王妃做主吧。”说着,心里叹息一声,也觉自己累了,若是能似陆参那般得了个吴佩依那样的婆娘,也能安生地过日子,再不插手甘棠、贺兰辞之间的事。 窦玉芬呆呆地看孙兰芝先下手为强地将王钰拉做她们家女婿,不由地暗恨自己方才没开口,不管从哪边看,这王钰都是益阳府内难求的佳婿。 楚律听石清妍在王钰才刚和离之后便保媒,才怕石清妍又似耿氏那般坏人姻缘,随即又想有其姐必有其妹,孙兰芝这么个性子,那位孙姑娘进了王家门,定然只管将王家的银子账册钥匙拿在手上,随王钰到时候如何为甘棠要死要活,那位孙姑娘也能笑口常开——这般看来,配王钰的女子就该是市侩精明一些的,孙家的女儿刚刚好;身份上虽差一些,但自古就有嫁高娶低的话,只要人般配,家世大可以不用计较。 “那就这样定下了,本王妃来替你操持。只是王府里头的管家什么的,都得由着人家孙姑娘来定,若是那些管家丫头自作主张地以为王先生跟甘姑娘会破镜重圆就欺负了孙姑娘,本王妃这媒人没闲心问管家丫头的事,只管问了你的罪。”石清妍瞧见孙兰芝如看女婿一般看王钰,便嗔视了她一眼,见尘埃落定,甘棠想后悔也没门了,就起身向外去,没走两步,便见顾逸之匆匆进来。 顾逸之也没想到屋子里会坐着这么多的人,让开路叫石清妍出去后,便一一见过楚徊、楚律、楚恒,随即瞅了眼地上的狼藉的各色瓜子皮,说道:“王爷,燕回关内进了内奸,燕回关粮草被烧掉,钟将军又送信,求支援粮草——听送信之人说,燕回关如今只剩下一万将士。” 楚徊心里一紧,忙看向楚律。 楚律心知顾逸之这话是假的,蹙眉道:“燕回关粮草不足?陛下,只怕十三万将士的口粮不够补给给燕回关百姓和将士。” 楚徊咬牙道:“三哥先送了粮食过去,朕立时便叫余将军从北边几省调粮食过来。” 楚律点了点头,随即便吩咐 顾逸之去传话,“叫将士们准备出征吧。” 顾逸之又说道:“耿大人已经领着人护送粮草进了益阳府,楼徐州牧也带了五万兵马快到了益阳府北边,属下督促余将军先叫楼徐州牧将辎重运到益阳府来。” 楚律嗯了一声,便示意顾逸之去传话。 楚徊才刚看了甘棠、王钰的笑话,此时便又轮到他被人看笑话,暗道难怪楼朝日那般容易地就出了益阳城,原来楚律他们就等着楼朝日送了粮草过来呢。慢慢地起身,负手说道:“三哥可还记得父皇在时咱们兄弟之间是何等的亲密?” 楚恒插嘴道:“四哥,小弟只记得父皇在时四哥就跟大哥、二哥一起欺负我。” 楚徊瞅了楚恒一眼,心道楚恒也没少仗着先帝宠爱作弄他们兄弟几个,迈步向外去,扫到石清妍、贺兰辞丢在地上的瓜子皮,暗道传言误人,自己早先当真该出了留客天瞧一瞧,若当真瞧见了,就不会以为石清妍是能够轻易被美色迷惑的人。 等楚徊出去了,贺兰辞立时对王钰说道:“你不该答应王妃娶了孙家女儿,过些日子南边何必问领了江南淑女来,北边塞外的女人也要涌进来,你……” “贺兰,你若不喜我急着成亲,方才为何不自己跟王妃说?”王钰对贺兰辞这罕见的马后炮诧异不已,心里也明白自己不是贺兰辞,他终归是想着安定地过日子的人,娶妻,随后生子,安安分分,权当不曾见过甘棠这人吧。 “王妃一看便是难缠的人,傻了才去跟她说。”贺兰辞嘟嚷道,站起身来,便在楚律身边坐下。 楚恒看楚律一直蹙眉,便笑道:“三哥还在担心燕回关的事?三哥放心,燕回关定然没事。” 楚律舒展开眉头,笑道:“话虽如此,但此事终归不是儿戏。” 楚恒点了点头,随即托着脸,心里想着楚徊什么时候将银子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孙兰芝:王妃,见缝插针是什么意思? 石清妍:夸你妹呢。 73、几家欢喜几家愁十二 楚徊的银子不知何时运来,但粮草很快就送来了。 楚律、楚恒叫人清点了粮草、兵械等辎重,我六你四地分了之后,便装模作样地叫人运到“燕回关”,随即“派兵救援”——自然不会当真派兵,毕竟楚徊的大军压境,楚恒那边的大军又去了燕回关,不在益阳府留一些兵马哪里行。 兴许是算计了楚徊之后心情大好——虽说王钰和离他这上峰的兄弟要安慰几声,但王钰不是又要成亲了嘛——于是楚恒又高兴地顶着何必问的名头拉着贺兰辞去大街上斗文。 大抵是缺什么就要有意装作不在乎什么,贺兰辞明白楚恒这有意显示自己不在乎旁人说他没文采的心思,也乐得作弄何必问,于是便陪着楚恒出去,王钰虽看开了一些,但对甘棠是真心实意,是以依旧有些伤心,怕误事不敢借酒浇愁,便借着跟贺兰辞、楚恒胡闹转移心智。 楚律也是心情大好,听人说甘棠在楚静乔三催四请下住进了怡然楼,不敢多事地叮嘱楚静乔对甘棠客气一些,只劝说楚静乔拦着甘棠莫叫她见到王钰,省得两人难堪;随后便兴致极好地去了蒲荣院,才进了蒲荣院,就瞧见醉月端着药碗进屋子里,于是也跟了进去,到了里间,瞧见石清妍手里拿着一本棋谱,便笑道:“王妃有下棋的雅兴?” “臣妾有学棋的雅兴。”石清妍将棋谱丢在一旁,心里想着自己往日里最羡慕才女,如今一样会个皮毛,就权当自己是才女吧。 “可要本王教你?”楚律在椅子上坐下。 “王爷好兴致,占了什么便宜?” 楚律轻笑一声,便盯着醉月捧着的药碗等着石清妍来喝。 石清妍瞅了眼那药碗,心道喝一次药而已,又不会喝了就怀孕,于是从醉月手上断过药碗,见药有些凉了,便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淡定地接过醉月送过来的清水漱了口。 “王妃果然豪迈。”楚律眯着眼说道。 “过奖了。”石清妍笑道,又拿起棋谱,准备去外间看一看。 楚律示意醉月出去,随后站起来将石清妍搂在怀中,向她唇上吻去,“本王晚上要随王钰去看陆参做的弩机,趁如今有空……” 石清妍才想着弩机不就在西院嘛,随即想起王钰说过陵园那边也在研究,踮着脚尖搂着楚律的脖子触碰到楚律的唇后便有意去挑逗他的唇舌,须臾离开,坏笑道:“王爷尝到药味了吧,这药可是有叫王爷雄风锐减、胸脯增大的功效。” 楚律在石清妍腰上掐了一下,笑道:“王妃要来试试这药的功效?” “臣妾等会子还要见孙夫人、孙姑娘,不敢跟王爷试药。”吊在楚律的脖子上,看楚律心情十分好,石清妍先拿了孙家扯谎,又试探地问道:“王爷怎不去姨娘那边睡?” “本王只想跟王妃一人睡。”楚律深情地说道,目光灼灼地看着石清妍,拦腰将她抱起,待将她放在床上后,见石清妍还是怔怔地看他,心道随石清妍有个什么玲珑心思,终归是个女人,女人总免不了被男人的情有独钟感动。 “这还是日久生情的一部分?”石清妍笑道。 楚律见石清妍醒过神来,便笑道:“王妃忘了那日久生情吧。”说着,半个身子压在石清妍身上,用手臂垫着脑袋枕在枕头上,笑道:“王妃没瞧见老四看我跟老五验收辎重时的神色,当真痛快!” 石清妍抿嘴笑了笑,心里缅怀自己那次在凤崎山上初见的楚徊时的惊鸿一瞥,扭头看向楚律,靠在楚律身上,笑道:“王爷什么时候能叫臣妾为你患得患失?” “王妃想患得患失?” “虽然这患得患失不合臣妾的性子,但偶尔为之也未尝不可。”说着,仰头看向楚律,皱着鼻子冲楚律一笑。 楚律伸手摸了摸石清妍的头,才要说话,便听外头沉水说道:“王爷、王妃,留客天里的那位要去西院,如今在角门处被拦下来,就等着王爷过去呢。” 若是在大庭广众说皇帝来了未免有些招摇过市,是以沉水等人也心知肚明楚徊的身份,却总是以留客天那位代称。 “陛下这是破罐子破摔?堂堂九五之尊要去锦王府内院转悠?”石清妍嗤笑道。 楚律说道:“定是给了辎重心里不甘。”想想楚徊此时连眼睛也不医治了,便知道楚徊已经丢了那份平常心,外表瞧着再镇定,终归脱不了一个装字了。想着,就起身,伸手理了理衣襟,便向外头去。 “我也去。”石清妍跟上,见楚律回头,忙笑道:“反正他又看不清楚。” 楚律心里也乐意见石清妍叫楚徊吃瘪,随石清妍说楚徊什么,楚徊总不能跟妇人一般见识——况且狐假虎威的道理楚徊不会不懂,如今既要他借兵,又怎会跟他的王妃计较这些小事。 到了外间,石清妍先披了一件杏黄缎面的大氅,又踮着脚给楚律披上披风,便紧紧地随着楚律出门,迎头看见楚徊领着顾漫之走来,又见角门上 的小子鼻青脸肿地跑过来,石清妍先冷了脸。 楚律见了,心知是顾漫之打了人闯进来的,便也冷了脸。 石清妍看这小子也才十二三岁,又看他怯怯地不敢当着楚徊的面告状,便说道:“你去怡然楼,告诉甘姑娘,就说姓顾的侍卫把你打了,然后王爷、王妃畏惧权贵不敢替你讨还公道,求甘姑娘施舍你点银子买药敷。” 那小子年纪还小,听石清妍这般说,又缩头缩脑地看了楚律一眼,见楚律点头,便贴着墙根避着楚徊、顾漫之向后头跑去。 虽说石清妍说的是事实,但顾漫之不禁气恼石清妍多事,低头说道:“王妃何必去叨扰甘姑娘?顾某给了他银子就是。” “顾某?本王妃以为顾侍卫这没有尊卑的自称实在丢了顾家的脸,本王妃没那么跳脱,顾侍卫还是自称卑职吧。”石清妍淡淡地说道,她又不是石头,顾漫之对她有敌意,她怎会感觉不到。 顾漫之低了头不言语。 楚徊笑道:“三哥的、三嫂来的正好,朕想去西院瞧一瞧,听说那里摆着三嫂子要献给朕的神兵利器?” 楚律眉心一跳,暗道这算是石清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被楚徊拿了她自己说的话堵住了。 “是呢。陛下请这边走。”石清妍拱手说道。 楚律点了点头,便从容地向前方走去。 顾漫之小心地盯着楚律、石清妍看,以免这二人串通蒙蔽了楚徊。 楚律瞄了石清妍一眼,心道石清妍三番两次得罪楚徊,定然不会再在楚徊这边准备退路了,自己大可以放心地叫她领着楚徊去。 石清妍先凑到楚律耳边说一声“修路”,又凑在沉水耳边几不可闻地说道:“支开姓顾的。” 沉水闻言便点了头。 顾漫之看着石清妍的动作,没听到她说什么,但也越发警惕起来。 三人一路沉默不语地过去,临到西院前面忽地瞧见一只祈福的孔明灯慢慢向上飘起,随即便又听到隔壁院子里传出一阵喃喃细语声。 “求上苍保佑姐姐早日康复,保佑姐姐跟王爷和和睦睦,保佑姐姐早日为王爷诞下麟儿。” 楚徊先顿住脚,楚律、石清妍自然也要停下。 “这是哪位这样诚心?天寒地冻不忘为其姐祈福?”楚徊问道,暗道这皇宫、王府的女人的手段怎都这样相似,竟没有个能够出奇制胜的。 “是其姐其夫其小妾。”石清妍回道。 楚徊点了点头,心知那边的是石清妍的庶妹石蓝婕了。 院墙里的人因听到声音,便怯怯地问道:“墙外可是王妃姐姐?” “是,你王爷姐夫也在。”石清妍拉了拉大氅,因风吹得脸僵了,说话间觉得脸上硬硬的,听到院墙那边一阵声响,心知石蓝婕要出来见人了,心道这姐夫、表哥、叔叔怎地在中华文字中都这么暧昧? 果然石蓝婕从第五组院子里款款地走了出来,似是讶异多了两个男子,便脸上一红,低着头羞涩地过来,瞧见楚徊站在楚律、石清妍前头,便猜到这人身份,说道:“陛下万岁万万岁,王爷、王妃万福。”连连做了两个万福,方才端正了身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对着天上放火也不行。抄大悲咒一千遍。”石清妍说道。 石蓝婕见石清妍不问是非曲直便惩戒她,忍辱负重地说道:“婢妾知道了。” “回去吧。” “是。”石蓝婕又卑躬屈膝地福身,随即偷偷看了眼楚律,便慢慢地退回第五组院子,虽则楚律什么都没说,但她坚信日久见人心,楚律定会看出她的真心——况且如今王府里的侍妾通房少了许多,叫得上名字的,也就楚静徙的亲娘禄年,腼腆不知进取的萧纤妤,只知道逢迎石清妍的孙兰芝、窦玉芬,还有个看似寻常,但石清妍有事总会想着她一份的董淑君,她不信锦王府里只剩下这么几个她还不能崭露头角。 “恕卑职直言,锦王妃此举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令妹一片真心,锦王妃不领情就罢了,何必吹毛求疵惩罚她?”顾漫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石清妍并不搭理顾漫之,对楚徊说道:“陛下请。” 楚徊以为石清妍忍下顾漫之这话了,便向西院迈去。 “顾侍卫这话好有人情味啊,当真叫人感动。既然顾侍卫这般为石秀女打抱不平,顾侍卫来求亲,娶了她可好?”沉水待石清妍走开几步,便立时对顾漫之发难。 顾漫之皱眉,待要不搭理沉水,又不甘心,见楚徊离着自己不过几步之遥,便低声冷笑道:“鲜廉寡耻,你这丫头可知道廉耻是什么?” “不知道,要知道了我能跟你这样没廉耻的人说话?”沉水戏谑道,打量了顾漫之一番,又砸吧着嘴:“顾侍卫后院里都是小姨子吧?” “胡言乱语!”顾漫之不屑道。 “既然不是顾侍卫怎会这样感同身受?我们王爷都没嫌王妃跟石秀女不和睦,顾侍卫多什么话?”沉水笑道。 祈年看沉水跟顾漫之斗嘴,便笑着接话:“别说这些不着四五六的话了,顾侍卫一看就是正经人,廉耻呢我也懂得一些,因此窃以为顾侍卫屡屡为他人之妇打抱不平,委实有些没廉耻了。” “你——”顾漫之转身面对沉水、祈年,“锦王府的丫头就这般说话的?当真是比寻常人家的丫头还不如。” “是比不得顾家的丫头个个温婉由着你们这些少爷欺负吧?”沉水抱着手臂,斜睨向顾漫之:“可惜了了,我们不比温婉,只比自在,顾侍卫瞧见谁家的丫头比我们自在的?随着余姨娘过来的两个宫女比我们自在吗?” 顾漫之冷笑道:“当真是狂妄,就不知锦王爷听了你们这话做何感想?” “对不住的很,除了回话,就算王爷想,我们姐妹也是不跟王爷面对面说话的。这样的廉耻我们多的是,顾家的丫头有吗?”祈年附和道,此时见沉水停住脚步不似早先那般紧跟着楚律,便也想通了石清妍跟沉水说的是什么话。 顾漫之冷笑道:“好男不跟女斗,倘若你人在京城,如今早被拉出去配小子了。”说着,便要转身,忽地肩膀上被撞了一下,扭头就见沉水抓了一把墙边的积雪又丢在他肩膀上,“姑娘自重!” “自重什么,有人要找你说话呢。”说着,沉水指了指那一路跑来的小丫头,“放心,这丫头脸生的很,不是锦王府的,有廉耻的很。” 顾漫之瞧见那丫头是余君言领来的宫女,便立住脚,待那丫头走近了,便等这丫头说话。 “顾侍卫,奴婢是王夫人的丫头……” “该改口叫甘姑娘了,王夫人很快就是孙家姑娘了。”沉水说道。 祈年看沉水应付得了顾漫之,便不开口。 那丫头在心里撇了撇嘴,心道王钰娶过了甘棠,哪里还能看上其他女人?不过是石清妍仗着自己是王妃强迫王钰娶的罢了——便是娶了旁人,王钰心里仍然只有甘棠,甘棠想回王家还不容易? “顾侍卫可否替我们夫人去找一找王先生,我们夫人她,兴许是有了。如今她又强撑着教导郡主——只怕她的身子会受不住。”那小丫头得意地瞥了眼沉水,心道甘棠方才吐了,甘棠有了王钰的骨肉,慢说孙姑娘还没进门,便是进门了也要被送回孙家。 沉水被口水呛住 ,咳嗽两声,心道王钰还和离不了了? 沉水、顾漫之等人自然不知甘棠只跟王钰有过一次肌肤之亲,于是自然也不知道甘棠便是有孕,也要等之后几个月才能看出来。 顾漫之见这丫头来寻自己,想到甘棠的身世便知道甘棠此时孤立无援,寻不到旁人相助,于是才放□段求他,她那般高洁的人,如今被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眉头皱起,沉声道:“在下此时身负要事,要陪着陛下……” “陛下?”那小丫头大吃一惊,眼睛猛地睁大地看着顾漫之,因才知道皇帝在锦王府里头,便错愕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顾侍卫叫耿大人来,自己去找王先生不就行了?”祈年建议道。 “顾某不会擅离职守的。”顾漫之蹙眉,有些惭愧地对那丫头说道:“还请你替我跟王、甘姑娘说声对不住,顾某有要事在身,不能过去了。” 那小丫头眼睛一红,随即跪下,求道:“顾侍卫,郡主她……王先生若不快些回来,我们夫人她就……如今天天冷的很,我们夫人大病初愈,若有个万一,只怕就要带着那没出世的孩子……我们夫人多少年才盼来一个好消息,若是就此没了,我们夫人定然再也活不下去了。”说着,就痛心地哭起来,咚咚地给王钰磕头。 顾漫之想起那日楚静乔当着楚家兄弟的面对甘棠冷嘲热讽,不由地提起心来,心道楚静乔定然会欺负甘棠人单势孤,说道:“你莫着急,待我去找了王钰来,叫他接了王夫人回家去。”说着,便向前走,走了几步,忽地想到楚徊,扭头看向西院,见西院大门已经紧闭,再看不到楚徊的人,心道坏了,便忙跑过去砸门,砸了两下不见人开门,便在墙外转悠了一下,后退两步,高高跃起,待要一鼓作气地跳过去,就又听到一声尖叫,真气一泄,人掉了下来,脸抢在墙壁上,蹭破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祈年叫了一声,便立时住了口,然后跟沉水两个一同笑盈盈地看顾漫之。 顾漫之握紧拳头,又后退两步,待要跳过去,终归因围墙太高,他又力气不够只能呆呆地站在墙这边,恨恨地瞪向沉水、祈年,心道这两个丫头当真讨厌。 “给你的银子,戏演得好,有出息,等会子叫郡主调了你来蒲荣院伺候王妃。”祈年丢了块银子给甘棠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有些没转过弯来,愣愣地跪在地上看祈年丢了块银子在她面前。 顾漫之听说是演戏,登时又怒了,双眼冒火地看向沉水 、祈年,“两位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身为丫头却……” “你打我啊。”沉水有恃无恐地说道。 祈年也白了顾漫之一眼,心道楚徊怎放心领了这么个人在身边。 顾漫之气急,尚有一丝理智知道好男不跟女斗,只能徒劳地握紧拳头,心里急着去保护楚徊,想起耿奇声说王府外头也有通往西院的门,便忙向前院奔去,走了几步,回头再看地上那丫头,心里松了口气,暗道幸好是演戏,既然是演戏,那甘棠就是没要紧的了,想着,便快步向前走。 那小丫头醒过神来,忙追着顾漫之喊:“顾侍卫……” “不想要舌头了?敢在王府里大呼小叫。”沉水恐吓道。 那小丫头一颤,牙齿就咬到了舌头,心道果然王府里都是些仗势欺人的人。 “叫甘姑娘跟你都安分些,王先生是定要跟孙家姑娘成了好事的。”祈年不屑地说道,心里瞧不上甘棠自己要和离,回头又找了借口支派王钰的行事。 那小丫头缩着脖子,心里先有几分怕了沉水、祈年,喏喏地说不出话来,顾不得去捡地上银子,便又向怡然楼跑去。 沉水、祈年办完了差事,便去敲了敲西院的门,果然见这边石清妍叫人给她们留了门,等着进去到了西院一片宽敞的空地,听到刷刷的弓箭声,二人因大开眼界不由地睁大眼睛,随即眼尖地瞧见射出箭的弩机之后伸出两条腿,又瞧见那弓箭射出的地方实际上是弩机后头,不是弩机,心里了然,但依旧做出大吃一惊的模样。 楚律袖着手跟石清妍一起看着空地,再看楚徊紧紧地抿嘴郑重地看向弩机,便挺了挺胸膛,心道楚徊眼睛看不清楚也有好处,想来此时在楚徊心里,这弩机当真是“神兵利器”,比传说中的木牛流马等机关还要精巧百倍千倍。 楚徊袖子里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在他眼中,三十几发的弓箭不停地从弩机中射出,虽射出的距离不似他想的那般远,但已经十分了不得,足以将朝廷的上等弩机贬低到泥地里,伸手示意挺直发射后,便向射出的箭矢走去,足足走了百来步,瞧见那些箭矢个个深深地扎在泥地里,用力拔起一根,余光瞄向楚律,心道这等厉害的东西万万不能只落在楚律手中。 楚律装作不在意模样地转着手腕,笑道:“弩机还没全做好,射的有些近,叫陛下看笑话了。”心道幸亏贺兰辞领来的那些猛士还留在西院,若没了他们,今日的戏就演不出来了;身后那架早先用 来哄骗余思渡的假弩机,终于又派上了用场;早先他盘算着修路的事,如今大可以提出来了。 “陛下,这弩机能够自动上膛,发射简单容易,一学就会,不似其他的弓要练够了臂力才行。”石清妍说道。 “嗯,差强人意。”楚徊点头。 石清妍心道你就装吧,明明都吃惊地了不得了,还装作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这是如今研究的玩意,有些差错也是难免的。” 楚徊笑道:“不知三哥、三嫂打算什么时候将这东西献给朕?” “春暖花开日。”楚律肯定地说道。 “王爷,这玩意贵的很,咱们一家的口粮全耗在它上头了,臣妾都几个月没吃过葡萄西瓜了。你确定?” “春暖花开日便将弩机送去京城。”楚律肯定地说道。 楚徊心道他也几个月没吃到夏日的时令果蔬了,眼睛看向堆着大片白雪的庭院,因这白雪耀眼的很,他的眼睛越发不顶用,心里因楚律答应的痛快,便迟疑起来,起身向弩机走去,揣测着楚律到底是什么心思,他是不信楚律会白白地送了弩机给他,待走到那弩机身边,冷不丁地瞧见弩机后头的棚子里站着十几个满脸胡须的汉子,心道自己方才怎地没瞧见这些人,因看这些人体格魁梧不凡,便要走近说话。 “陛下小心,这些人身上活物多的是。”沉水小心地提醒。 楚徊顿住脚步,心道锦王府果然卧虎藏龙,不枉费楚律为招纳贤士,将侍妾都嫁了出去,走到弩机边伸手摩挲着弩机,京里太后也听说过益阳府弩机的事,但在太后眼中这些弩机不过是奇淫巧计,没什么大用;此时他想若是太后看见这弩机会自动上膛连发几十支弓箭,定然不再称这为奇淫巧计。手掌摩挲着弩机,虽不懂这些机关,但因才见识了这弩机的“威力”,此时对这弩机看重的很。 石清妍有些出神地看着楚徊搭在弩机上的那只素白如玉的手,在铁器的映衬下,这只手越发美丽,忽地额头一疼,瞧见楚律阴沉着脸扯了她额头上掉下的细软头发,悻悻地一笑,未免楚律日后不带她出来,便不再去看楚徊的手。 “只是春暖花开后冰雪融化,道路泥泞不堪,实在运不过去,经了东西里余将来来回运送辎重,道路想也毁得差不多了,想来陛下要等上一些日子了。依着往年的例子来看,要等到端午之后道路才会干燥,中秋之后才会平整了。”楚律见石清妍老实了,瞥了眼楚徊毫无男子气概的手,心道有什么 好看的。 楚徊见楚律果然食言而肥,又找了借口推搪,因想着这弩机到手工部的工匠才能照着这弩机早早地造出百十架来,于是笑道:“道路泥泞可以走水路,三哥用船将这东西运去就是。” “水路也可,只是这两年来运河里淤泥堆积,船只吃水太浅,北边要清理河里淤泥,运不得弩机。”楚律镇定地说道,心道水路、陆路,楚徊总要修一样。 楚徊心中冷笑,手指又摩挲了两下弩机,瞧见的石清妍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雪,想了想,心道这运河清理不定要花上多少时候,但道路修整一番,却费不了多少功夫,于是笑道:“朕叫人将道路修整一番就是了,这道路修好了,也是利国利民功在当代的事。” “陛下英明。”楚律含笑道。 石清妍看楚律难得精明了一回,便忙对楚徊说道:“陛下可否替臣妾写信给皇后?” “三嫂子要写什么?” “就写某事某地陛下留下宫中的心头好得罪了余姨娘,叫皇后惩戒了那位。” 楚徊心知石清妍是要陷害余君言,叫余君言回宫后成为众矢之的,笑道:“三嫂子多虑了,朕没有心头好。” “那就挑家世最显赫的。” “朕为何要听三嫂子的?”楚徊反问道。 石清妍往楚律身边移了移,仰头眼巴巴地看着楚律,“王爷,余姨娘害了咱们孩儿呢。” 楚律难得看见石清妍这“小鸟依人”模样,虽说女人间的事论理他不该开口,但难得她求他,于是对楚徊说道:“陛下,虽说前朝与后宫相连,但英明神武的皇帝是不用连宠爱哪个女人都看臣子脸色的。况且在臣看来,余二将军当真不如余大将军顶用,还请陛下给臣夫妇二人做主,写信给皇后吧。臣的将士都去了燕回关,臣实在无暇照看王妃。” 楚徊眯了眯眼,心道他这位嫂嫂当真是能俗能雅能屈能伸,因对余君言早已失望,便点头道:“朕回去便去信给皇后,想来不出几日,嫂嫂便能收到京里的消息了。” 石清妍抿唇一笑,仰头看了眼楚律,心道这人比楚徊顶用多了。 74、几家欢喜几家愁十三 石清妍在心里称赞着楚律,楚律也想着石清妍的脑筋当真转的快,才听说楚徊要来西院便想到修路上头去。 夫妻两个难得地这般默契,楚律看着石清妍头顶,心里想着既然陵园那边的炮弹弩机也是石清妍教导王钰做出来的,不如带着她一起过去看一看,再请她指点指点王钰;天晚了再去风有些太大了,城外的雪景不错,待到傍晚,他们便出城,看着雪景从从容容地去陵园,也算是件趣事。 正想着,便见后门上一小子匆忙跑来,却不是跟他回话,而是去跟棚子下的络腮胡子大汉们说话,少顷,这些大汉们中的一半都卷了袖子跟着门上小子去了。 楚徊瞧见那边人走了一半,便眯着眼问楚律:“三哥,这些猛士哪里去?” “大抵是门上有些麻烦吧。”楚律淡淡地回道。 楚徊听说是门上的麻烦,立时便想到了那个本该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如今却不知去向的顾漫之,在京城中他还觉得顾漫之这顾家的骄子武功高强,自从进了益阳府后,他才开始看到顾漫之是何等的不堪大用。如今料想顾漫之在那些大汉手上得不了便宜,便自嘲地一笑,心道自己一叶障目了,待回京之后定要再挑一个中用的侍卫。 “陛下,这边风大,请陛下回房里歇息吧。”楚律说道,便请楚徊向外去。 楚徊含笑点头,瞧见那边吱嘎吱嘎的声响,看过去是石清妍有意踩在没人踩过的雪地上,于是负着手,昂首也走在那雪地上,笑道:“这北国风光也别有一番趣味,但这边终非故土,三哥就没想到去南边瞧一瞧?” 楚律笑道:“北边事多,臣离不开。” 楚徊一笑,便又向外去,一路胡扯一些南边的景致如何,北边的气势又怎样,慢悠悠地向外走,见自己已经走到门边顾漫之还没追来,心里越发失望。 楚律、石清妍跟在楚徊身后,到了前头,石清妍进了蒲荣院,楚律亲自送楚徊回留客天,待楚徊回了他的屋子,便离开了。 楚徊脸色淡淡地坐在屋子里等着瞧顾漫之何时才能回来,秦柔瞧见楚徊罕见地露出怒色,便兢兢战战地守在一旁,除了放下茶水,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略有些粗重的脚步声,楚徊待要以为是顾漫之回来了,就看见余君言露出身形来,兴许是手腕上疼痛难忍,余君言行动间因要顾忌手腕,脚步便不似往日那般轻盈。 “陛下,”余君言敏感地察觉到楚 徊的脸色十分不好,因耿奇声老奸巨猾不肯告诉她楚徊如今的事,于是她便只能在心里揣测着楚徊是怎地了,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楚徊是被锦王、瑞王欺负了,“陛下可是心中不痛快?陛下若有不痛快,只管冲臣妾发出来吧。” 楚徊叹息一声,和缓了脸色,说道:“不关你的事。” 秦柔瞧见余君言一双手软软地垂着,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不由地有些兔死狐悲,心里想起人说这是余君言欺负了楚静乔后被锦王教训了,心里有些风声鹤唳,暗道日后自己不可再话里藏话地贬低楚静乔了,不,应当是谁都不贬低,如此也免得得罪了谁。 余君言因耿奇声不肯告诉她楚徊的事便敏感地去想自己如今失宠了,于是低头温顺地说道:“陛下,臣妾休养了两日,如今就能够去郡主那边伺候了。” “嗯,快过年了,郡主忙碌的很,一时顾忌不到你,你莫往心里去。” 余君言听着楚徊的温柔声调,一时又有些迷惑,心道兴许自己想错了,楚徊还是关心她的,低头答应了一声,便慢慢向外退去,待到了外头,思量一番,闻到空气里漂浮着一层油腻的炸油味道,心道快过年了,这益阳府的人都开始准备过年的点心丸子了,可恨她跟楚徊还要被强留在益阳府,漫不经心地向外走,瞧见一个妇人从一间屋子里出来,认出是那天领着她去蒲荣院的赵铭家的,便站定了等着赵铭家的过来给她请安。 赵铭家的瞧见了余君言,虽知余君言如今是个美人了,但未免叫声美人叫余君言心里生她的气,便只称呼她为娘娘,堆笑道:“娘娘出来?这天好不容易晴一回,是该出来晒晒太阳。” 余君言瞧见赵铭家的手里拿着一只风筝,便笑道:“大冬天的,谁还要放风筝?” 赵铭家的心知这风筝是石清妍叫人从王府里拿出去卖,后头又被余思渡买回来的,笑道:“余二少爷叫小的将风筝送给郡主,郡主多病,余二少爷说叫郡主放了这风筝,去了病气。”因不曾去看余君言的手,是以此时只觉得余君言气色不好,并未去想别的。 余君言听赵铭家的这话,登时便怒了起来,心道她被顾漫之挑了手筋她侄子不问一句,楚静乔装病倒是能叫余思渡牵肠挂肚,笑道:“那你赶紧去给郡主送去吧。”说着,便又笑着目送赵铭家的离开,等赵铭家的走了,却不急着去楚静乔那边,转而向余思渡、余问津兄弟的屋子里去。 余君言过去时,余问津正因余思渡对楚静乔的关切心里莫 名难受,是以见了余君言来,神色间还有些淡淡的,兼之余大将军处境堪忧,余君言、余笙兄妹二人却在京城过得风生水起,于是乎,余问津有些迁怒于余君言,开口问候的时候语气越发疏远。 “见过娘娘。”余问津说道,余思渡听余问津这般称呼余君言,便也以娘娘称之,又因是余君言多事告诉了楚静乔身世一事害得楚静乔旧病复发,于是看余君言的时候也很有些怨怼之色。 余君言权装作看不见这兄弟二人的神色,面上亲热,心里埋怨这二人的凉薄,笑道:“太见外了,还跟早先那般叫我姑姑吧,如今来益阳府,静乔不再叫我姑姑,你们也改口称我为娘娘,实在是物是人非,叫人想起往日大家伙一起亲亲蜜蜜的便伤心地了不得。”说着,脸偏了偏,眼角沁出泪花来。 余君言的丫头忙拿了帕子给她拭去眼泪。 余问津看俞君言双手垂着由着丫头动作,心道传言果然是真的,他多少听说了一些余君言的事,但因怕余思渡乍然听说余君言的事鲁莽冲动,于是便一直瞒着他,一心要打发走余君言,便忙笑道:“君臣之礼不可费,娘娘如今代表的是天家的威严,我们兄弟不敢冲撞了娘娘。娘娘此时不去陛下那吗?” 余君言心道余问津这话说得对,她代表的是天家的威严,可恨益阳府里总有些胆大妄为之徒,笑道:“陛下那边有秦姑娘,姑姑过去了也是添乱。”说着瞧见桌上摆着一架弓弩,便状似惊奇地说道:“这是什么?弓吗?怎这么个模样?” 余君言跟余思渡兄弟岁数差不了多少,幼时也曾在一起玩耍,余思渡气归气,但还是肯搭理余君言的,此时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弩,姑姑没见过?”说着,瞧见余君言抬起手臂,便要将弩拿给余君言把玩。 余君言伸了手臂,随即又颓然地将手放下,因伤口未愈合,便又痛的咬紧牙关。 “姑姑怎么了?”余思渡后知后觉地发现余君言的手有问题。 “姑姑想来是累着了,陛下那边的香油味如今还没散呢。”余问津暗示余君言是给楚徊抓虱子累着了。 这话换做旁人定是不信的,但余思渡并非当真关心余君言,且心里因楚静乔对余君言心存偏见,于是便不追问。 余君言看出余问津是知道她的事的,心里越发感叹余问津凉薄,笑了笑,说道:“我得去静乔那边了。”说着,向外走两步,身子一晃,被丫头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娘娘,改日再去 吧。”丫头劝说余君言。 “不,郡主说了今日就要去。”余君言垂着手推开丫头。 余思渡这会子直接看到余君言的手垂着,忙问:“姑姑的手到底怎地了?” 余君言为难地苦笑,随即叮嘱余问津:“问津,别告诉思渡,他性子急躁,若在锦王府闹出事来,那可不得了。”说着,便扶着丫头向外头走。 “大哥,姑姑到底怎么了?”余思渡看余君言出去,便赶紧问余问津。 此时再拿了余君言累着了的话搪塞余思渡,就未免有些看不起余思渡了,余问津走到门边恭送余君言离去,随即对余思渡说道:“姑姑大抵是因说了郡主身世的事,又对郡主动了手,被锦王爷、陛下惩罚了。她的手筋,被挑了。”说着话,终归因血脉相连,有些同情起余君言,不过虽说余君言不该多嘴,但这惩罚也太重了一些。 余思渡难得聪明一回地说道:“王爷也知道?王爷知道了却罚姑姑,那就是说郡主是王爷的亲生骨肉?”说完,因自己想通这事高兴起来。 余问津一怔,点了点头,说道:“看锦王爷的态度,郡主定然是锦王爷的亲生骨肉。” “我去告诉郡主。”余思渡欢快地说道,向外走了两步,才想起余君言的伤势来,苦恼道:“大哥,姑姑她……” “是顾侍卫挑的,又叫姑姑带来的太医来给姑姑包扎的伤口,想来姑姑的伤并不严重,不过是怕没法子跟锦王爷交代,于是姑姑装作当真被挑了手筋。”余问津慢条斯理地说道。 并非余问津这样捏造事实,实际上留客天里,除了楚徊、余君言、顾漫之,还有那个给余君言包扎伤口的太医,没人会信深得楚徊宠爱的余君言会当真被楚徊挑了手筋。 余思渡听余问津这般说,忙笑道:“姑姑聪慧的很,想来也知道她不会有事。”说着,便忙又向外奔去。 余问津心知余思渡是去找楚静乔,心里又有些堵得慌,因想着贺兰辞、楚恒两个都不是低调的人,若去了街上定然能找到这两人,于是便打定主意不再过问余思渡、楚静乔的事,只一心叫贺兰辞知道他的诚心,收了他做徒弟。这般盘算着,便出了留客天,才到留客天门口,便瞧见余思渡隔了十几步远,扶着一人进来,看那人脸上满是泥污血渍,身上的衣裳也被雪水浸湿,忙道:“思渡……” “大哥快叫人帮忙,顾侍卫叫人给打了。”余思渡听到余问津的声音,便忙大声叫余问津来帮忙 。 忍着身上的痛,顾漫之心里气恼余思渡大声嚷嚷这事,留客天中的官员、太医、侍卫哪一个不知道他顾漫之武功高强,如今那“叫人给打了”,就是明明白白地在挖苦他,“锦王府……欺人太甚……顾某被他们算计了!” 余问津早知道顾漫之连王钰都打不过的事,此时看鼻青脸肿的顾漫之敢这般嘴硬,便由着他去。 偏余思渡不像余问津这般省事,闻言立时义愤填膺道:“顾侍卫被人算计了?锦王爷定然不知道这事,待我跟王先生说去,叫王先生替顾侍卫教训了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余思渡这般叫嚷,自然惊动了留客天里的侍卫,侍卫们出了留客天,瞧见又一次鼻青脸肿回来的顾漫之,先呆住,随即殷勤地过来接替余思渡搀扶顾漫之,再之后,便又大张旗鼓地喊太医。 顾漫之擅离职守,并未守护在楚徊身边,心里早已羞愧的不行,此时又被众人追问到底是如何被锦王府算计的,心里又羞又恼,便对追问他的众人说道:“顾某的事不要紧,还是赶紧去锦王府西院接回陛下要紧。” “陛下早被锦王爷送回来了。”一顾漫之的手下回道。 顾漫之闻言不顾伤情便要去跟楚徊请罪,众人拦不住下他,只能放了他走,待他走了之后,又窃窃私语谈论着锦王府的高手除了王钰还有哪一个。 余问津陪着余思渡看了这场胡闹,随即因心里的那点不自在,不情愿叫余思渡去找楚静乔,便找了借口,对余思渡说道:“王先生未必知道这事,咱们去找了王先生告诉王先生这事吧。不然放任此事不管,总有一天这锦王府的侍卫会坏了锦王爷的名声。” 余思渡蹙眉道:“大哥,待我先跟郡主说了……” “郡主只怕早从锦王爷那边知道了,你再去说,又叫郡主难堪,毕竟提起这事总有些尴尬,况且这事委实有些冒犯了故去的锦王妃,你就装作不知道,就叫这事过去吧。” 余思渡笑道:“大哥比我心思细,就听大哥的吧。” 余问津心里有些愧疚,但前头的话已经说下了,此时反悔不得,于是便领着余思渡向外头去找王钰,顺便去找贺兰辞。 那边厢,顾漫之跌跌撞撞地去了楚徊门前,便跪下,叩头道:“属下无能,叫陛下受委屈了。”说完,不见屋子里有动静,就又磕头,“属下一时大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陛下……” “漫之起来吧,朕没事。”楚徊 说道,从房门内走出,瞧了眼顾漫之,模糊地看到他一副邋遢模样,笑道:“方才耿大人说锦王夫妇要出门,朕也要随着去,顾侍卫受伤了,便留在房内休息吧。” “陛下,属下这点子伤不碍事的,属下定然守护在陛□边……” “漫之,你这伤太惹眼了,放心吧,朕跟着锦王夫妇出去,自会有人护着朕的周全。”楚徊说道,便迈步向外去,心道既然顾漫之不中用,他便该从楚律这边要两个得用的——虽是楚律的人,但他不信自己不能收服了那两人。 楚徊出了门,陪着楚徊在房中的耿奇声便忙跟了出来。 耿奇声看了眼顾漫之,叹了口气,说道:“顾侍卫就回去歇息吧。”说着,心想楚徊才给了十三万大军的粮草给楚律、楚恒,心里正不痛快,顾漫之竟然会被人轻易地调离楚徊身边,只怕顾漫之日后再难得楚徊重用了。 楚徊、耿奇声君臣二人出了留客天,便立在前院,叫人传话给楚律。 楚律、石清妍没多大会子便来了,楚律万没想到楚徊会破罐子破摔到这地步,竟然厚着脸皮要跟了他和石清妍出门。听说楚徊要跟去,他原本是不乐意的;但石清妍经了上回子西院一行这次不肯大半夜跑到陵园去,他费了好大功夫软磨硬泡哄着她出来,于是虽不情愿楚徊跟着,但也不情愿早先的功夫白费了。于是盘算着半道将楚徊支开,便又领着石清妍出来了。 楚徊看向楚律身边的那个矮子,眯着眼见石清妍此时披裹着披风戴着兜帽,连面目都叫人看得不清楚,笑道:“三哥三嫂好雅兴,可是要去街上看花灯?此时还早,只怕那些个灯笼都没点上呢。” “陛下如何知道我们要出去?”石清妍问道,半夜里起床的经历有一次就够受了;况且她对那弩机只知道一个皮毛,若是去了陵园,装上那刁钻的贺兰辞、一心扑在弩机炮弹上的王钰,被这二人一番追问,自己少不得要露陷。因这两样顾虑,因此这会子被楚律强拉出来心里还有些怨气。 耿奇声说道:“臣亲自吩咐人盯着王府的马厩看,听到人吩咐马厩里准备王妃的马车还有王爷的坐骑,臣就知道王爷、王妃要出去了。” “耿大人成天就干这个?只盯着锦王府的马厩看?这朝廷命官未免太好当了吧?”石清妍嘲讽道。 耿奇声原本是要楚徊看到他知微见著的能耐,此时被石清妍这么一嘲讽,又有些悻悻的,忙看了楚徊一眼,缩着头不言语了。 “ 三哥、三嫂,顾侍卫被打了,朕没有个得用的人,此次出门,还请三哥指派两个猛士给朕。” “太猛了陛下只怕会受不住。”石清妍嘀咕道。 “陛下受得住,陛下英明神武,怎有陛下受不住的人?”耿奇声拍马道,因顾漫之的大意,心道自己定然要护住楚徊身边,只怕楚律、石清妍对楚徊有一丝半点不敬重,自己都要替楚徊顶回去。 楚徊眉毛一挑,心道这锦王妃的趣味当真与众不同。 石清妍原本满腹怨气,此时听耿奇声这么一插嘴,不由地就笑了,“耿大人乃高人也。” 楚律见楚徊得寸进尺地开口要人,不在意地说道:“陛下看上了哪个?” “西院的猛士中,三哥给朕挑两个吧。” 楚律心道楚徊好眼力,那些人都是随着贺兰辞在关外做土匪的,身经百战,个个矫勇善战,说道:“那些人是贺兰的,臣不敢替他做主,且叫人来保护陛下,究竟肯不肯给,还要等贺兰跟陛下回话。” “如此就多谢三哥了。”楚徊笑道,“请三嫂子先上马车吧。” “陛下,臣叫人再给陛下准备马车。”楚律说道。 “不,朕骑马便好。” “陛下,今日风有些大。”耿奇声忙关切道。 “耿大人是在笑话朕弱不禁风?”楚徊含笑道。 耿奇声一凛,心道自己又失言了,忙送楚徊上马,待楚律、石清妍一个上了马车,一个上了马后,便赶紧上马跟上。 众人出了锦王府,马车里石清妍拿了随身带着的棋谱学习,外头楚徊有些惊讶地看着益阳府不输给京城的繁华,又将益阳府缺少粮草的事想了一回,心中冷笑,暗道他宁肯信中洲府缺少粮草,也不信益阳府将士吃不饱。待看见留着大胡子的侍卫忠于职守地昂首骑马护在他身边,又想起楚律说这些人都是荷兰辞的人,暗道擒贼先擒王,自己合该先笼络了贺兰辞才是,想来贺兰家还不知贺兰辞又回到益阳府了,自己该送信给贺兰家。 “陛下,到好人楼了。”耿奇声说道,仰头看向楚徊的字高高悬挂在牌楼上,顿时觉得那这酒楼的名字风雅的很。 正想着,对面忽地传来一阵笙箫管弦之声,因这靡靡之音实在太过醉人又来的太过诡异,大街上一时安静下来。 石清妍因得知到了自己的酒楼前,又见马车停下,便拿了纱巾裹住头脸,又戴着兜帽下了马车, 虽裹住了头脸,一阵风吹来,还是觉得眼皮冷的很。 楚律见石清妍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便也不在意她下了马车的事,示意她站在自己身边,又请了楚徊下马车,待要一同进了好人楼跟贺兰辞、楚恒、王钰汇合,便见那笙箫之声更近了。 随后不等他们进去,楚恒、王钰、贺兰辞便迎了出来,余思渡、余问津兄弟两个紧跟在他们身后。 楚恒抱着手臂斜靠在门边,对楚徊、楚律说道:“哥,这家伙敢比咱们老楚家的人还招摇。” 楚徊笑道:“五弟放心,第一才子的名号谁见了你不说是你的。” 石清妍见这群人都知道来的是谁,便也探着头去看,待笙箫之声停下,大街上众人正屏息等着看来人的时候,就听那精致华美的马车里传来一把悠扬的女音,“公子,醒一醒,到地方了。” 随即一声嘤咛,又听这女子嗔道:“哎呀,公子好坏。” 大抵是练习的次数多了,这公子好坏四个字,竟然个个都发出类似于娇喘的鼻音。 石清妍一颤,就听楚律冷着脸说道:“不是正经的人,别看了。”说着,就要拉着石清妍进去。 “这是南边的淑女,关外的女儿发不出这声调。”贺兰辞抱着手臂说道,有意拦着楚律、石清妍的路。 石清妍被楚律拉着,听贺兰辞这样说,就知道是南边花楼中的翘楚了,扭头又向后看,终于看见后头几两马车里走出几个皮裹着素色大氅或者白狐裘的女子,这些个女子个个千娇百媚、婀娜生姿,虽看不见面孔,但想来都是绝色,待女子走到第一马车前等候一会子,便才见马车里走出来一个粉脸桃腮满面春风的女子,这女子下了马车后,又过了一会子,才见马车蓝紫色锦布帘子上搭上了一只素白纤长却又不失男儿力道的手。 贺兰辞瞅见石清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为楚律摇了摇头。 手伸出来后,便又是一截血红的袖子,之后,便站出来一个人,此人头戴金冠,身穿红衣,细长凤眼就似酣睡初醒,朱红双唇饱满却又不女态。 早有仆从跪在马车前,这红衣人便踩着仆人背上的银狐裘优雅缓慢地下了马车。 红衣人待瞧见众熟人之中,只有一个扎眼的矮子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看到那双眼睛,便知此人是女子,又见此女站在楚律、楚徊、贺兰辞之中,便知此人身份不凡,料想该就是那位骄纵跋扈的凤崎郡主了。 慢慢走到此女面前,微微一笑,就似漫山春桃开遍。 “你是……”石清妍开了口。 “嘘,何必问。”红衣人伸出手指竖在石清妍面前,看见石清妍眼神一亮,不由地又是春风化雨地一笑。 “我……”石清妍怔怔地开口。 “嘘,何必说。”红衣人你知我知地再次一笑,心道过两日楚律就该求着他娶了这位郡主娘娘了。 “我想认识你师父。”石清妍别过眼去,随即伸手捅了捅楚律:“给我折了这根手指,敢冲我伸手指,不要命了。”说完,心道自己若早生个几十年就好了,看甘棠的老爹有贺兰辞、何必问这两弟子,可知甘康该是比贺兰辞、何必问更出众了;身为甘康女儿的甘棠却斗不过贺兰辞,难道身为一代宗师的甘康一身绝技是传男不传女? 75、几家欢喜几家愁十四 “你这矮子休得无礼!”何必问身后一众女人怒道。 楚徊心里为那群身份卑微的女子叫了声好,随即静静地看着石清妍,等着看石清妍如何应付,不想,石清妍二话没说,就径直进了好楼里。 心里诧异,楚徊便要进去,谁知楚律微微点头后,王钰伸手握住何必问的手指,就将他的手指向后掰去。 何必问口中呼痛,连忙说道:“别折,别折,必问带了万两黄金过来的,万两黄金啊。” 何必问这万两黄金的话抛出去,大街上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王钰看楚律又点头,便放了手,心道合该将何必问丢出去让人抢了。 楚徊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道何必问这是当着他的面对楚律表忠心?送来万两黄金助楚律造反? 贺兰辞又摇了摇头,便跟着楚律、楚徊,由着王钰押着何必问进了好楼,待进了准备好的厢房内,就瞧见石清妍先找了座位坐下了。 何必问催促王钰道:“好好照顾了姑娘们,个个都是聚宝盆呢。” 王钰白了何必问一眼,终归也看出众女子随着何必问一路过来辛苦的很,于是便叫掌柜的准备了厢房送她们去歇息。 楚律瞧见石清妍伸着手指头在那边掐算,便问道:“王妃在算什么?” 贺兰辞、楚徊也看过去,在楚徊看来,石清妍是必定盘算着如何报复回去——身为王妃,要弄死那些多嘴多舌的女人就跟捏死一只虱子一样简单——想到虱子头皮有些发痒,抓不得头皮,便将后背椅子蹭了蹭,隐隐瞧见一络腮胡子的猛士向外退出去的时候捏着手指向何必问头上一弹,于是大约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传上虱子的了。 “我还小,还能长个。”石清妍算了半日开口说道,心道她死也不生孩子,得趁着如今年轻多吃一些骨头汤长长个子。 “是,嫂子还小,过两年便不是矬子了。”楚徊戏谑地说道,淡淡地扫了眼楚律,心道对着这么个一心想长个子的王妃,楚律也能下得了手。 楚律清了清嗓子,往日里他并不觉自己比石清妍大一些有什么了不起,如今听石清妍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跟她比到底是老了,想他惦记个头的时候得是十几年前了。 何必问听楚律对石清妍的称呼,又看向那依旧只露出眼睛的人,心道原来这不是楚静乔,开口便接道:“必问要在益阳府开几家药铺,铺子里有几位老郎中很是厉害,要不必问请郎中 给王妃开一些方子补一补?” “这是赔不是?”石清妍大度地问。 “正是,不收金子的。除了药铺,必问手上还有一些上等的珍珠,用来敷脸最是不错,王妃要的话,必问只收一点辛苦钱,如何?” 石清妍摸了摸裹着自己脸的纱巾,心里犹豫起来。 “必问手上可是有甘家的祖传秘方,王妃买珍珠,必问送秘方,如何?想来王妃也见过我师妹甘棠了,必问能替王妃配出师妹身上的荷叶香。”何必问循循善诱道。 “我们家没钱。”石清妍原本有些好奇,此时听何必问这般说,心道直接问楚静乔要秘方就是了,没事买什么珍珠,继而笑道:“你是才子,你的画最值钱,替我画一幅画再配上一副赞我美貌的诗。” 何必问摆了摆手,说道:“画画作诗看着风光却赚不到多少金子,必问不做那营生了。” 石清妍一愣,暗道这人好市侩,扭头问贺兰辞:“他当真跟你同门?” “……若师父泉下有知,必定也后悔收了他做弟子。”贺兰辞慢吞吞地说道,随即在自己头上抓了又抓,遗憾没抓出什么东西来,心道早知该留着几只,此时都送给何必问。 楚徊清了清嗓子,心知何必问跟贺兰辞一般,都有些恃才傲物,不将规矩放眼中,因此劝自己别跟何必问计较,莫介意他撇下自己只跟石清妍兜售珍珠的事,笑道:“听说何公子带了万两黄金过来?” “陛下英明神武,定知道必问在撒谎,好给王爷个台阶下。” 楚徊一怔,看不清贺兰辞、楚恒的脸色,但心里想着这二人此时该是嘲笑他的,“那何公子此来是做什么?” 何必问笑了笑,随即将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 楚律咳嗽一声,瞅了眼石清妍,看石清妍怔怔地还惦记着她的个子,于是放下心来,心道石清妍怎会似寻常女子一般受到何必问的迷惑。 何必问摸索了半日,终于掏出一方丝绢,将那丝绢一角递给贺兰辞,叫贺兰辞帮着他展开。 贺兰辞笑嘻嘻地问:“这也是要卖的?”待展开一些,便瞧见丝绢上绣着条条道道,仿佛地图一般,纳闷何必问怎拿了这东西出来。 何必问将自己牵着的角塞到王钰手上,由着王钰扯着,随即伸手指了指益阳府西边熙王的封地亘州府,故作焦急地说道:“哎呀,陛下、两位王爷,大事不妙,亘州府商铺赋税提了五倍有余, 城门进出检查的官兵也多了许多。可见熙王急着敛财呢。还有亘州府的官兵正准备向南边调拨。” 楚徊原想着何必问这风流才子能舀出什么要紧的东西来,此时忙探着头眯着眼睛去看,因那丝绢太过轻薄,看不清楚上头画的是什么,暗恨石清妍毁了他眼睛,便偷偷去瞄她一眼,冷不丁地对上石清妍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睛,便又收回视线,对何必问说道:“舀近了给朕瞧瞧。” 贺兰辞、王钰难得一次好脾气地走过去叫楚徊看过清楚,贺兰辞对何必问笑道:“不想还管这些事,只当弃文从商后便不爱管旁的事了。” 何必问摇了摇头,说道:“天下不太平,必问去哪里赚了金子?” 石清妍听何必问不似旁那般说赚银子,而说赚金子,心道这看着像是纨绔子弟,却比纨绔子弟志气大一些。 何必问又指着颐王的封地说道:“巧的很,颐王府的兵士也调到南边去了。必问颐王藩地上的掌柜说,燕回关蛮子作乱之前,曾有蛮子乔装打扮进出颐王府。” 都不是蠢笨的,自然一屋子的听何必问这般说,就都想到如今燕回关之所以水深火热,乃是因颐王跟蛮子勾结,颐王是想要调虎离山,用燕回关牵制了楚律、楚徊、楚恒,然后趁机作乱。 “必问想着,陛下、两位王爷是不是要派兵去阻挡一下颐王、熙王?这两位王爷藩地上赋税太高,必问可不想以后他们地盘上做买卖。”何必问说道。 “再自称必问,就割了的舌头。”贺兰辞不耐烦地说道,心道这么大的事,何必问不快马奔来报信,竟然带着几车女慢慢吞吞一路笙箫地晃过来。 “……这不可能,朕并未收到消息。”楚徊迟疑地说道,眼睛盯何必问指着的地方,心道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后,他只防着了楚律、楚徊,却没想到先作乱的竟然是熙王、颐王。 楚律也有些疑惑,但无缘无故,何必问撒这么大的谎子做什么? 正想着,便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待开门后,进来一却是顾逸之,顾逸之进来后,不顾礼节,便立时凑到楚律耳边说话。 楚律的眉头随着顾逸之的话拧了起来,沉重地说道:“陛下,何必问的话是真的。” 何必问有些自得地说道:“王爷过奖了,必问知交遍布天下,跟颐王、熙王也有些买卖来往——正经的买卖——是以早早知道这些还是能够的。” “正经买卖?可是倒卖关外的 战马?”贺兰辞因跟何必问合伙做着这买卖,因此立时开口问。 “正是——不过陛下、王爷们放心,必问卖给他们的都是外强中干的马匹。”何必问笑着撇清自己的干系,随即手指又指向从亘州府,再到上京最后绕过江南一大片最后直到益阳府的道路。 楚徊抿着嘴,心道若不是楚律铲除了他的暗探,此时他也该收到消息了,迟疑地问:“这是他们进攻上京的路线?” “不,必问将这么大的消息告诉陛下、王爷们,陛下、王爷们总要赏赐必问一二,必问准备舀了亘州府的上等木材运到江南换了丝绸,然后再将丝绸运到益阳府、中洲府换了皮毛、参、鹿茸,还请陛下、王爷们给个方便……” “三哥以为如何?”楚徊急忙问道,无暇去理会何必问此时就讨要封赏的事,心道当真不可貌相,熙王、颐王竟然这般不省事。 楚律叹息一声,说道:“陛下,想来余将军随后便会来告诉陛下此事,请陛下稍安爀躁。”说着,见楚徊站起身来,便也站了起来。 楚恒说道:“三哥、四哥,们回锦王府商讨一下如何应对吧。”说着,扯过贺兰辞、王钰手上的丝绢,见这丝绢滑不留手,乃是上等之物,暗道何必问这当真爱炫耀,瞟了他一眼,想起当年先帝蘀他请甘康收他为徒,甘康却直言拒绝的事,心道贺兰辞就罢了,这甘康到底是为了什么收何必问为徒? 自家斗起来永远比对付外狠多了,楚家此时另外两兄弟勾结着要造反,于是益阳府内的楚家三兄弟便分外齐心合力,比之对付燕回关外的外族更加用心,因此地不是商议大事的地方,于是三便领着各自的随从向外去。 石清妍愣愣地坐椅子上,瞧见原本软磨硬泡哄着她出来的楚律将她漏这边不管了,淡淡地说道:“都说爱美更爱江山,又有哪个当真能办得到?” “都说礼贤下士,还不是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只怕日后必问的商路也难打通。”何必问心有戚戚焉地说道,随即不避嫌地坐石清妍旁边,暗道这裹着脸的王妃被漏下来就算了,他这第一才子怎也被忘这边了? “再自称必问本王妃把舌头割了。”石清妍蹙眉道,手指点小几上,心道颐王、熙王造反她也无能为力,陵园那边她一个又去不得,如今被漏这边了,不如就去自己的酒楼里瞧一瞧。 “必问陪着王妃益阳府逛一逛?” 石清妍扭头瞥了何必问一眼,又转过头来,随即又堆着笑脸转过 脸来,说道:“咱们谈谈生意吧,益阳府开铺子,手头上有许多铺面,卖给吧。” “铺面哪里?待必问查看一番再说。” “还没盖好,听们王爷的意思是要再建外城,先给了银子,有了银子们王爷好将外城铺面盖的漂漂亮亮的,还有余钱能倒腾旁的事,到时候内城外城的铺面随挑。” 何必问从腰上舀出巴掌大的金算盘来,拨了拨金算盘上的翡翠珠子,说道:“王妃当真是贤良淑德一心为王爷着想,但就跟王妃的个子一样,这铺面未必能盖出来,盖出来了,也未必能做买卖。兵荒马乱的,必问不敢随便丢出金子。” “何先生就大胆赌一赌,瞧瞧颐王、熙王能不能成气候。若知道,要是颐王、熙王成事了,指不定皇帝迁都益阳城,这边的铺子更值钱呢。” 何必问听石清妍暗示若是颐王、熙王攻下上京,楚律便挟天子以令诸侯令楚徊迁都益阳城,笑了笑,心道石清妍好大胆子敢说这事,拨了拨算盘,啧啧两声。 “这叫做算盘?”石清妍探着头问。 “王妃没见过?” “嗯。”石清妍点了点头,瞅着那脆生生的翡翠、白生生的手指吞了口唾沫,暗道若是楚律有这样的手,她就天天舀嘴边啃一啃。 “请王妃过目。”何必问将算盘递给石清妍,看石清妍舀了算盘手上胡乱地拨弄,便知她当真不会用算盘,舀过算盘唰地一抖,随即将上面珠子向上拨去,“上头两行一粒算作五,下面一粒算作一,前头是万千百十,这是八。” “这是八十八?”石清妍拨了十位上的珠子。 “王妃当真聪颖过。”何必问百无聊赖地说道,暗道楚徊、楚律、楚恒都益阳府,若不趁此时机说服三答应给他开通上路,减轻赋税,那他此次过来就算是徒劳无功了——若是楚徊三兄弟对付不了熙王、颐王两位兄长,那他更是徒劳无功了。 石清妍拨了拨珠子,随即说道:“瞧着们王爷那实心眼的是要帮着皇帝对付颐王、熙王了,但也不能白帮,那亘州府瞧着不错,得归了们,还有益阳府、亘州府中间那地,也得归了们。到时候修了运河,直接将亘州府、益阳府连成一片得了,江南喜欢亘州的木头,益阳府喜欢江南的丝绢,直接用运河来回运送就好。” 何必问正无聊地想撇开石清妍独自去逛一逛益阳府,听石清妍这般说,便忙堆着笑脸扭过头来,笑道:“王妃当真以为陛下会将亘州府给了锦王爷 ?” “要么亘州府归了,要么皇帝迁都益阳府,何才子以为这矮子王妃凭什么叫王爷将领出来?”石清妍自信地看向何必问。 何必问怔住,手指算盘上拨了两下,心道就算是当今太后也没胆量说出这种话来,沉吟一番,细想一下这些时日叫益阳府打听来的事,说道:“王妃究竟能当益阳府多大的家?” “何才子究竟有多少金子?” 何必问淡淡地一笑:“王妃以为甘先生为何收为徒?王妃又可知必问这第一才子的名头花费了多少金子?” 石清妍轻轻地一叹:“何才子以为益阳府怎会推迟宵禁?何才子又以为皇帝为何会困益阳府?” 何必问敬佩地起身,心道这枕边风当真是又猛又烈,恭敬地拱手道:“不可貌相,必问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妃见谅。” 石清妍端庄地站起来还礼,叉着双手行了万福,暗道这能够打动甘康,那可当真是富可敌国了,“本又何尝不是犯了以貌取的错误。” 何必问拱手请石清妍坐下,“咱们要从何说起?” “漕运、码头铺子迟些再说。想来那时候们王爷忙的很,他身边大大小小的也不及何才子精通买卖。因此,咱们如今说的是等益阳府、亘州府连成一片后,这 挖掘运河修建城墙的事。” 何必问心道这些自古以来就都是衙门朝廷的事,如今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笑道:“王妃,这些事何某插不上手吧。” “听的口气买卖做的挺大的,既然如此,将运河城墙的事承包给又如何?是懂行的,自然知道土木的价钱。与其徭役百姓叫他们去修建城墙,不如叫他们被何先生招纳过去领了工钱修建城墙。如此他们手上有了银子,何才子的铺子才有买卖,本王妃才能舀到赋税。” “王妃要先给了必问金子,必问才会蘀王妃去修建城墙。” “金子?舀了铺面、码头漕运来换。” 何必问有些口渴,见屋子里并未放下茶盏,便舔了舔嘴唇,心里盘算一番,心道自己蘀石清妍修建城墙,盖上牌楼,挖了运河,然后舀了漕运、铺面抵承包的工钱,如此自己也算赚了;但分文不出的石清妍白得了赋税,真真是空手套白狼啊……“王妃的意思是,必问要想承包城墙、运河,要先给一些金子?” “当然,不然们王爷如何能得了亘州府,何才子如何能承包?”石清妍理所当然地说道。 何必问叹息道:“王妃当真是做买卖的行家。” “那给不给金子?” 何必问笑道:“贺兰一心忠于锦王爷,必问情愿将金子押他身上。”说完,心想能见识到这么一位三言两句便说得他心服口服的高手,此次来益阳府也算不得白来了,只是那位锦王爷若知道石王妃口中益阳府、亘州府都是她的,心中做何感想。但不管楚律这位王爷如何,他何必问都要将石清妍引做知己了。 两相识一笑,泯了初相识时的恩仇。 “必问送王妃回府?” “免了,本王妃等王爷来接。” “王爷眼下忙得很。” “不妨碍,本王妃想矫情的时候天塌下来也挡不住。” 76、真绝色自倾城一 石清妍这边埋怨楚律哄了她出来,又把她漏在好楼里,那边厢,楚律匆忙回锦王府的路上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没想到,又因熙王、颐王二埋得这样深,深感意外诧异,于是便一心扑这事上,再没多想。 回了锦王府,跟楚徊、楚恒并耿奇声、贺兰辞等商讨了半日。楚徊想叫楚律、楚恒两个将辎重再拿出来;楚恒因中洲府所剩兵马不多,犹豫着不肯出兵,更不肯将分走的辎重拿出来;楚律也因与楚恒两个不乐意此时便告诉楚徊燕回关危机已解,推算不出究竟要这次帮楚徊多少。 于是乎一时间一帝两王也没商议出什么对策——更何况,楚徊认为并不能凭着何必问一之词便对颐王、熙王兴兵,于是便又叫速速去打探。 因这么一蹉跎,便到了二更时分,屋子里楚家三兄弟正因谁该出多少兵僵持,屋子外翠墨被沉水瞪着,终于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敲门随后借着送茶水进去。 一一将茶水摆众身边的小几上,翠墨就大着胆子说道:“王爷,沉水姐姐问王妃跟王爷一同出去的,怎还没回来?” 楚律一怔,蹙眉反问道:“王妃没回来?”说着,看向楚恒、贺兰辞等。 贺兰辞嘟嚷道:“王爷莫看小道,又不是小道媳妇,小道哪里知道?” 楚律一噎,仿佛记起自己今日是带着石清妍出门的,这沉水来问,可见石清妍是当真并未回来,掐算着时辰,心想石清妍若是外闲逛也不至于此时还未回来。 楚徊想起山上石清妍说过做女人总要矫情一下的事,便笑道:“三嫂子是不是还留在好楼里等三哥去接?” 楚律脱口道:“陛下,王妃听说亘州府的事,定不会这样不懂事。” “三嫂子年纪小,有些拿捏不住轻重也情有可原。她定是等着三哥去接呢。”楚徊淡笑道,心道余君言、皇后,哪一个女人都比石清妍省事。 楚律想到石清妍行事有些不通情世故,暗道她当真有可能气自己撇下她就留在好楼不回来,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便喝。 “王爷——水热。”翠墨看楚律将茶水吐出来,就知道自己说迟了。 楚律舌头被烫的一麻,却也只能强忍着,对翠墨说道:“叫人去接王妃回来。” 翠墨答应了,赶紧端了楚律的茶盏去换新的来,也慢慢向外退去。 “陛下,陛下,属下有要事来报。”翠墨尚未出去,顾漫之便挤着他进来,进 来后,便亟不可待地说道:“陛下,属下有要事回禀陛下,还请陛下暂且回了留客天。”眼神戒备地看着楚律、楚恒,心道这二人果然不是易于之辈。 楚徊闻言立时从椅子上站起,虽看顾漫之鼻青脸肿十分碍眼,却心知顾漫之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才来告诉他。 “三哥、五弟,咱们且去休息一个时辰,等会子再商议这事。”楚徊建议道。 楚律、楚恒心知他们三个此时面对面商议不出什么决策来,但兵贵神速,今晚上不商议出个对策来,谁也休想安睡,于是三便都答应了。 楚恒兵马去了燕回关,此次平定颐王、熙王,他是只会出了辎重银钱,不会再出兵,因此对此事便不似楚徊、楚律那般经心,打定了主意待楚律跟贺兰辞商议到对策后,自己再随着楚律出钱出力。于是楚恒乖觉地让出空子叫楚律跟贺兰辞商议,自己便回了隔壁书房里歇息。 贺兰辞蹙眉道:“不知道陛下收到了什么要紧消息,竟是这样着急?” 楚律心里也疑惑,忽地又听外头翠墨说顾逸之又来了。 顾逸之原是陪着楚律来了锦王府,随后自觉自己陪这边也无用,便又去了外头接应探子来报消息,是以此时得了新消息,便赶紧来报给楚律,急匆匆地进来,因太过着急,头顶上的汗蒸腾出白雾,见屋内只有楚律、贺兰辞、王钰,便低声道:“王爷,咱们的人带着炮弹到了亘州府南边,还没进亘州府就炸开了……” “可伤到了?”楚律忙问。 顾逸之说道:“咱们的人没事。熙王、颐王的人据说炸死了十余个。” 楚律呼出一口气,心道他们的人没事就好。 “熙王、颐王的人有意要声东击西,想偷了咱们捎带过去的书信看,于是就放火烧了咱们的老庙,不想忽地一声惊雷,那群人就全被炸没了。此事惊动了熙王、颐王……还有,王妃的人自作主张放出话来,说是鬼山、太甲真人,得一人便可得半壁江山。”顾逸之说着,心知那些人是听石清妍的话才敢放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 楚律沉默了,贺兰辞很有些疑惑地看向楚律,“鬼山、太甲真人,这是何方神圣?” 王钰回答道:“是王妃的师父,据说是类似于神仙一样的人物,动怒便会放下雷霆霹雳,手上又有真正的‘神兵利器’。” 贺兰辞看王钰说的认真,袖着手又问:“当真?” 王钰心知这两位神圣都 是假的,但此时有心要作弄贺兰辞,便郑重地说道:“当真!” 贺兰辞嗤笑一声,说道:“小道是不信什么神圣,人间的圣人都能作假,更何况那些摸不着的神圣。” 楚律蹙眉道:“本王以为此事跟颐王、熙王作乱脱不了干系,毕竟颐王、熙王二人的举动太过突然,竟像是临时起意一般,早先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 “指不定是他们两人想要抢在陛下、王爷之前得到两位神圣,又或者怕陛下、王爷得了神兵利器,他们便再没大功告成的时机了。毕竟,死的是他们的人,他们更清楚那老庙里的‘雷霆’到底有多厉害。”贺兰辞说道,将鬼山、太甲真人这两个名字嘴里重复两遍,心道这名字起的太随意了,一看就像是石清妍给起的。 楚律、贺兰辞这两人的话都有道理的很,王钰、顾逸之挤了挤眼睛,心道这本是为了拖延熙王、颐王的计策,如今竟成了催促这二人造反的事,除了叹一声阴错阳差,计划赶不上变化,再也不能叫这二人说出旁的。 “王爷,眼下还是赶紧商议如何应对颐王、熙王吧。”王钰说道,心道并非石清妍的计谋有误,这炮弹在两个王爷的藩地外炸开,实属意外。 “嗯。”楚律点了点头,放任熙王、颐王造反终归不是上策,虽都是姓楚的,但这二人既然能跟外族里应外合对付自家人,若他们成事,日后他跟楚恒都得不了好。 门上扣扣地响了两声,因想着定又是来传颐王、熙王消息的,楚律便叫外头人进来,见是翠墨,便忙问:“可有新消息?” “……有,王妃不肯回来。” 楚律眉头紧蹙,心道她怎又在这种时候添乱,当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此时也想不出对策,王爷还是去接了王妃回来吧——那楼里此时可还住着个何必问呢。”贺兰辞劝道。 楚律脱口道:“他不敢。”何必问若有胆子勾搭石清妍,他就挑了他的手筋脚筋。 “王妃未必不敢。”贺兰辞淡笑道,看楚律这心浮气躁模样,心道楚律是当局者迷,合该给他个台阶下,他才肯去接了石清妍回来。 王钰并不认同贺兰辞这话,心道石清妍虽有些不羁,并不忌讳男女相见,但她还是很谨守妇道的,“王爷快马过去,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能回来,并不妨碍商议此事。” 楚律也拿不准石清妍留在外头会做点什么,但总归不管她麻烦只会更大,指不定熙王、颐王也 学了楚恒的行事暗中将石清妍劫了去,握拳砸向茶几,听着茶几上茶盏砰地一声碎地上,怒道:“这碍事的娘们!”怒了之后,便起身向外去,不知是坐久了还是怎地,起身后脚下一麻,胯骨一矮就撞在了茶几上,随即一脚踩在茶碗碎片上,索性鞋底厚实,并不曾割到脚,但因这么一歪,越发叫他气急,咬牙骂了一声“无理取闹”,盘算着速去速回,便向外去。 贺兰辞看楚律骂归骂,还是赶紧去了,叹息一声,对王钰说道:“王妃乃真绝色也。” 王钰想说一句不如甘棠颜色好,但未免尴尬,便闭嘴没言语。 楚律出了锦王府便纵马向好楼奔去,此时大街上早已安静下来,道路两边的花灯也因为没了蜡烛相继熄灭。 马蹄声传出惊动了巡夜的官兵,但此时尚且不到宵禁的时候,于是便也没人拦着楚律。 楚律奔到好楼前,丢开缰绳,由着身后随从牵住马,便迈步向楼上去。 好楼的掌柜机灵地早早在楼下等着,不待楚律问,便堆着笑脸说道:“王妃在楼上呢。” 楚律冷着脸抬脚向楼上去,心道自己该借着这时机好好教训一下石清妍,也该叫她懂事一些了。待瞧见一间屋子外站着王府的侍卫,便知那屋子里是石清妍了,推开门进去,只见屋子里就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蜡烛,摇晃的烛光下,依旧裹着头脸的石清妍趴在小几上酣睡。 楚律心里滔天的怒气顿时没了,隐约有些安心,又有些心虚,原本石清妍怕耽误睡觉是不肯出门的,经了他的软磨硬泡,她才勉强答应出来,谁承想,听说熙王、颐王造反,他顿时就将她给忘了。 “王妃,回家了。”楚律走近轻轻推了推石清妍,见她不醒,又摇了两下。 “唔——”石清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因这好楼里比王府冷了许多,此时她的鼻息有些堵塞,手也因为冷缩在袖子里,“你总算想起我来了。”因带着鼻音,这原本随口说出的话就有些委屈。 楚律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回去吧。” “嗯。”石清妍说道,裹着披风又将兜帽戴上,便跟楚律出了屋子,问门外侍卫:“我的知己呢?” 那侍卫偷瞄了楚律一眼,说道:“何公子一更天的时候就睡下了。” “叫醒他,给他送宵夜,就说是本王妃请他的。” “是。” 楚律诧异道:“知己?” “是呀,何才子当真有趣,我跟他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了。”石清妍打着哈欠说道。 楚律心道何必问果然不得不防,因急着回王府,也不多问,牵着石清妍就要下楼。 “王爷,等我跟何才子说两句。” “王妃当真不知本王还有急事吗?”楚律握着石清妍的手微微用力。 石清妍木木地看向自己的手,说道:“人活着哪天遇不到急事,一有急事就急成这样能成什么大器?”说着,甩开楚律的手,自己慢慢向楼下去,听到好楼一间屋子里传出何必问不耐烦地叫声,不由地心情大好。 楚律见她自己下去,便急忙跟过去,待到了外头,见石清妍不上马车,反倒围着他的马转悠,催促道:“王妃快上马车。” “我想骑马。” “莫再无理取闹!”此时将近三更,楚律这一声黑夜里犹如炸雷一般传开。 石清妍抱着手臂说道:“你知道我会无理取闹还敢将我漏在这?” 楚律咬紧牙关,待见这大街上早已瞧不见一个人影,忽地一笑,说道:“王妃想骑马?行。”说着,拦腰抱住石清妍,忽地一用力,便将她放到马上,随即翻身上马,心道如此不要半个时辰便能回了锦王府,想着,一扯缰绳,便向前头奔去。 随行之人被楚律此举吓住,一个个呆若木鸡,随即便忙追上。 楚律纵马奔了一会子,忽地听到一声喝斥:“三更已过,何人胆敢在街上纵马?” 此声落下后,便见一行六个巡夜的官兵围了过来。 楚律忙勒住缰绳,不待去跟这官兵表明身份,便听到胸前石清妍剧烈地咳嗽起来, 手在石清妍背上拍了拍,就听石清妍气喘吁吁地说道:“夫、夫君,妾身的麻风已经传到了婆婆身上,若、若是传到夫君身上,妾身就百死、百死……”话没说完,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六人退开几步,窃窃私语一番,领头一人喝道:“将这女脸上的纱巾揭开,三更本夜带着女人在街上狂奔,定然有鬼。” 楚律是定然不会当着外人面揭开石清妍脸上纱巾的,清了清嗓子,见自己急着回王府已经将随从撇开,此时少不得要亲自解释自己是哪个,不然这三更半夜的闹起来,整个益阳城都要心惶惶,“本……” “咳咳——”石清妍又开始咳嗽,“妾身的痨病犯了……咳咳。” 听 到这马上的女人还有痨病,底下的官兵又退开两步,但依旧不肯放他们两人离去。 “大哥,我瞧着定然有鬼。看这两人人五人六,说话又是上京那边口音,这两人定然是京城人。”官兵中一人在领头官兵耳边低声道。 说到京城,这益阳府内土生土长的官兵便立时生出两分敌意,越发觉得这两人古怪的很,女的包裹严实又自称有痨病、麻风病,男的打扮的衣冠楚楚脸上神色却又不住变换,挥挥手示意方才说话那人再去调了人来,再次喝道:“将那女的脸上的纱巾揭开。” 石清妍得意地回头看楚律,却因方才喝了风,又打起嗝来,打了两个嗝,便又咳嗽个没完,因跟何必问相谈甚欢,晚间也并未吃什么,此时肚子便又叫了起来。 楚律听石清妍肚子咕咕叫着,还一边打嗝一边咳嗽,就着官兵提着的灯笼看了看她眼睛,见她双眼被风吹得红肿起来,心里一堵,暗道合该刚才将她扔在马车里,翻身下马,对领头官兵招了招手,亮出一枚玉佩,说道:“本王的玉佩可认得?” 那领头的有些防范楚律,随即又见楚律亮出一枚玉佩,不似方才那般凶狠,却也没让路,说道:“我们算老几,能见过这玩意?”听马上女人咳嗽个没完,心道她当真有痨病? 楚律沉默了,官兵不让路,随从没跟过来,他跟石清妍两个只能在这边等着。 “杀过去吧。”石清妍咳嗽着建议道,心道这益阳府的官兵未免太有些忠于职守了,听说她有病就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让开,看见楚律亮出身份,甭管懂不懂那玉佩,都该通融一二。 石清妍这句杀出去说出,六个官兵连同被叫来的其他六人便拔刀团团围住楚律、石清妍。 楚律懊恼地看向马上,心道难不成他要成为第一个死在自己官兵手上的藩王? “王妃,……”楚律开了口,又听石清妍咳嗽个没完,伸手握住她的手掌,见她手心有些凉,立时想到她原本在屋子里打瞌睡就有些着凉,此时又吹了风,当是生病了。 “姓甚名谁,报上名来。”领头听楚律喊王妃,越发不信他是锦王,心道哪有王妃三更半夜出门的。 石清妍咳嗽着笑了笑,随即伏在马背上,“王爷看天上。” 楚律蹙眉仰起头,只见天上繁星璀璨,映衬着大街两边未融化的白雪,将天穹映衬得越发广袤无际,急着赶回王府的心诡异地平静下来,笑道:“当真是好景色。” “王爷唱支曲子吧,臣妾,咳咳,只怕是命不久矣了,还请王爷日后记得漫天繁星下的臣妾。”石清妍头贴在马背上,侧着脸,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向楚律。 楚律喉结动了动,明知道她胡扯,但摸到她手心是凉的,手腕上却滚烫,心知她这是病得厉害了,莫名地开了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唱完了,楚律猛地翻身上马,搂住石清妍的腰肢,勒紧缰绳,慷慨地说道:“王妃,本王带你闯过去。” 石清妍翻了个白眼,心道又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带着她从千军万马中闯过去,就十二个自家官差,犯得着这么豪气万千嘛。 楚律话音落了,便要纵马向前,前头官兵早布下绊马绳,楚律只得勒着缰绳在原地转悠。 终于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楚律松了口气,伸手摸了下石清妍的额头,由着随从跟官差说话,待瞧见前头官差散开了,便将石清妍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纵马向锦王府奔去。 才进了锦王府,下马后,见有人围过来,楚律便扶着石清妍下马,对来人说道:“快叫太医去蒲荣院。” 围过来的是顾逸之、王钰,顾逸之一愣,便赶紧叫人去请太医。 王钰指了指书房外,说道:“王爷不好了,陛下脸色不好地等着王爷跟瑞王说话。” 楚律不耐烦道:“叫他等一等。”说着,见石清妍有些脚麻站不稳,便又打横将她抱起来,大步向蒲荣院赶去。 王钰心里吓了一跳,暗道石清妍病重?下午瞧着不还好好的吗? 待进了蒲荣院,沉水等人看见了也吓了一跳,都当石清妍受伤了。 楚律将石清妍放下,听说太医正赶过来,便交代沉水、祈年:“好好照料王妃。” “夫君——”石清妍咳嗽着凄然喊道,又对沉水说:“我有最后两句话要说给王爷听。” “当真只有两句?娘子?”楚律眼皮子一跳,一字一顿地说道,心道这人当真得寸进尺了,他越关心她,她越发装上瘾了。 “兴许是七八句,王爷不乐意听就走吧。”石清妍正沉浸楚律为她冲冠一怒的幻想中,此时被泼了冷水,便在床上翻身,将脸上的纱巾解开。 楚律长叹一声,挥手叫 沉水、祈年退下,耐着性子坐下,心道既然已经说叫楚徊等了,便叫他多等一会子吧,总归眼下这事难办的很,不好好商议一番,谁都不敢冒然答应楚徊出兵。 “王妃长话短说吧。” 石清妍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丢到一旁,说道:“一,亘州府是咱们的;二,马匹粮草刀枪,何必问给了。” 楚律一怔,忙走过来将石清妍拨正,说道:“王妃细细说一说,本王没听懂这意思。”待瞧见石清妍脸上红红的,伸手摸了摸,见她额头更烫了,又说道:“等看过太医再说吧。” “不必了,这明摆着就是着凉。”石清妍咳嗽着,又将她跟何必问商议的话跟楚律说了一通。 楚律听石清妍大方地将许多铺面还有码头漕运给了何必问,忙道:“王妃不当家不知家务事,这漕运怎能给了何必问?土石原是取自山上,叫百姓去修建城墙也不费银子,何必又要包给何必问?” 石清妍气极反笑,咳嗽道:“王爷这般喜欢徭役百姓?” “……这不不费银子嘛?”楚律算不得贪官酷吏,也称不上爱民如子,这银钱他算得还算清楚。 “奴役一群穷人有什么意思?不如给了他们工钱,叫他们都成为有钱人,咱们再使唤一群有钱人。”石清妍说完,见楚律一脸的不苟同,不禁咬牙,心道难怪何必问能成为自己的知己,她跟楚律却是同床异梦,“王爷把钱给何必问,何必问出钱请百姓修城墙挖运河,百姓有银子了再去何必问的铺子里买东西,何必问又有银子了,咱们才能从何必问那边收了租税。如此咱们不亏,何必问有的赚,百姓有钱花,岂不是皆大欢喜?” 楚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一边端了茶水给石清妍,一边笑道:“王妃心里的弯弯道道就是多。” 石清妍撇了嘴,随即督促道:“亘州府一定得是咱们的,不然咱们不动,看皇帝放心不放心自己平叛。” 如同上回子要银子,这派出救兵就要藩地的事也没有先例,楚律有些为难,但石清妍递过来的帕子上画着的益阳府、亘州府那一片土地又太美好,且有高深莫测的何必问相助,若错过这时机,再想拿下亘州府便难了。 “王妃不怕养虎为患?何必问他……”楚律住了嘴,何必问此人实在太难下定论,因为何必问不似贺兰辞,仿佛何必问从没想过要向谁尽忠,除了对贺兰辞大方,对着谁何必问都是算得门清。 “王爷,天地大的很,若想 将何必问困在魏国这丁点大的地方,他自然憋久了就想造反;臣妾有的是地方叫他去闹腾,不怕他心不大,就怕他心不够大。”石清妍自信地说道。 楚律点了点头,心知再见楚徊,甭管楚徊脸色如何不好,自己都要将亘州府要下,听说太医来了,便忙放下帘子,叫太医进来,又亲自守在这边待太医开了方子,看过方子后才叫人抓药煎药。 最后看见石清妍吃了粥,鼻息粗重地睡下,楚律心里又有些惭愧,心道自己还是将她当成寻常女子误会她了,石清妍再如何无理取闹,她总是知道轻重缓急,总是为了他。 楚律心里感慨良多,出了蒲荣院,嘴里哼着“有美一人”,负着手悠然地向前院外书房去。 远远地听到楚律哼着小曲,立在院中等着楚律商议事情的王钰、贺兰辞、楚恒并顾逸之、武言晓几个人不由地都傻住。 “……果然是真绝色。”王钰舔了舔唇道。 77、真绝色自倾城二 这等要紧关头,能把持住不慌不乱已经实属难得,更何况是心情愉悦。 是以瞧见楚律怒气冲冲地匆忙出门,随后又悠闲惬意地溜达回来,不管是楚恒、贺兰辞、王钰,还是武言晓、顾逸之,都不得不对石清妍心服口服——虽不知她是如何办到的,但至少在旁观者眼中,女人的极致也不过如此了。 “王爷,王妃如何了?”王钰赶过去忙问道。 楚律笑道:“着了凉,已经发汗没事了。” 王钰松了口气,笑道:“王妃没事就好。” 贺兰辞来回看了两眼王钰、楚律,心道王钰怎没发现楚律是诡异地等到石清妍发汗了才过来的。 楚恒也有些奇怪,微微偏了头,奈何他这三嫂子行事太过不按常理出牌,想使性子就使性子,他也想不出她做了什么。 “王爷,门外有十二个差役上门请罪。”翠墨过来说道,此时听随着楚律出行的人说了,便有意奇怪地看向楚律,心道锦王爷竟然会唱歌。 “他们何罪之有?一人嘉赏一百两。”楚律负手说道,随即对王钰道:“还是你操练出来的人得用,本王亮出身份来他们也不惧。”虽说险些就死在这些死心眼的人手上,但既然没死,总要看出这些属下的好处来。 王钰一笑,待要谦虚两句,便又想此时不是谦虚的时候,忙道:“王爷,陛下等着王爷呢,陛下的脸色十分不好,只怕不妙。” 楚律轻笑道:“王钰,你到底不如贺兰沉得住气,越是这时候咱们越要不急不缓。”贺兰辞心想方才心浮气躁撞了小几的是哪个,笑道:“多谢王爷夸奖,不知王爷可有应对的妙策了?” 楚恒也忙看向楚律。 楚律看了眼书房,见书房外那个屡次被打败的顾漫之正向这边看来,便先问楚恒:“五弟,三哥想要亘州府,你想要哪里?” 楚恒一怔,目瞪口呆地看向楚律,忙道:“三哥的意思是……” “大哥、二哥勾结外族谋反,于情与理都不该。但此事终归是朝廷的事,你我两兄弟不能袖手旁观,但也不能白帮。三哥将话撂在前头,你我兄弟二人自幼亲密,若到时因亘州府有了嫌隙,父王地下有知,定不会安心。”楚律悠悠地说道,因有贺兰辞,他自然比楚徊、楚恒都知道何必问的能耐,心道有何必问相助,益阳府自然如有神助。 贺兰辞心道楚律、楚恒分楚徊的地盘就够叫先帝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的 了,见楚律这般跟楚恒说,暗自点头,心道这种问楚徊要地盘的事自然要多拉了一个人入伙才好,如此便是得了天下骂名,也有另一个人帮着顶着;况且叫楚恒跟楚律同进退,也免得日后腹背受敌。 楚恒不由地犹豫起来,心知此时自己兵马不多,便是楚律不跟他提这事,他也无可奈何——想着,又疑惑楚律怎忽地这般自信能得到亘州府,疑惑地问:“三哥可有法子应对此事?实不相瞒,小弟便是有心,此次也帮不了多少忙了。” “五弟,你我总是共进退的,你只管说要你要哪一块,咱们兄弟齐心,定然会说服陛下让步。” 楚恒听楚律这话,越发肯定楚律是不知从哪里得了帮助了,识趣地托着脸向远处走了几步,瞧见随从给自己搬来椅子,便在椅子上坐着,从坏里掏出何必问的丝绢地图,便就着随从拿来的烛火在院子里看了起来,东南西北四面,南边的离着中洲府太远,他鞭长莫及要不得,西边楚律又直言要了,自己也要不得,那就只能要了东北那一片了,手指在地图上描画一番,大概明白自己该要哪一块了,因此次算得上是借着楚律的东风发横财,于是看准了也不过去打搅楚律一群人,只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坐着。 待楚恒离开几步,贺兰辞便压低声音问:“王爷到底要如何应付此事?” “何必问出了此次的粮草兵械。”楚律说道,虽依旧有些忌惮何必问,心知日后定是他跟石清妍两个将何必问捧上富可敌国的宝座,但此时若不与何必问互惠互利,又谈什么日后。 贺兰辞不由地惊诧起来,若叫他说几句何必问的坏话,未免显得他薄情寡义,毕竟何必问对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但倘若说何必问会因仰慕钦佩楚律抑或者为了天下苍生心甘情愿奉上金子,他又宁死都不信,何必问可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于是忙又问:“王爷答应了何必问什么?” “得了亘州府后,漕运码头还有一些铺子。”楚律依旧有些痛心地说。 王钰喃喃道:“王妃实在太大方了。”想起石清妍随手丢给自己的金砖、漫不经心地毁了的屏风,暗道石清妍手上实在太散漫了。 贺兰辞沉吟一番,说道:“如此也好,若有何必问相助,王爷便无后顾之忧了。何必问的伙计数不胜数,也能折成兵马来用。况且如今心疼的东西原是眼下咱们没法子得到的,既然能将那东西得到手,就算是赚到了甜头,又怎能在这会子就心疼赚到的甜头不够多?” 贺兰辞这话一 针见血地点出王钰、武言晓等人此时埋怨王妃大手大脚有些得陇望蜀,于是王钰、武言晓便不再提何必问占了大便宜的事。 “王爷跟何必问是如何说的?”王钰忙问。 楚律有些惭愧地说道:“本王并未跟何必问说话。”虽说何必问是第一才子,且手上金子奇多,但终归此人相貌举止太过轻浮,叫人难以看重他。 王钰蹙眉道:“那眼下不是咱们心疼王妃许给何必问东西太多的时候,该是想着如何叫何必问信赖咱们,免得他倒戈投向旁人。” 楚律说道:“那就立时去将何必问请来王府吧,待他来了王府,本王跟他亲自商谈,便是签字画押写下契约书也可。” 武言晓看向天上的繁星,说道:“何公子此时该睡下了吧?”这三更半夜的,除了他们还醒着,又有哪个不睡下了? “……王妃约莫三更的时候请何必问起来吃点心,此时尚且不到四更,他未必睡下了。”楚律说道,想起今日何必问下了马车后便直奔石清妍而来,举止轻浮地跟她说话,便有意这般说,心道他们睡不好,有意拖延时辰来报信的何必问也不能安睡。 顾逸之请命道:“属下立刻去将何公子接来。”说完,便大步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向马厩那边去。 武言晓笑道:“鄙人原先并不知何公子这般阔绰。” 贺兰辞笑道:“寻常人哪里知道他的事,他原以为弄来个第一才子的名头能赚上许多银子,因此有意瞒着,唯恐叫人以为他这第一才子满身铜臭。” 武言晓虽不知道何必问的深浅,但看贺兰辞、楚律都神色轻松,便也将心中的石头放下,众人说说笑笑间,仿佛忘了楚家排行第一第二的两位王爷造反的事。 于是乎,原本在屋子里等候的楚徊不耐烦地出来后,就瞧见院子里楚律一伙个个面上轻松,楚恒更是事不关己地坐在远处烤火。 眯着眼睛走近,楚徊再次在心里向先帝状告其他四兄弟,暗道先帝若知道他们兄弟是这样的品性,定然不会放心地给他们分封藩地。 因楚徊来了,楚律几个便收敛了面上笑容,楚恒也从火炉边站起,走到楚律身边。 “三哥、五弟是提前为燕回关大捷庆贺吗?怎不请了朕同来?”楚徊含笑道,手缩在虎皮袖筒中,夜幕叫他的眼睛越发不好用,若不是顾漫之指点,他还看不出早先烤火的是楚恒。 顾漫之气楚徊之所气,鼓着双眼瞪 向楚律、楚恒,心道这两人瞒得楚徊好苦,竟是合起火来要骗了楚徊粮草。 楚律、楚恒对视一眼,便知楚徊终归听说了燕回关已经不要紧的事。 楚律心道楚徊空有十三万大军压在益阳府南边,却无粮草辎重,就如上山砍柴却并未带上柴刀,楚徊又能奈他何? “天寒地冻,唯恐冻伤了陛下,因此不敢斗胆去请。”楚律慢吞吞地说道,看了楚恒一眼,见楚恒点头,便知楚恒已经瞧准了要哪块地了。 楚徊藏在袖筒中的手握紧拳头,见楚律这般嘴硬,便笑着问楚恒:“五弟当真大公无私,派出十万大军前去燕回关,不知中洲府此时还剩下多少人马?如今大哥、二哥的兵马汇聚到了亘州府南边,朕的十三万大军在益阳府南边,还有百万大军遍布全国,三哥兵马未动,五弟兵马所剩不多,五弟以为咱们兄弟谁会最先去跟父皇请罪?” 贺兰辞心道楚徊这话除了表明楚家五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外,当真没什么意思。 楚恒听楚徊这挑拨离间的话,镇定地笑道:“四哥,小弟为了燕回关派兵,父皇若泉下有知,定会保佑小弟一生顺遂。” 楚徊轻轻哼了一声,虽然燕回关已经不要紧了,但他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倘若趁着他评判颐王、熙王的时候楚律、楚恒趁机发作,双拳难敌四手,他难免会在其他兄弟手上吃亏。 “燕回关的事就此揭开,朕不提辎重的事,那些辎重就全当犒劳五弟了。”楚徊淡淡地说道。 “四哥,银子也少不得。”楚恒见魏国国内危机四伏,楚徊还在他们兄弟面前摆谱,便立时追要银子。 楚徊冷笑道:“十三万大军的辎重还不够?难不成,三哥一人未出,五弟也要分他一半?” “四哥莫指桑骂槐,倘若四哥不肯承认那八百万两银子的事,小弟与三哥待将四哥恭敬地送出益阳府后,便再不过问四哥跟大哥、二哥的事。”楚恒脸上的笑淡去,与楚徊相差无几的面孔冷厉起来,气势上却也不输给楚徊。 楚徊指尖抠破掌心,虽有最精锐的十三万大军压在益阳府南边,但一来没有辎重粮草;二来据闻这些将士不耐北边苦寒,已经病了小半;三来若为了益阳府、中洲府放任熙王、熙王攻向京城,未免又有些得不偿失,看楚律不言语,便知楚律、楚恒二人狼狈为奸,此时依旧是同进退;他遍布全国的百万大军,一时半会也汇聚不起来,况且领军之人中,余笙被拖到益阳府南边,钟将军人 陷在燕回关,剩下的石将军、余大将军,他又不能放心认命——虽说石清妍跟楚律的关系虚虚实实,但石清妍手上有厉害的东西却是真的,只听说一下子就炸死了十几人,便可知那东西不能小觑;石清妍乃是闺阁女子,年纪又小,哪里会得来那些东西,那便只能是从石家得来的了——撇去藩王,倘若还有其他人趁机兴风作浪,那无意便是雪上加霜了,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敢举一国大军镇压熙王、颐王。 “……那八百万两,朕认了。”楚徊咬牙切齿地说道,终于无力维持自己的风度,明明是楚恒、楚律两人理亏,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陛下!”耿奇声、顾漫之奇声喊道,不敢置信楚徊明知被骗还要认了这屈辱的八百万两。 楚恒看此时楚徊便已经失了平常心,暗道等会子听说他们兄弟二人一人要一块地后,楚徊更该是暴跳如雷了。 “回书房里说话吧。”楚律说道,身为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个,竟有些同情起楚徊来。 楚徊转身踉跄了一下,随即拂开耿奇声搀扶他的手,领着自己的一众官员先向楚律书房里去。 楚律、楚恒两个随后跟着,贺兰辞摸了摸下巴,心里想着难不成楚律是有意将石清妍漏下,好叫石清妍跟何必问讨价还价?虽知楚律的心思未必会深沉到这地步,但他乐意将楚律往高深的地方想。 王钰、武言晓也慢慢地跟了过去。 进了书房,兴许是吃了早先人单势薄的苦头,此次楚徊带来了原本留在留客天不用的许多官员,只他一方的人便占了一半书房。 楚恒只带了随从进益阳府,并未领着参谋过来,因此便一人坐在右边,左边楚律坐着,身后立着贺兰辞、王钰、武言晓三个。 武言晓身形有些猥琐,站在身高马大的王钰身边,越发显得缩肩拱背,因心知贺兰辞在,便不多费心去想如何应付此事,眼睛瞄向楚徊身后的人,瞧见那些个官员年纪都不甚大,最大的也才四十,心道当今陛下倚重的朝廷栋梁都是些先帝留下的老臣,这些老臣终归年迈不能来了益阳府,于是便只能派了些年轻体壮的来,想来楚徊此次要在这上头吃亏了——毕竟这些人都应当是被那些德高望重老臣压着没多少出头机会的。 “三哥、五弟,大哥、二哥大逆不道,勾结外族之人侵犯咱们祖宗留下的江山,朕是定要惩治了他们,不知三哥、五弟是否要援手?”楚徊冷静下来,字字用力地说道。 “自然是要的。”楚律、楚恒异口同声地说道。 楚徊笑道:“那就好,不知三哥、五弟要如何援助?” 楚恒看向楚律,等楚律先开口。 楚律示意楚恒将何必问的丝绢地图拿出来,然后伸手指着益阳府南边,说道:“陛下先将这十三万大军调走,随后我跟五弟从北边攻向大哥、二哥封地,使出一招围魏救赵,与陛下从南北两边里应外合地夹攻大哥、二哥。” 楚徊点了点头,眼下也只有这法子,“不知三哥、五弟要派出多少兵马?五弟的中洲府内留下的兵马不多了吧?” 楚律见楚徊一再试探挑拨,笑道:“陛下莫操心此事,总归臣与五弟负责从北边包夹大哥、二哥。” 楚恒因楚律的维护对楚律点头一笑。 “不知三哥、五弟何时出兵?”楚徊忙问。 “不知陛下何时撤兵?”楚律反问。 “锦王爷,陛下问话岂可不答反问?”楚徊背后一年轻官员说道。 楚律并不理会那人,随即伸手指着亘州府,说道:“颐王的封地臣打下来后拱手奉给陛下,但这亘州府还有亘州府、益阳府中间一块,陛下将它送给臣,以作借兵之资,可好?” 楚恒想了想,便也伸了手指,指着中洲府东北方一省,说道:“小弟要这一块做借兵之资。” 楚徊闻言,登时气得手脚发凉,自古以来朝廷向诸侯借兵焉有以土地做借兵之资的道理,“三哥、五弟未免太过市侩了吧,连道义也不顾了?” 楚恒笑道:“四哥莫提道义,若说道义,四哥怎会弃燕回关于不顾?” 楚律说道:“就事论事,早先没有这样的先例,日后便有了。若是陛下不肯,臣等自然不会勉强。” 耿奇声忙道:“两位王爷在朝廷危难之际趁机要挟陛下,若宣扬出去,两位王爷不怕遭万民耻笑?” 楚律与楚恒对视一眼,心道若得了那秀丽山河,遭万民耻笑又如何? “本王不怕。”楚律说道。 “本王爷也不怕。”楚恒机灵地附和道。 楚徊忍不住咳嗽起来,觉得嗓子有些甜,心道来了益阳府一遭,他这元气势必大伤。 “二位王爷当真贪得无厌!”楚徊身后一人指着楚律唾骂道,此人因不曾见过楚徊这般落拓,不由地替楚徊的心急起来,“陛下不用求他们,咱们自有百万 大军,若想踏平熙王、颐王这群乱党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位是母后的内侄还是外甥?”楚恒嘲讽地问。 因楚恒点名那人是外戚,于是乎那人便又有些恼羞成怒,冷笑道:“英雄不问出处,瑞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母后远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楚恒含笑威胁道。 那人一凛,但终归是想在楚徊面前立功,于是又要跟楚律、楚恒激辩。 “没那能耐就莫要学了旁人来舌战群雄。”楚律淡淡地说道,示意王钰将聒噪的人拉出去。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答应了锦王、瑞王,太后定然不会同意!”那人被王钰拖出去时,见王钰被顾漫之挡了一下,便赶紧冲楚徊叫道。 王钰伸手锤在顾漫之的伤处,但顾漫之蜷缩了身子,便伸手将那嘶叫的人提着丢了出去。 楚徊皱紧眉头,因那人的叫声越发心烦意乱,依着他原先撤藩的算计,是要一个个个离间了藩王,然后一个个收拾了他们,不想四个藩王竟然一同不服朝廷管制,内忧外患齐齐袭来,半响,沉声道:“朕答应,但十三万大军,朕只撤走八万。”说完,一口血水向上涌,不甘心叫楚律、楚恒再看笑话,便勉强将血水咽下,嘴角有些湿润,便拿了手帕揩去,看着帕子上一点血花,嘴角挂起一抹苦笑,先帝最宠爱女人的儿子,和先帝最宠爱的儿子一同瓜分了魏国原本广袤的江山,不知先帝泉下有知,是否会欣慰这江山终归没落到外姓人手上? 耿奇声惊叫了一声陛下,随即便没了言语。 楚律心知楚徊留下五万大军是为了防范他与楚恒背信弃义反攻向京城,看楚恒点头,心知中洲府也不怕楚徊这没有辎重的五万大军,于是说道:“就依陛下所说,虽说口说无凭,但白纸黑字也未必管用,是以臣等便不费事跟陛下写下契书,待臣等攻下两位兄长的藩地,陛下便拿了五弟要的东北一块来换颐王的地。” 楚徊要撤藩,如今却等于丢出去两块藩地,心有不甘,却不得不闭目答应。 “劳烦耿大人跑一遭,叫余将军撤军吧,至于余将军所需的辎重,从临近几省里凑,再叫石将军……”楚徊说道,看了眼楚律,见楚律一副看好戏模样,便又改口道:“叫郑将军带十万大军协助余将军包夹颐王、熙王。”慢慢地站起身来,很是落寞地独自向外走。 耿奇声怔怔地看着楚徊向外走,咬牙握拳跟楚律、 楚恒行了礼,便领着一群派不上用场的年轻官员向外头去。 楚律看着楚徊出去,心道临近益阳府的几省经了楚徊这般搜刮,只怕要有许多流民涌向益阳府来,到时候他大可以重新编排流民将他们纳为益阳府之人,如此益阳府要修城墙、挖运河便不愁没有人手;而且,楚徊终于遮掩不住对石将军的猜忌了,石家矫勇善战之人何其多,若瞧见狼烟燃起,楚徊宁肯用庸才也不肯用石家之人,想来这石家人也要心凉了。 楚恒见楚徊走了,自觉地说道:“三哥,小弟那还有五万兵马能够随三哥随意调遣,此外再没有多余人马,但粮草、冬衣、刀枪,随三哥要多少,小弟绝不推辞。” 贺兰辞心道楚恒白跟着楚律得了一块地,哪里还有推辞的份。 楚律见楚恒聪明地提出这话,便笑道:“粮草、冬衣、刀枪这些不用五弟费心,五弟只费些心盯住益阳府南边陛下的五万大军,再拖延不叫钟将军从燕回关反攻向益阳府就可。不知五弟能否做到?” 楚恒听楚律的意思是楚律攻,他负责守,便笑道:“那就依着三哥的意思吧。” 贺兰辞见楚律此时才思敏捷的很,暗道难不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作者有话要说:石头:王爷对臣妾真好,让臣妾看这么多美男 王爷:……把眼睛收回来,本王对你没这么好 78、真绝色自倾城三 定下此事后,楚恒叫人送信回中洲府,楚律听说何必问被请来了,便请了何必问来说话。 何必问名声响的很,见不着他的人费尽心思花去千金想求一见,见过他的人,若没什么算盘,便能免则免不肯多见他。在何必问看来,那些不乐意多见他的人,大多是不肯承认不如他。 此时已经将近五更,三更的时候被石清妍叫醒了一回,趴在窗口瞧见楚律拥着石清妍纵马奔驰而去,此时睡眼朦胧地又被顾逸之带过来,便肿着眼睛,笑眯眯地问:“王爷找必问有何要事?” 贺兰辞心道该叫石清妍此时过来瞧瞧何必问的模样。 原来何必问眼睛细长,此时睡不好,眼泡便肿了起来,一双眼睛越发小的可怜。眼睛眯成了缝,一身的风采折去三四分就罢了,又平添出五六分酒囊饭袋酒足饭饱后的庸俗浮夸来。 “你跟王妃商议的事本王已经听说了,此次寻你来,是为了写下契约书,由贺兰做保,本王定然不会背信弃义,转身不认账。”楚律说道。 贺兰辞笑道:“必问,你可信我做保人?” 何必问笑道:“必问自然是信你的。这契约书必问已经写下了,王爷,咱们都签了吧。”说着,便从怀中掏出印泥要按手印。 “不急着签,先拿去给王妃瞧一瞧再说。”楚律看那契约多的很,便谨慎地说道,他不通这些,贺兰辞定不好跟何必问斤斤计较,武言晓也不曾听说过将城墙承包给商人的事,既然如此,只能叫石清妍领着武言晓好好研究研究这契约书,免得中了何必问的奸计。 何必问悻悻地收了印泥,心道这北边风大连带着枕边风也猛起来了,笑道:“王爷果然小心,必问这一共写了两样契约书,要不都拿去给王妃瞧一瞧?只是兵贵神速,王爷这事可耽误不得。” 贺兰辞眼皮子一跳,心道果然何必问另藏了一份契约书是给石清妍看的。 楚律笑道:“由王妃慢慢研究着,你先给了定金如何?” 何必问望了眼贺兰辞,见贺兰辞点头,就笑道:“兵贵神速,王爷的将士不用带了辎重去亘州府,必问准备了十万大军的辎重藏在亘州府北边了。这算是定金,若契约签下,必问藏在颐王、熙王封地的上万伙计跟王爷里应外合攻下这两地,如何?” “好。”楚律面上冷静,心里的吃惊却压不下去,听何必问这般说,便知何必问定是一早就知道熙王、颐王勾结外族的事,他一路摇摇晃 晃过来,是早掐算着时机,算计着要跟楚家三兄弟中的一个做下“买卖”,可惜这等多智近妖的人没人辖制的住,也幸亏跟何必问做下“买卖”的是他们。 何必问心里又何尝不庆幸是跟石清妍做下买卖,能够与石清妍互相引作知己,自是看出石清妍是不在乎捧出一个巨富,也有法子处置自己这“巨富”的。 武言晓自是这几人中最震惊的一个,原以为何必问不过诗词歌赋过人一些,是个书呆子,待见到他,更以为他相貌轻浮没什么真才实学,还不如楚恒像第一才子,此时见识到他胆敢拿了辎重等等跟楚律做买卖的胆量,便更是对他刮目相看,暗道难怪人都说贺兰辞是跟何必问齐名,却不说何必问跟贺兰辞齐名,可见何必问终归是高出贺兰辞那么一点点。心里才有些纳闷高出贺兰辞一些的何必问怎没人笼络,就看见何必问慵懒地斜倚在椅背上,用手背遮着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模样简直跟宿醉方归的纨绔浪荡子一模一样,神态间更有一股堪比女子的妩媚,叫人怎么看怎么难受。也因此,立时想明白了这位为什么只传出诗词书画的才名,却没人提他经世治国的才干。看模样,这何必问还没自己这干瘦、驼背之人显得高深莫测。 因何必问说了这话,楚律便越发对亘州府志在必得,又耐着性子不看何必问的神态细细与何必问商讨辎重等事。 正说着,门上又响起叩门声,王钰叫人进来。 翠墨便有些委屈地端着托盘,捧着三盅参茶过来,说道:“王爷,甘姑娘听说前院书房的灯亮了一夜,特地炖了参茶送来。”若不是甘棠的丫头太过会强词夺理,他一夜未睡头脑昏沉,不耐烦多事,此时他怎会硬着头皮送茶来。 “小师妹送的茶?妹夫,小师妹人在锦王府?”何必问好奇地问王钰。 王钰一时尴尬起来,咳嗽一声,说道:“必问,我跟甘棠和离了。”心里嘀咕着若是何必问念在甘康的份上替甘棠打抱不平,自己该如何应付。 何必问又看向贺兰辞:“小师妹做了锦王爷的妾?” 楚律咳嗽一声,忙道:“甘姑娘是小女的师父,小女见甘姑娘和离之后要住进庵堂,便接了她来王府住。” “原来如此,若是王爷肯给束修,必问愿意收郡主为徒。总归必问的知己在锦王府,必问是要在锦王府蹉跎一些时光的。”何必问慢悠悠地说,以眼神看向贺兰辞问贺兰辞楚静乔跟甘棠学什么。 贺兰辞微微眯眼点了点头。 何必问恍然大悟,微微点头附和。 “……何公子若想喊本王爹,本王是不会拒绝的。”楚律淡淡地说道,石清妍那边认了个知己就罢了,总归石清妍不是肤浅之人,不会被皮相迷惑;但楚静乔毕竟还小,这何必问又实在太轻浮,那余家两个小子就罢了,随便哪一个招来做郡马都能凑合,这何必问就敬谢不敏了。 何必问难得地被人噎住,看见贺兰辞坏笑,便轻轻地摇头,笑道:“王爷当真风趣,”转而对翠墨说,“这茶只有三盅?告诉师妹少了两盅,叫她速速炖来。” 翠墨心道何必问把甘棠将丫鬟使了,这般不客气,但又想着将这话跟门外那强词夺理的丫头说,定然会将那丫头气死,于是麻利地便向外头去。 武言晓原当何必问这等人是不将自己看在眼中的,此时听何必问替自己也要了茶,便又心想何必问当真是不可貌相,看似盛气凌人,实际上却是平易近人。 楚律想着等回去小憩一会,因此不想喝参茶,便对何必问说道:“何公子喝本王这一盅吧。” “多谢王爷了。”何必问也不谦让,深知甘棠自幼便看不上自己这远不及贺兰世家的何家子弟,更知甘棠嫉妒自己深得甘康偏爱,于是明白若说是他要茶,甘棠定然会找借口不去烹制,是以便不费了功夫去等新茶,同王钰、贺兰辞一同端了参茶喝,喝了一口,便眯着眼赞叹道:“不愧是小师妹,果然伶俐的很。” 王钰喝着参茶,心里忆起往日甘棠对自己的照顾,苦笑一声,心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再回忆又有何用? 前头大事已经定下,随后再没旁的要紧的,武言晓终归没等到甘棠的参茶,便领命出去办事了;王钰因要调拨将士,便也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楚律、贺兰辞、何必问三个,贺兰辞、何必问两个自是亲密的很,在一处闲话这几年一个在关外、一个在江南的事。 楚律不时地插上几句嘴,以示自己对何必问跟对贺兰辞一样的敬重。 待琢磨着自己在这待的时候够了,天已经大亮了,便想要去歇息一会,忽地就听门外翠墨来说:“王爷,甘姑娘小产了,她的丫头求王爷给甘姑娘请太医。” 楚律眼皮子一跳,说道:“不是有郡主吗?” “……郡主听说王妃暴病,去给王妃伺候汤药去了。” 昨晚上石清妍被楚律抱进蒲荣院,是个人都会以为石清妍病重命不久矣,因此楚 静乔这么神兮兮地去伺候石清妍汤药,在翠墨看来是合情合理,甚至在翠墨看来,后院跟石清妍不和睦的女人里头还该有几个要酬神谢老天终于叫石清妍暴病在床、一病不起了。 “……甘姑娘不可能小产,叫那丫头莫胡言乱语。请太医的事叫管家去就好,不用来回本王。”楚律说道。 翠墨在门外答应了一声,便又去跟甘棠的小丫头说话。 贺兰辞纳闷楚律听说甘棠小产怎这般冷淡,于是笑道:“王爷今日有些古怪,怎地听说王钰的孩儿没了,王爷这般不急不躁?” 楚律蹙眉道:“王钰说过他早先顾忌你并未跟甘棠同床,是以,甘棠此时小产……”不好当着贺兰辞的面说即便小产是真的,也不可能是王钰的孩儿;也不好将甘棠受辱的事告知何必问,转而说“定然是甘棠病倒,那丫头不懂人事,想当然嚷出来的。” “小师妹为了不给必问烹茶而小产,委实有勇有谋。”何必问轻笑道,随即又郑重地说:“王爷既然说了这话,若叫旁人给小师妹诊脉便有些不妥,倘若那人当真诊出小师妹小产,岂不是毁了王钰心中小师妹的清誉?必问有些给人开方子瞧病的能耐,不若叫必问过去替小师妹瞧瞧吧。” 贺兰辞听楚律那话,心里叹王钰痴傻,却又为王钰一片赤诚感动;转而心想甘棠绝不是“红杏出墙”之人,王钰对着楚律定然不会说假话,那这会子小产的闹剧是演给他看?叫他知道甘棠一直为他守身如玉?若是如此当真是心思玲珑,打着哈欠说道:“那你便去吧,小道跟王爷都累了,我们要去歇息了。” 楚律心道何必问对甘康敬重的很,由着他去顺道安抚一下甘棠也好,于是便也点了头,“何公子便在本王五弟住着书房隔壁住着吧,那好人楼就不必回了。” “那必问带过来的聚宝盆呢?” “……哪一个都会被人精心照料。”楚律蹙眉道,心想石清妍好端端的好人楼,如今成佳人楼了。 何必问闻言摸了摸嘴角,心想许久不见,不知这位小师妹近来如何,想着,便晃晃悠悠地向外去,由着翠墨领着他进了后院角门。 进了角门后没多远,瞧见蒲荣院三字,料到这后院上房该是石清妍住的,便对翠墨说:“告诉这院子里人,就说……”说着话,咦了一声,只见一个女子慢慢地领着个小丫头从院子里走出,那女子瞧见他便慌张地躲回院子里,“这不是必问知己,告诉门上人,叫她们跟必问的知己说一声,就说必 问来了,还请知己快快痊愈,我们好再畅谈天下事。” “何公子的知己是?” “王妃。” “小的明白了。”翠墨瞅见那躲过去的女人是石蓝婕,心道何必问好眼力,竟然隔着这么远看出那位的身形不是石清妍,他方才一晃神都误以为石清妍痊愈出了房门了呢,招了招手,叫了个小丫头替他传话,便又领着何必问向后头怡然楼去。 到了怡然楼外,何必问慢悠悠地打量着锦王府的景致,听到身后有动静,便慢慢地转身,看过去,见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女穿着一身绿衣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领着一个宫装打扮的女人并四五个丫头过来。 红唇微微开启,何必问看着楚静乔那张已经流露出少女风采的脸,恍若春花般烂漫地一笑,心道不能喊楚律爹,但叫这位乔郡主为他神魂颠倒也是能够的。 “见过何叔叔。”楚静乔领着楚静迁、楚静徙福身客套地说道。 何必问的红唇微微抖了一下,被一个陌生少女喊叔叔,这事对他来说陌生的很,一声公子抑或者何哥哥,怎么听着都比何叔叔顺耳。 “郡主何必称呼必问为叔叔。” 楚静乔一愣,疑心自己叫错了,心知能被楚律留在书房里住着的都是上宾——就连楚徊也没资格住到书房那边去——于是便耐着性子再福身,“见过何师伯。”说完,心道这个肿眼泡眯眯眼穿着一身庸俗红衣的,当真就是石清妍口中推崇至极的何必问?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师伯。”楚静徙脆生生地跟着喊道,被楚静乔牵着,歪着头瞅着何必问一身大红的衣裳,因新近她自己只有粉色浅蓝的衣裳,便有些艳羡地盯着看,瞄见何必问腰上的金算盘,便眼馋地指着那算盘跟楚静乔说:“白菜姐,小仙子想要那块粪土。” 楚静徙这话落下,原本不敢去看何必问的楚静迁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想着是什么能叫楚静徙开口要,见不过是个算盘,就又低了头。 余君言原本听说何必问来了,心内就诧异不已,暗道莫非要变天了?这益阳府内竟然这般龙蛇混杂、神鬼云集,若说没鬼,鬼都不信。此时听楚静徙说这话,心内冷笑,暗道锦王府好教养,规矩礼教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府内只有三个姑娘,偏楚静乔阴阳怪气、楚静迁头抬不起来、楚静徙更是开口便是粪土。 楚静乔并不转头,对如是说道:“去母妃嫁妆里找一找,我记着那里头有这么一块。” 如是心知这母妃指的是耿氏,忙答应了。 何必问伸手拨了拨腰上算盘珠子,心道自己揣了个粪土在腰上了?而且明明看见了是算盘,还要用“一块”称之?这样的行事,当真有他那知己的风范。 “不知为何这位小姑娘自称小仙子?” “不知为何师伯自称必问?母妃叫晚辈传话给师伯,母妃说师伯自称必问的时候,她就想着师伯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妖,还请师伯再见母妃之前改了这自称吧。”楚静乔说完,又恭敬地道:“师伯,太医已经等着了,师伯要用何物,只管问太医要就是。” “必问看病,只用一根手指,用不着其他东西。”何必问说道,在楚静乔面前慢慢晃了晃一根手指。 楚静乔看何必问那根摇晃的手指,心道这人哪里有点长辈样,若当真是长辈,楚静徙开口的时候就该将算盘给了楚静徙做见面礼,如今又神叨叨地在她面前晃手指,当真是为老不尊,清了清嗓子,对如斯、如慕说道:“送小仙子回去歇息,静迁也去先生那边温书吧。师伯随我去后面师父房中吧。”说完,又做了个请,瞧见楚静徙一直盯着何必问的算盘看,何必问就是不开口客套一下,便微微撇了嘴。 何必问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心里断定此女尚不知情为何物,微微摇摇头,不跟楚静乔计较,便随着楚静乔去见甘棠。 待进了甘棠屋子里,果然闻到一股子清淡的荷叶香,走到里间,瞧着帐子下伸出一只盖着丝帕的手,何必问便坐到那床边的凳子上,手指搭在甘棠脉搏上,心道甘棠身子好得很,哪里会病倒,舒展了眉头,笑道:“吓死必问了,幸好小师妹没小产,待必问给师妹开两副安胎的方子来。”说完,手指察觉到甘棠的脉搏重重一跳,便轻笑一声,说道:“恭喜师妹了。” 甘棠的小丫头自是高兴的很,心道甘棠能名正言顺被王钰接回王家去了,这锦王府里哪一个丫头都能将她压死,哪里比得上王家舒坦。 “……何公子是否把错了?鄙人并未把出喜脉来。”先给甘棠诊脉的李太医纳闷道。 “必问乃是第一才子,这位老先生是说必问错了?”何必问咄咄逼人地说道。 李太医听说着第一才子的名号,虽知这第一才子的名声不是因医术高明得来的,但也不敢跟他对质,忙道:“那定是学生年迈诊断错了。” 余君言见第一才子的名号抛下,这年长的太医也要自称学生,心道世 人怎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道理。 “笔墨伺候,待必问给小师妹开了安胎方子。”何必问慢慢地优雅地卷了卷袖子,便吩咐甘棠的小丫头去拿了文房四宝来。 “……外面的,可是何哥哥?” 帐子内终于传出一声如轻纱一般的温柔声音。 “是,小师妹,必问来了。”何必问答道。 “咳咳,何哥哥来益阳府,怎不早告诉我一声?”甘棠慢慢撩开帐子,外头的丫头忙将太医请了出去。 甘棠看何必问一副肿着眼睛的潦倒落拓模样,心道何必问定是来投奔贺兰辞的。 “必问不是怕要参茶的时候惊了小师妹的胎气嘛。”何必问含笑道。 甘棠听何必问提到胎气儿字,不由地气噎,瞅了眼楚静乔、余君言,心道若是由着这两人胡说,那她在王钰、贺兰辞、楚律他们面前就再难说清楚了,“咳咳,何哥哥只怕诊错了,不如再诊一次吧。父亲常说何哥哥乃是旷世奇才,无所不精,果不其然。待甘棠病愈后,定亲自给何哥哥烹茶。” 何必问见甘棠拐着弯赔不是,淡笑道:“师妹,你明知道师兄要的不是参茶。” 甘棠一怔,心里也想不出何必问要的是什么,若说同是甘康的学生,为何她跟贺兰辞十分亲近,跟何必问总有些疏远,细想想,她只能想到一事,那便是甘康临终之前原是想将她许配给何必问的,可惜那时她心有所属,哭求甘康莫这般早定下她的终生。如今回想一番,这何必问有意作弄她构陷她怀有身孕毁她清名,那只能是不甘心当初她拒婚一事了,如今他要的也只能是……“何哥哥,你何必强人所难?甘棠虽非他人之妇,但……” “小师妹是不肯了?”何必问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甘棠。 甘棠缩在被子里的手不禁抓紧被子,心道何必问好不念旧情,“……何哥哥,甘棠无父无母,只有辞哥哥跟你是我至亲之人,若是辞哥哥答应,甘棠就依着辞哥哥了。” 何必问挑着眉毛,笑道:“小师妹,必问要甘家养身秘方,怎会需贺兰答应?原先师父给了我一半,如今必问要另外一半。”说完,抱着手臂,心道甘棠心里到底将他想成什么人了。 甘棠气息一滞,只觉得自己被何必问戏耍了,眼圈一红,扭头心想定是何必问骗过了贺兰辞,贺兰辞才许他来自己把脉,“甘棠跟何哥哥亲如兄妹,何哥哥要,甘棠自然双手奉上。” 何必问 重新坐下,装模作样地给甘棠把脉,随即说道:“哎呀,原来我把错了,小师妹身子好得很,此时就去烹茶也是能够的,喜脉也是我看错了。” 甘棠勉强笑道:“师兄且去前院跟辞哥哥说话,等会子甘棠便奉上茶水点心。” “小师妹知道必问喜欢什么点心,就照着做吧。”何必问放下衣袖,淡淡地看了甘棠一眼,便转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到底是顾念甘康的情分转过身来,“小师妹要看上了谁,只管叫必问去提亲,有必问跟贺兰两个,天下男子没有小师妹配不上的。” “……多谢师兄。”甘棠强笑道,心道何必问明知她的心思,却不帮她,如今说这场面话又有什么意思?可见何必问终归心怀怨愤。 楚静乔此时对何必问很是刮目相看,不用细细去体察,便能瞧出甘棠对上何必问底气弱了许多,心道她这师伯当真厉害,看着何必问悠然自得地迈着方步走出去,便在床边坐下,先问余君言:“本郡主的师伯怎会来益阳府?” 余君言见没了何必问,楚静乔便连恭敬也不假装了,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他跟贺兰道长许久不见,前来相聚吧。” 楚静乔哧了一声,眼看过快过年了,谁会背井离乡来了这北边见故交? “……大抵是来投奔辞哥哥的吧。”甘棠靠在枕头上说道。 楚静乔又呵了一声,心想何必问对上甘棠时的盛气凌人模样,怎么瞧着都不像是落魄地要找人打秋风样子。 “师父起身去烹茶吧,徒儿也要茶水点心。”楚静乔说道,心想后院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想怀有身孕,怎地甘棠主仆一会子小产,一会子却不肯承认有孕。 甘棠唯恐楚静乔学着何必问的法子作弄自己,将那身孕的事传出去,便起身,说道:“好,为师给你做。”神态安然,就似十分宠溺楚静乔一般。 余君言咋舌不已,心道这益阳府果然是妖孽横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梅骨的长评,╭(╯3╰)╮ 郡主对大叔没兴趣啊,郡主也遗憾一代不如一代,轮到她就没好汉了呀 假如甘棠是女主,何必问就是求而不得进而变态的反派 79、真绝色自倾城四 余君言腹诽益阳府内妖孽横生,先有何必问、甘棠这对师兄妹彼此算计,后有甘棠、楚静乔这对师徒尊卑颠倒。她这般想,却也不算冤枉了益阳府,但是人都有贪嗔痴,益阳府不清净,京城里自然也难能安静。 因石清妍那招鬼山人、太甲真人的计谋出了差错,以至年前熙王、颐王便临时起意提前谋反。此事突然的很,于是远在南边的京城中人要等许久之后方才能知道这消息。 京城皇城之中,太后闻氏想起楚徊此时身患眼疾被扣留在益阳府中,便要揪心地向菩萨念一回经,依着楚徊的来信替楚律惩治了诽谤楚律身世的人已经十分勉强她,若叫她见着过年前楚徊依旧被楚律扣着,更是要了她的命,更何况前去益阳府的探子送信来说锦王府外保护楚徊的暗探已经被楚律铲除,再难暗中传递消息。 做了几年太子妃,几十年皇后,三年多太后,长年累月地身居高位,叫她自然地想到最坏的下场——从皇子中挑出一优秀者提前养在身边以备不测,除此之外,便只能想着如何筹划将楚徊迎回来。 太后出人意料地将一皇子养在身边,宫里的女人多少都有些不该有的念头。 皇后姜氏膝下无子,又跟太后领去教养的皇子生母有些嫌隙,因此自然不乐意见那皇子继承皇位,于是她比太后更盼着楚徊平安归来。不忙着算计太后领去教养的皇子,她先捎信给娘家叫人一番动作后,教唆许多人劝说太后赶紧设法将楚徊迎回来,此时楚徊人在益阳府,为免楚律恼羞成怒,自然不能来硬的,只能慢慢地哄着楚律送了楚徊回来。 除了姜氏,其他宫妃自然也各有心思,况且过年这等要紧的时候,皇帝竟然不在京城,这事不光后宫人心惶惶,前朝也有众多非议。 太后在前朝后宫两边施压下,不得不寻了身边老臣商议,一番计较后,便听闻国舅劝说道:“听闻陛下已经调去十三万大军搭救燕回关,奈何锦王拥兵自重,不肯令大军经过益阳府搭救燕回关。臣以为锦王此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乃是刚愎自用意图自立的意思。若只叫人前去劝说,他定然不肯放人。” 闻国舅这话自然说到了太后心坎上,太后十六岁嫁给先帝,对先帝一见钟情,终生再难忘情。她年轻时肌肤晶莹,容貌远在后宫众女之上,可谓艳绝天下,偏不得先帝青睐,先有楚律之母淑妃宠冠后宫,后有肖氏鸠占鹊巢,倘若这些尚可以忍耐,那随后先帝宠爱的楚恒之母贤妃便叫她忍无可忍。先帝并不似宠爱淑妃那般张扬地宠爱 贤妃,但贤妃一张与闻氏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叫太后每每见了便如鲠在喉,仿佛贤妃是她的一个影子,偏先帝只爱那影子,对她这真人不屑一顾。更气人的是,先帝莫名地对楚恒宠爱倍加,对楚徊的态度却总是似是而非;先帝就连死,都要气她一气,原来先帝死后,楚恒之母便立刻殉情,她待要以为那蠢顿妇人是怕她秋后算账于是抢先自裁,偏先帝又留下遗诏,诏书上写着待楚恒之母贤妃并已经逝去十余年的淑妃陪葬在他墓室后便立时用水银封了墓室永不开启。 身为先帝结发之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另外两人陪伴先帝长眠地下,太后心中自然有无穷怨气,若非楚徊登基时日尚浅,她早就劝楚徊改了先帝遗照,将淑妃、贤妃挪出先帝墓室。 闻国舅心知太后因先帝的缘故对楚律、楚恒兄弟怨恨匪浅,因此自会拿捏了她的心思说话。 其他老臣中,老奸巨猾之人自然要附和两句——那些不知太后心思的,自然不会被太后请来商议。 如是这般商议一通,自是没人再提派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楚律送楚徊出来的蠢话。 “太后,陛下早有撤藩之意,如今趁着燕回关牵制了锦王兵马,咱们立时派人攻打中洲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洲府有难,益阳府自然不能幸免。如此隔山打牛,锦王定然一心求和,主动送了陛下回京。”闻国舅又进言道。 立时有人附和道:“太后,此举甚妙,如此若打下中洲府,既能震慑锦王、颐王、熙王,又能令益阳府内先乱起来。卧榻之下其容他人酣睡?中洲府已然落到朝廷手中,益阳府又安能幸免?只是合该再叫两人随行监军劝说锦王放人。” 虽动不得楚律——免得楚律恼羞成怒对楚徊不利,但能收拾了楚恒也是一大快事,且又能助楚徊早日收回四块藩地,于是乎太后见老臣们都有此意,斟酌一番便同意了,心知楚徊有些猜忌石家,便令郑将军领兵、贺兰家、王家各出一人监军,这群人先向东行进,随即再从北边突击中洲府。 这般,楚徊令郑将军领兵从南边攻打熙王、颐王的旨意还未送到京城,便听说了太后拿着他留下的虎符派郑将军攻打中洲府来了。 这消息自然又是何必问头一个知道后,将众人聚齐了一起说的。 此时众人都在留客天中,楚律、楚徊、楚恒、贺兰辞、王钰、武言晓、耿奇声、顾逸之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楚徊心里自是懊恼,但若叫他此时替太后辩白什么, 他又当真说不出话来,他那要撤藩的心思从来不曾言明,此时太后令人攻打中洲府,岂不是将撤藩一事摆在台面上了?出师无名,怎能够令天下人信服的;要说楚恒、楚律联手扣押他,若是这二人一恼将他送益阳府,再不管熙王、颐王的事,又该如何? “陛下,王爷们,过几日又有一场雪,是不是要先准备一些伤药?伤风感冒冻伤药,这些都得备着。”武言晓捋着胡子弯着腰说道。 楚徊咳嗽两声,瞅了眼其貌不扬的武言晓,心知武言晓的意思是南边来的将士不耐苦寒,必定会冻伤冻病,说道:“多谢武先生了。” “陛下客气了,草民先叫人准备着,要不要给郑将军,怎么给,还要请王爷示下。”武言晓看着楚律说道,说完,心想自己原就不该因钦佩何必问跟过来听。 楚律不言语,楚恒冷着脸,心道太后叫人来攻打中洲府,他还要给他们准备的冻伤药?冷声道:“不许给。” 武言晓忙低了头,说了一声是。 楚徊看着楚恒的脸色,心道上回子楚恒、楚律两个联手隐瞒他一个,也不见他们羞愧,此时难不成要他惭愧?说完,又恨京中那群饱食终日的老东西糊弄太后,那些人一辈子都不曾来过北边,哪里知道这北边的寒冷是能够叫南边的将士连刀枪都拿不起来的,偏还妄想从北边进入中洲府;而且竟然没请石将军参谋一二——虽说石将军不可深信,但总比那群只会纸上谈兵的文臣得用的多。 贺兰辞瞅了眼此时隐隐幸灾乐祸的何必问,心道这两次何必问捎带来的都不是好事。 “陛下该想一想此时叫何人去镇压大哥、二哥的人,冬日里北边的人去了南边,该是更省力气呢。只怕没两日,大哥、二哥的人就要进入上京了。”楚律唏嘘道,心道太后这招当真狠辣,若此时不是冬日,后有燕回关危机,前有朝廷兵马攻来,不说中洲府,益阳府也危险了。 “小弟先回中洲府了,东北边那地小弟不要了,大哥、二哥之事,小弟也不管了。”楚恒冷着脸说道。 贺兰辞嬉笑一声,蹲在角落里说道:“看来太后眼中,熙王、颐王远比锦王、瑞王安分。只是幸好太后叫郑将军来,也叫咱们看见了郑将军的能耐。小道赌十斤黄金,郑将军到了中洲府北边,十日后就会向中洲府求救。” “五十斤黄金,五日后。”何必问有意高深莫测地说道。 兴许是都瞧出何必问睡得足了,眼神明亮便是那风华绝代的 第一风流人,睡不足眼睛肿起来就是酒囊饭袋,于是乎楚恒、贺兰辞有意三番两次搅扰他,叫他夜夜不能安睡,于是此时神情萎靡的何必问,就像是一个赌徒。 “一百斤黄金,三日。”楚恒嘲讽地说道,“太后派来的十万大军,我中洲府只要五千将士便能将他们悉数收拾了。” 见众人都口气大的很,论斤称金子,武言晓很有自知之明地不言语,跟顾逸之两个识趣地彼此看看,便一个出去准备伤药冬衣,一个再去打探消息。 楚徊看何必问、贺兰辞、楚恒押注,心如刀割,却说不出旁的话来,郑将军领兵身陷中洲府北边的雪地冰窟里,定然会厚着脸皮向中洲府求救。 耿奇声、顾漫之等人也因太后使出这一险招,唬得不敢多嘴。 “立时传旨,令石将军领兵配合锦王兵马攻打熙王、颐王,再令郑将军、贺兰监军、王监军速速赶来益阳府。”说完,未免郑将军等人不信,便拿了自己的玉佩对顾漫之说:“你亲自去送信。” “那陛下呢?”顾漫之不放心楚徊安危。 楚徊心内冷笑有顾漫之在,他也不见得安全,但顾漫之这份忠心且值得嘉赏,“朕自有锦王府侍卫保护,你只管放心去,速去速回。” 楚律心知楚恒不会为了太后派兵这么点子事就回中洲府,有些庆幸并未动用楚恒的兵马,说道:“五弟,莫将此事放在心上,想来此事,陛下也不知情。” 楚恒有意挤兑楚徊道:“原来朝廷的兵马不要四哥发话谁想动都能动。” 楚徊咬紧牙关,心知楚恒这是嘲讽他将兵马大权托付到太后这妇人手上,心里也有些怨怼太后此举莽撞,若非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他焉能答应了楚恒、楚律那蛮不讲理的要求。 “该如何还如何吧,眼看快过年了,益阳府、中洲府都乱不得。”楚律□脸。 楚恒唱白脸道:“不行,这口气小弟如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若是十日内八百万两银子没到,小弟便立时撤回燕回关兵马,大哥、二哥如何,小弟再也不插手。” 楚徊咬牙道:“三哥、五弟放心,此事朕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楚恒哼了一声,到贺兰辞身边蹲着,摆出一副不搭理此事的模样。 贺兰辞心知楚恒是无兵马可派遣,因此有意避开锋芒不言语。 贺兰辞说道:“小道与王钰立时领兵出了益阳府,还请陛下再妥当地叫人传话 ,不然太后未必会派出石将军,若是到时候小道与王钰到了亘州府石将军的人依旧未出动,那熙王、熙王两位王爷的藩地就都落在我们王爷手上了。” 贺兰辞这般说,是为了跟王钰双双避开贺兰家、王家的人,自家人纠缠起来,远不如对付外人那般干脆利落。 楚徊听贺兰辞这话很是对太后派来的兵马不屑一顾,虽有些气恼,却也知数九寒天派了南边的将士来,委实蠢顿了一些,而且这么一来一回,他的话传到京城又要迟上几日,用力地问何必问:“此时大哥、二哥的人到了哪了?” “已经出了亘州府,二十日后便可到达金陵。”何必问揉着眼睛说道,摸到自己厚厚的眼皮,心说定是楚律小人之心生怕他跟他知己有了苟且之事,因此才这般折腾他。 楚徊胸口疼了起来,心知此时石将军再出征如论如何都晚了,何必问说那二十日,意思便是约莫二十日后石将军只能在金陵与熙王、颐王一战。 半年前,他盘算着的是先分化四个藩王,以利诱惑熙王、颐王先投诚,随后叫钟将军、石将军前后夹击益阳府,待益阳府成了他囊中之物后,再如探囊取物一般收了中洲府。 五日前,他盘算着先叫郑将军、余笙二人抢先占了亘州府,如此便可不理会早先答应楚律将亘州府给了他的事。 如今这些算盘悉数被打碎,他只盼着石将军能够在金陵顺利地将熙王、颐王击退。 如今再想究竟是哪一步错了,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来益阳的那一步,原本不过是想探一探燕回关的虚实,推敲一番如何逼着楚律出兵,随后因听说锦王府弩机厉害的很,于是又生出以为石清妍会乖乖地将传说中十分厉害的□给他的念头。 细细说来,他来巡视一番自己想要撤回的藩地并无差错,知己知彼,这总不是错的。错的是他以为石清妍会跟耿氏那般背叛楚律。 “耿大人亲自快马加鞭带人回京城跟太后传话吧,若太后问什么,你只管回了她。” “……是。”耿奇声早没了初来时的气焰,听楚徊这般交代,心知此事刻不容缓,便赶紧退出去收拾行装。 “都退下吧。”楚徊疲惫地说道,一一看着楚律、楚徊等人出去,懊丧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秦柔等人都走了才敢进去伺候楚徊,看楚徊不言语,便也不敢吱声。 呆呆地在屋子里坐了半日,楚徊终于开了口,用似是生锈一般的声音问秦柔 :“王府里哪里最高?” 秦柔一怔,忙道:“郡主住的那一块,怡然楼后的凌然楼最高。” 楚徊站起身来,便慢慢地向外走,秦柔忙跟在楚徊身后,眼睛看着楚徊,心道自己方才瞥了楚恒一眼,楚徊越发没楚恒那股子让人愉悦的气质了。 楚徊慢吞吞地进了角门,因上回子楚徊来过后,楚律交代过随楚徊在王府里行走只要不进西院,于是便也没人敢拦着楚徊。 后院里,因每常有生人进出西院,于是石蓝婕、孙兰芝、窦玉芬等人只留在五组院子里,并不敢再出来。 楚徊一路走过,不曾见到一个人,心里越发荒凉,胸口闷得慌,待随着秦柔进了楚静乔在的那个大院,便向凌然楼去。 到了楼下,便听里头传出楚静乔的声音。 楚静乔说:“母妃,何师伯当真将甘家秘方给你了?” 石清妍答:“当真,我们是知己。” 楚徊咳嗽一声,秦柔忙向内去跟里头的石清妍、楚静乔通禀,待进去了,见余君言也在,只不见甘棠,便说道:“陛下来了。” 余君言心里一喜,便要出去迎,瞅了眼没动的楚静乔,脚下一顿。 “皇叔来了?”楚静乔稍稍迟疑,便欢喜说道,忙跑出去迎接。 石清妍在椅子上坐了坐,便懒懒地起身,早先在马上吹风着凉,楚律不知是因益阳府的人都跟风传唱“路有蔓草”心里尴尬还是怎地,几日躲着她不见,如今她伤风才好,研究完了何必问那契约,便百无聊赖地琢磨着如何将凌然楼改成楚静徙的闺房,于是就领着楚静乔过来,不想楚徊怎地也过来了。 好歹站起身来,石清妍恭敬地等楚徊进来。 “陛下万岁。” 楚徊淡淡地看石清妍一眼,说道:“三嫂子可愿意陪朕远眺?” 石清妍心道难不成楚徊要将她推下楼,“也好。” 余君言因楚徊只对自己淡笑,却不曾跟自己说话悻悻的,见楚徊、石清妍上楼,慢慢跟在两人身后上去。 楚静乔、秦柔两个因没人叫她们不上去,便也一步步跟上。 沉水、祈年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到了楼上,楚徊举目远眺,看见天边原本该是远山的地方只有一片黑漆漆压城的乌云,“三嫂子看见了什么?” “凤崎山,我们家的。”石清妍含笑道, 又向凌然楼下看了眼,只见锦王府后院尽收眼底,院子里没什么亭台楼阁,死板却又省心地将所有院子排在一处,看似简单,却不知当初费了耿氏多少心思。 “朕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石清妍笑道:“陛下别看那么远,陛下看下头这些院子,可发现哪处是进可攻,退可守的?” 楚徊低着头向下看,那些宽敞的院子轮廓出现在眼前,因看不清那些迂回曲折的小道,反而更能看清那些大道,只见看似工整的锦王府后院,竟显出一条诡异的通往府外的大道,这大道往日里被那分支错节的巷子、穿堂掩盖,此时才露出真面目,沿着这条隐藏起来的大路,不用多少兵马,便可偷袭了看似复杂的锦王府,“三嫂子为何叫朕看这条路?”忽地心里一震,暗道这锦王府后院乃是耿氏亲自指点人建造,耿氏莫不是早在十几年前便算计着巴望着终有一日,他领兵暗中穿过她铺设下的大道杀入锦王府,然后带了她回京城。目光不由地落在一旁的楚静乔身上,虽不知为何耿氏最后也没将这条道路告诉自己,但却忍不住第一次生出自己欠了耿氏一辈子的念头。 楚静乔看楚徊神色复杂地看她,心道他们说话忽然看她做什么,想起早先石清妍研究锦王府地图时说要找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于是忙凑到窗子边去看,瞅着熟悉的锦王府后院,一头雾水地想着楚徊说的是哪一条道路。 石清妍袖着手缩着肩膀,说道:“因为臣妾是好人,陛下也该明白,你错了,先王妃也错了,拿下锦王府又如何?锦王府不过是所宅子,哪里有锦王,哪里就有锦王府。锦王从不在意先王妃如何摆布这所宅子,陛下若在意,陛下一子未落,就已经满盘皆输了。”瞥了眼楚徊,心道自己还妄想叫楚徊做出醍醐灌顶模样,果然是痴人说梦。 楚徊冷笑,心道放火之前,她是好人,如今……叹息一声,莫名地没了对她的恨意,心道石清妍说的是,这盘棋局,自己尚未落子,便已经输了。耿氏定也是明白了锦王对这锦王府的不在意,因此最后都没将这条道路告诉自己;偷袭了锦王府又如何?楚律不死,他不过是给了他造反的借口罢了。往日里他当真是太在意那些繁枝缛节,反倒忘了他是一国之君,不是市井之徒,就如当初妄想利用甘棠引出贺兰辞一般,若贺兰辞当真是治国的雄才,又怎会为甘棠这点子小事困扰。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偶尔为之就好,若想仗着那些成为一代明君,未免太可笑了一些。就如他想撤藩的心思没错,谋划着知己知彼也没错,错就错在 他太拘泥于那些细枝末节。终于找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方寸,楚徊笑道:“虽知道嫂子这般点醒朕必有所图,但还是多谢嫂子了。” “客气。”石清妍笑道,心想楚徊这般颓唐下去怎么行,等到没了熙王、颐王,只剩下楚律、楚恒、楚徊三个,总要叫他们彼此制衡,她才能有好日子过,狡兔死,走狗烹,不怕天下有难事,就怕天下无难事,她这王妃可不想及早就化作秋日之扇被收入匣中。 楚静乔依旧一头雾水,只是当着面楚徊的面听到耿氏总有些不尴不尬的。 秦柔早过了一字一句去探究石清妍所说的话的时候,因此只觉得此地风大,便再无所觉。 余君言不甘心自己被石清妍云烟雾罩的话转晕,睁大眼睛踮着脚尖向楼下看,依旧看不出楚徊说的那条路是哪一条路。 “听说嫂子跟何必问彼此以知己相称?不知朕是否有幸成为嫂子的知己?” “错过了,再不能了。”石清妍含笑道,曾经有过那么一会子为楚徊晃神,但终归那一会子过了就过了。 余君言嫉妒地看向石清妍的背影,恨不得将她推下这凌然楼,忧伤地看向楚徊,心里只惦记着那知己二字,她以为,她跟楚徊已经是知己呢。 楚徊记起早先石清妍在禅堂里无奈地遮住双眼的模样,难得地爽朗一笑,笑道:“嫂子说的是,错过了就错过了。”说着,只觉得心情豁然开朗,心道尚未尘埃落定,岂可言败?这会子一连串的失策错在他不该目光短浅地将眼睛盯在妇人身上,日后自己的眼光断然不可再这般狭隘,想着,便负手向楼下走去。 余君言看了眼楚静乔,忙跟秦柔一起跟下去。 楚静乔听着石清妍跟楚徊说了一番你知我知貌似深不可测的话,伸手摸了摸有些僵住的脸,忽地想到那错过等等,恍然大悟地失言道:“母妃,你——” 因楚静乔这声音响起的太过突然,下楼的楚徊、余君言又是都因方才楼上的事各有心思无人话说,于是余君言惊骇之下脚下踏错,待要抓住秦柔,手上又没力道,心思一转,想着如今日夜陪伴在楚徊身边的是秦柔,合该叫秦柔犯下冲撞楚徊的大罪,于是身子向秦柔身上撞去。 秦柔身子倾倒,心里一晃,快要栽在楚徊身上的时候,咒骂了一声余君言,便勉强拧着身子贴着墙边滚下楼梯,却难免依旧撞了楚徊一下。 砰地一声,等到石清妍、楚静乔听到动静走到楼梯口来看,便瞧见 余君言跌倒在地上,似乎是崴到了脚。 余君言瞧见楚徊伸手便拉住了秦柔随即避开任由自己倒下楼梯,身上再疼,也比不过心里的痛。 “陛下没事吧?”余君言心道楚静乔果然是自己的克星,眼睛红了红,说不出话来。 “朕没事。”楚徊含笑道,慢慢下了台阶,将地上的余君言扶起,随即慢慢地向外走。 秦柔心神一晃,只觉得楚徊也并不比楚恒差,至少楚徊肯伸手拉住她。 余君言满心愤恨,一恨楚徊想要的知己是石清妍,二恨自己无能不能开解楚徊,三恨秦柔这贱人趁虚而入,怨愤着,却也一拐一瘸随着去了。 楚静乔见人散了,小声地说:“母妃,你可是……那父王他……”心道她的身世被人说成那样,可见耿氏跟楚徊当真是有些……若是石清妍也那样,楚律可怎么办?跟了甘棠学那么久,那错过、不能等等,听着实在太过暧昧。 石清妍白了楚静乔一眼,心道若不是为了日后省事她也不会跟楚徊说这个,还不是怕楚徊记恨她放火的事日后找她算账,说道:“你当你母妃是什么人?真有什么能叫你听见?你母妃我是想法子跟你皇帝叔叔化干戈为玉帛呢,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你不懂?” 楚静乔别扭地扭了扭脖子,心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余问津试一试说几句这样你知我知别人听着满头雾水的话来试试。 “哎,母妃,你那知己当真不怎么样,可见母妃懂的事也有限。”糊弄了余家两兄弟后,楚静乔便难掩心中的自得,旁人眼中她师父是甘棠,她却只认为自己师从石清妍,是以这般跟石清妍炫耀,就为了等着石清妍赞她青出于蓝胜于蓝。 石清妍摇了摇头,回到窗前瞧见楚徊领着余君言慢慢向外走去,又见甘棠慢慢地走来,先招手对祈年说:“放了甘棠进来,其他人不许放进小楼。”随即对楚静乔说道:“小白菜,你可知道你父王为何一直不多关心你?你可知道你父王为何放任你学了那些世人眼中的歪门邪道?” 祈年忙下楼去办事。 楚静乔一怔,提起楚律,心中的得意顿时没了,有些恍惚,心道她从小到大,楚律就没十分关心她的时候。 “——母妃,是因为我母妃的缘故?”楚静乔鼻翼微微翕动,心道恨屋及乌,楚律是将她顺带着一起讨厌了。 石清妍无奈地一笑,说道:“小白菜,你太不理解你父王了。你说咱们锦王府谁是顶门立 80、真绝色自倾城五 祈年、沉水二人到底不认识什么字,倘若换了何必问来,何必问定会将石清妍这知己看成是那堪比苏琴、张仪的纵横家,将那合纵连横的招数使得如火纯情。 于是,祈年、沉水二人便只能轻描淡写地在心里赞石清妍能说会道罢了。 经了石清妍点拨,甘棠、楚静乔师徒当真是茅塞大开,待石清妍走后,这师徒二人回了怡然楼,不知谁先有意试探了一句,随即这师徒两便难得地同心同德起来。 楚静乔因此也对甘棠刮目相看,原当甘棠不过是会做做样子,谁知她一开口,显然就比寻常女子高明上十分——自然,这寻常女子怎会包括她母妃石清妍。 “郡主,锦王府一力承担安抚百姓的担子,这好自是极好,但未免太重了。”甘棠说。 楚静乔点了点头,心知这话非常有道理,府里的银子都被石清妍收了去,如今府里的衣食等花费的不过是年前益阳府各地送来的租税罢了,若开口问石清妍要银子,不用想便知,石清妍给了也要小瞧她的能耐。 “如今益阳府内如莫家、孙家等就已经开始大肆铺排宴席,哪一场宴席不要花费寻常百姓家几年的口粮,郡主这收到不少帖子,眼下莫家便又要摆宴席,不如郡主与甘棠一同过去,你我二人劝说益阳府内的名士之内眷拿出银子安抚百姓?”甘棠说道,上回子她想劝说益阳府内的夫人们捐出银钱助楚律解了粮草危机,不想楚律极有担当,并不叫益阳府内他人替他分忧,此时恰好将她那会子的想法落实。除此之外,她还有个私心,那便是倘若将夫人们请到锦王府来,即便石清妍没露面,日后她与楚静乔所做之事,定会被冠以石清妍之名。 楚静乔闻言,暗道甘棠这甘康之女果然非浪得虚名,去别人家游说,一来免得功劳落到石清妍头上,二来旁人出钱出力,她们得了好名,心里有些防备甘棠将她的功劳也抢去,嘴上立时答应道:“就照师父说的办。” “此外,郡主合该跟王爷说一声,如此郡主的行事更便宜一些。而且莫家等人家如今的行事也要打探一二,益阳府出兵,难免人心惶惶,兴许有人家盘算着卷了家当离了益阳府也不一定。若是如此,这些人家只会面上给郡主一些颜面,只拿出些许银钱,既然如此,郡主不可在这等目光短浅的人家身上多耗费功夫,勉强敷衍一番,叫他们拿出那点银子就是;还有一些人,这些人并不忙着逃走,但也不对咱们益阳府抱多少希望,从其家人行事上,可看出这家人有些韬光养晦,比如去了宴 席,这些人个个谨小慎微,抓住一切时机打探益阳府为何派兵。这些人难以说服,但说服之后,自能安定咱们益阳府上层名士之心,虽说这些人银钱给的也不多,但重在安抚了他们的心;若有那见益阳府出兵,便抓耳挠腮求人引见要见锦王爷抑或者想要送了银子给锦王爷的,此人必定是早早看穿先前益阳府粮草短缺乃是假话,因此目光长远地要在这患难之际讨好锦王爷,这等人家能够拿出的银钱是无穷的,郡主要早早地准备好如何诱之以利——早早地跟王爷说,便是叫王爷派出身边一位有头有脸的门客给郡主,如此这些人家自会明白郡主所许下的一切,王爷都心知肚明。” 楚静乔难得见甘棠长篇大论,不由地觉得甘棠往日未必不是韬光养晦,毕竟赵铭说过男人是不喜太厉害的女人的,幸亏楚律是将她当半个长子养的,她厉害一些算不得什么,忙道:“师父,要以何利诱之?” “世人想要的不过是名利,给了他们名利就是。”甘棠说道,眉头微蹙,心知下头的话未免叫楚静乔鄙薄她的人品,但这些事少不得是她跟楚静乔办的,要是楚静乔懵懵懂懂坏了她的事,那该如何是好:“名,只能给虚名;利,只能给虚利,郡主莫被那群人拿话挤兑着当真许下大利给她们。” 楚静乔睁大眼睛,看甘棠时竟然也有两分敬佩,茫然道:“什么是虚利?” 甘棠轻叹一声,说道:“便是那利益看似厉害得了不得,听起来也十分骇人,待他们拿到手后细细一品,甜头不过寥寥。他们得的甜头少了,锦王府留住的甜头便越多。如此他们终归得了甜头,下次再游说他们,他们必会再追随而来;余下的大甜头,自然该由锦王爷分派出去。如此也不耽误锦王爷广招贤才。” 楚静乔恍然大悟,一日之内,再次对甘棠刮目相看,暗道这等卑鄙的行事,她原当只有石清妍做得出甘棠这等光风霁月的人做不出,于是暗暗点头,心道有甘棠这师父在,她行事也会事半功倍。 于是,楚静乔也不急着去跟楚律说,又叫了赵铭家的等管事来,将府内的账算一算,心内一狠,暗道若叫旁人家将办酒席的钱省出来,自家少不得要先带头省下钱,如此,便可将府内存银拿出三分之二去抛砖引玉,引益阳府内其他人拿出银子。但如今楚徊、楚恒也在锦王府,宴席等等要省去,自然要去跟楚律说一说。 这般,楚静乔又将王府内的账目清算一番,又令手下小厮去打听,听闻宵禁推迟之后,莫家等人家已经筹划着新开了许多铺子,因何必问 带来数女,何必问又早早地代石清妍兜售还没建好的铺面,况且又有无数背井离乡的能工巧匠并仰慕何必问、贺兰辞因而来到益阳府的风流名士,于是乎似莫家这等大富之家的当家人,都隐约看出益阳府的前景,似那铺子没盖好便提前兜售的天方夜谭,竟然也有人买账。 是以,这般知己知彼后,不过两日,楚静乔与甘棠二人将益阳府有头有脸的人分成三张单子,一一商讨如何应对后,楚静乔便拿了单子,去见楚律。 去时,她心里便想好随楚律如何问,自己只不提甘棠的名,免得风头被甘棠抢了过去。 待进了书房,瞧见楚律疲惫地捏着眉心,行礼之后,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给楚律揉捏太阳穴。 楚律不防楚静乔有这举动,疑惑地看她,只见楚静乔眼圈微红,目光炯炯地看他,眼神里有些陌生又熟悉的东西,仿佛是,孺慕之情?因这一发现,眉头越发紧蹙,心道楚静乔哪一次见了他不战战兢兢的,如今这是怎地了? “父王辛苦了。”楚静乔哽咽道,心道自己时至今日才体会到楚律的苦心,当真不孝,若早知道楚律的苦心,她幼时便开始读遍经书子集,此时不说满腹经略,那些小谋小划也就用不着旁人来指点了。 “……可是你母妃给你说了什么?”楚律只觉地想到是石清妍在捣鬼,不习惯跟楚静乔这般亲近,又被她那灼灼的目光盯着别扭,便挥开楚静乔的手,沉声道:“一边站着说话。” “哎。”楚律这问话更印证了石清妍那楚律将她当男儿养的话,楚静乔听楚律这冷言冷语,不仅不伤心,越发心花怒放,笑着将她跟甘棠商议的事一一说出。 此时贺兰辞、王钰早领兵出了益阳府,没了这二人,楚律便又领着武言晓、顾逸之等人事事躬亲,因此疲惫的很,听楚静乔心细地想到要安抚民心,又听楚静乔已经将这事筹划周详,便知她背后有高人指点,于是说道:“都由着你吧,本王派出侍卫并两位谋士协助你。” 楚静乔见楚律这般信任她,越发激动起来,说道:“父王,女儿绝不辜负父王所托。父王尽管放心,女儿定会多多为父王分忧,再叫父王为女儿操心。” “……万事小心。”楚律淡淡地说道,只想将这眼神古怪的楚静乔快快打发出去。 “哎。”楚静乔听楚律殷殷嘱咐她,这觉得比早先糊弄了余家两兄弟还高兴,满面春风地就出了楚律书房,待到了外头,正想着自己这锦王府少主子如何再替楚律分 忧,便遇上了何必问。 “何师伯好。”楚静乔笑道。 楚恒此时为中洲府担忧,贺兰辞、王钰又早离了锦王府,是以如今没人刻意打搅何必问歇息,何必问也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此时一身红衣不显庸俗,反倒叫人觉得清丽之极,眉眼间的风流天下无匹。 何必问斜倚在门廊柱子上,玉白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微微一钩,红唇微微张开,心道上回子叫楚静乔看见他那乱七八糟的模样,如今他又恢复了神采,不信不能叫这黄毛丫头为他神魂颠倒。 “……师伯是不是长虱子了?”楚静乔吸了口凉气,心道后院里头才将虱子都清了,这何必问又从外头将它带了回来。 何必问钩着头发的手一顿,方才他头皮是有些痒,但他是知道这头皮当着佳人的面是抓不得的,于是借着钩头发隔靴搔痒地蹭一蹭头皮,不想竟被看穿了?还有虱子,那是何物? “师伯,等会子我叫人给你送药来。”楚静乔得了楚律的信赖,此时心情大好,看谁都像是亲人,耐心地说完,便又恭敬地告退。 何必问见楚静乔走了,手指又在头发里挠了挠,忽地转身,对着楚静乔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道这女孩如今尚未开窍,若早嫁了人,她夫君定会觉得她没趣味。又摇了摇头,心中笃定楚静乔看见他这第一才子却不动心,乃是因尚未开窍、不知情为何物的缘故。 正想着,便见两个络腮胡子的粗犷大汉领着四五个留客天中的官员簇拥着楚徊冲自己走来。 待楚徊走到他面前,何必问作势呼了一声万岁。 楚徊笑道:“听闻何公子今日偶有闲暇,朕特意过来跟何公子商讨那日公子画出的商路。” 何必问心道楚徊连亘州府、金陵眼看都守不住了,竟然有心来跟他商讨商路,又看楚徊与早先判若两人,早先的萎靡不振一扫而尽,凭空又多出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一时好奇,便笑道:“陛下要如何商议?将亘州府通往金陵的路全给了必问?” 楚徊不由地怀疑何必问自称必问乃是为了避免对他人以下臣、属下、草民、鄙人等等谦称自称,越发明白何必问此人远比旁人骄傲的多,于是又恭敬地拱手道:“何公子心知亘州府内情,何必嘲讽与朕,朕是想跟何公子谈一谈海禁一事,不知何公子对出海贸易有没有兴趣?” 何必问难能见到对他这样“礼贤下士”的人,于是抱着手臂,左右打量了楚徊一番,心道楚徊这是去哪 里开窍了,忙道:“必问有兴趣,不知陛下要去哪里去谈?” “留客天,何公子请。”楚徊说道,原当何必问必会因贺兰辞顾忌着楚律不肯跟自己相商,也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此番见何必问听到出海贸易便动了心,越发自信,虽不说什么胜券在握,但也极有把握反败为胜。 随着楚徊的官员虽不喜看见楚徊对何必问这么个没有功名的人这般看重,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腹诽何必问好大胆子,竟敢跟楚徊并肩向前走。 楚徊头皮有些痒,强忍着不去挠,脸上挂着淡笑忽地瞧见何必问挠头,头皮越发痒,于是也伸手抓了抓。 何必问心道楚徊也太求才若渴了,这是怕他一人姿态不雅,于是跟着做免得他尴尬? 二人进了留客天中,楚徊屏退闲杂人等,房内只留下他与何必问二人,请了何必问入座,便拿了自己的地图出来,说道:“朝中迂腐守旧老臣众多,朕若想在上京取消宵禁,不亚于登天,取消海禁,也是难上加难。但朕许何公子一人不受海禁约束,此期限为十年,不知何公子意下如何?”手指指着地图东边的空白之处,多少人因不知那空白之处到底有什么心生畏惧,但总有人正是因不知,才对那空白之处越发感兴趣,何必问便是这种人中的一个。 “三十年,造船等等也要花费许多时日。”何必问笑道。 “二十年,早先便有人上奏取消海禁一事,朕这几日回想一番,只觉得那奏章文采飞扬,并非等闲人能写得出来的,再细想,又觉像是何公子的文笔,想来便是何公子请人代为上奏的。既然何公子已经有劝说朕取消海禁的意思,何公子必然也早有准备了吧,那船只种种,何公子并不需立时赶做。”楚徊说道,心道何必问早先必是不将海禁当一回事,已经偷偷叫人出海了,这等狂妄不将律法放在眼中之人,若是往日,他必要杀一儆百,惩戒了他,如今看来,越是狂妄之人,越要加倍敬重。 何必问心道楚徊有这脑筋,原先怎会被楚律、楚恒击得连连败退,笑道:“陛下盛情,必问就收下了。还请陛下直言必问要拿了什么来换?” “几次三番,何公子最先得知那些消息,朕希望日后何公子再知道什么,只告诉朕一人。”楚徊微微迷了眼,但看清楚何必问的脸庞后,便又睁大眼睛,心道果然眼睛坏了也有好处,至少雾里看花,这何必问看起来就显得名符其实是个高深莫测的第一才子。 何必问端起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忖 度一番,又说道:“只有这个?” 楚徊笑道:“自然还有一事,请何公子替朕查清楚石家那些神兵利器到底是如何得来的,鬼山人、太甲真人,是否确有其人?” 何必问笑道:“陛下就不以为必问会因贺兰的缘故拿了假话哄骗陛下?” “朕并不怀疑何公子与贺兰道长的兄弟之情,但朕也不怀疑何公子乃是闲云野鹤,何公子并不会因贺兰的缘故,便做了某人的属下。何公子既然不是某人的部下,朕为何不信你?” 何必问笑道:“陛下当真英明,口说无凭,陛下还是白纸黑字写下来吧。作为定金,必问先告诉陛下一事,太后已经领养了宫中一皇子在身边,陛下迟迟不归,且身陷益阳府的消息业已在京城传开,上京人心惶惶,陛下若不早些回京,待明年陛下回京的时候,上京就要有两位皇帝了。” 楚徊心中一震,虽知道太后此举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倘若他身有不测,新帝立时登基也能安定人心,但就如太后令人攻打中洲府,太后此举又鲁莽了一些,京中之人不知因太后此举凭空臆测出多少要不得的事,倘若楚律、楚恒听闻此事,定然又会嘲讽他被妇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还请何公子不要当着锦王、瑞王的面提起此事。”倘若提了,这两位王爷定会知道他这皇帝若不及早回京定会成为弃子,一个弃子,如何能够再跟他们商议藩地等事;而且,如今他落于下风,楚律、楚恒身居上风,这两人为了拿捏住他,定不会放了他回京城;如此,不论他是否成为弃子,这两人都不会放了他走,既然如此,他不得不考量一番要何时又如何从益阳府逃出去。 “陛下可等八百万两银子送来后再走,那时锦王、瑞王的兵马已经近了亘州府,再无撤退的可能,只能依着与陛下的前盟行事,而锦王、瑞王因得了银子定会放松警惕。” 楚徊一怔,见何必问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心道何必问果然不负他这不必问的名字,既然被看穿,便不遮掩,笑道:“不知何公子可有法子送朕出益阳府?” “有,很贵。” “朕买了。”楚徊说道,若不买下那法子,只怕他这父皇帝等着儿皇帝登基,便一名不文了。至于贺兰家、何家的人,原本这两家人来便是要劝说王钰、贺兰辞,既然王钰、贺兰辞已经离开了益阳府,这两家人定然也要无功而返,自己便撇下他们,独自回京,还有留客天中一众官员,料想楚律也不会为难他们。 何必问一笑,说道:“免了必问 名下铺子的五年税赋。” 楚徊再次怔住,但比起楚律、楚恒二人狮子大开口要藩地,何必问已经客气多了,“……朕许了你。” “那必问就写契约了,陛下不必问何时走,也不必问何时准备,一切有必问安排,必问定会妥投当当地叫陛下舒舒服服地回到皇宫。至于其他消息,陛下回京后,自有必问的小弟何探花前去告诉陛下。”何必问说着,便不见外地向一旁去寻文房四宝。 楚徊坐在那边,一心要回了上京,待何必问过来提笔写字,眯着眼看何必问那字,往日里这如诗如画的字迹令自己赞叹不已,不想今日这笔下写的却是契约书,一字字都似是在割他的肉,心里揣测着何必问究竟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了这些能耐,口中问道:“何公子怎会信朕回到京城后会照着一纸契约行事?” “必问自信陛下不会蠢顿地只愿意跟必问做这一次买卖。”何必问说道,说话间,已经写好两张契约,从怀中掏出自己大红的印泥,在契约上印下自己的指印。 “何公子当真跟某人很像。”借着何必问的印泥,楚徊也印下自己的指引,看着拇指上的一点嫣红,心道这大抵就是为何石清妍的知己是何必问,何必问不怕他翻脸不认人,石清妍也不怕纵虎归山,不然她不会将耿氏给他留下的那条路告诉他。一怔之后,待要告诉何必问有一条路能送了他出府,随即却因耿氏住了口,心道既然耿氏最后也没将那条路告诉他,他就权当不知道,永远不用那条路吧。 何必问人忙事多,无暇去想那某人是谁,拿了契约,又喝了两口茶,便笑道:“必问还要去安置留在外头的聚宝盆们,失陪了。”说完,拱了拱手,就似没从楚徊这边占便宜一般,云淡风轻地就迈着方步向外踱去。 楚徊自是有始有终地亲自送何必问出来。 隔着了十几步远,余君言偷偷看向又恢复了镇定从容的楚徊,不由地越发嫉妒起来,恨自己无能,更恨石清妍多事,她也盼着楚徊重整旗鼓,但鼓励楚徊重整旗鼓的人该是她,不该是旁人。 妒火越发炽烈,余君言忽地一笑,心道若是楚律知道石清妍这般多事,不知心中做何感想。想着,瞥了眼自己使不上力气的双手,心道石清妍想叫她看着楚徊宠爱旁人,她也该叫她感同身受。 因楚静乔如今有事在忙,也不似早先那般有意叫了她过去作践,于是余君言从容地等楚徊重新回了屋子后,便立时向何必问追去,待出了留客天,瞧见何必问在前 头晃悠着,又有一个驼背干瘦的人并顾逸之迎上何必问,心知这是楚律生怕楚徊拉拢了何必问赶紧叫人来瞧一瞧,忙快步上前,蹙眉关切道:“请何公子留步。” 武言晓、顾逸之双双微微抿嘴,心道这余君言何时也这般将男女有别的忌讳抛在脑后了? 何必问慢慢转身,红衣因刻意地挥动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春风般微微一笑,心道难不成见了他,这宫妃也难掩寂寞? “听闻何公子跟陛下见了面,不知陛下如今如何了?陛下自从与石王妃说话后,两日不曾见旁人,叫我心里担心不已,又无法宽慰陛下。”余君言蹙眉苦恼地说道。 何必问见自己相差了,便叹道:“陛下十分的不好,必问也无法安慰他。余美人再去想旁的法子开解他吧。” 余君言原想叫何必问说出楚徊见了石清妍后精神很好的话,不防何必问这般圆滑,蹙眉道:“何公子说的是,原以为石王妃开解了陛下后,陛下能开怀一些,不想还是这般。”说着,便又摇摇曳曳地领着人去后院到楚静乔那边点卯。 何必问摇头笑道:“这余美人眼力劲不好。”说着,伸手又抓了抓头,想起楚静乔要送药,心道自己要不要试一试那药?头皮总是痒,定有古怪。 何必问腹诽余君言并未看上他而看上楚徊是因为没眼力劲,武言晓却眼尖地瞧见何必问拇指指腹上的一点嫣红,心道何必问定是跟楚徊签订了什么契约,依着早先何必问跟楚律签订的契约来看,这契约并非什么等闲之事。 待何必问一走,武言晓便与顾逸之两个急忙去跟楚律回禀了此事。 楚律细细将武言晓、顾逸之的话想了想,便知一,石清妍开解了楚徊,二,何必问跟楚徊定下了什么约定。 何必问虽住在锦王府,但此举不过是为了便宜令楚律拉拢他,是以何必问算不得是楚律的部下抑或者门客,他来去自由,跟楚徊定下什么约定来,楚律也只能咬碎银牙无可奈何;但早先看在贺兰辞的面上,何必问又跟石清妍互称知己,楚律已经当何必问是必要站在自己这边的了。不想他又干出这种事。 更可气的是,身为锦王妃的石清妍竟然会去开解楚徊?并非是听信余君言的一面之词,楚徊破天荒地亲自请了何必问去留客天后,他也心生疑窦,早叫人去查楚徊这两日的行踪,也查出楚徊、石清妍、楚静乔还有秦柔、余君言等人在凌然楼上说过话。如此可见余君言那话并非作伪。 楚律心中不由地怒了起来,待武言晓、顾逸之走后,忍不住挥手将案上茶碗摔在地上,心里恨不得将那对一样敌友不分的知己双双掐死,掐不死何必问那一个,便立时起身双眼冒火地向石清妍的院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觉得白菜嫁得晚是因为有个不负责任的后娘啊 81、真绝色自倾城六 楚律从来没这么想掐死过一个人——就连耿氏也没有。 看见楚律面沉如水地出了书房,机灵的翠墨也不敢上前去问一声他要去哪,翠墨犹豫一番,为免遭了池鱼之殃,便依旧留在书房外。 一路咬牙切齿地进了角门,待看见了蒲荣院大门,楚律冷哼一声,暗道这次该心虚的人是石清妍,自己为何要去主动见她?想着,一气之下便向不曾去过的第一组院子走去,暗道石清妍要主动寻来解释还好,若是她像耿氏一样心虚地“大度”“能容人”,自己今日就非掐死她不可了。 第一组院子里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侍妾,此时窦玉芬、孙兰芝二人正在屋子里同欣赏一盆新鲜的水仙花,冷不丁地听说楚律来了,吓得窦玉芬指尖一僵,就将正抚摸着的水仙花掐掉一朵,顾不得去看那朵水仙花惨兮兮地漂浮到清水上,二人便赶紧迎了出去。 楚律大步流星地进了第一组院子,瞧见孙窦二人是哪间屋子出来的,便迈进哪间屋子,待进了屋子,便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双目冒火地看着孙窦二人,沉声说道:“留下一人侍寝,另外一人退出去。” 孙兰芝、窦玉芬二女心里一沉,都疑心这是楚律、石清妍两个又合伙做戏要将她们赶出锦王府,毕竟早先石清妍那一出假怀孕赶出的女人太多,且从石清妍假小产后楚律并未有反应来看,楚律、石清妍两口子就是齐心合力要整治她们呢,今日未必不是楚律先来个引蛇出洞,然后石清妍再来个瓮中捉鳖,叫她们有苦说不出,只能任由石清妍将她们两个撵出去;倘若不是,楚律这脸色也是来者不善,多半是跟石清妍吵架了,毕竟若没吵架,这楚律出人意料地不去蒲荣院,来她们这做什么? 孙兰芝一边嘀咕着自己哪里对不住石清妍了,要叫她赶出锦王府,堆着笑脸说道:“王爷,侍寝表上今日排着的人被赶出王府了。”而且这白日宣淫也要看是谁,倘若是她们,定然要被一个淫字压死。 楚律冷笑道:“侍寝表?你们瞧不出那侍寝表徒有其名?窦姨娘留下,孙姨娘出去。” 孙兰芝舒了口气,心道自己一句话石清妍便将王钰这么个好女婿给了她们家,可见石清妍心里还是器重自己的。 窦玉芬眼皮子一跳,暗道除了孙兰芝略比自己得石清妍一点欢心,此外再没人比得上自己,窦家听说孙兰芝替自家妹子要了王钰这么个女婿,都殷殷切切期盼自己哪一日将贺兰辞拉到窦家去,自己的大好前程岂能因楚律的一时兴起毁了?忙说道:“ 王爷,婢妾今日不舒坦……在小日子里头……还有这是兰芝的屋子,婢妾不打搅王爷了,婢妾立时告退。”说着,一福身,便要向外走。 孙兰芝忙拉住窦玉芬,对窦玉芬这祸水西引的手段十分不待见,心道窦玉芬嘴上说不在意,果然心里嫉妒自己更讨石清妍喜欢,挤出一个笑容,笑道:“玉芬,你我的小日子都在一起,你怎地忽地来潮了?王爷要你留下,你留下就是了,这般说,可是嫌弃王爷了?” 窦玉芬看孙兰芝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德性,立时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兰芝,你前两日不还盼着王爷过来吗?如今王爷了,可见是老天听到你的愿望了。” 孙兰芝心道谁会为了那一点无痛微痒的小事放弃大好前程,呲着牙笑道:“玉芬——” 楚律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极会巴结逢迎人的孙兰芝、窦玉芬也会嫌弃自己不肯侍寝,冷笑道:“你们二人不必谦让,一起来吧。”说着,起身便要向里间床上去。 孙兰芝、窦玉芬二人顾不得内讧斗嘴,噗通一声重重跪下,磕头求道:“请王爷高抬贵手,婢妾们哪里错了,还请王爷指点,婢妾定然改正,便是抄写大悲咒,婢妾也无怨言。” 楚律握拳,冷笑道:“宁可抄大悲咒也不侍寝?” 孙兰芝与窦玉芬二人偷偷对视一眼,孙兰芝大着胆子问:“……王爷,王妃可准了?” 楚律心里的怒火一时倾泻出来,伸手将能够触及到的水仙盆子下的高几推倒,听见孙窦二人一声惊呼,又抬脚踹了一下椅子,心道这二人不愿意侍寝,自有愿意侍寝的人,冷冷地看了眼即便吓得半死依旧跪着磕头苦求的孙窦二人,便大步向外走。 楚律走到外头,正撞上听说楚律来孙兰芝房里因而过来打探消息的禄年,禄年在门外隐约听到孙兰芝屋子里的动静,心里想着孙兰芝、窦玉芬这两人也有惹出楚律的那一天?才想着,退出来时偏遇上楚律,于是一时唬住,忙低头垂手立在一旁等着楚律先走。 “你屋子在哪里?”楚律的声音寒得能滴下水,心道自己过蒲荣院而不入,丫头们焉能不告诉石清妍此事,她竟然明知道了还没动静,可见早先那什么“不让给别人”的话,不过是逢场作戏,引他入局。 禄年心里一跳,虽说楚律来了孙兰芝这,她心里有些嫉妒羡慕,但倘若叫楚律去了她那边,她是万万不敢的,祈年早叮嘱过他楚律跟石清妍关系好得很,叫她无论如何都要避开楚律。是以此时不舍 得楚律这块近在嘴边的肥肉,却还是忍痛堆笑道:“王爷问这个做什么?婢妾的屋子乱的很,没得埋汰了王爷的贵体。” 楚律眯住眼睛,心道好一个识时务,只是这时务未免太本末倒置,竟是一个个都顾忌着石清妍,不将他放在眼中呢?不耐烦多搭理禄年,便又向外去,半路遇上才从第二组窜门出来的萧纤妤,看见萧纤妤要回避,便抱着手臂扬声道:“萧姨娘的屋子在哪里?本王想去歇一歇脚。” 萧纤妤蓦地睁大眼睛,原本她是想躲回第二组院子的,此时被楚律喊住,只得回过身来,走近楚律后俯身道了一声王爷万福,随即茫然地看着楚律,说道:“王爷要歇脚,去前头王妃那就是了。” “本王要找你侍寝。”楚律直截了当地说道。 萧纤妤一愣,随即整个身子打起颤来,心里将白日宣淫想了一想,又觉自己侍寝表上的日子不是今日,又看楚律这满身怒气,心道楚律这是不知从哪里受了气,于是来作践她呢。她素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虽盼着偶尔得了楚律青眼,却不从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如今竟然被楚律这般轻贱……想着,不由地簌簌落下眼泪,身子一软,歪在身后丫头身上,哽咽道:“王爷就这般瞧不起婢妾?要这般羞辱婢妾?”暗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敢提夫妻并敬重二字,但楚律也不该这般欺负她。想着,便又泪如雨下。 面对这么个人,楚律纵使满身□也要被浇得没兴致了,更何况此时他只有一腔怒火,冷笑两声,并未往白日宣淫上去想,冷声道:“本王如今才知叫谁侍寝便是欺负谁!”才要走,就见石蓝婕领着人过来,心道石蓝婕总不会似那些不识时务的女人一般推诿,对石蓝婕招手,似笑非笑道:“本王要去你那歇脚,可否?” 石蓝婕心中大喜,忙温婉又娇羞地笑道:“王爷怎么想起去婢妾那,婢妾那才烹了好茶,王爷去尝一尝?” 楚律点了点头。 石蓝婕心中大喜过望,虽也知这未必不是楚律、石清妍联手设下的陷阱,那出假怀孕已经叫她看明白石清妍当真是十分得楚律宠爱,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相貌上不输石清妍什么,只差在出身上,此次叫楚律食髓知味,楚律焉还会再似处置旁人那般处置了她? 楚律并不在意石蓝婕心中如何想,随着石蓝婕去了第五组院子,看也不看院子里董淑君那大吃一惊的神色,便进了石蓝婕的屋子,在明间坐下后,冷眼看着石蓝婕做小伏低地殷勤伺候,眼睛不时瞄向屋子里的刻漏,就单 等着石清妍过来。 石蓝婕看楚律不言语,也不动作,并不似急着要人泻火的模样,虽知自己该抓住时机快些将正经事办了,但也不肯太过露骨,于是笑道:“王爷,听说这两日姐姐叫人多做骨头汤来喝,可是如今喝骨头汤才是北边进补的法子?婢妾来北边时日不多,不知道这个。”说话间,瞧见楚律衣摆上有些水渍,便拿了袖子里的帕子矮□子去给他擦,心道此时楚律该是能清楚地看见自己那曼妙的腰肢的。 “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你们一家都是矬子矮子,她还妄想长高?只怕全天下的骨头都叫你们家人啃了,你们家也难能出来一个高个。”瞅着跟石清妍仿佛的面庞,楚律的怒火又倾泻出来,怎么瞧着石蓝婕怎么不顺眼,心道像谁不好,偏要长得像石清妍?!若不是还有些理智,便恨不得将石蓝婕当做石清妍掐死。 石蓝婕虽也被楚律一竿子给打了,但是,她立时听出楚律这是跟石清妍斗气,忙跪下说道:“王爷,王妃姐姐哪里不好,我替她跟您赔不是,你原谅她一回子吧。”眼睛脉脉地满怀期盼地看向楚律。 楚律一怔,因这脸庞太像某人,竟有些微微心动,随即支着自己下巴,心道太后跟贤妃那般相像,先帝却只宠爱贤妃,贤妃相貌才华样样比不得太后,但却就因这比不上才略显寻常,莫非先帝早年宠爱贤妃的时候,不过是在心里宠爱一个略有些寻常的“太后”? 石蓝婕不知楚律因她相貌跟石清妍相似就想到前朝旧事上头去了,又一边拿了帕子去擦楚律衣襟,一边微微仰头,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在家时被母亲宠坏了,求王爷让一让她吧。” “据本王所知,王妃算不得你们家十分得宠的女儿。” 石蓝婕讪笑一声,心道楚律怎替石清妍说起话来了,忙道:“总之,王爷消一消气,跟王妃姐姐说句好话,哄一哄她吧。” 楚律冷冷地看向石蓝婕,听石蓝婕这煽风点火的话,不由地越发冷静下来,竟又想石将军领兵,不知他跟贺兰辞、王钰哪一个会先得了亘州府,若是石将军得了,楚徊未必肯将亘州府给了他。 石蓝婕原想着楚律该怒吼一声“谁要给她说好话”,此时见楚律的怒火不但没被自己扇起,反而莫名其妙地收敛了,心里不由地着急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她先主动一些,虽说楚律心里定会以为她有些轻浮,但日后她总有叫楚律改观的时候。 正想着,外头宓儿喊道:“王妃来了。” 石蓝婕心里一紧,心道她还跟楚律没做什么,石清妍就来了? 楚律闻言,立时抓起石蓝婕,大步走到里间床边,将石蓝婕抛在床上,便欺身压过去。 只听见嗖得一声,一声金器脆响声随即在屋子里传开,楚律头上的金冠被一只羽箭射落,满头乌发披散下来,黑发遮着半边脸,楚律讶异又愤怒地回头,心道只差一点点,她就射死自己了,回头看见石清妍肩上架着弩站在里间门边冷冷地看向床上,不由地心中大定,待要转身坐在床上或戏谑或嘲讽地她两句然后看她如何辩解开解楚徊的事,又见自己稍稍动作,又有一支羽箭从自己耳边擦过,耳朵虽未被箭矢射中,但飞速穿过的箭羽也将耳垂擦得火辣辣地疼。 石蓝婕还未从被楚律压倒的欣喜中醒悟过来,便遇上这等变故,看石清妍满眼杀气,便忙推开楚律滚下床就要去搂住石清妍的腿,才扑了两步,又见弩上的箭矢对着自己的额心,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打着哆嗦脸色惨白地说道:“姐姐,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不知何时竟吓出眼泪,手心里沁出冷汗,毫不怀疑石清妍是真的想杀了她。 楚律也因石清妍一身杀气愣住,因她杀得理智气壮,就莫名地有些心虚,疑心自己哪里误会她了,即便她开解楚徊是真,但兴许哪里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呢? “滚出去。”石清妍冷声道。 石蓝婕心中一喜,脱口道:“多谢姐姐不杀之恩。”说完,又仓皇窘迫地向屋外爬去。 石清妍放下弩,又冷冷地看了眼楚律,似是沉吟一番,便抿着嘴,又将弩对准了床上的楚律。 “你要谋杀亲夫?杀了本王,你能跑的了?”楚律用手支着身子,斜坐在床上,却也不怕石清妍当真要杀他,反倒因她这举动莫名地生出一股诡异的欣慰来。 “你在哪,我就在哪,你死了,我自然也要随着你,用得着跑吗?”石清妍冷着脸说着腻人的话。 楚律一怔,直直地看向石清妍的眼睛,不由地在心里感叹起来,心道他这一辈子,或许也只能遇上这么一个宁肯拉着他一起死也不将他让给旁人的决绝女人了。 “你还要在她床上躺多久?”石清妍冷笑道,走到床边,将弩往床上重重一砸。 楚律避开后床上就响起一声金玉碰撞声,见是弩砸在了楚律掉在床上的金冠上,石清妍便一跺脚,转身向外头去。 楚律伸手捡了石清妍的弩,此时虽有些自省地 知道自己不去问她内情先发作起来有些糊涂,但仍不肯先拉下脸面,拿着弩对准石清妍,搭上一支羽箭,冷着脸说道:“方才王妃射了本王两箭……” “你射本王妃的次数多了去了,赶紧走。”石清妍头也不回地说道。 楚律因石清妍这暧昧的话扑哧一声笑了,手中摆弄着石清妍那金镶玉的弩,便披散着头发随着石清妍出了石蓝婕的屋子。 石蓝婕抖若筛糠地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因楚律平静地站在石清妍身后,便知自己要倒霉了,又被石清妍冷冷地瞪了一眼,不由地心中大骇。 “你当真是清白的?”石清妍眯着眼说道。 “姐姐,我是清白的,是王爷,是王爷拉着我进去的。”石蓝婕扑腾一声跪下,伸了手指就指向楚律。 楚律此时也没心思去想石蓝婕这十分冒犯他威严的举动,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看着石清妍为他大发雷霆,瞄了眼石清妍,见她虽短小但气势十足,不由地暗自点头,心道便是生下一窝矮矬子,也是一群气势上足以压倒众人的矮矬子。 “这次错不全在你,就算了,若有下次,我定然拆了你的骨头。”石清妍中气十足地恐吓道,随即转身向外走去。 石蓝婕偷偷看了眼楚律,见楚律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也不看她一眼,不由地心中一凉,暗道难不成皇帝将她给了他,她还算不得他的女人,不能近了他的身?心里纵有万千委屈不甘,奈何此时没人给她撑腰,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石清妍跟楚律一前一后向前边去,路上少不得出来要遇上出来证明自己比石蓝婕更清白的孙兰芝、窦玉芬,就连萧纤妤,也跟在孙窦后面,以证明方才她“坚贞不屈”,没受了楚律蛊惑。 石清妍淡淡地看着这几人,说道:“乐意改嫁的就改嫁,不乐意改嫁的就一辈子乖乖地在锦王府里头守活寡。听我的,我叫你们在益阳府要风得风要雨的雨,不听我的,我定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孙兰芝、窦玉芬等人虽早看出石清妍是不会大度地叫楚律去旁人那,却也不曾听她直白地将这意思表露出来,此时终于听到她这狠话,不由地一个个忖度起来。 就连赶过来的董淑君也因这话愣住。 众女偷偷地瞄一眼楚律,终归不肯变节改嫁,也不敢丢人地被扫地出门,细想一想,若当真能风风光光地在益阳府要风得风,也不算是委屈。 于是家人就在益阳府 ,宁死也不肯改嫁的孙兰芝、窦玉芬二人忙先说道:“婢妾们生是王妃的人,死是王妃的鬼,自然听王妃的,王妃说什么,婢妾们便信什么。” 董淑君忙也低了头,不用想便知若是她改嫁污了董家名誉,董家人定再也不会认她,如此她就成了无根之人……且石家漠哥哥,她这辈子也只能在心里偶尔想他一想了,“……婢妾也听王妃的。” 萧纤妤才哭过一会子,此时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婢妾也一样。” “日后想去庙会的去庙会,想回娘家探亲的回娘家。除了一样事不能做,其他的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石清妍冷着脸说道。 难得见石清妍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楚律摇了摇头,心道这女人终于为他患得患失了。 孙兰芝、窦玉芬等人见石清妍施恩,不由地忙又谢恩。 董淑君试探道:“听闻府内许多人家的儿子出征,郡主要忙着安抚这些人家,不知婢妾能否跟郡主同去?也算是为锦王府出一份力。” “去。”石清妍说道。 沉水立时接着道:“奴婢立时替董姨娘跟郡主说一声。” 能够随着楚静乔出去,自是证明了那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真话。 孙兰芝、窦玉芬二人心里豁然想到过年后她们定要风风光光地回趟娘家,以证明石清妍对她们的宠信。 正如孙兰芝所想,那男女之事终归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无痛微痒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进了锦王府这么些年,她们原就不是十分得宠的人,偶尔不甘寂寞一下,大部分时候都是守着活寡的,如今只算用那小小的一部分不守活寡的时间换取要风得风要雨的雨,这算得上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于是孙兰芝、窦玉芬二人心中一般计较,反倒感激石清妍终于将话说明白将好处抛出来。 萧纤妤看向面上挂着浅笑的楚律,自然也没多余的念头,心道只要不丢人地被撵出王府就行。 见众女老实了,石清妍便又向前走,进了蒲荣院也不发一言,坐在屋子里,看楚律笑嘻嘻地,心里余怒未消,虽不知楚律为了什么事生气,但据眼前的事来看,多半是生自己的气了,一时又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楚律才刚看见石清妍发威,又见她坐在榻上不言不语,便抱着手臂打趣她道:“好大的的威风,‘在益阳府内要风得风要雨的雨’,这是将本王置于何地?”说完嗤笑一声,只觉得石清妍虎着脸发威的模样 十分有趣,随手就将石清妍的弩放在小几上。 石清妍早瞅出楚律这自幼缺爱之人对天伦之乐不怎么看重,心里却是恨不得遇见一个爱他爱得如痴如狂的人,且这人越为了他折腾,他一边生着气,一边心里就越高兴——自然,碍于面子还有藩王的身份,楚律只怕自己个都没发现这事。眼珠子一转,稍稍酝酿一番,便落下泪来。 楚律方才还在笑,此时忙收敛了笑容,有些悻悻地说道:“威风都叫你逞了,你又哭什么?”因自己的语气太过缓和,又作势冷笑道:“跪下,我还没问你的罪呢。” 石清妍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我早告诉过你我不让给别人的,你还专门满后院乱窜。” 楚律蹙眉道:“胡言乱语,本王在孙姨娘那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去。” “我以为你是有正事去找她呢,谁曾想过……大白日的你会跑去那边……”石清妍深吸了一口气,呜呜咽咽地说道,偷偷去看楚律的脸色,又在心里想着自己有什么罪? 楚律一怔,心道他找孙兰芝能有什么正经事,但石清妍这般说,就是信任他?细说起来,他也不曾过她什么承诺,她怎就信了他?挣扎一番,疑心石清妍这是有意哄骗自己,便又冷着脸伸手拍在小几上,冷笑道:“你可知你开解了皇帝后,皇帝就跟何必问结下了什么盟约?”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道原来是这事,哭声依旧,却不辩解。 楚律看她不吱声,不由地怀疑自己又想错了,对此事她是心虚辩无可辩,因觉自己一再自作多情地以为她对自己一心一意,于是就又恼羞成怒起来,冷笑道:“你没什么话可说的吗?” 石清妍擦着眼泪,半响才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他是皇帝,王爷可有法子叫他不是皇帝?” 楚律心道也是,楚徊要跟石清妍说话,难不成她当真要摔脸离去?石清妍的行事看似荒唐,可哪一步不是稳扎稳打,就连早先逼着皇帝给她题字,不也是因她心知肚明有他在万事无忧吗? “我熏了他的眼睛,这事终归要有个了结……待过两年便是先帝六十冥寿,王爷回不得京城,难不成我不要去替王爷遮掩一番……难道王爷想叫皇帝嫉恨臣妾,叫臣妾羊入虎口?” “……本王错了。”楚律怒到极点,怒火忽地逸散,就有些尴尬起来,何必问做什么石清妍哪里会知道,方才生气,有些是气她内外不分,有些是因何必问的缘故迁怒与她。 石清妍见楚律认错了,心道只认错哪里够,又哽咽着说道:“留着皇帝哪里不好?王爷就不想一想,若是皇帝没了,只剩下你跟五弟两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你们两个谁容得下谁?” 楚律待要说他跟瑞王兄弟情深,断然不会出现彼此猜疑的事,话到嘴边,却也觉世事变迁太快,他与瑞王依旧兄弟情深,但兄弟之情中,夹杂的东西太多了,就如楚恒原先能够肆无忌惮地说出将一子送他的话,如今楚恒也因顾虑重重,不肯再提那事。只有留着楚徊在,他跟楚恒两兄弟才会越发亲密。 “王爷一护不了臣妾不叫臣妾被皇帝欺负,二不体谅臣妾的苦心,三还有意去寻了、寻了旁人,臣妾最最受不了最后那个,王爷给了臣妾休书吧。”石清妍扯着楚律的衣袖哭道,心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虽然老套一些,却真真是制胜法宝。 楚律眉头皱紧,才刚略略为石清妍这话心动,又见她帕子擦来擦去,那泪珠子始终巧妙地挂在睫毛上,晶莹剔透的可爱,却又狡黠地叫人恼火,“……王妃,过头了。” 石清妍的哭声一滞,接过楚律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擦了脸上的泪水,止住哭声,却又不甘心地平静说道:“臣妾说的是真的。”前两条以楚律的资质,要求他立时做到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楚律哧了一声,叹息道:“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便告诉我一声,本王日后再如何恼你,也不去后院转悠了。” “哎。”石清妍有些“受宠若惊”地答应了,心道这算是承诺?头一会子有男人对她做出什么承诺,不由地就笑了起来。 楚律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这算是什么事?“你如何开解皇帝的?” “臣妾就是叫他关注大局,别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于是皇帝就不恨你弄坏了他的眼睛?” “大抵是,我瞧着他不似早先那样阴阳怪气的了。” 楚律嘲讽地一笑,心道这眼睛的事还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兴许就是楚徊不在意眼睛看不清楚了,才会想起去拉拢何必问。 “……你那知己只怕被人拉拢走了。”楚律无奈地说道,事已至此,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无能,倘若自己有能耐,石清妍不怕楚徊报复,也就没有今日的事了。 石清妍靠在楚律身上,搂着楚律的脖子摇晃,笑道:“王爷又糊涂了,何必问能是被人拉拢走的?一样做买卖,还能因为两个买家彼此看不顺眼,卖 82、真绝色自倾城七 被石清妍腻在身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呷着骨头汤,楚律有些困惑,又有些陶醉——他有些茫然地想自己怎地不爱那温婉低眉顺眼的佳人,偏要宠着这么个醋起来一定要杀了他的女人——因这陌生的陶醉太过熏人,于是他并不去深究自己的困惑,只在心里确定了他如今的王妃定然不是耿氏那样的——倘若她要红杏出墙,以她的性子,她也会先弄死他再说。 “王爷可以补钙。”石清妍哪管楚律困惑什么,听到楚律讽刺她个子小,便立时接着说道,将汤碗放下,心说这厨子该好好地赏一赏,这汤当真做得是浓而不郁。 楚律蹙眉道:“补钙?” “年纪大了,难免骨质疏松,腰酸背痛。”石清妍将汤碗放下,双手搂着楚律的腰歪在他身上,脸在他胸口贴了贴,心道难不成坐在一起聊天,就叫做岁月静好?仰起头来又在楚律唇上亲了一下,就连她自己个也不辨真假地呢喃道:“刚才吓死我了,要你真动了她,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楚律依旧不知那补钙是什么意思,但却听明白石清妍话里话外依旧是嫌他年纪大,伸手在她身上掐了一掐,心里说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手沿着她玲珑的曲线摩挲一番,忽地轻笑一声,先噙住她的唇,少顷放开,手上一用力,就站着将石清妍拦腰挟持在肋下,一边笑道:“等会子叫你看看本王老不老,会不会腰酸背痛。”一边就向里间床上去,因挟持的人太过轻盈,顿时更觉自己魁梧有力,许久不曾来后院,此时竟然难得地有些□难耐,盘算着今日定要叫她求饶才行,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提“年纪大了”这四个字。 门外忽地响起楚静乔的一声呼唤:“父王、父王,你放过母妃吧。” 一听这声音,便知楚静乔是被沉水、祈年她们拦住,于是一时情急喊出声来。 石清妍拧着身子攀爬在楚律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夹着他的腰,咯咯笑着,低声道:“你女儿不许你在我身上逞威风呢。” 楚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冲外头吼道:“滚回怡然楼去。” 石清妍眉头一蹙,心道果然男人性急起来是六亲不认的,枉她还跟楚静乔说楚律如何疼她。 屋外良久没有声音,楚律松了口气,心道楚静乔该回去了,忽地听到沉水喊了一声“三姑娘不能进去”,心里一急,伸手就将石清妍往外一推,一推之后见没将人推开,便大步走回榻边,将石清妍抛在榻上铺着的虎皮褥子上,随即自己个大刀阔斧地在榻上端坐准备着教 训楚静乔,才这般坐着,却又见年少时也没轻狂的某处此时轻狂起来,于是便将左腿重重地压在右腿上。 须臾,楚静徙先跑了进来,随即来拉静徙的楚静乔,并跟在楚静乔身后的楚静迁还有前来阻挡三人的沉水、祈年、醉月三个也赶了进来。 楚静乔并沉水、祈年几个尚来不及去看石清妍有没有事,便俱都因看见楚律端正身子别着二郎腿目瞪口呆。 这种姿势,楚静乔从来没见人做过,更没想到一向稳重的楚律会这样坐着——虽楚律一身气势还在,但就是让人觉得别扭,仿佛是冷不丁地瞧见楚律虎着脸端着碗蹲在地上吃饭一样。 沉水、祈年、醉月虽个个疑惑楚律为何这样不庄重地坐着,但此时哪里是她们疑惑的时候。 沉水忙道:“王爷、王妃,三姑娘人小,奴婢们一时没拦住三姑娘进来,于是……就也没拦住郡主、二姑娘。”若不是一时大意叫楚静徙钻了进来,楚静乔、楚静迁哪里能够趁机也进来。 “父王、母妃。”楚静徙只听楚静乔说石清妍做了错事要被楚律打了,因此随着楚静乔过来,此时来了,记起石清妍的教诲,懵懂地觉得自己该抱住楚律不叫他打石清妍,于是趁着沉水回话的时候,猛地向楚律身上扑去,因身高所限,只能扑到楚律腿上,然后奋力向他膝上爬。 楚律下意识地想将楚静徙踢出去,万幸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鼻翼里闻着石清妍身上的馨香,又觉察到她背着人拿了手指在自己背上打着圈地描画,背后有些痒,人也有些心不在马,因一时集中不了精力,于是往日那已经被他驯服的某处此时依旧轻狂。未免叫楚静徙看出异样,越发将腿夹紧,伸手推了推楚静徙,斥道:“站好了,这样成什么样子?” 楚静徙被楚律的声音吓得一颤,随即红了眼圈呜咽起来,心道她父王果然生气了,大着胆子依旧搂着楚律的腿,呜咽道:“父王,别打母妃。” 楚律一怔,不由地心道:好啊,他被石清妍拿着弩射了两箭,如今楚静乔、楚静徙来了,不是探望他,反倒是要护着石清妍呢! 石清妍听楚静徙呜咽的话语,顿时笑起来,忙道:“小仙子不怕,母妃没挨揍。过两日母妃教你玩弩,咱们小仙子要文武双全。”说着,就矮□子将楚静徙抱起来,给她擦了脸,看她嘟着小嘴呜呜个没完,又摇晃了两下,一手指向小几上放着的弩,“那弩就给你了,母妃再叫你王叔叔给做一个。” 楚静徙嘴里还呜 个没完,湿漉漉的眼睛顺着石清妍的手指看向小几,见是一个金灿灿的玩意,尚且不知弩是什么东西,嘴里的呜声便止住了,眼巴巴地向那璀璨的金镶玉弩看去,依稀记得石清妍是不许自己喜欢这东西的,便又撅了嘴呸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扭头看石清妍。 石清妍眼神向来毒辣,哪里看不出她这小动作,一边遗憾地想着怎地自己就养不出带仙气的人儿,一边又欣慰地想没有仙气,但这眼力劲、反应力,楚静徙是定然不会输给旁人了。 楚静乔此时一颗心也安定下来了,听说石清妍拿着弩冲到石蓝婕房中,她一颗心就提了起来,再怎么说楚律都是王爷,因此她怎么琢磨着,怎么觉得石清妍这次醋劲太大,定会惹恼了楚律,于是丢下跟甘棠商议的事,便急赶着领了楚静迁、楚静徙过来救火。如今看石清妍笑嘻嘻的好端端的,楚律虽怒,但却算不得盛怒,便后知后觉地想石清妍是何等人物,她焉能处置不了这事? “你来做什么?”楚律见自己那某处终于不再轻狂,便又大刀阔斧地坐着。 “……女儿有事要请教母妃。”楚静乔随口说道。 楚律又看向楚静迁,“你呢?” 楚静迁因低着头,也不知楚律在看她,被祈年轻轻拉了一下,才猛地醒悟过来,忙低声道:“……女儿也有事请教母妃。” “小仙子要教母妃。”楚静徙见她两个姐姐都被问了,只当下一个就是自己,于是抢着说道。 楚律沉声道:“都回去,有事改日再来。” 楚静乔一怔,心道楚律这是还没跟石清妍算完账?还要计较她拿着弩射他的事?“……父王,女儿的事紧急的很,今日就要请教才行。” “出去!”楚律阴沉了脸。 楚静乔心里一颤,暗道石清妍素来处变不惊,哪里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事来,看楚律这脸黑成这样,楚律定不会轻易放过石清妍了。 “父王!”楚静乔噗通一声跪下,很有两分拼死进谏的意味。 楚静迁忙也随着楚静乔跪下。 楚静徙被吓住,半响张嘴啊地一声便扑到楚律身上拦着他揍石清妍。 楚律眼皮子一跳,暗道楚静乔到底跟石清妍学了什么,看她对付余家两小子并甘棠的手段不似个糊涂人,怎地在这事上糊涂了?有些看出楚静乔对那男女之事尚未开窍,暗道难怪楚静乔一看见余思渡就知道他不是跟自己通信之人,不尴不尬 地推开楚静徙站起身,迈步向外头去,临走的时候听楚静徙一声带着哭腔的“父王慢走”,自嘲地一笑,心道自己算是什么王爷,去侍妾那有王妃来拉,来王妃这又被女儿挤出去。 “王爷,臣妾跟窦姨娘学做了点心,回头叫人给你送点?” “——啊好。”楚律有些讶异地回道,因有些太过讶异,原本该简单地只回一个好字就够了的事,他偏多余地在前头加了个啊,因这啊字显得自己太过受宠若惊,于是不管旁人怎么说,他先有些瞧不起自己,别扭地大步迈了出去。 待楚律出去了,楚静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麻利地站起,几步走到榻上坐着,便唏嘘道:“幸亏女儿来的及时,母妃这算是欠了我一回了。” 石清妍咬咬牙根,心说楚律唱了有美一人后便避着她多少日了,好不容易来一回,又被楚静乔排挤走,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呢,算我欠你一回,等你有事来求我的时候,我一准答应你。”见楚静迁还跪着,便叫祈年扶了她起来。 楚静乔看石清妍“知恩图报”的很,便笑嘻嘻地说道:“母妃果然仗义,眼下到没有什么要劳累母妃的,我师父当真了不得,说起什么来都头头是道。” 石清妍笑道:“这么着,就是你没什么要请教我的?没有就赶紧走吧,母妃我要睡午觉。” “都这个时候了还睡?”楚静乔错愕道,向外头看了眼,心道此时石清妍再睡可就跟晚上的觉连在一起了,随即又显摆道:“明儿个女儿要去莫家赴宴,今晚上要好好准备准备。还有,母妃跟何师伯是知己,母妃叫何师伯明儿个送了我跟师父去莫家可好?有师伯护驾,我跟师父行事更便宜。” 石清妍笑道:“你师父跟师伯是师兄妹,怎地你师父不去跟你师伯说?”说完,心想定是莫家请何必问去,何必问恃才傲物有些看不上莫家,便不肯过去,楚静乔是要借了她的嘴将何必问拉到莫家去,何必问过去了,旁人家才更会知道锦王府的厉害。 楚静乔看楚静徙眼巴巴地盯着那金镶玉的弩看,便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在她脸上掐了一下,示意楚静徙别这么小家子气,笑道:“母妃还不知道师父怕师伯的很,没事哪里敢主动去寻师伯说话?” 石清妍原也想去找何必问说说话,听楚静乔这样说,便笑着点头,然后道:“这算是我报答你,再不欠你的了。” “这不算。”楚静乔赖皮道,忽地蹙眉疑惑道:“母妃要午睡,哪有功夫给父王做点心 ?” 石清妍冲祈年呶了呶嘴。 祈年忙道:“王妃,窦姨娘答应给王妃做的点心等会子就送过来了。” 楚静乔了然地点头,心道原来不过是借花献佛,亏得她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石清妍要洗手作羹汤了。 石清妍说道:“好了,没事就退下吧,我跟下小仙子去睡午觉。” 楚静乔识趣地告退,楚静迁讷讷地站着,见楚静乔就要走了,鼓足勇气开了口:“母妃……楼侧妃什么时候回来?” “想她了?”石清妍笑道。 楚静乔瞪了楚静迁一眼,心道当真是个糊涂人,竟然还盼着楼晚华回来。 “……快过年了,楼侧妃该回来了吧。”早先有楼晚华指点,楚静迁行事还有个方寸,还明白要紧跟着楚静乔行事,如今楼晚华走了,楚静乔若没用得着她的时候便不叫她跟着,此时她也茫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她回不来了,你别等她了。”石清妍说道。 楚静迁怔怔地点头,看楚静乔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之后就退了出去,瞅了眼依偎在石清妍怀中的楚静徙,有些艳羡地赶紧跟着楚静乔出去了。 “咱们娘两睡觉去,祈年,等点心送来了,趁热给王爷送去。”石清妍打着哈欠说道,又抓了抓头,心想一直借花献佛也不是办法,要不自己勤快一回,给楚律做双鞋子?想到一双鞋子要缝那么多针,又想自己还是亲口吩咐人给楚律做一双吧。 身边有人陪着睡,自然是越睡越酣畅。 待石清妍睁开眼醒来时,耳边依旧能够听到楚静徙低低的呼噜声,撑着手臂起身,越发觉得自己养出一个小仙女来不亚于登天,穿了衣裳,略吃了些饭,又喝了一大碗骨头汤,便叫人去问何必问回来了没有,听说何必问回来了,便叫人请何必问去前厅说话,自己便也向前厅去。 到了前厅,就听何必问欢快地冲石清妍招手:“知己,听说你今儿个闹着要谋杀亲夫了?” 石清妍心道好长的舌头,经了这事只怕楚律未免他人笑话,又要避着她几日不见了,笑道:“这些家务事跟你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说了你也不懂。” “你知己必问懂。”何必问忙道,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石清妍,心道这么个娇小的人拿着弩该是个什么模样?横看竖看,最后一击掌,叹息道:“早先你哥哥经了他同窗的同窗想将你许给必问家探花的,可惜必问家探花偷 偷瞧了你一眼,有眼无珠地说想要个高挑的,不然知己你如今就是必问家弟媳妇了。” 京城那么大点地,这些个所谓有头有脸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半都是相识的,石清妍回忆一番,记不得早先原主出嫁之前见过外男,暗道看何必问这德性,便知何家那探花定是偷偷溜去哪边看了原主,笑道:“你家还有探花?” “自然,这可是必问家唯一有功名的人。”何必问戏谑道,待石清妍坐下,便在她对面坐下。 “知己,做买卖讲究的是价高者得,不知今日皇帝许了你什么价钱?”石清妍瞅着沉水、祈年等人看守着前厅,便肆无忌惮地问道。 “皇帝许必问破了海禁。”何必问笑道,早先他也曾叫人出过海,但偷偷摸摸出海,哪里比得上光明正大出海做的买卖大。 石清妍听到海禁,便笑道:“皇帝也算不得死板之人。” 何必问笑道:“是呢,只怕皇帝回了京城,头一个想对付的人就是太后,后头的就是朝中那些尸位素餐、倚老卖老的老臣。”说完,想到石清妍去将楚律从妾侍房中拉出来,便又嗤嗤地笑了。 石清妍笑道:“笑什么,若你没跟皇帝结什么盟,我那位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在商言商,你且说说要给你什么好处,你才肯将跟皇帝的约定告诉我?” 何必问听到一句在商言商,便笑道:“你跟必问是知己,必问也不瞒你,皇帝要必问将各地的消息头一个告诉他,还要问鬼山人、太甲真人的事。”说着,又拿了手指蘸着茶水在小桌上写道:“送他回京。”因楚徊说的是不可当着楚律、楚恒的面说起太后养了小皇子的事,并未说不可当着石清妍的面说,便又将太后如何京中众娘娘如何说了一通。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这太后当真有主意,她养了皇子就是要绝了我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 何必问点头,心道若不是太后身边的老臣太过圆滑,太后又过于执着前朝旧事,就凭着太后的这股狠劲,再加京中余大将军、石将军的辅佐,太后若要迎回楚徊还不简单? 石清妍略想了想,便明白何必问为何跟她坦白要送了楚徊回京的事,笑道:“送了他走就是了,如今爷们们要抢的是北边,南边断然不能叫它乱了,我会劝王爷的。” 何必问笑道:“果然是知己,为谢知己叫必问的行事省去众多麻烦,日后那海货必问先供着益阳府,多余的才送去旁处。” 石清 妍轻轻一笑,虽说混水好摸鱼,但水太混将鱼呛死了就得不偿失了,眼下楚律、楚恒没一个有能耐直接攻下上京的,况且燕回关、亘州府的事后,益阳府、中洲府都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不管怎么说,楚徊回了上京安定了南边,对他们都是一桩好事。而且这么着,楚徊只当是何必问送了他回京,定会更倚重何必问,如此这般,日后她再叫何必问给楚徊致命一击,楚徊定无反手之力。想着,就将桌上瓜子推给何必问,又自己抓了一把在手上。 “不吃,太干了,容易上火,你也莫吃了,我瞧着你的脸有些干。”何必问说完,半响想到以后的事,便又脱口道:“知己,你最后会向着我的吧?” “这自是当然,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日后还要仰仗你呢,咱们两个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石清妍拿了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这水嫩嫩的,哪里干了? 何必问听石清妍说得气势十足,便也豪气千丈地说道:“说得好,咱们知己两个定要打遍天下。” 石清妍不由地睁大眼睛,随即一叹,说道:“我个子小,你相貌浅薄,咱们两个当真是同命相连做不来那豪迈状。” “是呢,还有一事要请知己相助。” “说吧,正好我也有一事要劳你帮忙。” “知己说吧,必问听着呢。” “明儿个我家大姑娘要去莫家糊弄人,劳烦你跟着去点拨她一二,我总觉得她会竹篮子打水,最后功劳全叫你小师妹抢了。” 何必问虽不知道楚静乔要如何糊弄人,但想来也知是甘棠与她一同行事,不然石清妍也不会说功劳叫甘棠抢了,笑道:“弱肉强食,你家大姑娘傲慢的很,该挫一挫她的锐气。”想到楚静乔那一声恭敬的师伯,便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暗道以他的相貌,喊他一声哥哥,谁敢说不对?瞧见祈年给石清妍送来了燕窝,便不客气地端了燕窝吃。 祈年看了何必问一眼,也没说旁的,心想幸亏多做了一盅,想着,便又出去端另外一盅。 “你没当爹,不知道做娘的心思,你先叫她吃点苦头,然后指点指点她吧。” 何必问听石清妍这老气横秋的话,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后娘太不称职了,做人家后娘的就该心狠。”随即将银勺放下,抿了口茶水,又问:“那鬼山人、太甲真人当真确有其人?实不相瞒,你知己必问也曾查了查,但无论如何都查不出知己那一身高深莫测的本事是哪里来的。”目光灼灼地看着 石清妍,见她双瞳如点漆,熠熠生辉,便在心里嘀咕着不说石清妍,就说石家突然有了神兵利器,也叫他一时半会不敢置信。 “鬼山人、太甲真人都是我,你知己我天赋异禀,一梦梦到了蓬莱仙岛,得了神兵利器。”说着,石清妍又叠着手臂倚在椅子上,问:“如今可有岛屿叫做琉球的?” 何必问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便说道:“约莫有。” “打下它。”石清妍果断地说。 “……这岛屿有什么玄机?”何必问沉吟道。 “我心里厌烦这假蓬莱,等到皇帝许你出海,你就叫自己人去将这岛打下来。”石清妍说道。 何必问笑道:“知己果然是性情中人,必问知道了。既然如此,必问便跟皇帝说,太甲真人、鬼山人都是假的,真的神兵利器在石家人身上。”石清妍也是石家人,在她身上不就等于在石家人身上嘛?而且石清妍对他说的是真话,既然是真话,说给了楚徊听,也不算有意诈他。至于那蓬莱、琉球等等,兴许拿下那小岛,日后能留着做个码头。 若是楚徊、楚律知道何必问的心思,定要唾骂一声无奸不商,奈何此时何必问对面坐着是跟何必问臭味相投的石清妍,于是何必问自然不会被人唾骂。 事无巨细地将天下大事后院小事胡吹乱侃一番,见已经到了一更天,何必问便跟石清妍两个意犹未尽地离开前厅。 石清妍回到蒲荣院,进了屋子,便见楚律急忙问:“他说了他到底跟老四做了什么买卖?” 石清妍在心里叹息一声,心说这人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说道:“等会子臣妾慢慢告诉王爷。” 楚律点了点头,便先去了里间上了床,在枕头下摸了一摸,果然摸出石清妍压在枕头下的书,看是一本玄学经书,翻了翻,便又给她掖到枕头下,枕着手臂等着她过来。 耳朵里听到一阵啪啪的脚步声,扭头便看见石清妍披着披风快速地跑来,到了床边将披风一丢鞋子一甩,便快速地钻进被子里挤到自己怀中。 怀中凉凉的,楚律拿了腿捂住石清妍的脚,又问:“到底说了什么?” 石清妍先拿了何必问要送楚徊回去的事告诉楚律,楚律一怔之后,心道太后果然够狠,当真不怕弄巧成拙害了楚徊,半响说道:“放了他走吧,权当卖了人情给何必问。” 石清妍见楚律一说就通,心道楚徊亏了,这事就算是他拿来跟楚律说,楚律也 会答应,可见楚徊聪明的时候又糊涂了,随即又将旁的事也跟楚律说了。 楚律听了之后,深深地看了石清妍一眼,问道:“你当真信何必问跟你无话不说,他那般狡黠的人,兴许是为了要迷惑你,然后准备着日后出卖你呢?” “王爷会不会出卖贺兰小道?出卖王钰?” “自然不会。” “这就是了。” 楚律心说他跟贺兰辞、王钰自幼相识,哪里像石清妍跟何必问才见了几面,因看石清妍信何必问的很,又觉时辰不早了,便不纠缠这话题,伸手将锦帐放下,翻身将石清妍压住。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萌那什么吧啦,还本王船戏。 王妃:那什么萌了吧唧,敢删本王妃船戏! 吧啦:河蟹当道啊,纵有满腹写肉文的才华也不敢发挥啊 83、真绝色自倾城八 一夜无话,只有漫天的白雪趁着黑夜随着北风铺洒下来。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的楚律便早早地离开了蒲荣院,日上三竿的时候,石清妍睁眼开,听祈年说又下雪了,便裹紧被子缩在被子里,仿佛被子外有洪水猛兽一般不肯露出头来。 祈年低声道:“王妃,王爷说日后王爷再跟外头人见面,奴婢要悄悄地跟他一一汇报。” 石清妍嗯了一声,礼尚往来,她尚且防着楚律呢,哪能强求楚律全然信任她,“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汤水,给王爷送去,就说是我亲自做的。” 祈年一怔,随即低声建议道:“王妃要不要给王爷做件袍子,每日缝两针,但王爷来的时候那袍子不收起来。” 祈年的意思是得叫楚律亲眼看到石清妍动手了。 石清妍细想想,也觉有道理,这借花献佛的事一不磊落,二容易露馅,脑子里虽记得怎么缝,但依旧对自己的手上的功夫没抱多大的希望,说道:“你拿了尺子来,等王爷下次来我给他量身量。”说着,趴在床上,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翡翠柄金齿梳子,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床上梳着头发打发时间。 祈年有心要劝石清妍枕头下别放着这么多东西,想想又作罢了,半响又低声道:“郡主裁去了过年府里的全部宴席,那王爷的部下、益阳府的官员内眷,王妃要如何款待她们?总要应酬一下,也免得冷了人心。” 石清妍的手一顿,想了想,说道:“待年后请了她们来蒲荣院赏雪,这要茶水点心就够了。后院里的雪千万别叫人扫了。” 祈年心道石清妍当真想得出,竟会使出这一招,蒲荣院院子虽大,但那一片雪能有什么看头,“如此,会不会叫内眷们腹诽王妃有意怠慢她们?” “不会,到时候本王妃只管堆着笑脸应酬,挨个地亲切说两句话就够了。你当她们还缺几口肉吃?” 祈年一笑,心道石清妍说的是,若是吃宴席,倒不好挨个地跟人说话。 说话间,冷不丁地沉水奔进来说道:“王妃,何公子叫人给揍了。” “王爷揍的?”石清妍脱口道,也因这消息太过突然,人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经了昨天的事,若说是楚律揍的,怎么都叫她觉得顺理成章。 沉水早瞧着何必问不顺眼了,在她心里何必问那模样的就是浪荡子的表率,因此强压抑住内心的幸灾乐祸,绘声绘色地说道:“何公子跟郡主、甘姑娘一起出门,谁 知道瑞王爷也跟了过去。何公子跟瑞王爷两个骑马在前头领路,后头来了个十分仰慕第一才子的书呆子,那书呆子要跟第一才子说话,瑞王爷便招手叫那书呆子到他跟前来,谁知那书呆子走到瑞王爷面前就喊瑞王爷何公子,对着瑞王爷将敬仰的话说了一通,冷不丁地听何公子说他才是第一才子。那书呆子指着何公子大骂‘谁家纨绔子弟,胆敢仗着跟何公子亲近,就冒充何公子。只怕早先那肆意败坏何公子名声,先在大街上写福字将何公子贬为街头写字先生,后在大街上跟贺兰辞对对子输给贺兰辞的无耻草包定也是你,真真是丧心病狂,小生看你这纨绔子是非要叫何公子声名扫地不可。’何公子听那书呆子说这话就笑了,开口说‘必问就是要第一才子身败名裂,你待如何?’那书呆子一听,怒上心头,伸手将何公子扯下马,痛揍了一通。” 石清妍闻言不住咋舌,心道何必问也太惨了一些,能被痛揍,想来也是因楚恒有意叫人拦着救何必问,只是这书呆子当真有趣。 祈年疑惑道:“这书呆子当真呆,怎不听何公子解释?旁人也不帮着何公子说话?” 沉水终于遮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神色,笑道:“那书呆子指着何公子就问‘他哪点像第一才子?’听他这样问,哪个答得上来?如今何公子还有书呆子都被送回王府了。” 祈年闻言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忙遮了嘴,虽说石清妍跟何必问是知己,但她却也跟沉水一般不喜欢何必问,说起缘由,那便是她跟着石清妍头会子去见何必问的时候,何必问很是风流倜傥地调戏了她。 石清妍瞪了沉水、祈年一眼,嘴角却也扬起,说道:“快给我穿衣裳,我得去瞧瞧我知己去。”说完,心道何必问也有今天,当真是马有失蹄。 “那书呆子据说是珍藏了何公子的一副字画,听说何公子人在益阳府,便倾家荡产地赶着来见他呢,谁曾想,见着了何公子,他就把何公子揍了。”沉水看石清妍也有些落井下石地笑个不停,便添油加醋地接着说,手上拿着石清妍的衣裳,又眉开眼笑道:“据说那书呆子问何公子哪点像第一才子的时候,何公子都愣住没想起来怎么答话。” 祈年一边给石清妍扣着夹袄,一边忽地问道:“你怎知道的这样清楚?” 沉水笑道:“你不知道,瑞王爷回了王府,就叫他的小厮到处说呢。谁叫何公子跟瑞王爷站在一起,瑞王爷更像第一才子呢。也不知道何公子哪里得罪了瑞王爷。” 石清妍收拾了一会子 ,吃了两块点心垫肚子,便忙领着沉水、祈年去探望何必问,人到了前院的时候,嘴角依旧高高扬着。 楚律见石清妍过来,原要斥责她一句为无关紧要的人担心什么,又看她笑容满面,不似关切,倒像是来瞧何必问笑话的,于是也没了话说。 “王妃,那书呆子捆在那边了。”沉水向马厩那边指了指。 石清妍向那边一瞥,太远了理所当然地没看见人,待要进屋子里去看何必问,便听屋子里先传出一声楚恒的惊叫,半响,她开口试探地问:“里头能进去吗?” 许久没人答话,楚律问道:“五弟,你怎样了?” 问完了,里头半天出来一个脸色古怪的太医,随即又出来一个神色轻松略带鄙夷的楚恒,一个脸上满是淤青的何必问。 石清妍眯了眯眼,心道什么事能叫太医脸色这般古怪,半响恍然大悟,暗道难怪楚恒要一直败坏何必问名声,说道:“原来你们是……” “嫂子莫多想,他们不是。”斜地里□一道同样压抑着愉悦的声音。 “知己,必问不是。” 何必问与隔了几步走来的楚徊同时说道。 楚恒疑惑地问:“我们是什么?” “五弟莫问了。”楚徊含笑道,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将何必问脸上的伤看了一遍,不由地倍感欣慰,暗道被何必问狮子大开口要去了那样多的东西,终于能在心里嘲笑何必问一回了;日后自己要重用何必问,便睁大眼睛只看一个模糊的何必问身影,若要鄙薄他,便迷了眼仔细将他那浅薄的面皮瞧一瞧。 石清妍依旧有些狐疑,忽地瞧见楚恒揉着手,看他手上隐约露出一道血印子,不禁为跟何必问互称知己感到丢脸,心想枉何必问是第一才子,恼羞成怒了竟然会咬人,也难怪人家书呆子问他哪点像第一才子。 “哼,世人终归肤浅,竟然会被色相迷惑到这地步。”何必问冷哼一声,眼睛瞄向楚恒那脸皮,不禁有两分艳羡,随即又哼了一声,心道自己的长相也不输给楚恒。 “早先妄图用色相迷惑众人的,也不缺何才子一个吧?”楚恒针锋相对道,瞧见何必问那艳羡的眼神,便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楚徊咳嗽一声,心道何必问艳羡楚恒,怎地不见他艳羡自己,他的脸可是跟楚恒的十分相似呢。 “把那书呆子领过来吧。”楚律蹙眉,心道楚恒一开始就不该跟何必问胡闹,这何必问 哪里像是按常理出牌的人,想到不按常理,就又瞅了眼石清妍,见她似乎是压根就没想着回避,待要开口叫她进了书房内避着,随即因远远地瞧见了被领着来的“书呆子”便住了口。 沉水原本是在心里慢慢地品味着何必问脸上的伤,顺势偷偷瞥一眼楚恒、楚徊,在心里衡量着楚徊、楚恒哪一个更出色,此时因见那被捆着的书呆子被人领了过来,便将目光投了过去,随即就石破天惊地啊了一声。 祈年疑惑地看了眼沉水,便也向那“书呆子”看去。 石清妍托着下巴,看着那被按在马厩里粘在了一身雪渣子,虽一身布衣却依旧的不失清秀的,且相貌很有些温文尔雅的矮子,眼珠子转着,心想早先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怎地就没瞧出这人这般的矮? 楚恒、楚徊因沉水啊了一声,又见石清妍、楚律两个若有所思,便都纳闷起来。 待那矮个子的俊秀之人走来,楚恒作势斥道:“兀那小子,竟敢当街捶打第一才子,你可知罪?” “妹妹,救我。” 听那矮子喊了一声,楚恒、楚徊并何必问一怔。 “……王爷,你七个大舅子中顶小的一个来了。”石清妍咳嗽一声,微微踮起脚尖,心想石蓝婕是个矮子,石漠风也是个矮子……这石家当真没个高个? “本王早认出他来了。”楚律说道,说完,心想难不成石家人行事都是这样的? 何必问顿时心里便恼了,暗道听石清妍说这排行,此人该是跟他那探花弟弟的同窗是同窗好友的那个,如此这锦王顶小的大舅子焉能不知道他就是何必问? “你故意的!”何必问眯着肿胀的眼皮,咬牙切齿地说道。 石漠风忙堆着笑脸说道:“对不住了何大才子,石某欠何探花些许金子,何探花说要是石某当街揍了你,那账目就清了。” 何必问冷哼一声,斜倚在柱子上,说道:“清了?谁说清了?他不要金子,你还了必问来。” 石清妍却忙赶紧问:“漠哥哥,你怎么会欠了人家金子?莫不是咱们家穷了?”说完,便偷偷地去看楚徊,心道当朝大将军家穷了,可不是楚徊捣的鬼嘛? “跟朕无关。”楚徊果断地说道,抱着手臂暗道他便是再猜忌石将军,也不会苛待石将军,叫他家中欠债无数。 石漠风听到一声朕,忙跪下给楚徊磕头,说道:“学生给陛下磕头了,陛下万岁。” 楚徊听石漠风这自称,心道原来石漠风有功名,只是怎地自己没听说过?想了想,心道定是石漠风名次不高。 “起来吧。” 石漠风站起身来,见石清妍大咧咧地跟楚律、楚徊站在一处,心道石将军说的对,这石清妍果然妖异的很,他们家的姑娘规规矩矩,个个斯文,石清妍在益阳府做下的一桩桩荒唐事实在蹊跷的很。虽心知蹊跷,却也笑着答道:“叶家跟咱们家闹翻了,两家义绝,断了我跟叶姑娘的亲事。哥哥我借了些金子叫人揍了叶家人出气。” 不独石清妍,就连楚家三兄弟也是一怔,俱想着这叶家是从何处一叶而知秋,能看出石家落势了,就赶紧着跟石家断了来往? 石清妍偷偷瞥见楚徊目光深沉地看着石漠风,心道石漠风来益阳府,未必不是要追究神兵利器的事,兴许还有替石将军跟楚徊表明清白的意思,若叫他先见了楚徊,实在不妙;但楚徊终归是皇帝,石漠风定然要先跟皇帝说话,而楚恒、楚律是必然要给楚徊这点子面子的。 想着,石清妍看楚徊微微张口,便果然地抢先出口,有意做出不尴不尬模样,对何必问笑道:“知己,你原谅我哥哥吧,我哥哥才来益阳府,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冒犯了你,你就原谅他吧。” 何必问方才出来时看石清妍兴致盎然,便知石清妍定是听说了他被个“书呆子”打了的事,此时又听石清妍说石漠风什么都不知道,心道石漠风连楚恒装他的事都知道,怎会才来,怎会对益阳府的事一无所知?心知她话里另有玄机,冷笑道:“知己,必问并非不给你面子,但必问的脸面要如何摆?” “知己,我哥哥伤了你的脸,但你是第一才子,难不成你也要粗鲁地去伤了他的脸?”石清妍忙又求道看,眼睛顺势瞄了一眼石漠风。 何必问收到石清妍的眼色,心道:知己,你的意思必问明白了。卷了袖子,便大步踏下廊檐,走到被捆着的石漠风身边,一巴掌打在石漠风脸上,咬牙切齿道:“必问就粗鲁了,必问就是粗鲁的第一才子,你们能奈必问如何?” 石清妍忙要下来拦着何必问,又被楚律拦住,忙关切道:“哥哥,哎呀,知己,别打了。” 因何必问发作的快,石清妍替石漠风求情又理所当然,一时间的楚律、楚恒、楚徊都没想明白何必问发作与石清妍求情有何关系。 石漠风听石清妍跟何必问互称知己,心里才纳闷,脸上就猛地吃了何必问一掌,忙扭身避 开,虽身上捆着绳子,但也只有手不能施展,腿脚还是十分灵便,脚步轻快地避开何必问后头的攻击。 何必问原想叫自己的随从来揍石漠风,但因石清妍在,少不得要叫那些下人回避,于是也不开口叫了旁人,就亲自跟石漠风周旋,来回几次,终究抵不过石漠风这将门子弟身手敏捷,于是掐着腰喘起气来,猛地一挥手,喝道:“来人,给我揍。” 旁人还不如何,那随着楚徊过来的两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便立时从楚徊身边走开,行云流水地施展一番,将石漠风压在地上便依着何必问的话招呼在石漠风脸上。 石清妍怔住,忙道:“快住手,快住手……怎地贺兰小道是文武双全,知己你武的不行?” 何必问喘着粗气回到廊下,脸上又丝丝地疼起来,大张着嘴,摇头道:“必问脑子十分好使,练那拳脚功夫做什么?” 楚徊心里更有些讶异,暗恨早先何必问在京城的时候自己不曾将他收服,若是早早地知道何必问不光是个会舞文弄墨的文人,如今何必问定然如贺兰辞辅佐楚律一般辅佐着他。又看向那依旧挥舞拳脚的猛士,心道这两个猛士明着保护暗中监视地在自己身边几日了,这几日里他百般利诱也不见这两个猛士动心,如今听何必问发话,这二人便爽快地敢去揍锦王妃的哥哥,由这两个猛士是贺兰辞的人却听何必问指派可见,贺兰辞跟何必问二人关系当真好的了不得,若是能叫何必问臣服,便能更好地辖制贺兰辞。 虽知何必问为人骄傲,不好收服,但楚徊还是不肯放过这等良材,忽地想自己还要不动声色地敲打石漠风,问石漠风石家神兵利器的底细呢,若打伤了石漠风,那可如何是好,忙负手喝道:“住手!” 那两个猛士又一人揍了石漠风一拳,随即收了手,一人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又搔了搔头发,随即便掐出兰花指,似乎在掐着什么东西。 “猛士住手!”石清妍跟楚徊异口同声地呼道,因都还要跟石漠风靠近了说话,因此十分忌惮这猛士的举动。 那猛士倒也洒脱,将掐着的活物又塞回头上,便随着另一人摇晃着威猛的高大身躯折回楚徊身边。 石清妍吞了口唾沫,心道好险。 何必问蹙眉,问那掐兰花指的猛士,“你方才使出的是什么功夫?”竟然才做了个动作,就叫石清妍、楚徊两个大惊失色。 那猛士的脸被胡子遮住,看不出什么神色,只听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跟 王妃学的绝技。” 楚徊此时头上的虱子才勉强算没了,闻言便乜斜了眼睛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心道这猛士冤枉人,她就不信早先他没往别人身上丢过虱子,看何必问疑惑地看她,便说道:“这是我师父鬼山人的独门绝技。”剜了一眼那坑她的猛士,便忙向廊下奔去,到了石漠风身边,便关切道:“漠哥哥,漠哥哥,你怎样了?” 石漠风耳朵里一阵鸣响,心里想问石清妍什么时候有了个师父,待要问,脸皮又肿胀难忍,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清妍看那两个猛士极有分寸,下手看似狠,却只浮于表面,并未伤到里头——不然这么重的伤,石漠风早该吐血了。 “将石家少爷送到留客天吧。”楚徊不失时机地说道。 “不敢打搅陛下歇息,还是送到何公子隔壁的书房吧。”楚律开口道。 楚徊一怔,看了眼锦王府数目众多的前院书房,心道楚律当真好算计,将他塞在留客天那闭塞院子里,有用之人都留在书房内。 “快叫太医给我哥哥瞧瞧。”石清妍焦急地说道,然后看着终于有人将依旧捆着绳子的石漠风搬到了书房里,便也跟了进去。 “这边风大,陛下回去歇息吧。”楚律说道。 楚徊一心要跟何必问多多来往,见石漠风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于是便笑道:“多谢三哥关心,这点子小风不怕,今日雪景甚好,不如三哥择了一处,叫朕与五弟、三哥、何公子同乐,去赏一赏雪景?” 楚律有些沉默,沉吟一番,说道:“既然如此,臣等陪着陛下去留客天赏雪吧。” 沉水从书房里出来叫人回蒲荣院拿上等的伤药,隔着许多步听到这话,忙赶过来说道:“王爷,郡主要俭省……过年的银子有限……若是这会子赏雪吃喝完了,过年便要揭不开锅了。”说完了,心道自己多什么事,赶紧回留客天拿伤药要紧。 楚恒揉着手上牙印,笑道:“何公子有的是金子,何公子请了。” 何必问脸上酸疼的很,笑道:“必问身上有伤,就不过去了。” 楚恒待还要再说,便见顾逸之过来,顾逸之先在楚律耳边回了话,随即又到他身后低声说话。 楚恒闻言立时便笑开了,大方地说道:“小弟请了,小弟跟何公子、贺兰打赌赢了,便用小弟的银子来请客吧,等会子郑将军、顾侍卫、贺兰大人、王大人来,也请了他们一同吃酒。 ” 楚徊心里一坠,听楚恒说他赢了,便心思重重地想郑将军领着的兵马竟然这样不堪一击。这般,这酒席他如何喝得下。待要说自己累了,免了这酒席,立时又想若是自己示弱,如何还能再收服了何必问?自己该胜不骄败不馁才是。 “既然五弟慷慨解囊,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楚徊对楚律、楚恒、何必问做了个请,甚至对顾逸之也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便在前头带路请众人去留客天赏雪。 楚律心知这边有石清妍看着,便随着楚恒、何必问过去了。 顾逸之顿了顿,心道等会子听说这酒席是用赌他们必败赢来的银子置办的,郑将军、贺兰大人、王大人哪里能喝得下酒,想着,便又去外头迎接郑将军等人。 这书房是一明一暗的两间精致小屋子,石清妍在明间屏风后回避,然后看着祈年、沉水翻找石漠风穿着的衣裳,石漠风的衣裳被雪水濡湿,又沾了泥水,看着很是邋遢。 祈年翻了一翻,终于翻出一封早先石清妍有意送给石家的信,然后将信递给石清妍。 石清妍看那信破旧的很,心知这信不知被多少人翻看过。 “王妃,再没旁的了。”沉水说道。 石清妍点了头,过了小半日,听说里头太医把石漠风收拾好了,便进去看,只见石漠风满脸涂着药膏,因这药膏的味道太浓,就坐远了一些,心道这石漠风身量有限,就一张脸算得上是俊秀,偏又肿了,“漠哥哥来,怎地要来益阳府,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石漠风努力地睁大眼睛,上回子来,她躺在病床上,今次,又轮到他躺床上了,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索性便不说了。 “可是为了鬼山人、太甲真人,还有神兵利器的事?”石清妍淡笑道,心想石漠风来了不露面,可是为了暗中在益阳府查看锦王府的动静?看他只身一人过来,也难怪楚律的人没有察觉;此番打何必问,定是因石漠风一身布衣,琢磨着他自己个上门来锦王府门上的人未必会替他传话引见,因此打了何必问,被人抓进锦王府,当真是省了他不少事。 石漠风猛地睁大眼睛,只觉得石清妍陌生的很,心道这笑起来并无一分温婉却像是算计满满的女人到底是哪个?细细回想上回子自己来锦王府的情景,只依稀记得见着的是个强撑着病体的孱弱之人。 “过两日就能叫漠哥哥瞧见了。”石清妍又说道,托着下巴,也不看石漠风,眼珠子滴溜溜转 着,心里快速地盘算着如何应对石漠风来益阳府的事。 石家若都是等闲之辈,也就不会被楚律看重了。既然如此,石家人瞧出石清妍、楚律要离间他们跟楚徊的苗头,焉能不过来一探究竟,若是稀里糊涂的就被算计了,那这石家就无半分被算计的价值了。 “……妹妹,你……”石漠风一开口,就咬到舌头,只觉得脸上没一处得用的用,全都是酸酸涨涨的。 “漠哥哥别说了,安心养病。”石清妍伸出手,虚虚地悬空着手在石漠风胸口拍了拍,便噙着笑向外走。 石漠风强撑起肿胀的眼皮看向石清妍的背影,心说果然妖异,且妖气很重,只怕他单枪匹马过来,要折在这妖孽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萌那什么吧啦:漠风孩儿,前方有妖气,你且去降妖除魔 84、真绝色自倾城九 石漠风原本以为何必问知道他是石清妍的哥哥就会放过他——毕竟从打听来的消息上看,石清妍今非昔比,如今在锦王府是很有分量的,可惜他猜错了;他也以为自己重伤在身是能够安心歇息在房间里的,可惜他又错了。 没歇息多少功夫,便有两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抛下一句“何公子请你去吃酒”,就将他架了出去。 待进了一所题着留客天,明明白白地彰显主人家巴不得赶走客人的院子里,行到前厅之后,就看见满地没来得及清扫的雪地上被人踩了许多脚印,脚印延伸向某处,那雪地上方摆了桌椅,设了屏风。 再向那席上去看,正座坐的是楚徊,下面左边是楚律,右边是一个跟楚徊十分相似的人,料想便是楚恒了,楚恒下手又是何必问,再下面坐着的,便是石漠风认得的贺兰辞之父贺兰淳,王钰之兄王锵,还有一个奄奄地耷拉着脑袋涨红脸的人,看过去,却是那个因得太后器重,便有些看不起石家人的郑将军。更有一个也曾见过的,仿佛是顾家漫之站在楚徊身后,也不知这顾漫之被楚徊叮嘱了什么,不看旁人,却是一副防范模样地盯着早先打他的两个络腮胡子大汉的手看。 “三哥大舅子来了,快些请入座。”楚恒笑道,看石漠风那脸上肿的没了人形的模样,就知道他这口齿定然说不得话了。 石漠风被架着入了座位,强撑着一一见过众人,察觉到自己若强撑着,也并非不能如常人那般行动,但要强撑的话,未免太过难受,于是干脆软塌塌地趴在席上,装作动弹不得的模样,暗暗地席上众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中,心道石清妍定然有古怪,先不说她从哪里得来的神兵利器,只说她能狠下心来设计石家,就证明她……想着,忽地见何必问瞥了他一眼,心里一跳。 “知己的哥哥,来喝一杯吧。”何必问伸手托着脸,心道这脸上的伤只怕要养好几日了,这几日里又不能出去见人了。 石漠风张开嘴,忽地口水从不受人约束的嘴唇里流出来,顿觉丢人,忙又闭了嘴。 何必问得逞一般哈哈大笑。 楚恒心里记恨郑将军敢领兵攻向中洲府,于是此时便奚落地问郑将军:“郑将军,不知本王送给你们的草药可够?” 郑将军恨不得自刎请罪,愧疚地看了眼楚徊,又因楚恒这话羞得几乎喷出一口热血。 “郑将军,谢过瑞王爷吧,瑞王爷也是一番好意。”楚徊开口道。 郑将军看楚徊宠辱不 惊,且又没有十分责怪他的意思,不由地感激起楚徊来,心道这才是一代明君,起身忍辱负重地一揖到底,“臣多谢瑞王爷搭救之恩,若无瑞王爷,万余人家就要痛失亲人了。” 楚恒嗤笑一声,又对楚徊说道:“四哥,小弟缺了人来修路,不如叫那十万将士留在中洲府替我修路,如何?” 楚律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楚恒此举不可。 楚恒笑着示意楚律安心,这十万将士又非关外弄来的,若被他扣住,定要激起魏国国内百姓愤慨,这有失人心的事,若得利有限,当真做不得。 楚徊也知楚恒扣着他的人杀不得也伤不得,笑道:“他们留在中洲府,少不得要吃五弟的饭菜,五弟就留了他们修路就是了。” 楚恒一怔,心道楚徊好大方,这是吃定了他顾忌天下万民的心思不敢来硬的,才要再说,却觉察到何必问在他腿上写了个赎买的“赎”字,立时开口道:“小弟自是巴不得留着他们,但一来费粮食,二来也怕四哥没法子跟子民交代,不如一个十两银子,四哥意思一番,权当付了他们的口粮,待春暖花开冰雪融化后,便将他们领回去?”除了赎买的银子,那些人带过来的马匹军械,自然也要扣下。 郑将军心里琢磨着自己领了十万兵马过来,若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回去,岂不是丢了大人,再难在朝廷里做官了,于是忙祈求地看向楚徊,心道银子不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赎回了人,来日再报仇雪恨就是,心里默念着楚徊千万要答应才是。 楚徊笑道:“五两银子吧。” 楚恒见楚徊竟然讨价还价,便也笑道:“如今北边粮食少的可怜,五两银子只怕四哥将士吃不到什么好的,况且那些草药也要银子。正所谓出师无名,四哥的人无端端地放着熙王、颐王造反的事不管,偏冲我那中洲府去,回头又要我送粮食棉衣,又要草药伤药,这等事宣扬出去,实在不好听吧?” 黎民百姓未必知道郑将军出兵中洲府的事,若叫楚恒宣扬出去,委实不好听。 楚徊心里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想了一想,心内苦笑,却坚持道:“五两银子,不能再多了,朝廷里也捉襟见肘了呢。”眼睛看向贺兰淳,又收了回来。 不独郑将军,贺兰淳、王锵二人也大吃一惊,往日里只见过替皇帝歌功颂德的,从没见过皇帝亲自哭穷的。 贺兰淳终归善解人意的很,开口道:“陛下,不可叫将士们受委屈,这一百万两 ,臣斗胆替朝廷出了。” “多谢贺兰大人。”楚徊忙说道。 楚恒瞥了一眼贺兰淳,抿了一口酒,呲着牙心道这贺兰淳好多管闲事,忽地想起一事,便问伺候在楚律身后的翠墨:“给嫂嫂送了酒菜没有?难得本王今日请客,不可怠慢了嫂嫂。” 翠墨忙道:“瑞王爷放心,王妃早送去了,王妃正领着姨娘们在院子里赏雪呢。” 楚恒笑道:“嫂嫂有好酒好菜,没请了旁人来?” 翠墨瞧了眼人高马大已经过了四十的王钰兄长王锵,说道:“昨儿个后院各处的侍寝表就拆了,如今孙姨娘、窦姨娘、萧姨娘、董姨娘如今各占了一个大院子,孙姨娘昨儿个给孙家捎信,今儿个一早孙姨娘就接了孙家姑娘来府里作伴,如今孙家姑娘也过来了,陆娘子也请来了。还有窦家姑娘,方才也被窦姨娘接过来了。” 何必问心知翠墨无缘无故说这话定是等着人来接话呢,于是善解人意地问道:“莫名其妙地一个个都接了自家姑娘过来做什么?” 翠墨见何必问识趣,忙笑道:“还不是王妃早先给王先生做媒,叫孙家得了好女婿,如今窦家眼红呢,盯上咱们贺兰道长,准备着叫贺兰道长还俗。” 何必问心说贺兰辞还俗了也好,但这窦家姑娘只怕配不上贺兰辞。 王锵心中最恨之人不是旁人,却是不识时务的王钰,早先王钰背井离乡随着楚律来益阳府已经叫他恨得咬牙切齿,后头又听说王钰舍弃了端庄温良的甘棠,却跟个名不经传的孙家联姻,便又恨他当真是糊涂到底了。此时听翠墨打趣,便冷下脸来,心道若见了王钰,定然要将他骂醒,于是开口问:“锦王爷,不知阿钰哪里去了?他为何避而不见?” “王钰跟贺兰都去替陛下围堵熙王、颐王去了。”楚律淡淡地说道,看了眼实际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却依旧像是未到不惑之年的贺兰淳,见贺兰淳脸色越发不好,心道翠墨说得好,就得叫贺兰淳不顺心才好。 郑将军、王锵听楚律这般说,便有些羞愧,原该是他们做的事情,却因为太后一念之差,被王钰、贺兰辞做了。 贺兰淳年纪虽大,但年少时斯文儒雅,此时又因保养得宜,越发显得气度非凡,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南边的人到了北边,就算是郑将军、王锵也因怕冷穿的十分臃肿,偏贺兰淳只在外头披了件大毛裘衣便够了。 贺兰淳阴沉着脸,对贺兰辞那不孝 子很有些无可奈何,指尖握着一盏酒,忽地说道:“今日臣等过来,是否该去给锦王妃请安?” 席上众人不由地诧异起来,这贺兰淳乃是贺兰家族长,不提在朝官位是几品,但凡抛出这贺兰二字,便足以叫人肃然起敬,此时听他主动提起要去给石清妍请安,便一个个揣测起贺兰淳的心思来。 贺兰淳此时提起此事,也是为了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他对那鬼山人、太甲山人心怀疑虑,只觉得定是楚律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障眼法的小玩意,假托神兵利器之名,将那小玩意推到石家身上,以便离间了楚徊与石家。是以,自觉有几分看人的能耐,便想去会一会石清妍,瞧一瞧她的深浅,但看她这寻常女子是如何忽然成了身怀绝技之人。 王锵立时也接着说道:“王钰身为锦王爷的部下,由着王爷给他定亲也在情理之中。但山高路远,想来孙家姑娘也不能回了京城见过翁媪,臣想先见一见孙家姑娘,与孙家姑娘交托两句话。”到时候且将王家的家世抛出,吓一吓那不知尊卑的孙家丫头,那孙家丫头定然会知难而退。 楚徊对贺兰淳、王锵信赖的很,听这二人这般说,便笑着对楚律说道:“三哥,便叫他们二人去给嫂嫂请安吧,这也是贺兰大人、王大人知礼的地方。” 楚律略想一想,心道若是叫贺兰淳、王钰二人放下对益阳府的成见,也能免得贺兰辞、王钰夹在其中难做,因信石清妍自有法子应付这三人,于是对翠墨叮嘱道:“叫王妃、孙姑娘去蒲荣院前厅堂上隔着屏风见一见贺兰大人、王大人。” 翠墨忙答应了一声,便引着贺兰淳、王锵还有那理所当然一同前去给石清妍请安的郑将军向蒲荣院去。 路上,贺兰淳紧紧抿着双唇,见雪片落下,便伸手去接了一下,姿态闲适地仿佛身边并没有一个败军之将。 郑将军虽是领兵正将,贺兰淳只是监军,但此时郑将军已经自发地让开正路,自觉与王锵两个慢慢地跟在贺兰淳身后。 郑将军看了眼翠墨那小不点,低声问贺兰淳:“贺兰大人,那十万将士当真能回到故土?” “贺兰氏说到做到,百万银子不日就奉上瑞王府,至于瑞王放不放人,还要看瑞王如何做。”贺兰淳老成持重地说道。 郑将军、王锵二人连连附和,正待走进角门,却忽地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便看见一身穿红衣少女冷着脸带着一群随从,风风火火地向后院角门来。 翠墨忙道: “这是凤崎郡主过来了。” 贺兰淳三人心道这凤崎郡主怎地不坐轿子,且径直从前院穿行,当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楚静乔早料到甘棠回抢了她的功劳,但是却以为甘棠会等万事大吉之后再抢,不想,甘棠却是一过去,三言两语便将所有的功劳全揽在身上,早先亏得她还叫楚律看了她跟甘棠两个的计划,又跟石清妍称赞甘棠许多,只怕如今她再跟石清妍说甘棠压根就没打算辅佐她的话,石清妍也未必会信。因被甘棠打了个措手不及,且又隐隐觉得自己小日子快来了,未免在外头尴尬,楚静乔便慌忙赶回王府,因觉身上燥热胸闷,又疑惑甘棠这一副明摆着要激怒自己的做派到底是为了什么,便连轿子也不坐,直接自己走路,原本要去书房跟楚律告状,偏楚律又不在,只能先下手为强地去找了石清妍告状。 路过角门瞧见翠墨领着三个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杵在这边,楚静乔心思一转,一手暗暗压着自己有些坠胀的肚子,一边一扫方才的满脸风雪堆起笑脸,笑道:“翠墨,这三位是谁?” “见过郡主。”贺兰辞不待翠墨细说,便尽了礼节。 郑将军、王锵也忙呼了一声郡主。 “回郡主,这是贺兰道长的父亲贺兰大人,这是王先生的兄长王大人,这一位是领兵攻打中洲府的郑大人。”翠墨有意这般介绍。 楚静乔笑道:“原来是几位长辈,失礼了,给贺兰爷爷、王家伯伯、郑家伯伯请安。”眼睛细细地盯着贺兰淳看了又看,心道自己合该找个这样的男人才算不枉此生,算一算,这贺兰淳怎么都得四十有余,这一身偏偏风度却不输少年,若得了这样的人,一辈子看他也不看腻,将与自己同辈的人细细筛选一番,也没想出哪个能似贺兰淳这样的,心里不由地遗憾地一叹。 贺兰淳、王锵、郑将军不料楚静乔这般知礼,忙都称了一声不敢。 楚静乔眼珠子一转,忽地对王锵说道:“王家伯伯来是要将我师父接走的吗?” “……不知郡主的师父是哪位?”王锵除了自家女儿侄女嫡亲外甥女,对着自家夫人的侄女尚且要避嫌,因此此时对着楚静乔说话,因楚静乔不回避,只能自己将头低下。 “我师父姓甘,师父她有孕了,奈何王先生又已经定亲,师父心里苦恼的很,不肯叫腹中孩儿无名无分,又不肯声张此事叫王先生、孙姑娘为难。莫不是王家伯伯听说此事,便来接了她回京?”楚静乔说着,瞥了一眼贺兰淳 ,心道贺兰淳若听说此事,越发不会叫甘棠进了贺兰家的门了。 王锵闻言怒上心头,压抑住怒气,心里越发瞧不上王钰,沉声道:“郡主的意思是,王钰始乱终弃,抛弃怀孕发妻?” “……我也不知道这些,只是贺兰道长回了后,王先生便立时休妻,只怕王先生是顾忌贺兰道长呢。”再看一眼已经怒形于色的王锵,楚静乔心道贺兰淳若怕贺兰辞跟甘棠再在一起,就赶紧地撺掇着王锵将甘棠带回京城吧,如此也叫甘棠知道她的厉害。因肚子又坠了一下,不及细说,楚静乔便忙先走一步。 待楚静乔走了,王锵拧着眉头,向贺兰淳请教道:“贺兰大人,此事……不知令子是何意思?” “甘棠断然进不得贺兰家门,王大人若不忍令贺兰家的子孙流落在外,便接了她回京吧。”贺兰淳说道,虽不明白楚静乔透露甘棠有孕的消息是为了什么,但甘棠离着贺兰辞远远的总是好事——贺兰辞即便出家,也不能因他出家,便纡尊降贵地跟甘棠在一起。 王锵听贺兰淳这话,便点了点头,他虽看不上王钰,但家中老父却巴望着他将王钰弄回去,以王钰对甘棠的痴情来看,王钰若知道甘棠被带进京城,定然会因唯恐甘棠受委屈尾随而去。 想着,三人便随着翠墨去了蒲荣院前厅,在前厅里略等了一等,便见屏风后露出几个人影,分辨不出人的样貌,贺兰淳、王锵等便先低了头,冲那坐在整座上的人影请安问好。 石清妍听说是贺兰辞、王钰的父兄,便透过影子分辨一番,先对郑将军的影子说道:“郑将军莫气馁,此番失利乃是因不熟悉北边风雪,并非郑将军无领兵之能,郑将军且趁着如今人在北边好好熟悉熟悉这北边风貌,想来下次定然会大获全胜。” 一道沉静舒缓的声音传来,败军之将郑将军不由地愣住,因那声音所说太过设身处地,一时叫他再如何分辨也分辨不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因到了锦王府便去了楚恒设的宴席,于是郑将军满腹委屈,却也无处释放,此时听石清妍说出了楚徊该说的安慰他的话,不由地有些莫名地感动,忙道:“臣多谢王妃教诲,定会加倍用心,再不重蹈覆辙。”说完了,连自己个也愣住,心道自己不重蹈覆辙,可不就是益阳府倒霉了吗? “郑将军有此心就好,北边多冰窟,郑将军若要人领路勘察北边地貌,只管开口。衣食住行,王府里早给郑将军准备齐全,郑将军若缺了什么,只管开口。穷尽锦王府所有,定也不会叫郑将军受了委屈 。” “……多谢王妃厚爱。”郑将军一时生出一股锦王妃想替锦王拉拢他的错觉,心道锦王妃这般看重自己,定是看中了自己的才华。 因这般想,这败军之将不由地又生出一股骄傲,暗道一次失误算不得什么,即便他败了,依旧是个被锦王执意拉拢的人物。 贺兰淳修长的手指食指摩挲在拇指上戴着的扳指上,看才要痛定思痛的郑将军转眼间便又傲慢起来,心道石家女果然了不得,竟是不肯给郑将军一个吃一堑长一智的机会,定要郑将军纸上谈兵一辈子不可。 “贺兰大人一向安好?贺兰夫人可好?贺兰夫人想来是十分思念贺兰道长的,待明年若无要事,令贺兰道长回去探望探望贺兰夫人可好?”石清妍端正地坐着,又转向一个连身影也十分洒脱沉稳的影子,心道贺兰辞那般气度相貌,只怕也有贺兰淳的功劳。 贺兰淳早先听石清妍跟郑将军说话,便知石清妍并非不知天下事,心道锦王妃明知眼下天下事多,明年也不会是没有要事的样子,但她明知,却又说叫贺兰辞回京探亲,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向自己显示她能指挥贺兰辞回京的能耐。 “多谢锦王妃关心,臣很好,内子也很好,若能叫那不孝子明年回京,臣与内子都会对王妃感恩戴德。”贺兰淳拱手道。 “贺兰大人不必客气,每每想起贺兰道长为情所困,不能享受人间天伦之乐,便要为他一大哭。本王妃思来想去,斗胆问一句,贺兰大人是否已经在京城给贺兰道长娶过亲?那新娘是谁家的?可是因贺兰道长不在便与公鸡拜堂?” 贺兰淳不知石清妍为何这般问,但大抵知道石清妍下面的话,大抵又是要彰显她能指使贺兰辞。 “回王妃,那不孝子出家乃是天下皆知之事,是以贺兰家不敢拿了别家女儿终生做赌,若是那不孝子一日未还俗,贺兰家便一日不会给他定下亲事。”贺兰淳说道,随即瞧见屏风后貌似方才见过的楚静乔的身影走到石清妍身边跟石清妍低声说了什么,又看见石清妍轻轻挥手示意楚静乔稍安勿躁。 “贺兰家百年世家,行事自然磊落。本王妃听贺兰大人这般说,也不由地地长出一口气,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等拿了别家女儿一生做赌注的事,便由本王妃来做吧。本王妃隔日便叫人挑一匹威武雄壮的公鸡,给贺兰道长当替身,待那别家女儿进了贺兰家门,贺兰道长回来,想反悔也不能了。” 贺兰淳一怔,心道果然 石清妍这是显摆自己能够摆布贺兰辞的终生,手指扣在扳指上,暗道这石家女早先说话尚且端庄大方,后面的话怎又这般不讲情理,“……王妃此举虽是因关心情切,但未免那别家女儿与公鸡拜堂,未免太可怜了一些,且那不孝子只怕也……” “贺兰大人不必忧心,本王妃未免那女儿寻了旁人诉苦,定会找一个无依无傍,且又心甘情愿等贺兰道长一辈子的人。” 贺兰淳闻言,立时想到石清妍说的人是甘棠,垂下眼皮,心道这锦王妃当真是胡闹惯了,原想着立时劝了楚徊回京,如今看楚徊并不心急回京,他便多在益阳府留几日,务必要令王锵立时将甘棠领回京城,也务必要令锦王爷知道,这贺兰辞不是王钰,不是能够任由着一个妇道人家三言两语便定下终身的。 “多谢王妃费心,但此事并不急于一时,还望王妃待那不孝子回来之后再议。”贺兰淳说道,心里倒有些信了石清妍手握神兵利器,心道若无此事,此女怎会这般中气十足?如此看来,那石家定然也跟所谓的神兵利器撇不开干系。 “多谢三位大人来见本王妃,几位受累了,还请几位去留客天赴宴。”石清妍说道,便令翠墨送客。 王锵一愣,原当贺兰淳过后便该轮到自己了,忙道:“王妃,臣斗胆想见一一见孙家姑娘。” “孙家姑娘尚未出嫁,王大人也要见?莫不是王大人对本王妃定下的亲事不满意?” 王锵心道石清妍的态度偏颇的也太厉害了,对郑将军奉承,跟贺兰淳套近乎,怎地轮到他就直接令他告退了,一时心急,便昂然道:“在下乃是王家长子,长兄为父,对王钰的亲事,在下还是能说一句话的吧。” “不知王大人要说的是哪一句话?”石清妍问。 “常话短说,臣以为王钰的亲事该父母来定。”王锵字字掷地有声地说道,心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石清妍总没有旁的话来说了吧,正等着看石清妍如何回复他,便看见屏风后的几个人影慢慢走出去了。 王锵一时气噎,便听翠墨笑道:“王大人,你的话说完了,该走了,这边请。” 王锵心里犹自不平,便听贺兰淳说道:“锦王妃只叫你说,并未说她要答复你。”说完,心道这锦王妃当真傲慢,可见她是当真不将京城王家放在眼中,能这般视王家如无物的人,背后怎会没有依仗?想着,又向那屏风后的空椅子看了一眼,便领着气鼓鼓的王锵、因王锵气鼓鼓越发自得的郑将军向外去。 行到蒲荣院外,贺兰淳脚步一顿,心道这锦王妃当真狡猾,他与王锵、郑将军三人中,郑将军乃是太后、陛下颇为信赖的领兵之人,他是贺兰家的家长,独有王锵,文不成武就,勉强因是王家长子得人几分器重。此次锦王妃说话,原就是要借着打压王锵将郑将军捧上天,顺道借着贺兰辞的亲事,一弄走了甘棠,二叫自己去寻了楚律说话。只要他肯去寻楚律说话,楚律也便有了说服自己改旗易帜的机会。 微微一笑,贺兰淳心道这锦王府当真有意思,有这般的王妃,若锦王爷又是个不计前嫌之人,贺兰家改投锦王门下也未尝不可。 85、真绝色自倾城十 贺兰淳虽如此想,但此事终归是事关全族人生死前程的事,因此也不敢轻易下决定,心里也有些觉得贺兰辞会选了楚律,定有他的想法,自己只能多在益阳府停留几日,慢慢察看楚律的品性如何、益阳府又有多少实力。 想着,贺兰淳便领着王锵、郑将军回到了留客天。 待回到留客天中,楚徊看了一眼依旧辨不出心迹的贺兰淳、满面春风的郑将军、一脸愤慨的王锵,心里猜测着石清妍跟这三人说了什么,当着楚律、楚恒的面也不方便细问,又因在冷风地上吹得久了,没多少工夫便叫人撤了这宴席。 待楚律、楚恒、何必问,还有被人搀扶着的石漠风走了,顾漫之便替楚徊出来传话,先对贺兰淳说道:“贺兰大人,陛下请你前去说话。” 贺兰淳便随着顾漫之去。 郑将军见锦王妃都知道要先跟自己说话,楚徊却只先请了贺兰淳去说——虽心里也佩服贺兰淳,如果不是贺兰淳果断地令他向中洲府求援,领去中洲府北边的将士只怕要冻死冻伤一大半——但终归他是将军,贺兰淳只是监军,于情与理,便是问罪,也该先问自己的。 郑将军心里不甘,贺兰淳却已经先进了楚徊屋子。 待打量一番,见这屋子也不过是寻常的客房,并未因楚徊来了,便多增加什么名贵器物,贺兰淳拱手说道:“陛下受委屈了。” 楚徊笑道:“这点子委屈算不得什么,贺兰大人看锦王妃如何?” 贺兰淳笑道:“臣以为锦王妃很是聪慧,但未免有些太过自以为是了。” 楚徊心道石清妍的性子可不这么回事嘛,又说道:“原本想叫贺兰大人与贺兰道长骨肉团聚,不想阴错阳差又错过了。” 贺兰淳蹙眉道:“臣与那不孝子见或不见倒没什么要紧,只是锦王妃竟敢打着算盘将王家弃妇弄到贺兰门庭中,是可忍孰不可忍,臣斗胆请陛下许臣跟锦王见上一见,那不孝子即便出家,贺兰家的门第也不容他糟践。” 楚徊听贺兰淳这言语里很是愤懑,心道石清妍怎会头回子见面就跟贺兰淳说这个,若说石清妍是为了整治甘棠才如此,那倒不至于,他并不以为石清妍是肯亲自动手对付甘棠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叫贺兰淳见一见石清妍就好,若叫他跟楚律深谈,未必不会令他对他的忠心动摇;但他总要先贺兰淳一步离开益阳府,防不胜防,因此宁愿疏,不可堵,笑道:“贺兰大人放心,锦王妃虽偶尔骄纵一些,但仍不 失是个目光长远之人,她怎会做出将甘姑娘嫁给贺兰道长的事?先不说令贺兰道长与王钰尴尬,此举也会令锦王左右为难。贺兰大人莫心急此事,锦王妃的话你也莫放在心上。贺兰大人要与锦王商议贺兰道长的事,只管去就是。眼下,朕想跟贺兰大人商议一番京城的事。” 贺兰淳见楚徊对石清妍的评价中肯的很,忙道:“不知陛下要商议京城的何事?” “贺兰大人以为京中那些所谓的肱骨老臣如何?” “……虽曾经是呼风唤雨的能臣,但此时也有些年老昏聩了。”贺兰淳直言道。 楚徊心道贺兰淳果然极有见地,可见自己不能笼络了贺兰辞也不算坏事,笑道:“贺兰大人果然一针见血,朕准备回京之后请这些老臣回乡颐养天年,不知贺兰大人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 “此外,太后年纪也大了,该叫她好好歇息了。”楚徊叹息道。 贺兰淳一怔,先帝后宫中屡有专宠之人,楚徊与太后母子相依为命之事天下皆知,楚徊登基后,太后对他的扶持也从未断过,但太后终归眼界有限,又对前朝之事太过耿耿于怀,如今楚徊一要请老臣们告老还乡,二要叫太后不再插手前朝之事,看出楚徊励精图治之心,他便又在心里赞了楚徊一回,心道楚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贺兰家的根基在京城,两相权衡,若是楚徊更器重贺兰家,贺兰家留在京城自是最好。 “朕思来想去,只觉得朝中老臣积威甚重,凭朕一人之力不能叫他们安心告老,是以还请贺兰大人回京之后多多帮朕一把。” “臣遵命。”贺兰淳简练地说道。 “贺兰大人辛苦了,且去休息吧。”楚徊说道,待贺兰淳走后,心知那见了石清妍一面便沾沾自喜只会纸上谈兵的郑将军再用不得了,还有王锵满脸愤怒,只怕也非可用之人。这般想着,因有些头晕,便早早歇息,并不再见王锵、郑将军。 楚徊此举,越发令郑将军、王锵两个愤恨不已,但二人终归是敢怒不敢言。 王锵心里记挂着王钰的事,便径直问顾漫之:“顾侍卫可知道王钰那混账与甘家姑娘的事?王钰当真是见贺兰公子回了益阳府,便立时与甘姑娘和离?” 顾漫之也才回来,听王锵这般问,便重重地点头,心道不知甘棠被楚静乔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那你可知甘姑娘有孕之事?”王锵问道。 “甘姑娘果然 有孕了?”顾漫之诧异道,随即又咬牙切齿:“定是王妃那两个丫头狡诈,有心欺瞒我。” 王锵忙道:“听顾侍卫这话,是确有其事了?” 顾漫之心道王锵都知道此事,那还能有假,便又重重地点头,心里替甘棠不值。 王锵心里道了一声好,心道他便领了甘棠回京,但看王钰舍不舍得叫妻儿受苦。 贺兰淳站在一旁听顾漫之与王锵说话,摇头一笑,心道这顾漫之与王锵当真有趣,石清妍既然敢暗示将甘棠嫁给贺兰辞,那甘棠便定然是没有身孕了,想着,便去了眼下锦王府给他收拾的屋子,听说屋子对面住着的是余家兄弟,便叫人寻了余家两位小少爷问津、思渡说话,一则显示长辈对小辈的关爱,二则也趁机打听一下锦王府内的事。 尚未说几句,便听人说郡主来了。 贺兰淳看余家兄弟神色各异,余思渡是满心欢喜,余问津是喜忧参半,心道这余家兄弟对郡主只怕都有些心思。 贺兰淳因其身份,能够有幸见到他的人都是规规矩矩之人,此时看见楚静乔这般不顾忌男女大防,眉毛略挑了挑,心觉这不是大户人家的行事,但因客随主便,便随着楚静乔。 楚静乔心知自己个葵水将至该守在屋子里,奈何方才见了贺兰淳只觉得惊鸿一瞥,跟石清妍罗里吧嗦地说了半日贺兰淳如何,心里依旧兴奋,听了石清妍的交代,又想着知道贺兰淳在,等甘棠回来了,甘棠定要来拜见贺兰淳,于是便赶紧来了留客天。 此时楚静乔瞧见青涩的余问津、余思渡越发将贺兰淳衬托的仙风道骨、睿智淡泊,不由地脸上兴奋出两抹红晕,待见过三人后,便笑道:“贺兰爷爷,你从中洲府过来,一路觉得中洲府跟益阳府一样不?”说着,因看余问津让开座位,便在余问津那坐下,又托着脸打量贺兰淳。 贺兰淳心道这郡主怪异的很,笑道:“益阳府的人物比中洲府更粗犷一些。” “贺兰爷爷的意思是中洲府的人脸皮子更细嫩?”楚静乔睁大眼睛说道,忙又问:“贺兰爷爷,那京城里呢?贺兰爷爷跟皇祖父乃是知交,贺兰爷爷往日里跟皇祖父说什么?做什么?” 余问津、余思渡二人看楚静乔一直问贺兰淳话,因楚静乔一口一个爷爷,于是均未往歪处想,在余问津是觉得楚静乔未免尴尬才只跟贺兰淳说话;在余思渡,则认为楚静乔是想念先帝了。 贺兰淳声音和缓地跟楚静乔说话,因楚静乔一 再追问先帝的事,便也回忆起那个最爱兴风作浪的男人,半日听说甘棠求见,便冷了脸,说道:“不见。” 楚静乔求道:“贺兰爷爷,你就见见吧,我师父可怜的很。”心道这贺兰淳喜怒都这么有大家风范。 贺兰淳不曾被个少女这般目光灼灼的盯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未免惹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来,便点了点头,心道先见了甘棠,随即令楚静乔跟着甘棠走,于是便说道:“请了甘姑娘进来。”说完,正襟危坐,不肯再看楚静乔一眼。 楚静乔只管托着脸盯着贺兰淳看,心道石清妍说过了,若是她盯着贺兰淳看得久了,楚律未免她弄出什么乱子来,定会加倍关心她。 少顷,甘棠便领着丫头进来了,进来后,瞧见贺兰淳与她幼时记忆相差无几,心道人说心静自然青春永驻,这贺兰淳多少年不曾变过样,定是心静如水,但心静如水的人,又难免冷情。 “见过贺兰伯伯。”甘棠福身说道。 “嗯。”贺兰淳嗯了一声,随即直言道:“你还未死心?” 甘棠疑惑道:“不知贺兰伯伯何意?” 贺兰淳冷笑道:“你心知肚明,我劝你死了心吧。” “贺兰伯伯——”甘棠被贺兰淳披头盖脸地一般训斥,不由地羞愧起来,垂了眼睫,心道这么多年了,贺兰淳还是对她这孤女心存偏见,躬身道:“甘棠并不知贺兰伯伯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但甘棠尚有自知之明,不敢与贺兰伯伯攀谈,甘棠告退。” “贺兰爷爷,我也去了,明儿个再来看你。”楚静乔起身亲热地说道。 甘棠一怔,心道楚静乔跟贺兰淳这般亲近?莫不是楚静乔趁人之危跟贺兰淳说了自己的坏话?想着,便待楚静乔转身后,随着她离开。 才出了这门,冷不丁地又撞上来替楚徊传话的顾漫之。 顾漫之痴痴地看了一眼甘棠,随即目光又盯在甘棠的丫头身上,不由地心中大怒,心道果不其然,上回子自己被石清妍的两个丫头给哄骗了,也不知甘棠身怀六甲吃了楚静乔多少苦。 “看够了没有?若看够了,本郡主就领着我师父走了。”楚静乔冷声说道。 顾漫之忙低了头让开路,想起王锵所说的要将甘棠领回京城的话,心道甘棠回了京城才是最好。 楚静乔一路冷着脸不言语,待进了怡然楼,才勃然大怒道:“师父好威风,今儿个的事都叫师父担下来了。” “郡主,为师明儿个就搬出去住,为师已经找好了一处住所。”甘棠淡淡地说道。 楚静乔一怔,心道甘棠定是瞧见贺兰辞、王钰都离开了锦王府,才要搬出去的,冷笑道:“搬出去?师父不怕那日的事天下皆知了?” 甘棠抿唇一笑,说道:“郡主,为师求的从来都不是天下人,天下人如何想,为师不在乎。”只要那一人知道她是清白的就好。 楚静乔再次怔住,甘棠这话很是洒脱,但听在她耳朵里只觉得逆耳的很,又冷笑道:“原来师父前两日所作所为,不过是障眼法,要叫徒儿一叶障目,看不见师父在外的动作。” “却也并非障眼法,为师回来后先拜见了锦王爷,锦王爷虽不曾见为师的面,却许为师继续将那事做下去。锦王爷说,成王败寇,郡主半途而废,便该令贤者居上。”甘棠说道,心里隐隐觉得痛快,心道自己忍了楚静乔许久,终于能够叫她尝一尝这被人鄙薄的滋味了。 楚静乔一怔,喃喃道:“我不信。” 甘棠温婉地一笑,不再理会楚静乔,径直去收拾自己的衣裳。 楚静乔被甘棠摆了一道,心道楚律怎会这般不给自己脸面,况且她是因一时不适才从莫家回来的,并非半途而废,想着,便坐也不坐,旋即又转身出来,听说楚律此时人在书房,便风风火火地向书房去。 到了前院书房那排屋子的廊下,楚静乔心里依旧有些不解,心道楚律不是将自己当做儿子养的吗?怎么因些许小事,又叫甘棠打了她的脸? 满心疑惑地到了书房前,自然该是叫翠墨去通传。 翠墨远远地瞧见楚静乔来,便为难起来,此时听楚静乔说,便勉为其难地进了书房,半响出来后,就说:“郡主,王爷说,今儿个郡主去莫家,半道却退了出来,可见郡主是一时兴起才去捣鼓那事的,眼下甘姑娘已经将这差事领去了,且甘姑娘说了决不要咱们王爷分心出一分力。郡主若闲不住,就再找了其他事来去办。” 楚静乔不禁咬牙,心道楚律这是说她比不上甘棠能干了?虽说任人唯贤没错,但她到底是锦王府的郡主,怎地锦王府该干的事能让给旁人?不由地心想石清妍果然是骗她的,楚律压根没疼过她。 原本因葵水将至心情就有些低落,此时越发伤了心,心道楚律哪点比得上贺兰淳像个慈父,一跺脚,恨声道:“父王不见我就罢了,我去找贺兰爷爷去。”说完,因心觉委屈,待要哭出 来,又怕被翠墨瞧了笑话,于是沿着廊檐小跑着出去,才跑了几步,险些撞上了何必问。 何必问早听楚静乔说要去见贺兰淳,于是笑道:“楚家大侄女这是怎地了?” 楚静乔看了何必问一眼,心想何必问一把年纪却不成亲,可见他也是跟楚律一般对儿女冷心冷肺之人,当真不如贺兰淳有风度又亲切,于是低声喊了一声师伯,便又向外走。 何必问慢悠悠地晃荡到翠墨身边,背靠着柱子,问翠墨:“你家郡主怎地了?” 翠墨此时也纳闷楚静乔去找贺兰淳做什么,笑道:“郡主原先跟甘姑娘一起去莫家,想叫莫家人出了银子给出征的将士家人,谁知郡主半道回来了,事全交给甘姑娘了。甘姑娘方才来跟王爷回话,王爷就说此事全权交给甘姑娘了。” 何必问点了点头,心想石清妍当真有先见之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心想贺兰淳是爷爷,他是师伯,他们都老喽,想着,脸上因又被扯疼了,于是又折进石漠风的屋子去出气。 翠墨见何必问走了,又看楚律从书房出来,便将楚静乔是找贺兰淳的事说了。 楚律也疑惑这楚静乔不去找石清妍,反倒去找贺兰淳做什么,虽疑惑,却也不以为然,心道待见了石清妍,去问问石清妍就是了。 于是乎,不过一会子,楚律人便到了蒲荣院中,进了屋子,瞧见董淑君神色慌张、石蓝婕一脸委屈,只有个石清妍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吃着药,开口便说道:“都退下吧。” 董淑君、石蓝婕听楚律发话,不敢看楚律,忙慌退了出去。 石清妍坐在榻上,看楚律来,松了口气,笑道:“这两人当真难缠,听说漠哥哥来了就都要见。” 楚律心说石清妍还怕人难缠,看她难得地没进熏着醋的屋子里吃药,反倒在这明间吃,便问:“这吃的是什么药?” “臣妾知己给臣妾配的。”石清妍说道,因对何必问心服口服,于是就对何必问送她的药抱了莫大希望。 楚律心道果然这不避着人喝的药不是自己请的大夫给她配的,也不追问,待坐下后,便疑惑道:“静乔这是怎地了?方才她在本王书房外叫嚷着要去见贺兰淳。” “你女儿大抵有些恋父情结,臣妾以为王爷那大女婿岁数定然不会小了。”石清妍断言道,不提她怂恿楚静乔多跟贺兰淳亲近的事,但看楚静乔在她耳边唧唧歪歪说贺兰淳如何如何出色,便知那丫头大抵是对 长者心动了——万幸那丫头自己还不知道。 楚律闻言先未领悟到石清妍这话里的意思,随即怒上心头,斥责道:“你明知道为何不拦住她?”猛地站起身来,心道贺兰淳是贺兰辞的父亲,若是楚静乔闹出什么笑话来,定要被全天下人耻笑。 石清妍将捧着的药碗轻轻放下,笑道:“这种事拦不住,若是拦住了,将小白菜关在屋子里,指不定她还当她对长辈的那点仰慕是相思之情呢。王爷、陛下当真是……哎,”摇了摇头,“看来小白菜心里对她最好的人还是贺兰大人那一辈的。” 与贺兰淳同辈的,又对小白菜好的,自然就是先帝了。 楚律抿着嘴,心道楚徊跟耿氏、余君言的事叫楚静乔如鲠在喉,他又从来没对楚静乔多关心过,楚静乔心里自然只有那早早过世的先帝对她最好,虽依旧不太明白那“恋父情结”是什么,但大抵也明白楚静乔是在移情,将孺慕之情移到看似亲切温润的贺兰淳身上了。 “王妃的意思是静乔只是将贺兰淳当做祖父?”楚律试探道。 石清妍笑道:“眼下她自己个以为是祖父,谁知道以后呢。王爷,若有个贺兰氏的族长做女婿,也是一桩好事吧?” 楚律斥道:“胡言乱语!”倘若楚静乔要敢对贺兰淳有非分之想,他立时掐死她,也绝不能做了贺兰淳的岳父,忽地想到楚静乔此时应当就赖在贺兰淳那边,便扬声道:“沉水、祈年,立时去留客天将郡主接回来。” 沉水、祈年两个在门外等候差遣,闻言便答应了一声是。 “这个孽障!”楚律咬牙切齿地说道,随即叹道:“看来不能叫她闲着,还是该叫她随着甘棠办事。”说着,便将楚静乔临阵退缩、甘棠愿意一力承担安抚百姓的事说了。 石清妍心知今日楚静乔又任性了,虽知甘棠将这事粉饰了一番,但更明白这事要怪就怪楚静乔自己沉不住气,于是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既然是白菜她自己临阵退缩,自然该叫她不能再搀和这事。此外,王爷想好了将来要什么女婿了没?是要白净的后生,还是要长胡子的前辈?” 楚律蹙眉,早先便是答应叫楚静乔招婿也没这般烦心过,心道旁人家的女儿都是丢在后院养到十六说亲嫁人就了事了,怎地轮到他,偏得了个不爱俊秀后生,偏爱一把年纪老头子的女儿? “王妃好好管教她,务必将她的性子给本王拧回来。” “只怕难了些,毕竟我是后娘, 我是巴不得看她笑话的。要不,王爷亲自去拧?领了她在身边,三不五时地说一句教导的话,也免得你女儿只觉得家里没爹,想要爹得往外头去找。” 楚律沉默了,领了楚静乔在身边难免不方便,不是怕楚静乔见外男,外男楚静乔见的多了。而是怕楚静乔心思浅,听去的事转眼又被别人套了去。 “王爷,白菜今日见了贺兰淳后,可是一直没忘了他,得赶在露出苗头之前铲除了她的心思。”石清妍提醒道。 楚律心道过几日楚徊就走了,贺兰淳在益阳府也不会停留多少时日;听石清妍的意思若强拦着楚静乔,将她锁在房里,她指不定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若径直给她订了亲,草率地将她嫁了,她又是先帝封的郡主,那郡马也不敢拦着她胡闹,如此反称了她的意,叫她更能缠着那些……年纪大的前辈。 “王妃可是想叫静乔替你看着本王?”楚律忽地问,心道石清妍一个劲地撺掇他领着楚静乔在身边,定然别有心思。 “王爷胡说什么,白菜是你女儿,能将你的事跟臣妾通风报信?臣妾是想着缺啥补啥,白菜缺爹就给她补个爹。”石清妍含笑道,心道她就是想将楚静乔光明正大地安插在楚律身边,她不能抛头露面,还不兴她弄出一个不输男儿的郡主娘娘来? 楚律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即就听外头响起祈年的声音。 “进来。”石清妍说道。 祈年闻言便掀了帘子进来,待进来后,看了一眼楚律,便对石清妍说道:“王妃,郡主说贺兰大人爱喝陈年的梅花雪水,早先她送给王妃的那罐子水王妃要没喝,就送给贺兰大人吧。” 楚律眼皮子一跳,手指握拳,咬牙道:“那孽障在哪?” “……郡主人在外头了,正叫沉水在王妃的库房里挑些好帐子给贺兰大人换上。” “叫她立刻进来。” 祈年清楚地听到楚律的磨牙声,忙答应了。 楚律脸上涨红,心道若当真有了什么事,叫他拿什么脸去见贺兰辞。 楚静乔在门外掀着帘子是听见楚律骂她孽障的,此时战战兢兢地进来,进来后偷偷地看着楚律,心道楚律哪里来得这样大的火气。 “混账!”楚律伸手抓了石清妍的药碗便向楚静乔丢去。 楚静乔忙避开,听到那碗清脆地碎在地上,吓得一颤,便忙跪在地上。 楚律气哼哼地看着楚静乔, 心道他上辈子定然欠了楚静乔一条人命,这辈子才叫她这般折腾,深吸了一口气,生硬地说道:“明儿个开始就去书房给本王研磨,若是你敢溜去留客天又或者做了旁的事,本王就打断你的腿。” 楚静乔吓得打哆嗦,心道自己葵水就在这几日…嗫嚅道:“过两日女儿再去……” “明儿个就去,不得离开本王眼皮子底下。”楚律听楚静乔要过两日再去,只当她还想偷着空子去见贺兰淳,便又声色俱厉地喝道。 “滚出去。” “是。”楚静乔红着眼眶,心道楚律怎地这样凶狠,吓得失魂落魄地退出了这屋子,待吹到冷风,心绪安定下来,再想楚律那话,又记起石清妍早先的提醒,不由地喜上眉梢,心道楚律这是要手把手教她了?那书房哪里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叫她去研磨,又不叫她离开他眼皮子底下,可不就是楚律经了今日的事要好好教导她嘛;对她严厉,是没把她当女儿家,只把她当成儿子来养的嘛。 “郡主,这帐子可还要给贺兰大人送去?”沉水终于挑出一顶水墨绸帐子,捧着帐子有些不舍得地问楚静乔。 楚静乔伸手摸了下那帐子,向身后看了眼,说道:“不送,贺兰爷爷今儿个没给本郡主见面礼。”说完,心里有些细微的怅然,随即那怅然又被能受楚律教诲的欣喜掩盖。 86、坑人不分左右一 楚静乔那点子对贺兰淳的小心思还没萌芽,便先被石清妍给掐了。 待楚静乔走后,石清妍自然要再跟楚律商讨一番如何对付石漠风的事,说一千道一万,那便是万万不能叫石漠风向皇帝证明石家没有神兵利器。 因何必问安排的没几日就该送了楚徊走,于是楚律与石清妍两个很快就定下应对的法子。 是以今晚上依旧有细碎的雪花在飘,不多时,先有顾逸之、陆参二人进了书房说话,须臾,这两人便匆匆地领着随从赶出王府;一更时,顾逸之又独自一人匆忙赶回来,随即石漠风就被架进了楚律书房。 石漠风呆呆地坐在书房内,与他对面的石清妍面面相觑,隔着一道屏风,又听见顾逸之与楚律低声细语地商议着什么。 “妹妹,不知这半夜……”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哈欠,石漠风擦了擦嘴角,疑心又有口水流出来,“王爷找我说什么?” “说一说咱们家的宝贝。”石清妍郑重地说道。 石漠风原本想要蹙眉,随即发现脸上又肿了,这眉头蹙不起来,心道何必问果然小肚鸡肠,“……咱们家的什么宝贝?” 石清妍笑了一声,却没言语。 看见屏风后楚律站了起来,石清妍便也站起身来,问道:“王爷,都准备妥当了?” “嗯,咱们出发吧。”楚律说道。 忽地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楚律示意翠墨去开门,翠墨开了门,就见门外看门的小子为难地被何必问挤在门边,何必问肿着眼泡鼓着脸笑道:“这么晚了王爷、王妃不歇息,可是在吃夜宵?” “何公子要吃吗?”楚律问,看了石清妍一眼,见石清妍也是一副昏昏欲睡模样,心道叫何必问去见识见识益阳府的能耐也好。 何必问看楚律这般大方,忙笑道:“同吃同吃,不知在哪里吃?” “问这么多,你骑马还是坐马车?”石清妍因不得歇息,脾气也有两分不好。 何必问笑道:“自然坐马车……” “还是骑马吧。”楚律插嘴道,心道就只准备一辆马车,倘若再准备,又要耽搁一些时辰;那一辆石清妍坐了,哪里还有旁人的份。 “……那必问不去了吧。”何必问缩着头说道,心恨自己好奇心太大,心道这楚律的书房内进进出出,楚徊、楚恒肯定早有察觉,人家亲兄弟都没来插一脚,自己冒然过来做什么?想想外头的冷风 ,顿时心生退意。 “一定要去,知己,你不去定会后悔一辈子。” “除了与知己你一刀两断,天底下再没有能叫必问后悔的事。”何必问努力睁大眼睛,极为恳切地说道。 石清妍一怔,还没答复何必问这话,脸上便被大氅的兜帽盖住。 油嘴滑舌!楚律心内冷笑,将兜帽盖在石清妍脸上,暗道这何必问当真不给人一个将他当着贤者敬重的机会。 石漠风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又哎呦地喊起来,心道何必问那熊样使着劲睁眼睛当真滑稽。 何必问见楚律、石清妍先出去了,冷笑一声,考虑到石漠风的身手,不敢在这会子对他下手,眼珠子一转,心想看样子石清妍对他这兄长并不是十分关心,想来这位兄长也没什么眼罩兜帽戴着。 石漠风看何必问只眯着眼看他,却没什么动作于是心里防备不已,小心地待何必问出去了,才跟了出去,到了外头,瞧见何必问先戴上眼罩,随即又被随从用纱巾蒙住脸,之后又将狐皮毡帽顶上,再之后又过裹上了大氅,大氅的兜帽也严严实实地捂好。 石漠风心里诧异不已,心道何探花说何必问顶顶在意他的相貌,怎地如今打扮成这臃肿模样?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见没人过来替自己穿戴那些眼罩、纱巾,只有个锦王的小厮弄了件明显长了一些的七成新披风给他披上。 “这是谁的?太长了一些吧。”石漠风问道。 “王爷的,早先王妃说这大氅留着王爷见贺兰道长的时候专门穿上,如今给了舅爷了。”翠墨说道,又引着何必问、石漠风向马厩那边去。 石漠风低头看了眼那披风,心道见贺兰辞还要特意换身衣裳?难不成贺兰辞没离开益阳府,如今石清妍、楚律是要引着他去看? 待去了马厩那边,瞧见楚律、顾逸之早等在马上,何必问便也潇洒地上马,石漠风原也要行云流水地翻身上去,奈何腿一伸,就疼了一下,于是虽说靠着自己的能耐上了马,到底姿势难看了一些,辜负了他将门之子的名声。 “……王爷,咱们去哪?”石漠风勉强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楚律说道,便在前头引路先出了锦王府。 顾逸之对石漠风、何必问说道:“何公子、石舅爷,请。”拱了拱手,待这二人先走,又转身去石清妍的马车后头跟着。 出了锦王府,白茫茫、空旷旷的大街上只 有这一行几十匹马匹的马蹄声回想。 何必问、楚律等人还好,石漠风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压低了身子伏在马上,还是禁不住那西面而来的刺骨寒风,眼睛炸眨了眨,麻木的耳朵里几乎能听到挂在睫毛上的冰溜子断裂的声音。 要死了,石漠风心道,看了一眼不时侧目看他的楚律、何必问,心道这些人是故意的,伸手摸了摸已经冻僵了的脸,心思一转,暗道今晚上的事只怕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不可不去,既然不管怎样他都得去,为什么他不坐了马车过去?眼睛瞥了眼身后那宽敞的马车,心里想着马车里该是何等温暖舒适,便勒住缰绳,身子歪在马上,不肯动弹一下。 楚律、何必问停下来,楚律冲一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便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弃在路边,走了两步,将石漠风的脚从脚蹬子拿出来,随即脚下一踩,微微用力,便上了石漠风的马,随即搂住石漠风,又随楚律、何必问等人向前奔驰。 石漠风微微挣扎了一下,心道这锦王好不厚道,不叫他去马车里就算了,还弄了个粗汉羞辱他,若是叫石将军瞧见他堂堂将门子弟骑马还要人揽着,石将军定要清理门户打死他不可……但这般委实比方才省力不少,且也温暖一些。到底是贪图此时的些微舒适,石漠风偏过脸靠在身后侍卫身上,便闭目小憩起来。 何必问、楚律并一众侍卫鄙夷地看了石漠风一眼,因要赶路,便顾不得再多鄙夷他。 转眼到了益阳城城门前,早有顾逸之打点,益阳城的城门早已打开,楚律等人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益阳城,又向凤崎山方向去。 待到三更,众人终于到了凤崎山下,因上山的路要步行,楚律便下马,去叫马车里的石清妍下车,喊了两回,马车里才传出动静,不多时,石清妍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上山吧。”楚律见何必问看他,便开口说道,随即先迈出脚步,看石清妍有意要跟自己并肩,便拉了她一把,叫她踩着自己的脚印走。 石清妍看这山脚下就有大片积雪,自然乐意去踩那雪坑,只沿着楚律的脚印走。 石漠风瞧见了,便也想顺着侍卫的脚印走,谁知才走了两步,便被何必问拉了过去,一脚踩在雪坑里,抬脚就带起了一片雪渣子,搂着的披风也沾上了不少雪,想想披风上的雪化了之后自己又要遭罪,石漠风便抬头看了眼前头走着的石清妍,心道此石清妍定然不会是石家出来的石清妍,虽说长得一摸 一样,但性情人品当真差的太多。 “你在冲必问知己摇头?”何必问笑道,心里也好奇石家这对兄妹怎么看起来这般生疏。 石漠风嘴唇还肿着,说话不利索,看何必问问,便装作要答他,还没张嘴就先噗地一声冲何必问脸上喷口水,随即见何必问裹着面纱、眼罩,压根不将自己的举动放在眼中,便老气横秋地叹道:“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那你想要这样的水不?”何必问又问。 石漠风心道这样的水哪家不想要,能一心帮着夫家算计娘家的水,谁家娶了谁家都要烧高香。 因天冷喘气尚且顾不得,于是何必问也不多跟石漠风说话,只看石漠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兀自幸灾乐祸个没完,眼睛瞥见楚律之前地上还有脚印,暗道这地方定是楚律早叫人布置的,不知布置的是什么,若是机关陷阱,这满地的脚印子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才想着,忽地瞧见前面树丛里立着许多侍卫,另有一个看起来很是迂腐老实的人迎向楚律。 “知己,这边来。”石清妍先跟何必问招手,叫何必问跟她站在一处。 何必问依言便过去了。 石漠风见石清妍没招呼自己,有些悻悻,又有些好奇锦王今晚上要唱什么戏,便不住地四处看,只见前头山坡上露出个山洞,山洞边的矮下树木已经被拔起。 山洞对面,站着的是四五个看样子有些像是工匠的人,这些人身边,又摆着个厚重的木箱子,楚律与那工匠的领头人也站在石清妍、何必问那边,都离着箱子远远的。 好奇那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石漠风便慢慢向那边走。 尚未走进,只见一个侍卫得了楚律的吩咐,便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拳头大的东西,将那东西上的栓子一拔,就冲那山洞扔了过去。 轰隆一声后,石漠风下意识地捂着耳朵蹲下,扭过头去,只见山洞还在,一道黄烟在雪地上冉冉升起。 石漠风忙探头看了眼那箱子,随即又顾不得疼痛跑到石清妍那边,问道:“这是什么?怎地跟雷鸣一般骇人?”耳朵里轰鸣一片,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摔炮,雷声大雨点小的玩意。等哥哥成亲的时候,我就叫人满大街丢这个。”石清妍说道,看着那道黄烟,心想陆参当真是人才啊,当真叫他琢磨出这么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玩意来。 “你说什 么?”石漠风拍着耳朵喊道,只看到石清妍张嘴,隐隐听到她嘤嘤的声音,但分辨不出她说的什么。 “这就是声音大的鞭炮!”石清妍扯着嗓子对着石漠风喊了一句。 石漠风哦了一声,心道若是鞭炮,值当三更半夜领了他来?明知有鬼,又不知这鬼到底在哪。 “领了本王妃的哥哥歇息去。”石清妍说道。 方才搂着石漠风过来的侍卫立时便上前,半拉半搀地引着石漠风下山,又有两个侍卫跟过去看着。 “知己,只怕不单是鞭炮吧?”何必问笑道,说着,看石清妍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便也学着她的模样,心想这次又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千万别为面子咬紧牙关,等会子将嘴张大了,不然有你好受的。”石清妍说道。 楚律听石清妍这话,看了眼陆参,见陆参点头,心知石清妍所言非虚,便也蹲下。 陆参因要指挥其他人,便斗胆站在楚律身边,说道:“王爷,草民要再试一弹了。” “嗯。”楚律点头道。 陆参挥手示意侍卫再丢出一个。 只见这个炮弹丢出去后,一声轰鸣,山也随着颤了又颤,大片的雪飞溅出来,雪渣子竟有落到石清妍、何必问、楚律面前的。 陆参看向张大嘴蹲在地上的楚律,忙又转过头去,待想到楚律该闭上嘴了,才扭过头来。 楚律有些怨怼地看向石清妍,这石清妍、何必问都蒙着纱巾,他们张着嘴旁人也看不到,偏他这藩王没有遮掩,叫部下看见了那丑陋模样,想着,便慢慢地站起身来。 “知己,果然张着嘴没那么难受,知己当真是博古通今,无所不知。”何必问忙道。 石清妍哼笑道:“你莫借着奉承我来掩盖你内心的激动,想过去瞧,你过去就是了。” “知己当真善解人意。”何必问说完,眼睛看向那已然消失了的山洞,伸手将脸上的眼罩、纱巾推开,便大步向那只剩下一堆石块的地方去,那地方没了积雪的粉饰,赤、裸、裸的十分丑陋。 陆参很是遗憾地说道:“原想叫王爷、王妃看一看如何用弩机发射这炮弹,奈何弩机不好搬运上来。此外,这急炮弹当真是有些雷声大雨点小了,草民以为它的能耐还该再大一些。”说着,就叫人拿了一个过来给石清妍、楚律凑近了看。 楚律见石清妍要伸手去接,伸手将她的手 拍开,自己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指不敢去碰上头的栓子,笑道:“陆先生莫谦虚,陆先生能造出这玩意,已经是可与鲁班齐名了。” 陆参憨厚地笑道:“并非草民一个人的功劳,万幸王爷又招募了几个能士来。” “招募的人中可有别有用心之人?”石清妍问,眼睛盯着那玩意看。 “有几个,万幸有顾先生查出这几人的底细。”陆参说着,立着人高马大的身子,低着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石清妍:“王妃,你说怎么着这炮弹的能耐才能更大一些?” 楚律闻言也看向石清妍,试探地颠了颠这炮弹,因心里忌惮这玩意,便赶紧叫侍卫拿走。 石清妍心里一叹,暗道果然王钰不在也不能叫她省心,眼睛瞥向那炮弹壳,又见何必问一脸惊叹地过来,心道自己万万不能在何必问面前丢脸,开口便道:“这个简单,眼下咱们这炮弹之所以会炸开,乃是在弹壳里装了砂石,砂石砸向火药,自然会炸开。但装了砂石,砂石占去了弹壳里的位置,那火药自然就要装的少了。” “但不装砂石,这炮弹怎么响啊,只能拿了火去点。”陆参说道,若是用火去点也容易,但未免失了他跟王钰在陵园研究这么久的本意——依着他的心思,这炮弹该用起来简单一些才好。 石清妍说道:“装了小小的火石在弹壳里就是了,如此岂不是剩下大片位置多装了火药?” 陆参蹙眉道:“那火石又要如何……”想到金石相击的道理,因笑道:“这般简单粗浅的道理草民竟然没想到,草民当真是一时糊涂了。”说完,又问楚律:“王爷可还要试?” “试,还剩下七发,都丢出去。给本王妃来个凤鸣岐山。”石清妍兴致盎然地说道,虽自己苦思冥想出来的事被陆参认为粗浅简单,也不为这事懊恼,依旧蹲在地上等着随时将嘴张开。 何必问忙跑到石清妍身边,笑道:“这凤崎非那凤岐吧?” “一样一样。”石清妍说道。 陆参虽是问的楚律,但石清妍答了,他也一样照办,又示意他人准备丢出炮弹。 楚律站在蹲下的何必问、石清妍旁边,挺胸负手,做出一派轩昂模样,心道自己万万不可再在部下面前丢脸。 第三颗炮弹丢了出去,楚律的身子随着山晃了一晃,因紧咬牙关,此时耳朵里轰鸣起来;第四颗炮弹丢出去,耳朵里不禁一疼,看陆参等人都捂住耳朵张着嘴,便忙伸手扯了何必问 挂在脖子上的纱巾,蒙住脸便蹲下张开嘴。 楚律觉得这情景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在他的想法里,他该是领了何必问到一处空旷的平地上,站在高台,露出一副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神情示意何必问看向那炸开的炮弹,而不是跟何必问一起蹲在地上张大嘴,还要防着雪渣子溅到脸上。 第九颗炮弹丢出去后,楚律长出一口气,因见何必问白着脸露出又兴奋又畏惧模样,便笑道:“叫何公子见笑了,这炮弹威力还能够再大一些。” 何必问伸手将楚律蒙在脸上的纱巾拿回来,一边给自己重新裹上,一边犹自惊叹不及,“王爷莫谦虚,已经十分厉害了。只是这动静定然惊动了益阳城的百姓,王爷如何跟百姓交代?” “……那就凤鸣岐山吧,从明儿个起,本王领着郡主料理益阳府大小事,这凤,就当做是静乔吧。”楚律说道,凤乃帝王,楚徊人在益阳府,他便弄出个凤鸣岐山来,未免打了楚徊脸;但此次的事,又不失是个安定民心的好机会,也为日后的行事留下退路,更可借了这石破天惊的轰鸣,号召天下有才之人涌向益阳府,若就此错失了,却也可惜。既然如此,这凤落不到他身上,整个益阳府,有资格称凤的就只有楚静乔了。 石清妍心道果然是父女,有楚静乔在,这便宜断然落不到自己身上,因早知如此,对楚律这话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王爷当真老谋深算,只怕熙王、颐王平定之下,太后会老奸巨猾地拿着王爷无子逼着王爷过继了颐王、熙王的子嗣,幼子无辜,但王爷收养了颐王、熙王的子嗣,定然后患无穷。王爷先抛出要立郡主为嗣的意思,不论真假,都能先将太后要王爷过继的念头压下。且以郡主与陛下之间理还乱的纠葛来说,称郡主为凤凰,陛下定无异议,总归是陛下要先封了郡主为公主的。”何必问摸了摸下巴,看向陆参与其他匠人,不由地钦佩起来,心想益阳府果然卧虎藏龙,不禁又觉自己大抵是低估了楚律,这楚律看似不如楚徊、楚恒心思玲珑,但却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石清妍心里想跟何必问说楚律没他想的那么高深莫测,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一些罢了,但心里虽腹诽,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叫楚律下不了台,于是便闭了嘴没插话,半响看了眼何必问,心道何必问还当真是无所不知,就连楚静乔跟楚徊之间那些事也知道。 楚律听何必问这话,不由地心头一跳,暗道自己方才说楚静乔是凤的话当真是歪打正着,楚恒因种种顾虑不肯将 侄子过继给他,他又早过了而立之年,待熙王、颐王亲眷被擒住后,以太后的毒辣,她定会叫他收养了熙王、颐王的子嗣。 那些子嗣虽是他的侄子,但也是仇人,毕竟是他跟楚徊、楚恒联手围剿熙王、颐王兵马,况且,他日后占了亘州府,又养了熙王、颐王的子嗣,岂不是等于拱手将益阳府送给了熙王、颐王? 楚恒的儿子就罢了,他心甘情愿百年之后将益阳府给他们,以楚恒的人品,他信楚恒之子不会做出敌友不分,与外族人勾结攻打楚姓山河的事,但颐王、熙王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万万不能放心将益阳府给他们。 “何公子说的是,本王正是因这种种顾虑,才想着好好教导静乔一番。即便日后招赘了女婿,当家人依旧是静乔。”楚律有些心虚地说道,顺着方才自己丢出去的话,一定要在嘴上将自己说成十分看重楚静乔的模样,心道何必问果然名不虚传,竟连平定了颐王、熙王后的事也想到了。 何必问心里惊叹个没完,又转头问石清妍,堆着笑脸说道:“这玩意,送必问一个?” “不送,你想害谁,知己我替你去炸。”石清妍笑道。 何必问方才那话只是试探,此时听石清妍这般说,也不强人所难,又忙说道:“知己你当真厉害,这玩意你怎么想出来的?” “灵机一动就想出来了。”石清妍笑道,在地上蹲地久了,就看向楚律:“王爷,咱们能起来回家了吧?” 楚律猛地醒神来,见他、石清妍、何必问还蹲在地上,天边依旧露出晨曦,忙道:“起来,回去。”说着,先站起身来,又看陆参、顾逸之已经叫人收拾妥当了,便领着石清妍等人下山去。 何必问一路兴致盎然地问东问西,先问了楚律,见楚律语焉不详,便识趣地转头去问石清妍。 楚律一路蹙着眉头,强耐住性子听他们这对知己彼此奉承,心里却也有些诧异,暗道这两人竟然能从炮弹扯到买卖继而扯到海外的贸易,从海外贸易又扯到丝绸瓷器,从瓷器又扯回如何防着旁人偷了他们家这做炮弹的手艺,从手艺上又扯到拿了祖传秘方开铺子的事。只听这二人滔滔不绝,你来我往,看似扯得远了,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再扯回来。 待在半山腰上再遇见等候已久的石漠风时,楚律已经听那对知己彼此将对方捧做圣贤了,心里腻歪的很,腹诽道:说什么高深流水,叹什么知己难得,所谓知己不过是将彼此奉承地天上有地下无罢了。 “王爷、妹妹,山上那是怎么回事?”石漠风耳鸣了半日,心里数了数,记得是九声,心道这九字当真不是“好事”。 “没事。”石清妍笑道,“漠哥哥,咱们回去吧,如今天亮了,待回了城里,街上就有早餐卖了。” 石漠风见石清妍有意扭开话题,心道带了他来,却只叫他听一声,莫非余下的八声另有玄机?“妹妹,哥哥还不知道你领着哥哥来的深意?”脸冻僵了,竟然有些觉得脸上的伤不痛了。 “待回去之后哥哥自己领悟去吧。” “妹妹的右手怎地了?怎地忽然成了左撇子了?”石漠风看见树上掉下一片雪,石清妍却用左手去拦,眼里精光一闪。 “妹妹我原来就是左撇子,要不是母亲太过严苛,一定要众姐妹们用右手写字吃饭,哥哥你也不会如今才知道。”石清妍说着,忽地狡黠地一笑,在石漠风耳边低声道:“哥哥,方才那九下是凤鸣岐山,哥哥听说了凤鸣岐山四字,可看穿妹妹的原形了?” 石漠风一怔,看石清妍有意笑得妖异,心里顿时确定了此女并非他们石家女儿。 “王妃,这边风大,回去吧。”楚律说道,又先在前头走,看石清妍踩着她的脚印跟上,才转过头去不再回头。 石漠风有些怔愣,只觉这女人定是楚律不知从何处寻来冒充他们石家女儿的。 “你又看必问知己做什么?”何必问轻笑道。 “何公子,那人……不是石家女儿。” “她哪点不像是石家女儿了?” “除了脸、身形、声音,哪哪都不像。何公子可否替我将这消息捎回京城?”石漠风看顾逸之领着人先随着楚律走,此时他跟何必问被落在后头,便压低声音说道,“若何公子帮了小弟这一回,石家定然对何公子感激不尽。何探花有石家相助,在朝廷中更是前途无量。” “呵呵。”何必问心里很是不将石漠风的话当一回事,“你瞧着必问像第一才子吗?你说必问不是,必问就不是了?石家小弟糊涂了,便是石将军说必问知己不是你们石家的女儿,他也拿不出证据来?也没法子叫天下人信服,既然如此,知己她就一定是你们石家的姑娘。” 石漠风听何必问说他就算告诉了石将军、石夫人此事也无益处,默默地点了头,心道难道石家只能被这妖孽拖入深渊? 何必问看石漠风苦恼不已,居高临下地拍了拍石漠风的肩膀 87、坑人不分左右二 凤崎山上震天地响了九下,楚律一行人回城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益阳城里比往日骚动了许多。 因石清妍主张,于是楚律又叫顾逸之在大街上买了早饭,待回到锦王府中,便见楚恒、楚徊、贺兰淳等人仿佛都知道凤崎山上的事跟楚律有关,便都在楚律书房廊下等着楚律回来听他解释。 楚律一夜未睡也累着了,原不想多说什么,冷不丁地瞧见楚静乔也杵在楚恒身边,且楚静乔明摆着不时偷偷地看向贺兰淳,于是阴沉了脸,厉声道:“你杵在这边做什么?” 楚静乔一颤,忙道:“女儿今日起得早,听说皇帝叔叔、五叔、贺兰爷爷都等着父王……” 楚徊心道楚律对楚静乔未免太严苛了,于是坐在椅子上说道:“四哥,静乔过来陪着朕与五弟说一会子话也不怕什么。” 楚律偷偷瞥了一眼贺兰淳,眼睛瞥见贺兰淳那一把胡子就觉得脑仁疼得慌,于是对楚静乔说道:“去随着武先生学一学如何处置益阳府公务。” 馅饼来得太快,楚静乔登时被砸蒙了,傻傻地站住,不敢置信地看楚徊,心道她才知道楚律将她当男儿养,这么快就要托付她益阳府公务?” “还不快去?”楚律催促道,因想武言晓虽年纪也大了,也算是长者,但他弯腰驼背,脸颊枯瘦,楚静乔定然看不上他,倒可以放心将楚静乔暂托付给武言晓教导。 楚静乔没胆子去问要去哪里找了武言晓,见楚律催促,便忙退下,心道这会子武言晓还没来王府,只怕他还在家中,自己是要去武言晓家中找他,还是留在王府里等? 楚静乔走了,楚徊瞥了一眼跟在楚律身后的石漠风,心道凤崎山上九声轰鸣,虽隔得远了一些,但听起来跟早先西院的声音仿佛,笑道:“三哥昨晚上哪里去了?可听到凤崎山上的声响?” 楚恒看向楚律,又瞅了眼跟着楚律出去的何必问、石漠风,打着哈欠说道:“那声音实在吓人,小弟只当是冬日里打雷了呢。” 楚律镇定地说道:“听是听到了,但不大真切。臣半夜前去军营料理公务,此时疲惫不堪,陛下可否许臣去歇息?” “三哥请自便。”楚徊笑道,又看了一眼跟着石漠风、何必问,心道何必问竟然也跟着出去了,不知何必问会否将自己出卖。转念想到楚律领着何必问出去,自然是要收买他,自己岂可因有人要收买他便怀疑他?若无人求见,何必问便不是何必问了。与楚恒对视一笑,心说楚恒 一向与楚律亲近,此时也被楚律撇下了,“五弟也累了,去歇息吧。” “是,恭送四哥。”楚恒起身说道,然后目送楚徊离去,又待楚律走了,才张开嘴要打哈欠,便见自己嘴才张开,就有一声懒散的哈欠声传来。 楚恒扭头,见是何必问、石漠风跟自己同路去书房歇息,便懒洋洋地问:“第一才子昨晚上哪里去了?” “去看锦王爷给郡主造势去了。”何必问想也不想地回道。 石漠风有些将信将疑,瞥了眼何必问,此时下了马,只觉身上无处不疼,尤其是脸,已经开始热热地胀起来。 “给静乔造势?”楚恒蹙眉。 “锦王爷没有儿子呢。”何必问摇了摇头,便越过楚恒向自己房间去。 楚恒一怔,心道楚律这是想立楚静乔为嗣?虽说没有这么个先例,但山高皇帝远,益阳府楚律最大,楚徊又疑心楚静乔是他亲生,只怕楚徊心里也巴不得益阳府到了楚静乔手上。想毕,又笑道:“那第一才子跟着去做什么?” “王爷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求了必问教导郡主呢。”何必问说着,便先进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楚恒在廊下顿住,又去看石漠风。 石漠风原要回房间睡觉,看楚恒看他,于是开口悻悻地说道:“学生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王爷信么?” “不信。” 石漠风吸了口气,心道果然,于是懊丧地说道:“学生当真一无所知。” “石家舅爷回去歇息吧。”楚恒笑道,心知此次的事若无楚律告知,他从何必问、石漠风这边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这般想着,便也去歇息了。 石漠风脸上疼的很,见廊下没人了,才忍着痛大步向自己房间走去,心道自己费了心思进了锦王府,如今在这锦王府里头还不如在外头自在。 “石少爷,陛下请你过去说话。”顾漫之待楚恒等人都回去了,才露出面来请了石漠风去留客天。 石漠风忙道:“待我收拾收拾便过去。” “不必了,石少爷此时就过去吧。”顾漫之说道,瞧见几顶轿子出了锦王府,便怔住,顾不得跟石漠风多说,又赶紧问凑巧出来的下人,“那轿子是谁的?今日王、甘姑娘又随着郡主出去?” 那下人恰是赵铭家的的兄弟,对甘棠搬出锦王府一事所知甚详,早从赵铭家的那边得知留客天的人大方的很,于是堆着笑看 向顾漫之。 顾漫之先不解其意,随即醒悟过来,有些不屑地从袖子里套出一角银子丢给那下人。 “甘姑娘要搬出锦王府呢。” “搬去哪里?” “小的不知,侍卫大人可要知道?小的可替侍卫大人跟着甘姑娘的轿子去看一看。总归甘姑娘不是回王家呢。” 顾漫之眉头皱起,心想甘棠一介女流,只身一人住在外头,又生得这样貌美出众,少不得要受到那些无耻之徒的欺辱,瞧不见甘棠的轿子了,却在心里明白定是楚静乔欺辱够了甘棠,才放了她走。 “跟去瞧瞧,再来来回我。” “哎,是。” 石漠风心道这甘姑娘是谁?又看顾漫之一副忧心忡忡模样,好心地说道:“顾侍卫要不跟去瞧瞧?” 顾漫之冷笑道:“顾某岂是因这等小事擅离职守之人?” “……顾侍卫不是的话,那石某是不是要赶紧跟着你去见陛下?”石漠风心里对顾漫之很有些鄙夷,心道有他在这边出神的功夫,他们早到了留客天了。 顾漫之原就不喜欢石清妍,此时听石漠风开口,便又厌烦起石漠风来,暗道这石家人果然尖酸刻薄,冷着脸便领着石漠风走,路上也不说什么话,见石漠风行动有些迟缓,便有意加快步伐。 待进了留客天,到了楚徊房前,石漠风身上已经又跟散了架一般。 “陛下,石少爷过来了。” “请了他进来吧。” 顾逸之闻言,便示意石漠风进去。 石漠风进去,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暖气就如热水一般烫在他的脸上,跪下呼了一声万岁,便等着楚徊问话。 “凤崎山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漠风待要说自己不知道,转念想起何必问跟楚恒的对话,心道自己说不知道,楚徊定要疑心他有意隐瞒,如此不如说是为楚静乔造势,这慌话是何必问说的,何必问乃是第一才子,他说出来的谎话必然是足以乱真的。 “回陛下,锦王爷是在给凤崎郡主造势,锦王爷没儿子呢。” 楚徊轻笑一声,模模糊糊地看见石漠风的脸比早先更大了,含笑道:“给郡主造势为何领了你过去?” 石漠风讪笑道:“学生也不知,但想来是锦王爷要陷害学生什么?” “锦王爷为何要陷害你?” 石漠风忙跪下磕头,心道如今石将军领兵打仗,若叫楚徊疑心石将军侍奉二主,那可不得了,说道:“陛下,学生父亲请学生代为奏告陛下,石家并不知道鬼山人、太甲真人,也不知道什么神兵利器。” “那锦王妃怎会知道?”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会知道,定然是从娘家得来的。 石漠风一噎,随即低声道:“学生疑心此锦王妃不是我们石家女儿。” “哪里不是?” “……她有那神兵利器,且性情也跟在家时迥然不同。” “你可想过自己的话能叫人心服口服?”楚徊又笑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就说石清妍、石蓝婕姐妹也相似的很,但近看,又有哪一个会将她们姐妹认错?因此心里自是不信石漠风这搪塞的话。 “学生会拿出证据。”石漠风磕头道。 “你见过那神兵利器,是什么样的?” 石漠风谨慎地说道:“陛下,学生只见到一样,只个巴掌大的东西,丢出去后便是一阵狼烟,声音大得骇人,但当真没什么厉害之处。想来,当是民间的障眼法。” 楚律怎肯信了那障眼法的话,西院那次轰鸣,就连他住着的屋子都震动了一下,不信石漠风的话,却有心要看石家人玩什么把戏,“那朕就等着你的证据了。” “是,学生一定快速地寻来证据。”石漠风磕头说道,见楚徊轻轻挥手,便慢慢向外退,待到了外头,冷风袭面,反倒觉得脸上的皮不那么紧绷,因见了楚徊,又看不出楚徊的心思,于是睡意立时便没了,一门心思想着定要说服楚徊信了他的话不可。 想着,便去了前厅,摸了摸身上,自然是一分银子也没有,瞧见前厅的偏厅内果然歇着几个听差的婆子媳妇,便招手叫了一人来,笑道:“我是石舅爷,还请你替我去请了石……”说着话,才想起石蓝婕被赐给楚律这么些日子了,他还不知道石蓝婕在锦王府是个什么称呼?想起锦王府的侍妾都统称为姨娘,便道:“请了石姨娘过来说话。” 那来的婆子打量着石漠风,因受着伤的就石漠风、何必问两个,何必问又是个子高的哪一个,便不怀疑石漠风的身份,心道这石家舅爷当真寒碜,叫个人竟然也要自己亲自过来找人去叫,笑道:“石舅爷说的是石秀女吧?石舅爷可跟王妃说过了?王妃若没答应,小的不敢领着石秀女出了后院” 石漠风心道石蓝婕进了锦王府这么久,依 旧被人称作秀女,这便是石蓝婕至今在锦王府也没名分? “那就请这位妈妈替我跟王妃说一声吧。”石漠风一没银子,二没了俊秀的脸膛,只能依着规矩请这婆子去跟石清妍说一声,虽石清妍知道了,定会叫人偷偷盯着,但至少从石蓝婕的态度上,他能看出一些端倪。 那婆子听了,虽没得什么赏钱,却也替石漠风跑了一趟,去了蒲荣院里给石清妍传话。 婆子过去时,蒲荣院里楚律、石清妍两个早去床上补觉去了,是以沉水听婆子这般说,便果断地回道:“请舅爷回房歇着去,舅爷伤势太重,叫石秀女看见了难免惹得石秀女痛哭不已,眼看快过年了,这么着未免太晦气了一些。” 那婆子看沉水这般回,因不常来蒲荣院,便堆笑道:“石舅爷跟石秀女到底是兄妹……” “王妃跟石舅爷才是正经的兄妹呢。”沉水打断那婆子的话。 婆子见沉水态度坚决的很,心知石漠风是见不着石蓝婕了,于是堆着笑,心道自己白跑一趟,回去跟石漠风去说,只怕又会叫石漠风埋怨,想着,便退出蒲荣院,去了别处逛一逛。 屋子里的石清妍、楚律因困过头了,虽躺着却也没睡着。 石清妍听到外头的动静,也懒怠去管,扒在楚律身上,眼睛有些酸涩地睁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楚律虽闭着眼,却也没睡,过了好半日,才对石清妍说:“叫静乔当家不过是个幌子,先将太后要叫咱们过继了大哥、二哥儿子的事敷衍过去再说。” 石清妍懒懒地嗯了一声,心里对楚静乔当家的事自然是赞成的,即便她日后要生孩子,那“日后”也不知要过了多久,为了那么久远的事耽误了眼前的计划,在她眼中是十分蠢顿的,就连目光长远这四个字也配不上。 楚律只当石清妍心里因楚静乔的事不舒坦,便又睁开眼睛,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说道:“你可是怕静乔心思大了,又对你下手?你放心,这次本王定护着你,若是她敢动,本王便立时叫她和亲去。”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笑道:“王爷当我还收拾不了她?臣妾没想那事。” 楚律心想石清妍又口是心非了,身为后娘,怎会甘心看见继女坐大? “那王妃琢磨的是什么?” 石清妍扭头看向楚律,“王爷回来时见着贺兰大人了吗?” 楚律说道:“见着了。” “贺兰大人神色如何?” “神色如常。” 石清妍垂着眼皮,心道贺兰淳当真存得住气,只怕贺兰淳这般的家世的人没见过多少荒唐事,还当她早先说的话是戏言呢,于是趴在楚律胸口,探着头冲外头喊道:“沉水,公鸡挑好了没有?先叫贺兰大人过目。” 楚律听外头沉水答应了,疑惑道:“准备公鸡做什么?” “我琢磨着贺兰大人是顾忌皇帝,不肯轻易去寻你说话,于是我便做了坏人,给他个台阶去找你说话,如此他对皇帝也有个交代。”石清妍打着哈欠说道。 楚律一笑,将手探进被子里,又摸进石清妍衣裳里,揉摸两下,笑道:“既然睡不着,不如……” 石清妍看见楚律那一脸坏笑,便也蹭着他的身子,笑道:“不如怎样?” “王爷、王妃,又有好戏看了,甘姑娘被王先生的兄长缠着,甘姑娘将王先生的兄长告到衙门去了。知县大人顾忌甘姑娘的身份,特意领着甘姑娘、王先生的哥哥来锦王府了。” 石清妍清楚地听到沉水在里间门外说完这一串话便来个大喘气,忙翻身起来穿衣裳。 楚律一把将石清妍揪住,心道沉水这丫头当真多事。 “不如咱们去看好戏?”石清妍戏谑道。 “有什么好看的,”楚律蹙眉,虽心里也疑惑甘棠到底要王锵什么,但终归是君子地不肯背后嘲弄甘棠,开口道,“叫何公子来处置这事,令知县只管秉公执法。” “……王爷,知县大人因实在为难,先离开锦王府了,如今是郡主亲自处置了这事。” 石清妍心道甘棠怎这样倒霉,楚静乔第一日要搀和益阳府公务,甘棠就撞在了她手上,那知县倒是个乖觉的人,知道这事他听不得管不得,就赶紧先走了。挣脱了楚律的手,“看戏要紧,王爷也赶紧起来,咱们去瞧瞧静乔的能耐去。” 楚律心说楚静乔是恨不得在甘棠身上踩上一万只脚的,不用看,便知道楚静乔要趁机整治甘棠了。 虽是这般想,但因甘棠是何必问、贺兰辞师妹,又与王钰关系匪浅,少不得要去瞧一瞧,于是楚律便也起身了。 石清妍先给自己收拾好,随即看见楚律坐在床上把玩着她掖在枕头下的皮尺,便笑道:“今晚上劳烦王爷再移驾过来,臣妾要王爷量身量裁衣裳。” 楚律蹙眉道:“你从何处学来的花样?”心道这皮尺 掖在枕头下,自然要在床上量,床上的事,能正经的了?不由地一笑,心道石清妍这是变着法子要在床笫间取悦他呢,头回子听说尺子也能用来助兴。 石清妍没听懂楚律这话,便理所当然地说道:“其他人家的娘子不也这样?” “不,她们没这么多的花样。”楚律十分肯定地说道,低头向自己身下看了一眼,心道这尺寸保管叫石清妍满意。 石清妍不知楚律心中所想,催促着楚律快些走。 兴许是石清妍出了后院的次数多了,楚律也不将这事当一回事,待要骂沉水没眼色,却又见沉水已经十分心细地将石清妍每常吃的瓜子点心汤水准备妥当,便不说旁,双双去了前厅,因从后门进去,便也没多惊动了谁,两人悄无声息地领着丫头在前厅隔间里头听外头的事。 外间里,何必问清楚地听到一声嗑瓜子的声音,支起耳朵细听,就又听到一声,心想谁这般惬意看戏看到这边来了?向隔间里瞄了一眼,见这用屏风隔起来的隔间内依稀有几个人影,用力睁了睁眼皮,心道甘棠虽性子不好,却不容王锵欺负,于是笑道:“王大人,不知必问小师妹哪里得罪你了,要叫你这般欺负?” 王锵原本去寻甘棠说话,一心要循循善诱劝说甘棠心甘情愿随着他回京,不料他才刚见了甘棠的人,甘棠便将他告上衙门。 “何公子,王某听闻弟妹……” “还请王大人慎言,甘棠已经非王家妇人。”甘棠目不斜视地说道,心里也讶异今日怎地楚静乔坐在正座上去了? “王大人将话说完,本郡主才会判断,究竟是有人意图不轨,还是有人反咬一口。”楚静乔意有所指地说道,说完,心里很有几分快意,心道甘棠真真是自投罗网。 “王某听说弟妹有喜,又听说弟妹一早就搬出锦王府,是以未免王家骨肉流落在外,因此想劝说弟妹随着王某回京。”王锵说道,看甘棠面上隐隐露出气愤之色,心道自己糊涂了,甘棠乃是柔弱女子,如今她只身一人,自然防人之心远胜他人。 何必问听王锵这般说,心知甘棠此举大抵是一不想跟王锵回京城,二想着搬出去难免会有些狂蜂浪蝶骚扰,于是便借着状告王锵之事,逼着楚律出面,如此也可证明甘棠她虽人在王府之外,却还是有锦王府庇护的。想明白甘棠的心思,便也有些要看戏的意思,不再插嘴,只等着看楚静乔如何判案。 楚静乔端正坐着,庄重地说道:“王大人这话有道 理的很,师父,你为何不肯随着王大人离去?你一介弱女子领着孩子出门在外,难免困难一些,也遭人非议。” 楚静乔是明知甘棠没有身孕的,如今楚静乔说这话,甘棠不禁看了楚静乔一眼,见楚静乔满眼遮不住的算计,不由地咬牙,心道自己遭了楚静乔的算计了。 何必问咳嗽一声,也看出楚静乔这是要趁机报仇了,对楚静乔招了招手,说道:“楚家大侄女随着必问过来。”说着,站起身来,便向隔间去。 楚静乔有心一鼓作气叫甘棠赶紧随着王锵滚出益阳府,见何必问如此,心知何必问要给甘棠说情,虽不乐意跟着过去,但想想楚律对何必问的敬重,只得随着去了,待到了隔间,瞧见楚律、石清妍双双坐在那边,不由地吓了一跳。 “父王、母妃……” “你方才可真是错了。”石清妍摇了摇头,“叫你师伯来说一说你错在哪里。” 何必问歪着身子靠在楚律的椅子上,摇了摇头,说道:“你那眼神不对,你没瞧见王大人对小师妹并无怨怼之色吗?王大人还没气恼,你先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岂不是叫王大人疑心你捣鬼?如今王大人不气小师妹,反倒先恨起你来。还有,你如今是替锦王爷出面,行事自是要公道,趁机公报私仇,实在是叫人看不起。更有,你乃是益阳府的郡主,如今益阳府内百姓敬重小师妹鄙薄京城人。你方才虽知说了一句话,但看你的行事一没顺着百姓的心思,二没主持了公道,可见你错的很呢。” 何必问说完,扭头去看石清妍,“知己,必问说得对不对?” “不对,”楚律果断地插嘴道,然后对楚静乔训诫道:“这原本就是知县的事,你替知县处置,也是越俎代庖。你叫人喊了知县来,训斥他一通,告诉他,锦王府养着他是叫他为民做主的,不是叫他遇事推搪的。若是谁遇到为难的事都往锦王府推,锦王府还要不要做大事了?”说完了,斜睨了一眼何必问,见何必问凑得近,便微微偏了头。 何必问瞄了石清妍一眼,又瞄向楚律。 “何公子要说什么?” 何必问笑道:“必问没什么话要说,只想称赞王爷一声。”自然,他那知己气量更大,这会子都没落井下石,可见传言石清妍针对甘棠的话当不得真。 “是。”楚静乔低了头,又看楚律一直冷着脸,心道当真奇怪,怎地今日楚律教训她的时候更严厉了?想到楚律、石清妍要亲自看着她办事,心里紧张起来 ,后背不由地冒出热汗来,忙出了屏风向外头头。 那几道屏风遮挡着,怎么能挡得住人说话。 甘棠、王锵听楚律、何必问不遮不拦地说这话,便知他们被人拿着做例子来教导楚静乔了。 王锵顿时怒起来,冲着屏风后说道:“见过锦王、锦王妃,今日之事实属误会,王某顶天立地无愧无心,受不起被郡主审讯的苦,王某先回去伺候陛下了。” “王大人敢走,本郡主便叫武先生贴出通缉令,去留客天皇帝叔叔面前捉拿你。”楚静乔一心要在楚律、石清妍面前露一手,看王锵要转身,便立时呼喝道。 王锵气得连哼两声,又要出去。 “大哥还是留下吧,陛下也要给郡主两分脸面的。”甘棠婉言道,心里有些觉得自己错了,原是料定了知县不敢叫自己上公堂,才叫下人去状告王锵,如今楚律不出面,若她当真上了公堂……这般,只能叫王锵先认错,将这事敷衍过去。 王锵闻言,顿了顿脚,因给甘棠颜面,便又站住。 楚静乔看甘棠、王锵这原告被告和气的很,心道何必问说的是,王锵果然如今不气甘棠告他,反倒气她这主事人了。 “叫人请了知县大人来,本郡主要问他个敷衍塞责之罪。”楚静乔有意沉声说道,忽地听到里头传出何必问一句“要郡主当家,还需多多磨练郡主”的话,不禁心头一跳,心道如今这外事都叫她插手了,这当家,难不成是要当益阳府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石家要不要认下石头这妖孽呢? 88、坑人不分左右三 因楚静乔发话,于是那知县很快就被请了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因燕回关、二王连连出事,是以虽只有两天就过年了,益阳府各处的官员依旧要继续去衙门当差。于是这知县也很快就被找了过来。 若想恩威并施叫知县识趣地自己审案难了一些,但狐假虎威总是简单容易的,去寻知县的人隐隐知道楚律、石清妍在屏风后看着呢,于是这知县因敬畏楚律,不需楚静乔多说,便立时答应审案,只是在哪里审又为难了一下,毕竟甘棠并非寻常女子,王锵也是朝廷命官。 “郡主,甘姑娘的事不宜张扬,不若就在这前厅审上一审?”那知县建议道,心道楚律在,却又叫了他来,想来多半是甘棠哪里惹得楚律不满意了,但以甘棠的身份来看,楚律压根不可能对她十分严厉,如此,这案子定然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了,审案时要叫甘棠吃一些苦头,判案时,只需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不,大人领了这二人去衙门里审吧,免得大人因本郡主在,判案时有失偏颇。”楚静乔淡笑道。 甘棠不禁握紧拳头,看了眼屏风后面,因何必问不出声,不由地心凉了又凉,心道一声声小师妹叫着,何必问到底是不顾念师兄妹之情。 王锵因听楚静乔说要领了甘棠去衙门过堂,立时开口道:“弟妹并非寻常女子——便是寻常女子也去不得衙门,郡主与弟妹乃是师徒,怎对弟妹没有一丝师徒之情?”眼睛满含疑虑地看向楚静乔,心道甘棠说她不曾有孕,楚静乔又说有,莫不是这事原就是楚静乔设下的局? 楚静乔见自己一时大意,王锵便与甘棠同仇敌忾了,说道:“论事不论人,王大人当差的时候,难不成是遇上自家人便不办案了?” “哼,郡主莫强词夺理。” “放肆!”楚静乔冷笑道,随即听到屏风后有人咳嗽一声,又含笑道:“本郡主错了,既然师父身份非同凡响,那知县大人就当着本郡主的面审案吧,本郡主绝不插嘴,知县大人也莫因忌惮师父‘非同凡响’的身份有失偏颇。” “是。”若还看不出楚静乔的意思,那这知县就做不成知县了。 楚静乔自觉地将座位让开,自己去一旁的偏座去坐。 那知县坐下之后,眼睛向两边的屏风瞥了眼,随即说道:“堂下何人?” “王锵。” “……甘棠。”甘棠不料楚律、何必问会眼睁睁地看她被人审,不由地 屈辱地红了眼圈,因这屈辱太大,就连眼瞳也不禁泛红。 “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不拜尚可,甘姑娘为何也的不跪?莫非是看本官未带了杀威棒来?” 楚静乔看甘棠一颤,心里为这知县喝了一声彩,心道三人行必有我师,果然这小小知县也并非吃素的。 甘棠一怔,暗道她当真要当着楚静乔的面向这芝麻小官下跪?见这等外人已经要不得,若是再跪下,岂不是要了她的命……身子晃了一下,就被人扶住,看过去,却是如是。 王锵看甘棠如此,眼睛瞪着楚静乔,心道甘棠这等情操高洁之人,怎能向一个只懂得阿谀奉承的小官下跪?“王某认罪,还请你放过弟妹吧。” “王大人,甘姑娘告你滋扰、调戏与她,还妄图诱拐良家妇女,将她强行带回京城,王大人认了这罪名?” 王锵一怔,随即忙道:“此事乃是误会,王某不过是听郡主说弟妹身怀六甲,因此要带了她回京见王家翁媪。” “王大人又错了,郡主乃是豆蔻少女,她怎会知甘姑娘有无身孕,难道是甘姑娘广为宣扬,是以才被郡主知道的?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岂是寻常人做得?王大人定然是聪慧过人,下官不知,聪慧过人的王大人,怎会被个豆蔻少女愚弄?” 王锵握拳道,“你可知你说的豆蔻少女乃是凤崎郡主?凤崎郡主的话若听不得,你又为何被她招过来?” “王大人,郡主乃是益阳府少主子,敢问上京若有太子,王大人听不听几岁太子差遣?”那知县慢慢地说道,心知这审案重在教训甘棠,便说道:“王大人当真认罪了?” 王锵自是不甘心领了调戏甘棠的罪名,转向甘棠,一心要劝说甘棠撤了这官司,问道:“弟妹,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放肆!公堂之上,王大人这是意欲威逼利诱令原告改了证词?” “你明知王某并无此意,”王锵说着,又转向屏风后,说道:“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露面?弟妹乃是王钰之妻……” 楚静乔开口道:“王大人,师父早与王先生和离了,王先生何等自私,这是要用王家之妇的名声令师父一辈子嫁不得?” “吭,王大人你在大堂上喧哗乃是一罪,公然请王爷出面,又是妄想叫权贵干涉本官办案?” 王锵一怔,咬牙切齿地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忽地听说顾侍卫来了,心中一喜,只当是楚徊要插手此事 ,不料顾漫之进来后,却只是在一旁怔怔站着,“郡主,可否给顾某一些颜面……” “顾侍卫,如今并非本郡主审案,大人继续吧。” 那知县答应了一声,因无惊堂木,便又以手拍在茶几上,斥道:“公堂之上,交头接耳,来者何人,可是证人?” “……顾某并非证人,但甘姑娘性情高洁……”顾漫之忙道。 “顾侍卫误会了吧,甘姑娘乃是原告,无人与她为难。还请甘姑娘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顾漫之、王锵齐齐瞪向那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芝麻官,心道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甘棠紧紧咬着嘴唇,颜色清淡的嘴唇一动,被咬破的嘴唇上就冒出血来,将两片红唇染红。 王锵、顾漫之劝说道:“甘姑娘,撤了状子吧。” 甘棠瞄了一眼楚静乔,满含屈辱地开口道:“王大人去了民女的院子,进去后不避嫌疑地要与民女面谈,三言两语后,便说要带了民女回京。民女一介孤女,心内惶恐,因此才叫人向衙门击鼓鸣冤。” “甘姑娘,王大人可对你做了什么?” 甘棠看这知县要追问,便又有些含糊地说道:“……大抵是,甘棠一时惊恐,也不知是不是。” “大抵是?甘姑娘是要诬告王大人了?本官看甘姑娘面对本官,身边又有王大人、顾侍卫这两个男子看着,也不曾露出一丝窘迫难堪反倒从容应对,可见甘姑娘并非见不得外男的女子,既然如此,甘姑娘心内的惶恐又从何而来?” 甘棠一怔,面上神色依旧不动,却也明白这知县是定要她没脸了。 王锵忙道:“你休得强词夺理,弟妹乃是帝师之女,怎会将慌乱流露出来?” “王大人是说甘姑娘喜怒不形于色,表里不一?既然是帝师之女,王大人又是朝廷命官,不知王大人做了何事,令甘姑娘声称被你纠缠滋扰调戏?” 王锵忙道:“王某行得正站得直,并无不妥当之举。” “既然如此,甘姑娘这状子又从何而来?莫不是甘姑娘意图毁了王大人名声捏造出来的?王大人不知,益阳府百姓对京城之人多有成见,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王大人定然会在益阳府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王锵沉默了,再看甘棠,却也觉自己的话前后矛盾,比如甘棠在他心里是个分得清是非曲直又大方端庄之人,但这等人,扭头看了眼痴 痴看着甘棠的顾漫之,心里一堵,对顾漫之也有些轻视;但甘棠若如他想的那般聪慧,就该知道他接了她回京,目的只是为了王钰,既然她知道,却又状告自己,这又是何等居心? “敢问弟妹,王某到底做了何事?王某自认为规规矩矩,言辞有些激烈,却也不曾轻薄了弟妹半分。”王锵沉声道,因甘棠模棱两可不肯撤了状子生起气来。 顾漫之忙质问王锵,冷笑道:“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甘姑娘会有意诬赖你?” “咳咳,本王妃说一句话。” 斜地里传出一道声音,顾漫之咬牙,心道那喜欢跟甘棠作对的锦王妃也在,难怪这知县不给甘棠半分脸面。 “还请王妃指教。”知县识趣地站起来拱手说道。 一声清脆的瓜子壳裂开声音后,就听屏风后石清妍说道:“世上的事总有缘由,甘姑娘如今正以一己之力担起劝说益阳城名士官商捐出银子安抚出征百姓的事,且甘姑娘又明知益阳府百姓与京城人很有些水火不相容,甘姑娘如今有意挑起益阳府百姓再对京城人不满,莫非是为了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塑造自己坚贞不屈,又屡遭人迫害的形象?依着原来众人的心思——莫说不是,就连知县大人都明白甘姑娘身份非同凡响上不了公堂,想来甘姑娘也对此事心知肚明,如此,依着原来甘姑娘的算计,是叫王爷出面将这事小事化了?如此一落实了王大人调戏她的名,二此事已了,王大人再无辩解的机会。这般,益阳府的人看到王爷回护甘姑娘,那些官商要慷慨解囊,那些小民也因憎恨京城人对这敢与京城人对抗的甘姑娘定会加倍敬重。” “……知己真知灼见,莫不是知己习惯了行事环环相扣?” “知己高见。” 甘棠听到屏风后何必问与石清妍说话,身子又摇晃一番,开口道:“王妃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甘棠虽无依无傍,却也不是会愚弄他人之人,且大哥乃是亲人……” “既然是亲人,你为何告他?”楚静乔笑道,原要幸灾乐祸地笑一笑,随即却又不禁深思起来,心道石清妍、甘棠个个惯于深谋远虑,自己到底差了些,只能勉强糊弄了余家兄弟罢了。 王锵听石清妍那般剖析,顿时明了了,冷笑道:“我当顾侍卫如何也知道弟妹有喜之事,原来是弟妹有意为之。” 顾漫之忙道:“王兄,你误会了,那事乃是……” “顾侍卫不是说,那话是弟妹的丫鬟 亲口所说吗?”王锵冷笑道,心道亏得他方才还认罪,待要反告甘棠诬告之罪,看见甘棠柔弱地被如是搀扶着,终归有些不忍,“弟妹,将状子撤了,这事就算了了吧。” 甘棠看王锵神色,顿时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心道若是她撤了,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如石清妍所说心机深沉,为了沽名钓誉便告了王锵,于是咬牙噗通跪下,开口道:“大人,民女确实有冤屈,大哥仗着亲人之名,行禽兽之举。民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请他面见,不想他却屡屡用言语轻薄与我,还妄想拐带民女进京做他外室。民女万万受不得这苦。” 王锵不禁睚眦俱裂,他虽钦佩甘棠,早先也以为甘棠乃是女子中的完人,却对她并无非分之想,此时听甘棠这般毁谤,便喝道:“甘棠,你休得……”话未说完,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 “你这禽兽!”顾漫之双眼冒火地吼道,然后便要扑到王锵身上,手脚并用,竟是恨不得将王锵撕了。 王锵早先没防备吃了顾漫之那一下,此时醒过神来,虽极力应付,但一则年纪大了,二则为官十几年养尊处优,早忘了如何施展拳脚。 甘棠一身惊叫,昏厥过去。 如是拖着甘棠避到一旁,楚静乔饶有兴致地盯着看。 忽地又有一人迅速地从外头奔进来,却是郑将军,郑将军原奉了楚徊之命来将王锵、顾漫之领回去,此时看这二人当着益阳府众人的面缠斗在一起,立时一恼,一边前去拉开二人,一边满是怒气地劝说道:“陛下在此,顾侍卫、王大人怎地这般不知尊重,枉你们得了陛下器重。” 郑将军原是好意,偏顾漫之早先屡屡坏事,此时听郑将军这话就疑心郑将军瞧不起他,心说王钰就罢了,难不成他还打不过王锵? “郑将军自己也是败军之将,哼,王锵,依我看,定是你不服家中二老看重王钰,又觊觎甘姑娘美貌,因此趁人之危,做小人之举……” 王锵一再被顾漫之诽谤,心道顾漫之凭借的不过是楚徊的宠信罢了,此外他还有什么能耐?一气之下,又挥着拳头砸向顾漫之。 原本劝架的郑将军,也因顾漫之那一句败军之将心急起来,正愁没处发泄心中的苦闷,便与王锵一同对付顾漫之。 眼瞅着楚徊的人过来喧宾夺主,楚律走出屏风对楚静乔招了招手,再看一眼那圆滑又心思灵活的县令,心道正好趁机将楚静乔弄出王府离着贺兰淳远一些,说道:“你年后便先随着武先生去处置益 阳府的这些琐碎官司,如何审如何判,切记要多跟县令、武先生学一学。” “是。”楚静乔回道,若是往日,她指不定会觉得楚律大材小用,小看了她,此时深深地体会到就连个芝麻小官也有些深奥的处世之道,因此也不敢妄称自己有什么大才。 “知己可要去赏雪?” “不用了,王妃要去给本王量体裁衣。”楚律说着,瞄了一眼依旧透过屏风看向那缠斗三人的石清妍,心道那细长的皮尺石清妍到底打算如何用? 石清妍眼睛瞅着那打着的三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为老不尊,三个人加起来,得有个一百二十岁了吧。”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也叫王、顾、郑三人都听到了,正逞勇斗狠的三人有些尴尬地收了手。 楚律有些轻蔑地看向那三个因甘棠打起来的男人,“莫管他们,王妃,咱们……” “王爷,喜事,喜事。”顾逸之的声音打断了楚律的话,也叫顾漫之越发地尴尬。 顾逸之原是听说楚律人在前厅,因此便寻过来的,此时进了厅里,瞧见这顾漫之脸上又青一片紫一片,又看郑将军、王锵也是瘀伤一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顾漫之咬牙切齿,瞥了一眼,见甘棠被人扶到椅子上还没醒来,又在心里唾骂了王锵一声。 “郑将军,走,咱们跟陛下回话去。”料想这“公堂”成了戏台子,也没人再在意甘棠状告他的事,王锵便拉着郑将军说道。 顾漫之低垂了头,唯恐王锵恶人先告状,便也忙跟了过去。 那知县出声道:“王爷,这官司就这么了了吧?” “了了吧。”楚律说道,因甘棠这次态度太过反复,略想一想,他便信了石清妍的话,心道甘棠果然非寻常人,只是这般诬陷王锵,又有些对不住王锵对她的关切。将这事放下,便又急于得知顾逸之说的到底是什么喜事。 那知县也识趣,也不追究这糊涂官司到底要如何了了,就向外退去。 顾逸之看了眼从屏风后走出的何必问,有些犹豫。 “有话直说吧,何公子为人磊落,叫他听了也无碍。”楚律说道,既然是喜事,便不怕被何必问听到,反倒更有利于拉拢何必问。 顾逸之看楚律点头,忙说道:“王爷,司徒尚已经进了益阳府了,傍晚便可到军营。” “燕回关的事了了?”楚律惊喜道 ,虽有楚恒的十万大军,但这冰天雪地的,攻守都不便宜,他原以为要等明年这事才能了结,随即又有些疑虑,心道燕回关没事了,若是楚恒的兵马一走,钟将军便反攻益阳府呢? “是了了,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喜事呢。”顾逸之笑道。 “有话直说。”楚律对顾逸之一直卖关子很是不喜。 顾逸之忽地背后一凉,直觉地看向屏风边上,恰看见石清妍露出头来,看石清妍睁大一双杏仁眼看他,顿时语塞,心道怎地自己那“喜事”二字还能这般痛快地说出来,呵呵笑了两声,灵机一动,说道:“属下还有一喜,便是钟将军积劳成疾,如今燕回关的事了解了,便病倒了。想来钟将军是要留在燕回关不能动了。” 楚律因看见顾逸之迟疑了,便知顾逸之有话不便当着旁人的面说,笑道:“去书房说吧。”又转向石清妍,“王妃且回去歇息吧。”说着,便领着顾逸之向外头去。 武言晓、楚静乔待要跟上,便听楚律对这二人说:“武先生领着郡主去外头处理这些小事吧,也叫郡主知道这益阳府跟京城到底有何处不同。” “是。” 早先还被当做公堂的前厅,此时立时没了旁人,石清妍、何必问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有鬼。” 何必问走到甘棠身边,伸出手指在甘棠鼻下试探一番,随即负手说道:“师妹,醒来吧。”说完,不见甘棠动,便摇了摇头。 “方才的事,必问早一日便告诉了皇帝。” “告诉了他也无妨,且叫皇帝知道,锦王、瑞王都比他这皇帝早派出了人去援救燕回关,最沉住得气的,就是他这皇帝了。”石清妍说道,仔细看了看甘棠的脸,“你师父跟甘棠长得像吗?”伸手在甘棠脸上摸了一下,只觉得手指下的肌肤又细腻又水润。 “有四分相像,师妹跟师娘更像一些。”何必问看楚静乔的丫头将甘棠别扭地歪着脖子摆在椅子上,心知甘棠这会子难受的很,便又叹气一声,“知己叫必问送了师妹回去吧。师妹,你若不醒来,必问就要抱着你出去了。” 甘棠眼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来。 “走吧。”何必问说道。 甘棠不甘心地站起身来,低着头,不肯去石清妍,也不去看何必问,说道:“师兄,甘棠自己……” “走。”何必问猛地一沉声。 甘棠见何必问动怒了,身子不禁一颤 ,便忙跟着何必问向外去。 石清妍心道何必问这人当真心软,这是怕自己趁着甘棠装晕戏弄她?在椅子上坐下,又想顾逸之要跟楚律说的喜事是什么喜事? 那边厢书房里,楚律总算从顾逸之嘴里听说了是什么喜事。 “王爷,这可是个大好时机。钟将军因陛下迟迟不向燕回关派兵对陛下心灰意冷,瑞王妃听闻钟将军膝下有一爱女,便筹谋为瑞王聘了钟姑娘进瑞王府。如今钟将军属意王爷,钟将军的意思,是请锦王府先瑞王府一步向钟家提亲。聘礼等等,一些从简,王爷只接了钟姑娘回王府就是,至于钟姑娘是做侧妃,还是庶妃,钟将军都没有怨言。”顾逸之说道,心道若是能得了钟将军相助,益阳府便能将燕回关纳入囊中,再筹划亘州府、上京等事,就没了后顾之忧。 楚律皱起眉来,反问顾逸之:“你以为王妃会替本王聘了钟姑娘?” 顾逸之心知石清妍的性子是不能的,有些吞吞吐吐地劝道:“王爷去劝说王妃一回,王妃通情达理,定会为了王爷的前程答应此事。毕竟,瑞王不在中洲府,瑞王妃都替瑞王想到了此事。”宁*头不做凤尾,但倘若做不了鸡头,那便只能盼着他的上峰楚律成龙。 楚律也知若能得了钟将军相助,便等于如虎添翼,但石清妍那性子,连石蓝婕也容不下,更别说一个要进了锦王府做庶妃、侧妃的钟姑娘了。但若叫他一口回绝此事,他又有些不甘心。 “……王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去劝一劝王妃吧,王妃定然也望夫成龙,盼着王爷能够成就大业。”顾逸之嘴上劝说楚律,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石清妍定不会知道他劝说楚律的话,也定然不会找他的麻烦。 89、坑人不分左右四 “要不,王爷背着王妃将人聘回来,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王妃想不认钟姑娘也不行了。”顾逸之最后一次小心翼翼地出谋划策,听到外头叮地一声,不禁吓得心惊肉跳。 “谁在外头?”楚律斥道,心里却不以为是石清妍。 外头守着的翠墨反倒是因楚律这声音太过冷酷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其妙地小声说道:“王爷,廊檐上的冰溜子掉下来,正好砸在小的端着的茶碗上了。” 楚律、顾逸之双双长出了一口气,随即,楚律有些讪讪的,心道男子汉三妻四妾实属正常,自己怕石清妍做什么? “王爷,不如算了吧,就当属下什么都没说。”顾逸之听楚律清楚地大喘气,立时心生退意,暗道楚律跟石清妍床头打架床尾和,只怕自己要遭了池鱼之殃。 楚律心知自己方才的反应大了一些,于是冷笑道:“此等良机错过了委实可惜,本王尚且说不可,你怎就心生退意?” “那王爷的意思,是就这样先斩后奏?这等时机万万不可错过,钟将军原是见王爷身边有贺兰道长,又因王爷先派了司徒过去,钟将军才会偏向王爷。如今钟将军的儿子还留在咱们锦王府,自然不怕钟将军设计了王爷。”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这纳姨娘的琐事原是王妃的事,岂有不问过她的?”楚律昂然道,心里也有些打鼓,心道石清妍一向目光高远,她大抵会知道此事的厉害吧,若燕回关落入他手中,挥兵南下再无后顾之忧;且钟将军见自己成就大业后他钟家女儿也能封妃,定会更尽心尽力;且自己大可以娶了钟家姑娘,然后善待她,却依旧捧着石清妍。半响想到那“先斩后奏”四字实在碍眼,便又瞪了顾逸之一眼,冷笑道:“先斩后奏,本王何时需要向王妃奏请?” 顾逸之忙试探道:“那王爷的意思是不管王妃的意思,先捎信去燕回关,不然定要慢了瑞王爷一步……” 楚律思量一番,身在帝王家,自然知道那燕回关到底是多大的诱惑,“……再等两日。” 顾逸之见楚律依旧不肯背着石清妍行事,心内叹息一声,因想到得了燕回关后,锦王府又有石清妍手上的神兵利器,要成就楚律的宏图霸业,定然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他也能向顾家证明他并非百无一用之人,这等好时机,若错过了,不说楚律,就连他也要后悔一辈子。 “先去接了司徒尚,叫他安心在家休养。” “是。”顾逸之说道,忙退了出去。 楚律待顾逸之走了,一口气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恨不得顾逸之没告诉他燕回关这块肥肉,不然他如今也不会左右为难。 因犹豫不决要如何告诉石清妍,楚律便一直瞒着这话不提。 转眼两日过去,两日后恰又是新年,因已经成为益阳府人尽皆知的少主子的楚静乔执意省俭,于是锦王府内虽是过年,却也没有年味,据孙兰芝、窦玉芬两个回了娘家的侍妾说,就连孙家、窦家的酒席都比锦王府好。 楚徊原本想拿出银子来置办酒席一彰显自己的帝王身份,二趁机收买人心,奈何瞧见几百万两银子从京城运到益阳府后,便在心里赌咒发誓不肯再在益阳府地面上拿出一分一厘来,于是自然也没置办酒席。 于是这除夕的晚上,各个院子里除了多了两盘菜,便再没有旁的。 楚律先去留客天,与楚徊、楚恒、何必问等人一同庆祝除夕,浅酌几杯后,因钟将军的缘故,面对楚恒的时候有些讪讪的,看楚徊又十分不顺眼,于是只觉得喝了一肚子气到肚子里,心思重重的,也不与楚徊、楚恒多说,掐着时辰便退了出去,转身去了蒲荣院。 到了蒲荣院里,见石清妍早睡下了,便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摇醒,“王妃,今儿个过年,你也睡得这样早?” 石清妍上辈子就没怎么过过新年,因此对这佳节等等感触不多,不然依着她好享乐的性子怎会由着楚静乔将王府里弄得这般冷清。 “唔,王爷上来睡吧。” 楚律不乐意在床上跟石清妍提起那事,总觉的那样的“公事”不该在床上这等亲密的地方来说,因此又拉了石清妍一把,说道:“王妃起来,本王有话跟你说?” “莫不是要去看雪看月亮,然后说一说新年愿望?本王妃的新年愿望是愿天下有情人今儿个晚上都去做快乐的事。”石清妍说完,翻了个身,一点起床的意思也没有。 楚律又伸手拉了她一把,随即试探道:“王妃,你说咱们要了燕回关可好?” “好。” “但是要燕回关,得付出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本王,钟将军有意将女儿嫁给本王。” “这也算东西?”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 楚律冷着脸嗯了一声,又有意提道:“五弟妹要替五弟聘了钟姑娘呢,但是钟将军属意与我。” “钟将 军乐意叫他女儿做姨娘?” “嗯。”楚律说道,忽地听到石清妍嗤嗤的笑声,不由地有些恼怒,伸手将她的脸扭过来,冷声道:“王妃意下如何?” “叫旁人干吧,以色事人这活计,王爷干不来。”石清妍干脆利落地说道。 楚律一愣,随即又笑了,将石清妍往床里边挤了挤,挨着石清妍的肩膀躺下,说道:“本王娶了她将她摆在家中,绝不碰她一丝一毫。” 石清妍撑起身子,郑重地对楚律说道:“王爷,不如咱们和离吧,正好皇帝在,叫他做主,和离之后,王爷娶了钟姑娘,臣妾跟着皇帝、漠哥哥回京去,咱们来一出美人计、反间计,哄着皇帝对臣妾掏心掏肺,然后咱们一起将上京拿下,如何?” 楚律伸手将石清妍按回枕头上,沉默了许久,终归是被那燕回关压得心慌,扭头看向石清妍,问道:“你当真觉得和离是个好计策?” “其精妙之处不亚于王爷娶钟姑娘。”石清妍睁着眼睛诚恳地说道。 楚律哧了一声,冷笑道:“你骗傻子呢!”若和离叫石清妍跟着楚徊走,她走了之后焉还能记得他楚律是谁?还会记得益阳府是什么地方? “王爷高明,一语中的。” 楚律木着脸,心知石清妍在讽刺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妃,这并不是一回事,有了燕回关,日后慢说是亘州府,便是上京本王也敢放手一搏。” “就是一回事,臣妾直接混入皇帝后宫,搅乱他前朝后宫,王爷要拿下上京,定然如探囊取物。” 楚律嗔道:“王妃,本王当你想要那万里山河呢!你且想一想,忍了一时,然后本王将秀丽山河奉送到你面前,叫你母仪天下。” “王爷也忍了那儿女情长吧,待臣妾施展一番那魅惑人的能耐,叫皇帝、瑞王都为臣妾倾倒,到时候……哎呀!”石清妍叫了一声,身子一缩,见是楚律竟然将手伸进被子里用力地掐她臂膀,手想也不想地抽了过去,冷笑道:“反了你了。” 一声脆响之后,楚律翻身压在石清妍身上,握住她掌掴他脸的手,脸上神色变幻,心道石清妍好大胆子,竟敢掌掴他,“本王与你好声好气地说话……”忽地脖子上一凉,略低了头,没瞧见匕首,却先觉察到脖颈处一疼,又感觉到血流了出来,“你在枕头下藏了匕首?” “那可不,你这老小子忘了我是谁了,还敢跟我来这一套。看顾家小子神神叨叨的,我就知道有 鬼,有鬼我自然要去捉,顾家小子跟你说话那天我就知道是什么事了。”石清妍呸了一声,拿着匕首逼着楚律躺下。 楚律见自己握着的是石清妍右手,心道自己中计了,待躺下之后,却镇定下来,心知石清妍不会对他如何,笑道:“王妃这会子当真要谋杀亲夫?” 石清妍笑道:“算不得亲夫,到了明儿个,你就是我亡夫了。你这老小子亏得我耐心跟你说了这么多话,竟然还不依不饶,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得不得江山无所谓,但你这下做法子实在叫人恶心,难不成日后再为拉拢个什么能人,就去把人家的姐妹女儿老娘全娶了?”石清妍翻身骑坐在楚律身上,手上那把从何必问那边要来的匕首雪光耀人,匕首微动,楚律脖颈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楚律看石清妍态度跟早先迥然不同,听她一口一个老小子称呼他,登时冷了脸,心觉不妙,沉声道:“你做了什么?” 石清妍笑道:“保管叫你后悔的事。”低下头,在楚律唇上亲了一下,用力一撕,尝到血腥味才松口,微微撅了嘴,眼睛一酸,就哭了出来,从楚律手里抽出自己的右手,狠狠地向他脸上一抽,“去你大爷的秀丽山河,你个老小子,竟然敢骗我!” 楚律待要追问,忽地看见石清妍又眼角挂着眼泪幸灾乐祸地看他,随即猛地用力将她掀翻,听到石清妍倒在床上后却又嗤嗤地笑,才要说话,却忽地听到一阵喧哗声。 “王爷、王妃,不好了,院子里进了歹人,王爷、王妃快跑。”沉水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道,看见地上掉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不由地吓了一跳,“快跑!” 石清妍不急不缓地盖了被子,依旧躺下睡觉。 楚律心里一急,拿不准这会子是不是石清妍虚张声势,才要动,却忽地听到祈年喊道:“歹徒过来了!” 楚律当机立断地拿了被子裹了石清妍出去,到了外头,只听到一阵砸门声,不多时,蒲荣院的大门被砸开,一群蒙着脸拿着火把持着刀斧的人涌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楚律蹙眉看向肩头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石清妍,又看向那一群凶神恶煞但进退间有条不紊的人,心道这些人定非等闲之辈。 石清妍似是半天才想起楚律在跟自己说话,笑道:“后院各处的门锁了,后院通往前院的门、穿堂也锁了。臣妾给王爷来了个瓮中捉鳖,比探囊取物有趣多了。”还多亏了耿氏留了一条好路。听到又一阵嘈杂,便对楚律说道:“王爷的西院猛士 们到了,可惜是救驾来迟。” 楚律听她不住地戏谑,转身待要回屋子里,又被那群土匪模样的歹徒团团围住。 “锦王爷,还请锦王爷叱令外头的侍卫让路,再随属下们护送陛下出了益阳府吧。”那领头一人说道,目光冷冷地扫向楚律肩头扛着的人。 “……待本王送了王妃回屋子再说。”楚律走了一步,却又被人逼近。 “还请锦王爷给个方便,至于锦王妃,陛下说要当面谢锦王妃相助之恩。” 楚律一怔,恨不得将肩上之人丢在地上摔死,冷笑道:“要么叫本王送了王妃进去,要么立时杀了本王。” 料想屋子内也藏不住什么兵马,那领头的人又隐约猜出石清妍没穿衣裳,于是便说道:“还请锦王爷快一些。”说完,逼退了沉水、祈年,等人,送了楚律进去里间,便在外头严阵以待。 楚律用力地将石清妍摔在床上,咬牙道:“今日的事,是你设计的?” 石清妍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静静地自己个去穿衣裳。 楚律捡起地上匕首在手上掂了掂,看见上头一个何字,冷笑道:“何必问的?本王定要叫何必问……” “我们都要走了。”石清妍扭过头来,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走过来,踮着脚舔了舔楚律脖颈上的血,“我们都要去京城了,贺兰淳你来不及收买了,何必问你来不及用了。至于我,这辈子,有缘再见吧。” 楚律伸手拉住石清妍的手,看向不可理喻的石清妍,一时弄不明白她的心思,“本王为了你多日不曾临幸其他女子,也放了她们出府,你为何要这般胡搅蛮缠?本王说了,钟家姑娘进门后本王绝不碰她……” “臣妾进了京城也会为王爷守身如玉。”石清妍嘴角噙着楚律的血,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一拍,在他耳边低声鼓励道:“打起精神来,你还有燕回关,还要长驱直入地拿下上京呢。” 全完了,楚律心里想着,除了这三个字,他再想不起旁的,自嘲地一笑,心道自己这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因为一时受不了燕回关的诱惑,如今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瑞王妃与瑞王也是鹣鲽情深,瑞王妃都可以……” “去你大爷的!”石清妍听楚律这会子还狡辩,心道这傻子难道以为其他人都会做的事,她也会跟着做?去他***夫妻情深,楚恒跟他媳妇也就外头说的好听,楚恒也不是什么好 东西。 楚律脸上涨红,握着匕首的手动了动,最后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听到一声声炮仗的声音,心道益阳府的百姓此时正在高高兴兴地过新年呢,慢慢冷静下来,“王妃的心愿是今晚上天下有情人一起去做快乐的事?” 石清妍仔细地披裹着兜帽,又翻箱倒柜地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摸来摸去,除了王钰给她做的她答应送给楚静徙的弩,竟是没一样想带走的。 楚律看石清妍不回答他,猛地起身将石清妍拉到床边,便欺身压了下去,并不如何宽衣解带,解开彼此的衣裤,稍有空隙便顶了进去。 石清妍嘴里低低地沉吟一番,伸手用力拍打楚律的胸口,便紧紧地咬住牙关,任凭他如何,都不发出一声。 “锦王、锦王妃可准备好了?” “乖乖在外头等你大爷!”楚律怒道。 兴许是心知里头二人已经成了俎上鱼肉,于是那群人也不急着押楚律、石清妍走。 “你……”楚律依旧不大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若是他当真得了魏氏山河,这皇后也只会是她,许久想起石清妍说过要一起死的话,便嗤嗤笑了,心道她不是要一起死,是要自己去死,伸手在石清妍脸上一拍,看她不知为何脉脉地哭起来,便冷笑道:“后悔了?去了京城,你哪里比的在益阳府自在?” “我真的喜欢你。”石清妍哽咽道,瞅了一眼原先很是让她看不顺眼的楚律,“可惜你背信弃义了,我只按着自己的法子来惩罚你。” 楚律不禁有些愕然,一言不发地起身系好裤带,忽地将床上锦帐扯下,吼道:“你的法子就是毁了我?”胡乱揉了那一团价值不菲的布帛向石清妍脸上丢去,然后伸手掐住她的脖颈,用力掐下,看见她隔着一层锦帐如最初向自己要弩时一样一动不动就似等死一样,不由地又气恼起来,无奈又愤恨地松开手,咬牙切齿道:“哪有女人似你这般一时吃醋便要置夫君于死地?” 石清妍咳嗽了两声,随即在锦帐下将自己的衣裳整理齐全,推开锦帐从床上站了起来,“这不是吃醋,吃醋是吃别的女人的,如今我只是对你失望罢了,你要燕回关,咱们一起去抢就是了。如今你甘心以色事人换来燕回关,可见咱们的心思不同,只能一拍两散。”胸口闷闷的,鼻子又不住发酸,她心想自己这肯定算是失恋了,才得了他的承诺没几日,他这又背着她要纳妾了,若不叫后悔到骨子里,他还不知道自己身边躺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本王不会放了你走!本王一定要留下你治死你!”楚律发狠道,心道借着姻亲定下盟约的事自古便有,怎地到了石清妍嘴里就成了以色事人。心里不住发狠,却是看石清妍穿戴整齐了,才大步向外头去。 到了外面,自然就被刀斧对着,楚律回头看了眼石清妍,“你留在蒲荣院。” “锦王爷,锦王妃也要去见陛下。” 楚律握拳,有生以来头回子被人这样威胁,祸根却不过是因夫妻间有了嫌隙,他又没立时答应了纳妾,至于闹出这么个阵仗嘛。 楚律伸手拉着石清妍的臂弯,便拉着她向外走,“后院一道道门,他们是如何进来的?”只要十几个人,就能生擒住锦王、锦王妃。 “他们前儿个就陆陆续续进后院了,府里分了院子,死巷子多,藏人的地方自然也多。”石清妍静静地说道,怀里抱着自己的弩,又拿了帕子擦眼睛,因身边手持刀斧的歹人走得快了些,便开口骂道:“仗着自己腿长啊!给我走慢一些!” 那些歹人个个面面相觑,但好男不与女斗,因此虽被她骂了,却也不得不迁就她,将步伐放慢一些。 楚律一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此时先赔礼道歉,那么这除夕晚上,他跟石清妍两个就不会被人架着走。但他不过是略动了动心思,石清妍就闹出这么大阵仗,又叫他不甘心向她低头。瞥了眼那围在外围的大胡子猛士,微微摇了摇头。 路再远,总有个尽头,后院通往前院的角门打开,前院那边自是又有很多听到动静的家将等在那边。 慢慢去了留客天,便看见留客天的门也已经打开,楚徊、楚恒、何必问、石清妍、贺兰淳、王锵等人都衣冠整齐地等在那边,楚徊的侍卫此时正与锦王府的侍卫对峙。 那歹人的领头人走到楚徊身边,落下面罩附耳低声道:“陛下,太后说京中形势不妙,还请陛下速速回京,赶在十五之前定要在京城露面。” 楚徊看这人有些脸生,但这等下面的侍卫原就不是他这九五之尊能熟悉的,满心欢喜于楚律终于落入他手中,便一时忘了去问顾漫之这人是谁。 “三哥、四哥,有话好好说。”楚恒开口道。 楚徊背着手,眯了眯眼睛,看清楚石清妍不住擦脸,心道莫非这妇人后悔了早先的举动?想起两日前石清妍捎信给她,提议要用耿氏留下的路挟持楚律他还不肯,随后又被石清妍以若不快领着贺兰淳、何必问走,这二人都要成 了楚律的人威胁,他也不敢再跟早先算计得那般放心地只身一人离开。 “三哥,朕此时离开益阳府,三哥可有异议?”楚徊说道,心里有些可怜楚律娶了这么个婆娘——因可怜楚律,就忘了这婆娘是他指给楚律的。 “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好说的?但想起这场祸事的根源,却又叫他哭笑不得,楚律转向石清妍,开口问道:“你此时后悔了没有?” 石清妍淡淡地说道:“后悔了也不回头。”说着,便慢慢走向何必问身边,又拿了帕子擦眼泪,哑着嗓子对何必问说道:“我们都走,看他一个人怎么折腾去,折腾出来个花又给谁看?” 原本两军对峙,本该是极为严肃的事。 但此次的源头,是因为楚律与石清妍夫妇之间生了嫌隙,且如今自己这边明摆占了上风,于是楚徊终于惬意地笑了,“嫂嫂莫哭,三哥定不是有意的。五弟,这是朕与三哥之间的事,朕不会伤了三哥,还请五弟安心去歇息吧。” 楚恒来回看了眼楚徊、楚律,心里纳闷,但看楚律在刀斧之中点头,只得听了楚徊的话先走。 益阳府的天空一亮,却是不知哪家豪门燃起了绚烂的烟花。 “三哥将拿去的粮草、银子还给朕,送朕还有贺兰大人等人回京。至于亘州府的约定,”楚徊瞄了一眼心甘情愿随着他回了京城的石清妍,心里也掐不准被石清妍这么吃里扒外一回,楚律还肯拿出多少东西来换石清妍,“便等平定了大哥、二哥之后再提,倘若那时三哥依旧想要亘州府,朕自然拱手奉送。” 楚律紧紧地抿着嘴,咬牙切齿道:“陛下也要领了本王的王妃走?” “是,朕金口玉言,许了带她走。” “请陛下许我跟锦王和离吧。” “嫂嫂,你并未说明和离的缘由,朕如何能破了你们这一桩婚?” “你三哥要纳妾,他原先虽没直接说出口,但已然暗示了只要我一个,如今就算是他背信弃义。” 楚徊一怔,心道这就是石清妍不惜与他勾结挟持楚律的缘由? “嫂嫂,这缘由若说出,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朕小题大做?” “陛下是暗示我编造出其他谎子来?我们石家儿女行事光明磊落,是什么就是什么,今儿个要和离不是为了他要纳谁,而是他纳妾这举动。” 石漠风悄悄地从后退几步,免得被旁人盯上, 心道他们石家儿女可不像石清妍这样,虽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也没刚烈到这地步。 “漠哥哥,父亲不在,你是我兄长,你来替我出头请陛下下旨。”石清妍瞪向妄想不被人看见的石漠风。 石漠风干笑两声,劝道:“妹妹,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要劝和,又觉眼下石清妍跟楚律闹着正好叫他们赶紧离开这,若不劝和,怎么着石清妍这因楚律要纳妾就和离的事实在太儿戏了,“锦王爷,小妹不堪,要不,你以善妒休了她?” 石清妍狠狠地剜了石漠风一眼,“孬种!我没错做什么要被休,就得是和离!不然漠哥哥去揍了你妹夫,然后叫陛下判了义绝。” 石漠风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下去,虽被石清妍骂了,但此时她气焰太高,一时回不了嘴,又因都是石家人的缘故,也不能不出面。 “三哥、三嫂之事,还是待日后再说吧,如今还请三哥且先送了我们出益阳府。三哥还请发话叫人将银子、粮草送还给朕吧。”楚徊说道,便要领着人走。 “去你们大爷的,今儿个不给个准话,谁也甭想走。”石清妍气势万千地说道。 楚徊被问候了大爷,虽感谢石清妍此时的大义之举,但也不大想理会她了,毕竟如今的要紧事便是赶紧回到京城,“嫂嫂,这事可大可小,若嫂嫂只是因三哥要纳妾就要和离,委实有些小题大做,朕也不好处置这事,不然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嘲笑?” “你以为嫂嫂我不小题大做,如今你能领了你的人你的银子走?”石清妍冷笑道。 楚徊轻声一笑,心道今非昔比,如今他稳占上风,还怕石清妍、楚律什么,想着,便示意石漠风推着石清妍走,“嫂嫂,走吧。” “马厩里的马全被药倒了,要一个时辰才能用,这一个时辰里,陛下就写了圣旨,答应了我们和离吧。” 楚徊脚步一顿,因为掩人耳目,计划之中,这些人都是只身进入锦王府的,此时若没了马匹……“三嫂,三哥如今在朕手上,你……” “快写了圣旨吧。” 贺兰淳有生之年见到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便有个活泼的,也没这么跳脱,今晚上瞧见这一出别出心裁的闹剧,不由地哭笑不得,早先听说益阳府的事,他还当是有人存心编排石清妍,如今看来这锦王妃行事果然荒唐,“锦王妃,逼迫陛下写圣旨,可是大罪。” “贺兰大人没瞧出我命都不要了嘛。王爷,你要 90、坑人不分左右五 “大过年的,怎么这样啊……” 在场的,上至皇帝下至侍卫都在心里叹了一声。 随即,便听有几位上位之人先怒了起来。 “贺兰!” “孽障!” “贺兰道长!” 楚律、楚徊、贺兰淳齐声道。 方才那场别开生面的闹剧很是叫贺兰淳大开眼界,心知不管是楚徊还是楚律都要以礼待他,因此他比其他看戏的人都要淡定从容,但此时这笑话乃是在自己心中聪颖过人又斯文儒雅的儿子演的,贺兰淳不由地就羞恼起来。 贺兰辞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先冲贺兰淳笑道:“父亲,新年好,恭喜发财。”拱了拱手,又一一对楚徊、楚律等人道声新年好。 石清妍巴巴地磨蹭到楚律身边,低声说道:“王爷,臣妾为了你把皇帝都得罪了,如今臣妾只能依靠着你了,还请你怜惜。” “……”楚律哑然,虽知贺兰辞肯帮石清妍演这场戏必定是另有原因,不会像何必问一样胡闹,却不由地怒道:“怜惜你大爷!” “可惜了了,臣妾没有大爷。这边有一个亲哥,请王爷一样怜惜。”石清妍笑嘻嘻地说道。 石漠风将头压低躲在何必问身后,瞥了眼何必问,心道定是何必问将自己的话跟石清妍说了,不然石清妍怎无时无刻不忘踩他一脚,自己不该低估了他们那对“知己”彼此间的情谊。 治死她!楚律心中有道声音平空传来,仿佛是九泉之下的先帝显灵指点他除了这祸害,手握拳又张开,终归是压抑住了抽她一巴掌的冲动,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又抿了抿嘴,看她就这么眼巴巴地仰头看着自己,心里的怒气一泻,问道:“你当真这样怕本王有了别人就不要你了?” 石清妍忙点头,“臣妾很怕。” “给本王滚到一边去。”楚律因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那些恶心巴拉的话,此时有些觉得丢人,冷声呵斥石清妍站到自己身后。 石清妍笑道:“等一会子再滚。” 楚律一怔,便忽地听贺兰辞喊道:“不想死的都蹲在地上。” 一声下去后,信贺兰辞的,比如石清妍、楚律、何必问等人忙蹲了下去,何必问倒真是石清妍知己,蹲下去的时候还不忘拉了石漠风,又爱幼地示意余家兄弟也蹲下。 贺兰淳被贺兰辞拉倒后,心里也疑惑这是怎地了,正待他疑惑 之时,却见原先手持刀斧威胁楚律的那群人不急着杀楚律,反倒向楚徊这边涌来。 顾漫之一怔,尚未醒悟过来,便见一柄大斧子向楚徊迎面砍去。 楚徊头顶上的头发发根都吓得立了起来,却见那人就握着斧子当着他的面倒下,再看,却是蹲下的石清妍连射了两箭。 “快趴下。”石清妍喝道。 此时楚徊、郑将军等人顾不得仪态,忙都趴下,只见许多支箭从院子后面射出来,不一时,站着的,那些的蒙面歹人便全部中箭倒下,楚徊的侍卫有些没蹲下去的,也遭了池鱼之殃,顾漫之也因逞一时英雄,腿上中了一箭,至于王锵,看出贺兰辞是要射杀那群歹人后就及时蹲下,但却莫名其妙地不知被谁连踹了两脚,因这会子事急,要追究,也不知向谁追究。 “留下两个活口,其他拉的出去埋了。”贺兰辞待弓箭手停下后,先站起身来看了眼地上蹲着的众人,瞧见楚律背靠着石清妍捡了斧子砍那些许几支落到他面前的箭,石清妍靠着楚律弩上还搭着箭,顾漫之压在楚徊身上护着他,楚徊急着将被顾漫之压歪了的冠子扶正却又被压得动弹不得,王锵、郑将军两个抱着头,何必问窜得最远,贺兰淳无波无澜地看着他,还有方才余问津急着讨好他,也做出替他挡箭状……心道果然是看清各人心性的大好时机,看来石清妍跟楚律两口子是十分信赖彼此的,顾漫之此人当真忠心,但忠心的不是法子,比如此时,等楚徊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时,定要埋怨顾漫之害得他在贺兰淳等人面前丢了脸面。 那群早先手持弓箭的猛士听了贺兰辞的话,忙去拉地上的人。 “三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楚徊站起来问道,费力地扶了扶头上金冠,奈何此时没有梳子,虽摸到头发有些乱了,却也不能细细梳理,猜不透这场变故到底是怎地了,见贺兰辞的人要搬人,便叫顾漫之去挨个看过。 顾漫之一一揭了那些人的面罩,回道:“陛下,只有两人是咱们的人,其他的……”因怀疑是楚律叫人换了人,便看向楚律。 楚律也一头雾水兼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原当那些拿斧子的是自己人,谁知竟然是旁人——若是他的部下,贺兰辞是万万不会发令叫人拿了弩箭射杀他们的。看着一地的尸体,心道这年的开头就不好,只怕来年要多灾多难了。 “陛下可明白方才的事?”方才躲得最远的何必问此时回来,便有意深沉地问楚徊。 朕明白你大爷!楚徊心 里想学着楚律那般狠狠地骂一声,但终归做不来那等事,后背是一层冷汗,经风一吹,不禁哆嗦一下,于是勉强和气地笑道:“请何公子指教,方才的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嫂嫂又是如何一回事?”莫非是叫他改了律例,昭告天下人,男子纳妾女子可要求和离?不然就要杀了他这皇帝? 何必问说道:“陛下可看明白方才陛下已然置身于险境,若是没有必问知己、贺兰,陛下此时已然要命丧当场。” “……何公子是叫朕谢过你们不杀之恩?”楚徊才刚以为自己稳稳地压制住了楚律,不想转眼间,却又成了这样。 贺兰辞说道:“事不宜迟,还请陛下快马加鞭早些回京。有心之人妄想打着太后的幌子意图假借营救陛下之名,行杀害陛下之实,且又想将罪名嫁祸给我们王爷。” “何人?”楚徊眯了眼,因才上了当,又小心地问:“可有证据?你又如何知道他们妄想杀害朕。” “正是因没有证据,是以小道才放了这群黑心之人进来,为的就是叫陛下亲眼瞧见这些人要做什么事。”贺兰辞理所当然地说道,仿佛在说楚徊若不信砒霜有毒,便立时叫他亲口尝一尝,他若还不信,就叫他再吃一口。 “……你是如何察觉到的?”楚徊心有余悸地问,有两个是顾漫之认得的,那便是这两个是叛徒,勾结外人一同要谋害他。 “小道想去跟石将军商议围攻熙王、颐王一事,路上听属下说陛下的暗探发生内讧,死了不少个,一时好奇,又听道上好友说从上京沿路到益阳府,多了许多来历不明之人,且其中一伙人拿出十万两银子请小道好友借出手下追杀一清秀瞎子。小道心觉此事蹊跷,又想起那清秀瞎子……” “朕并非瞎子。”楚徊阴沉地说道,此时也顾不得去瞪一眼害他伤了眼睛的人。 “但小道闻言便想到了陛下。” 楚徊心里一恼,因还要听贺兰辞说下去,只能忍了。 贺兰辞从怀里掏出一布帛,展开,却是一个跟楚徊十分相似的画像,“追问好友,果然得了这画像。小道又打听京中之事,恰又听说京中谣传陛下耽于美色,前往益阳府祭奠先锦王妃,被锦王恼羞成怒杀害。朝中文武百官,也有不少人劝谏太后另立新君以安定民心。若到了十五陛下再不在京城露面,只怕有些人会逼宫也不一定。眼下魏国乱的很,多少人指望着浑水摸鱼。是以,小道急于说服陛下,便将计就计,引他们进王府。” 楚徊手心里冒出冷汗来,眸子微动,心里气贺兰辞竟然用这法子来“说服”他,方才险些他就死在那黑心之人手上了;但这一条命都是从贺兰辞手上捡来的,又如何能怪得了他?若没方才那一出,他是万万不会相信贺兰辞的话。 “陛下,快些回京吧,路上小心一些。”楚律说道。 楚徊喉咙哽住,说道:“多谢三哥。” “陛下,他们会杀了咱们的人,大抵也知道咱们人的联络法子,只怕回京的时候,不能用他们……”顾漫之难得聪明一回地说道。 “请贺兰先生借了朕人,待朕回京后,定将他们奉还。何公子叫人送朕回京吧,郑将军、王大人与朕兵分三路回京以掩人耳目,漫之留下,与贺兰大人一同审问那两个活口,务必问出到底他们是受谁指使。”楚徊冷着脸说道,贺兰辞不去处置亘州府那等大事,却跑来益阳府,定是为了要紧的事,倘若只是为了做戏叫他赶回京城猜忌心腹之人,那贺兰辞就枉担了文武双全之名;况且,若是他们这些人想对他不利,也不必闹出这么大阵仗,毕竟他人就在锦王府,若弄死他这皇帝实在容易。 顾漫之忙道:“陛下,属下不放心……” “贺兰道长的人你也不放心?看来不能明着回京,只能借了贺兰道长的道上的人回去了。”楚徊对那“道上”二字的理解,便是土匪山贼,早先他定不信贺兰辞这等世家子弟会跟那三教九流之人称兄道弟,但既然贺兰辞头上都能长虱子,又遑论旁的?况且,顾漫之本该一早就察觉这些人并非他们的人,却要等那些人杀过来了,他才醒过神,可见,自己若再用顾漫之,终有一日会死在顾漫之手上。 “听朕派遣。” “属下遵旨。”顾漫之不放心地说道。 何必问笑道:“陛下放心,必问一早准备妥当了。” 楚徊点了点头,又瞅了眼贺兰淳、余家兄弟还有听到动静赶出来的余君言、秦柔,一咬牙,将身上的披风一甩,掐算着北边雪大,若不及早赶路,就不能在十五之前京城,想着便随着何必问向外走。 余君言、秦柔二女只看地上那血迹就知今晚上的事非同小可,自然识趣地不敢提出跟楚徊走的话。 秦柔倒还好,毕竟她原本就算是锦王府的人,余君言一边为楚徊忧心,一边却知等楚徊走了,她就彻底落入楚静乔手上了,一边更恨石清妍、楚静乔,心道若是她的手没受伤,此时不怕做了楚徊的累赘,倒是能跟着楚徊一 起回京。 楚律、贺兰淳等人跟在楚徊身后,一起送他出大门。 楚徊见马匹、马车等物全已准备妥当,经了方才那一遭,心知楚律与贺兰辞一般心思,是不乐意叫旁人做了新帝的,因此也不怕贺兰辞害他,与众人略说了两句,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楚律见贺兰淳瞄了眼他的脖颈,便悻悻地瞪了眼身后,见石清妍早回去歇息了,脖子上的伤口疼了起来,对贺兰淳说道:“还请贺兰大人回去歇息吧。”说完,一怔,留客天里腥风血雨尚未收拾干净,哪里能住得了人。 “……锦王妃一直都这么个性子?”贺兰淳跟楚律客气了一声后,看也不看贺兰辞,单问何必问,心道方才楚律的脸色他是看得清楚的,楚律对今晚上的事并不知情,但他不知情,贺兰辞却能调动府里的侍卫,可见楚律当真对贺兰辞信赖的很,便是如今,饶是他善于察言观色,也不见楚律因贺兰辞此举对他流露出忌惮之色。 何必问忙笑道:“伯父,必问知己一直都是这样通透。” 贺兰淳哧了一声,摇了摇头,心道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受得了这般通透的女人,想着,便谁也不看地沉声道:“不孝子,随着我去。” 贺兰辞笑道:“父亲,你瞧你瞧。”说着,将袖子撸起露出手臂递到贺兰淳面前。 贺兰淳扭过头去不看,贺兰辞又将手臂递到他面前,“你瞧你瞧。” 贺兰淳耐不住他纠缠,瞥了他一眼,心里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贺兰辞白嫩嫩的臂膀上血淋淋一片,在几盏灯笼下看得也不甚确切,“……方才伤着了?” “嗯。”贺兰辞重重地嗯了一声。 “……上了药再来见我。”贺兰淳说道,却也不惧留客天血腥味还没散,又向留客天去。 “叫必问也瞧瞧?”何必问拉了拉贺兰辞的袖子。 贺兰辞将袖子一抽,低声道:“这血是鸡血。” “可是知己选的那只雄赳赳的公鸡的血?贺兰,那可使不得,那鸡还要替你拜堂呢。”何必问戏谑道。 楚律清了清嗓子,心里大抵有些明白为何楚静乔会喜欢贺兰淳,这贺兰淳看似严厉,却还当真是个慈父,若是楚静乔敢当着他的面一直念叨“你瞧你瞧”,他定要一巴掌扇歪她的嘴。一路有些尴尬地领了贺兰辞、何必问进了他的书房,到了书房内,听人说顾逸之、司徒尚赶来了,便又叫这二人先去处置留客天中死去的人。 坐定之后,贺兰辞看楚律眼神古怪地看他,便笑道:“王爷?” 楚律蹙着眉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兰辞心知对不住楚律,害得他丢了这么个大人,堆着笑说道:“就来了两日。” “为何不告诉本王?” 贺兰辞堆着笑讨好地看向楚律,干笑两声,说道:“王妃说让王爷意外一些,皇帝才不会以为是咱们合伙诈他。” “王妃怎会先知道你回来了?”楚律很有些郁闷,就如楚徊恨不起贺兰辞,如今面对贺兰辞,他也很有些无奈;贺兰辞回来他该是最先知道的才对,谁想石清妍人在后院竟然会先知道。 “小道先回了西院,西院的兄弟就吵着说伙食不好酒肉不够,就叫人捎话给王妃,叫王妃给加菜叫王妃拿了她藏着的好酒来,王妃不肯,一个兄弟就说小道回来了,叫王妃痛快点别磨叽,赶紧把好酒好菜拿过去。”贺兰辞堆笑道。 “……就这么简单?为了点酒菜?”楚律疑惑西院那群粗犷汉子何时跟石清妍这般亲近,竟然还叫她别磨叽送了酒菜过去,随即又有些懊恼,就如今日石清妍闹这么大只是为了他要纳妾一般,此时知道他这般被石清妍戏弄,只是因为自己早先将府库大方地给了石清妍,于是府库里的百年佳酿也归了石清妍,于是那群好酒之徒,就一个个地唯石清妍之命是从了。 “王爷是知道他们在关外无拘无束惯了的,虽回来了,但到底是野惯了的,王妃的性子正合了他们的胃口。” 楚律哭笑不得地疑惑道:“到底是哪里对了他们的胃口?” 贺兰辞略顿了顿,说道:“从翠墨奉王妃的命抓了虱子丢在留客天的时候,就对了他们的胃口。” 楚律咳嗽两声,有些被呛到了,又气恼地问:“即便如此,若只是为了叫皇帝明白他自己的人要害他,为何又要叫王妃演出前头那场戏?”想到自己当着众人面说的话,不由地双眼冒火地瞪向贺兰辞。 贺兰辞心道楚律不也乐在其中嘛,心里虽这般想,嘴上却还是给楚律留了台阶:“是王妃执意要求的,据说王妃得知王爷有心纳妾后,便茶不思饭不想,肝肠寸断。” “当真?本王怎么瞧着她原先当真有了要走的念头?”贺兰辞的话熨帖的很,且正合了楚律的心思,就如上回子石清妍拿了弩射他一般,在楚律心中,只要石清妍是为了他,恰到好处地痴狂一番也是能够的。 “都 说了肯定是伤心了。”贺兰辞摇了摇头,叹道:“王爷不知,小道在关外的时候,每换一个地,就有一群相好要死要活地装着要杀了小道的马烧了小道的衣裳。” 何必问许久不曾开口,此时也不由地抢着说道:“是呢,必问从江南过来,还有几个侠女持剑要……” “天晚了,贺兰收拾妥当了,便也去歇着吧。”楚律说道,强压抑住内心要寻了何必问秋后算账的冲动,急着要去寻石清妍算账,回想着那一句句老小子,不由地咬牙切齿,他正值壮年,偏在那女人嘴里就成了老小子了。 贺兰辞忙道:“王爷,还有一事,王爷万万不可跟钟将军联姻,瑞王妃已经请人跟钟将军说媒,且瑞王十万兵马留在燕回关,粮草等陆续运去,并无撤回中洲府的打算。钟家与瑞王府的亲事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了。中洲府此时兵马不多,且瑞王爷还有意要得了中洲府东北边的地,是以,小道猜测,待传出钟将军府与瑞王府的亲事后,瑞王爷为了依旧跟王爷共进退,叫王爷心甘情愿令陛下将东北的地给他,定会先开口让出燕回关一半给王爷。王爷只需稍安勿躁,万事等候瑞王决断就是了。” 楚律闻言又有些惭愧,汗颜道:“本王以为钟将军尚有一子留在锦王府,便不会设计本王呢。” “王爷如此想也是人之常情,一山不容二虎,钟将军看重王爷,但也想借着王爷之力逼瑞王兵马退出燕回关。”贺兰辞慢慢地说道。 何必问哎了一声,看楚律因贺兰辞的话惭愧起来,便接着将自己的风流韵事说完:“要留下必问,必问冷声道‘必问岂是寻常男子,会为尔等的美色动摇?必问心怀天下,要去接济天下。’” “于是那几个侠女惭愧的了不得?”贺兰辞戏谑道。 “俗人,俗人,于是那几个侠女每每见了必问,便定要拿出一面菱花镜遮住自己的脸,叫必问看见那镜中之人,然后止步在她们面前。”何必问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眼皮,手上一僵,又将手放下。 “肿了。”贺兰辞说道。 何必问闷闷地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心道自己这脸肿的不成样子,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楚律看何必问懒洋洋地出去了,又听外头顾逸之、司徒尚过来了,便请了他们二人进来,先对顾逸之说道:“逸之,贺兰说燕回关不需咱们怎么费心,跟钟将军府联姻的事作罢,日后莫再提起,将钟将军的儿子送去燕回关后,你就去帮着王钰,可好?” 顾逸之虽没亲眼瞧见留客天里的事,但听人提了一句留客天出事的时候,石清妍也在,且在留客天里楚律就说出不再纳妾的话,心知石清妍又胜了一局,也巴不得出了益阳府躲上几日,因此忙说道:“属下立刻回去准备,明儿个一早就去寻王先生。” 司徒尚人才回了益阳府,并不知这顾逸之为何听楚律这般吩咐就感激地看着楚律。 “司徒,你且在家再歇息几日,出了十五,便也去帮着王钰,此次,咱们益阳府定要吞了亘州府不可。”楚律发话道。 司徒尚忙道:“属下遵命。” 这边正说着话,忽地传来门外翠墨求见的声音见。 须臾,翠墨有些可怜兮兮地进来说道:“王爷,沉水姐姐说王妃准备好了热水药粉,等着王爷回去敷药;王妃还说,顾先生劝说王爷向钟将军提亲这事,顾先生显得太急于求成了,这般不好,迟早要误事,顾先生抄了大悲咒一万遍,牢牢记住君子十年磨一剑,如此指不定下次劝说王爷纳妾能够成功。”说完了,又小心地道:“这都是沉水姐姐说王妃说的,小的一个字也没敢改。” 顾逸之原本提心吊胆地想着石清妍这么快就杀过来了,心里已经准备着如何求楚律劝石清妍放过他,此时听翠墨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这事了了,不由地心里一坠,反倒失落起来,吸了口气,心知若是这回劝楚律纳妾的人是贺兰辞,石清妍定不会放过贺兰辞,这般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乃是因自己还不够资格,忙问楚律:“敢问王爷,与钟家联姻为何不可?” 楚律看顾逸之一副虚心请教模样,便将方才贺兰辞的话说了,说完后,便劝顾逸之:“你莫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独你,便连本王也险些被这等好事冲昏了头。” 顾逸之惭愧道:“委实是属下才过急切了,听得这消息便赶来劝王爷。”若是能细细将燕回关的事想一想,他定然不会急着劝楚律答应,怪只怪他总想叫顾漫之回京之后告诉京里的顾家人他在锦王府是如何地得楚律重用。 “罢了,莫再提这事了,你且回去歇着吧。”楚律说道,看顾逸之垂头丧气模样,一边想着石清妍委实聪慧,早先他还怕石清妍做出什么事来叫他失了人心,毕竟向他劝谏,原就是顾逸之的事。想完,不禁头皮一麻,心道石清妍肯放过顾逸之,那就是要加倍对付自己呢,也不知自己去了蒲荣院,她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来。 “王爷可有什么喜事?”司徒尚忽地看见楚律勾着嘴角兀自发笑 ,便忙问道。 贺兰辞、顾逸之双双看了眼司徒尚,却没言语,心道司徒尚再过一个月就不会问这蠢话了。 “咳,新年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楚律咳嗽一声,端正了面孔,心道司徒尚定是看错了,他哪里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怕河蟹,肉发在作者有话说,求不河蟹 待楚律回了蒲荣院,就瞧见热水有,伤药有,唯独那位请他来上药的人儿早累趴下了,坐在石清妍床边,楚律待要作势将她拉起来,然后暴风骤雨一般狠狠地训诫她莫要再做这等荒唐事,酝酿了半日,心头的怒火就是点不起来,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已经结痂,也懒得上药,泡了泡热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令沉水等人再添了炭火之后退出去,便上了床,仔细将帐子掖好,就将手伸到石清妍枕着的枕头下,因她压得结实,一时难以将手伸进去,便提着枕头一角,用力一翻,果然石清妍是昨晚上太累了,于是她只翻了个身,依旧没醒。 楚律伸手将石清妍枕头下的东西伸手扒拉开,见是一方帕子,一柄金梳,一条皮尺,还有一本玄学书,一本《鲁班书》。看见枕头下这么一堆东西,他都替石清妍难受,瞥了眼依旧酣睡的石清妍,心道这人压在这么一堆东西上到底是如何睡得着的? 不待多想,楚律便先将那两本书丢出帐子外,随即慢慢扒开被子,将石清妍的两只手抓起来用皮尺绑在一处,又将石清妍扶起来,将她两只手用皮尺吊在床架子上。 石清妍从睡梦中醒来,因昨晚上熬夜,此时眼皮也有些肿,眼睛酸涩地睁不开,“王爷?”觉察到两只手被吊起来,便蹙眉纳闷地看向楚律,仿佛不记得昨晚上自己还用刀子抵在楚律咽喉的事,双手动了动,便要挣开这束缚。 楚律立时用帕子绑在她嘴上。 “王妃,来而不往非礼也。”楚律轻笑道。 石清妍拿了舌头去推那勒在自己嘴上的帕子,含糊地说:“……灰礼?” 楚律一笑,便慢悠悠地拿了那金梳在石清妍脖颈处清扫,“今儿个本王叫王妃见识见识那叫人毛骨悚然的酷刑,看王妃日后还敢不敢胡闹。”说着话,那梳子便慢慢地往下扫。 石清妍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道楚律的意思是,今儿个,他要换个法子伺候自己?既然是刑讯,那自己当是十分惊恐?想着,便摇着头,睁大眼睛祈求地看向楚律,不住地呜呜地模糊不清地求饶。 楚律一笑,那把梳子慢慢地 91、坑人不分左右六 因楚静乔姐妹三个一打岔,于是原本打算酣战一日的楚律就这么着偃旗息鼓了,直到傍晚,才出了蒲荣院,去了书房,听楚恒说要初三回中洲府,便与楚恒又谈了半日,第三日一早方送了楚恒出益阳城。 如此到了初四那日,因有终于受不了锦王府这年过得太过冷清的贺兰辞决定慷慨解囊,于是锦王府到了初五,才总算摆上了过年的盛宴唱起了戏。 兴许是用的不是自己家的银子,楚静乔置办起这宴席来,就是十二分的豪爽,不提桌上的美酒,就连炖肉等等,也叫厨房里用上等的美酒烹制,未免怕旁人误会锦王府前后不一,楚静乔又见人就提这银子是贺兰辞出的。 于是石清妍要借着这宴席招待益阳府的内眷们,楚律便也借着这宴席宴请了部下并益阳府的大小官员并留客天里留下的贺兰淳、顾漫之、余家兄弟两人。 三杯两盏之后,楚律、贺兰辞等人便讶异地听人提到了甘棠。 只听一急着要用称赞甘棠巴结贺兰辞的人说道:“王爷、贺兰道长不知,甘姑娘当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如今甘姑娘倾尽所有,布衣荆钗,捐出银子买了米粮送给益阳府穷苦人家,又十分爱惜她收下的义子义女,甘姑娘当真是大义之人!” 贺兰辞闻言,想起何必问说过已经送了金子给甘棠,心道甘棠拿了何必问的金子做善事,当真是再仁义不过了,笑道:“师妹自幼得师父教导,自然心怀一颗救济天下的心。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师妹此举好的很,但不够好。倘若师妹租下两间大院,一间留着亲自教导寒门子弟读书启蒙,一间收留无子的寡妇还有弃女,教她们针黹,再添了嫁妆叫她们嫁人,这样才算极好。” “叫寡妇改嫁,未免有些……”贺兰淳蹙眉,如今他算是长辈,因此坐在楚律左手边第一个座位上,听人提起甘棠如何,就先蹙了眉,他自是十分敬重甘康,但却有些不喜甘棠的性子,因此与甘康若说交情是有的,甘康去后,他对贺兰家收留甘棠也并无异议,但倘若叫甘棠嫁给贺兰辞,他定然不会答应。 “父亲不知,三贞九烈是有钱人家的事,那些寡妇若不自行改嫁,指不定哪一日就被夫家或娘家亲戚给卖了。”贺兰辞解释道,很是在贺兰淳面前显摆了一回自己见多识广。 因心里已然将甘棠看成寡妇一个,是以虽听得贺兰辞这般解释,贺兰淳心里依旧不赞同寡妇改嫁,继而又琢磨着既然人在益阳府,不若在走之前将贺兰辞的婚事定下,看贺兰辞虽被人 称为道长,穿着打扮却不伦不类,言行更是没一点子道士的模样,据何必问说贺兰辞有不少相好,那想来贺兰辞不近女色的话只是个幌子,若叫他成亲也是能够的。 其他人等听贺兰辞这般说,都误以为贺兰辞对甘棠旧情未忘,于是又连声称是,也有好事之人声称要拿了银子出来助甘棠一臂之力。 何必问听贺兰辞这般说,便知贺兰辞这是存心捉弄甘棠了,甘棠再怎样布衣荆钗,她的吃用也是一般人家担负不起的,身边的丫头下人更是一个不少,心知因贺兰辞这么一撺掇,少不得他又要多出很多金子给甘棠了,既然自己要多出了金子,那更少不得再搀和一下,叫甘棠“能者多劳”地多干一些事。 “贺兰说的极是,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既然小师妹要怜惜益阳府内的小儿,就不该忘了老人。师妹自幼得先生指点,极擅保养,若是师妹能教导那些老人如何缓解在阴雨天的风湿疼痛,若是能赡养那些老无所依的老人,必问定要将师妹奉为完人。” 贺兰辞瞅了眼何必问,因心意相通,两人举起酒杯共饮了一回。 贺兰淳一颗慈父之心作祟,一时听不出贺兰辞、何必问二人是有意叫甘棠操劳,是以听二人这般为甘棠计较,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楚律虽心知贺兰辞、何必问撺掇甘棠抛头露面扛下这么多事有些不妥,但又想甘棠上回子状告王锵之举,当真叫人想不小看她都不行。 说话间,忽地独独贺兰淳面前多出一盅浓郁的汤,楚律便多看了一眼。 贺兰淳见楚律没有,便笑着问那上菜的小子:“这汤可是上错人了?” 那小子回道:“郡主说贺兰大人是南边的人,定然不习惯这北边的烈酒,喝了这汤,贺兰大人脾胃也能舒坦一些。” 贺兰淳心里诧异的很,到底是做了几十年君子,不擅长将这年幼的晚辈往歪处去想,心道楚静乔这是替楚律笼络他,于是先对那小子说道:“替老夫跟郡主道声谢,仓促而来,不曾带了什么物件,如今身上这玉佩……” “贺兰大人不必这般客气,她小孩子家家,叫贺兰随便给她一块银子做压岁钱就够了。”楚律忙抢着说道,眼皮子跳个不停,唯恐贺兰淳当真将玉佩给了楚静乔后,楚静乔就将那玉佩当做了什么定情信物。 熟知楚律的贺兰辞清楚地察觉到楚律神色有些慌乱,因不知楚律慌乱什么,便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在身上摸了摸,问何必问 :“你身上带金子了么?随便给一块给郡主做压岁钱……还有二姑娘、三姑娘,我也忘了这事了。” 何必问摸了摸身上,一时也没摸出什么金子来,若说他的玉佩、金算盘,他是万万不肯拿了那东西送人的。 瞧见这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子何必问,还有那跟何必问齐名的贺兰辞两个站起身来从头摸到脚,一旁坐着的人自然坐不下去。 他们不似贺兰辞、何必问这般不拘小节,不敢拿了碎银子打发楚静乔,于是一个先摘了玉佩下来,另一个便定要在身上也摘出一样贵重的物件来。 “贺兰道长用我这个送给郡主吧。” “用我这个。” …… 贺兰辞示意那给贺兰淳上汤的小子拿了托盘去装,随即对拿了东西出来的众人一笑,笑道:“不好借花献佛,不若就叫人一一告诉郡主是哪位大人给她的压岁钱吧。” “对,诸位都是她的长辈。”楚律含笑道,再看一眼贺兰淳那胡子,心道他定要改了楚静乔这毛病,日后不管尊卑,但凡年过四十的,都要叫她开口喊人爷爷,看她日后还敢不敢觊觎那些长辈。 给了礼的人也不管那小子记不记得哪样东西是他们送的,只在心里赞贺兰辞磊落,心道如今益阳府的少主子就是楚静乔,他们这也算讨好了楚静乔了。 众人正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去讨好楚静乔,便又见一下人送了两盅汤端到贺兰淳面前。 一次就罢了,连着两次,只有贺兰淳有三道汤,却没楚律的份,明眼人都将眼睛睁大了,各自在心里诧异楚律便是要讨好贺兰淳,也不当这般急于求成吧? “这汤又是谁送的?”楚律心道若还是楚静乔,他便立时就将楚静乔流放到燕回关外去。 “这是莫家姑娘、窦家姑娘送的,窦家姑娘说今儿个来吃了贺兰道长的宴席,无功不受禄,因此做了一道汤请贺兰大人品尝。莫家姑娘说她素来仰慕贺兰大人的很,听说贺兰大人为寻子只身一人来了益阳城,她便为贺兰大人的慈父之心感动,因此做了这道汤。”那小子说道。 楚律松了口气,心道幸好不是楚静乔干的好事。 听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贺兰淳便知这窦家姑娘口舌有些笨拙,莫家姑娘也不甚伶俐,才要再问,便见那群人里冒出一个自称姓莫的。 莫老爷堆着笑脸说道:“小女手笨,叫贺兰大人见笑了,在家时也不曾见她如何洗手 作羹汤,不想她今日竟然大胆在大人面前献丑。大人且尝尝味道?” 贺兰淳到底是见多识广之人,早瞧见那莫老爷方才屡屡跟贺兰辞搭讪,便知这莫老爷大抵是妄想叫贺兰辞做了他家女婿,又看莫老爷身形肥大,满脸精明,所坐位置极后,心道这莫家该是商户人家。 贺兰淳此时是看益阳府众人是没一家适合做他家亲家的,因此略尝了尝味道,敷衍一番,便叫人将两道汤撤了,只留下楚静乔叫人做的那一盅。 那莫家老爷有些悻悻的,忽地听见一声高亢的公鸡声,随即又听两个女童嘻嘻的笑,随即冷不丁地一只雄壮的火红公鸡窜了出来,跑到这宴席地上闹腾。 “这又是怎地了?”楚律冷着脸问道。 “王爷别急,这公鸡看气势极像是要替贺兰拜堂的那一只。”何必问眼瞅着众人都盼着叫贺兰辞做了他们家女婿,却单单忘了他这第一才子还不曾婚配,心里不自在,于是便不失时机地插嘴道。 众人一听,果然看向贺兰淳的眼神越发殷切,恨不得立时跟贺兰淳赌咒发誓他们家女儿不怕跟公鸡拜堂。 “父王——”一声悠扬又清脆的叫声后,就见终于如愿穿着一身红衣裳的楚静徙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穿粉色衣裳的陆参之女陆迎儿。 “你出来做什么?”楚律冷着脸问道。 楚静徙原本不防这前头有这么多人就有些胆怯,此时听楚律这么严厉说话,不由地握了小手,湿着眼睛怯怯地憋着哭腔,因穿了红衣裳的一腔喜气立时也没了。 “……王爷,姑娘还小,不必这般严厉。”贺兰淳因是长辈,便先开了口,对楚静徙、陆迎儿也个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女孩儿招了招手,待两人到了他面前,因这两人年纪小,便伸手摸了摸这两个小女儿的头,算是做了个长辈对小辈的摸头礼,随即问道:“你们二人过来做什么?” 楚静徙头回子遇到个这般慈祥的男长辈,于是好奇地看着贺兰淳,又小心地偷偷看了眼楚律:“白菜姐说何师伯忘了将算盘放进去。”说完,有些责备地瞅了眼害得她白跑一趟的何必问。 “喊爷爷。”楚律嗔道。 于是楚静徙又忙改口道:“爷爷,白菜姐说何师伯忘了放算盘。”被楚律这么一吓,心里越发气何必问忘事害了她。 何必问一怔,手指抚摸过腰上的算盘,笑道:“小仙子是不是听错了?” 贺兰辞看何必问那般 心疼,催促道:“既然人家三姑娘来提醒你算盘漏了,你就补上就是了。快些吧,不然三姑娘就要哭了。”说完,因陆迎儿也在,便又示意何必问再多拿出一件给陆迎儿。 何必问此时瞧见贺兰淳、楚律等人都盯着他看,呵呵笑了两声,笑道:“不巧,今儿个忘了将算盘……” “叔叔真好看。”楚静徙忽地扭头看向贺兰辞,眼睛猛地睁大,仿佛是被仿若天人的贺兰辞惊艳一般,但终归因年纪小,表情生硬了一些,叫其他人看出她这表情定是旁人教的。 何必问蹙眉,一咬牙将算盘丢了出来,心道贺兰辞哪有那般好看,这定是楚静乔教楚静徙的,这楚静乔当真是想欺师灭祖了,笑道:“小仙子,拿去给你白菜姐吧。” 楚静徙满意地拿到算盘,不忘说了句“何师伯也不丑”。 何必问活了这么些年,从来不曾听人用“不丑”二字来称赞他,于是脸上的笑讪讪的,待要跟楚静徙这样的小人生气,又有些太没风度,既然给了算盘,便又从身上拿了个随手戴上的玉钩给陆迎儿。 陆迎儿得了玉钩,又听楚静徙称赞何必问,想起吴佩依告诉她这大门大户的人家喜欢说话挺直了身子中气十足的姑娘,就鼓足勇气挺胸顺着楚静徙的话说:“何师伯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可好看了。”说完了,因自觉任务完成,便松了口气,被楚静徙牵着就走了。 何必问又听到这一句堪称奇葩的“称赞”人的话,闷闷地喝了一口酒,心道再过十年,这两个小人若还记得今日之举,定要后悔亵渎了他这么一位貌比潘安的翩翩公子。 贺兰辞心知何必问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负,因要顺着楚静徙、陆迎儿的话戏弄何必问两句,又听那公鸡哦哦地叫个不停。 “这公鸡是怎地了?”贺兰辞问道,心道便是要替他拜堂,这公鸡也用不着这么早就这样兴奋。 “回贺兰道长,莫姑娘带了根千年人参来,窦姑娘看这鸡爱吃人参,就将整根人参都喂它吃了。”跟着楚静徙过来的婆子忙要去抓那公鸡,可惜这公鸡就跟贺兰辞一般,十分难抓。 楚律挑着眉毛,看那公鸡跳上跳下,就似跟另一只在争斗一般,心道石清妍好眼力,这公鸡果然不同凡响;又见这满堂的人都盯着贺兰淳、贺兰辞父子看,心知这会子没人在意自己这王爷,于是就干脆不说话了。 “必问赌这公鸡还能再跳一个时辰,十斤黄金。”何必问说道,心想定是窦家姑 娘莫家姑娘相争,最后苦了这只公鸡,又想自己要不要主动说一声他也不曾婚配过,如此那些人也就会稍稍留意到可以将女儿嫁给他? “半个时辰,二十斤黄金。”贺兰辞淡淡地说道,看那公鸡不时引吭高歌,心想这窦家姑娘心里想什么呢,竟然会喂只公鸡吃人参。 “莫某斗胆赌五十斤黄金押一个半时辰,何公子、贺兰道长不知,经甘姑娘指点,这人参被小女用灵芝水浸泡了两日,功用更大。”莫老爷开口道,说的这话也不知是要称赞莫家姑娘机灵,还是说莫家姑娘吃饱了撑着了,又或者说是甘棠在借刀杀鸡,撇清莫姑娘的干系。 贺兰淳眯了眯眼,说道:“一百斤黄金,一刻钟,只怕这鸡熬不过去了。” 大年里若是死了鸡,还是只要替贺兰辞拜堂的鸡,定要惹怒了锦王府,莫老爷还不如何,窦统领又随着王钰出征,因此留下的孙统领少不得要替窦统领出面。 只见孙统领站起来说道:“窦家姑娘有些鲁莽了,这鸡若抓回去多喂上一些水,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许是怕这鸡当真死在他们面前,于是楚律说道:“将这鸡送给莫家姑娘好生好着吧。” 莫老爷有些受宠若惊,但更惶恐,尚未来得及言语,便听贺兰辞说道:“还是将鸡送给小师妹养着吧。”但凡有甘棠插手的事,他就不信只是巧合,定然是甘棠不甘心石清妍摆布他的亲事,因此拿了那只鸡出气。 楚律、贺兰淳齐齐心道果然如此,贺兰辞心中还是对甘棠旧情难忘,往日里做那轻狂模样,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何必问私心里是想叫甘棠再嫁了人安心过日子的,但眼下看来甘棠是不甘心寂寞的,且贺兰辞又有要跟甘棠奉陪到底,叫甘棠一往情深到底的意思,只怕甘棠这辈子也转不出贺兰辞这个圈了。 听了贺兰辞这话,莫老爷要将自家女儿举荐给贺兰父子的心顿时没了,并非妄自菲薄,但自家女儿比起甘棠,到底差了许多。 于是那只不停上蹿下跳的公鸡就被人费了很大功夫炸捉了之后送到甘棠面前,仿佛在叫着“冤有头债有主”一般,扑棱着翅膀就狠狠地啄了甘棠那细嫩无比的手,一口下去便见了血。 因那凤鸣岐山的话已经传开,石清妍识趣地避开楚静乔的风头,叫人将宴席摆在了楚静乔在的那块地上。 于是这宴席就摆在了空着怡然楼下,又请了戏班子在前头唱戏。 石清妍 虽坐在正座,却将应酬种种交给出静乔,因她来得迟了,不曾瞧见莫家姑娘如何在甘棠的配合下迂回曲折地撺掇窦家姑娘拿了人参喂鸡,因此此时瞧见那鸡啄了甘棠,倒还好心地叫人领了甘棠去包扎。 甘棠此时心里起伏不定,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道贺兰辞将这鸡送给自己,莫不是原本贺兰辞便是要劝石清妍给他们两个主婚?虽被鸡啄了,却因唯恐那鸡就死了,忙叫人抱了那鸡跟着她走,一心想着如何救回这鸡,对自己受伤的事反倒漠不关心。 待甘棠一走,楚静乔就纳闷地问:“贺兰叔叔将鸡送给师父做什么?”甘棠跟王钰和离那日,他可是瞧见贺兰辞并不怎么关心甘棠的。 “……回郡主,前头传菜的小子说,贺兰道长当着贺兰大人的面说要叫寡妇改嫁呢。”一在一旁伺候的媳妇说道。 因这前后院传菜的人难免在厨房等处相遇,于是这前头的话就这般快地传开了。 “当真?”楚静乔蹙眉道。 因锦王府里才嫁了姨娘,是以在座的其他夫人心里对寡妇改嫁一事十分不屑,却还识趣地将鄙夷掩饰起来。 “贺兰道长此举,是不是说他不介意娶了寡妇?”冷不丁地,一人开口说道。 因这话,众人不由地又深思起来,一个个都在心里叹着贺兰辞果然痴情不悔,如今还想劝说贺兰淳答应了他跟甘棠的事。 “难怪贺兰道长将公鸡送了她,也难怪,除了她,又有哪一个能配得了贺兰道长的鸡?”又有一人含嘲带讽地开口道。 恰这话说出后,未免她不在楚静乔母女两个构陷她,急匆匆回来的甘棠就露面了。 甘棠听了这话心内是喜悦的,喜悦于自己与贺兰辞心意相通,缓缓坐下后,又听人问那鸡怎样了,便说道:“太医说拿了其他降火的药再喂给它吃就好了。” 言语温和,仿佛那“它”乃是个她生病的丈夫。 石清妍不由地有些可怜甘棠了,心道贺兰辞真坏。 自然,又有人多嘴地将贺兰辞建议甘棠“能者多劳”的话说了出来,就如前头楚律、何必问两个被贺兰父子抢了风头一般,后头除了那些识趣不言语的,其他的,要么含酸带醋,要么夹枪带棒,都一个个绕着甘棠说话。 楚静乔因被人冷落,心内冷笑,便坐到石清妍的榻上,指望着石清妍教训那喧宾夺主的甘棠,看石清妍慢慢地吃着王瓜汤,便低声道:“母妃 ,这是咱们家,你想想法子……” “嘘,”石清妍低声道,在楚静乔耳边说道:“你师父今儿个被人捧或被人嘲讽的越多,她陷得越深。”指不定甘棠这辈子都叫贺兰辞给算计进去了。 92、坑人不分左右七 楚静乔听石清妍这般说,虽不解甘棠怎地陷得深了,但她如今可以说是整个魏国独一无二能办大事的女人,哪里能跟甘棠这等小角色计较?于是又学了石清妍满面春风地听众人跟甘棠说话。 原本贺兰辞只打算出了两桌宴席的银子,最后前院后院加起来拢共叫贺兰辞拿出了二十几桌的,就连贺兰淳得知这事也很是哭笑不得,不明白这锦王府到底穷到什么地步,来不及再劝说贺兰辞放下甘棠,便见贺兰辞又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了。 至于甘棠,果不其然,尚未出了十五,她就依着贺兰辞、何必问的话租了三间大院,成日里忙着招学童,安慰被撵出家门的寡妇,赡养别人家的孤老儿,因这些事少不得要她亲自去做,于是才几日,等到何必问的小厮奉命来给甘棠送过节的金子时,就听到甘棠声音有些嘶哑,人瞧着也有些憔悴削瘦。 待回去后,这小厮将甘棠如今的模样跟何必问一说,何必问除了一声叹息却也说不得旁的。 “甘姑娘将鸡养在堂上呢。”小厮想起那挺胸抬头昂首阔步的公鸡,心道甘棠对贺兰辞的心当真是没的说的。 何必问嗤笑一声,因今儿个天放晴,就叫人办了椅子与贺兰淳两个坐在廊下说话,没了贺兰辞、王钰,这余家兄弟便紧跟着何必问、贺兰淳,此时也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说话。 贺兰淳对晚辈很是宽容,也不嫌这余家兄弟纠缠的紧,反倒不时指点一二。 何必问远远地瞧见顾漫之向这边来,便问贺兰淳:“世伯,那两个活口可审出来是谁的人了?” 贺兰淳笑道:“审出来了,也叫人往京里送信了,如今但看陛下要如何做了。” 何必问笑道:“到底是哪个,不能告诉小侄?” “太后养了一皇子在身边,那皇子的舅舅家瞧见离着国舅的身份只差了一步,自然要奋力向上爬。”贺兰淳说道。 何必问闻言,立时笑了,心道这又算是太后办错了事,楚徊回去后,定要跟太后好好地闹一场。 顾漫之过来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贺兰淳,嘴唇微动,终于鼓足勇气说道:“贺兰大人,卑职一直不明白,贺兰大人为何那般看不起甘姑娘,可是因她无父无母?”想起偶然看见的甘棠瘦削面孔,不由地心疼起来,心道这样的人,怎会被贺兰淳那般看不上。 “不是,是因她的品性。”就连一只鸡都容不下,若是贺兰辞当真娶了旁人,只怕那人要受了许多苦 了,这般看来,他那儿媳妇当真得挑一个能对付得了甘棠的人。 顾漫之激动地说道:“全益阳府的人可以作证,甘姑娘品性高洁,又善良……” “嘘,有要紧的消息传来了。”何必问不耐烦听顾漫之赞扬甘棠,便示意顾漫之住口,随即看向向楚律书房跑来的顾逸之。 顾逸之看贺兰淳、何必问二人坐在书房这边,先冲这二人行了礼,随即急匆匆地进了书房,半响楚律、顾逸之又从书房里出来了。 何必问脸皮厚的很,起身后便扬声问:“不知顾家小弟送来的是什么消息?” 顾逸之才从燕回关赶回来,正待要去帮助王钰,此时依旧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楚律脸上是依旧没消失的震惊,听何必问问,便蹙眉道:“瑞王府要以正室之礼迎娶钟将军的掌上明珠,瑞王妃身患恶疾,要避居到庙里。”瑞王妃此举,便是有意回避钟家姑娘锋芒,且大有暗示钟家她命不久矣,钟家姑娘进门后便如王妃一般的意思。只怕为安钟将军的心,这瑞王妃会在庙里避上几年,直到等到楚恒用不上钟家才能回府——但倘若到那时,还不知楚恒会不会记得她。 何必问、贺兰淳心内也如楚律一般震惊,只是这二人震惊的却不是因楚恒不顾念夫妻之情,而是楚恒终归流露出了要拿着燕回关辖制楚律、一争天下的意思。 “瑞王依旧没捎信给王爷?”贺兰淳开口道。 “……尚未收到。”楚律因早先也盘算过娶钟将军之女的事,因此此时听到这消息,除了惊讶,也没资格去说楚恒此举妥不妥当,且以瑞王妃的性子来看,瑞王妃未必不是为了楚恒的前程心甘情愿避到庙里去的。 顾漫之倒是很为瑞王妃打抱不平,冷笑道:“枉顾某还当瑞王爷是正人君子,谁知他也能做出这种没规矩的事!以正室之礼迎娶?简直是笑话!” 何必问笑道:“王爷且再等等吧,瑞王爷是定要给你个交代的。” 楚律点头,心知楚恒便是得了燕回关,却也不得不再想了法子安抚住自己,因想他们兄弟两个终归到了彼此防范的一日,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当真是造化弄人。 顾漫之犹自愤愤不平,何必问、贺兰淳却不耐烦听他嘟嘟嚷嚷,各自在心里感慨着瑞王瑞王妃的举动,便事不关己地将这事放下,料想晚上锦王府也没什么元宵夜宴,于是何必问又十分恳切地劝贺兰淳晚上去看一看益阳府的灯会。 楚律 打发了顾逸之回家歇息,便去了后头蒲荣院,大抵是觉的他跟楚恒的心越发远了,于是就一连叹息几声地将楚恒两口子的事说给石清妍听。 因沉水、祈年并未回避,于是这两人听楚律这般说,个个惊诧不已,心道瑞王夫妇一向夫唱妇随,瑞王妃竟然也会有今日。 石清妍听了,暗道果然楚恒野心比楚律大,也难得瑞王妃肯配合楚恒,笑道:“王爷这是眼红瑞王妃大度贤惠?要不,我来个自请下堂,叫王爷再娶了个嫁妆多的王妃?” 沉水瞥了石清妍一眼,心想石清妍要是肯自请下堂,那留下的楚律的模样,定然会吓得没人肯嫁他。 楚律嗔道:“又提那话做什么,只是可怜弟妹膝下几个侄子,这几个侄子是万万不能随着弟妹去庙里的,留在瑞王府……只怕要被耽搁了。” 楚律的言下之意,便是瑞王妃装病去了庙里,那几个公子哥留在瑞王府里,就等于成了没娘的孩子,定会被耽误了前程。 比起原本据说跟瑞王妃感情极好的楚恒忽地要纳妾,听楚律忧心忡忡地为楚恒之子担忧,石清妍更惊诧于后者,笑道:“王爷怎地担心起这事?” 楚律不肯提是因楚静乔的不像话才叫他留心到对晚辈的教养之事,含糊其辞地说道:“不过是不舍得看那几个好孩子被耽误了,毕竟,钟家姑娘说是侧妃,进去了却是做王妃的。”世上能有几个后娘肯真心待前头那位留下的子嗣?便是石清妍,也没少叫楚静乔吃了苦头,且如今楚静乔忙于外事,这锦王府后院的事又自自然然地回到石清妍手上了,楚静乔就算在外头再有能耐,只要回了锦王府,便又落入了石清妍掌控之中。 石清妍笑了笑,却没心思去品评瑞王妃什么,心道自己若笑瑞王妃可笑,指不定瑞王妃还嘲讽她目光短浅,因一时醋心大发就误了楚律前程呢。 “王爷,孙姨娘、窦姨娘她们被接回娘家了,董姨娘她们陪着两位姑娘过元宵,不如咱们去看一看灯会?王爷不知,这灯会臣妾也很是出了些力气呢。”石清妍笑道。 楚律蹙眉道:“太乱了,留在家中吧。” “王爷,还是去看一看吧,知己说了,贺兰大人也去,王爷不叫贺兰大人瞧瞧你与民同乐的一面?”石清妍又撺掇道。 楚律原当除夕那晚上石清妍闹一场,会叫贺兰淳以为他这锦王是个被女人握在手心里的,谁知贺兰淳这几日对自己的态度反倒比早先好了一些,就比如方才,贺兰淳问瑞 王有没有捎信给他,就很有些替他着想的意思。 “那就去吧。”楚律终于松了口。 “奴婢也去。”沉水忙道,随即又有些羞涩地劝说石清妍:“到底乱了些,王妃不如请了西院的猛士来保护咱们?” “奴婢也去。”祈年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沉水。 石清妍忍不住嘶了一声吸了口凉气,上上下下打量了沉水两眼,疑惑道:“当真?”沉水当真看上了西院某个乍看过去跟其他猛士一模一样的猛士? “这有什么当不当真的?”沉水娇嗔道,脸上浮出两片红云。 楚律清了清嗓子,呵斥道:“成何体统!若叫人看见锦王府一群女人出门,锦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摆?”说完,便瞪了眼“恃宠而骄”的沉水,心里却也疑惑,心道这沉水怎地跟楚静乔一样古怪,不喜欢白白净净的贺兰辞、何必问这样的人,偏爱那些稀奇古怪的家伙。 沉水忙吓地低了头,又有些委屈地看向石清妍。 “不急不急,”石清妍说道,又探着身子看向楚律,“大晚上的,一个个将脸裹上,谁瞧得出是男是女?再者说,若是她们丢了人,咱们两个先走,不认她们就是了,谁知道是哪家的女眷跑出来的?” 楚律冷笑道:“王妃当真爱做好人!”说完,因不想因这等琐事多浪费功夫,又觉石清妍身边有个丫头伺候着也好,便算是答应了这事。 于是待华灯初上之时,锦王府前院里便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等着出门。 贺兰淳被何必问亲自请出留客天,瞧见前院里站着的那群人,心里诧异不已,心道这等时候,楚律不怕有人行刺他?竟然还带了这么多的人出门,只看余家兄弟眼巴巴地看向一个裹着艾绿绢面披风的楚静乔,楚律身边跟着一个矮个的包裹严实的女子,女子身边,又有两个一样包裹严实的婢女,此外,还有等着明日就要出发去帮助王钰的司徒尚,并十几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还有不请自来想要保护他的顾漫之,以及被何必问强拉出来的石漠风。 见人都齐了,楚律便对贺兰淳说道:“贺兰大人,我们出去吧。” “王爷请。”贺兰淳拱了拱手,见这架势,心知他们这群人是要走路出去的,暗道这也新鲜,于是便随着楚律出了锦王府。 出来后,只看见远处的烟花不住燃放,并不怎么觉得益阳府繁华,但出了锦王府大街,才拐了一个角,就如入桃源一般,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街道两 边挂满了各色彩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空气里也漂浮着各种果子汤水的香气,牌楼之上,更是明灯高悬,酒香四溢。 早有识趣的随从买了些糖葫芦、糖画送给楚静乔、石清妍、沉水、祈年四个,又有武言晓指点着各处叫楚律、贺兰淳等人看。 忽地有人叫嚷了一声“好人楼里又有热闹瞧了!”这一声之后,大街上的人便又纷纷向那好人楼涌去。 石清妍高兴地说道:“今晚上好人楼的生意定然好得不得了!” “那也未必。”司徒尚叹息道,随即见石清妍、楚静乔都是一副要去好人楼一看究竟的模样,便忙道:“今晚上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好人楼了,好人楼里……来了两伙人,这两伙人要决斗呢。” “哪两伙人?”楚静乔不耻下问道,见路边一摊子上摆着许多有趣的小玩意,有心要去看,又怕楚律以为她还是小女儿心性,于是强迫自己收回眼睛,冷不丁地听何必问唤了一声“楚家大侄女”,一回头,就见自己方才看的面捏的嫦娥小人落在怀中,看何必问不以为意模样,心里鄙夷了何必问一回,心道她这师伯当真是习惯了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再越过楚律看向贺兰淳,见贺兰淳目不斜视,心道那才是正人君子。 司徒尚笑道:“太惨烈了,王妃、郡主不如去瞧一瞧甘姑娘,甘姑娘今晚上领着益阳府百姓在城北边为出征的将士祈福呢。王妃也去瞧瞧?” “叫白菜去看一看吧,毕竟白菜是众望所归的少主人。”石清妍按了按楚静乔的肩膀,示意她此时不是她玩乐的时候。 楚静乔见楚律点头,也心知不能叫甘棠一人得了好名声,于是乖顺地答应了,便领着自己小厮丫头去。 余问津、余思渡两个许久不曾见楚静乔来找他们,隔了几日再见楚静乔,只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楚静乔竟然也能替楚律办事了,看楚静乔走了,便双双跟了过去。 “小孩子走了,司徒先生且说到底是哪两伙人敢在我的地盘闹事?”石清妍笑道,心道还要多谢楚徊给踢了好人楼三字,如今那楼里住的当真都是好人。 司徒尚忙低声道:“一伙是何公子的拥跫,一伙是十分仰慕何道长的,如今两伙人闹着要分出贺兰道长、何公子谁高谁低呢。” 楚律看向何必问,疑心何必问是故意的。 何必问轻笑道:“多亏了瑞王爷,必问在益阳府名声坏的很,人人都说必问徒有虚名,如今必问便要叫益阳 府的人知道必问的名声到底是怎么来的。” “知己,你果然很在乎那些虚名。”石清妍低声道,随即又疑惑了,“倘若只是两方人马要争辩贺兰小道、知己谁高谁低,又做什么不叫白菜看?” 司徒尚心道自己原本是想叫石清妍也走的,干笑道:“属下去锦王府前,听说好人楼里先打了一架,是以危险的很,王妃要不去赏一赏花灯……” “司徒先生,有话直说。”石清妍威胁道,只觉得这路两边的花灯当真叫人目不暇接,有心要认出沉水看上的是哪位猛士,来回瞥了几眼,只觉得那些人个个模样相同,实在叫人难以分辨。 司徒尚忙道:“是是,有群自称是贺兰道长好友的关外女子进了好人楼,恰听见人争辩,关外女子不避嫌疑,便直说天底下没有比得上贺兰道长的,谁知楼上住着的,随着何公子来的女子听到了,心里不忿,便下了楼来,三言两语后,话不投机,两边就动起了手,整个好人楼里莺啼燕语,脂粉清香飘扬……”对着楚律、 、何必问几个男子稍稍流露楚男子的劣根性后,想到石清妍还听着呢,便及时住了口,“两边女人言谈间,提及了何公子、贺兰道长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南北不同的美人扭在一起打架,当真是香艳的很,难怪这满大街的男人都要忙着跑去看,只怕在他们眼中,贺兰辞、何必问二人合起来都比不过美人儿的一声娇叱。 “于是这满街的人跑得这样快,是要去看美女打架,顺便听一听这两大才子私底下是个什么模样?”石清妍反问道,心说那关外的美女不知会不会脱口说出贺兰辞吃虱子的秘事。 “王爷去看吧,臣妾要去赏灯。”石清妍瞥了眼已经在吸着口水的司徒尚。 楚律咳嗽一声,心知司徒尚原就有个风流的毛病,忙道:“本王陪着王妃看花灯吧,前头有个猜灯谜的地方,咱们去那边瞧瞧,不知贺兰大人……” “世伯,那些关外女人全是贺兰的相好。”何必问插嘴道,心道不知那些江南女子可将他的丑事说出来没有,要知情人眼里出西施,指不定那些江南女子心中他这第一才子的可爱之处,听到旁人耳中就成了笑话。 因是他邀请贺兰淳出来看灯会的,于是这会子他不能撇下贺兰淳一人走,是以便想了法子叫贺兰淳陪着他一起去。 贺兰淳冷了脸,对楚律说道:“王爷请便,下官想知道那孽障这几年做了什么。” “贺 兰大人请。”楚律说道,虽不曾亲耳听到,但总觉得等贺兰辞再见到贺兰淳,定会挨了贺兰淳的痛骂。 贺兰淳拱了拱手,便冷着脸由着何必问陪同向好人楼去。 司徒尚一心要去见识美人打架,看楚律不去,便有些可怜兮兮的,“……王爷,属下明儿个就要出发了……”总该叫他在出发前一饱眼福。 “去吧。”楚律无奈地说道。 司徒尚松了一口气,又看向武言晓,见武言晓摇头,就忙追上何必问、贺兰淳,随着他们一群人一同去。 “王爷当真不想看美人打架?”石清妍抱着手臂说道。 楚律蹙眉道:“那有什么好看的?”说着,看见远处陆迎儿骑着陆参肩头,身边跟着个用纱巾包裹着头脸的吴佩依,未免叫陆参、吴佩依撞见了他尴尬,便拉着石清妍向另一条路走去。 走了几步,楚律问:“你新近有吃药吗?”看大街上不少家丁开路,叫家中的娘子们安生地看花灯,心道果然今日出来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王爷这问的是什么话,臣妾什么时候没吃药?”石清妍心里打起鼓来,心道楚律怎又提起这话。 楚律回想着方才陆参肩头骑着陆迎儿又拿了面具逗她的模样,微微有些心痒,他自知自己不是慈父,若叫他亡羊补牢地对楚静乔姐妹好更是强人所难,但心里对那不曾谋面的第四个姑娘却还有些期许,“大夫说你没吃他开的药,罢了,打明儿个起,本王看着你吃药吧。”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摸了摸自己肚皮,心道还不如刚才叫司徒尚拉了楚律去看美人打架呢,干笑道:“王爷,臣妾想先长了个子。” “王妃,死心吧,你看你亲哥就知道了,你们石家人是长不高的。” 跟着后头的石漠风一愣,不由地抬起头猛地看向楚律,心道这两口什么习惯,怎地有事没事都爱踩他?亏得他一个晚上默不吭声,只当被他们两口子忘了呢。 93、坑人不分左右八 你这老小子太不尊重你大舅子了!石漠风在心里嘀咕一句,心道当真是物以类聚,难怪楚律会跟他这如今变得怪模怪样的妹妹臭味相投。 石漠风不敢顶嘴,只敢在心里腹诽,石清妍心里想起生孩子不由地就害怕起来,摸了摸自己肚子,一想到生孩子定然要血淋淋的,不由地打起颤来。 于是乎,这兄妹二人难得地默契地都低下头。 楚律看石清妍终于低头了,满意地负着手,回头再看,虽没瞧见陆参那一家三口,却是瞧见街上不少人家怀中驮着孩子出来看花灯,心里不免有些艳羡。 忽地一群人急匆匆向前涌去,侍卫们立时警觉起来,小心地防着有人袭来。 楚律伸手拉了石清妍的手臂,心道这群人哪里去,才想着,忽地便听旁边人说起话来了。 “原来第一才子是个小白脸模样。” “就是,半点也不如贺兰道长儒雅,贺兰道长又斯文,又重情重义,世上再没有比得上他的痴情人。” “谁说的?贺兰道长长虱子呢,好人楼里的姑娘说了,第一才子为了个女子改邪归正、守身如玉三年,谁知那姑娘最后嫁了他堂兄。难怪第一才子大过年也不回家。” …… “原来知己还受过情伤。”石清妍喃喃道,以何必问的能耐,他若想强取豪夺抢了那姑娘定然容易,如今他没去抢,一可见那女子是当真看上了他堂兄,二可见何必问真心喜欢那女子。此时不禁有些后悔没跟着司徒尚去好人楼,冷不丁地瞧见自己这会子跟楚律走的路正是向好人楼去的,不由地拉了拉楚律的袖子,“王爷,要不咱去听听?” 楚律蹙眉道:“这等话听闲话做什么?”定是那跟何必问十分相熟的女子被逼急了,脱口说出来的话,只怕那女子以为是在称赞何必问痴情,却没想到,何必问日后回了何家如何做人。 “……哎,原来贺兰道长的相好是那等泼辣模样,亏得我一直以为他喜欢温柔女儿呢。” “正是,听说贺兰道长在关外留下了一孩子,孩子都十几岁了。” …… “走,去听一听。”楚律咬牙说道,贺兰辞常年在关外,又并未娶妻,若叫他洁身自好,那自是十分难的,是以这贺兰辞在关外流落一子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石清妍答应着,心道不愧是团圆的日子,不知贺兰淳站在好人楼里听说自己的儿子有 一子流落在关外会做何感想。 此时离着好人楼已经十分近了,一路悠哉地看着花灯,不时停下欣赏一番有钱人家燃放的火树银花,便到了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好人楼前。 石清妍心道今晚上好人楼若是不赚钱,那就有鬼了,借着奎武有力地猛士开道,他们一行人自然顺顺利利地进了好人楼。 石清妍进好人楼的时候不忘瞧了眼沉水,终于发现一个侍卫跟沉水站得近了些,待要细看那侍卫眉眼,又看此人一脸络腮胡子遮住大半边脸孔,什么都瞧不出来,于是心道沉水这丫头到底是被什么给糊了心了。 进了好人楼,才刚见了掌柜的过来,尚未来得及被引去楼上包厢,便听见一女子喝道:“谁敢再说贺兰道长不及那姓何的小白脸,姑奶奶便宰了他!” 这女子说完,便豪爽地将手上茶壶往地上一掼。 “掌柜的,给她记在账上。”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道这女子好气势,看去是一皮肤微黑浓眉大眼的女子,这女子身子高挑而又矫健,坐在桌子上伸手拍了下桌子后就用一双大眼锐利地扫向四周,若将她比作扎手的玫瑰花,倒不如将她比作凤尾丝兰,此女就如凤尾丝兰一般,艳丽有,但更多的是寻常女子比不得的气势。 “呵呵,关外来的土包子,知道才子二字怎么写吗?”楼上一女走了出来,从那楼梯拐角处伸出来的一只大红袖子看,很明显那袖子的主人是极力想拉住这位忠诚的拥护者,不叫她抛头露面的。 石清妍睁大眼睛,细细分辨认出是那日与何必问坐一辆马车的女子,心道这粉面桃腮的女子怎会有胆量跟这像凤尾丝兰一般的女子争起来? “听我们公子说,贺兰道长虚伪的很,早年有人诚心跟他求字,他愣是拿了我们公子的字去充数。” “我不知道才子怎么写,可怎么听你的话就想起一句滥竽充数?”那关外女子显然也不是大字不识之人。 “你说什么?胆敢侮辱我们公子的字?”那女子冷笑道,又因话头不投机,便迈着小碎步向那铁树一般的女子冲去。 “第五轮了,这位老爷压哪边胜出?压塞外苍鹰是一赔三,赌江南黄鹂是一赔四。”一个显然已经在这好人楼里摆起赌局的猥琐之人一脸讨好地凑过来对楚律说道。 楚律原当众人该是一边倒地赌江南女子输,不想两边看起来竟似是势均力敌,瞥了那人一眼,便要拉了石清妍到楼上去,才刚到楼梯边,就 见楼梯上又冲下来一群女子,各色上等胭脂一瞬间叫这好人楼里如春花盛开,清香四溢。 石清妍一边想着何必问、贺兰辞这二人定要因这群女人之争绝交不可,如今贺兰辞可是又虚伪,又始乱终弃了,一边随着楚律上楼,一边去看楼下的女子打架,见两边的女子都君子的很,心知彼此最重要的是哪里,因此并不向彼此的脸上抓去也不撕人头发,只是一边叫阵,一边扭打在一处。饶是她这女子,瞧见那江南黄鹂与塞外苍鹰势均力敌地缠在一处,也不由地觉得赏心悦目,尤其是有的女子发丝凌乱,额头冒汗,不时娇啼一声…… “没什么好看的。”楚律说道,拉着石清妍就上了楼。 到了楼上包厢里,楚律看贺兰淳袖着手微微眯着眼,一副强忍住怒气的模样,一身红衣的何必问则是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守卫在贺兰淳身边的顾漫之则是对楼下闹哄哄的女子极为不屑。 “知己,你当真对着那些女人诋毁了贺兰小道?”石清妍兴致盎然地说道。 何必问讪讪地说道:“酒后胡言,谁知就叫人记住了。”小心地去看贺兰淳,心道今日当真不该带了贺兰淳过来。 贺兰淳待楚律、石清妍坐下后,不愠不怒地对何必问说道:“这些事都休再提了,那孽障留在关外的孩儿,这事到底是有还是无?” 何必问讪笑道:“世伯,必问也不知,要等楼下散场了,才能细细去问那些关外女人,只是那女子说孩子十六了,只怕是假的吧。” 好人楼散场,那她势必也要回去了,石清妍给沉水使了个眼色。 沉水会意,立时出去一回。 等沉水再回来,便听斜地里,有人高声问:“贺兰家是何等人家,怎会有女人生了贺兰家的孩子不送贺兰家去?” 楼上正酣战的女子并未搭理这话,于是那人又高声道:“定是塞外苍鹰有意要侮辱贺兰道长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楼下一关外女子翻身将与她纠缠的江南女子压倒在身下,一边骑在那女子身上,一边掐住那女子手腕,将她按在桌子上,冷笑道:“送什么送,贺兰道长在关外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人!只听说有了个儿子,两年前找到两座土坟,还是空的。” “你怎知道是空的?” “姑奶奶亲眼看见贺兰道长用手挖的!” 贺兰淳怔住,心道那他那流落在外的孙子是死了还是没死?心里气贺兰辞不成体统, 便微微开了楼上小窗,才开了窗子,瞧见楼下那两个女子那般动作,忙非礼勿视地又关了窗子,看石清妍兴味盎然地探头,便咳嗽一声,示意石清妍规矩一些。 楼下果然有人问“贺兰家喝的水都要几两银子才能买一壶,会有人舍得离开贺兰家?” “呸,亏得你们中原人还说什么风骨!人家温姑娘要是跟你一样不要脸,能被道长记挂十几年?” 楚律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心道贺兰辞出关不是一为了他,二为了躲开甘棠王钰嘛?怎地又凭空多出一个温姑娘? 石清妍也郁闷了,心道这关外女子到底是要骂贺兰辞无能,护不住女人儿子,还是要维护贺兰辞说他痴情不悔?当真是一粉顶十黑呢。 贺兰淳听这话,却不禁又开了窗子,微微向外看了一眼,随即对上石清妍好奇的眼睛,就有些不尴不尬,解释道:“不想名门之后也会沦落风尘,我听那女子口齿伶俐,不似寻常塞外之人,再看她眉眼跟前朝公主很像,想来她祖母当是前朝和亲的公主了,早年定也有人好生教养她,不想如今落到这地步。” 石清妍哦了一声,心道贺兰淳好眼力,竟然能看出人家祖母是哪个,又问:“那温姑娘是谁?嫌弃她的又是哪个?” “莫不是温雅温夫人?这女子当是只知道温夫人的姓氏,因此便以为她是姑娘家。十几年不曾有人提起过她,就连必问也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何必问喃喃道,心道难怪贺兰辞这般想叫寡妇改嫁,曾几何时,这温夫人就悄无声息地从京城消失了。 “贺兰大人是不是知道贺兰小道跟那温夫人的事?还有贺兰家的水当真几两银子一壶?”石清妍看楚律一脸茫然,便知楚律并不认得那温夫人。 贺兰淳清了清嗓子,因石清妍眼神太厉,何必问又一副“我已知道”的样子,脸上便难得地微微泛红,此时心虚盖是因太过乍然听说自己孙子的事,虽说那孩子乃是奸生子,但总是他孙子,且他早忘了温雅这么个人,今日冷不防被人提起,当真震惊得了不得。 何必问低声对石清妍说道:“贺兰与温夫人相识已久,温夫人比贺兰、必问大上五岁,原是甘家的孀妇,甘棠的堂嫂,老师过世后,为照顾甘棠,便也去了贺兰家。必问并不知贺兰与温夫人的事,只知这温夫人忽然就从京城消失后,贺兰很是在京城找了她许久。知己不知,这温夫人大抵……跟小师妹外头的性子很像。” 因想不出如何形容那位温夫人,于是何 必问只能拿了甘棠来形容,至于这温夫人跟甘棠到底是谁学了学,就不必细说了。 “难怪贺兰说王妃年纪小没有味道,原来如此。”楚律插嘴道,心道原来贺兰辞喜欢的是年长一些的女子。 石清妍闻言蹙眉,心道这贺兰辞果然没品位,“原来贺兰还有这段情缘,算算时日,那孩子若是十六岁,该就是……贺兰道长毛刚长全就有了?”石清妍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样貌那样年轻的贺兰辞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这么一算孩子岁数,就连她这旁观者都很是赞同贺兰家拆散他们了,毕竟若是她有这么个心肝一样的儿子被个俊俏寡妇勾引,且会因这寡妇毁了前程污了名声,她心里也要气愤地了不得,随即又想这温夫人果然够清高够倔强,矫情一下出走一回就罢了,她还当真躲着十几年不露面,如今只怕再难寻到人了,想着,便又去盯着贺兰淳看,“莫不是贺兰大人不愿意叫贺兰家的大公子娶个寡妇,于是逼走了温夫人?”于是乎,这甘棠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叫自己成了温雅那个模样?且避讳着不肯跟任何人提温雅的事,旁人问起来,也只肯说自己是孤身一人进的贺兰家? 因石清妍这般问,何必问、楚律不免也看先贺兰淳,就连此时巴不得石清妍、楚律看不见他的石漠风也将目光投向贺兰淳。 贺兰淳终于怒道:“王妃莫血口喷人,老夫怎会做出那等仗势欺人之举?”顿了顿,因对着的都是聪明人,看他们明显不信,未免这两个腹诽他,又编出话来叫他跟贺兰辞越发生分,于是义正词严地说道:“温雅乃是寡妇之身,借住贺兰家,却勾引那孽障做下那等事!” “于是贺兰家不肯声张,用了什么法子撵了她走?”石清妍好奇道,言语里却无褒贬之意。 贺兰淳冷了脸,半响见石清妍等人依旧盯着看他,便心烦意乱地说道:“贺兰家并未做什么,是甘棠做了什么。”说完,便闭了嘴,一心想知道那温雅生的孩子死了没有。 石清妍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道难怪贺兰淳那般看不上甘棠,原来是贺兰家先借了甘棠的手逼走了温雅,随即又开始瞧不上甘棠的心机手段了;理清楚甘棠跟贺兰家的恩怨后,石清妍不同情甘棠,对那位被贺兰辞寻了十几年的温雅也喜欢不起来,心道她就是个俗人,温雅的气节她欣赏不了,但看贺兰辞不肯向旁人提起温雅的事,便是极力维护温雅这寡妇名声的意思,贺兰辞对温雅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可惜温雅还是为了所谓的傲骨避而不见。 顾漫之听说贺兰辞 去关外不是为了甘棠,便已经气愤起来,此时再听贺兰淳暗示甘棠为了贺兰辞逼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寡嫂,顿时义愤填膺道:“贺兰大人定是误会了,定是温夫人幡然醒悟,心知自己举止放荡不堪,因此自惭形秽,自愿离开贺兰家的!” 贺兰淳不防顾漫之发作起来,并不理会他,只淡淡地说道:“对温雅一事,老夫发誓贺兰家并未对温雅做了什么事,且她今日下场,实属咎由自取,再怨不得旁人。虽说发乎情,但也须止乎礼。二人无媒苟合,且她到底年长,不怪她又怪谁?”只独独可怜了贺兰辞,还有温雅腹中孩儿罢了。 顾漫之瞪大双眼,眼里不禁有些充血,心道甘棠为贺兰辞守身多年,又为他与王钰和离,如今却换来贺兰淳这么一句,冷笑道:“人云亦云,早先不听人提起什么温夫人,谁都说贺兰道长对甘姑娘念念不忘,怎地如今见有了温姑娘,你们就一个个都忘了甘姑娘的好?”扫视了厢房内众人,心道这些人定然是乐得诋毁甘棠的。 因气愤不已,又想起甘棠何其无辜,顾漫之便径直出了厢房。 “只怕明儿个,就有无数少年来锦王府认亲了。”楚律待顾漫之走了,就眉头微蹙,心道难道要滴了贺兰淳的血,挨个跟那些少年认亲? 贺兰淳冷哼一声,冷笑道:“奸生子罢了,贺兰家岂会容得下那来路不明的孩子?” “别装了,刚才还不知道是谁一听说两个土坟就眉头皱的死紧呢,想寻回孩子就寻呗。”石清妍戏谑道。 楚律瞪了石清妍一眼,叫她别对贺兰淳这般不尊重。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无人敢再说话。 只有楼下的声音不断传来。 “胡说,贺兰道长去关外是为了甘姑娘,怎会是为了什么温姑娘?” “哼,姑奶奶不知道什么干姑娘湿姑娘,贺兰道长酒醉之后喊的是姓温的女人。” …… 屋子内,不管是贺兰淳还是何必问,听到这话都沉默不语。 贺兰淳心想温雅带了孩子走,只怕贺兰辞这辈子都会去找她,好狠心的女人。 何必问心道明儿个这事传扬开,兴许甘棠会想明白日后如何做? 门外忽地有喧哗声,石漠风看如今自己身份最低——不然总不能叫沉水、祈年两个姑娘家去应门,于是走到门边,看见方才那猥琐之人被一猛士扭住。 “这是怎地了?”石 漠风问。 那猥琐之人立时堆着笑脸,将脸上褶子挤在一处,笑道:“如今新开了赌局,赌贺兰道长是为温姑娘远走天涯的一赔五,赌贺兰道长为甘姑娘遁走关外的一赔十。里头的几位老爷要不要赌一把?” 石漠风怔住,却听屋子里何必问开口道:“如何辨别输赢?”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便是贺兰辞也未必说得清道的明少年时他看见那跟温雅仿佛的甘棠有没有不明就里地心动过。 “这位公子问的好,要是塞外苍鹰说赢了,就算是温姑娘赢了,若是江南黄鹂辩赢了,那就是……” “出去出去。”何必问不耐烦地说道,心道这赌局当真无趣。 “不如赌一赌,若是连着两个晚上塞外苍鹰跟江南黄鹂决斗,何必问跟贺兰辞两个会不会绝交?”石清妍出声道,心道今晚之后,世上再无才子,不过是留下两个声名狼藉的人罢了。 原本门外那人看门口守卫森严,心生退意,此时听里头有女眷开口,暗道这家定只是个中等人家,没多少规矩,不然怎地会领了女眷出门?因怯意少了,就忙扬声道:“这位姑娘说的好,请问姑娘赌多少银子?” “十两,赌绝交,你去掌柜的那拿了银子。”石清妍说道。 门外那人欢快地答应了,便去楼下寻了掌柜的要银子。 何必问干笑道:“知己莫不是银子没处丢了?你明知必问跟贺兰关系要好的很,不会为这区区小事生分。”心道今晚上就够他后悔的了,哪里还敢再闹一个晚上。 “谁知道呢,谁叫你们都喜欢堂嫂,太像的人在一起长不了。” 何必问被踩到痛处,一时也没了言语。 石清妍反倒因何必问这样惊讶起来,心道自己失言了,“确有其事?我还当是有人胡编的呢,这等事你们都喜欢寻了所谓的红颜知己去说?” 就如贺兰辞,枉楚律跟他相交多年,都不知道贺兰辞情窦初开时,就有了一位伤他很深的温雅,还有了一个叫他牵挂一辈子也见不着的儿子;她跟何必问日日知己相称,只当何必问无心成家,却原来何必问也受过情伤…… “王妃,本王从不将这等事与不相干的女人说。”楚律淡淡地说道,瞥了何必问一眼,心道若是何必问不自讨苦吃寻什么红颜知己,如今也不会叫那些红颜知己将他的丑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何必问的脸很有些挂不住,悻悻地看了眼楚律,心道楚律 装什么正人君子,说什么不寻红颜知己,不过是寻不到罢了。 “天晚了,是不是该回王府了?”贺兰淳被贺兰辞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的消息弄得头晕,十几年想不起温雅这人,如今听人提起她就动了怒气,此时也不耐烦再听楼下的塞外苍鹰去说贺兰辞那混账是如何地痴情。 “好,回去吧。”楚律也有心要回去,毕竟这“好人楼”当真担不起好人二字,若是才回了京城的楚徊知道这好人楼的用途,会不会气得夜不能寐? 一行人没看出楼下第五局哪边的人胜了,便都回了锦王府。 到了第二日,一早出了蒲荣院的楚律到了傍晚又蹙眉过来了。 石清妍看他眉头紧锁,便忙问道:“出事了?” 楚律点头,说道:“今儿个来了十几个十六七的小伙子要认亲。” “那就叫贺兰大人挨个滴血认呗。” 楚律摇了摇头,随即说道:“这还算不得咱们家的事,总有贺兰大人自己去料理。还有一事,定要寻你商议。” “什么事?” “家里要准备几间屋子,老五他、他来信要将他们家老大老二送来。”楚律很是为难地说道。 石清妍不敢置信道:“质子?”看楚律瞪她,又忙改口,“侄子要来?” “嗯。”楚律点头,贺兰辞原本猜测楚恒会将燕回关分他一半,如今看来,楚恒是不乐意分了燕回关,要将儿子送来留给他做质子了,“准备了屋子,还有先生,读书识字、骑射等等,一样都不能漏了。” 石清妍心道楚律缺心眼了,自己家女儿也没见他这么操心,有意胡闹道:“王爷,要不咱们有意将那两孩子养歪?等他们一来,臣妾就送女人给他们?” 楚律哧了一声,随即嗔道:“莫胡言乱语,弟妹出的两个孩子都送了益阳府来……老五只怕是防着弟妹不在王府孩子被旁人带坏了,只怕以后几年,五弟要忙得不可开交,不能顾着王府里头的事了。” 石清妍听楚律这话大有袖手旁观看楚恒如何夺了江山的意思,啧啧了两声,心道自己当真没有母仪天下的命?除了称赞楚恒两口子有野心有胆量够狠外,也说不出旁的,“侄子住哪?” “……住内院书房吧。”楚律说完,看石清妍有些茫然,心道只怕她没将那几间内院书房当书房看,便道:“就是蒲荣院东边那几间被你用来装了绸缎的屋子。” 石 清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那是王爷的内书房啊,王爷怎地不早说呢。” 楚律瞥了她一眼,心道早说了难道石清妍就不将他的内书房当库房了?忽地瞧见石清妍拿出了皮尺,心里一喜,顿时又将那些许的抱怨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红颜知己坑人了 94、坑人不分左右九 且不提那皮尺到底又派上了什么用场,单说那一夜之后,果然如石清妍所料,至少在益阳府内,再无才子。 原本贺兰辞是痴情种,如今多了个不知死了没有的十几岁儿子,还跟一个姓温的女人有了瓜葛,顿时便叫益阳府的女人对他死了心。 于是乎,就连贺兰淳也明显地感觉到早先那些跟他套近乎,妄图将女儿嫁到他们家的人少了,直到一日,他一想再想,暗道早先他信贺兰辞为甘棠出家,如今他信贺兰辞沉迷于温雅,信来信去,总有被贺兰辞玩弄在鼓掌之上的感觉,仿佛贺兰辞一边巴不得跟贺兰家族彻底断了关系,一边又想叫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一个门户低的不能再低的女人。 不然,他当真不信那祖母是公主的女人能蠢到不知道那话是在败坏贺兰辞的名声,且那好人楼据说是石清妍的,那关外女人无人指引,怎会莫名其妙地就寻到好人楼? 三思之后,贺兰淳决定假借请石清妍直接给贺兰辞说亲的事,去探一探比如石清妍这等旁观者心里是如何想的。 “贺兰大人,如今有女人肯嫁给贺兰小道,你就该烧高香了。”石清妍直言不讳道。 贺兰淳自是不信,谦和地笑道:“王妃这话未免有些太过贬低那孽障了。” “一点也没贬低那孽障,贺兰大人该想,你儿子是道士,还不知会不会还俗,又有个十几岁的儿子,还记挂着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哪个女人缺心眼了会上赶着进你们家门?便是依着父母之命进去的,也要夜夜落泪到天明。”石清妍又一针见血地说道。 贺兰淳拧着眉头,却不信他那文武双全的儿子会落到这般地步,“王妃是否是危言耸听了?京中比阿辞更荒唐更糊涂的人多的是,便是宠妾灭妻的也有,况且阿辞又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怎会没有女儿仰慕?” 石清妍笑道:“您瞧我知己,我知己比起贺兰好了不知多少,人家一瞧见爱慕的女人嫁了他堂兄就远远避开,这才叫正人君子,虽风流一些,但也叫人能看到个盼头。我知己这样的都被人嫌弃,您再瞧你们家那孽障,怎还信脑子清楚的女人会心甘情愿嫁进去?” 贺兰淳心里也怒了,但这怒气又不能冲着石清妍发出来,心道不论真假,都该在贺兰辞跟那姓温的女人有关系的消息传到京城前先给他定亲,不然到了京城,必定会有人猜到那姓温的女人是温雅——毕竟贺兰辞身边姓温的女人就这么一个,贺兰家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被满京城耻笑,到时候贺兰辞当 真就再也回不了贺兰家了,如今只能亡羊补牢,为那不孝子挽回一些了,不由地将姿态放低,开口道:“那莫家的姑娘乖巧的很,还请王妃做媒去说一说。”说完,心道石清妍一心要替楚律拉拢他,定然会替贺兰辞去说媒,且那莫家早先很是巴结他,莫家的女儿配贺兰家的长子,已经是十分抬举她了。 石清妍不由地有些同情起贺兰淳来,但看贺兰淳还是这么一副不愁没儿媳妇的模样,就安慰道:“贺兰大人,凡事想开一些吧,我去说媒,莫家自然不敢不答应,到时候贺兰又去关外找姓温的,岂不是害了人家莫姑娘?叫人家莫姑娘骂我一辈子?再者说,人都有个安土重迁的习性,贺兰家权势再大,也是在京城,什么样的人家乐意叫姑娘背井离乡然后去京城守活寡?” 贺兰淳鲜少被人拒绝过,惊愕地看向石清妍,心道就连一个寻常的商户女子也有资格嫌弃贺兰辞了?那若是贺兰辞有意藏了个身份再低一些的女人,该是低到了什么地步? “王妃当真不肯去说项?” “不肯,本王妃手上缺德的事多了,能少一件是一件。” 贺兰淳不由地怔忡起来,他早习惯了有个被人人人称颂的儿子,如今冷不丁儿子被人嫌弃起来,且很像是那儿子有意自毁……眼圈泛起一圈粉红,有些酸楚地说道:“不想那孽障会有今日,老夫到底做了什么,就叫他宁死也不肯回贺兰家。” “……贺兰大人还是想开一些吧,由着那孽障去吧,才子佳人的心思,咱们只懂过日子的俗人是看不懂的。”石清妍两辈子都没个慈父,此时看贺兰淳这德高望重的长辈因为贺兰辞伤心成这样,便又笑着岔开话题:“贺兰大人,你说这事也奇怪了,贺兰小道被人嫌弃了,我们益阳府一家姓古的放出话来,古家秀才说了,不用我知己守身如玉三年,只要他先考了他出的试题,然后再守身如玉一年,就将家中女儿嫁他。”说完,暗道莫不是也有人跟她心意相通,看出这何必问未必不是个良人? 贺兰淳因想贺兰辞若成家,配的也是个门户低矮的人家,因此此时听石清妍提起那些小门小户,不由地就想到自己将来的亲家身上,冷笑道:“这姓古的人家太过狂妄,什么样的女儿能叫必问守身一年?” 石清妍笑道:“贺兰大人又错了,人家肯要知己守身一年,就是极爱女儿的意思,这般娇养大的女孩儿,若没什么大毛病,即便颜色稍逊旁人一筹,才学不甚出众,性情大抵也是招人疼的,身为女子,只招人疼就够了,还要求 什么颜色、才学?” 贺兰淳不料石清妍说出这话来,闷不吭声半日,因看何必问还有人家有意与他,贺兰辞此时却没人来求——求的人家,依着石清妍的话外之意,多半也是势利眼,一心卖女求荣的,这样的人家,答应了亲事又能有什么用?原本想着贺兰辞胡闹出家几年,待回头之之后依旧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孩子就是了,如今看来,那门当户对是万万不能了…… 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有个高门贵女做大儿媳妇,贺兰淳仿佛老了五岁,再听石清妍的丫头沉水过来提醒他外头又有个少年来认亲,便不由地怒道:“不认!那不孝子已经出家,成了无名无姓之人,与贺兰家再无瓜葛!那不孝子的儿子,跟贺兰家也没干系!” 石清妍不料贺兰淳竟动起怒来,因问心无愧,便又安慰贺兰淳:“贺兰大人,跟那般的人置气太不值当。你若当真想娶个儿媳妇,便别再这样摆着架子了,毕竟眼下是你们家要求娶好女儿,不是旁人家要巴结着嫁人。” 贺兰淳冷笑一声,心道贺兰辞未必不是他想求他娶了个小户女子,看沉水还在看,便压抑住愠怒说道:“撵了人走!谁敢再来,打折他的腿!”到底是儿子更亲近一些,即便当真这会子撵的是亲孙子,他也顾不得了。 沉水怔怔地点头,因此时石清妍跟贺兰淳在前厅里说话,因此便赶紧出了前厅叫人将那来认亲的少年撵了。 贺兰淳木着脸,问:“那要必问守身一年的,是个什么人家?” “是个老秀才家,那秀才早没了考取功名的念头,这会子就靠着家里的几十亩地过活,膝下只有一女,闲来开了间私塾教教书。”石清妍颇为艳羡地说道,心想石将军当初嫁了原主的时候,必定没去想她嫁过来以后要过什么日子。 贺兰淳脱口道:“这等人家也敢要求必问……” “大人,今非昔比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再过两年,谁还知道谁是第一才子,谁是贺兰辞?只有他们两个干下的荒唐事被人流传以衬托新任才子的品行高洁了。做人呢,还是识时务的见好就收吧。” 贺兰淳算不得迂腐之人,但也自诩清高,原本听人说这等市侩的话该是不屑,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何必问、贺兰辞这两个才貌双全的人,再过两年,便会被后来人替代。 正说着话,便听人说何必问在外求见。 石清妍听了,诧异道:“知己不是去古家考试了吗?”说完,便叫他进了这前院前 厅来。 略等了一会,就见何必问懊丧地低头过来了。 “考试考的如何?”石清妍问。 何必问垂头,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小老儿说他那日看花了眼,只当另一个是第一才子,才放出的这话。”眼睛瞄向贺兰淳,心道那小老儿花灯下看贺兰淳,将贺兰淳看成第一才子了?瞄见贺兰淳的胡须,有些不忿地收回眼睛。 “就这样算了?”石清妍诧异道,心想今儿个怎这么多需要自己安慰的人。 何必问冷笑道:“岂止是这样就算了,那小老儿指着必问的衣裳,说必问这衣裳太花哨,不是正经男子穿的,又说必问仪态不雅,必问瞧见他家十岁小丫头看上了必问手上梅花,就将梅花送她,也被那小老儿指着鼻子一通训斥。说必问果然是近墨者黑……”眼睛偷偷瞥向贺兰淳,这墨者自然就是名声比他还不好的贺兰辞了。 “怎么这样以貌取人?”石清妍拧眉道。 贺兰淳站起身来,虽也痛骂贺兰辞,但听何必问这样贬低贺兰辞,便闲闲地说道:“王妃当为那秀才设身处地着想,若是你有个女儿,肯嫁给必问这样相貌的人吗?” 石清妍一怔,再看何必问,便不由地干笑起来,半响说道:“知己,你若当真想娶了古家女儿,我便去替你提亲。” 贺兰淳听石清妍这般说,心道石清妍的意思是何必问比贺兰辞要好,替他说媒就不算是毁了人家女儿一辈子?因心里愤懑,又待要查清楚贺兰辞搞的什么鬼,便大步向外走去。 何必问对贺兰淳走的事也不以为意,回石清妍道:“那古家女儿必问并未见着,哪里知道是个什么人……但看那小老儿的意思,仿佛是要叫必问给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 “这样好啊,反正你又回不得京城何家,权当在这边安家,娶了娘子还送一对爹娘,待生下一男半女,家里三代就都齐全了,知己也算是齐全人了。”石清妍笑道。 何必问有些郁闷地微微颔首瞪向石清妍,“……知己这张嘴,若不去做了媒婆,当真可惜了。” 石清妍讪笑两声,说道:“我是对那有双亲疼的孩子分外有好感的人,我觉得那古家女儿若不骄纵,定然就是个可人。要不,我叫人替你打听打听?” 何必问嗤笑道:“还打听什么?必问一时好奇谁家这样大的口气敢要必问守身如玉,就上门去了,你不知,那小老儿也是个会做张做乔的,哄了半城的人去看,今日我 被那小老儿众目睽睽之下撵了出来,明儿个益阳城里更会造谣说必问这才子一文不值,连个落第秀才家都不肯要。” “你是因置气想再去试试运气?”石清妍听何必问这般说,心知何必问也知道那小老儿就是看上他这第一才子了,此番矫情撵了何必问出来,不过是一激着何必问再去,二也抬高了女儿身价,免得旁人再提他家女儿配不上何必问,想着,喃喃道:“这般好爹,我也想要……”这古家爹可比那搭戏台子叫女儿抛绣球招亲的靠谱多了。 “……知己是益阳城、不,是魏国有名的悍妇妒妇,不若知己先替必问请人裁了一身正人君子的衣裳,然后随着必问去古家,替必问证明必问其实内里别有乾坤。知己这名声响亮的不亚于必问,有知己作保,想来那小老儿定没有旁的话说。”何必问酝酿了半日,终于将话说出来了,往日里有人捧着尚且不觉,如今被人踩着,又依稀看到似楚静乔这一辈的女孩儿已经不能够欣赏他这样的才子了,心里也有了成家立业的念头。 “正人君子装?”石清妍转了转眼珠子,心里将见过的男子装束一一想了一遍,心道楚徊玉树临风的装扮跟何必问的装扮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招蜂引蝶用的,说起正人君子的衣裳,还要首推楚恒的穿着打扮,但楚恒新近又要纳妾,若叫何必问做了他的打扮,总不是好兆头,如此就只剩下楚律的了,“好,等会子我就叫人动手做,先拿了王爷的旧衣裳改一改,料子颜色旧一些,显得人沉稳不卖弄。” “多谢知己,只是王爷的衣裳是否会显得必问蠢顿?” “……要是显得蠢顿,那就是知己你自己的事了,这可不关我们王爷的事。” 何必问笑了两声,半响,看石清妍赶着去替他改衣裳,便又道:“知己,外头赌必问跟贺兰不绝交,已经是一赔三十了。” “……放心,等你们当真断交了,我逢人就说是你先提出绝交的,绝不叫你丢脸。” “知己没去想这温夫人冒出来的太过莫名其妙了吗?不早不晚,偏偏贺兰大人在益阳城,她就被人提起来了?”何必问蹙眉道。 “想这样多做什么,总不用你我替荷兰小道收场,只可怜了贺兰大人。”石清妍说着,心想甭管这事为什么如今又被人提起,但看那日贺兰淳的脸色,至少贺兰家的家长早年是知道或者以为知道贺兰辞跟温雅有什么干系的,贺兰辞这滑头这点子破事还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那他就不是贺兰辞了。 何必问扑 哧一声笑了,心道也是,总归是贺兰辞的红颜知己叫嚷出来的,跟他并没有多大干系,到时候负荆请罪,也轮不到他。 别过何必问,石清妍便赶回了蒲荣院,因要给楚律裁衣裳,此时她屋子里许久不用的炕上就堆满了各色衣料,叫人翻出楚律的一件旧衣裳,将衣裳披挂在自己身上,就问沉水、祈年:“这样穿着,可像正人君子?” 沉水笑道:“王妃披着像是正人君子,但不知何公子穿上怎么样。” 祈年笑道:“王妃该叫人弄一双简单的靴子,奴婢瞧着何公子的靴子太花哨了,还有他那金冠,也叫人换成沉香木的簪子吧,既尊贵不是身份,又显得人沉稳一些。” 沉水听祈年这般说,便低声凑着头说道:“依奴婢说,不如去古家那日叫何公子有意睡得不足,也叫古家老头知道咱们何公子为了他们家女儿睡不着呢。” “只怕会弄巧成拙,谁不知何师伯这才子睡不好就成了酒囊饭袋!”斜地里传来一道一声,却是楚静乔满脸喜气地过来了。 楚静乔过来后,便斜签着身子在炕上坐着。 “外头的事处置好了?怎有闲工夫过来?”石清妍笑道。 楚静乔笑道:“一有空闲我就过来了,母妃不知,我师父连着几日都吃公鸡汤呢。” “你怎知道这事?”那公鸡定是要替贺兰辞拜堂的那只了。 “听说冒出一个姓温的,我怎能不盯着师父看?听说那晚上顾漫之冒冒失失地跑去说了,师父就厥过去了,好半天醒来,就叫人杀鸡去。”楚静乔得意地说道。 石清妍笑道:“说的就跟你亲眼瞧见的呢。” “王妃不知,如今可怜师父的人多了去,一个个都骂贺兰道长负心人,女儿听武爷爷说,如今人家都说师父心眼少,听贺兰道长一句话,就巴巴去费心费力地开学堂,老吾老幼吾幼去了,没承想却被贺兰道长给坑了。”楚静乔咋舌道,早先还有些长舌妇嘀咕甘棠被人羞辱,如今经贺兰辞这么一戏弄,甘棠立时又成了顶顶无辜的可怜人,真真是心善又单纯。这般想,似是想通了什么,忙低声道:“母妃,贺兰道长难不成是有心自毁,一要替师父洗刷早先被侮辱的骂名,二要逼着师父断情嫁人?女儿去告诉她。”说完,心道等告诉了甘棠这事,甘棠定要欣喜若狂,随即又痛彻肺腑地要去挖了那枉死的公鸡毛出来。 那武爷爷指的就是武言晓了。 “站住,”石清妍 喝住楚静乔要出去的身影,“做那聪明人做什么,你只管记着,如今甭管是何必问还是贺兰辞,都是有人愿意嫁就该感激涕零的,其他的你莫管。” 楚静乔怔了怔,微微歪了头,心想石清妍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奴婢听着那关外女子的口音含糊不清,也不知她说的到底是温,还是闻。”祈年开口道,早先不敢提,此时看石清妍隐晦地透露那日的事另有蹊跷,便赶紧将心里话说了。 楚静乔哼哼了两声,心道若是去告诉了甘棠,就能看甘棠那翻来覆去喜怒无常的滑稽模样了。 石清妍手上拿着楚律的衣裳,左右来回看了一通,随即摸了摸肚子,心觉过年后这身子就有些异样,“甭管怎样,我若生出贺兰那样的儿子来,白菜,你替我掐死他。” 楚静乔皱着鼻子,哧了一声,嘀咕道:“还不知道谁掐死谁呢。” 95、坑人不分左右十 石清妍毕竟懒了点,再者说楚律的衣裳她都没做呢,因此随手将给何必问改衣裳的差事交给了祈年,随后便一门心思学着裁衣裳,是以楚律过来了,也没话说。 如此过了两日,在锦王府呆不下去的石漠风便请辞,石清妍自然不肯叫他走,便又挽留了一回。 已经到了正月末,石漠风越发没心思在锦王府呆了,琢磨着要不偷偷摸摸地走,来回看了看,见没人拦着他出锦王府,于是就试探着出了锦王府角门,心里盘算着自己假装去吃酒,先演戏装上两日,等锦王府的人掉以轻心了,自己再直接走。 心道这算盘打得天衣无缝,还没等他迈下锦王府台阶,他便愣住,只见对面一个十□岁骑着一匹火红大马的外族女子向他奔来。 那女子皮肤白皙细腻,瞳仁有些浅淡,眸子大而明亮,鼻梁高且又翘的可爱,眼下有些许细碎的麻子,一笑,丰满红唇边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头戴毡帽,毡帽下一头乌黑的秀发卷曲着披散在肩上随着骏马的奔驰飞扬。 此女只应天上有,石漠风心里默念着,只觉得自己此时人在梦中。 那女子到了他面前,径直跳下马,两条纤长健美的腿下踩着的是一双羊皮小靴,那只到膝盖的朱红袍子穿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这人英姿飒爽。 “锦王府?”那女子开口道,声音因赶路,有些干涩,面上也有些微尘。 饶是如此,这女子却因笑容耀人的很,并不叫人生厌。 “不识字?”石漠风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仰头看了眼锦王府门上的匾额,醒悟到自己这话未免太过不礼貌,因自己那话是脱口而出,忙补救道:“是。” “认得一个。”那女子蹙眉指着那个王字,转身去将马背上挂着的一羊皮袋子摘下来。 因她一转身,被她别在腰上的圆月弯刀露了出来,于是锦王府门前的侍卫立时警戒起来。 “……你,快走,锦王府门前不的胡闹。”石漠风开口道,早将自己想离开益阳府的念头抛诸脑后,一心要护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二当家的,二当家的!”一行三四个大胡子猛士兴奋地从角门涌了出来。 其中一人走到那女子身边,豪爽地笑道:“听说有漂亮女人纵马向锦王府赶来,我就知道是二当家的来了。” “大当家的呢?”那女子问,因看到伙伴也高兴起来。 “大当家的打仗 去了,你先跟我去里头歇一歇。”那猛士说着,就替女子提了羊皮袋,然后叫另一人牵着马,就领着女子向大门里去。 那声二当家的,不由地就叫石漠风想到这女子定不是正经人家,虽这般想,看那女子笑容明媚,艳光照人,不由地就跟了进去,心里再顾不得早前抱怨锦王府妖孽太多的话,暗道妖孽多,仙人也多。 行了百来步,到了楚律书房前,就见楚律早被人通知出来迎接客人了。 见到这客人,楚律也不由地愣住。 “这位是锦王爷。”猛士介绍道,“锦王爷,这是我们二当家的。” 楚律闻言,心道贺兰辞做山贼的时候,二把手是个女的?且还是个美貌女子…… “锦王爷。”那女子显然并没见过什么权贵,直着身子,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锦王爷,便没再提旁的,连声请安也没有。 “一路辛苦了,怎地忽然就赶来了?”楚律问,虽说心知对面的是个山贼,但还是想以寻常女子的礼节待她,于是想将她交给石清妍招待,忙道:“暮烟,快些领了……”因不知这女子的名字,便愣住,看向一猛士。 那猛士醒悟过来,便道:“二当家的名字叫闻天歌。” “好名字,令尊给起的?”楚律问道,心想这女子一看便是关外女子,怎地会有这么个十分文雅的中原名字。 “令尊?”闻天歌疑惑道。 “就是你爹。”猛士提醒道。 闻天歌爽朗地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糯米小牙,“我没爹娘,是大当家的给起的。” “……闻姑娘此次来,是为了……”毕竟贺兰辞就是雅道人的消息还不曾声张开来,这土匪的二把手过来做什么? “大当家的说他爹从京城赶到锦王府来给我们主婚呢,叫我赶紧过来。” 这话落下,早先一直试图踮起脚尖向闻天歌这边站近一些的石漠风脚下一歪,恨恨地想那大当家的是谁? 闭关不出正试穿正人君子装,此时听说锦王府来了个光彩照人的美人儿,才从书房里出来的何必问不由地也愣住,心道无父无母,还是个山贼,这样的人,连小门小户的女子也比不上,就连依附贺兰家而生的旁支外姓姻亲也不会迎娶,贺兰辞这是铁了心不回贺兰家了? 楚律听到动静,看向那穿着他的一身靛蓝旧衣裳依旧显得十分肤浅的何必问,便紧紧地抿了嘴。 “哈,”何必问忍不住哈了一声,随即走近,待要细细打量那女子,忽地就见那女子疑心自己被人轻视了就将手往腰后探。 看到了刀柄,何必问忙接着道,“贺兰跟你说,他爹是专门来给你们主婚的?” “难道不是?”闻天歌蹙眉。 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石漠风心里想道,不由地有些失落起来,却也因何必问的话,转头问楚律,“大当家的……是贺兰道长?” 那贺兰辞早先到底是做的什么营生? “是,贺兰伯伯就是专门从京城赶到益阳府给你们主婚的。”何必问很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并不理会石漠风的插嘴问话,“只是,贺兰没叫你这么快过来吧?” “大当家的叫我下月过来,可是他爹都来了,不能叫他爹久等啊。”闻天歌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说的对,可是,贺兰伯伯这几日忙着呢,他忙的是大事,你别去打扰他。先去见过王妃吧,这是中原的待客之道。”何必问开口说道,心想贺兰辞当真好算计呀。 闻天歌看身边猛士点头,心知何必问所言非虚,便要向后头去。 那猛士道:“后头我们不能陪着二当家的过去了,二当家这东西怎么办?”说完,就将那一袋子东西提在手上。 “奴婢来吧。”暮烟忙要去过去提,待猛士伸手后,不禁被那东西一坠,险些趴在地上。 也因她脱了手,那袋子重重地砸在地上,被马鞍磨破的一处就洒出两颗拇指大的红宝石来。 “这是给王妃的见面礼?不用这么客气。”楚律原先不知那羊皮袋里装的是什么,此时猜到了,便先客套一番。 “这是给大当家的他爹的。”闻天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楚律,弯腰将两颗宝石捡起来。 “你没给王妃带?”楚律顺口说道,因觉自己这话问的太小家子气,便又催促暮烟赶紧领着闻天歌去,虽说闻天歌相貌好,但一路兼程这身上的味道也不小。 闻天歌只手提起那麻袋,向肩头一甩,便示意暮烟领着她去见锦王妃。 “贺兰大人若知道,当要厥过去了。”楚律苦笑道,看向闻天歌高挑的背影,心里只想到“野性难驯”四字,暗道石清妍这般的,在贺兰淳心中都已经是没规矩的很了,那闻天歌贺兰淳见了,定然要气炸,不提旁的,只看闻天歌披头散发的模样,贺兰淳就接受不了,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何必问, 又觉何必问糟蹋了自己的衣裳,叫自己的衣裳沾上了浮躁之气。 何必问一边扯着衣裳前襟,暗暗地想这衣裳果然叫自己显得傻里傻气,不然那闻天歌怎会没多看自己一眼,一边对楚律说道:“王爷还是叫人先瞒着贺兰伯伯吧,我瞧贺兰伯伯这几日正急着要问个清楚明白呢——幸亏这女子中原话说的不太差,勉强算是个优点。” 也幸亏早先急着要回京的顾漫之如今一心要去保护甘棠,不然贺兰淳怎能这般从容地留在益阳府。 “……她可知道温夫人的事?”楚律说道。 石漠风心里一喜,暗道自己大可以将温夫人的事告诉那位姑娘,又想若是换了他给这姑娘起名字,他定然喊她梦中仙。 何必问瞅了眼莫名其妙欣喜起来的石漠风,笑道:“知己会问。”顿了顿,又对身边小厮说道:“去压十斤黄金,赌何必问跟贺兰辞一定绝交。再去压一千两白银,赌贺兰辞一定会向何必问负荆请罪。” 何必问的小厮闻言,忙向外奔去。 “交友不慎啊。”何必问摇了摇头,又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慢慢地又折回书房去。 楚律心道何必问不乐意穿,自己还不乐意叫他穿呢,还有那交友不慎,背后跟红颜知己说贺兰辞是非的不就是他第一才子嘛。心里这般想着,便又看向依旧患得患失的石漠风,“你又怎地了?” 一个又字,便显露出楚律对石漠风的不耐烦。 石漠风心道自己早先做过什么,就叫楚律拿了个“又”字来说他,低声道:“王爷,那女子……学生……”因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心里发急,嘴上胡言乱语,想了半日,只能遗憾自己跟那姑娘见得晚了,若叫他跟贺兰辞去抢,他是没胆量的;就算太阳打西边地抢到手了,然后呢?若叫那女子做妾,石将军也是不肯的。 “别痴心妄想了,遇到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你就娶了吧。”楚律不咸不淡地说道,心道何必问也是发疯了,为了个落第秀才家的姑娘值当这样折腾嘛? 前头楚律“劝”石漠风收了心思,后头,石清妍、孙兰芝、窦玉芬,并董淑君、萧纤妤等女人正聚在一处说笑,就先见翠墨过来交代说贺兰辞的女部下来了,随即就见暮烟领来了一个外族女子。 石清妍笑着请这女子坐了,又悄声叫祉年去准备热水等会子叫这女子洗漱,随即笑道:“你从燕回关外来?燕回关怎样了?”打量着这女子洒脱的装扮,大方豁达的笑 容,不由地十分艳羡,看见那背后的弯刀手柄,就盯着瞧。 “哗”地一声,闻天歌将弯刀从背后抽出,雪光在这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一闪,“拿去,慢慢看。” 正护着石清妍以免闻天歌杀向石清妍的沉水小心地走去,又心惊胆战地将那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弯刀接过来,步步谨慎地送到石清妍手上。 石清妍一脸惊叹地拿着那弯刀看,又比划了两下。 余下的孙兰芝等人,被方才闻天歌拔刀的举动吓住,一个个不说是噤若寒蝉,但也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些给你们,一人抓一把。”闻天歌方才经了暮烟的指点,明白要给人一点子见面礼,于是伸手将羊皮袋撑开,叫窦玉芬伸手去抓。 祈年、醉月忙要替她拿着袋子,闻天歌直言道:“你们提不动。”说完,就又示意窦玉芬去抓。 窦玉芬看着粗糙的羊皮袋,哪里肯将自己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往里头伸,又听被闻天歌一撑,袋子里哗啦一声,心里一跳,心道这乡巴佬在袋子里装了什么?讪笑道:“不用客气。” “快抓一把。”闻天歌声音加重,又抖了下袋子,示意窦玉芬赶紧地。 窦玉芬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心道好大的气势。 “孙姨娘,快抓一把。”暮烟劝道,又冲孙兰芝挤了下眼。 孙兰芝客客气气地伸出手,只拿了手指尖拈出两粒来,瞧见手指上抓的是什么,顿时心里就后悔起来。 “你这一把怎地这么少?”闻天歌蹙眉。 “不敢叫闻姑娘多多破费。”窦玉芬的一颗心也打起颤,恨不得重新再抓一把,握着那一红一绿两颗璀璨硕大的宝石,又将腕子上的金镯子摘下来,递给暮烟,“这是我给闻姑娘的见面礼,还请闻姑娘笑纳。” “不怕破费,赶明年我再去抢就又有了。”闻天歌说着,又叫坐在窦玉芬下手的董淑君去抓。 董淑君听到那一个抢字,哪里还敢伸手,心道难不成,这闻姑娘是山贼?依着孙兰芝的例子,也抓了两颗,又送了闻天歌一副金钏。 闻天歌折向孙兰芝这边,孙兰芝是早盯着窦玉芬手上宝石看的,方才心里也是挣扎再三,一心要多抓几个,又怕窦玉芬几个心里嘲笑她不开眼,待要不多抓,又总觉这等时机错过了,回头定要后悔,心里挣扎了半日,将手伸进去,手指插在那一堆看不见但能够想到的宝石堆里,感觉到宝石的润泽以及 那迷人的些许尖锐,心下一横,张开五指就抓了一把出来,待将手拿出来时,感觉到指缝间夹着的宝石就要掉回袋子里去了,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手上东西放到身边小几上。 只听哗啦一声,十几颗宝石散落开,有两颗从小几上滚落到地上,其中还有两颗金刚钻。 窦玉芬又是眼红,又是鄙夷地看向孙兰芝,就连方才只顾着看圆月弯刀的石清妍,也被这动静惊动将眼睛移过来。 “……妹妹明年要嫁给王先生,家里给她准备的首饰不够,婢妾得替她多准备一些。”孙兰芝也很是懊恼自己方才那贪财的行径,为弥补,就尽可能地将腕上、头上的首饰摘下来送给闻天歌,偷偷去看,看闻天歌并不介意她狠狠地抓了那一把,心里松了口气,暗道人家送的人不心疼,窦玉芬几个白替人家操什么心。 祈年过去替孙兰芝捡起地上掉下的宝石,孙兰芝讪讪地拿出帕子将宝石全部裹在里头。 轮到萧纤妤了,因萧纤妤就坐在孙兰芝后头,于是萧纤妤也有些为难,不知要随着窦玉芬的例抓两颗,还是学着孙兰芝的样子来。 看她为难半日,闻天歌也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抓了一把放在她身边。 孙兰芝看见闻天歌那轻轻松松的一把比自己费力抓的还多,不禁暗自咬牙,心道自己早知道该就学着萧纤妤这样装腼腆,等着闻天歌给她抓,不丢人,还得了实惠。 “多谢。”忌惮闻天歌的身份,萧纤妤不敢多说,忙将身上浑身带的首饰都摘下来,送到暮烟捧着的托盘上。 闻天歌蹙眉,看萧纤妤一个劲地摘东西,便说道:“如今是来走亲戚,不打劫。” 萧纤妤摘首饰的手一抖,讪笑着,试探道:“那我就借花献佛了。”冲着闻天歌一笑,见闻天歌回了她一个笑,忙拿了宝石先送了沉水、祈年、醉月、暮烟、福年、祉年一人一颗,又将孙兰芝连着她在内的四个侍妾的大丫头各送了一颗,见自己只剩下四颗,比起孙兰芝来,不算太过分了,才安了心。 闻天歌听不懂借花献佛四字,但她只管送人,尽了所谓的礼节,便不去管萧纤妤如何处置那宝石,在石清妍身边坐下,便将袋子系上丢在一边。 “我的呢?” “那丫头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叫我打点人,你是王妃,就是阎王,还要打点你?”闻天歌诧异地指着暮烟说道。 因被说成小鬼,孙兰芝等人便都看向暮烟,又因都得了 礼物,此时只觉得闻天歌这山贼很是懂礼数,便不似早先那般嫌弃她。 石清妍歪着头一笑,“山贼也该知道‘若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吧?”手上晃荡着那弯刀,啧啧了两声,心想不知哪一日自己也能威风地舞弄这玩意——下辈子? 闻天歌又诧异道:“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 “……略知一二。”石清妍笑道,心说:你不给,等贺兰辞回来,就跟贺兰辞要双倍。 “你在关外,可曾听说过温姑娘的事?”孙兰芝因抓的多了,自觉自己比其他人跟闻天歌更熟悉一些,又好奇贺兰辞的事,就忙开口问;不知这温姑娘是温雅,嫁过人的,便跟外头流传的一样称呼她为姑娘。 “我见过姓温的女人。” 孙兰芝险些要脱口说出“然后你把她杀了”的话,干笑两声,看石清妍的脸色,又问:“那女人,样貌如何?”能够叫贺兰辞迷恋至今? “就寻常老婆子一个。” 石清妍不禁哈了一身,心里想了千百遍温雅是什么模样,谁知闻天歌这般清脆地说她是个老婆子,算算年纪,温雅也当是不到四十的人,据她所见的莫夫人、孙夫人、窦夫人,哪一个年过四十不还是风韵犹存的模样,然后亲自问:“你怎地见到她的?她身边可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孩子跟贺兰小道像不像?”说着,见祈年给闻天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就将自己已经有些冷了的茶水递给她。 闻天歌接过石清妍递过来的茶水,也不嫌弃石清妍喝过,一口气干了,见孙兰芝等人都盯着她看,便探着身子,伸手比了比,说道:“有个这么高的孩子,说是十六,看起来像是十三,跟大当家的有点像。” “哈?”石清妍原当贺兰辞跟温寡妇的事是假的,此时听闻天歌这样说,心道难道他们当真有一段?“然后你杀了他们?”翠墨方才可是暗示这闻天歌跟贺兰辞的关系非比寻常呢,看闻天歌的这把弯刀,若是她承认杀了温家母子,她一点也不吃惊。 “我杀她做什么?大当家的说那孩子是他侄子,那温婆子说这么些年来那孩子亲爹一直在追杀他们母子,这种畜生,要不是大当家不叫我进京城,我进了京城,一定宰了他!”闻天歌气愤道。 因闻天歌这般说,早先都猜大当家的是贺兰辞的众女,再不怀疑大当家的是谁了。 石清妍哦了一声,随即问董淑君、萧纤妤这跟她一样从两个京城来的,“贺兰小道的弟弟有几个?” 董淑君思量一番,开口道:“若是孩子十六,当是贺兰道长嫡亲弟弟的儿子了,不然其他庶出的弟弟年岁太小,对不上。” “嫡亲弟弟?”石清妍蹙眉。 窦玉芬忙插嘴道:“贺兰道长下头有个弟弟,只比他小一岁,因两个孩子生得近了,贺兰夫人伤了身子,膝下就只有这么两个孩子,贺兰道长也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兄弟,是以据说兄弟二人是十分亲近的。只是这贺兰家二公子样样都比贺兰道长差的不是一星半星,是以贺兰道长在贺兰家是被捧到天上的,贺兰家二公子就显得不太招人待见。就算贺兰道长出家这么些年了,贺兰家的老老少少还都等着贺兰道长还俗回去接替贺兰大人当贺兰家族长呢。”一口气说完,见众人都看她,忙道:“早先家父查了贺兰家的事。” 在座众人除了闻天歌,心内都了然,心知窦家早先想攀上贺兰家这门亲,因此就专门去查了贺兰家的事。 “祉年、福年、醉月、暮烟,去帮着闻姑娘沐浴去。”石清妍吩咐道,听四女答应了,便又对闻天歌笑道:“你先去洗漱沐浴,晚上我送了酒菜去西院,叫你跟兄弟们的一起好好聚一聚。” “大当家的说王妃义气的很,果然如此!”闻天歌伸手拍向石清妍的肩膀。 石清妍肩膀被拍下,双手捧着圆月弯刀奉还,呲着牙笑道:“客气客气。”看见闻天歌被祉年等人领走,不由地叫沉水帮自己揉一揉肩膀,咬牙切齿道:“等贺兰小道回来,本王妃定要剥下他一层皮!” 窦玉芬心里觉得闻天歌还比不上她家小妹呢,于是试探道:“贺兰道长当真……喜欢这样的?” “各有所好,至少若比试做山贼,你家小妹不是她的对手。”石清妍说道,心道孩子是贺兰辞的侄子,但早年贺兰淳他们以为的都是贺兰辞跟温雅不清不楚,可见贺兰辞是被人栽赃嫁祸了?这被谁栽赃,又能叫贺兰辞连辩解都不想辩解,自然不用想就知道是贺兰辞那位嫡亲的兄弟了。 “孩子是贺兰道长弟弟的,为什么外头都说是贺兰道长的?”孙兰芝与窦玉芬等人也迷惑了。 “那温姑娘的身份定然有蹊跷,除了未婚生子外,定还有旁的不能见人的。追杀这样的女人,只怕是为了防着丑事被人知道。你们不知道,贺兰家家风严谨,历代族长名声好得不得了。贺兰大人是待贺兰道长兄弟二人长到十岁上下,才由着贺兰夫人做主叫妾侍生了庶出孩子的。”董淑君为孙兰芝、窦玉芬二人解 惑道。 “那贺兰道长这是替他二弟认下了儿子?免得他二弟再追杀亲子?”窦玉芬脱口道,心里不禁庆幸起来,心道这贺兰家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里头乱的很,她那小妹若进去了,指不定没两日就要被人横着抬出来。 石清妍点了点头,想起那日贺兰淳透过窗子看楼下南北美女打斗都很是惭愧的神色,心道旁人做那神色是伪君子,贺兰淳却当真是发自内心地想着非礼勿视呢。心里十分赞同董淑君、窦玉芬这话,暗道看贺兰淳那副为贺兰辞忧心忡忡的模样,可见外头流落着一个因奸而生的儿子对于要继承贺兰家族长之位的贺兰子孙来说是十分厉害的一件事,也难怪贺兰辞的二弟要叫人追杀温寡妇母子以绝后患,这温寡妇在闻天歌眼中是个老妇,可见她这些年吃尽了苦头,容颜才会那般苍老。 石清妍啧啧两声,心道闻天歌一看就是没心没肺的人,她嘴里的话假不了,那贺兰辞还当真是忍辱负重了,只可惜他那二弟想错了,即便贺兰辞再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贺兰辞依旧是贺兰家众星奉月的那位,贺兰淳也还是没将他这二儿子放在眼中。 “孩子啊,还是只生一个的好。”石清妍发自肺腑地感慨道,善于识人的贺兰淳竟然连自己两个嫡出的儿子都没看清,可见,她也该识趣一些,别生多了叫家里的水浑了。 96、坑人不分左右十一 石清妍这边感叹着,因前头何必问又急急地捎信叫人来问温雅的事,于是石清妍就将这事跟何必问说了,又有楚律来问,于是又告诉了楚律,楚静乔听说一个极漂亮的女人进了锦王府,自然也要问一问。不知是谁使坏,于是不到一日,留客天中的贺兰淳就听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来找贺兰辞了,锦王府外的甘棠,也听说那女人已经跟贺兰辞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于是当日晚上,贺兰淳人在前厅,由着何必问陪着,就要见闻天歌,恰那时闻天歌早去西院与兄弟们畅饮去了,是以就让贺兰淳、何必问两个很是等了一遭。 还没等到闻天歌人,就听说一直围着甘棠转的顾漫之急匆匆过来了。 顾漫之到了贺兰淳这边,也是拧着眉头阴沉着脸,直直地站在贺兰淳身后,一副等着品评闻天歌的相貌家世言谈举止的模样。 虽知道那闻天歌单身匹马就进了锦王府,并非寻常女子,但贺兰淳看顾漫之这般毫不避嫌地杵在这边,便蹙眉道:“顾侍卫,老夫等会子要见一见闻姑娘,必问乃是老夫世交之子,他陪着就罢了,顾侍卫乃不相干之人,男女有别,不宜叫顾侍卫在这边旁观,顾侍卫且回去歇息吧。” 顾漫之原是见有人捎信给甘棠告知她这事,心里不信有人竟然能将甘棠比下去,是以急匆匆赶来一看究竟,此时听贺兰淳要用男女有别支开自己,冷笑道:“贺兰大人,那女人是个外族女人,光天化日下不遮不避就纵马来了锦王府,此时再说男女有别,未免太抬举她了吧,她懂得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顾侍卫懂得的礼义廉耻何其多,既然如此,为何不接着去保护某人?偏来了这边围观人家未出嫁的女儿。”贺兰淳也冷了脸,虽也不喜那闻天歌,且一听说她是自己骑马寻过来的,就恨不得一头栽死在地上,但事已至此,人来了,总该见一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叫那女子知道贺兰辞身份非比寻常,令她望而却步,心甘情愿远着贺兰辞才是最好。 顾漫之不防贺兰淳说出这话,因贺兰淳的气势,不敢冲着贺兰淳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忙辩解道:“贺兰大人,顾某与甘姑娘之间光风霁月清清白白,贺兰大人是否误会了什么?且那女子从大街上过来,看见她的人多了,并非顾某一人这般说,倘若贺兰道长跟这等女子成亲,贺兰家的脸更要丢尽了!” “不与这等女子成亲,难不成要与甘棠成亲?若非迫不得己,老夫断然不会在人背后说三道四,是以,顾侍卫倘若想听老夫再提一提 甘棠的那些糊涂事,老夫奉陪!”贺兰淳冷笑道。 顾漫之不禁握拳,心道贺兰淳好个不识好人心,那等差了甘棠不下百倍的女子他竟然也要维护?不肯叫贺兰淳再诋毁甘棠,便愤愤不平地猛地转身出去了。 何必问吸了口气,对贺兰淳笑道:“世伯果然是君子,连那不曾谋面的女人的名誉也要维护。” 贺兰淳摇了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想他年幼时,身边的男男女女都规规矩矩的很,哪里有这么些事,“你当真看上了古家女儿??” “总归闲来无事,不若去试一试。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人生百态,还是去一一见过的好。”何必问慢悠悠地说道。 贺兰淳闻言,便知何必问对那古家女儿也并非什么非卿不可,不过是看古家老儿有趣,就陪着玩一玩罢了。 正想着,忽地听到厅外传来顾漫之一声声的呼痛声,听顾漫之一声高似一声,何必问、贺兰淳也不禁替顾漫之肉疼起来。 “外头出什么事了?”贺兰淳心烦意乱地问道。 “小的去看一看。”守在前厅的小厮说道,奔到外头看了眼,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对贺兰淳说道:“回贺兰大人,外头下人说闻姑娘赶来见贺兰大人,恰听到顾侍卫谩骂贺兰道长无情无义、始乱终弃又说贺兰大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就将顾侍卫给打了。” 贺兰淳原要站起来,此时脚下一软,吃惊的却不是闻天歌会打顾漫之,而是:“闻姑娘打得过顾侍卫?” “……大抵是贺兰教她的拳脚功夫。”何必问回道,心说人家那二当家的可不是浪得虚名。 贺兰淳冷了脸在位置上坐着,须臾,就听啪叽的一声,先有个顾漫之灰头土脸地被丢了进来,随即就见一高挑女子走了进来。 贺兰淳看她,心道这女人不是将头发盘起来了嘛,谁说她披头散发了? 因早先想的是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一样的人,如今见闻天歌打扮的还算齐整样貌也是上成,贺兰淳高高提起的心,不由地落下,再看闻天歌笑得十分喜人,心道贺兰辞还是有眼力劲的,随即眉头又因闻天歌踩在顾漫之背上的脚皱起。 何必问也大吃一惊,闻天歌此时头发并非似其他夫人那般高高地盘了发髻,而是有些像是他那些远渡重洋的手下描绘的海外女人盘发的模样,此时既显得人精神,又莫名地显露出原本不该出现在闻天歌身上的秀气,早先看着有些毛躁的卷 发此时看着也有趣。 “大当家的爹。”闻天歌喊道。 贺兰淳诧异的很,半响说道:“……不必这样称呼。” 何必问心道这闻天歌定是不知怎么称呼贺兰淳了,忙道:“闻姑娘直接喊何世伯伯伯就够了。” “太见外了,爹。”闻天歌又喊道。 贺兰淳一怔,望了眼何必问,指望着何必问再教导闻天歌改口,谁知何必问方才教了一句,此时很有些看戏的意思,不肯再教闻天歌,就开口道:“爹这称呼,不是轻易能够喊的。” “大当家的说见面直接喊爹就行了,刚才我喊不出口,现在行了。”闻天歌难得羞涩地说,随即又道:“这小人怎么处置?把他吊在锦王府门口示众?”闻天歌脚下一动,顾漫之又闷哼一声。 “放了他吧,不值当为了他坏了闻姑娘见何世伯的气氛。”何必问忙开口,看顾漫之哼唧一声,心道:该!谁叫他没事也要来搀和的。 闻天歌听了何必问的话,心觉有道理,就从顾漫之身边走开,不再理他,走到贺兰淳身边,又笑道:“早知道爹要来,我就去京城接了你过来。” “嗯。”贺兰淳不冷不热地应承着,心道贺兰辞倒是会教人套近乎,看闻天歌站在他对面,便示意闻天歌去下头坐着去。 闻天歌坐下去后,便睁大眼睛看向贺兰淳,见贺兰淳不看她,心里也纳闷贺兰淳这是怎地了,“爹为什么不看我?” “非礼勿视,世伯是因中原的规矩不能看你。你这头发是谁替你收拾的?这衣裳也好看的很。”何必问赞赏地看向闻天歌身上的衣裳,蓝衣红裙,这襦裙腰身极高,下面长长的石榴裙子垂着,叫闻天歌不动的时候也能有了几分斯文。 “王妃给梳的头,那群丫头拿了香油篦子要将我这头发抻直,说直了好梳发髻,王妃看两瓶子香油还梳不直我那头发,就自己动手给我梳了头发。”闻天歌回道,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贺兰淳,低声道:“是不是爹跟我话都不能说?” 贺兰淳终于抬起头,略看了闻天歌一眼,问道:“你父母人在关外?” “世伯,闻姑娘并无父母。”何必问忙道。 贺兰淳又问:“你可知道贺兰辞是什么人?他将来又会是什么人?” 闻天歌讶然道:“中原人,他还能是旁的人?” 何必问闷闷地笑了,拿了手遮住嘴,心道看贺兰淳还怎么问。 “你可知道贺兰家?”贺兰淳问。 “知道,给贺兰家运皮毛珠宝的车队多的是,大当家的都不叫抢,说是自家人。” 贺兰淳怔住,一个大当家,一个抢,叫他心里立时对贺兰辞怒了起来,心道贺兰辞到底在外头办的什么差事? “……爹是因为早先我想抢贺兰家的东西生气了?”闻天歌战战兢兢地问,贺兰淳此时的怒气太重,叫她想不留意都不行。 “……不是。”鸡同鸭讲,贺兰淳心里叹息一声,心道贺兰辞看上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那爹是不是要给我们主完婚就走?我还准备叫爹去关外看一看我们的牧场呢。”闻天歌因贺兰淳神色更淡了,又更小声地问。 “世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闻姑娘看着像是十□了,但只怕没自幼爹妈教养,对人情世故懂得不多,不能将她当成寻常十□岁的姑娘看待,且她对世伯很是仰慕,只怕早先听贺兰说过世伯如何疼爱子女,人家姑娘心里已然将你当亲生父亲了……”何必问看闻天歌被贺兰淳吓成那样,便忙去劝说贺兰淳。 贺兰淳听何必问这般劝,又看向闻天歌睁着一双狭长的大眼可怜巴巴地看她,略和缓了语气,心道与这姑娘是说不通了,还该去找贺兰辞那混账,叫他知道,他这当家的即便让步,也只能叫这姑娘进贺兰家做妾。 “你们在把酒言欢?”闻到闻天歌身上的酒味,贺兰淳问道。 “原本想请爹过去的,这位大哥说爹忙着呢。”闻天歌指向何必问。 虽说是将自己出卖了,但一句大哥也叫何必问心里熨帖的很,何必问心里想着自己万万不能趁人之危,万万不能叫闻天歌因自己移情别恋,于是只冲贺兰淳笑了一笑,就装作木头人。 “原来必问早知道了,闻姑娘还是喊我伯伯吧,如今我有些空闲,倒是能够陪着你们一起去饮酒。”贺兰淳浅笑道,仿佛刚才冷着脸的人不是他,心道他便去西院听一听,看这些人酒后胡言,能说出多少话来,也瞧一瞧,贺兰辞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必问也去。” 这酒席之上,若多领了个才刚得罪自己的人过去,必定是要叫那人挡酒请罪的意思。 何必问见贺兰淳要自己去挡酒,心里将西院那群猛士的模样想了一通,暗道他们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人,自己哪里比得过他们的酒量,过去了岂不是送死? “世伯,必 问明儿个还要去古家。” “怕的什么?便是你明儿个不去古家,古家秀才也会再设局等你去。”贺兰淳直言道。 何必问心知贺兰淳说的对,但他素来是对旁人无伤大雅的矫情便谦和地配合一下的性子,因此此时只觉得自己原本答应配合,却又不去,等同于爽约了,便对闻天歌笑道:“闻姑娘,我跟师伯两个的酒量浅的很,等会子若是兄弟们敬酒……可否请闻姑娘替我们挡了?” 闻天歌看贺兰淳又笑开了,便当贺兰淳不气了,豪爽地说道:“放心,我替你们喝了。” “闻姑娘当真是义薄云天,必问佩服佩服。”何必问小心地避开贺兰淳那鄙夷的眼神,又对闻天歌说道:“闻姑娘,请!” “请!”闻天歌说道,又请贺兰淳、何必问先走。 众人离去,只剩下地上趴着的顾漫之一个,顾漫之忍痛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心想原来这闻天歌是个山贼,只此一样,贺兰家就断然不肯收了她,想着,又强撑着站了起来,拿了袖子擦了嘴角血渍,心想自己这就告诉甘棠去,告诉她闻天歌不及她万分之一,走了两步,不禁又跌倒,索性没人看见,很是酝酿一番才又站起身来,起身后,不待回留客天擦洗伤口,便向大门去。 顾漫之一路跌跌拌拌地向外走,兴许是都瞧出顾漫之有意要留了伤口去给某人看,因此来来往往的锦王府的下人也懒得开口劝他去敷药。 顾漫之走到大门前,待要出去,忽地被个急匆匆跑进来的下人撞到。 因顾漫之此时形象不堪,那小人又因匆忙并未细看,便嚷道:“瑞王府的两位小公子来了,快些让开。”说完,又急匆匆地去书房跟楚律知会一声。 顾漫之身子晃了晃,心道楚恒的儿子来锦王府做什么?难不成是锦王与瑞王又勾结上了?暗道自己先去跟甘棠说了闻天歌的事,然后回头再来调查锦王、瑞王勾结的事,如此也不枉费楚徊对他的信赖。 顾漫之就这般从角门出去了,待顾漫之出去后,几辆马车就停在了锦王府门前。 楚律一时有事与武言晓商议,便叫楚静乔去接,楚静乔早听石清妍说这两孩子是要好好养,好给锦王府弄来宽以待人的好名声,于是强压住心里的醋意,便去外仪门处接了两个堂弟,又领了这两人并这两人的奶娘、丫头们去见石清妍。 进蒲荣院的时候,楚静乔先看见祉年、福年迎了过来。 祉年笑 道:“郡主来的正好,王妃说叫闻姑娘住在怡然楼里,还请郡主多担待。闻姑娘才知道府里有三个姑娘,这一匣子是给郡主的,另外这两袋是给两位姑娘的见面礼。”说着,将一个三寸宽的匣子还有两个绣囊拿给楚静乔看。 楚静乔瞧见了,微微打开匣子瞄了眼,便笑道:“送到怡然楼去,来者是客,本郡主自然要款待好闻姑娘。” 祉年、福年一怔,这会子才去看楚静乔身后那群人,心道不是说明儿个到嘛,怎地这会子就来了,心知楚静乔方才的话是为了敲打后头两位小公子,便忙答应一声,让开路。 楚静乔先领了两个堂弟进了石清妍屋子,叫奶娘丫头等人等在外头。 进去了,楚静乔看石清妍若有所思地吃着药,便开口道:“母妃,你瞧谁来了?” 石清妍放下药碗,抬头看去,只见楚静乔身边多出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来,一个约莫十岁,一个也才八岁,一边嘀咕着成大事者果然不拘小节,连儿子也能舍了,一边笑道:“飒枫、飒杨来了?” “见过三伯母。”楚飒枫、楚飒杨齐声说道,因见沉水、祈年在他们面前摆了蒲团,便又磕了头。 “起来吧,静乔,叫人喊了你二妹妹、三妹妹来,大家伙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石清妍说道。 楚静乔忙答应了,又叫如是去喊了人来。 石清妍笑着问楚飒枫:“不是说明儿个来吗?可是送你们来的只顾着赶路了?” 楚飒枫尚未言语,便听八岁的楚飒杨笑着答道:“回三伯母,因怕伯母等的急了,因此我们就叫人加紧赶了路。”说完,又瞧瞧地去打量楚静乔,因早年有提过将他过继到锦王府的事,于是早年他很是仗着年幼跟瑞王妃闹了几回,如今岁数依旧不大,但到底懂事多了,心知有楚飒枫在,他在瑞王府再难出头,于是再来锦王府,便多了一分心思。 “原来如此,待我训斥了那赶路之人,竟然只顾着赶路,不顾忌你们的身子骨。”石清妍笑道,随即便由着楚静乔跟这两个兄弟说话,慢慢地掐算着自己的小日子。 忽地,就听楚飒杨又问石清妍:“伯母,日后我们跟着伯母一起吃住吗?” 楚静乔眼皮子一跳,心道这老二好会钻营,他们家也就楚静徙有幸每常跟石清妍一同吃一餐,楚静迁更是见到石清妍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唯恐石清妍答应了,便眼巴巴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我每日 日上三竿才起,起来也只吃粥,只怕跟你们的时辰合不上,就不一起吃了。你们兄弟二人在你们三伯的内书房里头吃住读书,不用每日来跟我请安,隔三差五地过来一遭就够了。至于其他姐妹,你大姐姐是干大事的人,益阳府多少事离不开她,若是她怠慢了你们,还请你们莫怪。其他两个姐妹日日也要读书,你们闲来无事倒是能够一起讨教讨教。” 楚静乔听石清妍十分抬举自己,心内得意,便又以长姐身份问了这两个小兄弟读了什么书之类的,总算等到了楚静迁、楚静徙姐妹来,待他们彼此厮见了,就又请了楚律过来,等这两兄弟又给楚律磕了头,就直接开了小宴。 宴席上,楚律又问了一遍这两兄弟读什么书,忽地瞧见石清妍在那挑三拣四、半天没吃一口菜只单单盯着那一盘王八汤看,就问道:“王妃身子不舒坦?” “有些心思。”石清妍示意沉水给楚静徙多佳青菜,“王爷,你是说仙子该吃红烧肉还是莼菜?” “……这就是你的心思?”楚律心道石清妍当真是吃饱了撑着了,瞅了眼闷声不响的楚静迁、一门心思吃肉的楚静徙,便转向楚静乔交代道:“过两日,大永侯家派人来请安,叫你母妃领着你二妹妹见人,你且随着武先生他们去城外看一看要修庙的地面。” 楚静乔一怔,心道楚律这是要支开她?随即醒悟到这八成是大永侯家来说亲,楚律叫她避出去,然后叫大永侯家看一看楚静迁如何,忙答应了一声。 楚律嗯了一声,又对楚飒杨说道:“原本要给你们请骑射先生,一时半会寻不到好的,待我去信,叫你们父亲送了你们原来的先生过来。” “多谢伯父。”楚飒杨说道,早先是瑞王府大公子,此时寄人篱下,不免要小心翼翼一些。 “伯父不能教我们吗?”楚飒枫问道,“听说伯父极擅骑射,又满腹经纶,是伯父里头读书最好的。” 楚律笑道:“你听谁胡说的?” “哪里是胡说,父亲每常跟我们说他小时伯父是如何如何护着他的,父亲还说,若是早先当真将我给了伯父,如今也能学的跟伯父一样了。”楚飒枫又忙说道。 楚律一笑,待要说话,便忽地听楚静乔开口道:“父王,你瞧你瞧,小仙子塞了好大一块肉在嘴里。” 楚律恨不得掐死楚静乔,心道多大的人了,这般一惊一乍的,才要训斥,忽地腿上挨了一下,随即那只脚就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腿上撩拨,于是心里 的怒气消了,只觉得心里有些痒,心知该在楚家兄弟面前给楚静乔留下颜面,便笑着轻声呵斥道:“仔细吓到你妹妹,你教着她一些。” “哎。”楚静乔得意地一笑,心道马屁精,敢在她面前跟她抢父王,又笑又嗔地看向楚静徙:“你慢着些吃,谁跟你抢了?” 楚静徙瞅了眼楚静乔,将嘴里的肉吐了出来,茫然道:“白菜姐,不是你教小仙子……” “我现在正教你呢。”楚静乔忙说道,又示意楚静迁赶紧给楚静徙擦嘴。 楚静徙那半句话,已然将她今日这样反常只大口吃肉的原因暴露出来。 石清妍摇了摇头,心道楚静乔还当真是为抢爹无所不用其极,连撺掇楚静徙出丑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楚律也看出但凡自己跟楚飒枫两兄弟多说几句话,楚静乔就要出来打岔,便瞪了楚静乔一眼,因看石清妍心思重重,便也不多跟这两兄弟说话,待吃了宴席,便将楚静乔三姐妹、楚飒枫兄弟打发走。 洗漱之后上了床,楚律一边将石清妍掖在枕头下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丢出去,一边说道:“飒枫还跟小时候一样不多话,飒杨的话还是那么多。只是静乔才看着懂事一些,老毛病又犯了。” 石清妍嗯了一声,早想好那楚飒枫兄弟又是侄子又是质子,自己只管将他们放在内书房牢牢看住再加叫人自信照料就够了,因此并不担心这二人的事,拉了楚律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楚律将手摸进石清妍衣裳,又有意往下摸,摸到那因才沐浴过湿润的花瓣处,便笑道:“王妃也心痒了?这样急不可待?你求本王,求了本王才给你。”手指撩拨了两下,便试探着插了进去。 石清妍枕着手臂躺着,看向一脸荡漾的楚律,笑道:“王爷没摸出少了点什么?” “什么?” “宫沟水浅不通潮。”石清妍说道,将楚律的手□,“别乱摸,此乃皇家御用之物,你这泼皮哪有资格乱碰?” 楚律闻言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心道石清妍的潮水果然没来,掐算一番,就问:“可请了太医来瞧?” “太医说且等一等再说,先停了药。”石清妍闷闷地说道。 楚律闻言喜道:“果然第四个丫头片子要来了。”说完,见石清妍脸上不见喜色,便又推了推她,问道:“你这是怎地了?莫非你这般不情愿为本王生儿育女?” “臣妾可否只管生,不管养?” “你这又是什么话?” “……臣妾怎么觉得臣妾不会喜欢她呢?” 楚律冷了脸,躺在石清妍身边,说道:“你不是很喜欢静乔、静徙吗?” “这怎么能一样,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没事逗一逗,不过是面上情分。恨,恨不到骨子里,爱,爱不到心坎上,谁会当真十分在意。”石清妍坦言道,伸手摸了摸肚子,疑心自己是年纪小,因此母性不多,不然怎地没多少喜气,“今天瞧见那王八汤,我还想一口气全喝了那汤呢。” 楚律心知那王八汤有活血之效,便沉默不语,手指在石清妍肚皮上弹了弹,扭头有些郁闷地看向石清妍,心道她只乐意生,不乐意养,那生下来谁养?看楚静乔那没断奶一定要跟人抢爹的模样,还有楚飒杨有意无意提起早先过继的话头,心想这就够理不清的了,如今还有一个只乐意生不乐意养的。 “你不养?难不成要叫本王亲自来养?”楚律咬牙切齿道。 石清妍看楚律怒了,便也动了气,翻身坐起,冷笑道:“一起在床上痛快了,凭什么你只管舒舒坦坦地等着凑够四张丫头片子,我就要又生又养的?还不知我有那命活下来生孩子不。”说完,就委屈起来,许是因有孕了,那眼泪不用酝酿就出来了。 “你——”楚律伸手指了指石清妍,心想邪了门了,为这喜事她也能闹起来,无奈地收了手,问道:“可是怕有人要害你?” “嗯。” “可是怕你不会养孩子?”楚律说道,看楚静徙,就知这养孩子对石清妍而言大抵跟儿戏一样。 “嗯。” “算了算了,本王来养。”楚律叹了口气,心道可怜见的,就连有孕了也愁成这样,自己先答应着,等生下来,她还能当真交给他一个男人养?将石清妍按了回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即不禁皱起眉来,心道自己要远着楚飒枫、楚飒杨,免得他们心思多了;要捧着楚静乔,叫她明白她乔郡主的地位稳固的很…… “夫君真好。”石清妍笑了拱到楚律身上,又对楚律建议道:“王爷要养的话,就照着闻天歌那样来养。” “闭嘴!”楚律斥道,心想难怪石清妍自己也不敢养孩子,感情在她心里闻天歌那样的女儿还算是好的? 97、春天到百花开一 “孩子的名字,叫贤淑,本王定下了。”楚律语重心长地沉声说道,声音里仿佛对那第四个女儿寄予了很高期望。 石清妍心想反正又不用她养,甭管是贤淑还是贤惠她都答应,笑着赞道:“王爷英明。” 楚律哧了一声,就闭了眼睡下,很快入睡后,却模模糊糊地做起梦来,梦里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依稀从一间屋子里传出婴孩啼哭声,他心里一喜,才刚将那屋子门推开,就忽地被一群石漠风团团围住,只听得一群石漠风叽里呱啦地喊“父王,贤淑来了,你瞧你瞧”然后纷纷卷了袖子伸出白嫩嫩的膀子给他看……虎躯一震,从梦里惊醒过来,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额头上有层冷汗,又看身边石清妍低低地打鼾,心知石清妍素来是不打鼾的,如今多半是被疑心自己有孕的心思压得几日休息不好,是以才打起鼾来。 心里一边想着怎地无缘无故地梦起石漠风来,便揉了下眼,向外看了看,只见帐子外剩下两支燃了一半的蜡烛,料到如今才是三更,便转身又搂着石清妍闭了眼。 忽地,隔间门边传来沉水做贼一样的喊声:“王爷、王爷,贺兰大人醉了,大闹留客天,闹着不见你绝不去歇息。” 仿佛沉水也没指望楚律答应一般,只喊了一声,就收了声。 良久,楚律嗯了一声,反倒叫隔间门边的沉水讶异的很。 到底是贺兰辞的老父,且又疑心贺兰淳乃是为贺兰辞伤心才会酩酊大醉,于是楚律少不得要起身去劝一劝,是以楚律匆匆穿了衣裳,临出门时交代沉水:“看好王妃的被子,莫叫被子遮住她的口鼻,这般她就会少打鼾了。” 沉水哎了一声,心道何时这王爷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 楚律忙向外走,因少不得要叫人调遣人伺候着贺兰淳喝醒酒汤、含醒酒石、沐浴洗漱,未免其他媳妇睡了不好叫人,便又叫了祈年陪着同去,大步流星地到了留客天,却见留客天门首聚集着一群人,就连赵铭家的也在。 “必问像不像才子?”何必问清晰地问道,一双细长的眼睛因酒醉就似含泪一般,比清醒时更有神采,脸色也在灯光下白皙如玉,看去就似悲天悯人的圣人,全然没了清醒时那一身才华也穿不透的俗气肤浅。 “何公子非常像才子。” “何公子英俊不凡,潇洒轩昂。” “何公子比贺兰道长还俊美还灵秀,简直是钟灵毓秀,堪称是天地造物最神奇的地方。” …… “赏,这个一个银锭子,那个一个银锭子,说钟灵毓秀的,一个金锭子。”何必问伸出手指,清楚地一一将方才赞扬他的人指出来。 楚律、祈年双双愣住,看何必问这般清楚的说话,一时拿不准他到底醉了没有。 “还请这位姐姐替我记着领银子的人,不然明儿个公子清醒了,叫我去把银子金子要回来我哪里去找?”何必问的小厮可怜兮兮地说道,因祈年跟着楚律来,便知她身份与旁人不同。 祈年一怔,又看着小厮手里捧着个簸箕,簸箕里净是一些小巧的一两的海棠形状抑或者梅花形状的金银锭子,心道原来何必问醉后喜欢散财,人说酒品如人品,那何必问这醉了散财,醒来再要回去又是个什么性子? “祈年,料理了这事。”楚律吩咐道,见翠墨迎出来,便先随着翠墨去见贺兰淳。 祈年看楚律走了,便对跟何必问说好话的赵铭家的等人道:“嫂子婶子们快些回去歇着吧,留着几个人给何公子打了热水热茶就够了。这金银锭子,嫂子婶子们信我就交给我拿去给王妃看着,明儿个再还了你们。” 虽是轻易得来的金银,但谁舍得再轻易地将金银丢了。 何必问的小厮似是不耐烦明儿个再丢人现眼地替何必问去讨回银子,就低声道:“婶子嫂子们信这位姐姐吧,不然明儿个公子醒来定要将银子讨回来的。” “你们自己记着自己的银子数,明儿个再去蒲荣院找我。”祈年说道,看众人将银子给她,忙拿了帕子兜住。 “你们说,必问到底哪里不好,为何在她口中成了并非足以寄托终身之人?”何必问又问道。 “何公子哪哪都好。” “那是她没眼力劲。” “因为她是肤浅的人,看不透何公子的高深……” 称赞何必问的人忙争先恐后地说道。 何必问慢悠悠地开口:“第一个赏金锭子,其他人,没有。” 赵铭家的就是说“她没眼力劲”的那个,不由地不服气起来,追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赏?” “她极好。”何必问慢慢地说。 “哪里好了?”祈年觉察到何必问的身子晃了一下,忙接过小厮手上的簸箕,叫他去扶着何必问。 何必问甩了甩头,随即惆怅地叹道:“事已至此,何必问呢。”说完了,果然身子向后栽去 。 “扶着何公子去书房歇息吧。”祈年说道,将早先包在帕子里的金银一起丢在簸箕里,心道这小银锭子好看的很,留着石清妍赏人用正好,交代了人去打理何必问那边的热水热茶,将簸箕交给赵铭家的端着,便又向内去。 许是被贺兰淳聒噪的,留客天里的余家兄弟并一众太医、官员都已经醒来,于是祈年路上撞上了几个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之人,便到了贺兰淳住着的屋子。 “天也天也,天要亡我贺兰淳!”屋子里,贺兰淳仰天呼啸道,看他衣衫凌乱,显然是拉他的人很是费了一些功夫才将他拉回屋子里。 祈年瞧见四处还有些等着捡漏子看能不能从贺兰淳的醉话里找到什么利害消息的人,于是便又叫人喊了几个侍卫在这门外看着,叫那些等着听闲话的人都回屋子里去。 待进到这客房的堂屋里,就见余家兄弟两个殷勤地帮着搀扶贺兰淳,闻天歌在一旁坐着,似乎十分懊恼。 “早知道就不叫爹喝酒了。”闻天歌说道,何必问说他们酒量浅,于是她就盘算着只叫他们喝了十碗,就不叫他们再喝,谁知他们撑不住十碗。 闻天歌哪里知道贺兰淳、何必问喝惯了清淡的酒,这北边的酒,一是烈,二是石清妍为投其所好,送到西院的都是窖藏多年的佳酿,其中一坛子里头水早干掉了,只剩下了贴着坛底的极其珍贵的血红色底子。 楚律开口道:“贺兰大人听到了什么话,伤心至此?”依着贺兰淳的修行,便是大醉,也不至于指天骂地的这么不堪。 “天也,天也,我贺兰家到底造了什么孽?”贺兰淳又顿脚道,忽地听到楚律的声音,便踉跄两步,揪住楚律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我家阿辞自幼将长辈之言奉为圭臬,是才子中的才子,翘楚中的翘楚,何以沦落成了山贼?定是你教唆他的,定是你!” 余问津、余思渡二人错愕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贺兰淳,看他要跌倒,又忙搀扶着他。 闻天歌忙道:“爹知道了姓温的女人的事,就这样了。”因想不通这其中的曲折,便只以为贺兰淳是因有个儿子要杀亲子,因此伤心至此。 楚律闻言,立时便知贺兰淳这是明白贺兰辞远离京城是为了避开兄弟相争,于是忙劝贺兰淳:“贺兰大人莫心急,那山贼不过是贺兰一时兴起,他有出将入相的才华……” “啪!”地一声,楚律脸上挨了一下,不由地愣住,除了石清妍,还没 哪个人打过他,于是他怔愣住,心道贺兰家的子孙要害兄长要害亲子,为何挨了巴掌的人是他? “都怪你,都怪你,倘若你远着他,他无处可去,自然要回了贺兰家!如今他走了,贺兰家留下个丧心病狂的玩意,定是你居心叵测,要害死我们贺兰家!”贺兰淳指着楚律破口大骂,又奋力地要甩开余问津、余思渡。 楚律冷了脸,随即又看闻天歌忽地又哭丧起脸来,便对闻天歌说道:“闻姑娘也喝了酒,且回了怡然楼那边歇息吧。” 闻天歌小心翼翼地问楚律:“王爷,爹到底是不是专门来给我们主婚的?我怎觉得他不喜欢我?” 楚律一时没想到如何答复闻天歌,便听祈年劝道:“闻姑娘,贺兰大人怎会不喜欢你,他要不喜欢你就不来益阳府了。他这是不舍得贺兰道长,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就这么给了你,贺兰大人哪里甘心?” “那我们养爹,”闻天歌茅塞顿开,只当贺兰淳是不满她跟贺兰辞两个离了他,便又凑到贺兰淳面前,“爹,你以后跟我们一起去放羊吧,我们养你。”看贺兰淳还在怔忡中,就又连喊了两声爹。 贺兰淳酒醉之中,早忘了还有闻天歌这么个人,又听人喊他爹——虽在家时没人敢喊他爹,但到底亲切一些,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有没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便摸着闻天歌的头,老泪纵横地说道:“老天为何这般坑我!这是要叫贺兰家断送在我手上?不!老二这辈子也休想如愿,爹得叫阿辞回来!” 祈年忙道:“闻姑娘,快些将你爹送到里屋去。” “哎。”闻天歌不知贺兰淳因酒醉的缘故早不记得她是谁了,只觉贺兰淳温暖的手摸在自己头上,便心花怒放,一叠声地喊着爹,赶紧哄着贺兰淳向里间去,到了里间,自有余家兄弟帮忙铺被子等等,祈年也不多操心,就又劝了闻天歌走。 待这边事了了,看楚律依旧摸着脸,祈年小心地说道:“王爷回去歇着吧。” 楚律嗯了一声,心道这下子不用提拉拢贺兰淳了,酒后吐真言,贺兰淳定是心里将贺兰辞如今的遭遇都算到他头上了。苦笑一声,对祈年说道:“你且留下看着,若为避嫌,便再叫了几个人来。万万莫叫贺兰大人醉后受了凉,着了风。” “是。”祈年答应道,便送了楚律出去,回头又叫了赵铭家的几个媳妇婆子过来一同守着。 守到四更天,就听人说秦柔过来了。 祈年因并未犯困,便请了 秦柔过来,见秦柔比早先削瘦许多,便笑道:“这样晚了,秦姑娘没歇息?” “嗯,贺兰大人如何了?”秦柔问道。 “秦姑娘放心,贺兰大人已经无碍了。”祈年说道,说完,心想何时贺兰淳跟秦柔有了交情,就叫她半夜过来亲自探问。 “还请祈年姐姐借一步说话。”秦柔说道,瞅了眼赵铭家的等人,便跟祈年出去了,到了廊下,又低声道:“有一事,还请祈年姐姐拔刀相助。” “秦姑娘客气了,不知是何事?”祈年先不急着答应。 秦柔低声道:“待要送我回京的时候,王妃可否请贺兰大人领着我上路,待进了京,先叫我去贺兰家坐一坐,再去拜见了母亲,然后再进宫。” 祈年会意,心知秦柔这是唯恐自己进了京城便人单势孤,因此想要借了贺兰家的势,于是笑道:“这是小事,你是我们锦王府出去的,锦王府自然要替你筹谋。我虽不敢斗胆替王妃答应,但这举手之劳,王妃还会替你做了。” “多谢你,多谢王妃。”秦柔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楚静乔顾不得折腾余君言,余君言便总在她耳边说些宫里如何如何,太后如何如何,叫她不曾入宫就先有了怯意。 “秦姑娘快些回去歇息吧。”祈年含笑道。 秦柔的事已经了了,又怕惊动了余君言,便赶紧回了自己的住处。 祈年在这边守到了天亮,见贺兰淳并无大碍,方才离去。 待祈年走了一会子,贺兰淳梦中口渴,便醒了过来,醒来后,见屋子里有余家兄弟守着,虽说此时余思渡已经趴在案上睡了,但这份心意还是到了。 “大人可要喝水?”余问津看贺兰淳起身,便忙问道。 贺兰淳点了点头,心道余问津当真是个好孩子,余思渡的性子倒是跟他们老子一样,就着余问津的手喝了水,不急着叫余问津去歇息,便问起昨晚上自己醉后的事,依稀记得自己在留客天中胡闹,闹得一群官员出来劝说自己。 余问津见贺兰淳问,便将昨晚上贺兰淳动手打了楚律的事说了。 贺兰淳怔住,又问余问津:“老夫打了锦王爷之后,锦王爷是什么脸色?” 余问津忙道:“锦王爷脸色很是不好,但还是叫祈年姐姐留下领着人照看大人。” 贺兰淳听了,因头疼的厉害,便又躺下,心道这锦王爷当真心宽,他借 酒撒疯,他也没有甩袖离去。如今贺兰辞生出这么些事来,老二人在京中自然要借题发挥,到时候贺兰辞定然不能再回了京中,既然如此,自己就留给他一个空空的贺兰家,看他一番算计,最后又算计到了什么。 “问津小后生想拜那孽障为师?”贺兰淳躺在床上问道。 “是,晚辈十分仰慕贺兰道长。”余问津忙说道,殷切地看向贺兰淳,看贺兰淳虽不立时保证替自己说情,但也轻轻地点了头,不由地心中大喜,心道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到了日中十分,贺兰淳巳时初刻便去楚律书房等着赔罪,等了不过一刻,便见楚律急匆匆过来了。 昨日石清妍虽说了不用楚飒枫、楚飒杨两个日日请安,但这两个小兄弟依旧一大早就去了蒲荣院里等着,沉水、祈年不敢再叫醒他们二人,就劝说这两小兄弟先回去,这二人不肯,一直守在门前,便瞧见了楚律巳时才从石清妍屋子里出来的一幕。 楚律心里一边想着大抵自己这伯父在楚飒枫、楚飒杨心里成了那昏庸贪色懒惰之人了,一边见贺兰淳屈身要下跪,忙伸手拦住他,笑道:“贺兰大人这是怎地了?昨日的事,还容贺兰大人许本王辩解一二。” 贺兰淳惭愧道:“听闻昨日下官一时糊涂,对王爷动了手。” 楚律说道:“本王要说的正是此事,本王早先并不知贺兰出关是做了山贼,待知道时,他雅道人的名声已经响了……” “那孽障是雅道人?”贺兰淳脚下一软,心道贺兰辞竟然就是那叫人闻风丧胆的雅道人?说来也是,除了他,哪一个道人又称得上一个雅字。 楚律暗道这回算是他说漏嘴了,忙补救道:“本王对贺兰之事,虽有愧疚,但此事断然不能全怪到本王头上。且贺兰的雄心壮志都在益阳府,如今益阳府吞下亘州府已经是指日可待,本王断然不会令贺兰大人领了贺兰回去。若是贺兰大人想说服贺兰随着你走,本王也会劝说贺兰留下。” 贺兰淳怔住,忽地醒悟到楚律这是为昨日挨的那一巴掌委屈,又不好跟他计较,因此便替自己辩解贺兰辞成了盗贼一事,惭愧道:“王爷何必这般说,下臣今早醒来,思来想去,也料到温雅能悄无声息地从贺兰家离去,又能被那畜生追杀十几年,此事就断然不是那畜生一人出的手,而是贺兰家一群狼子野心之徒一同勾结弄出来的事。既然如此,下臣决心叫那些胆敢欺瞒下臣的狼心狗肺之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贺兰淳早 先儒雅和气,此事动了怒,气势万钧,比之那些惯常耀武扬威的诸侯将相气势还足。 楚律一喜,忙道:“贺兰大人的意思是……” “亘州府拿下后,百废待兴,想来王爷所需钱财人才当是不计其数的。贺兰家愿助王爷一臂之力。”贺兰淳掷地有声地说道,眼中精光一闪,心知贺兰家势力虽大,但终归有些腐朽了,合该借着这四王之争再替贺兰家寻出新的出路。 “那本王就多谢贺兰大人,只是此举是否会叫朝廷不喜?”楚律心中大喜,心道若贺兰淳终于松口是为了一巴掌,那这一巴掌还当真是物超所值。 贺兰淳笑道:“下臣自有计较。” 楚律连连点头,又看贺兰淳眼下浮肿,心知他尚未休息好便赶来跟他赔礼,又亲自送了贺兰淳书房,叫他回了留客天歇息。 出了书房,就瞧见何必问肿着脸,穿着一身藏蓝衣裳,头上簪着一支沉香木簪,扶着石漠风站在廊下。 瞧见了石漠风,楚律的脸色又不好起来,心道自己听说石清妍有喜了,怎地就梦见了石漠风,都说外甥像舅,但也不该直接梦到大舅子喊他做父王的事。 石漠风缩了头,心想自己又哪里惹到楚律了,看他那眼神阴沉的。 “贺兰大人快些歇息去吧,莫将昨晚上的事放在心上。”楚律又劝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贺兰淳拱了拱手,也不再客气,见不知什么时候回了锦王府的顾漫之站在一旁等他,便扶着顾漫之的手向留客天去。 “王爷。” “王爷。” 何必问、石漠风双双唤道,楚律对着二人点了点头,就问:“何公子不回房中歇息,这是要哪里去?” “古家老头儿那边,必问总要去做个了断。”何必问说道,一时好奇上了古家小老儿的当,怎么着都该过去将脸面扳回来。 楚律唔了一声,又瞧见后院里抬出一顶石清妍的轿子,便蹙眉道:“王妃也随着你去?” 何必问说道:“知己去替必问作证,证明必问并非徒有其表之人。” 楚律瞅了眼何必问肿起的眼皮,心道何必问这会子是没有表的,又觉石清妍日子浅,不宜声张,且这轿子平稳的很,多派了侍卫跟随就够了,于是也不拦着石清妍出去,叮嘱石漠风道:“王妃若是胡闹了,你劝着她一些,叫她速去速回。” 石漠风心说自己被何必 问当做小厮使唤已经够委屈,这楚律又叫他做了丫鬟?心内腹诽,嘴上却识时务地答应了。经了昨日楚律的那句“遇到门当户对的女子你就娶了吧”的启发,石漠风心知自己若想“遇上”窈窕淑女,便要先多多出门,这益阳府推迟宵禁,大街上有趣的玩意又多,昨儿个他问了人,得知有些中等人家的女儿家里父母不是十分食古不化的,也许姑娘家走亲访友抑或者去书肆转转或租了旁人的花园子开茶话会诗画会,若是走运,指不定他能遇上谁家淑女也不一定。 因这心思,石漠风才乐意随着何必问出门。 此时瞧见了石清妍的轿子,石漠风、何必问二人便也进了各自的轿子,径直出了锦王府。 轿子一路向远着锦王府的方向去,待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家学堂外停下,只听见学堂里传出朗朗读书声。 瞧见古家老头儿领着一众乡亲在学堂门前等候,何必问、石漠风两个就在学堂前停下。 石清妍的轿子径直穿过学堂,进了后院古家庭院方才停下。 待下了轿子,石清妍回想着方才在学堂前瞅见的那个干瘦猥琐之人,心道原来那人是古家老头的家丁,那日挨个屋子撺掇人下注,只怕就是为了给主人家的姑娘相夫婿呢。 “见过王妃。”古老娘领着女儿并家中四个小丫头,四个老婆子下跪。 石清妍笑道:“古娘子何必这般客气?这位可是古家姑娘?”说着,便看向古老娘身边的小女儿,见那女孩穿着一身质地明显比古老娘身上衣裳好上几倍的衣裳,便知这古家大概是将所有银钱都花在这姑娘身上了。 古家姑娘微微抬头,冲石清妍一笑,便又被古老年拉住袖子垂下头。 “这是小女暮月。”古老娘说道。 “都起来吧。”石清妍叫沉水、醉月去搀扶起古家母女,细细打量,看那古娘子已经人高马大,魁梧的很,便又去看古暮月,“暮月?可是老来得女?”又看古暮月,见她上穿桃红夹袄,下穿朱红撒花裙子,一张脸生的十分周正,柳叶眉、樱桃嘴,十足的贞静淑女模样。 “惭愧的很,妾生这冤孽的时候已经三十过五。”古老娘堆着笑说道,又捅了捅女儿叫女儿跟石清妍说两句。 “王妃请进来喝茶吧,不是什么上等香茗,但茶叶是民女夏日藏在玫瑰花芯里,熏过玫瑰花的清新之气的。”古暮月字字清脆地说道。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这古暮月这么 风雅?于是笑道:“我喜欢的是月季那样的花,只怕这玫瑰的香味我分辨不出来,白糟蹋了东西,给我清水就好。” 古暮月微微歪头,说道:“草民有今年冬天的雪水,上年桃花上的雪水,王妃要哪一种?” “白开水就好。”石清妍说道,有些受不住这古暮月的风雅,又暗道不愧是淑女,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古暮月扭头也不见她耳朵上的耳坠子晃荡,可见这教养等等,古家还是很花了力气的。 古娘子瞧出石清妍不好风雅这一道,忙讪笑着一边请石清妍进屋,一边笑道:“妾不懂教女,只能由着他父亲拿了书本里的故事教导人,她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截,就养成了这一年四季收露水积雨水烹茶的性子。虽是这样,她也爱读书,琴棋书画样样也使得。要不,王妃出个题目考她一考?” 石清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古暮月是书呆子,含笑说道:“我才疏学浅,不敢考古姑娘。”进了屋子,落座之后,又请了古家母女坐,打量着屋子里,瞧见屋子里特意摆上了古暮月的字画,赞赏地看了一圈,就问:“古好爹是怎么瞧上我那知己的?说来我知己也是难得的好人,重情重义。” 古娘子一时觉得自己听差了,疑心石清妍说的是古老爹,就笑道:“王妃说的是,家中小女仰慕何公子的很,早先听说何公子在大街上写福字,妾家相公还想特意去替她求一副,可惜去晚了,没见到何公子面。” 石清妍心想幸好没见到,不然古好爹更想要那女婿了。 “听说王妃过来,小女特意给王妃绣了一个荷包,还请王妃不嫌弃。”古老娘说道,便拿出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 石清妍心知古老娘把她当成个了何必问家亲戚,于是就拿了古暮月的针线活叫她品评,配合地看了一看,不由地想这么个书呆子的淑女,只怕心思太细腻,跟何必问不投契。 忽地,进来了个婆子,那婆子期期艾艾地过来,不敢抬头,也不敢当着石清妍的面跟古老娘交头接耳,费了半日的劲,才跪着开口道:“娘子,相公说叫你准备了黄纸、猪头、元宝、蜡烛,他因跟何公子相谈甚欢,要跟何公子结为兄弟。” 石清妍心道何必问好样的,如此也能圆满地了结此事,一不丢了他第一才子的人,二也叫古好爹矫情的有始有终。 “娘,这万万不行!”古暮月蓦地站起身来,又转向石清妍,恳切道:“王妃,还请王妃许我送几个字给何公子。” 98、春天到百花开二 古暮月那一句话写出,识字的就都愣住,不识字的,比如古老娘,看着那纸上几个跟花一样的字,很是自豪地说道:“妾家相公有当丞相的大才,是以早年妾家就是将小女当公侯家的姑娘一样教养的。” 古暮月有些尴尬地看向古老娘,一边折了那纸,一边想着这句话是她揣摩着传说中锦王妃的性子写的,锦王妃跟何必问是知己,何必问定是喜欢石清妍这样的性子,何必问看到这话该要见她一面的吧? “王妃……”古暮月唤道。 “王妃,叫她再写几个字吧。”古老娘私心里以为会长篇大论的才是有才之人,只有没有才气的人才只写几个字,因此怕古暮月寥寥几个字显不出她的才华来,于是就接了古暮月手上的纸,重新铺展开,叫古暮月接着再写。 古暮月心里着急,心道再写几个黄花菜都凉了,于是娇嗔道:“娘,这就够了。” “再多写几个,叫王妃多瞧瞧你的字。”古老娘殷殷切切地催促道,又亲自拿了笔递给她。 古暮月勉为其难地提笔,又因古娘子那句按照公侯人家姑娘一样教养的话难堪,饶是如此,敌不过古娘子殷切目光,待要写,又听她娘说:“写诗,写诗好看,不然显得纸太空。” 原来古暮月习惯了顶格写字,那一句出格的话,也是贴在一边写的,委实显得纸张空白的很。这般情形在古老娘眼中,就如秀才进了考场交了白卷,是以古老娘三番两次催促古暮月再写点什么。 古暮月笔一顿,险些哭出来,强撑着笑脸沉吟一番,就要提笔写首七律。 “还是写词,写词好。”古老娘转头看向石清妍,得意又故作谦虚地说道:“小女自幼饱读诗书,短的诗,长的词,她都会写。” 石清妍赞道:“古娘子果然教女有方。”说完,不禁又看了眼古暮月,心道古暮月断然不会见过何必问,这般急切,定是不肯错过第一才子了。 古暮月终于想出一首好词,待要写出来,冷不丁地,却听方才来报信的婆子又过来跪下说道:“王妃、娘子,街坊四邻送了好酒好菜过来,借着那酒菜鱼胙,何公子已经跟咱们相公结拜了。” 古老娘心道谁家这般多事,日后定跟他家没完。 古暮月手上的笔掉下来,忽地就哭起来了,冲石清妍弯了弯腰,就哭着出去了。 “暮月、暮月……”古老娘唤道,随即对石清妍不好意思地笑道:“还请王妃稍等片 刻,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包涵。” “无妨,古娘子还是赶紧问问古好爹什么事吧。”石清妍笑道,心想何必问早先那般郑重其事,一副甘心成家、落地生根的模样,怎地这会子又改了主意?莫非他还是难忘旧情?看来她这知己还该尽了知己的职责开解开解他。 古娘子讪笑着就去了。 沉水待古家人走了,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女儿也孝顺,早看出她不耐烦了,却还听她娘的话作词。” 醉月笑道:“说的是,只是这古娘子也太殷切了。” 一辈子的前程呢,石清妍心想,若不是早先将古暮月当做“公侯人家”的姑娘一样教养,如今这古家姑娘也不会高不成低不就,拖到这会子还没定亲,就连他们家不爱管事的锦王爷都替楚静迁这才十二岁的女孩儿找好下家了呢。 石清妍这边腹诽道,那边厢,因古暮月哭得死去活来,古娘子自然要叫了古秀才来问个究竟。 从酒席上被喊来,古秀才才进了女儿屋子,就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古秀才蹙眉道:“前头客人多,这般闹起来像是什么样子?” 古娘子掐腰冷笑道:“还要问你,好端端的考校女婿,怎就认起兄弟来了?” 古秀才摇头晃脑地说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看那何公子当真是仁义,就连我这般不成器的读书人他也并不小看与我,与街坊谈笑间,大俗大雅他都接得上话。只可惜……” “可惜什么?”古暮月出声哽咽道。 “可惜你配不上人家。思来想去,既然何公子要跟我结拜,我就只能拜了。拜了之后,你是他侄女,也能得了他的照顾。我与你娘百年之后,也能含笑九泉了。”古秀才摇头晃脑道,心里也真心感激何必问这般默契地配合,若换了其他人,未必有那闲心搭理他这疯子。早先因古老娘一直坚信他会出人头地,于是不肯将古暮月许给其他人家,一心要等到古暮月成了官家姑娘再许人,这么着就将古暮月耽搁下来了,偏他侄子众多,个个看他无子便一心扑过来。只怕不等他死,单等他过两年动弹不得了,这家财就要被侄子们抢去,即便给古暮月招个上门女婿也不顶用。因这般计较,他才妄想跟何必问攀上两分交情,借此也能给古暮月找个靠山。 古暮月闻言一声呜咽,哭道:“这有什么配不配的上,难道只能第一才女配第一才子?娘还不识字呢,跟爹你这秀才不也一辈子?” 古秀才一心想叫古老娘将她早先嫁过来后的曲折说给古暮月听,见古老娘不肯说,就开口道:“你娘才嫁过来,我也有些看不上她,后头她装作十分爱惜字纸,十分尊重圣贤书,我才……” “装作?”古老娘拧眉,冷笑道:“老娘带着几十亩地嫁过来,进了你们家那才两进的院子,含辛茹苦地操持家计,无怨无悔地叫你考了几十年科举,将你女儿养成了个天仙一样的人儿,如今成了假装?” 古秀才忙和气道:“我并非嫌弃你的意思,实在是咱们家跟何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到底看上何公子哪里了?”懊恼地问完,因他比古老娘还要大上七八岁,四十余岁才得了这女儿,自然是珍之如宝,此时不禁又跺了跺脚,心道还不如没有这冤孽。 古暮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又没见过何公子,能看上他什么?早先不过是娘说的多了,我就有了这念头,既然有了这念头,只要不伤天害理,自然该千方百计地完成心愿。如今爹说跟人家结拜就结拜了,就将我闪在一边了,我成了什么?”说完,不禁又掉了眼泪,“好歹要见一见呀,若不配,错也在我不在爹身上。” 古秀才心知这次是自己不对,怎地都不该不先跟古暮月支会一声,唉声叹气了半日,愣是撕不下脸去跟何必问提古暮月要见他的事,一时气急,便沉声道:“惯了你十几年,如今你权当还你爹的恩,换个人嫁了吧。” “高不成低不就的,将我养成这样,能嫁给谁?”古暮月嘟嚷道,因这古秀才不比古娘子那般蛮横不讲理,就又撒娇道:“爹,怎么着都要见一面呀,不然你们倒是好,称兄道弟的,就叫我被你们白捉弄一场,惹人笑话。我被人捉弄,还不能知道哪里被人看不上了?” 古秀才伸手指向古暮月,气了半日,心道他这女儿脸皮怎么这样厚,为何非要见一见人家?咬牙对古老娘说:“锁了她!难道要我为了她跟何公子割席断义?早先乔张乔致地惹了他来,已经对人家心怀愧疚,如今还要见人家做什么?你年轻,不知做何公子侄女比做何公子娘子要好!”说完,一狠心,人就出去了。 古暮月看古秀才是当真将何必问视作莫逆之交了,于是也不作势哭了,擦了眼泪,便对古老娘说道:“娘,你且出去吧,待我再收拾收拾,然后去见过王妃。” 古老娘也不敢怠慢了石清妍,看出古暮月乃是面子上抹不过来,才哭成这样,忙出去叫人置办了酒席给石清妍送去。 古暮月 虽被惯坏了,但也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没那胆量独自去前院见何必问,又想起石清妍称何必问为知己,心道自己见不着何必问,也该叫何必问经过石清妍知道自己是何种女子,他若后悔呢,他就另有一番计较;他若不后悔,那就是当真有缘无分了。想着,便重新理了妆容之后,慢慢向堂屋去。 待到了堂屋前,冷不丁遇上一个相貌极清秀的公子,便忙转身避开。 那公子正是一心要偶遇窈窕淑女的石漠风,石漠风原是忽地想起楚律的吩咐,要催着石清妍快些回王府才随着人过来的。此时一边转过身去避嫌,一边心道果然佳人都便宜了浪荡子,原来是浪荡子行事肆无忌惮,能够在旁人家里穿行,才能抢先将佳人一一看了去得了去,不枉他今儿个出来头一遭,就瞧见佳人了。 一边鄙薄自己的品行对不住石将军的教导,一边却又因连着两日瞧见佳人沾沾自喜。 “这位姑娘先请。” “还是石舅爷先请吧,我们姑娘不急着进去。”那引着石漠风过来的婆子说道。 石漠风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古暮月的侧影,便忙又一边欢喜一边鄙薄自己地进了屋子里。 瞧见屋子里石清妍面前摆着十几盏清水,石漠风便疑惑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漠哥哥,你能品出哪一盏是露水,哪一盏是雪水,哪一盏是雨水吗?”石清妍说道,方才古家母女都走了,她便叫人将古暮月的水都拿出来,闲来无事,就当做自娱自乐,准备等着古暮月回来,叫她自己尝一尝,看她能不能尝得出来。 石漠风不知石清妍又做什么,拿起一盏,抿了一口,说道:“这当是上年深秋的雨水,里头泥土味太重,当是收的时候太过敷衍,弄脏了。” 石清妍目瞪口呆地鼓掌。 沉水看了眼碗底自己描的印子,笑道:“舅爷说对了。” “那再试一试这个。”石清妍又指了一盏。 石漠风尝了一口,便啧啧道:“可惜了这梅花上的冰凌水,用了装过牡丹花的罐子,味道混了。” “……咱们家也有风雅的人?往日里人家都说咱们是舞枪弄棍的人家,懂得什么叫做吟风弄月。”石清妍称赞道,当即对石漠风刮目相看。 石漠风轻轻一笑,待要故弄玄虚地说些云烟雾绕的话,又怕石清妍不耐烦倒霉的又是他自己,于是说道:“哥哥我为跟何探花比试品茶,便特意寻了高人学习此道 ,饶是如此,还是输给了何探花。” 石清妍心想何家人果然都是闲得发慌的,就爱弄这些有的没的,“哥哥再尝一尝这个?” 石漠风一笑,伸手待要去端起一盏来,斜地里伸出一只葱白玉手将那茶盏抢了去。 石漠风看过去,却见是方才的那位佳人,只见她一张芙蓉面含羞带臊,却是分明的欢喜模样,心中不由地一动。 古暮月方才躲在门外听石漠风轻易地品出自己收集的水,又听他挑出这其中的瑕疵,心思百转千回,心说石王妃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石家的教养当也差不多是这样,如此这石家舅爷定是个难得的好人。这般好人,据闻又并未娶妻,若错过了,委实可惜。虽说家世差了许多,但事在人为,出嫁头三年看家世,三年后生下儿女就看自己如何为人处世了,若为了家世错过了好人,虽算得上识趣,但也是抱憾终身的事。于是想着机不可失,就忙掀了帘子进来,抢过那盏水后,又羞又恼地说道:“这水不甚干净,不好污了公子的口。” 石漠风忙道:“原来这水是姑娘收的,原谅在下冒犯了。”说完,便对古暮月拱手作揖,心道果然是缘分,不早不晚,他出门随了何必问寻找淑女,这淑女就来了。虽说淑女家世低微一些,但是胜在能够叫他亲近得了,如此不比那些藏在深闺里连叫他见一面也不肯的大家闺秀强上百倍。 于是一个想着有其妹必有其兄,不肯错失时机错过好人,一个想着大家闺秀虽好,但人品未可知,不如这小家碧玉能够先亲切亲近,于是这初初相见的二人一时间都对彼此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来。 古老娘看古暮月唐突了,忙要斥责了她,随即看见石漠风那眼神,心说且看看再说,总归有王妃在,传出去了,也不怕人说他们家什么。 “……我还收了一罐子水,要是公子能品的出来,我就服了你。”古暮月微微偏头说道,显然是已经将石清妍给忘了,挥手便叫小丫头去拿了她藏在后院梅花树下的那一坛子水来。 “好,在下若输了,便以……”石漠风摸了摸腰上,没摸出什么东西。 石清妍看出这古暮月心大的很,先不肯错过何必问,此时又要抓住石漠风,暗道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不怕她心大,就怕她没能耐,若她有能耐笼络住石漠风,自己拦着她做什么?想着,摘了腕上镯子递给沉水,沉水便将镯子递给石漠风。 石漠风此时只觉得石清妍暂代了石夫人的位置,便 拿了玉环出来,“便将玉环输给姑娘。”说完,因不知自己那假妹妹是什么心思,便又看向石清妍,却见石清妍一副等着看好戏模样,便悻悻地收回眼,又脉脉地看向古暮月。 石清妍当真是在看戏,在她眼中,眼前正上演着一出将门子弟与小家碧玉一见钟情的戏码,心说这何家当真是古暮月、石漠风的媒人,因这何家兄弟,这古暮月、石漠风两个天南海北的人竟然也能凑在一处。虽看透古暮月是一心求“上进”,石漠风是一心求“淑女”,这二人的“一见钟情”远比这二人以为的世俗的多,但她依旧乐见其成——身为女子,古暮月若不想嫁个相貌人品家世样样都好的人才有鬼,身为男子,石漠风岁数也大了,若不动了思春的情绪,那才更叫有鬼——说到底,就两个俗人,同为俗人,谁嘲笑谁呢。 石清妍这般瞎想的时候,石漠风已经认了输,顺势将玉环送给了古暮月,并约下闲时一同品茶。 方才古老娘看石清妍摘了镯子,心中便大定,虽有些忐忑地琢磨着石清妍的意思是否是叫古暮月做妾,但多数还是信石清妍这容不下妾侍的女子己所不欲是断然不会施与旁人的。 “可否叫我们兄妹说上两句?”石清妍含笑对古娘子道。 古娘子忙识趣地领了古暮月出去。 石漠风眼瞧着古暮月的身影消失,才转过头来,满面春风地笑道:“果然不枉此行。” “漠哥哥可明白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求仁得仁。”石漠风轻快地说道,昨儿个他还在惆怅身边没有红颜,惋惜跟闻天歌相见恨晚,今日就撞上了一个。 “当真?这亲事算是已经定下了,等会子我就跟古娘子说请人上门说媒,哥哥莫要反悔。” “做什么要反悔?哥哥我今日一早就想着一定要见了淑女面才肯许亲,不然日后又撞上一个反悔退亲的,哥哥我的名声岂不是就坏了?哥哥我盘算好了,到时候哥哥我没事就领了她去山上采露水、庙里访名茶,传扬出哥哥我与古姑娘情投意合的名,也叫叶家姑娘后悔到骨子里去。”石漠风欢喜地说道,心中充盈着一股暖意,恰似春风吹拂着自己的心,叫他想起日后如何,便不禁发笑,昨儿个见了闻天歌,只忧心忡忡地觉得石家容不下那样的女儿;今儿个见了古暮月,心里并无担忧,反倒对未来多了许多憧憬。 “哥哥当真以为古姑娘是淑女?”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性情,只怕跟淑女相差甚远。 “有什么干系?只要看着像,就能叫父亲母亲满意。况且我又排行第七,顶小的儿媳妇,太出挑了也麻烦。我看她收集水时不爱的水,便污浊不堪,珍爱的水,便清澈的很,可见她骨子里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石漠风因得意,对着石清妍话也多了。 石清妍心道莫非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明摆着是做事马虎大意,换了她,什么水都是清澈的,又问:“那家世呢?” “这有什么要紧,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娶妻时还斤斤计较女儿家的嫁妆家世,这辈子定然没多少出息。再者说,王妃定下了,父亲母亲也没话说——况且,哥哥我就爱这轻易就能见到面的,不然门当户对人家的女孩儿怎能叫我轻易见面?若不见,洞房时还生分,像是什么样子?”石漠风想起友人所说那洞房夜专门给女子穿的遮羞用的开裆裤,不由地蹙眉,心想洞房花烛夜见到那样难看的裤子,只怕十分的兴致也要被扫去七分,“如今乱的很,哥哥我只能等父亲打完了仗再成亲,只怕还要等上一年有余,看妹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给我丫头的人,哥哥我岁数也大了,与其去了那龌蹉地方,还不如寻了淑女风雅地谈诗论画,也免得成亲后相对无言,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知道了,知道了。不愧是我漠哥哥,好想法,好念头,当真好男人。”石清妍听石漠风的意思是不爱“不可远观也不可亵玩焉”的大家闺秀,他爱的是能够结伴游山玩水的小家碧玉,暗道原来石漠风是急着想找人谈恋爱,恰遇上了一个敢“上进”的古暮月,于是有什么锅就有什么盖地对上了。 “你们这一见钟情,当真俗气。”石清妍断言道,若换了其他女子,条件合适,石漠风一样会一见钟情,古暮月亦然。 石漠风有求于石清妍,此时也顾不得早先觉得石清妍不像石家女儿的事,不跟她计较,笑道:“莫非要我遇上丑八怪,她遇上脏乞丐,然后双双一见钟情才不算俗气?又或者这一见钟情非要是门当户对的男女才能有?”又说道:“王妃安了古姑娘的心,便早些回王府吧。”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楚律在等着抓他的错处。 “嗯。”石清妍答应道,又叫石漠风去前头陪着何必问等人,又请了古娘子来,三言两句,便暗示了过两日请人来说媒换庚帖。 古暮月只觉得失之东隅,得之桑榆,心里大喜。 古老娘更是如此,到底石漠风的年纪更合适一些,虽没何必问那些名头,但瞧着清清秀秀,更像是乘龙快婿的模样。 约定之后,石清妍便告辞,古老娘也不敢多留,与古暮月一同送了石清妍上轿子,又将她们一行人送到前院。 到了前头,何必问因还要陪着古秀才并一众闻风而来的乡绅吃酒,便只有石漠风陪着石清妍回了王府。 待回了王府后,石漠风又兴致盎然地在石清妍轿子边说道:“王妃,你可有好茶具,且送了我几个,叫我先给古家姑娘送去。” “有是有,要记账。”石清妍开口道。 “忒小家子气,莫忘了哥哥当初给你多少陪嫁。”石漠风脱口道。 石清妍嗤笑一声,说道:“给是给了,可惜大嫂子一算计,我要的你没给我,给的是个我瞧不上的。” 石漠风一怔,看石清妍答的随意,不由地想莫非自己错了?不然这等事她怎会知道?大抵是经的事多了,于是他这妹妹被扭转了性子? “罢了罢了,就记账吧。待我成家之后咱们家定要分家了,到时候能不能还,但看父亲母亲分我多少。”石漠风轻快地说道。 “回头寻了叫人给你送去。”石清妍说道,如今石将军领着几个儿子打仗,剩下个石漠风没事人一样留在益阳府,可见这顶小的儿子将来分家也未必能分到多少东西。 石漠风满意了,又叫换下来抬轿子的婆子将轿子抬得平稳一些,脚步欢快地就向书房去。在书房里坐了半日,思来想去,只觉得好茶都在何家,该问何必问讨一些,于是又叫人盯着何必问的屋子看,叫人瞧见何必问回来便通知他一声。 待到了傍晚,何必问才回来,看模样极其清醒,石漠风一边鄙夷何必问定是在酒场上使出了偷杯换盏、含而不咽等等下作手段才能清醒如斯,待要凑过去,就先听到何必问与楚静乔两个的对答声,因听到一个古字,未免尴尬便顿住脚步。 “楚家大侄女又向王爷请教什么事?” “何师伯回来了?不是去古家见秀才岳丈了嘛。” “哎,必问才气甚高,那古家秀才与必问惺惺相惜,与必问结为兄弟了。” “呀,何师伯原先不是十分认真要娶妻吗?” “谁告诉你的?必问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世上女儿千千万,必问怎会为了一个驻足不前?” “可母妃说师伯是年纪大了累了动了凡心,想成家了,不然她也不会当真去替你看人家。莫不是昨晚上一时酒醉,何师伯瞧见自己难忘堂嫂,于是中途改了主意?” 石漠风心道楚静乔当真是一针见血,痛痛快快地就揭了何必问伤疤。 何必问早先委实心里想着干脆不拘找了谁家的女儿成家,然后做个世人眼中的“正人君子”算了,恰古家送上门来,便去了古家;今日因见勉强不了自己,便临时改了主意,觉得早先自己那谪仙一般的第一才子很不得人心,就想做个平易近人的第一才子——毕竟有个第一才子的招牌,做生意当真便宜的多了——此时看楚静乔这般不尊师重道,敢踩他脚痛,便斜倚在柱子上,桃花绽开一般开启红唇轻笑道:“大侄女委实不懂必问苦心,必问并非为了堂嫂,乃是要等大侄女长大呢!” 石漠风因何必问的话一僵,顾不得去看楚静乔是什么表情,瞧见楚律冷着脸露出身形,忙极力将自己躲在廊下柱子后,暗道原来今日要倒霉的不是自己,是何必问。 作者有话要说:古姑娘就是个投机主义者…… 石漠风是个饥渴的想恋爱的人…… 99、春天到百花开三 “你当真要喊本王爹爹?”楚律沉声道,看向穿着他的旧衣,调戏他女儿的何必问。 何必问身子一晃,随即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爷喜欢偷听人说话?” “你站在本王书房外,还不许本王听?”楚律冷了脸,上下打量何必问一番,冷笑道:“为老不尊!” 何必问听到一个“老”字,顿时心里一坠,笑道:“必问不及王爷老吧?” “是以你要喊本王爹?”楚律冷笑道。 楚静乔不禁为楚律喝彩,暗道什么第一才子,连她父王都说不过,于是作势委屈地蹭到楚律身边,低声说道:“父王,何师伯素来如此,你何必跟他计较。”又转向何必问,庄重地说道:“师伯,儿女婚事,乃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即便对我有心,也不该当着我的面说。” 何必问一怔,讪笑两声,说道:“必问醉了,醉了。”于是作势扶着额头就向自己房间走去,走着,瞧见石漠风躲在柱子后,便伸手抓了他,将他拉进自己屋子里。 “日后离着你师伯远一些。”楚律看着何必问的身影消失,语重心长地说道。 楚静乔心道楚律这是关心她呢,于是又高兴又忐忑地说道:“可是过几日修庙,女儿想问了师伯意思,毕竟眼下能省一些银子就省一些。” 楚律说道:“那便请了武先生陪你一同去见他,万万不可独自去。” “是。”楚静乔乖巧地说道。 楚律真真假假地叹息道:“若是你有出息了,本王也就能只管外头的事,将益阳府还有府里的妹妹们都交给你照料了。” “父王放心,女儿定为你分忧,女儿十分疼爱妹妹们呢,昨日得了一只兔子,母妃不吃,女儿也不吃,女儿就吩咐人烤了给妹妹们吃。”楚静乔心里又一喜,远远地瞧见楚飒枫、楚飒杨两个向这边来,便作势向楚律这边挨近一些,见有些太近了,心道一声完了,又缩了头,小心地去看楚律的脸色。 楚律也看见了楚飒枫兄弟,心道借此叫这两兄弟知道楚静乔虽是女儿但也是益阳府正经的少主人也好,于是脸上变幻莫测地伸手摸了下楚静乔的头,“进来说话。” “哎。”楚静乔答应了,看楚律没推开她,就赶紧贴着楚律进了书房。 待到了书房里,楚律推开楚静乔,便斥道:“这般大的人了,总挨着本王做什么?站好了!” 楚静乔忙端正地站好 ,心想楚律翻脸当真快。 楚律去座位上坐好,随即就问楚静乔:“今日去城外看了?” “是,有几家原本不肯搬了让出地来,女儿亲自去跟他们说了一通,他们见女儿恳切,又听说是要给菩萨让路,就都答应了。”楚静乔说道,心道果然那勾引一道,不但是勾引男人用的,若使得好了,对付男女老少都行。 “嗯,虽是如此,但也莫叫人闹出事来。外城墙等等,你不及武先生他们懂行,不可为彰显自己的少主人身份胡乱地插嘴指点。” “是,女儿遵命。”楚静乔恭敬地说道。 外头传来翠墨的通传声,只听翠墨说道:“王爷,瑞王府的两位小公子来了。“ “叫了他们进来吧。”楚律说道,说完,就瞧见楚静乔原本远远地站开,此时偏向自己走近两步。 楚飒枫、楚飒杨两个进来后,就见楚律父女两个一坐一站,仿佛是楚律在教导楚静乔读书还是怎样。 楚飒枫心里还不怎样,因他深知自己终归要回了瑞王府。 楚飒杨心里却起伏不定,原听瑞王妃说楚律与楚静乔父女两个并不亲近,此时眼见为实,见到他们父女两个远比旁人亲近,心里不由地就有些酸涩。 “见过伯父,见过郡主姐姐。” 楚律嗯了一声,随即就问楚飒枫:“今日先生还没来,你们两个学了什么?” 楚飒杨回道:“伯父,我们两个见先生还没到,就去跟二姐姐、三妹妹一同上课去了。教导二姐姐、三妹妹的先生当真有才华的很。” 楚静乔暗中撇嘴,心说楚静迁是闷不吭声的性子,楚静徙还小,这兄弟两人定然是将她们的先生给抢了。 楚律蹙眉道:“飒杨,长幼有序,为何屡屡抢你哥哥的话?飒枫,你来说。” 楚飒枫昨日就瞧出这楚静迁、楚静徙姐妹两个是可有可无的人,即便叫她们的先生知道他们的才华,那先生也难得能见楚律一回面,将他们兄弟二人的才干说给楚律听。若要在锦王府里如鱼得水,当要先讨好了石清妍、楚静乔,因此他原本就不赞成楚飒杨去跟楚静迁、楚静徙的先生请教,笑道:“今日我们先在内书房温习了《论语》,然后又去向二姐姐的先生请教了一些疑难。” 楚律点了点头,随即说道:“那先生也有些能耐,你们两个且去向他讨教倒也不差。只是你二姐姐再过几日便要停了课业,你们这几日去,倒打 搅了先生教导她。” “飒枫也是这般想的,是以想去请教贺兰大人,还请伯父给我们二人引见引见贺兰大人。”楚飒枫拱手说道。 “不如你们来请教我吧,我懂得不比你们少。贺兰大人新近要忙着娶儿媳妇,也顾不得你们。”楚静乔一听这二人要缠着贺兰淳,心里又不乐意了,暗道她被楚律支开不能见贺兰淳,旁的人也甭想见。 “胡闹,你懂得什么。飒枫,贺兰大人人在留客天中,留客天中有你们皇帝伯伯留下的太医、官宦,人多口杂,叫你们这两个小儿过去委实不便宜。日后你若有事,便去请教在本王书房隔壁住着的何公子,若再有疑难,就写了帖子请贺兰大人出了留客天教导你们。” 楚飒枫原听楚静乔那话,只当楚律会顺水推舟将他们兄弟二人推给楚静乔,不想此时听楚律这般说,立时又觉楚恒说得是,楚律当真是待人宽仁,留客天中既然有太医,那太医指不定会以为他们年幼对他们不利。 “本王还有要事要与你们郡主姐姐商议,你们且退下吧。”楚律说道,便示意楚飒枫兄弟二人退下。 待这两人走了,楚静乔想着武言晓说这二人是质子,就嘟嚷道:“父王何必对他们那样好?随便将他们丢在一旁就是了。” “短见,眼下局势未定,难道还不曾看旁人拿起刀枪,咱们就要先树敌?”楚律训斥道,“做人,虽不能左右逢源,也定要有个共进退的同盟,你没瞧见你皇帝叔叔在这边吃亏就吃亏在没有盟友上了。将来不论如何,你皇帝叔叔抑或者你五叔要选盟友,都必然只会选你父王。你若疏远你那两个堂弟也可,但莫再做出咄咄逼人模样,一则显得仗势欺人,二则也不像是益阳府当家人的做派。” 楚静乔沉默不语,心道楚律这会子当真是厚道中透着精明了,熙王、颐王没了,楚律又这般宽厚,不管是楚恒还是楚徊,这二人都要想着拉拢楚律呢,暗道不愧是他父王,粗中有细,于是看向楚律的眼神就很是仰慕,心想谁说贺兰辞、何必问比楚律聪明了,楚律这才是真的大智若愚。 楚律受不住她那眼神,一鼓作气地将近日要她办的事一一说了一通,就将她打发走。 待楚静乔走了,楚律又在书房里略坐了坐,便要向蒲荣院去,才出了书房,尚且没走多远,就听翠墨低声道:“王爷,顾侍卫他缠着两位小公子套话呢,幸亏两位公子也机灵,没跟他说什么。” “顾侍卫还跟早先一样每常出了锦王府? ” “是。” “打了他出去,告诉他锦王府并非等闲之地,由不得他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楚律说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顾漫之的主人已经走了,顾漫之又这等死不悔改地多事,不如眼不见为净地撵了他走,他若识趣,就立时赶回京城去。 翠墨也早瞅着顾漫之不顺眼,欢快地答应一声。 楚律见这边事了了,就又向蒲荣院去,站在蒲荣院外,听到院子里传来闻天歌、孙兰芝等人的声音,心知这会子自己进不去了,只能又走开。 待到傍晚,楚律终于进了蒲荣院,瞧见石清妍已经给他裁好了衣裳,便说道:“你如今不该动了针线。” “若莫名其妙的不动岂不是惹人怀疑?再者说,这就权当是家教了。”石清妍说着,难得地贤惠地拉了楚律坐了,又给他揉着肩膀,就将今日在古家的事说了一回。 楚律蹙眉道:“你怎这样糊涂?那古家姑娘一瞧就是要攀龙附凤的,这等人你也肯要?” “又不是我要,而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视金钱如粪土、安贫乐道的?就算是侯门相府的千金,也想要攀龙附凤的多了去了。至少这古姑娘是个瞅见了机会便不肯放过的人,比那些心里想要却又非得叫人推着才肯向前走的好多了。还不知道哪个比哪个强呢。” 到底跟他没多少干系,楚律听了这话,就也不甚关心,瞧见石清妍拿出一张帖子,就问:“这是什么帖子?” “是甘棠送来的,她说过两日来府上给我请安,顺道求我怜悯老弱幼小之人,施舍一些银子出来。”石清妍手上拿着帖子扇着风,心想甘棠果然憋不住了,闻天歌若迟来几日就好了,待那时甘棠对贺兰辞死了心,便也不会再这般跟贺兰辞纠缠不清了——只怕在甘棠心中,贺兰辞要娶闻天歌的事,又成了另一副模样。 楚律一直对甘棠的事模棱两可,毕竟甘棠身份特殊了一些,此时看石清妍说东说西就是没提她自己如何,于是待沉水送了茶水进来,便叫沉水出去,随即摸了石清妍的手,低声问:“今日觉得身上如何?” 石清妍别扭地收了手,在楚律身边坐下,便摸着肚子道:“臣妾怎地又疑心自己猜错了,兴许就是迟了几日呢,也没觉得怎样,只是觉得有些热罢了。” “这怎会是猜错了?”楚律蹙眉,昨儿个晚上亏得他还做了那吓人的梦,“你放宽心,待再过两月再说吧。” 石清妍笑着搂住 楚律的脖子,笑道:“王爷,不如全当做没有那四丫头,咱们去鸳鸯戏水去?” 楚律一怔,啐道:“这等事也是说没有就没有的?”说完,心思一动,便又含笑道:“鸳鸯戏水不必了,免得着凉,但那被翻红浪还是能够的。” 石清妍啐道:“伪君子!等我叫沉水她们拿了水来。”说着,便转身向外去,等着叫人弄了水来沐浴。 楚律悠闲地在屋子里坐着,又拿了石清妍的针线看了一番,看她在簸箕里放了许多张绣样,暗道她当真费心了。 就这般一边看着花样子,一边喝着茶,楚律等了许久不见石清妍进来,便出了里间屋子,到了外头,瞧见天已经暗了下来,石清妍站在廊下正跟祈年说话,于是咳嗽一声,示意石清妍他等久了。 石清妍转过头来,就又对祈年道:“沉水一个人只怕应付不了那边的弯弯道道,你去助她一臂之力。” “是。”祈年福身道,随即退了几步,便领着两个提灯笼的小丫头向外走。 “这是哪里又出事了?”楚律问。 石清妍说道:“内书房里飒杨不知吃了什么,如今病了。” 楚律一怔,忙道:“这是怎么回事?今日飒枫、飒杨去了怡然楼那边读书,只怕是在那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石清妍笑道:“王府里怎会有不干净的吃食?定是有人拿了相克的东西给他们吃了。只怕人家要对付的就是飒枫、飒杨呢,这静迁、静徙是险些就遭了池鱼之殃。” 楚律说道:“那也未必,你素来疼静徙,多少人看着眼红,未必不是有人嫉妒下的手。”说着,因内书房就在蒲荣院外头,又怕楚飒杨出事不好跟楚恒交代,便向内书房走去。 到了那一排五间的内书房中,尚未见到楚飒杨的面,便先听到楚飒枫有理有条地跟太医说话。 那太医见楚律来了,便忙迎了上来,说道:“王爷,幸亏不是什么大事,下官问了大公子今日二公子吃了什么,一一翻了医典,最后看出是兔子肉与那白菜冲克了。” 楚律蹙眉道:“府内厨役并非不懂事的山野农夫,怎地会将兔子肉与白菜一同烹制?”想起楚静乔今日兴致冲冲地说她留了兔子给楚静迁、楚静徙,心道这定然不会是楚静乔干的,楚静乔昨日赏了楚静迁她们二人兔子,怎地会知道今日楚飒枫、楚飒杨二人会去了怡然楼跟楚静迁姐妹一同进餐;若说楚静乔要戏弄楚静迁她们于是误伤了楚飒杨, 那又不是,楚静乔要作弄楚静迁、楚静徙,什么时候需要这般迂回曲折了。 楚飒枫因关心楚飒杨红了眼,哽咽道:“伯父,飒杨方才喊父王呢。” 楚律摸了摸楚飒枫的头,安慰道:“你莫心急,既然太医说了没有大碍,就定然无事。你且去安慰安慰你二弟,待本王去问明究竟。” 楚飒枫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伯父。” 楚律嗯了一声,便又折回蒲荣院,在蒲荣院里坐着,心道若查出是谁,定然剥了他的皮。 不一时,与此事相干的人便都被叫了过来,楚静乔、怡然楼那块的厨役都过来了。 楚律在上头坐着不言语,楚静乔因兔子肉是她赏下的,便有些心急地辩白道:“父王,这事与女儿不相干。再者说,自从母妃喊了女儿小白菜,怡然楼里寻常是不吃白菜的。”说完,目光灼灼地看向石清妍,又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想自打石清妍这边的厨房出过事后,锦王府厨房便再没有出过事。今日经楚律点拨,心知那人若要害楚飒杨,便是要离间了楚律与楚恒,于是此时不但不幸灾乐祸,反倒关心起楚飒杨来。 “且将今日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叫厨房里的来说。”石清妍开口道。 那厨役跪在地上,倒也镇定,开口道:“回王爷、王妃、郡主,二姑娘说烤的肉三姑娘吃着不好,嘴边会起泡,就叫厨房里炖了兔肉。小的知道白菜犯了郡主的忌讳,于是哪里敢放了白菜在里头。” “那白菜是哪里来的?”楚静乔问道,心想这人好大胆子,敢在她的地盘捣鬼。 “石秀女送来的一道清爽的奶白菜给三姑娘,小的事后才知道的这事。”那厨役觊觎推脱干系,便忙将这一隐情交代出来。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谁又拿了石蓝婕当刀用?府里分了厨房,石蓝婕那边的厨房定然不会知道怡然楼里要吃什么菜。 “叫了石秀女过来。”石清妍说道。 祉年忙答应着亲自去请了石蓝婕过来。 府里出了这般大的事,且又据传是兔肉与白菜惹起来的,石蓝婕早心神恍惚,见了祉年,不需多问,便跟了祉年过来。 待看见了楚律那张阴沉的脸,石蓝婕心有余悸,便立时交代道:“三姑娘的丫头说三姑娘想吃白菜,又知道那边的厨房不给做,于是婢妾便替她要了一道,叫人悄悄地给她送去。”她这般,也是因知道楚静徙如今深得石清妍喜爱,料想不能 再似早先那般“偶遇”楚律,又不甘心在王府里沉寂,于是想要先笼络了楚静徙,再笼络了楚静乔。 “为何叫你送?董姨娘养过三姑娘,不该是董姨娘送吗?”石清妍问道。 石蓝婕一怔,暗暗握拳,心道自己上了董淑君的当了,难怪董淑君不肯答应,嗫嚅道:“董姐姐说个人吃自己院子里的东西,将吃食送来送去的不好。” 石清妍轻哼一声,心想石蓝婕定然以为这是个用小恩小惠收买人的好时机,因此便做了,又问:“悄悄送去的,怎地就摆到了桌面上,叫姑娘们公子哥们一起吃了?” 石蓝婕急出了眼泪,忙道:“婢妾也不知这是怎地了。” 楚静乔说道:“母妃,将传菜的丫头都叫来,一个个问一问,叫她们说出她们端的是什么菜,在她们前后走着的丫头又端的是什么菜。说不出来的就重重打板子。” 石清妍出声道:“不用去了,论理,饭菜是早在姑娘公子们下课进了饭堂之前就摆好的,菜不管是大盘小盘都定是双数,大盘一人端一盘,小盘一人端两盘,凭空多出单个的一盘,怎会没人留意到?因此断然不会是传菜的丫头们弄错了。是以这便是有其他人在传菜的丫头走后,抢在姑娘公子们之前将白菜放了进去,能够进了饭堂又不叫人怀疑人,定是要伺候姑娘公子们的丫头。公子们的丫头才来,董姨娘还没糊涂到谁来她都敢认的地步,定然不是她们,那就是二姑娘三姑娘的丫头了,将这两房的丫头叫来。” 楚律闻言点头,心道楚静乔行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楚静乔忙叫人去喊了楚静迁、楚静徙的丫头来。 不等这两边的丫头过来,那去请董淑君的丫头便先领了董淑君过来,听董淑君一说,果然来要菜的是楚静迁的人。 楚静乔冷笑道:“连自己的丫头也辖制不了,她还许什么亲?” “住口。”石清妍开口道,示意她看楚律脸色。 楚静乔忙又低了头。 石蓝婕愤愤地看向董淑君,心道董淑君定然是看出其中古怪,于是她不肯送,又做出一些假模假样叫自己以为送了就能讨好楚静徙。 待楚静迁的丫头一一被领了过来,宓儿、石蓝婕认出了其中一个,石清妍懒得去理会石蓝婕跟董淑君之间的恩怨,便令石蓝婕、董淑君并其他厨役、丫头们都退下。 “招吧,不然大刑伺候。”楚静乔冷声道。 那丫头缩成一团,半日才出声道:“有人跟二姑娘说郡主十分厌烦两位公子,叫两位公子在怡然楼里吃了白菜,犯了郡主的忌讳,然后再叫她告状。” “谁教的?”楚静乔又追问道,暗道这是谁这般会猜度她的心思? “……余美人,余美人……虽说是二姑娘奶娘教唆二姑娘的,但奴婢知道奶娘跟余美人十分要好,余美人昨儿个听说今日要炖兔肉,就去寻了奶娘说话。” “白菜,你处置了吧。明儿个就将那碍事的余美人跟留客天里头的人能送走的都送走,白留下占了地方。”石清妍说道,心想余君言当真不愧是楚徊的红颜,楚徊不在,还要费心地替楚徊挑拨楚律、楚恒。 因兔肉是她送的,是以余君言这行事有陷害她的嫌疑,于是楚静乔立时答应了,咬牙切齿地瞪了楚静迁的丫头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随着本郡主走。”又冲石清妍、楚律福了福身,便又去了。 也没了心思被翻红浪,楚律叹了口气,说道:“这静迁当真是识人不清。” “这也是你这爹失职,不管我的事。”石清妍立时开口道。 “……明儿个叫她随便领个什么差事吧,嫁了人后也不至于太丢锦王府的脸。” “嗯。”石清妍可有可无地答应道,待要再跟楚律重提“被翻红浪”的话头,又听外头醉月道:“小公子疼的直哭,大公子求王爷去安慰安慰小公子,大公子说,小公子自幼生病便有瑞王妃陪在身边,因此有些娇气……” 楚律为难地蹙眉。 石清妍拍手道:“果然是来抢爹的。王爷去吧,臣妾要歇息了。”说完,心想大的没病小的病了,这是大的挑食,还是小的不偏食?当真引人深思。 楚律说道:“你等本王片刻,本王过去片刻就回来。” 100、春天到百花开四 楚律说了片刻就回来,但终归直到二更天,才又在蒲荣院里露面。 这在短暂的时间里,楚恒那两个儿子,一大一小,很是机灵地一边回忆跟楚恒父子三人是如何相处的,一边诉说楚恒口中的楚律是如何的和蔼慈祥,一边又不失时机地展示他们二人从瑞王夫妇那里学来的兄友弟恭还有文武才华。 若是往日,楚律会毫不吝啬地称赞这两个小孩,此时因早在心里忌惮楚飒杨提起的过继一事,唯恐这二人对石清妍不利,是以他们二人嘴上越是会说,他心里的防备也越加深了。 待回了蒲荣院,掐算着时辰料到石清妍早睡熟了,于是并不急着进房里去,站在只悬着几盏灯笼的院子里,独自踟蹰不前,半日觉察到脸上有些湿润,仰头看天上落起了小雨,便慢慢走到廊下,心道这两人是万万不能立时送还给楚恒的,一则叫楚恒疑心与他,二则,既然是彼此你知我知的质子,留住质子,自然有用处。 进了屋子里,楚律悄无声息地洗漱了,上了床,钻到被子里,将手伸到石清妍肚子上,咏叹一般地轻声说道:“贤淑,千万别长得像你舅舅。”忽地手背上被人掐了一下,便疑惑地看去,却见石清妍好笑地看他。 “王爷这片刻怎地这样久?若是在床上的片刻也这么久,那臣妾就宁死也不离了王爷左右。”石清妍好笑道,原本在装睡,不想听到他怪腔怪调地喊贤淑。 楚律笑道:“胡言乱语,本王在床上从不片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地没睡?” “等王爷呢。” “假话。” “白日睡多了。” “这倒是真的,你也学了旁人白日里少睡一些吧。”楚律教训道,看她拱过来,便伸手搂住她,“老五家两个孩子当真了不得。” “嗯,了不得。”石清妍附和道。 楚律一时也无睡意,开口道:“静迁你得教一教,虽说的是大永侯家二公子,但也不能马虎了,不然将来别人说起,只当咱们锦王府都是些要么强出头、要么缩着脖子的姑娘,也碍了贤淑的事。” 石清妍笑道:“臣妾还纳闷呢,王爷怎地就给静迁说起亲事来,旁人家不都是女人帮着姑娘说亲的吗?” 楚律说道:“这是你少见多怪,老爷们深知彼此家的公子都是什么性子,三言两语一时投契就能够定下亲事来,那些老爷们当着本王的面结为儿女亲家的数不胜数,妇道人家人在深宅,你当她们有 多大道行能认识满天下的男儿?不过是短见地只会巴望着亲上加亲罢了。” 石清妍听楚律这话里很有些看不起后宅女人的意思,原要顶他一句,后头想想,便笑道:“既然王爷高瞻远瞩,那静乔、静徙还有贤淑的亲事就全有赖你来做主了。” 楚律当真嗯了一声,随即又说道:“原就不是如何费事的事,只是到了你们女人手上才有了那么些弯弯道道。”说完,想起今日何必问调戏楚静乔的事,又叮嘱道:“虽知道你那知己有些嘴上不老实的毛病,但静乔毕竟是他晚辈,你告诉他,若叫本王听到还有下次,本王也顾不得早先跟他约定下什么,定然将他扫地出门。” “哎,知道了,臣妾等了半日,王爷你到底要不要被翻红浪啊?”石清妍伸手就去扯开楚律的衣襟。 楚律笑道:“你怎这样猴急?” “臣妾也不知道,白日里觉得热,晚上又想王爷。只怕肚子里就算有了,也是个非常孝顺现在就想见见王爷面的。”石清妍说道,解开了楚律衣裳,手摸在他胸口,舔了舔嘴,就要扑过去。 楚律看石清妍那猛虎扑食的架势,先快速地闪开,随即伸手将石清妍压住,笑道:“你且忍忍,待明儿个本王请教了太医,确保万无一失再说。” 被压住之后,闻到楚律身上的男性气息,石清妍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盘在他身上,笑道:“请教太医?你不怕太医笑话我?” “无妨,本王便告诉他,本王金屋藏娇,如今是替外头那位要的。”楚律很是机灵地回道。 “……罢了,你还是说臣妾吧,不然有辱臣妾的威名。” “威名?” “嗯。” “你当真是只母老虎,睡吧,有事明儿个再说。” 石清妍推开楚律的拥抱,叹道:“闻到你身上的味我越发睡不着了。” 楚律远着她一些,心里却想着石清妍肚子里的那个当真会作,又听石清妍慢慢地说道:“赶着先给王爷做了衣裳,然后我得赶紧请教知己如何保养,女为悦己者容,不能够叫王爷嫌弃了。还有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 “你要学煮饭?” “不,臣妾打算好好地笼络了王爷喜欢的厨子,王爷你千万别怕我给你下毒就是了。还有臣妾要与王爷共进退,因此这益阳城修建外城墙、寺庙、牌楼的事,臣妾也得搀和一下。” “那本王做 什么?” “王爷只管等着贺兰小道传来喜讯吧。然后闲着了给臣妾写个折子,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不如将你的道划出来,臣妾依着那道走,绝不走错半步。王爷若有个梦中情人什么的,也只管将她的样子性情描画出来,臣妾先叫人毁了那女人,然后再学了她样子来。” 楚律想起甘棠学了温雅模样,因他人在宫里,也不曾听人提起温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此时想想甘棠学错了人,不禁为甘棠一叹,心说无缘无故地学了旁人做什么,白白地惹人笑话罢了,笑道:“梦中情人?本王没有什么梦中情人,平生所见女子里,记得最深的当是母妃。” 石清妍听楚律提起“母妃”二字,声音有些晦涩,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道:“母妃当真绝色倾城?” “……最绝色的是太后,其次便是老五的母妃贤妃,母妃她,模样算不得顶好……” “看出来了。” 楚律在插科打诨的石清妍手背上掐了一下,又道:“母妃性子坏的很,成日里要么打压太后并其他宫中女人,要么忙着请人来称赞父皇赏她的奇珍异宝,本王虽是她亲子,也难能见她一面。据姨妈说,太后怀有皇帝的消息传出,母妃在寝宫里大闹,说是太后有孕定然有古怪,不然太后那么些日子没近了父皇的身哪里来的身孕?闹到最后,逼着女官拿出父皇的起居注,才瞧见上头记着某月某日某时,父皇去太后屋子里小坐了半个时辰。因那小半个时辰乃是白日,是以母妃又领着一群阿谀奉承之人很是嘲讽了太后一些时日,也因此,太后羞愧的直到临盆也不曾再出过寝宫,等皇帝很大了,才敢再见人。” “难怪老四身子这般弱,烟一熏,他眼睛就坏了。你不知,这做娘的有孕了最忌心思起伏不定呢,不然生下来的孩子身子弱,是以还是像臣妾这般没心没肺的好。”石清妍对这事深有体会,毕竟她上辈子也曾是深受其害。 楚律听了只当她借题发挥,借此时机冲他撒娇,于是就敷衍地说道:“那你就继续没心没肺吧。” 石清妍心里又讶异淑妃的胆子,掰着手指细细数一数,心道这淑妃一不是第一美人,二娘家也不甚有能耐,三性子坏的很,压根不懂得收敛,到底是如何得了先帝宠爱的,还一直被宠爱到死?想着,就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楚律听了,笑道:“这只能问父皇了,本王也一直纳闷这事呢。据姨妈说,母妃是冷不丁地就得了宠,然后一直圣宠不衰。” 石清妍啧啧了两声,心道自己若早活几年,定要见了甘康,躲着先帝,先帝行事太出人意表,不是她能应付得来的。这也算是听楚律亲口诉说了他的童年阴影有个这样的娘,自己的身份还被人编排的云里雾里,只怕在淑妃手上吃亏的女人没少对付他,真难为他能活到现在。为表示安慰,石清妍又伸手抱住楚律拍了拍。 “石将军夫妇二人当是十分和睦的吧?”楚律开口道。 石清妍回忆一番,赞叹道:“母亲大抵是谁都想要的贤妻良母,家里妻妾和睦,儿女成群。” “那怎会生出一个你来?”楚律好笑道。 石清妍笑道:“这就叫做物极必反,贤良都叫母亲占去了,那我只能是不贤良的一个,王爷放心,臣妾肚子里的贤淑必然十分贤淑。” “……罢了,不叫贤淑,改叫天骄,楚天骄。”楚律沉吟一番说道,只觉得他们皇家的女儿用不着像石夫人那样贤惠,天骄这名字好的很,既然楚静乔都能够成为益阳府的少主人,那石清妍肚子里的这个定然不会差,待她生下来,再替她挣一分家业,也不怕楚静乔埋怨他们两个偏心出尔反尔,如此一人一份,将来造化如何,就看他们自己了。 “王爷英明。”石清妍再一次没有反对,只是私心里觉得贤淑这名字更好更朴实。 “天骄是否太过直白,不够韬光养晦?不如就叫慧娴吧。”楚律翻覆道。 “王爷英明。” “慧娴旁人用得也太多了,本王心里记得父皇原说过他想给静乔改名叫做静思的。这名字藏在静乔三姐妹的名字后头,也不显得张扬,也省得纵坏了她,且这静思,又有日省吾身的意思……” 石清妍懒得再动嘴喊一声王爷英明,收了手,转身侧身睡了,心道一个名字,值当倒腾这么多回。 第二日一早,楚律起身之后,有意将动静弄大。 石清妍被他聒噪醒来,又听他催着她起床吃早饭,便一边懒洋洋地将被子裹紧,一边睡眼惺忪地问:“昨晚上王爷给贤淑改名字了?” “还叫贤淑,女孩子家家,即便不贤淑,也要叫旁人以为贤淑。”楚律头头是道地说道。 “王爷英明。”石清妍赞道,心想瞎折腾什么,折腾了半日还不是就这名字了。 待楚律走后,又睡了一会子,但终归是因觉得燥热,便早早起床吃早饭,身为伯母尽职尽责地叫人去问过楚飒枫的病情后,叫人 请个可靠的人去古家提亲,便又趁着楚静乔没出去忙大事,先叫了她来问留客天如何处置的。 楚静乔过来,一五一十地说道:“那姓余的女人果然狡猾,昨晚上大抵是怕被咱们找上门,她就去余问津、余思渡那边说话,请她出来,她还不肯。女儿叫赵铭家的直接将姓余的要嫁祸女儿坑害堂弟的事说了。余家兄弟也识趣,并不拦着咱们讨公道。女儿叫人剥了她的衣裳打了,又叫人写了折子待送她进宫后,将这事一并呈给皇后婶婶。女儿想了,女儿说的可怜一些,皇帝叔叔总会替我教训了她,也不用自己下手那么狠。至于其他的人,父王说,除了余家兄弟,还有贺兰大人要娶儿媳妇能够名正言顺地留下,其他人全叫人送往京城。秦姑娘那边请了祈年过去说情,贺兰大人就派了两个贺兰家的人随着她进京。母妃,你说父王没事费那功夫送了他们走做什么?直接打发出益阳府就是了,外头兵荒马乱的,要生要死全看他们的造化,看他们还敢不敢算计父王。” 石清妍笑道:“你父王早有个礼贤下士的名,那群人虽不堪,但头上个个顶着个贤能之辈的名,哪里是想打发就能打发的?” 楚静乔笑着说是,随即又低声道:“母妃,父王这是怎地了,昨儿个我看他冷不丁地对女儿好了许多。” “傻子,你父王还说叫我好好教导你二妹妹呢,这都是骨肉连心的事。”石清妍说道。 楚静乔细想想也觉是这么回事,又嗤笑道:“静迁忒地傻,竟然就这般被人糊弄了。” 穷途末路之人,大抵都会做出旁人眼中的傻事。一个楚静迁、一个石蓝婕,都傻着“狗急跳墙”去了。 “你且去忙吧。” “哎,”楚静乔答应了却不走,蹙眉道:“母妃,女儿想叫乡绅们出银子修庙,毕竟这是积福的事,且那边还在打仗,银子能省下一些是一些。” “不着急,还没打春呢,就是地基也要好几个月才能打好。眼下那些想靠着银子被人层层举荐到你面前的人多的是,有泥水匠,也有木石贩子,还有铸金佛的作坊。你不如趁机好好整治一下下头人,将那些下头捞了油水的人全发作了,一是你在凤鸣岐山后立威,二是这么一来,那花费的银子自然少了。要知道欺上瞒下的人多的是,十两银子的香烛钱,他们若想,能叫你掏出二十两然后再拿了十两中饱私囊。” “是。”楚静乔听石清妍提醒她借机立威,来回琢磨一番,也觉这是个大好时机,不然不温不火的,岂不 是叫旁人以为她这少主人不过就是个幌子?因心觉自己此时也是“父慈母爱”下的姑娘,于是楚静乔那脸上就笑意不断,又甜甜地笑着称赞道:“我原以为父王不如何师伯、贺兰叔叔想的周到,昨儿个听他教训女儿,才知道父王才是真的高深莫测。” “俗话说‘厚而无形,黑而无色’才是至臻化境的厚黑之道。你就将父王想成比贺兰辞、何必问高一点点的人吧。” “母妃,什么是厚黑之道?这是哪一家的说法?”楚静乔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要紧的词。 “贪多嚼不烂,等你闲了我教你。”石清妍大方地说道,也不藏着掖着。 楚静乔心里回想着那“厚而无形,黑而无色”八个字,又听人说楚静迁来了,便说道:“定是来给她那奶娘求情的,昨儿个幸亏是时辰晚了,她不能过来,不然她定要来跪求母妃原谅她那奶娘呢。” “你且忙你的吧。”石清妍笑道,早先她提点过楚静迁一回,奈何楚静迁一心记挂楼晚华,听不进她的话,对着冥顽不灵又看似软不叮当的楚静迁,石清妍想喜欢也难。 待楚静乔走了,祈年便一边帮石清妍要靠垫拍软一些,一边开口道:“早上王妃还没醒,奴婢又看秦姑娘催的急,便去替她说了情。原不料贺兰大人肯见奴婢,谁知贺兰大人当真见了,听奴婢一说,明白这秦姑娘是广陵侯夫人的义女,便答应了。贺兰大人还叫秦姑娘进京之后跟贺兰夫人多亲近亲近。” 石清妍昨晚上听楚律提过淑妃是如何羞辱太后的,此时再看贺兰辞这态度,不禁喜上眉梢,心想贺兰淳定是巴不得太后因忌讳广陵侯夫人还有淑妃两个冲贺兰家发难呢,如此,便是转向他们这边的意思了,“请了二姑娘进来吧。” 祈年答应了声是,示意祉年等掀了帘子叫楚静迁进来。 楚静迁才刚进来,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又见沉水脚步轻快满脸笑意地进来了。 只听沉水进来后说道:“王妃,甘姑娘抱着一只公鸡进府了。” “公鸡不是叫她吃了吗?她帖子上不是要过两日才到吗?”石清妍讶异道,心知甘棠定是找了一只相似的公鸡送来了。 “据说顾侍卫送了她的轿子到锦王府角门外,翠墨说,甘姑娘只怕还有替顾侍卫求情讨要马匹的意思,昨儿个王爷嫌顾侍卫在这王府进进出出的太不将王府放在眼中,就叫人将顾侍卫赶了出去。眼下顾侍卫只有身上那一套衣裳,再没什么钱物,便是他想回京,也不 能够了。”沉水幸灾乐祸地笑着,随即又走近,低声道:“西院里头说,昨日他们中几个兄弟使坏,打着王妃的名头又去人家斗鸡的院子里买公鸡,还说是王妃要再挑一头中用的,立时就叫那公鸡替贺兰道长跟闻姑娘拜堂。他们有意声张,只怕甘姑娘听说了,才耐不住急忙抱了公鸡来。” 石清妍不禁唏嘘起来:“怎地他们做了坏事要将名头推到我头上?” 沉水看石清妍不是真的生气,便笑道:“王妃放心,他们兄弟说了这也算是他们欠了王妃一回,日后王妃有事,只管吩咐。” “果然是女生外向,如今还不怎样就向着西院了。”石清妍啧啧道,看沉水羞红了脸,又转向一直被冷落的楚静迁,心道这人还当是叫人没话说,一个丫头就能抢了她的风头,“你就没话说吗?” 楚静迁一怔,忙要跪下,说道:“母亲,奶娘她……” “你的错还没罚,你就先提起你奶娘了。可去了内书房跟你堂弟赔不是了?” 楚静迁忙道:“去过了,堂弟他已经没事了。”因畏惧石清妍,不敢再提奶娘的事。 “那就跟祉年学管五个姨娘院子里针线的账,你可知道大约明儿个或者后儿个大永侯府就要来人的事?” “……女儿不知。” “那你如今知道了,该知道怎么办了吗?”石清妍又问。 “一切但凭母妃做主。” 石清妍失笑道:“你信得过我?” 楚静迁略有些迟疑地说道:“女儿自然信得过母妃。”话虽如此,楼晚华凭空在王府里消失,这事叫她怎么想都觉得瘆的慌。 “罢了,跟你计较就是我小气,不跟你计较又显得我好欺负。你腹诽我什么,我也能猜到一二。就连吴佩依家的小迎儿上回子见面也知道大场面上该尽量按着别人喜欢的样子说话,这也是有教养的模样。你教引嬷嬷也不缺,却还是这个性子,可见是你自己固步自封,不肯改了性子。我就不信你见了大永侯家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先忙着领什么差事,好好琢磨琢磨如何临时抱佛脚,也叫大永侯家的知道你这王府二姑娘是什么性子。” “……是。”楚静迁因听石清妍拿了陆迎儿那没有根基的女娃跟她比,不由地羞愧起来,低了头,左思右想,只觉得石清妍这是在推搪教养她的职责,不然怎会只将她交给嬷嬷奶娘照看?虽是这般想,却也知眼下少不得要临时抱佛脚演戏给大永侯家 的人看了。 楚静迁正敢怒不敢言地腹诽着石清妍,冷不丁地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瞧见一一身红衣的女子披散着一头卷曲的黑发风风火火地走进来,那女子走到石清妍面前,就坐在了脚蹬子上。 楚静迁心里将楚静乔、闻天歌的行事一一想了一通,心里纳闷自己老实规矩,除了昨日一时被人迷惑,再不曾犯过错,为何偏不得石清妍喜欢? “王妃,爹叫我来找你梳头,然后去会一会一个姓甘的女人。”闻天歌说着,因觉麻烦了石清妍,便递上一小袋珠宝。 沉水接了珠宝,诧异地看向闻天歌,心说贺兰淳不是不满意闻天歌嘛?如今叫闻天歌去见甘棠,还要闻天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这岂不是叫闻天歌打压甘棠的意思?这般看来,甘棠在贺兰淳心中,是不如闻天歌的。 “去拿了梳子来吧,然后叫甘姑娘来蒲荣院来见。”石清妍心想当真是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正想如何去看好戏,闻天歌就送上门来了。 醉月、祈年能忙去搬了一个檀木雕花匣子过来,将匣子放在小几上,一层层打开,就拿出了两面满月一般的面镜,四个小巧的巴掌大的抿镜,叫大小丫头捧了镜子立在闻天歌身边后,又拿出了各色梳子、篦子、镜子、发钉、发箍,因闻天歌头发松软不服帖,那些个簪子发钗拿出来又被收回去。 石清妍看楚静迁又木头人一样地站着了,“静迁可要留下看?常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等会子你只管将看到的想成是正室头会子见妾侍,如此,你也能有样学样地知道嫁了人后如何行事。” “是。”因石清妍开口,楚静迁自然不敢不从,只是私心里想的却是跟石清妍不同,只觉得甘棠端庄温婉,必然是正室,这闻天歌,怪模怪样,多半像是贺兰辞一时兴起收留的玩意儿。 石清妍细细地拿了梳子打理着闻天歌的长发,又叫醉月、祈年等人赶紧地给她涂脂抹粉,看闻天歌安然地被她们打扮着,就笑道:“你往日里是素面朝天,如今可会不习惯?” “这有何不习惯的?何大哥说了,我打扮了就是贺兰家的妻,洗了脸就是燕回关外的二当家,两不妨碍。” 石清妍心道何必问当真会开解人,只是他为何开解不了自己? 才想着,又听醉月说她收着几件益阳府内夫人们孝敬上来的新衣裳,因衣裳做的大了,石清妍不曾穿过。于是石清妍又叫醉月将衣裳拿出来,挑了件正红的给闻天歌换 上。 待换上之后,瞧见大气又威风八面的闻天歌,石清妍啧啧道:“该叫贺兰大人亲自来瞧一瞧。” 沉水等人也忙道:“正是。” 说着话,沉水似乎又看出了哪里的瑕疵,伸手撩着闻天歌的裙摆,苦恼道:“这裙子颜色好,也漂亮,只是恐怕不好伸展了手脚吧?” 沉水的意思,除了楚静迁,其他人都懂得。 “要不,换一件?”石清妍建议道。 “不用了,我从不打女人。”闻天歌很是豪迈地说道,随即便听到屋子里上上下下失望的叹息声。 101、春天到百花开五 石清妍这边正失望着呢,就见暮烟过来了。 暮烟过来后,将一个折子呈给石清妍,石清妍就顾不得再想闻天歌如何收拾甘棠了。 只见那折子十分正规,是个暗黄色锦面的,上面写着“益阳府藩王楚北徽致”,打开了里头就是满满的蝇头小楷。 略翻了一下,没看清楚里头写的什么,石清妍便先明白了古老娘为何催着古暮月多写几个了,这折子里满满当当的字当真显得楚律极有内涵,只是那楚北徽是谁,倒是让她很是费解,半日心想这大抵就是楚律的字了。 扫了一眼,看第一页里,楚律默写的是《女戒》,第二页里,写的是《女则》。其后几页,便是他洋洋洒洒地一一评价了一番烈女传、列女传、贞女传中的女子,林林总总,总也有几万字。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心想楚律这是要她集百家之所长?叫他划出道来,他倒是好,就做起文章来了,可见这做王爷的当真清闲。 “胭脂给我留下。”石清妍见醉月等人要收拾了脂粉钗钿,便忙出声问醉月要了胭脂,坐在上位拿了手指沾着胭脂,想了想,就胡诌一段拿了胭脂批改这折子:君决心遵从三从四德之心吾已知晓,不必再赘述。吾求之道,何在?何在? 石清妍写完了,便又递给暮烟,因两辈子没收到情书,只将这折子当情书看,心想着这样也算有趣,瞧见沉水几个脸色有些异样,便诧异道:“出了什么事了?” 暮烟看石清妍是只顾着看楚律给她写的折子,方才压根没听到她说话,便又说了一遍:“甘姑娘要去见王爷,王爷忙的很,哪有功夫见她?先听说她要替顾侍卫要马,王爷就不肯搭理;后头又听说她要见贺兰大人,奴婢就告诉她贺兰大人不方便见人,叫她来见闻姑娘;她也不肯,后头王爷问了一声,知道她跪在书房门外,为了彼此的体面,知道隔壁何公子在,就叫甘姑娘见何公子去。甘姑娘见了何公子,开口便叫何公子替她说亲。” “说的是谁?”沉水忙问,眼睛瞄了一眼闻天歌,心道还能有谁,定是贺兰辞了,方才暮烟说第一次的时候她就想到了。 暮烟也看了一眼此时只顾着新鲜自己装扮的闻天歌,说道:“奴婢并未听清楚,只记得甘姑娘进了何公子屋子,便跪下说早先何公子答应过她的,请何公子念在她父亲面上替她做主。” “甘姑娘可知道闻姑娘在等着她的事?”石清妍问道。 暮烟犹豫半日,大着胆子 道:“甘姑娘虽没说,但奴婢看她丫头的脸色,大抵甘姑娘是觉得闻姑娘出身……因此不肯见。” 闻天歌疑惑道:“这甘姑娘跟何大哥是什么关系?为何要何大哥替她做主?” “她父亲是我知己必问的老师,也是贺兰小道的老师。” “原来是这样。”闻天歌点了点头。 石清妍心说这闻天歌当真明白了? “请了甘姑娘来,她若不来,就告诉她,上了锦王府门不来见女主人,未免太不将人放在眼中了,这般,也将她当顾侍卫一样撵出去,总之在她的搅合下,全益阳府的人都知道我看她不顺眼,既然如此,就当做我再看她不顺眼一次吧。” “是,奴婢这就去说。”暮烟说着,便赶着向前去。 沉水伸手替闻天歌卷了袖子,又将她身上的貂皮小褂捋了捋,心道闻天歌这一身要想伸手扇甘棠巴掌还是能够的,“闻姑娘,其实有时候打女人,也大丈夫的很。” 醉月、祉年笑着附和道:“正是。” 闻天歌虽不大懂得中原人心中的弯弯道道,但是谁喜欢她厌烦她,她还是能看得出的,明白沉水这些丫头还有石清妍都是喜欢她的,因此也乐得跟沉水等人玩笑,笑道:“你们这几个要是到了关外,定然要被人抢去做婆娘,到时候你们就知道能不能打女人了。” “要是二当家的是男子,奴婢就嫁你。”醉月笑嘻嘻地说道。 “只要大当家的同意,你如今嫁了我也行。”闻天歌笑道,坐在左边椅子上,瞧见孙兰芝等人过来了,便与人为善地冲她们一笑。 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萧纤妤四人拿人的手软,又心知这闻天歌是贺兰辞的心上人,自然不敢怠慢她,也冲她一笑,待过来后,瞧见要紧的角还没来,这四人都略有些失望。 石清妍因这四人还算安分昨日虽有石蓝婕遭了董淑君算计的苗头,但据石清妍所知,石蓝婕这也不是头会子遭董淑君算计了,比如早先西院的事,董淑君什么要紧的话都跟石蓝婕说了,唯独却“漏了”那一件,可见这事说来还要怪石蓝婕自己不长记性。是以昨日的事在石清妍眼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此对四人也算是宽容,此时看她们来看戏,便许了她们一旁坐着。 早先出了白菜兔肉的事,此时这四人过来也不敢带了点心。 窦玉芬叫人抬了一盆子十分新鲜的水仙花过来,笑道:“王妃没事的时候看看花。” “多谢你了,只是这花我不太会养。”石清妍说道。 “婢妾来替王妃养,只是婢妾想将家里兄弟的小女儿领来身边抚养,还请王妃施恩。” “多大了?府里才来了两位公子,又进来姑娘,未免会传出流言蜚语吧?”石清妍笑道。 窦玉芬忙惶恐道:“王妃,婢妾绝无那非分之想。是才满月的,正月十五回家,瞧见那孩子姨娘生下她就去了,看她小脸生得干净,是以……” “那就抱过来养吧,养在你名下,算是你养女,她虽姓不得楚,但到时候也不会少了她那份嫁妆。”石清妍看窦玉芬已然认命了,也乐得施恩。 “还请王妃给赐个名字。”窦玉芬忙又说道。 石清妍笑道:“我哪里会起名,你们家侄女都叫什么名字,你顺给给她起就是了。” 窦玉芬思量一番,终归想着侄女是要当做她养女养的,也算得上是锦王府的养女,未免那女孩儿将来跟秦柔一般尴尬,还是该早早地叫旁人都明白这女孩将来是要外嫁的,断然不会跟王府的公子牵扯上关系,于是就又觍颜笑道:“这女孩算是咱们锦王府的,她人在锦王府,哪能不叫王妃来起名?” “你侄女们是什么辈的?” “飞字辈。” “那就叫窦飞琼吧。”石清妍随口道,说完了,才想她这随口起的名字都比楚律起的好,也不知道那贤淑二字会不会太沉重了,压得四姑娘不敢出来,出来了个头也有限。 窦玉芬忙故作惶恐地说道:“这可使不得,这飞琼乃是王母身边仙女,婢妾那侄女哪里配用这名字。” 石清妍笑道:“我起的有何用不上的?就这么着,等你侄女抱来了,再叫我瞧瞧。” “是,多谢王妃赐名。”窦玉芬舒心地笑了。 因有一个敢吃螃蟹的,剩下的孙兰芝三人都不免动了心思,奈何董淑君、萧纤妤娘家人在京城,孙兰芝的侄女年纪又有六七岁了,跟楚飒杨的年纪太近了,料想石清妍是断然不许她领了那女孩来养的,她便识趣地不提,只等着叫娘家人给她拣个齐整的年纪小的女孩儿来养。 因侍妾们都去想领了女孩来养的事,众人齐齐走神,待听到这明间里丫头们的一声惊叹声,她们才醒过神来。 若说丫头们为何惊叹,原来甘棠终于来了。 但看甘棠的装扮,只见她穿着一身浅蓝衣裙,披着一条月 白披帛就婷婷袅袅地,随着一波波的荷叶香走了进来,若说谁配得上飞琼这名字,看样貌,也只有她了。 眉如远山,眼如泉水,秀色可餐……再配上闻天歌的一句话,叫人想不惊叹也不行。 只听闻天歌诧异道:“爹不是说你穿着布衣戴着荆条吗?” 石清妍等人心里叫了一声好,暗道甘棠是要来吓退闻天歌的,怎会布衣荆钗?就连贺兰淳都知道女子容貌重要,交代闻天歌打扮漂亮一些,这甘棠怎会不知别提什么布衣也难遮挡住的容光,是女人都明白,女人还是多少打扮打扮的好。 又听到一声公鸡闷闷的哦哦声,闻天歌又问:“这公鸡阉过了?怎么这个叫声?” 石清妍等人心里又喝了一声彩,石清妍反复看向闻天歌,心道这闻天歌当真是“大黑无色,大厚无形”,开口两句话,句句都是给甘棠下马威,说她装傻她又不是,可见面对打扮的天仙一般的甘棠,闻天歌就只想问她的衣裳还有鸡是怎么回事。 此时早被人忘了的楚静迁方才因孙兰芝等人来,便让这几人坐,自己挨着最后边的座位坐了,此时见甘棠来,又见只有自己一人起身,待要坐下,又觉尴尬,陪着甘棠站着,看甘棠身后那小丫头怀中抱着公鸡又别扭。记起早先石清妍说这是正室与妾侍见面,只觉得闻天歌这话太粗俗了些。 果然,甘棠也是这般认为,将闻天歌口中的爹字忽略后,先听她提荆钗布衣的话,便暗道果然这女子是打听过她的消息十分在意她的,听到那“阉过”二字,脸上又微微有些泛红,早先听顾漫之说,她便不信贺兰辞看上的是这种女人,此时亲眼所见,越发不信,在她心里贺兰辞乃是贺兰世家的大公子,他自幼拥有的生活是帝王家的子孙也不能拥有的积淀了百年的尊贵,那样的公子,怎会喜欢上一个随口便能吐出“阉割”二字的女子?再看闻天歌相貌,心里微微泛酸,暗道这女人也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甘棠不懂姑娘什么意思,但这鸡乃是王妃所选,闻姑娘这般在王妃面前说,未免太失礼了。”甘棠无波无澜地说完,又俯身冲石清妍一拜:“甘棠请王妃原谅闻娘,闻姑娘一看便不懂咱们中原人的规矩。” “甘姑娘太多礼了,只是这鸡并非本王妃那一只。”石清妍果断地说道。 甘棠笑道:“王妃认错了吧,这鸡哪里不像是原来的那一只了?” “甘姑娘若吃了它,就知道这鸡肉质比早先那只更鲜美。”石清妍瞥了 眼那只毛色发亮十分漂亮而又温顺的公鸡,心道这定是甘棠的下人从菜场里买来的。 甘棠一怔,听出石清妍讽刺她吃了早先那只鸡肉,一边想着谁告诉了石清妍这事?一边又想楚律不肯见她,何必问早先答应替她做主,如今又食言而肥,果然她在锦王府孤立无援,万事只能靠了自己,看了一眼闻天歌,心道贺兰辞如今要娶这样的女人,可见早先传扬出他寻找温雅多年的消息定是假的,定是他要逼着自己断情,才不惜屈尊降贵地跟这粗俗外族女子成亲。 孙兰芝等人会意,都猜到甘棠这是吃了早先那只公鸡,纷纷心想甘棠的火气竟然这样大。 楚静迁客套地给甘棠让座,原以为甘棠不肯坐,谁知甘棠就在她的椅子上坐下了,因自己没地坐了,又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甘棠坐到楚静迁的椅子上,虽位置偏后了一些,但好歹跟闻天歌平起平坐了,暗暗酝酿着如何跟闻天歌说话。 石清妍看了一眼谦让一番后便没座位可坐的楚静迁,几不可闻地一叹,也对她不抱什么期望了,心道就算是楚静徙这小人过来,她也要稳当当地坐在她左手又或者右手边。虽有让座的时候,也不过是虚让一下,哪个姨娘敢坐了姑娘的位子?这楚静迁的位置叫人给抢了,难不成她指望她这王妃一次次替她抢回来?又看甘棠,不厚道地美则美矣,到底不及闻天歌青春。 “闻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甘棠说道,这会子虽没瞧见各色瓜子,但石清妍已然是等着看她笑话嘲笑她的架势了……才想着,忽地就瞧见福年、醉月领着一群小丫头端进来了西瓜子、冬瓜子、葵花籽还有燕窝、银耳等羹汤,气息一滞,不禁心想这孙兰芝等人被石清妍贬为姨娘,又被她公然夺了侍寝的机会,为何她们要跟石清妍沆瀣一气,一同欺负她? “听说吴娘子已经有了身孕,甘棠不知王府里的几位孺人什么时候能有喜信?”甘棠全然忘了方才她那借一步说话的事,又要来挑拨孙兰芝等人,心道听说吴佩依有孕,这些人怎会不眼红?怎会不怨恨石清妍霸拦了楚律? 孙兰芝惊讶道:“吴佩依有了?” 这吴佩依三字,是等吴佩依出嫁之后她才敢喊的。 窦玉芬心里有些艳羡,羡慕的却跟甘棠想的不一样,在她心里,她心里嘀咕着若是她跟吴佩依一般没有父母,也能似她那般嫁了,如今也能……看陆参那身形,吴佩依的福气定然不小。 “甘姑娘如今还盯着王家看?甘姑娘 ,小妹等王先生一回来便要跟他完婚,还请甘姑娘手下留情,小妹才疏学浅,比不得甘姑娘,家父家母也老迈体弱,若是小妹婚事不遂,只怕一家老小余后半生都不能得了安宁,还请甘姑娘高抬贵手!”孙兰芝自从她妹妹跟王钰定亲后,便一直防着甘棠,早先那半真半假的甘棠有孕的消息叫她听见了个影子,就叫她心惊胆战了半日,此时见甘棠敢提住在王家里头的吴佩依的事,立时警觉地抓住苗头,暗道吴佩依才嫁过去多少时日,定是只有些微有孕的征兆就被甘棠知道了,这般还不是甘棠紧盯着王家看,又是什么?想着,就当即起身冲甘棠一拜。 “孙大姐为何向甘姑娘拜?”闻天歌问道,一声大姐很是暖人心,且又显得谄媚。 窦玉芬忙道:“她家妹妹跟王家先生定了亲,王家先生又是甘姑娘的……” “孙孺人,你何苦如此诬陷我?不过是王家下人不舍我离去,每常探望我,是以闲谈中将此事提起一二,甘棠并非出尔反尔之人,当初既然离了王家,便断然不会回头。”甘棠忙道,心知若是窦玉芬暗示闻天歌她与王钰偶断丝乱,那她便没了立场劝闻天歌有自知之明地离去。 孙兰芝心道既然和离了,东西、人都搬出了王家,还这般紧密地跟王家来往,打听王家内一切动静,这怎会不是惦记着走投无路再回王家的意思? “好马不吃回头草,甘姑娘果然是女中巾帼,小妹弱不禁风,就比不得甘姑娘洒脱。”孙兰芝一颗心依旧悬着,心道该叫家里多准备一些陪房,王钰的性子一看便是不管内宅事的,到时候便是将何家的人都换一遭,王钰也不会言语若是不换,定然后患无穷。 甘棠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能激得孙兰芝这般大的反应,心知这群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又瞥了眼一直不言语的石清妍,心道她便叫贺兰淳瞧一瞧今日她是如何孤立无援依旧不屈服的,贺兰家下一代家主的妻子原该是她这般能压得住事的。如今贺兰辞处处回避,只能由她抛下脸面向他先迈近一步了,倘若他清楚地看到她的心意,定然会明白不管他如何败坏自己的名誉娶了多么不堪的女人都是枉然,依旧改不了她不悔的痴心。 “闻姑娘可听说过贺兰家?可知道贺兰家家主的职责?一百年前与贺兰家齐名的人家众多,但一百年后,能够称得上百年世家的,便只有贺兰家一家,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便是帝王家的尊贵,也是不能够跟贺兰家比的。”楚姓皇朝才经过了两代皇帝,算算不过几十年,哪里比得上贺兰家的 底蕴? “那么多年?”闻天歌讶然道。 甘棠看她果然呆住,又平和地说道:“闻姑娘,兴许你不知道,在中原,尊贵与富贵是不同的,有些人家,便是享有天下之富,也尊贵不起来。” 石清妍心想甘棠这是影射谁呢?何必问?楚家皇朝?还是她? “那你的布衣呢?荆条呢?”闻天歌又问道,心说这甘棠怎总不理她的话,又瞅着那只公鸡:“既然你都带鸡来了,要不晚上留下吃饭吧,这鸡先叫人炖了。” 闻天歌这一句一个方向的话叫甘棠一时不知该先答哪一句,半日开口道:“你当真不知这公鸡是作何用处的?它是辞哥哥送我的。”转身,伸手摸了摸那公鸡。 “辞哥哥?你说大当家?”闻天歌诧异道。 甘棠点了点头,心道接下来闻天歌定要炫耀贺兰辞送了她什么以挽回颜面,暗道便是送了她黄金万两,也比不得这只公鸡意义重大。 “拉倒吧你,一只鸡除了炖了,还有什么用?”闻天歌有些疑心甘棠脑筋有问题。 “闻姑娘,这鸡是要替贺兰道长成亲的。”甘棠的小丫头心知有些话甘棠说不出口,便替甘棠说了。 甘棠慢悠悠地开口道:“贺兰家规矩重的很,甘棠自幼在贺兰家居住,对贺兰家的家规身有感触。晨昏定省等小事便不必细说,这男女有别相见之事,便分外严厉。甘棠在贺兰家多年,也不曾当面跟贺兰伯伯说过话,更遑论其他男子。贺兰家本家乃是以辞哥哥家为首共一十一家,分家三十二家。依附贺兰家而生的外姓姻亲更是足足有上百家之多……”说着,便去看闻天歌,心道她不信听说贺兰家这般庞大,闻天歌还会不胆怯。 闻天歌双目炯炯,听得却也入神,看甘棠停下,忙问:“还有呢?娘的脾气如何?大当家的弟弟不成器,那其他弟妹呢?那鸡怎么拜堂,还要它洞房不?它可是阉过的。” 甘棠听闻天歌反复提起阉鸡,心里一堵,手指微微握拳,暗道自己说贺兰家的富贵,她说阉鸡,自己说贺兰家的规矩严谨,她还提阉鸡,这女子当真不可理喻;因石清妍、闻天歌笃定那只鸡是阉鸡,便也犯了嘀咕,暗恨下人无知,弄了这样的鸡来害的她出丑;暗道她可不是来给闻天歌解说贺兰家的事的,笑道:“闻姑娘不知中原的规矩,这些个你问了王妃便知道了。你早先听说过这么庞大的世家吗?贺兰家的屋子,上房足足建了百年有余,便是先帝早先去那转了一遭,也赞叹 不已。说起先帝,先帝当真和蔼可亲,甘棠不才,也曾被先帝考校过学问。” 听甘棠提起先帝,石清妍就忍不住开口道:“先帝相貌如何?手指可是葱白如玉的?” 甘棠呆了呆,暗道好个不知廉耻的,竟然问起公公的相貌来,可怜锦王一时受了这石王妃蛊惑,“……甘棠不知,甘棠并不敢窥看先帝龙颜。” 石清妍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原来甘姑娘跟先帝也不熟。” 闻天歌却是坐的不耐烦了,起身对石清妍道:“王妃,爹叫我来会会她,我问她话,她却不搭理我,可见她厌烦我的很,待我去跟爹说去,成亲的东西还没准备呢。” 闻天歌的言下之意是没空搭理甘棠了,她起身就要向外走。 甘棠只当闻天歌胆怯了,怕了,不敢跟她说话,于是款款地站起身来,前行两步挡住闻天歌的路,又有些祈求地说道:“甘棠与辞哥哥自幼便玩在一处……” “贺兰家不是规矩大的男女不能见面吗?”闻天歌不耐烦道。 “我父亲乃是他老师……” “那就是在你们家见的?你们家没规矩?”闻天歌直白地追问道。 甘棠也不禁冷了脸,冷笑道:“闻姑娘何必装傻?甘棠与师兄自幼长在一处,青梅竹马。若不是先王妃设下毒计,甘棠与辞哥哥也不会被她拆散!” 甘棠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搬去了,声泪俱下道:“闻姑娘,辞哥哥为甘棠出家做了道士,遁出关外;甘棠为他守身十余年,不离不弃。若非早先甘棠身受欺辱,自觉配不上辞哥哥,有意回避辞哥哥,也不会令辞哥哥误会以为甘棠心系他人,乃至如今不惜以身犯险领兵打仗。”说着,眼泪脉脉流下,忽地就冲闻天歌跪下,“闻姑娘,辞哥哥留下公鸡之时定不知他此行是那般危险,如今他设局要与你成亲,定是心知此行只怕是有去无回。于是他要欺骗甘棠以为他已经移情,叫甘棠忘了他然后另嫁他人。甘棠岂是那等不贞女子?我心决绝,即便辞哥哥再不回来,我也要与他成亲,为他守一辈子,还请闻姑娘成全。”说完,几乎哭成个泪人,她的丫头也是跟她一般几乎哭瘫下。 石清妍心道坏了,早先闻天歌以不变应万变地拿了阉鸡、布衣荆钗说话,如今看闻天歌那被甘棠说愣住的模样,不知这傻姑娘是否会被甘棠打动,然后给她让路。啧啧了两声,将一粒瓜子扔进口中,清脆的一声响后,又为甘棠道声好,那一篇滴 水不漏的谎话,当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不独石清妍这般想,其他人也是又为闻天歌担忧,又为甘棠惊叹。 “有去无回,是死的意思?”闻天歌扭头问石清妍。 “是。”石清妍清脆地说道,吐出瓜子壳。 “你呸一声,你快呸一声。”闻天歌立时开口道。 甘棠怔住,心说这野人又要做什么? “你快呸一声,快!你才有去无回呢!”闻天歌说道,终于忘了她不打女人的规矩,只手掐住甘棠的脖颈就将她头脸往下压,一定要甘棠呸一声,依着中原的规矩将那不吉利的话作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