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俏丽我霸道》 楔子 此时天下三分,东北蒙周、南居凤来、中原及西北之地皆归夏商。 三国中夏商幅员最为广阔、国力最强,国都建安。 蒙周次之,是个在马上立业的国家,定都承平。 幅员最小的凤来则是唯一一个几百年来以女帝传承的国家,虽国势不及夏商、蒙周,却也数百年屹立不倒。 夏商 建安城郊 “小孩儿,跟我走。以后你天天有好吃的糖葫芦……”秦倾翻翻白眼,自顾自吃着刚烤熟的红薯,很香。 “小孩儿,我身上的衣服漂亮不?想想你以后也天天穿这样的新衣服……”秦倾撇撇嘴,挠挠身上这件新做的乞丐装,挺好。 “小孩儿,跟我走!以后就不会过苦日子、不必乞讨……” 呼……这个女人很吵!一天内来了三趟,连难得偷闲打个盹都不行。 每次,她总掐着点找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过来讲话,像要拐卖小孩吧,又不全像。 毕竟这女人身后隐藏的随从,可以把她一按就带走了事,可若不是拐卖,一个七岁的小乞丐……呃,勉强算是个小乞丐头吧,能有什么值得这个女人图谋的? 但,天上掉的馅饼,多少有点问题。 秦倾眉头略蹙干脆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走人。 “小女孩儿,站住!跟我走,我教你修习天下至宝《葵花宝典》和《莲花秘籍》……” 秦倾的两腿顿时有点迈不开了——不是因为对方揭穿自己是“她”而不是“他”,只为这“葵花宝典”四字。 这里也有《葵花宝典》?传说中那个“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的《葵花宝典》? 噗,可女人怎么自宫?! 再说,这一年来,也没任何症状表明自己穿到同人来了呀。 正琢磨着,身后的女人已走前两步弯下腰,在她的耳边煽情地加了句:“修习神功,让你从此享尽女人的百般好处、却没有女人的任何麻烦……” 嘶,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像广告词儿呢?说得天花乱坠却常常货不对板。 秦倾眉头再皱——但自己怎么还就动了心呢? 啧啧,没有女人的麻烦、享尽女人的好处……难道这意思就是:男人“自宫”了还能有功能不成? 她上下看看自己单薄的小身子,虽然一身衣服还算干净完整,但显见着情形苦了点。 穿越过来当孤儿已一年多,为了这个夏商朝里女人的地位很不高——大部分的女人都自小缠足,一年多来她一直以男孩的模样混着,人也早已从失落、极度的不适应到了不得不适应,天天灌输自己“活着就有希望”的理论知识,好容易把自己拉拔大了些。 如今,正打算靠自己不多的本事一点点起家立户,却来了这么个女人。 是啊,自己再大些后,怎么办?这里……很不方便啊。 捏了捏手心,她抬起头,真诚地看着女人:“疼么?” “不疼。” “练完能回不?” “能。” …… 初成(1) 八年后 凤来南山 楚门 “小七,上月我欠了栖客居的酒钱,莫忘记从我这月薪俸中扣了送去,再同我家大成关照一声……” “七儿,这月我家小四的那份你就拨给小三吧,上月他打碎了小三的一个前朝笔洗……” “七妹,这月薪俸你帮五姐我一分为五,大儿、三儿各占其二……” “小七,就她们最麻烦,我就一份,都给我们家齐儿……” “七师妹,我这月的薪俸都赌输了,所以你就不必费心了……” “小妹,我在江南坊定了把匕首,月中就会送来,麻烦妹妹帮我把尾款付清了……” “……” “好,都记下了……”楚秦倾执了笔长叹口气,正看着抬手打算合上账簿,忽地却已纵身一跃、人影一闪拦在了门口,而在她背后的两扇大门也飞快地关上,就连对面的窗户也都整齐地“咔”一声落了锁。 “都、去、签、字!”声音回荡。 顿时楚门账房内一片寂静,屏息良久,终有人回过神来。 “秦倾妹妹,都这么熟了,怎么还要姐姐们签字呢……”站门边左手的那个劲装女子边说着话边上前拍了拍拦在门口的窈窕少女的肩膀。 “不行,亲姐妹明算账!” 楚秦倾嘟着嘴、神情甚是坚定。 “哎,小妹,师傅交代的差事万分紧急,姐姐们回来补签如何?”右手边持着弯刀的蓝衣女子面现焦急。 “不行!” “为何不行?姐姐们又不会赖账。” “姐姐们是不会赖账,可楚门这辈合共一十九房,每房皆为人中楚翘、男儿楷模,姐姐们个个英明神武自是应付自如,可小妹我实无各位姐姐的手段风采。一位姐夫来一次小妹都是擦汗、抹泪,若十九位姐夫同来,小妹尸骸无存。所以,还请各位姐姐念在姐妹多年的份上,手下留情、签了簿子,待众位姐夫来问时,小妹也好一一呈给他们过目。” “呵呵……呵呵……”屋子里环恃的六个女人顿时弱了气势,“七妹就说是姐姐们交代的不就行了么……” “不行!大姐你私欠酒钱,无凭无据、小妹一无法入账、二无法让姐夫信服;二姐家的笔洗钱不如由小四姐夫自己领了薪俸家用再还给小三姐夫;三姐家的新人按规矩入门前三月可享双份,如今已是第四月,妹妹若这么空口无凭地给了,恐怕三姐家的大姐夫第一个就不答应;四姐……四姐家倒只有一房姐夫,可四姐啊,您那位新娶自蒙周的齐郎端地是好难应付,妹妹派了人送东西去、从来就是被砸出来的,说是哪有女子养家的,姐姐又没交代过他,妹妹可不想自己再去一次挨一顿打还不能还手;五姐赌钱违犯门规……这倒是该由律法堂管的与妹妹这里无关,可您都输光了妹妹我这月拿什么给三位姐夫们啊;六姐……六姐你的匕首一定极其、极其昂贵……” 初成(2) 六人听得面面相觑、默不做声。 逃,看来不太现实——这楚门账房的窗户都被七妹于月前用拇指粗的精铁条给加固了;打,自然不能打,姐妹情深、怎么能打呢? 何况,打完谁给办事啊! 想这账房的差事实在繁琐磨人,谁都不愿意做、也谁都做不长久,唯有这位最小的师妹被师傅胁迫地无法才接了手…… 可签字吧,这些事儿就都落在明处了,下次回来,指不定要安内多久。 于是,思量斟酌后,六人齐声道:“那这月月俸,便麻烦七妹按门规发于各房吧,其他的事就不劳七妹费心了。” 认真地重重地点头,楚秦倾拿了簿子涂涂改改,然后满意地说:“好了,妹妹我就不耽搁各位姐姐的差事了。既是按规矩发,那回来后补签字也成。”说罢,悠悠地自门口踱开,坐回桌案后的高背椅上。 瞬间,屋内另外的六人如六道闪电般一晃而空,只六声“多谢”留在空气飘着。 “嘚嘚嘚……”楚秦倾看着空荡荡的书簿架子,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脸色不豫、心里愤愤不平。 为什么她们一个个都来去自如,做顶天立地的大事儿——排行一、三的做了凤来的大将军、威风四面;排行二、四的做了凤来的刑部大员、贼人闻风丧胆;排行五的是御前侍卫、排行六的虽然门面上差了点却也领了冥杀一路。 唯独自己……哎!真叫一命苦。整天和这些锱铢计较着,还要隔三差五地替人安内。这家务事本来就难弄,何况这里……这里的情况,她真的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不过,往好里想吧,楚秦倾叹息,这比起之前的乞丐日子,似乎也是有好处的。 “七小姐,主上有请。” 门外传来一男子柔和委婉的声音,可这美好的声音没让楚秦倾有丝毫的高兴,反而眉头瞬时皱得死死的——唔!又来了! 她哀怨,可不去又不行,谁让这位主上既是凤来国第一大势力楚门的门主,又是她师傅呢。 她烦躁地推开眼前的账簿站起身,走了出去。 “七儿。” 楚秦倾乖乖地低头称“在”。 眼前正与她说话的这个高贵夫人姓楚名玉颜,是她的师傅、也是八年前将楚秦倾从夏商诓骗来南山的女人。 当时就是为了她说的那句“教你习《葵花宝典》”让楚秦倾动了好奇之心,于是,为了这个好奇心,她放弃了自由自在小乞丐头的生活随她来到了南山之巅。 到了此地她才发现此“葵”花非她意识中的彼“葵”花。而所谓的功法,也不过就是教习女子控制自身葵水与生育的简单运气之法。 呃,这功法的确是好没错,让这古代女人从此有了自主选择权,更是化每月的麻烦为没麻烦,活得比夏商、蒙周那两个男尊国度里的女人自在、逍遥太多太多。 可是,这《葵花宝典》不过是凤来国任何小店里花一个铜板都能买到的册子,更是这个以女为尊之国的女孩子必须都掌握的低等教育内容而已! 下山(1) 当时楚秦倾就后悔了,一个铜板买了她一辈子,自己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但是,凤来的楚门实在非同小可,根本就是凤来皇族的分支。 尤其被郑重冠了凤来第二大国姓“楚”姓的弟子,更是门规森严——非到八年艺成不得下山,下山也是要担国家重任的。 既然当日秦倾因为“不疼”、“能回”两条跟了楚玉颜回山,那就是米已成炊,怎能容她说走就走? 而且几年来,秦倾的这位师傅待她着实不错,除了要她学习、修炼的东西有些繁多、有点辛苦外,倒也一直锦衣玉食地教养着她,同门的六个师姐与她处得更是融洽。 于是,楚秦倾纠结着,最终说服自己本着“活着最重要”的原则,既来之则安之。 可谁想,她刚刚心情好转,这位师傅却无情地砸了个天大的任务给她。 “可想清楚了,愿意去?” “师傅,这夏商到蒙周何其之远,即便是蒙周最靠近夏商国都建安的那个州快马亦要六天来回,您要徒儿一边做着夏商的王妃、一边做着蒙周的边疆大将之妻,这来来去去先不说,只这个中分寸,徒儿实在是……不可想象、无法想象!”秦倾边说边拿袖子抹抹额角,力争让自己瞧起来是个可怜人模样。 “有什么不可想象的!师傅不也做了二十年了么,小七这么聪慧、定能青出于蓝,怎会做不了?”成熟女子干净利落地甩了下凤来独有的窄袖,“而且,小七不去,师傅这里千机堂的人手如何才能交到小七手上?” “师傅,您是英明神武的楚门当家之人,是凤来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杀伐果断、机制多谋,心胸宽广自然非常人所能比的……” 歌功颂德对当过一年多乞丐的楚秦倾来说,是极顺口的,那可是当年糊口的本事,最最紧要不过。 “师傅更乃当世奇女子,能身兼凤来亲王、夏商皇妃、蒙周超品诰命夫人三角,无人能及……而徒儿却不过小小年纪的寻常人一个,七年乞丐、八年修行,哪里见过什么大场面,自知力薄万不能与师傅相提并论,”说着她头一抬,目光盈盈:“……师傅貌美如花、尚年轻力盛得很,再晚几年告老也不迟,也好让小七再多磨炼磨炼。” 什么王妃、什么将军夫人,全都是跑男帝的国家去做!想想这些个男王啊男将军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不论是穿越之前所受的现代教育、还是现在所处的女帝国度,她楚秦倾都不能忍受与人共夫! 在女帝国内自己都没想要三夫四郎、谋求虚荣,只想凭自己手脚和本事养活自己,如今倒好,要跑去男帝那里受这份窝囊与人共夫……哦、共二夫去了! 什么将军、爵位,她自己下山拼杀,也不用多时便能得了功名,何必去做这等上不了台面、自讨苦吃的事情! 天,不想别的,就这半月东半月西还要再拼凑几天回南山的日子,绝对不是正常人过的。 下山(2) “咄!”瞧她口灿莲花,眼前风度极佳的女子终于抬足爆发,“再几年?去年为师便在夏商重病,拼着将死、要了一纸皇命将唯一仅剩的亲侄女你嫁于皇七子,你倒好!连拖了半年都没个踪影,师傅我若现在再从床上跳起来、那整个夏商就要做法事驱魔了!” 盯着那即将踹来的大脚,楚秦倾一时说不出话来:看来这个师傅等着功成身退这一日二十年,如今是再不愿意回归夏商皇妃位了。如此的话,秦倾啊秦倾,你怕是处境危矣。 “可师傅,为什么一定要秦倾去?”她垂死挣扎。 “你本是夏商女子,自然对夏商熟悉。你那几位姐姐又个个五大三粗的,去了没两日定被揭穿。当年你随为师来前也说好学成要回去的。” 楚秦倾心里暗恨,早知如此,当年就不那么多嘴问“能回不”了。 可当年她刚到这个时空没多久,哪里知道这里还真有凤来这么个女帝的国家! 被这女人缠着,除了对《“葵”花宝典》的兴趣外,她就想着古代科技不发达,自己不会被捉去做器官移植、也没传销什么的,所以问了“疼不”、“能回不”两个问题便答应了。 哪想到自己还真有“奇”遇! 如今悔啊! 她牙一咬,顶着那热辣辣的目光又道:“夏商女子不得识字、必须裹脚,徒儿的一双天足,怎能瞒得过他人之眼?” “无妨。为师已告知过夏商帝,你幼时失了双亲,太过伤心得了急病,双足不能行便未裹脚。后来过了十岁方好的,再裹已来不及。夏商帝怜你孤苦,又是为师唯一的亲人,已下令不得歧视。” “……” “小七,我知道你为何不愿意去。夏商、蒙周两国历来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凤来女子去了、确是少不得要受罪。但身为楚门弟子、自是要担当得多些。凤来几百年能在两强国之间不倒,千机堂的功劳甚多。师傅时间实在无多……” 眼看着师傅边说话边收了脚却手指微屈内敛,楚秦倾顿时一惊——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这一下弹中没准连自己神识都被锁了,彻底成了个木偶。 她可不愿意在自己不清醒的情况下被扔到什么男人床上去。 楚秦倾连忙大喊:“师傅!我答应!” 喊完,背后汗湿了一片,她心里很有些不甘。 略定了定神,楚秦倾咬牙道:“师傅!求师傅多给秦倾一天,让秦倾在凤来顺着心意先成个亲!” “凤来女子十六才能娶夫成亲。” “那秦倾为何去夏商能成亲?” “夏商女子十五便及笄。” “……师傅!那、徒儿不成亲了,就去楼里逛一圈!” “……好吧。” 当天下午,楚秦倾就下了山,身后跟着的两位是师傅不太离身的侍卫。 当然,从一开始楚秦倾也没想过要趁机逃跑,毕竟在楚门好吃好喝地待了八年、又学了不少的东西,责任和回报四字她还是懂得些的。 何况、只要是正常的女人,都不会希望凤来国在未来有覆灭的可能。 下山(3) “唰唰”地纵跃,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楚秦倾一行三人已自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绝地来到了山下二十里外的一个繁华城镇。 因为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楚秦倾今天就没客气,脚下用了自己近九成的功力。 她的速度,在楚门同辈的弟子里本就列在前茅,算不上第一也绝对不会落在第三,在她身后跟的两个侍卫跟便很些吃力。 其实,自接到自己的任务密令后,楚秦倾就深刻意识到为何八年来师傅严厉要求她练习内力和轻功两项——未来二十年间、时时要赶路,这两样若拿不出手,她怎么能迅速穿越三国大地、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呢! 听说当年师傅初下山时,自夏商到蒙周一个来回只要三天,二十岁时更是两天多一个时辰便足够了。 这速度可比天下最好的马都要快一倍不止,当中自然靠的是她内力、轻功两样皆已登峰造极,可以翻山越岭走旁人无法想象的险径。 如今,师傅算是熬到头了,换上年方十五的自己去继续肩负如此重任,真是未来十分可“期”啊。 可为什么呢?又为什么就是她呢? 带头走进这个城中最高级的风月场所雪清阁,楚秦倾怎么待怎么觉得不爽。 一来身后那两个中年女人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二来身边围坐着的各色男伎让她更为自己遭到的“不平”待遇郁闷之极。 这地方是她之前自己强烈要求来的,也的确格调清雅,但要她被迫去迎合某个毫无感情的人,即便还是清白“良家子”的男人,她又于心何甘! 楚秦倾好歹也活过两世,虽不是什么好到极点的人,却也从来恪守自己的原则,为何这世的第一次非要着落在买欢之上! 于是、那一夜,楚秦倾在纠结中喝光了二十几坛酒,当着一群美男,背了无数首前世的浓词艳藻,最后在李白的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里醉倒,一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过来,楚秦倾倒也没再纠结,她撑着头大笑三声:罢了罢了!两世为人,前世自己也非未经人事,今生又有师门秘药,这清白不清白从来就是矫情之物!两个人心在一起了,何须说什么清白不清白?若然两个人都无心,又到哪里去说什么清白?! 笑罢,她饮了杯中残酒,一路回了南山。 进得楚门,迎面就是一卷明黄绢帛——凤来女帝赐封楚门第十八代弟子楚秦倾为楚王世女。 呵,这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世女从来就封不到亲生女身上,因为这个异姓王侯注定一生忙碌、没有可能去想女嗣之事。 于是,但凡哪位接了千机堂的职,哪位便是下一任的凤来楚王。 ……也对,这般派个人下山去做卧底,没点甜头怎能栓得住人心呢。 日落前,新鲜出炉的楚王世女看了眼刚赐给她的满屋富贵,再一次下山去了。 品酒(1) 蒙周 甘州荒郊 楚秦倾掏出师傅给她画的地图,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走错路了。 她英明神武的师傅大人一天前派人把她给扔到了蒙周的甘州首府,限她自己两日内走到夏商国都建安,理由是她楚秦倾得自己熟悉以后往来的路径。 于是,一天后的今天,在这幅手绘的地图下,她迷失了。 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楚秦倾叹着气,顺手将身上的蒙周男装领口扯得更松了些。 这方向按图上标的,的确是该没走错,可图上没画的有湖啊。 ……难道、她老人家为了省事儿,凡是没有海拔高度变化的、就一个大箭头给涵盖了? 楚秦倾看着面前这片波光粼粼的大湖,一眼还不太能看得到对岸……这让她怎么过去? 别说附近没船,就算有船,以行船的速度也绝对要耽搁她不少时间。 难道师傅是觉得她已有能力在赶了一千多里的直线路程后,踏着这片水再一气“飞”过去? 这可真是得一气才行啊,但凡中间气息一乱、人就得沉下去。 ……这么远的水面距离,自己又疾跑了一整天,实在不想再那么累啊……楚秦倾挠头。 再次目测了下距离,估摸着她自己撑不住这口气的时候应该离河岸也不会太远了,实在不行就拼着湿了衣服游一段过去吧。 她略无奈地四下瞧瞧,找来些枯枝握在手里。 哎,好在荒郊野岭的只有动物没有人迹,否则这半夜有黑影在水面飘荡,非得吓坏人不可。 手腕微震,将枯枝弹出的同时,楚秦倾如脱弦之箭飞身而去,在枯枝落水的瞬间、她脚尖也已点到。 再一根枯枝飞出、人影掠去。 这般起伏了十七、八次,河岸总算近在眼前,楚秦倾不禁有些得意,自己的功夫练得还不错么,看来这次不用烤衣服了。 高兴中她正待踏上湖面那段枯枝做最后两次腾身,却见才被扔出手的这段小小褐色物体突然自己弹了起来! 楚秦倾一愕,下意识地脸一偏,探手去抓,却忘记她的脚下现在仍是一片湖水,顿时她踩了个空,整个人沉入了湖里。 噗,真是见鬼了!好好的干柴也能自己叛逃了! 好在自己会游泳,掉水里倒没什么问题,只可惜湿了一身衣服。 楚秦倾脚下一踩,头浮出水面,顺势吐干净嘴里的湖水,捏住那段被她擒回的枯枝研究起来。 不想东西才到她眼前,一股极大的拉力自枯枝上传来,直将她一把扯到了半空。额!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虽然事情出乎意料,楚秦倾倒也不慌乱,只在空中一吸气,人顺势一旋,便已稳住了自己,正待两脚站上大地,却又一股力扯来……就那么凑巧,时机那么好,好到——让她重心不稳、扑倒了。 扑倒在岸边某样物体之上。 品酒(2) 嘶……火辣辣的痛中,一双清澈的美目映到了她的眼里。 呆愣两秒再上下扫视两眼……人! 这般夜晚荒郊、怎还会有另外的活人在此?! 还是个年轻男人! 楚秦倾腾地一下起身站好,犹豫了下终是伸手:“这位……兄台,抱歉!你……还好吧。” 刚才甫一遇意外疼痛,她体内便自然产生了回击之力,想来若是个文弱之人,定是要被她这股力给打伤了。 却见眼前之人无视了她伸去的手,只嘴角一斜略哂道:“我说怎么这么沉,原来不是鱼上钩了……” 楚秦倾顿时脸上微热,眼睛往他身侧看,这男人手边果然拿了一枝长长的鱼竿,敢情是半夜里在这钓鱼。 再侧眼看自己手里,那枯枝正被一根几乎透明的鱼线绕得极亲密,夜幕下的水里,很难一眼发现。 “难怪今夜钓不到几条鱼,”见到楚秦倾微窘,那人似是躺够了,支肘一个翻身而起,顺带拍拍衣襟,“算了,回去吧……” 说完,拎起竹篓鱼竿转身便走,脸上神色倒也没有不悦。 瞧着眼前这人晃悠悠地抬了步子离开,楚秦倾心思急转:这人突然现身于此很是可疑,自己行踪怕已暴露。而且他臂力厉害,又明显没被自己体内的回弹之力伤到,可见内力不弱。 楚秦倾顿时纠结开了,怎么办?杀了? 可自己下得了手?她下意识地瞥瞥自己手掌,觉得似乎有点难。 但退一步想,即便这个人没别的意图,今日只不过凑巧在此,但若日后常常有人来她必经之路钓鱼,可绝对不是好事。 想到此,楚秦倾忙上前两步道:“这位兄台,可否告知在下是何鱼儿累兄台半夜还在此等候?不知此鱼有何功效、可否入药?” 那男人停了脚步低笑:“呵呵,原来这位仁兄也是好药之人,我说怎会有人半夜在此处游水!” “见笑见笑!”楚秦倾打着哈哈,随口编撰:“在下墨楚,只因听说前方山上有株神树松母,三十年一结果,而它的树脂最为芬芳,甘而不凉、润而不燥,若能在日出前取来调上这棵树的果实,补身安神则最是上乘。墨楚一心向往了很久,终等到了时机来此,便半夜摸黑赶路,唯求在太阳升起前取得良药,不想在此半道遇到同道高人,实在开心。不敢请教高人大名?” “墨楚兄客气,乡野闲人怎担得起‘高人’二字,”男人回身抱拳半礼,“不嫌弃的话唤我离忧便可,叶离忧。” 楚秦倾忙还了半礼,继续装着文人般地优雅与客气,“今日打扰离忧兄,惊了湖中之鱼,墨楚心里歉疚,不知有何补救之法?” “没什么关系,昨天我在这里已钓到一些,加上今天之前的这几尾便够数了,”扫一眼湿淋淋的楚秦倾,叶离忧似终于发现穿着湿衣不妥,抬手道,“我暂住的地方就在不远处,不如墨楚兄随我一同回去,换下身上的湿衣,顺便看看此鱼的功效如何?” 品酒(3) “多谢离忧兄……” 楚秦倾神色犹豫、故作沉吟,“这般的话,那墨楚便晚一些再去山上取神木脂了。” 两人一前一后,慢吞吞走了一刻钟,叶离忧在山脚一处木屋前停了下来。 趁着他开门点灯取衣服的时间,楚秦倾将这木屋仔细地看了。 屋子总体半新但很不旧,应该是住了年余,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大件只一桌一凳一床,唯一能入眼的是一边墙上挂了把款式古朴的长剑,乌溜溜泛光的剑鞘上刻着不常见的花纹。 “墨楚兄,别嫌弃。”递过一套衣物,叶离忧走了出去。 楚秦倾见他出去时带上了门,也就不客气地脱了外袍、中衣换上新的,留在她身上的束胸内衣,已在来路上用内力蒸了个半干,自是不用再换。 穿戴整齐、推门而出,见那叶离忧正自院中地里挖出一坛酒来。 “来来来,墨楚兄,今日有缘,让我们一起试试这入酒便化的银湖金鳞鱼。”说罢,他提了酒坛,快步走回屋子。 也不等楚秦倾回答,便自顾自拍开坛口封泥斟了满满两碗,酒香混杂着奇特的香气顿时溢满了小小的木屋。 “请!” 楚秦倾见他豪爽地喝下,当下犯了愁。 倒不是怕毒,自小入了楚门,师傅就让她学医认药、除此之外更是常用微量的毒剂让她身体产生比常人强许多的抗毒力。 但是,今日这酒虽非毒药,却是天下皆知的“女不喝兰芝、男不喝将殇”中的兰芝酒。 男人喝兰芝、能活血强身,而女人喝了却会血脉阔张、举止诡异。 若在酒里溶了传说中不知何处的银湖金鳞鱼、成了金银兰芝酒,男人喝了便有固气、增补内力之大功,所以这酒从来是武林人士的梦寐之物。 换了女人喝此酒……内力固然也是增的,但副作用不小——因为这金银兰芝酒对女人来说,便是极烈的催情之物,所以此酒又一向是夫妻合修的圣物…… 呃,师傅大人,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湖是传说中银湖。 楚秦倾在心里微恼,若是早知这湖便是银湖,见到有人钓鱼,她说什么也不会张口就问人家这鱼有何功效、可否入药,更不可能那么明着就跟了这叶离忧来此。 ……不过,这人为何如此大方地取了天下难得的药酒给她,难道也是对她的性别身份起了疑心,正打算试探于她? 只是,即便她已能确认眼前这个男人是在试探她,她真能下得了手杀人? 手指在碗边轻划着圈,楚秦倾的神色半是推辞、半是不舍:“离忧兄,这可是天下武林中人求都求不得的好酒,墨楚无功无劳的怎敢受此大恩?” “墨楚兄怎如此拘泥?我在此地几乎一年,却从未遇过一人。难得今日与兄台夜半偶遇,又同好岐黄之术,这缘分、不比一杯水酒更加难得吗?”说罢他又斟满了面前的空碗,端举到胸前,“来!我敬你!” 雾山(1) 楚秦倾脸上顿时堆了释然地笑,爽快地举起了碗:“那墨楚便却之不恭了!” 她略低了头、嘴凑到碗边,脑中心思急转,终于,在将饮之际,一缕微风自她拇指下飞出,瞬间没入眼前之人的肋下。 放下碗、轻拍了下手,楚秦倾看着眼前被定住的男人,她的声音冷了何止八度:“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在此?” “叶离忧便是叶离忧,在此钓鱼、酿酒。” 这男人居然丝毫不慌张,闪着一双黑亮的眸子神色自如。 楚秦倾眉头微蹙。 此人的行径、言谈都显出了不同一般,分明是有意在此,可她却没有时间继续和他磨菇,唯一的办法便是斩草除根。 可是,她真的没杀过人啊。 楚秦倾抬眼再次打量了下此男,啧啧,多少有些惋惜——这样清风朗月般的男儿实在是好难得见到,不杀却是对不住自己以后二十年。 天,一想到二十年这个词,她就万分地痛恨,脸上顿时显出些杀气。 “哎,我好心请你喝酒,还是天下难得的金银兰芝,你却这般地扭扭捏捏!难不成是个女人?!”这一句“女人”让正待发力的楚秦倾瞬时收了势、不怒反笑。 “难道这世间只有女子才知道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么?!”她走上几步,凑近那人的耳边,“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再给你次机会——你为何在此?受何人指使?!”声音依旧不大,但瞬间自她身上射出的杀气寒人心魄。 “呵,别动粗,我说就是了。”略抬了抬眉,叶离忧还真的煞有其事地仔细交代起来:“我受师父之命,在此等人。师父说,遇见这人后,将金银兰芝酒与其同饮。” 说完他眼见着楚秦倾的脸色更加黑沉,忙又加了句,“……我腰间有本门信物,你可取出查验。” 叶离忧说的师门信物,是一块黑中泛红的扁扁焦木,三指见方、两头略尖,上有古篆小字、花纹由银丝镶嵌而成。 这块木牌入手,满是杀意的楚秦倾顿时没了声音——这、这不是雾山的玄木牌么。 雾山弟子跑来这里等她?!楚秦倾有些咋舌。 要知道天下雾山乃当今最神秘的一个地方,呃……好吧,因为她楚秦倾自己是楚门的人,才认为自家一点不神秘的,在外人面前,雾山和楚门同等神秘莫测。 世人知道的雾山,隐在天涯海角。 是个只要你出得起价、给得起雾山要的东西,你便能心想事成的地方。 雾山弟子被认为无所不能,只要玄木令牌一出、绝无失手。但是,要找到雾山很不容易,要让他们肯发玄木令替你完成心愿,更是难之又难——因为他们要的代价从来就不是金钱。 所以据传、五十年来,请动雾山玄木令的,恐怕连五件都没有。 雾山(2) 当然,这都是外界传言,有多少可信度她楚秦倾不太清楚,至少她在自家师傅手上就看到过两次玄木令牌,所以现在东西一入手,她就立刻辨认出这个果然是如假包换的雾山信物。 ……这个说明什么? 楚秦倾嘴角微抽,更加确定了她心中一直以来便有的猜想:她师傅和那雾山的掌门、肯定有一腿! 只是现在,难道这师傅除了让她楚秦倾继承她的“事业”外,还要她继续所有“传统”,包括……男人的?! 她捏捏手里的牌子,清清嗓子、尽量自然地问:“你就这么确定要等的是我?你师父画像给你了?告诉你那人的名字、身份、特征了?” “没有,都没。本来我是有些不确定,因为师父让我等的是一个女人。不过,这里我等了一年才见到你一人,总要仔细些。现在,……确定是你没错。” “噗!你这叫仔细!”楚秦倾顿时火冒三丈,“你师父让你等个女人,你就在这里等,你师父让你等到了后给这个女人喝金银兰芝酒,你便也遵从!可你到底有没有自己动脑子想过这酒喝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楚秦倾越说越快,手里的牌子也被她一甩,砸向叶离忧胸口,“你当你师父是在给你娶媳妇啊?!你师父是雾山掌门!不是媒婆媒公!你也不是青楼小倌!哼,半坛酒换一晚,你愿意我还不愿意!我没时间同你们玩这些!告辞!” 话音一落,楚秦倾飞也似地跑了。 她心知对方既是雾山弟子,自己先前的那手暗器就一定不会那么容易伤到对方,所以她又在扔回木牌的时候,补点了他的胸口穴道。 呼,她师傅是知道她在青楼里啥也没做,所以给她另外安排了? 可她楚秦倾外表看起来“豪爽”,逢到动真格时,却还是下不去手。 那晚去青楼小住,她便已尝试到了。 果然、前世二十几年的生活所形成的人生观给她带来的影响,依旧大大超过这世在女尊的八年。 要有感情,怎么都得有感情的,她自己对自己说着。 否则,和即将要成的那两个亲还有什么区别? 她楚秦倾拼着牺牲二十年,也得找到个真心相爱的。 尽了全力,楚秦倾的速度自然比之前赶路还要快了三分。 因为身上带了趋避虫兽的药,她根本不用考虑会有什么活物挡路,加上八年修习的内力精纯、目力良好,终于让她在天亮前翻过了分割蒙周与夏商两国的险地雁回岭,按计划来到夏商小镇重周。 一脚踏进这个小镇,楚秦倾便长出了口气,好在刚才那段深山野岭的路把时间又给追回来了,否则她今天就一刻不能歇了。 此去一路又越加繁华,她总不能大白天的罔顾他人感受在人家头顶上飞檐走壁吧,所以只能骑马,再快都快不到哪里去。 今晚必须到建安,这是她师傅的命令,但晚到什么时候,却是没细说。 雾山(3) 楚秦倾换过一身夏商男子常穿的紫棠长袍,进了家干净的馆子就着热茶吃点心,稍加放松。 她一直是个喜欢劳逸结合的人,一旦定了计划,会去努力执行,但绝对不会只干活不休息。 这次要持续两天两夜的行程,不允许她有足够的时间睡眠——晚上是必须用来以轻功赶路的,唯有清晨,她可以在无人处打个坐稍加休整。 若是这般情况下再连一顿正常的饮食都不能给她自己的话,她定会暴走。 “好巧。”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同时人影一晃,她面前已坐多了一个人。 楚秦倾抬了头,脸色微变,“果然是巧……但我想我和你不同路。”说罢,她随手扔了几枚铜钱在桌上,待要起身离开,袖子却被人拉住。 “哎,自然同路。牌子你不要、酒你也不肯喝,我的任务一半都完成不了,便只有跟着你。等哪日你改变主意愿意都收下了,我才能回去。要知道,那位发出的牌子还从来没有被退回过。” 楚秦倾看着叶离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拽着她的袖子不放,一时哭笑不得,敢情那块玄木令也是给她准备的。 雾山规矩,允了人家的心愿,便会由下山执行任务的弟子带给那人一块玄木令牌,待事情做完、那人的心愿了了,再从人家手上收回。 所以她若收下玄木牌,以后就能命这个叶离忧做一件事。 用她的一晚,换取世人求之不得的内力增进与雾山一诺? 呵,雾山从来不白干活,这般大手笔,她师傅又允了人家什么? 看一眼周围来往的食客、小二,楚秦倾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了,我没兴趣。念在你是受命而为,我不难为于你。请你自己把那酒喝完,然后离我远点,你们师门的事与我毫无干系。而且,我没什么想要你去做的,也不是我请你来的,所以你手上的那块牌子压根不该给我,还请交给和你们谈条件的那个人吧。” 手一震,衣袖凝上内力自叶离忧的手指间滑出。 谁知那叶离忧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楚秦倾起身同时,忙又加了一句:“我已另有婚约,此番来夏商便是来成亲的。请务必回去与你师父言明,想来他不会这般地不近人情。” 果然,这句话一出,对方的神色立刻少了几分嬉笑,变得严肃起来。 一双极亮的眼此时更是紧紧盯住楚秦倾的眼睛不放,研判着她的话是真是假。 一时之间,叶离忧的这般认真,倒让楚秦倾有些意外,难道这个孩子真是以为他师父这次是给他定了亲才来的么? 微一摇头,心里暗叹,这都什么师父和徒弟啊。 “我没骗你。难道你们都是什么不打听便接任务下山的?”楚秦倾讲完,抱拳一声“告辞”,再不耽搁。 出门买了一匹快马继续赶路,因为心里有事,想要找她师傅尽快问清雾山叶离忧的事,她再没额外给自己休息放松的时间。 日落后,楚秦倾再次弃马步行,入夜不多时,她便顺利到了夏商国都建安,而这一路她再没见到那个一身好皮囊却带了点稚气的美男叶离忧。 德妃(1) 两脚刚落在院子的小石子地上,暗处便有两个老妇现身。“少主。”她们迎上前,恭谨地说着。楚秦倾凝目细看,朝两人点头微笑:“陈婶、邹婶。” “少主好眼力。” 未再多话,楚秦倾随着两人入内。 一番的梳洗打扮后,她换了夏商女装站在人前,一下子让屋里的人都看呆了去,久久移不开眼。 半晌,那陈婶才微微叹息道:“少主果然是风姿卓绝,不论什么装束都穿得如神仙下凡一般。原本还担心少主久在凤来,不惯夏商女装,原是我们多虑了。” 楚秦倾淡淡一笑,“陈婶过奖了,秦倾本来生在夏商,对宽袖儒裙也多少见过。穿起来虽然麻烦,却也还能忍得。”说着,她手臂一展,适应了下这薄而飘的袖笼长度。 怎么说呢,夏商的女装也就同她前生的汉服相仿,虽然袍带繁琐、内外数层,远不及凤来窄袖盘扣连衫的便利,却也是别有一番柔弱出尘的美感。 不过,这衣服她穿着能觉出些意境来,若换了几位师姐,估计没个几步便被她们不耐地拉扯坏了。 “师傅呢?”她抬眼问,一边的邹婶忙自怀里取了支小指细的嫩绿竹筒给她。 “主上先一步走了,让属下将这个交给少主。” 楚秦倾迅速接过打开,却见里面薄薄一张宣纸上只四个小字:“勿杀,善用。” 她自然明白这是她师傅给她交代雾山叶离忧的事。 “不杀”,她不会傻到去杀个雾山弟子惹一身麻烦,但要“善用”却是有些为难,看来师傅是花了不小代价给她找了个从“内”到“外”都可以全方位“配合”的对象。 只是这雾山弟子是傻子?就这般甘心为了一个“任务”而被自己所用? 又一想,她楚秦倾自己又何尝不是同叶离忧一样,为了个皇命、为了个任务跑来此地,等着与人成亲。 将纸条在掌心揉得粉碎,楚秦倾心思不宁,瞥眼见两人依旧恭谦地候着,定神道:“秦倾刚到此地,各处都还不熟悉,有什么秦倾当做的,还请两位多多指点。” 那两个老妇听了这话倒也不推辞,一边唤出两个丫鬟玉冬、滴夏拜见楚秦倾,一边又取了本册子交给她让她熟记,末了见一切都齐整了,才退了出去。 楚秦倾半靠着,手上翻着书页,里面记得是她要扮的程宛如的家谱、生平。 一个孤女,自幼多病在山间寺庙中静养,仅剩一个姑姑徳妃程莲香在宫中。 说实话,楚秦倾心思并不集中,心情也不愉快。 但在看到她师傅的封号为“徳”字时,她还是不由地笑出声来:这“徳”字真是太妙了,不知身为探子头目多年的师傅当时听了这字有何感想。 摇头往后翻去,却是皇七子的材料,寥寥几页看得楚秦倾眉头打结。 德妃(2) 这程宛如要嫁的那个皇七子,年一十有九,名萧兰图,已在夏商皇城自立府邸,是已故淑妃之子。 生性好静、处事不争,虽与皇位无缘、母妃又早逝,却也因脾性甚好而颇得皇帝的喜爱。 看画像中此人眉目细长,身材高挑,倒也有些皇子的气度与不俗。 这一切都还让楚秦倾勉强接受了,只是一点、为何此人小小年纪便已有了三房老婆——一房侧妃、两房夫人?还都是这三年间纳娶了的,平均正好一年一个。 放下册子,楚秦倾习惯地揉了揉双眉之间,看来,自己这差事真是当得伟大之极。 可伟大归伟大,她却依旧不太明白为何非要这般行事。 探消息的法子很多,何必非要楚门当家作主之人分嫁两国、二十年颠沛? 好让这个人不会偏袒一边?好让这个人的消息更全面、眼界更开阔、分析更精确?听起来道理是有些,可也不是必须。 所以在楚秦倾看来,这个什么传统也未必不是凤来女帝用来减少楚门对她帝位的威胁的。 可怜她师傅这般人才,屈于皇命,数十年韶华弹指飞过,说大了是为了一国百姓能安养生息,说小了也不过是为了三国帝皇之争。 叹气中,楚秦倾劝自己:食人俸禄、替人行事,再怎么不满意,装还是要装一下的。再说累了两天,何必急着想这么深奥的,睡好才是最真。嗯,既然已有那么多老婆照顾这位七王爷,自己便也不用费神去照顾他许多……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薄被,楚秦倾合眼睡去。 第二日,宫中传来消息,德妃殁了。 楚秦倾咬牙暗叹这师傅去的真是迅速,然后开始披麻戴孝。 第三日,皇帝下诏,七皇子兰图于热孝内迎娶程氏女宛如为正妃。 楚秦倾开始忙忙碌碌试穿嫁衣、听取宫中派来的命妇、公公教诲,好在还是热孝、一切已尽量简洁,否则她早掀桌子走人了。 这般烦乱的日子里,楚秦倾是连她师傅一面都没见着过,她心知这位师傅好容易摆脱了一个牵绊二十年的身份正不知躲在哪里暗爽的不行,哪里还愿意回来看她的愁脸。只好安慰自己,不见便不见吧,免得自己一心的烦躁还要对着这位师傅的春风得意,日子更是难忍。 须臾二十几日过去,一切也算准备妥当,该做的什么婚前礼仪也都一一过了,只等几日后花轿上门。 楚秦倾坐在屋中看着那套精巧的大红喜服发呆。 烛光微摇,身侧已多了一人。 “你又来此做什么?”她懒得转头看他,身子更是没动一动。既然是师傅安排来的人,又能随意进得内院,她何必花那力气。 “我来,还是为了完成我的任务。”见她不看他,那人主动挪了步子挡在她的眼前。 “你看到了,大后日我便要嫁人了……你现在挡着的便是我的嫁衣。”楚秦倾努努嘴,垂下眼帘。 德妃(3) “只因为程家?” 楚秦倾听了顿时一笑,抬眼看着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你既然有所怀疑,为何不回去问你师父,何须在此与我打哑谜,我也不过是个由不得自己的人而已。” “问过了,师父不答。”男子脸上显出些懊恼。 “哈,你们师徒也真是有趣。”楚秦倾笑着起身,走到桌边。 “这样吧,累你等了一年,我今晚请你喝我这里上好的女儿红。”说着,她取了酒坛倒出两碗,抬手自己便先灌了一碗下去。 “来!别瞧我穿着女装你便拘束了,这可是难得的好酒。”说话间又是两碗入肚,楚秦倾的脸泛出些红来。 “我不是不会喝酒,只是你那金银兰芝实在不该费在我的身上,应当有更合适的人来喝才对,好酒怎会无人识?别为了这事儿耗费了大好的青春……今日你我大醉一场,明日、你便回山去吧。” 楚秦倾边说边想着明日便让师傅去撤了雾山的委托去,否则这孩子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哎,自己二十年荒废,何苦再拖累另一人。 五分酒意、三分伤怀,楚秦倾一气灌下了七八碗女儿红后眼神便有些迷离。 面前的叶离忧默默喝下她斟的那碗女儿红,然后手掌摊开放在桌上,掌心里是那块她不要的玄木,接着、手指又慢慢地合拢,渐渐握成了拳。 “金银兰芝我留在这里,哪日你觉得有合适的人,便同他喝了吧。”他的话说的极慢,一字字似从牙齿间咬了出来。 楚秦倾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的眼中精光暗涨,似有血气在眼眶内漫出。 她心神一震、猛地跃起,手掌直切他放在桌上的手腕。 “啪”地一声,紧握的拳头被迫松了开,掌心那块乌黑的玄木已显出数条裂纹,裂缝中凸显出的利刃已染上了血。 “你疯了!”楚秦倾怒斥着。 她知道玄木令里暗藏杀机,若完不成任务,弟子便会用此牌血祭。 可她一直没觉得自己不喝酒、不拿牌子有什么严重的,何况自己师傅就是那个委托人,她求了自己师傅出面便能很好地解决这件事情,所以没想过他真会拿此自裁,即便是略有考虑到,也没觉得他会动作那么快。 飞快抢过玄木到自己手中仔细翻看,呼,总算是发现的早,牌子的中心还没有裂,否则那里藏的剧毒一旦入了血,人力根本无法救回。 楚秦倾的酒意早已消散了,她定下神、抬起头,眼神中的犀利让人无法正视:“值得么?!为了一个这样的任务值得你这么抛弃自己性命不要么?!” 叶离忧没有回答,他的手依旧平放在原处,掌心的鲜血渐渐顺着指缝滴到桌面,手腕处由于先前楚秦倾的那一击,慢慢肿了起来。 犹自在怒意未消的楚秦倾不得不伸手托过这只胳膊,帮他止血包扎。 惜玉(1) “喂!叶离忧,你有在听我说么?你的任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明日便去找委托你师父的那人,你的任务会被取消,所以你压根就不必这样子做。” 她耐着性子同他解释,虽然这已超出了夏商女子程宛如该说该做的,甚至还触及到了些自己的身份隐秘,但楚秦倾还是觉得有必要和这个顽固的男孩子讲清楚。 反正他也见过自己身负武艺了,也知道这个孤女程宛如不是传闻里的自小病弱,他看到这个女子是自己翻过蒙周深山进入的夏商。 就凭这样两个认知,即便他师父对他什么都不说,叶离忧自己也能判断出程宛如的身份并不单纯。 他或许联想不到她的身份与凤来楚门有关……但即便联想到,他也无法确认什么,因为楚门门规森严,若非有特许,自己的身份是连门外亲人都不能告诉的,所以最多不过让叶离忧怀疑程宛如罢了。 而且,看着叶离忧的眼睛,楚秦倾再一次怀疑,他应该不会是因为单纯的任务没完成而这般的,唯有被亲近的人骗了的、唯有因为期待良久最终却失望了的……才会在眼里显出这样的忧伤。 如此真的一个男孩,怎么能被派下山来完成这样的任务?! 他师父也真忍心什么都不对他说明。 楚秦倾感叹中又想起自己的任务远比他的更为“恶劣”,但好歹自己师傅一开始就说的很明白,而且她自己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岁,心境根本不是这个初入世的年轻人能比的。 在她看来,任务么,她是会努力去做,但若是到最后她真受不了、真完不成,她也不会苛求自己,更不要说让她“以死明志”了。 那时,她一定会想办法摆脱这一切。对她来说,让自己活下去、活的更好比别的什么都重要。 这……算是两世为人的圆滑和狡诈吗? 慢慢运气替叶离忧的手腕消肿,楚秦倾听见她自己用极轻的声音说:“叶离忧,生命很重要,不要因为一个任务便放弃它。” 她的手被推开,叶离忧站了起来,慢慢退到窗前,“可是没有这个‘任务’,我这些年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茫然,“若一个你敬佩的人在你十一岁时告诉你,他给你定了亲,对方是个可爱的女孩,也是他重要的人之一……将来,你要与她在一起,爱她、护她,给她快乐的生活,所以你要努力。……若一年前,这个敬佩的人又对你说,你可以去等她了……” 楚秦倾顿时听得脑门发胀,这雾山都是这样的吗? 他师父怎么能那么无聊! 眼前这男孩看着也快二十了,这么多年给个半大的孩子灌输同一个概念,这孩子不魔怔才怪。 还有,她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师父重要的人之一了,忙抬手插话:“所以,你现在难过的不是因为任务没完成,而是觉得被自己亲近的人给骗了!你就更不应该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你该回去问他,没准他让你等的不是我,这次任务不过是他在试探你而已。” 惜玉(2) 看着叶离忧的眼睛凝了些光彩,楚秦倾忙再接再厉:“一定是的!所以,你这牌子我先收下,然后你回去问清楚你师父,好么?” 正当楚秦倾满心欢喜、自觉功德圆满地打算推了人出去,却听半空传来“嗤”一声笑,“七儿真是个怜香惜玉的……” 楚秦倾顿时神色大变,她师傅这时候偷窥并和她这般“私”聊定没什么好事。 “七儿,为师答应雾山的事可已经一并完成了,你若不想要这个人,雾山那家伙可是绝对不会愿意把师傅给他的再吐出来了,所以,他一定会杀了他再派一个合你口味的……” 楚秦倾的牙齿紧咬,本要用劲向外推的手立刻换了方向,改成了拽。 她家的这个师傅优点不算多,在外面是笑里藏刀、佛口蛇心的,唯独对自家弟子不说谎。 就算当年诓她去南山,也没假话,不过就是隐藏了些“非主要”的内容罢了。 如今,既然这位师傅那么明确地对她说了“一定”、“杀”这三个字,楚秦倾就知道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即便明日这个师傅按自己请求去雾山跑一趟,这个雾山也不会放过眼前的叶离忧。 这师傅到底给了雾山什么?让他们如此不肯放手。 不过,再怎么说,这位师傅也是为了她好。 想来有过切身的体会,这个女人也觉得让一个花季少女如此牺牲二十年大好的时间在国家大事上有些残忍吧,所以费心找来这么个男人一路陪着她,想给她的生活添些色彩。 盈盈地笑声远去,楚秦倾才发现自己已不自觉地将叶离忧拉到了身前紧贴。他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因此推开她。 不过不是为了想和她亲近,而是他灵敏地发现了这里还有别人的存在,一时没来得及多想旁的事罢了。 刚才那无聊师傅虽然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但叶离忧还是觉出些情况来。 眉梢一扬,嘴角微动,眼看着他就要腾身冲出去追人,楚秦倾只得在手上又加了些力,“来,说好请你喝酒的,我们……继续,大醉一场。”说话间已硬拖了他坐回桌前。 塞了碗在他手里,用眼盯着他连续喝下三大碗,楚秦倾才松开按在他肩膀的手,浅笑着问:“离忧,你是哪国人?” 或许是这个笑容太过温柔美丽,叶离忧答话的口齿有些不流利起来:“兹、蒙周。” 只见楚秦倾两眼瞬间更加明亮、笑容又盛了许多,“听说蒙周的男儿最是豪爽大气、不拘小节,离忧说可是?” 叶离忧竟似未曾听到秦倾的话,就这么静静地看了许久,最后只涨红了脸,呐呐地点点头。 楚秦倾心里暗叹,无论如何,好在他不是凤来男子。 否则这般相处,她又该如何给他个交待? 而蒙周的男人,却是崇尚男权的。 惜玉(3) 虽然由于民族风俗,对女子的限制要比夏商略微松些,却依旧是个会以娇妻美妾的数量论身价的地方。 蒙周男帝的皇宫里,美女佳丽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八,却依旧循着三年一选的规矩,大把地往后宫里塞人。 所以,这样的环境潜移默化下长大的男孩,即便在女人面前尚稚嫩的他,应该也会很快忘记师命之下的一晚温柔。 楚秦倾微摇头,站起身,既然大家都各为其主,在各自不同的国家背景下都不需要对方担负责任,也都……不在乎各自清白与否,那么为了各行其便,她可以按两个掌门的意思去做。 只当是,穿越八年后的自己又得春梦一场罢了。 背对着他,楚秦倾从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两个白玉杯来。 仔细地倒了酒,端起来递到叶离忧手中,“我和你换个优雅些的杯子喝酒,这两个可好?” 叶离忧虽是因楚秦倾如此地贴近而心驰神摇,却也很快发现这个白玉杯里的酒已不再是原先的女儿红,他眉头微蹙,脸色略紧张,眼神中带着犹疑望向楚秦倾喃喃地道:“这是……” “呵,我决定了。你既是蒙周男子,我便助你完成师命。”楚秦倾轻晃着酒杯里的佳酿,半敛着眼眸,低低地说着。 “不行,你再过几日便要成亲的……” “无妨,你无须为此顾虑。你只要想,完成了师命,你便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去。然后,找你师父,让他告诉你他给你定的亲,到底是哪家的女孩子。而我……也内力有增,还能让你去替我去做件事。”说罢,她避开了叶离忧的手,自举了酒杯饮下。 这一夜,红色的帐幔遮了满满的温柔。 叶离忧是生涩的,才揽她入怀时,甚至还在发颤、手心亦藏着汗。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手慢慢自上而下抚过他的小腹,他的敏感,让楚秦倾微微有些心酸。这个叶离忧,实在是太过青涩。 可是,原本她还想体谅下他一步步来的念头,却被自己体内不断奔腾起来的热浪给冲没了。于是,一夜的激情、一夜的销魂,她没能再给叶离忧一点喘息的机会。 清晨,阳光透过,楚秦倾半靠在叶离忧的怀里。 身边的男人正牢牢地看着她,她低叹一声,不愿意与他视线相接:“离忧,天亮了。你该走了。这玄木令牌便放在我这里,等过段日子,我会让人送回你的师门。” 听到这里,身旁的人觉出些不对来,整个身体绷紧了。“你……说什么?!” “呵,”楚秦倾轻笑,“离忧,从此以后不要再轻视自己的生命。生命宝贵,不是什么都是可以重新来的。你知道了?” 手臂被一把抓住,“你就这样要我走?!” 楚秦倾的脸被迫与叶离忧相对。 “你知道吗?!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你会用这块令牌来要我做什么……可我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你……这一晚后……你却……”他的眼睛渐渐泛了红,不知是急还是怒或是伤心,一时间,他没找出词来完整表达他的意思。 动身(1) 楚秦倾被他捏得手臂发麻,脖子无法自由转动,心里自哀叹,怎么就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呢! 原本,一个男尊之国的男人,和一个女尊之国的女人,两个人为了各自的目的,待在一起一晚,各有所得。 然后,两人分开、各奔前程……这是多么完美合理的一个结局,怎么如今却生出些麻烦了呢? 再说了,自己不过是不想他为了师命丧命,也不想自己随后又要面对另一个麻烦,当然也不乏有念头不想累人随自己二十年浪费青春,可如今,却弄得自己平白生出些始乱终弃的感觉。 是这蒙周男人比较另类,还是她不小心刺伤了这个来自男尊国度的男人的自尊? 若是这样,她师傅是在给她谋福利么?怎还要她如此费心! “我什么身份,你不会想不明白。”楚秦倾在这灼人的注视下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开口。 说罢,她趁他分神,手腕一转、手肘向前一送,脱开了他的控制起身下床,“马上宫里就有人来,我不想他们看见你在此。” 许久,床上都没有动静,直到楚秦倾穿好衣服要离开时,才幽幽地传来一句:“原来,你之前问我是哪国人是为了这个。原来,你说蒙周男子豪爽不拘小节也是为了这个。原来,你是个凤来女子……” 楚秦倾脚下的动作顿时停了半拍,笑道,“很好。这样的话,我让你做的事就要再加个条件了,那便是——请你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离开。” 语毕,她自顾自地去了。 两个丫头已在一边厢房里准备好了热水,还按着她的习惯在上面撒了花香浴油。 楚秦倾深吸口气,嗅着她喜欢的味道泡了进去。 热水爬上她的肌肤,她长长地舒气,闭上眼让热气慢慢蒸腾她的脸,可就这样的享受还没持续几分钟,便被人无情地打断了。 “七儿,你立刻动身去蒙周。” “啊?”楚秦倾顿时惊讶无比地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立在浴桶前满脸严肃的师傅。 “师傅,明天的明天便是轿子抬徒弟我出门嫁人的日子,您……现在让我去蒙周,徒弟我不一定能赶回啊。” “不一定也得一定!就在蒙周最靠近夏商的边界,你现在又内力有增,赶紧些也就八九个时辰便到那里了,花个两个时辰解决了事情后回来,还能余三四个时辰给你休息。快去!”这个师傅面不改色地说着,楚秦倾却直听得心一阵阵地发凉,这是赤 裸裸地拿她当苦力、当机器啊。 “师傅……”她哀怨着,什么还能余三四个时辰休息,简直就是在哄小孩子,她楚秦倾再傻,也知道这些都是师傅最完美的设定,只要当中有些什么小变故发生,自己绝对会很惨。 动身(2) “就没旁人能去了么?” 楚秦倾尽力为自己争取着。 “哈,本来有个极其合适的人啊。但为师没想到我家七儿是个痴情的,舍不得人家受苦,把人弄走了么。”楚玉颜的声调、神态怎么听、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现在为师在蒙周国都另有要事,此番对方实力很强又突然提前行动,所以为师想来想去只有七儿亲自去才能救得你那男人啦。再说了这样也好,先认识下,日后相处也容易些。” “噗,”楚秦倾一口水喷出,“师傅,您不要告诉我这是要去救蒙周的那个……什么将军吧?师傅,一个将军不是该很威风的么!怎还要徒儿那么老远、火急火燎地跑去救?” “做将军威风也得先有命在!快去!有人接应。”那师傅已极其不耐,“为师也忙得很,日后不会自己来了。”说完便甩手扔了张羊皮纸过来,转身没了踪影。 楚秦倾狠命捏着这卷小纸,咒骂了无数遍吃人的制度,然后咬咬牙自桶里爬了出来。唤来玉冬、滴夏迅速地擦干抹净换上男装,吩咐她们宫里来人便回说她病了,若有太医来便找个人在床上装一下。两人极明了地点头,必定是受过专门训练做熟了的,不需要她再操心。 缠了束胸、扎上绑腿,楚秦倾轻装自小门闪了出去。 为了尽量减轻负担,她只带了极少的银子、干粮,就连防身的武器,最大件的也只是腿边的那把匕首而已。 当楚秦倾认命地翻身上马时,她不禁想,若之前真顺着师傅的意思去做了,她现在该会省多少力气。 只是,这念头仅在她脑中一晃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叶离忧明净的眸子、清爽之极的气息,她到底有点不忍心。 马鞭扬起,人如脱弦之箭。 疾驰的楚秦倾并没发现她心态的矛盾,一边说着叶离忧是蒙周男子应当豪爽大气,一边自己又死扛着不舍得他去奔波。 她若真是豪爽大气的,又何必非要赶了人家走?她就应当毫无芥蒂地留他为自己做事。当然啦,那叶离忧也该没有那么多顾忌地留下完成他的任务,就像合作伙伴或普通朋友,这才是真正的各取所需却互不牵绊,这才真正的干脆利落。 救场(1) 站在高处看着山谷里的混战,激烈的厮杀声一阵阵传来,楚秦倾却一点都没有精神振奋的感觉。 任由身边接应的楚门弟子用细柔的绸布将她的手一层层小心地缠绕护好再扎上鹿皮,接过了常在混战里使用的弯刀,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谷中,一个身材高挑、胡子满脸而看不清长相的男子正凶猛地用一杆长枪挑翻所有近他身的敌人,并时不时回顾他身边的人,替他们化解危机。 楚秦倾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就是他?!看起来挺行的么,这么彪悍何必本小姐那么老远赶过来。” “少主,对方的主力尚未现身,想是知道这个沐如风勇猛正用车轮战呢。”边上一个已蒙上面巾的男子恭敬地回答着。 楚秦倾听后嘴角一沉点点头,眼睛依旧观察着远处的战况。 其实,她嘴上说着“何须她来”的话,心里却清楚的很,这次师傅安排在此接应她的都是自己相熟的人,虽然只有十个,但他们的实力她很清楚,的确都是门中的好手。 比如刚才说话的栖遐,虽是男子,却也跻身在楚门高手前二十位里。 想来这谷里的敌人隐藏着的后招果然不容小觑。 既然如此,楚秦倾自然更不急着冲出去。 她打算只站在山头静静地等底下该出手的都出手了,再领了人下去收拾残局。 她现在对其他的都不关心,只暗暗希望这些藏着的人能动作迅速点,免得她在这里干完活后就得一路不停往回赶,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很快,山下的战况有了变化。 面相粗鲁的沐如风依旧勇猛,但在越来越多的敌人不断围攻下渐渐发现情况不对,长啸一声要带了人撤退。 这时,山谷的另一侧猛地一阵锣鼓响起,又急又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队胄甲精良的敌人。 鱼贯而出的敌人一路冲出来,并熟练地在道口迅速排开,顿时将沐如风那队人马的退路给截住了。 呐喊拼斗中,更有十多个黑衣人自山腰的巨树上跃下,身手敏捷、配合默契,其中一人只两个腾挪,便已到了沐如风身侧,手中一支细长的三棱刺直取他的门面。 嗯,这才对么。 楚秦倾心口立时三刻舒畅了,她抬起手,一声令下:“去!” 她背后立着的十个人飞纵而出,几个起伏后便加入了战团。 由于人少,他们都直接迎上实力最强的那十几个黑衣人,很快打了个旗鼓相当。 站在山头的楚秦倾看了片刻,眉头微蹙起来。 虽然这些黑衣人人数上略占优势,但能接得下楚门这十个人攻击,已很不简单,尤其是正和沐如风交手的那人,更是个高手。 他不但出手奇快,而且招招狠毒,三棱刺所指从不离开沐如风要害。 而这个沐姓男子,手持长枪、身负胄甲,若在战场开阔处,自然优势不小,可此地狭窄,都已到贴身混战了,这些行头就明显拖了他后腿。 何况,他久战之下体力已损耗不少,对敌时闪避腾挪又不便利,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要不时回身救人,处境就更加不妙起来。 救场(2) 楚秦倾手扶刀柄,心知这群对手正如师傅说的那样,绝非山贼那么简单。 除了十几个黑衣人武艺高强外,新加入战斗的众喽啰也分明是受过正规军队训练的。 原本沐如风所带的队伍人数就少,如今更是相形见绌,只因平时训练有素加上见到同样有人来援而士气大振,俱都拼着最后点劲头努力支撑着。 眼看着胡子男沐如风又为了救人而被对手一刺划破左臂,鲜血涌出,楚秦倾心头不悦。 这要伤的再重些,沐如风走不动,不得她把人给送回去?那要耽搁多少时间浪费多少力气。 于是,楚秦倾不愿再等。 她单手蒙上面巾,掌心微一用力,黑长的弯刀在她手里一分为二。 楚秦倾中指轻勾,弯刀顿时弹跳起来,又乖巧地投入她左右两手,两道黑光在优美暗雅地在空气中一掠而过。 清吟中,楚秦倾自山头跃下。 她足尖轻点,倏地拔高数丈,然后如一头在空中滑翔的老鹰,瞬间到了谷底。 她的身影伴着弯刀森森的寒气袭下,无数人飞快地倒在她的利刃之前,原本紧紧围击的人墙被她硬生生割开了个大大的缺口而一时无人敢上前填补。 一看豁口打开,楚秦倾再不停留。 身形瞬移间,已将与楚门弟子对战的那十几个黑衣人杀了个非死即残。 顿时,先入战群的那十个弟子一同长啸,为楚秦倾的这手干净利落喝彩庆祝。 楚秦倾自然知道自己能这么快解决这些人,大半是仗着身法快又有自家门下配合良好的弟子拖住敌手。 但即便如此,她的干脆利落,下手狠准,也让落败的高手们惶恐不已。 而在一旁作战的敌兵就更不明就里,先前见到楚秦倾气势如虹杀人如麻,如今更是看她几下子击倒了自家十几个高手,顿时心中怯意更盛,士气大落。 加上腾出空来的楚门弟子连成一片,左右突击再无人拦得住,敌人的阵脚很快被打乱打散,沐如风的手下一鼓作气冲了出去大半。 楚秦倾略舒了口气,转身却见沐如风同那个黑衣人还斗得兴起,心下微恼。 自己还在洗澡的时候,就被抓出来跨国救场,一路紧赶慢赶,喘气都没时间地到了地方,把路打通。 但是,眼前被自己救的这个人,却放着可以突围的士兵不去指挥,只和一个黑衣高手纠缠不休,实在本末倒置。 难道他还想活捉这个人回去不成? 楚秦倾抬头望一望天色,自她到达此地已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这人若再滞留不走而引来对方援兵,她便不能及时回去了。 唉,虽然不能及时回去在她心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楚秦倾在思想斗争了一下后,还是手腕一振,一把钢针射出,将黑衣人逼退三步。 “快走!”她趁机上前,拽了沐如风的胳膊低声喝道。 同时手上用力内力吐出,一下子将这个身材不弱的男人硬生生扯出了战圈。 救场(3) 被逼退躲避暗器的黑衣人眼看着楚秦倾带了沐如风离开,稍作犹豫却并未追赶,只见他朝身边围上的同伴做了个手势,尚剩在谷中的那些人顿时整齐了队伍撤退出去。 楚秦倾自然乐见于此,她连考虑他们为何不追都懒得去想,放开步子向前走。 一路跑出几十里,翻过最近的一座高山,远处的小镇已能用肉眼看清。 楚秦倾松了紧拽沐如风的手。 不是说这个男人不肯自己走,而是他久战又受伤后的速度实在及不上楚秦倾的。 急着赶路回去的她为了尽量不耽搁行程,只能主动帮助他加快速度。 带了这大个子行走,别的倒还好,就是手上那么多的保护措施让楚秦倾很不舒服。 隔了两种不同的材料,虽然防磨功效的确不错,但毕竟不是一个整体且摩擦系数不同,手掌使力久了会与布料有空隙产生,这让她双手的灵敏度和控制力下降。 本来就算不是在女尊凤来,照她自己的个性都没觉得一双手要这么细致保护的。 可是谁让她的任务特殊呢,需要假扮弱女嫁入豪门,自然不允许她的纤纤细手有水泡和茧子的痕迹。 于是自一年前她就被要求天天用药泡手,练功时更得先仔细保护好皮肤。 她数次想卸了这套装备,即便是不要里面衬的绸布,只扎个鹿皮护手也会让她方便许多,却是不被她师傅允许。 所以,今天若不是时间实在紧,她早就在山里将这个混身上下还罩着凹凸不平金属片片的男人扔下了。 现在既然已见到小镇,天也大亮,她相信这个沐如风暂时不会回头去找刚才那黑衣山贼撕杀了。 于是,他安全了,她楚秦倾的这个援救任务也完成了。 拍拍手掌,一声呼哨,林中一匹骏马奔出,瞬间到了眼前,她刚想踩了蹬子翻身上马却被人硬是拉住了。 “这位英雄, 今日如风与兄弟们蒙英雄相救才得以脱险,大恩不言谢,请先受如风一拜。”边说着,沐如风边跪拜了下去。 楚秦倾没有避让,实实在在地受了他这一礼,想她毫无休息地赶了近千里的路来这里专程救他,只受他一拜着实不算多。 拜完,沐如风却依旧没有让楚秦倾走的意思,盯着请教她的大名,说是自己已不能得见英雄真容,只盼能知晓英雄的大名,好让他及弟兄们以后在心里有个想头。 楚秦倾耐着性子眯着眼,很不愿意开口说话。 因为用内力虽然可以控制她说话的嗓音不露出女声来,但这毕竟要用到内力啊,她如今可是巴不得一分力能掰成三份来用。 僵持片刻,楚秦倾心疼着时间的流逝。 可眼前这大胡子男依旧固执地拦着她的马,眼睛牢牢地锁住她,只为了听她嘴里报出个名字,他的左臂鲜血直冒他却状若不知。 楚秦倾不禁暗叹这人的脾气真犟,就算最终得了她说的一两个字又能如何,名字本就可真可假,他却还那么坚持。 无心(1) 最后,楚秦倾不得不在权衡了下时间和内力对她的重要性后,哑着嗓子说出了个“墨”字。 只见这大胡子男人的眼睛里一道光芒闪过,握着缰绳的手即刻松了。 “墨兄弟一路保重,得闲时若不嫌弃,还请到甘州苍湘,如风扫榻相迎。” 这句“扫榻相迎”让正翻身上马的楚秦倾脚下差点一滑。 可不给他说准了么,下次再见恐怕还真是得同“榻”啊。 她轻叹一声,不让自己继续对这件事 “深”想,马鞭轻扬,人冲了出去。 前面等着她的,又是一日一夜的奔波,她实在需要多多节省体力脑力,让它们只做最必要的事。 立于原地的沐如风听着马上之人这声似有若无的轻叹,直等一人一马出了他的视线,才反手点了自己伤口周围的数个穴道,简单地包扎了下朝小镇方向走去。 那里是他昨天定的会合地点,若行动有意外,都到镇子里碰头聚合。 只是他没想到昨晚的这个意外会那么大,带了大队人马去剿匪,最后匪没剿成反被敌人下了圈套,差点自己还全军覆没了。 现在,沐如风自然也知道了这群所谓的山贼绝非一般的乌合之众,他们到底受何方所控,尚需仔细查探。 还有他的行动为何会被敌人提前知晓,他更得彻查。 今日攻击他的黑衣人,似乎就是这群山贼的头目,不知是什么背景,可惜当时没有能擒住他。 沐如风边走边想着,步子迈得沉重。 在他心里,对突然出现救人的“墨”也不免怀疑,武艺超群还有不俗的部下,又恰恰在关键时刻出现,究竟会是什么身份? 是怎么知道他会去剿匪并遇到危险的呢? 当然,不论如何可疑,他都不能不承认自己欠了这个墨一个救命之恩。 快马上的楚秦倾扯下面巾和罩在最外面的衣服,瞬时又恢复成赶路的普通百姓模样。 她身子紧紧贴着马背,几乎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倚在了上面,她要将之前花费的力气尽快攒回来,然后用到今晚的翻山越岭上。 对于今天自己救的沐如风,她根本就没有花心思去想,对他的感觉,不过就是一个男人,会点打架有点冲动的偏正常男人而已。 至于她师傅说的什么“先认识下,日后相处也容易些”,在她眼里简直就是废话。 和他认识什么?让他认识一个从头到脚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的人会对以后夫妻生活有帮助? 再说了又不是真的做恩爱夫妻,从头到尾只要她能忍便成,这还谈什么相处。 于是,楚秦倾什么都不去想,只一路急赶,偶尔停个十来分钟也是为了吃点干粮喝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