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记》 第1章 楔子 第一章楔子 咸亨三年,大唐盛世 风雨欲来,乌云笼罩。 南风吹去了盛夏的丝丝闷热,院子里的花圃里不知名的虫儿叫得越发欢快,风夹杂着雨点摆在窗扇上面,猛地挣开窗撑子摔了下来,来来回回地啪啪作响,竟是掩去了屋里的声声叮咛。 才是夜幕降临天地无光,雨点一落下,天边亮起一道光边。 远处似有闪电,撕开了漆黑的黑幕,恍然间能看见一个少女站在院中的石阶下面。 雨越下越大,她背脊笔直,浅浅目光就落在那扇被风胡乱扇动的窗上面,脸色复杂。负心人翻脸总是快的,一个夺取了她家业的负心人,翻脸更是比翻书都快。室内昏暗,唯独榻边的烛火跳着火花,透过窗也能看见放下来的纱帐,偶尔有女人的娇嗔在风雨的闲隙中传出来。 那本是她的闺房,此时他临时起意带了人在里面,当着她的面在里面欢好。 着实可笑。 屋外风雨无情,屋内却是有情。 薄纱随风摆动,也映着微暖的烛光来回晃动。 少女的闺房,多有薄纱幔帐,榻上那层层叠叠当中,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白花花的两个人,未着半缕。年轻的男子一身薄汗,才还伏在女人身上,忽听一声惊雷,像是做了场梦似地,翻身滚落下来。 才是事后,当真是力气用尽,一动都不想动。 本来也是发泄似地弄了一回,闭上眼睛自己先是冷笑出声。 他剑眉英目,一张看起来尚还年轻的俊脸上,左眼下有一细长疤痕,见他不动了,身边的女人似还意犹未尽,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蹭,她自己还揉着那双跳着的白兔子,一口一个三郎三郎地叫着,到了后来还抱住了他一边胳膊。 被他称作三郎的年轻男子很是不耐,冷着脸瞥她一眼,她连忙放开了他。 不过,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过了这一关,无形当中就会增加亲密。 女人嘻嘻一笑,也不怕他,从他身边爬将过去,一把抓过了枕边她的衣裳来。 她拉开些幔帐,露出整张脸来。 不同于当地人双眼,这女子眼窝微深,全是异族艳色。 薄纱裙穿在身上,丰满的身材若隐若现,外面雨声渐大,女人故意撩着薄纱趴了榻边上,拍着自己的腿:“这次你可成了宋家的大功臣,徐家算是在你这栽了个大 跟头不散也伤。我听说她家大娘子的婚事被陈家退了,二娘子真是被你骗得团团转,真可惜她人都来了,公子为何不让我也见上一面,听说她少女妙龄,虽然年纪小没长开,但也是个小美人呢!” 惊雷过后,雨声更大。 女人见他不应声,但是也没制止她,胆子又大了点:“我们二娘子叫什么来着?徐什么玉,徐良玉?听说她十一岁就跟着她阿娘打点商铺,今年也不过一十五岁,徐家这么大的产业算是折在她手里了,宋三郎你骗人家碎一地的芳心,你好坏呀!” 徐良玉三字一出,宋凛掀被下地。 他随手拿过挂在屏风上的外衫,披在身上。 又一道惊雷在窗外炸响,眼底的那道疤突地跳了跳,随着大雨倾盆,风小了许多,窗也不动了。 女人随之下地,披散着薄纱跟在他的身后,大唐民风开放,平时衣着也显肉多有坦露,此时双腿在外也不以为意:“怎么了?要说这功劳我也有一份,如今你占了人徐家的大宅院,占了徐家的铺子,还由着我当着她的面羞辱她一回,让她进来见一见岂不是更好?” 说这些话,转弯抹角想让徐良玉进来,羞辱她而已。 宋凛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眼,暗夜当中,那道身影似乎从未动过。 雷电渐消,大雨倾盆。 他伸手关窗,回身坐下,瞥着她示意去开门。 她知道他这是默许了,更是欢喜,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南风夹杂着大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地,就在门口,漆黑的夜色中,石阶下的少女还扬着脸。 她早就来了,被人拦下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情万种地抚着自己的脸,女人在门口探出头笑道:“可怜见的,好歹和徐家主仆一场,我可是帮你在宋三郎面前说了话的,有什么事求他可赶紧进来说吧,虽然你们两家有仇,好歹以前也有婚约,他总能给你些脸面的不是?” 房门一开,少女提裙而上。 正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年纪,徐良玉一身浅红的直领襦裙,纤纤细腰上挂着两块圆玉,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眉浅目明鹅蛋脸,显见虽然已被大雨浇透,脸色苍白,但是仍见妙色。 少女双手提裙,看也不看这女人一眼,踩着雨水嗒嗒走了进来。 屋里摆设一点未变,她的闺房仍是以前模样, 徐 良玉此时浑身湿透,曲线毕露也属曼妙,她走到男人面前站定,身后拖着一条水线,额头的碎发还滴着水。 之前的女人故意到了宋凛的身边挨着他坐下了,男人任她靠在肩头,抬起眼来。他微微扬眉,看见平日亭亭玉立的少女此时狼狈不堪,竟然略感疲惫:“总算是到了这么一天,我也不瞒你,洛州城里有徐家便无宋家,有宋家便无徐家,家父如今还执迷不悟,我阿娘怨恨已有二十载,仇早已做下,你阿娘欠我阿娘的,你阿耶欠我阿耶的,如今在你身上讨回来也算两清。你也不必再来,求我也没有用……” 少女抬眼便笑,轻轻抚平了裙边的褶子,她嗓音略哑,音调微扬:“你以为我来干什么,来求你啊?” 小姑娘脸色苍白,眸色赤红,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明明自己才是胜利者,然而宋凛的眼被她这么一盯,那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星星之光,烧得他肝火旺盛,似是配着他的肝火榻边的烛火也啪地跳了一个火花。 他目光哆哆:“不然呢?” 徐良玉面露讥色,两下解开腰间的两块圆玉,向前一步轻轻放在了他身边的矮桌上面,一字一句道:“既入商道,便要愿赌服输。至于陈年旧账,我阿娘当年不愿嫁你阿耶,现在自然也看不上,你阿耶不待见你娘是他的事,与我阿耶阿娘本无干系。说这么多只一句你说得对,徐家和宋家做仇了,你我之间既恩断义绝,我这便来与你做个了断,你的东西还给你,日后便是刻骨之钉,永无相见。” 说着,她后退开来,伸手抿了下耳边贴在脸上的碎发。 她动作不快不慢,似乎在大花园赏花一样,徐良玉再抬眸时候,眼底又多了一分冷笑,只盯着那女人去了:“怎么样,我的闺房住得还习惯吧?你待我不仁,我却不能待你不义。可能你来唐不久,还不知我大唐律法,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现下你还是我徐家的奴婢,就在我来之前,已经将你许给赖三了。” 赖三是徐家看大门的酒鬼,人高马大一脸麻子心狠手辣。 唐朝律法对于妾室奴隶阶级管理甚严,妾乃贱流,奴婢更是可想而知了。 倘若有不服管教者,送去官服,不论男女杖刑六十起,不死也去大半条命。 一时欣喜若狂,竟然忘了自己还在徐家贴上,女人脸色顿变。她紧紧抓着宋凛的胳膊,然而听闻她良玉徐许给赖三了,比起理当被羞辱的那个少女,他更像是被羞辱了一番,脸色很是难看。 也是才站起身来,徐良玉已经转身往出走去。 屋外大雨已连成了线,她踩着来时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当中去。出了昔日的家宅,少女加快了脚步,她们一家人已经搬到了西巷口的小院子里,之前只知道大宅院被抵出去,却不想也是被宋家收了,如今徐家损失惨重,家里一连病倒了好几个。 总算走了家门口,大门还开着。 雨似乎小了些,又似乎没有,她脚底虚得很,眼前也略有发花了,曾经多少风花水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宋凛精心策划这么一出大戏,差点让她家破人亡,现下一场大火烧了她家铺货,抵当了几间铺子,外面还欠着两万银。若讲天无绝人之路,徐家还有救的话……若讲还有救的话,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倔强地不肯让自己倒下,少女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走了父亲徐有义的面前去,才是提裙跪下来:“阿耶,应了檀家的婚事。” 幼弟跑过来抱住了她的脖颈,她听见阿姊徐挽玉的哭声呜咽在旁,阿耶这个粗汉子似乎又在暴跳如雷了:“檀家这是落井下石,落井下石!那小子现在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徐良玉!徐良玉!” 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说幸好我还能值两万。 我嫁,这很好。 真的很好。 徐良玉抵着幼弟的额头蹭了蹭,一连说了几次很好,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章 第二章 薄纱微动,风摆在窗上,咣的一声,撑子掉了。 撑脸趴在榻边的小丫鬟青萝,从睡梦当中惊醒,连忙起身去撑窗。这动静也惊醒了里间床上的徐良玉,她睁开眼睛,发现帐顶仍是那繁复精美的幔帐花顶,屋里光线昏暗,一边梳妆台上的烛火啪地跳了一个火花,她目光一动,发现自己手脚并用抱着年轻男人的胳膊,赶紧轻手轻脚地放开了他。 她还在唐朝,这真的不是梦。 天还没亮,屋里烛光昏暗,掀被下床,走了梳妆台面前才是站定。 梳妆台上,铜镜中立即出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身穿贴身中裙,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柳叶弯眉之下,一双美目顾盼生辉,这张脸也是她十五六岁时候模样,可是她也不是她。 梳妆台上的小二层屉面上端正放着一块玉佩,圆玉玉色莹润,上面镂空的图案精美绝伦。 正是因为这个东西,她才会跨时空来到这里。 徐良玉在现代也算是一个女强人。 她从小孤苦,从未体验过家庭温暖,最大的乐趣就是挣钱攒钱花钱挣钱攒钱花钱。在公司上市之际,原本是享受生活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然而到了西安乾陵,阴差阳错进了章怀太子墓,她在廊道里捡了这一块瑜玉佩,上面图案精美绝伦,一切就变得不对劲了。 先是章怀太子墓里空无一人,再是壁画崭新如故。 她又惊又恐,眼前一黑顿时栽倒在地。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变成了十五岁的徐良玉,人在唐朝了。 在她的记忆当中,多了古代徐良玉的平生过往,现下是在高宗咸亨三年的洛州,唐朝民风开放,婚嫁自由,行商者越来越多。先祖们早年行商,积攒了些家业,到了徐良玉的娘亲这一辈,她带着家里所有商铺嫁给了粗汉子徐有义,生下了两女一男,长女徐挽玉,次女徐良玉,还有幼子徐孝娣。 夫妻恩爱和美,两个女儿也都定下了婚事。 在这个朝代,上位者并不限制行商,但是商者虽富,地位不高。 徐良玉姊妹二人的婚事也曾在洛州商贩当中轰动一时,因为挽玉的未婚夫是官府陈知府家的小郎君,良玉的未婚夫也是一表人才。洛州商户颇多,若论大户也有那么五六家,宋家三子宋凛在一次小宴上见过徐良玉,自此一步一步接近。 徐良玉喜欢读书,向往恬静的日子 。 之前也是被逼无奈才跟着阿娘东奔西走行商来着,有了宋凛帮衬以后多事依赖他信任他,谁想到他另有目的。商铺接连出事以后又遭一场莫名大火,三间成衣布料抢救出来的也烧得不成样子了,宋凛害了徐家差点家破人亡,也是为了解除困况,徐家应下檀家婚事,将女儿嫁了过来。檀家也是祖辈留下来的这些产业,到了她夫君檀笙这一辈上,逐渐没落了,他父母双亡,下面一个弟弟檀越正是少年,一个妹妹檀溪才刚五岁。 檀笙是个病秧子。 据说他出生时候只有三斤,小名就叫檀三斤。 徐有义说檀家这个节骨眼上来提亲是落井下石,是逼迫他嫁女。 他说檀三斤病重,这个时候想成亲冲喜是祸害人家的姑娘,然而徐良玉却是觉得冥冥之中,他是有意帮她执意下嫁,她嫁过来以后檀家果然出了两万白银帮助徐家度过了难关,现在成亲二月有余了,和檀笙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至少他还活着,只少女觉得没脸见人从未回过娘家。 她嫁过来以后也是大病一场,精神状况一直不好,整日寡言少语,偶尔独处谁也不许靠近。 徐良玉一醒过来,就发现了,她现在是为人妇了,幸好开口还是之前原主的腔调,习惯了一段时间也了解了唐朝习俗,才不至于引人怀疑。她偶尔会对少女的过去唏嘘不已,也许是原主太过幽怨,偶尔也会有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情况发生,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本能地像梦游一样,然后抓住身边的人抱着睡,像是救命稻草。 檀笙虚弱得很,平时二人不住在一起。 看见她起身了,青萝折身回来诧异地看着她:“啊小娘子,你不是睡在外面么?什么时候到里间来了?” 昨天晚上徐良玉受了点凉,烧得脸通红。 青萝在榻边守了一夜。 徐良玉回头看了眼床上那人,无奈地走了过去:“是呢,我也不知道。” 她初来乍到,虽然一开口能自然地说出和她们一样的腔调,但还是有点别扭,平日都是少言多听,也是原主本来就深受打击,行事略有怪异,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 走到床边回身坐下,檀笙早在她下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偏着脸,只看着她目光柔和。 青萝连忙过来挑亮了些火:“郎君要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了,要叫大夫吗?” 徐良玉也是看向了他。 檀越体弱气虚,久病不起双腿早已经形同虚设。 他今年刚好双十年华,本是儿郎年轻气盛好时候,但是他原本清秀的脸上,却全是病气,脸色苍白。 两道薄眉下,只眸光漆黑,盯着她。 原本伺候着他的小厮在他婚后搬了出去,平时到了晚上都是徐良玉和青萝二人一起照顾着多一些,凭良心讲,这个人是她的衣食父母,照顾他自然是尽心尽力。 檀笙指尖微动,蓄积了些许力气,笑道:“醒了就睡不着了,扶我坐起来,趁着今天有点精神,我和你说两句话。” 她赶紧脱鞋,爬了他身边去,和青萝合力将他扶着坐了起来。 徐良玉让他靠在软垫上面,挨着他坐下了。 檀笙一摆手,青萝连忙退下。 他就盯着徐良玉看,勾唇就笑:“怎么办,越看越喜欢,都不舍得死了。” 徐良玉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歪着头看他:“那就别死了,好好活着。” 檀笙扬了扬眉,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平时也不许别人过来打扰,精神好的时候,就和她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都是些家常,本来以为他只是想和她聊聊天,不想他肩一动,还握住了身边她的手,竟是有些力气扯了她一下:“我见你终日闷闷不乐,也想了一想,你们家被火烧毁了的布料,还能挽救一下。” 没想到,开口竟是这件事。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你们家是谁家。 徐良玉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天,就像是被困在一方黑暗当中没有头绪。 他说能挽救一下的时候,一脸正色,只叫她惭愧不已。 再怎么说,她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里,已经变成了少女徐良玉,和徐家密不可分了,她必须得认真对待,陈账得算,日子得过,徐家得救, 这才不枉她重活一回。 见她脸色微变,檀笙还以为她不相信他的话,更是紧握了下她的指尖:“天无绝人之路,相信我。” 她当然相信他,徐良玉原本还梗着的脖子,放软了些。:“我当然信你,你说,我听着。” 檀笙的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此时二人在一处坐着,他才说两句话就连连咳嗽了,胸前震动得紧,狠力咳嗽几声,徐良玉连忙给他轻抚着:“以后再说也一样 ,先躺一会儿?” 少女眉梢微撇,看着他面露关切。 檀笙心中欢喜,平息了下才又开口:“不,这不仅仅是在救徐家,要知道檀家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倘若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到时候就只剩你,你怎么办?” 徐良玉扬眉,欲言又止。 檀笙紧着这口气,慢慢道:“那些烧毁的布料,你亲自去看,还能有多少边料能用得上,不能出成衣了,可以拼缝出小衣来。” 他顿了顿:“这个办法有点冒险,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等了半晌他才说:“荣国夫人归天之后,太平公主每年的冬时会来拜祭,公主尚还年幼贪玩喜欢缤纷物件,尤喜逛夜坊。想法子送进府里些七巧拼件,等她一出来,再在市井夸大些闲讲传一传……” 徐良玉一点就通,当即明白过来。 他是想利用那些半成品拼纺成孩童衣裙,趁太平公主来洛州之际,宣扬一番。 百姓之间多喜效仿,元旦时节必定给孩童多添新衣,这便是商机,只不过具体怎么利用那些布料还是个难题。自大火过后,被烧的囫囵半片的布料都在仅存的铺子里堆着,徐良玉一日不回去,一日无人管理。 檀笙还待要和她详细讲一讲,可他心肺紧着气不稳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再没力气坐着了,徐良玉连忙扶他躺倒,抚了胸口好半天才让他平息了下来。 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自嘲地笑笑:“你阿娘还在病中,阿耶想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回去看看吧。” 亮天了,她跪坐在他的身边,仔细看他的眉眼。 在少女的记忆当中,也和檀家没什么交集,所以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帮她。 目光浅浅,鹅蛋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来,徐良玉微微倾身:“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想要的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男人的眼里,映着她娇俏的脸。 她一笑,眉眼弯弯。 二人距离很近,他的指尖,很轻易地就触碰到了她的裙口,顺着下摆往上寻去,一把握住了气息又不稳了。 “自然是想要你。” 第三章 第三章 院子里已经有些动静了,青萝不知和谁说着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屋里来。 不同于外面的嘈杂,屋里是一片死寂,烛火已经灭了,薄纱受着微风,轻轻摆动。 檀笙掌心温热,抓住了少女的腿。 她并未闪躲,四目相对时候,他说的那句自然是想要你,在心底已经绕了一圈,随即跪直了身体,伸手来解裙扣。徐良玉十指纤细,动作也快,她微微低着头,玉颈生香。 他轻笑出声,手一动就给她抚平了裙角:“干什么,不是要这个。” 刚才明明就是他暗示她,她一动又笑她。 徐良玉也不矫情,当即又系上了扣子:“既然嫁过来了,必当夫妻同心,郎君不必试我。” 她一说话就笑,却不见笑意达及眼底。 檀笙顺了顺气,拍了身边让她坐下。 少女回身坐了,抱膝:“真的。” 成亲这么长的时间了,之前她一天天不说话,要么哭要么一个人看书,最近也才理他。 可是理他了是理他了,照顾他,也会回答他的话,也会听他对他说的话,也会和他说话,但是他偷眼瞧着她,她有时和青萝说话会说些奇怪的话,有时候会坐在榻上哼着听不懂的小曲,她发现自己在胡说八道的时候笑得像个孩子。 可这样的她在他的面前,总是一本正经的。 一本正经地对他,一本正经地隐藏自己的心思,即使知道他是在逗弄她,也是这样一本正经的配合他。 她屈膝坐着,双脚坦露在外。 裸在外面的脚踝纤细,脚趾凹凸有形葱白如玉,弓着的脚背上似能看见细小的血筋…… 他别开目光,看着帐顶:“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怕你还记挂从前,放不下。” 徐良玉也不回头:“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呀,你想太多。” 檀笙一声咳嗽,提及那个人来难免有点吃味:“宋三郎他……” 他话未说完,听出他语气中的那点酸,她赫然失笑。 回身一下躺倒,少女枕着自己一边胳臂,侧身面向他:“打住,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你都说是从前了,别提那个人了。” 她一眼轻眨,有些俏皮。 檀笙心神一荡,随即也笑:“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是什么? ” 得了,想来这句老话在唐朝也是没有过的,徐良玉干呵一声,随即扬眉胡说:“就是一个负心人做错事了,回头给多少金子都不要他了的意思。” 二人之间,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 他才是落了心,却听少女又正经道:“说真的,为什么帮我,据我所知檀家已经到底了。” 她目光灼灼,眸光里映着他的脸。 檀笙淡淡地:“从前见过你,一见钟情。” 说这样的话,她怎能相信,依旧定定看着他。 他想了下,又说:“我拖着这身子一捱再捱,不过是为了弟妹,可惜眼见着不成了,总得给他们找一个人,能帮着守住这份家业,倾家荡产娶你,只望你能感念三分。” 他于徐良玉,于徐家,其实是有救命之恩。 如果说别的理由,可能她难以相信,说是想让她守住檀家家业,顾看弟弟妹妹的话,她颔首:“好,你帮我东山再起,我帮你守护家业守护弟妹。” 说着她假意犹豫,喃喃道:“那么今天,我回去一趟?” 檀笙嗯了声:“我与你一起……怎么?放心现在还死不了。” 她怀疑地瞥着他,撞见他眼中笑意,才恍惚过来,应下了。 早起,他这番话像是指路明灯,在现代那种吃人的商场上不也一路攀爬上去了?顶着这张萝莉脸就像有了保护色,徐良玉的斗志一下子就燃了起来,连心情也豁然开朗。 伺候檀笙的小厮旺儿早早推了双轮车来,多日不曾下地的檀笙一坐上双轮车精神也好了许多。 青萝和一个叫麻姑的妇人伺候着摆饭,早上徐良玉吃的是简单的馎饦(面片),檀笙则喝了点胡麻粥,二人都着新衣,实属第一次一起回徐家。 新婚之后,因为二人轮番病着,只徐有义过府探望一次,不过他家中也病着老娘和妻子,当真的焦头烂额,顾不上女儿。收拾妥当,徐良玉坐在镜前,打量自己。 她长发拢起成髻,青萝依着她的喜好给绾了一个望仙髻,更显娇俏。 上衫下裙,显而易见的是紧致的少女之姿,今日穿着正如书中常说的藕丝衫子柳花裙,淡淡一抹青色从肩头飘落,帔帛飘忽着,青萝忙给她缠在了手腕上,虽然觉得穿着繁复,不过也是习惯了。 镜中人淡扫蛾眉,起初青萝想给她画一双吊梢眉,不过被她制止了。 柳叶弯眉更显亲和,她需要的是顶着这张萝莉脸,能降低他人心防才好。 也不叫她给贴花钿,只素白着一张脸,唇上涂了红脂,眸光流转间越发地显得少女肤如凝脂,谈笑时自有可人美色。出门必须正妆,不然则被视为不尊重他人,青萝在旁边瞧着她的模样,不由拍手赞叹:“小娘子这般容貌,全洛州也没几个能及得上啊!” 少女妙龄,徐良玉现在这副模样,其实还没全张开。 但她很清楚自己长大是什么样,早已习惯了被人夸赞,此时也是一笑了之,不以为意。 她站起身来,回头。 檀笙目光浅浅,唇边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他本有病色,此时坐在双轮车上,一身蓝色菱纹圆领罗袍竟是让人眼前一亮。 本来也是秀气,此时虽瘦,但精气神还在,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这一起回娘家的时候,气氛略有微妙。旺儿推着他走在前面,青萝在旁搀着徐良玉,这就往出走。 平时也鲜少出来走动,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定数,再看这院子别有一番滋味。 一片晴空,檀家的宅院可不小,祖辈留下来的庭院被打理得井然有致,徐良玉踩在青砖路上,一眼望去,只见东边另有小别院,郁郁葱葱在石阶上能看见那边的竹林,沿着石桥过来这边有水有亭有长廊,西墙外紧凑着上构一二层小楼。 楼上开着窗,偶见人从中走过。 檀家祖辈上留下来的宅院,十几年前在洛州也算翘楚。 现在大家只知道他家没落了,不置身其中,难以窥探一二,庭院当中,池中鱼儿成群,回廊上铃铛摆动着叮当作响,房屋楼阁虽然样式已旧,但是身临其境了,只觉深处幽寂,浅处雅致,可见檀笙是个有心人、是个雅人。 心念一动,她的目光不由追上了前面双轮车上的那个人。 旺儿推得不快,檀笙双手放在腿上,坐姿端正。这些日子常在一处,自然知道他的体力,不过是强撑,可强撑也得撑,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出来转一转,其意是给别人看着,檀家郎君还活着,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他出来一次,得伤多少元气。 车就停在大门外,青萝许久也未回过徐家自然激动,她一脸的喜色,急得恨不能这就飞回去。 比起她的急切,徐良玉可是淡然。 她脚步也慢,一直跟着双轮车的后面,不时飘着眸光到 处张望,车夫也是檀家早年的家奴名唤磨儿的,早早等在门前了。旺儿低头问了一句,檀笙嗯了声,却是回头。 他不上车,似在等着什么人。 旺儿到车上掀开车帘往里看了眼,随即也是以袖遮掩,轻咳了声,像蚊子似地嗡嗡着:“郎君说的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徐良玉听得真切,垂下眼帘。 之前她是听见了的,檀笙让旺儿去找檀越,安排两个人备下四礼送到车上来,倘若有心,这时候早该备好了,她只当不知,带着青萝侧立在旁。 青萝也猜出一二,气愤得直扯她的袖子。 她抬眸一瞥,青萝扁了嘴却是不敢再动了。 等着就等着,横竖她站得起,檀笙也耗不起,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再不甘不愿,少年到底还是急急领了人出来了,这也是徐良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檀越。 两个小厮跟着他出来的一路小跑,徐良玉眼一抬,看见所谓的四礼一一被送上了马车。 她只认得生绢,收回目光才打量了少年一眼。 兄弟二人样貌相似,脸上轮廓多秀美,檀越剑眉英目,一身青衫,脸色不大好看。 他脚步匆匆,站在双轮车的前面,揖了一揖,扬声道:“来迟一步,阿兄恕罪。” 他和徐良玉一般年纪,却学不会隐藏情绪,面上还有不忿之色。 想来自她进门,真就一直不待见她。 檀笙自然也察觉到了,更是皱眉,厉色道:“这些话,留着跟你阿嫂说。” 说着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就是让自己的弟弟与她道歉的意思了,还很袒护她的。 徐良玉才一转身,檀越已经沉着脸色作揖了:“阿嫂恕罪,实在是有事耽搁晚了些。” 她不过仗着檀笙还在,自然不能为难与他:“无事,也不晚,二郎有心了。” 再回头,又对檀笙笑了笑。 眼看着不便发作的少年甩了袖子转身走了,旺儿可是松了口气,过来相劝,想让主人上车,可檀笙手一动,却是不许人上前来。晴空万里,日头已经攀爬上来了,他扬起脸来,看着徐良玉,嗓音略哑:“二郎年少小妹尚幼,你多担待,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出了这个门,便不能反悔了。” 嗯,他能帮她东山再起,她自然也会遵守承诺。 她懂他的意 思,一口应下。 第四章 第四章 站在徐家大门前的时候,徐良玉还有点恍惚,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她的记忆越发的模糊。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太多的事情原主根本不愿想起,她竟是想不起那些人的脸, 很快,赖三迎了出来,大嗓门就嚷嚷了起来。 不断有人出了屋子,小小院落当中,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不过多是妇孺,旺儿推着檀笙走在前面,徐良玉依旧跟在后头,偷眼打量着那些看着陌生的人。 赖三指使着两个丫鬟和他一起去搬东西,其中一个做妇人打扮,眼窝微陷颇有些异族风情,只不过她动作间都带着畏畏缩缩的模样,仔细一看她眼角还有乌青,二人走个顶头,所以多看了她一眼。 徐良玉目光一扫,妇人连忙低头。 很快,厢房的房门被人打开,徐有义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了面前。 他不喜欢檀笙,不过已经成亲了,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他招呼了人进屋,呼啦啦能有七八个人一起过来了,之前怕是也知道徐良玉病了,都偷眼瞥着她的脸。 她只当不知,听着他们说话,三言两语理清了人物关系。 徐家老太太一生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徐有义是个粗汉子,原来在铁匠铺做活,机缘巧合下才娶了妻,因为妻家的嫁妆才起的家,平时家里外面他都不管事,依旧忙着个铁匠铺。 他弟弟徐怀信是个书呆子,功名全无,人却风流,他成亲后也一直和兄长住在一起。 一个妹妹远嫁他乡不在洛州。 徐怀信也有两个女儿,都比徐良玉大,一个娇玉,一个清玉,都未出阁。 原来在良玉姊妹订婚后,不少媒人上门来的,也不乏有多少好儿郎的,但是徐怀信眼高,都没成,结果这边兄家婚事都退了不说,媒人也不上门了。 徐家今非昔比。 然而在他们的眼里罪魁祸首就是徐良玉。 少女也是自责,才会一病不起。 此前徐怀信被涉嫌与纵火案有关,被抓了起来,三匹绢就够流放的了,何况连烧了三家铺子,徐家存在其中的绢布几乎烧个精光,被抢救出来的布料也无心管理,此时都堆放在后院全是废料。 就在徐良玉病了的那段时间里,已经查明了。 原来是徐怀信外面勾搭的相好的,平日和她说了太多怨言,她受了他人挑唆才干的,受了谁 挑唆已经没有证据再追查下去了,此时那个女人已经受了刑法,多日和她勾搭连环不爱回家的徐怀信便也回了家了。 就在徐良玉回来之前,女眷们在旁抹着眼泪,两兄弟正是口角。 徐老太太向来最心疼小儿子,直数落徐有义,才一进院子正好听见她骂他无用,骂他教女无方,连带着徐怀信一家跟着吃苦头了。此时早有丫鬟扶着老太太坐了上位,徐家兄弟两个互相看不对眼一边站了一个,檀笙自然被请过去说话了,只徐良玉落后一步,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点点扫过。 她的亲姐姐徐挽玉是最后一个进屋的,看见她显而易见的是喜出望外。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失礼。 徐良玉挨个见了礼,最后到了姐姐面前:“阿姐,阿娘呢?” 听见她问母亲了,徐有义一脸疲惫:“这些日子身子越发不好了,一会儿你去看她时候可要好生劝劝,让她安心养病,家里的事情有我呢!” 徐老太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和檀笙说话:“可叫郎君看笑话了,我们家从前可不这样。” 徐挽玉扯着妹妹的手,带她出去。 青萝回到徐家就没影了,徐有义随后也跟了出来。 他的妻子月华已经病了很久了,平时都在厢房养着,院子里的狗后来劲挣着链子一个劲的汪汪叫,赖三使命吆喝着,之前赖三旁边那个妇人恨恨过去打了两下狗,都消停了。 徐挽玉姊妹走在前面,徐有义在后面追了上来:“良玉,良玉。” 下了石阶,徐良玉停下了脚步。 男人有些不自在,双手在背后搓了又搓,挽玉连忙先走了。 徐良玉抬眼看着这个很明显有话要说的父亲大人,差点笑出来,约莫着从前少女的口气当即叫了他一声:“阿耶,有事吗?” 徐有义嗯了声,顺着她的话总算能开口了:“檀三……嗯,就是他对你好吗?怎么样,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少女在他闪避的目光当中,看出了愧疚。 她很快回道:“嗯,挺好的,你也看见了,他身体也还成。” 徐有义听见她亲口说挺好的,才是松了口气:“因我应了檀家的婚事,你阿娘一直耿耿于怀,身体越发的不好了,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从前大事小情都是你一手张罗,现下乱得很。” 之前都是他妻子掌管里外,后来身体不 好交到了徐良玉的手里。 徐良玉出嫁之后,一直不太平。 到了西厢房,听说女儿回来了,赵氏早坐起来了,徐有义就站在门口,屋里摆设极其简单,徐良玉叫了声阿娘,跪在了床前。她一进徐家就发现了,仅剩的几个丫鬟,两个伺候着老太太,一个伺候着徐怀信家里的,还有一个是赖三家的妇人,干点零活。自己亲娘亲姐身边,根本没有人了。 此时青萝先一步来了,她就是被赵氏养大的,当然伤心,正扯着她的袖子哭。 赵氏也红了眼睛,叫徐良玉快些起来。 之前一直病着,青萝知道她心绪郁结,从不多说别的话,现在也实在太过凄凉,一等她起来,抱了徐良玉的腿就开始嚎,她这么一哭,徐挽玉也悲从心来,止不住的落泪。 徐有义连忙上来劝着,只赵氏还和他生着气,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徐良玉都看在眼里,抿着唇一言不发。 青萝让她做主,可她现在能做得了谁的主呢! 坐下来说了会话,也无非都是闲话,原来不觉得有牵有挂,此时坐在原主的家里,看着原主的亲人受苦,心中竟也愤愤不平,又恼又怒,压着一股无名的邪火无处发泄。 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此时也是忍着,只安抚了赵氏两句,便提起了檀笙的提议,赵氏让她放手去做,自然支持。徐有义什么都不懂,从来都听赵氏的,本来因为女儿的婚事,夫妻不和,此时更是连连附和,只求妻子多看他一眼。 青萝见她们说起正事了,也不敢再哭。 徐良玉坐了不到一个时辰,旺儿就寻了过来,说是要回了。 檀笙身体受不住,心知肚明的事情,她连忙应下,抬身离开了厢房。 徐老太太一肚子苦水也是才倒完,徐怀信不知檀家底细,自然仔细对待,檀笙让人叫了徐良玉出来,放下薄礼,连家宴都不叫准备,这就上车准备回返了。 徐良玉本来是想留下青萝伺候赵氏的,不过也不知道檀笙又跟徐有义说了什么,不等她们上车,他就凶巴巴地叫了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去厢房伺候着了,她看在眼里,只得带着青萝上了马车。 马车是特制的加宽了,檀笙的双轮车都放得下。 他独自一人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地方,抬眼瞥着对面的徐良玉,她趴在窗边,柔软的身子拧着姿势怪异,掀着窗帘不知看着哪里。少女呈现这个姿势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显然一直是心不在焉。 青萝偷眼瞧着他一直看着自家娘子,连忙扯了扯徐良玉的袖子。 街上行人行走有序,来回走动也都是右侧通行,马车在城中行驶得不快,很稳。 徐良玉察觉到自己的失神,连忙回身。 一回眸,立即将檀笙的目光撞个正着,他今日精神是当真不错,看着她笑意吟吟。 她心情不好,语气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笑什么?” 檀笙笑意不改:“我还在想你说的那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说什么意思?一个负心人做错事了,回头给多少金子都不要他了的意思?” 原本也就是敷衍他随口胡说解释给他的,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句话。 她点头,嗯了一声:“是这个意思。” 檀笙对她眨眼:“那你还说在你那没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的话,但是是换还不换呢!” 哦对,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徐良玉想了下,自己的确太过敷衍,当即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额头:“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给多少金子我也不会回头,好吧?不过我好奇的是,郎君总是这样吗?别人的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揣摩一下?” 他笑,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一样:“不,不是谁的话我都听。” 这话说的,很是撩人。徐良玉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眼就弯了,是真的被他逗笑了,檀笙心底稍安:“我知道你见了耶娘处境难过,不过现在不是多事的时候,只待这旧货一出,你在徐家能言语得上,再回去带你阿娘分家不迟。” 他说的话,竟都是她心底想的。 徐良玉怔住,看他的目光不由复杂了点。 檀笙声音偏柔,继续道:“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家业有你一半,现在我还活着,我的就是你的,檀家现在也没什么了,帮衬着你再置办一家宅院还是可以的。”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无人可依。 他现在对她当真是尽心尽力,尽心到她不敢置信,尽心到她有点心乱。 她上一辈子就最怕欠人情债,此时对着他的笑脸,更加地不知所谓:“为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檀笙靠在双轮车的后背上,却是对着她勾指。 徐良玉知道他行动不便,连忙倾身。 结果他等她凑过来了,也是低头,正抵住了她的额头:“我的小娘子么,恨不得好东西都给你。”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街前全是人堵住了去路。 旺儿在车辕上叫了一声,徐良玉这才缓过神来,她肩头一动,连忙坐直了身体,青萝在旁偷笑,一时没忍住掩着袖子笑出声来了,她一笑檀笙单手抚额,也是笑了。 平时他几日也不起一次,竟不知还能这么欢快。 徐良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他还笑,转身下车。 看热闹的老百姓是越来越多了,熙攘当中,她翘脚张望。 冷不防窗帘一掀,檀笙的笑颜又在眼前:“之前忘了给你,你怎么总想不起拿团扇……” 他伸出一手来,手里拿着一把扇子。 哦对了,唐朝女人多喜效仿贵族出门也拿团扇,徐良玉伸手接过,才拿了手里装模作样扇了两下,瞥见团扇上的图案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笑了。 檀笙把她脸色的转变都看在眼里,更是伏在了车窗边。 少女还有得意之色,拿着团扇竟是混闹着刮了下他的脸,笑眼中可还有些调/戏之意,学着他的模样反逗他来着:“郎君在上,那批废料我知道干什么最好了!” 说着迫不及待转身,想要回到车上和他商量一下,冷不防撞见后面马车边一道冷冷目光,觉得有点眼熟。一行车队都被堵在了路上,后面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追了边上来,此时一个清瘦的男子就站在车边,眸光冷冽正盯着她看。 这人一身宽袍,清俊之态。 徐良玉脸上笑意未消,只目光在他左眼底的细细疤痕上一扫而过,飞快地上了檀家马车。 第五章 第五章 这个朝代对于乘车也有规定,老弱妇孺以及商贾城中可乘车,但是也有所避讳。 正所谓是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 马车连连后退。 旺儿打听了一番,说是有贵人途经洛州,是以街上鸣锣开道,纷纷侧避。 徐良玉上了马车,摇着团扇坐了檀笙的对面。 她手中的扇子是白绢绘制图案所成,图案山水精美,扇柄上还挂着红穗。 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她都不感兴趣,只对着男人笑靥如花:“虽然我现在还没仔细掂量过那些废布,但是你都说可以制成小衣,我想做成扇子也是可以的,绢扇的话我还有些印象,因为都有火烧痕迹或许可处理一下,每一柄都独一无二。” 檀笙也笑,只笑不语。 平时她不轻易开口,因为很多时候,还不是特别懂这边风俗怕说出什么话闹笑话。 此时见他不说话,心里就有些忐忑了:“怎么?难以施行?” 她还在担心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可檀笙的关注点并不在扇子上面:“刚才我给你拿扇子的时候,看见宋三郎一直盯着你看,想必你刚才也看见他了,与我成亲可有悔意?” 徐良玉无语挑了挑眉,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在车边站着一直盯着她看的人是宋凛,原主病倒以后她能窥探的记忆当真的越来越少。 不过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她怎能去在意他。 可一点不在意怕是人也不相信,拿着团扇,语气这就冷了下来了:“我重新给郎君讲一下浪子回头的故事,所谓浪子回头,回头是岸,是以给多少金子也换不来这般珍贵的人心,珍贵的人心,狼心狗肺不在其列。” 她故意一脸沉色,别过了脸去。 可檀笙却是不放过她,声音就像是从天边飘过来的一样:“宋三郎在洛州也小有名气,人常道玉面郎自难忘,只怕你常恨在心也忘不得。说什么金不换,这本就是笑话,世间万物都可称斤称两,只不过是有些无价珍贵,有些如同粪草,不是么?” 这才是商人行径,简直与她不谋而合。 少女抬眸,不敢随便附和,只以扇遮面,故意调/侃他:“是,所以郎君花了两万银,买了一个小娘子。” 她若示弱,只一张脸足够。 可她偏不,一本正经的模样,总是引人逗弄,难得精神还好,檀笙轻笑出声:“你明白其中道理就好,不必说得这般直白。” 他是一个商人,无疑他在向她传递这样一个信号。 他想让她也变成一个真正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似都揣摩个遍,还趁机调/教她。 于少女而言,他就像是扶着一个才刚站起的婴孩一样,亦师亦友。 言语上他总在上风,徐良玉看见他笑过,言语多了,又是猛地咳嗽起来,心中说了句活该,不帮他理顺不说,还回身掀起了窗帘。 马车停在街边,街头百姓熙攘,士兵列队走过,无不肃穆。 她探头张望,才要回头,却见列队当中,有一人十分扎眼。 他在队后车前,骑着高头大马。 随从牵马慢行,此人一身轻甲戎服,玄衣似冰。 远远一瞥,只见身姿不凡,到了近前,能看见他微扬着的脸上,眉如远山,眼若芙蓉,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端端一张勾人魂魄的脸上面无表情,偶尔目光所及之处,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慵懒闲样。 徐良玉眼看着他在车边行过,周边百姓无不欢呼拥簇,知道是官家贵人,当即随手一点,回头笑道:“什么玉面,宋三郎比之也不过如此……” 话未说完,檀笙一把扯了她的胳膊,拽了过来。 他可是用了力气的,窗帘啪地掉落下来,遮住外面的一切。 男人脸色苍白,拿出绢帕来使劲咳着,肠肺都要咳出来了,他唇色苍白,偏偏有一丝丝的红溢出来,忙用绢帕掩住。外面再有什么动静,也无心再看,徐良玉忙轻抚他胸口后背,好半晌才缓过来。 檀笙歪在椅背上,指尖微动:“今年越发的不太平了,姜恪死后,唐军又败于吐蕃,蛮民造反,大旱后百姓又多饥荒,军兵多戾气,那是雍王返京,别乱指。” 他脸色苍白,紧紧握着她的手:“记住,永远不要与天家人扯上关系,否则大祸将至。” 古代不像当下,言语多不自由,徐良玉反应过来,心中凛然。 手上一松,她抬头再看檀笙,却发现人到底支撑不住,已经闭过气去了,连忙叫了旺儿来! 街上堵了一阵,随即疏通开了,旺儿指派车夫调转马头,暂时不去铺子看废料了,赶紧送檀笙回家。他这个大嗓门进了家门就开始 要喊,自家郎君一倒下可了不得了,自然引出一大堆人来,家养的大夫带着药童直奔着过来,檀越抱着檀溪也跑得磕磕绊绊。 徐良玉落后一步,被这些人挡住,只能站在窗边了。 青萝抻着脖子张望,幸灾乐祸地偷偷对她眨眼,这傻丫鬟偷偷跟她说过,盼着檀笙早去一日,可叫娘子早日脱离苦海早日改嫁。现在离开檀家,是祸不是福,她悄眼一蹬,青萝顿时低下头去。 幸好檀笙也不是第一次闭气,大夫忙了一会儿,便幽幽转醒。 他醒了就叫徐良玉过去,又留了檀越檀溪在床前,给别人都撵了出去。 男人面无血色,一手拉着少女的手,勉强勾着笑意对她:“吓到了吧,我没事。” 说着抬眼,示意床前的俩个人跪下。 檀溪才五岁,什么都懵懂无知。 她眉清目秀,圆嘟嘟的小脸上还有对阿嫂的好奇,檀笙让跪就扑腾跪下来了,倒是檀越梗着脖子,对着徐良玉怒目以示,不过床上人一叫他的名字,耷拉个脑袋也撩袍跪在了妹妹身边。 徐良玉大惊:“这是干什么,郎君快叫他们起来说话。” 她才要起身来扶,檀笙扯住了她:“别动,长嫂如母,也不是受不得。”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平息一息,好半晌才吐出第二句来:“檀越,你想读书便读书,阿兄由着你,但是你要听阿兄一句,家业不可败散,日后兄不在,便听嫂话,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檀家延绵不断。” 檀越眼帘微颤,自然应下。 檀笙又对着檀溪笑道:“我家溪儿也是要听阿嫂的话,一生平安喜乐就好。” 小小的檀溪看着徐良玉眨着眼睛:“阿嫂会编辫子吗?” 檀笙笑:“会。” 她绷着的小脸一听他说会,当即也笑了:“那阿嫂能陪我睡吗?” 檀笙点头:“能。” 笑意也就那么一点,随即眼角竟现了湿意。 他叹息一声,半晌又道:“说不定哪天我一闭眼就再睁不开,你们切记这些话,不许混闹。” 檀越兄妹都低头了:“谨遵兄命。” 檀笙目光渐柔,徐良玉轻轻一挣,就挣脱了他的手,她连忙上前把檀溪扶了起来,这小不点平时看见她时候总躲在别人身后,此时人就在眼前,还没说话脸就红了:“阿兄说阿嫂和阿娘一样,是真 的吗?” 这孩子从小没娘,都是檀笙一手带大,看着她的眼神都怯怯的。 她心一动,刮了檀溪小鼻尖一下:“嗯,真的。” 檀越起身偏过头来,背对着檀笙无声地开口:“谎话精。” 徐良玉只当没看见,继续逗弄着小檀溪,檀笙没有多少精神,只叫她先送妹妹出去,再寻旺儿出街,他还记挂着那些废料,让她先去看看。 她准备一番,牵着檀溪的手,走出门来。 青萝听说她要出门特别的兴奋,旺儿让人套了马车出来,徐良玉本来已经上了车,可她忽然想起之前,她的绢扇提议还不知道檀笙如何作想,到底可行还是不可行,他不吐口总是难以心安。 再说出街,身上半个子都没有。 她在车上坐了一坐,连忙下车。 檀家院子里鸟语花香,来往小厮见了她无不低头见礼,这都是平日檀笙交待过的,徐良玉脚步也快,转回自己院里,走过长廊上了石阶。才到门前还不等犹豫是进还不进,里面已经传出了檀越的声音。 他显得十分气愤,竟然还在檀笙房里。 她走到窗前往里张望了下,顿时后退避开了些,很快他的怒吼声又传了出来:“阿兄还病着,为何要操心她家的事!我真不明白阿兄为什么执意娶她,还拿银钱去填她家大坑!” 望天,其实她也不明白。 不知道檀笙说了什么,檀越的声音忽大忽小:“看在阿兄的面子上叫她一声阿嫂,没有阿兄早把她赶出去了!阿兄还盼着她能成什么事,我看阿兄这两万银是要打水漂了!” 继续望天,徐良玉伸手抿了下耳边碎发。 檀越再怎么不待见她,再怎么驴脾气也得顾及兄长身体,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走。她站在一边等着,果然不过片刻少年气冲冲从屋里疾走出来,他脚步也太快,根本没注意到厢房一边的她,甩着袖子就出了这院子去。 现在回屋里的话,这就有点尴尬了。 徐良玉正是犹豫要不要回去,忽然屋里传来两声闷响,随即咣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摔碎了在地上,声响又清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她立即奔了过去。 她也是心急,直接推门而入。 几步到了里面,只见地上是扔着两个枕头,还摔碎了一个花瓶。 而令她担忧了的那个男人,此时竟是双手交叉在脑后 ,枕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帐顶:“我看你在外面还能站多久。” 第六章 第六章 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檀笙在装病。 因为除却他昏昏沉沉昏睡的时候,平时精神也还都可以。 从前是那个徐良玉不理他,自从她过来之后,她能感觉到他这个人和别人口中的檀三斤有所不同。他做了随时离世的准备,又享受着现在能睁开眼的每一天。 可能是这两日在一起说话多了,二人相处也随便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她听见屋里的动静跑进去之后,看见他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也不由生恼。他似有千言万语,偏过头来盯着她笑,却什么都没有说,她一句话也不想说,转身就走。 回到马车上了,才知道,旺儿早给她准备好了锦袋。 伸手一提,沉甸甸的。 饶是她到了这两个多月也该知道了,一斗米才七文钱,出个门提着这么重的钱袋,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可她说不必带这么多,旺儿却坚持让车夫赶了车,说是郎君吩咐的,怕小娘子出门用得上。 想也是她那位无所不料及的夫君之前嘱咐过的,徐良玉掀开窗帘,趴在窗口不再拒绝。 马车行得不快,街上行人寥寥,两边摊贩五花八门,货郎挑着担子不时吆喝着,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着外面的世界,自然也有好奇。青萝知道她病了之后就连记忆都多有混乱,就在她身边一个劲给她讲起洛州事,她似漫不经心,全都记下。 走过这边街里,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建春大街。 南市附近的宁人坊旁,有几家并着的铺子,如今门面还一片狼藉。 被火烧过的痕迹,现在看着还十分惨烈。 其他两家都是被殃及池鱼,徐家两家被烧得最惨,,旺儿送了她们过来就忙着采买去了,说天黑之前会过来接她。跟着青萝走进铺子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到了后院,才有一个看门的叫做刘大的迎出来,后院棚子里堆放着被烧毁的绢布。 当时救火的时候,也救下来一些。 只不过被火烧得一塌糊涂,她走过去,随手打开一个半卷的,看了之后不由大失所望。 院子里早就有晾晒的高杆,刘大和青萝一起帮着收拾着些像样的,能挂起来的都展开了来,被火烧过的痕迹果然纵横交错,烟熏之后别有图案,徐良玉领着她们两个人一边收拾地方一边清点数目,才移开了一小片地就已经弄了一身的烟黑。 这样下去不是 办法,幸好这边铺子距离徐家不远,她让青萝回徐家找赖三带两个人来,青萝领命就去了,徐良玉也不娇气,挽起袖子就开始倒腾,刘大五十多了,本来是这铺子里雇的护院,此时见她在废料堆里搬前搬后,也是受了感染更加的卖力。 本来徐家在这条街上也小有名气,徐家这个嫁进檀府的小娘子振作起来,来铺子里收拾废料了,之前的绣娘有得了消息的也赶了过来,经过刘大的提醒,徐良玉才知道还欠着人的绣工钱。有四个绣娘都来了后院,她挨个叫了跟前来,仔细问清了数目,拿过了锦袋数了数,全都发放下去了。奇怪的是锦袋里面的文钱,数目比这四个人的工钱还多那么三四百文。 过来的这四个绣娘原本也没想到徐家这小娘子竟然这么痛快就给了工钱,面面相觑之下,也都动了恻隐之心,没有一个走的。几个人一起拾掇后院棚子里的废料,徐良玉扯着绢布,有不懂的事情就问她们,也知晓不少事情。 想要做小衣的话,剪裁得体也能拼成彩裙。 想要做扇子的话,无形当中又加成本,扇骨和结穗,还得增加不少人工。 正是研究着,去而复返的青萝哭着跑了回来,一见她就跪下来了。 家里又吵起来了,当然了,起因是青萝叫赖三带两个人过来帮忙,结果喝得醉醺醺的徐怀信就出来叫骂,徐有义听不得他数落女儿就出来说了他两句,酸秀才酸话也是多,仗着平时母亲最是疼他,不许赖三领人出门,还指桑骂槐地说徐有义有了媳妇忘了老娘,说他不仁不孝。 要是说他别的,徐有义看在老娘的份上都不屑与他计较,说他不仁不孝他当即翻脸。 这么多年了,因为老娘,养着弟弟一家从一无所有到成家立室,广义街那边还有两间铺子也给了他,如今落了难,亲弟弟一点忙不帮不说还这样说他,这个粗汉子本来就不善言辞,更是急头白脸直要揍徐怀信一顿。 见他要动手,老娘哭着嚎着也举着拐杖来打他,说都是他教女无方,都是他的错。 家中乱成一团,青萝跑回来一哭诉,徐良玉心里的那根弦,顿时断了。 唐朝人口众多,房产资源稀少,尤其对普通百姓来说,一辈子租房子过活的也大有人在,徐家之前住的老宅院是多年积蓄买下来的,几辈人也就积攒下来这么一座房宅,没想到栽到了宋凛的手里。现在她们所谓买的小宅院,其实是租的,这么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平时富贵惯了的徐怀信一家,先是受 不住了。 说起来徐家祖上也没出过出息的,徐有义的父亲,父亲的父亲都是杀猪匠。 没有她娘那些嫁妆以及铺子,徐家到现在估计还是继续祖辈杀猪。 估计原主这少女一是承受不住情伤,二也是太过自责,所以才一病不起,徐良玉本人从小只有一个养父,养父走了以后比较薄情,如今到了这原来没打算去管别人的闲事,但也可能是心肝肺都未曾变过,也可能是徐怀信的无耻彻底激怒了她,提了裙子这就大步往徐家去了。 之前檀笙还说让她忍一段时间,废料处理得当应该能剩一笔钱。 现在她忍不了,一边走一边盘算快走到徐家的时候又是停下了脚步,她脚步也急,冷不防这么一停,青萝一下撞在了她的后背上。提起已经轻了些的钱袋,徐良玉仔细藏了腰间,用披肩遮掩住了。 走进徐家,徐老太太还在院子当中骂着徐有义。 徐怀信站在屋檐下面冷笑,他两个女儿一边站着一个,妻子坐在石阶下面撒泼哭闹不休。 厢房门开着,赵氏在徐挽玉的搀扶下倚门站着:“还没到大难临头,你们就迫不及待闹起来了,当真让人觉得可笑,也是时候分家了,免得连累你们。” 徐良玉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个正着。 徐老太太拄着拐杖,听着这话更是使劲抽着徐有义:“听听听听,她倒张口说什么分家了,可曾把老娘放在眼里!” 赵氏病了两个多月了,徐有义见她一脸病色,连忙过来扶着。 徐怀信冷哼出声,走下石阶:“这房宅可是我租的,你家女儿嫁是嫁了,我家两姊妹还得找个好人家,不若这就分了家,也好清算清算,免得日后再受牵连。” 徐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也是往屋里去了:“我是老了管不了,就想过消停日子。” 说着就连才刚进门的徐良玉都似没瞧见一样,径自回了自己大屋里咣当关上了门,赵氏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徐有义推开了去:“自问我嫁入徐家二十年,忍气吞声,如今再忍不下去了。” 徐有义看着房门,回头瞪着徐怀信也是怒不可遏:“阿娘老了,我不愿纷争,可你也老了糊涂了?养了你这么多年白养了?” 徐怀信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横了心要分家来着。 徐良玉上前两步,也是到了阿娘是身边:“好啊,分家也好,那就清算下这么多年你们一家 人白吃白喝花费了多少文钱吧,还有东头那两间铺子,还有……” 她话未说完,徐怀信已经恼羞成怒:“我何曾白吃白喝过你家!那铺子也是丈人给的,与你何干!” 徐有义性子急,脾气暴躁,上前就将他打倒在地,他一文弱书生,一辈子都手无缚鸡之力,吓得直叫娘,他妻子也是个好撒泼的,才起来就扯了衣裙往徐有义身上直撞。 赵氏当即落泪:“走吧,就是去睡街上,我也不愿看他们脸色。” 徐良玉都看在眼里,心中窝火。 不过她做不了别的,自己尚未立足,只能含恨忍下。 她也不屑与这些人在争吵上浪费时间,叫了青萝和阿姐挽玉一起收拾了些细软,让她们等着,自己先出了小宅院。买房子现在做不到,租房子还是可以的。 趁着天还没黑,赶紧上街转了一圈。 也是幸运,才有一家走的,在檀家后身不远处打听到一小四合院,付了三百文钱,先定了两个月的。 事情都办妥了,她也累得快走不动了,低头一看,出来时候干干净净的裙子,已经脏污了,袖子上,披肩上甚至脸上估计都蹭到黑灰了,徐良玉犹豫片刻,还是先回了檀家。 檀家门前一如既往地静寂,只不过门口多了两个带刀侍卫。 这让她有片刻的恍惚,她站了片刻,正是犹豫着要进还是不进,忽然听见由远至近的动静,那是她已经习惯了的双轮车车轮滚过的声音。也是躲闪不及,院子里的人已经走出来了。 侍卫队侧立两旁,当中一人锦服华冠,身形颀长,可是样貌俊美,看着有些眼熟。 旺儿推着檀笙,一眼瞥见了徐良玉,赶紧踢了踢车轮。 再后退已经来不及,徐良玉才要侧身避开些,后面的檀笙也看见了她,他抬眼便笑,真似浑不在意一样:“这是干什么了,怎么成了花猫呢!” 第七章 第七章 之前在铺子里就弄成了个花脸了,她裙摆上也多有黑灰,袖子还卷着,露出一小截洁白玉腕。走了檀笙的身边,他前面的锦衣人负手而立,目光在徐良玉的身上淡淡一瞥,随即皱眉,侧避一步让开了些。也怪不得看着眼熟,这个人竟是之前她在车上伸手指过的那个貌美男人,看着好像还没有檀笙大,只一身的清冽,美服华冠,天生的贵气。 檀笙扯了她的手,示意她见过,抬头对着这人笑道:“快来见过李庾吏,是雍王身边庾司。” 说着解释了一下说她是他的良人。 良人就是妻子的意思,庾吏是掌管粮仓的官吏,唐朝习惯在官名前加上姓氏说话,幸得她现在听得懂,徐良玉上前忙见礼,可惜人眼皮都未高抬一下,甚至脸上还有冷淡之意:“檀兄不必安排身后事,尚药局已经在配药了,御医不日便到。” 檀笙脸有病色,握住了徐良玉的手:“生死本有天命,此生能得弟挂心,便足矣,不得勉强。” 来人只轻勾唇:“仓内未满,天命如此,兄等着便是。” 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众侍卫随即离开,前一刻还笑着的檀笙,此时却是全无笑意。 旺儿连忙推着她往回走,徐良玉紧随其后。 回了屋里,二人合力扶着檀笙糖回床上,旺儿连忙拿了含片过来,檀笙咬在口中,勉强提着神,徐良玉洗了脸,在柜子里拿出新裙穿上了。 旺儿要去找大夫,檀笙却是摆手制止了,给人撵了出去。 徐良玉走了床边,低头看着他。 平常百姓上街,哪有带那么多钱的,钱袋里沉甸甸的,原来她以为是他怕她置办东西,随口嘱咐旺儿给多带些的,然而给绣娘工钱,还能给耶娘租两个月的房子,这就很微妙了。 哪有那么多凑巧,分明是他早就计算好了的。 她出现在檀家的大门口,与来客撞上,当时檀笙虽笑,脸色却是僵了一僵,他极力掩饰却也看得出来。让她离府,让她天黑之前再回来,怕是故意,不想让她撞见那个什么李庾吏。 她见礼的时候,那人应都没应,一个庾吏哪来的这些侍卫,分明是谎话。 檀家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那人说什么粮仓未满,说什么尚药局御医的,就此而言檀笙就有太多秘密,她压下这些疑惑,只盯着他的脸,双手背在了身后去,笑了。 少女眼中眸光闪烁,脸色变了又变:“郎君猜我去干什么了?” 檀笙含着药片,口齿有些不清:“干什么了?” 她眨眼:“郎君给我的那些钱,付了绣娘的工钱,还租了两个月的房子。” 他一点也不意外,只轻轻颔首。 徐良玉回身坐在他的身边,倾身趴在他的面前,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描绘:“郎君算得这般仔细,可为何只给两月租,帮人就该帮到底,怎能帮一半就收手?” 檀笙一脸无辜,伸手拿出药片,放在枕边的盒子里:“什么?” 她捧脸,只管看着他笑:“恶人一直作恶,便觉理所当然,但是好人做了一半,冷眼旁观,那可比恶人还可恶。” 他唇边笑意渐大,很显然是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他闭上眼睛,却是不理她了。 徐良玉赫然爬起来,重新打量这个屋子。 檀家庭院当中,是陈年的江南风景,屋子里的摆设不多,但是每一件看着不起眼的家具都价值不菲。帐顶繁复的花纹,以及檀笙平日穿戴,都不似寻常百姓。 都传檀家没落了,就连他自己也说,两万银已经倾尽了所有。 她忽然产生了怀疑,他这是在干什么,仔细回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当真是恍惚。 站在床边,她认真道:“我刚去看了那些废料,的确应该能挽救一下,但是两月时间真是不够,檀郎故意给我那些钱,不给绣娘工钱能多撑两个月,但是会无人来做绣活,给了绣娘工钱只能租两月房子,不能撑到成品上市。你故意撵走了旺儿,不就是想让我来求你么,我就是不明白你做这些到底是想要什么呢,如果说我现在已经把你当成最信任的人了,你能相信吗?” 他眼帘微动,却不睁眼:“你比我想得聪慧得多,然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却觉甚难。” 他当真是个商人,心甘情愿也需动脑筋花钱来买。 很显然,他也并不轻易相信别人。 徐良玉伸手解开腰带。 脱衣服的窸窣声音惹得他睁开了眼睛,他侧身歪着,看见她当着他的面扔掉了裙子。 她不着半缕,少女的肩头还有三点小痣。 精巧的锁骨,再往下是两团雪白上的红梅傲立。 他喉结微动,声音都不觉哑了三分:“你这是干什么?” 他不就是想要她的决心么,徐良玉上前,轻轻一拽细绳,纱帐顿落。 她一头钻了进去,掀开男人身上的薄被,这就挨了过去。 她动作也快,抬臂环住了他的颈子。 少女的唇还带着馨香,不管不顾这就啃了上去,其实心底还是有点气愤的,所以啃的时候用了点力气,她才一动后腰上立即多了一双手。这个病秧子到关键时候总有力气,只一躺倒,顺手一带她就伏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他的心跳震动着,越来越快。 她也能感受得到他身体上的变化,又要低头。 谁想到随着他心跳的悸动,他却是笑出声来了,后腰被他一手按住,檀笙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他动作很轻很慢,微微扬起脸寻着她的下唇轻咬了一口,随即放开了她,任她滚落在自己的臂弯:“别动,虽然我病着,但也是男人,经不起挑/逗。” 说着偏脸过来看着她,笑:“真是怕了你了。” 他仔细拽住薄被给她肩头盖住严严实实的,才是扯了扯枕边的响铃。 铃声一响,旺儿很快就回来了。 他这个机灵鬼就只站在屏风后面,躬身候命。 檀笙声音不高,只叫他驱车去徐家接了人过来,还吩咐他亲自送了丫鬟护院厨娘去伺候着,让他多带十贯铜钱,交于赵氏的手上。旺儿领命而去,很快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徐良玉在被底暗自换算,一贯就是一千文,十贯相当于十两银。 不奢侈的话一年花销足足够。 她抬眼,檀笙的指尖在她额间轻轻一点:“你倒是豁得出去,可我不愿意。” 少女眉心轻皱,扬着脸看着他。 二人姿势也算亲密无间,他仰面躺着,一手臂被她枕着,一手在她腰间放着,动也不动。徐良*痒想要动一动,他还按了她一下,不叫她动。 她微微后仰,他眼底白花花的一片。 檀笙叹息,唇瓣就落在她的额头上,拉紧了薄被盖严了她:“我精心捧着手心里的个人,我怕你随便惯了离得我了,也随便找个人。我陪不了你多久,你不喜欢我也不必勉强,日后找一个互相爱慕的才是正经。” 徐良玉怔住,随即坐了起来。 她抓过自己的衣裙,慢慢穿戴起来,纱帐一放,床上似是闷得人上不来气。 穿上鞋袜 ,挂起了薄纱幔帐,这才回头。 檀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身,背对着她了。 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张口欲言,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站了好半晌,她就那么看着他。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淡淡道:“去吧,给你阿娘阿姐都安顿好,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也不迟。” 她嗯了一声,也不矫情转身出了屋子。 麻姑就在外面,她交待她仔细顾看着檀笙,快步出了院子。 也是才走到院子口上,突然听见嘤嘤的抽泣声,似是孩童的动静,这个家里,说起孩童的话,也只有檀溪一个。她四下张望,到底在一棵大粗树的后面发现了一抹翠绿色。 倘若平常,她从不管闲事。 此时可能受了檀笙的影响,竟是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十月的天气,过了晌午就偏凉了,秋风瑟瑟,树上的落叶慢悠悠飘落下来,小小的身影抱着膝盖坐在树后,檀溪埋着脸,双肩微微颤动正是哭得伤心。 平时跟着她的丫鬟不知所踪,院子里也没有别人。 徐良玉蹲了她的面前,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了些许:“怎么了?嗯?” 檀溪听见她的声音,连忙抬头。 她嫩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都哭红了。 可看着徐良玉在眼前,非但没有放松肩头,还警惕地靠在了树上,抿着唇不说话,只泪珠滑落下来了。 徐良玉拿出帕子,给她轻轻擦去了泪痕:“不想和阿嫂说吗?不喜欢阿嫂吗?嗯?我才和你阿兄说过,要带你上街玩呢,你这么怕我可叫我伤心了呢!伤心得都哭了……” 她故意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捂着脸装哭。 小手这就抓住了她的手,糯糯道:“不是的,溪儿喜欢阿嫂!” 很好,至少檀家还是有一个喜欢她的,徐良玉反握住她的小手,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喜欢阿嫂,阿嫂就高兴死了!” 上一辈子都没和孩子打过交道,此时对着檀溪的小脸,竟也生出了些别样的情绪。 她扶着小家伙站起来,给她抖落了身上落叶:“告诉阿嫂,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吗?” 檀溪红着眼睛,任她牵着自己的手,走出树后:“有人说阿嫂是坏人,说阿嫂专门骗小孩,是不会真喜欢我的。” 不用猜也 知道这个有人是谁,徐良玉牵着她的手,轻笑出声:“谁说的,阿嫂最喜欢溪儿了!” 后面一句话才一落地,一个身影立即出现在了面前。 少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我说的,怎么了?” 檀越到了二人面前,一把抱起檀溪,不顾妹妹的挣扎转身就走。 檀溪踢着腿,吱哇地哭叫,徐良玉立即追上来抓住他的胳臂:“檀越,你站住!” 少年轻轻一甩就挣脱了她手,他冷笑一声,更是抱紧了妹妹:“不用你假惺惺地,因着你,我檀家都大祸临头了,一起死吧!” 说着空出一手,狠狠推了她,大步去了。 第八章 第八章 旺儿办事果然稳妥。 等徐良玉赶到时候,他已经并人接来了家人,正收拾着院落。 从檀家分出来的护院丫鬟厨娘也各司其职,徐有义在她面前也是感慨了,说尽了檀笙的好话,竟是不敢置信,说天无绝人之路,赵氏也是频频落泪,就只她面上波澜不惊,心里疑云顿起。 她是看不懂檀笙。 真看不懂檀笙了,之前初来乍到时候,就仔细窥探过少女的记忆。 然而对他没有其他印象,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对她就那么的好。 她从来不相信,世间有无缘无故地感情,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也深觉自己受不起,可她能给檀笙的有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一无所有,也就剩下这么一具躯体,他想要就拿去。 可惜他不要,他甚至是万般珍惜的模样,倒像是她轻贱了自己。 后院两个丫鬟,也是从檀家出来的,一个叫莹真,一个叫连乔,一个伺候赵氏,一个伺候挽玉,徐孝娣也才五岁,多在赵氏房中。平时和她们也没多相见时候,此时那小不点愣头愣脑地跟在挽玉身边,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就看着她。 徐良玉今生前世都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之前安抚檀溪也是承了檀笙的情,现在看着徐孝娣,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鬼使神差地,她对他招了招手:“来。” 徐孝娣蹬蹬蹬就跑了来,一头撞在她的身上,她一时也不习惯抱孩子,想了想便捏了捏他的小脸。 捏捏,还挺软。 这孩子扬着脸,还有委屈:“阿姐,你怎总不回来看我?” 她捏了又捏,心中生出了些说不清的东西来:“阿姐有事忙,等阿姐挣了好多银钱,能给你买好多东西时,就有空看你了。” 徐孝娣举起小拳头,一脸气愤:“阿姐不说,我也知道,是宋三郎那个坏人害我们至此,阿娘说他还欺负你了,你且等着,等我长大了收拾他给阿姐出气!” 心里也是暖暖的。 前世没有享受过半分的家庭温暖,此刻竟是被一个孩子感动了下。 低头拥了拥他,长姐挽玉也走了过来:“我见檀家处事也真叫人没想到,说不定因祸得福呢,你想开些。” 姐妹二人样貌有几分相似,此时站了一处看着彼此各怀心事。 倘若是之前的徐良玉,可能连抬起头来看 阿姐的勇气都没有,但是现在的徐良玉,平静地看着她的亲生姊妹,只有平静:“阿姐也想开些,能轻易离开你的人,不值得记挂。” 徐挽玉轻笑一声,眸光微亮:“嗯,有件事忘了对你说,阿姐可能快成亲了。” 徐良玉有点讶然,但是也不足为怪,唐朝民风开放,婚嫁随意得很,更何况是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仔细一问,果然很快,陈知府家才一退婚,就有人来求亲,徐有义应了。 这位求亲者也是洛州商贾之家,只不过家境一般无甚名气而已。 徐挽玉轻抚自己的小腹,对于这种命运的改变似乎不怎在意,少女在旁沉默,心中微酸。 所有的不在意,所有家人的吞下来的苦,都是因为不想她太在意。 她默默记下,陪着小坐了一会儿,日头便是偏了西。 时间不早了,即使有心去铺子再看看也不合时宜了,本来是想直接回檀家的,但是临出门时候,檀越说的那番话让她心里极其不舒服。他本来就不待见她,也经常对她横眉立眼,但是今日的话,可是重了。 他说一起死,说檀家闯了大祸。 说都是因为她。 她知道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檀家似乎有很多秘密,她自己本身也是个秘密。 先留下青萝帮衬着拾掇东西,这就和旺儿一起出来了。 旺儿叫她上车,她犹豫了下,还是让他先回去了。 徐挽玉说她的夫家姓秦,家住在永通门的永通门大街上,她说那条街上往右与陈知府家隔着两家的,便是秦家,从前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到现在就剩下这座宅院了。 他家的儿子秦行在西街开了件书斋,平时也是书呆子行径。 独自走在街头,徐良玉还不习惯拿团扇遮脸,就只顺着人流往前走,洛州的地图乃至于唐朝的地图她早就熟读在心了,偶尔心情复杂地会觉得她就是那个少女徐良玉,不然怎会有时脆弱有时敏感有时手足无措。 天快黑了,旺儿走之前提醒她了,不要回去太晚。 他说是免得郎君惦念,其实也有另外一层别的意思。 她听出来了,但是没有理他,转头走了。 其实檀笙说得对,在她的心里也是那样想的,这世间万物都是能用钱币衡量的,只不过有一些更珍贵一些,更值钱一些,有一些不值钱很轻易就能买到。 所以不管在哪里,能挣到钱才是真格的。 不知不觉就走了永通门大街上,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目光就落在了知府门前。 然后按着往右数了数,目光就落在了秦家的门户上,她知道徐有义是不会勉强女儿出嫁的,多半是她自己愿意。知府家和秦家距离这么近,不知道这婚事当中,到底是有多少故意存在,也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但是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尽快步入正轨,帮着她置办嫁妆。 她在巷口处站了一会,眼看着夜幕降临才恍然时间过去多快。 才要离开,知府家大院子里的狗突然叫唤了起来,吆喝声狠狠呵斥了一番,很快,大门开了。 本来也是要走过,不怎在意,可那看着略微眼熟的阵仗,以及鱼贯而出的那几个人,她连忙站在了暗处。狗儿依旧叫得很欢,陈知府和另外一人在旁陪着,那个被檀笙介绍为李庾吏的那个人,一身白衣,走在最前面。 倘若当真是什么庾司,陈知府岂能如此对待。 她躲在暗影处里,先还不觉什么,只等这些人走了她再悄然离开就好了。 可陈知府一侧身,她立即看清楚了另外一个人是谁,那个男子脚步缓缓,全然跟随在这个什么李庾吏身侧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凛!他略低着头,偶尔会附和一声,只陈知府偶尔干笑两声,言语间似乎还在妥妥地保证什么。 稍微离得远了,她有些听不清。 陈知府说了很多句话,前面的白衣人也未应上一句,宋凛更是说不上话。 徐良玉目光浅浅,将身子紧紧贴在墙边,生怕弄出半点声音来,正是紧贴墙根,知府家的狗惊悚得叫唤两声,突然没了声息。侍卫队逐渐撤出,陈知府惊惶不已,听见狗嚎时竟是跪了下来。 他一跪,宋凛也跪了下来。 可惜前面的人连头都未回,这就上了门口的马车。 车轮声滚滚而过,陈知府还留在原地擦汗,宋凛和身边的人将他扶了起来,很快他们又返身回到了院子里。狗再也没有叫过,夜晚又恢复了静寂。 徐良玉松了口气,认准了回檀家的路更是加快了脚步。 天才黑,街上行人寥寥,她这个时候可是想起来拿着团扇遮住脸了。 虽然遮掩不住什么,但是这般有样东西拿在手里,能感受得到一些安全感。 她走得很快,快得在这凉丝丝的夜晚里都生 出了汗意来。 晚风一吹,当真是透心的凉。 檀家的后门开着,徐良玉径自绕到后面去,省得惊扰别人,节外生枝。 院子里安静得一如既往,平时檀笙也喜静,平时下人们来回走动都悄然无息的,她也放轻了脚步,直接回房。 站在石阶下面的时候,房中烛火呼呼跳着火花。 她看着那一抹暖色,竟也觉得温暖。 上了石阶,故意在外面跺了跺脚,片刻之后,旺儿就出来了。 他说郎君让她快进去歇息。 徐良玉扬眉,现在檀笙已经能听得见她的脚步声了,总能轻易分辨。 她推门而入,洗手洗脸,回身走到床边。 檀笙靠坐着,腿上还摆了一个小矮桌子,烛火跳着火花,他还在翻着账册。 听着她的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抬:“走回来的?累了吧,下次想出去让旺儿带你去。” 她就像一个晚归的孩子,回身坐了他的身边。 他也不避讳她,就只翻看着账册:“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 说着抬眸,看着她浅浅的笑,笑罢,又低头看账。 徐良玉脱鞋上床,跪坐了他的身边。 她一把按在了账册上面,遮住了不叫他看:“我有话说。” 他也不恼,抬头看着她笑:“说吧。” 她脸上毫无笑意,可是干巴巴说道:“檀越说因着我,檀家有祸事了,我想知道怎么回事。” 檀笙扬着脸,但笑不语。 她又道:“还有,别总是对我这样笑,好像真是一见我就恨不得捧星星捧月亮给我一样。” 他收起了笑容,目光灼灼。 她盯着他的眼睛,最后说道:“其实你对我,从来没有坦诚过,你有很多秘密,檀家也有很多秘密。我今日去了一个地方,知道我看见了谁吗?李庾吏和陈知府在一起,陈知府卑躬屈膝,在他面前很是尴尬。还有,宋凛和他们在一起,你应该知道我说这话什么意思。” 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她抿住了唇。 檀笙摸着鼻尖,叹着气靠在了靠垫上面:“很快你就知道了,不用问我。” 什么意思? 她瞪眼。 他耳尖微动,伸手往外一指,却是不开口了。 徐良玉还待要问,外面却是传来了敲门声。 随之一个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郎君可能下地?我们殿下请郎君过去说话。” 第九章 第九章 书房里,一人挑灯。 烛火忽明忽暗,白衣人坐在桌边,很有闲情逸致地摆弄着火花。 徐良玉亲自推着檀笙走了进来,旺儿在前面提着灯笼,进了书房小心灭了火挂了一旁。之前她看见的那些侍卫,布置在了竹屋外面,也难怪她没瞧见,从后院直接回的屋里,自然没有注意到,久不居人的竹屋亮起了灯。 听着车轮声音,男子回头。 他尚还十分年轻的脸上,只有淡漠:“是弟难为兄了,忘了你身子不好。” 倒是檀笙,还笑得出来:“殿下说得哪里话,别说殿下让檀笙来书房,就是殿下让某去十八层地狱,也立即动身。” 说着回眸,让徐良玉见礼。 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对她说了,之前骗她,是雍王殿下不愿透露身份。 的确没有什么李庾吏,只有雍王李德。 徐良玉连忙上前见礼。 李德美目微挑,目光也只在她脸上落了一落:“难为兄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风花水月,国之难,民之难,可体会得?” 不得不说,他的样貌可是惊了她的眼。 那日匆匆一见,只觉俊美,不敢多看。 此时在灯下,眼帘微动,眸光流转间带着致命的慵懒之姿,当真是惊鸿一瞥。 可是,徐良玉站在檀笙后面,不由皱眉思索。 她从来对历史没有什么兴趣,提起唐朝最深的印象就是武皇武则天,可现在是六七二年,她还未称皇,其次是太宗高宗,最后是由太子墓那住着的章怀太子李贤,唐朝有几个皇子她没有印象了,但是恍惚之间,她记得有什么李显李旦李宏,却是不记得有个什么雍王李德。 不过历史也就那么回事,她随即抛开疑惑,低下了眼。 她好奇的檀家秘密,檀笙说她迟早会知道,竖着耳朵听着他们两个人说话。 桌子上还放着两本账册。 檀笙到了桌边,依然淡定,那人道:“檀兄的账目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储备粮仓也从来不用他人操心,这么多年了从未辜负过朝廷信任,却不知现下该如何向百姓交待,如何向父皇交待,现下此事还在我这,明日就不知去了哪里。” 徐良玉闻言大惊。 现在有点后悔过来了,有些秘密一旦知道了,可能就是祸事。 李 德说话完全没有避讳她的意思,这只说明一件事,他不屑避讳。 这让她想起了知府家那个悄无声息被勒死的狗,是的,她在离开那的时候,碰见了。 知府家的小厮骂咧咧地扔了那条死狗。 此事听他的口气,却比待陈知府强许多。 徐良玉僵着背,垂眸侧立。 檀笙一手在双轮车的扶手上轻轻敲着:“谢殿下垂爱,檀笙这辈子能有小殿下这个朋友,很是值当。可惜如今大错已经铸成,粮仓未满,檀家也无力回天,不求别的,只求殿下让这错,檀笙一人承担。” 李德冷笑一声,袖一动,桌上的账册一下被挥落了地上去:“你这是在求死?” 檀笙自嘲地笑笑:“求不求都是死,求生又能怎样,殿下也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大限将至,估计都活不过这个冬天。” 他这般轻贱自己的生命,还如此口气,只叫李德更加恼怒:“你这是有恃无恐,你以为你死了你的账就没有人查了?你以为你死了就拿你没办法了?” 檀笙手一松,整个人都往前一冲,直接跌落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地,艰难地想跪在地上,但是却做不到,只好整个人都伏在地上。 徐良玉下意识要扶,想了想,也随着他跪在了旁边。 檀笙的额头抵在自己双手手背之上,恭恭敬敬道:“檀笙生来就是殿下的随从,殿下给了檀笙一个家,给了檀笙房宅基院,就像做梦一样,檀家有后了,檀笙有弟弟妹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终其一生都对殿下感恩戴德。檀笙也想活得长长久久,但是大限将至,能为殿下做的,也就这么一件事,还没做好,求殿下赐罪。” 静默之后,李德冷冷道:“一个庾司以我的名义施粮,却不能掩盖罪行,真是胆大包天。” 徐良玉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与粮食有关。 庾司是掌管粮仓的官吏,这么一说,那檀笙之前就是雍王手下的一个庾司了。 檀笙趴在地上却是毫无声息了,她伸手来扶,发现地上一处暗红,惊觉他已经昏过去了,抬头惊道:“他昏过去了!” 旺儿连忙跪行过来苦苦相求:“求殿下开恩,郎君对殿下忠心耿耿啊!” 眼见着,这身子真是禁不住一点折腾了,李德也是淡淡地:“怪不得这些年也不见你给家里添置一样东西,省下来的每一文都用来添置粮食,然后去做善 事了……罢了,扶他回去吧,叫大夫过来,他若敢撒手离去,再寻一个人来做庾司便是,只叫他家破人亡。” 旺儿和徐良玉连忙扶了檀笙起来,七手八脚地给人背回了自己屋里。 他唇边还有血丝,她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让旺儿赶紧去叫大夫,晚风吹进屋里,桌子上的烛火跳得厉害,以前就剩两个人的时候,她总是害怕他会如传闻当中的那样说死就死,然而现在她也害怕,却是怕他当真离去。 抖着手给他擦了唇边,又是呆坐在在他的身边。 旺儿还没有回来,她心中惶然,才要起身,檀笙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眸,惊喜得看见他睁着双眼,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不认识我了?” 徐良玉惊喜交加,趴在床边看着他都不敢眨眼:“你、你没事了?” 檀笙对她眨眼:“当然,我咬破自己吐的血,骗他的。” 她松了口气,又气又恼轻轻捶了他肩头一粉拳,他脸色不变,只笑道:“口中都是血腥味,想漱漱口。” 这还不简单,徐良玉连忙回身去拿水,里间没有,就听着她的脚步声哒哒地快步去了外间。自她转身,檀笙的笑容才是渐失,回手在枕下拿出绢帕来,一偏脸顿时又一小口血吐了出来。 他脸色更白,仔细折了绢帕依旧放了枕头下面,不消片刻,徐良玉拿了水回来,不等漱口,旺儿也带着大夫赶了过来。他自己的病自己心里有数,大夫看了无数次,说的话也都是一样,只说让他好好将养这点心血,好好养着。 除此之外,也毫无办法。 他自己是不以为意,只让旺儿好好送大夫回去,便要歇息了。 徐良玉因之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担心他,就捧脸趴在他的身边,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檀笙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也侧过身来,枕在软枕上面,伸手刮着她挺翘的鼻尖:“干什么,这么喜欢看着我了?” 她笑,心底安宁得很:“有一点,看着你觉得很有意思。” 他失笑,然后扬眉:“怎么样,知道你家郎君是雍王身边的一个庾司,有没有更高兴一点。” 少女的脸上,笑意渐去:“我这个人,不喜欢稀里糊涂,我想知道全部。” 说着伸手拉下了薄纱帐,大有漫漫长夜,还有大把时间听他解释的意味。 纱帐一放,有点闷。 她拿着团扇,轻轻给他扇着风。 一起一落间,能见她的脸,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目光温柔,按住了她手中团扇:“以前,我只是想在死之前,给檀越檀溪找一个阿嫂,让他们也放心,也给他们寻一个依靠。望你能真心相待,其实我并不是檀笙,真正的檀笙早在檀越小的时候就死在了平乱时候。” 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徐良玉怔住:“这……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檀笙自嘲地笑笑:“当年,他救过殿下,殿下面冷心细,便将我安在了檀家一举两得。我从小孤苦,不想也有了个家,从此有了弟弟妹妹,有了更多的牵挂。说来也巧,檀越生来与我真就有几分相像,时日久了,竟是快想不起我的本家了。” 她眨眼,想抬扇给他继续扇风。 他再抬手,依旧按着团扇,不让她动:“娶你是个意外,从前没有想过娶亲,那时就想找个人,我走后也能够撑着这个家,哪怕直到檀越成家立室,再改嫁也好。我暗自计算了许多时日,可算计来算计去,竟是算不出人心,现在看着你……呵~。” 徐良玉心中稍安,后面他说的什么竟是没注意到。 按这个他的意思,那就是想花两万银钱,买个雪中送炭。 她只是刚好撞上来,符合这个设定。 由此可见之前,他多次试探,多次相助,是在算计她何时心软领他的情,日后好真心帮衬着檀越兄妹。 她发髻上发饰简单,因为不喜繁琐不喜珠光宝气的,一待回来就将金钗等物全都摘了下来。 如今头顶发间只剩一条桃红发带,此时被檀笙轻轻一扯,掉落下来。 他犹自缠在自己的指尖,似是玩笑:“这几年,粮仓从未错过分毫,其余盈利所得钱财都用来重置善粮,以雍王的名义暗自布施,当然,从前他还不是雍王的时候,一直也并未察觉。然而去年今年由于连年大旱,百姓多饥,善粮先送一步,不等银钱再置全粮食送往大广粮仓,便中途出了差错,是以被人发现。” 徐良玉张口想问那原本用来置粮的银钱去向,忽然抿住了唇。 两万银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她抬眼,看着他目光复杂。 檀笙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抢过她手里的团扇,用力在她脑门上竖着敲了一下:“想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货币不均,难 以置粮,不全是那两万银钱的问题。” 他这么一说,她看着他的目光更加复杂,许久都无言以对。 半晌,徐良玉趴累了,就偎在他身边了。 檀笙也是没多精神,一会就闭上了眼睛,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少女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到底也是倦极迷迷糊糊入了梦乡,身边的人才是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扇着风,目光中隐隐都是笑意:“人心总是难以算计,谁能料到,我了无生趣的一生,临了,还能这般欢喜呢!” 言语虽轻,却也白了脸。 团扇才一放下,男人唇角便是又出了一抹殷红。 第十章 第十章 香账之内,鸳鸯交颈。 白藕一样的玉臂在被外,微微弯曲着,拐在自己的身上。 女子眉眼如画,呼吸浅浅。 男子低头,能看见她肩窝处的骨肉分明,锁骨上还有他啃过的痕迹,才是温存过,下颔抵在她的额头上,忍不住将人揽在了怀里,仔细给她盖得严严实实了。 片刻女子幽幽转醒,往外面看了一眼:“什么时辰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他嗯了声,只拥着她一手在她光裸着的手臂上摩挲着:“挽玉,你好好顾着自己,等成亲了就好了。” 徐挽玉低声嗯着,依旧闭着眼睛。 男子正是她的未婚夫秦行,此刻恋恋不舍,浅浅在她脸上啄着。 他每天晚上都偷溜过来和她一起,天一亮就走。 枕边放着他从书斋带过来的书,人下床穿衣,只听见屏风后有窸窣的声音。 亮色在窗口映照进来,徐挽玉平时都要再睡一个回笼觉的,不知怎么今日却是睡不着了,躺了片刻也起床穿衣。才披了外衫,秦行过来拥着她又在她髻间亲了两口,依依不舍地抱着她来回地晃:“不想走。” 她微扬着脸,轻笑着来推他:“走吧,我送你,我爹睁一眼闭一眼的也不容易。” 秦行听见她搬出丈人了,也知道这般不妥,转身往出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徐挽玉送他从偏门离开,才是吱地打开门,二人出了门口,却是发现大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徐良玉漆黑的眸子就对着她们,眨着眼与她们面面相觑。 挽玉含羞带怯,连忙捶了秦行一记。 秦行也没想到被人抓到个现行,连忙匆匆低头,这就要走。 徐良玉低头见礼:“郎君慢走。” 不说还好点,她话音刚落,秦行脚下一绊,当即一个趔趄,惹得徐挽玉忙上前一把捂住了妹妹的眼睛:“诶呀!” 等她再放手时候,人已经没影了。 徐挽玉有点不自在:“怎么来得这么早。” 说着带着妹妹进门,良玉跟随在后,想着刚才那场景尴尬也变成了宛然一笑:“婚期定下来了吗?” 徐挽玉挽着她的手臂,轻轻点头:“过年春天,还有一段时间。” 是了,唐朝对于婚嫁虽然更随意些,但是礼法不可破,春天成婚也好,也 给她些时间多给阿姐准备些嫁妆。 姐妹二人一起进了院子里,青萝已经起来了,连忙忙乎起来。 徐良玉今日早起时候,被噩梦惊醒。 偏偏身边的檀笙脸色特别不好,她将他推醒,可他精神实在太差,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去,旺儿在床前守着他,她早早就奔着自己家来了。 在徐家叫了两个人,回到铺子里清理了一整天,才清理干净。 铺子里一片狼藉,又请了做工的来修复,两间的地方一共修理了七八天,才能见人。 这个时候废料早已经清洗干净了,之前为了抵债,做工的铺子早退了租,此时不得不在后院临时搭建了棚子,环境可谓艰辛。经过三四天的下料裁剪,竟有一千多半卷的绢布,四千多半卷的麻布,还有被剪裁下来的废边角以及被烧得不像样的纱料。 此时物价,绢一匹相当于二百钱,王公贵族得了皇帝的封赏,多有绢。 平常百姓都穿尚未晕染的素衣,就是麻布。 再有些家底的,穿纱拢白衣。 这么多的布料,可见当初宋凛故意引徐家入局,徐家放了多少家底在上面。 这可能是她的第一桶金,必须成事。 徐良玉一连忙了十几天,每日早出晚归,她走的时候,檀笙还未起床,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睡下,他的脸色一直都差不多,不好也不坏。有时候檀越会守着他,有时候旺儿守着,也撞见过老大夫给他灌药,不久他醒过来又是喜笑颜开。 偶尔她早上起来时候,他也睁开过眼。 只不过是问问进度,偶尔会给她些建议,雍王在檀家住了一两日就去往长安了,檀笙说秋收了,又是天灾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大家的日子就都不好过。粮仓未满,此时他是戴罪之身,太子李宏监国由来已久,只由雍王暂时压下来了未定罪而已。 十一月末的时候,终于小有成果。 此时徐良玉已经有五六天未回过檀家了,她白日跟着绣娘一起研究处理各种边角废料,夜晚和青萝一起清扫打点店铺。若用麻布拼成成衣废工废料不说,也难见回头钱,她琢磨了一番,亲手缝制了一个人偶。 其中一个绣娘提议说做布老虎,她觉得也不错。 麻布晕染一番之后,颜色变得多彩起来,一部分麻布做了布老虎,一部分做了人偶玩具,这个时候还没有棉花,恰好那些废料可以填充。 人偶由麻布所制,有男有女,多是孩童模样,高的能有二尺左右,相当于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大小。小的能有一尺多,加上各种大小的布老虎,各种麻布都能用上了。 纱最少,有的被装饰在了人偶的头上,做成了发辫装饰品,起着点睛的作用,有的和绢一起,制成了成衣。因为成衣多是拼凑出来的,少了拖地的行云流水,却是色彩缤纷,艳丽得很,十分适合少女颜色。 样品制成好了以后,徐良玉才是松了口气。 闲暇时候,她也和青萝一起在废料当中再三挑拣,有的纱锁了边之后,勾上一边彩线,当即就变成了五彩的发带,她日日充实,这些东西就像是她的心头血一样,每一件看着都使人心神愉悦。 按照现在这样的进度,估计在年前能都能赶得出来。 她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了,依旧神采奕奕。 天快黑了,青萝洗了手,见她还拿着人偶,过来给她掌灯:“小娘子,歇歇吧,眼睛再累坏了。” 徐良玉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亲手所做的那个,之前没有填填充物,现在填充好了,人偶立即立体起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件桃红的裙子,才断了线头,扶着胳膊腿就给穿了上去。 偶人的脸上,多数都是简单的针线活,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唇。 然而她这个不是,她针线活不大好,脸上是画上去的。 徐良玉还特意自己做了炭笔,画得有些卡通,看着十分可爱,这裙子和她身上的是一个颜色,发辫用粗布条编制而成,由于女人天生爱美,她在结辫的时候,特意缠了彩色发带,拿着转一圈,发辫一飞扬起来,她也满心的欢喜。 实在是迫不及待,想要拿回去给檀笙看看,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休息,她也知道困乏,只这个时候兴奋更多一些,放下人偶,洗了一把脸,又照着镜子仔细把衣裙都整理一番,这才拿了一块大布给人偶包了起来。 铺子距离檀家可是不近,二人才收拾了东西,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旺儿竟然来接了。之前忙着留宿在这边时候,檀笙也是让旺儿带话了,说让她放心做事,不用日日回去陪他。冷不丁见到旺儿,起初还有点担心,不过旺儿一见她就笑,也是让她打消了心中不安。 乘车回到檀家,几天不回一下车竟也心跳加快了。 这个时间院子里也没什么人走动,徐良玉抱着布包更是加快了脚步。 青萝直在后面追着她:“ 娘子慢点走,小心摔着。” 她哪里肯慢,感觉自己都快要飞起来了,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想到檀笙就想笑,一步未停,直接奔了他的院子。此时夜幕降临,他屋里也亮着烛火,少女的裙摆在青砖路上飘过,在石阶的石沿上飘过,在门口飘过,那桃红色像一道光,只在开门的时候一闪,人就进了屋里去。 关上门,一时间竟忘记了身后有人,旺儿和青萝都被关在了门外。 许是走得太急了,徐良玉心跳变得更快了些,不知怎么地,火急火燎地进了屋里了,反倒轻手轻脚,不敢走太快了。檀笙可是等了她半晌了,听着脚步声就能分辨是谁,此时见她还磨蹭着,当即笑道:“趁我还有些精神,快过来吧!” 徐良玉也是撩了脸边碎发,暗骂自己矫情,大步走了过去。 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 这是她第一个感觉,檀笙靠坐在床上,他的小桌子跨过他双腿,上面依旧摆着他的账册和记录册子,见她到跟前了,可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随后,旺儿进门了,也过来复命。 檀笙让他先把桌子搬走,旺儿连忙撤放了一边。 青萝还算有眼力见,赶紧拽了旺儿去外间坐着喝水,就听着里面一声轻笑,然后就没动静了。 徐良玉却是实在累了,忙了这么多天,第一次感觉到累。 青萝和旺儿一走,檀笙就对她张开了双臂,说来也奇怪,她竟然有点想他,想都没想直接奔了床上,扑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她靠在他的肩头,全身都是倦极了的累,像是委屈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各种心绪都涌了上来。 檀笙笑,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诶呦,这是怎么了?” 明明就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一声轻笑,也让她立即恢复了满身的劲头,她在他怀里起身,抓过了布包跪坐了他的面前。徐良玉三下两下就打开了结,伸手一抓,人偶立即举了他的面前:“当当当,看看这是什么,忙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头绪,我要用这东西来挖第一桶金了!” 他怔住,眼中掠过错愕以及赞赏。 檀笙接过人偶,低头缠着人偶的发辫,当真是爱不释手:“我真的没有看错人,良玉,你没有让我失望,第一桶金?这个说法不错……” 他唇角勾着,笑意暖暖。 徐良玉脱鞋上床,此时已是初冬时节,在地上 站得久了双脚冰凉,她坐在他身边,曲起双膝伸入被底就占了个边,生怕冰着他不敢靠太近:“虽然做工粗糙了点,但这是我亲手做的,我想把它送给檀溪,希望她能喜欢。” 檀笙终于抬眼,将人偶放在了里侧,回手在被底摸着她的脚,挪了双腿过去压在了腿下:“不准。” 她惊得要抽脚:“不行,我脚太凉了!” 他只管伸手按住她脚踝不许她动,用双腿给她暖着脚:“别动,太冰了一会洗脚冷热一换容易生冻疮。” 说着,又将人偶拽了他被上,笑道:“不准送小溪儿,这个是我的,想送另送一个。” 徐良玉:“呃……” 他的指尖,就在人偶的发辫上来回缠着,檀笙用眼描绘着她的脸:“我怎么觉得,它就是你呢!” 正说着话,有人敲门。 旺儿出去片刻,连忙进了里间来:“宋凛备了厚礼,托人送来了邀请帖子,请郎君明日颜回楼一见,人在前院候着等信,是见还不见呢?” 檀笙未等回话,徐良玉已然抬了眼。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指尖轻轻在桌上一点,片刻,再一点。 如此已经点了能有好半晌了,徐良玉一手托腮,一手在桌边无意识地轻轻点着。 檀笙早早起了,今日外面暖阳高照,他看起来心情也是不错,人偶被他放在枕边,旺儿将他抱到双轮车上面,推着他这就往这边来了,初冬天气,咋冷环暖,早晚屋里红炉也烧起来了。 她还失着神,檀笙却是靠近了桌边。 他按住她的手,抓过去放在脸边呵着气:“真奇怪,屋里这么暖,你手怎还这么凉。” 徐良玉索性两手都捧了他的脸,来回地揉着:“你也奇怪,整日躺着都不动,光是吃吃喝喝怎么还瘦了?” 他失笑,抓了她一手在唇边,轻咬了一口,放下了,才扬起脸看着她:“在想颜回楼的事?你若是不愿我去,我就不去。” 昨天晚上,宋凛托了人送来厚礼不说,还特意邀请檀笙去颜回楼走一遭,帖子上语气也是恳切得很,檀笙先是应下了,昨天她脸色就不太好,不过二人谁都没有提及宋凛,现在说起这人来,他也是窥探着她的脸色。 徐良玉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随便啊,我没有意见。” 她一早起来就魂不守舍的样子,他难免多想:“你看着可不是随便的模样,在这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他目光灼灼,一说魂不守舍,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坐太久,他胡思乱想了,顿时失笑。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心中刚好有一萌芽苦苦思索,他到了跟前,忙是拉了藤椅挨着他了:“宋凛害得徐家不轻,迟早收拾他,但不是现在,现在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地牟利,我刚才一直在想你差的那些粮食,以及一些后续后事。” 檀笙自然相信她的话:“可有什么好法子?”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拽过了桌上的地图,侧身让他看:“你看,我琢磨半天了,这两年西部边关和长安粮食勉强还算丰收,但是储粮仓储存了那么多的粮食,朝中上下苦于缺少货币。而江淮这边百姓,连年水灾不得收粮,那边商者也多,有货币却无粮,这其中就有商机,每年要从江淮运一百多万石的粮食到河阴……” 不等她话说完,他脸色已变,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不,你不能打粮食的主意。” 徐良玉被他钳得疼了,微微皱眉:“为什么?” 檀笙一脸正色:“有一件事我忘了对你说,倘若 继承家业,盈利之余,当牵挂百姓,每年赈灾的粮食不得少一石。” 不知道他是为名为利还是为了什么,她还想继续劝说他:“为商者当知道,道义摆两边,利字放中间,有心为百姓做事,待日后发达也不迟,据我所知,现在粮价还处于低谷状态,应该是一时比一时高的。” 他轻轻摇头,目光哆哆:“不,除非我死了看不见,否则不许你打粮食的主意。” 她一早起来是灵光乍现,突然想到这个年代收购粮食,就倒卖而言,一辈子吃穿不愁,是发财的通天大路,没想到还没想好,到他这一棒子给打死了,不论如何都想不通。 檀笙知道她聪慧,更是拉了她的手,好生安抚着:“粮是国之根本,一时牟利恐惹大祸临头,不要去碰。”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徐良玉低头应了声,这就站了起来。 他见她情绪不好,转身要走,一把扯住了:“去哪?一起去颜回楼见见宋凛?” 她诧异地回眸:“我也去?” 他轻轻颔首,叫她好生梳妆。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她一早起来穿的还是和昨日同色的衣裙,只发髻换了,青萝给她换了个新式样的,为了给自己那些新衣预热,头顶发髻间缠了双色发带,垂下来一边两绺,掖在耳后也是别致。 檀笙今日依旧穿着他最喜欢的青衣,每次出门都看不出强打精神。 宋凛托的人不是别的,竟是知府家的,今日楼上也有陈知府作陪,不给面子说不过去。 徐良玉犹豫片刻,也是同意了。 去见见宋凛也好,看看他到底在唱哪出戏。 出门之前,旺儿特意让人去回了宋凛,说是郎君会带良人过去,在家喝了点粥,又就着粥吃了点药,才是套了车。徐记铺子里,绣工们都在赶制人偶以及布老虎,徐良玉也是忙出头绪来了,先不过去也行。一早她让青萝去铺子里拿了另外一个人偶送给了檀溪,小姑娘搂着她的颈子亲了她好几口,很是喜欢。 颜回楼在建春街上,旺儿让车夫把车停在前门处,下车摆正了双轮车。 徐良玉和他合力将檀笙弄到了车上,外面艳阳高照也不觉得冷,本来是要和檀笙一起进去的,但是下了车却发现旺儿忘记给带参片了,这药片从不离身的,专门用来以防万一。 上上下下都是旺儿抱他,东西让檀笙临出门前放 在枕边了。 枕边还有她的内衣,不好叫别人去拿,徐良玉让旺儿带着他先进去了,自己则乘车返回檀家给他取参片,到了家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药片,平时这东西他从不离身,此时拿在手里想了又想,她一笑置之。 要他命的东西,怎会轻易忘记。 檀笙分明是在口是心非,问她要不要见见宋凛去,试探着她,见她松口了,又不愿她去。 她让车夫亲自赶车送去,自己则带了青萝回到铺子里继续填充人偶。 到了这个阶段,多是光头的人偶,需要填充以及点缀,尤其是头发,做成各种包子头省事还美观,小小的衣裤裙子全都有废料拼凑而成,绣娘们也是个个活计了得,临时又请了几个人流水作业,谁也摸不准这东西到底怎个流程。 古代早有人偶,被人称作偶人,这东西行不多久,怕是就会平地而起。 那时候不见牟利,她再想其他办法。 其他的办法的话,她不由又想起了贩粮的事情,一百万石的粮食运到河阴,运输费大概大概就需要八百万文钱的运输费,货币不能及时流通,倘若早储备好其中一半,运输费就省下四百万文钱,拿着四百万文钱去收粮,再以差价卖出,既保证了货币的流通,又存储到了粮食,还牟了利。 只不过需要掌握各地运输情况以及掌握各地粮价而已。 其实是可行的,前提是檀笙支持她去做,前提是她有本金。 随即撇开这件事,到了后院整理存货,已经有一部分的光头人偶被缝上了包子头,彩色的发带和她头顶的发带呼应在一起,都美得不可思议。 檀笙说让她等消息,说着两日雍王会回到洛州。到时候,每年都会过来拜祭外祖母的公主也会过来,到时候由他想办法,人偶以及拢纱绢裙都送过去一些,再引她们出游,随后她们住不多久,趁机开张展卖,应该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忙了一天,手指头上也扎了好几针,她尝试着也做两个花样,可针线活可不是看着那般容易。眼看着日头落了山,又是一日过去,青萝甩着发酸的臂膀蹭了过来:“小娘子怎么这般精神,我觉得我胳膊腿都快散架了啊!” 徐良玉按了她坐下,使劲给她揉了揉肩头,吓得她一下跳了起来,说不敢。 少女看着她炸毛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看,现在就不散架了,全都组好了哈哈!” 青萝幽怨的小眼神就 盯着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长长地松了口气:“我可是好久没瞧见娘子这般笑过了呢,以前娘子可爱给我讲些没羞没臊的故事,什么西厢记什么小红娘的,什么西游记什么小唐僧的,好久都不讲了,真觉得娘子是病得不清,都是那宋三郎害的!” 徐良玉闻言面上虽然波澜不惊的,心里却是大惊,西厢记西游记,从前的徐良玉? 她一醒过来之后,就有从前徐良玉的记忆。 她一醒过来之后,张口就会称呼所有人,她以为是她观察之后学来的。 但是口音也对得上的话,细思恐极。 她在章怀太子墓里捡到的那块玉还在梳妆盒里,徐良玉撇下青萝,走上了正街上。 天也才黑,她站在街边,仰着脸看望天空。 灰蒙蒙的天上,不见星月。 起初她站在旁观者的地方看着身边的所有人,觉得很多人都有秘密,或许她自己本身就是个秘密也说不定,旺儿还没有来接她,也不知道他们回了家没有。 正是惊疑未定,冷不防一边伸出一只手来,拽了她的胳膊一把扯了过去。 背后是冰冷的巷口高墙,徐良玉还来不及叫一声,就被人按住了,来人一手按着她肩头,一手捂住了她的口舌:“别叫,是我。” 这略微熟悉的腔调,让她一下冷静了下来。 男子慢慢放开了她唇,却是一手仍旧撑在了她背后的墙上:“良玉,你嫁了这样的人,是故意让我难过的,对吗?” 徐良玉是没有叫,她只嗤笑出声,一锅贴甩在了他的脸上! 暗夜当中,啪地这一声显得越发响亮,也不知是为着谁,她满心的恼怒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宋凛!放你娘的屁!”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烛光被指尖一弹,光亮呼呼地暗去,紧接着又更是亮了。 一双极其漂亮的手交握在一起,无辜地很,仿佛刚才那一弹,并不是他所为。李德端坐在旁,美目瞥过桌边的男人,到底是重新拿起账册看了起来。檀笙坐在双轮车上,腿上摆着一个女童模样的人偶,此时他手里露出一抹紫色,正是小心地在辫子上缠绕装饰着。 他本来也不善于此道,动作很慢,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账册从手指丫中掉落,李德耐不过檀笙,两指点在自己的额头上面,轻轻揉着:“我见那宋凛八面玲珑,少不得女人面前嘴都是抹了蜜的,当真是一点不担忧?” 屋里第三个人都没有,檀笙眉宇间都是笑意:“怎能不担忧,百般试探,可她对宋凛还是避讳得很,今日我故意在宋凛面前轻言于她,他也恼了呢,出了颜回楼就往铺子那边去了,据说一直在巷口徘徊等着她呢!” 李德挑眉:“这就是你推荐的下一任庾司?” 他说庾司这两个字时候咬得很重,檀笙笑:“殿下别小瞧她,她娘嫁给徐有义之后还有些家底,可惜她爹愚孝,家里老二是个出了名的败家的,偷偷摸摸在外面置办家业专门掏自己兄嫂的底,后来显然家里是不成了,也不知是徐良玉到底是几岁开始管的事,总之她极早就参与商事,有迹可循,绝非空口白话。”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抚住了心口。 李德凉凉瞥他一眼:“笑话,真有那样的本事,能落到如此地步?” 檀笙白着一张脸,耸肩:“倘若你知道她库存了多少绢就不会这么说了,不是这场大火,光是宋凛坑她那点银钱简直不算什么,其中必然有上面的意思,不然不会抓住一个什么都说不清的妇人家就草草结案了。” 李德还不以为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还不满十六岁,不值一信。” 檀笙想起她平时模样,摇着头笑:“你是没见过她从前模样,那才叫八面玲珑,私底下和朋友一起又一个模样,就像说书人一样竟说些你听不懂的典故,能笑死个人~”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很是遗憾地抖了抖人偶的辫子:“现在天天一本正经的,像是小道姑,还不禁逗。” 他身子不大好,这枝桃花开得不是时候,李德见不得他这副笑起来的眼,重新拿起了账册。 檀笙习惯了这位殿下的冷场,犹自自言自语:“她病了 以后总是小心翼翼地,但是能豁出去的本性可是没改,殿下若是不信我话,可以打个赌,猜猜她这一次能铮多少。” 李德冷眼一瞥:“我既信你,便不疑她。” 檀笙自然是知道他脾气的,不置可否。 等了又等,过了好半晌了,李德站起身来,姿态慵懒:“只是女子向来多情不可信,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你也放心?” 他当然不放心,檀笙也望向窗外,目光沉沉:“该是回来了。” 其实命了人看着她,自然也会有人接她,初冬的北风刮得人脸生疼,作为一个怕动手动脚的人,她是真的能早点回来恨不得早点回来的人,所以才一进大门,徐良玉像是飘过花尖的花蝴蝶,飘忽得很。 青萝直在后面叫着她:“小娘子慢些走,等等我呀!” 她回头便笑,匆匆往院里去了,不曾想一人也回头说着话,也往出来,顶上了没避开竟是撞到了一处。 李德身形颀长,脚步不快自然是站住了,徐良玉脚下不稳却是差点摔倒,幸好青萝眼看着,上前小跑两步扶个正着。李德身边还有一人提灯在旁,火红的灯火映着少女的脸,她被他这么一撞一晃,当即抬头。 上次见过也只淡淡一瞥,没大仔细看,这回烛火一映,照着她的眉眼,却觉她有些眼熟。 徐良玉晃了下腰,伸手扶住,一抬眼见是他,连忙见礼。 李德却也只这么一顿,从她身边走过。 她似乎已经对这个在檀家神出鬼没的雍王殿下习惯了,才不在意他什么脸色,赶紧就往屋里去了,青萝这回也不磨蹭了,主仆二人就像是有人追着一样,一溜烟进了屋。 只待这主仆二人没了影,李德也进了竹院,身边的人才是犹豫道:“殿下总得做完全准备,不能全听檀笙一家之言,本就是个姑娘家成不了什么大事,我见她方才竟是半点沉稳都无,真是当不得主啊!” 李德随口嗯了声,脚步捕快。 身边人提灯在前,趁热打铁:“不如就见见那宋三郎也考量考量,做两手准备,毕竟是陈知府力荐的,还压着檀庾司那件差错在他那,不给个脸面也不好不是?” 李德自出生以来,身边流言蜚语最多。 相比较其他皇子公主,他对身边的人最是敏1感多疑,此时见这位张口闭口一直为陈知府说话,当即顿足:“什么时候你的主子变成陈知府了?嗯?朝中上下谁 人不知本王最是护短,檀庾司差错压在他那又如何,本王还得看他脸色行事了?” 身边的光亮一下暗了下去,他扑腾一声跪了下来,遮住了身边的灯光:“殿下息怒。” 李德冰冷的目光在他后背上扫过,拂袖转身。 他双手负于身后,却不叫人跟着,独自一人上了竹楼,楼上摆设简单,就连灯火都用特制的灯罩罩着,床是竹床,窗是竹窗,坐了竹窗边抬眼一看,天是灰蒙蒙的,像是他的梦境一样。 徐良玉回到屋里时候,旺儿已经伺候着檀笙上床躺下了。 他今日精神不错,侧身歪着,两手还在人偶的辫子上摆弄着,也有几分童趣。 她拢着袖子,大步跳着脚,一步步癫了进来,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 檀笙抬眼,见她脸色又垂了眼:“怎么这般高兴,有什么好事吗?” 少女嗯了一嗯,在青萝的伺候下洗手洗脚,一会又不知想着什么事,在梳妆台旁翻腾半晌,叮叮当当地总不消停。 去接她的车夫和眼线自然是交接了下,先行回过话了,宋凛在巷口徘徊了半晌,然后给她拽一边说了几句话,因为巷口高墙处太暗,也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檀笙推开手边的人偶,仰面躺倒。 过了半晌,也没等到少女的回答,徐良玉正在铜镜前面坐着,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那块玉,正是仔仔细细地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一块瑜玉佩,在章怀太子墓里捡到的,应该是太子妃的也说不定。 上面的镂空雕工可是了得,她举在眼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蹊跷。 冒然也不敢去问别人,她随身收好,徐良玉这才想起檀笙刚才似乎问了她什么,回身踱了他的床边来。矮桌上的烛火跳得厉害,檀笙闭着双眼,脸色不太好,他双手交握在被上,倘若不是能看出还有浅浅呼吸,都会产生一种这人去了的感觉。 蹲在床边,她就盯着他看。 有好半晌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闭着的眼睛这就睁开了。 檀笙才一抬眸,便对上她的笑脸,她双手捧脸,像是馋腥的猫儿见了鱼儿那般看着他:“檀笙,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那时候呃那个……我从前是什么模样的?” 他瞥着她,挑眉:“我今日见着宋三郎了,他见我身体不能自主时候像见了鬼,那模样有些可笑,可惜你没去,没 见到。” 她听他无缘无故又提起宋凛了,顿时别开了脸去:“好端端提他干什么,扫兴。” 少女脸上未来得及收起的复杂情绪,被檀笙尽然收入眼底,他心一沉,自然是又闭上了眼睛:“我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着手一动,又是恢复了刚才模样。 徐良玉还捧着的脸,顿时被她自己揉了又揉:“好吧。” 她今日冷不丁听见青萝说起西厢记和西游记,心里砰砰直跳,虽然疑云重重,但是也觉得自己和那少女徐良玉又密实了一层关系。见到宋凛的时候,竟是恨不能抽死他!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宋凛那样的人,不管是哪个徐良玉,都饶不了他。 片刻就计上心来,由此回来的一路上都在盘算事情,心情好得出奇。 没想到在檀笙这想打探下过去的事情,被他一盆冷水浇了透顶,不过他是病人,没有精神应付她是可以理解的,脱衣上床,就按着平时习惯躺了外侧。 玉被她贴身收着,睡不着不由得拿出来继续看。 外面北风吹过窗棱,扑棱扑棱不知打着什么东西直有响动,徐良玉挨了檀笙紧些,正要收起玉,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正偏过脸来看着她:“刚才忘记告诉你了,公主替去世的荣国夫人祈福,出家为女道士了,今年不能来洛州了。” 也就是说,他之前与她商量的办法不可行了。 少女手一顿,才要收起的玉便被檀笙拿了过去:“拿这块玉做什么?” 徐良玉自然不能说实话,当即敷衍地笑笑,又一把夺了回来,放入自己枕下:“喜欢啊,越看越喜欢。”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这便又多了些东西:“你喜欢?” 她当即点头,不容置疑地狠狠点头。 她平时从未多看一眼,他还以为她不喜欢呢,垂下眼帘,檀笙自嘲地笑了:“竟是骗我,当真喜欢的话,我送了你这么久,你怎不记得我。”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诶? 他说什么? 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块玉是他送给她的? 少女眨眼,随即对着他嘻嘻一笑,翻身趴着看他:“这不是拿出来逗你吗,我当然记得了,横竖也睡不着,不如你跟我说说,你第一次见我时候,是怎么个样子的?” 她眼底似有深深的漩涡,不过檀笙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打发:“你记得,记得什么?” 很显然,她脸上微小的情绪变化,他都没有放过。 她道行没有他深,无奈地举手做投降状,连连告饶:“好好好,我错了,我胡说的,原想糊弄过去,现在看来夫君更厉害,可我不是不记得你,这场大病,从前很多事都记不真切了,我也是很是烦恼。” 她这一次,可是说的真话。 檀笙看了她片刻,终是对着她叹了口气:“彼时我正少年,每日去各处酒楼坐坐,了解民情,第一次遇着你,你便站在说书人的高台上,与人论这商道,博弈赌钱。我心想谁家的小姑娘,怎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坐了听一会。” 徐良玉显然很是感兴趣,摇着他的胳膊直晃着:“给我讲讲,快给我讲讲。”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才是轻轻拂开她的手:“你从前悄悄混迹在市井当中,也无时不刻不在寻求商机,这几年别的不知怎样,就只说谎的功力可是见长,这块圆玉乃是我最后的保命符,年少之时殿下所赠,既给了你,你当好好收起,不得轻视。” 她还待要问,他却已是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你当好生想想,公主不来洛州了怎么办,而不是费神诓我。” 他这小脾气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她甚至都来不及问他,他便是翻身背对着她去了。前后说了这么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仔细一品,明着听是夸她能说会道,可很明显是话里有话。 可她没有骗他,这块玉是她在章怀太子墓捡到的。 如何能有他送她玉的记忆,若说做错,也只是下意识敷衍他说当然记得的那句话,除此之外真是不知怎么回事了,本来也是忙了一天,又累又乏,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说来也巧,从前那些已经忘得七七八八的记忆,忽然入了梦来。 起初就是乱七八糟的梦,有的时候她是个婷婷少女,有时候她是个小小孩童,有时候梦里有别人,有的时候梦里只有她自己,不像是现代的 她,戴着面具生活,只觉得肆意得痛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梦里都能笑出声来,她梦见了小小小小的徐良玉。 小小的她,半长的头发披散着,头顶梳着两个可笑的包子头,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圆。 她套着一身长长的灰扑扑的袍子,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坐在木马上来回摇晃着,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说着什么。木马边蹲着另外一个小不点,扬着脸看她一脸新奇。 小徐良玉拿着那木棒轻轻在她头顶一敲,装模作样地叹着气:“你这猴头,又淘气了。” 话才说完,头顶日头已经被人遮住。 她抬头,看见徐有义更年轻些的脸,看着她正是无奈地摇着头:“良玉,你又穿我的袍子玩。” 徐良玉瞪着他,一脸的不高兴:“师傅,您老人家回来得太晚了,我不和你好了。” 说话间男人已经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他变戏法一样,自怀里拿出一大纸包来,举在她头顶:“看看,你最爱吃的的王记蒸饼,要不要?不要都给你阿姐吃了!” 说着他转身就走,急得她直在后面喊他:“爹!爹爹!” 男人回头,偏脸憋着笑意看她:“说多少次了,叫耶,阿耶,耶耶,不是爹爹。” 她学着叫了一声,跳下木马奔着他就跑了过去,结果长长的袍子绊住了她的脚,整个人直直摔在了地面上。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徐良玉手一动却是醒了过来。 她一手放在心口处,还能感受到自己飞快地心跳声。 梦境是这般地真实,真实得身临其境。 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檀笙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她赶紧爬了起来,抻个懒腰下床。 洗漱一番,平时早就醒过来的人还没有动静,她爬过去扳着他的胳膊,也不知是迷糊着还是清醒着,檀笙胳膊一抽出去,轻轻一拐就推开了她。 她不以为意,转身就走。 在他这打探不出什么,那也可以到青萝那打听打听,总觉得十分诡异。 徐良玉给她讲过西游记西厢记的话,难道这姑娘从前也是穿越过来的? 还有梦境当中,她的模样。 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一条线,想要连起来还没有头绪。 仿佛是印证了她的梦一样,晨起早饭就是蒸饼。 唐朝还不兴炒菜,面食以饼居多,多是麦面加配料 做的,各种口味也是层出不穷。 檀家多吃清淡的东西,主要是檀笙常年病着,讲究养生,也许是家中有客,这两日伙食竟是不同了,早起就有萝卜汤,蒸肉,蒸饼也做了花样……还有两样小菜。 到了前堂,檀越和檀溪早就坐在桌边了。 这些日子赶上饭口,她就和他们一起吃早饭,既然想做一家人,总能熟悉熟悉。 丫鬟们布好了饭菜,徐良玉就坐了檀溪的身边。 小檀溪自从送了人偶给她之后,更是亲厚,一口一个阿嫂,每次见到她都笑得特别开心,就是檀越,依旧不待见她,三人落座,徐良玉伸手捏了捏檀溪的小脸,笑着逗她:“溪儿今天真好看,快教教阿嫂,怎么能每天都这么好看呢!” 檀溪眉眼弯弯,才要说话,一边的檀越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阿兄没教过你吗?” 小姑娘顿时闭上了嘴巴。 徐良玉也是无语:“……” 布好菜了,也有丫鬟给切了饼过来,这边才要动筷,一人匆匆跑了来。 原来是雍王殿下的随侍,从前他们过来,都是在竹屋吃的,不与他们一起,今日一早起来了,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说要和他们一起吃早饭,幸好这随侍来得及时,不然吃到半路,人家雍王殿下突然来了,那得多无礼,多尴尬。 三人侧立一边等候,不消片刻,李德缓步走了过来。 本来就是矮桌,矮椅,长长方方的,原本是徐良玉和檀溪坐在一处,檀越坐在对面,现下李德随便坐了,再让他们坐的时候,檀越就挨着徐良玉坐了一起,如此他们三人一边,雍王殿下一边。 丫鬟们早给他盛好了汤,摆好了饼,这回不用谁说食不言寝不语了,都小心翼翼地了。 蒸饼是徐良玉最爱吃的主食了,到这里来从吃食上来说其实不大合她的心意,因为鸡鸭鹅什么的也不常吃,青菜也没有什么可吃的,炒菜没有不说,就连肉也不能随便吃。 猪肉被人称作脏豚,只有穷困潦倒的百姓才会吃,狗肉则被人视为灵魂不洁不净,无人吃食,牛被百姓视若珍宝,一旦上了肉菜,多半就是羊肉,虽然经过处理了,但是徐良玉依旧不喜那股子味道,所以吃饭对于她来说没有可期待的。 檀溪才喝了一口萝卜汤,不知怎么呛到了。 徐良玉连忙扶她站到旁边,拍她的后背,重重咳嗽几声才缓过这口气来。 二人再坐回桌边,檀越看了她们一眼:“没事吧?嗯?溪儿?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檀溪还拿帕子擦着唇边,瓮声瓮气地说道:“阿兄,食不言寝不语啊!” 徐良玉一下没忍住就笑出声来,檀越沉着脸看她,可她盯着檀溪一本正经的笑脸,实在忍不住,越笑越是收势不住,笑着笑着,发现对面的李德正看着她,赫然板住了脸。 檀越这才松了口气,隔着徐良玉给檀溪夹了块饼。 徐良玉吃得不多,多半时间是在照顾檀溪,偶尔抬脸,能看见李德考究的目光。 饭后檀溪说想跟她一起玩,可她哪有什么时间带孩子玩呢,思来想去,就应了她,带她去铺子里转一圈,当然了,少不得和檀越好言好语地说一声。 幸好少年虽然不喜她,但是很疼自己妹子,也没拦着。 姑嫂二人这就一起高高兴兴地走了。 饭后李德等着与檀笙对账,然而却是没等来人,又是惊动了大夫,说是一夜难眠,头疼难忍,檀越担心不已,常守床边。可诊也诊了,也吃了汤药了,一点不见效果。 檀笙面如白纸,紧闭双目,李德上前问话,他竟有弃世之意。 恼得檀越又惊又叫,趴在床边还落下泪来,当年檀家长子本就是李德身边之人,为护他而死。那时候他还是潞王,名为李贤,心心念念还给檀家一个顶梁柱。 后来此檀笙因他中毒中病,发派到了洛州来。 他在床边坐了片刻,当即起身,唤了旺儿来:“待到晚上,想办法将宋三郎引到巷口去。” 屋里几个人都惊得抬眼,檀笙心病更重,脸色更白:“殿下这是干什么?” 李德回眸瞥着他,一脸冷厉:“本王治治你的病,不绝你的心,就绝她的意。” 檀笙眼帘一动,不觉失笑:“殿下这是何苦,我一个病秧子眼看土都埋到脖子了,她就是真的旧情难忘,又能怎样,管这些呢,正事要紧。” 可人不听他说这些,却已拂袖:“本王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天空还是那样的天空,云朵也还是那样的云朵。 只不过她的心境却变了许多,徐良玉牵着檀溪的手,每一次听见她叫阿嫂,都能生出许多的甜意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应该是孤独的,乘车到了徐家门口,她亲自接了徐孝娣,两个都带了铺子后院去,只让她们一起玩了。 日日都在赶制人偶的衣饰,她在前面巡查,翻看记录在案。 青萝就在她身边清点剩余的边角料头,不多一会儿,看着这小丫鬟的纤细背影,她揉了一团硬白纸,朝着她后脑勺扔了过去。青萝很快回头,对上她一本正经无辜的脸,捡起了纸团:“娘子又是混闹了,坐不住了?” 徐良玉正想问她从前的事情,故意扁嘴一脸委屈:“日日忙着这些,好生无趣。” 青萝从来是肚子里藏不住话,怀疑地看着她:“怎么会?小娘子不是最喜欢这种感觉吗?” 她眨眼:“什么感觉?” 青萝捧脸:“挣钱的过程,从前小娘子可是恨不得日夜都忙,忙的什么了……哦对是忙得飞起。” 徐良玉:“……” 她抚额,又抬眼:“有点累了,你给我讲讲从前我讲过的故事?” 青萝左右看看,到了她的跟前,伸手覆住她的额头摸了摸:“小娘子这是怎么了,不是让我烂到肚子里不能说吗?” 说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挨着徐良玉坐了下来,小声说:“就小娘子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小时候还不觉得,大了觉得不合常理,比如说西厢记啊,崔夫人为什么要棒打鸳鸯?崔莺莺愿意和张生吃苦就便叫她去,嫁过去后悔了再改嫁就是,还有什么牡丹亭,丽娘也真是糊涂,愿嫁柳梦梅就随他去,为何把自己憋屈死了……” 徐良玉:“……” 青萝还待要说些别的,一个绣娘拿了人偶的填充物过来,就打住了。 等绣娘走了,那边两个孩子又都跑了回来,檀溪和徐良娣一边站了一个,一人抓住了她的左手,一人抓住了她的右手,徐良玉低头看着两只小手,认命地和颜悦色:“怎么了?” 这两个孩子先在一起玩着还欢快得很,后来时候,檀溪对徐孝娣得意地说,阿嫂送了她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偶,是她亲手做的,徐孝娣恼了推了她一把,这就打了起来。 檀溪说徐孝娣先动手打了她,徐良玉顿时皱眉,低头看着弟弟,声音不 免厉了声色:“你怎么能打妹妹?” 徐孝娣一下摔开了她的手,后退了好几步:“阿姐果真是变了,从前最是护我。” 他小脸冷飕飕地,还有几分愤愤不平之色。 徐良玉怔住,可不等她再开口,檀溪也甩开了她的手,先一步跑了出去:“我要回家了。” 她一走,徐良娣也喊了一声,追着跑出去:“我也回家了!” 徐良玉一个人追不得两个,檀溪是她带出来的,自然还得亲自带回去,她赶紧让青萝送徐孝娣回去,小家伙跑了两步听见她叫青萝来,两眼瞪得溜圆,哇地一声哭得更快了。 也是顾不得这么多了,徐良玉追着檀溪就出了前街。小姑娘从小无父无母,都在兄长身边长大,他们毕竟是男儿家心也粗,平时多是丫鬟婆子跟着,也有胆大欺主的时候糊弄她,孩子小不知道怎么说,大了些性格就多腼腆,少言心重。 毕竟是小姑娘,哭也抿着小嘴,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委屈得不行了,徐良玉追上她,哄着说送她回家,这就走上了街头,街头上面行人不少,不少货郎挑着担子卖着各种小玩意,担子里多是哄孩子的东西。 平常百姓带孩子上街都要逛逛的,她带着小小的小姑子,看这孩子脸色,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就故意拉着她东看看,西看看。平时檀越也不总带着小溪儿出门,小家伙原本还恹恹地,眼里一进了那些熙攘的人,那些货郎挑着的担子,顿时把委屈抛之脑后了。 徐良玉从前也未和孩子打过多少交道,不过就是尽心尽力哄着她,在货郎处给买了一个小鼓,买了一个小小的九连环,一手给她拿了一个摆弄着玩,小姑娘显得十分开心,很快又是喜笑颜开。 街头不少摆着摊子的百姓,卖什么的都有。 一个老者端着盆,里面还有沾着水的几条大鱼,看着就十分肥美。 唐朝鸡鸭鹅这些都不算正菜,由于油的稀缺,鱼更可笑,算是凉菜,直接吃生鱼片,去钓鱼的倒是有,买鱼的不多。她又不喜欢羊肉膻味,这些日子以来吃着面片,吃着蒸饼,真是素极了,此刻看着那两条鱼,想的并不是美味,她突然想,从前在现代一个人生活惯了,能让她拿得出手的,便是做鱼,想让檀笙尝尝鱼肉可以的美味。 想着此处,连忙领了檀溪过去,买了一条鱼下来。 此后檀溪就在铺子后院玩,也再没闹过,青萝很快也回来复命了 ,她把徐孝娣安然送回了家里,当着檀溪的面几次都欲言又止,徐良玉瞥见了,压在了心头。姑嫂二人在铺子里吃的晚饭,都是清粥小菜,简单得很。因想着给檀笙做夜宵,也没忙得太晚,刚是天黑拎着在盐水当中泡了半天的鱼儿,这就乘车回到了檀家。时间不早了,徐良玉送回檀溪,一头扎进了灶房里。 灶房里还开着窗,灶膛里火苗很旺烧着水,锅边许多调料摆放整齐。 她巡视一圈,仔细清点了下,花椒陈皮酒豆豉葱姜还有橘酱是样样俱全,虽不如现代方便,但勉强能做。 厨娘都奇怪地看着她,她留了一个帮衬着的,这就忙了起来。 鱼儿被盐水泡得腥味全无,收拾干净了,横着切了七大块,热锅凉油,待八成热再下鱼块,煎得两面发黄了,再下其他调料,调料用途和平时也不大一样,她在厨娘的惶恐目光当中,完成了炖鱼。 身上原来还有浆糊的味道,到了灶房又沾染了些乱七八糟的,头发丝都有一股子说不清的味道。 正好鱼儿还有一段时间出裹,她赶紧叫了厨娘仔细叮嘱了她,告诉她怎样出锅。 徐良玉这才叫了青萝一起到旁边暖屋里洗浴,浴桶里放了热水,疲惫的少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脱光进入水中,温热的水流在身上流过,舒服得她骨头都酥软了三分。 青萝给水里添了些干花,给她后背抹了蜜,轻轻地揉着,力道不轻也不重地。 徐良玉趴在浴桶边缘,想起白日里她的模样,叹了口气:“徐孝娣怎么了,你送他回去可说了别的?” 青萝听见她问起,侧了身子往前:“从前小娘子最是疼他,现在看见你这般哄着檀溪,心不甜了,”说着低下了头,不敢看她,“其实我也觉得小娘子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就对了,一样就怪了! 徐良玉背对着她,捧了把水洗脸:“谁历经那样的背叛,还能像从前那样呢!” 二人从小就亲密无间,青萝自然心疼她这副模样,赶紧岔开了话题,徐良玉也是暗自松了口气,疑云重重。按着青萝说的,从前的徐良玉讲过的那些故事,都应当是后世才知道的,怎么会这样,那个徐良玉也是从现代过来的? 那她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正是胡思乱想,青萝又挨了耳边来:“我看小娘子拎了鱼,回来就不见人影,是又炖鱼了吗?” 就像 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起,徐良玉赫然抬眸:“嗯?” 青萝无奈地给她擦着身子,还在絮絮叨叨:“小娘子这样倒是没变,总想在那些鸡鸭鹅啊鱼啊身上折腾点花样,可惜每次捣鼓着做出来,总没什么长进,少不得让人没可奈何。” 总没什么长进,那就是厨艺不怎么样,她心下稍安,对于自己炖鱼的技术还是有些信心的。 飞快洗了个澡,那边鱼也已经出锅了,徐良玉迫不及待地叫人给装了食盒里,亲手提着这就走了书房门前。头发还没全干,被初冬的北风一吹,一绺一绺的简单拢在脑后。 书房的石阶上面还有侍卫守卫,说明李德还在。 也无人阻拦,徐良玉推门而入。 屋里的两个人各有姿态,就在桌边,旺儿推着檀笙坐在双轮车上,手里捧着一本账册,李德则站在他的身边弯腰低头。 她怔住,难以想象雍王殿下,竟是如此迁就檀笙。 食盒就在身前,李德见她进门,回身坐下冷眼旁观。 檀笙脸色不太好,却是看着她了:“拿的什么?” 徐良玉大步走过来,将食盒里的鱼汤拿出来摆在了桌子上面:“我的独家绝活,郎君来尝尝。” 盛的时候,已经分装了三小碗,在这里夜间没有吃主食的习惯,她将汤匙递到檀笙面前,说来也是奇怪,檀笙却是看了一边的李德一眼,他二人面面相觑,后者更是很快别开了眼。 徐良玉立即也推了一碗到李德面前:“殿下也尝尝。” 说话间,檀笙已经吃了第一口,他平时胃口不好,吃东西都不多,此时喝了鱼汤,眉间也是舒展开来。 少女期待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怎么样,好吃吗?” 男人笑,似乎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味道鲜美,我很喜欢。” 她眼底泄露了许多紧张,听他说鲜美,立即在食盒里挑出鱼眼来放了他的碗里:“我最爱吃的鱼眼,给你。” 檀笙自然笑纳,房门微响,有人敲门。 青萝找寻了过来,说是檀溪找她。 徐良玉以为真有事连忙出门,只待她们出了书房,檀笙才是叹息,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旺儿在他身后轻声道:“已经按着殿下的意思分别安排了人,一封书信给了宋三郎,约他相见,一封书信交给徐娘子,想必是送信的人暗着送到了,青 萝唬我们呢!” 李德凤目微扬,就只瞥着檀笙:“一会儿让你看出好戏。” 后者慢条斯理地还擦着唇,可口中味道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只是失笑:“今日吃了她做的鱼汤,忽然不觉得她能私会宋三郎了,不然殿下与我打个赌?” 李德单手抚额,勾唇一笑:“好,那就打个赌,这了无生趣的一生总得玩点花样。” 说着拿着汤匙也盛了汤,低头抿了一口。 眼见着檀笙别过脸去偷笑,他这一口鲜鱼汤立即又吐回了碗里,口齿当中是难以忍受的土腥味,他顿时恼了。 “什么东西!”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铜镜当中,少女端坐。 青萝站在徐良玉的背后,给她梳头。 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此时已经擦干,简单绾了个百合髻,原还想着给戴些首饰,可被拦下来了。徐良玉的目光就落在梳妆台上面,那上面摊开放着一封书信,上面寥寥几个字,约她南边巷口处出去一见。 她单手抚额,另只手无意识地在梳妆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青萝给她拽回来,偷偷塞给她一封书信,说是宋凛让人偷偷送进来的,她不敢声张,这才说了谎。烛火在旁边跳着,少女的指尖就在书信上面画着圈,一副不以为然地模样。 青萝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两眼直盯着烛火,在她背后戳着她肩头:“小娘子,这书信我看还是烧了得好。” 徐良玉回眸瞥着她:“谁给你的书信?我是说,这书信是如何到你的手上的?” 青萝抚着心口,还往门口两步,有去望风的意思:“自然是有人偷摸给我的……” 她话未说完,徐良玉一把给她拽了回去:“回来!上次他想见郎君进来送个帖子,还是托了知府家的人,尤其雍王殿下还在,必然是这院子里连根鸡毛都飞不进来,再说我与他见过……你以为他宋三郎什么人,还能这般不要脸面!” 青萝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抖着手指着那书信又惊又恐,双目瞪得溜圆:“那那那这是谁送来的?” 徐良玉嗤笑一声,两根指头夹起了薄薄书信来:“我不知道,这院里有鬼。” 说什么院里有鬼,青萝顿时打了个冷战:“这笑话一点不好笑,小娘子又讲冷笑话。” 她来回在屋里踱着步,回头到了徐良玉面前,又是好奇地看着她了:“我才想起,小娘子才说郎君喝你做的鱼汤?他还夸说做得好来着?小娘子可是亲眼看着郎君喝的?” 这是当然,徐良玉慢条斯理地折上书信,眉间尽是得意:“嗯,亲眼所见。” 想起檀笙夸她时候模样,镜中少女眼底都是笑意,眉间也是柔情,站起来抖着肩头的披帛转了一个圈,可见心头欢喜之意。青萝心里还惊疑着,不过这不是在意她那糟糕的厨艺到底有多糟糕的时候,她跟着她的脚步转到了床边来:“小娘子什么意思,那现在这书信还管不管它了?” 徐良玉抬眸便笑,仔细藏了怀里。 她伸指在唇边,对着青萝眨眼:“嘘…… ” 说着脱下了外衫搭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青萝愣愣听着她的话,乖乖地穿上了她的外衫,又到镜前打乱发辫,重新梳了和徐良玉一样的发髻,仔细给脸上拍白了些,这才低着头出门。 天色渐晚,徐良玉入怀拿出那封书信,放在了檀笙的软枕下,她回头将鞋藏起,又放下了薄纱帐,钻进了被底。她整个人都钻在被底,瞪着眼睛开始数数。 果然,没过多久,旺儿推着檀笙便是回来了。 因为青萝已经扮成她的模样出去了,所以旺儿往里面张望一眼,先入为主以为屋里无人也没在意。 他回身关门,很是不满地叹着气:“郎君为何这般袒护徐娘子,她不值……” 话未说完,檀笙已然自己推动了车轮:“噤声。” 旺儿不敢再出声,快步过来推着他了。 再往前,檀笙的目光往前探着,试探着叫了一声:“良玉?” 说话间双轮车已经到了里间,薄纱微动,他目光似能透过那层纱就紧紧落在里面的软褥上面:“睡了?” 旺儿也瞪大眼睛往里看着,可他身往前一探,冷不防檀笙手一挥差点扫到眼睛,自知失态连忙低下了头。与此同时,薄纱一动,被人掀了开来,徐良玉身穿中衣裤坐了起来。 她勾着唇,就只瞥着檀笙:“厉害了我的郎君,你怎么知道我在?” 檀笙也笑,望着她的眼:“闻得到你的味道,习惯了。” 说着让旺儿伺候着他脱掉了外衫,这就要去洗漱,他眉眼柔和,一脸的笑意,在他的背后看见了,徐良玉却敛起了笑意,她在他的枕下拿出了那封书信,赤脚下地。 床边的地毯上,她就站在边上,举着书信:“今天说是宋三郎让人给了青萝一封书信,约我去巷口相见,郎君可要管管?” 檀笙回头,目光就落在她的指尖上面:“娘子要去吗?” 她晃了晃手里的书信,对着他挑眉:“郎君这府邸,原本就是雍王暗中护着的,不想放进来的东西,如何能到我眼前,不知郎君什么意思,还要这般试探我。” 说着她故意用力将书信扔在地上,回头去找鞋。 少女一脸的恼怒,檀笙怔住,随即发现她穿上了鞋子又到柜子里拿了外衫来穿,一副气急模样,目光顿紧:“没有试探你,你过来说话。” 徐良 玉还故意给了他一点时间反应,此时穿上外衫便已转身往外走去了:“既不能信我,也不便留在这里。” 檀笙才要开口,气血翻涌。 他忙推了身边的旺儿一下,旺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外面冷风微微,空中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挂在头顶,才走到院中旺儿便追了过来,他两嗓子招来了麻姑等人都来相劝,可不管谁过来她一句话不说就只往大门口走。 大门口有人守着,旺儿早有话传过来,谁也不敢给她开门。 少女就站在门口,倔强得不肯回头。 旺儿让人去伺候了檀笙,他却是扑腾一声跪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跪行几步到了徐良玉的面前:“徐娘子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旺儿的错,我家郎君待娘子的心日月可鉴!” 他这一跪,众奴仆纷纷下跪。 徐良玉连忙让他们起来,麻姑趁机拉着她这就往回走,她也就回头了。 旺儿惊出一身冷汗,可不敢再瞧她不起,遣散众人小心翼翼就跟着她身后,还一叠声地说着自己不是,少女扬着脸,一路踩着外面的凉风旋风一般回了屋里。 她在外面暖了一暖,才慢慢走进里间。 此时檀笙已经坐在了床边,他一摆手,旺儿就知道他的意思,连忙带了小厮下去。 被扔在地上的书信已经不见了,徐良玉边走边打量着檀笙,他靠着软垫,一身白中衣,更白的是他的脸,她心一软,快走几步到他身边坐下来,再开口,语气也横不起来了:“你看,你不想让我出这个院子,我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为何要用这般低劣的手段试探我,倘若今日我去赴约当如何?倘若今日宋三郎也赴约了你又当如何?你当真想让我去吗?” 这本来就是雍王殿下一时兴起而起,他也不辩解,想着那种酸涩也觉得真了几分:“不,不想你去。” 她倾身,又往他身前靠了靠:“你这样试探,不如直接问我。” 男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半晌才道:“昨个宋凛从颜回楼离开之后,你见了他?” 徐良玉赫然抬眸,她抬身,再次靠近了些许,紧紧盯着他的眼:“是冷不防见到的,可你当知道我这个人最恨的便是欺骗与背弃,见他除了打他骂他,你以为还会有什么?” 檀笙的脸上,似乎有了点血气:“嗯。”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的耳朵似乎红了, 难得见他青涩模样,更是想调/戏一番。 再往前,几乎已经贴上他的肩头了:“嗯,嗯什么嗯?你这人心思藏得太深,以后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大好的时光为何要浪费在尔虞我诈当中,你以为家里也是商场?” 她一脸无辜,却是笑得狡黠。 可见刚才那些举动都是故意,早在她认定是他在试探她时,就是故意所为。 少女眉目如画,微扬着的脸上,还有得意和嬉笑之色。 那是和他在一起时候才有的,不同于从前她和宋凛一起时候,他看过的模样。 听她说最恨欺骗和背弃,全身都绷紧了一些。 他看着她,她还在笑。 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此定格,让他再无未了的心愿。 想着,还能多看她两眼,又伸出了手。 檀笙蓄了力气坐直身体,软垫从他背后滑落,他一手扣住了少女的后脑,倾身向前,这就抵住了她的额头,能感受得到她的气息,真的不只是一幅丹青而已。 还有什么不满足。 此时此景,二人额头相抵,徐良玉本以为他会再低点头,可他却是不动了。 她笑,伸手环住了他的颈子,还故意调侃他:“郎君想干什么?嗯?” 或许是她对他的亲密让他更生不安,也或许是他本来就不能安心。 男人抬眼,眸光里是她挺翘的鼻尖和微扬的唇:“我只是想,倘若以后有一日,你突然发现我也欺骗了你,能不能别离我而去,你知道的,我腿脚不好追不上你。” 徐良玉怔住,她抬起脸来才要问他,冷不防那双唇却已压了过来,将她的不满堵回了心里。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竹林的深处,还有一处荒废了的园子与之相通。 平时竹林都不许人往前一步,哪里有人知道竹林的里面,除了竹屋,还有那样的园子。 园子当中只是一处凉亭,连接着的是早已干涸的池塘,长廊蜿蜒到假山边上,水榭虽然破旧不堪,但饱经风霜这么多年也还能看出两边石柱子精雕细琢地模样。 水早干了,幽幽地灯就落在两边石柱子上面,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着石柱边的人。 他一条腿屈膝坐着,靠着石柱姿态随意。 干涸的池塘里面杂草横生,李德手里提着酒壶,看着那些荒芜的杂草嗤笑出声,夜色当中,草丛当中不知名的虫儿叫得十分欢快,每一年十月一过,这里都显得十分荒凉。 身后站着他的随侍荣生,侧立一边。 李德一仰头,再倒不出酒了,空罐子随手扔了脚下,又是回手。 他张开的掌心,指尖微动:“荣生。” 荣生欠身:“殿下,夜深了,回吧。” 这个没眼力见的,总是说些他不爱听的话,李德冷冷回眸:“怎么,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 荣生不敢相劝,连忙双手奉上,又拿了酒送上前去。 一轮明月挂在树梢,银白的月光从一边的凉亭角边散下来,地上一片斑驳。 李德扬着脸,听着风声,笑得很轻:“贤儿又来看姨母来了,真是遗憾得很,贤儿非但没有早亡,还活得好好的,好好的呢!” 风摆过树梢,月色撩人。 荣生弓着身子,再次上前:“殿下,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拜也拜了,咱们回吧。” 李德充耳不闻,一手搭在膝头:“贤儿知道姨母最喜欢这园子,就不叫别人碰过,现在看着到处都是杂草,池中的鱼儿也不知哪里去了,很是让人感伤。” 他身子微微前倾,扬着脸,就仿佛身前当真站了一个人一样。 荣生一眼也不敢错开,就在这池子还未干的时候,那时候池中水还清,也是在这园子里,他说来拜祭韩国夫人,结果一回头的空,少年背对着池水,张开双臂,任自己躺倒在了鱼池当中,可是吓得他魂飞魄散。 现在池中只剩杂草,他也万万不敢大意。 李德却只管在旁自言自语地:“小的时候,姨母说,等贤儿长大了就该明白了,何为亲情骨肉 ,何为天家人,现在我是明白了,四海升平,青史留名或许都是美谈,可如今那史官眼中,什么东西!” 他仰头喝酒,碎发在脸边微动。 静寂的夜里,只有虫鸣回应着他,当真可笑得很:“想必姨母也恨极了这世道,恨极了母后父皇,才走得那样痛快,本来也是污浊至极,兄霸第媳,子通父妻,母女父子全无真心哈哈哈……” 荣生浑身都颤栗起来,早早跪了他的身边:“殿下,殿下醉了,回吧,咱们回吧!” 李德笑得猖狂,却又随手一抛,酒罐子顿时被摔碎了去,他仰面躺倒在水榭之上,仰着脸看着空中的明月,满目地凉:“回?回哪去?不若寻常百姓家,有耶娘爱护,有兄长爱护,有弟妹和睦。” 他自小生在猜忌和生杀当中,能活着长大都已万幸。 荣生怎能不知,更是伏身磕头不敢起身:“求殿下爱惜身体,荣生也只有殿下。” 正是跪着,竹林边上响起了哨声,李德眉头一挑,顿时站了起来,他酒色微醺猛地一起还踉跄了一下,荣生在身后扶住了才是站稳。主仆沿着亭子长廊往回走,很快,一人匆匆而来,到他面前扑腾单膝跪了下来:“殿下,徐娘子和宋三郎都并未赴约,倒是在外面捉到了徐娘子身边的丫头,如何处置才好?” 李德微微皱眉,想了一下这才想起白日里见檀笙时,气不过他为情所伤的模样,特意叫人布了个局,约了徐良玉和宋凛两个人,想要捉、奸惩治惩治来着。 也是巷口漆黑一片,青萝穿着徐良玉的裙衫,低着头才一过去就被人套了头脸。 宋凛并未赴约,等头套一摘,口中塞的帕子也取出来,这才发现捉错人了。 现在这个丫头,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没了主意。 荣生在旁皱眉:“这等小事还回来烦扰殿下,不过是个丫头而已,随意处置。” 檀笙一日不如一日,此时在这院子里,自然不愿再造杀孽,再说多小一件事,他也根本未放在心上,李德脚步轻轻,声音也淡:“放她回去罢!” 也是话音才落,又来一人。 旺儿从檀笙那过来,给雍王殿下带句话。 李德嗤笑一声,更是走过:“不见。” 竹屋里早掌了灯,他负手走近,来人还不知怎么回事,不敢上前又不敢问,荣生瞪了他一眼,不耐地将人打发了。 檀家这 一夜就注定不能安静,徐良玉对了一个时辰的账目,之前与檀笙商量,成衣出阶之后,想办法送到公主那里去,结果太平公主出了家做了什么女道士,今年并没有来,她还在苦恼这两月当中,如何能一炮打响,青萝就红着眼睛被旺儿带回来了,本来是以为檀笙试探她也未多想,结果青萝抱着她哭得厉害,她安抚了半晌,却是大惊。 那些侍卫,都应该是雍王的人,干什么要找她晦气? 既然不是檀笙故意安排的,也不能让青萝在屋里哭闹,旺儿跪在桌边无声地对她磕着头,她只觉很是没趣,连忙让青萝下去了,檀笙早早睡了,还是别惊扰了他才好。 旺儿见青萝出去了,可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是瞧着自家主子,待徐娘子的上心劲,不敢轻视。 收敛起了从前的傲气,他起身侧立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良玉揉着眉心,回头一看他还在,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旺儿连忙上前,欠了欠身:“徐娘子这两日也总不在家,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她抬眼:“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说吧。” 旺儿才要开口,里面忽然一声闷哼,二人都望了过去,檀笙的声音便是响了起来:“旺儿!” 他不敢再说,连忙上前。 徐良玉正犹豫着还要不要上前,旺儿突然惊叫了一声,她心里突地一跳,提起裙角就冲了过去,床上的檀笙已经坐了起来,他胸口上一摊血迹,唇角上还有殷红,旺儿急得不行了,转身就走:“我去找大夫,徐娘子看顾着些。” 檀笙看着她还笑得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奔到床前的,才扶住他的肩头,心就快飞出来了。 他叫了她一声:“良玉。” 少女忙应了:“别说话,怎么吐这么多血,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脸色煞白煞白的,比他的还难看。 他张口想叫她一声小娘子,可一开口,心肺间又是一口血吐将出来,徐良玉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来接,舌尖滚喷出来的这一口殷红像极了一朵大红牡丹,染了她一手。 檀笙靠坐床边,竟也是坐不住,滑落就躺倒了。 徐良玉脑中嗡嗡作响,正是不知所措,房门一推,旺儿带着大夫回来了,这场景似曾相识,她被人挤到一边,还捧着手,一行人又匆匆走进。李德的身后跟着两位老 者也是从未见过,此时都如数走过她的身边。 她脸色白得像个鬼,被人一撞,手心的血蜿蜒流下,袖口红了一小片。 三四个大夫模样的都在床前,檀笙一点声息都无,揪得她心口发疼,对面站着的李德一身酒气,看着她的目光冰冰的凉。 徐良玉无意识地随着他的目光扬着脸,她此时的模样尤为逞强。 很快,檀笙缓过了这口气来:“殿下。” 李德也不上前,只淡淡道:“好好活着,你若死了,便叫檀家与你同去,你喜欢的也都陪葬就是。” 他冰冷的目光还在她脸上,少女顿时打了个冷战。 就是旺儿也瞧着自家郎君不大好了,旁边抹着眼泪。 檀笙又笑,不以为意:“死不了呢,别忘了我才赢了殿下一个赌约。” 早有药童出去熬药,大夫们也连番退下,徐良玉连忙上前,床上的人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见她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甚至还对她眨着眼,若不是褥上身上还有血迹,当真看不出他才那般吓人。 李德的目光也终于转过来了:“你活着,才有机会向本王讨要情分。” 檀笙嗯了一声,狠狠握着徐良玉的手,半晌才压下不适吐出字眼来:“不日陈知府家便要做寿,他家三姑娘一向爱慕殿下,不求殿下应她邀约,只求殿下收下小礼,多看她两眼。” 蓦然间,徐良玉仿佛明白了什么。 只李德皱眉,多有不耐:“本王最厌烦的不过女之一字……” 话未说完,檀笙已然呛了,咳嗽起来。 也不听他再说什么,李德已然转身:“行了,你好生将养。” 人是匆匆离去,房门摔得叮当三响,不等旺儿上前,檀笙已然紧着气拽动了徐良玉的手:“他这就是应下了的意思,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复杂:“知道,明日一早便着人将人偶和成衣送过去给三姑娘。”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漫天的桃花当中,少女的身影显得特别娇小。 她伸手想抓住些飘落的花瓣,直翘起脚来,似乎到处都是花香,桃林里微风徐徐,一回头便是男子的俊秀的脸。宋凛跟在她身边,说着什么绢布的话,那个徐良玉折了一枝桃枝,轻轻扫在他的肩头,嘻嘻地笑。 桃林很美,他脚步有点快:“带你去见我最好的朋友,走快些。” 少女抓住他的手臂,不肯抬脚,就让他拖着她走:“我不想见,这么美的地方再坐一会儿。” 他无奈地回头,开始拖着她走:“这有什么好坐的,快走。” 话音才落,徐良玉诶呦一声,蹲下了身子:“诶我的脚,脚崴了!” 宋凛顿时回头,可劈头盖脸地便是桃花扑脸。 她坐在一地桃花当中,开始耍赖:“难得有一天我有空,不想应酬。” 他告饶地蹲了她面前,背对着她张口了手臂:“什么仇?是我朋友想见见你,没有别人。” 少女应了声好,见他放下心防顺势趴了他的后背上,任他背起。 也才站起来,她以桃枝做刀剑,啪地抵在了他的颈间:“以后,我要把这片地买下来,你们古……嗯你们真是没有欣赏眼光。” 说着干咳两声遮掩过去,又是笑了:“现在我反悔了,难得有空我不要去见什么朋友,你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死,一种是自己走,快点选一个!” 桃花从枝头掉落,颈边的花枝微微挑着,宋凛一本正经地想了一下,回眸:“我选择死。” 死字才一出口,立即遭遇了暴打,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摔落的时候,紧闭了双眼。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忽悠一下就醒了过来。 守了檀笙一夜,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里少女的笑脸特别扎眼,醒过来以后她敲着自己的头,只觉头痛不已。 从前会是这样的,睡不好的时候,总是头痛。 低头一看,在她抽回手的时候,檀笙就已经醒了。 他见她脸色,很是愧疚:“我没事,不用专守着我,快些差人去给三娘子送礼才是。”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她的那些事,怎不叫人动容。 徐良玉一时间将才做的梦抛之脑后,她坐在床边 的矮凳上面,仔细盯着檀笙脸色:“你得长长久久地活着,好好养着。” 他苍白的脸上不见颜色,只看着她目光浅浅:“是真心话吗,希望我长长久久地活着。” 她一夜未眠,才打了个盹浑身疲乏,揉着眼笑:“这问的什么话,自然是真心愿你长长久久活着。” 檀笙便也笑了:“你不后悔才好。” 一屋子的汤药味道,闻着这味道徐良玉精神了不少。 床褥上早换了干净的,如果不是檀笙的脸色苍白如雪,恐怕她会觉得那些血就是一场梦。洗漱一番,才和檀越檀溪一起吃了点粥,麻姑就给她端了补药来,据说她嫁过来时候就病了一场,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每日都有补汤进补。从前她记得的事情不多,装病还来不及,喝补药都很是积极,最近一是忙,二是实在难以忍受这汤药味道,就偷着倒掉几次,已经有几天没喝了。 麻姑向来寡言少语,徐良玉就让她先将汤药送了房里去。 檀笙病着,屋里本就都是药味好遮掩,徐良玉与青萝回到屋里,立即将凉了的汤药倒在了痰盂里处理掉。本来是想让旺儿送几套成衣和人偶给陈知府家的三娘子,但是一早就不见他影子,此事不得有半分的差错,她见檀笙睡着了,带着青萝就出了门。她也是无心装扮,随意换了衣裙,任由青萝给她梳了发髻,披上披帛就伤了马车。 上了车,青萝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她的团扇。 剩下的最后薄纱,做了扇子,不过只有不到百余,每一柄扇上都有独特的印记。 她也送了三娘子两柄把玩,只不过她手里这把扇,上面有她亲手缠绕的红绳,拿在手里遮住半张脸,正好能掩藏情绪。青萝昨晚受了些惊吓,还心有余悸。 此时也无别人,徐良玉与她坐了一起:“从前时候,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檀笙,为什么没有印象呢?” 青萝奇怪地瞥着她:“怎么可能,小娘子从前从早忙到晚,有空读书,有空研究菜色,就连宋……就连宋三郎那时候也总恼娘子都没空闲呢!”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那个人的名字,一脸嫌弃。 徐良玉低着眼:“再帮我想想,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虽然在这个时候不该怀疑他。” 青萝在旁叹气:“的确不该怀疑人家,郎君虽然病着,但我也瞧出来了待娘子心意不差,娘子想想徐家还有什么可以贪图的,多是真心。” 真心 ? 少女挑着帘子,看着外面街上人来人往,心事重重:“可这真心来势汹汹,要知道世间事多有因果,我现在突然有点害怕了,从前喜欢宋凛时候……等等,青萝你来说说我是怎么看上他的,现在想想很不可思议。” 之前没有觉得,最近梦境连连,此时细细回想还能想起一二,着前后串起不少往事来。她甚至觉得,从前那些记忆就是她的,头疼得似有针扎,她想起来不是很不可思议,是根本想不起来和宋凛的那点欢喜。 青萝仔细想了一下,替她整理了下披帛:“能因为什么,大抵是因为人家宋三郎长得好看,小娘子从来就这样,好看的东西就多看两眼,不论男男女女,还总说什么人长得美的话,心也多半坏不到哪去。” 徐良玉:“……” 马车停了下来,青萝整理了下衣裙,双手捧起了成衣礼带。 太平公主一生都引人争议,她与武皇一样野心勃勃,没有交集才是最好。 现下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雍王殿下,檀笙给争取到了机会也是一样的,陈知府家还有三日就要做寿,彼时宾客聚齐,外面又有流水宴席,只要李德多看三娘子两眼,收了她的礼物,这便成了。 不出几日一开仓,便是银钱回流的时候到了。 在车上等了一会儿,青萝被人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大门,想必檀笙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和她想得一样。乘车到了铺子里,本来是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是心中有事,做什么也都做不下去。 也是惦念檀笙,让青萝在铺子里盯着,这就上了街。 她是真的有点怕了,说不清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檀笙于她,是雪中送炭,亦兄亦友,他笑起来暖洋洋的,他做事滴水不漏。 就这样一个人,倘若能过余生,也无遗憾。 前生她忙于事业,经历过的感情也都没有结果,在她的眼里,男人大多一个模样,难以钟情,所以不求长情。嫁进檀家以后,他为她做过太多的事情,然而她似乎除了为他做过一次鱼,也没做过什么。 街上人来人往,徐良玉脚步不快,暂且放下了心事。 她想起那天,檀笙唇边的笑意,四处张望。 街边果然也有卖鱼的,上前问了价钱,买了两条下来,也没时间泡了,提着往回走。幸好有团扇遮着半张脸,不然她一个女人家提着两条鱼,很是引人注目。 绕了小巷,不到三里的路走起来脚步也快。 就是提着鱼的手臂有点发酸发麻,家里病着的这个也不知起了没有,一早出门时候看他昏沉沉的模样也着实让人记挂,此时快到晌午了,日头就在头顶,许是走了一路,竟出了一身的汗。 连着鱼身上的腥味,抬臂一闻可不好闻。 到了后门巷口,才要转过去,抬眼瞧见两个熟悉的人影,徐良玉才要迈出去的脚,顿时收了回来。 一早就不见人影的旺儿此时站在后门处,石阶下站着宋凛,负手而立正背对着她。 她紧紧靠在墙边,侧耳细听,惊得胸腔当中的那颗心砰砰跳得飞快。 旺儿的声音显得多有无奈:“郎君请回,该说的话今早儿就跟郎君说过了。” 宋凛闻言略有恼意:“好歹兄弟情义一场,檀兄总不该连见都不见我一次,我知他不愿提及从前,也紧守诺言从未人前提过,但是眼看着雍王殿下不日就要离开洛州了,不去面前争一争,如何甘心。若讲背信弃义,也是檀兄先行一步,以前我不知他想干什么,信他敬他,如今他倒是娶了徐良玉了,在我面前,还有何话可说?” 旺儿只拦着他:“郎君也说了都是从前了,以后就往前看吧,家主身体不适,真是见不得客,回吧!” 宋凛犹自冷笑:“都讲檀家郎君菩萨心肠,我看不然,日日春风在人前,时时尖刃摆心后,冷不防就能要你性命,你说徐良玉要是知道他是什么样个人,知道当初为了让她家破人亡的,你家郎君出了不少力,会是怎样?” 旺儿顿恼,驱赶他来。 而巷口的转角之处,徐良玉一身薄汗被风一吹,是透心的凉。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檀笙这一病,就再没能下地。 偶尔有精神的时候,还能睁开眼睛看看,不多一会就昏沉沉睡着。 御医给开的药方也吃了,但是效果甚微,好在一直没有吐血了,也让人宽慰不少。说话间三日已过,陈知府果然派人送来了帖子邀请檀笙参加家宴。 陈知府六十摆寿,早已亲自来过,诚心诚意来请雍王过府。 徐良玉这两日依旧游走在檀家和铺子两边,可惜了她那两条鱼,直接扔进了水沟里,不见天日了。徐家走到这一步,其实幕后有谁作怪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紧要的。 因为即使知道,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就是经此一事,多生了些凉薄之意,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在唐朝,因为上位者的关系,民间百姓也多有效仿,女人的地位相比较来说还算可以,可即便如此,她手中什么都没有,便什么苦果都得生吞下去,等待着时机伺机而动。 她只心中疏远,表面仍旧如同往常一样,只不过又搬回了外间榻上住。 檀笙病着,邀约赴宴便落在了檀越头上。一早起来,他就很不耐烦赴宴模样,少不得发几句牢骚,反正不管什么事情,好的坏的,最后都会扯到她身上,总结一句惹祸精,她也是习以为常了,只管吃自己的早饭。 饭后徐良玉在院中散步,檀溪说要送她一样东西,她等了片刻。 时辰还早,朝霞万里,她站在石墩子上面,仰望着天空,脚步声渐渐到了跟前,有人走近。低眸,少年一身锦衣,正扬着脸看着她,檀越一手抚着衣摆,声音淡淡地:“你这两日不大一样,怎么?阿兄总不醒过来,终于知道害怕了?” 徐良玉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她再怎么掩饰,也与平时不同。 见她沉默不语,檀越又是冷笑:“若不是阿兄,我也懒得赴宴,这也是最后一次帮你,待此事一了,再不许你扰烦阿兄,耗损他的时日。” 此事一了,他不说,她也会要个结果的。 不过从来都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她也不愿低头,若是从前也能笑着看着他,此刻看着他的脸,竟是一句敷衍也说不出来,只目光冰冷。少年也瞧着她脸色不对,想要再说什么,那边李德一行人已经出了竹林,往这边来了。 他瞪她一眼,连忙走了过去。 徐良玉也下了石墩子,很快,小檀溪 颠颠跑了过来。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块圆圆的光滑石块,拽着她手,放了她的手心里。 其实就像是鹅卵石一样的,没什么好稀奇的,小家伙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这石头晚上能发光,像夜明珠一样是个宝贝。徐良玉拿在手心,扯出了一点笑意来,还揉了揉她的小脸。 远处的檀越不知对李德说了什么,他淡淡的目光便投了过来。 徐良玉拍了拍檀溪的肩头,谢过了她,让她先走。 小家伙一步三回头地跑了,少女手里掂着石头块,朝着李德走了过去,侍卫队林立两旁,肃穆淡漠。 李德窄袖圆领,一身常服,只腰间的佩玉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他出生皇家,可是继承了一番好相貌。 李家的男儿,多是貌美。 见徐良玉走过来,李德顿足,他身形颀,脸色淡然。 越是近了,可见其眉如远山,眸如清泉,直挺的鼻峰下,薄唇微勾,略有玩世不恭模样,唐朝最乱,就凭这一张妖孽的脸,也不知将来在青史能留多少风流事。 她只心里腹诽,面上恭恭敬敬地欠身施礼。 李德扬着脸:“本王最是厌烦女人,自然有厌烦的道理,今日承了本王的情,你当如何?” 他身份尊贵,她也没想到檀笙这么轻易地就说服了他,让他去知府家中参加寿宴,更何况还要仗着他与知府家的三姑娘互动来做响应,简直是不敢相信。 此事若成,开仓之后必定大赚。 徐良玉听他向她要情,当即低头:“多谢殿下成全,此事若成,全听殿下吩咐。” 她不说多,也不说少,不偏激,也不承诺。 本来像李德这种眼高的人,与她说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见她也不卑不亢,多看了她一眼:“这样,短缺的粮仓还空着,你替檀笙补上便可,如何?” 说得简单,如果真能这般简单,檀笙早就办妥了。 徐良玉抬眼,李德的脸上可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很显然这个时候找到借口不去才是最希望的。 她顶着的这张萝莉脸,还是个少女,对着他眨着眼睛,尽管心里不屑,可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这么无辜地,又带着一丝惶恐地看着他,示弱才是硬道理。 果然,李德也并未真的期许她一个小姑娘,能真有檀笙认可地那般老 道,当即不耐。 连个总结都没有,匆匆在她身边走过。 看来,是个脾气不好相处的人呢! 少女背对着他们,摸了摸鼻尖。 今日忽然有些厌烦,在院子当中看着他们都走了,自己也晃出了大门。 徐家的宅院和这相许不远,青萝一早被她打发铺子里去了,檀家人上下都知道她不喜欢身边跟着人,便也没有人跟着她。不多一会,来到徐家门前,看见已经搬过来的赖三的正在门口劈柴。 他家里的妇人在旁捧水,远远瞧见她了,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水袋扔了地上,又被赖三吆喝了两句。徐良玉走上前句,看见她畏畏缩缩地躲了赖三的身后,站住了。 赖三连忙见礼,少女记得他是徐家家奴,早年被徐有义救过的忠心耿耿。 她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这是你娶家的?” 赖三一把给人扯了前面来:“这不是……” 身前的人脸色苍白,扑腾一声已然跪了下来:“小娘子饶命,春娘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徐良玉站在她的面前,眨眼:“抬起头来。” 她声音很轻,女人卸下些许心防,抬起眼来看她。 这女人本来也有些姿色的,眉目之间多有些异族模样,盯着她这双眼睛,盯着她这张脸,脑中竟然一下闪过了一道惊雷。这张脸就在门口看着她,风情万种地做出些撩人的姿态,就那么在门后探出头看着她笑:“可怜见的,好歹和徐家主仆一场,我可是帮你在宋三郎面前说了话的,有什么事求他可赶紧进来说吧,虽然你们两家有仇,好歹以前也有婚约,他总能给你些脸面的不是?” 她一下想起了这个人来。 原来浑浑噩噩一日忘一点,竟是将她忘了,此时突然又记起来了。 徐家的奴,抬举她去做了绣娘,后来和宋凛搞了一起去羞辱过她来着,如今这么看着她也很有趣,嗤笑一声,徐良玉走过她的身边。院子里的小马扎上面,坐着徐孝娣,他手里拿着刀具,不知在削着什么,一抬头见是她,冷哼一声转过去背对着她了。 她听青萝说了,小家伙生气了。 徐良玉见他不理自己,也就往大屋去了,也是才刚走过,后腿上就不知挨了一下什么东西。 她再往前走,又一个小东西扔过来砸在了她的后腿上面。 她回头,徐孝娣腾地站 起身来,掐腰瞪眼憋着眼泪叫她:“阿姐真是变了个人似地,是不是真喜欢檀溪不喜欢我了?” 小小模样还皱着眉头,横眉立目的,偏偏眼泪就要掉出眼眶了委屈得不行,徐良玉被他这小模样逗得想笑,低头一把拥了怀里来掐他的脸:“谁说的啊,阿姐最喜欢我们孝娣了,今日来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白白净净的小小子,脸也跟个团子似地。 她揉了又揉,哄了又哄,徐孝娣才给了她点好脸色:“给我带了什么,我瞧瞧?” 就是临时起意来的,能带什么东西,幸好身上还有檀溪给她的石头,伸手拿了出来:“瞧瞧吧,这可是宝贝,晚上在黑屋子里能发光呢!” 徐孝娣到底也只是个孩子,顿时稀罕得不得了,喜笑颜开。 家中也无大事,徐有义收上来些租子,夫妻二人省着些也给徐挽玉置办了些嫁妆,虽然东西不多,但也尽了心了,就这么一个阿姐要出嫁了,可不能糊弄。徐良玉在家中坐了一坐,只报喜不报忧,就叫他们等着,说挣了钱回头给阿姐添置嫁妆。 开春成亲的话,时间还来得及。 在家中坐了一坐,吃过晚饭才往回走,家中也无车马,赖三不放心她一个人回还,还送了她一段。 檀家的大门竟一直开着,慢悠悠晃到了门前,徐良玉缓步走进。 天也快黑了,冷不防麻姑就在门口候着她,见了她急得不行了,说是郎君唤她。 二人边走边说着话,也许是听见院里动静了,很快,旺儿也迎了出来。 他给开了房门,不等进去就闻到了里面一股子的药味,徐良玉下意识皱眉,抬脚走了进去。 檀笙醒了有些时候了,他这两日昏昏沉沉多数时间是睡着,今日有些精神了,问起徐良玉,说不在铺子里不知哪里去了。整个屋里都沉闷得很,以前晚上也有醒的时候,伸手一摸,身边有人,抬眼看着少女也觉心安,这两天偶尔昏沉沉地睁眼,白日还夜晚,她却总不在身边。 这就叫旺儿留意徐良玉何时回来,让她趁着自己还清醒过来说话。 外面风大了些,少女进门的时候带进来一丝凉气,倒叫他好受了些,旺儿本来是想留下,可檀笙摆着手,给人撵了出去,麻姑关了房门,二人都守在门口谁也不敢离去。 床边还有她常做的那小矮凳,徐良玉这就坐了过去。 她像平时那样对他和颜悦 色地:“郎君身子不好就养着,有什么事这么急地找我,我能去哪里,再说哪去都惦记着你,也走不远。” 檀笙的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地巡视着,勾唇便笑:“又诓我。”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云淡风轻地,他说你又诓我。 徐良玉蓦然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天黑了,麻姑过来掌灯,屋里才暗下来,又亮了些。 忽忽地烛火当中,檀笙脸色不明,只盯着她的眼目光灼灼:“怎么,我说得不对?” 他笃定地语气当中,还带着一丝的自嘲之意。 少女捧脸,如往常一样笑吟吟地看着他:“那郎君且说说,我又诓你什么?” 檀笙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散去了:“你怀疑我,不信我。” 之前他也是,日日揣摩她的心思,看着她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这两天的确心绪难宁,理了理之前的事情,发现檀家求亲的时机太过巧合了,不仅如此,他所作所为,都很可疑。 宋凛说的那些话,越是理智地去琢磨,越是心惊。 此时二人都看着彼此,他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看着她很是平静。 他真的能看透她也好,胡乱猜的也好,徐良玉才压下去两天的怒意又燃了起来,从前的徐良玉似乎与她变成了一个人,过往的许多事情,她记忆不全,但是这两天想起来的东西林林总总串在一起,也连成了一条线。 真的是再敷衍不起来,她看着檀笙的目光逐渐变冷了起来:“那郎君以为,我为何怀疑你,为何不信你?有过那样的时候,我觉得在这里孤苦无依,只一个人信得,那便是你。” 说话间,少女站了起来。 她扬着脸,双手垂在身侧都紧紧握成了拳。 就那么盯着他,这目光似有火苗,烫了他疼一样,他飞快别开了眼去。 檀笙轻咳了两声:“咳……咳咳。” 不知是不是咳得猛了,眼中红了一圈。 徐良玉定定看着他,还是上前凑近了,她弯腰轻抚他的心口处,力道不重也不轻:“我曾问过郎君无数次,你这般待我,到底想要什么东西,现在我再最后一次问你,我到底有什么是你想要得而得不来的,值得你这般惦记。” 他但笑不语,只眼中更红。 徐良玉偏身坐了他的身边:“惦记到要害我。” 那些未说出口的事情,心照不宣,檀笙抬起一臂,遮住自己眉眼,只唇边似有笑意,还微微勾着:“你昏昏沉沉嫁进檀家时候,恨不能把从前都忘了,现在让你忘了,你倒责怪我了。” 他闷了半晌,呼吸不匀。 听他这么一说,徐良玉恨不得这就跳上床去,将他先抽上一顿。 就他现在这身子,估计她就支开麻姑,抽他一顿就能轻易地送他上西天。 居然轻飘飘就说出这样的话,如何能叫她忘了从前许多事,分明是给她吃的汤药当中有古怪,她日日吃日日吃,记忆错乱,精神恍惚。若不是这些天嫌苦,她偷偷倒掉,还不知结果怎样。 她突然想哭又想笑,抱起了双臂。 一股子凉气在心底散开,徐良玉拂袖站起,背过身去:“你给我吃了什么汤药?” 也是才冲动了片刻,还是又冷静了下来,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想立足在这世上,或有金银,或有权势,她还需得忍上一忍,不能质问于他。 檀笙的声音几不可闻:“镇魂汤,你还想知道什么,大可以这就告诉你。”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不顾他还叫着她的名字,徐良玉转身走了外间的榻上,一头栽到就睡。 人心本就最是难测,没有什么好奇怪。 檀笙那般的人,她曾以为她捡到了天赐好姻缘,却不想当胸一剑,给她来了个透心凉。 陈知府做寿,流水宴席放了三日。 据说为了积德行善为自己增寿禄,可是散了多年的积蓄,引得洛州乞儿都守着他家不肯离去。传闻三娘子团扇遮脸,一身两截的拼色裙衬得少女娇俏,雍王李德可是不只多看了她两眼,还拿了她手中扇把玩,喜欢得紧。 那团扇可是独特,薄纱轻覆,一道火痕独一无二,上面还有提字。 问及出处,三娘子说是云裳坊徐娘子所赠,还拿出几个人偶送了有孩童的宾客,那人偶有男童有女童,个个模样娇憨可爱,一脸笑意,喜福绵绵。 一下子,云裳坊出了名。 这名字是徐良玉起的,上面提字是她亲笔所出。 不得不说,她能轻易写出来的字体,各有韵味。 青萝说她自三岁便能写字,从小练字识字最是刻苦。 她笑笑也不在意,开仓之后,果然大卖。 团扇更是物以稀为贵,一把扇卖到了五百文,徐良玉这回可是两头见不到日头了,天天亮天便赶往云裳坊,晚上快到深夜才能回家,存仓很快一扫而光,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期间赶制了一 批。 想要银钱飞快回流,也莫过于钱生钱。 在此期间,已经有几家眼见她大把大把地挣钱,而上赶着来寻她,她挑了两三家,倒过来许多衣裳纱裙,存储来年。时间过得也快,转眼间过了年。 大夫说檀笙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每况愈下。 但是偶尔她也会站在他的床前,觉得他和从前一般模样。 她再没有问过从前的事,也再没喝过镇魂汤药,不时总有从前记忆的碎片突然在脑海当中闪现,徐良玉忙得像个陀螺一样,也无心细想。此时的她,早已在檀笙的默许下搬出了原来的大屋,住到了隔壁去。 李德早已回了长安城,檀家又恢复了往日的静寂。 年前的时候,旺儿置办了不少烟花,也有想驱病去邪的意思,自从太宗时,那个浏阳人发明了烟花以后,每逢佳节,总少不了烟花竹筒。徐良玉没有归属感,却也跟着凑热闹买了一些,送回了徐家去。 檀笙这两日精神也还好,家里院落都挂上了红灯笼,一院子的喜庆。 她们夫妻开始分房而居已有两个来月,对此家中奴仆也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过年了,各坊间开始追着云裳坊追制云裳衣以及薄纱团扇,就连那小小的人偶都在受到追捧之后遍及了大街小巷,大家纷纷效仿之际,徐良玉清库了。 难得她有空,特意让麻姑告知下面提前准备了盛宴。 本来就是要摆在屋里的,但是檀笙非要起来,便叫旺儿推了他,依旧在前堂摆了桌,小檀溪过年长了一岁,新岁添了新衣,徐良玉送了她两颗小小的珍珠发饰,整日戴在头顶,更显得这小姑娘珠圆玉润,满满的都是可爱趣意。 站在前面,打扮好了的小檀溪就被檀越带了过来。 檀笙坐在双轮车上,看着弟弟妹妹,笑得眉目弯弯。 走到他的面前,他拿出准备好的小小的金圆玉,一人给了一个,徐良玉就站在他的身边,很快,檀溪就到了她的面前,她自掏腰包,拿出穿好的一贯钱,放在了她举起来的手心上。 小姑娘笑吟吟地对她躬身:“多谢阿嫂。” 然后走过,笑嘻嘻地回头看着檀越:“阿兄也过来,看阿嫂给你什么?” 少年白白瞪她一眼,不过也大步走了过来,停在了徐良玉的面前,平时二人总不言语,此时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大自在。檀越今早也换了 新衣,此时站在面前,也是意气风发一少年。 他欠身,略低着眸:“阿嫂万福。” 然后直起身子来,就站在她面前也未离去。 檀笙在旁低低地笑,徐良玉无语地看着他:“怎么?你也要?” 二人同岁,过了这个年,都十六了。 她甚至比他还矮半头,站在这么一个人面前,让人恭恭敬敬叫着阿嫂,还要给他年赏货的话,心情略有微妙。其实也是平时不和,她没有准备,此时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两兄妹都看着她,檀越也瞧着好戏看着她,她摸了摸腰边,什么都没有。 檀越伸出手来:“阿嫂不会是什么都没给我准备吧?” 她干笑两声,啪地拍在他的掌心:“怎么可能,一会让青萝给你拿过来,你先等着。” 说着叫过了青萝来,悄悄让她按着檀溪的份额串好送过来。 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温馨时候,檀家上下又都看在眼里,喜上眉头,只檀笙身子不大好,看着徐良玉,早早要回。旺儿不敢上前,恳切地看着徐良玉。 她和檀笙已经半月没有说上一句话了。 他坐在双轮车上,微微扬着脸,看着她像是日日安好的夫妻一样:“难得你不忙,陪我走走。” 也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徐良玉回身,她脚边的裙摆一下散开,像是绽开的花儿一样。走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出走,旺儿帮着推到了院子当中。 许久没有下雪了,才放过的烟花碎片在院子当中散落一地。 过了今晚,便是一年结束,一年伊始。 檀笙的双腿上,盖着毯子,他扬着脸,迎着风,似乎很欣喜:“挨过了今日,我又有一岁寿禄。” 风不大,吹在脸上凉凉的,徐良玉脚步不快,也扬起了脸来:“恭喜。” 她语气淡淡地,他顿时回头。 少女低头,双手都撑在双轮车上,看着他:“过了今日,我也长了一岁,对着神明也许下了心愿。” 他黑眸当中,是她的影子:“什么心愿?” 她放手,站直了身体:“和离,我们和离吧!”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天快黑了,风似乎又冷硬了。 不知谁家又咣地放了一个爆竹,似就在耳边炸响一般。 少女又绕到双轮车的前面,看着他神色平和。 四目相对,檀笙面色如常,仿若未闻一样:“去年的今日,我以为我活不到这个时候,没想到又到今日了,家里还多了一口人。” 他一抬臂,握住了徐良玉的手。 就像是烫到了一样,她袖一动,直接拂开了:“檀笙,我想今日与你做个了结,和离还不和离,这你决定不了。” 他胸口处微微起伏,只看着她目光灼灼:“不,我不可能与你和离。” 旁边也没有别人,徐良玉低眸看着他:“那我们来说说,徐家毁于一旦时,你做了什么?” 瑟瑟的风吹过他的脸边,他不避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重重压在少女的心头,她不过是怀疑他,却也让她周身冰冷,徐良玉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她虽不全然知晓,但是那种痛却是感同身受。洛州一共就那么几个大户,徐家差点能跻身前三,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连租个房宅还得看人眼色,她甚至以为他是救世主,是上天安排好度她过劫难的,却没想到,一切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他并非什么良人。 鼻尖酸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了,她还是如坠冰窟。 这个时候,反倒是她更难以接受,扶着双轮车指尖冰冷:“为什么说对不起,你都做了什么,可能解释?”,话音落了,才发觉自己嗓音声调都变了,偏脸过去看着他,发现他就只定定看着她,又硬了心肠:“你从前便认得宋凛,对也不对?” 檀笙面色不变:“洛州大大小小多少商户,不才几乎都认得,也几乎都认得我,只你不记得。”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是欺负她记忆不全吗? 徐良玉咬牙道:“我最是讨厌别人欺骗我,如果没有更好的理由,你最好不要绕圈子骗我。” 他扬着脸,双手交握在双腿之上:“从前有一段时间,他与我称兄道弟,交情匪浅。” 果然如此,这话说出来,仿佛在和老友聊天一样,少女却越发地心寒:“然后呢?你都干了什么?” 这个时候了,完全没有瞒着她的必要了。 眼看着一边的旺儿瞧着这边不太对劲,已经往这边走来了,檀笙强撑着 一口气坐直身体,神色淡然:“他所有接近你的伎俩,包括后来如何掏空徐家的计策,都出自我手。” 脑中仿佛有一根筋啪地断了,徐良玉压下心头怒火,拂袖转身:“他欺我害我辱我,不共戴天,你既帮他加害于我,为何又要娶我帮我,这样吊着我们徐家,很有趣吗?” 她脸上都是愤愤之色,走到跟前的旺儿心里打了个突突,拱手上前:“郎君,外面天凉,回屋歇着吧!” 檀笙却是只看着少女背影,抿住了唇:“从前他在你拿走的,我还给你就是。” 钱财或许可以借来还去,然而人心如何还得。 宋凛报复她虽然可恨可恶,但是此时在她全然的信任之下,已经成为她夫君的人在她心窝子里又横穿一剑,欺她骗她更是让她痛得好一个淋漓尽致! 她信他,她依赖他,她甚至喜欢他。 可越是信过,越是依赖过,越是喜欢过,如今便越是一眼也不想看他。 旺儿在背后说了什么,已然听不见了,徐良玉抬腿就走。 青萝探头探脑在门口早盯了好半晌,见她不管不顾奔着大门口就去了,连忙小跑冲了下来:“小娘子!小娘子等等我!” 旺儿比她更快一步,跑了徐良玉的面前噗通跪下来,他跪行两步,张开双臂将人拦住,一脸急色:“徐娘子留步!我家郎君身子不好,他虽做过错事,但心意可是满满当当,真是在意徐娘子啊!” 冷风一吹脑门发凉,徐良玉怒不可遏,侧退一步错开他的跪:“徐良玉在此谢过,这般满满当当的情意我受不起。” 她回眸瞥见青萝,总算还有一分冷静:“青萝,收拾收拾,我们回家。” 青萝得令,掉头又往回走,走到双轮车处看见檀笙脸色,忙别过脸去。 旺儿又行两步,依旧跪了少女面前:“徐娘子消消气,从前就算有万般不是,现下也是夫妻一场,万万不能冲动,这就走了的话,郎君怕也没什么盼头了,打也好骂也好当面说开了就是……” 她如何肯听,快步绕过他身边。 旺儿一着急竟是在后面扯住了她脚边的裙摆:“徐娘子!” 他可是用力扯住了,徐良玉抬脚都没走得,她回头,更是怒目:“大胆!” 平时也不见她声色俱厉,旺儿下意识就放开了手,只看着他一脸恳切,双目通红,满眼的都是苦苦哀求。她伤心又愤怒 ,管他这些,头也不回地甩开他,本来嫁进来的时候也没什么东西,青萝很快包了两件换洗的衣裙,急步走了出来。 眼看着主仆二人要出了这院子,旺儿急得忙招呼人来拦着。 徐良玉蓦然回眸,看着檀笙目光哆哆:“怎么,我这还走不得了?不然咱们继续聊聊和离的事?” 双轮车上,他倒是平和,发白的骨节紧紧按着车体以免滑落下去:“好,你先回去住两日,等消了气再去接你。” 自家主子这么说了,旺儿也不敢再拦着,少不得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们身后要安排人套车来送,徐良玉只说不必,带着青萝头也不回地走了。 檀笙已经撑不住了,旺儿转身回来,招呼了人来抬,急得一头汗:“郎君这是何苦,何苦啊!” 少女走的时候,背影像是烙印烙在眼底一样,檀笙昏昏沉沉间听见旺儿一声声叫着他,恢复了一点点的清明:“你不懂,夫妻拌嘴不算什么,过两日我便去接她。” 可清醒也就这么一下子,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夜幕降临,徐良玉一口气走了徐家的大门前,青萝上前扣门,黄狗叫了两声之后,赖三过来开门,院子里也一院子的红灯笼,昏暗地灯光映着一条长长的青砖路。 赖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拍大腿叫道:“怎么……怎么今个回来了!” 徐良玉心底有点乱,本来是怒火攻心,可走了一路,已经冷静许多了。 随便应了一声,匆匆走进。 青萝也不敢随便乱说,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大屋,屋里亮一些,徐有义正在灯火下面做着活,他微微弓着身子,一手断刃一手木弓,两眼盯着手里动作飞快。 旁边站着徐孝娣,蹦着拍着手:“阿耶真厉害!快做好了吗?快做好了吗?” 他身后不远处,阿姐和阿娘一起说着话,冷不防房门一开,小女儿就站在了眼前,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徐孝娣先一步跑了过来,一头撞进了她怀里:“阿姐!你快来看,阿耶给我做的大弓!” 说着拽着她的手,往桌边来了。 不知怎么地,这温馨的场景似是安抚了她冰冷的肢体,徐良玉笑,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瞧把你乐的,傻样。” 徐有义放下了手中活计,看着她皱起眉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檀三斤不好了?不对要是他不好了,你更不能回来,出 了什么事?” 赵氏和徐挽玉也都围了过来,本来才放过爆竹,家里和和美美,不该在年夜出现在家中的小女儿一出现,都紧张起来,徐良玉也是气急了,忘了问过年可有什么规矩,也是这个时候顾不得了。 本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日子,才过了两天安稳时候,这时怎能说实话,可不说实话又解释不通。眼看着大家都盯着她神色,她眼一转,立即有了委委屈屈的姿态,跺一跺脚回身坐下了:“檀郎天天昏沉沉的,我一个人好生想念耶娘,就回来了。” 婚令律法规定十五可婚,但是十五岁也不过是个少女。 成婚不成婚在耶娘面前,也还是个孩子,徐良玉低着眼帘,一扁嘴,一跺脚,想着嫁了那样一个病秧子,更让人心疼。赵氏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想象当中的责备一句也没有,赵氏轻轻拥她入怀:“好,想阿娘了就回来,阿娘陪着你。” 女人的身上,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 这种味道十分熟悉,熟悉得一窜入鼻底就扰乱了心绪,徐良玉鼻尖酸涩,竟然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委屈,她扬起脸来,眼泪就在眼圈里转着,瞪大了眼睛才没有落下来:“阿娘。” 从前唤着她们都是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如今这一声阿娘仿佛叫了千万次一样顺口。 家人团聚,阿姐关怀备至,耶娘都是惦念,问着她檀家和铺子里的事情,因为之前云裳坊都是以徐孝娣的名义在做,所以后期存起的银钱和绢布都在徐家,檀笙从未过问过。 也趁着这会说起了阿姐的嫁妆,徐挽玉自然羞怯万般,姊妹二人坐在一处也说了好一阵子话。徐有义给儿子做好了木弓,想起了件事,把徐良玉叫了一边去。 青萝下去收拾房间去了,他看着女儿笑得憨厚:“你阿弟今个非让我给做个弓,我记得你小时候给你做过,就去旧物里翻了翻。没想到没找到你玩过的木弓,倒是翻腾出不少玩意来,都是你小时候的宝贝,说起来那时候你也太淘气了些,口舌还不利索天天爹爹爹爹地叫我,想起来就像还在昨个似地,一晃你都这般大了……” 他回想起女儿儿时胡闹,很是感慨。 徐良玉却是心如捣鼓,忙问那些东西在哪里。 徐有义指着厅堂角落里的一个大箱子,说是才搬进来的。 莫名地,觉得他口中那个淘气鬼,那个口舌不利索天天管他叫爹的人,那时场景有些熟悉, 熟悉得就像是她的记忆一样,快步走到大箱子前面,她一下扯下了挂着的小锁。 打开箱子,里面果然许多孩童玩过的旧物。 徐良玉伸指一个一个轻抚而过,有会飞的竹蜻蜓,有发了霉的蚂蚱,有木制的小马扎,有错综复杂的九连环……旁边立着一大捆竹简,随便抽出来一根,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现代字,有的是心情好时记事,有的心情坏时对这个朝代的抱怨。 记忆在脑海当中翻涌,她一口一个爹的叫着,小时候就爱跟在徐有义身后混闹,那时候听着耶耶的,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才知道唐朝管爹叫耶。从小到大,现代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模糊,以前怕自己全忘了,还用英文记录过片段,眼泪终于落了箱子里,所有遗忘的,都想了起来。 从前,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她根本不是今年才到的这,原来她就是徐良玉,徐良玉就是她。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从来就是她一个人,她就是徐良玉,徐良玉就是她。 她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就是个熊孩子逆袭的典范,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上学的时候无人管教,抽烟打架早恋早早辍学,后来白手起家,从挣第一笔钱开始,就沉迷于挣钱,从未享受过片刻家庭温暖。 后来她事业有成,也是累了。 再后来就在旅行当中进了章怀太子墓,莫名其妙睁开眼睛,就变成了徐家的二女儿。 徐有义虽然是个糙汉子,但是特别宠爱孩子,夫妻二人万般疼爱,徐良玉从小聪慧,更是早早展露她独特的行商头脑,只不过她再世为人,过惯了受人疼爱的日子,生了安逸之心,一有闲空,就愿看书解闷。 她回想往事,也终于将檀笙想了起来。 是的,她从前见过檀笙,而且不止是一次。 第一次遇见时候,是去年的盛夏,她跟着徐有义参加洛州商会的会宴,那时候他就和宋凛在一起。那天正巧是她是生日,出门的时候以为旁边没人,便拽着阿耶闹着要吃果味铺的果脯,说没有生辰礼物,很不开心。 结果一声轻笑也不知是谁笑的,出了酒楼的门口才发现门口站一个人,那人就是宋凛。 一人坐着双轮车就在他的身边,二人身旁都有奴仆杵着,当时宋凛上前搭讪,因他样貌堂堂,光只看着他也没注意到他身后的人,现在想起来,那个人就是檀笙。 也是那个晚上,有人送来一块圆玉,以及果味铺的果脯果干。 当时以为都是宋凛有心,其实怕是误会了。 后来宋凛还曾想介绍他的好友给她,也一直无缘得见,也有过偶尔相遇的时候,檀笙给她的印象就是个病秧子,从来坐双轮车出门不能行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她和宋凛也有过甜蜜时候,今生太顺风顺水,实在是信错了人。 也是他手段高,做事滴水不漏,才坑害了她,坑害了徐家。 没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檀笙帮衬着来的,还说什么还给她,当真可笑。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事情,她从来不受。 受过的伤,挨过的疼,她向来是眦睚必报,没有当场翻脸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全都记起来了,唐朝货币不通,因为对于银钱敏感,她最不喜欢存绢布物件,只喜钱币,家里的地窖里可屯了相当可观的 一大笔银钱。此事只有宋凛知道,行商也难,几次化险为夷之后,却不想一时贪利换成了一匹匹绢,等等,那些被宋凛吞了的钱币,难不成也到了檀笙手里? 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愤怒。 徐良玉记得,走投无路时候,檀家来提亲,檀笙让人递过书信,他说他可以帮她。 却原来如此,她还曾因为他帮徐家租房子而感激他,还曾因为他有想帮她的心而感动,这真真是被卖了还为他数钱。她气得头痛欲裂,一个人在屋里发了一顿疯。 出来的也是急,那块圆玉并未带回来。 回想过往种种,她彻夜难眠,恨得咬牙切齿。 之前嫁过檀家之后,也是病了,檀家的老大夫给她开了药,每日有人熬药有人侍奉,也未多想。所谓的镇魂汤药,想来是在安神的药里又放了什么,才叫她日日昏昏沉沉睡睡醒醒,渐渐地忘了许多事。 如今断药时间长了,从断断续续记起的零星碎片到全部记起,好像又过了太久的时间。 将自己小时候玩过的玩具都倒在地上,又翻出了竹简,挨个看着上面自己幼时记事,心情慢慢平复,这一批货挽回了一些损失,但是从钱财上讲,也是之前的九牛一毛。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还得继续挣钱,阿姐阿弟阿耶阿娘,还有一家人等着她。 天快亮了,屋里发凉。 徐良玉蹲在床边,将散落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轻轻放回大箱子,九连环拿在手里轻轻地响动,就像是响应这点生意似地,窗外忽然有了动静。 似有人走过,吓了她一跳。 快步走了门口去,徐良玉打开房门,正撞见阿姐站在石阶上面。 清早的风清冽得很,她一身暗花裙,外穿着翻毛答忽1捂得严严实实,一只手正被石阶下的男人拉着,露出一小截手腕,他正低头给呵着气,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房门一开,三个人都有点尴尬。 徐挽玉连忙拽回自己的手,捶了男人一记粉拳:“快走吧!” 再怎么说,让人撞见也是窘窘的,男人告饶,对着姐妹二人作揖,竟然还红了耳根。 徐良玉一下想起来,之前也撞见他一次,看见他奔着后门行色匆匆地,下意识地就叫了他一声:“郎君慢走。” 还是这个人,还是一个踉跄,逗得她伏在阿姐的肩头偷笑。 徐挽玉忙拉着她,返身回到屋里。 她脱下了答忽,姐妹两个并肩躺在了一处说话。 其实订婚时候,还是阿姐先定的,之前和阿耶在商会有往来,亲事是陈知府先提出来的,媒人将他家小郎君夸得天上难寻,地上难找,说起来,这商与官,亲事是高攀了人家的。 越是小心待着的姻缘,越是矜持,平时没多少往来。 徐有义还曾说徐家是烧高香了,才给女儿定了这等好姻缘,可想而知他心里得多高兴。 天越来越亮了,徐良玉侧身过来,偏脸枕在了阿姐的手心里:“阿姐,对不起,搅乱你的婚事,”之前之所以病倒,一是淋雨,二也是心里极其愧疚,觉得对家里无法交代,对阿姐无法交代,才受了打击郁郁寡欢,现在想起来,还不能释怀,“都是因为我,不然这时候你早成亲了。” 徐挽玉顺势揉她的脸,笑得柔柔地:“说什么呢,本来就是高攀,心里还忐忑,如今正好,门当户对。” 少女也是打心里地不屑:“再者,我始终觉得,能轻易弃你于不顾的,不嫁也好。” 阿姐顺应一声,似不以为意。 在这个朝代,男女思想比较开放,贞洁观念极其淡薄,徐良玉想起才走的那个男人,也难免生了好奇之心,问她们在一起多久了,问他这个人看起来怎么样。 徐挽玉搂着她,这就与她悄悄咬耳朵。 原来之前,阿姐早就和陈知府家的郎君在一起了,露水夫妻也曾甜甜蜜蜜,可惜禁不住事,没多久就退婚了,她心灰意冷,在秦家求亲之后立即委身了秦行,他也不在意从前的,就是面上一本正经地不禁逗,私下里黏得很。 阿姐说起他时候,口气虽然轻忽,但是笑得很甜。 徐良玉如此便放了心,挨着她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去。, 就像是有了根,她实实在在睡了一个连梦都没有的觉,这一觉,一直睡了一天一夜,徐有义和赵氏到底还是觉得她不对劲,给青萝叫过去说话,青萝本来也不知道内情,就说是小娘子和郎君拌嘴了。 虽然徐有义一直觉得让女儿嫁给檀三斤那病秧子,很是委屈,但是已经成了婚,檀笙待他们也很是上心,自然是也愿她们夫妻和美,一听说拌嘴了,一边心疼女儿,一边又记挂着,希望檀笙早日来接,劝说劝说,好让她们好好过日子。 可惜徐良玉醒过来之后,少了些少女娇俏,却是多了 三分冷清脾气,不让他管。 他盼着檀笙来接,可如此过了四五天,也没有人来,他脾气上来了,就也不管了。 又过了两日,铺子开了门,徐良玉穿了一层又一层,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一早上打开房门就瞧见一地的白。也没有风,只天降清雪,雪花不断飘落下来,轻轻连成天地一色。 到处白茫茫的,就连赵氏都对着雪景感伤几句,徐良玉却无太多感觉,伤或痛,喜还是忧,经历便经历了,她从不反复去琢磨,有那个时间折磨自己,还不如站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早起徐挽玉说不大舒服,青萝留在徐家帮着照顾她了,家里没有车马,赖三扛了些柴,和她一起到铺子收拾东西。 才过完年,没什么人。 后院生起火,才去了点寒气,云裳坊里的掌柜是她外雇的叫做柳相宜的,伙计是两个半大小子,一个叫罗措,一个叫罗兴,是兄弟俩。徐良玉清了清存货,已经所剩无几。 赖三跟她说了一声,这便要回。 回头取了五十文给他,让他到街上给阿姐买点干果小玩意,才到门口嘱咐了两句,扑扑腾腾跑来一个人。 也不等看清模样呢,到了跟前一下跪了她的面前:“徐娘子!我们家郎君可是真不好了,你快回去看看他吧!” 赖三不明所以上前来拦,徐良玉低头一看,原来是旺儿。 她推了赖三先走,才是低头:“我与你家郎君夫妻情分已尽,好与不好,都和我没什么干系,你回吧!” 旺儿咣咣磕头,已经带了哭音:“徐娘子,徐娘子!” 也不等她再言语,马蹄声由远至近,带起洋洋洒洒片片雪花,李德飞身下马,他锦衣华服,两步到了跟前是一身的戾气。眼看着他目光冰冷,徐良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旺儿哭得不能自已,伏地不起:“郎君眼看着就不成了,徐娘子念着……” 话未说完,李德已到身后,他一脚将旺儿踹翻在地,这就到了徐良玉的跟前来:“求她作甚!” 说着,再往前一步,就在她惊恐的目光当中,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反手一拧,再一抓一举,人就被他扛在了肩头。 “啊!” 第22章 喜欢你 第二十二章 一路颠簸,徐良玉被李德按了马上,颠得她差点吐出来。 到了檀家的大门口,他又一把将她扯下马来,本来还晕着,站也站不稳,一手扶着额头,直晃。 才要摔倒,李德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进去!” 也是头晕,气极了管他是谁,拼命挣扎挣扎不开,又抬脚来踢他:“你放开我!他害我至此,哪个要回来看他!” 忙乱之中,竟然也踢了他腿上两下,李德目光冰冷:“有这骨气,为何不在发现之时发作,偏要收了云裳坊巨利之后,在他要死了才来计较?” 他钳着她的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想她伶牙俐齿,怎肯轻易落在下风:“殿下当真护短,兴他害我,不许我敷衍他了?” 他也不答她,只拽着她大步上前,扯得她脚步踉踉跄跄。 她下意识想要甩开他,可她哪有他那般力气,一路被他拎着进了房里。 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了,檀越和檀溪在床前跪着,眼巴巴看着床上的人,都哭得双眼通红,又不敢大声,李德推着徐良玉,直接推了床前去。 她又一个踉跄,扶着床边的矮柜才站稳。 一屋子的血腥气,檀笙穿着平常的中衣,手在被外放着,只这么几天没见,就见骨节更是清瘦了。 他眼窝略有青气,脸上也是暗色,眼皮微微睁着一点,看见徐良玉了,立即扯了扯唇:“莫不是在做梦吧?” 声音轻得不可思议,若是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时候,想必此时早已扑身上去。 她杵在床前,强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此时的檀笙呼吸都一会紧一会无的,别的已经交代完了,只对檀越摆着手,让他带着妹妹到外面去,檀越不敢不从,牵着檀溪的手,红着眼睛走了。 李德等人都纷纷避退,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站在一旁的麻姑。 她手里捧着准备好的衣衾,那是人死之后才裹的,徐良玉余光当中瞥见,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床上光线太暗了,只觉得他脸色灰得吓人,不似平时病色。 他抬眼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她,檀笙黯淡的眸子当中,竟有了亮色,他才吐过血,不敢大动,就指了一指矮桌上。她顺着他的指尖走过去,床边的矮桌上面,放着一封书信模样的 东西。 打开一看,竟是一封休书。 徐良玉不敢置信地往下看了两眼,转身走回床边,看着他神色微妙:“檀笙,我不明白。” 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例如像他他般谨慎的人,想要瞒天过海,至少她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他有心继续欺骗她的话,说上三两个谎话也能圆过一时,她相信他承认的那些事,他都干过,就是不懂他这会为什么又不骗她了。 从来,他都懂她。 就连她一个皱眉,他都琢磨许久。 此时,她抿着唇,才说半句,他也懂。 只好半晌才发出点声音来:“不用服丧,你过你的。” 夫死,服丧三年。 她一手握成拳,几乎将休书捏烂。 他呼呼直喘着,声音都小得离奇:“去吧,走吧。” 是了,檀笙给她一封休书,她拿着这一纸休书,去了媒人处同去官府一趟,便能成自由身,她以为她看见他无论什么模样,都不能心软,他欺骗她,坑害她,他对她做过的所有事情,远远比宋凛还可恶。 她以为她拿着休书,转身就能走开。 他是病是灾与她何干! 他是生是死与她何干! 如若不是这般病着,怕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吧,她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一样:“我再问你一次,宋凛背后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有几次我都察觉出有人在与我较劲,那就是你?” 檀笙轻轻颔首,在外面的那只手紧紧抓着床上褥单。 徐良玉转身就走,她脚步也重,说不清的情绪让她又气又恼,可偏偏才走了几步,两腿就像是灌了铅似地,再不能动弹分毫。她的背后,是麻姑低低地啜泣声,她的背后,是她曾经最信任的人,她的檀郎。 她暗咒一声,才是掉头,三步两步又冲回床边。 此时才又闭眼的檀笙听着声音又睁开双眼来,他的眸子里,是她又气又恼的脸。 徐良玉仍旧站在刚才的地方,看着他直咬牙:“檀笙,我且问你,自你我成婚,你可骗过我?” 他眼底竟泻出一点点的笑意来,他双唇微动,声音已哑:“怎么不走?” 她气得尖叫起来,挥手打落手边幔帐:“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这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劈进自己的胸腔,少女向前 一步,偏身伏在床边,她的面前,檀笙消瘦得快要脱相的脸上,鼻底流出一点点的红来,急得她忙伸过袖子来擦。 如何能不在意,如何能不心痛。 手心里的休书早不知道刚才那一挥扔到哪去了,徐良玉伏身在他身前,回头叫道:“大夫!大夫!” 她的身体动作远比她的话更在意他,檀笙轻轻地笑了,他计算来计算去,到头来还是算不过人心。 始终放在被底的右手一动,左手先是抬起来抚上了她的脸:“给你休书,怎不走?” 这就像是她一直在意,一直想知道他到底骗了她多少一样,他也想知道,他此时猜不出已看不透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轻轻摩挲着少女脸庞,他指尖蓄积的力气,逐渐散尽。 男人手才将要落,徐良玉一手握住,许是他的笑容还是那般纯良,许是他的眼太过于模糊了,她心软了。 她鼻尖也酸,眼眶也酸:“不知道,我应该欢呼着敲锣打鼓地庆幸,我和你没什么关系了,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檀笙,”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她哽咽道:“我高兴不起来。” 他胸前微微起伏,眼看着呼吸的气都不顺了。 她又来给他顺气,一手还握着他的手,大滴的眼泪就落在了他的手上:“你这样,你这样让我以后还怎么相信别人,永远不知道你面前的人,是真是假,是良善还是穷凶极恶,永远也不能相信。” 越是看着他,越是委屈,她扬起脸,不看他的脸:“檀笙,你现在是真的要走了吗?” 他指尖微动,似挠痒痒地勾着她的手指。 蓄满的泪水再次滴落,徐良玉低头看他,凝神向前。 他缓缓道:“穷则信,富则仁,记住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说这个,她恨不能上前捶他一顿,刚要起身,他又握住了她的手腕,眼看着他双唇一动,连忙倾身又是上前,几不可闻的声音还带着他些微的鼻音,很是艰难地开了口:“既不走,还是我的妻。” 眼泪就落在他的脸上,他竟然还欢喜得在笑:“这眼泪是为我留的吗?” 她再忍不住伸手拥住他,伏在了他的胸前:“嗯,你别死,我不原谅你,干了那么多坏事,怎能说走就走?” 檀笙动弹不得,只眼中越发地亮了。 他仿佛看见孩童时候的徐良玉,仿佛看见她才成少女的徐良玉,她亭亭玉立,古灵 精怪,她眉一低,眼一动,便有无数出其不意的主意。她不娇气的时候,打马而过,马鞭甩响得像个汉子,跟着一群半大小子打架也是瞧见过的。然而,她娇气的时候,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鼻尖一抽,便让人心肝剧痛。 他从小跟随家主,随侍幼主身边,从来没有过遗憾。 只始终记得,那时,他和宋凛一处,不知是因他坐着,还是因他没有宋凛长得俊秀,她没有瞧见他,很是遗憾,一直不能忘怀。 想到此处,他眼中的光亮又逐渐暗了些:“那,那时给你送果脯的是我,你为何偏中意宋凛?” 徐良玉抬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她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檀笙紧着呼吸,又是艰难道:“是了,你把我忘了。” 她想说她都想起来了,可是那又怎样,平添的还是对他又恨又恼不得发泄。 他平息了一会,盯着她发髻上的发带,指了指。 徐良玉连忙拆开,扯了下来放在他的手里,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右手从被底拿出来举了她的面前。他呼吸很紧,她连忙接了一把,拿在手心里才发现是他之前送她的圆玉。 他唇再动,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她握紧这块玉,附耳过去。 檀笙提着心头的一口气,双唇就贴在她的耳边:“这是我拿命换来的保命符,拿着这玉,殿下不会为难你。” 圆玉在手里握得紧紧的,又紧紧的,她连连点头:“嗯。” 檀笙又道:“苦了你了,欠你的来世再还,可好?” 她几乎又要落泪,强行忍住:“好。” 他总觉得还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昏昏沉沉不知从何说起,什么都不说又怕再没有机会,她就在身边,他抓住她的手,忽然有点难过:“其实,其实我早见过你,早喜欢你,喜欢你呢!” 他在说什么,徐良玉双眼模糊,脑中嗡嗡作响。 “为夫先走一步,”男人微凉的双唇沾了沾她的耳垂,他紧着这口气,似还有一声叹息:“这次不骗你了。” 他的气息似乎还在耳边,他说喜欢她,更要命的是,他说的这些话,她既相信,又不敢相信。 他这样的人,一生遇见一次,便能害死人了。 以后,她还怎么相信别人? 以后,她还能喜欢上别人吗? 那现在呢,原谅他了吗? 没有。 那现在呢,还喜欢他吗? 徐良玉坐直了身体,泪水决堤。 就在她面前的,她的檀郎,手里还勾着她的发带,他双眼似微微睁着,还似闭着,就在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时候,一滴泪水从他脸庞轻轻滑落了下来。 第23章 守护你 第二十四章 麻姑一嗓子哭得又尖又利,李德一起身,桌上茶碗被他袖口一扫,顿时摔落在地。 一干人等再次冲了进去,之前还能呼吸着的人,之前大口吐着血的人,此时闭着双目,神色如常,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才赶回来的旺儿红了眼睛,上前来哭,檀越和檀溪却是双双跪在了床前。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哭声,大声的,小声的,哀嚎的,低声啜泣的,各式各样的。 徐良玉一袖子的血,还跪坐在床边,她眼圈也红红的,就低着头,那么看着檀笙。 李德怔怔站在门口,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 之前,檀笙早安排好了后事,旺儿跪了他面前:“郎君只愿一切从简,棺椁也早已备好了,就是一单棺,因五服当中也没有什么亲朋说也不必为他招魂,草草埋了了事。” 人都去了,他哪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 李德摆了摆手,让他去安排了,早有人上前来,收拾东西,给檀笙擦洗了身子,裹上衣衾,檀溪的哭声更加大了,徐良玉站在一边,一低头看见了地上的休书。 她愣了一下,大步上前。 可就在她低头才要捡起来的时候,却是有人先捡起来了。 两根手指轻轻一夹,李德直起身子看了看,抬眼瞥着她脸色阴沉。 徐良玉对他微微欠身,伸出手来:“这是檀郎之前给我的,现下我与檀家没有什么干系了,还望殿下莫要为难我一个妇人家,让他人笑话。” 他目光错过,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折着休书放入了怀中。 李德回身坐下,旺儿很快回来。 檀笙的后事,都是他亲自参与安排好的,他单手抚额,目光透过徐良玉,看向那人方向:“墓地选了哪了?” 旺儿回道:“郎君说去了地下也要侍奉在家主身边,望殿下成全。” 李德沉默片刻,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可查了吉日?” 出殡得选个好日子,旺儿是知道的,他哽咽一声又红了眼睛:“今早郎君亲自定的,三日后。” 檀笙向来这样,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说起墓地与出殡,徐良玉也抿住了唇,她转身过去,怔怔地看着已经被盖住头脸的檀笙,他才被安置妥当,此时一动不动就躺在那里。刚才 才是哭过,此时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院子当中似有嘈杂声,不知道哪里来的鸟儿没头没脑地飞过来,咣地撞在窗棱上面,怪叫一声。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檀笙的面前怔怔出着神。 李德让旺儿下去,檀越牵着檀溪的手便走了过来,他按着小檀溪的头脸,让她随着自己跪下,兄妹二人哭了一大天了,眼睛都还红肿着。 小檀溪过了这个年也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得,自然听这少年的。 檀越低头磕头:“殿下,阿兄已去,我与阿妹要去何方?” 李德一手还揉着额头,似没大听清他的话一样:“什么何方?” 檀越不敢起身,就只伏身:“从前殿下说,阿兄在,檀家便在,阿兄不在,让我们兄妹从哪来,回哪里去。” 去这个字眼才一说出口,李德站了起来。 他几乎是快步走到檀笙面前的,此时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什么都于事无补。 从小他就在身边,甚至还代他受了毒物,落下了病根不得行走。 从来檀笙想要的东西,便是双手奉上他的面前。 而檀笙也从来把所有他的事情打点得周周到到,如此他以为小心护着,总以为还能谈天说地,还能有大好的年华,可再怎么小心,人还是不在了。 倘若不是檀越带着檀溪跪在他面前,说什么从哪来,回哪去,他一时也忘了,眼前的这兄妹也是假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失去兄长的檀家兄妹,这世上也根本没有符合他身世的檀笙檀三斤,一切都是他编造出来的,现在人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已毫无意义。 他还是一个人。 如此想来,也当真可笑。 李德低眸看着檀笙,也就笑了出来:“你以前来洛州几次,就非中意这个无情地。你看看,你看看,你想要的无非也就这么两三,有家人弟妹呵护,有能行的双足,有个至亲至爱的小娘子,结果呢!” 他越是笑,便越是猖狂。 猖狂到头了,笑意全失:“结果还是你先舍了这些先走,也罢了。” 李德回身瞥了眼紧跟过来的侍卫身上,他上前一步,一把抽出长剑来,再一回眸,冷冷目光就定在了徐良玉的身上,少女被他那浸了冰刀子的目光一盯,又惊又恐,下意识就退后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身后没有半分退路,徐良玉 的前面,李德手提长剑一步靠近一步,竟是一脸杀气。 她突然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心神俱乱:“殿下这是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一身的戾气,不恼反笑:“让他把你们都带走也好。”。 从来俊美的容颜都赏心悦目,不曾见过这般要命的,徐良玉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抖,李德扬着眉,勾着唇角,对她举起了手中长剑,一剑劈了下来! “啊!” 抬手来挡几乎是本能,徐良玉惊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她睁开双眼,面前的李德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长剑,他略仰着脸,目光就在她的手上。 她差点忘了,檀笙送给她的圆玉,他说这东西可以庇佑她。 当时说他不会为难她,才是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连忙举起了圆玉来,故作镇定:“檀郎与我说了,他许我平安百岁,殿下便能应承。” 是的,她看见了,就在李德的腰间,也挂着一块一模一样的圆玉。 她故意这么说,一直盯着他的脸。 李德果然失望,长剑扔掉了地上,赫然转身:“好,那就许你平安百岁,你走吧,从此再无檀家。” 说着走回桌边,两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仍旧低眸看着檀越和檀溪:“让他一人走,终是不忍,你们兄弟一场,就去陪着他吧。” 他环顾四周,推开窗往外张望。 能看见竹林的一角,也能看见高墙,这早年姨母的院子,看来不止闹鬼,还收鬼。 荣生已到身边:“殿下,这两小儿如何处置?” 再不犹豫,李德负手而立:“以后这院子我也不必来了,他们,他们就连同竹林都烧了吧。” 徐良玉才走到门口,听见他说的这句话,回头一望,檀越正抬着头,见她目光所及,远远看了她一眼。少年再无意气风发,只一脸的灰白,与平时判若两人。 檀溪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伏在他怀里还哭着阿兄。 荣生已经带人来推他们去往竹林了,徐良玉更是加快了脚步,上了街头,远离了檀家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似地,圆玉还在她的手里,这些日子以来,檀笙好也好,坏也罢,这个人都不存在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左右着她,心底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到现在为止,最理智的事就是 马上回到徐家,就当从前什么都未发送过。街上人来人往,也许用不了多久,檀笙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记忆当中。 护城河上,天桥上还有两个卖货郎到处吆喝着。 她曾经在檀家生活过的一幕幕便像是倒放一样,起初,檀笙对她说过,弟弟妹妹都不是他真的弟弟妹妹,他说他帮她东山再起,希望她能守护檀家,守护檀越和檀溪。 现在想起来,当时他说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檀溪也才六岁,和徐孝娣一般大,不明白李德为何变态到想要人来给檀笙陪葬,或许他这般淡漠没有人性由来已久,但是两条性命,三条性命,更多的人在他的眼里,也没什么分别。 她走上天桥,路过卖货郎时候,想起檀溪扬起脸时的小模样。 路过卖鱼的老翁时候,想起她做过的那两条鱼。 矫情不是她的性格,冲动不是她会做的,徐良玉才刚刚逃过一劫,庆幸之余,还有些惶恐。天桥上低头,才发现自己发髻早乱,扯掉的一根发带还在檀笙那里,伸手拢了拢头发,又拿出圆玉来端详。 仔细回想,都是因为这块玉,她才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这样的东西,都是祸事。 像李德那样的人,沾上都是毒。 快步走下天桥,街边行乞的一个老乞丐正捧着碗,哼着宽心曲。 她走上前去,将圆玉往他的碗里一扔,起身离开:“给你了。” 老乞丐原本眯着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伸手拿起圆玉还在碗边磕了磕:“这是个好东西。” 徐良玉听见这句,回头看他:“好东西也给你了。” 他左右看看,小心地看着她:“姑娘这东西老朽可不敢拿,拿了怕是招惹祸端。” 爱拿不拿,她才不管这些,走得更快了,然而还不等她走远,就听着有人嚷嚷起来了:“看哪!那是什么,谁家走水了!谁家走水了啊!” 更多的人惊呼起来, 她蓦然回头,滚滚浓烟从她才走过的方向冒了出来。 李德这个疯子! 第24章 送走你 第二十五章 浓烟滚滚,真的走水了。 李德这个疯子! 她在心里咒骂了无数次,可当她再一次站在李德的面前时,她觉得她自己疯了。她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一路跑回来,还跑得这般地急,急得见着他了,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来着。 李德就坐在桌边,他手里拿着她的那块圆玉,还掂量着仔细地看。 徐良玉一身的汗,还平息着胸前的悸动。 一边站着才被推过来的檀越,正盯着她目光灼灼。 她袖子上还有檀笙的血,想要擦擦额头上面的汗,一摸腰兜连个帕子都没有。 荣生站在一旁,对着她欠了欠身:“徐娘子怎么又回来了?” 李德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只两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圆玉被他轻轻放在了桌子上面,此时正望着窗外出神。 就好像没在意她们一样。 他喜怒无常,徐良玉知道他在等她的解释。 上前一步,这一次跪拜可是第一次低头:“殿下,我是回来送死的,现在只要将我与檀越檀溪一起都杀了,然后毁掉檀家,再将这块圆玉摔碎,那么这个世上,就真的再没半点檀笙留下来的东西了。” 荣生皱眉,李德却是抬眸:“这主意不错。” 徐良玉跪在地上,只觉周身冰凉:“殿下这般行事,决计不可能是因为只想让人陪葬,定然是有了难处无处宣泄,也或许是檀郎生前留了什么气头上的事,殿下一个人,一时缓解不开才是冲动。” 少年在旁急得连忙招呼:“殿下恕罪,如若没有殿下,我与阿妹这几年活头都没有,如今多生了几年,心满意足。阿嫂不知怎个情况,才是胡言乱语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掷地有声,说完还狠狠瞪了徐良玉一眼,撩袍跪下。 很明显,他是很想将她撇清干系的,徐良玉并不领情,她既然来了,为的就是保住檀家:“殿下,人生是一摊活肉,人死是一堆白骨,即使是这万古大地也不全然一直是一个模样,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留住的,一旦关于檀郎的所有过去都被抹杀了,那么殿下日后可会后悔?他活着的时候,无非是想要康健的身体,想要可以呵护的弟弟妹妹,想要一个至亲至爱的人,想要这么一个家,为何不留下他这半分念想,将来有人说起檀家,还知道有个檀郎,否则,真的是再难记起了。” 李德目光浅浅,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 与檀笙之间,这么多年惺惺相惜,临了了,并不是不信任他。 他说他走以后,也还给他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来承接以后的粮事,徐良玉鹅蛋大的脸上,看着尽是尚还有些稚嫩,才不过一十六岁,再老道,还能忠诚到哪去。 需得试探一番。 也怪不得檀笙不与他争辩,却原来退路已经给了她。 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走了窗前去。 竹林里那做戏的走水早已灭掉了,只剩浓烟飘过,开着的窗口处,偶尔还有一丝丝的黑絮飘落进来。 他一沉默,荣生就心神难安,连忙上前可是提起了心来:“殿下,关了窗吧,天寒地动的。” 雪早就停了,大地一片清白。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徐良玉没有动,檀越却是跪行两步,往她身边来了,他推了她的胳膊一把,恼得无声地开口:“你傻的吗?回来干什么!” 她目光灼灼,只别过脸去,不与他说话。 李德很快转过身来,他快步走了桌边坐下,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人:“起来说话吧。” 二人面面相觑,连忙都站了起来。 此时已经快到晌午了,做法事来超度的和尚已经请了来,旺儿安排妥当过来回家,李德仿若未见,就只盯着徐良玉:“口口声声叫着檀郎,能有几分情意?你说留下他的身后事,本王来问你,留下檀越檀溪,留下檀家这处老宅又当如何,他生前欠着粮呢,如今也压不住,本王的这分情,你可承得起?” 徐良玉此时是硬着头皮上前:“殿下尽管放心,檀越和檀溪,还有这个檀家,我守住就是。至于檀笙此前欠下的粮,我也会想办法补上,殿下网开一面仁心仁义,我等必当感念一生,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什么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什么感念一生,仔细一听这话可是什么都没应,狡猾得很。 李德挑眉,此时也是无心与她讲什么条件。 屋里已经有了香火气,他手一动,想起了怀中的休书:“你如何守得,你可还是檀家人?” 这时候,岂能否认,徐良玉定定道:“我为檀郎披麻戴孝就是。” 他又问道:“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她毕恭毕敬地躬手:“留着我们自然有用,从此自当对殿下忠心不二。” 她话音落了,檀越猛然间抬眸看着她。 从前多么厌烦她,此时看着她的表情就多么的复杂,李德都看在眼里,只回眸瞥着里间那屏风,上面还有檀笙提的字,正是看着出神,旺儿再次上前。 被人一唤,李德回神。 他推着桌上的圆玉拿了起来:“这块、玉,便做今日证言,如有违背,玉碎人亡。” 说着送了她的面前,徐良玉双手接过。 檀越就站在她的身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 李德回眸,让荣生去取麻衣过来给他们,竟是再不管他们,带着旺儿出去会见超度法事的师傅去了,屋里一时间也没有别人了,檀越抹了把冷汗,对着徐良玉皱眉:“你回来干什么,此事绝非你看见的如此简单,不然阿兄怎能日夜费心养不好病!” 徐良玉身上还有脏污,袖口也多是血迹,她此时发髻微乱,真是浑身上下都没有好模样了。 身边再没有别人,狠狠松了口气,才是瞪了他一眼:“你?叫谁?你阿兄从前与我有过约定,让我不论何时何地,都护住你和檀溪,让我护住檀家,我不能食言。” 经她这么一提,少年顿时欠身:“阿嫂。” 殊不知,此时她的肠子都快毁靑了,看见浓烟滚滚就返身折了回来,幸好圆玉没有真的扔不见,不然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也是李德冷静得快,她可是也吓得不清! 荣生拿了麻衣来,檀溪也被带了过来,三人都跪了檀溪的身前,披麻戴孝。 人去往西方极乐之后,超度做法事会让他生前的罪责得以解脱,从此之后,檀笙的好与坏,对与错,是与非,都消散了了。檀越和檀溪这几年全当真是自己兄长,自然伤心哭泣。 徐良玉哭不出来,就默默低着头。 想必是消息早已传了出去,不多一会儿,竟是有人来吊孝了。 陆陆续续的,洛州有头有脸的人,平时不怎来往的,也都登了门。 就连陈知府也来了,檀越在旁跪着回礼,也有进门就哭的,也有来感慨一番的,也有什么都不说,进来看一看就走的。他们当中,到底有多少是来看檀笙最后一面的,到底有多少是来探望雍王的,已然说不清了。 过了晌午,李德便回了竹屋。 檀家竟是闹腾了一日,家里人也是得了消息,悲叹之余来奔丧,见了徐良玉少不得好一顿哭。本来 已经干了的眼泪被亲人们一勾,顿时又涌了出来,檀笙就躺在她的面前,然而这个会对着她笑的人,以后再不在了,再一看曾经因为他,落魄了的徐家人和自己,更是悲痛自从心来,悄悄抹着眼泪。 天快黑的时候,宋凛来了。 他也守规矩,见过檀笙了,到了徐良玉的面前。 她此时双眼通红,鼻尖也红,整个人都隐身在孝服的下面,显得娇小得很,抬眼看着他,他便也看着她。 檀越在旁,不由反感他的目光,伸手来请。 宋凛不敢造次,低头随行。 陈知府还在竹屋里,不等宋凛离开檀家,就被人请了过去。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徐良玉跪了大半日,双腿已经麻了,趁着夜晚快要守灵的这空档坐了地上揉着腿。檀溪早已挨不住让麻姑带下去了,檀越给兄长点上香,回头一看,少女侧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一揉腿一皱眉。 他忙拿了一边的小圆蒲垫扔了她的面前。 徐良玉抬眼时,他已背过身去。 不多一会儿,外人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屋里也无别人,李德也换了一身素衣,缓步走来。 他一副面无表情模样,显然已经洗漱熏香过了。 亲自给檀笙上了香,才是上前:“当着檀笙的面,把你白日里对我说的话再说一次。” 徐良玉应了一声,重复了一遍白日里的话。 无非也就是表忠心,她不在意这个。 李德留了檀越守灵,叫了徐良玉。 出了屋子,外面的寒风一吹,少女狠狠打了个冷战。 石阶一下,更觉双腿麻木不堪,正是跟着李德身后走着偷偷揉着,他却已经站住了。 也不知又怎么了,才跟上前去,发现月光下他脸色十分的不好看:“这边一直缺一个管粮的小官吏,顶的是檀笙的缺,官位不大却不得给了外人去,陈知府向我荐了宋凛,此人如何?” 若是旁个也就罢了,非偏偏是他。 死者不能追回,是非对错也无人来决断了,但是活着的这个,却不能叫他这般想得好了。 徐良玉无处宣泄的恨意突然就叫嚣出来了:“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背信弃义,万万不可。” 第25章 看着你 第二十五章 她在李德面前,可是告了宋凛一状。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几次都推了陈知府家的帖子。 檀笙一去,也许是无心参宴,总之尽管陈知府一再力荐宋凛,此事还是耽搁了下来。 三日后也算风和日丽,仅仅一单棺,也不许别人跟着,就这么几个家人简简单单送檀笙出了殡,麻姑和旺儿哭得最是厉害,檀越和檀溪这两天哭得嗓子都哑了,不出声了。 徐良玉跟着操办了一场婚事,也是心神俱疲。 等到下了葬,云裳坊几乎断了货,年前埔货还有余热,柳相宜让罗措来叫她回去,她便一头扎进了铺子里。之前李德去陈知府家走了一遭,许多新鲜玩意都兴了一兴,许多坊间纷纷效仿,利益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她这人的情分天生就薄,有了檀笙这一遭,对男女之事更是寡淡了。 回了铺子里,柳相宜已经清了库,只有云裳坊前面摆着的一些陈底子,徐良玉立即打起了精神,自从云裳坊出了名,不少商户想要合作的,都上门来问,婚后她还一次没有去过一次商会,想找她说得上话也成了难事。 成衣谁家都有,洛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跟风不是长久。 这个时候越是多,便越是不值钱,也到了该出精品的时候了,库房里存了些薄纱,是低价购进的,她才有点想法,还理不大清,只觉头疼。 也不知为什么,这才出来一日,总是心神难安。 过了晌午,徐挽玉带着徐孝娣来了铺子里,才几日不见,好像分开多久了似地,很是黏她。 阿姐脸色也不大好,坐了前面喝了两碗茶还差点吐出去,徐良玉正拿着账册与柳相宜对账,偏脸看见阿姐不时拿帕子抿着唇,心里咯噔咯噔的。 徐孝娣一边吃着干果,罗措逗弄着他,他惦记阿姐,拿了给徐挽玉。 徐良玉才一回头,阿姐闻着干果皮的味儿,可是坚持不住了,提起裙角就跑了后院去。 她立即追了出去,院中有专门扔杂物的破桶,等她到了跟前,徐挽玉已经吐了好几口了。 看这情形,一猜就是有了。 阿姐轻抚自己心口,弯着腰还在呕,徐良玉走了她的身后,扶着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她的后心。这么会功夫,小小的徐良娣也跑了过来,他到了跟前,扬着不明所以的小脸,还很着急:“阿姐你这是病了么,我瞧 着你都吐好几次了!” 徐挽玉连忙拉过他去,一把捂住他的口舌:“别瞎说,阿姐没病。” 徐良玉心下了然,也上前捂住了弟弟的双耳,揽住他在怀里了:“阿姐,不用瞒我,我看着你这是不是有了身子?” 阿姐见也瞒不住,面露愁容:“是,距离婚期还有两个月,就怕到时候谁也瞒不住,未婚先孕总归是要避着些的,不然进门老太太也瞧你不起。” 徐良玉推了徐孝娣,让他回前面找罗措去玩,小家伙扁着嘴,虽然老大不乐意,但还是听话走了。 姐妹二人手挽着手,到了后院的小屋里,一早烧了火的,屋里很是温暖。 徐挽玉这几日就瘦了些,平时在家里就拿弟弟做幌子,带着他东逛逛,西逛逛,还瞒着耶娘,不想开始也只是一日吐上一次半次的,现在竟是受不住味道,什么也吃不下,怕是瞒也瞒不住了。 她从前就怕这个,特别小心。 没想到不等成婚,还是先有了,婚前在一起正常,但是未婚先孕就不妥当了。 寻思来和妹妹说说,坐了一会儿还拉不下脸来,不想说了的时候没想到还吐了,让她识破了。 徐良玉亲自给她倒了水,又拧了帕子给她擦脸:“那秦行呢,有了孩子了,婚期不能提前吗?” 挽玉低着头,绞着手里的手帕:“本来这门亲事就是他自己愿意,求了媒人来提的,家里老太太不大乐意,说了他好几次了,前儿他跟家里说了,他阿娘倒没说什么,就是老祖母说婚期定了,如何改得,不知道什么个意思,昨个他还没来。” 说到没来的时候,她一脸淡然。 是了,姐妹二人一个样的,都经历过背弃,原本就生了不信的心,可世道如此,女人毕竟还是弱者。 站起身来,徐良玉呸了一声:“他家这是拿乔着呢,你尚未进门,就先给你个杀威棒下马威,以后若真让她拿住,进了门还能有好日子过?” 她气愤,恼怒,可这个时候,又别无他法。 给阿姐准备的嫁妆,已经着手在办了,可这个孩子实在来得不是时候,平白愣是让秦家拿住了一样。 徐挽玉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红了。 她拿着帕子,擦着眼泪瓣,一手还按在了小腹上:“从前有一回我就以为是有了,吓得不轻,不过是虚惊一场。那时就想,就算孩子不要了,也不能让人瞧不起。 这回真真的是怀上了,却没那狠心舍不得了。” 在她面前走了几步,少女坐了她的身边。 握住了她的手,还轻轻按了按:“先别急,家里人不用瞒着,养好身子要紧,办法总会有的,先等等,我不信秦家这郎君还能放任自己孩子不管了!” 徐挽玉低着头,眼泪又是落了下来:“理是这个道理,但若真较真起来,谁脸上也不好看,再说以后生了孩子出来,孩子也让人瞧不起,我心里不愿意这样,可眼下也没什么办法。” 民风再开放,再自由,男女之事,多半吃亏的也还是女人。 少女没由来地一股子邪火,无处宣泄。 她们坐了一处,又说了会话,孩子还是个芽孢,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徐良玉安慰了她一阵子,让罗措外面租一辆车马,这就送了姐俩先回去。 阿姐一走,也是无心做事。 偏偏铺子里还忙了起来,这一忙,一直转到了晚上。 一早出来的时候,青萝就被人叫走帮衬着做事去了,她也没太在意,此时夜幕降临,也无车马,只怕她不敢回还,柳相宜收拾了柜面,放下了卷起的袖口,这就到了她的面前。 这掌柜的,甚合她意。 柳相宜家中寡母病榻多年,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已经成婚,家境贫寒。 他做事从来小心仔细,平时也不问闲事,徐良玉很是中意他的人品,私下里,给他加了银钱。 此时她才披了袄子,回头还要叮嘱他关好门窗,他却已经到了眼前来:“正好我顺路去那边有点事,一起走。” 徐良玉回眸,哑然失笑:“得了吧,现在我在别人眼里是个小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大晚上的,还是别一起了,让人看见了也不是怕说,只是懒得应付。”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坚持就有点不识趣了。 柳相宜正觉尴尬,门口的灯火忽然闪了闪,一人脚步匆匆,进了门就站了一边。 少年一身素衣,俊秀的脸上眼还肿着,叫了声阿嫂,目光却是在柳相宜身上打量着,一副戒备模样。徐良玉却没注意到他脸色,连忙拿了自己的东西上前:“檀越,你怎么来了?” 檀越也不往前,神色淡淡地:“今天给阿兄迎五招魂,怕阿嫂忘了,来接阿嫂早点回去。” 徐良玉果然是忘记还有这么一说了,她又对柳相宜仔细叮嘱两句, 才是和少年一起出了云裳坊,晚上起了北风,生冷生冷的,檀越也不知在门口听着多少,偏过脸来就是说教:“阿嫂新寡,服丧期间,还是多多避嫌较好。” 说起服丧了,她忽然想起了那张休书。 其实只要有那个,是完全可以摆脱这个身份的吧! 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去李德那讨要回来,一路上檀越与她说的话,偶尔也心不在焉地应上一声。迎五比迎三要简单,做法事的师傅们早在院子当中摆好了法门,檀家一片经声。 不回来的时候还好一些,一旦回到檀家,徐良玉的心绪都十分的复杂。 收拾了檀笙仅剩的最后一点东西,她拿了盆进了一边的院子。 其实他也没剩什么东西了,只她送他的那个人偶,起初想留个念想不舍得烧了,今日看着它,总觉得有莫名的难过,这才出来点火。檀越兄妹不知去了哪里,这个时候,徐良玉反倒是想一个人了。 她根本不害怕,那活生生的人,从前与她说笑,就算不在了,总觉得和鬼也没什么干系。 这院落平时都没有人的,里面漆黑一片,只门口挂着两盏灯火,有这么两道红火苗,撕裂夜晚的黑处。徐良玉点着了火,轻抚着人偶的发辫,犹豫片刻,还是让她放入了火中。 小北风吹得火苗旺盛,她忽然有点感伤了:“大抵是我太薄情寡义了,总不能真相信你,像你这般处心积虑的人,向来不说无意义的事,不做无意义的事,如此让人信得?” 火苗呼呼地,少女索性坐了旁边的石块上,屈膝抱住了自己:“你要还在的话,阿姐的事总会有办法的吧,还是我太愚钝了。” 人偶被火点着,伴随着夜空当中也能听见的诵经声音,跳着的火花十分的诡异。 徐良玉就那么看着,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怎么?难不成你真的被诏回来了?” 说着絮絮叨叨说起了阿姐与秦行的事情,直叹着气:“这事难办,我想真没有什么法子能帮着她了,你若在天有灵,晚上给我托个梦,也好和你算算旧账。” 扬起脸,夜空中一弯月牙看着很是感伤。 她喃喃自语,又说了遍难办,才要起身,一个黑影突然从院子口的暗处走了出来。 身后的荣生挑灯向前,灯火映出了李德的脸,他负手而立,走得十分缓慢:“这有何难!” 第26章 红粉墨 第二十六章 火苗越来越小,火势一去,顿时觉得风也小了些。 李德脚步不快,荣生侧立在旁,灯火昏暗。 他一身白衣,身上叮当挂着的佩玉随着他的脚步微微作响,许是她刚才太专注了,并没有听见动静。 徐良玉连忙站了起来,上前见礼,诵经声在静夜当中听着更别有安意,不知是这种轻轻的诵经声让人不自觉地安分,还是过了暴怒期,李德神色淡然,这一抹白,动作之间,却只有一个雅字。 他这般的样貌,眉眼一动,都是景。 她欠着身,见礼,在他嗯过一声后也保持着这个姿势并未站直。 李德凤目微扬,目光就落在她的背脊上:“怎么?” 在这里遇着他正好,此时四下无人,说话更加的方便,她在夜色当中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卑不亢:“敢问殿下,檀郎留给我的东西,是留着还是烧了,我自己能做主吗?” 他点头,淡淡道:“那是自然。” 她的那点小心思,就仿佛是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一样,李德站在她的面前,眸底是火盆里逐渐熄灭的火苗,陪伴了他多年的,他唯一信任的人,此后是病着,还是怎样,都不会再有了。 徐良玉察觉到他的沉默,忙说:“那休书……” 不等她说完,李德立即回神:“哦~你想拿回休书。” 这还用说吗? 她当然想,她当然想,不管她怎么选择,那也是她的东西。 就像是听见她心里的祈盼一样,她听见窸窣的动静,忍不住抬眼一看,李德竟然真的入怀拿出了那封休书。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收走她的休书,也不明白,他为何随身携带,但是在檀笙与她的这场婚事当中,从欺骗开始,到他离去,所有的都刻进了骨血当中,她不想回顾,也不想重温,所以,她需要自由。 挣脱檀笙便能获得自由。 她需要那封休书,那是檀笙给她留下的最后一点信任。 李德很快拿出了那封书信,并且抬高了手臂,示意她站直。 徐良玉也懒得应付这些礼节,当即站直了身体,抬手去拿。 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十分配合,后退了一步,把休书送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她伸手拿过,李德却未放手。 她抬眸:“殿下何意?” 他声音淡淡的,似是不经意提起一样:“才走过时,听你说起何事难办,可是想好了,本王只管家事。” 和檀笙不同的是,面前这个人喜怒无常,而且不喜言笑。 但是从他对待檀笙可看出,李德的确是极其护短的个人,他两指夹着的,是休书,风淡云轻地说出家事这两个字,是可以帮她的意思,但是前提她得是家人。 他将檀家看做家人吗? 是要她在休书和难事当中,选择一样吗? 她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慢慢地放了手,并且后退两步低头:“请殿下做主。” 李德满意地看着她的识时务,很快将休书收了起来,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是了,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哪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总得有得有失,你懂选择就好。” 火盆里最后一抹亮色,也终究灭了去。 徐良玉眼睁睁看着他收起休书,抿唇不语,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眼底的不甘,他又重新拿了出来,送到她的面前:“既是他给你的,你拿回去也好,本王不会勉强你留在檀家,只是觉得至少不该这个时候撇清干系,怕他寒心。” 他喜怒无常,越是看着和颜悦色,越是心惊,她哪敢再接,只扬声道:“殿下只知檀郎寒心,却不知民妇也寒透了心,就连枕边人都可能是害你一无所有的人,就算他再深情,过去也不能重来,不能原谅。” 她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李德挑眉,将休书递给了身旁的荣生,示意他去拿火盆,这就往出走。 徐良玉连忙也跟了上来,她还没有跟他说阿姐的事情,自然不能离开。 荣生挑着灯走在前面,可才出了院子,李德又顿了足,他的目光远远地瞥着那些僧人,一手扶在了园墙上,示意她给他提灯,徐良玉连忙在荣生手里拿过灯笼,站在了前面。 荣生拿了火盆去一边去收拾,这边只剩下了她和李德两个人。 她以为他这是要回竹屋去,可他就站在暗处,竟是不动了。 过了半晌,招魂结束,檀越引了师傅们从后门处离开,院子当中只剩一个铜鼎香炉,香火寥寥。徐良玉侧立一旁耐着性子等着,好半晌李德才收回目光,他突然瞥着她,像是才想起有她这么个人一样:“那是你生在百姓家,若是天家,何止枕边人,父母兄弟姐妹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信之人,人心最是叵测,不禁一试。” 徐良玉愣住,显然,这个人今天说的话,不该出自他的口。 寻常百姓家,哪个敢妄论当今天家,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她不敢接话,全当没听见。 当没听见,是当没听见,入了耳了,自然在心里掂量一掂量,其实他说的话绝非偏激,亲人朋友爱人,这世上又有几个能够全新依靠的呢,很多都还不如有利益纠葛的,至少明码实价,是敌是友,不用想太多。 心下唏嘘,脸上也不变颜色。 幸好,李德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是向前。 一弯月牙当空照,诵经声一停,漆黑的各处角落里显得更加的静寂,他走在后面淡淡道:“檀笙既死,要紧的是补上他的空缺,虽然他推荐了你,你也得有本事争得上,明日本王去商会放帖子,你与徐家同去,当然了,要是半点没有来争的心一直这么酸溜的,大可不去。” 与徐家去的意思,她也懂得,现在的她还代替不了檀家,只得借助原来的徐家身份去。 说话间荣生已经回来了,他在徐良玉手里接了灯去,给二人挑着灯。 这么个夜里,若是平常女子,早避嫌了去。 她也不在意,脸面什么的若不踩在脚下,何时才能出头,就跟着李德身旁,连忙表态:“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矫情,真假对错他人都死了,我还在凡世,等上了高处,即使是假的,也自然多的是人疼我,”她说这话也有赌气的模样,只态度着实凉薄,“殿下放心,明日必定早早去。” 李德瞥了她一眼,负手向前。 走了竹屋跟前,他也没再开口,眼看着荣生开了门,徐良玉实在等不得,上前一步:“殿下!” 他并未回头,只是顿足。 她连忙欠身:“那家中阿姐的事……” 李德嗯了声,只说本王记得了,也不问她什么事,大步进去了。 之前想必她和檀笙絮叨的时候,他听见了,如此一想也放心了,青萝在前院忙完,在院子里寻了她一圈,她才返身出了竹林,就撞上了,徐良玉一身素服,走路脚步也轻,吓得这姑娘还一惊一乍的。 徐良玉之前生气离开檀家,其实就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 多数的东西还在大屋里,檀笙不叫人动,没有人敢动,他人一走,被褥都换了新的,麻姑还把隔壁她临时放的东西,都收拾了一起,这些日子忙前忙后一直不得休息,睡时是倒头就睡, 起时是天不亮就起,真没仔细拾掇过自己了。 真是疲乏,旺儿提了水来,青萝帮着放了。 徐良玉脱了衣衫,这就入了水。 浑身的疲乏被温水一包围,顿时舒服许多,她趴在边缘上,就对着屏风。 青萝就在她背后给她擦着被,偶尔还四下张望两次:“小娘子啊,你害不害怕,婢子怎么觉得郎君还在屋里似地呢!” 她盯着那屏风看了好半晌,正是昏昏欲睡,听着她说着话,半梦半醒间还犹自嗤笑:“他不在屋里能去哪?” 吓得青萝忙推了她一下:“小娘子!” 徐良玉顿时清醒。 就是方才,她迷迷糊糊以为檀笙还在里面躺着,醒过来不由抿唇。 匆忙洗了一番,擦干上床。 青萝在这屋里很是害怕不肯离开她半步,她二人也算一同长大的,没有那么多说道,就一起歪了床上,只不过分明也是两个人一床被子,分明也是挤着挨着一起,她却是睡不着了。 青萝也睡不着,两个人就一起说着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檀笙身上,青萝抱着她可是好一顿哭,直说娘子命苦之类的,反倒是她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强捱了半夜终于睡着,天亮时候又被青萝叫醒。 因为要回徐家去接帖子,得趁早回去,徐良玉梳洗一番,早早出了院子,本来距离徐家不远,就让青萝跟麻姑说一声,俩个人走回去就是了,可才出了大门口,却见檀家的马车就停在边上。 雍王殿下在此逗留,可不敢妄想是为她们准备的。 徐良玉才要叫青萝快走,车帘一掀,檀越却是探出头来,他依旧是一身素衣,看见她已经要走开了,还有些急切,一开口叫了声阿嫂见人回头了,还不大自在。 平时二人真是没有过多的交集,从前在檀笙面前,都是她敷衍着待他,他敷衍着见礼。 却没想到,此时看着少年的脸上,竟颇为恳切模样。 她回头见着了,站住了:“有事?” 檀越已然坐了车前,掩唇轻咳了两声,才道:“阿嫂去哪,我送阿嫂一趟。” 第27章 绿粉墨 第二十七章 本来也不远,坐上车自然是很快就到了。 到了徐家门前,青萝先一步下车,徐良玉才要动作,檀越轻咳一声,一把扯住了车帘。她见他有意阻拦,才是抬眸,规规矩矩又坐回了原处,抖一抖裙摆,他果然是有话要说,才是特意要见。 挑开窗帘,连忙叫青萝等她一下。 再回头,少年已经坐了她的对面:“阿兄早布置好了新房,彼时我还不知道他要成亲,笑他来着,后来徐家出事了,我替阿兄上门递帖子,叫你阿耶一棍子打了出来,两万银钱说来也不是小数了,可你不知阿兄差的可不只这些,一环扣一环,从他开始欠着仓内粮时开始,我就知道,檀家将有祸事了。” 徐良玉双手放在膝上,别过脸去:“我时间宝贵,如果你想与我说这些,那不必继续了,比起宋凛,你阿兄这个幕后凶手更加的可怕,你可知道那些手段都是他挑的道儿,所以你檀家招来祸端也与我无干。” 檀越怔住,随即低眸:“是了,我一直想不通,昨个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阿兄做的,那……”他又扬起脸来“那阿嫂本是走了,又为何回来?其实我们三兄妹,都没有血肉亲情,溪儿是我在路边捡来的,我是殿下捡来的,是为了给阿兄安个家,才故意编造出来的忠奴檀笙,殿下说有弟有妹,阿兄能多留恋这世间一些,可以相互照顾,哪日阿兄去了,我们便也要随着他去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李德想要杀他们,也理所当然。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他:“是,我现在也很后悔,为什么要回来多管闲事,凭的不过是当时对你阿兄的一句承诺,念的不过是两条人命,如此你们这般忠心耿耿,不如当真让他都投了火海里连着檀家烧个干净!” 她口气也重,少年顿时白了脸色:“不,我们兄妹虽不是亲兄妹,但如同亲生,今日是特意来谢谢阿嫂,殿下的心思向来没人猜得准,只怕连累阿嫂了。” 檀溪还小,什么都不懂,当日他们站在一处当日万念俱灰,本来以为不能再有活路了,没想到徐良玉去而复返,他也曾错愕过阿兄为何将救命的圆玉给了她,也曾心有不甘过,但是骨肉亲情也不过如此,他本就是被家人遗弃的,再一想就释然了。可就是这么一个他平时冷嘲热讽的人,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拿了那块玉,闯进被侍卫队围住的檀家,站在李德面前,不亢不卑,救下了他们。 他当时以为他们三个人都活不成 了,心中当真是又惊又恼。 惊的是没想到,恼的是他平日待她太凉薄。 其实二人是一般年纪,临了,他到底是怕了,可她无所畏惧,倒叫他惭愧不已。 殿下当真是喜怒无常,他身边可不是安身之处,所以他才说,怕是连累了徐良玉。 他平时一直在檀笙庇护之下,其实性体纯良,就是别扭了些,就是道谢,还是这般模样道谢的,徐良玉一看见他,就想起檀笙来,连带着语气都不好了:“别,我不需要你这口头感谢,你要知道你阿兄害我不浅,实在不是一个连累能说的清,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欠过必还。但是我也不喜欢别人欠我的,欠我的需要加倍奉还。” 若是从前,二人两相看厌,这么对他说话,早就扭头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就被这救命之恩降住了,少年非但没有恼,还嗯了一声:“阿嫂放心,日后必定加倍奉还。” 说着入怀拿出一个纸包,递到她的面前,示意她接过。 徐良玉不知什么东西,也拿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个小盒子,小小的盒子看着再普通不过,她拿在手里来回一转发现没有能打开的地方,才是抬头:“这是什么?” 檀越盯着这盒子也看了半晌,听她一问,才是回神:“你回徐家的那天晚上,阿兄把我叫到床前,给了我这个东西,他说他时日不久,等他下葬以后,让我悄悄把这个东西给你,让你拿了去东华街于乐坊找守卒赵勇,说那里有给你的东西。” 她皱眉,心头无名怒火油然而起! 即使是死了,他也安排了后事,还在算计着吗? 狠狠握着方方正正的小盒,再不能忍,腾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回吧!” 说着挑开车帘,一下跳下了车。 青萝还在车下来来回回地走着,徐良玉才要走,少年又在车窗探头出来:“那个……” 她不耐,却也回头了。 他随后下车,快步到了她的面前,檀越微微前倾了些身子,压低了声音:“阿兄交待我了,这件事殿下不知道。” 说完站直身体,少年一身素衣,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来那些觉得他兄弟两个长得像的想法此时一丁点都没有了,可能之前将檀笙想得过于美化,曾在心底为他辩解是因为病着,所以不那么俊秀,如今被小北风一吹,像做梦似地。 她点头,转头 就走。 青萝连忙跟上,徐家大门开着,院子里的大黄狗汪汪叫着。 赖三早看见她们了,上前来迎,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女人,低着头,怯怯的。 徐良玉顿足,目光在她脸上淡淡扫过,从前她可不是怯怯的,爬上宋凛的床,可是猖狂得很,缓缓走过她的面前,可能是心情不好,连带着看她的目光都凉得入骨。 吓得她连忙跪倒,不敢抬头。 徐良玉翩然走过,忙来忙去倒是把宋凛这号人物给忙忘了,之前记忆不全,想着这个人没有太多恨意,此时看着这女人,心中翻江倒海地作恶,她是被迫接手的徐家,之前阿娘身体不适,徐有义不是做买卖的料,家里让他弟弟掏得快空了不说,家底也所剩无几。 她可是一点点重振起来,还置办了宅院。 那时候就想分家,可老太太不让哭着闹着要死要活的,徐有义这个大孝子受不得就这么又混着一起了。 说起来经此一事,唯一的好处就是终于分了家,虽然吃了亏,但是总归是舒心了的。 至于被他掏走的那些东西,就看他分家时的虎狼之心,也早晚收回囊中。 心中有事,她脸上却是恢复了少女平时模样。 进了大屋,徐孝娣早早扑奔了过来,他圆嘟嘟的小脸上面,还沾着墨,往她身上一扑,顿时蹭了她的身上,青萝惊叫一声,连忙将他拉开了些:“祖宗诶,一会你阿姐是要出门的,才换衣裳!” 徐孝娣像模像样地往后退了两步,扬着脸看着徐良玉:“阿姐真好看!” 他脸边的墨已经晕染开了,看着这小花脸,想起他才出生时候,是那样的小团子一样的,顿时笑了。还好,她都想了起来,她今生还有家人一起,看着这小不点,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柔软,她她蹲下来,两手掐了他脸,一边拉抻着,挑着眉笑:“肉团子,每逢过年胖一胖,你可是没有辜负那些美食,长肉了啊!” 徐孝娣吃痛,也是平时混闹惯了,不甘示弱地也伸出手来,掐了她的脸。 这回可倒好,徐良玉被他掐得脸酸疼着,说话都变了腔调了,小的也瞪大眼睛叫着:“泥还不放错窝,窝窝……” 窝窝的好半晌,眼里开始有泪水在转了,她一下松了手,徐孝娣跳开两步,捂脸指着她叫道:“阿姐你掐疼我了!坏阿姐!” 气愤的小模样更是逗乐了她,她脸也疼,疼得有点 想哭。 这种找回自我,变回自我的感觉,却是叫她天上飘着一样,上前再一步将弟弟抱在怀里,按着他的脸揉了揉,又在他脑门上吧地亲了一口,才是放开了他。 徐孝娣擦了眼泪,明明很受用,还故作模样地哼了声。 她还要抓他,他不好意思地跑了。 徐挽玉一直坐一边看着这一幕,抿着唇笑,耶娘都不在,青萝跟着丫鬟下去收拾东西去了,姐妹二人坐了一处,徐良玉拉开阿姐的手,摸了摸她还未隆起的小腹,靠在了阿姐的肩头:“别担心,这婚事你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孩子你是想留还是不想留,全凭你说了算,我只有办法。” 阿姐按在她手上:“昨晚他来说,叫我等一等,会说服老太太的。” 妻儿在外,还得听老太太的,这样的男人,她看不起。 徐良玉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才说了会话,商会果然送来了帖子,虽然知道是李德故意安排好的,她接过帖子时候,还是小小激动了一次,翻身仗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顺利,她现在才开始,勉强有那么点余下的银钱,起步就难。 徐有义不在家,她让人去寻回来,等着的空忽然想起那个小方盒,忙叫赖三去租借了一辆车,让他亲自赶了车,上车去了东华街。这边是洛州最冷清的一条街,街上商铺也少,住的多是流动人口。 按着檀越告诉她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于乐坊。 她让赖三与她一起,到了门前,只有旁边的一间杂物开着门,进去一问住着的正是赵勇。 赵勇见了方正的盒子,带着她二人从后门走进,后院的五间都锁着,打开了一边侧门,里面漆黑一片,都遮着光。 等窗边的帘子一打开,才能看清。 徐良玉站在门口,蓦然瞪大双眼,里面层层叠叠,全都是绢。 第28章 满园春 第二十八章 让赵勇重新锁了于乐坊,急匆匆赶回徐家,徐有义还没有回来。 赖三去还了车,她心情复杂,下车踩在一块石子上面,没留神一下崴了脚。 她踉跄一下才是站稳,也稳住了心神,青萝在院子里瞄着她许久了,见着她影了,连忙扑过来拽着她了:“可算回来了,今个来了个稀客,怎么赶也赶不走,大娘子脸皮薄,赖三又不在,可把你们盼回来了。” 徐良玉被她这么一说,也是加快了脚步。 进了前堂,阿娘正坐在桌边像是入了定一样,抬眼看见小女儿回来了,才动了动眼皮。 就在一边,站着一个男人,约莫着也有四十好几了,瘦瘦高高的,眉目间与宋凛有那么几分相似,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宋凛的父亲,宋清明。 从前与宋凛有婚事的时候,其中他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后来徐家败了,才听阿娘说起,年轻的时候,阿娘曾经与他有过情意,但是由于宋家彼时还是个没落的官家子,很是瞧不起商贾女,棒打鸳鸯。宋清明让阿娘等他一等,她没有等他,后来嫁了徐有义。 他一直耿耿于心,多年不能释怀。 据说也因此对妻儿多有冷淡,宋凛就是借此缘由刻意接近徐良玉,后来退婚报复。 之前,两个人也是见过,从来客客气气的。 此时见着,她也没忘礼数,上前见礼:“宋伯父登门得有些不巧,我阿耶今日不在,有什么事可与我说。” 阿姐脸面薄,阿弟尚还年幼,她们家向来都是小女儿出头,宋清明被她这么一揖,面上当即挂不住了,他别开些脸,好不自在的样子,专看着赵氏:“也有事,也无事,我出门数月,不想回来便听说良玉与凛儿退婚了,不仅如此还占了你们家宅院,着实气得半死。” 赵氏单手抚额,徐良玉快步站了她的身边。 其实说起性格,阿姐和阿娘的性子差不多,两个都是软面捏的人一样,不善言辞,心里坚定。 徐良玉更圆滑一些,她又正经八百地揖了一揖,像是半分怪罪的模样没有:“今日伯父来,能说出这番话,良玉便是心存感激了,我与三郎有缘无分,再不愿意,现下也是檀家媳,才成的新寡,也是命苦。” 完全是无措的小女儿姿态,宋清明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又对传言信了三分。 现在外面都在 盛传徐家一穷二白了,只剩个云裳坊缓了一缓还抵给檀家了,现在檀三斤撒手人寰,还不知以后怎么样。他烦躁之时,忽然生出了一丝丝的窃喜来,这才登的门。 徐有义不在,他让人将带来的一箱子粮织银钱摊开,可赵氏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好脸色给他。 如此徐良玉一低眉,他顿时又扬起了声调:“听说现下你们日子额不好过,伯父是好心送了些贴己来先帮衬着,你们先收着,回头我且问问三郎,他这个孽子!” 赵氏自然不愿,可徐良玉却是在她背后悄悄戳了戳她,先一步谢道:“本来是不该收的,但是现下徐家的确艰难,多谢伯父惦记。” 说着叫过来目瞪口呆的青萝,让她给上茶,让坐。宋清明自然欣喜,连带着看着赵氏的目光都有了别样的亮光,不过是碍着徐良玉在场,才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青萝给上了茶,徐良玉只好生招待着,说这些客套话,灌了他一肚子的茶水。 坐了能有半个多时辰了,赵氏只说头疼回去歇着了,宋清明才是告退。 徐良玉又恭恭敬敬地送了他出来,多谢他帮衬之类的话,说得十分恳切,感激之余还差点落泪。毕竟是个女儿家,只叫他当真生出了些愧疚来,临走还说有能帮衬的一定帮衬。 徐挽玉扶着赵氏就站在石阶上,徐良玉返身让她们回去歇着。 三人回了屋里,才又坐下。 地上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的不少银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赵氏尚还头疼:“与宋家都是孽缘,稀罕他送来着些?你搭理他干什么?脾气不好的早骂的他狗血喷头,有他家那样的?我早说他家不成,你原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也不好说,现下知道了,离他们远点。” 徐良玉知道母亲是当真动了气的,站了她的身后,低头环住她的颈子:“阿娘气这个干什么,白送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她自有掂量,可赵氏却是气不过:“你阿耶回来问起,可怎么说?气急了都扔出去不说,还得打你一顿!” 徐有义气性大,这谁都知道,说来也是巧了,话音刚落,男人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还一脸喜气,说是用徐良玉给的银钱买好了车马,方便出行了。 一进门,那么一大箱子的东西就摆在眼前,他不瞎自然看得见。 当然要问了,徐良玉就如实说了。 徐有义火冒三丈,回头拿了掸子奔着她就 来了:“什么人你都让进,我是不在家,在家一脚将他踹出去!” 年轻的时候,二人就不对付,儿女订婚的时候原来也不愿意,但是徐良玉不知道他们之前有过旧情,当时急于摆脱少女的身份也就真的定了婚事,现在果然被他宋家坑害不浅,自然怒不可遏。 她小时候淘气,他也拿掸子打过她。 若是从前早跑了,此时见着他一脸怒意,徐良玉看着他抡过来的架势,却只有笑脸相对。 她一动不动,只对着他笑:“我的爹爹诶,要打我,也等我把话说完啊!” 分明就是个少女,亭亭玉立的,此时却梳着发髻,徐有义见她又卷着舌头把耶耶叫成了爹爹,像是幼童时候那般撒娇,顿时火气去了一半,女儿从小就古灵精怪的,他也是一时气极了。 掸子就落在徐良玉的头顶上一点点,停住了。 徐有义没好气地瞪着她:“你还要说什么,给你点银钱就收买你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了,瞧你这点出息,就这么学会感恩戴德了?” 别说给她这点银钱,就是檀笙留给她的那几间绢,那也是徐家本来东西,拿走了再假惺惺地送回来,让她来感激,她可感激不出来。徐良玉也是没个好笑了:“感恩戴德?我感谢他八辈祖宗,阿耶不用担心,这些银钱本来就是咱们的,不过提前拿回来点,坦然用着,等日后欠我的还有的往回送。” 她眼一转,又挨了他身边:“阿耶不待见宋清明,不愿阿娘见他,下次他来时候,光只好茶好水供着就好,保管用不了多久,他家就又得鸡飞狗跳了。” 说着走到箱子边上,低头看了眼箱子里面的东西。 他们现在还住着她们的家宅呢,呵~ 女儿成年之后,徐有义对她向来放心得很,一听她这么说,当即将掸子撇开了些:“你个姑娘家,不要老想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按说你也大了,咱们就……” 徐良玉拿出帖子来一把举到他的面前:“咱们就怎样?咱们还是先去商会吧,我的好阿耶。” 是了,时辰快到了。 徐有义见了帖子简直不敢置信了:“这什么时候送来的,看来马车用得上了。” 时间还早了,他赶紧叫赖三出去准备,徐良玉也回屋里梳洗打扮,毕竟是一个女儿家,行的还是阿耶的名姓,青萝知道轻重给她利落收拾了一番,还在服丧期间,也穿了一身素衣。 赖三赶了马车,徐有义父女乘坐一车这便上了街。 商会从前便在洛州的建春街满香楼上面,如今宋凛刚接管了满香楼,更是修得贵气了些。 没想到徐家没落了,还能接到商会的帖子,徐有义一路上都在与她说时运的事,阿耶毕竟是男人,总有些豪气万丈的,不像她诸多心思都放在心里,不过许久没见着他这么高兴了,看着也十分舒坦。 车到满香楼,楼外已经停了许多车。 徐良玉跟在徐有义的身后,也不打眼。 侍卫队侧立两边,想来李德竟是早早来了,跑堂的伙计在楼下迎着,只要商贾们上二楼春香间,楼下封了,一个客人没有静悄悄的,只有掌柜的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守着。 父女二人随着伙计到了雅间,先是递了帖子,很快有人迎出来。 再入内,洛州大大小小几十商贾已经到了一大半,檀越也赫然在列,徐家如今不比早前,自然落了下下座,徐良玉只站在徐有义的身后,眸光流转。不知李德什么时候来的,此时他就坐在上首,身边宋凛与陈知府陪坐着,都一脸肃色。 反倒是这位殿下,手里摆弄着个巧板拼图,偶尔摆弄一下,漫不经心的。 他也一身素白,更显得人娇玉一般个莹润。 徐良玉目光转到他身上,顿了一顿。 也只这个一顿,他立即察觉了一般,瞥了她一眼,然后按着手下的巧板,点了一点。 宋凛与陈知府都看向了他,他依旧靠在藤椅的藤背上,懒懒道:“都什么时辰了,没来的也不用来了。” 第29章 迷魂汤 第二十九章 自有人真的去关门了,侍卫队守在楼下,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陈知府与宋凛面面相觑,徐良玉的目光也在其他人脸上扫过,檀越也怔怔看着她,想必他今日是代表檀家来的,他平时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席上大多都还在懵的状态当中,谁也不敢贸然开口,都看着李德惶惶然。 李德的注意力却似乎在案上的巧板上,本来是孩童玩的东西,此时他两指按着来回滑动,另一只手抚着额头,低着头,似乎注意力都在那玩意上面。 心不在焉地,只手指来回滑动着。 徐良玉注意到他动作是有规律的,每当快要拼好的时候,非是堪堪错开一步。 坐在他身侧的一个年长些的老者站了起来,他胡子能编辫子了,起身就拱手朝长安方向揖了一揖:“当今太子孝顺仁德,体恤民情,如今监国有了难心处,若是别处也就罢了,洛州可不能袖手旁观,去年是个灾年,饥荒连天,我们虽为商贾,也该尽一份心力,好为今年开一个鸿运。” 这是洛州商会行会的老人了,从来都是他主事的。 他一说话,自然有人响应,徐良玉低头听着下面三五个人附和着,开始对太子歌功颂德。 这个时候,是太子李弘监国,他是武则天长子,与洛州有不解之缘。 徐良玉对历史没有太多的印象,由于去过章怀太子墓,仅仅知道李贤是武则天的第二个儿子,相比较他那个年轻轻就死了的太子哥哥李弘,他也没多活几年,总之都是短命鬼。 皇室争斗,历来残忍。 她偷眼瞥着李德,仔细在记忆当中搜罗关于他的记载,可惜是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一位皇子存在。老会长刚好提到檀笙,说起他的离世也是一片唏嘘。 李德突然轻咳了一声。 雅间当中又安静了下来,老会长拿眼角瞥着他,他却是看向了不远处对面的檀越。 少年当即起身,快步走了他的身边。 徐良玉也看了过去,李德似是不耐,点了点巧板,他分明就能轻易拼好的木块,被他指尖按着,还是檀越到了跟前,飞快转了两下,才是 拼齐全了。 李德略有不耐的模样,老会长这才想起檀家还有这么一号人在似地,连忙上前欠身:“殿下,如今檀笙已去,洛州还有几家他管辖的乐坊,不如让了,在位的若有意可自行出价。” 徐良玉低眸,看来檀家还有很多事情,她不知道。 她此番前来,并不打算做什么,全然旁听。 之前还有人质疑老会长有募捐嫌疑,此时都各有表情,檀家下面不知有多少产业,足够让人心动。 檀越就站了李德的身后,李德随着老会长的话往下:“正是此理,檀兄一去,乐坊需得个好人管理,只是眼下要紧的是南边的荒,说是已经有吃人肉的了,皇兄日夜难寐,派本王走一遭。” 老会长捋着胡子笑:“殿下放心,不就是筹点善款,筹点粮资的事么,小事小事。” 他二人一唱一和的,下面的人却是各有心思。 就连徐有义在下面也很是激动,男人天生就有英雄主义,先不说被李德架上这救世主的十字架,就他和老会长有意无意提及的檀家乐坊,都够大家想上一想了。 徐有义坐直了身体,小声道:“徐家现在不比从前了,但要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了脸了,那可是不同,要是再富余些,非出这个头不可,有着你这层关系,乐坊还能落了别人手里去!” 她无语,李德降低这些商贾的心防,用官位吊着他们,无非就是在给他们画大饼。 就是檀笙那位置,也是一直没有定夺。 越是这么吊着,有些人就越是着急,例如宋凛,他现在和陈知府走得这么近,指不定扔进去多少银钱了,上次他冲动之余寻了云裳坊来,她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骂了他一顿。 他一动不动,她又打又骂,临走说了,不要见了。 她的目光在李德的脸上,偏移了一些,落在了宋凛的身上,檀笙没的时候,他也来了,所有记忆都涌回脑海之后再见他,别有一番酸辣滋味,许是看了久了些,他竟是察觉了,回眸。 细目想对,她唇一动,便笑了。 不过才是一笑,他怔住了,身子都下意识前倾了些。 徐良玉别开目光,正对上李德饶有兴致的眼,他不知哪里摸出一把团扇来,正是她从前热卖的,遮着半张脸,单单看着那精致的眉眼,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美人来着。 她坦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坦荡荡地继续看第二眼,第三眼。 其实不光是她,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看着他,来之前,她就猜今日过场不过就是铺垫,什么结果都不会有,徐家也就是来露个脸。很快,李德拿着扇柄在桌上敲了敲:“云裳坊今日也 来了,这扇子出自他家的吧?” 他一偏脸,陈知府立即应了,徐良玉站在阿耶身后,就看着他们说着话。 在位的人,说话都说半句,像陈知府这种人自然是会看眼色的。 大饼画好了,还得给商贾们一点追逐竞争的时间,商会商贾们只来了大半,老会长三五一说,定了三日后再来商定捐善,说到时候再商议乐坊的事情。 散了之后,徐良玉父女果然被人拦住,宋凛做东,冤家路窄,竟能同桌参宴。 陈知府也尴尬不已,要说冤家,都是冤家,也不知道李德是真一点不知啊,还是他真故意的。 徐良玉本来不能同席,但是李德也让她坐了,就挨着檀越一起了,少年该吃吃该喝喝是一点没耽误,偶尔抬眸看她一眼,她扬眉,他面无表情地夹菜。 李德是一口未动,就在桌上继续摆弄着那桥板。 还是陈知府这只老狐狸左右逢源,却也没忘了徐有义,称兄道弟是一如从前。 不然当真尴尬。 好在这顿饭虽然吃得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就结束了,徐良玉心里吊着,总觉得还有事在后面,果然,她们才要走,李德便叫住了她,他说顺路可以送她们回去。 徐有义自然推脱,说乘车来的。 李德便又说,那让他顺路来送,徐良玉心里隐隐猜到些,忙在后面拽了下阿耶。 其实哪个没乘车来呢,就是陈知府自然也有车来的,而且是真的不顺路,但是徐有义哪里还敢不应,规规矩矩请了雍王殿下和陈知府上了车,徐良玉便只能乘坐檀家车了。 上了车,檀越是一副坐姿端正好少年模样,徐良玉坐了他的对面。 车一动,他抬眼:“阿嫂有礼,去于乐坊看了吗,阿兄给你留了什么。” 她身形娇小,此时虽然梳着妇人的发髻,但脸上却还是少女模样,分明是一样的年纪,平日二人说话都随便得很,此时却规矩了起来,叫她很是不习惯。 瞥着他那一本正经的脸,她靠在了车壁上:“你阿兄给我留了什么?你应该问他还了我什么,他从徐家拿走的东西,可不是说还就能还得清的。” 檀越以前说话都在上风,如今在她面前,总觉得矮了三分。 也不怪他,实在是那日万念俱灰时,她去而复返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惊着他了。 但是也不愿她这般记恨 阿兄,声调不由低了些:“阿兄已经不在了,阿嫂念着他好总比念着他的坏强。” 他这般柔着腔调说话,她还真是不习惯:“檀越,那我问你,倘若有人欺檀溪辱檀溪,有人害你檀家,骗你檀家,使得你檀家差点家破人亡,那这个人你认识了,结果他很快病了死了,死了你可能原谅他了?” 她语速极快,快得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回道:“原谅?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来,鞭尸……” 说到鞭尸了才是反应过来她是用他阿兄打比方,立即闭嘴了。 徐良玉摊手:“你看看,你不能我也不能,我现在也很想将你阿兄挖出来,也很想感谢他八辈祖宗。” 少年词穷,说不过她,气得别过了脸去。 很快,马车这便到了徐家门口,徐良玉翩然下车。 下了车才知道,这要送知府要送雍王的,结果还是先将徐有义送回来的,不知李德说了什么,陈知府亲自下车送了他进门,二人假意友好,在大门前可是左右推送的。 从前徐家曾一枝独秀,那时日进斗金如日中天,陈知府可当真殷勤来过。 如今退婚了,再这番做派只觉得可笑。 她才要走过,马车上的窗帘一挑,露出了李德的半张脸来,他手里不知拿的什么东西,重重在车窗边敲了一敲,陈知府立即像是有人抽了一鞭似地,推着徐有义往院里去了。 徐良玉还不知李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上前,低头:“殿下还有何吩咐。” 李德两根手指轻掀着窗帘,浅浅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你殿下正在办家事,回头让人仔细看着院落,莫要些阿猫阿狗地跳进来,千八百年也难得发一回善心,你且记下就是。” 家事,那就是这是要办阿姐的事情了? 徐良玉喜上眉梢,可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对着他便是盈盈一拜,转身就快步追了院里去。 第30章 迷魂药 第三十章 老百姓之间的流言传播速度,向来十分可怕。 徐有义去了一趟商会,陈知府又捡起了这枝儿,要说雍王殿下另眼相待也是有情可原的,谁叫她女儿嫁给了檀家呢。会看点眼色的,都知道这其中是有缘由的,原本就是儿女亲家,说不定这婚事还能峰回路转,说不定徐家还能东山再起。 也就是一日之间,流言四起。 说来也不过是有人捕风捉影的,因看见了陈知府在徐家门前,亲亲热热地非拽着徐有义称兄道弟的说话,一切就传开了,第二日的晚上,出了趟门的徐有义,再回来时候神色就十分微妙。 他自是春风得意,也说徐家要起了。 徐良玉不以为意,悄悄在背后笑,她让赖三早早锁了后门,就陪着阿姐说着话。 饭罢,徐孝娣拖着一个比他小一大圈的人偶来,让她给编着辫子,正好阿姐说累了回去歇着了,便按着这小不点坐了身边。这人偶也是送了檀溪之后才送了他的。 抱了在怀里,徐良玉摆弄着辫子,先是将之前的辫子拆开了来。 说是辫子,其实就是旧布条编结的,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和家人在一起,她这些日子凉下来的心总算热了点,低头手把手地教着弟弟怎么打结怎么编,唇角不由扬起了些:“你说你也不是个姑娘家,竟然喜欢这个,也是难得。” 徐孝娣一本正经地跟着她的动作比划着,奈何手笨比划两下就很不耐烦:“我可不喜欢这个,谁像她似地哭唧唧就爱折腾这东西,下次可不和她玩了!” 他一共能有几个玩伴,说的多半就是檀溪。 两个孩子也是一般的大,闹别扭也是正常,点着弟弟的鼻尖,她将他拥在了怀里,低头扳着他的手,一起编辫子:“可不能这样,她长大了是女娇儿,你长大了是男子汉,要让着她些,你好歹有耶娘有阿姐,她现在除了一个阿兄可是什么都没有,多可怜。” 徐孝娣也就是随口说说,窘窘道:“知道啦,我不欺负她。”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了哒哒的奇怪声音,随着大黄狗的狂叫,一声娇喝,徐良玉听见了很是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徐有义呵斥了黄狗,出现在了院子里。 此时他夫妻二人也才回房,想必是听见动静又出来的。 徐良玉拍了弟弟,让他坐了一边。 说话间,一个少女扶着徐老太太就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徐有义。 同来的还有一个小丫鬟,拿着老太太的手炉,低着头脚步也慢。 徐良玉才站起来,徐有义已经笑呵呵地把老娘搀扶进来了,徐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得不快,一边扶着她的是徐怀信家的小女徐娇玉,侧立一旁,该有的礼数总不能没有。 徐有义连忙让老太太坐下了:“阿娘怎么来了。” 他这大孝子在心底就从来没有怪罪过母亲,从来都认为的是自己兄弟不近人情,是以一欠身把老娘扶稳当了,抬眼便看向了徐良玉姐弟,一脸笑意:“还不过来见过祖母?” 徐良玉尚还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可小孩子不会。 徐孝娣一拧身跑了她的身后,扯着她的袖子,小声嘀咕着:“阿姐,我不想去。” 她拉着弟弟的手,给他从身后拽了出来,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两个都往前两步,齐齐见了礼。 老太太到底是上了点岁数了,动一动就出了一头的薄汗,拿了帕子擦脸,她气才匀称,先是瞪了眼长子:“什么叫我怎么来了?怎么出了院了,你就不是我儿子了?我就不能来看我孙子孙女了?” 说着回头对着徐孝娣招了招手:“孝娣,快来祖母这里,祖母可想你了!” 徐孝娣虽然年岁小,但是是怎么连夜搬家出来的,可都记在心里,他听见老太太叫他,拽着阿姐的手轻轻晃了下:“必须去吗?阿姐?” 徐良玉低眸看着他,不由失笑:“这样显得你更有礼貌。” 是非对错,心里计较就好了,没必要都放脸上。 平常一起时候,也听过母亲的怨言,也听过父亲的叹息,小小的徐孝娣想了一下,又是晃了阿姐的手:“可我不太想去,不去行吗?” 众目睽睽之下,虽然他声音不大,但是屋里的人也都听见了。 徐良玉却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揉了下他脸蛋,随即对着他眨眼,别过了脸去。 小家伙一下通窍了,甩开阿姐的手,蹬蹬蹬跑了:“祖母好好坐一会儿,我玩去啦!” 说着不等徐有义发威,飞快地跑没影了。 老太太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连带着看向徐良玉的目光都带着情绪:“怎么教你兄弟的?” 瞪了她一眼,目光一扫又瞥向儿子去了:“孩子娘呢,也不见你们去瞧我这老太太,还得我上门来瞧你们,真是出息了,这些年她 也就这样了,可孩子你总得教好!” 徐有义在老娘面前,向来是低着头的,他原先也没读几个书,但是对这个寡母从来是孝顺得很,听老太太一数落他,羞愧得不能自已,立即看向了小女儿,语气也不由重了些:“良玉,没听见你祖母的话么,去叫你阿娘来,还有你阿姐!” 就是知道他这个脾气,才懒得和他计较。 但是她不计较可以,却不能容许他们再看轻母亲,徐良玉动也不动,坦然看着他:“阿娘近来身子不好,今日才请了大夫来看,祖母还是不要见了,怕沾上病气就不好了。” 她的脸上清清楚楚就写着我不去,徐有义自然是知道因为什么,从前因为母亲夫妻不和。 自从搬出来以后才缓和一些,他生性耿直不会拐弯抹角,可听女儿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顺着台阶往下来了:“嗯对,最近她身子真是不好,还是别见了。” 今日来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见她,徐良玉从小就伶牙俐齿的,不招老太太待见,此时见她倒是规规矩矩站了一边,也是没个好声气了:“你阿娘身子不好,那你阿姐呢,这次来也是有事问她。” 徐挽玉就不善言辞,平日也不大争的。 徐良玉怎么可能让她出来招架老太太,她转过身来,一副天真模样:“不巧阿姐出门了,祖母有事可以问我,我全知道的。” 徐有义才要开口,她冷眼一瞥过去,也不说话了。 徐老太太两次吃瘪,立即看了眼身边的少女。 徐娇玉连忙上前,给徐有义见了礼:“这两日外面总不太平,坐家里就听说了,陈知府昨个送了伯父回来,原本他和徐家交好是个好事,可自从挽玉姐姐退婚以后,那陈知府家的小郎君就瞧上了我家阿姐,本来阿姐是欢天喜地等着订婚的,谁知昨晚上小郎君就递了话来了,婚事又没影了,阿娘阿姐在家哭得不行了,祖母就带我过来看看,不是说挽玉姐姐和秦家那个开书斋的郎君订婚了吗,怎地还和陈知府家纠缠不清的。” 这小姑娘从前就和徐良玉相看两相厌的,此时站了祖母跟前更是梗着脖子清高得很。 徐良玉只在心底冷笑,没有她阿娘的嫁妆,没有她阿娘阿耶的帮衬,她们能有今天,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还有脸上门来问,那本来就是阿姐的姻缘,陈知府家退婚是不见礼,陈家小郎君说舍就舍了那是薄情寡义,阿姐不嫁过去也好。但是这么快就搭上线了,还用这种质问的口气 来问她,她很难保持住脸上的假笑了。 徐有义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听母亲是来问这件事的,连忙开口:“挽玉她……” 才一开口,徐良玉就重重咳了一声将他的话打断了去:“咳咳原来祖母是来问阿姐的婚事,我们也正是有点犯愁,陈家的小郎君吧……算了那都是个人缘分,说不准的事就不说他了,秦家的婚事也出了差错,都不知怎么回事呢!” 她故作烦恼,言语不清地敷衍她。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的,叫人浮想联翩,徐娇玉闻言,像是印证了什么,顿时白了脸色:“这么说传言都是真的了?” 徐良玉轻描淡写地瞥她一眼:“什么传言?” 徐娇玉瞪着她,一脸不虞:“还能什么传言,现在街坊邻居都在传说你们家又搭上陈家了,挽玉姐姐的婚事也被人拿出来说,这么颠三倒四勾搭连环的真的好吗?” 陈知府那只老狐狸,家里三个儿子,两个已经成亲,每个儿子的亲事都被他折腾来折腾去,无非就是为了名或利,徐怀信不过是酒肉两次,就想将女儿送进府去,可是想得太美,就算徐挽玉不嫁,不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去。 徐良玉耸肩:“原本就是阿姐的姻缘,就是多生些波澜,也犯不上你说什么勾搭连环,就是勾搭连环也是有些人私下勾搭连环的才是,我们家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了,想来你们也不愿沾边,那就继续走着瞧,何苦来自讨没趣呢!” 徐娇玉一头热血顿时涌了上来:“徐良玉,你说谁勾搭连环!” 小姑娘从来就和她母亲一样是个泼辣的,说话间已经到了面前,徐有义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就连老太太也不轻不重地叫了她一声,叹了口气:“娇娇!” 徐良玉冷笑一声,回身坐下:“谁勾搭连环谁知道啊!” 小泼辣还待上前,被跟来的小丫鬟忙是拽住了,徐老太太擦了擦唇角,回头剜了徐有义一眼:“你养的好姑娘,伶牙俐齿的就能对付自自己妹妹,你倒来说说,挽玉是怎么回事!” 这可真是双向标准,徐良玉才要上前,外面赖三却是疾步冲了进来:“郎君!外,外面有一个自称陈知府家的,说是来送帖子,接……接还是不接!” 徐有义正是头疼,可顾不上老娘了,回头是一脸的喜气:“还不快快有请!” 第31章 采花贼 第三十一章 果然是陈知府命人送来了帖子,约徐有义去家里参加家宴。 可是了不得了,就像是印证了什么,徐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拐了又拐,拐了又拐,看向儿子的目光带了一如既往的谴责,那眼底的怒火像是两盏小灯笼,就连声音都颤了起来:“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拉拔你兄弟两个,可怜见的你兄弟从小就病弱,好容易长了大,你处处抢他的先,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养了个白眼狼,优柔寡断什么时候能硬气一把!要是你能硬气,挽玉的婚事能变成这样?娇娇说的没错,既然婚事都断了就不要纠缠不清的,叫人说笑话。” 徐有义才是将送信的人送走,回来一见老娘这番模样,心里又气又屈,可从来不善言辞的他只晓得跪了老娘面前,一脸苦色,还是徐良玉实在看不过去他这副愚孝模样,站了他的旁边,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 她原来不愿耶娘背负不孝的罪名,一忍再忍,养了叔婶一家,现在养了个白眼狼,自然气不过:“祖母说的对,阿耶就是太优柔寡断了,早在当初他娶我阿娘您不同意的时候,就该断了这念头,那样的话你们家继续杀猪卖肉,说不定我阿娘也不用这么多年受你的气病了一身,说我阿耶是白眼狼也怨不着别人,谁叫他从娘胎来就带着白眼狼的胎气,我阿娘的嫁妆可是养了一家子的白眼狼!” 脸色平和之气再也遮掩不住冷笑,徐良玉不顾亲爹的眼色,可给老太太抢白了一通。徐娇玉指着她气得直跳脚:“祖母你看,她说我们一家子呢!说着咱们都是白眼狼!” 这么多年无人忤逆,徐老太太也是气得铁青的脸,举起拐杖来就抽了过来,徐有义哪能让她打在女儿身上,架起胳膊就挡了一下,也是用了些力气,差点给老太太厥过去。 她一口气上来就开始哭,徐有义还要上前,胳膊又被拽住了,徐良玉眸色漆黑,就那么盯着他:“这么多年还不能醒悟吗?阿耶该尽的孝早尽到了,阿娘忍了二十年,分家的时候,是怎么被这些白眼狼撵出来的莫不是忘了吧?受了这么些,阿娘与你情分也淡了许多,若是再纠缠不清,不如你就随祖母去,省得她又与你闹离。” 一席话一棒子打在他的头顶。 他只不过是愚孝,又不是当真是非不分,多年的忍让让自家兄弟和老娘咄咄逼人,他也因此夫妻失和,如何能再重蹈覆辙,剩下的半生,也愿和妻子和和美美,想到此处立即站直了身体。 张了半天口,才是吐出点声音来:“阿娘回吧,怀信也养大了,成家立室了,也分了家了,家财都给了他了,我们从头再来就是,不要再埋怨我们了,孩子们的婚事都是命定的,该怎样就怎样吧!” 虽然不好说重话,但是也表明了态度。 徐良玉松了口气,站在他背后探出头来,之前分家的时候她记忆不全还浑浑噩噩,现在想起来很懊悔:“是啊祖母,分家时候并未讨要阿娘的嫁妆,阿娘已算宽容,不然去官府走一遭的话,怕是有人要扒层皮了。” 每一句都是祖母说的对,每一句都看似在帮她们说话,但是实则每一句都在抽她的心,徐老太太平时就仗着儿子的孝顺,现下就连徐有义都不听呵了,自然脸色挂不住,叫了徐娇玉,作势要走。 徐有义看见老娘这样,心中烦乱。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硬起了心了,招呼一声赖三进来,就让他去套车,送她们回去。 徐良玉侧立一旁,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礼貌的,没有当场翻脸。 徐娇玉临走还瞪了她一眼,她笑眯眯地向前一步:“哦对,我得送祖母和妹妹一送。” 要真被人追撵出来,那还有什么脸面。 送字一落,少女再不敢回头,和丫鬟扶着老祖母,匆匆走了。 天也是快黑了,徐有义还在纠结要不要赴宴,他自然明白陈知府送来这帖子不知是福是祸,心里既不安又烦躁,送走了老娘,巴巴地回了屋里找赵氏合计去了。 徐良玉也不知李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现在流言四起,对阿姐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幸好家里和檀家也是不远,她叫青萝好生照顾着阿姐,也出了家门。 夜幕降临之前的这个时候,夕阳西下,天边霞光万丈,美不胜收。 走在街上扬着脸,微风拂面,只觉哪里都是风景。 只是,越是走近檀家,越觉得身有枷锁,徐良玉脚步放慢,深深地呼着气,企图将心底的浮躁赶走,近了前了,在门口顿了一顿才是走进,看门的人见是她连忙将她请了进去。 做法事的大鼎还在院子里,她目光扫过,心里颤巍巍的。 夜幕降临,大屋亮着灯火,徐良玉在从前的院子里突然站住了。 她本来是想直接去竹林的,鬼使神差地竟走回了这院子里,怔怔望着那窗,窗上映着一个人影,身侧是那熟悉的双轮车 高侧板,他手里拿着似本书的模样,微低着头,长发披肩。 眼中酸涩,日日不念着他,为何看着这一幕,竟是动弹不了分毫。 可明明,这个人他就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徐良玉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快步走了过去。 她在心里默念着清心咒,到了门前一把将房门推开,心魔还在,一边走一边扬起脸。如若檀笙再早那么几日告诉她一切,如若他能再早那么几日离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了…… 先动情,后知情,所以不能原谅。 进了屋里,北风带着一股凉气冲了进来,桌边的烛火呼呼跳了好几下,那个人背对着她。 眼底顿时模糊了,鬼迷心窍地,她大步疾奔了过去,扑奔了双轮车前。 男人偏过脸来,顺长的黑发就披散在肩头,眉目如画,可是惊得她一下缓过神来,站直了身体,眼底的雾气也消散开来,只剩下一圈的红,看着李德心有余悸。 徐良玉平复了下,别过脸去:“你怎么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我的屋。” 李德一身白衫,手里的书啪地合了起来:“看来,你也很是想他。” 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是由心来决断的,她控制不住心底的酸涩,十分懊恼:“民妇不知殿下在说什么,好没意思的话。” 他将书随手扔在桌上,靠在双轮车上两脚拖在地上来回地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从前他不是非坐这车的,他是替本王受了毒才病成这样,大好的年华受尽了病痛折磨。” 屋里没有别人,徐良玉无意倾听,可却又不得不听。 李德伸手按住车轮,慢慢转了过来:“是以他救我的命,我替他还他的债,剩下这大好年华,只当两个人一起过罢!” 说着,竟是转到了她的面前来,他微扬着头,看着她的目光深邃得很:“他再三恳求我,要我护着你,说欠你良多,现在你来说说,他还欠你多少,本王来还。” 檀笙欠她多少? 徐良玉垂眸,密密的睫毛动了动,掩去眼底的情绪,就淡淡地:“殿下,银钱债好还,人情债怎论多少,他欠我一个良人,殿下可还得了?” 他顿了下,随即一手拍在车轮上,抬眼便笑。 平时不发火不翻脸的时候,其实他样貌更盛从前,大有英美之态。 李德在双轮车上一下站了起来:“银钱债他不是还了? 于乐坊的绢你不是见过了?” 他竟知道! 徐良玉又惊又恼,蓦然抬眸:“殿下这是何意!” 李德站了她的面前,伸手撩过她耳边的碎发,轻轻给她掖在了耳后:“银钱债他自己想得周到,还给你留了后路,人情债怎么还,你告诉本王怎么还,难不成要将本王赔给你,你可受得住?” 开什么玩笑! 徐良玉慌忙后退,屈膝跪倒:“民妇一时气恼口不择言,还请殿下恕罪,如今徐家落魄,无非是想将养幼弟,侍奉耶娘……” 瞧瞧把她吓得,不等她惶恐完李德回身又坐了双轮车上,立即打断了她:“行了,起来吧,谅你也不敢生这心。” 她无意再留在此地听他胡扯,也是跪地不起:“此番前来,也是想问问殿下,为何让陈知府三番两次纠葛起来,是与阿姐的婚事有关吗?” 男人似乎心情不错,还真的应了她一声:“嗯。” 这一声,也叫她放了点心:“可是殿下如此一来,岂不是也将阿姐放在了风口浪尖,流言蜚语也是能杀死人的。” 他眸光一转,脸色不虞起来:“先还可怜兮兮,现在是可是怨本王多管闲事了?” 她哪里敢,正要解释,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有人敲门。 是荣生的声音,李德应了他。 房门一开,荣生往前一推,一个捆着双手的男人立即被推了进来。 他也是没站稳,踉跄着好几步才是站稳。 徐良玉眼尖一眼瞥见这个人是谁,他一身青衫,身形单薄,嘴里不知塞着什么东西呜呜地说不出话来,正是阿姐的未婚夫秦行,不知道李德抓了他来干什么。此时不宜相见,趁着他还没注意到她,一个转身就拽下了里间的纱帘,快走两步藏身在了屏风后面。 李德并未阻拦,只回头瞥了她一眼。 荣生很快推着秦行上前,恭恭敬敬地对双轮车上的人欠了身:“殿下,这两日洛州城不安定,说是有采花贼趁夜行乱,这才天黑果真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陈知府立即派人送了来,说是让殿下审一审。” 秦行:“唔唔……” 第32章 休书到 第三十二章 双轮车车轮一动,吱呀一声。 徐良玉背靠着屏风,听着秦行唔唔地说不出话来,伸手抚额。 她现在还猜不出李德到底有什么意图,但是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本来咽不下秦家这个下马威,但是自从李德参与进来以后,真是控制不住这个事态了。毕竟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她没有任何把握,心中没有底。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竖着耳朵听着外间的动静。 想必秦行一直没被放开,唔唔地还被荣生训斥了两遍,车轮一直在动,竟是越来越近了,徐良玉抬头,李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过了门帘,正后仰着看她。 急的她直对他摆手,无声地开口:“你把他弄这来干什么!” 把人弄了檀家来,明摆着是让人想到徐家去,若是知道徐良玉就在屋里,更得误会是她们在背后动手脚了,阿姐和秦行感情还是很好的,只怕后果难以收拾。 很显然,李德不以为然。 他见她脸色,竟然还笑得出来。 她只好连连作揖,求他把人送走。 吱呀吱呀车轮又动,他似乎转得上瘾,好好的能走不走,偏坐着檀笙的双轮车来回地转。 很快,他转到了外面去:“采花贼抓住了便抓住了,陈知府不审,本王审什么!” 荣生在他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与他一唱一和:“荣生也是问了,可那差役猖狂得很,回头殿下真得好好问问陈知府,怎么回事!” 怪只怪李德兴起,让陈知府派人拿着采花贼做由头蹲守徐家大院,他只吩咐抓人了,没有具体说抓到了之后怎么办,所以陈知府就悄悄将此事办了,也悄悄送了檀家来。 秦行唔唔直叫,荣生将他口中塞着的绢帕拽了出来,他憋得脸通红,本来也是文人爬墙被抓有辱斯文,又羞又恼,急急叫道:“殿下明察,小人秦行,不是什么采花贼,徐家大娘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 他急着洗脱嫌疑,挣扎着要想挣脱捆绑,可不等他说完,李德已经不耐地瞥着他了:“既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为何好好的有门不走,偏要爬墙!” 原来徐有义睁一眼闭一眼是给他留后门的,但是这两日日日锁得严严实实的,原来他还想着因为成亲的事闹得老大不痛快,想好好见了徐挽玉和她温存温存哄一哄的,没想到进不去才爬了墙,立即被人捉住 了! 他才要继续解释,李德却是很和颜悦色地放过他了:“看他脸面也不像是那采花之人,即刻送了牢里去,让陈知府好好审查审查,去秦家徐家核实一番,平白的别冤枉了人家。” 如此轻言轻语,听着犹如青天大老爷一样。 秦行自是感激不尽,荣生提着他走了,随着房门的关上,徐良玉探着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拍着胸口,一副见鬼了的模样。窗边站着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李德,他两指抬着窗,寒风吹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直跳着火花。 她上前,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夜色当中什么也看不见。 很快,李德回头,一眼瞥见她就站在身后,扬起了眉:“其实本王早就想说了,这般没个担当的男人,不如不嫁。” 徐良玉垂下眼帘,也是叹息:“的确是没有担当。” 他嗤笑一声,回身往桌边走去:“也是,嫁了不如意再和离就是,只要是好胳膊好腿又有个好模样,何愁嫁不出去。” 这倒是和她想一块去了,她点点头,看着他也不觉得这个人多讨厌了。 随着他的脚步,已近是亦步亦趋。 他走了桌边又往回走,她便跟着他走了又走,他走了里间,她也尾随其后,他转出来,她不快不慢地又跟紧他的脚步,李德重新走到桌边,猛地转身,她差点撞到他的胸前来。 比她高出一头多的李德有身高优势,四目相对时,他皱眉:“你跟着本王干什么?” 徐良玉其实一直在想该怎么对他说,看着他无害的俊颜,顿时生出了无害的错觉来:“敢问殿下,会怎么处置秦行,他一介文人,平时郁郁不得志,不过一个书斋糊口度日,骨气倒是硬气些,我有点担心……” 他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骨气真硬气,能两边当不起主?” 她无言以对,抿住了唇。 之前他站在暗处时候,看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无奈模样,一时心软帮着处理家事,此时看着她,天生敏/感的李德顿时察觉出一点点的他多管闲事的意味来。 他从来多疑,冷冷目光扫过她的脸,顿时拂袖:“你需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来都是有得必有失,此事没有转圜余地,由不得你了。” 试问他十八年,何时管过闲事! 眼看着他又要翻脸,徐良玉也不敢上前,就杵在一边动也不动,不多一会儿荣生回来了, 她才是告辞。 李德没有理她,她出了屋里,片刻荣生就追了出来,外面夜色渐浓,路也不远,他说套车送她,她说不用,他就一直陪着走,将她送到了家门口。 秦行被抓了,阿姐还不知道,她站在自家大门口,平生烦恼。 本来是要告诉阿姐的,但是阿姐也是睡得早,她屋里灯早吹灭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犹豫了会儿还是回了自己屋里,暂且放下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徐有义早早去陈知府家赴宴去了。 徐良玉陪着阿姐阿娘才吃过早饭,大门就被人敲得叮当三响了,赖三上前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妇人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哭得双眼通红,才开一条缝就冲了进来。 她后面跟着个小丫头,水灵灵的大眼睛四下张望。 哭声由远至近,徐良玉正给阿姐揉着手,这两日反应小了点,只浑身疲乏。 到了跟前才看出什么人,秦行的母亲刘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到了面前,可是一下子扑奔了赵氏的面前:“姐姐救命!可赶紧救救我儿性命吧!” 徐挽玉才要起身去扶,被妹妹按住了手。 赵氏一头雾水也是不知所措:“妹妹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是儿女亲家,这是怎么啦?” 徐良玉两步到了跟前,伸手来扶:“夫人快起,出什么事了?” 这秦家的夫人眼睛哭得跟桃儿似地,顺势站起来回身坐下:“我就说该是办得过亲事了,阿娘就拖着,拖着拖着拖出事来了,昨个秦行惦念挽玉的身子,也不知怎么爬了墙,让人当成采花贼给抓了去,今早不见回来一找才知道,下了牢了!” 徐挽玉下意识就瞥了眼妹妹,神色也紧张起来。 徐良玉让青萝去泡茶,回眸也是风淡云轻地:“没事的吧,郎君是什么人街坊邻居都知道,再说他既是来我家,两人也有婚约,陈知府不会难为他的吧?” 刘氏抹着眼泪:“已经去过一次了,可也没见到人,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求求姐姐,能不能让挽玉与我同去,秦行从小体弱,何时受过这苦,这一夜还指不定受多少罪呢!” 不等赵氏说话,徐挽玉已经站了起来。 她走到刘氏的面前,也是一脸急色:“我与阿娘同去。” 刘氏自然是喜出望外,起身拉着她就要走,可徐良玉却是突然拦住了她们:“阿姐你这身子,如何能受得起,千万别着急 ,不若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说你这般模样去了,以后若是不成亲事,还怎么做人?” 她这么一说,刘氏忙忙握紧了徐挽玉的手:“苦了我的儿,你腹中是我秦家骨肉,亲事也不能再拖了,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过几天就有好日子,八抬大轿即刻抬家去,万万不会再耽搁了!” 徐挽玉双唇微动,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刘氏生怕她再反悔,又是紧紧握她的手:“老太太也是懊悔得不行,都是我们拖累的……” 徐挽玉眼眶也是湿了,跟赵氏交待一声,看了眼徐良玉,转身跟着刘氏出去了。 赵氏也急了要送,被徐良玉一把拉住。 是了,经此一事,只有两种后果,一个是善,晓得阿姐的善,也疼惜她的善,成就美满姻缘,一个是恶,猜到背后有人与徐家有了嫌隙,但是成亲了也不敢对阿姐不敬。 她安抚了阿娘,只说坐等好消息,不会有事的。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时辰阿姐就回来了,徐挽玉是陈知府家特意赶车送回来的。 徐良玉可是放了点心,听见动静迎了出去,可原本以为的,什么都没有,徐挽玉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脸色疲惫,眼圈也红着,见了妹妹,一下子靠在了她的肩头,力气全失。 慌得她连忙扶住了阿姐:“阿姐,这是怎么了?没把人救出来吗?” 徐挽玉才一站直身体,眼圈里蓄满的泪水就掉落了下来:“不,他已经回家了,只是我算看清了他,不想嫁了。” 徐良玉连忙把阿姐扶回她屋里歇着,还不等她问清是怎么回事,青萝又在外面敲门,说是檀家来人了,她开门出来,荣生就站在院子里,见了她他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 他双手捧着一个东西,近了前才是看清,薄薄的一张。 她心如捣鼓,快步上前一把拿过。 荣生躬身告退:“殿下说此地事已了,待明日募捐定了乐坊主之后,我们就回长安了,徐娘子的休书也交还于你。” 第33章 比玉美 第三十三章 徐挽玉哭了一通,歪在床上不肯起来。 她跟了刘氏去救秦行,本来她阿娘已经拉着她的手,说起婚期了,然而原本窝着的这口气却似乎散去了一样,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能嫁过去的心情,都散去了。 她不想嫁了,纵观前后,秦行和那陈知府家的小郎君又有什么分别。 若有担当,何苦来私会,有了身孕还不提婚期,堂堂男子汉,偏听老祖母的,这样的人家嫁过去还有什么可期盼的,若不熬得老太太和上头这位夫人没了,恐怕一辈子诚惶诚恐。 依着她的脾气,不愿与人争,不愿与人说的,怕是要苦。 才是想通,又觉自己醒悟得太晚了,推了秦行就往回走,刚好陈知府家的小郎君陈锡元出门,见她两眼通红,非给她送了回来。若说两个人从前也有过恩爱时光,都喜欢安安静静厌烦闹市,如今久未相见,都各有心事。 思来想去,徐挽玉又恼又悔。 她从小清高,也是个静雅之人,陈锡元这两年忙着考取功名,性子更淡。 如此物是人非,跟着秦行这一遭,她只觉疲惫。 可这心里话跟谁说去,也只能自己憋着这口气,哭了好半天。 姐妹二人可谓是两重天,徐良玉接了休书,激动不已,本来以为李德是命荣生给烧了的,没想到还给她留着了,有了这个至少不需要服丧三年,算是个自由身了。 贴身收好了休书,赶紧回到阿姐的屋里,徐挽玉哭了一会儿,就歪在床上怔怔的, 徐良玉上前,坐了她的身边:“阿姐,到底怎么了,又不想嫁了?” 其实就是徐家养着阿姐一辈子,也是养得的,有了依靠,自然更有底气,徐挽玉向来是知道这个妹妹的,也回身坐了起来,这就靠在了妹妹的肩头上面,眼圈又红了:“秦行也太没担当了,孩子是他的又不是别人的,就这么出来了,还说回去问问老祖母,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不想嫁这样的人。” 徐良玉也是怒其不争,轻抚阿姐的手,安慰着她:“好,不想嫁就不嫁,大不了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养着他,阿姐若是当真放得下,那就不嫁,如此没个担待的男人,也不值得嫁。” 徐挽玉轻轻抽泣着:“退婚之后也是家里难,窝着这口气,才那么快和秦行在一起,今天见了锡元,做梦似地,心里特别难过,一个两个都这样,可叫我怎么活!” 徐良玉无言以对,这时候女人虽然多开放,但是未婚先孕真的很让人看不起。 她拍着阿姐,只有好生安慰着:“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阿姐这般纯良,那样的人也配不上阿姐,虽然现在徐家比不得从前,但是很快,总能让阿姐过上好日子的。” 姐妹二人依偎着坐了一会儿,不管怎么说,如何决定婚事也得考虑腹中的孩子,快到晌午时候,徐有义从陈知府家回来了,徐挽玉可是下了决心就不嫁了,对于她身怀有孕的事情,他是这个家中唯一不知情的人,这回也是豁出去了,托盘而出,气得他随手抓了一根木棍这就要去秦家找秦行算账去,还是徐良玉狠狠拖住了他,好一顿劝说。 赵氏也过来相劝,男人脾气上来了气得不轻,一挥手还打碎了茶壶。 徐良玉躲闪不及,热水淋到了小腿,烫的她啊地一声,也幸好穿得多,青萝和徐挽玉忙扶着她下去查看去了,赵氏又气又恨,万年没有发过的脾气一下子涌上心头,一甩手竟是啪地抽了徐有义一个嘴巴子! 她气得心直跳,扶着额头还差点摔倒。 徐有义连忙扶着她,赵氏无力地捶着他:“家大业大有什么用,还不是你那好弟弟败了,送了银钱给他娶妻养着他也便罢了,如今将我们家害到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他勾搭那个姘头干的好事!我说多少次了,你听过吗?你生的哪门子的气?都是因为你,你纵容的,若非如此我们怎能有今天,好生生的两个女儿两门婚事,没有一个顺当的!” 本来嫁给檀笙时候,她就是病着,瞒着她了。 如今想起来,两个女儿,只叫她心痛不已,如今挽玉的婚事又生事端,怎不叫她气恼。 提起从前的事,徐有义向来无话可说,因为她说的是事实,赶紧好好扶着她回去歇着,又惦念徐良玉的烫伤,出了堂口又进东屋,出了东屋再来西厢房。 徐良玉这一烫,小腿没有大事,脚踝处确是出了水泡,疼得她动弹不得。 徐有义连忙去找了大夫来,也就是敷点烫伤药了事。 她心里还有事,忙拿了休书出来,让他去寻媒人一起去官府一趟,简单走一下程序,这便能恢复自由身了,徐有义自然是愿意的,连忙出去寻了当初来的媒人来,一起拿了休书去官府销户。 一切都十分的顺利,他走了能有一个多时辰,再回来时候已是办妥了。 李德既然将休书送了来,那也不可 能插手此事,徐良玉一夕之间,一下摆脱了寡妇的身份,原本应当高兴的,此时与檀笙已经再无干系了,但是偏偏,她却是真的想起他来,忍不住想念。 真也好,假也好,对也好,错也好,任你使劲折腾,他也不会再回来。 他这么一走,就仿佛是抽掉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情爱一样,就仿佛是哪怕以后遇见再好的人,现在也能笃定地说,不会再相信,不会再爱了。 本是□□,只剩疲惫。 她瘸着脚,让赖三赶车带她去了于乐坊,清点了下到底多少匹绢,直到晚上才回。 原来说次日便是李德定的第三天的期限,在心里衡量了下得失,早早做了准备,可惜一早没等来邀请的帖子,却等来了秦家上门退婚,本来徐挽玉昨晚也是好心,怕他家毫无准备,想今天一早找媒人合计合计,再去商谈退婚的事情,结果秦家不顾女方的脸面,直接登门来退了。 倘若阿姐为了孩子还有一分的犹豫,此时也被伤得消失殆尽。 退婚再无转圜的余地,秦行亲自来的,虽然他两眼也是红了,但是却一句话也未说。 徐挽玉也一句话没有说,只当这些事与自己无关,怔怔的坐了一边,徐良玉虽然气恼,但是这是阿姐的选择,她无意干涉,只是想起那个好心办坏事任性的雍王殿下,心情就十分微妙了。 原本让她去参加商会活动的也是他,待她准备好了,又无人来送帖子了。 这边徐有义火气上来了,将秦行骂了一通,还要打他,也不知怎么冲动了,还真的打到人了,一下子徐家乱成一团,就连徐孝娣都跑出来凑热闹,徐良玉拉了这个拉那个,好半晌才将不相干相干的人都送走。 昨个荣生来送帖子的时候就说了,今日募捐的事办成了,定了乐坊的主,李德就会回长安了。 她细细一想,他在洛州时候,可没少难为陈知府,尤其陈知府一心捧起的宋凛,一直也无视着,倘若徐家还站不稳脚跟,是陈知府故意不给她递帖子,那么李德一走,她也艰难。 可谁给了陈知府的胆子,敢欺瞒李德? 想到昨个阿耶拿着和离书去官府销户的事,她不禁冷汗津津。 越想越是心焦,偏偏秦家来退婚闹腾了半日,也不知今日商会又去了哪里,也顾不上自己脚还伤着,连忙让赖三赶了车,直奔檀家。之前拉扯间,她不知被谁拽了两下,此时发髻微乱,还好衣裙齐 整,才车上简单拢了一拢头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到了檀家,已经无人看守,侍卫队都撤离了,她心急如焚忙敲了大门,还好檀越在家。 问起商会的事,他说已经定了主了,殿下说既然徐家不想争的话,那就定了宋凛了,问及李德,他说人也才走,也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不能走远。 徐良玉连忙回了车上,叫赖三朝着官道快马加鞭。 说是容易,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这般不管不顾地疾驰,是要吃官司的,赖三只得尽量避开行人,走街串巷,直奔城门口去了。说来也都是命定的,赶巧街上人多,李德也被堵住了。 天气晴好,他还骑了马。 车队都在身后,荣生给他牵着马也走不快。 徐良玉赶到的时候手心出了一把的汗,车队堵住了去路,马车过不得,她连忙下车,可是顾不得脚上疼痛飞快地跑了过去,到了近前,远远地瞧着李德坐在马上,披着件翻毛的斗篷,人比玉色。 她气息不匀,总算松了口气,一瘸一拐走了过去。 两边的侍卫队也是认得她的,不知谁上前说了声,荣生先是回头瞥了她一眼,随即李德回眸。 他高高在上,只一摆手,便无人阻拦了。 徐良玉趁机走了他的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随后扯了他的缰绳,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斗篷一小角,气喘吁吁道:“殿、殿下,你还不能走。” 李德垂眸看着她:“怎么?” 她几乎是咬着牙地:“家事未了,人情债还没有还完,我伤了腿脚,还被人算计了一通,今个徐家没有收到帖子,殿下在时尚还有人做手脚,殿下这会儿走了,我还能靠着谁去,就是做戏也该做一整出,好叫他们都知道,殿下是站在我身后的,不能轻待了去!” 少女微微扬着脸,她发髻有点乱,刚走过来时候还一瘸一拐的。 分明就十分狼狈的模样,却叫人莫名地生出一种强硬的感觉,可这般强硬的模样,她手上扯着他的斗篷边,一下又一下地扯着,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下一刻就会有水波漾出来似的,叫人心疼。 徐良玉又扯了一下,抿住了唇,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这般渴望地看着一个人。 城门口已经疏通开了,荣生在旁提醒着他,该是走了,李德不轻不重嗯了一声,微风吹过,她眼睁睁看着他弯腰,轻轻拂去了她的手,心底一片冰凉。 然而,李德一抖缰绳,却是翩然下马。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站在面前,还不敢置信。 他却是负起手来:“想要依靠本王的人可是多了,不差你一个,还用得着做戏?” 当然需要做戏给别人看,但凡和他沾染上关系,谁还敢轻易给她下绊子! 街边到处都是百姓,徐良玉低眸说了句得罪了配合下,顿时扑了上去,也顾不得脚疼还是腿疼,她双手环住了李德的颈子,一下靠在了他的肩头,用矫情地自己都嫌弃的声音嗔道:“殿下,我不让你走!” 本来也就是想做这么一出戏给别人看,待他走了,她在那些有心人士还观望的时候东山再起,可是不等她起来,耳边一声轻笑,李德那负在背后的手,却是稳稳按在了她的后腰上。 “好啊,那本王就先不走。” 第34章 郎君啊 第三十四章 饶是徐良玉生来就胆大,也被李德吓了一跳。 她是想做戏给旁人看,说是想让他配合下,但是他真的配合了,可是惊得她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荣生又来催促,李德却是不耐地回眸,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即招手让车队掉头,亲自搀扶了徐良玉,齐齐上了后面一辆。 外面多少眼睛看着,只待车帘一落,顿时走远了议论纷纷。 徐良玉坐了车上,才觉得腿疼,嘶地一手按在了膝头上,弯腰查看。 才一低头,李德也倾身,两个人头顶头还撞了一起,她眨眼,随即坐直身体,看着对面若无其事的李德,干巴巴道:“谢殿下这般配合我,其实我来城前送一送,这便够了。” 他靠坐在车壁上,偶尔随着马车的颠簸轻晃一下。 李德盯着她的脸,随即摇头。 摇头之后又低眸,看着她的裙边,目光沉沉:“腿脚怎么了?你又有什么事?既知道是本王叫你去商会的,没有帖子为何不去问问?”他眸光微动,从头到脚审视一番,才是淡淡道:“怎地这般狼狈?” 语气都那么轻,然而她却在他的脸上察觉出一丝丝的不悦来。 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跑动,牵扯到伤口,鞋里磨着脚踝,已经渗出了血迹,染了裙边一小片嫣红,她赶紧掀起裙子,掀起了才想起对面的男人,一抬头人早别过脸去了。 徐良玉顾不得这么多,又卷起裤腿,露出一小截雪白肌肤。 之前敷上的药已经磨掉了,尤其脚踝此时血红一片,简直惨不忍睹,她咬着下唇,一手摸着腰间,可惜出来时候也是太仓促,没有带帕子,才要认命地放手,面前多了一长方帕。 她头也不抬,说句谢了,连忙给伤处简单包了一下。 鞋也不能全穿上,就踩着翘头履的后梆了事,她动作飞快,即使疼痛也只轻轻一皱眉头,很快整理好了裤腿和裙边,才是又坐起,李德不知什么时候目光又落了她的身上来。 徐良玉抬眸:“说来话长了,种种都因阿姐而起,阿姐这婚事又因我而起,之前与陈知府家的小郎君退婚就不说了,如今与秦家的事殿下也知道一二,可殿下捉了秦家郎君,他家果然心急来求了阿姐,阿姐与他们同去救了人出来,说来那秦行也太没用担当,提及婚事还要回去问及老祖宗,连个男人的做派都没有,他这番模样和我 那个愚孝的阿耶一般模样,阿姐从小看到大,心都凉了,就想退婚不嫁了。晚间提及此事,阿姐好心怕落了秦家的面,先让丫鬟送了封信给秦行知会一声,没想到他一到阿姐面前倒是硬气,生怕连累了自己的名声不好讨媳妇了,早早先来退婚,殿下应当知道,自古先开口退婚的若是女子,男儿家家的再另行再娶就是,若是男儿,还三番两次被退婚了,那女儿家的声名可就不好了,别说阿姐腹中还有孩子,哪怕就偷偷做了也不好嫁了。闹了半天等将人都散去了,我才想起没接到帖子,匆匆赶了来,才得一见。” 她说这些的时候,坦然地看着他。 李德一手在膝头轻轻地敲:“过了这个年,你十六了?”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徐良玉下意识点头:“嗯,十六。” 他不知想到什么,就是笑了:“一般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多半也就等着耶娘安排婚事,嫁人了事,本王在长安城也见过许多闺秀,多数像你这般的少女,都是娇俏的,娇弱地像一朵冰花儿,放在手心怕是化了,只得宠着。” 她依旧不明所以,定定地看着他:“那只是你们男人的想法,自己得意,何必让人宠着,总得有没有人宠也能活得肆意的本事,不然有一天失宠了怎么办?” 李德失笑,眼中尽是光亮:“不不不,是你没见过那样的女人,这世上就是有这般模样的美人,她靠的也绝非光是脸,总有人宠着,这个去了,还有那个,这也是一种本事,伦常可以罔顾,但永远不会失宠。” 莫名的,她想到了武则天,立即闭上嘴了。 他也别过脸去了,伸指挑开窗帘看了眼街头位置,回眸又瞥着她:“你个姑娘家,实在不该这般拼命。” 她之前跑过来的时候,那模样分明就是拼了命的,裙边还染着半圈血迹,发髻微乱,倒很是像被人抛弃了的可怜儿,她如今有了于乐坊的那些绢,日子富足大抵是过得去的,一个姑娘家,这些还不足够吗?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瞥着她,她身形娇小纤细,这般模样的小小少女,比他还小三岁的一个姑娘家,即使遭遇了檀笙这一场算计,既没颓废,也无埋怨,那般深情的给付,她只说不能原谅,看得出来,却是在渐渐摆脱他的影子,走自己的道路。 她有想守护的家人,有渴望着的东西,她眼里亮着两团火,刚才那一抱,其实是吓到他了。 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他李贤是出了名俊美冷漠,女子面 前总是不近人情,由于与些文人雅士走得近些,少年也有众志,便有人传言他不是不喜声色,只是多喜男色,他从未在乎过这些。 生来便是什么都唾手可得,数次封王,可他从不欢喜。 身边的人,多半都是眼线,人心总是难测。 那污秽之地,多的是想要他性命的人,就连他的父皇母后,也只顾及只身,无暇其他,能活下来都是万幸,除了檀笙,他并未相信过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 这般无趣的人生,生无趣,死亦不甘。 此时看着她,平白生出了一些怨念来,无疑,她很聪明,是故意让人看见与他牵扯不清的,弱小百姓,多半也是想找个依靠的,或许是檀笙走了之后,他也倍感孤寂,看着她,竟有些心软了。 心软到与她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车行至徐家门前,荣生亲自来掀起了车帘了,徐良玉才要下车,李德腿一伸,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李德眸光微动,略扬着脸:“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轻易沾染的。” 徐良玉以为他要翻脸,连忙欠身:“请殿下名示。” 他背脊笔直,缩脚,端端坐在那里,似乎从未动过:“本王便是个毒物,沾上了,就不能轻易离得,我在洛州再留两日,何事都要在这两日安顿好,之后与我去长安。” 她诧异地看着他,心如捣鼓忐忑不安:“去长安?我与殿下去长安干什么?” 他脸色不虞,似有不耐:“本王从不管闲事,既承了本王的情,便要还,你只当你今日扑了本王的怀里来,洛州百姓人人皆知你是本王的人,这些岂有瞒得住上头?正好长安有门婚事等着,带了你去搅一搅,也显得你有用些。” 她:“……” 这时候她心底的那些侥幸已经荡然无存了,若然当真与天家牵扯了去,只怕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了,这天下哪有白吃的人情,是该还。 也是都说开了,徐良玉衡量一番,硬着头皮在他面前躬了躬身:“既是如此,做戏便做全得了,请殿下进去少坐片刻。” 果然,李德的目光顿时冷厉起来,不过这个时候了,她也豁出脸去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厚着脸皮对着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她脸上笑意也是牵强,一眼便知,这样的人到了长安还不知何等模样。 他坏心顿起,缓缓起身:“好。” 下了车,赖三已经停好了车,荣生让侍卫队守在外面,车队都去了檀家,一行人鱼贯而入,徐家之前乱成一团,赵氏气不过又歪倒在床了,徐有义劝慰了好半天,徐挽玉一个人在前面瞥见妹妹带着个贵人来,连忙迎出来。 这也是李德第一次见到徐挽玉。 平时多说姐妹长得有些相像,此时一见,他眼中却是半分一样都没有。 淡淡一瞥,这就进了前面堂口了,早有人去通知徐有义了,他慌忙出来见客,也大懂细礼,直往前冲,被荣生吆喝住了,徐良玉也不知道让了他进来,还干什么,就站了一边看着他。 李德倒是坦然,却只喝着茶。 徐有义从来不擅长应酬,想陪着笑,一日都在糟心中度过,又笑不出来。 在一家人的明着暗着的注目下,还好李德放下了茶碗,瞥了眼荣生:“去将陈知府与宋三郎唤到此处来,本王过问过问。” 荣生连忙叫人去招呼了,说来陈知府是料定李德会离开洛州的,等人都到了城门口又被徐良玉截了回来,自然是忐忑着,才和宋凛到了一处,就得了令,匆匆忙忙赶了来。 闲杂人等都不叫在屋里了,荣生得了李德的令,又命人去请商会的会长,以及檀越。虽然陈知府是得了座,但是李德只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他随身携带着的桥板小玩意也摆了桌子上面,偶尔伸指摆弄一下,一句话也不搭理他们。 宋凛连个座都没落到,为什么被叫了来也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徐良玉竟有这般大的颜面,竟能请得动李德。 还有人来说她与李德有说不清的关系,说她去追雍王时,可是暧昧得很,离了他以后,火速嫁给檀笙,现在檀笙没了,又沾了雍王的边,他心情微妙,站在一旁,目光转动时,总落在她的身上。 徐良玉似是不以为意,坦然回望,倒叫他不自然起来。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一时间徐家又是热闹了起来,徐良玉和阿姐两个本来都是站在徐有义的身侧,只她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阿姐精神还好,只是不时往外张望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人全都到齐了时,女眷以及闲杂人等都被赶了出来。 为了避嫌,徐良玉也随了阿姐身后。 此时早过了晌午,日头懒懒挂在天边,她突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全感。 她一条腿拖着鞋,脚踝也不觉得疼痛了。 徐良玉扬着脸迎着风,伸手遮住眼往远处张望,阳光从指缝倾泻,虽然不暖但是晴空万里,一望无际的天总也没有个边,如此,已经忘了那个世界,这便是她的家了。 正要回西厢房,却见阿姐抿着碎发,脚步匆匆,她的身影在后门处一闪而过,竟是没有回屋里。 徐良玉转头犹豫了片刻,缓步跟了上去。 家中有贵客在,除了她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后门开着,她略提着裙角,心里还犯着合计,看阿姐这般模样,像是去见谁,这早上才和秦行了断,难不成又反悔了去见他? 她轻手轻脚地才走了后门处,就听见说话的动静了。 果然是阿姐在和谁说着什么,徐良玉侧耳细听,阿姐也是才到:“等了多久了?” 很快,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响了起来:“也才到。” 这声音绝对不是秦行的,她轻轻转身,扒着门缝往外看,徐挽玉和一个瘦高的青衫男人都侧身站在后门边上,阿姐低着头,还绞着手帕,那人垂眸,微微叹息着:“不是说,就算退婚了,也能过得好,你就是过的这样的好日子?” 阿姐不说话,只低着头。 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徐良玉抬眼看着那男人,他背在身后的手提了前面来,不知往阿姐手里塞了什么:“路过王记,顺路买了点你爱吃的果儿,拿着。” 阿姐不接,还推拒着:“前日祖母来了,听说你和徐清玉好上了?” 他似顿了下,语气也略有不耐:“那不是你妹子?遇见过差点摔了我身上,曾扶过一扶,这就是好上了的话,那就是吧。” 说着他转过身来,硬将手里的纸包塞了阿姐的手里。 徐良玉蓦然瞪大双眼,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陈知府家的小郎君陈锡元。 作者有话要说:唐朝时候,真的蛮开放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人不懂绢是什么,这东西就像是不动产一样,钱帛互通,唐时的绢帛常被用作贿赂、请托、赠遗、布施、谢礼、赏格、旅费、物价支给、物价表示、赁费、放债、蓄藏、纳税、上供、进献、俸料、和籴、营缮、军费、赏赐等,是当时的一种货币,说后来的杨国忠曾积绢至三千万匹,现在看着有点可笑,其实这就是他的大部分 财产。 第35章 妄念么 第三十五章 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阿姐便是回来了。 徐良玉歪在她床头,轻轻晃动上边的铃铛,让她知道屋里有人。 之前她追着李德去了城门口,并不知道,才一进阿姐的房间,发现床上被褥都换了面了,屋里所有与秦行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这般作风很阿姐。 徐挽玉看着不善言辞,不争不夺,其实感情上就是一刀切。 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从不拖拉。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徐良玉站了起来,姐妹两个走了顶头,阿姐的手里果然拿着一个纸包,似随手放了桌子上面。那是王记的果儿,快步走了过去,一手按住了,她弯了眉眼:“阿姐这是去王记买果儿了?” 徐挽玉回身坐了桌边,抬眼看着她:“哪是我买的,是陈锡元送过来的。” 徐良玉见她坦然相告,也是松了口气:“阿姐,他对你还有情意?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那段时间她正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她和陈锡元怎么回事。 阿姐双手都在桌上,来来回回绞着手帕:“退婚是陈知府托人上门退的,后来也是我说了气话,他也说既如此了,便各自好去,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不喜欢拖拖拉拉,只不过没想到一头撞见南墙了,现在腹中还有了秦行的孩子,可叫我如何是好。” 徐良玉两世为人,也没经历过这般复杂的□□,她也是觉得,合则来,不合则离,简简单单多好。问她如何是好,她觉得以前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顶着一张萝莉脸,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握住阿姐的手,她上前一步:“是因为他,你才想退婚的?” 徐挽玉连忙摇头:“不,我怎能干出这种左右逢源的事,我和陈锡元也不过是昨个见了一面,今个听说我退婚了,闹得满城皆知的,他才来,以后也说不准怎么个事。” 她腹中骨肉月数才两个月,幸好还不成个人形。 双唇哆嗦了片刻,反握住徐良玉的手,抬起脸来:“这样窝囊的男人,我万万不能嫁的,他的孩子也不能生,生了下来我只有被人嘲笑的份,便也一生不能忘怀。” 说的也是,虽然疼惜,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徐良玉是叹了口气:“阿姐,我能帮你做什么?” 那握着她指尖的手指纤细而苍白,徐挽玉顿了顿,又放开了她,两手捂 着小腹,眼泪就留下来了:“你悄悄帮阿姐找一个靠得住的婆子,给这孩子落了去吧,别怪我心狠。” 原本姐俩个还一起憧憬过,这孩子是男孩还女孩,还给孩子起过名字,都说怀胎十月,当阿娘的,一日比一日欢喜,此时说到落了去,阿姐指不定还怎么难过。 拥着阿姐入怀,徐良玉也是心疼得不行:“不然,阿姐再忍几个月,生下来我来养?只当是我生的,横竖我现在也是寡妇,说是檀笙遗腹子,也有人信得的。” 徐挽玉在她怀里摇头:“不,要断就断个干净。” 阿姐总是这样,她小些时候也是,平时都极其爱哭,但是不管什么事,哪怕哭得再凶,但是她从来不轻易改变主意,二人的区别也在这里,她很少落泪哭泣,但是心里是越来越柔软。 是了,落了也好。 孩子生下来必然是个牵绊,而且风言风语也不能少,落了也好。 她一口答应下来,先好生安抚了她一会儿,急忙去寻赵氏,她一个姑娘家,两辈子也没做过一次的事,心里没有底,娘俩都是一个意思,此事必须悄悄地做,尽快做。 徐良玉趁机婉转地对她说了要去长安的事情,不过她只说去走商,赵氏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赵氏托了人去找婆子,徐良玉在自己屋里收拾东西,青萝听她说要去长安城还很是兴奋,挑着她的衣裙给她包上几件:“等到了长安住上一段时日,天就暖了,不能带太多厚的。” 其实她没有必要带太多,心思也不在这里。 还好收拾了一通,前头荣生来寻,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前面已经有人陆续走了,李德与陈知府坐在一处,看见徐良玉的身影了,对她勾唇笑了笑,然后招呼她过去坐,他身侧哪里还有空位置了,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一扫脸上阴霾,和颜悦色的。 陈知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是如坐针毡才要起来,李德已经站了起来。 他按了徐良玉坐了自己的位置,一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上,目光扫着列座各位:“究竟那无故消失了的帖子到底哪去了,各位心知肚明,若说追究的话,昨个收缴上来的善资也没有必要重置,只不过这样对徐家未免太不公平,我这个人呢,一向不愿失言的,不如在此做个见证,乐坊主不换,仍旧是宋郎君掌主,只是,让他舍了三成银钱出来给徐家,各位再竟逐粮司,待回了太子皇兄另行定夺。” 不 换主了,但是徐良玉白得了三成收银。 宋凛为此指不定舍了多少银钱,李厚定然没少搜刮,否则不会定下他。 现在硬生生在狼口当中,大言不惭地再要出来三成收利,恐怕也就李德能说得这般轻巧了,可之前他将陈知府和一干人等叫了来,脸色那般难看,宋凛以为乐坊主势必会换人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此时再往出拿三成,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吃亏,还犹自侥幸,自然是一口应下来。 陈知府也是频频擦汗,拿眼角直瞥着宋凛。 且不说他收了宋凛多少好处,若是事不成,不仅仅是在宋家捞到的好处,洛州各户商贾,只怕事情也瞒不住。 会长当即做了文书,他与李德作证,徐有义这便与宋凛签了。 这一番部署之后,天便快黑了,徐良玉站在徐有义身边,恭恭敬敬地送李德往出走,陈知府和宋凛都跟着在旁,谁也不敢抬头,出了大门,李德也不上车,侧身而立。 荣生给他掀开了车帘,他却不上车。 徐良玉刚才出来的时候,就瞧见丫鬟领着一个婆子从后门处进来了,她心里惦念着阿姐,本来也是盼着快点将李德送走,可他目光沉沉,偏就又落了她的身上。 她连忙提灯上前,才要躬身,扇头抵在了她的下颌上,不叫她见礼。 李德站在她的面前,声音不高也不低地:“你跟本王过来,本王有话对你说。” 说着转身上车。 徐良玉:“……” 她提着一个灯笼,回头看了眼,陈知府已经上了车了,宋凛站在阿耶身边看着她目光复杂。 荣生说了声请,她也连忙上车。 车上有一小小暗灯已经点着了,李德靠坐一边,姿态慵懒,神色疲惫。 徐良玉挂起灯笼,灯火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更是红彤彤的:“殿下唤我何事?” 李德一拍身边的位置,对她勾指。 她也不犹豫,大大方方挨着他坐下了。 外面似乎还有宋凛告辞的动静,李德回眸瞥着她:“过来些。” 徐良玉微微倾身,凑近了些,他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这般恭恭敬敬的模样,去了长安,怕是不成。” 她眨眼,也不敢高声:“什么意思?” 脸边垂落一丝丝碎发,她回来之后简单重新拢了长发,也换了衣裙,上了烫伤药, 或许是注意力不在伤上面,都不觉得疼了,李德突然伸手,拈住了她脸边的碎发,轻轻一吹。 她偏脸避过,只觉有一点尴尬。 他嗤笑一声:“你在我车上,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吗?然而这个时候我与你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到了长安也一样,你且记得只要我不开口,不许离开半步,得做出样子来。” 他要的就是暧昧,徐良玉垂眸:“殿下放心,做戏还是会的。” 李德轻轻颔首:“本王自然放心,至少于你本王是知根知底,当然也不会耽误你,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放你回来。” 他才要让她回去吧,她却是抿唇一笑:“别,我可是想多靠一靠,殿下尽管放心大胆地拿我挡箭,我绝无怨言。” 他向来都是得失心重,听她这么一说立即警觉:“挡箭不必要,多半是遮掩下婚事,雍王府里不多你一个人,也不少你一个人,别到时生了什么妄念就好。” 他说的妄念是什么? 看上他的人,还是看上他的势? 徐良玉抬眸,定定看着他,好久没有这样单单地看着一个人了。 李德尚还年轻的脸上,眉眼雅致,实在是个俊秀英美的人。 倘若是宋凛那时,想必她会喜欢这样的脸,看着也赏心悦目,谁能不爱看呢! 可如今她万般情丝,都被檀笙与宋凛联手欺骗了个干干净净,真是对男人无感。 伸手拢了拢长发,整理了下衣裙,她掩饰着自己的忍俊不禁,低下了头:“殿下放心,我心中有人,不会生什么妄念。”姑且就让他先以为她还是对檀笙不能忘情吧,少女扬着眉,轻轻说:“我只是想,给殿下掩护着的时候,也干一件事。” 说着恭恭敬敬往后退,对着他施礼。 她的脸又一本正经起来,他淡淡瞥着她,终于放下心来:“什么事。” 徐良玉眸底闪过一丝丝的笑意来:“吃了宋凛身家,让他把欠我的加倍吐出来。” 压在心底的恨意,叫嚣着真是一刻都不想忍。 那些欠她,欠着她徐家的,都得加倍还回来。 第36章 三十六 第三十六章 下了马车,回头张望。 窗帘微微挑着,男人的半张脸隐没在暗色当中,看不真切。 徐良玉伸出两指在马车绝尘的时候,对着后面做了一个势在必得的手势,抿了耳边碎发,长长呼了一口去出来。冷风吹着她的脸,她却从未觉得如此痛快,好久了,自从那个雨夜,一直浑浑噩噩到现在,她要感谢他,终于成就了这样的徐良玉。 转身返回,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李德留下的四个侍卫依言守在门口。 厢房亮着的烛火,将两三个人影映在窗上,她连忙走过去,青萝在门口守着,见是她放了她进去。 屋子里是一股子汤药味道,腥苦非常,一个婆子站在窗边正擦着手,母亲赵氏坐在一旁,神色淡淡的,丫鬟青杏端着水碗放了桌子上面,小心翼翼地:“婆婆,汤药大娘子已经喝了,不会有事的是吧?” 大家都看着她,婆子笑着直拍胸脯:“放心老婆子这手下,就没失过手,今天喝了汤药,过不了明天晚上,到时候我再来保管干干净净的,日后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赵氏连忙拿银钱给她,徐良玉走了床边去,阿姐脸色略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坐了床边,想要安慰安慰阿姐,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赵氏叫青杏送婆子先走,也回了床边:“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徐挽玉睁开双眼,轻轻摇头:“没有,和平时一样。” 赵氏给她掖了掖被角,推着徐良玉让她先出去。 这个时候,想必做母亲的能劝慰两句,徐良玉转身出了屋子,她和徐有义碰了头,将于乐坊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将云裳坊嘱托给他,让他明日一早出去再请几个护院,给阿姐和阿娘再寻两个丫鬟顾看些。 奔波一日,脚踝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回到房子上了些药,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才是饭罢,徐有义也没走多久就办妥了,徐良玉一共也就这么两日时间,她让赖三带着几个护院收拾住处,让青萝带着两个丫鬟去赵氏跟前,跟着阿耶乘车又出了街。 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酒楼,她拿出写好的帖子让出车夫去请陈知府。 徐有义从来都是直脾气,自昨日以来还不能从震惊中走出来,赵氏不叫他问,可他心里有事藏不住,此时不在家中,正好进了楼上一雅间,再忍不住打听起来。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雍王殿下怎么回事,你阿娘还说你要随他去长安,他那样的贵人,怎会帮着咱们?” “阿耶就别管这些了,我走之前会安排好,你就全听我的,日后守着阿娘再不许回祖母那去就好,还有,” 徐良玉瞪着他:“要是让我知道你那混账白眼狼弟弟再来掏我家底,我立即送他们一家进大狱蹲着去!” 徐有义自觉女儿面前理亏,从前都是他护着护着的,护出了一家白眼狼,讪讪地笑了,静坐片刻,徐良玉又交待他:“还有祖母,下次她再来哭哭啼啼无理取闹给我阿娘添堵,你狠不下心,我就让护院看守,让她以后不得门而入。” 徐有义尴尬地干咳两声:“别别,到底是我阿娘,你的祖母,来坐坐总不能赶人走。” 徐良玉叹着气:“阿耶怎不明白,你不说话,别人只会为难阿娘阿姐,赶了出去也会笑话她们,这也是我不愿将此事做绝的原因之一,你若出头,哪怕强硬一回,祖母也早不敢欺到我阿娘头上拉屎拉尿了!” 男人被她一说,只觉脸上都烧得慌。 伙计送了茶水来,徐良玉也是知道他这个人的,自觉口气太冲了点,可她就要离开洛州了,此时不说恐怕他在家里又不知轻重,阿娘和阿姐欺负了去。 话说过了,她就又柔声又往回拉。 过了一会儿,伙计便将身穿常服的陈知府送了进来。 父女二人连忙见礼,徐良玉一想他如今也不会不给她面子,这个老狐狸匆忙忙来了,见了她们很是客气,伙计连忙上菜上酒,徐有义就一起劝着酒。 徐良玉在旁,客套一番就说出了来意。 她规规矩矩将之前签的文书拿了出来,推了陈知府面前来:“殿下一再对我说,要将家里事安顿好了再随他走,故此才请了使君来,我也与使君不见外了,称您一声伯父可好?” 陈知府笑眯眯地:“从前不就叫伯父么,你这孩子在伯父面前不用见外。” 她笑:“好,那我就不跟伯父见外了,今个我就直说了,昨个争来的三成收利,我留一成就好,其实说起来我对乐坊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宋三郎与我有过节您是知道的,如今他舍了三出来,我打算将其中两成孝敬了您,请您千万收下。” 陈知府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一番话来,自然先是推脱:“徐娘子说的这什么 话,哪有我收的道理……” 徐良玉笑,示意她爹倒酒:“不必客气,我自然也是有事求着伯父的,我这一走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还希望伯父帮衬着照顾着些耶娘,还有乐坊那里,总得有人盯着才好。” 陈知府还要再推脱,做出那番百姓的父母官模样,却被徐有义一碗酒拦住了。 徐良玉趁机也拿了一碗酒水来,对着他笑道:“伯父就不要推辞了,侄女还给伯父准备了一些薄礼,一会儿给您送过去,日后殿下问及,我们不是亲伯侄,也胜似一家人的。” 男人哈哈大笑,一团和气。 父女二人一番劝酒,三人是各怀心事。 走的时候陈知府让她们稍作片刻,先是走了。 徐良玉让阿耶去于乐坊,取了三千绢帛,这就送了陈知府后院去。 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街头,路过卖鱼的老头时候,忍不住多瞥了两眼。 这老头也是将她认了出来,招呼着她。 斗笠里还有两条鱼没卖出的,徐良玉让他串了,提在了手里。 走了家门口,没等走近就听见嘈杂之声,赶紧加快了脚步,到了近前,宋清明站在一边,以袖遮脸,身后一个妇人才往大门口冲了几步,被里面的赖三赶了出来吃了一记闭门羹,再想闹被宋清明一把扯了回来。 这女人向来厉害,捶着打着他,竟然破口大骂起来:“你要还有那个心,我这就给你找个媒人去,不,我这就去问问,她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进宋家做小不!你个老不正经,一家子破烂货!” 宋清明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竟是啪地打了她一个巴掌! 她身边的丫鬟都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上到前面来了,都苦苦在旁求着自家郎君。 可他丢不起这个人,算着赶紧缩脖子要走,徐良玉提着两条鱼,往前一步一下拦住了他的去路:“伯父这是干什么,我们徐家现在是没落了,是和你们家退了婚了,但是也不能任由你们这般侮辱!” 她偷偷掐了自己的腿,强红了眼睛。 还有路过的百姓都围观了过来,久闭的大门也打了开来,一看见她回来了,原本就恨极了的女人也是扑身过来推攘起来:“一个两个都没有好东西,你给你阿娘叫出来!” 宋清明连忙拦着,一时间撕扯起来,护院也赶了徐良玉的身前来,管他是哪个两个都摔了出去! 赖三早叫了他婆娘出来,撒泼这个事她向来干得是得心应手,扑了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一会说宋家是如何不仁不义骗婚,坑害徐家的,一会又说宋家欺人大甚,倒打一耙,哭得这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徐有义送了绢帛回来,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多是对着宋清明指指点点的,徐有义看见他更是火冒三丈,提着他的领口挥着拳头就将他抡翻在地,这回宋家这娘们也不哭了,急得爬起来上前来拉,徐良玉眼看着打在一起了,等着人挨了几下子才叫护院上前把阿耶拉开。 这时候得了消息,宋凛也到了。 耶娘都被他送了车上去,他脸色铁青,恭恭敬敬地上前来给徐有义陪着不是。 人大多都是这样,权势面前,能屈能伸,折腰不过弹指间。 徐良玉嗤笑出声,瞥着他扬眉,然后转身进院。 徐有义只说要去官府送一状子,也不领宋凛的情,骂了他好一通把人赶走了,外面多数知道他俩家缘故的,知道赵氏为人温软,不过是宋家一厢情愿的事,多年前的旧情账,如今还连累了两姑娘的亲事,越传越是将宋家妖魔化起来,背后骂声连连。 进了家门,徐有义火气不散,仔细叮嘱了护院,看守好家门,忙又寻了徐良玉来。 徐良玉才下石阶,被他寻个正着:“阿耶,宋凛走了?” 徐有义将宋家人挨个骂了个遍,才将重要的事说出来:“陈知府说什么不肯收绢帛,我才一回还,人就连车带绢退了回来。” 退回来是好事。 这就说明他接了这两成收利,虽不至于和她一条船上,但至少和宋凛必有嫌隙。 徐良玉抿唇笑了,只让他放心,先收好了绢帛,她还有别的事急着。算着时间,那婆子也快来了,刚才她回来就去寻阿姐,然而此时赵氏口中本应该躺在床上的阿姐,不见了。 第37章 三十七 第三十七章 徐家的后门处,一辆马车停了很久了。 车夫嘴里叼着根草棍,约莫着半个多时辰到了,晃晃悠悠回了车上。 他哼着曲儿,一上车车上立即沉了沉,马儿也不安分地刨起了蹄子来。 车帘子一掀,徐挽玉往外看了眼,随即又放下了,车里还有一人,拿着小刀在一根木根上雕刻着什么,朝着墙的那边窗帘开着,陈锡元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东西,也未察觉时间的流逝。 徐挽玉脸色略白,与他坐了对面,身边放着他来时候给带的干果。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和她一样不善言辞,但是从来体贴,今天服了药,先还没觉得什么,坐了半个时辰了,小腹隐隐作痛了,婆子说今天晚上差不多就该落了,此时当真是五味杂陈。 片刻,陈锡元抬起脸来,终于放下了小刀,他手中的那个小木头人举到了窗口处迎风一吹,木屑都飞了一边去,放下窗帘了,车内又暗了一些。 她低着眉眼,有点好奇:“这是什么?” 陈锡元送了她面前来:“以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很想做个木匠,不考取功名了,你觉得怎么样?” 从前两个人在一处时候,他也多是安安静静的,平时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尤其做一些木活,所谓喜欢读书都是自小杯灌输的,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 想起那时候,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徐挽玉点了点头:“我觉得功名在外,一辈子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很好。” 是了,她从前就是这么说的,他将小木头人放了她的手里:“这个给你。”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个孩童模样的小木头人,因为时间短,所以只有大概轮廓,没有仔细眉眼,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孩童头顶的发包,她怔怔地拿在手里,抬眼看他。 陈锡元略有点无奈地:“我到了婚娶的年纪,阿娘有点着急,这两天张罗着亲事,可我觉着若讲熟悉,还是你最好,眼下你和秦行也退了婚事了,不如重修旧好。” 还是她最好? 徐挽玉眼眶一热,只觉世事无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倘若他早些,再早一些,说她最好,两个能在一起的话,何苦会变成现在这般。 手里拿着小木头人,她突然有点后悔出来相见了,他请人叫她出来,那时候什么都没想,直接奔了他就来 了,相见时候,他给了她一包干果,一直默默坐着了。 他伸手过来,覆在了她拿着木头人的手上:“我知你现在日子不好过,多半是因这个孩子,秦行那个没担当的,退婚了也罢了,我也想了,你嫁我,我来养,以后有了咱们孩子都是亲的一样。” 不曾想他竟然知道她有身孕的事! 徐挽玉双唇微动,小腹却是疼得更厉害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陈锡元顿了下,半晌才道:“那日你和秦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不光是听见了,见那人如此胆怯不担事,当即恼极,就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送了徐挽玉回来,到秦家又给秦行拽出来打在了一起,这些话却如何说得。 说不动容是假的,徐挽玉平日看着柔弱,其实内心刚烈得很。 见他说起孩子了,也觉腹痛难忍,她白着脸,到底还是站了起来:“我不喜欢拖拖拉拉,今个来也是见你最后一面了,孩子都是什么没影的事,你要是就为说这个事来的,那还是算了。” 陈锡元还要说什么,人已经站了起来。 他也是听个隐约大概的,见她这副模样,以为他说错了,人恼了,自己也是无言以对,一着急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徐挽玉眼里已经含泪了,见他还扯着自己,也不回头:“你还想和我再重新开始?” 他嗯了声,依旧扯着她的袖子。 她微扬着脸,没让眼泪掉下来:“你让我想想。” 说着握紧了那小木头人,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陈锡元才要追去,余光当中瞥见那一袋干果,一把捞在了手里。只是等他下车了,人早已从后门回了徐家了,他在后门处犹豫片刻,想托个人将果儿带进去,又没个人出来了。 车夫瞧着天色不早了,唤他上车。 也是出来小半日了,天蒙蒙渐黑了,他才要回头,一个婆子低着头匆匆赶了过来。 陈锡元退回车上,车夫却是瞥着那婆子呸了一口:“专门捞死孩子钱的缺德婆子,她可真是长寿呢!” 才想走,车一动,挑着车帘又看向了车夫:“刚才那婆子你认识?” 车夫也是他家老人了,也不瞒着,就往后一靠,瞪眼道:“我婆娘认得,多少巷子里的姑娘们称她干娘呢,说是专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表面说是保媒拉纤的,其实就干两件事,一个是给楼子里送姑娘,一个是给 那些不下地的孩子落了去处。” 他这么一说,陈锡元也就明白过来了。 眼看着天就黑了,他也没走,就在车里一直坐着了。 这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徐家的后门又开了,那个婆子被人送出来,手里还提着个包,送她出来的姑娘往她手里塞了些银钱,她也不言语,接过来转身就走。 陈锡元挑着窗帘,夜色当中已经看不清婆子的背影,这才让车夫赶车离开。 徐挽玉回到家里真是一阵比一阵疼,这一疼,硬是疼了一个多时辰,才落下血肉模糊的一小团,婆子早来了,给她喂了汤药,又检查了一番,说落了干净了,等着她昏沉沉睡着了,才离开。 时间不早了,徐良玉让赖三趁着夜色去于乐坊倒绢帛,她去长安也不能空手去,也不能白去,檀笙欠着的粮挨过了冬天,可到了开春青黄不接时候,还是个问题,躲也躲不过去。 看着阿姐睡了过去,她也连忙起身。 回到自己房子,拿着地图和笔圈画起来,按着她这些日子调查,每年粮食要从江西、湖南、浙江、淮南等道运过来,按地图是一部分先运到河阴,在这里留些粮食囤积;然后运到陕州,再在太原仓囤积一部分,然后才运到长安的东渭桥仓库。淮南米价为每斗也才十几文钱,到达东渭桥的时候,算起来每斗米价还要加上约莫五十文钱的运输费用。 这费用简直是米钱的三四倍,不得不说,运粮之难。 之前她说可以在这上面想办法,如今货币不大通,绢帛通币,有些地区货币多一些,有些地区就是粮食多一些,有些地方需要绢帛多一些,如若到了长安,李德愿意她插上一手,破局便指日可待。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在的粮价,以后会翻十倍二十倍,都是商机。 檀笙活着的时候,告诫她不可碰粮,如今他死了,她第一件事,做的就是要倒运,顺便,如果这个圈子宋凛自己要往里跳的话,正好将他套死,吞了他之后再踢出去! 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好生计划了一番,这边赖三已经倒了几车绢帛过来。 从前徐家没散之前的那些人,多数都观望了一阵,自从檀家接济了之后,圈拢回来一些,云裳坊用不得那么多的人,就干养着了,徐良玉 忙碌了半夜,只眯了一会,等天才亮,就让人挑着几个稳当地请了过来。 各自分了绢帛去 ,让他们分散去各地,换货币的换货币,收粮的收粮。 如今长安缺粮,便先从这边下手。 时间过得也快,这最后一日过得特别的快,期间看望了阿姐,她精神还好,没事时候就摆弄一个木头人玩,除了脸色不大好之外,也没别的,心病去了,身体只待养一养就好了。 陈知府得了好了,定然会照拂一二的。 她走也能放心,徐良玉去云裳坊也安顿了一番,大事没有,就叫徐有义平日过来看着就行。 柳相宜这几日因着老娘的病也有苦色,给了折了钱,让他安顿好家里,这便要带他去长安,整整忙了一天,天快黑的时候,最后去了趟于乐坊,檀笙留下的绢帛已经所剩无几。 她在坊间里站了片刻,赖三赶车来接她。 最后这千余绢帛搬上了车,徐良玉也让守门人锁上了于乐坊,赖三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这一天一夜到底搬了几千出来,很是高兴,甩着的鞭子都特别带劲。 他问她不在家,晚饭在外面吃了什么,竟说闲话。 这时候徐良玉才觉得有点饿,其实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可她出了于乐坊竟是不想回家,就让赖三先回了。时间可过得真快,细数从前的话,那些日子就咻地从眼前过去了。 她十六了。 在这个少女的妙龄时候,突然也生了一点少女心。 走在洛州的街头,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檀家的大门口。 她腰上就带着那块圆玉,守门的侍卫都认得她,自然让她进了,回到从前的大屋,里面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麻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张口想叫她一声,想想还是算了。 屋里还点着灯火,她走了一圈,打开了窗。 窗棱一响,清冽的风就夹杂着呼啸的音撞了进来,刷地吹拂在脸上,徐良玉突然有了片刻的轻松,扬起了脸来。 月光淡淡的,她趴在窗边,看见院子当中站着一个人。 他负手在后,看见她了,脚步缓缓往这边来了。 李德挑眉:“怎么,你也想他了?” 或许从明天开始,她便要学会隐藏所有情绪了,徐良玉双手捧脸,一指在脸边刮着也不答他,只是对着他浅浅一笑:“殿下生的这般好看,可将这月色比下去了~” 第38章 三十八 第三十八章 朱雀门街上,车队行得缓慢。 前面鸣锣开道,后面车马缓缓,街边林立的牌坊各有千秋,走走停停,天气渐暖了。徐良玉一身翻折领连衣窄袖仙桃色长裙,衣裙宽大,腰系宽色束带,上身露出香肩,下面拖曳在地。 她妆容精致,额头还贴了一朵兰花,打眼一看,风情微露。 其实不喜欢这样繁复艳丽的裙子,因为这样走不快。为了体现女子线条,下面拖曳裙摆也狭窄得很,她轻快不起来。此时她双手安分地放在膝头,上面还捏着她的帷帽,窗帘挂了一个小角,她的目光就好奇地瞥着长安城里的景观,眼睛动,身不动。旁边坐着的李德靠在车壁上,已经睡着有好半晌了。 一路上,他都是昏昏沉沉的,但是只要她端正的坐姿有一点松懈,他在她旁边,立即像长了眼睛似的,手一动藤条就抽在她的后腰上,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一路上竟然也将正礼学得有模有样。 从朱雀门往兴庆宫的方向去,是要绕过兴庆宫,先到雍王府,然后从北门走进大明宫。 这是李德说的,往兴庆宫的路上,正好路过东市,徐良玉更是好奇,回头瞥着一直没有动静的雍王殿下,期期艾艾凑到了窗边,以帷帽半遮着脸,微探出了些。 长安城繁荣锦盛,外面好多的人。 东市上两边都是货郎小摊贩,徐良玉弯了眉眼,眸光一转,才要笑,藤条已经点在了她的后脑勺上面。她立即板起脸来,面无表情地回眸,然后淡定地坐了回去。 李德瞥着她,随即像她刚才那样探身在了窗口。 马车行得很慢,他往外瞥了眼,不耐地回身,放下了那挂起的一小角。 再回头,徐良玉低着眸,顺顺当当看着膝头上的帷帽,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一样。 他扬眉:“怎么?没看够?” 她肩不动,光是唇动:“我想看看长安城的小买卖都有什么,好奇而已。” 他一手拿着藤条枝叶,闻言顿笑:“能有点见识吗?” 说到见识,徐良玉脸色微变:“我见识过比这更繁荣的地方,恐怕殿下也没看过。” 这话说得有点赌气,不过很显然,李德并不在意。 他将藤条叶随手一扔,随即在门口扣了两声,马车顿时停了下来,他站在车帘处,对着她眨眼:“想看不如走近些看,走吧!” 说着这就要下车,惊得她连忙倾身,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等等殿下!” 李德回眸,看着她一副义正言辞地模样,略微皱眉:“又怎么了?” 徐良玉想了想荣生的嘱咐,也知道这个时候在长安城里胡闹,很不合时宜:“本来我们在路上就耽搁了太多时间,现在到了长安,恐怕人没到信儿就先到了,先不进宫真的可以吗?” 他无语地别开眼去,一抖袖子就将她手放开了去:“没想到学了这么两天,没学会半点的好,倒是和荣生一样啰嗦,有意思?要去就去,不去你们就先走。” 说着这次可不等她,先一步下了马车。 正主去哪,她自然是要去哪的。 徐良玉也连忙起身,可惜受这裙子牵绊,下车也极其不易,她伸手来抓裙摆,好容易才摆正了些,抓着车帘子慢慢下车,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等她提着裙角,看见负手侧立一旁等着的李德,还是勾起了唇角。 希望长安没有想象得冰冷。 慢慢走了他的身边,她有点小苦恼:“殿下这让我怎么走路,很麻烦。” 李德扬眉,甚至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模样,只往前走去了。 她只得慢慢跟在身后,幸好他走两步停一停,也没落了她多远。 东市里人也是太多,瞧见他们两个,更是人流涌动。 徐良玉开始有点后悔下车了,至少不需要被这么多人围观,才一低头的空,走了前面的李德去而复返,他站得倒是笔直,两眼也不知看着何处,只微微倾着脸,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扶着我些。” 她自己走路都走不稳当了,还扶着他些? 犹豫一下才是伸手,扶住他了,才是反应过来,哪里是扶他,人家走得很稳,倒像是拖着她在走了,众目睽睽之下,徐良玉随着李德的脚步在人流当中穿梭,还好前面有人开路,多数人都站在两侧看着她们。 两边卖什么的都有,这个时候应是早上市集还未散去。 花鸟鱼虫的,古玩名器的,吆喝着小玩意的货郎使劲扯着嗓子,还有些胭脂水粉,才走不远,荣生急匆匆地从后面追了上来,他拦住二人,气都不匀了:“殿下,本来在路上就耽搁太多时间了,眼下都进了长安城了,还是快些去见皇上和太子殿下吧,回头得空了,愿意去哪里,再出来走走。” 李德嗯了一声,低眸瞥着徐 良玉,一脸无辜:“听见了?本来在路上就耽搁太多时间了,还是快些去见皇兄才是,等以后有空了才与你好好逛逛。” 他个子比她高上好多,看着身边的他都得扬着脸。 分明是故意往她身上栽赃啊,徐良玉被他气笑,只得配合地哼了声:“谢殿下抬爱。” 荣生见二人这副模样,才是松了口气,急忙又将车引了过来,让他二人上车,车上总觉得闷得很,李德掀开窗帘,浑身无骨一样,慵懒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嘈杂自嘲地勾唇:“看见了吧,长安这个地方,进便像一座牢笼,做什么事都由不得你。” 他目光懒懒,似乎看着外面,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她心下叹息,沉默不语。 马车缓行也不作停留,很快就到了雍王府的门前,侍卫队林立两边,大门早开,府中掌事的全在门外站着,为首一个女人低着头屈膝跪着,卑微至极。 徐良玉才是下车,李德就站在了她的身边。 她才要动,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都起来吧,平时不把本王的话放在眼里,跪什么跪。”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为首的女人也抬起了脸来,却是在看见徐良玉的时候,怔了怔,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平时神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迎上前来:“盼得眼都快哭瞎了,殿下可是回来了。” 李德也不言语,拉着徐良玉慢慢往里走。 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当然能察觉出那种极力掩饰的敌意来,女人看着是妇人模样,发髻梳得一点碎发都没有,着装艳丽大胆,发饰不多却十分得体,脸上一双直眉,眼妆却是夸张。 看着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亦步亦趋地陪站在李德的左边跟着他走:“殿下才是回府,这就要去东宫吗?” 李德不轻不重嗯了声,徐良玉听见这女人回头吩咐着,却是厉声厉色地:“还不去给香点着,烫了茶候着去!” 自然有人应着声,连忙低着头去了。 徐良玉捏了捏李德的指尖,他回眸看她,她以眼神询问那是谁,他却当是没看见了。 进了后院,李德亲自送了徐良玉,才理身边那个女人:“吩咐人收拾收拾亭兰院,这院里也安排几个人好生伺候着。” 因为正妃没有进门,所以不存在品阶,但话已经说了这么明显了,那就是他的人了。 女人虽然神色略黯,但还是依言吩咐人下 去了,她身后也跟着十几个人,徐良玉的余光当中,看见雍王府上下对这个女人似乎都有些忌惮,青萝从后面碎步追了上来,可不敢离了她的身边了。 本来来的时候,她也没带什么东西,多半都是绢帛。 李德让人将东西物件细软都放了院子里,然后又拉着她的手往出走,徐良玉配合着还往他身边靠了靠,好奇地看着府院:“你住哪里?” 他拉着她手,往东边指了指:“那,以后你与我同住。” 说话间已经进了院子,身后女人落后一步,急忙上前,急得连音都颤了:“殿下!这不合礼法!” 徐良玉也觉得李德走得太快了些,才要快一步,他握紧她的手停下脚步来,脸色冷漠得很,冷冷地扬着脸:“张良娣,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见他这副模样,女人当即惶恐又是跪下。 徐良玉回头看她,却是被李德拉走,进了院子,侍卫队各司其责侧立一旁,二人上了石阶,荣生和青萝赶紧跟着,这就都进了屋里。里面摆设奢华齐整,干净又宽敞。 荣生向来知道他的脾气,站了门口就给青萝拉住了。 徐良玉被李德拉进门,立即又被他甩开了手,她径自在屋里转着,敲门声顿时响了起来,李德也没有应声,房门随后被人推开,张良娣亲手端着茶,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这么快已经摸清了人的本姓,女人将茶水放在了桌子上面,亲自分开:“徐娘子初来乍到,可能不知殿下习惯,他喝茶呢,喜欢略苦的,越是苦越是好的。” 徐良玉就在桌边,坦然地笑了:“这个我真是不知,我都喜欢喝甜些的,每次就都喝甜茶,殿下一直迁就我呢!” 荣生在旁介绍:“雍王府的内务,现在一直是张良娣掌事,以后有什么事便去寻她就好。” 张良娣笑,却是补充了一句:“我是皇后千岁亲敕府底的良娣,随侍殿下已有十年了。” 李德说得没错,他身边的人,恐怕都是牢笼。 一个良娣这便如此依仗着皇后,对他有这般的掌控欲,怎不叫人厌烦。 徐良玉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才勾唇笑了笑,释放些善意,李德却是嗤笑一声,走了窗边,打开鸟笼,摸出了翠鸟在掌中把玩着:“有事你就告诉我,横竖也在我身边。” 说着一张手,鸟便扑棱扑棱膀子,飞走了。 第39章 三十九 第三十九章 李德对张良娣始终不冷不热的,后来容她站了站,便将人打发走了。 徐良玉甚至有点同情她了,看得出来,她对他的渴求可不仅仅是这一个良娣能满足的了的,出门的时候,女人回头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太过复杂,复杂得让人看不大懂了。 当然了,她也无意去了解,只站了窗边,扒着窗往外看了眼:“张良娣走了,殿下在看什么?” 说起来,张良娣比他还要大十来岁,不过可能这种情况在古代也很正常,许多未经人事的男人,身边也都有人,多数都是还在他小时候就陪侍在身边了,不足为怪。 李德只扬着脸,也不开口,片刻,那只飞走的翠鸟竟是又飞回来了。 鸟儿扑棱扑棱地不回鸟笼,看他一伸手,就落在了他的指尖上,他捏了一点鸟食喂了喂,转过来,才又将鸟儿送回笼子里,再回身时候,荣生才要开口,他已知道他要说什么,瞥了他一眼。 荣生就开始盯着徐良玉了,她就当没看见,上前来逗鸟儿。 李德透过笼子,用指尖点着鸟儿,它习惯了被人逗弄,也不惧怕还啄着他的指头。 她学他样子伸进指头,翠鸟飞快上来,狠狠啄了一口,疼得她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手指:“啊好疼!” 李德没忍住,笑了:“看看这笼中鸟儿,现在你放它飞走,它自己都还会回来,所以说习惯受人以粮是多么的可怕,现在就是拧下它的脑袋它后悔也来不及喽!” 真是一语双关,徐良玉假装听不懂的样子,回身坐了下来。 她也不催他,光是对那个张良娣好奇:“殿下,张良娣说得也没错,我住在这于礼法不合,只怕让人诟病,于殿下无益。” 李德淡淡瞥她一眼:“她管得宽也就罢了,你这是干什么,怕了?” 怕? 她当然不怕,来都来了怕什么,倘若真是李德的女人,自然有患得患失的心,她们之间只是假的而已,彼此心知肚明的是檀笙作为唯一联系二人的纽带,实在是都放心的很。 笑笑也不说话,开始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的房间,李德在她背后说了一句走,很快就和荣生消失在了门口。青萝自始至终都没敢大声出过气,她见没有人了,这才赶紧跑了她的面前来:“吓死我了,就说是来长安,可这位殿下什么意思,让你和他同住,那不是……那不是成那什么了吗?家里人都知道 吗?” 家里人还不知道,徐良玉没有说。 长安对于她来说,她属于外来闯入者,还没有融进这个地方。 她不知道将来什么样,只能尽量争取一个好的结果,她明白青萝的意思,毕竟是檀笙的遗孀,李德与檀笙有着主仆之义,兄弟之情,不论哪个,如此短短时间,挨了他的边,都不舒服。 但是,这也正是李德愿意留她在身边的原因之一,不用担心她对他会有别的妄念。 檀笙走后,也许他刚好缺个身边的人,一切都刚刚好。 她们之间,只有利益牵绊。 李德自然是去东宫,去大明宫了,他不在她更自在些,颠簸了一路,也是疲乏,徐良玉进了里间,将自己狠狠摔在了大床上,软褥中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青萝推了推她的腿,让她起来:“先别睡啊,我去打点水,洗洗。” 徐良玉有点不想动,懒懒哼哼着:“不,我先歇一歇,太困乏了,起来再洗。” 青萝也知道她一路颠簸的疲乏,自然让步:“好好好。” 她也累,走一边靠了桌边歪着。 迷迷糊糊两个人都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顿起。 张良娣领着一个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一脸笑意,那眼妆看着很是别扭,走到里面看见徐良玉在床上歪着,脸色稍变,不过很快就遮掩了去:“徐娘子一路舟车劳顿,可是疲乏了?后面地下有暖池,我带你过去洗一洗,去去乏气。” 青萝不安地看着她,徐良玉可是不以为意,才进雍王府,李德亲自安排的,没摸清她的底细,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也当真是太过疲乏,也就站起来了:“那就谢过姐姐了。” 张良娣脸色温和:“妹妹客气,我在门口等你。” 说着走了出去,青萝连忙给拿贴身的衣物过来,小声嘀咕着:“这个张良娣我看着可有些存心不良,不然不给冷眼也就是了,怎能这样好心!” 进门就给白眼,那是小门户才有的无脑戏码。 徐良玉当然也知道她心存敌意,但是心里知道就得了,才进府里,自然先是观望:“哪有那么邪乎,放心吧,洗个澡能有什么事。” 笑着将青萝推走,这就出了门。 雍王府也是太大,张良娣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与她说着闲话:“你是不知道,殿下小时候可喜欢 花花草草的了,我就说一个男孩长大再喜欢这些像什么话,还好大了也听我的,不怎折腾这些园子了,不然你就能看见到处都是花了。” 看李德对她的态度,这话是真的才怪,徐良玉假装听不懂,只笑笑也不说话。 其实她对李德的事并不感兴趣。 就是张良娣总是话中有话,嘴也不闲着:“我也早说了,谁家郎君身边没几个伺候着的,有喜欢的就带回来给我看看,你说他身边就我一个,总也不见回来带个人,今天妹妹进了园子了,也是我的福气,说来都是伺候殿下的,等正妃进门了,说不定还兴能混个品阶,赶明有了小皇子了呢……诶呦我这张嘴啊,真是该打。” 她带着她们往假山走去,还很体贴地提醒徐良玉低头别撞了:“真是该打了,一提及殿下我就闷不住,你可不知道,殿下这两年越发的难捉摸了,许是到年纪了。” 有了小皇子? 这是提醒她功利心强点,拿小皇子诱着她? 当她是傻的吗? 人家正妃门都没进,先生小皇子,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遇见哪个没长脑子的,真是生了这个心,怕是孩子都得将正妃夺了去,到时候自己落个什么样的下场,怕也不知道了,她故意露出些羞怯模样,很是感激又欣喜地看着张良娣。 进了地下暖宫,当真是一个暖。 门口还有人守着,张良娣引着徐良玉上前,竟也遭到了阻拦。 想必平时也不许人进的,徐良玉冷眼旁观,张良娣声色俱厉:“大胆,徐娘子是殿下亲自带进府的,难道我还能骗你们不成吗?” 洗个澡,也这般麻烦。 守门人犹豫片刻,开门。 张良娣推了徐良玉进去,自己却是摆了手不进了:“徐娘子好生休息,一会儿待见。” 她也高高兴兴地挥手告别,青萝四处观望着,看着墙壁上的灯火眼睛来回地转:“我怎么觉得这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回屋里我给你弄点热水洗洗算了。” 徐良玉笑,拽着她往里走:“瞧你这出息,殿下既然放心让我在这,什么事都会兜着的,放心吧。” 走了曲径,里面泉水潺潺,听着声音都引人浮想联翩。 青萝捧着衣物,也是从没有见过地下暗宫的,好奇地张望。 这真是个好地方,徐良玉可是快步走了过去,地下热泉, 经过引水已经温度适中,暖池不算太大,横竖都有七八尺长差不多,躺进去三四个人不成问题,池边还有装饰金边,上面有凹凸下去的摆盘,旁边是下水的阶梯三四层。 盘中没有东西,徐良玉伸手在盘中一扫,脑海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场景,李德在此泡过,池边必然放酒,泉水是活水,她一身疲乏管不了别的了,脱了衣物这就下了水。 青萝还在惊叹着那边山石中冒泡的温泉水:“哇,小娘子快看,那水还冒着泡,真有意思。” 徐良玉下了水,周身都被热水包围,舒舒服服哼了声:“少见多怪,这样的地方我们那多的是。” 青萝走过去伸手去搅,一下被烫到了:“呀!” 徐良玉回头瞧见,笑着拍水花:“傻萝,活的扔进去都得煮熟了,你进去命都得没。” 青萝懊恼地伸出手指头吹着风:“娘子还笑。” 水温刚好,耳边是潺潺泉水声音,分明是白日,暗宫里灯火亮着,昏暗中似有风声,当真是个僻静雅致的好地方,泡着水,浑身都舒畅得不得了。 这一路上也没个好好休息过,李德教她正礼,总是规矩。 温热的水总能抚平疲态,徐良玉舒舒服服在里面泡着自己,但此地温热潮湿,也不宜待久,她让青萝去一边等着,暗自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想泡半个时辰,再揉搓一番,然后出去。 才是昏昏沉沉,闭了眼睛靠在了池边要是睡着,耳边一动,突然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才一睁开眼睛,李德便已经匆匆而至,他一个人行色匆匆,到了暖池边屈膝蹲下,一手按在了池边的装饰柱上:“谁让你来这的?” 徐良玉扬起脸来,心想这个暖池果然是有些玄妙,不是谁都能进的,才还想说进门就给下绊子的人,是没有脑子的人,看来张良娣也是百般试探,万般刁难,真是呵呵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初来乍到,李德能怪她才怪。 所以坦然地看着他,她也只是将身子沉了沉,露出鼻眼来,咕嘟咕嘟冒着泡,混沌不清咕嘟道:“是张良娣带我来的呀,怎么了?” 当然了,她才来,如何能知道地宫暗泉。 自然是张良娣故意送她来的,李德定定看着她将鼻子也沉了下去,也不避开目光:“你可知道,此处只我来得,别人来不得,你该庆幸你那丫鬟并未下水,不然怕是活不过今日。” 她嗯哼一声,露出整张脸来,肤若凝脂:“我当然不知道啦,知道可不敢来。” 这般享受的模样,可不像是一点察觉没有。 李德强忍胸中怒火,张良娣的确故意,她分明是想看看他对徐良玉的态度,倘若大发雷霆,或是恼怒将人驱逐,她也省了力气,现在若去找她定罪,她定然无辜得很,会说见他如此紧要着徐娘子,她也是好心云云。 可他向来不喜人接近,尤其是女人。 此番私人领地当中被人冒犯,徐良玉无辜泡着热泉,他一腔怒火却是无处宣泄。 她沉沉浮浮,露出口鼻来,还眨着眼:“殿下可否避讳一下,既不该来,我还是赶紧上去吧。” 恐怕此时张良娣已经得了他回到雍王府的消息,而且知道他已经往暗宫来了。 李德起身,冷着脸拂袖:“不必,我让人送些酒来。”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一壶果酒,酒香四溢,一盘果儿,简简单单,两个丫鬟模样的低着头规规矩矩放在了盘中,然后又躬着身后退着退了出去,李德果然派人送了酒来,她刚好可以享受一番,心中大喜。 不过,她在心中感慨了一下他的大度,才探出肩头来伸手拿酒,脚步声又生。 她以为还是丫鬟来送东西也不以为意,可浮出小半个身子,才抓住了酒壶,李德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暖池的另一头边上,惊得她差点扔了酒壶,一下缩回池中,扑腾一声,溅起水花无数。 顿时,水面上只剩下一截白藕一样的玉臂,徐良玉整个人都藏在了水里,只举着那一壶酒,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李德皱眉,看着那些水泡,负手而立:“怎么,你也想喝点?” 徐良玉另一只手也露出了水面,就胡乱在池边摸索着,摸到平台了,才把酒壶放下,一缩回双臂,脸便露出水面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长发披散在脑后,脸上还有余恼,泡了这么一会儿,肌肤都是白里透着红的嫩。 现在她是在池中最深的地方,看着他目光灼灼,像两盏小灯笼似地。 他站在她的面前,面不改色:“回来喝酒。” 既然大明宫已经知道徐良玉这个人了,今天没问他,那一定是等着张良娣去问,她故意将徐良玉送了这来,不做出共浴一样的假象,如何能对得起她的良苦用心。 说话间,就当着她的面,脱了外衫,一回身坐了池边。 很显然,他是真的来喝酒的,他只是想别人以为他们在里面共浴而已,可他在这里的话,她还怎么泡,她还能有什么享受的心了!的确,在张良娣送她来这的时候,她光是看着那盘中的清洁程度,看守门人的态度就知道,不是随便可以进的地方。 她顺着张良娣的意,也有点小故意。 一路上,他可是没少难为她,也不过是想舒舒服服泡个澡而已。 没想到他,他竟然这么小气。 他为何非要对着她坐着,也一定是有些故意。 因为他了然她的那些小聪明,只不过没有拆穿而已。 李德只着内衫,径自倒酒:“要喝点吗?” 她狠狠盯着他,不说话。 他当然是故意的,看着她还很是惬意。 徐良玉这副骨肉,何曾当真 在意过,虽然不愿意交付什么,但是她也不愿意被他这般捉弄。 她见他来问,当即靠向了池边,池边水浅,休息台上一坐过去肩头就露出来了,后背都不敢挺直,见她硬挺着颜面过来了,李德眼中更是有了笑意,大有取笑她的意思。 可畏手畏脚的徐良玉,手刚是摸到酒盏,顿时从池边缓缓站起来了。 她故意慢得很,可饶是如此,李德一眼瞥见她肩下雪白,当即别过了脸去。 耳边是徐良玉抿酒的声音,他背对着她,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她笑着问他,很是天真模样:“殿下,这酒真好喝,这是什么酒?” 惊得李德手中酒盏顿落,当即站了起来。他也不回头,只声音冷淡得很:“我在外面站一站再回,你可以稍泡一会儿。” 说着匆匆往外面去了,那脚步匆快地,像是谁追他一样。 徐良玉扬眉,笑得眉眼弯弯。 他走了,她可是可以在这暖池里好好的泡泡的。 酒香,心情美。 青萝见李德走了,忙跑了跟前来。 徐良玉也是怕她下水被牵连,不叫她下水,就自己懒懒躺了池子中,泡够了,也是自己爬了池边擦了擦,才是上岸。 换了衣服,招呼青萝收拾着旧衣,两个人这就出了暗宫,长发擦了又擦,也是半干,青萝给她用巾帕包起了,二人才是走出。暖阳已经偏了头,出了假山山石,院子里静悄悄的。 匆匆走上石阶,才到门口,便听见张良娣的声音传了出来:“殿下也知道,皇后为了你的亲事可是一直费着心思,这回听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我看这徐娘子年少娇俏长得也很周正,殿下若是真喜欢,留下也行,就是此时瞒不得,这时候也不能拿到台面上去说,我只是怕……” 李德没有动静,徐良玉才要上前,青萝拽了她一下。 她安抚地拍了拍青萝的手,说没事,缓步上前,门内的张良娣还在继续:“殿下?明个十五,我得入宫了,却不知皇后问起来,该怎么说?” 这回李德有动静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徐良玉一手扯落巾帕推门而入,喜滋滋地走了李德身边去,他坐在桌边,她一脸小女儿娇羞模样,走得还很急,挨着他就坐下来了,捧脸对着他眨眼笑:“殿下这个池子真好,酒也好,只是你怎么泡这么片刻就走了,也不多陪陪人家。” 她隐隐笑意,可见刚才他落荒而逃时,她该有多得意。 李德懒得应承,只警告地瞥了她一眼适可而止,张良娣早已低了脸去,站在一边脸色不虞。急匆匆从大明宫赶回来,进暗宫泡了一泡,只着内衫就出来了,难免让人怀疑他们是白日宣,淫,她如何不恼,如何不恼。 余光当中瞥见徐良玉长发披肩,一脸笑意,更是暗中恼火。 全是小女儿娇羞模样,她欠身,对着李德轻声告退。他自然是不以为意,眼都不抬一下,光只看着手中的物件,不时摆弄一下,想起什么便又提笔记下什么。 桌子上面摆着几块条形的木块,徐良玉看不懂什么,也好奇地盯着:“这是什么?” 他一手对着她摆了摆,让她快走,完全不想理会她的样子。 她扬眉,快步走了里面去。 青萝悄然跟了过来,赶紧给她梳头,徐良玉也在床边的矮桌上面,坐了下来,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绢帛做了个简单记录,想日后有空出门转转,先摸清长安城的套路。 想出去问问李德粮仓的事,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泡了这么半天,真是累了。 眼看着天就快黑了,才是吃饱喝的,此时只生倦意。 青萝看她盯着软褥,指着外面示意去问,徐良玉可一把拽住了她人,径自往床上一倒,脱了披衫,就将被褥抖开钻进了被底,偌大的床,其实能住三四个人,不知道李德会不会让她住地下,先占个位置再说。 滚了最里侧,她对青萝笑:“这么多天,可算能睡一个安生觉,在他撵我下去之前,我得好好睡一觉。” 青萝点头,悄然退了出去。 软褥当中,淡淡香气也有安神的安眠香,才躺了一会儿,徐良玉很快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当中,似乎又回到了檀家一样,在她才刚醒过来浑浑噩噩的那个时候,她与檀笙也是这般,有名无实,梦境吗?她为什么觉得是也?真实吗?她的檀郎,不是在捅她一刀之后,死了吗? 似梦似真间,软软的被褥裹着她,她似乎做了一个特别甜的梦。 也许是果酒的缘故,她竟是在梦里笑。 笑得惊醒了自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床边已经掌上了灯。 矮桌上的烛火呼哧呼哧跳着火花,一时间让她忘了自己在哪里,叮咛一声叫了声青萝。 外 面也似乎有什么动静,青萝没有应声不知道去了哪里,徐良玉口渴得很,叫了两声,坐了起来,这酒后劲也大,此时头昏昏眼花花,一起来竟是头疼得抚住了额头,疼得咣咣想撞墙。 好像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徐良玉摸索到床边,赤脚下床。 地上都铺着地毯,她人也娇小走路没有什么声音,到了外面,迷迷糊糊看见外面站着个女人背对着她,当即走了过去:“叫你也听不见,我口渴了,给我倒点水。” 她一手捂着脸,揉着额头,眼前实在花得厉害,明明是觉得自己很清醒了,可脚下却是飘忽得很。女人才一回头,她已经一头撞过来了,徐良玉以为是青萝,伸手一搭,人却是皱眉侧避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哪里有什么青萝,张良娣送了参汤来,才说两句话,徐良玉就从里面踉踉跄跄出来了。 她下意识避开她,却是忘了,身边坐着李德,直叫人直接撞他怀里去了。 她才要上前去扶,徐良玉已经挣扎着要起了,她酒劲一上来,头疼欲裂,浑身燥热得很,难受得恨不得贴一块冰去,刚好摔了人身上,本来推着他是要站起来,可他在这坐了好半晌了,身上是凉得很。 伸手摸了一把,贪凉就又摸了一把。 李德手一动,差点给她摔出去,张良娣连忙来扶,徐良玉脚软著这么一会儿竟是站不起来了,她莹润的脚趾头耍赖一样踩在了李德的鞋上,抓着他不让自己掉下去:“扶着我,扶着我,我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再回眸,张良娣已经识趣地后退了,他冷着脸,直接将徐良玉抱了里间,听着外面的关门声,也是毫不怜香惜玉地扔了床上,神色就狠戾起来了:“行了,你这戏做的……” 话未说完,人已经双手抱住了头:“呃,头好疼……” 她弓着身子,十个脚趾头因为浑身绷紧也微微蜷着,小青筋在白皙秀美的脚背上面蜿蜒…… 他忙是别开了眼。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睡到半夜,她又喝了两次水。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疼,当时睁眼看着大床外侧背对着侧身躺着的人,还有点迷糊。 不过很快,她又昏昏睡着,也是路上太过疲乏了,狠狠睡了这么一大觉,到了日上三竿,才被青萝叫醒,长发在指缝中流淌下来,使劲往后理着,露出一整张脸来。 青萝站在床边,看着她,伸出两根食指一下一下对着:“小娘子,你和殿下,你们真的……这样睡了啊?” 她在说什么,徐良玉无语地拍着自己脑门:“睡什么呀,别乱说。” 青萝脸红红的,指着她清凉的上半身,直跺脚:“还说没有,早上我看殿下出去时候脸色就很不好看,你说是不是精气神都被你吸走了呀!” 小的时候,她真是没少给青萝讲妖精吸人精血,男人如何没精气神的事。 徐良玉低头一看,无语地拿薄被裹住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贪凉把内衫也脱了,上半身只穿着一件诃子(没有带的内衣),被底的下半身腿也光溜溜的当真是喝酒误事。 青萝拿了衣裙来,一边帮她穿着一边还自以为是地猜测着:“我就说么,昨天晚上张良娣让我去拿东西给你,回来了荣生就不让我进了,一早上才放我进来,我看殿下还不许丫鬟近身,也不敢上前,等他们走了才过来看你的。” 好像哪里不对,徐良玉穿上衣裙,看着青萝才是想起:“昨天晚上你不在屋里?那谁给我拿的水?我记得我喝了两次水。” 青萝惊恐地看着她:“这你都记不住了?那你们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呀!” 能干什么,昨天晚上她睡着以后浑身难受,口渴起来叫青萝给倒水,迷迷糊糊趴在了床边上,等人拿了水来,喝完爬回去继续睡,她也没干什么,至于李德,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还是天亮以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过他在边上的背影,两个人离得老远。 青萝这么一咋呼,她顿时想起一件事。 晚上想喝水,她似乎从床上摔下去一次,再上来时候,很快水就拿过来了。 她平时极少喝酒,以为果酒没有多大的劲也没太在意,谁想到晚上后反劲,可是省了住人家床的尴尬了,起来洗漱一番,吃了点东西,也没有人理会她们。 青萝出去转了一圈,打听到李德早起就走了,张良娣也进了宫,雍王府此时没什么闲杂人等 。 徐良玉身穿精致拖地的窄裙,就在他园子里逛了起来。 青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每当有人路过,总是规规矩矩地低头见礼。雍王府这宅院不是新建的,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旧宅院,一看高墙还有隋时流行的摆砖图形,高墙之内,分了几个院子,亭兰院是挨着李德的这个无了村的,后面还有一个一笑坊,据说是张良娣居住,还有空着一所二层楼阁之地,并未提匾。 能看得出来,提匾字体都一样,应该是李德所提。 亭兰院里多是花花草草,平时也有两个丫鬟守着空院子,说这院子多数时间都空置着,也有人说原先有个姑娘来过,只是不知道那个姑娘哪里去了。徐良玉走走停停,远远又走了一笑坊门前,匾额上坊字有些奇怪,有些歪扭有些斜,还大的出奇。 青萝生怕她过去冲撞了张良娣的人,只拽着她要走。 徐良玉盯着那匾额多看了一眼,实在没忍住,转身就笑了。 青萝不由回头多看了两眼:“无缘无故笑什么,我看殿下这几个院子的名字,起的都奇奇怪怪的,不正常。” 院子里也没有什么闲逛的人,徐良玉低着头闷笑,没想到李德还是一个厌世之人,他这几个匾额自嘲的可以,尤其张良娣住的这个一笑坊,真不知道是他刻意安排的,还是无意住进去的。 好好的一个良娣,让她住进坊里不说,还写了那么大一个坊字,多半还有贻笑大方的意思。 走了一圈还是进了亭兰院,之前也没太在意,院子后面却是别有洞天,早年遗留下来的残垣断壁被修上了一些,能看出是个院中院,不知为何修到一半被遗弃至此,她在里面走了一走,光是联想到那个什么无缘无故消失了的姑娘,就够脑补一出大戏了。 若不是有人刻意想告诉她这些,为何会有丫鬟如此大胆,还敢议论早不在了不到那个姑娘,无非就是想让她浮想联翩,怕是后面还有什么故事等着她,她全都了然,都一笑了之。过了晌午,便觉无聊,可惜才初来乍到,当真不能乱走,勉强捱到快天黑了,李德还没有回来,却有一个送信的小童送来了一封书信,让她去西边门河口巷里最边上见一见,她料定是柳相宜安顿好了,这扮演了一天金屋藏娇的娇娇女可是演不下去了。 徐良玉换了一身胡服,将头发简单盘了脑后,拿出李德给她的圆玉,顺顺利利带着青萝出了雍王府。长安城达官显贵多半都在东或北方,是以东市西市最是热 闹。 柳相宜在路上没有耽搁,应当是比她先到的长安城。 来的路上就记下了方向,上了街青萝比较兴奋,直拽着徐良玉到处张望。 长安城的女人更为大胆,平时上街连扇面都不带,穿胡服出来闲逛的人更是比比皆是,城里的女人多圆润一些,可能是有胡血的关系,也多是高挑。 夕阳西下,西边门距离兴庆宫不远,这与她授意给柳相宜的愿意不一样。 不过也未多想,带着青萝绕过两个巷口,往兴庆宫方向去了,到了西边门河口,她更是心中不安,柳相宜做事向来谨慎,兴庆宫旁边的宅院怎能轻易租得下。 边门第一家宅院不大,但是也能看出房宅讲究。 上前敲门,很快有人过来请她们进去,院子里还随意丢着些家具家什,更为惊讶的是,徐良玉才一走进,一眼就看见了麻姑。麻姑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一看见她们立即奔了眼前来,到了跟前有点不敢相信地还回头嚷了一句:“郎君!郎君快看,徐娘子来了!” 说着激动得跟什么似的,上前来欠了欠身:“徐娘子。” 看见麻姑的时候徐良玉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她叫郎君也愣了一下,随即看着少年牵着檀溪的手,在前堂走出来,才明白过来,檀家已经换了主,家主郎君已经变成檀越了。 竟没有想到,她前脚到了长安城,后脚来寻她的是檀越兄妹。 不等再动,少年已经站在了几步开外,他身边的檀溪似瘦了一大圈,白净净的小姑娘此时一脸病气,见了她扬着脸怯怯的,晃了晃檀越的手,抿着唇不说话。 檀越一身青衫,看着徐良玉,也只握紧了妹妹的手:“阿嫂怎地,是不愿管我们了?” 徐良玉心底五味杂陈,刻意忽视的东西,突然被翻出来时候,难免又有些血淋淋的东西涌上心头,她看着这兄妹,能想起来的事情真的太多,原本离开洛州之前,也没有特意地交待去处,就是想着,想必在李德那里,他们也会知道的。 虽然唐朝人伦是从上乱到下,但是檀笙才走了多久,她以一个这样的身份跟李德来到长安城,对于檀越兄妹来说,恐怕最难接受。所以面对他们的时候,她竟觉有些羞愧。 从户帖上讲,她如今已经和檀家没有任何干系了,但是从道义上讲,只要他唤她一声阿嫂,难免伤情。 是以难过。 少年牵着檀溪的 手缓步上前:“溪儿病了一场,总也不见你来看她,很是伤心。” 徐良玉耳根发热,更觉羞愧,小姑娘挣脱了他的手奔着她就扑了过来:“阿嫂是不要溪儿了吗?不是说阿嫂就和阿娘一样的吗?” 她忙将孩子揽在怀里,想起从前日子,也是温言细语的:“对不起,是阿嫂有事忙着,以后不会了,溪儿想阿嫂了,阿嫂就带着溪儿,好吗?” 檀溪抱着她不松手,檀越指挥着下人收拾东西,才是说,这院子原本就是檀笙在长安的住所,让她有空来看看檀溪。小家伙偎在怀里待了好一会儿,麻姑带着她下去吃药了,徐良玉才是打量了檀越两眼。 少年也清瘦了许多,二人进了前堂坐都不曾坐,天便要黑了。 她自知时间不多,忙与他说道:“从前我与你阿兄的那些债,也算不清了,他人一走我也懒得算了,欠的粮我会补上,你和檀溪我也一定会管,权当这夫妻一场,他临走好歹给我留个休书的念想,有事便去雍王府找我,我……我得在那住一段时间。” 这话说出来也容易,少年自然颇有微词,不过见她这副模样,好歹还顾念着他们兄妹,也就沉默了,如今身份不同,不好在外面逗留,徐良玉忙趁着天还没大黑,带着青萝返回了雍王府。 此时李德却已经回来了,在书房议事而已。 徐良玉心情沉闷少许吃了点东西,洗漱一番就早早上了床躺着。 戌时一到,李德洗漱一番也回来了,他念及她醉后的模样,心中还着着恼,到了里间一看她早早又躺了里侧,也是十分不快,女人多半都是无情,檀郎也不过才去多久,便能不顾颜面,与他同床。 昨天晚上她衣衫半褪,双目含情,迷迷糊糊还来抱他,一双手滚热的摸来滚去的,若不是见她醉酒早扔出房门去了,保不准喝醉也是故意的,只想赖在床上,还想赖上他罢了。他冷笑一声,却是扫落一个软枕去了地上,回身坐了床边。 李德淡淡道:“你住地下。” 地毯上也不凉,只少一床褥子,他回眸看她,还想看她有何伎俩会赖在床上,徐良玉却是利落起身,在床里抱了一床褥子越过他身边,径自铺了地上。 她动作也快,脸上也无太多表情,铺好了被褥,便一脚钻了进去。 第42章 四十二 第四十二章 徐良玉可是好眠,她躺在地上就没起来过,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乖顺得真是完全没有想上床来的意思,倒是李德辗转难眠,总也睡不安稳,快要亮天的时候,好歹入了梦了,一梦就到了日上三竿,地上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痕迹了。 荣生上前来伺候着,才起来穿衣,房门就吱呀一声响了。 青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地:“要不要去请大夫啊,你这是怎么了?” 徐良玉很快走了进来,李德走出里间,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把野花,不知哪里采来的,一字排开拿了一片白绢包裹上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往前两步,主仆两个都回身对他欠了欠身。 徐良玉微低着脸,今日竟然没有绾发,脸边梳着两个辫子。 她似乎连胭脂都没有擦,偏偏又肤若凝脂,只不过一早起来不知为什么脸色白得有些病态,青萝还惊奇地看着白绢,李德瞥了一眼,只径自坐了桌边。 她似乎没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放下白绢往里去了。 青萝连忙跟上她的脚步,跟着她亦步亦趋地:“真的会有花印吗?好神奇。” 徐良玉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很快又走回,她拿了小酒盏,装了些许水,白绢透过水,蓝紫色的花儿模样晕染在白绢上面,呈现出了不同模样的图案。 她坐了李德对面,摊开白绢开始临摹。 他看了两眼:“檀越已经到了长安城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徐良玉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提檀越有什么意图,但是她还是嗯了声,专心临摹着勾边。 荣生拿过茶碗递给李德,他手一抖,茶水顺着他手边流淌了一桌子,直接将纸板染了一片黄,她才勾好的边一下子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青萝低呼一声,徐良玉来不及站起来,茶水顺着桌边也落在了她的腿上。 幸好也不是特别热,她下意识站起来,反应过来没多热,被吓了一跳的心才是平静下来。 可她甩下来的笔尖墨汁却是扬在了他的衣领上,李德扬眉看着她,一脸嫌弃:“笨手笨脚。” 徐良玉:“……” 她一早起来身体本来就不大舒服,此时更是没有与他做戏的心情。 也不好怪罪谁,只好进了里间去重新换衣服。 才在里面换了一身衣服,外面忽然传来噪杂的 声音,徐良玉轻轻抚平裙角,唇边勾出一点笑意来,赶紧走了出来,李德始终坐在桌边,衣领上还有一点墨水,偏偏脸色一本正经的。 两个随侍站在一旁,一个白脸少年前倾的半个身子倚在桌子上,正和李德说着话:“皇兄你不能这样,就连母后都信你了,你突然从哪里变出来的美人啊,我可是不信。” 从前李德在长安城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为此都在传他好养男色。 有一段时间内,他身边的确都是美色少年,能看见他带一女人回雍王府,可是让一些人不敢置信,让一些人欢喜一些人担忧,少年听见脚步声回头,并站直了身体。 他模样端正秀美,与李德很有相像的眉眼,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 徐良玉见他衣着就知道此人与李德似有骨血关系,连忙见礼。 她也才十六岁,一低头也含羞带怯的模样,少年仔细打量着她,微扬着脸:“哦~就是她呀!” 徐良玉走到李德身后站下,温顺得不可思议。 李德头也不回:“我们大明宫里最受宠的皇子,相王李轮,可是记住了,下次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见他,以防他随时把你卖了,找不见回来的路。” 徐良玉:“……” 这个世界与她学过的历史可能不是一个历史。 她只觉得有点热,尤其昨个见了檀家兄妹在李德跟前一站,尤其不舒服:“殿下,我出去一趟。” 李德嗯了声,算是应下了。 她匆忙回身,快步走了出去。 才出了雍王府,门口撞见了来送信的小童,这一次千真万确是柳相宜安顿好了,徐良玉总算展颜,匆匆赶往西市边,柳相宜已经在长安城租下了一间铺子,云裳坊的匾额今日才做好挂上去了,才命人去寻她。 徐良玉站了铺子前面,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柳相宜连忙请她入内对账,他在路上陆续用绢帛换了货币以及些必备用品,长安城多喜欢艳丽颜色,云裳坊那种小清新成衣怕是卖不出去,才将铺子整理好,前面已经摆上了几样成衣,来往过客问津的也不多。 青萝闲不住,进了门就开始找事情做。 柳相宜请了徐良玉在后院厢房里对账议事。 门口有人守着,徐良玉坐了桌边,仔细一笔一笔对着账目,柳相宜就在她身边站着,偶尔低头看她一眼,过了好半晌,她一抬 头发现他还一直站着,登时笑了:“坐啊,站着干什么,其实账目你清楚就好,我是信得到你的,只不过你这个脾气我不看一眼,估计你吃不香睡不着的,倒给我找事情做了。” 柳相宜依旧规规矩矩侧立在旁:“账目必须要交待的,云裳坊才到长安,开始交接更是重要。” 徐良玉额头跳着跳着地疼,一手抚着,轻轻地敲:“云裳坊做做样子,造造势就好,能私下遮掩走粮动静,用不多久想必收粮的有了消息,今年秋天我就坐等白粮入库,到时候一翻手便能变天,在此之前等着就好。” 说着合上了账本:“不过做做样子也不能浪费租银,云裳坊的成衣我也有了新的图案,明日我临摹了来,你拿去做板样,晕染了试试,应该没有问题。” 柳相宜点头:“嗯,咱们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板样,应该创新。” 徐良玉越发地觉得自己浑身发虚,难受得眼睛都有点干,她上辈子是个女强人,这辈子重新来过,明明做了徐家的小女儿,应当是百般疼爱长大的,小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骄横任性。 她都重新来过了,其实很想继续骄横下去的。 前提是一直该有一个人,能让她依靠一下,从前她靠着徐有义,长大了认认真真找了宋凛,他有野心她知道,但是没有想到会那般结果,然后她飞快嫁给檀笙,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插刀。 有点失神,后面几页草草扫过,直接将账本给了柳相宜。 和青萝在云裳坊出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她心里梗着哪根刺清楚得很,放不下所以介怀,她不喜欢优柔寡断的自己,回到东市时候,在市集上买了一些果儿,让青萝先回去了,一个人来到了檀家。 日头明晃晃地在她头顶,可能是她昨天晚上睡得实在不好的缘故,总觉得从头到脚的不舒服,腿像是灌了铅似地沉重,到了门前,侧门开着很顺利进了院里,麻姑正在院子里和一个小厮说着话,一抬头见了她很是高兴地模样。 她也不进去,就让麻姑去叫檀越。 很快,少年整装出来见她,徐良玉将买的东西递到他的面前:“东西给溪儿吃,今天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昨天回去我想了下,檀笙欠我的,勉强算他还我了,以后我将粮食补上,也会给你和溪儿丰足的银钱,但是我们都不要见面了,看见你们我会想起不好的回忆,就这样。” 她脸色苍白,头昏昏的。 说出这些话心底竟 是一片清凉。 虽然绝情,但是痛快。 忘掉不想记得的东西,往前走。 她一直举着手里的纸包,檀越没有接,只是别开了脸去:“如果这是阿嫂想要的,那我们兄妹成全你。” 说着,轻轻在她手里拿过了纸包,他甚至还在手里掂了掂,转身往回走了。 徐良玉也是转身,她毫不犹豫地回到了雍王府,李德似乎已经送走了那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弟弟,她迷迷糊糊听见他还说了什么明日要带她进宫的话,也忘记了自己答应了没有。 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累得只想睡一觉。 也不许青萝过来打扰,自觉地拿了被褥胡乱在地上一铺,早早就躺了上去。 她合衣而眠,抓过薄褥就盖住了自己,从头到脚都不想露出来,黑暗很好,也几乎是才刚一躺下就睡着了,青萝担忧她的身体几次进来都见她睡得很沉没有叫她。 晚饭也没有吃,李德也不许别人进他的屋子,期间张良娣自大明宫回来求见也被拒了。 夜幕降临了以后,青萝再想进这个门,却是都进不去了。 李德莫名地心情烦闷,睡得也早。 他床边的矮桌上面,烛火跳得很欢,本来躺了床上就毫无睡意,李旦这个小子今天来特意高密来了,给他定的谁家姑娘他都不愿见,想起大明宫就如坠冰窟。 辗转反侧,真是难以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那个睡得昏天暗地的人一翻身,薄被从她身上滚落了下去。 隐隐地似乎还有叮咛声不知说着什么。 李德双手在脑后交握枕着,本来不打算理会她,可她哼唧唧地来回翻动了好几次,好半晌才不动了,他侧身,盯着地上那个后脑勺看了许久,到底还是起身下了床来。 徐良玉似乎睡得很熟,然而她的脸色白得像个鬼。 他站了她的面前倾身低头,发现她脸色虽白,但额头上都是细汗。 可怜见的姑娘,其实不过还是个小姑娘,下意识用手背一探,可是烫得很。 才要直起身去找人过来,她却已经按住了他的手,紧接着一滴眼泪在她眼角落了下来,若非是他指尖碰到,都不会注意到,李德怔住,随即听见她似梦似真地,梦呓着。 “檀笙,这回你真的是死鬼了……” 第43章 四十三 第四十三章 男人靠坐在床边,他几乎是一夜未眠,此时天也亮了,他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徐良玉这一夜可是一直昏昏沉沉的,她似乎梦见了檀笙,她对他又打又骂,最后想到这个人是真的真的只能在梦里一见了,又忍不住哭泣,最后抱住他,可是狠狠地哭了一场。 也不知道这一夜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等她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被惊醒时候,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倾身过来的青萝,青萝还夸张地对她说着什么,光只是口型,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软枕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颈子很痛。 徐良玉才要动,发现青萝慌忙对着她指着她身边什么才是抬起脸来,李德微闭着眼,那长长的睫毛便一下撞进了她的眼底,她是真不敢乱动了,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裤,竟然半趴在他的腿上,不仅如此,还一只手抱着他胳膊,怪不得脖子僵硬得像枕了一夜木头一样,她察觉到自己这姿势与他太过暧昧了,连忙慢慢放开了他。 在青萝的提醒下,她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可即便如此,她揉着颈子,才要起身,他就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徐良玉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木头桩子,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睛还不时眨一下了,她脑子有点乱,明明是睡在了地上的,不知道怎么就跑床上来了。 幸好还不等她想好怎么打招呼,他已经先一步伸手过来。 修长秀美的手指一到眼前,掌心便按在了她的脑门上,一巴掌轻轻将她推开了。 李德穿戴整齐,只脸色不大好看。 徐良玉连忙下床,慌忙当中一脚还踩在了他的腿上,差点直接摔下去,青萝忙扶住了她,给她拿了衣裙过来服侍她穿戴起来,背后也有布料窸窣的声音,李德似乎也就站了她的身后。 才穿上衣裙,青萝先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样,现在还难受吗?” 她怔了怔,身后的人先一步开了口:“让开。” 徐良玉侧身移步,李德走过她身边,错身的时候一脸的不虞:“快点梳洗,一会与我去东宫。” 说着去了外面。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青萝拍着胸口,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来:“吓死我了,小娘子,我真怕殿下一时生气砍了我们的头!” 徐良玉自己也按了按额头:“怎么了,我这又是怎么了?” 青萝给她按在了梳妆台的前面:“昨天晚上我就瞧着你不对劲,偏偏还不许我找大夫,就说不碍事不碍事的,结果睡到半夜梦魇住了不说,还热起来了,三更半夜的殿下叫人请了御医过来,说是惊厥直病,你烧得直说胡话,还自始至终抓着人殿下手不放,哭得可厉害了!” 徐良玉略无语:“……” 想起自家娘子晚上突起的病症,青萝还心有余悸:“殿下昨天晚上可被你气得不轻,还说要砍你的头呢,不叫我们过去,谁知道昨天晚上是怎么给你灌的药,反正你吃了汤药可是发了一身的汗,快天亮了才叫我过去给你换衣服。” 何止是无语了,徐良玉有点不敢置信。 镜子当中的少女脸色还有点白,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一路上颠簸疲惫地,又晚上凉着了?赶紧梳洗一番,时间就已经不早了,荣生送来了早膳,才勉强吃下一点,李德又回来了。 他不知哪里换的衣服,此时一身常服很是随意,身后跟着个随侍,门一动张良娣也匆匆走进亦步亦趋的。 两个小丫鬟追随在她身后,一行人鱼贯而入,徐良玉抬头看见,继续吃饭。 李德走了桌边坐下,随即一股子药味传了过来,随侍将药碗放在了桌上,他往前推了推,一直推了徐良玉的面前,药味腥苦,她一下子就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再抬眼,她看着李德:“殿下,我……我好了。” 他一手挽着自己袖子,头都未抬:“让你吃你就吃,省得半夜折腾本王。” 吃药? 她看见张良娣就站在跟前,借着病气也骄纵了一点,只余光扫了眼,拿起药碗低头一闻,忙又推远了些:“不吃行吗?” 徐良玉是真不想吃,可她眼巴巴地看着李德,人家却是不轻不重哼了声:“然后把病气传给本王?晚上难受再抱着我哼唧唧?” 他挽起了袖口,一手扶在桌边,姿态慵懒。 要命的是这话说得声调微扬,这抬眼一瞥,眉眼间似有无限风情。 当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徐良玉眼角一颤,禁着鼻子端起药碗一口口喝下去了。 张良娣脸色如常,在李德跟前轻低着头:“昨个天后果然问起,我就如实说了,可不等我说,其实天后都知道,徐娘子是个什么身份,也知道檀笙的事了,让我劝着你些,人都有来去,保重身子少些挂怀。” 李德嗯了声,似嗤笑出声:“人都死了,有什么挂怀的,”说着看见徐良玉喝了药,苦兮兮的皱着脸,“你是小孩子吗?还怕苦。”口气虽然嫌弃,还是将手边的汤碗往前推了推,一点头示意她喝了。 青萝在旁看得清楚,也连忙劝道:“对,喝点汤去去苦味。” 徐良玉低头喝汤,张良娣看她一眼,气息难匀:“自满月走后,殿下还是第一次带人回来,天后为此很是高兴,也愿殿下多开怀些,婚事早成。” 自始至终,她语气当中,徐娘子的存在根本不值一提。 徐良玉在她这话里只听明白两件事,一件事是天后关注着儿子婚事,一件事是一个叫什么满月的姑娘,自她以后李德无心婚事,倘若真的是有心进这后院之人,怕是早介怀在心了,幸好她不是,也根本不在意。 李德向来对张良娣都是一般眉眼:“知道了,你去吧。” 这就是赶她走的意思了,张良娣低头告退。 她欠了欠身,转身就走,跟着她来的两个丫鬟都各自看了徐良玉一眼,眼中全是敌意,走的时候还有警示之意,喝着甜汤的徐良玉只当没看见一样,继续喝汤。 饭罢,荣生准备了车马,徐良玉不等别人先一步上了车。 她在车上坐着无聊,就挑开窗帘往外看,青萝等人随侍在车旁,去东宫备了许多礼物都在后面车上,听着叮叮当当的玉佩动静,就能知道什么人进进出出,李德有事,可是足足等了他快半个时辰才来。 依旧是张良娣等人亦步亦趋地送着他,出了门口,一行人纷纷大礼叩拜来送。 李德脚步不快也不慢,走路的时候,腰间的佩玉相撞,偶有乐声,听着很是轻快。 静下来看他,当真是人中龙凤。 李德站在车边,张良娣也上得前来,伸手来扶,可惜他多半不愿别人碰触,避开了。 才要上车,张良娣又是低眉顺目地叫了声殿下。 李德回头:“怎么?” 张良娣赶着道:“徐娘子初来雍王府,臣妾想着从贴己里省出些,给妹妹做两身新衣,她一直在殿下屋里也没得空量一量,不如请裁剪师傅过来,等你们回来刚好也给殿下做两身新衣?” 她今日未做新妆,不知是粉多了显得还是怎么,脸色也有点白。 李德翩然上车:“这等小事不必问我。” 张良娣知道这就是 应了,欣然后退:“那殿下早些回来。” 徐良玉托腮看着她这副小媳妇的模样,不由失笑。 很快李德坐了她的身边来,他手一伸,窗帘吧嗒就掉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见她立即坐直身体,才说了声走。 马车慢慢驶离,他闭上眼睛似在小憩。 徐良玉偷眼瞥着他,发现他眼帘微动,才是开口:“其实我从小很少生病,昨天晚上是个意外……” 话未说完,李德便是抬眸,不过很显然他根本没听她说什么:“离张良娣远一些,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这是…… 他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不是始终有点怵,她差点就笑出来了:“我倒是看张良娣对殿下一往情深的,日后正妃进了门,她这般八面玲珑的作为侧室想必也很称职。” 最后称职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因为李德脸色已经冷下来了。 她抿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李德目光浅浅,垂眸瞥着她:“本王不会有什么正妃进门,张良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檀笙先走一步,你若安生,护着你些也无妨。” 什么叫你若安生,什么叫不会有正妃进门。 倘若真的拿她当了挡箭牌,天后一生气,恐怕几个脑袋都不够她掉的。 相互可以利用一段时日,等他成亲立即离开才是上策,徐良玉心底清楚得很,敷衍着他连忙点头:“谢殿下。” 雍王府距离东宫也不过就那么远,她无意再攀谈下去,见他也没有提及昨晚上的事也是松了口气。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夫才一吆喝,徐良玉便要下车。 只不过,李德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被他拽住一下又坐了回去:“怎么?” 他眸色漆黑,眼帘一动,长长的睫毛密密地扇了两扇:“他死了,你能这么想他,哭得这般伤心,本王很高兴。” 徐良玉:“呃……” 东宫门前,外面有人挂起了车帘,车厢内顿时亮了许多。 李德白皙的脸上似上染了些许的不自在,他拂袖起身,先一步错过她的身边,只给她留下了一个清贵背影:“他不在了也没关系,以后本王护着你。” 第44章 四十四 第四十四章 东宫置太子师傅有六人:太子太师、太了太傅、太子太保各一人从一品,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各一人从二品。多以教导太子,以上诸职位崇高,但并不执掌具体政务,故常用以安置罢退大臣,用以安抚臣心。从前东宫官吏自成一派,设太子詹事府,又有詹事一人从三品,少詹事从四品,还有司直二人,虽从七品,但是却掌弹劾宫府僚佐及率府之兵,可比御史了。 从前东宫是一个令任何皇子向往的地方,还设有三侍,左右坊,十率府,下面直属官吏上百人,相当于中央正常的三省六部制,折帖子还较中书两省之上。自从太子监国以后,一直有荒情,他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各皇子间又是蠢蠢欲动。 李德回到长安城,兄弟之间还没有私下见过。 马车一停下,他立即先下车了,徐良玉怔怔地看着他背影,将他的不自在都看在了眼底,随即跟上了他的脚步,荣生和随侍都站在两侧,东宫门前的李德可是又恢复了平时的清贵模样,神色淡漠得很。 前面有人引路,徐良玉低着头就跟在李德身后,说不忐忑都是假的。 她无意参与到天家来,对于太子李弘只是从前看电视剧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最悲催的事是他从前的太子妃人选被贺兰敏之给截了,如今贺兰一家早已入了土,如今的太子妃是右卫将军裴居道的女儿,夫妻和美。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后院内庭。 房门一开,先是少年一下跳了出来,他锦衣华服,笑容大大地,一下子扑到了李德的面前:“皇兄,可等了你好半晌啦!” 李德看他一眼,举步上了石阶,迎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温润男子。 徐良玉连忙跟着李德见礼,少年是见过的李轮,站在门口的是太子李弘以及太子妃裴娴。 一一见礼,裴娴拉过了徐良玉的手,直往出带:“让他们去聊那些厌烦的正事,咱们一边走走,我带你逛逛园子,近日也没什么人来看我,烦闷得很,贤弟能带你来见我们,我们真是高兴得很。” 贤弟? 这是什么称呼? 徐良玉被她拉得一动,回眸去看李德。 李德刚好也在看她:“去吧,和阿嫂一起。” 她点点头,又与太子告了礼,和裴娴走出了门来,青萝跟在她的身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丫鬟婆子都 低着头在后面,徐良玉回头看了眼,裴娴拉着她的手,就笑了:“妹妹也瞧见了,我这成日的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日后得空了你就来,好歹给我讲讲外面都有什么趣事了,我也乐上一乐。” 她带着徐良玉进了后园,里面鸟语花香的,可是景色宜人。 看模样裴娴也和她差不多大,只不过妆容更是老成一些,二人走在园子里,后面拖着的一行人长长快到园子口了,亭廊当中,她站定,微微回头:“不用你们伺候着了,我和徐娘子在这里小坐片刻。” 丫鬟婆子们不敢上前,裴娴拉着徐良玉,让她坐在亭椅上面,她自己依靠在栏边。 长栏外,是一池清莲。 栏边是一棵不知名的花树。 徐良玉才一坐下,裴娴就弯腰扒开了花树的树娅,低头不知拿起了什么。 一摊开掌心,小石头子就袒露在了她的面前:“这偌大的东宫,无趣得很,妹妹坐着,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说着回头瞥了眼那些低着头的丫鬟婆子,站起身来。 在徐良玉诧异地目光当中,裴娴对着她眨眼,随即对着池塘的水面扔出了小石头子,一池子的莲花,小石子啪地掉落进去就没了影踪,她失望地连续扔了三块,然后拍手坐下一是脸的失望:“总算盼来了一个能说上话的人,然而这还是这么无聊,我们家后院里的水面上,你知道吗,我能扔几个水花,像这样。” 她又比划了一下,头上的发钗随着她的动作很夸张地跳动了下。 徐良玉顿时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太子妃是想扔几个水花?” 裴娴点头:“嗯哼,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会?” 这就是她从小逗弄青萝玩过的把戏,她怎么能不会,徐良玉在她手心拿起了一个石子来,对着一池子的莲花掂了掂,看准一个空当扬臂扔了出去。 水花一闪,小石块跳了两跳一下跳进了莲叶里。 裴娴低呼一声,再掩饰不住脸上的雀跃,上前来挨着她了:“啊哈,我喜欢你这样的人,你是不知道,我耶娘都是习武之人,家里丫鬟婆子许多都会耍两下子,一打进了东宫,可是真的很没意思。” 一天天的都被一群丫鬟婆子跟着,真是闷透了。 进了东宫连怎么走路都有人看着,裴娴无聊透顶,得见的每一个人都能生出些期盼来,没想到徐良玉才一来,就入了眼,两个人先还都试探着装 了会文雅,不多一会儿,就说开了。 东宫太子并没有别的女人,好容易抓到了一个徐良玉,可是背着丫鬟婆子说了许多趣事,这一聊竟是过了快一个时辰,裴娴带着她在后园转了又转,好半晌就有人来叫了,太子身子不适,来了御医。 徐良玉也早就听说太子身体不大好的样子,还时有担心。 裴娴却早已习惯了,还直安抚着她:“没事,太子殿下就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日后你得空要常来,也陪我说说话。” 她连忙应下,随着她往出走。 心里还想着,太子妃倒是单纯得很,才第一面就如此敞开心扉,很是亲和,裴娴倾身过来,在她耳边轻轻咬起了耳朵来:“许是你不知道,贤弟能带你来东宫,那必定是有娶你的心,他自少年起便不近女色,如今能开窍了,我们都很高兴。” 她神情是当真欢跃,徐良玉眨眼,干笑两声将尴尬遮掩了过去。 裴娴撞了一下她的肩头,笑得很是轻快:“怎么?不相信啊,我阿兄曾是太子伴读,从前常带我过来的,我和他们兄弟几个从前都很熟,算是玩伴吧,谁能想到阴差阳错地还嫁了东宫来,世事就是这样惊奇。” 是太熟悉了吗? 徐良玉心防渐放,也被她这副亲厚模样感染到,笑了笑。 笑意才绽,身边才还俏皮的裴娴立即又面无表情了起来,她脸上的活生气一下子老成了好几岁的样子,端端正正地站定了,又变成了很有距离感的太子妃。 徐良玉随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太子和李轮站在一处,送了李德出来。 也是抬眸看见了她们,太子李弘对裴娴笑了下,她连忙板正了脸色,端端正正走了过去。 御医还在一边候着,本来想一起的晚宴也不能一起了,李德走下石阶,李轮在他后面不顾形象哀嚎着:“好容易凑一起了,就都这么忙吗?嗯?” 他扁着嘴,像个不甘被忽略的顽童。 太子李弘抬手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下次吧。” 李德也是回眸看他,难得能在他脸上看出些许宠溺来:“对,下次,等皇兄身子再好些,有空了我们一起去东山。” 徐良玉在他眼底看见了淡淡的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温润的,没有任何棱角的笑意。 出了东宫,他还挑着窗帘看着外面。 即使徐良玉尽量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也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暖意。 不同于平时的淡漠与独孤,是一个不一样的李德。 走得远了些,他才放下窗帘,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她也很为他的这份生活人气感到高兴,竟是不自觉地笑了,见他问及忙收敛了笑意:“那个……太子妃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一路上他的心情都似不错,回到雍王府时,张良娣来迎接他的时候,徐良玉甚至发现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冷着脸,唏嘘不已,她进了亭兰院,整理了下从前的板样,开始回忆刚才的暖心瞬间。 在车上,李德望着窗外的时候,侧颜极美。 他那时的惬意,就像缠绕着的蔓藤,就像他脸边的那一抹阳光毫无防备地穿透过来。 徐良玉开始刻画版样,她下笔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的尽头,一时间所有的灵感都延顺着她的记忆攀爬起来,所有的疼和痛都已变成过往,一朵小花悄然开放,在素白的纸上一枝独秀。 裙摆上是蜿蜒的蔓藤,裙上直抹胸上,是折过来的一朵蓝花。 浅淡的颜色,挣脱开来的是一片欢愉。 整整画了五六幅,才是满意,徐良玉在亭兰院坐了两个时辰,才是完成,此时晕染的版样多是需要折叠后的重复花图,像她这般单帧的,还未曾尝试过。 在裙子上比划着,心情也愉悦起来了。 才卷了画,一个小丫鬟便匆匆进了亭兰院:“张良娣请了裁剪师傅来,让徐娘子去一笑坊一趟。” 她也就敷衍地欠了欠身,也不说缘由,青萝不由翻了个白眼。 徐良玉心情正好,瞥了她一眼,也不应拿着卷着画这就往出走去,小丫鬟本来也没将她放在眼里,不耐烦地跟了上去,可惜徐良玉出了亭兰院,直接进了旁边的院落。 小丫鬟再想着叫她,却被人拦了下来。 徐良玉匆匆进了房间,李德坐在桌边,单手撑着脸,闭着眼睛似在小憩。 阳光在窗口映进来,他另只手在桌子上面,不知按着什么。 她一眼瞥见,轻手轻脚地自他背后走近,近了跟前了,拿起画卷在桌子上面轻轻敲了一下:“殿下!” 李德果然被吓了一跳,蓦地睁开眼来。 徐良玉对着他 笑:“谢谢殿下今天带我去东宫~” 或许是她笑得太过于真诚了,他心底也有了些欢喜,本来带她去东宫的时候还曾犹豫过,但是看着她竟然这般感激,也生出些许被需要的满足感来。 只不过,徐良玉打开卷画,摊在了他的面前:“我依照着太子妃的喜好做了版样,到时出了新衣送过去,依殿下看,太子妃会喜欢吗?到时候能不能请殿下帮衬着些,若能在贵女圈中传开,云裳坊也一定出名。” 说着,她还在画上点了点。 原来是这样,李德扬起脸来,神色渐冷。 巧了荣生这个时候亲自给徐良玉送了汤药过来:“徐娘子,该服药了。” 汤药还热着,被他轻轻放了桌上。 徐良玉看着就头疼:“这个药可真的是又腥又苦,很不想吃。” 荣生看了眼自家殿下:“之前,殿下不是让我准备蜜饯了吗,我记得送过来了的……” 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李德目光如刃,正是冷冷地瞥着他。 徐良玉重新卷起画来,才要去捧药碗,眼尖地发现李德桌上的手指尖下,露出一点纸包来,小小的一角,她看了眼荣生,想起他才说起的蜜饯,顿时踮脚指了指,看向李德:“那是给我准备的,蜜饯?” 荣生也不知道怎么了,不敢开口,侧立一旁。 李德却是拂袖站了起来,这个小气鬼抓起纸包在手心掂了一掂,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负手而行,那小小的纸包还抓在他的手心。 荣生连忙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叮~女主开启副线了哟! 叮!男主开启主线了哟! 第45章 四十五 第四十五章 李德突然来了客人,荣生也赶紧过去随侍在旁。 徐良玉过了晌午,觉得头有点昏,本来想倒掉的汤药一口喝下去了,实在是又腥又苦,苦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不由得暗暗骂了李德两句小气鬼,虽然她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青萝忙张罗着给她要甜汤去了,这边嘴里的苦味都还没去呢,那边房门一响张良娣匆匆带着人疾奔了进来。 徐良玉自从进了雍王府这个大门,就瞧见过她扬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她总是温顺的,平日带着点小委屈的那种小媳妇模样,此时想也知道李德不在,不必遮掩了,不可一世的模样便过来了。 她径自坐在桌边,似乎就是眨眼间,张良娣就站了她的面前。 今日的张良娣也是精心装扮过的,她比李德大了十来岁,从小就是小心翼翼伺候着长大的,他越是年长了些,她就越是惶恐,因为自少年时起,满月死去以后,他就再未好好和她说过一句话。 此刻满目的怒火,全都狠狠盯了徐良玉的脸上了:“徐娘子可知道雍王府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请你过去是抬举你了,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给脸不要脸!” 她身后就跟着白日里来叫她的那个丫鬟,看着徐良玉也是怒目:“我们良娣好心好意给你做衣裳,怎地不识抬举!” 徐良玉本来也不愿和她们纠缠,不过看这阵仗,好像还躲不开了。 没想到雍王府竟然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她扬起脸来,眨眼便笑:“良玉真是不知张良娣竟来请过我,还要与我做衣裳,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在这给张良娣认个错,对不住了。” 她还笑着,脸上哪有半分对不住的意思呢! 一个小姑娘的面前,张良娣还不至于那般失态,不过她今天过来可不是来吵嘴的,眼底是冷笑,她整个人都往徐良玉的身前来了,一伸手就揪住了少女的衣领,直接给人拽了起来。 她声音低低的,就在徐良玉耳边低语着:“我伺候殿下十年了,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随侍在旁,别说是你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正妃进了门,也得看我三分脸色,你以为我依仗的是什么,你还是个小姑娘,你什么都不懂。” 徐良玉倒是毫无畏惧,只淡淡看着她:“放开我。” 张良娣嗤笑一声,倒是当真放开了手:“不识抬举,给我掌嘴。” 她一回身就坐了徐良玉才坐过的地方,也是料定了李德此时会的客不会回来,才这般对待,眼看着两个婆子就要过来抓她了,她却是一动也不动,光只剩冷笑了:“张良娣有依仗的,你们也有依仗的了?就算殿下依仗不过天后了,但是处理几个丫鬟婆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还敢给我掌嘴,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敢过来试试?” 她眉峰微挑,一脸厉色,见婆子们面面相觑愣了下,继续说道:“张良娣也未免太过心急了,就不怕殿下回来看见你这副嘴脸,厌烦你到骨子里去?” 张良娣自然恼怒,拍了桌子怒道:“还站着干什么!横竖今个就算打死她我也会去天后面前赔罪就是了!” 徐良玉口中还有苦味,苦得她直不耐烦。 也不知道青萝那丫头到底有没有察觉到她被人围了,去搬救兵,只能唬一时是一时,眼见着两个粗壮的婆子当真要动了,她顶头迎上,输什么也不能输架势。 她身上还是一早穿的襦裙,抹胸上香肩微露。 不等婆子伸手来抓,快步上前站了其中一个的面前,徐良玉气势凌人,见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更是步步紧逼:“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撒泼谁不会,她披帛还缠在胳膊上,此时也掉落在地了。 那婆子脸色微变,直看着张良娣,倒是身后这个奓着胆子当真动手了,徐良玉听着脚步声顿时回头,也是这婆子才刚伸手,她扬起玉臂,狠狠地甩了婆子一巴掌! “我看谁敢过来!” “……” 她难得发火,一时当真将人唬住了,只不过张良娣说了句反了天了,两步到了她的面前。 到底也是在大明宫混过的,气力都大上许多。 张良娣可是扬手就抽,这女人可是浸了毒的,被她打着了,得膈应一辈子,徐良玉自然来架,眼看着自家主子动手了,身后的这些丫鬟婆子可是都围了上来。 一人难敌众手,徐良玉光只遮挡着张良娣这一巴掌,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腕,只不过余光当中瞥见门口一道暗色玄边,后仰着又放手,张良娣恼怒不已,可是被她这么一挡,即使是散了几分力气,也当空打到了人。 抹胸上面,肤白如雪。 当即多了两道红印子,与此同时,李德冰冷的声音也在门口传了过来:“翻天了?嗯?” 只吓得丫鬟婆子们纷纷下 跪,张良娣一脸怒意顿时变成了委屈,扑腾一声跪下了:“殿下给我做主啊!早上还说要给殿下和徐娘子做两身新衣的,可谁知道请了师傅过来,徐娘子瞧不上眼,理都不理不说,我好心过来请她,还辱骂我,辱骂天后!” 诶呦,辱骂她也就罢了。 何时辱骂天后了? 这罪名可是大得很,她承受不起,委屈谁不委屈,徐良玉也不跪,奔着走过来的李德直直扑了过去,她想起看过的无数话本子,和其中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咬了舌尖,又苦又疼就哭出声来了:“殿下!张良娣这是血口喷人,这是有人过来了,再不来人就要把臣妾打死了~” 先是狠狠抱住了他的腰身,再用力往他怀里撞。 虽然光有哭声,没有眼泪,但是好歹姿态是摆正了的。 不过她实在不擅长撒娇,力气许是大了些,李德竟是后退了两步才是站稳,不过这种细节谁还能在意,他拥着徐良玉,只目光一扫便知道张良娣是用意何在。 有没有辱骂天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徐良玉的姿态。 横竖她去了天后面前,会说什么,那都是她空口随便来说的事,他一脸戾气,光只盯着张良娣的哭脸:“看来,雍王府的园子是太小了,容不得你了,你若进了大明宫,便与天后也说一说,请母后与你做主,配个人家就是。” 张良娣拿着帕子擦着眼泪:“殿下好狠的心,我伺候殿下十年了,也不求别的,就求个安生之处,原也是殿下应过满月的,让我终老的,怎就护着个外人,却不肯相信臣妾说的话呢!” 李德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却是低眸瞥着一地的丫鬟婆子:“哪个让你们进的本王的屋子?哪个让你们来打本王的人?一时不在,就连本王也不放在眼里了,留着这些个人,怄气的吗?” 荣生连忙上前:“殿下息怒,看不顺眼打发了就是。” 徐良玉还闷在李德胸前,闷闷地:“个个都凶神恶煞的,都看我不顺眼呢,丫鬟婆子都敢冲着我动手了,要是光怄气,我看我也活不过今天了!” 她这话一说,李德脸色更冷。 跪地的十来个丫鬟婆子不敢抬头,纷纷求着饶命。 雍王府的待遇必定是好的,虽然张良娣脾气不大好,但是吃穿用度外面可是能比的,这样被人撵出去的话,还怎么活,更何况大宅院里面的龌龊事情见多了,越是这般 悄无声息的,越怕发落了真有性命之忧,更是有人吓得哭出来了。 张良娣自然不甘,扯着自己身上的披帛哭嚷着起来:“殿下这是逼我去死吗?好,臣妾是命是天后的,也不用殿下撵了,我这就进宫去天后面前讨三尺白绫,死了一了百了!” 说着她爬将起来,站了李德的面前,是一脸的泪水:“殿下这般护着她,是不惜一切代价吗?” 说到底,她不过还是一直在试探着他对徐良玉的底线而已。 徐良玉是知道武则天的手段的,其实万般不愿意搅进来,李德颜面金贵,总不会低头,她无所谓,是能给张良娣一个台阶下的,一旦去了大明宫,两败俱伤不说,怕是她也得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她扶着李德便要站直身子。 可她才一动,她的后脑勺立即被人按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清冷得很:“本王的女人,金贵得很,容不得别人轻辱一句。张良娣既要进宫,荣生,叫人收拾了张良娣的东西,既然是母后的人,好好的给她送回去,以后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荣生当即应下,张良娣惊愕地掩住了口鼻。 李德再不看她,拥着徐良玉就往里走,可怜见的徐良玉被他闷得呼吸不顺,也看不见外面又发生了什么,只能随着他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往里走,过了屏风,他才放开她。 徐良玉才一站稳,头顶就传来了男子歉意的声音:“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看来他是当真是急着过来护着她了,而且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 她低着头,唇角还有笑意,声音却故意委屈起来:“说对不起有用吗?你再来迟一步,她能把我的脸打肿,能把我的牙打掉,能把我悄无声息地……” 说到后面,她更是假装哽咽起来。 李德比她高一头还多,低眸瞥着她,能看见她抹胸上面的红痕,更是恼怒。 只不过他低着头,再仔细一瞥,伸手钳住了她的下颌。 轻轻一抬,徐良玉再憋不住的笑脸就对上了他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二更的作者君,需要夸奖,么么哒! 第46章 四十六 第四十六章 蜜饯含在口中,有点酸,有点甜。 口中的苦味全都消散了,徐良玉趴在床上做胸倒立。 青萝无语地站在床边看着她倒撅着双腿,姿势诡异,给她数着数:“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徐良玉好久没练习了,坚持不住趴落了下来,甩了两条腿呼呼喘着气。 她许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李德是真愧疚了,不过她假装憋屈让他抓包了,可能是她笑得太开怀了,他脸色沉得跟什么似的,不过走之前还是将一小包蜜饯拿出来扔了床上。 吃了蜜饯,甜的整颗心都像掉了蜜罐子里似的。 正是蹬着腿,外面又有哭声。 很快,李德去而复返,想必贵客也让他送走了,此时在外面不知做着什么,荣生在旁小声应着声,一时间哭声又似乎没有了,徐良玉侧耳细听,偏身下床。 青萝也回头来了:“我怎么听着,外面好像有人在哭呢!” 徐良玉刚才这一番踢腾,裙子上都是小褶,穿上鞋子快步走了出来。 天快黑了,李德在洗手,她背着手,抬头挺胸地看着他,他擦了手,淡淡瞥她一眼,又别过脸去了。荣生悄悄地对着徐良玉作揖,让她千万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也是这时,徐良玉走了窗边,往外一看,皱起了眉头来。 张良娣就跪在门口,两眼已经哭得红肿,妆容都花了一脸,不知跪了多久了。 荣生见她往外看,又来作揖。 徐良玉此时的好心情早已消失殆尽,她转过身来,轻轻抚平了裙角,往李德跟前来了。 他才擦干指尖,回头瞧见她低着头就站在跟前,不由抿唇:“又怎么?耍戏本王很有意思?” 她扬起脸来,神色很是恳切地:“殿下说了那样的话,张良娣为何又不去大明宫了,反倒跪了这门前来了?” 李德低眸:“她生性多疑,做事又瞻前顾后,我说了狠话,她自然是怕万一日后再回不得来,只得低头,可这样的戏码从前也不是一次两次,习惯了就好。” 她不知道张良娣到底是与他有怎样的情分,不知道张良娣到底有多少坏水,也不知道天后到底能给她撑多少腰,但是她握着拳头,心底是冰冰的凉。 仰脸看着他,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说道:“她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很想认真说一句,这样的戏码我很不喜欢,我从前遭受过这样的侮辱,也曾经像她那样卑微地站过门外,殿下若认了张良娣,她便是你的良娣,你要抗争的也不是她,何必难为她。” 说完回身拿了那卷画,叫了青萝,转身出了屋子。 李德怔住,荣生赶紧也是劝道:“殿下,张良娣自己不敢去大明宫那是她害怕,可如果她真的去了大明宫,天后若有个什么口谕下来,怕还是殿下伤心,再万一伤着徐娘子更是得不偿失,横竖张良娣这个人在殿下眼里,也就和个桩子一样的,暂时还不能动她就不动。” 李德瞥他一眼,走了窗前站住。 外面的张良娣已经跪了好半晌了,他盯着她的脸,目光冰冷。 曾几时起,他已经快想不起满月的脸是个什么样的了,那样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曾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跪了许久许久,他不能护住的人,永远都护不住。 满月的脸都快想不起了,可她那冰冷的指尖,遍体的伤,却还在眼前。 他目光更冷,回身坐了桌边。 出了雍王府,二人直接去了云裳坊,青萝知道她心情不好一路上都不敢说一句话,到了云裳坊,徐良玉直接将画卷递给了柳相宜,柳相宜看过之后,才要去找她,青萝却是给他拦住了。 徐良玉在后院的小屋子里收拾东西,不多一会儿,青萝寻了来。 屋里摆设简单,门口堆放着些许杂物,青萝上前想伸手帮忙都不知道干些什么,徐良玉挪出杂物来,将小小的榻上铺上了被褥,她本来病也才好,出了一身的汗,很是疲乏。 青萝连忙来搬杂物,可惜东西太重了,三四个箱子还挪不出去。 赶紧又叫了柳相宜过来,两个人齐心合力搬走了去,屋子里什么都不剩了更显得空旷了,徐良玉搭眼一看也不用添置什么,便叫柳相宜置办个矮桌,平时放在榻上,住人的时候就放在地上,放上三两个小马扎,还不占地方。 柳相宜全都应了下来,记在心里。 折腾了一会儿,天就黑了,青萝只道现在身份不同,太晚回去也不好,就只在徐良玉跟前来回地走,提醒她该是走了,可惜她家小娘子径自躺了软褥上面,也不回她的话。 柳相宜精修了版样,在前面掌灯做着图,后院就亮着一盏暗灯。 徐良玉侧身躺在榻上,微微蜷缩着身子,怔怔出了神。 青萝在旁哼哼着:“我的小娘子诶,咱们真的该回去了诶,要是一会禁了夜,又或者雍王府关了门,想回去了都回不去可怎么办?” 徐良玉只是不耐地对她摆着手,让她出去。 她也不说话,青萝也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张良娣在门前跪着时候,定是让她想起那个雨夜了,劝也劝不得,提还不敢提,青萝心里是叫苦不迭,实在劝不动了,也只得退了出去,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上一会儿。 其实她想的有点多了,徐良玉的确是想到了那个雨夜。 不过,她向来不爱回味过去,现在在心底盘算的是,怎么样拉宋凛下水。 就在来云裳坊的路上,她心底忽然电光一闪,有了新的计划,粮是要倒的,檀笙欠她的都要算在宋凛身上,得想个办法,让他也得了消息,到时候再想办法将他身家吞了。 贩粮这个事一个人做了,难免会有后起之秀。 早晚的事,何不趁机坑他一把。 躺在软褥上,心里很是安定,徐良玉突然动了个安家的念头,她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家,能有独立思考的空间,正是揉着额头满心算计,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以为是青萝去而复返,不由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去前面了吗,我一个人躺一会儿就好。” 脚步声顿起,听着也不是青萝的。 微风从房门吹拂进来,男人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若有若无的,很是熟悉,徐良玉一下坐了起来,此时李德已经走了过来,身后的荣生将房门关严,侧立了门边。 徐良玉抬脸看着李德,还有点不敢置信:“……” 他怎么来这了? 三步四步的,到了她的面前,李德眼帘一动,上上下下看着她的身上,也是微微皱了眉头。 他站了榻边,眉峰微动:“你这是……在和本王闹别扭?” 她眨眼,知道他还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愧疚当中,当即配合着也苦了一点脸色来:“哪敢呢,就是今天真是受了委屈,觉得还是平常百姓家的小日子好过一些,明日见了张良娣,又不知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李德皱眉,他从来不知该如何与女人相处,过了张良娣的手,怕是女人都得害怕。 害怕也正常,白日里她仗着他护着,似乎有些高兴了,天快黑了见着张良娣跪了外面,想到自己又是匆匆离去,当时她若落井下石,恐怕他眼都 不会抬一下。 只不过走的时候,背影略显倔强,联想起白日里才受过张良娣苦,二人对比鲜明,他自然诧异。 诧异当中,还带着些许疼惜。 天黑了也不见她回还,问了荣生,才知道她去了云裳坊。这就像是气急了回娘家的小媳妇,可惜她娘家也不在这边,恐怕除了他,连个依靠都没有。想到这又有些心软,未多想就出了雍王府。 现下见了人了,他岂是好糊弄的,初见他时她脸上的错愕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再来做委屈神色已然不能相信,他本性多疑,全都看在眼里,当下也不戳穿,只转身在小屋里转了一圈。 李德负手而立:“你这气还要怄到什么时候?” 徐良玉低着眉眼:“说实话殿下可别生气,其实我不大想回雍王府了,今天是巧了青萝去找了你来,若是你不在府上,我被打死怕也就多了一个冤魂,回头张良娣还是张良娣,殿下还能怎样呢,根本不能护我周全。” 她说这话也是本心,假若他当真想护着她,那日后定然叫张良娣那样的近不得她身。 打死两个字像一把利刃,刺透了李德的眼,他目光所及之处,徐良玉抹胸之上,红痕还在,她可真是白,似乎受了一点点伤都不易消散,本来是想将计就计等她露出尾巴时奚落她一番,转身离去的,此时别过眼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眼却是泛红了。 不过也只这么一瞬,再回眸时候,他已恢复了平时淡漠神色。 也是一本正经地:“放心,既允你了,必定护你周全。” 说着还对着她伸出了手来。 “过来。” “……” 她抬眸,破旧的屋子里,他俊美的脸上全是笃定,伸过来的手手型也是极美的。 从前或许都是做戏,此时鬼使神差的,她竟是相信他说的话,是发自本心,定定看着他的眉眼,徐良玉中了邪一样,握住了那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累死了,没话说。 第47章 四十七 第四十七章 月亮不知躲了哪去了,夜空当中连点星光都没有。 灰蒙蒙的天在暗夜当中是无尽的漆黑,长安城内点点的灯光此时显得十分柔和,马上就要夜禁了,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马车行进得不快,偶尔能听见马蹄声,哒哒的。 车内挂着一盏红灯,灯火昏暗,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晃动着。 光线随着晃动也是忽亮,忽暗,映在李德的脸上,他目光沉沉,一直看着她,眸色深邃。 有点尴尬,徐良玉两手绞在一起,手背上还似乎有他的体温,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去握他的手,他这个人平时一定很在意主动权,反握她的手,然后将她一路拽上了马车。 可能在他的眼里,她是真的在和他闹别扭,现在上了车,也变成了和好。 其实也没什么,她真的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他这样看着她,就让她硬生生挤出一点委屈来,越是有人依靠,越是矫情,越是矫情就越容易胡思乱想,比如徐良玉,在心底衡量了一番,趁机示弱。 两个人坐了对面,她看着他,轻声唤他:“幸好有殿下护着,不然今天真不知如何收场。” 李德眨眼时候,眼帘一动,眼底还有一小点阴影,他嗓音微沉,轻轻用鼻音嗯了声,依旧看着她的脸,也不知他一直看,看个什么劲头,这些天在一起磨合久了,也多少摸清了他的脾气。 顺着他这一声嗯,她顺势而上:“那殿下,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李德眉峰一动,示意她说下去。 徐良玉声音柔柔弱弱的:“云裳坊在长安城难以立足,还是我给殿下看的版样,出了成衣能不能送东宫去,当然了,其实我也很喜欢太子妃的,想结交一番。” 他闻言,眉峰又落。 李德倾身向前,二人之间不过就那么点距离,伸手一捞,这就捞起了她肩头上面的辫子,他轻轻扯着,然后坐直身体,直给她扯到眼前,让她倾身过来,才是绕了发梢在指尖,又悠地放开。 他眼底尽是警告之意:“你的野心,只是想开云裳坊吗?” 徐良玉心底一凉,勉强维持住笑意,依旧柔柔道:“殿下这什么意思?” 李德目光如炬,只嗤笑出声:“据我所知,运粮车已经走在路上了,可既然粮到了,为何不送到仓里去,偏要绕路走?云裳坊莫 不是个幌子吧?” 她就觉得他不会对她太放心,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早有人盯着她的小动作了。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幌子也得有个幌子的样子,殿下以为呢!” 今日的她一早就是这两条辫子,两边发饰也稀奇得很,像两根羽毛。 被他这么一扯,也没急着坐回去,徐良玉眨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发现他已板起了脸来。 李德一点想笑的意思都没有,神色淡淡的:“别的本王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只是你离东宫的人远点,尤其太子妃,她向来单纯得很,绕不过你那些弯弯肠子。” 东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也很不想距离太近好吗? 单纯的人如何能在东宫存活下来,只怕是多单纯也得变得不单纯了。 她浅浅一笑,坐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垂下了眼,顺从得很:“我知道了。” 说话间,之前一直随意点着点子的手也不动了。 可即便如此,男人也是对她忤逆有了丝丝的冷意:“从即日起,你去亭兰院住,也放心,本王既说会护着你,便一定护着你,云裳坊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运粮车也不会再过问你。” 这话说得并未太多的情绪,然而,她还是抿住了唇。 马车很快就停下来了,这一次,才一停下,徐良玉没再等李德下车,她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对他轻轻欠身,随即掀开车帘径自下了车,青萝很快上前,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雍王府。 走到亭兰院的门前,徐良玉才一往里走,青萝不明所以还拉了她一把。 她正是烦闷,摔了青萝的手,大步进去了。 这院子其实就挨着李德的无了院,里面摆设也不少什么,被褥都是新换过的,早有听令的小厮过来候着,让他打了热水过来,青萝伺候着她洗漱。 荣生又送过来两个丫鬟,一个叫做绿云,一个叫做绿歌的。 徐良玉就让青萝陪着在屋里住了,那两个安顿了住处,早早睡下了,她心里一有事就睡不着,硬生生躺了快亮天了才迷迷糊糊睡着,早上因为分了院子出来,静悄悄的,竟是睡了一个好觉。 青萝也不敢叫她,还是她自己睡透了才醒过来的。 早已经日上三竿了,洗了把脸,徐良玉坐了梳妆台的前面,绿云和绿歌争先恐后的上前来,与她说着院子以外的事,一个说张良娣昨晚上 跪了半宿昏过去了,一早请了大夫来,病了。一个说殿下早起心情不大好,让人悉数换了下面的丫鬟婆子,仅剩下的几个都是之前雍王府之前的人,例如她们两个。 徐良玉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出了,全然不在意。 青萝依旧给她编了辫子,淡扫蛾眉,一副少女模样,她坐了窗前,心情似乎不错,一口气画了三四张不同模样的版样,过了晌午,分别卷好了,这就带着青萝出了亭兰院。 外面也无人阻拦,很顺利出了雍王府。 柳相宜动作也快,这么半天的时间版样已经按着图案雕刻好了,徐良玉将新的版样给了他,让他依照着上面不同的图案打样,昨个画好的那个当即下了染缸,她卷起了袖子,亲自染布。 脑海当中,全然都是淡然的颜色,配着她的一枝独秀分别上色。 和她想象的一样,青萝站了她的身边打下手,真的出色了,惊喜不已。 柳相宜送了版样回来见了染布的成果也很高兴,三人高高晒了,都忙完时候又不早了,徐良玉的围布上五彩缤纷的,染布的时候可能也没太注意到,自己的裙角上也沾染了一些桃粉色和蓝色,她扯下围布一看,也别有一番风情。 天色不早了,她才要离开,一摸腰边发现天天挂在身上的那块圆玉不见了。 赶紧回去找,青萝和柳相宜都是急的不行,这块圆玉对于徐良玉来说,意义非凡,可不能丢了,回想之前,她一直在后院的染缸附近活动了,挨个捞了个遍。 还是徐良玉在最后一缸里,捞出了那块圆玉,浮面一层桃色。 她抹了把汗,连忙拿帕子擦了,仔细先收了起来。 才是收好了,前面的小伙计过来说宫里来人了,雍王殿下让人来接她,让她立即回去,可是等不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匆匆出了云裳坊,上了门口的马车。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青萝才看见徐良玉唇边落了一块桃色绯红,是才在染缸沾染上的。 可这个时候再拿帕子擦,才想起来擦了圆玉了。 也是想着横竖要回雍王府的,到了赶紧洗脸应当洗得掉,不太在意,徐良玉忙了大半天也是累了,靠在车壁上就闭上了眼睛,青萝在旁也歪歪着,原本到雍王府就那么一段距离,可马车疾驰了好半晌,也没停下来。 也是马车太快,徐良玉蓦然睁开了眼睛。 她回身挑开了窗帘,往外一看, 已经过了东宫了,她心里一惊,忙拽了一把青萝。 青萝已经睡着了,被她这么一抓吓了一跳:“怎么了?” 这傻姑娘还打着哈欠,徐良玉放下了窗帘,伸手抚额:“别睡了,再睡咱们就要到大明宫了。” 青萝吓得差点摔下去:“什么!不是回雍王府吗?怎么怎么到这来了啊!” 徐良玉:“不知道,见机行事吧,实在不行就闭嘴捱着,捱到殿下来寻我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然而和他每一次说护着她一样,其实她从未真的相信过,在这样一个朝代,想要一个人死去有无数个办法,更何况是在大明宫谁的面前,心里明镜似地。 马车也不知行到了哪里,终于停了下来。 青萝拉着她的手,徐良玉安抚地拍了拍她手,先行下车:“没事,至少不会为难你,你不要说话。” 说着掀开了车帘,缓步走了下去。 车下果然有人在等她了:“徐娘子,请吧!” 和青萝说的时候是很淡定的,但是当真站在了大明宫的外面,心也微微的凉。 不知走的是哪个门,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连在哪里都不知道,从前的记忆早已经忘记了差不多了,但是在这个年代,对于武则天的恐惧是天生的,那样一个上位者,以后的女皇,在她面前,只要人想要你死,恐怕她没有任何的活路。 她以为她见过大风浪了,她不会害怕。 但她还是怕了。 出来接她的太监不耐地看着她:“徐娘子难道还要让天后等着你吗?” 她脚更有点软了,青萝一下车立即扶住了她。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徐良玉额头上密密出了汗了,才要往前走,突然耳朵一动,一阵铃铛声似由远至近过来了,非但如此,这铃声还有点熟悉,听着马蹄声当真近了,她心如捣鼓,蓦然回头。 眼底已经有了雾气,就在徐良玉的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她已经认出来了,那是雍王府的车! 第48章 四十八 第四十八章 精美的绣花在袖口蜿蜒,拈住车帘的手指修长秀美,徐良玉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任凭小太监催促着也没挪动一步,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紧绷着的神经有多紧。 马车很快停了眼前,车帘一挑下车的果然是李德,他竟是一个人来的。 几步走了她的跟前,之前那趾高气扬的小太监连忙见礼,再不敢催促了。 徐良玉伸手抿了下耳边的碎发,咬住了下唇。 李德冷淡地瞥了眼那小太监,才站在她的面前:“还以为哪野去了,一个人还敢来这大明宫,胆子真是不小啊!” 她眼圈都渐红了,连忙上前捏了下他的手,这姑娘两只眼睛大大的,仰脸定定看着他,对着他直使眼色:“救命!” 他垂眸,才顺势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的心,突然发现她脸边还有些桃色。 小太监伸手请:“殿下请。” 有了李德在身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反正来长安之前就想过,或许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只要他真心想护着她,想必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豁出去了,抬脚才是要走,却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她诧异地看着他,他忽然抬手,用拇指指腹在她唇边的那抹桃红蹭了蹭:“至少也得妆容整洁了,再去见天后,这脸上蹭的什么,怎么擦不掉?” 徐良玉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脸:“帕子脏了,是染布的颜料,不然我去洗个脸?” 小太监还欠着身,闻言看向李德,哪有那么多时间,怎么能让天后等着她们,幸好李德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好笑地瞪了徐良玉一眼:“再待你去沐浴一番,换套衣裳,描描眉?让我母后一直等着你?嗯?”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侧过了脸便低下了头去。 小太监总算也松了口气,可就在他以为这两个要走过来的时候,李德却是两指钳住了徐良玉的下颔,他微低着头,当着小太监的面,双唇就落在了少女唇边的那抹桃红上面。 也是轻轻吮了一下,低眸就对上徐良玉漆黑的眼。 她震惊之余,心都快跳出来了,眨眼看着他,眨了两下,第三下都眨不动了。 男人俊美的容颜精致得像是一幅画,犹还记得,当时她在车中,看见这么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轻晃着的肩,一回头是惊鸿一瞥,他怎么,他在干什么! 小太监也是忙别过了眼去,李德脸上也无太多的表情,只伸手入怀,拿出了帕子,淡定地按在了她脸上,重重擦了两下,徐良玉无语地扬着脸,耳根都热了起来。 是的,他这是在干什么,他在拿口水给她擦脸? 她没好气地别开眼去,随即李德叹了口气,重重又在她脸上点了点:“让你跟本王闹别扭,放着好日子不歇,去捣鼓什么染布,擦不掉了,就这样吧!” 说着将自己的帕子一把按在了她的手里,径自先走了两步。 小太监都听在耳朵里,连忙跟着。 徐良玉折了帕子收在了怀中,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心情复杂,如果她猜得没错,闹别扭这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大概的意思也就是说让你跟本王闹别扭,吓死你~ 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是及时赶来了,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余生。 进了大明宫,徐良玉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李德停下脚步来等她,她低着头,能看见他走路时候修长的大长腿。 怪不得比她高那么多,怪不得走路比她快那么多,人家迈一步相当于她走好几步了,小碎步走得不快,走了片刻他便又停下来等她,进了一处偏殿,因为急急停步,还差点让她撞他后背上。 他回身一把拎住了她的后脖领拽着让她抬起脸来,微微倾身:“小短腿,一会不让你抬头不要抬头,母后不喜欢别人看着她。” 她连忙点头,心跳又快了些。 一路低头,抬脚迈进大殿,余光当中瞥见李德已然跪下,连忙上前跪下。 紧接着一道女声就在上首响了起来:“怎么着,不过是请这孩子来大明宫让我瞧瞧,你急巴巴地赶来干什么?还怕母后给你这小娘子吃了?” 小太监见了礼,侧立一边。 李德淡淡地:“母后言重了,是赶巧遇着了。” 一声轻笑,也不戳穿他,女人笑道:“进来就低着头,让我怎么看,孩子,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是不是进门之前告诉你了,让你低着头,别看本宫了?” 徐良玉听她口气,慢慢抬头,上首的榻上,端坐一美艳女人。 按着岁数来讲,武则天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五十岁了,但是她乌发高挽,妆容精致,飞眉凤目,眉心还有三瓣桃花花瓣,本来以为她定然是不怒自威的, 却不想也是和颜悦色的,何止是风韵犹存能概括得了。 可算是知道李德的好样貌是从哪里遗传的了,她看了一眼,垂眸。 天后始终笑着,见了她的脸了,也是啧啧出声:“啧啧啧,看看这小脸,怪不得总不叫见,张良娣说了,我儿宝贝得很,果然宝贝得很,当得起面若桃花,眼如弯月了。” 她一个眼神,小太监忙去抬座。 天后让他们起了,李德瞥了眼徐良玉,她跪谢了天后,跟了他起身坐了他身边。 小太监上前去搀,天后也走了下来,她身形些许圆润,但是可能因为她身形高挑,一点显不出肉感来,倒是全是匀称的美感,她走了李德的面前,看了眼,又走了徐良玉的面前,见她慌忙要起,轻轻走过。 徐良玉不等站起呢,李德已经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又扯坐回原处了。 天后坐了她们的对面不远处,虎皮之上,她半托着腮,神情竟有些少女模样,完全没有违和感:“你们这些孩子啊,当真是叫本宫为难,张良娣伺候你多少年了,因为什么把她放你身边,你又不是不知道,若真不喜欢,就放着她养着她给她个安身之所,何必要死要活的,雍王府早晚还会有正妃进门,你说呢?嗯?皇儿?” 李德仍然淡淡地:“皇儿知道,可她连一个徐娘子都容不下,能容得了正妃进门?” 天后也不被他挑拨,依旧看着他目光浅浅的:“当年生你时候你便是早产,若不是那老张头子一家,就是张良娣的阿娘,你能活的下来?现下老的都没了,就剩个姑娘家的,本宫向来一言九鼎,既然应了人家要护着周全,就必定要她周全,怎么的,皇儿让人家跪了半宿,现在人病了看都不去看一眼?嗯?” 徐良玉按在腿上的手都麻了,可她一动也不敢动。 她知道,如果李德没有跟来,那么护张良娣周全就不是一句空话,迁怒于她,让她立即消失的话,天后会有很多种办法,她是真的有点后怕,悄然瞥着身边的男人。 李德却是并不服软,非但不软还强硬起来:“怎么?那恶妇害人不成,都罚不得了?难道还要皇儿回去给她磕头认错?救命之恩皇儿也挂在心头上,若非如此,早撵出去了,现在皇儿还未娶妃能睁一眼闭一眼,倘若哪日娶了亲了,她再这般不识好歹,痛快给您送回来,母后看哪个皇儿身边没人的,再送出去就是了。” 说话间,还站了起来,一脸愤愤然。 见他这样,天后也不恼,还叹了口气:“行了,她也知道错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她的,但凡你给她一个笑脸,什么容不下。” 李德犹自恼怒:“我干什么给她笑脸,没让她跟着满月去就算便宜她了!合着她要还不知足,这就回去撵了她走!” 说着不管不顾拽起了徐良玉,连上前来劝的太监都推开了去:“母后不用偏她,也不用试探皇儿,大不了让皇儿也跟了满月去,一了百了,母后万安,皇儿告退!” 徐良玉都没来得及施礼,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直要摔。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天后,连忙点头,李德脚步也快,随后就将她拽出了宫殿,外面来回都是巡逻的侍卫队,小太监小跑着追了出来,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托着一锦盒子。 “殿下!殿下留步!” “……” 李德才不理他,脚步更快,徐良玉此时已经顺过来了,提裙跟着他几乎已经快赶上小跑了。 小太监跑得更急,快到大明宫的门口了,才给两个人拦住了。 他双膝跪倒,将锦盒送了二人面前:“殿下这般走了,天后又该伤心了,张良娣也是让她费神,殿下何不再容她一容,正妃进门了就都顺拢过来了,这小小礼物是天后送了徐娘子,让千万拿着,说入眼缘呢!” 徐良玉抬头看着李德,他眼一低,示意她拿过。 她就接了过来,也欠了欠身,谢过了。 小太监起身擦汗,恭恭敬敬送了他们出了大明宫,后赶过来的荣生已经和青萝在一起说了半天的话了,马车在一边停着,微风吹拂过脸面,丝丝的凉。 徐良玉这才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沉默,随着李德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动了,她靠坐在车壁上面,使劲捶着酸软的两条腿。 他坐了她的对面,见她一直不吭声,就低着头,以为她吓得不轻,轻轻咳了一声:“我母后是什么人,这地方你不该来,坐得越久了,越是怕有破绽,还不如负气出来,她知道我的心意了,还能容你。” 这是在和她解释? 徐良玉却是没有在想这件事,李德突然暴怒,当然有他的用意。 她没有多想,她只是突然好奇,见他语气淡然,实在没忍住抬起了脸来:“满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呃那个,明天见,明天多刷刷,或许有惊喜。 第49章 四十九 第四十九章 李德下车的时候脸色已经很沉了。 她也不过是问了一句满月是谁,他眉眼间的那点暖意就消散个干干净净了。 总是这样,不过因为她心态摆的正,也不懊恼,她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需要一个挡箭牌,她需要一个金大腿,太近了反而不好,现在这样刚刚好,有点距离,有点距离才好。 和青萝回到亭兰院,徐良玉的心情十分微妙,她不能太靠近李德这个男人了。 或许说在她的心里,未满十八岁的都不能称为男人。 但是在这个年代,他确实是男人了,大明宫这一出,不管他是不是故意,当他双唇贴在她脸上时候,她的心都快飞出来了,他唤她小短腿,之前没有什么感觉,今天可能是他出现得太及时了,每次紧握她手腕都让她浑身不自在。 院子里静悄悄的,时间不早了,青萝脸色也白得十分难看,主仆两个经受了这么一场,都吓得不轻,闭门谁也不见。可能是发了一身的汗都把病气都带走了,洗漱一番,竟是浑身舒畅,早早歪了床上歇着。 青萝整个人都快瘫了,早早让她去旁边屋子歇着去了。 徐良玉也不叫绿云她们陪着,习惯了一个人,床边的矮桌上面,烛光微亮,软褥上面精美的图案一团一团的,她闭上眼睛,无意识地伸手轻抚脸边。 那抹桃红并不好洗,现在她脸边还有一道浅浅的桃红印记,估计得几天才能下去了。 也不知躺了多久,夜渐渐深了,徐良玉开始回想从前的事,前世的男友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她能想起的唯一的,只有檀笙的脸,略微苍白的,但是笑意很暖的。 李德和檀笙根本不是一样的人,完完全全没有一样的地方。 檀笙或许做了坑害她的事情,但是至少,他对她的心是真的,他拿走了她徐家的东西,在他走之前,也同样留给了她立足的本钱和选择余地,之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那些伤害反倒在他死后逐渐地淡忘了,能留下的多半都是些许美好回忆。 在她还没有喜欢他的时候,她一穷二白只有自己可以给他。 然而他也不过是轻轻拥住她,最多沾了她的唇,那时候她不明白他克制的是什么,也不懂得他笑容当中那一点点的苦,苦的是什么,他临去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从前不愿意仔细想,现在想起来,很是伤心。 他说什么,他说那时给你送果脯的是我,你为何偏中意宋凛,他说是因为我坐着双轮车,你才看不见我的吗?从前和宋凛也有温馨时候,可分明他和檀笙是一路人,分明更不能原谅的是檀笙,可她现在想起檀笙时,都是他一笑一颦。 是了,她喜欢那样温暖的人,李德这样的犹如□□的,万万沾不得。 给自己心里做了建设,也有了丝丝的困意,徐良玉侧身向里,闭上了眼睛。 不消片刻,轻轻的脚步声在窗边响起,紧接着出现在了房门口,这个时候谁还会来,屋里灯火昏暗,她蓦然睁开眼睛,倘若是奴仆,万万不会连门都不敲,可已经三更半夜的了,谁还会来。 徐良玉坐了起来:“谁?” 她身上只穿着贴身内衣小裤,听见动静一把抓过枕边的中裙套了身上。 才要下地,房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脚步声竟是往里面来了,她又问了声谁,随手抓过了矮桌上面的蜡烛,下了床,才走到屏风面前,李德的身影便出现在面前,他身上还有些酒香气,脚步还有点飘。 烛火被他带来的风气一煽,呼呼跳了两下火花。 漆黑的屋子里,徐良玉披着长发,脸色才得像个鬼。 不过他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衫,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裤,带进来一丝丝的凉气,他肩头还有晶晶点点的雨点,外面没有风声,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 李德也披着长发,看样子也像是就寝了。 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身上扫了一眼, 平时束起长发时候,他眉眼间虽然精致,但英气十足。 此时长发在他脸边柔顺地垂落,此时的李德更像是谁家翩翩少年郎,她别开眼睛,徐良玉回身将烛火放了矮桌上,背对于他:“殿下怎么到我这来了?喝酒了?三更半夜的,不是说要分开住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背后的人身形一动,这就坐了床边。 床上的软褥上还似乎有她身上的香气,和他身上的酒气纠缠一起,李德脱鞋上床,竟是躺下了。 徐良玉回身,无语地看着他,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他:“殿下这是干什么?醉了?” 他伸手在身边一拍,声音淡淡地,不像是有酒醉的模样:“睡不着,你过来。” 她依从他的意思也脱鞋上床,这就坐了他的身边。 李德眸色深邃,见她坐得远,也坐了起来。他伸手一拉细带,床边的幔帐便垂落下来,昏暗的烛光被这纱帘一遮,更是暗了些许,坐在床上的两个人只能隐约地看着彼此的轮廓,盯着对方好半晌,才习惯这样的暗色。 浅浅的呼吸声,原本也听不见,徐良玉不知道他来亭兰院干什么,才坐了片刻竟是听着他的呼吸声都觉得一声一声清晰得很,莫名的,她想起之前给她擦脸时候,不自在地动了动。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李德也动了动,离她更近了:“本想明天再与你说,但是横竖也睡不着,就过来了。” 她抱住膝盖,竖起了耳朵。 他轻咳了声,好像难以启齿一样,好半晌才吐出话来:“原来住这个院子的,就是满月,她是我在外面捡回来的,长得瘦瘦小小,因为常年被她那酒鬼爹逼着,总干些粗活,虽然瘦小但力气很大。” 听他提及满月了,徐良玉几乎是本能地微微往前倾身,她好奇这个故事,好奇得不得了。 李德停顿了片刻,继续:“我给她取名满月,希望只有月圆没有月缺。与其说捡了她回来做个丫鬟,倒不如说她被我养了她三年,才有了点人样,她在我身边三年,人也白了,好看了,胆子也大了,胳膊腿都长肉了,可算有个小姑娘的模样了,却是早早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淡。 但是中间停顿了几次,徐良玉似能在这里面听出些别的来。 那些他不能说出口的东西,还有满月这个名字,光只听着,就能脑补出很多来,院子后身那建了一半的房屋,荒草以及每次提及这个名字,他的反应都是那么的强烈。 然后变成那样冷漠的一个人。 幔帐当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浅浅的。 李德忽然倾身,他上的酒香更像是一种毒,缠住了她整个人,让她呼吸都紧了又紧。 二人靠得很近,她眨眼,再眨眼:“然然后呢,她是怎么死的?” 李德再倾身,到了她的耳边:“你猜呢?” 到了近前,才觉出他口中酒味更盛,恐怕是就寝后才喝的酒,她偏着脸,竟在此时察觉到二人之间流动的暧昧来,这和她的本意相悖,连忙侧身避开。 可李德此时正是酒意上头,哪肯就此放过她,她往后退坐两步,他便往前两步,更是一把按在了她的脚踝上,她才要动,他握着她的脚踝顺势靠过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鼻尖已经抵住了她的。 徐良玉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眨着眼睛:“殿下喝醉了,别这样。” 到底喝了多少酒,到底有没有酒醉,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如这样,你帮我把满月忘了,让我以后彻底记不起,怎样?”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他:“怎么,帮你?” 话音刚落,唇上当即被一片柔软覆住了,酒香一下窜入口中,徐良玉慌忙来推他,可也不等推开,李德轻轻一吮,已经先推开了她,他径自倒在一边,似轻笑出声,又似是呓语,没听清什么。 徐良玉又恼又气,一把掀开幔帐想要走了,可这个时候又无处可去。 谁知道李德这是耍酒疯还是什么,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掀开了幔帐也能看见他背对着她的肩,一动不动地,对着他的后脑勺狠狠比划了两下,可惜不敢真的下手,只得咽了这口气。 无缘无故地,亲她一口干什么! 她咬着下唇,颤巍巍叫了声殿下,他没有应。 再试探着上前推了他一推,他还是没有动,以为是真的醉酒了,徐良玉也算是给他找了一个借口,跪爬两步,到里面拽过了一个软褥,本来是打算不管他了,自己去外面的榻上睡的,但是才抱了怀里,后退着要下床去了。 之前没有动静的李德却是动了一下。 他依旧是背对着她,语气淡淡地,却是不容置疑地:“以后,别再问她的事。” 本来对满月也就是好奇,现在被他这么一来,当真反感起来,满月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当她稀罕问呢,这回也不去外面榻上了,徐良玉赌气地把软褥往地毯上一扔,这就要下床去了:“殿下放心,没有以后了。” 说着两下铺开褥子,连枕头都不枕就躺了过去。 也不知是她的口气听着实在不舒服,还是怎么,李德霍然起身。 他两步下了床,走了她的身边,她抓过薄被才要盖,人已经低下了头来,烛火跳跃当中,她看见他的脸在面前放大,然后李德伸手抓过褥角,将她整个人都卷了起来。 徐良玉低呼一声:“啊,你干什么!” 她倒是想挣扎了,可惜她被褥子卷成了个卷,李德弯腰一个用力就连被带人都举了起来,她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被他长臂一捞一举再一抱一扔,连被就滚了床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其实是两个受伤的人,相互治愈的故事,这么说你们相信吗? 第50章 五十章 第五十章 不知名的虫儿欢快地叫着,一大早上,一笑坊里丫鬟们可是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李德悉数换了雍王府大半的丫鬟婆子,所以新来的丫鬟人数有限,张良娣因病着,院子里要了四个小丫头过去,她派头也足,早早起了,穿戴整齐,妆容精致,分别给四个小姑娘起了新名字,□□来夏华秋月冬去,也算是好记了。 本来不想起的,但是小丫头们都在说,殿下还让荣生外面请了个掌事,议事的时候,徐娘子一直跟着在一起了,怕是她再继续病下去,内务管事都要换人了,赶紧扑了胭脂,早早出了一笑坊。四个丫鬟都跟在她的身后,张良娣脚步不快,白着张脸,直接走到了无了院来,可惜门口有侍卫队拦着,不许她进园子,她知道李德是恼了她的,也不敢再在门口打转。 可不敢在这园子门口打转,她却是敢进亭兰院的。 昨个晚上就听丫鬟们说了,李德并未让徐良玉跟他回园子,现下既然分了院子,那早晚也会厌倦,事实上好歹她还是天后亲封的良娣,是李德后院的女人,徐娘子虽然与他走得近了些,但是连个名分都没有。尤其才回来时候,两个人犹如掉进蜜罐子似地,总在一起,还让她住进了李德的屋子,这回可算分开了,却不知道是顾及了天后,还是腻了她。 亦或,是她想太多,不过是一个小寡妇,正妃进了门恐怕连个正经妾室都算不上。 想到此处,她又觉心安。 天后放在她身边的两个婆子谁也不敢撵走的,荣生表面是全都换了人的,其实这两个都撵了灶房去,暂时先避开殿下,过几日再要回院子里去就是了,她这个人总是多疑的,站在亭兰院门口徘徊了片刻,当即走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时间还早,她扬起了脸来。 走了正堂口石阶下面,正好有一个小丫鬟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连忙欠了欠身,端着个水盆不知所措地站了一边,张良娣对着她轻轻笑了,招手让她过来问话:“徐娘子起了没有,我早起无事寻她来,和她说两句话。” 绿歌是才进府的,不敢得罪她,老老实实答了:“徐娘子起来了,梳头呢!” 张良娣缓步走上前来,她站了门前,单单瞥着绿歌,绿歌连忙给她开了门,屋里的确有人说话的声音,徐良玉才梳了头,换了一套桃粉襦裙,抹胸下胸型挺实,抹胸上面肤白如雪,颈子上挂着一块不大不小的血红玉,与 她双唇上的朱色交相辉映,衬得她肤色银润,玉一样的个人。 青萝和绿云一前一后,给她仔细整理着裙摆。 她自己也缠着披帛,一抬头便看见张良娣走进来了,脸上的笑意便消散了去,戒备地看着她。 张良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上前来几步,就来抓徐良玉的手:“妹妹,姐姐我……” 可惜徐良玉对她心有芥蒂,因为讨厌和她有任何的接触,当即侧身避开了:“张良娣有话直说,良玉虽然是跟着殿下进的园子,但是未有名分,不敢高攀,不必姐妹相称。” 女人脸上的笑容这就有点挂不住了:“妹妹竟说气话,都进了这园子了,和我一样都是殿下的女人了,自然是要以姐妹相称的,也是姐姐之前误会你了,这才闹了这么一出,殿下向来与我亲厚些,爱耍脾气,护着你些我都懂得他的良苦用心,现下园子里也就咱们两个,日后正妃进门了,说不定还有侧妃,姐妹之间应当和气的,是我耍性子是我的不是。” 她轻飘飘的三两句,就是花言巧语想让她往多了想去。 可惜徐良玉也是在气头上,她能多想的只是暗暗骂了李德三两遍,恨不得这就进了里面去给他拽出来,让他对着他的张良娣去。本来昨天晚上就恼了李德,他今个一套明天一套的,之前是假做夫妻,她配合了,然后他心情不好就赶了她来亭兰院,她也来了,结果他半夜三更来了,还借酒轻薄她,说什么让她帮他忘了满月。 一个提都不让她提起的人,她为何要帮他。 过去从前她都能坦然面对,她永远不会借由谁去故意忘记檀笙,但是也不愿意替代谁,和他假戏真做。本来恼了他,是要住在地上了,可他连被带人卷了一起,直接给她摔了床上,他甚至还警告她,不要乱动,否则他指不定会干什么。 她是真挣不开,只能瞪眼等着。 可惜他始终没有放开她,后来她也实在困乏睡着了去。 睡着了之后,不知怎么才挣脱开来,迷迷糊糊一早醒了,竟然是跟他同床共枕的还盖着一床被子,她从前睡觉时候就习惯了抱着东西,或许是习惯使然,睁眼时候,她发现自己枕在李德的肩头,还一手抱着他的腰身,可是吓得不轻。 赶紧下地穿衣洗漱,才梳了头,穿了新裙,张良娣就来了。 恐怕她是不知道,李德就在里面,徐良玉缓步走了桌边,一手拿起上面放着的个锦盒,轻轻一抬上面的银扣 ,吧嗒一声,盒子开了,这是昨天天后让人送了她的一个小玩意。 盒子很是精美,上面图案繁复,可里面摆着的东西,一入了眼底,她背对着张良娣,微微皱眉,淡定地合上了锦盒,轻轻一推,又是转过身来。 到底还是个少女,比张良娣小了十余岁,尤其一梳了辫子,更显闺中妙色。 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大中听:“是非对错都已经过去了,张良娣不必菲薄,打心底不喜欢我的话,也不必强颜欢笑,你是不知现在脸上笑得多假,我人微言轻无所谓,倘若有朝一日正妃啊侧妃啊都进了门,良娣这般对待,怕是被人一眼看穿,还是再回去修炼几年,到时候也好求个容身之处不是?” 她眼底也有笑意,只不过这笑意全是讥讽。 不知为什么,张良娣身子一晃,手抚住额头这就要昏过去的模样了:“你……” 徐良玉看了眼她身后的春夏秋冬,站得老远也不上前:“还不扶着你们良娣些,可不要在亭兰院昏过去,我怕沾了病气,殿下晦气。” 张良娣也只这么一晃,便是站稳了,闻言便是冷笑,向前一步来,她眼圈竟也有一圈的红,再不遮掩自己的厌恶,扬声哼道:“不怕实话告诉你,我若与天后讨要,一个亭兰院而已,想住便住,不过陪着殿下几个日夜,便在我眼前耀武扬威的,你也配?” 说着直往前来,徐良玉一动未动。 人到近前来了,果真扬起手,她才一把抓住张良娣的手腕。 春夏秋冬才进雍王府,也不敢上前,青萝和绿云却是来扶张良娣,徐良玉左右一瞥:“你们起开。” 她人虽然比张良娣矮那么一点,但是气势却在,少女模样分明娇俏,但眼中全是狠厉,一把甩开张良娣的手,见她还要上前,更是大力将人摔开:“可不,一个亭兰院,我想住就住,不想住可以去殿下的院子住,没办法,殿下喜欢我,我不配难道你配了?” 张良娣也没想到她进了一趟大明宫还敢与自己动手,巴不得摔一下证明自己被欺负了,顺势就倒在了地毯上了:“我好意来与你道歉,你还敢打我,我看雍王府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春来去找殿下来,让他看看徐娘子怎样欺人太甚的,不给我个公道我也没脸活了,这就去天后面前请命,赐我白绫吊死算了!” 她也是拿了帕子擦着眼泪,一脸悲戚。 徐良玉憋了一夜的气,在她来找茬的时候都撒她身 上了,推了她也不后悔,拍着手还站了她的面前,一眼瞥见春来当真要溜才是回头:“站住!” 小丫鬟叫苦不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拿眼睛看着张良娣。 这些个新来的也没有什么眼力见,张良娣手里的帕子都要拧坏了:“还不去请殿下,要看你主子我死在徐娘子手里吗?” 说着才要抹眼泪,却瞧见面前的徐良玉气笑了,少女就站在她的面前,甚至还蹲下身子来伸手来扶她:“算了,不过一声称呼而已,你愿意就称你一声姐姐,快起来吧,别叫殿下跟着着恼了?” 她发泄一通,不过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李德正在里面睡着早觉,横竖也吃不了什么亏,这才来给张良娣一个台阶下,可惜女人以为她当真怕了,自然是横眉立目:“怎么?徐娘子现在知道害怕了,可是晚了些!”” 这个人,永远不知进退,徐良玉厌烦与她说话,当即站了起来:“不是要请殿下吗?不用去无了院,他就在里面……” 说话间,就像是印证了她的话一样,轻轻的脚步声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李德才抓过外衫披在身上,他长发还披在肩头,脸上分明是全是恼怒。 张良娣眼泪是真的留下来了:“殿下……” 他怒目以对,宿醉之后还带着些许的起床气:“够了!” 李德抬眸,看着徐良玉目光复杂。 可惜她给了他一个白眼,一手按在了桌上的锦盒,轻轻拍了拍:“殿下还是多听听张良娣的话吧,她委屈得很呢!” 说完叫了青萝,快步走了出去。 第51章 五十一 第五十一章 因为亭兰院被人占了,徐良玉让青萝在前院堂口摆了饭菜。 一早起来吃的也是简单,她没有胃口,只盛了点菜粥,其实菜粥也吃不下。张良娣这个人,头脑简单却能屈能伸,手段简单又十分毒辣,她也不知依仗着什么,受天后庇佑,若非如此,只怕李德早就给人处理掉了。 能看得出来,张良娣一早来她这,是不知道李德在。 她不过是以为进了一趟大明宫,徐良玉就该服软了,想拉拢自己一下,见拉拢不成恼羞成怒又想耍老套路,到时候去李德那倒打一耙,没想到弄巧成拙,李德在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自然是要护着徐良玉的,所以犯不着吃亏。 就是心里不大舒服,前有李德拿她消遣,后有良娣扰她清净,心烦。 才吃了两口,李德负手走进了前堂,荣生紧随其后,手里也提着食盒。 桌子上还空着许多地方,徐良玉坐在一头上低头喝粥,暗自白了他一眼。 很快,他挨着她坐了下来,荣生提着偌大的食盒,但是拿出来的竟然也是简单的粥,别无他物,青萝在后面看着荣生,悄悄瞥着他们主仆的脸色。 徐良玉喝粥,身边的人轻咳了一声。 徐良玉继续喝粥,身边的人又咳嗽了一声。 她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看着他:“殿下这是怎么了,风寒了?” 他拿着汤匙在粥碗里搅了搅,虽然没有抬头,但是余光当中已经瞥见,他的口气也像是漫不经心似地:“张良娣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今天是个意外。” 她诧异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他在示好才嗯了声。 他喝粥。 她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再开口,也低下了头。 可才低下头来,李德又是开口了:“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抱歉。” 这是抱歉的态度吗? 徐良玉眼皮一跳,嗯了声,喝粥。 她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让他不得不抬眼又看了她一眼。 她没什么表情,仿佛是真不太在意一样,他皱眉,当即站了起来,走到帘子处,伸手一挑,从前堂走了后面去。荣生却破天荒的没有跟上去,青萝就等着他走好和徐良玉说话来着。 □□生也不收拾碗筷,却到了徐良玉的跟前来。 他深深地给她揖了一揖:“徐娘子,昨天我们殿下从大明宫回来心情不好,喝了不少的酒,他从来克制,即使酒醉也不太会显露出来……当然了,这也可能和满月有关。” 吃个早饭也三番五次被打扰,徐良玉一下将粥碗推远了些:“和谁有关系,都和我没关系,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满月这两个字,你们殿下说了,不许再提,什么叫不许再提,懂吗?” 荣生也是不起,继续躬身:“既然不愿重蹈覆辙,那我好心提醒徐娘子一句,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殿下都看在眼里,可能你不太能理解,但是我知道这两天怎么回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徐良玉不耐地瞥着他,站了起来:“什么怎么回事?” 荣生叹了口气,缓缓道:“满月从前是个可怜见的小姑娘,可她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柔弱,相反,自从到了殿下身边,她恃宠而骄,任性得很,而且,还总用自己的小聪明与张良娣斗智斗勇嗯……说实话,虽然我从不觉得徐娘子与满月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但是如果有心往一起想的话,是会自以为是以为像的。” 她眉一挑,怪不得她怼张良娣的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古怪。 等等,那李德也是觉得她和满月有像的地方了? 这都什么事啊! 更是焦躁,一点耐心没有了:“你跟我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她语气已经尖锐起来,目光渐冷。 荣生再揖,却已哽咽:“殿下从来没偿受过什么真心对待的,倘若可以的话,请徐娘子善待殿下,其实他是一个可怜的人,身边也无非就一个檀郎,是真心待他,可惜还早早去了……” 这算什么,听他提及檀笙,徐良玉怒从心起,转身就走。 青萝咬唇,恼了上前来捶荣生,到了跟前又心生畏惧,收敛了些力气,轻轻捶在了他的肩头:“就你家殿下可怜,我们徐娘子不可怜?檀郎对于你们来说或许是好的,可多伤人呢,那样的人害得我们徐家成什么样了?要不是他我们徐娘子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跟着你们殿下,现在忐忐忑忑地,还受那人欺负……” 说到后面,声音是越来越小。 青萝往张良娣的院子指了一指,也是豁出去了:“所以你还是去求你们殿下吧,对我们徐娘子好一点,我们才能也对你们好一点不是?” 一口气说完,她也不等荣生做出任何反应,蹬蹬蹬追了徐良玉就跑了。 荣生:“……” 云裳坊 吹一口气,两指一弹,蓝紫色的花儿随着抖动立体地呈现在两个人的面前。 柳相宜比量着徐良玉的身形,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料子,天气越来越热了,这层麻衣可以穿在里面,外面披上薄纱,花儿模样若隐若现的,很有美感。 徐良玉趁着他去裁剪的空当,也拿了绣线在在版样上比划着。 青萝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的,一直咬着指尖,一会儿走过去了,坐下来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回来了,偶尔抬头看她一眼,也是一言难尽的模样,版样上的花纹,如果纯手工来绣的话,得费一番功夫。 徐良玉需要绝对的安静,才要下针,青萝又走了过来。 实在无语,徐良玉抬眼:“你这是怎么了,走来走去的,屁·股上长刺了?” 青萝见她问起,咬着指尖,一下子踱到了她的身边来:“小娘子,我好像闯祸了,完了完了,等咱们回去,你就知道了,刚才我气不过说了荣生两句,回去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徐良玉无语,忙问她说了什么。 青萝照实说了,实在气不过还捶了旁边的柱子一下,这一下可是实实在在捶的,用了好大力气。 是的,恐怕只有这个一起长大的姑娘才真正了解她心底的苦和委屈,徐良玉眼底微热,飞快别开了眼去,青萝还在担忧荣生将她的控诉告诉李德,这个殿下真的是翻脸无情的,她……她只是牢骚和气不过…… 这傻姑娘急得都快哭了,徐良玉站起来,一把拥住了她:“放心吧,没事,你别想太多,我在雍王府,就是李德摆着好看的一个物件而已,而他于我,也不过是互相利用,在彼此都有用的时候,不会真把我怎么样的。” 青萝抿唇,坐下来抱住了她。 两人说着闲话,又过了片刻,柳相宜去而复返,此时这条新裙才算出活,他双手捧在手里,走了徐良玉面前,慢慢递到了她的面前,是无比的虔诚:“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第52章 五十二 晌午的日头明晃晃的,天气当真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徐良玉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扬着脸看着空中几卷懒懒白云,她才穿了新裙,薄纱披在外面,露出里面的一朵由下往上盘缠过来的蓝紫色花儿,绣工隐隐约约的,和版样不同的是,穿在身上,花纹更为立体,随着她来回走动,飘逸得很。 青萝赞叹不已,柳相宜低着头看着她,也难得露出笑意来,徐良玉扬着脸见他笑意,伸手抿了下脸边碎发:“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说着不自在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裙子有点长?还是我个子太矮了?” 柳相宜扶过她肩头看了一眼,也是失笑:“可能是我刚才量错了,是有点长,我让人再改改吧。” 徐良玉身形娇小,其实穿这种长裙的话,更不显个头。 青萝在她后面拖着裙摆,让柳相宜低头来量,做个记号,可这种裙子下摆都是蜿蜒的刺绣,不好拆,,徐良玉提着裙边,在心底盘算一圈,又放了下去。 柳相宜拿了尺子,才要扯过来,徐良玉一把拦住了:“不是裙子的问题,在鞋上面做点手脚就好了。” 说着径自弯腰,脱下鞋来拿在手中。 青萝诶了一声,才要阻止,徐良玉已经将自己的鞋递给了柳相宜:“按照这个尺寸去造,要这么高的底,打磨精细点可不能磨脚,先把尺寸记录下来,详细的我再告诉你。” 说着一偏腿坐在了一边,青萝在她身边站着,都不知道偷偷戳她多少下了。 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做高跟鞋的事情,只是瞥了她一眼。 她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穿着袜子,偶尔有过堂风吹过,裙摆微扬,能看见她袜子上面的飘带随风摆动,其实这时期的袜子,多数以丝帛制成,一般这种面料没有什么弹性,所以脚面上面必须用丝带系结固定,而袜带飘垂,走动时候也显得十分飘逸。 很显然,徐良玉光顾着做一双高跟鞋了,偶尔一摆腿,袜带很是吸引目光。 至少是吸引了青萝的眼睛,柳相宜毕竟是男人,像这种私密的东西在他手上,毕竟不妥,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就这么一会儿,片刻功夫他再给她鞋送回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徐良玉拿着炭笔,在宣纸上勾画了一只鞋的大概模样,也是出来久了有点口渴,忙招呼青萝去倒茶。 青萝转身就走,忙的都忘了,后院还烧着水。 也是她前脚才走,房门一动,又有人进来了,少女单手托腮,正低头看着自己勾画的宽底鞋,也没太注意到门口动静,直到脚步声越发近了,她才像是察觉到,伸出一只手在桌子上面敲了敲:“你就把水放这就行,先给我研点墨,我看看上色。” 徐良玉也未抬头,点在桌面的指尖很是纤细,指甲上一弯月牙莹润可爱。 她手边的砚台,更像是孩子随意涂抹的画布,上面好几个颜色,十指修长,一手扶过了砚台,一手开始研磨,他一身锦衣,腰间还挂着美玉,偶尔随着动作晃到桌边,叮当作响。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总之听见玉声,徐良玉一下缓过神来,抬起了脸来。 站在桌边的哪里是什么青萝,竟然是李德! 他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注意到,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给她研着磨,她眨眼,还有点懵:“殿殿下怎么到这来了?” 李德扬眉,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站在他后面的荣生总算松了口气,侧立一边。 徐良玉左右环顾,这才发现刚才和柳相宜在一起研究成衣时候,到处都摆满了,唯一的椅子就在她屁-股下面,到底是不妥,连忙站了起来:“殿下坐。” 也是才站起来,青萝端着茶水急匆匆回来了:“小娘子喝茶啊小娘子怎么站地上了都没穿鞋!” 下意识嚷嚷完了,才是发现李德主仆都在,惊慌失措之下,茶碗一下从手中掉落。 清脆的细碎声,也惊到了去而复返的柳相宜,茶碗摔在了徐良玉的脚边,她当即后退,一提裙摆,袜带从脚面飘垂下来,也是顾不上和李德打招呼了,柳相宜连忙走了她的面前,扶着她仍旧坐下了。 他蹲下身子,拿起了鞋,才要抬起她的脚,李德已经走了身边来。 柳相宜一抬头,瞥见他冰冷的目光,才是察觉出此时举止有些过分亲密,当即放下了鞋,让开了。 徐良玉还不知道怎么了,低头穿鞋。 只不过,她眼帘一动,发现李德已经站了跟前了,顿时抬眸:“殿下?” 李德也不言语,蹲下身子一手握住了她的脚踝,他似乎不太擅长做这种事情,拿了鞋子往她脚上穿的时候,两三次才穿上,徐良玉扭着脚,还是她自己伸手拽了拽,又低头整理了下袜带。 他始终看着她,脸 色不虞:“还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徐良玉低头看他:“殿下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他微扬着脸,脸上终于多了一丝无奈:“你又在和本王闹别扭。” 她也很认真地样子:“不,我没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一早上他已经刻意认错了,道歉了,虽然他不知道他哪里有错,但是荣生一再跟他说了,说女人多半在意这些,尤其是把谁当做谁的,他并没有把谁当做谁,不过早起时候,听见徐良玉言语当中,丝毫没有克制,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找茬的张良娣身上,他甚至没忍住在里面偷笑了。 结果她早早出了门,半晌没有回来。 妄他还刻意留在了雍王府,李德依旧盯着她的眼睛:“你有。” 好吧,徐良玉当然是恼了他的,她回头看了眼青萝,示意她带柳相宜和伙计先出去,只待几个人都走了,才站了起来:“殿下高高在上,我怎敢与殿下生气,长安城的确和我想的不一样,但是来之前我与殿下便是主仆之分,殿下有殿下想要的自由,我有我想要的东西,互相利用而已,虽然我在殿下身边,但是都是假的。我这个人最不愿矫情,要是真能和殿下做场夫妻也算我捡了便宜,但是不能,所以殿下和我还是保持距离,我不是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当然了,说起来不过是殿下身边一个还债的,有什么资格生气,殿下不必在意。” 她很是认真的,婉转地,说着这些话。 不过很显然,李德抓住了他以为的重点:“你想与本王真做夫妻?” 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徐良玉眼一跳,当即别过脸去:“不是那个意思。” 他继续抓重点:“进了雍王府,何有真假之分。” 徐良玉还在回味他说这句话什么意思的时候,李德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不知是因为什么,他脸已经沉下来了,给她扯了自己的面前来,她瞪大眼睛又惊又慌的模样看起来像只小兔子。 身上这件新裙,因拢着薄纱,里面的那朵花透着些许朦胧的美。 她还和他闹别扭,他清心寡欲几年,若不是她三番五次抱着他,诱惑他,他怎会把持不住。 不过这女人实在没规矩,李德踢了踢她的鞋,垂眸:“注意你的分寸,本王不想再有下次。” 踢着她的脚了,徐良玉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给她穿鞋的意思,的确,不管她成婚与否,柳相宜来给她穿鞋都不 大合适,犹如这个敏感时候,她的身份是雍王府里的人,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更是于她不利,还丢李德的颜面。 她也未多想,一口应下来。 乖巧温顺得很,和雍王府的丫鬟平时待他恭敬模样也无分别。 他立即放开了她,顿觉无味。 荣生还在一边候着,胸腔当中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李德走了他的面前,负手:“走,去水月楼。” 荣生奇怪地瞥了眼徐良玉,转身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个人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徐良玉在心底琢磨了一番,可怎么也琢磨不透他突然过来找她,到底是干什么,片刻柳相宜和青萝回了前边来,也顺便拿来了模具,鞋底的高度已经超出她的预期,毛刺还很多。 柳相宜拿着磨刀一点点打磨着,地上的茶碗早就收拾走了,青萝又给两个人倒了茶水,抬头看见他手里的鞋,不由瞪眼:“我的天,这能穿吗?小娘子你确定这能穿?一脚踩裙子上就能摔死的感觉呢!” 徐良玉好似没听见一样,她紧紧盯着柳相宜手里的鞋,抿着唇。 柳相宜动作也快,所谓的高跟不过是用斜坡的木块,连带着皮革斜条来回穿梭成的,按道理说前世穿了那么多年细高跟的,踩在上面不会摔到,革上也锁了针,看样子有点奇怪,直叫青萝摇头不已。 她站了旁边,看着柳相宜开始装饰革带,更是伸手比量了一下那根底,夸张地到徐良玉跟前比划了下:“这么高,小娘子真的可以吗?嗯?不会摔倒吗?” 摔倒? 什么摔倒? 徐良玉回过神来,回头招手。 小伙计是长安城后雇的,少年很有眼力见连忙到了她的跟前。 他以为她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顿时低头。 可她只是对他笑了笑,两指敲在了桌子上面:“那个,水月楼是什么地方?” 第53章 五十三 第五十三章 长裙摆尾,厚厚的鞋底踩在脚下,一站起来,顿时高了许多。 整个身体线条,也都变了。 少女特有的娇俏,每走一步都能带动裙摆,她穿的这双鞋完全露不出来,尽管柳相宜和青萝都对她称赞不已,但是她低头提起裙摆,低头不语,总觉得哪里不对。 柳相宜有一双巧手,这也是她看好他的原因。 厚厚的木底,上面革带上还有装饰的小花,是用白丝带卷的,与袜带衬着,雅致别样。 柳相宜见她低头看着鞋出神,也看了一眼:“怎么了?” 徐良玉低头思索片刻放下了裙摆:“裙子太长,穿这双鞋不大合适,实际穿起来和想的不一样,不过不是鞋的问题,是我个头小,撑不起来的关系。” 她一手揉在额边,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青萝坐在旁边偷着懒,柳相宜跟着徐良玉的脚步,走得也不快:“这样的鞋也可以成批量的做,手工的话,其实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一个月之内能赶制出来。” 徐良玉心里有事,也没太仔细听他说什么,才反应过来当即转身。 毫无预警地,两个人撞了一起,也是她脚下不稳,穿着高跟当即摔倒,徐良玉只觉脚踝一痛,柳相宜反应迟了一步,也只来得及抬腿挡了一下,随后伸手扶她。 青萝才打了个瞌睡,一把将柳相宜推开,将徐良玉扶了起来。 脚踝是有点疼,徐良玉突然啊地一声,吓得青萝连忙低头来看:“怎么了?扭到脚了吗?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需要什么大夫,徐良玉笑得很是开心:“啊哈,我突然想到了,他不是不愿意帮我送样衣去东宫吗,不送也可以,我想到办法来声名大噪了,想到办法了哈哈!” 说着提起裙摆,来回翻腾着找到尾线,指着尾线笑道:“这裁掉,还有上面,重新改动一下。” 柳相宜虽不明所以,也忙拿了尺子过来。 水月楼里面的姑娘也分为几等,有一些是自幼被人遗弃或者送来的,在这里长大,从奴役杂事做起,大了自然而然地变成粗使丫鬟,当然了大部分也通客,只为下等。还有一些是中途被骗被拐被卖来的,教以习令,歌艺曲舞,美貌者更容易出头。还有一种是罪女或是官宦之家正路流放的,那些个闺中小姐,自来便有闲情,辅以教导,多是头牌。 李德从前也总是获邀,长安城里的文人雅客也多来这种场合,有的是逢场作戏,有的是借酒消愁,有的是来作乐,有的是来寻欢,总之是个好地方,权贵当中,也多有邀请,只不过他厌恶得很,从未涉足。 一站在水月楼的门前,自然是被盛情请了里面。 荣生暗自头疼,只乖巧地跟着他后面,李德上了三楼,楼上人少,偶尔能听见唱小曲儿的歌调。 李德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鸨妈妈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偷眼瞥着他。 进了雅间,他也是随便坐了,荣生躬身,还心疼他一早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殿下,让她们备些酒菜?” 李德不快地瞥了他一眼:“你让本王在这吃东西?” 说着对老鸨打了个响指:“叫你们头牌过来,给本王唱个曲儿,解个闷。” 李德在长安城出了名的贤良,平时酒肉不沾,是有名的翻脸无情。 据说上一次他被人拖去过红五月,结果就因为哪个没长眼的有意还无意在路过的时候摔了他的胸前,结果现在长安城已经没有红五月这个地方了,水月楼是之后新兴起的,以姑娘们多才多艺才貌双全出名。 其实所谓的头牌,也以琴棋书画为美。 水月楼顶尖的几个,都叫头牌,鸨妈妈叫人去请了几个姑娘过来,都上了楼。荣生也不知是喜是忧,眼看着一字排开的五六个美人,都以扇遮面,含羞带怯地看着李德。 他家殿下酒水不沾,坐在一边。 听闻是雍王殿下独自一人,几个姑娘当然都各怀心思。 站了好半晌,这位殿下就只光打量着,他目光浅浅,像是在看她们,又像是在看别处,就那么一直站着,能有半个时辰了,其中一个腿软还倒了下去,李德淡淡一瞥,鸨妈妈立即让人将这位腿软的带了下去。 也是她这么一摔,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真的坐了好半晌了,李德才伸手指了其中一个个子娇小的。鸨妈妈看准了,当即推了那个上前来,叫做小桃红的,最先走了过来,她坐在了凤尾琴前,放下了遮面的扇子。水月楼里,其实能称得上头牌的姑娘,多有才艺,她们多披薄纱,美好的酮体总在不经意时候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为的自然是吸引客人的目光,小桃红也不例外,她肌肤白皙,脸上画着时下流行的桃花妆,弯弯的柳眉,柔媚的眼。 鸨妈妈小心翼翼地陪侍在旁,小丫鬟过来倒酒。 可惜他坐姿慵懒,也只微扬着脸,淡淡瞥着小桃红。 小桃红开始弹琴,然而,不管什么曲目到了李德的耳朵当中,都是靡靡之音,他从前在大明宫听过太多,而且连带着,会有不好的回忆在里面,他单手抚额,不耐地摆了摆手。 鸨妈妈立即使了个眼色,即使多不甘心,小桃红也只得站了起来。 凤尾琴很快被人抬走,第二个姑娘上前一步,抱起了琵琶来,因为这位殿下说的是解闷,唱小曲,所以被带过来的都是才貌双全的,这个叫做留晚的头牌身形高挑,她抱着琵琶端庄得很,如果不是看见她身上的薄纱,以及可以叠起的双腿坐姿撩人,原本就和大家闺秀无二模样。 她个头很高,倒真的和徐良玉半分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李德弯起手指,低头吹了一口。 在他的面前,这几个人既不敢调·笑,也不敢上前,甚至全身都绷紧了,也是琵琶音调一起,女人总算放松了一点,定定看着李德,开始唱起了词令。 李德再次抚额,顿时皱眉。 昔日大明宫里,取乐时兴这个,他刚要抬眼,忽然楼下一阵嘈杂之声高高扬起。 鸨妈妈也是沉下了脸色,才要掀帘子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个小厮捂着半张脸踉踉跄跄摔了进来,她当即上前,小厮一松手,五个手指头印记还在脸上,进了屋里就跪下了:“阿娘,有一个……一个……” 雅间里面的琵琶音调突地打了个颤,李德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了门口来。 这小厮话还未说完,门帘一掀,酒香味顿时飘了进来。 啪,一酒坛子当即被摔在了地上,少女倚门而立,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垂落,手臂上的纱帛都飘散开来,徐良玉香肩微露,分明是穿着襦裙,但是下摆奇短,她也不知穿着一双什么奇怪的鞋,显得她高了不少,杨柳细腰不足一握,脚踝处露出一小小小截雪白肌肤,鞋下厚底,鞋上有花,若不是还穿着袜子,只怕露出脚趾更是勾人。 不过这样便也勾人,她肩上薄薄细纱,更衬得少女娇有之,媚有之。 额头一拧绳发带,乌发全在脑后,一双百花千流髻,淡扫蛾眉朱唇红,徐良玉目光略显迷离,看见李德之后,手上一个用力,站直了身体,怪不得刚才只觉薄纱之下她腰细,原来腰间系着的革带宽而紧。 刚才上楼时,已经引得楼下瞩目,进了雅间,先摔了酒壶也是放 肆。 可李德瞥着她,只目光探究。 鸨妈妈刚要拦住她,一眼瞧见她腰间挂着的圆玉和李德的很是相像,只拿眼睛先看着她。 徐良玉几步走了他的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搭在了李德的肩上,她微扬着脸,却是看着那几位姑娘的:“琵琶幽怨语,弦冷暗年华。泪润玲珑指,多情满地花,这位姑娘琵琶弹得真不错,不过啊~” 她拉长了音调,更是大胆一手揽住了李德的脖子,嘻笑道:“不过你们也忒是保守了点,水月楼是个什么地方,如果我没打听错的话,这是个寻乐的坊间,我们殿下既到了楼上,叫了你们,你们这般故作矜持地,怕是入不了他的眼,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吗?要这样,这样,这样……” 说着这样这样的时候,更是走了他的背后去,伸出双手到他胸前交叉着握住,然后在他脸上轻啄两下:“看见没有,这比唱小曲好多了!” 她一身的酒气,不知哪里去喝的酒,竟然追着他来了水月楼耍酒疯了。 老鸨不敢置信看着她,还有点没搞清楚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荣生在旁对她打着手势,让她不要插手,那边琵琶还有音调,这边李德已经偏过头来。 徐良玉贴了他的脸边,在他背上勒着他:“殿下出来饮酒作乐,怎不带我?为什么不带我?嗯?” 她眨着眼睛,还对着他耳边吹气,一直问他为什么为什么,真是胡闹。 楼下已经有人上来乱嚷嚷了:“阿娘呢!问问她刚才上来的姑娘哪来的,我怎没见过……” 李德当即沉下了脸,偏偏背后的这个还当真爬上了他的背,拖着两条腿直蹬着地:“殿下背我,背我~” 真是醉了,荣生忙是上前:“徐娘子,徐娘子!” 还叫什么叫,李德当即起身,他环顾一周,更是皱眉,顾不得背后这个还勒着他,伸手解开了外衫,递到了荣生的手里。 荣生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李德转身捏了下徐良玉的下颌:“闭嘴。” 说着一把将还张着手讨抱的人扛了起来,他这时再拽过荣生手里的外衫,直接将徐良玉兜住,捂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下了个鞋底。 鸨妈妈也是个经事的人,连忙过来打帘,荣生给扔了银钱,也才寒暄了两句,李德已经下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当然是故意的,男主当然是女主的,所以嗯哼,明天见~ 第54章 五十四 唐朝民风开放,小露香肩是完全可以的,但是如果走在街上,受人打量时恐怕也不会想太多,这在水月楼就不一样了,李德几乎是黑着脸色把人扛走的。马车就停在街外,侍卫队侧立两边,也难怪她能顺藤找到他来。 上了马车,挣扎不休的徐良玉终于从他的外衫当中露出脸面来,她为了逼真可是喝了不少的酒,此时脸色绯红,醉眼迷离,在他旁坐着强在缠着她臂膀的外衫里伸出手来。 她侧身往他身上一扑,双手掐住了他的脸颊。 李德凤目微眯,磨着牙:“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就是昨天晚上,他喝了酒也不过是借口,现在眼前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放肆,一手掐了他一边脸颊,就这么往两边一扯,扯得他脸都变形了,他才要发火,少女的脸带着酒香已经在眼前放大了。 徐良玉瞪着她那双一看就不安分的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咦,拉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好看?” 他火气顿时消散了。 其实她说的没错,因为厌恶那些靡靡之音,厌恶那样作乐的人,所以他自成人以来,还对男女之事略有厌恶,但是作为男人,冲动几乎是本能的,满月被他宠得有点无法无天了,可他还是没能护她周全,自此更是不近女色。 近来和徐良玉同床共枕,他总是辗转难眠。 冲动之余,总想亲热,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李德想冷静下,谁想到她竟然追了来,此时四目相对,他的脸还被她按着。又揉又捏,抻长了又是按了回去。 和那天晚上一样,她昏昏沉沉地又哭又笑,抱着他委屈得很。 和那天晚上一样,她醉眼迷离,亲着她,扑了他的身上到处放火。 她还和他闹别扭,恼他。 分明是她先开始的。 徐良玉双手捧着李德的脸,头开始真晕了。 他眸色漆黑,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你醉了。” 她眼前的他,早变成了好多个他了,心底的那点清明也逐渐消散,不得不说她酒量太浅,柔软的薄唇就在面前,她想起早上那个轻吮,简直真想嘲笑他一番。 也是盯住了,徐良玉倾身上前,舔了舔唇:“一看殿下就是个不懂风花之人,我教你啊!” 说着,不等他作何反应,双唇便贴上了他的。 或许是他这张脸太过俊美,赏心 悦目得让她一时头脑发热,总之那片柔软沾上了,还带着酒香的舌齿便缠上了他的,一时间也忘了还坐在车上,矮座狭窄得很,再偏身还差点滑落下去,还是李德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腰。 徐良玉一把攀住他肩头,呼吸沉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可此时再想这样退身,简直做梦。 男人的欲念向来来得要快,李德容不得她每次放了火就跑,揽住她腰身,大力将她一抱一放,她就骑坐了他的两腿上,他眼底是熊熊火焰,恨不能此刻就将她就地□□。 马车行得不慢,随着车身的颠簸,徐良玉几乎被他按向了最靠近他的地方。 她顿时清醒了三分,然而李德温热的唇瓣已经从她颈边,点点往下,落了她的肩头上,纱帛被他拂开,锁骨上下一阵凉意,徐良玉也是太久没有过人陪伴,有些意乱情迷。 但这是在车上,李德终究还是按着她坐着不动,让她靠在了肩头。 她衣衫半褪,看着他的下颌还咬着下唇。 他看了一眼,忙抓过自己的外衫劈头盖脸地给她半个人都盖住了。 片刻,马车停下来了,荣生掀起了车帘,李德抱着怀中人缓步下车,侍卫队林立两侧,谁也不敢抬眼,走了一边的侧门,雍王府上上下下得了消息出来迎接主子的人,都听见了徐良玉的哀嚎声。 她被外衫缠住了,有点窒息,叫骂了两句。 李德直接将她抱回了无了院,谁也不许跟进,就连荣生也不过带人守住了园子,园子当中守园的丫鬟和小厮都慌忙退出,临走还给关好了房门,窗外还有风声,轻轻吹拂在窗棱上,不知是卷起的沙土还是什么敲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若是还有醉意,也被蒙住头脸的窒息感弄清醒了。 这出戏到底该怎么唱下去,她不知道。 李德直接将她放在了软褥之上,随着外衫的掀开,他整个人立即就覆了过来,她双眼微睁,眼帘轻轻颤了颤,伸手搂住了他的颈子,哼哼出一个字眼来。 手已经探入了裙内了,第一遍也没太听清。 徐良玉单手抚入他的发间,少不得又唤了他一声:“檀郎,是你吗?” 李德浑身僵住,随即起身。 他坐了床边,只待她在后面又来搂抱他,飞快将她甩了开来,他从前厌恶的那种种,夺弟媳、淫庶母,就像是有谁一巴掌狠狠抽了他的脸一样, 火辣辣地疼。 李德霍然起身,急匆匆地出去了。 徐良玉被他这么一推,滚落了里面去,她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可除了偶尔风吹过窗棱的沙沙声,屋里却是安静下来了,她找了个舒服姿势躺着,伸手拉上了薄纱披帛,本来她也就是想假装睡着,想避开一下二人的尴尬,不过躺了好半晌,李德也没有回来,借着酒力她竟是早早睡着了。 时间还早,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确定她做梦了。 梦中的檀郎笑吟吟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问她,弟弟妹妹都好不好? 好不好她怎么知道,她不希望记住他,所以也不愿意见他们,但是从前明明是答应他了的,她知道是梦,也不回答他,他便来吻她的脸,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脸躲过,一下就醒过来了。 天才没有黑,但是昏暗得很,估计也快日落了,院子里也不知是谁叫喊了一声,徐良玉坐了起来。 拍着额头,她还有点头疼。 屋里还未点亮烛火,左右环顾,发现自己还睡在李德的大床上,外面安安静静的,窗棱啪嗒一声,不知什么动静,她穿鞋下床:“谁在外面,给我倒点水。” 头疼是真的,口渴是真的。 没有人回答她,不过才走到屏风,便真的听见了有人在倒水。 茶碗上的碗盖碰到了碗边,发出了清脆的叮的一声,徐良玉还捶着突突直跳的额头,慢慢走了出去,可惜才过屏风就定住了,李德就坐在窗边,夕阳霞光映着绚丽的天空能看到其中一角,余光映着他的脸。 他一手扶在桌边,看着她神色冷峻。 之前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涌到了脑海当中,徐良玉连忙低头,飞快合计着对策。 走了桌边,她扬起脸来,便是一脸迷茫:“我这是怎么了?头好疼……” 李德伸手,茶碗便往前推了推。 见他没有开口,她也是松了口气,拿起茶碗吹了吹,可能是水壶放的时间长了,水温并不热。 徐良玉低头喝茶,李德两指敲在桌上,盯着她的脸目光沉沉:“你还问本王怎么了?谁给的你的胆子,敢去水月楼大闹,对本王又抱又啃又扑的,还要与本王求欢……” 咳咳! 一口茶水差点吐出来,她险些呛到,倘若她记忆真的是一点没有,一定会信以为真。 但是她分明 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抬眼时便带了些许的惊慌:“殿下,我……我……” 到底是少女模样,无辜的模样也好做一些。 李德可不吃她这套,他手边还有一个账册之类的东西,只是放在桌上可是半天没有动过了,此时徐良玉发髻微乱,酒气已经散去了,可她脸色还有点红,看着他的模样,惊慌得像只做了错事的小兔子被抓个现行。 他胸中郁闷之气总算消散了一点点:“怎么?都忘了?” 倘若真的是半分都没记得,那怎么可能,一早他才说过的谎话,到了她这里,一下就能将她戳穿,李德扬着眉,眸光一转,徐良玉露在外面的肩头上还有些红痕,可能她才起来没有发现,那是他下的口,轻轻别开了眼。 徐良玉也是犹豫了下,才抬头:“没没有,我记得今天我心情不好,就让青萝买了点酒来,一个人在云裳坊喝了点闷酒,真是越想越生气,既生气又难过,就想去找殿下,后后来我记得我去了什么楼,再往后就记不大清了。” 这么一说,跟真的一样。 李德怀疑地又瞥回了她:“不记得了?这般不知轻重,这般胡闹,一句不记得就了事了?” 她放下茶碗,退后了两步,背在背后的手使劲掐着掌心,徐良玉再抬眼时候,眼圈已经微微泛红了,她抿着唇,定定看了他半晌,才是哽咽道:“我也不愿意这样,今天早上殿下问我闹什么别扭,非得让我说出来吗?来长安城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我一弱女子被逼到这份上,别说是殿下了,就是檀笙我也一边恨他,一边念着他的好,殿下做我依靠,殿下……殿下这样的人,殿下这样俊美,又常独处,我想控制,可总控制不住本心,总想看着殿下,听闻殿下去了什么水月楼,真是气死我了!” 能让一个女人堂堂正正的妒忌,并且想留在他身边的最好理由,那就是喜欢他。 说到后面,她还差点落泪:“我前两日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看张良娣也气也恼,原来我是喜欢上了殿下,当然了,我知道不该这样,殿下大可发落了我去,是我想太多。” 多字一落,再忍不住了,终究掩面而去。 无了院里已经没有人守着了,徐良玉快步出了院子,转身进了亭兰院。 青萝也早回来了,因为不知她在李德身边做什么,没敢贸然过去找她,主仆相见,忙携手进了大屋,青萝回手关紧了房门,急着追着徐良玉的脚步到了里面,使劲扯着她的胳膊:“ 小娘子!怎么样,殿下没有为难你吧?” 徐良玉一撩耳边碎发,回身坐了桌边,对着青萝凑过来的脸,轻轻一戳,就是笑了:“不知道,不过我再三也提了檀笙了,不管他相不相信我的话,总不会怎么样我的。” 青萝拍着胸口,可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倾身,又到了徐良玉耳边,低语道:“柳相宜要我告诉你,明日一早云裳坊就会大张旗鼓地送来新的样衣,还有,收到消息了,十万石粮食不出三日便能到长安了。” 一切都这么的顺利,徐良玉笑着在青萝的脑门上敲了一记。 作者有话要说:李贤:她说喜欢我。 作者:哈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五十五 “胖丫丫,嘿,俊妞妞,手牵着手儿过沟沟呀,过沟沟拾豆豆,一拾一拾一兜兜,拾豆豆,嘿……金豆豆……银豆豆,红豆豆,呀绿豆豆……一颗颗拾到手,丰收的果实不能丢……一颗果实也不能丢……是我的就不能丢呀伊尔呦~” 记忆当中这首儿歌已经哼不全了,不过一早起来心情实在是好,好得忍不住哼出歌儿来了,徐良玉拿着鸡毛掸子,掸着桌子上的灰,青萝在一边收拾着东西,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是偷笑。 昨天晚上,不知道宫里有了什么事情,李德连夜进了大明宫,这一进便是没有回来。 徐良玉早早起来了,由于昨天晚上发现李德竟然在她肩下留下了齿痕,她伸手在红印上戳了戳,撇嘴,本想就这么露着,但是不知想到什么了,还是让青萝换了别的。没法穿襦裙了,横竖她裙子也多,还想着上山,索性穿了胡服,便于行动。 青萝给她长发绾了一个百仙髻,刻意给发髻上戴了多木钗,看着可是简朴得很。 主仆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没等多久,绿歌果然急急赶了来,说是云裳坊送来许多成衣,因是报着张良娣的名头,所以现在雍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这和青萝想得不一样,等绿歌走了她难免抱怨:“张良娣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干什么给她,便宜了她!” 徐良玉好笑地捏了她的脸:“她坏就对了,不然怎么好意思利用她,好在她这个人不怎么样,虽然手段狠毒,但是头脑简单,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刚好殿下不在府里,老天都在帮我呢!” 她说了声走了,直接给青萝拽走了。 院子当中,已经有小厮在往一笑坊送了,张良娣这个人总是这样,从来能屈能伸,早起听见云裳坊送来了成衣,说是给她的,她还纳闷哪个云裳坊,从未听说过,直到徐良玉亲自也捧了一件云袖长裙,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竟是她送的。 徐良玉可谓放低了姿态,亲自捧了一件最漂亮的,进了一笑坊。 张良娣也是才起来,春来给她梳着头,还没来得及看这些成衣,徐良玉可是诚心诚意地站了她的身旁,微微欠着身子:“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都不应该再斗下去,姐姐和我置气犯不上,这些成衣是新铺子的样衣,百里挑一的好料子,别人都没有上过身的样式,妹妹送了姐姐,还希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记恨妹妹的无知,以后还得仰仗姐姐呢!” 昨天她大闹水月楼的事情,谁人不知。 经过这么一个晚上,就转变了,莫不是殿下也说她了? 这个时候,至少表面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张良娣变脸也快,当即看着镜中的徐良玉笑了:“我正有此意,同在雍王府,早晚要成姐妹的,昨个殿下也说我了,让我多让着你些,本来也说给你做两身新衣裳的……诶呦这个样式还真没见过,真好看!” 女人和女人的共同话题,无非就是那么几样。 除却李德不能一起议论,别的都好办,徐良玉亲自抖开了裙子,示意她穿上看看:“这裙子必须得姐姐这样的人穿起才好看,我不行我个头小,不适合这么高挑的长裙,姐姐看这流苏,走起路来才更好看呢!” 张良娣越发肯定徐良玉是被李德训斥了,心里更是得意。 她才梳了头发,当即站了起来,张着手臂,春来连忙上前,徐良玉也一同在旁,两个人一起伺候着张良娣穿上了这件流苏长裙,也是她身形高挑,每走一步,流苏摆动时,风情无限。 柳相宜想得周到,还连夜定做了一对流苏耳坠。 徐良玉入怀拿了出来,恭恭敬敬捧了张良娣的面前来:“还有这个,姐姐戴上看看。” 张良娣垂眸一看,当即笑不拢嘴:“这个很得我意,我喜欢。” 连忙戴上了,效果果然不错,徐良玉拍手称赞,春来也直说好看,屋里的丫鬟此时都不在,张良娣对镜贴花,本来喜滋滋的脸上,一想到再过两三年,她都快三十了,也没有一个能依靠的子嗣,顿时又叹了口气。 徐良玉今天可谓是口舌抹了蜜了:“姐姐怎么叹上气了,这么美~” 张良娣在镜子当中瞥了她一眼:“美不美有什么用,殿下还恼着我,穿这么美也不见他多看一眼,不知他何时才能气消,妹妹可否能帮我说上两句话?” 她说这话,其实也不过是试探。 徐良玉心里明白,脸上也只是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不过稍纵即逝,一把拉过张良娣的手,她低眸,恳切道:“实不相瞒,昨个因殿下去了水月楼,我这心里堵得慌就喝了点闷酒,不想喝醉了没控制住火气跑去闹了一场,殿下因此恼了我,我还寻思今个趁早去拜一拜,添个香火,也好求佛祖保佑殿下安康平顺,姐姐要不要同去?” 果然如此,张良娣眉梢微扬:“也不是初一的,也不是十五,我也才拜了不过几日 ,妹妹自己去吧!” 徐良玉咬着下唇,就抓住她的手不放开了:“听说西明寺里面的大师解签很是灵验,我也没去过,想求姐姐带了我去,回头殿下回来了,姐姐给殿下求个平安,我一定好言相劝,也让姐姐心安,听说……听说正妃也要进门了呢,咱们姐妹总要一心的不是?” 的确,正妃一旦进门了,徐良玉若能为她所用,总好过多个绊脚的。 张良娣展颜一笑,忙拍了她的手安抚她道:“好,西明寺我是常去的,你倒会挑地方,那可是御造经藏的寺院,有五十位大德驻锡,香火最是旺盛,我带你去求个签也好,横竖殿下也不在府里,咱们姐俩就出去转转。” 时间还早,徐良玉这一身胡服多少也有些故意的,她下面裤腿都改成了紧腿的,穿上厚底鞋显得腿长了许多,她穿的也是平时姑娘家常穿的,不过是动了点小脑筋,跟在张良娣身边,既有衬她之意,又能凸显出这双鞋的特点来。 张良娣安排了车马,片刻之后,两个人都上了车。 丫鬟们都随车而行,另外还有几个侍卫跟着,都说女人和女人在一起,若脸善,总有说不完的话,尤其张良娣,偏爱在她面前说起李德小时候的事情,女人念叨起那时候的他,嘴角也含着笑意。 徐良玉难免可怜了她三分。 随着车身的颠簸,张良娣脸边的流苏耳坠也轻轻晃动着,她也是难得能想起那么多的事来。 她说李德小时候就和别的皇子不一样,说他常年在洛阳住着,偏爱姨母韩国夫人的家里,不喜欢争斗,前年因为伴读王勃做了一首诗,被疑有离间他们兄弟的意思,天子恼怒还罚了他,将王勃发配了别处去。 自此,他身边也没什么人了。 韩国夫人去了以后,檀笙也走了,如今他身边也不过她张良娣一个人了。 她只字不提满月是怎么回事,徐良玉也不问,马车行了快半个时辰,便出了长安城内,车后面还跟着侍卫,也不担心张良娣会害她,此时两个人倒真像是好姐妹了。 西明寺位于延康坊西南隅右街,原本是太宗爱子李泰的房宅地,后来被改建,现有房屋四千余间,分十院,是长安城内最大的寺院,香火也最是旺盛,到了院前,堵得车马行不过去了,张良娣拿了一贯钱,叫了一边的脚夫抬了她们进山门。 西明寺中,每日前来还愿请签的人都络绎不绝。 徐良玉本来也不过是 故意引张良娣出门,一进了寺院,那颗早起还欢跃的心,竟是平静下来了。 青萝和几个丫鬟都跟在后面,侍卫队前面分开熙攘的人群,张良娣一下软轿就吸引了目光无数,不管她在雍王府怎么样,出了门,那就是伺候了李德十来年的女人,是唯一一个天后亲赐的雍王良娣,别人只知她风光,自然向往。 徐良玉昨个才在水月楼闹了一场,也是声名大噪。 李德竟然是没限她的足,可见宠爱,两个人手携手一副和美模样,再看衣着,更是惊叹,不时便有人对着她们品头论足的,张良娣从来享受被人注目,更是扬起了脸。 西明寺里求签的人也多,不过有张良娣在,多半都不用等,徐良玉看见她给李德求了平安符,自己也求了两个,二人在寺中拜了佛,又各自求了签。张良娣对姻缘执着得很,每次来都求的,解签的大师也是认识她,在内室里与她讲了半晌的经,让她看开些,万事不可强求,等着适当时机,姻缘便能活了。 徐良玉求的却不是姻缘,她求的是财运势。 张良娣虽然与她不过面上的事,可听见她求的是财运还是怔了一怔。 不过她也不太在意,解签的师傅看着她,一脸的惋惜:“此签若求姻缘,必当圆满恩爱,若求财运,岂不可惜?” 就连张良娣也好奇地推了她:“我特意请的大师,你让人给看财格,妹妹分不清轻重啊!” 签文她都没有细看,徐良玉也笑着谢过她了了,可能张良娣衣食无忧,一颗心都在李德身上,可她不行,她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姻缘什么的不能强求,顺从天意就好。 她不改初心,依旧笑得十分开怀:“小女子求财格,谢过大师。” 老和尚双掌合十,慈眉善目地:“女施主心比天高,看这签文必定一生波折,有大起大落之势。” 徐良玉也合掌:“风雨欲来之时,经受就是。” 她丝毫不受困扰,眉眼间全是笑意,张良娣听见她的签意,很不以为意。两个人在寺中又转了片刻,便出得街来,徐良玉怀里捂着两个平安符,不等到雍王府忙与她告辞。 晚上梦见檀笙了,却原来见不见檀越兄妹,见了他总是难过的。 才在山上看见张良娣给李德求平安符,心里一动,给兄妹两个一人求了一个。 乘车到了明庆宫附近,她就带着青萝下了车,笑着对张良娣摆手,张良娣真是琢 磨不透这个姑娘,不过她咬着手里的平安符,乐得没有人跟她争抢,回去先送了李德,她提着裙摆看着上面的流苏一脸笑意。 徐良玉走了片刻,车回雍王府门前。 巧的是李德也才回来,两车顶上了,张良娣忙下车相见。 荣生给掀开了车帘,一夜未眠的李德才在车上闭了会眼,再一睁开时候,眸色微红,他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才要下车,却发现张良娣站在车下。 她今日有些奇怪地,笑吟吟地看着他,见他目光所及,又捧了一样东西上前来:“我给殿下求了的平安符……” 他仿若未见,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张良娣一着急转身也追了上来:“我瞧徐娘子给殿下求了两个呢,臣妾也就求了一个,就算殿下再喜爱她,在她面前太厚此薄彼也说不过去,一个平安符而已,臣妾只愿殿下平安而已。” 说着,眼见着李德顿足,忙在旁解释道:“臣妾和徐娘子也没什么,今日还与她同游西明寺,本就是姐妹一样的,臣妾不能让殿下为难,这个平安符~” 她又递了他的面前来,李德也是不接,只是皱眉:“你说,她给本王求了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李贤:她说喜欢我。 作者:哈哈哈哈哈哈。 李贤:你笑什么,我信才怪。 作者:…… 第56章 五十六 第五十六章 站在小院门前,徐良玉伸手拍着胸口。 许是走得有点急,她额顶出了点汗,大门虚掩着,她站在石阶上面,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她和檀越同龄,尤其在这个时代,按道理讲,他更应该能有担当,堂堂男子汉,成家立室,养一个妹妹,本就不该有什么问题。 可她答应了檀笙,她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 别人欠她的不要讨要回来,她欠别人的,也喜欢两清。 摸出两个平安符,她才要敲门,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了孩童的哭声,她心底一惊,檀越的怒吼声一惊先行传了出来:“我说多少次都不会改变,阿嫂和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你找她干什么,她不要你了,不要这个家了,你明白吗?” 徐良玉推门的手像是粘住了一样,动不得了。 里面还有檀溪的哭声:“你骗人!阿嫂上次来看我了,还让我乖乖的,说以后得空了就来呢!” 少年也实在是被妹妹哭得心烦意乱了,直接将孩子抱了起来:“好了别哭了,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问她,当着她的面问个明白,叫你死心。” 檀溪闻言更是哭,这孩子从来娇惯,从小都是在蜜罐子里养大的,此时听见阿兄这么一说,更是拳打脚踢,直往地上挣,也是檀越没有防备,冷不防被她踢到了,一时没抱住,小不点就跳了地上了。 她掉头就往大门口跑,檀越哭笑不得,只得来追。 只不过,大门一开,兄妹两个都愣住了,徐良玉定定看着他们,目光复杂。 檀溪哇的一声就扑过来了,她蹲下身子,将她拥在怀里,檀越先是怔住,后瞪着她目光不善:“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愿意……” 这样伤人的话,她不愿小檀溪听见,徐良玉当即打断了他:“对不起,那样的话不会再说了,我那什么,我在寺中求了两个平安符给你们,正好我手边的事情告一段落,给你们送过来了。”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平安符。 檀溪抱着她的大腿,抬眼看见平安符,跳起脚来拿。 徐良玉两个都给了她,檀溪一手一个,也是不哭了,拿在手里比较一下发现两个都一样,忙递了一个给檀越:“阿兄,你的。” 小姑娘两眼里还有泪,漆黑的眸子像是暗夜里的星辰,少年如何拒绝得了,伸手拿过了看也没看收了起来,徐良玉一把将 檀溪抱在了怀里,不过她一时忘了自己穿着高跟鞋,下石阶的时候差点摔倒,幸亏檀越在旁边一把扶住,才没有摔到,惊了一身的汗,昨个才崴过的脚踝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檀溪毕竟是个孩子,心思单纯,见了她自然是相信她。 她陪着玩了一会儿,又给小姑娘胡编了两个小故事,哄着她喝了点汤药,许是水土不服,檀溪自从到了长安城之后,一直病歪歪的,总也不好,因为平时也没个熟悉的,除了麻姑以外,就缠着檀越。 玩了两个时辰,又陪着吃了晚饭,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了,檀溪还不让她走,徐良玉也耐着性子陪着她,直到给小姑娘哄得睡着了。 其实她没想坐这么久的,也不知道李德回来了没有,她现在宜静不宜动,应该早早回去,更何况,粮食马上就要到长安城了,现在需要早做准备,她给檀溪盖了薄被,转身出来。 夜色漆黑,天空当中卷着灰云,没有星月。 院子里灯火黯淡,檀越就站在院子当中的木马边上,看见她从面前走过,慢慢跟在了她的身后。 麻姑追出来给她提着灯,要给徐良玉带些她亲手做的蒸饼,她站了一站,接了灯笼拿在手中。檀越快步走了大门口等着她,片刻,她拿了蒸饼往出走,脚踝有点疼,到了大门口,慢慢下了石阶。 檀越在旁,站得笔直。 她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眉眼,从前在檀家时候,还觉得他和檀笙有相像的地方,此时一看,他们兄弟样貌哪有一样的呢,檀越少年容貌,秀气得很,平时总是刻薄的神色,比不得檀笙暖颜。 压下心头浮躁,她看着他:“十万石粮食不日便会到长安城,届时还了你阿兄的粮债,剩下的售出银钱给你和溪儿,上次我说的都是气话,你莫放在心上,既答应你阿兄,万万不会舍弃你们放任不管。” 檀越闻言抬头:“不用你假惺惺的,何必呢!” 他语气刻薄,徐良玉一片好心只当扔狗窝里了,抬脚便走:“好,是我没事找事,既不愿我管你们,可是省心了。” 两个人本来就年龄相仿,每次杠上都觉有许多火气冒出来,她气得一跺脚,本来脚踝还痛着,每走一步更是钻心地痛,才刚走过他的身前,少年又追了上来。 她负气往前走,檀越走了她前面,蹲下身子来。 徐良玉怒目以示:“你干什么!” 檀越已经掀起了她的 裤腿来,他夺过她手里灯笼往下一照,脚踝处已经肿得老高,他看了眼,扬起脸来:“刚才就看见你这腿脚一扭一拐的,现在怎么办,在这等着我给你去找一辆车,还是我送你回去?” 说着在她伤处一按,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徐良玉一把按在他的肩头上:“不用你假惺惺的,我自己能回去!” 一听就是还恼着他刚才说的话,檀越站了起来,他提了灯笼在眉前,别过了脸去:“你可知道,现在不抛下我们,日后再抛下,那样更残忍。” 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快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可是偏偏,徐良玉却是突然想哭,她何尝不是这种感觉。 在接受了一个人的心意以后,在相信了一个人以后,他再抛下你,背弃你,更是痛。 她咬住下唇,来回磨了两下,才是开口:“不会,既然我今日来了,以后便不会抛下你们,我保证。” 话音刚落,少年已经将灯笼塞了她的手里,他猛然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了身子来,徐良玉还愣着的空,檀越反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扯一带,就把她背在了背上。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肩领。 檀越站直了身体:“提灯在前面照亮,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马车也不好找。” 说着,他大步往前,前路太黑,徐良玉连忙双臂交叉在他胸前,一手提着灯笼给他照着亮,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从前,以阿嫂这个称呼总觉得他比她小,此时才觉他像个男人。 她原想说她可以自己走,但是或许这少年片刻的温暖,当真暖到她了,只抿了唇全依着他送了。 这里距离雍王府本来也没有多远,檀越走得不快,他也一句话不说,光只脚步稳稳。 晚上快夜禁了,明庆宫这边本来就少有百姓,此时更是不见人影,漆黑的夜里,只听见少年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走了雍王府的门前了,檀越轻轻放下她,也是呼吸浅浅的:“让人看见我背你不好,在这自己能走回去吧?” 徐良玉点头,嗯了声:“那你回去吧!” 他不走,只摆着手叫她先走。 她转身才要走,少年又叫了她一声:“阿嫂。” 她回头,下意识应了他:“嗯?” 他长长吁了口气,片刻将话头又咽回去了:“没事。” 耳边听着大门处吱呀一声, 徐良玉再不犹豫,赶紧往前去了,刚好有侍卫出来,见她一瘸一拐地连忙叫了人出来,青萝咋咋呼呼来扶她,很快雍王府的大门便是关上了,偏门也是关上了。 门口的红灯笼被风摆动着,灰云已经卷起来,变天了。 风起,才在院子里听见的一点嘈杂声音,随着徐良玉进了亭兰院也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更令人窒息,大门之外的暗处里,少年浑身的力气一下瘫软下来,他靠在墙边,伸手抹了一把,才发现额头上全是汗,哦不,风吹过来,他全身冰冰的凉,是背她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 天边突然亮起一白边,来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没话说,已累死。 第57章 五十七 第五十七章 天边亮起了一道白边,远处似有雷电,轰鸣闪过。 李德站在窗边,听着外面好像有谁叫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关上了窗,很快,荣生匆匆进门,快步走了他的身边来,叫了他一声:“殿下,徐娘子回来了,好像是脚踝崴了,已经安排了大夫过去给她看,应该是没有大碍。” 李德嗯了声,一手撑着桌面,转过身来。 他昨日将醉酒的徐良玉带回来,早有人将这件事报了母后那里去,当然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天后对他一味偏袒徐良玉颇有微词,又提起了他的婚事,连着吐蕃战事吃紧,出来之后便进了东宫,对外只说进了趟大明宫。 一夜未眠,回来便沉沉睡去,才起来。 可他起来时,徐良玉还没有回来。 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听着是十分合情合理,他这样风度的人,任谁朝夕相处,也难把持,这可能就和他许久没有经受过女人,也禁不住她过来又搂又抱一个意思。 但是一日未过,云裳坊送来了成衣,徐良玉和张良娣携手同游西明寺,前日她大闹水月楼本就声名大噪了,如此一来,长安城便要议论纷纷了,而似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云裳坊的那些衣裙和古怪的鞋,突然就被百姓关注起来了。雍王府八百年没有什么女人兴风作浪,一时间两个都钟情于它,尤其是在他婚事再三被提及的时候,想必不出三日,云裳坊打出成衣新款什么的,各路闺秀便能蜂拥而至。 他想起徐良玉说过的话,她说即使是幌子,也得有幌子的样子。 不得不说,她说喜欢他的话,这一切出现的时机刚刚好,他本就多疑,怎能相信。 荣生跟着他慢慢踱着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眼线一早也来的信儿了,说运粮车有十万石粮食不日便到长安城了,估计这会儿徐娘子已经知道了。” 李德眼一低,略思索了下:“她倾尽了檀笙给她留下的所有绢帛,命人几处奔波,这几个月以来,先说有三十万余石,怎只有十万石进了长安?” 荣生忙是回道:“听说是太原仓留了十万,江淮那还有五万,剩下些散粮,还没统计出个数来,约莫是实在收不上来了。” 李德让他拿了地图来,二人就着桌面低头查看,修长的指尖在江淮各地点了点,荣生还看不出什么名堂,李德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在边关处狠狠点了下,不由得惊叹徐良玉胆子是真 的够大。 荣生在旁欠身:“徐娘子这是在干什么?” 李德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她在发国难财,既有实力收粮,为何不施舍百姓?” 之前檀笙就一直私下里这么为他赚取的好名声,到了徐良玉这里,竟然用粮食三地倒,由于长安城与边关较近,她是在用银钱在边关收粮,然后再去江淮各地贩粮,存储的粮食因为三地路运来回节省了许多,自然会有差价,差价再变成粮食,再回长安,她既还了檀笙的空缺,又捞了一大笔! 现在她周转的银钱可能还没有那么多,一旦形成规模了无法想象会有怎样的循环。从前不是没有人倒运过粮食,但是由于连年丰收,粮食六七文钱一斗,当地粮价更低,所以只有赔钱没有入账,不知她得有多大的心肺,倾家荡产地敢去一搏。 李德冷笑数声,回身坐下:“她打的如意算盘,可是真精准。” 荣生不明所以,在旁倒茶。 说是喜欢他,可不是喜欢他吗? 她倒是识时务,原本是想等她回来立即戳穿她,将她打回原形,如今得了粮食的消息,他立即改变了主意,盯着地图看了半晌,李德抬眸:“他以谁的名义收粮?” 女人不可能标记名姓,许是徐家。 他才拿起茶碗要喝茶,荣生却将密信送了面前来:“是以檀家的名义收的,檀郎之前打下基础了,进行得十分顺利。” 檀笙已经不在了,檀家只剩下了一个呆小子檀越,她为何又不用本家名义,偏偏用了檀家的,难道只因为檀笙从前的名头好收粮?这姑娘的心思真叫人难以捉摸。 李德心一动,想起张良娣说起的那两个平安符了。 有些东西,沾染上了,就像是中毒一样难以控制。 此时此刻,恐怕她必定要想尽办法讨好他,作为现下她能依靠的一个权贵之人,怕她也有三分真话,盼着能跟了他呢,他等着就是了。想到此处,也只抿了口茶,让荣生将地图收了起来,该吃吃该睡睡,他倒是要看看,她怎么来讨好他,她到底能做到何等地步。 她雪白的颈子似在眼前,他身体一紧,立即吩咐了荣生:“去知会一声,让徐娘子过来住下。” 还是让她回来,总得给她一个接近他的机会不是。 荣生忙是去了。 徐良玉这脚是崴了两次,都崴了一个地方,大夫给她看了,不叫她用热水 洗脚,让她用冰块冰敷,再贴膏药,雍王府里就有冰块,也该着白天和张良娣打好关系了,不等李德开口,张良娣做了个顺水人情早早叫丫鬟送了来。 冰敷了一阵,才贴上膏药。 此时已经肿得老高的脚踝,都穿不得鞋了。 才脱衣睡下了,绿云忽然来说,殿下让她们过去住下。 是要叫她回无了院的意思? 徐良玉无奈只得重新爬起来,可鞋也穿不进去,丫鬟们又背不动她,扶着她也跳不到无了院,下床蹦跶两步就放弃了,她抱着自己的腿,依旧还是放在了高枕上面垫着了,再次躺倒,她让青萝去回李德。 青萝向来都会卖惨,到了李德面前说是实在下不了地了,可怜见的,疼得都哭了。 李德只皱了一下眉,不过很快就对她摆了摆手,让她回去了。 风更大了,渐有雷声。 徐良玉平躺了床上,一条腿垫在高枕上面,没有片刻功夫,青萝就回来了,她笑嘻嘻地只说殿下当真心疼她了,还许了她车马,为的是她出行方便。 这个傻姑娘,都说了不能行走,给了车马有什么用。 走了他那去不能走,去外面就能走了? 徐良玉这脚踝,是真的疼,按道理讲,其实这是崴脚的第二天了,大夫说三天必发,明日更盛,但是淤血已经顶住了,明日便能用热水烫脚化瘀了。 没过多久,风停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青萝守着她,半夜换了两次冰袋,这一夜竟然是连个梦都没做,不等天亮就早早醒了。 估计是有几天不能出去走动了,难得她能有空闲下来,一时间躺着竟不知干什么好了。 硬生生挨到了大亮,外面还有雨声,徐良玉实在无聊,叫让绿云拿了针线盒来。 她想起檀溪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打算给她再做一个人偶。 从小时候,她手就巧,拿了剪刀剪开了旧麻布,才按着尺寸剪出个人形来,房门一响,李德便带着荣生走了进来,两个人打了伞,水滴在伞尖上滴滴答答落下来,在门口蜿蜒。 徐良玉聚精会神缝着人偶的胳膊,也没听见动静,绿云和绿歌才要叫她,李德瞥了一眼过来,荣生立即带了她们出去候着了,不等到眼前,便能看见架在床边的那条腿。 因是在家里,她穿着可是随意,上面抹胸襦裙,胡乱披着薄纱。下 面又穿着裤子,因为腿脚不便,又卷着裤腿,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她脚踝处贴着膏药,连着脚面肿起老高,说起来这姑娘长得真是白,可能是太过于放松了,五个脚趾头偶尔还点那么一两下,莹润脚趾在肿起的脚面上,看起来小有可爱。 真是伤得不轻,没有骗他。 李德站了她的面前,轻咳了一声:“嗯~” 徐良玉一针差点扎在手指头上面,一抬头看见李德正在眼前,忙把手里的伙计放下了:“殿下今日也不用上朝?” 他今日穿着一身锦蓝圆领长袍,显得整个人更加的俊秀,不过她也只看了一眼,连忙要起,像是要施礼的样子,可被他给按了回去,她也是真不方便起身,忙挪了挪屁·股给他腾了点地方。 李德没有坐下,他负手在她面前来回踱了两步,腰间的圆玉随着他的动作与其他别的佩玉错开,露出了其间的一个摆件来,那是一个虎面木牌,正反两面左右一边写着康宁,一边写着镇宅,正是张良娣给他求的那个。 徐良玉不由多看了一眼,他见她目光,一把将小木牌解了下来,啪地就扔了她的手边上:“你几时与张良娣好上了,她说这是你求与我的?” 这当然不是她求的,也不是她给的。 李德故意这样说,也无非是想给她个台阶,让她想起她自己的那两个来,等了一早上了,也没有人给他送什么平安符。不是说给他求了两个平安符么,正所谓山不过来就我,那我就慈悲些去就山。 徐良玉伸手捡起了平安符,果然啊的一声,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啊,张良娣这么说的?” 李德低眸,伸手捡起了一个正缝着的小胳膊来:“嗯,这是什么?” 她好笑地抢了回来,又把这小木牌塞回了他手里:“殿下小心些着,这上面还挂着针别扎到了,平安符的话,殿下还是承张良娣的情吧,这可是她拜了又拜,求了又求,在佛祖面前许了愿给殿下求的呢,一片真心那一片真心。” 他脸色顿时变了:“……” 徐良玉脚面痒痒的,脚趾头胡乱动了两下,也没仔细考究他脸上那飞快闪过的愕然到底什么意思,也到底是耐不住痒痒,她弯腰抓了两下脚面,抹胸处生生挤出来两个半圆,白白的像两只欢脱不受控制的小兔子。 李德才涌起来的恼意,莫名地全变成了烦躁,就那么定定看着她,他现在掐死她的心都有:“然后呢?” 她实在难受,弯了腿来对着自己的脚面艰难地吹了两口气,不经意间薄纱又从肩头滑落:“什么然后,我觉得殿下虽然不大喜欢张良娣,但是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的,其实想想她一生都要在你后院过的话,其实也挺悲哀的。” 李德闻言更是挑眉,只嗤笑一声,他随手将手里的小木牌扔了她眼前,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更,尽量更~ 第58章 五十八 第五十八章 第三日用热水泡了脚,肿起来的脚面就像是被戳破了的布袋一样,瘪了下去。 上面起了一层皮,幸好大夫给她敷了药,说是凝肌的,没两日上面的皮掉了,会露出来新生的肌肤,自然更柔嫩,徐良玉趁机在亭兰院躺了两三天,无事的时候,就给檀溪做人偶。 李德可是有两日没有瞧见过了,这两□□中多事,早晚不见人影。徐良玉刚好抽身,暗中叮嘱了粮食入仓,果然还有余粮,不过檀越这个榆木脑袋只说阿兄在世,也万万不会答应他拿粮食坐地起价,他想将余粮施舍出去,辛辛苦苦运转三地,她怎肯答应,为此又有两三日未曾去过檀家那小院子。 又过两日,脚彻底好了。 一早起来,李德又是不在,张良娣这几天没事就来寻她说话,说起来这位良娣可真是没有什么追求,每日都在纠结的,不过就是殿下早起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研究的都是殿下今儿脸色不好,殿下皱眉了,若劝上两句,她便又自艾自怜起来。 徐良玉可算给这位痴心怨妇从回了自己的院子,见日头还早,带着青萝就出了雍王府。 李德给她备下的车马任她差遣,乘车上街,这就到了云裳坊来。 街上行人人来人往,这几日云裳坊日日都往雍王府送样衣,一时间声名大噪,日日宾客满堂,柳相宜另外将些事宜包将了出去,每晚对账之后都会在账本上做下记号。 前面果然不少人,徐良玉直接从偏门进去,走了后院去。 她的屋里已经添置了些许家具,径自躺在了榻上,自己的窝,不管怎么样都觉得舒服,才侧歪了一会儿,柳相宜安排好了前面事宜,到了后院来寻她。 徐良玉正经八百地让他放了矮桌在榻上,亲自给他倒了茶:“这些日子柳掌柜可是辛苦了,往后还得依仗你。” 她不过是十七岁而已,却比二十好几的男人还要老成,柳相宜不敢不敬,忙是欠身揖了揖:“不敢不敢。” 她到这里来,自然是有事。 拿了一碗茶,轻轻举起:“良玉以茶代酒,敬柳掌柜一碗,云裳坊的事情告一段落,现在接下来的还是粮食的事,这第一口让我吃了,多少人都拿眼睛盯着呢,估计今年一下粮,各地必定有人效仿。” 她仰头,将茶碗放下,又往里面倒满了茶水。 伸手蘸水,在桌面上 一笔一划写下了宋凛两个字:“别人我不管,你让人把他看住了,他若没有动作就容他一年两年,若是也想挤掉脑袋地来收粮,那么这就把他做了。” 柳相宜知道她不是头脑发热的人,低眸看了眼,定定看着她:“怎么做?” 徐良玉曲起手指,在颈边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咔擦。” 她说完自己都被逗笑了,回身懒懒倚靠在榻边,她对着自己的茶碗吹了一口气,一抬眼看见柳相宜怔住盯着她,以为他当真相信了笑得更欢:“诶呀我说说而已,虽然他不是个东西,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这么咔擦了他,不过杀了他没有什么用,我要把他吞进去的徐家一起吐出来,他欠我的,这回就一次算清,不是真杀他,你明白吗?” 这姑娘今天又穿胡服,她身形娇小,每次穿上轻胡服都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她靠在榻边,一副慵懒模样,他一时竟是看呆了去,见她特地解释了下,当即别开了眼去:“嗯。” 说着取出了账本推了她的面前,让她过目。 这才几日,徐良玉翻看着,越看越是眉眼弯弯:“快了,按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能做大。” 柳相宜在旁看着她,也勾着唇:“嗯。” 从云裳坊出来,到了明庆宫附近,先到了檀家。 上次过来时候,她忘了拿人偶,这次出门可算是想着了,檀越兄妹都在家里,小檀溪见了人偶很是开心,麻姑带着她一边玩去了,时间不早了,徐良玉也不坐,叫了檀越出来。 他因为粮食的事还恼着她,送她出门时候都不拿正眼看她。 站得老远的,徐良玉站在车边,要上车了,见他也过来,当即折身返回,她站了他的面前,一步步走近,近得眼前了,他终于绷不住后退两步一下靠在了墙上。 街边也没有人,她抱臂:“怎么,还生气?” 少年别开脸不看她,也不言语。 本来也是要给他的东西,管他干什么,徐良玉想了两天,也终于妥协:“算了,横竖是你的粮了,你拿去行善也好,拿去换成货币也好,我不管了,不过~” 听见她说不管了,檀越才回眸看她:“不过怎么样?” 她倾身,靠近了些许:“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亲自休书一封回洛阳给陈知府,就说动乱不安,让他派人看护家园,许他万余 银钱,一定不经意让他知道,你这次运粮大发了,千万要他相信这个。” “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 “你别管,你帮我这个忙,不少你一块肉,我要拐着弯吊宋凛上钩。” 檀越猜不透她那点小九九,其实粮食已经先一步动手了,只不过没有告诉她而已,他略微心虚地往旁边错开了两步,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了。 见他答应,徐良玉更觉春风得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与他告别:“好少年,等阿嫂挣了大钱,有你好处。” 她虽然穿着胡服,但是步态轻盈,在背后看着却越发地俏皮。 他长长吁了口气,愣愣站了半天。 马车一走,人又掀开窗帘探出半个身子来,对着他使劲摆着手:“千万记着啊!” 他乖乖点了点头,等车没有影了才是转身。 徐良玉可是真心情愉快,回到雍王府之后,听闻李德回来了,多日不见竟然也生出了些好奇,想知道他在忙什么,青萝也是直推着她,让她也倒是对殿下上上心,毕竟是衣食父母呢! 说起衣食父母时,青萝笑得狡黠。 衣食父母这个词是徐良玉教过她的,被她这么一说,真是有点小暧昧,在院子里抓到了一个小厮,一问李德竟然已经回来了,说是张良娣早过去伺候着了,这几天殿下忙得昏天暗地的,可是送了不少参汤过去。 一听张良娣去了,徐良玉顿时兴致尽失。 她才要转身回去,从无了院却走出了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连忙侧身避开,心底却是暗暗吃惊,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此时已经说不清是担心还是好奇了。 仔细一算,自从那日他扔了张良娣求的那个平安符木牌,她就再没见过他了。 隐隐不安,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时候,已经往无了院去了。 院子里侍卫队已经撤了,才一走进,正和出来的张良娣走了个顶头,她显然又碰了一鼻子灰,神色黯淡,对徐良玉微微一点头,难得没有张牙舞爪,也没有虚假的客套,径自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徐良玉回头看了眼,张良娣脚步轻浮,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地。 也由不得多想,荣生从门口探出头来:“徐娘子来了,进来吧。” 她让青萝回去,一个人侧身进门。 屋里两个小丫鬟还收拾着地上碎片,看来张良娣送来的参汤都浪 费了,她慢慢走过去,看见李德坐在桌边,他一手抚额,抬眼见是徐良玉来了,坐直了身体,直直地盯着她。 她先看了眼荣生,没得到什么暗示才看向李德:“殿下,这是怎么了,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呀!” 若讲真关心的话,她还不如张良娣真心。 李德这两天总共也没好好睡上一觉,此时额角更是突突直跳,疼得钻心。 他还记恨着那两个平安符,此时看见她一副事不关己,敷衍地假惺惺关心着他的身体,更是犹如火上浇油一样。她俏生生地站在边上,一身胡服,小脸白白的,尖尖的,尖得像是能挠到他的心肝一样。 看见她的脸,难免又想起她的那的脚趾头了,莹润得很,也是勾人。 一看她嫩白的小脸就知道,眉梢上都是喜气,这两天估计是一直在云裳坊数银钱了吧,她让他心里不痛快了,他也就不想让她痛快。揉了揉额头,他拍着了拍桌子:“来,坐。” 徐良玉顺从地坐了他对面,李德眼帘一动,摆手让荣生先下去了。 荣生一走,他立即叹了口气。 徐良玉低眸一看桌子上有茶壶,连忙提起来给他倒茶:“殿下,喝茶,消消火气,什么事怎么头疼啊!” 其实她说这话也无非就是打招呼而已,她对朝中事情不感兴趣。 李德嗯了声,当真接过了茶碗来,他低眸抿了口茶,又是叹了口气。 他喝了一碗茶,将空茶碗放了桌上:“婺州大水,溺死者上报五千余人,正是缺粮缺医的时候,太子很是头疼。” 谁头疼她不关心,水灾横行,上报人数向来和实际人数相差甚远,指不定死了多少人,都是灾,缺粮的时候,那么她那二十万石粮食恐怕能卖个好价钱了,还有檀越的那万余的…… “能让太子殿下头疼的,想必是大事。” “嗯,当然是大事,所以太子委派我这个皇弟去赈灾,恐怕得走一阵子了。” 走? 他不在,好像更方便她行事,徐良玉低眸掩去笑意:“殿下不在,臣妾很是惶恐,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说着起身又来倒茶:“我再给殿下倒一碗茶,朝中事宜臣妾一弱女子很是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真是惭愧。” 也看不清她脸色,不过李德猜也能猜到这个小骗子在想什么,他薄唇微动笃定道:“不, 你已经帮了大忙了,善粮已经先行一步,赈灾去了。” 什么善粮,徐良玉心中一动,茶水都溢出了茶碗了,还不自觉:“什么?殿下在说什么?” 他看了眼她手中茶壶,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 顾不上来擦了,她两步绕过桌子走了他的面前:“殿下说什么,我帮了什么大忙?” 那种不详的预感,一下缠紧了她,徐良玉紧紧盯着李德的眉眼,恨不能这就钻进他肚子里去,看看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为何故意在她面前说这些话。 当然了,他没让她等太久:“檀越已经将善粮交托了,而且你也不用太惶恐,本殿下心尖尖上的人,面子上总要做足戏码的,赈灾时候本王会带上你一起去的,当然了,百姓疾苦,倘若你手下还有粮,本王替百姓再谢过你。” 他在说什么? 谢谁,她谢他八辈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李贤:你看,本王是爱你的。 女主:滚!(ノ`Д)ノ 第59章 五十九 第五十九章 几乎是一刻都没有闲着,徐良玉急匆匆出了无了院。 路过的丫鬟看见了,说真是出了大事了,先是张良娣脸色苍白地出来了,后又是徐娘子面如土色,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这话没多会儿就穿了一笑坊里来,张良娣躺在床上,总算有点安慰了,至少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徐娘子也没能例外。 她真是做下病了,眼巴巴地盼着想让天后给李德找点事情做,三番五次去哭诉,哭诉李德沉迷女色,这回可倒好了,让他去赈什么灾,才在天后那得了消息了,死了不少人,怕是有疟疾横行呢。 他要真是福大命大也就罢了,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还怎么活。 丫鬟们轮番过来劝解,她心里堵得慌,平时也没个能真说上话的,思来想去还是坐了起来,让人去叫徐良玉过来,真是被打击到了,张良娣轻拢发髻,披了件单衣,就歪在了床边。 不多一会儿,徐良玉带着丫鬟翩翩来了。 她被李德那一番话吓得差点丢了魂魄,盯着他的脸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后来还是他有政务,先走了,她才走了出来,也是还没缓过来,见张良娣来请她了,整理了下情绪忙是过来了。两个人都有打探彼此的意思,进了大屋,还听见里面的人轻轻咳嗽着,徐良玉暗自抚平了自己的气恼,慢慢走了过去,女人在床边歪着,脸色苍白,全无平时神采。 她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张良娣:“姐姐这是怎么了?” 张良娣拉过了她的手:“想必妹妹也听说了,殿下要去赈灾呢,我这心里呀,惦记着,每次他出门都是这样的,可这次和平时出门也不一样,男人家的上了战场如有意外,那是一世英名,可现在算什么,干什么非让他去呢……” 她眼一闭,两滴泪珠竟是掉落下来了。 徐良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虽然不同心,虽然这个女人做过许多错事,但是她待李德的心,是真情实意的,她看着竟生出了些许怜悯来,这个时代的女人,虽然比别的时候好些,但是还是不够,为何总要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呢! 若是平时,她一定耐着性子陪坐,然后好好同情她。 但是她现在真的没有心情,李德的话说得很清楚,檀越自作主张已经将那些粮食都捐了,不仅如此,他们现在还盯着她手里的那二十石,那些是她翻盘的资本,是她的血泪。 她不是救世主,救不了这个世界。 张良娣见她低头,以为她也是为此事伤心,紧紧拽着她的手:“妹妹不知,自从太子于延福殿受诸司启事,他身体便不太好,本来就是他最得意的弟弟,得有多少人都盯着咱们殿下呢,这次赈灾指不定是谁故意给殿下下的套,灾情浅了也就罢了,若是瘟疫横行,殿下这是被人暗算了呀,险着呢,可说是凶险,殿下又不许我过问,刚才还发了一顿脾气来着,真让我伤心……” 徐良玉叹了口气,敷衍地抽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姐姐也别伤心,殿下自有分寸。” 张良娣怕她要走,急忙又握住了她手:“妹妹听我说,此行凶险,伤心归伤心,我最是担心殿下,他身边总要有个人伺候着,到时妹妹就说不愿去,这府里除了你也就一个我了,你若不去,再劝一劝殿下,让我生死随了他去,怎样?” 她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模样,徐良玉错愕地看着她:“姐姐这个何苦。” 张良娣的眼泪就又落下来了:“妹妹听姐姐一句,赈灾你可去不得,弄不好性命堪忧,即使是生着回来,正妃进门也遭人记恨,姐姐不过是想伺候殿下一番心意,妹妹就成全了姐姐吧!” 可能是之前,李德与她说过,要带徐良玉去的话,不然她为何叫她来说这些,眼下只得先应了,如果可以的话,徐良玉当然不愿跟着李德去赈灾,他们明晃晃地等着半路劫她的粮食,她怎能轻易如他的愿。 张良娣哭了好一通,她假意表了同情,安抚了这女人两句,起身出了一笑坊。 不能坐以待毙,她悄悄叮嘱了青萝看着些李德的动静,一个人出了雍王府,好在明庆宫这边距离檀家不远,她低头快走,不多一会儿就到了檀家的大门前。 有人来给她开门,徐良玉推门而入,站在院子里才觉得刚才走得太快了,已经好了的脚踝不知怎么地又有点疼了,她跺着脚,踢着石块,扶着门口的圆柱狠狠叫着檀越。 “檀越!檀越!” 很快,少年匆匆在里面走了出来。 他才写着字,听见她叫喊,一个不留神鼻尖上的墨蹭了手上,一边擦着手一边到了她的面前来:“怎么了?阿嫂叫我何事?” 他还一本正经地问她什么事! 徐良玉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领口,她个子小些,扬着脸还翘着脚,狠狠扯着他:“檀越!你可对得起我!” 这副模样,真像是 负心汉被人质问,少年耳根一热,忙举起双手来,任她使劲拉扯:“阿嫂小心,别伤着自己。” 他梗着脖子,怎么也不能拉低。 徐良玉气得胸腔当中更是翻江倒海地怒意:“你阿兄不在了,我可怜你们兄妹,也愿守着檀家,这还不够吗?就算给你的粮你愿捐捐了,为何还要将我底细告诉李德!你卖了我,可对得起我!” 檀越怔住,随即配合着她的高度低头:“阿嫂这说的什么话,别说我不知你底细,就是知道了,也万万不会告诉别人,殿下是问过我,不过阿嫂那些绢帛的事是阿兄从前叮嘱过了的,是你的东西,你干了什么去,我没有说。” 绢帛他不说,是了,即使他说了,李德也不该知道得那般详细。 檀越的确不知她底细,是她错怪了他。 徐良玉盯着他的眉眼,见他坦然,茫然放开了他:“真是气死我了,气晕我了,不是你,不是你的话,还能有谁?” 她一脸的无措,他到底是心软了,整理了下衣领,似无意道:“殿下什么人,当年为阿兄做一个檀家天衣无缝,他从前不在洛州时候,洛州发生的大事小情,哪个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你的小把戏恐怕不能逃过他的眼线,我劝你还是别再他面前遮掩,老实都交待了才是真的。” 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李德什么人,那样多疑的人,生于天家,长在尔虞我诈当中,怎隐瞒得下呢。 恐怕她贩粮的事情他早知道,就等着这样的一天呢! 她抚额,头痛欲裂。 檀越还与她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转身出了他家大门,都有点不知该往哪去了,她抬头辨别方向,慢慢往雍王府方向去了,赈灾还没有去,她的粮食还在路上,还是分散开来的,此事应该还有余地,强制自己冷静一点,一边走一边在心底规划着地图走向。 越是距离雍王府近了,越是觉得奇怪。 李德这样的人,心思缜密的话,本不该这么早戳穿她粮食的事。 他故意说出来,是有什么目的? 若按照檀越说的,那都在李德股掌当中,她斗不过他。 斗不过他…… 低头狠狠咬了口指尖,徐良玉混沌混乱的思绪里,忽然入了一道光来。 她是女人,和男人比谁硬气比不过,还能软,不知行不行但好歹还能一试……想到此处,她总算 松了口气,才要抬头,马儿刨蹄子的动静突然在一边传了过来,车夫扯着缰绳,是雍王府的马车,想必是李德又要干什么去,才一上车,巧是遇见她回来了。 正和她想的一样,窗帘一掀,男人俊美的侧颜一转,目光却飘向了她的身后。 徐良玉下意识回头,才发现原来檀越不放心她,跟了她一路。 此时见着李德了,少年忙大步上前,欠身施礼,唤了声殿下。 檀越一身青衫,身上没有什么佩玉的,倒是腰间挂着个小木牌,和张良娣求的那个大同小异,都是平安符化的木牌,虎面对着李德似有笑意,他瞥见,目光渐冷:“这是唱的哪出戏,一前一后的?” 到底是个女人,说了痛快了,她出去久不见回来,又是担心。 不想才出了门,竟是遇见了。 只不过这场景让他眼底像是结了霜,她干什么去了,和檀越一起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光只是想便都是火,再看向徐良玉时,更是着恼了:“干什么去了?上车来说话!” 胡服穿在她身上半分英气没有,真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穿什么都一副娇俏模样的,徐良玉也不理他,偏就直接往前走去,这就要大门那走去了。 眼见着她头也不抬,李德顿时怒目:“站住!” 她可是听话了,站住了,少女回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含泪却不流泪,带着三分气恼七分委屈,她咬着唇,直直将那双通红的眸子定进他的眼底。也只这么一眼,她飞快转身在脸上抹了一把,不管不顾地跑进院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贤:别哭啊! 女主:嘤嘤嘤~~ 李贤:行了,别哭了啊么么哒~ 女主:没有人给作者君留言我就一直哭,嘤嘤嘤~~~ 第60章 六十章 第六十章 夕阳西下,天边的彩霞犹如南天门的迷魂阵,十分炫目。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鸟儿叫声,嘶哑着嗓子呀呀的,荣生听了,忙打发人去外面看看,这不详的声音可叫人心烦,李德坐在桌边,单手托腮,看着少年目光沉沉。 檀越低着头,如实说了,谦卑得很。 他说徐良玉去檀家质问他了,气得直跳脚。 当然了,他跟着她并非是全是不放心,给陈知府写的书信就在他身上,原打算拿出来给她的,他以为这件事无关紧要的,是属于他和徐良玉之间的秘密,也就没有说。 李德的目光就在他腰间的那一块木牌上打着转转,显而易见,徐良玉求的平安是给他,她倒是有情有义!回眸那一眼,像是委屈至极,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又倔强又是无奈,他以为他会很痛快,然而却是高兴不起来。 站起身来,让檀越先回去。 他站了窗口处,荣生送檀越出去,有风吹过,沉闷的心里轻松不少,太子监国,他理当为兄分忧,但是他却是第一次知道,国库已经空了,表面看着的盛唐,不过是虚有其表,就是灾乱也是连年,战事不断,边关又难以安宁,吐蕃,高丽,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自王勃和檀笙相继离开之后,他心里总是空空的。 这种空与这种令人窒息的忙一接上,恍然间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原本是将计就计,想等徐良玉那二十万石粮食出手了,再出手刚刚好,可惜看见她眉梢间全是他没有的生动,一时间逞口舌之快,竟是打草惊蛇了。 风从窗口摆进来,吹拂在他的脸上。 他伸手轻抚腰间圆玉,世间万物,属于他的,也不过是一个名姓而已。 他先叫贤,后改成德,可想父皇母后对他并无期待,太子之下,他也并无夺位之心,可韩国夫人临死之前,咬他的那一口,似乎真的变成了他有意夺位的佐证了。 生死之间,相距甚近。 正是在怔怔出神,荣生匆匆回来了。 李德有点疲倦,不过他还惦记着徐良玉那双通红的眼:“亭兰院可是有什么动静了?” 荣生忙是低头:“没有,不过刚才檀家的二郎说是有事,过去找徐娘子了。” 还有什么事? 李德赫然转身:“走,过去看看。 ” 两个院子本来就挨着,他脚步也快,出了无了院,直接转进了亭兰院,门口一个丫鬟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一看见他来了,非但没有迎出来,偏偏还要往里跑,李德脸色顿沉:“站住!” 能看见是徐良玉带过来的小丫鬟青萝,听见他的呵斥不敢再动,荣生忙快走两步给人扯住了。 李德目光沉沉:“见了本王,跑的什么?” 青萝扑腾一下跪了下来,颤巍巍地吓得直发抖:“回殿下的话,刚才徐娘子哭得厉害,婢子想出去给她打点水,出来才发现没有拿水盆,并没有瞧见殿下,并不是故意的。” 她和她的主子一样,没有一句真话。 李德能信她的话才怪:“她现在在哪里?” 青萝这可不敢扯谎,忙往亭兰院的废墟边指了一指:“她……” 这一指就够了,分明是在外面望风的,像是会情人幽会的氛围,他冷冷瞥着她的脸,一步不停往里面曲径走去了,荣生平时多照顾青萝的,今日也是不敢再多一句,忙跟了上去。 亭兰院比起他的院子,花花草草更多一些,他从不喜欢这些,都是以前满月喜欢的模样,那时她一双杏眼里黑漆漆的,像有无尽星辰,她说要一个大大的院子,里面种满花草,在后园子里再建二层小楼,她无事的时候,就站在楼上,他从宫里回来,不等进院子就能看见他了,可惜不等园子建成,人就没了。 她说殿下你要我吧,我一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人,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可惜,他倍加珍惜的姑娘,临死之前,还是受了□□的,若讲恨,除了张良娣,他更恨那个冰冷的大明宫,每次走进这个院子,他都会在心底想起那个小姑娘,然而这次许是太恼了,不等想起人已经站在了废墟的园门口。 果然是有声音,李德快步走进,一眼瞥见那两个少年少女的,果然是! 徐良玉坐在一废墙口上,两条腿都垂在石阶上面,靠在墙边神情萎靡,她侧着脸,一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的模样,檀越蹲在她的面前,扬着脸不知说着什么。 荣生重重咳了一声,二人才似回魂,檀越起身,回头见是李德,连忙施礼。 李德负起双手,缓步走了过去:“这见鬼了的废园子,你们在这干什么?嗯?” 少年略有惊慌之意,不知如何辩解,倒是徐良玉一下从墙头跳了下来,她当着他的面收起书信,扬首走了他的面前来 ,还梗着脖子,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才落下的泪珠,一开口却是满身是刺了:“殿下以为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干什么与殿下有什么关系?虽然名头上是殿下的人,可殿下也知道一个棋子是说舍就能舍的,那些粮食是我的命根子,现在都要被人劫走了,我哭一哭也不行了?狗急了还能跳墙呢,要是谁这个时候敢动我的粮食,我就抱他孩子去跳井!” 她的第一次把底细彻底翻出来,当着他的面说,像个泼妇一样的。 还说什么抱他孩子跳井,他哪来的孩子。 能看出来,她才哭过,想也知道,檀越是在安慰她,这个认知让李德心里很不舒服,至于现在在她胸口处露出一角的书信,他更是脑补了太多的情话,一下想偏了去。 他目光渐冷:“出了雍王府本王管不着,一日进了府院便是本王的人,你说本王管不管得着?” 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狠狠钳住了,转身扯着她往前面最近的厢房走去,檀越虽是年少,也是当即冲动,有男人的担当,见李德恼怒,快走两步拦住了他。 少年单膝跪地,急急道:“殿下息怒,阿嫂……徐娘子一时心急才冲撞了殿下的,檀越也不敢有什么事瞒着殿下,实在是从前些旧账,徐娘子想讨回来,让我帮她休书一封,做个扣而已。” 徐良玉气得直跳脚,也在后面捶打着李德:“干脆杀了我吧,杀了我,那些粮食都给你!” 他任凭她的拳头垂在后背上,直接从檀越身边走过,少年又叫他一声,他仿若未闻,当着他的面直接给人拽进了厢房,房门一关,屋里顿时传出了徐良玉的尖叫:“你干什么!啊!” 檀越霍然起身,荣生在他前面瞥着他,却是摇头。 少年还待要上前,反应过来又直直跪落。 厢房当中,李德一把在徐良玉的胸前抽出了那封书信来,他个子也高,尽管她跳脚来拿,可举得老高,怎么也拿不到。檀越完全是按照徐良玉的意思写的书信,他在信中承诺陈知府万余银钱,并且透露给他贩粮的消息,看来檀越没有说谎,这本是徐良玉借由他的手,给宋凛做的圈套。 李德举着看过,徐良玉抢不回来,也是不抢了,站了他的面前,定定看着他。 他看着檀越规整的字迹,眼底像结了霜:“怎么?粮食都快保不住了,还惦记着去算计别人?你倒是想得出,让檀越给陈知府休书一封,侧面将贩粮的消息传给宋凛,徐良玉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确定你能有那样的能力,引他走上这条路就能吞了他的身家?谁给你的胆量?就凭你那二十万石粮食?” 说着手一动,书信被他撕了几条,然后随手一扬,飘落了。 如此天灾,必定不能大肆宣扬。 如此缺粮,粮价必然大涨,她赶上了个好时候,现在还有二十万余石粮压着,一翻手就是成倍成倍的银钱,谁不心动,可惜徐良玉是没有得意片刻,李德竟然打起了那些粮食的主意。 她不是檀笙,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奉献给他。 气愤都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想哭也是真的,想打死他也是真的,如此他就当着她的面,生生撕了檀越帮她写给陈知府的书信,就像撕了她所有的底线一样,徐良玉扬起脸来,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眼帘微动,一颗颗豆珠子大的眼泪就掉落下来了。 眼中是恨,是恼,是怒,是不甘,是倔强,全都化成了泪珠,可这些泪珠不是给他看的,徐良玉低头蹲了下去,她肩头还隐忍哭着,微微颤动,伸手去捡那撕坏的书信。 她若反驳他,他还有千万句刻薄的话等着她。 然而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声地抗拒着他。 纱帛之下,少女的手腕伸出白白一截,她捡起纸条,小心翼翼地,泪珠本是无息地掉落在地上的,可他偏偏就像是能听见似地,李德胸腔当中顿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情绪来。 连日以来在她面前出现的那些情绪,一下子都搅乱了他。 他站在她的面前,冷冷地:“起来,本王让你起来。” 徐良玉抱住膝盖,非但没有起来,埋首膝间还一下坐了地上,哭泣声由小到大,她再不忍着,想起自己一路走来,从有到无,从无到有,再由有快到没有了,一撒手碎纸条也掉落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张良娣就是个爱哭的,各种哭,各种闹,但是不管怎么哭都是梨花带雨的一副模样,徐良玉这一哭,可半分梨花的模样都没有,可偏偏这背对着他的瘦弱肩头,咿咿诶诶泄愤一样的哭声,却一下让他心肝肺都疼了起来。 他甚至是手足无措的,甚至是懊恼的。 左右也没有个人,李德只得转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来:“行了,别哭了,别哭了。” 说着伸手来抓她的胳膊,徐良玉枕着自己胳膊,使劲一挣就挣脱了,她也不说话,就 是一味的哭。 他眨眼,歪着头看着她:“别哭了啊,一封书信,至于么?” 她继续哭。 他一碰她,她就转过去继续哭,无奈只得起身,他长长吁出一口闷气,两只手紧紧握住她白藕一样的手腕,用力一提,给人提了个半起,徐良玉别开脸,半吊在赖着就不起来,刻薄的话到了唇边打了一个转转,李德连搂带抱,直接给人抱了怀里来,一开口,连声调都降了几个调调。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封书信么,本王写一封给陈知府,还能省下你那万余银钱,嗯?” 第61章 六十一 第六十一章 夜幕降临,书房当中才掌了灯。 李德无心政务,坐了桌边怔怔出神,一边站着的小丫鬟偷眼瞥着他,难得能有独处的时候,光只看着他,就红了脸,男人浑然不觉,拿了笔在宣纸上左右写了几个字,他的字更有侵略性,笔锋很有劲道,不知道徐良玉看了书信之后会作何感想。 檀越写字都是檀笙教的,平时他也崇敬兄长,写字多于檀笙有相像的地方,李德压下心头烦躁,才写了几个字,荣生匆匆回来了,李德摊开眼皮子底下的地图,目光盯着上面的图标,似在凝神。 荣生回了他面前复命:“殿下,书信给徐娘子看过了。” 说着将书与陈知府的书信双手奉上,递到了李德的面前,人还瞥着地图,却是不接:“她说什么了?” 徐良玉在他面前大哭了一通,他受不住,给人抱了厢房的床上,可惜他也不会哄,人家背对着他,也不肯理他,他出了厢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给陈知府,内容和檀越的大同小异,无非是想给宋凛传递一个信号,让他也去贩粮。 他如此一来,还省了那许的万余银钱呢! 这样的事,他轻易都不会做,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人,回眸,也不去接书信,只勾起了双唇来:“拿回李干什么,直接命人送了驿站,传与陈知府就是。” 荣生的头更是低了:“殿下,徐娘子说没有了本钱,就是眼看着宋凛进了套里,也只能干看着,要这书信何用。” 就是说,还惦记着她的那些粮食。 李德脸色不变:“她还说什么了?” 荣生顿了顿,回道:“她说那二十万石粮食就是她的命,粮在她在。” 看来她还是不懂人世间的残酷,区区一个女子,若想跟朝中权贵抗衡,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比较之下,当然是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更加重要,或许他并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同情那些人,但是国本根源,岂能任由舆论动摇民心。 赈灾是必须去的,粮食是必须要的。 但是用多少,还得具体看需要多少,国库空虚,才补上来的欠粮和檀越的这些,十万石已经先行一步运在了路上,后宅封闭,徐良玉不知道罢了。 二十万石,不是小数目。 的确是她最后的身家了,难得的,李德生出了愧疚之心。 一手压下书信,他起身 来回踱了两步,回眸瞥见天黑了,没头没脑突然问了句:“晚膳她可吃了什么?” 幸好荣生也真是问了这个的,侧立一边忙回道:“问了绿云,说是什么都没吃,殿下是没瞧见,徐娘子的眼睛肿的可厉害了,才回来之前已经吩咐人给送了药膏了。” 还算他有眼力见,李德点头,又回身坐下:“荣生,你觉得,本王若是夺了那二十万石粮,于她而言,过分吗?” 荣生老老实实回道:“殿下多虑了,若此时檀郎还在,别说是二十石,岂能让殿下忧心,为国为民为百姓,岂能在意这小细节之处,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 这可不是妇人之仁,不是她斤斤计较,是他拿了她最在意的东西而已,男人垂下眼帘:“看来,在赈灾之前,还得再去东宫一趟。” 荣生瞥了眼一边的小丫鬟,可是不敢再听,小丫鬟退了出去。 书房也没有别人了,荣生才是上前:“殿下,万万注重身体,赈灾不过是个幌子,国库空虚,高丽那边战事吃紧,太子殿下特意叮嘱过了的,让殿下万万小心行事,近日许多先太子旧部蠢蠢欲动,都盯着殿下呢!” 李德两指点在桌上又点了点,似漫不经心地:“可这血肉都让一个女人扛了,岂不是太不公平?檀郎若在,必当知晓其意,拟贴,宴请各处,只说为本王践行,看他们哪个不来。” 他眉一扬,眼一挑,还带了些轻佻,俊秀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笑意。 荣生有点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下。 许是这会心情好了,李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笑了:“既是国库空虚赈灾短粮,那让大家都尽些微薄之力吧!” 也不能可着一个人坑,太不厚道。 他此时已有私心,粮一定是要动的,不过货币可以给徐良玉找个差价,让她多少能少损失一些,吩咐下去了,心也就定了,不过这个消息还是要早点告诉那个小短腿,不然再哭下去,他可真是受不了。 出了书房,还是回了无了院。 他等着徐良玉上门,此时她也只得依靠他了,理当更是该抓住他不放,至少哭闹过了,该是放下身段来求他才是,也是刻意给她留了活话了,让荣生吩咐下去,无了院除了徐娘子,谁也不得入内。 可惜夜越发深了,政务都处理完了,一抬头发现时间真的太晚了,人却始终没有来。 李德压下心头不快,撇下了荣生直奔亭兰院 。 院子里还亮着灯火,他快步走进,谁知徐良玉人根本不在,青萝和绿云绿歌都在一边做着针线活,唯独缺了她一个人,自檀越离开以后,荣生早按着他的意思吩咐下去了,没有雍王殿下的话,谁也不得放徐娘子出门。 此时夜深,她又去了哪里? 他一进门,三个丫鬟齐齐跪了,竟然是没一个跟着的,他当即拂袖,桌上两只茶碗都摔碎了去。 吓得绿云姐妹两个人忙是磕头,还好青萝知道去处,说徐娘子疲乏得很,恹恹地去地下暗道泡暖池去了,话是这么说,再一问去了多久,可是有一个多时辰还未回来,顾不得与她们仔细,李德转身走出。 地下这池子他从前不喜别人入内,与徐良玉做了那场戏之后,她也再未去过。 他甚至已经忘了,后来是怎么与守门人说的,到底是让她进,还是不让她进,在门口一问,果然说是徐娘子入了内了,一直没有出来,李德脚步匆匆,立即下了暗道。 泉水叮咚的声音像是有人,他松了口气,快步走近。 不想竟是地下暗泉流过石盘的动静,水池当中,只见热气,不见有人。 他站在池边,目光扫过琉璃凹台,里面歪着几个酒壶,旁边放着的是徐良玉的衣物和鞋,就那么随意放的,她应该就在池中,目光一扫,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情绪低落,酒量那么浅,又久在池中,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想到此处,李德叫了她一声:“徐良玉!” 没有人回答他,他再不犹豫,顾不得穿着衣物,甩下鞋子直接下了池水,水池并大太大,有深有浅,现在上面飘散着的花瓣被热气一蒸,也见不到下面有什么。 再叫一声,探入水中胡乱摸了摸,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李德耐心渐失,再出水面已是心急如焚:“徐良玉!” 随着他这一声叫喊,就在另一侧的边上,躺在水底的徐良玉终于站了起来,她一出水面就被呛到了,伏了池边浅处咳咳咳个不停,他急忙走了过去,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你在干什么!” 少女长发温顺地在脸侧垂着,她还狠命地咳着,脸憋得通红,一时弯了腰,胸前两团在他眼底一闪而过,立即又被水面的花瓣覆住了,李德连忙拍了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好半晌,才让她缓过这口气来。 吐出两口水来,徐良玉一把甩开他的钳制, 又趴在了池边,一开口幽幽的:“我试过了,可惜我会凫水,这种死法不大好,可惜不能去陪你了呢……” 她雪白的美背上,水珠一滑过,似有轻轻地颤,此刻半个身子都伏在池边的矮阶上,女子姣好的身形尽收眼底,这种口气,却是在对哪个说话,李德只瞥了一眼便是恼怒:“活着才有机会,如今你锦衣华服,何以要死!” 徐良玉闻言回眸,她目光迷离,脸上也有不寻常的红潮,也不知她到底又喝了多少酒,此时看着他还是笑了,那双微肿的双眼半睁着,眼帘一动,密密的睫毛就像是微风拂过他心尖一样:“是啊,我为什么要死,我还得活着,活得好好的呢!” 说话都不大利索了,舌尖像是卷住了一样,一开口都带着醉意。 李德上前来拉她手腕:“起来,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难得他有耐心,可她就是不动,他索性扳住了她两肩,可一入手当真是滑的可以,才一抱到,少女娇俏的鼻子在他胸前拱了拱,她抬眼看着他,似乎想要站起来,可腿一软,整个人又往水里滑落,不等他低头去扶,可是抓住了他的衣领,慢慢靠在了他的肩头举臂缠住了他的颈子。 他迟了一步,也是扶住了她的腰窝。 徐良玉浑身发软,自然是站不住的,她勉强被他扶住才一站直了,整个人都贴紧了他, 李德喉结微动,嗓音低沉了下来:“别动。” 说话间那柔若无骨的胳膊已经自他颈后掉落,他突然抬臂,一手一个抓住了,按在后颈上,重新让她搂住了自己。 水下她踉跄着踩到了他的脚,此时仅仅是盯着她的眼睛,他也能想到水下面是个什么光景,或许前几天还为自己莫名的情绪烦躁,现在就这么看着她,忽然就一下明白过来,那种冲动,烦躁,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想要她。 仅此而已。 再次托起她腰,他低眸,倾身:“看着我,我是谁?” 虽然眼前的人影已经分成了几个了,但依稀能看见他的脸,徐良玉扬着脸,可见是醉得厉害了,竟然来蹭他的脸,她也不说话,蹭着蹭着,拉低了他,仰脸在他唇上吮了口。 当真惹火,要了命了。 水花翻腾,这还管他是谁。 第62章 六十二 好冷,她在冰天雪地里赤脚走着。 好冷,深厚的积雪当中,她竟然身无一物,北风呼啸,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浑身被冰雪扫得生生的疼,好疼,走不动了,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了,茫茫的大雪当中,竟是一座房屋也没有,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走了,她抱紧自己,索性躺倒在雪里。 还能再疼点吗?还能再冷点吗? 莫非是梦吗? 徐良玉缩成一团,开始试图掐自己一把,但是不管她怎么掐,也感觉不到,她也睁不开眼睛,干脆张口就喊,可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了,似乎真是被梦魇住了。 她在雪地当中低头,只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不该打那些粮食的主意。” 仿佛有什么在心底炸开,昏昏沉沉间,似乎又是檀笙出现在了眼前,他站在不远的地方,衣冠楚楚,就那么笑着看着她,她浑身酸痛,她还笑,还笑! 她连忙爬起来,向他跑过去。 然而,她越是跑,他越是离得远,怎么也抓不到。 再跑,一下跌倒。 这不知摔了哪里,徐良玉一下睁开了眼睛。 帐顶繁复精美的花纹,让她有些恍惚,薄纱在脸边飘过,偶尔刮过她的胳膊,她浑身酸疼,一抬胳膊,上面还有可疑的红痕,头很疼,揉着额头坐起来,浑身还是疼。 一起来,薄被滑落,被下的她什么都没有穿。 枕边早已没有人了,往外张望一下,似乎已经日上三竿。 床边的矮桌上有水,偏脸看见,徐良玉倾身去拿,不想手一动,水碗竟然滑落了地上,顿时摔个粉碎,她今生还是第一次做过,尤其两腿间疼得厉害,耳听着外面有脚步声传过来,赶紧抓了薄被又给自己盖上了,躺了回去。 很快,青萝快步走了进来,瞧见她脸色赶紧上前:“可算是醒了,要起吗?” 一见是青萝,徐良玉放下了戒心:“嗯,要起,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再躺着了。” 说着坐了起来,她胸前也有痕迹,青萝红了脸,拿过衣裙内衣,服侍她穿上,挨着她悄悄与她咬耳朵:“殿下去东宫了,其实也没走多久,他才还回来看你呢,我看殿下也是心疼你的,走的时候悄悄的,还让我们不要出声,怕吵醒你呢!” 徐良玉瞥了她一眼,曲腿坐了床边 :“虚情假意。” 青萝又是撞了她的肩头:“你是没看见,殿下的脸都被你抓破了,昨天晚上你们也太激烈了点啊!说真的,我可没敢故意听墙角,但是从暗室回来之后,可是折腾了半夜才消停的没动静了,殿下好身体啊!” 没个正经,徐良玉白了她一眼,任她捧脸一副娇羞模样也不应她的话。 青萝弯腰来给她穿鞋,外面没有动静,她悄悄拍了徐良玉的脚面,又是一本正经地瞥着她了,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小娘子,现在怎么办?” 徐良玉低头,双手撑在床边:“什么怎么办?” 青萝一本正经地仰脸看着她:“昨天晚上,那个,小娘子是故意的吗?”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徐良玉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定是以为昨天晚上,诱惑李德的,是她故意为之。低头捧了青萝的脸,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心情烦闷借酒浇愁,等清醒过来时候,已经刹不住了。” 青萝的嘴都合不上了,赶紧给她穿了鞋。 徐良玉双脚落地,突地腿一软差点摔倒,被身边的青萝一扶才是站稳了。 今日依旧穿了胡服,衣裤更适合她活动范围,也不耐烦让青萝再给她梳头,只简单绾了发,锦帛可是缠了又缠,恨不能将脖颈也都遮掩了,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的脸,懊恼得可想而知。 其实昨天晚上,她已经有了退意。 借酒浇愁时候,已经想好了,没有勇气去死,那就得好好活着。 檀笙之前就警告过她,千万不要打那些粮食的主意,他说粮是国之根本,一旦碰了,目标太大,早晚会有祸事。他说得对,但是她不后悔,不过是重头再来而已,她还有云裳坊,再熬两年,或许还有机会干掉宋凛。 可惜她酒量太浅,稀里糊涂地竟然和李德他,做了那种事。 也是亏的他走了,不然相见也是尴尬,从古到今,都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朝中无银,朝中无粮,她要是李德,也得扣下那些现成收上来的粮食,她正是撞了枪·口上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唯一的念想,只剩下一个了。 大明宫里住着的那位,现在还是皇后的那位,将来是女皇的呢,武皇称帝前后,皇子皇孙哪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之前利益熏心,她想得太简单,跟着李德就进了长安城。现在他要拿她的粮食,那么她就要趁他去赈灾, 脱离了他去。 他这个人,沾不得。 起来喝了点粥,已经快晌午了,李德还没有回来,她和青萝一起开始自己的东西,主要有些版样图,和她亲自改过的几件衣裙,除此之外,雍王府里,还真的没有什么是她的东西。 想起张良娣求她的事,正在心里衡量着等李德回来,怎么和他开口,绿云匆匆在外面进来,说是有人给她送了一件东西来,李德已经封了口了,现在除非他让她出门,否则她都出不去。 外面还能有谁给她送东西,青萝瞪眼看着她,她自然也猜不到。 问了外面的,说是云裳坊送来的。 布包不大,估计在门口就已经被人打开看过了,徐良玉从绿云手里接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普通的圆玉,她恍惚拿起,捏在了手心里。 这不可能是云裳坊送来的,这块圆玉玉质看着十分普通,但是形状和檀笙给她的那块一个样。 分明是在提醒她,她若有了难事,完全可以拿那块玉出来,李德平时就挂着另外一块,她也总挂在腰间像个饰物,别人见了也只当是他送她的小玩意,其实不然,他还欠着檀笙的一个人情,在她这里没有还。 这个秘密,只有檀越知道。 他定是担心她,又怕她做傻事,才送了这个过来。 心底暖暖的,还有这么一个人担心着她,还有这么一个人惦记着她。 这一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是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呢,她也不是一无所有。 坐了窗边,静心下来。 徐良玉让青萝拿了宣纸,用茶水泼了墨,沿着水迹,又在临边泼了墨,仔细看着水纹和水墨痕迹,她脑中展现了新的样式,开始按照这种实体走势开始临摹花纹,看着毫无规则的波纹,随意中又卷着必然的纹理,边画边看,也觉得别具一格。 正是聚精会神地,低头勾画着,身后突然一声轻咳,一个小东西蹦着跳着就跑了她的脚边,青萝在一边早看见李德进门了,只不过是自家主子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动静还是故意的,根本没有回头。 她伸手指了指地上,徐良玉忙是低头。 脚边一团白,肉乎乎的,长耳朵,红眼睛,不知哪里跑来的一只兔子。 伸脚踢了踢,察觉到身边有人,她才是抬眼,正对上李德略微不自在的脸,他一边脸上还有抓痕,就在眼下边, 很显然是她的杰作,他锦衣华服,俊美的脸上似是面无表情地走过她身边。 他回眸,后面的荣生连忙上前抱起了小兔子,恭恭敬敬地送了徐良玉的面前来:“殿下才在东宫回来,瞧见太子妃养的小兔子特别可爱,特意抱了一只给徐娘子,徐娘子快看,喜欢吗?” 徐良玉蘸墨,用余光瞥了眼荣生:“告诉你们殿下,我不喜欢小动物谢谢。” 这一副边角刺绣的版样快要完成了,说着一眼也没看李德,又是低头。 荣生冷汗直流。 去东宫的路上,李德问他,一般女人多喜欢什么玩意,一眼就能喜欢上的。 荣生太了解他了,自然明白他是想哄谁,但他也没有什么经验一时间也没说上来,等在东宫要出来时候,太子妃抱着一只兔子,眉开眼笑地上前来打招呼,他随口说了一句,大抵徐娘子也会喜欢小兔子这种的,结果他家殿下直接将太子妃手里的兔子抢了回来。 没想到人还不喜欢,半分欣喜开怀的模样都没有。 这兔子放也不是,抱着也不是,可叫他如何是好。 李德一回身就坐了徐良玉的对面,又瞥了他一眼。 他只得厚着脸皮再次上前,眨巴着眼睛看着徐良玉:“那徐娘子不喜欢小动物,喜欢什么呢,好让婢子们去准备。” 徐良玉勾画好最后一笔,左右看了看,吹了吹墨迹,抽空回眸看了他一眼:“这还用问,我自然只喜欢真金白银。” 说着将这幅画拿起来递给了青萝:“收起来吧。” 李德始终盯着她的眉眼,青萝奓着胆子上前接过了,忙是退下。 荣生没想到这姑娘回答得如此通俗,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倒是李德伸手,讨了那小兔子去抱在了怀里,他低眸,轻抚着那双长耳朵,小家伙像是受了惊吓似地,直挣着。 徐良玉也并不是故意矫情,她从腰间解下了圆玉,这就推了李德的面前,看着他脸上那块伤,长长地叹了口气:“殿下,良玉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成全。” 她语气当中,十分疏离,李德赫然抬眸:“怎么?还想保住那二十万石粮?” 她摇头:“不,良玉求去。” 他手里的小兔子不知怎么一挣,竟是掉落地上去了,李德仿若未觉,只定定看着她:“即使本王为你争取了等同于粮价的银钱绢帛,你也要走?” 徐良玉眼 帘一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殿下何意?” 大肆兴建寺庙宫殿,国库空虚,她一个小女子何错之有,若是别个人,是非对错他自然懒理,既然是他的人,却是不同,他向来护短,吃不得亏,那些个干动嘴不伸手的,这二十万石的粮,怎能白白让他们捡了便宜去。 只不过,这些话却不能说,他薄唇微动,已是别开了脸去:“进了本王的府院,想走可那么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敲门砖任意人物群:195568395 第63章 六十三 第六十三章 灶房的灯台上,蜡油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 徐良玉拿着刀,一点点片了下来,青萝拿着托盘,全都放了上面。 灶房的婆子们都看着她们,好奇地一边张望,又不敢上前搭讪,雍王府的风气如今已经变了,自从殿下回来之后,张良娣可是失了信了,可当大家将目光都投向徐娘子的时候,她又被殿下下了禁足令。 没有殿下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去。 收了蜡,二人出了灶房,又让绿云取了清茶来,在亭兰院里面就地支了一口小锅,徐良玉剪了一块布来,百般无聊的时候,她就愿意捣鼓染布,各种版样都是自己画的,因为多是不规则的边,每次挑战起来就十分有趣。 勾边定了型,这边清茶下了锅,再上浆染整着色。 分别用带油的蜡片和蜡浆固定了花纹,再用凉了的茶水浸泡,青萝在旁好奇地给她扇着风,一时间后院里茶香阵阵,飘出去老远,天气是越发的热了起来,绿云和绿歌站在树下树荫处做着针线活。 晌午和李德说了,她想走了。 可他却是不允,为此还大发雷霆,一甩袖子就走了。 说什么用货币帮她找差价,不是不相信他有那样的能力,只是想逃离而去,和他在一块,她前所未有地察觉到了一种危险性,现在走不掉,她只能做一些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亭兰院外面总来回有人走动,绿云跑去看了,还说外面在建戏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徐良玉泡了布条,也站了起来。青萝连忙跟上,扬脸挺胸的,可要给她鼓起点士气的样子,被他好笑地戳了胸,又怂了,低头像小媳妇似地跟着她。 果然来回过往不少人,徐良玉抓住一个小厮,问起,说是晚上请了戏班来唱戏,现在正在搭戏台,现在这个时候她还哪有什么心思看什么戏,转身才要回去,荣生匆忙在无了院走了出来,看见她忙是欠了欠身。 她站定,人就到了她的面前:“一会雍王府招待贵客,殿下让徐娘子留在亭兰院不要出来……” 不等他说完,她已经恼了:“他打算关我多久,有必要吗?” 荣生见她着恼,也忙是来安抚:“别误会,徐娘子别误会,殿下也真是为了你好,这两日云裳坊也在风口浪尖上,长安城表面看着平静,事实上底下暗潮涌动,哪个出头哪个要被打的。” 是了,她出头的时机不大好。 她也知进退,只是心情烦闷:“我不去云裳坊,不会让别人知道云裳坊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想出去走走,夜禁之前回来,你与殿下说一声就好。” 荣生还待要劝,她已经是耐心渐失,转身就往偏门处走了去,来回进出都是搭建戏台的人,此时可是不好闹将起来,荣生眼睁睁看着她带了青萝出去,远远对侍卫摆了手,让是放行。 其实不让徐良玉出去,是他的主意。 自家殿下吃干抹净了之后可是放心得很,他看着这位徐娘子可不大上心,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和一般姑娘家比,她似乎对名分什么的都不太在意,她在意的,似乎……只有她的银钱。 换做别个,怕不得倾家荡产来帮殿下,好讨个名分什么的,到她这了,也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不在府里也好,一会宾客便至,有些事情她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转身走回无了院,李德正在换衣,两个小厮伺候着他穿衣系扣,一个小丫鬟在旁捧着他的玉冠,抬眼瞧见他回来了,瞥了他一眼,似漫不经心地:“她可有说什么了?” 他张着双臂,此时已经不见之前的愠色。 □□生还是小心翼翼地措了下辞:“没什么,只是徐娘子在府里坐着实在闷趣,说是要出去走走,荣生觉得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回头也定有人能好生劝劝,殿下这般的人,她怎能不喜欢,高攀还来不及不是。” 李德双臂放下,小丫鬟又拿过了玉冠。 荣生亲自取了给他束发,男人目光浅浅,在这些卑躬屈膝的人当中,只觉寂寥。 出了雍王府,青萝忙拿出了团扇追上了徐良玉,街上人来人往,与雍王府后院的安静不同,就像是全世界的嘈杂声都在眼前,她接过团扇遮住半张脸,连给自己扇着风。 平时长安城里,还真没仔细逛过。 就像书上写的一样,长安城里市肆繁多,商贾云集,街上行走的人多半都是锦衣华服,平常百姓也多喜寻酒作乐,因为民风开放,坊间也有女人行走,多半也是三两成群结伴的,有时乘坐车马,有时以扇遮面谈笑风生。 裙钗之间,佩玉必不可少。 越是身份讲究的人,越是喜欢将佩玉穿戴在身上,无所不及。 从头顶到鞋面,不论男女,从耳饰到腰饰到摆片,她目光一扫,耳边都是叮当作响的声音,长安城也 有许多玉铺,徐良玉只走在街边,并不进去。 青萝见她多顿足,只跟着她身后蹦跶。 卖货郎挑着挑子,很多小玩意都能吸引她的目光,还像个孩子。 徐良玉给她买了一个小镜子,心一动突然想起天后送她的那个锦盒,顿时喜上眉梢,抱着青萝狠狠揉了她的脸,心也就放松了下来了,再等不得,转身就往回走了。 一共也没走出多远,再回到雍王府门前时候,却是发现大门开着。 门口停着许多车马,她怔住,才转过街角便是站住了。 偏门处少年在石阶下面站着,他一身青衫,手里还牵着一个小不点,扬着脸不知与门前的侍卫说着什么,徐良玉站在他们的背后不远处,一手扶住了高墙。 那侍卫不耐地对他摆着手。 檀家兄妹没有贴,又不得去大门处,只得回转。 石阶下,小檀溪还使劲跳了一下,天真的很,檀越牵着她的手,转身,青萝已经探出半个身子开始对他们挥手了,也幸好,少年抬眼看见,忙是大步过来了。 徐良玉恍惚不知想着什么,看见檀溪到了跟前,才是低头。 小家伙显然是想她了,直往她身上扑。 檀越见她气色还好不说,还出得了雍王府了,也是稍微放下心来:“没事就好,那日我在门前跪了半天,也不知殿下恼的什么,阿兄虽然不在了,你的事也是家事,可檀越惭愧,半分也帮不上阿嫂的忙。” 他眉眼间秀气还有稚气,平日总有些读书人的清高,此时尽是颓色。 徐良玉搂紧了小檀溪,忙是宽慰他:“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权贵天生,让我们普通百姓有什么办法,你别想太多,我没事,你安心读你的书,日后功名在身,才能安家立室。” 檀笙也是这个意思,她还得撑着这个所谓的家。 不知是怎么地,檀越神色疲惫,他靠着高墙边,看着她的目光略显复杂:“童子科考举的是《孝经》,《论语》,道举科考的是《老子》《庄子》《列子》,还有考《史记》《汉书》,这些书我都看过,今个才发现,全读了没有用,依旧是个废物,我现在就是个废物。” 说着,仰望着天空,别过了脸去。 檀溪已经挣脱了徐良玉的手,两步到了他的身边:“阿兄干什么说自己是个废物,阿兄不是废物!” 小家伙掷地有声 ,拽着他的手直晃着,天色已经不早了,眼看着就要黑天了,读书人遇见点事就爱想不开矫情着,徐良玉忙是来推他,劝着他先回去,她自己还不知道什么个结果,也不敢对他说。 正是推着,守门的侍卫已经瞧着这边动静,往这边来了。 李德这两日不知抽的什么风,不许她去见这兄妹,她赶紧使劲推了檀越一把,也不叫他回头,给檀溪塞了他怀里,让他快点走就是了,她自己带着青萝,反而迎上前去。 雍王府竟是乐声一片,三言两语打发了侍卫,她再次迈进了大门。 无了院灯火通明,在门口就能听见嘈杂之声,看来的确是宾客满园,她无心去听,快步回了亭兰院,那个锦盒之前被她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也是没有人动过,坐了镜前,一眼就看见了。 青萝出去打水,只绿云两个跟在屋里,打开锦盒,里面还是那块透着凉意的镜子。 她知道天后什么意思,第一次看见这块镜子就知道。 她配不上李德,是让她死了这份心呢! 唇角一勾就是笑了,外面不知谁还放了爆竹,噼里啪啦地在这静夜当中,炸响在了耳边,徐良玉捧着这锦盒站了起来,也不等她走出来,房门一动,她眼底当即多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伴随着夜风,还有他唇边似有还无的笑意。 李德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对她飞快扬了一下:“过来,本王有个好东西给你瞧瞧。” 他来的正好。 徐良玉也是上前,对他扬起脸来,眨眼:“殿下来得刚好,我也有样东西给你看看。” 第64章 六十四 一身酒气,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外面的爆竹声震破天际,李德手里拿着一账簿模样的,捏着负手藏了身后,绿云两个见了礼,连忙告退,就连荣生也没得进来。徐良玉手捧锦盒刚要上前,他已到了面前。 只不过,今日的殿下可与平时不一样。 他似不胜酒力,连带着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些小得志,四目相对的着身子,似有逗弄之意:“你猜猜,本王今天做了什么好事?” 这她哪里猜得到,也没有耐性听着,不过是他今日颜色太好。 俊美的脸上,没有平日的淡漠,这个时候的李德,带一点笑意容颜更盛,她看着他的点,耐心就多了一点点:“什么?” 他盯着她的脸,定定看着她。 她大大方方任他看,顺便也看着他,不得不说,为了他这张赏心悦目的脸,风流一夜也值得。 半晌,他再倾身,贴近她的脸。 徐良玉则盯着他脸上的抓痕出神。 很快,他身形一动,薄唇飞快在她脑门上沾了一下,他轻轻一贴,又站直了。 有酒香,少女舔唇。 那柔软香舌在唇边一闪而过,她扬着脸,轻轻眨眼:“……” 睡都睡了,还在意这一口两口的干什么,只不过面前的这张脸,双眉微皱,似乎又有些苦恼模样,她双手还拿着锦盒,不明所以,站着也没动。 才一舔唇,面前的人又一动。 他向前一步,低头,又轻轻含住她的下唇,这次是吮了两口,然后很快又放开了她。 他身形颀长,整个人低下头来时候撞得她还后退了一点,他身上都是淡定的酒香,吻她的时候都屏住了呼吸,脸蹭到她脸的时候,徐良玉腿有点软,她在他再次起身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李德目光沉沉:“你猜?” 她猜个鬼! 一回手,将锦盒放了旁边桌子上面,徐良玉两步又回了他的面前,此时她对他背后的那个什么东西已经不大感兴趣了。一扬手,袖子当即滑落,露出两边两截白藕一样的手腕,她翘起脚来,一手扳住他的后颈让他低头,一手贴在他的脸上不叫他乱动,抬脸就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他目光更沉,她喘了口气:“不会亲吻,我教你啊!” 说着又是 翘脚,贴近他,她先是含住他的下唇,辗转轻吮,然后那调皮的小柔软扫过他的牙槽,追着他的嬉戏去了,她多少也有点得逞的小得意,之前的那些记忆当中,她并非是什么都记不得,印象最深的除了疼痛,还有他那个除了啃就是咬的亲吻方式,此时刚好见色起意,教他一教。 她也不过只浅尝,调·戏了一番便要后退。 只不过,哪容她来去自如,李德忽然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腰,徐良玉只觉他推着她在走,快速被他推了倒退一直倒退,她踉踉跄跄,等停下来的时候当即被推倒在了软褥之上! 她花容失色,还好摔倒的时候,他护住了她的后脑。 重重枕在了他的手心里,他这个学生学得倒是快,唇齿之间全然是侵略的占成,而且借着这点酒劲她后腰那只也不老实起来,她心里慌乱,推也推不开,只能在呼吸的空当呜呜着,手一动,还摸到了那个一起摔下来的账薄,更是清醒了三分。 抓起来时,男人也是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一动也不动,整个人的力气都压给了她,他的脸埋在了软褥当中,脸边的抓伤正贴着她的脸,徐良玉一手将账薄举到面前,既然是拿来特意给她看的,也就不客气了。 推他:“那个……” 李德:“别动。” 那个已经很明显了,她当真是不敢再动。 不管他了,右手一扬,抖开,她看了一眼,是人名。 再抖开,是各种捐赠的绢帛和米粮,还有银钱。 她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结合一起一想,心中暗惊,他为什么让她看这个? 不等将人推开,李德平复了片刻,撑着双臂坐了起来,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账薄,揉了一下绷的发紧的额头:“问了御医,说是初次的话,会受伤,本王哪知道这个,已经给你上了药了,他说了得过几天才能再可以。” 他一本正经地回眸瞥着她,还考虑到她可能会脸皮薄,故意婉转说了。 果然,徐良玉的脸腾地红了,她滚了旁边一个滚与他坐得远了些:“这些话还用他说,你问他干什么!” 他食髓知味,她也是久未情动。 当时几次都沉浸其中,就是过后疼得让她怀疑人生,前世第一次早忘了什么滋味了,不想这次感觉真是要死人了,要不是他连夜讨了药来给她用了,还不知怎么个模样,他竟然还去问了 。 她应该感谢他一下吗? 无语地别开脸,又想到正事了:“殿下手里拿的什么,这次赈灾有人出大头了?” 李德可从不拐弯抹角:“异想天开,大头是现成的你?” 她心中还抱着一丝丝的希望,隐忍了怒气,又挨着他蹭了过去:“那这个账薄上记录的,是什么?” 他似才想起什么,嗯了声:“对,不是你,是檀越。” 徐良玉心中冰凉一片,腾地站了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她音调拔高拔了个尖尖,有点刺耳。 李德两条长腿交叠了一起,脸上顿时不虞了,举着账本在面前晃了晃,他淡淡道:“你见着本子上可有一个女人的名姓,你那些米粮,不是挂着檀越的名?其实都不必问你,只叫他随军行了。” 对她的底细竟然摸得这么清楚! 徐良玉只觉一阵恶寒,之前抱着的一丝希望,又生生被掐灭了,什么亲昵,什么亲吻,什么一夜风·流,都飞了天边去,她站起来站了一站,额间都有了汗意。 未过片刻,她大步到了他的面前,一下跪倒。 少女发髻微乱,才是意乱情迷时候领口也开了一些,然而她顾不得这些,也许也不在意,跪了他的面前,她规规矩矩地伏身,低着头很是谦卑模样:“求殿下三思,檀越对此事并不知情,他一个书呆子,对殿下也是忠心耿耿,为殿下也百姓,都秉承了檀郎的一腔热血,我分与他的米粮都捐了出来,求殿下别把他牵扯进来,那二十万石我去就好。” 他是读书人,是要科考入仕的人,她不能将他牵扯过来,商者轻,只怕将来连累他功名。 这些话说得可是十分恳切,恳切得不能再恳切了。 她现在这个姿态,也已经是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了,李德一下站了起来,却是盯着她的后脑勺怒意横生,他忽然抓住了她的一个特点,那就是一点碰触到她的东西,她想护住的东西,她就会炸开一样,要么拼命护住,要么能屈能伸,能斗智斗勇,也能卑微到尘土当中去,哀求你。 然而,很显然,他不是那个她的人。 檀越是她尽心尽力想要护住的那个,他的脚尖就抵着她的额头,饱满光洁的额头,刚才还视若珍宝,轻轻亲了一口,她轻颤的眼帘,才还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此时分明她是跪着的那个,他是站着的那个,他怒意翻涌,却似站在千万丈的崖底 一样。 账簿被他捏得簌簌直响:“把他牵扯进来的,难道不是你?” 他的声音,淡漠得很,徐良玉也不抬头:“我不知道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只求殿下放檀越一个自由身,我愿随殿下去赈灾,二十万石米粮分布各地,我去了,才更有用。” 之前她的计划是想尽办法脱离,想拿那个锦盒给他看,甚至想假如非带她去,那她就让张良娣半路换了她,到时候名声一放出去,本来就十分想去的张良娣定然对她感恩戴德,李德也只得将错就错安抚民心,天后也能满意,万万不会找她的麻烦,即使日后脱离不开,这件事还能推到张良娣身上去,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现在被李德一句话惊出一身冷汗,自然把这些都抛之脑后了。 啪地一声,账簿被李德扔了她身边,她看见他袍角在眼前一闪,便是离去的脚步声了,男人头也不回,半分来时的笑音都没有了,她甚至在他的声音当中听出了隐忍的怒意来。 “粮食再收已然来不及,你看看吧,本王在他们身上炸出这些,能弥补你多少,都给你。” 她刚才已经看过一小部分,自然知道这账薄上记录了什么,蓦然抬头,回眸。 可惜李德已经走过屏风,只剩轻轻的脚步声,一步步远去了。 徐良玉忙捡了账薄来,她飞快翻了几页,越看越是欣喜若狂。 青萝去打水回来被荣生截住,已经在门口等了好半晌了,眼看着李德脸色阴沉走出去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忙欺身进门来问怎么回事,本来以为自家小娘子又是受了苦了,可才放下水盆冲了里面来,却是呆住了。 这个她以为受了苦的小娘子啊,正抱着一本账薄模样的东西,巴巴亲着。 扶着屏风,她傻眼了:“这……这莫不是疯魔了?” 徐良玉几步走了她的跟前,拿着账薄敲了她的头:“傻萝,咱们又有好日子了,等着看小姐姐我怎么干掉宋凛……吧~咦?” 她回眸看了眼桌子,原来放锦盒的地方此时已经空无一物了。 问了青萝,自然不知道。 这还能有谁,定然是李德好奇她要给他看什么拿走了,手里还抓着账薄呢,才得了这好,怎么能往人家身上捅刀子,徐良玉叫一声不好,忙是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来自小姐姐的礼物~~~ 第65章 六十五 第六十五章 夜色漆黑一片,光只是他园里灯火通明的,徐良玉才一追出来,就失去了人家的踪迹。爆竹又是炸响在不远处,说是为了雍王殿下践行,驱邪避晦的,她伸手捂住双耳,站在无了院的门口迟疑了片刻。 他脚步也是急,只这么片刻就走掉了。 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要出现在那些人的面前才好,转身回了亭兰院,竟是急出汗了,青萝连忙给她擦了,让她洗漱快些歇着。外面始终喧闹,徐良玉洗漱一番,换了中裙,歪了床边看着李德留下来的账薄。 里面的名姓她几乎都不认得,但是后面如数写着李德给她打劫回来的货币,虽然那二十万石米粮升值空间更大,但是这个时候少损失就是最好的保值了,她果然最是爱银钱的,一听他说弥补给她的,心里就像是炸开了一样欢喜,哦不,是狂喜。 探到枕下,她左右摸摸,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李德给陈知府写的那封书信,她给退回去了。 当然懊恼不已,躺倒在床,忙放了账薄在软枕下面枕着,这时候了,外面还那么大动静,夜禁之前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走,想到此处又是爬起来了。 青萝给她披了外衫,就站了窗口处往外张望着:“不知道他会不会打开看,不过看了也不一定能猜到我的意思,猜不到就没空关系的吧……你说呢青萝?” 她一个人站在窗边,自言自语着。 青萝无语地推着她:“谁知道小娘子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回头瞧见屏风处的一个小马扎,徐良玉快步到了跟前一脚勾了过来,放置在窗下,她踩着马扎趴在了窗边,夜风徐徐吹拂在她的脸上,少女探出了小半个身子,两指头轻轻敲着窗棱。 爆竹声一阵紧着一阵,她没能追上李德,要回那个锦盒,有点小小的伤感。 她不该试图用天后去压他,他那点仅剩的母子之情,恐怕早所剩无几,这样一个人,天地之间,他有父母,父母不疼爱他,他有兄弟,兄弟间尽是争斗,他有朋友,朋友却先后离世,他有爱人,爱人也早已惨死,这样的一个人,其实白日里所有的淡漠,都是夜晚的孤独吧! 突然有点明白他了,他并非表面那么无情,不然怎会特意去敲竹杠,还想着弥补些货币给她。 无非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悄悄夺过来就是了,功与名都是他的,何苦再去得罪那些朝中权贵呢! 她虽觉无辜,但也无法,扬起脸,她对着夜空当中的星月笑,现在好了,只觉得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她还有未了的心愿未了,怎能折腰在这个时候。 吹了一会儿饭风,爆竹声渐渐熄了。 宾客纷纷告辞,外面的嘈杂声从有到无,没持续多长时间,徐良玉竖起耳朵,一下跳下了马扎,她快步走了门口才是想起来自己已经脱了胡服了,这个时间了穿成这样去见他,恐怕他再生歧义,忙是转身回来。 还是青萝懂她,忙拿了衣裙过来,是一件小清荷牙白襦裙,飞快穿了身上,也顾不上去披什么锦帛,提起裙角就出了房门。石阶下面不知名的虫儿叫得十分欢快,裙边的莲叶翠色飞旋而过,一时间全世界都像是安静下来了似地。 进了无了院,巡逻的巡逻队见了她都避让开来。 一园子的狼藉,高台上还有人收拾着东西,一排排的灯笼高高挂起,满园的红,穿梭在其中,都映红了她的脸,走了石阶下面,果然有人守在门外,见到她拦住了她。 徐良玉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李德,好言好语说了,似乎听见她的声音了,荣生在里面给打开了房门,李德也是才回房,正站在屏风处脱外衫,一个小厮才在他肩上抓下外衫,他就转了过来。 她脚步也轻,进门的时候,他可能都没察觉到,此时四目相对,很明显他微怔了一下。 一边桌子上面就放着天后送她的那个锦盒,她一眼瞥见,扭头看了李德一眼。 他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眼锦盒。 徐良玉眼见着他身形一动,更快一步,急急冲了桌边来,她一把将锦盒抱住,也才抱住了,他迟来一步,才到她面前,一把空拍在桌子上面。 面面相觑,他伸手来夺,她一拧身子靠住桌子将锦盒藏了身后去:“那个什么,殿下,是有个东西要送殿下,但是那什么,拿错了,不是这个。” 她眨巴着那双清澈的双眼,看着他干笑着。 李德才脱了外衫,里面中衣领露出一条白,低眸看着她努力藏着的那个锦盒,其实他低着头,能看见她的后背处,之前以为是她送他的东西,拿回来没来得及看,就出去送了宾客,现在看着盒子上面的花纹,十分眼熟。 她紧紧靠着锦盒,将锦盒硬生生挤在她和桌子之间。 李德现在看着她,面无表情地:“你在干什么?” 徐良玉扬着脸,额头 上都出汗了,因为他离她太近了,不由自主地后倾着自己的肩头:“那什么,我回去给殿下去拿,其实是有个东西要给殿下的,但不是这个。”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了账薄的缘故,现在看着李德,也没那么冷血无情了。 她心虚又生愧疚,见他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艰难地往一边挪了一小步:“我去取了啊,殿下……回见。” 回见俩字一落,男人的手臂已经扶住了桌檐,他前倾着身子,一只手就拦住了她的去路,徐良玉再想转身,他右手又扣住了另一边,他双手将她圈住在桌子和自己身体中间,叫她不得动弹。 她开始后悔过来了,他慢慢低头,薄唇微动。 仰脸看着他,他目光一顿,看了眼她胸前还青着的痕迹,似要贴近了,她当即怔住,可就这么一怔的片刻,他已然倾身。俊脸上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可能是太过暧昧了,也可能是他那张脸太过于养眼了,总之她当时都不知想什么了,等反应过来时候,俊美的脸就定格在了眼前最近处,然而很快,他脸上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淡漠模样。 他站直身体,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锦盒。 徐良玉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来抢,他作势一低头,似任她抢去,然而她一伸手,人家腿长个高,手一抬就抓不到了。 她跳脚也拿不到,她来抓他手臂,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像个猴儿:“真的拿错了啊!” 越是这样越是不能给她,他怎肯相信,转身就走,她抱住他胳膊更是耍起赖来,蹲下身子使劲坠着自己。男人抬脚走一步竟然没走动,回眸瞥见她还一脸无辜,眨巴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他天大的火气也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差点被她这无赖样给逗笑了。 徐良玉仰着脸,分明在他脸上看见无奈了,赶紧趁热打铁:“给我吧,殿下还给我吧,其实里面是天后送我的个小东西,一时忘了换,拿错了,都是女人家的东西,没什么的。” 这盒子上的纹理的确是大明宫的东西,不过她无缘无故为何拿了要给他看。 现在又突然不想给他了,李德虽起疑心,但是他瞥着眼底这个小短腿,只在手里掂了一掂,低下来送了她的面前,徐良玉怔住了,此时没控制住力道,一下坐了地上了。 他依旧保持着之前递锦盒这个姿势:“怎么,不要了?” 她连忙点头,一伸手拿了手里去。 连忙站起来,终于是松了口气,徐良玉抱紧了锦盒:“谢谢殿下。” 李德奇怪瞥了她一眼,才要往里去了,想了下又是回头:“别谢得太早,檀越随军去赈灾,此事绝无更改。” 徐良玉愣了下,看了眼锦盒又看了看他,急道:“他一介书生,殿下让他去干什么,这个锦盒不给你看可是为了殿下好的,看了还不是殿下伤心,再说说起真是你应该谢谢我,米粮捡现成的,造福多少百姓呢?” 他转身过来,吓得她连步又回退了。 男人面若冰霜,目光如刃:“你这般护着他干甚,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本王?” 她也没能理解这是在问什么,以为他在问她可有没抖净的家底瞒着他,当即摆手:“哪有!殿下不给我留点老本,我可真没法活了的!” 他嗤笑一声转身就走,她犹不放心,向前跟了一小步:“我知殿下总是念旧的人,檀越好歹也是殿下身边的人,日后……” 还待要劝,人已再次回头,目光冷冽:“本王向来一个人,何须顾及其他。” 说着一拂袖,再不许她过去了。 荣生叹息着,也是想劝,连忙上前。 徐良玉拿着锦盒慢慢退了出去,外面已经真正的静下来了,青萝担心她就在无了院的门口候着,见她出来,忙是上前:“小娘子,不是说要走的么,看看还需要收拾东西吗?” 她将锦盒啪地拍了青萝的手心上:“嗯,先不用收拾东西了,帮我准备准备,明天一早我要去一躺西明寺。” 青萝不明所以,紧紧跟了她的身后:“去那干什么?” 出了无了院了,徐良玉没有说话,只是回头。 风呜呜吹过,高墙遮住了一切目光,她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她去干什么?猜对的送红包~ 第66章 六十五 第六十六章 宫城的南部呈长方形,北部呈南宽北窄的梯形。 大明宫利用天然地势修筑宫殿,形成一座相对独立的城堡,雄伟宏建,它有九个城门,内含三十多个宫殿,每次走在长廊当中,凉风一带,背脊都冰冰的凉。 宣政殿中朝会才散去,紫宸殿的张公公便在门口等着他了,他昨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天过海,当即随着张公公往了北边来,张公公之前在内仆局的时候,就有过见面,一边走,还一边轻声提醒着他:“殿下昨个聚众干什么了,天后尤为恼怒,一早起摔了杯盏,连说了几句成何体统。” 李德嗯了声,似漫不经心的。 往北殿过来,紫宸殿又分几个小殿,含象殿里一片静寂,张公公进去通报了声,这便让他一个人进去了。 武后一人独坐案边,一边一个打扇的宫女,其余的小宫女都在一边垂手侧立,见了李德忙是见礼,两步到了跟前,他撩袍跪下:“儿臣迟来一步,母后恕罪。” 女人盛妆,抬眸间不怒自威:“我儿何罪之有?说来听听。” 绝美的容颜岂是一个风韵犹存能概括的,武后肤若凝脂,若不是眼角略有纹理显现,更如少女,她喜欢繁复的发式,上面更是发饰华美,一抬头金钗晃过,整个大明宫,都知道天后厉害。 李德自小在窒息的大明宫生活了那么几年,此时看着自己的母亲,只淡淡道:“国库空虚,儿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想来此时消息已经进了大明宫,谁也瞒不住。 话音刚落,案边一个笔搁直直奔着他就摔过来了! 他一动未动,夹带着武后怒气的笔搁当即砸在了他的额头上,她怒道:“你是山贼土匪吗?临走还要搜刮一通,国库无银,那是朝中事宜,与你何干,讲到台面上来,是嫌颜面丢的不够?你太子阿兄还没治政,你这是翅膀硬了,要清君侧?早朝多少老臣告病可曾见着了?嗯?” 李德低头,知道她说的没错:“孩儿知错。” 他用了孩儿两个字,武后冰冷的目光,微动了动,这几年母子之情已经淡如秋水,李德这个儿子更是夹缝当中自生自灭最叛逆的一个,她盯着他看似认错的模样,手一动,目光更是清冽:“妇人之仁,是舍不得那个小娘子吧!” 他蓦然抬眼:“母后这是何意?” 武后站了起来,两个 小宫女连忙上前搀扶着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之有难,二十万石米粮算什么,一个徐娘子算什么,雍王府那么大,能摆一个张良娣,便也能多摆一个徐良娣,但是她太不知好歹的话,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她走了他的面前,按着他的肩头让他站起来:“她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暗示她了,她若真心为了你,主动舍了那二十万石粮,本宫自然可以在雍王府给她留一个位置,但是她舍不得,可见也是个无情无义的,留着她干什么!” 还说他是土匪,她现在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德当即站了起来:“母后,儿臣告退。” 说罢,转身就走,身后武后恼怒叫他站住,他充耳不闻,却是匆匆忙出了含象殿,张公公追了出来,他更是拂袖,脚步更快。幸好大明宫距离兴庆宫不远,没多一会儿,就回到雍王府这边。 马车才一停下,李德快步下车,到了门口才是站住了:“今日徐娘子可有出去?” 门口的侍卫自然照实回答:“回殿下的话,徐娘子一早上的确出去了。” 他当即皱眉:“可有人跟着了?” 侍卫:“悄悄跟着了。” 李德这也不能放心,回头瞥着荣生:“去问问,她一早上干什么去了。” 日上三竿,纤细的五指遮在了眼前,阳光略微刺眼,进了西明寺,她有点迷路了,之前和张良娣来时候,轻车熟路的,还有小和尚引路,今个她一个人,穿了轻便的胡服,做个少年打扮,只为不用拿扇行走方便。可惜东南西北有点找不到了。 寺庙中香火很盛,香客也多,还是问了路才是顺利求了平安符。 花了银钱在一个老师傅那加持了下,领取了开了光的木牌,连忙收了在腰间的锦袋里,没想到起了一个大早,不等下山就这么个时候了,身边人来人往,才跪在蒲垫上,竟是出了点汗。 日头一照,手心顿时干了。 徐良玉低头拿出绢帕来擦脸,冷不防身边突然窜出一个人撞在了她的肩头,绢帕一时没拿住掉落了地上去,她也没太在意,连忙弯腰去捡。 人也是多,拿了绢帕才要起身,突然顿了一下。 身后不远处才跟过来的几双鞋,都一模一样的,她才一站起来,四个带刀侍卫模样的男人已经到了面前。 徐良玉拿眼瞥着他们,他们身上穿着和雍王府侍卫队一样的服饰,却从 未见过。 其中一个欠身,低头道:“殿下让徐娘子速速下山,随我来。” 她手里掐着绢帕,看了眼来往香客,浅浅笑道:“可我还没拜完佛呢!” 那人略有不耐:“莫让殿下久候,徐娘子快些。” 说着身后那两个也过来了,几个人大要要架她走的意思,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走吧,回去吧。” 见她终于点头,那人转身就走。 只不过,他们将她夹在当中,是往山下走了,到了寺门处,却要往偏处走去。 徐良玉脚下一个踉跄,诶呀一声,弯下了腰:“诶呦,脚好像崴到了。” 说着她一手掐腰,一手去扶边上那个人:“你扶我一把。” 说着这就搭上他的肩头。 男人肩一动,下意识要躲,她正好逮这个缺口,突然没命地往山下跑起来了! 四人一怔,随即大步来追。 徐良玉平生没有这样害怕过,她使劲地跑,使劲地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救命,之前与她走散的雍王府两个侍卫也是听见了门口这边的熙攘声,终于寻过来了,可惜他们迟来一步,只能也在后面追赶。 山路上顿时惊叫一片,毕竟上山的人和下山的人一样多。 熙攘的人群当中,徐良玉只知道往下走,往下跑,此时也不知她的归处在哪里了,可即使这样,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都快飞出来了,她见过雍王府多少侍卫,因为对衣饰的敏感察觉到,他们穿的那一样的鞋都不是雍王府的。 细思恐极,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拼命地跑。 为何要把她带往偏处,为何要冒充雍王府的侍卫,为何要悄悄跟着她,现在她公然跑了,若是抓住了,能怎么样? 她不知道。 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柔弱女子,徐良玉不敢回头,只管顾着脚下。 她也是一时急了,跑下山又能如何! 也实在是人多,给了她逃跑的机会,她也不知道就在追她的那四个人身后还有人在追救着她,只一味冲到了山下,身后人不知有多远,到了山下脚一软,不等辨明方向,一下摔倒在地。 她摔得也狠,是直接在石阶上一脚踏空,直接摔落的。 一时间,手上火辣辣地疼,四周似乎都安静下来了,身后不知谁狠狠在她腿上踹了一脚:“再跑啊!” 小腿反射性动了动,她心如捣鼓,额头突突直跳,想要爬起来,一条腿又绷直了抽抽的疼,竟是这个时候抽筋了,后面赶到了那两个随身侍卫也是及时赶到。 徐良玉勉强坐起,抱住自己的一条腿,使劲扳着脚。 她刚才跑太急,此时一停下来呼呼地喘,回头只见六个人已经在混战当中了,顾不得抽筋,她扳了两下脚,站起来扭头就走,下山的人和车也多,到时候只要钻入人群当中,搭个车先回去就能安全。 也是太过紧张了,才一转身,咣地撞在了一面肉墙上面了,她走得也急,撞得她耳边震得嗡的一声。才要抬头,来人已经一把揽住她的腰身,一把将她按在了自己胸前:“没事了。” 李德熟悉的声音,还带着他特有的淡漠腔调。 简直不敢相信,她猛然抬头,他竟然突然出现在了面前,惊恐之余,徐良玉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气息不匀,身后发生什么事已经不重要了,她只知道,或许她安全了。 是了,安全了,侍卫队已经将他们围住了。 李德见她就仰脸看着自己,动也不动地,顿时低眸:“怎么?吓坏了?没事没事。” 表面上,李德似乎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有她知道,他没有表面那样淡漠,即使是隔着衣料,她靠在他胸前,也能听见他的心跳,几乎和她的一样快了。 这让她有点动容,也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滋味。 眼泪差点流下来,忙拧过脸去了:“嗯,我没事。” 李德揽住她肩头,转身就走:“让你好好在府里待着,偏是不听,吃到苦头了吧。” 他脚步也不快,说得轻描淡写,手劲却是奇大,钳制着她跟着他一步一步地往雍王府的马车走了过去。徐良玉垂着眼帘,到了车前,才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 男人似没听见一样,在她身后推了她一下:“上车。” 她点了头,乖乖上车。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四个人已经被侍卫队就地擒住,冰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他当即上车。荣生一动,忙给掀起了车帘,李德刚要往里一走,少女微红的眼圈一下撞进了眼底,他还以为她吓得哭了,可她却是眉眼弯弯对着他笑得极其开心,他略一低头,坐了她的身边去,再抬眸时,面前已经多了一个木牌。 徐良玉提着木牌在他面前还晃了晃:“当当,今天我起大早来的,特意给殿 下求的平安符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分明是一道送分题,所以我要去发红包啦!!! 第67章 六十七 第六十七章 分明就是一样的木牌,但是,拿在眼前,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低头和自己的腰饰都系了一起,伸手拨弄了两下,闷闷地撞击在佩玉上面,嗡地一声,他眼前浮现出少女那张笑脸。显然是受了不少惊吓的,但是即使眼圈已经红了,但是她非但没有哭,还笑得特别开怀,他从前总是看不懂她,但是那一眼却是看懂了。 亲眼瞧着她摔倒在地,亲眼瞧见她又惊又恐慌乱地跑过来,她的笑意当中,有着松了口气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当时抓着他胳膊的手又多有力,就有多害怕。 可她不知,他也害怕了。 他怕他再迟到一步,留给他的还是一具毫无声息的尸首。 到时候,就算他知道是谁做的,又能怎样。 死了就再无以后,活着才有希望,他两指在木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余光当中瞥见一个身影缓步出现在屏风旁,立即坐直了身体,两手在桌面上的账册上一按,俨然是正在忙着正事的雍王殿下。 徐良玉此时已经将浑身脏污的胡服换下来了,她身穿一身紫棠色的外衫,配以里面中衣裙白领,袖口裙边都是精美的花纹,这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可是少了许些稚嫩之气。平日不见她拿在手里的团扇此时也半遮着脸,慢慢移开,少女的脸上竟是盛妆。 飞天髻上发饰精巧,高高绾起的长发,显得她整个人都高了一截。 徐良玉抬眼看他,额间一点红,比起平时她淡容,此时脸上可谓多了三分精致,眉峰微扬,眼下不知画了什么显得睫毛又长,眼又有神,脸颊上两扑粉红,樱唇两边一动梨涡乍现。 好美。 他竟是怔住了。 徐良玉以扇遮面,缓缓对着他拜了拜:“殿下,救命。” 这般模样,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是真的害怕了,还是和其他女人一样,只想抓住他这颗救命稻草,他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啪地合上了账薄来:“怕了?” 她面不改色,只缓步走了跟前来:“说不怕是假的,夺命的刀都快架在脖子上了,悄无声息杀了人,此后石阶上就再无徐良玉这个人,我想任谁都会害怕的。” 也是,害怕也是正常,他垂眸,伸手摆弄了下木牌。 徐良玉又是缓缓说道:“求殿下送我入宫面见天后千岁,为此保命要紧。” 他蓦然抬脸,女人端端站在面前,不似玩笑话。 李德脸色不太好,回来的车上,她曾问过他,是什么想要取她性命,是什么人想要害她,他没有回答她,只告诉她这些日子不要离开雍王府,常在他左右就是。 此时张口就说要去见武后,他面色顿沉:“你疯了,天后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徐良玉没有疯,他当时没有回答她,但是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这个时期,高宗已经不大管事了,太子监国,武后当政,她没有别的选择,倘若人家想要叫她死,她躲过了今天,也躲不过以后。 懊悔之余,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个时候躲避不是办法,与武后眼中李德这个叛逆的儿子在一起也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她得去见武后,亲自去走出一条生路来,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也希望还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倘若什么也打动不了她,即使真会死,说不定还能穿回去。 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是以她并不恐惧了,能淡然地站在李德的面前了。 李德不知她心意,自然不肯:“此事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或许他有办法能保住她一时,但是此时她不过是存活在他与武后的置气当中,他又能护她多久,依靠谁都不如依靠自己,想要活下来,很简单,让自己有用就好了。 她目光哆哆,毫不退步:“不,殿下送我进宫,我见了天后,自然有话要说,上次她送了我一样小东西,我感怀在心,这次也备了大礼送给她,殿下也请放心,我惜命着呢!” 这姑娘现在可不像一个小姑娘,李德定定看着她,此时再看她这身装扮,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也没犹豫太久,这就站了起来:“好,你随本王进宫,如不得活路,本王也给你一条活路。” 说着拂袖。 她笑,随即跟上。 出得门了,说是要去大明宫,荣生也是诧异,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按捺住了。乘坐上车了,李德端坐在旁,徐良玉暗自吁着气,挑起窗帘往外看着,蓝天白云,在一方高墙当中只显一方天地。 李德神色淡淡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本王也能保你周全。” 徐良玉回头瞥了他一眼:“不,我想去。” 她想了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账薄来:“殿下帮我把这个呈上去就好。” 兴 庆宫距离大明宫也就那么远,走路都能用不多久,何况坐车,片刻功夫,马车停了下来,二人相继下车,自有人带她们进入宫门,紫宸宫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天后听闻李德带了徐娘子入了宫,也是准了驾。 她依旧在含象殿里,太子监国之后,身体总不大好,许多政务也需要人来处理,武后才收到了消息,放出去的爪牙,扑了个空,徐娘子让李德带回了雍王府去。 她也并未在意,只冷笑一声。 不过片刻,还未等理会,这个不孝儿子,竟然带了人亲自送上门来。 是狂妄,还是来恳求,都不是她看得上的。 含象殿里香炉寥寥,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徐良玉跟着李德走进殿内,不亢不卑地微垂着眼,背脊溜直。武后端坐案后,她随着李德上前施礼。 武后的目光淡淡落了两个人的身上,身后的宫女给她打着扇。 李德跪拜:“母后万福。” 徐良玉也跪:“天后万福。” 武后淡淡目光在二人脸上打了个转,态度也是冷冷地:“才走了没多会儿,又回来干甚,走的时候都没拜一拜,回来还拜的什么,什么儿什么臣,本宫看你眼里可没有母后了,呵~” 李德也丝毫没有悔意,这母子之间,亲情淡漠。 徐良玉可不能在这夹缝当中任其这样对峙下去,她拿出账薄来,双手举在头顶:“天后容禀,如今婺州有灾,民女有二十余万石米粮愿意捐赠百姓救苦救难。” 她可真会说,这二十万石粮,说不说,都已经是天家的了。 武后扬眉,定定地看着她。 少女之姿,穿着华丽,微微扬着脸,竟然也大胆看着她。 神色当中,徐娘玉眨着眼,无喜无悲:“让雍王殿下退下,民女还有比这二十万石粮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天后,生死不过几十年,二十万石粮也救不了国库,但是民女知道有一个人能救。” 她紫棠色的裙摆在周身荡开,给这小姑娘添了些许妩媚。 李德诧异地盯着徐良玉,在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并未回头,依旧扬着脸。 她举着那账薄,还是之前拿给他看过的,二十万余粮来处存处,才要开口,武后已经对着他摆了摆手:“我儿退下。” 李德站起,要待上前,武后冷冷道:“退下!” 他不知徐良玉要干什么,但是 在她背后能看见她挺直的背影,身上紫棠色幽静而美好,似她的决心一样,说了句儿臣告退,又走了她的身边,微微倾身,拍了拍她的肩头:“我在外面等你。”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武后听的,徐良玉轻轻颔首,并不回头。 李德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背后,武后神色不明,只意味深长地瞥着她:“你这小姑娘,有点意思,我朝中事,能轮得到你来议论,国库如何,岂是你懂的的?” 徐良玉将账薄放在地上,双手按在身前,低头叩首:“国之大事,民女不懂,但是民女知道,库之需,可不是这区区二十万石米粮可以做到的,有一件事天后务必知道,是民女能为自己争一分口粮争一条活路,是货币流动,粮资运通的通天大路。” 武后眼帘微动:“说来听听。” 徐良玉扬声说道:“先夫曾是一名粮吏,天后也知,长安城的粮食多从江淮过来,具体每年从江西湖南浙江淮南等道运过来,一般先运到河阴,在这里留一部分粮食囤积;然后运到陕州,在太原仓囤积一部分,然后运到长安的东渭桥仓库。假若淮南米价为每斗几十到一百文钱不等,到达东渭桥的时候,每斗米价还要加上两百到三百文钱的运输费用。每年光只运粮费用可想而知,十万石多少,二十万石多少,民女不才,但是经过许多场地仔细研究过,死局可解,每年可给朝中省出几百万贯经费,货币一旦流通起来,钱又生钱。” 女人终于抬眼,凤目凌厉:“你可知,妄议国事,便是个死罪。” 徐良玉伏身不起:“民女只知,赈灾也好,国库也罢都与民女无关,民女只求一个活字,求天后给民女一条活路。” 武后似沉吟片刻:“也罢,那你说来听听,几百万经费如何省得。” 她将心理演算了无数次的话全盘托出:“江淮地区从有粮到无粮很快,都运走了,但是那边货币多,边关地区粮食多,但货币却少。往年江淮地区每年要运一百一十几万石粮食到河阴,如果只运三十万石北上,留八十万石以低于市场价五十文钱的价格,也就是每斗八十文的价格,我们可以适当卖给当地缺粮的百姓,这样一来,可总计获得货币六百四十万文钱。其实这八十万石粮食不需运输,省下运输费用六百九十万文钱,两者相加等于获得货币一千三百三十万文钱。 有了这一千三百三十万文钱,两百万送到长安,用来收购长安地区生产的粮食,以每斗百文钱的价格收购二十万石粮食就 地储存。这时从江淮地区还运送上来三十万石粮食,在太原仓留十万石,还有二十万石运送到长安。两者相加,长安地区就储备了四十万石粮食。 以上等同于用掉二百万文钱,余下一千一百万文钱。 此后朔方五原等地粮食丰收,直接将银钱投到边关,按边关的粮价再加上一倍价钱,收购粮食可达一百三十五万石。种地的边民售粮以换得所缺乏的货币。将一百三十五万石粮食储存起来,可解决十万官兵的口粮问题。如有余钱,可以做来年收购粮食之用,如果没有,可做粮差。西部遥远,等江淮地区货币到达时,粮食收购时机已过去,不过长安离边境相对较近,可以先从长安仓库里支用一部分到边关买粮,江淮过来的货币就不用去边关,送到户部的仓库抵数。如此一来,货币流通,运费省下,国库充盈,是以天下安定,天后福泽,百姓有幸。” 武后一手按在案上,全程听了,悠悠叹了口气:“你说的倒有点意思,那么现在跟本宫说说,你避开我儿,想要个什么?” 荣宠一世,生儿育女,自古以来,皇子皇孙身边的女人,莫不是要个名分而已。 她看着徐良玉:“起来说话。” 徐良玉并不起身,只抬了头跪直了:“民女斗胆,想求一粮吏来做,既能暗中督促,也能替天后做些小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68章 六十八 第六十八章 暗夜当中,星月当空。 李德站在窗前,神色复杂。 身后跪着一个玄衣男子,年纪轻轻的,光溜的脸上,一点胡茬都没有,他下颔处还有遮面的面巾,一进雍王府才是摘了,桌子上放着热茶,是荣生才倒的。 李德盯着夜空当中的那一轮明月,淡漠如斯:“粮吏吗?” 年轻的男子沉声应道:“是,徐娘子向天后讨了一个小粮吏的职位,天后应了。” 李德嗯了声,沉吟片刻。 他在含象殿外等候了一炷香的空,徐良玉便出了大殿,她走了他的面前,才是拿出了帕子擦汗,显然在里面时候也是强撑着颜面。二人出了大明宫,他问她都和母后说了什么,她却说没什么。 也是神色太过疲惫,他没在问。 入了夜了,宫里的小公公得了空出来了,立即进了雍王府来。 她竟是不想要个名分,即使现在真的是他的女人了,她也没有在这千载难逢的时候,要个名分。 他有点好奇她到底对母后说了什么了:“货币流通,她怎么做到的?” 男子想了下,竟是一字不差,向他复述了一遍:“徐娘子说,长安城的粮食多从江淮过来,三江口过来,江淮地区从有粮到无粮很快,都运走了,但是那边货币多,边关地区粮食多,但货币却少如此货币流通。依着往年江淮地区每年要运一百一十几万石粮食到河阴,如果只运三十万石北上,留八十万石以低于市场价五十文钱的价格,也就是每斗八十文的价格,我们可以适当卖给当地缺粮的百姓,这样一来,可总计获得货币六百四十万文钱。其实这八十万石粮食不需运输,省下运输费用六百九十万文钱,两者相加等于获得货币一千三百三十万文钱。 她说有了这一千三百三十万文钱,两百万送到长安,用来收购长安地区生产的粮食,以每斗百文钱的价格收购二十万石粮食就地储存。这时从江淮地区还运送上来三十万石粮食,在太原仓留十万石,还有二十万石运送到长安。两者相加,长安地区就储备了四十万石粮食。 以上等同于用掉二百万文钱,余下一千一百万文钱。 此后朔方五原等地粮食丰收,直接将银钱投到边关,按边关的粮价再加上一倍价钱,收购粮食可达一百三十五万石。种地的边民售粮以换得所缺乏的货币。将一百三十五万石粮食储存起来 ,可解决十万官兵的口粮问题。如有余钱,可以做来年收购粮食之用,如果没有,可做粮差。西部遥远,等江淮地区货币到达时,粮食收购时机已过去,不过长安离边境相对较近,可以先从长安仓库里支用一部分到边关买粮,江淮过来的货币就不用去边关,送到户部的仓库抵数。如此一来,货币流通,运费省下,国库充盈。” 李德静静听完,回身走了书架旁,抬手一抽,当即拿下了一张地图来。 他铺开在桌面上,按着男子复述的,伸手在江淮,长安,边关处点了点,他的目光在几地流转,一百万石粮食,三十万石粮食,八十万石,六百四十万银钱怎么计算来的,一千一百万文钱怎么计算来的,指尖微动,货币流通到国库,边关军民有粮,江淮有银,长安城是货币双赢…… 不由心神微动:好一个徐良玉! 他还真是小瞧了她,从前檀笙举荐她的时候,他从来不以为意。 却不想他以为她不过是有的小聪明,此时却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如此运粮,一年经费从负损到双赢,局势顿时扭转,只不过现在就是其中关键问题来了,都由谁去实施这些事情。 若是贩粮兴起,粮价被抬起了,怕是给人空做新嫁衣。 他回眸,淡淡瞥了一眼:“你先回去吧。” 说着回手拿笔,按着地图制定了运粮的路线,又将货币流通的几个关键点记录下来,只等热茶也变成了冷茶了,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几条线路可行,扶着袖子将笔放了笔搁上面,这就端起了茶碗来。 抿了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他不以为意,就着凉茶喝了,才放下茶碗,荣生匆匆来了。 李德亲自卷了地图和详略图,荣生快步到了跟前来:“殿下,徐娘子回了亭兰院就没出来过,我过去瞧了瞧,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青萝和绿云绿歌陪着,都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一丁点的异常。” 李德嗯了声:“她歇下了?” 荣生忙是低头:“我问了一嘴,说是太累了早早睡了。” 这分明就是敷衍的话,大抵也有我早睡下了有事明天说的意思,李德嗤笑出声,才要拿起茶碗,突然发现已经空了,不由将心底的恼意牵扯了出来,啪地将茶碗重重按在了桌子上面:“倒茶的时候就只知道倒一碗,机灵着点!” 荣生只得低头:“主子说的是。” 他连忙回头去寻茶壶,也是 才走开些,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带着女人特有的嗲音,入了内来:“殿下~” 李德顿时头疼,屋内烛火跳动,不等他应声,张良娣推门已经走了进来,她这两日好容易消停了两天,可能是也得了什么风声了,赶得巧点来了。 女人一身白裙,懒于妆容,脸上也不过是淡淡扫了眉。 张良娣回身撵了丫鬟们在外面等着,踩着裙边慢慢走了面前来,她福了一福身,抬脸时可见双眼微肿,脸色苍白,可见是真瘦了的,消瘦的肩再无往日嚣张。 抬眸时候,她的目光在他腰间顿了顿。 佩玉当中,虎面的平安木牌显得十分扎眼,她心中欢喜,更是上前,近了一步:“殿下!” 李德当即皱眉:“退后,之前本王与你说过,不许近前,可是忘了?” 淡漠的模样一如既往,张良娣退后一步,却也含泪笑道:“殿下知晓我的心意就好,此去赈灾,臣妾愿同殿下同去,徐娘子不愿去的话也不当勉强,臣妾只愿陪伴与殿下身边,照顾殿下而已,求殿下成全。” 说着跪了下来。 她微扬着脸,越看木牌,唇边笑意越是大。 李德一手按在桌上,只是冷笑:“徐娘子不愿去?谁说的?” 张良娣以绢帕掩唇,无辜地看着他:“自然是徐娘子说的,为着殿下去赈灾的事情,臣妾眼睛都快哭瞎了,她不大想去,还极力愿意让我去伺候着殿下,可是真的呢!” 他起身,与她身边走过。 张良娣话还未说完呢,跪着转身,想要追上去,可人脚步匆匆却是这就到了门前去。 她叫了声殿下,偌大的大屋里却只剩回音,起身再追了出来,门口春夏秋冬四个丫鬟都低着脑袋,一个个像个木头桩子似地杵在石阶下面,她倚门,门一动还差点将她摔了去。 荣生跟着李德身后,亦步亦趋地。 可惜跟到了亭兰院,人又不叫他跟了,只说让他安排一下,打点热水过来,他要在亭兰院洗漱,要留宿亭兰院。此时院子里只有高处挂着的两盏红灯还亮着,很明显厢房和徐良玉的屋子都漆黑一片了。 荣生回身去安排事宜,李德先走一步。 到了门前,他没有敲门,只手推门,可惜里面却是里面却是插上了,一时没有推动。 月光映在他的肩头,李德竟是没想到自己吃了一 记闭门羹,他抬腿,重重踹了两脚,可是毫不留情地喝了一声:“开门!” 说是叫了一声,其实估计隔壁院子都能听见了。 屋子里立即点起了灯火,一个丫鬟模样的捧着灯往出来了:“谁呀!徐娘子睡下了!” 李德冷冷道:“我!” 灯影就映在门前了,小姑娘披着外衫在里面也是没好气了:“你?你是谁啊?” 他怒不可遏,更是后退了一步,这一次是蓄积了力气,狠狠踹在门上,里面的人也是才要开门,房门咣地被人一脚踹开,力道大得震得她胸前一麻,当即摔倒在地。 李德一步迈进门内,低眸瞥着她:“可看清楚了,本王是谁?” 徐良玉其实真是睡下了,青萝照顾着她,也陪着她睡了,这才披着外衫出来,冷不防隔着门被李德踹了一脚,一抬头见是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实在是徐娘子今个惊着了,回来就来病了,她也不叫我出去说,一个睡了一会一惊的,晚上还着了热了,婢子这才陪着的,也没想到殿下会过来,这才冒犯了……” 李德哪有时间听她说这些,他大步走进,快步走了床前去。 青萝忙是追了上前,拿了灯亮又放置在了床头上面,这时候有了亮了,才是看清。 床上的少女长发披散开来,薄被盖着她多半个身子,她露在外面的脸白得像个鬼,一见光亮,又或许是听见了动静了,此时已经醒了,半梦半醒当中,一睁眼看见是李德在面前,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殿下怎么来了?” 她额头上都是汗,李德伸手覆上去,却是不热。 青萝忙在后面解释道:“这会出了汗了,不热了,但是总是惊着。” 说着,就像是印证了她的话似地,徐良玉突然从被底伸出一只手里,她一把抓住了李德的手,还轻轻扯了下:“我总是梦见有人过来杀我,有光亮我睡不着,可黑了我也害怕。” 她闭着双眼,眼帘微微的颤动,似在梦呓,又是在与他撒娇一般。 莫名的,他胸腔当中的怒火突然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李德当即坐了床边,回眸示意青萝吹灭了灯火,屋内顿时一片漆黑,他脱鞋上床,合衣揽住了她的肩头,一揽一扣,少女裹着薄被,这就偎在了他的肩头。 不知是谁温柔的声音,就印在少女的额间:“别怕,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猜剧情发红包,猜猜下章剧情,增加难度了,我啥都不说看看谁能猜中哈哈~~~ 第69章 六十九 第六十九章 天才一亮,房门顿时开了。 老大夫带着药童走了出来,荣生跟在后面送他们,立即有人又将房门紧紧关了严实。 徐良玉迷迷糊糊睡了半宿,到了后半夜竟然又是烧了起来,她还说着胡话,满口背诵《孝经》《论语》,直叫人哭笑不得,老大夫说她是惊厥所致,喝些汤药镇镇惊,解了热就好了。 这边让人熬了药,等着她热度退去,才让荣生将老大夫送回去。 李德就靠坐在床边,徐良玉偶尔抬眼,他便覆过手去,蒙住她双眼,她睡不着的时候,就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晃晃:“殿下?” 白藕一样的手腕十分纤细,叫着殿下的时候,和别人的声调不一样。 带着一丝丝的依赖,他轻轻覆住她双眼,偶尔掌心她眼珠微动,听见她叫他,他就轻轻应上一声:“嗯。” “殿下?” “嗯。” “殿下?” “嗯。” “殿下?” “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沉沉睡去,他看着掌心下那半张脸,倾身。 真的还是个少女啊,唇瓣还有她特有的味道,软软的,香香的,也不过是一夜之间,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奇怪起来,他没想到她还是处子之身,一下就变成了他的女人了。 时间到了,也是该走了,荣生站在门口轻轻扣门。 他一夜未眠,也不觉疲惫,起身就走。 脚步声逐渐远去了,青萝吩咐了绿云和绿歌去打点热水,自己则到了无了院门口打探了一番,片刻之后,李德换了朝服,洗漱一番,果然匆匆走了。她赶紧返身回来,蹬蹬蹬跑进了大屋来,快步到了里面,差点一头缠上。 李德走之前还放下了幔帐,她没头没脑地胡乱一扒拉,一头钻了进来,忙是推了推徐良玉。 徐良玉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青萝推着她的肩头,又来掐她的脸:“小娘子,小娘子快醒醒,醒醒啊!” 之前她就说,倘若她的病得不醒过来,一早上一定叫她起来,还有事没有做,捧着她脸狠命揉了揉,昏昏沉沉当中的徐良玉终于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青萝的俩只爪子,半张脸都麻了。 青萝见她醒了,赶紧凑了她的耳边说道:“殿下上朝 去了,你不是还有事要办?” 徐良玉浑身是汗,此时有些虚弱,她双手摊开,一脚踢开了薄被:“嗯,让我缓缓。” 软枕上也被她汗浸透,怕她受了风气,拽过幔帐给她遮住了。 头还有点晕,就这么躺着一时还不太想动。 身上都是汗,青萝拧了帕子来给她擦脸,两人才说了两句话,院子里突然起了脚步声,在屋里听着轻得很,主仆两个面面相觑间,房门被人推了开来,张良娣的笑声就先传了进来:“妹妹怎么说病就病了,姐姐我一听说赶紧过来看看,可是看过大夫了?” 她后面一句话是问绿云的,小丫鬟忙是回了她了:“看过大夫了。” 女人缓步走了里面来,此时徐良玉还散着汗,青萝给她擦着胳膊。 张良娣今日可是容光焕发,站了床边,垂眸看着她都带着友善的笑意:“我今个来,是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的,保准妹妹听了,什么病都没了。” 幔帐挂起了,徐良玉也坐了起来:“我这病也是心病,什么好消息那么灵。” 张良娣一身青色外裙,乌发高绾,径自坐了她的床边:“恭喜妹妹,贺喜妹妹,我才在天后那回来,说是一旦正妃进了门,也许妹妹一个良娣呢,也不用愁没影的事,现下就有一门好亲事,偏看殿下什么意思了。” 这也算好消息吗? 徐良玉扯了扯唇,靠坐了床边。 张良娣此时可是半分没有从前的厉害模样,慈眉善目地,眉梢中还有喜意:“日后我们姐妹两个,可要相互扶持,也别看殿下好恼着我,你可瞧见这么多年雍王府剩下过谁了?我是知道殿下的,多少还有点少年心性,这不,前还给我脸色看,昨儿我就瞧着他带了我给他的平安符!” 她唇角边都是笑意,仿佛真是和好姐妹一起分享来着。 徐良玉心中一动,无声地笑笑,那天李德来她这发了小脾气,张良娣给他的平安符不知随手扔了哪去,赈灾在即,她也是图意个平安,又给他求了一个,谁想到真的戴了身上,现在让张良娣一说,她突然想笑。 什么良娣,她自然不稀罕。 正妃什么的,与她什么干系,不过她也懒得与一个妇人争长道短,她一手理过耳边长发,这就要躺倒。 也是青萝眼尖,一眼瞥见软枕上面都湿透了,跪了床边,一把扯过里面的长枕,按住了她:“等等,换这个躺一会儿 。” 徐良玉顿了下,提了下中裙抖了抖。 说话间青萝抓起软枕一伸一拽,长枕便是放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徐良玉才要躺倒,不由闻声往地上看了眼:“什么东西?” 青萝手里还抓着软枕,就是刚才一扯之下,枕头下面一个物件突然飞了出来,掉落了地上,不等她弯腰捡起,张良娣已经先看见了,两步到了跟前,一把捞了起来。 只一眼,徐良玉就看出个是什么东西了。 这东西之前不知哪去了,李德也没问过,不知怎么就到了她床上来了,可能压在枕头下面了,平时不动也没瞧见,今个赶上青萝给她换枕头,扯动中,一下摔了出来。 不是别物,正是张良娣给李德的那块木牌。 明个就要去赈灾了,在走之前,她可不想再多生是非了,她手一拐这就躺下了。 分明是一样的东西,千万不要张良娣看出个不一样来,消消停停地挨了明个,一走了之,谁知道她以后还回不回来,心底暗暗祈祷,徐良玉故作镇定:“什么东西?” 张良娣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回眸:“妹妹,姐姐托你的事,你可与殿下说了?” 徐良玉嗯了声:“当然说了。” 女人回头,似轻笑了下,往她床前来了两步:“可是当真?” 她举着那块木牌,还轻轻晃了晃,笑容越发的诡异。 徐良玉也懒得敷衍她:“怎么了?” 她偏脸过去看着张良娣,神色淡淡的。 张良娣脸上还有笑意,却是忽然变脸:“贱人!竟想取代我,还与我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我这就进宫与天后说说,用不着你得意,看看这雍王府可有你立足之地!” 说着手里木牌朝着她就砸了过来,也是早有防备,徐良玉抬住胳膊一下遮住了脸。 随着张良娣气急败坏的脚步声越发远了,她才叹了口气。 青萝啊的一声才是反应过来,张良娣狠狠摔了木牌可是朝着徐良玉的脸上来的,幸好她抬胳膊挡住了,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是眼见着自己主子胳膊上当即红了一小片,心疼死她了! 抓过来,可是又气又恼:“小娘子,我看这张良娣脑子有问题,喜怒无常也没她这样的,我看殿下哪里都好,只是这后院消停不了,以后可有你受的了。” 徐良玉玩味地拿起了木牌,仔 细一看,真的发现原来和她的不一样。 可能是张良娣故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总之这个木牌的背面有一个小小的张字,也难怪给她气成那样子,随手扔了一边,她也举了胳膊到面前,抬眸看着红的地方:“我干什么受这个,你想太多了,这样的后院我没兴趣住。” 说着悠然起身,汗也散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青萝还待要问,她却是站了床上开始脱中裙了:“快点来不及了,先不洗澡了,穿了衣服去檀家。” 她褪去中裙,光着两条腿,甚至还在床上扯着幔帐搔首弄姿,故意逗弄着青萝:“把你张大的嘴闭上,等你小姐姐我挣多多的银钱,给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至于我嘛,反正嫁谁都可能,李德不可能。” 说着还踢了她一脚,让她快去拿裙子。 青萝见她这么活蹦乱跳的,其实是欢喜的,管她说的什么,回身取过了衣裙,赶紧让她穿上了。 李德不在府中,张良娣也真的匆匆去往大明宫了,真好。 徐良玉穿戴整齐,简单绾了长发,带着青萝这就出了雍王府,主仆两个走了檀家来,青天白日的,不知哪里来的阴风,总是吹得徐良玉浑身发冷,她也是病未全愈,日头一晃走几步就觉飘忽得厉害。 幸好离得近,青萝扶了她,赶紧上前敲门。 很快有人来开了大门,徐良玉片刻也不想耽搁,一头扎了进去,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檀越,他也是惦念着她想去雍王府打探一下,没想到刚好撞了一起了。 一开门便是她苍白的脸,直接撞了胸前来。 少年忙是扶住了,青萝在旁咋呼着:“郎君快找个地方让我们娘子歇歇,她病着还未好呢!” 檀越忙扬声叫了麻姑去收拾厢房,回头也是皱眉:“病未好还出来干什么!” 徐良玉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快,再写封书信给陈知府与我,明个我就走了。” 他顿足,定定看着她眉眼,苍白的脸上只眸色漆黑,还精神得很。 不由有点恼:“往哪里走,你这样的身子还要跟殿下去赈灾?” 日头在她头顶明晃晃的,她觉得有点晕了:“谁要跟他去,他去他的,我走我的,还有你~” 徐良玉两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刚要说点什么,却是手一滑,往后仰去。 他忙伸手,一把扣住她腰身。 她后颈有点发凉:“还有你,你不能跟着他去,你得跟着我。” 他却是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少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说昨天没更新的话,今天双更,既然昨天更了,今天就更一章好了。那什么,我明天试试,日三更。 第70章 第七十章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又是一觉,徐良玉这可是梦魇住了一样,一闭眼就没再睁开过。 青萝愁得直跺脚,檀越让麻姑收拾了厢房,让她过去躺一会儿,没想到一到天黑了,她还没有醒,他守在床边,叫了她两次,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也是应他两声,再闭眼继续睡。 眼皮重的跟抬不起似地,麻姑进来瞧了两次,忙给少年叫了一边去。 眼下天色也是不早了,虽然青萝已经回雍王府与人说了一声,但是只怕总不回去,雍王殿下会过问,麻姑搓着手,站了烛火边上,十分的不自在:“郎君要不要给徐娘子找一找,我瞧着这模样不像是普通病症,像是让阎王殿的人给冲撞着了,找一找,近一些的亲人烧些纸钱,一路叫着她的魂魄,试试?” 檀越也毫无主意:“也叫大夫看过了,没有大碍,就是不知道为何总这么睡,可是有什么说道?” 麻姑让他附耳过去,又与他低语几句。 他虽然不大相信,但是老一辈人的话,总有几分能信得的,回头走了床前,徐良玉有气无力地似在梦呓,她眼帘惊着一会一动,脸色苍白,眼底一片乌青。 他上前推了推她:“阿嫂,阿嫂。” 徐良玉似醒着,又似睡着,半晌才嗯了一声。 她依旧闭着眼睛,他在她耳边叫了她两声,又凑近了些:“现在找人做法怕是也来不及了,在长安城也没什么人与你近些,我便去叫一叫,一会儿听见我叫你,就应一声。” 她又嗯一声,似真的听见了。 檀越连忙起身避开,麻姑扶着徐良玉,青萝脱了她的外衫和袜子给了他,少年按着麻姑说的那样,用长杆套了她的袜子哦,又挑了她外衫,走了院里。明月当空,院子里的水缸满满的,他将长杆并着她的外衫袜子一并按了水缸里,一边画着圈一边高声叫了一声:“阿嫂,回来吧!” 麻姑比划了三下,他便是画了三圈,叫了三遍。 檀越在院子里走了一大圈,喊了无数声,最后进了厢房,将长杆杵在床头上。 青萝拿着一些纸钱递给了他,他走得头也不回:“哪路来的小鬼,莫缠着我阿嫂,我给你送些银钱去,快与我走!” 说着出了门,直奔了院角去了。 青萝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徐良玉,其实她心底有点发毛,麻姑又 拿了菜刀跟着到了门口,使劲用刀背剁着门槛,她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骂了一会儿,将刀扔了院子里,回头咣地关上了房门。 月上树梢,外面静悄悄的。 麻姑回来瞧着徐良玉,将她的鞋扣在头顶,一下一下按着她的眉眼:“徐娘子,回魂!” 她抚了片刻,又换青萝来抚。 青萝也叫了半晌,到底给徐良玉叫醒了,可也是恹恹地,她头昏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片刻,檀越转了一圈回来,又到了她的面前。 她怔怔看着他,忽然想起白天说了半截子话:“檀越,你跟我一路走……” 话未说完,少年已经伸手覆住了她双眼,也学着青萝模样一下一下轻抚着:“先别说话,阿嫂回魂!” 徐良玉冰冷的指尖,这就按住了他的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不等他说话,院子里忽然有凌乱的脚步声闯进来,很快,厢房门被人在外面推开,荣生提灯在前,进门便侧立一边,身后李德快步走进,里面的人听见有人叫了声殿下,顿时面面相觑。 徐良玉下意识就放开了少年的手,檀越重新抓住她的手腕放回了被底,给她重新掖了被角。 他本该侧立一旁,也是避讳开来,但是不知什么情绪一下涌现出来,少年又覆住了她双眼,继续叫了她一声:“阿嫂,回魂~” 李德脚步也快,进了里面来,看见这一幕,脸色不虞:“什么时候了,怎在这流连?” 徐良玉此时已经好了许多,她才要起身,察觉她动作的少年已是用力按了她,不叫她起,檀越回身,才是见礼:“回殿下的话,阿嫂被梦魇住了,老人说怕是冲撞到了阎王殿的小鬼,才给她招魂来着。” 鬼神从来都被人敬畏,檀笙走了以后,也曾给他做法招魂,李德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几步到了床前,也是瞥见床边杵着还滴着水的外衫,显然就是徐良玉的,此时她半睁着眼,似瞧见他了,又似什么都瞧见,刚才少年倾身,伸手覆着她双眼的情景犹在眼前,怒火在脚下奔走,眼底更是冰冰的凉。 垂眸瞥着徐良玉,叫了她一声:“徐良玉!” 她嗯了声,睁开了双眼来。 分明还清醒着,却由得少年亲近,李德目光更冷:“跟本王回去。” 她又应一声,这便要起。 青萝刚要上前来搀,李德已 经先一步动作,他倾身揽过她的肩头,怒不可遏:“怎么?不愿回去?” 徐良玉是真的昏昏沉沉的,才刚见好点,顺势靠了他的肩头:“殿下,我浑身没力气走不了,我难受~” 她人小小一只,全身仅剩的力气都靠在他的身上。 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李德有气无处倾泄,只得抓过薄被给她裹上:“难受还出来干什么。” 说着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连薄被都抱了起来,也没忘提起床头她的鞋在手中,这便要走。 檀越站在一旁,张口欲言,看着李德瞥过他的目光,冰冷如刃,虽然心有不甘,却是低下头了。青萝不敢言语,只小心跟了李德的身后,还是麻姑上前拦住了人。 她双膝跪地,也是一脸急色:“殿下,徐娘子现在身子弱,才给招了魂,不宜走动。” 李德脚步不停,扣了少女在怀里,已走过她身边:“本王就在她身边守着,什么恶鬼邪灵,看哪个敢来!” 说着回头瞥了眼檀越:“明日随军南下,你且准备一下。” 少年想起徐良玉的话,不知如何应承,然而也就这么一犹豫的空,人已经走了。 荣生提灯在前,李德脚步也快,这就出了檀家小院。 上了马车,他将徐良玉放置在软垫上面,薄被一动,她两脚顿时滑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她的鞋,随手放了一边。 徐良玉整个人都被薄被裹着,动弹不动,脚一动,顿时将薄被蹬开了些:“殿下才说什么,让檀越随军南下,什么意思?” 出门的时候,她拱了拱动了动,脑门被凉风吹了吹。 也不知道是招魂真的招回了魂魄,还是被这凉风吹得,亦或是见了李德,恶鬼当真避开,总之她一下舒坦了许多,看着李德更是清醒了七八分。 他低着眼帘,拿过了一只鞋子来。 徐良玉脚上一热,他指尖摩挲而过,也未着袜子,直接给她穿上了。 鞋底微凉,她见他不回话,另只脚来踢他:“说啊,是非要他跟你去疫区吗?” 不想李德弯腰来拿另一只鞋,她一脚正踢在他脸上,他一把握住她脚踝,轻轻往怀里一扯一带,她整个人都撞了过来,男人依旧按着她的肩头,与她四目相对,差点就要抵住她的鼻尖了。 他语气淡漠,目光灼灼:“是又如何,你也知道那是疫区了,所 以避之不及?” 他凤目中,有着淡淡的伤。 徐良玉不明所以,却是在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呐呐地:“不该避之不及吗?谁愿意去?” 李德钳她肩头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张良娣今儿去了大明宫,请愿同去赈灾,已经得了母后口谕。” 干什么要拿她和张良娣比,她别开脸去,冲着车壁小白一眼。 他依旧不放过她,一抬手扳着她脸又对她的眼:“你也知疫区有险,怎不见问本王一句,倒是惦念檀越,生的什么心?” 什么生的什么心,她怒目,抿唇。 李德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却是放了手:“别怪本王没有告诉你,你最好别让别的男人碰你,没有下次。” 虽然放手了,却还盯着她的眼。 徐良玉才要皱眉反问,却见他眼底像是染了冷霜似地,后背一凉,下意识闭紧了嘴巴,不出声了。 偏他又捏住了她的下颔:“记得了?” 捏得她疼了,一下挣开去了,也是恼了:“殿下这是何意,这话大可以对张良娣说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德目光更冷,回身一臂按在她身边车壁上,这就将她困在了自己的臂弯当中,他倾身,呼吸近在咫尺:“用不用现在,本王就让你重温一下,让你记得是怎么变成本王的人的?” 她肩头缠着薄被,是挣脱不开,眼看着他俊脸就在眼前,深恐自己控制不住,忙是闭上了眼睛:“记得了记得了!” 半晌,没有动静了。 她睁开一只眼,李德重新拽了薄被给她裹紧了,又弯下腰去。 他动作微慢,拿起她另一只鞋过来,又抓住了她的脚踝,轻轻往前一送一放,给她穿上了鞋,也轻轻放了下去。 他没再看她,回身坐直身子,却是从腰间将木牌解下来拿在了手里。 她偷眼瞥着他,发现他也就摆弄两下,便是闭上了眼睛。 没多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到了雍王府的门前了。 徐良玉才想要叫他,却见他呼吸浅浅,似乎睡着了。 她定定看着他,正是猜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他意一松散,手里的木牌顿时滑落。 就在她的旁边,那小木牌顺着他外衫打了个转,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一伸脚,刚好掉落了她的脚面上。即使再小心,为了稳住身 形,另一只脚也是轻跺了一脚。 她忙是回眸,人似被惊醒。 昨晚上其实她是有印象的,知道他一夜未眠。 弄出声响了,正是懊恼,李德身形一动,却是往这边栽过来了。 她像个被裹紧的虫儿一样,立即坐直了身子,看见他头一歪当真枕在了她身上的薄被上,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两个人在车上,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和微乱的心跳。 都知道李德与她在车上,他不开口,怕是没有人敢来催,这时候除了她,车内也没有别人,她大大方方地回脸看他,想到那天一夜缠绵,心里怪怪的。 看了一会,她开始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好几遍,写的一点也不好看,哼╭(╯^╰)╮ 第71章 七十一 也许是病未痊愈,也许是心无杂念,坐着坐着徐良玉也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睁眼就在自己床上了,迷迷糊糊摸了摸身上,发现还是之前的中裙,屋里一片漆黑,才一动却是碰到了一个人,吓得她一下清醒了。 抬头往外看看,幔帐里层厚的也放下来了,床上一片暗色什么也看不清。 她轻轻撩开些幔帐,外间似有烛火,有些许微弱光亮,借着这微弱的光亮,她回头,李德呼吸浅浅,就在身边。好奇怪,是了,好奇怪的感觉,她和一个最不可能的一个人,同床共枕。 甚至还有不自觉的亲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翻身过来。 幔帐没有合严实,在她背后有一点亮光透进来,两个人挨得很近,很近。 徐良玉睡不着了,她伸指,凭空在他脸上比划着描绘着他的容颜,明个他就会去赈灾了,之前在武后那就说了,她求一个粮吏,在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也是要走的。 但是,二人却不是一路。 当日,她也是有顾虑,武后却说张良娣会随侍与他。 她说李德这条性命便是因张良娣而生的,此次赈灾,倘若他无事便也好,倘若有事,就让她随着去了。 不得不说,张良娣视他为命,其实若是真心相待,也是一桩美谈。 有一句话,其实他说错了。 在愤怒之余,得知他还给她争取了货币,她也转回过心思来,可怜他是太子身后一条扫路的扫把,也担心过他去疫区,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担心,她又有什么立场呢! 手一落,她回身将幔帐拉过来合拢个严严实实了。 翻身回来,手再一落,纤纤指尖便落了他的脸上。 徐良玉指腹沿着他的眉宇慢慢往下,描绘着心中的这张脸,略有可惜。 其实她们两个人,只能在黑暗当中,相互给彼此一点慰藉。 她还挺喜欢他的脸的,秀色可餐,想着就笑了。 指尖在他脸上画了个圈圈,明日怕是要分道扬镳了,他再怎么忤逆,也不可能忤逆武后,她只管进大明宫躲上一躲,等他走了就好了。檀越她要不过来,那就以后再想办法,指腹在他唇上按住,黑暗当中,她悠悠叹了口气,才要放手,整个手腕都被人抓住了。 李德侧身过来面对着她:“怎么?睡不着? ” 她也有点分别前的冲动,吃吃笑着:“殿下,醒了?” 声调微扬,被下的小腿已经挨着他的了。 他先是没动,半晌见她压着他腿了,老老实实又不动了,才是倾身。 徐良玉只觉额上一热,他探了她额头,又扣住她后脑往前,抵住了他的额头蹭了蹭:“没有热,没有出汗,也没有噩梦,好了?” 就在这种时候,他还记挂着她的病症。 她心中一动,头一偏,这就枕在了他的肩窝里,难得的清醒,她翻身趴在了他的胸前,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你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殿下,你怎么生得这般好看?嗯?” 李德轻笑出声,也扣住了她的后腰:“你喜欢?” 黑暗当中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她心中说着可惜,却是嗯了声:“其实我有一点小贪心,我希望殿下能记住我。” 说着低头寻着他的薄唇,这就咬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才一碰到他唇,男人在下面却是一下将她翻转过来。 两个人当即对换了一个位置,李德抵住她的额头:“白日里睡多了?嗯?” 她笑,嗯了声。 他抬头:“可本王还想再睡会儿,你哪都不能去。” 说着不等她张口,直接将她封了口。 徐良玉也不矫情,横竖她是打着最后一次来的,更是伸臂搂住了他的后颈,这个动作更是让他缠得更紧,可是不能放过她了。 夜半三更,夜色正浓。 有风吹过来,拍打在窗棱上面,窗上挂着一盏小灯,暗暗的。 飞蛾扑奔着亮光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来,窗外不知名的虫儿叫得欢快,总也安静不下来。 …… 次日一早,徐良玉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李德早早起了,临走之前,他需去东宫,估计没有个一两个时辰回不来。 嘈杂声还在继续,青萝在外面打水回来,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 她走了床前来,发现徐良玉已经醒了,立即抱怨起来:“小娘子还有心思睡早觉呢啊,外面出大事了,张良娣说要和殿下一起去赈灾,把绿云绿歌两个叫去做事了,她可是得了令了,正得意呢!” 徐良玉坐起来,抻了个懒腰招手:“她有什 么好得意的,一早上你啰嗦什么呢!” 青萝白了她一眼:“虽然我是不愿小娘子和殿下一起去吃苦,也知道你是要做别的事的人,但我也不希望张良娣跟着去,什么嘛,耀武扬威的,小娘子对殿下到底怎么想的,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她拿了衣裙过来,让徐良玉穿上。 徐良玉极其配合,自己将中裙脱了下来,面前的青萝顿时红了脸。 她自己也低头看了眼,也是李德昨晚做的怪,白皙的肌肤上多有痕迹,还是穿胡服吧,多少遮掩上了,别让别人看见,多生是非。青萝少不得又啰嗦起来,先说她是色胆包天,听她说今日起要分道扬镳,又说她没良心,对殿下是始乱终弃。 徐良玉洗漱一番,坐了梳妆台前托腮,心情奇美。 青萝在后面给她梳头,继续唠唠叨叨:“其实殿下真不错呀,他前脚走,小娘子你要是后脚就走了,以后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她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的脸,昨日的病气一夜之间消散个干干净净,此时脸色红润,满当当的面若桃花。早上他走的时候,她迷迷糊糊还抱了他一下,似乎还听见他笑了下。 其实她也不知道,以后两个人还会不会再见,亦或是再见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她只知道她不能留在他的后院里。 淡扫蛾眉,浅浅上妆。 徐良玉盯着日头,怕撞见李德回来,也顾不得吃饭了,这就带了青萝出来。 亭兰院外,不少小厮丫鬟都忙着来回搬运东西,一旁的树下树荫处,张良娣一身桃红,正站在那里,她的两个丫鬟一边一个给扇着风,日上三竿了,也不知赈灾去,明明就是去随侍李德的,她到底要带多少东西,竟是还没搬完。 一见着她出来了,张良娣却是笑了:“妹妹有福了,才起,我这为了准备去赈灾呀,可是带了不少东西,辛辛苦苦点了一早上,她们手脚也是慢,还没折腾完,吵着妹妹了吧!” 此时见她,一脸得意。 也不知她的得意都从何处来的,青萝之前啰嗦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分明是故意气她的,可她昨晚上才睡了那个,想要开口臊她一臊,转念一想,自己这可真成了争风吃醋了,到了口边的话,立即又压了下去,抬眼便是笑了:“我没事,祝姐姐一路顺风,也恭喜姐姐了。” 诚心诚意地祝福,一旦赈灾平安回来, 她在雍王府的地位恐怕还能更上一层。 张良娣自然是春风得意,更是笑得温顺可人, 笑笑走过,也不再去看她眉眼,徐良玉这就出了偏门,门前车队停在一边,这个时候也没见有人来拦,要么就是他果然没有防备她,要么就是他也得了武后的令,不敢再忤逆,她心存侥幸,更是低下了头,快步走了。 青萝紧紧跟着她身后:“我们这是要去哪?” 徐良玉突然想起东宫也都是一个方向,莫名地心虚:“进宫吧,以防万一,他再怎么胡闹,也不敢去天后面前怎样。” 到了该走的时间,他也一定会走。 躲过去就好了,她脚下生了风似地,只管低着头:“你也跟我去,等他走了咱们回头收拾了东西也走。” 青萝忙是追了上来,与她肩并着肩:“咱们也这就走啊,去哪里?” 徐良玉早就盘算好了:“咱们走淮南道,河南道,最好能先他一步,去粮仓看看,到时候走苏州杭州越州,那就是边了。” 青萝对地图也没有什么概念,有点懵:“那是哪里?” 她笑:“隔着海,再走就是流求了。” 说话间,背后突起一阵脚步声,她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了声徐娘子,顿时回头,劈头盖脸地便是一个袋子罩了上来,最后的意识是青萝的尖叫声,不知道哪个该死的在她后颈上狠狠一劈,她顿时就昏了过去。 这一昏,可是真昏个彻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了,后颈处疼得不可表述,周身都处在颠簸当中,徐良玉一下从惊梦中睁开了眼睛,她躺在软褥之上,一睁眼就对上了车顶的花翎,竟是在马车上躺着! 她心中一惊,一下坐了起来。 车内没有别的人,她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双手被双脚都被捆着,强扭着坐了一层椅阶上,马车颠簸着差点给她颠了下去。她暗骂了句,凑了车窗处,天热了,窗帘本就挂在一边,她才是坐稳,一匹汗血宝马以悠闲之态,晃了窗前来。 马上男人身姿高挑,锦衣华服,容颜俊美,一如当年的惊鸿一瞥。 很快,他垂眸瞥见她,淡淡地别开了脸去。 也不知谁给他牵着马,他吩咐道:“给张良娣拿点水来。” 徐良玉怒目而视,可就在她以为没她什么事的时候,荣生却是掀开了车帘,亲自拿了水囊过来,他恭恭敬敬送了她的面 前来,大有要喂她的意思:“良娣,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他管她叫什么? 他管她叫什么! 徐良玉瞪着他,咬牙:“你管我叫什么?我是谁?” 荣生跪了面前,垂眼不敢看她:“奉天后口谕,张良娣随侍殿下左右,张良娣,还是先喝口水吧!” 张良娣! 见鬼的张良娣! 她不喝水,她想喝李德的血。 她怒不可遏,后仰身子,两脚虽然绑在了一起,还是抬了起来,一脚将荣生踹翻了去! 荣生也不恼,放下水囊退了出去。 徐良玉刚才一动也是失去了平衡,一下摔倒在软褥上面,她又气又恼,又挣脱不开,只剩一张嘴能动了:“放开我!你们这是干什么!李德!你放开我!” 很快,车帘一挑,她口中叫着的这个人蹲在了她面前。 马车不停,他扶着她坐了起来,她瞪着他,怒道:“天后可知道你绑了我来?” 他拿过水囊,凑了她唇边来:“喝水。” 她继续怒:“张良娣人呢?你把她弄哪去了?让我跟你来干什么!” 他半分恼意也没有,只继续提醒着她:“出了长安城好一会儿了,喝口水。” 她不想喝水,拧着身子恼:“你放开我,你……呜呜……咳咳!” 话未说完,人已经拿过水囊含了口水,一把扣住她后脑,强制喂了她一口,真是被他舌头一卷直接咽了下去差点呛到,徐良玉又气又呛连连咳了好几声。 “咳咳……你先放开我!” 李德伸手来拍,眸色漆黑:“放开你,然后让你再跑掉?” 她语塞,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随即,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又转回来,他的唇又是压到,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狠力吮咬着她的下唇,好半晌才是放开她。 徐良玉气息不匀,脸上升起两片绯红。 他勾唇,淡淡道:“本王的滋味如何,睡过就想走,你好大的胆子。” 第72章 七十二 第七十二章 他勾唇,淡淡道:“本王的滋味如何,睡过就想走,你好大的胆子。”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她的确是想来个临别一夜的,她的确是好大的胆子,当时怎么就一时冲动,这简直是色胆包天了,她一身的火焰,顿时消散个干干净净,此时看着他只剩懊恼了。 手脚被捆得发麻,徐良玉少不得来服软,语气柔了下来:“先放开我,好歹让我解释一下。” 李德靠坐在了椅阶上面,曲起一条腿来姿态慵懒:“解释什么,解释你在母后那求的粮吏,还是解释你独自南下的目的?嗯?” 他入怀,这就拿出了一封书信来。 正是檀越第二次给她的,写给陈知府的那封,当时放了青萝那里,怎么在他这! 她更是急:“殿下!” 李德将书信托在手里,却是看着她扭动着的模样冷笑:“现在知道着急了?” 说着竟是毫不犹豫地拿在了手里,当着她的面,再次将书信撕碎,他在她悲愤的目光当中回手到窗口处一放手,所有的努力又再一次随风飘走了。 徐良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有的意气风发都变成了气馁,她怔怔看着李德,忽然心灰意冷:“殿下何必做得这么绝,从前与殿下去长安城,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将来殿下还会有美好姻缘,我也只为有个依靠,守着一方家业而已。” 他仿若未闻,靠坐在窗边,倚窗看着外面蓝天白云。 懒懒云卷,他不知张望着什么,神色疲惫,只余侧脸能见,徐良玉扭着自己,靠在椅阶上面,越想越是委屈,扬着脸就那么地看着他,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那封书信本来是要传送出来的,他后发制人,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捋了她来。 窗外逐渐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马车缓缓停下,不知到了哪里,她眼圈渐是红了起来,泄愤地蹬着腿。 李德终于回眸,对上她的眼了,也是皱眉:“你还委屈了?” 她当然委屈,她当然委屈了! 别开脸,也不看他了,徐良玉曲起双腿,整个人都缩成了最小一只。 他顺势坐了过来,与她并肩坐了软褥上面。 她绑在背后的手已经发麻了,李德扳过她肩膀,亲自给她解了开来。他长腿一动,又倾 身低头,将她腿上的绳索也打了开来,也是真的绑了一路了,徐良玉使劲揉着手腕,低头:“张良娣呢?” 李德淡淡道:“她欢欢喜喜带了许多东西,给了些银钱,打发人送她去别处了。” 她真是欢欢喜喜装了许多东西,但可能未曾料到,也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亲自打发人送了她去别院,随之而去的,是对她的所有憎恨,自满月走后,他第一次生了这样的想法,想要送走一个人,想要留住一个人。 过往全都抹掉,重新开始。 一听他说张良娣被是送别处了,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我呢,荣生为什么管我叫张良娣?” 李德耐着性子回眸:“暂时你以她的名义随军……”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她也知道了,他这是瞒着武后,直接将她打包来了,还没想好对策,只能先让她以张良娣的身份留在身边,说不清什么感觉,她揉了手腕又低头来揉脚踝:“青萝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 才揉了两下,传来了荣生的动静:“殿下,到了洛州了,先到驿站还是?” 整个大唐有两百多水驿,一千多个陆驿,平时他到洛州都是直接去的檀家,此时才进洛阳城,他目光掠过徐良玉微怔的脸,淡淡道:“去驿站。” 马车又动,徐良玉已经扑到了窗口了:“到了洛州了?这么快?” 外面街道果然是洛州城了,她探出身子看了眼,心中欢喜,转回头时见他脸色还不好,顿时又想起了青萝来:“青萝呢,你还没告诉我,这书信你在她那得来的?” 李德微挑着眉,嗤笑一声:“她倒是忠心,你也倒是记挂她。” 说罢站起身来,挑了车帘就要下车。 徐良玉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回身就扑了过来,男人才一起身,被她扑个正着,正好马车一动,颠簸了下,两个人都差点摔倒,他本能地揽住她腰身,回手扶了车壁才是又稳稳坐回去。 马车也是才转过巷口,徐良玉两手抓住他胳膊,摔得花容失色:“谢、谢谢。” 谢过了,又想起青萝来:“青萝呢?嗯?” 他不说话,拂袖。 她想起昏迷之前青萝的那声尖叫,想着他说她倒是忠心,更是心惊:“我问你呢,青萝呢!” 她又惊又慌,紧紧盯着他双眼,可惜他神色淡漠,越发地推拒:“一个丫鬟,你也能记挂,可见你让人寒心 时,当真令人寒心。” 说着一把推开她去,掀开车帘很快跳下了马车。 出了巷口便是驿站,她听见一边有荣生说话的动静,不知到了哪里,她心里惦记着青萝,更是到了窗口处回头张望,片刻,马车停了下来,她再等不及,也忙是钻了出去。 车队排成一排,才一下车,一个穿着鹅黄水裙的小丫鬟没头没脑地冲了过来:“小娘子!” 差点撞了她背后上,徐良玉听见她的声音便是惊喜了,她一回头,青萝红肿着眼睛已经一下扑过来抱住了她:“你没事太好了!” 侍卫队侧立在旁,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顾不得说话,俩人看见李德站在驿站门口,忙是走了过去。 在洛州也是有事停留,李德一进驿站就没了影踪。 徐良玉可是用张良娣的名义,住进了安排给他的大屋,外面有侍卫队看守,虽然没有人说是不可以,但是徐良玉知道,她回家看看的想法恐怕是难以施行。 荣生都打点好了,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了,徐良玉带着青萝关上了房门,忙给她拽了里面去。 青萝不等她就问就红了眼睛:“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良玉拿了帕子来给她擦眼泪:“怎么回事,那封书信是你给李德的?檀越呢,你可瞧见他了?我被人打晕了,后面都发生了什么事了,她们也把你打晕了?” 青萝摇头,哪里还用什么打晕,来的人直接套了徐良玉,将她打晕。 之后扛起就走,青萝在后面就又抓又咬扑上来,可惜她那点力气对于人家来说都是挠痒痒,她不敢离开怕跟丢了还使劲跑,又嚎又叫一路跟了雍王府的后门处,才反应过来能有什么人打晕徐良玉。 紧接着,李德出现,直接接了徐良玉过去安置在了车上。 也将她提到了亭兰院问话。 开始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说,怎么问都没有说,但是李德命人翻了她们收拾好的行李,发现了她藏起的书信,还有做了标记的地图,一并拿走了去。 青萝之前咬牙什么都没承认,结果不打自招。 打脸来得太快,眼看着李德的脸色沉得跟什么似的,她吓得直哭,被人拖了下去。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徐良玉了,没想到关了她大半天,竟然又将她送了主子面前了,可谓是喜极而泣。 她好一顿哭,徐良玉却是略无语。 安抚似的将青萝拥了肩头,她的心思早已飘远。 竟是误会了他。 “檀越呢,你看见他了吗?” “没,没看见。” 她问起檀越,可青萝没有看见,按照李德的脾气,应当是带了在身边的,现在既然到了洛州,她的计划不能变。李德恐怕不会在驿站停留多久,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徐良玉拿绢帕给青萝擦了脸:“别哭了,快别哭了。” 青萝两眼泪汪汪,真是被吓到了:“我忍不住嘛!” 也不知道李德去了哪里,拽了青萝起来,徐良玉简单交待几句,走了门口来,这就打开了房门。 门口果然有人守着。 她往前一走,顿时被人拦住。 青萝在旁吓得一哆嗦,徐良玉声色俱厉,拂袖:“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门口两个愣了一下,青萝也扬声道:“我们良娣奉了天后谕旨,随侍殿下身侧,哪个敢拦!” 既然是李代桃僵,守着她的人必然是不认识她和张良娣的。 她也是误打误撞。 果然,两人迟疑一下,面面相觑。 徐良玉后退一步,看了一眼青萝:“罢了,也是为殿下,我不出去就是了,让我的丫鬟去寻了殿下来就是。” 说着抚额,似弱不禁风一样。 青萝忙扶了她回去坐着,片刻又闯出来了:“良娣水土不服生了病症,殿下在哪里,我去寻他过来。” 这一次,她顺利被放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73章 七十三 第七十三章 徐良玉安心看着青萝走了出去,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回到里面转了转,发现从窗口能看见院子里的模样,因为是短暂停留,也没什么东西,检查了下被褥,都是新的,想必是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早有准备。 走到桌边坐下,一摸茶壶还是温热的,忙给自己倒了茶水。 一路上只喝了那么一口水其实真有些口干舌燥。 也是才喝两口,房门被人在外面推开,青萝在前面引路,李德大步走了进来。 她此时脸色红润,哪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还说什么水土不服病了,还想着什么病来得这么快,李德看了正喝茶的徐良玉一眼,冷冷目光钉在了青萝的脸上,青萝吓得往后一跳,低了头不敢言语,他转身就走,可是半分没有犹豫。 徐良玉顾不得喝水,连忙放下水碗冲了过来。 她跌跌撞撞跑到他身后,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头撞在他后背上,两手环住他腰身,就紧紧抱住了他。 李德站定:“放手。” 这个时候怎么能放手,好女子当知道能屈能伸,能哭能赖:“我不放,殿下绑了我来得对我负责!” 他不耐地来掰她扣在一起的双手:“放开。” 她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可到底也抵不住他的力气,疼痛使得她还是放开了他。 然而,她并不气馁,被他掰开了手指,忙是又抱住了他一边胳膊。 少女此时形象全无,整个人都赖在地上,抱着他胳膊紧紧拖着他不让他走:“殿下,别走,别走,我有事要和殿下说,真的有事!” 他回眸,依旧淡漠:“放开!” 徐良玉扬着脸,开始干笑:“好殿下,你是光,你是风,你是天边的云,我就是这地上的泥巴,还是烂泥巴,总以小人之心,去度您这君子之腹,您大人有大人量,就别和我这烂泥巴生气了好吗?” 他定定看着她,她见他不动了,开始做鬼脸,故意逗他:“别生气嗯?别生气哈!” 李德忍不住笑意,只得偏过脸去:“油嘴滑舌。” 见是有了效了,徐良玉连忙站起身到了他面前推着他转身往里走:“总之误会殿下了是我错,殿下消消气哈!” 他倒是配合她,被他推着走了她才坐过的地方,撩袍坐下。 徐良玉亲手倒茶,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送到他的面前:“殿下,喝茶。” 一看她那张讨好的脸,就知道她一肚子的鬼主意,又不知想求他干什么,他推拒了,勉强扳住脸色:“知道错了?” 她连连点头,依旧捧着茶:“知道了知道了,都是我错了,殿下没错。” 李德抬眸:“错哪了?” 她临场发挥,难免被问住。 事实上她没觉得自己错,所以哪里知道自己错哪了。 眼看着面前的人和颜悦色的,心中一动,再一次送上茶水,立即作揖。 这一次他接过了茶碗,她笑得狡黠,眉眼弯弯:“殿下是什么样的风华,世上女子莫不是恨不得个个到殿下面前来,良玉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歪打正着,这话正戳他心窝子。 李德手一顿,将茶碗放在了桌上:“说吧,什么事。” 她见他问了,忙狗腿地跑了他身后开始给他捶肩:“想跟殿下讨要一样东西,很方便的。” 这讨好讨得也太过明显,不过他无动于衷:“什么东西?” 徐良玉一只手搭过他的肩头,摊开在他眼前:“那封书信,殿下给我写的那封书信,写给陈知府的,求殿下给了我吧!” 这个时候才想起那封书信,他嗤笑出声,淡淡道:“无用的东西,本王从来不留着。” 意思是早就没有了。 那种东西她本来也没期望他会带在身边,两步到了他的跟前,她快笑成一朵花了:“那能不能,能不能求殿下再……” 话未说完,人已冷冷拒绝:“不能。” 这都到了洛州了,大好的机会怎肯错过。 徐良玉看着他开始急了,又跑了他身后开始捶他肩膀:“殿下若不能给我重写一封书信,那把撕掉的赔我,你把檀越给我写的都撕了,你赔我,你帮我啊你帮我!别跟我说俩字的,说一个字行和好哪个都可以怎么样?嗯?” 他微扬着脸,享受着她的小拳头,却是神情不变:“不。” 这可是求也求了,拜也拜了,能屈能伸了,他还冷冰冰不肯帮忙。 她卑躬屈膝的了,死皮赖脸了,可他似乎真的不会改变主意,徐良玉怎肯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语地到了他前面,开始怨念地盯着他,使劲盯着他。 李德两指在桌 面上敲了敲,那边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其实早已经该走了。 但是看着徐良玉这副小媳妇模样,真是挪不动脚。 她没有下文了,就光瞪着他。 见她久不出声,他眼帘微动:“怎么帮你?” 柳暗花明,徐良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眨眼。 他目光不动:“如果我帮你,你怎么谢我?” 这就是说,真的要帮她了? 是真的有心帮她了! 她狂喜之余一下扑到他的面前,捧着他的脸不管不顾地就在眉眼处吧地亲了一口:“谢殿下!” 李德微怔之余,别开了脸:“就,这么谢我?” 亲一口不够的意思? 徐良玉扑到面前,又来捧他的脸,男人回眸间,她又是低头。 这回是对准了他的薄唇,蜻蜓点水一样沾了下,可惜她这副很明显的知恩图报模样,实在碍眼,一下被他推了开来:“行了!” 李德站了起来,转过去不再看她:“现在与本王一同去赈灾,到流民区再单走一道。” 徐良玉跟了他的身后:“嗯嗯。” 现在他说什么是什么,全都听他的。 他走了快门前去了,又是顿足:“今天在洛州单留一晚,你若想回家看看,让车送你。” 她更是点头:“好啊好啊!” 这就结束了,李德伸手去开门,便是要走。 徐良玉忙在身后拽住了他的胳膊:“等等,殿下,那什么时候给我写封书信?” 她屏息在他背后听着动静,李德一下拂开她的胳膊:“本王在此,还用什么书信,话带到了就是,将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收起来,用不着敷衍本王。” 说着打开了房门,大步走了门外去。 荣生在门口候着,他出去立即吩咐了,让准备车马,送徐良玉回家。 青萝在门里听见了,可是乐的跳了起来:“哈,殿下说送咱们回去看看呢,太好了!” 徐良玉自然也是高兴,弯了眉眼。 青萝给她拽了一边,直与她竖大拇指:“厉害了我的小娘子,就刚才那一出,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受不了,我可是看了,殿下虽然看着不怎在意,他可是偷笑了的!纯被你逗笑的!” 徐良玉一本正经地眨眼:“我这是从话本子里学的, 听说只要抱一抱亲一亲,男人的意志力就会瓦解,可见古人诚不欺我,真的很有用,受教了。” 说话间外面有人来请,说是马车准备好了。 她现在是张良娣的身份,也不好张扬,只得戴上了帷帽,遮着脸,出了驿站。 驿站就在洛州城边,她们徐家可在里面呢,马车疾奔了快有两炷香的空,才进了坊间里,真是近了家门,主仆两个都扒着窗帘往外看,走的时候还是冬天,回来时候已经是炎夏了,街上过往百姓都看着有点眼生了,恍惚间看着街道小巷觉得恍如隔世。 真是恍如隔世,她才还那般欢跃,这会儿又感伤起来。 檀笙走了有半了,说不清什么滋味,徐良玉托腮张望,以扇遮面,也遮住了满心的心事。 马车很快停下,到了徐家门口,她带着青萝下车,嘱咐了车夫,让他回驿站复命,说是在这住下了,这就进了徐家大门,门里叮叮当当的不知什么动静,见是有人,几个人都抬了头看她。 徐良玉摘下帷帽,捧在胸前,亭亭玉立:“怎么,不认识我了?” 正在石阶下面钉着什么东西玩的徐孝娣扔下东西这就扑奔了过来:“阿姐!” 树荫下,纳凉做着鞋面的娘俩也是喜出望外,起身走了来:“良玉!” 徐良玉一把揽住弟弟,举步上前:“阿姐,阿娘,在做鞋吗?” 一家人吵吵嚷嚷,也惊动了徐有义,哈哈大笑走了出来,徐孝娣直拽着她的手:“阿姐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我都想死阿姐了!” 徐挽玉也是亲亲热热地在旁边推着她:“你回来也赶得巧,我这亲事才定下,过几天来大定呢!” 徐良玉忙问是谁,阿姐也不瞒着她,说还是陈知府家的小郎君。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她们在了一块,只不过这亲事一波三折的,陈知府那样势力的人,如何能答应,几个人都进了前堂,徐家又是热闹了起来。 时间过得也快,谁的话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完的,她好奇着家里的事,家里也好奇她去长安城之后的事,眼看着日头偏了西,才要摆酒吃一次合家家宴,外面的黄狗突然又汪汪地叫了起来。 很快,荣生带人闯了进来。 徐良玉才洗了手,他留了侍卫队在门口,独自一人进来请她:“良娣,该回了。” 她有点懵:“殿下不是允了我回来看看吗?” 荣生恭恭敬敬地欠着身:“现在看也看了,殿下还在车上等你,莫让他久等,走吧。” 事实上李德是才在陈知府那回来,正好时间不早了,顺路来接她。 这个时候,徐良玉只得先安抚了家人,跟着荣生出来见他,徐家大门前两盏灯笼随风摆动,洛州与长安城距离这么近,天气却大不一样,到了晚上风还不小。 马车就停在巷口处,她快步走了过去,也不上车,翘起脚来掀窗帘。 李德正是闭眼小憩,听见动静才睁开双眼来。 他几日来不得休息,神色略有疲惫。 四目相对,徐良玉呵呵干笑了两声:“那什么,殿下都到了这里了,要不,今晚留我家住一宿,明天起早再回驿站?” 作者有话要说:都到了洛州了,还跑什么,她还得手撕男配呢! 第74章 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才在陈知府那出来,拒绝了他们的挽留,李德一看时间不早了,顺路来接。 他一脸疲色,正在车内小憩,窗帘一掀,徐良玉半个身子就探了进来。她踩着车轱辘,还翘着脚,对着他笑得十分讨好:“那什么,殿下都到了这里了,要不,今晚留我家住一宿,明天起早再回驿站?” 车内灯火昏暗,李德脸色不虞:“莫要得寸进尺。” 徐良玉嘻嘻一笑,隔着窗口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扯了扯,她也不要脸面了:“来吧,我们家大屋随便你挑,殿下想住哪就住哪,我好容易回趟家,总得和阿娘说两句话,还有阿姐也定了亲事呢,还有徐孝娣,都半年没见了……” 李德别开脸去:“只你有父母,只你有兄弟?” 说着身形一动,一下挣开了她的手。 她双手合十,又来求他,可惜他只说上车,并无动于衷。 人都到洛州了,好歹在家里住一晚,不然怎么甘心,徐良玉从车轱辘上跳下来,飞快爬了车上来,耳朵里已经听见阿耶送了荣生出来,更是一头扎进了车里。 李德端坐如斯,少女一下蹲了他的面前,毫无形象可言。 她抱住他的双腿,下颌就抵在了他的膝盖上面:“殿下,就住一晚,早早回驿站,别人也不会知道,好吗?” 他垂眸:“不好。” 她轻轻晃动他腿:“那殿下回去,我在家里住一晚,好吗?” 他可是被她磨得没什么耐心了:“你说呢?” 她没脸没皮地犹自干笑:“我说好,明天一早我悄悄的,早早地回去,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样?” 李德一点没觉得哪里好,他看着她的脸色也是越来越不好了,只不过不等他发了脾气,徐良玉已经开始拉扯着他的胳膊了,她简直是个无赖,狠命地连拉带扯,连抱带拖,到底给他拽下了马车。 一干人等都惊掉了下巴,李德心里并不抗拒她碰触,也是无奈。 她在他后面推着他,可是吃准了他现在不会把她怎么样,使劲往院里推着他。 走出来的徐有义也是惊到了,徐良玉推了两步,见他不往前走,大庭广众之下还到了他的前面去,她抱着他的腰身,故意做出要将人抱进去的模样,当然是抱不动,到底给李德逗笑,推开她往院里去了。 戌时刚过,其实不早也不晚,徐家的人全都出来了,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李德站了前堂,徐良玉给徐有义使着眼色,他忙叫人收拾客房去了。 然而,李德却是不去。 很快,徐有义让人收拾出了一间,他亲自来请,人家却是不去,光只坐了前堂喝茶。 徐良玉还在一边和徐孝娣玩着九连环,荣生过来叫她,她才发现这边出了纰漏,忙是过来相问,李德放下茶碗,微扬着脸,看着眼前站着的徐良玉。 以为他怪她少礼数,她忙是欠身:“殿下,不是累了么,先去休息吧,房间给你收拾好了。” 他不语,看着她眸色漆黑。 徐良玉给他使着眼色:走啊! 他无动于衷,眼底映着她的脸,在她的家人面前,她欢快得像个孩子,连带着,对他都多了一些任性的模样。分明是享受着这种家人之间的温馨,深陷其中,她不过就是想快快将他打发了,让他一个人去歇下,别打扰到她们其乐融融而已。 徐良玉继续对他使眼色:“殿下,请~” 众目睽睽之下,他似漫不经心地按住了她的肩头:“你住哪?” 她下意识回了句:“西厢房啊,怎么了?” 说完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果然,李德站了起来:“带路。” 这可不行,徐良玉干笑两声,又想推诿过去,可他眉眼已冷:“或者,现在回驿站。” 她立即妥协,映着头皮在耶娘面前走在了他的面前:“殿下请。” 李德立即尾随在后,徐有义与赵氏面面相觑,更是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之前是有传言,但是徐良玉自己没有承认的话,他们是不愿相信的。 李德一下石阶,徐良玉便在下面等着他了。 她拉过他一边走一边和他商量着:“殿下,今天晚上我能和阿姐住吗?有太多的话想说了,您要想住我闺房倒也行,其实我……” 话未说完,人已经往院子当中走去了,李德回头瞥着荣生,脚步也快:“走,回驿站。” 徐良玉低咒一声,连忙跟上他的脚步,按照他的脾气,他要是真走了,是要将她也带走的,拦住他人了,赶紧又给人拽住了:“殿下殿下,西厢房在这边,我跟阿姐说两句话,一会儿就回来,一会就回来。” 说着死皮赖脸地抱住他一边胳膊,使劲往厢房这边拽着。 他站着不动,任她拉扯。 荣生带着侍卫队已经到了身后,她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无奈只得拦着不叫他走,徐良玉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在他面前一低头显得特别娇小,她小声哀求着他:“求你了~” 她的真性情是越来越容易在他面前袒露了,李德看着她的发顶,不爱看她低头做小的模样,他一手按在她的脑门上,往后一推,转身往西厢房去了。 徐良玉可算是松了口气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到了门前,她先他一步去给开门,他迈步走进,屋里漆黑一片也没掌灯,才得了消息跟过来的青萝轻车熟路地点了灯,这里还是从前她住时候的模样,都是她喜欢的样子,软褥的颜色,喜欢的熏香味道,平时都有人打理,墙上还挂着她从前的手笔。 李德脚步很慢,目光一一在家具上扫过, 徐良玉就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眼巴巴地看着他。 半晌,他回头过来:“只等你一个时辰,不得耽误。” 她点头,转身就走,总算松了口气。 出了门了,眼看着荣生进去伺候着了,青萝立即随上了徐良玉的脚步。 两个上了石阶了,青萝赶紧拽住了她:“怎么回事啊,这样一来,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啊!” 徐良玉叹了口气,回身拍了她的肩膀。 她什么都没有说,现在还有什么真假,两个人早就说不清了,暂时怕是分不开了,推门而入,一看见是她,耶娘连着阿姐都迎了上来,之前对她的事情也都略知一二,现在看李德的模样,各自心惊。 她挨个推了,只说没事,不叫她们担心。 可是这样一来,一家人各有心事,却是没有可以说了,眼见着李德一要走,二要走的,又怕迁怒于她,早早推了她让她回去好生照顾着雍王殿下。 只有徐孝娣想她了,抱着她不让她走。 半年未见,弟弟似乎又长高了点,拉了他的手,与他一起玩了一会儿,时间也是不早了,阿娘又来催,徐孝娣悄悄与她说,让她明天早上再陪他玩,她点了点头,不忍心拒绝,看着他走才觉心酸。 半个时辰都不到,可李德住在这里,谁敢放肆。 这便是皇权,徐良玉心也知道他们怕的是什么,怕是第二日天不亮就该走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耶娘面前都磕了头,抱了阿姐也是依依不舍。 青萝受不住在一边哭了,徐良玉走了门口,也忍不住回头。 红了眼圈,她死乞白赖求了这么一宿,还不能一直在一块,实在委屈。 但是这也是强求来的,再勉强也说不过去。 打开房门,夜风一吹,她脸上也是冰凉,怕身后的人看见,忙是抹了一把泪,徐良玉快步走下了石阶,青萝忙是跟了上去,西厢房灯火通明,此时李德已经洗漱一番,幸好随车带着他的东西,换了衣衫。 他这两天也真是困乏,早早躺下了。 荣生在外面收拾着,徐良玉推门走了进来,恹恹地。 青萝在她身后也蹑手蹑脚的不敢大声,水盆都在架子上放着,才要去拿,徐良玉走了跟前洗了手,让她回去歇着了。她简单洗洗,径自坐了窗前,趴了桌子上往窗外看。 窗外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都说月是故乡圆,在自己家里看着这片天地,也真是不同。 才是趴了一会儿,荣生过来站了她的身后:“徐娘子,歇下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走了。” 她心里难过,趴着不动:“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话音刚落,里面忽然咳咳咳嗽了起来,李德才睡着,凉到了,猛地咳嗽了几声。 荣生忙是走了进去:“殿下,怎么了?” 徐良玉竖着耳朵,也是站了起来,李德只说没事,给荣生撵了出来倒水,她忙是上前,借着灯火一看,李德脸色发白,靠着软垫坐了起来。 她回身坐了他身边,见他脸色不好,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 竟是有热了:“有热了,我去找大夫。” 李德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间荣生倒水回来了:“殿下喝水。” 眼看着李德接了水去,他实在气不过,扑腾一下跪了下来,这就伏身在徐良玉的面前:“徐娘子,若讲委屈,哪个不委屈,你只知离家委屈,却不知殿下连个家都没有,殿下为了保住你的货资,这两日几乎未眠,今儿在陈知府面前,就……” 李德才抿了口水:“闭嘴。” 他不敢再说,只咣咣磕头:“求徐娘子多顾看顾看殿下。” 徐良玉蓦然抬眸:“殿下去陈知府那可说了什么?” 她忽然反应过来,荣生之所以这么说她,怕也是气不过 ,试探着问他,心也是快飞出来了,真是生出了一丝希翼来。 李德这次没有戏弄她,痛快地嗯了声:“放心,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也就是说通过陈知府,宋凛很快会知道贩粮这一细节,她咬住下唇,一天的委屈终于迸发出来,本来就红了的眼圈更是突然圈出一汪清泉来。 两颗泪珠顿时滚落:“谢殿下~” 他放下水碗,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底,又是躺倒下来:“空口无凭,现在来说说吧,怎么谢我。” 作者有话要说:腰疼腿疼,真是坐一会躺一会,明天会更的,谢大家理解 第75章 七十五 第七十五章 指尖一动,徐良玉从梦靥中清醒了过来。 她握着李德的手,也才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不知做了个什么梦,他一动,她就醒了过来,昨天晚上他疲惫至极,竟是烧起来了,荣生与她说,让她顾看着殿下的心意,她才觉心疼,人已经泄了力气倒了下来。 她说,谢谢他。 他说,空口无凭,问她怎么谢他。 她不知道当时他看着她的样子,眸色暗暗的,眼帘低低的,像是被人舍弃的孩童,她不知道该怎么谢他,他让她好想想,然后闭上了眼睛,她说好,默默守在他的床前照顾他。 他也曾守着她,不管是为了什么,总该为他做点什么,幸好后来时候,他退了热,沉沉睡着了去。李德长发都披散开来,她握着他的手,静静看着他眉眼,有点恍惚。 没想到打了一个盹的空,他已经醒了过来。 外面才有微亮,李德手一动发现她还抓着自己两根手指,顺势拽过。 她立即被他拉到眼前来,倾身间四目相对,一边烛火跳着火花,啪啪作响着,他眸色漆黑,盯着她的眉眼看了片刻,很像是自嘲地扯了扯唇:“怎么没走?” 她也盯着他的眼:“殿下生得可真好看。” 他那点阴阳怪气地脾气顿时消散个干干净净,别开了脸去:“油嘴滑舌。” 徐良玉也是守了他大半夜,此时见他病色全去,由衷地欢喜:“殿下问我怎么谢你,我也想了,等我拿回宋凛吞掉的身家,可赠与殿下,当初与檀笙成婚也是被形势所逼,他曾允诺,助我一臂之力,我护他弟妹一方安好,现在既在天后那讨了个粮吏来,已不愁生计,早晚与殿下分开,不如帮殿下多敛些银钱,日后好安身。” 李德回眸,摔开她手。 他坐了起来,掀被下地:“母后与你什么信物,怎敢独自上路?” 她跟在他的身后,拿了一边衣衫帮着他穿衣:“贩粮不可能这么简单开始的,得先去各地粮仓储备看看,先建仓,天后与各地都有秘旨,以令牌为号。” 他穿上衣衫,瞥着她:“什么令牌?” 她咬唇,避开了这个话题:“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是我引宋凛下水的最好时机,殿下若能配合,多则半年,他吃我的都得给我吐出来。” 快亮天了,荣生听着里面动静进来伺候着, 李德再没回头,穿戴整齐坐了窗边。 徐良玉亲手铺了软褥,收拾了一下,她一夜未眠也略有疲乏,也故意与他分开了来,避开了令牌的话题,武后是不愿儿子参与其中的,她立下了军令状,倘若失败,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收拾妥当,幸好他也没再追问。 李德洗漱一番,这就出了西厢房,徐良玉紧随其后,再不舍得也知道该是走了。 青萝也早扶了赵氏等在了门口,徐挽玉父女手里都拿着给她带的干粮包袱东西,她出了门,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亮色逐渐便大了,目光在家人们当中一扫,没看见徐孝娣的身影,难免心酸。 一行人鱼贯而出,出了徐家大门,李德先行一步上了马车。 徐有义亲自拿了一包蒸饼,包在了包袱皮里,交给了徐良玉:“路上吃,知道你爱吃这个。” 她抱在了怀里,徐挽玉上前抱了她:“放心吧,家里耶娘有阿姐呢,总能照顾好的,有空往家里写封书信,省得我们惦记。” 阿姐从来这样,看着娇弱,心里坚强着呢! 徐良玉狠狠点头,又来抱阿娘,阿娘早忍不住擦着眼泪,也是叫她放心家里,他们个个都让她放心家里,但是看着她的目光都是担忧的,她知道为什么,对她们欢快地摆手。 李德如此一来,做什么和没做什么结果是一样的。 青萝过来推了她一下,赶紧上车。 车帘掀着,她回头,再次摆手让耶娘阿姐回去,正是依依不舍,斜地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突然扯了她的手腕,一下给她拽了进去,徐良玉摔坐了里面,马车立即动了起来。 她才一回眸,顿时怔住。 李德车上还有其他人,两个官员模样的坐在一边,檀越在边上看着她目光诧异。 她忙端正坐下,李德已经转过身子去了,其中一个官员拿了一张地图:“殿下,从洛州出发走陈州,能与良娣一路。” 李德转身看了她一眼:“你去哪里,怎么走?” 这是在问她原来计划,她正色答道:“走淮南道,河南道,江南道,先去探粮仓。” 他嗯了一声,点头又看向那两个人:“听见了?” 那两个人连忙应声,李德又是回眸看向少年:“檀越,有你兄长的名望,收粮的时候由你出面更妥当,一路走淮南道,到杭州一带分道,护好你阿嫂,不得让她出面。 ” 檀越微微欠身:“是。” 徐良玉错愕地看着他们,回身拉了拉李德的袖子,他不回头,依旧交待着三人事情,只一把抓住她的手,在掌心紧紧握住了。 都交待完了,又在地图上做了粮仓标记,李德不问她令牌的事,却将她前路都摆明了。 这和武后交待她的不一样。 但是比起武后,其实李德更为可靠。 尤其看着檀越,实在说不清什么滋味,李德转头过去的时候,少年也看着她。 他双拳都在身侧,紧紧握着,盯着她们交握在一起的目光也是复杂。 四目相对,她只觉尴尬。 忙是先别开了脸,李德也才回头,介绍了一番,一个赵武一个赵行,都是没有品阶的粮吏,很快马车到了驿站,车帘一掀,两个都先下了车去,檀越也下了车。 李德才要走,徐良玉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殿下,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不说话,一拂袖,挣脱她手,先行下了车。 驿站还要耽搁片刻,徐良玉也紧随其后,青萝就跟着她身边:“我们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还用收拾吗?” 她嗯了声,心情有点低落:“不用,等着就好了。” 青萝见她脸色,忙是拽了她胳膊在旁低语:“没事,昨天我与家主说了,都知道小娘子是在殿下身边做做样子,能少得担心些。” 徐良玉抬眸瞥了她一眼:“你不懂,现在已经没有真假之分了,更何况……”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更何况现在她和李德已经变成了奇怪的关系了,进了驿站他和荣生就没了踪影,估计是和两个当地官员一起去了站前,她属于家眷,自然去了后院。 青萝倒是很想安慰她,但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好了。 才一进后院,她又顿了足。 檀越就站在石阶下面,抬头看见她走过来,也迎上前来。 徐良玉讪讪地笑:“你怎么到后院来了?有事找我?” 少年站了她的面前,低眸:“你和殿下,怎么回事?” 她瞪他:“什么怎么回事?” 他几乎咬着牙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随殿下进长安城,是有命在身,现在怎么回事,你是真做了他良娣了?” 太过直白的话他说不出口,可李德与她那 般亲密模样,分明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假戏真做,她如今已经从他阿嫂变成了良娣。 说不清是气愤,还是什么,他狠狠瞪着她,很有一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徐良玉只是有点尴尬:“真的假的又怎么样,你别管我的事。” 少年更是气愤:“阿兄去了还不到一年!你怎么能这样,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着抬脚便走,才要擦肩,徐良玉下意识把他胳膊抓住了。 要说二人年纪相仿,平时在一起说话时候,也没什么顾忌,自从檀笙去后,似乎真的成了一家人一样的,所以抬头看见檀越这样神色,很想解释一下。 可他盯着她,她却是解释不出来了。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甚至是真的生出了些许愧疚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的,可能,可能是我一个人有点捱不过去的感觉,所以,所以是……” 不等她说完,檀越已经甩开她的手了。 他伸手指着她的脸,狠狠指了指,张口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快步走开了去。 可能是马上要走了,院子里并没有侍卫在,徐良玉在背后看着他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扬起脸看了眼天边的云,又是回头看他,青萝在旁听得清清楚楚,见他走了,恨恨跺了跺脚:“还敢提檀郎,要不是他们一家子,小娘子用得着跟他们卑躬屈膝的!” 檀越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徐良玉终于别开了眼。 青萝在她身后撞了她一下:“别听他的,我看殿下倒是对小娘子挺上心的了,富贵权贵,本来人就是天上的个人,咱们小胳膊不去拧大腿,小娘子就算假装也对殿下上点心。” 徐良玉走上了石阶:“别胡说,我听他的干什么,檀郎要是活着,我恨死他,他这是死了不与他计较了。” 说着她推开了房门:“再说什么假装,我真挺喜欢殿下的。” 青萝嘻嘻一笑,才要往前一走,却是撞了她的后背上面。 她正是奇怪怎么不往里面走了,抬眼一看,吓得顿时跪了门口,再不敢抬头。 徐良玉手还在门边,心却突然打起鼓来。 李德根本没有去站前,他就站在窗边,可以想象刚才檀越等她两人说的那一番话,他有可能都听见,她开始回想刚才都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正是胡思乱想,他已经回身坐了桌边。 男人的目光隐晦不明,抬眼瞥着她,一手按在桌上,还点了两下:“杵门口干什么,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这两天疼的起不来,除了吃饭喝水上洗手间,我每天都躺在我们家北卧室榻榻米上面养着,偶尔会起来跪在沙发上码一点,因为跪着腰不那么疼,但是腿真的很疼,谢谢你们还在等我,我会调整好时间,给你们一个准点的更新时间的,晚安~/(ㄒoㄒ)/~~ 第76章 七十六 第七十六章 走了他的面前,徐良玉低着头。 她还在心里回想,刚才对檀越说的话里面,可有什么不妥的,但是李德很是和颜悦色的,也让她微微松了口气,他抬臂牵了她的手,抻了一下,给人带了最跟前来。 她的腿贴着他的双膝,眼底是他衣摆上精美的暗纹:“殿下,我以为你不在。” 他嗯了一声,握着她纤细手腕:“檀越来问我,虽然檀笙不在了,但是不知该怎么与他说,你与他说了也好,总要知道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徐良玉一下扯回了自己手腕,她甚至是后退了一步。 她还疑惑,为什么他放心檀越跟着她去收粮,却原来在这等着她,他什么不说,在此埋下她与檀越之间的嫌隙,无非是拿捏少年的手段而已。 而她,做了他的口舌。 她错愕地看着他,心底冰冰凉。 才一后退,李德已经站了起来:“怎么,这么看着本王干什么?” 他向前一步,她后退一步。 他步步紧逼,直给她逼退了墙边两个人才是站定。 四目相对时候,他心底的那点欢喜已经变成了虚无。她刚才在院子里,神色就不大好,此时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李德凤目微眯,唇边勾起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来:“怎么?你后悔了?要是还那样在意檀笙,何必在本王面前做戏,说的好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渐冷:“说的好像真的喜欢本王一样。” 徐良玉被他这阴阳怪气地一说,更是胸中郁闷,她扬着脸,气势一点不输于他,恼了:“殿下从不相信别人,那是殿下的事,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心计,从来都是敢作敢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好后悔的,也没有什么想立贞洁牌坊的念头!” 她又气又恼,眼里像是燃了两团小火焰。 真有敢作敢当的气势,她若心虚亦或惶恐,恐怕他反倒厌恶,如此一发脾气,他反倒受用了:“贞洁牌坊,什么东西?” 哦,这个年代还不一定有这个,徐良玉猛地推开他,往外去了。 房门一开,贴着门口偷听的青萝差点摔进来,徐良玉脚步飞快下了石阶,她可是真的气到了,做就做了,分明是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事情,现在被他这么一推,也不怪檀越先入为主,怕是谁都以为她巴 不得抱了他的腿吧! 站在车边,狠狠踢了车轱辘一脚,徐良玉先上了车。 趁着还没走,青萝忙也跟了上来:“怎么了,那檀郎都走了,小娘子再找一个也很正常啊,犯不着因为这个事情跟自己过不去!” 徐良玉一仰头靠在了车壁上:“我不是跟我自己过不去,我是有点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 青萝挨着她坐下了:“怎么了?我看殿下对你挺好的啊!” 她伸手扶额:“你不懂,他现在在离间我和檀越,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还有很多事之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捉摸不透。” 青萝还待要劝,徐良玉却是一脸疲色:“让我一个人待一会,我好好想想。” 她两手使劲揉着自己的脸,有点头疼。 青萝嗯了声,给她放下了车帘,给她收拾东西去了,这一小方天地,才是安静下来,车外不知哪棵树上,什么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徐良玉挑开窗帘,探出身子看了眼,驿站巷口处的树下,少年倚着树身,正盯着马车出神。 注意力一转移,顿时听不见鸟叫了,她瞪了他一眼,啪嗒一下放下了车帘。 车内还铺着软褥,矮桌上放着一盘果脯,也不知什么时候放的,她伸手拿了一个放在口中,酸甜的味道冲散了不快,委身坐过去,这就趴在了桌子上面。 也是一夜未眠,困乏得很,她开始还想着心事,没多一会儿竟是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西都准备好了,李德上车。 他不知徐良玉去了哪里,已经让荣生去找了,一掀开车帘,才发现她枕着自己胳膊,睡得正香,他忙是回身,让人去叫荣生,再放下车帘,马车就动了起来。 日头在云层劈开一道光亮来,又是一天清早。 男人挨着徐良玉坐了下来,颠簸之中,他偏头看她,她似浑然不觉。 缓缓驶离,车队出了洛州,直奔陈州。 李德打开地图,摊开在桌面上,开始做下标记。 又过半晌,他低着眸:“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她本是熟睡,只不过马车一动,颠簸之中早就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李德在身侧,忙是又闭上了,这个时候她不想见他,她以为她还能睡着,结果却再也睡不着了。 不说话,假装还在梦乡当中。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在装睡的,听见他不冷不热的话,也是不动。 李德回眸,用微凉的指尖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起来吧,分道之前,熟记各路粮仓位置。” 徐良玉坐直了身体,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才出长安城,就一直在帮我,我看殿下比我还要上心,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挑眉:“长安城有多少闺中小姐想要嫁进雍王府,但是从未有过一个人说喜欢我,算是对你的奖赏吧。” 她窘,可还没忘了他算计她的事:“每一个喜欢殿下的人,殿下都要谢过,怕是谢不过来吧!” 李德嗤笑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没有人真的喜欢本王,你也一样。” 说着他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划,转过身来:“趁本王还没有改变主意,快点过来。” 徐良玉虽是看不下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是已经挨了过来。 地图上标记的淮南道附近的所有粮仓,她才一靠近,他长臂一伸,立即将她揽在了怀里。 她自然是挣扎不休,他薄唇微热,轻轻压在她的额头上面:“别跟我耍脾气。” 他声音低低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才一眨眼,他便近在咫尺。 刚才气的什么,恼的什么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管盯着他的脸动弹不得。 她心跳很快,他低眸,很满意她看着他的表情,随即放开了她:“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本王这张脸。” 徐良玉一下缓过神来,后仰些避开了目光。 李德可不逗弄她了,在地图上挨个粮仓都点了点:“我不要宋家的一半,你自己留着吧,本王不缺那一星半点。” 她小心翼翼瞥着他的目光:“那殿下要什么,我怎么谢你。” 他侧目:“本王要你忠于本王一人,可做得到。” 徐良玉张口欲言,他又是贴近:“想好了再说,日后没有反悔的余地,所有的,都忠于本王。” 这有什么好想的,她扯了扯唇:“殿下指的忠于,所有的,都有哪些。” 他目光沉沉:“于你来说,朝中官员多半深不可测,本王可以帮你,但是日后你所得财物,本王可随意支配,你入我王府,现在真假都是良娣,需忠于本王,不得朝三暮四。” 的确,在武后那争得一个小粮吏来,小 小浪花做不得大。 她知道,所以将功劳推给了别人,恐怕用不了半年时间朝中便有人推了新令,民间不得贩粮,长安城自成体系,各地运粮,粮仓货币贩运之后,那时候她只求全身而退。 前面她都明白,他是想她还以檀越的名号敛财,方便他调度。 后面这朝三暮四~ 就值得人玩味了,她撇下心头异样的感觉,双手按在地图上不让他看了:“说起来,从前跟殿下来长安城的时候,没想过会真的跟殿下发生点什么,但是现在有了意外,其实我是真的挺喜欢殿下的,不管什么原因反正都这样了,日后也总要有个打算,名分什么的我不在意,但是如若殿下有了别人,一定放了我,亦或我会留到殿下大婚时候,那个时候,就放我走吧。” 她目光灼灼,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李德盯着她的眉眼,心绪复杂。 知道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知道她追求的也和别人不一样,但是此时听她如此恳切要求,自然还是不快。 多少人都等着盼着进雍王府,不在乎名分的话是应该这样说出口的吗? 他嗯了声,别开脸去:“好,就此约定。” 徐良玉顿时展颜,她在腰间佩玉处摸了一把:“那令牌……” 李德顿时打断了她:“本王不想知道了,不用交待。” 他身份一直也真没见过女人,也可能是太寂寞了,她也是,盯着他的脸,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倘若在离开之前,能有个这样的人温存依靠,当然是侥幸。 侥幸之余,也有不安。 檀越说的没错,许是她太过薄情了,她从来这样,只管往前走,不愿回头。 檀笙走了也就半年多,她回头挑开窗帘,探头往前看了眼。 车队前面,马蹄踏过土烟滚滚,前方都是未知。 殊不知马车的后面,少年骑马而行,盯着她的后脑勺握紧了缰绳。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李德也看着她。 她说喜欢他呢~ 第77章 七十七 第七十七章 密林之处,鸟儿成群。 车队停在林外,侍卫队护着周围,早有人生了火,上面架着木叉,扎着野兔烤得滋滋的响。过了陈州,到颖州之间,天这就要黑了,就地驻扎,李德命人在密林边扎了帐篷。 林里还有溪水,清澈见底。 众人纷纷洗了脸,洗去一身的疲惫,荣生和青萝在火堆边上分别烤着野味,天还没黑透,李德不知去了哪里,徐良玉洗脸回来,忙坐了火堆前的大石头上,抖着手仰脸烤火。 白日里怎么热,日头一不见了,顿时凉了下来。 青萝看见她脸上还滴着水珠,一着急差点失手扔了木叉,她只得别过脸去叫她:“我腰包里有手帕,擦擦脸。” 徐良玉不以为然,抖着手往这傻姑娘脸上甩了两把水珠:“我也有,手上都是水,懒得拿。” 说话间,一个帕子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回头,檀越也坐了旁边,他见她没有接,一把塞了她的手里。 她也不客气,擦了手,也擦了脸。 少年仰着脸,拿着水囊喝着水,徐良玉冷眼看着他气呼呼地,好心地在旁边提醒着他:“小心,别呛到了。” 不说还好点,她这么一说,檀越嗓子一紧,顿时呛了一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屈起一条腿,低着头好顿咳。 徐良玉忙挨近了些,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我说什么来着,小心呐!” 他咳得满脸通红,回手架开她的手:“不劳良娣费心。” 看看他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她还能当她一辈子阿嫂不成,犯得着阴阳怪气的,她一把拍了帕子在他的脸上,没好气地撞了他肩头一下,檀越本来就呛得腔子疼,劈头盖脸地被她手里帕子糊了一脸,没防备又被她用力一撞,顿时歪了地上去。 徐良玉一肚子气,顿时没了,双腿都抱住了,她被他这窘样逗笑:“哈,良娣赏你一屁墩。” 少年还摔着,平时最注重衣着,此时半个身上都是土,回眸已是恼怒。 不想他这副模样,更显好笑,徐良玉更是乐不可支:“怎么?不服气?” 言语间,带着不被人察觉的亲厚。 是熟人之间的熟稔。 不过,就她自己在笑,青萝在这边直对她使眼色,荣 生也重重咳嗽了一声。 徐良玉才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忙是回头,李德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林子,就站在她的身后,表情不虞地盯着她,对上他的眼,她干笑两声,忙是让开了身下的大石头一角:“殿下,坐这,我擦过了。” 这模样,倒狗腿得很。 李德依言坐下:“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她笑脸依旧,挨着他眨眼:“殿下干什么去了,洗脸了吗,山泉水很甜的。” 他侧过身子来,目光在一边默默站起来退后的少年身上一扫而过:“嗯。” 最后的一丝光亮被大地上的黑暗笼罩,檀越握紧了帕子,回到车边去牵马,徐良玉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等叫他,李德已经钳了她的下颔,给她拧了自己面前来。 徐良玉抓住他的手腕:“疼疼疼,你轻点~” 他捏住了,倾身,在火光当中磨着牙:“你个没良心的……” 她怎么没良心了,也顾不得身后有多少人看着他,忙是摸了下腰间的锦袋,就着红绳一拉,打开了伸手一抓,在里面摸出来两个拇指大的果子来。 这是她刚才去溪边洗脸时候,发现对岸树上结着的果子。 绿色的,一看就是没熟还有点青,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她放了起来,这会拿出来摊开掌心让李德低头来看:“殿下这么说,可是伤了我的心,刚才还想着好东西要先给殿下呢,看,野果子!我洗过了,送殿下先尝个鲜!” 说着,不由分说抓过他手,放了他的手心里。 她眨着眼睛,看见身边的人拿了果子,正低头看着,笑了:“我觉得既是树上的东西,应该能吃的吧!” 听说是吃的东西,荣生往这边看了一眼,他才要开口,却见自家殿下已经张口咬了下去,横竖不是有毒的东西,他一边咧着嘴,一边转过去只当没看见了。 李德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徐良玉。 其实她口袋里还装着好几个呢,见他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忙是又靠近了些:“怎么样,好吃吗?什么果子?” 他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作势又将青果放了唇边。 徐良玉放心了,低头又是摸出来了一个,她在唇边还吹了口气,张口咬了下去! 紧接着,苦涩传遍了她整个感官,她舌尖卷着苦味哭笑不得,一口将口中的青果吐了出去:“呸呸呸, 好苦!” 说着,苦着脸瞪着李德:“殿下你也忒坏了!” 她舌尖在唇瓣上溜过,还带着一点点娇嗔。 他心里受用,唇边便溢出一点笑意来,口中含着的青果也不觉得苦了,扭头才要吐出来,眼前的人却是突然捧住了他的脸,就在他微怔之余,女子特有的柔软已经贴近了他。 徐良玉柔软的双唇与他唇瓣咬错,来不及吐出来的青果被她舌尖一卷,竟是生生咽了下去。 随即,她放开他,身子后仰,看着他坏笑。 他手里的那两个果子当即滚落了去,李德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四目相对,她也有点懵。 一时间忘记了,面前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雍王殿下,可不是随意可以打闹的谁,他似乎不太喜欢别人的碰触,她会不会闯祸了,天也才黑,回头一看,好像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就是面前的荣生和青萝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凑一起转过去了。 她眨眼,又在口袋里摸出一把青果来:“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忙又将这些个不管不顾都塞了他手里去,李德握住了,舌尖还有苦味,刚才她唇瓣贴过来时候,那点悸动似乎还在,他喉结微动,把玩一样,摩挲着掌心的果子:“你知道这东西有多苦吗?” 徐良玉摊手:“是你先骗我的,我差点就吃下去了。” 在一个已经被她强行按着吃下去的人面前,她说完就有点心虚,不过他从来都是这样,从神色上来猜他的心思,其实很难,几次接触下来,多少仗着些心底的暧昧,总和别人不一样。 她盯着他的薄唇,有点想…… 想着,想着就舔了下唇:“是很苦,看来殿下不喜欢,殿下也喜欢甜的?” 李德瞥着她的脸色,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了,手一动,又摸向了腰上的锦袋,这一次,飞快拿出来的是一个纸包,徐良玉指尖微动,很快拆开了。 他垂眸,发现纸包里包着蜜饯。 火堆上面的兔子烤熟了,可青萝才要起身,一把被荣生按住了。 青萝狠狠瞪着他,口鼻都被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她狠狠抓着他手腕,荣生却又按住了她后脑,让她看徐良玉,两个人挨了一起,都不敢再闹出动静来了。 徐良玉拿了一个蜜饯,递到了李德的唇边来:“给。” 她 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鬼使神差的,他便是张唇要咬,结果她又飞快地抽回了手,若无其事地放在了自己舌尖上,她坦然地看着他,笑眯眯地:“甜~” 他:“……” 很是孩子气的模样,差点逗笑他。 他别过脸去,余光当中瞥见荣生和青萝两个在火堆旁,都盯着他们在看,紧着的喉间一下又松了开来。 徐良玉在身边嘻嘻地笑:“殿下~” 他回头:“干什……” 话未说完,她飞快贴近了他,柔软的唇瓣再一次贴上了他的,说来也是奇怪,那唇齿间的酸甜一沾上了,便是不够。可惜这姑娘是纯粹逗着他,也只那么沾了一沾,又是放开了他。 唇边似还有甜意,李德目光深邃:“胡闹。” 她砸吧着嘴,笑得欢快:“甜吧,嘻嘻……” 一股子焦味突然窜入了鼻尖,徐良玉一下看向了火堆,忙是指了一指:“呀,快点,木叉着火了!” 果然,青萝手里的木叉着了,荣生忙是帮着她先挑了野味出来,两个人光顾着看热闹了,此时手忙脚乱地在一起叉着兔子,李德却是没有回头,一把抓住徐良玉的手腕,一把青果子都塞回了她的锦袋里,不由分说将人拽了起来。 徐良玉啊呀一声,口中的蜜饯就吃下了肚去了。 李德拉着她,脚步也快,这就到了车边。 她踉踉跄跄到了跟前,才要回头,人突然腾空而起,她腿弯处一疼,李德已经将她打横抱在了胸前,他两步上了马车,抱着她这就钻进了车厢。 车上也没点灯,漆黑一片。 也是忘了有矮桌了,李德绊到,直接坐了软褥上面。 徐良玉摔了他身上,手忙脚乱地摸索到他脖颈立即揽住了。 才一落稳,他气息就便到了她脸边:“三番两次挑.逗本王,你想干什么?嗯?” 他一只手就按在她大腿根处,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冤枉啊,徐良玉可是不敢再动:“殿殿下,你好像误会了,其实其实就是正常夫妻之间,也会嬉闹逗弄的,我就我就是一时忘形了,以后我会注意的……等等啊等等!” 李德修长的指尖已经探入了衣内,听她低呼出声,突然抓住了她话中重点:“夫妻?你想与本王做夫妻?” 徐良玉:“……”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现在他们不是夫妻~~ 第78章 七十八 第七十八章 火堆边,野兔已经拿了下来。 青萝懊恼地看着自己烤糊了这个,瞪了荣生,像他是罪魁祸首一样。 他将烤焦的部分用刀片下,偷笑:“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没眼力见了,你跟你主子多少年,没瞧见你家主子看我们殿下什么模样吗?嗯?” 青萝呸了他一口:“我们小娘子什么模样,用得着你说,她从小就这毛病,什么都挑好看的,就是殿下长得太好看了,她见他老不笑逗他罢了。” 荣生将野兔装盘,往路边的马上看了眼:“现在你觉得还是逗逗那么简单?” 她也看了马车一眼,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别说话。” 他不逗她了,反而站了起来:“好吧,应该没什么事,我去招呼殿下和良娣下车吃兔肉。” 才一动,身边的少女一把将他胳膊拽住了。 她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诶呀你才说我什么了,你别去啊!” 本来也就是吓唬吓唬她,荣生别过脸去,又是坐了下来:“怎么又不叫我去了?” 青萝又羞又恼,挨着他坐下了,回头瞧见他忍笑的脸,知道他故意逗自己,狠狠捶了他一记:“别和我说话!” 微风吹过火堆,火苗呼呼地打着旋旋。 两个人是真的不说话了,仔细辨着风声,也听不见什么动静,再过片刻,似乎有女人的低呼声,青萝下意识看向马车,眼前一黑,荣生却是覆住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 其实马车在路边就是个轮廓,反而是他们这边火堆映着他们两个人的脸,很亮。 青萝是真的闭上眼睛了,荣生抱着双膝,回头看她。 少女眼帘微动,还径自捂住了耳朵。 他看了又看,忽然鼻尖下又是一股刺鼻味道,一回头,新架上的木叉也是着了! 马车外是手忙脚乱,车内其实也是手忙脚乱。 适应了漆黑之后,他就疯了一样。 这可不是个那什么的好地方,侍卫队倒是离得远些,可青萝和荣生就在火堆旁,要是出点什么动静,简直是要羞死人了。徐良玉紧紧抓住男人的衣领,恨不能这糊上他左右两个大巴掌。 可惜他长得实在太好看,想也舍不得下手。 矮桌被推了一边去,即使她再压抑着,可 也没压得住的低.吟。 两个人衣衫还算完整,只有她知道,她裙底早被他扒了去,坐在他身上被他按着时候,她不想起也是身不由己,李德温热的唇啃着她的耳朵,她时有清醒咬着唇克制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可昏昏沉沉间起起伏伏又被磨得像是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一样。 他突如其来的火热,将她的理智烧得一点不剩。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自己奉献给了她,紧紧抱着她,枕着她的肩头微微呼着气。 冥冥之中,徐良玉忽然想起了之前她偶尔想起的事情是什么了,她脑中嗡的一声,一下清醒了过来,两人还在一起没有分开,她却是吓得腿软,再坐不住了:“殿下,殿下!” 之前,她明明说的是,一时忘形了,当成正常夫妻之间的嬉闹了。 他一听夫妻两个字,玩味地看着她,然后不等她解释就堵住了她的口舌,这一场春雨来得莫名又猛烈,事后她才想起,一直没有措施的话,要是有了身孕就糟了! 连叫他的动静都带了颤音,李德似没够,咬着外衫一拨,这就啃上了她的肩头。 她躲闪着,来推他:“等等等等殿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李德终于抬眸,她几乎是逃了一样,从他腿上滚落一边软褥,摸索到了自己的绢帕低头擦拭:“总这样怎么行,要是有了身孕可就糟糕了!” 车内一种暧昧的味道,在二人鼻尖流窜。 她叫苦不迭,懊悔不已。 简单整理了自己衣裙,回手将窗帘挂了起来,幸好明月当空,还有些许光亮照进来,洋洋洒洒的银光映着男人俊美的容颜,他此时已是穿戴整齐,在暗色当中瞥着她的脸,目光冷冽。 “怎么?”他终于开口:“糟糕了?” “是啊,”她也没注意到他脸色,急得跟什么似的:“这可不行,我一时竟是忘了这个事情!” 她还一拍自己脑门,很是着恼的模样。 李德低眸:“你身份在那,进雍王府不难,做夫妻难了些,有了身孕自然是生下来,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你不愿?” 徐良玉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夫妻是什么意思,他身份在那里,这辈子或许能有许多个小的,但是正妃只有一个,那才是他的妻,她一个小小的再世小女子,如何能和大设定抗衡,从前和宋凛时候,也正是因为他许她一生一人,才动的念头。 所以,她怎会去求那些东西。 做人小,与人争宠共享一个男人,怕也做不到。 可这些话,如何与他说得,眨眼看着他,也凑了窗边来:“不是我不愿,我也很想生一个长得像殿下的小宝宝,但是嗯……殿下你正妃还未进门,可千万不能有孕的~” 她才瞧着他脸色,灵机一动,忙是想起了如何敷衍他。 本来也是,正妃没有进门,一个良娣先生了孩子,只怕不等落地,麻烦不断。 这是真的,李德脸色稍缓,他从前难温存,此时有个人在身边,自然总是温存不够,抓着人过来,直接给她扣了怀里,想着那夫妻二字,也是生出了些许的愧疚来。 他握住了她的手:“其实,想做夫妻,也不是没有办法。” 徐良玉自然没有当真,透过窗已经看见火堆上的木叉已经卸下来了,忙是拽着他起身:“兔子好像烤好了,咱们过去看看,别一直在车上了,怕她们想歪了去。” 她拉扯着他,李德不愿起,也是拽不动。 每一次事后,都似又近了一步,徐良玉只得来哄:“走吧殿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见他与她,也只那么点联系,李德暗自叹息,牵了她的手,起身下车。 月亮就在头顶,徐良玉脚步快些,走在前面拉着他,她裙摆微乱,月光下看得到层层的褶,他一个用力将她拽了回来,徐良玉回头看他,不解其意:“又怎么了?” 李德歪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欠身。 顺着她的群线,他伸手抚过轻轻帮她理顺开来,来回理了两次,发现有的小褶实在理顺不开才是站直了:“没事,走吧。” 他比她高一头还多,一低头能看见他唇角,还带着一点的笑意。 徐良玉呆了一呆,心跳顿时慢了一拍。 随即,他又牵她的手,生生给她拽了火堆前去,荣生忙是将兔肉拿了过来,只不过,因为木叉烧焦了过来,烤熟的野兔带着点说不清的味道,口感实在不怎么样。 徐良玉撕了一片在口中,回头看着李德。 他似乎并未在意味道,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着。 她接过青萝拿过来的水囊,递了他的面前:“殿下,喝水。” 真是吃不下,就看着他,他吃东西时候,也秀色可餐,怎么看怎么好看。 他回眸:“你不吃?” 她轻轻摇头:“吃不下。” 李德拍手,随即擦手:“到了颍州站一站,就进淮南道了,到时候分道,之前账薄上的货币会分批运到,母后也不会为难你这些,檀越身上有本王腰牌,那两个粮吏也尽管差使,越往南边去,流民百姓越是多,千万小心。” 她蓦地抬眼,竟然是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 徐良玉抿唇,抱着双膝,歪着头看他:“我不明白,殿下将我打晕了带了来,就为同这两站?什么都帮我安排好了,为何之前不对我说。” 李德也是回头:“不管你在哪里,张良娣还在军中,本王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日后全看你造化。” 说罢,他已起身。 刚才在车里,漆黑的看不清物件,此时在火堆旁边,他一动,她便看见了他腰间的木牌。 之前醒过来就夺过来,这时候还系在腰间。 这世间,恐怕真待他好的人,也没几个。 帐篷里面已经铺好了,青萝在门口招呼着,眼看着李德已是往那边走了去,徐良玉盯着他背影突然跳了起来,她快步追了上来,一头撞了李德的后背上。 他才一站定,人已经跳着攀了上来。 简直胡闹,成何体统! 他不动,她一下掉下去了,又扳着他肩膀往上爬,无奈,男人背着手到底还是托住了她,给人背在了背上。 李德脚步很稳,也很慢:“你眼中的夫妻就是这般模样的?” 她突然摸透了他的一点脾气,一手揽着他颈子,一手扯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耳语:“殿下,听说那边灾情严重,你千万保重,咱们长安城再会。” 他果然受用,嗯了声:“放心。” 走了帐篷门前了,月亮躲进了云层,徐良玉低头咬了他耳垂一口:“那分道之前,我与殿下做夫妻吧,怎样?” 他身份在那,只怕这辈子也不会有姑娘能这般大胆。 背后的人儿已经伏在了他背上,一只手还调皮地在他后颈上画着圈圈,若不是风吹过,怕是不能听清她那般低声,说的什么。 李德身形微顿,站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去躺着,如果能爬起来,那么晚上还有一更,当然我说的是如果,别太期待~ 第79章 七十九 第七十九章 颍州西湖上,小舟独行。 李德划着船,动作还有点笨拙,船头还坐着徐良玉,穿着普通麻布裙子,捧脸看着他。 她今天的心情可是美得不行,再不用担心会不会有身孕了,早起月信就到了,过了今日,也要与李德分道扬镳,可能也是看在两个人就要分开,他竟是应了她,与她在颍州停留半天。 两个人都刻意穿了麻布衣衫,本来就是随手在一边铺子给他买的,穿上去看着有些奇怪,他虽然很嫌弃还是换了穿上,并且在她强烈要求下,租了一条小船。 侍卫队可能有点崩溃,荣生也在岸边直这边张望着。 李德十分无语地看着她:“你确定这是普通夫妻会干的事情?” 徐良玉摇头,笑得眉眼弯弯:“我不知道,但是从前我做过这样的梦,夫君划船,美娇娘捞鱼。” 说着恍然大悟,伸手拿起了一边的小鱼干在他眼前晃悠着:“可以假装捞鱼也一样,夫君只管划船就好。” 湖面平静得像一块广阔的镜子,李德双臂发麻,可小船还是没划出去多远。 日头在头顶明晃晃的,他不耐终是撇了桨,小船在湖面上突然打了个转转。 徐良玉站了起来:“诶诶诶,不带这样的啊!” 他不动,端坐如斯。 她叹了口气,只得在船上拿了鱼竿,挂了鱼饵,高高扬起手臂,甩了出去:“好吧,就在湖边也一样的。” 说着叫他过来。 这么小的船第一次坐,自然不敢乱动,李德动也不动,脸色越发的黑了。 偏偏她兴致很高,乐颠颠走了他的面前,将鱼竿塞了他的手中,又回头拿了一个,与他坐在一起开始钓鱼,其实她再生一世,起初没有太多的野心,找一个脸面上看得过去的,过着悠哉的日子,就像这样,虽然回不到从前,但是可以走遍大唐的大江南北。 可惜世事无常,正是感慨着,漂浮在湖面上的鱼漂突然一沉,她鱼竿顿时上挑,一条手巴掌大的鱼儿顿时破江而出,徐良玉惊呼一声,随即扯过来拿在了手里:“哈哈看,我钓到鱼了!” 李德无语,她一低头:“啊呀你这鱼饵都让鱼吃了!” 手忙脚乱给他鱼竿一提,鱼漂上果然是空空什么都没有了,她偷笑不已,还试图来捏他的脸,一手腥味,忙 拨开了去。徐良玉自己也闻了闻手,嫌弃得直撇嘴。 他实在不愿在船上干坐着,腾地站了起来:“上岸。” 才要回头,徐良玉已经扑了过来,只不过她一时间也忘了跑过来会有什么后果,小船开始剧烈的摇晃,她两手紧紧抓住李德领口,两个人都差点栽倒了湖里去。 简直腥气冲天! 李德差点直接把她扔下船,幸好侍卫队早瞧着这小船危险,串了绳飞快给小船扯了回来。 徐良玉还没有坐够,不过李德已经毫无耐心,提着她的后领口直接给人提上了岸边,她两只手都是鱼腥味,他一脸嫌弃,按着在湖边洗了洗,可惜洗了好半天也去不了腥气,两个人闻着彼此身上,都像是掉进了咸鱼堆里一样。 上了岸,徐良玉来牵他的手,又被他拂开。 她也不以为意,嘻嘻地跟在他的身边,颍州商铺较多,两个人在街上转了小半天,眼看着天快黑了,才回了驿站。李德迫不及待地叫人打了热水,一洗洗了快一个时辰了。 徐良玉本来身体就虚弱,玩了半天更是疲乏,早早歇下了。 半夜醒来,身边没有人,她小腹一抽一抽地疼,一下清醒了三分,翻身从梦乡中醒了过来。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说李德不会去别的地方住,掀被下床,她匆匆走出,透过屏风能看见一个人影在桌边坐着,烛火映着他的身影,毫无声息的。 她扶着屏风,慢慢探出头去,却是连呼吸都不敢了。 男人伏身在桌面上,闭着双眼,呼吸浅浅,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枕着自己一边手臂,右手里还拿着笔,桌子上放着一摞账薄模样的东西,看来是还没有忙完,白日里虽然她万般刁难,也是配合她了,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徐良玉站在了他的面前。 李德眉眼如画,此时没有什么淡漠的表情,只觉容颜精致。 她微微躬身,定定看着他的脸。 她一定是中了邪,不然怎么有点感动,有点舍不得,伸手蘸墨,比量着他的脸,想划上两道,不等碰到自己先是笑出声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或许就是那种慰情聊胜无的心情? 可她实在是捡了大便宜一样的,敷衍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 天亮了以后就要分道扬镳,他是去赈灾,只怕有瘟疫,若进了疫区,就靠着现在的医学, 怕是不好安生出来,隐隐地也生出些许的担忧来,越看越是有别样的情绪。 她扬起脸来,暗暗叹了口气,再低头时候指尖便点在了他的脸上。 她点了一下,叫了他一声:“殿下~” 他没有反应,她便又叫了一声,另一边也点了一下,在他脸边蹭了一条黑。 眨眼,还要在点的时候,李德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连忙背过手去,假装才站过来一样:“呵`呵呵殿下,怎么坐这睡着了,太晚了,歇下吧。” 李德揉着眉心,站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徐良玉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又怕手被他看见,忙转了回来:“嗯,我也不知道,应该半夜了。” 他嗯了声,似不以为意。 眼看着他走进去了,她赶紧去洗净了手,等她再回里间时候,人已经好好躺在床上了。 脱衣衫倒是快,她知道他真是疲惫,也放轻了脚步。 矮桌上的烛火偶尔跳着火花,她一手捂着小腹,强忍着抽痛也脱了鞋,外侧她的软枕上面,搭着他的手臂,他侧身向外,虽然闭着眼睛,却是很明显地在等着她。 她平躺上去,两手在自己的小腹上面轻轻揉着。 薄被微动,李德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怎么了?” 徐良玉呼着气:“没事,肚子有点疼,可能是凉着了。” 片刻,两个人都没有动。 过了好半晌,她又疼,每次都是这样,不着热的话总要疼两天的。约莫着身边的人也没有动静了,以为他睡着了,又轻轻揉了起来,才一动,男人的大手就覆了上来。 他力道不轻不重,虽然动作不着要领,但是掌心的热度还是让她缓解了不少不适。 徐良玉生怕打扰到他休息,按住了不让他动:“天亮就得走了,殿下早点睡吧。” 李德还闭着眼睛,只嗯了一声。 明明是应该期待着的,期待着的自由。 但是这个时候,她却是先舍不得了,竟然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动也不敢动,身边的人也是没动过,李德呼吸浅浅,似乎早睡着了。 徐良玉终于翻身,侧身面对着他。 男人依旧搂着她,小腹上的手臂因为她的翻身还掉落了下去。 看来是真的睡熟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低语道:“殿下,千万保重。” 说完,借着微弱的烛火盯着他脸上被她戳出来的两条小胡子看了半晌,不自觉地笑了,她扬起脸来,薄唇轻轻沾上他的,蜻蜓点水一样,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算了,至少,在这个时候分开刚刚好。 若他功成名就回了长安,等着他的将是一门好亲事,她必将也不能回头了。 心事一旦放下,她便很快睡着了。 已经快亮天了,李德睁开眼睛,身边的人静静躺在他的肩窝上,一手还揽在他胸前,分明是娇小的小鸟依人模样,分明是全然对他的依赖模样,但是不管他帮她做了多少事情,她每次敷衍他之后,想要离开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彻夜难眠,他还是将怀中人,搂了又搂。 次日一早,敲门声惊醒了梦中人。 徐良玉头昏脑涨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先看了眼身边,左右都已经没有了人,日上三竿,她竟然睡过头了,忙是应了一声,青萝这就冲了进来。 “小娘子可真能睡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走还是不走?” “怎么不叫我,当然是要走的了!” 她起身穿衣,青萝打了水来让她洗脸,一边给她拧着手巾还不忘啰嗦着:“殿下不让我们叫你,人家可是天亮就走了,我说……噗哈哈你这脸上什么东西哈哈哈!” 一回头瞧着徐良玉走出来,青萝笑得弯了腰,直指着她的脸乐不可支。 她脸上怎么了,她脸上有什么? 徐良玉迷茫地摸着自己脸,青萝跑去拿了铜镜出来给她看,镜子当中,还睡眼惺忪的脸上,被画了好几道道,眼睛是一边一个圈住了,脸边是一边三道墨,她睡得熟,竟不知他什么时候画上去的。 若是平时,她早笑出声来了。 此时怔怔看着自己,她竟是有点想哭,许是她神色不对,青萝瞧着忙是上了前:“怎么了?” 徐良玉揉了揉自己脸,让自己在镜子当中对着自己笑了下:“没事,收拾东西,咱们也这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分开太久的 第80章 八十章 第八十章 扬州美景,世人皆知。 到了扬州,紧挨着苏州边是到了头了,这个季节眼看秋收,收粮刚好好时候。 扬州城内,天香楼里,今儿个可是来了贵客,伙计们直接给三楼雅间都封了,楼上只一个天字号开着门,伙计们进进出出送了一桌子菜过去伺候着,酒香一路。 唱小曲的小娘子抱着琵琶走在最后,一进门怔了下。 偌大的雅间里,一大桌子的酒菜,可桌子前面,一边只坐着一个人而已,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略微长脸,剑眉英目看着十分俊秀,再看他对面的少年,十五六岁,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身形消瘦,看着就令人心疼得紧,毫无震慑力。 往这一坐,倒像是哥俩。 女人欠了欠身,忙是坐了一边,抱着琵琶等着他们叫她。 伙计领了她进门,这就出去了,雅间当中这两个人却都对她仿若未见,年长些的男人一口一个为兄,看着当真像是真兄弟了,她看着他们两个,手一动,琵琶音出。 这一次,两个人都看向了她。 女人笑道:“两位郎君,要听什么曲?” 雅间里向来都有唱曲的,是天香楼楼里的,少年听她开口,垂下了眼帘:“宋兄怎地又安排这个,让她下去吧,正事要紧,天黑之前我还得走。” 他这么一说,对面的男人也是皱眉,转头对女人淡淡瞥了一眼:“你出去吧。” 整个三楼都包了场了,不许别个上来,她还以为遇着有钱的金主了,结果空欢喜一场,一脸的期待此时全是挂不住了,女人忙是起身,匆匆一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雅间内可是就剩下两个人了,少年才拿着筷子蘸了酒,在桌子上画了一条长线:“淮南道,河南道,剑南道,山南道,岭南道,这么一大圈子,宋兄此次是要大干一番了?” 男人也拿着一根筷子,别在了他筷子边上:“檀弟若与我合伙,这几道便全能拿下。” 他推了酒盏到少年面前,一脸的意气风发。 少年抬眸,耳根渐渐红了一圈,他不是别人,正是檀越,坐他对面的是宋凛,两个人在洛州时候曾随雍王殿下见过一面,此后檀越才到扬州,就被宋凛拦截下来了。 天香楼的三楼雅间都被宋凛压了下来,少年从进门就是滴酒未沾。 宋凛劝着酒:“可惜檀兄走得太早了,不然走粮道,挣的银钱怎能就这么一点,这几道从前他最是常走的,我也早跟他说过,可惜他不愿贩粮,怕动国之根本。” 檀越嗯了声,经不住他劝到底还是端起酒来抿了一口:“谁说不是呢,我阿兄在的话,还容得徐良玉对我吆五喝六的,我檀家多大家业,她攥在手里可是干了多少好事!还不是因为搭上了殿下这条船~” 他一脸怨气,两盏酒下肚,就提起了徐良玉来。 听见关于她的事情了,宋凛的手顿了顿:“她,真是受了殿下的宠儿了?” 檀越一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酒盏重重往桌上一摔:“别提她了,我阿兄才走多久,才走多久你知道吗?要说女人心多狠,就是这样的吧,她为了些银钱,无非……无非就是为了银钱,那些粮食……你说她胆子得多大,算了不说了。” 说到气头上了,他白皙的脸上也染了一点绯色,气恼得不行。 宋凛暗自心惊,又来添酒:“她向来喜欢银钱,胆子是真大,不说她就不说了,今天兄来就是想和你一起走这一道,那日在陈知府里,兄就有这个想法,咱们合起来……” 话未说完,檀越已经自嘲地笑了,少年对他直摆着手,平时也不怎能喝酒的个人,此时酒色微醺,声调都变了:“别,宋兄这是抬举我了,恐怕是陪不了宋兄这一道,实话告诉你,上次贩粮也没我什么事,那都是徐娘子一个人的式,她能耐大着呢,仗着殿下宠爱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宋凛心更是落了底:“她贩的粮?” 檀越嗯嗯点头,又是将酒盏里的酒都喝下了肚去:“可不是,这才哪到哪,我跟着殿下左右,也听说吐蕃那边不太平,这粮价怕是一路飙升,徐……就她的动静啊,可小不了。” 宋凛连连点头:“她是那样的人,从前野心就很大。” 少年冷笑:“我是读书人,殿下面前说不得她的事,可也听说了,她这样不老实,殿下也容不得她,不过是先前捐了不少粮,女人罢了,殿下少得了这个?要是男人还能平步青云的,她一个女人而已,能蹦跶多久,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宋凛在旁赔笑。 从前他没少与檀家兄弟打交道,熟悉得很。 少年酒量浅,也不懂商道,之前说他贩粮,他就怀疑来着,现下见也见了,一块石头落了地,只是劝酒。 檀越念及阿兄来 ,更是脆弱,红了眼圈,宋凛陪着坐了半夜直给人喝得一塌糊涂。 直接安排在了天香楼旁边的客栈,少年唯一的一丝清醒,与他说,对不住他了,不能帮他,他还要去苏州,说是与之前接替檀笙的粮吏见一面,一早就走。 宋凛扶着他还要问那粮吏的事,他一口污秽吐出来,可是真人事不省了。 没办法,他只得让伙计给人拾掇拾掇,退出了客栈。 追了半路来,才把人拦截才扬州,他在淮南道一道已经犹豫太久了,此时见了檀越一面,忽然印证了心底的猜测,一下激动起来,是徐良玉暗中贩粮,用了檀家的名头,也就是说,她已经开了路了,如果他今年先行一步,那么将得的当真会平步青云了。 银钱无数,富可敌国。 他所想要的,都将能得到。 实在按捺不住,连夜拟了路线图,可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让人去问檀越,只说醉得不行了,还睡着,晌午时候,再派人去问,这回说是人匆匆走了,留了话给他,说耽误行程了,急忙忙去苏州了。 宋凛让人留意檀越动静,这边又着人去兴建粮仓,很快就在扬州安了个落脚处。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明天见,今天我躺了一天,明天应该能多码点字吧~~~ 第81章 八十一 第八十一章 海沿线边,风浪渐近。 看着无风,可海上却有风,风推着浪啪地卷着沙石拍在岸边。 广州港口处停泊着船只,徐有义指挥着几个少年杨帆,意气风发。 徐良玉站在港口,远远对着他摆手,他也挥手示意,拍拍自己肩头让她放心,港口没有什么人,只停着几艘小小渔船,难得有这么大的船只穿行,引来过往路人张望。 海风越发的大了,青萝紧紧拽着自己的披帛,站在徐良玉的身后猫着腰躲着风口。 徐良玉比她个子要矮那么一点,好笑地回头:“我能遮住多大的风,躲我后面干什么。” 青萝嘻嘻地笑着,看着大船慢慢远行,抓住了她一边胳膊:“风太大了,咱回吧,不是说赵庾司在广州郡已经建好了粮仓吗?我看那宋三郎也是也是干劲十足,可有好戏看了哦!” 徐良玉好笑地瞥着她:“看什么好戏,现在已经开始抢粮了,愿意抢就让他抢被,檀笙说的对,上位者很快会发现粮就是国之根本,我就是前车之鉴,若不是有人帮我捞点本金,怕是要一头再进去了。” 两个人都戴上了帽帷,上了马车。 徐良玉挑开窗帘回头看,早已看不见大船的踪影,青萝直在旁安慰着她:“没事的,家主会平安的。” 马车行得捕快,徐良玉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阿耶这次出海,回来会翻百倍千倍的,我只求他平安回来,就是他自己雄心壮志的。” 窗外晴空万里,从广州港这出发,徐有义带了大量的瓷件,她让他去罗马走一趟商,回来时候用挣来的货币再换购一些琉璃物件,欧洲的小玩意到了这都是奇货可居。 她已经安排人在广州洛州以及长安各自寻找合适的店铺开波斯店了。 回到客栈,已经有人送来了书信,徐良玉忙坐了窗边,打了开来,檀越已经在苏州放下了引子,宋凛继扬州之后,又活跃在了苏州,只不过他是想通过檀越认识当地的粮吏,始终不得要领。 这个局面,从一开始时候,她就准备了一场好戏。 宋凛生性多疑,倘若一开始就散播开来,说是她走的这一趟粮,必然怀疑消息来源以及用心。 拐了一个弯,就不一样了。 她越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越是深信不疑。 之前檀越 已经被他故意撵了走,等徐有义一上了海,她也不会再刻意隐瞒行迹。 看罢,立即让青萝烧毁了书信,广州这边天气潮热,将客栈的窗户推了开来,她站在窗边,扬着脸,似有微风吹过,一切都似乎往好的方向去了。 没有战乱,丰收了,只是去婺州赈灾,李德与她分道之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断断续续这两个月,只是道听途说,有过往流民议论过,说是灾乱加上瘟疫,婺州已经封闭了,周边也有城县被殃及池鱼,有心想打听打听李德如今的情况,也是半点风声也无。 仰脸看着天空,突然想起他来,有点小感伤。 青萝打了水来,徐良玉洗了脸,换了件青色小裙,她两边一边梳了一个小髻,淡扫蛾眉,和青萝是一样的装扮,站起来转一圈,娇俏的少女一枚。一边的矮桌上放着几样配饰,和一串铜钱,她伸手一拨,将一块圆玉拿了起来。 摩挲两下,还是放进了锦袋里,青萝一股脑地将桌上的配饰都收了起来。 徐良玉又拿起铜钱,提在眼前看了看。 铜钱的下面,坠着一条鱼形纹理小玉。 也放了锦袋当中,她站了起来:“青萝,我们该走了。” 青萝嗯了声,收拾了东西,也就两个轻包袱,一人背了一个,这就出了客栈。 乘了马车,俩人在车上简单吃了点东西,这就往广州郡知府府上来了,到了门前,报了帖子很快被人带了进去,张知府不在府上,赵庾司却一直在等她们,只说是他的两个丫鬟,这就到了他的身边来。 张知府家宅后院的园子里,没有花花草草,倒是种满了各种菜色,两个小丫鬟年纪差不多大,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叫青萝,一个叫青鸳的,几乎与他形影不离。 片刻,张知府从粮仓回来,后院相见,赵庾司让青萝倒了热茶。 两个人坐了桌边,青鸳在赵庾司身后轻轻给他打着扇,她微微低着头,目光几乎不离赵庾司的脸。 张知府一脸春风得意,抿了口茶,哈哈笑道:“恭喜赵庾司,贺喜赵庾司了,若讲去年,这粮定然是不好收缴的,今年丰收,走这一趟,回去怕是要步步高升了吧!” 赵庾司今年已过四十,比张知府笑得要含蓄得多:“话不能这么说,听说淮南道那边已经有民间炒团开始抢收了。” 张知府嗯了声,轻轻颔首:“真是初生牛犊,也兴建 了粮仓呢!” 赵庾司似不以为意:“可都查稳妥了?” 张知府将带来的账册往前推了推:“当然,既然有人抢收,粮价自然上涨,广州这边沿海,本来就没什么收成,驻地粮仓总不能事事都让他抢了先去。” 赵庾司低头,才翻开看了两页,不由皱眉。 张知府双手抱拳对着窗外一举以示敬意:“现在天后和东宫那个稳坐长安城,可我可听说了,婺州那边好像控制不住了……” 妄论朝政,可不了得,赵庾司无意与他进行着话题,他翻了两页账册,忙是打断了他:“粮价这样长上去不是办法……” 话未说完,身后的青鸳一时手滑似没拿住,扇子掉了他的肩头。 她一把拿起来,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 到底是个老狐狸,立即将话又拉了回来:“婺州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青鸳低眸,依旧给他扇着风。 张知府惋惜地摇了摇头:“形势不太好,消息已经封锁了,估计没有个一年半载消停不了,可怜了雍王殿下,若不进婺州还好些,本来是不通人气的,但是我今个有两个流民闹事,问了才知道,两个月前才在婺州逃出来的,说是那鬼地方瘟疫横行,他们出来时候,殿下已经进了婺州了。” 赵庾司也是心惊:“那那两个人?” 张知府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婺州瘟疫横行,这两个人自然是隔离了。” 赵庾司哦了声:“那就好,广州也得加强戒严,不能让他们到处走,还有他们的嘴,得封严实了。” 张知府点头:“那是自然,今天晚上就得处理掉。” 赵庾司并未有异议,又仔细问了粮仓处的收粮计量,两个人记录了下粮价的走势, 关于民间建仓存粮,张知府这两天有意上报朝廷,拟了折子,叫他一起商议,这才叫青鸳先出去,她低头告退,这就出了书房。日头逐渐偏了西边,她在书房站了好半晌此时脚跟发麻,一下石阶差点摔了,诶呦一声,趔趄着还是站稳了。 不远处突然有人噗地笑了,青鸳抬眼,园子口处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看着她笑。 他一身白衣,平时不常见走动,是张知府家的花花公子张衿。 也是个读书人,但是却生性风流,在当地也是有名的流连花丛之徒,她对这种人没有半点好感,忙是低了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谁想不等她走出去,人已经追过来了。 张衿折扇打在手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这小姑娘,我怎从未见过你?” 他没见过她,她却知道是他。 早在赵庾司那知道了,张知府家的傻儿子,读书不知上进,就在女人堆里打滚,每年散钱财无数,风流得很。 一看就知道是他,她边走边应了声:“郎君有礼,我是在赵庾司身边的婢子青鸳。” 男人快走两步拦住了她:“青鸳~这名字很是不错,哟你怎么长这么白,啧啧啧看这眉眼~” 她往右,他拦住。 她往左,他也拦住~ 她抬眸看着他,眉峰一挑,他半个身子都酥麻了,竟是伸手来抓她的胳膊。 青鸳后退避开:“郎君自重。” 张衿嘻嘻一笑,拿着扇子在手上又打了打:“这有什么的,一本正经的,你这姑娘好生无趣啊!” 他开口讲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她上下瞥着他,警惕地扳着脸:“郎君小心,你阿耶就在书房,要是看见你调·戏赵庾司的丫鬟,怕是饶不了你。” 她一双桃花眼也是冷若冰霜,更让他笑得得意。 一个丫鬟而已,赵庾司在广州地界上,岂能因为一个小丫鬟闹出多大情绪来,他也不过是来拉了两把,自然不怕她说的,不仅不怕反倒还扬起眉来,抓着她的手腕就举了起来:“我可不怕我阿耶,看看这白静静的小手,你要是饶不了我啊我倒想看看你怎么饶不了我的嘻嘻……” 话未嘻嘻完,人已经飞快摔开了他手,返身往书房去了。 他连忙跟上:“你往哪里去,不如坐下来说会话啊,一看你就是没来过广州,说话都带着别地的音,你们那边的姑娘都长那么白吗?嗯?诶诶诶你干什么去!” 他一直跟着她,青鸳却是两步上了石阶,敲起了书房的门来:“赵庾司,赵庾司救命!” 张衿怔在石阶下面,说话间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赵庾司快步走了出来,却是黑着一张脸,不等他开口,这个丫鬟模样的就站了他的身后去。 紧接着,他阿耶张知府也走了出来。 就是一个丫鬟而已,他忙是上前施礼,并未当回事。 赵庾司也只是一个粮吏,品阶还没有张知府的高,一般来讲多数还得看他阿耶眼色,不过他不知道, 并不代表张知府不懂,天后已有旨意,她的亲信就在这几个微服私访的粮吏当中,自然不敢眼低。 不过丫鬟的事,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自己儿子什么模样当然知道,只一眼,便知怎么回事,忙来套近乎。 谁知不等他开口,人已经先恼了。 赵庾司手里的账册一下摔在了石阶下面:“令郎一表人才,却不知为难我一个丫鬟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嘟嘟嘟,更新啦,暂时维持更新,过了五一,说不定会有多更惊喜哦奥! 第82章 八十二 第八十二章 回到房中,才还走在赵庾司身后,低着头的青鸳先行一步走到了窗边。 青萝忙是给二人都倒了茶,放在了桌上,赵庾司才在外面训斥了张矜一顿,他这般有底气,更叫张知府不敢小看,借着这顿脾气,带着青鸳先回了自己房间。 青鸳一想到刚才那人嘻嘻地还抓了自己手腕,起身来洗手:“真是晦气!” 赵庾司顾不得喝茶,也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站了她的身后:“张郎君怕也不知良娣身份,良娣也不要见怪。-” 青鸳嗯了声,擦手:“嗯,这本来也没什么,张知府怀疑你是天后亲信,你越是态度强硬他越是不敢轻举妄动,我也是刻意闹了一通,有件事想和赵庾司商量。” 说着转身,他跟着她来到了桌边。 化名青鸳的徐良玉伸手让坐:“庾司请坐。” 赵庾司忙是坐了下来:“良娣有事直接吩咐就是,不必客气。” 徐良玉双手捧了茶,温热的茶碗才暖了暖手:“张知府说的那两个逃难的人,我想见见他们。” 似乎没想到她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赵庾司微怔了怔:“过了今天晚上,怕是就见不到了。” 徐良玉点头:“我知道,所以借着张衿将你叫出来,看看怎么在张知府那讨了来。” 他似有犹豫,略有为难之色:“瘟疫横行,婺州已经封闭了,从哪里过来的难民怕有危险,还是不见的好,良娣要是担心殿下的消息,大可以名人去驿站打听一番。” 她别开眼去:“若是传染瘟疫,这俩个人早传了一道了,两个多月了还没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驿站那打听来的消息多半都是官方话,再说……” 李德想要给她留讯息的话,怕是早就传出来了。 这个狠心的人,比她的心还狠,那样的虎狼之地,封闭了所有,她怎能一点不惦记。 既然遇见了,不问一问也不甘心。 她定定地看着赵庾司,执意要见:“放心,我只问他们几句话,问完随你们处置。” 赵庾司沉吟片刻,这就应了下来。 他出去寻张知府去了,徐良玉揉着手腕处,卷起了袖子,她生来就白,最不禁□□,白玉一样的手腕刚才被张衿那般拉扯时,她挣了两下就红了,没想到这么会功夫便见淤青了,伸手一点,顿时 疼得嘶的一声。 青萝忙是上前:“这是怎么了?” 徐良玉轻轻揉按着:“一会儿你要是出门的话也注意着点,张知府的儿子是个好色难缠的鬼,别让他占了便宜。” 青萝闻言扬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占你便宜了?” 这算什么,不过是拉扯两下。 徐良玉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转身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宋凛接连抢了两仓粮了,粮价也涨了十几文,他倒是对出征吐蕃深信不疑,一打仗征粮必多,粮价自然飞涨,看来咱们也得快点下手了。” 青萝听不大懂,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药膏来,抓着她手给抹了伤处。 徐良玉任她擦了,腾出一只手来戳她的脑门:“轻点啊!” 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了,赵庾司也果然回来了,他到底是和李德说得上话的,张知府自然要给他面子,只不过不方便带人去地牢,还得动点脑筋而已。 青萝可是害怕,再怎么说,也是从瘟疫区那边过来的,拉着徐良玉不让去。 她自己却是不以为意,依旧随了赵庾司身边,穿了男子衣衫,重新束起了长发,尽量低了头,缩自己的存在感。戌时一到,赵庾司带了她乘车出来,她也不知道马车去往哪里,只觉得道路是越来越崎岖,颠簸得很。 赵庾司已经看了账册了,在车上也是为难:“再这样下去,天后的旨意怕是完不成的了,宋三郎抢了咱们不少的粮了。” 徐良玉也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了,知道怎么个情况:“放心,粮价还会再长的,天后的目的也不是存粮,不过是盈利而已,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就成。” 赵庾司这次来广州,也是奉命帮她而已,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闭嘴了。 马车行了能有两盏茶的空,终于停了下来。 他先一步下车,让她在车上等着。 片刻,脚步声由远至近,两个骂骂咧咧地声音到了车边上来。 不知是哪个挨打了还哀嚎出声,赵庾司敲了敲车窗,不愿让她出面。 徐良玉伸手挑开些窗帘:“你们说雍王殿下进了婺州城里,可是亲眼所见?” 外面两个五花大绑的男人都跪在车前,无所畏惧的混混流民听见是个女人动静还从大骂中嬉笑起来,赵庾司在背后一人踹了一脚,狠厉道:“老实回答,谁答得好了,可免 去一死,送你们出城。” 这话说得可是戳了他们心口子了。 其中一个方脸的黑汉忙是咣咣磕头:“刚才多有冒犯,小娘子见谅,那雍王殿下我是亲眼瞧着进了婺州,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家就一个老母亲,不到半年前死了,我一直在婺州边上混着日子,那日可是敲锣打鼓,一个高头大马在前引路,车队就进了婺州了。” 徐良玉低眸,隐身在串门帘后面:“高头大马是什么样的?马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你说亲眼瞧见雍王殿下,那他长得什么样的?” 明知道是瘟疫区,还一头扎进去了,那就是找死。 再怎么不得宠,那也是天后的儿子,是皇子。 她不相信。 这汉子忙是回道:“高头大马上并没有人,只一个侍卫模样的牵着马儿,但是车队当中,有一车窗帘飘起时候,我可看见了,雍王殿下长得白白净净的,很是好看。” 皇家子孙,龙凤之颜。 其实他当时也不过是就看了一眼,看热闹的大家都嗡嗡说是来赈灾的雍王殿下,他再想看,人就进城了。 后来婺州封了,他害怕沾了瘟疫这就逃离了那边。 另外一个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也忙说道:“是的,我也看见了,殿下生的好看,婺州知府还在车队前面宣读赈灾旨意,好好恭迎了殿下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排场。 徐良玉靠在车壁上面,紧紧皱眉:“也就说,你们就看见像雍王的人坐在车上了,你们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雍王了?” 那是当然的了,俩人支吾起来。 是了,他们从未见过,那边百姓也是从未见过,如何能认出李德呢! 婺州的知府故意摆了排场,传言出来李德已经进了婺州也是有可能的。 想着,她敲了敲窗边,又问道:“那婺州的知府住在哪里,他可在婺州了?” 俩人似乎都有点懵住了,其中一个想了想回道:“这个还真没太在意,之前因为灾大,知府就带着府院在外了,怕是不能去的吧,天老爷的事情我们如何能知道。” 简直漏洞百出,徐良仔细问了一遍,敲窗让赵庾司上车。 这两个一看就结实得很,瘟疫多是从痢病开始的,都两三个月了,还这般健壮,不可能是染病之人,她让赵庾司给他们安排了一条活路,再不问李德的事情了。 马车这就回返,赵庾司挑着灯,瞥着车里的小姑娘。 虽然已经为人妇,但是在他看来,真的只能用小姑娘来形容,穿着少年衣衫,白白净净一张脸,一低眸安静下来时候,唇角一抿倒去了些稚气。 他已过四十,家中小女儿和她差不多大。 从淮南道一路走来,可是亲眼看着她隐身在自己背后,如何监工的。 还有宋三郎的事情,她并没有瞒他,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本来李德早就叮嘱他了,如果不是她亲口来问,不许透露半点他的消息给她,一旦她问了,依着她行事就好。 见他看她,徐良玉大大方方抬了眸,她微扬着眉,也不问也不开口。 他竟是避开了眼去:“良娣现下有什么打算,粮价已经涨了十几文了,广州这边并没有什么粮,何时离开。” 广州这边当然没有什么粮,她的目的也不过是送徐有义离开。 顺便观望一下,看看宋凛又多大野心。 事实证明,他已经在扩大收粮面积了,这是好事。 她伸手接过灯去,抬眼便笑:“这才哪到哪,粮价还会再涨的,继续收,不过广州这边的确没什么粮,咱们明天就走。” 赵庾司被她这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打发了,也是不恼。 很快,马车又停了下来,二人下车。 青萝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说是张知府请赵庾司酒楼吃酒,男人之间,自然是要发展酒桌关系,徐良玉只说是太累了,先回房休息,赵庾司也怕出什么差错,另外分派了侍卫队的人在院子里守着她们。 也真的是累了,徐良玉揣着一肚子心事洗了把脸。 这才坐下,窗外忽然传来啪啪两声。 本来以为只是窗外的小虫儿什么的,她站了屏风后面,正要换衣裳,忽然听见一声口哨响起。 紧接着,不知是什么东西又扔了过来,啪嗒打在了窗边。 青萝到窗口探头看了眼:“谁呀!” 一边的高墙上,突然出现了个骑墙头的白色身影,月光映照在他的肩头上,他手里拿了小石块又扔了过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小鸳儿可歇下了?” 青萝掐腰,当即气恼:“这些侍卫干什么的,怎还不将人抓起来,我去叫人!” 徐良玉一听动静就知道是谁,一把 拉住了她:“等等,毕竟是知府家的人,不过是骑了个墙头,就给人抓起来可不妥当,再说长夜漫漫,的确是无心睡眠,这么个趣儿人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呢!” 说着也到了窗前,踩着椅子探出脸去。 月色下,娇俏少女抬眼看去,她就趴在窗上,对着男人轻轻勾了勾指头。 第83章 八十三、四 第八十三章 马车一停下,张知府和赵庾司先后下车。 酒色微醺,两个人此时都是一脸笑意,才吃了酒,酒到深处还称兄道弟了,说说笑笑到了家门口,一个丫鬟看见他们的身影,当即跑了过来。 小丫鬟扑腾跪在了地上:“家主可算是回来了,郎君被人打了!” 张知府心一沉,忙是问怎么回事。 小丫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家张衿在后院转了一圈,就不知怎么地被赵庾司的丫鬟给耍戏了,现在人被侍卫抓了,还扣在后院呢! 张知府顿时拂袖,快步去了后院。 这个儿子,是他的命根子一样,小的时候因为体弱多病,好容易大了,没别的毛病,就是风流一些,男人嘛,当父亲的才不放在心上。 到了后院,老远就听见张衿的哀嚎声:“别打了别打了,诶呦!” 他心都颤了,不由回眸瞥了眼赵庾司:“这怎么回事?赵兄?打我的儿子,你这丫鬟反了天了?” 原本白天都有一出在前面了,因为赵庾司一心袒护,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院子里他家娘子已经哭得不行了,见了他更是叫骂起来,前面有三个侍卫模样的推搡阻拦着,见了他才是让开。也顾不得再看赵庾司,忙是上前。厢房的门开着,里面似乎有几个人在,不断听见张衿的诶呦声,张知府心疼儿子,快走了两步上了石阶,这就奔了进来。 进门一看,屋里也只两个女娃子和张衿在。 他的宝贝儿子被五花大绑捆着跪在地上,两边脸都红着,一见他眼泪都流出来了:“耶耶阿耶……” 一个小丫鬟就站在他的面前,还点着他的脑门:“现在知道哭了?羞辱吗?羞辱就记住,以后管住你的手,少打些歪主意!” 张知府怒气更盛,停了一步,等了赵庾司进门:“赵兄给我父子一个交代,这算什么?” 赵庾司才一进门,刚才张牙舞爪的小丫鬟也哭着跑过来了:“赵庾司可要给我们姐俩做主啊!”哭着这就跪了他的面前:“晚上我们姐俩才刚要歇下,这郎君从窗口跳进来,就想非礼青鸳阿姐,瞧见阿姐了又想非礼我,幸好院子里留人了,不然我们姐俩谁也跑不了!” 她这眼泪也快,就连张衿都惊呆了。 一边的桌边坐着青鸳,此时也站了起来。 她一身青衫,穿着男儿家的衣裤,却仍旧是丫鬟双髻,负着手这就走了几人的面前:“张知府勤政爱民,就是儿子不争气点,现在总去天后面前打小报告的人可是不少,光只风流些也就罢了,要是出了大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走路时候,腰间的佩玉叮当作响。 张知府怒不可遏,可才要发作,见她这身派,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是了不得,佩玉当中,一串铜钱特别显眼,他心中一惊,差点腿软。 回头再看赵庾司,人已经站了这个叫做青鸳的身边去了。 明日她们就要走了,这是广州这边的暗访已经结束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表明身份,可见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意思。 他一下就沉不住气了,可很显然,人是真的想给他儿子长长记性,这事可大可小。 外面自己的妻子还在哭闹,哭得他六神无主。 按道理说,他官衔在这,并无认低的道理,可这短处让人抓住了,又怕节外生枝,正是犹豫,赵庾司已经上前,亲手解开了张衿的绳索。 青萝也站了起来,站在张衿面前瞪着他。 这就是个风流鬼,从窗户跳进来,满口的荤话,还动手动脚,见了她也是眼直不说,还打歪主意,他脸上左右两边都是她抽的。 这边张知府忙是上前打圆场,张衿被放开了,也是站了起来。 青萝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吓得一哆嗦,脸上还火辣辣地,一张口疼得嘶的一声,刚捂上脸,瞧着青萝就在眼前,顿时又痴了:“你个小姑娘,怎地这样大的力气,打得我哟~” 青萝扬起脸来,呵呵冷笑:“叫你还满口荤话,还敢打你姑奶奶的主意,见了谁扑谁,就得狠狠地抽你!” 说话间,她又一挥手,吓得他忙地后退。 谁知她不过是抿了一下头发,也不理他,转身走了。 他站直了身子,看着少女转身间杨柳细腰拧了一拧,整个人都呆住了。 赵庾司不愿多生是非,这件事当然也不敢张扬出去,否则雍王殿下的脸面往哪搁,忙是过来打圆场,倒是张知府狠狠抽了张衿一巴掌在他肩头,推搡着给人撵出去了。 这才算消停。 徐良玉百般无聊,坐在窗前看账册。 赵庾司送走了张知府,又折身返了回来:“良娣早早歇下,咱们明天一 早就走。” 青萝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徐良玉也将账册合上了:“不,趁着城门未关,咱们连夜走。” 赵庾司怔住,不明所以,她只望着窗外的月,不知想着什么。 半晌她又是回头说算了,坐回了窗边。 拿出账册,徐良玉与赵庾司对着账,岭南这边没有什么粮,得做好记录,正事要紧。 对到半夜,才各自休息。 次日一早,说走就立即走,三人简单收拾了东西,这就出了府院。 张知府出来相送,张衿冰了半宿的脸,早上起来看时候已经没什么痕迹了,他恭恭敬敬地对着徐良玉和赵庾司施了礼,就躲在了张知府的身后。青萝先送包袱上了车,才在窗口探出脸来,就看见了他。他探头探脑地在张知府背后朝她张望着,她对他龇了龇牙,他非但没有别过脸去,还揉着脸看着她,看了片刻片刻,还似依依不舍地对着她挥手相送。 真是无耻之徒,她白了他一眼。 徐良玉和赵庾司在车下和张知府说着话。 片刻也都上了车,青萝吧嗒放下了窗帘,这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直奔港口,全都上了船。 已经传书给了檀越,让他暗中与宋凛抢粮。 从港口出来,本来说是去杭州,但是徐良玉半路又改变了主意,到了越州就转了过来。越州与婺州相邻,一下船遍地都是流民,临近婺州这边都有了灾情,今年绝收,水灾几乎将百姓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打破了。 下了船,赵庾司先安排住宿,越州这就条路不通,徐良玉落了脚,换了衣衫,扮成半大小子的模样才是上了街。街上店铺多已关门,偶能看见帆布带飘着,街边到处可见拿着大碗讨饭的流民百姓。 她身上带的银钱不多,一个也没舍。 百姓疾苦,比不得长安繁华,越州也是受了苦了。 她个头娇小,沿着街头一一走过,到了破庙流民的集聚地,才停下脚来,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卷着行李卷,各占一地,她在门口观望片刻,想了下返身走出。 这个时候银钱在身,多半是祸事。 吃不饱,穿不暖,这个时候他们只想活着,走了一个干馍馍蒸饼的店子,拿出银钱买了一大包,遮掩好了抱在了怀里。 她低头快走,快步又走回了破庙。 一打开包袱,顿时吸引了 不少人围过来,她身上穿着不起眼的青布麻衣,人也小小一只:“大家不要抢,每个人都要分点的,有个婺州的亲戚失去了音信,你们谁从那边过来的,能不能给我讲讲那边的情况?” 其实流民多是从婺州逃出来的,越州本地的百姓再苦再难好歹有个家。 大家一拥而上,先是抢了些吃的,有的嚼了喂了孩子,有的拿回去给妇孺,大家围了一个圈,你一言我一语就说开了。 几个月前的婺州其实还可以来回地走,但是不等赈灾的雍王到了婺州,大量的牲畜和百姓死于灾难,饿极了的当地百姓,有的甚至开始吃人肉,没过多久,就生了疫情。 知府早就弃官跑了,后来认命的新知府,终于等来了赈灾的雍王殿下。 他一路分粮,将病区的百姓隔离开来,之前一直游走在婺州边缘的人也都驱赶开来,他们不得已只能拖家带口离开了家乡,因为没有车马也是走不远,出了婺州,才到越州就落了脚。 徐良玉坐在他们当中,看着他们的衣着,不由暗暗叹气。 之前,她万般不愿交出粮食,现在看着他们,心如绞痛。 男人们站在外围,遮挡住的还有少妇和婴孩,里面不时会有孩子的哭声,大一点的都帮着母亲看小的,小的婴孩还吃着奶,刚才她注意到了,这些蒸饼最先拿给了里面那些妇孺。 男人们也多是瘦得不行,他们说换班守护着孩子和妇孺。 喂奶的时候,没有人回头,虽然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守住了自己最后的尊严。他们麻木的脸上,看向孩童时候的模样,都是怜惜的。 现在已经不分谁的孩子了,有的已经失去了亲人,有的和亲人失去了联系,都可怜见的。 正是胡思乱想,一只小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裤脚,不知从哪里爬过来的小花脸,轻轻拉扯着她:“你是要去婺州吗?能把我带去吗?我想去找阿娘。” 这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能看出是个男孩。 徐良玉在仅剩的蒸饼上面,用小刀划了开来,递给了他:“给。” 他拿了在手里,自己没有吃,却是拖着一条腿,瘸着走向了角落里:“花儿,快吃点东西,吃点东西你就能好了,阿兄带你去找阿娘。” 角落里围着的老人默默让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蜷缩着的小不点。 披散着半长不长乱糟糟的头发,另一个小小的只有 两三岁的孩子奄奄一息的模样。 徐良玉抿唇,眼眶顿湿。 第八十四章 赵庾司才安顿好,出去就没了踪迹的徐良玉就回来了。 她的外衫已经脱了下来,卷着什么东西抱在怀里,身后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小孩子,青萝才要出去寻找她,见她脸上都是汗,身上只穿着内衫,顿时急了:“天哪,这是去哪里了啊!” 说话间,徐良玉已经精疲力尽扑身过来,上了石阶就闯了屋来,她将怀中的小东西塞了赵庾司的怀里:“快,快找个大夫过来给这个孩子看看!” 他们是在越州街上一家客栈里,此时街上多是流民,店铺多是关门没什么人,赵庾司接过了孩子,低头看了一眼,赶紧放了床上,这就差人去找大夫去了。 另外一个一瘸一拐的男孩扑腾跪了床前,这就对两个人咣咣磕头:“谢谢谢谢谢谢,求你们救活花儿就行,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他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只咣咣磕头。 已经有人去找大夫了,徐良玉奔走了一路,出了一身的汗,也是瘫软在了地上。 青萝拿了手巾来给她擦汗,赵庾司给了青萝一个眼色,这就给徐良玉架去了隔壁房间,他到底是年纪大了些,考虑比较周全:“遍地都是流民,良娣有心救又能救得了几个,越州与婺州连着,怕是不大安生,此地不宜久留,良娣想知殿下消息,老夫派人去打探就是,万万不可再胡乱走动。” 徐良玉靠在椅子边上,喝了口水,才觉得是缓了过来:“我知道不安生,我也不想管闲事,但是至少这两个孩子,真的是太可怜了。” 赵庾司依旧不赞同她的做法:“良娣菩萨心肠,不若去见越州知府,让他们妥善安置,给孩子们一口饭吃,至于这两个,让大夫给看了病,就放了去吧。” 徐良玉看了他一眼:“赵庾司放心,我问过了,这群流民都是殿下先行驱赶出来的,不会有疫情。”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沾染上了瘟疫,怕是一个月都活不过。 她当时看了一眼,被这一瘸一拐的男孩叫做花儿的小些的,长长的睫毛上,抬都抬不起来,奄奄一息的,口中还模糊不清地叫着阿娘,小小的手儿,拉着自己阿兄,睁眼就是笑了。 她心疼不已。 有的时候理智让人无情,她一时冲动就给两个都带了回来。 青萝是最懂得她心意的,才见了那软软的一坨当即哭了出来,给徐良玉揉着肩头,还偷偷在她耳边说要留着这两个,赵庾司万般不愿,但 是耐不住她心意已决。 他只得去会见越州知府,让他至少妥善安置了破庙当中的孩童。 大夫来了,给小花儿看了看,说只是饿的,并无大碍,反倒是大些的这个腿,骨折了一段时日,得好生接一下骨。花儿这孩子胃口也娇,才断奶没多久,干饼吃不下,青萝给做了细粥。 徐良玉趁着大夫准备接骨的空,亲手打了水来,给大的那孩子洗头,擦身。 这孩子眼圈都红了,说自己叫周书,小名叫做树儿,妹妹叫花儿,并无大名,两人在洪灾当中与耶娘失散的,婺州大水,他们没有了家园,也找不到耶娘了,只有他带着妹妹跟着流民到处讨饭维持着。 洗的干干净净了,徐良玉拿剪刀胡乱剪了自己的衣裤给他穿上。 树儿倒也长得眉清目秀,这边青萝也给花儿收拾了一通,兄妹两个吃饱了,像才活过来一样都哭了,哭的都是阿娘,让人心痛。 老大夫给树儿接了骨头,说是三个月不能大动。 急的这孩子咣咣磕头,徐良玉给他扶了起来,叫他放心,说她养着他兄妹,他又拖着花儿来跪。赵庾司出外也就一个时辰左右,很快回来了。 他还给孩子们带了衣裳来,只脸色不太好。 徐良玉和青萝给树儿兄妹两个换了衣衫,果然是俊秀的俩小只,尤其小小团子,一双笑眼见人就笑,看了就让人心生欢喜。 赵庾司说越州知府执意邀请,让徐良玉务必与他一同前去。 越州这边作为接收流民的重要州郡,或许是赵庾司亮出她的身份也说不定,她也没太多想,这就梳洗换了衣衫。换上抹胸襦裙,徐良玉简单梳了一个百合髻,上面半点饰物都无,单单在额头上点了一朵桃花。 留了树儿和花儿在客栈,青萝陪着她这就出了客栈。 赵庾司自从回来以后就一副坐立不宁的模样,马车走过,他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紧紧捏着,一会抬眼看徐良玉一眼,总像有话说一样,可又是欲言又止的。 徐良玉终于察觉,看着他笑:“赵庾司这是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忧心道:“良娣有所不知,越州无粮,已经自身难保,才刚去见了周知府,他说不光是婺州水灾瘟疫,沿途已经有三个州郡都闭了路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徐良玉低眸:“可见百姓疾苦,光在长安城是不知道的,却不 知殿下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是无意识说出来的,分道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默契,仿佛那条路就是二人的分界线,她从不主动开口去问赵庾司,从不主动提及李德。 现在想起他来,难免唏嘘。 赵庾司捏紧了手中的木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递了过来:“这个东西是殿下留下的唯一讯息,越州是唯一距离婺州最近的州郡,婺州知府也在这里,说是殿下进了婺州,治水的时候人不见了,正在到处寻找不见踪迹。” 那木牌是何等的眼熟,徐良玉心中顿惊,一下抢了过来。 分明是她之前送给他的平安符,开了光的木牌,是临行前,给他的那个! 千真万确是那个,她屏住了呼吸,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十分冷静:“婺州的知府在哪里,殿下是在哪里失踪的,可有说过?” 赵庾司低头:“说是掉落大水当中,这湖海都是相通的,一时也没找到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她顿时皱眉:“胡说什么!” 木牌紧紧握在手里,徐良玉握掌成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曾上报了?” 赵庾司也是一脸急色:“哪里敢报!也是咱们误打误撞来了越州,良娣想他们为何突然这个时候要宴请你去,殿下赈灾落水了,人没有影了,要是让上面知道了,越州婺州还有其他几个赈灾的州郡知府有几个脑袋够用的!” 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片刻,紧紧握着木牌,才是睁眼:“没事,没事,殿下福大命大。” 说着挑开窗帘,往街上看了一眼。 街上行人不多,夜幕将要降临了,只两旁流民多耷拉着脑袋,这些人都是一日挨过一日,日日都一样的模样,天灾面前,人命都如同蝼蚁一样。 赵庾司在她背后看着她,目光复杂。 半晌,徐良玉放下了窗帘:“快点,我心里不踏实。” 说着直揉着额头:“木牌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光只这一个木牌吗?” 赵庾司别开了眼去:“不,说是还有殿下的外衫。” 那叫她来干什么,她看着他,目光灼灼:“婺州哪里落的水,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没就没呢,殿下什么样的人,身边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早知道此行凶险,越是看着木牌,越是焦躁。 徐良玉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分开的时候,她想她可能是获得自由了,她和李德之间,不过是互相慰藉而已,稀里糊涂开始,轻轻放下。 他活着回来,功成名就,有好亲事等着他,有正妃等着他。 他不能活着回来,她们就此了结。 那时候想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轻不得了,她们之间,似乎还有那么点遗憾,她忽然想,分别的那个早上,他给她脸上胡乱画了画,画罢还亲了她的唇角。 其实她迷迷糊糊都知道,她醒了。 但是她没有睁开眼睛。 那时候,要是睁开眼睛,哪怕与他说上一句话,这个时候,怕也没这么难过。 赵庾司只说具体的,他也不太清楚。 马车停下,越州知府和婺州知府都在门口恭迎,赵庾司先一步下车,徐良玉紧随其后,都见了礼,这就迎了府院当中去。 笼罩在大地上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吞噬了,石阶下的不知什么东西差点绊住她,徐良玉一脚踩住裙子差点摔倒,还是一旁的赵庾司扶了她一把,才站直了。 越州周知府说雍王的随身物品有几样找到了,就在堂前。 她跟着他们快步走了进来,堂前果然摆着几样东西,两边侍卫侧立,屏风后面遮得严严实实,屋里灯火昏暗,徐良玉眼皮直跳,摸了几下才摸到锦袋将木牌放了进去。 站了案前,心如捣鼓。 案上放着几样东西,一件染血的外衫,上面暗纹精美,是李德常服。 旁边几样佩玉,都是他随身常戴的东西,最后一盘上还托着他一只鞋,上面脏污不堪,染血部分都已经变了色了,光只看着这些东西,就让一口气都哽在了喉间,上不来了。 婺州知府在旁站着,她也不回眸,目光就落在那单只的鞋上面:“殿下这是,凶多吉少了?” 谁敢回答这话,堂中烛火跳动,徐良玉纤纤细指轻抚鞋面,血迹都虽然已经干涸了,但是整只上面几乎没有好的地方了,外衫也是,来之前做了许多心里建设,但是亲眼见了,眼眶还是酸涩地疼,不知什么模糊了视线。 赵庾司暗自叹息,目光却透过她的肩头,看向屏风。 烛火跳动时候,那后面投射出一道人影来,他身形颀长,被这烛光拉得也好长,只徐良玉没注意到而已。 第84章 八十五 第八十五章 硬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徐良玉侧目。 越州知府和婺州知府一边站了一个,都伸手来请:“良娣请。” 她两手撑在案上,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而过。她试图在他们脸上一探究竟,但他们脸上看不出悲喜,这些个老狐狸不知道突然将这消息泄露给她干什么,李德不知生死,也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她腿有点软,身后越州知府看了眼一边杵着的自家丫鬟,她忙是上前来扶。 徐良玉一把甩开了她,赵庾司亲自搬了椅子来让她坐,只是劝着:“良娣莫要胡思乱想,殿下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此事还在追查当中。” 她回身坐了,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 越州知府陪立在侧:“是啊,婺州现在形势虽然不好,但是治水已经有了显著效果,明日本官便协同婺州知府等人,去往婺州,亲自查探。” 徐良玉嗯了声,不置可否。 越州知府看了眼屏风,迟疑道:“明日一早便走。” 徐良玉似没听见一样,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赵庾司在旁提醒了她一下:“良娣可要同去?” 屏风纹丝不动,只后面的人似乎动了下,他修长的手才搭了个边,又是缩了回去,徐良玉背对着屏风,只轻轻摇头:“不了,眼下流民太多,杭州那边我不太放心檀越一个人,先去他哪里,务必在宋凛手里咬下一块肉来。不然他一家独大,难以下肚了。” 其他二人不明所以,只赵庾司知道她在说什么,可这个时候,其实他是向着这小姑娘的,再次提醒了她一句:“殿下生死未明,不去婺州,怕是良娣也不安心。” 徐良玉一动不动,也不开口。 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反倒是赵庾司有点急了。 片刻,她站了起来,还很冷静:“这些东西在什么地方找到的,现下有多少兵士在查探殿下下落,殿下治水的时候,知府在哪里,有多少人跟着,已经有多少时日了,还能瞒多久?” 她目光灼灼,就盯着婺州知府的眼,一眨也不眨地。 婺州知府后背直冒冷汗,只单手来请:“良娣请,借一步说话,这边不大方便。” 她这才起身移步,跟着他往出走了。 侍卫队依旧守着两边,赵庾司一个人留了下来,脚步声逐渐远 了,直看着人走远了,他忙是来到了屏风的边上,微微欠身:“殿下,这消息不能外传,这可儿戏不得啊。” 被他称作殿下的人,这才在屏风后面走出来。 李德腿上有伤,身上披着件宽大的外衫,脸色微白:“一会儿便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有了本王的消息就是,说得含糊些。” 这是什么意思? 赵庾司还欠着身:“那张良娣这,殿下还见是不见?” 李德脸色不虞,走出来,坐了下:“不见,可见也不怎惦念,否则进婺州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会不愿去。”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赵庾司已经摸清了徐良玉的脾气,他还很欣赏这姑娘的决断,总想着帮着她说上两句话,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片刻,还是将她在广州如何打探他的消息,转了水路到这越州来的其意如何,都传达了一遍。 李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你的意思是,她一路也在关注本王讯息?” 赵庾司自然点头:“我看良娣就是心思重了些,但万般掩饰,但还是十分在意殿下的,不然从婺州逃出来的流民,她怎非要亲自去问,还有才到越州,她也去了各处打探婺州消息,还不让人跟着,刚才殿下许是没瞧见,眼睛都红了,若是心中没有殿下,怎会这般强忍悲痛模样。” 他这么一说,男人更是受用。 可是,赵庾司再是来问,要不要见,他仍旧摇了摇头。 他身边的荣生见赵庾司总是欲言又止的,忙是对他使了个眼色,已经入了夜了,时间总过得这么快,忙是上前来扶,弯了腰来劝:“既是不见,殿下还是早点去歇下吧。” 李德瞥了他一眼,起身。 赈灾的粮已经由檀越发号施令,逐步运到了婺州,临近的四个州郡分别都分发了,治水也很顺利,除了中间出现的小插曲,李德被湍急的水流冲击倒地,直接被冲进了急流区,他腿骨折了,上半身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外衫上面的血迹,真是他的。 他在治水的时候,婺州的知府当然就在身边,当即用最快的速度寻找到他,并且救了上来。虚惊一场,赶紧连夜送了越州来。也是赶巧了,他前脚才到,徐良玉后脚就到了。 她们一下船,他就得了消息了。 但是他却生了试探她的心,这才让人去请了她,单单只是瞒着她,故意做一场戏而已。 他不想拿谁来比较, 但是这个时候,一般的女子不该是哭哭啼啼哭着求着要去婺州找自己男人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肝肠寸断,应该这样。 然而,徐良玉的反应,让他有点失望。 这些,徐良玉自然还不知道,她随着婺州知府去了书房,听他将治水的经过胡扯了一通,只觉唏嘘,这哪里是什么宴请,分明是鸿门宴。 再回到前堂,赵庾司仍旧劝着她宽心,婺州知府和越州知府在一旁商议着行进路线,她在旁坐着,只低眸看着脚面,也不知想着什么。 夜色渐浓了,忙是安顿了下来,让她留宿一晚。 她话极其的少,也顺着他们的安排了,一个□□杏的小丫鬟跟着她在旁伺候着,后院正面五间,厢房三间,徐良玉住在厢房最南的一间,早早洗漱了去。 她再没出来过,屋子里静悄悄的。 院子里不知名的虫儿欢快地叫着,各个屋的窗都开着,一轮明月普照大地,厢房没有动静,正五间当中最东一间里可是安静不下来了。 夜逐渐深了,除了虫儿叫,院子当中,静得很。 荣生在窗口往外看了眼,回头看着自家殿下,他倚靠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子,垂着眼帘,似乎看得正起劲,偶尔翻看一页。 明明之前还问来着,此时分明在一个院里却不相见,暗自叹了口气,荣生忙是上前:“殿下,人心不是这般简单的,良娣心中也是有殿下的,但是这个时候,不去婺州怕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话未说完,男人一抬眸,脸若冰霜。 荣生不敢再劝,只侧立一边。 片刻,他见人又低了眼帘,又是呐呐道:“殿下,时候不早了,那早点歇下吧。” 婺州还得回去,明日一早就得走,耽搁不起。 李德又瞥了他一眼,脸色依旧不大好的样子,荣生想了想,笑嘻嘻地上得前来:“殿下,我刚才瞧着良娣屋里灯还亮着,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这回似乎戳到心窝上了,李德放下了话本子,侧身坐了床边。 荣生忙是给他穿上了鞋袜,他腿上伤得不重,只走路时候需要微微点着点脚,也一瘸一拐的,出了门,往厢房一看,果然还亮着灯。 荣生走在前面,他慢悠悠跟着后面。 虫儿也不叫了,厢房里面的动静在外面似乎都听得见,二人站在花树的后面,荣生张望了一眼,回头压 低了声音笑道:“我都听见了,良娣在和那小丫鬟说着话。” 李德神色淡淡地,嗯了声。 二人才要往前,屋里的光亮一下却是灭了,荣生不敢置信地站直了身体,才一回头,就瞧见月光映着李德的脸,全是戾气。 窗角还没听到,人就睡下了。 不等荣生开口来劝,李德转身就走,惊得他差点喊出了声音,一着急也不知道绊到了什么诶呦一声,这一声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十分尖锐,屋里的徐良玉也听见了。 丫鬟就住在外间,她也才歇下:“什么动静?” 春杏也没听真切:“许是野猫什么的,因为大水,后院总能钻进来猫啊狗啊,良娣不要害怕,没什么的。” 徐良玉嗯了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她有点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李德那张脸,直在面前晃悠,婺州疫区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还有大好的青春,还有许多许多想去做的事情,没有完成,总不能心安。 手里拿着那块木牌,摩挲又摩挲,却是总也睡不着。 名利权益,理智告诉她,安安生生地避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上之策,也许有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沾边,或许明日一早,婺州知府合越州知府去了婺州,她离开了越州就不会再想这些事情了,李德生死有命,他活着还有娇妻美妾,他死了,也有许多人记挂他,总也不少她一个人。 拽过被子蒙过头脸,睡觉。 次日一早,后院果然早早嘈杂起来,徐良玉捱了天快亮才是睡着,一觉睡到大天亮,还是春杏将她叫了起来,一看时日已经不早了,她顿时急了:“什么时候了,周知府可是走了没有?” 春杏回头看了一眼:“车队已经等在大门口了,好像是要走了吧!” 正说着话,赵庾司也来到了厢房门口,他就在外面叹着气,也在门外催促着她:“良娣,咱们也该走了,越州遍地都是流民,此地不可久留。” 她才穿上衣裙,顾不得没有梳头,一下打开了房门:“去哪?” 赵庾司怔道:“不是去杭州吗?”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前院不知谁喊了一声走了,摔鞭子的声音啪啪就响了起来,徐良玉扬着脸,心里忽然有根弦突然就断了,赵庾司还和她说着话,她却忽然跑了起来。 她长发还披散着,春杏直追了出去:“良娣还没梳头!” 可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徐良玉提着裙角直奔着前院就跑了出去,大门口那果然有许多兵士列队整齐,她跑得直喘,老远问道:“周知府呢!” 有人认出她来,往前点了一点,运粮的车队前,一车停着街边,她认定了人在车内,快步走了过去。 咣咣拍了车身,她觉得她自己一定是疯了:“周知府!带上我,我也要去婺州!” 说着手脚并用,一下爬上了马车。 车帘一掀,她人就钻进了车厢。 只不过,不等坐下,腿先软一软,都不知该怎么呼吸了。 记挂着的那张脸近在咫尺,徐良玉差点摔在了他身上,四目相对,她瞪大了眼睛:“你!” 第85章 八十六 第八十六章 马车行的不快,徐良玉趴在窗口,挑着窗帘往外看。 身后的长发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梳着,揪得她头皮发麻,回过头来怒目以对,李德一手拿着梳子,一手以指代梳,正好揪住了她的发尾。 他还在纠结这头发该怎么梳,别开眼去,躲开了她的目光。 她瞪他:“还能不能梳好了?” 李德嗯了声,推着她转过去:“很快,很快。” 口中说着很快很快,但是手里动作却是和之前一样,来回梳理两下又梳不开了,又是揪得头发疼,徐良玉回头一把在他手里抢过了梳子来:“行了,不用你了!” 她自己梳着发尾,李德像是做错事了个幼童,靠着车壁瞥着她的眼色。 她还恼着,此时车队已经离开了越州,她和李德先行一步,赵庾司去接青萝和两个孩子,早上走的仓促,她头没梳,一头钻进马车里,歪打正着正撞见了李德。 五味杂陈,从起初对他平安的庆幸,到反应过来他在试探的恼,最后呕气气得快要崩溃。她不想和他说话,完全不想搭理他,他不知哪里要了一把梳子来,这就给她梳起了头发。 青萝不在,太复杂的发髻她也不会梳。 就分开了两边,一边梳了一个辫子,一边梳还一边瞪着李德。 他若无其事地任她打量,她蹬了一会儿转身过去又去看外面街上,越州往婺州这边来,出了街里,多是山路,山路不大好走,颠簸得很。 蓝天白云,徐良玉叹着气,懊恼自己还是掉了进来。 正是唏嘘,背后一紧,一具温热的身体已经贴了上来,李德自后拥着她,他的气息就在她的颈边呵着,拥着拥着就是紧了,难得的,他也有懊恼的时候。 解释已经解释不清了,他在她耳边低语:“伤是真的,落水是真的,下落不明是真的,生死未卜也是真的,婺州疫区已经控制得很好了,主要之前是死了太多人没有安顿好,现在水已经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安顿流民,重建家园了。” 徐良玉一动未动,不搭理他。 他手一紧,紧紧按住了她两边腰窝:“你为什么要去婺州?嗯?听说我生死不明有没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嗯?” 她转过身来,噼里啪啦一顿小拳头就捶在他肩头:“还肝肠寸断,我打得你肝肠寸断! ” 这个时候,她的小脾气都显得特别可爱,他在车内听见她的声音,她说带上她,她要去婺州,那个时候,他忽然心如明镜,尽管她嘴再犟,但是心中还是有他的。 他任她捶着自己,勾唇:“嗯,好。” 她抿唇,瞪他:“嗯什么嗯,好什么好?打死你~” 他笑,薄唇就落在她的额头上:“行,让你打。” 说话间徐良玉拐了他一下,不知是碰了他胸前哪个伤处,疼得他嘶的一声。吓得她连忙扯了他细看,两个辫子在他脸边刷地一下,他一手一个抓住了,往两边抻了抻。 她一边拍了一下,夺回了自己的辫子。 马车咣地颠簸了下,冷不防撞了车上,李德这次是真的闷哼一声,脸色顿时白了。 徐良玉以为他还是做戏,狠狠瞪了他一眼,可见他脸色也吓得不轻:“怎么了?我去叫荣生,赶紧给大夫招呼来看看,伤着哪了?” 说话间才要走,一把又被他拉扯回来。 她回头才要说话,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下将她红唇噙住。 有些东西,在记忆当中,一旦沾上了,不容易忘记,两人亲密时候的所有情绪一下迸发开来,起初徐良玉还躲着他,但是他直将人按在了车壁上,扣着她的后脑让她动弹不得。 她的脸,她的颈子,她的锁骨,再往下,他扒开她外衫和襦裙,一点点轻轻啃着她。他的脑袋里面都在想什么东西,徐良玉狠狠钳住他的手腕,撞着他肩一把将人推开了。 李德失笑,他的坏脾气一时间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再次将人拽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别闹,是真的疼。” 她这便不敢再动了,就靠在了他的肩头上面:“就得让你疼,不然你总是想着坑害别人,我这一摊子事情,脑抽了才要和你去婺州。” 他嗯了声,轻笑出声:“要去婺州,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去的吗?难道我去叫你了?” 她不与他分辨,只气鼓鼓地:“殿下算计我,存了什么心思?” 二人依偎在一起,也生出些别样的滋味来,李德一夜未眠,此时靠着她,也生了些乏意:“好了,本王不该让你涉险,但是你就在本王身边,只要本王在一日,就不会让你出事。” 说着闭上了眼睛。 这人,可真是自以为是。 徐良玉瞥着他, 无语地叹了口气,她见他脸色真是发白,别开了眼去。 她昨天晚上何尝睡得好了,此时靠着靠着也生出了些困意来,正是迷糊着,他又咬了口她的耳垂,还摩挲着她的脸:“怎么办,现在就很想把你吃掉。” 她顿时睁眼:“别。” 双手就抵在他压过来的胸膛上面,徐良玉有点慌:“别动,你伤腿行吗?” 他薄唇近在咫尺,她双唇微张,像是闪躲,又像是欲拒还迎。 李德也果然低头,轻轻碰了碰。 不过也只这么碰了一碰,他立即坐直了身体,再坐好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锦袋,正是她腰间的那个。轻轻一晃,锦袋里的佩玉和木牌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徐良玉一下清醒过来,伸手来抢。 不过当然是为时已晚,他已经打开了来,并且将里面的木牌和钱串拿了出来,都摊在掌心里,先是将木牌重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然后提着钱串在她面前晃了晃:“也只有你能想得出,用这样的玩意做信物。” 她在他的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了。 所有的小心思,似乎都有点无处遁形,他步步紧逼,她无路可走。 低着头,徐良玉不理他了。 他见她似乎有点在意这个,也不逗她了,将铜钱串放回了锦袋,啪地扔了她的手上。 徐良玉看了他一眼,仔细收好了。 她情绪有点低落,抱着双膝就转过去背对着他了。 李德只道她还在意他试探她,也是渐没有耐心了:“有什么话你就对本王说,别跟本王闹别扭。” 她背对着他:“二十万石粮食,可有剩余?” 他以为她还在意粮食,按了她的肩头,淡淡道:“现在还有大量的流民涌入各个周边州郡,粮食根本不够。” 徐良玉想到花儿和周树,扁嘴:“这些难民真的很可怜,以前是我太狭隘了,檀郎若在,他必然身先士卒,所有的粮食都会捐献出来。”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之前二人之间的丝丝涟漪一下就平静了下来。 李德别开脸去,先还放在她肩头的手一下缩了回去。 徐良玉本来就是故意提起檀笙的,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慢慢松了口气,这场赈灾,本来应该是他们的分别之旅,不应该出现意外。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 挑开窗帘看见外面侍卫队聚拢,忙问了句怎么回事。 荣生在前面回了话,说是山路难走,前面路面曾被水冲断,现在需要修复一下再走,刚好旁边有密林,让他们下去歇歇。 她回头,看了眼李德:“殿下,下车歇歇吧。” 他脸也不抬:“你先去吧。” 徐良玉咬着下唇,强忍笑意,整理了下衣裙掀开车帘,一下就跳下了车去。 青萝在林边已经寻好了大石块,拿包袱皮擦了,垫上了。 她快步走了过去,高高兴兴坐了下来,赵庾司让人抱了周树和花儿下来,也找了地方让他们坐下,各自分发了点吃的。 花儿才三岁,手里拿了一块饼,才要咬看见徐良玉坐在对面不远处,蹬蹬蹬跑了过来:“阿姐,吃。” 徐良玉一把将花儿揽在怀里,在她的小脸蛋上面左右都亲了一口:“好花儿,阿姐不吃,你吃吧。” 花儿此时穿着新衣裳,光嫩嫩的小脸虽然不那么白皙,但是眉目清秀,自带的娇憨之气,看着就有爱人肉,相反她的兄长周树,因为一直照顾着妹妹,所有的吃的几乎都给了她,现在已经瘦骨如柴了。 这样的孩子恐怕在婺州会有很多,她揽着花儿,思绪早已飘远了。 正是胡思乱想,李德也下了车。 荣生在他身侧说着什么东西,他脸色不虞,谁也没看谁,只管奔着石凳走了过来,徐良玉拍了下花儿,让她去周树那里,自己则站了起来。 越州才出没远,她知道前面也有岔路口。 李德才一坐下,她忙是上前。 赵庾司到底跟了她一路了,一看她脸色就猜出些许,忙对她摇着头,可她一意孤行,已经拦住了李德的来路,四目相对,她先是笑了。 好好看着他的脸,她心生些许欢喜来:“其实今天惊喜多于惊吓,殿下平安,我很是高兴,但是现在粮价飞涨,我必须得去杭州和檀越会和了,殿下能否帮我一忙?” 说这话,已经违背了想去婺州的本意。 李德当即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和他分道扬镳,他垂眸瞥着她,倒也平静:“说。” 她回头看了眼那兄妹,略有些许遗憾:“殿下去婺州带上花儿和周树,帮她们找一找耶娘,可好” 她柔着腔调说话的时候,很是可人。 可惜他只觉心底丝丝的凉:“好 。” 徐良玉还扬着脸,看着他:“那殿下,咱们就……” 话未说完,人已拂袖:“保重。” 李德转身又往车上去了,他腿上还有伤,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她怔怔看在眼底,抿住了唇。赵庾司才要过来劝她,她已经先移步了。 徐良玉还叹着气,直奔着马车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还叨叨什么。 他快走两步,听见她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侧耳细听,才是听得清了。 “妇人之仁啊妇人之仁,你这是妇人之仁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关心,我现在很好,静养就好~~ 第86章 八十七 第八十七章 荣生跟着身边,一边走还一边劝着。 可惜李德走得不快,脸色却是越发的沉了,他走了马车前面,一手按在车辕上,也没想起来自己走回来干什么,偏偏荣生还在边上叨叨个没完,心烦意躁,正是恼怒,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张笑脸。 徐良玉还背着手,一下跳了他的面前。 他挑眉:“怎么没走?” 她嘻嘻地,低眸看了他腿一眼:“殿下腿还伤着,就算要走,也得看着殿下进了婺州在走,不然怎能安心。” 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德的目光透过她的肩头,落在一边的周树和花儿身上:“是怕本王不能将这两个孩子送到婺州?” 她上前来拉他的手:“说什么呢,是惦念殿下。” 他怎肯轻易相信,顿时拂袖,避开了她的狼爪:“好好说话。” 说着转身上车,似乎已经不想与她言语了一样,徐良玉忙是跟上,荣生在旁给掀着车帘,等两个人都上了车,忙又放下了帘子,遮掩得严严实实了。 车里闷热,李德伸手挑着窗帘,这便要挂起。 徐良玉一把扯了下来,坐了他身边:“我看看殿下的伤,让我看看。” 她一手按在了他的左腿上面,他不动,任她来卷裤腿。 只不过,卷起了裤腿,才发现这并不是那条伤到的腿脚,她蹲了他的面前,扬着脸,忽然被自己尴尬笑了:“殿下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好歹告诉我一声是哪条腿啊!” 她故意逗弄着他,可惜他无动于衷。 再来卷这条裤腿,却被他腿一动,避开了去。 他回头在暗格处一按,立即弹出了一个小格子,里面装着一本薄账册,拿了回头递到了她的面前,目光沉沉:“你那二十万石粮的去处,总得让你瞧瞧。” 她当然相信他,也不看,起身挨着他又是坐下了:“我不看这个,我看殿下。” 才还薄情,这会儿突然这样,他信才怪:“少贫嘴,有事直说。” 徐良玉双手来扳他的脸:“殿下莫恼,我刚才是有点着急,其实说的都是要紧事,并不是不紧着殿下,实在是要命的事情,不能由着宋三郎一家做大,得积极抢粮,才有下一步引他入局。” 他眸色漆黑,低眸看着她:“嗯,你去吧。” 这个喜欢生闷气的家伙,这样下去,她怎么舍得离开,扳着他的脸,两手搓揉着,倾身,就在他唇上沾了沾:“其实我很舍不得殿下,真的。” 李德神色不变,倒是嗯了声,别过了脸去:“嗯,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徐良玉可是下了决心要将人哄了好,见他依旧淡漠,索性站了起来,她佯装往外走去,还瞥着他,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头:“那我走了啊!” 他果然转过了脸来,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两步到了车帘拿,指尖已经搭了上去:“殿下总不让我和你闹别扭,可现在看看,还是你在闹别扭,不想理我的话我真的这就走了啊,我走了啊!” 说着已经掀开了车帘的一角,人是真的抬脚了。 可惜背后的人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看来是真的给他气到了,徐良玉回头,瞪着他:“越州到婺州这么近的距离,殿下确定要一直和我生气下去吗?嗯?” 话音刚落,李德已经抓住她的手腕,他倾身一抓一带,她惊呼一声,转身回来一下坐在了他的腿上。骑跨这个姿势略有不雅,不过这样一来,可是真的与他一样高了。 她忍着笑意,揽住了他的颈子:“怎么了,殿下这是舍不得我吗?” 他按着她的腰,指尖微动:“你个没良心的,可有把本王放在眼里?” 徐良玉凑近他,抵着他额头:“你说呢,殿下生得这般好看,看一次,难忘一次,光放在眼里怎么行,我都放心里,看不着的时候,想着殿下呢!” 说着,气息也是近了,轻轻浅啄着他的唇瓣。 他本来还抿着唇,不过被她咬住了下唇,反复啃咬两次,他就反客为主,抵着她的舌尖登堂入室了。他一沾上她就控制不住,身上已经起了反应了,按着她十分贴近了自己,他恨不能这就将她□□了。 两个人难舍难分纠缠在了一起,气息交错,都动了情。 好半晌,李德终于放过她,她就靠在了他肩头,她柔软的指尖,顺着他的外衫轻轻滑了进去,轻轻摩挲着他紧致的后背肌肤,一时间不能平息:“殿下,我真是想你了呢。” 有时候,能控制心底邪恶的感情爬出来,那是理智。 一旦沾染上了,难以控制,也是在情。 徐良玉在他耳边轻轻呵着气,一时间早把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抛之脑后了。 她脸若芙蓉 ,迷离的眸色当中,满满当当都是他,樱唇微张,他轻吮了两口,修长秀美的手在她腰间一动,这就解开了她的腰带。 这个姿势可是最容易探入的,他知道她情动,更是一路轻抚过去。 揉、捏、他扒开抹胸,薄唇啃着她,手下也没放过,这便更是啃得来劲了。他腿上还有伤,撑不住片刻,这边扯了软褥抖开了来。 徐良玉一路摔了下去,枕着自己的手臂,已经是勾人模样了。 她对着他勾着手指,他绷着自己,却是气息都不匀了:“你来。” 来就来,她咬唇,更是风情无限。 大战方歇,马车已经又行出了很远,颠簸当中更有趣味,事罢,二人懒理衣衫,一同依偎着在软褥上面,或许有的时候,只有肌肤对着肌肤的时候,才有更复杂的情绪涌现出来。 这些日子也都是累极了,就这么交颈,竟是都沉沉睡了过去。 颠簸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再次停下来时候,天色已晚。 荣生在外面敲着车窗,徐良玉一下醒了过来,她忙整理好衣裙,推了李德让他起来,他腿上有伤,本不该做这种事情的,但是两个人竟是谁也没有控制住,事后才觉懊恼。 到了婺州城外了,婺州知府已经先行一步,待开了城门,就算进了城了。 李德披着外衫,靠在车阶上坐姿慵懒,外面是没有人敢来催,但是总不能一直在车上窝着,徐良玉忙跪坐了他的身边,她低着头,仔细给他一一扣好。 他垂着眼帘,一手来抚她的发辫。 早就滚乱了,她左右晃了两下,瞪他:“殿下不会自己穿衣吗?” 他漫不经心地瞥着她:“你给本王脱的,为何要本王自己穿?” 这是浑然不讲道理,徐良玉呵呵了:“那我的衣裙哪个脱的,殿下怎不给我穿?” 他眼帘一动,指尖微动,眼看着就来了,吓得她又告饶:“怕了你了,真让你给我穿,怕是没等穿上又扒光了,咱们快点下车吧,指不定人家怎么想我呢!” 李德勾唇,难得心情大好:“本王的良娣,管那些。” 说到良娣了,徐良玉心中一动,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心思:“嗯。” 她帮着他外衫穿戴整齐,又小心翼翼避开他伤处,给他整理发冠,才一扬脸,他目光触及她的颈子,在旁扯唇,戳了下:“领口高些,少不得让人看了 。” 说着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是垂眸:“你若不喜欢当什么良娣,等回了长安,便是禀了母后,让你做侧妃,如何?” 侧妃两个字,简简单单这两个字一下将二人又打回现实。 她地位家世在那放着,即使想争正妃之位也是笑话,更何况她是真的没有争夺之心,徐良玉知道这是时代的差异,也不争辩,只苦笑了下,并未回话。 他还待追问,她转身打开发辫,重新编结上了,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又捡起了掉落一边的账册,她认真翻开了每一页,似乎已经沉浸其中了。 马车又动,看来是进了城了。 婺州知府先一步安排好了,马车很快到了驿站,二人在车上商讨了下粮价,以及存粮去处,其实其中很多事情赵庾司已经早和他说过了,不过他摸不清她心底,说起米粮才察觉到些她的心气。 车一停下,终于安静了下来。 徐良玉扶着他,让他先一步下车。 李德牵过她的手,放在脸边摩挲了下:“什么时候走?明天?我让人送你。” 她嗯了声,笑:“好,那就先帮花儿找找她阿娘,安顿好了再走不迟,婺州这边多是治水的事,咱们回长安再见。” 一前一后下车,李德还候在车边,等她下车搀了她一把。 婺州知府已经站在驿站门口等候多时了,车下不少人都看着他们,徐良玉紧随李德的身后,才一抬头,顿时有人上来施礼:“良娣。” 也不等她回一声,一声略尖的哭腔突然破空,一个高挑的女子包着头巾,在婺州知府的背后一下冲了出来,她奔着李德就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哭嚎着:“殿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也没等看清是谁,李德顿时推开了跌跌撞撞往他怀里扑的人,还是旁边的徐良玉一眼认出来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站稳了,她双眼红肿,又扑将上来:“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徐良玉:没有什么是一泡解决不了,如果有,那就两泡。忽略错别字哈哈 第87章 八十八 第八十八章 夜色渐浓,女人哭泣的声音,低低的。 也没让丫鬟跟着,张良娣竟然是一个人来婺州寻找李德了,不知是哪个泄露的消息,说是他下落不明,天后跟前吃斋念佛的张良娣,哭着嚎着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就来了。 婺州四周州郡都封闭了,她被人骗走了银钱,也坐不得马车,走了很远的路,脚上磨出了许多水泡,真是走一路哭一路,见了李德之后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徐良玉亲自给她挑了水泡,用药布帮她包了脚。 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房间,只得委屈了她和周树,花儿一个房间来住,也真是累极了,顾不得李德怎么个冷淡模样,张良娣倒在床上,就剩下哼哼了。 徐良玉站了床边看着她,无比的惋惜。 可惜了这样执着的一个人,从青葱少女开始,就一直用尽手段要留在他身边。 安顿好了周树和花儿在外面的榻上,也都给铺了被褥,这才回了这边大屋来,李德坐在桌边也换着药布,大夫带着药童给他上着药,瞥着她回来了,对她招了招手。 她才给张良娣挑了水泡,心情不佳,先是洗了手,才慢慢踱步踱了他的身边来,窗外月朗星稀,微风徐徐,李德似乎没有受到半分影响,还来拉她的手腕,被他一把甩开。 老大夫给李德包扎好了药布,起身叹息:“殿下这伤口又是挣开了,这些日子要多多静养,少不得注意些。” 李德嗯了声,荣生在旁忙是打岔给打了走去。 换好了药布,大夫带着药童先下去了,荣生也忙去打热水了,徐良玉在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衣物,也到床边去铺了被,放下了幔帐,才回了他的面前。 她有点头疼,神色淡淡的:“今天晚上我和青萝去挤一挤,殿下早点歇下吧。” 不过才抱了包袱要走,走了桌边被他一把拉住了:“这是怎么了?说明天就走了,今晚儿还要与本王生分,又恼了什么?嗯?” 她的确是有点恼,徐良玉回眸,落落站在他的面前:“张良娣不远万里来寻殿下,殿下心底就半分涟漪没有么?人心怎能这般凉薄,我都要看不过去了。” 他眸色漆黑,也是怔住:“临出长安之前,早已将她安顿好了,这会儿是本王让她来的?她吃的苦本王还要去体会她去?那她曾做过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时候,可曾想过会有 今日?雍王府不缺她一个人,也不多她一个人,本王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若非有救命之恩顶着,早就撵走了去!” 徐良玉也知自己生出来的恼意,在他面前发泄不是道理。 听见他这番话说出来,也是叹了口气,向前两步,忙是依偎了他的怀里:“我也知道这不怪你,但是我突然觉得,她太可悲了,假若我与殿下一起,会不会也有一日,我这般记挂殿下,而殿下会将我抛之脑后呢。” 他垂眸,将人往自己怀里紧紧带了带:“本王向来是非分明,若你真心,本王怎会弃你。” 这话说得分明也意有所指,她抵着他的额头,撇下小心思,将包袱放在了桌子上面:“那,今天晚上,我与殿下说说话,殿下多多记着我的好,日后万一有一日,看见我都心生厌烦时候,就多想想我迁就殿下时候,好不好?” 她故意嗔着,逗得他失笑。 一夜无梦,倒也安生,一早早早起来,李德已经不在身边了,徐良玉洗漱一番,又换了少年服饰,简单绾了头发,也没擦什么粉,这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赶得也巧,对面的房门也开了,张良娣也站在门口。 许久没见过她了,她黑了些,此时手里牵了一个小不点,正是笑意满满的。 徐良玉怔了下,周树在院子里叫了她一声:“阿姐,今天我们就能回家了是吗?” 她嗯了声,忙叫了青萝去打听,昨天晚上李德已经吩咐下去了,让连夜查探周树家人,估计一早也该有消息了,她快步走下石阶,对周树招了招手。 他腿也伤着,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跳了她的面前来。 徐良玉摸了摸他的小脸,笑道:“好孩子,一会找到你们耶娘了,就让你们回家。” 说话间张良娣也牵了花儿的手走了过来:“妹妹真是菩萨心肠,我看这俩个孩子可真是太可怜了,要知道我家里耶娘也是早早没了,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现在想起来也很难过,阿弥陀佛快找到她们耶娘,让她们一家人团聚吧!” 她也是在路上看了太多生离死别的,此时竟也有另外一番心境了。 说话间,青萝已经急忙跑了回来,她看着周树支支吾吾的,直对徐良玉眨眼睛使着眼色,徐良玉才要开口,周树已经偷眼瞧见了,忙又跳了她的面前来:“青萝阿姐,怎么了?我耶娘是出了什么事吗?她们不在家里吗?你告诉我就好了,不用瞒着 我。” 青萝抿唇,眼里也含着泪了。 她扶着小周树的肩头,十分惋惜地看着他:“你耶娘已经不在了,就在把你们兄妹推出来的那个晚上,你们家也都被水冲垮了,后来找到过你耶娘尸首,因为疫情都和那些村民一起埋了,有过记录的,千真万确的,错不了的。” 这么大的孩子了,其实也不用瞒着了。 惋惜是惋惜,可怜也是真可怜,花儿还小可能不大懂得什么,周树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他强忍着自己受伤的腿,照顾着自己妹妹,其实受苦的时候常常想,找到阿娘就好了,未曾想到这世上早已没有阿娘存在了。 一屁、股摔在地上,他没有出声,但是眼泪却是流了下来。 徐良玉心中也是苦涩,蹲了他的面前,伸手来扶:“周树你还有花儿,至少你还有花儿,你是兄长,你得坚强不是,耶娘不在了,心里难过就哭一会,但是总还有许许多多年要好好活下去的,阿姐遇着你了就是有缘,总会帮你安顿好的,你照顾你妹妹就行,好吗?”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周树流着眼泪,点了点头,然后抱住膝盖就不吭声了。 花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一直和张良娣扑着园子里的花蝴蝶,此时回头来见着他坐在地上,蹬蹬蹬跑了过来:“阿兄,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娘啊!” 青萝在旁看着他们,也是难过。 张良娣刚要上前,徐良玉一把拉住了她,仔细叮嘱了青萝,看护好两个孩子,她将张良娣拉扯到了园子了一旁树荫下面,才是站定了。 说来也许就是天意,她才抬眼瞧着张良娣,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张良娣脚上还有水泡,走路疼得很,被他拉扯着,也是踉踉跄跄地:“等等等等,有什么事非要到这里来说,我的脚,脚有点疼。” 她知道李德不待见自己,但是这个时候哪里敢与徐良玉争宠。 神色都低了三分:“妹妹有话就说,我听着就是。” 徐良玉回头瞥了眼周树兄妹,握住了她手腕:“姐姐也是可怜,自从殿下十岁开始照顾在周边,到现在也没落下半分的好,无非是个中缘由令人唏嘘,那些过去的事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问也不想再提,但是眼下,我劝姐姐想开些,若是真不想离了雍王府,争得殿下眼下,不如让自己置身事外,就算有个安身之所,殿下宅心仁厚,倒也不会为难姐姐。” 张良娣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徐良玉回头指了指花儿和周树:“姐姐既然来了婺州了,总也得做出点令人钦佩的事情来,才有好处,正妃进门之前,若有个孩子常在身边,既能解闷,还能受得殿下眼缘,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这么一说,张良娣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她也回眸,看着花儿:“花儿倒是很合我意,但是周树毕竟大了,又是男童,放了身边也不会有郡位,只怕不招殿下欢喜。” 徐良玉沉吟片刻,拉着她往回走:“这话我不能多说,但是男童才比女童更有分量不是?姐姐好生考虑考虑,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姐姐不愿,我收在膝下也是要得的。” 婺州赈灾,如果能收在膝下,那自然有人歌功颂德。 尤其那小小花儿,万般可爱模样,张良娣越走越是欢喜,狠狠抓紧了徐良玉的手,可是真的感激她了:“妹妹美意,姐姐无以为报,日后正妃进门,定然在天后面前保住妹妹身份。” 日后正妃进门,那些都是她不在意的了,徐良玉笑笑,没有说话。 到了周树面前,张良娣低眸看着这兄妹两个,瘦瘦小小,模样清秀,这皮肤的颜色都和她小的时候差不多少,竟是越看越欢喜,拉起了花儿,她这也来扶周树了。 青萝不知道怎么回事,忙给徐良玉拽了一边来了:“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好事” 万里无云,婺州难得的好天气,都被她赶上了,徐良玉笑笑,与她站在一处。 空中是极美的蓝,她心事已了,勒着青萝与她打闹一处:“什么什么事,没有事,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准备去杭州了!” 说话间,直给人拉回了房里。 说了缘由了,青萝探头探脑地在窗口那张望了半天,直是叹气:“好处都给了张良娣,你真是要一走了之啊,好歹和周树花儿说一声,人家都不知道领你的情!” 徐良玉在后面扯着她的辫子给人扯了回来:“别看了,我才十七,可不知道怎么去当阿娘,没办法收到膝下,再说日后离了雍王府,没个正经的父亲,他们怎么经受世人的眼光。现下让她们跟了张良娣,不管是名利驱使,还是怜惜着他们,至少有个好来处。出身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着她比跟着咱们好得多了,这个时候救苦救难的事还是让她自己去做比较,日后母子亲情,能更近一层,咱们走咱们的,用不着谁领我的情。” 青萝诶呦一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想的可真多。” 徐良玉歪头,嘻嘻笑着:“志不在此,当然不在意,你还是不懂。” 说着回头将整理好的包袱背在了身上,回头将这屋子里所有摆件都扫了一眼,昨天晚上,其实她和李德并未多说什么,不过是依偎了一起,很快就睡着了。 推着青萝出了门,荣生已经等在门口了。 李德已经去治水了,他恭恭敬敬地侧立在旁,见着徐良玉了,忙是欠身:“殿下让荣生来送良娣,另外与良娣说上一句话。” 徐良玉扬眉:“什么话?” 他垂眼,双手将一块圆玉送到她的面前来:“殿下说,玉要成双,长安再会。” 她拿过圆玉,突然福至心灵。 这就笑了:“看,殿下懂我。” 作者有话要说:心情好,就是美好的一天,心情不好,就是没好的一天,么么大家,保持好心情,美好每一天~~~ 第88章 八十九 第八十九章 杭州城内,遍地美景。 似乎是因为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像是印证着什么,这街上来回走的人,都多是美的。风和日丽,入了秋了,难得在婺州过后,能有些好心情。 街上马车缓行,天气闷热,一辆不起眼的小车上,车窗窗帘挑着,少女在窗边托腮。她眉眼间极美,尤其弯起来时候,让人心生暖意。 进了城里,她看了一会儿,放下了窗帘。 青萝在车里吃着干饼,直瞥着她:“有什么好看的,坐了这么久的车,赶紧我都快散架了,一会儿到了客栈,我可要好好睡一觉。” 徐良玉帮她拿着水囊,眉眼弯弯:“吃也堵不上你的嘴,谁让你一路上都不好好睡觉,瞪着大眼睛一瞪瞪天亮,现在知道吃苦头了,活该。” 青萝喝了口水,整个人都摊在她的面前,直哼哼着:“我哪里睡得着啊,都说现在这路上歹人多的很,小娘子呼呼大睡的,我不看着点怎么放心!” 徐良玉笑,掰着她的手指头让她自己看:“看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来了歹人你能干什么,还不立马跟人跑了上山给人当压寨夫人去?” 青萝又羞又恼,顿时抓了她的胳膊来打闹。 不多一会儿,到了约定好的客栈,马车停了下来,也是闹够了的青萝先挑开了车帘,她坐了几天的车,像逃跑一样跳下了车,徐良玉随后下车,客栈的伙计帮她拿着包袱,三人这就进了客栈。 上了楼,早已定好了房间。 伙计将二人送到二楼,檀越早开了门,在此等候多时了。 青萝是累得不行了,匆匆洗了把脸,连滚带爬一头栽倒在床上,这就拽过薄被给自己裹了起来:“千万别叫我,让我睡到明天一早才好。” 徐良玉也不在意,将自己包袱里的账册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檀越也忙是坐下:“赵庾司现在和刘庾司在一起,咱们新收了五万石头,现在粮价已经一百七八十了,我表面谁也没和谁走近,只不过这边虚张声势,已经没有多少存银了。” 她与他交还账册来看,也是皱眉:“按理说,宋凛也该是到底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檀越翻看了两页她拿过来的:“岭南道那边没有什么存粮,我不明白你非得走这么一遭干什么,围着婺州这一圈,还有什么粮。” 徐良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以后你就知道了,米粮走的天后眼皮子底下,我不能动,既然粮食不能动,当然要想别的办法,广州和杭州都要开波斯店的,这两天你奔着这个就行,我们车队带过来的银钱先顶一阵,” 檀越一听波斯店,忙是拿了地图过来。 沿着岭南道,淮南道,到长安城,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有心去走海商?胆子也太大了些,阿兄还在的时候曾经说过,能走海路的人,都不是寻常人。” 徐良玉笑,眯眯眼:“你阿兄说得也对也不对,其实有些凶险,但是没有那么妖魔化的啦,不是我有心去走海商,而是已经上路了,现在我们只要在这一条线上,开满波斯店,等我阿耶回来,一炮打响就坐等收钱了。” 檀越当即对她另眼相看,他张口欲言,薄唇动了几次,什么也没说出来。 天色不早了,伙计准备好了饭菜送了楼上来,徐良玉也没拿他当外人,招呼着一起吃了,快黑天的时候,二人终于将账目都对清,齐齐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青萝先是饿醒了,里面没有点灯,还以为是在车上迷迷糊糊摔下了床。咣的一声,徐良玉连忙回身查看,她点了烛火放在床边的矮桌上面。 跳动的烛火下面,青萝身形夸张地面朝地趴着,一下将徐良玉逗笑:“这么大一张床不够你住的?还要摔到地上来睡?” 青萝爬将起来,揉着自己的下颌,一脸恼色:“小娘子也太没良心,还笑,痛死我了!” 徐良玉忙扶了她起来,眼看着屋里略见暗色,青萝跑了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快亮天了?现在是快亮天了?” 檀越在桌边收拾着账册,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蠢丫头,现在是才要黑天,睡糊涂了。” 青萝吐了吐舌头,讪讪地走了徐良玉的身边来:“你们吃了什么没有,我饿了。” 本来准备的一个人的饭菜,才被他们两个人吃了,屋里也没有什么干粮了,徐良玉忙是打开房门,招呼了伙计,再准备点吃的送上来。 青萝抱着徐良玉直跳,她从来闹腾,檀越听着女人的尖叫声很是头疼,才要走,有人来敲门。他应了一声,起初以为是伙计送饭菜上楼了,没太在意,可门外的眼线一出声,他神色立即严肃起来,打开房门将人放了进来,小小少年忙是对他抱拳讨了一个好:“郎君有喜了,苏州有好信儿了!” 檀越喜出望外:“什么喜事,快说! ” 少年笑嘻嘻地,抬眼看了眼徐良玉:“这位可是郎君相好的,这么大喜的事情,一会儿可得给赏钱。” 青萝才要否认,被徐良玉推了一下,她忙是掏腰包拿了赏银出来,往前送了一步:“这位小郎君有什么大喜事,自然是要赏的。” 说着直送了他的面前来。 这小子看着也就十三四岁,嬉皮笑脸地一把夺了过来:“小娘子面相就是个有福之人,这些日子郎君托我盯着苏州的亲戚,可是有了动静了,那个商贾宋三郎,最近定了一大户粮,因为粮价没有谈妥,拖了两三日了。” 檀越不以为然的模样:“他日日都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有的是真的,有的不过做做样子而已。” 小少年嘻嘻地笑:“不,这次是千真万确,我妹妹在那大户家里干活时候听说的,给他留些时日,粮价定过二了。” 现在才一百七八,他突然定过了二了,又拖着时日是干什么呢! 檀越将这半大小子送出了客栈,也是疑心重重。 青萝才收拾了床褥,不等楼下伙计将饭菜送上来,徐良玉便催着她起来了,赵庾司和刘庾司一起在苏州,她来回踱了两步,忽然抓住了檀越的胳膊:“你速速赶回洛州,宋凛快见底了,我赶去和赵庾司一起放出放粮,先倒了货币再说。” 他不明所以,怔怔看着她:“我回洛州干什么去?” 徐良玉一下被他逗笑了,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是真的不懂,倘若檀郎还在,只一个眼神怕就懂了,笑着推了他一把,回头赶紧叫了青萝帮他收拾东西。 檀越是真想不出,她就推着他好生坐了:“我让刘庾司放点吐蕃打仗的消息给他,再去故意放粮给他,他很快就见底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贪婪他必然会回洛州筹银,到时候,你帮他一把。” 帮他? 怎么又帮他了? 檀越已经有了懵色,徐良玉却是眉开眼笑,她隐忍了这么久的恶气,才是舒缓出来,揪着他的领口,敲着脚,直拐着他的胸口:“你怎么这么笨,他要借银你就借银给他,但是是要有前提的,让他抵押了从前我家那宅院,你不用看着我,我了解他,他现在正在犹豫观望期,一旦陷入,就拔不出脚来了。” 他不想不相信她,只是觉得,她冷静得可怕。 青萝已经给他收拾好了东西,徐良玉亲自到了桌边将账册收起:“我们也得马上走 ,真是迫不及待去见赵庾司了,我想想能放多少粮,估计不用多,十万石就能吊住宋凛了,要命喽,真是要命喽。” 她心情大好,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楼下的伙计这时候上来送饭菜了,青萝才接了过来也被她按在了桌子上面,直催着两个人:“别吃了别吃了,连夜走,上车了再吃。” 青萝哀嚎着,檀越却是闲闲坐了一边:“我看你是急糊涂了,看看外面什么时候了,城门都关了,再说眼下这世道总也不太平,尽量还是不要走夜路才好。” 说罢,还往窗外指了指。 徐良玉两步到了窗前,踩了矮凳往外看,一轮明月当空。 她探出身去,张开了双臂,微风徐徐,秋日的清爽照拂着她的脸,她长长吁出了一口气来,扬着脸笑。夜色当中,繁星点点,她伸指点了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许久没有想起过他了,她失笑,终于释怀:“等收了宋凛那妖孽,你我之间便也算清了,早该如此,你我从今日开始,便算是两清了。” 她胡乱冲着空中挥着手,趴在窗口,好半晌才不动了。 青萝在桌边吃着晚饭,目光随着檀越的脚步而慢慢移动:“不知道她哪来的精神头,这两天几乎都没睡。” 他听了,默默走了窗前,就站了徐良玉的身后。 她半个身子都挂在窗上,趴着的姿势也有点不雅。 这个小个子还踩着矮凳,他站在窗前,跟着伏身的她高度差不多,偏头过来,檀越一手扳住了窗棱上面。青萝在那边还抻着脖子张望:“怎么没动静了?她怎么……” 话未说完,檀越一指点在唇上,却是回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抿唇一笑,又回头看着徐良玉。 她真是累极,枕着自己胳膊,竟是已经睡着了。 舒展开的眉眼,挺直娇俏的小鼻子,还有那张一开口总不饶人的红唇,组在一起便是一副画,他倚了墙边,抱臂看着她,看着看着,也生了些许困意。 岁月静好,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如果时间就此停住,多好。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笑,原来一个人为着另一个人,能做的很多事,都是,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上推着的《举爱齐眉》这篇文,是下一本会开的,如果有对现言感兴趣的亲可以先收藏下,么么哒! 《举爱齐眉》作者:半袖妖妖 一夜哗之后, 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自恋狂连家二少对他的固定p友提出以下两点要求, 一,对外时候,就算偶遇也要假装不认识。 二,只是p友关系,永远不可能结婚,如有私心立即拜拜~ 后来,真的偶遇了,他怒了。 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连名子都是假的,竟然还假装不认识他,真拿他当p友啊! 霸道小狼狗和超萌小姐姐的故事,高糖姐弟恋,慎入 第89章 九十章 第九十章 又是俩月已过,初冬的早上,冷冽的小北风吹拂在脸上,生生的疼。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呀,马车停在徐良玉家门前,车帘一挑,青萝先一步跳下了车,忙的先去敲大门,咣咣的,越敲声音越是大了,赖三来开门,见了她很是欢喜。 徐良玉晚一步下了车,手里还抓着一封书信。 自从杭州一别,她和青萝与檀越分道扬镳,自他走后,她们先去了苏州故意泄露行踪,让宋凛起了疑心,再叮嘱了刘庾司故意透露了消息给他。 让他对赈灾缺粮与出征吐蕃的事情深信不疑。 之后她佯装收粮,还曾与他见了一面,他更是以为她来趟这浑水是故意与他争粮,下了本来收,反倒是徐良玉将开仓的粮,统统倒与他,而此时粮价已经二百三十了。 她的粮食都是起初三十文到五十文收上来的,此时不得不佩服宋凛,他用着她的银钱,这一年来,可是翻了倍了,想到此处更是恨得牙痒痒。 进了家门,徐良玉抓着书信一头扎进了前堂。 阿姐和阿娘听说她回来了,都喜出望外,才一迈进门,就瞧着她拍着桌子笑,青萝也放下了包袱过来看她,那手里抓着的书信早被她捏得变了形。 徐良玉笑着笑着笑出了泪花,回头瞧见阿娘,站起来上前一个大步就抱住了她:“阿娘,这口恶气女儿这就出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说话间,眼泪已经生生落下。 徐挽玉在旁拿着帕子给她擦脸:“这是好事,怎么还哭上了?” 阿姐的脸,和走的时候没有分别,可这一大年的奔波,疲惫的岂止是心里,徐良玉破涕为笑:“我这是高兴的,是高兴的。” 她前脚才到洛州,后脚赵庾司的迷信就到了。 宋凛只道她捱不过他,已经透底了,据说他已经在往回洛州的路上了,洛州她们家的老宅地契值不少银钱,抵押了借银与他来说,便是上策。 她们二人之间,只剩薄薄一张窗纸。 只他一借银,不管他抵押不抵押,都一纸密信送去长安城。 他从前筹来的银钱,都将变成空谈,她就等着这一天,欢欢喜喜地和阿娘阿姐一起说着话,徐良玉坐了片刻,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家,躺倒在床,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冬天来了,天气变凉了,半年了,李德也快回长安城了吧。 她倒头就睡,可是所有的东西全都放下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了,阿娘非说她瘦了,让她多吃点东西,在阿娘的身边,总有一种孩童的感觉,阿姐也是给她夹着菜,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许是晚饭吃得太多了,徐良玉有点撑,饭罢就在院子里走动。 赖三在前院劈柴,他媳妇一旁收罗着东西,她瞧见了,目光在那三娘身上扫过,想起那个雨夜,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三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头不敢看她。 她笑,对她招手:“三娘,你过来。” 赖三忙是接过她手里的箩筐:“叫你呢!” 三娘扭捏了下,还是走了过来,她规规矩矩地施礼,徐良玉站了她的面前,仰脸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女人,当时被她羞辱,负气将她许给了赖三,现在看着她,还是有些姿色的。 她尽量让自己平和一些:“三娘,从前是非对错都已经过去了,强行将你许给赖三许是我考虑不周,倘若你现在不愿意,我可以放你走,赖三你也不用害怕,如果你走了,我会给他些银钱,再娶一个就是。” 赖三早已竖起了耳朵,其实开始时候,他也是恨她羞辱徐良玉,但是后来毕竟做了夫妻,再未欺辱打骂过,一年来的时间了,她也对他讲起故乡的事情,他也疼她疼得紧。 三娘错愕看着她,脸上顿时起了一丝红晕来:“从前是我被挑唆的,我我……” 她我了片刻,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现在和他过得挺好的,重活都不叫我干,平时也有些闲钱,在徐家还自在些,我住惯了,不想走。” 徐良玉向来对赖三不薄,他的钱财都给了媳妇儿,就她一个人,总比去外面给人做小做丫鬟强。赖三也是急忙过来了:“二娘子不用惦念,我们现在好着呢。” 说着还瞥了三娘的肚子一眼,嘻嘻笑了。 三娘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羞红了脸:“嗯……就是……其实现在我有了身子了,都快三个月了。” 徐良玉笑,忙道恭喜,又许了他们一些银钱和新衣。 冬时,黑天总是早的。 外面有点冷,徐挽玉来寻她回去,走了一会儿,才觉消化了一些,姐妹两个就歪了一起说着话,订婚之后,陈家小郎君 偶尔来走动,因为徐有义不在,亲事怕是得等到过年开春才办了。 谨慎些也是妥当,徐良玉没有与阿姐提及李德,直说这次事了,再回长安城,她交了差,就会回洛州来长居,入了夜,后门有人敲响,赖三将来人迎进门来,竟是檀越。 宋凛果然与他早有书信借银,现下马上就要到洛州了。 给人迎了前堂坐下,徐良玉气得直敲他的脑门:“他还没到洛州,你干什么就跑了我家来,也不怕人多眼杂出什么纰漏。” 他不过是担心她,一直惦念过来看看。 檀越任她训斥,只看着她笑,来之前还去王记给她买了果脯,依稀记得,阿兄曾经说过,她最爱吃这个,拿出来推了她的面前,才要说话,阿嫂两个字已经先行溜了出来。 徐良玉错愕地看着他,却是将果脯推了回来:“你这是干什么。” 阿姐也才进堂口,看着这二人模样,悄悄坐了一旁。檀越不大自在,也是坐不住,起身就走:“不干什么,顺路就买了,你就记得宋凛的事就好,明日他回来了便见分晓。” 徐良玉还要问他,他却是一溜烟又从后门跑了。 匆匆忙忙来了,没有什么事,光是送了一口袋果脯,她追出屋外,人却已经早没有影了,真是莫名其妙。再转身回来时候,青萝就站在阿姐的身边,两个人都吃吃的笑。 真是被笑得发麻,她上前挨个瞪了一眼:“你们笑什么?” 两人一边一个,给她架住了,这便进了屋来。 徐良玉左右看看,还不明所以:“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是要翻天啊!” 青萝嘻嘻地笑,在一旁还添油加醋的:“我就说么,这檀小郎君看你的眼神就不对,你看看你看看,你才回来,就巴巴地送了果脯来,他一定是对你有什么想法才对。” 阿姐也在旁笑:“我也看出来了,耳根都红了,你们年纪相仿,生出些情意也是正常的,虽然他家那个是坑害过咱们家,但是人都死了就算两清了,也不妨碍你再嫁,到头来也是一家人,也是有些玄妙。” 徐良玉哭笑不得,两只胳膊,一边甩开一个,无语得很:“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受人之托才和他们来往,兄妹俩个也是可怜,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知道吗?” 青萝嗯嗯点着头:“我看殿下……呜呜……” 话未说完已经被徐良玉上前捂住了嘴:“闭上你的嘴, 殿下于我有恩,咱们不能图人家的美色。” 徐挽玉却是没注意到她们之间突然蹦出来的那个殿下,她还在回想刚才檀越的神色,走了桌前打开纸包,挑了一个果脯,回眸笑道:“我不能看错,檀家这小郎君有点小心思,不然无缘故的,送什么果脯,之前那个宋三郎就是送果脯送果脯的才送出来的情义,我看你这回也别急着贪吃,再观望观望。” 其实从前的果脯也不是宋凛送的,是檀笙送的。 不过徐良玉无意与阿姐分辨,被两个人取笑闹了一通,她也是无意探究檀越的心理,拿了果脯,一人口中塞了一个,她现在是毫无负担的模样:“先堵上你们的嘴,省得胡说八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等我波斯店运转起来,到时候喜欢什么样的少年没有,这辈子就这样吧,稀罕谁就和谁过过日子,多好!” 她甚至想给自己贴上一个完美的标签。 想起来就想笑。 果脯酸甜,可青萝还是很想说,殿下怎么办? 不过她偷眼瞧着徐良玉眉开眼笑的,似乎真是没将殿下放在心上,瞬间也将这点小心思撇开了。倒是徐挽玉非扯着妹妹,坐了一块,执意要打消她的念头,无非是劝着她,说这世上还是有真情意好姻缘的,不过是月老儿忙得团团转,现在还没顾得上她而已。 这套话,还是从前她劝过阿姐的,没想到反倒又说到她的身上。 世上有真情意,但是也有许多无可奈何,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喜欢他的眉眼,喜欢他的脸,也可以喜欢他的霸道,喜欢他的别扭,但是,想就这么两个人,没有别人的,越是权贵,越是难做到。 昔日情话,变了模样,总不能等到那一日了,才蓦然回首,悔不当初。 不如极早抽身,不如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样很好,她拿着一颗果脯咬在了口中,丝丝的酸。 又过两日,宋凛果然回了洛州。 并且才一回来,就进了檀家大门,赵庾司差点将她的存粮都抖落干净,可见此人胃口多大,徐良玉在家淡扫蛾眉,是喜上眉梢,她即刻休书一封,送往了长安城。 第90章 九十一 第九十一章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宋凛贪吃大头,回了洛州来筹银。 檀笙生前檀家在世人眼中虽是没落了,但是他却知道,如要借银,还得从檀越下手,并且他才因贩粮狠狠挣了一大笔,自然没少动心思。 陈知府之前与他一直有利益关系,也从中帮忙,传了话来担保。 不过檀越却是犹豫,粮价上涨,货币流通得更是慢了,他倒是有心帮忙,只不过即使陈知府从中担保也不能轻易相信,万不得已,宋凛只得将老宅抵押,抵押而已,只等这个冬天一过,开春军队一出,仓里的粮很快会甩手出去,挣得银钱,岂是一个宅院能算的来的。 他大大方方抵押了,请了檀越把酒言欢。 乐坊能剩的银钱不多,也是顾不得了,宋凛也只在洛州留了三日,紧接着在檀家运出银钱来,这就奔着淮南道又出了车。 徐良玉消消停停地在洛州住了几天,见他出了洛州了,也忙是动身。 从洛州到长安城是日夜兼程,赵庾司与刘庾司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只婺州还没什么动静,第一次这般心潮澎湃,她的脸上尽是少年得意,在长安等了两天,终于与他们会合。 商议之下,次日一早一同进宫。 徐良玉先回了云裳坊,柳相宜这边店铺已经租好了,波斯店的招牌牌匾已经放了上去,不用等了,阿耶在海上已经往回返了,广州那边已经热卖当中,一些琉璃制品很受欢迎,不日也会运一些沿途放进分店,最后精品送些进宫,余下的摆在长安的这铺子里。 后院里早已收拾妥当了,这半年的时间,柳相宜将云裳坊打理得也是井井有条。 徐良玉对他很是放心,又将账册拿出来,让他整理。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徐良玉便是起了,青萝还问她为何不回雍王府,她笑笑也不说话,穿戴整齐,草草吃了点外面买回来的蒸饼,忙是出了云裳坊。 赵庾司乘车来接,与刘庾司二人一同,这就往大明宫去了。 不想天后却是不在大明宫,相熟的公公只说让等,又在偏殿等了小半天,武后才是回还,她此时已经极少出宫,看着颜色也是不大好的,徐良玉心底忽然又没什么底了。 武后就在一边的偏殿里,秘密见了他们一行人,此前李德安排两个人跟着徐良玉,她也默许了,现下民间开始跟着贩粮了,小的股 不用在意,那宋凛垄断了几条道的,她如何能不知。 不过她不动声色地瞥着下首跪着的三个人,却是什么都不说。 徐良玉向来对她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也不敢抬头:“粮价已经涨过三百了,可以称得上是天价了,是以良玉以为此时开仓放粮才是上策,虽然我们没有了粮,但是货币在手,现在已经陆续往长安城运转过来,可充国库,数目可观。” 赵庾司忙呈上表据:“这宋三郎好大的胆子,粮乃国之根本,天后明察。” 刘庾司也在旁作证:“还好徐娘子早识破了他的野心,神机妙算,我们将存粮放出了一半,获利更高,连运费都免了。” 武后点头,也是熬了几个日夜了,实在没什么精神头,草草扫了两眼:“此人留不得。” 她之前贩了来二十万石,就差点殒命,更何况宋凛这上百万米粮了,徐良玉低眸,脆生生道:“天后容禀,此人的确留不得,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必做,他一己之力,没办法运转那么多米粮,只怕运费都负担不起,只要国泰民安,开春之后,我们剩余的存粮再拿出来平稳粮价,他会不攻自破。” 武后点头:“说来听听。” 徐良玉勾着唇:“何必动手,他负债累累,粮价狂跌,我们只要造些米粮满盈的假象,增高运费抵当,他运也运不起,货币流通不到,到时候我们再低价回收,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过,她还将大明宫里的人小瞧了,回收还是需要银钱。 武后岂能放任,凤目一眯,她只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赵庾司说的没错,粮是国之根本,国根岂能容他动摇?” 说着招手,让宫女取了一样东西来:“虽然有了变数,但是结果是一样的,徐娘子果然有些才智,说起来我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回了长安了,怎不见你回雍王府?” 徐良玉只听见宫女来回走动的声音,坦然道:“民女只求富贵,不敢妄想。” 武后当然听明白她表来的决心了,说她是个聪明孩子,她真的是个聪明孩子,叹了口气,也是惋惜:“可惜你出身低下,又是商贾之家,若是以前还能有一丁点的可能,让你做个良娣,就像张良娣那样,但是现在可是不可能了,天枝不是谁都能攀得上的,你记得就好。” 说着对旁边的宫女说了句赏,便有人走了徐良玉的面前。 徐良玉忙是抬眼,双手接过盘 中的锦盒,磕头谢过。 武后单单留下了赵庾司和刘庾司,让她先回了,她手里捧着锦盒一直没有打开,上了车,才往回走,东宫这边过来一行大夫,匆匆忙忙的。 她挑着窗帘看得真切,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忙是叫了停,马车停了东宫门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来趟这浑水了,赶紧让车夫赶车回去,刚才武后就是从东宫回去的,她神态疲惫得很,这么多大夫急匆匆地来回走过,突然生出了个念头。 唐朝太子换了又换,这个时期,有些动荡。 回到云裳坊,心里总也不踏实,可她在长安城举目无亲的,也从未跟着李德认识什么权贵,如何能有东宫消息,只是焦虑。 柳相宜给她分了账册,波斯店的和之前云裳坊的,都分开了来。 她也心不在焉的,青萝拾掇了一日,也去雍王府走了一遭,将平时衣物都拿了回来,才整理干净了,到她身边,突然瞧着她手边放着一个锦盒,顿时跳了她跟前来:“这是什么东西?我怎没瞧过?” 说着拿了起来,左右端详着,还奇怪地撇嘴:“好像在哪里见过,看着眼熟。” 她扳了两下没能打开,举到徐良玉的面前来,徐良玉无奈接过,在宫里也没仔细看,此时看着这盒子,才恍然发现和之前给她的那个锦盒差不多模样。 她依照之前的那个机关扣子一按,盒子顿时弹跳开来。 里面镜面一晃,她怔住了。 若讲镜子或许有一模一样的,但是武后为何要送她一模一样的,她在离开雍王府之前,已经悄悄将那个锦盒掩埋在了后院花树后面。 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忙将小镜子拿了出来。 果真是和那个一模一样的,正反面都是一模一样,这镜子看着心生厌恶,也不想那么多了,啪地扣在了锦盒当中,这就让青萝收起来了。 天色还早,青萝坐了她身边,开始与她讲雍王府的变化。 这姑娘扁着嘴,直摇着她胳膊:“这才几日不见,可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我拿了殿下的圆玉,才让进的,收拾好了东西本来肚子饿了,可当我去了灶房,你猜怎么着,灶房里面的人我一个也都不认识,我出来的时候借口找东西,转了一圈,发现无了院有人守着,之前眼熟的丫鬟小厮们都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徐良玉也是皱眉,的确奇怪。 也就是说,现在的雍王府里面,已经彻底来了一次大换血。 所有的丫鬟小厮不可能突然不见,怪不得李德从前对这些奴仆都不大上心,他也记不住谁,或许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无缘无故的,为何突然这样呢?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也是心烦意乱。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冲击着她的耳眼,右眼皮也是跳了起来。 徐良玉一手捂了自己右眼:“左眼跳财,右眼跳财,财源滚滚,滚滚来~” 青萝扳着她的脸,忙去打了水来。 用凉水洗了把脸,才觉得清醒一点。 刚好柳相宜拿了新的版样来让她端详端详,她这才逐渐平静下来,亲手描绘了几幅图案,放下笔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赵庾司和刘庾司一直没有半分消息。 按说如果出了宫,他们两个人,不管是谁都会来知会一声。 她躺在榻上,暗自计算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迷迷糊糊竟然也睡着了去,几天没有做过梦,这一顿乱想竟然还做起梦来了。 也是被梦靥住了,总想睁开眼睛,却是总也睁不开。 似乎有个人来了她的身边,他握着她的手,似摩挲着,不知是谁,她在梦中大喊,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来人似在笑,又似低了头,在她耳边低语。 她急,在梦中掐着自己,她以为将自己掐疼了,就能睁开眼睛了,可惜疼是疼了,她好像能看见眼前的人了,竟然是宋凛,他在自己跟前狞笑,吓得她不轻。 似梦似真的,直让她沉沦其中,直扯着嗓子喊。 似乎过了很久,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锣声,震得她一下睁开了眼睛。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宋凛,她也根本没有掐到自己,疼是假的,所有的所有都是梦,惊得坐起来,一下惊醒了青萝。 这姑娘才坐一边打了盹,见她坐起来,忙是上前:“怎么了?做梦了?” 徐良玉揉着突突跳着的额头,恹恹地:“嗯,做个梦,我睡了多久了?” 青萝拿了她的鞋过来:“也就是才闭眼的空,一把巴掌都数得过来,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这么敲锣的,我去看看。” 说着帮她把鞋穿上,徐良玉这才恍惚听见,外面果然有锣声。 原来这锣声却是真的,她起身,也跟着青萝走了出来,穿过云裳坊 的前面铺子,站了门口来,日头挂在空中,虽然是冬天,但是阳光依旧刺眼。 她扬起手来,遮住刺眼的日光,远远眺望。 鸣锣开道的人已经走远,青萝在耳边碎碎念着,说也不知道又什么事了,敲得这般的急,背后却听见马蹄声渐渐近了,一小队人由远至近,徐良玉下意识回头,却是愣住了。 打头的一人,身披宽大的翻毛大斗篷,紧扯着缰绳。 他身形颀长,能见内里一身轻甲衣,容颜俊美,眉眼如画,一眼撞见她的目光,还似错愕了下,不过很快,疾驰的马儿便从她身边奔过。 她忙是随着他的背影,转动目光。 他也回头,却只匆匆一瞥,打马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叮,李贤太子快要上线了,你们喜欢吗? 第91章 九十二 第九十二章 在屋里看着外面,日头暖暖的。 风不大,倘若掀开窗口去看外面,难免会有一种风和日丽的假象,事实上外面很冷,温暖只是假象,北风从窗口吹进来,刮在脸上,多迷糊的脑子,也清醒了。 李德回长安已经有七八日了,然而,二人从未见过。 徐良玉也不回雍王府,只住波斯店里,也是徐有义将剩下的精品,欧洲各种摆件送了长安来,她忙了起来,只青萝偶尔出去,会有点雍王府的消息,只说张良娣随后也赶了回来。 她带着两个孩子怜惜两个在水灾当中失去双亲的孩童,此次可是立了功了。 雍王赈灾体恤民情,由此可见。 青萝开始抱怨徐良玉,为什么这天大的好事要推出去,她只笑笑不说话,波斯店里才一开张,就爆了天价了。也是许多人都没见过琉璃制品,她故意弄了两个托,直接将几件都炒到了有价无市,一下出了名。 没次都只上架几样精品,又与民间一窑炉联系上了,工艺品这种东西,从古至今都不缺冤大头,徐有义数钱数到手软,走这一趟可是开足了眼界。 有几天没有数日子,日子一下子过去了好几天。 已经快到年关了,徐有义已经先走一步,回了洛州了,但是他叫了女儿,女儿却是不应,只催着他让他先回。徐良玉在波斯店和云裳坊两边走动,已经分身乏术了,还好有柳相宜,总算让她能有喘口气的时间。 李德始终没有动静,倒是张良娣先找上门来了。 这日一早,徐良玉难得想睡个早觉,跟青萝说了,任何事都不要叫她,这些日子她一直和青萝挤在云裳坊的后院,一张榻睡着她们两个人,每日都疲乏得很。 正是迷迷糊糊时候,青萝来推她,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起来快起来啊,出事啦出事啦!” 徐良玉当即惊醒,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天塌下来了?” 她整整忙了半个多月,困乏得很,坐起来还有点头昏脑涨的感觉,青萝倾身过来,直推着她:“和天塌下来差不多,快醒醒啊快醒醒。” 揉着眼睛,不等睁开,青萝已经拿了衣裙往她身上比划着。 她一把推开,扬着脸,还微闭着眼。 裸着的肩头上,一片雪白,她一把掀开被子,露出白嫩双足,胳膊腿都张 开抻了抻懒腰,顿时被冰冷的空气刺激得清醒了许多。 青萝忙拿过衣裙往她身上套,层层叠叠的。 徐良玉很清醒了:“怎么了?到底什么事情?” 青萝往外指了一指:“了不得了,张良娣来了,在前面等着你呢,她拐弯抹角地问我殿下有没有来过,我含糊过去了,看样子,殿下竟是一直不在府中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有点奇怪,自从李德回了长安城,就很奇怪了。不过她没有去印证什么,光只忙着自己的事,张良娣却是先沉不住气来她找李德了,起身穿衣,匆匆洗漱一番,这就出了门。 到了前院,不等进门,便听见小孩子的尖叫声。 她顿了下,缓了口气才是走进,门帘一掀,被张良娣举起来的花儿先看见了她了,小家伙被精心呵护了这么一段时间,长白了不少,眉眼间更是多了一股子灵气。 到底是个孩子,忘性也大,看着徐良玉似乎已经将她忘了。 她也不大在意,缓步走进。 倒是一边的周树回头看见她,蹬蹬蹬跑了过来:“徐姐姐!” 她笑,被他的热情感染到了:“周树,你还记得我啊!” 周树不大好意思地看着她,他的脸上也长了点肉,眉清目秀的,也养得白了些,富态了些:“我现在不叫周树了,我叫李瑛,妹妹也改了名字叫李络。” 徐良玉一下怔住,随即明白过来,李德也承认了张良娣的这个举动,所以收为膝下,既安了天后的心,又安了百姓的心,这样的雍王殿下,若不是真良善,那就是在为自己铺路。 张良娣亲亲热热地上前,不等到了跟前可是先欠身躬了躬:“多谢妹妹提点,以后我们娘三个相依为命,总比我一个人好多了。” 她手里还牵着小小的花儿,推了她和李瑛一起旁边玩去,丫鬟这就跟了上前。 徐良玉请了张良娣来坐,自己也坐了她的对面:“看看喜欢什么样的料子什么样的款式,送与你们。” 桌上就有之前倒好的茶,她端起茶碗,茶香四溢,鼻底都是清香。 张良娣笑,微微倾着身子,直打量着她:“妹妹的脸色越发的好了,过了这个年也是十八了吧?别看年纪比我轻,可比我心事重,多亏了妹妹了,我这心里真是感激得很。” 徐良玉也是笑:“良娣太客气了,如今我已不在府里,也不打算回去了,各自珍重 才好。” 张良娣错愕地看着她,却是不敢置信的模样:“妹妹这说的什么话,这些日子殿下不是和妹妹在一起?殿下心里既然有你,日后必然少不了你的。” 她来的目的,无非是在示好。 她甚至以为李德这半个来月,一直和她在一起。 徐良玉轻轻摇头,坦然笑道:“殿下回到长安,我们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他并不在我这里。” 张良娣蓦然瞪大了眼睛,更是站了起来,来回踱了踱步,她脸色沉沉,片刻又到了她的身边,俯身与她耳语:“我也得了点消息,说是东宫那位,身子不大好了,难不成殿下一直在东宫才从未回还过?” 她站起身,神色极其复杂地看着徐良玉。 徐良玉垂眸,她说的没错,东宫来回行走的大夫,还有武后重新送来的镜子,雍王府变换的所有人,以及匆匆赶回长安城的李德,只能说明一件事,出事了,真的出事了,东宫那个病包太子,怕是不好了。 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能说:“良娣请回吧,雍王府与我已毫无干系。” 说着起身要走,张良娣却是不甘心,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个子比徐良玉要高,力气也大许多,一把将人扯了自己跟前来,看着她,很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什么毫无干系,这个时候,妹妹应当适时抓住殿下才是,倘若殿下来寻你,你便将殿下抓住,不然真有机会进东宫,正妃必然进门,那时候你再想见殿下,怕是难上加难了。” 这般模样,看着,可倒是真的在为她着想了。 徐良玉笑笑,拂开她的手:“谢谢良娣好意,可我真无意再近殿下身边,若有心帮我,姐姐不如帮我做一件事,此事一了,再无牵挂。” 张良娣怔怔看着她,片刻才应了一个好字。 云裳坊现下也无别人,徐良玉近了她身边,轻轻道:“劳烦良娣帮我回雍王府看看,那花树下面可还埋着我的锦盒,帮我看看盒子里可还有什么东西。” 说着将哪园子哪棵花树告诉了她,张良娣万万没有想到,她最后说的竟然是这样的事,这事简单,也极其容易,她自然一口应下,探明了李德并未来找过徐良玉,她也推搡着定了几套成衣,放下银钱,带着两个孩子就走了。 她走以后,青萝才又回来。 一边收拾着茶碗,这小姑娘还一肚子的怨气:“看看看看,好处都与了她,本来是你的 功劳不是,仁爱良善,说不定还能谋个侧妃当当呢!” 徐良玉走了她的面前,弹指在她额头上面弹了两指头:“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家小姐姐,会稀罕当他侧妃?让她们争着抢着去吧,我潇潇洒洒自自在在地一个人多好,到时候手里抓着满满当当的银钱,走遍天下,遇着美貌少年,不知道多快活呢!” 柳相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个真真切切,更是靠了一边。 青萝回头瞧见,嘻嘻地笑,撞了徐良玉的肩头:“柳掌柜的都不好意思过来了,你吓到他了。” 徐良玉也撞了回去:“让你闹,让你闹,什么时候我的美名要是传出去了,我就来撕你的嘴,让你一天天嘴都没有把门的,该打!” 说着举手真的要来打,吓得青萝一下跳开了去。 张良娣定了新款式的成衣,柳相宜收了银钱,与她一起又描了新的版样,不等手头的事情忙完,张良娣已经着人送来了锦盒,来人只将锦盒层层包了,送了她的面前说,盒子不曾打开过。 她接过来,放了桌子上面。 走动的时候就晃了晃,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什么张良娣也不会和一面镜子过不去,啪嗒一下打开了机关,徐良玉垂眸一看,里面果然是空无一物。 武后送她的那块镜子,还是从前的那一块。 也就是说,在雍王府就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武后初心不改,送了她的镜子警告她。 她失笑,合上了锦盒。 和柳相宜一起在云裳坊忙了一上午,晌午又检查了染布的料具,下午又去了波斯店坐镇,说她现在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忙碌了整整一天,早起的不快早抛之脑后去了。 晚饭在外面吃的,还吃了酒,晕乎乎的,禁夜之前还在街上晃了晃。 因说给青萝做两套新裙,青萝直催着她快点回去,这就又走回了云裳坊,前面早已漆黑一片,从后门进去,她屋里也未点灯,到处都是暗夜之色。 她酒色微醺,在青萝的搀扶下,一边走还一边低低地笑:“什么冬天,怎么不下雪呢!” 空中也无月色,后院只偏房有点光亮,许是柳相宜还在算账,两人走了石阶下面,青萝先去推开了房门,徐良玉一边笑一边往里走:“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你千万千万不要叫我了,管她什么良娣什么正妃来,我要睡个好觉。” 青萝也嘻嘻地笑,应了下来。 徐良玉喝的果儿酒后劲上来了,头有点晕:“快点灯,我有点晕~” 说话间,也不等青萝上前,屋里一下亮了起来。 榻上的矮桌上面,烛火跳动。 旁边站着一人,背对着她们。 他身形颀长,一手还按在桌上,点了灯才缓缓转回来,翩翩坐了矮桌的旁边。 灯下美人垂眸,只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徐良玉愣神之余回头看了旁边同样受了不少惊吓的青萝,双手拍在自己脸上,使劲揉了揉:“我是不是喝醉了,我怎么看见殿下给我掌灯呢?嗯?你看见了吗?青萝?” 青萝给她使了个眼色,哪敢开口,只往后退了一退,推了徐良玉一把。 也不等她上前,男人目光灼灼,已是不耐:“还知道回来,哪里疯酒去了!” 第92章 九十三 第九十三章 男人眸色微红,一脸疲色。 徐良玉走了他的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拍了拍,她抵着他的额头,还嘻嘻地笑:“真的是殿下呀,这日头从哪边出来的呢,怎么突然来这了?殿下你现在是私闯民宅你知道吗?” 很显然,她身上的淡淡的都是酒香味道。 略有醉意,只不知深浅,李德按着她手腕,从自己的脸上拿开:“怎么,你这地方,本王来不得?” 徐良玉摔开他钳制,一头栽在榻上,这就抓过了自己的软褥,一个滚就滚了过去,屋里炭火烧得不旺,这时候有点冷了,她裹紧自己,甩下两只鞋这就滚了里侧去。 她背对着他,也不理他,似乎醉得狠了。 青萝才要上前,李德却是瞥了她一眼:“收拾东西,跟我回雍王府。” 徐良玉在里侧闭着的双眼,登时睁了开来,她又滚了回来,歪着头看着他,许是顾不上了,他下颔处竟有胡茬,不过这丝毫未损他容颜,更别有一番滋味。 她目光浅浅,左右一动,瞥见了一边架子上的锦盒,那里面还装着武后送她的镜子,她得有多大的胆子才要与未来的武皇抗衡,眼看着青萝已经过来收拾东西了,忙是裹紧了被子:“我不走,我哪也不去。” 李德起身,垂眸瞥着她:“怎么,之前与本王许下的话,不算数了?” 她哼唧唧,借着酒劲耍无赖:“我与殿下许什么了,胡说八道,殿下你放过我吧,我出身太低,配不上殿下一片一角,殿下大好的前途,咱们之间就这样吧,我去挣我的银钱,云游四方,你就在长安城妻妾成群,挺好的不是?” 青萝忙是侧立在旁,低了头也不敢动作。 她怕真收拾了东西,她家这位小祖宗会杀了她,李德回头瞥见,也不与她多说,上前屈膝这就跪了榻上,他人也高,手长腿长的,往前一伸手,顿时将人连被,卷在了怀里。 徐良玉自然是挣扎不休的,但简直是作茧自缚,被被子卷了一卷是浑身都动弹不得了。 李德直接将她扛在肩头,走到门前还瞥了眼愣住的青萝:“还愣着干什么,将你主子的账册包袱都带着,快些,慢了片刻你便自己走回去。” 吓得青萝忙是冲到架子上,开始收拾要紧东西。 徐良玉哭笑不得,在他肩头颠簸着,心肝肺都绞在了 一起:“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能和你回去,听见没有?” 可惜人仿若未闻,马车就停在巷口远一些的地方,大步走了跟前,他直接给人放了车中。 徐良玉在车中滚了一滚,发辫都散开了:“放开我!” 李德随后上车,蹲了她的身边,一手撩起她脸边的碎发,瞥了她的脸:“也不是未出阁的少女,成日编着这辫子干什么,看看你现在,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他现在成何体统? 徐良玉挣扎半晌,到底是伸出一条腿来,她未穿鞋,才得了一点自由就来踹他,可惜人一眼瞥见一手捞了在手里,还用了点力气钳住了她的脚踝。 她气得直瞪腿:“李德,你是皇子皇孙,别干出格的事情,否则……” 他紧紧钳住了,更是往起一抬,顺着她裤腿,挑了一下。 裤腿顿时往膝盖大腿滑去,层层的也幸好穿得多,只露出脚踝小腿一小片雪白肌肤,他贴了脸边,薄唇微动,这就在上面轻啄了两口。 他回眸再看她时候,已是一脸正色:“我还能干更出格的事情,你信不信?就在这马车上,能让你不出一月就有身孕,再也跑不出本王的手掌心,你信也不信?” 男人眼底都是灼灼的红,她吓得不敢再动,浑身都僵住了,只得缓了口气好生再劝:“殿下这是怎么了,我往哪里跑,不是忙着挣着银钱,好让殿下少为难些么。” 他如何相信,放下她的腿,坐了一边。 片刻青萝收拾好了要紧东西,追了出来,徐良玉也暗暗挣脱了被子,才要坐起来,小姑娘一头扎了进来。她一手挑着车帘,看着这两个人的模样,迟疑了片刻。 这只一迟疑,李德横眉立目:“出去。” 她哦了声,下意识回头,徐良玉已经扬起声来:“回来!” 青萝顿时看向她,李德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更是不悦:“出去!” 还是出去吧,青萝纠结着,还是放下了包袱去挑车帘,刚一动,徐良玉回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让她往哪去,就跟我坐一起,顺便给我梳梳头。” 说着一把给人拉了身边来,二人坐了一处,眼看着李德身形一动,徐良玉紧紧盯着他,很怕他突然发怒,给青萝撵下车去,再来抓她真做那些不能描述的事情。 幸好他只是在车地上 捡起来一样东西,竟不知什么时候,腰间戴着的锦袋掉落了,男人修长的手型,动作间特有美感,她强迫自己忽略掉他的脸他的手,光只盯着那锦袋:“没什么好看的,殿下别看了。” 青萝坐了她的身边,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怕快点到雍王府好快点下车。她偷眼瞥着徐良玉和李德,只觉得二人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幽怨。 这种幽怨,并不是出自于徐良玉的,竟然是殿下神色间更为疲惫惹人怜惜。 说话间李德已经打开了锦袋,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锦袋里有一对圆玉,还有一串挂玉铜钱,以及一张羊皮地图,小而精致。 他抬眼瞥着徐良玉,微挑着眉:“收了本王的聘礼,怎不见你欢喜。” 徐良玉眨眼,拼命眨眼:“呵呵呵呵殿下在说什么,这玉怎么成了殿下的聘礼了?我不明白。” 李德将一对圆玉和铜钱都装了回去,又挑过那小小的羊皮地图在眼底看了眼,上面有她海路图以及商路图,还有波斯店的路标。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也给她装了回去。 锦袋递了她的面前,男人目光哆哆:“怎么?不是想当本王的正妃么,不敢了?” 徐良玉心里翻江倒海地惊,她何时说过想当他的正妃了,哦不,她暗自心惊,只白日里玩笑地说过一次,当时屋里还能有谁听见了,怎地传了他耳朵里来了! 她忙是低头:“不敢,殿下恕罪,民女出神卑微,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不卑不亢死不承认,他瞥着她一本正经地模样,更是倾身,吓得她立即坐直了身体。 坐直了才想起身边还有青萝,顿时又放松了些许。 李德眼里都是血丝,眉峰微平:“有这样的想法也没什么,本王没有意见。” 徐良玉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那不过是句玩笑话,她沉吟片刻,自己双手绞了一起勾了勾,犹豫半晌才动了动唇,:“第一次与殿下见天后,天后送了我一个锦盒,前些日子去交差,她又送了我一个锦盒,其实里面装着的就是之前送我的那样东西……” 也不等她把话说完,李德已经了然:“之前那块镜子?” 她错愕地看着他,竟是不敢相信:“殿下知道?” 他嗯了声,揉着自己眉心。 马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雍王府的 门前,车夫吆喝着甩着马鞭,李德瞥着青萝,示意她先下车,她哪里敢停留,快步钻了出去。 车内就剩下两个人了,徐良玉抿唇,怔怔看着他。 李德也毫不隐瞒,淡淡道:“你在雍王府做的事,母后知道,母后送了你什么东西,我也都知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皇子皇孙所必须经历必须掌握的保命符。” 就是不相信任何……人吗? 徐良玉忽然有点心疼,不过这浑水她依旧不大想蹚:“殿下既然知道了,那更不该难为我了,我一介百姓,还出身商贾之家,实在没办法奢求什么,我这辈子啊,其实我这辈子懒得很,不愿争斗,也没什么大的希望,就图一个安生,我家还有耶娘,还有阿姐,还有阿弟,我不是一个人。” 所以这才是实话,李德蓦然抬眸。 有的时候了解一个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尽管他不大相信,但还是一下就懂了,她不是一个人,顾及太多,亦或她的心里,他根本就不大重要,不值得冒险。 然而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他额角突突地跳着,盯着她的眉眼,贪恋着这点柔软,他也一定是疯了,一把抓住对面人的胳膊,李德用力一扯,就给她了自己面前来。 徐良玉跪坐在地,他也是前倾了身子,与她四目相对:“倘若,本王许你正妃之位呢,你敢不敢来?” 许是他还不太明白,情之一字,多是两厢情愿。 她毫不犹豫地笑,才要开口,李德脸一偏,已经靠在了她的肩头,他眼帘微颤,盛世美颜也不过如此,这般天边上的一个人,此时却是眸色微红,一脸疲色。 徐良玉抿住了唇,转头看着他。 他闭上了眼睛,似已疲惫至极:“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发出的那一点嗯声,李德嗓音略哑,侧着的这半张脸在红灯笼的掩映下,显得俊秀丰美。他指尖微动,闭着眼睛也摸索到了她的手腕,握住了她纤纤细指与之交握。 “皇兄怕是要不成了,在此之前,我先娶你。” 第93章 九十四 第九十四章 他疯了! 徐良玉咣咣拍着房门,然而外面却没有人理她。 她来回踱着步子,焦躁得不行。 李德一定是疯了才说要娶她,他娶她与东宫太子有何干系,若非联想在一起的话,真是细思恐极。除非他有争太子的心,才会在意娶她要在太子归西之前。 因为他现在还是雍王,作为雍王殿下来娶她的话,虽然身份悬殊,但总比太子的身份要好的多。他这是在迁就她吗?她感受不到丝毫的欣喜之意,满心的恼怒。 可惜不管她怎么抗拒,还是被李德拽进了雍王府。 并且现在就算她想出去,也没有任何办法,她被关在亭兰院了。 青萝也不知所踪,晚上给她推了门内之后,就再没有人管过她了,现在门窗紧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叫着李德的名字,只无人理会。 天色不早了,现在或许已经过了戌时很久了。 她叫嚷了一阵,闹腾半天也没有人过过来,只得转回屋里,雍王府的丫鬟们小厮们早都换了人了,恐怕她现在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见到李德,告诉他,不要参与东宫争斗当中去。 唐朝的皇子,在历史上就没两个善终的,更何况他这个她从未听说过的一个人,倘若只是默默无名也还好,只怕是被人悄然无息地在历史上抹去的,那样的话,他更是没有好下场。 屋里的桌子上面,放着水和果糕儿,显然是早有准备。 徐良玉那点酒劲早就消散个干干净净了,她叫不来人,胡乱将自己摔在床上,就不动了,从前在这院子睡不着的时候,晚上总能听见不知名的虫儿在窗外叫得欢快,现在到了冬天,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可恶。 她在床边捶着拳头,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许也是借着酒兴,一夜无梦,早早醒了,徐良玉听见外面房门一动,忙是坐了起来,外面一行人鱼贯而入,全都是不相识的小丫鬟。 她昨晚上是合衣而眠,现在发辫微乱,瞧着她们一个个的陌生模样,忙是走了过去。丫鬟们当即俯身见礼,她一步步走过去,先只是嗯了一声,到了门口拔腿就往出跑,可惜才一打开房门,外面两个侍卫模样的当即将她拦了下来。 徐良玉无奈,只得告饶:“殿下呢, 我要见殿下,我有话对他说。” 没有人理会她,她又回头抓过一个丫鬟来:“殿下呢,我要见殿下,我有话对他说。” 丫鬟们将手中的钗钿礼衣,统统放在了一边,女子成婚,多穿青绿,小丫鬟惊恐地跪在地上,只说不知,还有人上来搀扶她,要服侍她洗漱,她目光在那广袖上衣上扫了一扫,心如捣鼓。 这是真的准备要成婚吗? 他胆敢违抗武后,在这敏感的关头,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她任丫鬟们伺候着,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回想,可惜实在是时间过了太久,她只记得来时是在章怀太子墓来的,只记得高宗时候,光是太子就变换了几次。 东宫太子之后,按理说就应该是李贤那个短命鬼了。 她只记得这些,穿戴整齐,幸好并没有强迫她立即穿上婚服,她又坐了梳妆台前,又有妆娘给她梳妆,她完全是配合模样,又似是漫不经心问起:“殿下现在在哪里,你们可都知道?” 给她梳头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得很:“婢子不知,殿下临走之前,只是告诉我们,将良娣伺候好了,很快便要大婚。” 哪有这样的大婚,他这简直是胡闹。 强压下怒气,又是好言好语地问道:“你们见了我的丫鬟青萝没有?” 大家都纷纷摇头:“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有叫青萝的丫鬟在咱们府上。” 也有人说是自己才来,谁也不认识。 她抿唇又问:“那可曾见到张良娣了?她可在府上?” 可算有人在背后忙应了声:“张良娣才还在灶房叮嘱婶娘,让给孩子们做汤羹来着。” 总算还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在,徐良玉看着镜中的自己,敛了神色淡淡道:“那请张良娣过来与我说说话,总该可以的吧!” 这个还真的没有人说不可以,丫鬟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雍王府还是有管事的人在,徐良玉耐着性子道:“张良娣从前掌管内务,殿下总要给她三分薄面的,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的闷趣,请她过来无非也就是说说话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是其中一个丫鬟领了命出去,片刻又走了回来,她一脸难色,只跪了徐良玉的面前,求别在难为她了。 也不让她出去,也不让她见客,不知给她盛装打扮干什么。 梳了发髻,点了妆,她 给人统统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可惜也没有人搭理她,只不多一会儿,有人送了早饭来,也和平常一样都是她爱吃的蒸饼和汤。 她怎么吃得下,一口未动。 徐良玉就坐在桌边,看着饭菜像入了定一样。 她侧耳细听,院子里果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种安静越发地让人焦躁,又过片刻,有人进来收碗筷,一个听别人叫叫朵儿朵儿的小丫鬟,看见饭菜未动,当即跪倒。 看着模样,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徐良玉顿时扶额:“你跪什么,别动不动就跪,我心情不好不想吃饭,与你没什么干系。” 小丫鬟吓得直哭:“殿下临走的时候说了,倘若伺候不好姑娘,少了什么毛发我们脑袋都保不住的。” 徐良玉略无语:“我再说一次我不想吃饭,与你没有干系,你若害怕,就说我说的,李德他来见我,我与他说就是。” 小丫鬟直瑟瑟发抖:“姑娘还是吃点吧,多少吃一点,殿下回来我们也好交差。” 看这小模样,恐怕是李德走之前就有交待,她揉着眉心,闭上眼睛索性不去看眼前这少女了:“你倒能交差能保命了,我又怎么交差拿什么保命呢,不吃就不吃,拿走!” 她狠了心意,干脆眼也不睁,脸也不抬了。 小丫鬟一点主意也没有,也不敢真撤了饭菜了事,只说去给她换点热的饭菜,忙是托着饭菜盘子退了出去。日头逐渐高了,屋里也暖了起来,窗边虽然没有炭盆,但是接着地气,也不冷。 也不等这个小丫鬟回来,院子里忽然又响起了脚步声。 听着动静,有轻有重。 徐良玉一下睁开了眼睛,随后听见花儿咯咯的笑声,不知是哪个丫鬟抱着她,似乎还逗弄着她说着童谣,她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来推窗棱。 花儿小胳膊小腿似乎跑进了亭兰院来了,小丫鬟耐着性子直哄着她。 窗也推不开,徐良玉贴着耳朵,听见张良娣的声音也随后响了起来:“花儿,小心着点,别跑,可别摔着!” 喜得徐良玉连忙细听,很快,门口守着的侍卫已经迎了上去。 院子里似乎争执了起来,张良娣不知拿了什么东西,怒不可遏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天后钦赐的,你们还敢拦我!” 侍卫队自然不敢强行将人赶走,将李德举出来推脱。 片 刻,也不知道张良娣又小声说了什么,小丫鬟与花儿说话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徐良玉急的直拍窗,片刻,女人的声音才在窗外响起:“妹妹,别敲了。” 正是张良娣的声音,徐良玉喜出望外,忙隔着窗户叫道:“张良娣救我!我被殿下关起来了!这都怎么回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殿下呢!他在哪里!” 张良娣此时已经将侍卫支开到了园子的一边去了:“我只能在这和你说两句话了,也救不了你,殿下不在府里,但是看这阵仗他是铁了心要与你大婚,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徐良玉深呼了一口气出去,靠了窗边:“他怎样我管不了,但是我不想嫁啊,良娣救我!” 其实比起那些权贵之女,李德若能真的娶了这么个女人进门当正妃,于她更为有利,现在她有功在身,身边还有一儿一女,和徐娘子也相熟了,虽然不至于情同姐妹,但总比别个强多的多。 只不过,这般大祸临头的事情,她也不愿李德担着。 张良娣也靠在了窗边:“这可是冒死了,妹妹让我救你,可我怎么救你,雍王府现在都被围着,怕是连一只虫儿都飞不出去呢!” 徐良玉真是欲哭无泪,她冷静下来拍着自己的脑门,片刻才道:“有一个办法,有一个办法的,良娣想办法向天后求救,只说这便是我的心意便是。” 越是冷静下来,越是恐慌。 雍王府里面的人,不由分说全都换了,现在可是说不清是李德的手笔还是武后的了,东宫太子若是不好了的话,现在太子之位,竞争必然激烈,尤其李德才赈灾回来,军功在身,必定受人瞩目。 他选在这个时候将她关在这里,还准备着大婚,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张良娣斟酌片刻,也在外面敲了敲窗:“横竖谁进这个门,我都一样的,我念着妹妹的好就帮妹妹这一次,但是成不成,那就看妹妹的福气了。” 说着人就走了。 很快,那两个侍卫又回来守在了门前,小丫鬟又来送饭。 快到晌午了,这次端来的是参汤和肉丸,还有开胃的酸梅果儿,一一摆在了桌子上面,她就站在旁边一眼不动地看着徐良玉。 小姑娘眉眼也是清秀的,杨柳细腰的个头和她差不多。 徐良玉坐了桌边,拉过了她的手来:“你叫朵儿?” 小丫鬟惶恐,忙是又跪:“婢子 叫多儿,求姑娘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殿下回来再说,姑娘总不吃东西怎么行~” 她的口音,带着南方的软糯,静下心来听,柔柔软软的。 徐良玉低眸看着她,笑:“你说的对,不吃东西怎么行,你起来吧,我是得吃点东西。” 说着拿了酸梅果儿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多儿忙给她摆饭,她仔细打量着这小姑娘的眉眼,不由抿唇。 饭菜倒是可口,徐良玉也没少吃。 饭罢,小丫鬟开始收拾碗筷,她手脚利落,统统都收拾到了食盒当中,忐忑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心事都写在脸上。 徐良玉见她手脚这般利落,很是喜欢,这就拉着她说家常话。 屋里一会传出一点笑声来,门口的侍卫也没太在意,晌午了,二人快要换岗,也都看着对面的兄弟放松下来,片刻,屋里的徐娘子忽然摔了东西,小丫鬟抖着音吓得直哭,只说这就退下,房门一动,之前进去的小姑娘低着头就出来。 雍王府的丫鬟都是一样的服饰,多半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两边发辫,脸上红腮,杨柳细腰的好似一般模样。屋里不知什么东西又被摔下来了,二人只道徐娘子又在屋里作了,毫不在意。 小丫鬟手里提着食盒,快步往出走。 她一路低着头,对亭兰院十分熟悉的模样,才走到园门口,眼看着前院走来一行人,为首一人锦衣华服,眉眼如画。身后都是身穿官服的官员,都是脚步匆匆。她只瞥了一眼眉眼更低,连忙转身。 亭兰院再往这边走就是要去一笑坊了,她在来人走过来之前,先错了步。 握着食盒的手,都出了汗,提着嗓子眼的心砰砰直跳,才是听着言论声自背后走过,松了口气,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调侃的意味扬了起来。 “徐家小娘子,你穿成这样要干什么去?” 作者有话要说:李贤:看看,我家小媳妇穿着丫鬟衣裙,好不好看? 群臣:赞! 第94章 九十五 第九十五章 徐良玉还待要跑,背后伸出一只手,一下抓住了她的后领口。 她个头娇小,怎么也挣不脱,回头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男人回头让荣生先带着那些人先去书房候着,这就提着她,又转回亭兰院,徐良玉抓着他胳膊,直往地上蹲着赖着不走:“你干什么关着我,你放手啊放手!” 她像个小疯子,还发着脾气,梳着丫鬟一样的发辫,手法拙劣。 远远看见他就低下了头,幸好他眼睛毒一眼就认了出起来,她蹲在地上,死活不走,他也不强求,当即放手。也是没想到他这么快放手,一下坐在了地上。 徐良玉抬眼,抱住了自己双膝:“反正我不去亭兰院,我要回云裳坊,我要回家。” 她扬着脸,看着他还一副好心情模样,更是恳切道:“殿下,我真是怕了你了,你我之间,隔着星辰大海隔着天地,我出身低微,您高高在上的就放过我吧,我不能嫁也不敢嫁也不想嫁,求殿下你就行行好,外面闺秀多的是,随便在长安城找哪个都比我好的多。”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真的真的发自肺腑。 然而,李德却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神色淡然:“说什么星辰大海天地之别,不过是你胆小的借口而已,你是怕了,但不是怕本王,你怕的是大明宫那位,我说的对也不对?” 没错,她怕的正是那个,但是她现在是真的不想沾他的边了。 旁边也没有别人,她就好言好语地双掌合十:“算我求求你了,看在往日情分上,放过我吧,我是怕她,我也是怕你,咱们没可能的,不会有好结果的。” 李德嗤笑出声:“难得本王愿满足你一个正妃之位,你确定要这样?” 徐良玉连连点头,毫不犹豫地:“嗯,我祝福殿下来日好姻缘,真心的。” 他倾身,目光在她袒露在外的脖颈处淡淡扫过:“从前夜里你搂着本王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是露水姻缘,本王可不这么以为。” 说着站了起来:“随你,你爱干什么去就干什么去。” 好像是恼了,又好像是没有,徐良玉怀疑地看着他,慢腾腾站了起来:“真的,我可以回云裳吗?我能回洛州吗?” 他已经转身了:“嗯,随你。” 她简直不敢置信,给 她抓进来,关了一夜,好吃好喝好脾气地,就这么能放她走了么,不相信也抬脚转身了:“那真是谢谢殿下了,我就……” 就字才一出口,男人又不咸不淡道:“你耶娘已经到了长安城,你就走吧,什么时候愿意主动回来,什么时候本王再让你见他们。” 这是赤1裸1裸的威胁! 徐良玉忙是追了他的脚步来,这就抓住了他的袖口:“等等,我耶娘来长安城干什么,你先别走,他们现在在哪里,你别走呀!” 李德脚步也快,这就进了亭兰院,守在门口的那两个侍卫连忙上前见礼,看见他胳膊上还吊着一个姑娘家的,都多看了一眼,徐良玉不好意思地对他们摆了摆手,躲了李德的身后站直了身体。 二人惶恐,连忙跪地。 李德推门而入,屋里到处一片狼藉,可见她之前的确是发了一阵脾气。 桌边五花大绑着一个小丫鬟,她胡乱披着锦裙,口中还塞着绢帕呜呜地呜咽着,这小可怜脸上都是泪水,徐良玉忙是上前,解开了用粗布戳成的绳索。 她干笑两声,很不好意思地将多儿口中的绢帕拽了出来:“对不住了,见谅啊!” 朵儿此时衣衫不整,一抬眼见到殿下就在眼前,当即红了脸,她低了头,还瑟瑟发着抖:“殿下恕罪,是婢子无能,没有看顾好姑娘。” 小可怜,当真是我见犹怜。 徐良玉回眸去看李德,也忙是上前去拉他手腕:“算了,都是我急着出去,跟她有什么干系……” 话未说完,他已经拂袖甩开了她手:“既无能,连主子都看顾不好,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说着往外一使眼色,让人退下了。 小丫鬟泪眼汪汪,虽然略有不甘,但也忙退下出去了。 房门才一关上,她便在他身后叹着气:“殿下实在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倘若在话本子里,这般秀美的小丫鬟的,再有一番凄苦身世,在权贵王府当中,理当有个俊美无双的亲王疼着的。” 地上摔了不少瓷器,李德踩在脚下,回眸瞥着她:“你话本子看多了,女子多有柔弱,自己尚不能自救,期盼谁来救?”随脚踢开一个花瓶的残片,眸色顿沉:“长能耐了,还敢发脾气了,还知道拿本王来打趣?你若当得本王身边的一个丫鬟,也不用大婚了,本王成全你。” 徐良玉讪讪地跟在他的身后,呵呵干笑:“殿下见谅 ,我随口说说,随口说说而已。刚才也实在是气着了,这些东西我日后都加倍赔给殿下就是,坐,殿下请坐。” 她狗腿地推了椅子过来,眼巴巴地劝着让他坐下,也在旁搓着手。 李德却是不坐,他走了桌边,伸手在青裙上抚了抚:“这么殷勤干什么,你不是要走了吗,去吧,随便你干什么去,你不愿成婚也好,长安城里千万未出阁的姑娘,自然是有人愿意进雍王府的。” 徐良玉在心里暗暗吐着脏字,脸色却是不变:“殿下,我说的都是气话,当不得真的,我耶娘在哪里?嗯?” 李德回眸,眼帘下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了颤:“那你且来说说,是不是怕本王不能护着你,是不是怕母后,所以不敢到我这里来?大婚在即,你是不是也很期待?” 他勾唇应下,眼底还有血丝,带着些嗜血的阴戾。 她痛快应下,站在他的面前连连点头:“是,是,是。” 他欣慰地抚上她的脸,笑:“那就好,其实本王一点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但是我想让你记得,有的时候,男人的执念,比女人要可怕的多。” 是,她怕了他了。 徐良玉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他在这个时候突然干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来。 李德目光在地上的碎片上一扫而过,紧皱眉头。 随即,他一把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又走了出来,此时荣生已经安顿好了众位官员,回来寻他了,他嘱咐让人将亭兰院仔细收拾了,走了书房门口了,才发现自己来拉着徐良玉。 她抿着唇,似乎真的有点吓到了。 他放手,伸手在她脸边刮了一下,又揉了揉她的发辫,声音柔软了下来:“放心,本王一定会护住你,你现在只要往本王这走一步,剩下的,我来做。” 说着倾身,薄唇就落在她的额头上面。 似有无限留恋,他沾了一下,又沾了一下,一下,李德眸底越发的红了,他站直身体,看着她的眉眼,叹了口气又喃喃出声:“自王勃离府,檀郎不在人世,皇兄也要走了,你不能走。” 他身形颀长,此时站在她的面前,像个被舍弃的孩童一般,眸光当中还闪了一片光亮。 徐良玉愣住,随即见他才要转身,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李德叹息,却是依旧抬步,慌得她忙是放了他的手,自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身,两臂紧紧将人环住,她将 脸埋在他的后背上面:“我是不敢,我害怕,你也是,千万不要步太子殿下的后尘,你不要,不要去那个地方,若能答应我,我便嫁。” 他蓦然抬眸,书房的门却是开了,荣生在前面催着,李德到底还是掰开了她的手,拍了拍,头也不回地上了石阶。院子里不知哪里来的鸟儿在树上落着,徐良玉踢了一脚石块,惊得它飞起来,嘎嘎地怪叫着,惹得人心烦。 偌大的雍王府,她现在忽然自由了,又不知何去何从了。 巡视的侍卫队来回走过,她怔怔看着半晌,忽然觉得按照李德的脾气,这个时候,估计也不会真的允许她离开大门半步的,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这就往门口来了。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自然有人来拦,根本不许她出去。 转身往回来了,正撞见荣生拿了茶碗出了无了院,忙是迎了上前来。 荣生忙是见礼,恭恭敬敬地。 徐良玉给他拉了一边:“青萝呢?你实话告诉我,殿下这是突然临时起意还是什么,天后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东宫那位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我耶娘,他们现在在哪里,嗯?” 荣生苦笑着往旁边站了站:“徐娘子就别为难我了,东宫那位真是不行了,殿下回长安这么多天一个好觉都没睡过,他与太子殿下从来情意厚重,他身边也没什么人了,接连几个都走,心中自然凄苦恼怒,我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提及婚事多为不妥,但是你就多体谅些,大明宫那位也快逼的他疯了去。” 其中多少事情,没办法对她说。 他叹着气,好生安抚着她:“放心吧,只要你不走,你耶娘和青萝都不会有事,多则五六天,少则两三天,总会相见的。” 他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荣生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留下徐良玉一个人,狠狠踢着脚边的石子,许是才闹腾得紧了,在外面站了半天被风一吹,指尖冰冰的凉,她才要回亭兰院,一个小不点蹬蹬蹬跑了出来。 花儿手里还抓着一样东西,不等跑到跟前扑腾一下摔倒在地。 她手中的东西当即一道弧线飞了过来,徐良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前突然多了一块粘糖,赶紧上前把孩子先扶了起来,身后也跑出来个小丫鬟,一脸急色。 花儿摔了腿,一下就哭了:“阿娘,找阿娘!” 平时张良娣都是和花儿形影不离的,徐良玉忙是哄着她,抬眼看着那丫鬟 :“张良娣呢,可在院子里?” 小丫鬟惶恐,搂过花儿抱了起来:“才一早这孩子就嚷嚷着要吃什么梅果儿,张良娣不放心别人,亲自出去买了,一会儿便能回。” 这个时候出去买什么梅果儿,徐良玉心下了然,长长松了口气。 第95章 九十六 第九十六章 天黑了,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整个雍王府都被暗夜笼罩,丫鬟们收拾了一通屋里已经干干净净的了,多儿差点被赶出王府,还是她正好路过给留了下来,到底是因为她,身边留谁不是留呢,这小姑娘千恩万谢地,可是对她感激戴德,直让她哭笑不得。 亭兰院里到处都点了灯,窗外通红一片。 多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她再突然跑掉,现在外面的侍卫已经撤走了,她来来回回踱步在窗前,身上只着中衣裤,雪白的脚踝坦露在外面,丝丝的凉。 这么冷的天气,她才要回到床上去,忽然停下了脚步。 至高至强的人面前,她如何才能抵抗,唯有至低至弱,只说心火大要洗把脸,让多儿打了凉水来洗把脸,这就坐了窗边。 时候不早了,张良娣也未传过来半点消息,荣生也再未过来,李德更是一直在书房当中。时间仿佛是故意折磨人一样,一点一点慢慢在指尖滑过,半晌也没到戌时。 她洗了脸,给多儿撵了出去。 屋里很暖,徐良玉脱下了衣裤,光溜溜地站在地上,她故意拿凉水擦了身子,冰冰的凉,反复擦了四五次,直到浑身都忍不住战栗,才重新穿上中衣,跑回床上躺下了。 夜里无风也无浪,她胡思乱想做了一夜的梦,早上根本没起来。 一个来探究竟的小丫鬟给她推醒,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头昏昏的,却是真起不来了,头疼是真头疼,浑身软得不可思议,徐良玉如愿以偿,整日就躺在了床上,一直未起。 开始时候,也与荣生说了,大夫过来也看了,可汤药也喝了,过了晌午还不见好,反而烧了起来,徐良玉昏沉沉睡着,满口还说着胡话,急得小丫鬟忙去通报了。 李德天才亮就去了东宫,一直未回。 没等了他回来,到了又落日,徐良玉喝了汤药出了汗,才是醒了过来,她滴水不进,闭了眼睛谁也不许靠近,荣生忙是寻了李德回来,他听闻她突然有了病症,怒不可遏。 迷迷糊糊的,才觉得清醒点。 身体上的不舒服让人格外的脆弱,徐良玉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作了,在这个鬼地方一场感冒都会置人于死地,还没到那个地步,她不该拿自己涉险。 李德更是并未怀疑,坐了床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脸色略沉。 她半睁着眼,眼底还有泪光,抓过他的手指紧紧握住了,一开口嗓音便是嘶哑了:“殿下,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嗯?” 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李德皱眉,伸手给她抹去:“胡说八道,本王不让你死,阎王殿谁也不敢来。” 说着又覆上她的额头,察觉到掌心下的热度还与平时不同,抿住了唇。 徐良玉眼泪汪汪:“可是殿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呀,你这是在往阎王殿送我啊,你这是逼我去死,不是天后不容我,是后世史书不能容我,是这天下不能容我,我也不愿争什么,就想着挣些银钱,得空了就云游天下。” 李德垂眸,更是伸手到她腋下将她提了起来。 连被带人抱在怀中,他按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你想得美,本王还想那般自在,可哪能有那般闲情逸致,放心,就算进阎王殿,也是本王先进。” 看他这副模样,可是铁了心了一样。 徐良玉见他软硬不吃,更是气恼,抓着他的领口,这就跨坐了他的身上,她捧起了他的脸,狠狠揉了揉,忽然间真是很想哭了:“你不懂,你不懂我的意思,我想要的不是正妃这个名头,我想要的是一个人,一心一意的一个人,没有别人,没有良娣,没有良媛,没有侧妃,没有妾室,没有人和我共用一个男人,你能给得了吗?你若给得了,我好歹也拼命上你跟前来,是死是活,就同你一起。” 李德怔住,紧紧盯着她的眉眼。 徐良玉苦笑,起身便要下去,她身上的被子一下滑落,不等站起来,又被他按住了。 他重新给她披了被,按着她又坐了他的腿上:“我只有你,好,本王答应你。” 这次换成她懵了,这个时候男人说的话,如何能相信。 她看着他,可到底还是别开了脸:“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那是不可能的。” 他又钳住了她的下颌,扳住了转回眸来:“你想要正妃之位,给你就是,你想要一个人,那又如何,你敢来,本王就敢应。” 说着,一低头,咬住了她的双唇。 他吮了一吮,才是放开了:“你快点好,我们立即大婚。” 她怔住,心中丝丝的暖。 他一直站在她的背后,也不问缘由,只管她想要的,便一路扶持一路的给。 她是害怕,但是她还有心。 她感受得到他一个人,感受得到他渴望一个人的模样,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她轻抚他的眉眼,心底再抑制不住的欢喜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这样愿娶,她捧他的脸:“你这是,这是喜欢我,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男人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徐良玉眨眼,泪珠又是掉落:“是非我不可?” 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来擦她的泪:“我没遇着别人,你让本王怎么回答你?” 她别开脸,哽咽着:“可是,我已经求了张良娣,让她去往天后那里通风报信来阻止你,殿下总说我们大婚,我们拿什么大婚,我入不了皇室族谱,我……” 话未说完,他又是低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没事。” 他轻抚她的发辫,依旧放她靠在自己肩头:“这样也好,母后便知你心意。” 她还不放心,更是抵着他的脸,来回蹭着:“那我白天说的事,你能不能也答应我,远离东宫,远离争斗,我不想你落入皇权的斗争当中去,会死的。” 许是她病着,说出这话胆大妄为,他也并未多想。 他放了她,让她躺下休息,却是起了身:“多少人事都是身不由已,你好生歇着,我一会儿回来看你。” 荣生早就等在门外了,李德让他去把青萝带过来伺候着,他赶忙去了。 不多一会儿,青萝低头过来了,她在李德面前向来低眉顺目的,大气不敢多喘一下,被关了这两天也受了不少惊吓,忙是来跪。 李德却是只叫她好生顾看着徐良玉,转身走了。 荣生对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警告她别什么都说,忙是追了上去。 主仆两个上了马车,李德揉着额头,面色阴沉。 荣生在旁提醒着他:“殿下,殿下三思,徐娘子出身低微,怕是真的入不了族谱,尤其天后当政,之前有意房娘子,现下太子殿下的当口时,才没提及,若是真惹恼了……” 不等他话说完,李德已然回眸。 他脸若冰霜,眸色如刃:“你跟了本王多少年,现在还想着回母后身边去?” 荣生忙是在车上跪倒:“殿下息怒,这么多年,若非殿下想要天后知道的,荣生不敢私自传达任何消息出去。” 他伏着身子,一如既往地恳切。 李德低头瞥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嗯了声,让他起了。 荣生也再不敢多话,只在旁挑着灯。 东宫门前,早有人拦下了马车。 荣生掀开了车帘,李德缓步下车,巡视过的侍卫队一见是他,忙是让开,请了进去。 脚步匆匆,东宫守卫森严,二人走了后面大殿,东宫臣子都在守着,没有人离开,再往后,是祈福的和尚们,团坐在大殿里面,为太子念经祈福。 太子妃也在一旁跟着念经,东宫许多下人都跪在殿中,他匆匆走过她们身边,直奔太子榻前。这个时候御医已经被赶走了,榻前只一个女人拿着佛祖,闭着眼睛在念经。 李德上前,双膝跪地:“母后。” 她听见动静,也未抬眼,只一点一点转着佛珠:“你又干什么来,不是准你回去了?” 他跪行上前,浅浅目光就落在榻上平静躺着的男人身上,他微闭着眼,已经有两日没醒过来了,看着他,当即抿唇:“儿臣明日便要大婚,母后开恩,让徐娘子入皇谱。” 佛珠顿停,女人睁开眼来。 凤目微眯,她却是握住了床边的那只手:“瞧瞧,瞧瞧你这个没出息的兄弟,都什么时候了,不能为国解忧,不能为民解难,偏还想着一个女人,你若看不过去就睁开眼瞧瞧,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你怎么就舍得抛下母后连眼都睁!” 她一身素衣,眼帘微颤,可惜床上的人却是浑然不觉。 握着他的手,武后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她光只看着李弘,也不回头:“自古以来,贪恋儿女情长多半误国,我儿这般,那徐娘子便留不得了。” 李德背脊挺直,也不急,只再行两步,到了她的身边来。 他一只手覆在了母亲的手上,紧紧攥住了:“父皇病了,皇兄也这样,儿臣怎能不忧国忧民,母后只道徐娘子出身低微,却不知她行商以来,满盈了多少银钱,国库一年流水无非几百万贯,她一己之力只短短数月,行了趟海路,便已超额,婺州周边赈灾尚未完成,吐蕃战事不断,高丽偶有挑衅,军资民资哪里来,只要母后点头,这些都不是问题。” 武后抬眸,推了他的手,却是目光灼灼:“胡闹!” 第96章 九十七 第九十七章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又一觉,再睁开眼睛时候,青萝已经在了眼前。 小姑娘显然也是受了不少惊吓,才这两日就觉得清瘦了些,外间还有丫鬟在,她也不敢哭,咬着唇抓着徐良玉的手紧紧摇握着,红了眼睛。 竟是亮天了,徐良玉头昏脑涨坐了起来,摸了枕下的一方绢帕,这就拿了出来:“看你还能在我面前哭,就知道没什么事,怎么,这两天他们把你关哪里了?” 青萝拿过她手里的绢帕,仰脸将泪意憋了回去:“没事,就是不让见你,我就在隔壁院里了,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担心你,我总是担心你再宁死不从什么的,万一出事了还没法跟老家主交待。” 徐良玉揉着额头,还觉得有点头晕:“有没有听说,说我耶娘也来了长安,只不知道给安顿在哪里了,你听说了吗?” 青萝哪里听说过,吓得不轻:“谁说的啊,殿下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徐良玉一手抚额:“他疯了,我也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觉得他是真心的呢!” 说话间,她掀被下床。 出了一宿的汗,此时的她浑身无力,扶着墙才是站稳。 青萝忙是拿了衣裙过来,让她穿上。 院子当中,不知谁叫了一声,爆竹突然响了两声,噼里啪啦的,徐良玉心里突突直跳,不等她穿上衣服,房门一动,七八个丫鬟又鱼贯而入。 一个妆娘直作着揖,眉开眼笑地到了她的跟前来:“恭喜徐娘子,贺喜徐娘子!大喜啊大喜!” 说着这些人七手八脚地便给青萝挤了一边去。 她这衣裙也不用穿了,直接拿来喜服过来,她看着她们一个个的都一脸喜色,更是心惊:“这是干什么,殿下回来了吗?” 妆娘笑着推了她坐在铜镜的前面:“殿下自然也在准备大婚事宜,虽然一切从简,但是徐娘子也要美美的,别动,让婢子给您梳头。” 她不动了,心中总觉得还有哪里不踏实。 青萝挤了她的身边来,直看着她:“啊这就要大婚了?可我们家家主谁也不见了吗?” 就像是应了她这句话似地,房门一动,突然两个女子相扶着走了进来,徐良玉在镜子当中就瞧见了,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立即回头。 阿娘和阿姐就走了自己面前来。 说不清的情绪一下涌了上来,她一手拉住一个,顿时哽咽了:“阿娘,阿姐,你们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徐挽玉上前,拥着她拍了拍她后背:“也是才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所你要大婚了,匆忙赶了来,怎么这么突然,郎君是哪个?” 徐良玉顿时落泪:“一时也说不清楚,你们先坐。” 见她落泪了,妆娘忙是给她擦脸:“这大好的日子先别哭,等会再哭,我还得给徐娘子描描脸,别动。” 说话间已经有人过来让坐,徐挽玉就扶着阿娘坐了一边,赵氏身体一直不大好,乘车赶到这已经是疲惫至极,徐良玉忙让她就先在自己这屋里歇下,也顾不上说话了。 整整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从发髻到妆容,从配饰到鞋袜,她像个木偶一样任着她们摆弄着,妆娘给她发髻上戴了许多发饰,妆容也略微夸张,夸张得有点可笑。 不过她知道,这是当地习俗。 两腮两团红,朱唇微点,她拿着团扇,以扇遮面。 裙摆拖得很长,青色的刺绣之花蜿蜒在裙摆周边,绿色的婚服,多是暗纹,她个头娇小,里面穿了好多层,一层一层错开,露出领口的白,外面披着广袖短衫,走起路来需得步步小心。 新人之间,不得相见。 荣生过来传话,因婚期匆匆,送她回云裳坊,到了吉时再去迎亲。 一切准备就绪,徐挽玉娘俩个左右一边一个,都搀扶着她,这就出了亭兰院,雍王府的外面自然有轿子等候,三人上了轿子,这就一同送了云裳坊来。 这两日未回,云裳坊也装饰了一番,徐良玉一下轿,就愣住了。 从门脸牌匾到门口的小伙计,都带着喜气模样,看来李德是做了准备的,她慢慢走进去,街上过往百姓无不顿足观望。 徐有义和柳相宜坐了一起说着话,她被人迎进了后院来,穿戴太过厚重也是动作不便,坐下就不动了。早起也未吃东西,病还未痊愈,青萝给她拿了小果儿,就着碗一小个一小个喂了她。 徐挽玉拿着帕子给她擦着脸:“这也太突然了,虽说是高攀了,不该计较什么,但是我们也该准备准备嫁妆,总不好让你一个人,就这么过去吧!” 赵氏当即落泪,在旁拉着小女儿的手:“我就你们这两个女儿,可不能委屈了,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就是想准备,也来不及了,接我们来的人也没提及过什么婚事 ,否则还能与你阿耶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实业可以转让的,雍王府不是普通宅院,你这么空着去,也怕让人瞧不起。” 徐良玉浑不在意的:“没事,我在意那些的。” 自古以来,嫁女儿的,哪有不准备嫁妆的,律法都规定了,嫁妆多少,都是女儿家嫁过去的私有物,是她的财产,没有嫁妆的女儿家,普通婆家都要瞧不起的,何况她这个,事实上,她到现在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当真是心一横,不知明日愁苦的模样。 说是不在意,可做人父母,怎么能不在意的。 赵氏去叫了徐有义来,既然准备普通的嫁妆来不及了,不如转让实业,既然嫁做人妇了,自然可以让过来,之前波斯店与云裳坊,都是以徐家的名义,此时落了她身上,还按了手印。 本来也就是挂着一个名头,不过面子上更好看一些。 徐良玉也没有阻拦,横竖她现在身份也是不同了,若想站在李德身边,总也得有些撑腰的身家才是,日上三竿了,外面的爆竹噼里啪啦响了又响,吉时快到了。 她知道,李德火急火燎地突然大婚,是为了赶在东宫太子之前。 从古至今,嫁女儿和娶媳妇就是两种心情,徐挽玉和赵氏一起是互相抹着眼泪,都舍不得,青萝都红了眼睛,拿了绢帕给这个擦了,又给这个擦,惹得徐良玉也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绪来,也红了眼圈。 她以扇遮面,这就静静坐在榻上,悄然等着迎亲的到来。 火红的烛火在一旁点着,徐良玉看着那对火花,慢慢呼着气,许是自己病症还未痊愈,也许是她身上穿了太多礼服,坐了一会儿身上就发了汗,她索性拿着团扇给自己轻轻扇着风。 徐挽玉与赵氏寻了徐有义出去,这个时候不宜有男子相见,只青萝陪着她。 屋里烧得太暖了,她穿得又多,简直动弹不得,青萝见她神色,忙拿了绢帕给她擦汗。屋里没有水了,她拿了水盆就往出走,平时她们不在柳相宜也总让小伙计烧水的,她到了前面去寻他,不等到了跟前,门帘一动,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一头扎了进来。 她抱着盆,定睛一看,却是檀越。 柳相宜带了她去打水,檀越与徐家人打了招呼,只说有要紧事,这就一个人闯了后院来。 后院也没有别人,只一个小小院子,三间屋子当中只有一个亮着红烛,在外面都能看见,他快步走了跟前,急促的呼吸声才 缓了缓。 敲门,他在门外唤她:“阿嫂。” 徐良玉虽然诧异但也听出了他的声音了:“檀越,你来长安了?” 他嗯了声,疾奔了一身的汗才一停下,被风一卷,冰冰的凉。 将门才推开了一点缝隙,猛然想起阿兄成亲之前,与他说过,新人不得相见,新妇也不得见人,当即倚靠了门边,长长叹了口气。 他轻抚门边,又叫了她一声:“能不能,能不能过来说话,我不方便见你。” 徐良玉也不是第一次成亲,自然知道新婚这规矩,她虽然不大在意,但是身处世俗,总要遵守的,她慢腾腾地下了榻,这就走了过来。 她走得很慢,也是靠了门口了,才站住了:“怎么了?” 青萝打水回来了,檀越远远地摆着手,让她去前面盯着,自己则靠了门边,闷声道:“宋三郎出事了,宋家倒了,现在他不知被关押在哪个牢狱里,徐家宅院可以收回了。” 徐良玉一口恶气终于出尽,道了一声好。 他犹豫片刻,一拳捶在门边:“仓内那些粮食都充了公,洛州乐坊也收了回去,不仅如此,各地都增了税,各地灾难未去,疆土又消停不久,一旦开春了,怕是高丽和吐蕃等地都不能安生,我听闻,我听闻太子殿下忧国忧民久病成疾,这个时候殿下忽然与你大婚,你可想清楚了?” 门口开着一条缝,小北风从外面吹进来,徐良玉也觉得浑身冰凉。 她以扇遮面,掩唇咳了咳:“咳咳,你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的?” 檀越抿唇,额头抵住了门,咣咣撞了两下:“我乃殿下身边人,殿下若有心留你,何必非要大婚,身份门第在那,如此仓促,只怕……只怕别有用心。” 徐良玉笑,用扇子轻轻敲着门:“既是殿下身边人,怎如此大胆,还敢上我这来说这些东西,人这一辈子吧,可能总会干那么一件两件的蠢事的,我想总该信他一次,不然此生留憾。” 他一肚子想说的话,此刻都噎在喉间。 本是李德家臣,连命都是人家的,现在他冒死来了长安,却也什么都不能改变,沮丧可想而知,眼看着柳相宜已经往这边来了,青萝忙是踢了个石块过来,心知有异,檀越忙是站直了身体。 青萝也走了过来:“还是不要见了,吉时快到了。” 柳相宜也是迎着他:“檀小郎君,前面坐会。” 他点头,最后在门上敲了一下,转身与他往前面去了,青萝见他们都走了才推了们进来,徐良玉靠站一边,正看着自己的裙摆,怔怔出神。 她忙是上前:“怎么了,他来干什么?” 徐良玉一手按在她的肩头,却是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听,我好像听见奏乐了,想是吉时要到了。” 青萝忙是侧耳,果然有越来越大的动静闹了过来,她差点跳起来,直摇着徐良玉的肩头:“啊真的!小姐姐你这回可是真的要嫁了!” 她提着精美的裙摆,扶着徐良玉走回榻前坐下,轻轻一放,裙摆顿时像绽开的花儿一样,开了。 徐良玉轻抚扇面,轻轻嗯了一声。 第97章 九十八 第九十八章 唐朝婚嫁习俗蛮是有趣,新郎官身穿红袍,新娘子却是一身青绿。 红配绿,站了一处,够扎眼。 徐良玉团扇举在脸前,半遮着面,她今日画了眼妆,微微扬着眉梢,看着站在对面的男人,李德也瞥着她,眉眼间还略见乌青,可见这些日子以来,当真疲乏得很。 他目光浅浅,唇边微微勾着。 宾客纷纷上门,徐良玉被迎亲的迎了到雍王府,徐有义夫妻被请了上座,因为各种原因天家竟是无一人出席,不过女方娘家却有高堂在长安,自然是要拜。 相比较雍王府的宾客,徐家人更为拘谨。 徐良玉之前就与她们说了,全程就只受着就好,随他折腾去,黄昏之时,礼毕,也都奉了茶,李德牵着她送她回新房。 本来也是病还未痊愈,浑身无力,站了半晌,折腾了一小天,也真是没有力气了,出了前面堂口,李德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在宾客的哄闹声中低头:“遮脸。” 徐良玉低呼一声,忙举扇,遮住了自己大半个脸。 回了无了院,喜娘和一群小丫鬟已经开好了房门在候着了,被褥都是新的,李德将她放了床边,单膝蹲了她的面前,细细端详着她的脸。 她笑,用脚尖踢着他:“看什么~” 他单手倾身,将她双腿压在床边,依旧仰着脸看着她:“本王终于知道新婚之夜,新妇为何都以扇遮面了。” 徐良玉眉眼弯弯:“为何?” 他勾唇,抬臂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太丑,不遮难以完婚。” 她恼,顿时拿着扇面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哪里丑,嗯哪里丑!” 当然不丑,非但不丑,她整个人都明艳起来。 李德霍然起身,直将她压靠在墙边,他吮住她雪白的颈子,来回直摩挲着:“遮上吧,否则本王怕等不到春宵那刻。” 几乎是耳语了,徐良玉顿时红霞上脸,推开了他。 外面锣鼓喧天,一边的喜娘和丫鬟纷纷上前道喜,李德起身拍了拍徐良玉的肩头:“我去去就来,等着。” 说着扔下了银带,喜娘欢天喜地地接过去谢了,给大家伙分了开来。 青萝也混进了新房,在其中捞了块银钱,凑了徐良玉的面前来。 新郎官一走, 徐良玉举扇的手就放了下来,她靠坐了床边,才忍了半晌的嗓子又痒了痒,狠狠咳嗽几声才算消停下来。 青萝忙是去拿了水来:“喝点水润润嗓子,也折腾了一天了,先歇下吧。” 徐良玉笑笑,接过了水来小口小口地抿着,润润嗓子也就得了:“好,扶我一把,这衣服穿多了也是累,感觉身上压了一座大山似地。” 青萝嘻嘻地,上前来吐舌:“算了吧,胡说什么呢,让你一个人先歇下,然后等殿下回来看不拧我的脑袋。” 徐良玉被她打趣了,先是故意扳着脸,等她到了眼皮子底下了,一把抓了她的手来掐她手背,吓得青萝忙的往后跳了跳。喜娘和众位丫鬟又挨个上前来说着吉祥话,徐良玉自己也准备了赏钱,让青萝分发了下去,这就让她们都到外面去。 青萝到底还是给她拿过了软枕,落在了被褥上面,高高的放了一边让她歪着。 外面还有很多宾客,徐良玉一手在软枕上面来回戳着,还不大放心:“一会你出去看看我耶娘都安顿哪里了,看看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 青萝忙是应下,这就跑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迷迷糊糊正是要入了梦了,青萝蹬蹬蹬又跑了回来,说是徐有义等人已经去了客栈,说是本来殿下安顿住在雍王府,然而她耶娘却说于礼不合,早早出了府里去了。 徐良玉半阖着眼,放心了。 她先也想只躺一会儿,后来等了好半晌李德也没有回来,眼皮越来越重竟是入了梦了。 梦里全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她赤脚站在小船上,似乎是一个人,也无船夫也无旁人,爆发的山洪呼啸而至,本来就没有家园了的流民被冲出了水面,都向她撞了过来。她闭上眼睛,心想这是梦这是梦,然而真实地溺水感觉,令人窒息。 场景一换,两军对垒。 她才逃离了水里,就到了战场上,身边都是尸首,那些个从来没有到过的边疆风景,狂风卷着狂风将她推在城墙前,到处都是厮杀的血迹,她手脚并用,开始叫李德的名字。 张不开口,也叫不出来。 这是在哪里,她摸索着,也睁不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漫天的黄沙当中,一人骑马疾驰而来,就像是在长安城的街头突然遇见的那样,他一身轻甲,脸色肃穆,一下子就近了! 她心生欢喜,忙是上前:“我在这里!” 然而,眼前的男人似是杀红了眼,也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眼也没抬这就要过去了,徐良玉又冷又怕,伸手来抓他胳膊,本来他在马上也是抓也抓不到,可诡异的是他竟是滚落下来。 一个人的恐惧,两个人会消除。 徐良玉才松了口气,可他回眸,却是厉鬼一样,惊得她差点叫出来,腰腹一凉,他手里不知哪里变出来的匕首,已经扎进了她的身体! 她啊地一声,一下醒了过来。 出了一身的汗,腰腹间凉意才去,徐良玉抬眼,李德覆上了她的额头,指腹间冰冰的凉:“怎么了?做噩梦了,惊到了?” 他才在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些微的凉意。 梦境是那般的真实,真实得她还心有余悸,她坐直了身体,重新拿起了团扇。 李德凤目微垂:“这么在意这些规矩,是因为太想大婚嫁给本王了吗?” 不等他说完,她手腕一转,已经给自己扇上风了。 她眨着眼,听见他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下笑出声来:“殿下,知道什么叫做想得美吗?你这就是。” 他笑,牵起她的手,让她站起来。 一旁的小丫鬟早送上了合卺酒。像所有的夫妻一样,一人一盏拿将在手,看着彼时都觉人生玄妙,徐良玉酒量向来都浅,此时看着李德眉眼,竟也心满意足。 是的,她有一种捡了大便宜的感觉:我从来都往前走,少有回头,殿下莫负我。” 她的嗓子还有点哑,李德嗯了一声,抬臂:“本王也从来只知往前,不知后退。” 二人举酒,交盏。 旁边的丫鬟们都一脸喜色,接了酒盏纷纷后退。 青萝留在最后,还待要给徐良玉拿下头上那些发饰,李德却也让先下去了,他推着她坐了铜镜前面,修长秀美的骨节也是灵巧,不多一会儿,满头的发钗以及发饰都挨个拆了下来。 徐良玉自问自己都没这么灵便:“殿下这是给谁拆过,手法不错。” 他指腹在她脑门上狠狠戳了一戳,脸色顿变:“哪个喝醉了在我跟前又搂又抱的,哪个成日不拆发沾了酒倒头就睡,你若不记得,本王帮你回想回想?” 她大窘,回头,埋首在他的怀里。 良宵美人,李德也是勾唇:“本王这是让你钻了空子,日后得了势,千万珍惜。” 徐良玉闷 在他怀里笑:“殿下才要珍惜才是,自古美色都不能长久,嘿嘿~” “美色?不能长久?” 李德推着她,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你这是在贪恋本王美色?” 她笑,一下站了起来,只不过不等跑掉,被人一把抓了回来,徐良玉还蹬着腿,被他自后面抱在怀里,笑得不能自已。 春宵一刻值千金,虽是新妇,但两个人已是轻车熟路,自然默契十足。 李德也是接连熬了多少天,浑身疲惫,并未贪恋一时温柔,二人一个大病初愈,一个有心无力,只弄了两次便是依偎了一起。 夜还很长,李德昏昏欲睡,不知怎么地,枕着他的肩窝,被他这般拥在怀里,徐良玉却是睡不着了,她想起了那个梦来,心生不安。 “总觉得不太真实,有的时候,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他裸着,她食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圈,被他手抓住,握在了掌心当中。 徐良玉老实不动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挣脱,继续画圈圈。 李德闭着眼睛,又来捉她的手指:“怎么不真实了,没够?” 她嘻嘻地笑,爬了他的身上,将整个自己都伏了上去,两手抵着他的胸前,低眸对着他坏笑:“没够怎么办,殿下还能战否?” 男人的尊严,岂容她这样挑衅,李德蓦然睁开双眼,他长发披散在枕边,长臂一伸这就按住了她的后腰,吓得她忙是告饶,撑着两臂双掌合十:“够了够了,我够了!我就是有个事情想问问殿下。” 他嗯,也是不动了:“什么?” 她抓过他枕边的一绺头发,扫着他的脸:“你确定天后同意你娶我了?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我是不稀罕入你们皇谱上去,但是……” 不等她但是完,他笃定道:“既大婚,自然入我谱上,我求了母后,自然答应。” 只一夕之间,竟然这么顺利,简直让她不敢相信。 她呐呐地,总还觉得不大踏实:“那太子殿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见她问起皇兄了,李德也是淡然:“只那么一口气还撑着,母后一直陪着,没两天了。” 从他口中听见这个消息,仔细瞥着他的脸。 皇子皇孙之间,多是争斗多薄情,她叹着气,从他身上滚落下来,又枕了他胳膊上。他侧身翻身过来,呼吸浅浅,肌肤相亲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 暖。她的脸贴着他的锁骨,来回摩挲着,忽然想起一个名字来。那个名字在她舌尖滚了一滚,斟酌了又斟酌,几乎张口就要说出来了,可还是抿住了唇。 李德累极,再次闭上了眼:“睡吧,明早带你进宫。” 她抬眼看了眼矮桌上的红烛,之前的那种惊恐一扫而光,或许也应该相信他,他一次守住她了,以后也当能守得住,看着他的眉眼,如水墨画一般的谪仙之人,满心的欢喜。 “殿下,”她还是没忍住,目光浅浅:“你皇兄当中,可有一个叫做李贤的么?” 第98章 九十九 第九十八章 交颈而眠,她还是没忍住。 到底将那句话问了出来:“你皇兄当中,可有一个叫做李贤的吗?” 李德顿时睁开了眼睛:“谁?你说谁?” 她见他错愕表情,只当没有这个人,疑惑一遍,忙是又说了一遍:“李贤,贤明之主的贤。” 他定定看着她,眸色漆黑,半晌才又闭上眼睛:“这样的话日后别再问,也千万别对别人提及,并无此人。” 皇兄李弘入住东宫之前,各个皇子之间,明争暗斗。 他因名贤,也遭人非议。 东宫有了主,他更是亲封雍王,改名李德。 李贤,这个名字,已经有多久没有人叫过了,他心中五味杂陈,等抬眼想问她何来此问的时候,她拽着被角,缩在他怀里却是睡着了。 安生睡一觉,明天日头出来又是新的一天,过往无从去后悔什么,他也从来不回头,只往前看,这姑娘的脾气倒是和他有些相像的。 他也是累极,拥着她这就沉沉入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突然被咣咣敲门声惊醒,徐良玉还迷糊着,李德却是已经掀被下床了,外间的小丫鬟已经开了门,荣生顾不得别个,凄厉着动静进门就跪了门口:“殿下殿下!快起来吧,东宫来了信了,太子殿下去了!” 他心底不详的预感已经被证实,将坐起来的徐良玉按了回去,他淡淡道:“照顾好自己,别再病了。” 说着忙是抓过旁边的衣服要穿,看了一眼发现还是大婚的喜服,又一手扔了一边去,先是穿了中衣裤,这边丫鬟已经拿了素白的来,忙是穿戴整齐了,又重新梳了头发,匆忙忙地走了。 徐良玉还有点忐忑,忙是让小丫鬟叫了青萝来。 李德临走之前,她叫住他,问她怎么办,要不要也进宫去,还是明日再去,还是什么的,他却只说不必,让她顾看好云裳坊和波斯店就好,她也并未多想,一口应了下来。 自古皇室当中,争位都在所难免,李弘一去了,太子之位便成了众人的眼中高塔,争与不争,恐怕都不能安生,虽然说是不要她去,她也还是起来了。 青萝急忙赶了来,知道李德今晚不会回来了,这就陪着徐良玉合衣在一个床上歪着了。 这一次是谁也睡不着了,在一块说着悄悄话,稀里糊涂 这一夜就过去了,一早上也是在雍王府等着,然而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只荣生让人带了消息回来,说是让她假装不知道,说是这段时间也是顾不上她了,让她先回洛州避一避,顾看好自己。 知道这个消息的一共也没有两个人,她不知道他们秘不发丧,这是在干什么,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她该操心的,说是让她避一避,自然又是胡思乱想。 云裳坊和波斯店的事情,都交待了柳相宜,这就去客栈接了耶娘。 刚好去送她们,带上青萝,一行人乘车这就出了长安城。 说来也巧,昨个才成亲,今个出城又遇见了檀越,他也来接了檀溪,兄妹两个赶着回洛州过年,徐良玉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小不点了,欣喜得很。 檀越和徐有义一车,女眷一个车。这次去欧洲回来的好多小玩意,她早分了出来,本来以为这孩子在洛州就带了在车上,刚好拿了几个各种颜色的琉璃球子,放了一个琉璃瓶子里,晃动着给她看。 瓶口一片小小的镜片,仰着脸闭上一只眼睛往里一看,万花筒一样,五彩缤纷绚丽得很。徐良玉将檀溪拥在怀里,放在她的眼前,让她往瓶子里面看,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啊啊直喊着。 青萝在一边,好奇地也是看着,檀溪玩得正是高兴也不让别人碰,小家伙靠在徐良玉身上,一会一个阿嫂叫得可是亲热,徐良玉也是轻抚她的发辫,十分疼惜。 一旁这几个看见了都抿着唇笑。 赵氏在旁叹着气,拿着绢帕直擦着眼睛:“一转眼就长大了,若不是这两年家里生了变故,你们姊妹两个孩子都该生出来的,谁知道这老天都是怎么命定的,说不定这些苦日子过去了,阿娘的掌上明珠就都有好姻缘了呢!” 徐良玉无语地看着她:“怎么又想起这茬了,现在不是很好么,阿姐也快成亲了,到时候让阿姐快点生小宝宝,三年生俩个,生个男宝宝再生个女娃娃,阿娘抱一个,我也抱一个,我抱大点的,阿娘抱小不点,到时候管教阿娘抱个够!” 赵氏破涕为笑,伏在徐挽玉的肩头笑:“你比你阿娘先成婚了,怎还拿你阿姐打起趣了!” 徐挽玉也是隔着青萝打了她一下:“坏丫头,就知道编排我,阿娘说的对,你先成婚了你生吧,三年生两个,生个呀男娃子,生个女娃子,阿娘抱一个,我抱一个,我和阿娘去帮你抱,多生两个,多的是人抱!” 怎么说到生孩子上去了,徐良 玉自己也被逗得直笑:“想得美,想抱你自己生。” 大家都笑了,檀溪看够了万花筒,到底是舍得拿给青萝眼前看了,青萝将她从徐良玉的身前抱了过来,也拥了怀里来逗弄着。 才逗得孩子笑了,又是抬头:“还是我抱你吧,以后可不能去你阿嫂身上去胡乱蹭了,保不准你阿嫂肚子里呀,这就有小宝宝呢!” 惹得徐挽玉和阿娘都乐不可支,徐良玉笑得不行,抓着青萝的胳膊就打了两下:“你这乌鸦嘴,现在什么时候,有什么小宝宝!” 她打了两下,也笑出了眼泪,忙拿了帕子来擦。 结果帕子才拿了手里却是怔住了,一早起来忙乎半天,也没太在意,随手将帕子收了起来,不想竟是拿错了,枕头下面一共就放着这么两块,她摸出这块的时候,那块已经被李德拿走了。 想必是昨晚上他先拿错了,此时看着手里的这块玄色的绢帕,忽然生出了一点的思念。从前隔着千里万里的时候也没觉得心里有这样的涟漪,这也不过才分开一日,成亲了,到底是不一样了。 抿着唇笑,徐挽玉偷眼瞥着她,还扶着阿娘吃吃地笑:“看吧,拿着一块男人的帕子抿着嘴在那笑也不知笑得什么,你这姑娘啊,是当真给了人喽!” 赵氏靠在长女的肩头,看着徐良玉。 阿姐拿着她打趣,她如何听不见,徐良玉妥妥将绢帕收好了,嗔着瞪了她:“阿娘竟欺负我!” 惹得赵氏弯了眉眼,两个女儿转眼间就长大了呀,她伸手将徐良玉叫了身边来,左右一边拉了一个,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脸柔色。 徐挽玉也是唏嘘,握了妹妹的手来:“好了,那些晦气的日子都过去了,云开雾散阿弥陀佛。” 徐良玉也是点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竟觉路上也不那么颠簸了。马车行得不快,雍王府又刻意安排了侍卫队护送,到了小镇上就稍作停留,走走停停,短短这段路程竟是走了大半个月。长安城一直没有半点动静,这个时候,没有动静便也是更好的动静,就像是掐着时间一样,过年了,也到家了。队先到了徐良玉家门前,徐有义才是下车,不等进大门呢,自院子里便是钻出来一个少女来。 她嘻嘻笑着,俏生生问了声好。 徐良玉在车上也看见了,少女的身后,她的那个祖母在徐怀信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 赵氏才要动身下车,被徐良玉一把拉住,阿姐 在旁看着她,她只是掀开窗帘,趁着老太太还没走出来,对着徐有义叫了一声阿耶:“正好,我带阿娘和阿姐去老宅看看怎么回事,阿耶在家等信儿。” 说着忙对车夫说了一声,马车这就缓缓驶离开了。 后面侍卫队还跟着,赵氏挑着窗帘也往外看了眼,脸上还有难色:“到底是你祖母,这不太好吧。” 徐良玉嗤笑出声:“不能共苦,偏看你得了富贵了,便往前凑的,这样的祖母亲戚,我不喜欢,她们欺负阿娘欺负了大半辈子了,阿娘愿意受,我也不让你受。” 徐挽玉也在旁点着头:“礼数在那,不见了就不算失礼,阿娘放宽心。” 前面马车一直在行,先是一起到了檀家。 房契都在檀家,檀越先是停了车,让她们在车上等,他一个人进了檀家大门,不多一会儿便拿了一方盒出来了,隔着车窗交给了徐良玉,这便叫檀溪下车。 小檀溪睡着了,被叫醒了还有点起床气。 徐良玉好生哄着她,抱着她,慢慢走了外面这就交给了檀越,小家伙搂着阿兄的颈子,回头对着她还直摆手:“阿嫂,明个来看我呀!” 徐良玉才要应下,檀越却是捏了她的鼻子:“不是告诉你了么,以后不许叫阿嫂了,她不是你阿嫂了。” 小檀溪似乎被他吓住了,回头委屈地看着她:“阿嫂……” 兄妹两个站在车边,都看着他。 口中才说着不是阿嫂了,可他目光当中,却隐隐还有熟悉的波动,徐良玉却是不以为意,探身揉了揉檀溪的脸,推了檀越去:“别跟孩子胡说八道,阿嫂就是阿嫂。” 他眸色顿低,也没再分辨,嗯了一声,抱了孩子大步去了。 眼看着这两个进了府院去了,她才是回到车厢当中,打开方盒,里面果然放着徐家老宅的房契地契,其中还有转让抵押几经主人的痕迹,徐良玉轻轻摩挲两下,连盒送了阿娘的面前去。 赵氏还是怔着:“这是什么?” 徐挽玉已经掩口惊呼了一声:“天啊,良玉你竟拿回来了!” 徐良玉一股脑塞了阿娘的手里去,笑靥如花:“嗯,我拿回来了,我自己挣下来的家业,我自己弄丢的,我就自己拿回来了,咱们这就去看看。” 她重重道:“回家。” 第99章 一百章 第九十九章 前个下了一场清雪,大门紧闭,雪地上留着几个小小印记,像是猫儿狗儿来回走过。 门口还残留着一盏红灯,匾额上面还有宋府字样,徐良玉扶着赵氏下车,女人抬眼看着那个匾额,眼泪一下掉落下来,姐俩一边一个搀扶着她,看着这朱红大门,都觉得恍如隔世。 大门已经封上了,再回不去从前,回想从前那段时间,也仿佛就在眼前。 徐良玉也抬头看着匾额,嗤笑出声。 她对着身后一摆手,立即上来两个人,将封着的封条掀了开来,姊妹二人搀扶着赵氏,这就自大门走了进去,院子里面也都是雪。 薄雪掩盖住了一切从前,徐良玉脚步轻快,打量着自家的老宅。 背后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她知道,有人在拆匾额。其实买下这个老宅的时候,那是她挣到的第一笔天价,没想到一时不查,竟是栽倒了宋凛的手里,哦不,其实是栽倒了檀笙的手里。 檀郎已死,是非对错她已不愿回想。 曾经门庭,如今在眼前,也是另一番模样,赵氏难免动容,她喊着热泪,抓着徐挽玉的手直奔着后院就走了过去。天空当中灰蒙蒙的,似乎又有清雪飘扬下来,徐良玉身披火红的斗篷,雪白的肌肤也被衬得越发的娇嫩,都道二八佳人面似芙蓉,二九却也是一样的娇艳。 她迟了一步,脚步缓缓。 正也要往里走,大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哭啼声,还有男人的叫骂声,什么污秽不堪的话语一下子钻进了耳朵里面来,她回头,背后跟着她的侍卫忙是看向她。 这个时候,只要她一皱眉,外面的所有事情,都会有人去帮她做。 听得出外面是哪个在闹,她顿时转身。 薄雪上留下一串脚印,不等走到门口,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让你们进去的,这宅院是我们宋家的,我家三郎出了门了,等他回来,这院子还得住的,你们干什么拦着我!” 她从来最爱撒泼,宋清明的发妻。 徐良玉一手扶着朱门上,一脚迈了出来。 女人身边的男人抬眼看见她了,更是抖着手,他身上的酒味远远的都闻得见:“徐娘子!你怎么在这里!我家三郎呢!你们私闯民宅干什么,干什么拆我家匾额,住手!” 他家三郎呢,倒来问她了。 徐良玉就站在门口,刚好两个侍卫拆了匾额下来,立了她的面前,问她怎么处置。 她淡淡目光在那个宋字上面一扫而过,又是扬起了脸来:“宋清明,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这个宋字,可是挂上去几年了,这老宅院你们是怎么住进来的,就得怎么搬出去,休得在我家门前胡闹。” 此时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女,她妆容精致,身上穿着的衣裙全都是上等织品。 那火红的斗篷也是个稀罕物,洛州城里从未见过的,宋清明远远站在一边,拽过了自己的发妻去:“侄女说这话可是见外了,从前你和三郎订婚时候,我们原也是愿意这门亲事的,现在虽然没有成为一家人,但是情分总还在的,三郎现在不知哪里去了,我看侄女这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能不能帮着找找?” 他呵呵笑着,背后的疯女人又哭又叫,还打了他两下。 她批头散发地,已经疯了,此时追着他直打,他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往一边躲了躲,那双浑浊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徐良玉看。 侍卫队拦住了他,徐良玉冷笑一声,却是一手在那匾额上点了点:“别放着杵着,院子里收拾收拾,这东西刚好拿来劈柴,阿娘最是怕冷,烧火了吧!” 说着,又是抬眼,看像宋清明:“祸端便从你开始,你既娶了发妻,便当将心防了家里,妻儿老小莫不是埋怨你,可见你这个人一无是处,宋凛恨你却也像你,没学到半分的好,现在他不知所终,你还就知道喝大酒,找他干什么,不必找了,等你百年之后自会相见,只不过百年之前,你就先自个活着吧,再没有人养着你们了。” 她掷地有声,还伸手指了指他。 男人错愕地看着她,背后的女人才一抓到他胳膊,被他一把甩了开去。 心中悲愤一下全倒了出来,那些背负着的东西全都消散个干干净净了,见他还瞪着俩眼直盯着自己,徐良玉眸色也是狠厉了起来:“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她扬着脸,倒真有几分厉色。 吓得男人忙是避开了眼睛,女人还待推着他往前来,找三郎找三郎的,他推搡着,也是啪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提着女人的领口直晃着:“别找了!没了,三郎没了!” 侍卫队抽刀,也是一下将两个人摔了出去。 徐良玉再不回头,转身。 进了大门,她沿着之前阿娘和阿姐的脚印往后院走去,清雪上面,这 一双双的脚印显得十分的可爱,她像个顽劣的孩童,踩着雪坑,一步一步地走,不由自主地,就笑出了声来。 时间不早了,后院也没烧火,到处都是冰冷的。 赵氏想着回老宅来过年,急着就出了来,徐良玉与她们走了个对面,其实这院子没变也变了,说变了也没变了,经过这时间的变迁,很多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阿娘身体不好,也的确不该久留。 徐良玉忙叫阿姐带着她先乘车回去,少不得又叮嘱了一遍,让她们回去了以后,若是老太太还在,别看老太太的脸色,若是她们再闹腾,直接撵出去了就是。 徐挽玉忙是应了,搀扶着阿娘这就往出走。 侍卫队全都被徐良玉叫了进来,院子里其实不过是就只是雪没扫,她让他们扫院子的扫院子,烧屋子的烧屋子,收拾家什的收拾家什。 她也挽上袖子,开始收拾东西。 宋凛失踪以后,债主门纷纷上门,宋清明躲避不及,自然是日日被追债。檀越见时机成熟,这便直接去寻了陈知府来,拿了抵押的欠条,经过了官府判定,立即将宋家查封了。 宋家人起初也是不搬,但是陈知府叫了人,直接将他们的东西直接扔了出去,大门一封也算是给了檀越一个交代,他们其实也没走远,这不,一见家门口来人了,忙是过来查看。 或许是曾经有过别人住过的痕迹,徐良玉来回走过,总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她进了后院,最先走了自己的闺房门口,伸手一推,门便是开了。 里面已经落了灰了。 人是活的,物件都是死的,但是物件总需要活着人来保养,不然便成旧物。 房门上都有蜘蛛网了,她想拿帕子掸一掸,一伸手想起是李德的又不舍得了,快步走了进去,里面的家具竟是没有动过,还是她走时候的模样。 宋凛已然不在,她无从去考究他是什么样的心思,走到屏风处站一站,屋里十分清冷,不知哪里吹过来的凉风吹得后背发凉。 记忆当中的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她一回头,所有脆弱瞬间消失。 哪有什么雨夜,不过是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忘记关门了。 抱着双臂,她走过屏风,往里来了,被褥还是那套被褥,枕头还是自己的那套枕头,幔帐上的薄纱不知刮到哪里刮坏了一块,垂落一边倒显得破旧了。 徐良玉站了 一站,喃喃地笑:“时间过得真快。” 说着回头,转身往出走,侍卫队们已经扫了院子,这一层薄雪也好收拾,露出下面的青砖地面,还是熟悉的纹理,她低着头,裹紧了斗篷,站在了屋檐下。 看着有两个人往这边来了,她忙是摆手,都招呼过来了:“这屋子里的所有家具物件,都抬了出去,暂时先放在院子里,以后我看看,都送人。” 侍卫们立即应下,又招呼了别个,一下子十来个人都开始进屋里搬东西。 徐良玉低眸看着他们搬了柜子,又开始搬桌椅,就跟着他们后面进进出出,才忙了一会儿,脚下冰凉,也是时间不早了,真是走了太多路了,凉到了。 才在西厢房出来,叫上侍卫队回去了,走到大门口却是愣住了。 少年也不是当年的年少无知了,虚长两岁都不是白长的,人情世故都懂了。檀越一身白衣,倚在朱门旁边,还踢着脚下的门槛,瘦高的身姿略显寂寥,远远看着,竟是让她生出了些许错觉来。 仔细一看,才是上前:“你怎么到这来了?” 听见她张口问他了,檀越才是抬头。 他站直了身子,在门口等着她走到跟前才是开口:“阿嫂回到这里的心情,大抵就和我回到檀家一样的吧。” 她笑,站了他的面前:“你回檀家什么心情?” 檀越也是轻笑出声:“物是人非。” 的确是,物是人非。 徐良玉哂笑一声,往出走了:“你多大年纪,还物是人非,等你日后成家立室再说这个话不迟。” 上了车了,檀越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本账册,站在车边透过车窗给了她,车外都是侍卫队,他说不出别个,只挑着窗帘,无声地叫着阿嫂。她忙是接了在手里,让他先走了。放下了窗帘,徐良玉忙是将账册翻开了来,薄薄一册,里面夹着一纸书信,字迹潦草得很。 她看了两眼,脑袋嗡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