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重生反转系统》 第一章 《人间何妨是疏狂》是一本十分红火的不怎么种马的修真小说,红到了但凡是个男的或多或少都看过的地步。 主角季鸿,字雁卿,不走正常的升级流,他反着来,刚出场时就是个金丹修为后期,还是大派天青山逍遥峰的长老,只是天资平平,难以进阶,人喜清静不爱出风头看见麻烦就绕道,除了貌美到人见人爱的地步外,和寻常修真小说的主角真是没有一点共通之处,除了一路走一路收服妹子小弟之外,再没有任何常见的爽点,因此它还是一本红的十分微妙的种马修真小说。 它走剧情流。 季鸿刚闭关出来不久,修真界就遇到了一件大事,修真世家之一满门遭人屠戮,不久之后又有几户大家满门尽灭,这回做的更绝,连棵树也没给人留,凶手杀人满门后,一把火把人的宅子都给烧了。就在修真界聚集群派,众志成城打算一同‘抗灾’时,第一大派天青山从掌门开始接连好几个全生了怪病,昏睡不醒并且开始逆生长,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原本鸡皮鹤发的掌门几夜之间返老还童,之后无声死去,无不恐慌至极,一时间修真界人人自危。 这时候!!注意这时候!! 主角自带光环的登场了!! 向来喜清静不爱瞎掺和的季鸿博览群书,不知道从哪本缺页的古籍里找到了治疗怪病的方法,抑制住了同门的病情,接着他背负着修真界众人的希望担下大梁下山探案,所过之处无论男女皆臣服于他的魅力。所经之地,无不被他抽丝剥茧找出了一些非常莫名其妙的线索,并且还打通了自己原本滞涩的经脉,最终成为一方大能,抓住身份为魔族少君,季鸿挚友的凶手,带领修真界剿灭魔族,此后成为了天下座师,万人膜拜。 看腻了一路走一路泼洒子孙精的打怪升级流,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画风清奇一点的,即便剧情到处都是硬伤,人设到处都是漏洞,但还是有一种别样的爽感啊你们懂吗?!【苍蝇搓手.gif】 季禾当初十分兴奋,觉得自己满腔诡异的热血都要被这不一般的还带着点种马的剧情给点燃了,连游戏都不想打了。他才刚看到鸿季鸿成了天下座师这段,后面还剩大半本,一看就是有大阴谋,而且后半段据说才是全书的最□□,被人称为【意想不到的大反转】,各大小说论坛里光是掐这后半本的贴就刷过好几页。 季禾是个有追求的读者,从不看剧透,只享受由自己阅读的快感,打算自己慢慢看下去。 “所以说反转到底是什么!!!” 反转是什么季禾大概是没机会知道了,因为他死了,死的心不甘情不愿。 季禾当时正在渣基三,排队打竞技场,同时他还在看《人间何妨是疏狂》。作为一个无敌从来没插歪过的高玩气纯,签名都是【我精六插八不是为了和你讲道理】的暴力道长,他是有这个资格对精英赛漫不经心的。 高帅富季禾当时正十分装逼的边喝咖啡边看书边排队,一心三用的不亦乐乎,把日子过得十分的滋润享受,结果乐极生悲,咖啡泼的到处都是,一些还顺着桌子倒进了地上的插板,噼里啪啦的电光一阵闪,季禾成了一块人形的黑炭,从此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季禾了。 吊人胃口话说一半最要人命了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季禾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怄的再死一次了。 怄的想再死一次的季禾连自杀都没办法,他被电死之后一没上天堂二没下地狱,反而进了一个黑暗虚无的空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开头一阵子季禾还挣扎着想到处走走,没多久就放弃了。 这么大个地方,靠两条腿走完?还是算了吧,都是死人了干嘛还这么折腾自己。 一脸面瘫坐在地上铁了心打算混吃等死的季禾不抱希望的又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 出乎意料的,这次有人回答了,是个非常机械的女音,大概和广大翻译软件师出同源。 【口钥:‘反转’激活,系统载入】 【尊敬的用户,非常抱歉,由于此前用户排队太多,导致服务延迟,为您带来的不便我们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你哪位?” 那个声音听上去非常空灵,在这广袤无垠的黑暗里从四面八方传来,无孔不入【您好,这里是三千世界衍生世界的中转站,被选中进入系统的您将获得进入游戏的资格,亲自体验小说情节,打造出您心中的理想结局。我们的服务宗旨是我们做的舒心,您玩的放心。】 【考虑到您的死亡原因太过凄惨,系统将追加补偿您一项新外挂,上线后请注意查收】 【前方排队人数0,下一目标人物——季禾,投放目标——季鸿,现在进行连接,连接完成。祝您游戏愉快】 “等!等一下!”季禾惊呼出声,然并卵,下一秒他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疼,浑身都疼。再被电打死一次大概也就是这个疼法了。 季禾忍过最开始的疼痛后,慢慢睁开眼睛,目之所及不是藤蔓就是巨石,一看便是在某个洞窟之中...... 等等,洞窟?! 季禾挣扎着坐起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白衣,肩头还有灰色的竹叶绣纹,身侧掉落了一把长剑,黑色剑身,银白花纹缠绕,同款剑鞘就在一旁...... 季禾觉得自己有点懵。 有点懵的时候就应该挠挠头。 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季禾这一挠,从自己头上直接挠落了一样东西,如瀑青丝散落了一地。 季禾瞬间就惊悚了,还没来得及对自己这骤然长了好几倍的头发表示不可思议,下一秒他就凭借自己专业玩纯阳三年的经验,一眼认出了掉在地上的东西是什么。 道道道道冠?! 他这才感受到自己的背后早被冷汗给浸透了。 这是哪儿?! 这时洞窟出口处传来了风声,季禾回头,下一瞬间一个御剑而来的人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鸡皮鹤发,如垂暮老朽,只是动作相当敏捷,进洞之后见季禾好端端的坐着,不由喜形于色道:“还好师弟没事。” 大爷你说归说,给我一个前因后果好吗! 季禾道:“我怎么了......” 大爷闻声惊道:“师弟这难道是被天雷劈坏了脑子?” 季禾:“......” 大爷见季禾这副模样,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雁卿师弟,我知你心有不甘。只是你经脉滞涩,能成此境界已是天道垂怜,接下来应当顺天而行。眼下你师姐正在求寻打通你经脉之法,眼看就要有所成,你何苦逆天求成,引来天道恨意。” 他见季禾还是那副清冷不愿多说的模样,不由更加愁苦了起来:“以我天青山今日能力,又何苦需要你独自一人上下求索,苦寻不得呢?眼下这关还是不要再闭了,快随师兄回去休息一阵子。” ...... 这个经脉滞涩的雁卿的名字听上去是不是有点耳熟...... 但是苦求不得这集我好像没见过...... 满心茫然的季禾木然道:“师兄说的是。还请师兄先行,我想一个人静静。” 看外貌能当人师祖辈的师兄叹了声气,叮嘱道:“雁卿师弟千万不要再做傻事,顺天而行才是正途。”言罢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去。来时他御剑匆匆,走时一步三回头,生怕季禾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大爷师兄你走好啊答应我,我真的就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而已啊!!你老回头看我我凹着姿势很累你知道吗! 季禾在大爷走后,俯身捡起了自己掉落在一旁的剑,面上冷漠淡然,实则内心依旧在懵比。 雁卿?季鸿!? 【叮!系统安装完成,角色激活成功。激活角色《人间何妨是疏狂》主角季鸿,武器,倒影】 【故事将按照小说原本内容进行,用户可以在不违背大纲前提下对任何细节做出相应改变】 我......穿越了?!!! 【另,由于您死亡原因特殊,系统将追加补偿纯阳技能。请用户自行选择,剑宗还是气宗】 好,他真的穿越了。还是一本种马修真小说,妹子和逼格齐飞,霸气共美貌一色。先前那位老大爷就是修真界少有的以老朽面貌示人的天青山掌门,季鸿的师兄,名韩诚,字子渝,后来一路返老还童的那位。 死的真是不能太凄惨。 修为散尽,以一个婴儿的模样死的无声无息。 书看到了一半,魔族少君已经伏诛,并且被季雁卿镇压在天青山底,看上去皆大欢喜对不对。 但是季禾真是觉得到处都有问题啊!主角说药是魔族特产,魔族少君来过人界,大家就都觉得是魔族少君干的了?!修真界的岁数加起来都快与天同寿了,这点逻辑都没有?! 季禾觉得穿越进这部小说真不是什么好事,主要是他书还没看完,老觉得自己进了很大的一盘棋。 【提示,提示,请用户自行选择,剑宗还是气宗。十秒之内不作答将被视为弃权】 卧槽等等等等!我选择气宗! 有外挂干嘛不用!我当初浑身精六插八不是为了和你讲道理的! 【系统成功载入。祝您游戏愉快】 说完系统音就消失了,无论现在的季雁卿怎么喊,都再也不出声了。 季雁卿心里愁苦万分的捡起了掉在一旁的剑,想了想决定试试自己的新外挂,毕竟这可能就是未来他的保命技能了。他摆好架势,看上去像模像样的用了一招纯阳气宗的‘两仪化形’。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哪里知道一下就把洞窟中央巨大的石椅给打成了粉。 季雁卿目瞪口呆。 卧槽,过去不管是季雁卿还是两仪化形有这么牛逼过吗? 第二章 [捉虫] 季雁卿看着那在洞顶上照下来的一束天光里四散飞扬的石椅粉末面无表情,内心一片惊涛骇浪。 卧槽,原作这个时候季雁卿还是个空有金丹修为,实际上经脉滞涩的废啊好吗! 这个挂行啊有点厉害啊! 季雁卿低头看了看自己纤长的手指抓着的黑白花纹相互缠绕的剑柄,二话不说直接归剑入鞘,绝不肯轻易再试了。 开玩笑,随便一下这就碎了,那再来几下这洞就该垮了。 他收好剑,背在身后,刚抬腿往洞口走,被雷劈过的身体就立马将他那张原本俊美无俦的脸疼成了一个歪瓜裂枣,他这才又想起来自己那位未来死的相当凄惨的掌门师兄说过的话。 心有不甘?逆天求成? 谁?季雁卿? 但是季雁卿不是一个相当得过且过,随心所欲的人吗? 原著里如果不是因为自家掌门师兄惨死,同门皆身患重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肯屈尊降贵的迈出自己那金贵无比的下山第一步的。就连故事刚开始的中央白鹭宫清谈会,整个修真界无人不向往的盛会,他都是能拖就拖,不到他掌门师兄提剑来捉人的前一刻也不出门的。 这样的人还逆天而行?他那一身不到了生死关头不消停的懒骨烂筋不会出来造反吗? 季雁卿每走一步就停一停,身后的倒影都让他取下来当做了随行的拐杖,不然他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的伤口想必就要跳出来跟他造反了。 【叮!恭喜用户发现疑点!提示,善用所有的疑点有助于获得结局】 获得结局?那还有不能获得的结局? 【是的。如果用户私自违背原著大纲,将被剥夺进入游戏系统的资格,我们将自动遣送您回到原来的世界】 ......你直接说会把我变成一坨碳就得了。 季雁卿又拄着自己那把宝剑往前走了走,疼的他不住的吸气,终于绕出了这天青山上不知坐落在哪一处的福天洞地,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等着他的韩诚和另一位坤道(注),季雁卿并不知道后面这位是他哪一位师姐或师妹,因此干脆就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倒也符合他刚被天雷劈过的惨状。 韩诚见他自己拄着剑出来,心里就想这人肯定又是死咬着疼不愿意透露分毫,当即就毫不掩饰的表现出了担忧。而另一位坤道显然就不如他们掌门大师兄这么好脾气了。 这位看面相是掌门大师兄他孙女的坤道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哼’,上下扫了季雁卿一眼说道:“我瞧雁卿师弟挺能的。改日想必就能逆天飞升了,到时候要是成了,你可千万把你短命的师姐师兄们全给忘了,不然你哪天又心血来潮劈了天,这个罪责谁都担不起。” 她这尖酸刻薄的话一出季雁卿瞬间就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天青九峰,紫玉峰峰主木杳是季雁卿的二师姐,医术十分了得,原著中直到死也没放弃过给自己这苦命的师弟打通经脉。人是个好人,就是再好听的关心话打她嘴里过一路也像是骂人早点去见鬼的。 【木杳将季雁卿叫来她常坐的蒲团前,费力的伸手想再拍拍他的头,却再也做不到了。她现在的身高充其量不过五岁女娃娃,站久了都费力,说话也轻声细语。季雁卿跪在蒲团前,让自己平日里泼辣的二师姐再拍拍自己的头,但木杳却连拍他的力气也不曾剩下,只好摸了摸他高耸的道冠道:“师弟呀,你掌门师兄已经陨落,二师姐也要去了,往后护不得你了。要是害怕,就要师姐的魂魄睡在你的葫芦里,帮你赶一两个小鬼总是没问题的。”】 以上,摘自《人间何妨是疏狂》。 木杳死的时候,季雁卿当初可是看哭了的。平日里嘴巴毒的好似南疆蛊毒的女人成了个奶娃娃大小的团子,却依旧挂心着这不让她省心的师弟,生怕未来这凋敝的天青山再没办法护着苦命的季雁卿,让他被暗潮涌动的修真界欺负了去。这么一想,就连木杳骂他他都觉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他当即敛眸笑道:“多谢师姐关心,雁卿往后再不会做出这等让师姐担心的事来。” 这骂天骂地,治起病来连掌门师兄也敢打的木杳横眉怒目,是天青山上的鬼见愁,却唯独对人率直的感情没辙,几百年的修炼也没磨掉她那颗赤子之心。 季雁卿这么一顺从起来,她那扫帚分叉似的凶残至极的眉毛看上去都温婉了许多,当即就不太好意思了,随手将几把不知道从紫玉峰哪块地里扯来的药草往季雁卿身上一拍:“拿去吃吃看,要没用就等你四师兄回来了炼个丹再试试。” 季雁卿心里知道这压根儿没用,无论怎么把金丹灵药当大白菜吃,他这一身莫名奇妙堵塞着的经脉都得等到很久之后才能打通。但这不妨碍季雁卿感动,原著里的修真大家要不就是修炼的太超脱凡尘,对尘缘丝毫不挂心,要么就是入世入的太不可开交,沾染了凡夫俗子的一身坏习气,勾心斗角斗的不亦乐乎。还能说得上和谐友爱的,也就只有姑苏游家和天青山。前者要说还有血缘关系的成分在里面,天青山就完全是出自于众人心中的爱了。 木杳看季雁卿像是又要再感谢一番的样子,当即抖落了一身对人类情感过敏而起的鸡皮疙瘩。倒是一旁看着弟妹和谐的韩诚十分欣慰,心里觉得还是天雷有用,大概这一下是真的让季雁卿感受到了天道无常,终于变得豁达了一些。 “今日雁卿太累,先回去调息一番,我与你师姐说些事,稍后便让你师姐去看看你。” “那雁卿先行一步。” 他的嘴角弧度上扬的刚好,多一分轻浮,少一分冷淡,不多不少时刚好就成了那个原著里回眸春风笑的季雁卿。 看着他离去,韩诚脸上那副‘弟妹友爱,吾心甚微’的笑容才慢慢散了去。当他不像个老人似的担忧微笑时,那垂下来的眼皮所遮住的视线竟然也是相当凌厉的 “如何?” 木杳摇头道:“无解。雁卿这一身经脉断的彻底,就是生魂炼丹也不一定能让它们长合。” 这个答案韩诚早有预料,但还是禁不住心里一抽,叹了口气。 木杳又开口道:“前日五师弟登上中央乾坤峰卜过卦。” 韩诚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那一年四季都跟垂帘似的眼皮都罕见的抬起来了一点,而木杳却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天青山玉虚峰的白毛风里,木杳再次开口:“剥烂复返,明夷暗斗(注2)。”她转头看向韩诚,“此情下为大凶。” . 转过身去的季雁卿当时心里就在骂娘。 坑爹呢!我刚来我哪儿知道往什么地方走是逍遥峰! 但为了不表现的太奇葩,让人怀疑自己是夺舍,刚活过来就让人再一招打回系统排队去,他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凭借着自己对原著里景物描写的那一点想象磕磕绊绊的摸回了自己的逍遥峰。 逍遥峰如其名,逍遥的不能再逍遥,除了屋子还能装人外,既无门人也道童,此前的原装季雁卿懒的登峰造极,大概觉得光是抬眼看看别人都是巨大的耗损,更不用说收徒,好好的一个金丹后期,硬生生将自己修成了一个逍遥天地间的光棍司令。 修道能让人辟谷,却不能让人被雷劈过又在地上打滚后还能白净如璧,想起自己此前躺着的那个不知道有多少年头的山洞,季雁卿就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洁癖发作,没人差使只好自己去打了一盆清水,打算洗洗。 清水如镜,季雁卿低头刚好能看见自己自己的脸。 和前世的自己挺相似的,但就是怎么都比前世的自己好看。 季雁卿真是又愉悦,又心酸。 《人间何妨是疏狂》的作者似乎把能描绘一个人外貌的最好的形容词全部都堆砌在了季雁卿身上,才造就了他站在禅宗的门前,最圣洁的佛莲也要为其微闭的姿色。原著里要说还能有谁能在外貌上和季雁卿一拼,也就只有魔族摇光君和姑苏游白衣了。 季雁卿左照右照,发觉自己如今可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正待好好洗脸时,却突然从一个侧脸的角度发现自己眼皮上方有点不同寻常。他摸了摸,又凑近看了看,这才发现睫毛上方一些的位置,以及下眼睫以下一点的位置,各有一排小红点,十分的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密密匝匝,毫无规律,并且不光右眼,左眼也有。 什么东西? 季雁卿心里有点疑惑,原著里有写到季雁卿脸上长了这么一排形似毁容造型奇特的泪痣吗? 系统?你是不是给我的货不对啊。 【检验中。尊敬的用户您好,角色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疑点需要您自己解答才有游戏的乐趣,祝您游戏愉快】 呵呵。 知道这系统什么用都没有的季雁卿正欲自力更生的再细看一番,就听见了门口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 “师弟,我过去还不知道你有揽镜自照的癖好。” 季雁卿吓得差点把那盆水都给打翻出去了。他这才刚来,实在是没办法马上习惯这修真之人来去无声尽吓人的陋习。 门口站着木杳,正抱着药材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俊美无寿的七师弟,复杂的连平常凶神恶煞的夜叉婆婆的表情都摆不出来了。 第三章 [增添备注] 季雁卿愣住了,十分的尴尬,连脸上那排状若毁容的泪痣都给忘了。 他觉得自己倒霉极了,而那不幸撞破了自家师弟隐秘趣味的木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心里甚至还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洞悉了自家七师弟这么多年来没有道童也不收徒弟的真相。 半晌后,到底还是二师姐,回神要比这虚假七师弟快很多,尽管神色颇为僵硬,她还是勉强说道:“无妨,师弟也到了这个年纪,对自己的容貌上心在所难免。只是师弟过去一直都对诸事不上心,我没想到......” 什么年纪啊师姐,按正常年龄来算我孙子都应该生了重孙子了啊! 季雁卿无比头痛:“不,师姐你听我解释......” “行了!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事情都不敢承认。”难得温柔体贴一次的木杳还没来得及把关心的话凑一个全套,就被这不识好歹的七师弟兜头糊了一脸,当下火气就来了,也不耐烦继体贴下去了,“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赶紧坐下来我探探你的经脉!” 季雁卿看了大半本书,知道木杳就是个认死理的性格,不然当初也不能凭在乱世里治不活一个断手断腿的人而悟得大道,踏上仙途,因此只好更头疼的闭嘴不说话,依言乖乖的坐下放松,任凭木杳的神识闯入他的识海,对他的经脉修为进行探查。 有人这么关心他感觉挺好的,总觉得自己那段缺失的青春期经历得到了补足。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原装季雁卿,原著中季雁卿是个对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人,更不消说外貌,因此才敢信手拈花,以神识为针,刺字花上,以赠游家仙子,从此撩的别人凡心大动。 现在信手拈花的本事他暂时还没继承过来,就先给季雁卿添上一个自恋狂的名号了。 木杳盘腿闭眼后就不曾说话,季雁卿自己也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这暴躁的二师姐能看出自己不是个原装的,到时候他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半晌后木杳收回神识,睁眼道:“无甚变化。药草该吃的吃,金丹该炼的炼,要再有下次逆天渡劫,我就打断你的腿。” 她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说的太重,季雁卿才刚被雷劈过,她这就急着要打断别人的腿,实在是有点不成体统,因此干咳一声又补充道:“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注1)。万物皆有规律,不可妄改。”说完她又十分不要脸的补充,“就算要改也要徐徐图之。” 季雁卿:“......” 所以就说在天青山的道士眼里,什么天道什么伦常,跟自己的同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季雁卿知道,他这身残破的经脉需要续连打通,得等到后期他下山探案,途径潇湘,有一散修说他是天命所归,献上金丹。献上丹药的人绝口不提炼丹材料,只含混的说这是天地的灵气,食之必有大用。彼时修真界大乱,摇光君劝季雁卿不要轻信他人,而那天地不怕的季雁卿只笑说一声“说我是天命所归,那我倒要看看天命何归。”便一口吞下丹药,结果真就打通了一身经脉。 致力于救天青满门的现装季雁实在是不想看到木杳终其一生都在为了这事忙碌,略一思索,还是真假参半的把这事儿说了出来:“师姐,雁卿曾入乾坤峰经楼翻看,偶见一书提过以天地灵气炼丹有奇效,食之必有大用,我过去当个笑话,眼下看来,不如说给师姐听听,师姐看看这个法子——” “不可。”木杳打断他。脸色非常不好看,看上去恨不得真把自己的眉毛当扫帚拔下来,就地打死这不让人省心的师弟,“天地灵气岂是想拿就能拿的,更何况灵气生于大道,当长养万物(注2),怎可为己欲收为私用!你在天青这么多年,竟连这点规矩都不清楚吗!看的是什么邪魔外道的书,此后绝不许再看了!” 木杳越说越气,脸色红火如太阳,但是关切担忧也是实打实的。季雁卿当时虽不明所以,不知道这天地灵气到底有什么讲究,但还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低头道歉,再三发誓此后不去碰那本书,才让木杳的火气小了一些。 木杳是个天生的暴脾气,上山多年对着古松巨石修行多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常常是火不过三分钟,眼下见季雁卿这么一道歉,心中顿时又生起了对自己这苦命的小师弟的医者仁心:“师弟,师姐也不是骂你的意思......只是修道一路常有种种磨难,稍有不慎就落入深渊。天地灵气与天地人三者皆分不开关系,有大因果,不沾最好。” 季雁卿一颗上帝视角的心,立马听出来了这话外的意思。 不沾最好,一沾就是劫难。 这是本小说,他才看了一半,如果季雁卿吃下那颗金丹是沾了因果,那么此后的劫难应去了什么地方,因果又从何而来? 他觉得自己被绕的稀里糊涂,先前看书的时候觉得是这么回事的事情全都变了个样,可惜他没看下半本,不然好歹也能理出个头绪。 系统你好歹保留一下我作为一个穿越者的最基本的尊严让我通晓全局啊!!如果我不通晓的话我要怎么帮季大大打天下啊!! 【尊敬的用户您好,涉及剧透,系统不能作答。另,为了保证用户第一人称的体验快/感,系统未来只在必要的时候作答】 ......我能投诉吗? 【尊敬的用户您好,暂时没有投诉途径】 季雁卿卡了一口老血,吐都没地方吐,只觉得他二世祖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见到一个比他还流氓的黑店了。 木杳满心都还在纠结自己此前对季雁卿说话会不会太重了,没有注意到季雁卿变得不怎么健康的脸色,依旧试图给他说明其中的道理:“不过虽说如此,该有的接触也是一点也不能少的。十天后的试剑大会,雁卿你不要再以懒得动弹为理由,还是来看一看的好。” 试剑大会就是天青山内门弟子闲着没事干儿架个台子随意比一比,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和谐的不能更和谐。原作中季雁卿抵不过师兄师姐的耳提面命,勉为其难得现身会场,凭借折柳剑法风骚过人,又以出尘之心博得了不常见他真容的弟子们的好感,是个狂刷好感度的主线剧情。现装季雁卿虽然还没太摸清原装的功法套路,但他有纯阳武学当外挂,正好也想试试实装效果。 他对着木杳温良恭俭让的一笑:“好,正好先前闭关中似有所得,也好借此机会试一试。” 木杳被这一笑惊的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怔怔的把季雁卿看的发毛。 师姐你都跟我面对面看了上百年了,打从季雁卿是个刚被韩诚捡回来的小叫花子的时候就看着了,现在是怔什么啊不要怔啊,原作中季雁卿经常笑的啊你不要欺负我是后来的不知道啊! 他这极其丰富的心里活动木杳是无缘知道了,她半晌后回过神,看着季雁卿的眼神竟有点恍若隔世的意思。 “好,掌门师兄说的果然不错......你经过天雷后......”后面的话她自动消了音,再开口已经是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了,“虽说修士讲究脱离凡尘,简约玄淡固然是好,但偶尔自红尘里滚过几遭却也说不准有奇效。” 她走至门口,季雁卿也就低眉顺目的送到了门口。 “只是那些尘缘,是福是祸,是因是果,总是要亲自走走才知道的。”她转身替这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师弟理了理皱起来的道袍,“多大的人了还弄成了这样。等你八师妹过来了,让她给你挑点料子做身新袍子。” 言语间就好像季雁卿还是当初那个自乱世人间白骨堆里刚爬出来,懵懵懂懂被韩诚带上了仙山的小叫花子一样。 季雁卿有点感动:“师姐......你......” “我什么我!我打小学医不会做袍子不行吗!”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这心虚的理直气壮的二师姐给喷了回去,当下就无理取闹的‘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不要送了!好好待屋里养着去!乱跑乱来我就带着你三师兄打断你的腿,掌门师兄求情都没用!” 季雁卿:“......” 知道她真干的出来的季雁卿立马把自己踏出屋外的脚给收了回去。 天青山从山脚开始,刻满了禁空符咒,就算是峰主也只能用走的。季雁卿站在门口,目送木杳消失在了那一片茫茫的白毛风里。他正准备回神打个盹,自重生后就灵敏了许多的五感瞬间就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谁在那儿?!” 回答他的是披满积雪的草丛里的悉悉索索。 倒影瞬间出鞘,在他手中一转,一副小的太极八卦图立马在剑柄处呈现,幽蓝色的剑气直直打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七星拱瑞。 还是个不带恢复敌人气血功效的七星拱瑞。 季雁卿立马觉得自己的胆子大了点,往那个地方走了过去,拨开了那天赋异禀长在雪地里的半人高的草丛。 被定身的人背朝着他,有一根狼尾巴,头顶还顶着俩狼耳朵。季雁卿出手将那人的头拧了过来,只见他眉心一道血红的印记,似妖似魔。 季雁卿惊讶的手都要滑掉了。 本体为狼,可化人形,眉间一道魔君印。 摇光君?! 第四章 季雁卿转念之间就知道不对,这并非摇光君。 摇光君身姿挺拔,相貌如玉,魔族少君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说不出的大气,曾一度是季雁卿男男cp里呼声最高的一个,如果说就是眼前这个身量不过人类十岁孩童,修为不过水潭深的崽子,那也太扯淡了些。 【并不是每一个魔族,都有资格被称为摇光君。】←出自《人间何妨是疏狂》 季雁卿归剑入鞘,蹲在了那被定住的狼崽子身前,十分手欠的捏了捏他那软趴趴的耳朵。 哎哟卧槽,这触感太真实了。 季雁卿立马就爱上了这手感,正待再捏几下,突然看见了这崽子盯着自己的眼神并不友善,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并非在动物园,而是《人间何妨是疏狂》里处处危机的修真界,眼前这个自然也不是被拔牙去爪的奶狼,而是货真价实的上古魔族贪狼。 季雁卿干咳一声,问道:“哪儿来的?” 被卸去了定身效果的狼崽子只是盯着他,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并不回答。 季雁卿挑眉,出手飞快的放任神识探查了一番,立马便知道这小崽子灵气不足,大概是受到了什么伤害,循着本能来到了灵气充足的天青山,想蹭点灵气调养一番,只是不巧刚好被季雁卿撞见。 两辈子没杀过一只鸡,犯过最大的杀孽就是打死蚊子的季雁卿就是有心除魔卫道也没办法对这张孩子的脸下手,因此决定假装没看见,正好这也挺符合季雁卿的性格。当即说道:“天青山四处都有除魔阵,要想调养就好好寻个地方待着,别四处瞎跑,被困住了可没人救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宽大的袍袖还在那小孩脸上扫了一下,将仙气飘飘四个字不要脸的表现的十分透彻。 【警告提示,警告提示!如果不收养这个孩子,将会对原著造成巨大影响,之后的发展很可能无法进行,用户将被遣送回原来的世界】 等!一!下! 季雁卿正准备迈进门的脚一顿,眉毛抽了抽。 这孩子是谁!原著中没有好吗! 【由于您穿越进了书里对原著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因此您没有见过的人不一定是没有作用的。请用户自行选择,是否收养这个孩子】 尼玛我有选择的余地吗!但是我不喜欢小孩子啊! 【请忍耐】 我要投诉! 【您好,暂时没有投诉途径。另外友情提示,这个孩子的对您的好感度将开启反转自救系统,影响结局。结局分he和be两种】 be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不得好死。这尼玛到底算什么穿书,还有比他更苦逼的主角吗?!反转到底是什么啊卧槽! 季雁卿终于决定放弃抵抗,这一串对话都在季雁卿脑内进行,他和系统你来我往间竟然谁也没考虑到过那个小崽子本身的感受。 “你,过来。”季雁卿抬手,把满腔的不耐都发在了自己的动作上,勾手的动作看上去不像叫孩子,倒像是招猫逗狗。 果不其然那孩子没有动弹。 “你灵气不足,待在我身边反而有利于恢复。”见那崽子还是不动,季雁卿又道,“还是你想让我把你抱过来?” 那狼崽子看上去很是吃惊,大概也是因为还小,没想到大人间做选择时竟然都是‘你自己去死’还是‘我让你去死’的强盗选项。而那对着小孩子也耍强盗的季雁卿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也没觉得自己态度转变的很是突兀,见那崽子不动,他先是将那崽子定在了原地,然后直接走了过去,将那小崽子抱了起来,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的道理演绎的淋漓尽致。 那骤然被他抱起来的崽子羞得脸通红,终于开口说了和季雁卿见面来的第一句话:“你放开我!” 季雁卿把这孩子抱在身上的瞬间才感觉到他浑身冰冷,这并非贪狼族该有的特征,可见这孩子是真冷极了,刚刚不愿意动大概还有冻僵了的原因在里面。 灵力不足,身有旧疾,季雁卿瞟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心疼,贪狼一族都护崽子,也不知道这孩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流落至此。 逍遥峰大雪纷飞,他们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没用真气护体的两人的头顶肩头就积了一点雪,季雁卿修为深厚倒没什么,而那狼崽子看着似乎都要厥过去了。 季雁卿叹了口气,抬手覆在狼崽子心口,将那崽子惊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看着就要挣扎起来,弄得季雁卿莫名其妙。 干嘛呢,才刚见面就这么防我。我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嘘,狼崽子你别动弹,再动就真要厥过去了。”他将灵力缓缓输入,这才感到那狼崽子浑身冻僵的身体暖和了一点。 季雁卿左手拖着那孩子,右手抬起来遮在了那孩子的头上。天青道子每日都要去中央乾坤峰的三清大殿上早课,虽说季雁卿老躲懒不常去,但经年累月下,大殿里终日袅袅的香烟还是给他熏上了一些檀香味。眼下逍遥峰正冷,空气都凝成了一块化散不开,而他身上那股香味被这么一冻,就成了一缕幽幽的冷香,隔近一嗅,十分好闻。 狼崽子嗅觉灵敏,当即就打了个喷嚏,竖着的毛茸茸的耳朵尖在季雁卿掌心滑过,痒痒的。 小孩子什么的虽然并不是很喜欢,但是毛绒绒的小动物实在是杀器啊大杀器啊! 季雁卿当即就心猿意马了起来,感觉自己某一个萌点被深深的戳中了,觉得系统让他认领这么一只狼崽子也不是很坏。 “那你呢?” 那小狼崽子再度开口说话,声音软软的,还有着点鼻音,心猿意马的季雁卿正在不动声色的散着德行,并没有听清,哼道:“嗯?” 那小狼崽子虽说非人,但竟也知道君子之礼,伸出了他那只小手作势也要给季雁卿遮着头,毛绒绒的大尾巴一卷直接将季雁卿那截腰给裹了起来。 这一下非同寻常,季雁卿从他还是季禾起,腰就敏感的不像话,当即抖了抖,才勉强镇定下来。 “收回去好好藏着,这么冷的天不要以为自己的尾巴有两圈毛就抗冻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回了屋子,将狼崽子放在了地上:“灵气恢复之前,就在我这儿待着吧。我不问你的来历,好了之后去留随你。” 季雁卿拂落身上的积雪,衣物没湿一处,反倒是狼崽子浑身都沾了雪水,耳朵尾巴上的毛都湿黏黏的贴着。 不蓬松的毛绒系算什么毛绒系。 季雁卿为了自己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也为了这狼崽子的好感度,出手将狼崽子从头至尾拂了一遍,所过之处,衣物全干,耳朵和尾巴上的毛也蓬松了起来。 季雁卿神色淡然的在他的耳朵上摸了摸,还伸手勾了勾耳廓里的绒毛,在感觉到狼崽子的耳朵立马动了动之后,心情更好了。他压住自己声音里的那点愉悦,沉声问道:“耳朵和尾巴,能收回去吗?” “不能。”那狼崽子面色为难,想也知道大概是与他影响了灵力的伤势有关。 “无妨。”季雁卿起身,随手将倒影剑取下放在了一旁,而那狼崽子的眼珠子一直随着他那把倒影剑转动,眼神莫测,不巧正好被季雁卿扫到了。正在致力于刷好感度的季雁卿想了想,又把倒影取了过来,随手扔去了狼崽子身上。 但凡是剑,一把好剑,大都很重,倒影这么一砸,季雁卿本想着狼崽子没就地摔了就是好事,哪里知道他只是晃了晃,就迅速稳了下来抱住了剑,看向季雁卿的眼神似是不可置信。 剑通常是一个修士的命,剑在人在的大有人在,还从没有谁能像季雁卿这么心宽,名剑倒影说扔就扔,还是直接扔给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异族狼崽子。 “想玩就拿去玩,只是剑锋锋利,小心点别伤到了自己。”季雁卿又朝着他走了过来,“喜欢的话,你在天青山期间我来教你也行。天青本门剑法不能教,但我自己悟出来的一些应该该没问题。” 那狼崽子抱剑看他的眼神似乎更加不对了。 季雁卿有心想兜头对着他拍一下,骂一声破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剑都给你了你好感度都不涨。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不住的安慰自己,孩子,孩子吗。 他笑了笑,像是站在山崖间倚柳听风,算尽天下命的道长,超凡脱俗,十分装逼,成功的把那看上去初出茅庐不久的狼崽子唬得一愣一愣。 季雁卿一伸出纤长的手指,食中二指夹住狼崽子的耳朵,左右揉了揉。 “至于你的耳朵和尾巴,都无妨。一个未造杀孽的狼崽子......”他轻笑一声,“我总归是护得住你。” 季雁卿抽手转身,打算去找找有什么东西能拿来喂狼。在他心里,小孩子这种生物始终是有奶便是娘,给块糖就能不计前嫌的。没想到他刚一转身,道袍下摆才刚在地上转起了一道风,装逼还没来得及装全套的让袍子飘起来,下摆就让人给拉住了。 他惊讶的回头,发现那打从见面开始就力图做到‘冷若冰霜’的狼崽子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伸手抓住了季雁卿的道袍下摆。 这是个对人的呵护十分在意的狼崽子。 这时系统‘叮’的一声。 【贪狼小孩好感度+50,反转自救系统开启】 第五章 【前朝末年,魔气四泄,京畿捆龙索不堪重负而崩毁,龙气四散。自此天家失鹿,群雄并起而逐之。王室既衰,五季迭兴,纷乱天下两百余年(注1),酷吏横行,民不聊生。向来以礼法著称的中原大陆何曾遭遇过如此荒唐的岁月。现世不安下,上至天皇贵胄,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开始追求仙道,以求脱离苦海。一时间大小派别林立,直至当朝建立才有所收敛。】 ↑出自《人间何妨是疏狂》开头。 不过但凡是看了点书的都知道,那些林立的派别大多不怎么有真才实学,他们通常更像是买了把破木剑黄符纸就开始在村口练杂耍的草台班子,就算真祖坟冒青烟的窥见了一点大道,得到皇家青睐,那也只是家禽和野山鸡的区别。而那些真凤凰向来是不屑于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厮混的,都说修道如走钢索,他们生怕沾上一点因果,早在乱世之初就窥得天机,赶在乱世前封山闭庄,隐世隐的不亦乐乎。直至天下安定后,这些超脱世俗的庞然大物才重新浮出水面。 而天青山就是‘凤凰’之一。 天青山的布局得天独厚,天青九峰各有特色,围绕着中央耸入云霄的乾坤峰,暗合轮转更迭,九转归一之意。每一峰从山脚开始,就有历代先祖刻下的禁空符咒,峰与峰间全靠天梯石栈相勾连。 这天梯石栈年头已久,人站上去都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季雁卿每回都担心这年久失修的玩意儿跟前朝的捆龙索似的因不堪重负而崩毁,配着那栈道底下呼呼刮着的白毛风,颇有令人心惊胆战的功效。 季雁卿和那只被他捡回来的狼崽子,现在就跪坐在逍遥峰通往乾坤峰的栈道上。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注2)——别发呆,好好念。” 季雁卿为了狼崽子身上那莫名其妙损耗灵气的伤费尽心神,收养了狼崽子的一周内,即便自己每天清早都还在打哈欠,也要把狼崽子拖出来站在白毛风里念经。 不好意思啊我刚来实在是没办法舍弃我身为凡人时吃饭睡觉的陋习! 那狼崽子头三天虽然还有点防着季雁卿,但好歹算是听话,每天即便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能强撑着把季雁卿那拖长腔念的跟要断气似的经跟着念两遍,到第四天就不行了。 狼崽子有奶就是娘,季雁卿给了他三天温柔的关怀,他就花了三天的时间来放下对季雁卿的防备,第四天他就敢使小性子了,到第七天他就撂挑子了。 他正经的跪坐在蒲团上,手上也好好端着那本念起来跟悼词似的经书,只是耳朵耷拉了下来,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怎么看怎么不愿意继续念下去。 季雁卿内心长叹一口气,咬牙把前三天拗出来的人设贯彻到底。他将经文一合,走到狼崽子身前蹲了下来,伸手替他顺了顺垂在胸前的头发道:“天青山栈道清晨灵气充沛,静心念经可沟通天地,有利于你的伤势。”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毕竟这个设定只在书里偶然提过一次,不是他这样细看慢品的脑残粉都不一定能记得。 “不过狼崽子这七天好像窜高了一点。”季雁卿一边给狼崽子整理衣袍一边暗自打量,“这法子搞不好还真有用?” 说完理后季雁卿起身,打算坐回去继续带着狼崽子念经,袍袖就被抓住了。 季雁卿一回头就看见那狼崽子仰脸看着他,也不说话,就抓着他的袖子晃一晃,作出一副强忍着哈欠的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挤出了点泪花。 季雁卿:“......” 这狼崽子现在不光敢撂挑子了,他还无师自通的明白了无声胜有声的撒娇精髓。 那狼崽子见他不说话,竖着的狼耳朵又耷拉下来了,眉间那道血红的魔君印看上去都不是很鲜活了。他又摇了摇季雁卿的衣袖,软糯糯的给了毛绒控季雁卿最后一击:“我困......” 季雁卿:“......” 困什么啊你困什么啊!你们摇光君从来不困的好吗! 季雁卿在沾冰带雪的风里微微眯起了眼睛,像一个久居深山冷漠不近凡尘的道子,让人望而却步。而那狼崽子丝毫不在意,又晃了晃季雁卿的衣角,将凡间团子似的小孩子讨糖吃的动作学了个十成十。 毛绒控季雁卿认怂了。 他利落的把两人的书卷一收,蒲团就扔在原地,一把将狼崽子抱了起来,左臂托着他,右手按在他的后脑勺,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窝处,缓步朝逍遥峰的自在楼走去。 这哪里是我刷狼崽子的好感度,他要是再把撒娇这门技艺融会贯通一点,未来要星星我都不敢给月亮啊。 季雁卿手下动作不变,覆在狼崽子后脑勺上的右手食指有意无意的勾着狼耳里的小绒毛,内心略有一点忧愁。 走出栈道的瞬间,头顶没了古朴的斜顶遮挡,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至,季雁卿运起坐忘无我,幽蓝色的天罡正气在他的周身萦绕,将他和狼崽子给包裹了起来,漫天的雪花在到达他们的头顶时都悠悠改了个道,顺着另一条曲折的轨迹飘了下去。 季雁卿宽大的袖口不时的扫过狼崽子的面颊,檀香气一点一点的往脸上扑。那狼崽子在被抱起不久后就缓缓睁开了双眼,倒映着逍遥峰纷飞的大雪,全无睡意。 . 自在楼内,季雁卿将狼崽子安置好后起身,看着他眉心的那道魔君印陷入了沉思。 魔族搞世袭传承制,能有魔君印的不多,非富即贵,未来必定能执掌魔族一方势力。 那么问题来了,原著中只出现过摇光君一个魔族少君,那这个摇光君出自同族的狼崽子是谁? 这不会是系统强行加上的原创人物吧。 【尊敬的用户您好,系统的原则就是尊重原著,但人物的出场会因为用户的选择有一些顺序的变化,最终选择权在用户自己】 那是原著中有的人物了......有魔君印......搞不好哪本书会有记载? 季雁卿准备去翻书,恰好这时,系统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友情提示,当贪狼小孩的好感度达到一定程度时系统将自动开启提示功能】 季雁卿一喜。 好感度多高才算高? 【无可奉告】 季雁卿:“......” 呵呵。 横竖没人看见,季雁卿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 . 乾坤峰的经楼中藏书万千,而各峰峰主只要有心,私藏也不会少到哪儿去,原装季雁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原著中对自在楼藏书有一笔带过的描写,而直至亲眼见到,季雁卿才相信,那前半生都在颠沛流离的小叫花子是真有私藏无数。 自在楼说是一个长的颇为寒酸的楼,实则主楼后还跟了一连串相连的木楼,从素白一片的峰顶直接延伸向苍翠的半山腰,空楼空房多的数不胜数,而季雁卿既无道童也无弟子,这些空处就差不多全被他用来装书了。 季雁卿花了两三百年存了这么多书......难道我要花上几百年把这些书一本一本都翻完? 季雁卿觉得眼前一黑,作为一个前世连三十年都没撑过去的短命鬼,他实在是心生惶恐。 好在原装季雁卿虽有将书册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的习惯,但总会把近来爱看的东西不分类别的全放在一个最近的房间里,这让现状季雁卿终于在卷帙浩繁里摸到了一点线索。 离起居室最近的房间名为潇湘,季雁卿进去时还特意看了看牌匾,似乎是原装亲手提的,和他本人给人的印象有一定区别,起笔沉稳,末了却并不洒脱。 这个房间内的一切还维持着闭关前的原状,砚台里还隐隐有一点墨迹,书册放的稍显凌乱,季雁卿四处翻找,没一会儿就眼尖的发现了一本夹在一堆鸿篇巨著中间充胖子的小册子,不知道夹了些什么东西,都把册子撑变形了。 那本册子做工十分粗糙,刚一拿起来就缺了页,原主人夹在里面的东西也跟着掉了出来。 那是一沓被叠了好多次的宣纸,似乎每张上都画了什么。 季雁卿画的?藏这么死? 季雁卿放下手中的书册,疑惑的将其展开,画中人的全貌渐渐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温润俊朗的眉眼,高耸的道冠,雪白的滚着蓝色卷云纹的道袍——那是一个天青山的道子,还是高阶道子。画中虽说是同一人,但神情姿态各不相同,画画者必是观察入微才能让那人的风姿跃然纸上,而季雁卿又是注视了那人多久挂念了那人多久,才能将那道子不经意的一个动作都刻在了心上。 谁? 季雁卿匆匆将手中一沓翻过,又去四处找了找,少说有百来张,别的房间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张。 季雁卿看着手上的一幅,那道子似乎牵着身旁的人,作画者寥寥数笔将他唇角如春风的笑容勾勒的分毫毕现,他心里微微有点怔忪。 到底是怎样隐忍又厚重的感情,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书山纸海里,默默不语的耗费心血,画出了一张又一张的纸上风骨。 门口传来走路声,季雁卿还没把画收起来,拉门就‘唰’的被人一把拉开了,狼崽子正赤着脚站在门口,打从季雁卿收留他开始,就没见到他的动作这么快过。 狼崽子身体没好全,跑急了还喘气,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未来一看就是个长相祸国的胚子。 未来的妖孽尾巴一甩,问道:“你去哪儿了?” 三天后这狼崽子粘他也粘的更厉害了。 “随便走走。”季雁卿将书册放好,无所谓的把画展在狼崽子眼前,问道,“认识吗?” 让狼崽子看画他却莫名其妙抽了抽鼻子,然后才说:“不认识。” “我想也是。”季雁卿将画折好,原样给放了回去,之后又一把将狼崽子抱了起来,“你们魔族天赋异禀,但是伤还没好,不要赤脚到处跑,万一有损呢?” 恰好这时,一只传信纸鹤平稳的飞了过来,停在了季雁卿的右手食指上,不一会儿就十分奇妙的开始口吐人言,是他掌门师兄的声音。 “三天后乾坤峰试剑大会,你二师姐都跟你说了,调养的差不多了就来看看。把你刚收留的那玩意儿也一并带过来。” 季雁卿眨巴眨巴眼,低头看向那扑在他肩头的狼崽子:“听见了吗,让你跟我一起。” 第六章 随着前朝大乱前,修真界和魔族的那场大战,修真界对魔族的态度从此一分为二。以三大家为首的修真者态度微妙,不说有多亲近,但与魔族该有的往来还是一切照旧,顶多在触及敏感问题时双方各做一点回避。 而另一些则不然,他们多是一些不是很上得了台面的没落世家,在大战后人丁凋敝一蹶不振,靠依附于大家生存,或是一些趁着大战中大能陨落而趁机以次充好的。两边的交流越是密切,这些人就越是因循守旧,也不管自己杀不杀得过,家训第一条就是‘逢魔必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展现出自己不同寻常的清贵。 更有甚者不会放过自家与魔族多说一句话的晚辈,季雁卿记得书中有记,姑苏常家曾有一个小仙子游历回来时跟路遇的魔族多说了几句话,回去后就被家主拿着‘传家宝’给活活的抽死了,虽然没写那弱小的魔族的下场,不过想来一旦被找着也不会好过。 这些世家门阀似乎不约而同的忘了,要是深究当初为何会大乱,为何会弄崩捆龙索,少不了他们这些祸害的掺和。 好在天青山是大家,不会因为门人与魔物接触就活活将他们打死,事实上,明里暗里他们和魔族的接触就没有少过。 季雁卿瞟了一眼另一边在看书的狼崽子,自己坐在矮几旁,随手捻起了一根木杳晒干后差人送过来的药材,长得活像一根缩水的并蒂莲。 他这里的动作被心不在焉的狼崽子看见了,小家伙一心二用的正大光明,抄经的动作不停,说道:“那是魔族特有的穿心莲,对开拓经脉有奇效,你都看了挺久的了,赶紧吃了吧。” 季雁卿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心想:“我知道它有奇效,我还知道它得生吃呢。” 他只是还没做好生吃干草的准备而已。 他眼不见心不烦的冲狼崽子挥手:“好好抄经,我再看看。” 说完他就去和手上那根造型优雅的干草面面相觑了。 根据《人间何妨是疏狂》里记载的,木杳手下的一半奇花异草都原生于魔界,其中又有一半过了四师兄黎笑黎子玄的手成了金丹,这中间绝对少不了他们掌门师兄的牵桥搭线,其中关联紧密的非同寻常。这就是为什么原装认识季雁卿与摇光君交好,韩诚却不阻止的原因,也是知道了他养魔物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季雁卿一直没当回事,直到收到了韩诚传来的口信。 如果韩诚真对魔族不在乎,大可以置之不理,满门的高级弟子都或多或少与魔族有点瓜葛,季雁卿这么大一个人了难道还没个自己的交际圈子?就算他再懒,出门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手欠逗逗雀儿呢。但要说是反对也不太像,不如说是审查更恰当一点,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所以他才刻意叮嘱了一下狼崽子,本来盘算着以那崽子的通透,多少也能洞悉他的用意,进而会好好潜心抄经念经,以求沾一点清气,别到时候一进大殿就用自己的狼耳朵狼尾巴以及魔气熏了整个三清大殿。 结果那狼崽子的通透似乎都用在了和他做对上。 季雁卿面有菜色的将那根草生吞了下去,刻意忽视掉那诡异的有如活吞了一条腊味蜥蜴腿的口感,艰难道:“经文抄完了吗?” 他起身往狼崽子那儿看了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只抄完了半面的经书。 季雁卿:“......” 狼崽子眨眨眼,十分无辜的看着他。 狼崽子的作对和不同于普通的熊孩子,他不上墙也不揭瓦,作的十分的矜持,就像现在这样。 季雁卿让他抄经,他就规规矩矩坐在那儿抄,一笔一划工整潇洒,完全不像个孩子的字迹,然而还不等季雁卿凑过来细看,他那条大尾巴就抢先入镜的一扫,直把季雁卿心里的千本经万条训都给扫的七零八落。 季雁卿让他念经,他也乖乖的念,连耳朵都竖的直直的,一副十足的认真派头,圣人座下最恭谨的门生也不会比他端正,当然如果他没有趁季雁卿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个引人注目的哈欠就更好了。 那哈欠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转着弯往季雁卿耳朵里飘,季雁卿刚回头看他,那狼崽子就立马标直的坐好,开始逐字逐句的唱起了经。 狼崽子多数时候克己守礼,委屈和不情愿都飘来的无声胜有声。 季雁卿:“......” 这狼崽子是要成精了吗? 刚揉完眼睛的狼崽子仿佛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被季雁卿发现了,显得像是怕季雁卿责备他一样,有点局促不安,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倔强,那仿佛被山泉水洗涤过的眼睛看着季雁卿,睫毛扑闪扑山的,半晌后才小声说了一句:“你要是困了就先歇息吧,我把这点抄完......” 季雁卿的头顶上蹦出来了几根欢快的小青筋,十分的想就此把自己的倒影挥成一根秃瓢的棍子,胖揍这狼崽子一顿,但转念间又实在是对毛绒团子下不了手,尽管这毛团子贼心思多的不像话,搞不好什么本事没有,唯独对撒娇耍赖很是在行。 然而即便如此,季雁卿这个死毛绒控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完了,这样下去根本就是他刷我的好感啊。”季雁卿气急败坏的想,然后把那撂摊开的经书全给收了起来,寻仇似的说:“算了算了,不抄了,明日再说。” 狼崽子被他一把抱了起来,他现在也被抱出了心得,直接把下巴垫在了季雁卿的肩膀上,舒舒服服的哼唧了一声,直把季雁卿哼的浑身一僵。 季雁卿前世是个大少爷,尽管爹不疼娘不爱,吃穿用度也无一丝不金贵。来了逍遥峰后,打着为了孩子好的旗号把自在楼折腾成了半个销金库,奢靡的十分委婉,也不要什么多余的装饰,专挑必需品的细枝末节下手,不说别的,床褥靠垫就换了个遍,现在他和狼崽子睡的那张床也就比棉花稍微硬了一点而已。 是的,即便自在楼从山顶到山腰空房无数,狼崽子也一直和他挤在一张床上。 那狼崽子除在念经练剑的事上老是和季雁卿作对以外,平常的时候粘季雁卿粘的不行。 他的粘也不是黏糊糊,而是季雁卿走哪儿他跟哪儿,不能跟的时候一定要问一声‘你去哪儿’,配他那张脸,像极了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常常不动声色的戳季雁卿的心窝子。至于睡觉这种大事,他就更加离不得季雁卿了,不勾着季雁卿的衣角他是绝对不愿意闭眼睛的。 眼下狼崽子就勾着季雁卿的衣角。 尽管季雁卿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怀,孤独了小三十年的他也不是很能欣赏这样的黏腻,但是念在他是个毛团子的份上季雁卿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个眼神都懒得赏给他,弹指直接灭了挂满了整个房间的刻满符篆的灯火,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季雁卿的发丝间还有一点檀香,在黑暗里格外的明显,像是一只来自秦淮河上花魁娘子的最柔软无骨的手,轻轻的从人脸上拂过。那狼崽子鼻子抽了抽,小声打了个喷嚏,又往绒被里钻了钻。 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这狼崽子十分的怕冷。 季雁卿在黑暗中笑了笑,把被子又往狼崽子身上拉了拉,伸手在他耳朵里的绒毛上勾了勾,才在狼崽子身边躺下,道:“睡吧。” 原装情况如何季雁卿不清楚,但是就算知道修真者不睡觉不吃饭也没什么大碍,他还是十分的享受睡觉,并且这天晚上还十分难得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正排队打竞技场,结果刚进场,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门派就被追的满场子跑,快死的时候给自己下了个镇山河,想当一个八秒无敌的真男人,结果还下歪了。正当他快惨死时,眼前蹿过老大一排加黑加粗的系统提示。 【尊敬的用户,非常抱歉,服务器暂时出错,即将暂停服务,待检查后重新开放】 于是高玩道长被扒了装备卸了武器,回到了一张白纸的新手时期,活生生的把自己给吓醒了。 这个梦十分的无厘头,看上去不过是他前世竞技场打的太多留下来的一点心理阴影,和现在没什么关系,但他那如今比狗还灵的鼻子还是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气还没喘匀,耳边就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尊敬的用户,非常抱歉,系统自检时查出了一个漏洞,特此通知。系统将以最快的速度自检完善,请用户放心】 浑身冷汗的季雁卿:“......” 有时候梦境照进现实真的并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好事。 系统你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你不知道病毒都是趁着故障漏洞的时候溜进来的吗? 【请用户放心,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 ......我完全不能放心。 季雁卿躺在床上,心里越来越不安,于是准备把这些日子遇到的疑点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 和原著性格不符,逆天求成引来天劫的季雁卿,来源不明的金丹,身份不详的画中人,还有个一个身份更加不明的狼崽子...... 这天正好是十五,他和狼崽的卧房里,窗棱上镂空的花纹都是符篆,非但风吹不进来,还正好能看见照进来的月光,隐约的,季雁卿似乎听到了山间传来了一声狼嚎。 在这种时候,这声音听上去有点诡异,季雁卿努力让自己还混沌着的意识迅速集中,想仔细的分辨一下。 “嗷呜——” 又是一声狼嚎。 季雁卿刚刚还浆糊似的大脑终于清明了起来,他随手往身边一搭,脸色瞬间变了。 床上空空如也,狼崽子不见了。 第七章 月属阴,每月十五更是阴气大涨,借着这点光,妖物魔物也能长点修为,做一些平常不能做的事,例如平常想去人间讨杯花酒又化形化不利索的,都可以借着月神的恩赐了却一桩心愿。总之这是一个万魔出窟的好日子。 狼崽子在察觉到季雁卿睡着时就睁开了双眼,他将自己的呼吸声压的极低,侧身注视着季雁卿的睡颜,确定他是真的睡过去后才慢慢下了床。 季雁卿大小算是个金丹期修士,而狼崽子平常除了撒娇耍赖外毫无建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完全不惊动季雁卿的。 狼崽子站在床头,借着月光又看了一眼季雁卿,这才转身离去。 推开门时,年老的木门发出极有韵律的‘嘎吱’一声,夹冰带雪的冷风裹着一阵不明显的冷香扑面而来。狼崽子耳尖敏感,察觉到温度的变化立马抖了一抖,他随即回头看了看屋内,确定那阵只会摧梅折枝的冷风并没有不识趣的将季雁卿吹醒后,才又从容的合上了门扉。 “也是,季雁卿怎么可能会被这点风冻着呢?”狼崽子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担心太多,负手缓步下了楼。 月光下他这模样看上去有点奇怪,这狼崽子平常除了撒娇就是无声的作对,除了偶尔的端正能泄露一点端倪外,常常把季雁卿气的无可奈何,只能纵容。但如今十五的月光一照,仿佛将他身上本来就不厚的顽劣表皮刮的干干净净,露出了内里一个饱读圣人书的清朗公子模样。 季雁卿感觉的没错,这狼崽子的确在飞速的蹿身高,刚来时顶多十岁的孩子,现在看上去竟然有十二三岁了。 那狼崽子顶着耳朵,尾巴在身后一甩,双脚踩上雪地的瞬间,周身就萦绕了一股白色的雾气,待到风吹过雾散去时,先前十二三岁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匹巨大的黑狼,一路向竹林深处跑去。 先前被风吹来的云又遮住了月亮,屋内的季雁卿仿佛是被梦魇住了一样,紧紧皱起了眉,一场大雪悄无声息的从天而降,将黑狼的脚印全给掩盖了起来。 自在楼旁有一片颇有雅趣的竹林,和逍遥峰同岁,也不知道见证了峰主之位的几代传承,山下草木枯荣几许,只有它们在这修仙之地靠着仙气庇佑,长青不败,甚至有长成一片竹海的趋势,出于之前一些主人的趣味,竹林里还零散分布着一些小院落,清雅是清雅,就是破败,反正现装季雁卿是不怎么去的。 巨石竹林,破落小院,比起清修看上去更适合闹鬼。 黑狼一路飞似的,不多时来到了竹林深处一个长相相当凑合的小院,也不知道是之前哪位峰主脱不了凡俗志趣,这小院充满了一股乡野破落户的气息,门前甚至还乱插着几根篱笆。 黑狼在院里站定,一团白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汇聚,逐渐形成了一个男人的轮廓,成形的一瞬那个男人就单膝跪了下来,轻声道:“少君。” 那匹毛色乌黑,只有额头上一撮带红的狼逐渐被黑雾包裹,散尽时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少年,只是没有尾巴也没有耳朵,单看身高还又蹿高了一点点。 被人称作‘少君’的狼崽子浑身的魔气都被隐藏的好好的,一点也没有泄露,就连他身前跪着的男人也是如此,除了天生混血的,越是身份尊贵的魔族,越是和人类无异。 “如何了?”少年的声音不同于平常,虽说稚嫩还没脱干净,但隐隐的已经能听出一些从容气度。 那男人起身附在少年的耳边悄声说了什么,说完后又后退一步跪了下去。 少年皱眉,略一思索,像是明白了什么,笑了笑,道:“那位竟然也掺和了进来......嫌捆龙索捆给他的龙气不够吗?” 少年笑起来跟那些只知道玩泥巴的小兔崽子不同,有种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淡然,然而他这一笑只把那跪着的男人笑的心里发虚,头低的快要插/进雪里了。 他这番动作完全没有逃过少年的眼睛。 “这么怕我做什么?”那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忙上前一步将跪着的男人扶起来,“不说我身体没好全,单是云峰你愿意助我,我......不,这天下就欠了你一份天大的恩情了。” “属下曾鬼迷心窍,有愧于少君。” “我当什么。”少年笑了笑,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就像过去季雁卿对他的那样,纷落而至的雪花转了个弯,飘去了别的地方,“即便是魔族,修行时也是一步一心魔,千百年前飞升的大能也少有从未产生过执念妄念的,要是因为这个就将人定罪,那这修真界大概也就没几人是清白的了。再说你回头及时,尚未铸成大错,何罪之有?” 接着他后退一步,向云峰作了个揖,少年的身高堪堪只过了云峰的胸口,这一揖更显得他态度真诚,直把云峰吓得后退一步,眼看就要继续跪下去谢罪,少年扶住他道:“我如今多有不便,往后各方面都还要仰仗你,要说你还有愧,那我们这些大概都要去自裁谢罪了。” 云峰连道了几声不敢,才慢慢的在少年的劝解下放松了一点,感激都写在了脸上,不再是最初那副随时都要把头插/进雪里闷死自己的见鬼表情了。 “少君心口伤势如何?留在人界未免不安生,不如回魔界修养?” 少年摆摆手道:“不用,伤口只有在狼形时才能看见一点,人形看不见什么,也没有哪处比天青山灵气更充足了。而且不知为何,待在季雁卿身边反而恢复的更快一些.......此外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云峰在一旁低头不接话,半晌后少年才眯着眼睛,慢悠悠说道:“这个季雁卿有些奇怪。” 天青山的风雪天气没个准,大雪不知何时又停了,滚滚浓云移开后,苍白的圆月又出现在了空中。 “不说平常,今天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看一幅画。那画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手笔,但他竟然问我画中人是谁。我族对血腥气向来敏感,画展开时我就闻见了那上面的血味儿。” 云峰眉头一皱:“血腥气?” 少年点头道:“是的,大概在墨里掺了血。”他一笑,又补充道,“还是心头血。” 心头血入画说来也没什么奇特的功效,只是让画多一点灵气,看上去更真实一点而已。这通常是一些深陷红尘,痛失爱侣,相思入骨的修士才会做的,他们多半是遭了情劫,忘不掉又出不来,只能让自己滔天又无处安放的相思暂居一隅,最后十有*都是陨落的命。 云峰看上去也十分的惊讶。 少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可曾听说过什么?” 云峰皱眉,说道:“属下和季雁卿的接触非常少,不多的一些也都是人尽皆知的边角料。” 少年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我过去也以为自己十分了解他。”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自嘲般的笑了起来,“谁知道呢......” 云峰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思索半天后才说道:“属下有一事不解。” 少年那不经意间泄露的情感收的非常快,转瞬间他又是那副月下小君子的模样:“说。” “少君久居魔界,是何时与季雁卿有接触的......而且,少君的身形......可是和伤势有关?” “云峰,这是两件事。”少年随口调侃道,在看到云峰的脸红了点后才说道:“前者不便回答,不过我的身形的确和伤势有关。” 云峰急道:“心口位置何其重要,究竟是何人,何时伤了少主?!” “不便回答。” 这四个字一出,云峰立马刹住了后面的话,道:“属下逾矩。” 少年好脾气的笑了笑,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说道:“没什么逾矩的.....我过去常听说人心易变,人心难测,最初根本不相信,如今看来,倒是你这耿直的性格我更喜欢一些。”他拍拍云峰的肩膀,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一个耗了自己的心头血才画出来的人,都能不认识,还说什么别的呢......” 白毛风钻过竹叶间的缝隙,变得不疾不徐了起来,反而将人冻的从头冷到了脚。 少年回过神,对云峰说道:“时间不早,你先......” “嗷呜——” 一声狼嚎打断了他。 天青山上虽然看上去过了山腰往上走,不是冰就是雪,想在这上面过日子的飞禽走兽不是天赋异禀就是脑子有毛病,但的确还是有的,别的不说,狼就不少。 竹林间多巨石,巨大的石头从地面上横生出来,像坡又像一个小型的悬崖。云雾散尽,圆月初现,那些未开灵智的四脚畜生就开始往坡上跑,第一声狼嚎像是一个号令,接着所有的狼就开始此起彼伏的嚎起来了。 少年清贵的侧头,等第一声狼嚎完了后才继续说道:“你先去,有什么之后再想办法告诉我。”那少年又补充道,“处处小心。” “是。” 云峰说完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团黑雾,须臾间散的一干二净,少年也立马变回了狼,在先前两人踩过的地方跑了一阵,把脚印踩乱后,又摆了半天的架势,才对着从竹叶间露出来的月亮嚎了一声:“嗷呜——” 这声狼嚎还没结束,一道北冥剑气就直接从他的来处劈了过来,正好落在了先前云峰站着的位置上,那几根本来就不牢固的篱笆被波及的直接宣布寿终正寝,那匹黑狼倒是在察觉到的一瞬就蹿了出去,幸免于难。 下一秒,季雁卿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月光下,几个起落间来到了被他打的七零八落的小院。他看上去出来的很急,道冠没戴,道袍没穿,就连外袍都没披,头发还跟刚睡醒的姑娘似的,披在身后,乱糟糟的,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十分的不讲究。 那把黑白花纹相互缠绕的倒影握在他手上,季雁卿环视了一下四方,最终杀气腾腾的目光锁定在了小院里一匹巨大的,面对他这么一个不占血气的煞神还不闪不避的狼上。 季雁卿:“......” 倒影在他手上被挽出了一个剑花,然后‘锵’的一声直接归剑入鞘。 季雁卿像是有点不敢确定的叫了一声:“狼崽子?” 第八章 那匹狼甩了甩毛,跟狗似的从头到尾抖了一遍,浑身的冰渣子和雪沫子暗器似的四处发射,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的季雁卿直接被沾着毛的雪水糊了一脸。 季雁卿:“......” 不如烤着吃了吧。 对人类的险恶用心毫无所觉的狼动了动,那身乌黑的毛终于在月光下显出了一点油光水滑的端倪,额头处一撮不怎么显眼的红毛将他的身份暴露无遗。 季雁卿有点遗憾的想:“太熟了,吃不下口。” 那匹大黑狼矜持的抬了抬头,朝他走了过来。 季雁卿还没来得及从荒诞的梦里细品出一点意味深长的恐慌,转身就发现‘系统道具’狼崽子不见了,顿时吓得差点再死一次,所幸跟着狼嚎找到了这里,狗鼻子无比灵敏,刚到就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魔气,联想到狼崽子最初受的伤,因此不假思索的动了手,没想到异物没抓到,反而看到了变回了原型的狼崽子。 就是看这个体型......季雁卿沉默了一下,大概终于认识到,先不论贪狼和普通的狼体型差距有多大,就普通的狼而言,这样的似乎真的不适合被称为崽子了。 季雁卿皱眉,问道:“刚刚的魔族呢?” 狼崽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季雁卿又问:“怎么变成了这样,和刚刚的魔族有关系吗......嗯?你胸口那道伤怎么回事?” 说着他将狼崽子架了起来,抬起前爪,想仔细看看,那狼崽子本来还挣扎了一下,被季雁卿一瞪就老实了。 “我初时倒没看出来你有外伤......心口处,怎么伤的?” 光看原著中季鸿为了镇压魔族,直接取了被他压在天青山下的摇光君的心头血,就知道心口处对魔族而言到底有多重要,没有深仇大恨谁会往这里招呼。 狼崽子摆了摆头,他当人的时候就不爱说话,变成狼的依旧这个德行,季雁卿都能从他的一个动作里看出无数的含义了。 “刚遇见你时,灵力缺失,修为四蹿,也是刚刚的那个魔族弄的吗?” 他言语间的关心不似作假,狼崽子愣了愣,又朝季雁卿走近了一点,抬起爪子踩了踩季雁卿的白靴子,原意可能是想安慰他一下,让他不要多想,然而这搁平常对毛绒控十分具有杀伤力的行为,如今一点作用也没有。 季雁卿叹了口气,有些怅然:“不愿意说吗?” 狼崽子不愿意说,季雁卿只好自己猜。 据原著记载,贪狼一脉十分尊贵,别的魔族遇见都是臣服的命。贪狼一族也极其护犊子,但护犊子的人通常有一个通病——极其注重血缘。偶然出现了一个混血就非常不能忍了,如果这个混血还带了魔君印,那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这狼崽子刚出现的时候身上就有伤,不回族中修养竟然还一个人到处找灵气充沛的地方,这怎么能让季雁卿不多想。 刚刚来的魔族如果是为了带他回去,那还能等到他赶过来? 一个极其不靠谱但又合情合理的猜想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魔气不明显的狼崽子就是个混血,不为魔族所容,好不容易逃到他这里,竟然还有人想追过来灭口! 他越想越有可能,越觉得有可能就越气愤,最后终于把自己给说服了,连其中一些不合常理的关窍都给忘了。他越气愤,面上就越是淡定,生怕自己又伤到了狼崽子的心,把一腔怒火都变成了心疼,明显的连狼崽子都感觉到了。 狼崽子:“......” 虽然不知道季雁卿到底脑补出了什么,但好歹不用让他编理由了,而且也可以确定这个季雁卿是真的有问题了。 有问题的季雁卿半蹲下来,内心活动十分丰富,面色却非常寡淡,他捏着狼崽子的爪子问道:“还可以变回去吗?” 狼崽子呜咽着嚎了一声,变回了那个没有耳朵和尾巴的少年,一只手还在季雁卿手里握着。 季雁卿微微有点惊讶:“你的耳朵和尾巴.......” “嗯。”那少年面沉似水的点了点头,抽回了手,“今天月圆,修行养伤事倍功半,能化彻底了。” 季雁卿慢慢收回了手,觉得没了那只爪子,掌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那就好。”季雁卿起身,又问,“伤恢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灵气应当也能恢复的快一点。” “是。”狼崽子说完抬头,就把接下来的话又全给吞回了肚子里。他惊讶的发现季雁卿的表情有些微妙,甚至可以说是落寞。 这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即便这个季雁卿似乎有所不同,但在他心里还是那个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迷的人。 天生一副好相貌,即便初时不顺,后来也打通了经脉,永镇魔族少君,定居中央白露宫,被封天下座师的季雁卿,原来也会有这样难以言说的落寞吗? 看书看了一半,自以为拥有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的季雁卿,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也是个有问题的,还沉浸在自己那点微妙的情绪中,想象和事实跑偏了十万八千里。 他莫名其妙来了这个地方,世界是定好的,人物是定好的,就连命运也是照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的。饶是季雁卿再能随遇而安,也有一点无所适从,总有一点格格不入的落寞。即便同门对他再好,也掩盖不了他是个外来的,还侵占了他们真正的师兄师弟的身体的事实。幸得有一个目前看来似乎同不属于原大纲的狼崽子,这才让他感受到了一点慰藉。 他原本是想说“你修为恢复后,往后我们就能一起四处走走了。”,没出口就被他自己咽回去了,他想:“我凭什么呢?” 狼崽子有自己的命,即便耽搁了几天,终归还是要回到自己那条线上去的。 作为一个穿书者,季雁卿真是不能再明白这个道理了。 大概和毛色有关,那狼崽子的衣袍也是黑色的,稍微起一点褶子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季雁卿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说道:“你要走了吗?” 那少年一愣,不太明白季雁卿这番定论从何而来。 “别处不同于天青山,对魔族指不定什么态度,你自己多加小心。” “系统真是太坑爹了。”季雁卿想,“给我弄来一个有自己的故事的刷好感度算怎么回事吗。” 【尊敬的用户,系统不会出错】 是吗?那刚刚说检查出漏洞的是谁? 季雁卿翻了个白眼,也不再多看狼崽子一眼,转身便走。他没用任何独门的步法,也没有刻意放轻步子,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人,白靴子踏在松软的雪上,发出不明显的‘嘎吱’声,直把那块踩实了成了个脚印的形状。 只是他刚走一步,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就被人抓住了。 季雁卿一惊,回头一看,那还不到他胸口处的狼崽子竟然抓住了他的手,往后扯着,白玉似的小脸上全是一种可以被称之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何时说过自己要走了。” “你......” “我不走。”那狼崽子认真的说,“不说没有什么地方比天青山灵气更充足。当初你收留了我就是有恩,哪里有我伤一好就自己走了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就又被季雁卿抱了起来,说来他现在看着都有十二三岁了,季雁卿抱起来依旧丝毫未见吃力。 季雁卿的声音听上去都是带着笑的:“那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什么时候想走了跟我说一声,我再酌情考虑。”得了狼崽子自己一句不想走,他顿时觉得自己就算真想留他,也能留的理直气壮了。 狼崽子趴在他肩头不说话,细软的头发蹭着季雁卿的下巴,让人痒得慌。季雁卿那点感慨还没过多久,就又开始手欠了,他戳戳狼崽子的脑袋,问道:“你耳朵呢?尾巴呢?快变出来让我玩玩。” 狼崽子把头往他肩窝处一埋,尽心尽力的当起了一条人形坎肩,再也不愿意跟那位没个正形的道长说话了。 季雁卿出来的急,借着月光就往外赶了,在外面给冻成了一条行动自如的人棍。现在抓着狼崽子回来,点亮了屋内的灯火,看见自己的大氅都还挂在架子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冷。 他把狼崽子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了旁边,十分不要脸的把自己的手贴在了狼崽子的脸上。那狼崽子也是脾气好,被人当作人形的暖手炉用也没生气,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任由季雁卿胡闹。 “对了。”季雁卿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在哪儿不是圆月当空,深更半夜干嘛跑出去?” 季雁卿这句话多少带了点试探的意思,他刚刚是心疼,但事后想起来又觉得还是保险点好。 狼崽子听了也不惊慌,只是微微低下了头,眼睫微微颤抖,季雁卿细细咂摸了一下觉得还有股子倔强:“难免会变成原型,而我并非人类。” 季雁卿一怔:“就因为这个?” “正如你先前所说,修真界并非人人都能正常的对待魔族。也有人能在魔族维持人形时以友相称,见过原型后又说不能接受。我以为即便是天青山也是如此。” 闹了半天原来是担心自己嫌弃他? 季雁卿气笑了:“我每天都狼崽子狼崽子的叫你,第一天知道你是狼?” 床头有个木质的灯架,上面架着一盏灯。灯外有素净的白罩子,乍看是片貌不惊人的白绢,仔细点才能看出上面有暗纹,灯亮起的一瞬才能隐隐见到一点流转的光华,奢侈的十分低调,一看就知道相当名贵。 季雁卿起身拂灭那盏灯,将绢布扯了下来抓在手上,连同被架起来的狼崽子,一起扔在了屋内专用来抄经的小矮桌上。 季雁卿不耐烦道:“不能全身变就给我把爪子变出来,赶紧的,不然我要揍人了。” 狼崽子不明所以,但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是乖乖变回了原型。季雁卿二话不说抄着他的爪子就往一边的砚台里按了下去,然后又把他的爪子按在了那块白色的布料上,一抬起来就是个爪印,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狗爪。 倘若满脸都是毛的狼也能有表情的话,狼崽子此刻想必是目瞪口呆的。 季雁卿一连在那块绢布上按了好几个才停下来,说道:“好了。” 狼崽子应声变回了人形,扭头看着他,一张脸就是大写的为什么。 季雁卿不理他,展开那块绢布抖了抖,又原样装了回去,拂袖又点燃了那盏灯,墙上立马出现了几块巨大的爪状阴影,在这素雅的屋子里显得不怎么合群。 变回了人形的狼崽子震惊了,显然不是很能理解这样的雅趣,偏偏季雁卿看上去还颇为满意。 “我就觉得狼爪子不错,哪天有兴趣了勾几笔,还能当成梅花看。”他用完就扔的给狼崽子丢了块布,让他自己拾掇干净,又把他一把拎回了床上。 “我是挺嫌弃你好吃懒做的。有这弯弯绕绕的心思,还不如好好抄经念经。”季雁卿把他囫囵的往被子里一塞,连灯也不灭,从今往后这盏灯我就不灭了,反正也不亮,就当夜灯。” 狼崽子从绒被里探出来一个头,看样子还打算说点什么,被季雁卿按着脑袋又给塞了回去:“睡觉!”。 昏黄的夜灯下,那狼崽子的眼睛还半睁着,有点不易察觉的亮光。 系统‘叮’的一声。 【狼崽子好感度+20】 第九章 那天晚上季雁卿去找狼崽子一半是为了系统任务,一半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说不出口的心思,至于好感度提升则完全是意外之喜。 前阵子好感度死活不动,突然上涨让季雁卿挺愉快的,连带着对狼崽子的抄经念经大业都宽松了起来,除了一些必要的功课,连早起这件事都不再强迫了。 狼崽子自打定居逍遥峰后难得睡了几次安稳觉,再不用一大早被季雁卿拖起来吹风,还没来得及开心几天,季雁卿就故态重萌的开始叫早,十分的可恶。 狼崽子睡眼惺忪的从被子里钻出来时还特意往外看了一眼。 黑漆漆的,连星星都还耀武扬威的挂在天上。 “你又怎么了。” 狼崽子这时候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平常不怎么看得出来,刚睡醒的时候就非常明显了。 季雁卿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手欠可能病入膏肓,没得治了,于是伸出手在狼崽子的脸上掐了一下,还左右的扯了扯。狼崽子看上去司空见惯,从头到脚都写着四个字“有完没完”。 又揉搓了一会儿季雁卿才放开了自己那只作恶多端的手,回味无穷的说道:“今天特殊情况,别睡了赶紧起来。” 伴随着他的话音,从乾坤峰的方位传来了鼓声,并不急促,在这仙气缥缈的山顶上更像是在报时。 狼崽子浑身一激灵,看见季雁卿身后已经背上了倒影,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试剑大会开始的日子。 天青山的试剑大会没别的小说门派里那么多套路,非得争出个第一第二,向来更像是某种交流大会,愿意比的就上去比试两下,不愿意的就到处闲谈也没人能说你什么。通常愿意上台比划的都是外门弟子,这可能是他们进入内门修习的唯一机会。而对于内门弟子来说就无所谓了,什么排名什么位置的,那都看缘分,何况平常的修炼里也多的是机会崭露头角,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跟人争的你死我活。 季雁卿带着狼崽子来到三清大殿时,从乾坤峰山脚爬天梯上来的外门弟子已经陆续到了,都在大殿门口候着。司礼的弟子负剑站在大鼓前,白色的道袍穿得一丝不苟,卯时一到就击了第二次鼓,这是在告诉外门弟子是时候进入大殿。 外门弟子人数众多,大殿的门总共就那么大,要把人一次性全放进去不可能,天青重地又不能放任你四处乱挤,只能一个个的往里进,顺便在进门时报个姓名,以便之后的交流。 考虑到原来的季雁卿几乎从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他要是一下太积极反而引人怀疑,季雁卿专门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顺带十分具有八卦精神的将几个外门弟子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全听进了耳朵里。 “璟瑜兄,为了这次的比试修炼的如何了?” “十拿九稳。” 最先问话的人语气羡慕:“毕竟是璟瑜兄,难得一见的资质,这么些年一直委屈你在外门了。” 另一人接到:“可不是。先前我看黎峰主下山时对你说了声去留随意,搞不好就是想趁着这次大比将璟瑜兄收于门下。” 外门弟子都住在天青山脚下,要上天青山得一步步爬天梯,非特殊日子还不允许上来,平常种地挑水自给自足,去留随意,练的也是最基本的心法。 季雁卿排在队伍的最后拉着狼崽子一起低眉顺目,心想:“鬼扯,说去留随意就是怕耽搁根骨不佳的普通人。要真是难得一见的资质还能把他留在外门这么多年,早收进内门了。” 前面几人还在互相捧臭脚,季雁卿听得好笑,觉得真是不管哪个世界什么时代都能有这种过于自信的人,干脆不听不看,专心的折腾起狼崽子。狼崽子被他折腾的不厌其烦,脸色都快和袍子一样黑了。 “哼,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如今修真界的情况不同于前朝之前了,大战中损耗了各派过多的实力,现在的大家谁能说自己比得过从前?不说别的,就连天青山都未必。” 季雁卿手欠的毛病没得治,狼崽子正被他惹的发火,于是季雁卿又非常没有尊严的偏头去哄,这句话正好就在这时传进了他耳里。 他借着弯腰埋头于狼崽子脸边的姿势,不动声色的瞟了说话的人一眼。 说话的正是之前被人叫璟瑜兄的人,他的字意都有美玉的意思,只是季雁卿觉得这人从头到脚都和美玉不怎么沾边,改成歪瓜或者裂枣大概更名副其实一点。 外门弟子不如内门弟子,从低阶到高阶都有对应的校服,多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家境好的还好一点,家境不好的那就十分悲惨了,遇到不羁一点的套个麻袋的都有。 那位璟瑜兄就是家境好的,油头粉面,穿着一身锦袍,手上还拿着一把镶金嵌玉的折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暴发富的气息,季雁卿是真没看出来他到底哪里像个修道的了。而他身边围绕的那群人就属于家境不好的一类。 季雁卿一眼看出这群人的等级划分,于是更好整以暇的在一边听起了戏。 “璟瑜兄这是何意?” 周璟瑜名周珏,的确是城外富员外的晚来子,他爹费尽心思想让他好好读书考个功名,结果从小被恭维惯了的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的周公子没读两天就觉得当今礼乐崩坏,天下将亡,之乎者也还没念利索,就觉得只有求仙问道才是人生的正途,他爹没办法,只好把他送来了有名的天青仙山。 结果天赋异禀的周公子在外门摸爬滚打了小十年,眼看两撇鲶鱼胡子都要留出来了还没混进内门,又自觉自己是个读过圣贤书的,比身边求仙前都是贩夫走卒的要高出一等,因此向来事事都爱发表一些独特的见解。 只是独特的见解发表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他独特进哪位峰主的心里。 季雁卿看了看他因为有人捧场而抽动的两撇小胡子,觉得这人的朋友们也是脾气好,竟然对这嘚瑟的歪瓜裂枣能忍住不揍他。 周珏见有人捧场,于是更来劲了,他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富贵的折扇‘唰’的一展横在胸前:“自前朝大乱后,修真界和魔界两败俱伤,陨落的大能不计其数,现在排上位的大多是当初不怎么样的。之后修真界立下了‘三不收’的规矩,初时是为了避免灾祸,越往后就越不对,越是不怎么样的家族越是讲究,‘三不收’生生被妖魔化了,资质上佳却求道无门,最后无疾而终的难道还少?当朝皇帝可不像之前的那些,手段强硬的很,凡间愿意求仙问道的也越来越少,大儒倒越来越多,修真界大能近千年没见到飞升的,陨落的倒是不少,有才能的又被埋没,长此以往,修真界还能如何?” 他身边的人立马就有人附和,长吁短叹的表达了一番若是成功,必得重整修真界的愿望。又说周珏被埋没至今真是太可惜了。 季雁卿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心里觉得这人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就是如果对自己的本事能准确定位那就更好了。 “再说魔族,修真界陨落了多少大能,魔族就没了多少大魔。要说修真界还有四大家顶着,魔族就只剩下了一个摇光君,还没什么人见过,与其说是低调不如说是软弱,至少不像他老子当初那么能干。” 听见摇光君的名字季雁卿手下一颤,下意识的去打量了一下狼崽子的神色。然而那狼崽子面色如常,丝毫不见一点端倪。出门时季雁卿专程给他弄出了点额发,正好挡住了他不怎么明显的魔君印。 “那璟瑜兄方才说天青山如何......” 说起这个那周珏连扇子都不摇了,‘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扇,语调里透着一股百转回肠的阴阳怪气:“天青九峰,峰主各有所长。掌门就不说了,潇湘子渝,梦阳白衣,咱们掌门就占了一个子渝。剩下的几个哪个不是有真本事的,唯独一个季鸿。” 骤然被直呼其名的季雁卿一脸莫名其妙,心想:“我?我怎么了?” 他一转头看见那先前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的狼崽子也终于动了动,偏头看向了那说话的周珏。 说起季鸿,周珏就不再是之前那副自持身份的读书人样貌了,像是跟那与他素未谋面的季鸿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又将自己的富贵扇打开,摇的虎虎生风:“那季雁卿,天生经脉受损,听说到了现在还没打通,修为不上不下。这样便也算了,人也不是很上进,三清大殿的早课就从未见过他出席,门人没有,弟子不收,跟谁稀罕他那点灵气似的空占了一座山头,平白浪费了许多人的机缘。” 季雁卿听到这里哽了一下,心想:“你直接说你想入内门不就得了,还非得拐弯抹角把我骂一顿。” 那狼崽子听了这话也抬头看他,满脸都写着“你就是懒”几个大字,看的季雁卿没忍住敲了的他的头,低声道:“我再懒懒着你了么。” 那狼崽子大概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遂继续偏头听那边在说什么。 “季鸿这样的人都当上了峰主,这其他人非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处处护着。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算天青山是大派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而且,我听说......”说到这里那周珏勾了勾手,示意别人走近一点,在这一点上丝毫没有读书人‘君子不党’的风骨,拉帮结伙的明目张胆,“那季鸿近来和魔物纠缠不休。” 周珏一脸高深莫测的举扇,挡住了满脸的冷笑:“要说这是游家,潇湘府那样的门阀,也说的过去。偏偏这是师门传承的天青,掌门前朝大乱时下山一次,第二次再下山就带回来一个流落民间的小叫花子,之后还一路护着别人当上了峰主,要说这里头没点弯弯绕绕的,我可不信。” 周珏最后那句话里隐藏的意思稍稍想想就能明白,围观的那群饭桶竟然还真觉得有道理,纷纷哀悼人心不古。 他们自以为说的隐晦,没成想所有的话都一字不落的进了修为不知道比他们高了多少的季雁卿耳里。起初他当看戏似的听人说,但听见有人说韩诚他就忍不了了。 韩诚是他来到这里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原著中他非常喜欢的人物之一。 场外只剩下方才那群人以及季雁卿和狼崽子,季雁卿上前一步,拿着之前从自在楼随便摸出的一把破折扇挡住了脸,轻言道:“这位道友,天青重地,还望慎言。” 正巧这时第三声大鼓敲响,鼓声震天,余音不绝。 再不进场就来不及了。 第十章 季雁卿出门前罩了一件十分朴素的大氅,将一身道袍盖的严严实实,手上还端着一把残破漏风的折扇,一眼看去没什么特别的,加上两人修为差距太大,周珏探查不出来,只当这是个不怎么常见的外门弟子。 周珏又扫了一眼站在季雁卿身前的狼崽子,自发的将其默认为这位朴素的道友的儿子,于是更看不上季雁卿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是外门弟子,能有什么出息? 他从小就被人夸天子聪颖,老秀才巴结他,仆从不敢忤逆他,就是后来‘不务正业’的去修仙,也在天青山脚下混成了个猴子大王,从小到大就不缺给他提鞋捧臭脚的,说起来也是个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呼风唤雨的,还没被人这么警告过,因此有点不太高兴。 周珏求道多年,却始终改不掉那点以貌取人的陋习,他自认风流的将折扇摇的生风,连句‘愿闻其详’都不愿意说,从头到脚无不清贵的说道:“小兄弟,先圣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天青山是大派没错,但大派难道就不能有蛀虫了吗?我劝小兄弟还是看清事实,也好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找点出路。” 他连一声‘道友’都不肯用来称呼季雁卿,直接叫了小兄弟,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季雁卿不怒反笑,破扇子还挡着脸,心想:“这位不愧能大言不惭的自称自己是天青门人。”他将折扇一收,周珏等人还没来得及看见他的脸,他就又低下了头,一拱手道:“能看出我二人的父子关系,大哥好眼力。” 周珏等人当他服软,也不多言,一行人都昂首提胸进了三清大殿,为首的摇着自己的‘富贵扇’,其后的活像一群为乱天下的大太/监,偏偏这几位太/监还都十分自得,似乎将自己当作了拯救大厦于将倾之时的股肱。 季雁卿等那几人进了门才缓缓抬起头,富二代当了小三十年,头一次看见这样上不得台面,还十分没眼色的出言不逊的纨绔,顿时就觉得不太爽快。 偏偏他越是气不顺,看上去就越是淡定。他展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扇面上破的几个洞竟然还漏风! 狼崽子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偷窥季雁卿,现在见他脸色不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扯了扯他的大氅道:“哗众取宠,你不用在意他们。” 季雁卿闻言觉得狼崽子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收敛了一身上下四散的不耐,低头看了看狼崽子抓着自己的衣摆的手,感到十分的慰藉。 这一天到晚就知道作妖的小崽子,有时候还是很贴心的。 于是季雁卿慈爱的抚摸了狼崽子的头发,说道:“对,他们还将你当作了我儿子呢。” 狼崽子的脸色顿时也不是很好看了。 季雁卿看他那样于是心情更好了,大笑了几声,拉着狼崽子一同往大殿里去了。 鼓声报时只是针对那些外门弟子的,像到了峰主级别的,鼓声就不能约束他们了,可以随时来去。 例如季雁卿,他的存在就是用来不遵守此前的规则的。 看见季雁卿进门,司礼弟子仿佛非常不可置信,季雁卿觉得好玩又有点尴尬,于是出言打趣道:“怎么?难道你也不认识我了?” 司礼弟子忙低头行礼:“弟子不敢。只是许久不曾在这样的场合见过季峰主......” 原来的季雁卿有多懒,现装季雁卿一清二楚,于是笑道:“逗你玩的,不必这么在意。我太久没出来走动,正好挑今天来看看。” 说罢他就带着狼崽子进去了。 三清大殿是不太可能当作比试的会场的,一来再大也无法在容纳这么多人的同时,还让他们飞檐走壁的比划。二来在祖师爷像面前打来打去,也不怎么成体统。因此比试会场设在三清大殿后的一个小广场里,巨大的太极八卦图刻在广场中央,平常也是内门弟子一起练功的地方。 季雁卿来的时候比试已经差不多开始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诡异的沉默了一下,觉得有点幻灭。虽然早就知道天青山的试剑大会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大会,说起来可能还不如内门弟子互相切磋有看头,但这也和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 台上两个外门弟子已经摆好了架势,不过由于诸多限制,他们是真的只做到了‘外练筋骨皮’,看上去像菜市口斗殴的。其余人要么在观战,要么在交谈,主座几个位置都空着,高阶弟子和其余几位峰主都隐匿在人群里,要是光凭一双眼睛,仔细找可能都找不着。 这看上去就像个乡野集会,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集会只允许天青山的人参加。 “七师兄。” 正当这时有人在背后叫住了他,他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个长相甚是可爱的娇小姑娘,只比狼崽子高了一点,背后背着一把剑,笑的十分的甜美。 季雁卿笑着打招呼:“师妹。” 季雁卿有一个师姐两个师妹,眼前的就是出镜率颇高的九师妹苏瑶,和另一出镜率颇高的木杳相比,显得十分可爱娇小,然而虽说两人光看外表南辕北辙,但是季雁卿心里清楚她们都是一路货色。 由于身高原因,苏瑶的道冠都要比她师姐稍小一点,看见季雁卿理了她立马蹦蹦跳跳的挽住了他的手臂:“你可算是来啦,师兄师姐都念叨你好久了,还以为你又溜了呢。那今年的试剑大会也就太凄惨啦。” 季雁卿疑惑道:“怎么?我往年不都没来吗。” 苏姚摆摆手,身后的剑穗子一摇一晃,穗子上的太极标志在剑鞘上一打一打,发出的声音甚是活泼:“这次不一样。五师兄自打前些日子算卦后就一直在乾坤峰天塔不出来了。三师兄六师兄出门游历,野在外面也不曾见传个信回来,要不是大殿上的香还燃着,我都要以为他们出事了。过一阵子又是清谈会,八师姐早就去了。” 她掰着指头一个个的数:“现在山上满打满算也就掌门师兄,二师姐,四师兄那个炼丹炉子,还有你我二人了。” 原著中并没有对出席人数做过详细的描写,所以季雁卿也不知道对不对有没有变动,只好不说话。 苏瑶出生富贵,可惜是个女孩子,她娘生不出儿子怨她,她爹觉得她不是儿子因此不待见她,吃不饱穿不暖,好好地一个嫡长女和流民一样面黄肌瘦,后来幸得木杳下山治病,才把她收了回来,让她在饱受人情之冷后,又感觉到了一点灼人的暖。天青山对别人而言是一个清净缥缈的修仙地,对她而言却是一个家,因此逢年过节必定是要带头好好张罗的。 季雁卿看她神色恹恹,想起她这段身世觉得有点心疼,正准备安慰几句就听见她说道:“唉一个两个的,翅膀硬了就往外飞,也不知道留个音信,要是年关还野在外面不回来,我就去找他们,揍一顿直接带回来!” 季雁卿:“......” 季雁卿默默的把安慰的话嚼碎了给吞了回去,心想:“出现了。和木杳师姐有异曲同工之妙,再骂人去见鬼的话打她嘴里过一路也像是甜言蜜语。” 苏瑶愤愤道:“什么吗!往年说好了每年年节都一起过,转眼间一个两个都跑了,跑就算了,连个小玩意儿都不给我带。四师兄那个炼丹炉子,出去一趟竟然给我从地摊上买了本招式都看不清的剑谱,我看上去有这么像武痴吗?!” 季雁卿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小师妹发火的深层原因。但又觉得四师兄做的没错。整个天青山说起来就三个剑修,六师兄李芸,季雁卿以及苏瑶,高阶的剑修本就能横行九州,而在季雁卿经脉打通前又以苏瑶的本事最深不可测,平常看上去娇小的一个人,动起手来就不一样了。 凤鸣出鞘,唳唳破风。 所以黎子玄买了本剑谱还真的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四师兄也是为你好,多看点剑谱总是没错的。不然你想要什么?” 苏瑶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谁要剑谱啦,又不能戴在头上!我听说前些日子凡人女子时兴的花簪就很好看......唉!师兄,这就是你捡来的那只小魔物吗?” 苏瑶扒着季雁卿时视线是朝上的,狼崽子又一直被季雁卿挡在身侧,比苏瑶又矮了一点,因此苏瑶之前一直没看见。 季雁卿神色不易察觉的一暗,将狼崽子往身后挡了挡,刚刚一直安静当壁花的狼崽子只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的由他去。 然而苏瑶完全没注意到他些微的防备,直接扑了过去抱住了狼崽子:“竟然是这么一只小团子,太招人疼了!” 季雁卿:“......” 一个晃神,狼崽子就被苏瑶抓进怀里揉搓了。季雁卿木然的看着,心里终于相信了苏瑶比起剑谱更爱头花的说辞。 正当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不怎么年轻的声音:“你们二师姐都等急了,别磨蹭了。” 整个天青山内门有这种声音的不做他想。季雁卿收敛心神,苏瑶也放下了被她揉搓的狼崽子,就连那只狼崽子也不易察觉的微微低下了头。 “掌门师兄。” 第十一章 韩诚和木杳作为老大老二,到底要比底下这几个靠谱一点,满场子转了一圈后就回了主座,结果左等右等见不到季雁卿他们,眼看着木杳的暴脾气又要控制不住,韩诚这个惯于善后的只好先跑来找他们。 韩诚先是对苏瑶说道:“你四师兄回来给你带了东西,正在主座等着。” 苏瑶刚还在骂黎子玄是个炼丹炉子,听说带了东西就一溜烟跑了,十分的没有原则。 韩诚支走了苏瑶那个过了几百年脑子里还没多长出几根筋的,转身看向了季雁卿,打量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把季雁卿看的浑身冷汗都冒出来了,就在季雁卿都忍不住怀疑韩诚是不是看出自己有问题的时候,韩诚终于开口了。 “我看你气色都好了许多,想必是心境开阔一些了?” 这涉及到季雁卿自己都还没弄明白的一个问题,因此一点也不敢含糊,但是韩诚仿佛完全没想过要得到他的回答,只是对狼崽子招了招手,说道:“这就是你收养的那个魔物?” 狼崽子乖乖走了过去,任由韩诚探索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韩诚打量了一会儿才说:“可造之材,看得出你是个勤学的。往后好好盯着雁卿,别让他躲懒躲的太过。” 季雁卿在一旁目瞪口呆,只觉得掌门师兄这双慧眼果真是被垂下来的眼皮给挡住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狼崽子出去念个经都是他拖的行吗? “只是虽说我们都习以为常,但总有人不理解......到时候如果有人当众刁难他,也是委屈他了。” 季雁卿忙说:“不碍事。初时我看他有伤,才将他带在身边。之后觉得有缘,便将他留在这里。至于流言蜚语......至少在天青我还是能护着他的。” 那狼崽子在韩诚面前出奇的乖巧,站在韩诚和季雁卿中间像一个饱读诗书的小公子。 韩诚点头:“不过贪狼不常见,你可清楚他为何受伤?受的什么伤?如果有需要,也好让你二师姐帮忙。” 韩诚委婉的问着季雁卿这狼崽子的来历,说起来也是担心季雁卿有危险。虽然季雁卿十分感动,并且在那天晚上就已经自发脑补出了狼崽子的来历,深信不疑,但终归是不好直接说出来,因此只是笑的一脸云淡风轻的说道:“逍遥峰自在楼,求的本来就是自在,我只需知道他没有害我之心便够了,至于苦处来历,他要是想说自会告诉我,不愿说我也不过问,去留随意。” 他和原著季雁卿的区别大概就在于,原装季雁卿说出这话是真的不在意,而他一边强装不在意一边还要在背后偷偷揣摩。 有一个坑爹的系统的痛你们懂吗? 按理来说他这话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展现了原装季雁卿的性格,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韩诚看他的表情又有一点恍若隔世又有一点怀疑:“也好。过去我就常告诉你,世间万物,清浊善恶并不是非黑即白,放下过后反而更加清明。”他伸出自己一只枯槁的手抓住季雁卿,片刻后又放开,“你恢复的也不错。走吧,你二师姐一会儿发起火来就不好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一边在前面走还一边念叨诸如‘师弟你还是要多出去走走’‘多走走长见识’一类的,季雁卿跟在他后面牵着狼崽子点头称是,其实有点心不在焉。 他看了看自己刚刚被韩诚抓住的地方,那瞬间的酥麻感似乎还在,他惊疑不定的想道:“掌门师兄这是练了什么诡异的功法,光是碰一碰别人就能有这种效果吗?” 主座前有一排帘子,帘内的人仗着自己修为高,又有帘子挡着,因此十分的无法无天,要是被人看见了,这格调本来就不怎么高的试剑大会想必颜面要完全扫地了。 帘内苏瑶拔出了凤鸣剑,虽然没出鞘,但是不妨碍这剑修把自己的剑当作一根秃瓢的棒子,追着前面一个长得白净的娃娃脸四处跑。 “黎笑黎子玄!你这个废物点心,你说给我带了东西,难道又是这种脸都看不清的剑谱吗?!” 炼丹炉子黎子玄在前面仙气缥缈的跑,带着小师妹绕着主座转圈,口中不停喊道:“我的天啊小师妹,剑谱要看清楚什么脸啊,又不是春——哎哟!” 他话没说完就被飞来的茶盏打了嘴巴。 一直坐在一边安静喝茶的木杳终于忍不住呵斥道:“黎子玄!道门清净,你这像什么样子!” 黎子玄觉得自己十分的委屈,这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就光说他不说小师妹呢?果然辈分上带了个小字,就这么吃香了吗?! 季雁卿一撩开帘子,还没来得及问声好,就立马放下了帘子,双手把帘子严丝缝合的给闭上了:“二师姐......这是在做什么......” 木杳正对他拖拖拉拉的习性颇有微词,闻言‘哼’了一声,完全不想搭理他。 季雁卿:“......” 关我什么事。 他觉得这两人再打下去也实在是不成样子,正转脸准备劝劝,那两人就鸡飞狗跳的对着他跑过来了。 “雁卿师弟救我!!” “七师兄让开!我今天非得跟他打一架!!” 黎子玄更眼疾手快一点扑到了季雁卿的身后,事出突然,季雁卿下意识侧身一步护住了这只没用的鹌鹑,而委屈极了的小师妹正挥舞着她的‘凤鸣棍’,眼看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两人一起打一顿。 这时一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稳稳的接住了苏瑶的凶器。 “小师妹怎么了?” 吓出了虚汗的季雁卿和浑身流汗的黎子玄往身侧一看,他们掌门师兄正气定神闲的化了小师妹的‘棍招’。 黎子玄感动的痛哭流涕,而季雁卿感动之余又觉得有点违和。 光看面相,苏瑶都能当韩诚的重孙女了。 苏瑶一看见掌门师兄就委屈,滚到了韩诚的身侧哭诉道:“师兄,黎子玄那混蛋又给我带了本剑谱!”她快气哭了一样的翻了翻,随即又‘啪’的合上了,“连脸都看不清!” 她上山的时候年纪十分小,正是小姑娘最爱美的时候,因此满门上下都没加以约束,结果几百年过去都没改过来,每逢同门下山就要明示暗示无数次,偏偏诸位常下山的师兄,尤其是黎子玄,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诚心的,连根素簪子都不给带。 不过她虽然表现的十分不满,但是一直将那本脸都看不清的路边摊剑谱紧紧的攥在手里,根本没有要扔掉的意思。 韩诚十分好脾气,伸出一只手,水汽在手掌中凝结,片刻后化成了一只冰簪,韩诚将它放在了苏瑶的掌心里,说道:“我很久不曾下山了,也不知道现在时兴什么,就按过去的模样给你做了,你先将就着戴戴,过阵子给你带好看的。” 那只冰簪看上去的确是素净,但是细看之下还是有很多亮点。苏瑶将它捧在手中,一只手还攥着那本破剑谱,满脸的欣喜。 韩诚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苏瑶的头发,说道:“将凤鸣收起来吧,你四师兄是个丹修,经不起你两下折腾的。” 每一个门派都有一个温柔耐心的大师兄,天青山也不例外。 苏瑶闻言乖乖的收了自己的剑,一晃一晃的去找木杳了。 解决完这头,韩诚才回头教训另一个废物点心。 他看上去颇为无奈:“子玄,不要老是欺负你的师妹。比试已经开始了,要坐在这里看还是出去转转都随你们。” 目送韩诚回了主座后,黎子玄才算松一口气,他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我是修道之人,不讲究一定要留个后代什么的,不然这真是太可怕了。” 季雁卿:“......” 黎子玄好奇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也这么想?” 季雁卿面无表情:“不,我只是觉得四师兄你往后肯定还要被小师妹这么追着打。” 黎子玄闻言十分愁苦:“不满你说我也有这种预感......诶对了,听说你养了只小魔物,在哪儿呢?” “我身后挡着的这......个......”季雁卿正准备从身后把狼崽子拉过来,结果摸了个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黎子玄十分具有同门爱的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跟着季雁卿一起把帘子一掀,结果没看见狼崽子,倒是看见另一个外门弟子等在外面,见帘子被撩开,十分的紧张:“两位峰主,方才我被拖着一路至此......” 他话还没说完帘子就被放下了,黎子玄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就是那个?” 季雁卿面有菜色的摇头道:“不是......我把他给弄丢了。” 说完他就又撩开帘子跑了出去,黎子玄在身后喊了好几声也没见着他转头,只好回头自己冲那被莫名其妙被拖过来的倒霉蛋陪着笑脸道:“对不住,师弟眼瘸,拉错人了。”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追了出去,高声喊道:“师弟!雁卿师弟!人太多了.......哎哟,这位道友对不住踩着你了......季雁卿你等等我!” 第十二章 试剑大会人多交易也多,你来我往几句就能把一小块的地方给堵住。先前狼崽子被季雁卿牵着一路走,狼崽子比季雁卿矮,很容易就能被挤丢,而季雁卿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低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手中牵的人换了一个都没有注意到。狼崽子正准备喊一声,就被走来的人给挡住了视线,等他拐出人肉围栏后,季雁卿早已经走得不见影了。 这场大会对他而言可有可无,如果不是因为季雁卿在,他是绝对不怎么想来凑这个热闹的,正准备四处找找,摸去主座,结果刚一转身就撞上了别人的腿。 周珏是个靠‘外练筋骨皮’在前一阵子成功练出了气的,虽然一直盼着能天降一个内门的将自己收归门下,但进场后又不忙着比试,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天生长了一双聪颖的慧眼似的,将每一个遇上的人都品头论足了一番,这个招式老,那个练气不到家,眼神一路飘上了天,连路也不看了,仿佛这所有人都不如他一般。 结果不看路,就撞上人了。 他心里先是一惊,扇子一瞬间都忘了摇,生怕自己撞上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直到身边的人出声说了一句“璟瑜兄,这不是之前跟着那位道友的孩子吗”才反应过来,停滞了一秒的折扇转瞬又摇了起来。 周珏先做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慈目善眉,弯腰欲扶狼崽子一把,只是这个动作做的太不走心,连别人的胳膊肘都没挨到,那狼崽子就自己爬起来了。 “这位小友,往后记得看路。我天青人脾性好,遇到这事儿笑一笑就算过了。来日你要是出了天青地界,外出游历,遇见了那魔族,剥皮抽筋可能都不够你受的。” “方才是我走得急了,没看路,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但凡是季雁卿不在他跟前,狼崽子就从来不摆出那张撒娇脸,或者那张直来直去仿佛一根讨债的棒槌的脸,知礼识趣的很。 对方这么低眉顺目,又是个半大的孩子,周珏就是有心发作一通也找不着名目,因此只好摆摆手道:“不碍事,你是和你爹走......等等,你不是人?” 周珏原本打算将自己的慈眉善目维持到底,结果刚刚弯腰的时候离狼崽子太近,而狼崽子从来就维持着自己身上的魔气若有若无泄露一丝的状态,这才让周珏那修为很是稀松平常的傻蛋给察觉到了不寻常。 本来这事要是搁别人也没什么,天青山跟魔族一直有来往是众所周知的,季雁卿那个光杆最近刚收了一个魔物也有不少人知道,偏偏周珏不同,他向来和那些守礼派别一样,号称‘逢魔必斩’。 这是只魔物,那必是季雁卿的,季雁卿的修为能耐据说相当普通,跟同门至少差了一个境界。如果这样的人还和魔物搅缠不清,天青门内,至少外门对他有不满的一定不在少数,如果他抓住这个机会...... 周珏心里惊还未至,喜就铺天盖地的上来了。 狼崽子正准备不动声色的溜走,就被周珏抢先一步抓住了手臂,直接一使力将狼崽子整个提了起来,大叫道:“你并非人类!天青山试剑大会竟然混进来了一个魔族?!” 他这嗓子喊的太引人注目,霎时间就有一大票人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外门弟子听见‘魔族’两字本就浑身一震,一见手中还真提着一个,脸色就更加不对了。 这些普通的外门弟子,向来有一部分和魔族水火不容,莫名其妙的将魔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魔族?!我天青山清修之地,怎可混进来如此腌臜的东西!” “莫非前些日子的传言是真的?季峰主竟然收留了一只魔族?” “魔族百年前屠我同胞,为祸人间,我天青虽不是佛门,也讲究慈悲为怀!今日必得以魔物之血祭天!” “这难道是季峰主的......有这么容易就让你们除了么?” 多是外门弟子聚集的比试场地瞬间就闹腾了起来,十分引人注意,一队穿着道袍背着剑的内门弟子片刻间赶到了此处,由于修为高出这些人许多,他们剑还没出鞘,威压就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天青重地,谁敢大声喧哗?” 那些外门弟子再张狂,叫嚣的再厉害,在内门弟子面前,尤其是这种修为看上去比他们高了很多的内门弟子面前也是绝对不敢放肆的,当即就哑了火。唯独一个周珏,他拎着狼崽子仿佛是抓住了一块免死的金牌,通关的文牒。 这场面乍一看十分的滑稽,穿着道袍的内门弟子在一旁严阵以待,刚刚还滚油沾水似的人群安静的悄无声息,唯独中间一个留着两撇鲶鱼胡子的人还高举着一个少年,神情不忿。 周珏自己心里也不免有点发虚。但事已至此,而且他年近四十依旧在外门,修为跟不上年纪,眼看黄泥巴都要埋过胸口,要是再不正经八百的踏进仙途,他这个自视甚高的‘仙人’最终也逃不掉作古的命,而天青山收弟子向来不看年纪只看缘分,他想进去,只能另辟蹊径。 这么想着,他定了定神,高声道:“那我天青重地,就容得下魔族肆虐吗!” 季雁卿就是在这个时候顺着人群中的异常,赶到了现场的,正好听到了周珏义正言辞的发言,没来得及笑,目光就凝成一线,整个落在了被高高拎起的狼崽子身上。 内门弟子正准备直接拔剑,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鲶鱼胡子当场拿下,现场就变故陡生。 狼崽子此前即便是被举了起来,以供众人瞻仰时也是面不改色的,仿佛他不是被人举起来当作反面教材,而是跟着季雁卿去逍遥峰竹林散了个步。 结果这个之前一直如同一根随风飘的海带的狼崽子,一在人群中看见季雁卿,就忍不了了,表情都瞬间鲜活了起来——他一口咬住了周珏抓着他的那只手。 可能是狼崽子这个魔物天生牙口要比人类结实一点,而周珏这个摸索着自己练出了气感的人,皮也没见着比普通人坚实到哪里去,狼崽子一口直接咬破了那层油皮,牙齿扎进了他的肉里。周珏大叫一声,手一抖,直接将牙口利索的很的狼崽子一把给抖了出去。 狼崽子在被抛出去的前一刻就找准了方向,对着季雁卿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季雁卿也非常配合的接住了他,甚至还将他抱在怀里转了小半圈,以此消除狼崽子炮弹一样扑进他怀里的力道。 但在外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先前周珏才义正言辞的说了这么番话,这人此举就是来打脸的。 而季雁卿的确也有这个想法。 他将狼崽子放在了地上,自己蹲在了他身前,将他的发带取了下来,以手为梳帮他理顺,然后又帮他扎了回去,动作无一丝不温柔,最后才说道:“吓着了吗?” 狼崽子摇头道:“没有,我知道你要来。” 这话讲的太窝心了。 季雁卿想起自己前一阵子才说过的会护他,结果没过几天狼崽子就遭受了这样的待遇,有点生气——尽管这遭遇有一半是因为他自己把人牵丢了造成的。 季雁卿脸色不太好看,又帮狼崽子整理了衣襟后,一只手捏住狼崽子的下巴道:“张嘴让我看看......嘴里这血是谁的,伤着了吗?” 狼崽子又摇了摇头,说道:“也没有......这血是那人的,我方才将他的手咬破了。” 季雁卿又左右细看了一下才放过他,说道:“以后别见着什么东西都咬。”然后又放轻了声音补充道,“咯牙。” 狼崽子没忍桩噗嗤’笑了出来,季雁卿看见他终于不再是那张‘无欲无求’脸了,自己也笑了笑。 场内之前的变故本来让众人安静了一会儿,多个心眼的猜出来这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季峰主,看他这态度就知道没戏,趁早就溜了。 而季雁卿和狼崽子这一笑终于让现场反应了过来。 维持秩序的弟子上前一步,整齐划一的行礼道:“季峰主。” 这下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脸色也变了,瞬间哑了火,只剩下以周珏为首的一小部分,不知道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真正气凛然,依旧在安静的愤愤不平。 季雁卿摆摆手问道:“怎么回事?” 弟子恭谨道:“外门弟子见到了这孩子,误认为是外来的魔物。” 季雁卿想起了刚刚狼崽子像是要被处决似的举在空中的模样,冷笑一声接道:“然后他们就打算直接将这孩子处决了,以血祭天,是吗?” 弟子打了个冷战,觉得这事可能没完,但一来他心向季雁卿,二来也一直看不上这群稀泥巴很久,因此一板一眼的答道:“是的。弟子来晚了,还望峰主恕罪 黎子玄刚见事态不对,又觉得自己一个炼丹的嘴皮子也不利索,转身就回去通信,不一会儿韩诚就带着师弟师妹赶了过来,见状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向来无法无天的师弟师妹抢过了话。 木杳他们耳目聪明,早将事情听了七七八八,心中自有计较,她冷笑一声,平常表情看上去就像讨债,现在看上去更像个阎王:“怎么回事?我竟然不知道,天青山什么时候和魔族这么水火不相容了?” 韩诚上前一步止住马上就要发作的木杳,转头对季雁卿说道:“师弟,这些人的风言风语不用理会。”言语中竟然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季雁卿笑了笑,说道:“不妨事,掌门师兄不必如此担心。”他将狼崽子往身后推了推,正好让他处在韩诚和木杳能够保护到的范围内,而自己则上前一步,说道:“我常年倦怠,在逍遥峰无所事事,闲着没事也就看点书,不收门人也无弟子,白掌握了天青的心法,一直觉得于祖师爷有愧。” 季雁卿笑着向周珏一拱手,继续说道:“我与你先前在大殿前说过几句话,匆匆一面,未曾以真实身份相见,还请见谅。正好现在时间充足,这位同门如果有什么疑问,不如直接提出来。也好让我这挂名的峰主尽点答疑解惑的职责?” 第十三章 季雁卿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内门弟子和几位峰主中,除了一个脑子缺弦的小师妹用惊诧的眼神看着他以外,另外一些都算给他面子,而外门弟子就没有这么好的涵养了。 诸如‘这次两仪峰五峰主没来,换季雁卿上了?’,‘听说季雁卿的修为很是稀松平常,你们说他与璟瑜兄谁更厉害。’,‘虽说季雁卿是峰主,但是璟瑜兄可是自己练出了气的’这样的话不断地飘进季雁卿耳里,让他突然意识到,就算《人间何妨是疏狂》是一本不同寻常的修真小说,也掩盖不了它需要大量无脑炮灰的事实。 你们觉得各家各派会有哪位峰主管事的能耐不如一个外门弟子? 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原装季雁卿第一次刷众人的好感度是在这个地方了。 周珏起初心里还紧张,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回头路让他选了,因此说道:“季峰主,我天青山乃清修之地,着重讲究一个清字,与魔物终为殊途,你为何与这小魔物纠缠不清?” 季雁卿看见他手里那把镶金嵌玉的富贵扇就眼睛疼,回答说:“为何殊途?” “嗜杀。” “嗜杀......那你可曾见过他杀戮,见过他染血?” “不曾见过。”周珏理直气壮的说道,转而一笑,“但祖辈染下的罪孽,岂是后辈说忘掉就忘掉的?” 周珏意有所指,一搬出‘祖辈的罪孽’,先前四周一些还持中立态度的外门弟子也开始有所触动。 前朝魔族为祸人间,致使天下大乱,流血漂橹的场景,这些人就算没见过也听过,打从出生开始,没踏入仙途的凡人都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新朝刚建立的那些年,父母一句‘魔族来了’就能止住小儿夜哭。 祖辈积累的仇恨,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说大乱前,魔气肆虐导致人间瘟疫横行,十室九空。往后纷乱天下两百余年,战火连天,王侯将相都逃不脱横死的命,何况平民百姓?万千亡灵的因果难道不需要偿还?难道因为时过境迁,就能将九泉下手足同胞的嚎哭置之不理吗?” 说到这里,韩诚和木杳的脸色微变,而黎子玄和苏瑶可能是当时还小,很多事情不记得,因此并没有那么大的触动。 “先不提那场修真界和魔族的大战到底因何而起......” 季雁卿话还没说话就被周珏打断了,他可能是情之所至,前人的冤屈怨恨都随着他那两句话压在了他身上,让他连最开始的那股淡然都维持不下去了。 周珏冷笑一声,道:“季峰主不必遮遮掩掩,被没经历过的人听了还以为藏了天大的隐情。前朝国姓为李,李氏王朝曾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建国百年后一度达到了万国来朝的境地,那时候番邦人常说‘中原大陆的城墙地砖都是用真金白银砌成的’。番邦人为表诚意,常带来一些奇珍异兽,巡游街上,百姓们也爱出去瞧个热闹。他们从京畿一路南下,到了江南......江南水乡,世代的温柔地,每当那有金色鬃毛,高大威风,猫似的狮子出来巡游时,必定会有无数的人捧场,常家的仙子也在其内。” “后来狮子走后,百姓思念不已,常家仙子想着龙狮同行,便有意做一条龙筋的长鞭,故而杀了两条野蛟,没想到这两条野蛟大概是某位魔君的宠物,因失其爱宠,大开杀戒,而两条野蛟也成了怨灵,为祸人间,这才有了之后那场祸事。” 季雁卿听他说的义正言辞,自己却觉得尴尬的要命,他当初看书的时候就想吐槽了。 你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别人的宠物,还不许别人报仇,龙筋鞭要生抽龙筋才可能制成,你莫名其妙生扒了别人的筋还不许别人有怨言? 季雁卿哽了一下:“因见猎心喜,生扒人皮,抽人筋,不仁不义必招致恶果。” 周珏听到这里,‘唰’的打开了扇子,无不嘲讽道:“季峰主,两条蛟而已,杀之如何,两条畜生的命抵得过万千人命吗?” “有因有过,滥杀为因,恶报为果,天道自有计算。至于你所说的蛟是畜生......这位同门难道你不知道,魔族可化人形?”季雁卿笑了一声,“我曾见早年王侯间的奇闻趣事,说有一家主,早晨穿白衣,家中的狗对他摇尾乞怜,日落而归时身着黑衣,那狗便对他狂吠不已。就因魔族有兽形,便不算命了?还是你认为但凡是能化形的,便都不算是命?我听闻南疆梦阳君闲来无事就爱化作巨鹏,这话你有胆子去跟他说吗?” “先不说这狼崽子大乱时出生了没有,又才几岁,有没有这个能耐杀人,我倒是觉得他都这么大了你还能一把将他提起来,随时都能将他处死,更可能是加害的一方。如果你非要说因果,父债子偿,璟瑜兄,世代变更至今,几经大乱,祖辈杀生几何谁说的清楚,要都这么清算,何来为人?这世间早成了修罗道,你我还求什么长生,求什么大道?说起来,方才说‘天青山虽不是佛门,但也慈悲为怀的,是哪位?” 那些外门弟子如霜打的茄子,无一人出来。 季雁卿也不太在意的笑了笑,手里还摇着那把破折扇:“不分青红皂白的强加因果,妄动杀意,真是好大的一副慈悲心肠。” 季雁卿一直藏在‘我是在和你讲道理’下的嘲讽的尖刺,终于缓缓露出来了。 周珏的扇子摇的有点不利索了,周遭细小的说话声也多了起来,他这时候已经不复最初的镇定,只能竭力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功夫。 “终归......不同族不同路。” 季雁卿好笑道:“之前人魔共处的时代,榕城盛景你听说过没有?”他见周珏和一众人摇头后,一股来自穿越者的喜悦油然而生,补充道,“也对,诸位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三四十年的光景,而榕城......已经是更早的时候的事了。早年江南潇湘一带,有城镇名榕,其实原名为容,意为容纳各族,和平共处,后因镇口一排大榕树而更名。城内人魔共处,不用隐匿行踪,人物繁阜,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元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注)。说起来当时如果榕城人被外来者欺负,出头的还是魔族。” 世人终究只记得恶果,不记得善因,几百年过去,这还是这些外门弟子第一次听见正儿八经的榕城风貌。 “所以,谁说不同族,就不能同路了呢?再者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清浊本源,天道都分的好好的。即便是外门弟子,也该在入门心经里看见过。要是几十年连这个都没弄清楚......”季雁卿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诸位留在这里这么些年都干了什么了,难不成真就安心于天青山脚下那一亩三分的菜地了?” “还是说你们领悟到了,却从不曾深思?天道可还在头顶上看着呢,咱们就这么忙着给大道分了源,说出去不怕让九重天雷追着不放吗?” 外门弟子此前那一身‘逢魔必斩’的戾气终于散的差不多了。 季雁卿向来‘养在深闺人未识’,很多人都当他是个绣花枕头,今天出来才让很多自命不凡的外门弟子明白,先不说剑法,至少道法的领悟,季雁卿比他们还是要高出几个境界。 季雁卿‘唰’的收起了扇子,一只手抓着扇面,斯斯文文的说到:“这也只是我个人的见解,如果有不同的意见,还希望大家说出来,一起讨论讨论。” 没人有不同的意见,有大概也不是很敢说。 啊,这种狂刷好感的剧情,自己走一遍果然爽翻天了! 季雁卿轻声一笑,又说道:“那既然如此,往后在这狼崽子妄造杀孽前,谁敢动了这狼崽子......”他的目光从那排之前喊着要祭天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先动了倒影再说。” 狼崽子站在木杳和韩诚之间,紧紧地盯着季雁卿不放,眼神有不解有怅然,还有一些看不出来的东西,总之非常奇妙。 再后面是不靠谱的苏瑶和黎子玄,苏瑶手肘捅了捅黎子玄传音道:“七师兄有这么能言善辩吗?” 黎子玄被她捅到了奇妙的痒痒肉,碍于现场气氛又不是很敢抓个痒,只好生不如死的传音回道:“别瞎捅。雁卿看的书多,至于牙尖不尖,嘴利不利,我见他的次数不比你多。”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小师妹并没有打算要到他的回答,苏瑶看上去已经快被自己长相本就十分俊美的七师兄给俊的晕过去了。 黎子玄:“......” 现眼。 季雁卿散完一身的杀气,又恢复到了一身逍遥淡然的态度,拱手道:“那便先到这里。之前我还听见有同门说我修为不精,不配峰主之位,认为掌门师兄徇私情?雁卿虽说不是很长进,比起同辈,不说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也比我厉害不少,但自认为也还算过得去......既然如此,听说璟瑜兄是诸位当中修为最高的?不如我们来试试?” 说着他根本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率先飞上了八卦图上的台子,运起坐忘无我后,幽蓝色的护体天罡气萦绕在他的周围,配着天青山终年不去的风雪,以及三清大殿袅袅的香烟,一时间恍若天上的真神。 倒影出鞘,他风度翩翩的挽了剑花,向周珏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轻声道:“请吧?” 第十四章 周珏浑身冒冷汗,那点镇定都是强撑出来的,真想再横生个什么变故让他晕过去,偏偏周围还有一群贴心的不行的跟班给他递剑,让他不想上都不行了。 是他自己不服季峰主挑衅的,现在季峰主亲自指导,哪里还有推脱的道理呢? 那人们大概就要说他周珏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了。 他接过旁人递给他的那把小破剑,内心无不苦闷的想道:“就这寻常铁匠打出来的,真能抵得过倒影的一击吗?” 可能是当众争论落败灭了他的气焰,他这会儿终于不再觉得季雁卿是个一包草的绣花枕头了,抓紧手中的剑,走了上去。 季雁卿长身玉立的站在台子上,看见他过来,露出风度翩翩的一笑,十分谦恭的抬手道:“先请。” 周珏心一横,率先拔剑刺了过去。 周珏不愧是靠自己练出了气感的,虽然未见得有多大的本事,但比起山下那帮真的只是在种菜的人还是强了不少,一剑过去隐隐还有了点破风的趋势。 季雁卿脚下轻轻一转,轻而易举躲过了周珏这花了点心思的一剑,这本来也没什么,偏偏他嘴欠笑说了一声‘好,璟瑜兄为可造之材’,他可能是真心实意的,但别人听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更何况他拿着倒影的手还一直背在身后。 他这句话唯一的听众周珏就差点被气呕血,面皮发红,耳根子忍不住发烫。 少时聪颖,成长路途却不是很顺的人大多有一个通病,心气高,且一旦认准一个死理就不回头,很容易走进极端的死胡同里,有人劝诫都不一定能让他们醒悟,更不用说没人了——比如周珏。 此时周珏满心都只有一个想法:“他在嘲讽我不自量力!” 这么想着,他的剑招都开始凌厉了起来,多少有了点破罐子破摔似的‘自证’,招招往季雁卿的要害去。 场下苏瑶抬手张望说道:“哎呀,这个叫......大叔剑招还是不错的吗。” 她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实际上都小几百了,此刻竟然叫一个不过四十岁的人大叔,饶是韩诚满脸老褶子,也没阻挡住排着队从褶子里争先恐后往外挤的微妙情绪。 韩诚咳了一声,接道:“剑招是不错,可惜用错了地方。” 苏瑶一怔,‘诶?’了一声,扭头看向韩诚。 这里是天青山,再绝代的剑客,也可能拼不过低阶修士无心间的一扫,更不用说季雁卿本人就是个剑修。 季雁卿初时不好以大欺小,只好步步相让,没想到周珏不光不踩着台阶下,反而步步紧逼,每一招都刺的有鼻子有眼,要是季雁卿是个普通人,早被他那柄剑刺的满身窟窿了。 一来二去,就是季雁卿脾气还行也觉得烦,偏偏他烦还不能表现出来,还得端着逍遥自在的架子。 周珏看季雁卿只是一味闪避,也觉得心头火起,在招式的间隙说道:“说是指点,季峰主何必藏锋!” 还真有人能跟兔子似的傻到往桩子上撞,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当初精六插八就不是为了和人讲道理! 季雁卿无不疏狂的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他人就已经闪出了十尺的距离,拿剑的手也终于不再背在身后。 红了眼的周珏还没来得及再度挑衅‘季峰主说指点,跑这么远做什么’,就骤然感到了一场只针对他的十分强大的威压,压的他连动一动也非常艰难。 周珏艰难的抬头,只见季雁卿先前周身围绕的那股让人想接近他都十分困难的幽蓝色都变得更强了一点,通过倒影散发出的灵力直冲云霄。 “这......这是什么?”周珏无不惊恐的想道,“我人在地上,在他跟前......为何......” 借着从天而落的‘剑雨’就解答了他的疑惑,直冲上天的灵力全都在空中凝成了剑的形状,然后齐刷刷的往下落,形成了一个天地相连的阵法,身处阵中的人连动一动也不敢。 周珏头皮发麻的看着这些剑插在自己身周,有些甚至是贴着他的脸划过去的,灵气罡气还擦的他的脸生疼,但凡季雁卿刚刚动了杀心,他早就死上了千八百次,成一个千疮百孔的刺猬了! 至此,他那身气焰终于散的一干二净,铁剑从他的手中滑落,这自视甚高的中年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还在忍不住发抖。 季雁卿压着心里的暗爽,缓步走向了他,将他拉了起来,说道:“璟瑜兄剑招还是不错的,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周珏苦笑,他都快四十了,再假以时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下辈子吗?下辈子就能有这个机缘吗? 不过季雁卿看起来也就是随口客套了一句,说完就走。周珏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突然叫住了他:“季峰主留步!” 季雁卿莫名其妙的回头,内心惊讶的想“他难道还没有被揍够?”。 周珏赶上他,冲他恭谨的一揖,说道:“季峰主最后那招......叫什么?” 季雁卿回身,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独尊。”说完他用眼角看了周珏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珏留在身后,看着季雁卿的背影所有所悟的样子,念了一句:“*......独尊吗?” 季雁卿现在听力好的很,下去的时候台下的窃窃私语听的一清二楚。诸如‘季峰主好厉害’‘季峰主好本事’‘季峰主名不虚传’一类的话全飘进了他耳朵里。当中他觉得最好笑的是‘名不虚传’,先前传的名还是他没有真本事,是个抱大腿上来的,转瞬间这个名就成了季峰主好厉害。 【恭喜尊敬的用户完成第一个副本,天青名望副本,完成度高达99%】 都这么好了为什么还有个百分之一......这么高的话你不考虑给一点奖励吗? 【尊敬的用户您好,为了游戏的合理性以及您的游戏体验真实感,我们暂时不考虑开放任何不合理的奖励系统】 季雁卿觉得自己刚刚那股爽感都要变成郁结了,他真心实意的问道:那请问我还要你干什么? 【尊敬的用户您好,系统可以用来提醒您进度,以及提醒一些重要环节】 呵呵。 一对上系统这个甩不掉还糟心的破烂玩意儿,季雁卿就忍不住翻白眼。 下台后季雁卿想找狼崽子,一来他觉得这次风头出的有点让他心不安,得把狼崽子抓来定定神,二来他也有找狼崽子炫耀一下的心思。结果他拨开蜂拥至他面前的人群,发现狼崽子早就在木杳身边待着了,将广场遍寻了一番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狼崽子又失踪了! 以那狼崽子莫名很守礼的习气,一定不会随意乱钻房间,所以如果不在广场,那就只可能是出了三清大殿。 他有心现在就出去把那狼崽子揪回来,然后撸起袖子揍他一顿,然而没走几步就被苏瑶等人拦住了去路。 “七师兄你刚刚那招真好看!”苏瑶的脑袋从他身后探出来,整个人挂在了季雁卿身上,活像一个人形的挂件。 木杳不满道:“多大的人了像什么样子!子玄把你小师妹扯下来!” 于是黎子玄顶着压力,把自己的剑修小师妹拔了下来,过程曲折的让季雁卿忍不住笑。趁着他们这里还在闹腾,韩诚和木杳对视了一眼,木杳点头后,再次开口道:“你们两个也多跟着雁卿学学,满场子就看你们两个玩闹了,自己到处转转,看着指点一下。” 看黎子玄和苏瑶两人还想抵抗,木杳眉毛一扬,整个人像是一座误入了三清大殿的凶神,小声吼道:“还不赶紧去!”吼完她就撵着两人一起走了。 大概每个门派都有一个比温柔的大师兄严厉了许多的老二。 等人走后,一直没出声的韩诚才开口问道:“师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三清大殿的檀香还熏着,有清心静气的功效,现在却只熏得季雁卿心急火燎,但是再急他也得耐心回答:“方才人多,那狼崽子不知道挤到哪儿去了,正准备去找他。” 韩诚一怔,说道:“你倒是把这狼崽子看得重,对了,方才看你那招式,最近是有好好练功了?” 是啊跟着他我都把经书重新看了几遍了。 季雁卿人模人样的回答:“他盯着,我也不好意思继续懈怠下去了。” 韩诚哑然失笑:“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小师妹扔给你带,你或许还能早开窍些年。” 季雁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眼神止不住往大殿外瞟,韩诚敲了敲他的头,又说道:“看把你这急的,多少年没见你这样了......也好,有些东西挂在心头是福分,我还记得你当初刚上山的时候,你抓着剑不松手,一心想着一剑霜寒十四州,最后也的确是以剑入了道,但方才我瞧你的招式不太像是剑修的,可是这些日子里悟出了什么?” 季雁卿听前半段还在揣摩韩诚是不是意有所指,听到后半段就不对了。 他知道自己刚刚不安什么,也知道为什么系统提示他的完成度只有99%了。 他用的气宗的招数,而原装季雁卿是个剑修! 第十五章 风水轮流转,那边周珏的冷汗还没干透,季雁卿一身的冷汗就下来了。 韩诚似乎毫无所觉,兀自说道:“也不知道你过去的剑招都是怎么练的,其中的杀气当初还把你小师妹吓哭过,虽说凌厉,但却不如现在大气,养个小魔物倒是把你的心性磨出来了?” 韩诚虽说问了那么一句,但似乎毫无逼问的意思,而且还能自问自答,原装季雁卿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他这点事在韩诚他们眼里看来可能真不算什么。季雁卿松了口气,知道这是自己紧张过度了。 季雁卿来这里还没多少天,不管他看上去多如鱼得水,实际上还是有点不适应,并且一直有一点做贼心虚,发展到后来就有了点草木皆兵的意思。 “不行。”他想,“我又不是夺舍,再怎么也清算不到我头上,以后不能自已吓自己。” 季雁卿斟酌了一下,回道:“横竖我一道行不通,不如往别的地方看看。既然站不高,不如就看的宽一些,说不准哪天心界一宽,天道能看在我勤学能悟的份儿上,就愿意让我更上一层楼了呢?” 他这话说的让人觉得他既觉得有一点不甘,但又不会发展到偏执,恰到好处,不至于太引人怀疑。 韩诚心里觉得他这何止是看开了,都能想到和天道讨价还价了,当即哭笑不得道:“你现在倒是比过去通透了多,早知如此,就应该早些让你被天雷追着赶一赶。” 季雁卿;“......” 为什么天青山的道人仿佛都觉得天雷是自家养的,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则去呢? 韩诚一脸的褶子笑的都抖起来了:“哪天把你跟子玄关在一处,看你们谁更厉害一些。” 季雁卿打蛇随棍上,低眉敛目道:“怎敢与四师兄争锋。” 说话间,一只白鹤从远方飞了过来,绕过天青山密密匝匝的符咒,穿过鸿蒙云气,直奔三清大殿,最终停在了大殿前的灯柱上,不一会儿就口吐人言,那声音温润好听,自带一股笑意:“五月初六,中央白露宫清谈会,可缓至矣。” 就是一句随口的传信,传完了这家还得传北方的几家,韩诚听完,伸手在白鹤头上蹭了蹭,那只忙的很的白鹤就展翅飞走了。 “今年是怎么回事,传口信的竟然不是潇湘君,成了游白衣?” 中央白露宫的清谈会是一场盛会,也是唯一能发动整个修真界的盛会,若无大事,每十年会由一个大派牵头,今年照理来说应该轮到南方的潇湘子,不知为何直接跳过了他,换成了姑苏游白衣。 不过季雁卿向来不问世事,就算最近好了一点,韩诚也是不指望他能答疑解惑的,因此随手一挥,说道:“耽搁你这么久,你先去吧,我再转转就去找你五师兄......为何你看我的眼神如此......玄妙?” 按原著的进程,距离潇湘子出事应该还有一段日子才对,没道理从现在开始就不见了。从韩诚说传口信的换人了开始,季雁卿就开始有点焦躁,乃至于一时间没控制住被韩诚发现。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原著的设定似乎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偏差,分开看没什么,然而凑在一起就十分不得了了,现在甚至连潇湘子事件这么重要的剧情都发生了改变,偏偏无论他怎么喊,系统都完全不搭理他...... 然而这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韩诚说的。 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十分没正形的说道:“师兄不知,每回我看见你时就十分想孝敬一下。” “......为何?” “尊老。” 韩诚是青春常驻的修真界里的一朵奇葩,对自己苍老的容颜颇为自得。于是季雁卿一消遣完自家掌门师兄,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立马脚下生风的溜出去找狼崽子了。 一回生,二回熟,要找到狼崽子对季雁卿而言并不困难,不多时季雁卿就在通往逍遥峰的栈道上找到了他。 那狼崽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两条腿都悬在栈道外,随着呼呼刮过的白毛风一起摇晃,直把季雁卿看的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狼崽子的修为稀松平常,天青山上的白毛风向来杀伤力惊人,他也不怕被吹的掉下去!古往今来就没听过有天青山弟子掉下山的,鬼知道谷底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到处都刻着禁空符咒,到时候季雁卿就是想救他都没办法。 “你坐在那里做什么?赶紧下来。” 狼崽子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往后一翻,稳稳的落在了桥面上:“广场上不是还有很多人吗?你身为峰主怎么跑出来了,不要紧吗?” 季雁卿觉得有点诡异,这狼崽子画风不太对。 以往他撒娇耍赖都是轻的,闲着没事还要拿话刺一刺季雁卿,刺的温良恭俭让,每回都让季雁卿哑了一肚子火,现在竟然不但不刺了,似乎还关心了一下他? 小孩子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季雁卿此前没有一点带孩子的经验,因此他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道:“你都不见了,我难道还要留在那里继续和那群人争一些无用的东西?” 那狼崽子一步一步挪到了季雁卿跟前,头往外撇了撇,宁愿看木制的护栏也不愿意看季雁卿,说道:“你可以不用争那些。” 季雁卿眯起眼睛,问道:“争什么?” “有关于魔物的那些。人类的排异心很重,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狼崽子说道,“这次是你位高权重,他们不敢忤逆你,因此愿意听你说了什么,并且认为你说的有道理,未来不见得有这么好运气。” 这狼崽子不在乎别人流言蜚语,但对别人维护他的话却格外上心。 狼崽子打从出现以来,就从来没对着季雁卿说过这么长一段话,季雁卿不免觉得有趣,笑道:“我的天,你竟然还能说这么长一段话?你不会是担心我吧?唉狼崽子你偶尔也挺可爱的吗,担心我你直说啊跑什么。” 他这会儿要是看见了狼崽子的脸色,就不会这么没心没肺了。 那狼崽子眼睛都红了。 “魔界昏暗,只有月亮,不见日光,是阴暗邪祟滋生的好地方,魔族生性邪恶,嗜杀滥杀。” 季雁卿不笑了,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狼崽子费了点心思才让自己眼底的红色褪了下去,继而又说道:“天青道子,不该与我们这样的人为伍,也不该替我们这样的人说话。” 他这话看是自嘲,实则自贱,其中绵密的针把别人都给扎的心口疼。 季雁卿作为一个闲散富二代,一不好赌,二不好色,偶尔还能犯一点小贱,然而他虽然看上去十分随和好说话,但也从来没像伺候狼崽子一样伺候过谁,难得心头血热一次。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浇的火星子都丁点不剩了。 “我这剃头担子一头热的现什么眼呢?”他想。 然后他就决定眼前这狼崽子也别想好过了。 季雁卿‘哦?’了一声,悠悠的开口说道:“所以,在刚刚那样的场合下,我应当赞同那周珏的说法,进行天诛,扒皮抽筋不算,还得将你永镇我天青山下,以示邪不压正?” 狼崽子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他这会儿功力不深厚,完全没逃过季雁卿的眼睛。 季雁卿冷笑一声,问道:“这样你就满意了?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留在这里存于世间了?噢不,我忘了,你都身死魂消了。”他顿了顿,语速控制不住的快了起来,“别人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了?别人说你是邪祟你就是邪祟了?别人说你不该存于世间你就要上赶着去死了?!你就这么想——” 你就这么想像摇光君一样,被取十滴心头血,修为灵力散去大半,一世大魔,惊才绝艳,却落了个人人喊打的恶名,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整个魔界被镇压吗? “你说你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季雁卿咬牙切齿,无不讽刺道,“怎么就这么伟大呢?” 狼崽子还是偏头不看他,哽了哽说道:“众口铄金。” 无论多有思想的人,一旦他身处一个群体,就难免随波逐流,最后也会成为一只貌不惊人的杂食山羊。 从季雁卿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狼崽子乌黑的头发,以及他侧脸的流畅温和的线条。 这么一个温润的人...... “那我便不是众。” 狼崽子浑身一震,转头看向他,嘴唇嗫嚅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耳听未必为真,眼见未必为实,众口铄金又如何,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蜚短流长。我并非不更事的幼童,我有自己的判断。” 季雁卿每一个字都正好敲在狼崽子心尖儿上,半晌后,在呼呼的白毛风里,在更远处竹叶的摩擦声里,他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嗓音问道:“你不相信所见所闻......那你信什么?” 季雁卿冷笑一声:“信天信地信什么都好,但绝不会相信乌合之众,以及一个被人说了两句就跑来找骂,自轻自贱的小崽子。” 狼崽子被骂‘自轻自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似乎被骂通了关窍,终于肯扭头看季雁卿了。 他眼底还有未退的红痕,季雁卿一眼扫过去还以为他哭了。 “你不后悔吗?” “我从未后悔说过护着你。要说有什么后悔的,大概是那天晚上捏着你的爪子踩绢布,我怎么没在屋子里把你给揍一顿呢?” “你现在揍也还来得及。” 季雁卿:“......” 这狼崽子的画风好像真的有点不太对。 “不揍刚哭过的小崽子,但你下次要是再因为这点芝麻绿豆的事自怨自艾,你看我不揍死你。走了,回去了。” 他弯腰想把狼崽子抱起来,结果被狼崽子躲过去了:“我自己走。” 季雁卿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但是执意牵起了狼崽子一只手,迎着风雪向逍遥峰走去。 狼崽子身高已经快过季雁卿胸口了,季雁卿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十分惆怅的想:“这崽子吃什么的,怎么长得这么快。还没欺负够,怎么就长大了呢。” 这时神出鬼没的系统又是‘叮’的一声,直接打断了季雁的惆怅。 【狼崽子好感度+50,总值120,恭喜用户突破第一阶段】 【狼崽子悸动值系统开启,悸动值+50】 第十六章 季雁卿:“......” 等等,悸动?什么悸动? 【悸动,指因心慌而心跳加剧】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很抱歉,系统储备不足】 那你倒是给给我一点有价值的信息啊!什么第一阶段什么东西! 【提示,悸动值系统和好感度系统相辅相成,悸动值上限为100,达成后将根据好感度多少决定最终结局,好感度越高,结局越完美,附注,好感度共分为三个阶段,具体情况不予透露】 季雁卿瞬间就傻了,他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游戏里的基友说起自己喜欢的妹子,大家一起嘲笑他萌发了迟来的青春期悸动,但是这个悸动和他刚刚听到的那个是同一个吗?是他想的那个吗? 一来二去,他觉得自己都要不认识悸动这个词了。 他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狼崽子,那崽子察觉到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这问题问的太好了,难道要让他去问一句‘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吗? 季雁卿只能将疑惑暂且压下去,淡然的说道:“没事。” 那狼崽子不疑有他,牵着季雁卿的手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去。 才二月,山下的凡间都还在落雪,就更不用说向来天寒地冻的天青山,季雁卿虽说功力傍身,不会觉得多冷,但也不喜欢这种被风吹的一身冰凉的感觉,浑身上下只有和狼崽子相连的掌心处能感觉到一点温热。 这点难得的温热立马让季雁卿逐渐忘了刚刚的惊疑,转而又握紧了狼崽子的手,而那狼崽子也非常上道,稍微犹疑了一会儿,就立马回握住了。 随和惯了的人大多有一个通病,记吃不记打,但凡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转身就能忘,所以走到自在楼下时,季雁卿已经看开大半了。 “不就是个悸动吗。”他十分心宽的想,“过了这两年就想得开了,我真是瞎操心,想太多了。” 结果他立马就被打脸了。 进门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大氅后有点不对,转过头正好看见狼崽子在他身后,十分细致的替他拍落上面的积雪。 季雁卿十分微妙的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狼崽子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轻弹掉卡在大氅上仙鹤绣纹上的细小雪花,不咸不淡的说道:“屋子里热,一会儿雪都融了大氅就湿了,你会冷。” 季雁卿木然道:“......在屋里又不穿。” 狼崽子又帮他整理了一下,说道:“但你也不会管它,下回出去也不管湿不湿,穿上就走,出门就知道冷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虽说想必你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出去的机会了。” 前半句季雁卿还听的有点身份倒错的糟心,后半句就夹带着熟悉的刁钻扑面而来,顿时让他安心了一点,一安心他就又有机会嘴欠了。 季雁卿一挑眉,道:“胡说,前些日子不一直都是我逼着你早起吗?是谁赖着不起啊,尾巴没了就想不认账了是不是?” 那狼崽子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看上去想再刺一刺他,但转瞬间就压了回去,他仿佛真是被季雁卿今天一通骂打开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开关,乍看下不光温良,还有点包容。 心宽的季雁卿还在嘴欠,没来得及注意,不然想必又要起一身惊疑的鸡皮疙瘩了。 “进屋吧,你被风吹着不冷吗?” 季雁卿推开门,把狼崽子从身后揪了出来,往屋里一推:“光会说别人,每天冷的往被子里钻的人是谁?”他抓住狼崽子的手,须臾间又放开,“以后这种事不要亲手做,自己都冻成根棍子了,逞什么能......真是......” 狼崽子被他一把推进了屋里,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季雁卿赶紧伸手把他扶住,狼崽子抓着季雁卿的手肘,半个身体都撞进了季雁卿怀里,在季雁卿看不见的地方,他眯上双眼,呼吸了一口,全是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抬头看了看。 季雁卿没看他,头微微垂下来一点,道冠将头发束的一丝不苟,唯有两缕头发从鬓角处垂落,正好扫在狼崽子脸上,他随口说道:“进个门而已,行这么大的礼干什么。” 狼崽子定了定神,离开季雁卿的怀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不紧不慢的说道:“有些事还是自己做起来细致一点。” 季雁卿没注意他说了什么,进屋把大氅脱下,挂在一旁,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往后你先睡,我大概会回来的晚一些。” 狼崽子泡茶的动作顿了顿,继而又问道:“怎么了?” “方才掌门师兄收到口信,五月初六白鹭宫有清谈会,总要做点准备才是。” 季雁卿话说的冠冕堂皇,却并不全然是这么回事。他今天在试剑大会上出尽了风头,却引来了韩诚的怀疑。修真界说是互不干涉,事实上哪家哪位,何时何地以何入道,他们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次他三言两语能搪塞过去完全是因为韩诚愿意相信他,天青山众人都愿意相信他,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而修真界未来会有大劫难,届时人们风声鹤唳,稍有异常都会被怀疑,先不说他不想给天青山惹麻烦,光是系统在身,他就必须好好练练他那半桶水都没有的剑招了。 那狼崽子听了后点点头,一言不发的泡好了茶,给季雁卿端了过去,说道:“那我留着灯等你回来。” 茶水的托盘上刻有符咒,能保茶水不冷,季雁卿端着暖了暖手,扫了他一眼说:“伤病号趁早睡吧,我就是黑灯瞎火摸回来也不见得会出什么事。” 狼崽子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季雁卿喝了口茶,看了他一眼,心里那阵微妙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清清嗓子,决定调节一下气氛:“我说,狼崽子,我这每天有没有传道授业先不说,解惑的事倒是干了不少,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啊?” 他那样子嘚瑟的十分可恶,一条修长的腿从道袍下伸出来,不拘小节,没有一点正形。 狼崽子却毫不在意,他走到季雁卿那条横出来的腿前,蹲了下去,开始捏了起来,王公贵族家里的小丫鬟也没他手法娴熟,他一边捏还一边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但若我说想拜在你门下,对你对天青指不定都有不好,但当道童小厮总没人会说闲话了......只是若你不在意,私下让我叫一声师尊,也未尝不可。” 季雁卿:“......” 这误会的有点大,我原意就是想让你捏个腿。 接着那狼崽子就一句话把他的千言万语给堵回去了:“虽说我没什么本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修道之地,难免冷清,有个能说话的活物在你回来的时候端上杯热茶,也挺好的。” 季雁卿:“......” 这话太戳人心窝子了,就算是穿越而来的季雁卿,每天跟剧情斗跟系统磨,不也只是求未来一天,能安心在某个宁静的地方生活吗?当然如果还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心尖儿给他端杯热茶,那就更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饶是他平常脸皮再厚,此刻也难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更何况那刚过他胸口的崽子还在给他捏腿,显得他像个地主恶霸似的,但他一边又是有点开心的,两相矛盾下他不太自在的偏头看向窗外,嘀咕道:“嘴这么甜干什么......” 那狼崽子肯定是听见了,但低头不做任何回答,只是手上动作越发勤快。 三清大殿的鼓声伴着风雪声传到逍遥峰,外门弟子的比试进行的如火如荼,季雁卿眯起双眼,这扇窗户正对着乾坤峰,肆虐的暴风雪下隐约可见一点天塔的轮廓。 乾坤峰三大地标性建筑,三清殿,经楼,天塔。 五师兄徐观为什么要在天塔不出来呢? 韩诚送走无法无天的季雁卿后,去场内走了个过场,还没和木杳接头,就匆匆从广场另一头的小道走了,走的虽然鬼鬼祟祟,但不慌不忙,拂尘都没甩出大幅度,愣是没让偶然经过的黎子玄察觉到不妥。 出了三清殿广场没多远,人声,武器的碰撞声,就被松雪吸的干干净净,唯有鼓声隐约传来一点,韩诚行走松林雪地间,偶尔还能听到松枝不堪重负,抖落一捧雪时‘嘭’的一声。 韩诚就算是个老头,那也是个俊俏且精神矍铄的老头,虽然有时候啰嗦了一点,但挺拔有风度,动如风,比起那个老是妖孽一样的季雁卿,韩诚行走于松林雪地间时,更像一个手执书卷,算尽天下命的道长,道袍广袖一甩,都能扫落一世人间。 正统的道长一路不停的来到了乾坤峰后方的一座宝塔前,长长的阶梯让人一眼望去,总以为要登天——这是天塔,天青山最接近天的地方。 韩诚拾级而上,每一步都有鞭子一样的罡风抽在他身上——天机从不会轻易让人窥得一角。越接近顶峰,罡风就越是强烈,韩诚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最后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塔前比塔下更冷,韩诚爬上去后,已经有两个道童在门口候着了,五峰主徐观是个卦筒子,这类人看的太多,想必不怎么通人情,连带着他座下的道童也耿直如棒槌,见到爬楼不易的掌门愣是不知道帮衬一把,只不言不语的一笑,一左一右推开了朱红的塔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诚气刚喘匀,说:“多谢。”说完他就直接踏进了天塔。 那两个道童依旧没说话,只是摆手,竟然是两个哑巴。 哑巴道童对着虚空笑了笑,一人一边,在刺耳的‘嘎吱’声中,将木门‘砰’的一声给合上了。 第十七章 天塔大门关上后,从塔底一路以螺旋状点上塔顶的蜡烛就十分明显了,昏黄的光线聚集在一起,非但没让人感觉到温暖,反而诡异横生。 黑暗中有人轻声喊道:“子渝。” 韩诚回头,只见黑暗中慢慢走出来一个人,面容清秀,道袍穿得一丝不苟,白玉的道冠生生将他束出了一丝端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缥缈的仙气,非要说连韩诚也没法比,若是放在三清大殿的檀香下,必然是美的出尘的一幅画,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双眼只有眼白,看上去非常可怖。 两仪峰的人十分给天青山长脸,上下一心,既然道童是哑的,峰主就是瞎的。 瞎子五峰主笑了一声,声音有一些沙哑:“下面不忙?怎么往天塔上跑了。” 韩诚说道:“来看看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底都在干什么。说起来你一年到头有大半日子是披头散发的,今天怎么这么规整了。” “进了天塔可不得正式一点?坐吧。” 徐观让韩诚坐,其实也只是坐在破烂的蒲团上,这天塔上清贫的很,最豪华的东西就是卦筒子一类的占卜道具。 徐观坐下后问道:“今年上来的外门弟子,可有什么看得上的?有的话记得给我留几个。” 韩诚无奈道:“我对算卦之类的知之甚少,你不如下去看看。” 徐观听后笑着摇了摇头,就不说话了。韩诚看他一眼,也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没办法劝他。 天青山,乃至整个修真界,门人弟子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后,或多或少都要去凡尘里滚几遭,反而有利于破除瓶颈,提升境界,像两仪峰这样,即便知道自己心魔丛生,也从不轻易往外踏出一步的怪胎当真不多。 韩诚沉默一阵后又问道:“你嗓子怎么了?上次见还好好的。” “迟早的。”徐观无所谓的说道,“天机不会让人白看。” 想进天青山内门已经十分困难,而要进两仪峰又是百里挑一。自古以来,但凡是进了两仪峰的,飞升的虽说不少,陨落的总是更多,但无论如何,皆是五感俱失,漫长的一生都活在无色无味无觉的混沌里,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前知过去,后知未来,一只蚂蚁的因缘际会都逃不过他们的掐指一算,而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除了我,你们谁会没事往这天塔跑,你是为了上次的卦象来的?木杳都告诉你了?” 虽说事实就是如此,但被这么说出来韩诚还是有点尴尬:“也是来看看你。” “少来。”徐观笑出了声,“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能不知道你?有想问的就问吧。” 韩诚哽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天塔四方封闭,连一点风也没有,一圈一圈的烛火连跳都不跳一下,半晌后他开口问道: “大凶?” “大凶。” “何解。” “不知。” 徐观说完后,大概也觉得自己太耿直了,十分对不起顶着罡风来找他的韩诚,于是又补充道:“三星交汇,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出来。” 韩诚大概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于是叹了口气。 结果他这愁苦的一声气反而把徐观给叹乐了:“子渝,当初我,你,木杳一同被带上山,论年龄我还比你们大一点,但是师父总说你最稳重,常对我说‘你师伯门下大弟子,为人持重’,我那时还很羡慕你。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好羡慕的,瞧瞧你,老的脸上都起褶子了。”说完他还意犹未尽的补了把刀,“真给咱们天青丢脸。” 韩诚:“......” 被这么一嘲讽他竟然忘了刚刚在愁苦什么,他当初怎么就没趁早把这算卦的给揍一顿呢。 今天刚被季雁卿嘲讽完满脸的褶子,累死累活上了天塔还要被徐观嘲讽一回,这天青山满门就不知道什么是尊敬掌门!韩诚感觉十分心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上下操这么多心。 他艰难的试图解释道:“我这是......有意为之。” 徐观毫不在意的哼哼了一声,犀利的一针见血:“若是当了掌门的,都得为了稳重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那还真是不当也罢。” 拜他所赐,来时还忧心忡忡的韩诚,此刻是真觉得这破掌门不当也罢了。 他沉默着试图把早年和徐观相争时的话语翻出来,好反击一回,结果可能真是掌门身份太压人,回想过去他只想得起每天的苦练了,于是憋红了脸也只回了一句:“卦筒子。” 徐观端着那副缥缈的仙人风姿,不紧不慢的说道:“卦筒子摇两下好歹也能听见几声响,子渝你问问你自己,你又还剩下些什么?” 韩诚都起身准备走了,听见这话又停了下来。 “我们前知未来,后知过去,唯有现在迷雾重重。你跟雁卿怎么说的来着?放下过后更清明?那你自己呢,你清明了吗?” “传信人换成了游白衣,我怀疑潇湘子他......” 徐观终于不嘲笑他了,叹口气说道:“你我都知道,那是他欠下的果。” 韩城苦笑一声,道:“虽说如此......” “子渝。”徐观打断他,语气依旧缥缈,但韩诚已经隐隐听出了其中的警告,“我们说是修士,但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有人飞升了,届时陨落后和凡人一样,皆化作一抔黄土,雨打风吹百年后,唯有光阴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据,因果都在里面,谁也逃不掉的。” 两仪峰算尽天下命的修士,在此刻终于显现出他包容又无情的面孔。 “你也不要执迷不悟。” 徐观的声音骤然变低,沙哑的声音刮过韩城的双耳,直接刮破了他小心翼翼兜着的那层皮,如死水般的塔内似乎都无故起了一丝风,直将徐观的发丝微微吹起来了一些,配着他只有眼白的双眼,更具压迫感。 韩诚浑身一震,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悟性不适合在天塔这么清贵的地方待太久,现眼的货,赶紧走。” 韩诚忙告辞,门口的哑童仿佛和徐观心有灵犀,同时拉开了门,冷风‘呼啦’一下灌了进来,但塔内的烛火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韩诚还想回头看一眼,瞎子徐观就跟感觉到了似的,拂尘一挥,两扇木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十分不客气。 韩诚:“......” 韩诚只好离开,没几步他又十分婆妈的回了头,那两个哑童还端着拂尘,一左一右站在门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风雪的缘故,韩诚觉得他们的瞳孔也开始泛白了。 天已经擦黑了。 . 逍遥峰深处有一块平地,紧邻深渊,上有古松巨石,因天青祖师爷在这里以剑入道,而被称为论剑台,原著中季鸿也爱在这里练剑,季雁卿选在这里也是想沾沾两位的灵气,让他早点通透,结果完全事与愿违。 月上中天,当季雁卿再一次被倒影砸中脚背时,他已经冻的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季雁卿木然的把剑从自己脚背上提起来,起身时,冷风顺着他的衣领子灌了进去,热汗都给吹冷了,整个里衣都黏在了身上,又冰又湿。 季雁卿:“......” 我能不能申请初始化系统选择,我错了我选剑宗。 【尊敬的用户您好,系统一旦选择,不能更改】 那我怎么办? 【游戏系统提倡自助,请用户自行解决】 一派两宗似仇敌你听说过没有啊到底!! 季雁卿把倒影往雪里一插,浑身冒火,觉得不是办法,再这样下去,别说五月初六,就是五年六年他都不一定能明白折柳剑法其中的精髓。 原著中,季鸿凭借其折柳剑法,在试剑大会上大出风头,那么问题来了,何为折柳剑法呢? 没有任何剑谱,也没任何人教他,这套剑法完全是季鸿自己领悟出来的,季雁卿当初看小说的时候觉得很爽,主角自创剑法,风骚过人,十分的爽啊对不对!但是换做自己就不是很爽了,具体表现在他如今就是想学也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能靠着体悟季鸿的心情,慢慢摸索。 然而坑爹的地方就在于,作者在书中对折柳剑法的描写只有试剑大会那么一段,而前半本剩下的部分,季雁卿都是靠其过人的学识加嘴炮征服世人的。 【季雁卿手持倒影,动作虽迅疾如风,表情却一直不变,像极了一个岸边折柳的年轻公子,倒影上黑白缠绕的花纹就如交织的柳条,也像吐着信子的灵蛇,紧跟对手不放。】 对方惊慌失措,而我依旧如闲庭信步,听上去好厉害啊。 但是你倒是告诉我这柄剑到底要怎样才能舞的和折柳一样啊!! 实不相瞒,季雁卿觉得自己大概是性格太耿直,他试图‘折柳’,结果和‘砍柳’没什么两样。 “作者不怎么靠谱,靠原著是不行了。”季雁卿拄着剑想,“怎么就没人跟我讨论一下呢......等等......讨论?!” 就‘折柳’这种一点都不刚正勇猛或者邪魅,反而有点弱气的剑法,《人间何妨是疏狂》的评论区里当初是盖过高楼的,支持反对的都有,双方各执一词,最后成功掐了起来。 正方认为,季雁卿这种貌美如花的道长,就应该会一点温柔如春风的剑法,一招一式都要像对待情人一样风流潇洒。反对者认为‘折柳剑法’走错了区,不太适合男频,阴柔缠绵太过,非常不具有男子气概。 然而双方无论怎么掐,有一点却是共识,‘折柳剑法’可以不英武,可以不勇猛,但它必须是缠绵温柔又带一点风流的。 集思广益真是个好东西! 季雁卿被寒风冰水泡的能抖出来冰渣子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希望。 “那么问题又来了。”当初打游戏的时候专职控场的季雁卿思索着,“什么东西能让季雁卿动了那一点似有若无的风流心思呢?” 原著中季鸿懒散,对万事不上心,唯一动过感情的一是天青山,然而这种感情更像对归属的眷念,不是风流,二是摇光君,但季鸿练会折柳的时候摇光君还没出现。 “既然原著中没有......对了!系统之前不是说善用疑点可以......那幅画!” 季雁卿猛然睁大双眼,终于从庞杂的信息中抓住了一个不得了的小点,一时间自山谷下吹上来的妖风都不算什么了。 自在楼中有房间名为潇湘,潇湘里藏画纸无数,每一张画纸上,无论形态动作,都只画着同一个人! “我看你的动作更像是用硬剑用惯的,倒影是把软剑,精气神的把控与硬剑相比有所不同,你得改改用剑方式了。” 悬崖边的松树顶上有人突然开口说话,听话音像是看了很久的。 季雁卿猛然拔起插在地上的剑,横在胸前,问道:“谁?!” 回答他的是山谷底下腾起的风声。 第十八章 除了风声,只有远处竹林里一声悠长的狼嚎。 说话的人躲在暗处肯定不止一会儿,而他之前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足见那人修为之高。这样的人如果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尸体都该扔去谷里吹风了,还轮得到他问话吗? 只要不是敌人,那就能为我所用。 季雁卿想明白后,转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他强撑出一片镇定自若的仪态,斟酌后说道:“前辈若是不愿意露面,我也不强求。只是前辈先前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所困惑的,不知是否能请前辈指点一二。” 没得到答复,季雁卿就保持着提剑拜请的姿势不动,半晌后他终于听见躲在树上的人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你再练一遍我看看。” 他没猜错,来人毫无恶意,甚至可以帮他。 季雁卿一喜,道:“多谢前辈。” 说罢他定定神,再次练起了剑,然而即便获得了‘前辈的注视’这个加成,对他的折柳剑法也毫无增益,说起来,他倒是觉得自己一套练完,别说折柳了,树干都快让他劈折了。 “噗”,藏在树上的人没忍住笑了出来,季雁卿听见后无奈的放下剑说道:“诚如前辈所见,晚辈不得要领,见笑了。” “不用开口闭口叫我前辈,真论辈分我们两差不多。”那人的声音中笑意不退,但并非戏谑。非要说的话,那人的声音就如春风般,自然而然的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生机与温柔。 “折柳剑法一共四式,每式无名,变招无数。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每式中都有一个不变的意境。” 他话音刚落,季雁卿顿时感觉到从山谷里腾起的妖风都变得温柔了一点,不再是刮肉掀皮般的疯狂了。接着,有一缕元神自树梢而下,笼罩了他全身,季雁卿感觉自己拿剑的手仿佛被人轻轻握住,有人在他身后,像是教导幼童一样,耐心的带他走了一遍折柳一式。 “折柳第一式,你自己用心体悟。” 第一遍那人比划的很慢,像是剑谱中的拆招演练一样,凡人都看得清,第二遍速度稍稍加快,到第三遍第四遍的时候,倒影剑上黑白缠绕的花纹已经和原文中描述的一样,成了在风中交缠摆动的柳条,一道剑气从剑尖刺出,直接劈向了那棵古松,非但没有伤到那老不死的,反而让又抽了点芽。尽管季雁卿这半桶水都没有的剑意抽出来的芽并不怎么坚强,风一刮,它立马就歇菜了。 但电光火石间,季雁卿还是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他以常人之心去衡量季鸿当初练这套剑法的心情,认为第一式无非是少年情起,之后才会一步一步加深,现在看来竟然是他想错了。 第一式比他想象中要沉重的多,那并非少年人初尝情滋味的好奇和雀跃,而是不破不立的希望。季鸿必是先破了什么,才能在春风中与人初识后,愿意折柳一支,再度沉踏入红尘万丈。 无名前辈把着他的手,原本也就只是起一个引导作用,如果季雁卿本身的动作有了停滞,那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 季雁卿这么一思索,就感觉到先前笼罩着他的元神又退了回去,顷刻间,先前狂暴的妖风又重新扑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树上不知名的前辈就开口了:“夜深了,有所得了就先回去悟着吧。” 季雁卿敛容,深深一拜,说道:“多谢前辈赐教。不知明晚前辈可否再来此处。” 他今天出门时收到了传信,白鹭宫之行,韩诚选中了他和黎子玄同行,满打满算他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树上的人没有说话,半晌后,季雁卿起身,收了剑往回走,他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要是明天他真没来怎么办呢?自己摸索真摸索不出来啊,干脆不练了算了。”季雁卿没忍住挠了挠头,他现在已经挠出了经验,不会再把道冠一把薅下来了。 【警告,警告,由于用户无意间触发支线副本剧情,如果选择放弃,后期任务可能无法正常进行,同时无法完成反转剧情】 季雁卿:“......” 我读高三那会儿为什么没有个你这样的系统呢? 季雁卿叹了口恶气,有种撒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撒的无力感。 而当他回到自在楼,发现卧房的灯还亮着,那转了性的狼崽子甚至还坐在案边提笔抄经时,那点无奈又烦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点缓解。 季雁卿夹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轻声问道:“不是叫你先睡了吗,怎么还在抄经。”他凑过去看了看,“嗯不错,这字写的比我强多了......嗬,抄完这么多了,行啊你,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用心。” 说着他没有一点爱护幼小的优良品德,直接把自己冻的僵硬的鸡爪子往狼崽子脖子上一放,直把狼崽子冻的浑身一激灵。 “外面儿可冷死我了。”他的手动了动,把一处捂凉了又往另一边钻了钻,“小孩儿身上就是热乎乎的。” 那狼崽子十分乖巧的不动不叫,安静的充当一个暖手炉,只在季雁卿终于捂热乎了准备将手拿开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还往他袖子里探了探。 这回一身鸡皮疙瘩的换成季雁卿了。 “干什么干什么呢,我衣袖里没藏压岁钱。” 狼崽子无奈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季雁卿恍然间觉得自己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的含义。 “衣服都湿透了,你不难受吗?水还烧着,我给你提来,洗洗吧。” 对着狼崽子从来就不知道脸是什么的季雁卿终于感觉到一点不好意思了,眼看狼崽子穿着薄衣服就要出门了,他出声叫道:“诶!你等等......你这......” 那狼崽子都走到了门口,听他叫唤又转过身来,静静的等他开口,在发现季雁卿嗯啊了半天,三脚踢不出一个屁后,无奈的说道:“你爱干净,又怕冷,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不洗洗你能好过吗?” 这句话配上他那还没完全长开的,属于少年的单薄小身板,季雁卿真是怎么看怎么屈心。但这种屈心又不是很好表达,千言万语都不一定说得清白,白天还和人互放嘴炮的季雁卿头一次觉得自己语死早。 眼看狼崽子要出去了,他终于支吾出了完整的一句话:“你烧哪儿了?我去拿。” “你都忙活了一晚上了,歇歇吧。” 那狼崽子都这样了,季雁卿要是还拒绝,就有点伤人心了,他只好说道:“外头风雪大,你这么出去不行。” 他左右环顾,发现屋子都被狼崽子收拾了一遍,一时间竟然找不着这崽子的袍子都扔去哪儿了,只好解下自己的大氅,解到一半发现自己的沾冰带水,冷如玄铁,披着还不如披着,于是又悻悻的收回了手。 他这跟演哑巴戏似的,难为那狼崽子竟然还洞悉了他的想法,推开门,在风雪里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极其浅淡,像是寒天雪地里从冰冻里逃逸出的一丝梅香,若有似无,但沁人心脾。 季雁卿一下子竟然有点看呆了。 狼崽子现在是十三四岁左右的样子,五官没长开,一旦长开了,必然就是一个妖孽。 “种族优势吗?”季雁卿想,他记得摇光君也有一副妖孽一样的长相。 狼崽子的笑容一闪而逝,说道:“两步路而已,比不上你在外面冻了一个晚上。” 说完他就轻轻合上门,转身走了。季雁卿低头,看见案上狼崽子抄了一半的经,随手拿起了一本。 季雁卿来这里之前从没用过毛笔,要不是系统加成,不用他表现的多离谱,光是他那手字就能让人怀疑他的身份,因此他一直在下功夫苦练,力求即便不带系统玩,他也能写出和季鸿一样的字,但越练越觉得心中烦闷。 都说字如其人,那为何季鸿的字并不洒脱? 但狼崽子就不一样了,字骨端方,末了一笔又是说不出的随性,季雁卿非常喜欢。 他又翻了几页,发现即便他鸡蛋里挑骨头,也找不出任何狼崽子偷工减料的痕迹,他将经文放回原处,笑了笑。 可能是回屋子的时间久了,他在外面冻的棍子似的四肢百骸,终于渐渐地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狼崽子捎来的热水能装整整一个大浴桶,季雁卿泡进去后,舒服的叹了口气,一边感慨狼崽子真是十分贴心,一边有了点再世为人的感觉。 不过他没想到狼崽子不光烧水,还打算服务全套,连洗澡这事儿他都打算亲自伺候了。 季雁卿心情复杂,坚决道:“崽子,我是累了点,但是四肢尚在,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你都忙活了一个晚上了,先歇着去吧。” 以前常听说古代大户人家,洗个澡都有人伺候,但他是万万没有这个癖好的。即便他来自一个开放的社会,骨子里也始终觉得赤身*时的肢体接触十分不雅,他自己也没办法习惯,过去连公共泳池都不常去。 热气氤氲了半个房间,狼崽子见季雁卿这样也不坚持,眼睫垂下,说道:“那我就在外边,有什么叫我一声就行。” 说完他就转身绕出了屏风,季雁卿趴在浴桶边上,看着狼崽子端坐抄经的身影通过烛火印在屏风上,心情有一点复杂。 怎么一顿骂之后,就跟个大人似的了呢。 他反身靠在浴桶上,练了一晚上剑,如今被热气一熏,热水一泡,睡意就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抬头时他看见了那盏‘狼爪灯’印在墙上的爪子印,没忍住笑了出来,扬声叫道:“狼崽子?” 他看见屏风上的影子抄经的动作一顿。 “嗯?” “你守了一个晚上,就为了这个?” 这次狼崽子沉默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季雁卿觉得自己都快被氤氲的热气蒸睡过去了,才听见狼崽子又回答了一声:“嗯。” 季雁卿这回不说话了,他不自觉的牵了牵嘴角,像是在笑,往浴桶里沉了一点,感觉冰棍似的身体终于彻底解冻了。 他似乎有点明白折柳第一式的起意了。 第十九章 如果不是占了个修士身份的便宜,季雁卿丝毫不怀疑,第二天别说是练剑,他能不能起来都不一定。头天练剑太猛,第二天醒来时浑身上下无一不酸痛,季雁卿挺在床板上,默默运气好半晌,才像个正常人一样起了床。 “娘诶,练剑这事儿太苦了,再来一次简直不得了。”季雁卿挺直腰杆,努力维护自己在狼崽子心里的形象,面无表情的想道。 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当夜幕四合时,无论他多不愿意,内心是不是在咆哮,他都得拿起倒影出门。 这不光是为了他自己。 “烧水后放着不管也不会冷,晚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知道了吗?”季雁卿出门时转头叮嘱,想摆出一副长辈的关切态度。狼崽子跪坐在案前,目送他离去,答了声是。 季雁卿一看就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自从狼崽子那天叫了他一声师尊,就越来越精通‘阳奉阴违’这一套了,偏偏还都用在了戳季雁卿心窝子上,弄的季雁卿连说他都不好说,他叹了口气,合上门,走了。 季雁卿到论剑台的时候风雪已经小了下来,那位不知名的前辈竟然来的比他还早,季雁卿不多问,那人也不多说,依旧只是分出一股元神罩着季雁卿,带他将折柳第一式又走了一次,末了收招时说道:“不错,比昨日好了一些,一个晚上而已,你想通了什么?” 季雁卿都要觉得下句话就是‘难道你屋里藏了什么人?''了,但这也不能怪人多想。修真界的剑法多勘人生哲理,要么问天,要么问地,唯有折柳问情,而像季雁卿这种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级别的,向来开始修道的早,多半是还没通情窍就被带上了薄情寡欲的山,往后就是想开也没什么机会。 然而他又不能跟人解释说‘我房里有个小崽子,我看他挺暖心的。’ 龌龊心思太多的季雁卿无奈的想道:“那崽子看上去才十三四岁,我要这么说的话,配上折柳的意境,到时候百口莫辩,我成什么人了我。” 季雁卿尴尬的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好在那人也没打算追问,片刻休息后,又带他重新练起了剑法。 在那人的教导下,论剑台积了多年的雪被倒影的剑气卷了起来,季雁卿恍惚间竟然有种穿过了漫长的光阴,看见了季鸿堤岸折柳,赧然一笑的模样。 狼崽子正就着灯光,伏在案前抄经,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望向窗边,恰逢这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声响,狼崽子转头,淡漠的看了一眼,随即挥手将门打开,一只纸鹤就朝着他的脸横冲直撞飞了进来,狼崽子抬手将那只纸鹤夹住,二话不说把它给大卸八块了起来。 那纸鹤的材质相当粗糙,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浑身破烂不堪,除了能飞以外再没任何保护的术法,看上去就像是哪家入门弟子最见不得人的练手之作,别人见了不嫌弃就好,根本不会愿意碰它。 为了不还没看到内容,那只纸鹤就灰飞烟灭了,狼崽子不得不将动作放的慢之又慢,最后那半截指头大小的纸鹤才含羞带怯的将内容展现在了狼崽子的面前。 十分简单,只有两个字——有变。 狼崽子将那张纸条展开摊在案前,皱起了眉,半晌后以手抚过,那张纸条转瞬就变成了一缕烟,没进了案上篆刻的卷云纹中,再看不出一点踪迹。 狼崽子静坐了片刻,估摸着季雁卿还有一会儿也该回来了,于是起身打算烧水,推开门的刹那差点被扑面而来的雪花糊了眼,他抬头看了看,乌云闭月,逍遥峰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了。 此后天青山依旧时雪时晴,狼崽子依旧坚持每晚掌灯候着季雁卿,久而久之季雁卿也就不阻止了,反而每回冻的不如归去时,觉得那也是个暖心的念想,而他自己拼死拼活终于将折柳的招式囫囵记了个清楚,至于融会贯通,在被剑砸脚无数次,一次还差点飞去山崖下后,他总算想明白了这事儿得慢慢来,横竖没什么需要他动手的地方,暂时会两三招糊弄过去就行了。 转瞬间一个月过去,终于到了出发前夜。 季雁卿收回剑,那股罩着他的元神倏然远去,那躲在松树后的人再次开口说道:“招式记得差不多了就行,练剑不讲究这一时半会儿,未来多抽点时间练练,别出去了让人笑话。心境也得跟上,没事多修炼,闭关更好,不然跟街头刷把式的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日子以来,那人一直躲在松树后,从未露面,每回他说话的时候,季雁卿都有种回到了中学做课间操的错觉。 季雁卿真心实意道:“多亏前辈指点,不然疑惑太多,休说一个月,怕是一年半载也不一定有今日的效果。” 那人笑了声:“一塌糊涂,见你辛苦,我又实在看不下去,才指点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季雁卿:“......” 这到底是在体恤他还是在嘲讽他。 那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刚刚一句话直接糊了季雁卿一脑门的官司,还十分兴致勃勃的问道:“你练剑时有什么感悟,方便的话不如说给我听听?” 季雁卿:“......” 亏他一个月以前还认为这位前辈是个专心修炼的,对他那点心思不感兴趣,还为此自省了一阵子,搞了半天原来是拖到现在一起算总账! 季雁卿看着那棵大松树,面无表情道:“前辈恕罪,不太方便。” 由于实在是找不到人,季雁卿现在直接将那棵松树当作了他。 那人可惜的‘啧’了几声,叹气道:“无妨,我也就随口问问。之后若是再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不妨找人商量请教一番,再不济自己出去走走也好,勤奋是好,但若是一直埋头,就只能看见脚下的一方天地,心也就跟着窄了。” “谢前辈指点。”季雁卿一拜,心里隐隐觉得这人和自家掌门师兄略有一些相似。 “晚辈现下就有一疑问,不知前辈是否能够解答一二。” “但问无妨。” 季雁卿的右脚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构成了一个防御的姿态,握住倒影的手暗暗收紧,但面上依旧带着笑,看上去友善又谦逊:“前些日子,晚辈急于求成,引来天劫惩戒,大概劈坏了脑子,忘了些东西,但也记得‘折柳剑法’不曾现于世人眼前,而前辈指点我时却显得十分熟练......先前前辈好奇我为何而悟,现下倒是我疑惑不解了。” 那人一愣,转而就笑了:“你怀疑我?”那人顿了顿又说道,“若我心有不轨,你认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他话音刚落,威压便泰山压顶般朝季雁卿压了下来,而季雁卿咬紧牙关,虽感觉到气血翻涌,但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那人大概只是想试试水,没真想把季雁卿怎么样,看见季雁卿不闪不避他反而‘咦?’了一声,瞬间收敛一身威压,然后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四周只有风的声音。 半晌后,等到那一身造反的经脉终于不疼了后,季雁卿才咽下了那口差点喷出来的血,平息了躁动的内府,他定了定神,再次不依不饶的问道:“前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听见季雁卿的话后嘟囔了一句,可能是刚刚那下季雁卿还没缓过来,只隐约听见了一句‘怎么还是这么死心眼’,还不知道听清了没有。 季雁卿强撑着站在风雪里,心里还有点混沌的疑惑:“还是?他认识我吗?” 那人终于开口了:“若是我不回答,你觉得以你手中的剑,能伤着我?” “晚辈绝无此意,但也不愿意就此放弃。” “哦?为何?” 那人的声音依旧带笑,轻飘飘的一句话还带着调侃,差点没让季雁卿好不容易咽下去的血又喷出来。 “你等着。”季雁卿咬牙切齿的想,“未来等我一身经脉通了我一定揍。” “退无可退。” “你身处逍遥峰,转身便可回到你的自在楼。” “但晚辈身后,也是天青山。” 季雁卿掷地有声的说完,自己都觉得太霸气了。 【恭喜用户,您真是太霸气了】 ......你升个级为什么升出了狗腿的人格。 【尊敬的用户,因为——】 闭嘴,我不想听。 【......尊敬的用户您好,请问您想知道什么?】 那声音听上去还有点委屈。 季雁卿嘴角抽了抽,真心实意的问道:我就想知道你除了提示我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外,还有没有别的作用。 【尊敬的用户您好,我们还有惩罚系统,只是由于您表现良好,没有展现,如果您想体验一下的话——】 再见。 打发掉系统,季雁卿听见树上的人说道:“天青山于你而言,很重要?” 季雁卿回答:“很重要。”顿了顿他又说,“前辈不要岔开话题。” 树上的人笑了起来,笑声随着风一起刮过来,经过季雁卿护体的天罡气,变得柔和了起来,像是爱抚。 “你说你记得折柳未曾现于世人眼前,那你可还记得,折柳是在何处练成的吗?” 季雁卿沉默一下,回答:“论剑台。” 都说情爱二字太过浓烈,从轰轰烈烈到平淡如水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季鸿天生懒散,如果他真的动过情,两百年的时间过去,也够让季鸿在寒天冻地的论剑台上,从洪水里解放出一条细水长流。 “那不就得了。”那人声音带笑,“我那时候就跟现在一样,在这里看着你练剑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季雁卿现在是想把小说作者给打一顿的,最好能咆哮的问他一下原著里到底省略了多少东西。 这尼玛我怀疑我都不好怀疑啊!考虑到这人修为的确很高,季鸿的确不一定能发现他,但万一他就是吃准了这点骗我呢! 季雁卿觉得自己那口血又要喷出来了。 “还有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晚辈受益良多,有心答谢,前辈不妨露个脸,他日相见也好相认。” 那人又沉默了。 外人没那么容易混进天青山,这人十有*就是天青道子,可能是哪个隐世的老前辈,听他的言语说不定还对季鸿有一定的了解,抓住这个线索,对他未来通关剧情百利而无一害,这次季雁卿没那么容易放弃。 “前辈既然也说自己无异心,为何不坦诚相见?” 季雁卿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一会儿后,风雪骤起,季雁卿眯起了眼睛,知道这阵风来的不正常,死死的盯住那棵树,生怕那人跑了。 “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季雁卿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巨大的古松树梢一跃而下,缓步朝季雁卿走来,隔得远,一时间季雁卿只能看见他高耸的道冠,随风飘荡的天青外卦,以及在背后若隐若现的剑柄。 待他走近后,季雁卿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随即呼吸一滞。 温润俊朗的眉眼,唇角一抹笑,淡如山水画中随意的一笔晕染,只让季雁卿想起‘月朗风清’。 是那藏在潇湘画纸里的画中人! 画中人缓步走至他身前,声音依旧温润:“看清楚了?”他不等季雁卿回答,又问道,“认识吗?” 【警告,警告,用户提前获得关键人物画中人,用户提前获得关键人物画中人,漏洞自查第一轮无果,请用户自行注意】 系统的警报骤然响起,不知道是不是被吵的,季雁卿头部炸痛,一阵巨大的悲意从胸腔中涌起,完全不能分辨系统在说什么,他不能躲避,只能不点头也不摇头,直直的盯着画中人。 那人又笑了起来,像是在暴风雪里无端出现的一轮圆月,抬手从季雁卿脸上拂过。 季雁卿头部的炸痛还没散去,意识就逐渐陷入了黑暗。 昏睡前他听见那使阴招的画中人笑说了一声:“睡吧。”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第二十章 [修改有话说] 季雁卿觉得自己并非全然的晕死了过去,至少有一丝意识是清醒的,能够明白的辨别出,他此时身处一个梦境。 梦境里他变成了一个并不怎么高的少年,被一个穿着素白衣袍的成年男子牵着手,那男子不曾束发,长发迤逦,容颜看不真切,牵着他的手修长白皙,掌心却有常年握剑的人才有的茧。 男人牵着少年,沿着一条长长的小道缓缓朝前走去,两边是芳草萋萋,小道泥泞看不清终点,季雁卿对这种路是怀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的,但他仍能感受到一股自胸腔而起的,属于梦境里这个少年的安心。 那男人低头,似是要跟他说点什么,恰好这时一阵风吹过,惊起丛林里鸦声一片,季雁卿什么都没听清楚,只看见残阳如血。 . 狼崽子是在烧水时感觉到不对劲的,如果将灵力一类的比作水,那么逍遥峰自在楼这一片一直就像是一片静谧的湖泊,扔一个石子,就会泛起涟漪,狼崽子倒水的动作一顿,即便那动作再细微,并且一闪而过,然而他还是感觉到有人闯进来了。 狼崽子放下手中的木桶,推门出去,想了想,轻轻叫了一声:“师尊?” 回答他的是风雪的呜咽,以及积雪落下时的声音。 他抽了抽鼻子,最终不得不承认鼻子不如狼,只好‘嘭’的一声化为原型,嗅了嗅后朝着一个方向一路奔了过去。 狼崽子是在自在楼一个偏僻的院落门口找到季雁卿的,大雪纷飞,寒风彻骨,而他竟然背靠着门框睡了过去,不过能看出时间不长,头发上衣袍上还没多少积雪,狼崽子上前拱了拱他,轻轻‘呜’了一声,然而季雁卿眉头紧蹙,并未醒过来。 无奈之下,狼崽子又变回了人形,蹲在季雁卿身边,又轻轻叫了一声:“师尊?” 顿了顿,他又叫道:“雁卿?” 季雁卿渐渐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但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样看不像是睡着了,反而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 狼崽子是魔族,天生对梦魇一类的东西十分敏感,这次没感觉出什么,那只能证明是季雁卿自己做了个什么梦,陷了进去出不来。 “他梦见了什么?”狼崽子皱眉,手上却动作不停的结印打在季雁卿几处大穴上,半晌后,才终于看见他醒了过来。 季雁卿慢慢睁开双眼,看上去还有点‘我是谁,我在哪里’的迷茫,片刻后终于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就抓起剑要跳起来,被狼崽子活生生给按了下去。 季雁卿屁股还没离地多远,就再一次十分强势的感受到了地面的温度,顿时一脸懵逼的想:“卧槽反了这崽子了。”下一秒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崽子手劲儿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你刚刚陷进梦里出不来,现在不稳的很,最容易招惹一些东西,不要运功也不要乱动。”见季雁卿安分了,狼崽子又问,“你是梦见什么了?怎么睡在这里?” 清醒过来后,头部的炸痛也悉数回来,季雁卿过去听说古时候那曹操也是有偏头痛的,现在终于也体会到了那种疼痛,直觉的天旋地转,恶心的想吐,只有胸腔里那股巨大的悲意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留下一点隐约的痕迹,时不时的挠他一爪子。 又疼又悲,季雁卿根本没心思把刚刚的事情条缕分明的说给狼崽子听,只随口糊弄道:“练剑练岔了,托一位前辈送我回来的。” 狼崽子看着他的表情叹为观止,看上去实在无法想象这位前辈该是有多好心,才能特意绕了个远路,不光不管他被梦魇住,还把他给丢在雪地里。 季雁卿现在对糊弄别人十分有一套,即便狼崽子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他也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别在这儿杵着了,这地上凉的,赶紧回去......”说着他就要爬起来,结果脚一软又坐了回去。 季雁卿:“......” 他觉得这块地再也不用扫了。 “别乱动。”狼崽子拉过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架着他站了起来,“没有梦貘还能把自己魇成这样的,我也没见过,但是刚醒来身体虚着是一定的,回去歇会儿就能恢复。” 他比季雁卿矮了将近一个半头,但动作却十分的稳当:“师尊不愿意说就不要说了,省的你还要费心编瞎话来糊弄我,小心一会儿头更疼了。” 到底还是季雁卿更不要脸,被拆穿也一点不脸红,反而没皮没脸的说道:“第一次听你叫我师尊那会儿我还挺不适应,这下看来还是让你叫的好,人都变得贴心多了,你以前就会变着法气我,时不时还要变出点儿针来扎我,真是太可恶了......诶你慢点儿慢点儿,晃的我头晕......” 狼崽子果然依他所言慢了下来,对着他那些真假参半的诽谤也十分好脾气的说道:“师尊放心,以后不会这样了。” “唉乖。”季雁卿被架着还十分不老实,左手搭在狼崽子肩膀上不得空,半个身子都挂在别人身上,也没耽误他另外一只手作妖,冻成鸡爪子子的手艰难的要去拍拍狼崽子的头,狼崽子让他别动无果,只好自己把头往他那里凑了凑,以免他动作太大,又扯到哪根筋,一会儿再痛起来。 季雁卿薅了两把别人的头发,终于心满意足的收回了作恶的手,半残的身躯也没阻挡他犯贱的心:“唉这点还是没变,要我说都怪你矮,你看你要是再高一点,我不就方便了吗?” 狼崽子本来还有点紧张,是他三言两语的一打岔,连自己紧张什么都快忘了,最后只好无奈的道:“那还真是对不住了,还会长的。” “我想也是,你这吃了什么恢复的这么好,身高蹿的也太快了,让我看看......”说着他就十分手欠的在狼崽子身上四处捏了。 那狼崽子这时候终于无奈的偏头看了他一眼,睫毛十分纤长,看上去还有一些微微的上翘,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季雁卿跟他说话的时候凑的又近,呼出的热气直接让那些雪花融化成了水珠,从他的脸上滚落了下来。 乍一看跟哭了似的。 “冰水在你脸上流过去你没感觉的吗?”季雁卿一边说,一边艰难的伸出另一只手,侧身过去帮他擦了擦,“看上去跟哭了似的。” 【狼崽子好感度+20,现值140】 季雁卿浑身一颤,要说最开始他对刷好感度这种事还非常热衷的话,现在就有点惶恐了,发展到现在,唯一一个和他能擦出点火花的小师妹,刚见面就对狼崽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说,狼崽子现在除了好感度系统外还开辟了一发悸动值系统。 这个悸动和好感凑在一起能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季雁卿真是完全不想知道。 如果我只刷好感度不动悸动度的话会怎么样......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说人话谢谢。 【后期剧情中,狼崽子会提点你,但不会帮助你】 那我可以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自己完成剧情吗? 【不可以,相反您会受到一定的惩罚】 季雁卿暗暗的想,如果惩罚不是很严重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时系统仿佛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机械女音中甚至还隐隐带了一点同情【主线剧情的结局至少为地狱难度,在没有重要角色的帮助下,玩家有95.9%的概率无法通关,一旦通关失败,100%的几率会死亡】 流氓条款!!那你好歹告诉我怎么刷!! 【我们相信用户更为清楚,只要让狼崽子觉得好就可以了,如果有需要,我们这里有一系列恋爱电影,可供您在闲时参考】 ......那我能在双感达标后选择......算了当我没说。 悸动度好感度达标后,他拍拍屁股就走,这尼玛听上去简直就是个骗人感情的人渣啊! 但是让他就这么弯了也真的很不人道啊! 季雁卿觉得自己简直要哭了,在家里打个游戏看个小说而已怎么就遭遇了这种事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季雁卿痛苦的想,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狼崽子一眼,刚准备开口,就听见狼崽子说道:“师尊还说我,你脸上不稍微擦擦吗?” 季雁卿被他一说,才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几条泪痕,干了后就像几条纵横的壳。 狼崽子原本没打算说,假装风雪大了没看清,就怕季雁卿尴尬,结果季雁卿似乎完全没有发现的样子。他想起之前收到的纸鹤,心里越发的疑惑了起来。 人都会做梦,但醒后多半都不会记得,即便是这梦来的不同寻常也不例外,醒后剩下的就只有一股徘徊不去的悲意,经这么一提醒,先前零星的画面又纷乱而至,就连系统的警示都想了起来,虽然那梦里的人看不清脸,但十有*就是画中人,而矮一点的那位就是季鸿。 这画中人对季鸿想必十分重要,但既然这画中人一直都在看着他练剑,如今还愿意出手指点,想必对季鸿也十分上心,那这股悲意又是从何而来呢?他没我觉得我不正常吗?如果画中人是天青道子,那为何从来没见到任何提示呢? 果然每一本小说里,主角才是最大的谜题吗! 他思前想后不得其解,反而把刚好一点的头痛又给想了回来。 进门前,狼崽子似不经心的问:“师尊对先前送你回来的人还有印象吗?” “嗯。”季雁卿看了他一眼,大致知道了他想问什么,“你专心长高就可以了,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 可能是第一印象所致,也可能是因为狼崽子的外貌,无论一骂之后他看上去稳重了多少,在季雁卿心里他都还是个小孩子,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自然也不怎么想回答。 不过他没带过孩子,说完才觉得自己话可能太重了点,有点伤人心,忙左支右绌的想补救一下。好在狼崽子不在意,事实上他对一切关于季雁卿的事似乎都非常的宽容,只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说:“别想了。”他将季雁卿扶去了榻上坐着,“明早就要出发了,我去提水,一会日早点睡吧。”说完他就出门了。 我的天诶,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好愧疚啊!! 季雁卿目送狼崽子出门,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直直的倒在榻上,对自己唾弃一番后,又把今天发生的事,接着原著的剧情颠来倒去的捋了一遍,不肯放过一点细节。 原著中没有任何地方提到过季雁卿的童年,但能看出季雁卿天资聪颖,绝不应该只到金丹的程度,那身小时候就断了的经脉也不同寻常,此前几乎所有的读者都将这一点当作了设定之一,现在看来其后应该大有文章。 画中人说的话里藏了多少他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他能确定——梦中季鸿在画中人说话时,那生于悲意中的喜悦让他似有所悟,他此前太专注于剧情,却忘了反转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如果没有更足够的能力,他不一定能度过那场反转。 是时候找个机会静心修炼了。 第二天要出发时,季雁卿一早就准备好了,他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又冲狼崽子大言不惭:“天上风大,一会儿抓我记得抓紧了,别往下看,到时候万一吓着了。” 说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都还没上过天,但架不住他十分期待,一期待就会忍不住跟人吹吹牛。 哪个看修真小说的,不渴望御剑飞行呢? 结果一下山,山下的场景就让他吃惊万分。 一列马车队浩浩荡荡,还装了几车药材,连幌子都准备好了,看上去就像个做买卖的商队。 这是打算一路坐马车过去?! 韩诚正在清点,没工夫搭理他们,他只好转而面向了游手好闲的黎子玄。 “这......长车队的是要干什么?” 黎子玄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去白鹭宫啊。”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为何不御剑。” 他的幻灭有些明显,狼崽子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又不是只有一两个,影响多不好。而且这么多药材,你打算挂在剑上一路飞,一路掉吗?” 这说的太有道理了,怎么别的修真小说里,一路洒一路掉,真的是很让人担心啊,影响的确不太好。但是!你的世界观设定都是修真了,你还怕有谁把你当大雁射下来吗!你怕药材掉你就用储物袋啊! 季雁卿又看了一眼那几车的药材,就像是看到了横着扫帚眉,怒目而视的二师姐。 我就说为什么五月初六的清谈会,现在就出发了! 骗人,差评! 第二十一章 韩诚他们这回下山,说是直奔白鹭宫,实则选择了另一条有点绕远的路,车上虽然装了无数药材,但却并不是为了经商。 那些药材都是木杳种出来晾晒好的,打算让韩诚沿路分发给受病的百姓。她入道前出师药王谷,秉承一颗医者之心悬壶济世,医术高明,常常能从阎王手上把人给抢回来,又因为其脾气不是很好,其中两条眉毛更是抢眼,就得了个鬼见愁的名号。然而她虽然鬼见了都愁,却依旧没有磨掉那颗慈悲的医者仁心。 韩诚带弟子把药材清点完毕,确定好在哪儿分发,怎么分发,正忙得一脑门儿的汗,回身就看见了两个不靠谱的师弟不搭把手就算了,还在嬉笑打闹,黎子玄甚至一只手已经伸向了马车前挂着的幌子,这把他惊的头发都快暴涨了几寸,这不是大师兄小气,而是要说天青山谁最手欠,黎子玄认了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当初天青山的人大多有一个奇异的毛病,每逢下山就要捡点东西回来,别的都不捡,只捡人,黎子玄就是徐观在天青山附近给捡回来的,黎子玄被逃荒的爹娘丢弃,上山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天青上下那时候就属他年纪最小,谁也不忍心苛责他,结果就让他养成了处处手贱的毛病,没想到真让他爬进丹炉子里悟出了道,正式进门比徐观还早。自此他手贱更是有理有据,一条幌子落在他手里,一会儿就要集体遭殃了。 “还在外面磨蹭什么,子玄把东西放下赶紧上车,雁卿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带着个小的,不要跟着子玄胡闹。” 说着他一人一掌的把季雁卿和黎子玄拍上了车,狼崽子在他的目光下自己爬了上去,韩诚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顺带一把拍掉了黎子玄伸出来的手。 “掌门师兄你这样使不得啊,你这样怎么跟二师姐似的了,脾气暴老的快啊,这不就浪费了七师弟给你的安神香了吗。” 突然被点名的季雁卿先是迷茫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原著中韩诚在下山前几个月一直心神不宁,内府动荡,季鸿特制了一盒安神香送了过去,韩诚在下山前就用了这种香。 他就说掌门师兄身上的味道怎么闻着不太像檀香。 韩诚没理他,合上帘子就走了,少了这俩祸害捣乱,不一会儿车队就动了起来,黎子玄闲不住的开始找季雁卿搭话,季雁卿这才想起来车上除了他和狼崽子,还有一个人。 “四师兄有事?” 不算装着弟子和装药材的,每位峰主都有一辆独立的马车,下车派药这种事轮不上峰主出面,没大事也不会轻易打扰峰主,因此季雁卿原本是打算借此机会在马车上修炼一下的,结果没想到多出了一个黎子玄。 “旅途漫长,一个人坐着多无聊,师弟难道不想找一个人说话解闷吗?” 完全不想啊!大兄弟你不走我怎么静心修炼,万一我又哭了让你看见了怎么办! 黎子玄还在喋喋不休:“说起来雁卿你不用叫我四师兄,按说我们年龄相仿,直接叫我子玄就行。” 天青一门没大没小的风气,绝对不是从季雁卿开始的。 季雁卿在画中人那里不敢俞越,但到黎子玄这里他就没这么多讲究了:“那子玄想说些什么?” 黎子玄这人在原著中没有过多的描述,但读者都知道他的特性——废话篓子。这么一想,季雁卿觉得自己头又痛了。 狼崽子一直规规矩矩坐在他旁边,见他头又疼了,就起身给他揉太阳穴,这些天以来,这种贤良淑德的事他已经越干越称手了。 黎子玄羡慕的看着季雁卿,说道:“看这几车药材,二师姐也是下了功夫的,前阵子蜀中闹人瘟,她这些药材要是落到那些黑心人手上,少说能赚这个数。” 说着黎子玄非常没有仙人气质的,拿手比了个数,从季雁卿眼前一晃而过。季雁卿手持一把崭新的折扇,是狼崽子贤惠持家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将黎子玄的手压了下去:“慎言,掌门师兄要是听说你想发人命财,可就等着受罚吧。” 黎子玄一跃而起准备捂季雁卿的嘴,被安静揉头的狼崽子给不动声色的挡了过去:“季峰主头痛,黎峰主见谅。” 季雁卿原本用来压着黎子玄的手的扇子‘啪’的敲中了狼崽子的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叫我什么?” 狼崽子一愣,反应过来季雁卿这是完全不在意和魔物有更深层的联系,立马改口道:“师尊。” 季雁卿这才满意了。 而黎子玄在一边,非但不加以指责,反而十分羡慕的巴巴看着,在发现对面两人一个按太阳穴,一个闭眼享受,自成一体,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艳羡后,才又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跟你感叹一下二师姐当真不计较,换别人不报复就好,哪儿能像她这样以德报怨。” 狼崽子看了他一眼,季雁卿问道:“怎么说?” “二师姐当初师出药王谷这你知道吧。”看见季雁卿点头后,他又说,“她入道前游历蜀中,恰逢人瘟,二师姐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刀子嘴,但见不得人受苦,也没藏私,立马就去救人了,别说还真有效,救活了一些,本来是件好事,结果被当地一户有权势的人家看见了,直接抓了回去。” 木杳就是医术再高超,也只是一个不会功夫的医女,三两下就被别人捉了回去,乱世没有礼法,那户人家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她不收钱行医的那一套嗤之以鼻,发现木杳骨头硬后,干脆直接将她关了起来,对外则是宣称神医治病,一两一次。 一两银子多值钱,够普通人家活多久他们一概不问,上来就狮子大开口,吃准了人们为了活命,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够一两银子。起初来的都是家境殷实一点的,木杳气归气,但不能不治,也因他们一发现不对就能直接凑够钱找木杳,所以也能治愈。但穷苦的就不一定了,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却耽误了病,病入膏肓,就是木杳再神通也抢不回来,这种情况发生的多了,人心也就变了。 最初声讨囚禁木杳的人家的声音,全都去质疑木杳了,‘要钱的神医’‘钱神医’这类称呼都算好的,‘瘟种’一类的更是铺天盖地,木杳没办法,她不善言辞,说话都像骂人去见鬼的,只好不说话,专心治病,有一个救一个,绝不含糊。 然而这样也抵不过群情激愤,流离失所的群众爆发了,他们先是堵上了那户人家的大门,然后放了一把火,年轻的后生散成几圈,将那户人家围了起来,见谁想爬出来就一棍子捅进去,最后将那户人家所有的人,无论老幼,无论善恶,一并烧死在了里面。而木杳外出诊治,侥幸逃过一劫,回来时就看见滚滚浓烟下,饭都吃不饱的灾民用尽了力气在狂欢。 ‘当啷’一声,药箱落地,站在外围的灾民发现了神情恍惚的她,拼尽最后一口气高声喊道:“钱神医在这里!!瘟种来了!!!” 说完那人就倒下了,脸色青灰,掌心有溃脓,再典型不过的发瘟症状,木杳先前四散的魂又被她强行定了回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想看看情况,还没摸上脉就被后来的人给按住了。 “瘟种撒瘟了!!小六子没了!!!” 十六岁的木杳披头散发的被他们压在地上,眼泪和着被打出来的血跟泥土混杂在一起,嘶声叫道:“还有救!!你们放开我!!我弄清病原了你们放开我!!!” “小六子没了!!!” “我的小六子没了啊!!” “你们看好小六子他娘,她只剩小六子这一个了!” “他还有救你们放开我!!” 被死亡和穷困逼疯的人们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石子泥巴劈头盖脸往她身上砸,灰尘撒的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瘟种木杳又被关了起来,只是这回关押她的成了之前跪着求她治病的。等到有人再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是病情彻底控制不住的时候了。 小六子病入膏肓,眼看就要真没了,他娘瞒着村民带着个快馊的窝窝头,找到了她,二话不说捧着窝窝头跪在了她面前,求木杳救人。 木杳眼神涣散,全靠接点从窗子里飘进来的雨水活了十来天,饿的快虚脱,闻言只是有气无力的看了那妇人一眼。那妇人以为木杳不愿意,当即就崩溃了,拎起木杳的头发就往她嘴里塞,木杳嘴唇开了又合,愣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也没吃下那个窝头,那妇人终于崩溃大哭着走了。 等到妇人走后,她终于挣扎着倒了下去,嘴唇刚好碰上那个半馊的窝头,愣了愣,立马嗫嚅着嘴唇,像野狗一样将那窝头叼起来吃了。 那是她这些日子来,除了血味和土腥味,尝到的第一种味道。吃完后她缓了缓,挨过了‘久旱逢甘霖’的肠胃的第一轮不适,就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打开了门,那没人管的村子想必是真的山穷水尽了,连看守她的人都不见了,很容易就走了出去。 她刚到这村子时,小六子一家还请她吃了顿饭,因此跟着回忆找到了地方,拨开了一群只能干等人死的村民,刚碰到小六子的手,小六子就断气了,死的非常透彻,屋子里不知道是谁先抽噎了一身,接着就响起了一片哭声。 乞丐似的木杳摇摇晃晃的起身,看着这场景,一颗慈悲心都长了层老茧,不痛不痒,就是有点麻。 她突然毫无预兆的大笑了起来,在哭声里显得非常突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觉得非常荒谬,先前痛着的五脏六腑都不痛了。 一屋子的人叫骂着就要打她,却被她轻轻一推,全给推了出去,她原本想走,但在门口时还是停了停,哑声说道:“逝者已逝,节哀顺变。要是还想活下去,村西槐树下的古井就填了吧。”她本来还想说一声‘我不是瘟种,瘟源是你们自己扔下去的病羊’,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无论至于何处,无论男女,贫贱富贵,怨亲善友,普同一等......一心赴救......不避艰险、昼夜、寒暑,劳苦,若违誓言,天地鬼神实共殛之。 我为了什么? 木杳大笑离去,游魂似的晃在剑南道上,最后被天青山上一任掌门捡了回去,正式入道。 “二师姐安神定志,无欲无求,最后换来了什么。不说她,上回大乱的时候,药王谷不也没存下来吗?” 狼崽子依旧不轻不重的帮季雁卿按着穴位,不说话,季雁卿喟然叹道:“人心啊......二师姐也是......” “小师妹说她曾听见过二师姐呓语,念的还是她们当初的入门誓言。” 进入仙门就是斩断尘根,但尘根显然不好斩,不然哪里来的被下山行医的木杳捡回来的苏瑶,被捡回来的苏瑶又怎么会几百年了依旧不愿踏出山门一步呢? “子玄你......也讨厌人吗?” 黎子玄顿了顿,说道:“不,我讨厌乱世。” 他看上去那么落寞,眼中似有大雪纷飞。 第二十二章 [捉虫] “还有什么人心不人心的,你小心二师姐和掌门师兄听见了削你。他们最讨厌修士不拿自己当人看了。今天我说了什么你千万不能让二师姐知道,听过就忘,不然我就要被削了。”黎子玄只阴郁了一会儿,季雁卿还没结巴的组织好安慰人的语句,他就又活泼了起来,活泼到一半想起木杳愤怒的表情,又打了寒颤,面部表情十分丰富,补充道,“如果我被削了,一定会把你供出来的。” 季雁卿:“......” 知道她会削你你还说!而且大多数内容我都知道,只是没有你详细好吗! 季雁卿的表情有些微妙,狼崽子看见了,笑了一声。季雁卿听见后神情一松,往后一靠,安心享受狼崽子的孝敬,扇子一摇一摇,说道:“我知道了,子玄放心。” 这时狼崽子已经给他按完了一轮,十分贴心的又开始泡起了茶,直把黎子玄看的目瞪口呆,觉得十个徒弟大概也比不上一个狼崽子。 “你叫什么名字?” 狼崽子泡茶的动作停也不停的回答:“我没有名字。” 黎子玄闻言十分谴责的看了季雁卿一眼,传音道:“你说是疼爱他护着他,竟然连了名字都不给取!” 季雁卿挥挥扇子,直接挡过黎子玄谴责的眼神,瞟了一眼狼崽子,他觉得这狼崽子十有*是有名字的,但是名字对魔族而言何其重要,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来。那狼崽子仿佛感觉到他的眼神一样,抬头一笑说道:“师尊要替我起名吗?” 季雁卿:“......” 季雁卿觉得这个势头发展的有些微妙,于是干咳一声说道:“以后再说。” 狼崽子似乎也就是随口一说,被婉拒后也并不失落,依旧安静的泡着茶。 黎子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存在似乎有一些碍眼,如坐针毡了一会儿后,果断决定开溜。 见他撩起帘子准备出去,狼崽子端着茶壶,十分吃惊的问道:“师伯不喝杯茶再走么?”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去找掌门师兄,师侄泡的茶,让雁卿喝就好。” 季雁卿一手还端着狼崽子泡的茶,正喝着,就被黎子玄一句怎么听怎么暧昧的话惊的差点呛到,顿时手痒了起来,而黎子玄早就跃出去了。 黎子玄走后,季雁卿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开始打坐入定,狼崽子也十分懂事,拿起本经书,坐在他身边开始看了起来,顺带护法。 顶前面的马车里,韩诚刚打坐冥想没一会儿功夫,就有人直接撩了帘子闯了进来,他眼睛也不睁,张口说道:“子玄,规矩呢?” 破帘而入的黎子玄愣了愣,退了出去,然后又斯文的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歪在了地毯上。 韩诚:“......” 韩诚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满心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再一次觉得这掌门真是当的太憋屈了。 黎子玄故技重施道:“旅途漫漫,掌门师兄难道不觉得寂寞?” “雁卿在做什么?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他打坐入定,巩固修为去了。诶,说起来,我过去不常和雁卿师弟接触,素来听闻他不爱与人交往,只喜欢自己一人看书,孤僻的很,如今看来,倒也不是这样的吗。” 韩诚终于睁眼看了他一下,说道:“哦?怎么改观了?” 黎子玄道:“能浑不在意的收养一个魔物就很了不起了,更枉论以师徒相称。再者雁卿挺有趣的,能打能闹还能变通,不像是守旧死板的人。” 韩诚不说什么,只问道:“这么说来,你更喜欢现在的雁卿师弟了?” 刚才觉得自己碍眼的黎子玄立马就会错意了:“掌门师兄你这话说的太不对了,我拿雁卿当师弟而已!” 韩诚:“......” 他掀起眼皮子,木然看了他一眼,很想知道徐观当初到底是怎么把他带大的。 黎子玄对掌门师兄的复杂心情毫无所觉,自顾自说道:“雁卿这样,和人更亲厚了一些,非要说的话我还是更喜欢这样。” “既然如此,雁卿都在用功了,为何你还在我这里偷懒?” 这次目瞪口呆的换成了黎子玄,他看上去十分不可置信,为什么前一刻两人还在愉快的扒雁卿师弟,下一刻掌门师兄就如此无情无义了呢? 好不容易下山,自以为躲过了严厉的二师姐的黎子玄,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不赶紧去。”韩诚温柔的说完,就十分不客气的一挥袖子,直接将黎子玄扫地出门了。 黎子玄呆坐在路旁,拉车的马从他身边‘哒哒’踏过,毫不留情面的甩了他满身的土,只有一辆装满弟子的车停了一会儿,一个小弟子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戳的老高的道冠还在窗棱上撞了一下,险些将道冠直接给撞掉了,那小弟子一手扶道冠,一手扒窗棱,十分热心肠的关怀道:“黎师叔怎么在路边坐着,是从马车上摔下去了吗?” 黎子玄在弟子眼中一直是一名十分了得的丹修,车里其余的弟子闻言立马从车框里探出了头,都是刚入内门的,藏不住心事,激动又克制的跟黎子玄问了好后,立马将最开始那名道冠还歪着的弟子拉了回去。 “说什么呢!黎师叔这般必是事出有因,怎么能怀疑他!黎师叔慢慢修炼,我们这就走,绝不打扰。”说完他们就架着马车跑了,哒哒的马蹄子又甩了黎子玄一身的土。 黎子玄:“......” 黎子玄飞身上了马车,终于不好意思继续不务正业了。 一旦真的穿越到了这么一个修仙的世界,打坐入定冥想一类,在过去听上去玄之又玄的事,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季雁卿入定前期十分顺利,加之一切事物都有狼崽子打点,可说畅通无阻,但十几日过后就有点问题了。 不是因为外界干扰,问题出在他自身。 他走进心魔幻境里出不去了。 在各类修真小说中,心魔通常都是主角需要面临的最可怕的挑战,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源自于他们本身,没人救得了他们,除了自己。 但是这不包括季鸿啊! 季鸿他一路就无欲无求!我没有听说过他有心魔啊!! 我一个半路出家修道的,能不能对我友好一点!!好歹告诉我怎么走出去啊!!! 很可惜,不知是不是心魔幻境自动屏蔽一切外音,任凭季雁卿上蹿下跳,系统也没搭理他一下。 意识到真的只能靠自己,季雁卿在最初的恐慌过后,迅速的冷静了下来,求人不如求己,更何况季鸿的心魔幻境也没有别的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可怕,季雁卿拔出倒影,紧紧握在手中,拨开重重迷雾,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季雁卿的心魔相当奇妙,妖魔鬼怪一概没有,反而平静空旷的不像话,季雁卿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脚下的土地突然消失,直接摔了下去,短暂的失重感过后,终于又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不一会儿模糊一片的视野也恢复了清晰,看清了自己在一条花廊里。 只是这矮的似乎有点过分了...... 他从不知道,《人间何妨是疏狂》里还有巨人这个设定,这花廊两边修的比他人还高了...... 他正一脸懵逼,就听见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神经一直紧绷着的季雁卿下意识要拔剑,却发现背后空空如也,不仅如此,他整个人都仿佛缩水了一样,成了四五岁孩童的模样。 原来不是他误入巨人国,而是自己变小了吗? 季雁卿一头雾水,震惊的想:“不愧是主角啊,别人的心魔都是成年后苦求不得,季鸿竟然是从小时候开始的。” 原著中曾经提到,季鸿很小的时候就有了仙缘,尚幼的时候就被韩诚捡上了天青山,却从没说过具体时间。季雁卿打量了一下四周,直觉的这里不太像天青,水榭花廊,凡人里大户人家的宅子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所以这是哪里。”季雁卿一脸懵逼,“姑苏游家?” 这时他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阵阵疾呼:“小少爷!小少爷!可算是找着您了,一晃神你就跑的不见人了,这廊下就是湖,当初挖的深,掉下去可怎么是好。” 季雁卿正莫名其妙这小少爷叫的是谁,下一秒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季雁卿:“!!!!” 他下意识就要挣扎,结果手不小心按着了那人的胸口,软绵绵的,登时就老实了下来。 这太耻了,他不知道多少年没被人抱起来过了,更不用说一个年轻的妹子,季雁卿瞬间就不敢乱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人的关系,季鸿的心魔幻境十分不靠谱,景物人脸以及说话的声音都是时有时无,季雁卿只感觉到先前的姑娘抱着自己沿着花廊,拨过丁香,朝另一头走去,大概是回自己的院子里去,而他的心头却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抗拒,仿佛是下地狱一样。 这时季鸿的心魔幻境终于和广大修真小说同步了,先前的王宫府邸顿时扭曲成了一片地狱般的火海,鬼影幢幢,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十分刺耳,季雁卿还没来得及惊慌,就下意识捂住了双耳,发现毫无用处后,才意识到这惨叫就是季鸿本人发出的。 季雁卿开始满地打滚,喉咙里发出阵阵仿佛被抽筋扒皮的哀嚎,他知道这是由于心魔的关系,这些感情全都是属于季鸿的,但由于他和季鸿之前的关系十分紧密,并无法控制,反而被那股绝望和愤怒影响,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没那些混杂的强烈的感情紧紧攥住,无法呼吸。 途经蜀南时,狼崽子正在车厢里打坐,突然双眼一睁,扭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季雁卿。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平稳入定的季雁卿第一次出了岔子,一道红色的印记从他眉心而起——那是心魔印记。 狼崽子一惊,甩袖一挥,小型的结界笼罩了整个马车,确保了心魔的气息不会散露分毫,这么一会儿功夫,季雁卿的心魔印记已经有了深入的趋势,狼崽子知道,如果放任不管,心魔就会从灵台伸至心间,最后扎根内府,到时候季雁卿就十分危险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结果没想到季雁卿不光没摆脱,反而有了越陷越深的趋势,牙关颤抖。 等不得了。 狼崽子咬咬牙,当机立断的咬破了指尖,隔空以血画大符,口中轻念‘破’,然后挥手将血符打向季雁卿,带着魔君血的符咒没入季雁卿眉间,堪堪遏制住心魔印延伸的势头,最后越来越淡,隐入眉间,完全看不见了。 狼崽子脸色煞白,身子一歪倒在了马车上,颤抖着舔舐着自己指尖的伤口,片刻后,在他手上的伤口消失的同时,季雁卿也浑身一抖,终于醒了过来。 第二十三章 那怨恨和悲恸太过强烈,季雁卿醒过来后好半天也没有回过神,直到系统在他耳边‘叮’的一声【恭喜用户,成功开放‘往事’支线观赏副本】。 季雁卿眼前一片模糊,有种强烈的眩晕感,听见系统‘答疑解惑’更是心浮气躁,他眼前一片虚影,双手控制不住的乱抓,最后还是狼崽子忍着再度失血的痛苦扶住他,才让季雁卿稍稍稳定了下来。 那真是太喜庆了,原著里没有说到季雁卿有心魔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季鸿原身内所有记忆均由用户继承,此为原著没有写出的隐藏剧情,因此需要用户自行完善】 但是这心魔幻境也太可怕了,就没有什么办法破解吗? 【用户可以选择放弃,系统将为你剔除这个副本】 这要搁以前季雁卿可能还开心一会儿,但被系统坑了这么久,他就是再蠢也知道系统没有这么好心,于是他顶过又涌上来的一波恶心,警惕的问道:有什么后果? 【由于副本内容涉及后期反转的关键部分,用户一旦选择放弃,届时可能会因信息不足无法及时作出防范准备】 ......没有及时防范有什么后果...... 【由于反转时情况凶险,死亡率会大幅度提高】 那原来的死亡率有多高? 【请稍后,78%】 ......我不剔除!我特别爱打副本,打副本让我快乐!! 别人穿书成了主角之后要么志得意满,要么大仇得报,从此呼风唤雨走上人生巅峰,怎么就我一个人从头作孽到尾,随时随地还要担心自己扑呢! 季雁卿泪流满面,再一次感受到了书穿小说到底有多么不靠谱。 那你告诉我心魔怎么破除总行了吧。 【心魔破除的方法有两个,一是用户保持自己的清醒,分清梦境和现实,以及自身和书中原主角的区别,理性对待各种各样的事件和情绪】 季雁卿心里呵呵一声,觉得这和高中思想品德书上写的别无二致,都是说得容易,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他在心里问候了一下系统他全家后,又问道,还有呢? 【第二是借由外力破除,但不可强行破坏,由于心魔幻境多在用户修炼入定睡眠时出现,贸然打破可能会导致走火入魔,提前进入结局】 所以你倒是说! 【由《人间何妨是疏狂》原著设定决定,心魔属于低级魔物的一种,靠食用人们的贪嗔痴念成长,只有高级魔物的血才能够压制,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这第二条季雁卿觉得说和没说一样,你莫名其妙去求别人的血,别人乐不乐意搭理你先不说,惹怒了双方再打一架,那就十分悲惨了,因此修士多数时候只能靠着自己度过劫难,幸运的万里挑一,剩下的都只有陨落。 季雁卿头晕稍去,眼前刚能视物,就觉得一口老血混着三魂六魄卡在了喉头,然而还不等他喷出来,就又想到了一件事。 刚刚我在心魔幻境里什么情况,我自己心里清楚,绝对不可能是靠自己意志坚定...... 【是的,这也是系统最初提示你收留狼崽子的原因,贪狼一族属高级魔族,血可救人,刚刚他以血画咒,才换得你从幻境中清醒】 系统这一句话犹如一闷棍,季雁卿先前还闹着要四散奔逃的三魂六魄,直接被一棍闷回了身体里,这次终于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季雁卿眼神刚一聚焦,就看见了被他紧握住的狼崽子的手,鲜红的指印横陈,足见他抓的有多用力,但那狼崽子竟然一声不吭,见他醒过来反而还关切道:“师尊先前被心魔困住,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修炼之事不急于一时,现在感觉——”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季雁卿一把抓住了另一只手,狼崽子嗅觉灵敏,然而季雁卿那狗鼻子也不弱,在被系统提点后,顺着血味就找到了狼崽子的伤口,看见不是心头血后松了口气,但脸色也依旧不好看。 “流了多少血。” 狼崽子下意识要收回手,但一次发力不但没挣脱,反而被攥的更紧了,只好回道:“不多,就一点儿。” 魔族舔舐伤口对伤口止血愈合十分有成效,狼崽子自己咬开的口子已经愈合了大半,季雁卿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最后只好放开狼崽子,轻声道:“把结界去了。” 狼崽子听话照做,结界去掉后,车外的‘哒哒’马蹄声,大道两旁经由树木花丛筛过的风声,悉数回到了这一方天地内,季雁卿又爬起来去开窗,被狼崽子拦下,自己开了窗,树木山水的芬芳顿时也回到了车厢内,冲散了经久不去的血腥气。 季雁卿坐在马车内的地毯上,经由刚刚一乱,他的道冠已经有些歪斜,发丝凌乱,领口微开,汗液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他的下巴上汇成一股,滴进了锁骨的凹陷处,梦里他曾死咬嘴唇,此刻更显得他嘴唇嫣红。 狼崽子站在窗前,微微低下了头,并不直视季雁卿。 然而季雁卿对他招了招手,说道:“过来。” 狼崽子低着头走了过去,被季雁卿一把拉进了怀里。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放着我不管就好,心魔而已,就算我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总还能挣扎一番。你的血何其珍贵,不要乱用。” “师尊先前心魔印出现,我叫不醒你,担心有所变,情急之下......” “我这番话并非是责备你。”季雁卿说道,牵起了狼崽子被咬伤放血的那只手,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上,已经看不见的伤口,“真是......只有自己养过才知道什么感觉。还疼吗?” 狼崽子摇头。 “我真是......”季雁卿往后一靠,叹了口气,“只要你在我身旁,我一闻到血味就怕。” 狼崽子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又立马低下了头:“怕什么?” “怕你又哪里受了伤,好了不提这个了,总之你以后不要再随便做这种事......你头一直低着干什么?” 被季雁卿一问,狼崽子的头偏的更厉害了,偏偏季雁卿天生手欠不说,刚才又发生那样的事,他生怕这崽子是不是瞒了自己什么,其实现在非常不好受之类的,立马紧张的就要扳过他的脸。 季雁卿刚醒过来身心俱虚,狼崽子怕闹的太过分,只好自己转身,低头先帮季雁卿把衣领给严严实实的拉上,才抬起头。 季雁卿抓着他左右检查了半晌,什么也没发现,刚安心,就注意到这个场景不太对。 他自己衣衫不整的坐在地毯上,斜靠马车壁,怀里还躺着一个崽子,这要搁一个月以前也没什么,不过是抱个孩子,偏偏一个月后,狼崽子又蹿了老高,加之他半身就长的俊秀,头又倔强的偏着,乍一看还跟那什么似了的事后抱着个少年一样,还是强迫版的。 被他强行忘了月余的悸动值加好感度系统再一次跃上他心头,季雁卿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误打误撞真的猜中了狼崽子的想法,季雁卿决定想办法圆过去,不然也太尴尬了。 “是我没考虑清楚,我老把你当孩子看,但其实你早已不是孩子了。” 季雁卿像是个合格的长辈一样拍了拍狼崽子的背,狼崽子自己也就坡下驴的站起了身,正准备说点什么,就感觉到马车一停,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喊“到了!”“东西搬下来,就在林子那头!绕过去就是!” 狼崽子侧耳听了听,说道:“可能是到派药点了,师尊要不要下去看看?” 季雁卿正身心俱疲,如果有可能他真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闻言摊在车厢角落里说道:“不了,不过如果你有什么想看的,跟着去看看也无妨。” 狼崽子摇头:“师尊在哪儿我在哪儿。” 这话真屈心。 季雁卿心里一梗,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抬头问道:“等等,距离我入定至今,过去多少日子了?” 狼崽子想了想,回答道:“近二十天了。” “如今到什么地方了?” 这狼崽子就回答不上来了,摇头说不知道,他本来以为季雁卿会就此放弃,哪里知道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直接扑向了窗边,十分的身残志坚。 狼崽子:“......” 他赶紧也扑了上去,身怕目前‘半身不遂’的季雁卿车轱辘似的滚下来。 黎子玄正打从他马车前经过,打算跟着派药的弟子一起去村里瞧瞧,突然就被季雁卿叫住了。 “子玄!这是哪儿?” 黎子玄人已经飘出去了老远,只有声音隔空传了过来:“蜀南竹海!” 蜀南竹海......蜀南竹海?! 季雁卿一个激灵,迅速的清醒了过来,扶着窗框起身就要跳下马车,被狼崽子一把拦住。 “师尊如今身体有恙,还是静养的好。” “没什么大碍,出去走走反而比留在马车里好。” 见他执意要下车,狼崽子只好跟着他一起跳下了马车,不解的问道:“是有要紧之事吗?” 季雁卿点头,强压着激动,严肃低声说道:“非常重要” 蜀南竹海! 这是季鸿和摇光君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 主角都是用来推动剧情的,配角都是拿来爱的。 即便季鸿美貌无双,与世无争,不走寻常路,也依旧逃不掉这个套路。 摇光君身份高贵,尊为魔族少君,才能卓绝,刚出场时在蜀南竹海,月下竹林茅舍,树影筛风,一张脸长的仅次于季雁卿,如落满香灰的神祇,和姑苏游白衣并列第二,妖孽一样的魔族少君偏有属于圣人门生的端正雅骨,手执一册经卷,对偶然下车转转的,偶遇此地的季鸿奉上一杯香茗,轻声笑问:“共饮一杯无?”。时有兰花盛开,因此作者以此作比,用‘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来描述摇光君,出场不过三章就虏获了大批主角的粉丝。 当然也不是没人掐,毕竟从《人间何妨是疏狂》的前半本发展来看,摇光君可能就是全文中最大的boss,由于对百年大乱时,魔族败退心生不满,因此有预谋的和季鸿相遇,成为朋友,伴其身侧,却只是为了牵制季鸿,以便于空出时间残杀修真世家,然后又以毒花‘温柔乡’害死天青山韩诚和木杳,只为让魔族一统天下。 【喜欢摇光君的你们三观都被狗吃了吗?】 ↑此贴自前半部完结以来,常年飘在首页,一直到全书完结,据说出现了更大的反转,热度也没有下降,反而被炒的更加厉害。 但是季雁卿觉得这完全没有问题啊!摇光君是*oss这种说法本身就疑点重重啊! ‘温柔乡’是原产于魔界没错,但凭这个就能确定一定是摇光君做的啦?!几百年前两界大战,直到大战结束摇光君似乎都还没出生,出生后就一直放在两界关系较为缓和的交界处成长,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仇怨。而且自摇光君出场开始,就一直在试图了解人类,搭建两界友谊的桥梁,从不相信以战能止战,热爱和平,这样的人你说他想要称霸天下?! 人设崩了啊作者大大! 就因为他是魔族,脏水就能全都往他身上泼了?废墟里的天罡气源头还没找到,就不管了?凡夫俗子都知道验尸,推算一个杀人时间,再来找不在场证明,摇光君一路与季鸿同行,季鸿去哪里他去哪里,床位不够两人还睡一张床,哪里来的时间杀人,一群修士的岁数相加,几可与天同寿,这个寿就教会了他们没常识吗?就算这是剧情需要,他们不带脑子,那一些老是上帝视角的读者喷子们,也不带脑子玩耍了吗? 真·摇光君脑残粉,原季禾,现季雁卿,当初身披‘摇光君全球后援会’马甲,用打竞技场冲排名的精神,以一当十,战力惊人,就算被人喷为‘无脑护’‘脑残弱智’也在所不辞。 【摇光君是傻逼:这种修真小说里,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主角有错?何况作者本人都已经写出来了,修真界所有人都觉的他有问题,季鸿亲自镇压了摇光君,你还想给那个害死韩诚木杳的人渣洗白?呵呵,脑残,小学生回去多读两年书。】 【摇光君全球后援会:不吹不捧不洗白,仅凭事实说话。而且作者自己都说了,只写完了上部,上部终极boss就死了,你下半部分玩什么[doge]。摇光君是魔族,所以杀了他吧。摇光君是百年大战主将贪狼的后裔,所以杀了他吧。即便还有重重疑点,也没关系,谁让他是个魔族呢,杀了他吧,你们这手民主套路玩的好棒啊,苏格拉底之死你们听说过没有啊。而且,季鸿为什么会镇压摇光君呢?那是因为修真界群情激愤,要求季鸿动手啊,季鸿没办法才动手啊,在这种情况下,季鸿都选择不杀摇光君而是镇压他,镇压后还喊了一声‘挚友,对不起’,还哭了,你们觉得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季鸿可不是什么圣母啊。】 当初有多少人觉得他三观不正,不光微博喷他,还扬言人肉他,最后还有人跑去游戏里说要截杀他,结果被精六插八拿着赤霄红莲的季禾教做了人。 即便中途有段时间,季禾实在是觉得撕逼撕的心烦,决定完结再看文,也从没耽误过他粉摇光君的心,每天上线转发摇光君的同人图,都一定要配一句‘么么哒’。 这种爱在他穿越来到《人间何妨是疏狂》的原著世界后,不减反增!因为他实地考察了一下,发现到处都是疑点,谁都像是有问题的,就摇光君最清白了啊!他刚来的时候还一直幻想,如果一定要反转,他一定要拉着偶像摇光君一起反转,走向人生巅峰的啊! 怀揣着某种,类似于青春期的小姑娘即将见到自家偶像的雀跃心喜,季雁卿拉着狼崽子,顺着竹林里的兰花丛,一路快走进了竹林深处。 摇光君我爱你!!么么哒! 然而他扑了个空,竹林茅舍还在,然而并没有月下笛音,也没有摇光君。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季雁卿一下就愣在了四处浮尘的茅舍里。 这原著的改动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这么重要的角色你们也敢删? 【尊敬的用户您好,系统不会删除任意角色】 但是摇光君没有出现。 【您好,根据剧情的需要,原角色可能会更改出场顺序和方式】 ......你让我解谜就已经很不人道了,你现在还让我猜人物,你是人吗,给攻略吗? 【尊敬的用户您好,系统并非人类,这样也是为了增加用户的游戏体验乐趣,祝您游戏愉快,再次提示,合理运用剧情疑点,广开脑洞,有利于解决您的疑惑】 ......广开脑洞? 没有见到偶像,反而又被系统坑了一把的季雁卿心情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失落。 被拉着跑了一路,跟着兰花走的时候狼崽子就觉得有点不对,看见茅舍的时候,就在季雁卿没注意的地方脸色僵了一僵,现在突然停了下来,季雁卿还一直不说话,狼崽子看了他一眼,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季雁卿被这一声喊回了神,不能说自己在惆怅什么,只能摇了摇头,牵着狼崽子在茅舍里转了转,把一副缺了口的茶盏端起来看了看,再三确定近期没有任何人用过后,才走了出去。 狼崽子被他牵着吃了一嘴的浮灰,再三窥了窥季雁卿的脸色,才又问道:“你在找什么人吗?” 季雁卿扭头看了他一眼,将披风脱下铺在了一丛兰花旁,率先不讲究的坐了下去,从身后摸出了一个葫芦,对着嘴喝了一口。 那葫芦是天青弟子外出时的标志物之一,能收魂能藏物,不过之前可能从没有人用它装过酒。 狼崽子:“......” 他把自在楼里外打扫了一遍,也没看见酒坛子,这酒他从哪里弄来的。 “大白天,先前还兴致冲冲的,师尊喝什么闷酒?” 季雁卿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晃了晃酒葫芦听了个响,问道:“要喝一口吗?” 狼崽子走去他身边坐下,正准备捞过来,季雁卿就一把收回了葫芦,贱兮兮的说道:“你还不及弱冠之年,喝什么酒。” 狼崽子哽了哽,收回了手,说道:“我不是人类,加冠一类的并不适用于我身上。” “噢对,我忘了。”季雁卿把酒葫芦凑过去给狼崽子闻了个味儿,又收了回来说道,“不,这么矮,说你不能就是不能。” 狼崽子:“......” 这才喝了一口呢。 “崽子我问你个事儿,你可得老实回答我。” “知无不言。” 季雁卿以前酒量还行,来这里之后还没喝过,主要是没机会也没心情,而且天青山虽然不禁酒,但也不许贪杯多喝,因此他好不容易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坛,也没多想就带过来了,本来打算喝一口压压惊,再好好开开脑洞,套一套狼崽子的话,哪里知道原装季鸿是个一杯就上头的,不算醉,就是晕晕乎乎,嘴上把门儿不怎么牢靠。 于是季雁卿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摇光君啊。” 狼崽子反问:“师尊觉得我像摇光君。” 季雁卿认真的想了想,奈何头有点晕,非但没让人觉得严肃,反而让人觉得有一点好笑:“不太像。” “为什么?” “摇光君啊,‘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你还小呢,不像他。” 他晕晕乎乎的觉得狼崽子似乎笑了笑,扶住他道:“你见过摇光君吗?” “没有。” “那你就知道他什么样了?” 喝高的人通常都不会觉得自己喝高了,尤其像季雁卿这种浅醉的,大概还觉得挺飘忽:“神交已久。” 是啊都是全球后援会的皮下了能不神交已久吗。 “呸!崽子我跟你讲,你以后得记住,别人越说你不好,你就越要好好的,不是为了给别人看,而是为了自己。” “好好好,师尊喝了点酒,这处风大,我们不如回车上去?”说着他就要扶起季雁卿,结果被季雁卿一巴掌挥开了手。 “还有事呢,急着回去干吗。还有啊,我说你动不动就放血的,这习惯可真不好,得改改,好不容易给你养回来,你随便放血问过我意见了吗?” 见季雁卿不愿意动,狼崽子只好又坐了下来,陪在一边听着,见季雁卿安静后才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尊你......喜欢摇光君?” 季雁卿一愣,不过不是惊的,而是喜的,就好像小姑娘被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你家偶像’一样,然而想到前途未卜,自己又还没见到本尊,那点喜里又夹杂着一点落寞:“天下谁不喜欢摇光君呢?” 狼崽子一怔。 季雁卿被酒水扯松了神经,没感觉到,正准备说话就被系统提示音打断了。 【恭喜用户——】 闭嘴。 季雁卿十分直截了当的打断了系统提示音,转而又拉着狼崽子说道:“你上回说没有名字,我帮你取一个你要吗?” 狼崽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要。” 季雁卿随手折了身边一枝兰花,插在了狼崽子头上,还明骚着嗅了嗅,才说道:“姓就随我,名汝曰俨,字.......岁数够了再说。” “按人类的岁数来算,我早已及冠。” “那......字汝长矜。” 狼崽子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新名字发表看法,醉鬼季雁卿就又作起了妖:“我看这兰花挺好的,我帮你沾点儿味,怎么沾呢......诶洗头不错!走走走,我帮你洗个头。” 说完他并指如刀,裁下了一排兰花,拉起狼崽子就跑,可怜狼崽子还没从刚刚的情绪里出来,就被拉着一个趔趄,又要跟着往前跑,又要忙着捡披风,最后就像一个人形的挂件,被季雁卿拉着,脚不沾地的走了。 第二十五章 季雁卿最后也没能成功作妖,一来天气还没转暖,他再晕乎,也不至于混账到把狼崽子一把给按溪里去,再来他拖着狼崽子刚奔出竹林,就被送药回来的韩诚给拦住了。 看上去一把老骨头的韩诚一手接住飘忽的季雁卿,另一只手还要挣扎着拉一把狼崽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道:“这是怎么——” 季雁卿打断他,严肃的解释道:“他现在叫季俨了,字长矜!” 韩诚:“......” 原狼崽子,现季俨,刚刚被季雁卿拖着一路飞奔,差点飘起来,闻言尴尬道:“师尊方才喝了口酒。” 韩诚这么多年来想必也对季雁卿的酒量有一定的了解,一听到‘酒’这个字就觉得头痛,让季俨接过季雁卿,扶额道:“把你师尊扶回去车上去,进城再说。” 季雁卿觉得自己真没醉,他有意直起身来,再喝几口证明自己还能再战五百年,转而又回过神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季禾了,过去的所有都和他没了关系,他有的只有天青和狼崽子,还有未卜的前途,顿时又悲从中来,死沉的重量全往狼崽子身上压,眼神一直瞟着韩诚,韩诚被他看的发毛,问道:“怎么?” “师兄,掌门师兄,你得小心啊。” “小心什么?” 季俨也侧头看着他。 “我不能说啊。” 韩诚:“......” 虽说雁卿师弟的酒量一直不怎么样,但过去有这醉后说胡话的习惯吗? 答案是没有的。 季鸿冷淡自持,常年一人独居于逍遥峰,所有的聚会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少有的几次一杯倒后,也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撑死击箸哼两声小调。虽说现在没多失态,但和过去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但是醉酒后的季雁卿嘴严实的很,怎么撬都撬不开,活像个锯嘴的葫芦,三番两次下来韩诚也就放弃了,全当季雁卿是在胡言乱语,头痛到:“扶他回去吧。” 然后季雁卿就被扶回去了,头刚一靠上靠垫,就睡了过去,人事不知,再醒来已经是深夜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季鸿房里翻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劲儿太足,饶是修士体质特殊,竟然也难逃醉酒的命运,好在他喝的不多,只睡了一觉,头却不怎么疼。 季雁卿挣扎着要坐起来,被一直在一边候着的季俨扶住,靠在床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哎哟我去。”季雁卿按太阳穴,想:“什么酒,这么飘忽。” “这是哪儿?” “蜀中岚城的客栈里。你一口下去醉的太厉害,正好又遇到了点麻烦,掌门师伯就说现在这里安顿几日了。” 好像是有这么段剧情......但是书里没详细说。 “什么麻烦?” 季俨正准备开口回答,客栈房门就被人凶残至极的推开了。 阵仗之大,态度之嚣张,惊的季雁卿下意识就要摸自己的剑,结果一看是黎子玄端了碗汤药闯了进来,嘴里直呼:“哎哟我的天呐,烫烫烫烫死我了......长矜师侄赶紧把房门关了可烫死我了。” 季雁卿:“......” 既然知道烫,为什么不用点术法符咒一类的,非要用手托着? 黎子玄一路闯进来,药碗往案头一放,好悬没洒出来一大片,呼了呼手道:“放这儿,冷会儿再吃。” “既然这么烫......为何要用手直接端上来。” 黎子玄翻了个白眼,十分不拘小节的往他床上一坐,接过季俨奉上的茶,立马被季雁卿隔着被子轻轻踹了踹,黎子玄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做什么?” 季雁卿用他那刚醉完,还飘着的声音说道:“往边上挪点,狼崽子一会儿没地方坐了。” 黎子玄闻言又朝天上翻了个白眼,挪出了个空位,从身旁把季俨拉了过来,这才又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季雁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现在可以了。” “北辰番的人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无论官道还是山路,设障碍的设障碍,拦路的拦路,到处都是禁制,稍微有点灵力流转他们都能察觉,加上那头有人认识掌门师兄,可能有点麻烦。” 北辰番? 季雁卿迷糊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北辰番并非一个门派,而是一个组织,集结了各种路子的修士,其中不乏大能,直属于当朝的皇帝,说好听一点是清道夫,维持着凡夫俗子和修士们的平衡,说难听一点那就是皇帝的狗,逮谁咬谁,专咬修士,这是修真界的人都有的共识。 但还有修真界不知道的。 北辰番现世于当朝,建立却早于当朝,过去是条野狗,但不轻易咬人,成了家犬后反而得了狂犬病,番组内有一张北辰榜,每十年更新一次,上榜的都是境界高于元神,又不肯安心隐世的,连聚众御剑这件事都能被记上一笔,被记上一定的次数后,北辰番将倾尽全力将其斩杀。尤其是这任番主谢无端,是个人精,甚至能带领北辰番再度踏入白鹭宫。 而世道如此,但凡能成圣的,或多或少都牵挂苍生,于是怀璧其罪,陨落的也是他们,这也是为何近年来再没听说有哪位大能飞升的原因。 这是个很奇葩的的组织,但是原著里他们出场有这么快吗? 不是在清谈会才出现吗? 一出现就找上天青山......要做什么?要对韩诚动手? 对了,温柔乡! 季雁卿突然想起了这茬,初时味清浅柔和,具安神定志的功效,之后转浓,让人一步一步沉溺其中,修为慢慢散尽,最后返老还童,吹灯拔蜡,害死韩诚和木杳的就是这东西! ‘温柔乡’这玩意儿效果太逆天,在魔界也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找到,北辰番完全有这个实力!加之温柔乡毒发需要几个月的周期,所以韩诚身上的毒很可能就是北辰番下的! 脑补到这里,虽然证据并不确凿,但季雁卿难免警惕了起来,问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清楚,但看样子也没什么为难我们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这几车药材的伪装效果太好了,就算是北辰番,也不敢随便找理由动手......啧,你看。” 黎子玄说着,示意窗外。季雁卿的房间在二楼,窗户一开正对着远处大道,季俨扶着季雁卿起来,朝外看。 时值晴夜,星影摇摇欲坠,季雁卿一眼就看见了一队身着月白衣袍的人,为首一人周身气度不凡,衣袍外罩了件浅绿的纱衣,大冷的天,手上还端着把折扇,十分的清凉,非常的装逼。 那想必就是现任北辰番主谢无端了,韩诚正站在自家药材车队前跟人说话,如今耳目聪明的季雁卿很容易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谢番主还未说明,到底所为何事。” “天青山两仪峰善观星象,韩掌门定然也知道些情况,上面知道后心里紧张,就难为我们这些跑腿的了,顺带提醒韩掌门,南方杀伐星当头,血气重,慎往。” 北天青,东游家,西梦阳,至于南,就是三水潇湘了。 北辰番的秃鹫都是跟着腐肉飞的,他们的暗示必然有所依据,这跟他前阵子的怀疑不谋而合......韩诚沉默了一下后,回道:“多谢谢番主提醒,那便不打搅了,五月初六白鹭宫再会。” “韩掌门一路也请多加小心。先前听说季峰主误喝千日醉,在下这里正好有解千日醉的良药。”谢无端伸手,身旁的人立马递上了一包东西,他又给了韩诚。 “多谢。” 谢无端摆手,带着身后的四五人回身御剑,升空时有意无意的看了季雁卿这里一眼,北辰番好歹是朝廷的脸面,谢无端自然也模样端正,只是与他同行的,多用一根白玉簪横着将头发束的十分严谨,唯独他斜插着,有股轻佻的风流。 季雁卿下意识往帘后一躲,正好和谢无端的眼神错开。 什么都没看见的谢无端眯了眯眼,说了声:“先走一步。”就带着四五人走了。 韩诚看着他远去后,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药包,想了想,将其挫成了粉,任它随风飘散了。做完这些后,他才又慢慢走回了客栈。 “啧,南方血气重,潇湘子?” 季雁卿随意点着头,心事重重,心里对谢无端的怀疑越发重了起来。 看过书的,谁不知道四大世家之一的潇湘子,甚至没活过白露宫盛会。 “北辰番的人没那么好心,肯定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等等,你汤药还不喝是准备干吗?” “我都醒了还喝什么。” “师尊还是喝了吧,不然一会儿黎师伯就惨了。。” 季雁卿一脸疑惑,接过药碗,在黎子玄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毫不犹豫的一口干了。 那碗闻不出味道的药水的口感简直清奇,又酸又腥又苦,果然是解醉的,季雁卿那点飘忽立马被这神奇的口感给吓的收了回去,脸都皱成了一团,好在季俨贴心,往他嘴里塞了个蜜饯,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雁卿真勇士,这味道......据说连二师姐都嫌弃。” “再嫌弃也得喝,千日醉力道太足,不解了能浑身无力好些天,你受得了?” “掌门师兄。” 韩诚推开门,走至季雁卿床前,身上那股悠远的香味就飘进了季雁卿的狗鼻子里,让他忍不住嗅了嗅,觉得有点熟悉,还挺好闻的,心里想着哪天回去了也找找原材料,给自己也制一捆香。 “嗯。你碰不得酒,以后少喝点,酒我都替你倒了。”韩诚看了看,又说,“行了,明日好好歇歇,弟子们还要去别处分发药材,后天一早启程。” 说完他看了看就准备走,结果被季雁卿叫住了。 “掌门师兄!” 韩诚回头看他。 “谢番主若是递了什么东西,还是不要接的好......” “为何?” 因为我觉得他要害你的啊! 但是季雁卿肯定不能这么说,只好硬着头皮道:“他们北辰番......风评似乎不佳。” “你常年窝在逍遥峰,哪里听来的风评?子玄跟你说的?”韩诚笑道,“北辰番和你们想象中有些不一样,我自有分寸。子玄,你在这儿,雁卿就别想休息了,走吧。” “唉唉唉,知道了,知道师兄你最疼雁卿,先前就来看了好多次。”黎子玄随口抱怨,被韩诚敲了头,老老实实跟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打开门,探出了一个头,说道:“对了,雁卿你那排兰花我给你放瓶子里了,你床后边儿那个。” 说完他就关门跟着韩诚走了了。 季俨把那束兰花抱了过来,看着他,季雁卿莫名其妙跟他对视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了。 “师尊方才说,摇光君身上也有兰花香,因此要用兰花帮我洗头。衣服要薰吗?用不用我先去碾汁?” 季雁卿:“......” 亲娘诶。 第二十六章 摇光君身上有兰花香,所以我要用兰花帮你洗头,我要让你也染上这个味道。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我很喜欢摇光君,所以我要把你变成摇光君的样子。 季俨是怎么想的季雁卿不知道,但季雁卿自己做贼心虚,就是这么想的,十分尴尬。 这就像是沉迷于男色无法自拔,背叛了自己的爱人,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然而一向十分体贴季俨此时仿佛瞎了一样,完全看不出季雁卿的尴尬,依旧如一根顶天立地的棒槌,捧着一束兰花站在季雁卿面前,一句一句的戳季雁卿心窝子:“我已经让人烧好水了,现在要洗吗?这些兰花要让我拿出去捣碎碾汁吗?” 季雁卿:“......” 我的娘诶。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眼神飘着飘着,一飘到季俨身上就迅速的飞了出去,平常折腾调戏起季俨来,层出不穷的花样都被他蘸酱吃了,纠结了半天后他才说道:“我并非拿你当作摇光君......我只是觉得那味道闻起来不错,所以我......总之,我并没有觉得......” 越描越黑! 说着他声音就小了。 身高又抽高了一些,五官也长开了一点的季俨放下兰花,走到季雁卿的身前,关怀体恤道:“师尊并没有觉得什么?” 坐在床上的季雁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木然想道:“这崽子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咸鱼翻身了,开始找我报仇了。” 看见季雁卿这样,狼崽子终于笑了起来,起身又拿过兰花:“我知道师尊在想些什么,我也没有不开心。相反的......都说酒后吐真言,师尊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些什么吗?” 醉酒时的记忆都是些零散的片段,想要凑在一起,免不得费一番功夫,季雁卿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季俨说的哪句,随口问道:“什么?” 季雁卿的道冠被取下,放在一旁,如瀑青丝披散在身上,侧头时刚好遮住了小半张脸,刚醒来不久的他显得有些慵懒,眼里微微泛着的水光让季俨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 “师尊说天......说了很多,我觉得很开心。正好我也喜欢兰花味儿师尊不介意......我就更开心了。” 天什么? 借着一个字的提示,季雁卿慢慢把先前说过的话撸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终于想清楚自己似乎帮他取了个名字这件事。 合着是为了这件事开心? 对魔族来说取名字有这么大的功效?! 季雁卿松口气,压根儿没想起来前一阵子他还因为担心悸动系统,不愿意给人取名字的事。 知道季俨不生气后,他立马又不显山露水的嘚瑟了起来,靠回床头:“这有什么的,开心成这样。” 季俨觉得季雁卿大概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于是笑笑不说话,只又问了一句:“那我现在去叫人拿水来?” 季雁卿有点牙疼,虽说担心取名字会对悸动值造成影响的担心,被害怕季俨生气的惶恐抵消了,但两两相抵后,他依旧觉得洗头发这事儿有点太亲密了。 主要是季俨现在已经长大了很多,不再是最初那个只有十岁的小孩,据说对古时候的人而言,头发十分重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一想到自己的手指要穿过别人的发丝,还要轻轻揉搓,就有点惶恐。 “那个......长矜......” 他想拖一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俨打断了。 季俨低下了头,看上去有点委屈,又有点落寞,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非但不显得娘炮,反而有点让人疼惜。季雁卿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缘故,即便季俨如今没了耳朵尾巴,甚至都不叫狼崽子了,但只要季俨一摆出这神情,他仿佛就能看见那个有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的小团子,心里委屈,但就是不说,尾巴微微一扫,耳朵一耷拉的撒娇模样。 “是我不懂事,师尊想必已经很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今日就睡在地上,以防师尊身体不适,半夜有需要叫不来人。” 季雁卿:“......” 他现在不光更擅长撒娇了,他还精通以退为进了。 季雁卿心里在咆哮:“瞎说!洗个头发能耗费我多大体力!你就睁眼说瞎话!” 但没办法,季雁卿就吃季俨这一套。 季雁卿妥协道:“.......你让人送水上来吧,拿个碗过来,我把兰花捣碎了。兰花毕竟并非正经香料,熏衣服还是缓缓吧。” 季俨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说了声‘好’,迅速下了楼。 再一次丢盔弃甲的季雁卿慢慢躺回了床上,半晌后翻身,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哎哟我的天啊,这叫什么事啊。 【叮!尊敬的用户,由于您的需求,有一条系统通知还未播报,请问用户现在是否选择接收】 来吧。 【叮!用户成功完成‘狼崽子的归属’任务,正式命名狼崽子为‘季俨’,季俨好感度+20,现值160】 虽然对这个消息早有预料,但骤然听到,季雁卿还是痛苦了一下。 怪不得都说喝酒误事,这叫个什么事啊...... 不得不弯吗? 季俨正好这时回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素雅的碗,见季雁卿埋头在被子里,惊讶的上前问道:“师尊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什么,酒后的症状而已。”季雁卿强打精神,伸手拿过季俨手中的碗,将兰花放在被子上,捡了一枝玩,随口问道,“也并非一定要兰花......你若是喜欢什么别的,或是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直接跟我说就是了。” “不会,我也喜欢这味儿。”季俨坐在床边,挑过一枝,开始剥了起来。 季雁卿看了他一眼,问道:“说起来,你和摇光君同属一族,见过他吗?” “见过。” 季雁卿这会儿来了兴致,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样?” 季俨头也没抬的说道:“两眼一口一鼻,既没生出三头六臂,也无通天彻地之能。” 季雁卿:“......” 玩儿我呢? 发现糊弄不过去,季俨只好又说:“什么样师尊心里自有定夺,先前你不都说了吗?” 季雁卿愣了一下。 我说什么了? 卧槽,我没秃噜嘴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季俨看上去很开心,这回没有注意到季雁卿有些不对经,自顾自一边摘着兰花,一边说道:“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师尊你是这么说的。” 正好这时客栈小二备好热水送了上来,季俨三两下将手中的剥好,下床站了起来,季雁卿也起了身。他们剥的是莎草兰,花瓣是淡黄色,剥了这么久,季俨的手指都被花汁染了点色,看上去像是染了个不伦不类的指甲。 季雁卿没忍住一笑,随手拿过小二放在一边的手巾,抓起季俨的手,细细替他擦了起来。 他照顾季俨成了习惯,即便一直忧虑两个奇葩系统,此刻这动作也是随手就来,没感觉到丝毫不妥。而季俨则是一直注视着季雁卿拉着他的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十分灵巧,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直到他躺在季雁卿腿上,季雁卿将第一瓢热水浇上他头发时,季俨才反应过来。 季雁卿将花汁倒进热水里,心里默默回想了好几遍前世发廊洗头小妹的动作后,才定下心来。 这崽子我也算从小看到了这么大,那些小妹每天遇到那么多不认识的人都不害怕,我害怕什么! 不就洗个头发吗! 万事开头难,季雁卿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动作就十分娴熟了。 房间内光线昏暗,热水一瓢一瓢的浇下,符篆的帮助下,那桶热水丝毫没有变凉,氤氲的水汽中,两人谁也看不清谁,只闻见一股幽幽的兰花香,被热气化开后,飘散在空气里。 “还好没用这熏衣服。”季雁卿的狗鼻子抽了抽,想道,“不然哪里是幽兰,要成熏兰了。” “师尊?” “嗯?” “我就叫一叫。” “活回去了,幼稚。” 夜半,解酒药逼的千日醉的酒效断断续续的发作,季雁卿睡的死沉,但不停的出汗,季俨一直合衣躺在外侧,三不五时的起身替他擦擦汗。几次三番后,季俨也不躺下了,就坐在一边,借着月光,静静的看着季雁卿。 俊美无俦,仿佛月光都在他的睫毛上跳动。 把季雁卿扶回客房后,也是他帮季雁卿卸的道冠,脱的道袍,平常穿的一丝不苟的道袍被一件一件的剥下,束的严谨的道冠被摘下后,青丝如瀑泻下,划过指尖时,只有季俨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季俨将季雁卿黏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拿开,细细端详一阵后,慢慢凑向了季雁卿的手,有一股悠悠的,散不尽的兰花味儿,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师尊愿意替我命名,我十分开心......但也不仅是因为这件事。” 季雁卿睡梦中仿佛听到了声音,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天下有谁不喜欢摇光君......师尊也喜欢摇光君吗?” 季雁卿不可能回答他,他也不在意,他与季雁卿的手离的非常近,呼吸间的热气都喷在了季雁卿的手背上,但没有做出丝毫逾越的举动。 “师尊你不会骗我的。”季俨笑了笑,淡如月光。 他们的客栈离城墙近,城外传来了一阵鸟鸣,季俨俯下身又替季雁卿擦了一次汗,转身出了房门。 季俨走下楼,木质的地板时不时发出‘嘎吱’的声响,但竟没有一人出来看,仿佛就是天青修士,也都陷入了沉睡。 黑暗里,季俨的身量慢慢拔高,整个人显出了成年男子的轮廓,眉目深秀,黑色的衣袍慢慢变长,走出客栈大门的一瞬,在月光的映射下,显现出了一点繁复的花纹,他抬头对高大的城墙望了望,守城的将士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吹过,那原本站在城墙下的季俨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第二十七章 岚城外的林子里有一湖泊,湖畔灌木丛生,到了夏季是观赏萤火虫的好地方,有一人全身笼在黑色披风里,兜帽将脸盖得严严实实,早在鸟鸣响起前就候在湖泊边了,见到季俨过来,立马俯身拜道:“摇光君。”是个女人的声音。 季俨上前将人扶起,道:“云姨不必如此。” 云姨拉下兜帽,露出半张在魔族里实在算不上年轻的脸,另外半张被头发盖住:“云峰还在外边,换成我传话,我还担心你不会过来。” “怎么会。云姨在魔界待的好好的,这一趟还麻烦你了。”成年后的季俨身着黑色长袍,不曾束发,按理来说本应显得不羁,但他周身的气质,配着他那张脸,却还是透着一股端庄的气质,行走在丛林灌木间,也像是文人雅士夜起咏月的,“只是对整个客栈使用符咒,让他们沉睡,还是太过冒险,先不说天青本身实力强横,稍有差错便会败露。北辰番也在附近出没,一旦被他们发现,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我见北辰番正好在客栈周围设下无数禁制,便稍加改动,一夜后自动失效,摇光君不必担心。”云姨解释道,她的声音细听起来有些魅惑,用来遮脸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时不时就能看见一点非常丑陋的,像是蜈蚣一样贯穿全脸的疤痕,“而且,你对于天青而言终归是异族,我担心你出来时受阻,引人怀疑。” “我知道云姨一片好心,只是我在此处从未受过任何限制。”季俨本来还准备说点什么,注意到云姨脸上的笑容后停了下来,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云姨头戴十分素净的白色簪子,款式还是几百年前就不流行的,原本看上去死气沉沉,被她这一笑竟然也笑出了一点生气:“不是笑你,云姨是开心。” 她说着,习惯性的准备挽一挽自己的头发,动作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又拨下来几缕,把那半张脸盖的更严实了,季俨见状皱了皱眉,并不说话。 “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素来性子温和,跟水似的,是好也坏。”她拢了拢披风,走得离湖近了一点,“好的是你这性格不易与人起争执,长大后机警仁义。坏的是我也从没看过你对什么东西留过情,出来一趟,倒是不一样了。” 季俨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刚想反驳一下,云姨就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摇光君这是长大了,害羞什么呢?” “你爹娘去的早,只来得及给你留下一个称号,而你身份又太过尊贵,没人敢替你命名,也就摇光君摇光君的喊了你那么多年......名字对魔族而言何其重要,是认主认宗......过去从没看过你提出要有个名字,这次我看季峰主替你命名的时候,你挺开心的呀。” 从小无父无母,连懵懂的心事也只能对着圣贤书说的摇光君,平生第一次被人当面提及这个问题,还是个长辈,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敛了表情说道:“云姨你是看了多久......” 季俨不笑后,浑身透着一股隐隐的霸道,换别的下属大概就吓的噤声了,偏偏云姨看着他长大,不吃这一套,笑嘻嘻道:“不多,正好听见了‘名汝曰俨,字汝长矜。’” 季俨:“......” 是不多,但是该听的都听得差不多了。 “矜与俨,季峰主也是用了心......摇光君你也动心了吗?要是也别担心,动心不是坏事......我一直庆幸,你和其旁人不同,从不曾让仇恨蒙蔽双眼。” 季俨默然。 饱尝百年大战恶果的,绝不只有修士和凡人,天地气数似乎永远都更宠爱人类多一些,圣人大能辈出,魔族的伤亡更为惨重,父母长辈横尸,兄弟姐妹惨死,而魔族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懂得家破人亡的痛,于是问题随之而来,毕竟恨伴痛生。 “我也并非全然无怨,只是世间万物终究不是由恨组成的。”季俨抬头望月,苍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因恨而起的复仇之战,即便赢了,那百年后呢?再来一次吗?族内每百年的修生养息,都只是为了下一次倾尽全力的复仇吗?” “只可惜,你懂,族内年轻人不懂。这次还好有你拉住了云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摇光君偏头看她,问道:“云峰传来什么消息了?” “摇光君可知道北辰番?” “知道。” “北辰番那帮逮着修士就咬的疯狗,前阵子不知道发什么毛病,番主谢无端非说潇湘一带,皇帝要修宫殿,在凡人头上作威作福,迁走了好一些人,这阵子出现在蜀中就是因为在疏散那些迁出来的人。” “北辰番自本朝□□收为国有后,几度松散,在这一任手上又紧到了一个极端,皇帝不像是个傻子,跑去潇湘一代修什么行宫。” “天高皇帝远,皇帝说是真龙天子,实际上也就是个凡夫俗子,愿意与皇家接触的修士就只有北辰番那一帮人,隔这么远,要是谢无端想瞒什么,皇帝只怕到死才能知道。” 季俨听后,沉默不语,半晌后接了不怎么相干的一句话:“云峰现在不在潇湘了吧。” “听摇光君的吩咐,几日前就动身离开了。” “云峰可提起过什么人或者不对劲的事?” “这倒没有。”云姨说完后又细细思索了一下,突然低声‘啊’了一嗓子,”摇光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阵子与云峰相见时倒是说了件事,北辰番自从归顺朝廷,虽然在白鹭宫还有一席之地,但早就不招待见了,但观如今番组内各种事务的运行安排,倒像是对修真界各家族十分了解。” 季俨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失望,说道:“北辰番的情报系统,向来不容小觑。” “但再强大的情报系统,也渗透不了四大家。尤其是潇湘子,北辰番看上去都快把他家老底掀出来了。” 潇湘子...... 季俨低头不语,半晌后才低声道:“我知道了。万事小心。” 云姨在一旁看着他,咬咬唇,终于开口道:“摇光君——” 季俨偏头,一缕长发从他肩头滑落:“嗯?” 他看上去十分温柔,连上扬的尾音都有一点说不出的淡然,很容易能让人想起话本里拈花一笑的才子,更休说他本身就长的俊美非凡,但云姨就是感到了一阵不安。 “近来怪事连篇,虽说在摇光君的指点下,魔族有惊无险的避于世外......但我总担心......!”激动时云姨猛地抬起脸,遮脸的头发被甩开,那半张脸顿时暴露在了月光下,和另一边的风韵犹存不同,十分可怖,吓的她立马低头,用手捂住,浑身都止不住的抖。 那是百年大战时,修士生生撕掉了她半张脸皮造成的。 “我也担心。”季俨体贴的扭过头去不看她,轻轻笑了笑,抬手接住了月光,“但担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月光在他手上是真的如水,慢慢积成一滩后就凝固了起来,季俨把它抖成了一张以月光织成的面纱,闭眼转身,将其戴在了云姨脸上,云姨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云姨丑,月光戴在我脸上不好看。” “胡说。我小时候就觉得,云姨最好看了。”季俨又抬手凝了一根簪子,将其插在了云姨的发髻上,说道,“打我小时候起,云姨就是一身白色的丧服,几百年过去,故人六道轮回也该走过了几遭,云姨守的够久了。” 云姨的眼睛还红着,闻言一笑,被毁容的半张脸遮住后,她只露出了那双眼睛,笑的时候微微弯了起来,像是天边的月牙。 “摇光君一张嘴什么时候变这么甜了。” 季俨笑笑不说话,心想:“可能是师尊逗我逗的多了吧。” 恰好夜风吹过,将他发梢的那股兰花香刮了过来,说起来也是好玩,他为了掩饰身份,去掉了兰花香,没想到季雁卿又专程带他染了一遭。 云姨见他的表情,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大概,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我是赞同你不乱不躁的主张的。魔界内的躁动,我们会想办法替你压住,你只身留在人界,也记得万事小心。” “好。” 云姨摇头笑道:“真是,我这担心什么。从拉住云峰,到预测潇湘有乱,我现在都要觉得你料事如神了。” “云姨抬举了,哪有什么料事如神,知道一点就不容易了。”季俨低声自语,说罢笑笑,手下意识的按住胸口,那里有一道十字形的伤口,伤口下,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 “那云姨先走啦。以后要是成的话......我是说要是成的话,人魔之间不再有怨恨,榕城盛景能够再现,季峰主若是不嫌弃,不如邀他来魔宫内坐坐。” 季俨一怔,想说还没到那个程度,但看到云姨那一脸长辈似的表情,又没说出口,只好摇头笑说:“别人不想魔族复仇,是想修生养息,可能只有云姨你一人,是真对修士没什么偏见了。“ 云姨的身影在空中消散,看上去像是一团稍浓的月光,月牙似的眼睛里还折射着月光。 “我本来整张脸皮都保不住了,也是一个修士救了我呀。” “哦?谁?“ “前药王谷首徒,现天青二峰主,木杳。” 季俨愣了愣,转瞬间摇头笑了起来。 无论世道有多艰险,无论圣人说人心是善还是恶,总有那么一些人,岁月人间待他残忍无情,他却能待人间岁月深情厚谊,说是善良也好,无知也好,但总能保留住世道里一颗摇摇欲坠的慈悲心。 “说起来,还有件事,当笑话说给你听。潇湘子对外称是前朝长沙王后裔,前朝又是分封制。” “嗯。” 云姨的身影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句话。 “但是云峰说,潇湘子全族都不姓李呀。” 想必就是魔族女人,也逃不掉八卦的天性,就算她说的淡然,季俨还是觉得听出了一点‘长沙王是不是被带了绿帽子’的打趣。 季俨无奈的笑了笑,没太当回事,转而靠着树坐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云姨有一点好,既不夸大也不说小,说一夜就是一夜。云姨走后,季俨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在湖边逗留了一阵子,但不敢久留,踩着一声鸡鸣回到了季雁卿的房间。季雁卿还没醒过来,天将明时,启明星出,群星黯淡,而日月同辉,季俨也就借着这第一缕天光,细细端详着季雁卿。 他在湖边想了很多,直到现在,心口还在疼。 “我能相信你吗?” 季雁卿还睡着,没有回答。 季俨脱掉自己的衣袍,爬上了床,趁着季雁卿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轻手轻脚的钻进了季雁卿的怀里,由于他如今比季雁卿还高了半个头,他还刻意往下钻了钻,让这个姿势看上去就像很多个夜晚里,季雁卿自己爬过来抱着他一样。 他披散的头发和季雁卿的头发交合在了一处,季俨看了看,鬼使神差的伸手捻起了一缕,抓在了手里,非常幼稚。 “如果是现在的你......” 季俨闭上双眼,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师尊是不会骗我的吧。” 第五声鸡鸣时,整个客栈像是从沉睡中突然被惊醒了一样,瞬间的愣神后,迅速的反应过来。 客栈二楼的走廊上,有奔跑声由远及近,季雁卿皱了皱眉,觉得怀里抱着的东西有点死沉,还没来得及睁眼,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雁卿师弟!你没事吧!“ 喝了口味令人绝望的醒酒汤,又昏睡了很久的季雁卿这次是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盯着门口的黎子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大清早就扰人清梦的家伙实在是可恶极了,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被吵醒,动了动后,他还先拍了拍季俨的肩,柔声道:”没什么,你睡你的。“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黎子玄已经跑进他房里,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个遍了,叮铃哐啷的,动静仿若要拆房。 色令智昏的季雁卿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已经做好了但凡黎子玄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他就直接把人赶出去的打算,还好黎子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可能跳江也不足以说清他的委屈。 “昨夜北辰番走后,有人闯进了客栈,初时都只当是哪个被北辰番盯上,走投无路的修士,没想到竟然是有备而来,改了禁制,只动了一处,大家刚反应过来就着了道,昏睡了一夜,还好你没事,吓坏我了,你——”黎子玄的话音戛然而止。 季雁卿听到一半就严肃了起来,总觉的事情的发展有点脱纲,刚准备细问,就发现黎子玄的表情非常微妙,于是纳闷道:“子玄怎么了?” 黎子玄颤抖的伸出了手指,脸色都不对了:”你——“ 季雁卿一看就更急了:“我怎么了你倒是说。” 哪里知道话音一落,黎子玄就冲了出去,边冲还边嚎叫道:“掌门师兄诶!!!” 昨天夜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早起来免不了是要稍微慌乱一阵子的,黎子玄这声犹如喊魂,非常具有穿透力,韩诚同样回答的十分具有穿透力,连房里还懵着的季雁卿都听见了。 “清早起来乱喊什么!!” “雁卿师弟......雁卿师弟他!” 韩诚脸色一变,不等黎子玄捋顺后半句话,就直接将他一把抓起来,飞跃至了季雁卿房门前。 黎子玄这才顺气说出了后半句:“他怀里抱了个男人。” 韩诚:”......“ 季雁卿:“......” 季雁卿一脸抽搐的低头看了看,季俨正睁着双眼看着他。 嗯,五官没怎么变,长开了,好像还长开了一点...... 季俨爬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一点区别的乖巧的打着招呼:”师尊早,两位师伯早。” 季雁卿:“......“ 但是我记得昨天睡下时身边不是这款。 你是吃了催生剂吗?!!! 几人洗漱完毕,坐在季雁卿房内会审,门外有天青弟子层层把守,确保信息绝不会外泄。经这么一闹,但凡是跟着来的天青弟子,都知道了季峰主抱着男人睡了一晚上,那个男人还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的狼崽子这件事。 黎子玄严肃的看着季雁卿,季雁卿心累,扭头完全不想看他,他浑身尴尬癌的癌细胞在四处扩散,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揍黎子玄。 即便黎子玄修为比他高,但丹修和剑修打架谁会赢简直一目了然。 最终先开口说话的还是韩诚:“虽说我们早知道长矜你并非少年,但为何会一夜之间恢复?“ 季俨站在中间,不避不闪道:“弟子不知。” 他的确不知道,连改禁制的云姨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 “我——” “雁卿先别说话。”韩诚打断季雁卿的插话,温和,但不容抗拒。 季雁卿头疼,要说他完全不觉得季俨有问题那是一点也不可能的,但他也知道,季俨是系统送来的,帮助他完成反转的可攻略对象,系统就算再没有节操,也绝对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因此,季俨可能身份成谜,可能来头不小,但一旦好感度上升,他就绝对不可能对主角有任何坏心。然而这种原因他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问系统。 他为什么会突然恢复? 【尊敬的用户您好,由于您对狼崽子进行了命名使贪狼认主成功,归属感达成的同时好感度达到第一阶段中期,加之昨晚是月圆之夜,所以一夜间恢复】 也就是说和禁制妄动没有关系? 【禁制只能让人昏睡,没有任何副作用,因此没有任何关系】 好的我知道了。 那边韩诚还在问季俨:“那你知道,昨夜是什么人改了禁制吗?” “弟子亦不知。” 季俨低着头,那是出于尊敬,但不卑不亢,韩诚盯着他半晌,突然放出了一身威压,而季俨没显露出任何问题,硬生生抗住了这一下。 必然是元神以上。 韩诚的神识一出,黎子玄就察觉到了,觉得有点尴尬,圆场道:“掌门师兄不要心急,虽说昨夜之事有蹊跷,但长矜和雁卿的感情你也是看着的,要有什么坏心怎么可能等得到现在。长矜你也莫要在意,如今修真界正是多事之秋,你一夜之间完全恢复,是有些奇怪,掌门师兄也是担心。如果有什么,你只管说出来。“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季雁卿开口说话了:“掌门师兄,昨夜月圆。” 季俨依旧低着头,韩诚和黎子玄都看向了他。 “长矜曾跟我说起,月圆之时,贪狼一族无论修行还是疗养,都事倍功半。加之我酒醉时替他取了名字,所以......“ 韩诚看着他,问道:“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季雁卿回望过去,答道:”是。“ “你信他?” “我信。” 韩诚握住扶手的双手看上去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一贯温柔的人发起火来,一向十分可怕,季雁卿内心不是不怕的,但是依旧强撑着镇定。最后他心一横,想道:“不就是死忠脑残粉吗,又不是没干过,不要怕。” 【叮,尊敬的用户,我们发现您在体验过程中遭遇了一定的困难,鉴于过去您表现良好,系统决定给予一定的帮助,请问您是否需要】 什么帮助? 【帮助您度过天青掌门韩诚的信任危机】 需要!!!! 他刚一说完,就觉得眼睛一痛,是真的疼,像是有无数根针插过去一样,惊得他下意识捂住了双眼。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房内三个人一跳,同时扑了过来,但其中又以季俨的速度最快。 季俨的声音都在抖:“师尊你怎么了?!“ 季雁卿内心把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打从心底里不相信韩诚会吃苦肉计,一手捂眼睛,另一只手扶住季俨说道:“没事,突然疼了一下,大概是睡得太久了。掌门师兄你——“ 剩下的话被他咽了回去,他看着韩诚的表情和眼神,心里十分震撼,尽管只有一瞬,但那悲恸自责完全不输于季雁卿在心魔幻境里所感受到的。 “雁卿......雁卿没事就好。”韩诚看着他,眼里的希望一闪而过,接着又有一点说不清的落寞,季雁卿看着他,总觉得那双眼睛里下一秒就要流下几行浊泪。 “我知道你担心他,我天青也从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定罪的习惯,只是该有的防备也不能少,刚刚子玄也说了。万一未来他......” “若真有那一天,长矜必是被心魔所控,但凡识海还有一丝清明,我必——” 季俨被季雁卿捂住了嘴,下半句被季雁卿自己接了过去:“倘若事态无法控制,我必亲手废了他,然后守着他一辈子。” 韩诚无奈叹气,心想:“他修为高出你那许多,到时候谁废谁。” 谁知道季俨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似的,虔诚的望着季雁卿,摆出了一副‘师尊取我狗命,我甘之如饴’的表情。 黎子玄:“......” 刚还十分担心的他正不知道该劝谁好,突然就觉得刚还紧绷的氛围里,突然飘来了那么点微妙的气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雁卿师弟怀里抱了个男人’这么一个主题。 韩诚起身,拂袖而去,说了声:“罢了,子玄和我出去看看情况......雁卿你自己掂量着来吧。“ 季雁卿没抬头,心里有点疑惑。 这不是第一次了,每当他透露出身体有一点不适,韩诚的表现就太奇怪了...... 黎子玄已经先行出了门,韩诚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他们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说道:“你也是,长矜从刚来天青时就是一身黑袍子了,如今都这样了还是一身黑袍子。” 季雁卿一哽,知道这关是真的有惊无险的过了,说道:“我过几日就——” “也不用过几日了,八师妹也会去白鹭宫,到时候让她做几身就行了。” 季雁卿正怕季俨太耿直,跟韩诚怄气,就见季俨躬身谢道:“谢掌门。” 韩诚挥手表示不在意,闭了闭眼,说道:“往后雁卿还要劳你照顾了。” 季雁卿:“......” 季雁卿看着韩诚远去的背影,有点莫名其妙,觉得自家掌门师兄可能是真糊涂了,主谓宾不分。他气势汹汹的转过头,正准备展现一下自己的魄力,就发现季俨似乎比自己高。比自己高不算,还比自己长的硬朗。由于他现在才有心思仔细看看季俨,这才察觉季俨的长相符合他对摇光君的一切幻想。 季俨看他不说话,问道:“师尊?” 季雁卿恨不得对着自己脑袋敲一闷棍,最好能敲的他魂魄出体,神游天外,以便逃脱这种尴尬的场面。 怪不得黎子玄那副表情,我昨天到底是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睡了一晚上。 他觉得自己的尴尬癌又要发作了。 第二十九章 抱着一个人睡了一晚上这种事,是不能细想的,因为细思恐极,尤其是季雁卿这种,自己被系统提点了两句,就开始心怀鬼胎,于是看什么都心怀鬼胎的。 他面容严肃,百思不得其解的想:“好好的一个崽子,怎么才睡了一觉,说长大就长大了呢?” 季俨不知道他师尊表面端庄,其实心里已经比大姑娘盘在头上的辫子还纠结,轻声叫道:“师尊?” 季雁卿回神,看见季俨还站在这里杵着,长手长脚的人舒展开四肢后,多半令人赏心悦目,但季俨现在就却站出了一派局促。他这副模样与先前决绝准备发下毒誓的人相差太远,顶天立地都化成了难以言喻的委屈,仿佛只要季雁卿一声令下,他随时就可以打包走人一样。 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季雁卿尴尬之余就又有一点自责了。不过有些事,即便是系统给了他一个结论,他也膈应的难受,不得不问,不求别的,只想得到季俨一个回答。 “还不说?“季雁卿施施然往椅子上一坐,拿起杯盏,发现没水,季俨下意识就要过来给他倒茶,被季雁卿制止了,“别,倒茶这事儿我自己来,又不是真的孩童少年,你别老来撒娇装傻那一套,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季雁卿问完后,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不喝,也不说话。 “没谁告诉我,我相信昨天禁制改动和你恢复没关系,我也相信你没有坏心。但是,季长矜,你外出一趟,衣袍下摆都沾湿了,下回好歹弄干了再回来。” 季俨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黑色的长袍弄脏的话不会多明显,但弄湿就不一定了,稍微转个身,就能看出那一块颜色更深一点。 “你慢慢想,想好怎么编再告诉我也成。“季雁卿终于喝下了第一口茶,隔夜的茶水味道有点涩,正好,他就着这点涩压下了心里浮出来的那点苦。 季俨不愿意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就算对于他而言,在这个世界睁眼的那一天就有季俨常伴左右,但对于季俨来说,这不过是漫长的时光里,微不足道的两三个月而已。他就是有点苦,有了种忙上忙下,最后依旧得孑然一身行走天地的无奈。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季俨开口了:“昨夜我出去见了一位长辈。她见我在此,想见见我,看我过得好不好。” “嗯。” 长辈?好不好?魔族并没有追杀他? “既然是长辈,为何不来客栈相见,我有这么可怕?” “我自小无父无母,后来被云姨带大,具体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参与过百年大战......而且也......” 季俨话没说完,但是季雁卿已经猜到了下面的话。 百年大战,原本叫百日之征,一群修士为了讨伐魔族,自发形成了一支队伍,趁魔族不备,直压两界边境,后来甚至破了界。魔族当时损失惨重,大魔战死无数,活下来的不是战场残兵,就是年岁尚小被藏起来的幼童,上下两边,青黄不接,这也是如今魔族式微的原因。 季俨是后者,那么他的长辈既然能看着他长大,就必然是前者。魔族残兵,但凡活下来的都一定会烙下伤痕,不是面容尽毁,就是缺胳膊断腿。云姨听起来就是个姑娘,而原著季鸿是个但凡是异性,就不会不想见他的移动荷尔蒙,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喜不喜欢,种不种马另说,能让一个姑娘摆脱主角定律,不想露面的,只可能是毁容。 “那上回来逍遥峰的人,也不是什么追杀你的人了?” 季俨总算弄明白为什么当初季雁卿的眼神那样复杂了,他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说:”我何时说过他要追杀我了。他是云姨的儿子,知道我在天青山,来看望我的。“ 季雁卿一哽,心里明白这是他脑补过头,自己猜的离真相跑偏了十万八千里,的确怨不得别人,不由尴尬的咳了一声:“那既然族中无人阻拦,你要跟他们回去吗?你——” “师尊是要赶我走吗?”季俨看着他,委屈和不舍都藏在了低垂的眼睑下,但又十分乖巧,似乎做好了但凡季雁卿说了声‘是’,他立马就走的打算,这回连包袱都不准备要了,段位比他小的时候还高。 哎......呦......卧......槽...... 季雁卿看上去和黎子玄一样懵,这个画风变得太快,让他猝不及防。 “不.......我并非此意。” “魔族重恩,师尊当日收留我,非但不嫌弃我,反而给予我一片安身之所,后又在三清大殿上护着我......我曾发誓师尊在何处,我在何处,若我——” 眼看这平常淡定的人又要发誓,深深明白天雷轰顶有多强威力的季雁卿赶忙制止,无奈道:“行了行了,话都让你说全了!没人赶你走,只是以后这种事先跟我说一声,不然事出突然,我圆都不知道该怎么圆,你下回再这样,我就把你关起来.......”关起来干吗呢?季雁卿着实为难了一下,说打一下,季俨已经过了年纪,纠结了半天,只好折中了一下,道,“不给你饭吃!” 这威胁的实在是太有面子了,季雁卿说完自己都不忍心回想,只好把季俨赶走,好自己冷静一下:“还杵在这里干嘛?自己下楼订一间房去。” “师尊这是......” “这么大人了还跟我挤着,床小。” 这完全就是再睁眼说瞎话,客栈的床榻非常大,就算他和季俨两人并排躺下去,中间也还可以再加一个黎子玄。不过这回季俨那时不时就失灵的贴心,似乎终于灵了一回,他像是看出了自己师尊的窘迫,回答了声‘是'',就准备出去。 “等等。” 季俨回头看他,季雁卿走上来,意识到这人真比自己高后,有点淡淡的不爽,但还是准备帮他把外袍脱下来,突然又想起这人真长大了,再这么上下其手不太合适,于是状若不经意的收了动作,道:“衣服又湿又脏,还穿着干嘛。一会儿子玄和掌门师兄来了你就等着挨说吧.......脱下来洗洗,真是,还好没顺带帮你把衣服熏了......” 季俨乖乖的脱了外袍,拿在手上。 季雁卿现在看见他这样就头痛,挥手赶人道:“愣着做什么,下去下去,找人给你洗洗。等过两天见到八师妹,再考虑新衣服的事。” 一直出现在他和韩诚口里的八师妹名叫花缎,生于江南,心灵手巧,裁布做衣裳很有一套,三不五时就要给同门做点东西,十分的贤惠,季雁卿之前那件大氅上盘旋起舞的鹤就是她的手笔。并且和苏瑶木杳不同,她是真的性格文静,生来带着点江南水乡朦胧恬淡的烟雨气,去山下游历了一圈,来年上天青提亲的世家子弟就踏破了门槛,坤道虽说不是尼姑,对于成不成亲这一套没什么硬性规定,但总是不太像样,加之花缎本人也十分不愿意,于是那些子弟就连着物品一起,被她的几位师兄师姐,并一个四处捣乱的小师妹,一起丢了出去。那场面十分有趣,还成了红极一时的修真界八卦。 所以能让花缎给人做衣服,那何止是认同,已经是当一家人看了。 季俨欣喜地对他笑了笑,躬身道:“谢师尊。” 季雁卿把门拍上,心里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起先季俨还小的时候看不太出来,长大后就非常明显了,他竟然生出了一点被宠着护着的感觉。 糟糕,真是太糟糕了。 【尊敬的用户您好,很抱歉打扰你,由于系统漏洞依旧没有——】 都过去了一两个月了.......你还没查到,你是废了吗? 【......为您打来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为了系统的完善和用户的安全,系统决定进行自我升级,周期可能较长,期间我们将不提供任何服务】 ......说得好像你过去提供过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服务一样。 【为了表达对您的歉意,系统将对以一个提示作为补偿,提示为:狼崽子季俨是纯血贪狼】 纯血贪狼不是只有摇光君一脉吗?......等等,卧槽,你不在的话我怎么玩啊,盲打吗?!喂! 【您有原著内容在手,请不用担心,祝您体验愉快,再见】 喂.......喂!!! 系统可能是怕被揍,话音一落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季雁卿’喂‘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季雁卿烦躁的打开门走了出去,廊上的弟子见到他纷纷驻足问好,季雁卿点头回应,走至栏前,正好看见楼下季俨在订房。 没了外袍遮挡,就能看出他身材有多好了,宽肩窄腰长腿,看上去瘦,但季雁卿凭借经验就能看出绝非如此。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季俨回头,发现是季雁卿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一头软萌无害的小绵羊。 季雁卿脸抽了抽,挥了挥手,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季俨是纯血的贪狼,系统说过不会改动原著,那有魔君印的贪狼应该就只有摇光君一脉.......那季俨是摇光君?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隐约的又想起来之前醉酒时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简直连自己提着脑袋将自己撞死在柱子上的心都生出来了。 季雁卿在脑海里痛不欲生了好一会儿,才又冷静下来开始思考问题。 他是觉得季俨和他想象中的摇光君十分相似,但经刚才一役,他也算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想象不能当饭吃,何况,如果季俨真是摇光君,他为什么要变成个孩子,一直守在自己旁边呢?也没看原著提到啊。 但无论如何,季俨的身份一定是迷.......而且怎么回事,长大后画风好像不太对了啊。 季雁卿只要想起季俨那一笑,就觉得一激灵,庆幸的想道:“还好我让他自己另订一间房了。” 不过他这点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他们就再次上了路,他还是得和季俨坐同一辆马车。 在马车上朝夕相处大半个月后,中央白露宫终于到了。 第三十章 百年大战是人间改朝换代的前奏和伴奏,那段日子里,百鬼夜行,尸横遍野终于不只存在于话本里,眼看愈演愈烈,天地变色,十方大能终于不忍独避世外,顶着足以让人陨落的天劫联手,于山南道、淮南道、江南道的交界处设封魔大阵,以贪狼首领的鲜血为引,将无数大魔小魔的尸首连着魂魄一起镇在崇山峻岭下,连带着被卷入的还有许多杀红了眼,没来得及撤退的修士。 阵成后,亡魂怨灵一度想要反扑,十方大能又以身护阵,以魂为锁,两大禅宗之一的云溟寺的所有僧人集体诵经超度,百日后当场坐化,才换得了之后人间的数百年安宁,持续至今。后人为纪念,也是为了防止此类荒唐事再度发生,于封魔旧址修建宫殿,并定下若无大事,每十年开一次清谈会的规矩。宫殿楼阁修成时,有霞光万丈,白鹭从宫殿中央的九渊楼飞过,轻鸣盘旋,故命名为白鹭宫,又称中央白露宫。不过中央二字碍于某些难于言说的原因,人们一般只私下提提,发展到后来还带了点自嘲的意思。 白鹭宫建成后,才有了之后的潇湘子渝,梦阳白衣。特指长沙潇湘子,天青韩子渝,南疆梦阳君,姑苏游白衣。这些人都是战后升起的大能,综合各方因素后,每十年的清谈会就由这四人轮流举办,今年本来应该是潇湘子,不知为何换成了游白衣。 游白衣人如其名,白衣白靴,头发也用白色的缎带束着,相貌俊朗,和摇光君,季鸿二人位列修真界相貌排行榜前三甲,又因不像后面那两位常年养在深闺人未识,近年来的排名隐隐还有上升的趋势。他常年带笑,温润如玉,世人就没见过他发火是什么样,手中一年四季都拿着一把山水扇,腰间宝剑湛芒就从没出过鞘。 “不愧是游家里出来的,游白衣那身世家公子的气度,这么多年来都没变过。我记得游家举家修仙前,还是朝廷大官......不过那是更早时候的事了......雁卿你别动!“ 白鹭宫前有台阶七千,不多不少,天青山众拾级而上,刚至宫门前,就看见游白衣在宫门候着了,风度翩翩,礼数周全。游白衣安顿好众人,韩诚就因身份缘故,带着几名弟子先跟着他去了九渊楼,其余人则回到安排给天青山的院落,韩诚临行前还特意对着黎子玄叮嘱了一番,让他替季雁卿看看眼睛。 结果黎子玄这个废话篓子,普通的望闻问切在他身上只体现了一个忘字,不闻不切不问,专心致志的给季雁卿扒白鹭宫旧闻,弄的季雁卿心惊胆战。 “你治病和说话能不能分开进行,黎子玄你靠谱吗,我眼睛可就只有一双。” 黎子玄非常不满:“说什么呢你。我好歹是个丹修,医术一事多少还是有所涉猎,整个天青山,论起医术,若我称第二,也就只有二师姐敢称第一了。” 整个天青山上下除了木杳,不是算卦就是练剑,要么就是一天到晚尝试沟通天地,矮子里头拔将军出来的第二,季雁卿是真不太放心。 黎子玄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咳嗽一声,放轻了声音安慰道:“再不济,小伤小痛我总是会看的,大不了一颗金丹赠与你了事,放心。” 然后季雁卿就用自己僵直的身体告诉他——我非常不放心。 黎子玄权当看不见。 今日才五月初五,清谈会要到明天才会正式召开,在此之前,各派弟子可自由行走,与故交交谈切磋,全都随意,只要不出格就好。因此行李一放下,整个院落就空了大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在房里拉拉扯扯。 “人们都说从未见过雅公子游白衣拔剑,就说他剑术不精,老实说,那些人就是瞎,没见识。” 季雁卿沉默了一下,因为他过去也认为游白衣不精于剑法,而是以魂入道,于是问:”为何?“ 黎子玄手诀不停,一边治病一边答疑解惑,一心二用的心无旁骛,回道:”当年封魔大阵设下的时候我也在呢,当场陨落的十方大能里,就有游先生——游白衣他爹。当时江南一带的修士,鬼心眼可多了去了,眼见游家不行了,就想跳出来分一杯羹,游白衣刚死了爹,满门死伤惨重,都快六亲断绝了那些人还不放过,也太不是东西了——“ 季雁卿忍无可忍的打断他,道:”说重点。“ 怎么能不让我说完呢?! 黎子玄指责的看了他一眼,继而又道:“眼见人心浮动,游白衣湛芒出鞘,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怎么?” 黎子玄道:“剑如其人。“ 游白衣其人,内敛温润,一旦出鞘,光彩照人。 “而且骤然没了爹,让他的修为顷刻间提升了一个大境界,自此再没人敢说什么了。说起来,这种见主人不行了就开始乱咬的疯狗习气是从哪里传来的......好像是长沙一带,不过有什么用呢,三水潇湘现在不还在长沙王后裔潇湘子的掌控下吗......嘶,雁卿,你这伤过去疼过吗?” 听了大半天野史正史的季雁卿正胡思乱想,冷不丁被问起还没太回过神,片刻后反应过来才回答道:“不曾。” “奇了怪了......那大概你当时情绪激动,牵扯了哪处神经吧......奇怪......” 他在那儿一个劲的嘟囔,反反复复和奇怪两字过不去,季雁卿问道:“怎么奇怪了?” “按理来说,修士一只脚踏入仙途后,身体不易留疤,而之前的疤,倘若自己需要也不会继续留下。像你这种‘顽疾’多半是成仙前留下的,下手还有点儿狠......不过再狠到现在也就是个疤了,我实在是没想明白怎么会突然疼起来。” 季雁卿刚准备张口嘲笑两句他那号称天青第二的医术,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系统让他逃离韩诚追问的产物,风凉话就不好说了,只得道:”我被大师兄捡上山前,一直是个小乞丐,那时的世道你也知道的,寻常百姓都过不好,更不用说我们这些和野狗争食的了,可能是当时怎么不小心弄的吧。横竖这么些年来也从没疼过,也无大碍。” 季雁卿可能不知道,天青山上下曾从韩诚到木杳,甚至包括木杳,都对师弟师妹们有一个非常严厉的规定——严禁在季雁卿面前提起任何与他身世有关的话题。因此季雁卿过去是个乞丐,一直就是个能基本确定但无从证实的传言。 季雁卿刚拿这段身世做挡箭牌时本来还有点慌,但好在黎子玄很好的继承了天青山一脉相承的护短,闻言立马就心疼了起来,十分没有一点身为高阶修士的尊严,诅咒了一番伤害季雁卿的人,这才又说道:“原来这是真的,我们初时还不太相信......毕竟当时你虽然落魄又不近人,但还是有一定气度的。” 季雁卿笑笑没说话。 有气度又如何呢?那也不过是一个有气度的乞丐罢了。 季鸿刚上山时,永远都跟在韩诚身后,韩诚在哪儿他在哪儿,活脱脱是季俨小时候的翻版,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韩诚第一次将他引荐给天青山诸位师兄师姐时,他笔直的站在韩诚的身边,手悄悄的拽着韩诚的袖子,看上去很想给大师兄一个面子,给他这些便宜师兄师姐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但看上去就像是脸上抽筋,他的眼神十分戒备,在街上与疯狗打架久了,整个人都像是一匹真的狼崽子。 这些黎子玄都还记得,他还记得,那时候由于他这只亲大师兄的毛病,韩诚就真的一直陪在他身边,什么都手把手教他,这才教出后面那个虽常年隐于逍遥峰,但美名远传的季鸿。 黎子玄感怀了一会儿,突然又蹦了起来,准备再次将季雁卿按于身下:“不行,你这眼睛我还是得想办法帮你治治,留个疤像什么样子......而且虽说这疼了这一回,保不齐以后又疼了呢?......先得弄清楚是什么伤了你才好.......”他又碎碎念,“不过你虽然隐居,但有时候又会自己下山走几圈儿......万一是那时候伤的呢?” 季鸿隐居的时候还下山走过几圈儿?还有这事儿? 季雁卿又哭笑不得又疑惑,奋起一脚将黎子玄踹开,道:”黎子玄你行行好住手吧!舟车劳顿这么累了,不如休息一会儿,以后再来?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被踹开的黎子玄看上去悲愤欲死:“先是小师妹,再是你,怎么一言不合就上脚踹呢,规矩呢!规矩呢!” 季雁卿也十分纳闷:“我们天青山什么时候有规矩了?” 黎子玄:“......” 噢,我忘了,雁卿师弟的存在就是用来破坏规矩的。 黎子玄和季雁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觉得大概遇上了比自己还不要脸的人物,收拾东西无奈道:“问什么,你看你脸色,跟晒干的黄花菜似的,好好休息去吧。” 晒干的黄花菜似的季雁卿一把将黎子玄又给拖了回来,道:“问的就是我脸色的事儿。” 从岚城客栈出来后,直到白鹭宫的这十几日里,他又静心修炼了好几次,这几次毫无意外的,他依旧走进了心魔幻境。不过可能是心魔看第一次给他来太猛了,十分过意不去,故而后面这几回都来的十分轻柔,比起第一次,简直是春风细雨。 那来找他的称他为小少爷的女人,将他抱入大厅,见到了一个朗月风清的男人,那男人身着普通的道袍,自称来自江南,见府中少爷是修仙问道的有缘人,故特此相赠一本入门心法秘籍——名为《红尘心经》。 虽说季雁卿觉得他在胡扯,因为他那身道袍一看就是天青低阶弟子校服,但几日心魔幻境所见还是有几点让他十分震惊。 首先,花廊府邸,被人称为少爷,这不该是乞丐季鸿能有的待遇,季鸿身份有问题。其次,《人间何妨是疏狂》曾提到,季鸿正式踏上仙途是在被韩诚捡上山之后,但从未提起他幼时就拿到了秘籍《红尘心法》,《红尘心法》对季鸿影响颇深,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本秘籍,也就没有后来的折柳四式。但季雁卿从来没想到,给他这本秘籍的,竟然是画中人。 画中人究竟是谁。 黎子玄问:“你问什么?怎么突然又不说话了。” 季雁卿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按理说,修士不大会做梦,对吧。” “嗯,不过也不可一概而论。修士不常入梦,大多是因为根本不睡。怎么?你梦见什么了?” “近来不知怎么的,常梦见一年轻男子,自称是我天青前辈,话不多,但粘人的很,哪儿都有他,又在梦里对我的功法做指导......闹得我头疼,不知道是哪位前辈。” 黎子玄一听还有这样的八卦,立马就来了兴致,道:“你详细说说,那人长什么样儿,有什么癖好,兴许我认识呢。” 黎子玄你简直太上道了。 季雁卿对描述人的长相并不怎么擅长,又不善丹青,只好着重描述了一下这人的气质,以此衬托画中人的样貌,难为黎子玄竟然还明白了。 “朗月风清的气质......我听着怎么这么像师伯呢?” 黎子玄的师伯就是韩诚的师父,这有点神展开,季雁卿真心实意的“啊?”了一声。 “也不是没可能,你上山那会儿我算算......百年大战结束了十年左右......天青无数先辈战死白鹭宫,当众就有属十方大能的师伯,你又是掌门师兄捡上山来后,代师收徒的,兴许他老人家魂魄不散,对你这便宜徒弟心生愧疚,想趁着你休息修炼时指点一二呢?“ 但是师父他都战死了,死的透透的,魂魄躯体都还在这宫下镇着呢,还能跑回天青看我练剑,这也太逆天了吧。 他就不该相信黎子玄那张除了八卦外一无是处的嘴能说出有用的话。 黎子玄大概也觉得自己这猜测有点不太靠得住,十分大喇喇的拍一拍季雁卿的肩膀,道:“管他呢,横竖修士不睡觉也没什么,我看你这根本不是没休息好,是被梦里前辈的指导给累的,修炼这种事吗,多练练就不累了。何况,天青山历史悠久,九峰之间其实又有洞府无数,指不定就有哪位前辈一直隐居其间呢?想这么多做什么,反正对你无害。你先休息着,我也回去了。” 季雁卿心累的挥手,表示知道了。 黎子玄走至门口,突然扶住门框道:“你不去找长矜?平常你们谁也不离谁的,今天怎么这么放心让他跟着掌门师兄走了?” 提到这个季雁卿就牙疼。 他这还怀疑着季俨是摇光君呢。 “他修为比我高,人也比我高,又有掌门师兄在边上,谁能伤得了他?再者白露宫盛会,难得的机会,让他跟出去见见也好。晚点了他自己会回来的。” 黎子玄点头,抱着他的医疗工具走了出去,还十分贴心的为自己的师弟合上了房门。 直到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放下药箱,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头想道:“哎呀我给忘了,朗月风清,这说的不就是咱们年轻版的掌门师兄吗。”他想回头去说,又想起季雁卿就是韩诚给带上山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韩诚以前什么样,可能另有其人。于是黎子玄埋头收拾自己的丹药,不再想这件事了。 第三十一章 五月初六。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而白鹭宫中央也有一座九渊楼,共九层,楼顶有一口大钟,第一声钟声敲响时,白鹭宫所有出入口齐封,每一道门都有游家弟子把守,四周的符篆结界同时起效,整座白鹭宫再次隐匿于崇山峻岭之间。 这时九渊楼的大门还是封闭的,两列游家弟子身着统一的白色校服,负剑守在门口,要板挺直,不过大概由于受门派内风气影响,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世家公子的雅气,不像是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守卫,倒像是闲来出游的少爷公子。 九渊楼前修士云集,大致能分为三类。第一类通常而言后台强硬,家族门派是仅次于东南西北四大家的存在,都在互相交谈,攀亲拉人。第二类是群野路子,无家无派,但实力强横,正好缺一块名扬天下的跳板,多半忙着在第一类人面前晃悠。最后一类既无后台,也无实力,凭借着比同类人多一半的心眼混进白鹭宫,不是忙着找门派,就是忙着找师父。三类人看起来各不相干,但又被千万种因果连在一处,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都能谈笑风生,弄的九渊楼前吵吵闹闹成了一片。 但名门世家通常是不凑那个热闹的,天青弟子并一些没有任务安排的游家小弟子站在队伍的最末,不过天青弟子仙气缥缈,游家弟子高尚娴雅,都不是多话的,就算偶有交谈,也是轻言细语,十分安静。 季雁卿也像模像样的混在这片安静里,在诸位晚辈前站的笔直,像是一株长在仙山上的竹,无论是微风拂过,还是尘世百年,他都能独避世外,自成一方天地。 游家小弟子是第一次见到季雁卿真人,望其背影,不由自主叹道:“久闻天青季峰主美名,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天青弟子回道:“季峰主才识过人,虽以剑入道,却不以剑修之威压人,道法见解更是非同一般,也为我天青弟子的楷模。” 这些话一字不漏的传进季雁卿的耳朵里,听得他不禁老脸一红。 他这么站着真不是因为受白鹭宫的鸿蒙云气影响而冥想修炼,他不过是在盯人而已。 不出意料的,谢无端也在白鹭宫里,如鱼得水的游走于世家,野路子修士,低阶修士之间,一点也不像是个不招界内人士待见的,跟谁都能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仿佛谁都跟他跟熟,活像一根混迹在仙界的老油条。 谢无端自带一股风流气,身外罩着的绿纱外衣随着他的动作都快飞起来,可能因为游白衣手上那把‘秋水人家扇’太有名,他那把普通的风流扇不太好意思拿出来,于是就将束发的白玉换成了一枝梨花,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诡异的功法,他在人群间四处游走,仿佛一只翩跹的花蝴蝶,那梨花不住的落点花瓣下来,半柱香过去了也愣是没掉秃。 那些被他搭话的人看上去不是很想搭理这只臭名昭著的疯狗,但也不敢轻易得罪,一张张老脸都笑成了十八褶的包子,被风一吹,连皮带油都给凝住了。 这个时间段,潇湘应该要出事了,谢无端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季雁卿又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几个北辰番的人。 不应该啊,这么大的事,北辰番番主难道不用亲自出面? 他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开始相信起了玄学,他的眼皮从昨夜就开始跳了,正当他疑惑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是季俨。 “师尊在看什么?” 自从怀疑季俨就是摇光君后,加之那两个十分微妙的系统,季雁卿一看见季俨就觉得尴尬,因此对他有些回避,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动辄搂搂抱抱了。 季俨见季雁卿不理他,准备像小时候那样拉拉他的袖子,却反被季雁卿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这有点事,你先去找你子玄师伯。“ 季雁卿的话音虽说不怎么严厉,但动作语言里都透着一点不明显的警告,季俨不缺心眼,稍一思索就放开了手,但仍然站在季雁卿身后,说道:“子玄师伯与别家修士讨论炼丹心得了,我等在师尊身边就好。” 季雁卿听了也没再赶他,继续盯着谢无端,陷入沉思。而在他身后,季俨也注视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渊楼顶上的大钟再一次敲响,不同于前一声,这一声仿佛寒山古寺里的钟磬之音,在白鹭宫这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经久不去,山道上细雪霏霏,仙山上青竹喧鸣,修士通天彻地的旷达与空寂,都藏在了那一声撞钟里。 先前还热闹着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九渊楼的大门打开了,一时间仿佛仙乐齐鸣,万古的光阴伴着悠然长风扑面而来,所有人面容肃然,沉默不语,季雁卿这个半路出家的没那么多感慨,虽然也震撼,但还是分出一点神偷打量了一下谢无端。 让他吃惊的是,谢无端在众人心里一直是个入世入得不亦乐乎的假修士形象,天道不让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还没变成一坨焦炭,就已经让人不可思议了,但这样的人,没了嬉皮笑脸和阳奉阴违后,他看上去比别人更虔诚......近乎哀戚。 季雁卿的内心一瞬间几乎可以说是震惊的,再一次深刻体会到,很多事情很多人,光听别人的三言两语,的确是看不出什么的...... “师尊?走了。“ 季雁卿猛的回神,这才发现前面的人都陆续进了门,谢无端也没了踪影,就他还带着一群人杵在这里,后面两家的小弟子已经忍不住好奇了。 季雁卿咳了一声掩饰事态,说道:”走吧。“ 一群人也跟着进了九渊楼。 九渊楼第一层的高台首座有四个位置,是留给的四位大家的,其余人不按辈分,而是按修为高低排序,各有各的位置,季雁卿的修为不高不低,在中间的位置落座,季俨沾了他的光,修为不明,但也跟他坐在一处。 季雁卿第一次参加这种云集了各方大能的会议,觉得有点高端又有点新鲜,像他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此前实在是没什么机会感受到这种氛围,卯足了劲儿打算好好感悟一番,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撑不住了。 天下会议一个样,不是商讨就是答疑解惑,实在翻不出什么花样,加上他是个穿越而来的,本身的玄学文化底蕴并不深厚,混到现在全靠系统加成,没了系统就是半个文盲,身边一众修士听得如痴如醉的解惑在他耳里都是掷地有声的天书,难熬的要命。 季俨一直在边上看着,眼见他要撑不住了,头都一点一点的,没忍住一笑,右手捏拳在嘴边挡了一下,恢复端庄模样后,才轻声叫道:“师尊,再忍忍吧,没多久就结束了。” 季雁卿痛苦的撑起眼皮,苦仇大恨的看了高台一眼,深深体会到了他高中那会儿,最后一排永远拿书当屏风用的同学们的心情。 好在这种苦仇大恨的会只在第一天召开,答疑解惑完后就解散,每个人都能自由交谈,季雁卿这才觉得活了过来,等高台上的三人一走,堂内修士一动,他就准备趁机找到谢无端,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他这点动作全落在了韩诚他们的眼里。 九渊楼第九层又名重霄九,能将整个白鹭宫并宫外崇山的景色尽收眼底,昨天正好是端午,刚下过雨,山谷内云雾弥漫,仙气缥缈,清气灵气都汇聚在九渊楼上,完全看不出这楼下镇着无数亡魂怨灵,就连墙壁都像是木雕花窗,不过雕的不是飞龙走凤,百鸟繁花,而是实打实的符篆。 重霄九上简单的很,四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砌着一壶茶,茶味香浓。 牡丹花笑金钿动,传秦湖州紫笋来。 江南地带的顾渚紫笋,一闻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游白衣将他那把扇子合上放在桌面上,替每人倒上了一杯茶,笑道:“我过去一直以为季峰主喜清净,沉醉于道法,不愿多与人交谈,如今看来,倒是我误解了。” 韩诚闻言一笑,端起茶杯,没多说什么。倒是梦阳君走过来,一把接过茶,牛一样的一口将茶喝了个干净,说道:“就你每回都思前想后太多,出门不出门的要什么紧,在哪儿学不是学的。” 梦阳君说是南疆首领,但实际上南疆和魔族接壤,又多散修魔修,谁也不服谁,就他一人实力最为强横,能收拾那群人,因而被尊为梦阳君,实际上放荡不羁的很,披头散发,衣襟半敞,无时无刻不在露肉。明明和季俨一样一身黑衣,他看上去却更邪气,不过人却耿直的很。 “说起来,这回你弟弟没跟着来?“ 三人落座,游白衣再次打开他的折扇,他的折扇上绘有高山流水,虽说画艺精湛但也没什么,稀奇的是那幅画是会动的,群山深处的飞湍瀑流,动静都留在了那副扇面上,梦阳君每回看见,都觉得游白衣那扇子都和他的人一样,内里还藏着另一方天地。 “这回带出来的人太多了,姑苏游家总要留点人守着。“ “噢?他没哭着喊着要跟你一起过来了?我记得他过去黏你黏的厉害,谁都撵不走,说要把你抢过去,他能跟人急哭。” 游白衣看了梦阳君一眼,对这人闲着没事就要打趣游明琰的习惯无可奈何,摇头笑道:“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也就你老拿出来说。明琰长大后修为精进了不少,现在也到了爱面子的时候,你——“ ”好,你护他不必他护你少,不说了行了吧。说起来你们也真是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 “百年大战时我近乎六亲断绝,还好有个明琰......亲生不亲生的有什么要紧的......不提这个了。” 这时一旁一直不说话的韩诚终于开了口,他像一只阴沉沉的老乌鸦,安静的盘旋在某一个角落里,直到人们注意到时,才能看清他眼里的死气沉沉。 “近十年来,修真界无甚大事,白衣你为何从姑苏带出了这么多人?” 梦阳君和游白衣齐齐看向他,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半晌后才又重新融化在一缕茶香里。 “几个月前,我忽然收到潇湘子传信,说是北上寻访故人,有急事,今年的白鹭宫清谈盛会由我主持。潇湘子后院情况特殊......你我也都知道——” 听到这里,梦阳君忽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一只脚在地上蹭来蹭去,十分不耐,感觉到游白衣和韩诚都在看自己后,才勉强道:”无事,白衣继续。“ 游白衣继续道:“初时我只当他北上是找皇家,从中与北辰番打通关节,没想到之后就失去了联系,我这会儿才察觉到事态不对,亲自去了一趟潇湘,却发现北辰番的人早就在那里了。” “我方才在下面还看见谢无端了。” “嗯,北辰番来了些人,但潇湘子依旧不见踪影。” “我派八师妹......花缎也音信全无。” 到这里,游白衣和韩诚脸上的忧虑更重,唯独一个梦阳君,所有人都知道他看不上潇湘子,即便到了现在也没什么触动,看看游白衣又看看韩诚,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子渝,你手上的拂尘快被你薅秃了。” 韩诚猛地惊醒,下意识一看,发现拂尘还好好的横在自己怀里后,才哭笑不得的说道:”梦阳君,你真是......心宽。“ 他实在是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梦阳君了,游白衣看上去也颇为认同。 梦阳君打了个哈欠,四仰八叉的往椅子里一摊,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醉生梦死的懒洋洋:“我平常盯着南疆别乱就成了,但万一哪天真乱了,天塌了,砸死的也不过就我一人而已。和你们这两个拖家带口的不一样。” 游白衣笑而不语,韩诚哭笑不得道:“歪理。” “唉,怎么就歪理了。”梦阳君尾音上扬,他大概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天道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以不飞升为己任的修士了,无不疏狂的说道,”修仙修的是什么,子渝,白衣,修的是自在啊,我行即我心。” “我和子渝拖家带口,满身累赘,即便知道潇湘有异也不敢轻易前往,既如此,不如梦阳君替我们走一趟?“ 这回是梦阳君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了,他端起茶壶,一连饮了好几杯,直让韩诚痛惜好茶被糟蹋。他喝饱后将茶杯一放,浑不在意的用袖子将嘴一擦,大步走了出去:“若是子渝担心自家八师妹,我可以替他去找,但至于潇湘子。”他走至门前,冷冷一笑,“那鸡零狗碎,只知强取豪夺欺软怕硬的东西,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 说完他拔腿就走,仿佛就算只是提起潇湘子这三个字,都污了周遭的空气,留下游白衣和韩诚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雅公子游白衣又替韩诚斟上了一杯茶,轻声道:“子渝诸事小心。” 韩诚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也是。” 季雁卿要去找谢无端的路不怎么顺畅,这楼里的人谁看谁都是香饽饽,都像上去掺一脚,一挡两挡,谢无端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季雁卿想向前赶两步,却又被人拦住了去路。 “阿弥陀佛,这位可是天青山季峰主?” 来人身披袈裟,手持锡杖,虽然一颗光头光可鉴人,但眉目可入画,仿佛一朵偶落人间的佛莲。 “贫僧空觉,吓着施主了。” 季雁卿闻言一惊,两大佛门,云溟寺灭于百年大战,原方丈的师弟空觉所在的云门寺却存留了下来,百年后空觉修为颇高,但他过去一直以为空觉是个满脸老褶子的古板方丈! 现实里的空觉既没有满脸的老褶子,也不古板,相反,他有一双清澈空灵的双眼,季雁卿过去不相信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寺庙高僧都是朝九晚五,吸那些善男信女的香火钱的,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倘若这世上真有什么传世的高僧,普度众生,还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敢和心善,那一定是他这样的。 “不,大师言重了。” 空觉左手拨着一串佛珠,季雁卿眼尖的注意到,他每拨动一次,一百零八颗佛珠里都有一颗会亮了一点金光,隐约可见是一些梵文的字样。 “这是空远师兄的佛骨舍利。”空觉的脸上一直挂着出尘的笑容,冲季雁卿见礼稽首,手脚麻利的将一串佛珠拆开,挑出那颗云溟寺方丈空远的佛骨舍利,素白的手指将它捻起,放在了季雁卿手上。 季雁卿一惊,差点把那颗高僧的舍利给扔出去,忙道:“大师不可,此物太过贵重,我——” “佛只渡有缘人,不问身外物。我带着师兄这颗佛骨舍利已经许多年了,今日终于得见有缘人,季峰主莫要推辞。” 那出世的高僧本就肤色雪白,身披一段金红的袈裟更显得他像一个不世出的妖孽,他依旧笑盈盈的,冲季雁卿又是一稽首,转身离去。季雁卿手中拖着那一颗珍贵无比的舍利,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尴尬的要命,他看着高僧空远离去的背影,直觉那句’只渡有缘人别有深意‘。 “见鬼的有缘人。”他想,“壳子底下魂儿都换了一个了,什么见鬼的有缘人。” 他虽然这么想,但纠结再三后还是把那颗佛珠收回了怀里。 “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近在咫尺,但又不是季俨的,季雁卿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少年站在他身后,指着他,满目惊诧。 这个世界长的好看的人不在少数,最不羁的梦阳君也自带一股狂放的潇洒,但眼前这少年说好看也还行,就是有点雌雄莫辩,一双伶仃的手四处挥舞,往哪儿一戳就能戳出一个坑。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那是天青山逍遥峰季峰主,你不要胡说!” 季雁卿没工夫搭理小孩,都准备走了,又被这声拉回了原地。 那是他遍寻不见的谢无端。 谢无端不愧是深谙你不待见我没关系,我有事找你你不敢拒绝我就行了‘的道理,他走至季雁卿身前,行礼道歉一气呵成,温良谦恭彬彬有礼,一点不像那条臭名昭著的疯狗。 ”季峰主勿怪,这孩子我刚领回来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兴许将你当成什么见过的人了。“ 没什么大事,季雁卿也不可能和一个半大的少年计较,于是摆手表示不介意,道:”前阵子我误喝千日醉,没能与谢番主相见,还请番主勿怪。“ 谢无端闻言很是惊异,就好像那天眼神犀利回扫客栈二楼的不是他一样:”季峰主严重了,千日醉效力惊人,一杯下去能让人人事不省,季峰主身体无恙就好。当时不过是没想到能在蜀中遇见天青道子,才多停留了一会儿罢了。” “师姐有令,我们也没想到会在蜀中遇见谢番主。” 谢无端哈哈一笑,顺手就往身边假姑娘肩上一搭,似是在感慨:”是啊,我差点都忘了,天青二峰主一直都有一副慈悲心肠。” “当时听说谢番主行色匆匆,似有要紧事,现在可是忙完了?” 谢无端四两拨千斤:“什么要紧事,我不过是为人卖命罢了,上头有令,什么事不是要紧事呢?倒是季峰主,大醉一场,不要太过操劳,以免伤其根本。“ 那被他压着的假姑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点小动作全落进了季雁卿眼里,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什么想说的?还有,谢番主先前说我像他认识的人?“ 那小少年看上去实诚的很,有什么说什么,嘴上没把门儿,正准备答话,被谢无端笑盈盈的双眼一瞥,瞬间没了声音,季雁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谢无端立马说道:“季峰主的容貌谁能比得上,非要说,可能是天下好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他又眼拙,没见过几个人,才认错了罢了。先前见季峰主在寻人,那谢某便也不多打扰了。“ 说完他不等人回话,邀过身边的少年就走:“娉婷,走了。” 不知为何,季雁卿眼皮狂跳,依旧觉得什么不太对,于是叫住他道:”什么地方?“ 谢无端回头一笑,像是个阅尽千帆的浪子:“季峰主来自出尘绝世的天青山,是不会想知道这样的地方的。” 季雁卿皱眉,看着两人的背影,从谢无端那混不正经的背影看到那叫娉婷的少年身上,一步三摇,似拂柳之姿......什么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少年?什么样的少年身边全是好看的人? 他又想到那名字...... 无端,娉婷。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季雁卿突然觉得自己领会到了谢无端最后那一句话的深意,脸色不禁一黑。 他这真的是穿进了一本直男写的修真小说吗?! 第三十二章 白露宫盛会开始后,对时间就没有过多的要求了,日落后众修士想继续就继续,不想继续回去休息也行,每个院落深处都有一片小树林,踩着石头小道往里走,就有从山里引来的温泉,温泉边放着酒水和新鲜的各色水果,舒服的很。 季雁卿那身贪懒的纨绔气多半保留了下来,日头刚落他就回了院落,整个天青乃至整个修真界可能都没有像他这样对盛会不伤心的,整个院里只有他一人,连季俨都不在。温泉的水汽飘过来,带着点深山老林里独有的香,季雁卿被这味道一熏,多日安奈不发的风流骨都酥了,横竖四下无人,干脆就趁着人不多的时候下了汤池。 深山老林有仙宫,虽说镇着无数亡灵,但清气和灵气也绝非别处可比,这里的温泉更是妙不可言,季雁卿刚下去,就觉得自己多日以来被幻境折磨出的了劳累一扫而空,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修士睡不睡看心情,若是遇上什么大事,通宵达旦完全没有问题,分来的院落多半用来有所悟时冥想,像季雁卿这种物尽其用的却是真的十分难得。 季俨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作为一个魔族少君,虽然将魔气隐藏的很好,在场无人发现,但总有一点格格不入,修行方法也和普通修士不同,在场的唯一乐趣就是看季雁卿,虽说后来又跟丢了,但可能一起待太久了,心有灵犀,季雁卿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出来了。 “师尊——” 温泉露天,边上长有奇花异草,都是些灵药,被水汽一熏,花草的药性气味都出来了,不光对修行有益,味道也好闻。季雁卿靠在温泉边上,背部的皮肤缎子似的,还有些不知道是水汽还是汗的水珠,一些淡粉的细小的花被黏在了他的背上,乍一看艳的很。 季雁卿早在季俨进院时就察觉到了,季俨虽然修为高出他许多,但在他面前从没刻意强调过,他回话的声音有点被泡酥了的慵懒,拖着长腔回道:“怎么了?” 季俨没有回答,季雁卿好奇的一回头,就看见季俨站在小道入口看着他,两人隔着朦胧的水雾两两相望,水汽生生把两人之间那点气氛氤氲出了一股暧昧感。 季雁卿:“......” 是不是有点不太妙。 说起来,虽然他帮季俨洗过头发,但两人真这么‘坦诚相见’还是第一次,想起一些事,季雁卿也觉得有点微妙,但这种微妙是不好表现出来的,有些感情生来就比较适合秘而不宣,雾里看花花更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凑近了反而没趣。 季俨觉得嗓子有点发干。说来,摇光君虽然不能算舌灿莲花,但好歹也算得上能说会道,哄人劝人引诱人通常都不在话下,大风大浪也算见过,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哑口无言竟然是这种场景,也是好笑。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愣。 “师尊先说。” “你先说。” 这两人从来就没这么默契过,面面相觑一会儿后,都忍不住一笑,直接笑散了先前逡巡不去的那股微妙气氛。 “真是。”季雁卿往脸上拍了一把水,心想,“我想这么多做什么。” “怎么没在九渊楼里多逛会儿?回来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俨走至池边,眼神不小心瞟到了汤池,立马就移开了,端庄的坐在了岸上——池水虽说因水汽弥漫呈乳白色泽,但隐约还是能见池中物的。他原本想说’没什么事,只是师尊不在九渊楼了,我待着也没意思。’但又敏感的察觉到氛围不对——季雁卿最近避他避的有点厉害,小时候那套不再适用于现在了,于是默默的揪过池边一株花,塞嘴里细细嚼了起来。 季雁卿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他有样学样的从边上揪下了一朵淡紫色的花,含在嘴里,没一会儿眉毛就皱了起来:“什么味儿这么清苦,这你也爱吃。” “这是药花,并不用作泡茶,师尊若是受不了这味道,吐出来便是。” 季雁卿扫他一眼,道:“一点苦味有什么的。”那眼神直接扫过了他被热水泡的泛红的眼角,看得季俨忍不住又错开了一点眼神。 这点动作完全落在了季雁卿眼里,季雁卿心里又是一跳,生怕系统又出什么提示,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系统今天不工作。 老这么担心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季雁卿心一横,打算尽人事,之后再听天命,这简直比他当初应对韩诚的怀疑还需要更多的勇气,故作轻松的艰难说道:”说起来,以你的年纪,在魔族也不算少年了吧。” 季俨不明所以,答道:“不算了。” 季雁卿沉默了一会儿,揣摩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稳妥的方式,问道:“那你有考虑过......给自己留个后吗?“ 季雁卿话音刚落,季俨就觉得自己呼吸停滞了一下,心里一空,像是被一柄小锤子敲了敲,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一瞬间他几乎找不着自己的声音了。 “师尊你......提起这个做什么。” 季雁卿借着泡温泉的理由,眯着眼睛,偷偷打量着季俨,确定他脸色没什么异常,才稍稍放心了一点,继续说了下去——摇光君太习惯掩藏心绪了,只要他想,别人就看不出什么不对。 “按说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不说你的相貌能力,单凭你额头这道魔君印,应当就不缺找上门的人吧。” 季俨向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定,外界风吹雨打也不能动摇他分毫,却没想过季雁卿两三句话,就能将他心里那一方天地敲的七零八落,偏偏他这样还要端着一副面色如常,依旧温文的问道:“师尊也是吗?” 季雁卿一哽,没太明白说的好好地怎么扯上自己了,更何况这个问题他过去没想过,励志当一条一猫一狗吃饱,全家不愁的老光棍,现在前途未卜,就更没想过了。 “修仙之人,并不需要考虑这些。” 季俨不依不饶:“修仙之人,也有双修的。” 你多能啊你都知道双修这个词了。 季雁卿老脸一红,还好温泉里看不出来。 “这样的话,师尊考虑过吗?” 季俨和季雁卿离的非常近,只隔了一层纱一样的水汽,现在倒像是一层跨不过去的屏障。 季雁卿硬着头皮回答道:”若是时机到了,遇上哪家的仙子坤道,我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仙子坤道,有季俨什么事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季俨不可能不明白。 季俨瞬间就明白了季雁卿的意思,随手又揪过了一片花,含在嘴里嚼了起来,那清苦味实在是涩的没边儿了,他眼睫低垂,水汽里他看上去更白,更称得他的眉目发丝乌黑,他原本就长的像一只妖孽。 半天之后,他才说道:“师尊的意思,我明白了。” 季俨起身,体贴道:“温泉不易泡太久,师尊记得注意。浴巾衣物我都拿来在边上的架子上搭着了,房内用安神香熏着了,师尊近日太过劳累,早些休息。” 说完,季俨告退,一个人沿着来时的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走了,夜风徐徐,树影婆娑,黑衣黑袍的青年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只留下两排红色灯笼在夜风里摇摆,又热闹又寂静。 季雁卿往水里一倒,仰头看着天边明月,半晌后发出一声长叹。 这都叫什么事啊。 第二天。 季雁卿踩着辰时的点进九渊楼的时候,都没敢声张,整楼的人都在彻夜论法,要么就在彻夜拉关系,就他一人不务正业,享受还享受出了一脑门官司,实在没什么脸见人。 除梦阳君外,韩诚和游白衣两人依旧待在重霄九没有下来,而梦阳君也飘忽不定的很,由于他修行的路子有些邪门,论起法来也不会有太多人找上他,看上去十分冷门,但他自己却自在的很。 不过自在久了也有些无聊,梦阳君百无聊赖的走在人群里,所过之处,人们都会停下来见礼,道一声’梦阳君‘,他挥手或是点头当作应答,一个境界有一个境界的交流范畴,他跟这些人不一定能说到一起,心里越发的无聊,正当他想着要不还是上楼找游白衣韩诚时,门口传来了骚动。 “报——!!!” 冲进来的是游家弟子,一直守着白鹭宫正门,由于正门重礼仪,这些弟子修为不怎么高,但再不济也是游家弟子,世家礼仪一丝不可少,如此失礼还是头一回,人们正好奇的往前张望时,游白衣韩诚从重霄九上飞身而下,真落在那弟子面前。 游白衣问道:“怎么?” 那弟子见游白衣来了,终于说出了下一句话:“今日辰时一到,谢番主突然带着北辰番众强闯正门,虽说无意伤人,但已破门而去。” 现场一片哗然,人们十分惊诧,白鹭宫清谈会一开始,全宫隐匿,宫门紧闭,不得入也不得出,是明令,就是他谢无端再狂妄,背后再有人撑腰,又怎么敢坏了百年前修士魔族以命奠下的规矩! 游白衣皱眉,正当说话,门口又闯进来了一名弟子。 “报——!!!” 这名弟子不同于前面那位,他守东南门,东南门防守较重,派去的弟子修为都还过得去,然而这名弟子如今白袍沾灰,细看还有几处血迹。 韩诚心里猛地一跳,游白衣也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又怎么了?” “天青山花峰主强闯西北门,劈开禁制,轻伤两名弟子,如今已破门而入!” . 天青山 天塔依旧高耸于乾坤峰之巅,徐观依旧跪坐在天塔里,卜卦念经,塔周一圈又一圈的蜡烛,灯影幢幢,却更显他形只影单。 突然他卜卦的手一顿,龟甲险些掉在了地上,接着,他用他越发嘶哑的嗓音唤了门口的弟子进来。 那名弟子看了看,声音仿佛都沾染了天青山上的檀香和雪气,比着手势传音道:“师父放心,大概只是风吹动了蜡烛而已,还没灭呢。” 第三十三章 “让开——!!!!” 那名弟子不喘气把话说完的功夫,花缎已经闯至九渊楼门口,一位老者越众而出,正准备当场呵斥,就被花缎一扫,得亏被后面的弟子拉住,不然能当场飞出去。 季雁卿那一刻心里是震惊的,要说天青九峰里谁脾气最好,必定是花缎,连韩诚都得靠边站,虽说没怎么出场过,但温柔内敛的形象深入人心。百年间,天青山上妖魔似的大雪也没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漫步其间,就像是走在青砖白瓦的江南小巷里,这一点时常被苏瑶打趣,说她的八师姐进错了门,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闺秀模样,怎么看都应该出自江南游家才对。 然而现在花缎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道袍破损不堪,道冠也不见了,披头散发,一根花簪要掉不掉的卡在上面,活像一个女疯子。 这场原著没有啊?!应该就是来人通知潇湘子而已啊!变得也太多了啊! 季雁卿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但身体先意识一步行动,上前就准备扶住花缎,但同时被两只手拉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缎摔倒在地上。 “师尊别去。” “雁卿别动。” 季俨和韩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说出了同样的话,季雁卿不可置信的回头,却发现两人谁也没看他,他又转而看向跌倒在地的花缎,脱口而出叫了声师妹。 事发突然,天青山的人都没上前去扶,别人更不敢扶,于是自发散成了一个圈,将花缎围在中间,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修为普通或者缺心眼的看热闹,修为稍高的皆是面色凝重。 花缎倒在地上,一只原本素白的手沾满血污,青筋暴起,呈爪状在空中乱抓,片刻后猛的抬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叫什么人,所有人细心分辨了半天,才听出,她挣扎着一直在叫的是师兄。 韩诚这时终于开口了,他看上去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常年卧在他怀里仙风道骨的拂尘看上去都快被他掐断了柄,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硬挤出来的,季雁卿甚至隐隐觉得,如果不这样,韩诚的声音就会颤的不似人声。 “师兄在呢.......师妹,怎么了?” 黎子玄这时终于从九渊楼外不知哪一个院落里赶来了,一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和季雁卿一样,刚准备冲上去就被季俨一把抓住了。 “你干什么?!” “不能动!” 季雁卿转头,惊讶的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微妙,并非冷漠,而是在面临过某些更令人绝望的灭亡后,再无法牵动心绪的,近乎悲悯的默然。 季雁卿不是很懂,但黎子玄明白了什么,他被季俨紧紧抓着,仔细看了看,顿时心里一凉,颤着声音叫了一声:“八师妹......” “师兄.......师兄.......” 花缎的声音原本是非常好听的,如同接天莲叶里悠然自得的采莲女,一曲采莲调悠悠扬扬,能婉转进人心里,但现在就仿佛是被锈死的铁钉给刮过一样,沙哑不堪,还破风。 黎子玄听上去仿佛立马就要哭了一样,回道:“师兄在呢。” 九渊楼内一片寂然,花缎似乎这时才终于听清了,勉强用手撑起身体,像是某种让人恶心的爬行动物一样转过身体,摸摸索索的找到了同门的位置。 “潇......潇湘大劫,潇湘子满门尽灭。“ 这一语惊起千层浪,人群愣了片刻,立马就炸开了锅,瞎猜的,甩责任的,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完全盖过了花缎原本就不大的声音。 突然,一阵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横扫过来,相当简单粗暴的逼的所有人噤了声,游白衣才从后方走来,面如寒霜,在没有了笑容后,他的侧脸看上去是近乎凌厉的。 “那三湘之地呢?” “已成鬼域。”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虽说潇湘子满门被屠让人感到震惊,却也只是震惊,而遥遥三湘,滔滔九江,是何其广袤的一片区域,有鱼米之乡,有八百里洞庭,若是成了鬼域...... 这些事都是主线剧情,季雁卿清楚地很,该震惊的都震惊过了,此时此刻一心都挂在花缎身上。季俨可能看出来了,前一天夜里才下定决心保持距离,这一刻却又死死拽住了他,近乎恳求的在他耳边说道:“师尊别去......去不得。” 为了响应他的话,花缎也只是一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趴着,却再也不上前一步。 “雁卿......听长矜的,别去。” 季雁卿猛然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黎子玄,张口欲问,却在黎子玄的眼神里沉默了下来——黎子玄眼眶通红,眼泪都快滚下来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封魔大阵时卷入了无数的修士,最终不得已让云溟寺所有僧人念经超度,才镇压住的事吗。封魔大阵生戾气,超度则提炼清气,因此无数冤魂亡灵之上才能盖起中央白露宫,此前这一片就是鬼域,鬼域一旦有人卷入......“ 卷入后,那人会怎样呢? 季雁卿问不出口了,他长开嘴又合上,说不出一句话。 修士大魔的怨魂还在底下镇着呢。 “八师妹鬼气缠身,易传染,所以才一直忍着不过来.......雁卿.......不要辜负了八师妹的最后一片苦心。” 修仙之地天青山,共九峰,各峰峰主没一个正常的,各有各的怪脾气,像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一个道门圣地,七情不断,六欲不除,兜兜转转上天入地也还是没逃掉一丝温情。 她慢慢抬起头:“三师兄.......六师兄半月前去潇湘寻我.......” 季雁卿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韩诚浑身猛地一震,强撑着才没后退:“他们人呢?” 花缎原先被枯草一样的头发遮住了脸,如今抬起头来,那些头发一簇一簇的从她脸上滑落,逐渐露出了那张十分可怖的脸——面色青白,眼白上翻,伤痕无数,一行似血似浓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滑落,青筋暴起的双手活像要将身下的地毯抓出十个窟窿。 “下落不明。”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她浑身最后一点力气,话音刚落她就跌倒在地,枯黄的发丝杂乱的散在地上,昔年让无数世家弟子踏破门槛的江南美人,如今就像一个疯婆子,女乞丐,牢里的死囚也比她看上去有尊严——至少没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死亡,却不得不袖手旁观。 周遭有世家弟子已经发出了长叹,不忍的扭过了头去。 “......小师妹还好吗?” 黎子玄终于忍不住了,哭的直喘,道:“苏瑶她好着呢,前阵子还吵着让我给她带簪花回去。” “雁卿师弟.......你终于愿意出来了呀......” 她原本细腻雪白的脸蹭着九渊楼不知被多少人踏过的地毯,沾了满头满脸的灰,季雁卿被这突变的发展给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闻言无措的一点头,连自己何时泪流满面了都不知道。 “师兄.......师兄.......” 韩诚再不忍也不能像别人那样偏过头去,只能看着他的八师妹慢慢衰弱下去,直至死亡:“师兄在呢。” 她浑身鬼气缠绕的越来越厉害了,她自己的意识也逐渐衰弱下去,只能死吊着最后那口气一遍一遍的叫着师兄,她的声音渐渐变小,眼看着就要没力气了,却突然暴起,以手为爪,直接抠出了自己的内丹,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其捏碎。 成鬼后六亲不认,逢活物就杀,杀了就吃,既无道义也无人格,尽管非她自愿,她也不愿意因自己让天青山门派志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 此时她那条烂命才终于走到了尽头,从脸开始,像是年久失修的壁画,风一吹,就成片状的落了地,落地的瞬间就如燃尽的纸片,立刻成了灰。 眨眼的功夫,他们那“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的八师妹,就成了一片随风四散的骨灰了,只剩一根花簪从半空中落下,掉在了灰里,发出了不明显的一声响。 至此黎子玄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前去,抱着那根簪子失声痛哭了起来,韩诚原本挺直的脊背也终于弯了下来,季雁卿死咬牙关,脑内一片空白,季俨在他身后紧紧的拦腰抱住他,不一会儿后就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九渊楼内一片寂静,只有黎子玄的哭声,很久后才有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只是并非韩诚或游白衣,甚至不是梦阳君。 “天青山花峰主殒命,我等亦十分痛心,只是恕我倚老卖老,插话不是时候,修真界情况危急,前有皇室并北辰番虎视眈眈,又有不明之险紧逼在后,还是莫要让私情私欲冲昏了头,理智些讨论讨论后路和应对之法为好,花峰主那......尸首,鬼气情况未名,还是毁去了好。” 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花缎的内丹都被自己给捏碎了,天大的鬼气也消失殆尽了,那老东西自己怕死,还非得说的冠冕堂皇。 季雁卿抬头,听出了这声音是先前那越众而出,要指责花缎的老者,顿时对未来的恐慌以及如今的悲恸全都化为了一腔怨恨,逼的他双目赤红:“依这位老前辈的意思,我八师妹不是为了修真界而亡?我师妹年纪轻轻,拼着一身不如诸位的修为,冒死传话,老前辈年事已高,享福久了,怕是不知其中艰险,我天青门人不为她心痛,难道能指望你们为她流一滴眼泪?” 第三十四章 季雁卿这句话是气急之语,只差没指着鼻子痛骂老者倚老卖老,狗屁不懂又要指手画脚,那位老者大概是受人尊崇久了,太久没遇上这种当众忤逆的,当场‘你’了几声,差点没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驾鹤西去。 老者身后的弟子齐齐拔剑,直对季雁卿,修真界虽然以强为尊,寻常时候人们轻易不敢得罪天青山,但大恐慌大刺激之下,加上季雁卿虽说在天青山立了威,但于山下之人而言依旧陌生得很,那些弟子一时间竟然也忘了地位差别,看上去想直接将这位对自家长辈出言不逊的季峰主给抓起来,当场捅死。 可能对于一些人来说,只要塌下来的天不是他头上那一块,他就能继续心无旁骛的窝里斗,外人灭族惨死总是比不上眼前破皮的委屈重要,也是荒唐。 季雁卿也是后来才知道,那老者就是过去见自家晚辈与魔族说了几句话,就拿传家宝活活将其抽死以正视听的常家家主常怀仁。 乱了,全乱了。按照原著进程,应该在白鹭宫清谈会结束,宫门打开时,人们才发现门口横七竖八倒了好几个人,全都修为稀松伤势惨重,刚从白鹭宫出来的修士将各色仙丹灵药用过几轮,才吊回了一个伤势稍轻的人的一口气。那人听口音是潇湘人士,只说完潇湘子惨死,全门尽灭,就咽了气。听上去和先前大同小异,但时间变了,人物也变了,花缎早该在盛会开始前就来到了白鹭宫与同门会和,而谢无端根本不应该强闯正门。接下来才是众修士惊哗,谢无端站出来指出这事蹊跷的有违人性,更像是复仇之举,将矛头直指魔族。 但如今,因剧情需要被推动,天道注定逼花缎惨死,而谢无端不在,那老不死的倒是自发担起北辰番主的担子了。 季雁卿盯着那老胖子脸上的褐斑——这是凡间老人才有的东西,那老胖子见门人弟子撑腰,交好的几个家族也有挺身而出的意思,不由更中气十足了,瞪着季雁卿,甚至不惜以大欺小的放出带着神识的威压直接逼向季雁卿。 季雁卿当即被压的腰身一弯往地上砸去,季俨一双手都没能抱住他,然而他赤红的双眼却依旧紧紧盯着那老胖子,尽管心里知道,这老胖子出现了褐斑,修为跟不上岁数,放着不管也活不过百年,但依旧咽不下那口气。 人气到极点时和得道有所悟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妙的,万物于他皆如浮云,满心满念,所思所想全都被集中在一个点上,而后再无限的放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士呼风唤雨生死也只在一瞬,又何况他这一顶壳假冒的呢?凡人苦修百年,方稍有所成,就因为一个天注定,就合该以身躯魂魄为那个注定铺路吗?他那八师妹,就合该成了那块垫脚石,死后还要被那尸位素餐的老不死的折磨的不得安宁吗? 季雁卿自认为虽说难免因年轻而心浮气躁,但到底不是个能被轻易触动的人,他可以为了某一书中的角色打抱不平,也能对自己的生身父母生死不问。刚来到这世上时,无论是修真界危难也好,还是狼崽子也好,在他眼里都只是个任务,用情却未必有多深,毕竟是穿越来的,也是人之常情,但也可说他冷心冷情,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越发的清楚,这一切并非只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方真实存在的天地——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过。 季雁卿躬身大口喘气,老胖子常怀仁依旧唾沫横飞的喋喋不休,并且他还喋的非常讲究,最初的气愤过了后,他就重新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咳了两声,就开始颇有优越感的语重心长。 “你不常出门,见得少了,心也就窄了,心高气傲盲目自大是在所难免的,不知道一人一情面前,天下总是显得更为重要。并且.......” 他的架子终究没端下去——韩诚出手了。 在确定让季俨和黎子玄照顾季雁卿后,韩诚骤然放出了自己的神识,还是有所保留的,毕竟作为当世大能,若真要不管不顾起来,这白鹭宫一片都能变天,然而饶是如此,那外强中干的常怀仁还是被压的耳内轰鸣,那些弟子手中拔出的剑也纷纷哐当落地。 “我天青山素来与世无争,然而眼下八师妹......”韩诚顿了顿,之后才无波无澜的说道,“八师妹惨死,三师弟六师弟下落不明,这关头若有人以为我天青软弱可欺......我天青是避世,而非惧世!” 一人是否心慈通常能在盛怒时体现,即便韩诚暴怒,却也没有拔剑,拂尘一扫,直接将最近的那位看上去想捡起剑挽回点尊严的修士扫了出去,‘嘭’的撞到了墙上。 这时人群里就不怎么平静了,有暗指常怀仁不地道的,也有明说韩诚做过了的。 横竖不是自己,火还没烧上眉毛,修士吃不吃东西无所谓,长着张嘴就是用来说的。 外界纷杂,然而季雁卿什么都听不见,那股自内心深处而起的疑惑和愤懑快要将他冲垮了,冲的他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察觉到季雁卿情况不对,季俨顿时紧张了起来,连叫三声师尊得不到任何反应,一边眼泪鼻涕还糊一脸的黎子玄才赶了过来,他扯起袖子胡乱的一抹脸,过去探了探,这自封的天青山行医二把手的脸色登时一变,声音都颤了:“师兄,掌门师兄——”黎子玄刚哭过,声音沙哑,这一喊直接破了音,“雁卿心绪起伏太大,悲愤灭顶,现在这是要强行破境界啊!” 韩诚和季俨的脸色登时一变。季雁卿经脉不通,并非滞涩,而是寸断,强行冲破有什么后果所有人都知道。 季俨是魔族,与正经人修不是一个路子,这种情况下一时间是没有办法的,而黎子玄修为不够,韩诚回身扑来要替季雁卿压制,威压一撤,常怀仁立马瞅准了空子,扭过肥硕的身躯,一把扯过身旁小弟子腰间的长鞭,直接向韩诚背上抽去。 韩诚一心挂在季雁卿身上,根本没有防备,知道常怀仁心怀鬼胎也不好躲,而常怀仁并非善类,一鞭子用了十成的功力,是下了决心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抽的皮开肉绽。 这大概是百年里修真界最荒唐的事了——外界情况不明,大能横死,一群人却忙着窝里斗。 眼看那一鞭子就要抽上韩城的背,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横空一握,将鞭子缠握在手中,又使巧劲一拽,常怀仁只觉自己手握处有风吹过,就不由自主的一松,那根鞭子就直接落入对方的手中了。 “常前辈,今日事多繁杂,又逢大变,难免心烦意乱,修士讲究一个清心,常前辈见多识广,比起我们晚辈,当更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不要让一时的烦闷控制了心绪为好,以免伤身,于修为境界也有损伤。“ 游白衣一手卷着长鞭,三言两语平息了常怀仁的怒气——当然常怀仁要还怒可能也不太好表现出来。游白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举手投足都让人赏心悦目,如微风,也像魅音,轻而易举就能安抚下旁人的躁动。 他将鞭子几折,行晚辈礼,双手拖着长鞭递回给了常怀仁,常怀仁哼了一声抢过后,他又走回去,以一掌覆季雁卿天灵盖,灵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季雁卿体内,和韩诚一起将季雁卿的躁动压了回去,见季雁卿逐渐恢复正常,才不着痕迹的给了韩诚一个眼神,复而又对常怀仁说道:“天青山诸位峰主向来情同手足,如此巨变灾祸之下,悲痛愤怒在所难免,季峰主又还年轻气盛,若是冲撞了常前辈,也望常前辈看在花峰主以命传信,前天青掌门以身护阵的份上,不计其过。” 季雁卿迷迷糊糊的睁眼,赤红渐渐退去,浑身知觉却还没恢复,只看见季俨半抱着他,急忧的神情,那神情中甚至还有几分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与厌恶,尽管这并非他的错。季雁卿想安慰他两句,但刚开口就迎回了自己满身的知觉,顿时只觉得浑身仿佛被什么东西碾过了一样,无一处不痛。 “别说话,强提修为境界,撞伤了经脉,一会儿还有的疼。” 季雁卿无力的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侧耳听着场内的事态走向。 游白衣平息了纷乱的事态,依旧微笑着圆场,看似一口一个前辈恭谨的很,实际上一步一步的在把常怀仁逼上了一个不得不放手的位置上——常怀仁是老前辈,最老的前辈,这种人多半死要面子。 常怀仁的确是在座诸位里资格最老的了——年纪相仿又比他有能耐的多半都死在百年大战了。非说的话,百年大战还是常家先挑起的事端,但他却走了个狗屎运,好端端的活到了现在,还成了修真界‘礼派’的创始人——守莫名其妙的礼,例如花缎只剩一堆灰了,为了彰显他的礼仪他还得用‘尸首’二字替代。 不过也算是报应,百年大战后,姑苏常家衰落,人丁凋零,百年前无数大能不惜陨落,换得了门派后辈生生不息,唯他一人,费尽心机活过乱世,却逃不脱没落的宿命。 游白衣无疑是站在天青山这边的,这点毫无疑问,尽管他和常家同属姑苏。 别人以为游白衣云淡风轻,不计过往,但是季雁卿猜不到剧情的走向,对人物性格却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人比游白衣更恨姑苏常家并江南一众世家了。 “常前辈,在座各位无一人比你有资历,也唯有前辈从头至尾经历过百年之征,若前辈没有意见,不如就由前辈来安排潇湘之乱的处理事宜吧。” 第三十五章 游白衣说这话,是要把处理本次事件的权利移交给江南各世家,是之后就要灭一半的炮灰,死状不比潇湘子好多少,先不说就地位而言,游白衣没有必要做这一步退让,单凭游家的实力就能让江南各蚂蚱敢怒不敢言。要不是知道游白衣的确有苦衷,季雁卿都要怀疑他就是幕后黑手了。 季雁卿在听见游白衣叫常老前辈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那老胖子是谁,姑苏常家常怀仁,若说这世间谁最想将常怀仁挫骨扬灰,抽筋扒皮,除了雅公子游白衣外,实在是不做他想了。 在比前朝更远一些的时候,求仙问道盛行,十户人家里有八户能搜出秘籍心经,江南一带更是蔚然成风,修仙之家分布的零零散散,串起来后却相当可观,也是修仙世家这个概念的起源地。起初各家实力相当,谁也不服谁,也没必要去服谁,你求道我练剑,他炼丹你制药,各忙各的,相安无事,表面上好歹还能维持虚与委蛇的平和,可是这平和是相当脆弱的,经不起一点波折——游老先生罢官回乡,满月之时行至现游家宅邸中的百花深处,感慨花团锦簇和平繁荣,又念起朝堂种种,突生感悟,自此一脚迈入仙途。 可能是做过大官的人见过世面,也有手段,百年之内,老先生将游家发展壮大,弟子晚辈习琴练剑,读百书,夏季赏莲,冬季咏梅,闲来无事还要去湖心亭内温一壶小酒,除练剑外,做的都是看似与求仙清修完全不搭调的附庸风雅之事,却俨然有了江南之首的意思,人称姑苏游家。每逢出游清谈,一排弟子身着校服,负剑往那儿一站,就能惹的各家仙子并一些男修软了腿,帕子媚眼抛个不停。 但江南地区世代富饶,那里的人读书经商都有一套,就算修仙,满口袋抖一抖也不缺心眼,也因此容易生出一点酸腐气,总觉得自己那套才是最好的,旁人只知姑苏游家是目光短浅,流于表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于是心生不甘,分明样样比不过,又非得事事追着比,本来专心于某一修行方式的,转而包揽全部,比输之后涨的不是斗志,而是怨气,常怀仁就是个非常好的例子。 直至百年大战,在不缺心眼的常怀仁的运营下,姑苏常家还勉力与游家保持在同一位置,且心比天高的常怀仁也有不鼠目寸光的时候,百年大战结束时,游老先生将将战死,他活泛的心思就告诉他机会来了。 彼时正赶上游家人丁凋零,有点能耐的全都死在了战场上,唯留一个六亲断绝的元神修士游白衣,因是游老先生嫡子而被重家族的游家保存了下来,成了仅存的希望。 被留下的总是最痛苦的,向来守礼静雅,逢人三分笑,闲来无事听小曲的大公子游白衣跪在十方阵前放声大哭。 “放声大哭。多好的词,多好的性情中人。“常怀仁混迹在一群和他差不多心思的江南家族里,被挤成了一条七歪八扭的虫,却还有功夫冷漠的想道,”可惜这竖子是下一任家主。” 在他看来,家主有情是对族的情,而非家。像游白衣这种不够冷情的人,是不够资格当上一家之主的。至于二公子游明琰,是个大公子都难和颜悦色起来的野种,相传当初游家也是因此罢官的,根本不在常怀仁的考虑范围之内。 “还不如他老子呢。”他咋舌想道,想凑去看看,又担心前方鬼气还未清理干净,于是又奋力吸了吸自己日益圆润的肚皮,往身后更密集的人群里钻了钻。 之后的事显得顺理成章,游家元气大伤,彼时修真四方格局已定,以潇湘最弱,江南最乱,一直以来伺机而动的毒蛇猛兽乘势而出,逼游白衣至淮南道,让他承认游家自此为众家附属,以答谢众家辅佐少年家主的恩情。 游白衣当时不如现在冷静,遭此剧变,甚至是压不住一些心绪的,当即抬手抹掉唇角鲜血,冷笑道:“做梦。” 当年的雅公子还是个疏狂的少年,只见过他之后的风采的根本不能相信游白衣还有过那么一段岁月——像是被人重伤过的野兽,看谁都是防备。 常怀仁当时隐隐有自居仙首的意思,身后一群人虽然不见得服他,但这种时候还是知道捧臭脚助声势的,立即就开始数落起游白衣的不是。说他能力不够的有,说他年少资历不够的有,更扯的是,游白衣都修仙了,还有人拿着凡人的一套三纲五常约束他。 论圣贤书这些人可能就真比不上游白衣了,他听了后,当即嘲讽了回去,道:“三纲五常,以君臣为首,如此说来,我爹还在时,不管你们内心盘算着如何龌龊的事,也还是奉我爹为君,自视为臣,如今我爹刚刚陨落,你们就开始想着‘逼宫篡位‘,倒还与我讲起三纲五常来了,你们这群不君不臣不人不鬼以下犯上的东西。” 后来游白衣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绝了,如果是以后的他来处理,必定有更好的方法,但时光难以回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那句话当即触怒了一位名叫李韵儿的仙子,李韵儿出生自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是唯一的女孩儿,家里娇宠的不行,向来觉得事事都该依着她,但凡她认为不对的,就一定有违事理,心高气傲,被长辈多说一句都能哭一宿,当即觉得游白衣与想象中不符,自己受到了欺骗和冒犯,于是趁游白衣不备,拔剑掷向了他。 当时游白衣身边还有一个游明琰,虽说对这个野种不见得有多大的好感,但是念及两人之间还有一点微薄的血脉相连,出逃时游白衣还是把游白衣带在了身边,这瘦弱的少年此前一直像一只没什么大用的鹌鹑,只会在兄长跟前瑟瑟发抖,见李韵儿的剑扔向兄长时,虽知不一定能伤到游白衣,但还是挺身而出,被带着灵力的一剑刺了个穿胸,好在之后韩诚带着黎子玄赶来,耗费灵丹无数才吊回他一命。 韩诚并黎子玄的到来暗示众人,天青山站在了游白衣身后,让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在确定游明琰已无大碍后,游白衣回身,周身气势有变,隐隐有破境之兆,游白衣再踏一步便是元神后期,乌合之众想取而代之更是玄而又玄,说来有趣,修士修行讲究一个薄情寡欲,而历代大能破障似乎又都是在大悲大喜的逆境中突破的。 元神后期,半步进化神,游白衣朝江南世家走去,一路竟无人敢拦,李韵儿瑟瑟发抖,想抬手拔剑,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剑早就丢了出去,游白衣那张无数次入了少女闺梦的脸出现在她眼前,这是游白衣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她,就连声音都如她梦境中一样的好听,如游家里的百花深处,春和景明时透过花枝,洒向阴凉处的斑驳阳光。 “白衣六亲断绝,唯留一个明琰。可能是先人有灵,替我留了一线念想。”他冲着李韵儿一笑,抛却了纲常礼教,牵起了她的手,“但怎么偏偏有人,见不得我这方私怨呢?” 下一刻,李韵的尖叫声响起,游白衣不懂得怜香惜玉,直接将她一只手倒折了过去,如果不是韩诚赶来拦住,怕是连另一只手都保不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韩城的意思并非心软,而是觉得不是时候。 游白衣恩怨分明,听得进劝,收了手跟着韩诚离去,行至一半,突然回身一笑,金色的阳光穿透乌云,凝成几线洒在他身上,一瞬间让人心里一颤,深刻的体会到若说江南一带有天命安排,那游白衣必定是那个天命所归。 至此,雅公子的名剑湛芒首次出鞘,剑身以吸光的乌金打造,平日里藏在雪白的剑鞘中,待出鞘时才能看出一丝端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唯独剑身周围笼在黑暗里,看似不祥,却因持剑之人的风姿而隐隐散发着光芒,平常内敛温润的人首次亮出自己的利爪,游白衣的笑容稍纵即逝,拔剑一扫,强横的剑气在数人跟前炸开,最后直接将剑尖指向了常怀仁。 他看上去有太多的话要说,撂狠也好,誓约也罢,但最后他不发一言,转身抱起游明琰,和韩诚黎子玄一同离去。 此后游白衣独挑大梁,支撑起整个风雨飘零的游家,和游明琰的关系日益亲厚,同时也和江南各家的关系缓和了起来——面上的缓和也能算是缓和,但他心里依旧记得淮南道的狼狈仓皇和李韵儿的一剑,但由于涉世越深,深明自身责任之重,以及世家门阀底下的盘根错节,因此处处小心,见事忍让,只待最后将其聚拢,送上最后一击,不过他还不知道,在他下黑手之前,就有人将这群碍眼的煤渣滓给清理了个干净。 故事大走向不会变,那么潇湘子惨死就只是一个开端,下一群就是他们,可惜这事只有季雁卿知道,他还不能说,说了也没没人信,只好看着那群煤渣滓自以为胜过了游白衣一筹,上蹿下跳。 第三十六章 游白衣话音刚落,常怀仁捻了捻胡子,一边眉毛上扬,一边眉毛下塌,眉心还皱了皱,看上去活像一根两头细,中间打了结的擀面杖,他先张了张嘴,看上去还要谦虚一番,但余光瞟见后面一众人竟然没人此刻愿意出头为他助阵,立马又闭上了嘴,这样两三次后,心不齐的江南世家里终于出了个机灵的,一巴掌拍出了一个倒霉蛋。 倒霉蛋觉得自己是该说些什么,于是附和道:“雅公子说的是,常老爷子还是莫要推辞,如今在座的各位,谁的阅历比得上您?雅公子韩掌门即便如今修为再高,也无法回溯时光以今日的阅历处理当时的事件,说起应对方法,谁又能比您更熟悉。” 这倒霉蛋大概是真心实意觉得常怀仁不错,但是季雁卿靠在季俨怀里,听他开口就知道这人要完——敢在常怀仁修行不顺后当面叫他老爷子,还夸别人修为高,尤其是游白衣修为高,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马屁都拍在了马腿上,只有找死这件事干的非常精准。 季雁卿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也没耽误他打量别人脸色,果不其然,常华仁的脸色变得非常微妙,但被他那两撮抖动的小胡子给很好的掩盖了过去,季雁卿打量之余还分出了一点闲心——他自觉自己优点不怎么多,心宽可能算一个。他觉得常怀仁那两撮小胡子大概是成了精,小动作多的活像一个来路不正的奸细。 不过即便那倒霉蛋不长眼色,江南世家里和常怀仁走一个路线的也多了去了,还都算有眼色,十分善于揣摩‘上意’,见常怀仁面色不愉,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自己下一句马屁该往什么方向拍——这老东西随着修为的停滞,脾气也越发古怪了起来,这一刻看上去还对和游白衣争权有兴趣,下一刻可能就甩手不干,因此必须得将他捧得高高的,高的他不好意思下来为止。 一名江南的仙子上前一步,右手还不自然的弯着——是那位被游白衣折了手的李韵儿,她上前见礼,说道:“该说的都让大家给说了,大难之下,齐心应敌才是硬道理,空有修为有什么用,若没一个看得远的在上边儿统筹,也不过是一盘散沙,那藏在暗处的敌人一击就散,实在是没有人比前辈更有资格了。“ 这时一些一直在边上不说话的别家修士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们好歹也对这几家的恩怨知道个大概,一开始不掺和,但也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三番五次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更何况游家的实力还放在那儿摆着。 见众人议论声起,常怀仁自持身份不愿说话,脸色又开始不好看起来,李韵儿又说:“这时再说什么家族地位反而可笑,潇湘一族不强大吗?不还是遭遇不测。更何况前辈的资历那是雅公子都认同的,否则他怎么会亲口让您承担这份职责呢?前辈还是莫要推辞了。” 季雁卿多数时候还是闭着双眼的,要不是时机不对,他是真想拉着天青众人一走了之——只有看着这些人明争暗斗,才能明白为何原著在全书开端就说了一句‘修真界式微’,这绝不是仅仅是因为天子不容,北辰番疯狗横行,大概万物相通,任何一样东西要彻底*,都得从心开始。 不得不说李韵儿时隔百年,还是长了点心思,不再是当年那个觉得游白衣与自己想象中不符,便拔剑就刺的傻蛋了——她十分会讨常怀仁欢心,江南一些家族暗地里勾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彼此的好恶都门儿清。 被哄开心后,常怀仁又和颜悦色了起来,顿时看先前那群窃窃私语的修士都觉得顺眼了不少,眼角边儿上的沟壑看上去都灵动了一些,他清清嗓子,决定揽下这个活,冠冕堂皇的说了些话后,又抖着一脸褶子礼贤下士,问道:“白衣认为呢?” 李韵儿十分适时的说道:“雅公子明事理,怎么会有意见呢?” 常怀仁轻叱道:“白衣还没有说话,轮的上韵儿你吗?” 李家是江南一带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世家风骨抽丝剥茧一下还能找出来一点,但也就只剩下伶仃的一根骨头了,这一就李韵儿能稍稍拿出手,和常怀仁一唱一和十分有出息:“是韵儿多嘴,雅公子莫怪。” 这一幕实在是非常荒唐滑稽,潇湘发生惨案,花峰主丧命,这时本来应该一致对外的修真界却开始大张旗鼓的正式划分起了派别。常怀仁为首,好几位家主已经默默站在了他身后,他们的面色或和蔼,或严峻,或刻薄,但全都掩盖不了内心的虎视眈眈。 潇湘已乱,鬼域既成,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于此,大片的因果不知到底要强加在谁身上,而江南如果乱起来,只怕会比潇湘更可怕,因此无论韩诚等人心中有多怨,也不能在这时候跳出来,就如同时机未到,游白衣已经忍了这么些年一样。 游白衣自从得了雅公子名号后,就从未对不起过它,忍了许多年,这时候看着李韵儿和常怀仁唱戏也能按捺不发,反而行了晚辈礼道:“以前辈的意思为准。”说完他抬头,将常怀仁身后的修士一个一个看了个仔细,在扫到李韵儿那只明显不太对的手后,唇角的笑容也一丝未变,甚至连拿折扇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之后的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常怀仁等人主持接下来的事宜,求有所建树的心思太过强烈,直接将各项调查职责都安派给了江南各家,至于别的真心想做点什么的分到的却是些神州大地到处跑,鸡毛蒜皮的东西,至于游家等则是直接被忘却了。 游白衣先前给足了常怀仁面子,他如今也是愿意礼尚外来以证明其‘礼’的,当然也可能是为了安抚部分不服的人的心:”谢无端先前强闯白鹭宫一事真相未明,子渝白衣你们几位还是先不要妄动,看清北辰番的动作后再做打算。“ 即便不知道北辰榜,但人们大概也还是知道北辰番的眼中钉是哪几位的,这一看常怀仁似乎又还是为他们做了些打算,这才勉强压住了一些浮躁的情绪。 季雁卿冷眼旁观事态发展,至此又找到了一点与原著中进展不一样的地方。 原著这时应该是谢无端聚拢众人,分析修士修行皆为提炼清气,要闹出鬼域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不容易,并且这么大的阵仗不像普通的复仇,倒像是针对所有的修士和凡人,将矛头对准了魔族,煽动了众人的情绪,带着大家的一路往这个方向追查了过去,目标之明确,态度之坚定,简直让人怀疑他一早就是这么打算好了的。 但常怀仁等人不一样,魔族匿迹多年,在他们看来就是群没了爪子的野鸡,实在是不像有实力预谋这么大的动作的,加上潇湘子一门那点破事,虽说隐瞒的好,但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一点,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于是一致认为这是场普通的,动静大了些的寻仇,犯人必定是修士,因此分派了各家各派四处查找线索,手脚十分麻利。自从修行不畅开始,就越发懒散的常怀仁在此刻都精神了起来,指挥的像模像样,不过多久便安排好了相关事宜,而白鹭宫生出种种事端,众人也实在没什么心思继续在此处逗留,不多时就全都离去了。而北辰番虽说身不在此,但积威犹存,都这种时候了人们也还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被狗盯上。 九渊楼内眼看着就只剩下了游家与天青山,以及那一摊不知到底算什么的灰。 韩诚的面色一直就没有好过,游白衣看了他一眼,深叹口气:”子渝——“ “人呢?怎么都走了?!” 他刚开了个口,韩诚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梦阳君就风风火火的从门口闯了进来,看上去还有些狼狈,他孤家寡人一个,御剑也掀不起大阵仗,因此来去如风,缩地成寸,什么都敢干,刚一落地就十分惊讶。 所有人看向他,他这才发现除了人少了之外,别的情况也不大对,天青弟子各个面色惨白,黎子玄哭的满脸痕记,季雁卿已经干脆瘫在另一个怀里了。 梦阳君皱眉问道:“我才走了这一会儿,怎么了?“ 游白衣揉揉眉心,起身问道:“不说这个,你先前去哪儿了?” 梦阳君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堆灰上离开,回答道:“谢无端闯出去的一瞬我就跟了出去,跟着他一路去了潇湘,潇湘煞阵已成,比起百年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分凶险,我本以为是北辰番作祟,但看谢无端脸色也不大好看,拿了什么法器护体就匆匆闯了进去,连跟在后面的我都懒得管,我走后九渊楼到底发生了何事?那——” 多年来不长心眼和眼色的梦阳君这时终于心细了一把,改为传音问道:“那堆灰是怎么回事。” “是天青花峰主。” 梦阳君不可置信,看了一眼游白衣,游白衣点头,越过他走向了韩诚。 “子渝。” 韩诚抬头看他。 “回天青吧。” 先前梦阳君的话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里,各自都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但他们自身位置也十分尴尬,除了静观其变,也没什么好的方法。于是韩诚点头,道了一声“珍重”,便带领天青弟子离开,季雁卿和黎子玄留在最后。游白衣叹了口气,微微有些愁容,说道:“游家弟子按规矩离开,不知梦阳君是否愿与我们同行。” 梦阳君看他一眼,知道这是有话要说,点头道:“好。”两人一同离去。 季雁卿看着黎子玄用手直接捻起地上的灰,脱下外袍兜住,心里一阵一阵堵的慌,正当黎子玄将灰烬都包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三人回头,见空觉大师手持锡杖,身披金红袈裟向他们走来,稽首后跪坐下来。 三人已经准备离去了,季雁卿现在本能的对一切不明的人心生抵触,差点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讽刺,得亏袖子里的舍利佛珠梗了他一下,才让他清醒过来,于是问道:“大师何意?” 他很久没怎么生硬的跟谁说过话了,听着带了一股戾气,大师不答,季俨扶着他离去,他又细细的听了一耳朵,分辨出这是段渡亡经。 他顿时心里十分微妙,觉得讽刺又觉得心里一处莫名的酸软:”我师妹身死魂消,这些都是无用功而已。” 空觉大师依旧专心致志的念着经文,黎子玄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季俨也还在一旁看着他,季雁卿又死心眼的等了一会儿,才无奈离去。走至楼门时,他又不死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大师顶着光可鉴人的脑门儿,丝毫不受季雁卿恶劣态度的影响,静静的跪坐在九渊楼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论地下是否有黄泉千尺,依旧虔诚的念念有词。 第三十七章 直至踏上归途,季雁卿心里想的还是空觉大师,但又说不出来心理到底是个什么感受,只好日复一日的沉默,看书发呆两不误,唯独一张嘴像是被缝了一样,成了个锯嘴的葫芦。如此过了一阵子,眼看天青山都要到了,他还是那副不愿意多说话的鬼样子,满脸漠然,俨然回到了被雷劈之前,整天像只病鸡,急的韩诚都来问过好多次。 终于一天,季俨受不住了,接连叫了季雁卿好几声得不到回答后,终于提起胆子一把抽掉了季雁卿手里的书——从试剑大会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放肆过了。 “干嘛呢干嘛呢。”没了书,季雁卿干脆往靠垫上一靠,浑身懒散如被抽了骨头,“长胆子了?把书拿回来。“ 然而他虽然这样说,屁股却一直黏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想要继续看下去的意思,说着说着他就断了片儿,眼看他的思绪不知道又飞去什么地方了,季俨叫道:“师尊?” 季雁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嗯”,浑身散发着一股无事退朝的气息。 简直懒散的没边了。 季俨错看眼不看他,一时的冲动后,他又开始用无限的疏离克制自己,道:”师尊近日以来神思恍惚,掌门师伯已经过来问过许多次了。“ 说的像是他自己不担心一样。 前不久,黎子玄刚从悲痛中解脱一些,就怀揣着满腔的忧虑前来探望,刚撩开帘子,就被季俨无怨无悔的模样辣了眼睛,觉得自己的关心简直碍眼,连问也没问一声,直接放下帘子就走了。 季俨的问话传进季雁卿的耳朵里后,他先是十分缓慢的处理了一下这个信息,半晌后才梦游似的缓慢点头,道:“我知道了。”顿了顿他又觉得自己这语气不太像样,又补充道,“劳你们关心了,我没什么事。” 季俨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心里委屈但就是不说,如果尾巴还在的话一定能在身后甩秃毛。 “师尊心有顾虑,如果不嫌弃,可以说与我听听。” 季雁卿一阵无言,凭心而论,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季雁卿过去一直信奉‘衰极不忘吃饭,心死不忘犯贱’,像这么清心寡欲的万事不得劲,只能靠看书暂时忘却自己,的确是头一遭,不新鲜,想死倒是真的。 思来想去,花缎的事只能算是一个引子,将他积累依旧的各式情绪炸了个满堂彩,都有胆子强破境界了。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有一瞬,连寻短见这一步都被略了过去,满堂彩过后直接成了灰,只留下空觉大师那一段又一段的往生咒在耳边响起,让他时常感觉自己如飞花落叶,被咒文托起,漂浮至半空,身下是险谷深涧,寒山古寺,岁月爱恨皆如流水,在他耳畔窃窃私语,时远时近,最后将他远远甩开,再回首已是百年,唯山风入林,送来阵阵钟磬之声,撞的他心头一颤,将他先前冒出的情绪全搅和成了灰。 不过他心里大概也是明白这是由于自己想得太多,大师十有*是没这意思的,大师非但没他这瞻前顾后,死不利索又迈不出的顾虑,反而还有种‘天道同不同意是天道的事,我度不度随我自在任性''的骄狂。于是颓废了这么些日子,他也有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发扬空觉大师那份敢于天斗的精神的打算。 但这感情的变化实在是太复杂了,说出来不但不像样子,还有点污蔑大师的嫌疑,实在难以启齿,于是他略一思索,重新操起了他惯常使用的油腔滑调的回答:“真没什么,可能是我生来对空觉大师一类的高僧.......不太适应。” 季俨疑惑的看他,看上去被他这解释绕的更懵了。 既然都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话季雁卿就说的心安理得了:“空觉大师的后脑勺实在是太亮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些晃神。”想了想他又十分真心实意的三纸无驴道,“真的太亮了,晃眼,说来他们云门寺夜半只要掌一盏灯就可以了,一群僧人一起,大概能反光吧。” 合着在他心里,云门寺那佛莲一般的高僧就和反光照亮的没什么区别,也不知若是给他手腕上那串佛珠听见了作何感想。 季雁卿说着说着,瞟见季俨神色似乎不太对,心里不免有一点慌,于是很好的发扬了自己找死的精神,继续说道:“说起来,你小时候印的那盏爪印灯你还记得吗?我还说要连成梅花呢,别说,出来这么久了没见着还挺想的,不如回去后多印几盏,以后我们出门都随身带着?“ 他以轻松的口吻调侃季俨,自以为说了一段十分温馨的趣事,却没想到让季俨更气了。 季俨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担惊受怕,生怕一睁眼就看见季雁卿又变得和过去那个一模一样,结果这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的是瞎担心了,季雁卿没变,正经的时候永远都只有那么一点,剩下的都在一如既往的可恶。 他一颗心落地的同时,又觉得被割的血肉模糊。 “从他嘴里就听不到几句真话。”他有些生气,想出去冷静冷静,但又管不住自己的手,还是先去帮他泡好了茶。 季雁卿看着他,也在暗自揣摩是否说错了话,他对带孩子没什么经验,得亏季俨不是个真幼童,不然也不能平安无事的活到现在,但他对应付季俨这么一个大男人更没招,非要说的话,他近三十年来的宅男生涯里,就没有跟谁同床共枕过的经历,季俨从小到大真都是他的头一遭,要了老命。他想把系统拖出来问问数值和进展,半天后才反应过来,系统还在升级。 他反思一会儿,大概也觉得自己先前那几句话不太真诚,有点伤人心,虽说依旧心累的不想说话,但还心中一暖,抬手扯了扯季俨的衣袖,低声道:“是我食言了,你的新衣裳等下回吧,好不好?” 他这话题转移的着实明显,但季俨吃他这一套。 季俨手中动作一顿,和你没有关系,你并未对我食言,这些话排着队想从季俨嘴里跳出来,最后又被他悉数吞了回去。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将茶泡好,待车厢内茶香四溢后,他倒了一杯,放在了季雁卿的手中,转身拉开了长久以来一直闭着的帘子,顷刻间,阳光倾泻而入。 季雁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晃眯了眼,季俨修长的手指翻飞,将帘子系好,转头看看他,半晌后一笑,轻声道:“师尊,外头天气正好。” 季雁卿一怔,心里一方城池被他那一声笑搅和的兵荒马乱,片刻后他闭上双眼,往后一倒,手上还护着那一杯清茶,轻声道:“真好。” 韩诚等人三月初下山,十日后苏瑶就背着包袱来到了山下,下山时她对守山弟子豪言壮语,面对打趣,险些拔出凤鸣以证其坚决,然而一到出山口,她就怂了,像是只被捆了爪子的乌骨鸡,无数次抬腿,也没走出那条线,最后一次干脆把剑抛了出去,结果还是用树枝勾回来的。 都说天青山的九峰主苏瑶是个鬼见愁——但仅限于胆敢出现在天青山上的鬼,她能单枪匹马的跟人战个痛快,但出了天青山就不行了,她有种怪病——死活不出山。 也说不上她这毛病是怎么养成的,小时候没人注意,等她大了,本事也够了,想改都改不过来了。这有些掉面子,苏瑶不好意思回去,只好赖在山下,久而久之就自发指导起了外门弟子基本的功法。 两三个月在修士的一生中不过稍纵即逝的一瞬,即便如此,苏瑶还是感受到了一日三秋的漫长苦痛,天青山下从白雪覆青石,到燕语莺啼,重重叠叠的春山藏在一片平芜之后,而行人更在春山外,直至绿树成荫时,去白鹭宫的一行人总算是回来了。 韩诚刚下车,一身的骨头还没来得及归位,就被扑上来的苏瑶砸了个满怀,顿时浑身上下噼里啪啦一阵响,心里只觉得这丫头的记忆搞不好是真停在了百八十年前,她还是个小矮子的时候,砸人轰人完全没有顾虑。 一边的黎子玄从来就不放过任何嘲笑苏瑶的机会,掌门师兄不敢说的话,他敢说,于是拎着苏瑶的领子,将她一把薅了下来,道:“小师妹,你还当这是你刚上山的时候,从楼上往下一跳,随随便便谁都能接住你呢。” 这么些年下来,苏瑶已经训练有素,永远能够在黎子玄出声呛她的一瞬,就开始反唇相讥:”黎子玄你可真出息,下了趟山都能拎动我了。“ 眼看刚回来就要鸡飞狗跳,韩诚又是一阵心累,每时每刻都能生出一种‘不如这掌门我不当了’的冲动。 季雁卿看不下去了,一手插入两人中间:“还在山下呢,让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自从那日以来,季雁卿的状况慢慢好了起来,现在也有心情插手这些闲事了,神色虽说还有些懒散,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苏瑶虽说跟黎子玄吵起来十分的机灵,但在其余师兄师姐面前就是个标准的小师妹定位,十分的听话,于是立马收了手,半晌后瞟了季雁卿几眼,问道:”雁卿师兄的意思是,我们上山了可以继续吵吗?“ 季雁卿:“......” 他发誓,他一定听见了内门弟子的笑声。 韩诚已经率先上了山,留下他们三个并部分弟子在后边儿磨蹭,山路上,苏瑶拽着季雁卿的袖子,一路叽叽喳喳个没完,从小狼崽子竟然长这么大了,还有了名字,到白鹭宫好不好看,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解答,这点儿功夫,韩诚已经走的没影儿了。 苏瑶嘀咕了一句:”掌门师兄走这么快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黎子玄和季雁卿心里皆是一惊,手心有些冒汗。 “对了,八师姐呢?八师姐前阵子还传信说和你们一同回来呢,怎么没见着人?还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她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像是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羊羔,一路还能发出‘咩咩’的叫声,没得到回答后回头纳闷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这时她余光一扫,见到了黎子玄一直放在布包上的花簪,心里顿时一喜,拿了过来,左看右看,尽管没下过山,但依旧凭借着女性生来的直觉判断出这真好看,越看越开心,道:“四师兄,这花簪太好看了!我就不计较你那几本剑谱的事了!” 有奶就是娘的小混蛋!给枝花簪就是四师兄了! 黎子玄心情十分复杂,看着苏瑶满脸的欢喜,艰难的开口道:“那枝花簪,是八师妹的。” 苏瑶一愣,悻悻的停住了准备将花簪戴上头的动作,失落了一瞬后又问道:“那八师姐人呢?“ 黎子玄不敢看她,心里终于明白了韩诚跑这么快的原因。他沉默不语,借彼此道袍广袖之便,扯了扯季雁卿,求他帮个忙,然而季雁卿的状况不比他好多少,一时间他甚至觉得空觉大师的渡亡经又阴魂不散的响起来了。 苏瑶见他们不说话,更莫名其妙了:“说呀。” 前阵子天塔钟声阵阵,没人来叫她,她也就没往心里去,这时她终于想了起来,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又转向后面那群眼观鼻鼻观心的内门弟子,没来由的有点生气,“你们倒是说呀,八师姐呢?” 黎子玄硬着头皮,说道:“八师妹她......” “黎子玄你吞吞吐吐干什么,还是不是男人了!” “不在了.......“ 一瞬间苏瑶以为自己的耳朵不好使了,不然怎么黎子玄那废物点心说的话,都让她觉得像是天青山顶的白毛风一样,让她遍体生寒了呢? “你说什么?” 黎子玄将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布包打开,露出了一堆灰,风一吹差点洒了大半,立马又手忙脚乱的包好,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八师妹鬼气缠身,自毁内丹,不在了。” 苏瑶想问问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但嘴开开合合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抖了起来,她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面上扫过,最终抖的没能拿住手中的那枝花簪,让它掉进了山道上的积雪里。 韩诚一上乾坤峰,就直接奔向了天塔,在他之前,木杳已经不知道在门前候了多长时间了,头发肩头上全是积雪,远远看去像是白了头,而向来候在天塔门前的小弟子却不见踪影。 木杳知道韩诚来了,但没有回头,韩诚也一言不发,和她并肩站在了风雪里,不知过了多久,天塔的大门轰然打开,木杳韩诚同时抬头,见那哑巴小弟子手执拂尘站在门口,定定看了他们许久,才深深的一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天塔内,徐观依旧站在他那饱含清苦的香火气的蒲团旁,见两人进来后也不客套,只剩眼白的眼珠盯着他们,十分可怖,半晌后,才侧身让开,身后一排香烛展现在韩诚和木杳眼前。 木杳当即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韩诚扶住她,像是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即便劳累,即便苦不堪言,也不敢弯掉分毫。一行泪水从徐观眼中流下,像是要将他这百年来苦苦压抑的悲和喜一次性流个干净。 “第三根和第六根也灭了。” 第三十八章 人间四时,春阳烟景,秋霜菊蟹,佳木繁荫和天青山顶是没什么关系的,从有记载起,天青山巅一直就被白雪覆盖,只有为数不多的晴天能见着倦鸟归巢,白云出岫,可惜此刻天气不好。 回天青山已经有两三个月了,时间长的够山下人间再经历一回丰收,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作祟,寅时季雁卿就醒了过来,甫一睁眼就听见了乾坤峰的撞钟声——重回天青后,韩诚就立下了每日清早撞钟通报的规矩,平常若有大事也会以钟声相告。但凡钟声响起,天青门人无论在做什么,在何方,都必须立马赶到三清殿——并非为了晨课,而是通知潇湘事件进展。 只是最近这钟声响的越来越勤快,越来越早了。 “师尊。”季俨在一边掌着灯,看上去已经起来了有段时间。 季雁卿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些日子以来,修士间的传信接连不断,无外乎都是关于潇湘惨案的,但没有一个好消息。天青山气氛凝重,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紧绷着,前两天刚空了一些,才让人有机会从脑子里把挤成了一团的信息拎出来,挨个整理清楚——潇湘惨案的调查毫无进展,倒是看上去最无辜的天青山已经折进去三个人了。 长时间高强度的压力下,人骤然轻松下来,通常会感到不适,严重的甚至会生一场大病,不过季雁卿除非受伤入魔,否则无病可生,于是昏昏欲睡了几天,奇妙的是,那他扰人的心魔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于是他难得睡的沉了一些,甚至还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乌七八糟,看上去是一锅大杂烩,什么都梦见了,睡醒后除了心累什么也没留下。 “乾坤峰撞钟两次了,师尊是时候起了。” 季俨适时过来,手上拖着道袍外衣,递到了季雁卿眼前,季雁卿抬手摸了一下,还温温的,想必是季俨替他暖过了——他总是在一些小事上十分上心。季雁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手掌覆在道袍上磨磨蹭蹭的感受了一下上面的纹路,才一把拎过穿了起来。 “睡了一觉,师尊的精神看上去仍没有太大的起色。” 季雁卿梳头,季俨递道冠,季雁卿起身,季俨递道袍,就问了这么一句话,其余时间全都在尽心尽力的扮演一个安静的哑巴。 季雁卿‘嗯’了一声,站起身,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季俨知道他累,心情也不是很好,因此也不多问,只在最后递上了一根白色的带子——天青山全门守孝,手臂或额头要系一条白色的麻布。 季雁卿将麻布绑在手臂上,远处乾坤峰传来了第三声钟响——这是在催人了。两人连灯也来不及灭掉,直接出了门,自在楼外寒风如刀,夹着雪片见缝插针的往人脸上割,季雁卿刚眯了眯眼,就看见季俨默不作声的走上了前,半个身子帮他遮住了大半的风雪。 说季雁卿心里不酸软是不可能的,自白鹭宫温泉夜谈后,直至现在,他也有点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走向了。 他把季俨往自己身边一拉,漫不经心的从路边揪了片冻硬了的叶片,往嘴里一塞,说道:”并排,你挡我光了。“ 季俨笑了笑,放慢脚步与他并排,和从前黏着不一样,除非必要,他和季雁卿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季雁卿能感觉到,那不是压抑也不是欲擒故纵,就是没什么必要而已。虽说他那天和季俨隐晦的提了那么几句,但到底没说破,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有一点季雁卿能确定,季俨和他目前为止大概也就这样了。 不是他想得多,而是系统数值还摆着呢。好感度第一阶段,悸动值也没满,喜欢都说不上,顶多算动心,但动心而已,能维持多久呢? 这么一想他其实是有点微妙的不爽的。 然而他这不爽十分的奇特,就跟二八少女怀春似的,没什么由头,似花还似非花的都能感叹一阵,说出来不大像样,于是只好把火气往别的地方撒。 正巧这时有股香味非常不合时宜的钻进了他的鼻腔里,清浅里头带点甜,凝在一团雪里化散不开时更是奇特,若有似无,有些神秘。放在过去,这味道的香水,那必定也能当作撩妹神器,于是季雁卿更不爽了。 撩什么妹,我来这里之后就没看见一个妹让我撩的,说好的主角呢! 于是季雁卿抽了抽鼻子,凭借他那比狗还灵的嗅觉找到了源头——一株长在石栈边上将开未开的花。 就这冰天雪地的还能开出花?季雁卿心里冷哼一声。 季俨也注意到了,随口说了一句:“这花能生在这里也是稀奇,不知道开了后是什么样子。” 季雁卿扫了他一眼,有点酸:“这花味道甜的很,放在现在不太像样子,稀奇好看也没什么用。不如摘了回去看看是什么品种,风雪消停后也好多长一些。“ 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对,季俨疑惑的看了看季雁卿,但季雁卿看也不看他,走上前去将花摘了下来,然后这先前还说要研究研究的人就闻了一鼻子,直接将它给扔了。那朵无辜又可怜的小白花还来得及长开让人看看全貌,就被罡风□□的支离破碎了。 “什么玩意儿,远闻还挺好的,凑近了这么冲。” 他嫌恶的皱了皱鼻子,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以后看见这花都给我拔了。” 季俨感觉季雁卿大概是不太开心,但从头至尾就没太明白他那神奇的师尊是在闹什么,见季雁卿拔腿还以为是要丢下自己先走,没想到那人迈了个步子后,就学起了大姑娘小媳妇,一步落地就缩了水,才走了巴掌远,时不时还回头看他一眼。几次三番下来,季俨终于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什么,赶上前去,道:“撞钟第四声了,想必事态紧急,我们快些去吧。“ 季雁卿那残障一样的动作这才正常了起来,还蹬鼻子上脸的开始拿乔:“要不是你夸花好看,我至于停下来看吗?那是玩物丧志的东西,有这个时间不如——” “不如多抄几遍经。”季俨从善如流的接道,十分的默契。其实随着他功力的恢复,抄经这事儿对于他而言,的确是算不上什么了,但季雁卿还爱拿这个说事,他也乐意接下去,久而久之这仿佛就成了两人之间的一个别有意味的暗号。 每当季雁卿嘴贱不知道又哪里惹了季俨不开心,季俨不知道他师尊是不是又来了每月必有的那么几天时,但凡这句话一出,彼此就都知道没事了。 季雁卿轻笑了一声,踏上石栈,从这里正好能看见从山下通往乾坤峰的天梯,从半山开始,无数人在往上赶——那是外门弟子,此次事态非比寻常,受传召的并非只有内门。他们每人手持着一盏灯,灯火如豆,通过灯罩陡然扩大了几倍,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像是一条绵延不绝,指引亡人魂归故里的河流。 尽管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入鬼域,毁内丹,那已经不是魂飞魄散了,而是灰飞烟灭。 灰和烟哪儿来的魂归故里呢? 有点冷。 季雁卿一哆嗦,立马被眼尖的季俨瞧见了,他看上去想伸手,又有点犹豫,就这么一会儿,季雁卿已经再自然不过的抓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手心捏了捏,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你的手怎么比我还冷……” 季俨一愣,一时间有些不敢动,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了手上,瞬间仿佛连那人指尖的纹路都能摸一个分毫必现。 他是什么意思? 季俨低头看了看季雁卿,没看出任何不对,于是试探性的握住了他的手,季雁卿顿了顿,却没有甩开,这才让季俨放了点心,牢牢回握住了季雁卿。 “风大,吹着冷。” 季雁卿没说话,两人的手都藏在宽大的袖子下,远看像是两人将袖子系在了一起一样。 季俨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吃惊的看着季雁卿——就在刚刚,季雁卿回握了他的手。尽管那动作十分轻微,季俨还是感觉了。 季雁卿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一脸不自在的抬起头,道:“既然都冷,不如取个暖,一起走。” 说完他迈步向前走去,季俨猝不及防被他拉的往前一扑,这才回神,嘴角磕磕绊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渐渐扩散到了他的眼角:“山间风大,师尊慢些。” “还慢,我们赶去守门吗。” 两人并肩,小动作数不清的手藏在袍袖下,在夜色与风雪里走向了三清大殿。 三清大殿早已被布置成了灵堂,初时这布置不怎么顺利,一群修士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对凡人的死生大事非常不熟悉,就连案前的高台香烛,寻常瓜果都是在外门弟子的提点下才弄好的。长明灯倒的是方便,找两只瓷碗,倒上半碗灯油,捻几条灯芯草往里一插,碗下贴好符咒就行,可苏瑶偏不,她向来非常听话,熊孩子阶段在她身上仿佛被腰斩了,从不过分寸,这一次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用最寻常的碗和香油,怀里揣着那根花缎的簪子,每过一会儿就前去挑一挑灯芯——就像是个普通人。 天青山所有人都在披麻戴孝,按规矩得守一年,但也就她一人是真的跪在三清大殿里,按照礼法规矩守了全程的。 季雁卿进大殿时,正好看见跪着的苏瑶,几个月内她似乎再也没有笑过,额头上系着的白色孝布看上去都比她生动。 季雁卿一时间几乎是不忍心叫她的。 但人逐渐到齐,韩诚手中夹着书信,肩头还停了几只传信用的鸟匆匆入内,所有人自觉噤声起身,等着韩诚例行公事一样的宣告。 说来也是奇怪,要说此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除了满门无一幸免的潇湘子外,另一个就是天青,但反倒是天青一直被隔在世外,连外界进展到什么程度了都只能靠着这些书信传话知道。 有的没的的信件被韩诚匆匆扫了一眼就丢弃了,丢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张游白衣的。 游白衣这名字听上去就是靠谱的保证,没来由的,大多数人心头都一松,近乎迷信的认为事态必定有所好转——除了季雁卿,以及季俨。 “不会有好消息的。”季雁卿想,“只会更糟。” 果不其然,继六月初江南各世家破案不顺,七月初各修士如没头苍蝇四处坏事外,就连北辰番也是毫无动静,后一条听上去像好消息,但也是最大的隐患。游白衣也是这么认为的,并且他不再掩饰,直接在信件中说了出来。 这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另一角度而言,北辰番没有动静便是最大的好消息,但季雁卿心里明白,不止如此。 韩诚顿了顿,终于宣布了下半条消息——江南李家,方家,白家,苏家同时灭门,尸体并宅院化为焦炭,连一棵树也没给留下。 众人惊惧,也有迟钝的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这并非是针对大家的报复,而是针对整个修真界的。 季雁卿抬头,见韩诚似乎十分劳累,面容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顿时刚刚还恶毒的想着‘不如不管了’的心猛然一沉。 韩诚是不是年轻一些了? 第39章 城 季雁卿不太想管几大所谓世家的死活,但无法不管天青山。 韩诚的面容的确变年轻了一些,只是不太明显。 韩诚青年时得道,面容体格成型,老年的模样是他刻意为之,时常被徐观嘲讽品味有问题也没见他变过,可见他态度之坚决,因此这绝无可能是他自己做的。 那么问题就大了。 不说修士,就是普通凡人平安顺遂长大成人也是不易,十几年几十年都像是渡劫,七苦都得走一遭,唯独温柔乡是开在十丈红尘里的一株奇葩,以岁月为食,扎根入骨,让时光在宿主身上一路倒行至吃喝不愁的婴儿时期为止,因此被命名为温柔乡,唯有光阴草可解。 解药不出毒草十步,光阴草向来和温柔乡相伴相生,按理说也没有那么难找,但问题就在于...... 原著里就大致描述了一下温柔乡长什么样,粗制滥造好比涂鸦,连个具体模样都没有。还提过一句谣言一样的‘温柔乡多生于苦仇大恨之地’,这个苦仇大恨之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谁能知道啊?谁都觉得自己苦啊?! 【尊敬的用户您好,系统升级成功,正式回归】 真的在苦仇大恨思考问题的季雁卿被吓了一跳,要不是系统没有实体,他是真心实意想将这坑爹玩意儿塞回一团再去升个级的。 【尊敬的用户您好,多日不见,您难道没有思念我吗?】 ......你是不是换了一个客服。 【尊敬的用户您好,每一位用户永远都只会拥有一位客服】 ......那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这回系统沉默了。 季雁卿突然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尊敬的用户您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系统升级是为了自查漏洞,但我们发现漏洞等级太高,我们无法修护】 ......这还不叫什么大问题?!那你们不能修护,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漏洞总行了吧,我惹不起我躲还不行吗? 【尊敬的用户您好,由于漏洞等急太高,漏洞内容我们也无法探查】 季雁卿这回是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有个队友不如猪了,剧情都变成这样了,你告诉我我作为穿书者的尊严在哪里?! 系统音竟然听上去十分的委屈【但是我们还能告诉你成功开启了‘温柔乡江南行副本’】说着系统还十分紧张的补充了下一句【以及提供数值查询系统】 ......我考上大学了。季雁卿察觉系统还想再挣扎一下,立马十分头痛的制止了他。 闭嘴吧。 “师尊?” 季雁卿回神,发现人群都散了。除了苏瑶守在灵前外,其余人都有自己的事,毕竟就是天塌了也有天塌下来的活法。唯独季俨还待在他身边等着,好像即便季雁卿不搭理他,他也可以站在一边到天荒地老一样。 “先前想点事没注意,怎么了?” “自掌门师伯说出进展后师尊便陷入沉思,可是有何疑惑?” 季雁卿抿了抿嘴。 还真有些疑惑...... 这时系统非常殷勤的蹿了出来【尊敬的用户您好,由于狼崽子季俨对您的好感度以达到第一阶段,您问的问题他可能不会回答,但一定不会欺骗】 季雁卿心里一喜,头一回觉得系统还是有些用处的,顿时态度都友好一些了。 这么久以来,和季俨相处的机会也挺多的,好感度一类的数值有什么变化吗? 【尊敬的用户您好,由于系统前段时间一直处于升级状态,无法实时监测走向,因此一切数值保留在系统升级以前】 ......你还是继续安静的滚吧。 季俨安静的候在一边,将季雁卿不明显但十分微妙的表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顿时更加疑惑了:“师尊?” “啊,没事。”季雁卿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问?“ “疑问倒也算不上。枪打出头鸟,从潇湘一事便能看出凶手行事的残忍,对他们动手倒也不足为奇。”季俨皱皱眉,看上去又细细琢磨了一番才说道,“只是我不太明白,追查凶手行踪的并非只有这四家,但为何只有他们被灭门了。他们和潇湘子有什么共通之处吗?” 这也是季雁卿和当初的无数读者一起思考的问题,作者直说线索早就留下了,不过是他们自己没抓着。 季雁卿靠着大殿上的柱子,拢着袖子,待季俨把话说完后,才看了他一眼,道:“那得去过才知道了。” 季俨面色不变,但季雁卿跟他熟了,轻而易举就能从他眼里看出一些未曾掩饰过的吃惊,淡淡问道:“怎么?” “不.......我只是没想过师尊会愿意亲自前往。” 季雁卿苦笑一下,没解释什么。在他人看来,季雁卿想要去查询此事的确是不自量力,潇湘子那样的大能都可以被灭,世家那样庞大的根基都可以被连根拔起,他这么一个不过金丹后期,浑身经脉皆断的废物又能顶什么用呢? 但是他不得不去。 季俨的神色看上去更为复杂,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季雁卿从怀疑他是摇光君起,就再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对师尊而言,即便不是天青子弟,也十分重要吗?” 这个问题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季雁卿没太明白其用意,只好现在心里暗自揣摩了一番。 重要吗?对于季鸿而言可能是无所谓的,流浪如野狗时他是一个人,百年清修说白了他还是一个人,即便是于山间洞府里苦苦挣扎,乃至于被一道天雷劈的魂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其余人的死活真的对他还重要吗? 但对季禾而言却是重要的,他也习惯一个人,但更珍惜闹中取静的自在。季禾可以孤独至死,但他一定要知道这世上有人替他承担了快乐的职责,才能够继续心安理得的孤僻下去。 这么一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是季雁卿,但他过去也是季禾。 季俨看上去这个问题十分执着,见季雁卿不答,又问了一声:“对师尊而言,十分重要吗?” 季雁卿抬头,直直的撞进了季俨的眼神里,他十分认真,这让他原本就俊朗的面容看上去是近乎肃然的,唯独他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关外草原上的一匹狼,鹅毛大雪里将自己的崽子叼回了干燥的洞穴里,大尾巴一卷就将其围了起来,毛茸茸的脑袋还搭在幼崽的头顶上,睁眼就是无尽的仁义与柔情。 他想要季雁卿的答案,真正的答案。 鬼使神差的,只这一眼,季雁卿就觉得先前他纠结的不再是问题了。 毕竟他也只是个软弱的的普通人而已。 “嗯,很重要。” 季俨低垂眼睫,微微的侧过头去,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了。” 他依旧是那一身黑袍,没有光线直射时仿佛能与夜色融为一体,更显得他肤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但他修长的眉眼里却有一股与之不符的决然,那句轻飘飘的‘我知道了’经由他之口,更像是一句不死不休的誓言。 像是什么东西在他心口上敲了敲,季雁卿顿时觉得心里某一块塌了。 【尊敬的用户您好,请问您需要开启季俨好感值系统吗?当作漏洞补偿】 好感值系统不是已经有了吗? 【不,那是季俨对您的,不是您对季俨的】 季雁卿心怀鬼胎的听懂了这是什么意思,脸都要红了。 滚。 他一言不合就踹人的习惯一定是在系统身上养出来的。 但被系统这么一闹,他可算是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季雁卿深呼吸一口,稍稍平定了情绪过后,才问道:“我问你个事。” 季俨转头看向他,眉眼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谦恭温润,谦和道:”师尊请讲。” “你知道奇花温柔乡么?” 季俨面色如常,不正面回答,反而问道:“师尊为何问起这个?“ “之前看书时见到过,有些好奇它是否真有如此强大的功效,还是编书者随口胡说的。”季雁卿漫不经心的胡编乱造,有些紧张,下意识就想伸手替季俨理理衣襟,手没抬起来又觉得不对,这才又说道,“我听说那花原产魔族,但其实更喜生于苦仇大恨之地......你见过吗?” 他本来担心季俨多想,认为自己这是怀疑他,不过季俨看上去并非如此,反而一五一十的答道:“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并没有见过。温柔乡一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十分严苛,之所以原产于魔界,也是因为魔界形成伊始不怎么太平,而温柔乡就是在苦痛绝望时不切实际的奢望里长出来的。” 苦痛绝望里不切实际的奢望....... 这听上去实在是太神奇了,没有一点道理可讲,季雁卿觉得自己的常识受到了挑战,于是艰难的问道:“不需要......种子一类的吗?” 不光季雁卿能看懂季俨的情绪,季俨也对他了如指掌,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不需要,况且对于一些事物而言,也再没什么东西比五感六识更滋养了。“说完他又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师尊问这些,是找它有用?“ 季雁卿也没什么好瞒的,点头道:“嗯......只是这苦仇大恨之地.......” “如今说起苦仇大恨......还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江南世家遗址与潇湘鬼域呢......师尊你去哪儿?“ 季俨话音未落,季雁卿转身就走,撩过幔子绕过香案,动作迅疾如风,直奔三清大殿后的广场——韩诚一定在那里。 第40章 城 天青山往上数十代也没有有比韩诚更苦逼的掌门。原本只是天青首徒,跟着师父清修,闲来无事师兄弟几人斗个嘴,下山还能捡几个孩子扩充门面——是个闲散富贵命。 结果这种状况在很多年后急转直下,尤其在赶鸭子上架的成了掌门后就再没遇上过好事,现在连师弟师妹也保不住了。 韩诚每回去三清大殿都仿佛在受刑,偏偏不得不去,只好顶着自己秋黄瓜似的脸忙进忙出,最近刚觉得放下了一些,正在大殿后的广场上练剑,眼看一道三清之气随着他的招式直冲青天,硬生生逼开了一片密布的乌云,让些许熹微的阳光透过云缝照射了下来,于是收了手,想道:“祸兮福之所倚,熬过这一劫,想必天青不会再有麻烦了。” 结果他刚这么想,麻烦就找上门了。 “掌门师兄——” 季雁卿一路疾奔而来,脚下的雪沫子被他的鞋底摩擦的四处飞,后面还跟着一个不紧不慢的季俨。 韩诚收剑,回身望向季雁卿——他负剑而立,即便面容衰老,却腰背挺拔,器宇不凡,看上去颇具一代宗师的气度——如果他没有开口说话的话。 韩诚过去是个细心的人,责任感作祟又让他变的爱操心,在成了掌门之后,更是被一些琐碎的事宜直接逼迫出了一股老妈子气,时常忍不住就要絮絮叨叨一番。 “你近日以来神思恍惚的厉害,就不要四处疯跑,长矜你跟着他也稍微劝劝。” 季俨显然并不和他站在同一阵营:”师尊行事,自有他的分寸与道理。况且即便摔了,我也在他身后。” 季俨说这话的时候一笑,是再温柔没有了,往深处想还有一点与两人身份不合的纵容。 韩诚:“.......” 他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前阵子黎子玄要跑来喊辣眼睛了。 跟这两人说不通,韩诚只能叹了口气,尽量和颜悦色的问道:“雁卿师弟找我有事?” 季雁卿其实只是想来确认一下,他手心出了一把汗,斟酌再三后问道:“掌门师兄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韩诚一愣,笑道:“雁卿你也是糊涂了。修仙之人,三病五痛离体,哪里来的不适。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说这不吉利的话。” 韩诚要么是不明白季雁卿指什么,要么就是在装傻。 “我并非此意。”季雁卿拱手一礼,依旧棒槌道,”掌门师兄最近可有感到什么异常,与自身有关的,若是有,还请掌门师兄一件不落的全告诉我。” 韩诚看上去有些吃惊,就连季俨也侧了头。季雁卿自被雷劈过后,对着韩诚等人向来天大的问题也只会问一遍,第一遍别人岔过去了,他也就不追问了,事后全凭自己脑补。 天青上下不分轻重缓急的消遣他们大师兄已经不是头一回了,韩诚最初也就当季雁卿是在闹,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季雁卿满脸焦急,不似作伪。 韩诚皱眉,不知为何有些不太适应的避开了一些,思索一番后才说道:”我剑法晨课从未落下,通常感觉不到什么。“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季雁卿,”不过近日时常感到劳累......但想来也是因为操劳过度的缘故。” 季雁卿原先才凉了一半的心这回是彻底凉了,但同时也升起了一点希望——他发现的早。 根据书中原文,季鸿是在韩诚幼化的越来越严重时才下山的,因此后来才一发不可收拾....... 韩诚说完后,一脸好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季雁卿舔了舔嘴唇,用牙齿磕掉了一块死皮,差点撕着肉,骤然一疼后又舔了舔,一嘴的血腥味:”掌门师兄,先前听雅公子来信的意思,事情进展不太顺利。“ “既能炼成潇湘鬼域,来人的本事就绝不会太差,至少博闻强识这一点是肯定的.......至于李方白苏四家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看见过了。” .......还真是。 “等等,师兄的意思是,潇湘鬼域的形成并不需要设阵者有很高的修为?” “这事难道不应该你比我清楚?天青藏书不都快被你翻遍了吗?” 修为不高,博闻强识.......他怎么听着有点像季鸿。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给无视了,先不说季鸿为什么要做这些,季鸿根本没有必要杀韩诚,更何况季鸿都已经死了。 “师兄,至今为止,我天青已经折进去三人了,难道还要继续坐以待毙下去?”季雁卿拐弯抹角,旁敲侧击了半晌,终于切入了正题。 韩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渐渐透露着一种滑稽的冷峻,他不说话,但也没有制止。 “我愿下山调查此事,直至真相水落石出。” “不可能!” 季雁卿想过韩诚会反对此事,但从没想过会反对的这么坚决。 一声突如其来的暴喝吓的季俨和季雁卿同时抬头,只见韩诚头顶乌云密布,脸上电闪雷鸣,本来就沟壑纵横的脸被他这么一皱,更是眉毛连着眼睛都连在了一起,难舍难分。季雁卿吓了一跳之余竟然还有功夫分心闲想——怪不得徐观嫌弃韩诚这张脸。 “你少时上山,师父就说过你与尘世牵绊太深,要想有作为必得斩断七情,你倒好,太平盛世不下山破障,上赶着这乱子出世,潇湘......”韩诚看上去气的不清,一口气咆哮完到最后就断了片,最后两个字实在是听不清。 而季雁卿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仅仅是用在季俨身上的,他只当是韩诚换气没说清,于是十分恬不知耻的问道:”师兄你刚刚说什么?“ 季俨:“......” 他老觉得季雁卿爱戏弄他,这么一看,他是不是错怪季雁卿了。 韩诚要是个普通的老头子,黄泥巴都过了头顶,肯定能被季雁卿气的直接归西:“潇湘大乱,鬼气横行,旁人避之不及,只有你上赶着过去。你是嫌自己和尘世的牵绊还不够深吗,照这么下去你修什么清净,修什么自在!” 韩诚脾气好,多年被师弟师妹欺压也没见暴起反击,总是纵容师弟师妹的胡闹,平日里干得最多的就是给这兔崽子善后,闲下来就看书练剑,古松巨石上捧一杯清茗,对着云卷云舒都能枯坐一天。连徐观年轻时都有那么一两套便装,就他没有,一年四季都穿天青校服,从低阶到高阶从未变过,由此可见他的生活枯燥如苦修——修的他越发淡然,只有眉间的褶子越来越深,发一次火就好比铁树开花。 季雁卿就让铁树开花了。 韩诚看上去气的不清,转身拂袖便走:“长矜把你师尊扶回去,他都说胡话了!” “掌门师兄,我——” “你想都不用想!” 季雁卿很少跟人对着来,不涉及某些大问题——例如维护摇光君,例如讨论游戏里竞技场输了是谁的锅,他很少对一件事坚持到底,说好听点是没原则,说难听一点就是他对一些事根本不上心。 韩诚一吼完,他就在季俨和韩诚震惊的眼神里,膝盖一弯跪了下来:“雁卿自请下山。” 就这么几句话的情绪波动,韩诚看上去已经有些累了,他的眉眼里有深深的倦怠,在季雁卿一跪后直接被气上了天,‘你’了几句没有说出下文,差点就准备把剑当棍子往季雁卿身上招呼,结果季雁卿不闪不避,眼看就要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后,一群人都扑出来了。 先是离的最近的季俨,下意识侧身就往季雁卿身前一挡,护的严严实实。 第二个则是苏瑶。广场和三清大殿离的近,动静这么大早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苏瑶抓起凤鸣冲出来,正准备把不长眼睛的人给揍一顿,就惊讶的发现韩诚竟然准备揍她七师兄——季雁卿在她心里向来比一根豆芽菜强壮不到哪里去,哪里承受的起韩诚的一剑,于是直觉立马告诉了她应该去帮谁,她像是一只被剁了尾巴的猫,炸着毛蹿到了季雁卿身前:“掌门师兄你干什么!” 季俨护着季雁卿在他的意料之中,苏瑶这个脑子缺弦的也不是第一次让他觉得堵心,但谁知道木杳也好死不死的过来找他,正好看见他举着剑的模样,顿时惊道:“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说话间她眼神一转,韩诚‘棍’下那三人成堆的奇特景象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木杳:“.......” 干什么。 发火这事也是很讲究的,讲究一鼓作气,三番五次被打岔,韩诚就是真有把季雁卿揍一顿的心也扑腾的没多少了。他就像是漏了气似的,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又成了秋黄瓜掌门,留下一句“以后再说。”就落荒而逃。木杳刚来,不明所以,给了苏瑶一个眼神,自己追了出去。 韩诚和木杳前脚刚走,在地上以一个非常奇葩的姿势倒插着的苏瑶终于四仰八叉的摔了下来,倒地的瞬间捂好了自己的裙子,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后才问道:“你怎么把掌门师兄惹生气了?“ 这个时候跟苏瑶说这个并不怎么合适,于是季雁卿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你先回去吧。” 苏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她狐疑的看了季雁卿一眼,但季雁卿并不看她,于是她只好又回了三清殿灵堂。 打发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季俨站在他眼前,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对着苏瑶这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他可以随意打发,但季俨就不行了,更何况这位已经面沉似水了。 “你也先回去吧,回去后把自在楼弄暖和点。” 季俨看着他,眼神莫测:“如果刚刚掌门一剑挥下来了怎么办?” 季雁卿置若罔闻,依旧聒噪的喋喋不休:“广场这地不知道被冻多久了,别说还怪冷的,迟早得弄个风雨棚过来。” 心累不忘犯贱大概也就是说他这种人了。 “掌门的一剑不是你能挡的,如果不是小师叔和我出来挡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季雁卿终于无视不了了:“他那一剑不会真的敲下来的,更何况他都没有拔剑出鞘,我躲了不是让他更生气了?” 季俨那张讨命脸终于好看了一点,但也仅限于一点了,他蹲下身,沉默着把季雁卿刚刚弄乱的鬓角衣袍整理了一下后,说道:“那师尊就这么冻着好了,横竖你也算计好了,冻不坏。” ......怎么又生气了呢,都说了没事啊。 季雁卿无语的看着季俨,觉得这小棉袄的熨帖有点勒人。 “真没什么大事,掌门师兄也不忍心让我跪多久,你冷静一点。” 季俨闻言,大概也觉得刚刚有些冲,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季雁卿刚以为这孩子听劝了,下一刻就觉得什么不太对——那条路好像不是回逍遥峰的? “你去哪里?“ 季俨走上那条满是松与雪的路,头也不回的答道:“谨遵师尊教诲,我去冷静一下。” 第41章 城 韩诚转身的时候火气就消了大半,走上松林雪道时就有点后悔了——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如此心软。 “我对雁卿是不是太严苛了?”韩诚忧心忡忡的想,抠了抠身旁的松枝,结果不知道戳中了那细小的松枝的那根弦,一捧雪直接落了下来,兜头罩了他一身。 正巧这时木杳从身后赶了过来,本来是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被埋的像个雪人似的掌门,只留下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顿时憋笑也憋不利索,两道眉毛上下耸动,看上去十分喜庆。 韩诚原本还想叫她帮个忙,结果一看此景更加心累了——要是连木杳都学会了幸灾乐祸,天青还有谁不呢? 好不容易笑够了,木杳问道:“先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对雁卿发了这么大火?“ 韩诚看了她一眼,叹口气道:“是我没忍住,听雁卿说要下山插手潇湘一事,有些没控制住。” 木杳一愣,想了想后,就着这雪地松林白毛风,和韩诚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我当什么,过去徐观总说雁卿虽说要断七情,但也物极必反,我们还总想着要他出去沾点烟火气,对旁人上点心,如今他好不容易自己提出来,你怎么又不想了?“ “是好事,他要去江南南疆大漠一类的地方倒也算了,偏偏往潇湘......” 木杳听完也面露难色,潇湘一词近日以来在他们耳边出现的几率格外高,高的木杳一听就心生厌恶:”潇湘......兴许他就只是好奇这次的事件罢了。” “我也知道他想调查此次事件......只是我还是担心。就算是换了个人......“ 木杳敏锐的听出了他话里未尽的那一层意思,面色一变,问道:“掌门师兄这是何意?” 韩诚叹了口气,那双被下垂的眼皮挡住大半的双眼一时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心里也清楚的,雁卿并没有独自挡住天劫的实力。” “可能只是天劫点到即止,并未过多的为难他。” “天劫后虽说雁卿只是看上去开朗了一些,但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和以往的不同......” 木杳忍无可忍,生硬的截断韩城的话头,语气不善的问道:“掌门师兄想说什么。” 韩诚看着她并不说话,良久后才在山风里发出一阵幽幽的叹息:“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绝无可能!” 不出他所料,一句意犹未尽的话直接让木杳整个人炸了起来,“雁卿师弟就是雁卿师弟,过去是他,未来还是他。” 知道木杳是这个反应,韩诚早把最初想说出来的话全给嚼碎了咽了回去,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木杳在他这眼神里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了。 “雁卿师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说。 韩诚依旧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良久后’嗯‘了一声。 在这一声’嗯‘里,木杳丢盔弃甲,低声说了句‘我去看看雁卿师弟’就夺路而逃,慌不择路的差点就被树根绊了一下。 韩诚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心里被不知名的物体豁开了一个口子,山间寒风呼呼的往口子里贯,随后一路上升成了堵在他嗓眼里吐不出来的叹息。在他的脚下,一条被风雪侵蚀的的小路若隐若现的延伸向松林深处,那里是石阶,往上走便是天塔。 木杳回身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说道:“出来吧,别走了,刚刚掌门师兄也知道你在。”不然也不会说一半藏一半。 随着她的话,季俨悄无声息的从古松顶上落下,恭谨又平板无波的打了招呼,就好像一路偷偷摸摸尾随别人被抓了的不是他一样:“二师伯。” 木杳回身看他,打量了他一眼:”你也和你师父一样心宽,偷偷跟着别人连气息都不藏一下。” “我并非图谋不轨,只是有事相求,隐匿行踪反而可疑了。” 他说着笑了笑,这笑容可谓是博好感的神器,季雁卿就是败在了他这一随心的笑上的,可惜对木杳不怎么管用。她似乎对任何神奇的出现在季雁卿身边的人和事,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友好态度。 “何事?” 她话音刚落,季俨前行几步,于她身前躬身一拜,道:“师尊执意下山,掌门不许,如今师尊正跪在三清殿外的广场上。前几日师尊身体不适,总是神思恍惚,而广场上白玉地面冰凉刺骨,怕是对师尊不好。师尊向来听二师伯的话,因此特请二师伯相劝。” 就连季雁卿都没怎么听过季俨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合着他说出去冷静,是冷静着找人来劝季雁卿了。 木杳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道:“你倒是护着雁卿。” 季俨依旧低着头,也不答话。 木杳又说:“先前蜀南竹海的事,我也听人说了。你的身份绝不一般,这样对着我低头,也无妨吗?” 季俨终于开口了,依旧平平淡淡,没有一点波澜:“无妨。” “雁卿若是执意下山,你当如何?” “陪着。” “雁卿若是山下遇险,你又当如何?” “护着。” “若是敌人强大,你发现以你二人之力不过螳臂当辙,杯水车薪呢?” “以命相护。” 这话有点重,修士多重口德,不光是不损人不辱人,也是轻易不立重誓。凡人尚且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就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与天作对的了,随口相约一句都要注意不出差错,更不用说‘以命相护’,稍有不慎,天打雷劈这一词从来就不是说着玩的。 木杳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一刻季俨的模样,说的话全给刻在心上,以作来日凭证。 她转身往三清大殿走去,顿时生出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劳累不堪。她说了一声‘好’,轻飘飘的,和山风编织在了一起,送入季俨的耳朵里。 季俨出去冷静后,广场上就真的只剩季雁卿一个人了——别人也不敢随便偷看峰主罚跪。 为显诚意,季雁卿跪下时不敢以坐忘护体,只好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白玉地砖上经年累月积攒下的寒气终于逮着了一个新来的,见缝插针的往他膝盖里钻,刺骨的疼都是一丝丝的,感觉像是提早得了老寒腿。不过跪久后,其实也就没什么知觉了——甚至还觉得膝盖有一点发热。 结果没一会儿季雁卿就有一点意识不清了,不知道是困意里若隐若现的梦境,还是梦境里如魔似幻的心魔幻境——总之是趁着季俨不在,见缝插针的来找他了。 不过大概是由于三清大殿清气太重,妖魔鬼怪都不敢来的太放肆,效果大打折扣,具体表现在过去清晰无比感情充沛的幻象,季雁卿现在能看见的只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连场景都停留在广场上没变,画面相当粗制滥造,唯有对话比较清晰。 自从来到这里,季雁卿已经对突如其来的惊吓、惊喜、意外,骚扰十分习以为常了,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甚至瞬间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态,仔细分辨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两个模糊不清,只能变强辨别出是人的影子跪坐在雪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天家失鹿,冕旒落地,王室蒙尘,纵是人们所谓的天潢贵胄,又有何资格自称姓李。” “既如此,你要改姓吗?” 至此,先开口的那人沉默了起来,后面那人也不打扰他,只跪坐在他身前,两人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能是当时的场景里中间还隔了一张矮几。 很久后,久的季雁卿都快睡过去了,先开口的人才动了起来,他应该是伸出了一只手,隔空在什么地方沾了沾——可能是茶水,然后在半空中写了个什么。 后面那人凑头过去看了看,说:“你自己选定就好。” 先开口的那人看样子是顿了顿——从一坨模糊的虚影上判断顿这个动作还是很容易的,“那名字,你帮我取,好不好。” 后面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在想什么?”,停了停又补充道,”好好回答。” 季雁卿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两块虚影本就容易改变,他总感觉此话一出,说话的那人身体都坐直了一些,诡异的有了一点坐怀不乱的意思。 又是一阵沉默,季雁卿觉得这场景莫名有点熟悉,半天后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今早梦见的场景吗。 先开口的那人终于说话了:“我想家。” 季雁卿听见了后说话的那人的一声叹息,那声叹息十分低沉,十分真实,像是贴着他的耳廓擦过去的一阵风,温柔的让他感到了一阵轻微的疼。 “尘世牵绊骤然斩断,思乡恋家之情必然难解,七情六欲与凡间藕断丝连,若你执意要我为你取名,不如就叫——” “雁卿!“ 眼看答案呼之欲出,木杳的声音响起,季雁卿猛然惊醒,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幻象里没出来,尤其是梦境与现实以如此巧妙的结合起来,他差点都要以为幻境里的那人就叫雁卿了。 那两人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会梦到?梦到就算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次,他们和季鸿到底是什么关系?皇室又和他们有什么牵连? 种种庞杂无序的信息和问题一同淹上来,季雁卿觉得自己简直要哭了。 “雁卿,怎么还跪着?” 然而无论他多想哭,也不能真哭,到处都有麻烦等着他解决。 “我等掌门师兄。” 一句话不知道触到了木杳哪个点,她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半晌后哑着声音问道:“等他做什么?你就这么想下山?在山上师姐师妹师兄都在,不好吗?你就非得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的往外头挤?“ 她说着,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这样的温情牌季雁卿招架不住,只好不动声色的瞪了一眼在后面袖手站着的季俨——让你叫二师姐来了吗? 季俨和季雁卿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的近墨者黑,对此报以脸皮极厚的不为所动——只要能劝住你。 “雁卿你非下山不可吗?” 季雁卿看着她,慢慢牵动着自己僵硬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安慰的笑容:“对。” 木杳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哭一样的笑容,她捧住季俨的头,替他拂掉雪花,又用自己尚且暖和的手贴着季雁卿冰冷的脸颊,细细看着,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样:”那师姐帮你去劝,你不要跪着了。” 她说着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往季雁卿身上一披,不等季雁卿拒绝,她就一巴掌拍掉了季雁卿要解开的手:“我修为深厚一点不怕寒风,你给我好好穿着。长矜你马上把他给我拖回自在楼,回去前敢脱下来,不用说下山了,我直接把你给锁在楼里。” 季雁卿:“......” 画风变得是不是有点太快。 木杳一把把他薅了起来,不帮他理衣服也不帮他整理头发,兜头用披风将他罩了起来,垫着脚又抱了抱季雁卿,说道:“不怕,师姐护着你的。” 不明缘由的,季雁卿眼眶一红。 倒是木杳拍了拍他后,又迅速的分开,眼眶里带着哭意的红慢慢散去,最终又成了那个横眉倒竖,随时都要把师弟师妹师兄扫地出门的木杳,她不管季雁卿刚起身膝盖疼不疼,腿软不软,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掌,直接把季雁卿拍的踉跄一步,被季俨接进了怀里。 “没出息的东西,跪了才多大一会儿就站不住了,长矜把你现眼的师尊带回去!” 木杳站在原地,目送哭笑不得的季雁卿和季俨离去。刚刚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刚上山的,像是条野狼崽子的季雁卿,满身都是刺,满眼都是防备,躲在韩诚身后,戒备的看着她,最后又乖乖的叫了一声师姐。木杳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寒风带着一些化散不开的雪粒呛进来,呛走了她直觉要压不住的哭意——从入道开始,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姑娘了,已经没有放声大哭的权利了。 她像个豪爽的大漠汉子一样擦掉了眼角偷摸渗出来一点的泪水,等到剧烈起伏的情绪稍稍平息下来,才又走向天塔。 木杳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第42章 城 “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韩诚坐在天塔又叹一口气时,徐观终于忍不了了。可能是天塔待久了,日月星辰以为伴,韩诚在他身边每叹一口气,他都觉得是折磨。 “扰人清修的也没你这么可恶。” 韩诚终于不满了,只是他不满的相当含蓄,像是委婉的提了一个建议:“徐观,两仪峰占卜窥天命,要淡然,要不为物扰。”完了他又更真诚的建议,”不如你猜猜。“ 天塔内就他们两个人,徐观不打算客气,横竖他跟韩诚是从泥里一起滚大的交情,他响亮的‘呸’了声,把韩诚的话原样喷了回去:“这么多年过去,韩诚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不就是雁卿吗,他要下山,腿长在他身上,难不成你还舍得把他的腿给打断了?“ “话不能这么说。”韩诚并不赞同,饱含一种能拧出水的忧心,“我你也知道他情况特殊,我是想来问你——“ “如果我说,还有情况比雁卿更特殊呢?” 韩诚的话被截断,卡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卡完后才合上了嘴,‘咔吧咔吧’将各部件扭回了原位后,问道:“什么?” “师父成活死人前算出的最后一卦是天青血脉将断。”徐观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看上去说的不是灭门,而是今天我们吃什么。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韩诚骤然听到,直接将他脑内各种思绪炸成了一团浆糊,百年前的记忆都被翻出来了,在脑子里堵了个水泄不通:“师叔竟是因为占破如此天机才......为何当年不说,不......当年情形太乱,的确不该说......”向来淡定的天青掌门语无伦次了多久,徐观就看了他多久,直到韩诚终于从一团乱里拔出了一丝头绪,问道:”怎么解?不......先等等,此等天机若被你给破了,难道不会......” “我已经解了。” 徐观打断韩诚的絮叨,又翻了翻自己只剩眼白的眼睛,仙风道骨的形象全无,不耐烦道:“韩诚你怎么还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不解等灭门吗?” 韩诚满腔的担忧被他一搅合,只想像小时候那样跟他干一架,但又忍不住担忧:“那你......” “不久之后我也会变得和师父一样,但你不必感到难过。”徐观起身,走至塔壁的烛火前。 韩诚看着他伸手一拂,数排如豆灯火上若隐若现的青烟渐渐凝成一股,在他跟前成型。徐观手握一把青烟,像是泼墨一样将其洒在半空中,逐渐凝成了天青九峰的模样。他虽然看不见,手下动作却不停,那些青烟也好像是有灵一样,随着他的动作而改变,先是九峰间相连的栈道,再至大殿房屋,最后点点青烟一洒,就成了天青山上的大雪。 “朝闻道夕可死,这是两仪峰的宿命。天青弟子入门后都对门派有归属与爱,剑修以剑护山,道修丹修维持天青清气不散,永为灵气宝地,而我们这些算命的,总不好什么都不做。”他随手一抹,将那些点点的大雪糊成了一片一片的云,又以手指随意拨弄,停手时大雪全消,乌云尽散,留下一个长相颇为随意的太阳挂在半空。他又捏了个手诀,为这副‘烟画’注入了一些灵力,画中九峰似乎动了起来,细看才发现那是天青弟子,或走动,或用功,韩诚仔细一看似乎还看见了一个疑似小师妹的小人,正在殴打另一个疑似黎子玄的人。 那实在是太生动了,虽然小人粗糙,五官都看不清,但胜在灵动,韩诚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我虽说看不见,两仪峰峰主也不能过多的与别人交流,但我都记在心里。”他又一挥手,道袍袖口的尾端在画中乾坤峰一扫,让整幅画渐渐散成了一缕又一缕的香烟,回到了原来的如豆灯火中,“那是我们的宿命,我们甘之如饴,你不用为我难过。” “你先前问我何解,我之前说过了,三星汇聚,一星应在魔界,一星应在雁卿身上,一星在天雷后又应在了雁卿身上。我不明白这是何意,但这是师父看到的灾像也是我看见的生门。” 这个答案韩诚早有预料,他寂然一笑,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观静静的看着他,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终于用完了自己的耐心,拽起韩诚将他踢出了门:“怎么还是这么个废物,有问题解决问题,赶紧走,别老赖在我这里。” 瞎子徐观关门的动作十分迅猛,韩诚还来不及做出一波反击,人就已经被扔去了门外。门外的道童看上去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见状只对掌门的惨状报以仙气缥缈的一笑,连伸手来扶都免了。 韩诚:“......” 韩诚下山的路上和气势汹汹前来找他的木杳狭路相逢,两人于风雪中对视,都能猜出对方满肚子的话是按什么顺序排好的,谁也不让谁。最终妥协的还是韩诚,他的话音伴着叹息响起:“让雁卿下山吧。” 木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家掌门师兄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妥协。韩诚避开她的眼神,转而望向隐在铅灰色的天空中的天塔,一脸苦仇大恨的忧心忡忡。 如果这是生门,他只能一试。 季雁卿早衰得来的老寒腿不堪重用,连个苦肉计都施展不利索,回去的路上一路走的好似一个灵活的僵尸,引得过路的弟子频频侧目。于是没多久,季雁卿就受不住了,宁愿咬牙疼着也不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一条山路走的生不如死,好不容易回了自在楼,直接一屁股瘫在了榻上,这时一路充当摆设的季俨终于走到他身前,俯身替他揉起了膝盖,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暖流逐渐注入,疼痛逐渐消失,不一会儿他就又能生龙活虎的四处作妖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季雁卿立马忘了先前让季俨冷静,季俨还在生气的事,一有闲心就犯起了贱:“还是你贴心,那广场上的白玉真是太冷了,捂都捂不热的。” 季俨听到这里手下动作一重,不知道动了那个穴,让季雁卿疼的龇牙咧嘴:“轻点轻点。” 季俨看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又轻柔了起来,嘴里恭恭敬敬的讥诮道:“师尊原来还知道疼。” 这熟悉的关怀带着刁钻讽刺扑面而来,季雁卿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将季俨拎上了榻,认真严肃的道歉:“让你担心了。”他原本还想说一句自有分寸,但又觉得说不定会火上浇油,于是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我最近烦心事多,处理问题难免着急了一些。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前三句真心实意,后一句纯属扯淡,只是因为搭着前两句,所以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而已,毕竟他也不知道未来往什么方向走。但他这样了季俨也不好说什么,否则就是僭越,季雁卿前阵子在温泉边上说的话谁也没忘记,只好姑且当真。 季雁卿见他面色稍稍松动了一点,于是干脆帮他顺起了头发,还闻到了一点兰花香,那香味近乎勾魂夺魄,差点让他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是摇光君吗?’。 【尊敬的用户您好,系统提示,好感度达到第二阶段后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你以为我还没达到第二阶段怪谁? 【尊敬的用户您好,但是您之前也表示过不想‘屈服’】 说起这个季雁卿就尴尬,什么屈服不屈服的,弯不弯这件事又不是他随口说说就能算数的。 【另外系统提示,下一主线任务为姑苏游家,附加副本为需要您自己寻找线索解决的‘往事副本’】 ......往事和心魔有什么区别。 【尊敬的用户您好,心魔副本包含在往事副本内,请您尽可能收集齐一切线索,副本完成度越高,后期反转时的存活率就越高,甚至可能触发二次反转】 ......反转什么......我还能从主角一举跃成超级大反派吗? 对此系统报以意味深长的一笑,只是由于系统女音的缘故,听上去十分不伦不类,像是电脑中了病毒。 【一切需要主角自行发掘】 意料之中的答案。季雁卿立马接受了这个十分让他暴躁的答案,又问: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尊敬的用户您好,为您解决困难是我们的目标】 ......谢谢你,但是我觉得你一直在给我制造困扰。这是一本直男写的修真小说吗? 此问题一出,系统似乎忘了自己先前还在说竭诚为人服务,发出了标准的反派三段笑,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季雁卿:“.......” 是不是有句话叫“沉默是最好的回答”?还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季雁卿绝望的发现,自己搞不好真完了。好在他心宽,事情还没发生他就能挣扎,于是十分鸵鸟的将思维拐了个弯,转而思考起了另一问题——往事。 开玩笑,就算弯了谈恋爱,那也得有命在。 先是画中人,画中人必定和天青山有关系,季鸿和他关系匪浅。季俨的身份也是个问题,很可能是摇光君但也不排除别的可能。修真界巨变,凶手未明,但他一直猜测和北辰番有关——至少谢无端知道什么,当时白鹭宫中谢无端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再然后是最重要的,也是当前最紧迫的——韩诚是怎么中毒的。 根绝原著走向,下毒的人和制造潇湘惨案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他醒来起,韩诚就没怎么和天青山以外的人接触过,掉了谢无端送给他的东西,也没在白鹭宫逗留多久,更不用说温柔乡这玩意儿的潜伏期很长,要是只有一两天根本不可能中毒...... 等等。 季雁卿脑内灵光一现,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那毒早在他来之前就下了呢?这就说的通了。 他突然想起了韩诚身上那股香味,说是有安神定志的功效,现在想起来却有些不对,但那不是季鸿送的吗?季鸿能害他大师兄? 但是季鸿......季鸿他已经死了啊?如果真是季鸿,潇湘惨案又是谁做的呢? 就这么一念之间,季雁卿之前所想的几乎全被翻盘重来,他原本以为清晰的局面立马又扑朔迷离了起来。只是坐在天青山内空想无济于事,真相藏在天青以外——他必须下山。 “师尊身上有股香味,用了熏香吗?我之前这么没有闻过。” 凑得近后,季雁卿身上任何气味都瞒不过季俨,他轻轻嗅了嗅就发现了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嗯?”季雁卿回过神,自己抬起袖子闻了闻,“二师姐身上披风的味道吧,说起来到时候还给把披风还回去......这味道好像有点熟。是不是在哪儿闻过?“ 季俨凑近他又嗅了嗅,像条狼狗,鼻息差点把季雁卿扫红了脸,惊的他不动声色的将季俨推远了一点。 “我没有闻到过,兴许师尊记错了?” 季雁卿对自己的狗鼻子还是有些信心的,于是皱了皱眉,又凑近嗅了嗅,道:”闻错?不可能啊......这味道我最近应该就——“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季雁卿指使季俨替他拿来了挂在门边的披风,凑上去闻了闻,脸色沉了下来——那和韩诚身上的香味一样。 季俨见他脸色不对,还以为是这披风有什么问题,拿过来细细检查了一遍,问道:”师尊怎么了?“ 季雁卿正准备回答,正巧这时木杳的传信纸鸢横冲直撞的飞了进来打断了他。季雁卿一手接过,等了一会儿,见它不说话,于是就三两下拆了,待看清内容后稍稍缓和了脸色,说道:“我们明日下山,去江南。” 第43章 城 第二天季雁卿和季俨是偷偷下山的,没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苏瑶,由于只有两人,阵仗不大,时间又紧迫,他们是御剑走的。 可能是心境所致,升天也没能给季雁卿带来多大兴奋,相反的,离去时他回头再看了一眼天青山。 玉宇无尘,星河泻影。而天青九峰笼罩在天将明时的晨曦里,苍山覆雪,明烛天南。 到达姑苏的时间比他们想象中要早一些,正是残阳如血的时候。季雁卿目标十分明确,刚落地就抓住了行人问路,直奔四家遗址,连拜访姑苏游家这一步骤都直接被略了过去。 和姑苏常家关系亲近的家族里,这四家最为亲密,因此宅子靠的近,原本是想着多走动,不至于生疏了情分,却没想到给凶手行了个方便,死都是一起死,一把火一放,一家连着一家全成了焦炭。 废墟里还有几块没烧干净的木头,季雁卿小心避开,心里没生出多大感慨,倒眼尖瞟到大堂外一株细嫩幼苗时眼前一亮。他这下就毫不嫌弃废物脏了,猛虎扑食一样掐了那株草,细看才发现不过一株荠菜。 虽然知道找温柔乡的路不会顺利,但季雁卿难免失望,他将荠菜折了折,随手一扔,又四处转了转,就带着季俨走了。四家离姑苏城中不远,看着天不过刚刚擦黑,两人干脆一路沿着乡野小道走了回去。 “师尊千里迢迢赶来此处,这就不看了?” “看什么,先杀人,后灭迹,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一株齐整的树也没剩。你怎么看?” 乡野小道安静,远处有袅袅炊烟,一派宁静悠远的村庄景象,季俨目不斜视,走在季雁卿身边,听见他问才回答道:“先前师尊抓了路人问路,那人怎么说的你还记的吗?” 这就难为季雁卿了,他那脑子里向来只装他要的东西,闻言不得苦苦思索一番,见他想的辛苦,季俨莞尔,也不为难他,自己说道:“他说一日深夜,城外火光乍起,初时只当是那四户有钱人家玩什么新花样,连离的近的都不敢去多过问,第二天知道是走了水。这就奇怪了,哪个活人能安安静静被烧死。“ “所是烧的是尸体。这我清楚,然后呢?” “灭人全族这事不常见,更何况是将人大卸八块,没有深仇大恨做不出来,能做的这么极致,更是仇恨入骨。师尊想想,若是你有这么一户仇人,并恨不能剔其骨,剜其肉,一朝梦想成真,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季俨说话慢悠悠的,像是在圣人座下念圣贤书,轻而易举的让季雁卿的脑海中浮现出先前的画面——尸体多半成灰成渣,剩下的几块骨头连着皮都是被剁下来的。那画面有点血腥,季雁卿不是很适应,当即身体抖了一抖。 季俨发现了,侧头对他轻声安抚道:“师尊不要担心,只是假设。” 季雁卿定了定神,细想后回答:“我必观其惨状,乐其痛苦,笑其丑恶。” “嗯。所以,凶手杀了他们后,竟然选择一把火毁掉而不是留着......享受,实在是说不过去。除非——” “除非他怕人发现。”季雁卿明白了,“他恨他们,但更怕被什么人发现。” “嗯。”季俨俯身扯下几根野草,随手编了起来,“师尊先前发现的那株幼苗也不对,大火过去才一两天,天生地养的灵性也不可能长的这么快,因此必有清气灵气相助。” 凶手为修士。 还是个心狠手辣又有所顾虑的修士。 这么一看又不像北辰番了,他们一旦下手,总是唯恐世人不知。那能是谁呢? 下山一趟线索固然多,但带来的问题也更多。季雁卿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正当此时,一只手掌在他面前摊开,吓了他一跳——那是一只草编的指环。季俨的手指灵巧,不知什么时候编出了这小玩意儿,现在正笑盈盈的看着季雁卿。 “师尊不用担心,还有游家,还有潇湘,真相总会找到的。姑苏要到了,编了个乡野趣味的小玩意儿,送给你,你也开心些?” 他的手掌平摊开,那枚质朴的可爱的小指环就放在上面,静静的等待着季雁卿。 季雁卿有些微怔,连带着耳廓有些飞红,他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对,张口想打趣季俨是否知道指环为何物,怎可随便乱送,细想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伸手拿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心里的想法就拐了个弯,甜滋滋的——这崽子,手艺还挺好的。 见他拿走,季俨一笑,收回了手,道:“师尊,姑苏到了。” 季雁卿抬头,只见姑苏城墙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相隔虽远,但似乎也能听见柳陌花街的新声巧笑,茶坊酒肆的按管调弦,这里没有宵禁,是难得的富庶之地。 大概是赶上了什么夜集,没走几步路人就多的不像话,而季俨和季雁卿之间似乎是延续了某种宿命——逢人多必走失。等季雁卿发现手里牵着的袖子又换了一个后,一回头,只剩下花灯并人头无数了。 季雁卿:“......” 苍天,人呢? 顺流直下尚且不好控制,逆流而上更是难上加难,再遇上小商小贩从中作梗,更是能将路堵的水泄不通,季雁卿打从人群里钻过,只觉得自己都要被人群切割成四五条了。 “真是,人呢......季俨!!——这位兄弟,对不住,忙着找人没注意到。” 季雁卿挤的摇摇晃晃,仿佛一根黄花菜,没留神就撞上了人,赶忙道歉。而被撞的那人更是十分奇怪,今夜不知是姑苏城的什么祭奠,街上的男女老少无不打扮的精致好看,像季雁卿的道袍和季俨的素色袍子已经够另类了,结果眼前这位更是奇葩中的奇葩,看个灯,他连脸都蒙了。 被撞后他也不生气,对季雁卿的道歉和搀扶也没什么反应,直到起身的一瞬才作起了妖,他的反应来的有些迟,站起来的瞬间才往季雁卿身上倒,险些吓的季雁卿又推了他一把——这里也有碰瓷吗? 结果这位碰瓷的黑衣兄弟似乎在念叨什么,季雁卿没听清,凑近了些:“嗯?你说什么?” “破军星,由南北上,隐匿于青天之下。“ 这没头没脑的话季雁卿却听懂了——破军星又名摇光,指代贪狼,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在南方,而青天即为天青山。 他说的是摇光君——季俨是摇光君。 季雁卿是在怀疑,但一直没有盖棺定论,却不想被人直接指了出来。 “你——!” 他刚准备问话,不想被黑衣人一推,踉跄了一步,只见黑衣人迅速无比的一转身,又没于滚滚人流之中。 “等等——!” 季雁卿知道难找到了,但还是起身追去。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人看上去实在是太眼熟了,他必定经常见到,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然而自从他来到这里后,就没有什么事顺心过,他的路被人,不,是被狗挡了。 “季峰主在找人?“ 那是谢无端,不过既不丰神也不俊朗,身姿也不风流,甚至还有些憔悴。 季雁卿满心窝火,连公鸡谢无端不风骚了也懒得追究,张口就道:“我只听说过御剑飞行要注意的,没听说过连找人都不行了。” 谢无端脸皮厚也不是一两天,对他话中的怒意充耳不闻,执着问道:“季峰主匆匆赶至此处,所欲为何?”季雁卿没有马上回答,他又追问道,“潇湘一事——” “潇湘一案刚发,谢番主便强闯了白鹭宫,赶到了潇湘。如今却问我潇湘?”说完季雁卿就不耐烦了,黑衣人是没希望找到了,但他还要去找季俨,“谢番主自便。” 谢无端看上去是傻了,被季雁卿撂了一脸的泥也没见着发火,相反脸色诡异,嘀咕了一句“他在这里,那之前和我一起的是……”,转瞬也没在了人群里。 先前季雁卿无论如何也找不着季俨,两人之间像是被人下了个无形无味的屏障,那屏障却在黑衣人和谢无端相继离开后自发消失了,不一会儿就在河边的客栈前找到了季俨。 季雁卿心急如焚,季俨却站在河岸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闹市格格不入的气定神闲。这么一对比,季雁卿还没来得及把先前的惊疑提上前,不满就篡位了,简要概括一下大概是——你不见了我这么担心,我不见了你都不来找我一下? 这时季俨看见了他,转过头来。姑苏城内两条河,一条多是人放花灯,一条河岸边是客栈,安静的很,季俨就站在河岸边,衣袍猎猎生风,于月光下对季雁卿微微一笑,道:“小时候和师尊走失过一次,当时就想着,万一以后还来这么一回,我就找个僻静的地方等着,师尊总能找着我的。” 他明明可能是摇光君,身份非比寻常,此刻却像是个孩子,透着对季雁卿全心全意的信任,只差伸手要抱。 季雁卿顿时就不气了。 没有什么事是季俨的一个笑容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带着耳朵和尾巴的季俨。 火气拐了个弯,成了一声欲盖弥彰的干咳,季雁卿不自在的问道:“来这么偏干什么?” 季俨走近他,和他离了一点距离,含笑道:“河边的客栈风景好,虽说花灯好看,但空无一物唯有月光的河流也有另一番风味,我想师尊会喜欢,便来订房了。” 月光一路畅通无阻,在季俨的背上碰上屏障,无奈只好在季雁卿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却显得他双眼中所倒映的那个人愈发弥足珍贵了起来。 季雁卿顿时觉得喉头有些发干,心头一动,问道:”一间房?“ 季俨一愣,旋即化为一笑,答道:”一间房。” 直到两人真睡在了一间房里的一张床上,季雁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什么不太对。 刚刚有人提醒过你季俨是摇光君啊!!那是谁你还不知道!!而且你还没确定季俨是不是啊!!! 美色误人,美色真的误人。 季雁卿小心翼翼的侧过身,正好能看见规规矩矩睡在他身边的季俨的侧颜。他用眼神将季俨的五官细细勾勒了一遍,不得不承认任何强加于这张脸的词句都是亵渎,唯有月光能替他镀一层银边。 季俨的血统没有任何问题,从别人口里听出修为也没什么问题,那么想确定他是不是摇光君,就十分简单了。 毕竟在睡觉,季俨再恭谨端庄,衣服也是宽松的,领口微敞,一把就能拉下来。 可能是黑衣人给他的感觉太过诡异,季雁卿吞了吞口水,一手撑头,一手缓缓的伸了过去,两指捻着他的衣襟拉了下来。 胸口除了用来放血的十字伤疤,七粒红色小痣,呈北斗七星状,勺柄末端的那一颗正好压在心口——那是摇光星。 “师尊看完了吗?” 季雁卿猛然抬眼,发现季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看着他——想来也是,毕竟季俨修为高出季雁卿许多。 季俨撑起身坐了起来,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他的肩背上,他那张先前才被月神眷恋的脸显得十分疲惫:“师尊想必知道了,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他这么直白,季雁卿反而不好逼问什么了。 见季雁卿不说话,季俨捏了捏鼻梁,对着季雁卿舒展了眉眼,露出微微一笑:“我闻到师尊身上有生人的气息,是我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听人说了什么吗?” 季雁卿哑口无言。 说是,他早就怀疑季俨了。说不是,他又的确是受黑衣人影响才干了这事的。并且不知为何,明明被骗的是他,他却有了种莫名的愧疚感。 种种心情着实复杂的难以言说,于是他哆嗦着嘴唇,从一片浆糊的脑海里挖出了一个字,轻轻的吐了出来:“滚。”说完他像是惊醒了一般,避开季俨的眼神,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早就......不,你先让我想想。” 季俨看了他一眼,就无比体贴的摸摸索索的下了床,找着了自己的外袍,随意披在了肩上,又看了看窗外波光粼粼反的河流,这才往外走去:“我骗了师尊许久,想必师尊现下也不是很想跟一个骗子说话。我这便走了。师尊不用担心,我走不远的,就在隔壁。”季俨拉开门,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声叹愿,“只可惜,我明日原本还想约师尊看花灯的.......” 他的尾音消失在关门声里,而季雁卿没有抬头。 许久后,季雁卿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的影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像是要站一宿——那是季俨。 第44章 城 摇光君为什么成了个孩子?他为什么守在自己旁边?系统说如果不开启他的好感度,之后下场就会很惨,所以他一开始是想害我? 种种思绪繁杂无端,千万般言语全在他脑海里堵成了旷世的相会,骂也不是哄也不是,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模模糊糊的记起了自己在蜀南竹海到底干了什么——天下谁不喜欢摇光君呢? 这句话一出更是将他炸的七荤八素。 我到底都干什么了?! 以头抢地大概也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了。不过说来也奇怪,可能是早有预料,也可能是系统洗脑久了,他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相反在看见季俨一直站在他门外的背影,他还生出了一点不舍。只是这不舍暂时敌不过他的尴尬,季雁卿靠在床头很久也没想出来怎么拉开门,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久而久之困意袭来,天蒙蒙亮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结果天大亮时有人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就把他摇醒了。 “雁卿——起——床——啦——“ 季雁卿痛苦的睁开眼,没看见入了梦的季俨,反倒看见了黎子玄那张心术不正的小白脸,顿时心头火起,一脚把他踹开了。被踹开的黎子玄毫不在意,重整旗鼓又爬了回来,像一块怎么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没皮没脸的冲季雁卿挤眉弄眼,像是有话要说。 醒来就看见这幅画面实在辣眼睛,季雁卿绝望的闭上眼问:“你怎么来了?“ “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了,师兄师姐就把我提溜着赶出来了,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下山找线索这事儿你都不带我?我告诉你,小师妹也知道了,正气的上房揭瓦,回头你等着!”黎子玄说起这个就很生气,生气一半又想起来自己弄错了重点,转而压下了声音,做贼似鬼鬼祟祟道:“诶,雁卿,我问你个事,你得老实告诉我。“ 季雁卿木然的看了他一眼:“子玄,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啊?” “两国交战时奔走各国之间的——” 黎子玄踌躇满志的问道:“使臣?” “不,奸细。” 黎子玄一口气哽在嗓子眼,气壮山河的化成了一声‘呸’,然后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转移话题,继续鬼鬼祟祟的说道:“你和长矜,是不是——”他抓耳挠腮的想了一阵,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词,只好通俗的替换了一下,双手比了个姿势,“那个?” 他这个动作不细看都有点猥琐,季雁卿茫然道:”哪个?“ 黎子玄知道季雁卿博览群书,但没想到对这方面涉猎竟如此之少,于是恨铁不成钢的一拍他的大腿,道:“就是——”他声音骤然低了下去,趴在季雁卿耳边悄声说,“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长矜是不是好上了?” 六月飞雪也道不尽季雁卿此刻的冤屈,而且他更纳闷的是黎子玄是怎么知道的。 黎子玄一双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一切,继续鬼鬼祟祟的咬耳朵:“我老早就觉得你们不对了,寻常师徒有这么相处的吗。你也不要怕,我们风气开放,南风女风不受限制,就是你们师徒的名分摆在那里,到时候怕人说闲话,不过也没关系,闲话吗,打一顿就不说了。” 季雁卿:“......” 打一顿? 季雁卿惊悚的发现,他竟然觉得黎子玄这话说得挺贴心,是不是重点有点错? “但是你们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黎子玄悄声道,“我一早赶来就见长矜在你房门口站着了,腿都有点打颤,不是我说你,你好歹让着点,体贴点,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怜香惜玉? 季雁卿想兜头糊这糟心的大龄熊汉子一巴掌。 季俨是摇光君,何等霁月风光的人物,修为能耐都高出他许多,用得着他怜香惜玉? 但这个中缘由又实在是不好说出口,于是他眼不见为净的往被子里一钻,整个将自己埋了起来,哀号道:”子玄,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俊美无俦的师弟在黎子玄心里已经成了个禽兽,对禽兽黎子玄向来不客气,他一把扯掉季雁卿顶包的被子:“起来,我叫长矜回去休息了,但还有人在楼下等着呢。” 季雁卿从自己的披头散发里扒拉出了一条缝,刚好够他露出一只眼睛:“谁?” 黎子玄看他这样,没绷住一笑,说道:“游二公子明琰,一大早就过来等着接贵客去游家了。”说完他又抱怨道,“有你们这样的吗,来了江南连龙头都不去看看,再说要问情况,江南的情况谁能比游家清楚?” 黎子玄的碎嘴这辈子是没救了,只能期望来生,一路上都在不停的碎碎念,拐角处还神叨叨的把季雁卿往边上一拉,叮嘱道:“一会儿可千万别提他粘雅公子,游二公子脾气好,但就忌讳这个。” 作为书中头号兄控,实力游白衣吹,游明琰从不吝啬言辞去夸游白衣,兄弟关系好的不行,还能犯忌讳? 季雁卿不解道:“为何?” “怪常怀仁那老不死的。说他那样是胸无大志,于游家无用,对游白衣而言更是拖累,二公子就发愤图强了,谁再说他他就跟谁急。但你要是说他进步了他还是乐意的。” 季雁卿顿时悟了。 游明琰对游白衣的感情的确不一般,原作者都说过游白衣的弱点就是游明琰,而游明琰的支柱就是游白衣,而二公子有点少年心性,不愿服输,急于求成,死要面子他也能理解。于是他理解的点了头,再三保证一定不会乱说。 客栈大堂内清净,只有一桌坐了客人。 四方木桌上有两人相对而坐,其中白袍白靴白玉簪顶的想必是游明琰,季雁卿眼尖,一眼就看出了背对他的那位是在他房门外站了一宿的季俨,顿时脚步一顿。 这时游明琰看见了他们,起身对他们一笑,然后挥起了手,直接挥散了两处的尴尬。 季雁卿有些吃惊——游明琰和他不是第一次见吗?怎么这么热情——直到他发现黎子玄也在挥手。 季雁卿:“......” 一个黎子玄就很要命了,还两个?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到了桌前了。季俨全程以背影示人,好像是直接把昨晚的门板给裁了下来,今天一大早就立在这里彰显存在感了。 黎子玄纳闷道:“长矜,我不是让你去休息一会儿吗?昨天一夜不累?” 季雁卿面带微笑,内心更理解苏瑶为什么总是殴打黎子玄了。 什么一夜不累啊!黎子玄你是猪吗! “左右无事,见明琰公子独坐于此,没忍住来多说了几句话。还望师尊勿怪。“季俨恭谨无比的低头讨罪,讨的黎子玄浑身都疼。 我问你话,你回你师尊。师尊大过天,辣眼睛,真是辣眼睛。 游明琰左瞧瞧右瞧瞧,也不知道瞧出了什么,折扇往手上一敲,笑道:“说来,季峰主与长矜的关系真好。打从话题说到了季峰主起,我已经听了无数好话了。” 季雁卿老脸一红,觉得这话里的深意甜的齁人:“二公子见笑了,昨夜和长矜在外面逛的晚了些,今日才起迟了。” 游明琰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今日子玄找来游家,我和兄长才知道你们来了,委屈你们在外住了一宿。今日兄长有事抽不开身,让我来迎接,之后再与季峰主详谈。” 他们四人出门,外面早有一辆大马车候着了,大概是存了招待贵宾的心思,马车一路从最繁华的地段过,酒肆茶坊,市集杂耍都有,黎子玄撩开帘子,被窗外景象撩拨的眼睛都绿了。倒是年纪最小的季俨像是个老古板,窗外欢声笑语,车内黎子玄惊叫连连,他也目不斜视,坐在离季雁卿最远的斜对面的位置,一言不发。 这对比有点明显,季雁卿都不太好意思了,解释道:“子玄向来爱这些小玩意儿,天青山又不常见,所以才......” 游明琰笑了笑,也望向了窗外,表情有些怀念:“没什么,江南姑苏繁华地,玩的闹的吃的都多,稍不留心就晃了眼睛,小时候......兄长也常带我来逛。对了,说起来姑苏的花灯夜集开放五天,十分好看,季峰主若有兴趣,不如带着长矜去看看?过去兄长曾带我来过,千百花灯于河上漂流,游人许愿挂锁都是景色。先前长矜似乎也想去看看。” 游明琰和游白衣长得一点也不像,并且游明琰有点稚气未脱的女气,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他的确很像一个女娃娃。他说这话时,带着点斩不掉的对游白衣的眷念,提建议时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真心实意,并不知道自己把季雁卿撮合的有点尴尬。 季俨抬头,飞快的看了季雁卿一眼,又低下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季雁卿只好敷衍道:“再说,有空的话去看看。” 游明琰闻言淡淡一笑,道:“有空便去吧。许愿挂锁灵的很。” 黎子玄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道:“明琰,你都是修士了,还相信这些呢?” 游明琰一展折扇,摇了摇,把自己的鬓角摇的飞了出去,道:“我觉得很灵啊。”说完他周身气息一边,浑身透着一股与黎子玄如出一辙的猥琐,说道:“杀人放火必备,情缘厮守成真。” 黎子玄回头,给了他一个狼狈为奸的笑容,两人双双发出了’嘿嘿嘿‘的猥琐笑声,惊的拉车老马险些发足狂奔。 游家大宅在姑苏城外,占地好大一片,修的像个书院,内部水榭楼台,九转花廊一样不少,大门外有一片莲花池,施了咒下了障,普通人看是光秃秃的池子,修士则能看见接天莲叶,想进游家得划船,那些莲花都是按阵法长的,专拦修士,心术不正的能被直接困死在里面。 游明琰渡舟,另外三人坐在后面,季雁卿看着不断分开又合上的莲叶莲花,心里顿时想试试莲子,他刚这么一想,一个莲蓬就递来了他面前。 “方才随便摘的,师尊要试试吗?” 递完莲蓬,他又收手坐在了一旁,看着莲叶深处,嘴角上翘着温文有礼的弧度,整个人透露着‘我拒绝与师尊对视’的气息。 他虽然躲着季雁卿,大有将季雁卿那句‘滚’贯彻下去的意思,但照顾体贴依旧一样不少,直把季雁卿体贴的更憋屈了,心想一定得找个什么机会和他谈谈。 离游家一近,便有琴声入耳,非是靡靡之音,而是清心静气,一声拨出三转余韵的古琴。 四人刚进门,便有弟子巡逻至此,整齐划一的行礼后道:“常掌门仍在于雅公子交谈,是否需要通报?” 游明琰的脸色暗了暗,一瞬间几乎是惨白的,黎子玄看见了,一把扶住他,忙道:“明琰可是身体不适?不如回去休息。” 游明琰脸色依旧不好,但强压了下去,拍了拍黎子玄的手:“不用担心,老毛病而已。”他说完又转向几位神色紧张的弟子,“不必通报兄长了,我先回去一趟,一会儿自去向兄长说明。你们将几位天青贵宾领去百花深处,不能怠慢。” 季雁卿原本看游明琰脸色不好,想上前扶一把,却不小心瞟到了露出一截的褐色伤疤。 鞭痕? 第45章 城 天青三位初到游府,两位公子虽不在身侧,却没有任何人敢怠慢,其中固然有游家弟子重礼的因素,但更是因为百花深处。 百花深处位于游府东边,有几处楼阁,不说楼内的摆设如何精巧雅致,单是连着所有楼阁的风雨长廊,人一旦进去,就再也不会受风吹日晒之苦,长廊顶端架着花架,架子上爬满了无视节令开着的花,架下又摆着无数盆花,白日开暖色的花,月光下开冷色的花,百花丛中又有一小石桌,周围散着几个小石几。无论何时,各色爬花枝蔓都如帘垂挂,花香幽然,而至若春和景明,和风细雨,休说是人,蜜蜂蝴蝶都能在这里迷路。 因此百花深处又被修真界称为人间的桃源,是天王老子挤破头都想来的地方。这一方独避风雨的天地倾尽了游老先生无数心血,是游家招待重宾的地方,没有家主相邀绝不可入内。 黎子玄坐在百花丛中的石几上,用手指戳戳桌面,又没忍住摘了朵花,十分讨嫌的搅和的蜜蜂蝴蝶谁也不安生后,才啧啧叹道:“游家真是大手笔,这景象也亏得他们能想出来。” 季雁卿近来到底是心思重,最初的惊叹后,便悄声问黎子玄道:“明琰公子怎么了?好好地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公子二公子过去关系不好,这事你知道吧。”黎子玄见季雁卿点头后,又继续说道,“来路不明又没人待见的孩子,游大公子都不当回事,就更不用说别人了,一些世家欺负不了游白衣,就抓着游明琰下手,经常戏弄欺辱他。那些狗屁世家又以常怀仁马首是瞻,他听见常怀仁三个字身体不适也正常。” 百花深处品花茶,他替几人各上一杯暗红色泽的花茶,才又继续说道:“不过症状这么严重,想必欺负的有些狠。” 竟然还有这段?季雁卿有些好奇,原著中前半段还只提过游明琰前期和大公子关系不好时,过的不怎么样,但没想到这么不怎么样。 这时他想起了先前所见的,于是也是顺带一问:“黎打听,那你知道明琰公子身上有伤痕吗?” 黎子玄看上去比他还惊讶,惊讶完后就用一种“行啊你,知道的比我还多”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季雁卿,才说道:“怎样的伤痕?” 这时季俨接道:“鞭痕。“ 季俨金口一开就一针见血,季雁卿没想到他也看见了,而且还看得这么清晰,于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季俨完全不看他,温润的眼神也不知道在看谁。 他们这小动作被黎子玄看在眼里,当即不屑的一撇嘴,响亮的‘哼’了一声,才开口说道:“若是鞭痕,我倒想起了早年听说的一件事,雁卿你要是觉得有用,就随便一听。不过也只是谣传,游大公子也不知道,你们不要乱说。” 这似乎牵扯到了一段连原作者都没有明说的故事,季雁卿直觉有猫腻,再三保证后,黎子玄才鬼鬼祟祟的开了口:“那会儿百年大战,各家各派在现白鹭宫四周的林子里安营扎寨。人一多,就容易乱,其间明琰公子消失过一月左右,起初谁也没放在心上,等发现后刚去找,就有人把他送回来了,说是在林子西北角发现的。” “林子西北角?有什么讲究吗?” 黎子玄不满道:“不要打岔,让我先说完。明琰公子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我也看见过,真是面黄肌瘦,被虐待过的小白菜似的,问什么都不说,只加倍的黏着大公子游白衣——那时候游老先生已经去布封魔阵了。不过大公子那会儿可不怎么待见他,心烦气躁,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让开。” 季雁卿心里顿时有点复杂,即便知道游白衣那时候应该很难看得上游明琰,但游明琰从刚有记忆起就是个全书第一兄控,听到那样的话会是什么心情呢? 黎子玄继续说:“后来我看不过去,找了个没人地方,想帮他看看伤口,却被他躲过去了,但他满身是伤痕,拉扯时还是瞧出了一点端倪,应该是鞭痕。那鞭痕特殊,一鞭下去刮皮割肉又不见血,我觉得奇怪,事后就又去找人问了问,才有一个常家的小仙子告诉我,一个月前看见苏家公子鬼鬼祟祟搬了什么东西进帐篷,还下了禁制结界,对外说是修炼。” 百年大战时黎子玄是第一次下山,但早就无师自通了一身油嘴滑舌的本事,逮着一个长得可人一看就年岁不大的仙子姐姐,就拿着自己刚研制的美容金丹去搭讪,那仙子见他长相喜人,又受美容金丹诱惑,便和他说了起来。 “修炼不是很正常吗?决战在即,苏家大小也算个世家,想闭关提升修为多点胜算不正常吗?不行不行,姐姐这算不得稀奇事,这颗丹药不能给你。” 那仙子对着他脑门儿轻轻一敲,轻叱道:“急什么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闭关是常见呀,但你见过闭关时独独不许外人进,家人世交频繁出入的吗?” 黎子玄那张小白脸摆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无知:“没见过。” 他那样可爱,常家仙子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掐了一把他的脸,才又说道:”总之是与咱们常家亲厚的那几家,那阵子几家的家主公子小姐频繁出入那帐篷,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听说出来后都爽利的很,你说奇不奇怪。” 修行只听说过越修越痛苦,越修越清淡的,还没听说过越修越爽利的,那是很奇怪,黎子玄点了点头。 两人躲在小树林里,冷风阵阵,吹得人后背直发凉,那仙子又压低了嗓音,冲黎子玄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些:“而且呀,后来咱们常家的家主也去啦,还带着咱们的传家宝。” “传家宝?” “你忘啦?咱们这次大战不就是为了它打起来的吗,就是那条龙筋做的长鞭——游龙惊魂呀。” 黎子玄复述完当时的情景后,便停了下来,看着季雁卿的表情,一时间有些高深莫测,半晌后才又说道:”不过当时那仙子地位也不高,很多事也都是听他们家的人自己传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准。若不重要,雁卿你听过就忘,揭不得。” 太平盛世里,人心愿受圣贤书的教化,仿佛谁都能兄友弟恭,相亲相爱。而到了乱世,人心丑恶,个个都迫不及待的挑了自己满身的脓疮,浆液四射。尤其一些道貌岸然的世家,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张口闭口不是清修,就是守礼,只有等到切开了才发现一肚子的黑水,除了鸡鸣狗盗,就是□□掳掠。 季雁卿还没来得及说话,□□外便传来了带笑的声音:“子玄,什么揭不得啊?” 大概因为当初黎子玄关心过游明琰,游明琰对着他时总显得放松一些,他回去休整了一番,脸色好了点,终究是不好怠慢贵客,加之他与黎子玄确实颇为臭味相投,于是又匆匆赶了过来。 胡编乱造对黎子玄来说可谓易如反掌,当即毫不犹豫的给自家师弟泼了一桶脏水:“雁卿师弟刚开玩笑说想把花架揭开,看看上面是怎么布置的。” 季雁卿咬牙切齿,很想打死他,但又不好当众拆台,只好也笑道:“百花深处不愧人间圣地,花架修的精巧,倒是想看看里面怎么长得了。” 游明琰像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郎,步履轻快的走至石几前坐下,笑道:“想不到季峰主天人之姿,竟然也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不过想来也是,逍遥峰,自在楼,后有竹林如海,烟波如画,也是人们称赞的仙境。这点上兄长倒是比不上季峰主了,他对这些不是很上心,百花深处到了兄长手里,差点就没落了。” “你兄长往花里一站,别人都不知道该看花还是看人了——说起来。”黎子玄话锋一转,突然不怀好意了起来,问道:“明琰,如今修真界三美你见了两个了,我看咱们长矜也不输给谁,你瞧,在你心里谁更好看啊?” 这话问的像是个登徒子,季雁卿老脸一红,刚想踹他一脚,叱他问的什么玩意儿,没想到游明琰就真认认真真答了,答的还非常迅速:“自然是兄长。” 真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黎子玄又笑眯眯的转向了另一边一直喝茶不说话的季俨,问道:“长矜你呢?” 骤然被点名的季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触及季雁卿时迅速的跳开了,沉声答道:“师尊。” 游明琰没觉得有什么,倒是黎子玄高深莫测的看了季雁卿一眼,眼神里还有一点意味深长的谴责——你看看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又是怎么对你的。 季雁卿心里尴尬和喜悦一锅炖,顿成了一锅口味感人的不明物,忙解释道:“明琰公子莫要介意,长矜他只是——” 游明琰十分的纳闷,无意识中和黎子玄开始一唱一和:“季峰主哪儿的话。人心各有偏向,兄长于我如日月,在我心中自然他最好。想必季峰主对长矜而言亦然十分重要,如此情分,我替你们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 季雁卿:“......” 为什么一觉醒来,全世界都在撮合我和他。 然而那个被狗啃了肝的黎子玄都这样了还不肯放过季雁卿,不怀好意的情真意切道:“那雁卿你呢?” 游明琰笑看着他,似乎对答案胸有成竹,而季俨也终于回了头,几道目光直把季雁卿盯的恨不能当场晕厥过去。 这时终于有人来解救他了——游白衣来了,后面似乎还跟着个喋喋不休的八哥。 季雁卿的答案算什么。 兄长大于天的游明琰迅速起身,黎子玄也起身过去,于是就只剩下季雁卿师徒二人站在后方,这时季雁卿那被折磨出来的一身羞耻感稍稍缓解了一些,才用蚊呐一般的音量嘀咕了一声:“摇光君。” 季俨似乎听见了,当即转头望向了他,眼神莫测又震惊,而季雁卿却别扭了起来,扭头看花不看人,季俨刚想说什么,就被‘八哥’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太有穿透力,层层叠叠的花枝也没能削弱分毫,直把季俨逼的闭上了嘴。 动静有点大,季雁卿和季俨也只好赶了出去,正好撞上了系统‘叮’的一声【摇光君季俨好感度10,现值170】。疾奔时有花枝抽过季雁卿的脸,温柔又火辣,直将他的脸都烧的红了一层。 两人赶到□□尽头,才发现那‘八哥’是常怀仁。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老胖子终于显了颓态,短短几日内嗓子口嘴里都长了几个大燎泡,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愣是让人没听出来。 黎子玄站在百花深处入口,花墙旁边,不好插嘴,而游明琰却站在花墙后一个谁也看不见他的位置——他在躲常怀仁。 常怀仁手捧一根长鞭,声声泣血:“白衣莫要任性,敌人胆大妄为,手段很辣,将你几位叔叔伯伯剖膛开肚,还能做的如此不露痕迹,非隐世已久的魔族外不做他想啊!” 几月巡查无果,想要立功不成,反而将亲朋好友都搭了进去,眼看这样下去非但性命不保,自己也要身败名裂,常怀仁终于改了口,什么罪都推给了魔族,非要逼得游家插手——如果只是修士作案,游家是没有必要出手的。然而一旦魔族涉案,天青山,游家,梦阳君,谁都不许置身事外。 他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奈何游白衣根本不上当。 他端着那脸和煦如暖阳的笑容,温和有礼的劝道:“常老前辈多虑了,魔族隐居多年,至今还没有恢复元气,哪里来的功夫作案,何况魔族修炼功法与我们不同,这么大的动静,是无论如何都会泄露魔气的,四家遗址我也去过了,什么都没有。您先前在白鹭宫当众立誓,我们这些小辈插手,反而是对您的不尊敬了。” 常怀仁又把自己的鞭子举高了些:“若白衣愿助我一臂之力,这传家宝游龙惊魂——”他咬咬牙,看上去是下了重本,心里都在滴血,“便送与白衣了。魔族生性邪佞,一旦出世,后果不堪设想,百年之征时的惨状你我皆历历在目,为了修真界,为了苍生,白衣你不能作壁上观啊。” 这一盆脏水泼的真是稳准狠,什么生性邪佞,季雁卿看了身边面色冷峻的季俨一眼,觉得常怀仁简直是在瞎说。 常怀仁一顶为了苍生的帽子给游白衣扣的老高,可惜游白衣不接招,直接无视了他后半段话,四两拨千斤的打太极:“不敢不敢,游龙惊魂以龙筋制成,龙魂犹存,游家供奉不起,只怕亵渎。” 那行将木就的死胖子脸都憋红了,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急的,但听了游白衣这话竟然也还有心反驳:“什么龙不龙的,两条野蛟,修不成龙,不过是两条自甘下贱的魔宠,不然也制不成‘一鞭下去嗜血不见血’的游龙惊魂,血腥的很。” 这话说得太不是东西,抽了别人的筋,扒了别人的皮,做成了长鞭,无视亡魂的哀嚎,以其吸食人血,现在还反倒怪起别人的不是,所谓的‘传家宝’竟然说踩就踩。游白衣面上的笑都带了讥讽,可笑常怀仁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依旧在一个劲的胡搅蛮缠。 摇光君爱他魔族的臣民,听见此话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而只要想到季俨不好受,季雁卿就心疼,一时间都忘了两人之间还有尴尬。他不动声色的凑过去,借着袖袍宽大拉了拉季俨的衣角,待他回头后又悄无声息的往别人袖管里钻进去一只手,拽住了季俨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季俨一愣,手指微微蜷了起来,看上去想勾住他,但终究顿了顿,轻轻甩开了季雁卿。 卧槽什么情况?好感度提高了反而不想搭理我了?! 季雁卿感觉自己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不忍心对季俨发火,只好将火气扔给了坏他好事的常怀仁。 那死胖子端着长鞭,不死心的喋喋不休,唾沫横飞,褶子里泛油光,碍眼,真是太碍眼了。 季雁卿恶毒的想:“还好有人替雅公子解决了,湛芒沾了这些人的血,简直暴殄天物。” 第46章 城 最终常怀仁还是被游白衣打发走了,那老胖子走的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口里念念有词,像是村口洒鸡血和朱砂的。可惜游白衣丝毫不为之所动,面上谦恭有礼,转身冷酷无情,一脚踏进百花深处的花墙就再也没回过头。 他对着季雁卿等人歉意的一笑,那笑的内涵颇为丰富,大致可理解成“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和“这死胖子真烦人”,后一条纯属季雁卿主观臆测——因为季俨不理他。 “各位久等了,四个家族一起出事,他也着急,已经连着来了好些天了。”游白衣说得头疼,表情却完全没那个意思,“明琰?站在那后面做什么,过来了。” 兄控弟控大概是相辅相成的,游白衣一叫到游明琰,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而先前瑟缩在一旁,仿佛一只颤毛的鹌鹑的游明琰也在瞬间好了起来——尽管直到坐上石几时,游白衣都在教训他。 “什么毛病这么多年了都改不了,见了常怀仁还这样,我未来要是哪天不在了怎么办?” 对此游明琰答的更理直气壮:“兄长都不在了,我留着做什么。” 游白衣显然一愣,不好意思的冲季雁卿等人一笑,又小声责备道:“乱说什么。” 但游明琰看上去简直无所畏惧:“兄长若不在了,难道留着我一人与这世间相处吗?我偏不。” 游白衣近乎无所不能,也终于在自己弟弟这里受了堵,给了他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后,就转向季雁卿道:“我知你们是为何而来,但我也不知道。” 季雁卿疑惑:”四家灭门就发生在游家眼皮子底下,雅公子未必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游白衣苦笑道:“这五日是姑苏花灯集,是百年大战后延续的传统,花灯集开始前七日,游家家主需用沉香沉梦,去见列祖列宗,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但这两个时辰内,外界发生什么一概充耳不闻。而凶手便是挑这个时间下手的,要么功力深厚能不被人发现,要么有人替他护法,下了结界。” “那雅公子调查数日,可所有得?” 游白衣道:“所得谈不上,只是原先潇湘子事发时,我以为是北辰番所为,毕竟那四家近年来行事高调,被盯上也不稀奇,但看了现场后我反倒不觉得了,更像私仇。” 这与季雁卿和季俨的猜测不谋而合,他点点头,又问:“那依雅公子见,潇湘子和这四家之间有所牵连吗?” 游白衣细细思索一番后,道:“据我所知是没有,潇湘子平日里与我们相处也不多,但潇湘一带有关于潇湘子的传闻甚多,问个潇湘人士倒是好些......说起来,明琰你是不是认识?我前阵子还听你学了几句长沙话。” 骤然被点名的游明琰愣了愣,放下茶杯后说道:“走街串巷时认识了几个。” 游白衣点头:“那正好,你带季峰主去问问吧。” 游明琰似乎有点意外,捧着茶杯茫然道:“那花灯......” 游白衣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年年岁岁有今朝,这回不行,下回我们再去。正事要紧,听话。” 摸头杀加听话,游明琰就地阵亡,天刚擦黑就带着几人混了出去。 而直到走上了花灯集,季雁卿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个兄弟情好像和过去我想的那种不太一样? 他一会儿看游明琰,一会儿看季俨,最后再看看一排又一排的灯,只觉得自己似乎洞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没留神被谁一撞,险些撞翻了谁的小摊,回头一看是个卖头饰的,头花簪子应有尽有,花样繁多,季雁卿心念一动想到了苏瑶,就挑了其中一个最活泼的买了下来,收回了衣服里。 刚还准备来牵他一把的季俨猛然停住手,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心里却越发苦了起来。 越往河岸走,他越是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脂粉气,长个心眼都猜得出游明琰这是带他们往哪儿去,他不相信以季雁卿那狗鼻子闻不出来,再联想到他过去说过‘若是时机到了’,真是让人想不多想也不行。 天下谁不喜欢摇光君。 那你喜欢吗? 可惜季雁卿没发现季俨情绪不对,生生错过了一个将人哄回来的机会,他正和黎子玄一起对游明琰的障眼法表示不解。 “明琰,好好的你变成另一个人做什么。” 游明琰见状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了半天后才回答:“怕兄长发现。” 黎子玄放声嘲笑,不一会儿就去和游明琰打打闹闹,季雁卿心里十分诧异——合着原著里说游明琰不近女色,男色只近游白衣一人,是因为他用了障眼法?! 正当此时,长街尽头传来一声拖了长腔的女音,十分像春晚报幕的。 “书——寓——大人,驾——临——” 游人的动作登时一滞,连花灯里飘忽的火焰都顿了一会儿,而等行人回过神来时,气氛便被推向了另一个□□。 就连黎子玄都莫名其妙,悄声问道:“书寓是什么。” 对此季雁卿也是一只半解,就季俨一人毫不关系,游明琰听见了,神神秘秘的一笑,道:“就像是花魁,但是卖艺不卖身,清倌里地位最高的,便被人称作书寓。” 他话音未落,曲音已至,一列长长的队伍奏着音乐向他们走来,侍女年幼,皆撑红伞,而队伍正中有一红色的抬架,上面坐着一个光看气质,就甩了一旁的侍女名花们八条街的姑娘,她身着艳色华服,无数朵花藏匿在她的衣袍里,在不眠夜里肆意绽放,她一手拿扇遮脸,只留一双带笑的双眼供人遐想。 但季雁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经过几人所站的位置时,似乎笑了一笑。 “五日花灯会起初只是悼念亡人,后来就有了各种噱头。其中又以狮子巷里的名妓最会博人眼球,这位书寓名为据霜,人气颇高。” 这对季雁卿而言有点新鲜,难免表现的好奇了点,感叹道:“名花丛中夺魁,也不知是何种风采。” “师尊很感兴趣?” 季雁卿下意识点头后才意识到哪里不对,等回过神时,季俨身上已经又是一股‘我不愿与你交流’的气息了,而黎子玄和游明琰看着他都忍不住发笑——嘲笑。 季雁卿头疼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唉,算了。” 游明琰跟着黎子玄学的不分好赖,闻言插嘴道:”可别算了啊,今天要带你们去见的,就是这位据霜姑娘,她出身潇湘,少时活泼什么都爱听一耳朵,要知道潇湘传闻,问她是再合适不过了。” 也不知游明琰和狮子巷是什么关系,勾栏院的后门似乎随时都在向他敞开,带着众人绕了几个弯,就进了据霜楼的后门。院里一片木芙蓉花开的欣欣向荣,而院内有一红布铺就的台子,上面站有两位穿黑底百花纹华服的女子,脸上皆带着红色的兽首面具,手里拿着有铃铛的响鼓,见几人进门,便让一侍女引他们去楼内观台入座,稍后便轻移莲步,晃着铃铛跳起了舞。 铃音也是魅音,游明琰一听见这声音就叫苦,横竖也不是他有话要问,说了一声自己去外面候着,就匆匆离去,留下三人继续观看。 这是模仿的当年番邦人带狮巡游的景象,被狮子巷的名妓加以改编后,成了名动江南的狮子舞。 两位姑娘手持两面响鼓,鼓间有红绸相系,舞姿灵动,两人互抛响鼓,或以相同的手势,一站一蹲的跳舞,铃铛声不断,连黎子玄一时间也有点撑不住。 唯一没什么反应的大概就是季雁卿了,可能过去舞龙舞狮看多了,在他眼里这不过就是两个人在跳舞而已,无非是动作优雅了点,身段美了点,其余的就再没什么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楼顶一盆盆栽兜头摔下来时,季雁卿才能在尖叫声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飞身上台,一把搂住险些被砸的那位姑娘的腰,将她带了下来,只是那盆栽不知道是用什么诡异的手段长大的,摔下来也就算了,偏偏还漫天飞起了花瓣,搞得季雁卿不像是来救人的,倒像是来撩妹的。 黎子玄那废话篓子的打趣他尚可不在乎,可是季俨那眼神都快把他吃了。 他想起自己进楼前,季俨问的那句“师尊也有兴趣?”,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偏偏那带着狮子面具的姑娘还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连同行姐妹的安慰关怀也听不见。这种情形下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再三纠结下,到底还是礼让妹子的习性占了上风,他将姑娘放回红毯上,一只手摘下她的面具,另一只手从空中接过一片花瓣,效仿原身,以神识为针,刺字木芙蓉花瓣上,又以手诀为花瓣定型驻颜,最后凝成了一朵小了数倍的木芙蓉花,送到了那姑娘眼前。 “据霜姑娘,高洁的美人即便受到委屈,也不会长久,压压惊吧?“ 被摘下面具的姑娘果然是据霜,她愣神接过那朵木芙蓉,见那由一片大花瓣炸成的木芙蓉花上,隐约可见金色的刺字据霜,不由心中一动,问道:“公子怎知是我。” 季雁卿微微弯腰,看似埋头在据霜的颈窝,实际上还隔了老远的距离,看似对着她的耳边,实则看着楼台上说道:“木芙蓉又名据霜,名花动人,季某对名香更是闻之不忘。” 那姑娘又问:“季公子也爱木芙蓉?” 季雁卿一愣,他本以为以书寓的识趣,应该见好就收,没想到自己身上可能还残存了那么一点主角光环,竟然让书寓大人顺杆爬了,当即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又像是开玩笑的答道:“木芙蓉方艳清丽,但季某更爱兰花。” 他那一笑极尽一种漫不经心的风流,配着他的脸和当时被花瓣折射的有些泛红的月光,更是妖艳之极,他自己大概没感觉,但硬生生撞进了另一个人心里。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这说的是摇光君,而摇光君还在楼上坐着呢。 【季俨好感度50,现值220,悸动值50,现值100。恭喜用户好感度达到第二阶段,悸动值满值,摇光君季俨攻略任务完成】 卧......槽...... 这一下季雁卿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悸动值满值代表他彻底把摇光君给掰弯了.......掰弯了.......那可是摇光君啊天!!! 季雁卿神思恍惚,在季俨看来就成了乐不思蜀。偏偏旁边还有一个黎子玄在浑不知情的火上浇油:”我的天.......无量天尊........雁卿他这也........太——“ 太什么他没说出口,但该知道是什么意思的都知道了。 那狮子舞原本就是结合了当年的番邦狮子,和常家伏龙仙子的神态动作,铃音又一搅和,早将季俨搅的心潮涌动,焦躁莫名,一向冷静自持的摇光君失了自持,险些直接起来将季雁卿拽回来。 好在书寓据霜见过大世面,花言巧语听过不少,季雁卿无非就是长得好看一点而已,三两下回过神,退身一步,温婉道:”是据霜失仪了,几位想必就是来听据霜说潇湘的,请季公子先行一步,据霜换身衣服,稍后便到。” 说罢,她在侍女姐妹的簇拥下离去,季雁卿则一边担心着潇湘,一边忧心着季俨,一步三磨的上了楼。 季俨心里又是一阵火——据霜姑娘三言两语,竟然就将他勾的这样魂不守舍了吗? 因此季雁卿一上来就看见了季俨的冷脸,这脸色甩得他莫名其妙,他转向黎子玄,然而黎子玄也用一种‘你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的眼神看着他,十分不满,拒绝与他交流。 季雁卿:“.......” 有病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季俨交流,只好一脚踢了踢坐的最远的黎子玄,不满道:“你一人用得着这么大地方吗?挪点地方。” 黎子玄丝毫不屈服于他的淫威:“那么大的地方,你好意思让长矜一人孤零零的坐着?还是你想一会儿趁机离据霜姑娘近一些?” 这时季俨恰到好处的插了嘴:“一切仅凭师尊喜好。” 季雁卿:“......” 苍天! 先不说他对据霜真没那意思,非要说的话,先前多半也还是在撩季俨,而且他也不能在这时候当着季俨的面和别人纠缠不清,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季俨的无名火坐在了季俨旁边,同时心里纳闷道:“他骗我那么久,我都没生气,他到底在气什么?” 季雁卿在黎子玄的鄙夷,季俨的冷火里夹着,坐如针毡。好在半刻后,绣楼的门被打开,据霜只身一人,身着轻薄一点的华服,头戴各色珠钗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绣球花一样的熏笼,散着一点幽幽的香气。她将熏笼在柱子上挂好,拉下了楼阁上的纱帐,登时,整个四方皆可赏景的绣楼顶就成了个欲语还休的,半密闭着的空间,气氛说不出的旖旎。 据霜香肩半露,脖颈修长白皙,锁骨非常好看,倒一壶酒上去都能盛出半盏。在场唯一一个可能还直着的黎子玄是个纯情的,当即红了脸,一杯又一杯的接着惯,也不知道是什么神酿,两壶下去,不中用的废物黎子玄就伏在桌上睡过去了。 这时,熏笼的香气已经遍布了整个楼台,据霜姑娘这才走向了几人,她每走一步,脚腕上的铃铛就是一响,季雁卿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心里数铃铛响了几回,几次过后就觉得只剩一片铃音在自己耳边轻摇了。 据霜不顾黎子玄身边的空位,贴着季雁卿坐了下来,替他斟了一杯酒,又越过季雁卿,替季俨也倒了杯,还冲他悠然一笑,这才坐回去,拢了拢头发道:“诸位久等,我们从哪里开始?” 第47章 城 突然切入主题,季雁卿一下没反应过来。据霜看着他又是痴痴一笑,季俨才插话过去道:“有人说你来自潇湘,对有关潇湘子的传闻十分熟悉。” 据霜点点头,道:“是的。” “那便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据霜撇撇嘴,眼里眉梢都是风尘里滚出来的风情,似嗔似笑道:“这位小哥生的如月一般俊俏,说话却这么生硬刻板,小心不招爱人喜欢。”说着她坐直了些,美人扇在桌上的香炉盖子上轻点,“我想想从哪儿开始,不如从潇湘子自称长沙王后裔说起吧。” 潇湘子一门是百年大战间的后起之秀,于魔族肆虐时崛起人间,对外称是先朝长沙王后裔,因得一云游高人相助,获赠一本《红尘心法》,借此踏入仙门,又因先朝为魔族所毁,所以痛恨魔族。 “但奇怪的是,潇湘子称他们自成一派,所学所悟都是以红尘心法为基础。但看过的都说,潇湘子是个贼,当初潇湘几夜之间莫名其妙少了多少个门派,潇湘子就会多少门的功法。” 潇湘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既靠岭南,又临南蛮,修仙求道的风气大盛,各种修法都有,近乎达到了每家每户不识字但皆知大道的地步,这样的盛况却在百年大战前,一夜之间被扭转了过来。先是有基础功法的几家被杀,功法秘籍被夺,几月后,有进阶功法的几家被杀,功法秘籍被夺,太平盛世里这些少不得要细细追查,却因恰逢乱世,年年死人不断,而被一笔带过。 “所以人们常说,潇湘子那诡异的功法,便是吸食了这些人的骨血发展而成的,仇家按理来说应当无数。” “但那些人都死了。” 据霜轻轻一笑,起身坐去了另一边的软塌上,她足间的铃铛一摇一晃,拿着扇子的手也摇曳生姿,指法变幻无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短短几步路被她走的像是在跳舞:“但若是有人没死呢?“ 季雁卿敏锐的嗅到了什么,问:“谁没死?” 据霜又不明着回答了,反而又问了一个问题:“两位公子可知道前朝国姓是什么?” “李。” 据霜笑的意味深长:“长沙王是前朝皇帝的嫡系亲属,潇湘子是长沙王后裔,但有个消息,永远传不出潇湘,永远只有潇湘人才知道,你们猜猜是什么?” 季雁卿不明所以,但季俨猛然想起了什么,只是他现在有点头晕,没说出来。 看着他们的反应,据霜又拿扇尖轻点木扶手,道:“潇湘子全门,没有一个姓李的啊。” 季雁卿呼吸一滞,不知为何想起了前几天的梦境——“天家失鹿,冕旒落地,王室蒙尘,纵是人们所谓的天潢贵胄,又有何资格姓李”。 说这话的人是谁?还能有谁?韩诚为什么这么反对季雁卿去潇湘,木杳为什么听见他要去潇湘后哭了出来? 像是没意识到季雁卿情绪不对,据霜点着扇子,自顾自的说道:“未免各位怀疑,我先自报家门,我出身自潇湘,随着家里修习了一点功法,知道世上有人修仙,只是自己天资驽钝,无法正式踏入仙门,多年前家中遭遇不测,颠沛流离,这才到了狮子巷——我们先前说到哪里了?噢对,我爷爷曾说,他年轻时有缘去长沙王府邸,那府邸真是气派,登楼远眺,八百里洞庭能尽收眼底,童仆无数,稍有不慎就能迷路,比起传说中的百花深处也丝毫不逊色。我爷爷迷了路,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匆匆行过的武丁,便交谈了几句。” “那武丁说,他是前些日子才举家迁入潇湘避难的,除潇湘外,外头战事连连,人也打,修士和魔族也打,几代的苦心经营,眨眼间就能毁于一旦,幸得逃来此处,举家得到长沙王妃的庇佑,才能来这里避难,讨一份饭吃。又因是后来的,不用改姓李。我爷爷说,那武丁说这些话时,感恩戴德,恨不能为王妃抛头颅,洒热血......由于太激动,我爷爷就将他的脸记了下来。” “后来爷爷有幸见了潇湘子一面,回来便告诉大家说,那潇湘子,竟然长的和当年的武丁一模一样。” 季俨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看了,他低着头,眼里已经开始泛红,据霜依旧牵着嘴角,婉着嗓音说道:“我们原本都当爷爷糊涂了——直到爷爷惨死,我们家也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父母亲人皆死于迁徙途中,只有我侥幸逃入了江南,得到了游家的庇佑。我那时就想,爷爷当时没看错也说不定。” 她手腕又是一转,又换了姿势,足间铃铛又是一响,季俨终于起了身,压制住暴起的欲念,匆匆告退离去。 他走的近乎狼狈,眼里红痕未退,季雁卿心里一惊,立马起身要追,但竟被不知何时飘然而至他身前的据霜拦住了去路。 “据霜这里还有一件事未说呢。有一天,长沙王被今朝□□扣于潇湘之外,当夜正逢八月十五团圆夜,长沙王府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稍后整座王府就沉寂了下来,直到一个月后,长沙王被问斩,禁制方松。又等了半年,潇湘子就闻名于世了。潇湘内都传长沙王一家被奸人所害,全家无一人生还,但是——又有人说,小少爷得真神眷顾,活了下来。” 据霜一句话,就让季雁卿想起了很久以前,途经蜀南竹海时闯入的心魔幻境——九曲花廊,亭台水榭,有人叫他少爷。 “多谢据霜姑娘,来日事成,必有重谢。稍后与我们同行的另一人回来接躺着的这位,还有事,先告辞——” 他说着准备起身,却被据霜缠了上来,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贴着他,轻言细语道:“季公子,可是为了方才那位公子?”她不等季雁卿接话,又说道,“可我看先前那位公子,看似连月光也要为其失色,但却是个魔族,魔音魅舞扰魔香还没过几轮就受不住了,这样的人,季公子当真喜欢?” 她足间的铃铛随着动作轻晃,叮当的响声接连不断,季雁卿脸色一变,这才知道她先前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动作是为了什么。 “心志坚定的人,即便听了魔音看了魅舞,闻了扰魔香也能不为所动,那位公子既然冲了出去,想必也是忍不了了,唉,心志不坚。” 季雁卿心里暴躁,但又觉得没这么简单,于是压下了火气,问:“支走游明琰,灌醉黎子玄,现在又逼走了季俨,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他的语气不怎么好听,据霜却浑然不觉,她答非所问道:“你们这些人啊,不是好心机,就是好手段,我好不容易把人一个个支开,倒被你说出来了。” 她正经的坐在案前,先前的嬉皮笑脸全没了,像个正经的大家闺秀一样,问道:“季公子,当今圣上对修仙是个什么态度,从北辰番出世就能窥见一二。天青山避世,梦阳君只有一人不足为惧。但潇湘子大张旗鼓自称前朝后裔,为何不曾被灭?游家屹立江南——世代的宝地,为何圣上全当看不见?” “你们个个好心机,好手段。修真界不齐,不是因为外界横叉一脚,而是因为有内鬼啊。” 今夜一谈的信息量比过去几个月还大,据霜功不可没,先不管她为何知道的这么多,看的这么清楚,单是不怕死的全告诉了季雁卿,就很值得让季雁卿感谢了。 他起身正经的向据霜一拜,真心实意的谢道:”来日必有重谢。” 据霜‘噗嗤’一笑,道:“来日就不必了,要谢不如趁现在?“ 季雁卿一懵,‘什么’两个字被放大加粗的写在了他脸上。 而据霜已经又嬉皮笑脸的靠过来了:“季公子一表人才,风姿过人,怎能让人不动容。据霜虽然不才,但伺候总是没问题,季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收了我?双修填房两相宜?” 这是朵生猛的烂桃花,来的也不适时宜。 季雁卿回头看着挂在他手臂上的据霜,和她对视良久,谁也不肯退让,到最后季雁卿一声叹息,将她攥着他手臂的手指一根又一根的掰开,那姑娘留着指甲,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掐的季雁卿生疼。 “我尚且不知去向何处,更不好耽误你。若你只是想脱离苦海,我可以替你赎身,但若是你想安顿度日,我却并非良人。据霜姑娘三思,雁卿先告退。” 满室奇香,铃音不断,季雁卿依旧坐怀不乱,不是不动心,只是让他动心的那个人不在这里。 他转身离去,据霜又叫住他,眨眼之间,她已经眼眶通红:“是因为那位公子吗?据霜只要待在季公子身边就行,无所谓委屈不委屈——” 季雁卿心里叹气,这些人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一眼定情呢?委屈不委屈又哪里是这么算的呢? “不,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不舍得让他委屈。” 说完他再不回头,开门离去,恰好撞见了平息了心头躁动,又回来找他们的游明琰。 “诶——季峰主,你去哪里?” 季雁卿人已飘出老远,留着声音像是撞钟,在绣楼里四处乱窜:“我有急事先行一步,来不及向雅公子告别还请见谅!子玄便交给你了,待他醒来告诉他我们去了潇湘!” 游明琰一脸莫名其妙的喊了一声‘哦’,抬脚走进了楼阁,一进去就被扑鼻的熏香弄眯了眼睛,当即一挥手,拉起了所有的帘子。 他无视坐在一边,头簪都歪掉的据霜,径直走向倒桌不起的黎子玄,前前后后拍了几次,见还没醒过来,嘀咕道:“喝了什么,睡得这样死。” “掺淡了的千日醉,明日一早就能醒过来。” 喝了千日醉,睡过去后的效果有多惨烈,季雁卿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游明琰这才放开黎子玄,坐在了他边上。 据霜歪头坐在一边,似哭似笑道:”这还是明琰公子上回来时送过来的。” 游明琰看了她一眼,笑道:“季峰主这么好?才多久,书寓大人就芳心暗许了?“ 据霜看了他一眼,起身拢了拢头发,又坐回榻上,道:“在明琰公子心里,自然是比不上雅公子的。” 游明琰回了她一个‘那还用说’的眼神,才又说道:“芳心暗许,都说了些什么?据霜姐姐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据霜瞪了他一眼,道:“打听什么不好,就打听姑娘的私房话。” “这不是怕姐姐一时心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毁了狮子巷书寓的名声吗?我先前似乎还听见了游家,游家怎么了?是哪个小姐姐看上我兄长了吗?“ 据霜无奈翻了一个白眼,对他这副上天入地,眼里只有兄长的模样无语的不行,一会儿后才又说:“就照明琰公子说的讲了几句潇湘旧闻,不该说的一句没说。” 游明琰笑了笑,道:“那我便放心了。”说着,他将一颗小球扔进了香炉里,“美容的,给姐姐熏熏,这一晚上辛苦了。” 说完,他又放下了所有的纱帐,俯身将黎子玄一扛,头也不回的出了绣阁。 那颗小球在香炉里融化,散出来的味道和扰魔香一搅和,生生成一种更令人疯狂的香味,据霜呼吸一滞,不一会儿指尖就有一些不受控制的颤动,她不可置信的望向门外,但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狮子巷外就是供人放花灯的河流,无数花灯,形态各异,满载着游人的心愿飘飘荡荡,不远处有人将许愿的纸条插入锁里,又将钥匙抛掷河中。种种景象温暖的不行,游明琰背着黎子玄,空出一只手摸了摸怀里的锁,笑笑往回走去。 不远处,书寓和花魁还在游街,如开到极致的燕子花,是光辉夺目的盛世风情,映照着十万花灯,将没有一点星辰的夜空染的一片猩红。 第48章 城 扰魔香并魔音魅舞对魔族的影响就是巨大的——无论他是邪是善,都会被勾起心底深处最秘而不宣的恶毒,是让魔族再走火入魔,万劫不复的神器。 河堤边火树银花,行人多提着花灯或举着刚转回来的糖人,两人成双三人成队的与季俨擦肩而过,脸上洋溢着不知愁的笑容,只留下一个季俨逃亡似的与人流背道而驰,一路来到了河道上游。 河道上游十分寂静,没人也没灯,只有一块不合时宜的巨石,巨石缝里还长着一颗歪脖子柳。 季俨撑着柳树,终于喘起了粗气,他双眼通红,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角滑落,留下了湿滑的印记。 摇光君向来优雅从容,即便是几月以前莫名其妙变成了幼童也是气定神闲,几乎从没露出过狼狈的模样,因此云姨一从黑雾里跨出来,见到他这副模样,立马就吓着了。 “摇光君——!”她立马上前要扶,下一刻就嗅到了什么味道,登时脸色一变,几乎是透着杀意道,“谁给你下了扰魔香。季峰主呢?!” 季俨猛喘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暴动与不安,摆手道:“不碍事,没吸几口,你先说怎么了。” 季俨在大事上从不逞强,他这么说了,就是还能控制,于是云姨强定心神,长话短说道:“云峰前几日突然传话,说是让你小心季峰主。” 满眼幻象乱窜也没妨碍季俨心里一惊,问道:“怎么了?” “他只说了这前半句,后半句戛然而止,不过片刻,传信的纸鸢也自己烧了,怕是.......”云姨面露忧色,“他说小心季峰主的事只有我和几位长老听见,但也怕隔墙有耳,被谁听了去,届时族内的年轻人只怕——” “稳住他们,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冲出来作乱。”季俨头疼的仿佛要炸开,幻象和实景交叠,几乎让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不久后定有大乱,一定要稳住他们。” “我与族中几位长老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自从听说潇湘一案有常怀仁插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你也知道,有几位少主的骨头还在姑苏河堤边埋——摇光君?摇光君?!”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先前还说没事的季俨看上去是再也撑不住了,靠着歪脖子柳就往地上滑了下去。 被扰魔香搅出来的魑魅魍魉轮番在他眼前作祟,绕来绕去最多的还是季雁卿,上辈子抽了他心头血的季雁卿,这辈子替他用兰花熏香的季雁卿,端庄的摇光君心魔无数,也不过一人而已。 好半晌之后,等到妖魔鬼怪皆散去,他想着大概是熬过了作祟的扰魔香,终于抬起头打算回复云姨时,云姨却先开口了,她红唇似喝足了鲜血,吐气如兰:“我便告诉年轻人不用在意了,咱们摇光君和天青季峰主的关系好着呢。” 云姨一向温婉,像个闺秀,这回却像是个地道的魔物,季俨心里觉得不对,刚想追问,脚脖子便被一只从河里伸出来的手给抓住了。他惊骇的望向身后,只见河里爬出来了一个俊秀的少年,背上还背着个小的,两人眉心皆有龙印,对着他笑的天真无邪。 “你们——” 季俨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不光在扰魔香的幻境里没出去,反而陷得更深了——那一大一小的少年死于百年大战之前,白骨镇与姑苏城下,筋还在常怀仁手上当传家宝呢。 “摇光君,你要把自己卖给人类吗?” 季俨忍不住问道:”什么?“ “我瞧见了,我与弟弟都瞧见了。”大一点的少年突然龇出了满嘴獠牙,尖声叫道,“就是那个季雁卿!” “他替你取名时你很开心吧,他以兰花为你熏香,说天下无人不爱摇光君时你很开心吧,就算是先前看着他刺字花上,赠姑苏书寓,你还是自作多情的当作那是他对你示情,对吧!” “他在同门前护你,你很开心对吧。即便摇光君心里明白,人皆丑恶,为了享乐可不择手段,一两句违心话算得了什么,你还是动了情,对吧——!“ 一大一小两名少年一唱一和,尽管知道这都是假的,但由于心魔生于季俨自己的内心,那一句句的尖声控诉,还是将他对季雁卿多日以来逐渐萌发的感情拆解完毕,折成刀子,直直的往他心坎上戳。 “你明知季雁卿取你心头血,是对魔族不轨,但你重活一次还是动了情,你背叛了魔族,变了,你不再是我们尊贵的摇光君,你日益变成了卑微的奴隶!” 话音一起,季俨脸上就变了色——那是他心里最隐秘的伤口,也是他多日以来辗转反侧的原因。 淡定从容的摇光君被几句话逼的狼狈不已,连连后退,心不静则脚下不稳,他一个趔趄,还好被云姨从身后一扶,才不至于摔进河里。 “云姨——” 云姨温柔的扶住他的手,然而季俨还没来得及安心,便见她俯身一跪,凄然道:“魔族虽不见日光,但明月不落,太平人间的风吹来时,满地的铃兰都会随风晃动,摇光君,外出多日,你不想家吗?” 她脸上还戴着月光织成的面纱,只留着一双含情的秋水瞳,她伸出自己细白的手,渐渐抚上了季俨的胸口,季俨浑身一颤——那里有一道放血用的疤痕。 “然而这一切,却毁于您十滴心头血啊。”云姨含泪说完,不顾季俨搀扶,跪的更虔诚了一些,“摇光君,尊贵的摇光君,我求求你——” 扰魔香这一下太厉害,季俨的意识已经完全跟着心魔走了,他颤着声音说道:“什么......云姨,你先起来——” 云姨敌不过季俨的手劲,上半身微微抬起了一点,这样正好能看见她一张脸:“愿与人族一战。” 她那声一战恨意深厚,恨不得能撕断谁的喉咙,月光面纱被甩落,那张丑陋的,遍布疤痕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展现在季俨眼前,每一条崎岖的伤痕都刻着她对人类的刻骨恨意。 季俨对着两个小屁孩的指控,尚能维持最后一点冷静,却败在了云姨这张满是疤痕的脸上。 霎时间,退去不久的心魔卷土重来,其实只要他应承一句云姨的‘愿与一战’,那些妖魔鬼怪便会退去,但他也将率领魔族再次掀起一场战火,然而他不。这不仅是因为他从不相信以战止战,更是因为那些魑魅魍魉全长着同一张脸——那是季雁卿。 世上诸多争端皆可止步于幽微,而爱或许便是其中最深不可测的一种。 季雁卿从狮子巷一路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季俨坐在柳树下浑身紧绷,一直发抖,一个女人在他身边焦急不已。 他一惊,险些把手里刚买的小锁给扔了:“季俨?!” 听见声音,云姨紧张的抬头,在看清来者何人后稍稍放松了一瞬,但一瞬过后,她更紧张了:“季峰主,摇光君被扰魔香所困,心魔缠身,他的识海我进不去——” 她话还没说完,季雁卿已经飞身上前,一把将季俨揽回了怀里,而季俨面色如纸,汗如雨下,唇肉都快被他自己啃下一块,季雁卿被渗出来的血丝吓的不清,当机立断掰开了他的嘴,见他又要咬,干脆将自己的手臂送了过去。 摇光君季俨不愧是只狼,牙口好的很,一口下去就让季雁卿觉得要命。他忍下一声痛呼,强定心神,扳过季俨的头,强行和他抵在了一起,神奇的是,云姨也没能闯进去的摇光君的识海,他却一下就进去了。 然而他刚进去就呆住了,不光呆住了,还瘆得慌。 除了他这个本尊外,还有成百上千个‘季雁卿’,姿态各异的围绕着季俨搔首弄姿,他们你一句‘摇光君,再借我十滴心头血可好’,我一句‘霁月风光的摇光君竟然对我存了这种心思,连魔族都不顾了?’,直把季俨逼去了墙角,眼底泛红,不住喃喃自语。 而千万句心魔的魅音也没能挡住他的话音落入季雁卿的耳朵里,有如惊雷——季俨在叫师尊。 季俨空长百来岁,见过的人却着实不多。原文里第一次与人深交就遇上了季鸿,没走多久就被取了心头血,镇在了天青山下,这回刚醒就被季雁卿藏在了逍遥峰,百年际遇可能还不如季禾三十年的丰富。也正因如此,他的七情六欲才没能被十丈软红尘割的如风中飘絮,而是全挂在了一个季雁卿身上。 都说人心叵测,真心难得,然而风凉话说的天花乱坠,却永远只有痴心人才在情里迷路。 就说天下谁能不爱摇光君。 季雁卿怎么能不动心呢? 他来不及从自己满腔的震惊与疼惜中抽出一点头绪,愤怒就先到了,倒影出鞘,寒光带着杀气逼向了紧贴着季俨的心魔,他的折柳剑法依旧使不利索,但一招两仪化形已经直接拍了出去,清气裹着杀气似海潮般在一片黑暗里冲撞,那些幻影就是纸糊的,能跟季俨瞎闹腾,遇上了强的立马鸟兽作散,不知隐匿在哪个黑暗的边角里,伺机而动。 季雁卿趁机冲了上去,揽住季俨,然而接连叫了几声后,季俨还是没动静,倒是那群心魔快按捺不住了。 这样下去不行,季雁卿心一横,不管有没有用,当机立断先给季俨落了个镇山河,确保一段时间内任何事物都伤害不了他,才退出了季俨的识海。 系统你特么给老子滚出来!扰魔香这玩意儿弄出来的心魔怎么破!!!! 系统比他还紧张【尊敬的用户您好!!可以用魔君血试一试!!】 话是这么说,但季俨先前都把自己咬出血了也没见着有什么用。 眼看季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季雁卿终于灵光一闪,尽管觉得这个方法也不怎么靠谱,但他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大不了他就再去一次季俨的识海里,见一个心魔斩一个好了。 说着他心一横,在云姨的一声惊呼里,捏着季俨的下颌,对着他的唇贴了上去。他的舌头先是在季俨的唇上一扫,卷走了所有的血腥气,然后长驱直入闯进了季俨的牙关,将那口血混着他自身功法里的清气送进了季俨体内,又趁机扫过了每一个角落,才放开了季俨。 这一下终于起了作用,心魔渐散,然而季俨依旧没有醒来。 花灯会的人声鼎沸隔的太远,落在耳畔像是流年里的窃窃私语,十里花灯都成了柳树后的背景。季雁卿累的靠着柳树一屁股坐了下来,而季俨歪在他的怀里,鬓发冒着湿气,他毫不在意的在季俨的头发上亲吻了一下,这才转向了另一边稍稍放心的云姨。 “您便是季俨的那位长辈吗?” 云姨眼里还噙着泪,闻言笑着点头:“是啊,摇光君叫我云姨。” “云姨。”季雁卿对着她一笑,抬手帮季俨理了理头发,“这一番折腾,也吓着您了。我陪着他,您先回去吧。” 云姨觉得自己也是该走了,她的魔气掩不彻底,在姑苏容易招来一些清道夫,但还是问道:“季峰主还要留在这里吗?” “嗯。”季雁卿让靠着他的季俨稍微坐正了一些,“他说想看花灯。” 云姨不知为何眼眶一红,连说了几声‘好’,身形一晃就消散在了月光里。 而季雁卿抱着季俨,坐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下,远处的花灯影影绰绰,他抬手解掉季俨的发冠,以手为梳,将季俨折腾的散乱的长发梳理整齐,一阵幽幽的兰花香扑鼻而来,他心头一动,反应过来之前又吻在了季俨的唇角上。 “你不是想看花灯吗?我喜欢你,我陪你看,还不起来?” 季俨渐渐睁开眼,圆月悬高悬于空中,而季雁卿挡在月亮与他之间,逆光而坐,眼里一片温柔。 第49章 城 “小孩不见了多是去人多的地方看热闹了,就你是个例外,怎么想着往这里跑?不怕我找不着你?” “我说过想看花灯......只要是我想的事,师尊便从没有拒绝过我。” 季雁卿一瞬的怔忪落入了他眼中,他又说道:“扰魔香的影响下,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只能尽量往人少的地方去。” “嗯,是该往人少的地方去。”季雁卿点头,“你咬人还真挺疼,没愧对你贪狼的名号。” 季俨一怔,立马就要转身看自己先前一口咬在了哪里,只是他现在有点虚弱,折腾不过季雁卿,季雁卿一把将他按了回来,结结实实拍了他一巴掌,道:“老实坐着,让你动了吗?醒了就给我老实交代,瞒着我什么了。” 瞒着的有点多,季俨靠在季雁卿怀里一顿,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这时季雁卿就十分贴心了,他温柔的抚摸着季俨的后背,捏了捏他的颈子,动作语气无不安抚,道:“别怕,从头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于是季俨只好一边忧心季雁卿手上被他啃出来的伤,一边仔细的思量该怎么说,终于慢慢开了口:“我曾游历人间,于蜀南竹海与季峰主相遇,引为知交,结伴走过许多地方,直至潇湘惨案,季峰主借金丹之力破除障碍,修为暴增,成为修真界的希望,而我则因魔族少君身份被人怀疑,最终被镇在天青山下。” “而后季峰主取我十滴心头血,我醒来时已经变成了不足十岁的孩子,在逍遥峰遇见了你。” 这一段和季雁卿在书里看到的大同小异,他漫不经心的捻起季俨一撮头发,说道:“你既和季峰主引为知交,最初见到我时却为何满是敌意?” “我第一次失踪时,从你的反应中判断出你和过去的季峰主不一样,又是在日后的相处中才意识到你和过去那个并不是同一个。我也没想过,这世上竟真有时光倒流,还有天雷劈出来的换魂。” 这话在理,季雁卿没死一回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系统这坑爹货,于是他笑笑,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示意季俨继续说下去。 “上辈子......起初我以为季峰主镇压我是迫于无奈,修真界群情激愤,眼看要大乱,他不得不抓我暂且平息众怒,我能理解。” 季雁卿听到这里心头默默一哽,觉得有点糟心。当初他看小说时感慨于摇光君深明大义的圣母是一回事,如今真轮着季俨身上他就觉得很烦躁了——好好一个主角,还不能救自己的好友了? 但他不好真抱怨出来,只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取我十滴心头血,魔君血可打开魔界大门,让外族人自由来去。他取血后不久,我便听说魔族遭镇压,而人间再一次大乱。因此我见到师尊时,才满怀敌意。” 我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看透了一切,结果原来重生的不止我一个? 季雁卿有点尴尬,想蹭蹭鼻子,结果发现两人的姿势早在这几句对话里变了个样——他整个被季俨抱进了怀里,刚想挣扎着动一动,季俨就下意识的把他抱的更紧了,紧的腰疼。 “季俨.......季俨,宝贝你先放一放,有点疼。”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季俨是松了松手,但咂摸出‘宝贝’二字的味道后就搂的更紧了。 季雁卿苦不堪言,正想要不还是一脚踹了这个顺杆爬的,他就听见季俨开口了:“此番潇湘之行,前路未卜,师尊务必小心。我原本以为季鸿必定和凶手有所牵连......然而......“ 然而季鸿死了,换成现在这个季雁卿上位了。 季雁卿比他更担心,但他再担心,在季俨面前还是不会显露分毫的,道:“横竖季鸿与潇湘子关系匪浅,迟早都得去。说起来,你走后那据霜姑娘——等等,你放开些放开些,喘不上气了,她就跟我说了句话,什么也没做。” 季雁卿感到季俨仿佛要搂死他的的架势稍去,才又说道:“她说今上忌惮修仙已久,为何会容忍游家屹立于姑苏这么久。对于游家,你知道什么吗?” “只知两位公子感情好的如胶似漆,尤其明琰公子,维护雅公子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过既然那位姑娘如此说了,还是小心为好。” 季雁卿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突然发现季俨的情绪不太对,有些说不出的低落,于是想到他此前的种种遭遇,又想起先前扰魔香对季俨的折磨,不由心里一酸一软,声音都柔了几个度:“怎么了?” 季俨不说话,只摇了摇头,下巴在季雁卿的头发上磨的发出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声音,半晌后,他才像是自言自语的开了口:“先前明琰公子说,花灯集的挂锁许愿灵验......” 季雁卿一愣,一颗心直接被他这一句话狠狠抓了一把。他推开季俨,从地上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 那是把小锁,幸好没丢。 他在季俨震惊的眼光里掏出了那把玲珑小锁,洋洋得意道:“傻了?一声师尊可不是白叫的,让我想想,许个什么。” 季俨看上去已经傻了,季雁卿似乎总能给他一点情理之中但又意料之外的惊喜。见他不说话,季雁卿干脆也不问他了,张口就开始没羞没臊的撩了起来。 “不问你了不问你了,让我猜猜,无非就是与师尊如何如何对不对?”季俨脸皮薄,被他一句如何如何说的脸颊飞红,而季雁卿完全不打算放过他,“我先前听你说游家公子如胶似漆时似乎很羡慕啊,你知道如胶似漆怎么用吗?唉也对,我看他们也是挺如胶似漆的......不管了。” 他和季俨本都盘腿坐在岸边,这时季雁卿却突然探身,在季俨的唇角啄了一口,稍后便又若无其事的刺起了字来,“长相厮守,岁岁年年?” 他话音刚落,字也刺完了。季雁卿将纸条插入锁底的暗格里,‘咔哒’一声将锁扣好,一把将钥匙扔进了河中。 “愿是我许下的,锁就交于你保管。” 那小锁落入怀中时,怀里微微一沉,季俨这才回神他眼眶有些发红的问道:“岁岁年年之后呢?” 季雁卿原本笔直的一个人,此刻却似乎无师自通了某种特殊的技法,变着花样往季俨怀里钻,顺着季俨往上爬,不一会儿就和季俨脸对脸了。他看了看季俨有点泛红的眼眶,调笑道:“之后?之后不就应该问你了吗?想对我做什么,就对我做什么......不过若是可以,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个宅子,要能看夕阳飞花的,最好再种棵树,年年都有果子吃......这点要求不过分吧,只要有了这些,那之后......“ 那之后什么季雁卿就不明说了,他在季俨疑惑又期待的眼神里勾了勾手指,附在季俨耳边嘀咕了一阵,把季俨眼眶上的红全给嘀咕去了脸上。 “你——” “我什么?难道你不想?”季雁卿越发无赖,最后微微一笑,抱着季俨的头和他鼻尖相抵,彼此喷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来日方长啊我的摇光君。” 未来的日子有多长姑且不论,他此话一出,季俨是忍不住了,伸出舌尖舔了舔季雁卿的上唇,见他没有什么不适才欺身吻了上去。 季俨的亲吻和他本人的感觉不同,十分霸道,像是要把季雁卿整个拆吃入腹一样。而直到那刻季雁卿才体会到,原来身边有一人相伴竟然是如此令人愉悦的事情,忽略身体的战栗,光是精神上的欢愉就能够让他欲/仙/欲/死无数回了。 两人险些擦枪走火,好在季俨及时止住,他似乎对初次这种事有种特殊的坚持,非良辰美景不做,未经细致的准备更是不做,否则就是委屈了他师尊,倒是季雁卿在季俨真收手后又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细品之下全是季俨对他的爱护,这么一想,那点欲/求/不/满也就不算些什么了。 之后季雁卿一直靠在季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多半是季雁卿在说,说他过去的事。季俨安静的听着,偶尔问点什么,更多的时候只是将头搭在季雁卿的肩膀上,静静的听他说。 季雁卿看着河水,说话的间隙就揣摩一下河里沉着多少把钥匙,头一回明白一个人倘若某种情绪到了一个极致,是真的可以心绪平静,无怨无悔的。 他扭过头,季俨正就着他说玩游戏的事提出一些问题,看见他回头后一愣,问道:“怎么了?” 据霜说季俨如月,也当真不是夸大。 “没怎么,看着你开心。”季雁卿起身,转身跪立在季俨怀中,俯身又亲了下去,那个吻极尽缠绵。 长相厮守,岁岁年年。 由于情况特殊,两人并未在姑苏逗留太久,腻歪了一会儿后就直奔了潇湘,其间由于季俨身体抱恙,无法御剑,两人弄了辆马车,在季俨的一再坚持下,不曾雇佣车夫,而是由一个简单的傀儡替代了事。 季雁卿初时欣然同意,刚定情的两人总需要以腻歪消磨大把光阴,他也挺乐意,然而没过多久,他那点激情就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和季俨的相处模式又变回了从前。 无他,季俨太能烦人了。 头一夜在姑苏河岸互诉衷肠,季俨一席话可谓是将修真界未来的走向透露了个七七八八,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而这一切虽说皆因季鸿而起,由头却是季俨十滴心头血。尽管重来一回,他一直在尽力扭转事态走向,魔族至今隐世不起就是最好的例证,但他依旧不安。 当时季雁卿已经想通了大半——事已至此,纠结无益,何况他是主角,大势或不可避,但如果他只是想要护着季俨,谁又能拦住呢? “师尊,如果.......我是说如果,届时倘若我真成了众矢之的,为天下所不容......” 季雁卿折腾了一夜,在车上那床犹如囫囵塞了一整只鸭子的鸭绒被里觉得生不如死,刚在季俨身上的兰花香里找到了一点再世为人的感觉,就被季俨这持续发作的忧心病折磨的烦不胜烦,好言相劝了半晌,然而无果。 “前世生灵涂炭,皆因我心头血而起,虽说重来一回,但倘若天道真要强算这些因果——” 天道强算什么因果,你都重生了,因果往谁头上算。 但他不能这么混不吝,因为季俨看上去是真的忧心——他孤身一人时无所畏惧,尽人事,听天命,仿佛就算事后让天雷劈成一堆焦土也无所畏惧,却在和季雁卿定情后小心翼翼了起来。 两相纠结下,季雁卿一巴掌拍在了季俨腰胯上,直接把他给拍懵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但凡我有一剑在手,镇四方河山,护你一人平安总是没有问题的。好了,闭嘴,睡觉!” 第50章 城 黎子玄过去没觉得自己苦过——直到和季雁卿熟了起来。 刚摆脱千日醉时,他担心自己醉酒误事,辞别游家便火速赶往了潇湘,然而到了潇湘他才发觉自己天真——季雁卿和季俨还没来。 鬼域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黎子玄也不敢贸然先去,只能成天绕着边打转,看云门寺的一排光头在边上念经超度。一连过去了好些天,黎子玄自觉自己都要把往生咒给背下来了,才见到大道尽头溜达出来一辆马车,必是季雁卿无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觉得眼都要瞎了——他那雍容华贵的师弟显然是受不桩清寒’的,那床鸭绒分布的十分不均的被子早不知道被他踢去了哪里,而一路天气转凉,季雁卿又不愿意运气护体,于是他将季俨当成了被子,而季俨甘之如饴。 黎子玄:“.......” 黎子玄愤怒的跳下了马车,全当自己没上来过。 季雁卿终于觉得不太妥当,让季俨先准备着,一会儿进鬼域,自己跳下了车,追上了又去看光头的黎子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季俨身体不适,我们就没遇见,你等多久了?” 黎子玄想起季俨的确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心里释怀了大半,答道:“也没多久,长矜他怎么了?”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有些诡异,“不会是你......” “想什么呢你。”季雁卿二话不说踹了他一脚,没解释自己才是心甘情愿让人压的那个,“那天晚上的香有问题,据霜点了扰魔香。” 黎子玄看上去有些惊异:“扰魔香?那这么看传闻是真了。” “什么?” “你们走后第三天,据霜姑娘被人发现死在了楼阁里。死因是香气相冲成了毒气,现在坊间四处传据霜姑娘想勾引别人,反倒害了自己,狮子巷书寓的名声可谓是毁于一旦了。”黎子玄说起时有些唏嘘,“不过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没听说扰魔香能让人死的......说起来,据霜姑娘不会是对你动心了吧,你那天不也——” 这时正好季俨走了过来,季雁卿赶忙挤眉弄眼的让黎子玄闭了嘴,而黎子玄不光乖乖的闭了嘴,而且羞愤非常的看了季雁卿一样,‘哼’了一声后掉头走了。 “四师伯怎么了?” 季雁卿也莫名其妙:“不知道。”说完他又探起了季俨的额头,又贴着季俨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就要进鬼域了,你的身体真不碍事吧。” 季俨吸食了扰魔香的头几天,经常出现心悸发热等状况,心魔时不时还要出来再刷一发存在感,弄得季雁卿一直提心吊胆,不过季俨本人倒是对此淡定的很,似乎只要季雁卿在他身边,他就能无所畏惧。偶尔遇见这种情况也十分好解决,通常让他咬季雁卿一口就好了——季雁卿脖子上现在还有个活生生气走的黎子玄的牙印。 “正常反应,已经差不多了,不必担心。”季俨走到季雁卿身后,拨了拨他的头发,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凑去季雁卿耳边嘀咕了句什么,直把季雁卿这臭不要脸的嘀咕的不好意思。 季雁卿伸出手指戳了戳季俨的肩头:“摇光君,你兰花似的君子风呢?” 季俨这些天在季雁卿的耳濡目染下,应付季雁卿嘴炮的能力突飞猛进,他低头咬住季雁卿的手指,含混不清的说道:“食色性也。” 季雁卿一旦弯了过来,就大有弯成几圈的架势,他看着季俨低眉敛目说这话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痒痒,非但不觉得唐突,反而想就地抱着季俨啃一口。然而他刚准备实施,就被一声咆哮给打断了。 “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卡在鬼域口你们不嫌晦气呢!”黎子玄刚想回来催一声,就看到了比过去更辣眼睛的一幕,当即火冒三丈,“还不快点过来!” 季雁卿拉过季俨,迅速的在他嘴角亲了一口,才往黎子玄那边赶去。 无怪黎子玄着急上火,连八卦都没心细看——潇湘的情况的确凶险。白鹭宫盛会过后,云门寺的高僧便集体奔赴了鬼域边境,一连超度了数月也只能让可以护体的修士勉强进入,还得选湘西北,因为西北有崇山峻岭阻挡,鬼气扩散不怎么容易。 鬼域内情况不明,保险起见不能御剑,一切法宝失效,三人只能靠双腿,鬼域边境浓雾重重,鬼气森森。神奇的是三人提心吊胆的走了半天,也没出现任何变故,既无尸臭,也无恶鬼,和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样一来,最愁人的反而成了雾,那圈浓雾仿佛是一个屏障,活生生的将潇湘和外界隔了开来,好在季俨天赋异禀,带着他们绕了出去。 一旦出了雾,看见了水流,要找到长沙王府就很容易了,不过三人选的路偏,一连多日不见人烟,只有远方深夜时会金光一片,直到华容。 华容离洞庭湖挺近,与长沙王府相隔也不远,按理来说受灾应该更严重,结果没想到还客栈酒肆都还开着门,行人和挑担货郎都不少。 三人正面面相觑,有点拿不准这些人为何会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一个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的来到了他们身前,扑闪着大眼睛,问道:“三位大哥哥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官话里还带着一点湘北口音,非常生动。 眼看夜晚将至,餐风露宿了几天,饶是几人再不讲究也受不住,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黎子玄一路还不忘套话。 “小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 “昨天夜里湖那边死人啦,大家说是仙人发怒,就都去看啦。” 昨天夜里? 三人一头雾水,黎子玄又问:“那你给哥哥讲讲,是怎么发怒的好不好?” 小姑娘把几人领进大堂里,‘嘻嘻’的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呀,我睡的沉,娘说叫不醒我,爹爹就先去啦,午时了爹还没回来,娘着急,也跟着去啦。几位哥哥坐着,喜鹊给你们上茶。” 这小姑娘的确挺喜庆的,饶是不太喜欢小孩子的季雁卿都对她有点好感。那小姑娘将几人领进门坐好,安排房间非常利索,末了还给他们送了壶茶,看在季雁卿长的比黎子玄好,笑的比季俨可亲的份上,还给季雁卿多送了一盘茶点。做完这些,小姑娘像是不太好意思了似的,冲三人笑了笑,将手背在身后,‘刺溜’一声跑了。等到小姑娘走了,季雁卿才原形毕露的摊开在了椅子上。 黎子玄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挑起根筷子敲杯沿:“注意影响,咱们晚上能不能多吃盘肉就看你了季雁卿。” 季雁卿闭着眼睛回道:“黎子玄,修道之人少吃肉,清心静气。” 季俨一心挂在季雁卿身上,原本还想说什么,一见季雁卿这样,立马换了句话:“师尊的双眼又疼了吗?” 从进入潇湘开始,季雁卿眼睛上那两排旧伤痕就疼的十分不规律,不过一旦疼起来,必定生不如死。季雁卿原本疼的不想答话,但又怕季俨担心,于是闭着眼睛笑道:“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季俨的功力还没深厚到若无旁人,于是折中了一下,在黎子玄鼻子不是鼻子的咳嗽声里悄悄摸进了季雁卿的袖子,握住季雁卿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又趁着黎子玄不注意时勾身到桌下,吻了吻季雁卿的指尖。 季雁卿说到做到,即便疼的想死也还是睁开了眼,拿过了桌边的茶杯,刚想喝一口,季俨就低喝了一声“别喝!”,吓了季雁卿一跳,杯子滚到了地上,远处的喜鹊也望了过来。 “没事,手滑,没摔碎,你忙你的,我自己捡就好了。”他对喜鹊一笑,看见那小姑娘又去忙自己的事了才莫名问道,“怎么?小姑娘送的水我都不能喝了?” 这时一直不知道在观察什么的黎子玄终于回身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你还没个正经,眼睛别老看着长矜,自己往下看看。” 季雁卿正委屈着自己一直没看季俨,一低头就愣住了——先前打翻的水在地上滋滋冒着气泡,还散发着一股意义不明的气味。季雁卿心里一慌,猛地抬头又撞上了喜鹊的眼神,喜鹊被这好看的不像话的大哥哥盯的不好意思,喝了口水又撇过了头去。 季雁卿这才又看向两人,艰难道:“这......“ 季俨摇头,黎子玄压低声音道:“我来时就注意了,整个潇湘都有阵法,除了封魔阵外还有两个,一为循环,二为......炼魂。”他不等季雁卿震惊,又继续说道,“循环什么我还看不出来,但整个潇湘的清气灵气都被提炼去了另一个地方.......但是我想不明白,如此险恶阴毒的阵法,到底是谁做出来的。” 北辰番和各派历代掌门人都不是吃素的,这种险恶的东西早八百年就被封存或毁灭了,如果有残存,必是*,*又多藏在......大家的书楼里。 原著中季鸿途经潇湘时,有一人献丹,称季鸿为天命所归。而一向听劝的季鸿却不顾摇光君阻拦,一反常态的要看天命何归。 初时木杳听他说以天地灵气炼丹时的反应....... 季雁卿想起这些,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起来。季俨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明白彼此之间都有相同的疑惑——那个献丹的呢? 如果是因为剧情改动,献丹之人没有出现,那没什么。但倘若这个献丹的人还在,只是被什么劫走了,或者这丹本来就不是给他这个季雁卿炼的呢? 不祥之感越发浓重,三人皆沉默起来,安静等待黑夜的降临。 亥时,明月当空,洞庭的方向传来了一声闷响,毫无睡意的三人立马起身,互相给了个眼色——那是长沙王府的位置。他们刚出门,一股看不见的,像是潮汐一样的气就从湖那头奔涌了过来,所过之处时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流——路边的花谢了又开,椪柑由黄变青。不过眨眼之间,整个华容,不,是整个潇湘,除了他们三人以外,都回到了五月的那一天。 “潇湘子不仁不义,惹来上天发怒啦,潇湘完了,潇湘完了——!!“ 三人回头,只见先前空无一人的客栈里冲出了一个中年男人,跪地嚎哭不止,而随着他这一声,家家户户都跑出来了人,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遥远的洞庭湖跪拜不已,一会儿喊‘仙人饶命’,一会儿喊‘潇湘要亡’,也有人喊‘狗娘养的潇湘子’,还有不懂事的四处乱跑,相撞后跌作一团,狼狈不堪。 一时间哭声、骂声、痛呼声,尖叫声混作一团。 “长沙王的军队要过湖来啦!!他杀了那不忠不义的贼人,现在也要来杀我们这些袖手旁观的人了啊!!!”混乱里不知有谁喊出了这句话,季雁卿听见了,对那天夜里据霜说的信了八成。 然而还没等三人有什么反应,变故横生——长沙王府的方向突然暴起一束强光,直冲云霄。与此同时,地面剧烈的震动了起来,街头小巷的角落里,树梢上,远方的群山之巅都出现了团团金光,那些金光十分刺眼,非但没让人感觉到道法三清的自然,反而邪气冲天,匍匐在地的人们却没感觉到任何不妥,倒是黎子玄不怕死的细瞄了一眼,才看出那些金光竟然是一句句符篆。符篆无数,绝非一朝一夕可成,也不知道它们在各角落等待了多久,才等来今天长沙王府的强光冲天,而后一呼百应。 紧接着,所有的符篆以光线相连,先前还没头苍蝇似的金光突然变得规矩了起来,按一定规律开始转动,渐渐有成阵的趋势。黎子玄本来在人群中左突右击,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这时突然脸色一边,愣在原地,险些被人给撞飞了出去,幸得季雁卿一拉。 “黎子玄你傻了吗?!” “炼魂阵,阵眼在长沙王府,这是炼魂阵——!!!” 他的话音刚落,金光成阵,逐渐收拢。也不知是从人群里哪个地方传来的一声尖叫,几人顺着尖叫望去,只见一个小姑娘从头顶开始冒烟,渐渐的整个人开始脱水,最终成了一具惨不忍睹,浑身焦黑的干尸。人群只寂静了一瞬,立马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鸟兽状四散奔逃——然而他们再快也快不过炼魂大阵。 眼前的变故太过突然,尽管知道这是几月前的场景,几人还是无法回神,直到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至季雁卿脚下,他一抬头,只见边上那棵桃树已经枯的掉渣了。季雁卿鬼使神差的轻轻踩了踩那片落叶,刚碰上,那叶片就立马成灰了。 整个潇湘都是死的,只有他们三个还活着。 季雁卿突然神思一恍惚,眼睛上的刺痛又袭了过来,一时间竟然没站住。 “师尊——!!!” “雁卿——!!” 【尊敬的用户您好,反转副本正式开启,地点,长沙王府。由于危险系数较高,请用户自行小心】 季雁卿倒在季俨怀里,抓着他的衣襟,像是吸毒一样大口吸着季俨身上的兰花香气,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问道:“子玄,循环阵法是怎么回事。” “一次炼魂炼不干净,因此开启循环阵法,每天都这么来一遍,直到榨干这些人和物的最后一点生气——雁卿你怎么了?!雁卿?!“ 季雁卿终于被双眼的剧痛折磨的晕了过去。再三确认他真的只是晕了过去,季俨和黎子玄才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彻底,尸堆里就突然传出了点细微的声音,诡异无比,吓了两人一跳,如临大敌,却只见先前死透了的干尸们渐渐的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的面向同一个地方——长沙王府,缺胳膊断腿的跪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像是嚎哭一般的声音,与群山深处的呜咽相呼应。 万鬼同哭。 第51章 城 变故既生,季俨和黎子玄再没什么顾忌,直接带人越过了洞庭,因此等第二天季雁卿醒来时,他们已经在巴陵县了,不过鉴于昨夜情况太诡异,几人幕天席地的在郊外住了一宿——只有黎子玄幕天席地,季雁卿睡在摇光君身上。 黎子玄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过去不要脸的分明只有季雁卿一人,为何一夜过后,连季俨看上去也厚颜无耻了那么多。凭心而论,他这的确是污蔑季俨了。夜深露重,季俨担心季雁卿便化为了贪狼原型,整个晚上都将季雁卿护在胸前,下巴抵着季雁卿的头顶,时不时还要舔一舔,蹭一蹭。是很辣眼睛没错,但季俨也是邀请过黎子玄的,让他靠过来点。结果黎子玄自己不好意思,只敢捡着尾巴边坐,被迫看着季俨‘疼’了一晚上季雁卿,眼睛都要瞎。 “醒了就别发呆,身体有什么不适趁早说出来。”黎子玄靠着季俨的狼尾巴尖,冲睡眼惺忪的季雁卿扔了根狗尾巴草。 那根狗尾巴草贴着季俨的鼻尖飞了过去,挠的他发痒,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头顶的耳朵都在动。季雁卿立马给了黎子玄一个责怪的眼神,顺带挠了挠季俨的耳朵,示意他变回来。 黎子玄被季雁卿一个眼神刮的冤屈,哽了哽,决定装作没看见,接着说:“等回天青山了,让二师姐帮你看看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白鹭宫帮你看的时候还就是个疤呢,怎么一到潇湘又发病了......长矜你站开点,你师尊一看见你就看不见别的,季雁卿你也别装傻,不要讳疾忌医,你那双眼睛就是个祸害。“ 季雁卿一把将准备站开一点的季俨拽了回来,没羞没臊的挂在了他身上,对黎子玄说:“知道了知道了,那也得等先回去再说。专心眼前,早查完早走,阵眼在长沙王府?你们谁带个路。” “不远了,只是长沙王府前有些诡异,我和四师伯才在此处停留。师尊真不用再歇歇?“ 不说潇湘有多诡异,头天系统说的反转副本正式开启也还在季雁卿心里压着,哪里来的心情休息。于是他摆摆手:“不用。”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拉了拉季俨,趴在他肩头悄声说道,“走不动了不是还有你吗?小时候天天抱着你,难道你背不动我?“ 季俨耳尖都红了,强作淡定的扭头看着季雁卿,摇了摇头。 黎子玄:“......” 以为我聋且瞎吗?! 原本还担心着季雁卿的黎子玄当即起身,两条腿在地上撂出了尘土飞扬的效果,活像一头发火的驴,完了冲还在腻歪的两人翻了白眼,恶狠狠道:“还不走?” 几人在路上时就昨夜的情形讨论了起来,然而除了更明白前路艰险外,并没有什么更大的收获,倒是牵扯出了另一个问题。 “江南世家死的虽然惨,但凶手还有些顾虑,但对潇湘下手时不光手段毒辣,行事更是无所顾忌,同是灭门惨案,没道理相差这么多,除非凶手根本不是一个人。” 黎子玄提出的假设季雁卿也想过,他不知为何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据霜说的话。那天他心急,没有细问,如今看来这就是最大的失策,导致他们活生生错过了一接近真相的机会。 黎子玄走在最前面,一会儿摸摸数,一会儿踢踢石头,看似不走心,实际在找阵法。季俨一直走在季雁卿身边,微微低头,一言不发,气氛有一点沉重,季雁卿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凑了过去——就在他凑过去的时候,黎子玄下意识走得更远了一点。 “你在想什么?”季雁卿弯腰探身,从两人互通心意后,他就再没一点顾虑的没正形了起来,“摇光君也会害怕?” 他双手背在身后,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有些恶劣的笑容平白无故照的温暖了起来,像是个调戏心上人的少年。季俨只看了一眼就觉的心软,干脆将他从身后薅了出来:“江南世家那事,你我心里皆有底,尚且不足为惧。但潇湘一事却有诸多蹊跷,云峰甚至让我小心你.......我时常觉得现下种种都在谁的掌控之中,这感觉就像是......季鸿还在一样。若真是那样,你——” 季雁卿早在白鹭宫娉婷认错人时就有了这样的感觉,一直是悬在他心上的一把剑。但在季俨还在担心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露怯的,不光不能露怯,还得想办法让季俨觉得他无所不能的样子。 季雁卿在季俨面前早就不知道‘正形’是什么了,道长的清贵都被拿去垫了桌子。他一手绕过季俨的背搭着右肩,一手搭着左肩,整个人都挂在了季俨身上:“有什么好怕的,一剑在手也不是为了和人讲道理,原季鸿有办法打通经脉,难道我就没有办法了?” 还没个头绪的事他也能说的信誓旦旦,跟真的似的。 说着,他吊着季俨,直接晃到了季俨身前,季俨怕他没轻没重摔下去,只好双手搂住他的腰将他固定住。这样一来,两人就离的十分近了,季雁卿对此十分满意,凑去季俨的耳边,说话时的气息直往季俨耳朵里钻:“实在不行,摇光君干脆就将我叼起来,随便去那个深山老林里隐居就好,到时候想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师尊,你——“ “我怎么?” 季俨话到嘴边打了个结,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师尊不要戏弄我。” “怎么是戏弄了,咱们定情信物都选好了,你自己掂掂,那锁可还在你那儿放着呢。都在一起了,难道你不想做点什么别的事?”季雁卿冲他促狭一笑,“说起来,我记得我过去有几次衣衫不整,我自己尚未注意,你就来帮我目不斜视的整理好了——来,快说说,当时都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夕阳的缘故,季俨脸都红透了:“师尊,太阳尚未落下,白日——“ “那晚上就可以了?” 你永远也无法估量一个单身狗心里怀揣着什么龌龊的思想,就像你永远也无法估量单身狗有多心口不一——季雁卿撩的开心,其实也就过把嘴瘾,真让他幕天席地荒郊野外来一发,他可能就怂了。 季雁卿见季俨虽然脸红,但不再紧张了,立马收手,跳开去了一旁,回头对他笑道:“瞎担心什么,当初你一言不合闹失踪我才担心。赶紧的,不然黎子玄又要骂人了。”他说着往前赶了几步,却被季俨叫住。季雁卿疑惑的回头,只见季俨站在原地,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赶了上去。 毕竟来日方长。 他们一会儿御剑一会儿步行,终于在夜幕四合,星影摇摇欲坠时接近了长沙王府。王府十分气派,只是鬼气比潇湘任何地方都重,看上去何止是诡异,简直是恐怖。几人商量再三,就‘一鼓作气进去看个清楚和再等等’两个选择纠结了很久,却不想被一阵奇异的香味打断了对话。 “等等......你们闻见什么味儿了没有?“ 黎子玄当时正十分紧张的分析利弊,骤然被打断,先懵了一会儿,问道:“什么味道?”,说完他又嗅了嗅,“没有啊?” 但季雁卿的狗鼻子比他灵的多:“季俨你闻见了吗?” 然而季俨只在狼形时嗅觉灵,而且是什么味道都能闻见,不像季雁卿只是闻之不忘。虽说另外两人都说没有闻出来,但季雁卿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对,他示意两人别动后,自己就着那股香味摸了过去,一路摸去了长沙王府大门——那里有几列白色的花见月光而绽放,香味随之四溢,从兽首门环下豁开的洞内一路长进了长沙王府。 季雁卿心念一动,鬼使神差般的伸手,折下了一朵,凑近了闻了闻,半晌后终于从那越发浓郁的香气里拆解出了一丝头绪,险些将花掉在地上——开在逍遥峰栈道旁的花就是这个香味,和韩诚以及木杳身上的香也有相似之处。 他又细看了一眼,状似百合的花,花茎上似蛇般缠绕的长叶一面月白,一面墨绿——花是温柔乡,草是光阴草。 在长沙王府找到温柔乡和光阴草并不稀奇,季雁卿早有预料。但这花为何会出现在天青山?韩诚和木杳的香又什么怎么回事?季鸿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在长沙王府的又是谁?! 种种猜测纷乱而至,季雁卿突然察觉这修真界何止和危机四伏,简直是四处给他挖着坑等着他跳,正当他焦躁不安时,他那有和没有一样的系统终于‘叮’了一声,说起了话。 【尊敬的用户您好,反转副本最终地图长沙王府限制人数,只能容您一人通过,对您带来的不便——】 擦!哪里都很不便,我不玩了! 【尊敬的用户您好,考虑到您的信用良好,多项副本完成进度良好,因此您可以选择退出游戏】 .......是不是还有个但是。 【但是您的角色存活时间将缩短为三年,三年后因世界进展需要,您将死于征战,天青山也将覆灭】 ......那要是我继续参加呢? 【由于您多项副本进展良好,通过此副本后将幸福安全的一直和摇光君生活下去】 两个选项高下立现。 连季俨也不能进去吗? 【尊敬的用户您好,只能您一个人】 “师尊?怎么了?这朵花——”季俨的话音戛然而止,显然也认出了这朵花就是死在罡风里的那朵的完全绽放版,“这是......” 季雁卿看了他一眼,抬腿往门环旁一人高的门里走了进去,季俨不明所以,也要跟着,但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堵在了门外。不用系统提醒,长沙王府本身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只容季雁卿一人进去。 “师尊?!” 黎子玄听见动静后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也吓了一跳,低声吼道:“季雁卿你脑子缺弦吗?这王府四周认魂,明摆着是给你下的套,还不快出来!” 我出来了日后也是一死啊,还不如放手一搏。 “季俨,你知道这是什么,多采点,尤其是那上面的草,越多越好。子玄,你一会儿就跟着季俨回天青山,越快越好,回去后便把草全炼成清心的丹药,让二师姐和掌门师兄吃下去,一日三颗,一颗也不能少。” “季雁卿,到底是怎么回事?炼什么丹?你还不赶紧给我出来!” “废话篓子你赶紧闭嘴。我几月前送给掌门师兄和二师姐的香有问题,只能以此草去解——”话说至此,天边响起一道惊雷,季雁卿适时的闭上了嘴——有些话他能对着季俨说,但不能告诉别人。“回去后你记得告诉掌门师兄小心明琰公子。季俨,一路护送你四师伯回去记得小心,他空有元神修为,但也就炼个丹了。” 黎子玄听的云里雾里,但这并不妨碍他敏锐的嗅出一点不祥的味道:“季雁卿那你呢?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留在这里解决问题。黎子玄你行行好,你要是还念着一点同门情谊就赶紧回去找救兵,越快越好。”季雁卿说着又后退了一步。 冷月无声,他眼睑上那排红色的伤痕闪着点诡异又妖异的光,像是个不世出的妖道,“云门寺超度了这么久,我们又亲身进来探过,救兵来的速度怎么都不会慢了。” “师尊——“ 季雁卿对着季俨一笑,终于拔出了倒影,握在手中,“想想你的族人,也想想未来,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赶紧回去。” “师尊先前答应过我的。” 长相厮守,岁岁年年。 “但凡是答应你的,我何时食言过?” 季俨对着季雁卿月下的笑颜不自觉伸手,在虚空中碰壁后终于回过了神。他深深的看了季雁卿一眼,像是恨不得将季雁卿整个人抠下来缝在心上,终于,他一把抓过还想说什么的黎子玄迅速离开了。 季雁卿目送他们两人离开后,又在残破的长沙王府门口站了许久——直至亥时,时光开始在长沙王府中倒流,他终于运起了护体的技能,正式踏入了长沙王府。 第52章 城 即便知道循环大阵开启后一切都是幻象,季雁卿也难免心惊胆战,无他,太惨了而已。一个人对着一具尸体可能只会吓一跳,但倘若是看着一个人如何变成一具尸体,那就不怎么美妙了。 时光倒流,整个长沙王府都在重演事发时的惨状,童仆门人死了一地,尚且算无痛暴毙,而院内的就没有这么好的下场了,尖叫声凄厉的季雁卿隔老远都能听见。 潇湘子心宽,内院被修成了‘华清宫’,活生生挖出了一方温泉池子,而那位身穿紫袍,玉体横陈在温泉前的屋内的想必就是潇湘子,看上去想打滚又不能滚,姿势十分扭曲,墙壁上一排女眷像是牲口一样被吊在房梁上,脚下还架着一堆烈火。 惨叫声此起彼伏,声声钻心,而季雁卿不敢闭眼,又不敢靠近,只好站在原地,一直听着潇湘子的哀嚎,直至循环阵法的时限逐渐过了,他才慢慢走了过去。 潇湘子尚有余力,还在喃喃自语,左一句‘你是来复仇的’右一句‘放过他们’争先恐后往季雁卿耳朵里钻,季雁卿不明所以,终于狠下心将潇湘子的身体翻了过来,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除了胸口的致命伤外,只有双眼处血肉模糊。 恰逢此时,循环阵法的效力完全过了,潇湘子逐渐变回了一具容貌不损的干尸,季雁卿记挂着他眼睛上的血肉模糊,终于没忍住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潇湘子的眼睛竟然被缝了起来,针脚细密,就像是在缝衣服。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油然而生,为了印证心中某一想法,季雁卿手握倒影,小心翼翼的将针线割开,没想到这些线像是有灵性,一断开就自动从潇湘子的眼睑上脱落了下来,逐渐消失。而那针线造成的伤口却在季雁卿惊恐的眼神中慢慢愈合,逐渐成了一排细密的,红色的疤痕,像是不起眼的痣。 季雁卿心里一凉,抬手捂住一只眼睛,手抖的差点弄掉了倒影。 那排疤痕和他眼睑上的一模一样! 这种做法说不是复仇根本没人信,谁复仇?除了季鸿还有谁?! 季雁卿几乎想要拔腿就走,然而正当此时,屋内深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种情况下犹显诡异,季雁卿还没来得及提剑格挡,就看见谢无端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从另一边的房间里扑了出来,他看上去虽说身受重伤,但好歹意识清明,直到他看见了季雁卿。 谢无端看见季雁卿后先是猛然瞪大了双眼,这让浑身血污的他看上去更像一只恶鬼。接着,这只恶鬼不等季雁卿反应过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拖着两行血迹朝他膝行过来。 “为什么......” 他每前进一步,季雁卿就往后倒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而此时谢无端也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那两条残破的腿终于支撑不起他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彻底报废了。他头上簪着的梨花跌进血污,披头散发,狼狈不已。 一代名士,北辰番的中兴之主竟然落得这个下场,季雁卿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刚开口叫了一声‘你’,就被谢无端一声凄厉的惨叫给打断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谢无端以手肘诚着地面,朝着季雁卿的方向爬行,“既然身在白鹭宫,是如何制造了潇湘惨案,既然刚入潇湘,为何又——!!” 话音戛然而止,谢无端看上去还有千言万语,但再也说不出来了,细看才发现他脖子上颤着一根丝线,丝线在火光下反射着不明显的光,季雁卿顺着这些光找到了丝线的源头——先前谢无端冲出来的房间。 【警报,警报,系统第一千八百次自查时发现漏洞,漏洞等级,高危,漏洞名称——】 漏洞名称呼之欲出,这时从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飞跃出了一人,手持一剑,飞速向季雁卿劈来,生死关头,季雁卿也顾不上和那没用的系统继续扯皮,迅速提剑横至胸前,抵挡住了刺向他胸口的一剑,剑尖与剑身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刺耳无比,简直要把人的耳膜给抓碎。 这时系统终于再度接上了话【漏洞名称,季鸿】。 折柳剑意与三清剑意在诡谲的长沙王府内相互交织,季雁卿已经被系统报出的漏洞名称惊的呆在了原地,与此同时,那偷袭者也渐渐抬起了脸。 月光和火光的双重映照下,那人的容颜俊秀无双,比起季雁卿稍显逊色,但和季雁卿有七八分相似——那是季禾的脸。 他一剑没刺死季雁卿,竟然就大喇喇的收回了手,如履平地的从谢无端的尸体上踩了过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若是只有一人,自然不可能,但如果如有两人的话不就很好解释了吗?“ 他看着季雁卿震惊的表情又是一笑,将倒影抱在怀中,道:“一道天雷劈的你我二人互换了魂,只是你成了天青季峰主,而我从天下座师变成了......漏洞?是这个名儿吧,我也不太懂。”他说着,歉意的笑了笑,仿佛刚才准备杀季雁卿的不是他一样,“好在你的身体也被送了过来,你们叫......系统的那玩意儿一直没能检查出来我这个漏洞。” “......季鸿?” “怎么这么震惊?我们在姑苏不是见过了吗,就是提醒你破军之星的那个,不过没想到没能让你与他决裂......摇光君倒是好心性,姑苏河岸竟然也没能让他失控。” 尽管季雁卿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但还是跟着问道:“姑苏河岸怎么了?” “蛇修行五百年成蛟,再五百年成龙,常怀仁手上那条传家宝抽了两条蛟的筋,那可不是什么魔宠,那可是龙君幼子,算起来还是摇光君表亲。我本想着族仇大恨,并扰魔香干扰,怎么都能让他对你下杀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忍过去了。” 季鸿虽然阴阳怪气,但至今除了初见外并未下杀手,季雁卿存了拖时间的心思,抓住一点问道:“扰魔香?姑苏世家之死也是你做的?“ 季鸿闻言有些惊诧,显得他的眉目更加生动,像是个不世出的妖道,季雁卿看的一阵牙疼。 我过去怎么没发现我这张脸还能有这种效果? “人是游明琰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充其量不过和谢无端一起替他放了个风,扰魔香都是谢无端送他的。” 既然和谢无端一起防风,那再怎么说也是个同谋,然而...... 季雁卿没忍住看了看谢无端死不瞑目的尸体,季鸿看见了,也忍不住有些唏嘘:“怪他自己狠不彻底。除掉潇湘子和知情人是早就定好的,事到临头他又不忍心,转移走了许多潇湘百姓。一边列着北辰榜——对我知道这个榜,一边想办法保修士的命,到头来还要被人叫‘今上的狗’,四面不讨好。”他一边说,一边以指尖轻扣扶手,若有所思的看着谢无端头顶的梨花,“这人看着猖狂,内心却有诸多顾虑,连进云门寺听高僧讲个经都不敢,哪儿来这么大胆子想要去揭发我?” 季雁卿来不及对谢无端的胆子痛心,莫名觉得有些荒谬:“定好的?跟谁定好的,万千性命就是你们随口一句定好的吗?” 季鸿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这么大愤慨,说道:“若非如此,何来芸芸众生呢?” 季雁卿震惊的看着他,感觉自己不光被震惊了,连生在和平世界里养出的三观都要被炸碎了,嘴唇几次开合,只断断续续的问道:“天青季峰主......天下座师......竟然......” 这时起,他才有了一点昔日主角是反派的真实感,忍不住往后挪了一步,但他只挪了这一步,立马就被季鸿发现了。季鸿施施然起身,面带笑容向他走近了一步。 “竟然怎么?你难道以为,诸多光环加身的人就都是什么光彩的东西了?”这一句话像是点燃了他某种情绪,他突然飞起一脚,将滚在地上的潇湘子一脚踹了出去。潇湘子的尸体一路飞出去,撞上了池子边的柱子,顿时像个开了瓤的瓜,从柱子上‘流’了下来。 季鸿欺身上前,一把捏住季雁卿的脸,用与他表情不符的温柔声调说道:“那玩意儿顶替了长沙王后裔的身份,混得四海尊称潇湘子,到头来还是凡心不死,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想要地位,于是找着今上,宣称归顺。狗皇帝一边许他地位,一边对他这白眼狼不放心,于是才给了我可乘之机。他自己种的因,如今死了,怨得了谁呢?我难得睡着几次,记忆被你窥探的干干净净,你难道不知道?” 说着他揪着季雁卿的头,向墙边一扭,说道:“看,那排女眷,当初我娘我姐姐,贴身的侍女,也是这么被绑着烧死的。” “百年大战中段,淮河以南的控制权已落入今朝手中,战功赫赫的长沙王被扣在潇湘以外,潇湘境内谣言四起,人心动荡,要想保命,求仙问道倒成了最好的方法。” 季鸿胁迫着季雁卿一动不动的盯着墙上那一排女尸的惨状,又疯狂又冷静:“但筑基满地走,上好的心法却难求......于是稍稍有些本事的人就想,潇湘哪里有好的功法呢?” 恰逢此时夜风乍起,风卷落叶入室,其中就有一片枯黄的柳叶。 “这时人们想起了长沙王府内,小世子李珏年少聪颖,天青道子赠了他一本红尘心法。李珏幼时贪玩,只爱在花廊下玩球,一本红尘心法只是背了下来,却并不理解。长沙王妃当机立断,撕了所有的纸张,几口吞了下去,宁愿被折磨死,也不愿让奸人得逞。”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横尸王府的,十有□□是当初的长沙王府家丁,有些我还能叫出名字,多是些逃难的难民,长沙王妃一个心软收留了他们,没想到竟然是一群养不熟的畜生。” “畜生不知感恩,折磨人的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长沙王妃被吊在这里,看,就是这里。”季鸿用手给季雁卿指了指,继续说道,“下面架着火,小世子李珏就被压在火堆前,说是背不出红尘心法,就要活活烧死王妃。王妃是个莫名其妙的犟脾气,一人包揽了严父严母两种指责,没让小世子尝到多少娘的滋味,死到临头了还字字咯血的让小世子不要说,怕看娘死就闭上眼睛。” 季雁卿的眼睛下意识又是一痛,季鸿看见了,松开了他,转而以手覆上他的双眼,替他注入灵力以缓解疼痛,问道:“对不住,这痛想必有些难熬。” 季雁卿忍着疼痛抓住他的手,一字一顿的艰难问道:“然后呢?” 这时季鸿已经带着季雁卿朝潇湘子走去,闻言,季鸿不说话,只是上前将潇湘子的尸体又一脚踢了过来,还好心的给他复了个原,翻了个面。做完这些后,他眯了眯眼睛,说道:“小世子那会儿还是个狗屁不懂的傻子,闻言真闭上了眼。后来的潇湘子见到后气不过,以灵气为针线,将小世子的眼睛一针又一针的缝了起来。” “你别说,还挺疼。得亏那是修士折磨人的手段,不然我大概早死了。” 他的话音渐弱,季雁卿脑海里又回想起第一回进入心魔幻境时所见的情形,火海之下,锦衣华服却满身血污的孩子满地打滚,哀嚎连连.......他一抬头,眼睑上全是针线。 原来那真的是季鸿。 潇湘子惨死季雁卿心中没有任何同情,而季鸿所为他照样无法苟同,眼部剧痛越发明显,季雁卿一把抓住季鸿,而季鸿的怒火终于稍稍平息了一点,还关切的问道:“疼的很难受吗?忍忍就好了。” “不.......所以你嫁祸摇光君是因为一切发生在百年大战?“ “没错。” “但百年大战因常家而起。” “所以他们也死了,常怀仁也会死在恐惧中。” 季雁卿还要再问,季鸿却突然示意他安静,道:“我陪你拖了这么久时间,如今不能再拖了。” 然而季雁卿闻所未闻,抠着他的手问道:“那你给韩子渝下了温柔乡,是因为一切起于一本红尘心法吗?” 季鸿的脸色猛然一变,被季雁卿看在眼里。而季雁卿一身的旧伤重临故地,纷纷起来造反,终于折磨的他倒了下去,季鸿竟然也没温柔体贴的来扶。 很长一段时间内,四周都只有血腥味和焦臭味,院内如积水空明,而季鸿站在月光下,道袍雪白,一尘不染,缓缓说道:“你等着的献丹人不会出现了,丹在我这里,我还没有服下。” “摇光君与黎子玄相熟,如今不好下手,倒是你和我同在,给我省去了再找替身的麻烦。” 季雁卿喘着粗气,对季鸿的意有所指置若罔闻,同时也并不打算放过他先前的脸色一变。季雁卿躺在地上,伸手抓住了季鸿的手腕,用力之大,竟然生生抠进了他手臂上的肉里:“那你藏在自在楼潇湘,耗费无数日夜画出来的人又是谁?” 季鸿不回话。 又等了一会儿,就在季雁卿终于熬不住那身造反的伤势,快要晕过去时,恍惚间听见季鸿轻轻开了口:“画上是大师兄。” 大师兄三个字如雷贯耳,季雁卿从伤痛中挣扎着清醒了一点,不可置信的看向季鸿。 而季鸿站在迷了津渡的月光下,先前的疯魔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对季雁卿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第53章 城 自从一朝被电劈,季雁卿在晕这一方面的经验可谓是驾轻就熟,这次更是没多久就醒了过来,只是醒来后觉得状况有些不对——季鸿没有绑他,也没有看守他,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没有地位的俘虏了。 晕过去的效果对季雁卿而言堪比睡一觉,他此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晕乎了一个晚上的头脑都清晰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开始不安分了。 季雁卿心里打着小算盘,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心里暗暗否决了跃墙而逃这个想法——季鸿不傻,整座王府必然都在他的控制内,唯一的突破口只有来时的那条路。然而温泉池子四周空旷,连个大一点的遮挡物都没有,要躲过去着实不太可能...... 季鸿目前的修为不高他能感觉出来,可能还不如原身,毕竟借季禾的身体修行不易,可是坏就坏在他目前身体不适,灵力满身乱窜,而单论剑法他绝对比不过身为剑修的季鸿。 思来想去,只有拖时间,一直到季俨来了为止。 “不想跑了?” 季雁卿刚想好,季鸿似乎立马就发现了,他从池子的另一头走过来,一手拿着倒影,长剑的剑尖从地面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季雁卿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一边集中精神平息内府不安,一边分点神问道:“我倒是对你的画更感兴趣一些,若画中人便是大师兄,那只怕他传授折柳剑法时我就露馅了,难为他被我一句被雷劈失忆了糊弄了过去,没揭露我。” 季鸿在季雁卿昏迷期间想必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季雁卿说前半段还八方不动的笑着,到后面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顿了顿,像是试探一样的开了口:“.......传授折柳剑法?” “嗯。” “他......有说些什么吗?” “折柳四式,各有意境。” 柔和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季雁卿敢发誓,那一瞬间他几乎看见了季鸿脸上的惊喜。 “什么意境?” 然而韩诚只是说了意境,‘折柳问情,四式无名’这事他不一定比季雁卿清楚,然而季雁卿必然不会这么说。 他对季鸿露出了一个友好而恶毒的笑容,道:“不如你自己问?” 果不其然,季鸿浑身一僵。 “你不敢?”季雁卿看着季鸿又是一笑,“也对,你是该不敢。以温柔乡逼得韩诚浑身修为散尽,以婴儿之身死去,你是该不敢。” 按时间推算,温柔乡毒发需要几个月的潜伏期,而和谢无端接头只怕比这个更早。 “大师兄......还好吗?” “一本红尘心法成了祸端伊始......“季雁卿顿了顿,这些话他本来一句都不该说,稍有不慎就会触怒季鸿,这对他没有一点好处,但他忍不住,“你心里或许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还特意找来了温柔乡,也真是难为了你。” “我并不想害他!” “嗯,你不过下了毒。” “我从未想过害他!” 季雁卿的一句话终于成功点燃了季鸿的怒火,他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季雁卿的衣领,将他稍稍提离了地面,与他脸贴脸的对视。 “我被废了经脉,侥幸逃出长沙王府,可双眼针线未断,是一个四体不勤的瞎子......” 健壮的成年人尚且无法体面的过活,何况一个曾经高贵的瞎子。奸人当道,季鸿凭借一双没长牢的腿走不出潇湘,而他双眼上仿佛诅咒的针线就是身份的证明,碍于昔日之情,没有人落井下石,同理也没有人敢收留他。于是当初非玉盘珍馐不食,非蚕丝锦被不盖的小世子不得不餐风露宿,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只凭着一口气吊在世间,与街头野狗为伴,以泔水桶里尚能入口的饭菜为食。 日子久了,连他都忘了自己曾是个不可一世的小世子了。 昔年的小短腿长到了十五岁,其间学会的不光只有如何凭瞎眼生存,还无师自通了一套混吃的方法——每到午时,就跟着香味让野狗领着找到一家饭馆,他再伺机而动的抢吃的。只是一天好巧不巧,他抢的正好是韩诚。 东方江南人心不稳,南方潇湘子异军突起,天青韩诚心有所感,再度下山游历,落脚潇湘一饭馆,酒水刚上就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小叫花子截了胡。那小叫花蓬头垢面,却还有点骨气,被抓后不无理取闹,也不强词夺理,而是异常规矩的站在原地对他说:“被你抓了算我倒霉,打骂皆随意。” 韩诚觉得有趣,温柔年轻的道长叫停了要来掺和的小二,转而问他:“你经常被打吗?” 小叫花不说话。 “那被打被骂后,你还要吃东西吗?” 小叫花偏头,偏的十分克制,决不让自己的脏飞去身边这人身上:“吃。” “会拿筷子吗?” 小叫花点头。 于是韩诚捡了个盛饭的碗,往里面夹了许多菜,往小叫花手里一放,道:“吃吧。” 小叫花被塞了一碗热香的饭菜,整个人都傻了,捧着碗也不知道该不该吃,在一堆看热闹的人前站成了一条木棍。韩诚看他这样,那颗多年不发的老妈子心没忍住动了动,在四周的惊呼里,浑不在意的用手撩开小叫花额前长的能装鬼的头发,问道:“你不是饿?怎么不吃了。“ 小叫花觉得眼眶有点热,但是眼睛被缝的太死,他连一滴完整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和人说话时不要老低着头。” 小叫花听后抬起了头,露出了他那谁看都要叫鬼,除了野狗谁都嫌弃的双眼,用他在无数脏污里滚出来的声音问道:“你不怕吗?” “你要打要骂都随我了,我为何要害怕?”韩诚觉得这孩子长得有些眼熟,摸了摸他的双眼,又问道,“看得见吗?” 小叫花说看不见,于是韩诚就割断了那些线,继而认出了他,惊叫了一声‘小世子’。 “连我自己都忘了小叫花是世子了。”季鸿笑道,“我也再没想过有一日我能重见光明,那都是师兄给我的......“ 季鸿坐在月光下将过往娓娓道来,例如韩诚牵着他走在芳草萋萋的小道上,例如韩诚替他取名为‘鸿’,而他摒弃旧姓,改姓为季。那都是季雁卿曾在梦境和环境中见过的情景,饱尝其中的爱恨情仇,如今又亲耳听当事人说一遍,个中滋味更是难以诉说。 季雁卿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季鸿,而季鸿像是未曾察觉。 “后五师兄算出大师兄有情劫,不知应在何处,大师兄便改了自己的容貌,在峰中修炼,谁也不见,包括我。他是清净了......” 而季鸿却在徐观那一声‘情劫’里悟了。 他思念成疾,复而成狂,却不敢表露分毫,心中苦仇万千,却不敢踏错一步,只好越发沉默,不是与书山为伴,就是冥然兀坐。而当他发现清修也无法斩断思念时,他只好选择论剑台苦修。 论剑台风雪狂暴,他却在寒天冻地里以软剑倒影,悟出了折柳的四式含情——然而他不知道,也不太可能知道,每一个在论剑台上苦求不得的夜晚,韩诚都在那颗古松上看着他。 “之后我私自下山,机缘巧合下知道了游明琰存着什么心思,潇湘子又打着什么算盘......我见到他了,他竟然完全没认出我就是当初被他废了经脉的李珏,还想着终有一日威震修真界,成一方霸主......”季鸿看着季雁卿,简单明了的对潇湘子做了个评价,“异想天开。” “我也因此结识了谢无端,得知北辰榜。你知道北辰榜吧?”他像是料定季雁卿知道,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很难向你说清楚北辰榜是何时存在于世间的,我曾翻遍藏书也没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只知道他是和封魔阵一样的存在,托付给北辰番保管。” 以大能魂魄为誓,天地为证,一旦决定,将再也无法更改。 “元神修士在北辰番内皆有记载,其中有大作为且身份非凡着,就会上北辰榜。而北辰榜......”季鸿想了想,“一旦上了北辰榜,十年内必然陨落,这是专针对修士的杀榜。北辰番众散落在山川河海间,你无法想象他们的根基有多深,你也无法想象他们对上了北辰‘杀’榜上的人有多么执着。而这些我皆在无言中领悟,无法告诉别人,对你倒是可以说。“ “好在北辰番近年来心不齐,全赖一个谢无端从中维持,我想做手脚就方便了许多。”季鸿从一边摘了一朵温柔乡,一点一点撕掉了花瓣,“只要师兄师姐修为掉下元神,便可无碍。” “所以你用了温柔乡。” “我从未想过害死师兄。”季鸿看着季雁卿,眼神出奇的认真,“谢谢你如此早的找到了光阴草。” 但最后韩诚还是死了。 季雁卿直觉季鸿还隐瞒了什么,但季鸿显然已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正巧这时季雁卿的内府已经平静的差不多了,他正待发力一搏,却看见季鸿正居高临下的似笑非笑。 “难为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从未跟人说起过。” “不客气,我自己也看的差不多了。” “你觉得我会放你走?” 季雁卿抬头看着他,却从季鸿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奇迹般的悲悯,这让他那张近乎妖冶的脸看上去格外诡异,眼睑上一排伤痕像是要活过来。这时他心中毫无来由的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对......不对.......什么地方不对....... 等等,季鸿的脸上为什么会有那排伤痕?!我是平息了内府,但灵力怎么会这样薄弱?! “季......禾?你知道这么多,那你知道借由亡魂和炼魂阵开启的另一禁术换魂么?“ 季雁卿突然顿悟了什么似的扑向池边,岸边的泥沙被他扫进了池水里,不甚干净的池水骤然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而池水平静下来之后,一轮圆月倒映其中,季雁卿也看见了自己的脸,与季鸿有七八分相似——那是季禾的脸。 【尊敬的用户您好,恭喜您反转成功】 反转什么?!从主角变成了主角的替身吗?!! 【尊敬的用户您好,是反派】 第54章 城 系统这一出就像是给了将死之人一个活下去的希望,结果那人活下来了才发现系统这不是在做慈善,而是猫抓耗子,想让你发光散一下余热,玩一玩你,玩完了再弄死你。 季雁卿原本想着尽量拖延时间,直到季俨来的时候,然而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两人既已换魂,无论是气息还是身形都和过去不同,维持原样的大概是本性。只是本性这东西玄之又玄,是要经过相处才能发现的,而险情之下,季雁卿并不觉得救兵会有闲情逸致听两人辩驳。 “只希望情况不至于真这么糟”,季雁卿在池边暗暗想着,假借震惊观察着四周,“但要真是那么惨,也只有自己想办法逃了。” 季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是太震惊了,于是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刚准备上前,突然眉头一皱,从怀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一看才发现是一支簪子,于是笑道:“没想到啊,摇光君知道吗?” “知道。” 不光知道,还是当着他的面买的。 季鸿的表情有些惊讶:“我还当你很疼他。” 这话听上去不光八卦,还有点意味深长,潜台词里的罪名噼里啪啦往季雁卿头上砸,季雁卿一哽,默默咽下了这个天大的冤屈。而季鸿看着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起身把簪子又塞回了季雁卿怀里。转而又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有花簪珠玉在前,这个锦盒就很一般了。那锦盒大概是怕人觊觎,长得十分貌不惊人,与季鸿十分不配。 “我曾途经潇湘,遇一人献丹,说我乃天命所归。”季鸿笑着逼近,一根手指拨了拨插销,打开了那盒子。而季雁卿死到临头也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往盒内看了看,然后诡异的沉默了一下,心里觉得若是仅看相貌,那丹真是不吃也罢。 “其实那丹原本就是我炼出来的,叫人送来不过是演给摇光君看的一场戏。只是没想到那送丹的这么上道,还擅自加了一句话.......”季鸿一脚踏在池子边的石头上,一手搭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捻起那颗丹药。 “摇光君也是有福,你处处演戏还不忘顾虑着他。” 季鸿瞟了一眼他,随后就将实现移去了丹药上,说道:“挚友难求?” 季雁卿闻言好悬没呕出一口血——挚友?拿来捅刀子的挚友吗? 可惜季鸿再没在意他在想什么,他细细打量了那颗丹药半晌,最终一笑,道:“天命......那我倒要看看天命何归。” 说着,他一口吞下了丹药。 那丹药可能尝起来和他看起来一样清奇,饶是季鸿也被恶心的不行,脸色都绷不住。季鸿那身经脉断的多糟心季雁卿是知道的,潇湘子曾废了他一身的经脉,其滋味如刮骨去肉——而想要复原更是要付出代价,即便是吸取了不少的天地清气灵气,要养活他一身枯死的经脉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季雁卿在白鹭宫曾尝试着突破都能疼的要死不活,更何况季鸿现在是要逆天了。 那颗丹药的药效来的十分快,一回生,二回也不熟,连季雁卿都能感觉到季鸿周身的清气灵气暴涨皱降,季鸿本人的脸色更是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变故便是在这时发生的。 倒影一直放在季雁卿手边,在季鸿因受不住疼痛倒退一步时,季雁卿一把捞过了剑。不过他并没有蠢到转身便跑,在他捞起剑的一瞬,季鸿也反应了过来,拼着一身将死的疼痛从身后拔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剑,剑身蛇一般的向季雁卿刺了过去。 他那一剑势如破风,直将周围卷的飞沙走石,十分具有迷惑效果。而千钧一发之际,季雁卿福至心灵,一手握剑背至身后,两把倒影相撞发出刺耳的金戈之声,堪堪挡住了季鸿的一招。季雁卿随即转身,倒影在他手中大开大合的一扫,一招两仪化形已经劈了出去。迫于两仪化形的威力,季鸿不得不飞掠倒退,但他的速度何其迅速,不等季雁卿反应过来,他便又如影随形般的跟了上来。 “折柳抵挡,自己的剑法用于进攻,你倒是会算。” “比不得你苦心经营那么些年。” 两人相撞时皆是咬牙切齿,两把倒影在空中像是双生的蛇,难解难分。最终季鸿一剑劈下,而季雁卿举剑阻挡时,听见季鸿开口道:“那我再教你算算,倒影是把软剑。” 他话音刚落,身形一错,从季雁卿的剑下绕开了一些,手中的剑也物随主人形,像是蛇一样在季雁卿手中的剑上绕了半圈,这一下季雁卿并非不能躲,他刚准备回身,却听见‘咔’的一声。 这声音在飞沙走石里不甚明显,却使两人一震。季雁卿不可置信的回头,只见他手中那把倒影从剑身中部开始应声而断,剑尖掉进了废石堆里,发出了一声闷响。 季鸿并未乘胜追击,他看上去疼的不行,一会儿皱眉看看季雁卿手中断剑,一会儿又打量了一下碎石堆里的断剑。最初的不可置信转瞬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大笑。 “替身,果真是替身。” 剑是修士的命,季雁卿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也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而如今倒影已断,个中深意不能细想。 季雁卿心中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羞愤更多一些。 若说只是外力所迫,人尚且可以通过殊死一搏找到机会,但要是从最开始那人就不该存在呢? 漏洞,漏洞,到底谁他妈才是那个漏洞。 去他妈的天命。 季鸿放声大笑时又提剑而至,情形紧迫不容季雁卿多想,自怨自艾永远比不上活命重要。季雁卿提起残剑,握住剑柄的最前端,用剑柄与剑身的交界处卡主了季鸿的一击,绝境将他的眼神逼的像一匹关外恶疯了的狼,死死的盯着季鸿,喉头咯血,一字一句说道:“我不是。”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错,整个身子下沉,像是条鱼一半从季鸿的剑下滑过,转而用自己的剑柄撞上了季鸿的颔骨,差点没让季鸿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趁着季鸿吃痛后退,季雁卿灵机一动对他使了一招八卦洞穴——原本在之前的几重打击下,他对这最初系统给他的福利没抱任何幻想,却没想到真成功封住了季鸿的所有经脉,让他变得和一个普通人无异,什么招数都使不出来。 一招成功,季雁卿来不及开心,绝不恋战,转身即走。而季鸿怎能让他如愿,见他要走,立马伸手要抓住他,而季雁卿一把攥住了他,以更大的力道将他一把甩开,甩的时候随手一勾,似乎还从季鸿手上勾下来了什么东西。 季雁卿随记忆找到了来时的路,一路飞似的冲了出去,几个起落间就道了长沙王府外的山林间。 这时天边火光乍起,人声渐显,巨大的威压地毯式的从湘西北那头扫了过来,其中有几道季雁卿简直再熟悉不过——救兵来了。 季雁卿心了一沉。 “迟了。”他想。 人群最前面的是季俨,紧随其后的就是苏瑶。季俨将黎子玄送回天青山后,三言两语将情况向众人解释了清楚,随即就要回头就救人。但这种情况,天青山道子又怎么可能放他一人过去,韩诚木杳病情渐重,黎子玄则是要炼丹解毒,都无法前往,季俨是魔族,修真界别的家族门派不一定服,于是牵头去潇湘‘伏鬼’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小师妹苏瑶身上。 天青满门在此役中折损严重,悲痛之情终于盖过了苏瑶不下山的苦誓,她将凤鸣随意一背,一根素净的发带将头发随意一绑,一边担忧着季雁卿一边哭的打嗝的踏上了去潇湘的路。 季俨飞速掠至长沙王府门口,因丹药作祟,季雁卿一招八卦洞穴的滋味又着实不好受,此时季鸿已经头晕目眩的倒在了长沙王府门口,由于一路过来血污泥地没少滚,他看上去格外狼狈,季雁卿赶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又惊恐又气,差点从半空中栽下来。 “师尊?!” “别管我!抓住他!” 季俨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季雁卿’的情况看上去也不容他多想,倘若真有人将他的师尊伤成这样,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那人好过的。 他一边忧心着‘季雁卿’,一边记挂着前面的‘凶手’,好在长沙王府死尸一片,不缺刀剑,他随手捡过一把剑,飞身跳上树巅,直接剑掷向了季雁卿。由于他再没掩藏自己的修为与杀意,随之暴起的还有他的魔气,直接惊到了随后而来的一片修士。 苏瑶在前,季雁卿情况不明,愤怒与仇怨以将她冲的不剩多少理智,而且暴起的杀意和魔气在这时很难让人不多想,于是她拔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凤鸣,朝魔气爆出的地方扫了一剑。 凤鸣出鞘,唳唳破风。 一代剑修的剑夹带着她鼎盛之时足以扫荡千军万马的剑意直逼季俨。 季雁卿原本要离开,却在听见破风之声时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想正好看见了苏瑶拔剑刺季俨,而季俨全心在攻,浑身破绽。苏瑶虽然平日里看着是个不怎么顶用的小丫头,脑子和身高一样不顶用,但从未有人小看过她的能力,若是被凤鸣刺中,即便是季俨—— 情急之下,季雁卿来不及多想,以手捏诀,周身清气暴涨,手中的残剑随清气抛出。与此同时,季俨那携带着无数杀意的剑已到了季雁卿眼前,强横的插入了他的丹田处。 凤鸣的剑气紧随其后,季俨眯眼,正估量着如何去躲时,季雁卿先前随清气抛出的剑从半空落下,季俨没把那将死之人的杀招放在眼里,正准备随意挥手一挡,不想感受到了其中含着的三清之气,瞬间愣了神,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那把剑。 尽管十分微弱,他还是感觉到了——那是他曾在心魔幻境中所感觉到的。 那把剑笔直的插在了他的脚下,瞬间,以剑为中心,四尺的气场在他的脚下形成,幽蓝色的光晕将苏瑶的凤鸣挡在了外部,之后而来的各方术法也没能伤到季俨分毫。 “师尊......”季俨喃喃自语,望向了季雁卿落下的地方,“师尊!!!!!!” ——“但凡一剑在手,镇四方河山,护你一人无恙。” 只要是答应季俨的,季雁卿总会做到。 曾在各种小说里看到别人描述,丹田内丹对修真者如何重要,季雁卿都只当一个设定看看,而直到亲自走了一遭,才知道那绝非夸大。 季俨那一剑足见他对季雁卿用情至深,但这恰恰也是最讽刺的地方。那一剑稳准狠,直插季雁卿内丹,让原本就不多的修为像水一样从他四肢百骸流出,最后只剩下了一副躯壳,散无可散时,该离开的就是季雁卿的魂魄了。 【摇光君季俨好感度90,现值310,恭喜用户开启好感度第三阶段,生死不离】 这条消息只能让季雁卿更想掐死系统,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连说个呸的力气都没有了。 【尊敬的用户您好,反转副本完成度,100%,摇光君季俨攻副本完成度,100%,往事副本心魔副本完成度99%,完成评级,a级】 【尊敬的用户您好,由于系统漏洞导致的失误,系统将对您做出补偿】 让我活过来? 【尊敬的用户您好,系统没有这样的权力】 ......呵呵,滚。 【但由于系统扫描时确定您手上还有特殊物品,因此系统决定按特殊状况处理】 哦。 【尊敬的用户您好,二次反转副本开放成功,请用户自行小心】 季雁卿太累了,累的连在脑海里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逐渐溃散,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这时系统再次开口了—— 【另,系统服务员233号由于愧疚,决定以离职换取对您的特殊补偿,请注意查收】 昏暗的密林里,虫蛇潜行,枝头偶有鸟雀跳动,树影婆娑间能见两三点的星天,远处沸腾的人生渐离,鬼域潇湘重归寂静。季雁卿拳心间突然散发出了一点柔和的金光,初时极像试探,渐渐覆盖了他的全身,为他洗去了一身的血污,稍后金光渐强,将季雁卿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光里。 循环阵眼没了用处,想必已经被废,在绝望里逡巡了多日的潇湘终于变回了它应有的样子。 少倾,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第55章 城 又是一年惊蛰,旷野外惊雷阵阵,一条小道一路延伸向一个潇湘与南疆交界处的村庄,村口有一个酒肆,这里的酒在十里八乡还算有名。 有一青年自小路尽头而来,轻轻掀开了门帘。 他穿着旧长袍,像是乡野里的落魄书生,脸是什么样看不清楚,周身却带着一点与衣着不符的恬淡。他进门后没惊动正在一边高谈论阔的老农闲汉,径直走到了柜台前。 掌柜边打酒边算账,忙的不易乐乎,见有客来,抬头笑道:“这位客官,要来点什么?酒酿小吃都有。” 青年摇了摇头,将一个酒壶放在了台子上,说了句:“劳烦掌柜的替我打一壶酒,别的就不必了。” 那掌柜将酒壶接了过去,打开嗅出了个味儿,笑道:“好嘞,客官稍等。” 青年点了点头,见角落里一桌有空位,就自己上前去坐着了。 酒馆小,桌与桌间都隔的近,对面动静稍大一点,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老农闲汉无事就爱来酒馆里坐坐,漫天胡扯,横竖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却不想却落在了青年耳里。 “你们可别笑话,我这回还真没瞎说,不信你们回去问我爷爷。他年轻时就见着东北方洞庭湖畔深夜有金光乍起,之后乱了好一阵,之后天家可不就又式微了吗。准是那位得罪了哪个仙人。” 这时旁边有人打断了他,嘲弄道:“胡三,那照你这么说,这世上真有那能上天入地的仙人了?” 青年顺着他的话音望过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想必是胡三,被一群大汉围起来打趣,脸都红了。 “那怎么就没有了!你们瞧见过中央白鹭宫的季宫主没有,传闻如今上头那位刚继位时,还要从白鹭宫的八百天梯三跪九叩上去呢,除了仙人,谁还能有这架势?” “这你就不懂了,胡三,哥哥劝你,回去听你爹的话,跟着先生好好念几年书——那白鹭宫呢,是个江湖门派,广罗天下有志之士,近百年以前又破了潇湘望族灭门一案,因此闻达于诸侯,如今才受到了皇室的尊崇。仙人不仙人的,少跟着说书的胡闹。” 青年正低头听的有趣,掌柜的就走了过来,将一壶酒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扭头冲那群人喊道,“一天到晚不做正事就知道瞎说,胡三你爹在到处找你呢,让他知道你又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看不打断你的腿。”说完他转过头来,冲青年陪笑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村里人闲,这些人没事就爱瞎扯,让您见了笑话。” 青年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给了钱,拿过酒壶起身,低声笑道:“没什么,听着倒也挺有趣的。” 掌柜跟在身后相送,时不时的打量一下这个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怎么在意的青年人,走至门帘前时,那叫胡三的突然扬声叫道:“那摇光君的身份不也成谜吗!” 那青年撩门帘的手一顿,终于主动开了次口:“摇光君?” 掌柜心里暗暗叫苦,心道自己这多事的,闲着瞎送什么,避重就轻道:“那摇光君名叫季俨,跟在白鹭宫季宫主身边做事。” “过的很好?” “季宫主何等人物......跟在他身边,想必是过的很好的。” 青年点点头,又不说话了,但不知为何,掌柜就是觉得这青年对摇光君三个字仿佛有去不掉的缱绻柔情。 这一点让那浑身清苦又恬淡的青年多了点烟火气,老板莫名的就想跟他再多说点什么:“近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跟书里说的百年大战似的,日子是越过越苦,不过百年大战好歹还有仙人魔物四处走,如今又乱在了什么地方呢?” 那青年一顿,低声回到:“会好起来的。” “掌柜的,掌柜的来壶酒,馋死我了!” 声音从门外传来,可能是个常客,掌柜的一听,立马顾不上先前那点小心思,回身去打酒了。这时那人才走了进来,剑眉星目,长发披散,黑袍敞怀——南疆梦阳君。 梦阳君随性惯了,撩帘子不看两边,进门时不小心撞上了别人,道不道歉也得看对方合不合眼缘——好在这青年挺合他的眼缘,他随口说了句抱歉,那青年点头回应,并不说话,侧身绕走了。 梦阳君初时没在意,只当这是个过路的,回想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那人的容貌了,这可不怎么合理。 梦阳君皱眉,抬手叫来了为他忙上忙下的掌柜,问道:“先前打酒的那年轻人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那怎么不记得。”掌柜的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放,清香就掀开瓶盖自己跑了出来,“我记得他穿了件旧袍子,长得......” 长得什么掌柜的说不出来了,支支吾吾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话拐了一个弯,刚想说一个百转千回的敷衍,却被梦阳君挥手示意闭嘴。掌柜的一看,立马老实的闭上了嘴,一溜烟的走了。 身后闲汉们哄笑阵阵,终于把胡三给气的脸红脖子粗的飞走了,梦阳君透过帘子往外望,却什么看不见了,他想了想,掏出了一个纸鹤,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它便悄无声息的从门缝里钻走了。 酒肆外的小道延伸向远处,穿过杂乱无章的荒野,不动声色的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先前打酒的年轻人便走在这小道上,他腰间还挂着那个酒壶,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配着凄清的竹林荒草,分外像是给人去送葬的,只是他走的不疾不徐,一摇三晃,也可能是在等什么人。 那青年就是季雁卿,现在也叫季禾。 佛珠并系统保了季禾一条命,没让他死成,只是他的内丹因为季俨那一剑而受损,百年清修也只能让他半死不活的吊在一个金丹后期上。 于是他充分理解了季鸿当初的心情——一个人,倘若他吃喝不愁,后顾无忧,那么他大可以不为自己的能耐担忧,偏偏季鸿不是,季禾也不是。 最后那一战中,季禾的倒影断裂,而系统服务员以自己的辞职为代价给他弄来了一把新的武器——不过季禾对这把剑的感情有些复杂,感觉系统服务员可能看武器图谱时看的不怎么认真,虽然精六插了八,但是送来的这把剑名叫玉清玄明。 当时季禾的内心是崩溃的,刚醒过来差点又被气死过去——你有本事给老子送一把赤霄红莲啊?!!!! 同时二次反转开启,就是要让季禾再去取代季鸿的位置,季禾对季鸿的位置没什么执念,但对第二次反转却是势在必行。他大老远跑去小酒馆不仅仅是因为酒虫上脑,更是因为系统提醒——系统提醒他去这里见梦阳君,只有见到梦阳君他才能无声无息的联系上季俨。 百年光阴如水,转瞬即逝,斗转星移,就连天地也无声无息的改头换了面——天青山封山,一路没落,修真界实力再次受损,众修士混迹人间更悄无声息,几乎让人相信求仙问道不过痴人说梦。倒是中央白露宫崛起,宫主季鸿领天下‘有识之士’涉足朝野,天子见了他也要三跪九叩。 只是这世道丝毫没有因为有人插足好了起来,人们的生活反而一年不如一年,天灾不断,流民四起。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四处造孽的,比如季鸿,季雁卿时常想,这一切大概就是季鸿故意的,他从不想让任何人好过。 不过季禾也没打算让他好过。 那小道一路断断续续,进了竹林之后就彻底没了踪迹,如果不跟着依稀出没的兰花走,很容易就会在林子里迷路。 ‘兰花路’头有一被山泉冲刷而成的深潭,水雾弥漫,滋养花草,旁便有一朴素的小木屋。 木屋前庭阶寂寂,时有小鸟前来啄食,人至而不去,季禾也不在意,跳舞似的踩着空回了屋,末了还给这些鸟兄弟一人洒了一口酒,不知道是闲过头了还是没安好心。 醒来后,季禾那一身金贵的毛病似乎不治而愈,木屋内布置简洁,一桌一椅一床榻,唯有积书满架,闲来没事他还喝点茶——喝什么茶就无所谓了,就着山泉水和竹林他也能喝一天,只看着屋外千万根竹木扬芬芳于窗舍,一根一杆都是悠远的人世间。 只是今天他不知为何对这些全提不起兴趣了,可能是百年间终于得见一次故人让他内心颇有感触,也可能是得知即将与季俨重逢太让他兴奋——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 季禾合衣躺在榻上,渐渐的睡了过去,直至深夜。 “救——命——啊——!!!!” 死人都能被这一声叫清醒,何况修士。 季禾睁眼迷迷糊糊的想:“狼?这人哪里招惹来的?” 屋外被狼追的正是胡三,他白日里被人嘲笑了几句,心里不顺,又不愿意回家,七摇八晃的天就晚了,没留神招惹到了狼,一路狂奔至此,没想到越跑越偏,好不容易有个木屋还像是鬼屋,终于累的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那匹狼一看这移动的晚餐终于停住了,立马就扑了过来。 我跟他们争什么呢,这下好了,完了。 “娘诶!!!!!” 然而想象中的撕咬并没有出现,那声娘喊了一半,被卡在了喉咙里,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嗷呜’。胡三哆哆嗦嗦了半晌,终于使劲眯了条缝,这才发现有人挡在了他身前。 “娘什么娘,你娘不在。” “你......你是酒肆里那个——偷听的!!!” 季禾:“......” 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季禾握剑冲他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笑一笑,但落在胡三眼里就成了皮笑肉不笑,他可能还以为季禾和狼是一伙的。见又把这傻缺玩意儿给吓着了,季禾才反应过来不对——他太久没笑了,有点忘了该怎么笑。 胡三探了探头,发现先前的黑狼被一团幽蓝色的光晕定在原地,和胡三相视一眨眼,随即化成了一张纸片,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胡三:“......” 他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冲撞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忙结结巴巴道:“仙.....仙人......我.......小的......” 季禾啼笑皆非的挥手打断了他来回变化的人称,走上前捡起了那张纸片,道:“这狼没打算伤你,就是跟你玩玩......不过玩你的人可能身份不太一般,你今天得罪谁了?” 得罪谁?能和他起争执的就是酒馆里那群闲汉,但他从不认为那群人有这样的大本事。 季禾看他那样就知道靠不住,于是又问:“那你今天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什......什么?” “比我高一些,黑袍黑靴,长发如夜,面容如月,温文守礼的。” 胡三:“......” 这个要求有点高,穷乡僻壤的村落要真出了这么个人还不得炸天,想来想去撑死也就村西小寡妇的脸靠点边,难道...... 胡三立马就被自己的猜想给震慑了,于是他窥了窥季禾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仙人你......和那人什么关系?” 季禾不知道胡三的脑回路究竟有多清奇,笑嘻嘻道:“故人。” “什么样的故人?” 季禾‘啧’了一声,觉得这路人管的有点多,答道:“睡一张床一个枕头盖一条被子的关系,你说呢?” 胡三彻底被震惊了,结结巴巴道:“上......上......” 上天啊。 季禾点点头:“他上我下,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天啊,她上他下。 胡三震惊的疯狂摇头,以示自己绝不会说出去。可惜季禾彻底没了耐心,他突然伸手打了响指,胡三应声而晃,重新站稳脚跟后,眼神却开始迷离了起来。 “你在酒肆与人争论不休,心情郁闷,在旷野外闲晃误了时间迷了路,幸得竹林深处的仙人相救。” 胡三跟着重复:“幸得仙人相救。” “仙人言白鹭宫中杀星降世,若不除之,百姓有倒悬之危。” “百姓有倒悬之危。” “好了,去吧。”季禾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凝气让那纸片有逐渐变回了狼的样子,将胡三放了上去,拍了拍狼头说道:“就放村口。” 那狼不知为何,对季禾言听计从,眨眼间就没了影。季禾又蹲在原地看了竹林深处的小兰花半晌才起身,扭头对着深潭边说道:“你还不出来?” 第56章 城 回应他的只有泉水和竹林,除此之外,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季禾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长袍,嘀咕了一声:“随便你。” 说完他又回去躺在了床榻上,只是这回不如上次平静。他一会儿抠抠墙面,一会儿扯扯头发,夜晚的寒冷也没能遏制住他作恶的手,那床不怎么样的被子直接被他甩去了床榻下,几番折腾他终于感到了困意侵袭,就迷迷糊糊的眯过去后,不怎么踏实,满脑子的离奇怪梦。 梦里什么都有,其中又以季俨的出现最为频繁。 “你老低着头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季俨垂首不言语。 季禾不耐烦了,手执一把破扇子挑起了季俨的下巴:“这么快就不听我的话了,不怕我生气?” 生气俩字儿可能终于拨动了季俨心里的弦,他颤了颤,慢慢抬起头,道:“师尊恨我吗?” 季禾不说话,盯着自己的破扇子出神,季俨又问:“即便师尊恨我......” “既然怕我恨你。”季禾突然收扇,敲了一下季俨的头,“为何还躲我?” “我.......” “你什么你,还不赶紧帮我把被子捡起来。” 画面结束在季俨替他掖被角,季禾猛然醒了过来。 先前被扔在地上的被子好好地盖在他身上,清苦的墨香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季禾板着一张脸嗅了嗅那味道,终于后知后觉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掀开被子下床走了出去。 门外月上中天,竹影婆娑,远处深潭边飞湍瀑流,与之前不同的是谭边还站了一个季俨。 季俨在月光下站的仿佛一块顶天立地的棺材板,季禾终于没了耐心,朝他走了过去,心里嘀咕着:“来就来了还躲。” 见他逼近,季俨身形一僵,看上去大有往后一倒跳进潭里的打算,立马就被季禾给制止了:“你跳个试试?” 他的声音不大,落在季俨耳里却有如惊雷,果然立马就不敢动弹了,只能看着季禾一步一步走来。 “一别百年,连师尊都不叫了?” “......师尊。” 这时季禾终于走到了他身前,既不按套路猛扑上去,也不按常理去打季俨一拳,只是上下扫视了一眼后,漫不经心的说道:“没胖没瘦,日子过的还不错?” 季俨依旧不回话,只低头当一个锯嘴的葫芦,和他小时候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说话季禾也不强求,只是仗着季俨不敢动,又往前走了一步:“以后你再要藏呢,记得把身上的味儿也藏藏。你身上的兰花香就是再隔几丛兰花我也能闻出来。” 白日里还寡言少语的季禾一遇上季俨就换了个画风,他戳了戳季俨,问道:“梦阳君告诉你的?” 季俨点头。 “找我就找我,折腾那年轻人做什么?” 季俨将头扭过来,说道:“我过去......立马就来找师尊了......只是什么都没找到。” 季禾默不作声——那能找到吗,金光过后系统回收改造的彻底,原地连根头发都没有留下。 “我赶来这里时,见他在旷野闲逛,身上有师尊的味道。” “过了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记得住我身上的味道?”季禾哭笑不得,“之后你便给他下了咒,让他循着气味下意识摸进竹林,但是你好端端放狼赶他做什么?” 季俨又将头扭了过去,言简意赅道:“快。” 季禾:“......” 是这么个快法吗?要吃了他? 百年间跗骨之蛆一样跟着季俨的不光只有愧疚,还有对自己的恨,多种感情杂糅,季禾之于他便成了一个不得触碰的禁地,这一点谁都知道,知情人全当季禾不可能活着,连季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看来,只要摇光君不和他公然对立,直接挑起战火,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谁都不信,除了季俨。 百年苦守,千万心魔,一朝成真。他匆匆赶至却发现另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有季禾的味道,他不在的日子里,却有其他人和季禾相遇相处,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季俨就难以忍受——即便他知道这种嫉妒来的毫无理由。 这种感情即便是想想也有些羞愧,于是季俨又将嘴一闭,头一扭,什么都不打算说。 只是这次季禾没这么容易放过他了,他又往前走一步,迅速出手扳过了季俨的脸,诧异道:“你哭了?“ 泉水边水雾弥天,光是站着就能感觉到潮湿,更不用说季俨站了这么久,他的睫毛上挂满水雾,轻轻动一动就球滚球似的掉下来一滴,却不想被季禾误认为哭了。 这个认知让季禾浑身一震,从过去开始他就见不得季俨委屈,更不用说现在,他立马手忙脚乱的伸出手想给季俨擦擦,却不想被季俨一把抓住了手。 “心肝儿,不让我碰你不如自己擦擦?” “不用管它。” “那不行。你的血和眼泪在我这里有同样的功效。”季禾看着他一笑,“我心疼。” 相隔的百年光阴似乎都被季禾吃了,他依旧能这样面不改色的调戏季俨。季俨呼吸一滞,抓住他的手猛然用力,深深吸了口气后说道:“不值得。” 季禾一愣,随即皱眉,道:“什么不值得。” “长沙王府前,我鬼迷心窍伤了你,此为其一。百年间我明知季鸿是真凶,依旧伴其左右,他让年幼的天子从天梯上磕头我在一边看着,他搅的人间将乱我依旧在一边看着,守着这个真相谁也不说,因为我想让所有人都尝到失去的痛苦。摇光君并非明月,只适合活在阴暗的魔界苟且万年。不忠不仁不义,我这种东西不值得师尊感到分毫的难过。” 他一心把自己往坏的地方推,什么不好听说什么,处处挑着季禾的爆点踩,唯独不提自己百年来忍辱待在季鸿身边,处心积虑的保全族人,以及周旋在季鸿与各修士间以保全如今摇摇欲坠的和平的善意,像是故意来找茬的。 不,是来找揍的。 季禾眯起眼,问道:“所以呢?你觉得我该信?” “为何不信。” “因为我百年前就曾对你说过。我信谁都好,就是不信乌合之众和听了别人只言片语就自轻自贱的小崽子。”话音刚落,季禾就抬手打了他一巴掌,过去季俨小他下不了手,如今对着这个比他高的就完全没有压力了,“你想让我说你什么?百年前误刺了我,我恨你入骨?还是天下大乱之首功非你莫属?从别人那里得不到安慰就要自轻自贱?别人说你是肮脏魔物你就该苟且一生?” “季俨,你自己挑一个,你看你喜欢听哪个我就说哪个。” 重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上让季禾色迷心窍,就被这兔崽子的自轻自贱气了个半死。 “你若是自轻自贱,谁还能看得起你?你深更半夜千里迢迢就是专程来讨骂的?!你给我——” 后面一个字原本是‘滚’,不过盛怒之下季禾还是保留了一点理智,没忍心让季俨滚,于是抬脚一踹,直接把他揣进了深潭里。 “自己滚下去冷静!” “躲什么躲,瀑布在哪你人就在哪,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滚回来!” 季禾对着季俨到底是心软,踹完就冷静了不少,转身回屋时余光瞟见了岸边掉了个什么东西,躬身捡起来之后才发现是把扇子。 “这崽子,跟谁学的,百年里都爱摇扇子了。”季禾一边没忍住笑,一边想着,收了扇子晃回去了。 季禾让季俨去冷静,季俨就绝不会阳奉阴违,在寒潭里泡了一个时辰才爬上岸,转而湿漉漉的挪进了季禾的破木屋里。 而季禾也没睡,不光没睡,还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用他这破屋子里唯一一样看上去还有点风雅气的旧屏风挡着,丝丝冒着热气——摇光君会不会冷是一回事,季禾心不心疼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他进来,季禾也不多说话,板着一张脸冲另一边一比,道:“洗洗。” 于是季俨就乖乖的去了。 屋内安静,时有季俨撩水的声音,哗啦啦的全荡在了季禾心里,让他像过去季俨那样静心抄书是没可能的,于是他只好打开了先前从岸边捡回来的扇子看了起来。 不说雅公子的‘秋水人家’,季俨这把扇子就是和平常贵公子的扇面比,也并没有多大的特色。相反,扇面不画山水,不画白鹤孤舟,倒画着庭院。 季禾一边看,一边说道:“你这扇面画的倒也是有趣,旁人都画山水,再不济也提两句诗词,你摆了个庭院在上面是什么意思?” 屏风那头传来微弱的水声,借着季俨的声音响起:“有题字的。” 哪儿呢? 季禾随手翻找,道:“你自己题的?” “嗯。” “画也是自己画的?” “嗯。” “你这段日子学会的还挺多,我先前听传言说摇光君修身养性学丹青,只为画一副扇面,我还当是个谣传。” 季鸿十分明白民意的作用,百年间有关白鹭宫的传闻数不胜数,多数都是歌功颂德,少数可概括为花边,其中就有关于摇光君的——摇光君的扇面。民间谣传摇光君几十年学画,几十年作画,只为画好一副扇面悼念亡妻。不过传言的成分居多,人们也多当其是个乐子,牛郎织女那一拨的——毕竟没什么人相信季俨可以几十年容颜不改。 题字不起眼,季禾找了一会儿才角落里找着,是一行看上去酸不拉几的诗词——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离别苦。 “你还真是......山山水水的你不写,专挑——” 他本就像是呢喃的话音戛然而止,季俨在屏风那头问道:”师尊说什么?“ 季禾没理他,兀自将扇面来回翻看,只恨不得把扇面上画着的每一处都刻进脑海里才好。 画中的庭院在夕阳的余晖下静谧美好,不怎么豪华,带了点常有人住的烟火气,庭院上空有飞花无数,转过去一看有一颗花树。 这扇面上的情怀多少有些小家子气,既不恢弘,也不壮阔,但季禾却觉得这小家子气也来的沉甸甸的,一时间甚至让人难以忍受。 他看着屏风上映出来的季俨的剪影,沉声问道:“你画的哪里?” “......宅子。” “在哪里?” “潇湘和江南的交界处。” “修了多久?” “......记不清了。” 的确记不清了,那宅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季俨亲手所植,一桌一椅皆由季俨亲手摆放,摆在什么地方,怎么摆,摆什么,全按照季禾的习惯来。对着爱人从不说谎的向来不止季禾,季俨也从未忘记过季禾的每一个愿望。 百年间,季俨也就靠这个来加深自己的罪孽感和悔恨了。 季禾恍神间自己晃去了屏风后,看着季俨,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随口一说?万一我只想回天青山怎么办?” 这时候,善于哄人的摇光君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出口,他看上去竟然有一些手足无措,道:“那就回天青山。” “那宅子废了你不少心血,也不要了?“ “不要。” “那你要什么?” 窗外有风拂过竹林,微弱的‘沙沙’声传进房内,很长一段时间后,季禾才听到了季俨的答案。 “你。” 这可能是季禾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放在手心里的滋味,他眼眶一红,没忍住就让眼泪滚了下来。他在季俨惊讶的眼神里跳进了浴桶,趁其不备吻了上去,极尽挑逗。 一吻罢了,他捧着季俨的脸,轻笑问道:“你都把你师尊气哭了,不帮他弄干净,还愣着干什么?” 季俨一愣,转而凑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舔掉了季禾脸上的水渍。 “衣物都湿了。” 季俨闻言想把他抱出去,却被季禾气急败坏的按住了手,道:“抱出去干什么,脱啊。” 第57章 城 季俨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季禾埋头于水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下来的事虽说季禾早有预料,但彻底发生时还是让他忍不住想逃。 季禾这穷酸相,可能是没有准备的,季俨也不至于随身带着,于是两人在浴桶里就着水的润滑来了第一次,进入时季禾浑身不适,紧紧抱着季俨,恨不得顺着季俨往上爬,直让他够不着才好,却在季俨的一声‘师尊’里败下阵来,予取予夺。 等到适应后情况就变了,快/感像鞭子一样一道一道抽在季禾身上,热水所带来的酥麻简直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只好在间隙里拉着季俨的胳膊,颤悠悠的喊道:“去床上,别在水里。” 季俨憋的也辛苦,闻言长眉一挑,附在季禾耳边说了什么,他大概是故意的,说话的气息直往季禾耳朵里钻,钻的他撑着木桶的手险些一软,又跌回去。 季禾回头瞪了季俨一眼,他眼角泛红,隐隐还有泪光,看的季俨呼吸一滞,直接把他一把带去了床榻上。 到了床榻上季禾觉得情况好了很多,笑喘道:“季俨,没看出来啊,说吧你心里肖想我多久了。你给屋子弄摆设,画扇面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有没有想把我按在上面,或者想让我这样......” 他说着,自发在床榻上跪趴了下来,抓过季俨的手放在了自己身后,仰头低喘了一声。 季俨:“......” 季俨清楚的听到自己脑海内一根弦彻底崩断,他不等季禾开口再撩第二次,一把握住他的腰,往后一拉。 季禾到这时还没意识到情况如何,一边喘一边笑道:“你别让我等啊,随便你怎么弄。”说着他借跪位起身,向后一仰,反抱住季俨的脖子,凑过去舔了一口季俨的脖子,“弄哭了最好。” “好。” 季俨身体力行印证了自己那声‘好’,将季禾翻来覆去折腾,起初季禾还有闲心继续撩季俨,很快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季俨有个很神奇的习惯,每回出来时必然要紧紧掐着季禾的腰,让他避无可无,没办法起身也没办法扭动,只有生生受着。而季禾往往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喊的声音都哑了,眼角也被逼出了泪水,这时季俨就会凑过去,像匹狼似的叼他的眼睑,舔掉他的泪水,问道:“师尊,哭什么呢?是因为觉得还不够吗?” 季禾咬牙切齿,只觉得这小子还在装大尾巴狼,于是气道:“是啊。” 很快季禾就知道不能嘴硬了,因为季俨的确没打算放过他,很快将他弄的腿一软,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季俨不知什么脾气,情到浓时就爱附在他耳边叫师尊,一声又一声。初时季禾还觉得烦和心酸,渐渐的就品出了一点别的味道,羞耻感将他折腾的连头抬不起来。 “季俨你慢点儿,你别急......属狗的你,往哪儿咬呢.......轻点,轻点。” 季俨置若罔闻,只在埋头苦干的间隙,叼着季禾的一根手指抬头,注视着季禾哭红的双眼轻轻吻了一下,那过程极其煽情,一瞬间让季禾忘了自己在哪儿,再度失去了一个叫停的机会,生生让季俨折腾到了天大亮时。 季禾满身牙印和红痕,身上虽以清洁干净,体内却还有一点十分微妙的感受,他毫无困意,但累的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越想越心气不顺,于是趁着季俨帮他拨头发时一口咬住了季俨的手指,而季俨压根儿不在意,看上去还有几分欣然的低头在季禾咬出的牙印上吻了一下。 季禾:“......” 上过一次床,人设都变了还是怎么样。 季俨黏人的不行,捏肩按腰都是好的,动不动就要师尊亲一亲才是真的磨人。 季禾起初知道这是季俨心里慌,想做一个确认,因此不说什么,还乐得纵容他,但不知道第多少次后终于忍不住了,怒问道:“让不让人休息了,这么黏糊干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 季俨低眉顺目的认错,行为上贯彻死不悔改,又在季禾身上亲了一口,委屈的问道:“师尊嫌我烦了吗?“ 季禾:“.......” 季禾头疼道:“没有没有,乖乖,祖宗,宝贝,心肝,你稍微休息休息好不好,你不累吗?” 季俨继续低眉顺目:“不累。” 季禾:“......” “我累。” “那师尊休息着,我在一边看着。” 季禾那混成了一滩浆糊的脑子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太对,问道:“你何时走?“ 闻言季俨浑身一颤,季禾立马就知道自己问对了点,于是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问道:“你经常出来找我,这事不稀奇,但若是离开白鹭宫太久,不怕引季鸿怀疑吗?” 季俨大概是心存愧疚,老实了不少,道:“马上就要走了。” 季禾却不在意,还安慰着拍了拍他的手,道:“早些过去,也不用担心我。” “师尊有何打算?” “我?”季禾笑了笑,“搅乱天下这事儿就给季鸿好了,我也没什么兴趣。但你先告诉我,外面是怎么传当初的凶手的?” “.......当初杀了潇湘子与江南世家的凶手有一张与季鸿酷似的脸......野心勃勃,心狠手辣连天青山也不放过.......” “下一句是人人得而诛之,幸得季宫主斩杀?” “......嗯。” 季禾对这些早有预料,摸摸脸道:“我真厉害。” 季俨:“......” 季禾顺道摸了一把他的脸,道:“所以,我得想办法啊弄掉这顶‘帽子’,我戴的脖子都疼......说起来,季鸿登顶的这些年来,在众修士面前画了张大饼,许下了今生的权利与富贵,还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插足人间无可厚非......这话也就骗骗小年轻了,大能谁也不是个傻子,就是小年轻,也该看见了民间每况愈下,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 “信徒的力量总是比想象中更可怕,季鸿有一批十分狂热的追随者,多数决策季鸿本人其实并未参与,都是手下的人折腾出来的.......” 季禾一直以为季鸿十分享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闻言奇道:“那他做什么?” 季俨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他有时会叫人过去陪他喝茶,多数时候......多数时候还是一人待在九渊楼的重霄九上,谁也不得打扰。” 这就有些奇怪了...... 季禾又问:“那天青山呢?” “天青山封山,再无人见过除季鸿外的任意一位峰主。” 季禾心里‘咯噔’一声,他虽觉得季鸿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天青山下手,但难保他突然想不开,毕竟韩诚为什么会死依旧是个迷,季鸿提起时也在掩盖。 “至于大能怀疑的倒是多,其余怀疑的也不是没有.......但多半不出声,只是明哲保身......雅公子与梦阳君都在其列。” 季禾闻言点头,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正常时期下,对于游白衣梦阳君一类的大能,普通修士可能不过是蜉蝣。但倘若是人心中形成了某种信仰,游白衣这一类的大能纵然积威犹在,在信徒与信仰前也会很容易沦为蜉蝣。 蜉蝣撼大树听上去壮烈,但壮后还跟着个烈,谁也不会随意冒险。 “季鸿纵有通天之能,一旦大能联手,他也难逃一死,不足为据,何况他还没有通天之能。因此,突破口便在这个信仰上。”季禾想了想,“信仰这玩意儿说起来坚不可摧,毁起来却也容易,何况季鸿的说法本身也就经不起推敲。” “从何毁?” 季禾避而不答,反而问:“梦阳君见着我后有何反应?” 季俨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他彻底觉得季鸿不是什么好人了。” 原样必不是这样,那位直肠子的梦阳君想必是上蹿下跳才能下此结论,中间又必还有一番纠结波折。 “因此......倘若是我真死了——季俨你手松开点,掐疼我了,倘若我真死了,有关于百年惨案一事定然无从翻盘,但若是我没死呢?”季禾拍了拍季俨,“季鸿此前的诸多言论便不攻自破,这总比‘死无对证’好。何况,江南世家之死的凶手另有其人,你我也都知道,把这个先揪出来,扯出萝卜带出泥的,还怕接下来的事不好下手?” “这时人心必已动荡,只要民间再流言四起......” 届时舆论方向变化,‘轰’的一声,全都能炸掉。 季俨明白了,道:“梦阳君常年出没在这一带,不稀奇。雅公子与梦阳君一向交好,串个门也不稀奇......” “你来此地找我的事必然有人知道,若是你再和游白衣一起过来,游明琰必然起疑。” “说起来。”季俨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游明琰早就暗中监视着雅公子的一举一动了,生怕当初的事迹败露。雅公子其实早有察觉,但完全不在意......” “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游明琰黏雅公子,雅公子宠游明琰,这谁都知道,发展至今,连给雅公子扔帕子的人都没有了。只可惜......“ 只可惜君心不似我心,皆负相思意。 旁观者清,季禾也忍不住唏嘘,有时伤春悲秋时也忍不住想——倘若当初游白衣多关心一些游明琰,没让他在大乱中遭遇那些龌龊,事后又会不会走到这一步呢? 只当是一步错,步步错吧。 没两句的正事说完了,季禾是不愿意辜负和季俨不多的重逢时光的,捏起季俨的下巴,眯眼道:“我看郎君明月之姿,斜飞入鬓的多情眉,含笑的勾人眼......这是有桃花的面向......说,大姑娘小媳妇扔给你的帕子,私藏了多少了?” 季俨面不改色的牵起了他一只手,在掌心亲了亲后,认真道:“我只有师尊这一朵桃花。” “那还是有帕子了?” “帕子都拿去擦花坛,给师尊种花了。” “你还真种了花树?” 季俨想了想,点头道:“嗯。” 季禾来了兴致,追问道:“是什么花?好看吗?红色的?下回要是我过去,花谢了怎么办?” “花不会谢,我刻了咒,四季常开,飘花满天。是红色的,好不好看师尊说了算。” “我说不好看你还能把它砍了?” 季俨认真的点头:“嗯。” 季禾:“.......” 季禾忙解释道:“不不不,好看,我不在乎是什么花,只要是你种下的,种在咱们院子里的就行。” 季俨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含糊不清的呜咽了一声,像是只小狼崽子,说道:“师尊就算真要追问是什么花,我也想不起来了......那花是当初师尊......被我刺中后.......我在路边随手折的.......后来修宅子时,我随手插在了院里,没想到如今长这么大了......”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百年够一株小树苗长成合抱粗的大树,路边随手折来的花枝也有飞花漫天的一日,还好季俨等来了季禾。 季禾心里一疼,捏了捏季俨的手,道:“这么大了不好吗,以后你我二人可以爬上树冠,坐在树巅,藏在花枝里,谁也看不见......” 谁也看不见之后呢?两人心照不宣。 季禾虽然累的半死,但也真是爽到了,爽的恨不得再来几回,可惜还有正经事要解决。 季俨离开,季禾因身体不适不便相送而躺在床上,看的季俨心里一酸,又腻歪了好半天,直到被季禾一巴掌给扇了出去才道:“师尊等几日,我将雅公子与梦阳君带过来。” 季禾示意自己知道了,挥手示意他快滚,直到季俨一步三回头的彻底离去了,季禾才从被子里艰难的爬出来。他自己的身体不比剑修季鸿,练剑也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如今腰酸背疼,险些又跌回了被子里。 季禾揉了揉腰,脑海里不停闪过之前的那些画面,想起自己又哭又叫,转眼又看见自己手臂上的牙印,顿时脸都红了,骂了一声:“这属狼的。” 第58章 城 &nb由于季鸿和季俨一直处于相互制约又相互提防的关系,纵使季俨心里着急,也还是花了半个月才把游白衣和梦阳君带来。 &nb梦阳君和魔族关系较好,早从一些魔族口中听到了有关‘季雁卿’的评价,从来就觉得如今的季鸿和描述里的人不搭,加之旷野外曾和季禾有一面之缘,因此对季俨口中半遮半掩的事实早已信了七七八八。而游白衣虽说一直持中立态度,对季鸿的所作所为却也并不苟同,甚至一度因为季鸿伤害到了游家之本而颇有微词,在听到季禾对百花深处的种种细致描述描述后,干脆也直接信了他。 &nb这直接来的有些草率,背后的意图也不怎么‘纯正’,多半和利益挂了勾,但是季禾并不在意。 &nb结果四人对坐时,最气定神闲的反而是季禾。 &nb游白衣手边的茶水一口未动,摩着杯沿问道:“倘若你真是季峰主,那如今坐在白鹭宫的那位又是谁?” &nb“那是谁有什么打紧的呢?”季禾一笑,用滴落在桌上的茶水在桌上乱涂乱画,“一个不幸生于乱世的可怜人罢了。” &nb只要能找出一个‘元凶’,最好还能让季鸿下台,那么季鸿到底是谁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的确没什么作用,游白衣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问道:“即便是我与梦阳君相信了季峰主这番说辞,你又如何能保证别人会信呢?恕我直言,如今这位季宫主比当初的季峰主有人望的多。” &nb“在回答此问题之前,雁卿有几个疑问,还望雅公子与梦阳君解答。” &nb“但说无妨。” &nb“如今世人对修真的态度如何。” &nb“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只当是一个江湖组织。” &nb“修士中,对那位‘季宫主’的态度如何?” &nb“追随者有之,更多的则对真凶一事持有疑惑,还在观望。” &nb“观望什么?” &nb游白衣此时犹豫了一下,倒是梦阳君毫无芥蒂的说了出来:“有什么好瞒的,老子早看他那副神神叨叨的做派不顺眼了。实话告诉你,那些人哪里是观望,是因为还未触及自身的根本,不敢公然与季宫主对抗罢了。真有机会,那群老鼠胆子滚的比狗还快。” &nb梦阳君光杆司令一个,大不了一死,说的义愤填膺,倒是游白衣尴尬的咳了一声。 &nb季禾将他们的反应收归眼底,看了看季俨,说道:“倘若真相大白,他不再是白鹭宫宫主,而我对他所谓的经营也一点兴趣都没有,两位大可放心。“ &nb“事关重大,成与不成皆没个定数,不好麻烦两位太多,只消帮雁卿传个话即可。” &nb他说着,单手一挥,无数封帖子在桌上一字排开,他又一握,那些帖子便又成堆摆好。 &nb“两位只需替我将拜帖送到即可。” &nb“只是如此?” &nb梦阳君要投诚,果然就是一派赤城,季禾在游白衣不忍心的偏过头去,季俨没忍住笑了时,冲梦阳君道:“如果梦阳君不嫌麻烦,帮我散布个谣言倒也是可以的。” &nb梦阳君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拍拍胸脯,豪气云天的说道:“说。南疆众人虽然不服管,但传谣言这事儿他们平常可没少干。你尽管说,黑的可以替你传成白的。”想了想又补充,“麻的也行。” &nb季禾:“.......” &nb他实在是不知道自豪的点在哪里。 &nb“倒不用这么麻烦,只要传出‘白鹭宫那位季宫主是冒牌货’就成了。” &nb梦阳君有些纳闷,想找游白衣商讨一下,奈何游白衣嫌弃的低头去喝茶了,懒得搭理他,只好又问:“这不是事实?为何还要传谣?” &nb季禾在桌下打掉了季俨闲着没事玩他的衣角的手,道:“比起真相,人们似乎总是更喜欢谣传一些。” &nb“你这帖子上写了一个月后......天青山季雁卿有事相告......是有什么布置?” &nb“诚如雅公子所言,我并不如季宫主有分量,人微言轻,说话可能也没什么人信......但倘若我用了剖丹术呢?” &nb此言一出,在座三人皆是震惊,游白衣看他的眼神终于更认真了一些,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季俨——摇光君差点掀了桌子。 &nb“什么都好,但绝不能是剖丹术!” &nb就连游白衣想了想,也犹豫道:“是啊,季.......峰主,剖丹术为上古禁术,着实太危险了一些。况且.......”他看了眼季俨,“有人还挂心着你呢。” &nb梦阳君没太摸清楚情况,左右瞟了一眼,正准备发出些高见,就被游白衣在桌子下狠狠的踩了一脚,疼的他立马‘嗷’了一嗓子,惊问:“白衣你这是做什么?!” &nb游白衣好整以暇,目不斜视的喝了口茶,随口道:“对不住,没看见。” &nb梦阳君:“......” &nb另一边季俨的脸色阴沉的仿佛随时能滴水,季禾好言相劝半晌也没有结果,反而快被他委屈的眼神给说服了,只好巧舌如簧的搪塞了过去。 &nb说起剖丹这事儿季禾心里也苦,他从前一直不知道原来这世界还有这么逆天的禁术。系统服务员233号引咎辞职后,新上任的那位要靠谱许多,不光替季禾制定了与季俨重逢的计划,连如何自证都规划好了,顺带还给了他剖丹术,对此系统是这么说的: &nb【尊敬的用户您好,禁术·剖丹为自证清白时的绝佳圣品,希望能帮助您顺利通关】 &nb听上去似乎十分靠谱,但是季禾一听,干脆连同他那糟心的剑一同摔了出去。 &nb坑爹呢?!剖丹?!我剖丹了你还让我活? &nb【尊敬的用户您好,只要您不说假话,就不会有问题】 &nb在系统以职位,升职,加薪,对象为誓,再三保证每一句话都属实,并且绝没有副作用后,季禾才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 &nb但他接受了,季俨并不打算接受。 &nb尊贵的摇光君看上去无限落寞,微微侧头,自嘲般的笑了笑:“师尊总是做这样危险的事......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nb考虑过啊,怎么能没考虑过呢。 &nb但季禾只是捏了捏季俨的耳朵,轻声道:“不用担心。” &nb季俨偏头在他的掌心上蹭了蹭:“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师尊......只想着时时刻刻都和师尊在一起,你过去还说让我把你叼去魔界没人的角落里,我现在倒想这么做了......外界兴衰荣辱又与我们有何关系。”他叹了口气,“我一直很担心师尊不见了,我又见不到你了......“ &nb你就不害怕吗? &nb你不想与我在一起吗? &nb后面的话季俨没有问出口,他比谁都明白,他能得到季禾的感情绝不仅是因为狼崽子季俨会撒娇能照顾人,更因为他是摇光君。 &nb季禾要是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大概能揍他一顿。实不相瞒,季禾天天记挂着季俨的狼耳朵与狼尾巴。 &nb季禾正准备开口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变,不止他,另外三人也明显感觉到了荒野院落外设置的结界一动——有人进来了。 &nb虽说二次反转开启之路势必困难重重,但季禾也不想刚开头就受阻,于是他果断起身拜别:“先前所托之事劳烦二位,雁卿先行一步。” &nb而他前脚刚踏出去,后脚就有人轻扣屋门了。 &nb扣门之人并未掩藏自己的气息,运行的功法都在气息里透露无疑——游明琰。 &nb游白衣脸色一变,蓦然想起了来时之路上季俨与他说过的话。 &nb“江南世家之事,如今看来颇有蹊跷。凶手知道如何完美的错开游家家主的视线,也知道一些阵法的画法——如果我没记错,好些阵法在游家书楼里也有一份?” &nb游白衣展开自己的‘秋水人家’挡着脸,只露出了一双含笑的眼睛:“摇光君这是何意。” &nb“没什么。”季俨随手从路边薅了一片叶子,“只是突然想起当年的狮子巷书寓死的有些蹊跷,听说她也是沧海文学网人士,还是明琰公子带我们去见的。” &nb他的话点到即止,游白衣起初并未深思,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 &nb游明琰逛花楼?谁能比游家人更清楚游家的安排,又有谁能够随意进出游家书楼?为何百年来游明琰一直盯着他?到底是因为担心他,还是......怕他知道什么事情。 &nb门外是游明琰,他无视了门内三人不甚好看的脸色,第一眼看见自己的兄长后,才算松了口气:“兄长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还和摇光君,梦阳君一道.......我刚在外等的不耐烦了,便贸然进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吗?” &nb“明琰......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nb“百年惨案的凶手虽以落网,但我心里总没个踏实,向来担心有人对兄长不利,多少有些留意,这些兄长不也知道吗?” &nb游白衣的脸色在此刻有些莫名:“留意?”他轻笑了一声,玩笑般说道,“我险些以为是监视了。” &nb游明琰脸色不变,脸上有一些矜持的无辜:“兄长怎么会这样以为?”他的眼神从季俨和梦阳君脸上扫过,往破烂的里屋里忘了一眼,“还是说有人跟兄长说了什么?” &nb游白衣深吸一口气:“明琰,百年之征后你我兄弟二人有誓,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彼此间不能有半句谎言,是或不是?” &nb“是。” &nb“那你告诉我,据霜之死,和你是否有关系?” &nb“是。” &nb游白衣执扇的手,蓦地收紧,又问:“那江南世家之死,是否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nb游明琰不笑了,他别用深意的眼神从游白衣身后扫过,在季俨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喃喃自语道:“还真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nb“是或不是!“ &nb游白衣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唤回了游明琰的神,他看着游白衣,又道:“是。” &nb“行.......行......”那柄折扇被游白衣捏的‘咔咔’响,显然愤怒至极,“平白无故让别人背了罪名,我却不知道也没想过,这.......凶手竟然一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窝着。” &nb“明琰......游明琰,你——!!!” &nb“我不配姓游,是不是。”游明琰冲游白衣淡淡一笑,“这话你百年之征时就对我说过啦。” &nb游白衣猛然一僵,怒火仿佛都被凝固住了。 &nb“可是哥哥,你不知道或许也不止这一件。” &nb游明琰说着,将自己的外袍随手扔在了地上,之后便在众人惊诧的眼神里缓缓解起了自己的衣带,直到他上身□□,露出了满身陈年老疤为止。 &nb游明琰看着游白衣震惊的神情,一句一句的往自己心坎里捅刀子:“过去兄长不喜欢我,所以肯定也不清楚我被常怀仁他们掳去的事,对不对?” &nb“你.......这伤.......” &nb“他们打的呀。花招可多了,烫的,掐的,割的,咬的,捅的,烧的......他们说闲来不爽,只要尽情折腾游家的小杂种就爽了,说起来......我甚至也不算童子身了?”他冲游白衣颤巍巍的一笑,笑成了一把刀,直直的往游白衣心里捅,“我本来想着不给兄长看的,这么丑,怎么配得上你?但是我......我好疼呀。” &nb“所以......你杀了他们?” &nb“我原本不想动手的,江南世家纵然可恶,可是兄长认我了,待我好了......我哪儿还记得住他们呢。”游明琰又若无其事的将衣袍穿好,轻描淡写道,“但是,他们不该对兄长的游家下手啊。” &nb“他们觊觎游家的位置,日日给兄长难堪,处处想着给兄长使绊......我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也不能容忍有人这么欺负兄长呀。” &nb兄弟间的感情纠纷,实在是没别人插手的份,老实说就是围观也不怎么应该,不过游白衣看上去也不怎么在意,愤怒道:“你说什么胡话?!人命因果是你能随便沾染的?!未来那百条人命偿还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还想修炼飞升吗?!“ &nb游明琰面对游白衣的怒火,天真又莫名的道:“只要兄长飞升就好了。” &nb游白衣被捅的伤口里流出来的都是酸涩的血,他颤声道:“为何要自己动手,这些畜生为何值得你去动手?!你分明也知道,我清理他们只是迟早的事,你为何要下此杀手?!你受委屈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nb姑苏雅公子终于不复人前的温雅模样,君子风骨都泡软在了心疼游明琰的泪水,和气急的血水里,再不见一点踪迹。 &nb“你叫我一声兄长,却什么都不说,那要我这个兄长有何用?!” &nb“怎么能让那些腌臜的东西玷污了兄长呢?”游明琰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小声道,“况且......兄长当初也是不认我的呀。” &nb你都不认我,我就没有兄长了呀。 &nb“兄长能杀的人,我替你杀,兄长不能杀的人,我更要杀。肮脏骂名皆可由我一人承担,诅咒因果只需降临在我一人身上,而兄长......兄长只需要担起一个无小人挡路的游家就好了。沧海文学网子渝,梦阳白衣......兄长只需要当那个白衣就好了。” &nb雅公子游白衣讷讷无言,只觉得每说一个字,心口都在漏风,血和泪都再倒灌,唯有光阴不可从头。 &nb游白衣想伸手拉过游明琰,却被游明琰后退一步错开了,他正待在说些什么,破烂的庭院内却突然狂风乍起,卷起了一地的沙砾枯叶。 &nb来人为修士,功力不凡,心里狂躁,一声威压逼人,灵气四散,游白衣等三人后退几步,游明琰却往后又走了一步。 &nb尘埃落定,逐渐显现出季鸿的身姿。 &nb百年已过,他看上去和当初没有多大的差别,依旧是万事不挂心的疏狂模样,唯有眉心的皱痕泄露了心绪——他很着急,非常着急。 &nb“抱歉打断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对话,雅公子不要见怪。”他像根棒槌似的冲游白衣一点头,又转向另外两人,“只是我大师兄不见了,你们可曾有人见过他?” &nb季俨心里一惊,问道:“韩掌门不见了?” &nb季鸿不耐烦的一挥手:“只说有没有见到?” &nb季俨摇头,季鸿的脸色更难看了,又问:“那二师姐呢?” &nb“也不曾。” &nb季鸿的脸色彻底变了,这时他的云淡风轻也装不下去了,彻底焦躁了起来,但又不好多说什么,转身便要走,走前又回头叮嘱:“我二师姐近来身体不好,连日调养也不见有甚功效,怕是经不起外界餐风露宿,如若知道他们的下落,万望告知。” &nb说着,疏狂的季峰主冲三人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时看见了一边的游明琰,插话道:“还不走?” &nb游白衣身边再无游明琰的容身之处,他深深看了一眼游白衣,最终和季鸿一同消失在了一阵狂风里。 &nb变化来的太突然,即便找到了真凶,也没让这三人开心多少。梦阳君游白衣匆匆告辞,留下季俨一人在原地踟蹰了半晌。 &nb长沙王府一变后,韩诚木杳身体依旧不适,于是修为最高的季鸿独断专行的决定封了天青山,自此再没有人见过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位天青道子,对天青山内部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不过倒有传言说每月季鸿都会定期往返于白鹭宫与天青山之间,有人还曾见他从天青山带回了一人...... &nb那人可能就是韩诚。 &nb季俨再也待不住了,立马回了白鹭宫。 59.第 59 章 季禾对破旧茅屋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由于心宽,他甚至还愉悦的哼起了小调——他的竞技场队友曾对他哼小调的功力做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说是他哼出来的歌比断网掉线更让人绝望。好好一支小曲被他吹的介乎哭丧与报喜之间,颇有催人尿下的功能,刺耳非常,十步以内的活物都匆匆退去,只有他自己觉得挺悦耳。 他一路猫嫌狗不待见的回到了自己的木屋,进屋前还顺手薅了把兰花,顺手还造了一个插花的容器——不过季禾在这方面眼高手低,评论有一套,做起来就如一个残疾。但他心情好,也就对这伤眼的外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愉悦的将一束兰花插在了瓶里,另一把压干,分开压在了书中。 大概是连日以来诸事顺心,季禾的心情好的不同寻常,做完这些后他开始在书山中静坐,再睁眼时已是夜晚,而当他随手抽过一本书,打开时隐约闻出了兰花香时,整个人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露出了一点含蓄的微妙笑容。 “对了。”季禾突然想起了什么,埋在书里的脑袋抬起来了一些,“系统不是说我见过季俨后,帮我完成第二次反转的人物会出现吗?都晚上了还不出现?” 太沉迷于享乐,险些忘了正事。季禾连忙把书丢远了一点,心想:“书香混花香,十足的摇光君味道,实在是太让人犯罪了。” 【由于身体原因,路上多有耽搁,他们马上就到。请用户注意,届时无论他们对您做什么,请务必不要反抗】 卧槽为什么,我要是反抗了会怎么样。 新来的服务员和过去那个画风不同,十分的强硬【反抗所造成的后果由用户一人承担,与系统无关】 .......那你好歹让我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在二次反转中,需要用户本身的能力达到一个值,但由于您的身体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内丹先天不足,无法突破,因此需要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 卧槽你都给了我一个剖丹术了,再帮我弄个丹会怎么样?! 【您自己的游戏,系统不愿意插手再多】 之后季禾就拒绝与系统说话了,静心看起了书,不久后有细雨敲窗,空气似乎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由中心向四周扩散出了一圈又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季禾‘啪’的合上书,起身盯着屋门,敏锐的察觉到有不速之客造访。 来人似乎并无打算隐藏行迹,踩水的脚步声听得分明,再近一些时甚至能听到可以压住的粗重的喘/息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概明白来人没有恶意后季禾心里那点紧张都成了好奇,又等了一会儿,‘不速之客’还是没有敲门,季禾就不耐烦了,干脆上前一把拉开 了门,打算看看来者何人,结果刚打开就愣了。 门外的人一身道袍被细雨浸湿,道冠上有迷蒙的一层水汽,水珠顺着他的鬓角落下,他弓着背似乎还背着什么,看上去正要敲门。 “师......韩掌门.......”季禾一手拉门,想叫一声师兄没有觉得自己一个冒牌货没什么立场,惊的脑内一片空白,在看见韩诚对他一笑后,才如梦惊醒般的错开身,让韩诚赶紧进去。 他将韩诚安置在榻上,就开始手足无措的张罗起来,一会儿想奉杯热茶,一会儿想替韩诚弄干浑身的雨水,而韩诚自始至终只是坐在榻上笑盈盈的看着他,半晌后才开了口,他年轻时的声音和衰老后有一些不同,清亮了许多。 “不必张罗了,我坐坐便走。” 季禾彼时正急中出错的聚水成冰造杯子,闻言差点失手捏碎了薄胎,他尴尬的对韩诚一笑:“外面在下雨,师.......韩掌门怎么也不遮遮。” 韩诚闻言一笑,也不回答,反而问道:“我怎么觉着你很怕我?” 季禾:“.......” 这要他怎么说呢?此前他以季鸿的身份长居天青山,师兄师姐待他不薄,师妹更是百般信赖,结果他是个鸠占鹊巢的,不光顶替了真正的季鸿,还证明了季鸿是个丧心病狂的凶手。即便这一切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代表他能对天青山众人摔的血肉模糊的一片真情无动于衷。 何况那人还是韩诚。 还是和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韩诚。 “你冒死找来了光阴草,解了我和木杳身上的温柔乡,于天青山有救命之恩,该是我们感谢你。”年轻版的韩诚起身,季禾这才注意到他除了背了个什么以外,连剑都没带。 “应.......应该的。” 韩诚走向季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禾。” “处四季之中,得阴阳之和......你父母取名时也是上了心了。” 季禾勉强的牵扯起两边的嘴角,算是对韩诚这个说法做了一个敷衍的明目张胆的回应——上心不上心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人生中得来的第一份属于长辈的温暖来自于天青山。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天青山......怎么样了?” “五十年前,外门弟子遣散,有人在天青山四周画了时间阵,封锁住了光阴。” 季禾心里一惊,没有来的从最后一句话里品出了一点不祥的意味——若是锁住了光阴,韩诚是怎么出来的? “那师兄你的容貌.......” 韩诚闻言笑了一阵,才回答道:“变回年轻时的模样不好吗?你以前不还拿那张脸消遣过吗?” 这事发生在百年前,陈年往事带着时光扬起的细尘扑面而来,季禾竟然也有了一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韩掌门是怎么寻到我这里的,贸然出来......不会来找你吗?” “我恰好在白鹭宫,看见长矜神色匆匆的出门,就知道有问题,果不其然找到了你......师弟会来找我,所以我并不能待太久。”几句话的功夫,韩诚看上去就已经很累了,他往小几上靠了靠喘了口气,才对头快埋进地里的季禾说道,“老低着头做什么,抬起来。” 季禾硬着头皮抬头,正对上韩诚的目光——何其温柔。 “我千里迢迢的赶来,雁卿,你连声师兄都不叫吗。” 那一声‘雁卿’配一句‘师兄’险些让季禾的眼泪流下来。他迎着韩诚的目光,几次张口也没能发出声音,倒是韩诚背后有人说了话——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雁卿......?雁卿师弟在吗?” 韩诚将背后背着的人抱了过来,季禾起初没认出来,在看见那小姑娘‘扫帚似’的眉毛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木杳,他惊愕的问:“师......师姐她——这是二师姐?!” 韩诚轻声哄着怀里哭闹不止的木杳,间或抬头对季禾道:“她修为低我一些,香点的更多一些,光阴草......终究是来迟了。” 来迟的解药只能延缓她幼化的速度却阻挡不了死亡靠近她的步伐。 韩诚一句话便将季禾心里豁开了一个口子,倒春寒的风往里头猛灌,冻的他连是疼是酸都感觉不到了。倒是年幼的木杳活力不减,小短腿蹬脱了韩诚抱着的她手,连滚带爬的就朝季禾的方向过来了。 她手短腿短,爬起来却飞快,韩诚一把没能捞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抱住了季禾的大腿,顺杆往上爬,吓的季禾一把将她抱起来,抱起来后才发现她浑身烫的异常,于是连忙询问韩诚。 “她高烧不退已经好些天了,师弟将她接去了九渊楼也没能治好,可能大限将至了吧。” 一句大限将至再次捅了季禾一刀,差点没站稳,倒是木杳烧的稀里糊涂还笑了出来:“雁卿师弟......” 季禾不知道她这是在叫哪个,于是看向了韩诚。 韩诚知道她在叫白鹭宫里那个,于是面带温柔的笑容说道:“她至今不愿意相信师弟是百年前的凶手,闹了好一阵子了,谁说也不听......她也相信.......从始至终,季雁卿只有一个人。” 但是季鸿的确是百年前的凶手,季雁卿也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她修为散的差不多了,疯的差不多了,命也到头了。”韩诚一边笑,眼里亮晶晶的,看不出一丝湿润的痕迹,话末没收住的颤音却暴露了他的情绪,“算师兄求你,应一声吧。” 季禾咬牙也没忍住哭,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自己不要哭的那么难看而已。 “二师姐......” “哎呀,雁卿师弟你怎么又哭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你想丢人丢去外面吗?” 季禾吞了这无端的指控,只想让这指控更多一些,说的更久一些。 “是有人欺负你了吗?你等着,师姐帮你。师姐打不过就叫掌门师兄。” “没......没人欺负我,师姐不用担心。” “是吗?“小短腿在季禾怀里转了个面向,只是她发着高热,怎么转都难受,只好蹬了蹬腿,一瞬的清明都用在了认识自己快死了这个事实上,”那你哭什么呀?以后师姐可能不在了,帮不了你啦,有事就去找你掌门师兄知道吗?谁欺负你了都要说,心里不痛快也要说,不要憋着,啊?“ “怎么办呀......” 木杳伸出手摸了摸季禾的脸,她的脑子已经不够她想更深的东西了,只好心疼,心疼她这从小坎坷的师弟,也担心未来没人护着他了怎么办。 她想:“这么好的师弟,怎么就这么苦呢?我怎么就不能再多看看他呢?” 这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听上去还有几分愉悦:“对啦,天青的葫芦可以收魂来着,我这就进去,雁卿师弟你以后要是怕,就把我放出来,挡一两个小鬼总是没问题的。” 她见季禾不回答,立马就怒了,蹬腿又踹了季禾一脚:“师姐说话你装什么傻?!听见了没有?!” “听......听见了。” 季禾话音刚落,短腿扫皱眉的小姑娘就痴痴笑了起来,她不多的清明散在了两句话里,随即将魂魄散开,一股脑钻进了韩诚身后的葫芦里。 她生前雷厉风行,一言不合就上手,临死了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甚至没给季禾一个掉眼泪的机会。钻进了魂魄的葫芦仿佛活了一样,左摇右晃的挣脱了韩诚,横冲直撞的朝季禾滚了过来,然后一蹦,直接蹿回了季禾手上。 季禾脸上眼泪还没擦干净,见状有些愣,看了看韩诚,却见韩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走到他身边了,见他看过来,开口说道:“你留着吧。我正好也有东西给你。” “什——” 他话还没说完,就别韩诚伸手一拽,直接压在了榻上,他心里一惊差点翻身滚下去。 【请不要乱动!!!不要反抗!!!请用户服从安排!!】 季禾被系统突如其来的怒吼给吓了一大跳,果然忘了动。 “他的行迹早有显露,我也发现了,只是由于心存不忍,一直没有出手阻拦,想来百年前的祸事,如今的恶果,也是我纵容的结果。”韩诚伸手卡主了季禾的脖子,“我知你此次回来不会放过他,雁卿师弟你要怎么样都好,这也是他该还的罪孽。” 季禾突然觉得腹部有些湿黏,余光一扫才发现韩诚已经一手剥出了自己的丹,如今忍痛说话,脸色煞白。 “师兄,师兄你干什么!!!“ 他是想要一颗好的内丹,但不是这样弄来的。季禾想要挣脱,却发现韩诚这时的手劲大的吓人,他已经挣不开了。 “师兄......我求求你住手吧......我不要了!!我不要!!!” 韩诚因温柔乡之故,修为散尽,内丹却完好无损,这正是季禾缺少的东西。韩诚那颗内丹离体后,自带金光,缓缓的融入了季禾体内。 “你不要难过......也不用觉得愧疚......如今乱成这样,归根究底也是因为我送出的一本心法,我亏欠尘世太多因果,迟早都是一死,如今死得其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有一事算是我求你......” 韩诚一条命全靠那颗属于大能的内丹吊着,如今内丹离体,他离吹灯拔蜡也不远了,正当此时,木屋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季鸿携带着一身风尘出现在了门前,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愣在了原地。 而韩诚对身后的事置若罔闻,只抓着季禾的手,一字比一字轻的说道:“只有一事,算师兄求你......事后以他的身份活下去......你便是天青山季峰主......小师妹......还等着你给他带的花簪.......” 至此,韩诚气绝。 门口与榻上两个本应‘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人皆被韩诚的死钉在原地,只留下一屋子的血腥味,和门外淅沥沥的雨声。 “师......兄?”季鸿喃喃着,向榻前靠近。 而季禾显然还没能反应过来,加之韩诚的内丹与他相融还需一定时间,目前体内正火烧般的痛苦,竟然连阻止季鸿靠近都做不到。 “师兄?”季鸿将韩诚压在季禾身上的尸体抱起来,摸了摸他的脸,又扯了扯他的头发,“师兄?你再不起来我就亲你了。” 韩诚当然动不了的。 “我师姐呢?” “师......姐.......” “不是你师姐,是我师姐!” 随着韩诚死亡,季鸿整个人似乎都失了神智,他暴躁的吼完,环顾屋子一周,找到了躺在地上的葫芦,走过去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挂在了腰间,回身抱起了韩诚就准备离开。 他带着一身寒气,浑身滴水,季禾终于从剧痛里抽出了一丝神智,想着至少将装着木杳魂魄的葫芦抢回来。 季鸿被抓住了一角,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继而摆脱季禾抬腿又走了出去。 而季禾却愣在了季鸿那一笑里。 寂然一笑,满脸成灰。 【用户您好,换丹完成,您体内的修为将保障,连破几个境界,达到与季鸿同等的水准,期间用户可能会感觉到恶心,目眩,腹部剧痛等,请不要惊慌,谢谢合作】 60.第 60 章 季俨赶回白鹭宫,神色匆匆,面色不虞,一路遇到的修士和仆从都只敢低头行礼,在季俨离开后便窃窃私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能让端方温柔的摇光君急成这样。 正被人热议的季俨将白鹭宫翻了个底朝天,连九渊楼的重霄九也照闯不误,旁人连劝阻都不敢——谁不知道摇光君是百年间唯一一个对着季鸿阳奉阴违的人呢。 可惜哪里都没有韩诚。 他心事重重的站在白鹭宫大门前,觉得韩诚的失踪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回去跟季禾说一声,回头却看见重霄九亮起了灯光,他心里一惊,立马飞身掠了上去。 重霄九外门大开,灯火通明,而季鸿浑身湿透的坐在矮几前,怀里还抱着一个韩诚,他见季俨过来,抬头露出了一个吝啬的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季俨站在门口惊疑未定,尤其在看见季鸿怀里抱着的一动不动的韩诚后,更是不安。 不等他说话,季鸿先开口了。 “天青山上我画下的时间大阵被破了,你知道吗?” 季俨:“......” 时间大阵? 修士逆天修行,其中又有光阴不可违逆,而季鸿竟然猖狂至此,连时间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即便他觉得季鸿脑子有问题,还是说道:“不知道,要查吗?” “不用了。”季鸿摇了摇头,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太在意,“那是师兄自己破的。” 说着,他似乎觉得季俨吃惊的表情很有趣,看他半天后又问道:“季禾没死,你知道了吧。” 季俨一听,心中警钟大作,皱眉看着他,有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别这么紧张。”季鸿笑了笑,“我就是问问,我方才跟他见过面了,我也没打算做什么。” “嗯。” “你与他......过去都是怎么相处的?”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诡异,至少不像是季鸿会问的,季俨不动声色的狐疑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想起了过去和季禾相处的点滴,初时几乎全是季禾在折腾他,但如今想来也挺有滋有味的。 他甚至还分出了一点神想:“当初师尊拿狼爪印出来的灯,我是放回宅子里了吧......” 见季俨不答,季鸿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说道:“师兄过去总是疼我......原来他是想剖丹赠人......我却以为......” 我却以为他想杀我,错手防范,加重了温柔乡毒发,最后无药可医...... 他的笑容像是在哭,说是哭又哭不出来,半晌后问道,“来年凛冬,摇光君可愿再与我相聚蜀南竹海,喝一壶茶?” 季俨的回忆骤然被打断,他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看着季鸿一言不发。 而两人当初好歹也是相伴走过许多地方的,这点默契也还是有,季鸿不强求,只意义不明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去找季禾吧。” 季俨不打算多留,抬腿便走,只在门口时迟疑着转身,皱着眉想了想,到底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权力在手,天子也需跪拜在我脚下,修为一日千里,经脉再无阻塞,我能有什么事呢?摇光君,你从过去开始便是如此,要不是心善多情,又哪儿能被我利用呢?“ 季鸿饶有兴味的歪头,眼睑一排红疤都像是浸出来的血,而季俨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了声“或许吧”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缩地成寸,御剑飞行,高中空冷风扑面,细雨如针的刺在季俨脸上时他依旧在想——想季鸿,季鸿说的那句话,以及季鸿怀里抱着的人。 权力,地位,复仇,你什么都有了,你若真如自己所言那般什么都不缺,为何怀里还要紧紧抱着那么一个人呢? 另一边,季禾依旧饱受融丹之苦,经脉被强行拓宽,灵力潮水般的涌进来,像是划了一刀后强行用水冲伤口,各种滋味实在酸爽的难以言喻,季禾疼的想把自己往墙上撞,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 季俨落地时就被挂在框上的门吓了半死,一进门看见季禾疼成这样,立马就转身回去要一剑捅了季鸿,好在季禾的声音虽说气若游丝,但好歹还是有一些,这才堪堪拉回了季俨的神智。 随后在季俨的引导下,季禾体内初来乍到四处逃窜的灵力终于开始规规矩矩的按一定的规律流动,不一会就回到了正轨,季禾想死的心这才稍弱,松懈下来后反倒累的不行,不一会儿就在季俨的怀里昏昏欲睡。 当然坠入黑暗前,他依旧没忘了骂系统。 都帮我拓宽经脉引入灵气了,来的温柔一点不行吗? 新来的服务员听上去比他还理直气壮【如果我不来的凶狠一点,季俨和你不就没有这么一段温存的机会了吗?】 季俨气的差点破口大骂,好在被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季俨亲了亲,这才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彻底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相安无事,季禾那口气顺过来后便勤加练剑,而季俨在一旁偶作指点,闲来无事两人就调个情,腻歪一下,起初季禾还提心吊胆,生怕季鸿不按常理出牌,提早杀了过来,却在一连数日的风平浪静后彻底放下了心来,只当季鸿是因为韩诚之死悲痛太过,于是更加抓紧练剑 ,只求不愧对韩诚最后一番托付。 他心里对韩诚与木杳的死越愧疚,对自己越恨,练剑就练的越发凶猛,木屋周围一片竹林都快被他舞成一片秃瓢,比当初他练折柳时认真的多,连季俨也时常被忽略,每日收手时都因为手臂酸疼的无法抬起,浑身青紫不能触碰。 这样没多久,季俨终于受不住了,在他练剑时截住了他,直接拖回了屋里。原本季俨一片好心,是真心实意的舍不得季禾受累,想让他好好休息一番,谁知季禾自己心术不正,还连带着将别人也想的十分龌龊,他不好好休息,反而不住的撩季俨,最终将季俨撩的忍不住了又开了顿荤。 事了后,季禾昏昏欲睡的坐在季俨怀里,闲来无事便看着窗外的斜阳与竹林,间或扭头亲亲季俨,眼见五月将至,他与众修士相约的时间在即,而季俨每回出去所带来的消息也无不显示外界的留言正朝着他预想中的进行,最后一场大战近在眼前,他却时常有一种提前隐世了的错觉。 “季俨,季俨?” 季俨亲了亲他的头发,应道:“嗯?” “魔界好看吗?” “好看。师尊想去吗?” “你愿意带我去吗?” 季俨笑了笑,将季禾的头扳了过来,叼住他的上唇,说道:“我恨不得现在就把师尊叼过去。” 季禾笑了笑没有说话,终于从悔恨与不甘的紧绷日子里品出了一点悠远的甜意。 直到重回天青山的那一天。 天青山下的无辜凡人一早便被游白衣等人迁出了场子,只留下众修士云集。不知为何,‘修士见天青便绕道走’在百年间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这还是潇湘惨案后众人第一次再见天青山,却发现圣地天青早已不复往日模样。 人丁凋落,天梯上荒草丛生,不像是修仙的,倒像是闹鬼的。 这场景配上众人收到的帖子,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有心思多的立马派遣了自家一些小弟子上山探查情况。 “雅公子,递上帖子的那位‘季峰主’呢?” “如此大事,白鹭宫那位难道都不过来吗?” 问话的人刚一嘀咕白鹭宫那位,就被旁边的人拉了袖子——险些拉成断袖。 游白衣率领着游家众人,面容有些疲惫,对着叽叽喳喳的修士道:“还请各位稍安勿躁,路途遥远,便是缩地成寸要要些时日。” 说着,他一扫众人,便清楚了是哪些人没来。 中立不满的家族门派是有,但也不是全部,还有多少人即便知道季鸿是错的也依旧执迷不悟,宁愿死在那一张不切实际的大饼里也不愿意抬头看看世间。 正当众人渐有不满时,霸道的威压自天而降,众人险些没站住,再抬头时便看见了穿旧长袍的季禾,以及站在他身后的摇光君。 “诸君一别百年,别来无恙?”季禾言笑晏晏,随意的冲众人一抱拳,“雁卿托雅公子与梦阳君送去的帖子,想必诸位都看过了......” “那也只是你一家之言,我们怎能偏听偏见?” “你别急。”他身后有人小声告诫道,“他背后站着摇光君,万一是真的,可别得罪了。” “摇光君?人群中有人嗤笑一声,“外族魔族,自然是巴不得我人间大乱的,谁知真假。” 那人就没刻意压过声音,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跑了季禾耳朵里,于是季禾转头,准确无误的找出那人,冲他浅浅一笑,“摇光君百年来做了那些事,想必但凡不是被狗啃了心,就该有所耳闻。若不是他从中调解,魔族隐而不发,各界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你以为.......”他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你能练到金丹修为?今日是来解决事情的,若是有谁想要哗众取宠,博个名头,那么大可以离开了。” 被嘲讽的那人面红耳赤,愤愤不平的闭上了嘴。 这时游白衣梦阳君等人才各自敛了气息,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分散在各处。 人群中有一老者看上去明白些事理,出声道:“这位......季峰主,非是我等不信,只是这般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倘若真如你所言,白鹭宫那位于百年前嫁祸给您......百年间有多少人随那位做事......此事事关重大,你总得拿出证据让我们相信才行。” “我没有证据。” 人群中立马有人嗤笑了一声,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但我可剖丹自证。” 底下还有年轻人不明所以,稍稍有些阅历的却同时面容一肃,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只是剖丹术危险,我需四人护法。梦阳君与雅公子想必各位无甚异议,摇光君与我关系匪浅,便不在考虑之列,那便由诸位推举出两位来护法,如何?” 梦阳君与游白衣上前,而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众修士终于推选出了两个——一个是先前那位老者,另一个则是个年轻人 。 季禾没做什么评价,只给了季俨一个眼神后,便忍痛剖出了丹。 剖丹的滋味并不好,古时有那不耐疼的,能生生将自己的舌头嚼碎。而季禾却在这疼里找到了一些宽慰,不光是因为自证。 他想:“原来师兄当时剖丹时竟然这么疼吗?“ 沾血的金丹漂浮在众人眼前,至此,季禾对韩诚的愧疚以血和疼的形式缓缓流出。他一擦额头的汗,一手紧紧抠住边上的石柱,像是要把指甲全给撕裂:“内丹已剖,有问必答,但凡一言有假,六道轮回不得入,碧落黄泉不得出,内丹炸毁,魂魄四散,肉身则随天打雷劈化作焦土。“ “有什么问题,问吧。” 台下静默,似是还沉浸在刚刚的惨烈里回不过神,而他们每这样拖一刻,季禾就危险上半分。 为了避嫌而去了一边的季俨一握拳,眼中泛红,沉声道:“各位有问题最好是趁早问了,否则一会儿没得出想要的结果事小。但凡我师尊有什么不测.......” 他阴测测的扫了一眼众人,像是把人往极北之地的冰窖里推,威胁之意言喻于表。 都说摇光君季俨温雅,纵是和季鸿对着干也没见红过脸,却原来只是没有碰上那么一个人而已。 众人一激灵,终于有人问了起来。 “若你真是季峰主,该是金丹修为,如今却入大乘境,为何?” “掌门师兄月余前找到我,以己命为尝,为我换丹,才有了如此修为。” “他为何换丹?” “他是天青掌门。” “潇湘惨案究竟是何人所为。” “白鹭宫那位。” “江南世家死于谁手。” 季禾在这时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游白衣,却见他脸色如常,甚至还点了点头,于是才道:“游明琰。” 众人皆惊,看了看内丹,见其完好无损,又看了看游白衣,见他也面色如常,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所欲为何。”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以解己恨。” “你又为何而来。” “替我天青,替我自己,也替无辜亡魂讨一个公道。” “那你又是谁。” 说到这里季禾沉默了一下,却想起了韩诚死前的那句话,于是沉声答道:“天青逍遥峰峰主,季雁卿。” 不等众人说什么,天青山上便由远及近的传来了声声尖叫。 “温——温柔乡!!!!!!” 此起彼伏的尖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人们正当呵斥,却发现是先前被派去天青山上一探究竟的小弟子们连滚带爬的下来了。 “天青山有时间大阵,阵虽破,诸位峰主却没有完全恢复......而且......” 滚下来的弟子气没喘匀,就有不耐烦的急性子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咆哮道:“而且什么你倒是说句话!” “逍遥峰上开满了温柔乡!!!!” 自天青的韩诚木杳中招后,温柔乡这一鲜有人知的毒花终于名扬天下,而逍遥峰竟然长满了这种花,白鹭宫季鸿时常往来于天青与白鹭宫之间,不可能对时间大阵一无所知,除非就是他自己布下的。 为什么? 是怕有人认出他是个冒牌的吗?! 又因季禾剖丹自证时说出的话,众人惊惧之余终于愤怒了起来。 潇湘子,天青山,江南世家,那下一个会是谁? 我吗? 事不关己时,人们或许只会叹一声可悲,继而高高挂起,若关己则不一样了。 正当这时,远方有人御剑而来,来的十分急,没停稳就往下跳,落地摔了一个狗□□。而众人还没来得及从这突如其来的闹剧中品出一点鲜活的滋味,就被来人的话砸了个七荤八素。 “民间流言四起,说白鹭宫那位是杀星降世,若不除之,大厦将倾。如今各地人民已开始起义,反抗经由那位参与过的一切法令。” 这时就算是先前还想当墙头草的,也不得不站一个队了。 众人匆匆向季禾道歉,请他收回内丹,赌咒发誓的表忠心后,三五成群的御剑赶向中央白露宫,看样子不用季禾等人再操心,他们就能自发的组织起来去推翻季鸿。 匆匆而去的人流中,只有季俨一人逆流而上奔向季禾。季禾疼的浑身在颤,季俨的手也在抖,他一言不发,只在丹将归体的最后没忍住颤音问了一句:“师尊愿意和我过一生吗?” “愿意。” “那你未来便不要再做这般危险的事了行吗?换个法子,慢一点也没有关系。” “好。” 内丹归体,疼痛渐止。 季禾捏了捏季俨的手,轻声道:“我们去白鹭宫解决了那个□□烦,便一起回去,隐居也好做什么都好,再不摊上这些事了好吗?” “好。” 【注意,下一任务地点,中央白露宫,目标,杀死季鸿,危险系数我看看......有点高,你多保重,争取完成了我也就走了】 61.第 61 章 季禾已经没精力对系统‘丧尽天良’的发言做出什么有效的反驳了,事已至此 ,他甚至还感觉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不舍,这不舍来的有些微妙,可能是因为系统是他与生前的唯一一点联系。 要是我再次死亡会去哪里? 【尘归尘,土归土】 修士间之间盛行魂魄说,那魂魄呢? 【魂魄?我看看......如果遭受了重伤,则魂魄四散】 季禾半死不活的躺在季俨怀里,正任由季俨对他‘上下其手’,闻言忍不住眼睛一亮,立马追问:也就是说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这诈尸般的行径除了‘回光返照’外,也有可能是‘非奸即盗’,现在的服务员不是当初那个好说话的,立马就警惕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你猜。不过我说,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分别在即,你也不考虑给我一点表示? 见系统沉默,季禾继续一脸严肃的赖在季俨身上漫天胡扯:你想想你多坑人吧,说是系统,从头到尾没给我什么金手指——闭嘴,什么自助不自助的我完全不想听,来这里最初也是因为被绑架。一路走一路被你们坑,最后直接成了个人人喊打的反派。 系统看上去很想爬过来一把掐死他,但综合种种因素还是忍下了这口气,艰难的反驳【最开始就提醒了你反转,而且我们还提供了第二次反转机会】 说起这个季禾就更气了,对于这种强买强卖的绑架性赠送谁想要?!反正他不想要。 第二次反转机会你也就帮我制定了一个计划,最后如果我不能杀了季鸿,我照样有危险。而且—— 剑法是我自己练的,季俨指导的,你再看看我这把剑,玉清玄明?!玉清玄明是长的很好看,但是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现在是打架不是选美,你给我一个过气网红有什么用?要你何用! 季禾越咆哮越气,差点一把抄着自己的剑往地上摔,虽说他及时忍住了,但挣扎时的动作还是吸引了季俨的注意。 季俨当时正神经兮兮的替季禾探查身体状况与灵力,见他有暴躁的迹象吓了一跳,再三确认只是情绪问题后才松了一口气,转而脸色就沉了下来,把季禾往怀里一带,带的他直接踉跄了一步。 季禾正在和系统争论福利问题,被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拉险些摔倒,当即扭头看着季俨道:“你怎么了?” “师尊内丹刚归体,不易动怒,慎重。” 季禾:“......” 你把我拉你怀里难道我就不动怒了吗...... 季禾虽说这么想,但是终于福至心灵了一把,没有再给季俨‘顺毛’,反而老老实实的趴着不动,继续和系统扯皮。 【你看,要不是因为有我,你当初也不会收留摇光君,更不用说拯救并且攻略成功了】 哦,让我收留季俨的是服务员233号,你不要趁着他离职了就强占别人的功劳,你这样很容易被同事排挤的你知道吗?而且—— 救了季俨? 死了这么多人,你就跟我说你安心了? 谁的命不是命?你们高高在上无所畏惧,韩诚木杳也好,整个潇湘也好,就是死光了也不过是数据清零,大不了以后找个玩家从头再来。 季禾顿了顿,将韩诚木杳等人的音容笑貌从脑海中挥开,一字一句的发问—— 说光阴不可从头,就是你之后再造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以为真的就能抵了他们那条在你们看来“微不足道”的烂命了吗?! 系统终于不说话了,季禾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人全走光了,惊奇道:“人呢?” 这段时间季俨带着他转移到了古树下他都没有发现,也难为他现在还能想起之前的那一众修士。 “全赶去白鹭宫了,雅公子与梦阳君方才也去了。” 这其实不难猜想,百年里世间造了多少的孽,其中就有这些人沉默着助纣为虐的因果在里头。先前只当这是天道安排倒还好,如今一知道那不过是个假冒伪劣的,而他们还跟着胡闹了这么些日子,不说飞升,就是往后还想修炼都不知道有多少账要等着与他们清算,因此只好先下手为强的表明立场,能还一些是一些,不求还清,但总不至于未来死的太难看。 过去他们反抗天道,往后从顺应季鸿到立誓杀之也不过百年,仿佛无论何时自己都是占理的。 说来讽刺,然而古往今来的恩怨,除了极个别外,似乎都难逃这么一个道理。 “你觉得他们能杀掉季鸿吗?” 若说这世间真有谁最想要季鸿的命,除了潇湘子全门外,那应该就是季俨了,但话到嘴边他竟然也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难。” 没有听到‘替师尊报仇雪恨’一类的,季禾反而挺开心,于是他饶有兴味的‘哦’了一声,问道:“为何?” “季鸿独吞一方灵气,修为能力今非昔比,而修士之间的比试向来不是靠数量取胜。” 这倒是实话,修士间相差一个小境界便已经是难得了,更不消说大境界,大能想要一个普通修士的命,大概就和捏死蚂蚁一样容易。而季鸿又是全书主角,若不是凭空杀出了季禾这么一个杀器,想来是没有任何人奈何得了他的,即便是季禾,想要赢过季鸿也不容易。 “这话倒是不假......因此其余喽啰交与别的修士就好,至于季鸿......依你看你我二人联手胜算有几分?” “不算梦阳君与雅公子?” “说是众多修士练手讨伐季鸿,说到底还是有鱼目混珠的杂鱼在里头,少不得要他们二人调配。再说......明琰公子状况未明,游白衣不见得下多重的手。” 季俨早些日子便告诉了季禾那天在他走后又发生了什么,虽说游明琰的狠手下的是有点过了,但这评价由别人来说多少有些不痛不痒,说难听点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个中恩怨情仇是非曲折倒不如留给后人评说,因此季禾并不多提,而季俨也适时的转移了话题。 “现在便去?” 季禾点头,正要和季俨离开时,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什么声音?” 当时他和季俨正站在天青山出山口旁的树下,一听有声音,第一反应便是朝山道上望,这一望只见视线那头球一般的滚过来了什么东西,所过之处未融尽的雪粒子夹杂着乌黑的雪水,泥土裹着草屑,活像一个用来偷袭的暗器。 季禾:“......” 什么奇葩。 而不过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坨‘暗器’已经滚到他面前了,将将过了天青界限。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那‘暗器’终于开始好好说人话了,听声音还是个小姑娘:“对不住对不住,吓着你们了吗?请问白鹭宫往哪个方向走?” 然而她的问题没有任何人回答,那暗器姑娘正低头整理着自己浑身抹布一样的道袍,于是又好脾气的再问了一遍:“对不住,我是天青坤道,没怎么下过山,不知道路。”那小姑娘一直低头扯自己的裙摆和穗子,只是那裙摆和穗子都旧不的成样子了,季鸿以时间大阵拖住了韩诚与木杳的病情,到头却没能让这些无灵的身外之物完好如初。 那小姑娘扯着扯着,声音就变了,像是想哭,又不敢哭出声,这声音季禾熟——那是典型的,骤然没了宠爱又失去了庇护故而不得不坚强起来的孩子的声音。 “劳烦......劳烦为我指个路......来日必有重谢。” 然而事实上不用她重谢,光是能听见她的声音,就能让季禾潸然泪下了。 天青的鬼见愁小师妹苏瑶,历来天地不怕,师兄师姐都宠着,又蠢又能干,唯独怕生不敢下山,却在百年前为救‘季雁卿’,也为扛起整个天青而下了山。季禾百年间曾无数次想,若是有一天一切重回正轨,苏瑶会不会放下心结游历人间,被小商贩哄着买一朵劣质的簪花回来戴戴,却没想过两人再见面竟然依旧是这副场景。 苏瑶再一次下山了,她依旧没有簪花戴。 季禾手足无措,灵巧的舌头仿佛打了结,这时才体会到一字重千斤,压的他连句简单的问候都说不出来,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你师兄呢?” “大师兄破阵后去找七师兄了,临走说不回来了......师兄都不在......我去找他们。” 那小丫头矮的很,偷偷抹起眼泪的时候只看得见一个拒绝与人对视的道冠顶——道冠还有点歪。 季俨替伸手替她戴正了道冠,季禾蹲下身,拿开了苏瑶挡眼泪的手,轻声道:“我陪你去找,好不好?” 苏瑶用力将自己的哭音全给吞了下去,这才抬头,她先看见的是季俨,当即有些发怔,继而才看见了蹲在她眼前的季禾。 季禾看见她先是瞪大了双眼,继而眼泪又来势汹汹的杀了回来——她依旧和木杳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她始终只愿相信那个‘季雁卿’才是他的师兄。 “长矜?” 季俨先是点点头,最后又没忍住在她的眼神里微微低了低头,道:“嗯。” 她又讷讷的转头:“七......师兄?” 这一声险些把季禾的眼泪都给喊出来了,他刚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伸手,便见苏瑶在他点头后突然变了脸色,奋力将他一推,让他猝不及防的跌在了地上。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她哭喊着,下意识想要拔出剑,几次三番失败后干脆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石子对着两人砸了过去,而季俨也只是替季禾挡着,任由那些石子砸着自己,却并不反驳。 “说好的会回来呢!人呢!!说好的回来过节呢!!!” 苏瑶哭的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而另外两人面对着这样的责难无法反驳一句话,只能心如刀绞的受着。 “一百年啊季雁卿,一百年啊!!“ 人在悲哀之极往往会忍不住放声哭嚎,以头抢地,季禾曾以为他远离这样的大悲大喜很久了,却不料骤然遭遇了此情此景,只觉得一路从头皮麻到了指尖,唯独不敢流泪,生怕对不住苏瑶的每一声责问。 苏瑶哭的喘气,她本就容易冲动,好不容易拔出了凤鸣,却颤的连一招基础的起手式都摆不出来。倒是季禾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无视季俨的阻拦,迎着苏瑶的剑尖走了过去。 “让你等这么久,是师兄错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向苏瑶,而苏瑶哭着双手握剑,闭着眼睛看也不看。 “但是师兄没有骗你。” 他贴着苏瑶高举的剑走过,那剑乱舞之间不小心蹭破了他脖子上一层油皮,季俨吓的肝肠寸断,倒是他完全不在意的走到了苏瑶身前,从清苦的长袍里摸出了一枝花簪——那是他百年前看狮子巷书寓游街时买的,后来季鸿还给了他。 “你说想要簪花,师兄都记着的。” 苏瑶睁眼,呆愣着看着季禾拿着一枝簪花靠近她。 季禾将那枝簪花插在了苏瑶道冠下的发髻上,轻声道,“百年前的样式,可能不太好看了,以后再买新的,原谅师兄好不好?” ‘哐啷’一声,凤鸣落地,苏瑶低头大哭,哭声震天,仿佛要将百年来的惶恐与委屈都在这一刻落个干净。 远处中央白露宫由众修士发起的讨伐之征早已在梦阳君挥剑时开始,白鹭宫大门破,两方人马在九渊楼前杀的昏天黑地,鲜血与修士的尸体也没能堆出一条通往‘重霄九’的路,一时间恍若人间地狱,相识百年大战的情景再现。 而在天地间的另一头,天青苏瑶却在为重逢而泣。 只叹天地浩渺,百年光阴如洪水,这世间却清浊不辩,让仇恨循环往复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三人启程去往白鹭宫时,离讨伐之征已过去了一天,苏瑶的双眼已肿成了俩存在感颇为理直气壮的核桃。 这时季禾吃着满嘴的风,终于想起了一个问题:“黎子玄呢?” 苏瑶嘶哑着嗓音,在剑上手口并用的表示道:“他说他也要去,我一看,这炼丹的废物点心下山不是给人送肉吗。” 季禾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问道:“然后呢?” 苏瑶理所当然道:“于是我便将他揍了一顿,绑在三清大殿的柱子上了。” 季俨没忍住笑了起来,笑的苏瑶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我还绑了三圈儿呢,上了咒文的,他应该跑不掉。” 季禾:“......” 他扶住额头,低声笑了起来,起初干巴巴的,后来从想象的画面里品出了一点滋味,终于笑出了一点真心实意,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大概即便沧海桑田,也还是有什么能够初心不变吧。 【用户你好,经商讨,如果您能成功完成下一个任务,系统将会送您一个意外礼包】 ......嗯? 第62章 完结章 季禾一愣,没想到自己爆发性的一次争论还获得了成果,但没来得及细问,白鹭宫就到了。 白鹭宫的情形与季俨和季禾心中所想并没有什么差别,双方皆把这场混乱当作了判决谁对谁错的标准,因此杀起来毫不留情面,不说出手刁钻,就连下三滥的招数他们也是照使不误的。一时间法宝与符咒齐飞,骂声并吼叫一体,十分‘热闹’。 季禾他们一进门就看见了这场景,正准备掺一脚时却被另一边的怒吼吸引了注意。 原是一名誓死跟随季鸿的修士正被三四人围剿,奋死不敌,末了暴喝了一声,看上去狰狞异常,只可惜没吓着对手,反倒一嗓子将另一位打算从背后‘征讨’他的修士的筷子腿吼成了两根不中用的面条,摇摇晃晃的跪了下去。 若不是情形不对,负责围剿的修士大概想笑一笑。 季禾:“......” 实在是太长脸了。 站在半空放眼一望,实际上就能将战况看个七七八八。 季鸿那边的人看似都是群怪胎,但一心求活,纵使人数不比讨伐的,一时间倒也勇猛异常。倒是前来讨伐的一些人,浑水摸鱼的扛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心里却暗怀鬼胎,藏头露尾,结果反倒拖着别人一起落了下乘。 这时有眼尖的在抬头的间隙看见了他们三人,立马猪突狗进的在杀伐里挥出了一条血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三人身前,直接忽视了苏瑶,冲另外两人说道:“季峰主,您可算是来了,那奸人藏在九渊楼内闭门不出,手下喽啰阴狠歹毒,我们如今落了下风,还望您出手扫平。” 那人说的情真意切,只差声泪俱下,配着他的血污显得很有一番说服力,但季禾眼尖的扫了扫,发现他这浑身的‘肝’与‘脑’没一样是他自己的,倒是眼泪鼻涕涂了地。这一看,饶是季禾再想让季鸿下台,也不免对这人心生厌恶,没忍住就棒槌了一把,道:“谁说我是来帮你们扫平这些人的?” 那人哭了一半刹不住车,正想张口接一句‘季峰主英明’,突然发现状况不对,于是抬头一看,正看见季禾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我盯着九渊楼那位呢,那位什么水准你我皆心知肚明,这些个‘喽啰’便交与你们了。” 那人能屈能伸,见季禾这里走不通,便将目光转向了一边号称温和仁慈的摇光君,道:“摇光君,魔族与修士如今可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若是我们败于这一战,以九渊楼奸人的脾气,只怕魔族也难逃一劫啊。” 温和仁慈的摇光君站在季禾身旁,笑的如沐春风,闻言摆出了一点矜持的诧异,道:“我族归隐魔界多年,结界也完好无损,不知难逃一劫从何说起。”说着,他看着那人震惊的脸色,又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关心,“半空中随时会有危险,战场上又瞬息万变,你所言极是,还是赶紧下去助人一臂之力还好。” 这时那修士才算看明白了,季峰主与摇光君就是来看戏的。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一直安安静静的苏瑶突然‘动如脱兔’了起来,不经意的一撞,直接将他撞了下去,正好砸在了季鸿那边的人身上,将那人压了个半死,也算是立了个功。 苏瑶往下望了望,带着一点不显山漏水的得色,问道:“师兄,我们帮谁?” 季禾闻言看向她,问道:“帮谁看不出来?” 苏瑶这人不是不聪明,只是她的聪明分时候,份额也少,如今显然是被先前的那场大哭掏空了脑子,闻言皱起了眉,纠结半晌后才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下去?” “不着急,下面还在狗咬狗,咱们也别掺和。” 苏瑶不着急了,但更困惑了。 于是季俨适时出声解释道:“师尊的意思是,眼前情况未名,‘墙头草’随时准备倒戈,还没被割干净,等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是硬仗,小师叔不必着急。” 苏瑶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探头往下看去——一名修士先糊了敌人一脸符咒,转身却又下狠劲踩了‘战友’一脚,顿时对季俨说的话理解透彻了起来,乖乖坐在剑上等起了时机。 而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战场上死的最快的永远都是心智不坚的。 星云密布时,先前还站着的人已经倒下了一半,半空中都能闻到一股十分恶心的黏稠血腥味。没了那些‘搅屎棍’后地面上金光火光一片,杀声反倒更齐整了一些。 半空中漆黑一片,唯有重霄九上有一点灯火如豆。 战场氛围的第一次转变是从九渊楼大门第一次打开开始的——游明琰出来了。 他依旧穿着游家白袍,提着一把无名的剑,稍显女气的阴柔面孔上还端着一点天真的笑意,四周寂静一片,他环顾了一圈后,轻声说了句‘承让’,随即身如闪电般的出现在了战场上,一横剑便刺死了一个。 这时人们才将他与先前‘季峰主’口中那个凶手视作一人,不知是谁先嘶吼了一声,随即战场上又动了起来,情况比先前更为凶险,而苏瑶也是在这时下去的。 而季禾与季俨依旧站在空中,俯瞰着下方局面,很容易便注意到虽说游明琰已加入战局,但游家兄弟两人却一人战东方,一人战西方,各杀各的,毫不干涉,倒也和谐。 空中有风声猎猎,季禾突然问道:“你说游白衣会大义灭亲吗?” “难说。” 的确难说,游白衣不见得能容下这么一个游明琰,即便他容下了,别人也不会允许他容下,但归根究底游明琰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季禾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问道:“若我是凶手,你又当如何?” 季俨转头注视着他,双瞳漆黑如夜,像是在判断季禾到底在想什么,半晌后他也笑了笑,转过头去,问道:“师尊问摇光君,还是问季俨。” “都问。” “摇光君会先杀了你,然后季俨会陪着你一起。” 从很久以前开始,季俨似乎总能在无意识间刺季禾的心窝子。 季禾一怔,正想抬腿踹他一脚,便听见下方九渊楼传来了‘轰’的一声,像是门被踢开了,他立马没了玩闹的心思,与季俨对视了一眼,终于落地加入了战场。 季鸿出来了,韩诚的尸体并没有被带出来。 他一身道袍,道冠却不见了,长发披散,手中还拖着一把黑白花纹交缠的软剑倒影,傲然出楼,眼睑上的伤疤在火光与金光中仿佛活了过来,极尽妖孽。 他甫一出门便有离的近的冲上前,却连季鸿是怎么出剑的都没看清,立马就被刺了个对穿。而季鸿只是轻轻抽剑,就让热腾腾的血气溅了一身,一些直接飞上了脸,而他不在意的擦了擦,对着众人挑了挑眉,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季禾身上,露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笑容,轻声说了句:“终于来了。” 他正准备抬腿,却突然感觉到杀声一片的白露宫广场上有一道直冲他而来的剑气,他正准备回击,却发现那把剑是凤鸣,来人正是苏瑶,于是立马收住了招式,只是两指一并,夹住了苏瑶的剑:”师——“ “坏人!!!你把大师兄还给我!!!” 苏瑶浑身脏兮兮的,就连哭出来的眼泪也是脏兮兮的。 季鸿那声‘师妹’最终还是被咽回了喉咙里,他低声笑了笑,说道:“剑修可以多情,但出剑时不可为情所动。你是剑修,不是剑客,明白了吗?” 说完,他随手一挥,便将苏瑶挥了出去。苏瑶原本以为这一下至少能让她撞塌两堵墙,却不想那股力道只是托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最终安安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还是没什么人的地面。 苏瑶莫名其妙的爬起身望了回去,却发现季鸿早已不在原地了。 季禾看着季鸿向他走来,心里突然毫无预兆的生起了一点十分微妙的感受——他觉得季鸿不像是来杀人的,反倒像是来慷慨赴死的。 季鸿走至季禾身前,先是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才友好的问道:“摇光君不在?” 季禾同样笑着回答道:“我以为你并不想见他。” 季鸿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一幕看上去有些滑稽,本来最应该以刀兵相见的两人却在战火里笑谈,谁也没有先动手的意思。 “你来的有些迟。” “掌门师兄呢?” “葬了。” 季禾皱眉:“葬在哪儿了?” 季鸿一笑:“不告诉你。” 倒影随着他的话音一同出鞘,而季禾早有准备,在见到寒光的一瞬就跳了出去,玉清玄明同时出鞘,在季鸿近身时便用了一招‘九转归一’将他推开了老远,而季鸿以倒影插地,缓住自己后退的趋势,随即拔剑,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季禾身前,不等季禾反应,折柳问情第二式便已出了个起手式。 折柳第二式的特点便是一个‘缠’,能缠的对手心力交瘁却有无法摆脱,像蛇又像蛛丝,猎物挣扎的越厉害,它们便‘缠’的越紧,直到将人生生缠死为止。 这招季禾想了很久也没有个合理的法子,因此只好使了个阴招,他一早便让季俨藏在暗处,趁季鸿专心对付他时出其不备,好为他挣得一丝喘息之机,以便他破招。 摇光君修为不低,剑招更不差,突然出手果然让季鸿回身挡招,乱了一瞬,虽说只有一瞬,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一瞬便已能够解决很多东西了。 季禾趁季鸿回身的瞬间,连如何控制季鸿都不想了,反手就是一招两仪化形,蛮狠粗暴的破开了折柳二式,他随即提剑劈向季鸿,季鸿以手中倒影大开大合的挥退了季俨,随即提剑挡于胸前,倒影和玉清玄明摩擦蹦出令人牙疼的金石之声,但季鸿紧要牙关,竟然还有丝丝笑意。 季鸿的笑意转瞬即逝,他突然卸下手中力道,虚握倒影,让季禾一身冲劲无法收住,只能笔直的向前撞去,而季鸿此时一闪身从玉清玄明的剑锋下滑过,刚稳住身形便提剑刺向季禾,好在季禾反应及时,在空中强行转身,剑尖也直指季鸿。 眼看着两人打算来一个‘同归于尽’,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咔嚓’一声碎响,季禾与季鸿同时一愣,视线下移,到了季鸿腰间的葫芦上。 他们那‘横眉倒竖’的二师姐的魂魄以小姑娘的形态出现在两人眼前,她像是十分无措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战火,随即又为眼前这两人自己到底该帮谁绞尽脑汁,只是情况危急,容不得她多想,于是那透明的魂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两人中间一挡——替季鸿挡了玉清玄明,又替季禾挡了倒影,而她自己却在两把剑的戳刺下笑了笑,以口型说了个‘练剑的时候小心一点’,便烟消云散了。 她可能以为季雁卿在练剑玩呢。 季禾和季鸿的剑皆停^_^以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停在半空,两人面对如此变故皆是反应不及,随后又从一点残魂里品出了一点什么滋味,都红了眼眶,浑身暴起杀意。 季鸿起手便是折柳第四式里的最后一招,以一个横扫的弧度劈向了季禾,而季禾则跃向半空,以同样蛮狠的剑招劈向了季鸿——那是他百年间苦参,最终在季俨的指点下练成的只有一招的杀招。 ‘情为何物’对上‘苍生何辜’,两把名剑皆在主人的灵气与杀意里颤抖,发出独属于嗡鸣的金石之声,最终先撑不住的竟然是倒影。 ‘嚓’的一声,倒影应声而碎,季禾一愣,季鸿却在他这一愣里躲过了玉清玄明杀气里的余韵,回身向另一个方向扑去。 猛然没了着力点,季禾往前踉跄了一步,看着倒影的残骸有些怔忪——季鸿是故意的。 而他随即便明白了季鸿为何要故意来这么一下。 季俨一直在身后替两人清理战场,想扑上来搅浑水的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而正当他一脚踹开剑上尸体时,却感觉到有人向他扑来,于是他回身一刺,带着极强灵气的一剑正笔直的插在季鸿的腹部内丹处。 季俨瞪大眼,似是不敢相信,险些没握住剑,季鸿却握住剑身,又往自己体内送了送。 “你——” “算是还你的。” 只当是还了蜀南竹海里的初遇,与之后无数次竹林品茗。 可能还不清,但也只能还到这里了。 他生前疏狂无边,死时却平淡无奇,和白鹭宫里横陈着的无数具尸体并无不同——最多也只是比人长得好看了一些。 季禾撑剑走近,还有些不敢相信,却听见远处一声暴喝。 原来是季鸿已死,众人便将目光放去了另一边的游明琰,他们多数人不敢对着季鸿说一点屁话,对着游明琰倒是大放厥词的无所顾忌,脏的坏的都用来骂他,法宝剑招都用来杀他,正当他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时,却被一道雪亮的剑光迷了眼睛。 湛芒出鞘了。 他身后站了一众身着白衣的游家弟子,将众修士与他弟弟之间划了一个泾渭分明。 而游明琰满身血污,不知是哭是笑,只深深的看了游白衣一眼,转瞬就御剑飞了出去,而但凡想追的,皆被游家弟子的剑拦在了原地。 “雅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游明琰做出那等事情,难道游家还想袒护?!” 眼见众人情绪高涨,雅公子游白衣笑容不再,转身冲众人说道:“家丑既已外扬,我等自当清算,不劳各位费心,有这个功夫,不如担心担心你们脚下的地。” 说着,他毫不留恋的一跃而出,众游家弟子紧随其后,只留一众修士一边愤怒一边莫名其妙,不知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正当此时,人群中不知有谁尖叫了一声,随即气绝而亡,众人惊惧,原本只当还有‘余孽’没杀干净,四处检查无果,反倒是又死了几个人后,才有人惊声叫道:“不是!!不是白鹭宫余孽!!是先前流血死人太多,怨气冲天,白鹭宫......白鹭宫的封魔大阵松动了!!!” 不说封魔大阵下压着多少不可一世的冤魂,光是小喽啰一拥而上也够人喝一壶。而这些人虽说不一定在意白鹭宫破不破,但他们很在意大阵彻底毁坏后,放出来的亡灵冤魂会不会为祸人间——那因果可是要算在他们头上的。 于是先前还气葫芦似的修士顿时成了瑟瑟发抖的鹌鹑,拆东墙补墙的手忙脚乱的补起了大阵,那大阵却被补的越破越厉害。 有黑色的怨气见缝插针似的从地砖缝里冒出来,见谁缠谁,直到将人缠成一具干瘪的僵尸为止。而那些黑魂“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便被修士斩断,也能立马严丝缝合的连在一起,来势更凶。眼见地面颤动的越发厉害,冤魂的怒吼越加凄厉,终于有人率先忍不住跪倒在了地上,喃喃道: “补阵......要以魔族之血封阵......但魔族隐于魔界不出.......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绝望蔓延的永远比希望快,不出多时就跪了一片,甚至还有悲观一点的直接想找块石头刻点墓志铭,只期望千百年后有后人能发现了。 “季俨你干什么?!!!” 正当众人绝望之际,却听见白鹭宫另一头有人大叫,他们顺着望过去,才看见季禾与季俨,其中季俨以剑刺心,鲜血直往大地流去。 众人这才想起来季俨是魔族的少君。 而躁动的大地也随着摇光君心头血的流入渐渐平息了下来,亡灵涌出的势头终于停了下来——封魔大阵再一次被封住了。 经过一番大起大落,那些人似乎也忘了过去的种族只之见,无论是诚心还是做戏,皆是脚一软跪倒在地,随即朝着季禾与季俨的方向膜拜朝礼,感恩戴德话喊得嗡嗡一片,像是在颂歌。 “摇光君仁慈有义,季峰主神勇无双,皆当世表率。” “中央白露宫理应由有才德之人入主,恳请二位莫要推辞。” 中间有人提出异议,也被众人呵斥了回去,像是一群最虔诚的信徒——他们百年前也是这么将季鸿捧上位的。 只有一个苏瑶从亡灵圈里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季禾与季俨身前,在看清季俨身上流出的血后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有一些晕血。 “师.......师兄......长矜......长矜他......“ 她哆哆嗦嗦的想镇定下来,却越来越六神无主。 而季禾不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忘了回话。反倒是季俨最为镇定,他拍了拍季禾的手说:“我有分寸,血快止住了,没什么大碍。” 季禾不回话,季俨努力的探了探头,却被苏瑶一把按了下去,只好乖乖的躺在季禾怀里,不一会儿却感到自己的手背上一片湿热,于是手足无措的就换了一个人了。 “师尊?师尊你哭了吗?” 先响起的是季雁卿的吸气声,之后才听见他说话。 “季俨......季俨你傻吗?心头血对你而言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季禾的眼泪止不住,全是吓的,“说放就放,你倒是想想啊?!你以为就你能耐吗?!” 苏瑶本来想安慰,却突然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太对,于是规规矩矩的缩在了一边,当起了一颗巨大的人形蘑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不该插话,有生之年第一回为黎子玄不在身边感到惋惜。 季俨看上去想安慰一下季禾,却突然又笨嘴拙舌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晌说不出话,反倒又被季禾吼了一顿:“编什么理由,好好躺着!!” 于是季俨就老老实实的躺着了,但他又心疼又觉得委屈,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声:“别人也很重要。” “摇光君心怀天下。” “季俨也曾在天青山问师尊,除天青众人外,其余人类对你而言重要吗?” “师尊当时说很重要......” 季禾一愣。 “那不光是摇光君的责任......对我而言,他们也是师尊的手足同胞......” 季禾终于没忍住俯身亲在了季俨干裂的嘴唇上,而苏瑶一边哭一边笑的捂住了双眼。 【恭喜用户顺利完成任务,系统将自动离体,为了奖励用户,韩诚,木杳,季鸿等人的魂魄将重新聚拢,再次进入轮回】 系统提示音响起,于是季俨和苏瑶便看见好不容易才止住哭的季禾突然又让泪水绝了堤,随后竟然哭出了声音。 “师兄?师兄你哭什么啊?我们可以回去啦!” 季禾不说话,只把苏瑶的脑袋按了下去,让她闭上了那张时时刻刻都在糟心的嘴。 远处众修士依旧在朝拜,呼声不绝,而此时天将破晓,第一缕曙光洒在了这个曾尸横遍野的地方,有碎金一般的魂魄自四面八方汇聚,缓缓升空,更远处有白鹭盘旋起舞,飞至九渊楼上空,清亮的鸣声划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没有与生俱来的罪恶和无休无止的耻辱。 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