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庶有别》 第一章 探亲 盛夏夜,余家村,狂风大作,电擎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一间小小的茅草屋,就立在这风雨之中,摇摇欲坠。 余雅蓝坐在窗前,伸手扯掉一根屋顶上被雨水冲刷而下的稻草,犹豫着问一旁的邹氏:“娘,我们真要到临江县去么?” 邹氏忧心忡忡:“蓝姐儿,我晓得你不愿去同你爹的那些姨娘和庶出兄妹们相处,可这房子你也瞧见了,只怕撑不过这个热天了。” 余雅蓝却仍存有一线希望:“咱们再多做几双鞋子,兴许就能请人重盖一座房子了。” 邹氏望着她苦笑:“蓝姐儿,若是提早一年,兴许还有希望,可你看这屋顶,说不准明天就塌了……” 余雅蓝的目光黯淡下去,她知道,邹氏说的是实话,尽管她们所做的鞋子卖得不错,但终究攒钱不多,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而之所以攒钱不多,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穿越到这户农家,同母亲邹氏相依为命。而他的父亲余天成,则是自她穿越来后,就压根没见过,听邹氏说,他早年去临江县经商,后来发了大财,就留在了那里,还纳了好几房妻妾,早先时,还曾有书信回乡,这几年,却是连音讯都无,就更别提捎钱回家了。 所幸邹氏有一门纳鞋底做鞋子的手艺,再加上余雅蓝来自千年之后,见识广,点子多,她们所做的鞋子,销路极好,几乎是做一双,卖一双。但因余雅蓝穿越时的那场大病——这大概也正是前任“余雅蓝”香消玉损的原因,她们家欠下了不少外债,这一年来,她们虽然陆陆续续地还清了所有欠债,但手头所剩的积蓄也就不多了,根本没法请人重盖一座茅草屋。 “蓝姐儿,你是个姑娘家,终究要嫁人的,等你出了门子,娘就一个人,住哪里不行,不要房子也罢。所以呀,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去临江县找你父亲,让他给你挑户好人家才是正经的。”邹氏说着说着,想起自己没有儿子,等余雅蓝嫁人后,她可真就是孑然一身了,而余天成会不会留她在城里住,还是个问题呢。她这样一想,使得原本就忧虑的心情,更添上了几许烦恼。 嫁人?听得邹氏这样说,余雅蓝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十六岁了,在这里,正是嫁人的年纪了。可是,她还没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呢,她原本一心赚钱来着……她想着想着,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邹氏见她托腮发呆,还道她是女孩儿家面皮薄,听见自己提她的亲事不好意思,所以装 傻,因而也不去再劝,只催她赶紧收拾行李,明儿一早就出发。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有甚么好收?惟有几套旧衣旧衫而已。就连脚上穿的鞋子,都是摞了补丁。她们这便是典型的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了。邹氏从床下扒拉出一只陶罐,倒出里面仅剩的半罐铜板,分作两份,一份自己揣着,一份递给余雅蓝,吩咐她贴身藏好,这便是她们一路上的盘缠了。 余雅蓝接过铜板,在手里不住地摩挲,直觉得她们此去的前景,实在不容乐观。就凭她们母女被遗弃在乡间这么多年,就知道邹氏在余天成心中,实在是毫无分量了,他而今在临江县混得风生水起,认不认她们母女还是两说呢,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的姬妾在一旁吹枕边风…… 不过,这屋子也实在是撑不了多久了,而手里的铜板,又是那么的少。本来还能去找亲戚们借点的,可那些本家,因为余天成多年不回乡,早就同她们疏远了;邹氏娘家的亲戚,则一直嫌弃邹氏没能生个儿子,给他们丢了脸,多年不同她们来往了。唉,看来只有去临江县投奔余天成这条路了。 余雅蓝黯然垂首,但没过一会儿却又忽地抬头,拍了自己胳膊一下——她真是穿越时日尚短,还没融入角色。余天成是谁?那可是她的亲爹!他养活自己本来就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已是失职,难道现如今过不下去了,去找他也不应该么?就算他真的会不认她们母女,也该理直气壮地去同他理论理论,甚至于告他上官府! 这样一想,余雅蓝马上来了精神,在心内细细筹划起来,并决定,不但要向余天成要回这么多年的生活费,而且还得让他给自己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然自己和邹氏也太亏了! 她把这想法告诉邹氏,邹氏却是幽幽地叹气:“蓝姐儿,你莫要怨你爹,要怪就怪你娘我没出息,没能生下个儿子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可是七出之一,你爹没有因此而休了我,已属难得了,我还能奢求甚么?” 被夫家所休,在偏僻封闭的余家村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前年王婶子被休回娘家,日日为哥嫂辱骂,最后被逼得跳了河;再朝前五年,余五嫂被休,爹娘连门都没让她进,直接叫她去死,结果就真吊死在了自家地头;再再朝前推五年,丁八娘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休,爹娘转头就把她卖给了过路的一个行商,从此没再见过她。 至于邹氏的娘家……好像老早就放过话,如果邹氏被休,就要把她卖进城里的青楼里去,教她专门替青楼的婊姐儿们做 鞋子。 余雅蓝也曾提过初嫁从父,再嫁由己之类的话,可在邹氏眼里,只有余家村的规矩,其他的都是天边的浮云,因而余雅蓝也是深感无力,只得作罢。 “再说了,咱们有手有脚,会做鞋子,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只要你爹肯认咱们,给咱们一个住处,再替你寻一门好亲,就行了。”邹氏生怕余雅蓝见了余天成后,会同他起冲突,忙忙地郑重叮嘱。 余雅蓝不愿同邹氏争执,顺从地点了点头,不过心里的决定,一点儿也未改变。 第二日,天还未亮,邹氏便唤起余雅蓝,同她各挽一只小包袱,步行至十里外的镇上,找了辆运送货物的马车,好说歹说,终于挤了上去,缩在满车货物最后面的角落里——专门运人的马车,就凭她们那几个铜板,可坐不起。 自从昨晚想通“余天成是她亲爹,养活她是义务”这层道理后,余雅蓝便斗志昂扬,甚至隐约期盼着能就此留在临江县。因为在余家村,女人实在是太没有地位了,不论嫁人前还是嫁人后,都是稍有过错便非打即骂,被逼走上绝路的更不在少数,听说临江县的风气要开放许多,那里应该更适合女人生活。 一路颠簸了五天,在车上宿过四夜,终于到了临江县。她们所乘坐的马车因为要卸货,在城外就停下了,邹氏只好带着余雅蓝在城门处下车,一路步行进城。 临江县不愧是当朝最富庶的大县之一,比起距离余家村十里地的余家镇上,实在是繁华许多。一排排整齐的店铺,门前挂着黑底烫金的招牌,还有一面面高挂的旗帜迎风飘扬。店铺前,还有许多的小摊,卖米粥的,捏糖人的,炸面团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街上的行人,个个穿戴整齐,冠帽,腰带,佩饰,一样都不缺,端的是讲究无比。出于“职业习惯”,余雅蓝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脚下望去,几乎个个脚下都有一双布鞋,不少人甚至还踏着丝履,不像余家村和余家镇,多数人都打着赤脚,穿着草鞋,只有少数有钱人才能买双布鞋穿。 余雅蓝正瞧得起劲,邹氏递过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问道:“蓝姐儿,看看这信上写的地址,是不是在东大街?” 这封信边缘泛黄,应是有些年头。余雅蓝忍不住又是嗟叹一番,方才抽出信纸,连猜带蒙地看起来——当朝所用的字都是繁体,而她并非中文系出身,对繁体文的所有了解,都只来自于初中高中所读过的几篇文言文;所以,她在这里,是个半文盲。 不过,半文盲好歹也胜过一个大字不识,至少在她仔仔细细把信读过三遍之后,终于确定,余天成有一家绸缎庄,就开在东大街上。 看完信,余雅蓝一抬头,嘿,巧了,对面就是一家“余记绸缎庄”,莫非就是在这里? 邹氏从她手里抽走信纸和信封,小心翼翼地装好,收进怀里,道:“我就是瞧见这里有一家余记绸缎庄,才叫你看信的。” 余雅蓝满头黑线,既然早就瞧见了,进去问问便是,何苦让她辛苦读信。也怪她不该谎称自己到私塾偷学了几个字,不然邹氏也不会总爱让她帮忙读个信,念个招牌甚么的,就她那点儿水平,往往只有叫苦的份…… “是这里么?”邹氏又问,言语中很有些踌躇。 是因为期待见到余天成,而又有些忐忑么?余雅蓝无奈地摊了摊手:“娘,信上的确写的是东大街,可这儿又没个标牌,咱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就是这儿呀。” 第二章 问路 邹氏不好意思地笑了,拉了她穿过街道,到对面店里去问。这里并排有三家绸缎庄,就属余记门面最大,招牌最气派,看来余天成在临江县发了财的传言不虚。 临进余记,邹氏却停下了脚步,不住地问余雅蓝:“蓝姐儿,你看娘的头发散了没有?蓝姐儿,你看娘的衣裳可曾皱了?” 余雅蓝哭笑不得:“娘,这只是爹的一家店而已,他很可能根本就不在店中,你担心那些作甚么?” 邹氏脸色微红,轻声地道:“就算他不在,伙计们总是在的,教他们看见我衣冠不整的样子也不好,我不能头一回来临江县,就给你爹丢人。” 邹氏这幅模样,还真有些像初恋的少女。余雅蓝虽说替她不值,但却又觉得她这样心怀憧憬,总比成日哀怨地强,于是便认认真真地将她打量一番,然后告诉她道:“娘,你今儿的衣裳挑得好,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邹氏马上就高兴起来,道:“真的?我这衣裳,还是你爹当年给我买的呢……”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店门口,马上有伙计迎了出来,无比热情地招呼:“两位娘子可是要买布,快些请进。我们才从苏州进来上好的绸缎,二位瞧瞧?” “我,我们不是来买布的。”邹氏脸色红红,带着些腼腆地对伙计道。 伙计闻言,满腔的热情马上就打了折扣,干笑着问:“那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邹氏道:“我是来找我家孩子他爹的。”说着,就朝店里扫了一眼,却不见有余天成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 这话一听,便知她们是从乡下来的妇人与村姑,伙计的神色中,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些轻视,懒洋洋地道:“不知您家孩子他爹是?” 邹氏马上明白过来,是她刚才的话太村了,连忙道:“他叫余天成,是这家店的老板!” “甚么?!”那伙计马上变了颜色,但却不是变作恭敬,而是变作震惊,“你,你,你,你,你——”一句话未完,却奔去店里,扯了个掌柜模样的人,叫道:“爹,你看你看,原来余大哥真的在外养了外室,女儿都已经是这样大了!” 那掌柜模样的人摸了摸胡子,斥责他道:“阿四,你在胡说些甚么!” 那被唤作阿四的伙计,伸手就朝邹氏和余雅蓝指来,跳着脚道:“我可没有胡说,你看,他那外室都已经把女儿领来寻亲了!” 那掌柜模样的人吃惊地朝这边望了 一眼,随即绕出柜台,走上前来,冲邹氏拱了拱手,道:“在下李大仁,是这家店的大掌柜,不知二位是?” 此时的邹氏,正沉浸在那阿四说她是余天成外室的震惊之中,闻言便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是余天成的结发妻子。”然后指着余天成道:“这是我和他的女儿,亦是余家嫡女。” 紧跟着李大仁出来的李阿四哈哈大笑:“大嫂,话可不能乱说,我姐姐和你一样,不过是余大哥的侧室,所以这话我们听了倒没甚么,可万一传到——” 正说得高兴,李大仁横了他一眼,训斥他道:“在太太面前胡说些甚么呢?”他训完儿子,又向邹氏拱手赔罪,道:“小儿不懂事,请太太勿怪。” 邹氏厚道人,连忙摆手道:“没甚么,没甚么。” “太太真是宅心仁厚。”李大仁称颂了一句,道,“太太,小姐,老爷前几个月去了海沿子那边进珊瑚,还没回来呢,要不,我先雇辆马车,送你们回家去?” 余天成竟是不在家?邹氏很是失望。余雅蓝忙问:“那他甚么时候能回来?” 李大仁道:“就这几天了,老爷总是要回来过年的。” 原来余天成每年都要陪这里的妾室儿女过年的,只是不回余家村罢了。余雅蓝心里很不是滋味,转头问邹氏道:“娘,那我们到爹在临江县的住处去?” 想起她们那摇摇欲坠的茅草小屋,邹氏苦笑道:“自然是要去的,一切等你爹回来再说。” 李大仁听她这样说,忙道:“那小人这就去雇马车。” 雇马车?她们可没钱。邹氏赶紧拦住他,道:“我们走着去便得,还麻烦你把他的住处告诉我们。” 李大仁看看她们身上的穿着,心下了然,忙道:“都到了自家铺子了,太太还担心甚么,一切都有小人安排,不消太太操半点心。”说着,就取了一块银子出来,当着邹氏的面交给阿四,让他去雇车。 邹氏见着那银子,自然明白了不需要她出钱,只是她担心余天成知道后会生气,因而出声推辞。然而李大仁却称城中路远,光凭一双脚是走不去的。邹氏心下很不以为然,暗道,十里地都走得了,这城里能远到哪里去?但不等她再次推辞,李阿四已经飞速地把车雇了来,她便只得罢了。 李大仁指了拿马车,笑道:“这样的马车,才配得起太太的身份。” 邹氏一看,那马车果然不同凡响,两匹 健壮的高头大马,皮毛油光水滑,所拉的马车雕金饰银,华丽无比。但凡女人,都会有点虚荣心,邹氏也不例外,因而尽管担心余天成知道后责骂,但当下仍是满面光彩,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脯,拉着余雅蓝的手就爬了上去。那车夫看了看车厢前摆放的板凳,再看了看邹氏,忍不住笑了。送她们上车的李大仁狠狠瞪了他一眼,由此扣掉了一两银子的赏钱,也因为这段插曲,一路上,那车夫对她们毕恭毕敬。 马车渐渐远去,李大仁站在绸缎庄门前,得意地笑了。李阿四踮着脚也望了一回,不解问道:“爹,余大哥的正头娘子不是江氏么,哪里又蹦出个正室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李大仁瞪了他一眼。 如此李阿四更加弄不懂了:“爹,既然你也不知道,那为何却又要叫她太太,还雇了一辆这样贵的马车送她们家去?” 李大仁摸着胡子,呲着牙齿笑了:“傻小子,你也不想想,你姐姐而今怀着身孕,正是江氏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呢,若不给她们另送一个太太去,转一转江氏太太的注意力,你姐姐哪能顺顺利利地把孩儿生下来?” 李阿四这才恍然大悟,竖起了大拇指,夸道:“爹,你这真是一出好计!有了刚才那太太和嫡出小姐,江氏太太哪里还顾得上姐姐。”说完却又一拍大腿:“哎呀,都忘了问问刚才那太太姓甚名谁,是从哪里来的了。” 李大仁横他一眼,道:“此事宜早不宜迟,等消息都传开了,还有甚么意思,正是要闹江氏太太一个措手不及才好,所以哪还有时间去问这些!” 李阿四嘿嘿地笑着:“生姜还是老的辣,爹,以后我要向你多学学……” 李大仁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店内走去,李阿四赶紧跟上,为他斟满了热茶…… 李大仁这边算计邹氏母女,马车上的邹氏和余雅蓝却是甚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夸赞余天成绸缎庄里的大掌柜为人不错。 一时马车停下,余雅蓝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却只能看见高高的院墙和装饰得无比华丽的院门,至于里头的情形,却是甚么都看不到。 那车夫因为在李大仁那里损失了一两银子的赏钱,就想在邹氏和余雅蓝的身上找回来,于是殷切地为她们解说道:“太太,小姐,这里便是余员外的府第了,他这院子,足有五进,还连着东西跨院和后罩房,奴仆多得数都数不清……” 余雅蓝奇怪他对余天成的称呼:“余员外?” 那车夫解释道:“余员外嫌自家大门太窄小,不够气派,于是捐了个员外在身,好把那门修得好看些。” 本朝商人若没有官职在身,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是不能住大屋,修宽敞的门楼的。这条律法余雅蓝在余家镇上听说书的讲过,大抵还记得。 邹氏见那车夫知道的还不少,便打探道:“小哥,不知这余员外,家中娶了几房姨娘?” 车夫笑答:“余员外家财万贯,仰慕的人可不少,家中姨娘更是众多,据小人所知,有名分的姨娘就有七八个,没有名分的通房和外室,更是不计其数了。” 七八个?!还有通房和外室?!邹氏和余雅蓝都是惊呆了。 邹氏还欲问个详细,却已有看门的小厮走了过来,拱手问好:“不知来的是哪位贵客,小人好去通报。” 邹氏怕人笑她村,便学了车夫对余天成的称呼,道:“我们是余员外的家眷,前来投亲。” 那小厮惊讶地朝车窗看了一眼,神色间却又带了丝了然。 “请娘子稍候片刻。”那小厮转身而去,叫人来开了侧面的一扇小门,然后卸下门槛,示意马车直接驶进去。 余雅蓝自车窗看见,不禁眉头大皱,对邹氏道:“娘,他们只肯让我们走侧门哩,你刚才怎么不言明身份?” 第三章 进府 邹氏有些不好意思,眼睛望着别处道:“我想见识见识你爹的那些妾……” 哦,原来是想先不动声色地观察观察,探明局势后再亮明身份。余雅蓝觉得邹氏此举还算不错,便冲得她笑了笑。 邹氏见状愈发不好意思起来,装作要看风景,坐到车窗边去了。 她挑开车帘看了一会儿,连连惊呼:“蓝姐儿,你爹这宅子,还真是大,走了这半日还没到地方。还有这树,这花,竟都种得整整齐齐,比乡下的好看多了。哎呀,那边廊下都是穿短衫的人,莫非是奴仆?”一时又奇怪:“咦,这里怎么还有一座门楼?” 余雅蓝坐在另一扇车窗前,也正默默地感叹余天成之富有,闻言便道:“娘,那是垂花门,咱们要进后院了,准备下车罢。” 果然,马车很快就停下,有婆子快步上前,放好板凳,扶她们下车。邹氏还记得先前上车时来自车夫的嘲笑,就没敢跳着下去,而是扶了婆子的胳膊,踩着凳子下了车。待余雅蓝也下车后,她趁人不备,小声地对她道:“我只听说过大户人家里有垂花门,这道门里头轻易不许男客进去。却没想到你爹这里就有,看来他也是大户人家了。” 大户人家不假,只不过是个抛妻弃女的大户人家。这一路行来,愈见余天成的富贵,余雅蓝心里就愈发闷得慌,于是就没有答话。 邹氏还当她是怯场,忙鼓励她道:“蓝姐儿,这院子再大,也是你爹的,你甚么都不用怕。” 她才不怕哩,只是心里难受。余雅蓝勉强地笑了笑。 这时有一名小丫鬟前来,自我介绍名叫秋梨,引了她们朝里去。邹氏拉起余雅蓝的手,跟上了她的脚步,待得进了垂花门,两边弯弯折折的抄手游廊,以及廊上的彩绘装饰,叫邹氏看花了眼,也迷了路,她对余雅蓝笑道:“亏得有人引路,不然还真找不着地方。” 余雅蓝见她满脸欣喜,很想问她一句,难道你就不怨么;但想到邹氏因为余天成没有借无子之由将她休掉,一向对他感恩戴德,便把话忍住了。 一时到得正房,那秋梨小丫鬟却并不进去,只站在门外等。这时外面飘着小雨,不时被风吹到廊上来,邹氏不忍女儿的衣衫被打湿,便问秋梨道:“怎么不进去通报?” 秋梨羞涩地笑道:“我只是个小丫鬟,是没有资格进到主人们的屋子里去的。” 邹氏不解:“既是不能进去,那就叫她们出来呀?” 秋梨道:“下着雨呢,姐姐们肯定都在屋里躲雨,还是等她们有人出来再说罢。” 邹氏一看余雅蓝的后背,已是被雨浸湿了,于是生气了,道:“她们怕雨,难道我们不怕雨么?” 她的声量太大,唬得秋梨连连摆手:“小点声,小点声,莫要惊扰了姐姐们。” 邹氏见她一副畏狼惧虎的模样,于心不忍,便住了口。但里面的丫鬟们还是被惊动了,几声议论之后,自耳房出来个高挑个儿,穿葱绿衫子的丫鬟,竖眉责骂秋梨:“吵甚么吵,不晓得太太和姨娘们都在里面么?” 秋梨马上低下了头去,嗫嚅着嘴唇道:“怜香姐姐,是她们急着进去……” 那被唤作怜香的丫鬟马上挑起了眉毛,拔高了声调,道:“哟,这些年都等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的么?” 这说的分明就是她们!邹氏气极,张口欲还言,余雅蓝赶忙拦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地道:“娘,她虽可恶,但却并没有指名道姓,若是你贸然出口,岂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邹氏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幸亏余雅蓝反应快,不然就当了这丫鬟的当了。她赞许地冲余雅蓝点点头,然后又怒瞪了怜香一眼。 怜香见她没有回嘴,略显失望,把手一甩,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劲儿来,道:“想见太太,等着罢。” 太太?她口口声声提到“太太”,却指的是谁?能称得上余天成太太的人,不就在眼前么?邹氏和余雅蓝都是满腹疑惑。而此时秋梨已然离开,她们找不着人问,便只得把疑问暂且按下。 那怜香一去,就不见复返,那雨却越下越大,害得邹氏母女俩的后背都给淋湿了,最后余雅蓝实在是忍不住,拉了邹氏的手就朝里走,道:“娘,这既是你相公的家,也就是你的家,咱们站在外面等,实在是没有道理,你才是爹的正室娘子,只有别人等你的份,哪有你等别人的道理?” 邹氏深觉有理,便随了她朝里走,但却又忍不住提醒她道:“那些姨娘,肯定有不少是生了儿子的,你千万莫要得罪了她们。” 邹氏因为没有生出儿子,到底还是自卑的,竟连生了儿子的小妾都顾忌起来。余雅蓝为了不让她担心,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们进了门,发现里面是间堂屋,但布置得同乡下完全不同,迎面墙上一幅寿翁献桃,两边挂着对联;画前一溜两排黑漆椅子,看起来很显厚重,大概是檀木之类;堂屋两边都有落地罩 ,一边是香案,案上供着香炉等物,另一边是多宝阁,上面陈列着不少金银器物。 邹氏朝左右看了又看,却仍是不见里间房门,不禁觉着奇怪:“这屋子从外面看,可是一明四暗五间房,怎么进到里面,却只有一间了?” 余雅蓝仔细观察一番,发现两边的落地罩后,其实都有一扇房门,只不过因为极为隐蔽,她们一时没有发现而已。不过,尽管找着了房门的所在,余雅蓝仍是觉得奇怪,照说这样富贵的家庭,堂屋中怎么也得有几个丫鬟留守,怎会一个人也不见?难不成他们家的丫鬟都这般地懒,只顾躲在耳房聊天磕牙? 罢了,反正来都来了,管他有甚么阴谋诡计,见招拆招罢了。余雅蓝横下了心,拉着邹氏朝左边的房门走去。 里面的房间里,凉风阵阵,香气袭袭,余雅蓝定睛一看,围在那正中冰盆旁的,足有十来个女人之多,个个遍体绫罗,珠翠满头。不过,她们人数虽多,坐着的却仅有一个,那人约摸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圆脸,小眼,大嘴,生得并不怎么好看,比起围立在她旁边的那些来,实在是差远了。 奇怪的是,这些女人,不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皆一脸惊讶地望着余雅蓝和邹氏,满屋寂静。 最后,还是邹氏出声,打破了沉寂,问那坐着的女人道:“你是这里的大姨娘?” “甚么大姨娘,这是太太!”马上有人出言反驳,但那语气里,怎么听也透着些幸灾乐祸。 余雅蓝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妇人,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头上梳着望月髻,斜插一根红宝石金钗,左右还各有三把水晶梳篦。水晶梳篦在当朝可是稀罕物儿,拿钱都不一定买得着的,相比之下,坐着那妇人头上的赤金梳篦,马上黯然失色。 瞧这样儿,该是个得宠的小妾了。余雅蓝默默地想着。 在她打量那妾室的时间里,邹氏已是带着无比的震惊,自报了家门,并对那端坐屋中央的圆脸妇人的身份表示了怀疑:“我才是余天成的结发妻子,邹氏,哪里又跑出个太太来?” 那圆脸妇人听了此话,惊讶的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邹氏,只不过那满脸的震惊表情中,还掺杂了不少的愤怒。 不等她开口,便有一妾室代为质疑:“临江县的人谁不晓得我们家老爷的正室夫人姓江?你一介外室,竟敢称妻,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余天成的正室夫人姓汪?她明明是余天成的正妻,怎 么却成了外室?邹氏愣住了,有些弄不清情况。 余雅蓝比邹氏镇定许多,默默朝刚才说话的妾室看去,只见她脸上敷着厚厚的粉,教人看不出真实的年纪,不过身上穿了一件水红色的短衫子,倒是衬得脸上红扑扑,想来岁数不会很大。只见她满含怨恨地看了邹氏一眼,就欠身凑到了圆脸妇人跟前去,看这样儿,她口中所说的江氏,应就是坐着的这名圆脸妇人了。 这时,邹氏已理清了思路,脑中浮现出无数种回骂那穿水红短衫妾室的话语来,但却又担心她是有儿子的人,得罪不起,因此只得死死忍住,忍到浑身发抖。 余雅蓝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悄悄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给她点安慰,然后对圆脸江氏道:“正妻的事,岂是能扯谎的,如果怀疑我娘的话,去余家村官府查一查,就甚么都知道了。” 这小丫头怎么显得特别理直气壮?莫非余天成真为了宠外室,同她写了婚书,还拿到官府去备过案了?这可是停妻再娶的大罪,要坐牢的!江氏心头一跳,看向邹氏的目光将信将疑。 而此时的邹氏,却紧张不已,余雅蓝握着她的手,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不安,不禁很是奇怪——她是余天成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就算闹到官府也不怕的,她却这般紧张作甚么? 第四章 问询 余雅蓝哪里晓得,所谓婚书到官府备案,那只是说书先生讲的当朝律例罢了,实际上在余家村那样穷困封闭的小山村,由于乡民们都怕和官府打交道,而且备案是需要交钱的,这对于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的乡民来说,实在是个大负担,所以他们成亲根本就不会去官府备案,甚至有的穷人家,连婚书都没有,直接把媳妇迎进门,拜个堂,就算完事了。 而不巧的是,邹氏便属于这其中的一人。所以她生怕江氏真去官府查证,怎能不紧张。 其实在他们大齐朝,事实婚姻也是为人们所承认的,只是自去年新皇登基以来,为了提高官府的重要地位,作出了相关的规定,凡是没有到官府备案的婚姻,都是不合法的。但规定是规定,习俗是习俗,也并没有谁真因为没有到官府备案,就不承认自家的妻子,至少在余家村,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案例。 但是,这不是在余家村,而是在临江县,而且,皇上的规定始终是皇上的规定,必要的时候,这规定还是会起大作用的…… 邹氏很担心江氏会利用她和余天成没有去官府登记的漏洞,否定她正室的地位,不由得心似鼓擂,咚咚跳个不停,额上也渐渐渗出汗来。 余雅蓝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正考虑要不要先出去,问一问邹氏再说,就听得一清脆似黄鹂的声音响起:“我怎么记得老爷那养在城郊的外室不是姓邹?” 此话一出,马上有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对,那个外室好像是姓袁,而且老爷这样宠她,怎会穿得这样寒酸?” 邹氏听了一会儿,猜测她们是认错了人,便道:“我姓邹,不是从城郊来,而是从余家村来的。” “原来是从乡下来的,怪不得穿成这样!”头上插着水晶梳篦的妾室嗤地一声笑了。 “一个乡下婆子,刚才还敢自称太太!”水红短衫面向邹氏,怒目以对。 清脆的黄鹂声赶忙出来打圆场:“罢了,罢了,这其中也许有误会也不定,刚才咱们不就把她当作是老爷的那个外室了?” 水晶梳篦和水红短衫住了声,但却有几个妾不服气,小声窃窃私语:“仗着大了肚子,就出来充好人。” 余雅蓝这才注意到,那声音清脆似黄鹂的妾室,挺着个浑圆的大肚子,而她的四肢腰身,却纤细得很,乍一看,好似承受不了那肚子的重量一般。 这时,有个穿浅灰色衣裳,三十来岁的妾室问邹氏:“你既然不是老爷 的外室,那究竟是谁?”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余雅蓝总觉得这妾室看向邹氏的目光,很有些闪烁。不过她的话,正犹如一块石子,激起了千层浪,妾室们纷纷向邹氏发问,语气十分不善。 余雅蓝见邹氏被围攻,正欲大吼一声,好让她们安静些,却听见自她们进来就一直没出声的江氏,轻轻咳了两声。 那咳嗽的声音极小,但众妾室却在瞬间安静下来,挨个站好,把头垂了下去,似在惶恐不该抢在江氏前头说话一般。 江氏曲起手指,朝冰盆轻叩两下,道:“都退下罢,此事待我问过她们后再作计较。” 她的语气十分地平和,没有丝毫命令的意味,但却没有一个妾室敢反驳她的意见,不论是先前幸灾乐祸的水晶梳篦,还是仗着怀孕充好人的黄鹂声儿,都恭恭敬敬地行过礼,鱼贯退下了。 此人倒真有些主母风范,即便是站在对立立场上的余雅蓝,也不由得在心内赞叹了一声。 邹氏则有些发怵,这些姨娘们这样听这个江氏的话,那她肯定是生了儿子的,相较之下,只养下个女儿的自己,马上就相形见拙了。 在众妾室七嘴八舌地责难邹氏的时候,江氏就已经平复了心境,此时,正静静地打量邹氏和余雅蓝,动作既不露骨,亦不加掩饰,好似面前的这两人,天生就比她矮一截,天生就该供她打量似的。 “坐。” 许久,就当余雅蓝双腿发酸,欲拂袖走人之时,江氏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吐出一个坐字。 余雅蓝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在此受气,就见邹氏已然坐下了,她只得也跟着坐下。她本来还猜测江氏会用甚么手段来对付她们,却没想到,她竟让小丫鬟端上了茶点,然后轻言细语地问道:“这位邹大嫂,你方才说你从余家村来?” 邹氏见她面色和蔼,渐渐放松了紧张的心情,笑着回答道:“是,我们住在余家村,还是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呢。” 余天成曾说过,他就是余家村人……江氏心头一悸,莫名生出一种恐惧感来。莫非,莫非眼前这看起来已过四十的乡下婆子,真是余天成的结发妻子?那她江氏算甚么?不对,余天成同她成亲时,可是把婚书拿到官府去备了案的,若他真是停妻再娶,就不怕被人告发下大狱么? 江氏自小生活在临江县,而临江县是大周朝数一数二的富庶县城,因此即便是以前没有去官府备案的夫妻,也在新 皇作出成亲必备案的规定后,去官府补交了备案的钱。 所以,江氏怎么想也想不出余天成胆敢停妻再娶的缘由来,便只得暂且把这疑虑按下,微微笑着继续问邹氏:“邹大嫂家里几口人?” “蓝姐儿才刚满月时,她爹就出门做生意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们母女俩在家里。”邹氏老老实实地答道,并补充了一句:“她爹是孤儿,我们家没有老人。” 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余天成住在一起?那即便是夫妻,情分也淡了。江氏稍稍定心,面带怜惜地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么些年,一定苦得很罢?” 邹氏听了这话,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着道:“怎能不苦,我一个女人家,又要操持地里的,又要操持家里的,前些年蓝姐儿又生了一场病,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光了。好在蓝姐儿福大命大,不仅病好了,还帮着我赚了些钱,这才有盘缠到临江县来。” 可怜见的,听这口气,余天成竟是不曾寄过钱回去,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即便是处在对立的立场,江氏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虽然她心里责怪的是余天成,嘴上说的却是:“邹大嫂娘家也在余家村么,没有帮衬帮衬你们?” 邹氏叹着气道:“娘家爹娘年纪都大了,哥嫂孩子多,过得也艰难,自己都顾不上,哪还能帮衬我们。” 哦,娘家亦是穷的,没法给她撑腰。江氏心里又松泛了不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邹大嫂携女到临江县来,是准备定居,还是小住?” 邹氏看了看余雅蓝,怕她害臊,便只隐晦地道:“闺女大了,有些事,还是得她爹作主。”邹氏不傻,见江氏问得面面俱到,就留了个心眼,没说老家房子年久失修,已是没地方住了,她怕江氏得知她有长住的想法,会不等余天成回来就把她们母女给赶出去。虽说她才是正妻,可这里毕竟是她们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江氏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们上临江县来,是为了余雅蓝的亲事。照这样看来,邹氏到底会不会在临江县长住,就得看余雅蓝到底嫁在何处,嫁的人家如何了。 几个问题问完,江氏对于邹氏母女在余家村生活的境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多年前便被余天成遗弃在老家,上无公婆作主,下无娘家撑腰,而且还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待嫁;生活穷困,没有钱供她们在临江县独立生活。 再看邹氏的那张脸,饱经风霜,皱纹满脸,纵使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美貌的样子 ,而今也被这老掩盖得无影无踪了。江氏忍不住出声又问了一句:“不知邹大嫂贵庚?” 邹氏答道:“我?三十五啦。” 才三十五?可她看起来五十都不止了!看来女人真的是需要娇养的花朵,历经风霜便是这副老态模样。江氏很是感慨了一番。 此时已近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氏抬头看了看窗外,和蔼可掬地对邹氏道:“你们一路奔波,想来也累了,不如先到客房住下,一切等老爷回来了再作商量,如何?” 此话正中邹氏心意,于是对江氏充满了感激,起身道谢。 余雅蓝看着,觉得怪怪的,明明邹氏才是正妻,却偏生要感谢江氏,而且一切生活,都要江氏来安排。瞧这江氏的作派,再回想众妾室对她的称呼,莫非她真是余天成在临江县停妻再娶的妻子? 她欲向眼前的江氏问个明白,却又觉得自己初来乍到,情况不明,贸然出口不但问不出个甚么来,反而会惹得江氏不快,打草惊蛇,于是便将疑惑暂且按下,随邹氏站起身,向江氏道谢。 江氏温和地对她们笑了笑,然后招手唤来一名着滚边红背心的丫鬟,让她送邹氏母女去客房,好生安顿。 第五章 打算 那丫鬟走到邹氏和余雅蓝面前,蹲身道:“奴婢露珠儿,请二位随我来。” 邹氏和余雅蓝便向江氏告辞,随露珠儿而去。露珠儿带着她们,出来右拐,顺着抄手游廊,穿过一道月亮门,一道梅花门,再从两座假山中间钻过去,便见一处白墙灰瓦的小小房屋,掩映在几丛竹子之后。此时盛夏,那竹子正是鲜绿欲滴的时候,让人见了心头一亮。 走过竹丛,来到屋前,露珠儿快走几步推开房门,请邹氏和余雅蓝进去,道:“这便是我们家的客房了,就请二位住在这里如何?若是不喜欢,奴婢就带你们再换一处。” 邹氏哪肯给人添麻烦,忙道:“不用,不用,这里已经很好了。” 余雅蓝抬头四望,她们现在所站的堂屋面积不大,但布置得极为典雅,而且干干净净。她对此也很满意,于是便没有说甚么。 露珠儿见她们都愿意住在这里,便走去将左边的一扇房门推开,道:“这屋子东西各有一间卧房,您二位同住一间或是各住一间都成,待会儿会有丫鬟带被褥来为你们铺床。茶水晚饭,她们也会一并带来。” 邹氏向她道谢,她连称不敢,又问:“不知二位还有甚么吩咐?” 邹氏连声道:“没有了,没有了,姑娘考虑得周到,还请代我们谢谢江……”她说着说着,卡住了,不知该称呼她江太太还是江姨娘。 露珠儿别有深意地一笑,道:“奴婢一定向太太转达您二位的谢意。”说完,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余雅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竹丛后,转头问邹氏:“娘,明明你才是正妻,却为何要对江氏毕恭毕敬?就算爹还没有认我们,咱们也顶多拿自己当客人罢了,实在没必要怕着她!” 邹氏万般酸楚,不知从何说起,刚理出个头绪,就见有两名丫鬟两名婆子,分别抱着被褥,端着食盘等物,朝着这边过来,她只得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丫鬟婆子们踏进门,向她们行礼,然后分头行事,铺床的铺床,摆碗筷的摆碗筷,直到忙完告退,都没有人作声。其间,邹氏试图同其中一个婆子搭话,但那婆子只是问甚么答甚么,绝不多说一句,称,因为她们只是家里的三等奴仆,所以不能主动同客人们搭话。 这府里的规矩,竟这样的严苛?那江氏看起来并不是严厉的人呀?邹氏不解地摇了摇头,拉着余雅蓝到饭桌边坐下。 余雅蓝却觉得江氏算是治家有方之人,至少从表 面上看是的。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倒是极想跟着她学习学习。 桌上的菜,不算丰盛,但却精致,清一色的小巧白瓷盘,盘边做成荷叶形;光滑的黑漆筷子,筷头是银的,光看这食具的样子,就已让人赏心悦目。 邹氏举着筷子,夹了一块湖鱼给余雅蓝,又给自己夹了一块黄金鸡,尝了尝,摇头道:“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太淡了些。”说着,给余雅蓝也夹了一块,道:“蓝姐儿,你口味淡,倒是合你的胃口。” 余雅蓝点点头,默默吃菜,感动得直想哭,她穿越前口味一直很淡,但余家村的人却都是重口味,纵使家境贫寒,也是要想法设法地买上几斤的盐,朝野菜糊糊里搁上几大勺的;而且,一丁点儿油和盐都没有的饭菜,也绝非余雅蓝所喜欢的清淡口味。 她越想越坚定了要在临江县住下来的决心,他余天成既然生了她,就得养她,凭甚么把她和邹氏丢在余家村十几年来不闻不问,她一定要把失去的那些,一样一样地全拿回来。 邹氏见她只顾想心事,还以为她不喜欢住在这里,便道:“蓝姐儿,你放心,等你爹一回来,我就跟他提你的亲事。不过……就算到了夫家,你也有可能住不习惯,所以能忍的还是忍罢。” “娘,你这么些年,就是忍过来的么?”余雅蓝忍不住出声问道。 邹氏面露苦色,叹气道:“不忍又有甚么办法,谁让娘没有儿子。” 又来了!余雅蓝不知该怎么继续她们的谈话,只得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邹氏不住地为她夹菜,母女俩将四菜一汤横扫一光——她们一路奔波,盘缠又有限,实在是饿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有小丫鬟来收碗筷,见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和碗,忍不住朝她们脸上看了一眼,那目光中,除了有惊讶,更不乏有鄙夷。 余雅蓝见着,很想发笑,她们这些丫鬟,之所以被卖进别人家为奴,还不是因为家境贫寒,吃不饱饭,居然还来笑她们,真是…… 不过,她不耐烦同一个丫鬟去计较。虽然平等自由的思想自穿越前的世界带来,但并不意味着她会傻乎乎地运用到这个有着森严等级制度的朝代去。 小丫鬟退下去后,邹氏挨着把几间房里的家具都摸了个遍,口中啧啧出声,赞叹道:“蓝姐儿,看来你爹的生意做得真大,瞧瞧这些家什,值不少钱罢。” “即便挣了这么多钱,也不肯养活乡下的妻女。”余 雅蓝冷冷地道。 邹氏无奈地看着她,道:“这只能怪娘没能耐生出个儿子,你不能怪你爹,他没有休了我,已是念及夫妻情分了,不然娘在余家村,就只有投河自尽的份了。” 余雅蓝不愿在老问题上同邹氏纠缠,便换了个角度,道:“就算他不养你,可我是她的亲闺女,这他总得养活罢?” 邹氏登时哑口无言,良久,垂下头去,颓然地叹了口气。 余雅蓝见之不忍,忙上前抱住她,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且看爹见到我们后的态度罢。” 邹氏抬手抚摸余雅蓝的头发,眼中迸出光彩来:“我的蓝姐儿生得这般好看,又会做生意,你爹见了肯定喜欢。” 余雅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娘,人人都说我没有你年轻时好看,你这是自己看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好;还有那做生意,可别再提了,我不过是帮着你卖了几双鞋而已,哪能叫做生意呀。” 她这不过是一番自谦的话,却叫邹氏面色严肃起来。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蓝姐儿,你爹的那些妾,你刚才也看见了,他纳的姨娘就那么多,所生的孩子肯定也不少,你若是自己把自己看扁了,兄弟姊妹可就更瞧不起你了。你得拿出去城里卖鞋子的劲头来,让你爹知道你的好,哄得他开心,这样他才会给你寻个好人家,说不准还会给你一份嫁妆。” 余雅蓝心里又难受起来,道:“娘,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他亲闺女,他给我备嫁妆天经地义,难不成我讨不了他的欢心,他就不给我嫁妆了不成?还有那亲事,若他胡乱给我挑个人家,我才不嫁呢。” 邹氏很早就发现,自己很多想法和这个女儿不一样了,似乎从余雅蓝大病得愈后,她的性子,就变得强硬起来,这可不是甚么好事,要知道,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父,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她若是一意孤行,是要吃苦头的……邹氏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肩上责任重大,于是拉过余雅蓝,好好教育起她来。 这些三从四德之类的话,余雅蓝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因此邹氏才开口,她就开始神游天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再过了一会儿,便称困了,要睡觉。赶了好几天的路,也的确是累了,邹氏不好再说甚么,只得放她去了。 当晚,母女俩一人一间房,各想着各的心事,也不知几更才睡着。 尽管旅途劳累,但邹氏仍是一大早就起了床,穿戴整齐后,便走到厅里,准备找把扫帚,开 始扫地,但却怎么找也没找着,她正抱怨,忽然听见余雅蓝所住的那间房里传来说话声,吓了一跳,连忙走去敲门,大声地喊:“蓝姐儿,怎么了?出了甚么事?” 门迅速地被拉开,余雅蓝弹出脑袋,朝四下看看,见并无他人,便一把将邹氏拉进去,道:“娘,小声些,别让人听见。” “听见甚么?”邹氏一愣,随即发现,屋内不止有余雅蓝,还有一个穿短衫长裤未系裙子的小丫鬟,于是更加觉得奇怪了。 余雅蓝没有向她解释,而是请她坐下,然后走到那小丫鬟面前,塞给她几枚铜钱。 那小丫鬟不过是个下人,同她们非亲非故的,给钱她作甚么?邹氏心疼极了,但因那钱是余雅蓝给的,所以甚么也没有说——不论何时,不论怎样,她都不会当着人面指责余雅蓝的。 那小丫鬟欣喜地看了看手中的钱,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再冲余雅蓝福了一福,道:“奴婢锦儿,您有甚么话就尽管问罢,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您。” 余雅蓝笑道:“昨儿见的人太多了,竟没记清谁是谁,你跟我说说?” 第六章 姬妾 “您指我们家的主子们?”锦儿问道。 “是。”余雅蓝点了点头。 邹氏对此问题也很感兴趣,不由自主地朝前倾了倾身子。 锦儿掰着手指头,道:“咱们家最大的是老爷,不过他不在家,您昨天肯定没见着。除了老爷,就是太太了,再下面有八个姨娘,进门最早的是大姨娘,进门最晚的是八姨娘。老爷最宠爱的是六姨娘,最得太太欢心的是三姨娘。” 八个,加上江氏,一共九个,怪不得昨日那屋子里,满满一屋子的人呢。尽管早已知道余天成妾室不少,但余雅蓝听到锦儿的话,仍是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而邹氏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自从踏进这座宅子,不论谁都是管江氏叫太太,那她又算得了甚么? “除了姨娘们,老爷有几位公子,几位小姐?分别是哪位所出?”余雅蓝继续发问了。 锦儿又开始掰手指头:“我们老爷本来有八位少爷,八位小姐,但大姨娘所生的大少爷,刚满周岁就没了,所以现在只有七位少爷。大姨娘自从大少爷没了后,就开始吃斋念佛,几乎足不出户,再也没有生养过了;后来二姨娘和三姨娘在同一年生产,二姨娘生了龙凤胎,二少爷和二小姐;三姨娘却只生了三小姐,输了一筹,不过二姨娘从此以后就再没生养,倒是三姨娘后来居上,又生了三少爷、四少爷和七小姐,是所有姨娘中生养最多的。”她一气说完,换了口气,又接着道:“四姨娘进门后生了四小姐、六小姐和五少爷;五姨娘进门后,生了五小姐和六少爷和七少爷;六姨娘却是至今没有生养;七姨娘生了八小姐和八少爷,是目前家里年纪最小的小姐和少爷;八姨娘正怀着孕,尚不知道男女。” 八姨娘正怀着孕?那看来昨日挺着肚子出来打圆场,声音清脆似黄鹂的,就是最后进门的八姨娘了。不过,最得宠的六姨娘却怎么没生养?应是身子有毛病罢。 余雅蓝揉了揉脑袋,决定把这些疑惑,留待以后再思考,因为她已经被锦儿口中的那一大堆少爷小姐给弄糊涂了。她穿越后的这个爹,未免也太能生了罢! 锦儿见她一脸苦相,忍不住笑道:“我们家少爷多,小姐也多,是不大容易认明白,而且好几位少爷小姐都是同年生的,只是不同月份而已,再加上平日里打扮又差不多,有时候连我们都认错呢。” 一年生好几个?!纵使他们分属不同的母亲,这也挺惊人的。余雅蓝忍不住再次惊叹了一番。 锦儿见到余雅蓝的表情,忍不住也笑了,却又觉得不合规矩,连忙捂住了嘴,认错道:“奴婢无状,请余姑娘责罚。” 邹氏听见锦儿称呼余雅蓝为余姑娘,而非小姐,心生不悦。正想说话,却见余雅蓝递了个眼色给她,只得生生忍住了。余雅蓝知道邹氏想说的是甚么,但她却有自己的想法——余天成未回,她的身份还没有被承认,硬逼着个小丫鬟改口叫她小姐又有甚么用?还不如好好同她套套近乎,多了解了解这大宅院里的情形呢。 锦儿很是敏锐,见到邹氏面色不虞,马上垂下了头去。余雅蓝连忙笑着夸她:“你口齿伶俐,讲起话来有条有理,实在是不像是个三等丫鬟呢。” 在邹氏进来之前,她早已同锦儿聊过了,知道她是余府中的三等小丫鬟,地位待遇只比粗使丫鬟好上那么一丁点而已。 锦儿听了夸奖,脸上马上添了神采,道:“多谢余姑娘夸赞,奴婢笨嘴笨舌的,难得余姑娘看得上眼。” “哪里,是你过谦。”余雅蓝说的是真心话,这个叫锦儿的小丫鬟,讲话的确很有条理。看来江氏挑选下人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连个三等小丫鬟都这般的伶俐。 锦儿再次谢她夸赞,问道:“余姑娘还有甚么想问的么?” 还有甚么想问的?余雅蓝正想着,邹氏突然出声道:“江氏是甚么时候进府的?” 她直呼江氏,而非尊称她为太太,令锦儿愣了一愣方才作答:“这个我没听姐姐们提起过,所以不知道……” 邹氏想了想,问了个别的:“那她最大的孩子,今年几岁?” 江氏最大的孩子?余雅蓝愣了一下,照锦儿的话推算,那江氏应该只有一个女儿而已。邹氏大概是被那一大堆的姨娘们庶出子女们弄糊涂了,没有仔细去想。 或许是怕指出了邹氏的误解会使得她不高兴,锦儿并未说甚么,只是道:“大小姐过完年就满十五了。” 过完年就满十五?只比余雅蓝小一岁而已!照这么推算,余天成应是离家后不久就娶了江氏了!邹氏默默得出这个结论,顿觉血流上涌,头昏,胸口闷。 余雅蓝一转头,瞧见她脸色惨白,连忙对锦儿道:“多谢你陪我聊了会儿天,把洗脸水留在这里,我自己洗就是,你下去休息罢。” 锦儿正是给她们送洗脸水过来,被余雅蓝留下的,闻言便把邹氏的那壶水也留在了余雅蓝房里,然后退下了。 “娘,你怎么了?”余雅蓝上前去摸邹氏的额头,冰冰凉的一片,不免急了。 “没甚么。”邹氏的情绪很低落,敷衍着说了一句,便回自己卧房去了。 不管哪个女人得知这种事情,心情都不会好的罢。余雅蓝猜想邹氏这时应该是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儿,因此没有陪着她过去。 她坐着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自己倒水洗了脸,梳了头,抹了层路上买的据说能保湿去油使皮肤细腻的便宜香膏,估摸着邹氏的心情应该平复了,这才拎起水壶,揣了油脂,去敲她的门,喊道:“娘,再不洗,水就凉了!” “自己进来罢,门没锁。”邹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余雅蓝推门进去,邹氏背对着她,正在梳头。她把水壶搁到盆架旁,问道:“娘,是现在帮你倒水,还是等会儿?” 邹氏此时已恢复了平静,道:“搁着我自己来,小心烫了手——哎呀,都过了这半天了,不会已经冷了罢。” 余雅蓝把水壶提起来,示意她看,道:“没冷,烫着呢。” 邹氏转头一看,原来那水壶上,套着个厚厚的棉套子,以作保温之用。她伸手摸了摸,忍不住感慨道:“这样厚的套子,比棉袄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有钱嘛,大热天的还用个棉套子……”余雅蓝耸耸肩,马上遭到邹氏严厉的批评,称这不是一个温顺的女孩子该有的动作。的确应该入乡随俗,余雅蓝虚心地接受了意见,端端正正地坐到了一旁。 邹氏梳好头,洗完脸,余雅蓝把香膏奉上,她却怎么也不肯用,直道:“娘已经是个半老的婆子了,用这个作甚,还是留着你用。” 余雅蓝却十分地坚持,道:“娘,你不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爹见了怎会欢喜?” 邹氏苦笑:“我没能生个儿子,就算收拾得再好看又能如何?” 天,又来了,她这个娘亲甚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想儿子,三句话都不离的。余雅蓝在心内哀叹了一声,道:“娘,你才三十五,不老,只要收拾地好看些,入了爹的眼,再给我生个兄弟也不是不可能的。” “哎呀呀,你说甚么呢,你还是个没嫁人的大姑娘家,怎能说这样的话!”邹氏连忙伸手去捂余雅蓝的嘴,但等余雅蓝再次把香膏递过来时,她也没有拒绝。 余雅蓝一面帮着她把香膏抹均匀,一面打定主意,得等余天成一回来,就让他买个掺了珍珠粉的 上等香膏送给邹氏和自己,这劣质的香膏,真是不好用,也只能聊胜于无了。 邹氏梳洗完没一会儿,锦儿又来了,站在房门口唤道:“邹大嫂,余姑娘,太太请二位过去一起用早饭。” 邹氏便打开门,同余雅蓝一起出门,不过引路的并非锦儿,而是昨日带她们进来的秋梨。余雅蓝昨儿初到,不曾留心丫鬟们,今日仔细看了看,发现秋梨的打扮,其实和锦儿差不多,但是料子却好上许多,想必是因为她在正房当差的缘故。看来即便同为三等丫鬟,就因为当差地点的不同,待遇便有天差地别。 邹氏母女所住的客房门上,挂有一块匾额,上书竹轩二字,从这竹轩到正房,有些距离,邹氏趁此机会左右四顾,愈发觉得这宅子大而华丽,忍不住赞叹连连。 余雅蓝知道她其实是又在想余天成了,心里不禁觉得酸酸的。 从抄手游廊上拐过一道弯,便到了正房。今日的正房同昨天完全不同,廊下有好几个丫鬟当差,秋梨上前说了一声,便有个高挑个儿的丫鬟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邹氏。余雅蓝一看,原来就是昨日的那个怜香,只不过把葱绿衫子换作了浅蓝衫子,看来她的夏季衣裳还真不少。 怜香的态度,并不比昨日好上多少,看向她们的眼神里,除了鄙夷,还是鄙夷,只不过甚么都没有说,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就转头率先朝里去。 第七章 早餐 这丫鬟,未免也太嚣张了!饶是打定了主意忍气吞声的邹氏,也瞧不过眼,悄悄地同余雅蓝商量:“她连个请字都没有,不如咱们就站在这里不进去,看那个江氏怎么说。” “算了,谁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江氏的意思。”余雅蓝摇了摇头,抬腿就朝里走。 邹氏跟了上去,但却不信余雅蓝的话,道:“那江氏,你昨天又不是没看见,那般和善的人,怎会教丫鬟这般跋扈?” 余雅蓝道:“娘,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她是想把好人留着自己做,却拿丫鬟当枪使呢?” 邹氏正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就见怜香就在她们前头,正叫小丫鬟掀帘子,她连忙收起所有心思,带着余雅蓝走了进去。 这还是昨天的那间房,冰盆放在中央,但怜香却没有停步,径直将她们带到了更里面的一间。 这间房的面积,比外面的稍小,但布置得却更为华丽,仅墙边多宝阁上陈列的金银器皿,就足够闪花人的眼。 怜香没有停步,直接走到房中的碧纱窗前,朝里恭敬地道:“太太,邹大嫂和余姑娘到了。” 江氏牵着个女孩儿的手,自碧纱橱里走出来,对邹氏和余雅蓝笑道:“两位昨夜歇得可好?若差着甚么,尽管来跟我说,若是丫鬟们服侍不周,也来跟我说。” 邹氏忙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江氏笑了笑,走到她们跟前,对牵着的那女孩儿道:“青姐儿,这是昨天我们家来的两位客人,你来见一见。”说着,又对邹氏和余雅蓝道:“这是我女儿,青姐儿。” 青姐儿早已从江氏口中大略得知邹氏二人的身份,闻言便上前给邹氏行礼,又同余雅蓝相互见了礼,举止十分地有礼貌。邹氏很高兴江氏的女儿不是和她的丫鬟一样目中无人,于是笑问江氏:“不知这是你的第几位小姐?” 江氏笑道:“我只得这一个女儿,女孩儿中排行第一。” 只有一个女儿?!江氏只有一个女儿?她没有儿子?邹氏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狂喜,江氏居然和她一样,是没有儿子的!那她之前的畏畏缩缩到底是在做甚么,她应该挺直了腰杆,仰起脑袋!至少在江氏面前是这样! 邹氏的脸上,突然就焕发出容光来,引得江氏看了她好几眼。余雅蓝却猜得出邹氏这是为甚么,她一定是到这时才知道江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所以高兴坏了。 待得江氏朝床边的八仙 桌一伸手,道一声请字,邹氏便昂首阔步地朝桌边走去,不过她到底不敢坐主座,只打了个横——毕竟余天成还没回来,态度不明,谁知这么多年未见,他还肯不肯认下邹氏这个正妻;没有到官府备过案的婚书在手,底气到底就是不足,虽然邹氏极想去官府补办一个,但这事儿单凭她一人如何办得,总得余天成也同意,一起去办才好。 江氏随后到了桌边,坐上主座,青姐儿以余雅蓝是客,让她坐邹氏对面,余雅蓝也便不客气,道个谢,大大方方地坐了。于是青姐儿坐了下首。 待她们都落座,小丫鬟便托了个漆木盘子上来,但里头搁的却不是菜,而是两双筷子,一双是紫竹筷,一双是红木筷,筷头则都是镶银的。 原来城里大户人家吃饭,不是先上菜,而是先上餐具。邹氏正琢磨着城乡生活习惯的异同,就听得江氏问她道:“邹大嫂,不知你喜欢竹筷,还是木筷?若是都不喜欢,就让她们换了金的来,或是象牙也行。” 邹氏咂舌道:“这筷子上镶着银子,用来吃饭已是罪过,怎么却还有金的、象牙的?” 江氏笑道:“镶银好,若是菜里有毒,就能试出来。” 虽知是顽笑,邹氏仍笑得有些勉强:“说笑了,你盛情款待我们,菜里怎会有毒。” 余雅蓝听见江氏的话,心生警觉,以她们之间的关系,在餐桌上讲试毒的话,似乎很不妥当,江氏究竟只是顽笑,还是有意为之?说起来还真是,她们娘俩离乡这么远,当朝的交通又不甚发达,信息无法流通,若被害在这深宅大院里,只怕真是无人知晓了。 俗话说,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余雅蓝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同江氏聊起了闲话:“说起您的盛情款待,还真得感谢两个人,若非他们雇了马车送我们到这里来,我们还结识不到您呢。” 江氏面露讶然,问道:“是哪两位?听你这样说,确是该谢谢他们。” 余雅蓝道:“便是余记绸缎庄的李大仁掌柜和李阿四伙计。” 余雅蓝之所以告诉江氏这些,是想提醒她,外面有人知道她们的行踪,若她们母女在这宅子里出了甚么事,她是脱不了关系的。 然而江氏听了她所说的这两人,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想着想着,觉得此事告诉余雅蓝也无妨,免得她还真以为李大仁父子两是好心,于是冲余雅蓝微微一笑,道:“这两人都受雇于我们家,而且同我们家还有些关联——李大仁乃是我们 家八姨娘的父亲;李阿四则是她的小兄弟。” 这两人竟和余家是这样的关系?那李大仁送她们母女来余家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余雅蓝马上领悟了江氏讲这些话的意思。不过,江氏同她们母女也并非一路人,所以就算心中再怎么起波澜,面儿也不能带出来。余雅蓝学了江氏的微微一笑,故意道:“原来他们是我们家的亲戚,怪不得这般好心。” 这话果然马上得到了江氏的反驳,只听得她淡淡地道:“不过是个妾的娘家人而已,算甚么亲戚。” 妾的娘家人,不算亲戚呵……如果邹氏真是余天成的结发妻子,那她们江家人,是否也不算是余家的亲戚了呢?刚才那话虽然是江氏自己说的,但却让她浮想联翩了。 与此同时,邹氏也在愣神,如果余天成回来后不要她,而她又没有官府备案的婚书作保障,那她们邹家人,是不是也不能算是余家的亲戚了? 两人心思各异地发了一会儿呆,江氏先回过神来,对那站在桌边已有了会子的小丫鬟道:“就用紫竹筷罢。” 小丫鬟应声而去,转眼又捧上一只托盘,里头搁着碗筷等物,她同另外一个小丫鬟快手快脚地将碗筷摆好,然后退了下去。 另又有小丫鬟上来,摆上了几碟小菜。江氏便问邹氏:“邹大娘想吃甚么,尽管说来,我家厨子虽说算不得顶好,但还是有些本事的。” 邹氏本欲推辞,但一想江氏和她一样没儿子,她实在没必要在她跟前低头服小,于是便道:“那就来个黄儿,再来个黑儿罢。” 江氏显然没有听说过这样吃食,明显地愣了一愣,然后才吩咐怜香去厨房传话。 在等待黄儿和黑儿端上来的时间里,青姐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余雅蓝,她发现,这个从乡下来的,据说也是余天成女儿的女孩儿,竟同余天成有八九分的相似,那眉毛,那眼睛,简直就和余天成一模一样。只怕家里那么多兄弟姊妹,连带着她自己,同余天成的相识度都没有余雅蓝高。 她越看余雅蓝,越觉得她和余天成相像,到了最后,竟生出嫉妒的心来。不过因为江氏平日的身传言教,她很是注重修身养性,一般不会让情绪外露,因而尽管心里有疙瘩,也没有露出来。 没过一会儿,怜香就回来了,但手上却没有托食盘,而是故意看了邹氏一眼,然后对江氏道:“太太,厨房里说,那两个菜她们听都没听说过,做不来。” 余雅蓝只看她的 神色,就火了,要说江氏和青姐儿不知道甚么是“黄儿”、“黑儿”,她倒还相信几分,因为她们兴许从小锦衣玉食,的确是不晓得“黄儿”跟“黑儿”是何物,可怜香她一个出身贫贱的丫鬟,难道也不知道?余家村离临江县是挺远,但也没远到连吃的东西都不一样。 邹氏大半辈子没离开过余家村,在某些方面是显得挺村的,可这并不是一种错,更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来嘲讽!余雅蓝看着怜香那副模样,恨得牙根直痒痒,决定好好地还击一下——虽说这丫鬟之所以敢这样,多半是因为后头有江氏撑腰,但在还击不到江氏的情况下,如果能刺一刺丫鬟,也就相当于是打了江氏的脸了。 余雅蓝这样想着,就笑着对江氏道:“原来我爹这样有钱,连丫鬟都只买富贵人家的小姐。” 这话没头没尾,江氏没听明白:“怎么?” 余雅蓝笑道:“若非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姐,又怎会不知道黄儿和黑儿是甚么呢?我和我娘在临江县郊时还曾吃过呢。” 怜香这才听明白,原来余雅蓝说的是她,不禁涨红了脸,分辩道:“我家的确没吃过这个,不晓得余姑娘在说甚么。” 第八章 反击 余雅蓝作不解状:“我又没说你,你不明白我在说甚么也正常,却怎么急了?” 余雅蓝的确没指名道姓,但她话里的内容,分明说的就是怜香嘛!因而怜香气急败坏,连声地道:“你!你!”只差拿手指向余雅蓝的鼻子了。 尽管怜香如此无礼,但余雅蓝却甚么都没再说,只是笑嘻嘻地看向江氏。依照她的观察,江氏就算再放纵丫鬟,也不会允许她们当着旁人的面丢自己的脸。 她没有猜错,江氏果然板起了脸,斥责怜香道:“没有规矩,下去!” 面对主母的斥责,怜香可不敢辩驳,把头一垂,委委屈屈地走了。 邹氏看着怜香离去的身影,觉得很是解气,不由得佩服地看向余雅蓝,恨不能冲她竖起大拇指。 江氏冲余雅蓝和邹氏抱歉地笑了笑,道:“家里丫鬟无礼,都是我管教不严之过,还望余姑娘和邹大嫂不要生气。” 余雅蓝大度地道:“我们不会跟一个丫鬟置气的。” 这余雅蓝不显山不显水,难不成还是个厉害人儿?青姐儿抬眼,目光扫过她的面庞,但马上又收了回去。 江氏另叫上个小丫鬟,吩咐她道:“邹大嫂点的那两道菜,叫厨房赶紧做了呈上来,若是一刻钟内上不了,就叫她家去,不用再来了。” 江氏下了令,效率自是高,从小丫鬟诚惶诚恐地下去,到“黄儿”和“黑儿”端上来,总共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由此余雅蓝猜测,这两样东西,其实厨娘们早就做好了,刚才只是故意要落邹氏的面子而已。 这“黄儿”和“黑儿”,其实都是蒸面馍,是邹氏最爱吃的主食,刚才怜香称之为“菜”,大概是故意为之了。在余家村时,由于粮食有限,蒸面馍时都掺杂了许多的粗粮,但此时桌上的这两盘,显然是再纯粹不过的黄米粉团了红枣蒸的“黄儿”,和用一点没掺假的荞麦面团枣蒸出来的“黑儿”。邹氏见了满心欢喜,就把先前由怜香所带来的不快冲淡了些。 “吃呀,吃,趁热吃,这‘黄儿’跟‘黑儿’,冷了就不好吃了。”邹氏以主人的姿态,招呼着江氏和青姐儿,并伸出手去,抓了一个“黄儿”递给江氏,又抓了一个“黑儿”递给青姐儿。 江氏和青姐儿看看她抓面馍的手,满脸的为难,但还是接了过去,不过都没吃,只搁在了碟子里。 “你们怎么不吃?”邹氏觉着奇怪,赶忙自己也抓上一个,啃了一口, 然后就更奇怪了:“味道好得很,你们不尝尝?” 青姐儿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举起筷子自己夹了一个,笑道:“我自己来。” 江氏微瞪她一眼,不过甚么都没说。 邹氏的脸马上就红了,道:“我们余家村,都是用手拿面馍吃的,没你们这么多讲究。” “我娘说得对,我们都用手拿面馍吃。”余雅蓝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地用手拿起一个“黄儿”,香香甜甜地咬了一口,然后笑道:“厨娘手艺不错。” 这世间,最终会赢的,往往是坚持,邹氏前面做的其实没错,但却因一个脸红,立马矮了气势;但余雅蓝却因为自己的理直气壮,让江氏母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面馍本来就该用手拿着吃一样。 其实青姐儿根本没吃过这样的面馍,刚才之所以用筷子另夹一个,不过是嫌邹氏的手脏,此时她见着几乎和余天成长得一模一样的余雅蓝,手拿“黄儿”吃得那般自然,突然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跟赌气似的丢下筷子,也用手抓了一个“黄儿”,大大地咬上了一口。 邹氏愣了一下,笑了,不再纠结究竟是继续用手还是改用筷子的问题。 但这举动,却让江氏为起难来,现在桌上只剩下她一人还没用手去抓面馍,那么她是该去斥责青姐儿太过粗鲁,还是随大家一起用手去抓? 江氏思忖了大概三秒钟,就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以优雅的姿态,拿起邹氏先前递给她的那个“黄儿”,尝了一口。 单用黄米粉做成的“黄儿”,江氏实在是觉得不好吃,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但她没等邹氏发出疑问,就想出了掩饰的话来:“面馍虽好,单吃却有点干,不如叫她们做一碗汤,再炒几个菜上来?” 吃黄儿和黑儿,的确是少个汤,邹氏点了点头。 江氏便吩咐小丫鬟:“家里还有南边来的鱼干脍,叫她们端上来给邹大嫂和余姑娘尝尝,然后再做个甘露羹罢。”说完又问邹氏还想吃些甚么。 邹氏自从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没儿子,就再不拿自己当客人,一听江氏问,就点了个鸭脚羹,又给余雅蓝点了个鸡汤。 江氏能明显地感觉到邹氏态度的变化,心中突然有些敲鼓,这村嫂一般的人物,该不会真有着余天成结发妻子的名头罢…… 一时菜端上来,头一盘便是江氏所点的鱼干脍,这是一道摆盘精致,根根细如发丝的干鱼丝,江氏举箸,道一 声请字,道:“邹大嫂,余姑娘,且尝尝这鱼干脍,看合不合口味。” 在余家村,鱼可是稀罕物,因而邹氏很感兴趣,赶紧夹了一筷子,搁到余雅蓝碗里,然后自己也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这鱼真不错,临江县不愧临江,有鱼吃。”邹氏赞不绝口。 江氏笑道:“临江县虽说临江,却只有淡水鱼,这道鱼干脍,却是来自海上。” “海上?”邹氏对于海,没有概念,只记得绸缎庄的李大仁说过,余天成就是去了海沿子上。 江氏道:“他们南边的人,每每到了夏季,都要去海上捕鱼,然后取那四五尺长的,去皮留精肉,切成细丝晒干,再装进瓷瓶子里封好,等到要吃时,就取出来用水渍一渍。” 四五尺的鱼,那得有多长!邹氏听得入了神。余雅蓝却是在穿越前见多了海底世界里的大小海鱼,没有甚么感觉,只是敷衍着露出神往的表情。 青姐儿一眼就看出余雅蓝是在装样子,不禁在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人,要么是根本没见过一条完整的鱼,根本不晓得寻常的鱼有多大;要么就是太有城府,明明很吃惊,却偏要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来。 只是她怎么也猜不出余雅蓝的穿越身份,只能凭空揣度了。 江氏倒没有把余雅蓝放在心上,只留心邹氏的表情,见她完全一副听住了的模样,忍不住满意地笑了。 端上来的第二道菜,是甘露羹,仍是江氏所点,邹氏见自己点的菜排在了后面,很是不高兴。但江氏却是一副关切的模样,对她道:“邹大嫂,这道汤,是用何首乌、鹿血和鹿筋一起熬的,每日吃上一碗,能使人头发由白转黑呢。” 邹氏的头上,好巧不巧的,就正有那么几根白头发,因此一听江氏的话,脸色就变了。 江氏却似没看见一样,只顾叫小丫鬟帮汤给邹氏盛一碗,并热情地请邹氏尝尝。 邹氏想着,伸手不打笑面人,于是只得忍气吞声,把汤喝了。 这时邹氏所点的两道菜终于端了上来,一碗鸭脚羹,一碗鸡汤。青姐儿原本以为这鸭脚羹,就真是用鸭脚做的,待得亲眼见了,才知这汤和鸭脚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碗里,除了绿油油的几棵青菜,就还是绿油油的几棵青菜。 邹氏见青姐儿露出好奇的神色,便动手盛了一碗给她,道:“来,尝尝,在咱们余家村,全靠它度日呢。” 青 姐儿先尝了一口汤,鲜中带着微苦,很是清爽,她高兴起来,又夹一片叶子送入口中,这回却皱了眉头,道:“不好吃。”看来这汤鲜美,应是拿高汤作了底子的缘故,并非这青菜味美。 江氏也尝了一口,果真味道不怎么样,不禁好奇问道:“既唤作鸭脚羹,那鸭脚在何处?” 邹氏解释道:“这是葵叶,我们管它叫鸭脚,所以这道羹,叫鸭脚羹。” 江氏恍然,连称长了见识,而后又关切问余雅蓝:“这酉羹可还顺口?” 余雅蓝愣了一愣,才明白她所说的“酉羹”就是她正在喝的鸡汤,忙道:“这是乌鸡熬的罢,很是鲜美。” 一个偏远小山村出来的丫头,居然还知道乌鸡?江氏倒是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多吃些,补血的。”江氏温和地冲余雅蓝笑了笑,示意丫鬟帮她再盛些。然而余雅蓝却先一步搁了碗,客客气气地道:“我吃饱了,众位慢来。” 邹氏吃饭比她快,早就吃饱了,闻言便也搁了筷子。 江氏留她们坐一坐再走,母女俩却都是不肯,江氏便命小丫鬟把临江县的特色点心准备一份,送到竹轩去,又对余雅蓝道:“我们家有个园子,虽然不大,但也算看得,待会儿叫竹轩的丫鬟领你们逛逛去。” 余雅蓝应下,并感谢她的好意,然后和邹氏一起出门,朝竹轩而去。 第九章 游园 一路上,邹氏都在不住地抬头去看抄手游廊顶上五彩斑斓的彩绘,不住声地赞叹。余雅蓝跟着看了一回,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余府这宅子,的确建得极好,虽然处处显露着富贵,但却又不至于落于俗套,只不知这设计,是出于她那父亲余天成的想法,还是江氏的主意。 时值盛夏,正是炎热之际,然而余府中却是树大成荫,沿路行来,并不觉得十分热燥。回到竹轩,余雅蓝坐到窗边看风景。邹氏则把针线等物拿到了她这边陪她,一面飞针走线地缝一双大码的男鞋,一面同她闲聊。 一时小丫鬟送了糕点过来,余雅蓝拿出几个铜板,打赏了她,那丫鬟虽说神色淡淡的,明显没有把这几个钱放在眼里,但在余雅蓝问她能不能随便出府时,她还是回答了她:“不论谁出府,都得到太太那里领对牌的,若太太不得闲,就是找她跟前的林妈妈。” 余雅蓝谢过她,便叫她下去了,并让她代她们母女向江氏道谢。 小丫鬟走后,邹氏问余雅蓝:“蓝姐儿,你问这个作甚么?想出门去逛?还是等你爹回来再说罢。” 余雅蓝道:“万一爹回来后,让我留在临江县待嫁怎么办?娘你刚才也听说了,不管是谁出门,都得管江氏要对牌呢,谁晓得她肯不肯放我出去。我总不能来一回临江县,却连街上甚么样都没瞧清楚。” 的确,昨日她们一门心思地打听余天成,根本就没有留心看街景。听余雅蓝这么一说,邹氏也动心了,于是道:“那明儿我们起个早,出门逛去,反正我们只是暂住,他们的规矩,管不了我们。”说完却又担心:“江氏该不会趁我们出门,派人使坏罢?” 余雅蓝笑了:“娘,你没听锦儿说,爹膝下的儿子女儿一大群呢,哪里就多了我一个?你放心,江氏绝对懒得动手的。” 邹氏一想也是,遂放下心来,但转而却又叹气:“都怪我没儿子,不然……” 又来了,这个娘,甚么都好,就是太想儿子。余雅蓝按了按太阳穴,赶忙转移话题:“外头还有雪,今日天气也好,不如咱们带了糕点,到园子里去逛逛?” 邹氏低头看看手里的活计,有些犹豫:“我还想趁着你爹没回来,给他多做一双鞋的。” 余雅蓝知道在邹氏心里,把余天成看得极重,于是便哄她道:“娘,难道你不想看看爹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邹氏听了果然动心,想了想,终于把尚未完工的鞋底搁下了,道:“出去散 散也好,刚才江氏说家里有个花园子呢,也不知花花草草有没有咱们余家村多。” 于是母女两人相互整了整衣裳,把糕点装进匣子,然后叫了小丫鬟锦儿来,请她带路,到园子里去逛逛。 锦儿因早上刚得过余雅蓝的赏钱,殷勤得很,听说她们想去逛园子,马上道:“两位可算是找对人了,这园子里有几处鲜有人知的好风景,只有我知道呢,你们快随我来。” 余雅蓝和邹氏相携着,随她顺着竹轩后的一条小径朝前走,这小径弯弯曲曲,待得过了一道小木桥,便见花草树木繁茂起来。锦儿在前笑道:“这便算是跨进园子的地界儿了。” 待得穿过一片花开似锦的园圃,便有大片的湖光山色映入眼帘,湖是园子里的湖,上有凉亭,旁有石舫,但山却是远远地在园外,似一副泼墨画,构成湖边的一道风景。 这园子的选址真不错,竟把园外的山色也囊括了进去,平添几分情趣。余雅蓝默默赞叹。看来他这个尚未谋面的父亲,除了不负责任外,赚钱的能力和欣赏水平,都是极高的。 邹氏不认得石舫,便指了问锦儿。锦儿道:“就是个石头做的船,听说那里头装饰得跟普通的画舫一样,只不过都是石头打磨成的。”她只是个三等丫鬟,从来没有进到过石舫里面,因而只是“听说”而已。正因为没去过,所以很是向往,于是便怂恿邹氏:“邹大嫂,我带你去逛逛罢。” 邹氏很是惊喜:“我能去?” 锦儿回答道:“您是客人,自然能去了。” 邹氏本还有些犹豫,但“客人”这个词,深深地刺伤了她,因而再也顾及不到别的,拉起余雅蓝就朝画舫那边走。 锦儿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石舫既是石头做的,自然没有锁,邹氏和余雅蓝很顺利就登了上去。只见里面果如锦儿所描述的一样,有桌子,有凳子,有吊灯,有装饰用的花纹,全都是用石头雕刻而成的。 邹氏一面惊叹,一面不解:“船就是用来划的,用石头雕这么个大家伙,又不能动,有甚么用?” 锦儿掩嘴一笑,正想要说这就是富贵人家的爱好,就听见岸上传来一声呵斥:“你们是谁?怎么在石舫上头?” 锦儿听见这声音,吓得直哆嗦,竟不敢抬头朝上望。 余雅蓝听那声音,稚嫩得很,而且仿佛是个女孩儿,但却能让锦儿吓成这样,想来应是余府的某 位小姐无疑了。因她所站的位置并看不到外面,便前行几步走到窗前,撩开绣花布帘子,朝岸上望去。然而还没等她看到些甚么,便有块灰乎乎的东西朝着她直飞过来,余雅蓝吓了一跳,正准备闪身躲开,却见那东西的速度并不足,只飞到半路就坠落下去,跌进水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因岸边的湖水并不深,余雅蓝能清楚地看见,那是一块湖石。幸亏没有砸到她,不然额头准得开花。这是谁呀,都还没弄清楚舫上是哪个,就拿了石头砸人?未免也太跋扈了罢?余雅蓝忍着怒气,重新走到窗前,撩开帘子去看。 只见岸边上站着个遍身绫罗,粉雕玉砌的小姑娘,从年龄上看,不超过十岁。不过因为余天成的几个子女年龄都是挨着排,所以余雅蓝也看不出她到底排行第几。她只是感叹,这么个齐整的小姑娘,怎么却生了个暴躁的性子呢? 邹氏从另外个窗前也朝外看了几眼,问道:“这是哪个?” 锦儿躲在两扇窗户中间的阴影里,打着哆嗦道:“是,是我们八小姐,主子们都唤她朱姐儿。” 八小姐朱姐儿?余雅蓝和邹氏都记了起来,是余天成目前最小的女儿,今年六岁。不过,朱姐儿虽说是主子,但到底只有一丁点大,锦儿何至于怕她怕成这样?邹氏看她可怜,招手唤她近前,她都不敢挪步。余雅蓝心下奇怪,问锦儿道:“你究竟为甚么要怕她?” 锦儿扯动嘴角,露出个十分苦涩的笑容,道:“八小姐年纪小,老爷和太太都说了要让着她,所以让她打了也是白打。别说是我一个小小奴婢,就是大些的小姐少爷们见了她都是绕道走的。” 余天成和江氏竟是这样的宠她,不就是排行最小么,有甚么好了不起的……余雅蓝很是不以为然。不过锦儿有句话讲得对,她年纪小,就算真招惹了你,你也不好意思同她一般见识,不然人家只怕会说你不懂得谦让,没有风度呢。 哎呀,这样说来,想要安然走下这石舫去,还真是不容易呢。余雅蓝看了看仍旧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们,手里还攥着块石头,随时准备扔过来的朱姐儿,颇感头疼。 这时邹氏突然问道:“她娘呢?” 这话提醒了余雅蓝,朱姐儿才六岁,还是个小姑娘,不可能是独自一人到园子里来的,即便没有亲娘跟着,服侍的下人也不会少。不过,这会儿她跟前的下人在哪里呢?余雅蓝朝岸上张望一时,没有见到有朱姐儿以外的人,便把询问目光投向了锦儿。 锦儿猜测道:“八小姐肯定是从学堂上偷溜出来的,她的伴读丫鬟,还不知在怎么找她呢。” 这个小姑娘,不好好念书,跑出来闲逛作甚么!余雅蓝嘀咕了几句,跟锦儿提议:“不如你放开嗓子喊两句,告诉她们八小姐在这里?” “哎!”锦儿干脆地应了一声,将双手在嘴边合拢作喇叭状,张口就喊:“来人哪,八小姐在石舫边呢!来人哪——” 话还买喊完,就见朱姐儿急急忙忙地朝石舫跑来,一面跑,还一面朝锦儿的方向伸手,似乎是想去捂住她的嘴,同时,尖声大叫:“住口,你这个贱婢!要是再乱嚷嚷,我就扒了你的皮!” 虽说朱姐儿年纪小,但怎么也是主子,锦儿怕自己真被她扒了皮,连忙住了嘴,缩到了角落里去。 朱姐儿见锦儿没再出声,便停下脚步,回身朝岸上张望,发现并未有人被吸引过来,这才松了口气,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石舫,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踏上石舫,我要去禀告太太,治你们的罪!” 邹氏弯下腰,面对着朱姐儿笑道:“我是你父亲的结发妻子,这是你大姐姐,我们瞧这画舫好看,便上来逛逛。” 第十章 争执 朱姐儿依稀记得,学堂上的先生好像讲过结发妻子的含义,于是便以疑惑的口吻问道:“你是被我爹休掉的?”她之所以认为邹氏是被休掉的,而非骗人的,全因余天成名下的女人实在是数目众多,即便她年纪小,也觉得家里突然冒出个号称他结发妻子的女人来,一点儿也不稀奇。 邹氏因为没有儿子,日夜担心被休,因而最是忌讳听到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偏偏却是出自一个才六岁的小姑娘口中,叫她生气不得。于是只得涩涩地开口:“我并没有被休,只是一直住在乡下。” 朱姐儿更加疑惑了:“先生讲过,所谓被休,就是女子不再同夫君住在一起了,你一直住在乡下,从未到城里来同我们一起住过,这不就是被休了?” 邹氏张口结舌,竟答不出话来。 而朱姐儿好似突然想起来些甚么,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我爹的那个外室,所以才没到我们家里来住?”刚说完,就又自我否定掉了:“不可能,你生得又老又丑,我爹怎会选你作外室。” 邹氏尴尬不已,原来她连当外室的资本都没有。 余雅蓝却嗤了一声,道:“你晓得些甚么,我娘当年也是一般儿的貌美如花,都是因为你爹他没良心,抛妻弃女,我娘没办法,为了养活自己和我,只能日夜操劳,这才提前生了皱纹。” 她满以为朱姐儿听了这话,会大声斥责她胡说八道,污蔑余天成名声,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一改之前的敌意,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脸上满是同情。 到底年纪小,本性不坏。余雅蓝对朱姐儿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你们……也是可怜人?”朱姐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余雅蓝注意到,她话里用了个“也”字,于是马上反问:“还有谁是可怜人?” “还有……”朱姐儿刚起了个头,就忽地变了脸色,警惕地望向她,恶狠狠地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想哄我说话呢,没门儿!”说完,就去骂锦儿:“还不赶紧带她们走,你真不怕我去告诉太太么?” 这小丫头,为甚么一个劲儿地想赶她们下船?莫非在这船上,藏着她的甚么秘密?余雅蓝环顾舫内,意图找出些蛛丝马迹,但朱姐儿见她东张西望,并未露出紧张神色,倒是当她无意间将目光投向岸边那丛茂密的灌木时,朱姐儿的眼睛会兀地睁大几分。 那灌木丛里有甚么?余雅蓝被勾起了几分好奇。不过,她并没有过去 一探究竟的想法,毕竟这里还不是她的家,她没必要多管闲事;而且朱姐儿还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有秘密,又能有趣到哪里去,不看也罢。 锦儿看样子很怕朱姐儿告状,鼓足了勇气申辩道:“八小姐,邹大娘和余姑娘是客人!而且她们来逛园子,是太太允了的!” 朱姐儿见她敢辩驳,伸手就要打,锦儿吓得跳到邹氏身后,连头都不敢伸出来。余雅蓝伸手拦住朱姐儿,道:“亏你还是个大家小姐,动不动就想伸手,难道不怕别人笑话?” “要你管!”朱姐儿怒瞪于她,神色中却颇有几分紧张,大概是因为太想赶她们离开,但却又人小力薄,拿她们没办法的缘故。 余雅蓝想了想,挽起邹氏,作势要下船,道:“娘,你瞧那边灌木生得真整齐,难道是有人时时修剪?不如我们近前去看看?” 邹氏不明所以,跟着就要走。朱姐儿大叫一声,扑了上去:“灌木而已,有甚么好看的,你们真是土包子。” 余雅蓝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我们从乡下来,本来就是土包子。” 余雅蓝这般若无其事地示弱,朱姐儿反倒没了主意,急得只差哭起来。邹氏瞧出了点名堂,忙把余雅蓝一拉,小声道:“蓝姐儿,你同个孩子过不去作甚么,她既是让我们走,那我们走便是,反正这石舫也没甚么好顽的。” 余雅蓝低声笑道:“娘,我逗逗她而已,哪里就同她过不去了。” 邹氏笑了:“逗罢,逗罢,那也是你妹妹,你想怎么逗就怎么逗。” 两人这里说笑,朱姐儿又急了,道:“我爹回来,还不知认不认你们呢。你们若是识趣,赶紧离开,到时我兴许还为你们说几句好话,若是不走,就别怪我告状!” “你能告甚么状?”余雅蓝笑了。 兴许是瞧见她眼里的戏谑,朱姐儿猛扑上来。余雅蓝生怕她掉进水里,连忙退后几步,自石头做的跳板上上了岸。邹氏见朱姐儿一副不赶她们走就不罢休的模样,便拉了余雅蓝朝回走,道:“她虽然人小,但也指不定有甚么大秘密,咱们还是不要逗弄她了,免得她急了闹起来,失脚跌进水里,那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锦儿也劝:“余姑娘,咱们还是快些走罢,八小姐一向任性,耍起小脾气来,够咱们喝一壶的。再说了,这园子这么大,只逛一个石舫太可惜,咱们该去别处瞧瞧,逛个够本才好。” 余雅蓝本来就只是 看朱姐儿脾气火爆,纯粹地想逗一逗她而已,因而见邹氏和锦儿都想走,也便没有说甚么,跟着走了。 在她们身后,朱姐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朝四周张望一番,然后迅速地钻进了灌木丛。 余府的花园子果如锦儿所说,大得很。余雅蓝一行离开石舫后,顺着夹竹桃夹道的石子路绕了好大一圈,却还没瞧见园子的围墙。而且园子里一步一景,三人看着看着就忘了形,直到小径那头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方才惊觉她们走得太远了。 余雅蓝作为穿越前的知识分子,穿越后的半文盲,听见这读书声,感慨万千,忍不住驻足眺望。只见在那青松掩映后,有一幢独栋的房子,上下共分两层,那读书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锦儿见她感兴趣,便解释道:“那里是咱们家的私塾,老爷请了先生和绣娘,专门教导少爷和小姐们呢。”说着,伸手指向那小楼:“下面一层,是先生教书的地方,每日里小姐们跟着少爷们上半天的课,到了下午,就挪到楼上去,由绣娘教她们绣花。” 看来余天成倒是很重视子女们的教育。余雅蓝看着那栋两层的小楼,向往不已。要是她也能进去念书就好了,一来可以学学读写,二来可以练练刺绣。往日做鞋子卖时,那些繁复的鞋面子,往往是出钱请别人绣的,试想,若是她自己多门擅长绣花的本事,那往后做起鞋子来,可就省事省钱多了。 邹氏瞧见她神色,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蓝姐儿你想进私塾?要不我去同江氏说说?” 余雅蓝点了点头。 邹氏便拉了她就道:“若真要学,可得趁早。” 余雅蓝明白她的意思,这学读写是其次,但刺绣得趁早,因为她已经十六了,不管余天成会不会为她挑户好人家,都离出嫁已经不远了,所以要学绣花,就必须得赶在婚期前学会,不然总不能带着绣娘嫁人。 而绣花是门细致活儿,一时半会儿还真学不到精髓,必须得争分夺秒才行。余雅蓝想着,加快了脚步。 锦儿同她们一路,但走到通往主院的随墙小门处就停下了脚步。邹氏疑惑回头看她。锦儿解释道:“我只是客房的三等丫鬟,除非老爷和太太传唤,是不能进到这里面去的。” 余府真是等级森严,不太像个商贾之家,不过也许是因为余天成捐了个官职在身上,就开始以官宦人家的标准治家了罢。余雅蓝正想着,忽见江氏房里的三等丫鬟秋梨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方向正 是朝着她们。随墙小门并容不下三人并肩,她便把邹氏一拉,准备先行进去,再让秋梨通过,但秋梨却在门前就停下了脚步,惊喜叫道:“奴婢正要去园子里找你们呢,可巧你们就来了,可省了不少时间。”说完就去催邹氏和余雅蓝:“两位快些随我走,太太正在气头上呢,若你们到的快些,兴许能让太太消些怒火。” 江氏正在气头上,却叫她们快些走?难道江氏是因为她们才生气的?可她们刚才并没有做甚么呀?难道是因为那石舫?余雅蓝正想着,邹氏已是问了出来:“你们园子里头那艘石头做的船,是不许人上去的?” 秋梨愣了愣,方才明白她指的是石舫,笑道:“那石舫又没锁,怎会不许人上去顽。”她见邹氏有些紧张,忙道:“今日太太发脾气,并不是因为你们。此番请你们去,不过是请你们做个证人罢了。刚才因为太太催得急,我也就急了,有些口不择言,其实这事儿同你们并没有甚么关系。” 邹氏这才松了口气,嗔道:“你这丫头,话也不能乱说呀。” 秋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她们引到正房门口。 第十一章 对质 怜香早已在此守候,见了邹氏和余雅蓝,少不得敲打敲打:“待会儿太太问你们甚么,你们就照实说甚么,不许半点隐瞒!” 她早饭时才在余雅蓝这里碰了钉子,转头却又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来,难道是她没长记性,还是没脑子?应该都不是。余雅蓝暗暗摇了摇头,她之所以这般无所顾忌,最大可能性,就是她背后有人撑腰。所以她的言行,很大程度上就是江氏态度的折射。对待这个丫鬟,马虎不得。 隐藏在落地罩后的正房西次间内,半点声响不闻,寂静无声,但余雅蓝和邹氏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聚满了人,其中除了她们昨天见过的众姨娘外,还有几个少爷小姐打扮的人。他们看到邹氏和余雅蓝进来,并没有甚么反应,只抬眼看了一下,就又把目光投向了房中间。 在那里,跪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就是她们才刚见过的八小姐朱姐儿,只见她撅着嘴,昂着头,一脸的倔强;大的,则是昨天她们见过的那个穿浅灰色以上,三十岁上下的姨娘,她与朱姐儿不同,头是深深垂着的,似做了甚么错事不敢见人一般。 这时朱姐儿发现了余雅蓝和邹氏,马上指着她们大声叫起来:“大姨娘没有烧纸,没有烧纸,不信你们问她们,她们可以作证!” 房内的寂静瞬间被打破,正坐在上首捧着一盏茶慢慢啜的江氏,手微微一顿,昨日那穿水红短衫、脸上敷厚粉的姨娘就马上出声斥责:“八小姐,你要求邹大娘和余姑娘来作证,太太已经依了你,这会儿人来了,就该安安静静的,等太太问她们的话,你这般大呼小叫的,哪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子,教那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是想借机串供呢。” 朱姐儿才七岁而已,还是个孩子,她这一番夹枪带棒,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余雅蓝正想着,就见朱姐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头撞向那姨娘,口中大骂:“三姨娘,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串供了?你要是聋了,我来帮你通通耳!” 余雅蓝弄明白了,原来跪在地上的是大姨娘,总站在江氏旁边充当爪牙的是三姨娘,那边还有个微皱眉头,与朱姐儿长相相似的妇人,应该就是朱姐儿的生母七姨娘了。 这时,朱姐儿那边已闹将起来,原来,刚才三姨娘没有防备,生生被撞了个踉跄,登时大怒,但因朱姐儿年纪小,又是晚辈,她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还手,便只能边躲边喝斥。但她所生的几个少爷小姐却无所顾忌,一哄而上,揪住朱姐儿就打;与朱姐儿一母同胞的八少爷今年虽然才 五岁,但见人欺负胞姐,不顾年幼力薄,也冲了上去,对准三姨娘生的那几个,拳打脚踢,外加牙齿啃咬。 七姨娘按捺不住,亲自上去拉架,气道:“八小姐和八少爷是家里最小的两个,你们都是哥哥姐姐,还好意思欺负弟弟和妹妹!” 三姨娘一面留神不让自己生的几个孩子吃了七姨娘的亏,一面阴阳怪气地道:“是呀,暂时还是最小的,不过等八姨娘肚子里的少爷或小姐出来,你可就再不能拿这个来说嘴了,所以赶紧抓紧机会利用罢。” 甚么叫赶紧抓紧机会利用?说得好像她仗着孩子年纪小欺负人似的,可明明欺负人的是他们,七姨娘胸口一闷,干脆停下了手,望着三姨娘冷笑:“成,那你们就尽情地打罢,反正老爷也快回来了,正好让他看看八少爷和八小姐身上的伤。” 三姨娘一听,不但不怕,反而掩嘴笑了,一面笑,一面朝着六姨娘和八姨娘看,这意思是,老爷最宠的是六姨娘,最心疼的是正怀孕的八姨娘,她七姨娘不是老爷的心头肉,所生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得到老爷偏袒,更何况,这回是朱姐儿动手在先,她占着一个理字呢。至于她所生的几个少爷小姐合伙来打朱姐儿,那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小孩子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么,也值得老爷动怒?这几年,太太真是太放纵朱姐儿姐弟了,以至于连七姨娘都趾高气昂起来,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了,她还真以为自己在这家里地位很高,所生的两个孩子也受宠呢,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三姨娘想着想着,嘴角的笑意就变成了讥讽,七姨娘看在眼里,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骂三姨娘不知羞,同个小孩子计较;骂她不懂得管教子女,放纵他们欺负人…… 与此同时,孩子们之间的打斗仍在继续,场面十分地热闹。 青姐儿靠近江氏,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江氏会意,但并未马上出声制止这场面,而是趁机教导青姐儿:“妾都是上不得台盘的,别看平日里在我的威慑之下,个个循规蹈矩,但只要一有机会,本性就暴露出来了。你以后有了人家,也是要当家做主母的,可别被她们装出来的表象给蒙蔽了。” 青姐儿点头受教,又因江氏言语中提到了嫁人的事而面露红晕,拿帕子握着脸,躲到一边去了。 她一走,江氏满脸的慈爱就变作了冰霜,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朝桌上一顿。她并未出声说话,但仅这顿茶盏的动静,就让争斗正欢的几个姨娘和庶出少爷小姐惊慌失措起来,闭嘴的闭嘴, 停手的停手。片刻之后再看,都是一副低眉垂眼的恭顺模样了。 但他们再怎么恢复常态,也有些事情是遮掩不住的,比如八少爷的脸上挂了彩,朱姐儿的头发被扯散了,三姨娘所出的几个少爷小姐身上,也或多或少地留了伤。 江氏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们,连站在一边的余雅蓝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就在她以为江氏要大肆发作的时候,却忽见她把脸转向了邹氏,出声问道:“邹大娘,你今日去逛园子了?” 邹氏不明所以,照实回答:“是,让锦儿领路,带蓝姐儿去逛了逛。” 江氏又问:“你们可曾去过石舫附近?” 邹氏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那石舫不能随意上去?不过,既是已经去了,恐慌也无用,还是照实说罢,于是便点了点头。 江氏却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继续追问石舫的事,而是指着仍跪在地上的大姨娘问:“邹大娘,你可曾见到她在石舫附近烧纸钱?” 怎么突然冒出个烧纸钱来?邹氏愕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朱姐儿看见她摇头,脸上神色明显一松。 江氏又问余雅蓝同样的问题。 余雅蓝自然也是摇头。 朱姐儿的神情,几乎就要变作愉悦了。 但就在此时,江氏却又问了余雅蓝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在石舫附近遇见大姨娘?” 朱姐儿怎么也没料到江氏会反向追问这样一个问题,直在心里骂她老奸巨猾,又赶紧给余雅蓝打眼色。 余雅蓝正要回答江氏的话,就见披头散发的朱姐儿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这是要她帮忙撒谎的意思?余雅蓝心中猜测,动作却一点都没停顿,冲着江氏摇了摇头。 朱姐儿脸上的表情,马上就变作了愤怒。 余雅蓝却不以为然,她同朱姐儿虽是血缘上的姊妹,但却毫无交情,凭甚么要帮她说谎?再说了,谁知她是不是故意这样做,好倒打她一耙的?她如今在余府里尚属于自身难保,可经不起别人这样算计,就算不是算计,也经不起被人拖下水去,所以还是照实作答,至少落个安心。 江氏又问了邹氏同样的问题,邹氏亦是同样摇头,于是江氏就笑了:“这么说来,虽然邹大娘和蓝姐儿没有看见大姨娘烧纸钱不假,但也并不能证明她没有烧,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遇到过大姨娘。” 朱姐儿猜到她会下这样的结论, 面色惨白。而大姨娘一直俯着身子,脸上的表情倒是看不清楚。 “至于朱姐儿——”江氏继续道,“虽然也在那石舫附近,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在替大姨娘放哨。不过,她放着好好的学不上,却擅自跑去玩耍,终究是有错,我就罚她把《女诫》抄写一遍,你们看如何?” 原来只是抄《女诫》而已,七姨娘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登时落了地,忙不迭送地高呼太太英明,处罚得当。 三姨娘却不服气得很,朱姐儿帮大姨娘放哨,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偏太太却总是偏袒她。这把《女诫》抄一遍,能叫是处罚么? 但不管是服气还是不服气,她都不敢讲半句反对的话,其他的姨娘亦是如此,因而对朱姐儿的处罚便在毫无异义的场景下被决定下来了。 “但是大姨娘——”江氏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微笑着继续道,“三番两次地违反家中规矩,擅自到园中烧纸钱,罪不可恕,但我念她是因思子心切,所以格外网开一面,只罚她禁足一个月,如何?” 第十二章 暗涛 禁足一个月,这处罚不管恰当不恰当,又有甚么关系呢?几乎所有的姨娘都在心里这么想。大姨娘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自己又不得宠,早已是昨日黄花,对于众姨娘来说,毫无竞争性和威胁力,她不得处罚,于她们没有妨碍,她得处罚,于她们也没有好处,所以,不管江氏说甚么,她们都是由衷地觉得无所谓,只顾着点头应和。 不过,年关已近,余天成多半一个月内就要回来,她这一禁足,到时岂不是连迎接余天成的资格都没了?江氏可没那么好心及时放她出来。这样一想,众姨娘的脸上又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些许怜悯。 大姨娘本人倒是甚么反应都没有,给江氏磕过头,就一声不吭地跟着江氏房里的丫鬟出去了。但余雅蓝却分明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了倔强,觉得只要一有机会,她还会继续烧纸钱的。 大姨娘因为思念独子,而不顾家规,到园中烧纸钱,这还说得过去,那朱姐儿却是因何要帮她?她的生母,可是七姨娘,而并非大姨娘。 “都散了罢。”江氏的声音从上首传了过来,语气淡淡的,言罢又特意转向邹氏和余雅蓝,表达歉意:“家教不严,让二位看笑话了。” 这显见得就是把邹氏和余雅蓝排除在余家之外,拿她们当外人了,邹氏和余雅蓝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不过余天成没回来之前,无人能证明她们的身份,就算委屈,也只能先忍忍了。 众姨娘带着她们所出的少爷小姐们井然有序地朝外走,邹氏扯起嘴角,勉强冲江氏笑了笑,就拉起余雅蓝,跟在姨娘们后面出去了。 许是刚才正房里气压太低,姨娘们还没回过神来,一路上鸦雀无声,到了抄手游廊岔口处,亦是默然离去,相互之间连个招呼都不曾打。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余雅蓝和邹氏亦是一路无话,只顾埋头走路,但刚穿过随墙小门,就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朱姐儿拦住了去路。 朱姐儿依旧披头散发,一张小脸凶巴巴地,指着余雅蓝恶狠狠地责问:“你为甚么不说在石舫那里碰见大姨娘了?我都递眼色给你了!” 余雅蓝淡然道:“因为我确实没碰见大姨娘,我甚至直到刚才,才知道她的身份。” “你!你就不晓得帮忙扯个谎么?”朱姐儿气得直跳脚。 余雅蓝看着她小小的身量,披散着头发跳来跳去,活似个跳大神的,忍不住笑出声来:“扯谎是不对的,你的先生没教过你么?” “你晓得甚么!”朱姐 儿竟红了眼眶,“大姨娘她是个可怜人,唯一的儿子死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只不过想去园子里烧点钱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已,偏还不能如愿,实在是教人难过。你这人,也太没有同情心了!” “可怜?”余雅蓝哂笑,“我怎么觉得这府里最可怜的是我和我娘呢?生活走投无路,被迫长途跋涉,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一句话不敢多讲,一步路不敢多走,还一来就被人莫名其妙地要求作伪证。你怪我没有同情心,可你又何曾同情过我?你有没有想过,爹没回来前,我和我娘全靠你们太太发善心过活,万一把她给得罪了,我们就得去睡大街,等着饿死了。” 朱姐儿面露惭色,但仍是辩解:“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你扯谎,太太也不会知道的。” “若太太甚么都不知道,她又是如何晓得大姨娘在园中烧了纸钱的?定是有人发现了蛛丝马迹罢?”余雅蓝见她仍纠结于此,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余家正经的八小姐,自然胆子大,再怎么犯错,也不会赶你出府,而我呢,一旦作伪证被你们太太发现,就是条死路。” 朱姐儿嘴唇蠕动,还欲再说。邹氏却也觉得朱姐儿太过于强人所难,不等她出声便道:“朱姐儿,你也替我们想想罢,谁都不容易。我们自己尚且还需要靠别人可怜活着,又哪有气力去同情别人。”说着,拉起余雅蓝就走,边走还边对她道:“你不帮她们是对的,咱们不趟这浑水。” 余雅蓝深以为然。 她担心朱姐儿会追赶上来,遂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朱姐儿的身旁多了个七姨娘,正面色严厉地在斥责她,看来她是瞒着七姨娘偷偷跑过来的。 她转过头,正迎上邹氏探询的目光,便道:“朱姐儿虽有些不解人世,但心地却是好的,不然也不会去同情一个在这家里毫无依仗的大姨娘。” 她们回到竹轩,不见锦儿,桌上倒是留有热茶,余雅蓝倒了两盏,正欲同邹氏解解渴,却见才刚见过的朱姐儿从竹林里钻出来,顶着一头的竹叶飞奔而至。她朝朱姐儿身后望了望,并不见七姨娘,遂道:“八小姐,你又是偷跑出来的?” 朱姐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急急忙忙地道:“我想明白了,果然你们才是这府里最可怜的人。所以我决定,以后不帮大姨娘了,改帮你们!” “谢谢你的好意,等我们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告诉你。”余雅蓝哑然失笑,心中却又泛上些暖意。且不论朱姐儿这话有几分真心 ,至少她是第一个对她讲出这话的人。 邹氏亦觉得朱姐儿的确本性不坏,笑道:“我也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还是赶紧回去罢,免得又被你姨娘责罚。” 朱姐儿听她提起七姨娘,紧张地朝后望了望,然后回头吐一吐舌头,转身钻回了竹林子。在密密的竹林子里,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大概只有朱姐儿这样整天无拘无束到处乱跑的孩子才知道。她沿着小路,很快到了通往各院的正道上,再拐几个弯,就回到了七姨娘所居之处,七彩居。 七姨娘正在院门前候着拿她,一见她出现,就直接揪过来,连拍了好几下,骂道:“不许同竹轩住的那两个来往,听见没有?!” 朱姐儿不服气,道:“她们说了,她们是爹的妻子和女儿,那也就是我的嫡母和姐姐了,我怎么不能同她们来往?” 七姨娘吓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紧张地朝左右看看,然后把她拖进了屋,关上了房门,道:“你胡说些甚么,你的嫡母在正房住着呢,哪里又来个嫡母,当心被人传到太太耳朵里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朱姐儿用力掰开她的手,道:“说不准我爹就有两个嫡妻呢?” “傻丫头,嫡妻不比妾,是只能有一个的——”七姨娘本来是想教导朱姐儿的,但说着说着,却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昨天那乡下母女俩,可是当着江氏的面,就自称正妻跟嫡女的,莫非,余天成真的娶了两个? 若他真是娶了两个,那么,邹氏多半是先娶的,因为她和她女儿的年纪,大于江氏和余雅青,而江氏,则是后娶的。昨日那邹氏可没说自己是被休了的,余天成一个未休,就又娶另一个,这叫甚么?这叫停妻再娶!七姨娘想着想着,莫名地激动起来。 “姨娘,你在想甚么?”朱姐儿瞧见七姨娘神色有异,纳闷问她。 七姨娘经她这一打岔,稍稍冷静,开始仔细分析,停妻再娶,不单关乎江氏,更关乎余天成,这样的事情,一旦被告上官府,不但会判两人和离,更是会打余天成的板子。不过,余天成而今是官身,若他愿意以官职抵罪,是连板子都可以不挨的——因自己所出的儿子女儿都在跟着先生念书,所以七姨娘也跟着学了些,对这些律例还是很了解的。 她分析完毕,得出一个结论,若是将余天成停妻再娶的事告上官府,余天成可以没事,但他同江氏这婚,肯定是保不住了。若这府里没了江氏,那就是邹氏当家,那么个乡下来的毫无见识的中年妇人,肯 定比老奸巨猾的江氏好对付得很……七姨娘想着想着,兴奋地站了起来,心道,那邹氏可要真是余天成的妻子才好。 朱姐儿见自家姨娘突然就陷入了莫名的狂热之中,唬了一跳,连忙去拉她的衣襟。七姨娘低头冲她一笑,道:“姨娘错了,姨娘不该限制你去找邹大娘和蓝姐儿。不过正妻嫡女这样的话,可切莫再说了,免得被太太听见,罚了她们。” 她身为朱姐儿的生母,对朱姐儿的个性再了解不过,知道只要道明邹氏母女的为难之处,朱姐儿一定会同情心大发,怎么也不会再把正妻嫡女的话挂在嘴上的。 果然,朱姐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七姨娘摸着朱姐儿的头,笑了,此时不把正妻嫡女的话挂在嘴上,不代表以后不把正妻嫡女的话挂在嘴上,这府里,就要上演一场好戏了,她又怎能袖手旁观…… 一想到江氏会离开余府,七姨娘嘴角的笑容就怎么也消失不掉,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得确认邹氏母女的身份才是。该如何确认?一是得去和她们套近乎,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第二嘛,若有可能,最好派人出府去,到余家村走一趟,那样一定会真相大白。 第十三章 汹涌 套近乎的事,朱姐儿可以代劳,不过她太小了,不懂事,只怕会办砸了,还是等她亲自出马罢。至于去余家村的事,就有些棘手了,余府门禁极严,不论谁出府,都得到江氏那里领对牌,就算江氏不得闲,也得找她跟前的林妈妈,那个林妈妈是江氏的陪嫁,比江氏更不好说话。而且去余家村是出远门,来回需要好几天,无论是谁要出门这么长时间,只怕江氏不但不会答应,还会心生猜疑罢。 她可不能没把别人拉下水,却把自己给栽进去了,此事须得好好谋划才是。既然有了此等大事要办,原本准备训斥朱姐儿不许再跟大姨娘来往的话就暂时不说了,就让她继续掩护大姨娘烧纸钱,以转移江氏的视线罢,反正烧纸钱的是大姨娘又不是朱姐儿,江氏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罚朱姐儿罚得太过。 七姨娘正想着,忽闻小丫鬟隔着帘子在外通报:“七姨娘,八姨娘来了。” 八姨娘?她不好好地在屋里养胎,跑到七彩居来作甚?七姨娘轻挑眉毛,先从墙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女诫》丢给朱姐儿,再才对外面道:“快请进来。” 过了一会儿,八姨娘人未至,清脆的声音先到:“七姐姐,在家作甚么呢?”随着这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帘子被挑开,四肢纤细却肚大如箩的八姨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七姨娘上前去扶她,一面叮嘱她脚下小心,一面朝朱姐儿递了个凌厉的眼神。朱姐儿马上忙着找笔,找纸,忙的不亦乐乎,口中叫叫嚷嚷:“我的毛笔呢,我的纸呢,我要赶紧抄《女诫》,免得太太生气。” 八姨娘在七姨娘的掺扶下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笑道:“朱姐儿,太太是说叫你抄《女诫》不假,可又没说要你几时交上去,你急甚么?” 朱姐儿正色道:“太太虽然没说,但我到底是因为做错了事被罚的,怎能拖延偷懒,那样罪过不是更大了?” 好孩子,虽然同情心太过泛滥了些,但终究不是太傻,知道在甚么人面前该说甚么话。七姨娘甚感欣慰,唇角啜上了笑意。 八姨娘连声称赞朱姐儿懂事,摸着肚子道:“我这胎要是能生个像朱姐儿这般伶俐的小姐就好了。” 朱姐儿冲着她甜甜一笑:“八姨娘,你肚子里这个肯定是弟弟。” 八姨娘的脸上,马上现出掩都掩不住的惊喜,连声问道:“真的?真的?” 虚伪!瞧这样儿,明明就是想要儿子,却偏偏摆出一副想要女儿的样子来。朱姐儿最 厌烦这种人,抓起桌上的《女诫》,转身跑出去了。 到底修炼还是浅了些,心思外露。七姨娘对自家女儿暗自下了评论,转而堆起笑脸,补救她的失礼:“小孩子说的话,是最准不过的了。想当初我怀着八少爷时,她也说是弟弟来着,结果果然是儿子。” 八姨娘一听,果然脸上的光芒更甚,甚至打赏了来上茶的小丫鬟双倍的赏钱。 七姨娘对此嗤之于鼻,她也不想想,她怀着八少爷时,朱姐儿才多大,爹娘尚且喊不利索呢,哪里会说出弟弟两个字来。 八姨娘端起茶盏,让那沿子略略碰了碰嘴唇就放下了,然后问七姨娘道:“七姐,朱姐儿同竹轩住的那两位很熟?” “这话怎么说的?她们凭甚么就很熟?”七姨娘正为朱姐儿今日三番两次地去找邹氏母女而生气呢,闻言就冷了脸。 邹氏母女的身份未明,此时正是府中的禁忌呢,谁同她们走得近,就是同江氏过不去,而谁又敢去招惹江氏呢?也难怪七姨娘这般不高兴了。八姨娘连忙解释道:“七姐姐,你别误会,我是看刚才在正房时,朱姐儿叫了她们来作证,后来又冲那蓝姐儿打眼色,所以才过来问你一问。” 朱姐儿冲余雅蓝打过眼色,还被八姨娘给看见了?那江氏看见没有?这孩子,行事真是太鲁莽了!七姨娘心头一惊,差点没捧住茶盏。 八姨娘还在继续:“七姐,我是好心过来提醒你一句,别看太太这两日对竹轩那两位还不错,可今后到底如何,还得看老爷回来后怎么说呢,咱们还是避讳着些的好。” 八姨娘说的确实是实话,不过这些话,轮不到她来提醒,谁知道她安的是甚么心,在这府里,七姨娘谁的话都不信。因而她浅笑着,刮了刮茶盏里的浮末,道:“多谢八妹妹好意。不过我怎么听说,竹轩那两位来府里之前,是先去的咱们家的绸缎庄?” 邹氏母女来余府之前去过余记绸缎庄的事,七姨娘知道了?这事儿本来没甚么,但李大仁当时还没有通知江氏,就先把邹氏母女给送来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有意向邹氏隐瞒了江氏的身份,造成了后来江氏的措手不及,更是在众姨娘面前丢尽了脸。这事儿江氏若是知道,只怕不会放过李大仁。八姨娘想着有些心虚,故作镇定道:“她们不认得路,所以才先找到了绸缎庄,这又不是甚么大事。” 但令她失望的是,七姨娘比她想象中知道得更多:“八妹妹,我怎么还听说,竹轩那两位在绸缎庄介绍 自己的身份时,同在太太面前说的是一样的?令尊乍闻又冒出位太太,难道没吃惊?没想着要来知会太太一声?还是难道说,竹轩那两位其实就是他特意接来的?” “这怎么可能!我爹根本就不认得她们!”八姨娘面色惨白,倒不是因为害怕七姨娘,而是怕这些话已经被七姨娘搬弄给江氏听了。 七姨娘不疾不徐:“不认得她们?你不承认她们是令尊特意接来的,那就是承认我前面半截话说对了?令尊一开始就知道了她们的身份,却故意隐瞒不报,让她们杀了太太一个措手不及,让我们都晓得家里多出了一个太太?” 八姨娘的脸色更加惨白,放在肚子上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果然怀着身孕的人不经吓,可别在她这里闹出人命来,七姨娘轻蔑地撇了撇嘴,欲结束话题把她给送出去,但正要起身,却忽地觉着,这八姨娘心中有鬼,不正是去打探邹氏母女虚实的好人选么?她因为担心李大仁的小动作被江氏知晓,只怕比她更想要确定邹氏母女的身份,以及更想知道她们的去留罢。 不过怀孕的人,脑子通常都不太好使,还是得让她来提醒提醒。七姨娘心中笑开了花,面儿上却露出担忧之色,对八姨娘道:“八妹妹,不是我吓唬你,而今太太只怕已经恨上你了。”说着,有意无意地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继续道:“恕姐姐我多个嘴,只要这府里还是太太当家,你就得当心被她揪出个由头来受罚,不过这也不能怪太太,谁让李大仁是你爹呢。” 这话的意思,得反着来听——若想要逃脱惩罚,除非江氏不当家。而江氏再甚么样的情况下才不会当家呢?七姨娘相信,就算以八姨娘的智慧想不出来,她那聪明绝顶的爹也一定想得出来。于是便不等八姨娘接话,就把她给送出去了。 其实,在众多姨娘当中,也就八姨娘的娘家在临江县,按说有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七姨娘该暗示她娘家人去一趟余家村的,但她觉得,正因为八姨娘有娘家倚靠,所以更不容易对付,所以还是不要把心里的一些打算跟她讲的好。不然等八姨娘洞悉了实情,却故意来对她说谎话,拿她当枪使,那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就算要找帮手,也得找个比自己弱的。最好找个离了她,单独成不了事的。不过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这样的人,一时之间哪里寻去? 七姨娘正静坐苦思,小丫鬟的通报声又在外响起:“七姨娘,六姨娘来了。” 七姨娘听见,不自 觉地皱了皱,一时间竟有些不想请她进来的意思。这六姨娘,仗着自己得宠,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连江氏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对其他几个姨娘也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好像全府就只有她最好似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受宠,所以七姨娘不想请她进来的念头,也不过是想想罢了。若真不请她进来,只怕余天成回府后她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在他面前打她的小报告了。 七姨娘就这样皱着眉,百般不情愿地对着帘子外道:“请进来。” 半晌,帘子才被挑开,一身红装的六姨娘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七姨娘乍一见,吓了一跳,这六姨娘未免也太嚣张了罢,居然敢穿正室才有资格穿的正红,仔细一瞧,却原来是石榴红,只是颜色比较深,所以看起来像正红罢了。可即便如此,她这还是司马昭之心了。不过再嚣张又如何,终究也只是个妾,石榴红再怎么着,也是接近正红,并非真的正红。 第十四章 算计 六姨娘进门后,先挑着眉毛,四处看了看,见七姨娘这屋里的陈设跟她的六顺园比起来,相差甚远,这才满意地笑了,款款提裙落座。 七姨娘很是看不惯她这副行径,没好气地道:“六姨娘今日可真闲,得空到我这里来。” “老爷不在家,我自然是闲得慌。”六姨娘抬手看看自己犹如水葱一般的手指,毫不避讳地说着。 骚货!七姨娘暗暗唾弃,脸上干巴巴地笑了笑。 六姨娘慢悠悠地欣赏完自己的手,话锋一转,道:“七姨娘,不是我说你,你那宝贝闺女,也该好好教导教导了,总跟着个晦气人在一处混,当心自己也变得晦气了。”说着又扯了帕子叹气:“七姨娘,我很是为你担心哪,老爷本来就不大喜欢朝你屋里来,这要是朱姐儿沾了晦气,再把晦气传给你,你只怕就更难见老爷一面了。” 在这府里,还真没有谁说话跟六姨娘一样大胆露骨的,七姨娘气得直咬牙,不顾六姨娘有可能向余天成告状的危险,还言道:“看来六姨娘对于如何管教女儿很有一套,那还不赶紧自己生一个去,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说完马上端茶送客,道:“至于我的闺女,就不劳您费心了。” 六姨娘积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始终未能有身孕,这一直是她心头的痛,此刻见七姨娘直揭她的伤疤,脸上的表情顿时狰狞了。七姨娘瞥她一眼,讥讽道:“六姨娘,千万别生气,你一生气,就变丑了,当心老爷不喜欢,想生个闺女就更难了。” 六姨娘没想到七姨娘竟这般伶牙俐齿,自己竟一时说不过她,只得忿忿地一甩袖子,走了。 七姨娘看着她那袖子,直觉得不顺眼,恨道:“不过一个小妾,学甚么贵夫人穿大袖!” 小丫鬟喜巧快手快脚地帮她换上一盏热茶,乖巧地道:“七姨娘,六姨娘再得宠,也比不过您有儿有女,您别看她现如今还得宠,无限风光,可这人终究是要老的,老爷也不可能宠她一辈子,等到她没了老爷照拂,膝下又没有儿女,处境不知有多凄凉呢。” 这话说到了七姨娘的心坎上,令她对喜巧大加赞赏:“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 喜巧见这马屁拍对了,喜不自禁,自谦道:“奴婢哪有甚么见识,还不是跟着七姨娘学的。” 七姨娘听了这话,更加受用,细细问了问她家里人口几何,都有些甚么人在临江,这才放她下去。 七姨娘这样仔细地 问她,一定是要有所重用了,喜巧满脸春风地走出房门,来到廊下,去逗那鸟笼子里关着的黄鹂鸟。大丫鬟云佩瞧见,马上扭头去同另一个大丫鬟云玉道:“你瞧她那张狂劲儿,还以为七姨娘夸她两句,她就能成一等丫鬟了似的。” 云玉道:“哎呀,你就忍忍罢,说不准她那日就上来了,七姨娘不是对她青睬有加么。”她说着说着,一甩帕子,那方雪白的绣花帕子就脱了手,直直地飞向鸟笼方向,然后直撞到鸟笼上,落了下来。 云玉看着那帕子落地,“哎呀”一声,叫道:“我的新帕子,这下可脏了。” 云佩哪里不知她的意图,故意道:“赶紧叫喜巧给你捡回来。” 云玉道:“哪里敢劳动七姨娘面前的红人儿,我还是自己去捡罢。” 喜巧听着这些夹枪带棒的话,强忍委屈把帕子捡起来,送到云玉面前,道:“姐姐,你的帕子。” 云玉叫道:“哎呀呀,怎敢劳动您的大驾,以后高升,可别忘了我们才好。” 喜巧差点落下泪来,双手捧着帕子道:“姐姐这是甚么话。” 云玉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云佩却指着那帕子叫道:“哎呀,云玉,你这帕子脏了。” 云玉就着喜巧的手一看,可不是,那帕子的角上,沾上了一点灰,脏了。这块帕子,可是七姨娘前几天才赏给她的,说是甚么南边来的云锦,太太做完衣裳后剩下了些边角废料,就赏给了众姨娘,七姨娘也拿到一块,就让人做成帕子,绣上花,赏给了她,可稀罕着呢。这下云玉再顾不得装模作样,指着喜巧的鼻子就骂:“小蹄子,你早看我不顺眼了是不是,七姨娘赏下的帕子,你也敢弄脏!” 喜巧百口莫辩,只得道:“姐姐,我没那么坏心,这帕子许是在地上沾染脏了,你要是生气,我去帮你洗洗。” 云玉也不同她争辩,只拎住她的耳朵,威胁道:“若是有一丝洗不干净,你就别想好过。” 喜巧强忍疼痛,点了点头,赶紧回去洗帕子去了。 待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云玉冲云佩一笑:“好妹妹,多谢你了,不然那帕子被弄脏的事,可不好打发,七姨娘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晓得她赏下的东西被弄脏,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准儿会认定是我没拿她当回事。” 云佩掩嘴一笑,道:“一点子小事而已,也值得你来谢。” 两人说说笑笑,相携着去了。 七姨娘在屋里生了一会儿闷气,直想到六姨娘吃了她的奚落,心里肯定更加不好受,这才稍稍高兴起来。她吃了一盏热茶,又把午饭用了,然后准备歇午觉,但刚由丫鬟们服侍着把衣带解了,就听见外面有人通传,说是大姨娘来了。 七姨娘一听就怒了,刚才六姨娘上门挑衅,不就是因为大姨娘拖累了朱姐儿,她居然还有脸来!她若不把六姨娘给她受的气加倍地撒到大姨娘身上去,那也太便宜她了!于是便命丫鬟们赶紧给她把衣带系上,出门见客。 大姨娘已经在厅里坐着了,一见她出来,就马上站了起来。七姨娘见她这般低头服小,心里稍稍好过了些,开始顾及表面功夫,指了凳子,道:“大姨娘快坐。” 大姨娘等她坐下了,方才重新落座,道:“多谢你家朱姐儿好心,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朱姐儿哪里是好心,简直就是蠢,这才又被太太给捉住了,这都是被大姨娘给害的,六姨娘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大姨娘,的确是个晦气的人。七姨娘顿时又火冒三丈,冷冰冰地道:“大姨娘不是在禁足么,你这般跑到我的七彩居来,是想让我被连累?” 大姨娘连连摆手,道:“七姨娘,你别误会,太太格外开恩,许我明日才开始禁足,我这才到你这里来的。” 七姨娘稍稍放心,却又有些失望,她刚才还想着,如果大姨娘是偷偷跑出来的,她就亲自押了她去见太太,好讨一讨她的欢心。 大姨娘自怀里掏出个玉雕的弥勒佛,双手捧给七姨娘,道:“这还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物件儿,很有些年头了,送给朱姐儿顽罢。” 那玉看着是好东西,雕工也算细致,但七姨娘并不稀罕,因此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一看这东西是尊弥勒佛,心里突然就有了些别的计较,遂接过来,问大姨娘道:“大姨娘信佛?” 大姨娘苦涩一笑:“我这既丧子又无宠的人,每日里若不吃斋念佛,又还有甚么别的事情可做呢?” 七姨娘闻言大喜,这可是个出府的好人选!首先,她信佛,就有了出府的借口;其次,听说她因为儿子的死,一直恨着江氏,所以才屡次不顾家规,前往园子里烧纸钱。她与江氏之间究竟有着甚么仇恨,七姨娘并不关心,她只要知道大姨娘也处在江氏的敌对面,而且比她更想拉江氏下马,这就够了。 她越想越兴奋,于是决定先探一探大姨娘的态度,道:“禁足一个月呢,这日子可真难熬,还不如出府 去,到庵里敲一个月的木鱼,至少那里山清水秀,不似府中这般闷人。” 大姨娘抬头,迅速朝她脸上扫了一眼,然后垂眸道:“出府自然是好,可哪有这样容易。” 七姨娘亦垂眸,状似不经意地道:“这还不好办,就说大少爷连日来入梦,哭声凄厉,说要你帮他报仇不就行了。” 大姨娘大为震动,猛地抬头,似要从七姨娘的脸上看出甚么蛛丝马迹。七姨娘的脸上却一派平静,甚么也看不出来。良久,大姨娘缓缓出声:“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七姨娘一笑:“看来大姨娘甚少读书,不晓得停妻再娶是甚么罪名。” 大姨娘兀地瞪大了眼。 七姨娘冲她莞尔一笑:“我只是在同大姨娘探究本朝律法,可甚么都没有说。” 大姨娘直盯着她看,直看到七姨娘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这才开了口:“你要我做甚么?” 七姨娘笑道:“我哪有甚么需要大姨娘做的事,只不过听说有人的老家在余家村而已。” 大姨娘若有所思。 七姨娘端茶送客。 大姨娘毫不迟疑地走了。 晚上,便有消息传到七彩居,说是大姨娘请求去庵里住一个月,权当禁足,而太太允了。 七姨娘的唇角不可抑制地朝上翘了翘,连睡觉时都还带着笑意。 第十五章 游说 清晨,盛夏明亮的阳光,洒向余府每一个角落,古树苍苍,绿草青青,一派生气盎然景象。八姨娘的脚步却显得有些沉重,看起来跟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太大的缘故。 途径七彩居,远远地,能看见七姨娘正凭栏坐着,一面逗弄笼中的黄鹂鸟,一面任由丫鬟梳头,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垂坠下来,浑然瀑布一般,听说余天成最爱的,就是她这一头黑发。 余天成,唉,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若被江氏揪住了小辫子,只怕是身怀有孕都保不了她。八姨娘想着想着,步子愈发沉重起来。不过她并没有停歇,而是一直朝前走,朝前走,直走到那间青翠修竹掩映下的小屋前。 她在屋前驻足良久,都犹豫着没有进去。自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红绸紧张地朝四面张望,生怕被人瞧见,催促她赶紧进去。八姨娘嘲讽地一笑,道:“这府里谁能保得住秘密?你紧张也没用,说不准我们来竹轩的事,早被人报到太太面前去了。” 红绸瞪大了眼睛:“那,那——” “那甚么?”八姨娘见她紧张,自己反而定下心来,“既然住到了竹轩,那就是府里的客人,我来见一见客人,有何不妥?就算被太太知道又如何?” “话是这么说不错。”红绸仍是担心,“可是姨娘你毕竟不止是来同她们絮叨家常而已。” 八姨娘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紧攥着手中的帕子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就算她不是,我也要让她是。” 这也能作假?红绸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但八姨娘已是抬脚,朝竹轩去了,她只得快步跟上。 竹轩里安安静静,邹氏母女都坐在窗边,一个纳鞋底,一个粘鞋面,桌上的两盏茶,正冉冉冒着热气。 屋里没有丫鬟来行通报之职,八姨娘只得自己走上前,去瞧余雅蓝手里的鞋面子,夸赞道:“蓝姐儿真有一双巧手,我看我们家那些天天跟着绣娘学本事的小姐们都不如你。” 这话要是传出去,会不会使得她成为众小姐们的公敌?余雅蓝赶紧抬起头,道:“我这手艺,哪能和小姐们比,倒是很羡慕她们能跟着绣娘学本事呢。我昨天还求我娘去跟你们太太说说,看能不能让我也跟着去学几天呢。”面前这人穿着一身略紧的缎面袄儿,显得那肚子愈发地突出,一看就知道是正在孕中的八姨娘。故意不告诉她们江氏的身份,就把她们送到余府来的李大仁,就是八姨娘的父亲罢,余雅蓝 不期然地,想起了这个。 邹氏起身让座,应和余雅蓝的话道:“可不是,昨天我就准备跟你们太太说的,可被大姨娘的事一闹,就忘了。” 八姨娘在邹氏和余雅蓝的侧对面坐下来,这个位置,正好能把她二人的表情一收眼底。她握住邹氏想要去倒茶的手,以目示意红绸代劳,然后亲亲热热地对邹氏道:“不就是想去跟绣娘学几天本事么,这又不是甚么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去同太太讲。” 邹氏喜不自禁,又道:“我们蓝姐儿还想学写几个字。” “那也没问题。”八姨娘一并应承下来,“就同府里的小姐们一样,上午念书,下午绣花。” 邹氏笑着要谢她,却被余雅蓝抢了先:“多谢八姨娘好意,不过我娘她不知道,其实我昨天就已经同你们太太提过了,要是八姨娘再去说一遍,反倒显得我们嫌弃太太办事太慢似的。” 蓝姐儿已经跟江氏说过了?她怎么不知道?邹氏诧异地朝余雅蓝看去一眼。 其实余雅蓝哪来的机会同江氏讲,只不过是不愿八姨娘去传这个话,所以才扯了个谎而已。至于为甚么不愿八姨娘去传这个话,则是不希望江氏误会她们同八姨娘走得很近。这府中人多事杂,谁跟谁是个甚么关系,她还没理顺,可不想贸贸然地,就掺合到她们的派系斗争中去,不然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八姨娘听了余雅蓝的话,倒没甚么反应,转头又去瞧邹氏手里的鞋底,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番,然后道:“怪不得老爷总跟我说余家村的人手巧,原来邹大娘就是其中一个。” “天成跟你提过余家村?”邹氏的眼睛里,马上就有了神采。 余雅蓝总觉得八姨娘是有所目的,但邹氏对于余天成的一切事情都极感兴趣,这不是她能阻拦得了的,于是也只得暗叹一口气,静观其变了。 八姨娘见邹氏这么快就顺了她的话走,暗暗高兴,心道,看来乡下来的妇人还是好对付多了,怪不得七姨娘有意拱了她上台,把江氏给挤下去。她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一碰沿子,笑道:“老爷何止提过余家村,还经常跟我说起邹大娘你呢。” 邹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他跟你提起过我?” 八姨娘肯定地点点头,道:“老爷总跟我说,对不住你们母女,想把你们接到城里来住,只是,只是……”她几度欲言又止,频频朝正房的方向扭头,待瞧见邹氏若有所思,又压低了声音道:“其实 老爷早就不耐烦她了,只是寻不着机会呀,邹大娘何不助老爷一把?” 邹氏把这话听明白了,大惊,连连摆头道:“伤天害理的人我可不做。” 八姨娘扑哧一声笑了,道:“邹大娘想到哪里去了。”说着,扶了腰起身,凑到邹大娘跟前,耳语几句。 余雅蓝从背后看着她那纤细得完全看不出怀孕了的腰身,直担心她会折断了它。她有意提醒邹氏不要上了八姨娘的当,但当着八姨娘的面,也不好怎样,只能寄希望于邹氏不要太沉迷于余天成,适当清醒清醒才好。 邹氏听完八姨娘的话,却是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我就晓得你没怀好心,真是个黑心肠,天成待你不好么,是没给你衣穿,还是没给你饭吃,竟惹来你这样害他?!” 八姨娘究竟跟邹氏说了甚么,竟惹得她这般震怒?余雅蓝又是惊讶,又是奇怪。 红绸生怕邹氏伤了八姨娘,赶紧上前拦在了八姨娘和邹氏中间。但八姨娘却毫不慌张,轻轻推开红绸,又向着邹氏迎了上去,再次附耳几句。 这回,邹氏的表情又震怒转为了疑惑,问道:“真的?” 八姨娘笑道:“本朝律例,可不是我能够杜撰出来的,邹大娘若是不信,去找一本来看一看,或者随便去问个人便知。” 邹氏似乎极为心动,沉思不语。八姨娘将手搭上她的肩膀,慢慢按她坐下,轻声道:“邹大娘,只要你把婚书拿出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保管你名正言顺地住进这余府。” 婚书?对,婚书!邹氏猛地惊醒,她为何处处被动,还要忍气吞声,不就是因为没有那一纸婚书么。好似一场美梦,才刚刚开始就被人一掌拍醒,邹氏竟无比地沮丧起来。 八姨娘见邹氏一直不作声,忍不住催道:“邹大娘?” 邹氏哪敢把她没有婚书的事讲出来,只勉强笑道:“还是等天成回来再说罢。” “老爷是去了海沿子上了,哪天回来还不知道呢。”八姨娘满腹失望,但还是继续作着努力,“万一还没等到老爷回来,有人却对你们动手了,怎办?那条律例可不止我一人知道而已。” 如果那律例属实,江氏的确是最大的受害者,她会不会因此赶在余天成回府之前对她们母女下毒手呢?邹氏想起余雅蓝也说过,江氏多半是只笑面虎,所以心里不可抑制地害怕起来。可是,她没有婚书,害怕也没用。不过,八姨娘懂得这么多,不知 她有没有办法…… 邹氏正想开口问一问八姨娘,却听见余雅蓝在旁边嚷嚷:“哎呀,太阳起来了,好晒,好晒,娘,咱们把东西搬进去罢。” 虽然有余雅蓝打岔,但邹氏仍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便道:“你先进去罢,我——” 但余雅蓝却突然撒起娇来,硬是把她给扯进去了,道:“娘,你要是不赶紧进去,早上的香膏就白擦了,再说我们还要去正房拿对牌,出门逛街呢。” 邹氏这才想起来,昨日她就答应过余雅蓝,今日带她出门去逛的,于是只得回身冲八姨娘抱歉地笑了笑。 八姨娘看出她有心深谈,就不着急了,大不了等她逛完街再来,于是便笑了笑,善解人意地告辞了,临走前,还好心地给她们讲了讲哪几条街上有漂亮衣裳卖,哪几个巷子里头有好吃的。 八姨娘走后,邹氏虽然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但却是一脸愁容,余雅蓝好奇问道:“娘,刚才八姨娘究竟跟你讲了些甚么?” 邹氏却不答,反问她道:“蓝姐儿,你可晓得有甚么补办婚书的法子?” “补办婚书的法子?谁要补办婚书?”余雅蓝问道。 第十六章 逛街 邹氏苦笑着道:“是我,我要补办婚书。” 本朝补办婚书的程序,余雅蓝并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想来不管古代还是现代,补办相关证件的手续都差不多,于是便道:“娘,你的婚书怎么丢了?若要补办这个,只怕要先回余家村,请当地的官衙出具证明。” 不是丢了,是根本就没有!邹氏觉得此事很难启齿,但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只望余雅蓝天资聪颖,能帮她想出个办法来。于是便把事实告诉了余雅蓝。 余雅蓝惊讶之余,也同邹氏一样犯起了难,道:“那这么说来,要想按正常程序补办婚书,就只有你同我爹一起到官府去?可爹已是在临江又娶了江氏,他若是同你一起去,岂不是自己承认了停妻再娶的事实?” 邹氏想了想,还是把八姨娘悄悄对她说的话讲了出来,道:“蓝姐儿,娘正是想要告你爹停妻再娶呢。刚才八姨娘跟我说了,你爹而今是官身,只可以拿官职定罪了,即便我去告他停妻再娶,他也不会受到甚么刑罚,只是会被判同江氏和离而已。” 余天成不受刑罚,江氏须得出府,而邹氏则能恢复正妻身份,这对于她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结局。只是这主意是由八姨娘提出来的,怎么都让人不放心,她不会是别有用意的罢。 邹氏见余雅蓝不作声,以为其中有甚么不妥,连声追问。 余雅蓝道:“娘,你忘了李大仁故意瞒下江氏的身份,而送我们来余府的事了?我看八姨娘分明是自己想拉江氏下台,而把我们当枪使了。” 邹氏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不过这事儿她们双方都得益,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余天成会不会因此而生气,等官府判决一下,就当场把她给休了?停妻再娶虽说能恢复她的正妻身份,可同样的,休掉她也只需要余天成的一封休书呀。说到底,她的命运,还是牢牢掌握在余天成的手里,他的态度,才最重要。 邹氏的心境豁然开朗,改变了主意,对余雅蓝道:“蓝姐儿,你说得对,我不能让八姨娘牵着鼻子走,不过这婚书,能补办还是要补办的,就算咱们不去告你爹,拿去吓唬吓唬他也是好的。”也许余天成会因此厚待余雅蓝一些,给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然后再寻个好婆家,她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余雅蓝很是赞同邹氏的这番话,遂苦思冥想起来,其实她心里主意是有的,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毕竟她在这里没念过书,根本不知当朝律例如何。念书?余府不就有私塾,有教书先 生么?也许可以趁附读之机,好好向先生请教一番。余雅蓝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便对邹氏道:“娘,咱们今天能不能去逛街倒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去求求江氏,让她许我进私塾入读。” 这事儿她不是已经同江氏说过了么?邹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刚才余雅蓝只不过是为了打消八姨娘的念头。于是便点了点头,起身道:“咱们这就去见江氏。” 去正房的路上,余雅蓝再一次劝邹氏同余天成和离,道:“娘,就算你补办到了婚书,也威胁到了爹,可又有甚么用呢,从他在临江偷娶江氏之时起,就没有拿你当正妻看了,这样的日子,有甚么意思?还不如离了余家,自凭本事过活,然后再寻个好人家……” 同往常一样,话还没说完,就被邹氏厉声打断。邹氏痛心疾首地道:“哪有闺女劝自家父母和离的,简直是不孝!” 她这样一顶大帽子盖下来,余雅蓝哪还敢多嘴半句,只能由得她去了。 到了正房,江氏正在听众管事娘子回事,忙得不可开交,邹氏待要改时间再来,江氏却道:“你们是客人,哪能让你们久等。” 这话教邹氏好一阵气闷,愈发坚定了要补办婚书的决心。 江氏听过她们的请求,深思良久,却道:“蓝姐儿想要求学,这是好事,只是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老爷说过了,任何人想要进咱们家的私塾,都得先经过他的同意呢。不过想来老爷就要回来了,你们不如先等等?” 余雅蓝没想到这这样一个结果,不免有些失望,不过稍一思忖,就想出了另外一个主意来,遂把想出府逛街的事对江氏讲了。 江氏又陷入了沉思。邹氏正气闷,就忍不住催了两句,余雅蓝故意大声对她道:“娘,你不用催,咱们是客人,江太太哪有不许我们出府的。” 江氏面色一僵,旋即换上了笑脸,道:“蓝姐儿说得是,我怎会不许你们出府呢,只不过在想,挑哪个丫鬟小子跟着你们出门,好给你们指路。” 余雅蓝可不想后面跟几个盯梢的人,当即回绝了她的好意,道:“我们在这里白吃白住,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好意思让江太太派人服侍,再说我们不过是两个乡下人,也不消人伺候。至于不认识路,这路就在嘴上,问一问便是。” 江氏见她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自己言明了自己的身份,倒有些欢喜,便没有坚持,心道,若是她执意要给她们派个人服侍,倒显得自己已经承认她们的身份了 。而且她们两个乡下女子,就算出门去逛,又能逛出个甚么名堂来,不如就由得她们去。于是便让人拿了银子来给她们,让她们看到甚么喜欢的东西,只管买。 若这银子是余天成给的,余雅蓝自是拿得心安理得,但江氏给的钱,她却不想接,于是便扯了扯邹氏的衣裳。邹氏本来就不愿接这钱,自然是坚辞不受,只从林妈妈手里接过对牌,然后拉起余雅蓝就走了。 余府的路曲曲折折,邹氏和余雅蓝凭着入府时的印象,绕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垂花门。这里已有油布小车在等候,母女俩上了车,直到大门外,然后谢绝了余府的轿子,自己下了车,准备走去街上。 余府是在一条胡同的最尽头,母女俩顺着石板路朝前走,出了巷子口,就是繁华的大街了,实在是迷不了路。但两人还没出巷口,就被斜里一人给拦住了。余雅蓝抬头一看,却是个年轻的男子,头上戴着顶方巾,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直裰,脚下一双鞋子,看起来也很有些年头了,但却干干净净,一丝脏污也无。这样一个整齐的男子,再加上生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虽说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但实在是叫人厌恶不起来。 邹氏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客客气气地问他道:“敢问这位小哥,拦住我们作甚么?” 那男子拱手一揖,道:“在下江致远,冒昧拦下二位,实因无奈,望二位海涵。”他道完歉,又道:“不瞒二位,其实我是贵府太太江氏的远房侄子,来此投亲来了,因为贵府门房里的小厮不替我通报,所以想麻烦二位帮我进去说一声。” 余雅蓝奇道:“门房小厮为甚么不替你通报?”是因为江致远没钱打点么?这不太可能,她们前日来这里时,也并没有给甚么赏钱,那门房一样让她们进去了。 江致远苦笑道:“大概是因为我家多年未同表姑走动,门房不认得我,以为我是骗子罢。” 余雅蓝想了想,道:“那我们去帮你跟门房说一声罢。”说着,望向邹氏,咨询她的意见。 邹氏是个热心人,自然愿意,亲自领了江致远去门房,对那小厮说了,并道:“是不是骗子,领去让你们太太一见便知,若真是亲戚,你们太太自然赏你;若不是,立时捆了起来送官府,正好解决一个隐患。” 那小厮却只是不肯,邹氏气他固执,想要进去直接同江氏说,但余雅蓝却瞧出些不对劲,悄声对邹氏道:“娘,我看只怕是江氏自己不想见这个远房侄子,所以才不许小厮放 他进去的罢。” 邹氏仔细一琢磨,还真可能是这样,不然那小厮没道理不放江致远进去。既然是江氏自己的决定,她就只得向江致远道歉,称她们帮不了他。 江致远连称不要紧,仍是向她们道谢。 邹氏和余雅蓝别过江致远,继续朝巷外走,不多时,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大街就出现在眼前,但此时余雅蓝的心思却不在逛街上,而是拉了左拐右拐,确定余府早已被远远抛在了后面,才寻了个人问路,打听临江县官府所在。 邹氏跟着她一路跑,晕头转向,此时才得了空闲问她:“蓝姐儿,你这是要作甚么?” 余雅蓝把官府的地址打听清楚,谢过那路人,然后拉着邹氏边走边道:“娘,你不是说想要补办婚书么,我想着,这事儿去问谁,都不如直接上官府去打听来得妥当。” 邹氏恍然:“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那咱们快走。”余雅蓝一面加快脚步,一面警惕地朝前后左右扫了一遍,看有没有人跟踪她们。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 第十七章 打听 还好,她并没有发现甚么可疑的人,那人指的路也挺正确,母女俩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官府门前。 只是,所谓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她们找到官府容易,进去却难入登天,全因没有银子来打点。邹氏苦苦哀求那守门的衙役:“这位大哥,我并不是要进去办事,只是打听点事情,那婚书若是要补办,需要些甚么证明?” 那衙役上下打量她一番,神情倨傲:“我又不是管婚丧文书的吏员,哪里晓得这个。” “那管这个的吏员又在哪里呢?”邹氏虚心求教。 但那衙役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任邹氏又苦求了好几遍,才慢吞吞地道:“吏员们都忙着呢,哪有空理你这点子小事。” 邹氏也明白,这是嫌她没有给银子呢,连忙把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掏出来,塞到衙役手里,可这衙役见过了大钱,哪里瞧得上这几个铜板,只扫了一眼,就把手缩回去了。 邹氏无可奈何,走去一旁,同余雅蓝叹气:“这官衙不同咱们余家村,衙役的眼界儿都高着呢,咱们连门都进不去。” 余雅蓝一时也赚不到银子,一筹莫展,只得与邹氏商量:“要不咱们就用这几个铜板去买些材料,回去做鞋,卖了赚到钱再来?” 邹氏苦笑:“咱们这几个钱,连贵些的材料都买不起,只能做几双普通鞋子罢了,普通鞋子又能卖几个钱呢,只怕还没等钱攒够,你爹就回来了。” 这倒也是,余雅蓝颦眉发愁。 要想买到好价钱,至少得是绸鞋,一尺最便宜的粗绸,也得十五文;若是做男鞋,做靴子,得一尺二朝上,若做女鞋,只需一尺,但女鞋上往往还要绣花,得另买丝线;做鞋底得用棉布,这个拆一件不穿的破旧衣裳废物利用就行。算来算去,成本价最低得要十七文,而她们手里的钱,加起来数来数去,也只有十文而已;而且一双粗绸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鞋子,最多只能卖到四十文,就算临江人有钱些,想来卖个五十文也就顶天了。五十文,换成银子只有五钱而已,这点分量,只怕那衙役还是看不上。 真可真是没有钱,寸步难行。余雅蓝同邹氏并排坐在墙根下,望着街面发呆。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开门,此时正热火朝天地招揽生意,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还有那扫雪的短衣人,一面拿铁锨铲那残冰,一面提醒来往路人留心脚滑。 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忙碌,开心而又充实,只有她们母女空有一手技艺 ,却要坐在这里为钱犯愁。余雅蓝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不值,还不如就回余府待着,老老实实做鞋子,慢慢地攒钱,然后等余天成回来,讨要到多年的生活费和嫁妆,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只是邹氏还深恋着余天成,她想要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肯定不愿意这样做。余雅蓝叹了口气,又开始一筹莫展。 母女俩思忖半晌,也没想出个一蹴而就的法子来,只得站起身,准备先回去做鞋子,把钱攒够再说。两人正转身朝回走,却听见背后有人唤:“二位留步!”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邹氏回头一看,拉余雅蓝道:“是那个江致远呢。” 余雅蓝转过身来一看,可不是,正是那个想进余府而不得入的江致远。此时他仍是穿着那身旧衣,只是背上多了个竹编的行囊,显然是还没进得余府。 江致远快步走到她们面前,拱手行礼,道:“适才得二位相助,却还不知两位如何称呼呢。” “又没帮上你的忙,有甚么好提的。”邹氏有些过意不去,“我姓邹,这是我闺女,姓余。”她想着余天成在临江是大户,余雅蓝便也是个大家小姐了,于是就只讲了姓氏,没有把余雅蓝的闺名告诉他。 “原来是邹大娘和余姑娘。”江致远又施一礼,道,“我刚才看到二位坐在路边发呆,不知是否遇到了甚么难题?” 邹氏脸上一红,道:“我们乡里来的粗人,随便就地坐了,让江公子笑话了。其实说起来也没甚么,就是那……” 她正想要说那衙役眼光太高,看不上她的铜板,就被余雅蓝给打断了:“乡下人进城,囊中羞涩,看这个也买不起,那个也买不起,真真是叫人烦恼。”江致远与她们不熟,而且据他所说,又是江氏的亲戚,这衙门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万一传到余府里去呢? 邹氏也回过神来,道:“是呀,没钱可真是甚么都买不起,我们还是回去做鞋子,等攒够了钱再来逛。” 那江致远却是十分好心,闻言就开始翻荷包,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邹氏道:“银子我这里倒有些,虽然不多,买些零碎玩意应该够了,邹大娘和余姑娘先拿去使罢。” 他怎么这样大方?他们可是素昧平生。邹氏又是惊讶,又是怀疑,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这般平白无故地对你好,一定是有所企图。余雅蓝想的跟她一样,一脸戒备地望向江致远。 江致远觉察到了她们的敌意,忙道:“ 实不相瞒,我是有事想要求二位帮忙。” 果然是有所求。邹氏和余雅蓝反而放下心来。邹氏问他道:“你有甚么事?若是能帮,我们就帮了,至于银子,还是算了,我们虽然穷,但也不靠这个过活。” 江致远道:“无论我怎么好说歹说,贵府守门小厮就是不肯放我进去,我想请二位回府后,去我表姑面前帮我说说。” 邹氏想了想,道:“帮你说一声不难,但她肯不肯放你进去,我却不能打包票,毕竟她又不会听我的。” 江致远高兴非常,连连施礼:“如此已是感激不尽!”说着,硬是把那银子塞到邹氏手里,道:“我虽然穷,但临出门前还是带了些银子的,这钱你们先拿去用罢。” 邹氏执意不肯要,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我又不能保证会成功,这要是收了你的银子,我算甚么了?” 江致远只好道:“那算我借给你们的,等你们甚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 邹氏这才勉强答应下来,又执意同他一起到街边的铺子里借了秤,称出那银子的重量,说好以后就按这个数还他,然后才把那银子收下了。 这几块碎银子,足有两分,打点衙役应是绰绰有余,邹氏满心欢喜,恨不能立时奔去官府门口,但却又不想让江致远看见,想开口让他先走,却又不好开口,好不为难,她想着余雅蓝一向鬼主意多,便频频朝她打眼色。 余雅蓝会意,对江致远道:“江公子,你不如先回余府门口等着,不然到时你表姑好容易允了你进去,你人却又不在,岂不是错失了机会?” 江致远连声称是,向她们道了声告辞,背着行囊大步走了。 邹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转角,马上拉起余雅蓝朝官府门前跑,一面跑,一面问:“蓝姐儿,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余雅蓝奇道:“我们不偷不抢,只不过借了几块银子而已,怎么就不厚道了?” 邹氏嗫嚅道:“我的意思是……江氏也许明明不想见江致远的,我们却还要帮他……” 余雅蓝却狡黠一笑:“若是能给江氏添堵,不是更好么,那她就没法分神来管我们的事了。” “这倒也是。”邹氏眼睛一亮,再无半分迟疑,一气跑到官府门前,拿出一块碎银,欲递给衙役。余雅蓝却按住她的手,示意她把刚才江致远给的几块碎银子都拿出来。 邹氏不肯,小声道 :“蓝姐儿,那可是我们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万一那管事的吏员也要银子打发,可怎么办?” 余雅蓝叹气道:“娘,一个看门的衙役,眼光都这么高,那管事的吏员又怎么看得上这几块碎银子?” “那怎么办?”邹氏又犯起了难。 余雅蓝道:“我来试试罢,横竖也是没办法。”各个击破不成,还不如集中火力到一点。 邹氏犹犹豫豫,但还是把银子都拿了出来,交到她手上。 余雅蓝接了钱,上前对那衙役道:“官差大哥,我们想要打听打听补办婚书需要些甚么手续,您在这官府中当差,见多识广,一定是知道的,就告诉我们罢,我跟我娘感激不尽。”说着,就把几块碎银子都藏在袖子里递了过去。 那衙役伸手一捏,这回接了,脸上还带出一丝笑来,道:“我帮你们进去问问,等着。” 成了!余雅蓝松了口气,笑着向那衙役道谢。 邹氏看着那衙役进去,惊喜道:“他答应帮我们打听了?” 余雅蓝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那衙役重新出来,果然打听到了补办婚书的手续,告诉她们:“若是在官府有备档,带上你们家的户帖,去补办一个就行。”户帖就是户口本,家家户户都有的,上面不仅记载了这户人家的身份,而且还注明了各人间的关系。 第十八章 回府 原来补办婚书这样的简单,余雅蓝很是惊喜,当即问邹氏:“娘,你来临江时带户帖了么?” 邹氏面露苦笑:“带倒是带了,但那户帖上只有我们娘俩的名字,没有你爹的,他当初要外出经商,就把户籍给转走了。” “不在一个户帖上也没关系。”那衙役主动接话道,“找到当初的媒人,让她出具一个证明也行;要是当初的媒人不在了,或是找不着了,主婚人也是一样的;若是主婚人也找不着,双方父母也行;要是甚么证人都找不着,当年的聘书拿来也成。” 余雅蓝听明白了,只要有人或有物证明他们存在夫妻关系就行,这倒也不难,于是把目光投向邹氏。 邹氏正在思索,想了一会儿后,脸上露出了笑意,冲余雅蓝点了点头。看来补办婚书的事有着落了,余雅蓝高兴起来,同邹氏一起向衙役道谢,然后欢欢喜喜地朝回走。 路上,邹氏对余雅蓝道:“蓝姐儿,当初我和你爹,就是村东头的大婶娘做的媒,如今大婶娘虽然不在了,可主婚的村长还在,我想回去请村长帮我写个证明,然后到镇上官衙把婚书补办好后再回临江县来。” 这主意不错,补办婚书就是要趁着余天成还没回来时进行,不然变数太大。余雅蓝点了点头。 主意既定,母女俩回到余府后就去见江氏,跟她扯了个谎,称在街上碰见了余家村乡亲,听说邹氏娘家兄弟病了,她很是着急,因此想赶回去看看,只把余雅蓝留在这里等候余天成回来。 江氏听说她要走,倒是有几分欢喜的,只说兄弟生病是大事,当即就命人包了几包药材来送她。此时天色尚早,邹氏不想耽搁,叮嘱完余雅蓝后,接过药材就出了门,她先找个当铺把药材当了,然后寻了辆车,朝余家村而去。临行前,她把江致远托付给她的事跟江氏说了,江氏却推到了余天成身上,称要他点头,才能放江致远进来,邹氏感激江致远,于是打定主意,等见到余天成后,就跟他提提这事儿。 晚上,八姨娘又来竹轩,准备继续游说邹氏依照她的计划行事,但却只见到了余雅蓝一人,不禁很是惊讶。余雅蓝道:“我舅舅病了,我娘赶着回去探望了,八姨娘有甚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补办婚书的事,女儿代劳不得,八姨娘干巴巴地笑了笑,把话题扯开了,然后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邹氏这一走,八姨娘心中恐慌,日夜担心江氏要借机收拾她。七姨娘倒是 悠闲自在得很,因为大姨娘搬去庵中后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她感染时疾,躺下起不来了。这时疾可是有传染性的,一时之间,府中人人庆幸,幸亏大姨娘早早地就搬出去了,不然此刻府中不是人人自危? 只有七姨娘心知肚明,大姨娘这一定是使的一招障眼法,实际上,她此刻恐怕已经赶赴余家村收集证据了。只是邹氏也去了余家村,她们两人可会碰上?碰上了又会怎么说?哎呀,她们两人之间怎么着倒不重要,重要的事,邹氏会不会把大姨娘私自去过余家村的事告诉江氏?七姨娘莫名地也恐慌起来。不过她没担忧一会儿就又释然——大姨娘她是自个儿去的,要倒霉也是她一个人倒霉,关她甚么事? 七姨娘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妙,接连好几天都心情愉悦,连朱姐儿经常逃课四处捣乱也没怎么去管。 但是,她们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余天成提前回来了。在邹氏和大姨娘都去了余家村还没折返的时候,他就回来了!邹氏去余家村,是寻了正当借口,正大光明地走的,但大姨娘这事儿可就难办了,虽然她事败,七姨娘不会受到牵连,但她是多么希望她能成功啊。 还有八姨娘,别说江氏,就是余天成自己,恐怕都不愿邹氏母女出现在余府,可他爹李大仁还擅自把她们给送了来,这下邹氏正妻的证据她还没拿到,却等来了余天成,等待她的,将会是双倍的惩罚么? “老爷回来了!”通传一声接着一声,从大门处一直传进垂花门,又经由曲曲折折的游廊,传到余府后宅每一个女人的耳朵里。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每个姨娘都慌乱着,各揣着心思忙忙地催促丫鬟帮自己梳洗打扮,好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余天成面前,最好还能盖过其他姨娘去。 虽然用心打扮,但她们的速度还是很快,在那通传声还没结束的时候,就一个不落地聚集到了正房厅中,在江氏的带领下依次排列两旁,恭候余天成的大驾。 余雅蓝并未在其中。 其实她也听到了外面的通传声,只是江氏并未派人来叫她,所以她便只得待在房里。看来江氏是真把她当作了客人。不过对此她很能理解,换作她是江氏,心中激愤只怕并不亚于邹氏,因为她也是受害者,甚至处境比邹氏还要尴尬。说到底,都是余天成的错。 正房里,一身绛色绣金线长袍的余天成大步迈过门槛,意气风发地走向他的众位妻妾。江氏一见他这模样,便知去海沿子进 货的事进行得很顺利,当即迎上前去,连声恭贺:“恭喜老爷又能大赚一笔,咱们家的生意,一定能节节攀高;老爷在仕途上也一定会平步青云。” 他这种买来的官职,自然是赚得越多,捐得越多,仕途就越平坦,是以江氏由此一说。而余天成就爱听这样的话,特别是后半截话,因而脸上得色更浓,笑呵呵地搀了江氏,一起走到上首坐下,问些家里的情况等语。 这两人,一个是翩翩美男子,即便人近中年,仍是面若冠玉,气宇轩昂;一个却是圆脸小眼,塌鼻大嘴,就算敷了上好的雪花粉,也还是掩饰不住泛黄的脸色和浓浓的黑眼圈,站在一起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七姨娘不自觉地就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对排在她前面的六姨娘道:“真是想不通,老爷当初怎么会娶了太太的。” 虽然六姨娘同所有人包括七姨娘都不太对付,但这样公然针对江氏的话,七姨娘却只敢对六姨娘讲,因为六姨娘因为得宠,心高气傲,早就不把江氏放在眼里了。 果然,六姨娘听了她的话,顺着就朝下说了:“你晓得甚么,老爷曾经跟我提过,他当初之所以能发迹,全因有太太娘家的大力支持。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太的娘家,可是咱们临江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呢,当年的风光,不亚于咱们家,只是他们家无子,就我们太太一个闺女,所以这些年才凋零下去,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放眼临江县,还是除了咱们余家,就是他们江家。而且他们家就只太太一个闺女,将来那份家私,还不得都搬到我们家来?” “难道不会过继?族里可不会依。”七姨娘不信。 这么笨,怪不得不得老爷的喜欢,六姨娘用鄙视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他们不会明面儿过继一个,但暗地里把家当提前送给太太么?” 这倒也是,哪怕逢年过节多给女儿家送点儿,这家当也就一点一点地搬到余家来了。七姨娘面露恍然。不过其实她哪里想不到这一点,不过是想引着六姨娘多说几句罢了。你看这六姨娘,就是没城府,要不是仗着老爷喜欢,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七姨娘暗自撇了撇嘴,轻蔑了瞥了六姨娘一眼。 这时,上首的余天成结束了同江氏的对话,含笑朝众姨娘一一看过去。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左排第一个的位置,那里正空着,不见了大姨娘。他很是奇怪,但当着众姨娘的面,得给江氏面子,因此只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但江氏却自己开口了,道:“ 大姨娘因礼佛心诚,执意搬到庵里去住了,说是住满一个月就回来。” 她矢口不提大姨娘被罚的事,余天成反而沉了脸,表达了对大姨娘的不满:“礼佛哪里不能礼,非要住到庵里去,这要是让人知道,像甚么样子。” 江氏忙道:“那我赶紧叫人把她给接回来。” 余天成正要点头,三姨娘却出列叫道:“老爷,太太,万万不可!大姨娘的病可是会传染的!我们倒是不怕,可家里还有那么多少爷小姐呢。” “甚么病?”余天成问道。 作答的江氏:“瞧我这记性,大姨娘感染了时疾,我早上才叫人去送过药,这会儿就忘了,一定是见到老爷回来,太过高兴的缘故。” 这话余天成很是受用,哈哈一笑,揭过此事不再提起。 七姨娘在底下,为不可闻地为大姨娘叹息了一声。 “都散了罢,我同太太说说话,给你们带的海边特产,都送到你们屋里去了,叫上孩子们一起去看罢——今儿我才回来,叫先生给他们放一天的假。晚饭的时候你们再过来。” 众姨娘欢天喜地地齐声应了,然后怀揣着一颗酸溜溜的心看了看江氏,躬身退下了。 第十九章 见面 余天成起身,房里,江氏跟着进去,服侍他换了身家常衣裳,然后奉上一盏凉茶。余天成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大呼:“还是家里舒服!” 江氏坐到他对面,神情犹豫,欲言又止。 余天成看见,道:“我们夫妻多年,还有甚么话不能说的?” 江氏面带愧疚,道:“老爷,你才刚回来,我本不想讲此事,怕坏了你的心情的,但不讲,又怕你事后怪罪。” 余天成奇道:“甚么事?六姨娘又给你添堵了,还是朱姐儿又调皮捣蛋了?” 江氏哑然失笑:“老爷,我当家多年,还能把这些个小事拿到你面前来讲?” “那是甚么事?”余天成更加奇怪了。 江氏沉默了一会儿,道:“前些天,有个妇人带着一个女孩儿上府里来,说是要寻亲。” 甚么?袁氏带着紫姐儿上府里来了?这个女人,不是说好了叫她就待在城郊的么,她怎么却偷偷跑上门来了?不过,他本就三妻四妾,姨娘成群,也不多这么一个袁氏,虽说她出身青楼,江氏可能会有微词,但女儿都已经生了,又还能怎地,顶多埋怨几句罢了。这样一想,余天成又镇定下来,对江氏道:“这是袁氏不懂事,不过你放心,我只教她待在城郊,不会住到府里来的。”说完又问:“她们现在何处?我马上着人送她们回去。” 江氏望着他一笑,那笑容很是耐人寻味:“老爷,她说她不姓袁,姓邹。” “姓,姓甚么?!”这下,余天成是真的惊呆了。 他惊呆了,江氏反倒不急了,不徐不疾,仿佛在讲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姓邹,老爷。她带来的闺女,叫余雅蓝,今年一十六,比我们的青姐儿余雅青还大上一岁呢。”她说完,望着余天成微微可见冷汗的脸一笑,道:“可笑的是,她居然自称是老爷的嫡妻,老爷,你说她这人是脑子坏掉了呢,还是胆子太大了呢,竟敢公然冒充临江县赫赫有名的余员外的正室太太,依我看,咱们不如干脆报案,交给官府去处理罢。” 报案?余天成的眉头猛地跳了一跳,强稳心神问道:“她二人现在何处?” 江氏抚了抚发髻,道:“虽然企图可疑,但又怕她们万一真是老爷的正妻嫡女,所以我不敢怠慢,安排她们住到竹轩去了。” 余天成完全不敢接话,只道:“我去看看她们。”然后起身就走。 江氏在他身后道:“那邹氏说她娘 家兄弟病重,要回去看看,已是回余家村去了,现今只有那蓝姐儿住在竹轩里。” 邹氏不在余府?余天成稍稍松了口气,当即决定,第二日一早就奔赴余家村,希望能和邹氏碰上面,把事情在余府之外说清楚。 他出了正房,顺着游廊朝竹轩赶,廊外的古树郁郁葱葱,似乎比他走前更加茂盛了,但此时他毫无心情去欣赏,只希望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竹轩很快就到了,隔着那丛青翠的修竹,余天成竟情怯起来,几乎不敢迈出步伐。这个女儿,他实际上的长女,上一次见她,还是在甚么时候?十几年前?她而今生得是甚么模样?性情如何?会恨着他么?而他又该称呼她甚么?是连名带姓,还是叫她蓝姐儿? 余天成在竹林前徘徊了很久,才最终鼓起勇气,走向竹轩。竹轩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人。余雅蓝不在?余天成竟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但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见西边窗前有人问询:“请问您找谁?”那声音,清甜有如余家村刚成熟的甘蔗,不知怎地,余天成突然就想起了这个。 窗前立着的,正是余雅蓝,她的询问才出口,就紧张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突然想到,在这门禁森严的余府之中,除了家主余天成,又有哪个成年男人敢独闯后院呢?而余天成,是她的亲爹,她怎能不认识?她的穿越身份,该不会就此揭穿罢?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转过身来的余天成,脸上的紧张神色毫不亚于她,只见他把一双手放到身前,又背到身后,如此反复好几趟,才最终开了口:“你是蓝姐儿?” 你是蓝姐儿?!他用的是询问的口气!她没听错罢?!余雅蓝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难道余天成并不认得她?那她刚才是白紧张了? 余天成见她如此,神色尴尬起来,道:“十几年了,蓝姐儿都长这么大了。” 原来他们竟是十几年未见了,也就是说,这些年余天成不但没给亲生女儿生活费,而且连见都没有见她一面。余雅蓝看向余天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友好起来。 余天成苦笑一声,就站在窗外问:“蓝姐儿,你同你娘到临江来作甚么?” 怎么,她们就不能到临江来么?余雅蓝气愤地道:“日子过不下去了,不然谁稀罕来找你!” “过不下去了?这怎么可能?”余天成大为惊讶,“我不是每年都给你们寄钱么?” 余雅蓝没好气地道:“我们 从来没有收到过甚么钱。” 余天成疑惑道:“难道三叔爷爷没给你们钱?我每年都寄钱给他,托他转交给你们的。” 余雅蓝半信半疑,只是摇头,道:“那些本家亲戚,早就不和我们来往了,至于甚么三叔爷爷,更是好久没见过了。” 余天成惊讶之余,更添愤怒,道:“我得去找他问个清楚。”说完又对余雅蓝道:“蓝姐儿,你明天跟我一起回余家村,我要当着你们的面,同他对质。” 余雅蓝却拒绝了:“这是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我不管。我只要这些年的生活费,和我的那份嫁妆,你给我后,我马上就走。” 她这哪是女儿对父亲的态度,余天成有些生气,更多的还是失望,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别人,因此只能叹一口气,道:“这些,都等我同你母亲见过面后再说。” 余雅蓝朝凳子上一坐,道:“那成,我就在这里等你。” 余天成一口闷气又上来了,好半天才压下去,转头走了。 余天成刚走没多久,八姨娘就听着肚子来了,转弯抹角地向余雅蓝打听情况,问余天成究竟说了些甚么。余雅蓝称只不过是寻常的父女叙旧,其他的一概不答。八姨娘是想弄清楚余天成对待邹氏母女的态度,见甚么都问不出来,不免有些失望,但她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来,余天成仍然把余雅蓝留在家里,而非赶她出去,这不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八姨娘想着想着,兴奋起来,这府里,只怕要上演一场夺嫡的好戏了! 途径七彩居,又见七姨娘坐在廊下,由丫鬟服侍着梳理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头发,八姨娘顿了顿足,慢慢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七姐好头发!” 余天成的归来,让七姨娘看起来温婉了许多,她仰头冲八姨娘莞尔一笑,道:“八姨娘到竹轩散步去了?” 八姨娘毫不避讳地道:“是呀,听说老爷才刚去过呢。” 七姨娘的心,莫名地就提了起来,问道:“那蓝姐儿呢?” 八姨娘一笑:“坐那儿纳鞋底呢。” 余天成没赶余雅蓝走?七姨娘的眼睛明显一亮:“八姨娘这下心安了。” 八姨娘望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七姐这下也该心安了,不枉我特意来告诉你一趟。” 好个八猴子,果然比其他几个都精上许多,还好她没有甚么把柄捏在她手里, 只不过是小小利用她一番。七姨娘暗骂一句,装作没听懂,去逗弄笼中的黄鹂鸟。 八姨娘也抬头去看,幽幽叹息:“我们终究也不过是这笼中的鸟儿罢了,就算换了天地亦是一样,只分那主人易讨好,还是不易讨好而已。” 七姨娘也叫她这番话说得伤感起来,沉默良久,方道:“咱们这还是有儿女的呢,就嫌日子难过,那没儿没女的,岂不是要去跳湖了?” “那倒也是。”八姨娘扯起嘴角,勉强一笑,“总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多想想她们,自己就好过了。” 七姨娘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了远处。 八姨娘自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 晚上,阖府聚餐,但桌上仍是没有余雅蓝的身影,这让才生出几许雀跃之心的八姨娘又提心吊胆起来,七姨娘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好在邹氏尚未回来,一切都还有变数。 晚饭后,沉积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开始质变,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到了半夜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将整个余府都笼在一片水帘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虽然天气恶劣,但余天成还是在次日一大早就出了门,当然,他对江氏交代的是去巡店,反正他名下的店铺众多,有的甚至还不在临江县内,所以出去好几天不回来也是正常的。 但以江氏的精明,又哪里会猜不出一二来,只是她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因而便装聋作哑,由着他去了。 第二十章 挑战 余天成数日未归,余府表面平静,私底下却炸开了锅。为甚么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赶余雅蓝出府?难道他要迎邹氏回来,给她一个名分?各姨娘的心思都活络起来,有的等着作壁上观,有的等着浑水摸鱼。似七姨娘这等早就有打算的人,则是忐忑不安,一时担心事情败露被拖下水,一时又觉得邹氏挤掉江氏的可能性很大,心情激荡。 八姨娘在七姨娘的指使和威胁下,频频光临竹轩,变着法儿地向余雅蓝打听消息,主要是问余天成那天跟她说了甚么,有没有明确表态留她在余府,有没有答应给邹氏一个名分。余雅蓝整天只顾着应付她,烦不胜烦,干脆跟江氏说了一声,出府上街去了。虽然她身无分文,但过过眼瘾也是好的,总比待在竹轩应付八姨娘的强。 刚出巷口,就遇到了江致远,看来他总在余府周围转悠。江致远见到余雅蓝,很是兴奋,开口就问江氏。余雅蓝十分抱歉地告诉他说,江氏把见他的事推给了余天成,不过邹氏会找机会跟余天成说的。 江致远向她表示了感谢,陪她一起顺着街道朝前走。余雅蓝见他穿着一如既往地干净整齐,举止亦温文有礼,却一门心思地要投奔江氏,不禁好奇心顿起,八卦地问他道:“你为甚么非要去余府呀?” 江致远淡淡一笑,道:“我想进余府念私塾。” 仅此而已?江氏会为了进私塾这么一件小事,就拒不见亲戚?余雅蓝不信:“那江氏为甚么连见都不见你?” 江致远沉默了一会儿,道:“表姑娘家无子,我父亲想把我过继给他家,就因为这件事,我表姑心里不痛快,所以不愿见我。可我想告诉她,我根本没有这个心思,所以执意要去余府念私塾,躲开我爹,好叫表姑放心。可惜,她却根本不肯见我。” 江氏娘家富贵,江致远家贫,但他不愿听从父亲的安排过继,倒是有些骨气,余雅蓝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江致远向她提问了:“你是余府的甚么人?” 余雅蓝如实道:“余天成是我爹,但他把我和我娘丢在余家村有十来年了,我们在村里过不下去,所以只能上临江县投亲来了。” 竟有这样的事?江致远十分诧异,不过这是余家的家务事,他没有多问。 走着走着,一家鞋店赫然出现在眼前,余雅蓝冲江致远笑了笑,挥手告别,道:“我要进去逛逛了,你请便罢。” 江致远笑道:“你们姑娘家,就是喜欢逛街买东西 。” 余雅蓝却道:“我哪有钱买东西,倒是想看看有没有甚么生钱的法子。”说着就朝店里去了。 江致远好奇地跟上来,道:“你要自己赚钱?”他望向余雅蓝的眼神,明显带了佩服之意,接着又自嘲:“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一个女子,方能自己赚钱,我一个大男人,却一文钱都挣不来,纵使家贫,也甚么忙也帮不上。” 余雅蓝低头看柜台上的各种鞋子,安慰他道:“读书是正经事,等你高中,甚么挣不来?至于家贫,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休要气馁,只要努力念书,总会有好日子过的。” 江致远讶异她竟能出口成诗,又拿了几首出来问她,余雅蓝皆能应对如流,他看向余雅蓝的眼神立时就变了。而余雅蓝趁机指了店里挂着的几副字画,请他教自己认几个字。 江致远很奇怪,她既能吟诗,为何却不识得字? 余雅蓝笑道:“诗是听别人念,就记住了,哪里又知道是怎么写的呢?” 江致远听了,愈发觉得她冰雪聪颖,自是很乐意教她认字,并答应她,如果他能顺利进入余府私塾,一定当她的老师,教她认字书写。 余雅蓝谢过她,自去看鞋子。江致远见她并无深谈的欲望,不禁有些失望,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余雅蓝倒不是因为讨厌他,所以不想和他继续聊天,只是眼前这些鞋子,都让她极感兴趣,简直看花了她的眼,使得她无暇旁顾。 六合靴、皱纹靴、吉莫靴、重台履、平头履、小头鞋、金缕鞋,男人穿的,女人穿的,应有尽有,而且好多样式,都是她在余家镇上从来没有见过的。 掌柜的见她穿着寒酸,却从眼底流露出一股子渴求的欲望,忍不住上前招呼她:“不知小娘子想试试哪一双?” 余雅蓝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试不起,倒是在想,我能做哪一双。” 掌柜的见她直言不讳,不但没嫌她只看不买,反倒生出了兴趣,问道:“你会做鞋?” 余雅蓝点点头,道:“我在家时就专门做鞋卖,只是手艺虽然过得去,但到底见识少了,不晓得天下既然还有这么多鞋样。”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朝柜台上指了一指。 这相当于是夸赞鞋店内鞋子品种丰富了,掌柜的很是得意,道:“那是,我们店可是临江数一数二的,多少达官贵人,富家太太小姐,都到我们店里来买鞋子。”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余雅蓝所穿的鞋子。那是一双普通的平头鞋,通体麻线编成,只是那麻线非常之细,而且染成了红色,而那红色又并非一个色调,而是由鞋帮到鞋面,颜色由深渐浅,最深处如朱砂泼就,最浅处却又渐近素白,远远望去,恰似一朵怒放的牡丹。 她这双平头麻线鞋,不仅颜色妙,鞋面更是叫人拍案叫绝,那鞋面乍一看只是一朵普通的莲花,细看却就能发现,那花不仅是镂空的,而且是编作了双层,使得那莲花花瓣叠叠层层,精致繁复。 余雅蓝自然留意到了掌柜的目光,暗自得意,她既是奔着逛街来的,自是穿了自己最好的一双麻鞋,不过她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有自信,别说这双花费了很多心思的鞋子,就是那些随手做来的,也是样式精美,结实耐穿。 掌柜的收回惊叹的目光,再跟余雅蓝说话时,态度就有些肃然起敬了,他随手指了柜台上的一双宝相花云头锦鞋,问她道:“这种鞋子,小娘子可做得来?” 那是一双货真价实的高档鞋,鞋面、鞋头,甚至于衬里,都用的是晕间彩锦。其中鞋面是华丽的变体宝相花纹;鞋头是用八色丝线织成的斜纹锦;衬里是七色彩条花鸟流云经锦,看起来华丽非常,繁复非常。 但余雅蓝可没被这些表象所迷惑,虽然这双鞋看起来花式复杂,但撇开那华贵无比的织锦,其实它就是一双普通样式的云头鞋,也就是说,这双鞋子的工艺,难是难在织锦和配色,而就其鞋子本身而言,其实是很简单的。 因此她轻松一笑,对掌柜的道:“您给我提供彩锦,我就会做。” 她本是随口一言,却没想到那掌柜的却双手一拍:“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说定甚么了?她甚么也没有说啊?余雅蓝一脸迷茫。 只见那掌柜的神情激动地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图纸,递给余雅蓝,道:“你看看这个,若是能做出来,工钱给你一百两银子,若是做得好,赏钱另算。当然,原料由我提供给你。” 一百两银子?余雅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掌柜的分明冲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一百两银子是甚么概念?余雅蓝早就研究过银子和人民币的汇率,这里的一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六十块,这一百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就是六千块钱了。六千块钱!仅仅是要她做一双鞋子而已,而且还不用她自己出原材料,这未必也太好赚了罢?!余雅蓝还是如置梦中。 然而那 掌柜的却不以为然,只把那张纸再朝前推推,道:“你先看看自己有几成把握。” 几成把握?他说的是几成把握,而非做不做得出来。余雅蓝马上就清醒过来。这天下果然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报酬和工作的难度,往往是成正比的,既然掌柜的肯出这样高的价钱,那这鞋子肯定也十分难做。 果然,只是那张纸上的鞋子设计图,就能让人看花眼。一般的图,都只分了鞋面,鞋帮,衬里和鞋底几个部分,而这双鞋子,却是被分解成了无数个小块,几乎每一块的颜色,纹路和绣花都不一样,甚至连材料都不尽相同。这是谁呀,竟想出要做这么一双鞋子,这做成后,岂非五彩纷呈,能穿出去么?不过,这些都不是余雅蓝要考虑的问题,她只需要问自己,这鞋她能做,还是不能做就行了。 “我想试试。”余雅蓝凝视良久,这样回答。 “好。”掌柜的当即从柜台后摸出一张早已拟好的契约,让余雅蓝按手印,道,“签了这个,原材料你马上就能领回去,如期不交货没事,但若贪下了原料,我就会将你告上官府。” 第二十一章 谈判 余雅蓝在这里是个半文盲,好在外面识字的人多得很,她央了几个路人分别帮她念过,确定契约上的条款同掌柜所述一样,就当场按下了手印。签订契约时,她把自己的姓名和住址告诉了掌柜的,掌柜的也作了自我介绍,称他姓王名山,东家姓李。契约上约定的工期是一个月;给她的原材料有上等羊皮两尺、加了金线的妆花锦两尺、白绢两尺、三色经锦两尺,另外还有手指头大小的珍珠二十颗。 贵重的材料摆到余雅蓝面前,她对着单子,有些不相信:“这些材料,就这样让我拿回去?我不用付押金?” 王掌柜自负一笑:“不是我夸口,若你违约,就算掘地三尺,哪怕逃往外地,我们东家也能把你给找出来,所以,不用押金。” 他们东家竟这般有势力?余雅蓝莫名一阵胆寒,幸亏她是老实人,没有携款私逃的想法。 小伙计拿来一块包袱皮,把原材料帮余雅蓝包了进去。余雅蓝一瞥,见那包袱皮竟是一块印花缎,不禁咂舌,这家店,真是大手笔。 王掌柜亲自把包袱交到余雅蓝手里,又叫小伙计雇来一辆马车,送余雅蓝回家。余雅蓝本欲推辞,但一想,人家可能为的是那贵重的材料,而非是她,因此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上去。 那马车虽然算不上豪华,但其精致程度,明显超过余雅蓝的衣着档次好几级,因而她在余府门前下车时,能明显地感觉到守门小厮惊讶而又好奇的目光。 余雅蓝没有向任何人解释她挽着的印花缎包袱是从哪里来的,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她向沿途认得的姨娘们和少爷小姐们打了个招呼,就一头钻进竹轩,研究起那张图纸来。 原材料太过贵重,鞋子的式样又复杂,她得仔细研究一番后再下手,免得做坏了,不但拿不到工钱,反而毁了自己的声誉。 她捧着那图纸琢磨了一天一夜,终于把那鞋子做成后的外观图给画了出来,也不枉熬出了浓重的黑眼圈。那是一双羊皮做底,妆花锦做帮,三色经锦做里,白绢做面,外加镶嵌珍珠的一双高头履。说来奇怪,那分解图虽说让人有五彩纷呈之感,直使人质疑设计者的品味,但真正的成品图看起来却是让人赏心悦目,实在算得上是一双华美无比的漂亮鞋子。 不过,为甚么那个设计者不直接画上成品图呢?既然连分解图都画出来了,没道理不知道成品图是甚么样子。也许他是故意考校做鞋者的能力罢。余雅蓝如是想。 年纪轻,有着无比 的优势,虽说余雅蓝严重睡眠不足,但精神却极好,拿出原材料,准备先把最简单的鞋底做出来。但才拿起剪刀,就见锦儿站在了门口,道:“余姑娘,老爷回来了,请你去小书房呢。” 余天成回来了?余雅蓝是知道他去了余家村,因而十分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在路上就遇见邹氏了? 不及多想,锦儿就等在门口,余雅蓝看了看身上,并无不妥之处,遂站起身,随她朝书房去。 余天成的书房,与正房并不在一个方向,而是坐落在后园的一个角落处,十分的僻静,甚至可以说,若非锦儿的带路,就凭余雅蓝自己,估计都找不到这里来。 锦儿把她带到书房门外后,马上就走了。余雅蓝发现,门外还有一个人,却是那本该待在庵中的大姨娘。大姨娘不是感染时疾了么,却怎么出现在这里?余雅蓝暗暗奇怪,却不由自主地离她远了些,才抬脚朝里走。 推门的那一刹那,她分明看见大姨娘抬头冲她意味深长地一笑,但眨眨眼,大姨娘却仍是那副垂头漠然的模样,好像只是她眼花了一般。余雅蓝摇摇头,推门进去。 余天成并不在里面,而墙上开有一道小门,通向更深处。余雅蓝想了想,走进那道门里,便听见余天成的声音在更里面响起:“蓝姐儿,进来。” 邹氏更是迎了出来:“蓝姐儿,这里,跟娘来。” 原来他们是在最里面的一间小房里,这房间里三面都是书架,唯一空着的墙边,摆着一张书桌,余天成就坐在桌边。邹氏拉着余雅蓝,走到余天成对面坐下,道:“现在蓝姐儿也来了,有甚么话,你就说罢。” 余天成开口叙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 邹氏眼中有泪光闪现,然而余雅蓝却十分地不耐烦,打断了余天成的话:“爹,你有话就说,我还有事呢。” 余天成沉着脸看向邹氏,好似在责怪她没把女儿教好。 邹氏小声责备余雅蓝,余雅蓝很是委屈,这个爹十几年不管她们,还有甚么好说的,再说她确实是有事,有双工钱一百两的鞋子等着她去做呢,这不比听这个薄情寡义的爹叙旧来得重要? 虽然余天成看起来很不高兴,但最终还是放了叙旧的打算,遂了余雅蓝的意。他清咳一声,直接切入了正题,对邹氏道:“她娘,把婚书给我,然后我给你们一笔钱,你们带着这钱回余家村去,在那里,你还是我的正妻。” 邹氏虽然厚道,可不傻,把好容易补办来的婚书给了他,那他还不得趁势把自己给休了,好以绝后患哪?绝对给不得!因此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余天成循循善诱:“你要是告我,我就甚么都没了,到时你们又能讨到甚么好去?” 邹氏并无告他的意思,但却要以此为她们母女俩争取些权益,于是道:“我要留在临江,看着蓝姐儿出嫁,你得给他在临江挑一户好人家。” 余天成道:“留在临江没问题,但你得先把婚书给我。” 邹氏哪肯同意,只是摇头,道:“你放心,只要你善待蓝姐儿,我就不会告你。” 余天成不愿意,以前他没在意婚书这事儿,是因为他没想到邹氏知道去补办婚书,现在既然她已经补办了,他可是不能放过的,不然寝食难安哪。余天成想了想,直指邹氏最担心的问题:“你不愿把婚书给我,不就是怕被休?你放心,我不会休你的,蓝姐儿还是一样是我的嫡女,我会替她找个好人家。” 邹氏不信:“既然你不休我,那又要婚书作甚么?万一你为了没后顾之忧而把我休了,我可就没活路了。” 余天成见邹氏软硬不吃,后悔极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她给休了。不过,现而今她就在他眼跟前,想要拿到婚书,还不是轻而易举,这府里的事,有甚么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余天成想着想着,脸上的神色就放松下来,和颜悦色地对邹氏道:“既然你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你,不如你就留在府里,继续住竹轩,看着我找媒人,给蓝姐儿寻个好人家,然后再给她备一份好嫁妆,如何?” 邹氏要的就是这个,很是满意,当即重重点头。 余天成又问余雅蓝愿不愿意。余雅蓝心想着,这一个月,反正她是要做鞋子的,留在余府有吃有喝有地方做工,挺好,于是也点了头。 余天成就亲自送了她们出去,然后顺路把大姨娘叫了进去。 他在去余家村的路上碰见邹氏,是在预料之中,但碰见大姨娘,就匪夷所思了。大姨娘不是在庵里待着么,怎么却去了余家村?但任凭他怎么问,大姨娘反复就一句话:“我是去探亲的,而且那个亲戚过几天就到,老爷到时就知道我是不是说谎了。” 余天成拿她无法,只得暂时放过了她。 此事中,最高兴的人是邹氏,在回竹轩的路上,都在笑个不停:“幸亏补办了婚书,不然你爹也不会一口答应留我们 住在临江。” 余雅蓝这会儿满心只有她的鞋子,对其他的事都不在意了,因而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而邹氏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回到竹轩,八姨娘马上到访,邹氏负责接待,余雅蓝则一头扎进屋里,裁剪那块羊皮去了。 八姨娘盼了这么多天,终于盼来了邹氏,兴奋得不能自已,连肚子里的胎儿都动得格外厉害。她不停地用手抚着肚子,问邹氏道:“邹大娘,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天,我还真担心你不回来了呢。” 邹氏笑道:“蓝姐儿在这儿,我怎会不回来。” 八姨娘又问:“那你这一回来,还走不走的?” 邹氏笑呵呵地道:“不走了,就留在临江,等着蓝姐儿嫁人。” 不走了!八姨娘心头狂喜,不顾腹中胎儿猛踢,急急切切地问道:“那,那我们以后对您,是不是得改称呼了?” “改甚么称呼?”邹氏一愣。 八姨娘猛然反应过来,这话问得太唐突了,没得暴露了自己的想法,顿时后悔不已,忙忙地掩饰道:“我的意思是……哎哟!”她还没说完,就感觉肚子被猛踢一脚,随后整个肚皮一紧,直疼得她皱眉头。 第二十二章 诬陷 邹氏紧张地问:“怎么了?” 八姨娘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她的贴身丫鬟却急了,连连催促她回屋歇息,八姨娘还惦记着邹氏的身份,不愿走,但无奈肚子一阵接一阵的发紧,还伴随着没来由的疼痛,便只得在丫鬟们的掺扶下,慢慢挪着走了。 邹氏送至门前,久久倚门颦眉,余雅蓝半日未听见响动,抬头去看,奇道:“娘,你这是在担心甚么?” 邹氏回头道:“你是姑娘家,不晓得,我看八姨娘那你离生还远着呢,这不当肚子疼的时候却肚子疼,只怕没甚么好事。” 余雅蓝对八姨娘三番两次地前来打探可没甚么好感,闻言冷笑道:“许是走路走多了,她实该少朝竹轩跑两趟的。” 邹氏嗔怪道:“她就算别有目的,也没有那么坏。” 余雅蓝仔细一想,自己是算是迁怒了,谁让她们刚到时,就被李大仁摆了一道呢。不过八姨娘和他爹再怎么坏,未出世的孩子都没有罪,隐隐地,她居然也担心起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们的心情似的,晴空突然响起霹雳,紧接着乌云压顶,竟是大雨倾盆之兆。狂风大作,竹轩前的几丛竹子随风狂舞,竟似要折断一般。邹氏忙忙地关上门,道:“又要下雨了呢。” 这风一吹,就是大半宿,后半夜,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打在屋顶上,惊得人睡不着。 竹轩的门,就在这震耳的雨声中被敲响。邹氏披着衫子,趿着鞋来开门,那门刚一打开,便有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雨点扑面而入,冰冷的雨点击打在面上,即便是盛夏,也让邹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敲门的是锦儿,但旁边还立着正房的大丫鬟露珠儿。邹氏正奇怪这一组合,就听得锦儿带着哭腔说道:“邹大娘,不好了,八姨娘小产了!” 真小产了?就说月份未到却肚子疼没好事。邹氏闻言,并不觉得意外。 余雅蓝手拿着尚未完工的一只鞋底,穿着整齐地走出来,问道:“八姨娘小产,与我们何干,你们该去禀报你们太太才是。” 锦儿望了望旁边的露珠儿,哭丧着脸道:“余姑娘,就是太太来叫你们去的。” “叫我们去作甚么?”邹氏心生警觉,与余雅蓝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锦儿嗫嚅着嘴唇,不敢作声,只一个劲儿地朝露珠儿身上瞟。 露珠儿轻轻一笑,道:“主子的意图,我等下人不敢妄自揣测, 邹大娘和余姑娘一去便知。” 肯定没好事,别说看多了宅斗电视剧的余雅蓝,就是从见识过这种事的邹氏,都生出了不详的感觉。 不过江氏派来的丫鬟都已到了门口,她们即便是不想去,也不得不去了,不然只怕要被人安上个心虚的名头。 邹氏暗道一声倒霉,进去换衣裳,又对余雅蓝道:“刚才叫你睡会儿,你不肯,这下可好,只怕是一夜都不得睡了。” 余雅蓝知她紧张,安慰她道:“娘,莫怕,也许和上次大姨娘的事一样,只是叫我们过去作个证。” 邹氏想想上回的事,也是刚开始把她吓个半死,但落下地来却甚么事都没有,于是便稍稍放下心来。 她们自余家村出来时,正是大雨倾盆,因而带的有草鞋雨伞等物,这会儿穿戴起来,倒也便宜,不至于被雨淋得狼狈。那露珠儿手里,可是只有一把伞的。 若是她们没有自备雨具,露珠儿的那把伞也不会借与她们用罢。看来她根本就不在意她们会被淋湿了。这样说来,此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余雅蓝默默思忖,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雨大,风大,尽管一路有游廊遮蔽,但三人身上仍是被淋湿了大半,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上,狼狈得很。 露珠儿将她们引至正房前,因鞋子是湿的,就没进去,只把她们交给了怜香。一贯爱冷嘲热讽的怜香,今日一反常态,虽然脸色不善,但却一句话都没说,这让余雅蓝心中不详的预感更浓了。 而且出人意料的是,江氏并未在往常的西次间接待她们,而是改在了正厅,是以余雅蓝一进去,就看见余天成和江氏并排坐在上首,两人看向她们的目光,都不能算友善。 邹氏也觉察到情形不对,伸手把余雅蓝拉到了背后,试图把她给藏起来。有人扑哧一笑,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讽:“哎哟,这就畏罪了?老爷和太太还没说甚么呢。” 会这样说话的,除了三姨娘没有旁人。余雅蓝探头一看,果然就是她,她今日穿着件素白的衫子,配着素白的裙子,乍一看,跟穿着丧服似的,这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不是八姨娘小产了,而是八姨娘自己没了呢。 邹氏直直地看向余天成,语气生硬:“他爹,这是怎么回事?” 余天成咳了一声,没有说话,只将目光投向江氏。 江氏面色严肃,喝道:“你们还不认罪?” 邹氏如今有婚 书在手,可不怕江氏,闻言立时就毛了,声音比江氏更大:“好好的,我们认甚么罪?倒是你大半夜的把我们母女从床上叫起来,是甚么意思?” 江氏冷哼一声,将底下一个丫鬟一指,道:“你来说。” 邹氏一看,那丫鬟很眼熟,就是八姨娘跟前的一个,下午才跟着八姨娘到过竹轩的。她心里咯噔一下,几乎已想到了这丫鬟会怎么说。 果然,那丫鬟一开口,矛头就直指于她:“下午八姨娘到竹轩坐了坐,找邹大娘说话,人还没走时肚子就开始疼了,回去后就晕了过去,医婆来了好几个,但小少爷还是没保住。” 邹氏忿忿地道:“听你这意思,八姨娘小产跟我有关?她不过就是在我那里坐了坐,我又没碰她!” 那丫鬟却道:“八姨娘喝了竹轩的茶了。” 邹氏愣住。余雅蓝却是笑了,八姨娘从不喝竹轩的茶的,每次都是端起来作作样子而已,这丫鬟这样说,分明就是诬陷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拉了拉邹氏,示意她不必作无谓的争辩。 但邹氏却很不服气,仍是道:“我同八姨娘无冤无仇,作甚么要害她?” 江氏唇边啜了一丝冷笑,道:“那得问你们了,我怎么知道?” 邹氏气得浑身发抖。余雅蓝揽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对江氏道:“既是如此,赶紧把我们送官罢。” 话音刚落,就听见余天成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蓝姐儿瞎说些甚么,都是一家人,想闹得沸沸扬扬么,满城皆知么。” 谁和你是一家人!若非你拖着生活费和嫁妆不给,邹氏又太痴情,我早就走了!余雅蓝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们竟是不知自己为何要害八姨娘,而既然江氏也说不出来,那还是见官的好。正好我们也有一笔官司,想请县老爷一并断一断。” 江氏见她并不称呼自己为太太,又口口声声主动要见官,心中不禁起疑,把目光投向了余天成。 余天成却抬头去看外头的雨幕,瞧见远远的阁楼上,并未亮起他期望的红灯笼,那一颗心就直跳得似鼓擂,再没有一点儿底气。怎么办?此刻他烦躁至极,根本就不想理会这笔后宅官司,甚至暗暗埋怨起江氏来,后宅的事,她自去处理便是,拉上他来作甚么。 江氏见余天成不作声,心中疑惑更盛,故意道:“既然此事不甚明了,老爷又不主张送官,那就先把她们关进柴房,等天亮再说罢。” 关进柴房?这倒是个办法。余天成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余天成同意了江氏的提议,江氏却一点儿都不快活,心内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她冷着脸示意几个婆子上前,押了邹氏和余雅蓝到柴房去。 “邹大娘,余姑娘,请罢。”为首的婆子一看就是江氏的心腹,言语里满是幸灾乐祸。 余雅蓝却不肯束手就擒,笑着问她道:“你叫我甚么?又叫我娘甚么?” 那婆子莫名其妙:“自然是余姑娘,邹大娘。” 余雅蓝唇边笑容更盛:“既是余姑娘,邹大娘,那就说明我们并不是你们家的人,既然不是你们家的人,出了事,自当送官,你们有甚么权力把我们押入柴房?” 那婆子一愣,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江氏。 江氏惘若未闻,低头只看自己的手。 婆子只好转去看余天成。 余天成心里是虚的,做不到无动于衷,只得道:“事情还没查明呢,也不一定就是她们所为,照我看,就让她们暂时待在竹轩不要出来,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罢。” 这相当于是将她们软禁于竹轩了,不过比起关柴房来,还是强上了几分,至于去官府,余雅蓝可不想就这么去,她那做鞋子的原材料还在竹轩搁着呢,这一去,谁知要甚么时候才能回来,别给丫鬟们翻走了。 邹氏怒视余天成:“他爹,八姨娘不是我们害的,你可要主持公道。” 第二十三章 计划 余天成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冤枉你们的。” 余雅蓝觉得讽刺,忍不住道:“就算冤枉又如何?你能怎么惩罚我们?我们一是一无所有,你也甚么都没给过我们,若是真要惩罚,也就只有这条命可以拿去了。” 余天成哑口无言。江氏到底与他是夫妻,同仇敌忾,纵使心里难受,但见他吃瘪,还是相帮,朝怜香抬抬下巴:“送邹大娘和余姑娘去竹轩,好生伺候着。” 一句好生伺候着,就是要派人监视了。怜香心领神会,状似恭敬地请邹氏和余雅蓝出去,一出房门,马上就换了副嘴脸,对她们极尽讽刺之能。 邹氏气极,想要打她,余雅蓝却拦下她的手,淡淡地道:“让她吠罢,反正没有教养,丢的是她主子的脸。” 怜香一听就火了,破口大骂,但才骂了两句,就发现她这般行径,恰是中了余雅蓝的套,成了那没教养的人,只得恨恨把嘴闭上了。 余雅蓝轻蔑一笑,转去同邹氏耳语:“娘,此事若能善了,我们就走罢。留在这里与人算计,实在是没意思。” 邹氏垂眸,没有作声。余雅蓝心知她还是放不下,不免叹息。 一路上,风雨仍是交加,沿途古树却因根深蒂固,并未随风摇摆,兀自岿然不动。余雅蓝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收起雨伞,踏入竹轩檐下,但一推开门,就惊呆了。厅内乱七八糟,所有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桌子底朝天,凳子东倒西歪,浑似遭了强盗。 邹氏从她后面探出头来看见,惊叫一声。余雅蓝马上低声问她:“娘,婚书呢?”邹氏笑着拍了拍胸口:“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贴身携带。”余雅蓝放下心来。看来余天成是急了,开始自己动手了。 怜香听见邹氏的那声惊叫,跑进来看,亦是吓了一跳,但她眼珠子一转,甚么都没说,转身自去了。 因邹氏婚书安然无恙,余雅蓝就没着急,但等她回到卧房,立时就发现了不对劲,她临去正房前,是特意把做鞋子的材料包进了那块印花缎包袱,然后把包袱藏在了床角的,但此时那里空荡荡的,甚么都没了! 虽然她已有预料,翻找东西的人不会只翻客厅不翻卧室,但她以为来者意在婚书,是不会对几块布料感兴趣的,因而就没有着急,可现下看来,是她预计错了。 那些材料价值不菲,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关系着她的声誉,若是一个月限期到时,她既拿不出鞋子又交换不出原材料, 可是要被告上官府的!余雅蓝越想越觉得害怕,头上不知不觉地冒出了冷汗。 邹氏瞧见她的不对劲,跑了过来,连声地问:“蓝姐儿,怎么了?” 余雅蓝跟丢了魂似的:“娘,包袱不见了。” “甚么包袱?”邹氏一愣,朝床上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顿时跳将起来,去翻那枕头被褥,“放鞋子材料的包袱不见了?!” 余雅蓝喉头发涩:“定是他们没找到婚书,就把那包袱拿走了。” 邹氏气得直跳脚,大骂:“他们真不是好东西,找婚书就找婚书,偷人东西作甚么!” “不是他们,就是他!”余雅蓝十分地气愤,语气异常坚定,“除了我爹,还有谁会紧张那封婚书?娘,我是一定要走的了,不管你走不走,我都要走!” “蓝姐儿,你原本不是也想留在临江的么?”邹氏见她这样,有些胆怯。 余雅蓝道:“我是想留在临江,这心愿到现在也不曾改变过。但我是要堂堂正正地,以嫡女的身份留在临江,而不是和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连个名分都没有的留在临江。” 邹氏难过地看着她,心中满是愧疚。都怪她没用,害得女儿从嫡女变作了没名分的私生女,竟连那些庶子庶女都不如了。 需要去告余天成么?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夫,而且她多年无子,也没有休她。邹氏很矛盾。 余雅蓝知道她在想甚么,道:“娘,你所求的是甚么?一是不被休;二是给我寻个好人家。可现如今,爹为了得到你的婚书,连偷东西的下三滥手段都使出来了,你以为他拿到婚书后会去做甚么?他第一件事就是休了你!” 邹氏大惊:“不会罢?!” 余雅蓝看着她,不说话。 邹氏自己一点一点地挫败下去,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了衣襟上,把蓝色的布料晕染成了黑色:“如果我被休了,还有甚么活头。” “所以,还不如去告他停妻再娶呢。”余雅蓝斩钉截铁,“八姨娘虽说目的不明,但她的话却是有道理的。” 邹氏仔细思考起来,若是去告余天成,他必定要同江氏和离,而他因有官职在身,又不会受到刑罚,其实余雅蓝的这个建议,真的还是可行的。只是,她还有担忧:“如果真打了官司,你爹怀恨在心,还是寻个由头把我给休了呢?” 余雅蓝道:“娘,休妻也不是那么好休的,七出之条,你犯 了哪个?” 邹氏嗫嚅道:“我没能给他生个儿子……” 余雅蓝道:“娘,你是没能生,可他纳妾了不是?那难道不是他的儿子?还不止一个呢。况且除了七出,还有三不去呢,爹他先贫困后富贵,你恰好符合这三不去中的一条,所以,他是休不了你的。” 邹氏精神一振,惊喜地道:“真的?” 余雅蓝笑道:“自然是真的。” 邹氏激动起来,把怀里的婚书拿出来摩挲了好几遍,终于下定了决心:“蓝姐儿,我们去告,我们就去告!” 余雅蓝马上站了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该现在就去。” 邹氏一看窗外,那几个婆子就站在屋檐下,完全没有一点儿想要离去的意向,不免疑惑:“他们不许我们出竹轩的门呢,怎么去?再说,也没必要这么急罢,等咱们被冤枉的事水落石出再说。” 余雅蓝却连连摇头,望着聚在大门前,挤在檐下躲雨的那几个婆子道:“谁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置我们,而今爹他没能拿到婚书,对付我们的心和江氏是一样的,他们俩联起手来,咱们只怕根本就没机会出去了。” 邹氏忧虑道:“可她们守在门口,我们想出去也出去不成呀?” 余雅蓝想了想,快步走向后窗,朝外看去,发现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连忙招手叫邹氏过来。 邹氏奇道:“她们只守前面,不守后面的?”待仔细一看,马上恍然,原来从后窗出去,根本就没有路,只有一道高墙矗立在那里,就算她们翻了窗户出去,也走不出竹轩,所以她们才干脆没守。 只是,这连婆子守都懒得守的地方,她们如何能出得竹轩去?就算出了竹轩,又如何出得了大门? 邹氏望着外面仍旧漆黑的天和漫天的雨帘,愁容满面。 突然,窗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她一把拉过更靠近窗边的余雅蓝,颤着嗓子道:“有,有鬼……” “这世上哪来甚么鬼,只有装鬼的人。”余雅蓝一点儿也不怕,拉开邹氏的手,又朝那窗边去,低头看窗户底下。 然而外面黑乎乎的一片,屋内点的又是蜡烛,光线根本照不到这么远。就当余雅蓝正欲翻窗而出一探究竟之时,窗下终于传来个微弱的声音,但听起来却虚弱无比:“余,余姑娘……是我……我是八姨娘……” 余雅蓝吃了一惊,邹氏脸上更是比见了鬼还要难看。八姨 娘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趴到窗棂上,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一张脸比那月光还要惨白,看上去竟跟鬼真没有二样,更恐怖的是,她的下身还淌着鲜血,把裙子都给染透了。 邹氏见她这样儿,说话的声音又开始发颤了:“八,八姨娘,你不是才刚小,小产么,怎么却跑到了这里来?” 余雅蓝则道:“八姨娘,我们可没在茶里动甚么手脚,再说那茶你也没喝呀,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她一面说着,一面回头去看前窗窗外,见那些婆子仍聚在门前躲雨,并未到卧房这边来,方才放下心来。 八姨娘就这样趴在窗棂上,眼泪淌得堪比顺檐而下的雨水:“我知道我小产不关你们的事,都是她,是她恨上了我爹,所以就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了。”她说着说着,一口银牙紧咬:“我不服!就算我爹做错了事,罪也大不到要以我肚子里的孩儿来偿,这回我是铁了心了,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把她给拉下马。邹大娘——”她说着说着,抬头看向邹氏,眼中泪光闪动,全是坚毅光芒:“邹大娘,难道你就甘心被冤枉么?那江氏蛇蝎心肠,纵使你们是被冤枉的,她又怎会不捏造出证据来?要知道,只要你们在这府里一天,她就一天寝食难安。” 这是大实话,不止江氏,就连余天成,都已经寝食难安起来了呢。 第二十四章 出逃 “你说得有理,我们正准备——”邹氏正欲把她们的计划讲出来,就被余雅蓝猛扯住了袖子,她这才自知失言,不该太轻信别人,赶紧闭了嘴。 余雅蓝叹着气,道:“八姨娘,我们也不想被人冤枉,只是你看前面都是你们太太派来守门的婆子,我们除了待在这里束手就擒,又还能怎样呢?” 八姨娘勾起嘴角一笑,配着她那被染作鲜红的血裙,竟生出几分让人惊心动魄的美感来,她抬手朝那高墙一指,道:“你们若不想坐以待毙,就随我来。” “那么高的墙,我们怎么过去?”邹氏先嘀咕起来。 八姨娘把自己一指:“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是啊,既然八姨娘能进来,她们就能出去!邹氏马上燃起了希望。 但余雅蓝却有些信不过八姨娘,道:“且不论你目的如何,就算你是真心想帮我们,又怎能保证一定能送我们出去?要知道,那些二门上的婆子和守大门的小厮,可不是摆设。” 八姨娘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其实帮你们,也就是在帮我自己,只有你们告倒了江氏,我才能替我那尚未出世就惨遭毒手的孩儿报仇,也才能保全我自己——谁知道江氏会不会因为记恨我爹,连我都不放过。”她说完,又对邹氏道:“邹大娘,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初我爹欺瞒真相送你们进府的事生气,那事儿是他做的不地道,不过你们大概也已经看明白了,其实这些,都是他为了保全我而做出的无奈之举,都是被那江氏逼的,跟你们并没有甚么关系,而今我们要对付的人是同一个,为何不能携手,先把她扳倒,解救了自己再说?” 这番话很是令人信服,再加上从一开始起,八姨娘就是怂恿邹氏状告余天成的,因而邹氏将她这话信了大半,拿眼去看余雅蓝,小声地道:“蓝姐儿,不如咱们就依了她罢,反正凭咱们自己也出不了这余府。” 余雅蓝思虑再三,点了点头,道:“也罢,就赌一回罢,反正我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被抓到也没甚么。” 母女商量既定,便进去将衣物胡乱收拾一通,卷进个小包袱系在胳膊上,然后悄悄翻过后窗,随着八姨娘来到那堵高墙之下。 八姨娘脚步不停,直朝那高墙前密密丛丛的竹林而去,余雅蓝和邹氏跟着她钻进去,才发现在这竹林后头,赫然有个狗洞,怪不得她能够瞒过前门的婆子们到这里来。 八姨娘率先钻了出去,接着是邹氏,她确定外面并 无危险后,才叫余雅蓝也钻了出来。那候在外面接应的人,倒是让余雅蓝大为惊讶,竟是七姨娘所出的朱姐儿,那个早就扬言要帮她们的八小姐。 朱姐儿冲着余雅蓝一笑:“这狗洞就是我挖出来的,怎么样,我有本事罢?” 余雅蓝忍笑点头。八姨娘催促道:“朱姐儿,事情紧急,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你赶紧带着她们抄小路去二门,那里有人等着。” 朱姐儿又是自豪一笑:“这条小路,大概也就我知道了,幸亏八姨娘找到了我,不然你们顺着大路走,一定会被巡夜的婆子发现。”说着,拉起余雅蓝就要走。余雅蓝却不动,回头看八姨娘,道:“八姨娘不送我们?” 八姨娘道:“我才刚……身子虚……只怕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余雅蓝却道:“八姨娘,其实只要你到你们太太面前说一声,就能洗刷我们的嫌疑了,但你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继续怂恿我们铤而走险,我们既然冒着危险答应了你,你是不是也得拿出些诚意来?” “我……”八姨娘面色一僵,但马上就答应了她,道,“也罢,我就陪你们到大门口。” 余雅蓝满意地点了点头,同邹氏两人一左一右搀扶住她,一是为了让她省却点力气,二是为了防止她中途逃跑。毕竟这个八姨娘是敌是友,她们还不能完全确定。她帮她们,也并非出于同情,而是为了她自己。 一行三人,随着领头的朱姐儿,沿着弯弯曲曲密竹掩映的小径,朝着垂花门而去。雨越下越大,余雅蓝和邹氏穿着草鞋,倒还罢了,那朱姐儿和八姨娘却是为了走路无声,没有穿木屐,而她们生活优渥,又没有草鞋,只有一双丝鞋在脚上,早已是湿得不像样子了。 几人顺利抵达二门,朱姐儿告辞。余雅蓝谢道:“大恩不言谢,来日有机会,一定相报。” 朱姐儿却顽皮一笑:“你得空做双鞋子送我就成。” “一定。”雨水冰冷,直钻进衣领,但余雅蓝仍是因为这一笑,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八姨娘才刚小产,身体虚弱,早已是支撑不住,但见出府在望,反倒生出几分刚硬来,不等余雅蓝来催,就率先朝外走去。余雅蓝和邹氏连忙上前扶住她,一起朝前走。 走得几步,余雅蓝回头,见那二门已经关上了,似乎预示着,她们这一去,就没有回头路,非得把余天成告倒了,才能再回来。 八姨娘抽出手,抹了把脸,气喘吁 吁地道:“二门的婆子是我买通了的,但大门小厮多,要出去却是不易,你们跟我到侧门,我爹和我兄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你们一出去就上车,先到我娘家过一夜,明天一早再去官衙击鼓鸣冤。” 余雅蓝和邹氏俱是点头,随八姨娘顺着屋前的回廊,朝侧门而去。余府前院并未住人,是以她们走得放心大胆,倒比刚才轻松许多。 余府前院只有后院的三分之一面积,侧门很快就到,而且那门和二门一样,早已是开着了。透过雨帘,能看见有辆马车正停在外面。 八姨娘扶着墙,几乎快要站不住,连连催余雅蓝和邹氏快走。余雅蓝担心她能不能独自回去,八姨娘笑道:“只要你们能成功,我就算在这里躺一夜又如何?” 余雅蓝想了想,如今八姨娘的命运,的确是同她们绑在一起的,因此便不多说,冲她点点头,拉起邹氏朝外去了。 正在门外等候的,果真是八姨娘的父兄,李大仁和李阿四,他们原本躲在车厢内避雨,见余雅蓝和邹氏出来,便匆匆跳下车,坐到了驾车的位置上。几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余雅蓝和邹氏爬上车厢,李大仁鞭子一挥,马车飞驰着离开了余府。雨大风大,这马尚能跑出这等速度,看来李大仁真是下了苦心了。 到得李家,余雅蓝和邹氏下车,在李大仁和李阿四的带领下进到一处小院子,进屋坐下。李大仁这时方才开口说话:“若是邹大娘早些听从劝告,我女儿的胎也不至于保不住。” 邹氏听了极为内疚,默不作声。 余雅蓝却是冷哼一声,讥讽道:“李大叔,你这会儿怎么不管我娘叫太太了?” 李大仁想起当初欺瞒利用她们母女的事,面红耳赤,一言不发地退出去了。 李阿四冲她们咧嘴笑笑,干巴巴地解释了几句,也转身走了。 邹氏仁厚,犹自愧疚,问余雅蓝道:“蓝姐儿,娘是不是做错了?” 余雅蓝安慰她道:“我们又不是诸葛孔明,怎知八姨娘会落胎?再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江氏做的,还不一定呢,娘你千万莫听他们的一面之词。我们出府告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毕竟同八姨娘并无太多交情,她送她们出府,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并非为她们着想,邹氏想了一想便释怀,不再提起。 李家丫鬟打来热水,拿来干净的衣裳,母女两人简单洗了洗,上床睡去。不过心里有事,又哪里睡得着 ,天还未亮就爬了起来,穿戴整齐,欲上官衙去。李大仁早替她们都打点好了,她们只用坐上马车,待车停后下车击鼓鸣冤即是。 到得官衙,天刚蒙蒙亮,邹氏摸了摸怀里那封仍有些湿气的婚书,心情激动,又很有些紧张。余雅蓝默默地握住她的手,示意不要怕。其实怕又如何,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不走也得走了。 终于等到官衙开门,邹氏不等余雅蓝提醒,就呼地跳下车去,直奔官衙门前那面大鼓,拿起鼓槌用力敲起来。余雅蓝紧随下车,立到邹氏身旁。 李大仁果真是把一切都打点好了,鼓声还没响几下,便有衙役出来,将她们带上堂去,一切都进行得无比顺利,只是当县太爷问余雅蓝是否也状告余天成时,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邹氏是妻子,状告余天成无妨,而她却是女儿,不管有理无理,告了就是不孝,她可不愿顶着这么顶大帽子生活,所以还是算了罢,反正能把余天成告倒就成。 县太爷将话问完,又看过婚书,最后惊堂木一拍,下令带上余天成和江氏来。 余雅蓝能够想象出余天成接到官府通知时,那脸上的精彩表情,暗自地乐;而邹氏却是惶恐不安,生怕余天成事后怪罪,竟比击鼓时还要紧张几分。 第二十五章 状告 官衙离余府不远,是以余天成和江氏很快就来到堂上,不过他们一个有官职在身,一个是朝廷诰命,所以可以不像余雅蓝和邹氏那样跪着,平白显出了几分高贵。不过这份高贵并未能保持多久,因为县太爷很快就下了结论——余天成停妻再娶,判离,杖责九十,但能以官职顶替刑罚。 那县太爷显然是既收了李大仁的好处,又期待着余天成的孝敬,因此虽然作出了判决,却不立时实施,而是给了余天成考虑的时间,为期三天。反正李大仁要的只是江氏和离,至于余天成的处罚,他只怕也希望判得轻些罢,毕竟八姨娘还要靠着余天成生活。 县太爷退堂后,邹氏害怕面对余天成,缩在余雅蓝身后挪出门,几乎不敢抬头。但余天成又怎可能放过来,一踏出官衙门槛,就直奔邹氏而来,满脸失望和难过,愤愤地问:“她娘,我与你夫妻一场,你竟做得出来!” 邹氏瑟瑟不敢答。 余雅蓝仰起头,故作不解:“爹,娘正是希望能同你做夫妻,才把婚书拿出来的呀。” 余天成满腹的怨恨全被这句话给堵住,哑口无言,良久,竟是笑了出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怒极:“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余雅蓝面露欢喜笑容:“他们都说我和爹长得最像了。” 余天成一愣,竟真打量起她来,许久,一声长叹:“爹垮了,对你们有甚么好处?” 你风光时,我们也没讨到好去,垮台又如何?余雅蓝不以为然,脸上却显出惶恐来:“爹,我们只是想要有地方住,有饭吃,不受人欺负,没想过要你垮台的。” 余天成的火气又上来了,质问:“你们没告我时,我也一样让你们住在府里,供你们吃穿了呀!” 余雅蓝的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吃穿的确是不愁,只是把我们关在竹轩不许出去。” “那不是,那不是……”余天成大概也觉得把八姨娘小产的事栽在她们头上很莫名其妙,说不下去了。 这时江氏带着青姐儿款款走来,面色惨白却仍不失风度,两人行至余天成面前,俯身一拜,口气决绝:“老爷,就此别过了。” 这不应是被判和离之人该有的态度,江氏别是起了轻生之心罢?余天成想起余家和江家那些生意上的往来,那些理不开的关系,顿觉头疼,但当着邹氏和余雅蓝的面,又不好说甚么,只得把江氏和青姐儿带到一边,道:“你们且先回岳父家去, 我把这件事了结之后,再来接你们。” 江氏却是冷哼一声,语气决绝:“老爷,你还不明白吗?” 余天成见她这副神色,愣住了:“明白甚么?” 江氏强压伤心恼怒,哽咽着道:“老爷,你以为只要我还是余府的太太,青姐儿还是余府的嫡长女,我们就满意了么?” “那你们还要甚么?”余天成迷惑不解。 江氏拉紧了青姐儿的手,似要借些力量:“老爷你停妻再娶,这等大事,竟想就此揭过,让我当作甚么都没有发生,还为你当家,为你管教那些小妾?” “我,我……”余天成无言以对。 江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多年尊位,不想到头来却是一场欺骗。 青姐儿看了看余天成,轻声地道:“爹爹,若此事能私下解决,娘也未必会这般绝情,只是事情已经闹开了,您让她以后还有甚么脸面留在府里?所以,还不如就此和离,回外公家去呢。” 余天成真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江氏,待要折去跟邹氏求情,却一样是不晓得如何开口,真是愁死个人。 过了一会儿,江府来人,将江氏和青姐儿一并接了去,余天成想把青姐儿留下,却又没脸,只得眼睁睁望着她们都走了。 他现在能做甚么?和离是县太爷判的,再无回旋余地,不过可以把邹氏休掉,重娶江氏。邹氏而今是他的妻不假,但县太爷也没说他不能休罢?余天成想着想着,又有了希望,精神抖擞地找县太爷商量那九十杖的事去了。 邹氏此时六神无主,只晓得问余雅蓝:“蓝姐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余雅蓝心情愉悦,道:“自然是回余府去,那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邹氏惶恐不安:“你爹恨着我们呢,该不会把我们给赶出来罢。” 余雅蓝笑道:“爹和江氏和离,可是县太爷亲自断的案,他若把我们赶出来,那就是不给县太爷面子。他以后还要在这临江县做生意呢,想来也不敢太得罪县太爷。” 邹氏想想,觉得有理,再说她们除了余府,也再没地方可去,于是便跟在余雅蓝后面,准备到余府去。她们还没走几步,就见李大仁亲自驾着马车赶了过来,殷勤邀请她们上车,道:“太太跟大小姐怎能走路回去,快些上车。” 邹氏就要上去,余雅蓝却不领情,悄声道:“娘,江氏走了,以后你就是余府 的女主人,怎可同个姨娘的娘家走得太近?” 邹氏猛然醒悟,谢绝李大仁好意,同余雅蓝两人步行回府。李大仁跟了一路,也没见她们有回转心思的迹象,不免失望至极。 余府门前,居然立着江致远,他深锁眉头,在门房前踱来踱去,而那些看门小厮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都在议论纷纷,根本没人搭理他。余雅蓝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邹氏则邀请他进去坐坐,心想若是有外人在,余天成碍着面子,兴许就不大会责罚她了。 江致远一心挂着的却是江氏,一见她们就问:“不知我表姑如何?” 余雅蓝没有告诉他江氏被告的事,只道:“她带着青姐儿回娘家去了。” 江致远便不再问,道过谢,转身走了,大概是去江家了。 余雅蓝继续拉着邹氏朝里走,门房小厮们见了她们,神色怪异,有几个伸着手,好似不知该不该拦她们。余雅蓝目不斜视,昂首阔步,那几个小厮就最终还是把手伸出去了,有的甚至还行了个礼。 出人意料的,门里有一辆油布小车,仿佛就是为她们准备的一般。余雅蓝正奇怪,就见大姨娘迎了上来,当面跪下,把头磕得山响,连声道谢,谢她们替她报了仇。 邹氏一直在恍神,余雅蓝只得站出来,冷冷地道:“我们状告我爹,是为了自己,同你没有关系,这头,我们受不起。” 大姨娘不以为意,跪在地上道:“其实老爷每年都给太太和大小姐寄了钱去,只是被三叔公给侵吞了,此人我已将他带回,任凭太太和大小姐发落。” 大小姐?余雅青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她。三叔公的事,余天成好像是提起过,敢情大姨娘去余家村,就是为了这个。不过,这府中人人心中都只有自己,余雅蓝可不相信她有这般好心,冷笑着道:“若我没有猜错,大姨娘把三叔公带到临江,原本是为了有个人证,好告上我爹一笔的罢?可惜却被我们抢在了头里,计划落空,不过好歹结果是一样,也算是遂了你的愿。而今三叔公再无用处,就顺水推舟,把他送到我们面前来做人情,是不是?” 大姨娘愣愣的,没承认,也没否认。 余雅蓝盯着她,语气严厉:“你若是觉得我们从乡下来,甚么都不懂,好拿捏好欺负,那你可就错了,谁也不是傻子,莫要以为自己很聪明。不过——”她缓了缓脸色,道:“我们所求甚微,不过安稳而已,并不想害谁,只要你们恪守本分,自有好日子过 。” 大姨娘重重磕头:“大小姐误会了,我确是来道谢的,杀子之仇痛彻心扉,如今终于大仇得报,我对二位感激不尽,即便你们不领情,这份情我也是记下了,以后太太和大小姐只要有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朝那油车一伸手:“太太,大小姐,请上车,各位姨娘都在厅里候着给你们请安呢。” 这样大的阵仗?江氏可是前脚才走的。是她们期待这一天太久,还是适应性太强,不在乎谁来当家了?余雅蓝微微讶异,不过也没拒绝大姨娘的示好,扶着邹氏上了车——她不想和这些姨娘们走得太近,但也不想闹僵,毕竟以后还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不是? 大姨娘没有随她们一起上车,只是跟在车后,半垂着头,毕恭毕敬。 小油车在垂花门前停下,马上有婆子丫鬟迎了上来,拿板凳的拿板凳,撑伞的撑伞——尽管天上只有零星的几点雨丝,根本打湿不了头发。 余雅蓝由丫鬟扶着胳膊走下车,心道这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进了垂花门,走上抄手游廊,前头领路的,还是入府那天为她们引过路的秋梨。大概是怕她们算旧账,秋梨很是拘谨,余雅蓝看见她好几次都差点走成顺边。 其实这丫头算不得坏,不过是迫于位高者的情势而已,因此余雅蓝在踏进正房时,冲她笑了一笑,可谁知秋梨更为紧张了,这真是让她啼笑皆非。 第二十六章 名分 刚一踏进厅门,便有丫鬟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口称:“太太,大小姐。” 余雅蓝抬眼一看,忍不住笑了,此人不是一贯趾高气昂的怜香,却又是谁?这会儿她敛去一身锋芒,低眉顺目,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余雅蓝忽然记起,方才在官衙门口,江氏登车离去时,是带了露珠儿等几个丫鬟的,于是随口问道:“你怎地没有跟了江氏去?” 怜香大概以为她是要寻茬,竟是浑身抖了一抖,勉力笑道:“跟了她去的,都是原先的陪房,我本就是余府丫鬟,所以留下了。”说完又急急地补充:“先前奴婢对太太和大小姐不恭,全是江氏指使,奴婢亦是被迫无奈,还望太太和大小姐大人大量,饶了奴婢……” 余雅蓝讶然,她从来都没有怪罪过怜香,又何来饶恕一说?她早就猜到单凭一个丫鬟,是不会有那么大胆子的,所以又怎会把账算到她头上呢。不过她甚么都没有对怜香说,径直朝前走——就让她多忐忑不安一段时间罢,宽慰人的话讲得太快,是很容易让人误解她是个好说话,好拿捏的人的。 厅内站了黑鸦鸦一屋子的人,余雅蓝挨着望过去,发现人到得热别齐,八位姨娘一个不落,连才刚小产,又跟着她们雨夜急行的八姨娘都在;十来位少爷小姐也都在,只是少了青姐儿,他们挨着年龄顺序,两个一排,站得整整齐齐。 以前江氏在时,每逢大事,她们也是这般齐整,但有一点很不相同,那就是,以前她们的恭谨之中,往往带着十分的紧张,而今天不论是谁,脸上都透着一股子轻松劲儿。特别是八姨娘,脸上都显了得意来。 余雅蓝止步于厅中央,把邹氏推到了前面去,但邹氏此时一心记挂余天成,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姨娘们,勉强在那正中的椅子上坐了坐,听姨娘和庶子庶女们叫了声太太,就回竹轩难过去了。 新上位的太太竟是这般羞涩?众姨娘面面相觑。七姨娘却是兴高采烈,悄悄儿地同八姨娘道:“咱们的好日子来了,我就说不能坐以待毙罢?” 八姨娘本也高兴,但却看不惯别人比她更高兴,闻言紧紧抿了嘴唇,道:“但我的孩儿,却是终究回不来了。” 七姨娘忙安慰她道:“你还年轻,来日方长,还怕以后生不出个儿子来?”她自己是既有儿子又有女儿的人,所以说起这话来就真心实意,八姨娘听了,果然神色稍缓,不再说甚么了。 “大小姐。”突然有人出声,却是昔日江氏最得力的爪牙三姨娘。她 今日穿了件暗青色的衫子,显得格外低调,“昔日我们不知大小姐身份,多有唐突,还望大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们计较。而今太太和大小姐终于正了身份,重序了排行,哪里还能继续住在竹轩,实该搬到正房来才是。” 三姨娘见风转舵的速度如此之快,令其他几位姨娘都吃了一惊,七姨娘尤其不忿,把八姨娘的胳膊一撞,然而八姨娘不像六姨娘那般好上当,兀自不动,七姨娘想了想,自己出声反驳三姨娘道:“搬不搬到正房,何时搬到正房,太太自有计较,哪消你多嘴多舌。” 七姨娘和三姨娘,自从两人的子女打过那一架后,梁子就结下了,因而此刻呛起声来,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三姨娘愤恨地瞪了七姨娘一眼,却没有同她吵下去,大概她自己心里也明白,江氏倒台,这些姨娘里,余雅蓝和邹氏最看不顺眼的,大概就是她罢,现在的她,还是低调再低调,不要同任何人起争执的好。 这满屋子的姨娘和兄弟姊妹,余雅蓝看得眼花,但却又因为有事,得等余天成回来,所以不能现在就走,便只得对众姨娘道:“难道住在竹轩,就不是太太了?你们要请安,找我娘去。” 几个姨娘本来就没把邹氏放在眼里,不然其中几个也不会一门心思要扶邹氏上台了,她们此番前来,最大的目的就是打探虚实,而今见邹氏果然当上了太太,心中早已安稳,此时听余雅蓝这样一说,马上趁机退散,眨眼间一个都不剩了。 余雅蓝完全没理会她们的神情和表现,那些不过是余天成的妾,同她没有多大关系,就算要管,要斗,也是邹氏的事,她身为女儿,同父亲的妾室争来斗去,好没意思。 而且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被盗的鞋子材料找回来,不然她的美好计划,都要化作一场泡影了。 没过多久,她就等来了余天成。不过余天成是回来取银子的,脚步匆匆,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余雅蓝手疾眼快地上前拉住他,直接明了地道:“爹,昨天我屋里丢了一个印花缎包袱,你一定得查出来还给我。” 余天成正是焦头烂额之时,百般地不耐烦:“甚么包袱?丢了自己找去。你娘不是一心要当太太么,叫她去找。” 余雅蓝心中冷哼,但此时却不是同他纷争这个的时候,因此只道:“爹,我那包袱丢了,娘不会有甚么损失,但爹只要还在临江县做生意,亏损可就大了。” 余天成奇道:“你的包袱,与我何干?” 余雅蓝道:“那包袱里装的是一双鞋子的设计图和几样贵重的原材料,乃是我接下的一桩生意,一个月内须得做完,届时若不能完工,又无法归还原材料,别人就要将我告上官府了。我被告自然不打紧,但到时候,只怕全临江县的人都会晓得,余府余员外家的女儿不守信誉,不是个值得交往的做生意的对象。爹,你也是个生意人,难道不会因为我儿受影响?人家会不会想,有其女必有其父?” 一双鞋子就能毁掉他余天成多年的信誉?可笑。但此番话从一个年仅十六岁,头一回走出余家村的乡下姑娘口中说出来,就不得不令人佩服了。她哪里见过甚么世面,懂得甚么道理,居然知道这些!余天成突然有一种“这是我女儿”的自豪感隐约升起,不禁眯起眼睛,重新审视起余雅蓝来。 良久,他突然问了一句:“告我停妻再娶,是你的主意?” 余雅蓝淡淡地道:“这是事实,并非谁的主意。” “好!好!”余天成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却听不出喜怒。说完,他转身就走,不过临走到门口时,还是对候在那里的一个丫鬟吩咐了一句:“去帮大小姐把包袱找到。” 那丫鬟眼中有讶异神色闪过,应了一声:“是,老爷。” 他称呼自己为“大小姐”!余雅蓝比那丫鬟更为讶异。余天成这就承认她的身份了?她原本以为还要受些波折的,竟没想到会这样的顺利。 那丫鬟迈着小碎步,走到余雅蓝面前,聘婷而立,微微垂首道:“大小姐,奴婢芙蓉,这就为您去找包袱。” 余雅蓝见她身段苗条,颇有几分姿色,行事又与普通丫鬟有那么些个不同,心中不仅一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余天成的通房丫鬟?在她愣神间,那芙蓉已是出门去了,看来昨日帮余天成去偷婚书的不是别人,就是这芙蓉,不然她怎么连那包袱长甚么样都不问呢?原来这丫鬟,是余天成的心腹之人呢。不过,这些信息,她只管提供给邹氏就行,毕竟邹氏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后院纷争,轮不到她这个女儿来操心。 没过多久,芙蓉就捧了那只印花缎包袱来,余雅蓝打开来仔细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方才道谢。芙蓉听她讲出感谢的话来,面上很有几分尴尬,头一低,退下去了。 余雅蓝捧了包袱,回到竹轩,发现大门紧闭,她在外叫了几声,方见邹氏来开门。邹氏一把将她拉进来,复又把门关上,道:“你爹的那些姨娘太烦人,所以我把门关了。”说完,急切 而又紧张地望着她:“蓝姐儿,你爹可曾回来?” 余雅蓝把包袱放到桌上,自倒了杯水喝,道:“回来了,但又走了,想来是为那九十杖的事又去官衙了。” 邹氏面现后悔之色,道:“早知道我就……” 余雅蓝打断她道:“可是爹刚才在人前称我为‘大小姐’。” 邹氏不笨,稍一思忖就明白过来,惊喜得不可自已:“你爹他承认咱们了?” 余雅蓝笑道:“县太爷亲口断的案,他能不承认?” 邹氏高悬许久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欢天喜地地去开门,道:“他既承认我是他的妻,我少不得就要替他把这个家管起来,几个姨娘又算得了甚么。”说着又感慨:“蓝姐儿,还是做正妻好呀,先前你不过是想进私塾念书,都不得成行,而今咱们自己当家作主,你想去哪里不行?” 正妻自然好处多多,哪里是小妾能比的。余雅蓝抿嘴笑着,打开包袱,一面做鞋,一面与邹氏讲些府里的情况,并加上了自己的分析。 第二十七章 劝离 邹氏听得连连点头,又疑惑道:“蓝姐儿,你从小跟我长在余家村,又没经历过这些,哪里懂得这么些弯弯道道。” 余雅蓝心想,她是没经历过大户人家的妻妾斗争,但职场斗争,她可经历的不少,再说穿越前那些宫斗宅斗电视剧和小说,她看得还少?理论经验和实践经验都是满满的。只是她生性不爱这些,懒得在这些事情上花功夫罢了,对于她来说,还是埋头做鞋子赚钱更快活。 不过既然邹氏问了,她还是得寻个借口出来,于是把事情推到了余家镇说书先生的身上,称自己是因为听说书听多了,所以才知道的这些。 邹氏单纯,不疑有他。也正因为单纯,所以对余雅蓝分析出的这些弯弯道道,十分地不能理解,而且一样也记不住,忍不住质疑:“都是一家人,除了吃饭,穿衣,做事,还能有甚么?她们为甚么有这么多心思?” 余雅蓝道:“娘,这你说对了,她们就是因为不用做事,闲的。” 这解释让邹氏深以为然,道:“那我给她们派点事做做。” “做甚么?”余雅蓝讶然。 邹氏道:“让她们做鞋子。” 余雅蓝摇摇头,没有作声,如果邹氏真这样做,估计那帮女人的枕边风,能把余天成给吹起来。不过让她放手去试试也好,不这样,她怎知这深宅后院的水有多深呢。 邹氏竟是说做就做,当即叫来锦儿,让她吩咐下去,命八位姨娘,除去正在做小月子的八姨娘外,其余七人,须得在三日内,交上一双亲手所做的鞋子来。锦儿深感诧异,不过心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因此甚么也没说,径直传令去了。 邹氏这道令,并未让众姨娘惊慌失措,想来也是,她们的身家都丰厚得很,随手拿双鞋子,都能冒充是自己做的拿来交差,怕甚么?不过能不能交差和愿不愿意交差,完全是两码事,这枕边风,该吹还是得吹。于是第二日一早,便有余天成身边的芙蓉亲自来请,称老爷传太太和大小姐到书房去。 经过同余天成的几次接触,余雅蓝对他的行事风格,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一听说这接见的地方不是厅上而是书房,便知他要讲的话,必然不是甚么能见人的。 果然,余天成同上次一样,躲在书房的最里间,门窗都关得极严实,闷闷地让人生汗。 因为昨日余天成的那一声“大小姐”,今日的邹氏不再紧张,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倒真有了几分主母的架势。余 天成看她良久,开口道:“听说你让她们三日内做出一双鞋子来?” “没错。”邹氏点头。 余天成道:“你若是少鞋穿,让人跟管家说一声便得,咱们家在李记锦绣鞋店是有股份的……”他说着说着,自己住了口,仿佛觉得并没有必要跟邹氏说这些似的。 而邹氏十分坚持自己的决定:“我让她们做鞋子,并不是因为自己没鞋穿,而是她们太闲了,所以昨天才会接二连三地去找我,我可没那么多空来陪她们闲扯,所以不如派点活儿给她们做。” 余天成哑然失笑:“女人本就该待在后宅,清清闲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便是,要那么多事做作甚么?你既是要当太太,便要习惯同她们闲扯,不然……”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既是你不耐同她们周旋,不如舍去这位置如何?我会赠你一笔可观钱财,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邹氏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余天成开始诉说自身难处:“他娘,非是我狠心,而是我们余家,实在是离不得江家。这么多年,我们一起做生意,一起捐官,其中的关联,理也理不清,可谓是一荣皆荣,一损俱损,你既是想跟着我,想必也不愿我们家败落罢?” 邹氏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余天成昨日才承认了余雅蓝的身份,今日就来劝说自己离开余府。她伤心地摇着头,语气却十分坚定:“你休不了我,先贫贱后富贵,乃是‘三不出’之一。” 余天成的语气很是和缓,仿佛哄着她一般:“你想差了,我怎会休了你呢,我只是想同你平心静气的和离,并且送你一大笔钱,让你能够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在邹氏心中,和离和休弃完全是一个意思,她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但余雅蓝却觉得余天成的这提议,实在是太合她的心意了,这么个无情无义,抛妻弃女的人,同他生活在一起有甚么意思,真不如得一笔钱财,离了他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一想到既能得到生活费,又能无拘无束,余雅蓝真是心情激动,扶住邹氏对余天成道:“和离是大事,娘须得考虑考虑,我们还是先回去。” 余天成看出余雅蓝是愿意的,非常高兴,直说让她好好劝一劝邹氏。余雅蓝点头应了,扶着已摇摇欲坠的邹氏离开书房,回到竹轩。 竹轩前的翠竹依旧,然而邹氏已失了神采,双目望着窗外,愣愣地发呆。余雅蓝坐到她旁边,递了盏茶给她,劝说道:“娘,你也看见了,爹心里根本 没有你,这般待下去,有甚么意思?” 邹氏听了这话,终于动容,却是神情激愤:“既然还是要被休,那我昨日告他又有甚么意义?” “怎会没有意义?”余雅蓝诧异,“若是不告,我们俩永远无名无份;而今告了,即便和离,你仍是以爹正妻的身份离去,我也仍是余家的嫡长女,这怎会一样呢?” 邹氏却仍是颓然:“和离和被休有甚么区别,即便是正妻的身份,我只要拿了那封休书,就没有脸面再回余家村。” 被休的人回去余家村,结局的确不会很好,余雅蓝想了想,道:“那就别回去,反正那里也没甚么值得留恋的了。我们拿了爹给的钱,就留在临江县,照样过得风生水起。”余家族亲和邹氏娘家,不与她们来往久矣,的确再无牵连。 在婚姻大事上,邹氏倔强得很,任凭余雅蓝如何劝说,就是不愿意和离。 余雅蓝只得道:“娘,你不愿意也没甚么,只是在这余府,即便你是太太,也是初来乍到,真正的主人还是我爹,你不走,难道就不怕他生出歹心来?要知道,即便是正妻,也是能‘病逝’的。” 邹氏一惊:“蓝姐儿,你瞎说些甚么,你爹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余雅蓝嗤道:“他偷得了婚书,自然就害得了人。再说他在余府就是天,害你又不需要自己出手。” 邹氏被吓得不轻,脸上血色尽失,但就是讲不出同意和离的话来。余雅蓝知她深恋余天成,又很在意和离后他人的议论,想要转过弯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因此便不再说,进屋做鞋子去了。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余府就沸腾起来,盖因江氏娘家来人,要搬走她的嫁妆,她既已判和离,这便是意料中事,就算能引来围观,也引不起大波澜,但关键是,江氏的父亲差了人来,告诉余天成,要撤销这几十年来,同余家的一切合作。余天成当时就傻了眼。好在来传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与邹氏和余雅蓝打过交道的江致远,他看在与她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没有照着江氏父亲的意思狠逼余天成,而是给了他几天思考的时间。 饶是如此,余天成也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昨日去县衙走关系,送了不少银子,终于保住了官职,按照县太爷的主意,出高价到牢里找了个犯人,替他挨了那九十杖;虽然官职是保住了,但他就是靠江府的支持才起的家,而今无论在哪方面,都与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江家在临江才是地头蛇,其势力不 是他这个外来户所能比的,若失去与江家的合作,他的生意起码缩水一半,今后行事万般艰难。 他思来想去,觉得要想保住家业,让生活回到以前,还是得去做邹氏的工作,于是便放下架子,亲赴竹轩。 竹轩窗前,邹氏正在发呆。看着她那已不复年轻美貌的脸,余天成竟没来由地没勇气近前。他踌躇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余雅蓝是赞同和离的,于是又振奋起来,迈步走进大门,喊道:“蓝姐儿,爹来看你来了!” 正在房里做鞋子的余雅蓝听见声音,走出门来,把对面房间一指,道:“娘在那里。” 余天成自然不肯一个人进去,朝她招手道:“蓝姐儿,你来,我有话同你和你娘说。” 他要说甚么,余雅蓝闭着眼睛也想得到,不过鉴于目前他们的目的一致,也就没有拒绝,跟在他后面,去了邹氏房里。 “他娘,我看你来了。”余天成打了声招呼,自在椅子上坐下。 邹氏听见声音,方才回过头来,但脸色却很是灰败,看来她也看得出余天成此行的目的了。 第二十八章 离府 果然,余天成没有过多寒暄就进入了主题,道:“她娘,如果你执意不肯和离,那就只能等着和全家人一起吃苦了。” 邹氏神色木然:“这么多年,我本来就没享到过福,就算吃苦又如何?再说,你所谓的吃苦,只怕比我在余家村过过的最好的日子还要强罢。” 从未抱怨过的人突然吐槽,效果更显强劲,余天成顿生愧疚之心,道:“我会给你足够的钱,让你就在临江立足,不用回余家村去受人冷眼。”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和离,邹氏怎么都不肯同意,转过身子,面朝窗外。 余天成示意余雅蓝去劝,余雅蓝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余天成急了,起身上前,拉起邹氏就朝外走,道:“你跟我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邹氏不明所以,茫然随着他走,余雅蓝怕邹氏吃亏,连忙也跟了上去。 余天成拖着邹氏,直奔正房,这里,已是围满了姨娘丫鬟婆子,个个都伸长了颈子,观看江家抬嫁妆。那一件又一件的紫檀家具,数不清的箱笼,排成一条长龙朝外搬,直看得人直感痛惜。 余天成指了那些搬嫁妆的人,叫邹氏看,道:“你看到没有,江氏走了,我们家同江家的联系也就断了,这些嫁妆是死物,倒还罢了,可那些生意上的往来一旦断绝,我们余家就简直没法在临江立足了!”他说着说着,指了指那些姨娘和少爷小姐们,道:“咱们家而今不是只有你,只有我,还有这些妾室和儿女们,生意一旦破产,我拿甚么养活他们?你自己没能给我生个儿子,这些庶子总得让我养下来罢?” 最后一句话恰中邹氏心窝,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余雅蓝见她面色不对,连忙上前扶她,对余天成道:“爹,你要不是把我娘丢在余家村十几年不管,她多少儿子都给你生出来了。” 余天成大为震怒:“蓝姐儿,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这说的是甚么话?” 余雅蓝懒得同他分辩,扶起邹氏就走。两人回到竹轩,邹氏再也撑不住,伏案大哭,任余雅蓝怎么劝都劝不好。哭到半夜,她也不肯睡,就在桌前枯坐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她就推门出去,找到余天成,主动要求和离。余天成惊喜非常,还以为这是余雅蓝苦苦相劝的结果,倒是把余雅蓝叫去好好称赞了一番。 余雅蓝听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内为着邹氏终于想通,也为着她们母女终于能够跳出牢笼,十分高兴,不过高兴归高兴 ,该争取的利益一文也不能少,于是示意邹氏跟余天成谈条件。 然而邹氏已是死心,半分精神也无,余雅蓝无法,只得自己开口道:“爹,我和娘两个女人,可没办法独自在临江县生活下去。” 余天成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方匣子拿出来,打开给她看,道:“这里头是一张房契和一千两银票,房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房子就在永宁街上的平安巷里,闹中取静,你们不管自住还是出租,都是好的。这一千两银票,也足够你们在临江县过一辈子了。” 余雅蓝笑了:“爹,你口口声声说足够我们过一辈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终究是要嫁人的?” 余天成不解,看着她不语。 余雅蓝只得把话给挑明了:“爹你十六年没养过我,这十六年的生活费得给我,还有我的嫁妆,也得一并给我。” 余天成却道:“蓝姐儿,就算我和你娘和离,你也还是我余天成的女儿,还是我们余府的大小姐,你将来寻人家,备嫁妆,自有我替你操心,你一个大姑娘家,还是不要动不动就把嫁人挂在嘴上,叫人听见怎么好?至于十六年的生活费,这一千两难道还不够?以后若是短缺了,再来找我要,我是你爹,难道还能不管你?” 余雅蓝才不信他的话,道:“爹,你已经不管过我一次了,我哪晓得你还会不会不管第二次?所以你还是一次性付清罢,免得我将来又受苦。” 余天成气得不轻,伸手就要打她,余雅蓝侧身躲开,道:“爹,只要我娘同你和离,你多少银子赚不回来?再说了,如果只是我娘走了,我还挂名在余家,那江氏心里难道不会不舒服?为了你家以后家庭和睦,你就把银子一次性付清罢,免得将来江氏和你闹,倒害得你为难。” 余天成痛心疾首:“你这是甚么话,难道还想不认我这个爹不成?” 余雅蓝叹了口气,道:“爹,若我是个儿子,你这样说也就罢了,可我是个女儿呀,我终究会是别人家的人,就算我拿了钱,以后少登门,又能有甚么关系?” 余天成仔细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不如就此把嫁妆给她,免得江氏将来不高兴。于是便缓了神色,道:“你妹妹们的嫁妆,都是早已拟了单子,有定例的,但你是嫡长女,身份又有所不同,我给你再加上一份。不过你要得这样急,一时半会我也找不到地方置办去,不如就折算成银子给你,如何?” 如此正好!余雅蓝十分愿意,自是点头不已。 于是余天成又拿了两千两银子出来,放到了那匣子里,交到她手上。两千两!竟比生活费多出一倍!余雅蓝望着手里的匣子,惊讶非常。 余天成看出她的表情,道:“你即便以后不住在余府,也还是我余府的大小姐,将来所嫁之人,岂能是寻常之辈?这两千两银子只怕还有不够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能嫁得好,嫁妆不是问题,爹绝对不会亏待你。” 这话听起来能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仔细一想,他这意思其实是:只要你有本事嫁个高门大户,嫁妆算得了甚么?换言之,她的婚姻,必须得由余天成来安排。 就凭余天成这样的人品,能给她挑个甚么好的?余雅蓝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不过此时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她拿好匣子,给余天成行了个礼,准备尽快带着邹氏离开余府。 “且慢。”余天成怕夜长梦多,当场拿出一封早已写好的离书,要求邹氏马上按上手印。邹氏木然上前,将手印按下。余天成拿着婚书,心花怒放,当即为她们安排马车,并指派了怜香、锦儿和芙蓉送她们去永宁街平安巷的新居。 邹氏仍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余雅蓝暗自叹气,吩咐锦儿好生陪伴她,然后自去竹轩收拾了细软,同邹氏登车朝新居而去。途径钱庄时,她下车把钱存了进去,只留一百两换成现银,以供日常使用。 余天成没有说错,平安巷果然是闹中取静,出巷是繁华热闹的大街,进巷两旁都是大宅,除了守门的小厮,少有人来往。 余雅蓝对这环境很是满意,待进到宅子里,就更高兴了——这宅子虽新,但却布置得极为妥当,树木花草,假山流水,精致清幽;屋内陈设用品一应俱全,连卧房里的被褥和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是齐全的,而且崭崭新。 余雅蓝赞叹之余,不忘问芙蓉:“短短一天的时间,老爷就能把宅子布置成这样?” 芙蓉大概是觉得这母女俩以后反正不会再回余府了,说话毫无保留,道:“不瞒大小姐说,这宅子老爷早就备下了,本来是打算接郊外的袁姨娘来住的,但如今事情有变,就把它送与大小姐了。” 袁姨娘?就是那个外室罢。她们母女俩当初进余府时,邹氏就是被当作了是她,所以才受到了众女人的围攻,余雅蓝记得十分清楚。看着宅子的规模和布置,余天成对那个袁姨娘倒是极为上心哪,余雅蓝冷哼一声,不过甚么也没说,这些事情,以后都与她无关了。 这宅 子,论面积并不是很大,但院子倒是挺多,除了前院后院,还带有东西跨院。那前院和东西跨院倒还罢了,独那后院,很不一般,竟是几个独立的小院子,建在一片花园之中,不论住在哪个院子里,都能推门见山,出门赏鱼,而且园中遍植鲜花,几个小院竟似生在花中一般,令人惊叹不已。 只可惜邹氏无精打采,坐下就不愿再动弹,余雅蓝见了,满心的欢喜也便打了折扣,懒怠四处去逛。 锦儿见状,便央余雅蓝道:“大小姐,就让奴婢留下来服侍太太罢,您看她这样儿,也得要人伺候不是?” 她这话提醒了余雅蓝,邹氏既已颓然,那她就更要打起精神,把这个家当起来才是,不能辜负这好容易才得来的自由生活。不过锦儿这丫头,虽然卖过她们消息,却并不可靠,属于一个只要给钱就能收买的角色,她就算要用丫鬟,也不能用她。于是便道:“你是余府的丫鬟,哪能留在我这里。还有,以后可不能再管我娘叫太太,还是叫回邹大娘罢。” 第二十九章 待遇 树挪死,人挪活,锦儿在余府只是个三等丫鬟,自然想更进一步,因此不想放弃,仍是继续哀求,但余雅蓝倔脾气犯起来,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锦儿只得带着满脸的失望,同怜香和芙蓉一起告辞。 出得平安巷,怜香数落她:“你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去求大小姐要留下,你是余府的人,她只会以为你是奸细,会答应才怪呢。” “我不是奸细……”锦儿万分委屈,但终于还是垂下了头,不敢作声了。 宅内,余雅蓝逛着空旷无比的园子,暗自琢磨,这里是临江县,不比余家村民风淳朴,她们母女俩独住在此,安全是个很大的问题。她可以直接去牙侩处买家丁来护院,买丫鬟婆子来守夜,可这一时半会儿的,谁能保证买来的人就一定忠心好使?万一他们见财起盗心,偷了卖身契,加害她母女二人的性命也是有的,虽然逃奴惩罚很严重,但只要他们手里有了钱,又有甚么是办不到的呢?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事儿还得依靠余天成,说来也是,她是他的女儿,又不是妻妾,跟自己亲爹,只有义务和责任的关系,赌个甚么气呢,能找他帮忙就一定要找他帮忙,谁让他是她亲爹呢? 主意打定,她便跟邹氏说了一声,然后出门雇车,朝余府而去。 然而余天成不在,管家余庆说他上江府去了。这般迫不及待地求江氏回心转意?看来余家和江家的牵绊还真是不少。余雅蓝欲先回家,改时间再来,但余庆却道:“大小姐有甚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老爷已经吩咐过了,只要大小姐有事,一定要帮忙。” 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过总归是自家女儿,若真出了事,他脸上也不好看罢?余雅蓝顿觉理直气壮,把来意讲给余庆听。 余庆听完,想了想,道:“新买来的人,总是不好用,须得先教一教规矩才好,但大小姐那处宅子,一天也不能少人服侍,不如先从这边调几个人过去帮忙?” 余雅蓝本欲拒绝,但又觉得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于是便依了余庆的建议,先从余府挑了几个下人过去,看家护院,端茶递水。余庆见她同意,便下去传话,那些丫鬟婆子们一听说要挑人去那边宅子服侍余雅蓝,个个自告奋勇,大概都想着,那边人口简单,活儿轻松。余雅蓝挑了几个在竹轩服侍过她的小丫鬟,然后想了想,把怜香和秋梨挑走了。 这秋梨倒还罢了,三等丫鬟一个,但在余府,谁人不知怜香曾经是江氏手里的一把枪,得罪人无数的, 而今见余雅蓝将她挑了去,竟是幸灾乐祸的多,纷纷议论,怜香这下要倒霉了。 怜香本人也是忐忑不安,跟随余雅蓝回府的路上,愣是一声也没吭。岂料余雅蓝甚么表示都没有,这就让她更为惶恐了。其实余雅蓝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在余府,认得的丫鬟就只有锦儿、怜香、秋梨、露珠儿和芙蓉;其中露珠儿跟着江氏走了,芙蓉又是余天成的人,而锦儿太容易被收买,相较之下,就只能选秋梨和怜香了。 至于报复,她的心胸还没那么狭窄,要同一个丫鬟过不去,怜香真是多虑了。更何况,她志不在后宅,哪舍得浪费精力去对付一个丫鬟。 现下她要做的,就是把接的活计做好,争取把那双鞋子做出彩来。说来这事情也真奇妙,同她签订契约的鞋店,正是余天成入股的李记锦绣鞋店,在那些姨娘们正从李记拿鞋穿时,她却在为李记做鞋子,真是各人命自不同。不过她一点儿也不羡慕那些坐享其成的姨娘们,她们无所事事,一辈子都只能把聪敏和智慧用在后宅争斗上,真真是可悲。她但愿自己永远也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有了家丁护院,又有了丫鬟端茶递水,余雅蓝得以专心致志做鞋子,终于把羊皮鞋底先做好了。她对着光,一面仔细看那阵脚是否细密,一面听秋梨八卦——秋梨的爹娘老子都在余府,是以她的消息十分灵通。 邹氏躲在屏风后头,看似的在发呆,实则竖起了耳朵,仔细在听秋梨的每一句话——她对余天成,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老爷接连朝江府跑了好几趟,但太太就是不答应回来,说只要是回去,怎么都是尴尬——大宴宾客罢,显得她是二嫁的;静悄悄地回罢,县太爷判离,是大家都知道的,她这样回去,倒成了无名无份的了。不过老爷这一连几趟,还是有成效,最起码江府没再说要同余家生意散伙的话来,老爷总算稍微放心。而且他还把江致远江少爷接到我们家上私塾了。”秋梨来余雅蓝身边几日,胆子很大了些,说起话来条理清楚,头头是道。 屏风后的邹氏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余雅蓝暗暗叹了一口气,问秋梨道:“既是你们太太都不回来了,江少爷为何还要去余府念私塾?” 秋梨道:“就是因为太太不肯回来,老爷才要把江少爷接来念私塾呢,听说这江少爷,是要过继给江家的,因此他便把江少爷给接了来,希望能同他套套交情——毕竟太太不肯回来,总得在别处同江家走得近些才好。” 余雅蓝笑道:“你知 道得倒清楚。” 秋梨以为她不喜,连忙道:“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小姐若是不喜欢,奴婢再不去打听便是。” 余雅蓝道:“传这些话的人,想必也不是一个两个,你偶然听到了,拿来讲讲,这也没甚么。” 秋梨松了口气,忙道:“小姐放心,奴婢只打听别人的,绝不会把小姐的事说出去。” 余雅蓝又笑了:“我能有甚么事?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 她笑得是那般云淡风轻,同余府女人的作派完全不同,秋梨竟是看得痴了。 邹氏从屏风后走出来,道:“江氏不肯回府,也不知你爹如何管家,那么些姨娘呢,岂不是成了一盘散沙了?” 难道她想回去替余天成管管?余雅蓝实在无法苟同,只得去推秋梨:“今儿太阳不大,陪我娘去园子里逛逛。” 秋梨遂上前扶起邹氏朝外走,道:“大娘,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呢,也不晓得能不能结莲蓬,您帮着去看看。” “这还不到结莲蓬的时候呢……”农事邹氏最为在行,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随着秋梨去了。 想不到秋梨这丫头,还有些机灵劲儿,余雅蓝竟有些想留下她了。 就在这八卦几日后,余天成亲自登门,说是要接余雅蓝去余府念书。余雅蓝愣了半晌,方道:“我已不在余府住,还回去念书作甚么?” 余天成听了这话,很不高兴,道:“难道在外面住,就不是我余天成的女儿了?你身为余府嫡长女,怎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算不学写字念书,也该学一学女红罢?” 余雅蓝思忖一时,觉得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做鞋子赚钱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做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更何况去私塾还能学绣工,提高做鞋的技艺,她不能守着本身的这点手艺,做个井底之蛙。再说去私塾念书,本来就是她的愿望,那时有江氏阻碍未能成行,而今余天成亲自来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她想着想着,便冲余天成点了点头,道:“多谢爹还记着我,我明日一早就去。” 余天成对她这态度很满意,道:“你念书所用的书,文房四宝,针头线脑,自由府里置办,你不用操心。”他说完,看了看余雅蓝身上的衣裳,皱眉道:“我又不是没给你钱,怎么不做几套新衣裳穿?也罢,以后的四季衣裳,也由府里置办罢,例同青姐儿好了。” 他竟是这般大方? 不过也是,既是承认了她是余府的大小姐,那让她享受一下其他小姐同等的待遇也是应该的。如果继续留在余府,余天成只会成天想着如何谋害她,赶她出府,断不会想到这些罢,看来她劝说邹氏和离,实乃明智之举。 余天成说这些时,邹氏一直在旁听着,见他对余雅蓝十分关心,满心欢喜,待他告辞时,竟先余雅蓝一步站了起来,抢着送他出去。 余雅蓝恨不能对她说,即便江氏不回,余天成也绝不会让她进府的,因为她的离去,是江家不同他拆伙的条件,只不过人家没有明说而已。更何况,余天成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将她抛弃,又怎会在十五年后为了她而置偌大的家业于不顾?他,余天成,从来就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哪,邹氏怎么就是看不清呢? 但看着邹氏那轻快的步伐,犹如初恋少女般的笑容,余雅蓝就怎么也做不出阻拦她的事来,只能默默地叹气,眼睁睁地看着她追上余天成的步伐,送他朝垂花门去了。 第三十章 入学 第二日一大早,余府的马车就停在了知园门前——这是余雅蓝为自己的新居所取的名字,已着人刻了匾额,挂在了大门上头。余雅蓝带着怜香,告别邹氏,登车朝余府而去。在车上,怜香告诉余雅蓝:“老爷对大小姐,终究还是另眼相待的,这马车在咱们府,原本只有太太所出的二小姐能坐,其他庶出的少爷小姐都没资格的。” 她口中太太所出的二小姐,是指青姐儿罢,自从余雅蓝序了排行,成为余府的大小姐,她就顺着朝后排了一位,由大小姐变作二小姐了。由怜香此话可以看出,余府根基虽浅,但等级却挺森严,一辆马车,居然还分了好几种等级,若没猜错,正室太太和姨娘们的座驾,一定也是不同的。余雅蓝问了怜香几句,果然如此。看来余天成是真打算好好栽培她,好风光嫁个好人家,替他谋取利益了,他倒是挺会逆转形势,化不利为有利的。 大门前,两排小厮垂首而立,恭敬行礼,随后门槛被卸下,马车直抵垂花门。到得后宅后,又有青顶小轿候在那里,抬着她朝里走,不消她挪一步。 这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就算是那日她们打赢官司回来,也没有这种阵仗,看来是余天成特意吩咐过的。 轿子抬到一处小院前停下,怜香在外轻唤:“大小姐,到了。”余雅蓝在她的搀扶下下轿,抬头一看,只见院门上有石匾,刻着蓝苑二字。这里并不是私塾呀?却怎么停下了?余雅蓝望向怜香,怜香却也不知情,一脸茫然。 这时一名丫鬟快步迎上来,行礼道:“大小姐,老爷吩咐过,这院子以后就是您的了,私塾下学后,您可以在此歇脚。” 余雅蓝一看,这丫鬟却不是别人,乃是芙蓉,她已从秋梨口中得知,此人确是余天成通房,因而不敢太过怠慢,命怜香取出银子赏她。芙蓉却不接,笑道:“要是让老爷知道,可要骂奴婢了。” 余雅蓝便不强求,笑了一笑,抬脚朝里去,心里想的却是,余天成给她的待遇,是不是太好了点?居然连通房丫鬟都派出来了。 蓝苑是个二进小院,前后以随墙海棠门相连,院落小巧,花草不多,只在院墙边种了几株栀子花,洁白幽香,倒也雅致。 芙蓉跟在余雅蓝身后,陪她前后看了看,道:“这院子奴婢已带人布置好了,大小姐若是不满意,尽管对奴婢讲,奴婢带来来换。” 她这样讲,余雅蓝便也不客气,道:“你收拾得干净齐整,我很喜欢,只是我是来念书的,还得有个书 房还好,不如就把前院东屋收拾出来,改作书房;再把后院的东屋也收拾出来,作个绣房,你看如何?” 这是余天成分给余雅蓝的院子,自是她说怎样就怎样,芙蓉毫无异义,全盘应下。小丫鬟端上茶来,是上好的碧螺春,芙蓉亲自奉了一盏给余雅蓝,又拿出两只匣子,请她过目。 这匣子,一只里头搁的是文房四宝等物,另一只搁的是针头线脑,想来是供她念私塾之用。这些东西,一看都是上品,余雅蓝愈发奇怪,前几日她讨要生活费时,余天成都要讨价还价,怎地这才过了几天,他就变得如此慷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余雅蓝抽身想走,但一想她是余天成的女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他若真想要利用她甚么,她就算躲开,又能怎么样?算了,还是静待其变,见招拆招罢。 茶吃了半盏,有小丫鬟进来通报:“大小姐,裁缝在外候着了,您是现在让他进来,还是叫他先等等?” 余雅蓝还记得余天成昨天说要给她做四季衣裳,闻言便道:“让他们进来罢。” 余天成请来的是两个女裁缝,手脚利索,很快就为余雅蓝量好尺寸,并恰到好处地称赞了一下她的身材,让余雅蓝这明知她们是奉承的人,也小小开心了一下。 量好尺寸,芙蓉又捧了好几匹布料上来,请余雅蓝挑选。这些料子,非绫即缎,无论颜色还是花式,都是时下最流行的,余雅蓝挑到眼花,干脆按照芙蓉的建议,一样选了一种。反正都是余天成付钱,她犯不着心疼。 两名女裁缝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余雅蓝也该去私塾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只怕先生早已开始讲课了罢。” 芙蓉笑道:“大小姐不用慌,今日是你头一回入学,先生不会怪罪的,再说二小姐也还没去呢。” 二小姐?青姐儿?她回来了?那江氏呢?余雅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望向芙蓉。 芙蓉连忙解释道:“二小姐和您一样,只是回来念书,太太并没有回来。” 余雅蓝心下稍宽,虽说江氏和邹氏一样也是受害人,但若她当家,她始终还是心中不安。 天色已是不早,余雅蓝起身,先去卧房照了照镜子,见全身上下并无甚么不妥,便让怜香捧了那只装了笔墨纸砚的匣子,朝园子里去,芙蓉始终陪在一旁。 在私塾门口,她与青姐儿不期而遇。青姐儿看见她身边的芙蓉, 眼中竟闪过一丝讥讽,不过还没等余雅蓝琢磨出意思,她已是盈盈下拜,亲亲热热地唤了声:“姐姐。” 这姐姐叫得真是顺溜,自己赶走了她的娘,抢了她的排行,分享了她的待遇,难道她不是该恨着的么,怎么却还显得这般亲热?就算是做戏,她这也太没心理障碍了一点。不过作戏嘛,谁又不会呢,余雅蓝马上回了个半礼,上前几步,主动拉起青姐儿的手,热络地道:“妹妹,你也来上课?” 第三十一章 私塾 青姐儿神色明显一僵,半晌才重新露出笑容。 果然是装出来的。只是固然如此,余雅蓝对她也生不出半分的敌意来,说到底,她们都是可怜人,罪魁祸首只有余天成一个而已。她觉得自己和青姐儿也算是同病相怜,于是牵了她的手,一面朝前走,一面轻声道:“妹妹,我知道你怨我,怨我娘,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若非乡下的茅草屋经不住大雨就要坍塌,我和我娘没有安身之地,我们也不会上临江县来投亲。” 青姐儿闻言,果然动容。 余雅蓝继续道:“我们被遗弃在余家村十几年,无人问津,而今又换作你娘被弃,说到底,都是爹的错啊,他不该——” 谁知话未说完,就被青姐儿打断,只见她柳眉紧颦,激愤莫名:“蓝姐儿,我既然叫你一声姐姐,你怎能没个姐姐样儿?为人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你娘是怎么教导你的?纵然爹再有不是,也不该我们来说,不但如此,若听见别人议论是非,你也该挺身而出,多加维护才是。而今你居然在我这妹妹面前讲爹的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她越说越恼,竟挣脱余雅蓝的手,独自进私塾去了,走到门口,还不忘刺了一句:“姐姐确是该好好来念一念书,学些为人子女的大道理。” 余雅蓝被骂得哑口无言,倒并非因为羞愧,而是无奈于古今观念的巨大差异。在她看来,余天成就是那停妻再娶的陈世美,无情无义,即使再怎么被青姐儿骂,她也不会改变这个观点;她只是错在不该同一脑子古人思想的青姐儿谈论这个,真是被骂了也活该。 怜香在旁动了动嘴唇,但最终甚么也没说,只是催着她赶紧进去,免得先生责罚。 余雅蓝整了整衣裙,肃容而入,私塾内顿时安静下来。一青衣男子立在讲台前,一手执书,一手背在身后,侧首朝她看来。余雅蓝抬头看去,只见这男子大概连三十岁都不到,眉目清秀,一身浓浓的书卷气。这同她心目中的夫子形象相去甚远,以至于愣了一愣才想起来上前行礼,口称先生。 她早就听人说过,余府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姓刘,学识渊博,为人和蔼,却不曾想他这般的年轻。不过这个年纪的读书人,不都该去博取功名么,他怎地却委身于这小小的私塾之内? 余雅蓝在这里暗自疑惑,那厢刘先生已是指着她,出言问询众学生:“你们谁愿与她同坐?” “我不愿意!” “我也不愿意!” 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从教室各处响起,却都是一个意思,不愿同余雅蓝同坐。她竟是这般地不受人待见?余雅蓝微微诧异,抬眼朝下望去,这教室内,摆的都是双人桌,其中有两个空位,一个在二姨娘所出的三小姐绛姐儿旁边,一个在三姨娘所出的四小姐绯姐儿旁边。 这两人余雅蓝都只见过几面,没打过交道,更不明白,她们为何不愿同自己一处坐。难道是因为邹氏和离出府,所以她们合起来欺负她?可她嫡长女的身份,是余天成亲口承认的,而且她又没得罪过她们…… 她正疑惑,就见坐在最后一排的朱姐儿猛地站起来,抱起自己的书,走到绛姐儿旁边,道:“我同三姐坐,大姐坐到我那里去。” 谁知这样绛姐儿也不愿意,道:“我一个人坐惯了,八妹妹,哦,不,是九妹妹,你还是回去罢。” 朱姐儿气得满脸通红,非要坐下,但绛姐儿比她大好几岁,轻轻一推就把她推开好几步,她争不过绛姐儿,只好把目光投向绯姐儿,可绯姐儿是三姨娘的女儿,她们前不久才打过一架,怎会让她?她瘪了瘪嘴,哭起来:“你们欺负人!你们不就是看着邹大娘被赶了出去,太太又要卷土重来,所以心里怕了么?你们这些小人,就算要讨好太太,讨好二姐,也不用去欺负大姐罢?” 原来是这么回事,而今邹氏已经离开余府,再无回归的可能,而江氏虽然也已经离开,但余天成的态度摆在那里,只要江氏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重新做她的太太。形势如此,府里的姨娘们自然轻易作出了选择,而她们的态度,自然会影响各自所出的庶子庶女的态度。所以,无论余雅蓝怎么做,有无得罪人,都注定要受人欺负了。 只有素来富有同情心的朱姐儿,肯替她出头,虽说仍是以失败告终,但余雅蓝仍是满心感激。她掏出帕子,上前替朱姐儿轻轻擦去眼泪,笑道:“不就是一张桌子么,哭甚么鼻子。”说着,转向刘先生,俯身一礼:“因为我耽误了大家上课,实在过意不去,但我也不能没桌子坐,不如让人去帮我另搬一张来。” 刘先生旁观许久,都不动声色,只在听到她这一番话后,眼中现出赞许神色,微微点了点头。 余雅蓝便走出门去唤怜香:“去搬一张桌子来。若是不结实,仔细你的皮。” 怜香闻言大骇,自她被借去跟了余雅蓝,就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生怕江氏哪日回府,会疑心她早已同余雅蓝勾结,不然为甚么余雅蓝不借别人,偏偏就借了 她?刚才朱姐儿的话,她听得一字不落,正是有打算在那桌子上做些手脚,好以此显示自己对江氏的忠心。那哪知还没动手,就叫余雅蓝看了出来,怎能不惊? 有余雅蓝警告在前,她再不敢动手,只得老老实实地叫了个小丫鬟帮忙,把蓝苑中的一张黄花梨的书桌连椅子给搬了来,摆到朱姐儿课桌的旁边。 这张书桌用料名贵,做工细腻,一看就非凡品,惹来许多少爷小姐嫉妒的眼神,惟有朱姐儿十分欢喜,搬了自己的书和笔墨等物,就要来与余雅蓝同坐,但却被坐在她旁边的、与她一母同胞的八少爷一把拉了回去。 朱姐儿不满地撅了撅嘴,但九少爷却压低了声音告诫她:“姨娘是怎么跟我们说的?你刚才闹事也就罢了,难道还真想成二姐的眼中钉?” 朱姐儿不服,奋力挣扎,余雅蓝忙道:“咱们并排坐着,用不用同一张桌子又能怎地?” 朱姐儿这才罢了,冲她道:“我才不怕她们。” 余雅蓝回以一笑,把书本等物摆整齐,端正坐好。这时她注意到,青姐儿就坐在她前面,旁边是四姨娘所出的五小姐缃姐儿,看来同江氏亲近的,或者说愿意同江氏亲近的,绝非三姨娘一人而已。 不过,这些同她又有甚么关系,她只管学些学问,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这些后宅纷争,已经逐渐离她远去,而今她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余雅蓝突然觉得,其实自己比她们幸运多了,至少不必成日分析形势,好决定讨好谁,疏远谁,她们这样的生活,可真是伤害脑细胞呢。 刘先生见座位的事终于解决,松了口气。这样的私家学堂,学生之间都是至亲,闹起矛盾,都属于家务事,他虽然是先生,却也是外人,还真不好插手,不然一不留神得罪了哪方势力,就可能丢掉饭碗。以他的本事,虽然不愁找不到活干,但这余府的束脩之丰富,却是出了名的,再加上余天成名下有药房,正好解决了他妻子的寻医问药问题,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刘先生拿起书,准备重新开始上课,但此时门外却又进来一个人,冲他拱手行礼,口称先生。 今儿新来的学生怎么这么多?刘先生定睛一看,却是个年轻男子,约摸十七八岁,浓眉大眼,五官俊朗,身着旧衣,但却无一处不整洁,惟头顶一枚簪子似羊脂玉雕琢,十分贵重。 莫非这是余天成前日提过的江致远?可他不是要过几天才来么?刘先生疑惑发问:“你是?” 那年轻男子面露歉意,再次行礼:“学生真是糊涂,竟忘了自报家门。我姓江名致远,是来附读的。” 果然是他,提前而至,倒是好学之辈,刘先生心内欢喜,便望向底下的学生们,问了同余雅蓝刚进来时一样的问题:“你们谁愿与她同坐?” 底下鸦雀无声,绛姐儿和绯姐儿都羞红了脸,不敢作答。她们欺负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连江致远也不待见了?听说江致远而今已入住江家,成为过继的热门人选了,她们既是要讨好青姐儿,怎能不连着江致远一起讨好?余雅蓝朝前看去,正好看见绛姐儿和绯姐儿通红的侧脸,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她们不是不愿意,而是太愿意了,所以这才害起羞来,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细看江致远,真可谓是一表人才,再加上很有可能过继到江家,继承偌大的家业,成为众女心仪之心,实属正常。不过,此时他脸色微红,面有尴尬之意,想必是因为无人出声邀请他同坐。 余雅蓝想起自己刚才的处境,突然有些同情他,虽说两人境况各有不同,但尴尬却是一样的尴尬,于是便开口相邀:“我这里有位置,江公子若不嫌弃,就坐过来罢。” 江致远果然是尴尬得很,一听这话,登时松了口气,毫不推辞地走到她旁边坐了。 他一落座,绛姐儿和绯姐儿的脸上就蒙上了一层薄怒,这都在余雅蓝的意料之中,倒不觉得奇怪,只是青姐儿的唇角却隐隐含着笑意,实在叫人费解。 余雅蓝正琢磨,忽见江致远冲她一笑,她连忙回神,也冲他笑了笑,小声打了个招呼:“江公子。” 江致远含笑道:“原来你是余府的大小姐。” 余雅蓝一笑,没有作声。这时刘先生开始讲课,她连忙聚精会神地听起来。到底穿越前也是个知识分子,她听起课来毫不费力,只是这刘先生依照的是原有进度,并未教习识字写字,这让余雅蓝很有些着急。 一时刘先生教完一篇文,课间休息。各人的随侍丫鬟送上茶水点心,小姐少爷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吃茶吃点心,聊得热火朝天。怜香也送上热茶和松仁芝麻饼,请余雅蓝享用。 余雅蓝见只有江致远面前是空的,料想他尚未正式过继,并无丫鬟或小厮伺候,于是便让怜香再沏一盏茶来,又把松仁芝麻饼朝他那边推了推,道:“江公子若不嫌弃,就一起吃罢。” 江致远并不推辞,道过谢,拿起一块,送入口中。余雅蓝拈起一块 ,欲招呼朱姐儿过来吃,但侧头一看,却不见了朱姐儿的身影,她左右四顾,发现朱姐儿正站在绛姐儿的课桌边,不知在同她争论些甚么。 她不会还是为了座位的事同绛姐儿过不去罢?余雅蓝不愿她为了自己同姐妹们起争执,连忙出声唤她。可哪知绛姐儿听到她的声音,就故意把声量拔高了,大声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有的人愣是不知。” 这是说她?余雅蓝一愣。 朱姐儿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绛姐儿身上砸,口中骂道:“你自己想和江公子一起坐,只不过没好意思开口而已,这会儿却说起大姐来,真不知羞。再说江公子是外人么?他同咱们是亲戚,论起来我们还得叫他一声表哥,大姐和表哥一起坐,有甚么要紧?上回你姨娘家的侄子来我们家玩时,你还同他一起睡过觉呢!” 绛姐儿同自己的表哥一起睡过觉?!朱姐儿这话太过劲爆,饶是经受过现代文明的余雅蓝也惊呆了。 绯姐儿更是带头吃吃地笑起来。看来她虽然和绛姐儿立场一致,但其实并不对盘,不然也不会分别占据一张桌子,不在同一处坐了。 绛姐儿被泼了一身的墨汁,却顾不得去擦,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羞恼道:“那时我才几岁,哪里晓得这些!” 朱姐儿一面拿指头刮脸羞她,一面道:“你那时也不小,足有六岁了,你姨娘那侄子更是有十一岁了,你们不知羞就是不知羞,何必狡辩呢。跟你们比起来,大姐同表哥坐一处念书,真是再守礼不过了。” 这是一段尘封的往事,当时大家都年幼,所以无人在意,但好几年过去,而今都到了知事的年纪,再听这段故事,就难免会多想一些。绛姐儿看看四周,无一都是异样的目光,连她的双胞胎哥哥二少爷,都是一脸鄙夷,不肯上前来替她出头。 绛姐儿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带着一身墨汁跑了出去。 朱姐儿得胜归来,得意洋洋地道:“叫她还敢说大姐坏话!” 余雅蓝只想认真念书,不愿生事,闻言小声劝解:“你帮我出气,我只有感激的,但大家都是姊妹,何必闹得这样僵,以后她们再说甚么,你就当没听见,随她们去罢。” 朱姐儿却是不肯,气鼓鼓地道:“大姐,我知道你好心,但你能忍,我不能忍,你要不让我出手,我非得被气死不可。” 这小丫头的脾气,到底是像谁?余雅蓝哭笑不得。 朱姐儿却一副 小大人的模样,拍了拍江致远的肩膀,安慰他道:“表哥,你放心同我大姐一处坐,若再有人说三道四,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 江致远本来有些脸红,似是很尴尬,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听了朱姐儿的话,竟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难不成还真由着朱姐儿到处“打抱不平”?这江致远竟也有些孩子脾气。余雅蓝再次哭笑不得。 没过一会儿,刘先生进来,丫鬟们赶紧进来收拾桌子,以使先生重新上课。但还没等他拿起书,就有一人风卷似的冲进门来,叉了腰气势汹汹地骂:“朱姐儿,你给我出来!绛姐儿是你姐姐,你居然如此欺负她,看我不告诉老爷,扒了你的皮!” 此人余雅蓝认识,正是绛姐儿的生母二姨娘,只是她这身打扮同以往很不一样,银红色的衫子,浅蓝色镶金边的裙子,这份张扬,足以与最得宠的六姨娘媲美,但她以前的穿着,是跟丧子的大姨娘差不多的。而且在余雅蓝的记忆中,这位二姨娘一贯低眉顺眼,说话都不曾大声,怎么转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余雅蓝不明所以,青姐儿却是冷笑起来,江氏说得果然不错,这些妾们,个个都不过是在强压之下装出来一点脸面而已,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原形毕露。你看,这江氏才离开几天,二姨娘就由淑女变成泼妇了。 二姨娘朝下扫视一遍,不顾刘先生的阻拦,直朝朱姐儿冲去,口中大叫:“你把我的绛姐儿欺负成那样儿,就休想安稳坐在这里,走,跟我见老爷去!” 说话间,她已冲到了朱姐儿面前,但却并非和她所说的一样,是要带朱姐儿去见余天成,而是伸手朝她脸上打去,看样子,是想先赏她几巴掌。 第三十二章 纷争 呀!眼见得朱姐儿那娇嫩如花的小脸上就要多出几道血印子,在场的少爷小姐们都忍不住惊叫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本端坐位上的江致远几个箭步猛冲过去,带着被风鼓起的宽大袍袖,去拦二姨娘。他的伸手也算矫健了,但仍比不过余雅蓝的砚台快。只听得啪的一声,万众惊呼,随即一片寂静,连台上的刘先生都傻眼了。 二姨娘怔怔地,伸手摸了摸额头,入手一片湿/濡,低头看时,满手鲜血,滴答而下,片刻间染红了教室内墨青色的地砖。她张张嘴,似乎想要尖叫一声,但声音还没入口,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教室内众人方寸大乱,有旁观看热闹的,有胆小遁走的,还有那犹犹豫豫地朝青姐儿旁边靠的。二姨娘亲生的二少爷今年十四岁,生得高高大大,见状怒吼一声,也不去扶二姨娘,径直朝余雅蓝猛扑过来。 余雅蓝没曾想一个砚台的威力如此巨大,有些发懵,面对二少爷的拳头,竟不避不闪。幸而朱姐儿和江致远的反应都很快,双双朝她跑来,一个拉她向后,一个挺身挡在了她面前。 二少爷双眼通红,一拳砸到江致远肩头,怒吼:“让开!” 江致远硬受了这一拳,兀自不动,皱眉劝道:“二少爷,大小姐乃是无心之失,你且原谅她这回。” “我姨娘被砸成那样儿,你叫我原谅她?!”二少爷又是一拳砸到他肩上,“让开!” 江致远身形一晃,忙吸了口气,重新站稳。 余雅蓝看得不忍,心想这本就是她的过错,怎好教别人承受?于是轻轻挣开朱姐儿的手,绕过江致远,走到二少爷面前,道:“是我失误,该拿本书砸,不该用砚台。你若是想报仇,冲我来好了,我让你打一拳。” 二少爷听了她这话,倒不急着打了,只是冷笑连连:“照你说来,你还砸对了?只是不该出手重了些?” 余雅蓝低头认真想了想,道:“是,我认为自己没做错,如果时间倒流,我还会砸一次,因为如果我不出手,朱姐儿脸上就要多几道血印子了。”她说着,揽过朱姐儿,道:“她也是你的妹妹,你忍心看她破了相,今后嫁不出去?” 提及婚嫁,朱姐儿羞红了脸,躲到后面去了,但一双眼睛还是警惕地盯住二少爷,生怕他继续挥拳。 二少爷看看朱姐儿,似有触动,良久,放下拳头,愤愤地道:“你等着,我会告诉爹,请他作个判决!” 余雅蓝看着他道:“我说过了,此事我亦有错,甘受责罚。” 她如此实诚,二少爷反倒没了话讲,袖子一甩,追出门去了——就在他拳打江致远的时候,刘先生已经指挥着丫鬟婆子把二姨娘抬出去了。 朱姐儿看着二少爷的身影消失在小径那头,方才缓了口气,拍着胸脯叫道:“吓死我了,二哥可是学过拳脚功夫的,那拳头若是招呼在大姐身上,可要不得。” 二少爷学过功夫?余雅蓝忙关切问江致远:“江公子,你要不要紧?反正先生也走了,你不如随我去,我叫个丫鬟来给你上点药。” “给江公子上药,哪消丫鬟动手,大姐你亲自服侍岂不更好?”四小姐绯姐儿阴阳怪气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话音刚落,与她同一个姨娘的八小姐紫姐儿和三少爷都吃吃笑了起来,看向余雅蓝的眼神极其暧昧。 三姨娘所出的几个少爷小姐倒是团结得很,余雅蓝懒怠去理他们,只以目询问江致远的意思。 她不在意这些异样眼光,朱姐儿却是又炸了毛,挽了袖子就要扑上去,余雅蓝连忙抓住她,小声劝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休要理会他们,反倒遂了他们的意。” 朱姐儿停住了脚步,但仍是鼓着腮帮子瞪绯姐儿,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江致远望向余雅蓝的眼神里,却多了许多钦佩之意。 此时教室里除了绯姐儿几个,还有青姐儿和缃姐儿,只不过她们没有作声,只静静地看戏。这才是城府深的人呢,比起把冷嘲热讽挂在嘴边的绯姐儿,余雅蓝更为忌惮她们。还好她而今已出府独立,不必和她们有过多交集。 余雅蓝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令人意外的一幕,只见江致远整好衣衫,掸一掸袖子,竟直直地走向绯姐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方正俊朗的脸上满是温和歉意的笑容:“一定是在下言行有失,所以令四小姐误会,还无端带累了大小姐。如此,在下在此向四小姐陪个不是,还望四小姐原谅则个。” 他笑得温文尔雅,绯姐儿的脸上却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她咬紧了下唇,看看江致远,再看看余雅蓝,终究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与她一母同胞的两个弟妹在瞪了余雅蓝一眼后,也跟了出去。 江致远不骂人,不打人,不过道了个歉,就把绯姐儿一行给气跑了,朱姐儿佩服之至,与有荣焉,拉着余雅蓝小声地笑:“江公子好厉害,他维护大姐呢!” 她一面和余雅蓝说,一 面去看江致远,一张小脸因为兴奋,红似苹果。余雅蓝留意到的却是,青姐儿又轻勾嘴唇,微不可见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让她在此疑惑不已。 江致远走到她面前,拱手道:“大小姐刚才说有药?还得麻烦大小姐了。” 刚才他飞奔去救朱姐儿,余雅蓝看出他并非明哲保身之人,对他很有好感,闻言忙道:“你因为我才受伤,还谈甚么麻烦,倒是我要好好谢你才是。”她牵着朱姐儿的手,领了江致远朝外走,又道:“以后既然要在一处念书,那也算个同窗了,江公子就叫我蓝姐儿罢。” 其实表哥的身份更近一层,但余雅蓝又怎肯去承认江氏,所以只抬了同窗的关系出来。 江致远不以为意,只是笑:“我叫你蓝姐儿,你也叫我致远罢,总是公子来小姐去的,确实生分。” 余雅蓝尚未答话,朱姐儿已是脆声叫起来:“致远!” “没大没小!”余雅蓝瞪她。 朱姐儿连忙改口:“致远哥哥!” 余雅蓝隐约觉得这称呼太过亲热,有些不妥,但一想朱姐儿才六岁,根本不晓世事,便没有作声,随她去了。 倒是江致远玩笑道:“你既叫我哥哥,那蓝姐儿也该叫我一声兄长了。” “江大哥。”余雅蓝唇角含笑,声音却平平毫无波澜,不似朱姐儿叫得那般婉转绵长,余音犹存。 江致远一愣,随即垂下头,自嘲笑了。等他再抬起头来时,余雅蓝已是朝前去了,惟有朱姐儿还攀着他的胳膊在等他。他连忙回神,追了上去。 蓝苑内,怜香已是焦急候在了屋檐下,余雅蓝懒得去追究她先行之过,只道:“你回去罢,换秋梨和玉盘来服侍。” 玉盘是她新买来的一个丫鬟,刚刚接受完培训。怜香有多少话想跟她说,却没想到还没开口就等来这句,只得愤愤跺了跺脚,回知园叫人去了。 余雅蓝唤来个余府小丫鬟,叫她去取跌打损伤膏,大概是余天成特别吩咐过,那小丫鬟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取了药来,还讨好地告诉余雅蓝,这是府中最好的药。 余雅蓝接过来一看,那药盛在一只瓷盒子里,乃是一片一片,拿出来直接贴到伤口上即是,很是方便。她捧了药盒在手,正要叫那取药的小丫鬟帮江致远贴一下,朱姐儿却把药盒抢过来,笑嘻嘻地道:“我帮致远哥哥贴。”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要宽衣解带的活儿,可 不比攀攀胳膊。余雅蓝沉了脸,就要说她。江致远却是一笑,道:“我的伤在肩上,自己能贴好,就不劳朱姐儿费心了。” 幸好他有分寸,没由着朱姐儿年纪小乱来,余雅蓝松了口气,不分由说地把药盒子夺过来,递给了江致远,又让丫鬟领他去前院贴药。 朱姐儿看出余雅蓝面色不虞,很是委屈,憋着嘴道:“大姐,我还小呢,帮致远哥哥贴个药能怎地?” 大概她总是把“我还小”几个字挂在嘴上,使得人人都让着她,所以才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罢。余雅蓝失笑:“我本来不觉得这有甚么的,还不是因为你给我提了醒儿?” “因为我?”朱姐儿睁大了眼睛。 余雅蓝点点头,道:“幸亏刚才在私塾时,你说起绛姐儿和她表哥的事,我这才警醒过来,小时候的行为,也是会对长大后造成影响的。你这般维护我,我又岂能对你听之任之,让你以后遭人诟病?” 朱姐儿虽有些骄横,但心思端正,一听就明白了余雅蓝这是对她好,顿时眼圈泛红,扑进她怀里,道:“大姐,除了我姨娘,也就只有你肯对我说这些话了,这肯定就是先生讲过的忠言逆耳了。” 余雅蓝再次失笑,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对,这就是忠言逆耳,难为你明白。” 第三十三章 无耻 江致远却只含笑看余雅蓝,道:“我曾答应过你大姐,要教她读书习字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朱姐儿见他也不去,失望之极,嘟着嘴跑了。 余雅蓝笑着摇摇头,翻开字帖,提笔蘸墨,她在穿越前,也曾学过两年的毛笔字,因此握起笔来倒也像模像样。 江致远站到她身后,专注看着,嘴角含笑,但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余雅蓝见后面没动静,回头一看,见他是这副模样,哑然失笑:“既然要教我写字,看着不好就说,只是皱眉算甚么?” “哪里,你写得……”江致远本是想勉励两句,但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用甚么词来形容。余雅蓝的这一笔字,看起来实在是和毛毛虫相差无几。 余雅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坦然至极,毫无羞恼之意,倒是江致远这个老师脸红又尴尬,赶紧也取一只狼毫,饱蘸浓墨,提笔悬腕,就着余雅蓝面前的那张纸,写了几个字。 余雅蓝见他行笔有如行云流水,便知他功力不凡,待得看时,果见几个飘逸而又不失端雅的小楷跃然纸上,正如他俊朗端正的外表一般。这得练多少年,才能达到这份水平?余雅蓝艳羡不已,催着江致远快些教她。 江致远耐心与她讲解笔架结构,果然好过她自己临帖许多。两人一个愿学,一个乐教,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余雅蓝为表感谢,留江致远在蓝苑吃午饭,江致远没有拒绝。下午,男孩子们要继续跟着刘先生念书,女孩子们则跟着绣娘学针线。两人结伴到得私塾,一个进楼下教室,一个上楼进绣房。 绣房内,几个小姐们一看见余雅蓝进去,就开始挤眉弄眼,窃窃私语。余雅蓝懒怠理会她们,只去寻朱姐儿,却没想到朱姐儿不在,向绣娘一打听,原来她闹着还要念书,跟着少爷们在楼下。 她几时这般爱念书了?余雅蓝心下诧异,寻到刻了自己名字的绣架,坐了下来。比起读书习字,针线女工才是余雅蓝赖以生存的东西,是以她听得十分认真,待绣娘也格外恭敬。 这些小姐们,是连先生都不放在眼里的主儿,何曾有人这般待过绣娘,是以那绣娘教得十分尽心,不时单独指点余雅蓝几下。 半天下来,余雅蓝收获颇大,深感自己那几下,真是井底之蛙,她只要跟着绣娘系统地学上几下,一定能把鞋子做得更好,李家锦绣鞋店的那一百两银子,她赚定了。 放学后,芙蓉等在了私塾楼下,专候余雅蓝,称余天成有请。众人皆知这是为了二姨娘被砸的事,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有朱姐儿愤愤不平。江致远则提出跟余雅蓝一起去,作个见证,但被芙蓉拒绝了。 余雅蓝冲他和朱姐儿一笑,示意自己不会有事,然后便跟着芙蓉朝余天成的书房去。 又一次走进那房间套房间的森严书房,余雅蓝感到十分好笑,她作为余天成的亲生女儿,每次见父亲,却都是在这密室之中,真不知余天成究竟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话,非得躲起来说。 同余雅蓝打过几次交道后,余天成也渐渐摸透了她的脾气,等她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问起二姨娘的伤。余雅蓝照实讲了一遍,一点儿也不添油加醋,最后强调,她砸人没错,只是错在不该拿厚重的砚台。 没想到,余天成听后居然笑了,道:“你是我余府的嫡长女,二姨娘则只不过是个妾,哪里比得了你身份尊贵,别说砚台,你就算拿凳子砸她,也没有甚么过错。我只是担心你这种行为传到外边去,与名声不利,毕竟大家还是更喜欢柔顺乖巧的女孩儿多一些。” 虽然吃惊于余天成这般偏袒,但这话的确还算中肯,她只要还选择生活在红尘中,就免不了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余雅蓝想了想,道:“我的名声固然重要,但跟朱姐儿的容貌比起来,还是逊些。” 二姨娘当时要抓朱姐儿脸的事,余天成也听说了,此刻见余雅蓝重新提起,脸色不免一沉,道:“我会责罚二姨娘。” 余雅蓝蹲身一福,便欲离去。余天成却叫住她,十分为难地道:“蓝姐儿,爹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和你娘一起去一趟江家,给太太道个歉,劝说她归家?” 余雅蓝不敢相信余天成竟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愣住了。 余天成还当她在认真考虑,再接再厉道:“你看,自从太太走后,这府里就一片乱糟糟,二姨娘都敢冲到私塾里去打人了,要是她再不回来,还不知乱成甚么样儿呢。还有我们家的生意,没了太太这层关系,同江家的合作就薄弱不已,江家随时可能撤股;他们才是这临江县的地头蛇,没了他们的支持,我们家的生意根本做不下去,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养活?蓝姐儿,你就当帮帮爹的忙,去给太太陪个不是,让她回来罢。”余天成很清楚,邹氏是个心软的,只要余雅蓝松了口,邹氏自然就会照他的意思办,因而他只把余雅蓝叫到这里来劝说。 这得要多厚的脸皮,才提得出来这种要求,余雅蓝气极反笑:“爹,我们被弃十多年,竟不知自己还有错处!我承认我并不恨江氏,因为她也是受害人,这件事里,唯一有错的,就是你!要说道歉,该去的人是你,不是我和我娘。你想接江氏回来,我没意见,甚至可以叫她一声太太,但这个莫须有的歉,我是绝对不会去道的!” 余天成几乎每次叫余雅蓝到书房来,都要同她闹得不愉快,此时见她又出不孝忤逆之言,气恼非常,抬起巴掌就想扇下去,但才举到一半,就似突然想起了甚么,把手生生放下去了。 余雅蓝趁机就要走,余天成却转了副面孔,温和问道:“今天头一回上学,做了些甚么?同兄弟姊妹相处得还好?” 余雅蓝还念着要同那绣娘学绣工,不愿同余天成彻底闹翻,闻言便停住了脚,照实答了。 余天成听说她在跟着江致远学写字,满意地笑了,挥手叫她回去了,再不提让她向江氏道歉的话。 余雅蓝回到知园,愤愤地把余天成的企图告诉邹氏,并逼着她发誓,不许一时心软,去向江氏道歉。邹氏是恋着余天成不假,不过她对江氏并无好感,再说正因为恋着余天成,所以更不希望他身边有个正室太太,江氏不回来她才高兴呢,因此很爽快地就发了个誓。 第二天,余雅蓝依旧去余府私塾上课,还同头一天一样,与江致远坐在一起,但令她意外的是,那些流言蜚语和挤眉弄眼,竟一夜之间全消失了,就连绛姐儿和绯姐儿都神色如常,只是时不时地回头朝江致远身上看,神色娇羞。 难道这是余天成的功劳?余雅蓝倍感诧异,便趁课间时间去问朱姐儿,朱姐儿却悄悄告诉她,那是因为青姐儿私下派人敲打过她们了。 青姐儿而今就是江氏在余府的代表,她的话,众人自然要卖几分面子。道理余雅蓝很清楚,但青姐儿的目的,却很令她怀疑,但此事朱姐儿也不甚清楚,她只得重回座位,另做打算。 从状告余天成一事中,余雅蓝得出了一个经验,那就是,不管甚么事,下手得趁早,因此她晚上一下学,就找到管家余庆,向他讨要怜香的卖身契。而今余天成对余雅蓝的看重,别人不知道,余庆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甚么都没问就把卖身契给她了。 余雅蓝拿了卖身契,坐车回家,遣退旁人,只留怜香。怜香自从昨日被遣,一直都不得近身伺候余雅蓝,心内正忐忑不安,而今见她留下自己,更是惶恐非常。 余雅蓝才不管她心里是担心还是害怕,拿了那张卖身契,朝她眼前一晃,道:“我想知道江氏和青姐儿打的是甚么主意,限你三日内打听到,否则这张卖身契,就会出现在青楼老鸨的手里了。” 一个未嫁的小姐,居然会拿青楼来威胁人,怜香目瞪口呆。但以她对余雅蓝的了解,只要她出口,就没有不敢办的事,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不过以她之前正房得宠丫鬟的身份,打听这些消息倒也并不是很困难,不到两天就得到了些消息,赶紧送到余雅蓝面前,免得她真把自己给卖到青楼去了。 “你是说,我爹有意把我和青姐儿中的一个,嫁给江致远?而青姐儿不愿嫁,所以有意撮合我和他?”余雅蓝敲着青瓷茶盏,不紧不慢地问道。 怜香惊诧于余雅蓝能够如此平静地说起与自己婚姻有关的事,恭敬答道:“是,所以她才会暗中警告少爷小姐们,不许她们造谣生事。” 怪不得余雅青好几次看到她和江致远在一处,都会露出满意的微笑,原来如此。不过,余雅蓝还是疑惑:“我爹想同江致远结亲,不就因为他会过继到江家,继承江家偌大的家业么,怎么青姐儿还不愿意嫁给他?” 第三十四章 交货 朱姐儿在余雅蓝怀里蹭了一会儿,突然道:“大姐,同绛姐儿睡过觉的,是二姨娘的娘家侄子,不是绛姐儿的表哥,你以后可千万别说错了,不然太太是要责罚的。” 对的,姨娘的娘家亲戚,不算是亲戚,她们的表哥,只有江家人而已。余雅蓝明白过来,正欲谢她提醒,朱姐儿却又笑道:“瞧我糊涂的,太太都已经同爹和离了,哪里还有人理会这些,大姐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还是注意些的好,免得让人说我们余府的小姐不懂礼。”余雅蓝回想起江氏在时,府中一应事务井井有条,她那个人,虽说冤枉过她和邹氏,但作为一个当家主母,她无疑是非常合格的。所以她以前定下的规矩,她如今依旧照做,只有对的,没有错的。 江致远贴好药,重新穿戴整齐到后院中来,夏日烈阳透过院中树间的缝隙投射下来,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斑斑点点,似为他披上了一件金缕衣。他的笑容在这一片金色光芒中显得有些晃眼,余雅蓝不由得微微垂眉。 朱姐儿欢笑着扑上前去,突然记起余雅蓝的教导,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生生停住了脚步。江致远奇怪看她一眼,路过她身边时,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朱姐儿就又兴奋起来,蹦跳着跟在了他后面。 “不知刘先生还上不上课。”江致远掀袍坐下,姿态自然而又优雅。 余雅蓝忍不住问道:“江公……呃,致远,你家家境,以前应该也不错罢。”话刚出口,她又后悔了,她同江致远才见几面,怎就探听起人家的隐私来,这也太过冒失了,该不会惹他生气罢。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江致远微微一笑,坦然道:“蓝姐儿猜得不错,我家书香门第,家境曾经也算殷实,只是家道中落。” 怪不得他即使穿着旧衣,也掩不去那一身的气度呢。余雅蓝恍然。 几人闲聊一时,余雅蓝打发小丫鬟去私塾打听情况,小丫鬟回报说,众少爷小姐并未回去,上午的课大概是上不了了。 朱姐儿一听没课了,欢喜非常,立时要拉江致远和余雅蓝一起去逛园子。余雅蓝却命刚到的秋梨和玉盘磨墨铺纸,道:“你同江大哥去逛罢,我入学晚,比不得你们,还得临几个字才好。” “大姐真刻苦!”朱姐儿嘀咕了一声,又去拽江致远。 “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怜香垂头答道。 “玉盘,去叫管家来,带怜香去倚翠楼。”余雅蓝朝外吩咐道。 她来真的!怜香唬了一跳,慌忙道:“此事奴婢虽然并不清楚,但却有些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余雅蓝不答,只是叫玉盘。 怜香不敢再卖关子,连忙双膝跪下,老老实实地道:“江家老太爷就江氏一个女儿,宝贝得很,哪里舍得把家业让给一个远房侄孙,他早就打算好了,要把所有的产业都暗地里移到江氏名下,到时留给江致远的,只是个空壳子而已。所以就算江致远过继给江家,也还是个穷小子,江氏怎会把二小姐嫁给他。” 原来是这样,余雅蓝完全明白了,她冲怜香一笑:“看来你还是有点用处的,青楼就暂时不用去了。” 怜香又是吓出一身冷汗,从此在余雅蓝面前老老实实,服服帖帖,这是后话。 原来江氏和余雅青是打了这么个主意,一心要撮合她和江致远。那江致远生得不错,一笔字也写得好,余雅蓝对其确有好感,但沦为他人棋子的感觉,终是不妙,她打定了主意,以后还是和江致远保持距离的好。 她说到做到,第二日就让人给她换了张单人书桌,独自一人坐到了前排,并且婉拒了江致远要继续教她写字的要求,对此,江致远倒没说甚么,待她一如往常,只是青姐儿的眼神明显地焦虑起来,余天成也渐渐地沉不住气,叫她去问。 然而余雅蓝一口咬定男女有别,余天成也不好说甚么,而且没有余雅蓝,还有余雅青呢,她是江家的外孙女,与江致远在一起,乃是亲上加亲,江家人一定是极愿意的。可他哪里晓得江家老太爷暗地里打的主意,一味只是一厢情愿。 上午念书,下午刺绣,余雅蓝的技艺突飞猛进,一个月的时间也很快过完,这日,她请了一天的假,带着做好的,前往李记锦绣鞋店交货。 以往余雅蓝做鞋,胜在设计巧妙,这回她刺绣的手艺提高,更是把一双鞋做的是花团锦簇。掌柜王山见了,眼中无不透出惊诧之意,余雅蓝暗喜,顿生自豪之感。 她正想着一百两银子铁定能到手,却不想王山谨慎,说是要让余雅蓝带着鞋子,去城东的李府,让东家亲自验货。这鞋子名贵,谨慎些能够理解,但为何不让东家到店里来,而要她跑一趟? 王山看出余雅蓝的疑惑,叹一口气,道:“我们李东家身子骨不好,老爷夫人轻易不许他出门,不然也不会劳动余小姐亲自跑一趟。” 他上次称呼余雅蓝为姑娘,这回就改为了余小姐,看来余天成承认 她身份的事,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既是有正当理由,余雅蓝没有不从之意,遂带了玉盘,由几个家丁护送,坐车朝城东李府而去。 城东,非是寻常人家的居所,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地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不光要有钱,还得要有身份地位。富贵如余天成,因为官职是捐来的,就没有资格住在这里。据说,能在这里安家的人,家中至少有人做过三品以上的大官。 马车在一处府第前停下,这宅子毫不起眼,但却有着一座朱漆的广亮大门,大门前还蹲有两只石狮子,这让人丝毫不敢生出轻视之意。 王山早已派人前来打过招呼,是以小厮直接卸下了侧门的门槛,让马车直抵院内。不过,引路的小厮并未带着车马驶向垂花门,而是拐了个弯,就在前院的一处门前停下。 李东家要在前院见她?余雅蓝倍感诧异,问那小厮。小厮笑道:“我们少爷说了,余小姐虽为女子,却是同他做生意的人,怠慢不得,所以少爷要在前院书房见您。” 这是将她置于平等的位置了,余雅蓝很是高兴,欣然入内。 虽然余雅蓝也去过余天成的书房,但眼前的这间,显然更称得起“书房”二字。正正四面墙,全都是高达天花板的书橱,满满的书立着,竟见不着一丝空隙。书房正中摆着一张桌子,朴实无华,但看那色泽,应是紫檀无疑。墙边几上,没有寻常人家惯常会摆的花瓶,而是搁着一架古琴。 书橱前,有一男子背门而立,他头上梳髻,斜插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身上穿着淡青色的宽袖大袍,儒雅飘逸。只是余雅蓝注意到,虽然是盛夏,但他穿的袍子却是薄薄的夹棉,而且屋子里也没有摆冰。 他不热么?怪不得王山说他身体不好。余雅蓝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行礼道:“小女子余氏,见过李东家。” “余大小姐到了?李玉看书太过入神,竟没发现你进来,实在是无礼之极,还望余小姐恕罪。” 他的声音,温和清透,恰似酷暑里的一丝凉风,沁人心脾。余雅蓝甚至觉得,这屋子也并不那么热了。她抬起头来,正好瞧见他转身,细白的皮肤,淡淡的眉眼,果真当得起一个玉字。 一个男子,竟生得如女子般好看,余雅蓝竟有些嫉妒他了。 李玉伸手道一声请字,率先走到书桌旁坐下,余雅蓝看着他那飘飞的袍袖,竟晃了晃神,不禁自嘲,自己两世为人,竟迷恋起“美色”来。 为了镇定心神,她赶紧取出鞋子,摆到书桌之上,请李玉验收。 李玉看着那双做工精细,花式繁复的鞋子,眼中竟生出凄凉之意,他怔怔地望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拿起,却是紧紧贴到颊旁,低声细喃:“履儿……履儿……” 余雅蓝见他双眼含泪,惊讶不已,不知如何应对。 好一时,李玉终于回神,轻拭眼角,道:“真像,真像。” 像甚么?余雅蓝愈发迷茫。 李玉恢复常态,放下鞋子,轻轻抚着,道:“余小姐这鞋子做得真好,以后还请你每个月都照着这个样子,做一双新的来。” 每个月都做一双,而且要一模一样的?!余雅蓝十分惊讶,反复问道:“李公子,你确定?” 李玉肯定地道:“一模一样,每个月一双。我答应过履儿,要每个月给她做一双这样的新鞋子的。” 原来是送给心上人的,余雅蓝明白过来,不过,既然是要讨心上人的欢心,每个月换个花样不是更好么?她待要再问,突然想起来,刚才李玉紧贴鞋子的神情很不对,说不准根本就是他单相思或者暗恋,倘若那女孩儿对他无意,她却贸然出主意,他岂不是会尴尬?想到这里,余雅蓝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第三十五章 突变 不过,主意可以不出,价格却不能不谈,余雅蓝问道:“敢问李公子,这几双鞋子,你能给甚么价钱?一共又要几个月的?” 李玉道:“如果余小姐不介意,就先做一年的,至于价格,逐月增加十两,如何?不过你得保证,每一双都做得如同这双一样精细,履儿是个很挑剔的人。” 逐月增加十两!余雅蓝惊呆了,十两可就是人民币六百块呀!就为了几双一模一样的鞋子?他究竟是太财大气粗,挥金如土,还是脑子坏掉了?不过余雅蓝还是很希望这世上多几个这样的人的,这么好赚的银子,她还会嫌少? 只不知那位履儿姑娘,最终会不会被他这一番痴情感动呢?照说英俊又多金的男子,人人都会爱的罢? 余雅蓝答应接下这笔生意,李玉同她签订契约后,就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付了定金。咦,照说不是该叫个管事领她去账房取钱么,他却怎么随身携带着银票,自己付了?余雅蓝正奇怪,就听见李玉道:“余小姐,这几双鞋子,是我们私下的生意,同李记锦绣鞋店没有关系,请你牢记。我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这是他做给心上人的鞋子,自然属于私人生意,余雅蓝表示理解,点了点头。 酷暑季节,烈日当头,蝉鸣不止,李玉的书房里由于没有冰,又关着窗户,很有些像蒸笼,他瞧出余雅蓝满头大汗,很是过意不去,让丫鬟带她到旁边厅里吃冰碗。余天成虽然有钱,但家里并无冰窖,余雅蓝对这冰碗很感兴趣,遂没有拒绝,跟着丫鬟去了。 这是一间苍天古树覆盖下的小小敞厅,没有屋顶,抬头便见郁郁葱葱的树冠,屋外那白花花的太阳,仿佛突然远去,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到底是住在东街的人家,连一间小小的厅室都这般地有格调,余雅蓝本来以为余府就已经很令人惊讶了,但却远远比不上这一间小厅带给她的震撼。 厅中没有椅子,只有各式各样的石凳,上面的雕花或印漆图案,竟没有重复的。小丫鬟端上冰碗,绵细的冰沙上,一半浇的是雪白的莲子,一半则是鲜红的樱桃,色彩鲜明,即便不吃,也够赏心悦目。 余雅蓝拿起小巧的银勺子,尝了一口,滋味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刨冰,令她感叹不已。自从穿越以来,她这还是第一次吃冰碗,不免狼吞虎咽了一些,一会功夫,水晶碗见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冲那侍立的小丫鬟一笑。 那小丫鬟却道:“余小姐吃完了?我们夫 人想请余小姐去后园看莲花,不知余小姐可得闲?” 夫人?谁?请她看莲花?余雅蓝又是惊讶,又是茫然。 小丫鬟忙解释道:“余小姐,您不认得我们夫人,我们夫人却是知道你的,我们李家同你们余家合股做着生意,平日里来往不少,余小姐才来临江,所以不知道……” 余雅蓝想了想,问道:“你们夫人,是李玉公子的母亲?” 小丫鬟笑道:“是了。” 既然是长辈,又是同余家认得的,去去也不妨,只是这李夫人突然请她去看莲花,真的就只是看莲花?余雅蓝摇了摇头,带着满腹的疑惑站起身来,对那小丫鬟道:“夫人有请,是我的荣幸,走罢。” 小丫鬟领着她出厅门,叫来一顶小凉轿,请她坐了,一路朝着后院而去。余雅蓝发现,这顶轿子,四壁和轿顶,全是用翠绿的竹子编成的,摸上去沁凉沁凉,清凉舒爽。余雅蓝闻着阵阵竹香,突然发现了余府和李府的区别,一个是把富贵显在明处,生怕人看不出来;另一个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尽在细节处展现出大户人家的底蕴来。 李府看着不起眼,地方却很大,轿子朝后走了很远,才抵达后花园。余雅蓝一下轿,便有凉风阵阵袭来,其间夹杂着阵阵荷花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原来园中有一处莲花池,直从园子的这一头连绵到那一头,各色莲花遍布全池,难怪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沁人心田的莲花香气。 远远地,余雅蓝看见池旁有名女子,面池而立,穿着凉爽的纱裙,从背后丝毫看不出年纪。扶她下轿的小丫鬟告诉她:“那就是我们夫人了。” 看来这位李夫人,保养得真不错。余雅蓝随着丫鬟朝前走去,行至池旁,俯身行礼:“见过李夫人,李夫人安好?” 李夫人转过身来,果然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白净的脸上,见不到一丝皱纹,她见了余雅蓝,满脸堆笑:“早听说余府嫡出的大小姐来临江了,只可惜不曾见得。今儿我听说你来了我们家,就赶紧叫她们把你给请来了,你可不要怪老婆子唐突。” 余雅蓝笑道:“李夫人要自称老婆子,这天下就没有年轻的人了,我看您至多三十岁,何以言老?” 女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余雅蓝敢肯定,李夫人之所以这样自称,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反驳,你瞧,此时她听了余雅蓝这话,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我今年都四十六啦。”李夫人笑 眯眯地拉起余雅蓝的手,带了她顺着莲花池慢慢朝前走,“我一直想你们姊妹来家玩,却苦于没有机会,今儿总算是凑巧,碰见你了。我没想到蓝姐儿这般的有本事,竟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做生意了,真是虎父无犬女。” 余雅蓝承认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手艺的,但虎父无犬女这话,她还真不爱听,闻言便只笑了笑,没有作声。 李夫人带着她到池畔坐下,命人端上茶水点心,问道:“蓝姐儿,你这番是来交货?不知做的是甚么好东西,说来让我也听听?” 因李玉嘱咐在前,余雅蓝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便只得道:“也不是甚么好东西,李夫人一问李公子便知。” 李夫人眼光闪动,脸色骤然暗淡几分,问道:“是一双鞋子罢?用料奇多,繁复无比的鞋子,是不是?” 既然她知道,又来问她作甚么?余雅蓝没有作声。 李夫人苦笑一声,道:“玉儿实在是……那女人都已经死了快三年了,他却还是放不开。” 那女人是指履儿么?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么说来,她做的鞋子,都是给一个亡人的?余雅蓝不太高兴,不过看在每个月一百多两银子的份上,没有再多想。 “蓝姐儿,你答应他了?”李夫人突然问道。 余雅蓝点了点头:“夫人,我不知道李公子的事情,我只是个生意人。” 李夫人点了点头,又问:“他每个月给了你多少银子?”说完,不等余雅蓝作答,就道:“不管他给多少,我再加一倍,买你推掉这笔生意。” 这母子俩是要作甚么?余雅蓝惊讶不已,每个月一百多两银子已是令人振奋,这李夫人居然还要再加上一倍。想想那白花花的银子,余雅蓝垂涎三尺,但做生意最重要的乃是诚信,她不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因此只得咽了咽口水,无比艰难地拒绝了李夫人的要求。 李夫人神色黯然,道:“也罢,也许这就是命。” 这是他家的家事,余雅蓝不知如何接话,默默坐着。还好李夫人很快觉出她的尴尬,出声留她吃饭,余雅蓝趁机婉辞,脱身出来。 坐在回家的轿子上,她想着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午时阳光正盛,轿子里虽然搁了冰,也还是闷热难当,是不是可以学一学李府,把这轿子换成竹编的呢?余雅蓝正思忖,轿子停下,轿帘被掀开,玉盘伸出手来,扶她下轿 。 垂花门就在眼前,她拾阶而上,顺着抄手游廊到房,歪倒在铺了凉席的榻上。玉盘自动跪下,拿了美人捶,为她捶腿。怜香跟着进来,禀道:“小姐,今儿府里出了几件大事,您可晓得?” 余雅蓝见她面色虽然镇定,但仍然掩饰不住有一丝焦虑,忙问:“出了甚么事?快讲。” 怜香道:“这头一桩,就是江致远江公子,正式过继给江府了。” 这是迟早的事,哪里算得了甚么大事。余雅蓝面现不悦。 怜香不敢再卖关子,快速地道:“江公子前脚过继,我们老爷后脚就去提亲了。” “提亲?”余雅蓝心中一动,忙问,“为谁提亲?” 怜香道:“老爷想把二小姐许给江公子。” 原来是余雅青,余雅蓝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隐隐有些难受,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甚么会有这种感觉。 怜香继续道:“老爷本以为这是天作之合,却没想到太太根本不同意,而且一气之下,撤销了所有同余府的合作。听说这会儿余家的各个店铺正乱成一团糟呢,江府也不管,只顾查账,说是要在七日之内,抽出所有江家的股份。” 第三十六章 安抚 江家要撤股?余雅蓝突然想起余天成跟她说过的那些话,猛地站了起来:“江家虽不如余府有钱,但胜在势大,他们把股份一撤,以后老爷做起生意来,岂不是举步维艰?” 怜香在余府待的时日长,以前又是在正房伺候的,在这些方面懂的不比余雅蓝少,闻言道:“岂止举步维艰,好些生意,别人都是看在江府的份上,才同老爷合伙的,这会儿江家一撤,他们也纷纷撤股的撤股,毁约的毁约,只怕,只怕余府要……”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没敢把话说完。 余雅蓝接过话来:“要破产?” 怜香缩了缩脑袋,满脸怯意。 余雅蓝忽然一笑:“你现在是我知园的人,就算余府破产,也少不了你的吃喝。” 怜香却凄然一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余府真倒了,小姐就算住在知园,也不会有如今这般逍遥了。”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有水平,余雅蓝惊讶之余,看向怜香的眼神格外不同起来。怜香说得很对,她不管住在哪里,都是余家的女儿,而今她们孤儿寡母独住在外,却无人来扰,更没人敢欺负,全是因为有余府在;若是余府倒台,只怕那些地痞无赖马上就要找上门来了,虽说她们家有家丁,可若真只剩下了她和邹氏,谁知那些奴仆会不会欺主? 在这个时代,女人独自生活,总是举步维艰的。 余雅蓝想着想着,眉头紧锁,起身道:“走,咱们去余府看看。” 怜香赶紧叫人备车,扶了她朝外走,一面走,一面问:“小姐,要不要叫上邹大娘一起?” 余雅蓝想了想,道:“此事她知道后,只怕要着急,还是先别告诉她罢。” 怜香应下。 轿中闷热依旧,加之余雅蓝心里又着急,待得下轿时,已是汗湿一片。她顾不得去换干净衣裳,一路小跑着朝厅里赶,但却没发现余天成的身影,也是,这种时候,他应该正在店里应付各路人马,哪还有闲心待在家里。 不过,厅上虽然没有余天成,但除了余天成之外的所有人却都在,各个姨娘,少爷小姐,连即将临盆的八姨娘都没落下。她们聚在厅上,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脸上却是一副焦急模样。 余雅蓝一踏进厅里,马上被包围起来,各人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大小姐,老爷怎么样了?咱们家的铺子还保得住么?老爷会不会吃官司?” 余雅蓝见自己俨然成为了一 家之首,心里却没有半分高兴,不过,这会儿正是余府为难之时,谁也别想独善其身,任由这帮子人在厅里吵吵闹闹,更是不像话。既然他们都拿她当主心骨,那她且就行使一回管事人的权力罢。想到这里,她走到主座前,站直了身子,厉声喝道:“咱们家还没倒呢,一个二个嚷嚷些甚么?” 众人一呆,居然真安静下来。 外面已经是乱了,后宅不能再乱,余雅蓝深吸一口气,脸上带出些笑意来,温和地道:“不过是江家撤了股份而已,咱们家的铺子还在,难道还愁以后没饭吃?你们放心,我刚才已经使人去打探过了,老爷不过是这几天事务多,忙乱一些,等这段时间过了就好了。至于甚么官司,更是子虚乌有的事,咱们秉公守法,做的是正经生意,能有甚么官司?再说你们别忘了,老爷可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呢。” 这群人,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皮毛,其实对实际发生了甚么事,会有甚么后果,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因此听余雅蓝这样一说,就已经信了大半,再看余雅蓝神色如常,唇角隐隐还带着笑意,就把那一半也信了。 于是欢欢喜喜地各自回房,该吃饭的吃饭,该午睡的午睡。 厅内空了下来,余雅蓝跌坐到椅子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怜香要上来替她揉揉,她却挥手,又站了起来,道:“走,咱们去外面瞧瞧。” 怜香跟着她朝外走,却又提醒道:“小姐,你坐在轿子上远远地瞧一眼也就罢了,可千万别下来,不然被那些上门要债的人看见,可不得了。” 上门要债?是了,而今余府大厦将倾,一定有不少落井下石的,或者不放心的,上门来要一些款项,毕竟做生意的人,很多地方都不是及时付现银,而是利用自身信誉先拖欠着;而江府这样一闹,余家店铺信誉岌岌可危,自然就有很多人上门要债来了。 余雅蓝以前只知道余天成生意做得大,这会儿她坐着轿子,慢慢一路看来,才知道余家的店铺,竟几乎覆盖了临江县一多半的地方。至于她怎么知道哪些是余家的产业,很简单,哪些店铺前乱作一团,那就一定是余家的店铺没错。 怜香说的没错,余家店铺的确是方寸大乱,余天成奔走在各个店铺之间,给人赔礼道歉,说好话,就只差跪下了。虽然这个男人无情无义,抛妻弃女,但真看到他如此,余雅蓝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 不过,这些都还是只是表面,店铺情况究竟如何,要等余天成回来才知道。余雅蓝逛完 所有的街道,终于叹出一口气,让轿夫把她抬回余府去,准备下午留在私塾上课,越是在这种时候,她越要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不能让其他人心慌。 就在余府吃过午饭,又歇了一觉,余雅蓝跟往常一样,去了绣房。她上午的那番话,起了不少作用,几个小姐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只是看向她的时候,神色间多了几许尊敬。 呵,她们一定是认为,江氏而今和余府彻底闹翻,大概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而她身为嫡长女,以后在这府里,就是身份最高的人了。余雅蓝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她住在外面,没有当家的可能性,她们只怕已经上来卖力讨好了罢。 下午的绣花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放学时,余雅蓝拉着朱姐儿,步行下楼,却见江致远守在楼梯口。朱姐儿欢叫一声,扑上前去,余雅蓝却很是奇怪,江府已同余家决裂,他居然还在这里上学。 江致远轻轻推开朱姐儿,看着余雅蓝道:“蓝姐儿,我有话对你说。” 朱姐儿满脸的不高兴,嘟囔道:“有甚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江致远冲她笑笑,道:“朱姐儿,你姨娘一定等着你吃饭呢,赶紧回去,改天我带你去逛街。” 朱姐儿这才高兴起来,转身蹦跳着去了。 余雅蓝跟在江致远身后,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走到私塾旁的百花深处。花香阵阵袭来,余雅蓝看看四周无人,问道:“你有甚么事,说罢。” 这话带着淡淡的疏远之意,令江致远唇边浮出一丝苦涩笑容,他垂下头,伸手轻轻拂过盛夏阳光下有些发蔫的花朵,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蓝姐儿,你在怪我?” 余雅蓝笑了:“怪你甚么,料想你才刚过继,家里的事也做不了主,只不过而今你是江家人,而我是余家人,纵使不形同陌路,也还是不要交往过密的好,不然让我们家的人瞧见,心里怎么想?” 江致远脸上露出凄苦表情,但余雅蓝却没有停歇:“你而今乃是江府的大少爷,教书先生想请几个就请几个,实在没有必要再到我们余家来,平白受些冷言冷语了。” 这是在赶他?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江致远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会出自余雅蓝的口,这令他有些难以接受,猛地捂住了胸口,那里,一颗心痛苦跳动,似要挣脱出胸腔似的。 “蓝姐儿……”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愈发嘶哑,几乎连他都分辨不出那是他自己,“你说错了,我 虽然过继给了江家,但却是父命难为,族老之命难为,我而今虽然顶着江府大少爷的名声,但却是一分钱都没要的,将来的家产,也是他们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绝不多取。” 听得他这样说,余雅蓝突然想起自怜香那里听过的消息,江府是打算把家产尽数转移到江氏名下的,江致远这个名义上的孙子,将来甚么也得不到,不然江府也不会因为余天成欲把余雅青嫁给江致远,就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是不想把心肝宝贝嫁给一个穷光蛋罢。 照这样说来,江致远还真没钱请先生。余雅蓝心一软,语气也放缓了不少,道:“我爹正在外面因为江府的事焦头烂额,你怎好再到我们家晃悠?不如等这几天过了再来罢——如果我爹不反对的话。” 江致远听得出这话里同情的意味居多,但仍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脸。余雅蓝又站了一会儿,见他再无话说,便转身欲走,江致远却唤住她,默然许久,终似下定决心一般,吐出几个字:“蓝姐儿,等我。” 等他甚么?余雅蓝莫名其妙。江致远却是深深望她一眼,转身走了。 第三十七章 逼嫁 远处有怜香的呼唤声传来,余雅蓝赶紧走出百花丛,向她迎去。怜香跑得气喘吁吁,道:“小姐,老爷书房有请。” 是了,每次余天成要见她,都是在书房,这回又不例外,只不知这次又要逼她做些甚么。她突然想起刚才江致远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心头一动,余天成莫不是要让她代替余雅青嫁给江致远? 她想着想着,人已站在了书房最里间,余天成满面憔悴,整个人好似一天之间突然老了好几岁。 余雅蓝行过礼,唤了声爹,然后站到他面前。 余天成深深叹一口气,道:“蓝姐儿,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 “听说了一些。”余雅蓝垂眸。 余天成道:“今日之祸,全因我不知江氏不愿把青姐儿嫁给江致远,但这门亲,却是非结不可,不然我们家的生意,可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说完,一双眼睛盯住余雅蓝不放,眼神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余雅蓝如何猜不到他接下来想要说甚么,抢先一步道:“爹,你既然知道江府撤股,是因为江氏不愿把青姐儿嫁给江致远,那你可晓得她为甚么不愿这样做?” 余天成有那么一刹那的犹豫,但最后还是开了口:“江府宠女,只怕私底下早已把偌大的家产转移到江氏名下了。” 原来他知道!余雅蓝震惊非常,简直不敢相信,江致远明知事实,还有把她朝火坑里推的心。 余天成瞧见余雅蓝的表情,忙道:“蓝姐儿,爹的确想把你嫁去江家,不过你放心,他们家大业大,即便不把家产留给江致远,也断不会少了你的吃喝,再说,你有嫁妆……” 他见余雅蓝的目光变得越来越不善,连忙又加了一句:“爹再给你一份嫁妆,决不让你在夫家受苦。” 余天成打的主意,余雅蓝能想明白,他无非是利用结亲一途,同江府重新攀上关系,到时纵使江致远在江府并没有地位,江老太爷也绝不好意思去同儿媳的娘家决裂。 用一门婚姻,换来全家人的安稳,余天成果然打得好算盘,只是就这样断送一个亲生闺女一辈子的幸福,余雅蓝不甘心。 余天成见余雅蓝紧咬下唇,一副倔强模样,不禁奇怪:“蓝姐儿,我看你同江致远那孩子处得极好,怎会不愿意?莫非你是因为嫌贫爱富?” “嫌贫爱富?”余雅蓝轻哼一声,“爹既然知道我同江致远相处得不错,今 天上午送到江府去的庚帖,为何不是我的?” “那是因为,因为……”余天成面红耳赤,因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余雅蓝斩钉截铁地道:“我知道余府家大业大,就算破产,也断不会没有饭吃,爹你想我任你摆布,嫁给江致远,那是没门儿的事,我坚决不从!” “胡闹!”余天成被激怒,拍案而起,“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今儿叫你来,提前知会你,乃是给你面子,你莫要给脸不要脸!我就算瞒着你同江府结亲,你又能怎地?还不是得乖乖地上花轿!” 虽然时值盛夏,但听了此话,余雅蓝却犹如浑身浸入冰窟,透骨地凉。余天成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时代,她的婚姻,根本就由不得她自己作主。即便她已搬离余府,也改变不了余天成是她爹的事实。至于甚么断绝父女关系,想都不用想,那是即便在二十一世纪都无法实现的事情。 而她,有没有强大如江府的母族撑腰,更无与余天成交换的筹码,除了任人宰割,又能如何?余雅蓝又是气愤,又是难过,胸口堵得发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余天成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直接一锤定音:“明儿我就遣媒人去江府提亲。” 余雅蓝再次掉入冰窟之中,以江致远今日奇怪的态度来看,他八成会允下这门亲事,可是她却并不想嫁,她虽然对他有好感,但绝对还没到愿意嫁给他的地步,况且江府那般复杂,她才不要嫁过去;她好容易才争取了离开余府单独另过的好处,怎能才出虎穴,又入狼窟? 余雅蓝额上冷汗直冒,恐惧之下,脑中竟是灵光一闪,想起每日课堂上,绛姐儿和绯姐儿的表现来,于是忙道:“爹,你不过是想同江府结亲而已,为何偏偏选中我?我看绛姐儿和绯姐儿对江致远都无不有好感,何不嫁她们过去?” 余天成却道:“我当然知道她们两个的心思,只是你认为以江府在临江县的身份地位,会迎娶一个庶女作儿媳么?” 又是一盆冰水倾头而下,余雅蓝竟不可抑制地打起哆嗦来。其实,如果余天成只是单纯地想嫁她,她大概还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抵触心理,但只要一想到余天成是为了利用她,牺牲她,她心里就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怎么办?怎么办?任其摆布么?她浑浑噩噩地走出书房,头顶一片白花花的日头直射而来,几乎使得她晕倒。 怜香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急声问询:“小姐, 你怎么了?” “没……”余雅蓝忽然福至心田,她反抗不了,总能消极怠工罢?于是话锋一转,整个人软绵绵地朝怜香靠去,“我,我头晕。” 怜香眼睁睁地看着余雅蓝闭眼昏死过去,吓得乱了手脚,余天成听到动静,自书房奔出,急怒交加,严命下人们不许把余雅蓝生病的事说出去——尽管很可能只是小病,但为一个病人向江府提亲,总是有许多失礼之处。 余雅蓝悄悄地在心里笑了,他堵得住余府下人的嘴,可堵不住她知园里的。 于是,就在当天晚上,余府大小姐病倒的事,传遍了临江县的大街小巷。但令余雅蓝奇怪的是,最先上门探听虚实的,并非余天成,而是李玉身边的一名丫鬟。 那丫鬟叫作秋蝉,生得极为俏丽,说起话来也是爽利无比,她自称是奉了李玉公子之命来探病,但话里话外无不是在探听余雅蓝的真实病情,好估算她是否能够顺利完成这个月的那双新鞋子。 原来李玉是担心她病重,做不了鞋子,余雅蓝很不愿失去这笔生意,但跟自己的终身幸福比起来,钱财都只是身外之物了,于是她干脆命秋梨和玉盘带着那些原材料,跟着秋蝉去李府走一趟,退了这笔生意,缘由就是她病情严重,只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拿起针线了。 秋蝉很是失望,但生病是每一个人都不情愿的事,即便她来之前得了李玉的嘱咐,此时也不好说甚么,只得领着秋梨和玉盘去了。 没想到,接下来的访客,更是出乎余雅蓝的意料,乃是李玉的母亲,李夫人。李夫人身为长辈,居然亲自探病,余雅蓝惊讶之余,也感到十分奇怪。而且李夫人的目的,似乎和秋蝉差不多,都是为了探听她生病的虚实。 怎么都想知道她是否是真的病了,病得严重不严重?余雅蓝诧异非常,甚至有那么一刹那的错觉——这些人,不会都是受余天成所托才来的罢? 事实证明,并不是,因为李夫人刚走,余天成就急吼吼地领着郎中来给她诊脉了。余雅蓝心跳如捣鼓,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买通临江县所有的郎中,而余天成带来的这一个,恰巧是她没见过的。这装病的事,只怕是要败露了。 邹氏见她紧张,还以为她是怕吃药,安慰她道:“蓝姐儿,生了病,吃了药才会好,你放心,娘已经给你准备好蜜饯过口了。” 余天成不耐烦地挥手,命她推至一旁。其实邹氏而今已经不是余家妇,根本无须听命于余天成 ,但她仍是低眉顺眼地照做了。余雅蓝看在眼里,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出余雅蓝的所料,那郎中果然无视她频繁的眼色,照实跟余天成讲了:“大小姐有些中暑,所以才会头晕,不过不要紧,我给开个解暑的方子,吃两剂就好了。” 余天成愁眉大展,笑道:“我就晓得蓝姐儿身子强健,不会有甚么大事的。” 邹氏亦是笑逐颜开,一面让人领郎中下去开方子,一面请余天成到厅里坐。余天成心情颇好,欣然跟着邹氏去了。余雅蓝恨不能一棒子敲醒邹氏,暗暗思忖,也许她该把邹氏送回余家村去,不然似她这样儿糊涂,将来说不准会坏了她的大事。 一时汤药煎好,邹氏亲自端了来,对余雅蓝道:“我看你爹是转了心性儿了,对你这样的好。” 余雅蓝满腹气恼,没好气地道:“娘,那你可晓得他为甚么对我这样的好?” 邹氏一愣:“那还能因为甚么,肯定是因为你是他闺女呀。” 余雅蓝好一阵无语:“爹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娘你不知道么?” 邹氏笑道:“怎么不知道,就是江府上新过继的大少爷江致远嘛,那人娘见过的,的确是相貌堂堂,又是个读书人,你爹好眼光。” 第三十八章 沟通 这算作是恋爱中的女人,被冲昏了头脑么?真不知余天成在她面前装出了多少的柔情蜜意,才把她迷成了这样。余雅蓝颇有些无奈,揉着太阳穴道:“娘,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江氏的娘家?” 邹氏却道:“那又怎地,江氏是个女人,迟早是要再嫁的,就算不再嫁,将来也是仰仗江致远生活,她能把你怎样?” 余雅蓝火气直冒,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娘,自从爹又对你恢复了笑脸,你可曾关心过我一点半点?你怎么不问问,既然江致远那样的好,江氏为甚么不肯把余雅青嫁给他?你怎么不问问,为甚么余雅青不嫁,我爹还非要把我嫁过去?” 邹氏张口结舌,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呆了许久,方才想起来问:“蓝姐儿,莫非还有内情不成?” 余雅蓝躺下,翻过身去,懒怠理她。 邹氏愧疚不已,立时起身,命人备车,要朝余府去。 余雅蓝生怕余天成在她面前颠倒黑白,哄骗于她,连忙叫怜香跟上,先把事情元末跟她讲一遍。怜香奉命而去,余雅蓝躺在床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穿越前,她也曾看过不少穿越类的小说,那些女主角,但凡遇到难题,总是能迎刃而解,就是自己不能解决,也总有高人从天而降,救她们于水火之中,怎么轮到她穿越,就一点儿好事也沾不上边呢,唯一的一门谋生的技艺,还是穿越后才学会的。 而今她马上就要被逼出嫁,却怎么也看不到转机,怎么办?装病已然失败。出逃?她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怕还没掏出临江县,就被歹人给奸/杀了。回到余家村去么?没有用,只要余天成还是她爹,不论她在天涯海角,他也能给她把亲事订了。 难道就真的只有嫁去江家一途了么?不,她怎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一定还有办法的,让她想想,让她想想。 一门亲事,是两个家庭的事,而她的这门亲事,便事关余家,江家,余家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那么,去江家探一探如何? 余雅蓝嗖地跳下床,抓起衣裳就套,玉盘赶忙进来,服侍她穿衣,问道:“小姐,你要去哪里?” 余雅蓝道:“备车,去江府。” 玉盘就要唤秋梨进来吩咐,余雅蓝却又改了主意,道:“算了,帮我把江公子悄悄儿地请出来,就说我有话与他讲。” 玉盘应了,叫秋梨来吩咐不提。 余雅蓝穿戴整齐,坐车到了 处茶馆,选了个包间坐着等。不多时,江致远赶到,推门进来时,脸上带着明显的惊喜表情。 余雅蓝却是起身郑重行礼,道:“江公子,我有事相求,请务必答应。” 江致远不明所以,忙道:“有甚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来就是,跟我客气甚么。” 余雅蓝请他坐下,道:“不知江公子可曾听说,我父亲有意与贵府结亲。” 江致远脸色泛红,道:“知道,不过我们家老太爷没有答应。而且……我自己也不愿意。” 他说这话话时,眼睛一直望着余雅蓝,其中有着浓浓的情意,余雅蓝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几乎没勇气讲出下面的话来。但一想到江府是江氏的娘家,一想到余天成把她嫁给江致远是有别样的目的,心里就开始泛堵,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对江致远道:“我爹嫁青姐儿不成,又想嫁我了。” “嫁你?嫁给谁?”江致远一惊,猛然又反应过来,惊讶化作惊喜,“当真?蓝姐儿,你特特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 一见他这样儿,余雅蓝更是没有勇气说下面的话了,良久望着他无言。 江致远欢喜了一会儿,神色却逐渐变得黯然,道:“蓝姐儿,而今我一事无成,自己都要靠别人养活,又哪里来的能耐娶妻。如果你真有心,且等我一年,好不好?来年科考,我一定中个举人回来,然后风光娶你过门。” 余雅蓝不敢看他的眼,艰难地开口:“致远,我,我不愿嫁去江府,我和我娘,是为甚么同我爹打了官司,又为甚么被逼出府的,你不知道么?我心里十分明白,这些都不是江氏的错,可人往往都是心里想得明白,但实际上做不到,我也不例外。” 江致远想了想,笑了:“这也没甚么难的,我过继给了江家,奉养老太爷和老太太是应该的,但却没有义务去奉养姑奶奶,你若是不愿同她生活在一处,咱们不同她打交道就是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这般为她着想,余雅蓝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这样一个好男人,若因为自己的一点傲娇就错过,今后会不会遗憾? 江致远见她沉默不语,再次问她:“蓝姐儿,等我,好不好?” 余雅蓝想了想,道:“等你无妨,但我不去江府。” 江致远想了想,他若真能考上举人,多半就要做官,到时余雅蓝跟着自己去任上,可不就不用去江府?于是便爽快地点了点头,道: “好,不去江府。” 余雅蓝的心情,骤然就好了起来,一如窗外明媚的阳光。江致远见她笑了,自己也乐呵呵,两人也不避嫌,一前一后地走出茶馆,各自登车,先送余雅蓝回了知园,江致远方才离去。 余雅蓝踏进房门时,正巧碰上才从余府回来的邹氏,邹氏拉住她道:“蓝姐儿,事情我都弄清楚了,你爹说得没错呀,即便江公子没有钱,凭你的嫁妆,也能过得很好;而且这样,你爹的生意就不会破产,皆大欢喜的事……” 余雅蓝此刻心情很好,便没反驳她,只敷衍道:“好,好,就听你们的。” 邹氏以为她想通了,欢喜非常,竟一刻也等不得,去余府跟余天成报信去了,气得余雅蓝直跺脚。 余天成接到邹氏的报信,高兴非常,第二天一早就遣了媒人去江府,但却仍旧吃了个闭门羹,江府老太爷称,江致远目前要以学业为重,暂不娶妻。这话便是有回旋的余地了,但余天成哪里等得了那么久,若等到江致远功成名就再同余府结亲,他的生意早就败落了,就算结亲也没甚么用了。 没有了江府的支持,余家各处的店铺有如山崩,一夕之间尽数倒闭,就算没有倒闭,也只是苦苦支撑,同往日光景完全比不得了。 余雅蓝在家歇了几天,重新回去余府上课,然而刚踏进后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个院子里一片乱糟糟,抄手游廊上,圆石小径上,到处都有搂抱着金银器皿、家什瓷具的人慌乱奔走,更有人直接踏着花草过去,根本不计后果。 “这是,这是怎么了?”余雅蓝站在院门前,目瞪口呆。 怜香抓了一个小丫鬟问了几句,回报道:“小姐,几个姨娘听说余府败了,都忙着抢家产呢。” 余雅蓝大为头疼,抚额道:“余家只是生意败了,我爹的官职却还在,而且他这些年攒下的那些钱,足够她们用一辈子的,这是慌个甚么劲儿?” 怜香道:“她们要是同小姐一样明辨事理,也就不会甘愿与人做妾了。” 这话教余雅蓝大为惊讶,好好打量了怜香一番,道:“你既有这骨气,我必成全你,给你挑户好人家。” 怜香脸上一红,嘴上却道:“奴婢先谢谢小姐了。” 这时,朱姐儿背着个与她的身高严重不符的大包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伸手去拉余雅蓝,急道:“大姐,你还愣在这里干甚么,还不赶紧去抢东西,你再不快些,都要被 他们抢光了!” 余雅蓝厉声道:“余府还没败呢,你们这是作甚么?” 说着,指使怜香:“你去告诉她们,赶紧把抢去的东西回归原位,不然,发现一个,赶出府一个。” 怜香领命而去,余雅蓝则带着玉盘,去了正厅,坐下吃茶。 而今余府没有主母当家,身份最高的除却余天成,就只剩下了余雅蓝,因而她的话很有些威慑力,不一时怜香便来回报,称姨娘们都开始陆续归还物品。余雅蓝叫了管事娘子来,捧着造物册,一件一件去查看,若有破损的,照价赔偿。 一时间后宅内哭天抢地,因为当时情景太过慌乱,几乎每个姨娘抢去的东西,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她们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要倒贴钱。 对于这些,余雅蓝置若罔闻,只听管事娘子和怜香的回报。半日功夫过去,各处事务终于恢复正轨,她交代过管事娘子后,便欲起身离去,但却被一群姨娘和少爷小姐们堵在了厅门口。 八姨娘,自持当日护送余雅蓝母女出府有功,站在了首位,代表众人跟余雅蓝诉苦:“大小姐,咱们家已经拜啦!现在厨房连买米的钱都不曾拨下,咱们抢东西也是迫不得已,总不能饿肚子呀!” 第三十九章 交涉 厨房无钱买米?谁信?余雅蓝回上首坐下,叫了管事娘子吴大家的来问:“江氏和离后,府里是谁管着的?” 吴大家的苦笑道:“哪里有人管。老爷也曾想挑个姨娘出来管事,但不管挑哪个,其他的都不服气,所以不了了之。这些日子里,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是老爷想起来就管一下,想不起来,就乱作一团沙。而今老爷忙着外面的事,忘了给厨房拨买菜买米的钱,所以厨房才做不出饭来。” 原来是这样。余雅蓝虽然不愿为了余府而嫁入江府,成为牺牲品,但却也实实在在地不希望余府倒台,毕竟她想要在这个社会立足,还离不开余府的支持。只不过她认为,余府想要重新振作,并非只有让她嫁去江府这一条路而已。 既然不想看着余府败落,那就从治家开始罢。余雅蓝起身,道:“从今儿起,就由我来代管府中事务罢,等老爷回来后,我再把事情交给他。” 众姨娘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还是担心余府是否会败落,各自打着小算盘。余雅蓝哪里看不出她们的心思,叹气道:“我真不晓得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看我,明明已经有了自己的府第,自己的银子,可还是不遗余力地帮衬余府,这是为了甚么?因为咱们女人,光靠自己,根本就立不了足,哪怕再有钱,也会被奸/人谋算了去,当然,你们有儿子,有依靠,但也总得等儿子长大不是?而今他们自己都还需要人保护,你们自认为能给他们这个?” “那也总比饿死的强。”六姨娘仗着受宠,不甘心地道。 余雅蓝失笑:“就拿那些被你们抢去的财物,就够余府东山再起了,哪里会饿死?” 六姨娘不信,道:“大小姐是闺阁女子,哪里晓得败家如山倒,东山再起哪有那么容易,咱们还是各自搂着银子过日子罢。” 眼见得其他姨娘也蠢蠢欲动,余雅蓝只得冷了脸,道:“别的姨娘都有儿有女,我动了还怕兄弟姊妹们找我算账,惟有你六姨娘孤身一人,想来就算我把你赶出去,老爷也不过责骂我几句,断不会为了一个妾,就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姨娘顿时兴奋起来,甚么败落,甚么饿死,统统抛至脑后,个个激动地看着余雅蓝,恨不得替她把“赶六姨娘出府”几个字说出来。 六姨娘明显地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地朝门边挪了一步,嘴硬道:“老爷若是知道,定然饶不了你。” 余雅蓝笑道:“我是他亲闺女,就算再饶不了, 也总不至于把我打杀了罢?拼着被骂几句,换来府里一派平和,值得。” 说着就唤婆子:“先把六姨娘关到柴房里去,只要她再有一句造谣生事的话,就即刻赶出府去。老爷事后若有怪罪,全在我身上。” 能够亲眼看到六姨娘落难,众姨娘很是兴奋,竟不等婆子上前,先一窝蜂地把六姨娘给架住,拖到柴房里去了,倒把个余雅蓝看得目瞪口呆。 有了六姨娘的例子在前,其他姨娘都不敢再闹,安安静静地各回各院,关起门来不声不响。余雅蓝去账房查过帐,取银子出来分派各处,好歹让府中运转基本正常了。 之后,她让人通知刘先生和绣娘,课时第二天照旧,通过私塾约束几个少爷小姐,应该是最有效的方法。 晚上,余天成归家,哀声叹气,见到余雅蓝在厅上,忍不住讥讽道:“你还不愿嫁给江家,岂知人家根本就不要你。” 余雅蓝气极,反击道:“爹,我看你也没甚么本事,离了妻子就不行,而今还想着要卖女儿。” 余天成震怒,举手要打,余雅蓝侧身躲过,道:“而今家中生意凋零,你不去想办法,反倒只晓得打女儿,好没意思。” 听余雅蓝提起生意,余天成就只有闭目长叹:“我还能怎么想办法,人人都是落井下石,就只剩下李家尚未和我们拆伙了,我明天去他家求一求情,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不过我看希望也不大。” 余雅蓝心中一动,问道:“哪个李家?” 余天成道:“还能有哪个李家,自然是李记锦绣鞋店的李家,他家生意做的虽然不如江家那么大,但却胜在世代为官,很有些权势。” 余雅蓝想起她才刚做好的那双鞋子,沉吟片刻,道:“不如我去走一趟罢。” 余天成诧异道:“你认得李家?” 余雅蓝守着诺言,不敢把同李玉的交易告诉他,只道:“我同李夫人有过几面之缘,我前些时病着时,她还来瞧过我呢。” 余天成大喜:“我竟不知李夫人如此喜欢你,那明儿就累你跑一趟。若是能保住同李家的合作,我立时接你们母女进府。” 接她们母女进府?这到底是褒奖,还是害她们?余雅蓝好容易挣来一片自由天地,可不想又重新回到牢笼,忙道:“我在知园住惯了,暂时还不想挪窝,至于娘,随她的意。” 余天成不同她计较这个,道:“只要事情能成,爹甚么都 依你。” 余雅蓝点头,告辞离去。 由于余雅蓝的主动请缨,余天成也没有怪她把六姨娘关进柴房的事,反倒是在众人面前褒扬了她一番,称她颇有治家之才,不愧是他的嫡长女,六姨娘见报仇无望,哭哭啼啼,众姨娘幸灾乐祸之余,更不敢对余雅蓝生出怠慢之心来。 当然,这些余雅蓝并不知情,此刻,她已养足了精神,正在赶赴城东李府的路上。 李玉依旧在书房里见她,依旧搂着新鞋子满面凄愁,余雅蓝仅在旁看着,都几欲感动落泪,十分感叹,在这个男人普遍三妻四妾的年代,居然还有着这么一个痴心的男人。 趁着李玉沉浸在怀念和哀思之中,余雅蓝言简意赅的道明来意,并道:“李公子,按说我不该说这些话,只是若我们家败了,我身为余家女儿,势必会受到影响,吃苦受累我倒是不怕,只是担心影响了您的这几双鞋子,毕竟一个月一双,整整一年呢。” 李玉不愧是生意人,听见这话,马上恢复了清明,道:“我对令尊倒是没有成见,只是而今余家生意败落,我再同他合作,又能有甚么好处呢?李家的生意是我的,也不全是我的,父母姊妹,全族长老都看着呢,我并不能随心所欲。” “如此,是我强人所难了。”余雅蓝并不惯求人,面红耳赤,就要起身告辞。 “等等。”李玉却抬一抬手,垂头凝视面前的鞋子,慢慢地道,“我不能再同令尊合作,不过倒是可以同余小姐合作。” “甚么?”余雅蓝一愣。 李玉道:“不能再同令尊合作,是因为他已经再没有合作的价值,但余小姐做鞋子的手艺出众,如果我选择同你合作,想来不管是我家中父母,还是族中长老,都是没有意见的。” 自己的价值得到了肯定,余雅蓝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她强按住内心的惊喜,道:“多谢李公子赏识,待我回去同父母商量商量,再给你回信。” 李玉略一颔首,余雅蓝起身告辞。 与此同时,李府后园,李夫人正捏一撮鱼食,逗引那肥大的锦鲤跃跃欲试。旁边,小丫鬟正在禀事:“夫人,余府的大小姐又来府里见过少爷了。” “哦?”李夫人把鱼食尽数抛入池中,转过身来,“那她走时,脸上表情如何?” 小丫鬟道:“瞧着很是高兴,脸上还带着笑呢。” 李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浮出笑意,又问:“ 那少爷如何?” 小丫鬟道:“少爷捧着双鞋子不放,但奴婢瞧着,倒不似往日那般彷徨,许是因为鞋子终于做出来了的缘故。” 李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有功,下去领赏钱罢。” 小丫鬟欢天喜地地谢恩,下去了。 李夫人则吩咐身边的大丫鬟:“请老爷回来,我有事同他商议。” 余雅蓝回到余府,将李玉的意思转告余天成,余天成先是失落,而后又高兴,余雅蓝是他余天成的女儿,李玉同她合作还不是一样,至于余雅蓝出嫁后店铺的归属,就以后再说罢,目前保住现有的产业最重要。 府中众人听说同李家的合作尚能延续,纷纷来贺,你一句我一句,奉承了不少好话,余天成一高兴,当即命人去问邹氏,愿不愿意回到余府。邹氏接到信儿后,激动得不能自已,竟跟着那问话的人就来了。 众姨娘暗中讥笑不已,但面儿上少不得装出几分恭敬来,齐声改口称太太。余雅蓝知道邹氏不管平日里有多么英明,一遇到余天成就成了一团浆糊,因此也不理她,仍是回知园住下不提。 余天成和邹氏都认为她一个未嫁的女孩儿家,独自住在外面太不像样子,劝她搬回来住,同家里人有个照应。 第四十章 白痴 余雅蓝本是坚持不肯,但后来一想,自家的名声还是重要些,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于是便听从劝告,搬去了余府,住在蓝苑。但她与余天成说明,知园仍是她的产业,她随时可以回去,而今只是暂住蓝苑而已。 余天成借着她与李家合作的势头,重开了好几家商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对她的话言听必从,颇多迁就,自然对此毫无异义。 这几日里,余雅蓝经常出入李府,把与李玉合作的方向,大致定了下来,她负责提供鞋子,而李家锦绣鞋店帮她打开销路。 她摇身一变成了供货商,看起来挺风光,可光凭她一双手,哪里做得来那么些鞋子?就算有邹氏帮她,也远远不够。余雅蓝经过多日思考,毅然租下几间房,改造成了制鞋作坊。在临江县,做鞋子的作坊随处可见,但余雅蓝的这间,却是与众不同,在她的作坊里,没有哪个女工需要独立完成一双鞋子,而是流水线作业,一批人专门纳鞋底,一批人专门做鞋帮,一批人专门做鞋面,还有一批人,专门负责绣花。 这样的安排,一不怕偷师学艺,二来提高了工作效率,余雅蓝对此十分满意,李玉来看过后,更是赞不绝口。 就在余雅蓝忙着制鞋作坊的事情时,余天成和邹氏瞒着她做下了一件大事——他们同意了李府的提亲,为她定下了与李玉的亲事。此事之所以能瞒过她,盖因另一个当事人李玉,也同样被蒙在鼓里。 余天成和李夫人达成了协议,在正式成亲之前,一直瞒着他们。 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日傍晚余雅蓝回府时,朱姐儿就在半路上截住了她,悄悄地对她道:“大姐,你别光顾着忙生意,也该理会理会自己的终身大事。” 余雅蓝作势要打她,道:“怎么,你盼着大姐早些嫁出去?” 朱姐儿连连摇头,攀着她的手臂道:“大姐,同你合伙做生意的李玉李公子,你是知道的,他身子病怏怏的倒也罢了,而且好几年都惦念着一个青楼女子,实在不是好相公的人选,你要是嫁给这样的人,哪里有好日子过。” 余雅蓝听出了些味道来,大惊:“你这是甚么意思?” 朱姐儿道:“大姐,你真不知道?爹和太太为你定亲了呀,就是这个李公子。” “甚么?”余雅蓝这一惊,非同小可,几欲站不稳脚,“已经定亲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天天和李公子见面,也没见他有甚么异样呀?” 朱姐儿挠挠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事儿我还是听我姨娘悄悄说的。” 余雅蓝明白过来,道:“代我谢谢你姨娘,这份情,我记下了。” 朱姐儿待要再说,余雅蓝已是转身,大步朝着正房的方向去了。 此时秋意正浓,正房门前已换上了夹棉的帘子,余天成同邹氏两个,正歪在榻上说闲话。 “她娘,等我外面那些店铺全休整完,咱们就重新立婚书,上官府备档去。”余天成向邹氏许诺着。 邹氏则是满脸甜蜜笑容:“老爷,那你可得快点,我等得,肚里的儿子等不得。” 余天成伸手抚向她的小腹,眼里尽是欢喜神色。 余雅蓝立在门外,看着骤然年轻了好几岁的邹氏,竟有那么一刹那的踌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对于邹氏的这份情,总是怨其爱错了人,可真看到她脸上的真心笑容,又觉得,也许这就是她毕生追求的幸福呢? 只是,她幸福了,她的幸福,却即将断送……余雅蓝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大步进去,道:“爹,娘,就算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也该告诉我一声罢?难不成成亲时,你们代替我去上花轿?” 邹氏看了看余天成的脸色,慌忙出声斥责:“蓝姐儿,你怎么跟你爹说话呢?一个大姑娘家,怎能把嫁不嫁的挂在嘴上?” 余天成抬手止住邹氏,对余雅蓝道:“我和你娘,确是为你定了一门亲,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倒并非故意隐瞒,而是事情多,忙忘了。不过既然你这会儿问起来,我便说了罢,爹和娘为你挑选的这位公子,你是肯定满意的,就是城东李家的李玉少爷。你们而今合作做生意,将来又成为一家人,岂不美哉?” 邹氏在一旁连连点头,道:“蓝姐儿,那李公子我也见过,的确是一表人家,家境又好,更难得的是,还是你熟识的人,我看这临江县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余雅蓝道:“娘,别的咱们姑且不论,就是李公子那孱弱的身子,你忍心把我给嫁过去?你不怕我嫁去还没几年,就做了寡妇?” “李公子身体不好?”邹氏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大惊失色,望向余天成。 “你胡说些甚么!好好的,咒人家李公子作甚么?”余天成大声斥责余雅蓝,“李公子身子弱些是不假,可又没甚么大病,不过多费些人参燕窝养着罢了,他那样的人家,还缺了这些?” 对 于余天成的话,邹氏向来是信的,再说那李玉她是见过的,虽说身子瘦些,脸色苍白些,但的确不像是有大病在身的样子,于是便对余雅蓝道:“蓝姐儿,你爹说得对,是你想得太严重了罢?” 余雅蓝跺一跺脚,问道:“此事李玉是不是也被蒙在鼓里?李家为甚么这样对他?是不是因为他也不同意?那娘有没有想过,他为甚么不同意?” “这……”邹氏转向余天成。 余天成哼了一声,道:“蓝姐儿,你无非就是想说,李公子心里惦记着别人,可你是要做他的正妻的,那些女子,又怎能越得过你去,更何况还只是个死人。” 余雅蓝气道:“你是男人,自然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不过,我想说的倒并非这些,而是,既然李玉根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那我嫁过去还能讨到好?” 邹氏皱眉道:“老爷,蓝姐儿说得也有些道理。这婚姻大事,总不能挑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去嫁罢?” 余天成瞪了她一眼,道:“既然你也知道是婚姻大事,那哪里又由得了那李玉,只要他家父母同意,蓝姐儿过去就定然受不了欺负!再说亲事已经定下,怎能轻易去退?你想让人家戳咱们余家的脊梁骨么?她后面还有好些弟弟妹妹呢,她不要名声不妨,可不能连累了他们!” 退亲即是悔婚,若是女方家族强大,倒也没有甚么,但在而今余府光景远不如以前的情况下,此举无疑是自丢脸面,因而邹氏听了这话,不敢再说甚么。 但余雅蓝却是愈发气愤,都怪余天成没事儿纳那么多妾,她才多了这么多姊妹,她们嫁不出去,是他这个爹的责任,关她甚么事?不过看这样子,再同余天成说下去,也说不出甚么结果,还不如同上回江致远的事情一样,去找李玉把情况挑明。 她一面想着,一面不顾江致远的怒喝和邹氏的苦劝,转身就走。而今坐的是知园的车,不受余府管辖,因而任凭余天成如何暴怒,她还是顺利地出了余府。 去往城东的路,至今已走了无数趟,但只有这次,余雅蓝怀着别样的心情。下车时,秋风袭来,冷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李玉在书房窗前看见,嘱咐人送了一件披风出来,余雅蓝却不敢接,顶着风进了书房,让李玉摒退下人。 李玉还道她是有机密要事相谈,连忙照做,问道:“怎么,作坊出了事?” 余雅蓝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来,干脆就板着脸,道:“我父亲已是同贵府定亲了, 对象就是你和我,李公子可知晓?” 李玉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有这事儿?!” 余雅蓝见他的确是不知情,想到退亲有望,心情稍稍和缓,道:“我已向我爹求证过了,不会有假。” 她没想到的是,李玉却会错了意,竟万分愧疚地望着她,道:“余小姐,你是很好……只是我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这门亲事,我不能同意……” 余雅蓝的反应,大概也出乎了他的意料,她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当即露出了笑脸,欢喜道:“李公子也有此意?那太好了!你这就去同你爹娘说,叫他们退了这门亲事罢!” 自己不愿意,同被人拒绝,可是两码事,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李玉看着余雅蓝发自内心的欢喜表情,一时心情复杂,竟不知说甚么才好。 余雅蓝见他这样儿,生怕他反悔,忙道:“李公子,我爹同你家定亲,不过是想借着你家的势力,东山再起而已,你何必上他这个当?” 没想到,李玉居然道:“余小姐颇有经商天赋,做鞋子的手艺又好,李某同你结亲,倒也不是坏事。” 他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态度?余雅蓝大惊之下,才发现是自己说错了话,不管李玉心里有没有别人,他都是一个男人,有着作为男人的自尊,他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不假,但也不喜被对方拒绝。哎呀,行差一步,满盘皆输?余雅蓝急得跟甚么似的,只差跪下来求李玉了。 她的神色,李玉看在眼里,心里愈发不舒服了,忍不住问道:“我李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临江县说得上话的人家,余小姐可是觉得嫁到我家来,委屈了你?” “不是,不是。”到了这关头,余雅蓝自然不敢再得罪他,连连摆手,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忙道,“李公子,其实我不想同你成亲的原因,与你不想同我成亲的原因一样。” 一样?李玉一愣。 余雅蓝继续道:“李公子,诚如你赞我很好一样,你也是人中龙凤,满临江县再找不出一个比你更适合做丈夫的人选来,只是凡事有先有后,我心里已经……再说,我早已经答应了要等他,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李玉的脸色,先是沉郁,但后来大概是思及自身,终于渐渐缓和下来,道:“此事我会考虑,余小姐先回罢。” 怎么,还只是考虑,不立时答应下来?余雅蓝还欲再说,突然醒悟过来,李玉可不比江致远,他的城府要深沉许多, 大概退亲一事,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所以不愿把话给说满了。他说他会考虑,意思就是,他会尽力劝说李家老爷和李夫人。 他愿意这样去做,余雅蓝就已经很感激了,连忙施了一礼,告辞出来。 她一走,李玉的脸色就垮了下来,黑着面叫来个丫鬟,怒问:“老爷和夫人呢?” 小丫鬟胆胆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道:“老爷才刚出门去了,夫人在后园。” 李玉哼了一声,抬脚就朝后园走,走了两步又停住,道:“你还不赶紧给你的夫人报信去?” 那丫鬟确是李夫人的人,却不想李玉是知情的,当即吓了个魂飞魄散,直到李玉的身影远去,还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李玉带着怒气,直奔后园,远远地,就看见李夫人一身银红衣衫,正站在树下摘花,俏生生的模样,真不像个已至中年的女人。她卖了儿子,自己倒快活!李玉的脸色愈发黑沉,几步冲上前去,挥袖遣退一众下人,咬牙气道:“娘,你做的好事!” 李夫人皱眉道:“玉儿,你就这样跟娘说话?” 李玉愤怒的脸色中,夹杂了一丝悲戚:“娘,这些年来,我甚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这样还不够?你为甚么偏就容不下一个履儿?” 李夫人一听,心头火气大盛,气得把刚摘下的花儿掼落在地,厉声道:“你问我为甚么容不下一个死人?!就算我不计较她是青楼女人,那我问你,她而今是能照顾你,还是能为你传宗接代?!你害了失心疯,月月都花大价钱去给个死人做鞋子,我也没说甚么,而今我要给你正经娶个妻子,你凭甚么不愿意?就算那个女人还活着,也轮不到她来坐正室的位置罢?!” 李玉哑口无言,闭目良久,恢复了平静,道:“娘,是孩儿一时糊涂,讲了错话。不过,此事余小姐自己也不愿意,方才她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所以这件事,您还是再斟酌斟酌罢。” 在李夫人的观念里,婚姻大事,只消父母同意就行,关余雅蓝甚么事?因此奇道:“这门亲事,是余家老爷亲自定下的,余小姐就算不愿意,又怎样?”她还以为李玉是想要达成退亲的目的,所以抬了余雅蓝出来说事儿,于是语重心长地道:“玉儿,你非要说娘不为你打算,我之所以放着那么多真正的名门闺秀不要,单挑中了余小姐,正是为了你考虑。你看,那余小姐做生意,也是一把能手,嫁进来后,能帮你不少;而且他爹有求于咱们,她必然就不敢干 涉你的事情,到时你即便成了亲,还是想怀念谁,就怀念谁。但只一样,你得尽快给李家添个后,不然别说你爹和我,就是李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饶你。” 不得不承认,李夫人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反正是必须要娶一个,娶谁不是娶?李玉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于是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自去了。至于余雅蓝的意愿,他没有再次提起,毕竟自己的未婚妻,即便只是名义上的,心里惦记着别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不是甚么光彩的事,他除非是傻了,才会自己说出来。 余雅蓝在家苦等了好几天消息,却始终没有等来李府退亲的消息,她渐渐感到绝望,想去问一问李玉,却怎么也找不到人,生意上的事,也只有掌柜王山同她联系。看来李玉并未达成目的,所以躲起来不见她了。 她在深深地失望的同时,没忘深刻地检讨自己,在这个父命大于天的社会里,她的思维,简直幼稚得犹如小白痴一般,居然还寄希望于李府尊长。还有,这谈过恋爱的,和没谈过恋爱的,就是不一样,对男人心理的理解程度,差得远了,她怎么也不该告诉李玉她也有退亲的心思,更不该跟他说,自己在等另外一个人。 而今亲事未能取消,她迟早都要嫁入李府,等到二人真成了夫妻四目相对时,李玉会不会翻出来算旧账?毕竟这个社会,不单父命大于天,丈夫也是比天大的,他能为一个亡人月月做鞋子,但她就是不能把另外一个男人装在心里。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平等! 有那么一刹那,余雅蓝真想一头撞死,然后穿回去算了。 是谁说穿越女无所不能的?鬼扯!她就算生活在现代社会,也不是工于算计的白骨精,到了这蛮横不讲理的古代,更就差远了。这不,就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没法左右。 就在她痛苦不堪,万念俱灰之时,突然有了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揣起一把尖刀,就去了余府。来软的她不行,来硬的总可以罢? 第四十一章 回归 余天成果然被这一把尖刀给吓呆了,尤其是当余雅蓝用它抵着自己喉咙的时候,邹氏更是吓得面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 余雅蓝倒是笑得云淡风轻:“爹,娘,本来事情不至于到这一步的,只是女儿太笨,没能把事情办好,然而落了人把柄,就算嫁去李家,只怕也讨不了好去,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余天成完全没了前些日暴怒的神气,惊慌失措地道:“蓝姐儿,你先把刀放下,把刀放下,那东西锋利,可不是闹着玩的。” 邹氏的眼泪直朝下掉,哭道:“蓝姐儿,你不能这样,你要是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娘也不想活了!” 余雅蓝笑道:“娘,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你还有我爹,还有你肚子里的弟弟呢,就算少了我一个,也不会怎样。”说完,她狠了狠心,刀锋朝肉里送了几许,鲜血顿时流了出来,鲜红鲜红的,很是吓人。 邹氏瞪大了双眼,拼命去摇余天成的胳膊:“他爹,快,快答应她,快答应她!” 余天成哪里肯,心里不断地琢磨,是自己冲上去把余雅蓝手里的刀夺下来呢,还是示意门外的婆子们动手?这事儿得快,不能闹大,不然传到李府那边,终究是不好听。 他正想着,突然却听见外面有人来报:“老爷,太太,江府——” 那丫鬟这时才瞧见余雅蓝和余雅蓝脖子上的血,尖声大叫,话也没能说完。 余天成气急败坏,一巴掌甩到她脸上,骂道:“鬼哭狼嚎作甚么,还不敢进给我把事情回完,然后下去领板子!” 那丫鬟哆哆嗦嗦地道:“老,老爷,是,是江府来人了,说要见老爷。” 江府居然还肯登他余府的门?余天成又惊又喜,登时把余雅蓝抵死相逼的烦恼都去了几分,和颜悦色地对余雅蓝道:“蓝姐儿,你先别慌,待爹去会一会江家的人,若是好消息,你不嫁也罢,爹答应你。” 余雅蓝才不相信他的话,道:“爹,你今儿要不当着我的面遣媒人去李家退亲,我就死在你面前。” 余天成见余雅蓝不依不饶,很是恼火,正待发作,管家余庆却跑进来,激动地凑到他跟前,附耳讲了几句。余天成的脸上,马上现出狂喜的表情来,连声问道:“当真?当真?” 余庆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老爷,是我才从跟着江家少爷来的小厮嘴里打听到的,不会有假。” 江致远?他来作甚么?余雅蓝 正奇怪,就听见余天成笑呵呵地对她道:“蓝姐儿,把刀放下,爹这就遣媒人去李府退亲。” 余庆到底跟他说了甚么,这样快就让他转变了主意?余雅蓝有点不敢置信,仍旧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不敢放下来。 余天成却是心情极好,笑容满面地吩咐余庆:“还不赶紧叫媒人来,把大小姐的亲给退了?咱们余府就要重回鼎盛时期了,那李府,既然大小姐不愿意,就算了罢。” 余庆真个儿出门请媒人去了,余天成又吩咐邹氏把定亲的帖子找出来,待会儿交给媒人带去。余雅蓝这才真信了,松了口气,邹氏赶忙上来夺下她手里的刀,一面心疼落泪,一面叫人来给她包扎。 而余天成则迈着大步出门,会江府来的客人去了。 余雅蓝坐在椅子上,任由邹氏在一旁哭泣,自己的眼睛,却紧盯着余天成离去的方向,一双秀气的眉毛紧紧拧了起来。江府已经许久不曾同余府联系,这回突然派人来,是喜,是忧?她想着想着,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余天成虽然是她的亲爹,但在很多利益关系上,同她和邹氏并非在一个层面上,兴许对他来说是好事的,放到她们面前,就是祸事。 而看刚才余天成的反应,江府带给他的消息,对于他来说,多半是件喜事了。邹氏看着她的脖子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终于松了口气,抓住她的手道:“蓝姐儿,娘知道你受委屈的,不过你爹也依了你的话不是?不要再生气了。你看,而今娘做了太太,肚子里又怀了你小兄弟,等娘生了儿子……” 生了儿子又如何,余天成最不差的,就是儿子。余雅蓝不以为然,但看着邹氏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实在是不忍心开口刺激她。 邹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怜香和她身边的一个名叫脆菱的丫鬟一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慌,七嘴八舌地道:“太,太太,大小姐,不好了,原先的太太居然要回来了!” 原先的太太?江氏?余雅蓝一惊。而邹氏已经猛地起身,抓紧了脆菱的肩膀,不住地问:“你听准了?没听错罢?这怎么可能?” 脆菱哭丧着脸道:“太太,千真万确,老爷已经带着车,亲自上江府接人去了。” 邹氏的脸刷地一下变作雪白,跌坐到椅子上,口中喃喃念着:“这不可能,老爷刚跟我说,要同我去补办婚书的……” 余雅蓝担忧地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示意脆菱把她扶进房休息,邹氏却不肯,挣扎 着要出门,说要去亲口问一问余天成。余雅蓝叹了口气,道:“出去也好,回知园去罢。”这里待会儿就要多出一位女主人了,一山不容二虎,她注定是要落败的那一个。 邹氏凄凄地哭起来,浑然不见当年洒脱的乡下妇人形象。余雅蓝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江氏不会无缘无故地回来的,娘,你先回去,我留下打听到原因后,再回去告诉你。” 邹氏不听劝,非要去找余天成。余雅蓝只得道:“娘,你不为我考虑,总得为我没出世的小兄弟想想罢?” 邹氏果然收住了泪,想了想,道:“也罢,我就回去等你消息。那江氏娘家再有权有势,也是没有嫡子的,等我生下儿子,不怕你爹不高看我一眼。” 余雅蓝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等江氏重新入主余府,她便同后院的那八个姨娘一样,也是个妾,生的儿子,身份同其他少爷无异,余天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何来的高看一眼?不过她不忍心打击邹氏,微微别过脸,挥手让脆菱送她回知园去了。 怜香送她们到门口,折转回来,在余雅蓝面前感叹:“我倒更喜欢当初那个敢在江氏面前要黄儿和黑儿吃的邹大娘,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余雅蓝却道:“你错了,她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以前一腔痴情无处可寄托,而今终于见着对象了。” 怜香细细琢磨了半晌,方才咂摸出滋味来,叹道:“原来邹大娘是个痴心人,只可惜将一颗痴心放在老爷身上的人太多,老爷顾不过来。” 余雅蓝失笑:“没想到你竟看得如此通透。” 怜香脸红:“大小姐谬赞。” 余雅蓝饶有兴趣地看了她片刻,道:“我方才没听错罢,你叫她甚么?江氏?刚才不是你说的么,她马上就要回余府来了,你还赶紧叫一声太太?” 怜香假装没听懂她在说甚么,道:“等老爷正式宣布了她的身份,奴婢自然是要叫的,不光是奴婢,连大小姐都要改口呢。” 余雅蓝看着她似笑非笑:“等到那时,你还不赶紧上赶着去抱大腿?” 怜香肃容道:“大小姐明鉴,奴婢不过是个丫鬟,哪来的自己的主意,自然是主子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起先对大小姐多有唐突之处,全因为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换了主子。而今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怜香早就易主了,又还惦记前主子作甚么。” 余雅蓝看着她,道:“你可 要记着你的话。” 怜香郑重点头。 不一时,余天成尚未带着江氏回来,一众姨娘先是跑了来,个个打扮得素雅无比,全无这些时在家的招摇姿态。想不到江氏余威尚存,这些姨娘们还记得她的喜好,余雅蓝神色微动,不知该喜该愁。 这些姨娘们,没有放过余雅蓝,围着她叽叽喳喳。三姨娘率先开口,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大小姐,听说太太要回来了,是真是假?” 余雅蓝淡淡地道:“府里不就数你同她走得最近,你都不晓得,别人怎么知道?” 其他姨娘嗤的一声笑出来,但转眼又被生生掐断,毕竟余天成已经接人去了,三姨娘马上就要东山再起,她们得罪不起。 但也有不少不怕她的,比如关过柴房之后,而今仍旧最得宠的六姨娘;早同她有过节的七姨娘;由于小产,深恨着江氏,顺带着把她也恨上了的八姨娘;还有一个随时随地都跟影子似的大姨娘,余雅蓝心想,她应该是万念俱灰,谁都不怕的。 不过再怎么不怕,也担心江氏回来后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再由三姨娘一怂恿,拿她们中间的一个开刀,因此心内极其忐忑,都眼巴巴地望着余雅蓝,寄期望于从她口中得到江氏回府是假的消息。 八姨娘甚至拭着眼角道:“现在的太太多好啊,多会体恤人,从来不多管束我们,大小姐,你跟老爷说说罢,别把江氏接回来了。” 余雅蓝看着她们,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而她们一个二个却都假装没看见,这是甚么原因?她冷哼一声:“眼睛耳朵都挺长的呀。” 众姨娘马上垂下了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瞧瞧,瞧瞧这余府的风气,妾室都能到正房来偷听了,邹氏管家的手段,还真是不行。也许江氏回来也好,反正她现在住在知园,同她井水不犯河水。想到这里,余雅蓝觉得自己实在是无须多跟这些姨娘打交道,站起身来,道:“我先回蓝苑去了,待会儿老爷回来后我再来。” 众姨娘出声挽留,有真心的,有假意的,不过都是为着她们自己打算。余雅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有甚么话,自己跟老爷说去。” 她抬脚就走,但才迈过门槛,就见一溜穿着整齐,打扮光鲜的丫鬟手捧手帕痰盒等日常器皿,自游廊鱼贯而来。再朝前一看,江氏由余天成陪着,赫然就在队伍最尽头。只不过两人的表现十分奇怪,余天成低头哈腰, 极尽讨好之能,但江氏脸上却始终是淡淡的,对他不理不睬。 是欲擒故纵,还是真不待见余天成?倘若是后者,她为甚么又要回来呢?余雅蓝带着满腹疑惑,又退回了厅里,小声地道:“来了。” 众姨娘一凛,连忙分两排整齐站好。余雅蓝则站到了最末端,最靠近大门的位置。 “太太回府!”嘹亮的通报声响起,丫鬟们鱼贯入内,分站主座两侧。余天成殷勤地托着江氏的手,将她引进门来。当看到众姨娘齐整整地站在厅中,而邹氏已消失不见时,满意地笑了,再看到站在大门处的余雅蓝,还以为是她把姨娘们叫来的,心里就更高兴了,暗道,到底是亲闺女,还是向着自己的。 余天成春风满面,带着江氏朝前走,但江氏出人意料地,在余雅蓝的面前停下了,盯着她脖子上的纱布,问道:“这是怎么了?” 余天成打了个哈哈:“没甚么,她自己不当心,磕着了。” 甚么东西,能磕到脖子上?江氏没有移开视线,直直地看向余雅蓝。 不知怎地,余雅蓝总觉得她是知道些甚么的,因为那目光里,似乎含着些怜悯,还有些别的东西。她想了想,干脆把事情托盘而出:“我爹要把我嫁去城东李家,我不愿意,求他退亲,他却不肯,我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了。” 众姨娘都知道她脖子上的这道伤是怎么来的,但当听到这话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时,还是惊叹声一片。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雅蓝竟看到江氏的脸上浮上一层笑意来,其中有恍然,有怜惜,还有不少的鄙夷,但那眼神,却不是看向她的。 江氏伸手,碰了碰她脖子上的纱布,然后转身,到主座上坐下,余天成紧跟而去,众姨娘磕头行礼。余雅蓝正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跪下,就听见江氏叫她:“蓝姐儿,你来,你留在这里,不就是想知道我为甚么回来么,我这就告诉你,免得耽误了你的功夫。” 余雅蓝一愣,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江氏唇角啜着一丝明显不是针对她的讥讽,道:“我自认做不到你娘那样,对女儿的终身大事熟视无睹。今儿是你被卖求荣,焉知明日会不会就轮到我的青姐儿?我本来早已发誓,永生不再踏入这余府一步,但为了她,为了我能替她的亲事作主,不由得你爹摆布,我还是回来了。” 她,她竟是为了青姐儿不步入她的后尘,所以才委屈自己回来的!这份母爱,实在令余雅蓝动容。 江氏轻笑一声,挥手道:“现在你知道我为甚么回来了?放心,我甚么都不会管,也懒得管,我只管我的青姐儿。不过你烈性至此,倒也让我佩服。下去罢。” 余天成满面尴尬,却又不敢说江氏甚么,脸色十分古怪。 余雅蓝却是对江氏竖然起敬,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方才转身离去。 回到知园,邹氏已在她房里等着,一见到她就拉着不停地问:“蓝姐儿,打听到了没,江氏为甚么要突然重回府里?” 想想江氏的一片护女之心,再看看一心只想再生个儿子的邹氏,余雅蓝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摆了摆头,回房躺下了。 邹氏还道有甚么不好的消息,急了,拉着怜香追问不止。怜香无法,只得把刚在在余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跟邹氏讲了一遍。 邹氏听后,大为震动,似是不敢相信:“江氏只是为了青姐儿的婚事回来的?她说不能让青姐儿步入蓝姐儿的后尘?她真的是这样说的?” 怜香点了点头,出去服侍余雅蓝去了。 邹氏突然一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直怨自己没用,没能护住余雅蓝,害得她受伤。余雅蓝在隔壁听见,生怕她哭起来伤了胎,少不得又起来安慰她,好一阵忙乱。 邹氏哭过之后,也想效仿江氏,但可惜此时江府已易换了女主人,就算她想插手余雅蓝的亲事也不成了。她因而更加悔恨,一心想见到余天成,同他好好说一说,但余天成接连好几天都没再来知园,也不叫人来接她到余府去,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似的。 跟邹氏的慌乱相比,余雅蓝则镇定许多,她同余天成的其他子女一样,每日里到江氏房中,晨昏定省,绝不迟到,竟比以前去得还勤些。 历经前两次定亲风波,她已远远地把穿越前的那一套思维观念抛到了脑后,深知,要想在这个时代博得一个如意的姻缘,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够,而今余天成靠不上,她惟有讨好江氏才有一线希望。 第四十二章 交锋 甚么矜持,甚么自豪,见它的鬼去罢。不是有句话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么。虽说她根本就没有利益去打动江氏,与她共享,但同她搞好关系,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最起码不用担心她和余天成一样背后捣鬼了不是? 余府的清晨,沐浴在秋末冬初的淡薄阳光之中,古木苍郁,秋菊艳艳,秋天袭来,虽有些浸骨,却也沁人地香。 余雅蓝穿着一双绯红色鞋底,素白鞋帮,鞋面上绣着五彩花的高头履,高高的鞋头翘起,正好承托她曳地的绯色长裙,衬得她清秀而不失艳丽,活泼而不失端庄,恰似路旁一朵不畏风寒,反季而生的蔷薇花。 绯红色的鞋底踩上洁白圆石铺就的小道,踏着簌簌而落的秋叶,迈向已挂上了绣着腊梅花锦帘的正房,马上有丫鬟迎了上来,热情而又亲切地打招呼:“大小姐,您怎么不从游廊过来,看这石子路湿了您的鞋。”说着一低头,瞧见她脚上的那双高头履,语气变作了惊叹和羡慕:“您这鞋子,可真是巧夺天工,我看也就您这双巧手做得出来了。” 来人正是正房当差的大丫鬟露珠儿,她跟着江氏和离大归,而今又随着她回来了。余雅蓝浅浅地笑:“露珠儿姐姐谬赞,我笨手笨脚的,还望太太不要嫌弃才好。” 怜香适时奉上一只锦盒,里面装着一双一模一样的高头履,只是用料更为名贵,做工更为复杂。 露珠儿正惊叹,玉盘又递过来一只木盒,里面却是一双大红色缎面的绣花鞋,绣工精美,花纹繁复,在鞋面正中,还颤巍巍地缀着一粒珍珠。 “这是……”露珠儿瞪圆了眼。 余雅蓝温和笑道:“听说露珠儿姐姐即将大喜,就此送与姐姐作嫁鞋,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露珠儿双颊飞红,却是飞快地将木盒收起,递给她跟前伺候的一个小丫鬟,然后深深地对余雅蓝行了一个礼:“多谢大小姐惦记着奴婢。” 余雅蓝点头一笑,继续朝前走。露珠儿捧着锦盒,跟在她后面,笑道:“太太昨儿还夸大小姐心灵手巧,鞋庄里的生意把李记锦绣鞋店的风头都盖过去了呢。” 自同李家退亲以后,余雅蓝为了避嫌,就撤掉了同李家的合作,但却舍不得关掉制鞋作坊,正苦恼如何开一家鞋店,就碰上了江氏回府,余家生意东山再起,她心下一动,索性在全府范围内集资募股,此时她的鞋子,已在临江县打出了些名号,江氏在她的游说下,头一个出了资,接着,同江氏 关系亲近的三姨娘和四姨娘也出了银子,共同占了一股,而剩下的姨娘们,要么仇视江氏,要么见邹氏再次被赶,余雅蓝风光不再,不愿再同她多打交道,都持了观望态度。 想当初,余府生意即将破产之时,她们能为了几件金银器皿抢破了头,而今眼见得余府光景又好转过来,就连送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了。真不知该说这是世道,还是目光短浅。 “大小姐来了!” 来自江南绣坊的名贵锦帘被撩开,余雅蓝踩着软软的地衣,步入房内,里面,几个姨娘都已经到了,但在少爷小姐中,她还是头一个。 露珠儿抢先把锦盒奉到江氏面前,笑道:“太太,大小姐又给您做了新鞋子。您瞧瞧这料子,这做工,在临江县还真找不出第二双。” 六姨娘看着自己脚上的一双描金线的桃红色小头履,掩嘴而笑:“露珠儿,你今儿嘴巴这么甜,是拿了大小姐甚么好处?” 露珠儿面色一僵,余雅蓝轻笑出声:“的确是送了露珠儿姐姐一双红色绣鞋,贺她即将大喜。不过,露珠儿姐姐哪里是在夸我,她分明是想夸太太,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拿了我来打幌子——谁不知道,我那鞋庄也有太太的股份?” “可不是,奴婢的这一点子心思,除了太太,也就是大小姐知道了。”露珠儿缓下神色,笑着接话,眼底却有怨恼的寒光一闪而过。 六姨娘哼了一声,把脸扭向别处。 二姨娘却还记恨着余雅蓝拿砚台砸过她,皮笑肉不笑地出声道:“大小姐既然这样会做鞋子,何不给我们这几个姨娘也一人做一双?说起来,我们还是你的庶母呢。” 六姨娘听见这话,又把脸转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咱们是甚么身份,哪值得大小姐给我们做鞋子,人家可是老爷嫡出的长女呢。” 二姨娘夸张地嗤笑一声:“嫡长女?那她娘在哪里?我怎么记得太太只生了一个青姐儿?” 六姨娘捂住嘴,笑得畅快:“哎哟,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她娘早就被赶出府去了,还不如咱们这些妾呢,她算哪门子的嫡长女呀。” 余雅蓝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我娘是和离出府,即便是在和离文书上,称呼也还是妻,而你们就算住在府里,也只能让人叫一声姨娘,这就是区别。至于是不是嫡长女,自有律法和老爷来判断,何时又轮到你一个妾来指手画脚?我看你是柴房还没待够。” 六姨娘想起那日被关 在黑漆漆的柴房里,事后余天成居然没有惩罚余雅蓝,心中大恨,冷哼道:“那时你是小人得志,现下你再关我试试。” 余雅蓝瞥她一眼,道:“而今有太太在,哪里轮得到我罚你。” “谅你也不敢。”六姨娘稍微觉得捡回了些面子,仰头一哼。 江氏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茶盏,清了清嗓子,众姨娘连忙整衣肃容,连六姨娘也不敢再造次。 江氏朝底下扫了一眼,语气平淡:“二姨娘、六姨娘听罚。” “甚么?!”二姨娘和六姨娘都是一惊,“太太,作甚么要罚我们?” 江氏看着她们,不说话,良久,突然笑起来:“看来我还真是离开久了,你们都敢问我话了。” 二姨娘和六姨娘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将头垂下,再不敢则声。 “不过,既然你们问了,若我不答,有些人心里只怕又有想法了。”江氏重新端起茶盏,轻轻吹着,道,“在大小姐面前出言不逊,其罪一;诋毁前任太太,其罪二;同大小姐顶嘴,其罪三。你们还有甚么话好说?” 六姨娘仗着受宠,就要抬头,二姨娘手疾眼快,连忙把她给拉住了,抢先道:“是我们错了,甘愿受罚。” 江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就罚你们以一个月为限,每人给老爷做出一双鞋子来。” 甚么?做鞋子?二姨娘和六姨娘都目瞪口呆,她们哪里会这个技艺?六姨娘认定江氏是在刁难她们,气愤道:“太太,这门手艺,岂是谁人都会的?” 江氏道:“不会,难道不能学?我是让你们给老爷做鞋子,又不是给我做鞋子,你激动个甚么?难道你不是全心全意想侍奉好老爷的?” 这帽子可扣大了,饶是六姨娘受宠,也不敢反驳,只得恨恨地垂下了头。 “行了,都散了罢。”江氏一锤定音,起身回房去了。 众姨娘幸灾乐祸地看向二姨娘和六姨娘,有的掩嘴而笑,有的出言奚落,注意力都在她二人身上,再无人留意余雅蓝。余雅蓝静悄悄地退出正房,沿着小路朝后走,准备到蓝苑稍作休息后,再去私塾上学。 怜香在她身后,幽幽叹气:“太太对大小姐,到底是个甚么态度?说她讨厌罢,她又收下了大小姐的鞋子;可说她喜欢罢,她收下了鞋子,却连声‘好’都不曾说。” 玉盘附和道:“可不是,二姨娘和六姨娘欺负大小姐,太太罚了她 们,可临到了都没留大小姐说一句话,真不知太太是喜欢大小姐,还是不喜欢大小姐。” 余雅蓝在前头默默听着,一直没有作声,直到到了蓝苑,进了屋,关了门,方才开口:“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太太怎么可能喜欢,更何况,这个孩子还伙同她娘,告了她爹一状,逼得她和离了一回,丢尽了颜面。” 玉盘听她说得心酸,忙道:“我看太太对大小姐,还是很维护的。” 余雅蓝轻轻地拂去桌面上的一丝浮尘,道:“她维护的不是我,而是嫡女这个身份,更是她身为主母的面子。我的排行,在青姐儿前面,若她待我不好,传出了坏名声,青姐儿以后的亲事都是要受影响的。她本就是为了青姐儿的终身大事才回来的,又怎会为了一个我而坏了大事。” 玉盘嘴唇动了动,不知说甚么才好了。 怜香却笑道:“这样也好,管太太是甚么目的呢,只要她能尽心尽力给大小姐挑户好人家,咱们就感谢她。大小姐终究是要出嫁的,寻的人家如何,才是最重要,不过和太太搞好关系也很关键,毕竟女子出嫁之后,也还得靠娘家撑腰。” 玉盘听她一口一个嫁人,笑话她道:“怜香姐姐,你说得这般纯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嫁过一遭了。” 怜香呸了一声,满面羞红,追着她打,玉盘连连闪躲,两人闹做一团。 余雅蓝笑了笑,低头打开桌上的一本女诫,书页里,夹着一方瘦长的书签,签上用淡淡的笔墨,绘着一名明媚的少女,正捧卷痴读,似沉醉在其中;翻过来,反面也有,画的还是这名少女,只不过此刻她正倚在窗前,手拿针线,正聚精会神地做一双鞋子。 书签虽小,那少女却画的极为传神,无论服饰打扮和眉眼高低,赫然就是余雅蓝自己的模样。更难得的是,这样小的篇幅,居然还写了字,一面写的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另一面写的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想不到江致远那样老实本分的人,也会送出这样直白的句子来,兴许他温文尔雅的表象下面,藏着的是一颗闷骚的心?余雅蓝想起昨日江致远来探望江氏,偷偷将这书签递给她时面红耳赤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怜香和玉盘不知何时停止了打闹,悄悄凑到她身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看,然后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开口:“大小姐,时候也不早了,该去私塾了。” 余雅蓝正看得入神,忽闻身后有人声响起,吓了一跳。怜 香和玉盘连忙伏地请罪,嘴上说的却是:“大小姐,今儿是江少爷重返私塾的第一天,您去迟了可不好。” 余雅蓝哭笑不得:“他重返私塾,与我有甚么干系?不就是送我一方书签么,你们就挤眉弄眼起来了。” 怜香和玉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大窘。玉盘哭丧着脸道:“大小姐,原来你不喜欢江少爷,是我们弄错了,请大小姐责罚。” 余雅蓝一阵头疼:“我也没说我不喜欢他呀。” 怜香眼睛一亮:“我就说大小姐不可能没动心,不然也不会收下江公子亲手做的书签了。” 余雅蓝觉得头更疼了:“我甚么时候说我动心了……” 这下,怜香和玉盘都迷惑了:“大小姐,您到底是动心了,还是没动心?这里没有旁人,您好歹给奴婢们一个准信儿,免得奴婢们误会了您的意思,好心办了错事。” 一定要白就是白,黑就黑吗?一定要么是喜欢,要么是不喜欢吗?难道就不能达人以上,恋人未满?难道这里不兴谈恋爱的?她对江致远是有好感不假,但也还没到动心的地步,而收下他的书签,也只不过是接受了他的追求攻势而已,至于甚么时候动心,那得看他甚么时候能打动她了。 在怜香和玉盘灼灼的目光之下,余雅蓝维持了许久的淡然形象,终于全线崩塌,哀嚎一声:“谈恋爱,我只是想要谈恋爱!” 怜香和玉盘听不懂,只道余雅蓝是害臊了,既然只道害臊,那一准儿是动心了没错。两人心照不宣地爬起来,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书包,还不忘把那本夹着书签的女诫放了进去,然后推余雅蓝道:“大小姐,该去私塾啦。” 第四十三章 风波又起 秋风送爽,落叶翻飞,余府的私塾在江氏回府后,大肆翻新过,粉白的墙,黝黑的瓦,朱红色的栏杆,在蓝天白云之下,鲜亮夺目。 原本喧闹的课堂,在余雅蓝踏进第一步的时候,瞬间变得安静,后窗前的青衣少年回转过头,隔着窗棂透进来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衬得他的笑脸有些炫目。 他果然回到私塾来了,余雅蓝回以一笑,行至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江致远随后而至,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仿佛从来都没有从这里离开过。前面的绛姐儿和绯姐儿,齐齐转头朝后看来,但眼里却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难道她们趁她还没来时,使了坏?余雅蓝转头向朱姐儿看去,却见朱姐儿一副遗憾的表情,她不觉更加奇怪,趁着刘先生尚未到,将朱姐儿拉至私塾外,问起究竟。 朱姐儿叹了口气,道:“大姐,太太要给你们说亲呢,据说有两户人家,一个是临江县有名的城东李家,还有一户是海沿子边上的富户。” 余雅蓝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儿我怎么不晓得?” 朱姐儿满脸怜惜地看着她,道:“大姐,你虽说强干,可终究只有一个人,哪里比得上我们有姨娘。这样的事情,太太自然不会告诉我们,我们只有从各自的姨娘那里知道呀。” 余雅蓝默然。 朱姐儿拉起她的手,却又笑了:“大姐,她们其实是嫉妒你呢,不论是城东李家,还是海沿子上的富户,都是顶尖的好人家,你不论嫁去哪里,都会令她们眼红。” 江致远同她走得近,任谁都看得出来,但朱姐儿却略去了此节不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呵,曾经少不更事的小丫头,而今也长大了呢。余雅蓝凝视朱姐儿许久,道:“也不一定就是为我罢,我同城东李家,爹曾经退过亲,他们就算有意再同我们成亲家,也绝不会是我。” 朱姐儿惊讶道:“大姐,难道你不知道?城东李家这回提亲的对象,还真就是你!他们家的媒人上门时,太太本来还不太乐意,是爹说难得他们心诚,所以才把庚帖留了下来。” “甚么?还是求娶我?!”这下,余雅蓝是实实在在的惊讶了。她到底有甚么好,能让李家念念不忘?那李玉心里惦记着的,不是早已不在人世的青楼姑娘履儿么? 朱姐儿看看她的脖子,那里虽然早已平滑如昔,但透过洁白细腻的肌肤,还是仿佛看得到那日重重纱布包裹下的伤口。她默了一默,道:“大姐,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不是还有海沿子上的富户么。家中嫡女,只有你和二姐两个,兴许太太舍不得二姐远嫁,就把你给嫁去了。那海沿子虽远,但只要夫家人好,也没甚么要紧。”她说着说着,兴奋起来,攀住余雅蓝的胳膊,笑道:“我听爹说过,那海可大可大了,怎么望都望不到边,沙滩上到处都有贝壳,五颜六色的,大姐,你要是嫁过去,可得多捎些来给我!” 余雅蓝良久无语,在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又成了那风中飘荡的风筝,如论看似多么自由,线的那一端,还是牵在别人手里。提亲的人都上门了,她不等傻等在这里,是去江氏处打探消息,还是恳请邹氏去跟余天成求求情?余雅蓝琢磨起来。 突然,袖子被朱姐儿猛地一拽,原来刘先生已经朝这边来了。余雅蓝连忙朝教室里走,但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对朱姐儿道:“你先进去罢,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歇一歇。” 朱姐儿了然地点点头,自己进去了。 余雅蓝走向刘先生,说明原因,刘先生便点了头,放她回去了。她沿着秋菊夹道的小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正房门口。露珠儿热情地迎了上来,招呼她道:“大小姐来了?正巧太太在屋里呢。”待得走近,又小声地问:“大小姐怎么没去上课?太太知道了只怕会生气。” 余雅蓝亦压低了声音:“二小姐不是也没去?” 露珠儿朝四处看看,道:“那不是因为江少爷在么,太太怕二小姐去了尴尬,所以才留了她在自己屋里教。” 多么体贴的亲娘,余雅蓝思及自身,眼睛一酸,突然就不想进去了。她作为未嫁的女孩儿,就算进去了,又能问甚么呢?江氏想来最重言行礼教,倘若听到嫁人二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只怕会皱起眉头训斥她罢。 露珠儿见她的脚步越走越慢,疑惑地叫了声:“大小姐?” 余雅蓝抬起头,笑了一笑,道:“是我娘想来见一见太太,又怕太太不高兴,所以叫我先来探探口风。” “邹大娘想来见太太?”露珠儿吃了一惊,朝正房门口的帘子望了望,道,“还是我去帮大小姐问问罢,您回蓝苑等消息好了。” 看来平日里的那些礼没有白送,余雅蓝谢过她,转身去了蓝苑。其实有人上门提亲的事,直接问露珠儿就能问出来,只是她的身份,是余府的大小姐,怎好去向个丫鬟打听自己的亲事,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怜香很是会洞悉她 的意图,才朝蓝苑方向走了几步,便主动请缨:“小姐,我好像有个坠子落在正房了,小姐先行一步,我去找找,可好?” “不过是个坠子,甚么要紧,待会儿再去罢。”玉盘不比怜香灵活,听了实话。 余雅蓝瞟了怜香一眼,笑道:“去罢,快去快回,找不到也没甚么要紧,回头我再赏你一副好的。” 怜香脆声应了,转身快步而去。 玉盘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余雅蓝,最后把疑问压在了心里。 怜香的动作很快,当余雅蓝慢悠悠地晃回蓝苑,才吃了半盏茶,她就回来了。余雅蓝见她满头的汗水,显见得是一路小跑回来的,连忙叫玉盘拿帕子来给她擦汗,又指了个凳子给她坐了,道:“别着急,慢慢说。” 怜香接过帕子,胡乱朝脸上抹了几下,急急地道:“小姐,九小姐说得没错,城东李家的确是来提过亲,而且老爷跟太太说了,想把你嫁过去!” 余雅蓝脸色突变,一语不发,但人却猛地站了起来。 怜香见她脸上很不好看,连忙宽慰她道:“海沿子上的那富户虽好,但却太远,嫁去后若过得不如意,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所以年纪差不多的那几个小姐,都不想嫁过去,这会儿正暗地里使劲儿呢,生怕太太也嫌那地方远,就随便抓个庶出的小姐嫁过去。所以小姐你不用太担心,说不准她们奉承太太奉承的好,讨了太太欢心,嫁去城东李家了呢?” 余雅蓝慢慢地坐下,声音低沉暗哑:“你没听朱姐儿说么,那李家指名道姓要娶我呢。” 怜香听了,也是脸色突变,但没过一会儿就缓了过来,道:“小姐,你为甚么非不愿嫁去李家呢?其实李家无论是家世,还是李公子的人品,都是上乘的,更难得的是,李家就李公子一个儿子,没有兄弟争家产,也无妯娌闹矛盾,而且,听说李公子洁身自好,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呢。就算他身子差些,但也没有甚么大病,算不得甚么要紧的事。” 余雅蓝看了她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公子之所以房中无人,全是因为他心里记挂着别人,哪里是因为甚么洁身自好。” 怜香无奈道:“小姐,你同个死人争甚么呀,你要是嫁过去,就是他的正妻,就算那个履儿活着,也越不过你去,更何况她还不在了。”她说完,又道:“小姐,别人不晓得你的心思,我是晓得的,你先前抵死不愿嫁去李家,不就是因为不想自己被当作交易的筹码么,而 今余府兴盛,根本无须仰仗李府,你这时候嫁过去,可同先前嫁过去的光景完全不一样了,谁敢小瞧你?” 不可否认,怜香的确点中了余雅蓝的心思,她唯一的底线,并非情投意合,而是坚决不愿自己被当作交易的筹码——甚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她也不抱那么大希望;但嫁去婆家之后的身份地位,却是她在意的东西,她总不能好容易嫁一回人,却处处受气罢,那样还不如独自过一生呢,所以,只要余天成嫁她的目的不单纯,她就绝对会反抗。 但怜香说的对,而今余府在江府的支持下,重回兴盛,同李家算是门当户对,她若是嫁过去,必得婆家尊重,就算李玉心里没有她,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正当她深思之时,玉盘插嘴道:“怜香,你说得头头是道,可未免也太过理智了,你忘了小姐和江少爷的情投意合么?如果只看家世,不看感情,那就算嫁过去了,又有甚么意思?到时夫妻两个对坐无言,可是无趣得很。” 第四十四章 逼迫 余雅蓝搁在膝上的手指一抖,是,还有江致远,自己同他虽然还远远不到情投意合的地步,但也不得不说,他是她迄今为止,唯一有好感的男人,而且,她还答应过他,等他金榜题名的…… 余雅蓝又陷入了沉默。 玉盘以为她要听怜香的,连忙去推她,道:“小姐,你去找江少爷,叫他来提亲呀,他而今是太太的娘家侄子,亲得很,只要他来提亲,太太一定会答应的!” 怜香听了,精神一振,道:“小姐,我刚才那样劝你,是因为没想到这一层,其实江家也是很不错的人家,更何况江少爷的秉性如何,咱们都再清楚不过,嫁给他,确是比嫁给李公子好。你不如去跟江少爷说说,叫他赶紧来提亲罢。” 叫江致远来提亲?!让她自己跑去跟江致远说:你赶紧来娶我吧?这话就算放到现代,也没几个女孩子有勇气说出来罢?余雅蓝又惊又羞,慌忙摆手。 玉盘气道:“小姐,你还不去,难道真要嫁去李家么?” 怜香却隐约猜到了余雅蓝心中所想,出主意道:“其实这事儿也无须小姐亲自出面,只要我们装作无意,在江少爷面前提起李家来提亲的事,他大概就会着急了。” 这主意真不错!是得暗示暗示江致远,就算他不愿来提亲,也不能让她误会自己是移情别恋。余雅蓝眼睛一亮,冲着怜香轻轻点了点头。 怜香马上把玉盘一拉,道:“走,咱们这就去私塾,正好刚才大小姐走得急,笔墨纸张还留在课堂上呢,咱们装作去收拾,寻个机会说与江少爷知晓。” 玉盘也觉得这主意很不错,连连点头,跟着她一起去了。 怜香和玉盘离去没多时,露珠儿遣了丫鬟来告诉余雅蓝,称江氏已同意见邹氏,让她明日上午来。余雅蓝让那丫鬟代自己向露珠儿道谢,然后一刻不停地赶回了知园。 邹氏正坐在床边,做一件小小的衣裳,眉眼间尽是幸福和慈爱表情,余雅蓝本来满腹的怨恼,待见了她唇边的那一抹笑,便尽数消散,只余一声叹息。 邹氏转头,看见余雅蓝立在门边,连忙拉她来坐,关切问道:“蓝姐儿,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余雅蓝摇了摇头,伏到她的肩膀上,带着鼻音,把她探听来的事情讲了一遍。她一提城东李家,邹氏就想起昔日她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登时大惊:“你都已经那样表态了,你爹怎么还逼你?” 余 雅蓝见她还是心疼自己的,心下稍暖,抱住她道:“娘,一切还只是听说,尚未成为定论,你明儿就去见江氏,帮女儿打听打听实情,可好?” 邹氏满口答应,道:“我去,我去,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一定让你爹打消那念头,把你嫁给谁,也不能嫁给李家。”她说完,又抱着余雅蓝伤心:“蓝姐儿,当初都是娘猪油蒙了心,居然听你爹的,想把你嫁给城东李府,后来我一想,我这辈子无人怜爱,已是吃尽了苦头,又怎能把你送去丈夫心里惦记着别人的人家,让你重走我的老路?” 邹氏终于明白了!余雅蓝顿感欣慰,看来这是她再次被赶出府后的感悟。她终于觉得,原先的那个疼爱她,果敢不怕事的娘亲又回来了,遂靠在她的肩头,与她细细说话,告诉她,自己之所以屡次抗婚,其实是不愿自己成为余天成谋取利益的筹码,试想一枚筹码嫁去婆家,又怎能得到人家的尊重呢? 邹氏而今心境不同,这些话很是听得进去,连连点头的同时,又是无尽的感慨和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不听余雅蓝的劝告,非要一门心思地跟着余天成,害得自己再次成为别人的笑柄。而且更让她伤心的是,余天成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过,你看江氏一回来,他就毫不犹豫地逐她出府,连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管不顾了。 余雅蓝看着邹氏的肚子,比邹氏还要担心,她虽说也是邹氏所生,可毕竟是婚生子,即便邹氏已和离,她也还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但这个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可就不一样了,邹氏怀上她时,无名无份,严格来说,他/她只能算是个私生子,将来,余天成承认他/她还好,若是不承认,他/她会不会被人骂作野孩子?而且,就算余天成承认他/她,他/她也不会有个很高贵的身份,顶多算个庶出罢了。 不过,邹氏而今正在孕中,余雅蓝不忍心讲出这些残酷的事实来惹她烦恼,只能把这些思虑,压在自己心里罢了。 第二日早上,邹氏没等余雅蓝提醒,就早早地登上马车,朝余府去了,而且还给江氏捎了一双她自己做的鞋,很是有一副求人办事的模样。 余雅蓝本来要去私塾上学,顺便打听邹氏与江氏见面的情况,但刚刚登上马车,就见作坊来人,称出了些事情,希望她能够去一趟。制鞋作坊是余雅蓝安身立命的本钱,忽视不得,她当即命怜香去余府,帮她向相关人士打声招呼,顺便探听消息,然后便命马车直奔制鞋作坊。 由三间房组成的制鞋作坊里,一众女工正埋 头做鞋,由于拿的是计件工钱,她们连见了余雅蓝,都只是出声问好,并没有站起来。对此,余雅蓝很是满意,却又奇怪,明明一切井井有条,究竟出了甚么事? 作坊管事儿的林嫂将她请到休息间里,急急地禀报:“东家,好几家鞋庄来退订单,宁愿赔上订金,也不要我们的货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有这事儿?余雅蓝心头一惊,忙问:“可有查出是甚么原因?” 林嫂满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但却是摇头。 倒是被余雅蓝遣来作坊给林嫂帮忙的秋梨接话道:“我知道,是城东李家作的怪!” 她这句话一出,就抢去了林嫂的风头,衬得林嫂很不尽心尽力。林嫂心里自然不高兴,不着痕迹地剜了她一眼。 秋梨胆子小,经这一吓,竟嗫嚅起来。余雅蓝忙鼓励她道:“你晓得些甚么,赶紧说来,不管对错,我都有赏。” 秋梨这才鼓足勇气,接着道:“李家除了鞋店,也有个作坊,规模比咱们这个大多了。他们为了抢占生意,怂恿我们的客户改订他家的鞋子,而且承诺,一切损失都由他们李家承担,鞋子的进价也会比咱们的低上两成。” 这么优厚的条件?难怪那些客人宁愿毁约,也要改投李家。余雅蓝颦眉不语。 林嫂见秋梨说得头头是道,撇撇嘴,质疑道:“这样机密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秋梨不好意思地道:“我同他们家的一个丫鬟,是手帕儿交……” 林嫂讥讽道:“原来是结识了李府的丫鬟,可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派来的内奸,故意危言耸听的?” 余雅蓝看了林嫂一眼,淡淡地道:“李府的事,好像是林嫂你先起的头。” 林嫂哑口无言。 余雅蓝初建这作坊时,收下无人可用,这才通过牙侩牵线,请了素有经验的林嫂坐镇,但而今看来,她并非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幸好她早有准备,早早地把秋梨送了来,一来是让她偷学管理技术,二来也是对林嫂起到个监督作用。也许,等到这回事情了结,就该请林嫂回去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轻敲椅子扶手,秋梨见了,知她心内烦躁,忍不住抱怨李家:“做人真是不地道,为了抢生意,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 余雅蓝轻轻摇头,李家鞋店的生意,岂是她这个小小的作坊能比的,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怕真正的原因,是李家知道她不会 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想以生意相逼,迫使她嫁过去罢。只是,她究竟有甚么好,竟值得李家这般兴师动众?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呢。 “咱们该怎么办?”秋梨忧心匆匆地问。 林嫂亦是着慌:“虽说他们赔了定金,可那才多大点子,连付女工的工钱都不够。而且他们定的货又多,那些鞋子积压成堆,可怎么办才好?咱们的作坊,该不会倒闭罢?” 余雅蓝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些甚么,冷冷一笑,对秋梨道:“去把秦牙侩请来,就说我要退还林嫂。” 林嫂闻言大惊,虽说她早有离意,不然也不会收了李府的银子,极力促成客户流失一事,但这退还牙侩,可不同寻常,像她这种有技术、替东家做工的人,平常要离职,通常有三种方式,最好的一种,便是自己把东家给炒了,这样姿态最高,重新找活儿时也好开价钱;第二种,是被东家辞退,这样做,主动成了被动,不比头一种有脸面,不过因为是主雇双方私下达成的协议,所以辞退的理由并非人人皆知,再找起活儿来,也还算容易;而被退还至牙侩处,是指东家在极不满意雇工的情况,撕破脸面,要求牙侩退还保证金的一种情形,其实那保证金并没有都少,只是个象征意义,重要的事,只要这种事情一出,满临江县都会知道她林嫂是被强行辞退的,会令她颜面尽失,往后她要想再谋到一份好职业,可就难了。 林嫂看着余雅蓝十分冷静平淡的脸,突然心生恐惧,但从业多年的傲气,使得她抹不下脸面来,去求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于是心里恨恨地想,反正还有李家铺子,她何愁找不着事情做,何必要腆着脸留在这么个巴掌大小的作坊里。 她的沉默,让辞退的事情变得异常简单,很快,秦牙侩就赶了来,在劝说余雅蓝无果后,交付了保证金,带着林嫂离去了。 处理完内奸,余雅蓝的心情并不曾好多少,李家钱多势大,想要整垮她这间小小的作坊,简直易如反掌,就算没有林嫂,一样不耽搁他们的进程。虽然,她也可以去求江氏替她撑腰,但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同行竞争本来就是常态,就算请动了江氏,又能做些甚么?平白无故欠下双份人情罢了。 但李家想要就此令她折服,却也是不可能的事。余雅蓝沉吟片刻,当即作出了决定,命秋梨把所有退货的鞋子,都搬到她的鞋庄去卖,并打出广告去,凡购鞋达到一定金额的,可获赠指定样式的鞋子一双。 秋梨还从未听说过如此新颖的促销方式 ,半信半疑地布置去了。 余雅蓝却对自己很有信心,她就不信,李家能左右得了商家,还能左右顾客不成?再说他李家向来走的是高端路线,同她作坊的低中端路线根本不符,他们贸然把她的生意给抢了去,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一想到李家向来只做高级鞋子的作坊里,突然要改作大批量的低中端鞋子,余雅蓝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缕微笑。 处理完事情,她又到作坊里逛了一圈,准备回家,却见江致远自外面走了进来。她连忙迎上前去,打招呼道:“你来瞧鞋子?怎么不去店里?” 江致远却摇头:“我来找你。” 余雅蓝想起昨日怜香和玉盘所施的计策,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将他让入休息室,问道:“你来找我作甚么?” 江致远坐到她对面,脸上竟也泛上了红晕,低声地道:“昨儿晚上,我跟我家老太爷提起咱们的亲事了……” “啊?”余雅蓝的脸上更红了,“那……那他怎么说?” 江致远露出苦笑神色,无奈地摇着头,道:“他老人家不同意……” 江氏重入余府,已是无奈之举,江老太爷不愿再次同余家结亲,也在情理之中,并不难理解。余雅蓝点了点头,心头却是微微泛苦——人就是这样,如果让她顺顺当当地嫁给江致远,或许她会犹豫,会嫌了解他还不够;但真正被拒后,心内却又不是一番滋味。 第四十五章 争抢 江致远叹了口气,道:“只怕,只怕只有等到我金榜题名时,才能自己作主了。”他说完,又定定地看着余雅蓝,问道:“蓝姐儿,你可愿等我?” 他明明已从怜香和玉盘处得知了缘由,却怎么还来问她?余雅蓝突然有些生气,道:“难道你还不明白,不是我不愿意等,而是实在等不得了!你的亲事自己做不了主,难道我不是一样?城东李家提亲的人,已经上过门了,指明要我嫁过去。这不,为了逼迫我,他们连抢占我生意的下作手段都给使出来了。” “甚么?他们竟卑鄙至此?”江致远一惊,但旋即又镇定下来,道,“我已经去打听过了,李家是去你家提过亲,但你爹和太太尚未答应,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余雅蓝露出愁容:“我也知道,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该如何回旋?” 江致远站起来身来,在房内来回踱着,最后猛地停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余雅蓝道:“蓝姐儿,你上回退亲,不是成功了么,要不还是照上次那样做?” 余雅蓝猛盯住他,似不敢置信。上次她以死相逼余天成,脖子受伤,江致远可是清清楚楚,事后还亲自登门送过药。这会儿他竟让她再去自杀一次? 江致远感受到余雅蓝的惊讶和怒气,连忙解释道:“蓝姐儿,只是做做样子,你切莫再要弄伤自己。我晓得这样很为难你,只是我也想不出甚么别的好法子了。” 不用他说,余雅蓝也晓得这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她决计不会真的去自杀,只是尽管这样,听到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也许,是因为相爱的不够深罢。余雅蓝如是地想。 江致远满脸愧意:“蓝姐儿,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想出如此下策,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动身前往省府,准备下场赶考,不然,我一定会选择长跪我家老太爷房门前,求他为我娶你,而非让你独自去面对……” “你要赶考去了?”余雅蓝听到这消息,觉得江致远是有正事在身,形势所迫,并非刻意躲避,因此心中怨气稍稍平复。 江致远点头道:“临江县的好几位夫子都看过我的文章,皆称我今年科考有望,你且等着我的好消息,我一定带着凤冠霞帔来娶你。” “我信你。可是,就没有甚么别的好办法了么?”上次的割肤之痛,余雅蓝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回了,“你不晓得,我爹是个固执的人,装模作样的自杀,根本就打动不了他,上回即便是我把脖 子割出了血,他也一样无动于衷,后来是因为你家姑姑江氏重回余府,他见着余家复兴生意有望,不必再依附李府,这才同意了退亲。” 江致远一听,呆住了:“这么说来,以死相逼对你爹来说,根本就不奏效?” 余雅蓝点了点头。 江致远面现悲戚,仰天长叹:“难道你我真的无缘么?” 余雅蓝对江致远道:“或许你可以去尝试长跪你家老太爷面前,威胁他,若是他不为你去提亲,你就不去赶考。” “赶考兹事体大,不能有丝毫差池,怎能拿来顽笑。”江致远几乎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余雅蓝愣住了。 江致远自己也愣住了。尴尬许久,慌忙解释:“蓝姐儿……” 但余雅蓝已经不想再听,疲惫地摆了摆手,出门登车去了。 马车轱辘辘碾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商铺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道旁萧萧直下的落叶,还是让人感觉到了无边的凉意。余雅蓝抱紧双臂,蜷缩在车厢一角,心内没有怨,也没有失望,只是空落落的。 她所求的,本来就不饱含婚姻一项,她只希望能有一座自己的宅子,凭着双手挣钱,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至于姻缘,她愿随缘,若没有,亦不强求。只是这样一点小小的愿望,在如今看来,也是一种奢望。只要有余府在,就容不得她自己作主。而她,尽管憎恨这一切,但为了生存,却又不得不依附于余家,这样的矛盾,让她有些憎恨自己。 浪迹天涯,无牵无挂,果然是武侠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在现实的社会中,她若要这样做,只怕还没出临江县,就已被劫了个精光,人被卖进窑子里去了。余雅蓝注目车窗外无边的秋色,感到很悲哀。 马车在知园前停下,怜香已是候在了门前,扶她下车,悄悄地道:“小姐,邹大娘这会儿正难过呢,您先别去见她。” 余雅蓝一惊:“太太同意李府的亲事了?” 怜香连忙摇头:“这倒没听说,邹大娘难过,不是为这个。” 余雅蓝暗松一口气,又奇道:“那是为甚么?” 怜香扶她穿过垂花门,踏上抄手游廊,凑到她耳旁悄声地道:“太太劝说邹大娘回余府做妾呢。” 回余府做妾?为甚么?江氏还嫌余府里的姨娘不够多么?还是想有一个能够报复整治邹氏的机会?毕竟她之前被迫离开余府,是拜 邹氏所赐,尽管罪魁祸首是余天成。余雅蓝越想越觉得不对,问怜香道:“太太又不能强令我娘回余府,若我娘不愿回去,说一声便是,何必难过?难不成太太是拿我的亲事相逼?”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房间,怜香服侍余雅蓝坐下,端了茶来,道:“亲事的事儿,我待会儿与您说,太太劝邹大娘回余府,却是与您没有关系,全因您那还没出世的小兄弟。其实太太跟邹大娘就说了一句话:你若是没个名分,将来这孩子该如何称呼呢?邹大娘一听就哭了,一路伤心到家。” 余雅蓝沉吟:“这话听起来倒是在为我娘打算。” 怜香道:“可不是,所以邹大娘才这样难过。” 余雅蓝叹气:“我娘虽说一心扑在我爹身上,但对名分还是看重的,只怕既不愿委身为妾,又担心孩子将来受人白眼,这会儿心里一定翻江倒海,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怜香道:“小姐,还有一层,若是邹大娘真回余府做了妾,岂不是连累得小姐也成了庶出?将来可怎么挑人家呢?江公子而今是江府独子,只怕不会娶一个庶出的娘子。”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问:“小姐,江公子可曾去找过您?” 余雅蓝疲惫地摆摆手,道:“先不提他,且跟我说说李家的事。” 怜香道:“小姐,您肯定想不到,那李家你是百般的不想嫁,却有人削减了脑袋想进去,你可晓得为何李家指明了要向你提亲,但却始终还没定下来?” 原来还没定,余雅蓝松了口气,道:“大概是我爹怕我又以死相逼?” 怜香撇了撇嘴,道:“咱们老爷那个人,铁石心肠,会怕小姐以死相逼?” 这是实话,难为她看得透彻。余雅蓝点头。 怜香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您不晓得,三姨娘想把四小姐嫁给李家公子,舍了大本钱买通六姨娘,六姨娘正不遗余力地给老爷吹枕边风呢。听说老爷已经应允六姨娘了,说要挑个时间,约了李家老爷好好说说,看能不能把你换作绯姐儿,嫁到李家去。” 余雅蓝想了想,有些奇怪:“绯姐儿中意的不是江致远么?” 怜香听她连名带姓地称呼江致远,愣了一愣才答:“三姨娘跟太太走得近,许是知道了江公子其实分不到江家的家产,所以才打消了绯姐儿的主意罢。” 唔,很有可能是这样。如果绯姐儿真能代替她嫁到李府去,那可真是各得其所了。余雅蓝万分地希望 余天成与李府的商谈,能够成功。 这时,怜香却又神神秘秘地道:“小姐,向余府提亲的还有一户人家呢,就是海沿子边上的富户,他家的大公子前几天来临江了,听说三小姐和五小姐在街上与他见过一面之后,两人都是念念不忘,三小姐甚至把江公子都给抛到脑后去了,两人分别说动了各自的姨娘,而今二姨娘和四姨娘联起手来,要劝老爷把那三公子接到家里来住呢。” 有这事儿?那位海沿子上的三公子,魅力如此之大?余雅蓝都给听住了,问道:“怎么,那位三公子生得俊,还是家里钱多?” 怜香掩嘴笑道:“听说长得比潘安差不了多少,个子又高又壮,眼睛又大又有神,眉毛又黑又浓,比江公子都俊了十倍不止,而且奇的是,照说海沿子边上的人都是晒得跟黑炭似的,他却白净得很,比咱们临江县的人都白呢。” 貌若潘安?许是得知李府的亲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余雅蓝的心情很好,笑了起来:“那不知三小姐和五小姐两人,谁的胜算更大一些呢?” 怜香却撇了撇嘴,道:“我看谁都没戏。听说那位三公子脾气大着呢,才刚递了庚帖就放话出来,说自己虽然提了亲,但却并不是非余府小姐不娶,若是余府里没有他中意的小姐,他是要把庚帖收回来的。” “这般狂妄?”余雅蓝有些吃惊,“不过他的用意倒也不算错,与其娶个不喜欢的人回去,还不如一早就掐灭了念头。” 怜香却道:“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把话委婉一点说嘛,何必非要口出狂言?不过……”她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听说那位三公子,脾气坏得很,根本就不爱理人,当时三小姐和五小姐在路上碰见他,靠着身边人的指点,认出他来,上前去打招呼,但那位三公子却冷淡得很,仅仅是抬了抬下巴而已,三小姐气不过,与他理论,他却横了三小姐好大一眼,还扬言若是再多纠缠,就要让人打她,把三小姐气得直哭,五小姐倒是在一旁偷着乐。” 余雅蓝不解:“那位三公子既然待三小姐这样的不客气,那她为何还要让他进府?” 怜香掩嘴笑道:“兴许三小姐就是这个脾气,就喜欢这个调调。” 余雅蓝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多金且又帅气的公子,即便脾气臭些,又能怎样?或许绛姐儿还认为这就是格调呢。 这时,门外玉盘来唤:“小姐,邹大娘请您过去。” 余雅蓝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对怜香道: “你还回蓝苑去罢,这几日就住在那里,那边的动响,你多帮忙留意。” 怜香领命,出门去了。 余雅蓝来到邹氏房里,邹氏正握着一双鞋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连忙上前劝她:“娘,你不心疼自己,也该心疼肚里的孩子。” 邹氏却拿了那鞋子,直朝自己肚子上打:“早知如此,还不如没有他,何必让他出来,同我一起受苦!” 余雅蓝唬了一跳,连忙使劲攥住她的手,又叫玉盘来把鞋子抽了去,道:“娘,你这是何苦,咱们又不是养不活。” 邹氏痛哭:“他一生下来就没有身份,以后可怎么办!都是我害了他!我要早知道江氏会回来,怎么也不会同意搬回余府去!”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承认这是余天成的错,余雅蓝无法言语,心里反复只有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而今邹氏的确已经把自己陷入了一个死结,回与不回,都不会好过。但不管怎样,总不能任由她哭下去,余雅蓝叹了口气,与她谋划:“娘,你听我的,莫要回余府去,你去了那狼窝,岂不是揉圆搓扁都要由得江氏,哪有住在知园逍遥快活。” 邹氏也不想回余府,闻言便止了泪:“那你弟弟怎么办?” 余雅蓝道:“要么咱们自己养着,要么……” “要么甚么?”自己养,这孩子姓甚么都不好定,邹氏不大愿意。 余雅蓝咬了咬牙,道:“要么把他送给江氏,养在江氏名下。” “甚么?!”邹氏惊呆了,良久方以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余雅蓝,道:“蓝姐儿,是不是江氏给了你甚么好处,所以你才这样帮她说话?我辛苦生的儿子,作甚么要送去与她养?等她名下有了儿子,岂不是更得意威风了?蓝姐儿,娘晓得你不想嫁去李家,可也不能拿自己的亲弟弟当筹码呀。” 第四十六章 气愤 余雅蓝一心为邹氏盘算,却反遭怀疑,心内不是没有气,她强压恼怒,道:“娘,你不是想要我未来的弟弟有个好名分么?除了将他送与江氏之外,还有甚么好的途径?” 邹氏呆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不作声了。只是她脸上的表情无一不透露着,她不甘心。 余雅蓝也懒怠再劝,退了出去,只觉得心力交瘁,为甚么别人家都是娘亲为儿女遮风避雨,而她却从一开始,就要自己谋算,而且还要不时提点这个被冲昏了头脑的娘。 想当初在余家村时,邹氏虽然偶有伤感没能给余天成生个儿子,但起码人是清醒的,怎么一见到余天成,就愣是找不到北了呢?真是叫人费解。 她在房里歇了会子,又朝鞋庄去走了一趟,毕竟那么多积压的鞋子,想要在短时间内销完,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果然,由于很多人并不太相信她的广告,认为其中有诈,门前生意不算太好。而且她的鞋子,走的是中低端路线,而一般平民,根本无钱去买那么多钱,因此即便是有优惠,他们也舍不得下手。 余雅蓝在鞋店里转了一圈,心头忧虑又增了一分。如果鞋店生意不好,下个月没能按时给江氏和两个姨娘分红,不知她们会不会有抱怨……余雅蓝弃车不坐,慢慢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李记锦绣鞋店门前。 王山掌柜还认得她,热情地朝她打招呼,输人不输阵,明知是他们捣的鬼,余雅蓝还是面带微笑,极具风度地回了一礼。她凝神望去,李记锦绣鞋店内,顾客并不多,但所穿衣饰皆非凡品,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他们只要看中了哪双,一定不会计较价钱,因此看起来生意不如她的店,但其实赚头多多了。 当她收回目光时,突然发现,李记锦绣鞋店的旁边,不知何时又开了一家鞋店,她快走几步过去,却不料走得太急,同一人迎面撞在了一起,碰得胸前生疼。 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不好去揉胸,愁眉苦脸,好不可怜。但对面那被撞的人,却是毫不留情地一声冷哼,骂道:“走路不长眼么?” 好生刻薄的一个人!余雅蓝冷了脸,但想到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就只得把火气压了下去,赔着笑脸道歉。 但那人却是一点儿也不领情,哼了一声,连句没关系都不讲,抬脚就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无礼的人?余雅蓝忍不住侧头望去,想记清这个无礼人的相貌,以后走路好留神,千万莫要同他再打了照面。 不想那人的侧面,却极为英挺 ,要不是那张嘴唇紧紧抿着,她几乎不能把方才那人同他联系到一起。看来相由心生其实是没甚么道理的,帅哥照样有可能不讨喜。余雅蓝撇了撇嘴,留意到他穿的是一身印小团花的锦袍,不仅愣了一愣。这样的印花锦,她曾听余天成说过,乃是海外来的舶品,珍贵非常,他曾想引进到临江县,但却因后来江府撤股,未能成行。夏天时他去海沿子上进货,为的就是印花锦,只可惜订好了货,最后却还是没能买成。 那人许是觉察到余雅蓝在打量他,竟转过了头来,眼中恼怒毕现:“你盯着我看作甚么?没想到在内陆临江,也有你这般不知羞的女子。” 内陆?印花锦。余雅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不会是…… 她正揣测,就见一袭雪白锦袍裹身的李玉自这家新开的店里走出来,同那印花锦男子打招呼:“祥云兄,既然来了,怎么不坐坐就走?” 那印花锦男子转身,道:“本来在门口等你的,却不曾想被个冒失鬼撞了一下子,这才走了。” “谁是冒失鬼?”余雅蓝终于忍不住,质问出声,“我不是已经向你赔礼道歉了么,你这人怎么还紧追不放呢,真是没得风度。” “风度是甚么?能吃能喝?”印花锦男子面色冰冷,讲出来的话却极为毒舌。 古今中外果然都是一样,脸皮厚最无敌。余雅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决定不与小人计较,转身朝店里走去。 李玉站在门前台阶上,笑得灿烂夺目:“难得余掌柜也赏脸光顾小店,不如一起到里面坐坐?” 他的店?余雅蓝忍不住惊讶:“你又开了一家?”而且就开在李记锦绣鞋店的旁边?就算要开分店,也是该隔上几条街罢?他这是甚么开店法? 李玉微笑着点头,神情间很是有些踌躇满志,连平日略显苍白的病容,都有些看不大出来了。他伸出手,向着余雅蓝道了个请字,又去唤那印花锦男子。 余雅蓝有心瞧瞧这家店有些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于是没有拒绝他的邀请,顺着台阶走了上去——反正她本来就是来瞧这家店的。 一进到店里,她就愣住了,这家鞋店所卖的鞋,竟同她家的鞋店差不多,乃是一家专卖中低档鞋子的店,而且种类和价格更有优势。李玉带着那印花锦男子走到她身边,笑道:“我家的制衣作坊,在给锦绣鞋店供完货后,总会剩下一些边角废料,我觉得丢了可惜,所以便将其用了起来。” 顺着他的目 光,余雅蓝朝货架看去,果然,有几乎一半的鞋子,都或多或少的用上了名贵的布料,比如有一双麻鞋,整双鞋子都以麻绳编成,但鞋底和鞋帮却缝上了碎革,从而使耐磨程度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再比如有一双麻布靴子,鞋面用好几块颜色不同的丝绸,拼凑成一朵牡丹花,丝毫瞧不出这是做丝鞋剩下来的布头。 尽管不齿李玉使用下作的手段抢占客源,但余雅蓝仍是十分佩服于他的巧思,心道,凭他这份心思,其实就算不去抢她的客户,他也能把这家新店经营的很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衬托出他抢占客源是别有所图,余雅蓝忍不住出言讥讽:“李公子偷偷从我这里抢去的客人不少,又要做这些鞋子,作坊里可忙得过来?” 李玉矢口否认:“余掌柜在说些甚么?李某怎么听不懂?” 余雅蓝恨极,却又拿他无法,只得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李玉行至通往后面的门帘处,伸手道了个请字,余雅蓝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却听得那印花锦男子满是不屑地道:“我才不愿同个冒冒失失的女人坐在一处,李兄这店,我瞧也瞧过了,就此告辞,改日再来扰你。”说着,竟径直去了。 余雅蓝突然觉得,怎么她这趟来,仿佛就是为了来受气的?李玉仍站在门帘前,一副“你敢不敢进来”模样。余雅蓝胸口堵着一团气,把心一横,大步走了进去。 李玉紧跟着进来,不慌不忙地踱着,道:“刚才那位,是从海沿子上来的海家三公子,名为海祥云,他同令尊也是相视,曾合作过多年。” 果然就是那个上余府提亲的海沿子富户,令绛姐儿和缃姐儿神魂颠倒,怂恿余天成接他进府来住的人物。看来怜香所报非虚,此人的脾气,的确是臭得很。 余雅蓝自拣了把椅子坐下,直截了当地问道:“李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又是抢我的生意,又是新开一家鞋店,打的究竟是甚么主意?” “余掌柜急甚么,且先来尝尝我这好茶。”李玉拿起桌上那把粉彩茶壶,斟了一杯茶,递到余雅蓝手边,“这是打苏州来的茉/莉/花茶,据说最合小娘子们的口味,余掌柜且尝尝。” 余雅蓝尚未端起茶盏,那清芬鲜灵的香气便已扑鼻而来,面对如此好茶,她不愿输了气度,信手端起,拿茶盏盖儿去拨那袅袅白气,只见盏中茶汤黄绿澄明,令人赏心悦目,轻轻抿上一口,茶味醇和含香,着实称得上是一盏好茶。 她抚着光滑的盏壁,目光直指 李玉:“这盏茉/莉/花茶,里面可不止有茉莉,至少还掺了龙井、碧螺春和毛峰。李公子是意欲用这样的一盏名贵花茶,来打消我同你竞争的企图?还是想让我就此自觉服输,莫要作那无谓的争斗?” “看来余掌柜对我的误会很大。”李玉叹息摇头,“我的用意,恰恰相反,是想问问余掌柜,何不考虑重新与我合作?前程自当光大。” “同你合作?”其实当初同李玉合作时,双方都十分愉快,只是后来她退亲后,为了避嫌,方才同李玉分了家,而今他重提合作,却是个甚么意图?余雅蓝没有掩饰眼中的疑惑,道:“李公子请恕我愚钝,还望李公子明示。” 李玉眼帘低垂,望着盏中的茶汤,声音低沉:“我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家,其中原因,想必余掌柜很是清楚。近年来,父母逼迫甚紧,但我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委实不孝,又想到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欲遵循双亲意愿,娶一位贤惠能干的小姐为妻。” 第四十七章 转机 “所以你就使媒人上余府去了?”余雅蓝怒不可遏,“你惦记着谁,同我没有关系;你想要娶谁,同我更没有关系,我就是不明白了,临江县家世好,相貌佳的小姐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就看上我了呢?而且还是看上了两次!莫非我就这么倒霉?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请告诉我,我改!” 这样的话,李玉大概是前所未闻,面色古怪,看了她许久,方道:“余掌柜讲话真是……爽利无比……不过,你却是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喜欢你,也没有看上你。” 听他这样说,余雅蓝更为奇怪了:“既是这样,你为何再次使人去提亲,而且还指明要娶我?” 李玉轻声一笑:“余掌柜,你看,你会做鞋子,我会卖鞋子,你不觉得我们凑成一家人,乃是天作之合么?” 余雅蓝连连摇头,道:“别跟我来这些虚晃子,你家家大业大,生意遍布临江县,乃至整个省府,又怎会把我这点子本事放在眼里?” 她目光灼灼,直盯向李玉的眼睛,似问不出真话就决不罢休。 李玉被她注视良久,终于破了功,苦笑一声,道:“好罢,你既执意要听,我便讲出来,只是你听了,可别怨我。” 余雅蓝心道,就算你不讲,我一样会怨你。不过她急着要听真话,便没有作声,只点了点头。 李玉不敢看她的眼睛,微微别过脸,道:“我,我放不下履儿,但我父母非逼着我娶个娘子,传宗接代,我推却不过,便希望能娶一个能容得下履儿,并愿意给她一个名分的妻子,至于这位妻子,我也一定会善待她,给她正妻应有的体面。” 履儿可是个死人!听得李玉这般说来,余雅蓝直觉得怪怪的,心头发毛,暗道,这李玉该没相思成病,得出些毛病来罢?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李公子,其实愿意这样做的女人也很多,却为何偏偏是我?” 李玉面露哀伤,道:“多么?有多少女子,愿意在为李家生下一个继承人后,就从此独守空房呢?”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余雅蓝又是一股怒气冲上头顶,气道:“你又凭甚么这样肯定我就会答应?” 李玉奇道:“此事并不需要你首肯,只消令尊令堂同意就行了。我之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是不希望你又割破了脖子。而放眼整个临江县,我能绝对肯定会答应我家提亲的,就只有你家了。”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余雅蓝直感到莫名的悲伤,他说得 没错,以余家如今的光景,余天成一定是极乐意同李府结亲的,又怎会去考虑她这个女儿的喜怒哀乐,再说余府退亲在前,李府却不计前嫌再次来提亲,这是多么有脸面的一件事,余天成又怎会拒绝。 其实,李玉只是想要个妻子,至于这妻子是何人,他并不在乎,那么,既然缃姐儿有意,嫁他不是正好?不过在了解了李玉的真实企图后,余雅蓝却狠不下心来这么做。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到底还没那么狠毒。 沉默了许久,余雅蓝凄然一笑,真起身来,道:“既然李公子这般笃定,那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惟有再死一回罢了。” 李玉听她这般决绝,愣住了,道:“我听说上回你为了退亲,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这传言竟是真的?” 余雅蓝平静地看着他,道:“连你都熟知我爹的个性,难道猜不出他在何种境况下,才会同意我的要求去退亲?” 李玉骇然,猛地后退一步:“你竟这般烈性?只是嫁与我究竟有甚么不好?呼奴唤婢,锦衣玉食,比你被赶出余府独住知园岂不强上万倍?” 余雅蓝讶然,原来她所期盼的自由生活,在他人眼里是一种落魄,难怪李玉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会同意,只怕他还以为他的提亲,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恩赐罢。 她仔细想了一想,慢慢地道:“我不愿嫁给你,同你坚持不肯忘记了履儿,其实是一样的信念。” 李玉突然想起往事,语气骤然冷了几分:“你心里还惦记着别人?” 余雅蓝缓缓摇头:“没有别人,我追求的,不过是安定,自由,而且幸福的生活。我知道这很难很难,也许一辈子也达不到,但我不会放弃,绝不。” 她语气坚定,掷地有声,李玉竟跟着了魔似的,痴痴地朝着她看,口中如梦呓一般:“倘若履儿当年有你一半的坚定,也就不会跳进江水里了。” 余雅蓝不欲再多说,决然离去。 她以为今番同李玉的辩论,等同于对牛弹琴,可哪曾想还真有些成效,不出三天,秋梨便喜滋滋地来报信,称李家不再同他们作对,一切生意走上了正轨,而那些积压的鞋子,李玉甚至伸出了援手,主动要求帮他们解决。 他是被自己打动了,还是生出了怜悯之心?不管如何,结局都是好的,余雅蓝觉得极为舒心。但还有一桩事,却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自从她同李玉谈过那番话后,李府提亲的事就如同搁浅了一般,既不使人收回庚 帖,也不见余天成把她的庚帖送过去。 她初时以为是三姨娘在其中使劲儿,但怜香打听来的消息,却让她诧异莫名——李玉竟使人知会余天成,这桩亲事,必须要等余雅蓝心甘情愿地亲口同意,方才作数。 怪不得这些日子,既不见两府议论亲事,也不见余天成前来逼迫呢,原来是李玉发了话。只是,他为甚么要这么做?肯定是因为怕她再朝自己脖子上抹一刀罢。真是个既固执又胆小的人呢。余雅蓝忍不住轻声嗤笑。然而怜香却从旁道:“小姐,我越来越觉得李公子这人不错了,您看,他这回知道了您不同意这门亲事,就主动不用强了,多么善解人意呀。” 余雅蓝哭笑不得:“他若是使人来将庚帖拿回去,那才叫善解人意呢。” 怜香奇道:“但凡女人,就没有不爱痴情之人的,为何小姐却偏偏不受感动呢?” 余雅蓝更加哭笑不得:“你能说他执着,能说他顽固,只有这痴情二字,同我没有关系罢,他的一颗‘芳心’,全寄在那已然亡故的履儿身上呢。” 怜香神色转黯,但没过一会儿,却又迟疑摇头:“小姐,我怎么觉得,李公子待你,这回是不一样的呢?” “哪里不一样?”余雅蓝很奇怪,她怎么没看出来? 怜香想了想,茫然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一样,也许是李公子发现了我家小姐的好儿,忘记履儿了?” 余雅蓝啧了一声,道:“你未免也太抬举你家小姐了。” 她表情活泼有趣,怜香想要又不敢,忍得十分辛苦。余雅蓝见她这样,自己先笑了出来:“行了,他能这样,总比一味用强的好,至少我不用去抹脖子了。不过那把刀,我还是时刻要备着的,只要他们敢逼我,我就叫他们好瞧。” 怜香想起她上回血溅前襟的场景,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待要劝几句,却见玉盘托着张帖子走进来,道:“小姐,李玉李公子亲自送了一车蜜瓜来,说是请小姐尝尝。” 送瓜?余雅蓝一愣。 怜香马上捂着嘴笑起来:“小姐,你看,我没说错罢,李公子今次待你,就是不同往常了。” 玉盘也笑:“不过送个瓜,还巴巴儿地递了帖子来,我看这上头的字,仿佛还是李公子亲笔呢。” 怜香接过那帖儿,塞进余雅蓝手里,道:“这马上就入冬了,李公子却送的是香瓜,真不知他从哪里谋了来,小姐您赶紧发句 话,好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余雅蓝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变得混乱,李玉这是作甚么?就算怕她抹脖子,也不用这般殷勤讨好罢,他这样,她可是要误会的。误会?对!余雅蓝突然犹如醍醐灌顶,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李玉一定是故意献殷勤,好教她误会他对自己有意,然后心甘情愿地答应嫁入李府。等到她真嫁过去,就会发现一切都只是假象了。一定是这样! 他打的好主意!余雅蓝想着想着,冷笑起来,心道,你既敢出招,那我就接着,耗尽你的气力,看你待要如何。于是把那帖儿几下撕作碎片,对玉盘道:“香瓜不许收下,然后再把这帖子还回去。以后他若再来,还照此次这般行事。” 玉盘呆住了。怜香劝道:“小姐,这不太好罢?” 余雅蓝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的耐心究竟能耗到几时。” 为李府生过儿子之后,就独守空房,这样的话,亏他也说得出来!余雅蓝一想到当日同他的谈话,就觉得耻辱得慌。 香瓜被退了回去,但李玉自此以后,就仿佛送东西送上了瘾,今儿吃食,明儿衣裳,后儿金玉首饰,变着花样儿地送,尽管每次都吃闭门羹,但他却仍旧乐此不彼。 余天成和江氏实在看不下去,唤她前去劝了几句,但余雅蓝认定李玉是在耍手段,哪里听得进去,只沉默不语。因李玉打招呼在前,不许余天成用强,他也只能怒瞪余雅蓝几眼,由得她去。江氏每次都是幽幽叹气,不知是在叹余雅蓝,还是在叹她自己。 转眼入十月,寒衣节至,江氏特意使人来接余雅蓝母女去府里过节。邹氏极想去见余天成,却又怕挺着肚子,被人耻笑,思虑再三,还是留在了家里。 余雅蓝看着她,叹了口气,命丫鬟婆子们好生伺候着,然后穿戴整齐,带了怜香和玉盘朝余府里去。 一路上,怜香絮絮叨叨:“太太最是个爱热闹的,往年里,只要逢年过节,都会呼朋唤友,来家聚聚。今年事故丛生,府里好久没生气了,的亏太太还想得起来过寒衣节。” 她口气里,对江氏颇有推崇之意,玉盘生怕余雅蓝听了不喜,忙道:“太太有甚么好的,小姐不愿意嫁去李家,她也不从旁劝着些。” 怜香道:“她到底不是亲娘,又被小姐告过一状,而今使小动作来害小姐,就算是个好的。你想老爷是小姐的亲爹,还总做些逼迫她的事来呢。” 这倒是,谁跟余天成一比,都成 了只做善事的菩萨。玉盘忍不住叹气。 余雅蓝面向窗外,面无表情。 怜香拉了玉盘一把,两人默契地转换了话题。怜香笑着道:“听说那位海沿子上来的三公子,前几天已经搬到府里去住了呢。” 玉盘拉着她问:“就是那位长得极俊,脾气却极坏的那个?他叫甚么?” 怜香想来早就打听过,马上答道:“他姓海名祥云,我听他们说,老爷亲自去接他的时候,他还百般地不情愿,说不愿住进余府来。” “这是为甚么呀?余府不好么?”玉盘不明白。 怜香吃吃地笑:“你道那位三公子对老爷说甚么?他说,余家的小姐们,都是极讨人厌的,他才不想住进去,日日见着她们生厌。” 玉盘诧异不已:“咱们家的小姐讨人厌?他是指三小姐和五小姐么?可既然如此,他为甚么还要向余府提亲?” 怜香却是摇头,道:“不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呢,听说是余府另外的一位小姐,三公子在李家新开的鞋店前面被她撞了一下儿,就生气了,认定咱们家的小姐都讨人厌。不过他之所以向余府提亲,其中据说还有隐情,说是他本无意结亲的,是余天成极力鼓吹,他才使人送了庚帖,不过这会儿已经后悔了,正想要把庚帖拿回去呢。老爷一听就慌了,这才忙忙地硬接了他入府,说余府的小姐都是温柔贤淑的,那日必有误会。就因为如此,老爷和太太都发了话,说让小姐们都谨慎些,若惹了三公子生气,必定严惩。” 玉盘唬道:“既然如此,你怎么没说给小姐听,万一她不知情,惹了那位海三公子生气,可怎生是好?” 第四十八章 寒衣节 怜香不以为然地道:“咱们小姐性子好得很,怎会惹他生气?不说也罢。” 余雅蓝默默地听了许久,忽地转过头来,扯起唇角:“那日在李家新开的鞋店前面撞了海三公子的,就是不才在下。” “啊!”怜香和玉盘异口同声地一声尖叫,震得车壁直颤。 余雅蓝见她们表情太过夸张,没好气地道:“他颠倒黑白也就罢了,你们是我的丫鬟,居然去相信他,真是胳膊肘朝外拐。难道你们真认为是我无礼,才惹了他生气?” 怜香和玉盘听她这样说,都不好意思起来,双双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玉盘小声地问:“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雅蓝把当日情景描述了一遍,怜香和玉盘马上义愤填膺起来:“小姐明明已经道歉,他居然还不依不饶,而且把余府的小姐都说成那个样子,真真是可恶。” “罢了。”余雅蓝无所谓地道,“横竖同咱们没关系,理他呢,不过你们切莫把我给卖出去了,不然三小姐和四小姐可不会饶我。” 玉盘连连点头,怜香却抿着嘴笑:“我看就算没这一出,那三公子也多半瞧不上三小姐和四小姐。” 同样都是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女孩儿,余雅蓝思及自身,叹了口气:“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谁知道呢。” 马车直入余府大门,直垂花门停下。余雅蓝带着两个丫鬟下车,顺着抄手游廊,行至暖阁,此暖阁地下有地龙,火烧得旺旺的,一进去便有热气扑面而来,里头还夹杂着阵阵熏香。余雅蓝最是闻不到熏香味,哪怕是鲜花也强些,但这里不比知园能自己作主,少不得要都忍耐下来。 暖阁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铺地是何模样,抬头望去,梁上绘了精致的苏式彩画,绚烂夺目。一架花罩落在屋中,将房间隔断成里外两间,外间设桌椅,里间有铺了锦垫的罗汉床。余雅蓝走进那花罩细瞧,只见罩上遍布华丽花纹,其间有松鼠,有葡萄,既雅致,又吉祥。 露珠儿从外面进来,见余雅蓝在瞧花罩,走近来笑道:“这架花罩是太太为了寒衣节新装的呢,奴婢瞧着也好看,不想大小姐亦喜欢。” 新装的?为了寒衣节?江氏竟这般重视这个节日?还是有别的目的?又或者,是因为这是她重回余府后的第一个节日?余雅蓝心下揣度,脸上笑道:“姨娘们还未到?不知太太都请了些谁。” 露珠儿端了盏 茶,递到余雅蓝手里,道:“还早呢,太太去了二小姐屋里,说要帮她挑枚簪子;姨娘们大概也还在梳洗打扮罢。其实大小姐不必这样早来的——今儿好几位世交家的太太,要带着公子小姐来呢。” 余雅蓝一向都是这样的早,也不是头一回,露珠儿却称她来早了,真真是稀奇。余雅蓝把这话前后回味一遍,咂摸出点味道来,敢情今儿是个借寒衣节而设的相亲会,而且主角是青姐儿,你看,江氏都亲自赶去帮她挑选首饰了。 明知江氏偏心,但余雅蓝却生不出怨来,相反,倒是佩服羡慕得紧,佩服的是江氏,明知余府无良人,但为了女儿一生的幸福,还是执意要入火海;羡慕的是青姐儿,得母如此,何其之幸。 就是各个姨娘们,心里也都装着自家女儿,现在必在帮她们梳妆打扮罢,只有她,无人怜爱。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所有人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她还有自己疼自己。 余雅蓝在袖中掐了自己一把,暗暗自嘲,枉她两世为人,竟作起小儿姿态来。 露珠儿看了她几眼,走去把窗子推开一扇,道:“大小姐可是闻不惯这香味儿?奴婢给您散散。” 余雅蓝忙道:“还是关了罢,怕待会儿有客来,外头已经开始冷了。” 露珠儿摆摆手,笑道:“不碍事,奴婢今日在这里当值,等客人来了再关上。” 正房一等大丫鬟今日暖阁当值?看来江氏果真很重视今日的相亲宴。谁人不想替自己挑个良人,相伴一生,幸福到老,余雅蓝亦如是,只是江氏摆明了是要主推青姐儿,她不论如何不能抢去她的风头。不过,青姐儿再怎么着,也不能同时挑两个不是,她还有机会,就让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细细地听,细细地看,不出风头,打听打听情况总是可以的罢。 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衫,白衫,蓝裙,虽则绣了几朵花,但并不扎眼,唯脚上穿的一双高头履繁华无比,不过没关系,不是谁都会朝人脚上看的。这身装扮,想来是不会抢去青姐儿风头的。余雅蓝放下心来,对露珠儿道:“我去外头吹吹风,待会儿再来。” 才刚不是说外头冷么,怎么却要出去?露珠儿不解其意,好心地道:“大小姐可是头晕?奴婢把窗子都打开便是,横竖这会儿也只有您在这里。” 余雅蓝摆摆手,执意走了出去,抢风头,不仅仅是体现在装扮上,若是待会儿江氏瞧见她这样早就坐在了这里,只怕也会生疑罢。让江氏疑心生厌,并不是一件好事,虽 然余雅蓝很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江氏身为嫡母,握有她的生杀大权,为了以后有个好归属,她还是尽量顺着她点罢。 又或许,刚才露珠儿对她的提醒,根本就是江氏的授意,江氏知道,她一向是个聪明人。 呵,是聪明人。余雅蓝半是苦笑半是自嘲,伸手抚上光滑如凝脂的脖子,在那里,有一道拿刀割出来的长长伤痕,尽管肉眼看不到。 余雅蓝信步向前,经蓝苑,过竹轩,提裙漫步至花园。深秋时节,菊花遍野,黄花白蕊,浓香扑鼻,余雅蓝瞧着喜爱,便随手摘下一朵,欲簪入发间,但一想簪菊仿佛不太吉利,遂把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不簪花不是甚么大问题,可这朵才刚摘下来的菊花该如何处置呢?丢掉未免太可惜,拿在手里又显得太怪,余雅蓝一面朝前走,一面低头寻思,却不想还没走几步,就同个人迎面撞到了一处,登时发髻也乱了,菊花也散了。 “我就晓得,余府里的人,走路都是不长眼睛的!”一声怒斥自头顶传来,忽而又变作了惊讶,“居然又是你!你同我有仇?” 余雅蓝因为是低着头,被撞得晕头转向,好容易定下神来,抬头一看,居然是旧识,不,旧冤家,自海沿子上来的海家三公子,海祥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不论是上次还是这回,余雅蓝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她一摸颊边散落下来的头发,怒火顿生,气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我是低着头没瞧见,误撞了你固然有错,但若你不是同我一样没看路,又岂会自己撞上来?” 海祥云浓黑的眉毛朝上一挑,喝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撞了我,倒还有理了?谁教你低头走路来着?我就知道,余府的小姐们——” 余雅蓝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余府的小姐们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您待在余府,没得辱没了您的一世英名,我劝您还是赶紧走罢,还待在余府作甚么呢?以您家的权势,哪里寻不到住处?完全不必待在这里受气嘛。” “你以为是我愿意待在余府?我这就走!”海祥云竟是受不得一点儿气,袖子一甩,拔腿就走。 余雅蓝一吐胸中浊气,捂嘴暗笑,从后添柴加火道:“三公子可得快些走,不然走慢了,被人留住,就要让我怀疑你是故意慢些迈步子,好教人来拉你了。” 海祥云气得不轻,低头朝路边捡了块石子儿,就要朝余雅蓝砸来,但手在空中划了 好几下,还是忿忿丢下了,惹得余雅蓝大笑。 海祥云气哼哼地,转头就走。其实这人生起气来,也并无损于他的英俊外表,果真生了副好皮囊,余雅蓝正想着,忽闻菊花丛中传来一声惊呼:“三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谁惹你生气了?” 声音很熟,仿佛是绛姐儿。余雅蓝朝前走几步,探头一看,果见金灿灿的菊花丛中,钻出个银红衣裙的女孩儿来,拖住海祥云的胳膊不放,正是三小姐绛姐儿无疑。她一看就是盛装打扮过,头上梳着未嫁女子最时兴的同心髻,左右插了三对镂花金簪,发后还插了一把比巴掌还大的象牙梳;身上穿着一件银红色的刻丝小袄儿,外头罩着百花衫,底下一条撒花百褶裙,长长的裙摆,直拖到地上,遮住了那双红色的高头履,只露出镶了珍珠的翘头来。 不得不承认,余家的小姐们,都生就一副好样貌,即便海祥云英挺出众,此时盛装的绛姐儿站在他旁边,丝毫也不见逊色,直让人想赞一声:好一对璧人儿。 第四十九章 拳打脚踢 好一对相称的俊男美女呢,余雅蓝忍不住赞叹一声,然后转头就走,连招呼也不想去打一个——绛姐儿对海祥云是甚么心思,她早已明了,这会儿上去,岂不是自己朝枪口上撞?若被她知道海祥云的气恼源自于她,还不得把她给撕着吃了!要是让她知道海祥云对余府小姐印象不佳的根源,就是来自于她这里,事情就更糟糕了。 余雅蓝越想越觉得此地不可久留,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几乎要跑了起来。 但事情往往事与愿违,还没跑两步,就被提着长裙,跟风一般卷过来似的绛姐儿拦住了去路。 绛姐儿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显得气愤无比,指着余雅蓝怒问:“你作甚么惹恼了三公子?” 余雅蓝无奈叹气:“他这人,脾气太火爆,只要与他遇上,不管怎样做他都会生气,我又有甚么法子?” 海祥云脾气不好,人尽皆知,绛姐儿更是亲身体验过,因此听了这话,就有七八分相信,但是心上人吃瘪,她岂能不维护,因而想都不想,就对余雅蓝道:“大姐,他是客人,不管谁对谁错,你都该跟他道歉。” 余雅蓝道:“我已经承认错误了,还要我怎么道歉?” 绛姐儿很是坚持:“那就再道一遍,一直到三公子不生气为止。” 这也太过重色轻姐了罢?余雅蓝横她一眼,拨开她就走,绛姐儿不肯,重又去拦,两人推推攘攘,乱作一团。 绛姐儿力气不如余雅蓝,裙子又长,很快就被踩住了裙边,摔倒下去,余雅蓝怕被带倒,及时抽身,跳将开来,险险避过一劫。绛姐儿重重摔倒在石子路上,硌得浑身生疼,登时哭得梨花带雨。 海祥云本已走出一大截,听见哭声,又折返回来,立在一旁啧啧出声:“瞧瞧,瞧瞧,我就说余家小姐根本不晓得甚么才是贤淑,居然在园子里就打起来了。” 绛姐儿一见海祥云,愈发哭得赖劲,就在地上朝他身上扑。海祥云一个闪身,避到余雅蓝身旁,怪叫:“男女授受不清,三小姐,别教我说出难听的话来。” 余雅蓝这会儿怒火中烧,见他自己跳到旁边,怎能不抓住机会,拳头一握,就朝他身上招呼。海祥云唬了一跳,似有些不敢置信,就算是海沿子边上民风开放,也不见女子这般明目张胆地打人的。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余雅蓝已是朝他身上招呼了好几下,她在余家村时,也曾下地做过粗活,很有两把力气,是以海祥云虽说身子 骨结实,挨了这几下也还是疼,当即怒骂起来,连连闪躲。 绛姐儿张着嘴巴呆愣了一会儿,慌忙站起来,猛扑到海祥云身上,要替他挡拳头。可谁知海祥云躲她更甚过躲余雅蓝,连声叫骂:“余府小姐究竟有没有修过妇德,怎么连投怀送抱的事都做出来了?” 甚么不贤淑,都是小事,但男女大防却是大事,余雅蓝听得他这般说绛姐儿,又气又恼,却见绛姐儿似没听见一般,愣是缠住海祥云不放,她只得去骂绛姐儿:“你忘了你同你姨娘娘家侄子的事了?” 绛姐儿小时同她姨娘的娘家侄子同一张床上睡过觉的事,实乃她心中大忌,闻言尖叫一声,丢下海祥云,转而向余雅蓝身上扑去。海祥云终于脱开了身,大感轻松,竟冲余雅蓝抱了抱拳,道了声:“多谢解围。”然后一溜烟地去了。 以余雅蓝的力气,制服绛姐儿一点儿也不难,但她深恨绛姐儿不懂羞耻,连累全府女孩儿名声,因此故意抬起手,任她在自己的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绛姐儿得逞,愈发来劲,还要朝她脸上招呼,余雅蓝寻思,若再抓下去,只怕就要落疤,于是伸出胳膊一拦一推,把绛姐儿推倒在地,然后上前脱下她的鞋子,远远地丢进了菊花丛。 绛姐儿费力爬起来,脚上却无鞋,她不敢只穿着袜子去追余雅蓝,只得站在原地破口大骂,但余雅蓝早已去得远了,也不晓得听见没听见。 缃姐儿一脚把跟前的那双镶了珍珠的红色高头履踩进泥里,慢慢从花架后走出来,离绛姐儿远远的站了,笑道:“不就是被大姐丢了鞋子么,也不值甚么,我听说海沿子上的人,根本就不穿鞋呢。” 绛姐儿气道:“你少来幸灾乐祸,你以为我出了丑,三公子就能看上你了?长幼有序,你做梦!” 缃姐儿没有作声,转身就走,脸上却是带着胜利的微笑,绛姐儿说得不错,本来长幼有序,海家的三公子是轮不到她头上来的,可是今儿绛姐儿出了这么个大丑,余雅蓝又得罪了三公子,这份好亲,说不准还真就归她得了。不过也得亏她自己聪明,晓得海三公子喜欢娴静贤淑的女子,所以把所有的脾气都给收了起来,一板一眼地装着做人。到时阖府适龄的小姐中,就数她最如海三公子的意,他不选她选谁? 缃姐儿越想越开心,脚步也轻快起来。 余雅蓝离了园子,并未直接朝暖阁去,而是先回蓝苑,然后让怜香去给露珠儿报信,让露珠儿悄悄地告诉江氏,她的手被绛姐儿给挠花了。 怜香见到她的手背时,已是吃了一惊,待听说这是绛姐儿挠的,就更为惊讶了,脚下一刻也不敢停,匆匆忙忙地去了暖阁。 玉盘一面骂绛姐儿,一面给余雅蓝涂药,忧心忡忡:“才抓的新伤口,不知能不能直接用粉来遮,这可怎么办呀。” 余雅蓝安慰她道:“没事,大不了我不去赴宴了,太太知道我到府里了就行。”反正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她就算去了也只是陪衬,的确不去也行。 但玉盘却急道:“小姐,今儿好几位公子都要来呢,太太目的为何,您还猜不出来?要是不去,可就便宜绛姐儿她们了!”说着,丢下药,去找了一件宽袖衣裳来,硬要她换上:“您把手缩在袖子里,莫要露出来就好了。” 余雅蓝想了想,听从了她的建议,换上了一件大袖衫,长长的袖子,正好盖过手背。玉盘还要继续帮她涂药,她挥了挥手,道,等回来再涂。玉盘略一寻思,明白了她的意思,把药收起来了。 一时怜香回来,后面竟跟着露珠儿,露珠儿见余雅蓝已经换上了大袖的衣裳,略松了口气,奉上一只小瓷瓶,道:“这是藩国来的外伤药,抹了不留疤痕的,大小姐赶紧用上。” 玉盘接过来,开了塞子给余雅蓝上药。 露珠儿问道:“大小姐,您的手碍不碍事?若是无妨,还是去暖阁坐坐罢。” 余雅蓝故意道:“通共不就是那几个人,不去也罢,太太既知原因,想必也不会怪我。” 露珠儿日前才又收了她的一份礼,听了这话,就不好意思不跟她说说情况,道:“今儿除了江公子,海三公子,城东的李玉李公子也要来。” 都是些“熟人”,余雅蓝还真不想去了,闻言懒懒地朝椅背上一靠,呻吟道:“手背还真有些疼呢。” 露珠儿看了看她手上的伤,不敢强请,行过礼,去了。 玉盘给余雅蓝涂好药,将瓶子收了下去,怜香走到余雅蓝旁边,问道:“小姐,你真不去?江公子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小丫鬟通报的声音响起:“小姐,江公子来了。” 怜香捂嘴而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看来今儿这宴,小姐的确是不去也罢。” 怜香并不知那日在制鞋作坊发生的事情,所以还一心想要撮合她和江致远,余雅蓝叹了口气,道:“我有伤在身,请江公子改日再来罢。” 怜香看出 她神情不对,忙问:“小姐,您同江公子闹别扭了?” 余雅蓝想了想,照实说了:“他不愿我嫁去李家,但却又无法说动他家老太爷来提亲,因此就叫我再去我爹面前抹一回脖子。” 怜香听着听着,脸色变得比余雅蓝还要难看,转身就朝外走:“小姐,我去骂他。” 余雅蓝连忙拉住她道:“别,客客气气地把他请走,人家也不欠咱们甚么。”或许是因为没有太深的感情,所以尽管灰心失望,但也没有那么痛彻心扉罢。有时候,余雅蓝真恨自己看事情太过透彻,其实成婚成婚,不就该稀里糊涂,昏昏乎乎地嫁人么,要是凡事看透,就会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来,最后落个剩女下场了。 怜香出去后,江致远的声音隐隐约约自门外响起,大概是说,他就是得知余雅蓝受伤,所以才特意过来探望的。但怜香只说了四个字,就把他给打发了,那四个字,余雅蓝听得分明,乃是“授受不亲”。 她突然就想到方才在花园子里,一面狼狈地推开绛姐儿,一面大骂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个人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怜香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慌忙去安慰余雅蓝:“小姐,或许江公子只是一时糊涂,他平日里待小姐还是好的。” 第五十章 串供 余雅蓝诧异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怒极反笑?” 怜香不好意思起来:“许是我想差了。” 余雅蓝把刚才在花园子里发生的事讲给她听,怜香听后果然也笑起来,但等听到余雅蓝拳打海三公子这节,脸色就刷地白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道:“小,小姐,你把海三公子给打了?!” 余雅蓝想起当时情景,还是忍不住地笑,道:“两回的浊气,终于让我一吐而尽了,看他再敢无理骂人。” 玉盘哆嗦着凑过来:“小姐,那可是海家三公子,老爷亲自请到府里来住的人,三小姐和五小姐都暗地里喜欢着他呢,您,您居然把他给打了?这要是让太太给知道,可怎么办才好呀?” 知道就知道,甚么要紧,反正不是我要嫁他。至于绛姐儿和缃姐儿,同她更没有关系。余雅蓝一想起方才在园子里,绛姐儿扒着海祥云不放的场景,心里就烦闷得慌,暗道,他有句话还真没说错,余府有些小姐,行为举止的确太过了些。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孩儿的言行,是会影响到全家族的待嫁姑娘的,余雅蓝想了又想,还是站起身来,道:“咱们去暖阁。” 这若放在她讲拳打海祥云之事前,怜香和玉盘定会说一句:“小姐,您终于想通了?”可这会儿她们听说她要去暖阁,却是双双瞎白了脸,一边一个拉住她的胳膊,不许她走。玉盘苦苦哀求:“小姐,您手伤着了,还是在屋里待着罢,万一太太问起来,可怎么答话呀?” 怜香亦劝:“就算小姐觉着自己占理,也得避避风头,依三公子那个臭脾气,指不定当场就讲出来了,到时太太当着客人们的面下不来台,就算不想罚你都得罚了。”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余雅蓝想了想,道:“既是这样,为防着他恶人先告状,我更得去了,大不了我先把太太请出来,私下跟她把事情讲清楚。” 怜香觉得她这话也有道理,两下正犹豫,忽见露珠儿脚步匆匆,又跑了来,慌里慌张地问:“大小姐,海家三公子离府了?!” 余雅蓝莫名其妙:“他离府,与我甚么相干?”走了才好呢,免得他告状。 露珠儿急得直跺脚:“不是大小姐赶他走的么?太太倒是没甚么,老爷已是怒了,叫大小姐速速过去呢。” 余雅蓝这儿才想起来,自己是说过叫海祥云赶紧走的话,不过却没想到,他是真个儿走了。这叫作/爱赌气,还是有骨气?她心下诧异海祥云把她 的顽笑话当了真,脸上却是装出个十足十的诧异来,问露珠儿道:“海三公子怎么会是我赶走的呢?这是谁胡诌?” 露珠儿犹豫了一下,讲了真话:“我告诉大小姐,大小姐可别说是我说的——是三小姐到太太跟前告了一状。” 绛姐儿?哦,是的,那会儿她不就是为了海祥云,才从菊花丛里跑出来的么,肯定是把当时的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了。余雅蓝暗自冷笑一声,对露珠儿道:“这是一场误会,我这就去见老爷,你先回去复命罢。” 不管是不是误会,只要有人肯担当就行,露珠儿松了口气,转身去了。 余雅蓝侧头,见怜香和玉盘都是一脸紧张,笑了:“你们谁脚程快,去把五小姐悄悄儿地请出来,我有话与她说。” 怜香不明所以,但却也猜到得与她赶海祥云走一事有关,连忙应着去了。 余雅蓝随后起身,带了玉盘也朝暖阁走。半道上,花墙边,缃姐儿竟是在等她,怜香自那头跑来,小声地道:“小姐,我还没说甚么呢,五小姐就说她知道了,这……” 余雅蓝微微惊讶,旋即又恍然,看来那片菊花丛实在太过茂密,很能藏些人呢。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缓缓走近缃姐儿,笑道:“五妹妹还不抓紧机会去太太跟前讲故事,站在这里作甚么。” 缃姐儿却微微一笑:“自有大姐姐帮我去讲,何须我开口。” 余雅蓝看她一眼:“那恐怕要让五妹妹失望了。” 缃姐儿双眼笑作一弯月牙:“只怕大姐姐是不得不讲,不然如何解释海三公子的愤然离府?” 余雅蓝惊讶道:“照实讲便得,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赖到别人头上。” 缃姐儿脸色微变,道:“大姐就不怕老爷和太太怪罪?我可是听说,老爷已是在书房大发雷霆了。” 又是在书房?余雅蓝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惹老爷生气的次数还少?不差这一回。” “你!”缃姐儿不想她脸皮如此之厚,一时语塞。 余雅蓝轻笑:“再说了,我对海家三公子又没得兴趣,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去得罪三妹妹呢,五妹妹,你说是不是?” 缃姐儿气结,道:“太太的消息向来灵通,三姐的事她迟早会知道的,你以为你瞒得过去?” 余雅蓝奇怪地看她一眼,道:“我何时说要瞒了?只是老爷叫我过去,是让我说清海三公子为何离府 ,又没问三妹妹,我一时未想起来,不行么?” “你!你!”缃姐儿再次气结,“你,奸诈!” 余雅蓝笑了:“无奸不商呢,五妹妹,你也是商人的女儿,怎么不明白这点呢?啊,让我来猜猜,明明是三妹妹出的丑,为何你却不敢去太太跟前讲?是怕她怪你,明明瞧见自家姐妹仪行有失,却不及时露面加以维护罢?你还不如我,好歹我当时还揍了海三公子几下,没让他继续被三妹妹纠缠。” 缃姐儿的脸上,白了红,红了又白,紧紧要紧下唇不作声,余雅蓝心想,看来她是猜对了。 余雅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状凑近她耳边,道:“五妹妹,既然我们目的不同,毫无利益冲突,何不各取所需呢?你就去太太跟前,把当时的情景讲出来又如何?当时的情况是——三妹妹攀住三公子的胳膊不放,我以为是三公子放肆,所以打了他几下,幸亏你及时出现,告诉了我真相,方使我不至于进一步酿成大错。至于三公子为何离府,定是当时被三姐姐气着了,但却又不好明讲,所以只得宣称是被我赶出去的。” “你——”缃姐儿把一句“你要我撒谎”的话硬吞进肚里,寻思,这样讲,好像对自己一点儿坏处都没有,而且还能打倒绛姐儿,何乐而不为,于是便点了点头。 余雅蓝又嘱咐:“记着,三妹妹只是攀住了三公子的胳膊,你要往大了说,反叫老爷和太太不得不为了她的名声作出反应,可就‘好心办了坏事’了。” 果真是无奸不商,怪道她能开鞋庄做生意。缃姐儿一面在心里骂她,一面连连点头。 两人商量停当,各自分开,一个上了大道,一个拐上小路,就仿佛只是姐妹俩偶然遇上,闲话了两句一般。余雅蓝给怜香使了个眼色,然后慢慢地朝余天成的书房去,走到半道,怜香气喘呼呼地赶上来报:“五小姐已是把三小姐给告发了,太太在陪客走不开,遣了露珠儿朝书房去呢,而且把三小姐叫去问情况了。” 余雅蓝安下心来,加快脚程,终于赶在露珠儿前到了书房——她可不想让余天成以为她和露珠儿串了供。至于绛姐儿,她一定会矢口否认,据实以报的,不过没关系,而今她和缃姐儿的说辞一样,绛姐儿是孤掌难鸣,她先一步去找缃姐儿,为的就是这个。 余天成的书房仍旧阴森森,余雅蓝走过一间套一间的屋子,来到最里面。余天成尚不知缃姐儿告发绛姐儿的那些话,见了余雅蓝,当即震怒,问她是否赶过海祥云出府。 “我没赶他,只是打了他几下。”余雅蓝委屈地道。 “甚么?!”余天成简直快要气晕过去,她,她居然敢打海祥云,“你知道他是谁么?整个临安县,乃至整个省府,所有的海货,全靠他供应,他家有好几艘出洋的大船,甚么珍珠珊瑚,甚么西洋番货,全是出自他们家,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请到他住进我们家,你居然打了他,把他给气走了?” “爹,我晓得他重要,可这真怪不着我。”余雅蓝说着,就把方才交给缃姐儿的话,在他面前讲了一遍。 绛姐儿攀住海祥云的胳膊,投怀送抱?余天成呆住了,却没有任何怀疑。别说绛姐儿有小时候同表哥同床共枕的先例在,就是绛姐儿早已迷恋海祥云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她头一回见着他,就做了些不合时宜的举动,还被海祥云骂过一通。只是他觉得所谓不打不相识,或许两人正是个欢喜冤家也不定,若是绛姐儿能嫁去海家,他可真是做梦都要笑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绛姐儿居然会去攀海祥云的胳膊,其实这举动,也不是甚么十恶不赦的大事,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别说攀胳膊,就算是搂搂抱抱又何妨?只要没人看见。 第五十一章 胁迫 可这两人,不但被人看见了,而且海祥云还给气跑了,这说明了甚么?说明要么海祥云对绛姐儿无意,要么只是想占占便宜,反正不管是哪一样,他都不是想要娶绛姐儿的意思。 余天成一时之间,不知该怪绛姐儿行为不检点好,还是怪她没有脑子,居然打没有把握的仗。 余雅蓝见余天成呆呆愣愣,便想脚底抹油,刚转身,却被余天成叫住:“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余雅蓝道:“当时只有我和五妹妹在。” 余天成点头,挥手叫她出去。 余雅蓝刚走出门,便碰上脚步匆匆的露珠儿,露珠儿关切问道:“大小姐,没事罢?” “没事。”余雅蓝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露珠儿却道:“大小姐,太太请您过去呢。” 江氏叫她,大概也是为这件事,因同缃姐儿串通了供词,余雅蓝心里有底,所以并未多问,径直朝暖阁而去。 行至园中假山处,能远远地望见假山旁有不少盛装打扮的少年男女,其中,除了余府适龄的几位小姐,还有好几个从未见过的华服男子,想必都是今日江氏特意请来“相亲”的客人。 如果留心看,还能发现,在更远一点的湖心亭中,坐着几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她们或站或坐,或相互交谈,或静默无语,但目光却无一不是投向假山处,想必是在认真挑选符合自家要求的儿媳。 还真跟集市上挑选大白菜似的,余雅蓝在心底嗤笑一声,但转念一想,在这礼教森严的古代,能够在婚前见对方一面,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罢,总比洞房花烛挑开红盖头时才晓得对方是不是瘸子麻子要好得多。至于她心中所期盼的,在婚前就全面了解对方的人品性格,恐怕是痴心妄想,“婚姻是一场赌博”,这句话才能更好的诠释她所面临的命运。 暖阁内,依旧香气袭人,但却空无一人,想必是都去了园子里了。余雅蓝在小丫鬟的指引下,来到西稍间,江氏一身待客的装扮,正坐在罗汉床上,打量手中的那盏茶。 小丫鬟通报一声过后,便躬身退下了。余雅蓝上前行礼,道:“太太,您叫我?” 江氏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她赶走海祥云的事,又顺路问了问绛姐儿投怀送抱的事,然后,便又望着那盏茶,入定一般默不作声了。 余雅蓝站在下面,疑惑不已,听江氏那口气,根本就不在意海祥云是不是被她赶出府的,也不在乎绛姐儿 是不是个行为检点的人。这些,她倒是能理解,因为在乎同海家做生意的人,是余天成,而非江府;至于行为不检点,只要不是青姐儿,同江氏又有甚么关系?说到底,江氏而今不过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江老太爷留给她的那笔财产,够她受用一辈子了。 但是,她看上去明显是有话要同自己讲,却又一直不开口,这是为甚么?要讲的话题难以启齿么? 她不开口,余雅蓝就不好问,只得半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 良久,就当余雅蓝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的时候,江氏终于开口了:“蓝姐儿,你娘还是不愿意搬回府里来么?” 余雅蓝一惊,这当口,客人都还在,江氏身为主人,不去去陪客,却把她叫来说起邹氏,这是甚么道理?她斟酌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这几日尽忙活店里的事了,不知我娘是甚么想法。” 江氏道:“还是劝你娘搬回府里来罢,不然等你寻了人家,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在外面,只怕是不稳妥。” 江氏最讲究规矩的人,余雅蓝听她提及自己的婚事,连忙狠掐自己一把,逼迫自己红了脸,垂头不语,心里却是惊诧不已,听江氏这口气,是要立时给她寻婆家了?难道她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可千万别是李家! 正想着,江氏已是将一张红底洒金的簿子拿在了手里,对她道:“按说这些事,我不该同你一个未嫁的大姑娘说,可你这孩子,向来有主意,我若是不事先征询你的意见,又怕到时闹出些事体来,所以今日特意叫你来问问。”说着,就把那簿子递给她,道:“你自己看罢,选一个,告诉我,若是有不清楚的,现下就问我。” 这是作甚么?余雅蓝带着满腹疑惑,接过簿子,待翻开一看,才发现这原来是本花名册,不过除了名字之外,还记着此人的年龄和家世,她看了几行,猛然醒悟,江氏这是让她自己挑一户婆家出来呀?! 她当下震惊无比,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抬头朝江氏望去。 江氏坐得十分端正,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道:“虽说城东李家指明了要娶你,但我想,抹脖子退亲的事,还是不要在余家上演两次的好,所以,这回我让你自己来选,你愿意嫁谁,就嫁谁,条件是,一经选定,不许悔改。” 江氏的这种做法,余雅蓝是十分感激的,在这个父母之命大于天的年代,儿女们的亲事,根本就不会同他们自己商量,甚至于只要父母提到一星半点,女孩儿们出于羞涩和 矜持,都会主动避出门去,像这种让她自己挑选夫婿的事情,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此刻她心中,却是狐疑大过感激——有谁家的父母,会赶在客人上门时跟儿女提这事儿?而且听江氏那口气,是让她现在就选,不选定不许出这个门?是甚么事让江氏这般地急? 余雅蓝心中惊疑不定,哪还敢细看那簿子,赶紧装出害羞的模样,道:“太太,客人们都在呢,咱们改日再说这事儿罢。” 江氏笑了一声,道:“蓝姐儿,你智勇过人,对内敢状告亲爹,对外敢独自开铺子,提前拿了嫁妆,分了宅子,还抹着脖子逼你爹退过亲,还有甚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咦,这话到底是褒是贬?余雅蓝眨了眨眼。 江氏继续道:“你爹不怕你抹脖子,我却是怕的,我还有个亲女儿要嫁呢,你不怕落个坏名声,我怕;所以,还是送个整人情给你,让你自己挑,你满意了,我也好嫁青姐儿。” 即便如此,也没必要赶着客人上门时做这件事情罢?除非……除非她是故意这样做的?为甚么?难道是怕她不满意,要抹脖子,所以请了这许多客人来家,好迫使她收敛一点? 可是如果她把这簿子交给她,让她慢慢地选上几日,她实在是太满意不过,又怎么会去抹脖子呢? 除非,江氏急着要把她给嫁出去,可为甚么要急着把她给嫁出去呢? 余雅蓝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却又不敢直问,只得道:“太太的好意,我十分感激,但我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分辨好坏,不如等客人们走后,太太帮着我分析分析。” 江氏却摇头:“蓝姐儿,我是知道你的,若把这簿子给你,你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定下人选来的,你会忍住不去查看上头那些人的家世是否属实?你会忍住不去看看这些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会忍住不去打听这些人的秉性如何?而我,没这个闲工夫等你了。” 江氏说得没错,她还真是这样想的……原来江氏竟是这样地了解她。一时之间,余雅蓝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忍不住道:“太太真是高看我。” 江氏笑了:“历经被判和离一事,你以为我还会拿你当普通女孩儿一般看待?有几个普通女孩儿胆敢去告自家亲爹的?而且你现今是个纯纯正正的商人,同商人打交道,自然该考虑周详才是。” “可是,为甚么太太等不及了呢?我也不过十六而已。”余雅蓝实在没辙,只得直接问了 出来,尽管以她猜测,江氏多半不会讲实话。 果然,江氏听过她的问话,沉默了许久。但余雅蓝一直注视着她,始终不肯移开视线。许是感受到了余雅蓝的坚持和倔强,江氏终于开了口:“因为我要替青姐儿说一门亲。长幼有序,你不赶紧把亲事定下,她又如何出嫁?” 余雅蓝更加奇怪了:“青姐儿比我还小一岁呢,急甚么?” 江氏不作声了,良久,指一指她手中的簿子,道:“赶紧选罢,客人们还在园子里没人招呼呢。” 原来江氏这般急切的症结,并不在她,而是在青姐儿那里。究竟是甚么原因,让江氏迫不及待地要嫁青姐儿?余雅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倒是可以从江氏肃穆的目光中看出来,今儿她要不挑一户人家出来,她是决计不会放她出这个房门的。 至于再次以自杀相要挟——客人们就在园子里,一有动静就会跑来看热闹,除非她以后不想嫁了,否则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想也不要想。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当着江氏的面,从这簿子上挑一户婆家出来,而且事后不能反悔——不用江氏提醒,她也知道,自己已经退过一回亲,若是再退,旁人就要议论了。 第五十二章 挑选 江氏再一次催促,外面亦有丫鬟入内相告:“客人们正开玩笑呢,问太太怎么还不去,是不是有甚么好玩的事情不叫她们。” 余雅蓝心头一紧,若是客人们这当口过来,江氏很可能马上收回簿子,然后随便给她指一户人家,而她,似乎已没了拒绝的筹码。罢了,反正落到这个时代,早就有心理准备盲婚哑嫁了,只要别挑个跟上两回一样,可能被余天成当作筹码的亲事就行了。余雅蓝深吸一口气,定睛朝簿子上看去。第一页上的三个人,有两个她都认识,一个是江致远,一个是海祥云,还有一个,是本县衙门的一位师爷,家贫;第二页上,也有三个人,一个是和余天成一样,拿钱捐出来的有名无实的官员,一个是邻县豪富,有权有势,不过是娶续弦,他家已有三个孩子,另一个,是京城一位正经出身的官员,纳妾。 再朝后翻,就没有了。 余雅蓝看着空白的最后一页,稍许愣了一下,城东李玉居然根本不在簿子上,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江氏怕她再抹一次脖子,也不会不把他列上去呀,毕竟人家是指明了要娶她,而且她有这么多选择的对象,如果真不想嫁他家,完全可以不选的。 余雅蓝抬头朝江氏看去,看江氏一接触到她疑惑的目光,就把头偏向了一旁,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余雅蓝心想,这其中必定有鬼,不过,反正她也不想嫁去李家,有鬼也同她无关,于是便低头,继续去研究那簿子。 京城官员是纳妾,首先排除;续弦,也不考虑,她可没有才嫁人就给人做后妈的勇气;江致远……她很犹豫,此人她有好感,但上次的事,也的确让她心寒;海祥云,脾气太糟,而且离家太远;本县师爷,不知家贫到何等地步,若是连养活他自己都困难,这样的人,她可不想嫁,这倒并不是因为她嫌贫爱富,而是穿越前,天涯逛多了,多半妻子赚钱能力远超丈夫的家庭,都不太稳固;捐官的那个,倒是可以考虑,只不知为人如何,家中有无通房妾室,这些她可不能忍受。 挑来挑去,挑到最后,她恨不能抱头哀呼,她就是把婚姻看得太透彻,太理智,所以才前后两次拒绝余天成的安排,才奢望一场知根知底的恋爱,但显然,这些于这个时代来说,都是痴心妄想。可太清醒的人,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如今,都一定是很难嫁出去的人,她该怎么办? 江氏看出她的为难,倒是很能理解,道:“咱们这样的人家,的确是高不成,低不就,有钱的,咱觉得身份配不上,家贫的,咱怕嫁过去吃亏,真碰上 有权有势的,人家又瞧不上咱们。” 余雅蓝听她说着,脑中灵光一闪,江氏是土生土长的临江县人,对这些人的长相秉性,一定比她要了解得多,何不问问她?不过,直接问,她为了让自己嫁出去,不一定讲实话,不如……她思忖一时,抬头问道:“太太,这上头怎么没有城东李家?” 江氏果然脸色一僵:“怎么,你改了主意,想要嫁去李家不成?” 余雅蓝忙道:“太太误会了,只是既然李家指明了要娶我,他家又有权有势,若太太不答应他们,岂不是落了他们的面子?” 江氏哼了一声,道:“你已经落过一回了,不差这一次。” 余雅蓝道:“正是已经驳过一回,所以更怕他们恼羞成怒。” 江氏淡淡地道:“此事我已另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余雅蓝面露疑惑,江氏顿了又顿,终于开口:“反正这事儿过不了多久你也会知道,不如就告诉你罢,我已经作主,准备把你二妹妹嫁去李家了。” 余雅青要嫁去李家?难道江氏不嫌弃李玉身体不好,心里又惦记着别人?或者……是余雅青自己看上了李玉?唔,李玉的确长得不差,又挺有本事,而且履儿的事,她不一定知道。 余雅蓝低头不语,江氏就有些不高兴了,道:“怎么,你还惦记着李家?那我叫你二妹妹把亲事让出来。” 让出来她才忧心呢!余雅蓝忙道:“太太误会了,我只是担心李家知道了会不高兴,毕竟他们先前定的是我。他们不高兴,会不会对付咱们家的生意?若咱们家的生意因此而受影响,爹可饶不了我!” 江氏神情稍稍缓和,道:“这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同李夫人谈过了,而今你只消赶紧挑户人家出来,我定然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余雅蓝看出来,江氏对于易嫁一事,还是稍许有些愧疚的和不好意思的,这大概也是她肯给了簿子让她随便挑的原因之一罢。既然看出她的愧疚和不好意思,那她就可以放心提要求,寻求帮助了:“太太,这簿子上头,除了续弦和妾室,我坚决不肯之外,其他的几家,我看着都还成,但我到底年纪小,眼光不准,哪里晓得甚么是真的好,甚么又是真的坏,还请太太怜惜我一回,帮我掌掌眼罢。” 这话说得动听,江氏也乐得送个整人情,于是道:“江致远而今算是我家亲侄儿,人品相貌,你也是见过的,而且今秋科考马上开榜,说不准上头就有他的 名字,你若是选了她,凤冠霞帔也不是不可能的;海家三公子,脾气虽糟糕,人却不坏,而且他有意就在临江县安家,也值得考虑;那个师爷,为人太迂腐,所以家贫如洗,不过为人倒算正派,你若不嫌弃,也嫁得;至于那位捐官出身的公子,我因认识他母亲,也曾见过一面,相貌没甚么可挑的,人品我却不知。” 余雅蓝谢过她,又问道:“不知这几位中,哪几个家有通房或者妾室?又或者,爱逛青楼?” 江氏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倒抽一口气:“蓝姐儿,你不会是想嫁个家里连通房都没有的人罢?这可难找!再说就算成亲前没有通房妾室,成亲后又岂会没有?只分多少罢了。不过只要你嫁妆丰厚,娘家又硬挺,妾室再说也越不过你去的。” 余雅蓝一听,难掩满脸失望:“都有通房?”难道一定要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么?天哪,想想都恶心,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得了…… 江氏犹豫了一下,示意她把簿子还给她,细细看了一遍,又想了一会儿,方以不肯定的语气道:“那位师爷家徒四壁,家中肯定是没通房的,海三公子家离得远,有没有通房我不晓得,至于致远……他才刚过继时,我爹也曾送了两个丫头给他,但有没有收房,我却是不知,我娘亲早逝,家里无人主持中馈,只有我爹的两个妾勉力打理些杂务罢了,哪有人去理会这些,这种事,又不好明问。” 敢情就一个能确定没通房的,而且还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因为没钱。余雅蓝再次深深地失望了。 江氏瞧出些端倪来,问道:“是不是只要家里没通房,你就愿意嫁?” 余雅蓝犹豫了一下,道:“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君,永不纳妾。不过大家素不相识,提出这要求好像也挺强人所难,那么就先要求没有通房罢,至于妾的事,以后再说。” 江氏挺直了背,头朝后缩,看着她的模样,像是在看一只怪物:“那你只有嫁给那穷师爷了,只要你把着家里的钱,他就算想纳妾,也没那个能耐。” 不,不,不,这样的婚姻也不是她想要的。余雅蓝考虑了一会儿,道:“罢了,既是如此,我也不强求,不论是谁,只要肯在成亲前遣退通房,我就嫁他。” 江氏仍是当她是只怪物,道:“蓝姐儿,你要求这般的高,怎么嫁得出去?若你是因为对我有怨,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余雅蓝奇道:“我对太太怎会有怨?” 江氏默了一 会儿,突然笑了:“是了,你不会有怨,那李玉李公子,家里也是有通房的。” 李玉有通房?一面深切怀念已逝爱人,一面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他还真是甚么都不耽误,既是如此,他又何必一直打着对履儿念念不忘的幌子,总不成亲?真是虚伪至极。余雅蓝知道自己的思想太偏激了,在时人看来,李玉这种行为,已经是深情的代表了,就算放在现代,也不一定人人都看不惯,毕竟活人没法同死人争甚么。好罢,是她要求高,她注定难嫁,可她一点儿也不想降低标准,怎么办呢? 眼瞅着丫鬟又来催,江氏着起急来,再一次地问:“蓝姐儿,你到底挑谁?” 余雅蓝坚定地道:“除了那个师爷和纳妾的不算,其他的,只要肯在成亲前遣退通房,我就嫁他;如果不肯遣退,等我嫁过去,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动手,给通房一笔安家银子,请她离府,倒时伤了两家的脸面,大家都不好看。” “蓝姐儿,你这是存心同我作对?”江氏一拍桌子。 余雅蓝道:“太太,这怎会是同你作对,我正是亲眼见了你在府里的境况,才誓死不嫁妾室成群的人。” 第五十三章 一言为定 江氏似被人捉住了痛脚,戳中了软肋,脸上神情莫名复杂,余雅蓝不敢与其对视,只用余光打量,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正悬于一线,全凭江氏心思,她若怜心多一分,她便成功;若痛恨多一分,她便失败,只是,不管怎样,总要赌一赌才安心。 江氏心中的确是五味纷呈,一方面,佩服余雅蓝的勇气,她当年何曾不是与她一样骄傲,一样不愿同人分享同一个丈夫,可事实终究残酷,当余天成一再要求纳妾,她除了应允,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让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作为一个自幼受到贤良淑德教育的大家闺秀,骨子里的那份矜持,不允许她这样做。 正因为她也坚持过,痛苦过,所以此时听了余雅蓝的话,才有一种被冒犯到的感觉,本能的觉得,余雅蓝是在鄙视她,鄙视她当初不够坚定,在娘家背景如此雄厚的情况下,还让余天成纳了这么多的妾,虽说她膝下无子,但没儿子的人多了去了,甚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夫家需要娘家扶持的情况下,根本就不成立,即便余天成很想要一个儿子,也并非非要纳妾不可,她大可挑选一个贴心的通房丫头,让她生下儿子,然后自己抚养。 不过,其实,她也是这样选择过的,只是那个所谓贴心的通房丫头,在生下儿子后,就开始不听话,拒绝把儿子交给她抚养,又撺掇着余天成将她收房作了妾,她作为江家唯一的小姐,余府的当家主母,怎能忍受这种屈辱和背叛,所以她头一回昧着良心痛下杀手,让那孩子永远地从这世上消失了。紧接着,又主动为余天成纳了个更年轻更美艳的妾室,很快让他喜新厌旧,忘记了去追查庶长子的死因。 计划完美无瑕,那背弃她的贱女人终于失子又失宠,只是这纳妾的事儿,只要开了个头,就跟开了闸的水一样,是拦都拦不住,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朝家里抬,转眼就排到了第八个姨娘,而余天成的儿子也多到有时连名字都弄混,她自己,亦得了个贤惠的名声,只是内里直达心扉的疼痛,又能有谁知晓? 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她的心也渐渐麻木,可余雅蓝突出此言,仿佛再一次揭开她刻意选择忘记的伤疤,而揭开之后,她还惊骇地发现,那处她以为早就痊愈的疤痕,原来还是血淋淋的,一如当年那般痛彻心扉。 江氏直直地望着余雅蓝,恨不能咬牙切齿地告诉她:你这简直是痴心妄想,娘家强势如我,都不能抵挡丈夫纳妾的步伐,你又有何德何能,敢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若是余府强盛时,许还有这 种可能,可而今余府历经破产一事,元气大伤,再加上江府已不再不予余力地支持余天成,余府现在的产业,起码缩水了一半,而且很多地方,由于江府的不作为,余天成不得不求助其他家族,从而多出许多牵制来,不然先前也不会一门心思想用余雅蓝的亲事去交换些甚么。总而言之,余雅蓝在目前这种境况下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余雅蓝目光坚定如铁,又有抹脖子抗亲的先例在前,她能够拒绝么?江氏想了又想,再一次问道:“蓝姐儿,是不是只要那几人愿意遣散家中通房和妾室,你就肯嫁?” 余雅蓝肯定地点了点头。 江氏点头道:“好,那我帮你打听着,看有哪家愿意这样做,三日之内,必给你答复,也希望你不要食言。” 余雅蓝道:“一言为定。” 两人达成协议,江氏又道:“大家都在园子里呢,你也随我过去应个景儿罢。” 余雅蓝点头称是,跟在她后面,赶到园子里去,走到假山处时,江氏把她留下,而自己则朝太太们聚集的亭子里去了。 这处假山,是余府中最大的一座,连绵犹如小型山峰,山腹中更有曲折通道,钻进去寻个空当说话,旁人根本瞧不着。余雅蓝同几个妹妹打过招呼,又在她们的介绍下结识了几位小姐公子,彼此间客套一番。 她顺着假山这头走到那头,发现有几个妹妹不见踪迹,比如说绛姐儿,再比如说缃姐儿,不知是同谁钻到假山里面去了,还是被唤到余天成的书房里去了。余雅蓝想了想,招来旁边伺候茶水的小丫鬟,问道:“三小姐和五小姐呢?” 小丫鬟很老实,答道:“五小姐才从老爷那里回来,这会子不晓得到哪里去了。三小姐才刚被老爷叫去。” 一个才从余天成处回来,另一个就紧接着被叫过去了,看来殴打海祥云一事,是算不到她头上了。余雅蓝松了口气,塞给那小丫鬟一块碎银子。小丫鬟高兴了,又补充了一句:“五小姐钻到假山里头去了,不过是一个人进去的,大小姐若是要找她,就朝那边去。”说着,给余雅蓝指了个方向。 余雅蓝谢过她,但却没有朝那边去,心想,她找缃姐儿作甚么,只要两人供词一致就行了。倒是绯姐儿,她挺想了解一番。于是环顾四周,发现绯姐儿就躲在假山后头,正同江致远在讲话,这下,她就更疑惑了,赶忙走到僻静处问怜香:“你不是说三姨娘已经知道江老太爷不打算把家产留给江公子?怎么 四小姐还是一副对他恋恋不忘的模样?而且我今儿得到信儿,太太要把二小姐嫁给李玉呢,不说三姨娘买通了六姨娘给老爷吹枕边风,要把四小姐嫁给他么,怎么却突然换作了二小姐?” 怜香大为惊讶:“太太要把二小姐嫁给李公子?这怎么可能?前两天我才听说六姨娘又找三姨娘要首饰,打包票说老爷会把四小姐嫁去李家呢!” 余雅蓝见她不信,遂指了绯姐儿叫她瞧,道:“你看,若非想要嫁给江公子,四小姐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他私下讲话,难道不怕别人误会?” 怜香一脸纳闷,良久方道:“我去帮大小姐打听打听。” 余雅蓝却是摇头:“来不及了,我只有三天的时间,不管这是阴谋阳谋,都顾不了那许多了,各人自求多福罢,倒是有几个人,你须得赶紧帮我打听打听。”说着,就悄悄地把刚才在簿子上看到的那几个人告诉了她,嘱咐道:“务必打听清楚,家中人口几何,翁婆可好相处,品性样貌有无缺陷,有没有通房和妾室。” 怜香道:“这个简单,找个媒人一问便知,不过,小姐,你为何要打听这些?” 余雅蓝道:“你不管那许多,打听来便是。” 怜香隐约猜到一些,不过余雅蓝不说,她也就不再追问。 “大小姐,李公子请您过去说话。”一小丫鬟走过来,对余雅蓝道。 余雅蓝抬头一看,假山那头,立着个穿月白色直裰的公子,长相俊美,温润如玉,正是李玉无疑。但她踌躇着,不晓得该不该过去,一方面,她很想向李玉打听些情况,了解下余雅青为何突然要嫁给他;但另一方面,她又怕被江氏看见,误会了甚么,毕竟他已是余雅青要嫁的人,她的避避嫌。 她正犹豫,李玉却是等不及,自己走了过来,语气颇为不满:“怎么,我人轻言微,请不动余大小姐?” 余雅蓝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走过来的,不关我事。站在原地行礼,道:“李公子明知故问。” 怜香一见李玉过来,就远远地站开了,即是回避,又是放哨。 余雅蓝四下看看无人,遂放心大胆地道:“恭喜李公子。” 李玉盯着她一动不动,眼中尽是怨恨之色:“你究竟使了甚么迷魂术,竟说动了我娘,让她为我定下了你家二小姐?” 余雅蓝奇道:“难道我家二妹妹不好么?再说她的亲事,哪有我置喙的地方,我也不过是刚刚听说而已 。” 李玉缓了神色,道:“这么说来,其实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并非心甘情愿?” 余雅蓝可不敢让他这样误会,连忙澄清道:“我是被蒙在鼓里不假,不过我确实认为李公子同我家二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门亲事定的再好不过了。” “你!”李玉咬紧了牙,太阳穴处青筋迸现,“我这般低三下四地讨好你,也还是打动不了你么?” 低三下四?讨好?余雅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隔三差五朝知园送东西的事,不禁哑然失笑:“李公子,你送我东西,我感激,不过我为了避免给你错误的暗示,可从来没收过,这你怨不得我。再说,我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我们余府虽然比不得你们李家势大,可也不是随意就能调戏的,你莫要拿对付青楼女子的那套来对付我!” 李玉脸色铁青,良久蹦出一句:“你休要瞧不起青楼女子,我的履儿比你好过千倍万倍。” 第五十四章 出人意料 余雅蓝嗤笑一声:“李公子误会,我从来没有瞧不起青楼女子,我只是瞧不起你。” 李玉气道:“我有甚么事叫你瞧不起的?” “瞧不起你的地方多了!”余雅蓝担心若不一次跟他说个清楚,日后还要受他纠缠,于是索性把心里话都给讲了出来,“既然你对那履儿一往情深,又何苦再娶妻子?亡人毕竟是亡人,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这个道理我懂,可你还没把妻子娶进家门,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晾着她,这对你未来的妻子何其不公?你爱慕履儿固然没错,可你未来的妻子又有哪里做错,要受到你如此不公正的待遇?我劝你还是别耽误人家好好的女子了,积点德罢。” 李玉有些莫名其妙,道:“我是男子,就算有妻子在先,爱慕其他女子也属正常,怎么就是对她不公了?难不成还有女人指望自家相公一辈子只恋她一个人不成?” 余雅蓝突然意识到,这是在三妻四妾公然合法的古代,她的观念怎么也不会同李玉的契合,她再怎么说,也只是徒劳而已。她看着李玉疑惑的表情,突然有些气馁,摆摆手,讲了一句古代女子的官方言论:“我的终身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李公子同我说甚么,没得叫人笑话。” 李玉面色一沉,忽而又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你真不知情,都是你嫡母……也是了,你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她偏心自己嫡亲的女儿也属正常。”他说完这话,望向余雅蓝的目光和缓了许多,又道:“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这就去同我娘说,还是要娶你。” 余雅蓝大骇,忙道:“既是我二妹真心实意要嫁你,你又何苦改来改去?” 李玉冷笑道:“要娶大小姐,给我二小姐,我李玉就合该被你们耍着玩?” 余雅蓝听了他这话,暗自揣度,他这样的生气,多半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而非真非她不可,于是便劝他道:“李公子,照我看,我家二妹妹,正是你要的那种人,这样叫做歪打正着,不叫被耍。你想想看,你要的只是一个为你管家理财,侍奉公婆的妻子,而非要取履儿而待之的知己……”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玉给打断了:“你又凭什么肯定,你二妹妹就是这样的人?” 余雅蓝笑了:“就算她不是,他日你二人争吵,你也大可对她说,这门亲事,是你主动要求嫁到我家来的,所以就算失望,也怪不着别人。” 李玉盯着余雅蓝直看,面容古怪:“你还真是……莫非……” 余雅蓝见他已被说动,不再言语,微微福了福,转身离去。 假山那边,公子小姐们的欢声笑语随风传了过来,但余雅蓝却已不想久留,去和江氏打了个招呼后,便回了知园,去见邹氏。 邹氏而今为腹中孩子的未来发愁,忧容满面,见着余雅蓝回来,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问了几句玩得好不好之类,就再没了话说,甚至根本就没留意到,余雅蓝回来得特别早。 自己果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么?原本疼爱自己的那个娘亲哪里去了?就因为有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人么?余雅蓝心中发紧,口中发涩,但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涉及婚姻大事,她除了能与邹氏商议,又还能问哪个去呢? 一共六人候选,一个是寒了她的心的江致远;一个是恶男海祥云;一个是家贫如洗的师爷;一个是捐了官的老爷;一个是家里已有三个孩子的鳏夫;还有一个是官员,却是要纳妾,不是要娶妻。 因江氏急着嫁女,余雅蓝挑选夫君迫在眉睫,若是不抓紧时间选一个,很有可能就被胡乱嫁掉了,所以她不得不着急。 究竟该选哪一个?余雅蓝心里没谱,便想听听邹氏的意见——虽然邹氏在自己的婚姻上糊里糊涂,但也许只是当局者迷,对待女儿和对待自己,应是不同的罢。 邹氏听余雅蓝讲完,大为诧异:“江氏居然让你自己挑?” 余雅蓝点点头,道:“娘,别的你就别管了,赶紧帮我选选罢。要不,咱使人去打听打听这些人的实际情况?道听途说来的,总是信不过。” 想当年邹氏同余天成,也算是知根知底,因此这话邹氏还算赞同,道:“纳妾的那人,就不用想了,咱是要做正妻,不做妾;海家离得太远,咱打听不到什么,也算了。剩下的几家都是住在临江县么,倒是可以让你爹派人去打听打听。” 她居然首先想到的是余天成,而非自己亲自去打探,余雅蓝马上就觉得她同邹氏商议这件事,是个错误,当即站起身来道:“爹要做生意呢,哪里腾得出空来,还是我自己派人去罢。” 邹氏连连摇头:“你一个姑娘家,哪能去做这种事,还是叫你爹去——咦,这里头不是有江公子么,江公子咱们都是见过的,家里如何也都清楚,要不就是他?” 余雅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娘,既然你也晓得我一个姑娘家不好去打听别人家男子的事情,那你何不替女儿操心一二?我爹先前为我挑的那是些什么人家,难 道你还不晓得?叫他去,他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生意,又何曾有过我?” 邹氏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子,有些不高兴了:“蓝姐儿,他是你爹,又不会害你,他先前替你寻的几户人家,难道不好么?江家,李家,那户不是临江县数一数二的好人家?” 余雅蓝懒怠同她再说,拂袖而去,待回到房里,却是越想越凄凉,她虽然一点儿也不畏惧独自面对一切,可看到原本将自己捧在掌心里的娘亲逐渐变得陌生冰冷,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都怪她这娘亲怎么都看不透一个情字,被余天成迷得七晕八素,连亲生女儿都排到后头去了。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邹氏,也许以她来看,江家和李家都是极好的人家,余雅蓝不愿嫁,那是她自己没眼光,而非余天成薄待她。 怜香端来一碟子点心,轻声问道:“小姐,您有心事?是太太为难您了么?” 余雅蓝此时是心乱如麻,干脆把玉盘也给叫了来,将那候选六人的情况讲给她们听——没有亲娘心疼,同丫鬟商量商量也是好的,总强过自己一个人烦恼。 怜香和玉盘听后的反应,同邹氏相差无几,都惊讶非常,不敢相信江氏竟然会让余雅蓝自己挑选夫君,要知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往往亲事都已经定下了,才会说与儿女知晓,哪有这般让她自己挑的? 惊讶过后,怜香却是生起气来,义愤填膺道:“我看太太就没安好心,居然让小姐自己选夫婿。” 玉盘附和道:“就是,就是,这要传出去,别人还不知怎么笑话我们小姐呢。” 余雅蓝无语,看来她们之间时代的代沟还真不是一点半点,她自己挑选夫婿难道不好么,非要盲婚哑嫁才好? 不想怜香却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她敲了敲玉盘的头,道:“自己选夫婿,本是好事,可你看太太给小姐备选的都是些什么人?江公子,他对咱们小姐一往情深不假,可为了娶咱们小姐,居然让她去老爷面前抹脖子,哪有这样的人,千万嫁不得。再看海三公子,凶神恶煞还不讲理,家里又离得这样远,若是嫁过去,再见娘家人一面都难,而且在婆家受了委屈,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还有那师爷,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再娶个老婆,生几个娃娃,就愈发吃不上饭了,这不是害人么。” 怜香说得气愤无比,中途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接着又道:“那捐官的公子,小姐不知道,我却是晓得的,在咱们临 江县可是有名哩,他家里本就算不得富裕,却因为当了官老爷,出门处处讲排场,来往应酬也是大把撒钱,而今想娶妻,只怕是想借用妻子的嫁妆罢。至于那死了前妻的鳏夫,想纳妾的官老爷,不用我说,小姐应该就不想嫁。你们倒是说说,太太这到底是好心还是坏心?” 玉盘瞠目结舌:“照你这般说来,这六个人里头,竟没有一个能嫁的?” “对!”怜香重重地点了点头。 余雅蓝本不觉得江氏有坏心,但听怜香这样一分析,却又有些动摇,不过,就算她是不安好心又如何,难道她一个也不选,让江氏替她作主去?那样挑来的夫婿,还不知是什么样儿呢。 得,同丫鬟商议的结果是,这几个人,一个也嫁不得。余雅蓝苦笑连连,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难道,真是她要求太高么?可连怜香都说嫁不得呀……要不她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得了……可谁知一介女流单独住着,会不会被人惦记上…… 余雅蓝正胡思乱想,却有个小丫鬟来报:“大小姐,余府来人了,说是寒食节的酒席还没散,海家三公子就使了媒婆来提亲,太太让小姐明日务必去府里一趟。” 海祥云提亲?余府里的小姐们,他不是一个都瞧不上么?余雅蓝连同两个丫鬟,都惊呆了。 第五十五章 心寒 怜香首先反应过来,叫那丫鬟去跟余府来人讲,余雅蓝明儿一早就过去。小丫鬟应了一声,出去了。玉盘喜气洋洋盈腮,对怜香道:“怜香姐姐怎么不取上等封打赏,太太刚叫小姐自己挑选夫婿,就有名单上的人主动来提亲,这怎么说也是有脸面的事。” 怜香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海家远在广州,又不是什么好亲事,有甚么好高兴的,倒好像我们小姐急着嫁人似的。再说了,余府和咱们是一家,自家人来通报消息,倒要赏个上等封?我们小姐自己有钱,又不必仰人鼻息生活。” 怜香说得极有道理,但余雅蓝已经没心情去夸她了,她满脑子里反复都是一句话:她到底该嫁给谁? 她就这样乱糟糟地想了一夜的心思,直到第二日一早,梳洗打扮了朝余府去。江氏见了她,倒也直接,径直拿了提亲的文书给她瞧,又问她意见如何。 余雅蓝满腹疑惑:“我看那海三公子对我们家姑娘意见大得很,又怎会瞧上我的?” 江氏笑道:“我昨儿还怪你眼光高,却没想到那海三公子真是怪人,他的确原本无意与咱们家作亲,却一听说你若成亲,头一件事便是遣散通房,他就大呼此女当娶,然后马上遣媒人上家里来了。” 余雅蓝惊讶道:“如此说来,他竟是因为我要遣散通房,所以才决定娶我的?也就是说,他挺乐意我这样做?为甚么?”不怪她奇怪,换了任何一个男人,就算不介意新婚妻子这样做,也绝不会拍手称快罢?莫非这其中有甚么隐情? 江氏含笑点了点头,立在她旁边的一位妈妈笑道道:“她们常说甚么天作之合,天作之合,我本是不信,如今这情形,却是叫我信了,你说这海公子怎么就合了大小姐的心意呢,就好像为大小姐度身定做似的。” 江氏嫌她讲话太过直白,斜了她一眼,然后对余雅蓝道:“妈妈讲话不中听,却是这个理,只是那海家远在海沿子上,当属远嫁,你还是多考虑考虑。” 余雅蓝想起一事,问道:“不是说那海三公子有意就在临江县安家么?” 江氏道:“他说是这样说,但毕竟还没置产不是?再说就算他想择地另居,新婚总要在家住上一段时间的。” 余雅蓝点了点头,不再说甚么。江氏再次问她意见如何时,她便道:“太太容我考虑考虑。” 江氏同意了,只是让她务必三天内给她回复。 三天,看来江氏很急呀,只不知是急 她,还是急余雅青了,余雅蓝默默地向江氏行过礼,退了出去。 芙蓉已是在廊下等着了,见她出来,道:“大小姐,老爷叫您过去呢。” 不知怎地,余雅蓝很是想笑:“在书房?” 芙蓉也笑了:“是。” 这回又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与她讲?是劝她赶紧应下海家的亲事么?余雅蓝嘲讽地笑了笑,也不让芙蓉领路,自朝余天成的书房而去。 走过一间套一间的屋子,余天成依旧同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一脸凝重,带着些许愧疚。余雅蓝奇怪了,若是劝她快嫁,用得着愧疚么?海家在他们看来,除了离临江县远些,还有甚么不足的?莫非事情同她想的很不一样? 没想到,她的猜想竟没有错,余天成开口讲了一大篇话,东扯西拉,但究其中心思想,却是让她把这个机会让出来给绛姐儿或者缃姐儿。 余雅蓝震惊过后,唇角浮上一丝嘲笑:“海三公子只有一个而已,爹究竟是想叫我把他让给绛姐儿,还是让给缃姐儿?” 余天成有些不好意思,道:“蓝姐儿,非是爹偏心,只是你三妹妹和五妹妹都是庶出,择婿颇有不易,不像你,只有你挑别人的,没有别人挑你的,哪怕你退过亲,来求亲的人也一样是趋之若鹜。” 余雅蓝冷笑连连:“爹真是说的好笑,这门亲,乃是海三公子提起来的,又不是我上赶着去的,爹倒是叫我怎么让出来?有本事,叫海三公子另写一张求亲帖子来好了。” 余天成最不喜儿女与他当面顶嘴,脸上已是恼怒一片,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强忍火气,道:“蓝姐儿,你急甚么,爹这不是在同你商议么,那求亲帖子上,并没有写要求娶第几女……” 余雅蓝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道:“可媒人总该说了的罢?姊妹易嫁,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海三公子知晓后,迁怒与爹,断了同我们家的生意,可就不美了。” 余天成的确有这方面的担忧,所以才叫了余雅蓝来商议,不然就直接动作了。他殷切地望着余雅蓝,道:“蓝姐儿,那海三公子脾气虽坏,但却不是执拗之人,只要你去同他说清楚就行了。他不就是想娶个一进家门就为他遣散通房的人么,你可以告诉他,这样的事,你三妹妹或者五妹妹都能够做到……” 余雅蓝气得浑身直颤,骂道:“爹,你未免也欺人太甚,我告诉你,不管我愿不愿意嫁去海家,也不会答应你去这样做,你们有本事,就自 己去劝动海三公子!” 余天成拍案而起,怒道:“蓝姐儿,你别以为我就说不动海三公子,我不过是怕他主动上门来改口,你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余雅蓝怒极反笑:“我还能有甚么面子,我的面子都让自家人给踩在脚底下,早烂掉了!再说若是海三公子真被你说两句就改了口,正说明他看上的并不是我,若真是那样,你们换人就换人罢,这样的男人,我不稀罕!” “甚么男人女人的,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好不知羞,都是你娘没把你教好!”余天成破口大骂。 余雅蓝冷冷笑道:“爹,你错了,我之所以这样,全是因为自小爹不在身边的缘故。” 余天成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缓了语气,道:“蓝姐儿,爹知道对不住你,只是这海三公子也未必就是你的良配,你何不看在姊妹的份上……” 余雅蓝厌恶地别过脸去,道:“爹,我并不是非海三公子不可,只是这事儿,你别想从我这里打主意,有甚么事,你跟海三公子说去,同我没关系。”说完,转身就走,连头也没回一下。 余天成在后面摔桌子拍板凳,大发脾气,但余雅蓝充耳不闻,径直走出他的书房,朝府外而去。 回到知园,她仍是气愤难平,但静下心来想想,海祥云的确也算不上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这口气,怎生消得?她自己看不上是一回事,别人来抢,那是另外一回事。这同李玉被余雅青抢了不一样,李家那事儿,虽说李玉不同意,但李家老爷和夫人却是同意的,所以认真说起来,也算不得抢。但海祥云这事儿,却是实打实地叫她让出来,这不是抢是什么? 余雅蓝越想越气愤,猛地从塌上翻身而起,叫来怜香和玉盘,问她俩道:“你们说,海三公子嫁得,还是嫁不得?” 让她没想到的是,怜香和玉盘竟是双双点头,异口同声地道:“嫁得!” “为甚么?”余雅蓝吃惊了。 玉盘抢先道:“就凭海三公子许您一嫁过去就遣散通房,您就得嫁!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去呀。” 怜香亦道:“不管海三公子是出于甚么样的目的,至少他许您做这样的事,就比其他人强上多少倍了。” 余雅蓝还有些犹豫:“可是广州那样的远……” 一提起这茬,怜香和玉盘都蔫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怜香抬起头,道:“小姐,等您一嫁过去,就说服海三公 子搬到临江县来住好了。听说他就是想搬到临江县来,才在县上说亲的哩。” 这话倒是有理,若海祥云不是想到此安家,何必千里迢迢地寻个老婆回去,难道广州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么? 这样一想,她也觉得此人嫁得了,她这娘家,不过是远些罢了,又不是没有。再说瞧余天成那样儿,若她嫁人后真出了事,他会不会给她撑腰还是两说呢,别到时不但不撑腰,反拖了后腿。 总之,矮子里拔将军,这个海祥云,还是最适合嫁的人选。 余雅蓝想通了关节,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她猛地一拍软榻,站了起来,把手一挥,颇有气势地道:“走,跟我去余府,见太太!” 怜香和玉盘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随着她的情绪高兴起来,昂首挺胸地跟在余雅蓝后面,乘车去了余府。 江氏见余雅蓝不到一天时间就回返,以为她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倒也高兴,笑容满面地叫她坐下,岂料余雅蓝进门就跪下了,眼泪汪汪地道:“太太,不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实是我命薄,消受不了这样的福气。不过我年纪还小,慢慢挑就是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这话没头没尾,江氏听了个稀里糊涂,疑惑道:“蓝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第五十六章 吵架 任江氏怎么问,余雅蓝都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江氏无法,只得与旁边的露珠儿递了个眼色。 尽管那事儿是余天成把余雅蓝叫到书房说的,挺隐蔽,可这大宅院里哪有甚么真正的秘密,露珠儿都不用现出去打听,就附到江氏耳边一通说。 江氏听着听着,脸色沉了下来,黑的似能挤出墨汁,海家这门亲事,是她亲自挑了,送到余雅蓝手里的,所以余天成背后这样动作,打的不是余雅蓝的脸,而是她的! 而且,若是余雅蓝因此不能顺利出门子,她的亲生女儿余雅青怎么办?江氏越想越恨,好容易才压住马上去找余天成算账的冲动,尽量以平静的口吻对余雅蓝道:“蓝姐儿,你爹是与你开玩笑呢,只要你同意这门亲事,我这就去回媒人的信。” 余雅蓝的脸上,却一点儿欣喜的表情都没有,流着泪道:“没用的,爹说了,反正海家提亲的帖子上也没指名到底是哪一位小姐,到时他让其他姊妹代替我上花轿便是了,所以就算太太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也没用。” “胡说!”江氏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顿了顿才缓过气来,安慰余雅蓝道:“蓝姐儿你别急,这事儿有我呢,你只管回去静候消息。还有你那嫁妆,听说老爷早就给了你的,也得拾掇拾掇,到底得去海沿子上住几天,首饰甚么的,只怕是来不及打了,等着我到时与你添妆罢。” 江氏这话说的,好像余雅蓝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似的,不过余雅蓝本也没打算拒绝,因此也就没说甚么。而且江氏还说要送她首饰,可见是诚心送她出门了,她又还能怎样?只不知余雅青究竟是出了甚么问题,竟这样急着出门。 也许嫁出去,这一大家子的龌龊事,就再与她没有关系了,余天成想再算计她,也不可能了。余雅蓝在离开江氏住处时,这样想着,但还没想完,就觉得自己很天真,别说是古代了,就算是在现代,嫁出去的女子也是需要娘家撑腰的,既然出嫁了还是需要娘家,那么娘家有事时,你就不能不管,那些个龌龊事,只怕她一辈子都逃脱不了了。 不过,广州离临江县一南一北,这样的远,总是要好一些罢。余雅蓝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期盼远嫁婚后的生活了。 走出江氏的正房时,余雅蓝已定下了心,她完全相信在这件事上,江氏能够胜过余天成,一则因为儿女的亲事,一向都是以母亲的意见为主导,二来而今余天成的生意还要多多依仗江家,哪怕他再想让其他女儿代替余雅蓝出嫁,也不敢明着 同江氏对着干。 回到知园,看到挺着大肚子的邹氏,余雅蓝又是难过,又是为难,看江氏的意思,亲事一旦定下来,很快便会让她出嫁,等她远嫁后,邹氏该怎么办?到时她一无丈夫依靠,二无女儿陪伴,肚子里又还揣着个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作私生子的孩子,这以后的日子,只怕艰难得很。 虽说当初她们离开余府时,余天成给了她们一千两银子以作生活费,可两人对半一分,她名下就只有五百两,五百两在这临江县够做甚么?连买间宅子都不够。而知园则是余雅蓝名下的产业,虽说她能作主给邹氏住,但既有了夫家,这样做怎么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该如何安置邹氏呢?余雅蓝犯起了难。 虽然这个娘亲自从见到余天成,就变得越来越不靠谱,但怎么也是照顾了自己好几年的人,余雅蓝不忍看到她今后日子难过,想给她一笔钱,又怕她而今糊涂,被人把钱骗了还帮着人数。她思来又想去,决定不关掉制鞋作坊,而是托付给秋梨,并让她每个月从作坊的收益里,取出一部分来,以供邹氏花销。如果邹氏有大的开支,不能超过一定限额,倘若超过,须得先报与余雅蓝知晓。至于余天成给的那笔生活费,余雅蓝把剩下的都给了她留着防身。 饶是如此,邹氏的住处还是成了问题,知园是余雅蓝的嫁妆,这是当初余天成明确规定了的,既是嫁妆,自然要带去夫家,即便是不动产带不走,那也是要列在嫁妆单子上,送往官府备案的,都是备案的东西,邹氏作为余雅蓝的娘家母亲,怎好一直住在那里?就算余雅蓝的夫家不说甚么,闲言碎语也会把她淹没掉。 余雅蓝有两千两银子的嫁妆,制鞋作坊生意也算火红,她完全有能力给邹氏再买一间宅子,但她怎么想都不甘心——邹氏而今的处境,又不是她造成了,作甚么却要她来承担后果?余天成就算不管邹氏,总该管管她肚子里的孩子罢? 于是余雅蓝劝说邹氏去找余天成,邹氏却反过来安慰她道:“蓝姐儿,你别担心,你爹不会不管我的,你且放心地嫁罢。” 余雅蓝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直暴,恨邹氏糊涂,怨余天成太薄情。她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去找余天成,然而余天成为着她没有把海家的亲事让出来的事,还生着他的气呢,根本不理会她。眼看着孩子就要出世,他居然一点儿也不着急,还记着同余雅蓝置气!余雅蓝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而去求江氏,还好江氏一口答应帮忙安顿邹氏,总算让余雅蓝松了一口气。 江氏心中所求的是甚么,余雅蓝清楚的很,而她也认为这才是邹氏和邹氏即将出生的孩子最好的出路,于是不用江氏提醒,她就再一次劝了邹氏,劝她等孩子生下来后,抱给江氏抚养,归在江氏名下,让他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地做个嫡长子。 邹氏犹犹豫豫,就是不肯给句准话,不过倒也答应余雅蓝,不管怎样,也不会去做余天成的妾,绝对不会给余雅蓝抹黑。 余雅蓝忙完这些,坐在房里苦笑,别人成亲,都有父母帮着准备嫁妆,她倒好,没有人帮忙也就罢了,还反要去为了那不省事的娘亲东奔西跑。想想现在的邹氏,她无比怀念在余家村的日子,那时的邹氏,坚强又独立,懂得赚钱,爱护女儿,哪像现在,整个人都糊里糊涂的,满心里都只有余天成一个人。偏生余天成又不是个好的,唉,邹氏可算是误了终身了。 余雅蓝叹着气,望着房顶发呆,也懒得去准备嫁妆,反正她是远嫁,整治些箱笼千里迢迢地带过去也不方便,还不如直接带着银票上路,多么省事。至于下人,怜香和玉盘就很不错,从余府过来的几房家人也还算老实,到时一并带过去便得。 她正盘算着,玉盘来报,称绛姐儿到访。绛姐儿可从来没来过知园,此番前来,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是因为还惦记着海祥云?可她与海祥云的庚帖都已经换了,她再不甘心又能有甚么用? 余雅蓝奇怪着,让玉盘把绛姐儿请了进来。当看到绛姐儿怒气冲冲的一进门,余雅蓝就觉得自己是高估了她了,她这次来,没有别的,就是发泄怨气来了——完全没有任何好处,除了会把自己名声搞臭的一件事。 绛姐儿一进门,也不行礼问好,张口就骂:“余雅蓝,你居心叵测,那日在花园,你是故意让我出丑,好让海三公子选了你,是不是?” 余雅蓝惊讶道:“海三公子不选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缠着他不放,德行有亏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德可是排在首位。” 绛姐儿气急败坏,道:“甚么我缠着海三公子不放,那是你和缃姐儿串通好了污蔑我,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余雅蓝却是比她气势更足,指着她的鼻子问:“你敢说你没有朝海三公子身上扑?我可是记得他当时还说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呢。” 绛姐儿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指着余雅蓝直跌脚:“你!你!” “你甚么你!”余雅蓝严肃地道,“绛姐儿,我到底是你长姐,你 到我这里来,不行礼,不问好,还直呼我的名字,这是有教养的小姐做出来的事?别说你在园子里对海三公子拉拉扯扯,就是他瞧见你这会儿的模样,也决计不会娶你!” “大姐姐说得好!”啪啪啪,自门口传来击掌声,缃姐儿从帘子后钻了出来。 玉盘连忙上前,对余雅蓝道:“五小姐刚才就来了,我见大小姐忙着同三小姐说话,没寻着机会上来通报。” “无妨。”余雅蓝摆了摆手。反正通不通报都一样,这两人就是来找茬的,只不知缃姐儿又想采取甚么样的套路。 她主仆二人这里说话,那边绛姐儿和缃姐儿已是吵开了。绛姐儿仗着比缃姐儿年长,手指头直戳到了她的额头上去,凶巴巴地质问她:“甚么叫大姐姐说得好?好在哪里?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第五十七章 找茬 缃姐儿一脸的惊讶,道:“三姐姐,这还用我说么?你在园子里同海三公子拉拉扯扯,我也是看见了的!” 绛姐儿反应过来,她刚才那话,简直就是自取其辱,顿时大窘,扑上来就要打缃姐儿。 缃姐儿早有防备,一个扭身闪开,躲到了余雅蓝背后,大叫:“大姐姐救我!” 余雅蓝按了按太阳穴,指挥丫鬟们隔开她们两个,然后问绛姐儿道:“你要对我说的话可说完了?说完了就走罢。若是要同五妹妹吵架,且回你们家去吵,莫要在我这里。” 绛姐儿眼一瞪:“你赶我走?” 余雅蓝笑道:“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会赶你走呢?既然你不想走,那就坐在这里吃茶,等着二姨娘来接你罢。” 说着,客客气气地将她请到一旁坐了,又让小丫鬟端了茶点上来。 绛姐儿一看,茶水是新沏的,点心也是新鲜的,完全挑不出一点错来的待客之道,她看看茶水,看看余雅蓝,突然没了话说,只得道:“我倒要看看五妹妹有甚么话说。” 余雅蓝做了个你请自便的手势,转向缃姐儿,和颜悦色地问道:“五妹妹今日有空来看我?” 缃姐儿极不愿意绛姐儿也留在这里,冲余雅蓝道:“大姐姐,这样的人,就该一顿板子打出去,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同大姐姐闹。” 余雅蓝故作惊讶状,道:“都是亲姐妹,这怎么使得?再说绛姐儿也不过发几句牢骚罢了,没甚么的。” 缃姐儿还要再劝,绛姐儿已是气得跳将起来,又要朝她身上扑,大叫:“这里是大姐姐的家,不是你的屋子,大姐姐还没说甚么呢,你嚣张个甚么劲儿?” 缃姐儿再次闪到余雅蓝背后,道:“那是大姐姐好/性儿!像你这种毫无家教的人,难道不该打出去?” 绛姐儿打不着她,又被她拿话挤兑,气得哭起来。余雅蓝叹着气对缃姐儿道:“五妹妹,余家姐妹俱是一体,你以为绛姐儿没家教,你又能讨得了甚么好儿去?这只要外头有一个人说绛姐儿没家教,保准连你都没人敢娶。” 缃姐儿呆住了,倒不是因为余雅蓝的话惊世骇俗,恰恰相反,是因为她知道,余雅蓝说得很对,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绛姐儿见缃姐儿挨说,顿时得意起来,洋洋自得道:“你说我对你自己也没好处,纯粹的损人不利己。” 余雅蓝侧头看她, 微微一笑:“你既知道这个道理,我也就不说你甚么了。” 缃姐儿哈哈大笑:“那你方才还对大姐姐无礼,难道不是一样的损人不利己?” 绛姐儿面色一红,又要朝前扑,唬得玉盘亲自上前,将她死死地拦住了。 余雅蓝无可奈何,只好把话挑开了说:“三妹妹,五妹妹,不管你们怎么对我,害的都只是你们自己,说句不知羞的话,我同海家三公子的亲事,已然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你们对我无礼也好,挑衅也好,除了败坏你们自己的名声,害得你们自己嫁不出去,又还有甚么好处?如果你们还是想不通,那就尽管继续闹罢,等过上几天,我风风光光出门子,留下你们在临江县因为脾气太坏嫁不出去。” “甚么嫁啊娶的,你好不知羞……”绛姐儿嘀咕了一句,却又哭闹起来,“你不就仗着说了门好亲事,洋洋得意么,有甚么好骄傲的,这门亲事,原本是我——” 她话没说完,就叫缃姐儿捂住了嘴,缃姐儿一面叫玉盘来帮忙,一面骂她:“三姐姐,说你不懂事,你还真不懂事,你自己想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害了我!你要胡言乱语,回你姨娘那里说去,别在这里发疯,你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同海三公子有私呢,莫非你想与他做妾?” 绛姐儿瞪大了眼睛,口中呜呜出声:“作甚么我就要与他做妾?” 缃姐儿笑了起来:“行为不检点的女孩子,可不只能与别人做妾?” 绛姐儿气急,拿脚踢她,两人又闹作一团。余雅蓝无法,只得让人强行把绛姐儿架出门,到二门上坐马车,送回余府。 送走绛姐儿,余雅蓝又想把缃姐儿塞上另外一辆马车,不料缃姐儿却不肯走,道:“大姐姐,你方才说错了,我今日前来,一没有对你无礼,二没有无礼,就是同绛姐儿闹,也是她先挑起来的。” 余雅蓝笑道:“那你是来作甚么的?” 缃姐儿把余雅蓝拉到屋里,却不说话,只朝左右看。 余雅蓝屏退左右,道:“说罢。” 缃姐儿这才神神秘秘地道:“大姐,你可晓得太太为甚么要急着把你嫁出去?” “为甚么?”不得不否认,余雅蓝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因而即便知道缃姐儿很可能没怀什么好意,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缃姐儿把声音压得极低:“听说,是因为二姐姐有隐疾,没有甚么寿数,所以才急着把她给嫁出 去。” 对此余雅蓝也不是没有猜想过,但却极度表示怀疑:“青姐儿我们又不是头一次见着,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你可莫要胡说。” 缃姐儿却道:“若是能轻易看得出来,又怎么称得上是隐疾?” 余雅蓝想想也是,不然又如何解释江氏急着嫁她出门的目的?只不知这事儿李家知道不知道。余雅蓝想着,道:“就算青姐儿有隐疾又如何,咱们该怎么还是怎么。” “那怎么能一样!”缃姐儿急了,“你瞧瞧太太因为着急,给你这挑的都是些甚么样的人家,完全没有替你打算。” “怎么没替我打算了?”余雅蓝看着缃姐儿,意味深长,“海家与我们余家门当户对,海三公子又是那样的人才,我有甚么不满意的?”若是海祥云不好,你同绛姐儿今日又怎会登知园的门? 缃姐儿听出了余雅蓝的意思,脸上一红,但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大姐姐,我也是刚听别人说,生怕你以后受苦,这才巴巴儿地跑来跟你说,我是一番好心,你可千万莫要误会了我——我听说,那海三公子海祥云,家中人口极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就罢了,更叫人咂舌的是,他年纪轻轻,尚未婚配,屋里就已经好几个通房了,而且这些通房大多都是长辈所赐,别说卖了,就是打都打不得的。” 这是在有针对性地暗示她么,看来她当初所说的不管是谁,只要肯为她遣散通房就嫁的话,是传开了。至少,传到缃姐儿的耳朵里了。 余雅蓝肃然而立,看着缃姐儿正色道:“五妹妹,不瞒你说,我对于匆忙间嫁给海三公子,本来是有些疑虑,但听了你的话,我觉得我是非嫁不可了。” 缃姐儿愣住了:“为甚么?大姐姐不是最痛恨通房的么?” 余雅蓝摆出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模样,愤然道:“听说婚期都已经定了,太太叫我明日去府里呢,想退亲也来不及了,咱们家必定得有一位姐妹嫁给海三公子,如果他真如你所说那样不堪,我身为长女,若不一马当先,难道还要推其他姐妹入火坑么?” “大姐姐……”缃姐儿怎么也没想到余雅蓝居然会这样理解她的话,一时欲哭无泪,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好不难受。 余雅蓝紧紧抓住她的手,满脸感激:“五妹妹,真谢谢你,若不是你提醒,我贸然去退了亲,可不是害了姐妹们了?这叫我这个做姐姐的良心怎么能安?”说着就叫玉盘:“把前儿太 太赏给我的那只镯子拿来,我要送五妹妹。” 缃姐儿简直就要哭出来了,哪还有心思去要江氏送给余雅蓝的镯子,那可是江氏给余雅蓝添妆的,她拿了日日见着,只会更加堵得慌。于是不等玉盘转身,缃姐儿就拦住了她,对余雅蓝道:“大姐姐,我是来劝你不要嫁过去的,其实这门亲,咱们不结也罢。”只要哄得余雅蓝退了亲,接下来的事,她就有把握了。 余雅蓝却不上她的当,义正言辞地道:“亲事已订,怎能随意退掉呢,我还要名声的!再说了,我们同海家结亲,乃是一桩好事,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爹的生意,你说是不是?咱们被府里金枝玉叶一般养了这么些年,该回报时就该回报……” 缃姐儿很是不以为意,心道,你又不是没退过亲,这时候晓得名声这回事了?至于同海家结亲,只要是余府里的姑娘就行,又不是非你不可…… 余雅蓝见她哭丧着脸,便不再说,一面絮絮叨叨地同她讲些大道理,一面与玉盘打眼色。玉盘便上前道:“大小姐,前街上的王裁缝来了,要给大小姐量尺寸了,这马上就要去广州,不加紧些可就来不及了。” 余雅蓝马上摆出一副愧疚的表情,缃姐儿只得告辞。 第五十八章 远嫁(一) 缃姐儿一走,玉盘就笑了起来:“大小姐,当初我们合计时,还嫌海三公子这不好那不好,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才挑的他呢,却没想到他竟是个香饽饽,三小姐和五小姐即便知道您已然定亲,还是对他恋恋不忘。” 余雅蓝却叹了口气,道:“绛姐儿是个直脾气,说的都是气话,倒也罢了;缃姐儿的话,却不一定就是假的,待我嫁过去,天高水远,也没个撑腰的人在身边,这日子还不知怎么艰难呢。所以缃姐儿说的也没错,这的确算不得一门甚么好亲。” 玉盘被她说得忧伤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安慰她道:“小姐,怕甚么,既然海三公子同意了你遣退通房,那你到时就遣退好了,若是有人不满,叫她找海三公子去。” 余雅蓝想了想,道:“虽说事情不会有这样简单,但你的态度却对,所谓路到桥头自然直,我这样思前虑后的也不是个事,且高高兴兴地去了广州再说罢,日子再难,也得过不是?我连亲生父亲都告过了,还有甚么可怕的?” “小姐!”玉盘虽然是后来被买来的,却知道些当年的情形,闻言叫了起来,“那是邹大娘告的,同小姐没有关系,小姐以后可别再说了,小心被人扣一顶大不孝的帽子,那可冤枉死了。” 玉盘言之有理,这可不是现代,不孝是很重的罪名,能压得人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余雅蓝心下受教,诚心诚意地向玉盘道谢。 玉盘羞红了脸,连连摆手,帮余雅蓝收拾嫁妆去了。 余雅蓝的嫁妆,主要是江氏所赠的一套头面首饰,还有余府公中出钱,给她置办的一套家具,以及邹氏给她买的一些锅碗瓢盆等物,还有各位姨娘的添妆,主要是首饰之类——她们都说了,虽然是远嫁,但嫁妆多少得有,不然坐船时船上空空的,太难看。 余雅蓝手里捏的有银子,本来可以放开手置办些金银器皿,玉石摆设,到时摆在新房里,也叫夫家人瞅瞅;还有四季的衣裳,胭脂水粉,也该办得足足的,取个不花夫家钱的意思。可是余雅蓝心想,海家巨富,哪怕她把那两千两银子都换成实物嫁妆,也不见得能入人家的眼,所以还不如走另一条极端路线——装穷。到时嫁妆单子上,有甚么写甚么,至于她的银票,就别写上去了,也暂时不要告诉海祥云。 虽然她即将与之结为夫妻,可其实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只晓得他是个坏脾气难相处的人而已。正因为如此,那些银子就更不能露出来了,不然这日子万一过不下去想和离,打起嫁 妆官司来也难办,还不如藏拙的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以后夫妻不和离了婚,她就揣着银票回到知园来,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的,小日子舒服得很。 余雅蓝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索性连衣裳都只做了当季的,这下连江氏都看不下去,使人把青姐儿的送了一大箱来,给她充门面。 在置办嫁妆的过程中,绛姐儿和缃姐儿各自的姨娘曾在余府拦住过她,言语中多有讥讽;大姨娘、七姨娘和八姨娘曾到她的蓝苑中小坐,叹息海祥云并非最合适的人选;六姨娘曾在路上与她偶遇,说起海祥云的脾气,十分幸灾乐祸;余天成还在生气,根本不见她;邹氏倒是每日里都见,却是眼泪汪汪。 还有那正主儿海祥云,守足了规矩,一直没有再露面,怜香和玉盘感叹,到底是没有感情基础的人,说不见就不见,其实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偷偷摸摸来见上一面也不是不行的嘛。 余雅蓝倒是挺高兴他没来,不然被提溜着心的绛姐儿或者缃姐儿瞧见,又是一场风波。 江致远中了举人,但却不见回来,听说是直接去了京城,以备战来年春闱,在人人都惋惜余雅蓝错失了一位更好的夫婿时,她却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选择江致远,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托付终身。 倒是他中举的消息,吸引了余府中许多小姐的注意力,为了争抢江夫人的这一个名额,明争暗斗,不亦乐乎。 然而江家并无意于同余府结亲,有几位姨娘去面见江氏,都被挡了回来,使得小姐们的芳心碎了一地。 婚期越来越近,余雅蓝却并不怎么紧张,盖因由于所嫁之地遥远,婚礼被分成了两部分,女家这边先送嫁,然后登船,待到了广州后,稍事休息,等吉时时坐花轿进夫家拜堂。所以,真正的婚礼部分,要等去了广州才开始。 不过,正因为此去遥远,几个随行的丫鬟婆子很是惶恐,担心广州的饮食与临江县不同,又怕当地的风俗与这边也不同,丢了主人家的脸。余雅蓝少不得一一安抚,过后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姑娘家出嫁,不是该别人来安慰她的么,怎么到她这里,就倒了个个儿? 出嫁前,江氏帮邹氏找好了一间宅子,但邹氏不肯去住,背着余雅蓝去余府里找了余天成,终于说动余天成给她安排了一个住处。余雅蓝很想再同邹氏说道说道,但又觉得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了,邹氏自己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谁又能拉得住她? 很快就到了出嫁这天,由于对江致远 还抱有无尽的希望,几个妹妹总算没再关键时刻给她添乱子,而久未露面的余天成也极给面子,婚礼场面十分热闹,只是那几样嫁妆搬上船,怎么看怎么寒酸。余天成得空瞅见,气了个半死,亲自到蓝苑责问,但余雅蓝十分无辜:“爹,我去找过您,可您老人家忙,没空见我……” 余天成那几天可不是在与她置气,没有见她,闻言又气了个半死。可现置办嫁妆也来不及了,他又能怎样,只得关了房门跳脚,都不敢出门观礼,怕碰着来接亲的海祥云。 被一方红盖头遮着,余雅蓝拜别余天成与江氏,直到登上船,也没见着海祥云一面,只听得他的声音不时在轿外响起,倒是听不出有甚么不耐,多少让他放了点心。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总是他自己愿意的。 想到这个“自己愿意”,余雅蓝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广州这样地远,他那会儿提亲又那样的急,可曾禀报过双亲?若是到了广州,他家高堂却不承认这门亲事,怎么办? 余雅蓝烦恼了一会儿,又自嘲地笑了,她这是典型的结婚忧虑症了,三媒六聘一样不少,就算他父母不承认又能怎地,官府都明文规定了,若是子女由于客观原因,没有禀报父母就娶了妻子,只要手续齐全,宗族里也是要承认的。更何况,余府而今虽说大不如以前,但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说到底,古代女子不论在哪里,依仗的始终还是娘家。 照着规矩,这红盖头在没进洞房之前,是不能拿下来的,但因为要坐船,而且一坐要好几天,所以在进了船舱之后,余雅蓝就把盖头取了下来,只是如果要出去,还是得盖上。事实上,海祥云身边的一位乳母杨妈妈曾委婉地提醒过她,有甚么事只管吩咐下人去做,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像那种到甲板上去吹吹风的行为,就不要去做了。 余雅蓝好容易出一趟远门,沿途还不知有多少好风景呢,却被告知不能出门,不免憋闷得慌,连两个丫鬟都是蔫蔫的。玉盘甚至道:“小姐,不是说海沿子那边民风开放,女子比临江县还大胆么,怎么照目前看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呀?莫非传闻有误?” 余雅蓝想了想,道:“风俗应该是真的,我记得海三公子说过的一句混账话——我以为海沿子上的女子已经够不懂规矩了,没想到你们余府的小姐……” 这的确是句混账话,所以余雅蓝没有说完,玉盘和怜香也没有追问,只是双双陷入迷惑,为何海家规矩却比余家还大?难道海家是个异数? 主仆三人正不 解,却听得舱门外传来一声冷哼,吓得她们惊出一身冷汗。玉盘跳起来开门去看,却原来是海祥云站在门外,正瞅着她们冷笑。 糟了,准是刚才的话被他给听见了。玉盘心里发虚,不敢说甚么,只拿眼看余雅蓝。怜香倒是有心说两句,却是顾及余雅蓝是新妇,怕得罪了姑爷让她为难,所以也紧紧闭着嘴。 余雅蓝想着,瞧他这样儿是要发难,不如她先声夺人,于是便也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开口道:“君子非礼勿听,海三公子难道不懂得?就算不懂,听人墙角是不对的,这个到底总该知道罢?” 海祥云一听大怒:“我好心来问你想不想出去瞧瞧风景,无意间才听到你在背后说我,你倒还有理了!” 余雅蓝满不在意地道:“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再说了,难道海三公子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又没有诽谤你。” 第五十九章 远嫁(二) 海祥云气得浑身直抖:“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明明是自己理亏,却偏要说成是别人的不是!” 余雅蓝背过身去,道:“我懒怠与你说,反正你也没安好心,。” 海祥云朝前一步,走到舱里来,怒道:“我怎么没安好心了?是你把好心当作驴肝肺罢?” 余雅蓝理直气壮地道:“你若安了好心,怎会跑来叫我去看风景?” 海祥云又是气愤,又是奇怪:“我来叫你去看风景,怎么就成了不安好心了?罢,你既不愿去也就算了,算我多事!” 余雅蓝哪里会不想看,就是两个丫鬟,心都提了起来,生怕海祥云就此离去。余雅蓝连忙转过身,道:“好容易出门,哪有不想去看风景的。只是你家杨妈妈特意吩咐过我,不许到甲板上闲逛,看风景更是不行。她有话在先,你却还要来叫我出去,可不是没安好心,想害得我被骂?” 海祥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却是面色一沉:“你是主,她是仆,只有主人吩咐仆人的,没有仆人吩咐主人的,这样的话休要再提。还有,她虽是我的乳母,但也是下人,你尊重她即可,但也没有必要担心她骂你,主仆名分在那里呢。” 余雅蓝扁扁嘴,委屈地道:“我这不是怕么……我又不懂你们家的规矩……” 她作出这般姿态,海祥云就有些心软,但面儿上却是一派寒霜,骂她道:“不懂不会问我么?就会背后说我坏话?” 得,看样子他老人家记仇得很,三句话不出,就又扯到这上头来了。余雅蓝只能自认倒霉。 海祥云顿了顿,又道:“就是因为杨妈妈晕船,不在,所以我才来叫你出去看风景的。” “哦,原来你也怕她!特意趁她不在才来。”余雅蓝恍然大悟。 海祥云气急败坏:“你你你你你,尖牙利齿,杨妈妈是我乳母,我怎会怕她?” 余雅蓝不解:“正是因为她是你的乳母,所以你才会怕她的呀?若是一介普通下人,想让你怕她也难呀!” 海祥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她直瞪眼。 余雅蓝忍着笑,严肃地对怜香和玉盘道:“天冷,风大,我本不愿到外头去吹风,不过既然海三公子盛情相邀,你们就陪着我走一遭罢,回头杨妈妈问起,就说是我自己的主意。” 怜香和玉盘一听,高兴坏了,连忙找手炉的找手炉,翻披风的翻披风。 海祥云气坏了:“想去就想去,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余雅蓝睁大了眼睛,委屈地道:“海三公子怎么这样说我?我可是一力承担责任,未免你被杨妈妈骂的。” “谁叫你一力承担责任了?”海祥云气得一跺脚,“再说,杨妈妈怎会骂我,我才是主人!” 杨妈妈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余雅蓝撇了撇嘴,没有作声。 怜香帮她系上披风,玉盘递了手炉到她怀里,余雅蓝走到海祥云身前,道:“还劳烦海三公子带路。” 海祥云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才转身带头朝前走,待到了甲板上,寒风一吹,余雅蓝忍不住直拢披风,海祥云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余家不是临江县首富么,怎么你却穿着个薄薄的绸披风?”还有这手炉,也太普通了些,连一点装饰也无,这句话,海祥云还是忍下了。 其实余雅蓝在家里时,所穿的衣裳比现在身上的好得多,披风也是大红猩猩毡的,只是她想着,既然自己打定了主意要装穷,连嫁妆都没有好好置办,那如果身上却穿着绫罗绸缎,岂不是不像?所谓做戏做全套,所以她要穿得差些——这一套粗绸衣裳,还是她临行前特意去做的呢——没办法,家里的那些,都太好了。 当然,这些都不能跟海祥云说,余雅蓝垂着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咬着嘴唇道:“我们家再有钱,也不是我的……兄弟姐妹那样的多,我又素来不讨我爹的喜欢……” “你是嫡长女,你爹怎会不喜欢……”海祥云话刚问出口,突然想起来,余雅蓝是嫡长女不假,可她娘是已经被休了的,现下当家掌权的,是余雅青的娘;而且就算她娘没休之前,她同她娘也是被遗弃的那两个,若是余天成喜欢她,又怎会忍她待在余家村十几年不闻不问? 余雅蓝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海祥云,见他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来,便知他是想起了她的身世,开始后悔自己问错了话了。但正当她松了一口气之时,海祥云却又变了脸色,凑到她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爹是不怎么喜欢你不假,可该给你的也没少,不然你那知园那里来的,制鞋作坊又是怎么开的?别打量谁是傻子,既然娶了你,肯定该打听不该打听的,都弄清楚了。” 余雅蓝一惊,瞠目结舌,海祥云却是还凑在她的脸旁边,继续小声地说话:“希望你的本事比我想象的更大些,莫要不出三天,就让人给发现了。” 这是褒 她呢,还是贬她呢?余雅蓝竟有些品味不出来,待去看海祥云时,却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低语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想不通的事情,余雅蓝懒怠再去想,反正他即将成为她的夫君,两人将为一体,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总不会害她罢。 撇下杂念,余雅蓝专心去看风景,只见两岸青山如黛,碧波如练,好一派迤逦风景。再看旁边修长挺立的人儿,玉树临风,好一副皮相,若是不去想他那糟糕的脾气,这真是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君呢。 余雅蓝正看山看水看美男,忽闻身后传来一声煞风景的尖叫:“啊呀,余小姐,您怎地到甲板上来了?您,您没戴盖头?” 不用回头,余雅蓝就知道这是杨妈妈身前最得力的一个丫鬟,名叫金铃。她叫得这般大声这般夸张,那么不用猜,杨妈妈肯定就跟她在一起,而她这话,也不是说给余雅蓝听的,而是在告诉杨妈妈,这个余家小姐好生大胆,居然不听您老人家的话。 余雅蓝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果然瞧见一脸惊诧外加幸灾乐祸的金铃,和一脸痛惜失望的杨妈妈。 因为方才在海祥云面前打了包票,要一力承担后果的,所以余雅蓝没有畏缩,而是挺了挺胸脯,以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对杨妈妈道:“屋里太憋闷了,所以我央海三公子领我出来走走,吹吹风。” 杨妈妈沉着脸道:“虽然老奴告诉过余小姐,无事莫要外出,不过若是您执意要出来,老奴也拦不住,只是,不管怎样,您该戴上盖头的。” 余雅蓝一脸的愧疚和委屈:“妈妈,我是戴着盖头出来的,可是风太大,给吹到水里去了。” “甚么?!”杨妈妈大惊失色,赶紧跑到船舷边去看,可是水急浪高,船行得又快,哪里看得到。 金铃急着直跳脚:“余小姐,您怎能如此莽撞,这新嫁娘没了盖头,可该怎么办哪?” 余雅蓝更加着急,竟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去拉金铃:“好姐姐,我心里慌得很,要不你行行好,帮我下去找找罢。” “找,找找……下去……”金铃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余雅蓝竟是让她跳下江水去找,顿时唬得白了脸。 余雅蓝犹自扯着她的袖子不放,哭道:“好姐姐,我晓得你水性过人,就帮帮我的忙罢,我一辈子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有几个不会水,可要让金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下江去 ,她还是很惊恐的,更何况,现在可是冬天,下去后只怕还没上来,先被冻死了。 金铃还没想到怎么拒绝余雅蓝,却先看到杨妈妈一副赞同余雅蓝的话的表情,当即吓得嚎啕大哭:“奴婢水性最差了,一下水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奴婢淹死事小,捞不到余小姐的盖头事大,妈妈还是莫要让我下水……” 此事明明是余雅蓝提起的,她求的却是杨妈妈,可见杨妈妈在她心里,危险系数比余雅蓝高多了。 虽然余雅蓝的提议听起来很不靠谱,但为了那块唯一的红盖头——新嫁娘的盖头,谁家没事儿会准备两块呢,杨妈妈还是决定付诸行动,找船老大和船工们商议去了。 金铃生怕杨妈妈改变主意,要派她下水,一溜烟地跑走,躲起来了。 余雅蓝看着杨妈妈走远,叫过怜香,道:“去看着杨妈妈,等他们商议好了,就告诉她,咱们带了红绸子,再绞一块做盖头就是了,莫要难为船工下水去捞,大冷天的,造孽呢。” 造孽?那始作佣者不就是她本人么?小姐真是越来越脸皮厚了。怜香钦佩地看了余雅蓝一眼,领命而去。 事情办完,余雅蓝这才转向海祥云,道:“怎样?我说了会一力承担,就绝对不会把事情推到你身上去。” 第五十九章 远嫁(三) 海祥云尚未答话,玉盘先嘀咕开了:“海三公子先前还凶巴巴地说不用我们小姐一力承担呢,可刚才我们小姐站出来的时候,他却一生都不吭,任由杨妈妈说我们小姐……” 说着说着,袖子被余雅蓝拽了一下。“小姐,您就是心软!”玉盘很不满,继续说海祥云。 说着说着,袖子又被余雅蓝拽了一下,玉盘更为不满了,抬头朝余雅蓝看去,却见余雅蓝一个劲儿地示意她朝前看。 前面怎么了?玉盘莫名其妙,茫然朝前一看,当即吓得一哆嗦——她刚才抱怨的对象,海三公子,正凶神恶煞地看着她,似要把她吞下肚一般。 玉盘不怕被他吞下肚,但是却怕被他扔下河,当即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迅速闪到了余雅蓝身后——不是她不够义气,余雅蓝到底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他脾气再坏,也不能拿自己妻子开刀罢? 不过,他凭甚么这么凶?明明是他的不对。玉盘很是不服气,躲在余雅蓝背后还在嘀嘀咕咕。 海祥云怒气冲冲地开了口,火气十足,却是冲着余雅蓝:“我先前跟你说甚么了?我叫你不要把事情朝自己身上揽,我说过没有?你为甚么不听?出嫁从夫,夫主是天,这道理你爹娘没教过你么?为何才出门就要与我作对?” “嗨哟,这会儿会嚷嚷了,刚才怎么不做声?”玉盘实在忍不住,从余雅蓝背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主人在这里说话,你一个丫鬟插的甚么嘴?”海祥云先斥责了一声,再才接话,“她刚才已经抢在了头里,我要是再说,岂不是成了护娘子的人了?传出去还不知怎么让人笑话呢!” “护娘子怎么了?护娘子很丢脸么?”这下余雅蓝生气了,一扯披风,转头就走。 海祥云气冲冲地跟上来,道:“你发的哪门子脾气?我还不能说你两句了?你这样的脾气,怎么做我娘子……” 余雅蓝猛地停步,转身直面于他,冷笑着道:“我就是这样的脾气,怎么着?又不是我赖着要嫁给你的,是你自己来提亲的好不好?” 海祥云哑口无言,只得眼睁睁看着余雅蓝飘然去了。 余雅蓝回到船舱,犹自生气。玉盘却很是奇怪,问道:“小姐,方才海三公子没担当,你无动于衷,怎么这会儿却生起气来?” 余雅蓝道:“他并不是不想开口,那会儿我才出声,他脸色就变了,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我瞧呢,可见的确是因为我把事 情揽了过去才生气的,而非没有担当。至于现在生气,哼,他居然是个好面子的人,认为护娘子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玉盘不解:“可是,小姐,天下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在外人面前维护娘子,那就是惧内,谁愿意背上个惧内的名声呀,我看海三公子这样想倒是很正常。” 玉盘都这样说,可见时人都是如此,余雅蓝听了更觉得郁闷,脱了披风,躺倒床上去了。 玉盘知道她这是还在生气,却不知从何劝起,只得替她倒了盏热茶在手边,然后把盖头取出来,放在显眼的位置——杨妈妈待会儿肯定回来查看的,就说这是现拿红绸子绞出来的好了。 没过一会儿,舱门被敲响,果然是杨妈妈跟在怜香的后头来了,她见了玉盘呈上的红盖头,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还是放心不下余雅蓝,循循教导:“余小姐,现下是冬天,外头风大,您还是不要到甲板上去了,当心吹了风着凉。” 余雅蓝白了她一眼,道:“妈妈还真以为我是为了看风景才跑出去的?我脑子抽风了才顶着冷风朝外跑呢。” 杨妈妈大为惊讶,连这个白眼都忽略了:“那您究竟是为了甚么,才到甲板上去的?” “还不是你们家的海三公子!”余雅蓝一脸的委屈,“我说风大,我不想出去,可他非要我去,我想着,我同他虽然还没正式拜堂,可迟早都是他的妻,这出嫁从夫,夫主发话,妻子焉能不从,我只得冒着寒风出去了。” 海祥云竟这般地性急,等不到拜堂成亲,就私自约了未婚妻到甲板上约会,说到底,都是乳母教导不力呀!杨妈妈脸上的神色精彩纷呈,心里把惹事的海祥云骂了好几遍。 余雅蓝还不依不饶:“杨妈妈,不是我多嘴,您可得管管他,我不想被吹凉了。再说了,我们虽然算是夫妻,可毕竟还没拜堂不是?船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总得避讳些,不能让人讲了闲话……” 余雅蓝句句是理,还句句深合海家的规矩,杨妈妈本来是想要来说教她的,却没想到反被她给说教了,一张老脸羞得通红,把海祥云又在心里痛骂了好几遍。 余雅蓝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气,才放杨妈妈走,怜香和玉盘都直冲她竖大拇指,其中玉盘更晓得详细,得意地道:“就该好好惩治惩治他,叫他敢欺负我们家小姐!” 余雅蓝一气喝干一盏茶,喘了口气,道:“我先躺会儿,估计过不了多大会儿,某人就要上门来寻仇了。” 玉盘应了一声,就要去放帐子,怜香却是眼珠子一转,笑道:“你们猜,杨妈妈会不会去骂海三公子?” 余雅蓝想了想,不怀好意地笑了,对怜香道:“你去瞧瞧。” 怜香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玉盘没领到这样的美差,撅了撅嘴。 过了好大一会儿,怜香才带着笑意回来,一进门,不等余雅蓝问,就兴高采烈地道:“杨妈妈真的骂了海三公子呢,海三公子虽然一脸的不耐,但却也没敢还嘴。” “他真的怕杨妈妈?”虽然她作过这样的猜测,但那是故意逗海祥云的,当亲耳听到事情真是这样,余雅蓝还是有些惊讶。 怜香重重点了点头,道:“海三公子在家里脾气也糟糕,他跟前的丫鬟婆子都怕他,所以杨妈妈才刚进去,她们就溜得远远地不见了,四下无人,我正好去偷看偷听,这才弄了个清楚。” “那你有没有被他发现?”余雅蓝关切地问道。 怜香得意洋洋地摇摇头,道:“我小心得很,怎会让他发现——” 一语未完,就被一声讥讽打断:“非礼勿视,你家小姐没教过你?就算没教过,偷听主人家讲话是不合规矩的,这总该知道罢?” 说这话的,不是海祥云又是哪个,他竟是把先前余雅蓝说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又给还了回来。 怜香自觉丢了余雅蓝的脸,脸窘得通红,低着头不敢朝上看。 海祥云自舱门走了进来,扣了扣门板,道:“门是开着的,我才走了进来,你挑不着刺。” 余雅蓝开着门,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听,却没想到就算开着门,还是让海祥云给得逞了,不禁又气又急。 海祥云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一走,怜香就跪下了,余雅蓝叹了口气,道:“到底是我自己淘气,叫你去偷听的,怪不得别人,算了,起来罢。” 玉盘道:“他偷听我们一次,我们偷听他一次,扯平了。” 怜香想了想,道:“上回和这回,他都是偷听,我们却才偷听他一次,说起来还欠着一次。” 余雅蓝忍不住笑了:“那下次有机会,你再去。” “去就去。”怜香把胸脯一挺,“我算是看出来了,其实海三公子就是只纸老虎,只会骂骂人,不会动真格的。” 余雅蓝却正色道:“莫要得意,我看海三公子是个有手 段的人,你莫要把他给得罪了,当心我救不了你。” 怜香忙肃容垂首,但还是觉得奇怪:“这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余雅蓝忍不住笑了:“能一听说我要遣散通房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提亲的人,能是一般人么?” 怜香一愣,笑个不停,玉盘也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怜香却现出愁容来,道:“我看那日五小姐说的对,海三公子居然盼着您去遣散他的通房,这不合常理,其中一定有诈。” 第六十章 远嫁(四) 余雅蓝对此确是有些忧虑,道:“要说此事中间没些个弯弯道道,我是不信的,但究竟如何,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广州离临江县实在是太远了,想打听也难。” 玉盘从旁边走过来,不以为意地道:“小姐那日不是才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怕甚么。再说这门亲是海三公子主动提的,到时要是有谁为难小姐,就告诉海三公子去,让他给您撑腰。”玉盘说着说着,忽作恍然大悟状,道:“小姐,我突然有些明白方才海三公子为甚么生气了,他其实是让想让您有事就朝他身上推,凡事莫要自己出头。” 余雅蓝低头琢磨。 怜香连连点头,道:“玉盘说得有理,小姐这一去,娘家远在千里之外,万一要是受了委屈,受了欺负,连个帮腔的人都无,就算写信去求助,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再说了,他们海家势大,到时若是有人蓄意拦截信件,断了小姐的后路,那小姐可就只能任由他们揉圆搓瘪了。所以,您初到夫家,肯定是处于劣势的,想要自保,不让人欺负了去,就只能寻个人来依靠,而又有谁比海三公子更为合适呢?只要他一心保您,您就高枕无忧了。” 不得不说,怜香这话很有道理,她余雅蓝会做鞋子会开店赚钱又怎样,那些本事,在从事海外贸易的海家看来,只怕就是过家家的级别,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而她娘家离得又远,一个不慎,不但会被欺负,而且嫁妆都有可能不保,朝悲观里想,若是得罪了谁,只怕性命都难保。说到底,还是因为这门亲事是海三公子自己作的主,他父母的意见尚不得而知,不然余雅蓝也不会有这些担忧了。 既然是海三公子自己做主要娶她,那就得对她负责,而她,尽管做个躲在他身后乘凉的小女人,低调低调再低调,一切都等站稳了脚跟再说。想到这里,余雅蓝开始分析刚才在甲板上时她的所为,还好,还好,从头到尾,她都只得罪了金铃而已,那丫头心眼坏,当着杨妈妈的面就煽风点火,把她给打压下去也好,若是还没到海家,就让个丫鬟压到了头上,那可就不是耍低调,而是受气了。 她正想着,忽闻玉盘小声地同怜香嘀咕:“糟了,你还说要小姐傍着些海三公子,好叫海三公子护着她,可今儿咱们才把海三公子给得罪了,而且还不止一回……” “这可怎么办?”发问的却是余雅蓝。说实话,她对于海祥云的秉性,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单知道他脾气火爆,而且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哎呀,这样性子的人,一多半也会伴有诸如“睚眦必报 ”、“小肚鸡肠”之类的性格罢,若是他由此记恨上了自己,等以后她遭了难,他不但不出手相救,反而在一旁拢着袖子看热闹可怎么办? 一旁的玉盘和怜香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些,两人的脸唬得惨白。玉盘连声道:“既然得罪了,就得尽力弥补,小姐,咱们请海三公子来吃顿饭,和解和解?” 怜香白了她一眼,道:“咱们坐的就是海家的船,难道要拿海家的东西请客么,这在江上,又不好下去买菜置酒。” 玉盘急道:“请客不行,那怎么办?小姐在海家,就只认得一个海三公子,若是连他都不贴心,将来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有理,若是余雅蓝不能牢牢抓紧海三公子的心,将来她在海家,可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怜香一听,也着急起来。 余雅蓝若有所思,低头瞧了瞧自己脚上的鞋子,自言自语道:“要不,还做我的老本行?” 怜香和玉盘不约而同地朝余雅蓝的脚上看去,兴奋大叫:“还是小姐聪明,给海三公子细细地做双鞋,他见了一欢喜,就甚么都不同咱们计较了。” 做一双鞋可费工了,时间只怕来不及,好在怜香和玉盘都从她这里学到了些手艺,别的不行,帮着缝几针是没有问题的,而做鞋子的材料,她随身带的有,都是现成的。余雅蓝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便招呼怜香和玉盘,开了箱子找材料。 翻拣中,余雅蓝发现一双新鞋子,这本是她给邹氏做的,乃是一双蛋青色绣云纹的丝履,因出嫁前太过忙碌,直到上花轿也没做完,她觉得弃了可惜,于是便带上了,准备做好后,再请人捎回去。不过这会儿,好像可以先挪用这双鞋来做点甚么,至于邹氏的,以后再做便是…… 余雅蓝想着想着,问怜香和玉盘道:“你们可曾留意,杨妈妈的脚,同我娘是不是差不多大?” 怜香和玉盘都不明白她的意思,玉盘道:“脚没留意过,不过杨妈妈倒是同邹大娘差不多高,想来脚也差不了哪里去。” 怜香则问:“怎么,小姐想把给邹大娘做的鞋子,转赠给杨妈妈不成?” 余雅蓝点了点头,道:“我娘远在临江县了,就算这鞋子做好,她一时半会儿也穿不着,不如就先让我做个人情看,待到了广州再给她做罢。” 玉盘一听,叫了起来:“小姐,那杨妈妈不是甚么好人,连舱门都不许我们出的,刚才在甲板上,要不是您反应快,说不准这会儿被骂的人,就是 我们了!” 余雅蓝却缓缓摇头,道:“不,她若真是坏人,对我存了坏心思,就不会是这样对咱们了。” 玉盘糊涂了:“那照小姐说,如果她是坏人,会怎么对咱们?” 余雅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道:“我问你,咱们到这船上,也有几天了,你说这海家的规矩,是真的很严,还是杨妈妈杜撰出来的?” 玉盘想也没想就道:“自然是真严,他们的丫鬟,都是不能随意上甲板的,高声喧哗更是要打板子了。”她说完,又不服气:“可小姐您不是丫鬟,乃是他们家未来的少奶奶,怎么能也不让您上甲板呢……” 余雅蓝打断了她的话,道:“既然你也说海家是真的规矩严,那如果杨妈妈是存了心要害我,就不仅不会来约束我的行为,反而会尽量地纵容我,让我以为海家是个宽松的地方,然后等我真到了海家,遇见那些讲规矩的长辈,再看我的笑话。” 第六十一章 远嫁(五) 怜香若有所悟,点头道:“小姐所说的极是,看来杨妈妈只不过是为人严厉古板些,其实还是为了小姐好的。” 余雅蓝道:“她是海三公子的乳母,自然一心为了他着想,而我则又是海三公子亲自挑选的妻子,所以,就算她私下不甚喜欢我,也不会与我为难,在外人面前,更是会维护我。” “所以,我们要和杨妈妈搞好关系!”这时玉盘终于明白过来,举起那双原本是要做给邹氏,尚未完工的鞋子,大叫起来。 余雅蓝笑了起来:“既然都明白了,那就动手罢,先把杨妈妈这双鞋子做好,然后咱们再分工协作,争取在抵达广州前,把海三公子的这双鞋给做出来。” 玉盘和怜香连连点头,当下翻找出针线等物,在余雅蓝的指点下,埋头飞针走线,做起鞋子来。有了目标,又有了事情做,船上的日子就显得不那么无聊起来,时间也好打发了。她们为了赶工,几乎半步也不踏出舱门,杨妈妈也满意了,金铃三番两次想要把场子找回来,也因她们不出门而无法下手,只得每日在她们舱门前转悠,倒是因此挨了杨妈妈几次骂,委屈得她眼泪汪汪。 几日后,两双鞋子尽数做好,杨妈妈的是一双蛋青色绣白色云纹的丝履,海祥云的是一双皮里丝面的红靴,正好成亲时穿。 怜香和玉盘还担心这两双鞋子都太薄,不适合过冬,待愈靠近广州,天气却愈发温暖,两人才放下心来,个个感叹,南边果然热些,连冬天都不太像冬天,看来以后想要看一场雪都难了。 还没到广州,就先有了离愁,余雅蓝少不得又寻些话来开解她们,同时再次暗自好笑,怎么每次都是她来担当这个心理辅导的角色,新娘子出嫁,不是该由别人来开解她的么? 这日风和日丽,为了补给淡水和食物,海家的几艘大船都在一处码头靠岸,派了专人下去采办。抛锚前,杨妈妈带了金铃来到余雅蓝的船舱,询问她有没有甚么需要采买的东西,她会让人给她带回来。 杨妈妈这一来,让怜香和玉盘愈发相信余雅蓝先前的分析——杨妈妈果然是自己人。 余雅蓝先是表达了对杨妈妈的感谢,并表示船上的东西应有尽有,她没有甚么缺的,最后将那双丝履奉上,并谦虚地道:“手艺不精,还望杨妈妈不要嫌弃。” 杨妈妈身为海祥云乳母,收过的礼多了去了,一双丝履,还入不了她的法眼,但她却很惊讶这竟是余雅蓝亲手所做,连声问道:“这是余小 姐自己做的?” 余雅蓝作羞涩状,道:“是,我想杨妈妈甚么好东西没见过,唯有亲手做双鞋子给杨妈妈,才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 杨妈妈面儿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以为然,只是她看了那双丝履好几眼,开口时说的却是:“老奴感激余小姐厚爱,只是余小姐这心思,用错了地方了。” 怜香和玉盘一听这话,马上对她怒目以对,这杨妈妈算是个甚么东西,居然敢说这话,她们小姐把原本送给自己娘亲的鞋子都给她了,却不但听不到一句感谢的话,反倒得了一句责备,真真是可恨! 余雅蓝却有些明白杨妈妈的意思,她大概是想说,她是海祥云的乳母,不管她怎么对她,她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是自己人,所以用不着讨好,她还不如用心做几双鞋子去讨好别人呢。 所以这话虽然难听,却是一句指点,余雅蓝丝毫不敢有所怠慢,虚心地道:“杨妈妈教导得是,只是我只会做鞋子,却又不知海家各人脚上的尺寸大小,所以只做了一双给杨妈妈。” 杨妈妈听了这话,脸上倒浮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来,道:“这有甚么难的,有甚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便是,只是你只有一双手,就算加上两个丫鬟,也做不了那许多去。” 余雅蓝会心一笑:“我想海家家大业大,也不需要我一双一双地去做,我不过做上几双,送给有需要的人表表孝心罢了。” 杨妈妈微微一笑,道:“待会儿我让金铃把单子送来。” 余雅蓝诚心道谢,让怜香送她出去。 怜香这一去,好半天才回来,一进舱门就抱怨:“那个金铃好厚的脸皮,居然问我要一双鞋子,还说甚么这鞋子送给杨妈妈,杨妈妈根本看不上,还不如一早就送给她,杨妈妈知道的东西,她都知道,问她也是一样的。” 玉盘一听,火冒三丈,先是把隔空把金铃骂了个狗血喷头,而后却又疑惑:“小姐不是说杨妈妈和我们是自己人么,怎么她跟前的丫鬟却如此不堪?” 余雅蓝道:“自己人不代表就没有矛盾,我说杨妈妈是自己人,其意有二——第一,在外人面前,她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第二,目前,她不会害咱们。” 玉盘有些听不明白,怜香却是懂了,道:“小姐的意思是,她会和我们一致对外,但关上门,她同小姐并不是一路人,而且,她只是现在不会害咱们,以后,将来却说不准,是不是?” 余雅蓝点点头,道:“若我没有猜错,海三公子屋里,目前正是这位杨妈妈当家,我这一去,他屋里的事,自然就该归我管,杨妈妈大权旁落,心里能甘愿?还有海三公子到底向着谁,她恐怕也很在乎,万一海三公子偏向了我,她在他屋里可就不如现在这样风光了。以后,万一我的权势威胁到了她,她反过来对付我,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世上,本来就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怜香和玉盘没有看过红楼梦,却深觉此话有理,道:“小姐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既要讨好杨妈妈,却又要防着她?” 余雅蓝暗叹了一口气,道:“而今海家有几口人我们都不知道,其中各人关系如何,更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我们不是要防杨妈妈,而是每个人都要防,甚至,包括海三公子。” 第六十二章 远嫁(六) “连海三公子都要防?”怜香和玉盘齐齐惊呼,但还没等余雅蓝解释,她们就又都自己悟了过来,在家里,夫妻之间才是最需要相互防着的人罢,你瞧余天成和江氏,不就是例子?离得越近的两个人,相互的薄弱处更是容易暴露在对方面前,所以,必须得防着,在这一点上,她们作为陪嫁丫鬟,更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怜香和玉盘顿感自己身上责任重大,双双严肃了起来。 余雅蓝见她们这样,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们也不用这样,咱们在家时,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就算到了海家,又有甚么不同?” 怜香和玉盘仔细一想,可不是,即便她们住在知园,还不是外要防着余府发难,内要防着邹氏犯傻? 余雅蓝又感叹:“要说起家里人口复杂,还有谁能超过咱们家的?瞧我们家的那些小姐少爷,多到有些人的名字我都叫不上来。” 怜香听了,忍不住想笑,玉盘更是直接笑出声来,道:“可不是,咱们家就已经够乱了,海家还能乱得过我们去?” 怜香很是赞同,道:“咱们小姐在咱们家那种乱地方,都能带着双倍的嫁妆脱身出来,海家又能算得了甚么。” 余雅蓝哑然失笑:“得,我只不过想让你们宽宽心,你们倒好,竟得意起来,我告诉你们,可不能轻敌,咱们在海家,是孤立无援,出了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怜香和玉盘立时敛眉,怜香道:“我们一定时时处处留神,不给小姐脸上抹黑。” 玉盘亦道:“我们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叫人把小姐欺负了去。” 余雅蓝满意地笑了,想了想,又嘱咐道:“有几句话,我要说给你们听,以后无人的时候,你们为了我同海三公子争执几句,倒不算甚么,可要是当了人面,千万得给他面子;就算是我,当着别人的面受了他的气,也只能忍着,千万不能落了他的面子。” 怜香点点头,道:“我们省得,男人最要面子了。” 余雅蓝道:“你们知道就好,我同海三公子,不管关上了门怎么闹,出了门在外人眼里,都是夫妻一体,不能让外人觉得我同他夫妻不和。” 怜香若有所思:“不管海三公子是真护着小姐,还是假护着小姐,小姐在海家,能够依仗的人也就是他了,若是旁人觉得你同他不和,就更要来踩上一脚了。” 余雅蓝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你们明白 ,我就放心了。” 玉盘是懂非懂地也跟着点头,道:“我不是太明白,不过跟着怜香姐姐做就是了,若是做得不对,还望小姐提点。” 余雅蓝笑了:“慎言慎行,话说之前先想一想,事做之前先问一问,绝对没错。” 玉盘郑重应了。 团结好两个陪嫁丫鬟,余雅蓝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有两个盟友,不是么?至于在外的那一房陪嫁,她并不是很了解,不过却也不担心他们会反叛,因为卖身契毕竟在她手里攥着呢。 她想着,杨妈妈的鞋子已送,海祥云的那双也就该送了,不然被他知道,又要生气一个下人都能得到她做的鞋子,他身为正牌相公,却没有份了。但她出不了舱门,请海祥云来罢,又怕被杨妈妈瞧见,因此只得让怜香带了鞋子去找他,但却不想船已靠岸,海祥云下船去了。 据怜香回来说,海祥云是进城去了,除了护卫,就只带了个贴身的小厮阿平,也不知是去买甚么了。 “其实码头上甚么都有,海三公子为甚么非要去城里呢。”怜香抱怨着。 余雅蓝很是不解:“他去就去了,有甚么要紧?也许只是想去城里逛逛呢,毕竟行船太过枯燥。” “小姐,哪里是我要抱怨,是杨妈妈她……”怜香说着说着,打住了话头。 余雅蓝没多想,问道:“是杨妈妈骂人了?” 怜香点点头,又偷看余雅蓝一眼,但却甚么也没说。 余雅蓝瞧着奇怪,板了脸道:“出了临江县,就咱们这几个人最亲了,你有甚么话要将我瞒着?是想让我成为聋子瞎子么?” 怜香慌忙跪下,道:“小姐,不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杨妈妈说的话……” 余雅蓝更加奇怪了,海家规矩这样的大,杨妈妈又常拿出身份来教训人,她能说出甚么出格的话去?顶多骂海祥云两句不懂事罢了。 玉盘也很想听听杨妈妈究竟说了些甚么,从旁推怜香道:“你有话就说,跪有甚么用?” 怜香涨了脸,吭哧着道:“杨妈妈说,海三公子别是进城寻乐子去了,这城里,只怕有,有青楼……” 余雅蓝哭笑不得,她还当是甚么话呢,不过就是青楼而已,她犯得着羞于说出口? 玉盘也觉得怜香太过害羞,仰起头,豪气万丈地道:“怜香,而今咱们小姐马上就要成为少奶奶了,是已出了门子的人,哪还能 跟闺中一样这也怕羞那也怕羞的,若海三公子真去逛了青楼,回来同他吵一架都是有的,你这样遮遮掩掩是作甚么呢?” 余雅蓝深以为然,道:“正是,我马上就是一介妇人,有些事,不用刻意避讳了。” 怜香却摇了摇头,道:“小姐,你不知道,杨妈妈她……还有金铃……” “她们说是甚么了?”原来不是怜香羞涩,还是另有隐情,余雅蓝马上警醒起来。 怜香的脸上,显出气愤的神色来,道:“金铃那妮子跟杨妈妈说,海三公子这青楼去得好,就该让新少奶奶失点面子,不然还没进门就太嚣张,以后站稳了脚跟,更要把杨妈妈挤得没地方了。” 余雅蓝听着听着,脸色沉了下来,问道:“那杨妈妈说甚么了?” 玉盘亦是急道:“杨妈妈可是海三公子的乳母,难道为了打压小姐,就由着他去逛青楼?那可不是甚么好地方。” 怜香道:“杨妈妈本是骂了金铃几句,但挨不住金铃一个劲儿地说,我们小姐以后肯定会把她赶到庄子上去的,杨妈妈渐渐地被说动了,就说,这文人雅士都爱逛个青楼,也算不得甚么大事,何况海三公子只是个商人之后,逛逛青楼就更没甚么了,再说咱们的船要明儿早上才起锚,他就算在青楼过一夜,也没甚么的。” 第六十三章 远嫁(七) “在青楼过一夜?!这还叫算不得甚么?!”玉盘马上尖叫起来,“我去问问杨妈妈,若是她家男人到青楼过夜,叫不叫算不得甚么!” 怜香生怕她一时冲动,正要去问杨妈妈,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拦住了她,道:“我看那杨妈妈也是被金铃撺掇的,你还是个没嫁的大姑娘呢,去问这些话像甚么样子。” 玉盘啐了一口,道:“若是杨妈妈自己没存防着咱们小姐的心思,又岂会被金铃说动?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问题!” 这话倒是一点儿没错,怜香不做声了,只是仍旧拉住玉盘的袖子,怕她真要冲出去找杨妈妈。 余雅蓝见她们这样激动,却突然笑了起来。 玉盘和怜香都是不解,齐齐望向她。玉盘以为她是怒极反笑,又要朝外冲,嚷嚷着要去找杨妈妈要个说法。怜香一面拦她,一面自责:“都怪我多嘴,也许杨妈妈只是说说罢了……” 余雅蓝笑着道:“你们先别闹,想想我之前才跟你们说了甚么?” 说了甚么?玉盘和怜香都是一愣。 余雅蓝提醒她们道:“先前你们说要讨好杨妈妈,我是怎么说来着?” 两人仔细回想,怜香先想了起来,道:“小姐说,不单是杨妈妈,海家诸人,包括海三公子,我们也是既要同他们搞好关系,又要防着他们些,人心隔肚皮,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余雅蓝微微一笑:“既然我们要防着杨妈妈,那杨妈妈也防着我们,也没有甚么不对的。” “可是,可是……”小姐这是在为杨妈妈开脱吗?怜香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味,不知怎么说才好。 玉盘的性子直些,当即叫了起来:“那她也不能由着海三公子胡来!难道小姐就这样任她欺负?” “当然不能!”余雅蓝斩钉截铁地道,“她有权力怎么做,我却更有权力怎么应对。理解他人,不代表我赞同她的做法,相反,只要她动到我头上来,我就得还击,不能让人看作个软柿子,以后任谁都要来捏一捏了。” 玉盘听得热血沸腾:“小姐,我还以为你不管这事儿了呢!既然你要还击,那就交给我好了,我先去找杨妈妈闹一场,若是她不肯把海三公子叫回来,我就带人打上青楼去!”她一面叫着,一面挽起袖子,就要出去找那一户陪嫁的陪房,然后一起寻杨妈妈算账去。 怜香一个没拦住,教她朝门口去了,然而玉盘的 手刚碰到舱门,还没用力,那门就自己开了,倒吓了她一跳。 “打上青楼?谁要去青楼?!”她口中的海三公子一身玄白长衫,玉树临风地立在门口,俊美的脸上,却是一派狐疑。 玉盘突然被吓,目瞪口呆地讲不出话来。海祥云不耐烦地推开她,走了进来,上下打量余雅蓝:“谁要去青楼?” 他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而且门外有他跟前的小厮,手捧几只长长的锦盒,待到他近前,空气中也没有传来脂粉的香味,总之,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去过青楼的样子。 这下子,屋内的三人都心虚起来。怜香是罪魁祸首,玉盘是喊打喊杀声量最高的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躲到了余雅蓝身后去。 原来身为主人,还要担负起保护丫鬟的职责,余雅蓝再次哀叹一声命苦,挺了挺胸,站了出来,但却没回答海祥云的话,转而关切地问道:“海三公子回来了?一路上可辛苦?”说着,又扭头叫玉盘:“快给海三公子上茶。”然后又叫怜香:“快把我给海三公子做的鞋子拿出来。” 玉盘和怜香忙不迭送地将功补过去了,然而海祥云却丝毫没有被打断思路,锲而不舍地继续问:“谁要去青楼?你们刚才在议论甚么?” 情急之下,必有急智,余雅蓝冒出一身冷汗的同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恶狠狠地对望回去,道:“谁要去青楼?不就是海三公子您么?” “谁说的?!”海祥云几乎是本能反应,反问的话脱口而出。 还好还好,他这反应和一般人一模一样,得以让余雅蓝顺利地接上下一句:“金铃说的!” “金铃说的?”海祥云气愤之余,更添几分疑惑。看来金铃平日里在他面前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余雅蓝越讲越顺口,道:“今儿我让怜香去给你送鞋子,却没见着,她便向金铃打听你去去处,金铃那妮子说,三公子去城里逛青楼了。杨妈妈当时就骂她胡说,金铃却说是她亲耳听见三公子说的,而且三公子还说了,要在青楼过夜,明天早上才回来。” 余雅蓝说着说着,眼圈泛红,拿帕子握住了脸:“我这还没拜堂呢,未来的相公尚在路上,就赖不住寂寞去逛青楼,这要传出去,我的脸面朝哪里放!” 怜香此时也反应过来,走过来劝她:“小姐,你别太难过,金铃不是说了么,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是这样的,算不得甚么。” 余雅蓝怔怔地:“你说杨妈妈骂了金铃,但金铃还是这样说的,可见得是真的了,早知道如此,我就挑个小家小户嫁了算了,何必嫁到这高门大户里来受委屈……” 话还没完,就被怒气冲冲的海祥云给打断了,海祥云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落了两只瓷杯,怒吼:“道听途说的事,也敢拿出来讲!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甚么叫挑个小家小户的嫁了算了,你的亲事,何时由得了你自己做主?还有,嫁到我家,就是受委屈?” 余雅蓝拿帕子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眼泪汪汪地,真摆出了一副委屈模样,可怜兮兮地道:“这都是金铃讲的,有名有姓,怎能算得是道听途说?至于我的亲事,你都可以自己做主来我家提亲,我就怎么不能自己挑选了?还有我受的委屈——我这不就是在受委屈?即将拜堂成亲的相公,跑去逛青楼,回来后还冲我大吼大叫的,这还不叫委屈?” 她一项一项地对着答,条理清楚,有理有据,海祥云却是气得不清,急道:“我都说了,我没去逛青楼!” 第六十四章 远嫁(八) 余雅蓝一听,马上道:“那照你这么说,我就更委屈了。” “更委屈了?”海祥云生气之余,更是不解。 余雅蓝振振有词:“既然你说你没去逛青楼,那我便信了,那么这样一来,就说明是金铃在撒谎,我虽然还没正式进你家的门,但好歹也是你家未来的少奶奶,她一个乳母跟前的丫鬟而已,就敢信口雌黄地在我跟前扯谎,害得我担心受怕,为还没进你家门就丢脸面的事犯愁,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照她这样说,的确是委屈,海家的丫鬟都翻了天了,居然敢说谎话,给主子添堵!海祥云说不出话来了。 余雅蓝一看,心道这场面僵住,可不是她所愿,她要的不是胜过这场嘴仗,而是给予金铃和杨妈妈重重的还击,于是便装作斟茶,背过身去,冲怜香作了个“下台阶”的口型。 怜香会意,连忙道:“小姐,您别委屈了,真正受委屈的,是海三公子呢。” 余雅蓝回过神来,装作一愣。海祥云也怔住了。 怜香接着道:“小姐,您想啊,金铃那小妮子,居然敢编排海三公子,生生把他说成是个不顾未婚妻子的脸面,只顾自己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而海三公子处处留心,洁身自好,却偏被金铃给坏了名声,你说他委屈不委屈?” 余雅蓝仔细想了一会儿,看着海祥云,认真地道:“如此说来,果然是海三公子更为委屈,我这点委屈又算得了甚么。” 海祥云的脸上,早已是阴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对金铃的作为咬牙切齿了,只是觉得余雅蓝才来,自己乳母跟前的丫鬟就在她面前犯了大错,实在是丢脸,所以故意隐忍不提而已,但此刻怜香却偏把此事重点点了出来,他就不得不做出反应了。 可是骄傲如他,向来只有他说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说他的,当初在临江县,他是怎么说余府的小姐们的?没有规矩,还不如海沿子上的姑娘们,可现而今,正是他这个规矩甚大,家教甚严的人跟前,出了这样大的岔子,这岂不是自打嘴巴么? 这怜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反正他私下里是会好好教训金铃那丫头一顿的。海祥云心里骂着,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冷冰冰地道:“我家下人犯错,自有一套严惩措施,不劳你们操心。” 怜香愣住了。她明明是在帮海祥云说话,却怎么吃了脸色?她有点捉摸不准,赶紧看向余雅蓝,向她求助 。 余雅蓝也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海祥云这是太要面子,太过骄傲了,所以即便是给他下的台阶,他也不能接受,大家面对他的错误,他身边下人的错误,唯一对的选择就是,装作不知道,以顾全他的脸面。 几乎是下意识的,余雅蓝就想刺他两句,但一想到在今后的日子里,还依仗他的地方还有很多,他们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能还未战斗就先窝里斗起来,于是便把那些想法压了下去,转头去斥责怜香:“海三公子怎么做,还消你来指手画脚?再多话,一顿板子打了赶出去。” 她这里责骂怜香做做样子,那边的玉盘却是听了老实话,心里一想,这会儿她们正在船上,若是赶出去,岂不就是直接扔下船去?她这样一想,马上惊出一声冷汗,带着哭腔求余雅蓝:“怜香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小姐莫要把她扔下船去呀!” 余雅蓝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甚么,忍不住大笑,再看海祥云,也是嘴角抽动,竭力忍笑,先前乌云密布的气氛,反倒因为她这一打岔,变得好起来。 余雅蓝仔细揣度了一下海祥云的性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其实这事儿,也怪不着海三公子,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余雅蓝受了委屈才是,能有甚么错?怜香和玉盘都愣住了,特别是玉盘,以为这是余雅蓝为了讨好海祥云才这样说的,难过得眼圈都红了。 海祥云也是很奇怪余雅蓝居然会把错朝自己身上揽,一脸诧异地朝她看去。 余雅蓝等到他们都诧异过了,才一脸平静地接着道:“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其实屋里丫鬟的事,特别还是乳母跟前丫鬟的事,哪里归海三公子管呢?他一个男人家,平日里外面的事已经够他忙的了,怎会还有精力管这些错琐碎小事;更重要的是,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些事,本来就该女人管,与海三公子不相干的。” 玉盘还在为余雅蓝打抱不平,叫道:“小姐,尽管如此,那也不是你的错,你虽然已经出了门子,但到底还没正式拜堂,哪里管得了海三公子屋里的事,你没见那杨妈妈,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么!” 余雅蓝自然是想到了这一层的,不过也多亏玉盘插嘴,不然她自己怎好当着海祥云的面说出这种羞人的话来——虽然她穿越而来,本身并不觉得羞人,但总归要入乡随俗不是?也正因为要入乡随俗,她听到玉盘的话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屏住呼吸,硬憋住一口气,让脸色迅速地红了起来, 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拿手扯着帕子,吭哧吭哧地道:“都,都是我思虑不周,我这还没……呢,海三公子屋里的事,还轮不到我管……” 她这般作态,既洗清了海三公子管束下人不力的嫌疑,给足了他面子,又主动将错误揽过去了,态度端正,而且还一副娇滴滴小鸟依人的弱女子形象,终于让大男子主义十足的海三公子大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并将大手一挥,道:“你这话说得是,我一个男人,怎么好管丫鬟的事,反正你我婚书已定,不过还少一道手续而已,不如就先把我屋里的事管起来,不懂的,就去问杨妈妈。” 第六十五章 远嫁(九) 这就把大权交给她了?都不先知会杨妈妈一声?这一番做低伏小,居然引来这样的意外之喜,余雅蓝和两个丫鬟都呆住了。 海祥云却是越想越觉得正该如此,接着又道:“既然你马上就要接管我屋里的事,那金铃那丫头这次犯的事,也就由你来处罚罢。”说完,又极为不耐烦地道:“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该拿来烦我,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你自行处理便是,不必告诉我了。” 让她自行处罚金铃?余雅蓝再次愣住了。 海祥云自认为解决掉了一个大难题,很是自得,背着手微笑了一会儿,冲外头叫了一声:“吉庆!” 那守在门口的小厮应声而入,捧上锦盒,恭敬地叫了一声:“少爷。” 海祥云接过那长长的锦盒,递给余雅蓝,道:“看看这颜色花式如何,若是喜欢,我就拿去叫随行针线上的人给你做上几身,你这几日的穿戴,也太寒碜了些。”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做工精细无比的木盒,道:“这几样首饰也拿去戴罢,总不能一到广州就丢我的人。” 收礼人人都爱,更何况是新衣裳和新首饰,余雅蓝心内欢喜,却有些不愿意接,嘀咕道:“我的嫁妆不多,若是穿金戴银,人家会怎么想……”其实她想说的是,我这正装穷呢,你让我穿金戴银,不是不打自招么…… 海祥云的话,却是直接得很:“你没钱,我却是有钱,我赠与你的,哪个说得起?” 不得不承认,尽管海祥云平素里脾气不好,但这番话还是让余雅蓝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意来。 海祥云递过礼物就出去了,走路时那脚步显得格外轻快,仿佛放下了一副千斤重担似的。 他一走,玉盘就欢呼起来:“没想到今日有意外之喜,海三公子竟然现在就把屋里的事交给小姐管了,这可是极有脸面的事,看以后杨妈妈还敢给小姐脸色看!还有那个金铃,小姐一定要趁机会好好惩治她一番才好。” 怜香却是看着海祥云的背影忧心忡忡:“我怎么觉得海三公子是早有预谋,或者说别有用意呢?” 玉盘觉得她多心,道:“海三公子屋里的事,本来就该咱们小姐管,他这只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些而已,有甚么想不通的?” 怜香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余雅蓝道:“怜香说得对,海三公子的确是没安好心。” “啊?”玉盘瞪大了眼。 余雅蓝解释道:“他这是要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呢。你们想啊,那海家据说人口复杂,他屋里的那些通房,几乎来自所有的长辈,换句话来说,也就是所有的长辈都朝他屋里塞了人,这样乱糟糟的家事,他让我去管,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何况还提前把权力交给我?” 玉盘没听明白,一脸迷茫。 余雅蓝便问她道:“你觉得甚么样的人,会让所有的长辈都惦记着,使劲儿朝他屋里塞人?” 她这样一问,玉盘便也觉得不对劲儿了,自言自语地道:“是呀,海三公子到底是个甚么人物,竟让他家的长辈们这样惦记?” 余雅蓝见她听懂了一些,便接着道:“我这一去,就要遣散通房,势必会触犯很多长辈的利益,这本来就是件惹人厌的事,而海三公子提前给我管家的权力,会给那些长辈一个信息,那就是——海三公子极为看重我,一个一去就要遣散他们所塞的人,还被海三公子看重的新媳妇,难道还不会成为众人的靶子?到时候我肯定应付长辈都应付不过来,你说海三公子有没有安好心,他这简直是朝火上又添了一桶油。” 余雅蓝这样一说,玉盘方才恍然大悟,同时又气愤起来,骂海祥云道:“那海三公子也太过分了!” 余雅蓝唇角浮上一丝笑容,说不出是甚么意味:“或许他是想试试我的分量,看我够不够格做他的妻子罢。” “哪有这么试人的……”玉盘嘀咕了一句,忽而又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咱们小姐聪颖得很,还消他试么?” 余雅蓝笑了:“说得好,我不怕他试,只是得弄清楚,他能给我甚么好处,不然我作甚么要给他试?如果只有付出没有回报,我还不如收拾行李回知园,一个人过。” “小姐,这话可说不得!”玉盘和怜香齐齐出声劝道,“这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一个人过像甚么话呀。” 余雅蓝知道自己的言论在这个时代看来是有些过火,赶忙闭了嘴,转移话题道:“你们俩商量商量怎么处罚金铃罢,商量好了,给我个话儿。” 玉盘马上兴奋起来,拉起怜香就走,道:“走,走,走,怜香姐姐,我有个惩治金铃的好主意,你听我说说……” 怜香随着她来到隔壁船舱,却掩了门对她道:“金铃的事,咱们还是交给杨妈妈,让她自行处理罢。” 玉盘瞪大了眼睛:“这么好的机会,你作甚么要放弃?让杨妈妈惩治,她一准 儿会维护她!” 怜香摇了摇头,道:“金铃和咱们一样,不过一个丫鬟,就算不惩治,又能翻出甚么花样儿来?只要能借此事给杨妈妈一个警醒,也就达到目的了。” 玉盘不解:“为甚么只给她一个警醒?连带着把她一起惩治了,不是更好么?” 怜香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你难道没发现,刚才小姐在说金铃时,丝毫没有提到杨妈妈有错,相反,话里话外都替她开脱,把罪过全都推到了金铃一个人身上去。” 玉盘想了想,道:“还真是这样,小姐为甚么要这样做?难道她怕杨妈妈?” 怜香道:“不是怕……而是……我想,小姐还是比较杨妈妈的,怕她得了罪,反应太大,所以只说金铃,那样她就不好意思不罚金铃了。” 玉盘气愤起来:“杨妈妈算个甚么东西,也值得小姐怕她?!” 第六十六章 远嫁(十) “不管怕不怕的,总得等她把手里的权都交出来了再说罢?难不成你以为这管事的权力,就凭海三公子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落到咱们小姐手里了?”怜香白了玉盘一眼。 玉盘愣住了:“难道不是这样?海三公子都发了话的事,还能有差池不成?” 怜香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呀,还是经的事儿太少,慢慢瞧着罢,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多着呢。” “能有啥弯弯道道,怜香姐姐,你同我说说!”玉盘有些想不通,“你说那杨妈妈,自己又不是没有家人,回家抱孙子得了,何必赖在海三公子屋里不走,虽说她是奶娘,得养她一辈子,可待在自己家里颐养天年,也一样是养罢?非得住在海三公子屋里才叫养?” 怜香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这不管男人女人,所贪的无非两样,一样是权,一样是钱,杨妈妈舍不得放手的,大抵也是这两样。咱们先说这权,而今海三公子房里的事,大到迎来送往,小到针头线脑,都是由她作主,底下的人要买什么,不买什么,都得先来过问她,你说,威风不威风?” 玉盘想了想,她若是做个大丫鬟,都觉得挺得意的,若杨妈妈真有这般好处,那的确是有些舍不得放手。 怜香又道:“那些丫鬟的升降去留,全把持在杨妈妈手里,总有些削尖了脑袋想朝主子屋里钻,却又寻不着门路的,怎办?” “送礼!”玉盘这回反应很快。 “对,送礼,给谁送?”怜香循循善诱。 玉盘顿时悟了过来:“给杨妈妈送!若是咱们小姐管家,这些钱就落不到她手里了!” “孺子可教。”怜香学着余雅蓝的口吻夸了玉盘了一句,“只要管家的人,银钱从她手里过,只要存了贪念,总能落下几个的,杨妈妈是那等不贪的人么,我偶看不像。” “我看也不像。”玉盘毫不犹豫地道,又问:“那,听你的,咱们把金铃交给杨妈妈惩治?” 怜香点了点头,道:“这只是我们的意见,究竟怎样,还得听小姐的。” 玉盘点了点头,同怜香出门,重回余雅蓝那边,把她们商量的结果讲给余雅蓝听。余雅蓝听后,连连点头,道:“竟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玉盘很是高兴,道:“原来小姐也是这样想的。” 余雅蓝道:“既然海三公子把管家权提前给了我,那我而今的重中之重,就是把管家权给接过来,那么金 铃就实在无足轻重了,何必为了她,碍着我的时间?” “小姐说得是。”玉盘应了一声,自告奋勇地到杨妈妈那里传话去了。 杨妈妈正在船舱里骂金铃,原来海祥云已经到过她这里,把余雅蓝即将替代她接掌管家大权的事,告诉了她,玉盘这一来传话,无疑是又给杨妈妈添了一道赌,竟令得她旧疾发作,当着玉盘的面躺倒在了床上。 玉盘喜滋滋地回去禀报余雅蓝,称杨妈妈病得真是时候。 余雅蓝看着她,良久无语,怜香看不下去,问了玉盘一句:“是时候,还是不是时候,你自己想想。” 玉盘不明白,疑惑道:“她病了,小姐正好接手海三公子屋里的事,这不是好事么?” 怜香摇摇头,道:“但凡新旧交替,需不需要交接?” “当然需要。”玉盘点了点头。 怜香接着道:“那现在杨妈妈病了,咱们同谁交接去?” 玉盘还是不明白:“按着道理,是该交接,但现下是杨妈妈病了不能交接,问题在她,又不是咱们小姐的错,所以事急从权,就算不交接又能怎地?” 怜香忍不住拍了她的脑袋,还要再说,余雅蓝却是似有所悟,道:“玉盘说得也有些道理,反正我就是去搅局的,还谈甚么交接不交接,反正看不惯的地方,都照着我的来,惹出麻烦,就扔给海三公子去。” 怜香“啊”了一声,夸张地捂住了嘴:“小姐,您这是要不管不顾呀,那得给海三公子惹下多大的乱摊子?” “理他呢。”余雅蓝一想到海祥云会因此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模样,就忍不住地得意,将那桌子一拍,“就照这么办!” 怜香仍处在震惊之中,玉盘却是兴高采烈,精神振奋,余雅蓝被她带动起来,也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怜香心想,这若是不明白底细的人见了,还以为这主仆俩要去算计海三公子呢。她又想了想,苦笑,她们俩可不就是去算计海三公子的? 余雅蓝因为兴奋,加快了接管掌家权的进程,当天下午就反客为主,命玉盘前去查看厨房食材,然后亲自定出了晚餐的食谱,过了几天,又将各处管事的人叫来一一询问,告诉他们,这几天船上的事,就由她作主了,她这个人,有点挑剔,不过为了补偿大家,大家可以到海三公子那里去领二两银子的赏钱。 几个管事听了,喜出望外,谢赏出来之后,一面朝海祥云所住的船舱走,一 面喜滋滋地议论,管衣裳的道:“咱们这位少奶奶真是好,不过是挑剔些,就给了赏钱。” 管厨房的道:“挑剔甚么,少奶奶那是谦逊,她一上任就自己定了食谱,又没挑东拣西的,照我说啊,比起以前的那个杨妈妈,不知好过多少倍。” 船上的这些管事,并非海祥云屋里的人,因此议论起这些来,毫无顾忌,一众人等纷纷附和,都把余雅蓝夸到了天上,顺便把杨妈妈踩到了脚下。 正巧碰见金铃来寻海祥云诉苦,听了个全,当即海祥云也不找了,撒腿跑回船舱,把他们的话原封不动地跟装病的杨妈妈讲了,杨妈妈听了,一口气憋在胸口,竟真有了三分病,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金铃颇有些不服,道:“那余家的小姐有甚么能耐,我还真没看出来,不就给了他们几个银子么,就全倒到她那边去了。” 杨妈妈听她这般说,心气儿终于顺了些,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是,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这第一把火,也没见出甚么本事嘛,要想服人,可不是光几个钱就行的。” 金铃正要附和,却听得外头玉盘在叫,不禁唬了一跳,磨蹭着不想出去。杨妈妈骂她道:“你就出去看看又能怎地,难不成她还能吃了你?好歹你也是我跟前的人,她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谁是狗?金铃听着这话有些别扭,瘪了瘪嘴,走出门去,却没想到,玉盘居然笑容可掬,这让她惊讶之余,心里却更紧张起来。 玉盘笑着问她道:“金铃,听说杨妈妈为了你扯谎骗我们家小姐的事,罚了你两个月的月钱,还打了你十板子?” 金铃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糟糕,难道她们是觉得这处罚轻了,所以要来找她的麻烦?奴仆欺骗主人,的确算是很大的罪过,只罚两个月的月钱,好像是少了点,照规矩,起码得半年,还有那板子,虽说是真的打了,但却没有当众打,而是在房里行刑的,少奶奶可能对这个也不太满意……怎么办,怎么办,她该不会把她拖到甲板上,重新再打一回罢?金铃想着想着,头上的冷汗开始朝下滴。 玉盘尽情地瞧了一回她的神情,很是快活,道:“照我说,杨妈妈也太偏袒自己跟前的人了,就算我们家小姐宽仁,她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哎呀,罢了罢了,我们小姐既然是亲口说把你交给杨妈妈处置,就甚么也不会管了,我们小姐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完,丢下一句“跟我走罢”,转身就走。 金铃心内狂敲鼓, 跟在玉盘后头,小心翼翼地问:“玉盘姐姐,可是少奶奶叫我?” 玉盘停下脚步,转身斥她道:“哪里来的少奶奶?亏得你们海家还自诩百年大族,最讲规矩。” 金铃连忙自扇嘴巴,还不敢打轻了:“余小姐,余小姐,瞧我这张臭嘴。” 玉盘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继续朝前走。 金铃提心吊胆地跟在她身后,见她果然是朝余雅蓝的船舱去的,那一颗心,就差跳出腔子外了。 玉盘走到余雅蓝船舱前,禀道:“小姐,金铃来了。” “叫她进来。”却是怜香的声音。 金铃忐忑不安地看了玉盘一眼,推门独自走了进去。屋里,却不见余雅蓝的身影,只有一个怜香,金铃愈发觉得不安,颤着嗓子叫了声:“怜香姐姐。” 怜香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丫头,紧张甚么,叫你来领赏呢,你却像是要赴刑场似的。” 领赏?金铃心头猛地一跳,是领一顿板子么? 怜香见她脸色剧变,诧异道:“怎么,你不想要银子?” 金铃一愣,惊呆了,赏她银子?为甚么? 怜香道:“我们小姐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先前罚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事,但你这些天照顾杨妈妈尽心尽力,也算是有功劳,所以赏你。” 金铃见真是要赏,喜上眉梢,但才露出一丝笑意,却听得怜香又道:“照顾病人就已经算很辛苦了,何况你要照顾的是个装病的人,杨妈妈没少折腾你罢。” 第六十七章 远嫁(十一) 原来她们知道杨妈妈是装病的!金铃直觉得眼前一黑,才来的一点儿喜悦烟消云散,双腿又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 怜香把她这模样尽收眼底,笑了笑,道:“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告诉杨妈妈我们知道她是装病的,不然我就只能说这是你透露给我们的消息了。” 金铃不假思索地连忙道:“不说,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怜香摆了摆手,道:“行了,知道你懂事,去海三公子那里领一两银子罢。” 真有钱拿!而且有一两!金铃顿时又陷入了狂喜之中。 怜香却叹了口气,道:“唉,我们小姐本来是要亲自见你的,却没想到杨妈妈病了,丢下这么个烂摊子,这船上的事,倒还罢了,可我听说后天我们就要抛锚靠岸,到达广州了,这以后的事,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你们海家,可是个大家族,人口又多,事情又杂,我们小姐愁得不行呢。” 金铃还沉浸在那一两银子的喜悦之中,不假思索地道:“余小姐若是有甚么想知道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话已出了口,她才开始后悔,怎么就轻易作出了许诺呢,万一杨妈妈知道了怎么办?唉,算了,话说都说了,也不能再收回来,顶多以后余雅蓝问的时候,就答一声不知道好了,她也不能拿自己怎样。 这样一想,她的心又定下来,开始想那一两银子。一两,足足一两呢,要知道她虽然是杨妈妈跟前的红人,但到底只能算是个仆妇下面的丫鬟,地位很低,所以月钱也少得可怜,只有几百钱而已,这一两银子,几乎抵她两个月的工钱了,这怎能让她不欢喜? 正高兴着,怜香道:“有了你这话,我可就放心了,以后真遇了事,你可别推诿。” 金铃连连点头。 怜香便道:“那你去罢,径直去海三公子那里领银子就是了。” 金铃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出门,朝海祥云的船舱飞奔而去。 海祥云刚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绣银色云纹的袍子,正准备到甲板上去散散步,忽见金铃飞奔而来,那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去了。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想起前几天那帮管事来找他领赏钱时,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心里就不自觉地咯噔了一下,只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想,金铃与余雅蓝不和,不罚她就算好的了,怎么还会赏她?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想错了,金铃到了他面前,直接噗通一声跪下了,磕着头道:“谢三公子赏。” 得,这赏都谢了,银子能不给么?海祥云气得是七窍生烟,又不好当着金铃的面说甚么,只得随便摸出一块银子,丢到了她面前。 金铃捡起来一掂量,估摸着足有二两多,不禁喜出望外,咧着嘴笑个不停。 海祥云喝了一声“滚”字,大步朝余雅蓝所在的船舱走去。 玉盘正守在门口,见他怒气冲冲地朝这边来,连忙高声报信:“海三公子——” 海祥云不等她通报完,用手将她一推,直接撞开门,冲了进去。 余雅蓝半躺在一张软榻上,手捧一卷书,看得入神,怜香伺候在一旁,不时剥一粒葡萄,或是掰一瓣橘子,喂进她嘴里,这情景,怎么看怎么悠闲无忧。 海祥云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上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书,吼道:“你把事情都丢给我,自己倒安闲!” 余雅蓝看得正入神,突然手里落了空,很是不满,皱着眉头道:“海三公子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把甚么事情丢给你了?” 海祥云气道:“前几天,船上管事的都跑我那里领银子,今天金铃又跑了去,你当我是甚么呢?” 余雅蓝委委屈屈地道:“银子都在你那里,我手头又没钱,不找你,找谁?” 海祥云一想,这倒也有些道理,他虽然给了余雅蓝管家权,但却没给她银子不是,所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手里没有钱,又想打赏下人,不找他找谁? 这样一想通,海祥云就不但消了气,还有些自责起来,于是这被摆了一道的冤大头,主动地道:“我屋里有一本帐的,钱也都在杨妈妈那里,不过现下是在船上,她又病着,有诸多不便,等下了船回了家再说罢。”说着,让小厮取了一只匣子来,递给她道:“这里有些散碎银子,你先收着,不够再来找我要。” 余雅蓝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结果匣子,道:“多谢三公子了。” 虽然给未婚妻钱用,天经地义,但不知怎地,海祥云还是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疑惑地偏偏头,出去了。 船行很快,第三天清晨,已然抛锚靠岸,玉盘出去瞧了一回,蹬蹬蹬跑回船舱,喘着气告诉余雅蓝:“小姐,小姐,外头来了好多人,好多马车,好多轿子,把整个码头都给占满了。” 余雅蓝本想出去看看,又怕海家规矩严,正踌躇,忽见金铃出现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给她请安。 余雅蓝有些惊 讶,问道:“是杨妈妈叫你来的?” 金铃笑道:“杨妈妈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呢,奴婢是想着今天下船,所以过来看看余小姐这边有没有甚么需要帮忙的。” 余雅蓝忍不住笑了,那句老话儿,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金铃肯定是想着,今天余雅蓝初到广州,面对海家的大阵仗,肯定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她若是能趁此机会把她给服侍好了,再得个几两银子,这一年也就尽够了。 怜香瞅了瞅余雅蓝的脸色,对金铃道:“你来帮忙,我们自是欢喜,只是怕杨妈妈不高兴。” 金铃道:“余小姐是客,我来帮忙,乃是待客之道,就算杨妈妈晓得了,也只会夸我懂事的。” 既然她自己不怕责骂,那还顾忌甚么,怜香马上问道:“听玉盘说,码头上来了很多人?” 金铃笑道:“这码头本来就是海家的,听说海三公子要回来,三天前就已经封港了,专候咱们的船靠岸。所以现在码头上除了海家来接的人,再没有闲杂人等了。” 第六十八章 奇观(一) 海家竟这样大的排场!不知是因为海祥云,还是因为她。余雅蓝惊讶之余,亦忍不住感叹海家之富,居然还有自己的码头。 大概是因为今日人多,海祥云为了避嫌,一直没有出现,金铃作为海家唯一的代表,向余雅蓝介绍这,介绍那,十分的殷勤。余雅蓝见她如此,有心问问她海祥云家人口几何,都有些谁,性情怎样,但究竟还是没敢问出口——倒不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而是碍着待嫁女这层身份,毕竟身在古代,也得入乡随俗,不能让人说她不知羞不是? 说起海家的情况,余雅蓝真是一无所知,都怨当初江氏为了嫁自己的亲生女,匆忙就为她定了亲,根本就来不及去打听甚么。罢了,这会儿都已经上了贼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临近下船,杨妈妈的“病”还没好,余雅蓝倒是显现了一个准当家主母的气度,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在来迎接她的人里,拨了两个去照顾她,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来接的人太多,余雅蓝也没认清谁是谁,只知在一片簇拥中随着引路的一个丫鬟下了船,随即登车,朝城中而去。 从车上的布置,不但可见海家富贵,还能看出他们常做海外生意,有一些小装饰,充满了异域风情。 随着马车前行,车外的声响,也渐渐大起来,能听见小贩叫卖的声音,看来已经进到城里了。玉盘紧张起来,道:“不知他们会把咱们拉到哪里去,也不知要见些甚么人……” 怜香大笑,敲着她的头道:“咱们小姐还没拜堂,能去哪里?少不得是另寻一处宅子,先安排咱们住下,等着吉日出嫁罢了。” 玉盘听说是另寻一处宅子住下,不是马上就去海家,马上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趁着这几天,把海家的情况摸摸清楚,等进了门也就不慌张了。” 余雅蓝正有此意,冲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怜香没有猜错,马车果然是在一处不算太大的院子前停下,瞧这格局,三间两进,怎么看也不像是住得下几百口人的海家大宅,想必是一处别院了。只是这处别院,看着半新不旧,廊下有些柱子上,甚至已经开始落漆,怎么看也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别院。余雅蓝不禁心生疑虑。 玉盘和怜香也是一样的想法,跟在她后面瞧了一时,悄声议论:“莫不是把我们拉错地方了罢?” 余雅蓝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又朝前努努嘴,示意她们看前头带路的丫鬟。那丫鬟可 是跟着马车从码头来的,怎会有错?不过,此处的确不符海家身份,也怨不得她们犯疑。 几人跟着那丫鬟,来到后院厅中,那丫鬟请余雅蓝朝上坐了,叫小丫鬟端上茶来,又上前叩拜,口称:“余小姐,奴婢是二太太跟前的丫鬟,名唤海螺。” 余雅蓝正要答话,却见从外头突然涌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眨眼间挤满了整个客厅,惊得她目瞪口呆。这些丫鬟婆子,不等余雅蓝发话,纷纷下跪磕头,七嘴八舌地叫着“余小姐”,又争先恐后地介绍着自己,生怕落后别人一步,就要被赶出去似的。 玉盘和怜香也是唬了一跳,待反应过来,连忙赶到余雅蓝面前,张开双臂,将那些丫鬟婆子拦住,不许她们近前。 余雅蓝惊讶过后,倒是留心听了一听,那些丫鬟婆子叫嚷得虽然厉害,但其实说的都差不多,无非是自报家门,姓甚名谁,是哪位主子跟前的。这让她更为奇怪了,清了清嗓子,道:“安静,谁再出声,先撵出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话居然非常好使,话音刚落,屋子里已是鸦雀无声,有些来不及收音的丫鬟,甚至干脆拿手捂住了嘴,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就真要被余雅蓝赶出去了。 她们这般畏惧自己?抑或是,真的怕被撵出去?余雅蓝愈发惊讶,这惊讶之中,又带上了一点儿兴奋,看来这海家,不简单哩。 她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口,叫道:“海螺。” 海螺听她点到自己的名字,满脸惊喜,而其他人脸上,则露出了失望和不忿。这又是怎么回事? 海螺的回答,马上解答了她的疑惑:“谢奶奶,海螺今后一定尽心尽力地服侍奶奶……” 等等,这是甚么意思?海螺要留在她身边?她有说过么?敢情她们是以为,凡是被她点到名的,就要留下来呢。 余雅蓝明白了她们的意思,笑了:“你们不是一处来的?” 那些丫鬟婆子相互间看看,都对彼此露出了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来,其中一个衣着鲜艳的婆子上前几步,道:“奴婢是田旺家的,回余小姐的话,我们都是自海家不同的主子那里来,都想伺候奶奶。” 不同的主子!饶是余雅蓝再想保持礼貌,也忍不住了,问道:“你们家难道就没有一个主事的人?” 底下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田旺家的也是面露尴尬,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而今海家主事的人,就是我们家三太太 。” 这话才一出口,底下马上炸开了锅,田旺家的成为了众人攻击的对象。海螺首先发难,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田旺家的,你好不要脸,海家主事的人,明明是我们家二太太,就连这座宅子,都是我们二太太拿出来的,你算个甚么东西,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其中有几个年龄和海螺相仿的丫鬟,大概同她属于同一个主子,一听她这话,马上挤出来,围到田旺家的身边,一副真要把她叉出去的架势。但田旺家的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只听得她一声喊,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围到了她身旁,与海螺她们几个形成了对立之势。 与此同时,其他众多的丫鬟婆子也没闲着,趁着她们干仗,纷纷抓紧机会,围到余雅蓝身旁,七嘴八舌。 第六十九章 奇观(二) 余雅蓝仔细一听,她们说的居然是诸如“我们大太太才是海家主事的人”之类。这下她大抵明白了,原来她们都认为自家的主子才是海家主事的人,所以相互之间不服气,也就是说,海家到目前为止,还没一个当家人,大家各自为政,相互都不服气。一般来说,像这种时候,都该有个长辈出来主事的,难道他们家没有? 余雅蓝疑惑着,抬了抬手,示意那群丫鬟婆子安静,然后问道:“现下你们家谁是辈分最高的人?” 好家伙,这句话一下去,她们又炸开了锅,纷纷争起自己家主子的辈分来。敢情她们的主子,辈分都是差不多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道:“谁要是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让我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让她留下。” 糟糕,这话一出口,又是新一轮的炸锅,声音叽叽喳喳地根本听不清。余雅蓝也不作声,只端了茶闲闲地吃,一副她们谁都看不上眼的模样。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原来却是那个衣着鲜艳的婆子,田旺家的,只见她上前几步,走到所有人的最前面,作了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大声地道:“一个一个地来!要都跟你们这样,余小姐哪里听得清?” 余雅蓝暗自点头,那些丫鬟婆子却根本不卖她的账,七嘴八舌地想要把她给轰下去。田旺家的大声吼道:“像你们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到最后谁也说不上话,还不如按着排行,从大太太那边开始,一个一个来,谁要是口齿伶俐有本事,就算排在最后一个,也还是能出头,谁要是口笨舌笨,就算排第一也白搭,您说是不是,余小姐?”她最后一句话,却是问余雅蓝的,显然是想让余雅蓝给她撑撑腰。 余雅蓝倒是很欣赏她能这个时候出来维持秩序,欣然开口:“你说得是,就从大太太那边开始罢。” 那些丫鬟婆子,原本以为田旺家的是有私心,现在一听她不是要从他们那里开始,而是把大太太排在了第一位,也就渐渐服气,按着顺序排队站好了。 余雅蓝听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讲,版本五花八门,但好歹讲的还算是同一件事,总算让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原来,数月前,海家当家人,也就是海祥云的父母前后过世,海家突然没了主事的人,顿时乱作一锅粥;本来遇见这种情况,就该请族中尊长来主持大局,重新选一任家主出来,然而海家的几个兄弟妯娌却是谁都不服谁,都自称是海家的 当家人,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这幅局面。 事情是弄清楚了,但是余雅蓝却不太相信,你想啊,他们争家主,同她有甚么关系?她一个还没过门的媳妇,竟能引的无数未来的当家人齐齐出面,挣破了头地朝她跟前塞人? 她凝眉思索,玉盘却是性子直,直接问了出来,道:“看来海三公子在你们主子间的人缘不错,竟来了这么多人,争着要服侍我们小姐。” 让余雅蓝没想到的是,玉盘这话一说出来,那些丫鬟婆子竟面现尴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别处,竟没有一个想要接话的。看来,还有一些事情,她们隐瞒了,没有说出来。 余雅蓝挨个看过去,心里有了数,起身道:“我也乏了,等我考虑考虑再决定留谁罢。”说着,顶着一副谁也没瞧上的表情,带着怜香和玉盘进里面去了。 回到里间,怜香和玉盘着余雅蓝在软榻上躺下,玉盘疑惑问道:“小姐,你刚才怎么不留下一个两个,也好详细问问?” 余雅蓝笃定地道:“放心,用不着多久,她们就会主动找上门来了。” 玉盘还不信,结果还没过上半盏茶功夫,那个二太太跟前的海螺,就借着上茶的机会,来了。 她端了盏茶放到余雅蓝手边,却磨蹭着不肯走,非问余雅蓝还有没有甚么吩咐。余雅蓝故意道:“没甚么了,你下去罢。”海螺一脸失望,挪着步子慢慢朝门口走。余雅蓝就在她身后同玉盘叹气:“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说实话的,实在太让人失望。” 那海螺一听这话,就跟上了发条似的,猛地回转过身,跑回她身旁,噗通一声跪下,道:“余小姐,奴婢早就想将禀给您听了,只是刚才人多嘴杂,不方便。” 余雅蓝忍着笑,道:“那你现在说罢,我来听听看。” 海螺犹豫了一会儿,再三确认余雅蓝会保密,这才小声地告诉她道:“族长说了,三公子还未满二十岁,尚未弱冠,所以还得有人照管……家里的众位太太们一听,都觉得自己才有资格做三公子的养父母,谁也不服谁,所以这才争了起来。” 余雅蓝越听越糊涂,问道:“你们三公子有姊妹几人?” 海螺答道:“只有一个姐姐,嫁到了池家,也在广州。” 余雅蓝更为奇怪了:“那这么说来,海三公子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过继出去,他们这一房岂非无人承继香火了?” 海螺忙解释道:“三公子 并不过继,只是认个名分而已。”说完,又神神秘秘地道:“其实三公子的父亲,在我们家只是排行第四,他之所以越过了前头三位老爷做了家主,盖因他最会做生意,最会赚钱,所以老太爷在世时,亲口任命了他。而在年轻一辈中,最会做生意最会赚钱的,就数三公子了,这一点,无人敢同他争,所以说,其实三公子才是下一任实至名归的家主。” 听到这里,余雅蓝有些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其实这一任的家主,该是海三公子,但族长却以他尚未弱冠为由,不让他立时就任,而是要在众多长辈中,给他找一对‘养父母’,而这对养父母,则能以家主的身份,在海三公子弱冠前接管海家,是不是?” 第七十章 奇观(三) 海螺犹豫片刻,回答了一个“是”字,余雅蓝看向她的目光,就变得有些玩味起来,问道:“那你们二太太,也是想做海三公子的养母?” “不不不。”海螺连声否认,“我们家二太太若是有这想法,也就不会允许我把这件事讲给余小姐听了。我们二太太和二老爷,只是真心心疼三公子无人照管,所以想竭尽全力为他操办好这场婚事而已。”她说着说着,面露歉意:“只是我们家二老爷和二太太能力有限,拿不出更好的宅子来给余小姐住,还望余小姐莫要嫌弃。” 这般地殷勤,还不想做海三公子的养父母,谁信哪,刚才在厅上时,她们属于二太太一派的丫鬟婆子,可也是嚷嚷着说二太太才是海家的主事人的。这会儿肯定是担心有别人家的下人捷足先登,讨了余雅蓝的欢心,所以才上赶着来把海家的事情讲了——其实这事儿也不是甚么秘密,耐心打听打听,总能知道,她不过就是因为想到了这点,所以才头一个跑了来,才不是甚么所谓的无欲无求呢。 不过,冲着她这点积极性,余雅蓝还是要给个笑脸的,当即命玉盘拿了银子出来赏她。海螺接了银子,自认为留下有望,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又同余雅蓝说些广州城内的风俗习惯。余雅蓝自穿越以来,还是头一回到广州,听着倒也觉着新鲜,于是便叫玉盘给她搬了个凳子,坐着讲。 海螺自是高兴,越讲越兴头,直至中午才退下。 她刚走,就又有好几个丫鬟婆子陆续而来,分属不同的主子,她们前来的目前,同海螺一样,是来告诉她海家目前的情况的,有那些机灵些的,不等余雅蓝发问,就先表明衷心,说自己主子是心疼海三公子,所以才派了她们来,绝对不是觊觎家主之位。 余雅蓝倒是和颜悦色,仔细听她们讲完,不曾怠慢一个人。在听完所有人的进言后,她终于对海家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原来当初海家的先祖太爷创下这一份基业后,为了保证百年后产业统一不分散,所以留下家训,不论何时,海家的权力都只集中在一个人手里,这个人,就是家主,而且谁当了家主,内院就由他的妻子当家,也就是说,无论海家的人口有多少,家业有多大,全都掌握在家主手中。 家主拥有对家族绝对的控制权,其他的家庭成员,一般都以入股的形式参与家族生意,每月领取一定的红利作为生活费,若是要想亲自加入到家族生意中来,那得家主点头,而且职位高低,任职时间长短,都是家主说了算。 至于内宅 ,也是家主太太的一言堂,比如谁家娶媳妇该花多少钱,谁家嫁女儿公中该出多少嫁妆,全都是由她来定规矩,其他家庭成员有建议权,但一旦家主太太作出了决定,他们就必须得无条件地服从。 当然,既然这家主的权力如此之大,想要坐上这个位置,也就并非易事,必须要拿出真才实干来。 在海家,每个男丁一旦年满十五岁,都必须前往家主处,领取一笔本金,在不借助于任何家族力量的情况下,离开海家,出门做生意,为期三年,三年后,谁赚取的钱最多,生意做得最大,就能成为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人。在此过程中,你想要弄虚作假是不可能的,因为会由族中长老委派专人随时随地查账,但凡发现有人作弊,会被逐出海家。 而海三公子海祥云,在四年前离家做生意,靠着自己的本事,愣是把他的鞋店开到了京城去,四年过去了,直到前任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去世,也无人能出其右,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下任的准家主。 据说,族中长老之所以认为他年纪太轻,暂时无法担负起家主重任,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尚未成亲,这也是族中众人都公认的理由之一——作为家主,不但要掌管家族生意,而且还得有一位贤内助,当家理财,他还没成亲,没有妻子,如果让他当了家主,那后宅的事谁来打理?岂不是乱了套? 所以,才有了要给海祥云挑选一对“养父母”,暂代他行使家主职权的提议来。 余雅蓝终于有点明白海祥云为何这般急切地要向她提亲了,想必他是非常不愿意有一对“养父母”,来接过本该属于他的权力的,所以才急急忙忙地娶了他认为还算合适,可能会合适的余雅蓝。对此,余雅蓝倒表示能够理解,毕竟权力放手容易,夺回来难,谁知在“养父母”当家的这几年里,会发生些甚么,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万一等他弱冠时,“养父母”不肯放手,权力收不回来又怎办?到时父子/父母名分已定,若要用强,势必会被冠上一个不孝的罪名,束缚得他缩手缩脚。 所以,他娶余雅蓝,是请了个帮手,甚至于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回来了,这也可能是他事先没向余雅蓝透露一点儿消息的原因罢——他,想要考验考验她,看看她作为他的战友,究竟合不合格。 对于余雅蓝自己来说,这种权力,倒是可有可无,自己有本事,走到哪里都饿不死,何必去争呢。不过她没有处在海祥云的位置上,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也许在他们海家,是不进则退,若 是他没法顺利当上家主,下场会很惨罢。 话说回来,她自己虽然也有本事赚钱,但若该得的那份得不到,心里还是会不痛快的,不然当初离开余府搬到知园另过时,也不会找余天成要那么多的嫁妆银子和之前的抚养费了。 好罢,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那就选择同海祥云并肩作战罢,不然还能怎样呢。瞧这些太太们的架势,好像她稍不留神,就会被她们吃掉似的,她想不提起精神都不行。那么,就让大家一起看看,究竟鹿死谁手罢。 第七十一章 八卦消息 而今的海家,共有五房人,除去海螺的主子二老爷二太太一家;田旺家的主子三老爷三太太一家,还有大老爷和大太太,五老爷和五太太;海祥云他们,是四房。 余雅蓝还了解到,原来在海祥云去临江县前,大太太曾给他说过一门亲,女方就是大太太的嫡亲内侄女,据说当时连聘礼都下了,但海祥云愣是逼着族长出面,把这门亲事给退掉了。他退掉亲事后,马上远赴临江,大太太却是因为此事,不高兴了好久。 当海祥云和余家结亲的消息传到广州,大太太愤恨莫名,日夜咒骂余雅蓝不得好死,甚至还亲手缝了个小人儿,上书余雅蓝三字,从头到脚扎满了小针——当然,此消息的可靠性,还有待考证,毕竟这话,是出自于三太太跟前的田旺家的之口。 这三太太,同海祥云的关系一般,没有甚么恩情,但也没啥积怨。不过,三老爷当年,可是四老爷,也就是海祥云他爹的有力竞争者,两人为了争夺家主之位,一度闹得不可开交,这些事情,一定影响了海祥云对于三房一家的看法——这是二太太跟前的海螺婉转的看法。 二房同四房的关系,很有些微妙,据说是因为二太太曾经勾引四老爷,而二老爷居然呈默许状态,四太太因此将二太太恨之入骨,但四老爷却始终与二房保持着亲密而又良好的关系——这是大太太跟前的碧云爆出的小道消息。 五老爷和五太太从来不问世事,只关着门过日子,膝下亦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只有他们来做海祥云的养父母,才对他将来的利益无碍——这是五太太跟前的王武家的说的,也是唯一一个没说其他人坏话的人。 这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余雅蓝都是一笑了之,谁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记到心里去。当然,对于这些丫鬟婆子来说,她听进去了最好,没听见去也无妨,只要能留下她们,让她们完成差事就行了。 在这方面,余雅蓝也没让她们失望,在听过她们的进言后,很爽快地把她们都给留下了。一、二、三、四,正好一房一个。 众丫鬟婆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痛快,因为没能拔得头筹。当第一名的范围囊括了所有人时,这个第一名也就没甚么出奇的了。 余雅蓝却是悠闲得很,今儿听听海螺的抱怨,后听听田旺家的诽谤,无意中了解到了许多有关于海家的小消息。 比方说,大老爷年纪最大,却最花心,左一个妾又一个妾,还养了一大群家妓在屋里,而大太太无所出, 为保地位,只有曲意奉承,但买妾是要钱的,你别看大户人家表面风光,但其实能由自己支配的钱,少得可怜,大太太没有办法,这才打起了海祥云的主意。 再比方说,二太太是所有太太中最为貌美的一个,也极有手腕,把个二老爷治得服服帖帖,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还据说,二太太在四老爷去世后,曾不吃不喝了整整三天,然后为寄托相思,又瞧上了同四老爷长得最像的五老爷。 还有诸如此类的等等等等,数不胜数,余雅蓝觉得这些记下来,都可以写成好几本书了。 她在八卦中度过了几天,日子悠闲自在,却始终没人来通知她成亲,玉盘和怜香越来越焦急,每每无人处与余雅蓝嘀咕:“海家不会想悔婚罢。” 余雅蓝却定定地,道:“天下男人多得是,他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急甚么,若他悔婚,我就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玉盘不解,不耻下问:“小姐,甚么叫作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余雅蓝道:“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就是说,我立时拿了婚书,上公堂告他去,若是广州告不赢,我就回临江县告去,总之不能便宜了他。” 怜香对此不怎么乐观,道:“海家势大,就是余家也比不上,若要打官司,只怕输多赢少。” 余雅蓝玩笑道:“若真这样,我就拎一把菜刀,与海三公子同归于尽罢。” 话音刚落,就听得隔壁哐当一声,似是瓷器落地。有人偷听!玉盘操起花瓶里插的一把鸡毛掸子,撒腿奔了过去。但到了隔壁一看,吓得扭头就跑,一面跑,一面喊:“小姐,不得了了,海三公子就在隔壁听墙角哪!” 怜香唬得一哆嗦,竟下意识地就去关门,余雅蓝正要阻拦,海祥云却是一把拎开拦路的玉盘,直接踢开大门,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玉盘见形势不对,连忙拉了怜香一起,挡到了余雅蓝面前,大有要欺负我们家小姐,先过咱们这关的架势。 海祥云却看也不看她们,直接绕过去,一把将余雅蓝拉出来,咬牙切齿地问:“你要与谁同归于尽?” 余雅蓝摆了个夸张的表情,惊讶道:“你连我说的是谁都没听出来?这听墙角的本事未免也太差劲了罢?” 海祥云气得七窍生烟,顺手抓起一只茶盏,就要朝地上砸。余雅蓝忙劝阻道:“海三公子,三思,三思,砸只茶盏没甚么,可这茶盏不是你家的,而是你二婶子家的,你要 是砸了,可得赔钱的,若是不赔,你二婶子可就把你拖回去当儿子了。” 海祥云越听越气,一只茶盏抓在手里几欲捏碎,但等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倒是把我家的情况都摸透了。”那语气里,忽地就透出一股子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出的自豪来。 余雅蓝翻了个白眼,拣椅子坐下,道:“你家的长辈们关爱得很,一人派了一个下人来伺候我,我想不知道也难呀。” 海祥云眉头一皱:“你没答应她们甚么罢?” 余雅蓝道:“答应了,答应了好多呢。” “甚么?”海祥云又怒了,“你甚么都不晓得,随口答应她们作甚么?” 余雅蓝诧异看他一眼,道:“你说对了,就是随口答应的,不过是赏一块帕子,教她们几针线的事,不随口答应,难道还用慎重答应么?” 第七十二章 前奏(一) 海祥云反应过来自己被涮,气急败坏,但转瞬间却又想到了指责余雅蓝的地方,道:“即便是一块帕子,几针针线,也不能随便许人,免得她们当作是你的示好。” 余雅蓝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他。玉盘忍不住了,对海祥云道:“海三公子,你是我们小姐的甚么人,就敢这样来说我们小姐?你还是把我们小姐娶进了门,再耍威风罢。” 海祥云马上红了脸,但却没想玉盘想的那样羞惭而退,而是马上接上了话,道:“我这不是特特来告诉你们日子的么,谁知你们这样猴急,竟自己问了出来。” 这下轮到玉盘红脸,深以为自己给余雅蓝丢了脸,慌忙退到一旁去了。 海祥云略占上风,面现得意,不过却没直接告诉她们吉日定在哪天,而是掏出一只信封,交给了余雅蓝,并叮嘱她道:“仔细瞧清楚,成亲那日照着做。” 这下别说玉盘,就连怜香也有意见了,不高兴地道:“海三公子,我们余家虽然比不上你们海家规矩多,但该交的礼仪,还是教到了的。你放心,成亲那天该怎么走,怎么行礼,我们家小姐清楚得很,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的,您就放心好了。” 海祥云唬着脸瞪了她一眼,道:“你晓得甚么?” 说着看着余雅蓝一眼,转身就走了。 “海三公子这是甚么意思?”玉盘气得直跺脚。 余雅蓝却觉得海祥云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颇具深意,于是没有作声,自到灯前把那封信挑开,取出信纸来看。她看着看着,面露惊讶,叫道:“真是岂有此理,亏得海家还自诩家风严谨,居然敢谋划这种事情!” 玉盘和怜香面面相觑,不知她究竟从信上看到了甚么。 余雅蓝看完信,重新拿过信封,捏住信封底部,朝下抖了抖,果真如信中所说,有一条小小的金链子掉了出来。这条金链子,一看就不是本朝风格,细细的链子上,串了好几种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小宝石,看起来极为随意。据海祥云信上所述,这条链子,是一链多用,既可以戴在脖子上,也可以戴在手腕上,如果她高兴,还能戴在头上。 余雅蓝极喜欢这样贵而不俗的小东西,把玩着,爱不释手,心想,这样漂亮而又新奇的链子,要是有两条,镶在鞋子上就好了。 她想到老本行,心里直痒痒,竟真脱下鞋子,仔细观察起来。 玉盘行事虽不如怜香机灵,但做鞋子的手艺,却跟着余雅蓝 学得最多,见状便走过来,问道:“小姐可是想把这链子镶到鞋子上去?不如绞作两截,一边镶一段。” “这主意好?”余雅蓝大声称赞。 怜香却觉得不妥,走过来犹犹豫豫:“小姐,这样不大好罢?这是……海三公子送给你的?” 余雅蓝却把手一挥,道:“是他送的又如何,送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爱怎么戴就怎么戴。” 怜香忍不住腹诽,您那镶在鞋子上,能叫作戴么?要是被海三公子瞧见,还不知气成甚么样儿呢。那可是他亲手送给您的礼物…… 余雅蓝是行动派,说干就干,当即就着灯光,同玉盘两人把那条金链子绞作两截,镶在了她的鞋子上,左右各一。 镶完后,她越看越觉得漂亮,拉了怜香来瞧,问道:“好看不好看?” 这样漂亮的链子,镶在哪里都好看,只是这样做,真的妥当?怜香一边讲着称赞的话,一边忧心忡忡。 玉盘心里藏不住话,在旁问道:“小姐,海三公子的信上都讲了些甚么?” 余雅蓝摆弄着鞋子上的金链子,淡淡地道:“不过是过两天有位客人要来拜访我罢了。” “那吉日呢?还有婚礼那天,海三公子让您做甚么?”玉盘最担心的是,余雅蓝究竟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嫁入海家,至于其他诸如客人之类,她统统都不关心。 余雅蓝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不过是让咱们早点出发罢了。” “早点出发?”怜香马上觉出了不对经,“花轿什么时候出发,都是有规矩的,怎么能提前呢?” 余雅蓝叫过她们俩,耳语几句,惹得怜香和玉盘连连惊呼:“他们家的大太太也太不要脸了!” 余雅蓝道:“其实想想,海三公子也挺不容易的。” 怜香和玉盘正要附和点头,却听得她又道:“怪不得脾气如此暴躁。” 她两个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笑到一半,又齐齐跑到隔壁去偷偷瞧,生怕海祥云还在那里偷听。 余雅蓝见状哈哈大笑。 怜香和玉盘拍着胸脯庆幸着回来,抱怨道:“这海三公子也不知跟谁学的,竟有这听墙角的嗜好。” 余雅蓝笑道:“以后咱们专挑他偷听的时候,狠狠地讲他的坏话,气死他。” 玉盘连声叫好。 怜香更加忧心,小姐这般态度,以后可 怎么和海三公子相处? 余雅蓝将那信又看了一遍,凑到灯下烧了,然后吹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海家几房太太派来的丫鬟婆子,齐齐来请安,争先恐后地献上她们精心烹制的早饭,请余雅蓝品尝,人人都是一副誓要将其他人压下去的模样。 余雅蓝却看着那些精致无比的广州美食叹起了气,道:“你们做的饭,我可不敢吃。” 甚么意思?嫌弃她们手艺不好?海螺和碧云年轻些,忍不住,双双变了脸。田旺家的和王武家的到底年纪大,稳成些,笑着问道:“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不懂余小姐的口味,做出来的饭菜余小姐不爱吃,也是有的。不过兴许余小姐也吃腻了临江菜,尝尝我们这广州菜,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余雅蓝却仍是摇头,道:“我不敢吃你们做的饭,却不是因为这个。” 田旺家的奇道:“那是因为甚么?” 余雅蓝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那些饭菜,语出惊人:“我担心里头有毒,可不敢吃。” 第七十三章 前奏(二) 几个丫鬟婆子怎么也没想到,余雅蓝讲话竟会这样的直白,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良久,田旺家的最先反应过来,诚惶诚恐地伏地,道:“余小姐怎会有如此想法!我等虽然愚钝,但也是竭心尽力想服侍好余小姐,万不会有投毒之举的。” 余雅蓝闲闲地拿指甲敲了敲那碗,问道:“你能保证?” 田旺家的连声道:“能,自然能。” 余雅蓝却又问:“你能保证谁呢?” 田旺家的愣了一愣,猛然醒悟自己把话说大了,她能保证她自己不假,但其他人又不是和她同一个主子,她岂能保证得了,于是马上转过口风,目光横扫其他几个人,道:“余小姐,奴婢只能保证自己绝对没有投毒之心,但其他几人有没有,可就不好说了。”说着又拍马屁:“余小姐真真是英明,这饭菜里还真不晓得有没有毒,您还是谨慎些的好。” 她这样一说,其他几个丫鬟婆子马上不乐意了,纷纷反驳:“你凭什么说我们就有投毒之心?只怕想投毒的人是你吧?” 她们这样一争吵,就是没毒也变得像是有毒了,余雅蓝也不劝阻,只坐着看戏。一时怜香和玉盘亲自下厨做了早饭来,她就一面看着她们吵架,一面把饭吃了。 这群丫鬟婆子,吵到最后也没个结果,余雅蓝吃完饭,问道:“谁人会验毒?” 丫鬟婆子们俱是神情一凝——余雅蓝这是要仔细查验呀?难不成这饭菜里,真的有毒?一时间人人自危,看向他人的眼光里,都饱含了怀疑之色。 余雅蓝见无人应答,便又去问玉盘:“你可晓得哪些人会验毒?” 玉盘想了想,回答道:“我们临江县的郎中,是会做这些的,不知广州是不是一样。” 余雅蓝便又去问那些丫鬟婆子,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于是她就随手指了碧云,吩咐道:“那你赶紧带着怜香去找个郎中来验毒。”又叫玉盘保护现场,不要让人动了手脚。 碧云被委于重任,心里美滋滋的,暗道,既然余雅蓝敢派了她去,说明她自己身上是没有嫌疑的,于是高高兴兴地带着怜香去了。 剩下的那些丫鬟婆子,都愤愤不平,大家都是一样被太太们派来的,余雅蓝凭什么就这样相信大太太派来的碧云?难不成她们身上都有嫌疑不成? 她们正愤恨,却见余雅蓝已然起身朝里间走,而且一面走,一面回头朝她们招了招 手。 这是要先审讯了么?几个丫鬟婆子惶恐不安,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随着她去了里间。 可哪知余雅蓝一进里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脸上挂满神神秘秘的笑容,招呼她们近前,嘀嘀咕咕一通说。几个丫鬟婆子听后,大惊失色,齐声叫道:“竟有这样的事情?大太太好大的胆子!” 余雅蓝叹气道:“可惜我独身一人来到广州,人生地不熟的,即便晓得大太太要算计我,也还是束手无策。” 田旺家的听她这样说,马上上前,拍着胸脯道:“余小姐怎会是一个人,别人我不敢保证,起码我们三太太是绝对站在余小姐这边的,余小姐有甚么吩咐,尽管说就是,我们一定照办。” 海螺和王武家的不甘示弱,也纷纷上前表决心。余雅蓝感激万分,道:“有了你们这句话,我也就不怕了。我想着,此事想要破解,其实也不难,咱们到了成亲那天,动作快些,赶在她们前面进门,先把正妻的名分占了再说,其他的以后再理会。” 几个丫鬟婆子齐齐称是,并表示到了成亲那天,一定听从余雅蓝的调遣。 余雅蓝又道:“提前赶去海家不难,难的是如何瞒过大太太的人,总不能到了那天,我还像今天一样拿事情支开碧云罢?真到了那时候,只怕我想支开她,她也不会走了,而且大太太一定会多派人手来盯着我的。” 田旺家的道:“这有何难,大太太能派人,我们也能派人,到时多派几个人拖住她们就是了。” 王武家的反驳她道:“万一她们有好几个人,怎么拖?” 田旺家的语塞,王武家的得意道:“照我说,还是找个同余小姐身形差不多的姑娘,叫她也打扮成新娘子坐在屋里,然后叫玉盘姑娘或者怜香姑娘陪着,这样便能掩人耳目了。”她说完,顿了顿,又道:“她在屋里坐着,大太太的人一定以为是余小姐还没出门,而实际上,余小姐穿上平常的衣裳,悄悄儿从后门出去坐轿,在轿子上再换新娘子的衣裳。等到她们发现时,咱们早进海家的门了,着急也没用。” 余雅蓝觉得这主意不错,其他几人虽有不屑,却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来,于是便同意了照王武家的说的这样做。 她们商量既定,碧云也领着郎中回来了,于是连忙四下散开,作若无其事状。碧云和怜香领了郎中进来,依次验那饭菜里的毒,结果还真有菜有毒,而且就是碧云献上来的那一份! 众人哗然, 碧云愣住,余雅蓝也暗暗震惊,这毒,并非她为了自圆其说而自己放进去的!也就是说,当真有人投毒! 是谁?! 余雅蓝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几个丫鬟婆子却兴奋得很,一致将矛头指向碧云,以及碧云背后的主子,大太太。 看来这宅子里,还真是危机四伏了! 余雅蓝心生寒意,露出一丝讥讽笑容,对海螺道:“这不是你们二太太的宅子么?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毒给下了。今儿要不是我警醒,岂不是已经倒地不起了?你们二太太治家的手段,未免也太差了……” 她话只说了一半,但却有人舍不得她不说话,马上给补上了:“余小姐说的对,二太太治家的手段,实在是太差,差点就把余小姐给害着了,这样一点本事,怎么能做海家的当家人呢?” 接话的是田旺家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看戏不怕台高和落井下石了。 第七十三四章 前奏(三) 好好的早饭里,居然被下了毒,亏得她们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没事,此事论起来,身为宅子主人家丫鬟的海螺确有失职之处,因此反驳不出话来,只是气愤地看着田旺家的。 王武家的倒是静静站在一旁,谁的坏话也不说,倒与她曾自述的五太太的风格差不多。 这时碧云方才回过神来,哭着扑到余雅蓝面前,拼命地磕头:“余小姐,奴婢是冤枉的,您要相信我,这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奴婢对您绝对没有坏心的!” 海螺急于减轻自己身上的责任,凑到王武家的旁边,悄声地道:“我看这事儿一多半没冤枉碧云,你想想刚才余小姐跟我们说的事,说不准她们就是两手准备,要是今儿得逞了,那成亲那天的诡计也就不用使出来了,多轻省?” 的确还真有这可能,王武家的张了张口,没有作声。田旺家的在旁边听了个十之八九,暗自琢磨,这事儿海螺就算有责任,也不会是全责,顶多算个失职罢了,扳不倒她,倒不如同她两人联手,先把大太太那边挤出局再说。于是便也凑了过去,道:“我看海螺说得有理。” 海螺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不屑,但面儿上却露出微笑来,此时此刻,多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好,至于她刚才落井下石的仇,且等把碧云搬倒了再同她算。 余雅蓝看着她们窃窃私语,没有作声,这投毒的事,她的确没有预料到,海祥云也同样没有预料到,所以他昨日给她的锦囊里,根本就没提到这节,而今计划几乎被打乱,是就此把太太打压下去,还是暂且按兵不动,照原计划行事? 她看了看桌上那几盘已经没有热气的饭菜,思索起来。 她想,不论这回让不让大太太出局,首先需要弄清楚的,都是同一件事——这毒,究竟是谁下的——这可是关乎她的生命安全,若这件事不弄清楚,只怕她还没等到成亲那天大展身手,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那么,就让她来推断推断吧。首先,碧云应该不是凶手,因为若她是凶手,在去请郎中时,就该请个相熟的,帮着瞒一下,没道理在余雅蓝已有察觉的情况下,还傻乎乎地把毒给验出来,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么。大太太派来的人,应该没有这么笨罢。 既然首先排除了碧云,那么剩下的海螺、田旺家的和王武家的,就都有嫌疑了。不如待会儿单独问问碧云,今天早上她做早饭时,都有谁接近过饭菜。这样做,等于告诉她,自己是相信她的,并没有怀疑她,这样的举 动,应该能得到她更多的好感,而好感就意味着放松警惕,等到了成亲那天,瞒天过海就更容易了。 余雅蓝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遂挥了挥手,道:“把碧云押进我屋里,我要亲自审问。” 碧云一听,面如死灰,其他几个丫鬟婆子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玉盘和怜香把碧云押进余雅蓝屋里,然后在余雅蓝的示意下,出去放哨去了。碧云见到这架势,反倒愣了一下,怎么余雅蓝要审问她,却把丫鬟放出去了?难道她要亲自拷打她不成? 余雅蓝走到桌子旁坐下,又指了个凳子,叫她也坐。碧云更加惊讶了,犹豫了半晌,还是不敢坐,只垂首跪着。 余雅蓝见她如此,竟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碧云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如鼓擂。 余雅蓝再次叫她坐下,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碧云一愣,泪如雨下,复又跪下磕头,大呼余小姐英明。 余雅蓝语气一顿,又道:“只是这会儿我也不晓得那毒究竟是谁下的,所以只得把你给押来。” 碧云马上表示理解。 余雅蓝皱起眉头,苦恼道:“碧云,我住在海家的宅子里,却出了这档子事,海三公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看,咱们还是赶紧把真凶给揪出来,还你一个清白的好,不然哪怕我再信你,只要你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没下毒,这口黑锅,你就背定了。说不准大太太还会怪你太笨,着了人家的道儿呢。” 碧云一听,又给她跪下了,脸色惨白,哆嗦着道:“余小姐,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您一定得为我作主呀。” 余雅蓝好笑道:“我是受害人,怎么替你作主?再说我也没说不信你呀,只是你得让别人也信你不是?光我信有甚么用,这事儿可关乎海家的脸面,大太太的声誉,就算我不与追求,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呀。” 碧云一听,吓得眼泪都下来了,大太太和海祥云,可一个都不好惹呀。 余雅蓝见她如此,奇道:“你哭甚么?难道你不想洗清自身嫌疑?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不都会先咬牙切齿地诅咒真凶不得好死,然后发誓赌咒地要揪出她来,绳之于法么?难不成这毒真是你下的?” 碧云慌忙摇头,连声否认:“不,不,不,不是我下的,真不是我下的。我只是觉得其他几个人都不好惹,查出真凶,只怕不容易。” “怎么不容易。”余雅蓝更加奇怪了,“难不成她们三个今天早上都同你做的早饭有过接触?” 碧云哭出声来,道:“都怪我爱出风头,今儿早上田旺家的吹嘘自己的早饭做的如何如何好,我这人受不得激,一听她这话就起了争强好胜的心,非要同她比试,于是做好饭后,先端来叫她们几个评判……所以,她们都看过我做的饭菜,甚至还夹起来吃了一点的……余小姐,是我错了,我罪该万死,我不该让她们去碰你的饭菜,我不该……” 她连连磕头,泪水合着血水淌下,浸湿了面前的地砖。 余雅蓝不忍看这血腥的场面,扭过头去,心想,这倒是免得她扯谎了,这样的审问现场,任谁看了都得相信她是真的怀疑碧云了吧。 第七十五章 前奏(四) “是田旺家的!一定是田旺家的!她晓得我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所以故意激我的!”碧云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余雅蓝叹了口气,道:“你指认她,可得有真凭实据,不然谁信?” 碧云马上又蔫了下去。 余雅蓝只得提点她道:“此人这回没陷害到你,难保就没有下一次,你不妨故意松懈些,给她留些机会,然后暗中观察。” 碧云若有所思。 余雅蓝便叫她下去了,又叫怜香和玉盘拿抹布来抹地。 怜香和玉盘两人进来,见到地上的血水,吓了一跳。余雅蓝便故意道:“碧云宁死都不承认毒是她下的,看来此事尚有蹊跷,且等几日再看。” 怜香和玉盘便知这是她们需要一致对外的口供了,立时点头表示知道了。 碧云虽然额头受了伤,但毕竟是安然无恙地出去了,而且余雅蓝根本没有任何要处罚她的意思,这下子,其他几个丫鬟婆子坐不下去了——碧云的嫌疑一日没落实,就等于她们身上的嫌疑一天不能刷清,但她们谁也不敢开口去跟余雅蓝提,生怕余雅蓝来一句:你这么着急,是因为心里有鬼么? 日子就在这样的焦急中又过去了一天,在这一天里,余雅蓝照旧让她们几个分别做了饭菜呈上来,而且当众请郎中来验毒,但其实她根本就没吃,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她吃的东西,都是怜香和玉盘悄悄儿地出去买来的。 第三天,投毒之事尚未查清,却来了一位客人。玉盘先接到的消息,马上警觉起来,去问余雅蓝:“小姐,这位客人,就是海三公子信上所说的那位?” 余雅蓝失笑:“人还没进来呢,我怎么知道?” 玉盘见余雅蓝表现轻松,倒松了一口气,出去请人,再进来时,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复杂。 余雅蓝正奇怪她怎会如此,朝后一看,直接愣住了。 自从海祥云在信中说过几天,曾经与他有过婚约的,大太太的内侄女田月茹要造访于她,她就无数次猜想过这田月茹的样貌性格。她曾想过她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曾想过她是端庄大方,心思深沉,但像这样挺着大肚子来的,她还真的是没有想过! 是的,田月茹是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看不出来,是不是端庄大方,心思深沉,她也看不出来,因为这位田月茹小姐的脸庞,大概是由于怀孕的缘故,有些浮肿,看不出来原本究竟漂亮不漂亮。 她已经嫁人了?那还来找她作甚么?余雅蓝的第一想法,便是这个,在她心里,女人既然有了孕,那一定是已经嫁人了的。 可事实证明,她这想法无论是在x开放的现代,还是在看似保守的古代,都是十分落后的。因为那田月茹,一走到她面前,就扶着后腰,艰难无比地弯下膝盖,给她跪下了,而且那泪珠子一颗一颗不带停歇地直朝下滚,哭道:“求余小姐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成全我和三公子!” 余雅蓝一听,又愣住了。这样的开场白,海祥云在信里可没说过,她该怎么处理?她之所以有些手足无措,全因为同海祥云还不太熟,完全不了解他的为人,也就完全无法判断,这田月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 照着她的想法,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就该直接打出去,可若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是海祥云的呢?而且她毕竟还不是海祥云的妻子,好像也没权力这样做。 于是只得扶着额头,无奈地道:“田小姐,如果是你打算替子寻父,就该找他父亲去,找我作甚么?” 田月茹泪流满面,道:“余小姐,我知道你就要同海三公子成亲了,我并不是有意要来搅局,只是我怀这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了,我不能让他一生下来就没了爹。” 余雅蓝好奇问道:“这孩子真是海三公子的?” 田月茹十分肯定地点点头,道:“千真万确,不然我也不敢登你的门。” 余雅蓝更加好奇了:“你们没成过亲?” 田月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声音也立时降低了八度,垂着头道:“我,我那时本不愿意,是三公子说,反正我迟早都是他的人,我实在退却不过,这才,这才……”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可谁知他竟食了言,强逼着我家退了亲,那时我已然有孕,却不敢声张,还以为他是有苦衷,等过些日子就会来娶我,可是我日等夜等,等来的却是余小姐要嫁给他的消息……” 甚么叫余小姐要嫁给他?为甚么不是他要娶余小姐?难不成她认为是余雅蓝赖着要嫁给他的?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余雅蓝马上别的都不顾,先为自己正名,气道:“我就说不能嫁他,不能嫁他,我爹和我娘也是千不肯万不肯,不愿我远嫁的,都是我爹心软,一见海三公子都给他跪下了,立马就答应了!” “甚么?”田月茹马上就惊呆了,“三公子为了求娶你,竟然给令尊下过跪?” “可不是!都怪 我爹心软!”余雅蓝犹自忿忿不平,田月茹却已是有些呆愣了。 终于把她这观点给扭过来了,余雅蓝这才有心情继续同她说话,道:“田小姐,不是我说你,就算你肚子里这孩子是海三公子的,你也该当时就打掉的。” “甚么?”田月茹一听,迅速捂住了肚子,一脸警惕地望着她,“这是我同三公子的孩子,你怎能如此狠心?” 余雅蓝哭笑不得:“你怀这孩子时,我还不晓得在哪里呢,就算狠心,也轮不到我来狠心,我是指,你应该当时就亲手悄悄地打掉他的。” “你!你毒蝎心肠!”田月茹气得直发颤,“你就是怕有了这孩子,害你嫁不成海家罢了,我告诉你,我来这里,我姑母是知道的,若是我在你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她和三公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第七十六章 前奏(五) 余雅蓝惊讶道:“田小姐,若你此时并未怀孕,说这样的话,我可能还担些心,但瞧瞧你这肚子,我还有甚么好怕的?你都未婚先孕了,放在那规矩严苛的人家,只怕浸猪笼都嫌不够,就算你家家教没那么严,海家又念在你们是亲戚宽容些,你也顶多做个不甚光彩的妾罢了,哪里又能威胁到我的地位?就是你那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庶子,我还真没甚么好怕的。” “你!你!你胡说!”田月茹面色又红转白,激动地道,“我与三公子是有婚约在的,他那时退亲,我家并没有同意!” 余雅蓝望着她直摇头:“田小姐,你前言不搭后语呀,刚才不是才说已经退亲,怎么突然又没退了?到底是退了,还是没退?你听我一句话,还是回去罢,就算没退,你现下大了肚子,也不可能做正妻的了。你听说过谁家正室能够未婚先孕,带着孩子嫁人的?” “这是三公子的亲骨肉!”田月茹愤怒地道。 余雅蓝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庶子难道就不是海三公子的亲骨肉了?纳你作妾,一样是给了你家一个交代,一样是对你负责,怎么就不行了?海家不嫌你伤风败俗,还肯给你一个妾室的位置,你不是该感恩戴德么?真不知你怎么生得这样一张厚脸皮,还没成亲就挺着大肚子乱晃,还敢大放厥词,真不怕被抓去浸猪笼?” 田月茹泪流满面,但脸上挂着的,却并非羞愧表情,而是一副被余雅蓝欺负了的模样。余雅蓝好声好气地对她道:“你且回去罢,等我与海三公子成了亲,就说服海家长辈,争取给你一个名分。” 田月茹气得脸色通红,愤恨道:“你不要太嚣张,同三公子成亲的还不知是谁呢。” 余雅蓝闲闲地道:“我同他婚书都立了,只等拜堂而已,你别说挺着肚子,就是没挺着肚子,也争不过我了,还是回去罢。” 田月茹恨恨地道:“到底没拜堂,立了婚书又如何。我今儿给了你面子来求你,你不领情,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抖狠?谁怕谁呀?余雅蓝也不耐烦起来,道:“你要真有本事,就不会上我这里来了,直接在家里等着出嫁不就行了?既然拐弯抹角地求到了我这里,摆明了就是说不动海家人,或者说不动海三公子嘛。根本就没啥能耐的女人,只会跑到我这里抖狠,有意思么?有本事你直接叫海家来退亲,我未必就不肯。” 田月茹终于教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剩下了落泪。 玉盘实在忍 不住,悄声问余雅蓝:“小姐,你真要让海三公子纳她为妾?她怀的,可是长子,虽说顶多算个庶出,可毕竟占了个名分,而且将来别人一定会议论纷纷……” 余雅蓝翻了个白眼,道:“哄她走的话罢了,若这孩子真是海三公子的,我头也不回就走,还没成亲就做出这等丑事来,这女人固然有问题,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婚前就这样,婚后还指不定如何呢,我还是早抽身早解脱,免得将来后悔。” 玉盘就怕她为了面子,一时糊涂,听了这话,总算放下心来,就要去赶那田月茹出门。那田月茹挣扎着不肯走,玉盘连忙招呼怜香来帮忙。 余雅蓝隐约觉得不妥,连忙拦住她们,另叫田旺家的、王武家的、海螺和碧云来。但碧云磨磨蹭蹭,只站在一旁,不肯上前,余雅蓝见此情景,更加断定其中有诈,连忙示意玉盘和怜香再站远些。至于另外三个丫鬟婆子,反正也不是自己人,倒霉就倒霉罢。 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一点儿没错,那田月茹在几个丫鬟婆子的胳膊下挣扎着挣扎着,不知怎么就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而更加让人呢奇怪的是,三个丫鬟婆子,居然还让她给摔倒了,而且是肚子先着地,摔了个五体投地,看得余雅蓝心惊胆战。 那田月茹估计也没预料到自己居然是以这样一种姿势摔下去的,一时间竟呆住了,直到那血水顺着大腿流下来,浸湿了裤子裙子,方才幡然回神,凄惨地哭叫起来。 余雅蓝实在不忍看,侧过头去。玉盘瞧了一眼,也连忙扭过了头,小声地惊呼:“她们那三个是怎么了,竟让田小姐给摔倒了,难道不怕大太太责难么?” 余雅蓝本也觉得奇怪,但想了一想,就明白过来,这三个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她们宁愿担上害得田月茹流产的罪名,也不愿让大太太有借着田月茹问鼎当家人位置的机会!她们为了自家主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真是让人佩服。 余雅蓝想通了关节,也便开始置身事外,只当做看热闹了——横竖是海家几个太太之间的斗争,她还是看戏就好。 只是那田月茹凄惨的样子,实在是惨不忍睹,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吩咐碧云去请郎中——她特意使唤了大太太派来的人,免得其他三个捣乱,闹出人命来。 不过随着门外传来的一声惊呼,她觉得这事儿已经轮不上她管了,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一位富家太太打扮,四十来岁的妇人,满面震惊地走了进来,扑倒在田月茹身上,连声叫着 她的名字。 余雅蓝见她那满脸的痛惜不似作伪,忙叫过碧云来问:“这是谁?” 碧云忙为她介绍:“这是大太太。” 原来这就是海家的大太太,田月茹的姑母,怪不得田月茹敢只身挺着肚子上门来找茬,原来是有援兵在门外。不过只怕这援兵也没想到,余雅蓝居然会让其他三位太太的丫鬟婆子去扶田月茹,更加没想到这三个丫鬟婆子居然这样大的胆子,敢让田月茹摔得这样狠。 大太太听见碧云介绍她,抬起头来,愤恨的目光直射向余雅蓝,咬牙切齿地问:“这就是余小姐?” 余雅蓝懒得同她虚与委蛇,直接道:“我说大太太,虽说这不是我的宅子,不过闹出人命总是不好,您要是真担心您内侄女儿,就赶紧先给她请郎中罢,不然旁人见了,还以为你盼着她死,免得给您娘家丢脸呢。” 第七十七章 前奏(六) 大太太听着余雅蓝的话,脸上一紧,却是吩咐碧云道:“你赶紧去请郎中。” 碧云此时不敢怠慢,马上答应着,跑了出去,田月茹躺在地上,不住声呻吟着,“姑母,孩子……孩子没了。” “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海家的孩子,命大的很。”大太太虽然心疼,却镇定的说着。 余雅蓝微微一笑,“大太太,事情不要这样的乐观,您这个内侄女快要生产了,你还让她出来,安得是什么居心啊?” 大太太听了余雅蓝的话,那张涂满了白粉的胖脸之上,顿时铁青一片,“这个孩子乃是我们海家的长孙,你如果不出现,海祥是肯定要娶月茹的。” 余雅蓝哼了一声,“大太太,海家在广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就算海三公子,年及弱冠,没有自控能力。但是大太太你这个当姑母的,却放纵自己的内侄女,做出这样伤风败俗之事,做了丑事,也就罢了,好好的在家里,把孩子生下来,或许我求求海家的长辈们,给您内侄女一个名分,不想你竟然还指使她挺着大肚子前来,如今摔成这个样子,只怕想遮掩,也是遮掩不了了。” 大太太听着余雅蓝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乱抖道:“人在你这里出的事,你脱不了的干系。” 这时候,只见一个身材极瘦的人,在碧儿的带领下,匆匆的跑进院来,碧儿还没有到跟前,就高声叫道:“大太太,余小姐,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余雅蓝微笑着看看大太太道:“大太太,我毕竟是未过门的媳妇,现在郎中来了,还是先瞧瞧您内侄女的身体吧,或许跌出什么意外来,你可是凶手啊。” 海家乃是广州的大户,郎中心中又惊又喜,来至跌坐在门边的田月茹面前,看看她湿透的裤裙,微微叹了一口气,田月茹顿时哭道:“郎中,郎中,我的孩子可是没有了?” “唉,这位夫人,稍安勿躁,待郎中为夫人搭一下脉。”郎中显然不是经常进到府中的,分不清谁是夫人,谁是小姐。田月茹虽然此时身体痛苦,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听着郎中这样一叫,苍白的面容顿时红成了一片。 余雅蓝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悠闲自得的看着。郎中轻轻的搭着田月茹的脉搏,深思了片刻,又换了一只手,眉头紧皱起来。 大太太立刻问道:“郎中,可有什么问题?孩子没事吧?” “郎中医术虽然不高,但是一搭之下,却觉得脉搏微弱,而且没有双 脉的迹象。只怕,凶多吉少啊。”郎中捋了捋额下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的说着。 余雅蓝长叹了一声:“郎中,既然不知道腹中孩子是否无恙,却如何可以知道是死是活呢?” “只有用打胎药了。”郎中看看田月茹,“夫人跌倒,而正好肚子落地,且夫人此时正在紧要的关头,如今这样的一撞,九成的可能是没有希望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还能感觉到孩子在踢我,在叫我……”此时的田月茹如同疯了一般的,嚎叫着。 大太太目光愤怒的望着余雅蓝那事不关已的眼神,突然眼神一转,寒冰一样的射向了其余三位太太的下人的身上,“你们,你们安得是何居心,竟然下这样的毒手!” 田旺家的斜看了一眼那两家派来的,低声道:“大太太,是您内侄女身子不便,絆倒在门槛之上,她这样的身子,我们怎么好搀扶她呢?” 海螺和王武家的,立刻连连点头道:“是啊,大太太,我们可是小心翼翼的,不敢使劲,唯恐出个什么意外,没想到,田小姐自己跌倒了,我们这些人,倒真的是好心成为驴肝肺拉。” “放屁!”大太太此时又气又怒,破口大骂道。 余雅蓝叹了一声,“大太太,事已至此,您还是赶紧的决定吧,我看您内侄女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只怕再拖下去,真是后悔不及了。” 大太太脸色冰冷,唤着碧儿道:“还不快去传几个家丁过来,将小姐抬过去,请好的郎中来医治,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碧儿不敢顶嘴,立刻跑了出去,那个郎中听着大太太说他医术不高,脸上早已经不悦起来,只是碍着海府的名声,不敢大声的反驳,低低的说了道:“原来是个没出阁的小姐,哼。只怕请来玉皇大帝,也医不回那胎儿的命!” 大太太猛然一抬头,眼光冷冷的扫向郎中,尖声道:“你在胡说什么,碧儿,拿上海府的片子,送他去官府!”碧儿早已经跑远了,听不到大太太的呼声,郎中却是脸色一变,求救的望向了坐在一边的余雅蓝。 余雅蓝摇摇头,“海螺,田旺家的,王武家的,你们助着大太太将这位田小姐赶紧的搀扶回府吧。再拖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那几个仆人听了,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愿意得罪这个未来的三少奶奶,立刻答道:“是的,余小姐。”说着,过来,将田月茹慢慢的搀扶起来,田月茹此时已经失去了知觉,软软的瘫在那里,三个 丫鬟婆子抬着她,慢慢的向着院外而去。 大太太恨恨的看了一眼余雅蓝,“小小年纪,如此的歹毒!” 余雅蓝冷冷的说道:“大太太,我自问问心无愧,即没有逼良为娼,也没有因为某种目的,而治自己亲人名声不顾,更不会,因为无计可施,而让一个怀孕的人来当炮灰!” “你……”大太太口角上占不到丝毫的便宜,恨恨的跟在田月茹等人的后面,向着自己的府第而去。 玉盘看着她们离去,担忧的说道:“小姐,没想到,这海府里上下,人心真是难测。” “一入侯门深似海,我现在真是越来越累了,如果真的能退婚,我真要谢天谢地,上山拜佛了。”余雅蓝双手合十,喃喃地道。 “上山拜佛?退婚?”一声磁石般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但这磁性声音的主人,却是满面冰霜。 玉盘,怜香着实唬了一跳,这个海三公子,真是神出鬼没的,不但爱听墙角,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躲在暗处那么久。 第七十八章 前奏(七) 余雅蓝微微一笑:“海三公子,你可看到好戏了。” “好戏?什么好戏?”海祥云面无表情,眼里却是怒火四射:“府里请了戏班子吗?” “哦,难道海三公子竟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当了爹了吗?”余雅蓝故意的说道。 “爹?”海祥云面色一变,“我尚未成亲,焉何来的孩子?” 玉盘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尖刻的说道:“海三公子,大太太的内侄女挺着大肚子来求我们家的小姐,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您的。” 海祥云讥讽冷笑:“如果事情这样的简单,以我海祥云的身份,只怕广州许多怀孕的女子,都要说她们的孩子是我的了。” “哦,原来如此。”余雅蓝平淡的说道。 “是啊,就是这样。”海祥云皱眉瞪她,“我们的婚期临近,你好好的准备一下,不要到时再出什么问题了。” “哦。”余雅蓝点点头,“原来海三公子一切尽是心知肚明。” 海祥云的脸上,浮上一丝笑容:“余小姐,放心吧,我会让你尽早成为海府的三少奶奶。” 余雅蓝望着海祥云那幅笑模样,心中纳闷,“听了这样的消息,他今日竟然一点也气愤了,此事真是有古怪,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海祥云一边走出去,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上一副能把人吓死的生冷,“竟然想出这样的招数来算计了,大太太,你够狠,既然你这样做,不要怪我不客气!” 余雅蓝伸了一个懒腰,“玉盘,怜香,今日这事闹的,我真累了,你们快去做点好吃的来,看来各位太太也不会送饭来了。” 玉盘答应着,就要出去,却见王武家的端着一个大大的砂锅过来,一边将手中的锅放在桌子上,一边揭开盖子,只见热气缭绕,香气直钻鼻子。 余雅蓝吸了一下鼻子,笑呵呵的问道:“王武家的,这是什么啊?这样的香?对了,那位田姑娘如何了?” “余小姐,这是我特意为您做的砂锅泥鳅。你尝尝,我保证自己做的饭菜,不会出任何的问题。”王武家的笑容可掬的说着,一边将菜轻轻的往余雅蓝的面前推了推。 余雅蓝拿起筷子,正在去夹,玉盘怜香心中着急,连忙的咳嗽几声。余雅蓝还没有说话,王武家的立刻陪着笑说道:“两位姑娘,请放心,老婆子敢担保,如果姑娘不相信,老婆子愿意亲自试菜。”说着,接过余雅蓝手中的 筷子,夹起一条泥鳅,放入口中,为了证明没有任何的问题,她吃得很大声。 余雅蓝“呵呵”一笑:“王武家的,我相信你。”说着,拿过一双新筷子,刚要去夹,却听见别外一个老婆子的声音,“余姑娘,请慢用,且尝尝老婆子的这道菜。” 余雅蓝停住筷子,笑意十足的望向田旺家的老婆子。 余雅蓝停住筷子,笑意十足的望向田旺家的老婆子。那个婆子手中端着一个大大的瓷盘,上面是一条色香俱全的红烧鱼。远远的便闻到了那酸甜甜的味道。 田旺家的上前,将王武家的那个砂锅不经意的推到一边,然后将鱼放在了余雅蓝的跟前,“余姑娘,请尝尝这个,保证又开胃,又不腻。” “呵呵,你们倒挺算准本姑娘的心思,知道我爱吃鱼。”余雅蓝心中暗忖着究竟出了何事,让她们这样的殷勤。 “余小姐,当初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是爱吃鱼,这个鱼啊,做得好,味道又鲜又美,不像泥鳅那样腥气。而且还可以美容,不会发胖。”说着,田旺家的挑衅似的斜看了王武家的一眼。 王武家心中正窝着一团火,看到田旺家用这样鄙夷的眼光看着她。不由得高声道:“余姑娘,这个泥鳅,我可是特意用清水泡了许久,把那些泥水啊什么的,都清理干净了。吃了不但不会胖,而且还会让皮肤更粉嫩,哪像鱼,这么多的剌,再好看,也难吃啊。” “你的菜才难吃,这么难看的肉,你想让余姑娘吃的不消化啊,我看你是居心不良!”田旺家的高声叫了起来。 两个婆子的声音越来越高,玉盘猛的站出来,冷冷的说道:“两位大娘不要吵了,姑娘要吃什么,自己会做主,难不成,你们连姑娘吃饭的权利也要剥夺了不成!” “不敢,不敢,姑娘责罚的是。”两个婆子听着玉盘的话,连忙退到一边,声音立时放低了许多。 余雅蓝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并不说话。两个婆子也不敢再说什么,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大厅里,突然就静了下来,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余姑娘,还不曾用饭吧,我做自己最拿手的菜来,请余姑娘尝尝。”话音未落,就见海螺端着一个金边的盘子进来,里面盛着绿油油的青菜,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余雅蓝此时心中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索性放在筷子,微微一笑,“今天这菜可是够丰盛的了,只是,不知道那田小姐现在如何了?你们有谁可以告诉我?” 海螺没想到,自己刚一进门,余雅蓝就会问这个问题,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到底是经常看主子的脸色,立刻眼神一转,将菜巧妙的放在离余雅蓝最近的位置,一边打着马虎眼道:“余姑娘,虽然我也是一个下人,但是毕竟是个没出阁的,所以这样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不知道两位大娘可知道?” 田旺家的和王武家的面面相觑,心中暗恨着海螺这个丫头太狡猾,一边吱唔道:“这个,我们帮着大太太扶着那位田姑娘,走到大太太府前的时候,就有几个家丁出来,将田姑娘搀扶进去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想着余姑娘还不曾用饭,所以赶紧的过来伺候余姑娘了。” 余雅蓝面上带着淡然的笑意,心中却暗骂道:“真是一群老狐狸。” 余雅蓝重新拿起筷子。笑呵呵道:“我现在还真是饿了,玉盘,怜香,你们也过来吃点吧,不要辜负了三位的一片心意。” 玉盘,怜香虽然一时之间,还猜不透小姐的心思,但是却是顺从的陪坐在一边。既然三个下人分别端着自己做的菜前来,余雅蓝非常放心,菜里不会再有毒,而且因为出了田月茹这件事,大太太一时之间,还分不了心来对付她,她吃得非常放心,当然三个下人的手艺也非常的好。 第七十九章 前奏(八) 午后的时光悠闲自在,余雅蓝躺在一张竹榻之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慢慢的看着,玉盘和怜香站在一边,看着余雅蓝用功的样子,玉盘轻声说道:“怜香,你说,那个田小姐现在是什么情况?海三公子的意思,那个孩子不是他的,田小姐为何非要说是海三公子的呢?” 怜香皱皱眉头:“我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一些事情真的很难说清楚,看来,这个海三少奶奶,可不是那样好当的啊。” “是啊,万一我们姑娘过去了,受委屈,我们要怎么办?”玉盘一听,心中更是着急,担忧的说道:“还在船上的时候,那个杨妈妈就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怜香也是一副着急的样子,两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暗自担心着小姐的安危,余雅蓝听着,不由得暗暗发笑,禁不住嗔怪道:“你们两个,说也就说了,偏这个声音,大不大,小也不小,吵得我看书也看不下去。” “小姐恕罪。”怜香连忙的上前,“小姐要喝些茶水吗?” 余雅蓝点了一下头,玉盘连忙起身倒茶水,一边皱眉道:“小姐,您说那位田小姐的孩子,可能保住?” “为何总是担心这件事情?”余雅蓝放下书,接过茶水道:“看海三公子的态度,我觉得这个孩子是另有其人,婚期将至,这原是大太太的一招棋,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想大太太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们现在明处,大太太在暗处,我们要如何防范她啊?”怜香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余雅蓝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怜香,玉盘看看她平淡的表情,紧张的心情也慢慢的放松下来。 这时候,就听到门外一声响,海祥云慢慢的走了进来。余雅蓝微微一笑,“海三公子,为何去而复返?” “田月茹小产了!”海祥云冷着脸说道。 “啊,可怜,可怜。”余雅蓝叹了一声,“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真是可惜!” “可惜?”海祥云实然怒吼道:“大太太现在竟然一口咬定那孩子是我的!” “这个……”余雅蓝欲言又止的样子,海祥云一步跨到她的跟前,凶狠的逼视她的眼睛,“说!” “事情已经至此,海三公子还有什么好办法,您便写一纸退婚书,将我送回临江县吧。”余雅蓝淡淡的说道。 “退婚!哼哼哼,”海祥云不怒反笑 ,只是这笑声中透露出一股冰冷的寒意,让余雅蓝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余小姐,一切不用你费心了,等着吉日那天,我海家八人大轿抬你进门吧!”说着,海祥云英俊的脸孔一抬,快步走出了房间。 怜香看到海祥云离开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海三公子,真是太凶了。” 余雅蓝暗地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依我看来,海三公子,只怕心里也是害怕了,没有风,哪来的浪,只怕大太太这一出,海三公子也逃不了干系。” “小姐,若真是那样,小姐却要做怎样的打算啊?况且这里离我们临江县那么的远。“怜香有些担心的说道。 “这个还难不倒我,我早有打算,自已开一家铺子,专为各家的小姐做精巧的鞋饰。”余雅蓝不由得心内惆怅了一下,若是回到自己的那个时代,只怕她现在也是一个有作为的小老板了。 风平浪静了几日,田旺家的,王武家的,还有海螺,每天精心的准备着各种美食前来,余雅蓝和怜香,玉盘三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田月茹自那日小产之后,终日的以泪洗面,大太太此时却眉头皱结,虽然已经暗示过了海家的长辈,田月茹的孩子就是海祥云的,但是海祥云的脾气,却是众所周知的。现在他还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怕到时候,闹起来,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这一天,余雅蓝坐在侧厅的躺椅上,拿着一本书,似看非看,眼神迷茫,发着呆。玉盘轻轻的上前,“小姐,是否乏了,可去床上休息一下?” 余雅蓝缓缓收回眼神,看了一会儿玉盘,方才回醒过来,“不用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申时了。”怜香看看天空,回道。 “总是在房间里待着,我们也闷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余雅蓝突然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小姐?”玉盘,怜香一听,大吃一惊。在她们的思想里,大家闺秀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小姐性情豪爽,终归是一位待嫁的新娘,更何况是广州大户海三公子的新娘呢? “不妨事,我们又不是在深宅之中,况且,来广州这样久了,也没有出去逛逛。”余雅蓝伸了一个懒腰,语气缓慢,却又坚定的说着,“怜香,给我更衣。” 怜香无奈,只好拿出一件镶着金丝银钱的湖蓝衫子,余雅蓝眉头一皱,“怜香,我只是出去逛逛,并不想引起街上之人的注意,你拿出 来这样一件的衫子,莫不是怕海三公子不知道吗?” “小姐,我……”怜香脸涨得通红,赶紧回到内室,重新拿了一件稍稍朴素些的衣服,余雅蓝这才点点头,穿上之后,怜香为她梳了一个双髻,粉嫩的面容之上,淡淡的施一层珍珠粉。 待一切打扮完毕,玉盘,怜香望着面前的余雅蓝,不由得赞叹道:“小姐,你真是天姿国色之颜。” 余雅蓝却是淡淡一笑,“不要拍马屁了,快点出门了,听说广州城是一个繁华之所,今天我们要好好的逛一下才好。” “是!”两位丫鬟听说逛街,心中高兴,连忙的紧随在余雅蓝的后面。 余雅蓝住的这所宅子,虽然是一所老房子,却是在广州城内繁华的地段,她们三个,顺着那条悠静的小巷一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了,只见大街之上,店铺琳琅满目,各色的绸缎坊,脂胭铺,酒楼,茶楼,一处接着一处,此时正是下午的时分,路上的行人却不是甚多。所以她们三人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第八十章 广州城(一) 余雅蓝慢慢的在前面边走,边看,后面两个丫鬟,却低着头,不敢四处观望。余雅蓝突然指着前面对玉盘说道:“玉盘,你看前面……” 玉盘此时低着头,并没有抬眼,小姐看到什么,她并不知道,只是顺口的答道:“是,小姐。”说完这句,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前面不远的地方,宽大的门面之旁,摆了一只大大的布鞋,这只鞋足有一臂之长。玉盘不禁咋舌道:“小姐,这是什么,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大的脚?” “呵呵,这是一种宣传手段。”余雅蓝脱口而出,玉盘却难为的皱紧眉头,“宣传手段?” “唉,说了你也不懂,就是店家放一只这样大的鞋,来往的客人们都会觉得好奇,必然要走进店中看看,就是我,现在也想进去看看。”说着,余雅蓝已经跨门而入。 店内,掌柜的和小二正在那里打扫着鞋面上的尘灰,看到有客人进门,立刻满脸堆笑的上前,“这位小姐,可是需要什么样的鞋?” 余雅蓝暗暗点头,这位老板,真是人精了,竟然只招呼自己一个人,想必他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是小姐,而后面的两个是丫鬟吧。 余雅蓝并没有答话,只是慢慢的来至鞋架前,小二连忙的上前,玉盘早已经拦在他的前面,“我们小姐自己看看。”小二知趣的退到一边,眼神却随着余雅蓝的目光而闪烁。 余雅蓝的目光刚刚在一又式样新巧,而又显朴素大方的绣花鞋前停住,小二早已经巧妙的越过玉盘的拦阻,站在余雅蓝身边一米左右的位置,“小姐,这是本店最新的款式,刚刚摆在货架之上,小姐真是好眼光。” 余雅蓝微微一笑,“小二,这样式倒也还算新颖,只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却是这鞋子好看,却不耐穿。” “哦?”小二听了,脸上顿时现出一片不高兴的神情,却不敢得罪客人,强忍住,语气有些生硬的问道:“这位小姐,这鞋可是用最上等的绸缎,做工最精细的绣工制作出成,这纳的鞋底,柔软而又耐磨,小姐如何说它不耐穿呢?” 余雅蓝还不曾说话,玉盘,怜香早已经上前,抢在前面喝斥道:“大胆小二,怎么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们家的小姐说话!” 那边掌柜的连忙过来,一边赔着笑,一边将小二拉到一边,“这位小姐,小二言语不周,还请恕罪。” 余雅蓝嗔怪的望着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丫鬟,“你们先退下。” “是!”玉盘,怜香狠狠的 瞪了一眼小二,稍退了一步。 小二却是一副倔脾气,虽然不敢再说话,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不服气的望向余雅蓝。玉盘看小二竟然用这种眼神望向自己家的小姐,更加气愤,高声道:“你敢这样看我们小姐,不怕我们将你送官吗!”按那时的律法,如果平民这样直直的瞪着小姐,是要被送到官府,挖出眼珠来。掌柜的赶紧将小二推到一边。诚惶诚恐的再陪不是。 余雅蓝却不生气,拿起那只鞋,指着上面高高翘起的鞋头道:“小二,你看看这鞋头,如果是你穿了,感觉如何?” 小二虽然倔强,却也是深通制鞋之道,听了余雅蓝的话,不由得仔细的望向了那只鞋头,果然,鞋头高高尖尖,而整个鞋底却只有一半着地,如果一个人穿鞋,只能将脚落地一半,不要那些纤纤金莲的小姐夫人,便是他这样的壮小伙,也受不了啊。 小二此时惭愧的面红耳赤,嗫嚅道:“小姐的话有理,是小二错了。小二这里给小姐陪不是了。” “呵呵,不知者不为罪,我方才在门外看那只大鞋做工精巧,却为何这店中没有生意呢?”玉盘,怜香望望四周,果然,店中除了她们三个,一个顾客也没有。 “唉,现在的小姐夫人,都喜欢那种新式的鞋样,而我们这个店,本是百年的老店了,做得就是传统的鞋样,一时之间,却没有那些新款。所以,从前的那些老顾客,也都渐渐的去别的地方了。”掌柜说着,唉了一声。 “为何不请一些会做新款的绣工?”余雅蓝诧异的问道:“精益求精,乃是经商之道,日益创新,才能将生意做好啊。” “小姐真是金玉良言,只是我这店,乃是从祖上传下来,便是那些绣工,也都是一些老人了,让她们改变绣工习惯,她们却一时无法接受,而我祖上也曾立下誓言,除非绣工自己离开,否则不得辞退。” 余雅蓝点点头,赞道:“贵掌柜的主上,倒真是一位情深意重的好主家。” “多谢小姐。”掌柜拱拱手,称谢道。 “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不然,海三公子来了,看不到小姐,又要大发雷霆了。”玉盘扯了一下余雅蓝的衣角,轻声的提醒道。 “嗯,掌柜的,我先告辞了。”余雅蓝说着,掌柜的连忙送出店来,恳切的说道:“如果小姐有空,还望小姐经常过来,为小店指点一下。” “嗯,我会的,掌柜的请回。”余雅蓝听了掌柜的这 句话,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答道。 回到住处的时候,田旺家的,王武家的还有海螺早已经将饭菜摆放好,看到余雅蓝,三人立刻上前问安道:“余小姐,可是出去了?走得可累了,可饿了,快来吃饭吧。” 余雅蓝看看桌上的饭菜,一如往日的精细,广州菜本来就是粤菜,讲究甜,味淡,深得余雅蓝的口味,自从那日的下毒事件案发之后,余雅蓝倒不担心她们三个谁会在菜中下毒了。 吃饭的空当,余雅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向着田旺家的问道:“大娘,这广州城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小姐要问好玩的去处,那可是太多了,有那绸缎,首饰,脂胭一条街,里面的东西那真是应有尽有,小姐想要什么,都可以买到。”余雅蓝独问田旺家的,这个婆子深感有面子,立刻口若悬河的说起来。 第八十一章 广州城(二) 余雅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没有阻止田旺家的话,她知道,不用她说,自有人去拦住她的话。 果然,那王武家的见不得田旺家的狂妄样子,立刻插嘴道:“小姐是问好玩的地方,又不是要买那些什么绸缎,脂胭的,若论起这些东西,哪有咱们家海三公子从苏州带回来的质地好,小姐再不要听她的。” “小姐问我,又不曾问你,你插什么嘴,真是河边无青草,哪来多嘴驴!”田旺家的被王武家的一顿抢白,登时气得长脸紫红,什么粗话也都说了出来。 王武家的不甘示弱,立刻回道:“你才是多嘴驴,看你那张长脸,小姐在这里吃饭,你离得这样近,也不怕小姐看了恶心。” 余雅蓝正在喝着汤,听了王武家的话,差一点喷了出来。玉盘,怜香也是忍不住的想笑,却拼命忍住,上前替小姐收拾了一下。 海螺这时候上前,鄙夷的说道:“两位大娘,在太太面前,你们也是这样没尊没婢的吗?” 那两个婆子一听海螺的话,眼睛齐齐的瞪向她,却突然停住了口。 海螺此时不慌不忙的说道:“余小姐,若要问广州城好玩的地方,白云山是小姐必去的地方,再有便是那大夫山,山上的景致着实的迷人,若小姐想去拜佛,更有那光孝寺,华林寺,六榕寺,寺中的主持都为得道的高僧,小姐可以去那里一拜。” 余雅蓝听着连连点头,“海螺,你还真知道的不少呢!” 海螺低着头,突然有些悲伤的说道:“我自小父母双亡,在广州城内四处的流浪,最后被人贩子卖到海府上,方才有了一口饭吃,所以才会知道这些。” “难为你了!”余雅蓝的心肠柔软,听了海螺的这些话,想着自己穿越前的那个余雅蓝,虽然自小被父亲抛弃了,却有母亲呵护,比之海螺也是幸福了百倍,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饭桌被收拾干净后,余雅蓝望着站在一边的丫鬟婆子,摆摆手道:“大娘们,海螺,你们也忙了一天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回各自的府中吧,我也累了,想要早点休息了。” 那三个下人立刻施了礼,慢慢的走了出来,一路之上,余雅蓝还隐隐约约听到王武家的和田旺家的争吵的声音,以及海螺的劝告声,她不由得摇摇头。 怜香端着一杯茶,走过来,轻声道:“小姐,喝杯茶吧。” “嗯,怜香,我倒有一件事,想与你们商量一下。”余雅蓝望着怜 香和玉盘,突然郑重的说道。 “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说商量,就是太折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怜香虽然这样说,却是激动万分,小姐尽然说有事要与她们商量一下。在余府中,她们一向被当成下人,就是怜香,虽然是大太太眼前的红人,主子有事,什么时候说要跟她们商量一下。想到这里,怜香的眼圈都有些微红了。 余雅蓝指着前面的位子让她们坐下,怜香,玉盘见小姐这样的谦卑,却不敢得寸进尺,只是站立一旁道:“小姐,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吧。” 余雅蓝皱了一下眉头,思忖了片刻,方才缓缓的开口道:“我想着,我们在广州城内,无依无靠,万一有什么事发生,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真是孤立无援啊。” 怜香,玉盘不知道小姐要说什么,但是这却是一个事实,她们不由得点点头,“是啊,小姐,万一我们被欺负了,真是上天无门,入地无缝了。” “你们还记得我们今天看的那家鞋店吗?”余雅蓝突然提出了这个鞋店,两个丫鬟愣了一下,“小姐,您的打算是……?” “掌柜今日的诉苦,我倒是有办法解决。”余雅蓝却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想着,将那家店盘下来。” “盘下来!”两个丫鬟吓了一跳,怜香立刻说道:“小姐,那个掌柜的说,鞋店可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掌柜肯定不愿意出让的,就是愿意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啊!” “所以,这是我的为难之处,我虽然有一些积蓄,却远远不够,”余雅蓝有些为难的皱了一下眉头,“就是加上太太的那些嫁妆,也估计是不够的。” “那,那,小姐就不要想了,放弃这个念头吧。”玉盘小心翼翼的说着。 “我想了许久,这是最稳妥的一条路。”余雅蓝不甘心的说道:“我不能放弃,明天我们再去那家店,好好跟掌柜的谈一谈。” 第二日,刚刚吃过早饭,余雅蓝就迫不及待的催促怜香玉盘,赶紧的出去。三位太太家的下人,看着余雅蓝的样子,心中纳闷,却不敢阻拦,海螺陪着笑道:“余小姐,您若是要出去,可否带一些熟悉的人陪同啊,这广州城却是大,余小姐和两位姑娘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迷了,就不好了。” 余雅蓝心中想着:“我要做的事情,焉何能让你们知道,你想跟着我,那可不成。”面上却带着微笑道:“海螺放心吧,我们只在附近转转,等到去远的地方游玩的时候,便是你 们不去,我也要叫着你们的。” 海螺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余雅蓝已经走出了院门,玉盘和怜香紧紧跟随其后,她回过头来,只见王武家的和田旺家的正一脸是鄙夷的望着她,“小丫头,想要讨好,人家余小姐不希罕。” 海螺气得面色紫涨,想说什么,却又忍下气来,狠狠的瞪了两个婆子一眼,转身回府去了。 两个婆子站在那里,看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小声嘀咕了几句,也各回府中向主子汇报去了。 当房间内的一切都静寂下来之后,一个英俊非凡的男子,慢慢的从一间久不进人的房内踱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为觉察的谑笑。这时候,跟在他后面的吉庆轻声的说道:“少爷,余小姐已经走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当然要去鞋店那里了。”海祥云想着余雅蓝那惊讶的表情,目光中突然闪现出猫戏老鼠的那种神态。 第八十二章 盘店 余雅蓝虽然在玉盘和怜香面前,说的豪气冲天,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如果那个鞋店的老板顽固不化,不愿意盘店,又或者对她产生怀疑,将事情再闹大了,传到海祥云的耳中,又要如何收场? 广州城内的大户子弟海祥云欲娶的妻子,竟然在婚期将近之日,闹出盘店的事端来,只怕海祥云那个火爆脾气,将她吼成碎片,也难保证。 余雅蓝一路胡思乱想着,怜香一拉她的衣袖,轻轻的说道:“小姐,到了。” 余雅蓝连忙的止住脚步,望着那门前大大的布鞋出了一会儿神,怜香与玉盘在后面,一时猜不透小姐的心思,相互看了看对方,眼神中满是疑问,担心。 余雅蓝站在门外,深深的呼吸了几口,迷离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异常清晰,她整整衣衫,步伐坚定的迈进了那扇敞开的大门。 掌柜的看到余雅蓝再次光临,心中高兴,连忙的迎上前,“余小姐,您来了。” 余雅蓝微微一笑,“这位掌柜大叔,上次太过匆忙,倒忘了请教掌柜大叔贵姓了。” “呵呵,哪里敢担贵姓,在下姓林。”林掌柜客气的说着,一边招呼小二为余雅蓝等人泡上最好的香茶。 小二低着头上前,面上一片不好意思。玉盘打趣道:“这位小二哥,您贵姓啊?” 小二连忙的放下茶壶,腼腆的说道:“回姑娘的话,小二姓乔名文。” “乔文,倒是一个斯文人的名字,只是做起事来,倒像张飞一样。呵呵。”玉盘继续取笑道。 余雅蓝粉面一沉,“玉盘,不要如此张狂。” 玉盘吐吐舌头,连忙的退到一边。小二此时却以为余雅蓝真的在生玉盘的气,连忙的求情道:“余小姐,千万不要生气,上次是小二做得不对,错怪了余小姐,这位姑娘责问几句也是对的。” 余雅蓝点点头,望向乔文,只见他虽然粗布衣襟,却也是面也白净,举止斯文,不由好奇的问道:“乔大哥,我看你也是一派斯文,像你这样,应该读书赶考,或者可以取个功名。” 乔文低下头来,并不说话,林掌柜却是叹了一口气道:“余小姐有所不知,这乔文也是被逼无路,所以才来我这小店帮忙。” “哦?”余雅蓝却没有再问下去,站起身来,围着小店之内又转了一圈,看了看鞋架之上,依然只是一些旧款式的鞋子,门外人来人往,进来的人没有一个。 林 掌柜陪在她的身边,望着余雅蓝微皱的眉头,思忖了一下,说道:“余小姐,既然你能进我这林家鞋店来,也是跟小老儿有缘,余小姐,可有什么良策,能使我这小店起死回生,使我小老儿百年之后,不至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余雅蓝望着林掌柜,确定他没有开玩笑,这才重新回到椅子上,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声说道:“只怕我的方法,林掌柜会不同意。” “只要能使我林家鞋店重新再兴隆起来,余小姐的任何方法,我林子秋全部都会服从。”林掌柜望着余雅蓝,语气坚定的说道。 余雅蓝点点头,这才开口说道:“林掌柜的,你我才见过两次面,如何你便认定我有方法来使这店起死回生呢?” 林掌柜低下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间,抬起头来,再次望着余雅蓝道:“既然余小姐有法子帮助我这小店,我便不把小姐当成外人了,方才在小姐来之前,有一位大哥来告诉我说,余小姐有法子使小店生意兴隆起来。” “哦?”余雅蓝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才来这个广州城不过半个月有余的日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悉的,是谁竟然告诉林掌柜,她有方法使这家百年老店起死回生呢? 带着疑问,她紧紧的盯住林掌柜道:“林掌柜,这个人,您可认识?” “嗯……不认识。”林掌柜沉吟了一下,立刻答道。 余雅蓝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林掌柜的在撒谎,但是看现在的样子,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的,既然林掌柜的同意自己可以随意改变小店的风格,至少自己在广州城中,有了一处容身之所了。待以后再细细的打探来。她立刻抛开那些念头,突然站起来,语气坚决的问林掌柜道:“林掌柜,这个店的一切,以后是否全要听我的?” “是!一切以小姐的主意为主。”林掌柜道。 “那好,林掌柜需要多少盘店费用?”余雅蓝担心林掌柜狮子大开口,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我不要钱,我只有一个要求!”林掌柜的话出乎林雅蓝的意料。 “林掌柜请说。”余雅蓝本以为林掌柜会有许多的不舍,或者提出许多的要求来,毕竟是人家的店,自己一分钱没有出,竟然成了这个店的老板。 “我只要求余小姐将这店名保留下来,并且希望小姐继续留用那些绣工。” “林掌柜,请放心,不但是店名保留,那些绣工一个不许走, 就是您和乔文也要继续留下来帮我。”余雅蓝呵呵一笑,“我只是出主意的。” “这万万使不得,焉何能让小姐白白的辛苦。”林掌柜连忙的推辞道:“我只要这个店好起来,别无任何的奢求。” “林大叔。”余雅蓝突然改了称呼,“这个店是您祖上传下来,你辛苦经营了那么久,您和这店名一样,是一块金字招牌,我焉能放你走。”林掌柜还要再说什么,余雅蓝却摆手止住了他,“你放心吧,我准备投资在这个店里,到时生意好了,我是要分红的。” “如此甚好,甚好。”林子秋连声的说道,一脸的皱纹笑得开了花。这个店他经营了近三十年的光景,便如自己的孩子一般,让他走,他一时之间还真舍不得,如今听了余小姐的话,不但帮他出谋划策,还要投资在里面,想着早上来告诉他消息的那个人的背景,他还担心这个店不活吗? 第八十三章 海小姐(一) 事情这样的顺利,余雅蓝心中不由得怀疑起来,早上那个人到底是谁呢?回到房间之后,她精神恍惚的想着,却没有留意到这几天伺候她的三个人变成了四个。直到碧儿站在她的面前,低声向她请安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碧儿一脸笑意的躬身站在她的面前,“余小姐,这些日子碧儿不曾过来,还望余小姐恕罪。” 余雅蓝呵呵一笑,“碧儿,多谢你记挂我。” 碧儿没有想到余雅蓝没有因为田朋茹的事情,使冷脸子对她,而依然是笑容可掬,内心感动,不由得说道:“余小姐,碧儿在府中的时候,时刻记挂着小姐对碧儿的恩泽,因为身为奴仆,身不由已,却总想着回报小姐,方才能了了碧儿的一桩心事。” “呸!”海螺在一边,听着碧儿如此肉麻的拍着马屁,不由得轻轻的呸了一声,余雅蓝却只装着不曾听见,继续问道:“碧儿,田小姐现在如何了?身体可好一些了?” “哼,那个田小姐,仗着自己的姑妈是大太太,终日里在房间里吵闹,骂人。真是人人厌烦。”碧儿听着余雅蓝问她,不由得怨气冲天。 余雅蓝却劝道:“碧儿,你可体谅一下田小姐,毕竟刚失去了孩子。” “余小姐,她若有余小姐一半的温娴,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碧儿此时毫无顾忌的说着,余雅蓝看看她,却不再说话。玉盘在一边,立刻接口道:“她怎么能跟我们小姐相比,不要说相貌,就是这品必,她也不及我们家小姐的万分之一。” 余雅蓝故意的嗔怪道:“玉盘,不要这样说,田小姐也是有苦衷的,不要在背后妄自诽语别人。” 玉盘小嘴一撇,不服气的说道:“本来就是这样的。” 余雅蓝故意发怒道:“玉盘,不要多嘴!退下!” 田旺家的看到余雅蓝责怪玉盘,连忙的上前,“这位玉盘姑娘说的极是,余小姐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品性,真不是田小姐那种人可以比的,余小姐再不要责怪玉盘姑娘,她也是说的实话。” 其余几个人连连的附和着,余雅蓝挥挥手道:“不要说了,跑了一天,我也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是!小姐好好的休息吧,我们明早再过来伺候。”那四个下人,此时听余雅蓝的话,不亚于旨意一般,立刻卑躬屈膝的退了下去。 玉盘此时心中委屈,想着自己护着小姐,小姐还要责怪她,余雅蓝叫了她两声,她堵气的也不理 。怜香在一边,不由得笑道:“玉盘,你这个死丫头,还要生小姐的气。” “我也是为了小姐好,小姐还要责骂我!”说着这话,玉盘的眼圈便红了起来。 “傻子,小姐也是知道你为她好,难不成,在别人的面前,小姐也要自己夸奖自己吗?她不怪你,那些丫鬟婆子岂不是以为小姐骄傲自大。传到那些太太们的耳朵里,又要为小姐树敌了?”怜香轻轻的扭了一下玉盘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啊,真是一个傻丫头。” 玉盘看看余雅蓝的脸色,带着无奈的笑意,方才相信怜香的话,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我本来就笨啊,哪能小姐是这样的心思。” “你呀。”余雅蓝无奈的说道:“不过今天你做得很好。” “呵呵,谢谢小姐夸奖。”玉盘吐了吐舌头,调皮的看着怜香。怜香无奈的看着她道:“小姐累了,你快快去准备热水,请小姐沐浴休息吧。” “暂且不用,我们现在要好好的想想,如何把那个鞋店做好。”余雅蓝微皱了一下眉头。怜香,玉盘这时才想到,原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她们,怪不得小姐让那四个下人赶紧的回府去了。 玉盘看看余雅蓝脚上的鞋,精致小巧,前面点缀着几朵淡雅的小花,显得那样的轻巧柔软。她立刻高兴的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将林家鞋店里那些老式的鞋子全部换成新式样,这样,那些夫人,小姐们一定会来买的。” 余雅蓝赞同的点点头,“玉盘说的很好,还有吗?” “我觉得,就是那些员外爷,公子哥的,也喜欢那些新款鞋子。”怜香接口道。 “哼,谁给那些臭男人做鞋。”玉盘蛮横的说道。 “玉盘大姐,如果没有这些臭男人,谁给那些夫人小姐钱啊?你以为那些深院中的女人,都像小姐这样巾帼英雄吗?”怜香不屑的看看玉盘。 玉盘听了这句话,立刻低下头来,怜香说的对,像自家小姐这样的女中丈夫,真是太少了。哪个女人,不是向着自己的夫婿要银子来用。 余雅蓝打断她们两个,“不要多说这些了,还有什么好建议吗?” 玉盘想了想,刚要张口说。却听见院外传来了一阵阵的叩门声,三个人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 怜香端着烛台,慢慢的走至院中,高声的问道:“这么晚了,是哪位?” 门外立刻传来 一个老婆子的声音,“请回余小姐,我们家海小姐前来拜访。” “海小姐?”怜香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么晚了,海小姐这样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突然前来拜访呢? 此时,在屋内听到声音的余雅蓝也是眉头一皱,对着玉盘说了一句,“让怜香开门吧,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不能怕!” “嗯!小姐放心吧,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会保护您的!”看着玉盘那大义凛然的背影,余雅蓝不由得失声笑了起来。 院门轻轻的被打开,只见外面,两个婆子提着气死风灯,里面的烛光亮堂堂的,照着后面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只见她外面套着一件坎肩,在灯光的照耀下,看不清是什么颜色。里面是一袭如丝如纱般的长裙及地。身材袅袅,纤纤玉手轻轻的搭在一个幼稚的丫鬟的肩上,脸庞儿红扑扑的,一双明星般的眼睛,闪闪发光的望向怜香,玉盘。 第八十四章 海小姐(二) 怜香望着这位姑娘,眉眼之间,依稀跟海祥云有些相像。怜香,玉盘只顾着站在门口出神的望着这位海小姐,两个婆子在一边,却是不耐烦的说道:“余小姐呢,怎么不见出来迎接我们海小姐。” 怜香刚要发作,却只听到海小姐温柔的说道:“王大娘,不要这样无礼,我们冒昧前来,却是唐突了。” “呵呵,余雅蓝见过这位海小姐,夜凉风大,海小姐请进屋吧。”余雅蓝对着这位海小姐顿时有了好感,立刻现身说道。 待两位小姐坐定,海小姐打量着眼前的余雅蓝,只见她一身淡蓝的衫子,想是要去沐浴,秀发散开,披在了身后,如云似瀑。眼睛明亮亮,闪着赞叹的光芒,面孔粉白如玉,鼻高,嘴小,温柔之中,带着刚强,正在不错眼的望着海小姐。 海小姐立刻面上微微泛红,低下头道:“蓝姐姐,妹妹深夜打扰,还望姐姐恕罪。” “海小姐太客气了。”余雅蓝微微一笑,吩咐道:“玉盘,快去倒茶。”一边再不说话,以她的眼光,她知道眼前的这位海小姐,实在是一位柔弱善良的女孩,所以不用她问,海小姐自己都会说出来。 果然,海小姐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水,笑靥如花,“蓝姐姐,久闻姐姐貌若天仙,今日一见,真是清新脱俗。” “呵呵,海小姐这是笑话我了,站在海小姐的面前,我便自愧不如了。” “蓝姐姐,我叫海如云,蓝姐姐可叫我云儿,不要总是叫我海小姐,倒叫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样了。”海如云说道。 “海如云?”余雅蓝思忖了一下,立刻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八卦,海家五房中,唯有五房老爷和太太,生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女儿叫海如云,小女儿叫海如月。这位,想必就是五房的海如云了,果然,不生活在事非之中,就连相貌也是这样的脱尘。 余雅蓝立刻笑称道:“是姐姐不好,云妹妹,请勿见怪。” 海如云立刻坐到余雅蓝的身边,亲热的挽着余雅蓝的手臂道:“蓝姐姐,我总听王武家的在府中说姐姐是一位多么美貌的女子,而且为人处事又是如何的顾大局,服大众,心生仰慕,今日一见姐姐,真是名不虚传呢。” “云妹妹你这样的夸奖,让姐姐羞愧得很呢。”余雅蓝也从心中喜欢这位海如云姑娘,为人一点也似那些大家的千金,扭扭捏捏,且又故作清高。 两位如花朵一般的姑娘,惺惺相惜,越聊越投机, 这时候,一位老婆子上前,轻轻的在海如云的耳边说了一句。海如云皱了一下眉头,满脸的不悦。 余雅蓝微笑道:“云妹妹,如有事情,可先去。” “多谢姐姐。”海如云款款而起,“姐姐来了这些时日,我总不能得见,今日一见如故,只是家父治家森严,妹妹不能久待,与姐姐长谈,姐姐保重,妹妹过几天再来看望姐姐。” 余雅蓝连忙的起身起送,“多谢妹妹费心记挂了,以后我们姐妹相处的日子极长,妹妹却不要放在心上,天色晚了,妹妹好走。” “姐姐留步。”海如云轻轻的施了一礼,那个小丫头立刻站在海如云的面前,海如云轻轻的扶着她的肩膀,慢慢的离开了这里。 等她们去得远了,怜香方才将门轻轻的关上,玉盘早已经跑进房中,望着余雅蓝道:“小姐,这位海小姐深夜前来,小姐可能猜透为了何事?” 余雅蓝摇摇头,想了想,却又微微一笑:“想来,是这位海小姐好奇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特意过来看看吧。” “原来如此。”玉盘傻傻的点点头,被怜香在后面轻拍了一下:“傻子,不要多想了,天色不早了,快去准备热水,让小姐早点休息吧。” 玉盘这才发现月已西沉,吐了吐舌头,立刻跑了出去。余雅蓝却来至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提笔微想了一下,在上面画着什么。 待到玉盘提着热水进到屋中来的时候,余雅蓝早已经一挥而就,怜香站在她的身后,一脸惊讶的望着那张画。 一只精巧的鞋子跃然纸上,后跟之处稍稍的有些坡度,前面缝合一起的地方,被一根细细的带子遮住,做成蝴蝶结的形状。前头尖尖,却又显示出圆和的弧度。 怜香看得眼睛瞪得溜圆,嘴张得大大的,“小……小姐,这……这是什么?” “傻丫头,这是鞋子啊。”余雅蓝望望纸上的鞋子,摇摇头,“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的学设计,不然,画得比这还要好看。” “设计?是什么东西?”玉盘放下手中的桶,看着那只鞋直发呆,“小姐,这样好看的鞋子,那些夫人太太,岂不是要抢破头啊。” “真有这样的好看吗?”余雅蓝怀疑的问道。两个丫鬟立刻使劲的点着头。在那个时代,就算是再新款的鞋子,也无非是将花多绣一些,用得料子再好一些,做出这样大的改变,恐怕也只有穿越后的现代人才能做出来吧。 “ 既然你们说好看,那我明天就用这个做样子,先请那些绣工们做出几双来,试试看。”余雅蓝看着丫鬟发呆的模样,信心也变得十足了起来。 当余雅蓝拿着图纸来到绣坊的时候,就连做工最精细,年纪最大的杜绣娘也惊呆了,她望着那画上的鞋样,又望着余雅蓝,结巴道:“余……余小姐,这是鞋子吗?” “怎么?不相信吗?”余雅蓝笑着望着杜绣娘脸上那些深深的皱纹,这些绣工真的是太老了,虽然手艺精湛,思想却是一成不变,如今她要用她们那精湛的手艺,来做出这个时代最漂亮的鞋子。 “不……不是不相信,而是,而是太漂亮了。”杜绣娘惊叹道:“真的,这样的鞋子,只怕只有皇上,王爷们才能享用吧。” “不,我要你们绣出这样的鞋子来,我要让你们全都穿上这样漂亮的鞋子。”余雅蓝傲然的一抬头,那些皇上,王爷在她的眼里,甚至不如这些绣工更尊贵,当然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第八十五章 问世(一) 杜绣娘听了余雅蓝的话,心中感动万分,这些年来,自己绣出了这样多的鞋子,却没有一双穿在自己的脚上,每日摸着那些柔软的绸缎,她只能用想像,这样的鞋子会穿在什么样的小姐或者夫人的脚下,她们是否会赞叹一句,“做工真是精巧。” 如今听了余雅蓝的话,她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起来,余小姐是她的主家啊,竟然说这样体贴下人的话,让她如何不感动呢,她定定的望着那副画,仿佛要将它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 余雅蓝看杜绣娘半天不说话,只是不错眼的盯着画看,不由纳闷道:“杜绣娘,这鞋子虽然看着复杂,却相对你从前绣的那些花式来说,简单了许多,你觉得有困难吗?” 杜绣娘只顾出神望着那副画,却没有听清余雅蓝的话,只听到一句“困难”,立刻摇头道:“余小姐,我再细细的看看,余小姐的这个样式有些复杂,我一时还不能做出来。” “不怕的,我可以教你。”余雅蓝说着,吩咐玉盘拿过针钱来,拿起一块明色的布块,思忖了一下,绞了起来。杜绣娘和其余几位绣娘看到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姐竟然亲自动手做了起来,一时全都惊讶的围住她,看着她灵巧的操纵着剪刀,片刻之间,一个完美的鞋面就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杜绣娘掩饰不住自己的敬仰,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上前一把拉住余雅蓝的手,细细的打量着,只见那双手,纤细,柔弱,关节上面,却稍稍的有些粗糙。余雅蓝对着众人一笑,“我也经常在家里,自己做这些,做得不好,你们都是师傅,我有什么不会的,还希望你们来教我。” 杜绣娘及其余的绣娘立刻七嘴八舌的说道:“余小姐,您放心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做就好了,余小姐,您只管为我们画出最新款的样子,让我们这林家鞋店也重新兴旺起来。” 余雅蓝看着四周那些信任,而又被生活压榨的混浊的目光,郑重的点点头,“我在这里,给大家保证,只要林家鞋店重新站起来,我便为每一位绣娘重新涨工薪,不让你们白白的付出劳动。” 那些绣娘们听了余雅蓝的这些话,有几位早已经忍不住拎起衣袖,拭起了眼泪来。 杜绣娘此时早已经拿起余雅蓝方才剪好的鞋面,大声的说道:“姐妹们,大家还在这里耽误什么,既然余小姐这样体恤我们,我们还能偷懒吗?姐妹们,动起手来吧,阿宝,鞋面,强哥,楦子……” 大家听了杜绣娘的安排,立刻有条不紊的忙碌起 来。余雅蓝看着大家精心准备着,心头一阵的感动,这些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如此的朴实无华,只要你对她们一点点的好,她们甚至会将自己的心献出来。 第二日余雅蓝坐在房间之内,心中想着那鞋做得如何了,正准备吩咐着玉盘,怜香收拾一下,前去鞋铺时,却见海祥云似笑非笑的走了进来。余雅蓝不由得心生戒备,平日,海祥云前来的时候,虽然知道他对自己极好,一张脸却是拉得老长,好像谁欠了他几个铜钱不还一样,本来英俊的一张脸,也因为总是板着,生生的增加了许多丑陋。 今日看他似笑非笑,眼中闪着狡黠,余雅蓝迅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可曾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再也想不到,她的心方才定了一下,站起来,微笑的迎了上去,“海公子,今日如何有空,来我这里?” “我哪日都有空。”海祥云一句话便将余雅蓝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咽了一口口水道:“那当然,海公子是广州商家大户,你要做什么事情,不用自己出门,一句话,就什么都办好了。” “那是!”海祥云傲慢的抬起头,斜看了一眼余雅蓝,能在言语上打败她,他心中高兴万分。 “只是今日海公子竟然亲自登门,原来也有海公子号令不到的事情啊。”余雅蓝淡淡的说出这一句,海祥云立刻变了脸色,怒吼一声,“余雅蓝,你可知道七出之一,便是顶撞夫婿!” “哈哈,海公子,你久在豪宅,莫非忘了,我与你并没有举办婚礼,焉何有什么七出之罪!”余雅蓝得意的看看海祥云。 海祥云却是眼神一转,怒气立刻消失,取代的是调皮而戏谑的神情,“哦,你不提醒,我倒忘了,我们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这几日,你不要乱跑了,好好的做一些新衣服,准备嫁入我海家,受这七出的约束吧!哈哈哈……”海祥云说完,再不看余雅蓝的反应,大笑着走了出去。 余雅蓝恨恨的望着他的背影,“只是说什么婚期将至,却一直不说,这算什么!吉庆!” 吉庆跟着公子的后面,正在跑出去,听着余雅蓝的叫喊,想跑,又不敢,眼看着公子走得远了,他只好陪着笑走过来,“余小姐,有何事吩咐吉庆?” “公子说的婚期,你可知道是何日!”此时的余雅蓝再也顾不上矜持,沉声问道。 “公子决定的事情,小人怎么得知,既然公子说将至了,那肯定就是快了,余小姐不要……着急……”吉庆说着,立刻转身,飞快的跑了出 去,追他家公子去了,留下余雅蓝站在当地,气得直跺脚,恨声道:“你这个死吉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怜香,玉盘看着小姐气得面红耳赤,连忙的走过来劝道:“小姐,不要生气了,今天我们不是还要去看鞋子吗?时辰不早了,小姐,我快些去吧。” 余雅蓝深呼吸了几下,方才平息了刚才的怒意,缓声道:“是了,我们快去看看,此次的改革,事关重大啊,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定要给那个海祥云看看!” 林家鞋店今日特意的热闹,余雅蓝来到的时候,就看到店中已经站了好几位夫人小姐,个个花团锦簇,林掌柜和乔文被这些花枝招展的小姐们围在当中,急得一头大汗。余雅蓝大吃一惊,连忙的冲过去,高声道:“诸位夫人小姐,出了什么事了?” 第八十六章 争抢(一) 林掌柜,乔文看到余雅蓝的出现,立刻像得到了救星一般,高声道:“诸位夫人,小姐,这位就是那位画出那双鞋子的余小姐,有什么要求,大家请跟余小姐提。” 余雅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些女人们已经将她围在了中间,七嘴八舌的说着,“余小姐,请给我画一双鞋。” “余小姐,我先来的,给我画一双。” “给我……” “给我……” 余雅蓝听得头都大了,她努力的想挤出这些人群,却不料,身子丝毫用不出力气来。玉盘,怜香被人群堵在外面,急得乱转。看着正躲在一边擦汗的林掌柜和乔文,立刻冲上前,大喝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小姐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吗!” 林掌柜,乔文一听这话,心中着忙,看着那些已经几乎失去理性的女人们,为难的说道:“两位姑娘,这些都是女流之辈,我们,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不能过去啊。”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家小姐被她们吵死吗!”玉盘大怒,望着低下头的乔文,恨恨的骂道:“窝囊废!”乔文听了这句话,一张白净的面孔涨得通红,他猛得冲上前,用力的拨开那些紧围着余雅蓝的女人们,大喝道:“你们都闭嘴!” 乔文虽然斯文,但是发起怒来,却阳刚之气十足,那些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不停的女人,吓得立刻住了口,顿时,店铺之内,一片静寂。 余雅蓝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趁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那些女人们,还想再上前,却被乔文大喝道:“如果你们再上前,从此就断了享受最新款的机会!”立刻,几个蠢蠢欲动的女人,停住了脚步,顿在了当地。 余雅蓝听了乔文的话,不由赞叹的望着他一眼,点点头。乔文得意的冲着玉盘看了一眼,玉盘突然俏脸红了一下,羞涩的低下了头。 余雅蓝来到人群的对面,看看这些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女子们,微微一笑:“各位,如有什么需求,请一个一个的说,你们这样的吵,既不能表达你们的心愿,我也听不清各位讲的什么,还要浪费你们的口舌。” 那些女人们立刻点点头,相互看了一下,这时候,一个微胖,身上穿着绵绸玉缎的女人站了出来。众人不服气,刚要说话,那跟随着胖女人的丫鬟立时开口道:“这位太太,乃是广州城内巡抚的三姨太,你们谁有她的权势大?”虽然都是女人,却也知道权势的重要,几个不服气的,虽然知道这位三姨太就 如过时的景,再不受宠,但是毕竟是官家的人,得罪不起。只好哑口无言,退到了一边。 三姨太慢慢走到余雅蓝的面前,尖声道:“我想要一双和别人不同的鞋。” 余雅蓝说道:“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 三姨太赞同的点点头,“我希望你能专为我画一双鞋,让我穿上这鞋,立刻体态轻盈,足下生辉,我希望这双鞋上镶满钻石,珠宝,价值……” 余雅蓝没等她说完,立刻打断她的话道:“对不起,这位太太,我做鞋子,只根据自己的喜好,你要一双独一无二的,我可以满足您,但是,如果你要求鞋上镶满这些,恕难从命!” 那三姨太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其余的那些女人,立刻嚷道:“就是,你想要独一无二,便罢了,还要镶这些东西做什么,如果你喜欢这些东西,随便你自己带上,再不成,将你所有的鞋子上都镶上。赶紧让下一位讲吧。不要耽误了余小姐的时间。” 三姨太此时脸色气得紫涨,说不出话来,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夫婿是广州巡抚,也都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受宠。这屋里的人,哪个不是达官贵人家眷,只好悻悻的退到一边。 立刻一个穿金带银的女子上前,语气焦急的说道:“余小姐,我是这广州城内赵家的小姐,我家里有的是钱,余小姐只要你为我一个人画鞋样,无论你要多少钱,我家都能满足你。” 余雅蓝还没有说话,余下的那些女子立刻嘘声一片,“只以为你家有钱,一个做米行生意的小老板,还敢说什么广州城里最有钱!广州城里谁不知道商家大户海公子,你赵家拼命巴结,海公子尚且不搭理你家,你以为你是谁啊……”那位赵小姐听了这些话,白脸通红一片,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余雅蓝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凌厉。众人不由得平静下来,有几位还想再说,但是看到余雅蓝这般的霸气,话到嘴边,强咽了下去。 待到店中安静之后,余雅蓝方才启朱唇,轻语道:“我很感谢各位夫人小姐能够喜欢我设计出的这一款鞋。只是各位的提议,恕难从命!”底下立刻交头接耳,一些穿着普通的女人立刻说道:“余小姐不为钱财所动,我们这些普通人却是福气了。” 余雅蓝微微一笑,“这鞋,乃是试穿品,我今日选出一位,免费试穿三天,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屋子里的女人们立刻兴奋起来,不由得朝前拥去。 玉盘和怜香生 怕她们再将小姐围住,连忙上前,乔文护在余雅蓝的身前,大声的嚷嚷道:“不要拥挤,不要拥挤,先听听余小姐的要求。”那些女人们这才停止簇拥,等着余雅蓝说出她的要求。 余雅蓝扫视了一下全场,暗叹道:“到底天下女人都一样,追赶潮流不分时代啊。”心里这样想着,却缓缓开口道:“我的要求其实非常的简单,我只要求大家以后穿林家鞋店的鞋时,要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 那些女人本来以为余雅蓝会提出一个非常困难的要求,却没有想到竟然如此的简单,立刻欢呼道:“余小姐,这太简单了,您放心吧,就是您不提,咱们这些人,也都会给余小姐宣传的。” 其余的夫人小姐们立刻齐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余小姐,你放心吧。快说说您决定将这鞋子给那位小姐夫人呢?” 余雅蓝看看四周迫切的眼光,着实为难了一下,都是达官贵人的家眷,得罪哪个都够自己喝一壶的了,何况现在是自己创业的起步,万万不能有闪失。她思忖了一下,然后看看那位站在一边的三姨太,突然有了主意,对着众人道:“我个人认为这款鞋应该请三姨太试穿,各位夫人小姐以为如何?” 第八十七章 争抢(二) 三姨太一听,立刻骄傲的环视众人,她的丫鬟也是一脸自得。众人心里有不服气的,但是看看余雅蓝的脸色,又想着广州城的巡抚,自家也是得罪不起。暗自悲叹一声,低下头去。 余雅蓝看看众人没有反对,微微一笑,将那双鞋放在了三姨太丫鬟的手中。三姨太一迭声的催促道:“福儿,快给我穿上。”林掌柜的连忙引着三姨太来至换鞋间。三姨太此时也不要福儿搀扶了。迫不及待的自己就走了进去。 众人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却期待着三姨太赶紧出来,大家都想看看三姨穿出来是何种模样,很多的是暗自希望三姨太根本穿不出那种时尚精致的感觉。余雅蓝没有选中自己,至少让三姨太可以出出丑。但是事与愿违,当三姨太从试鞋间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 三姨太本来身材微胖,偏个子也不高挑,一见面便给人一种圆乎乎的印象。如今将这鞋换上,在众人的视线中,立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首先后面带着坡跟,将三姨太的身高无形中拉高了一些,而重心前倾,三姨太走路就有所顾忌,竭力使身体保持平衡,昂首挺胸势在必然。三姨太穿了这鞋出来,立刻如麻雀变凤凰一般,整个人都神彩奕奕起来。 众人看到平凡的三姨太变化如此之大,不禁相互咋舌,对余雅蓝的敬佩油然而生。 三姨太此时从众人的目光中,看出来了无限的妒忌和羡慕,心中更是高兴万分,立刻款款来至余雅蓝面前,豪气的说道:“余小姐,您放心吧,只要您画出新鞋,我保证全部买下。” “如此多谢三姨太了。”余雅蓝一直提着的心,此时才稍稍的放下,这三姨太也是因为久不受宠,打扮得马马虎虎,今日因为新鞋在脚,那从前的骄人姿色又重新显现。余雅蓝知道,功劳也不全在鞋子上面,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三姨太才将功劳全部归于这双鞋,她也知道,自己这一招棋是压对了。 一时之间,店铺内的那些女人,个个恨不得伸长脖子,将余雅蓝奉为上宾。余雅蓝却微微对乔文使了一个眼色,乔文也是眼中有水,立刻高声宣布道:“各位夫人小姐,今日新鞋试穿到此为止,三日之后,我们将推出这款新鞋,现在,我们开始预定,哪位夫人小姐想要购买,请先交一下定金。” 那些夫人小姐本来认为自己无福穿上此鞋,听到乔文的话,个个脸色欣喜一片,立刻围住乔文,争着从荷包中掏出钱来。 余雅蓝欣赏的看看乔文,这个乔文还真有做生 意的头脑,这么快就知道预交定金,这样店中购买原料的时候,就可以节约一大笔的支出。 林掌柜在一边看着那些抢着掏钱的女子们,嘴笑得合不拢,他走到余雅蓝的面前,激动的说道:“余小姐,余小姐,真的谢谢您,您救活了这个店啊。” “呵呵,林掌柜,不要这样的客气,别忘了,我也是这个店的股东啊。”余雅蓝笑道。 “那是,那是。余小姐,今日如果有空,我们便签一份股东协议吧。”林掌柜望着余雅蓝认真的说道,“我感激余小姐,但是生意场上,一向讲究白纸黑字,还望余小姐能够明白。” “我明白,林掌柜,今日不早了,我还要赶紧回去,这样吧,你今晚先起草一份协议,待后日我过来之时,便与林掌柜将协议签下,林掌柜以为如何?”余雅蓝思忖了一下,说道。 “一切谨尊余小姐的意思。”林掌柜此时已经将余雅蓝奉为神明,对她的话,是言听计从,更何况这位余小姐的背后还有那样一位实力雄厚的公子在撑腰呢。 余雅蓝回到住处,刚刚坐下来,还不曾休息一下,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叩门之声。余雅蓝诧异的望向怜香,“那些丫鬟婆子,自己就从后门进来了,现在会是谁前来?” 怜香摇摇头,走过去,轻轻的将门打开,却见海祥云拉着一张俊脸站在门口,吉庆站在一边,悄悄的对着怜香使了一个眼色。 怜香心思灵敏,笑着大声说道:“原来是海三公子来了,奴婢给公子请安了。” 海祥云哼了一声,亦是大声回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想要通报你家小姐?我又不曾拦着你,你立刻就可以去通报,不用做出这样虚伪的动作!” 怜香听着海祥云的话,知道他心中的气不小,也不敢再说话,低着头站在一边,余雅蓝早在房间内听到了海祥云的话,心中暗自思忖道:“今日在林家鞋店,那么多的女人,恐怕此事闹得有些大了,传到了他的耳中,却不知道为何这样大的怒气,且看看再说。”想到这里,心中也不惊慌,微笑的站起来,“海三公子,请进吧。” 海祥云恨恨的进到房间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神凌厉的盯着余雅蓝直看。余雅蓝却是不动声色,眼神淡淡的回望着海祥云。终于,海祥云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喝道:“今日你都做了什么事!” “海三公子,我今日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余雅蓝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 …”海祥云一时语结,随手拿起玉盘刚刚奉上的香茶,就要泼出去,却及时的回转了手,茶水顿时泼了一桌子,玉盘赶紧的拿来抹布,余雅蓝却依旧不慌不忙,平静的看着海祥云。 海祥云余怒未消,继续吼道:“你是我海家未来的媳妇,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那些女人吵成一团,你简直,简直就是丢了我们海家的脸!” “海三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画了一双新款鞋样,请林掌柜家的绣娘做了出来,那些夫人小姐们,个个喜欢,抢了起来,所以,并不是我跟她们吵成一团,我现在并没有嫁入你们海家,所以,无法跟丢你海家的脸这件事扯到一起!” “你!放肆!”海祥云听到余雅蓝说到她画出的鞋样,竟然让那些夫人小姐抢成一团,心中暗自高兴,后面再听到并没有嫁入海家之话,又气又急,不由得嚎吼起来。 第八十八章 签约(一) 海祥云此时大怒,站在一边的吉庆看到少爷气得俊得赤红一片,而余小姐依旧面若桃红,不动声色,生怕再吵下去,少爷吃亏,连忙求救的望向站在一旁的玉盘和怜香。眼神里明确的表达道:“我们家少爷的脾气暴躁,两位姐姐,请快点劝劝余小姐,少说几句吧。” 玉盘却是狡黠的一笑,故意的转过脸去,不理睬吉庆的求救。怜香心中不忍不住,借着倒茶的空,低声在余雅蓝的耳边悄言道:“小姐,我看海三公子气得也不轻,小姐也不要太逼他了。” 余雅蓝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海祥云,只见他额头之上,已经青筋暴露,面孔红得如关公一般,此时她已经占了上风,明白凡事要适时而止,于是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故意做出疲惫的神态道:“海三公子,我今日已经疲乏了,海三公子,请回吧。” 海祥云此时正找不到台阶下,听到余雅蓝的遂客令,顿时也明白余雅蓝是想偃旗息鼓,立刻凶声的喝道:“哼,如果不是看你这样的疲乏,我却要好好的与你理论一番,既然如此,你且好好的休息,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吉庆,我们走!” 吉庆看着海祥云疾步出了房门,立刻回转身来,对着怜香做了一揖道:“多谢姐姐。吉庆告退了。”说着,紧追自家的少爷去了。 这边怜香早羞红了脸,余雅蓝笑嘻嘻的打趣道:“怜香,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同情别人了?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小姐……”怜香娇嗔一声,“小姐的口才这般的凌厉,那海三公子显然已经气得不行了,如果再说下去,只怕事情会闹僵,我们现在广州城内,还不曾站稳脚,万一得罪了海三公子,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啊。” 余雅蓝点点头,“怜香说的也对,我今日说的话也过份了一些。” 玉盘却说道:“论理,小姐也应该好好的驳斥一顿海三公子,一进门就兴师问罪的,我们小姐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凭什么事事都要顾及他们海家呢。” 怜香听了玉盘的话,抬手就要打她,一边骂她,“你这死丫头,小姐的思想已经够出人意料的了,你不说劝着些小姐,还要助火,等以后太太来了,我就告诉她们,都是你挑唆的。看不打死你!” 玉盘听怜香提到太太,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余雅蓝心中深感不以为然,吩咐道:“玉盘,你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怜香又问道:“小姐明日可还去林家鞋店呢?” “明日你去告诉林掌柜的,我要在家中,好好的再思想一个新款。” “小姐,那一款新鞋,三日后我们才推出来,为何这样快就要再想新款呢?” “现在的能工巧匠那么多,这款鞋做出来,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仿照的,如果不能及时推出新式样,我们依旧还要被别人压在下面。”余雅蓝低声嘟嚷了一句:“没有专利法,真是麻烦啊。” 怜香点点头,越加佩服自家的小姐了,小姐终究是女儿身,如果是生为男子,就凭着这份头脑,只怕这广州城的商家大户不姓海,而是姓余了。 海祥云回到自己的府中,心中的怒气依旧不断。吉庆在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少爷,不要再生气了,少爷当初看上少奶奶的,不正是这份与众不同吗?” “你懂什么,她现在还没有嫁进海家,就这样的张狂,如果这个鞋店让她做得生意兴隆,以后更不会将我这海三公子放在眼里。早知道她这样的聪颖,我就不应该派你去那林家鞋店谈什么条件!”海三公子后悔的说道。 吉庆闻言,不由得呵呵一笑,“少爷,你现在是捡到宝了啊,少奶奶这样有生意头脑,如果将这鞋店做好了,以后岂不是更可以帮少爷打理咱们家的生意,以后海家,想不壮大,都难啊。” “哼,你知道什么!”海祥云不屑的说道,语气却平和了许多。 吉庆跟在海祥云身边十来年,已经将他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了,听么海祥云这样说,知道他的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连忙的吩咐道:“来人,快给少爷准备热水,请少爷沐浴,早些休息!” 海祥云打了一个哈欠,赞赏的看看吉庆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今日忙了一日,又跟那个余小姐吵了一架,着实是乏了。听说余小姐后日跟林掌柜的签约,你明日再去看看那些条例,虽然林掌柜的为人厚道,也预防有个意外。那价格也要压得低一些才行,余小姐那里,我知道是没有多少银两的。” “是!少爷放心吧。”吉庆答应着,上前,轻轻的将海祥云的外套脱了下去,“少爷知道少奶奶的银两不多,为何不送些过去呢?” “你不了理余小姐的脾气,可以送衣物,首饰之类的,但是,这也是她的一份自己的事业,却不能接受别人的馈赠,那样,就算这个店,做得再好,她也会有心理上的障碍。” “少爷分析得真是透彻,只是少爷在背后默默做的这一切,少奶奶却不知道,不然 今日也不会跟少爷这样说话了。”吉庆惋惜的说道。 “我便是喜欢她这副倔强的脾气。”海祥云那终日板着的面孔,难得露出了一丝暖暖的笑意。 一眨间便到了签约的日子,这一天,余雅蓝特意选了一件颜色鲜丽的衣裳,虽然已进初冬,广州的天气却是温暖如春,所以余雅蓝也只是多加了一件坎肩而已。头发梳成了两根流苏,用蓝色的丝带柔软的束了起来,身上艳红的衣服,将她的脸庞映衬得如三月桃花,娇艳欲滴。 怜香,玉盘也是一身明艳的打扮,怜香看看自己的衣服,与小姐的不相上下,不由为难的说道:“小姐,我们就不要穿这样的艳丽了吧?” “不,我们今天是去做一件大事,穿得鲜艳,取一个好兆头,寓意着我们以后会事事如意,莫非你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怜香连连的点头,与玉盘一左一右的跟在余雅蓝的身后,精神抖擞的向着林家鞋店走去。 第八十九章 签约(二) 林掌柜的早已经等在了店门口,看着余雅蓝和两位丫鬟不紧不慢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林掌柜立刻迎了上去,殷勤的招呼道:“余小姐,为何不坐车前来啊?” “呵呵,住得不远,我们也只当散散步。”余雅蓝压住内心的紧张,平静的说道。 “余小姐真是好兴致。”林掌柜眼光不由得扫向了地面之上,余雅蓝愣了一下,心思闪了一下,顿时明白林掌柜的用意。 古代的女子都是为裹脚的,而余雅蓝因为自小被父亲余天成抛弃,在余家村的时候,母亲邹氏一心宠爱这个女儿,一直不舍得让女儿受那裹脚之罪,所以她是一双天足,怪不得林掌柜会不经意的望向她的脚呢。 余雅蓝想着这一层,却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微笑的问道:“林掌柜,那协议可起草好了?” “已经起草好了,只等余小姐看过,商议之后,便可以签约了。”林掌柜想着昨日吉庆前来的时候,吩咐自己如何起草,摇了摇头,这个海三公子,一向的性子暴躁,对任何人都冷酷无情,尤其对女子更是如此,没想到,竟然对这个余小姐如此的用心,看来这个余小姐确实不简单啊。 余雅蓝点点头,在林掌柜的指引下,慢慢的来至鞋店的后厅,后厅有些稍暗,装饰得却也古色古香,只是这份古典导致着房子更加阴暗,纵使打开窗子,阳光也透不进来,温暖之中,带着丝许的阴凉。余雅蓝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林掌柜的连忙吩咐道:“快将窗子关上,余小姐身子柔弱,谨防再受寒,小老儿就担当不起了。” “我哪就这般的弱不禁风了,林掌柜也太宠溺我了。”余雅蓝笑着说道,却也不阻止下人将窗子关上。 林掌柜的命人端来热茶,说道:“余小姐走得远路,先喝杯茶,歇息一下,才好细细看那协议。” “多谢林掌柜这般的费心。”余雅蓝自小没有得到父亲的宠爱,如今林掌柜这般细心的呵护,让她心中顿时一股暖流升起,眼圈不由有些微红。她掩饰的端起茶杯,故意将那热气扑到自己的面上,眼睛眨了几下,方才使那股热流退下。 等了半晌,看到余雅蓝气定神闲,林掌柜之才吩咐道:“阿宝,你将我书房靠墙那面桌子上的几页纸全部拿过来,一共有三张,你注意一下,不要漏掉了。” 那个阿宝粗声粗气的答应着,向外走去。 余雅蓝注意到林掌柜的对这个阿宝说话非常的详细,不由诧异的看 了林掌柜一眼。林掌柜微微摇摇头,苦笑道:“这个阿宝,是我的幼子,小时候生了一场热病,将脑子烧得有些糊涂了,做什么事情,必须要吩咐得仔细了,他才能明白。” 余雅蓝同情的点点头,林掌柜笑道:“也没有什么,虽然脑子不是太好,但是这个孩子倒也善良老实,我说什么,他便听什么,我也省心不少。” 这时候,阿宝拿着三张纸,慢慢的走进房间,递到林掌柜的面前:“爹,可是这个?” “是的,阿宝真是能干!”看着五大三粗的阿宝在林掌柜的夸奖之下,一张呆滞的面孔突然泛起一片红晕,余雅蓝不由得呵呵笑道:“林掌柜,阿宝大哥原来还这样的怕羞啊。” “呵呵,别看他的个子这样的粗大,心思却如孩子一样的简单。”林掌柜说着,将手中的纸章放在余雅蓝的面前,“余小姐,你且仔细看看。” 协议起草得非常简洁明了,看着那上面共苍健有力的正楷,余雅蓝不由得暗自羞愧了一下,待会要签自己的名字,那两笔狗趴似的字,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出手。这样想着,余雅蓝拿着协议细细的看了起来,说是细细的看,她却是有好多字并不认得。 林掌柜却不知道余雅蓝除了做鞋画鞋之外,对于文字方面却是拙笨的很,看到她一边看,一边摇头,心中有些吃惊。他的文采虽然不能比那些才高八斗的秀才,曾经也是广州城内数得着的才子,如今看到余雅蓝不住的摇头,心中的敬畏更加的深重了。他哪里知道,余雅蓝此时的摇头,乃是表示这个字不认得呢。 好不容易连蒙带猜的,将这三页协议看完,余雅蓝如释负重的将纸章放下,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方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竟然已经渗出了丝丝汗意。 林掌柜紧张的望着余雅蓝,昨日海三公子的贴身小厮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吩咐他尽可能的将协议写得简单些,而价格方面,也多照顾一下余小姐。他已经将那股份转了一半在余雅蓝的名下,对于祖上的产业,他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只要可以传承下去,便是将股份多转让一些,他也在乎不惜。 余雅蓝看完之后,却迟迟不曾说话,林掌柜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担忧的看着余雅蓝,小心翼翼的说道:“余小姐,这协议……可有什么不妥?” 余雅蓝此时还在慢慢猜测协议中的意思,那些之乎则也,那也余吾之类的话语,她看得头都大了,只是股份方面,她却看明白了,林掌柜竟然将林家鞋店五成的股份转 到了她的名下,只是她现在算来算去,自己银两也不够这五成股份的钱啊。 听了林掌柜的话,余雅蓝不由为难的说道:“林掌柜,实不相瞒,这五成的股份,我却一时之间拿不出这许多的钱来。” 林掌柜听她原来是为这个为难,不由松了一口气,呵呵一笑:“余小姐,这个却不用为难,这五成的股份,你只用拿出一百两纹银就可以了。” “一百两!”余雅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不会听错了吧,这个店,五成的股份,至少要五百两,现在林掌柜竟然只要她掏出一百两。就在她的诧异还没有消下去的时候,林掌柜却又开口了,“如果余小姐现在手头确实不方便的话,那五十两也成,这是最低的钱数了,还望余小姐见谅。” 余雅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第九十章 签约(三) 林掌柜看着余雅蓝的大眼睛不眨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暗自思忖道:“海三公子的贴身小厮前来吩咐这件事,看来这位余小姐与海三公子的关系非同寻常啊,不会连这五十两银子也掏不出来吧,看她这副样子,估计是为难,如果得罪了她,只怕以后再想跟海三公子搭上关系,会很不容易了,算了,祖宗,为了咱家的店铺,不孝子林子秋就得罪你们了。” 想到这里,林掌柜咬牙道:“余小姐,或许您手中确实一时的不方便,这样吧,小老儿再说最后一个价格,还请余小姐体谅在下才是。” 余雅蓝一时之间还不曾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并没有听清林掌柜的话,正当她要说话的时候,却听着林掌柜斩钉截铁的说道:“余小姐,只要拿出十两银子,这五成的股份,便是余小姐的名下了!” 余雅蓝只觉得脑子中轰的一下,也不知道是惊是喜,或许是不相信,她顾不上什么了,连忙说道:“林掌柜,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以我预算,林掌柜或许只能给我三成的股份,我亦准备好了银两,没有想到林掌柜,竟然给我了五成的股份,且只收一百两,让我震惊不已。” 林掌柜听了余雅蓝的话,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干笑一声。 余雅蓝继续说道:“待到再听林掌柜说到五十两,甚至十两之时,我真的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切都是因为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一时的失态,让林掌柜误解了,还望林掌柜的多担待。” 林掌柜的看着余雅蓝那诚挚的俊脸,心中一阵的柔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余小姐,我林子秋自小也只是一介读书人,后来祖上将这产业传于我,无奈之下,我也只能弃文从商,遇到之人,十有八九却是狡诈无比,我对这个世间却再没有什么信任了,没有想到,余小姐今日之话,却将我这一番深刻心底的谬论全部推翻,使我可以重新再看这个世间的一切交往,小老儿真是要多多感谢余小姐才是。” 余雅蓝微微一笑,“既然林掌柜与我都是至情至真之人,那么我们再重新的谈论一下这份协议。” “一切悉听余小姐的吩咐。”林掌柜的看着余雅蓝道:“便是一枚铜钱也不要,余小姐肯收下我这店,我也是心甘情愿!” “情为情,生意归生意。”余雅蓝正色道:“林掌柜,却不要如此的糊涂。我只要三成的股份,这钱也照我预算的付给林掌柜。” “不成!”林掌柜着急道:“我要三,余小姐要七,我相信在余小姐的经 营下,这个店会越来越好。” “林掌柜就不要争了。”余雅蓝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笔墨,将林掌柜所写的股份的五成改成了三成,纹银一百两改成了三百两。在最后那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方才放下笔笑呵呵道:“现在我与林掌柜的便是合伙人了。林掌柜,来,我今日以茶待酒,预祝我们这林家鞋店,生意越来越兴隆!” “余小姐……”林掌柜一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端着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海祥云坐在书房之内,听着吉庆将余雅蓝今日签约的表现一五一十的道来,沉吟不决,吉庆趁机说道:“少爷,这位少奶奶,莫非真不会做生意,这样便宜的事,她竟然还要自己再加钱上去。” “放屁!”海祥云骂道:“从前,我只以为她是一个爱钱的女人,如今看来,却真如女中丈夫一般,这个女子,我定要娶进门!” “少爷?”吉庆委屈的说道:“少爷吩咐吉庆前去,不就是为了给少奶奶省钱吗?现在看来,少奶奶竟然不明白做生意的道理。” “唯利是图,做得只是小生意,只有舍得小利,才能成大事,你跟我这么久了,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不懂,你这狗脑子,都想什么了!”海祥云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吉庆心中不然,却陪着笑,连声道:“小的这狗脑子,每日总想如何让少爷开心,少生气,尽心的侍侯少爷,别的再也不会想了。” “你这油嘴滑舌的奴才,赶紧出去。”海祥云不由得笑骂道。吉庆连忙的退了出来,站在门口,挥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喃喃自语道:“这个少奶奶也真是,明明可以省钱,为何偏要多花钱呢?真是想不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余雅蓝每日思想着如何画出最新颖的鞋式图样,闲暇之时,便来到林家鞋店,与那些上门选鞋的夫人太太们交流。 广州巡抚的三姨太自从那日穿上余雅蓝设计的鞋子,回到府中,在巡抚的眼神中竟然发现了久违的柔情,心中对于余雅蓝的感激又加剧了几分,不时来林家鞋店,一为余雅蓝捧场,二来将那新出来的每双新鞋都购回家去。 余雅蓝对于服装颜色的搭配此时又得到了极大的用处,暗中指点着三姨太改变穿衣的风格,使三姨太得到的宠爱比之前更甚。那三姨太对余雅蓝简直就奉若神明,硬拉着她结拜成了姐妹。 这一日,余雅蓝正在房中想着一款新鞋形,突然听到院门咚的一声,仿佛被谁踢开了。余雅蓝眉头一皱, 怜香玉盘早已经跑了出去,太太家们的丫鬟婆子也不由得跟上前。只见一个穿着富贵,面容却一片铁青的妇人出现在大门之外。 碧儿脸色一变,连忙的上前施礼道:“大太太,您怎么来了?” “哼!你这个戝婢女,这是你主子的家吗?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主子!”余雅蓝在房中听着大太太的声音跋扈,一阵的厌恶:来者不善,本小姐却不怕你这样的母老虎! 怜香和玉盘相互看了看,上前拦住欲往里闯的大太太道:“这位大太太,这里虽然不是碧儿主子的家,却也不是您的家,您不请自入,已经犯了擅闯民宅之罪!如果你再不讲道理,我们便可以将您送到官府中去,只怕到时,难堪的是您!” 大太太想着余雅蓝从外地单身前来,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纵然再伶牙利齿的,也不过是一时的上风。自从知道海祥云要娶余雅蓝之后,就对她恨之入骨,如今内侄女又被她使人故意导致小产,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刻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之中去。 第九十一章 风波(一) 自打田月茹小产之后,大太太因为没有已出,对内侄女便如自己的孩子一般,亲自照顾内侄女,总不得出来。碧儿那丫头,也不知道得了她什么好处,现在说话竟然处处都向着她,若问她有什么事,满口的都是好字,让大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今日,她打探着余雅蓝在家,便故意的找上门来,要好好的煞煞她的威风,却没有想到,还没有进门,就被两个小丫鬟给冲了一顿。 大太太一时之间,气得面色越发的铁青,手指着怜香,玉盘骂道:“我乃是海家大太太,这广州城内便是那些官家人,哪个不给我几分面子,如今看我性情宽厚,你们这两个奴才竟然想造反了不成!” 怜香毕竟年岁大些,心中有所顾忌,玉盘却不怕她,冷笑一声道:“广州城内的官家人给你面子,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却不敢给您大太太面子,若是我们给了您面子,传了出去,说您大太太的面子是需要奴才给的,只怕到时更没面子!” 大太太此时气得浑身颤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抬起巴掌,便打在了玉盘的小脸之上,玉盘吃了大太太一巴掌,立时便如疯了一般,低头撞了过去。 大太太没有想到这个丫鬟竟然敢反抗自己,一个不提防,被玉盘撞的趔趄一下,直往后面到去。大太太心里想着自己身后各房的丫鬟婆子都在,断不会让自己摔倒在地,却没有想到她往后退时,除了碧儿上前欲搀扶大太太,其余三个下人只是做势,并不是真心想护她。 大太太只觉得自己身子一空,不由自主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碧儿连忙上前使劲要搀扶起她,此刻大太太却恼羞成怒,扬起巴掌,如霹雳般打在碧儿的脸上。碧儿心内又委屈又彷徨,却不敢像玉盘那样撒性子,捂着脸,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余雅蓝坐在窗前,将发生的一切都看到了眼中,当看到大太太掌掴玉盘之时,心中的怒气噌得一下窜了出来,依她对玉盘的了解,知道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丫鬟。果然,玉盘的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做法,让余雅蓝暗自高兴了一番,待看到大太太迁怒到碧儿的身上时,余雅蓝叹了一口气,此时不出面,就不像那么回事了。 余雅蓝款款的从房中走出来,平静的问道:“大太太,这是怎么了?” 大太太看着余雅蓝那气定神闲的神态,气哼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余雅蓝,怒吼道:“你是如何调教丫鬟的?这样的没有王法,眼里没有主子!” 余雅蓝装傻道:“大太太,这话怎么说? ” “你躲在房中,难道没有看到发生的一切?”大太太却以为余雅蓝现在是害怕了,所以不敢承认。 “大太太,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昨日歇息的太晚,方才实在困倦,便睡着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却真的不曾看到。”余雅蓝皱着眉头说道:“大太太,发生什么事了?让您这样的暴跳如雷?” 大太太怀疑的望着余雅蓝那充满真诚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看她小小的年纪,焉何能半丝马脚不露?只怕是真的睡着了。所以才由着丫鬟任意妄为。她恨恨的看着玉盘道:“既然余小姐睡着了,方才这个丫鬟以下犯上,余小姐必须严厉责罚。” 余雅蓝微微一笑,“如果丫鬟犯了错,不消大太太说,我自然要好好的管教,只是,我这人做事一向公平,如果查清事情,丫鬟并没有犯错,我却不能无故便责罚的。” “她以下犯上,如何不是犯错!”大太太指着玉盘的鼻子,口水几乎就要喷到了她的脸上,玉盘厌恶的向后闪了一下,大太太立刻抓住把柄,尖声道:“余小姐看看,主子讲话,这奴才竟然还敢后退,眼里哪有主子!” 玉盘刚要说话,余雅蓝却用眼神制止住了她:“原来是为了这样的事,惹得大太太发如此大的脾气,待我一会儿将她好好的教导一番,大太太却不要再动怒,再伤了身子,大太太前来,可是有何事?” 大太太听着余雅蓝三句两句话,便轻描淡写的将这一件事化为无有,心中虽气,却挑不出理来,睁大眼睛瞪着余雅道:“我自然有事,才来找余小姐。” “哦,大太太,请进房再说,怜香,倒茶。”余雅蓝客气的将大太太引起房间,大太太见余雅蓝如此的卑恭,在众丫鬟婆子面前,也有了面子,随着余雅蓝便进了客厅。 这所宅子乃是二太太从前的旧房,借余雅蓝暂时居住,房中的摆设,也是有了许多年头,虽然有些破旧,却收拾得很干净。 大太太刚一进门,胖脸上便现出一副鄙夷的神态,眼神中更是瞧不起,酸酸的说道:“余小姐,这房间也太简陋了,余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如何可以住得习惯啊。” 余雅蓝一边将桌子上摆着的纸章慢慢的收拾起来,一边柔声细语的说道:“我自小生活之处也是极其简洁,所以,也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到让大太太费心了。” 大太太听着余雅蓝的话,越发认为她是害怕了自己,前一次,因为田月茹的事情紧急 ,她不曾多留意余雅蓝,如今大模大样的坐在太师椅上,细细的打量起来。 今日余雅蓝因为不曾出门,外面套了一件家常的玫瑰紫的坎肩,里面一件蜜合色的衣裳,下面一件葱黄绫子的长裙,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使一根银色的簪子别住,整个人看上去,雅淡不奢,又加上柔言软语,尽显本分之颜。 大太太看着余雅蓝此般模样,更是不将她放在眼中,心中暗哼一声,“外人传她如何如何的厉害,依我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本分的女子,任她再翻腾,又能压出多大的水花来?我高估她,倒让自己图生烦恼。” 大太太不错眼的打量余雅蓝,余雅蓝却是不动声色,暗中的观察着大太太的反应,看她的脸色阴睛不定,最后却又暗藏得色,心中对她的鄙夷又加剧了几分。 第九十二章 风波(二) 各房派来的丫鬟婆子经常在余雅蓝的耳边说着别房太太老爷如何得不好,余雅蓝在偷偷观察大太太的时候,婆子们对大太太的评价不由得便浮现在了她的耳边。 王武家的刚来的时候,便告诉过余雅蓝,“大太太一生没有已出,所以对于大老爷心生忌惮,任凭大老爷任意妄为,收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大太太一面既要做出贤良的样子,一面心中又忌妒的几乎要疯狂。在大老爷的面前,她温娴而雅,对待下人,却是狠毒不堪。” 今日余雅蓝可以细细观察大太太,高高的颧骨,薄薄的青唇,眼睛猛然翻动的时候,瞳仁小的几乎没有,脸虽胖,视觉却显得极其的瘦寡,见面便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 余雅蓝不易觉察的摇摇头,大太太只怕在府中也没有一个心腹之人吧。 这时候,怜香轻轻的将茶奉上,大太太看过余雅蓝,轻敌之心大起,她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方才傲慢的说道:“余小姐,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议一下。”说是商议,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命令, 余雅蓝微微一笑,“大太太,请讲。” “余小姐真是爽快,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余小姐说,祥云与我内侄女本是要在孩子落地之后,便要成亲。只是,余小姐突然出现,以致我内侄女小产,余小姐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我内侄女伤心不止,孩子没了,祥云又要弃她另娶,希望余小姐离开这里,成全他们。” 余雅蓝看着大太太那一张一合的薄唇,听着她那番自以为是的话,感觉到自己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咳嗽了几声,勉力压住。 待大太太讲完,她停了半晌,方才柔软的说道:“大太太,这门亲事,乃是海三公子亲自到我爹面前下跪,我们余家方才答应海三公子的求亲,如今大太太说出来让我离开成全他们,我是可以走,却不知道海三公子的想法,这样吧,如果海三公子立刻写来一封退婚书,我便立刻起身回临江县,并且劝我父亲不去官府告他,大太太以为如何?” 大太太听余雅蓝说到可以走时,脸上一喜,后面听到要海祥云写出一纸退婚书,方才离开,不由得脸色一沉,“余小姐,海祥云与我内侄女有婚约在前,如果他再娶了你,那就是停妻再娶,官府是可以治他罪的。到那时,余小姐嫁过去,却要独守空房,我这样决定,也是为了余小姐好。” 余雅蓝看看窗外,海祥云不知道何时竟然出现,面上一片的铁青,显然是听到了大太太的话,她心 中一动,故意的说道:“如此说来,只是我不离开,大太太是决意要将海三公子送入牢中了?” “是,如何余小姐执意要与祥云成亲,我便要大义灭亲。”碧儿在一边看着海祥云慢慢的踱进房门,着急的给大太太使着眼色,大太太却因为是背着房门,一时之间还不曾觉察,依旧傲慢的说道。 “哈哈哈,好,好得很。”大太太听着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脸色突然一变,连忙的回过身来,只见海祥云几乎就站在了她的面前,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要将她吃掉一般,大太太吓得“啊”的叫了一声,掩饰的说道:“祥……祥云,你……你来了。” 海祥云看着大太太那一张胖而寡的面容,强压住内心的怒气,沉声道:“前几日听说大伯母身体不适,为何不在府中养息,出来受了寒,怎么办?碧儿,送大伯母回府” 大太太尴尬的笑道:“祥云,我也是为了你好,月茹……” “碧儿,还不送大伯母回府,看来真是病得不轻了。”海祥云不耐烦的说道。 碧儿不敢怠慢,连忙过来搀扶住大太太的手臂,轻声的劝道:“大太太,先回府吧,再做计议。” 大太太想拿出长辈的架子来,却也深知海祥云的脾气,在她看来,似乎这个余小姐还可以再商量,但是海祥云在这里,看来,只能再等机会了。她微笑了看看余雅蓝,故意慈爱的说道:“余小姐,你考虑一下我的话啊,我也是为着你好。” 余雅蓝笑盈盈的回道:“是,多谢大太太厚爱,我一定会想的。” 大太太方才满意的在碧儿的搀扶下,慢慢的离开。那三位丫鬟婆子,看到海祥云前来,知道这位少爷不好惹,各人找了借口,也匆匆的离开了。 海祥云看着余雅蓝那笑眯眯的面容,心中的火就如浇了油的干柴一样,忽得一下便窜起来老高,“你同这个老婆子扯什么?什么叫写了退婚书,你就回临江县!” “海三公子,我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如果海三公子写了退婚书,我不回临江县,难道在沦落在街头吗?”余雅蓝慢悠悠的坐在太师椅上。 “你焉何知道我一定会写什么退婚书!”海祥云上前一步,那张黑沉沉的俊脸,直逼向余雅蓝的粉面。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余雅蓝。 余雅蓝将身子使劲退了一下,却被椅背挡住,她有些后悔坐在这样宽大的太师椅上,她掩饰的咳嗽一下,垂下眼睑,轻声道: “大太太也说了,如果你不写,那便告你一个停妻再娶之罪,就算我嫁过去了,也是,嗯,也是……”说到这里,余雅蓝不由得羞红了脸,就算她是从现代穿过去的,毕竟也是一个女孩,这样露骨的话,她如何说得出口? 海祥云却是嘴角一挑,一丝戏笑浮现,“也是独守空房是吧,哈哈……” “你……”余雅蓝又羞又怒,却无话可以反驳。 “我如何?”海祥云看着余雅蓝那怒得发红的面孔,心中一动,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低声道。 “你自己于别人有婚约在先,还要我家前去求亲,骗我父亲,如今事情暴露,你尚且不知悔改,还在这里跋扈!”余雅蓝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却不知道自己何时跟何人签了婚约,还请余小姐告知。”海祥云此时越看余雅蓝那张赤如桃花的面孔,越觉得有趣,继续逗她。 余雅蓝却不知道已经落入海祥云的圈套中,继续的说道:“你与那田小姐……” “余小姐,我是你未来的夫婿,你不相信我也罢了,倒去相信一些不相干的人,莫非你真认为我是那不耻之人!”海祥云突然正色的说道,眼中的戏谑一扫而光,余雅蓝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得怔了一下。 “你放心,我既然能千里迢迢的将你从临江县接来,便是问心无愧,你只管安安生生的等着婚期来临吧。”海祥云一脸坚毅的说完,再不看余雅蓝,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间,片刻之间,便消失在了院外。 第九十三章 风波(三) 余雅蓝没想到海祥云来得快,走得也快,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不由喃喃道:“这个人,神龙见头不见尾的,每次都是这样,说不了几句话,就不见人影了。” 怜香端着茶,听见小姐这话,不由得一笑,打趣道:“小姐,莫不是您现在也发现了海三公子的可取之处,不那么讨厌他了。” “我本来也不讨厌他啊。”余雅蓝脱口说出这话,突然羞红了脸庞,嗔怪的骂道:“鬼丫头,就你心眼多,快去叫玉盘过来。” 玉盘此时正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暗自生着闷气,虽然小姐没有责备她,但是看到小姐对大太太那样的卑恭,她心中就来气。怜香到来的时候,她正在那里恨恨的嘟囔着。 怜香走到她的身边,玉盘只顾自己生气,却没有留意到怜香进来,怜香悄悄的走近她,只听她轻声的骂道:“死老太婆,丑老太婆,这样的丑,还出来吓人,真是比鬼还丑……”怜香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玉盘吓了一跳,回头看是怜香时,立刻扑了上来,娇嗔的拉着她的胳膊道:“姐姐,你坏死了,悄悄的进来,差点将我吓死。”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在这里做什么坏事,吓成这个样子。”怜香打趣她道。 “我能做什么坏事啊。”玉盘撒娇的说道:“我在骂那个老太婆。小姐也真是,对那样的人,还恭恭敬敬的。” “玉盘,虽然小姐对我们好,便是,你却不要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丫鬟,如果我们忘了自己的身份,真的以为我们跟小姐夫人一样,最后吃亏的还是你。”怜香疼爱的替玉盘拢了一下散乱的发角,教导她道。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丫鬟,但是丫鬟也是人啊,怎么能让她说打就打的,而且你没看她打碧儿的时候,碧儿也真是的,能受得这样大的委屈。”玉盘开始替碧儿抱不平了。 “这也是我们的命好,遇到小姐这样贤惠的主子,如果我们遇到的是大太太那样的主子,只怕就你这个牛脾气,早被打得没脾气了。”怜香爱怜的扭了一下她的鼻子,“快点收拾一下,小姐叫你过去呢,你过去后,不要再提方才的事了,不要再惹小姐生气,知道吗?” “嗯,玉盘听姐姐的,姐姐放心吧,我再不会惹咱们家的小姐生气,就是惹,也是惹那个死老太婆,让她气死!”玉盘一提到大太太,不由得又骂道。 “又来了,你这个火爆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啊,总有一天,会让你吃苦头的。快去 吧,小姐该等急了。”怜香无奈的摇摇头。 玉盘以为小姐会责怪她方才做事鲁莽,没想到小姐却只是拿出昨夜画的那些鞋样,对玉盘说道:“玉盘,怜香,你们来看看,你们认为这向款鞋式中,哪一款更为秀丽?” 玉盘,怜香听了小姐的话,连忙走过去,细细的看了一下,怜香首先摇摇头,没有说话,玉盘又看了一会儿,也摇摇头道:“小姐,我太愚笨了,我看着哪一个都好,让我挑出最好的,却是分辨不出来。”怜香点点头,“玉盘说的对,我也看不出来。” 余雅蓝皱着眉头,望向面前的那几张鞋画,撇撇嘴,“我现在看得眼睛都花了,也不知道哪个可以好了。” “不如都用了吧。”玉盘提议道。 “不好,如果式样太复杂,款式出得多,反而让那些客人们挑花了眼,达到事与愿违的效果了。” “也是,真难啊。”玉盘叹了一声。这时候,就听见院门轻轻的被叩响,她赶紧的说道:“来客人了,我去开门。”怜香还没有说话,她早已经跑出了房门。怜香赶紧的跟出来,一迭声的说道:“不要再鲁莽,让小姐为难了。” “姐姐放心吧,玉盘现在做事非常的谨慎了。”玉盘说着,冲着院门大声的叫道:“是谁啊?” 怜香无语的低下头,还说自己处事谨慎,这样的大嗓门,哪个客人不被她得罪。院门外,一个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是海如云,姐姐请开门。” 海小姐上次夜晚来访的时候,玉盘,怜香对她的印象极好,听说是海如云海小姐前来,立刻赶紧的将门打开,恭敬的说道:“原来是海小姐,快快请进,方才奴婢言语太粗鲁了,还请海小姐恕罪。” 海如云穿着一身娥黄色的长裙,广州虽然气候温暖,却也有微微的凉意,她外面套了一件浅蓝色的长袖外衣,如瀑的秀发梳成了高高的望月髻,一根翡翠的簪子斜斜的别在上面,更显身材袅袅娜纤巧。 她看到玉盘与怜香,粉面微笑,怯羞之态顿现,她轻轻的施了一礼,柔声道:“两位姐姐好,余姐姐可在?” 怜香玉盘连忙的还礼不迭,“海小姐,您真是折煞奴婢了,我家小姐现在房内,海小姐讲进。” 海如云笑道:“那就请两位姐姐为我带路。” 玉盘,怜香此时心中敬佩,连忙的在前引着,余雅蓝早在房中听到了海如云的声音,对这个海家小姐,也是心中极其的欣赏,此时早 已经迎在了房门外,看到海如云款款走来,立刻上前,抱住她的手臂道:“云妹妹,有几日不曾来了,妹妹可好?府中老爷太太可好?” 海如云说道:“多谢姐姐费心,父母皆好,姐姐,听说这几日姐姐着实做了一件大事呢。” “哦?”余雅蓝诧异的问道:“什么大事?” “姐姐再不要瞒着妹妹了,那个林家鞋店,推出一款新鞋,可是在广州城内,引起不小的轰动啊。”海如云笑着说道。 “连妹妹都知道了。”余雅蓝不由得红了一下脸,如果是大太太或者其余几房太太说这样的话,余雅蓝不会觉得什么,心中反而得意,如今听海如云这样真诚的夸奖,倒让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姐姐,妹妹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的,还望姐姐不要怪妹妹的唐突。”海如云轻轻的在椅边坐下,突然为难的说道。 “妹妹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可以做到的,一定不让妹妹为难。”余雅蓝再想不到海如云会有什么事能求她。 “妹妹想求姐姐离开三哥。”海如云此话一出,不但是余雅蓝,便是玉盘,怜香也都愣在了那里。 余雅蓝听着海如云说出这句话来,心中不由得一沉,脸色也暗了下来,怀疑的望着海如云那秀丽的面容。 玉盘已经忍不住她的脾气,上前一步,站在海如云的旁边,高声道:“海小姐,我们家小姐是海三公子亲自到府中提了几次亲,方才答应来到这广州城内,昨日大太太闹过,我们原以为海小姐是知书达理之人,如今看来,果然都是海家同宗,惯会欺负孤零无依之人。” 余雅蓝看海如云的脸色猛然一红,知道玉盘的话说得重了,心中稍微有些过意不去,却也咽不下这口气,枉我将你海小姐当成姐妹一般,原来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还是要帮你大伯母的,想到这里,那张俏脸也不似方才那样的亲热了。 海如云的丫鬟站在一边,看着余雅蓝主仆三个,将小姐将得面色通红,个个心中大怒,正欲上前与余雅蓝等人理论,海如云却是轻轻一挥手道:“莺儿,不要乱说话,退到一边去。”那丫鬟撇撇嘴,气哼哼的退后一步,一双圆眼狠狠的瞪了玉盘一眼。 玉盘不甘示弱,也努力睁大自己的细长眼睛,回看那个丫鬟。 海如云看看余雅蓝沉默不语的模样,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又看看两个丫鬟,不由得陪笑说道:“姐姐,你没有听我说完话,便断章取义,却是姐 姐不对了。如今两个丫鬟瞪得像乌眼鸡似的,姐姐你还不劝劝吗?” 余雅蓝听着海如云说话婉转,心中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连忙的说道:“妹妹请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是姐姐鲁莽了。玉盘,退到一边去,不许再瞪了。” 玉盘此时方才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本来是单凤眼,并不太大,因为瞪得太用力,虽然吓人,其实她自己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听了小姐的话,方才将眼睛回到原来的大小,一昂头,回到了小姐的身边。 海如云看着玉盘如此,忍不住的掩口笑道:“姐姐这位丫鬟姐姐,当真是天真烂漫,性情至真,姐姐却是好福气了。” 莺儿听小姐夸奖别人的丫鬟,不由得挺了挺胸脯,故意的做出几声细微的动作,海如云却只做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余雅蓝对于海如云的好感重新又升起来,看到莺儿如此的表现,也赞道:“妹妹再不要夸她了,我看她,也就是一个牛脾气,妹妹的这位丫鬟倒是极忠心护主的,也是一位好女孩。” 海如云笑靥如花道:“姐姐,再不要为妹妹方才的话生气了,我却不是姐姐想像中的那样。” “妹妹的意思是?”余雅蓝狐疑的问道。 “昨日大伯母可来姐姐这里了?”海如云问道。 “是!” “大伯母这个人其实并不坏,只是当田姐姐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才这般的护子。还望姐姐多多原谅大伯母的冲动。”海如云道歉道。 “我是晚辈,怎么敢生大太太的气呢。”余雅蓝连忙的说道。 “关于三哥的事情,我因为在深宅中,了解得并不多,因为担心大伯母对姐姐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才想着劝姐姐离开三哥,并没有想过,要与大伯母一起来逼迫姐姐。”海如云说道。 余雅蓝方才恍然大悟的说道:“哦,原来妹妹是担心我的安全,倒是我误解妹妹的一片好心了,我这里给妹妹赔不是了。”说着,余雅蓝站起来,便要给海如云行礼。海如云连忙的拦住,“姐姐,不要折煞妹妹了。” 余雅蓝吩咐玉盘道:“快去给海小姐沏茶,要用咱们临江县最好的香茶。” 海如云听着余雅蓝的话,打趣道:“姐姐方才生气,连茶也不给妹妹喝了,现在看来姐姐是消气了。” “妹妹怎么这样说呢?”余雅蓝纳闷的问道。 “姐姐要玉盘姑娘沏最好的香茶,如果姐姐心中还有气 ,有茶就不错了,焉何会有最好的香茶呢?”海如云说着,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余雅蓝忍不住的要拧她的嘴,“妹妹这张嘴哟,真是伶牙利齿,别人再说不过你。” “姐姐,我此次前来,却真的有事,要求姐姐呢。”海如云突然正色的说道。 “妹妹请讲。”因为方才海如云的话,让余雅蓝着实的吓了一跳,现在听到她又有事要求,不由留了一个心眼,话也不说得那样满了。 海如云看看房间内,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书桌上的那些纸章上面,“姐姐这些日子可又做出什么新款式鞋样吗?” 余雅蓝皱了一眉头道:“还不曾,这画图也是需要灵感,若是感觉不到,画出来的东西再也没有神韵,我这几日也是画了一些款式出来,却总感觉每一个都少了些什么东西似的,方才妹妹来之前,我也让玉盘,怜香看过,她们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好。” 海如云听着余雅蓝的话,慢慢的起身来至那几幅画前,将画一一的摆好,细细的审视起来。 余雅蓝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不由得屏住呼息,生怕打扰她的思路。 玉盘端着茶水,进得房门,刚要叫喊,却被怜香眼急手快,一把捂住了嘴,呶着嘴对她做了一个暗示,玉盘吐吐舌头,小心翼翼的将茶盘放在桌子上,蹑手蹑脚的去到一边,不敢再出声。 半晌,海如云方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指着其中一幅道:“姐姐,我觉得这一副之中,在旁边稍加几根丝带,这双鞋便活了。” 余雅蓝闻言,立刻拿起笔来,在海如云所指的地方,轻轻的添了几笔,立刻眼神一亮,惊呼道:“妹妹,你这一句,真是画龙点睛之语啊。” 海如云却是粉面羞得通红,“我哪有这样的本事,是姐姐画得好,我只是提了一点点的意见罢了。” “妹妹再不要自谦了,妹妹且看看这几幅,可还有什么更正的余地吗?”余雅蓝迫不及待的指着其余的几幅,一迭声的问道。 海如云摇摇头,“姐姐,我哪就这样的神奇了,偶尔一次,姐姐也要这样高抬我,我以后真不敢班门弄斧了。” 余雅蓝看着海如云那秀丽如朝霞的面容,越发的爱怜起来。亲热的拉着她的柔荑,回到座位上。玉盘那边赶紧的将茶奉上。莺儿此时对玉盘还有气,看着她向小姐走过去,立刻护在小姐的身边,冷冷的接过茶水,“不敢劳烦姐姐,还是 莺儿自己来吧。” 玉盘现在知道海小姐原来在试探自己小姐,心里的埋怨立刻烟消云散,看见小姐与海小姐如此的亲热,心里高兴,对莺儿的态度也不放在心上,笑嘻嘻的说道:“这位姐姐,玉盘年幼不懂事,还望姐恕罪。” 抬手不打笑脸人,莺儿一看玉盘如此,如果再生气的话,只怕被人认为自己气量小了,立刻缓和了脸色道:“姐姐说哪里话,我也有不对之处,姐姐恕罪。” 余雅蓝,海如云在一边看了,相视一笑,“事情过去了,大家就不要再提了。”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跟着海如云的婆子向里面看了看,莺儿立刻走出来问道:“刘大娘,可有何事?” 刘大娘陪着笑道:“姑娘,天色晚了,小姐也来了好一阵子,姑娘是否提醒小姐一下,早点回府去?” 莺儿点点头,“我知道了,大娘先吩咐小厮将轿子准备一下,天晚夜凉,小姐今日穿的单薄,受寒就不好了。”刘大娘答应着,连忙出去吩咐。 莺儿回到房中,施礼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恐怕老爷太太担忧,小姐早点回府吧。” 海如云点点头,恋恋不舍得说道:“与姐姐聊得太过投机,竟然忘了时间。姐姐,时辰不早了,姐姐早点休息,妹妹告辞了。” 余雅蓝连忙的站起来,笑着说,“我也舍不得妹妹,只是来日方长,我也不留妹妹了,妹妹穿得这样的单薄,怜香,取我的一件斗蓬来,为妹妹遮寒。还望妹妹不要嫌弃啊。” 海如云刚要推脱,听着余雅蓝这样一说,立刻嗔怪道:“姐姐这样一说,我还非穿不可了。怜香姐姐,请快去帮我拿来,” 余雅蓝呵呵一笑,将怜香取来的斗蓬,轻轻的披在海如云的身上,为她系好上面的丝带,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斗蓬乃是大红色,越发衬得海如云肤白如雪,娇颜柔嫩。 这时候,刘大娘早已经吩咐小厮在门外准备好,站在门口轻声回道:“小姐,轿子已经准备好了,请小姐移步吧。” 第九十四章 风波(四) 海如云点点头,再拉住余雅蓝的手,“姐姐何日去我们府上?在我们府中好好的逗留几日,好好的叙谈,也不枉我们姐妹这样的投缘。” 余雅蓝微微一笑,为她整理好衣服,拉着她的手,一边送到门外,一边轻声的说道:“妹妹,待我这几日禀过了海三公子,便打扰妹妹府上,与妹妹好好的聊一聊。” “一言为定啊!”海如云立刻粉面绽笑,眼中放出亦亦神采。 刘大娘,莺儿小心翼翼的将海小姐搀扶到轿中,海如云再说道:“姐姐,一定要过来啊。” “是,姐姐放心,只在这几日,定不失约。”余雅蓝说着,将轿帘轻轻的放下,冲着莺儿道:“莺儿姑娘,这位大娘,请护送海小姐回府吧,路上当心些。” “是!”莺儿施了一个礼,吩咐了一声,便随着轿子慢慢前行了。 玉盘看着小姐高兴,殷勤的说道:“我看这位海小姐,真是贤达之人,跟这些海家的人啊,有天渊之别呢。” 怜香看看远去的轿子,皱了一下眉头道:“小姐,我却总觉得这位海小姐并不只是来找小姐聊天这样的简单。” “算了,不要多想了。”余雅蓝掩口打了一个哈欠道:“眼看婚期越来越近了,我估计海三公子这些时日会来得非常频繁,鞋店那边生意有林掌柜乔文打理,我暂且不用去,玉盘,你明日将这鞋样送到鞋店,怜香,你与我在家中赶绣嫁衣。这样也避免海三公子说我们不在意。” “是!”两位丫鬟答应着,余雅蓝回到房中,又掩口打了一个哈欠道:“这些日子用脑过度,总是感觉疲惫,玉盘,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早点休息。” 事情果然如余雅蓝预料的那样,第二日,余雅蓝正在房间内与怜香一起,刚拿起那大红的嫁衣,就听到院门咚咚的被叩响。怜香连忙站起来,高声问道:“请问是哪位?” 吉庆的声音在外面朗声的响起,“怜香姐姐,是我家少爷来了,请开门吧。” 怜香对着余雅蓝伸出一个大拇指,轻声赞叹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一边说着去打开了院门。 怜香看到海祥云,轻轻施了一礼,海祥云并不理会,径直大踏步进入了房间,吉庆在后面,看了一眼怜香,连忙的跟了进去。 余雅蓝依旧拿着丝线,坐在那里,静静的绣着一只凤凰,海祥云进来之时,她也不曾站起来,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海祥云 哼了一声,余雅蓝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慢慢的抬起头,看了看海祥云,满脸的疑问。 海祥云身上穿了一件银白色的长衫,外面套着一个半长袖的宝蓝坎肩,远看玉树临风,近时更能看清面如敷粉,唇若朱丹,一双朗目如星如辰,闪闪发光,棱角分明的嘴角微微上挑,俊面上却是一片凝重,他看看余雅蓝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心中不由暗生一股怒火,闷声的说道:“余小姐,婚期我已经定下,余小姐,嫁衣什么的可都准备好了?” 余雅蓝并不立刻答话,又看了一会儿海祥云,方才说道:“海三公子,你并没有告诉我,婚期是哪日?” 海祥云立刻如炸雷一般的吼道:“我哪次前来,不曾告诉你,婚期将至,婚期将至,你现在又来责问我!” 余雅蓝看着海祥云那瞬间瞪得溜圆的眼睛,娇嫩的面容之上,突然现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海三公子,婚期将至,又是哪日?” “这个……这个,还不能说,现在外面的人一直在虎视耽耽的等待时机,我只怕说了出来,这些人,又要制出什么事端来。”海祥云被余雅蓝揭了短处,声音不由得缓和了一下。 余雅蓝故意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海祥云又被余雅蓝占了上风,怒从心上起,他走到余雅蓝的面前,拿起她面前所绣的嫁衣,冷冷说道:“绣工倒还可以,只是这布料也太过一般,哪里配得上我海家的新娘子,你明日再去绸缎庄重新购一些布料过来。” 余雅蓝看看海祥云,简直冲口就要而出了,“海三公子,认识布料吗?难道竟然不知道这是苏州最有名的锦织吗?”她却强压下这句话,微含怒气的说道:“我实在找不到比这还要好的布料了。” 海祥云立即回道吩咐道:“吉庆,你明日到广州最大的绸缎庄,请胡老板将他们最好的料子送到这里来。” “是!”吉庆连忙的答应着。 余雅蓝连忙的站起来,“海三公子,这嫁妆本是我们女家出的,我已经有布料了,怎么还能让海三公子破费呢?” 海祥云听了余雅蓝的话,狡黠的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要付钱了?我只是让他们送过来,这个钱,是要你们付的。” “你……”余雅蓝恨得牙根直痒痒,看着海祥云那得意洋洋的神色,心中暗笑一声,“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如果不是我故意让你,不气得你七窍生烟才怪。” 海祥云看着余雅蓝又怒又无奈的 娇颜,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他看看天色,急忙忙的说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余小姐明日挑选布料的时候,不要太寒酸了,毕竟你们余家也是临江县数一数二的绸缎大商家。” “不劳海三公子提醒。”余雅蓝冷冷的说道,在海祥云看来,却好像余雅蓝真的被他气到了一样,他得意的一转身,“吉庆,我们走。”说着,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房间。 余雅蓝不由得摇摇头,“这个海三公子,脾气真的像小孩子一样。” 怜香听了余雅蓝的话,以为她还在为刚才海三公子的话而生气,不由得劝道:“小姐,既然知道海三公子的脾气,就不要生气了。” “我才懒得生气呢!”余雅蓝拿起嫁衣,重新开始穿针引线,“且看看明日那个广州城内最大的绸缎庄,能拿来什么最好的布料。” 玉盘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林掌柜的这几日生意非常的红火,说要将余雅蓝那三成股份所得的分红明日送到府上来。 余雅蓝一听,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自己想着,明日绸缎庄胡老板来的时候,只挑他们布料的毛病,这样就算不买,他们也不会说自己小气的。实际上她自己知道,她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买布料了。 晚上的时候,各房的太太也没有派人过来,余雅蓝有些吃惊,却又不以为然。玉盘自己又出去买了一些吃食回来,三个人凑合的吃了一些食物,余雅蓝坐在摇椅中品着茶,怜香,玉盘侍立在一边。余雅蓝抿了一口茶,说道:“玉盘,你将那鞋图送到鞋店中的时候,林掌柜的可说什么了?” “林掌柜看到鞋图的时候,眼睛都亮了。”玉盘模仿着林掌柜的样子,一捋额下那几缕山羊胡子,一边故意做出嘶哑的声音道:“哎呀,余小姐的这幅鞋样,简单就像活了一般,尤其是那几根细细的丝带,简直就传了神,我估计这鞋一问世,那些夫人小姐们,又都要抢起来了。咳咳咳……” 怜香在一边早笑弯了腰,余雅蓝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扑哧一下全喷了出来,呛得自己咳嗽不止,又忍不住的想笑。怜香连忙上前,一边给小姐收拾被茶水弄脏的衣服,一边笑骂道:“玉盘,我把你这个鬼丫头,你再也不学好,你看看你将小姐招得呛住了吧。” 玉盘嘿嘿笑着,上前帮怜香一起收拾,一边说道:“林掌柜今日特别的高兴,还打赏了我一两银子呢。” 余雅蓝一边将衣服换下,打趣玉盘道:“你在这里这样的编排林掌柜 ,我看他白打赏你这一两银子了,明日我便告诉他,让他将银子收回去。” 玉盘信以为真,连忙的捂住口袋,可怜巴巴的说道:“小姐,我再也不敢了,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林掌柜啊。” 余雅蓝看着她那副样子,倒有些不忍心,不由得笑道:“你也真是实心孩子,那林掌柜打赏你的,焉何还能要回去啊。” “我知道林掌柜是好人,小姐也是好人,是玉盘有福气。”玉盘看着怜香在一边瞪了她一眼,立刻说道:“怜香姐姐也是好人,这都是玉盘前生修来的。” “玉盘这张嘴哟,让人又想疼,又想好好的拧一把。”怜香爱怜的拧了她一下,“真是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余雅蓝暗自在心中算了一下,自己入股林家鞋店,尚不到半个月,就算每天都能卖出十双鞋的话,一双鞋市价在五两银子,那么半个月就收入七百五十两,除去人工,原料等等,自己那三成的分红,应该在一百两左右,她不由得有些得意的想道:“原来钱这样的好赚,自己以前与母亲在余家村的时候,为何赚得那样辛苦呢?” 此时的余雅蓝却忘了,余家村里,大多数的人只穿草鞋,便是一些秀才,地主,也只是穿着一双普通的布鞋,那样的布鞋十几个铜板就可以买到一双,哪里像广州城,繁华朝都。而且林家鞋店又是老铺子,虽然一时的不景气,那些老顾客却也都是广州城内富贵之户。 余雅蓝心思兴奋,激动的一夜不曾睡踏实,天亮的时候,玉盘,怜香来伺候她更衣梳妆,却是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玉盘心直口快,立刻惊讶的问道。 “怎么了?”余雅蓝尚且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疑惑的反问道。 “小姐,您的眼睛怎么肿了,您的脸色怎么这样的暗黄?”玉盘凑前了一点,细细的打量着,余雅蓝那原来光洁如玉的皮肤,此时变得黯淡了许多,那如星如辰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薄薄的眼皮总想盖下来,如小刷子一般的睫毛此刻全部无精打采的搭拉了下来。显得眼睛更加的无神。 怜香也是吓了一跳,她却不似玉盘那样的鲁莽,手持着一面铜镜走到余雅蓝面前,将那铜镜轻轻的举了起来。 余雅蓝掩口打了一个哈欠,不经意的瞥向那面铜镜,一个哈欠没打完,她“啊”的惨叫一声,就如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再不动了。 怜香吓得连忙将铜镜扔下,走上前,搀扶余雅 蓝,一迭声的问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这……这……这里面的……可是我?”余雅蓝颤抖的指着铜镜,不相信的问道。 “这是没有休息好的小姐。”怜香看看余雅蓝微微浮现出来的眼袋,不由得心疼的说道:“小姐,您昨夜一定没有睡好吧?” 余雅蓝叹了一口气,“何止是没有睡好,简直就是没有睡啊,昨夜也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越是渴睡,却越是睡不着。待到困倦了,想睡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想着今天还有事情,只好起来了。” 怜香,玉盘同情的点点头,却没有料到其实余雅蓝却是另外一番的想法:“看来我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区区一百两银子,我竟然兴奋的一夜没睡,还好她们两个不知道,如果传到海三公子的耳内里,不被他笑话死才怪。” 玉盘看着小姐微微浮肿的脸,劝道:“小姐,那您再多睡会吧。” “不用了,一会儿就有客人前来,我怎么能睡觉呢。”余雅蓝想着林掌柜很快就来给自己送钱,兴奋之情,立刻溢于言表,无精打采的面庞立刻容光焕发起来。 怜香无奈的看看小姐,“小姐,如果不休息,您的脸色很不好呢。” “不妨事,你取一些冷水来,敷一会儿就好了。”余雅蓝吩咐道。 怜香点点头,连忙去厨房取来一盆冷水,端到余雅蓝的面前,“小姐,这真的有用吗?” “当然,冷水可以剌激毛孔,达到皮肤绷紧的效果,而且还可以带动血液循环。使黯淡的皮肤变得红润起来。”余雅蓝说着,将冷水浸透的毛巾轻轻的敷在自己的脸上,坐在摇椅内,将头轻轻的向后仰了仰。 怜香,玉盘吃惊的在一边看着小姐的举动,小姐怎么懂得这样的多啊,什么毛孔,什么血液循环,这是哪里的话,自己怎么听也没有听过,小姐到底是小姐,就是见多识广。 余雅蓝连敷了几次之后,果然那肤色变得红润起来,怜香,玉盘惊奇的看着余雅蓝瞬间的变化,又惊又喜,“小姐,您这一招还是有用啊。” “呵呵,那当然了,快点替我梳妆更衣,我估计那位绸缎店的胡老板已经快来了。”余雅蓝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却希望是林掌柜的能先到一步,至少拿到钱后,自己的胆气才会壮起来。 院门轻轻的被叩响了,怜香对玉盘说,“玉盘,你去开一下门,我替小姐快些将头发梳好。” “嗯 ,好的姐姐。”玉盘连忙放下手中的梳子,跑着便要去开门,余雅蓝不由着急的喊道:“玉盘,玉盘……” 玉盘又重新跑回来,疑惑的问道:“小姐,有什么事吗?” “你也不问问是谁,就去开门,万一是坏人呢。”余雅蓝故意说道。她有些怕门口站着的是绸缎庄的胡老板。 玉盘拍拍脑袋,恍然大悟的说道:“哎呀,你看我,真是笨。”自责完,她猛得一嗓子喝道:“门外是谁!” 这一嗓子就如平地起了一声雷,余雅蓝和怜香没有防备,齐齐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怜香气得拿着梳子就要打玉盘。玉盘委屈的说道:“是小姐要我问的。” “让你问,你也不知道声音温柔些吗,你这嗓门,都可以去唱黑头了,在这里当丫鬟真是委屈你了。”怜香因为吓得厉害,说话也不客气。玉盘听了怜香的话,眼圈突然一红,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更将余雅蓝吓了一跳,“玉盘,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愿意给小姐当丫鬟,再不去唱什么黑头,小姐不要赶我走啊。”玉盘叩着头,哭泣着说道。 “傻丫头,谁说让你去唱黑头。”余雅蓝无语,拉起她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心中才高兴,你想跑,我还不放呢。” “方才怜香姐姐说……”玉盘委屈的看看怜香那气得有些发绿的面孔,又看看余雅蓝的笑容,不似在骗她,心中方才踏实一些。迟疑的说道。 “她在逗你呢,你真是个心实的家伙。”余雅蓝此时对玉盘也是无可奈何了,“快去问问,是谁来了?” 玉盘这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高声的喊道:“门外是谁?” 余雅蓝和怜香相互无语的看了一眼,这个大嗓门,看样子玉盘是改不了了。这时候,门外一个恭敬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里是余小姐府上吗?我是绸缎庄的胡千方。海三公子特意吩咐我过来给余小姐送布料。” 余雅蓝心中格登一下,苦笑了一下,“林掌柜,您怎么还不来啊?”只好吩咐道:“玉盘,你去开门吧。” 第九十五章 风波(五) 玉盘轻轻的将门打开,只见门外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的站在那里,他身边站着两个小伙计,每人手里抱着两三匹的锦罗绸缎。 那位中年男子看到玉盘,立刻上前拱拱手道:“这位姑娘,请为我传禀一下,我乃是绸缎庄的胡千方,这些是我为余小姐精挑细选的布料。” 玉盘在府中的时候,虽然只是一个三等丫头,但是余家也是做绸缎生意的,穿的衣裳也都是一等一的精致布料。如今看那两个小伙计抱着的绸缎,盈光异彩,广州城第一大绸缎庄,果然是名不虚传。 胡千方看着玉盘在那里发呆,不由得微微一笑,又冲着玉盘拱拱手道:“这位姑娘,我是广州绸缎庄胡千方,还请姑娘替我通禀一声。” 玉盘赶紧一迭声的说道:“胡老板请进。” 余雅蓝早已经在客厅坐定。看着胡千方昂首阔步走进房间,连忙起身上前,轻轻施了一礼:“胡老板,有劳了。” 余雅蓝看这位胡老板大概四十左右,面容白净,细长的眼睛带着一股和气生财的笑意,个子不高不矮,身材微瘦,穿着银灰色的长袍,一双黑面粉底的官靴,浑身上下散发出利落与精明。 看到余雅蓝起身迎他,胡千方立刻加快脚步,一边拱手道:“余小姐,乃是千金之躯,快不要这般客气,折煞小人了。” 余雅蓝本来以为胡千方是广州城内最大绸缎庄的大东家,一定就如自己父亲余天成那样,动辄十多个家丁相随,家中的生意几乎自己不再出面,只交给各店的掌柜管理。今日自己这样小小的生意,而且尚且不知道能否做成,胡千方还竟然屈尊亲自前来,她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胡千方刚刚坐下,余雅蓝立刻吩咐道:“怜香,沏茶。”胡千方微微点头,眼前这位小姐,果然不同凡响,举止稳重,行为大方,看她明眸精神奕奕,虽有才而内敛,胡千方接到海祥云的帖子时,心中还在犹豫,这个余小姐,不知道是何样的人物?海祥云能够一心一意的誓将她娶进门,想必定有胜人之处,今日一见,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胡千方微微一笑,“余小姐,不要客气,今日前来,我特意为余小姐在店中搜寻了几匹精美布料,余小姐且看看。” 余雅蓝并不看布,微笑道:“胡老板,先不要着急,一路走来,先歇息片刻。这是我从临江县带来的香茶,胡老板请尝尝。” 胡千方点点头,端起茶碗,轻轻揭开,热气升腾,胡千 方轻语道:“茶汤清碧,香气清淡,悦目动人。”他轻抿了一口,并不立刻咽下,在口间停留了一下,方才缓缓顺喉而下,“入口甘甜,回味无穷,果然是好茶。” 余雅蓝呵呵一笑,“胡老板真是知识渊博,品茶也品得如此雅致。” 胡千方轻轻将茶碗放下,手臂轻扬,后面的两个小伙计立刻手臂高扬动作娴熟的将手中的布匹展开,果然是好料子,只见那布自己便去流水一般垂了下来,布面闪着盈盈流光,耀着房间内也是流光溢彩。余雅蓝不由赞叹道:“胡老板,这布料太上好了。” 胡千文呵呵一笑。“余小姐,先不要夸奖,闻听余小姐家中也是做绸缎生意,还望余小姐不要吝啬赐教。” 余雅蓝站起身来,轻轻走到那两匹布料之前,细细的看了一遍,半晌方才轻启朱唇道:“这一块布料,乃是蚕丝织结而成,而蚕丝唯湖线为贵,湖丝又七里者尤佳,较常价每两必多一分,苏人入手即识。用织帽缎,紫光可鉴。” 胡千文点点头,面上露出赞赏之色。余雅蓝继续说道:“而这块丰料就更好了,此为锦,乃为用彩色图案织为花纹的织品,常在织造前将纬丝染好颜色,颜色一般在三种以上。特点是色泽鲜艳,质地厚实。锦有大登高、小登高、大明光、小明光、大博山、小博山、大茱萸、小茱萸、大交龙、小交龙、蒲桃文锦、凤皇朱雀锦、韬文锦、桃核文锦、或青绨,或白绨、或黄绨、或绿绨、或紫绨、或蜀绨,工巧百数,不可尽名也。” 胡千方听到此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余小姐,今日胡某中余小姐一席话,真是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啊,余小姐此番高论,让胡某敬佩的无体投地了。” 余雅蓝却是谦虚的摇摇头,“胡老板,我实在是班门弄斧,胡老板的大名,在临江县的时候,我父亲就经常提起,您是这绸缎业的专家,还望胡老板不要计较我的大言不惭了。” “呵呵,既然余小姐提到尊父,我便高攀一下,称余小姐为贤侄女,可否?” 余雅蓝看看胡千方的脸色,一脸慈爱的笑意,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立刻俯身拜道:“胡伯父不嫌弃雅蓝的愚笨,肯以侄女相称,雅蓝实在是三生有幸。请胡伯父受侄女一拜。” 胡老板立刻上前搀扶起余雅蓝,口中连声说道:“贤侄女,快快请起,我能有你这般聪颖的侄女儿,心中着实的开心,来人” 随侍的小伙计立刻上前一步,恭敬的说道:“老爷,请吩咐。 ” 胡千方呵呵笑道:“今日我与余小姐一见如故,将我带来的这些布料全部留下,只当一个见面礼。” 余雅蓝一听,立刻阻拦道:“胡伯父,万万不可,这些布料,匹匹都是精品,价值不菲,雅蓝如何能收下伯父这份厚礼?” 胡千方立刻脸色一沉,“侄女难道还要与我生分吗?” 余雅蓝俏脸皱成一团,为难的说道:“胡伯父,雅蓝并不是这般意思,只是这份礼太厚重了,雅蓝消受不起啊,还望胡伯父能够理解雅蓝的心思。” 胡千方沉吟了一下,方才不情愿的说道:“既然贤侄女这样说,好吧,我便只留下这两匹,贤侄女如果再推脱,便是瞧不起我了。” 余雅蓝连忙施礼道:“雅蓝不敢,多谢胡伯父厚爱,雅蓝就收下了。”胡千方这才露出微笑,又与余雅蓝聊一些关于绸缎方面的话题。 这一老一少越聊越投机,刚刚聊到绸缎的用途之广,如果用在鞋上时,就听到院外响起了叩门声,玉盘连忙的跑了出去,这次她没有大声的叫喊,而是轻声细语,“请问是哪位?”声音如此的温柔,让正与胡老板聊天的余雅蓝着实的吓了一跳。 门外一个年轻的声音慢慢响起,“玉盘姑娘,我是乔文,请姑娘开门。”玉盘听到乔文的声音,没来由的便羞红了俏颜。她看看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强压下自己的慌乱,这才轻轻将门打开,柔声道:“乔大哥,今日如何有空过来?” 乔文看到玉盘,白净的面皮不由也红了一下,高大的身材立刻矮下去许多,他轻轻的说道:“玉盘姑娘是否忘记了?”玉盘纳闷的看着他,“忘记什么?” 乔文更是不好意思的说道:“昨日林掌柜的说,今日要来给余小姐送鞋店的股份分成,因为店中生意繁忙,余小姐昨日画的图样,林掌柜要亲自监督,所以派我前来。”玉盘点点头,“哦,原来这样。”乔文也是低着头,嗫嚅道:“是的。” 这时候余雅蓝透过窗子,看到玉盘和乔文在门口站着,低声聊着什么,却不进来,心中纳闷,此时正与胡老板聊着,她一时不能探询,怜香在一边看着小姐的动静,立刻便明白了什么意思,连忙的走了出去,来至两人的身边,诧异的问道:“玉盘,乔文大哥前来,为何不让他进房?” 玉盘与乔文两个人猛不提防,双双吓得一哆嗦,玉盘立刻红透了脸,颤声道:“姐姐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何没有声音?将我 们吓了一跳。” 怜香奇怪的说道:“小姐看着你们总不进来,遣我过来看看,我和平日一般的行动,偏今日吓到你了。” 玉盘看着怜香微愠的面孔,立刻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乔文在一边,更是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怜香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小姐吩咐你带乔大哥进去。”玉盘不敢再说什么,连忙的退后一步,轻声说道:“乔大哥,请进去吧。” 乔文心里一时也觉得尴尬,听着玉盘这样说,赶紧的拱拱手,逃一般的飞快走进了房间内。 胡老板此时已经注意到了屋外发生的一切,看着乔文红着面孔走了进来,微微一笑,止住了自己的话语,笑吟吟的看向了他。乔文没有想到余小姐还有客人在,而且看着这位客人的穿着举止,便不是普通之人,非贵则富,内心先自惭愧了几分,又看到余小姐与这位贵人显然关系非常,内心不由猜测道:“这位余小姐,行动举止都自带一股霸气,这位老爷想必就是她的父亲了。虎父无犬子,果然如此。” 那边余雅蓝看着乔文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道他此时心中为难,连忙的介绍道:“这位是胡伯父。”乔文连忙施礼道:“见过胡老爷。”胡千方微微点头,并不起身。 余雅蓝看着乔文,心中却是害怕他此时提出分红的事情,虽然胡伯父赏识自己这些知识,但是这里是古代,只怕他也不能容忍自己这般的招摇。 乔文见到这位暗含凌厉气势的胡老爷,心里却也不愿意别人知道林家鞋店与余小姐这些的关系。所以施过礼之后,并不再出声,只是垂手站立一边。 胡老板看着余雅蓝虽然不动声色,眼神却比方才少了一些镇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站起身来,“贤侄女,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 余雅蓝立刻将胡思乱想的心思暂且抛在一边,慌忙的站起身来,“胡伯父,侄女是否有什么不到之处?” 胡千方呵呵一笑,“傻丫头,你招待的很好,因为我出来也有一段时辰了,店中尚且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并不是侄女的问题。”余雅蓝方才松了一口气,“既然伯父有事情要做,那侄女便不留伯父了。”说着,跟在胡千方的后面,将他送到院门之处。后面两个小伙计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是走到胡千方的面前恭敬的禀报,“老爷,可吩咐轿子过来?”胡千方点点头,“将轿子提过来吧。”余雅蓝诧异的看着那一定豪华奢侈的四人轿子慢慢从巷口处过 来,胡千方看到余雅蓝惊讶的表情,怕她误会,连忙的说道:“我方才也是想走走路,此时,因为惦记店里的事情,所以才让轿子过来。”余雅蓝点点头,“多谢胡伯父厚爱,改日雅蓝定登门拜见胡伯父。”胡千方拱拱手,弯身进入轿中。小伙计将轿帘放下,在余雅蓝的目送下,起轿而去。 胡千方呵呵一笑,“傻丫头,你招待的很好,因为我出来也有一段时辰了,店中尚且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并不是侄女的问题。” 余雅蓝方才松了一口气,“既然伯父有事情要做,那侄女便不留伯父了。”说着,跟在胡千方的后面,将他送到院门之处。后面两个小伙计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是走到胡千方的面前恭敬的禀报,“老爷,可吩咐轿子过来?” 胡千方点点头,“将轿子提过来吧。”余雅蓝诧异的看着那一定豪华奢侈的四人轿子慢慢从巷口处过来,胡千方看到余雅蓝惊讶的表情,怕她误会,连忙的说道:“我方才也是想走走路,此时,因为惦记店里的事情,所以才让轿子过来。” 余雅蓝点点头,“多谢胡伯父厚爱,改日雅蓝定登门拜见胡伯父。”胡千方拱拱手,弯身进入轿中。小伙计将轿帘放下,在余雅蓝的目送下,起轿而去。 余雅蓝再进来的时候,乔文立刻上前拱手施礼道:“余小姐,林掌柜的让我为小姐送来股份分红。”说着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递到余雅蓝的面前。 余雅蓝因为这个分红,激动的一夜不曾安睡,心里也是有了一些准备,但是当她接过那两张银票,不经意的看过一眼时,立刻惊讶的张口结舌,“这个……这个,是不是林掌柜的拿错?” 乔文诧异的说道:“林掌柜交代我就是拿着这两张,是不是少了?” 余雅蓝摇摇头,“不是少,而是多了,并且不是多一点,而是多了太多!”乔文摇摇头,忠厚的说道:“余小姐,这个我并不知道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的,余小姐还是亲自跟林掌柜的面谈一下。” 余雅蓝沉思了一下,方才点头道:“嗯,我知道了,那个新鞋可做出来了?”乔文一听余雅蓝的问话,一直木讷的脸色突然变得眉飞色舞起来,“余小姐,今天林掌柜将鞋样拿去绣坊之时,那些绣娘们立刻欢喜的不忍释手,杜绣娘更是迫不及待的立刻动手,估计此时,这鞋子大概已经做成了。” 余雅蓝点点头,此时怜香还在生着玉盘的气,玉盘可怜巴巴的望着余雅蓝,余雅蓝惊奇的问道:“玉盘,发生何事?” 玉盘看着小姐,又看看怜香,不敢说话,怜香生怕小姐误会,连忙上前道:“小姐,我并没有欺负玉盘。还望小姐明查。” 余雅蓝微微一笑,“玉盘。发生何事,你且说说。”玉盘张开嘴,欲说话,却是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她求救的望了一下乔文,乔文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却不敢说话。 怜香面上微露得色,刚要上前,余雅蓝却是呵呵一笑,挥挥手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的姐妹,不要说什么欺负不欺负,怜香,你也不要告状了,现在我们要现在一条线上,共同对别人,而不是自己压自己,你们说呢?” 玉盘,怜香点点头,玉盘连忙的走到怜香的面前,轻轻施礼道:“姐姐,方才是妹妹说话太鲁莽了,姐姐原谅我吧。” 怜香赶紧拉起玉盘道:“妹妹再这样说,真是让姐姐无地自容了。妹妹快快请起,再不要说了。”余雅蓝呵呵一笑,乔文站在一边,不由的搓搓手,满脸的欣喜。 余雅蓝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乔文此时对着余雅蓝拱拱手,“余小姐,我先告辞了。”玉盘连忙站起身来,就要送乔文出去,余雅蓝呵呵一笑,玉盘看到小姐笑意盈盈的样子,俏脸立刻羞红一片,站在当地,又送又不好意思送的样子,到招的余雅蓝和怜香不由笑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余雅蓝还不曾吃完晚饭,就听到房门啪啪的被拍响,她看看坐在两边的丫环,惊奇的问道:“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人来?” 怜香连忙的站起来,刚刚跑到院门口,就听到外面已经在大声的叫喊,“余小姐,快开门。” 第九十六章 家宴(一) 怜香慌忙的将门打开,只见海祥云站在门外,一脸的怒容,吉庆跟在他的身后,冲着怜香做着鬼脸,怜香还没来及说话,就见海祥云一迭声的吼道:“余小姐呢,可在房中?” “海三公子,这么晚了,有甚么紧急的事吗?”怜香不由得心中有些忐忑。海祥云却不理她,径直大踏步走进房中。余雅蓝看着海祥云那怒气冲冲的面孔,不由得站起来,柔声道:“海三公子,发生何事了?” 海三公子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着脸,斜着眼看着余雅蓝。余雅蓝此时心中纳闷,平日总想着气他的心思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更加温柔的问道:“海三公子,空间发生了什么事了?” 海祥云听着余雅蓝此时的话,心中稍感安慰,语气也缓和了一下,说道:“我今日听说你与那胡老板认了亲?” 余雅蓝点点头,“今日胡老板送布料过来的时候,与我聊得很是投缘,而且他也认识家父,所以认了他做伯父。” “原来如此。”海祥云点点头,“真是这样?” “还会有什么?”余雅蓝诧异的说道:“海三公子,你究竟在想什么?” 海祥云从鼻子中笑了一声,“我在想什么,我倒想知道余小姐做了什么?” “海三公子,有话,请直说,我余雅蓝不是那种说话期期艾艾之人。”余雅蓝听着海祥云说话神龙不见头尾,心中也不由渐渐生出气来,语气也生硬了许多。 海祥云看看余雅蓝并不惊慌的脸色,心中也是迟疑了一下,但是终究猜疑心占了上风,沉声质问道:“有人传言,你与那绸缎庄的胡老板,眉来眼去!” “放……胡说八道!”余雅蓝登时涨紫了面孔,忽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海祥云大吼道:“你听哪个说出这般无羞耻的话来!我要与他(她)对质!” 海祥云没有想到余雅蓝的反应这样的大,看着她那一根玉指直直的冲着自己的鼻子,心中本来没底,此时更是感觉尴尬万分,他微退了一步,不敢对视余雅蓝瞪得要喷出火的美目,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吉庆在一边看了,知道少爷理亏,立刻上前一步,施礼道:“余小姐,快请息怒,我家少爷根本也不相信这样的话,只是那人说的信誓旦旦,我家少爷对余小姐的感情,余小姐也是明白的,所以一时无法忍受,又气又急,所以才会冲动前来,余小姐,请息怒啊。” “哼!”余雅蓝听着吉庆的话,冷笑了 一声,“原来海三公子是自己人不相信,偏只相信别人的话,如此说来,我现在没有嫁入你们海家,倒是我的幸运了。” 吉庆诧异道:“余小姐如何说这样的话?” “当初,是谁到我家提亲的时候说什么散去通房。现在倒好,我还没过门,早就有人挺着大肚子来认夫认父了。这胡老板乃是您海三公子亲自介绍来,让我挑选什么布料,原来是布下这样一个局,让我入圈套啊,如果您海三公子认为是我余雅蓝妨碍了你,你尽可以写下一纸退婚书,我没有二话,立刻离开,何苦又费这么大的周折呢!”余雅蓝此刻说话再不饶人,说的海祥云那白如玉的面皮上,红一阵,青一阵,紫一阵的变幻不停。 吉庆听了余雅蓝的话如此的凌厉,情知海三公子这次是真的伤了余小姐的心,一时之间,再不敢替自家少爷辩白,看着少爷那羞愧难当的面容,又是心疼,他求救的望望怜香。 怜香本来也觉得海三公子怒气冲冲前来,无故便质问自家的小姐,想着自家小姐,豆蔻年华,一个柔弱女子,背井离乡的不远千里,跟着海三公子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广州城内,脚还没落稳,还要被人这般的污蔑,她一心只为自家的小姐抱不平。 方才听了余小姐的一番话,暗暗解气,虽然面上不敢露出来什么,心中却是高兴万分,小姐说的太好了,不要以为我们这三个柔弱女人,可以任你们欺凌。看到吉庆的眼神时,怜香却是心中一动,突然又觉得小姐的话说的有些重了,毕竟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小姐你以后还是要嫁入海家做少奶奶的,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夫婿呢? 她再看看海祥云,此时的海三公子已经没有了往日那飞扬的神态,听着小姐的训斥,竟然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睛,遮住了那眼神中的傲慢,清高与自负,白白的面容羞红一片,此刻的海三公子,就如婴孩一般的无辜了。 怜香不由得心疼一下,她想了想,轻轻的走到余怒未消的小姐面前,轻轻的说道:“小姐,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海三公子,我们一定要找出那背后嚼舌的人才是。” 余雅蓝此时骂完了,出了气,看着海祥云没有像往日那样与自己争吵,心中的火顿时消了许多,听着怜香的话,她不由得点点头,缓和自己的语气道:“海三公子,是哪个人说出这些话来?” 海祥云听着余雅蓝的口气变静下来了,方才抬起头来道:“这个,余小姐就不必问了,既然是我冤枉了余小姐,我定当要给余 小姐一个说法,请你放心。” “既然如此,那一切就由海三公子处理,还请海三公子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复才是。”余雅蓝倔强的一抬头,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自己不出门,真是祸由天上降,说这些话的人,她可以确保自己身边的两个丫头,是不会说的,便是乔文,她也能相信,那说出这些话的,一定就是那四个丫鬟婆子中的一个了。 海祥云点点头,“余小姐,请放心。” 吉庆感激的看看怜香,怜香此时正好望过来,看到吉庆那笑眯眯的眼睛,不由得粉脸红了一下,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去,再不也不瞧他了。 余雅蓝看着海祥云站在那里,拿出一块丝帕来,轻拭自己额角的汗水,不由得有点暗思自己是否说的太过份,毕竟这是古代啊,自己这个性格太过张狂了,而且还说到什么散去通房……方才是自己太生气了,一时间口不择言,现在细细回想过来,简直就是太露骨了,如果这些话再传出去,还不知道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更要编派一些什么话出来呢。 她重新坐下来,端起手边的香茶,微愣了一下,立刻吩咐道:“玉盘,为海三公子倒茶。” 玉盘不像怜香,她最护着自家的小姐,听着有人在背后这样的说自家小姐的坏话,她已经气得粉脸通红,如果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或许早都就冲上去,狠狠的要掌掴那个嚼舌的人了。虽然小姐狠狠的训了一顿海三公子,玉盘心中的火还没有下去:我们家的小姐才是你的正室,还没有过门,你竟然相信别人的话,说我们小姐不清白,哼,小姐饶了你,我却不能!” 余雅蓝吩咐了一遍,玉盘只作没有听见,依旧呆着脸,抬着头,望着房顶。余雅蓝以为她在想什么事情,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遍,“玉盘,给海三公子倒茶。” 玉盘依旧没动,余雅蓝诧异的瞅瞅她,情知她是故意不做,精巧的樱唇微挑笑意,无奈的摇摇头,“怜香,给海三公子倒茶。” 怜香也望见了玉盘那一副呆模样,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听着小姐的吩咐,连忙的走过来,倒了一杯茶,端到海三公子面前,“海三公子,请用茶,润润嗓子。” 海祥云听着点点头,接过茶水,轻抿了一口,那边玉盘始终没有动,也没看一眼海三公子,听着怜香的话,却低低的说了一句,“润了嗓子,好继续欺负我家小姐。” 声音虽小,但是因为此时房间中已经静了下来,且房间并不大,在座的每一个人都 听得清清楚楚,海祥云立刻面上阴霾一片,正待要发火,余雅蓝却是站起身来,怒喝道:“玉盘,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想必你也认为我是太过仁慈了,往日里,我待你们太好了,惯得你这样没大没小,今日不好好的惩戒你,往后你也不会把我这个小姐放在眼里了。” 玉盘听了此话,扑通一下跪倒,叩道道:“小姐,玉盘再也不敢眼里没有小姐,玉盘是心中为小姐抱屈。” “主子做事,焉何要你来抱屈!”余雅蓝看看海祥云那依旧阴冷的面孔,故意的大声道:“主子教训你,还敢顶嘴,怜香,将她拖下去,掌嘴!” 怜香看看余雅蓝,不相信的说道:“小姐,真的要……” “是的,玉盘平日顶撞于我,也就罢了,今日竟然敢这样的说海三公子,如果不好好的教训,别人倒说我,不会管教奴婢。”余雅蓝冲着怜香呶呶嘴,怜香立刻明白了小姐的用意,上前就来拉玉盘。 玉盘心实,看到怜香来拉她,只以为小姐是真的发火了,哭着求道:“小姐,小姐,玉盘不敢了,求小姐饶了玉盘吧。” 余雅蓝冷冷的说道:“我饶了你,倒让海三公子以为我平日里总是偏袒你们了,怜香,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拉出去!” 海祥云听着此话,心中着实的不舒服:“余小姐,算了吧,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余雅蓝听了海祥云的话,心中偷笑,嘴上却依旧冷冷的说道:“既然海三公子说饶了你,此次就看海三公子的面子,暂且放过你,还不快谢过海三公子。” 玉盘心中不情愿,抬起头,刚要说,“给他道歉,还是把我拉出去掌嘴吧。”却看到怜香不停的对她使着眼色,玉盘心眼再愚笨,也是知道小姐这是在护着自己,不由得低下头来,来至海祥云面前,轻轻的施了一礼品,“多谢海三公子说情,饶了玉盘,玉盘今后再不会这般的鲁莽,凡事一定考虑清楚再去做,凡话一定三思之后,再去说。玉盘多谢海三公子。” 余雅蓝,怜香听着玉盘的话中话,强忍笑意。海祥云越听越不像话,气哼哼的站起来,“吉庆,我们回府。” 吉庆一边答应着,一边上前低声回道:“少爷,还有一事不曾说。” 海祥云愣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道:“是了,幸亏你提醒,不也枉本少爷往日对你的好。” 余雅蓝听着海祥云自找台阶下,不由得暗然一笑,却不接话,海祥云清了清嗓子,“余小 姐,三日之后,海家众房在我府中设家宴,届时,我会派丫鬟,婆子过来接余小姐过去。” “家宴?”余雅蓝听着海祥云的话,心中一沉,如花似玉的小脸紧成一团,嗫嚅道:“海三公子,我……我还不是你海家的人,能不能不去……” “不能!”海祥云看着余雅蓝狼狈的样子,得意的一笑,“你必须要去!吉庆,我们走!” 直到怜香关了门,从外面回来,发现小姐还站在那里发愣,玉盘站在一边,傻呆呆的看着小姐,怜香不由得担心的问道:“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余雅蓝皱皱眉头,为难的说道:“让我去海家赴家宴,我是以什么身份去啊?”那各房的太太们,除了大太太,我也不曾见过,那些小姐,少爷们,我是否需要带什么礼品过去?” “小姐……”怜香听了小姐的一番报怨,也是一阵的为难,“不如,等那各房的丫鬟婆子们过来了,我们且打听一下,各房的情况,再决定。” 余雅蓝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怜香看看天色,又是夜幕降临,那些婆子丫鬟们此时又不曾送饭过来,她看着门外,嘟囔着,“那些丫鬟,婆子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忙什么,饭也不送了。” 玉盘也不满的说道:“就是,我们小姐乃是千金小姐,怎么能天天吃外面买的吃食呢?何况我们的银子也不多了。” 余雅蓝呵呵一笑,“今日鞋店送来分红,如果那些人不来,我们就吃顿好的。” “吃什么啊?”玉盘听着,不由得口中生津,连忙的问道。 “哈哈,你这只馋猫。”余雅蓝嗔怪道:“你想吃什么?” “小姐要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玉盘此时学得乖了,卖巧道。 “我感觉自己这些日子又胖了,我要吃些素食就可以了。”余雅蓝故意的说道。 “素食啊?”玉盘黑眼珠子飞快的转动一下,看了看余雅蓝说道:“小姐的身体婀娜多姿,动若扬柳,静如脱兔,哪里有半点的臃肿?” 余雅蓝不由轻轻拧了一下玉盘的腮帮子,笑道:“你啊,能气死人,又能哄死人,说你傻吧,你偏又什么都知道,说你精明,你又装傻充愣,真真能让你气死。” “玉盘哪是这样的人。”玉盘听着小姐的话,立刻鼓起腮帮子,傻乎乎的回道。余雅蓝,怜香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的又笑起来。 余雅蓝掏 出一块足有五两重的纹银,“玉盘,你拿着这些银子,去买些最好的菜来。我们今晚吃顿好的。” “是!”玉盘立刻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连蹦带跳的跑到院内,刚要打开院门,就听到那门轻轻的被叩响了。玉盘不高兴的嘟囔道:“小姐不拿姐子,你们不出来,拿了银子,刚要买好吃的,你们便来送饭,真是不讨人喜欢。”一边生气的将门打开,恶声恶气的说道:“为什么来这样晚,我们小姐饿坏了!” 话刚说完,玉盘就愣在了那里,门外站着两个小厮,各端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听见玉盘的话,以为是嫌自己来晚了,立刻上前陪礼道:“这位姑娘,请恕罪,小的们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饿到了余小姐,小的们罪该万死。” “你们……你们是……”玉盘诧异的打量这两个小厮。院门上虽然挂着两盏风灯,因为这个房子久没有人住,只有她们主仆三人,所以,也没有人点灯,此时夜色更暗,玉盘只能看着两个人长相清秀,身材如同两根笔直的青竹一般。穿着说不出什么颜色的短褂,肥裤,裤腿都用绷带缚住,脚上一双轻便的皂靴。 “回姑娘的话,我们胡老爷府上的小厮,胡老板晚饭的时候,吩咐我们过来为余小姐送饭,因为离得有四五条街,我们来得迟了,请姑娘恕罪。” 玉盘听着他们两个这般的客气,不好意思的笑着:“原来是胡老板府上的人,两位别见怪,我还以为是别人,并不是说你们,两位请进吧。” 那两个小厮方如释负重的端着食盒匆匆而进,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却是一齐止住了步子,对着跟上来的玉盘说道:“小的们乃是三等奴仆,怎么敢去见余小姐的玉容,还望姑娘将饭送进,并且转告小姐。” 玉盘看着他们恭敬的样子,知道胡老板平日治家严谨。门规森严,于是也不勉强他们,先接过其中一个人的食盒,送了进去。 余雅蓝与怜香正在那里聊着天,并没有注意到院中发生的事情,看着玉盘抱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诧异的问道:“玉盘,你莫非练就了飞毛腿,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买回来这么多?” “小姐,这是胡老板派人送来的饭。”玉盘将食盒轻轻的放在桌上,说了一句话,又走了出去,再提一个进来,摆好后,方才侍立一边说道:“小姐,那送饭来的小厮还等在门外。小姐要如何回话?” 第九十七章 家宴(二) “这个……”余雅蓝听着是胡老板送来,立刻愣了一下,看着桌上大大的食盒,“怜香,你取二两银子过来,赏给他们吧。” “二两?”怜香一咋舌,“小姐,真的要给这么多吗?” “人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也知道胡伯父不会介意这些,但是也不能让下人交我们看扁了不是,去吧,不要不舍得了。”余雅蓝笑着说道。 怜香听着小姐的话,点点头,“小姐说的是,我这就去取来。” “对了,要取两块。”余雅蓝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怜香想了想,立刻笑道:“怜香明白了。” 门外的小厮等在那里,只见方才的那位姑娘进去,过了片刻,又换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出来,他们低着头也不敢说什么,怜香将两块银子递上,一边轻声的说道:“我家小姐说了,多谢胡老爷这样的费心,改日定将亲自上门道谢,这是小小的意思,还望两位不要嫌弃。天色晚了,两位请先回吧。” 两个小厮一直在三门外侍侯着,便是今晚这饭,也是因为胡老板身边贴身的小厮不愿意跑腿,遣他们前来,本来他们觉得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没想到这位余小姐,一出手便是两银子的打赏,两个三等小厮喜出望外,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冲着房内连声的说道:“多谢余小姐打赏,多谢姑娘。” 怜香微微一笑,摆摆手道:“小姐不喜欢被打扰,你们去吧,代我家小姐谢谢胡老爷的好意。” “是,是……”两个小厮一迭声的答应着,退着向院门外而去。怜香轻轻的将门掩好,闩住,方才回到房中。玉盘早已经将那些食盒摆好,立刻房内,香气扑鼻。怜香不由得吸了一下鼻子道:“小姐,这饭菜真的好香啊,不愧是大户人家做出来的,真是看着就想把它们全部吃掉。” 余雅蓝打趣道:“什么时候怜香也成了一只馋猫了?鼻子这般的尖,快来坐下。” 玉盘轻轻的夹起一块鱼肉放在余雅蓝面前的小碟上,余雅蓝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止住玉盘道:“停下!” 玉盘一愣,手停在半空,“小姐,怎么了?” “这两个人,你们见过吗?” “没有?我们也是第一次来这广州城,怎么会见过这两个人呢?”怜香,玉盘相互看了一眼,充满了疑问。 “既然我们都不认识,那他们说是胡老板送来的饭菜,我们就要相信吗?”余雅蓝望着桌上的饭菜,怀疑的说道。 “难道,难道有人要暗害我们?”玉盘,怜香听了此话,吓得立刻站起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试试才能放下心。”余雅蓝说着,吩咐怜香道:“将我首饰盒中的银钗拿来。” “拿银钗做什么用?”看着怜香走到屋内,玉盘在一边纳闷的问道。 “试毒啊!”余雅蓝嘻嘻一笑,“这是我上次学到的经验。” 余雅蓝接过怜香递过来的银钗,口中念道:“胡伯父,莫要怪雅蓝有疑心,实在是因为我们被人害过,不得不防,请胡伯父见谅啊。” 玉盘,怜香听到小姐突然说这句话,吓得一激灵,连忙的回头去看,房中只有她们两个,哪里还有别人。 怜香不由得娇嗔道:“小姐,您突然说这话,把我们吓了一跳。” “呵呵,我们又没有做亏心事,你为什么要害怕。”余雅蓝说着,将银钗轻轻的插入面前的鱼肉之中,半晌方才慢慢的抽出来,银钗依旧闪闪发光。她欢呼一声,“鱼没有问题,再换一道菜。” 毕竟都是女孩儿家,看着余雅蓝做得这般有趣,玉盘立刻上前,夹起一块鸡肉,放在碟中,伸着手道:“小姐,请让玉盘试试。” 余雅蓝微笑着将银钗递到玉盘的手中,“你来。” 玉盘如法泡制的试了一遍,依旧是光亮如新,怜香此时也加入了试毒工作,很快她们将菜全试了一遍,证明了菜全部无毒。 这个食盒盒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她们试了半天,除了夹入碟子中的菜冰凉以外,放在食盒内的菜,依旧在冒着热气,余雅蓝将面前的试菜碟子推到一边,拿起筷子大叫道:“折腾了这么久,我真的饿了,快点坐下来吃吧。” 玉盘,怜香欢呼一起,也顾不上什么尊卑身份,与余雅蓝围坐一团,立刻大块朵颐起来。 时间一晃而过,余雅蓝在这三天里又要忙着鞋店里的事情,又想着再设计出新的样式。还不曾考虑如何去赴海家的宴席,日子就已经到了。 这天,余雅蓝正在准备将赶出来的新鞋款送到店中,院门被轻轻的叩响了。玉盘赶紧走过去,打开院门,金玲笑嘻嘻的站在外面,后面跟着四五个丫鬟婆子,金玲看到玉盘,立刻上前施礼道:“玉盘姐姐,许多日子不见,姐姐可好?” “呵呵,原来是金玲姐姐,我还好,有什么事能让姐姐大驾光临啊?”玉盘对这个金玲不太喜欢,看到她,就想到自己跟小 姐来时,在船上金玲帮着杨妈妈对她们的欺凌。当然,玉盘把小姐对她们以牙还牙的反击看做是理所当然。 金玲听玉盘话中,暗含讥讽,却不敢反驳,只是陪笑道:“姐姐,以前都是金玲不好,还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金玲幼稚无知吧。”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看着自己言词咄咄,金玲依旧满脸陪笑,言语恭敬,玉盘乃是一个心实之人,自己到觉得有些过分,立刻缓和了脸色,语气也是平和了许多道:“姐姐请进吧。”金玲又施了一个礼,方才带着那些丫鬟婆子,慢慢的进入院中。 行至房门前,那些丫鬟婆子立刻静立房前,金玲自己轻轻进入房内,余雅蓝微微一笑,看着金玲。金玲连忙上前施礼,“金玲见过余小姐。” 余雅蓝点点头,“金玲,你今日怎么来了?” 金玲微微一愣,赶紧陪笑说道:“余小姐,今日我家三少爷在府中宴请各房的老爷太太和各位小姐少爷,特意吩咐金玲过来请余小姐过去。” 余雅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镇定自若的说道:“哦,原来如此,不知道宴席几时开始?”金玲迟疑一下,方才答道:“酉时。” “此时还不到未时,距酉时还有两三个时辰,海三公子为何让你来这样早?”“少爷吩咐请余小姐早些过去,与他一起迎接客人。”余雅蓝微微惊讶的说道:“我与海三公子一起迎接客人?” “是。” “这个……”余雅蓝心中吃惊不小,这个海三公子竟然不避讳。让她让她这个没过门的媳妇一起迎接客人,这可是古代啊,那时候的门第观念,以及对于女人根本没有重视,认为她们就是男人的附属物,如今余雅蓝自己跑出去与林家鞋店的老板谈合作,又与绸缎庄老板认了亲,在当时的社会已经是不守妇道,海祥云却只当不知道,如今又让她与他一起去迎接客人,只怕那些客人也是着实震惊了。 金玲却不明白余雅蓝的想法,看着她那张突然变得严肃的俏容,以为她在生气自己以前得罪过她,自从余雅蓝在船上赏赐过金玲,并且言语安慰之后,金玲回到府中时刻盼望着余雅蓝赶紧的嫁入海家,掌管府中的一切。尤其是杨妈妈回到府中,立刻恢复飞扬跋扈的态度时,金玲心中更念叨余雅蓝的好处。 金玲连忙的上前一步,轻轻唤道:“余小姐?” 余雅蓝微笑道:“既然如此,金玲,你先带门外那些丫鬟婆子到耳房中休息一下,喝些茶水,且 让我梳洗一番。” 金玲连忙诺诺道:“是,是。奴婢这就去吩咐,请余小姐梳洗。”门外那些丫鬟婆子早都听随船一起的下人们传说余雅蓝如何仁慈,如何的体恤下人,今日一听,果然如此。心里早已经感激涕零,对余雅蓝的好感无形中又增加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金玲站在房门口,正准备进入询问一下,却见玉盘匆匆走出,看到金玲立刻道:“小姐已经梳洗好,快去吩咐丫鬟婆子们准备,我们去海府。”金玲立刻答道:“是,我这就去吩咐她们,余小姐还真快。” “我们小姐还不是体恤你们,生怕你们去迟了再被责罚。”金玲感激的说道:“我们是知道余小姐心地善良遇到这样的主子,真是福气,可惜我不能侍候在余小姐的身边。” 玉盘得意的说道:“我们家小姐,人间难寻的好人,爱护下人,又大方。”“是,是,是……”金玲一迭声的答道,满脸的羡慕。 这时候怜香在房内叫到,“玉盘,准备好了没有?快点,不要让小姐久等了。”“已经准备好了,请小姐移步。”丫鬟婆子们齐齐列在房门两侧,低头垂目,屏息静气。 耳边只听得一阵珠环脆声,丫鬟婆子们更是大气不敢出,头垂得更低,只见一双粉色小靴子印入眼帘。这双鞋不同于那些夫人小姐的鞋。粉色鞋面,绣着几朵金色蝴蝶,在鞋的旁边,最引人注意的,是各有一朵小小的粉色蝴蝶结下面垂着几根晃动的丝带。余雅蓝本是大脚,穿上这双鞋,竟然比那三寸金莲还要精巧。 这些丫鬟婆子不敢看,金玲却早已经迎了上去,陪笑道:“余小姐,轿子已经在门外侯着了。”说着就要上前搀扶余雅蓝。怜香微微轻咳了一声。玉盘却没有这般的客气,立刻上前一步,挤在金玲面前,冷冷说道:“金玲姐,我家小姐由我跟怜香姐搀扶就可以了。” 金玲这才回醒过来,赶紧退后,恭声低语,“玉盘姐姐休怪,余小姐如此国色天香,我被小姐气质吸引,一时失态,玉盘姐恕罪,怜香姐恕罪。” 玉盘哼了一声,上前一步,余雅蓝微笑注视这一幕,看到玉盘过来,轻抬玉臂,搭在玉盘的肩头上。余雅蓝身材本也比玉盘高着一头,手臂搭上,却也正好。余雅蓝轻启朱唇,艳语莺声道:“玉盘,怜香,我们去吧。” “是。”两位丫鬟答应着,慢慢向着院门而去,金玲紧随其后,那些丫鬟婆子恭恭敬敬跟在后面。轿子早等在了门口,那些家丁早在门口听到动静,立刻垂手低 下头,眼睛瞧也不敢瞧。只听得碧玉叮当响,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声吩咐道:“可以起轿了。” 家丁们立刻将轿子稳稳升起,怜香,玉盘护在轿子两边,金铃与众丫鬟婆子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奔海祥云府上而去。 余雅蓝自来到广州城,最远的地方也只走到了距她的住处一条街的林家鞋店,海祥云的海府建在广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段。行了半日,也不知道走了几条街,只见街北角蹲着两只大石狮子,两扇朱红大门,门上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迎风招展。 门前列坐着十来个衣着华丽的家人,正门大开,来来往往皆是身着华服锦衣。大门之上,有一个大匾,匾上写着“海府”两个斗大的字,金光闪闪。 轿子停在大门之前,立刻下来几个家丁,金玲上前,高声吩咐道:“余小姐到了,速速回报海少爷。”那些家丁们立刻派人进入。这时过来四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换过抬轿的家丁,抬起轿子,径直向府内而去。 又走了几个弯道,方才在一月牙拱门前停住,那些小厮那肃然退下,金玲和丫鬟婆子上前,轻轻掀开轿帘。玉盘,怜香赶紧上前,将余雅蓝扶下轿子。越过月牙门,两边皆是游廊,正中乃是一扇紫檀木的屏风,转过屏风,三间厅房,再穿过厅房,余雅蓝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晃,一处繁华住所,立刻显现在她的面前。 只见一溜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游廊厢房,台阶上站着数十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看到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位长挑身材,鸭蛋脸儿,俊眼修眉的小姐过来,再看金玲紧随其后,知道是余小姐,未来的海家少奶奶来了,立刻上前拜道:“奴婢们见过余小姐,少爷已在客房等候,余小姐这边请。 余雅蓝微微点点头,虽然面上温柔依旧,心里却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吃个饭还做这些的繁文襦礼,着实的受罪。但是即来之,则安之吧。 又随着那些丫鬟们穿过几条游廊,这才来到正房处,房屋比之方才更显轩峻壮丽。院中树木山石皆为奇异,余雅蓝此时已经走得腿脚酸疼,心中积压了一股怨气。忍不住低声道:“玉盘,你去问问,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却见海祥云冷着一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杨妈妈与一些艳妆丽服的丫鬟紧随其后。海祥云看着余雅蓝那隐忍不发的俏脸,心中不由一笑,从正门进入正房,其实原有一条近路,他却故意让余雅蓝从外厅走到正房,以报前几日余雅蓝的质难之仇。 余雅 蓝此时已经看到海祥云那一张微露得意之色的面容,心中暗气,刚要开口,杨妈妈早已经上前,亲热的唤道:“余小姐,您来了。” 余雅蓝微微一笑,回道:“杨妈妈,船上一别,也有半月有余了,那时杨妈妈身体欠安,此时可无恙了?” 余雅蓝的这番话,简直给了杨妈妈莫大的面子,她立刻满脸堆笑道:“多谢余小姐挂念,老奴的身体已经好了,原来却是离开咱们自己的府上,水土不服,我这一回到海府内,立刻就好了,我自己也觉得精神倒比以前更好了。” “如此甚好。”余雅蓝依旧淡淡的说着。 海祥云听着杨妈妈的话,眉头不由得一皱:这杨妈妈自以为是自己的奶母,什么事都要抢在他的面前说,难道真的以为他不敢对她怎么样吗? 余雅蓝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已经看穿海祥云的想法,她想了想,又问道:“杨妈妈,既然回到了府上,那杨妈妈就要好好的颐养天年,不要再多劳累了。” 杨妈妈听了此话,直以为余雅蓝的意思就是要劝她赶紧告老还乡,这个府中,以后就由她来掌管,杨妈妈再不用管事了。杨妈妈哪肯放了手中的权力,立刻说道:“余小姐好意思,老奴心领了,只是少爷年纪尚轻,府中人多,事杂,我也放心不下啊。” 余雅蓝微微一笑,点点头,“杨妈妈为了海府,真是操心之至,辛苦之至啊。” 海祥云却是越听越厌烦,主人在面前,却只顾自己咶噪。他微咳了一声,余雅蓝做出方才注意他的样子,面孔微红,轻语道:“原来海三公子也在此处,让海三公子亲自出迎,雅蓝受宠若惊了。” 海祥云听了此话,更是气恼,挥挥手道:“吉庆,带余小姐先到客房休息一下。”说罢,再不理会别人,拂袖而去。 第九十八章 家宴(三) 吉庆连忙过来,引着余雅蓝,怜香,玉盘三人前往客房之中,杨妈妈站在那里,看着海祥云拂袖而去,自知自己说话造次,一时之间,尴尬之至,不知道是跟余雅蓝,还是跟随海祥云。 客房之内,迎面便是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两张高椅摆在两侧,桌上放着一个紫檀茶壶,四个茶杯。墙上一张仕女图。临窗一溜大坑,铺着绒绒的毛毯,几个大红的靠枕摆在一边,另有一面洒花被。另一面刚放着四张圈椅,一张高几,上面摆着一精致的花瓶,内中插着几朵时下盛开的红花绿朵。 吉庆站在门外,恭敬的对着正在打量房屋的余雅蓝说道:“余小姐,离宴尚有一个多时辰,小姐且先休息一下。” 余雅蓝点点头,“你先下去吧。”吉庆又施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余雅蓝看着他去得远了,立刻往那坑上一坐,气哼哼的说道:“累死本小姐了,早知道这样的受罪,就不来了。” 怜香听了小姐的话,立刻上前,将那粉色小靴脱下,一边轻轻为余雅蓝按摩腿脚,一边劝道:“小姐,快不要这样说,这海府,比我们家还要大一倍,将来这便是小姐的住处了,小姐且不要意气用事啊。” 余雅蓝故意的拖长声音道:“是……怜香大婶。” 怜香听了余雅蓝这话,又羞又急,嗔怪道:“小姐……” 玉盘在一边却不理解的问道:“小姐,为什么要叫怜香姐姐大婶呢?” 余雅蓝顺势倒在靠枕上面,翻了一个白眼给玉盘,“因为大婶管得多。” “哦,”玉盘似乎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大婶就是管得多的人,那么吃得多的人,就是大叔喽。” 怜香听着她竟然这般的举一反三,气愤的说道:“玉盘大叔,你算清楚关系没有?” 玉盘没有听清怜香叫她什么,抬起头来,呆呆的望着怜香道:“姐姐,我怎么又成了大叔了?” 怜香一时无语,余雅蓝却不由自主的呵呵一笑,“怜香,我看你再装也做不出玉盘这副样子的,你还是躲她远点,呵呵。”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海府之中,下人们立刻忙碌着在树与树之间缚上绳子,将那大大的大红灯笼挂在上面,点亮明烛。顿时,灯火通明,海府上下,就如白昼一般。 各房的老爷,太太们几乎已经倾巢而出。海祥云看着院中来来往往的各位长罪,面容依旧一片冷峻,此时,五房中的六妹妹海如云来到他的身 边,悄悄的问道:“三哥,余小姐可来了?” “云妹妹,这些日子总不见你来我府上玩了,难道你忘了三哥不成?”海祥云心中疼爱这个妹妹,脸上露上出难得一见的笑意,反问道。 “三哥,云儿怎么会忘了三哥呢,只是听父母说三哥生意繁忙,所以云儿也不敢过来打扰三哥。”海如云看着海祥云,俏脸也是一片的笑意,“三哥,蓝姐姐可来了?” “哟,你跟余小姐很熟啊,方才还是余小姐,现在就改成蓝姐姐了,我可是会吃醋的。”海祥云故意做出一脸被酸到的样子,戏说道。 “三哥……”海如云立刻娇羞的扯住海祥云的袖子,撒娇的晃着,“三哥最会欺负我。我不管,我不管,快点告诉我蓝姐姐在哪里,我要让蓝姐姐帮我出气。” 这时候,海如月在一边看到姐姐扯着海祥云不放,立刻也跑了过来,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姐,你扯着三哥做什么,三哥有好吃的吗?” “是啊,三哥有从临江县带来的最好吃的糖果,你快来帮我跟三哥要。”海如云看着面前这个圆脸圆身子,好像一个小皮球的小妹妹,立刻逗着她道。 海如月今年六岁不到,圆圆的脸庞上面,眼睛,鼻子,小嘴都是圆圆的,身子也是胖乎乎的,谁看了都想咬她一口,海祥云立刻蹲下身子,宠爱的说道:“九妹妹,你不要听云姐姐的话,三哥将最好的糖果全给你留着呢。” 海如月立刻拍着小胖手,连声的欢呼道:“月月就知道三哥最疼我了,三哥,你将糖果放在哪里了,快让吉庆拿给我罢。” “你乖,不要帮着云姐姐,三哥就让吉庆给你拿。”海祥云狡黠的看着海如云,一脸鬼笑。 “月儿,不要听三哥的,他在骗你呢,你帮姐姐,姐姐去给你买糖人。”海如云听到海祥云竟然用糖衣炮弹来诱惑妹妹,连忙的说道。 海如月听着他们的话,圆眼睛望望姐姐,又望望三哥,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最后狠狠的一跺脚道:“我不管了,你们两个都要拿糖给我吃,不然,我就告诉爹娘,你们骗我。” 两个大人一听海如月的话,顿时一脸的黑线,海如月得意的笑道:“三哥,姐姐,快点哦。” 这时候,吉庆来到海祥云的面前,轻轻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海祥云的面孔立刻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他对着海如云点点头,“云儿,你蓝姐姐在客房休息,你去请她过来罢。”又弯下身子,对着一脸期待的 海如月说道:“月儿,三哥有事情要做了,你随着吉庆去拿糖,可好?” “好,谢谢三哥。”海如月听着海祥云这样说,立刻抱着他的脖子,啪的亲了一口,圆眼睛高兴的眯成了月牙儿。 余雅蓝走路走得劳乏了,依在靠枕之上,几欲要睡着。怜香轻轻的将一床被子摊开,慢慢的盖在余雅蓝的娇躯上。自己与玉盘坐在那圈椅中,也稍作歇息,迷迷糊糊之中,却听着一声清脆的声音从院中响起,“蓝姐姐,蓝姐姐,可在这里吗?” 怜香吓得一激灵,连忙的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时,只见海家小姐海如云正一脸桃花的飞跑过来。 她连忙的上前,轻施一礼道:“奴婢见过海小姐,我家小姐因为劳累了,正在休息,海小姐有何事吩咐?”“ “蓝姐姐累了。”海如云立刻放低声音,轻轻的说道:“客人都已经来了,三哥着我请蓝姐姐过去呢。怜香姑娘,你代我回禀一声罢。” 客房离得花园尚有一段距离,怜香却已经听到那花园之处,人声鼎沸,显见来得人不少,她立刻恭敬的说道:“海小姐,请稍待,我这便进去请小姐出来。” 海如云看着怜香此时做事显得鬼鬼崇崇的,不由纳闷起来。正在这时,却觉得纤手被谁拉动了一下,她不由低下头去,原来海如月已经悄悄跟着她跑了过来。 海如云小声的问道:“月儿,你不是跟着吉庆去拿糖果了?怎么会在这里?” “姐姐,那个蓝姐姐是什么人啊?姐姐这样的紧张她,也不理会月儿了。”海如月扁着一张小嘴,圆眼睛里含着一汪泪水,委屈的说道。 “小傻瓜,我怎么会不理会你,这个蓝姐姐是三哥未来的娘子,我们的嫂嫂。”海如云看着海如月那吃醋的小样子,不由得笑道。 海如月立刻追问道:“姐姐,那这位嫂嫂漂亮吗?” 海如云尴尬的无语,妹妹,你小小年纪,如何也这般见色轻狂。海如月见姐姐不回答,立刻聪明的自己回答道:“哦,原来不漂亮,算了,只要比那个田什么好,我也就勉为其难了。” 海如云微叹一声,“妹妹,是三哥的妻子,你不要这般挑剔可好?”海如月立刻圆眼睛一瞪,“就是因为是三哥的妻子,我才这般担心啊,万一比那个田什么还要坏,三哥以后还如何给月月买糖果。姐姐,月月要吃糖果。”说到这里,海如月的声音里竟然带出了哭音。 海如云无奈的撇撇嘴。 这个小东西太会做戏了。正在这时,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们背后想起,“小妹妹,你若要吃糖果,只管来找我要。” 海如云,海如月立刻回过头去,余雅蓝一脸笑意的站在她们的面前。海如云知道她们的谈话都被余雅蓝听到,柔白如玉的面庞立刻羞红一片。 海如月抬头,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余雅蓝,小嘴张的大大的。余雅蓝微笑的捏了一下海如月嫩如水的小胖脸,呵呵笑道:“妹妹,怎么了?”海如月咕嘟咽了一口口水,殷勤的说道:“姐姐,您好美。” 海如云赶紧一把拉过海如月,一边尴尬的笑着说,“蓝姐姐,别理她。”海如月不高兴的使劲甩开姐姐的手,跑到余雅蓝的跟前,拉着她的手道:“蓝姐姐就是漂亮,我又没有撒谎,干嘛不让蓝姐姐理我。” 余雅蓝宠爱的搂着海如月那胖乎乎的身体,呵呵笑着,“妹妹说的好,今天姐姐来的匆忙,不知道这府里有你这般可爱招人疼的妹妹,所以没有带糖果,明儿,姐姐一定吩咐怜香去给你买多多的糖果,送到你的府上。”海如月更高兴,亲热的拉着余雅蓝的胳膊再不放手。 这时候吉庆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进来,看到余雅蓝与海家两位小姐聊的不舍不离,赶紧的上前施礼道:“余小姐,海小姐,少爷等的急了。两位小姐快去花园吧。” 海小姐此时听着吉庆的话,“哎呦”一声,随即笑弯了腰,“三哥交待我的,我到给忘记了,都是这个小东西来捣乱。”说着,伸出纤指轻轻戳了一下海如月的小脑袋。余雅蓝却是怜爱的护着海如月道:“是月儿妹妹太可爱了,云妹妹,我们赶紧过去吧。”此时的花园内,灯火通明,各房的太太小姐穿金带银,穿梭往来。 海如云陪着余雅蓝,海如月在一边紧紧拉着余雅蓝的手,圆眼睛笑嘻嘻的看着那些大娘姐姐们,不时的拉着余雅蓝停下,指着某个人说道:“这是大表姐,最臭美了。” 余雅蓝打量过去,只见那大表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相到也清秀,只是浓妆艳抹,还不曾走到跟前,便闻得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海如月又指到,“这是三表姐,特别的小心眼。”海如云听着如月肆无忌惮的评论这些姐姐们,立刻上前,赶紧捂住她的嘴,焦急的说道:“姑奶奶,你就不能少说几句,被父亲知道,又要责罚你。” 余雅蓝微微点头,“妹妹,被别人听到了不好,你只告诉我,她们是谁便可以,后面的评价就不要说了可好?”海如月点点头, “我听蓝姐姐的。”说着指着前面过来的一位妇人道:“蓝姐姐,这位是大娘。” 果然,大太太满脸凝霜的走过来。田月茹跟在后面一脸悲戚,看着余雅蓝。余雅蓝缓步上前,对着大太太行了一礼道:“雅蓝见过大太太。” 大太太哼了一声,不说话。余雅蓝并不理会,站直身子,对着后面的田月茹微笑道:“田姑娘,身子可好了?” 田月茹语带悲音,“我如何能好?” 海如月毕竟是小孩子,立刻就要说话。余雅蓝却是一把拉住她的小手,晃了晃。早有怜香过来,将海如月牵了过去。海如云时刻担心妹妹闯祸,看到怜香将她牵过去,提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微笑的站在余雅蓝的身后,看着田月茹道:“姐姐脸色不好,可是生病了?” 田月茹因为没出阁便先怀孕,自己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虽然这已经是海府上下人人皆知的秘密,大家却是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如今海如云无意问她这一句,她立刻羞得涨紫了面容,求救的望向姑母。 大太太自己没有生养,早已经把田月茹视为己出,看到海如云当场让田月茹难堪,心中怒火中烧,却是无法发作,只是冷冷的说道:“如云,你月茹姐姐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如今还不曾痊愈。” 海如云点点头,看着田月茹那薄如蚕翼的宫纱裙,轻语道:“既然还不曾痊愈,姐姐一定要注意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田月茹粉脸登时涨得通红,大太太冷哼一声,还要再说什么,田月茹却立刻拉着姑母急急的走开了。 海如云诧异的看着她们,余雅蓝却是微微一笑,继续向前面过去。这时候,只见海如月突然撒开怜香的手,向着一位温文尔雅,雍容华贵的妇人奔去。余雅蓝愣了一下,海如云也在身边欢呼了一声,连忙迎了上去。 余雅蓝心中猜疑道:“看这姐妹两个如此欣喜,必然是她们的母亲五太太。”正在想着,却见海如月拉着那贵妇人的手,连蹦带跳的过来,一边高声的说道:“蓝姐姐,这是我们的母亲。” 余雅蓝连忙施礼,轻声软语的说道:“雅蓝见过五太太。”五太太打量着余雅蓝,面白如玉,身材袅袅,举止温柔,举手投足之间,皆带一股大家气势。五太太轻绽笑容,亲自上前扶住余雅蓝,声音温柔,“余小姐,不要多礼,久闻余小姐芳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啊。” 余雅蓝就势搀住五太太的手臂,亲热的说道:“五太太 过奖了,雅蓝哪有五太太说的这般好,倒是五太太,这样的雍容华贵,余雅蓝真是望而项背呢。” 海如月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余雅蓝,高兴的如同出笼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余雅蓝只是微笑,五太太不由嗔怪道:“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说矜持些,到学的这般的张狂,回府后,一定让你父亲好好的责罚你一顿。” 海如月一听母亲这话,立刻撒娇的噌向母亲的身上,扭股糖的黏糊道:“母亲最疼月月的,母亲如果告状,父亲一定要责打月月了,母亲心里不疼吗?” 五太太故意板着美丽的面容道:“月儿如此的顽皮,让你父亲责打一下,也是为你好,我便是心疼,也不会阻拦你父亲。” “娘……”海如月立刻撒娇的拖长了声音,圆眼睛内含着两汪泪水,“娘,月儿只是好久不曾见到这般热闹的场面,所以一时有些忘形,娘便饶了月儿吧。” 余雅蓝看海如月说的如此可怜,心中不忍,刚想开口帮她求情,却只觉得手臂被人微扯,抬眼望去,却见海如云眼露笑意,对她微微摇头。余雅蓝立刻明白,点点头。 海如月看着母亲依旧板着的面孔,又转过脸来,小嘴微微噘起,圆眼睛紧紧的盯着余雅蓝道:“蓝姐姐,我是不是很乖啊?” 余雅蓝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她的用意,心中也着实的喜爱这个鬼精灵,不由得回答道:“月儿,你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孩子。” 海如月得意的扯扯母亲的手,骄傲的说:“娘,您瞧蓝姐姐都夸月儿是一个乖孩子了,娘,您便饶了月儿吧。” 余雅蓝此时方知道海如月是把她当成挡箭牌了,忍不住的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大人的心眼再也多不过你去。”说到这里,又轻轻的向着五太太施了一礼道:“五太太,月儿妹妹这般的可爱懂事,五太太就饶了她罢。” 第九十九章 家宴(四) 五太太本意是用五老爷来威吓一下海如月,哪里想到余雅蓝却当真了,看到余雅蓝求情,不好再板着脸,脸上浮现笑意道:“她一向乖巧,只是今日这般的顽皮,素日她最怕她的父亲,所以我才搬出来吓一吓她,哪里就真去告诉了,余小姐再不用担心的。” 余雅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雅蓝太冒昧,还请五太太恕罪。” “呵呵,余小姐心地善良,何罪之有,余小姐,这位是二太太。”五太太突然停住脚步,望着一位妇人说道,余雅蓝注意到五太太在说二太太的时候,姣美的面容上,突然现出一丝不为人觉的怒意,心中一动,莫非那传言是真的? 五太太的怒容稍纵即逝,海如云,海如月却不似母亲那样,看着二太太,竟然双双站到一边,礼也不行一个。二太太却是一脸笑意,打量着余雅蓝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余小姐了吧,果然出水芙蓉一般的清新脱尘。” 余雅蓝立刻上前轻施一礼,“雅蓝见过二太太。” “好,好,来得匆忙,不曾带得什么礼物,这小小的见面礼,还望余小姐不要嫌弃。”说着,便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到了余雅蓝的手中。 余雅蓝看看五太太那微愠的面容,又看看二太太,思忖了一下,接到手中,满脸堆笑的说道:“多谢二太太,倒让二太太破费,雅蓝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二太太看着五太太,故意的一昂头,“余小姐再不要这样的客气,过不久,你嫁入我们海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说这样外气的话,再说,我可要不高兴了。” 余雅蓝连忙的答道:“是,雅蓝说话,有欠思虑,还望二太太不要放在心上。”说着,便要将那锦盒放入袖中,二太太却是说道:“余小姐,你打开来看看,我也不知道余小姐喜欢什么款式的,千挑万选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余小姐的心意。如果不喜欢,我再去让下人去换。” 余雅蓝本不想当着五太太的面打开,五房因为家中只有两个女儿,所以也不想争这个家主的位子,所以来时,虽然也备了小小的薄礼,却一时之间不好拿出手来。此时二太太不但立刻将礼物送出,而且说出的话,仿佛海祥云一定要认二老爷,二太太为养父母一般。 二太太执意让余雅蓝打开,余雅蓝无奈,为难的看看五太太,五太太此时却是一脸的平静,微笑的对着余雅蓝点点头,“余小姐,二太太一片好意,你打开看看罢,万一有不合适的,也好及时调换一下,不然回 到府中再看,有什么不适的,倒屈了二太太的一片心了。” “这是我在咱们广州城内最大的首饰店千足金那里订做的,无论有什么不适合,再没有换不来的。”二太太听着五太太的话,立刻炫耀道。 余雅蓝微笑的打开那只锦盒,虽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也不得不为二太太费的一番心思叹为观止。锦盒之内,一只椭圆形的翡翠被镶嵌在黄澄澄的金戒之上,光彩圆润,又尽显宝贵奢华。 二太太看着余雅蓝吃惊的样子,心中更加的得意,“余小姐,这只戒指,余小姐可喜欢?” 余雅蓝抬起头来,望着二太太,惊讶的说道:“二太太,这,这太贵重了,雅蓝恐怕受不起啊。” “傻孩子,说的哪里话来,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休要说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时辰不早了,宴席想必就要开始了,快随我过去。”二太太不由分说,上前拉住余雅蓝的纤纤玉手,便往宴会厅而去。余雅蓝冲着五太太无奈的摇摇头,海如月,海如云气得只要冲上去,五太太却用眼神制止住了她们,两个女孩只好回到母亲的身边,缓缓的向着宴会厅过来。 此时正是深秋之时,这种天气在北方,已经是寒风凛冽,叶落树枯。处处一片萧萧之息。广州乃是热带朝都,现今海府的花园之内,处处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间深处缓缓流过,花香盈息。 二太太拉着余雅蓝,恐怕别人将她抢去了,走得飞快,也不顾惜自己的三寸金莲了。余雅蓝不好推脱,只好跟在她的身边,疾步前行,不消片刻,只见游廊尽头,现出一溜五间上房。 还不曾走到跟前,只见那灯光通明的照了出来,里面却是静悄悄的,余雅蓝心中诧异,不是说要请各房的老爷,少爷及各位太太,小姐,前来赴宴的,如何意不见那些老爷,少爷,房间之内,灯光辉煌,为何竟然没有声响? 正在疑惑,却见二太太拉着她径直向着偏房而去,余雅蓝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先跟着她进去,等到看清了情形,再做打算。玉盘,怜香在后面瞧着二太太拉着小姐,走得飞快,心中着急,急急的跟在后面,眼见就要进了房间,二太太还不曾放开小姐的手。玉盘心中不由得大急,正要上前,却见正厅的大门突然被打开,海祥云一脸严肃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海如云,海如月,立刻奔到海祥云的面前,一边一个拉着他的手臂道:“三哥,三哥。” “你们去哪里了,怎么这 么晚才过来,云儿,我叫你请的余小姐呢。”海祥云语气冷冷的,眼睛却也不瞧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听到海祥云在找余雅蓝,不由得松开一路上紧拉着她的手,余雅蓝赶紧抢前几步,离得二太太远了,方才答道:“海三公子,我在这里,因为路上遇到二太太,五太太,聊了一会儿,所以耽搁了,不怪云儿,月儿。” 海祥云这才回过脸来,看看余雅蓝,眼神缓和了一下,走下台阶,来到二太太面前,拜了一拜道:“祥云见过二太太。”二太太满脸堆笑,正要上前去拉海祥云,却不料海祥云已经走了过去,来至五太太的面前,却是亲热的唤道:“五婶,因何到现在才来?” 五太太微微一笑,“好孩子,听你五叔说,你从临江县回来也有半个多月了,却总是忙,五婶也见不到你,心中着实的想念,今日一见,又长大了许多,人也更俊美了。” 海祥云呵呵一笑,“五婶,今日是我们的家宴,我吩咐全部摆在正厅之内,云儿,月儿,你们搀着五婶入席吧。” 二太太看到海祥云对着五太太如此的亲热,心中早已经打翻了醋坛子,却是强忍着不发作,听到海祥云吩咐海如云,海如月去搀扶她们的母亲,自己却是抢前一步,就要抓住余雅蓝的手臂。 余雅蓝头顿时嗡的一声响,自己登时都觉得大了许多,想躲闪,又不好躲闪的时候,却听见海祥云在一边叫道:“余小姐,你且跟在我的后面,我来为你一一引见家中的长辈。二太太,时辰不早了,请快些入席吧。” 二太太虽然不情愿,心中却也有些怵这个侄子,何况自己也不想得罪他。她狠狠的瞪了一眼随在身后的丫鬟珍珠道:“还不快点过来搀扶我进房,眼睛瞎了吗!”珍珠不敢怠慢,连忙的上前躬身,二太太将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缓缓的走入房间内。 玉盘看着二太太的模样,轻声对着怜香的说道:“刚才拖着我们家小姐的时候,像个母老虎,一阵风似的,偏这会子又弱不禁风了。” 怜香刚想笑,却又捂住嘴,强忍住道:“快不要乱说话,小心又惹出事端来,我们只要紧跟着小姐就好了。”玉盘点点头,立刻紧随在余雅蓝的身后,再不放松半步。 进入正厅,余雅蓝心中暗暗咋舌,从外面,这房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来到里面,这才发现,这房大太了,房子正中摆着一桌宴席,往下再摆两桌,再往两边,一边四桌,三三两两的坐满了人,房间却依旧显得空绰。众人正在那里 窃窃私语,有眼尖的看到海祥云带着一位绝色美女进来,立刻低声的告诉身旁的人,一传二,二传三,渐渐的,大厅内的号嘈杂声静了下去。众人眼光齐齐的望向了海祥云,更确切的说,是望向了他身后的余雅蓝。 还不曾进房的时候,余雅蓝心中紧张的直打鼓,直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看着众的人眼光齐刷刷的望几她,她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神平和,环视了一下全场,在座的每一个,仿佛都接受到了她抚过的目光。族中的几位长老,更可以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那切切的尊敬之意,赞赏之情,不由得溢于言表。 海祥云看着大家片刻之间安静了下来,嘴角微挑笑意,朗声道:“各位族中的长老,各位叔伯大娘婶婶,兄弟姐妹,我从临江县回来,已经半个月余了,因为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总没有处理好,所以一直不曾与各位亲友相聚,难得今日各位肯赏小侄的面子,我这里先谢谢大家。”海祥云顺手接过吉庆递过来的一杯酒,举向众位道:“我先干为敬。” 看着海祥云一饮而尽,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海祥云放下酒杯,侧身让出余雅蓝,面上现出一片柔情,“大家一直都在猜测我带回来的妻子是什么样?所以今日特意请余小姐过来,大家见一见,这位余小姐乃是临江县最大的绸缎庄余员外的大千金,为人知书达礼,熟读诗书,精工女红,举止端庄,性情娴雅,容貌出众。各位还有什么不认同吗?” 余雅蓝听着海祥云如此的介绍自己,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做出一幅镇定的模样,微笑的望着众人,并不开口。 这时,坐在主位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起来,望着余雅蓝,颤悠悠的说道:“这位余小姐,海三公子提亲之时,你可是要他散去通房?自古,寻常男子,都可以三妻四妾,还不曾过门,你如何便提得这般的要求?这乃是大大的妒忌,又如何做得我们海家的媳妇?” 余雅蓝看着那老头子,心中便来气,她曾听各房的丫鬟婆子说过,这白发者乃是海家的长老海大富,什么事情都要管着。而且一把年纪了,遇到貌美的姑娘,还要遣人前去提亲,余雅蓝听的时候,心中就对这海大富极度的厌烦,如今看他二话不说,单提什么散去通房。气不就打一处来,更何况,这散去通房,乃是你们家海三公子自己提出,如今却要算到我的头上。 余雅蓝心中虽火,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深施一礼,轻启朱唇道:“这位长老,散去通房,乃是海三公子提亲时再三言明,我余家 虽然在临江县中有些名气,却也是知礼之家,焉何敢提这种不讳的要求。” “既然知道不讳,那祥云是否以后可以娶得妻,迎得妾?”海大富耄耋之年,还要揪着这种问题不放,由此可见他平日寻花问柳已成习惯,他只当别人也跟她一样,没有女人便活不下去一般。余雅蓝再也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这位长老,您老人家可有妻妾?” 海大富听得余雅蓝这样问他,以为她有悔改之心,得意的望了海祥云一眼,海祥云也是冷笑一声,心中暗思道:“海大伯,这是你自找的,可不要怪我这个侄子没有帮你。” 海大富微捋颌下三缕山羊胡子,骄傲的说道:“我自然有,一妻,四妾!” “哦。”余雅蓝点点头,“敢问长老之妻可有子嗣?” “有两子。”海大富不明白余雅蓝的用意,诧异的回道。 “古有七出,我尚未过门,长老便为我定下一个妒之罪,长老的妻子为长老育有两子,为何长老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纳妾,敢问这七出,只为世间女子所订?这男子便不需要什么约束了吗?”余雅蓝看着海大富,言语咄咄。 海大富一时口拙,强词道:“男子便是天,不需要任何的约束。” “哦?男子为天?我只听说这皇上为天,臣子为地,世间的百姓为芥子。如今长老自封自己为天,敢是要造反不成?”余雅蓝看着海大富那涨得通紫老脸,内心一阵的解恨。 海大富没想到这个没过门的新媳妇,竟然在众人面前顶撞与他,老脸登时没有地方放,怒喝道:“这是海府,怎么能容你这小小女子放肆!” “小女子不敢。”余雅蓝昂然一立,“小女子生性嫉恶如仇,再见不得任何自以为是!” “你……你……”海大富指着余雅蓝说不出话来:“你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长老贵庚啊?”余雅蓝突然说出这句话来,令得在场的众人愣了一下,这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那海大富虽然生性风流,却也老实,听得余雅蓝问他,立刻回道:“老夫今年五十有五。” 余雅蓝不相信的望望他,花白的胡子,额头上面的头发已经掉落一半,满脸的皱纹。如果不是旁人扶着,只怕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走到海祥云的面前,眼睛撇了一眼那依旧在颤抖的海大富,低声道:“海三公子,五十五岁啊!” 海祥云明白余雅蓝的意思,无 声一笑,亦是轻声回道:“余小姐,放心吧,我就是六十五,也不会是这般的模样。” 海大富离得远,不曾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却见两个人仿佛不将他放在眼里一般,怒气又要发作起来。海祥云却是微微摆手道:“海大伯,您老且坐下,消消气,我这妻子,从小脾气倔强,人品却是极好,我的妻子,您老人家也犯不上生气。” “哼,这般火爆脾气,人再好,家中亦是不得安宁。”许是受了余雅蓝的抢白,海大富也不顾身份了,口不择言的说了出来。 海祥云脸色微变,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望向了海大富,那海大富自知失言,虽然是一族长老,家中俸给却是依靠海祥云,不由得低下头,装作喝茶一般。海祥云闷哼了一声,此时的气氛有些尴尬,那些长辈们对于余雅蓝的顶撞,个个表现的义愤填膺。年轻一辈的本来就对这些族中的长老那道貌岸然的样子极度的讨厌,如今看得新来的嫂嫂这样的爽真,早有几个将她当做了偶像一般的崇拜了。 海祥云看看大厅之内那些长辈们板着的脸,心中不以为意。他担心余雅蓝受委屈,不由得看了一下站在身边余雅蓝,余雅蓝却是一脸的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海如云坐在母亲的身边,看着海大富当众为难余雅蓝,心中气愤,余雅蓝毫不相让的样子,在她的心中早已经成了英雄。看到她站在那里,悄声在妹妹海如月的耳边说了几句,海如月立刻点点头,起身离坐,跑到余雅蓝的身边,拉拉她的手臂道:“蓝姐姐,快来我和姐姐这边。省得坏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