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夜未央》 序章 西汉永始四年七月,是汉成帝当政的第十九年。时年,汉成帝刘骜三十九岁。 建章西宫飞行殿的一声赤子啼哭,始得本是应该平凡的一年变得注定不平凡。后宫添丁,膝下有子,这对于汉成帝来说,不仅仅是汉家有后这么简单,更多的原因是这个孩子是班婕妤所生。 班婕妤十六岁入宫,专宠七年。深得汉成帝与皇太后王政君的赏识。但是仅仅赏识对于母以子贵的后宫是根本不够的,在这一年,班婕妤真正做到了飞上枝头变凤凰。 已近不惑之年的汉成帝在这一年,喜得一子,赐名为圭。晋婕妤班氏为昭仪,入主西宫昭阳宫。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宫娘娘。翌日宣布大赦天下,准士卒回乡探亲,大龄宫人准其离宫。 小皇子刚满十二天,汉成帝便在朝堂之上宣布了封其为皇太子,授以大统。满朝文武皆是山呼万岁,无一人有异议。汉成帝微微点头。望着面前跪着的满朝文武,心下里别提有多么兴奋了。 一位衣衫褴褛的邋遢方士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了朝堂的中间,双目怔怔着望着汉成帝怀中所抱着的小皇子。口中喝道:“罗刹!贫道自昆仑追随你而来!没想到你竟然假投皇家腹中,享受这一十二日的荣华富贵!也罢,素素随我而去!免得让这世人空欢喜一场……”说罢,邋遢方士拔出腰间的木剑,数步向汉成帝奔来。 汉成帝大惊,后退数步。左右侍卫立即奔上来按下了这方士。 方士竟然不惊不恼,从容道:“陛下!这婴儿乃是昆仑山未修成人形的罗刹!有犯母之命,不可留之呀!” 汉成帝摇头笑了笑,挥手示意侍卫将其拖下去处斩。 未多时,只见得一满身血污的男子又一次的奔进朝堂。汉成帝极是惊惧。他怔怔着望着面前的这个血污男子,竟然是方才的那个邋遢方士! “你……你……”汉成帝分然觉得不可思议。 “贫道是昆仑山仙士,寻常刀剑岂能伤的了我!”方士高声叫道。 汉成帝将信将疑,慢慢走到了方士的面前,伸手在方士的脖颈之处抚摸了一下,竟是毫发无损! 汉成帝迟疑地惊愕了半晌,才迟疑声道:“朕这孩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 “贫道说了!”不等汉成帝说完,方士叫道,“此婴孩是罗刹妖魔,有犯母之命!留之无益!” “你有什么证据?”汉成帝疑声问道。 “取一盆水来!”方士冲着殿外的侍卫叫道。 不一会儿,一名侍卫端着一盆清水奔到了方士的面前。方士接过这盆清水。伸手在水上轻抚了一遍,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汉成帝,轻声说道:“血浓于水,两滴血入水即可相溶。陛下不会不知道吧?” 汉成帝微微点头,接过匕首在指尖轻轻割了一下,一滴血滴入水中。当匕首拿在手中,望着怀中熟睡的小皇子。汉成帝迟疑了。 方士夺过匕首,向着小皇子的指头出轻轻一划,血流了出来。 两滴血在水中就像是躲着对方一般,迟迟未能相溶。方士哈哈大笑一声。举起匕首在自己的指尖处一划,鲜血滴滴滴进了水盆之中,即刻与汉成帝方才的那滴血相溶在一起! “天呐!”汉成帝分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瘫倒在龙椅之上。 第一章:元延三年(1) 元日刚过,春寒正盛,冬雪未消,长安城中的梅花已是梅开二度,路上一片白茫茫的雪,似是许久无人走过一般。 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驶入了皇城之中,皇城的守卫似乎认得这辆马车的主人,纷纷给这辆马车让道,而且面色匆匆,似乎要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马车驶入了皇城,在一处雄伟的宫殿前停了下来。宫殿前,几位侍卫手持长棍环伺一排。中间一位锦袍年轻宦官躺在长凳上,似是正在被执行杖责。 马夫向着车里轻声叫道:“公公,到了!” “嗯……”一声低沉的回音。继而一个锦袍老者从马车中探头出来,望着面前的这座宫殿,微微地长叹一声。 老者下了车,掸了掸身上的雪。缓缓向台阶上走去。老者年逾花甲,而步子倒还坚实,一步一步的向大殿走去。眼神之中充满了无形的威仪。而脸颊之侧光滑无物,不难看出,这,是一位宦官。 阶上的侍卫见到了这名老者,连忙向其跪下。无一人应声发一言。 老者走到了殿门之前,望着殿上篆书书写的三个大字“未央宫”迟疑许久。 “大汉国祚二百载!未央宫……何曾这般凄凉过……”老者迟疑半晌,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者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字字透满了铿锵之力。使人越发的惊惧,几名侍卫头低得越深了,身体明显有些颤抖。 老者回过头望着这院中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又望着躺在长凳上的锦袍宦官,说道:“苏相!你会奉迎……好啊……但,也该有个度!未央宫!那是大汉国祚所在……” 宦官连忙从长凳上爬下来,跪在老者面前,连连叩头,道:“干爹!孩儿知道错了!孩儿知道错了!” 老者转身,推开了未央宫正殿的门,徐徐步入殿中,只听得从殿中传来老者悠长的声音:“杖责一百,贬入班房掌灯!” 这位老者姓王,名处。是未央宫的总管。六岁入宫,从宣帝起辅助了三代皇帝。时至今日,已有六十余个年头了。现如今在未央宫之中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这个王处的资格更老了。 王处望着这个巍峨的宫殿,望着这个已经走过六十年的地方,他轻轻抚着阶上了龙椅,轻轻擦拭着上面染上的灰尘,宣帝入朝、元帝大婚、昭君出塞……他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大事件,在他的眼中就好像是昨日的事一般。而如今,西汉走到了成帝这一代,直至今日竟是已有三年未曾在这未央宫之中朝议。 王处独自一人,三年如一日的自行打扫着这个朝堂,忙活了半晌,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走到香炉前,焚香。 “三年来,你每天都在做这件事吗?” 一个女子声音使得王处猛然一惊,回头一看,一位宫人装束的女子站在了朝堂的中间。 王处默默点头:“是……” 女子缓缓向阶上走去,环伺四周,冷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值得吗?” “无所谓值与不值,为奴婢者,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王处苦苦一笑。 女子望着王处,眼神之中充满了悲哀。 “三年前,我的孩儿便死在了这儿,是死在了他亲生父亲的手上……是……是他生身父亲亲手掐死的啊!!”女子说着,眼角划出了泪痕。 “班娘娘……”王处轻声道,“莫怪皇上,实在是……” 这名女子正是婕妤班氏,只见她缓缓走到龙椅前,冷冷地一笑:“你是怪我,没有给这个一国之君一丝颜面吗?” “老奴不敢……”王处低声道。 “若是你的孩儿被……”班婕妤回头望着王处,猛得塞住了话语。她忘了,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宦官。 王处苦苦一笑:“老奴是个半人,哪来孩儿。娘娘之意,老奴明白。大汉国祚,不能断!” 班婕妤走到王处面前,冷声道:“告诉我!那个方士淳于春是谁引进宫中的!” 王处猛然一惊,迟疑了一下:“这个……老奴不知!” “你能不知?”班婕妤冷笑一声,“三宫之中能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娘娘高看老奴了……娘娘寻根究底所为何事,老奴知道。但是许多事老奴不能说……” “你!”班婕妤指着王处,甩了一下袖子,“你不说我也知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娘娘既然知道,又何故再问。老奴奉劝娘娘,该罢手时就罢手,否则,伤了心的,却是皇上呀……”王处说道。 班婕妤顿时语迟,望着面前的龙椅,挥手重重的打在了龙椅上,眼角流出了泪痕。 “捷报!”一名士卒奔进了朝堂之中跪在阶下,手执锦盒,口中高呼道,“大将军许魏率我部一举攻破匈奴左贤王叛部。斩获无数。大将军即日起程班师回朝。” 王处接过锦盒,迟疑了半晌。口中喃喃道:“许魏……又是许魏……” 班婕妤不关心眼前的军情,只是侧目望着王处手中的锦盒,挥袖转身离去。 长安城外,昭阳宫中。 昭阳宫位于建章宫中,因位于椒房殿以西,又称西宫永巷。是由西宫之主婕妤居住的宫殿,宫殿雄伟巍峨堪称建章宫第二大宫。汉成帝在昭阳宫居住三年,又在昭阳宫外扩建了太液庭、桂宫等宫殿,相比之下,就连建章正宫椒房殿都显得极为逊色。 班婕妤入住昭阳宫三年极少外出,名是为了养病,实则是为了躲避汉成帝。汉成帝开始住在昭阳宫偏殿之中,后觉得一国之主住在偏殿实在不是办法,便在昭阳宫外扩建了桂宫。入住其中,起名为桂,实则是为了纪念班昭仪死去的那个孩儿。 汉成帝入住昭阳宫三年,处理朝政都是在太液庭,而远在边疆的将士却不知朝中之事,每每战报却仍旧是传达到长安城内的未央宫中,所以,每当战报传来都是由王处从未央宫向长安城外的汉成帝传达而来。 太液庭的陈设与未央宫几乎相同,虽说比起未央宫的规模要小了许多,三年来登堂朝议却都是在这里进行。昭阳宫自汉武帝时期初建时至今日从无此刻这般热闹过。 建章宫是妃嫔的寝宫,自建时起便是外臣的禁地,无皇帝宣召不得进出。而此刻,若干朝臣早晚朝议进出于建章宫实在有违祖制。诸多老臣如国丈许嘉、大司马王凤、大司空王根等都是借故称病,不参与朝议。三年来,虽说相安无事,可诸多重大朝议,无这些老臣表态,却无一件得以施行。 百业俱废,汉成帝还是安于太液庭与桂宫之中,每日始终如一日在桂宫西楼处张望着昭阳宫的主殿,手中朱笔颤抖,走到纱帐屏风前,举起朱笔在屏风上一遍又一遍书写八字隶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此刻,已是漫天飞雪,一位身披红色锦袍的女子从宫外徐徐走进昭阳宫。从背影,汉成帝看得出这个女子正是他所守候三年的班婕妤,他快步走到栏杆前,张望着。 “皇上,朔方捷报。许魏平定匈奴左贤王叛部。即日起程班师回朝……” 汉成帝猛然一惊,转过身来,只见得王处手持锦盒,跪在汉成帝的面前。 汉成帝缓缓地在殿内踱步,微皱的双眉,腮下的胡须微微颤抖。双手背于身后,长叹一声:“许魏……难道汉家天下真的要由此人庇护了吗?” “皇上,汉家由谁庇护还是由皇上说了的算的。”王处道。 “你不懂!天下事,从前他许家占了一半,王氏占了另一半。而如今,许魏这一帮子的武将战功赫赫,他王氏,能有几人识得弓马?能有几人懂得上阵打仗?要不了几年,许魏权倾朝野,朕这两碗水如何端平?”汉成帝望着龙案上天平两侧平衡的两碗水,叹声道。 王处低头叩首,道:“老奴愚钝,妄议朝政,该死。” 汉成帝侧目望着王处,冷冷道:“你起来吧。这些日子,许嘉那边有什么动静。”说着,走到龙案前,拿起一支朱笔,蘸了几下朱砂墨,走到屏风前,又一遍书写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王处起身,说道:“国丈最近与太学的班况走的很近,说是参研刘向的遗作。估计是在一起妄议朝政吧。” “刘向的遗作?刘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安生?刘向留有什么遗作,你可曾查到?”汉成帝眼神不离屏风,嘴角露出冷冷地一笑。 王处低声道:“据说是将历代贤后贞妇保家卫国之事搜集于册,留以世人参阅。” “哼!朕最痛恨这些文人,平素里无半分能耐,暗中恶言评议朝政倒是一把手!”汉成帝紧握着手中的朱笔,眼神之中充满了怒意。 王处道:“皇上,这著书留世是件好事呀!” “你忘了刘向是因何而死的吗?竟敢言后宫妃子是红颜祸水,他著书留世,能是什么好心吗?明着写贤后贞妇,暗讽后宫浮华荒淫。其心当诛!”汉成帝大怒,嚷声叫道,“抄了太学院,凡有刘向的手稿,一律焚烧毁掉,牵连者……一律谋逆罪论处。” “皇上!”王处跪下,急声叫道,“带头者,是班况呀!” “班况!”汉成帝迟疑了,回头望着西面,迟疑了许久,“那……抄太学院的事就容后再说吧。刘向……刨棺论罪,挫骨扬灰。还有,告诉班况,治学就安心治学,朝政不是他们这些文人可以插手的!” “遵旨!”王处低头叩首。 汉成帝走到栏杆前,望着天上飘舞着的大雪。身后的王处却是未走,心中犯疑:“王处,你还有什么事吗?” “皇上!大司马王凤身染恶疾,药石无灵!” 汉成帝手中朱笔猛然掉落,落在雪地之中,溅起了点点殷红。 第二章:元延三年(2) 大雪漫天,汉成帝缓缓在庭院中踱步。他翘首望着天上飘舞着的鹅毛大雪,心中若有所思。虽说年过不惑,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身后无子嗣,朝政不知托付何人,对面的佳人却是根本不理解自己。汉成帝此刻真正的感觉到孤家寡人的意义。 汉成帝走到昭阳宫前,宫门紧闭。门前积雪仿佛从无人打扫一般。寒风萧瑟,厮打在汉成帝的脸颊之上。王处提着锦袍速步跟上,披在了汉成帝的身上,说道:“皇上!外面风大,还是回去吧。” 汉成帝不语,迟疑地望着紧闭的昭阳宫门。许久,高声叫道:“班婕妤!你真的要做到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吗?朕有何过?有何过?”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回音,没一人回应。 “哈哈哈……”汉成帝发出一声肆虐的惨笑声,“没错,我们的孩儿是朕害死的,但方士说,这孩儿是犯母之命,留不得……” 宫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素袍女子站在宫门前,冷艳的面孔上透着一丝丝的哀怨,却难以掩盖住一位绝色佳人的姿色。这个女人正是独守昭阳宫三年的班婕妤。只见她双手交与腹前,慢慢走出宫门。冷冷地双目死死地瞪着汉成帝。 “犯母之命是方士说的,还是赵飞燕说的?”班婕妤冷声道。 “你……你怎么会这般说……”汉成帝道。 “回答我,究竟是不是赵飞燕说的。”班婕妤一字一顿,话语中透满了层层的哀怨。 汉成帝低下头,轻声说道:“是方士说的,不关飞燕的事。” “你又在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皇上,夫妻情分不顾,臣妾不怨你。这对皇上来说,二十年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不顾亲情亲手嗜杀襁褓之中的幼子,亘古未有呀!”班昭仪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转过身去,挥袖擦泪。 汉成帝走上前,欲从身后抱过班婕妤,班婕妤转身闪开,冷冷地望着汉成帝,道:“臣妾愿老死深宫,也不愿让杀子的凶手碰一下。” 汉成帝怒视着班婕妤,叫道:“好!好啊!你说朕不念及旧情,朕若是不念及旧情早就把你父亲杀了!哪会等着你来数落朕的罪过!” 班婕妤一惊,但想得一定是汉成帝以此为口实逼自己就范,只是淡淡说道:“父亲只是个文人,从不过问朝政。皇上没有理由杀他。” “他若是老实本分的文人,朕自然不会动他!可他不知自重,硬要和一些权臣交往,以学术研讨之名,妄批朝政!实在大逆不道!”汉成帝高声大嚷,越说越怒,转身挥袖离去。 雪地之中只留下班昭仪一人,她望着那个男人远去的身影,心中只有怨,却早已没有了恨。 王处轻声道:“天下事,不如人意的,也是常有。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却连面前的两碗水都端不平,他的苦,向谁诉呢?” 此言一毕,班婕妤泪水滑落,只见她仰天哭诉道:“圭儿……我的圭儿,我对不起你啊……” 次日清晨的未央宫,从司马门而入,过了东阙,便是宣室。历来朝官入了东阙便是在宣室之内候旨,在宣室将上书传与宣室书吏宦官,由宦官向上传达,最后由皇帝下旨宣布诏见。 而早晚朝议,诸官在卯时入司马门在宣室等候,时至辰时陆续按品级入前殿跪候。辰时一刻,皇帝从清凉殿至前殿,开始早朝。自汉成帝三年前移驾太液庭,朝议就此停滞。大小政务,除却军政大事要入太液庭与汉成帝相商,其它事务全由许嘉王凤等老臣相商协定。 刚过辰时,从宣室到前殿,一条宽广大道。道路上明显有方才清扫过的雪迹,青黑色的青石板上尚有丝丝的斑驳。一位身披黑色朝服的男子手持玉圭速步从宣室往前殿的方向走来。只见他面色庄重,双目微凸,面色极白,腮下留有稀少的胡须,看年纪好似刚过而立之年,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男子走到了前殿之前,曲腿跪下,双手举起玉圭高过冠顶,口中高呼道:“臣光禄大夫王莽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殿的门“吱呀——”开了,王处从殿中走了出来,脸颊微微有汗水流过,见到这王莽,连忙迎上前来,欲要扶起王莽。王莽却是纹丝不动,口中依旧叫道:“臣王莽求见陛下!” 王处面色有些犯难,说道:“王大夫,你不会不知道,陛下……不在未央宫吧!” 王莽不语,依旧是双手高举着玉圭,双目坚定地直视着前方。 王处叹一声:“你若找陛下,大可前往太液庭,何必在这里碰壁呢?” “朝臣觐见陛下的地方是在未央宫,什么太液庭,恕本官不知!”王莽开口道。 “你……”王处有些恼怒,自受封为中书谒者令二十年来,在宫中干儿子干孙子数不胜数。尚还无人敢这样的对自己直来直去的说话,而眼前的这个王莽,向来都是对同僚和颜悦色,极为谦恭。却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王大夫!你还是先起来吧!有什么事告诉老奴,老奴替大夫跑跑腿,禀报陛下!如何?”王处仍是强忍怒气,柔声道。 王莽道:“公公只需告诉陛下,臣光禄大夫王莽在未央宫跪候圣驾,陛下一日不来,臣便跪一日,陛下十日不来,臣便跪十日。直跪到陛下圣驾驾到!” 王处有些迟疑了,他清楚汉成帝的脾气,如此的直言威胁一国之君,看来这个王莽活得不耐烦了…… 王处无奈,他虽说有些气恼,但他知道王莽是国之重器,是朝廷之中为数不多的可倚仗的贤臣,就算心里有些怒气,此刻也只能为王莽跑腿了。王处离了未央宫,向着建章宫而去。 昭阳宫东,桂宫西楼。 王处自行上了西楼,眼见得汉成帝仍旧是手持朱笔站在窗台栏杆前的屏风处乐此不疲的书写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八个字。心下里不知该如何开口,向汉成帝说未央宫王莽的事。 “王处!出什么事了?”正在屏风前书写着地汉成帝猛然停了笔,转身望着王处道。 王处苦苦一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到是出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正想着要不要告诉皇上……” 汉成帝微微一笑,提着朱笔,走到案前,伸手提笔在面前天平上的其中一碗水中沾了沾,口中说道:“什么可大可小,说来听听吧。” “本是小事,本不应该惊动皇上!老奴这就叫底下人处置了!”王处想到此事完全可以让侍卫将王莽乱棍打出未央宫。汉成帝难得有此刻的好心情,若是因此事惊扰龙颜,实在不好。说着,转身正要离去。 “慢着!”汉成帝叫住了王处,放下手中朱笔,起身走到王处面前,“王处,你在朕的身边也有二十年了!你想什么,朕岂有不知?未央宫那边你每日都会去……别人不知,难道朕不知吗?” 王处一惊,连忙跪下不停地叩头。口中惊呼道:“老奴只是每日清扫前殿,别无他意呀!皇上饶命!” “前些日子,你因黄门令苏相擅自做主将未央宫宫女宦官全部调到了桂宫当差,便贬去了苏相的黄门令的职务,好不威风呀!啊?中书谒者令大人?不对,应该是‘三宫巡检使’大人!” “皇上,老奴有罪!”王处颤声道。 “你在别人的眼中是干爹干祖宗的可以当得他们的家,但是你能当得了朕的家吗!!”汉成帝嚷声道。 王处只顾叩头,不敢言语。 汉成帝叫道:“说吧,未央宫那边出了什么事?” 王处道:“光禄大夫王莽跪在前殿,求见皇上!” 只听啪的一声,汉成帝手中的朱笔硬声的被掰成两段,只见汉成帝半晌不语,慢慢走到案前,叹了一声,道:“他王莽是在胁迫朕呐!” 王处叩首道:“老奴以为,光禄大夫定是有要紧事觐见皇上!否则……” “够了!”汉成帝吼声打断了王处的话,“他王莽什么意思朕不知道吗?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嫌朕这桂宫名不正言不顺!好哇!他王莽做到今天的光禄勋就名正言顺了吗!他是想步刘向的后尘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汉成帝气的在室内来回穿梭,手指着王处,说道:“你告诉王莽,就告诉他,朕不怕他威胁!他要跪,好哇!朕让他跪,若能跪死,朕让宣室备一口棺材,当是朕赏赐给他的!” 王处叩首,起身拜退道:“老奴遵旨!” 汉成帝迟疑了一下,指着王处道:“回来——” 王处望着汉成帝,不知其意。 汉成帝挥手击落了案上的天平,两碗朱红色的水洒落在案上地上,口中叫道:“走——” “皇上这是要去哪……” “去未央宫呀!真的要等到那厮跪死在前殿吗?朕可舍不得那口棺材!”汉成帝嚷嚷道。 王处扑哧一下,捂嘴笑了:“老奴猜是,皇上舍不得这位国之栋梁吧!” “多嘴!该掌嘴!”汉成帝回头斥骂道。 “是……老奴掌嘴……”王处收起了笑,低声道。 未时刚过,旭日高照。未央宫檐上的积雪已经渐渐融化。阳光有些刺眼,四处里有些春意复苏的气息正悄悄盎然。 龙辇进了进了东阙,汉成帝下了龙辇,望着面前这座雄伟的汉宫,已是阔别了近三年的未央宫,依旧是在这旭日阳光之下,展现着拥有的光芒。 “大汉国祚所在……未央宫……”汉成帝长吁一声,回头望着王处说道,“朕三年未至此处,这未央宫倒似往常一样,其中可有你的功劳呀……” 王处欠身:“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汉成帝淡然一笑,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王处,整整衣装,徒步向未央宫前殿走去。王处尾随其后,过了司马门与宣室,只见得一个身穿黑色朝服的男子跪未央宫前殿之前——此人正是王莽。汉成帝猛地一颤,未曾想此人竟在此跪了有一个时辰了。 汉成帝走到了王莽的面前,环伺四周,淡然一句:“春寒料峭,光禄大夫这又是何苦呢?” 王莽不答汉成帝的话,只是叩首一拜,高声道:“臣光禄大夫王莽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汉成帝冷哼一声,直步进了前殿。 第三章:元延三年(3) 未央宫的前殿,一如往日的干净,却显得空旷冷清。汉成帝走进前殿,微微然有些不适应。他望着正前方的龙椅,金黄色的雕梁画栋,格外的耀眼。汉成帝徐徐地向阶上走去,手中轻抚着龙椅上的金龙,冰凉地有些彻骨。 汉成帝叹了一声,道:“三年未见,倒显得冷却生分了。” “陛下……”王处轻声道,“光禄大夫还在殿外跪着呢……” 汉成帝道:“让他进来吧……” “是!”王处应声,随即到殿外宣旨召王莽觐见。 王莽入殿,手持玉圭,速步走到阶前,跪下叩首一拜。 汉成帝对着王处道:“你且生个炉子,给光禄大夫驱寒。” 王处点头,转身往殿外走去。 “谢陛下厚爱。”王莽见此,又是一拜。 “刘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汉成帝问道。 “一如陛下旨意,刘向本人剖棺论罪,株连三族。”王莽道。 汉成帝点了点头,道:“你办的不错,朕听说你办这件事,牵连到了淳于长,可有其事。” “是……” “你与淳于长向来有不和。这事……办的有些不妥呀!” “臣公事公办,未曾有半分私人恩怨。淳于长与刘向自元始二年便勾结在一起,私下里妄议朝政,而且以职务之便,受任治粟内史数年来,以国库资财外放高利。以致使国库空虚,自己中饱私囊!” “真有其事?”汉成帝有些惊愕。 “淳于长执掌国库数年来,国库空虚,数千万钱不翼而飞。另有近百万金外贷与富商豪绅,直至今年元日分文未能收回。” “别说了!”汉成帝震怒,“如此臣工,食我大汉国祚!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见汉成帝极为震怒,王莽却是面不改色,低头叩首又是一拜,继续说道:“陛下息怒。臣以为,刘向有一句话说得对!” “哦?”汉成帝疑声问道。 “天下之乱,乱在西宫!”王莽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说什么!”汉成帝猛地拍击面前的龙案,喝道。 “西宫永巷,群芳争艳,浮华奢侈,挥金如土。其目的就是为了争宠夺势。皇家内院,乃天下效法之榜样。汉庭奢靡,天下尽然同习之。长此以往,国库空虚,民怨四起,天下必然动荡!” “你的意思,是让朕禁奢靡?”汉成帝疑声问道。 “臣正是此意。”王莽道。 汉成帝笑了,起身,下台阶,慢慢走到王莽面前,轻声道:“都说刘向胆大,你王莽比刘向更胆大!骄奢淫逸,腐其心志。你说得对,可眼下并不是下诏禁奢痱的时机。当务之急,是追回国库外贷的金钱。眼下就算是把淳于长杀了,也拿不回来这如此巨额的钱财。” “陛下的意思是……”王莽有些不解。 “你替朕找一个能做治粟内史的人,朕不需要多么有才干,中庸最好。能理清楚国库外贷的账目,能要来钱的就行。”汉成帝道。 “可是,这些借贷的都是权臣绅贵呀。若是没有一个得力的人主事。恐怕……” “朕自有办法。”汉成帝转过身来,望着面前的雕梁画栋,长叹一声:“即日起,朕搬回未央宫。明日照旧早朝!” 一旁的王处一惊,面露喜色,猛然跪下,高呼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汉成帝元延三年春。朝议终迁至未央宫。次日清晨,百官跪至,等候召见。头等大事便是许魏剿灭匈奴右贤王叛部班师回朝和治粟内史淳于长贪墨一案。两件大事一喜一悲,却都敌不过诸位朝臣对于刘向谋逆案牵连的心中恐慌。 离早朝尚还有一个时辰,而宣室之中,有几位朝臣却早早的到了。诸人席坐案前,都在参阅着即将要呈与汉成帝的奏章,半晌无一人应声说话。 忽的一人起身,只见得他装束与诸位朝臣竟是不一。一身皂冠道袍,腮下胡须显然一副飘飘然神仙状——此人正是永始四年,闯入未央宫的那个方士。其名淳于春,如今官拜奉常卿,乃九卿之首。因自称是昆仑山来的仙士,在诸位朝臣之中鲜有为伍,颇有曲高和寡之意。 淳于宪走到廷尉祁岸面前,微微拱手一拜,道:“祁岸大人!不知你的奏章可写好了?可是参议淳于长贪墨一事?” 廷尉祁岸猛地一惊,起身拱手回礼,口中疑声问道:“不知淳于大人有何指教?” 淳于春微微一笑道:“指教不敢。实在是今天的朝议实在是不适合呈上这份奏章。眼下许魏大军就要进京,朝中首要大事,便是庆贺北疆的大捷,这份奏章就像是一只火苗,所烧的可不只一个人。廷尉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祁岸一惊,颤抖着望着手中的奏章,这段时间审理淳于长一案,自己都是心惊胆战,这淳于长贪墨,朝中官员大半都有牵连,更何况自己。 “可是,最近听说,王莽也插手此事,这王莽一向是与淳于长不和……只怕……”祁岸道。 淳于春笑了,轻抚胡须道:“那就更不用怕,王莽与淳于长不和,谁人不知。陛下那边,有我……你只需……”说着,淳于春拿过祁岸手中的锦帛,走到烛台前,烧毁了这奏章。 “如若此事泄露,祁岸大人,莫说你。就连本官也有牵连。”淳于春一字一顿道。 正说间,数位朝臣依次进入宣室,见到淳于春与祁岸,都是拱手一拜,列坐于案前。淳于春与祁岸也不再说话,各自回到各自的案前,低头审阅着自己的奏章。 刚到未时,诸位朝臣正欲起身,出宣室入前殿参加早朝,而一位一身灰黄色朝服的年轻男子徐徐步入宣室之中,向着诸位朝臣拱手一拜道:“诸位大人,皇上有旨,今日朝议改在司马门。” “司马门?”淳于春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廷尉祁岸,祁岸也是摇了摇头,甚为不解。 淳于春向着面前这个年轻官员拱手道:“敢问张大人,为何是在司马门呢” 这年轻官员微微笑了一下,回礼道:“这……下官就不清楚了,依下官之见,多半是百官迎候大将军班师回朝吧。” 淳于春微微顿首,这年轻官员又是向诸位臣工回礼一拜,转身离开了宣室。 祁岸走上前来,望着正当离去的那名年轻官员,回头对着淳于春轻声道:“瞧瞧人家,弱冠之年便继承祖上的富平侯之爵。如今官拜郎中令,位列九卿。而你我二人,年逾不惑。却无他这般前途似锦啊。” 淳于春微微一叹,道:“这个人眼下不是我们的大敌,待会儿要见到的大将军可不是凡人,咱们行事要小心谨慎,可不能出了差错。”说着,整理了一下衣冠,速步走出了宣室,随从诸位朝臣向司马门方向走去。 司马门外,一条宽广的大道,直通向长安城门,街道两侧挤满了百姓,都在张望着等候着这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班师回朝。淳于春到了司马门外,眼见大多数的朝臣都早已在此等候,而领头的王莽站立在中央,手中举着一道尚未拆封的圣旨。看来这个王莽担当了今日的宣旨官员。淳于春心中有些不悦,按理说自己是奉常卿,这些事都应该是自己来做的,这个王莽只不过是个光禄勋,凭什么来跟自己抢。而且到达司马门一事居然无一人告诉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淳于春走到王莽面前,微微拱手道:“王大人,好不威风呀!” 王莽回过头望着这个皂冠道袍的淳于宪,将手中的圣旨交与身旁的宦官后,转身拱手道:“淳于大人有何见教?” 淳于春冷冷的一笑,望了望四周官员和仪仗,说道:“王大人是否忘了,这迎候宣旨的贱役,是本官的差事啊……” 王莽呵呵地笑了:“本官忘了告诉淳于大人了,这是皇上的意思,淳于大人与大将军素未谋面,为了免去一些误会,便叫本官替了淳于大人的差事。想必淳于大人不会介怀吧?” 正说着,一位士兵骑着快马飞奔而来,到了王莽的面前,下马速步奔上前,单膝一跪,拱手道:“禀报王大夫,大将军已至城外十里亭,尚还有半个时辰路程便可到达长安城。” 王莽猛然一惊,吩咐左右给赏,搀扶这士兵离去,自行整理衣冠,接过圣旨,神色郑重,双目平视着长安城门的方向。 所有朝臣都是双手紧握着玉圭,无一人应声说话,只有这淳于春一人徐视着四周,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第四章:元延三年(4) 号角之声连响三声,只见得长安城门处三个骑着快马的士兵,手提长剑,口中高呼:“大汉威武!大汉威武!”继而鼓声雷动,一个硕大的战鼓在马车之上被推了进来。 王莽见此,向左右挥手。只见得所有朝臣都是曲膝跪下,弯腰一拜。王莽高举着圣旨,口中高呼道:“奉旨迎候——” 那三个骑兵忽然转身,同时向身后的军列处奔去。口中又是高呼:“大汉威武!大汉威武!”接着,长安城外一阵雷动一般的众人高呼:“大汉威武!大汉威武!” 紧接着,号角声、击鼓声、高呼声似乎要震破长安城的天空,徐徐进程的大旗,红的、黑的、棕的交织在一起,威仪阵势浩大,不可同日而语。 在大旗之后簇拥着的一群身披铁甲的将军骑着战马列在方阵之中,徐徐前进。而后的一辆马车进入城中。刚进城中,鼓声更响了。街道两旁的百姓都是欢声雀跃,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许魏到了! 王莽心中暗叹:“终于到了……” 浩浩荡荡的大军徐徐驶入城中,马车周围簇拥的士卒骑兵高呼之声震耳欲聋。街道两旁的百姓也都是欢声雀跃。高呼着“大将军威武”!而马车之中的大将军许魏一直都是一言不发,未曾露面。 马车一旁的一身铁甲的年轻将军骑马一直紧随着马车,一手紧拉着缰绳,一手紧握着剑柄。面色白皙,眼神之中充满着说不清的书生气。如若不是这一身的铁甲,到真不像是一位将军。而此人名叫王陵,是因战功封的武安侯爵。本为王曼的幼子,光禄大夫王莽的弟弟。 “王陵……”马车之中的许魏终于开口了。 那名年轻将军低头向车窗前探首道:“大将军,怎么了?” 许魏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朔方,可曾感受过这臣民拥戴,欢声雀跃的情景?” 年轻将军摇头笑了笑:“回大将军,这倒是从来没有过。” “这般受人拥戴,你心中可欢喜?” 王陵笑道:“末将又非神人,自然欢喜。” 只听得马车之中一声叹息,许久未曾有说话之声。 王陵听得这声叹息,疑声问道:“大将军作何叹息?” “阵前交战,就算是为将者也是生死难料,这些愚民又怎能知晓?此时我是胜了。他日我若是全军覆没,身首异处马革裹尸。他们又会是作何模样呢?” 王陵猛然语塞,低头按捺数声,又道:“大将军多虑了。” 马车行至司马门前百官跪迎之处停了。王莽起身,打开圣旨高声念道:“陛下有旨,大将军许魏下马解剑接旨——” 两名马夫下车,打开车上门帘。许魏起身从马车中探首走出。目光直视着王莽,嘴角微微的笑了。这许魏倒真是一位将军,一身铁甲披在身上显得英气勃发,龙颜虎须,恍如项籍在世一般。 众人听到王莽宣旨之声,骑马者下马,士卒都放下手中兵器,皆是曲腿下跪,口中山呼万岁。等候着王莽宣旨。 许魏下车解下腰间佩剑,正要交与身旁的随从,转身一刹那,正对着这名一身皂冠道袍的淳于春,早在朔方之时,许魏便听说这个淳于春有呼风唤雨未卜先知之能,深得汉成帝赏识。但自己却偏偏不信这黄老学说鬼神之事。心中暗自嘲讽,有意羞辱与他。便将解下的佩剑直接丢与这淳于春之手。 淳于春微颤了一下,不曾想这许魏如此目中无人,竟将自己像随从一般的驱使。就连皇帝也对自己礼让三分,这许魏……淳于春回头望着王莽,王莽也是面露尴尬之色,不敢多言。 许魏单膝跪下,拱手拜倒,口中叫道:“臣大将军许魏接旨!” 王莽打开玉轴,口中高叫道:“自高祖定国武帝开疆,天下安定,国运昌盛。然北方夷乱,扰我疆域,朕心堪忧,食不进,寝难安。赖以将军以师武力,北定疆土,振旅班师,扬我大汉国威,释朕北顾之忧。实朕之欣慰,国之幸事也。兹事以光禄勋王莽、奉常卿淳于宪率百官于司马门迎候,特贺将军旅顿班师,君臣同乐!钦怠!” 王莽宣旨必,许魏低头拜首道:“臣许魏接旨谢恩。” 王莽扶起许魏,说道:“大将军舟车劳碌,辛苦了!” 许魏淡淡一笑:“王大人,多年不见,都做上光禄大夫了!可喜可贺啊!” 王莽低声一笑,拱手道:“大将军见笑了!皇上在未央宫中设宴,以庆贺大将军班师回朝,大将军,请——”王莽说罢,携许魏正欲向司马门内走去。 许魏刚走几步,猛得停了下来,转身望着身后一言不发的淳于宪,若有所思道:“这位是……” “哦……”王莽正要向许魏介绍。淳于春却自行开口打断了王莽的话。 “下官淳于春,在太常寺当值。” 许魏故作有所悟地微微点首道:“哦……你就是那个方士,官拜奉常卿的那个淳于春。本官在朔方也听过你的名字。听说你有呼风唤雨未卜先知之能,可有其事?” 淳于春呵呵一笑,道:“下官贱名岂能入大将军之耳,大将军过誉了,这些都是杜撰讹传罢了。大将军勿以为真。” 许魏心中暗自冷笑,口中道:“淳于大人过谦了……” 许魏说罢,转身正欲进入司马门。只见一锦袍宦官立于司马门前。手持拂尘,面色苍老却极为有精神。此人正是中书谒者令王处,许魏见到此人,连忙迎上前去,拱手道:“王公公,数年不见,身子骨可还硬朗啊!” 王处呵呵笑了,连忙拱手回礼道:“大将军多礼了!皇上有旨,召大将军一人入殿觐见。” 许魏疑声问道:“只召见我一人?” “是!列位大人在宣室稍候,皇上待会另行召见。”王处面对着众位臣工一拱手。随后与同许魏直入司马门,向未央宫前殿方向而去。 许魏走了,满朝文武百官却被晾在了司马门外,虽说口中不说,心中对于皇上的怨、许魏的憎也还是有的。诸位朝官列队,直入司马门往宣室方向而去。 与同许魏而来的将军们心中却不这么想,舟车劳顿的也都累了,正想找个地方歇息一番,而宣室地方够大,且不用多守规矩,正足以让这些长期散漫惯了的将士们安歇。 王陵走在了列队的最前面与王莽并肩而行。二人一路之上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显得极为生分。到了宣室,王莽等朝臣入了候厅,而王陵这些将士都在宣室外厅,席地而坐的休整。 旭日高照,时而已近午时。前殿之中却还没有宣旨召见群臣的意思。所有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王莽走出候厅,来到外厅,走到王陵的面前。王陵正独自一个人张望着西面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些年,你一个人在朔方,还好吗?”王莽轻声道。 王陵回头,望着身后站着的王莽,淡淡一笑:“行军打仗,哪有什么好与不好。所幸活着回来了!” 王莽笑了:“这次回来,还走吗?” 王陵迟疑了,徐徐望着西面的某处,发呆了许久,却没有回答王莽的话,说道:“秦湘在家里还好吗?” “哦……”王莽有些诧异,顿了一顿,说道,“她很好,现在一直跟着老夫人。今年都十六岁了,老夫人正要物色着给她找个夫君呢!” “这么快,我走的那年,她才八九岁……”王陵若有所思道。 正说间,前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处从殿内走了出来,高声叫道:“皇上有旨,未央宫宴,百官觐见!” 未央宫赐宴,诸位朝臣入殿按各自品级入座。席间歌舞升平,满堂喝彩庆贺之声声声入耳。倒真是君臣同乐,一片祥和情景。 宴毕,诸位朝臣一同拜退。光禄大夫王莽携武安侯王陵一同离去。出了司马门,二人同坐一辆马车。直向大司马府而去。 大司马府,是当朝大司马王凤的官邸。如今王凤病重,是故大小政务也都不再亲身亲为,全都交付于王莽与王氏各侯处理。今时许魏回朝乃是大事,大司马府自然是上下粉刷一新,迎接因战功封的武安侯,王陵。 方才到了大司马府的门前,二人下了马车,便见得平阿侯王谭、红阳侯王立、高平侯王逢时三人同立在门前,面带笑容。王陵心知这些伯父叔父们都是为了迎接自己而来,不敢怠慢,速步奔上前来,也不管盔甲在身是否不便,立即跪在这三人面前,叩了三首,叫道:“侄儿叩见伯父叔父。” 三人之中数王谭最为年长,王谭走上前来,扶起王陵,望着他满面风尘,连连点头,叹声道:“好!好!好!” 王谭连叫了三声“好”便眼角含泪,没有再说下去,王立“呵呵”笑了几声,走上前说道:“陵儿这般有出息,二哥也瞑目了。”说罢,便携手步入大司马府中。 入了厅堂,之间厅中正案前坐着一个老迈的男子,正在低头批阅着奏章,此人正是王根,王凤病重之日,王根代任了大司马之职务。地位在王氏各侯之中略微高出一等,心性傲慢,自然是无视王莽与王陵来此。 王陵见了正案前得王根,连忙跪下,叩首道:“侄儿叩见叔父。” 王根没有回话,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批阅起了奏章。 王立脾气有些暴躁,见得王根这般冷落王陵,有些看不过去,当即冲着王根嚷道:“三哥,这陵儿好不容易回来,你还批什么奏章啊。” 王根抬头瞪了王立一眼,冷声道:“奏章堆积如山,不能不阅。” “什么奏章,能比家人团聚更重要?!”王立道。 “你这是什么话!”王根把奏章猛得往案上一摔,起身道,“我既代任司马,就不能有一日玩忽职守。陵儿回来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外人,搞什么这般俗礼!” “你!”王立正要说,身后的王谭王逢时二人便将其拉了下来。 王根没有再与其争论,只是拿起案上的几份竹简走到王莽面前,说道:“王大夫,这几份奏章,你速速交与廷尉寺。这其中干系到淳于长贪墨一案,要祁岸照旨意办事。违者依法处置。” 王莽点了点头:“不知是如何处置这淳于长?” “此事与我王氏并没有多大干系,而且皇上的意思也不想牵动许氏,所以就处斩淳于长,查抄家产,息事宁人吧。”王根道。 王莽猛然一惊,说道:“如此……那数千万钱巨款,如何追回!!” 王根长叹一声,道:“我也正愁这事呢,北方战乱虽说结束了,可是驻守的兵马也要粮饷。不久就要到春荒,哪来粮饷给他们……” 一旁的王陵听此,心下里有些犯疑,半晌说道:“这些年来,我在朔方,自然都是明白的。这些粮饷都不是淳于长给的,淳于长给的粮饷连当初许诺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而这点粮饷,都归入了许魏之手。” “没有粮饷?如何打仗!”王根极为震惊。 “从朔方各郡县征粮,代收粮税!各郡县征收的粮留下其二充作军饷,剩下其一归入国库所有。许魏官大,那地方郡守都不敢多言。所以,这些粮饷自然充足!”王陵道。 王根与王莽面面相觑,分然是不敢相信。 王陵低声一笑,继续道:“起初我也不清楚,后来从那账簿之中发现了些蹊跷,淳于长许诺的粮饷,每月仅为一万石,一万石粮连半月都难以撑下去,可大将军却都默许,毫不声张。而数月后,在粮仓却有数十万石的粮饷入仓,来历都是不明!” “许魏私自征收粮税,这是死罪呀!”王根猛然拍击案板高声叫道。 “这又如何,从国库账目之中根本查不出什么证据。根本没有办法定许魏的死罪……”王莽道。 众人皆是不语,猛得听的厅外一声女子叫声:“侯爷……你终于回来了……” 众人回头,一个正值碧玉之年的妙龄少女盈盈轻笑,一袭水绿色的衣着,显得极为素雅,白皙的面孔不着粉黛,却是少有的美人胚子。只见得她奔进厅中直到王陵面前。王陵正诧异着,思酎才道:“你是……秦湘!” 女子咯咯地笑了:“侯爷一去八年,到未曾忘了秦湘啊!” 王陵轻声一笑,道:“怎会忘了你呢,我这衣裳可都是你做的呢!” 女子低声不语,又走到了王根面前,报了个万福,轻声道:“叔老爷,秦湘本为武安侯爷的婢女,侯爷一去八年,此时方才归来,不知能否再回武安侯府邸伺候侯爷?” 王根不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只见得女子嘴角甜甜地一笑,回头痴痴地望着王陵。 第五章:长乐未央(1) 大汉朝自高祖到如今的汉成帝当政,汉朝已经走过了近二百年。国祚祥和,五谷丰登,一片太平盛世。 只是,这样的太平盛世太久了,久的让人已经觉得战争离他们太过遥远了。 未央宫中,汉成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台阶之下跪着的许魏。许魏是名震天下的大司马大将军,平素里气派威严,可此刻跪在阶下一副微微是诺的情景,却有着很大的反差之感。 似是过了许久,龙椅之上的汉成帝一直未曾说出一句话,他看着跪在阶下的许魏,这个他所依仗的国之栋梁,此刻平定匈奴叛部,许魏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但汉成帝,却有着很大的排斥之感。 帝王心术,古来有之。汉成帝不是吝惜赏赐,实在是不知道再如何去赏赐许魏,大司马大将军的职务如今已经是位极人臣,再封又能封到什么官禄? 汉成帝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他神情凝重的看着许魏,本想着扶起跪在地上的许魏,但手悬在空中终于还是停下来了,他收起双手开口说道:“大将军这些年来在朔方辛苦了!这次平定匈奴,你可是有大功劳的!” 许魏伏着身子,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说道:“承蒙陛下洪福,臣仰仗陛下天威,方得无往而不利!” 汉成帝悠然一叹,连连摇头,似是对许魏的话很是不以为然:“你大将军这些年一直在北,未曾想也学会了说这等话!你起来吧!” “诺!”许魏叩首一拜,站起身来。 汉成帝目不转睛的望着许魏,许魏的英武轩昂,放眼整个朝廷也是不多见的,这样的人才却让汉成帝心中渐渐有些忧虑起来,汉成帝在位二十余年,对这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汉成帝话语不多,大殿之上一派寂静,未央宫中更是一片宁谧,寂静的几乎能听到两侧檀香炉的香烟在空中袅袅飘动的细微声响,许魏站在大殿的中央,弓着背,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此刻未央宫的这对君臣,一同想起了一座宫殿,一个人——许氏,汉成帝的结发之妻。 许氏,是汉成帝的结发之妻,入主椒房殿,册封为皇后,史称许皇后。 在前后两汉朝四百年来,共有两位许皇后,一位是汉朝宣帝的妻子,名叫许平君,另一位就是汉成帝的妻子。这两位许皇后共同之处是同宗同源,许平君是许皇后的姑母。许平君在汉宣帝朝时,因得罪权臣霍光之妻,被毒杀而死。汉元帝之时为补偿丧母之痛,将自己的表妹嫁给了汉成帝,也就是如今的许皇后。 依照辈分,许皇后是汉成帝刘骜的表姨,然而在许皇后年轻的时候因为出身名门,色艺俱佳,尤得汉成帝之宠幸,可是二十余年过去了,色衰爱弛,椒房殿的门槛汉成帝已经许久没有跨过了。 许皇后与许魏是同胞兄妹,皆是太傅许嘉的子女。尽管汉成帝对许皇后早已没有了情分,但为了依仗许魏这样的国之重器,明面上还是要给许皇后一份母仪天下的尊严。 然而这样的一份尊严在汉成帝的心中,二十余年的岁月如同一道厚厚的沉重的帷幕,好似在这一刻已经一点一点的在揭开,面前的这位许氏一族的国之重器,已经功高震主了!这份早已存在表面之上的夫妻之情,就是这一刻,在汉成帝心中已经慢慢地榨干了。 “你班师回朝之后,还没有去椒房殿看望你的妹妹吧?”汉成帝说道。 许魏低首言道:“还没有!” 汉成帝微微点头,说道:“准你去椒房殿看看她吧!” 汉成帝这一言说罢,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王处,微微点头,速步离去。王处走上前,看了许魏一眼,好似要说些什么,眼看着汉成帝已然远走,却也没能说出一句,追上前去,跟随着汉成帝离开了未央宫。 许魏离开未央宫,才出了司马门,众将士在司马门外等候已久,见大将军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许魏一脸失落的神情,使得众将士看在眼中,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这未央宫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如何使得大将军一副这般神情? “大将军?皇上说了什么?咱们这些将士浴血奋战,皇上可说有什么赏赐吗?” 许魏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将士,微微一笑,却有着一些苦涩。许魏身为大将军,方才在未央宫中那汉成帝的言语举措他心中已然明了,许魏低首不语,转过身,对着身旁的一位将领说道:“皇上下旨令我去椒房殿探望皇后娘娘,你且去背下一些贺礼,随我一同去建章宫!” 许魏得胜还朝的捷报早就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各处张灯结彩,粉刷一新,光是许氏门庭早已经被踩烂了,更别提那宫闱之中的椒房殿了,汉成帝碍于面子之上,对许皇后的赏赐一点也没有吝惜,永巷各宫接连前往椒房殿道贺之声,却也是如莺歌燕舞一般,不绝于耳。 许魏离了司马门来到了建章宫正宫椒房殿之前,眼看着从椒房殿走出的几名宫娥妃嫔,却是方才向许皇后道贺离去的宫人,迎面看到了许魏等将士来此,上前,向着许魏报了个万福,异口同声的说道:“原来大将军驾到了!” 许魏连忙向着这几名宫娥拱手还礼,他低着头目不斜视,只等着这几名宫娥远去了才步入椒房殿门前。 一名将士走到宫门之前,向着守卫宫门的宦官说道:“烦请公公通报一声,大将军特来拜见皇后娘娘!” 这宦官翘首看了一眼在台阶之下的许魏,心中一惊,连忙向着将士拱手还礼,转过身步入椒房殿之中前去向许皇后通报,未多时,只见椒房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从宫中步出两列宫娥宦官,一同向着许魏跪下,同声叫道:“参见大将军!” 许魏整理衣冠之后,速步步入了椒房殿之中,这椒房殿是建章宫最大的宫殿,修的是又广又深,大殿之中金碧辉煌,无数的烛光在风中闪耀着,许魏步入殿中,两侧的烛光正在急速的跳动。 只见在正位上跪坐着的女子一身红色衣袍,虽韶华已去,但姿色仍存,举手抬足之间,仪态大方,这个女子正是许皇后。 许魏见得许皇后,速步走上前,向着许皇后跪下,抬手叩拜:“臣大司马大将军许魏参见皇后娘娘!” 许皇后见得兄长至此,数年未曾见过一面,一时间多少感触涌上心头,许皇后抬手道:“免——” 许魏站起身来,低着首,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许皇后端坐着,挥手说道:“大将军舟车劳顿,请入座吧!” 许魏拱手说道:“诺!”转身走到一旁席位之上,跪坐下来。抬眼便见到坐在正对面的案前的两名宫娥,这两名宫娥,看起来生的是体态消瘦,肌肤白净,国色天香之态,真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许魏只看一眼,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大将军看起来英武轩昂,仪表不凡,如何看到姐姐竟是这样姿态,想来这天下男人都是一般的!”这两名宫娥其中一人,开口轻佻,好似无视这宫闱之中规矩一般。 许魏不禁抬眼瞄向那个说话的宫娥,这女子生的更是貌美,冰肌玉肤,一双美目有如秋水洗过,温柔可人。许魏未曾见过一面,想是这些年来汉成帝新入的宠妃。 许皇后却对这名宫娥说话轻佻没有一点介怀,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合德妹妹说笑了!” 与许魏正对而坐的这名宫娥却半晌不置一言,听得许皇后之言,也只是嘴角浅笑,端起案前的茶盏在嘴边轻轻一抿,又放了下来,抬头侧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回过头看着许皇后,略略欠身,轻声言道:“皇后娘娘,您与大将军多年不见,定有不少梯己话要说,我们姐妹也不在此多做叨扰,就此告辞了!” 这名宫娥说话得体,落落大方,使得许魏不禁心中暗自赞叹。只见她回过头看着身旁的宫娥,轻声道:“妹妹,我们这就去吧?” 只见这两名宫娥一同起身离席,走到大殿中央一同向着许皇后行礼,许皇后站起身来,微微点头。而这二人又向着许魏行礼报个万福之后,退出大殿。 许皇后站在原处,目送着这两人离开了椒房殿之后才坐了下来,端起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 许魏说道:“这些年在朔方,不曾想皇上又纳了不少佳人啊!” 第六章:长乐未央(2) 此时已是申时,许魏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之外的夕阳照着人身上暖烘烘的,富丽堂皇的椒房殿因许魏朔方大捷而翻修一遍,此刻在阳光挥洒之下,显得焕然生辉。 许皇后缓缓起身,走到大殿的正中央,徐徐的双目看着大殿之外。 她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憔悴,一朝皇后在方才那两位美人面前,显得是那么的黯然失色,尽管此刻红袍在身,可那已然年华逝去的面容,已经敌不过有如刀锋一般的岁月。 许皇后轻声说道:“她啊,你也许知道……赵氏姐妹……一个叫赵飞燕,另一个名叫赵合德!” 许魏一阵愕然的神情,他回想着方才这两位美人方才的一颦一语,那婀娜娇嫩的身影,容色恍若桃花一般,在眼前挥之不去。许魏的心中顿时涌现出一个想法:莫说是当朝皇上,便是自己看了一眼也有些…… 许皇后缓缓转过身,看着许魏,此刻的眼神之中涌现出一片茫然的神情,许魏此刻与许皇后对视一眼,顿时心中泛起了一阵慌张。 许魏知道许皇后惆怅茫然的是什么,可是这宫闱之中的事外臣如何能够擅自干涉? 许皇后虽说神情茫然,但此刻依然是庄重高贵,依然是那个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许皇后微微抬起头来,徐徐地看着远方,轻声道:“你这一去七年,也不知道这家中如何了,父亲历经三朝,愈发的倚老卖老了,皇上早就不喜欢了……” 许魏低首,诚惶诚恐:“臣明白!” 许皇后侧目看了一眼许魏,连连摇头,叹息一声:“你如何明白?父亲老成持重,极为死板,前几年皇上迁居西宫永巷,兴建太掖庭、桂宫,父亲略有些微词,皇上竟下旨斥责父亲,父亲竟然一个不愿意,就此称病,不再理朝了!这师生情分,几代子的老脸至此竟全然顾不得了!好好的权位拱手让给了王氏一族了……” 许魏听此心中暗自一叹,其父许嘉的脾性许魏是知道的,多年来的位高权重,又加上许嘉是汉成帝启蒙的恩师,这样的身份早已让许嘉滋生了些许高傲的性子。汉成帝即位之初对许嘉言听计从,奉为帝师。可这二十年过去了,就算是往日的那些恩德,此刻只怕也早已消磨的灰飞烟灭了。 许魏说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自当与父亲阐明利害……” 许皇后缓缓走到门前,展开双臂,任由夕阳的光洒在自己的面庞之上,春寒料峭,这冬日里的阳光却是如此的暖和,椒房殿多年来冷冷清清,这几日的门庭若市,很是稀罕了。许皇后心中的那一种久违之感,有如在撒入室内的阳光一般,一样的久违了。 许皇后说道:“你知道吗?这一天我等了有多久吗?从你离开这里去朔方的那一天起,到今日,已经七年了!我到今天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皇后!她们才会正眼看我一眼,我和许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明白吧?” 说话间,许魏抬眼看了许皇后的背影,许皇后猛然转身,许魏发现她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种失望之感,她仿佛对这个所依仗的许氏一门极其失望了。 许魏是外戚,可这一刻究竟是许魏依仗着许皇后,还是许皇后依仗着许氏一门,他也说不清楚了。 次日清晨,建章宫椒房殿。 “报——”身材瘦削的宦官从建章宫正宫之外跨入了三重门,一路奔跑向椒房殿大殿处狂奔而去。他看起来面色急促,恍若是有天大的事一般。 “报——”这宦官跨入椒房殿之中,又是一声传报。椒房殿上下每一个人见到这情景,顿时怔怔的呆住在那里,像一棵棵挺拔的松树一样,一同盯住了这名宦官,一时间竟忘记了入殿向许皇后传报,任由这宦官一路横冲直闯。 无怪这椒房殿之中的宦官宫娥,实在是这些年椒房殿冷清的不亚于一座冷宫,这三宫之中大小事宜基本上没有一件事是与椒房殿有关系的,一时间真的有了这等传报之音,倒叫他们束手无策了。 许皇后起得很早,她在殿内听到这传报之声,很是奇怪,缓缓走到殿前,探首看着殿外那一路奔跑的宦官。 上下的宦官宫娥见到了许皇后,猛地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身在椒房殿,往日的规矩此刻竟然不顾,顿时惊得一身冷汗,一同张罗手中的事,数名宫娥走上前,伺候许皇后。 这宦官奔到椒房殿的殿外,跪在台阶之下,口中高声道:“皇后娘娘,皇上有旨意!” 众位宫娥服侍许皇后在正座之前入座后,向许皇后通报了传旨的宦官事宜,许皇后听得有皇上的旨意,心中一阵感慨,但面上仍旧是不喜不悲,一抬手,口中轻声道:“宣——” 许皇后言罢,传旨宦官速步步入殿中,见得堂上坐着的许皇后,连忙跪下道:“皇后娘娘,皇上有旨意,凡有传阅收藏刘向遗作的忤逆文章,务必全部交出,违者以谋逆之罪论处!” 许皇后心中一惊,手上微微然一颤,她等了多久,等了多久……一直等着皇上的旨意,到头来却是这样的旨意,尽管是通过宦官的口中说出来,但在她的心中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刃一般,扎在心口,这把刀扎在心口里,好似已经很多年了,而此刻一道旨意下来,好像是拔出了这一把冰冷的刀,连带着一块血肉,带走了。 刘向的遗作,许皇后也有所耳闻,前些时日也曾听父亲许嘉说过,近些时日许嘉与太学的班况走得很近,一同参研。这时节汉成帝竟下旨查办,明着是查办刘向的遗作,可是在许皇后看来,确实要对许氏一门动手了。 许皇后的心里顿时一阵荒凉之感,多少年平淡如水的日子,多少年那种惊慌失策,此刻一股脑儿的涌上前来。 许皇后微闭双目,此刻的眼睛里恍若有些酸酸的,想到阶下的宦官还跪在那里,当即抬手说道:“赏——” 这宦官得了赏赐,喜不胜收,只觉得腰间的金银坠着,知道分量不少,心中感叹着不愧是皇后,出手赏赐就是大方,连连拜谢之后退出了椒房殿,往西宫永巷而去。 许皇后眼见宦官离去,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低头沉思片刻。 这时一名宫娥走上前,手拿着一件厚衣披在许皇后身上,轻声道:“皇后娘娘,这日头尚早,还很凉。” 许皇后回头看一眼这名宫娥,说道:“这刘向遗作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宫娥一怔,不敢隐瞒,轻声说道:“听说,是与那西宫飞行殿的两位娘娘有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