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情事》 引子 本小说适合阅读对象: 1,有一定社会阅历,懂得与人交往之道; 2,了解官场、职场、创业场; 3,去过农村或小城镇,知道什么是现实的苦难; 4,已婚人士; 5,有一定的幽默细胞。 不具备上述要求的人士,可以绕道,偶怕你看扑懂。^_^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时代背景:八十年代中期——九十年代初期; 故事地点:豫西、晋南; 故事梗概:见书籍介绍; 故事情节:如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人物介绍: 马少军:荒淫好色、冷血残忍、贪财又吝啬、工于心计却蠢笨透顶、极端自私自利,一个典型的农村暴发户;然而他也是敢闯敢干的人物,是改革开放初期农民致富的先锋。 姚秀玲:美丽、善良、坚韧,心胸很宽阔,意识超前,有中华民族传统的美德,为人真诚、大气,是苦难者与成功者的化身。 赵玉良:老实本分的农民形象,生性懦弱,逆来顺受,勤劳而朴实; 张春花:精明而贪婪的地主婆形象。表面上假仁假义,内心里斤斤计较;精于盘算自己的小利益,有时置是非曲直于脑后。得意时,知道藏锋;失意时,也会勤勉。典型的中国特色的世俗女人。 吴良臣:见风使舵,而又性情中人,能很好地玩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仇人,只有朋友和利益。一个成功的村干部形象。 —————————————————————————————————————— “换地不换?” 黑沟村出了名的俏媳妇姚秀玲正在自家玉米地里锄草,蓦地身后响起这么一句话,吓得她一个哆嗦。 秀玲停下锄头,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脏兮兮、皱巴巴西服的黑汉子,给铁塔似地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鼓凸着一双牛眼,高抬着下巴在问她。 原来是本村的村民组长“马王爷”。 “马王爷”本名叫马少军,欺侮良善是出了名得狠,两只牛眼一瞪,连吃奶的孩子都不敢哭。自己当着组长,又仗恃家里有两个兄弟马少青、马少白都在县里吃着公家饭,从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和人说话时,下巴都抬得老高老高地。 马少军又好色成性,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没有几个没吃过他的亏。乡里边的李书记、张乡长说到马少军,就说他是“站在村头望一望,家家都有丈母娘”。对村里最漂亮的小媳妇姚秀玲,马少军更是不会放过了。就在前天,秀玲去村头水井那里打水时,不留神被马少军从背后一把搂住;若不是秀玲灵机一动,叫了声丈夫的名字,说:“玉良,你来了?”骗得马少军松了手,早都遭殃了。 “问你话呢!换地不换?” 秀玲自知自己长得俏,马少军绝不会仅仅从背后搂一下,就轻易地放过自己;看他一双铃铛样的牛眼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骨碌来骨碌去,连忙下意识地含了含饱满、结实的胸脯,缩了缩浑圆的屁股,两条修长的腿合拢到一起站好了,爱理不爱搭地应付他说:“换啥?啥地换?——” 马少军伸手指了指小河边的一块玉米地说:“拿我家那块地,换你家这块地。” 秀玲顺着马少军的手指望去,河边马少军家好大的一块地里,玉米棵子黑乌乌、油乎乎,长得给小树林似得又密又壮;再看自己家这块地,玉米棵子又细又黄又矮,稀稀拉拉地,比吃奶孩子头上的黄毛强不到哪里去。 秀玲微微一怔:马少军今天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呢?低头一想,心里豁然开朗:马少军啊马少军,你还不死心啊?上次在水井边从身后抱住我,说要给我买新衣裳。这次竟然要送我一块好地,这本钱也下得太大了吧? 秀玲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不换!”倒拉着锄头,扭头就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哎——”马少军伸手要去拉,秀玲把细腰一扭,风摆杨柳似得闪过了,径直走去。 “我家的可是好地啊!换你这鸡都不刨的贫瘠地,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马少军尴在当地,抱屈似地冲着秀玲的背影直嚷嚷。 秀玲头也不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好地还换?”走得越发急了。 走了有百十步远,已经看不到那个马王爷了,秀玲刚才惊出的细汗落了下来,感到小腹涨得慌。她钻进路边的玉米棵子里,解开腰带,刚要蹲下,忽然想到:唉,自家地长不出好庄稼,还不是因为没钱买化肥嘛!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在自家地里方便吧! 秀玲站起身来,紧好腰带,顺着玉米垄子往自家地的方向摸去;快走到地方的时候,忽听见前面玉米棵子里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定睛一看:我的娘哎!原来那个马王爷还没走,在我家地里撒尿呢!只见一根又粗又白的大水柱,窜出去一丈多远,直射到一棵黄不拉叽的玉米棵子上,水花乱溅,顶得那玉米棵子东倒西歪。 秀玲连忙停住脚步,悄悄地蹲了下来。 就听马少军一边“哗哗”撒尿,还一边唱起了小黄曲儿《十八摸》: 伸手摸姐胸上旁, 我胸合到你身中; 伸手摸姐乳头上, 出笼包子无两样; 伸手摸姐肚脐儿, 好像当年肥勒脐; 伸手摸姐屁股边, 好似软软大白棉; 伸手摸姐大腿儿, 好像冬瓜白丝丝; ……………… 唱到末尾,忽听马少军仰天一声大喊:“秀玲——,我想日你啊——!” 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秀玲两腿一软,瘫坐到地上,憋了好久的一泡热尿“咕嘟嘟”地流了一屁股。 —————————————————————————————————————— 这个小说在“都市言情小说”独家全本发出后,受到大家的欢迎,我很欣慰,让我的辛苦没有白费。这个小说不久将结集出版。 我目前正在筹备这个小说的“续集”,希望喜欢这个题材的朋友多提意见和建议,以助于“续集”的精彩好看。被采纳的建议,我将在正式出版的书里给予鸣谢! 煤老板是当今社会非常有意思的一群人,也是茶余饭后大家谈论的有趣的话题。煤老板其实都是农民,但他们却是当今社会的巨富一族,其奢侈糜费令人咂舌。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听到煤老板的骄奢淫逸,都以为是在说胡话呢——其实,都是事实。 然而,煤老板毕竟是农民,社会上既惊羡他们的财富,又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们;当然了,和煤老板沾上点关系的筒子们,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到处得瑟。这就是社会。 这个小说写的是煤老板们兴起的初级阶段,写他们如何从农民变成煤老板的;在“续集”里,我将写他们成了煤老板以后的故事。这样,实际上就是煤老板的创业史了,读这个小说,你可以从其中获得创业的经验。 您认识煤老板吗?哇哈哈。认识的话,给俺介绍几个?^_^ 我的qq:32497090,博客:http://blog。sina/kangnaixinyu,其中博客上又补充了一点新的内容,大约有万把字吧,还没发到这里来,欢迎加入! 第一章 黑沟村 八百里秦岭山脉自西而东,海拔逐级跌落,待到晋南、豫西地区时,已变成了连绵不绝的丘陵地带。在这处丘陵的沟沟壑壑中,散布着数以万计的或大或小的村落,黑沟村是这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在一条东南、西北走向的山沟里,平缓处,住着百十户人家。沟底是一条小河。沟北边是几丈高的土崖,中间辟出一道豁口,为村里人进出村子的通道。出了这豁口往北,再折而往西,是乡政府的所在地——吴庄;沟南边则是错综复杂的沟沟坎坎和高高矮矮、连绵不断的大小山坡和山包包。由于沟两边土崖和山包的阻挡,早晨的阳光来得晚,傍晚的太阳又走得早;加上沟底下的河水遇到山洪爆发时竟是黑色的,因而得名黑沟村。 穷山恶水难养人。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村里稍好一点的人家才只有几间茅屋住,差一点的人家都住窑洞。只有村民组长马少军家盖了三间大瓦房,是村里的首富。 紧挨着马少军家是赵玉良家。玉良家本来是属于住窑洞的那一族,只是因为要娶姚秀玲才勉强盖起了两间茅草屋。 玉良家是穷户中的穷户,但他人却长得白净精瘦,不像庄稼院里顶门立户的粗壮汉;人也确实没有庄稼汉的豪爽和胆气,一天到晚唯唯诺诺,谨小慎微,胆子没有米粒大。 玉良家祖上其实不穷,也有胆。他爷爷是大地主,也欺负过别人;他爹当过地主家的少爷,也神气得不行。只是,他爹的少爷没当到头就解放了。玉良的爷爷听着炮声跑到了台湾,诺大的家业和他爹都归了当家作主的人民群众。玉良爹由于是地主崽子,解放后被管制得像个傻子。玉良跟着他爹,就成了小傻子。 六〇年闹饥荒,玉良娘死了。玉良他爹眼见在那老家的大镇子上混不下去了,领着玉良跑到这黑沟村来,在土崖上挖了一孔窑洞栖身挡雨。玉良只记得最后一次吃肉是在娘去世前的大年夜里,一口肉到嘴里,他都舍不得咽下去。那一年,他刚六岁。 从此以后,玉良天天都盼着过年。这一盼就是二十多年,却再也没有尝到肉的滋味。大集体下架,分田到户时,玉良家的地主帽子被摘了,也分到了黑沟村的田;但却是村子东南边坡上那块全村最差的庙洼,满地都是白礓石,仰起脸就是观音庙的残垣断壁,明显就是一块撂荒的贫瘠地。地穷,人欠力气,玉良这口肉就是吃不到嘴里。憋得急了,端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清汤煮红薯,玉良对天呐喊道:“老天爷啊,啥时候能让我吃一口肉啊!” 老天爷没有听见他的祈求,只看见手上那碗清汤里,一张年轻小伙的俊脸,皱着眉头,晃啊晃。 吃不到肉倒也罢了,穷人家的孩子最愁的是娶媳妇。实在没办法,四邻八乡里和玉良一样穷的人家之间时兴“换亲”。所谓“换亲”,就是这家的女娃嫁给另一家的男娃;娶了媳妇的那家作为交换,要同时把自己家的女娃嫁给这家的男娃,由此,两家的男娃都解决了婚姻大事。玉良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连换亲的本钱都没有。 玉良他爹求东家媒婆,拜西家婆姨,好话说了一箩筐,红皮鸡蛋送了无数篮;无奈家家闺女都嫌他家穷,连房子都没有,不愿意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个年代的农村里很讲究这个。玉良他爹努出老命给玉良盖起这两间茅草顶的新房后,那低头哈腰了半辈子的老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按理说,以玉良这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又怎能娶到像秀玲这样百里挑一的俊媳妇呢?是因为玉良长得白净吗?这只能算是缘由之一吧。原来,这秀玲曾有一段不光彩的历史。远远近近,十里八乡,人人皆知:姚洼村的姚秀玲、如今的玉良媳妇,是出了名的破鞋,是骚货、烂货,没有人要的。 第二章 美女是怎样失身的 在三十里外的姚洼村,姚秀玲的爹娘也是苦了一辈子的庄稼人,只有秀玲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姚洼村风调雨顺,肥地也多;加上秀玲的爹娘勤劳能干,农家的日子虽说不上富裕,倒也还算滋润。老两口唯一的遗憾就是家里没有男娃。 在农村,一个家庭的劳动力的多寡往往决定着这个家庭在村子里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为了不让爹娘失望,秀玲在父母面前既扮着女孩的娇柔与贴心,也扮着男孩的勇敢与负责;从小就雄心满满:一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人也确实争气,学习成绩总是班里第一;从小学到初中,不是班长就是学习委员。考上乡里高中的那年,更是在全校迎接新生的大会上,走上主席台,代表全体新生发言。 面对全校师生赞扬的目光,本来还有点怯生的秀玲,自信心大增,开始刻意打扮自己。这一打扮不要紧,我的娘也!好一个漂亮、水灵的秀玲:同那些黑红脸蛋的农村丫头相比,她简直就是肤白胜雪;两个脸蛋红扑扑地,永远都像刚喝了点小酒;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直垂到屁股蛋子上;细腰、削肩,稚嫩的小胸脯挺挺地,像揣着两枚尖尖的小桃子。由于个子也高,往那一群灰头土脸的女同学中间一站,秀玲明显就象野山坡上突出来的一朵鲜花;校花的名声竟不胫而走,远近播扬。 然而,敢情这校花并不好当:名声一传出去,跟梢的男孩就串成了串儿,有校内的,更多的是校外的。班主任一再强调:校外的人比较复杂,学生以学为主,不要和校外的人来往。等到堵校门的、爬学校院墙的、对着放学出校门的女学生吹口哨的多了以后,校长也在出早操的大操场上严厉批评了女生,就差指名道姓了。 刚开始,秀玲并没有觉得班主任和校长是在暗暗批评自己;慢慢地,当有一个身材高大魁梧、面相白净清秀的校外男孩落入了她的眼里的时候,还真有点慌了。这个男孩自称父亲在三百里外的新安县当煤矿工人,每月能挣到五十多块。秀玲愣住了:爹娘过一个新年,也就花个十块、二十块的,五十块该是多少个新年啊?男孩说,他爹很快就退休,他要去接班当工人;他舅在矿上安检科当官,秀玲要是能和他一起去新安县,保证让她在矿上的食堂里当服务员,每月至少挣二十块,还有可能会挣到三十块。 一个美好得无法想象的未来展现到了秀玲的脑海里,里面全是县城、楼房、商店、工人、挣钱、新衣服、新年……,如此等等。 秀玲每天傍晚,只要一出校门,准能在大门口遇见那个男孩。秀玲是住校生,自己家的那个姚洼村离乡政府所在的这个大地方还有几十里山路。每天晚饭之后、晚自习之前,女同学们都喜欢三五成群地出校门转转。自从发现出校门就能见到这个男孩的规律后,秀玲每次出去转时,都和其他女同学错开时间,自己单独出门。 俩人遇见后,秀玲前面走,那男孩总在后面跟着,前后相差十几米远。外人看上去,啥事都没有,但俩人心里却知道有事情正在发生。秀玲知道那男孩在等着和她说话的机会,只要有条件,都有意无意地,慢悠悠地往僻静的地方走。 校门外不远处就是庄稼地,大车道两边的玉米棵子黑黝黝地一人多高;车道两旁的灌溉渠和田埂,星罗棋布,人往里面一岔进去,从外面看是什么都看不见了。越往前走,人越稀少;到了没人的地方,那男孩快步赶上来,蹲到她脚边,和她说城里的事。秀玲站住不动,却羞得低着头,咬着花手绢,扭扭捏捏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那男孩讲。秀玲知道男孩说的那事自己搭不上话,但却很爱听,越听越上瘾。然而从远处看,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秀玲一个人站在这里看风景。 只要远远看见有人过来了,那男孩站起身跑掉;秀玲也勾回头,回学校去上课。有时候,大车道上老有人来往,秀玲站在道边,察觉那男孩从她身后走过去,远远地到大车道那端又勾回来;再走到她身边时还有人,又从她身后走过去,直到大街上。那男孩回到街上,没多久又从她身后走过去,一直走到大车道的尽头,还是等不到没有人的时候……听见学校的晚自习钟声敲响,秀玲也只好往回走,心里头空落落地,很有些失落。 大车道的尽头,一般没有啥人,但是再往前走要进山了,一般的同学转到半道上都不敢往前走了。秀玲也不敢。认识时间长了以后,秀玲胆子壮了些;不想忍受那种失落感,就大着胆子往大车道尽头走了走。头一次走到尽头还没啥;第二次走到尽头,竟神使鬼差地和那男孩钻进了玉米地里,路人是彻底看不见了。 然而,一走进玉米地里,秀玲就看见那男孩扑到自己身上来了:只觉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乱响;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到后来竟是啥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疼得要命。 回到学校后,秀玲有点害怕,先躲了那男孩几天;躲完之后,却想他想得厉害,又出门去见那男孩,又去了大车道的尽头。自此以后,俩人见面说话的地方直接改在了大车道尽头的玉米地里。 俩人在玉米棵子里流连忘返了一个多月,秀玲慢慢地感觉这学校像监狱,上课像受刑;学习成绩更是江河日下,一泻千里。班主任找她谈了一次话。她听着班主任那语重心长的劝告,不住地点头;可是班主任到底都说了些啥,她一个字也没记住,只记得那男孩有几天没有露面了。 最后一次出校门没见到那男孩后,秀玲偶然听到同学们议论,说派出所抓住了一个流氓,那流氓招供说他其中的一个姘头是本校女生。秀玲腿都吓软了,连夜逃回了姚洼村,躲在娘家听消息。听着听着,就发现这肚子越来越大了。 在老爹以头撞墙,老娘上吊寻死的煎熬中,秀玲把孩子生在了玉米地里,却是一个死胎。 破鞋的名声就这样挂在了秀玲的头上。 那一年,她十七岁。 第三章 穷汉娶破鞋 庄户人家,最讲究女人的贞洁。僻乡陋村,不近西风,民风尤醇。哪怕是再丑的媳妇,只要站得正,立得直,那也是宝。但凡要被人从背后指指戳戳,娶回来的就算是天仙,生,无法抬头做人于世上;死,无脸见先人于地下。好人家,谁愿意娶破鞋?尤其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就破了身,生下野孩子,说出去,真让人笑破肚皮。由此,如何把秀玲嫁出去,成了爹娘的一块心病。 秀玲却并不在意。她在等那个男孩的消息。消息来了:那男孩被判成流氓罪,劳改一年;后来,消息又来了:那男孩被放回来了;再后来,消息又来了:那男孩去新安县煤矿当了工人……秀玲等啊等地,直等到那男孩娶了煤矿食堂的一个女服务员,自己也成了二十三岁的老闺女了,才死了心。据说,那男孩娶的那个女服务员的舅舅正是在煤矿的安检科当官。原来,那安检科当官的并不是那男孩的舅——不过现在是了。 秀玲在娘家又苦闷了一年多,终于等来了赵玉良的媒人,是她表妗子的大表哥家的亲戚来家说合的。秀玲看这玉良白白净净,依稀有那坏了自己名声的男孩的模样,不禁芳心大动,急着点头。 不出三天,玉良就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车上绑了个红布条,去了趟窑洼村,把秀玲驮了回来。娘家没人送,村里没人接,只有看热闹的小崽子们挤了一大堆。玉良也识趣:自个儿在院子里挑了一乍长的一挂炮仗,捂着耳朵,“嘭啪”一放,算结了婚,娶了媳妇。 过门之前,秀玲并没有先去玉良家看看:只要有人娶,哪管他穷汉不穷汉?心想:我家也很穷,他再穷还能比我家穷?谁知一来玉良家,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吓一跳! 就见这玉良家:两间茅屋,里间放一张白木头茬的大床,靠窗摆一张自己做的歪扭扭的糙面长方桌,门背后一口半人多高的大黑米缸,地上搁几张样式各异的木头凳;外间屋里除了几张各样木凳外,就是几摞砖头撑着几条长木板,木板上面盆盆罐罐,盛放着米面、大豆和高粱。靠着茅屋的山墙,搭着一间小小的灶火间,是为厨房:里面土坯砌了个炉灶,架着案板,锅碗瓢盆都扔在地上。往北边看,院子尽头是几丈高的土崖;土崖下面,几块破木板拼成的门,堵着一孔低矮的窑洞,那是玉良爹睡觉的地方。院门口,泥巴糊了一个猪圈兼作厕所,小猪崽子就一个,“嗷嗷”叫着,饿得慌。院子里,除了镢头、锄头、锹,刀、镰、斧头、绳,就是砖头、石头和那黄土的地面。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看着这一切,秀玲起初也很有些犹豫:娘也!我娘家都够穷了,他这家连我家的一半好都没有。唉!我咋这么命苦啊!但再看玉良那清眉秀目,还是释怀了:只要他真心对我好,好日子总有到来的一天。有些时候,秀玲也打心眼里感激玉良:如果不是他娶我,我这下半辈子谁要我啊! 玉良这个穷光蛋娶秀玲回家,村里人的闲话反而少了:正是破罐子破着摔,破鞋女嫁个穷光蛋;一切都顺理成章,自自然然,也真没什么好说的。唯一不好的就是村里村外的二流子、光棍汉,有事没事老在自家门前晃。 没有了闲话,村里的男人们就只知道秀玲好看了。原来这男人都不愿背那名声,却爱沾那便宜。秀玲无主时,男人都躲得远远地;秀玲有了男人,男人们“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沾到多少便宜,都不用担负任何责任。玉良家一时门庭若市,像村民组长马少军、村支书吴良臣这些上流社会的人士都跑到玉良家和玉良聊天。这些人,玉良家请了二十多年都是请不来的;玉良又是两大脚揣不出一个响屁的闷头呆子,那村民组长和村支书还能和他聊出个啥?由此,玉良很有点受宠若惊,就没注意到秀玲从里屋闪出来时,那马少军和吴良臣从眼里飞出来一把把小刀子,去剜秀玲身上的肉。 男人们有事没事都往玉良家跑,村里两口子吵架的就多了起来。有些男人骂自己家女人的话极难听,像李拴住就这样骂他婆娘:“烂草帽下盖着的一坨屎,看都不想看!”挨了骂的女人心知肚明,回奉自己男人道:“非要看看那破鞋的下边有多白?老娘不信你能闻见点啥骚气!” 秀玲知道村里的女人都看低自己,从不往女人堆里挤。玉良出门,到沟底的水井旁打水;女人们在井台上面的村街上做着针线活,因见不着秀玲,一合计,拦住了玉良,非要问秀玲那下面白不白,不说不让走。 玉良被迫无奈,只好实话实说道:“俺没有看过。” 女人们掩嘴笑他:“你怎么不点灯?” 玉良回答道:“没有油。” 女人们又问:“那你白天怎么不看看?” 玉良说:“俺得下地干活呀。” 女人们开始撇着嘴讥讽他:“真是个木头鳖!你咋也算个男人?小心点吧,你媳妇早晚是别人的!” 第四章 闭门议换地 姚秀玲被马少军吓出了一泡热尿后,也不知在玉米地里呆了多久,也不知怎么摸回的家;等推开院门,走进屋里,见到自己的丈夫玉良时,秀玲给一根面条似得软到在他怀里。 玉良怜惜地劝慰道:“以后出去干活,别那么不要命。活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累坏了身子可就是大事了。” 秀玲去里屋换裤子。玉良问秀玲裤子怎么湿了,秀玲撒谎说是跌坐在河边湿的。玉良跟在后面去里屋,想趁机温存一下;不成想,秀玲却如几天没有吃肉的饿狼,“嗷”地一声叫,把玉良压到了身子下面,令玉良颇感意外。玉良心道:我媳妇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性这么大?不得不使出庄稼汉浑身的蛮力,累得浑身是汗,才好不容易把秀玲摆平。 完事后,玉良说:“你歇着吧,我来做饭。” 下了床。 “哎………。”秀玲有气无力地应和着,却也从床上下来,后面跟着,看玉良做饭。 玉良温存地说道:“你歇着吧。” “不累。”秀玲说完,嘴又张了张,似有什么话要说,却终没有说出口。 玉良看秀玲闲着,就说:“你要是真不累的话,就把那个大黑碗洗一洗。” “哪个大黑碗?干啥?” “就那个破了一个豁口的大黑碗。我来给你拌个凉菜。” 草末子、干柴棒子在土坯砌的有半人高的炉灶底下,“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子,搭在茅草屋旁的小小的灶火间里弥漫了一屋子青烟。小米下了锅,秀玲说要去喊公公回来吃饭,玉良道:“你今天累了,做好了,你就先吃。” 晚饭端上来了:玉米面窝头,小米粥,外加一碗盐渍生萝卜丝,都摆在茅草屋外间的一张漆面斑驳的小方桌上。为防粥撒出来,玉良又特意在支桌子瘸腿的那块砖头上硬垫了一本《煤矿安全常识》,厚薄正好合适,可稳当了。 “这么丰盛啊!”秀玲端起小米粥,“唏溜溜”喝了一大口;又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咯吱咯吱”嚼得香。 几口粥下肚,秀玲的俏脸立马红扑扑地;底气足了,说话声音也亮堂了,想了半天的话也脱口而出:“哎,我说玉良啊,马少军想拿他家的好地,换咱家的贫地,给你说了没有?他到底是想使什么坏啊?” 玉良遇到大事就发慌。听秀玲说出这事,愣怔了老半天,憋出一句话:“便宜里面肯定有亏。” 秀玲问:“那亏在哪里呢?” 玉良又怔住了。 秀玲公公回来了。玉良连忙说:“问问爹吧。” 玉良爹放下锄头,接过玉良倒了水的塑料盆,先撩着水到盆外面把手上的土洗了,这才伸手进去洗脸;洗完脸了,再伸手进去搓手。 玉良说:“你打下洋胰子。” 玉良爹道:“咦,这就行了。那是秀玲用的……你们用的。” 玉良爹洗完了,端着脸盆,罗锅腰一拱一拱地到大门口,“哗”地一声把水泼到泥土和草末子推起来的垃圾堆上,让它尽快沤粪;走回来,把脸盆搁在灶火间的门口,接过秀玲端来的一碗粥,和玉良一起都端好了,蹲到地上,“稀溜溜”吸了几口,说道: “闺女呀,你来咱家晚,不知道这马少军。他当队长那会儿,差点没把俺爷儿俩整死。咱现在地主帽子摘了,他也不兴打人骂人了,他怕是又想啥歪主意整咱家呢!” 秀玲道:“我也觉得他没有好心眼儿。可他拿他好地换咱贫地,他能占啥便宜呢?” 玉良爹道:“占啥便宜咱不知。就怕他拿走咱的地,不会把他那好地给咱啊!他马少军一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前五年村里分责任田那会儿,生产队里的十几头牛没法分;他主张把牛卖了,换成钱,大家分钱。村里人都老实,觉得分钱能分公平,都同意了。 谁知他上午去集上卖牛,下午竟头上缠着带血的纱布回来,说牛让人给抢了,自己也差点丢了性命。那不明摆着他要独吞生产队的卖牛钱嘛!可谁敢给他理论?谁提这事,他就瞪着牛眼,咬牙切齿要杀了谁。他还有在城里吃公家饭的俩兄弟的仗势,村里人也只能在背地里骂他贪昧心钱罢了……” 玉良道:“他说他舍命保护生产队的财产,是黑沟村的功臣。” 玉良爹道:“咦,可信他呢!你问问他:他那三间大瓦房是咋盖起来的?浑砖到顶,结实得给铁桶似得。他那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两口子不说话了。 玉良爹吃完了饭,摸黑回窑里休息,一边走,一边道:“你们也早点歇着吧。没事的话,省点油。” 小两口洗了锅碗,回到茅草房的里间里。秀玲脱了衣服,趴在床上,让玉良给她往背上、腿上、屁股上抹清凉油杀痒;抹着抹着,嘴里就嘀咕道:“他神经病了,咋就看上咱那块儿鸡都不刨的地了?” 玉良坐在床头,一边给她抹,一边说:“咱爹不是说了嘛,他还想整咱呢。咱家成分高,沾上他,没有好果子吃。” 秀玲觉得玉良啥都好,就是这胆子像个女娃,有意要激他些胆气出来。翻过身,脚指头到玉良的额头上轻点一下:“他就那么吓人么?成分高咋了?你成分高,你不是也敢把贫下中农的闺女给日了?” 玉良终于被秀玲鼓弄出了几分勇气:“秀玲,你心里有俺没有?” 秀玲一乐:“你想啥呢?” 玉良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你要不是在娘家出丑,哪儿会进俺的门!可咱要是上了恶人的当,哭都来不及了!” 秀玲抬脚一使劲,把玉良蹬倒在床上,“呼”一口吹熄了油灯,道:“好你一张臭嘴!”气呼呼地背过身子去,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了枕头上。 第五章 小两口夤夜挖宝 第二天早上起来,玉良两口子收拾好了,正准备去地里干活,马少军从大门外进家里来了。玉良知道马少军肯定是来说换地的事,愁得眉毛都耷拉了下来;赶紧给这马王爷搬凳子让他坐,又道:“我去代销点赊包烟。” “装着呢,装着呢。”马少军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玉门”牌香烟,对着玉良晃了晃。 “咦,好烟呢!咱村代销点都没这烟。” “啥好烟呢,都不带过滤嘴。随便抽抽的。” 玉良陪他坐着,干搓手,不知道说啥好。 马少军点着了烟,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堆青烟,把自己的头都罩住了,这才张了口:“换地的事儿,你们两口子商量了没?” 听见马少军问话,玉良吭哧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躲在里屋的秀玲听不过去了,一撩门帘闪出来,淡淡地说道:“商量了,不换。” 马少军似乎早料到秀玲会是这话,笑着问:“为啥?你说出个子丑寅卯。” “拿贫地换你那好地,俺良心上不安生。” 马少军摇摇头:“我说弟妹,咱这是一家愿打,一家愿挨的事。是我来找你家说的,你有啥不安生?” “反正就是不安生。俺怕让村里人戳俺脊梁骨。” 马少军先是冲秀玲摇摇头,又冲玉良摇摇头,把嘴咧到了耳朵边:“玉良,看出来没有?你这媳妇可不是见便宜就占呀!真是女人窝里的蚂蚱,会蹦达呀!” 秀玲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笑:“便宜里面有大亏。黄鼠狼给鸡拜年,有真心的吗?” 这话说得太直,马少军像被电了一下似得,一下子尴住了。他干笑了两声,又干坐了几分钟;见话已经说不下去,只好讪讪地起身走了。 这天,两口子出门上地里干活,发现野地里有好几个外地人,在马少军的带领下,东跑跑,西看看;手里拿着白色的长杆子,到处乱插、乱瞄。这事都连续有几天了,只是这一天在玉良、秀玲两口子眼里看着,格外觉得不寻常。 到了晚上,玉良悄悄告诉秀玲说:“我今天去咱家庙洼那块地里锄地,发现咱家地里不知被谁钉了好几个木橛子。好奇怪呀!” 秀玲睁大了双眼:“都说了不和他换,他马少军莫非要抢啊?”两口子不敢怠慢,点亮了好久不用的马灯,慌慌张张去庙洼地里看。 深夜的野山坡上,观音庙坍塌后的残垣像蹲着、站着、躺着的几个黑影;远处的鬼火一明一灭;风吹玉米叶子“啪啪”直响,像有人在拍巴掌。两口子打着一盏马灯,在玉米棵子里东找西看;一个、两个、三个……整整找到了八根木橛子,组成了一个方形。白茬口的木橛子在夜晚的灯光下几分怪异,几分瘆人。 “他这是想弄啥哩?”玉良看着这情景,愁眉苦脸地都要哭了。 还是秀玲能沉得住气。她撅着屁股,摸着那白茬口的木橛子研究了半天,更加肯定马少军这换地,绝对不是想占有自己身子那么简单,背后一定藏着不一般的心机。“管他想弄啥,反正这地他背不走。他有他的千条计,咱有咱的老主意:就是不和他换。不说清楚,门儿都没有!”秀玲对着夜幕,坚定地说着。最后一句竟在黑暗中传出老远,回声和玉米叶子的“啪啪”声交缠在一起。 可是,这马少军到底是想用这块地干啥呢?秀玲坐在地头,看看漆黑的天空,再看看马灯下这白瘆瘆的木头橛子,听着那远处黑暗中“唧唧”的虫鸣,直觉得这一刻的野外的夜晚实在是黑暗和寂静得令人窒息,脊梁骨“嗖嗖”地发凉发紧,可就是想不出个头绪来。 玉良有些害怕,央求道:“回吧。” 秀玲看了玉良一眼,一边抬腿和他往回走,一边自嘲道:“唉!俺心里不踏实啊!真怕这龟孙子把咱家这地给背走了。” 然而奇怪的是,一连两天,马少军再也没上门说换地的事。马少军媳妇儿张春花来家里借镢头,秀玲趁机试探地问道:“姐呀,抡镢头这活哪能你来干啊!你家掌柜的死哪儿去了?” 春花说:“去县里了。都两天了,还没回来呢。” 等到第三天晚上,秀玲实在憋不住了;喊玉良背上春花还回来的镢头,要他和自己一起去庙洼地里挖挖,看这马少军藏的到底是什么心。 玉良拗不过秀玲,和秀玲高一脚、低一脚地又来到黑漆漆的庙洼地里。玉良不敢往远处看,那远处实在是黑暗得可怕;就只管闷着头,就着秀玲打的马灯的亮光,去那白木橛子中间挖。玉良只挖了一下,胳膊就抖得厉害:“唉!你这可把马少军得罪死了呀!” 秀玲骂道:“瞧你这出息!挖自己家的地,你咋怕成这样?” 玉良无奈,咬着牙往下挖。可是,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也没挖多深——那底下硬得就象一块铁板。 玉良告饶说:“挖不动了呀,不会有啥了。” 秀玲不听,嚷道:“不会有啥也挖!”抬头环视一圈这夜晚的观音庙废墟下的山坡,莫名地被黑暗与恐怖激出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马少军啊马少军,你到底要拉什么屎,撅起屁股给大家看看!俺姚秀玲不是好欺负的! 第六章 大坑要人命 第二天一大早,秀玲要玉良啥事都别干,去庙洼地里看着那坑。玉良心里有一千个不情愿,却又不敢不去;遂咧着嘴,领了命,夹了一卷破席,磨磨蹭蹭地到了庙洼地里,钻进玉米棵子里,在那昨晚挖的坑边把席铺开了,躺在上面打瞌睡。 秀玲呆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秀玲想传达给马少军的意思很清楚:马少军,你不要装神弄鬼,你的这个秘密我已经发现。我现在啥也不说,我只告诉你我发现了。你有什么屎快拉,有什么招快使!她有些兴奋,设想着那男人的各种反应,盘算着怎样和他过招。 马少军终于从县里回来了。马少军是一大早扒了一辆拉砖车回的村子。一到村里,顾不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庙洼地里看。几天没看玉良家那块地了,他心里惦记得发慌。 马少军扒拉开玉米棵子,一眼就看见赵玉良躺在那里,吓了一跳:“玉良,你他妈是想死呢?” 玉良听见有人吼骂,赶紧坐起来。 马少军径直走过去,等看清玉良身边有一个大坑,坑边露着几个白茬口的木橛子时,惊得大眼珠都快掉下来了!登时暴跳如雷地骂道:“谁挖的?谁挖的?你么?你他妈真是想死呢吧!” 玉良听着马少军的骂,耷拉着头,不敢吭声。 马少军恨恨地绕着大坑转了一圈,捧起一大把土块砸向玉良,弄得玉良满脸满身都是土。怒骂道:“妈个逼,你说!到底是谁挖的?” 玉良看马少军要发狠,拿袖子遮住半个脸,不敢看他;嘴唇哆哆嗦嗦地嗫嚅道:“秀玲。” 马少军一阵冷笑:“哈哈,秀玲!哈哈,秀玲可以啊!哈哈……”抬脚“咔嚓”、“咔嚓”一连踩倒玉良家地里一大片玉米棵子;然后一路踩着,一路挥舞着胳膊打得玉米棵子“哗啦啦”地响着,嘴里污言秽语地骂着走了。 玉良吓得呆愣了老半天,心想:我就说要得罪马少军的,看这架势,给要了他的命差不多!他下面不定要怎么收拾俺了呀!卷起那一领破席,一溜烟地往家跑。 这天,玉良爹吃秀玲做的早饭时,没有看到玉良,心有不安地问秀玲:“玉良咋不吃饭呢?” “哦,他去看地去了。我一会儿去换他回来。” 玉良爹不再多问,吃罢饭,扛上锄头出门,想去庙洼地里看看庄稼是否该除草了。 懒洋洋的大日头,撅着屁股,总算爬上了东边的山头,染得黑沟村的沟沟垴垴血淋呼啦的,也染得玉良爹那驼背红一块、黑一块。过了小河,翻过眼前的这个山坡;往前走一段,再爬一个长长的大坡;到了坡中间偏上的位置,略略平缓处,就是玉良家的责任田了。虽说离村子只有二里地远近,玉良爹足足走了两袋烟的功夫。老喽,不中用了!玉良爹微微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终于踅进了自家地块里。摸着小道边蒙了一层灰白浮土的玉米叶子,老汉心里暗暗叫苦:老天也不下场雨,这今年的收成是大问题呀! 玉良爹放下手中的叶子,蓦然看见了地上倒伏着的一棵玉米杆子,赶紧蹲下老腿去扶,却发现这棵玉米是从根部折断,眼见是救不活了。玉良爹心疼地嘟嚷着:“谁家孩子这么淘气?”站起身子往前走,突然又发现倒伏的玉米棵子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大片空地。老汉心疼地浑身哆嗦:谁这么缺德啊?故意害我家不是? 玉良爹虽说是地主出身,但解放后也干了三十多年庄稼活,和他家以前的长工们都没啥区别了,骨子里也是爱地、爱庄稼如性命。老庄稼人大多老实本分,自己家再贫的地、再弱的庄稼,都是心头肉;别人家再肥的地、再壮的庄稼,也不去眼红。那马少军要拿走自己家的地,当真是让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玉良爹赶紧跑到那片空地里去察看损失,立马看见了那个又深又大的坑,规模大得足以把自己这把老骨头和玉良他娘一起埋了,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是马少军要硬来抢这块地了啊!直急得他一股火气冲上脑门,脑子“嗡”地一声响,眼前金星乱冒;恍惚间就看见马少军狞笑着,一边踩倒着他家的玉米棵子,一边抡着镢头乱刨自家的地,一步一步向他逼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汉急怒之下,高举起肩上的锄头,大喝一声:“马少军!我给你拼了!”往前一扑,一头栽进那大坑里,口吐白沫,抽搐几下,不动了。 第七章 忧心 玉良爹的丧事一连忙活了五天,老人这才入土为安。 玉良怪秀玲让他去地里挖坑气死了爹。秀玲十分愧疚,但也深感委屈:“我那还不是为了咱家的利益吗?那马少军要好地换咱孬地,他那是啥心肠,谁能知道?咱不挖挖,看看,心里能安生吗?你说,咱除了挖地看看,咱还能有啥法子?要怪,只能怪马少军,是他害死了爹。” 玉良还是不原谅:“坑是你让挖的,又不是马少军让挖的,这只能怪你。” 秀玲道:“坑是我让挖的,不错。那要不是马少军要换咱家这地,我会让你去挖这坑吗?那要不是马少军要换咱家这地,咱单单去挖这个坑,能把爹气过去吗?马少军要换咱家这地,就算咱不挖这个坑,马少军就能放过咱?他不定又使啥坏整咱,还不一样气着咱爹吗?” 玉良不善言辞,痛失亲父,哀伤又无处倾泄,口不择言地嚷嚷着骂秀玲是“扫帚星”。秀玲急道:“你骂我这个,你要对得起良心。爹是你爹,也是我公公。就你伤心,我就不伤心了?有本事,你骂马少军去!胆小如鼠,只敢骂自己老婆,算什么本事?你要嫌我是‘扫帚星’,倒霉,你干脆‘休’了我算了!” 玉良自然舍不得“休”了秀玲。他是失心病狂了。经秀玲这么一说,前后又一想,叹道:“唉!就怪事先没有和爹商量!爹要是知道坑是咱俩挖的,也不会气过去。” 秀玲说:“你又怪我没和爹商量是吧?那你不是也没去和爹商量吗?” 玉良又开始悔恨自己去地里挖坑前没和爹商量了,大放悲声,哭倒在爹的灵前。 马少军从县里回到村里,原本以为去庙洼那块地里能遇到秀玲:既能挑逗一下她,又能和她商量一下换地的事,那真是好事成双,乐哉美哉!谁知看到的却是秀玲的丈夫赵玉良,沮丧之下,气就不打一出来。再进一步看到那地里挖出来的大坑,最初以为是玉良自己挖的,当真是气得又想哭又想笑。 等到明白是秀玲让挖的,马少军吃惊不小:这女人可真不是吃素的呀!莫非她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不能呀!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连老婆春花都不知道呢!那她是啥意思?猜来猜去,马少军觉得,不管秀玲是啥意思,至少说明这个女人非常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看见我在她家地里钉的木橛子,她就去刨,莫非她这是故意在挑逗我呢?想到这里,登时大乐,一条孽根勃然而动。按他的本性,当即就要找到秀玲,把她摁倒床上。谁知玉良爹却被气死,马少军意识到这事闹大了,连忙收敛起来。 玉良家忙活丧事,马少军又一想:正好啊!事儿是闹大了,可这正是一个接近秀玲、讨好秀玲的机会!接下来,不还是得求她换地吗?此时不出马,还待何时!于是,丧事上,马少军跑前跑后,格外卖力。 马少军出面帮忙,村里的干部们看他面子,闻风而动;村里的干部们出来了,很多村民就跟着出来,帮忙的人就很多,丧事办得还算顺利。 看玉良和秀玲披麻戴孝,哭得不成样子,一些村民时不时地去搀扶和劝慰。那马少军却老是去搀秀玲,想趁机占便宜。这种场合下,秀玲又不好意思甩开他;为了让他赶紧放手,他一搀,连忙收住悲声。这让马少军感到莫名的兴奋:我他妈的真厉害啊!秀玲对我有意思了! 从家里哭到墓地,秀玲和玉良并排跪倒在爹的坟前。帮忙的人都觉得凄惨,妇女们也偷偷地抹眼泪。马少军只顾搀秀玲起来,不管玉良,如此一来,死活也拉不走秀玲;只得指挥大家一起把俩人都搀起来,这才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秀玲娘家得知了亲家去世的消息,秀玲娘带了不少好吃的过来看闺女,多是自家树上结的,自家地里种的。看着闺女过得如此穷困潦倒,当娘的抹了两把眼泪,让秀玲回娘家住几天。 秀玲说:“我走了,他一个人更没法过。” 秀玲娘就让女婿一起过去。 玉良说:“娘,我得守孝呀,不能走。” 秀玲娘只好心疼得一步三回头,回了姚洼村。 玉良爹的过世,让夫妻俩愁云惨雾,日子陷入了谷底。秀玲娘的来访又勾起了秀玲对过去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回忆。她原以为只要能嫁出去,就能有一个全新的生活,就能给她全新的希望;没成想跳出名节的苦海,却又陷入了另一个看不到明天的深渊中。 秀玲在愁苦中思忖:那个坏了我名节的王八蛋,是永远都指望不上了;我嫁的这个赵玉良,看样子也是指望不上的人!我姚秀玲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刚嫁来时,还指望我俩能恩恩爱爱,真心相对,靠自己双手把苦日子熬到头,挣下一个好日子;现在看来,别说当姑娘时那去新安县煤矿食堂当服务员的梦想遥不可及,地要是再被马少军弄走了,以后就指望这赵玉良,别说挣钱了,恐怕连口热粥都喝不到嘴里! 秀玲想来想去,理清了思路:这日子要过下去,一切都得和马少军挂上勾!这马少军虽说欺压良善,但他那本事、胆略和心机,却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强得不是一点半点。我家要么和他对抗到底,其结果肯定是鱼死而未必网破;要么就只能乖乖地和他合作。而要和马少军过招,把这个家苦撑下去,还得由我出头。十个赵玉良也不是那马少军的对手! 要知道秀玲虽说是娇柔女娃,但独生闺女半个儿,她打小就把自己当男孩子看,丝毫不缺男人的豪气和胆量。想到最后,秀玲竟一咬牙:这十里八乡都知道我是破鞋,连玉良都骂我是“扫帚星”;要活命,我大不了就是豁出去这破身子和那马少军拼了!反正我这脸也不值钱;我就是彻底不要这张脸了,无非还是不值钱罢了,又能怎样? 赵玉良并不知道秀玲这些天都想些啥,一天到晚只会哭哭啼啼,悲悲切切。 第八章 恶汉意淫 赵玉良夫妻守孝守了三七二十一天,天天窝在家里,郁郁寡欢。马少军为换地的事,接连往玉良家跑了几趟;可看两口子那样子,嘴张了几张,说不成事。这可把他急坏了:一天到晚摔碟子打碗,拍桌子骂娘,吓得他家的两个小崽子像耗子一样东躲西藏;到了晚上,更是“哐当”一声,摔门而出,从村东窜到村西,又从村西窜到村东,脚下没有停歇的时候;窜到深更半夜,又“咣”地一脚踹开自家院门,回到屋里对自家老婆发脾气。 马少军老婆张春花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春花之名并不为虚;现在年纪大了,生育了俩孩子了,脸上胖了,腰上粗了,胸脯也下垂了,模样已远不如当年了,只是这女人偏爱风骚。这女人如要处处摆弄风骚,也自有几分勾人的魅力;就是她张嘴一笑,露出两颗镶了银边的下门牙,才让人警醒:这女人可不是只有风骚那么简单,她更多的是精明和贪婪。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马少军虽又浑又好色,但这春花却有收拾他的手段;不然,俩人也做不了这半辈子的夫妻。面对马少军反常的躁动,张春花不招他,不惹他,也不问他,只暗中观察他暴的是哪根筋。这天晚上,春花又暗地里看那少军在村子街头乱窜;实在看得腻烦了,从暗处跳出来,一把拽住他胳膊:“没有母狗,你个公狗还发情个啥?跟我回家去!” 马少军恶狠狠地骂着:“我日你个娘!”老大不情愿地被拽回家里。 张春花尽使温柔手段,给他洗洗擦擦,又给他铺好床,展开被,打发他进了被窝;自己三下五除二扒光了,拉开被角,抬腿就往他身上爬。 马少军翻下身,把她甩下去:“日你娘!老子今天没心情,挨着你也起不了性!” 那春花讨了个没趣,窝着火说:“挨着秀玲才起性啊?脱了裤子都一样!” 马少军是彻底不怕老婆的主儿,挖苦春花:“你也不看看自己啥模样,敢给秀玲比?不脱裤子不一样,脱了裤子更不一样!一把柴火末子能和一朵鲜花比吗?” 春花早都习惯了马少军的德行,更是不怕他,骂道:“你真是个骚货!我柴火末子怎么了?我是贞节女;她一朵花,她是破鞋。你就去添那破鞋的烂沟子去吧!真够恶心咧!”骂完,背过身去抽泣起来。 马少军却对春花的啜泣充耳不闻。一提起秀玲,他陡然来了精神,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秀玲的脸蛋、腰身、巧笑、软语;尤其是几次动手动脚的经历,仿佛那秀玲伸手可触,却又遥不可及,不禁饥渴难耐;再想想这会儿那秀玲肯定是软玉横陈在赵玉良的怀里,被那怂人揉来搓去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痒疼得不行。 想着想着,马少军那骚根不禁勃然而起,一把扳过春花的肩膀:“日你娘!不就是想挨日吗?来来来,别哭了,别哭了!……” 春花早都没了性趣,还是湿着眼,把身子挪到马少军胯下,半信半疑地说:“你是在想着秀玲,弄俺呢?” 马少军道:“那还是弄你,不是弄她呀!” 春花叹口气道:“娃们都大了,你日弄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少了,你还是收收心吧。” 马少军骂道:“你懂个球!就是因为小崽子们大了,这回,我非得把秀玲给日了不可!” 春花听不懂他这是啥意思,劝慰他说:“你可小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玉良虽说怂点儿吧,那秀玲可刚烈得很,当心她阉了你!” 马少军“嘁”了一声,说:“连他妈的一个女人都不敢日,还能做成大事?实话给你说吧,县里咱哥让咱开煤窑哩,花了几千块钱请的工程师把煤窑口勘到了玉良家的地里。那秀玲咬着牙,死活不松口和咱换地;不把她日了,那窑口咋弄到手咧?” 春花打了个激灵:“怪不得你老往县里跑,还有那么多外地人来咱村;你跟着他们跑得一身土、一身汗的,原来是弄这个!你可藏得真严实哪!” 马少军道:“就这,那姚秀玲还他妈的不和咱换地。要是说出去了,更他妈不换了!” 春花身子慢慢柔软下来,胳膊轻轻地搂住马少军脖子,身子乖巧地往他身下送,好让那浑人知道自己的好处,也知道自己的无奈,柔声道:“那咱咋办呢?” 马少军愣了一下,说:“咋办?就得把她日下了。要是光看那玉良,我一脚踢死他,直接就去他地里挖煤。可这秀玲不行,她可不是善茬。” 春花幽幽地说道:“那咱慢慢给她商量呀,事情总有转圜的一天。你也不用拍桌子砸碗,日来日去的,吓死人咧!” 马少军骂道:“你知道个屁!咱哥说了,这钱是他从会计那里拿的,是公家的钱,到年底就得还上;要是还不上,我和我哥清等着坐牢了!这秀玲一天天拖着,这是把俺兄弟们往监狱里送呢!别说拍桌子砸碗,我他妈烧房子的心都有了!” 春花更柔了:“那咱不会把窑口挪挪地方吗?” 马少军骂道:“你妈的是个猪脑子!挪挪地方哪儿还能挖到煤?那要是随便啥地方都能挖到煤,我还用花几千块钱请人勘地?我妈的脑子能和你妈的一样笨?” 春花还是担心:“那要是秀玲不吃你那一套,日了也白日;咱那钱去哪里再要回来呀?” 马少军骂道:“你妈的净说丧气话!日不出来那块地,我天天日!”说着,就动作起来,动着动着,大叫一声:“秀玲——,我在日你啊!” 第九章 可怜女情动失节 玉良爹的去世,让秀玲两口子又少了过日子的兴致,这日子就愈显破败:一场豪雨落地,只见那泥巴院墙东倒西歪;几块破木头片子钉的大门千疮百孔;狗腿菌一簇一簇地门边墙角、院里院外长得欢。 庙洼地里的坑填上了,可是两口子再上地里干活却有气无力。这天下午,秀玲在地里实在熬不下去,愁眉苦脸地先回了家,留玉良一人在地里。 秀玲关上院门刚转身,忽听见院门有动静;回头一看,透过那大窟窿小眼睛的破门,看见马少军站在门口。秀玲心里冷笑一声:哼哼,来了! “你有啥事?”语气很冷。 就见马少军满脸堆笑:“玉良家的,我还是来和你说地的事儿。” “不换。” 马少军猴急着要进家门,满脸开花道:“哪儿是一句话能说定的?天大的事,不都能商量吗?” 秀玲迟疑一下,伸手把院门拉开一条缝,扭头自顾自地往茅屋走。马少军闪身进来,扭回身动作敏捷地把院门给栓死了。秀玲正走在回屋的路上,没有看见马少军的举动。 秀玲刚走进茅草屋门内,突觉身后一双强有力的胳膊箍住了自己。秀玲挣了一下,知道凭自己的力气无法挣脱,正色道:“你放手。” 好一个色胆包天的马少军,根本就不搭理秀玲;抱起来,大踏步进里屋,直接把秀玲摁倒在床上。 秀玲躺倒在床上,既不挣扎,也不叫喊;一动不动,似在等着马少军。这可乐坏了他,连忙扒了上衣、裤子,猴急着往秀玲身上趴。那秀玲却仍是不动。等马少军动手要掏家伙的时候,秀玲突地蜷身曲腿,猛地一脚蹬到了他裤裆里:眼见那马少军软溜溜滑下床,捂着裤裆,呲牙咧嘴,“吸溜溜”地抽凉气。马少军斜着望一眼秀玲道:“你咋……这么……狠呢?” 秀玲从床上坐起来,沉着脸,圆睁杏目:“想弄,你就再试试看!” 马少军连连道:“不敢了,不敢了。”抓起衣服慌乱地穿。 秀玲来到外间屋,冷冷地说道:“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有事,有事……还是说地那事。”马少军说着,躬着腰来到了外间屋。 秀玲用头点了一下地上的一张矮凳,算是给他让了座;自己则靠着里外间中间的门框,径直问道:“你要俺那块地,弄啥呢?” 马少军坐到矮凳上,卖着关子,拖延时间,好让自己缓过劲来:“咦,我算看出来了:你是咱村少有的女人。要搁别人,早提着礼去求我换了。你想换,还跟我拿架子。谁能像你这样能沉住气的?”秀玲撇撇嘴,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不想换;我就想知道是谁在俺那地里钉的木橛子?是谁暗地里扒拉俺家的算盘珠子?” 马少军从衣兜里掏出烟,点着了,深吸一口;感觉彻底缓过劲了,眼光立马淫邪起来,放肆地盯着秀玲的身子:“你看那块地……能弄啥?” 秀玲还是不咸不淡:“俺的地能弄啥,俺知道;别人想弄啥,俺不知道。” 马少军尴尬地笑笑:“实话告诉你:地里的木橛子是我钉的。我想要在那块地里种金子呢,你也敢信?” 秀玲仍然不为所动:“种啥都行,到自家地里种去。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放着自家的好地不种,你是想叫你的金子减产呢?” 马少军自感节节败退,深深把一口烟抽到底;脑子里飞快转了几个来回,已成竹在胸:我要占住你的地,就要占住你的人;要占住你的人,就得占住你的心;而要占住你的心,无非两点:一个好日子;一个强大的男人! 想妥当了,马少军开口道:“秀玲,你真是不一般!你既然看出来了,我干脆就不背着你。你想知道我是准备弄啥哩?——猜猜!”说到“猜猜”俩字时,那马军忽然把声音提高了两个八度,圆睁牛眼,额头青筋暴露。 秀玲看着他,突觉这屋里弥漫起一股男人的强悍与霸气,这是她和玉良结婚以来所没有感受到的,不觉心头一震;忽想起自己刚才被他抱起来扔上床的情景,顿觉身上一阵燥热。 秀玲愣怔了一下;突地,打了一个激灵,又清醒过来,勉强地抿嘴笑了笑道:“我猜不着;我也不想猜。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我该做饭了。”秀玲说这话,意思是要轰马少军走,但她的身子却没有动。 马少军大喝一声:“好,我说给你听!”拧着眉毛,一口接一口把烟抽完;突地,就凌空伸出一只拳头,“嘭”地弹出一个手指:“第一,我要做一件天大的事,要用你家的地!” 秀玲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马少军“嘭”地又弹出第二个指头:“第二,我是为了你:我稀罕你,我想叫你这辈子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 秀玲的心“突”地又跳了一下。 马少军“嘭”地再弹出第三个指头:“第三,你不是丢人,抬不起头吗?我把这事弄成了,要叫你在这四邻八乡里比谁都风光!” 秀玲的心“突”地又跳了第三下,恍惚间觉得眼前之人依稀是自己上高中时遇到的那男孩的模样;她神使鬼差地坐到了马少军的跟前,睁大了双眼去马少军的脸上寻找那男孩的痕迹;她寻啊找啊,眼睛逐渐朦胧起来,可怜巴巴又含混不清地问道:“你是指望着啥,干这天大的事情?” 马少军看着秀玲坐在自己跟前那娇媚的模样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心里痒得像蚂蚁爬;要不是刚才吃了亏,早都按奈不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弄了三万块钱,要在你家地里开煤矿。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事情?” “煤矿”和“三万块钱”这两个词就像两把大锤一样砸在了秀玲的心上,直砸得她那颗心“突突突”地狂跳不止;两串眼泪夺眶而出,哭着道:“你咋才来找我呀?” 原来这秀玲恍惚之间已经把眼前的马少军当成了她初恋的男孩,这话是对着那男孩说的。马少军哪知道这其中的蹊跷,骚骚地接话道:“小乖乖,我早都来找你了呀。”说着,一把就抱起了秀玲。 秀玲一点挣扎都没有,再次被马少军抱到了床上。 秀玲已瘫软得像一滩泥。 第十章 租地挖煤 马少军一只胳膊搂着秀玲的脖子,另一只手就伸向秀玲高高耸起的前胸。秀玲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马少军轻声道:“我早都来了……咱们开煤矿了……”手下不停,片刻就解开了秀玲的衣扣;伸手抓住秀玲里边的贴身小衣服往上一撸,□□□□□□□□□□□□□□□□□□□;□□□□□□,□□□□□□□□,□□□□□□,□□□□。马少军轻叫一声:“小乖乖啊!”一只肥厚的大嘴就凑了上去。 马少军一边舔着,一只手就蜿蜿蜒蜒地伸到了秀玲的两腿之间。就听秀玲又“嗯”了一声,马少军轻声道:“开煤矿……要风光……”慢慢地就解开了秀玲的腰带;然后从秀玲的头下抽出胳膊,放开秀玲,两手揪住秀玲的长裤,连同内裤一起拽了下来。 秀玲全身裸露,玉体横陈在床,双眼紧闭,满脸泪水。 马少军瞟了秀玲一眼,站在床头,□□□□□□□□,□□□□,□□□□□□,毫不怜惜。秀玲“啊”地一声大叫,半个身子都折了起来,不由地往后退了半尺。马少军轻声道:“小乖乖,我早就来了呀……”秀玲重重地重新躺倒在床上,诺大的一颗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中涌出,闪着晶莹的亮光,顺着眼角,慢慢流到了鬓角的发丝中。 马少军加紧动作,秀玲嘴里梦呓似得“哼哼”着;等马少军喘起粗气的时候,秀玲好像在唱歌:一首悲凉而婉转的歌,歌声中似有无尽的回忆,无限的憧憬,而又有无言的痛苦与挣扎…… 马少军□□□□□□□□□□,咳嗽两声,吐了口唾沫;然后抓起裤子穿上,拍了一下秀玲的脸蛋,转身走了。 过了好久,秀玲才清醒过来,马少军已不见了踪影。秀玲本能地收拾着身上的和地上的衣服,没有意识,没有思维,只有心底里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哀鸣着:被这骚货给骗了!……被这骚货给骗了!…… 秀玲一直躺到很晚才起来给玉良做饭。一看见玉良,秀玲感到脸“腾”地一下变得火烫火烫,扭扭捏捏地都不敢看他。幸好夜色掩盖住了秀玲脸色的异样,玉良什么也没有发现。 秀玲好好伺候玉良吃过了晚饭。夜里上了床,秀玲翻腾了几遍身子,终于咬咬牙,就换地的事,拿定了主意。 “马少军今天又来找我了,说换地的事。” “你咋回应他呢?” “不换。” “嗯,咱不换。” “咱租地给他。” “啥?”玉良一骨碌爬了起来,惊恐地看着秀玲。 秀玲一把把他拽躺下,问:“你家是啥成分?”“地主呀。” 秀玲“哈”地一下乐了,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咱就按地主家的规矩办。咱不换地,咱让他租!” “你……你不想过安生日子了?” 秀玲道:“安生得了吗?他要是硬逼着咱租,咱就是不想租,能有啥办法?” “这……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能行的?咱让他立个字据。咱一月一百块钱租给他。这一个月就顶咱一年的收成,这有啥不行的?” “这……咱能从他手里拿到钱?他是啥人啊!” “有我呢,你放心!” 玉良闷头不响了。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媳妇的胆子比那老窝瓜都大。 马少军要挖煤窑,开煤矿了!这消息像一个霹雷一样,把黑沟村炸开了窝。 村头、井边、树下,站着的、坐着的男男女女明显多了起来。 有人惊呼:“咦,这浑球二蛋不得了,要抖起来了!” 也有人鄙睨:“那骚货,不定又憋什么坏,要骗咱村里人呢!” 还有人爬到村北边的土崖上四处瞭望,果然就见到庙洼地里、观音庙废墟下,插着一杆红旗;玉米棵子里不断有人钻出来、钻进去的,跑下来就叫:“是真咧!是真咧!……” 那马少军见村头人多了,挺胸腆肚,高抬着下巴,鼓瞪着牛眼,迎着人堆走过去,边走边吆喝:“国家叫致富了!我挖煤窑了!开煤矿了!欢迎大家都去挖!大工一天三块,半劳力一天两块。新安县卖猪娃,一打一叫唤!天黑收工,到俺家领钱!不赊不欠,天天兑现……” 对于那个时代十元钱能过个年的农民来说,这太有诱惑力了。尤其是当天兑现更是让人放心:他就是赖账,无非也就白搭一天工罢了!就听村子里这个说:“我去!”那个说:“我也去!”纷纷就跑回家里扛出了镢头和铁锹。 男劳力一出动,小崽子们就嚷嚷着要跟着;婆姨们看男人和娃都出去了,也嚷嚷着要跟着去看热闹。功夫不大,那庙洼地里就人声鼎沸;就见明晃晃的大太阳下,黑压压一大片人,一个个撅着屁股“叮咣”、“呼哧”地挖坑打洞,裸露的黑红色的肩膀闪着油汗的光。 玉良也跑去看了。毕竟是自己家的地,牵肠挂肚的。玉良一看自己家辛辛苦苦伺候了几个月的庄稼都给践踏得不成样子了,心疼得给什么似得。玉米棵子刚冒红缨,再有一两个月就成熟了;看见刚被踩倒的,就忍不住伸手去扶。边上的人看见了,都说:“别扶了。赶紧割球了吧。背回家还可以喂猪。再等两天,太阳一晒,都成柴火末子了。” 玉良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现实,但想想也对,就拾掇了几大捆;放几捆到荫凉处,背起一捆回家。一边走,玉良一边想:马少军啊马少军,这是非整死俺不可呀! 玉良背着玉米棵子,低着头,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突然自家院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回身背对着他关门;等那男人扭过头来,正和玉良面对面——玉良看清楚了,这男人正是马少军。 马少军扭过脸就看见玉良站在面前,不由地一愣,嘴张了几张,没有说出话来;玉良看见马少军从自己家出来,也是一愣,嘴张了几张,也没说出话来。马少军瞪了玉良几眼,撤转身走了;玉良知道这马王爷招惹不得,心道:他又来俺家干啥?一低头,快步走回了家中。 第十一章 淫妻赂夫 你道这马少军又去玉良家做甚?原来,这马少军和赵玉良两家是邻居,玉良家院子里有啥动静,马少军在隔壁院里听得清清楚楚;听闻玉良出门了,心急火燎地跑过去找秀玲。 秀玲看见马少军趁玉良出门又来找自己,心里一凉:完了,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这马少军是缠住自己不放手了。 “你又来干啥?欺负人还不够吗?” “我心疼你呀,放心不下。” “我有男人,用不着别人来心疼。” “他?你看他那怂样,你能指望上他?” “再怂也是我男人。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地都租给你了,你赶紧挖去吧!” “秀玲妹妹啊,你不要把哥当外人。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我比你男人都亲你,疼你。你好赖是喝过墨水的高中生;你看他那样,看着像文人,其实还没我文化高呢。你跟着他,你受一辈子苦,你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咱俩才真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只可惜这老天爷不长眼,才让你嫁给那个怂人,才让我娶了春花。要说你是一朵鲜花吧,那春花就是一块豆腐渣!” “说得挺好听,只显得你能。” “我当然能!你去打听打听,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马少军能?谁不说我是大能人?秀玲呀,咱办大事,就不拘小节。你没看人家城里那电视上,见天都在搂搂抱抱;听说人家外国的电视上,见天都是在床上浪的。你去外面看看,你看哥在办多大的事啊!这事,咱这方圆几十里地界里,从来都没有过。哥办这事是为啥?——是为啥?” “我哪知道是为啥!” “都是为了你呀!哥稀罕你,想让你这辈子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 秀玲的心“噗嗵”跳了一下。 马少军接着道:“哥想让你能抬起头来,在这十里八乡,风风光光。” 秀玲的心又“噗嗵”一下。 马少军说到这里,看秀玲那眼神有点发呆,知道火候到了,伸手抱住秀玲道:“来吧,哥稀罕死你了!”一直就往里屋床上抱。 秀玲推了几下他胳膊,却有心无力。她知道马少军是她那朦胧的美好日子的唯一希望,她又怎能狠心将这希望推开呢?两眼一闭,心里喊道:玉良啊,我正在往火坑里跳呢,求你别怪我!我跳下去,就是烤焦了,兴许还有点希望;不跳下去,咱俩这苦日子是完完全全没有希望呀!这都是我姚秀玲的命,我认了,你也认了吧…… 那马少军却不管秀玲怎么想,三下五除二扒光她衣服;看着秀玲凝脂般的肌肤,饱满坚挺的乳房,平坦光滑的小腹,雪白而修长的大腿,嘴里嚷嚷道:“咦呀!说春花是豆腐渣真是抬举她了。春花和你比,她连豆腐渣都不是!把门给我留着,我以后天天来!” 马少军前脚走,玉良后脚就回到了家,吓了秀玲一跳,脸色就有点不自然。见玉良阴晴不定的目光盯着自己,秀玲尴尬地说道:“你看我干嘛?你怎么回来了?” 玉良问:“马少军又来咱家干啥?” 秀玲连忙道:“还不是换地那事!” “不是答应他了嘛。又来!” “字据还没立呢。” “那他来立了吗?” “还没有。这不是在商量嘛!” 玉良不再说什么,把那一捆玉米棵子撅巴撅巴扔到猪圈里。看那头毛长肉少、脏得不知是白色还是黄色的半大个猪从窝里跑出来,又撕又嚼地,玉良就又出门去背下一捆玉米棵子去了。 玉良背到第三捆,刚扛上肩,还没挪步,只见马少军大步流星地跑过来,口中“玉良,玉良”地叫着。 这是在庙洼那坡上,不是在自家门口,玉良见马少军冲着自己跑来,吓得皱着眉头不敢动,也不敢吭声。其实,玉良也不想想,爹已经过世了,就算是在自家门口,也指望不上爹来保护自己了。然而,日久成习,自然反应,玉良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 马少军跑到他跟前骂道:“日你娘!老子叫你,你也不吭!”一把拽过他肩上的那捆玉米棵子道:“别他妈背了!一个大劳力,净捡这轻巧活,啥他妈意思嘛!挖煤去!” 玉良听马少军要他去挖煤,如释重负,赶紧往挖坑的人群处跑。 马少军大喝一声:“站住!” 玉良赶紧站住了,既不敢走,也不敢转过头来,背对着马少军,一动不动。 马少军走过去,笑眯眯地拍拍玉良肩头。马少军拍一下,玉良哆嗦一下。就听马少军道:“玉良啊,煤是我挖的,可地是你家的地。这以后啊,这场子你负责看着。谁他妈偷奸耍滑,你报告给我。不到天黑,哪个王八蛋都不许回去;谁敢回去,老子就不给钱。你给我看紧喽。中午的饭,我让人给你送过来。别人干一天三块,我给你五块。” 马少军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子钱,递给玉良:“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三五一百五十块,先拿着,美去吧。” 玉良哪敢收马少军的钱?可是,马少军让他拿钱,他又如何敢不接住?遂战战兢兢地接过那叠钱,两手抖抖地哆嗦着。 玉良哆嗦的模样,马少军看都不看他一下,“嘿嘿”笑着说:“日你娘!先美去吧你!”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头,一边吐着唾沫,张牙舞爪得像只螃蟹一样,走了。 玉良看马少军不见了,才低头去看手中的钱。这是多少钱啊,这么厚一摞?这么多钱,他有生以来就没见过;见的第一次,就是自己的!玉良小心翼翼地把它装到胸口贴身的衣兜里,感觉像装了一只小兔子进去,那个地方不停地“突突”跳。 玉良慌忙窜进人群中,和大家一起挖坑;挖两下,这胸口处“突突”跳两下;胸口一跳,就感觉像点着了发动机,浑身上下“呜”地窜出一股劲来。玉良这“呜”地一股劲,“呜”地又一股劲,一直带着村民们干到天黑透。听到大伙都骂他:“玉良啊,明天咱还干不干了?都啥时候球了,还不收工,你要累死俺们啊!”这才直起腰来,喘口气,让大家都收工回家。 玉良和村民们一起回家,一路上,这胸口还是“突突”跳个不停,一直跳到秀玲跟前;然后,他非常骄傲地把“突突”中的那沓钱拿出来,一五一十地说了来历,一分不少地交到秀玲手里。 秀玲捧着这沓钱,心里给明镜似得清楚:是她让马少军找的玉良,是她让马少军给玉良找的活干,是她让马少军把一个月一百五十元的工资先给玉良。她想以此减轻自己心里对玉良的愧疚感,却没想到,玉良把这钱一分不少地交给自己,还是那种激动、兴奋与自豪的神情!秀玲的眼泪不由地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颗颗都落在那沓钱上。 玉良以为秀玲激动得哭了,安慰道:“哭啥呢?不哭了。拿到这么多钱,咱应该高兴才对……” 秀玲睁着一双泪花花的眼睛看着玉良,斜斜嘴角,扮出个笑脸;忽然,泪珠又“哗哗”地流了下来:她不知道她该为嫁了个有情有义的丈夫而高兴,还是该为丈夫和自己的可怜而伤心。 玉良又劝:“哭啥呢?不哭,要笑……”伸手抬起秀玲的下巴,要看她笑。 秀玲一双泪眼看着玉良的微笑的眼睛,忍住眼泪,脸上努力地挣扎着笑了笑;笑着笑着,秀玲忽然觉得玉良是那么地洁净而宽厚,而自己却是那么地肮脏而卑劣,不由地一头扑进玉良的怀里,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捶着玉良的腿道:“我不是人啊!……” 玉良连忙劝慰她:“说那是啥话嘛!到底是咋了嘛?见到钱了,还不高兴,哭啥呢嘛!……” 秀玲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哭得越来越伤心。 第十二章 一床二女 自马少军聚拢村民挖煤窑的那天起,黑沟村上空就开始窜动起一股神秘的喜悦。所有人都躁动不安,开动脑筋,尽情地想象这厚厚的黄土下面到底埋的是啥;小崽子们一天到晚家里、地里到处乱窜,兴奋得像过年;就连鸡们、狗们似乎都受了感染,飞来跳去地,让大人们觉得烦。 挖坑的人群四周,见天都被一大群干不动活的老幼妇孺围着;不仅是本村的,连外村的也跑来看稀罕。站得累了,就蹲着看;蹲得腿酸了,再站起来看。每当挖出不像土块的东西,就有一窝子一窝子的人伸长了脖子问:“啥东西?啥东西?”挖坑的人有时也故意逗他们开心,吴二蛋一会儿大叫一声:“啊,我挖到金子了!”李拴住一会儿大叫:“咦,我挖到古董了。”引起四周一会儿响起一片“噢”声,一会儿又响起一片“啊”声。那说金子或古董的人又道:“啥都不是。一块石头。”四周围一片哈哈大笑。有淘气的小崽子就拿土块去砸吴二蛋和李拴住。 人多,力量就大,没几天功夫,玉良家庙洼那片地就不见了,成了一个黄不愣噔的大坑;太阳一晒,白花花一片,夹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葱绿的庄稼地中间,分外刺眼。又过了几天,村里人把庙洼那坡地下面的土崖也给铲掉了,弄成了一个又大又深的豁口,上面通到那大坑,下面直接通到了土崖下面的土路上。 村民们在惊叹自己力量强大的同时,也埋怨玉良要把他们整死了。这玉良不善言语,也不爱东思西想,只知道闷着头干活。他这怀里又每月要揣上人家一百五十元,干起活来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大家伙看玉良下苦力,谁也不好意思偷懒,只能巴望着玉良早点歇歇脚,让自己也能喘口气。 老幼妇孺们除了惊叹男人们的力量,更惊叹马少军的勤快:一天两晌除了去窑上看,就是往玉良家里跑,直把玉良家当成自家;直到天黑了,才懒洋洋地回自己家找春花。 令村民们一样惊奇的是秀玲的作派:全身上下打扮得光鲜水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出门还打着一把红油伞遮太阳。她一天两晌去两趟工地,找着玉良就急切地问:“咋样了?咋样了?”好像玉良领着人挖的这煤窑是自己家的似得。秀玲一来,一群人就嚷嚷:“地主婆来了,地主婆来了。”秀玲问完了,又打着红油伞,细腰一扭一扭去了。人群又嚷嚷:“地主婆又走了,地主婆又走了。” 秀玲和少军姘上了!风言风语地,满村子都传开了。男人们在失落中嫉恨着,女人们在嫉恨中失落着;唯独马少军跟啥事都没发生一样,根本不把男人们和女人们的目光和闲言碎语当回事,众目睽睽之下,想去玉良家就去,连大家伙的面儿都不背着。 大家就转而好奇赵玉良的反应。可就是不管怎么言语挑拨,那玉良却给风吹过耳一样。原来这玉良早已习惯了村民们的闲言碎语,在他听来,这时候的闲话和以前的闲话并没有什么不同。 走在村头和窑上之间的路上,周旋在少军、玉良和街坊四邻之间,秀玲的心情每天都是五味杂陈,翻腾不息。想到玉良或许已经知道了她的龌龊之事,她感到羞愧;再想到玉良可能啥都不知道,她又感到愧疚。有时,她能看到村民们鄙睨的目光,她感到了深深地耻辱;有时,她也能明显感受到村民们的惊羡,她又感到特别特别地自豪。面对马少军时,她有时觉得这浑球简直是猪狗不如;然而再看看马少军办的这事,她又不得不敬佩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为自己能靠在马少军的怀里而感到踏实和骄傲。每当此时,她就故意用身体来引逗着他,看着他那馋猫吃不到鱼骨头的样子,感到了征服强者的快乐和满足。 煤窑外层剥离的差不多了,村民们开始就着山坡,斜着往下打洞。作业面变小了,很多人手插不进去,进度就慢了下来。玉良给马少军请示后,把村民分成两拨,轮班挖洞。玉良回家越来越晚了,有时候天都快亮了,才回来歇一歇;没歇多大会儿,吃完东西,赶紧又走。 复杂的心情天天折磨着秀玲,使得她比马少军更急切地盼望着大坑里能挖出煤来。她知道,如果那大坑最终挖不出煤来,她可能会比马少军先疯掉。 这天,马少军又跑到家里来,趴到了秀玲身上。秀玲想着丈夫越来越黑、越来越瘦的样子,心里难受,就叨咕起玉良来。谁知那马少军却像啥都没听见一样,只顾吭哧吭哧干自己的活。秀玲不禁哀叹:真是一头猪啊!又拿他媳妇春花来试探他:“你起来!我想去你家睡。”马少军问:“为啥?”秀玲道:“我想睡你家大瓦房,不想睡这茅草屋。”马少军头都不抬道:“那好啊,明天去我家;加上你嫂子,咱们仨一块儿睡。” 秀玲傻住了。他没想到马少军竟然是这样。想了想,越发觉得夜长梦多,赶紧从枕头下翻出事先写好的租地的字据,要让马少军签字。 马少军道:“咱俩还用签字啊?” 秀玲说了玉良,又暗提了春花,马少军都没反应;现在又说这话,就有点来气,正色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人让你糟蹋烂了,也和你埋不到一块儿;趁着能吃喝,我要个养命的钱;等我断气了,我也有个养骨头的钱。” 马少军看秀玲是认真的,连忙推托道:“等我开始出煤卖煤的时候,你想要啥,就给啥。” 秀玲坚持道:“我啥都不要,就要个字据。”找来笔,硬塞给马少军。 马少军眼瞅着秀玲的身子却不让他动,只好老大不情愿地签了字,说:“不就是去我家睡嘛,那有啥?还给我生气呢!我正想咱俩家变成一家过呢,明儿我就领你去!” 第二天晚上,秀玲刚吃完饭,正坐着发呆,春花进来了。秀玲赶忙给她让座。春花道:“不坐了,不坐了。” 秀玲也只好站着,问:“春花姐,啥事啊?” 春花道:“秀玲呀,姐正给娃缝衣服呢。有几片片,姐老弄不到一块,你去帮姐看看。”说着,就拉秀玲往自己家走。 秀玲不敢怠慢,赶紧随着春花来到了春花家里。春花家三间大瓦房高大威严,地上青砖铺着一条甬道,从院门口笔直通到大瓦房门口;那大瓦房的正门前,青条石砌着三层台阶,上去后还有一个高门槛;屋门漆成黑色,又厚又沉的样子。离着院门不远,还有两间小房子,一间是厕所,另一间是灶火间。 秀玲跟着春花到了大瓦房的里间,俩人床上坐了,就着烛光翻弄那衣服。正弄着,马少军从外面进来,“呼”一下吹熄了蜡烛,屋里登时一片漆黑。秀玲一愣,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马少军哈哈乐着,张开双臂把俩人一起扑倒在床上,嘴里嚷嚷着:“一起睡,一起睡……” 秀玲挣着要跑掉,马少军使出蛮力,压她在床上;一边扒她衣服,一边道:“都是一家人,扭捏啥?……春花,快拉住你妹妹……死鬼,你也快脱。”硬是把秀玲扒得光光地,塞进被窝里。 马少军隔着被子压住被窝里脱光了的秀玲,又脱那春花的衣服。春花识趣,没两下就光了。马少军自己三下五除二也脱光了,掀开被子,把俩人往中间一块聚拢了,一下子趴在俩人身上,一只胳膊搂住一个,呼哧带喘地说:“哎呀,踏实了!这下,总算踏实了……” 第十三章 逼淫 那马少军将二女一起弄到他被窝里又将如何?此事颇涉淫亵,此段又无推动故事发展的作用,请谅作者不予赘述。这段话只是告诉你这是马少军第一次逼诱秀玲涉足淫乱,后面还有第二次;在第二次里,终于有了事端,当再细细说之。 总之,马少军左拥右抱,俩女人虽说不大情愿,却被他这边亲亲,那边摸摸,给哄得服服帖帖。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据说人体内有一种激素叫荷尔蒙,情人见面荷尔蒙浓度就会升高,高到一定程度,人就犯迷糊;只有等激情过去了,荷尔蒙浓度下降了,人才会清醒过来。这秀玲和马少军正是情浓之时,那春花又和他是夫妻,仨人荷尔蒙水平都很高,正是一点就着,竟做成二女同事一夫的荒唐事。 马少军左右开弓,折腾了大半宿,俩女人才清醒过来,合伙把马少军轰下了床。马少军从地上捡起自己衣服,去别屋找自家小崽子睡去了。 秀玲肠子都悔青了,拉住春花的手,哭道:“姐啊,这是辱没咱俩呢!我再也不做这猪狗不如的事了!” 春花也陪着啜泣:“妹妹呀,你还当他是人呢?他本来就是畜生啊!” 秀玲道:“姐呀,我对不起你呀。” 春花道:“快别这么说了,是姐对不起你。姐不该让你过来帮姐弄衣服。姐刚说了句‘这新式样,真难弄’,他就说,‘那你还不叫秀玲过来帮忙,她脚都比你手巧’。姐只知道他一心扑在你身上,不知道他今儿个憋着这坏呢!” 秀玲道:“啥一心扑在俺身上?他还不是惦记着俺那块地嘛!这回俺算知道了,他对俺本来就不是真心的!” 秀玲一提到那块地,春花心里“咯噔”一下,不哭了:“妹妹啊,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他是不把俺当回事:当着俺面做这事,他是顾你不顾俺呀!咱姐俩以后对他多个心眼就是了。” 俩女人哭了一通,直聊到天亮,秀玲才回家。 庙洼地里那个大洞越挖越深,黑洞洞地都看不见底了,玉良领着人还在挖,挖出来的土在洞两边就堆成了小山。 围观的人日渐稀少,一则挖来挖去没见挖出什么名堂,天天去看,天天失望,就干脆不去看了;二则,去看吧,洞两边有土山挡着,得去爬。爬到了,也就看见一个黑窟窿,只是不断有人用蛇皮袋背着土出来。 洞的旁边,两顶烂苇席搭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棚子,里面砌着一个土灶台,灶上架着一口大黑锅,黑烟已熏得那灶台和锅,同那从洞里爬出来的人一样地脏;灶台边上有一个麦秸杆子窝,胡乱扔着两床烂被褥,有时能看见烂被窝里有人在睡觉,多半是赵玉良。 看了一会儿,来看的人就觉得没啥看头,逮住人问两声就走了。不过,时间久了,土山上也被好奇者踩出了路。 看看就挖了一冬,马少军花出去了两万多块工钱,让村里人肥肥地过了一个春节。各家的炮仗都响得比往年格外长;饭碗里的肉也格外多;不仅小崽子们都穿上了新衣服,连不少大人也穿得簇新。庙洼坡上那挖煤的事就在新年的喜悦中,被大家淡忘了。 不过,有俩人是天天都不忘的:一个是马少军,他心疼着他那钱;另一个是秀玲。那煤窑牵动着她太多的梦想,太多的希望,至于那梦想和希望到底是啥样子;就算挖出煤来,那到底和她有啥关系?她也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有时候,她就想:就算没有更好的事,至少我家玉良是壮劳力,可以去煤窑上当工人、挣工资吧?我这手也不笨,至少可以去煤窑的食堂里做饭、当厨师吧?她唯一害怕的就是再陷入那种没有任何希望的深渊里;只有挖出煤,才会给她一线光明。 一开春,这窑洞里就挖出点名堂了。挖着挖着,不经意间,土的颜色变了:从红土,变成了灰土。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似乎颜色还在加深。要挖出煤了?消息传回村里,就像一潭死水又被扔进去了一颗大石头,直砸得水花四溅,水泡乱冒。尤其是马少军急得,一天到晚,哼哼唧唧,像一条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着圈地咬。 这天晚上,张春花又去找秀玲,央求秀玲去她家睡。秀玲道:“姐,我不想糟践你,也不想糟践自己。那给畜生有啥区别啊?” 春花道:“他正高兴呢,你就让他高兴高兴吧!去吧,就当他是畜生!” 秀玲道:“不去。” 春花道:“唉!旧社会那阵子,哪个地主老财不是三妻四妾的?男人有本事了,就想当畜生。他高兴当,你就让他当吧!走吧,你就当作帮姐养个畜生。” 秀玲还是摇摇头。 春花哭了:“秀玲呀,你以为姐愿意啊?都是那畜生逼得!不仅逼我同意,还要逼我把你领过去。那畜生可狠了:他说我要是不把你弄过去上一张床,他就要和我离婚;房子和地都不给我,只让我领着孩子走人。我娘家早都没人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过啊?……” 秀玲叹道:“他咋真是畜生呀!姐,不哭了,我跟你去……”随着春花又去了马少军家。 第十四章 难堪莫过如此 马少军见秀玲终究还是跟着春花来到家里,大喜过望,把俩人哄到床上,尽兴施淫。 兴至夜半时分,冷不丁地就有人拍他家院门。小崽子们出来一个,把院门打开了,进来院子的却是秀玲的丈夫赵玉良。 屋内,一张大床上的三人都是一愣。 秀玲和春花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那马少军隔着窗子,张嘴就骂,仍是满不在乎:“日你娘!黑更半夜不让老子睡觉,快滚!有啥事,明天再你妈的说!”骂完了,再把秀玲翻个个儿,□□□□,□□□□,□□□□,□□□□。 要搁往常,玉良早就吓跑了,但今天那玉良却没有滚。玉良挨着骂,犹犹豫豫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逼近着三人一张大床的那间屋子…… 屋内,秀玲紧张得忙屏住呼吸,却听见玉良的脚步声慢慢走到了窗口下面,不响了。 秀玲松了口气。就听玉良站在马少军的窗下,对着窗棂说:“又挖出来几袋土了,像煤,也像土,很黑……二蛋想背回家,我不让背;拴住也想背回家,我也不让背……还打起架了……我回来给你汇报一下……我还回去咧……” 玉良走到窗下,马少军只好停住不动了。屋内寂静,秀玲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窗外自己男人因着急而粗重的呼吸声,当即狼狈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听自己男人和马少军说话时那卑微、怯懦的语调,心里更像刀剜一样难受……秀玲一把把马少军从自己身上掀开,攒起拳头,没头没脑地往马少军头上、身上乱打。 马少军“嘿嘿”一乐,再翻身把秀玲紧紧压住,把那头埋到秀玲肩膀上,嘴还不闲着,在秀玲的脖子上亲得“吱儿吱儿”响,浑然不顾玉良是否能在窗外听到。 春花背对着他俩,蜷着身子,面对墙躺着,一直在装睡,这时有点忍不下去了。春花从床上爬起来,跨过他们俩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跳到地上,把脸贴近窗棂,关切地问道:“玉良兄弟,他们打你了么?” 玉良似有些感动,连忙道:“没有。我也没有打他们。是他们俩打起来了。嫂子,哥要是不吭声,我就不让他们背了。我回去了。” 春花用高兴的语气说:“好!你快回去看住他们。你哥随后就到。” 玉良应了一声,脚步声急促地“嗵嗵”响着,越响越远……最后听见一声院门响后,院内又寂然无声。 春花又回到床上,跨过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坐回到床里面,依旧躺下,面对着墙,蜷着身子。听着马少军还在淫荡的声音,厌恶地呛白道:“你快点□□□□□□□□□,去吧!”马少军身子还在秀玲身上动着,听春花如此讲,“嘿嘿”笑着说:“看把你急得!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春花气得爬起来骂道:“你个龟孙!啥时候不能弄?地里怕是打出煤了,你还不快去!” 马少军还不停手:“着啥急?肉烂了,在锅里。妈个逼,这家里、地里□□□□的日子真是不赖!那边能打出煤,□□□□□□。□□□□□□□□,□□□□□□□□……” 马少军得意忘形,就没有注意到他胯下的秀玲早已给死了一样,任由他摆布,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天一亮,玉良领着村民们就挖到了煤层上。村里的男女老少闻风而动,把个窑口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第一袋煤背上来,往筐子里一倒,漆黑漆黑地,还闪着亮光。马少军乐疯了,捧起一捧煤就往脸上搓,那劲头恨不得全吞进肚子里,把一张红黄的大脸搓得黢黑,嚷嚷道:“这要庆贺的,要庆贺的!”遂通知窑下的人都上来,回家休息;等庆贺完了,正式挖煤、卖煤。 窑下的村民们慢慢地都钻了出来,一个个脸黑得给锅底一样;只是在张嘴露出白牙时,或翻转眼珠子,让人看见了眼白在动时,才知道这不是别的,这是个人。很把围观的男女老少吓了一跳,有嘴快的村民,就惊叫道:“呀,呀,咋都是鬼呀!啥时候咱黑沟村变成鬼沟村了呀?” 年纪大的,就围着马少军道:“多少辈子了,咱村里人想烧煤,都得跑百十里地去买,再想办法拉回来;那一趟都得好几天,比红军长征都苦。没想到咱村这地下都有哇!你可是给咱村办了一件大好事呀!” 马少军下巴一抬,脸一仰:“球哇!我这煤咋会是就叫咱村烧啊?光想着给咱村办事,我连这挖煤的本钱都挣不回来!我这是立足全村,面向全乡,胸怀全县,力争走向全省、全中国!” 挨了呛白的老人就站在那窑口看了又看,嚷嚷道:“呀,这黑窟窿还能通到全国呀?那咋走呢?” 年轻人围着那煤窑看着,就很羡慕,议论道:“这货,白天黑夜日着玉良媳妇;也不耽搁事儿,还日出一孔煤窑出来。真他妈神了!” 那些老实巴交的、人到中年的庄稼汉子们,捂嘴乐着,说那风凉话:“这马少军真不是东西!糟蹋人家玉良媳妇不说,看看把人家这地也糟蹋成啥样子了?这以后,人家玉良,怕是地里和家里,都没法种了!” 第十五章 找奸夫拼命 秀玲回到家里,躺倒在床上,两眼瞪着自家那茅草屋顶……昨夜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恍惚间觉得丈夫玉良不停地在窗下说话、喘气,一颗心就不停地往一块儿揪:玉良说一句,那心就揪一下。 正揪着心,脚步声愈来愈近;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男人。秀玲扭头一看,正是玉良,只见他:一脸漆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如一团干枯的乱草;双手老茧黑厚,爬着几道大血口子;一身衣服又脏又破,棉絮裸露;脚上一双鞋,烂得都开了花。 秀玲看着看着,再也忍受不住了;翻身下床,“噗嗵”一声跪倒在玉良脚下,抱住他双腿,哭喊道:“玉良啊,我不是人啊!你打我吧,快打我吧!……” 玉良愣住了,低头看着秀玲:“你咋了?快起来!”伸手去扶她。 秀玲不起来,伸手“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一边哭着,一边就把和马少军通奸的事说了。 玉良惊呆了,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我以为都是闲话,原来都是真的啊!直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爆起,大喝一声:“你……”喉咙却给什么东西噎住了似得,啥话也说不出来,粗大的巴掌不由地高高举了起来。 秀玲看丈夫举起了巴掌,立马停住了哭泣,闭上双眼,一动不动,等着丈夫那巴掌落下来。 玉良看着自己貌美如花的老婆满脸是泪,低头闭眼,等着挨打,那高举着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就秀玲这弱柳娇质,自己一巴掌下去,不把她打死,也打成个傻子,可她是自己的老婆呀! 秀玲等了半响,不见巴掌落下来。睁眼一看,看见了玉良那难受的模样,心里更加难受;爬起来,握住玉良的两个手腕,挥动玉良的双掌往自己脸上抽。一边抽,一边哭着说:“玉良,你快打死我吧!你打死我,我就不难受了!……” 玉良连忙使劲挣脱了自己的双手。 秀玲又扑过去抓他双手,玉良就躲;秀玲抓不到玉良的巴掌,就抡起自己的巴掌抽自己的脸,一边抽,一边哭着说:“我该死啊!我不是人啊!……” 玉良“哇”地一声哭了,扑过去,抓住秀玲的手,扭头大喊一声:“马——少——军!”牙齿咬得咯咯响。咬着咬着,玉良大喊一声:“马少军,我给你拼了!”往屋外冲了出去。 秀玲急叫:“傻子啊!你打不过他呀,你打不过他!”哭喊着,追出屋外。 那玉良一把抱住秀玲,任凭她如何挣扎,使出蛮劲,硬将她抱回屋里;回身关上屋门,从外面将门环扣死了,弯腰从院子里捡起了一块砖头。 秀玲在屋里,啪啪地拍打着门板,哭叫着:“傻子啊,你快回来!你打不过他,要吃亏的……” 玉良竟是对秀玲的哭喊不管不闻,拎着砖头,径直向院子外面冲去。 玉良冲出自家院子,站到马少军家大门外,抡动手中的砖头,“啪”地砸了一下大门,大喊一声:“马少军,你给我出来!” 马少军正站在自家院子里,仰脸看着天,一边转圈,一边哈哈大乐;闻听门外叫嚣声,快步走到大门口,“哗啦”一声拉开大门;看见玉良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手中拎着一块砖头,吃了一惊,不由地瞪起牛眼,大喝一声:“妈那个逼!你想干啥?” 玉良看见马少军瞪着双眼,站在面前,大骂自己,十分底气登时不见了五分。 玉良用剩下的五分底气,猛地冲马少军举起了砖头。 马少军气急而笑:“哈哈,你他妈长出息了!”指着自己额头道:“打啊!往老子这里打!……” 玉良往前挪了一步,瞪眼盯着马少军的额头,手中举着的砖头在颤抖。 马少军大喝一声:“日你个娘,放下!” 玉良剩下的五分的底气又少了五分,手中高举的砖头不由地放低了。 马少军道:“把砖头给我!”跨前一步,伸手抓住玉良手中砖头的另一头。 玉良用剩余的底气夺下砖头,猛地又要举起。 马少军使出力气,一把夺下玉良手中的砖头,咬着后牙槽骂道:“你他妈想死的吧?”砖头交到左手,右手猛地挥起,连抽带推,打得玉良扑倒在地。 恰在这时,秀玲从家里发了疯似得跑了过来。原来,她心系丈夫安危,摘掉了门板,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看到玉良卧倒在地,连忙奔到跟前护住,大喊:“马少军,你要干啥?” 马少军看见秀玲过来护住了玉良,十分底气立刻少了五分,往前走两步,道:“秀玲,他……” 秀玲大叫:“你敢打他,我废了你!” 马少军剩下的五分底气又少了五分。 这时,春花跑到近前,拉住马少军胳膊:“你个死鬼!玉良兄弟你也敢打?那窑是谁挖出来的?人家带着人挖了一冬还带个秋尾巴,你良心亏不亏啊你?” 马少军一把甩开春花:“日你娘!我给我玉良兄弟说事呢,你插什么嘴?快滚回家做饭去!” 又转头对着秀玲和玉良,满脸堆笑道:“玉良兄弟啊,地是你家的地,窑是你挖的,你哥这个窑主儿哪能不知好歹?你放心,这窑是哥的,也是你的。哥不会亏待你:这以后呀,窑场上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你管,都听你的,你就是窑场头;这不马上要出煤了嘛,咱要盖房子,成立办公室。这办公室盖成了,白天由你管,夜里你住到那儿看着,你就是咱办公室主任。你还有啥不放心呢?有啥,你就给哥说,哥咋会亏待你呢?……” 马少军说这话,声音响亮,玉良听得清清楚楚。想到这拼死拼活、没明没夜干了几个月终于有了回报,玉良残余的那点底气彻底不见了。 秀玲道:“你敢耍俺,小心我……”说到这里,停住了,抿着小嘴,咬着细牙,把一只小手在空中做出一个抓人的动作。 马少军冲秀玲眨眨眼,暧昧地笑了。 村子里看热闹的人,有站的,有蹲的;远远近近,一群一群地。马少军扭过头,大骂道:“日你娘呢!看你妈什么看!滚回你妈的猪窝里去!” 讪讪地,就都散了。 第十六章 聚议庆典 吃过午饭,马少军又窜到玉良家来找秀玲。都成习惯了,浑不觉玉良在家休息呢。玉良躲在屋里不见他;秀玲扔了一个小板凳到院里,让他坐,明显是表示不待见他。他还真坐了,而且坐下还就不走了,冲着屋里的玉良两口子东拉西扯,净说些闲话。玉良不接他话;秀玲也有一搭没一搭地,他也不觉得寒碜。 马少军正自顾自地说着,村支书吴良臣进了院,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村干部。吴良臣道:“找了你半天了,你在这儿呢!” 马少军问:“干啥?” 吴良臣道:“干啥?村里办成了这么大的事,这可是头一遭啊!发展经济嘞,你这是咱村的头一个企业。这得好好庆贺庆贺,宣传宣传。我把村委会班子都带来了,给你开个会,商量商量下面咋弄。” 马少军不冷不热地说:“该咋弄就咋弄。” 秀玲在屋里听见村支书来了,赶紧出来打招呼;打完招呼,又回屋里,拉玉良从床上起来去见支书。玉良就是不起来。秀玲没办法,赶紧四处找凳子往院里搬。搬了几个,实在没有了,那村干部们都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一会儿就走。” 吴良臣接过凳子,问秀玲:“玉良呢?不是回来了么?” 秀玲笑笑,不搭话,转身到灶火间生火,给领导们烧水。 马少军替秀玲回答道:“在屋里呢。装死呢。” 干部们说一会儿就走,其实都不走,没凳子坐的,就蹲地上;也有的看见了砖头,跑去搬过来坐,围着马少军坐了一圈。 吴良臣道:“老弟呀,有啥事,就给你支书哥说。村委会班子都在这儿呢。锣鼓家什咱村里都现成的。你看还有啥?” 马少军道:“没啥。” 吴良臣道:“没啥的话,我可就给乡里汇报了。县里边,你哥他们,你也不请他们回来?我看电视里面,人家都搞开业仪式呢,还要剪彩呢。红布你弄了没有?” 马少军道:“啥都没弄。” 吴良臣转头对村会计说:“那你去买两丈红布吧,记咱村委会的账上。”又对少军说:“还需要啥?只要咱村委会力所能及的,你尽管说;咱村委会给你包了。” 马少军闻听此言,高兴起来,道:“这可以呀!这好啊!这咱得好好庆贺一下。”冲着门口大喊:“日你娘个玉良!都开会商量煤窑庆贺的事儿呢,你这办公室主任是咋当呢?” 过了半响,玉良果然从屋里出来了,蹲在屋门口看着一院子的干部。 吴良臣听玉良是办公室主任,赶紧问马少军:“你还需要人吗?红叶也闲着呢。” 马少军问:“红叶是谁?” 旁边会计道:“吴支书家老三闺女呀,高中马上就毕业了。” 马少军道:“哦,上学呢。我说咋不熟呢!多大了?有婆家没?” 一群人都不吭声。 吴良臣赶紧打破尴尬说:“那咱这煤窑叫啥名?” 马少军叫道:“赵主任!赵主任!……” 一院子人愣在哪儿,不吭声,心里奇道:这是叫谁呢?咱村委会里没有姓赵的主任哩。 就听马少军又叫道:“赵玉良!我日你娘!叫你都不应,你这主任咋当呢?快说,咱这煤窑起个啥名字呢?” 玉良赶紧站起来,嗫嚅了半天,说:“你不是要致富嘛,就叫‘致富煤窑’吧。” 马少军摇摇头:“煤窑听着太小了。” 玉良道:“那就叫‘致富大煤窑’。” 马少军道:“日你娘!再大的煤窑也是个窑。”转头对吴良臣说:“俺这煤窑叫‘致富煤矿’。” 吴良臣对村干部说:“赶紧记下来……哎?吴会计呢?” 有干部说:“他刚出去了。” 马少军道:“不用记,以后天天叫着呢。” 秀玲烧开了水,一碗一碗的白开水往外端。老实的,有的摇摇手,表示不喝;有的嚷嚷着“自己来,自己来”,站起来,去灶火间端。马少军和吴良臣专等着秀玲走近到跟前才去接,以便能趁机近距离看看秀玲的脸和手。 水喝了一半,吴会计从院门口跑了过来,胳膊下夹着一卷红布,先跑到吴良臣跟前给他看,说:“花了二十。”又把红布递到马少军面前问:“少军哥,你看看行吗?” 吴良臣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布不是买的,是村委会以前用过的横幅,吴会计给拿家里去了;这会儿他撕掉了上面贴的纸,来拿来充数报账。吴良臣白了他一眼,也不点破。 马少军和吴会计俩人展开了那块布。马少军一边比划长短,一边嘴里念叨着:“我-村-致-富-煤-矿-开-业-大-典。” 吴良臣忍不住问道:“啥叫‘我村’?啥叫‘开业大典’啊?” 马少军道:“咦,你还支书呢,你不知道啊?毛主席那时候弄的就是叫开业大典。” 吴良臣笑骂道:“那是开国大典!你小子,敢给毛主席攀比!你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马少军疑惑道:“那咋球写呢?” 吴会计说:“写东西,还是得吴儒生写。咱村里边,除了他,谁都不会写。我这就去叫他过来。”吴儒生是黑沟村小学的校长,但凡过新年,村里八成人家的对联都是他写的。六十多岁的老教书先生,人特别和善,凡是来家求写对联的,来者不拒,还自己搭着笔墨。 水喝完了,地上就搁了一地的碗。秀玲过来收拾,却没有一个帮忙的:所有人都傻在那儿看她干活,觉得给看电影似得好看。 不大功夫,吴儒生拿着笔墨过来了,叫搬张桌子出来。玉良就站起来,领着人到屋里。进去的人转了两圈,嘴里嚷嚷道:“桌子呢?桌子呢?” 玉良指指歪靠在墙角的一个小矮桌道:“你眼神真是差。”动手把那桌子搬了出去。 玉良搬着那小矮桌,到吴老先生跟前放下;手一离开桌子,小矮桌“啪嗒”一声歪倒在地。吴儒生叫道:“哎呀,三条腿啊?这咋用啊?” 玉良说:“可好用了。” 吴儒生道:“咋用?快搬砖头支起来吧。” 玉良说:“不用砖头。桌子三条腿,人不是还有两条腿吗?你坐到凳子上后,你把你膝盖顶住那缺的那条腿,高矮正合适——可舒服了,也很稳当嘞。” 吴儒生摇摇头,叹口气道:“见过穷家,没见过像你家这么穷的。致富煤矿,致富煤矿,你们就赶紧致富吧。”遂用那一只膝盖顶住瘸腿小桌,饱蘸浓墨,写下“致富煤矿开业庆典”八个斗大的黑字。 第十七章 开业风光秀 三天后,致富煤矿终于开业了。 一大早,村支书吴良臣就在村头的大喇叭里面吆喝,要让全体村民同志们,不分男女老幼,都去煤窑上开会;在大喇叭外面,吴支书通知吴校长,学生娃全体放假,都去开会。村民们扶老携幼,喊爹叫娘地,可劲儿地往煤窑上涌。有人边走边说:支书不吆喝也去哩;不去,咋有脸看人家三天大戏哩。 先是,玉良领着一帮人,平整了窑口的地面,又找了些木板、油毡,胡乱钉了几间房当办公室;忙活完了,开业庆典这天,一大早起来,去窑门口用竹竿挑着,支起来那“致富煤矿开业庆典”的横幅,又从村委会搬来了桌椅,在横幅下面摆了一溜。到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村里的、乡里的干部们就都坐到了那溜桌子后面,睁着眼睛,越过桌子,往远处看。坐在正中间的,据说是县领导,当着局长哩,得让马少军在县里吃公家饭的哥哥马少青陪着才来。 桌子前面的地上,齐刷刷坐了一地的学生娃,都睁着眼睛看桌子后面;学生娃后面的村民就很不整齐,高高低低,斜斜歪歪,这里一堆,那里一簇;还有人在远处的道上不过来,围着道上停的两辆吉普车在研究。 忽然就放起鞭炮来了,硝烟四起,红纸乱飞,硫磺味道刺鼻呛。听见鞭炮声,三三两两的人群纷纷往桌子跟前挤,就变成了分不清个儿地黑压压一大片了。那挂鞭老长老长地,还很响;后来鞭都停了老半天了,人的耳朵还“嗡嗡”叫。 村民们耳朵“嗡嗡”叫着听桌子后面的张乡长说,马少军同志是全乡的致富先锋,是全乡的一面旗帜,是全乡人民的光荣和骄傲。村民们就到处乱瞅,瞅了半天也没看见旗帜插在哪里。有村民解释道:不用找了,等会儿张乡长才给马少军发旗帜,现在还没发呢。 张乡长讲完了,又请县领导讲。县领导说,马少军总经理是勇于吃螃蟹的第一人。底下村民们都惊了:他咋球就是总经理了?他吃球啥螃蟹?说他吃玉良媳妇还差不多! 县领导又说,马总经理是响应党中央致富光荣的号召;他的创举符合国家鼓励发展乡镇企业,因地制宜,“有水快流”的政策。村民们听懂了:是县里让马少军当总经理的;他挖煤窑是党中央让他挖的,好让他那一肚子坏水快点流呢。也有的就说调皮话:连这个党中央都知道了?那他占了玉良家的地,还睡着玉良媳妇,党中央知道不知道? 轮到马少军上台讲话了,他穿着西服,扎着领带,站在桌子后面,拿着一张纸在哆嗦。有村民就说:咦,看这马少军美疯了!上一回,他把煤抹到脸上扮鬼;这一回,他把裤腰带系脖子上,还是花腰带,真不嫌丑啊! 马少军一张纸念不利索,嘴角左右乱扭;还抓住裤腰带揪来揪去,揪得都快掉了;头上的汗珠子有黄豆大。底下的村民们“噗嗤”、“噗嗤”地笑,说:“这家伙也有怂的时候!”学生娃们的笑声就更响了,看着他嘴角乱扭,裤腰带揪来揪去,一个接一个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得马少军死活都讲不下去了,于是,就索性也跟着学生娃们一起“哈哈”大笑。笑完了,说道:“咱讲不好,干脆请领导们吃饭吧!” 桌子后面的领导们就纷纷站起身来往外走。村民们“呼”地一下就开始散,经过那两辆吉普车,往村子里走。走着走着,就看见两辆吉普车搅起黄土,从身边颠过,向乡政府开去。有不少村民抬头看那车,只见半开的车窗里,马总经理在向大家挥手。就是奇怪他头顶着车棚,窝着身子,屁股好像没地方坐,样子挺难受的。后来,过一个坎儿的时候,吉普车使劲颠了一下,大家看见马总经理头重重地顶了一下车棚,以后就没再看见他给大家招手了。 窑口边上的土山的顶部被弄平了,到了下午,那上面就有人“咿咿呀呀”地唱戏,锣鼓家什敲啊拉地很热闹。戏唱到一半,马少军通红着脸,一身酒气地过来了。村民们看见他来,都纷纷逗弄他,这个叫他:“马总经理!”那个喊他:“致富煤矿!”还有的叫他“致富先锋”、“有水你快流”、“一面旗”等等,全都是乡里、县里领导带来的新词,美得他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马少军大摇大摆地走进看戏的人群中央,大大咧咧地坐到一张专门为他留的、都空了大半下午的椅子上,身边高高矮矮座位上坐的全是村委会干部。马少军从兜里掏出过滤嘴的香烟,一个一个地给干部们递。干部们都点着头,笑眯眯地接过来,你让我火,我借你火地点着抽。 村支书吴良臣划着了一根火柴,两手捧着,给马少军点烟。马少军乐呵呵地低下头,往火上凑;两眼一翻,就看见了不远处春花和秀玲肩挨肩地坐在一起看戏,嘴里的烟卷就忘了往前送。他直勾勾地看着看着,脸上就乐出了一朵花儿。村支书手中的火柴越烧越短,“哎呀”一声,就烧了他的手指头。 第十八章 二陪 三天大戏唱到第二天,马少军就忍不住让玉良带人下去挖煤。玉良带人下去后,一会儿就有村民背煤上来。马少军由秀玲和春花陪着在上面看戏,让村民把那煤倒两筐,搁在自己跟前。他一会儿看一眼戏,一会儿看一眼秀玲,一会儿再看一眼两筐煤,心里高兴得要死。 马少军看着戏,窑下面给他挖着煤;待到三天大戏唱完了,窑口堆的煤就像一个小山包一样。村民开始来找他买煤,家里有钱的给他讨价还价,家里没钱的和他商量赊账:马少军不同意。村民们意见就很大,找村支书啰嗦。吴良臣无奈,找到马少军说:“村里都指着你这是给村里办好事哩,看你这把人心都给伤了。要是都偷你那煤,你看都看不住呀。” 马少军说:“球哇!看不住,我弄个保安队来看。” 吴良臣说:“傻子!村里人能烧你几车煤?有你那给保安队的钱,多少车煤都白送给村里人了。” 马少军挠挠头说:“你是这吧:你让他们都给我修路去。等路修好了,一家来我这儿拉一车煤回去。” 吴良臣说:“这可以。要致富,先修路。我回去就研究这事。” 马少军打发走了村支书,赶紧去找玉良。玉良刚从窑下上来,脸黑得给鬼似得;见马少军过来,连忙又勾头往窑下跑。 马少军骂道:“日你娘!看见老子过来,你就跑!你这主任咋当呢!” 玉良赶紧站住不动。 “从今天起,你晚上就住这儿,给我把窑场看死了。” 玉良知道马少军这意思是要自己给他腾地方,急道:“晚上我要回家嘞。” “日你娘!你白天挣五块,夜里挣五块,你办公室主任是咋当呢!” “啥时候夜里也挣五块了?” “啥时候?你他妈说啥时候?就是这时候!” 玉良嗫嚅着说:“我……不要。我要……回家。” 马少军牛眼一瞪,厉声骂道:“你敢?你敢回家,你试试!想死呢,你言语一声!” 玉良哆嗦了一下,不敢吭声了。 第四天一大早,马少军出门走了。去哪儿,干啥去了?问谁,谁不知道。最后问到春花,春花只知道去县里了,干啥去了,也不知道了。玉良有些拿不定主意:“那煤还挖吗?”春花也拿不定主意。都去问秀玲。秀玲想了想,说:“那就先少挖点吧。”玉良于是去通知窑上,干半天,歇半天。可就是别人歇工了,他也不敢回去,把窑场看得死死地。 马少军走了十几天才回来,领回来了十几个外地人,说是从新安县大煤矿上请来的煤贩子。马少军人胖了,也白了,可神气了;让玉良和春花去乡里买肉、买菜、买酒,就在窑上那办公室前摆开酒席;叫来秀玲,俩人陪着那些煤贩子喝酒吃肉。 煤贩子们都要秀玲给自己敬酒。敬了这个,没敬那个,那个没有秀玲敬酒的就嚷嚷着要走,秀玲就赶紧端酒去敬。可是这杯敬酒要想让那人接住,可费了大事了:纠缠半天不荤不素的话不说,还有意无意地去摸秀玲的手,还要和她喝交杯酒。秀玲哪儿经历过这个,弄得脸都红了。马少军却自当啥都没看见,自顾自地吃菜、喝酒、聊天。 从中午喝到半下午,十几个煤贩子一个个面红耳赤,东倒西歪,胡话连篇,明显是喝不下去了,却都不想走,嚷嚷着要让秀玲喝。秀玲不会喝酒,只能嘴唇碰碰杯,作个样子。煤贩子们起哄说,不要圆周率:意思意思一点而已!一个黑胖的煤贩子说:“看来得带点响!”从怀里掏出一摞钱,“啪”地一下摆在桌上,全是十元面额,说:“你这酒,不让你白喝。你不是卖煤吗?你喝一杯,我交你五百元定金!喝吧!” 马少军看见喝酒有钱拿,给兔子似得跑到秀玲旁边,连连道:“我喝,我喝!” 那黑胖子白了一眼马少军说:“你算个球啊!滚蛋!” 马少军怏怏地离开,不断地给秀玲使眼色。秀玲真是不会喝酒,正左右为难,忽见一个瘦一点的煤贩子也从怀里也掏出一摞钱,给打扑克牌似得砸在桌上说:“喝我一杯,我交一千!喝吧!”说完,把脸扭到一边,不看秀玲。 马少军看秀玲那酒死活喝不下去,急得抓耳挠腮,吃菜把嘴唇都咬破了;站起来,张牙舞爪,又是原地转圈,又是“咚咚”乱蹦。 秀玲无奈,咬咬牙,把眼一闭,一仰脖,把一杯酒灌了下去。 饭桌上,一圈煤贩子大声叫好,又是鼓掌,又是跺脚。那黑胖子还真把一摞钱推到秀玲跟前。 秀玲也不看多少钱,直接端起了第二杯酒,一仰脖,又下了肚。又一摞钱推到了秀玲跟前。 马少军看着,转身叫道:“春花!你妈逼干啥呢?快你妈的过来记账!” 春花慌不迭地应着,乍着两只湿手跑过来,看秀玲喝得难受,忙说:“我替她喝,我替她喝……”伸手就去拿秀玲手中的酒。 一圈煤贩子看看春花,看看秀玲;那黑胖子说:“哎,好,替酒要扣钱!”说着,伸手要从秀玲面前的钱堆里拿钱回来。 马少军骂道:“日你娘!让你记账呢,谁让你替酒!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啥模样!” 春花赶紧住了手,跑回办公室去找纸和笔来记账。 秀玲一杯接一杯地喝,面前的钱慢慢就堆成了小山。她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先是觉得肚子里火烧火燎,一阵阵反胃;喝到最后,只觉天旋地转,头越来越重,竟支撑不住,一头趴在那堆钱上不动了。 后面的事情,秀玲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只知道第二天中午醒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光溜溜地躺在家里的床上,身边还躺着同样光溜溜的一个男人:马少军。 第十九章 黑窟窿与笑 秀玲很想知道自己喝出来了多少钱,见到春花,春花却像头一天啥事都没发生一样,一个字都不提。秀玲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开口问。那春花冷冷地说:“我也不会算账,也不知道多少钱,只听少军说差不多够本了。” 秀玲暗暗冷笑,知道春花和自己打马虎眼,却不知道马少军早都和自己说过,他弄了三万元钱要开煤窑。 马少军回来的时候,村里的路就修好了:沙石路面,刚好够一辆大车通过,从窑上一直通到乡里。没过几天,就有拖拉机和大货车开到了村里。那大货车那么大,那么长,村里人从来都没见过。小崽子们都尖叫着,跟着大货车跑,去数那大货车有几个轮子。村民们就看着这巨大无比、古里古怪的大家伙拉着多得吓人的一车煤,冒着黑烟,扬着黄土,吼叫着,从煤窑上下来,穿过村子北边土崖上的豁口,一直往乡里开去;到乡里以后,再往哪儿跑,村民们就不知道了。只是时间长了,才发现这车牌号码有时候还真有外省的名字,惊道:“娘哎!这黑窟窿还真能通到全国啊!” 大货车才跑了两天,那原先看着平平整整的沙石路面就到处是大坑了,个别地方深得让大货车“哼哼”半天才能爬出去。马少军骂道:“修你妈的啥路啊!白白给你们煤烧了!”就去找村支书吴良臣。 吴良臣委屈道:“谁知道这路上要跑这么大的家伙啊!”给马少军保证:组织村民,随坏随修,坚决给村经济发展保驾护航。马少军这才满意。 吴良臣趁机加码,说:“老弟呀,县里推广‘村村通电工程’咧,咱乡就咱村没通。上面说了,咱村通电得花六千多块,国家出一半,让咱村出一半。咱村这情况,你也知道:把咱村人都卖喽,也没有这三千多块啊!全村人都围着你转呢,你又是用电大户,你看这……” 马少军道:“又哭穷,又哭穷!要说穷,这出去比比,我比人家谁都穷。” 吴良臣道:“你不要出去比。咱村是全乡最穷的村,咱乡又是全县最穷的乡,咱县又是全省最穷的县,咱省也是全国落后的省,那咋能出去比呢?可要在咱村里比,在咱乡里比,那你一根汗毛比别人那大腿都粗!” 马少军道:“别人那大腿关我球事!” 吴良臣说:“老弟呀,就算那不关你的事,可咱村就是不通电,你煤窑上也得通电不是?你那煤矿不能老点着蜡烛,打着马灯干活吧?那地下都有瓦斯呢,你不通电,那是清等着瓦斯爆炸咧!咱村里通电,其实就是给你办好事咧!” 马少军说:“你管球我爆炸不爆炸!我自己装电表,我自己交我自己的钱!别人通不通电,给我球相干?” 吴良臣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吴良臣无奈,召集村委会干部开了几次会,最后决定每家出五十元,没钱的由村委会先垫上;折腾了一个多月,才算把电接到了村里。 电灯一亮,村民们都不适应。老年人就叫道:“太亮了,太亮了,赶紧关了吧!”小崽子们“哇哇”叫着,跑了老远,才敢勾回头看那灯泡,咬着手指甲发呆。有村民说:“黑沟村成白沟村了,这得改名了!”还真有去找村支书反映的,说是村民的心声。 这黑窟窿一通向“全国”,秀玲和春花就都去窑上忙活。秀玲负责给背上来的煤过磅,给拉煤的车排方,还得记账;玉良是窑上、窑下,大事小事,全得管,夜里还得住在窑场上看着;春花摆出老板娘的架势,在木板拼凑的办公室里,坐在桌子后面,只管收钱。 在煤窑里背煤是重体力活,一袋煤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多的有二百多斤,顺着煤窑里的斜坡爬着上来,有一里多地。虽然很累,但庄稼汉,力气大,少的一天也能背上来一吨。几十号人一起干,这窑上一天就能产几十吨煤出来,而且是只要有人要,要多少就可以背多少上来,需要的只是时间和人手而已。 一吨煤二三十元,大车、小车“呼呼”地拉,春花一天就能收一兜子钱。忙到天快黑,没有拉煤的了,秀玲也收了磅上的称砣,赶紧帮着春花点钱、记钱款账,以便乡信用社的储蓄员骑着摩托车跑来收钱之前,把钱数点清。 每天都从秀玲家地里挖这么多钱出来,秀玲帮着点钱的时候,春花心里就直发虚,总是毫不犹豫地拿几张塞给秀玲:“拿着,先拿俩油盐钱再说。”至于后面“再说”什么,春花知道她啥都不会再说,秀玲也知道她啥都不会再说;而且,秀玲也知道春花塞钱给她并不是孝敬她,而是孝敬她自己那一兜子的钱,也就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有时候,秀玲也难免眼红:从自己地里挖出来的钱,竟然还得让别人给自己!眼红归眼红,她也明白:一切都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啥叫命?这就是。 唯一能让秀玲心情舒畅的,是村里求秀玲给家里男人找活干的女人越来越多。虽说背一百斤煤给五毛钱,身强力壮的男人一天也能挣十几块,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多,还是比一般乡干部一个月的工资多好几倍。要去窑上干活,本来得找马少军说,但真正去找马少军说的人很少:谁都不想挨他的骂;他骂完了,就算答应了,过两天就忘了,到头来还是和没说一样。于是,就免不了都由家里的女人出马去求春花。虽说求过春花后,春花也大大咧咧地答应了,大家还是想再去求求秀玲。谁都知道,求秀玲比求春花有力度。 秀玲从小就爱说爱笑,本是一个活波可爱的女孩儿;自打上高中时出了那丑事,一直到如今,都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面对村里女人们鄙睨的目光,秀玲只能是脸若冰霜,冷漠以对。现在,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来巴结她、讨好她,日日围着她哄她高兴;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那讨好的话听起来总是受用的,脸上的冰霜就开始慢慢地融化。 日子久了,秀玲居然也能和那些女人们嬉闹了。窑上缺人手的时候,秀玲会说:“不就是想叫男人来挣钱吗?来吧,把他累成棉花,你夜里也能歇歇。”窑上活少人多的时候,秀玲会对女人说:“你也不想他呀?叫他歇两天吧,等你受不了了,再叫他过来。” 女人们聚一起,啥都敢说。马少军又要出门去县里了,临走前,趁窑场上人多的时候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听秀玲的!”女人们就又围了上来,说:“秀玲,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你是咋长的呀?男人们看见你丢魂,咱女人们看着你也稀罕。自从你进了咱村,一个村的婆娘都不受男人待见了……” 秀玲终于会笑了。 第二十章 丁建新下海 马少军这趟去县里,给致富煤矿带回来了一个工程师,叫丁建新:四十多岁,中等个儿,人长得白净、斯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马少军本不想要这个工程师的,可他哥马少青非让他要不可。 马少军一到县里,马少青就安排他在饭桌上见这个丁建新,给他介绍说:“丁工是科班出身,省煤炭干部管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新安县国营大煤矿的工程师。现在辞职下海了,正好你矿上缺……” 马少军一惊:“啊?下海干什么?会不会淹……”他想说“淹死”,没敢说出来。 马少青看他那傻样,故意逗他说:“下海捞鱼啊!” 马少军咧着嘴说:“咱黑沟村没海啊!都是山,咋捞呢?” 马少青说:“去你那煤矿里头捞呗。” 马少军惊道:“啥?我那煤矿底下是海啊?那我那煤……不是都要掉进海里了吗?那咋办呢?”转头冲着丁建新说:“老哥,这你得给我说说。” 丁建新笑笑说:“你那矿,可开采储量多少?煤化度各项指标多少?” 马少军愣住了,啥也说不出来。 丁建新就又换个话题问他:“你煤矿是股份制,还是独资?采用了哪种主要设备?客户构成啥情况?运力怎么解决?” 马少军觉得他说得太快,自己没听清楚,连连问:“啥?啥?……” 马少青替他圆场:“还不赶紧给你丁哥敬酒?让你丁哥教教你!” 丁建新站起来,和马少军碰了杯,喝干了杯中酒,坐下问:“你们那儿工资待遇啥情况?” 马少军坐下来就吃菜,听丁建新问,头也不抬,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一月三百,活很累的……” 马少青从桌子下面踢他的腿。 马少军赶紧停下吃菜,坐直了,看着丁建新说:“工资,你说。” 丁建新摇摇头道:“我不好说。” 马少军道:“有啥不好说的?说吧!都不是外人,老哥你尽管大胆说!” 丁建新道:“上次,那个老鹰沟煤矿给我一个月两千五,我给拒绝了。我觉得月薪三千,还是可以接受的。” 马少军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拉住他哥,谎称他找不着厕所,让他哥带他去。 一到厕所里,马少军就叫道:“日他娘!他要一个月三千,他神经病了吧?顶我十几个人的工资呢。他可真球敢要!” 马少青“嘘”了他一声,说:“你小声点!……这不多,真不算多!他要是真心去帮你了,将来你发展起来了,一个月三千对你来说都是九牛一毛!” 马少军头摇得给拨浪鼓似得,连连说:“不行,不行。开玩笑呢!” 马少青急了:“你个猪头!你懂什么?你知道煤矿最重要的是什么?安全,安全!你懂不懂?没有工程师,你咋安全?” 马少军摇头:“不懂,也不要。” 马少青道:“煤矿上不能出事;一出事,就是大事!万一出了事,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 马少军语带讽刺地说:“球了!他去了,煤矿就不出事了?他就能保佑我了?” 马少青道:“对!算你聪明!他是神,是菩萨,你得供着,让他保佑你!” 马少军看实在拗不过他哥,没办法了,就悻悻地说:“能不能和他说说,让他少要点啊?少要一点,我就要了他,把他供起来。你满意了吧?” 马少青点点头道:“好,我来说。” 俩人重新回到饭桌上。马少青说道:“丁哥,我和我兄弟都是爽快人。我们这企业是家族企业,啥事都好说。就是现在……这刚开业,资金上有点紧张。你看能不能先少开点工资,比如说一个月两千五?等企业发展起来了,咱啥事都好商量:你说是补发工资;还是算成股份,我兄弟俩都能当家。来,我们兄弟俩敬你一杯,就算我们哥俩求你拔刀相助,好吧?” 丁建新看马少青说得诚恳,豪爽地站起来碰杯:“好,我答应你。这算回事!” 马少军端着酒杯和丁建新碰,嘴都咧到了耳朵根上了,心道:碰这一下,好几千块钱没有球了! 马少军领回丁建新,把窑上的人都召集到一起,他和丁建新都站到一个土堆上,让大家都能看见,说道:“这是丁工,工程师。他是我们煤矿请来的神,请来的菩萨,来保佑我们呢。以后你们大家都听他的。” 底下人都议论,走前说都听秀玲的,现在又说都听这戴眼镜的,以前还说要我们都听玉良的,这到底该听谁的呀?吴二蛋想了想就说,马少军这意思是:上午听秀玲的,下午听丁工的,晚上听玉良的。有人就恍然大悟,说,不错,是这意思。 马少军说:“大家都静一下,咱让丁工给大家训话。” 丁工就开始训话。说了些啥,大家都觉得听不懂;能听懂的就是他车轱辘话来回说这个安全,那个安全,还说要开展安全知识培训啥的。挖煤的村民们都看不起他:戴着眼镜,书呆子一个!我们都可安全了——从煤窑里背煤上来,我们都是爬着走的,绝对摔不着!啥都不懂,就操心这个! 就听丁工又接着训:从今以后,凡下煤矿的人,香烟、打火机、火柴等所有火种一律上交到办公室;从窑里上来后,再来领取。不听话的,要罚款。这是纪律! 烟瘾大的男人就来气:你想抽烟,说一声,谁都会让一根给你!没见过想抽烟就把人家整盒烟拿走的,还得留个火给你! 丁建新训话完了,从第二天起,就开始抓这条纪律。果然,不听话的是屡禁不止。丁建新一气之下,通令煤矿实行搜身政策:由玉良站在窑口,对要下窑的男人们,挨个去身上摸;摸干净了,才放行。 男人们无可奈何,只好调侃自嘲:那女人,玉良摸不摸? 丁建新不理。 男人们又说:俺不想让玉良摸俺——想让女人摸俺,让玉良去摸女人…… 一群背煤工“嘻嘻哈哈”笑着下窑去了。 第二十一章 女人心 丁建新被安排和玉良同住一个房间,卧室兼办公室。 马少军有姚秀玲、赵玉良、张春花、丁建新四员大将招呼着煤窑,清闲得不得了:整日里不是骑着摩托车去乡政府找人打打牌,就是喝喝茶,和丁建新聊聊天。 丁建新说:“你这个矿,可以,不错。煤层厚,煤质也好,还有天板,省了很多该投的钱。” 马少军得意地“吱”口茶,道:“全凭你老哥眼力。” 丁建新道:“开煤矿最怕的是不安全。咱现在这是独眼井。可以先出着煤,但缓缓手得赶紧再建一个风井,空气才能流通。这样,就省得老操心出事故。” 马少军道:“那是,那是。建一个风井也不少钱呢。缓缓手,是得建。”说完,扔下丁建新,骑摩托去乡里打牌去了。 村里的女人们天天围着秀玲,讨好她,恭维她,还比赛似得讲笑话逗秀玲开心,浑不把春花放在眼里。 春花知道,这些谄媚本应是属于自己的,心里就不免有些醋意;然而看看那些钱,春花给自己宽心:自己的男人要不是霸着秀玲,哪能弄来这么多钱?想到这么多钱,她暗暗地感激秀玲:以前自己男人和女人混,只见他把家里的钱往外贴;自从上了秀玲的床,占了秀玲家的地,天天这钱就像大风刮树叶似得往家飞。 钱多得春花有些受不了了,就盯着窑顶上面的坡上的观音庙废墟寻思:秀玲莫非是给我家送财送福的观音菩萨?心里不由地时常提醒着自己不要亏欠了人家。 有了这样的心思,春花就尽最大努力去和秀玲处好关系;有机会还要去捧捧秀玲,让秀玲高兴。春花自马少军威胁要和她离婚,啥都不给她,让她光身子走人后,先下手为强,把钱袋子抓到了手里:银行里都是她的户头。春花攥着一兜一兜的钱,信心十足:那畜生说什么都不会扔了钱,去和秀玲过!只是偶尔心里也发空:这么多钱,怎么花啊?花到哪里?花给谁呢? 春花总共收了多少钱,秀玲管卖煤,有时也帮着记帐,心里清清楚楚。看着每天都在增长的数字,秀玲有时候也想:唉,娘的!自己咋就不是马少军的婆娘呢?也就这么想一下,从不往深里琢磨。她觉得往多了想,那是坏良心。她知道,如果真是图和马少军有一个结果,就马少军那德性,他也配吗?要是嫁给他,那就不是我姚秀玲了。 可是,地让人家占着,身子让人家霸着,两口子还撅着屁股给人家挣钱,我图个什么?有时侯,想到这里,秀玲心里也有些不平衡:我欠野男人吗?多少男人都对我的美貌馋涎欲滴,要多少野男人都有,何必要和马少军这个畜生撕扯不清;图他的钱吗?他现在很有钱了,我完全可以敲他一笔。可是,他如果真把一笔钱给我,作为我跟了他的补偿,我会要吗?不会,那会烫坏我的手!我受的这些屈辱岂是钱可以抹平的?她摇摇头: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图的是那些我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她知道,懦弱的玉良就像贴在自己身上的一张皮囊,要靠自己的骨头架子撑着。她感激玉良勇敢地把自己当作妻子,任何情况下都不弃不离。她更看重玉良的忠厚与善良,她知道这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根本,她心里踏实。然而,玉良啥时候才能有自己的骨头架子呢?她不能去等,她需要去带动他;而和马少军混在一起,正是带动他的机缘! 秀玲知道,失身使她陷入了绝境,她还需要用身子去走出这个绝境。这是她的命。她现在正用身子一步步走着。她在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怀里,学习男人的做事,男人的头脑和男人的本领。想到这里,秀玲甚至有些感激春花,感激她容忍了自己,才让自己能学到自己想要的。 她很清楚:春花除了管钱,什么都不管;她是除了不管钱,什么都管。她学到了很多,虽然很累,但很开心。她告诉玉良:这就是长见识,学本事呢!再苦,也忍着:这些本事,终有用得上的那一天。 “忙啥呢?” 秀玲正想着心事,突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了一跳;连忙扭头一看,只见丁建新站在她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第二十二章 开心认识城里人 丁建新到致富煤矿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姚秀玲。他站在土堆上讲话,居高临下,看那下面一群逃荒要饭似得矿工中,秀玲如同荒草中的一根秀竹,污泥中的一朵莲花,登时感觉眼前一亮。原本他来到致富煤矿,看到这穷山恶水,莽汉陋妇,就萌生了几分退意;居然有秀玲这样的人物的存在,让他有了一丝慰籍,产生了一种再等等看的想法。 从土堆上下来,丁建新看着秀玲坐到磅秤后边的椅子上忙碌时,那玲珑的身材,秀美的脸庞,娴熟而得体的动作;穿着虽谈不上时尚,但在身边那群灰头土脸的村妇们中间却宛如新娘子,暗想:这样的人材,整个新安县城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她怎么会沦落到在这荒山野岭的黑煤窑里讨生活?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丝同情,一丝怜悯,一丝爱惜。丁建新心道:如果是这庄稼院里的孩子,太过穷苦,以至如斯,我一定要帮帮她。我虽然是书生出身,靠工资吃饭的普通人,但要帮助一个如此穷困地方的弱女子,还绰绰有余。以她这样的个人条件,到县城里找一个体面的工作,过上更好的生活,绝不是难事。她缺的,也许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丁建新想了很多,却一直没有主动过来找秀玲说话。因为他看出来了:女人们一刻不停地围着她叽叽喳喳,男人们见到她都不笑不说话,她是一个所有目光的焦点;冒昧过去找她说话,俩人在一起交谈就会成为一个焦点,一个话题。他需要找一个人少的时候去和她说话,或等着她来找自己说话。 秀玲头一眼看到土堆上站着的丁建新,就见他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知他是城里人,就有几分好奇;待到丁建新条理清晰、措辞得当地讲了一番话后,就觉得这人知道得太多了,是自己崇拜的老师;等她知道丁建新是从新安县国营大煤矿来的后,看着丁建新的背影,她看到了她初恋的那个男孩的背影,而意识明明告诉她:那不是。于是,看一眼他,觉得几分亲切;再看一眼,觉得几分神秘;又看一眼,却有了几分胆怯;低下头来,平添了几分幽怨。 秀玲忽然觉得丁建新是她的一扇门,一扇通往那个县城、大街、汽车、新衣服、那男孩上班、生活的大门。她迫切地想知道那扇门后面是什么样的情景,因为她把那情景想象得非常美好;但她又害怕打开那扇门,因为她害怕那门后面不是她想要的情景——她害怕失望。 由此,窑上的人没事都主动找丁建新说话,打听山沟外面的世界;秀玲却始终没有去和丁建新说一句话,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他,然后低下头来想心事。 丁建新也注意到了秀玲时不时地多看自己一眼。这天,趁着窑上人少,就主动过来搭讪。 秀玲连忙站起身,让丁建新坐她的椅子。椅子只有一把,丁建新不好意思坐,俩人只好都站着。说了两句闲话后,丁建新说:“你坐吧,我站一会儿就好。”秀玲觉得总算是有了说话的机会,没事的话就想多聊一会儿,高兴地跑进办公室给丁建新搬来一把椅子。 丁建新坐下来,开口就说:“秀玲呀,我看你长得这么好,明显就不像这山里的人嘛,这是怎么回事呢?” 秀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你们那城里啥样子啊?” 丁建新奇道:“你没去过啊?” 秀玲摇摇头。 丁建新于是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城里的样子。说到城里的好处,秀玲一脸神往;说到城里有趣的事情,秀玲哈哈大笑。秀玲就觉得自己好开心、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开心过后,秀玲觉得那短暂的欢乐正一点点离她远去,悲凉开始慢慢扑过来,占领了她心里的所有空间。她想抓住那正离去的欢乐,问道:“我给你打听个人,看你认识吗?”她说出了那初恋男孩的名字。 丁建新问:“他哪个部门?做什么工作的?” 秀玲骄傲地说道:“掘进队,挖煤。” 丁建新说:“哎呀,那挖煤工人有好几千人,我咋会认识呢?你要是问哪个办公室的,我兴许还会认识。挖煤工人,我是一个都不认识。” 秀玲感到了一丝失望,慢慢地就觉得那男孩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没有了任何形象,只剩下了一个名词。 丁建新问道:“他是你什么人?你们家亲戚?” 秀玲随口道:“表哥。” 丁建新挑起眉毛:“表哥?” 秀玲点点头,看着他。 丁建新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似喜似悲,似忧似怨,似平静又似沉思。秀玲盯着丁建新的脸看,她看到了那些表情的细微变化。对于男人们脸上的这种表情和变化,作为女人,她非常熟悉。 丁建新愣怔了半天,道:“那我回去后,关照他一下。”说完,低下头,露出一副落寞的样子。 秀玲忽然感到她从丁建新这里找到了心理上的优势。面对丁建新,她不再感到胆怯。丁建新成了她既熟悉又神秘,既崇敬又亲近的人。 第二十三章 惺惺相惜 丁建新和秀玲聊得十分投机,回到办公室还在想秀玲表哥的事。想着想着,建新摇摇头,自嘲起来:“我这是想啥呢嘛!真是奇怪了。”就不再想了。 后来,建新就知道了天天晚上和他睡在一起的赵玉良就是秀玲的丈夫,惊得盯着玉良看了老半天,心道:“这傻子可真有福气啊!”想到秀玲其实是有夫有家的女人,也就释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命,外人是管不了的。” 时间长了,丁建新还是有了疑惑:这玉良白天窑上干活,晚上窑上睡觉,放着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家里不要,这是怎么了?莫非这傻小子不喜欢自己的老婆?你小子也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啊!不禁为秀玲深深地惋惜。 秀玲见天都和丁建新打招呼,有空就和他说几句话,有什么好吃的就从家里给他带一份过来;矿上食堂里偶然改善生活,秀玲就佯装自己不饿,把自己的那一份分一半给丁建新。 丁建新意识到玉良冷落自己的老婆,也格外地笑脸面对秀玲,嘘寒问暖地;自己有了好饭食,也喊秀玲来和自己一起吃。秀玲拗不过,就过来叨两筷子,但人却在他身边坐不踏实,没一会儿就跑了;却也不走远,呆在一个能让他看得见人,说得上话的地方。别人都叫他丁工,唯独秀玲叫他建新哥,只是在公众场合里才叫他丁工。 秀玲这种若即若离,欲近还远,弄得丁建新有时候觉得很不舒服,有时候又抓耳挠腮,困惑不解。秀玲越是这样,丁建新越是觉得要好好地和秀玲亲近一些,慢慢地竟对秀玲着了迷:一天没机会去付出和秀玲亲近的努力,就无精打采地,觉得生活很没有滋味。 张春花看秀玲和丁建新处得越来越近,心中暗生醋意。 自打丁建新来到矿上,春花就盯上了他,心想:好一个白净的书生!抛妻离子,来到这穷乡僻壤,你孤身一人的日子怎么过?你能熬得住寂寞?熬不住吧?那太好了!我张春花天天夜里孤枕难眠,有的是时间陪你啊! 春花虽然也知道自己徐娘半老,那丁建新又是城里人,眼界高,但又想:我有钱啊!我傍你一个城里人怎么了?你城里人还不是给我家打工的?你要不是城里人,我还看不上你呢!我要找的就是你这城里人,我眼界也高着呢!再想到丈夫在隔壁和秀玲交欢,她心里就痒痒得不行。 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像春花这样生过俩孩子,又被丈夫冷落,那个性欲是相当强的。春花是恨不得一把把丁建新揪到她被窝里,压死在身子下,镶嵌在褥子中。 想着勾引丁建新到手后的情景,春花心里就暗自得意:马少军呀马少军,你本事大,可老娘我的机会也来了!等我把这白面书生弄到手,我们俩一起进城里浪去,花钱去,咱比比看谁过得潇洒!我气死你! 有了这想法,春花一到矿上,第一件事就是先看丁建新在哪儿,像没头的苍蝇似得到处踅摸;等到看见丁建新了,心里才踏实。丁建新一到她的办公室这边来,她就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丁建新,直到丁建新消失不见为止。可偏偏丁建新还真是总像看不见她的存在似得,这让她暗暗着急,有点屁大的事儿,赶紧往丁建新那儿跑去说。她直希望这矿上能有更大的事,能让她在丁建新那里多呆一会儿,让丁建新切切实实地看见她的存在,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的意思。 在春花生怕丁建新看不见自己的时候,秀玲不仅老是挡她的眼睛,碍她的事,还大有关系越来越近的样子,心里是急不得,骂不得,暗暗抱怨秀玲:你也太贪心了!有一个玉良,还有一个马少军,连这个丁建新你也要霸住,怎么男人都是你的啊!她知道秀玲没戏:俩男人就够她应付的了,对这个男人她是有心无力,胜算还是在我这边;但她这样的做法,我必须得敲打敲打她,否则我这个大好的机会,就全让她给搅黄了。 于是,趁没人的时候,春花偷偷把秀玲拉到一边说:“秀玲呀,那丁建新可是外地人,不是咱自己人。你离他远点儿,别对他太好。他是来给咱打工哩,咱是老板;你对他太好了,他就该欺负到咱头上了,不给咱好好干了。” 秀玲不知道春花的心思,听春花说这话就不以为然。她觉得丁建新绝不是春花想象的那种不知好歹的人;相反,她觉得丁建新是一个有情有义,热心、负责的好人,浑身上下都有男人的魅力。每天回家前,她都尽量去看看丁建新都有什么生活上的不便,需要给他做些什么,还叮嘱玉良要照顾一下丁建新。只是做这些的时候,秀玲就不得不努力避开春花的眼睛。 第二十四章 冷血 女人们天天围着秀玲“嘻嘻哈哈”逗秀玲开心,却不知道秀玲每天都想些啥。其实,这些女人们到底在想些啥,秀玲也并不知道,只以为她们是闲着没事干,专门来讨好自己的。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个女人揭开了这个谜底—— 拉煤车到了窑上,通常是玉良安排男人们抡锹装煤。那个女人平平淡淡地给秀玲说:“不就是扔几锹煤吗?俺们都闲着,装一车也不多要一分钱。” 秀玲只当是玩笑,也开玩笑道:“不怕你男人嫌弃你把白奶变成黑奶了?” 那女人道:“那算啥?回家洗洗,照样一身白。” 秀玲自丁建新来后,加上女人们的奉承,心情大好,随口就说:“不嫌脏,就装吧。” 谁知秀玲话音一落地,那群女人们就像炸了群的麻雀,笑着,叫着,疯跑着回家……扛回来铁锹,就去装煤。 秀玲暗暗吃惊:好一群女人们,都是深藏不露啊! 一群女人们干得又卖力又开心,几天干下来,一点都不比男人差。秀玲就把装煤上车的活从男人那里分出来,专门让女人们干。人太多了,煤车不够她们装,秀玲就把这些女人们分成两班:一班干着,另一班歇着;谁也不许多干,也不让谁少干,以示公平。 马少军从乡政府打牌回来,站在窑口,看到这阵势,大笑,骂道:“日他娘!看看咱这煤窑!窑下边都是黑鸡巴男人,窑上边都是黑肚子女人,这以后日出来的孩子还不都是黑煤核?真是黑沟村呀,一点都不假!” 马少军骂着,男人们、女人们都干着:管它将来生下的孩子是黑还是白,这没钱的日子是没法过的;要想有钱花,就得上煤窑,就得求马少军给活干。男人们见他都卑躬屈膝地笑,女人们见他就搔首弄姿引他注意,求他恩典。 村民们、窑民们在马少军的喝骂声中,痛并快乐着。日子像水,慢慢流淌,生活渐渐有了起色:饭碗里的油水越来越多,住窑洞的人家也越来越少…… 马少军家的两层半的楼房也在慢慢多起来的瓦房和平房中间高傲地挺立了起来。所谓两层半,就是楼房的第三层只盖了一间房,是一、二层的三分之一大小。吴二蛋说,马少军家盖了“炮楼”,村民们都说“像”!确实,马少军又加高了自家院墙,把木头院门换成了铁门。有人又说这不是“炮楼”,这是“监狱”。但是大家却都很想去“监狱”里住,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住进去,就拼命地给马少军卖力。干不动活的人知道自己永远都住不进“监狱”,心里不忿地说,马少军修“炮楼”,盖“监狱”,这是提防谁呢?马少军骂道:“日你娘!就是提防你呢!老子怕你害老子!” 初夏的一场大雨过后,黑沟村小学的教室终于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那屋上的瓦顶也破了洞,土坯墙已被雨水浸泡过,岌岌可危,用几根柱子支着。 吴儒生去找吴良臣,问能不能让马少军捐资助学。吴良臣被马少军撅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摇摇头说:“怕不好说。”吴儒生有些来气:“你看看他家那‘炮楼’,能盖多少间教室?他不是黑沟村人了?他家娃不上学了?”说得吴良臣无奈,只好来找马少军,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让这偷奸耍滑的家伙出点血,不然,我这老脸都没处放。 吴良臣来到煤窑上,看窑场上清一色的妇女在嬉闹,对马少军道:“几天没见,老弟玩大了!这小媳妇们都追到你屁股后头解裤腰带了!” 马少军说:“哪有你支书哥玩得大?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归你管。” 吴良臣说:“村里的小媳妇们看见你就想解裤腰带呢,你得为小媳妇们的娃办点事啊!” 马少军说:“能给我解裤腰带的小媳妇们都没生娃。” 吴良臣说:“你别糊弄我!你会只和秀玲一个?恐怕有的都给你生了娃了吧?” 马少军说:“那是你支书哥办的事,不是我。我能不知道你上过几家小媳妇的床?” 吴良臣笑道:“哈哈。就是上十个也比不上你一个呀。一枝鲜花能比多少豆腐渣啊!” 马少军也跟着笑,说:“胡球说半天,你想弄啥?有话,你直说。” 吴良臣顿了顿,鼓起勇气道:“你这煤窑可是咱村的地。你球就是再能,也不能忘了全村的老百姓和村里的一级政权啊!” 马少军说:“啥鸡巴地不地的!没有我这煤窑,你们谁也不会把这儿当作地!想拿地说事,我是一毛不拔!” 吴良臣泄了气,连忙说:“好好好,咱不拿地说事。有哥在这儿,谁敢拿这地给你说事?就是有人想,哥也给你拦住了。” 马少军笑笑道:“那你就说吧。我还舍得一车煤钱。” 吴良臣道:“唉!我能说什么?来你这下巴颏下讨着吃,还不是看你的心?” 马少军说:“球哇!咱兄弟之间,也都能说得过去。我也不把你当外人。这样:和张乡长一样,以后每月找春花领一份工资。” 吴良臣脸上笑开了花儿,道:“那,我可是承情不尽。以后,我再来你这煤矿,身上也有劲了。” 马少军不接他这话,说:“我一会儿去乡政府打牌。” 吴良臣知道马少军这话的意思是要赶自己走了,心道:找他说学校的事,却只是给自己弄了一份工资,那这老脸更没地方搁了。况且,现在不说学校的事,这给了工资以后,更不好开口了。于是,吴良臣憨憨地笑着说:“以后这村里的事情,就是你我兄弟的。我找你,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学校的事。” 马少军道:“学校那点球事,和我有啥关系?” 吴良臣道:“学校教室都塌了;现在不是兴这捐资助学嘛,你球只当是打牌输了,帮着把几间教室修修。” 马少军一听,不高兴了:“那不行。村里的学校,让我掏钱,我球咋是冤大头嘞?” 吴良臣急道:“你不是黑沟村人了?你娃不上学了?” 马少军道:“我以后去城里住,我娃去城里上学,这黑沟村学校不关我球任何事!” 吴良臣劝道:“老弟,出点血,落个好名声,值!” 马少军笑着道:“你说那个是球!想出血,找春花:她一月一出。我是出不了,也不想要好名声。” 吴良臣给噎得喘不过气来,说:“看你说那啥话嘛,真球难听!”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好好想想。你要是做这积德行善的事,我叫咱全村的人都感谢你,还在学校里给你立碑。” 马少军摇摇头道:“再说吧,我得打牌去了!” 吴良臣灰头土脸地从煤窑上回来,也不敢告诉吴儒生实情,怕吴校长太失望,就说:“马少军答应了,就是得缓一缓。”看着吴儒生相当满意地回到了学校,吴良臣再看看马少军家那“炮楼”,心里不禁骂道:你个龟孙啊!老天爷咋不下个霹雷,劈死你呀! 第二十五章 窥浴 在挖煤工人们的强烈要求下,窑上的澡堂终于建成了。从出煤的那天起就开始建这澡堂,虽说也就是几块破木板钉一个壳子,壳子里面砌个水泥池子的事,烧的煤一伸手,到处都是,也弄了好几个月。马少军磨磨蹭蹭就是不情愿出这个锅炉的钱。也不知哪家拉煤的货车给捎来了一个破锅炉,这澡堂终于出热水了。 有了澡堂,秀玲和春花就都喜欢上了洗澡。玉良看场子,不下窑,专门负责给挖煤工们烧水。水烧好了,玉良喊一声:“可以洗了。”秀玲和春花一听见这句话,皮肤立马就发痒,赶紧偷偷地跑去洗——现在不洗,等挖煤的上来洗后,那水就没法洗了。 搭澡堂用的木板很不规正,有的木板间就有缝隙和窟窿。秀玲和春花老去洗澡,不得不找些报纸糊住缝隙,弄些破布塞住那窟窿。 挖煤工们上来洗澡,听说这水已经先由女人们洗过了,就觉得这水有点暧昧。偶尔有谁捞出来一根头发,就伸长了,看看长短,一群人围到一起议论这是秀玲的还是春花的。见到秀玲和春花,就故意小题大做,抱怨她俩把水洗稠了。洗完澡,离开澡堂前,男人们还偷偷地把糊缝的报纸再弄个缝,把塞洞的破布揪出来。 于是,窑上开始风传有人偷看别人洗澡了。这话一半是玩笑,一半是幸灾乐祸。也有当真的,比如李拴住就问丁建新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偷看?丁建新大笑,心道:一群煤黑子有啥看的?就算是女人,这穷山沟里粗笨的农妇,要啥没啥,有啥看的?摇摇头,不去。 嘴上说不去,路过那澡堂时,丁建新还是下意识地瞥一眼那木板房子,心道:真的能看到女人洗澡么?他这一瞥不要紧,还真透过那木板缝看到里面有一道白光;那白光是如此之白,白得像雪一样。丁建新奇道:乡下女人也这么白啊?看看四周无人,忍不住跑过去,把脸贴到木板缝上。丁建新这一贴上去,就看见了里面洗澡的人是秀玲,那皮肤真是又白又细,让他大开眼界,两脚就钉在那儿动不了了。 正看着,春花也进去洗澡了。春花一边脱衣服,一边四周踅摸,眼睛一扫,看见了木板缝后面的一双眼睛。春花天天瞪着眼睛看丁建新,丁建新的眼睛她太熟悉了,心道:好你个丁建新!表面上装模作样不看我,其实心里边天天都在惦记着我身上的肉哈。哈哈,总算让我知道了! 那丁建新发了呆似得过滤着秀玲的脖子、乳房、小腹、大腿……等各处隐私,用贪婪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去舔,一点点去抚摸、温存,心道:这么完美的酮体真是天生造化!我能有幸看到她的裸体,真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享福啊!竟浑不觉春花进来了,还在边上脱着衣服。 那春花还道是丁建新看她看得发呆,就尽情使出身段,衣服脱得像跳脱衣舞一样,力求艺术和勾人。脱完了,春花动作优美地跳进水池里,撩起一捧池水,“哗”地向那双眼睛泼去,以表示她在和丁建新嬉戏。 水花溅到了丁建新脸上,让他猛然惊醒;赶紧跑回办公室,感觉浑身燥热,冲动得不行了。秀玲那酮体就像画儿一样挂在眼前,睁开眼是她,闭上眼也是她。 春花撩水泼走丁建新,心里却急得像猫抓,三下两下,就和秀玲一起洗完了。 秀玲问:“春花姐,我先走么?” 春花道:“走吧。你和玉良一起走吧。” 秀玲问:“今天不用看窑了?” 春花道:“今天不用了。没啥事,你们俩先回吧。我在这儿支应一会儿。” 秀玲穿好衣服,到了丁建新和玉良的办公室,给丁建新打了个招呼,领着玉良走了。 那丁建新看见秀玲,脸“腾”地就红了,扭过脸,不敢看她;等秀玲走远了,这才跑出办公室,追着看秀玲那后影,怔怔地发呆。 春花出来澡堂,在窑口巡视一圈,来到办公室这边,就见丁建新站在那儿发呆,“噗嗤”一下笑了,心道:等着我呢!于是,满脸堆笑地给丁建新招手,让他来自己的办公室。 丁建新走进春花的办公室,春花两眼往上勾着盯着丁建新,直白地问道:“都看见啥了?” 丁建新听见这话,知道事情败露,难堪得不知如何是好。 春花道:“人在这儿呢。想玩,就把门锁上。” 丁建新惊了,忙道:“妹妹啊,我那是去后面解小手,就瞄了一眼,啥都没看见。真的!”说完,眼神就灰暗暗地,没有了亮光。 春花心道:真是一个书生啊,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春花放荡地笑道:“你还是个男人啊?你敢弄啥?”伸手推一把丁建新。她满以为以她这种放荡的姿势和挑逗的语言,丁建新会趁势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却不成想,她这一推,丁建新还真就被她推出了房门。 春花心道:好小子!非得把你揭穿了,你才乖乖地上我的床?那咱等着瞧!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失望地走了。 第二十六章 夜叩女人窗 丁建新离家快一个月了,蓦然看见秀玲如此诱人的酮体,这一夜之难熬,自不待言;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发誓以后再也不偷看了。 丁建新头天晚上是这么想的,第二天就原谅了自己。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就走,绝不多看;看多了不好,万一被人发现,更是难以收场。于是,躲了秀玲一天,等下午秀玲去洗澡的时候,他又跑去偷看——谁知这一看就两脚生根,再也挪不开半步,竟忘了自己是下过决心只看一眼的。 丁建新正偷看着,春花进了澡堂。春花进去后,先去看那木板的缝隙,果然又发现了丁建新的眼睛:圆溜溜地,一眨不眨,显然是已看了半天,正看得过瘾,而自己是刚进来呀!一瞥水池中脱得光溜溜地正洗着的秀玲,春花心里忽然明白了:好小子!原来你的心思是在秀玲身上啊! 春花意识到这情况后,就没脱衣服,悄悄抽身出来,转到木板房后面;一探头,只见丁建新脸贴在墙壁上正往里看,喉结一滚一滚地干咽唾沫…… 春花表现得给没事人一样,悄悄挪到丁建新的身后,一声不响地轻轻拉拉他的衣服。丁建新“噌”地转过头来,脸色一下子吓得煞白。 春花揪住丁建新的胳膊,把他往边上拽;丁建新乖得给宠物狗似得,拉他去那儿,一声不吭地跟到那儿。等离澡堂远了,春花放开他,皱起眉头,讥讽道:“看啥看?有啥看呀?身上肉白,档里带刺;长得好看,那是祸水。” 丁建新什么都不敢说,赶紧跑回办公室去了。 春花捏住了丁建新的短处,开始在公共场合里大剌剌地叫他“建新哥”,有滋有味地使唤他。窑上拉来一车坑木,春花就娇滴滴地喊道:“建新哥,你看这车坑木行不行啊?”丁建新一句话不敢说,连忙拿了尺子来量;丁建新正在和马少军聊天,春花娇滴滴地道:“建新哥,今天这煤怎么出得少了?”丁建新赶忙换上工作服,就往窑下跑。 春花追着丁建新的屁股使唤他,就是不让他有机会接近秀玲,心道:我早晚有一天让你知道,我比她好。她是水中月,镜中花,你看得见,摸不到;我是现成的,你只要回心转意,就能得到。 马少军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看春花指挥着丁建新把窑上窑下弄得妥妥当当地,夸春花说:“日你娘!老子真没看出来,你还是贤内助咧!” 就算马少军这么夸她,春花也不告诉他实情。有时候,她还专门偷偷地给丁建新说:“我和秀玲去洗澡,你照看一下。”那故作神秘的意思就是告诉丁建新:我们去脱衣服了,你想偷看,就去吧!春花把这看作是恶心马少军,奖励丁建新。 秀玲也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丁建新格外地忙,都没时间和她说话了。有时候碰上丁建新了,秀玲的直觉告诉她:他的眼光在有意地躲避着自己;但是,不定什么时候,她猛地还能发现,丁建新在她身后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后影在看。有一次路过丁建新办公室,秀玲看见丁建新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唉声叹气,觉得丁建新可能有啥忧愁,或者是想家了。 丁建新被秀玲迷得精神恍惚,丢三落四,有时候很兴奋,有时候又很沮丧,心想:完了,完了!听人家讲,深山老林里有狐狸精,莫非我在这荒山野岭里,真遇到狐狸精了?而且还被迷住了?嘴里说着“完了”,偏偏还就老想着:秀玲到底是怎么看我这个人的呀?她到底对我有没有好感啊? 这天下午,天还早,秀玲来了月经,肚子疼得厉害,想早点回家休息,看丁建新在办公室里,想过来给他打个招呼,让他替自己照看一下场子。秀玲一进办公室,看见丁建新垂头丧气,很不开心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只说道:“建新哥,出去转转吧……到村子里转转,散散心。”见丁建新没说什么,只是仰脸看着她,秀玲只好笑笑说:“我先走了。”转身出门,下窑场去了。 秀玲走后,到了晚上,在那煤窑上,丁建新却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地想秀玲为什么今天要提前走?为什么过来给我说,让我“到村子里转转”?为什么走前意味深长地对我嫣然一笑,说“我先走了”? 丁建新想不明白,就从床下摸出一瓶酒喝;一边喝,一边看着睡得呼呼响的赵玉良,心道:这傻子啊,连那么好的老婆都不要了! 酒喝多了,丁建新也想明白了:秀玲这是让我今晚去找她呢!否则,她怎么会和我说这话,还不让赵玉良回家?……可是,会不会是一个误会呢?要是一个误会的话,那多难为情啊! 丁建新愁苦得又猛喝几口酒。丁建新越喝,胆子就越壮;最后心一横,自己对自己说道:就算是误会了,咱作为一个男人,怕啥呢?总不能作那榆木疙瘩,伤了女人的心吧!看一眼熟睡中的玉良,偷偷出了房门,摸下窑去…… 初夏的夜晚,田野里的寂静下面却涌动着蓬勃的生机。麦苗有一尺多高了,黑暗中相互偷偷较着劲地往上生长;野草、野花儿也拼命地抢夺地盘,爬满整个的田埂和土崖,还在往所有的空地上蠕动;放眼望去,大地上满眼的黑绿。在这大自然的绿毯下面,各种昆虫们使出浑身的招数,比赛它们的歌喉,以吸引异性,击败情敌,争取着更多的繁育后代的机会。个别贪心的布谷鸟深夜也舍不得休息,从夜空中飞过,唱着“布谷、布谷”的情歌,连带着就抒发了丁建新的情思。 黑沟村正在缓慢地沉入梦乡,黑压压一片的树木和民房中,只有几点灯光还亮着;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提醒着人们村子里还有迟眠者在活动。 深夜的黑沟村如果是一顶黑草帽的话,马少军家的楼房就是这个草帽的圆顶。丁建新知道秀玲的家在这个著名的炮楼的隔壁,摸着黑,就来到了秀玲家院门口。看院里,也是一片漆黑,寂然无声。丁建新犹豫了一下,轻轻一推院门,大门竟然“吱扭”一下开了。丁建新暗想:果然啊,这是给我留着门呢!心中窃喜,抬腿往院子里走,却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 忽听从窗户里传出秀玲的惊问:“谁呀?玉良?” 丁建新不敢回答,怕院子里说话,被村里人听见,只得一声不响地朝着秀玲发出声音的地方,径直摸过去;摸着摸着,果然就摸到了屋外的窗台上,不成想,手一摸到窗台,就碰翻了窗台上的一只瓶子。瓶子一倒,“叮叮咣咣”地乱响,就听屋里秀玲炸声惊问:“谁?” 丁建新把脸凑到窗棂上,这才敢开口,压低了嗓门道:“秀玲,别怕,是我呀。” 秀玲却继续追问:“你是谁?” 丁建新听秀玲如此问,觉得有些不对头;但已到了这一步,也只好硬着头皮了:“我是你建新哥……玉良睡了,我想来看看你。” 秀玲略微迟疑了一下,说:“你快走吧。你不怕玉良打你呀?快走吧……” 丁建新觉得怕玉良打,这不是理由,心道:秀玲是要听我表白呢?这我必须得说了!连忙低低说道:“他睡着了。你不说,他也不知道呀!——妹妹,开门吧!哥是真的喜欢你!” 屋里没有声音了。 丁建新以为自己的表白见效了,正要开口继续求秀玲开门,刚又说了一句“妹妹”,突听屋内一个男人暴喝道:“日你娘——!滚——!”随着这骂声,“咣”地一声巨响,似乎有鞋子一类的东西狠狠地砸在了窗棂上。 第二十七章 逞凶 突如其来的一声男人的喝骂,丁建新只觉得如同晴天里响了一声霹雳,炸得连头皮都麻了,全身一下子僵住了。面对如此变故,丁建新惊恐莫名,本能地摸着黑往外跑,跌跌撞撞,没头没脑……也不知滑了多少跤,摔了多少个跟头,才跑到了村子外面的庄稼地里,连忙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躲了起来。 丁建新一直躲到了后半夜,确信后面确实没有人追赶他,这才大着胆子从庄稼棵子里钻出来,忐忑不安地回到窑上。 丁建新蹑手蹑脚地摸进房间,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躺倒在床上,看着还在熟睡中的玉良,心道:傻小子啊,你老婆都被别人睡了,你居然还蒙在鼓里,睡得这么香!又一想秀玲:老天爷啊!看上去像深山野庙里立着的观世音菩萨,怎么会是这么淫荡呀? 遇到这事了,理智的人都知道应该悬崖勒马,嘎然止步了。那丁建新此时却已是色迷心窍,反而暗暗自责:还是动手晚了,让别人占了先——我怎么不早点走这一步呢?这男人不管他是谁,也就是一个村夫而已;连一个村子里的蠢汉都能上秀玲的床,那我更有竞争优势了!我一定要把她从这些农夫莽汉手中夺过来:秀玲不属于那些粗人的世界;在这个村子里,只有我才能带给她幸福,带给她一片新天地。 第二天,丁建新在煤窑上等秀玲来上班,想找秀玲好好谈谈。秀玲来了,可是却径自忙自己的事情,一眼都不看他。丁建新一看这架势,心里有些打鼓,连忙识趣地跑到窑井下面干活。 中午吃饭的时候,丁建新从窑井下面上来了。一到办公室跟前,就见马少军坐在办公室门口,一双牛眼陌生且阴冷地盯着自己。一看那眼神,丁建新心里“突”地一个激灵:莫非昨晚那个男人是他?一想到这里,丁建新直吓得魂飞天外。 原来,昨天下午秀玲回家后,没过多久,马少军就照例来了;大剌剌地连院门也不上栓,直接跑到屋里,拉秀玲上床。秀玲和他上了床,马少军蹁腿就要上秀玲的身子。秀玲急道:“我今天不舒服,一月一回来了。”马少军道:“哪怕啥?”还要动。秀玲道:“见红不吉利——你不怕煤窑出事啊?”马少军果然不敢动了。俩人就并躺在床上睡觉。由于没有什么动作,是以丁建新摸黑到秀玲的窗下,并没有发觉特别的情况,这才一点点表白起来。 丁建新正惶恐着,突听马少军一声暴喝:“打!” 办公室里立马窜出来五六个二十多岁的农村小青年,张牙舞爪扑上去,兜头盖脑地将丁建新撂翻在地,拳脚齐施,势如狂风,乱如急雨……年轻人拳脚没有轻重,也就两分钟功夫,丁建新趴在地上,不要说喊,连动弹都不会了;若不是秀玲和春花跑过来左拦右挡,几个小青年住了手,丁建新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马少军走过去,冲着地上一身煤灰、一脸血污的丁建新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道:“你个老杂种!天黑前,给我卷铺盖滚蛋!再让我看见,我把你扔到窑下埋了!” 马少军骂完,又叫玉良:“把这老杂种的东西给我扔出来!” 玉良听话,回去到房间里,把丁建新的东西抱了一堆过来,扔到丁建新的脸前。 秀玲和春花赶紧弯腰把丁建新的东西捡起来。春花一边拣,一边冲马少军嚷嚷道:“你这是咋了?人家是你请来的技术员,你怎么对人一会儿一个样呢?” 东西拣起来了,秀玲又去搀丁建新。丁建新已经爬不起来了,秀玲搀不动,就给玉良使眼色。玉良把丁建新拖起来,拉他一只胳膊到自己肩上扛着,丁建新这才能站住。 秀玲拍打拍打丁建新东西上的煤灰,拿回房间里去给他打包。 春花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停地给马少军嚷嚷。马少军拽着春花的胳膊,把她拉到办公室,关上门,捂着嘴乐了:“我胆儿大吧,他胆儿比我还大:半夜去敲秀玲的门。他以为玉良不在,可就由着他性子了?” 春花心里暗骂:真是个死心眼的家伙!你敲我的门不就没事了吗?嘴里说道:“他是工程师啊,那技术咋办啊?” 马少军道:“啥技术不技术的——有他,挖煤;没他,照样挖。一个月要拿我十几个工人的工资,这个月到头,马上要开工资了,正想轰他滚蛋咧,他倒给了我一个借口!”把嘴凑到春花耳根,乐道:“又省了几千块钱!” 春花很失落,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埋怨丁建新:真是个傻子啊,真是傻!我天天都等着你呢,你咋会就不长个眼,只知道去敲那边的门!我长得是不如秀玲好看,可是你只要敲了我的门,你就会知道我的好!这下好了,连我有多好你都不知道,就要被赶走了!就深深地为丁建新惋惜。 春花同时也为自己委屈:还没弄到手呢,就让你给打走了!那让我再去哪里找人啊?撅起肉乎乎的大嘴,说:“又没碰到秀玲身上肉,看把你狠成啥样了!我以为这几个小痞子是来矿上玩呢,原来是你叫来的打手啊!早知道,老娘我早把那些愣头青轰下窑了,也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你这样对人家,那以后再用人家,咋有脸去请呢?你也不想想!”说话的语调就明显地带着气。 马少军骂道:“球哇!不就是挖煤嘛!他说的那些,我都学会了。猴年再请他?” 马少军两眼一翻,春花也无可奈何。 丁建新的东西打好包了。玉良背着丁建新的包裹,搀扶着他,走下煤窑。俩人一瘸一拐地沿着砂石路,穿过村子北边土崖上的豁口,拦了一辆拉煤车,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乡政府所在地吴庄:从这里,才能搭上去县城的客车。 丁建新坐上了车,从窗口探出头,带着哭腔对玉良道:“玉良,谢谢你送我!回去吧。” 玉良摇摇头:“不用谢我,是我媳妇让我送的。”站在车窗外面,不走。 丁建新叹口气:“秀玲……唉!你回去吧。” 玉良还是不走,说:“我要等你走了,我再走。” 丁建新叹道:“唉!你是怕我不走,押送我呢?” 玉良说:“不是。我媳妇说,要我送你坐上车,看着车开了,才放心。她说让你好好养伤;终有一天,我们两口子会从黑沟村走出去,到新安县去看你,给你赔罪。” 丁建新似有些感动,鼻子抽了几下,眼睛红红地说道:“唉,啥都不说了……没啥罪不罪的,都是我惹的祸……谢谢秀玲!——你回去告诉她,但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到新安县找我。我义不容辞,一定尽力。” 玉良点点头。 车开了,玉良转过身,看着大客车载着丁建新出了停车场,又跟着车跑到马路上;直看着那大客车在公路的尽头消失不见,这才扭转头,回到致富煤矿上。 第二十八章 俩女人害怕肚子 丁建新被马少军打跑之后,一连几天,这窑上的气氛很有些压抑:胆小的人,像赵玉良,看见马少军,大气都不敢出,走路也像耗子一样溜着墙根。马少军不管这些,依然是每天去乡政府打牌、喝酒;回来后,去煤窑上骂骂人;回村后,占住玉良家,要秀玲陪他上床。 赵玉良刚娶秀玲那会儿,老听秀玲说去城里打工如何如何好,一直留着这个心眼;可是他从小到大,连县城都没去过,村里也不时兴外出打工,所以,他也只能是在心里头望“城”兴叹。 这次送丁建新回新安县,听丁建新说秀玲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新安县找他,这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城里有人了,去城里打工的梦可以圆了。玉良就想:丁建新肯定能把自己介绍到新安县的煤矿挖煤,这样可以带着秀玲一起走。哪儿的煤不能挖,为什么非要在这儿挖,弄得自己连老婆都是人家的了? 玉良这个想法憋了好几天,可是白天不敢在矿上和秀玲说,晚上又不敢回家找秀玲说,想求马少军同意他晚上回家见秀玲又不敢给马少军说,一天到晚愁眉苦脸。 这天下午,玉良从窑下往窑上走,看见马少军骑着新买的摩托车迎着他“哼哼”叫着,一颠一颠地过来,知道他又去乡里打牌;马少军骑到他身边的时候,玉良嘴张了几张还是没敢说出来。 马少军看都不看他,经过他后,又往前骑,突然却停住了,回头叫他。 玉良扭回头,就见马少军叉开两腿坐在摩托车上,皱着眉头对他说道:“去弄俩人,把这路再修修——路都让车轧坏了,还咋卖煤?” 玉良连声应着,看马少军今天没有骂他,想他可能心情好,就嗫嚅道:“你……今晚……回来不?” 马少军挑起眉毛盯着他看,不说话。玉良心里一揪,直后悔自己不该这么问,扭头就想赶紧走开。 马少军看着他那样子,突然笑了:“你想啥呢?我回来不回来,你都当作我回来了:别想太多!” 玉良站着,一脸茫然。 就听马少军笑着说:“你想日女人,那还不好办?咱窑上还少吗?不就是花俩钱儿的事嘛!你过来,过来……”招手让玉良走近他。 玉良赶紧挪到马少军身边。 马少军从兜里掏出几张钱,拍到玉良手上:“你拿着这个去试试!” 玉良连在心里骂两声马少军的勇气都没有,让他拿钱,他哪敢不拿?遂接了钱,低着头,回到窑场。 俩人说话,碰巧让秀玲听到了。秀玲当时正在路边的一个简陋厕所里方便,厕所没顶,俩人说话又在厕所边,让秀玲听得清清楚楚。玉良的怂劲让秀玲听着生气,知道这马少军平日里没有少吓唬他;出来厕所,就去窑场找玉良。 玉良正在澡堂的锅炉跟前撅着屁股烧火,突然高高撅起的屁股被人踢了一脚——玉良扭头一看,是秀玲。 “你个死鬼,起来!” 玉良直起了腰。 “他都给你说啥了?” “啥……啥也没说呀。” “什么啥也没说?我都听见了!回自己的家,还用给他说吗?快烧!洗完澡,跟我回家!” 天刚落黑,洗完澡的秀玲就对春花说:“姐呀,你在这儿盯会儿,看怎么安排人手看场子;我和玉良回去。他好多天没吃过舒心饭了。” 春花当然明白秀玲这话是什么意思,暧昧地笑笑说:“想了,就回去吧。别让玉良觉得你不顾惜他。” 春花说完,突然走近一步,伸手去按按秀玲的肚子,道:“瞅准了,把胎先坐上。给人当媳妇,坐错了胎,坏良心。” 秀玲打了一下春花的手,会心地笑笑:“那我俩先走了。”说完,领着玉良走下了窑场。 玉良跟着秀玲走,有件事情他并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来,秀玲和春花都对秀玲的肚子着了迷。 春花在煤窑上收的钱越来越多,乡信用社给的单据都有了厚厚一摞。钱越多,春花对秀玲的肚子就越关心,渐渐地就给着了魔似得。到最后,春花几乎是只要看见秀玲,就偷偷地和她说些女人的隐私事;虽然言语隐晦,虽然支离破碎,但秀玲还是能明白:春花是想知道自己怀孕了没有。 春花对秀玲的肚子怀着无限的期待:她知道,只要秀玲怀上了玉良的孩子,肚子一鼓起来,马少军兴许就能收收心,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了。 春花更对秀玲的肚子怀着无尽的畏惧:万一秀玲怀上了马少军的孩子,那可怎么办啊?一切都要乱套了!她的钱,她的家,她自己,全都被扔到了风口浪尖上。她的处境将非常危险,局势未必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每想到这里,春花呆呆地盯着秀玲的肚子看,就觉得那不是肚子,那是一个炸弹。 秀玲也害怕怀上马少军的种:那是丧尽天良的事情!万一到了那一步,她都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因此,每次和马少军上床,秀玲都非常小心;也偷偷学习避孕的知识,和马少军错开敏感的日子。越是怕怀上马少军的孩子,她就越急于怀上玉良的孩子;然而,肚子却始终空空如也。这让她纳闷了:当姑娘的时候怕怀孕,可是蜻蜓点水就出了丑;结婚后,不怕了,却死活怀不上了。提防着马少军,可是没有提防自己的丈夫呀!每次逮住玉良,她都死命地索取,恨不得一口把他吞进肚里;可是这种子埋下去,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人再急,肚子一点也不急。 春花忧心忡忡地对秀玲说:“秀玲呀,我看这个情况,是俺家那骚货争食儿吃,把玉良兄弟的胆儿给吓散了吧?男人的胆儿给吓散了,那事就不行了……” 秀玲对自己肚子的担心一点不比春花少,听春花在耳边聒噪,闲她烦,就故作轻松地吓唬她,想让她闭嘴,说:“姐呀,我也是想不明白:说是我不行吧,我在娘家当姑娘那会儿就出过丑;说是玉良不行吧,我也没有全指望他呀!那怪谁呢?怪老天爷吧?” 春花听秀玲的意思,对怀上谁的孩子都不在意了;又扯出这上天的旨意来,直吓得连头发梢都麻了。 第二十九章 进城打工梦一场 秀玲领着玉良回到家,好好地给玉良做了顿饭;看玉良埋头吃得“呼呼”地,额头上直冒汗,心里感到很满足。收拾好了,俩人就依偎到床头说话。 “秀玲,我们去城里打工吧?” “打工?去哪儿打工?你认识路吗?人家城里要咱们吗?咱们不认识人呀!” “那天,我送丁工走;他说了,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去新安县找他。我们俩一起去新安县找他挖煤吧?” 秀玲沉默了。对于她来说,新安县城是一个敏感的地方。在她的嘴里和心里,她都有意识地回避着这个地方。她不想让自己伤心。 迟疑了半响,秀玲说:“咱能不能去别的地方?” “为啥?我觉得这个城里就挺好。” “不行。丁工是咱们给打跑的。人家刚走没几天,咱咋好意思去求人家呢!” “那咋办啊?我实在不想在黑沟村呆了!……”玉良说着,竟“呼哧呼哧”哭了起来。 “哭啥?不哭。”秀玲赶紧去劝慰玉良。她知道玉良受了太多的委屈,可是自己的委屈,又有谁知道呢?看着玉良哭得越来越伤心的样子,秀玲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玉良,再忍一忍。忍过了这一会儿,海阔天空。你看这煤窑,离了春花照样能转;离了咱,立马就得乱。咱闷着头只管干,等攒下了钱,咱自己就能开煤矿,比他们开得还好!” 玉良哭着说:“那开煤窑要很多钱呢,咱啥时候能攒够啊?” 一听这个,秀玲连忙说:“你去把咱积攒的钱拿来数数。” 玉良停住哭声,翻身下床,伸手去那门背后盛放玉米的大缸底下掏。掏了半天,捞出来一个红布包。玉良把布包放床上,正要打开,被秀玲按住了手,示意他去看看院门销好了没有。玉良赶紧跑去检查了一遍,这才又跑回来;俩人一起打开了布包,一起数钱。数到最后,俩人数的数目加在一起是三千五百八十四元。 玉良兴奋地叫道:“不少了呀!三捆多了,够开煤窑了吗?” 秀玲摇摇头,让再数一遍;又数了一遍,还是这个数。 玉良又问:“那多少钱才够?” 秀玲道:“三万。” 玉良又哭了:“娘耶!我们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啊!我是一天都不想在这儿过了呀!” 秀玲看玉良哭得伤心,说:“玉良,你真要去打工,我随你。我是你媳妇,你去那儿,我跟你到那儿。可听说这城里花钱可厉害着呢,咱拿着这钱到城里,不定几天都花完了;咱又不认识人,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找到工打,要是钱花完了,还没找到工,咱可就回不了家了呀,可能就得饿死在城里了……” 玉良说:“那咱多拿点钱吧。咱去把咱这个月的工钱结了,把咱租地的钱也要回来。再忍下去,我死的心都有了。就是饿死在城里,也比闷死在黑沟村好!” 秀玲听到玉良的话,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好,我听你的。我明天就找春花结账去。” “找春花结账?”玉良一听是找春花结账,而不是找马少军,有了点底气,道:“你明天就不用去上班了;我找春花结账去。 秀玲也不想那么多。她的心思不在打工上;她整天的心思都在怀一个玉良的孩子上面。看玉良从伤心中缓过劲来,连忙拉玉良,说:“快过来,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次日,赵玉良一上班,就跑到办公室找春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春花说话。他从来都躲着春花,害怕被马少军看见他和春花说话会不高兴。 春花正在数一沓钱,头也不抬,也不看他。 玉良等春花数完了,说道:“春花姐,我想和秀玲去城里打工,你把工钱和租地的钱给俺结了吧。” 春花一听,兴奋起来,心道:这好啊!秀玲走了,不是啥事都没了吗?连忙问道:“秀玲跟你去么?” 玉良道:“她说了:随我。” 春花看着玉良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看着又泄了气,叹道:“怕是那骚货不会放秀玲走啊!” 春花说这话的时候,内心里也期望玉良能拿出男人的气概,说出男人的话来。不成想,玉良听春花这么说,竟嘴一咧,似要哭的模样,哀求道:“嫂子啊,你得帮帮我啊!” 春花看着这个文人一样的庄稼汉子,苦笑道:“玉良兄弟,咱俩同病相怜,谁帮谁啊?” 玉良听了,鼻翼翕动,“呼哧”起来。 春花连忙说:“玉良兄弟,你别急。这事,你待我给那骚货商量商量。” 玉良点点头,抹着眼窝,出了办公室,去洗澡堂的水池子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玉良不认识的小青年来澡堂这边找玉良,说马总经理要找他谈话,让他去一趟马总经理办公室。 玉良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往马少军那木板房那里跑。刚刚跑到门口,突听屋里马少军狠拍一下桌子,怒声骂道:“妈那个逼!谁敢把秀玲拐跑,我打折他那双狗腿,让他爬着去城里打工!” 玉良闻听此骂,吓得站在马少军门口浑身哆嗦,不敢进去。 马少军拍桌骂道:“赵玉良,我日你娘!还不给老子滚进来!” 玉良赶紧哆嗦着往屋里挪。 马少军厉声道:“是你要拐着秀玲去城里打工吗?秀玲是老子的人,你妈的不知道啊?敢欺负到老子头上,你不想活了?” 玉良哭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没有啊……” 马少军喝道:“没有?算你小子识相,我再让你多活两天!哪天不想活了,你赶紧给我言语一声!” 玉良连连点头,就要往外走。 马少军大喝一声:“回来!我说完了没有?你他妈就想走!” 玉良赶紧站住不动,低着头。 马少军“嘿嘿”乐着说:“玉良呀,咱都是街坊邻居的,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现在谁还住茅草屋?不都是平房、大瓦房吗?就你那条件,秀玲能好好和你过吗?回去,赶紧把钱取出来,盖三间大瓦房……” 玉良结巴着:“我……我没钱呀……” 马少军喝道:“敢给我说假话!我给你那钱呢?你都炒炒吃了?没钱也好,我借给你!——就是利息高点,五分利,你去找你嫂子借去吧!” 玉良嗫嚅道:“我……茅草房……住得挺舒服呀。” 马少军骂道:“我他妈住着不舒服!……” 马少军正骂着玉良,忽听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巨响,接着听见春花杀猪般地嚎叫——马少军连忙停住骂,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玉良,跑向春花那边的办公室…… 玉良浑身发软,暗暗伤心道:盖房子呀?那我去城里打工的盘缠没有了呀!——听春花叫声瘆人,忙跟在马少军屁股后头,来到春花的房间门口…… 俩人探头往春花办公室里一看,只见春花房间里桌翻椅倒,一片狼藉;而春花则双手抱头,躺在地上,滚来滚去,扯着嗓子不停地嚎叫:“疼死我了!妈呀,疼死我了!……” 第三十章 苦肉计与避孕药 马少军忙问春花怎么了,春花也不回答,只是“嗷嗷”叫着,嚷嚷“疼死了”!听到春花惨烈的叫声,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说,可能是得了急病了。正好一辆拉煤车要打火走,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春花抬到车上,拉到乡卫生院。 春花躺在急诊室的床上,还是抱着头,“哼哼唧唧”直叫疼。几个大夫围着春花从头检查到脚,死活查不出病因在哪儿,擦着头上的汗直发愣。春花不停地喊疼,让人越听越揪心;马少军一跺脚:“转院,转院!”跑着去乡政府找车,把春花往县医院拉。 听说春花得了急病,秀玲赶紧就去窑场。她不能去乡卫生院看春花,煤窑上离不开人。看着春花走后的窑场空荡荡地,秀玲心里有些难受: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有病,怎么就来得这么急? 到了晚上,送春花的人回来了,告诉秀玲:春花那病,乡卫生院治不了,转院去了县医院。一听这个,秀玲的心揪起来了:这么厉害的病,万一人一下子过去了,可咋办?这黑沟村的人肯定要怀疑,是自己贪图马少军的钱财,谋害了春花。她再往下想:万一春花真过去了,马少军扯明了非要娶自己不可,那又怎么办?我如果嫁马少军,那玉良怎么办?我如果不嫁马少军,那马少军会不会和我翻脸呢? 第二天,秀玲心里忐忑不安地去了窑场,立马发现自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在躲避她,那些不加修饰的躲避明显让她感觉到他们是怎么想的;平常闲来无事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女人们也不见了,都躲在僻静的角落里交头接耳,还把眼睛往她这边瞄。 秀玲的心里乱糟糟地,她恨不得一个个拉住他们,告诉他们:春花如果过去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春花真要死了,马少军就是抬一座金山来娶我,我都不会嫁给他。可她知道她不能;那样,只能是越描越黑。她只希望春花能活蹦乱跳地回来,让她能够解脱。 玉良遭马少军一顿大骂,春花又生死不明,从秀玲口中又得知两口子都是疑凶,那颗去城里打工的心,高高举了起来,又轻轻地放回了肚子里;只得埋头干活,啥也不敢说了。 玉良陪着秀玲,在日夜煎熬中度过了十几天。 这天,秀玲正在给一辆煤车排方,突见马少军骑着摩托车上了煤窑,车后座上就坐着春花。摩托车一到窑场上,春花“哧溜”一下跳下了后座。春花人白了,皮肤也细了,手里还拎着两袋从城里买的东西,一路大喊大叫着直接进了办公室。 所有的女人都停下手中铲煤的活,依着铁锹把儿,站着不动,看看春花那屋,再看看秀玲的反应。只见秀玲满脸喜色,收起手中的活,喊道:“都愣啥?还不都去看看春花姐!” 众女人看秀玲脚步轻快地去办公室看春花,就心照不宣地跟在她后面。到了办公室门口,春花迎出来,大着嗓门“哈哈”笑,亲热地拉住秀玲的手,说:“咋样?我玩这一出儿,没吓死人吧?” 众女人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精彩后戏,听春花说是玩了一出儿,有些失望,心口不合地说道:“没有吓死,也是差一点儿呀。” 秀玲关切地问道:“姐呀,是啥病呀?” 春花皱着眉说:“城里大医院的大夫说,是神经疼,就是说不清楚的疼。” 秀玲一听春花说“说不清楚”,心里又“咯噔”一下,连忙追问:“那咋会说不清楚呢?到底是啥病说不清楚啊?” 春花道:“大夫说了,像我这样的病,多得很:说疼时,冷不丁地就很疼;说不疼时,就一点都不疼,和正常人一样。” 正说着,马少军叼着烟卷过来,接话道:“知道球啥!人家大夫是专家,能不知道你哪儿疼?你那是三叉神经疼。白球花了几车煤钱!” 有女人就问:“少军哥,那三叉神经疼,应该是怪你们男人了吧?” 马少军撇着嘴说:“三叉神经在头上,咋球会怪男人呢!” 一群女人“哄”地笑着,跑散了。 只剩下春花和秀玲了,春花捂嘴笑着,问:“秀玲,这十几天,你小两口过得舒坦不舒坦?” 秀玲急道:“你得了急病,把人都担心死了,哪能过得舒坦啊!” 春花一听,急得直摔胳膊:“我就得一个病嘛,怎么会耽误你们两口子啊!这么着说,我这病是白装了?” 秀玲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无可奈何地叹道:“唉!你是咋想呢嘛!自己去受那洋罪!” 春花也不回答,继续问:“玉良到底行不行啊?” 秀玲脸上微微一红,皱着眉头说:“行是行。——唉!再等等看吧。” 你道这春花是因何得病?原来,她听玉良说要和秀玲去城里打工,满心欢喜,原以为两口子可以走成,从而消除掉秀玲肚子对她的财富和地位的威胁;不料这马少军横加阻挠,大骂玉良的话,她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无奈之下,她才想出这个苦肉计来,骗走马少军十几天,希望这十几天内秀玲能怀上玉良的孩子。春花根本就是没病装病,她的病其实是在心里。 十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春花和秀玲一起上厕所,看见秀玲身子又见红了;知道自己这一计彻底失败,一颗心又悬在了嗓子眼里,这心病就又犯了。 春花琢磨:秀玲肯定能行,当姑娘时就怀过孕,生过个死胎;马少军也肯定行,从自己肚子里弄出来两个娃。那不行的,莫非是玉良?想到这里,春花的心就猛地一哆嗦:秀玲急着要孩子,玉良又不行,这……春花慌得椅子上坐不住了,两手攥着钱袋子,满屋子乱转,直恨不得把马少军裤裆里的那根筋给抽出去喂狗。 春花想,上次施苦肉计,从秀玲和玉良身上下手,不能成功;看来这要除掉自己面对的威胁,就得转变方向,从马少军身上下手了。想啊想地,春花就想到:只有把马少军给阉了,让他生不出娃,啥事都没有了。 秀玲身子见红的当天下午,春花就搭上一辆拉煤车去了乡里。从乡里回到窑场上时,春花一路走过来,眯缝着眼,哼着小曲儿。窑场上的女人们都觉得春花有点不对劲!猛一看,看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看到最后,终于看明白了:原来,她除了眯着眼、哼着小曲儿,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走路身子一抖一抖地。这种做派,只有城里那些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女人才会,女人们从春花家的电视机里都见过。大家都惊奇道:“咿呀!春花去城里的医院里住了十几天,都变成城里人了!”也有女人说:“春花这派头,更像老板娘了!” 然而,窑场上的女人们都不知道的是,春花的手在她自己的裤兜里抓着一盒女用避孕药,她在为手中握着的这盒药而激动。这盒药,她是要给马少军吃的。她要用避孕药阉了马少军,让他变成哑炮,永远生不了孩子。 春花开始特别在意起马少军的吃喝了。她每天压碎两片避孕药,均匀地掺进做给马少军吃的每一样饭菜里。她翻着花样给马少军做好吃的;连一张油饼,也要从家里追到窑场上,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看着马少军吃下她专门做给他的饭菜,她像自己吃下了珍馔美肴似得开心和满足。 马少军不明就里,夸春花道:“日你娘!都过了半辈子了,你这时候才知道疼男人了?行,咱俩这日子,能过!” 春花语带真诚地回应说:“养鸡指望下鸡蛋,伺候男人指望吃饱饭。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呢?” 马少军吃着春花做的饭菜,心里更美了。 第三十一章 去县里开会 马少军一回来,玉良就有家不能回,有老婆是人家的,想去城里打工又不敢,当真是度日如年,心里天天期盼这日子能像秀玲所说的那样,忍一忍就能过去。玉良正不知这要忍多久,忽有一天就传出话来,说秀玲要跟着马少军一起去城里浪了。玉良心道:我离开黑沟村,躲开你马少军,去城里打工;我还没去城里呢,你马少军怎么连城里也占住了呀!这真是好日子熬不来,苦日子反而越熬越苦了。玉良觉得不仅自己要死了,连这天都整个塌了下来,把自己彻底覆盖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传出那话的那一天中午,有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卷着黑黄的尘土,爬到了窑场上。车一停,就下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四处张望。秀玲正坐在磅秤后面给背煤工过磅,知道这不定是哪里的领导来了,赶紧站起来,等着领导问话。那领导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不问她,冲着那一溜简易木板房嚷嚷道:“马经理在吗?马经理呢?” 春花连忙从房间里迎出来,说:“他骑着摩托出去了,下午就能回来。” 那领导问道:“现在产量咋样?” 春花似乎对领导的问题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不咋样。啥都不好弄,全靠人背。一天也就弄个两车煤,挣个油盐酱醋钱。” 领导问:“那咋不多弄点出来呢?” 春花摇摇头说:“没钱请人弄呀。也不好卖,卖不出去。” 领导问:“你是这里负责的?” 春花笑笑,轻声说:“我是他屋里人。” 领导张嘴笑了。这一笑,就看见他满嘴牙全是黑的。春花知道领导不会吃煤,那肯定是吸烟吸得太多了。“黑牙”说:“县里要成立煤炭局,叫马经理去开会。你让他回来后,去我那里一趟。” 春花盯着“黑牙”看了又看,问:“你是……你不是那个来过咱窑上的乡长领导吗?” “黑牙”点点头,说:“我姓张。” 春花道:“哦,张乡长!我记住了。他一回来,就叫他赶紧去找你。” 张乡长点点头,转身要走。春花道:“喝口茶吧?”人却站着不动。她知道张乡长不会喝她的茶。 张乡长果然头都不回地摆摆手,坐回车里,看了她一眼,那吉普车就转个弯,冒着黑烟往窑场下开走了。 春花笑着,扭着大屁股,跟在吉普车屁股后头,直送到窑场路口;看着吉普车卷起一片黑黄的尘土,感觉那尘土窜起的规模和气势比马少军摩托车后面卷起来的大多了。春花以为乡长和她窑上的挖煤工一样是干一趟活挣一趟活的工钱,心想:乡长亲自跑一趟,这一趟肯定得挣两份工钱呀!不由地感叹道:唉!人家的命,咋这么金贵呢! 马少军从乡政府一回来,全村人都知道马少军要去县里开会了。马少军四处招摇说,县里要一个煤矿去两人负责人,在县委招待所报到。全村去县里开过会的,就村支书吴良臣一个人,还就去过一次。如今,马少军也要去了,还可以带着秀玲去浪,还是和县委挂着勾! 村民们正想着:这公家咋也知道他俩的事了?还专门让他俩去县里浪啊疯的?忽然一天,乡里就派来了一辆吉普车,把穿戴得像新郎和新娘的马少军、姚秀玲接到了车上,一溜烟拉走了。七月流火,麦浪翻滚,漫山遍野都是抢种抢收的人群,很多人都看见了。有些村民就羡慕地直咂舌头:咿呀!马少军真是厉害呀!不仅是乡里接他,还是去县委拜天地、入洞房哩! 马少军和秀玲走后的当天下午,玉良就憋不住了,哭丧着脸来办公室找春花。春花也正愁眉苦脸地坐着发呆。玉良对着春花“吭哧”了老半天,憋出了一句话:“嫂子啊,你咋让秀玲也跟着去了呀?你就不怕他俩去城里浪疯了呀?” 玉良担心的,也正是春花所忧心的,叹口气道:“四条腿的畜生,好拴;两条腿的人,谁拴得住啊!”春花也有点埋怨玉良的软弱,心道:你要也是一个马少军那样的人,能有今天这样的事吗?于是就气呼呼说:“你老大一个男人都管不住你媳妇;我一个女人家,哪儿能管住一个大男人!” 玉良没话说了,闷着头发呆。 春花看玉良愁住了,心里也越来越郁闷,逼问玉良:“你到底是咋想的嘛?好歹给句话呀!” 玉良抬起一张哭脸道:“嫂子啊,你得快想想办法呀!好歹别把两个家给弄散了呀!两个家都弄散了,遭罪的可是咱俩呀!” 春花琢磨着玉良的“遭罪的是咱俩”这话,“咱俩”、“咱俩”在脑子里响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咿呀!我咋把玉良给忘了呢!那丁建新也就是外地来此打个工,不定哪天就走了;这玉良天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晚上和我一样地闲着,我咋就没看见他呀!一想到此,登时脸泛喜色。 玉良以为春花想出了主意,直愣愣地盯着她,等她说话。春花伸手轻拍了一下玉良的脸,说:“兄弟呀,我有办法了。你赶紧去洗个澡,回屋里等着我。我晚上来找你商量!” 玉良以为春花真有办法了,高兴起来,连连应着,出了门,直接回去拿了浴具去洗澡。心里高兴,这澡就格外洗得认真,洗得畅快。 第三十二章 懦夫报仇 晚上,春花回到家里,急匆匆地吃过了饭,又恐吓着小崽子们睡下了,连忙悄悄溜出门,心急火燎地去窑上找玉良。她知道玉良洗了澡,正傻乎乎地等着她呢。她恨不能一步踏进玉良的房间里,伸手就把玉良搂到怀里。春花憋太久了,已经饿得像狼一样。如今,玉良就是她的羔羊;今晚,这块肥肉就在窑场那房间里等着她,这让她如何能不着急! 窑上停电了,玉良锁了窑门和煤场的栏杆,一个人坐在床头,就着油灯的亮,翻看着闲书,等着春花。正等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过,“哗啦”一声,房间门被推开;春花闪身走进来,回身把那门关上,“咔吧”一声就销上了插销。 玉良并没意识到什么,放下书,看着春花问:“嫂子,你咋想呢?快说说。” 春花冲着玉良,用她认为最妩媚的方式笑了一下,又甩了一下头发,往自己的左右肩头看了两眼,屁股一拧,坐到了床的正中间,离玉良只有一尺的距离。 玉良不见春花回答,就去看春花的眼睛,蓦然发现那双眼睛像锥子一样锐利,像火一样热辣,直直地盯着自己。 玉良有点慌乱,想躲开那双眼睛,却听到那双火辣辣的眼睛“哧哧”地笑着说:“他们俩去城里浪,叫咱俩在家里守空房!嫂子睡不着,看你怪可怜的,来陪陪你。” 玉良有点尴尬,赶紧把头埋到书里…… 春花撅起嘴,嗔怪地说道:“嫂子老了,没有你那书好看吧?” “哪里啊!”玉良腼腆地瞥了她一眼,把书又放下了。 春花笑笑,说:“我没有你那秀玲年轻好看,可总比你那书好看吧?”她拍拍俩人之间只有一尺长短的床沿:“来,坐我边上。” 玉良摸摸头,木木地笑了笑:“嫂子是想咋呢?” 春花不吭声,仍是拿那火辣辣的眼睛说话…… 灯光一明一暗地挑动着陋室里的暧昧;窗外,谁家发情的猫,“喵欧——,喵欧——”地叫得撕心裂肺,好像有莫大的痛苦要从胸膛里发泄出来。 春花看玉良还是傻坐着不动,“哧哧”笑着说:“嫂子来,是想让你吃奶呢!” 玉良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挠挠头:“嫂子真会说笑话……” 春花不听玉良说什么,突地伸两手拽住玉良的两臂,自己身子往后一仰,就拽倒了玉良,正压在自己身上;然后两只胳膊紧紧揽住玉良后背,嘴对着玉良的耳朵,哈着气儿说:“嫂子想让你日呢,日吧!” 玉良猝不及防,忙慌不迭地从春花的抓抱中往外挣脱,两脚站在地上,屁股一扭一扭地用力;春花抓搂不住他,只得放了手。 玉良挣脱了春花,叹息一声,两手抱头,蹲在地上。 春花一个指头点到玉良头上道:“你咋也算个男人!他俩在城里能闲着吗?” 玉良说:“嫂子,我不能做对不起秀玲的事咧。” 春花“嗤”地笑了:“对不起秀玲?她就对得起你了?——我看你是怕马少军吧?” 玉良不吭声。 春花道:“木头瓜子!这事,我能给他说吗?” 玉良还是蹲在地上,两手抱头,不吭声。 春花问:“你恨马少军吗?他欺负你成那样,你就不想报仇吗?你还算是个男人呢!” 玉良终于开口了:“嫂子,那咋报仇呢?我打不过他呀。他还比我有钱。” 春花道:“咋报仇?木头瓜子!他日你老婆,你就日他老婆呀!这不就报仇了吗?” 春花说完,“呼”地一声吹熄了油灯,飞快地把自己脱光;一把拽起蹲在地上的玉良,嘴凑到玉良耳边说:“快日我吧!日我,就是日马少军!日了马少军,你就报仇了……”嘴里说着,两只手找不着路地脱着玉良身上的衣服…… 春花脱光了玉良,自己白晃晃的身子仰躺在床上,拽着玉良往自己身上拉。玉良像一只偷油的老鼠,机警而灵敏地左顾右探,贪婪地舔着嘴唇……当他确信没有任何危险之后,轻轻叫了一声:“我日马少军!”下半身往前一挺,进入了春花…… 春花感到了坚挺的愉悦,四肢若螃蟹,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玉良;肉乎乎的半张嘴紧顶在玉良的肩胛上,激动得憋着嗓子胡言乱语。玉良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自己只管像一个战士一样呐喊着,开始了他的冲锋;那呐喊的口号是“我日马少军”,喊一声,冲锋一次。 玉良冲锋的波次越来越频密,呐喊的叫声越来越响,就轮到那春花在玉良的身下咆哮起来。春花一边咆哮,一边叫道:“我的小爷呀,快弄死我吧!快点弄死我吧!……” 玉良于是开始驾驶着钢铁巨龙冲锋了——车轮滚滚,风驰电掣,汽笛一声长鸣:“我日死马少军呀——!”喊声直穿出窗子,震得窗纸嗡嗡作响;再透入穷山荒岭的夜空,将那黑沟村上空的黑幕“刺啦”一声撕开;而此刻,身下那春花却没有了动静。 玉良连忙到桌上摸着了火柴,点亮了油灯,只见春花翻着白眼,四肢痉挛,白花花一身肉地仰面躺着,不声不响。 玉良赶忙去拍打春花的脸,连拍了几下,春花“呜”地叫了一声,睁开眼,看着玉良道:“你咋恁狠啊?”玉良傻傻地不敢吭声。 春花说完,又呆了半响,翻身下床,穿了衣服,回头对玉良道:“明天我还来,你再把马少军日死一回!”打开房门,踉踉跄跄地走了。 第三十三章 上台讲话 姚秀玲跟着马少军,坐着张乡长的吉普车,去黄川县城。张乡长坐在副驾驶座上,秀玲和少军坐在后排。秀玲第一次来县城,新鲜得不得了,见大街又宽又平;街上的人那么多,那么热闹,又都穿戴得像过新年;好玩的、好看的东西,这个、那个的,稀罕死人,也不知道是啥;最后,发现像马少军家那样的“炮楼”,到处都是,惊道:“这么多炮楼呀!这炮楼咋和你家的一样一样地呀?” 马少军说:“球哇!我就是按人家这样式盖的,能不一样吗?不一样,倒麻烦了!” 秀玲由衷地赞叹道:“城里就是好,至少比咱黑沟村好一百倍!” 马少军轻蔑地说道:“穷鸡巴一个县城,有啥好的?比这儿好一百倍的,多得是!” 秀玲睁大了眼睛,闪着亮光,急问:“哪儿呀?” 马少军道:“咦?你不是上过高中吗?这你还不知道?北京、上海、广州、天津……” 秀玲眼神暗淡下来,道:“那都是书上的。咱啥时候能到那些地方啊!” 张乡长的司机说:“让少军哥带你去。” 马少军说:“哼哼……等我发财了吧。” 说着,就到了县委招待所,一幢四层高的长条型大楼;报到后才知道,参加会议的一两百人里头,只有秀玲一个是女的——秀玲就独自一人住了一个房间。 秀玲第一次住楼房,第一次住宾馆,还没咂摸出滋味来,就被人叫去吃晚饭;吃过晚饭,秀玲还想去房间再看看,张乡长却叫他俩人一起去看庆祝会议召开的文艺演出,于是只好一同去。 演出在县人民大会堂。秀玲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屋子。舞台幕布拉开,就见那灯光雪亮,出来的演员在灯光下像仙女下凡,真是眼界大开,秀玲心道:这些人都是咋长的呀?他们咋都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呀?啥时候我也能到这舞台上,做做神仙,那才不枉此生! 秀玲看得聚精会神,生怕漏掉一个字、一段唱;那马少军却和张乡长不停地说说笑笑,似乎对这演出很不满意,弄得秀玲只好趴在前排的椅背上,尽力躲开他俩的吵闹。 张乡长家在县城,看完演出就回家了。秀玲跟着马少军一起回到招待所,一进房间,就被马少军摁倒在床上。秀玲赶紧手脚利索地脱衣服,说:“完事后,你赶紧走吧。这里可不是家里。” 马少军说:“幸亏你是一个人住!这屋里要是再住个女的,还不把我憋死!” 秀玲道:“你整天就只想这一件事?” 马少军笑道:“人一辈子不就‘吃’和‘日’,两件事么?” 俩人办完了事,秀玲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问:“报到的时候,你说我是啥?我看人家还在本子上登记呢。 马少军笑着说:“我说你是副矿长。” 秀玲惊了:“你咋那样说我呢?” 马少军道:“不那样说你,咋登记?说你是我老婆,会上让带么?” 秀玲问:“这不成说假话了吗?” “球哇!”马少军说:“啥是真,啥是假?我说是真,就不是假。我矿长,你副矿长:咱俩干活是搭档,睡觉也是搭档。”伸手又去秀玲身上重重地摸了一把。 秀玲急道:“你说我是副矿长,嫂子知道吗?” 马少军摇摇头:“她知道不知道,都球一样。” 正说着话,“笃笃”两声,有人敲门。俩人一下子紧张得不行。秀玲赶紧把床单抻平了,示意马少军坐沙发上;自己拉了拉衣服,拢拢头发,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男青年,胸前别着一个“会务组”的小牌牌,问:“姚秀玲同志在吗?” 秀玲赶紧说:“我是,我是。” 那瘦高青年说:“会议安排你明天作为企业代表,到主席台发言。” 秀玲一听这话,慌得两手乱摆,连连说:“不行,不行……”指指马少军道:“让他发言。” 瘦高青年歪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窝着的马少军,说:“会议已经安排了一个男矿长代表了,县长是女同志,想再安排一个女矿长代表。” 秀玲连忙说:“我就不是矿长!” 马少军窝在沙发上不动,接着秀玲的话说:“——是副矿长。” 瘦高青年微微一笑:“啥副不副的!当代表,不管正副。”说着,拿出几张钉在一起的纸递给秀玲:“你明天上台,就按着这个稿子念就行了。——你先看看有没有不认识的字。” 秀玲是高中生,接过来,从头翻到尾,一分钟就看完了,点点头说:“都认识。”把稿子又还给瘦高青年,说:“不行,不行,我哪儿见过这场面啊!肯定讲不好……” 瘦高青年不接秀玲手中的稿子,问:“你有没有在主席台上讲过话?” 秀玲想了想,道:“上高中那会儿,上过主席台,代表新生讲过话。不过,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瘦高青年笑了:“哟!看来是找对人了!女代表非你莫属了!”挥挥手,笑着走了。 秀玲拿着讲话稿,急得直跳脚,愁眉苦脸地对马少军说:“我不来吧,你非让来!这可咋弄啊?” 马少军“嘿嘿嘿”笑得欢,说:“日他娘!稀里糊涂地揽了这么一个差事,还能跑到县里的主席台上讲讲话!你球只管讲,还怕讲了话,让咱掏钱?——就算让咱掏钱,咱也情愿买下这个风光!” 秀玲急道:“我啥都不是呀。这上去讲了,让人知道了,多丢人啊!” 马少军道:“你不是啥?你啥都是!就咱那小煤窑,说你是啥都可以!” 秀玲无奈地叹了口气。 马少军道:“赶紧照着稿子背吧,明天看你的了。我就不影响你了。”说完,去秀玲的屁股上拍了拍,表示鼓励;拉开门,走了。 秀玲知道推不过去了,赶紧连夜背讲话稿,背会了,才躺下睡;第二天,又早早爬起来,坐在窗前背,再也顾不上踅摸房间里的这个、那么了;到了吃早饭的时候,秀玲一边吃,又一边默默地背诵着,发现居然能不看一眼稿子,背得不打一个磕绊了。 吃过早饭,张乡长来叫秀玲去开会。秀玲也学着他的模样,夹着文件袋,和马少军一起,随着人流,来到了昨晚看文艺演出的大会堂。抬头看舞台上,灯光和昨晚一样雪亮;舞台上方,鲜红的大横幅上写着“黄川县煤炭局成立暨煤炭企业表彰大会”;舞台中央靠前的位置,摆放着一长溜桌子,桌上铺着红色的台布,台布上放着一溜姓名牌和几支话筒。 秀玲随着马少军和张乡长,找了座位一起坐下;没多久,秀玲就看见诺大的大会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比昨晚文艺演出时的人还多。秀玲心道:昨晚我还想着啥时候能在这舞台上表演一下呢,没想到今天就变成真的了!我一定得好好表现,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一次呢。 会议议程一项一项地进行,冷不丁地就听主持人说:“下面,请致富煤矿矿长姚秀玲同志,代表全县乡镇煤炭企业发言。”秀玲一直都憋着劲呢,“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脚下生风,笔直地从下面走到了主席台上。 秀玲一到主席台上,觉得那灯光亮得不行;赶忙低头往下面看,下面黑压压一片人头。秀玲缓缓神,慢慢就看出这黑压压中透出来一盏一盏的亮闪闪的眼睛,不由微微一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高中时在台上讲话时的场景,好像又回到了同学们中间;同学们都等着她讲话呢,她不能犹豫,神情自若地将背熟了的讲话稿,一字一句地背将起来…… 台下,张乡长吃惊地看着马少军:“你咋球整的?她咋跑到主席台上了?” 马少军得意洋洋地说道:“球!会议组找一个女矿长做代表咧,我就给他们弄了一个。” 张乡长紧张地瞪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看了一会儿秀玲发言时的神情,再听听她的发言:嗓音清脆悦耳,全场每一个角落都听得见;语调抑扬顿挫,抓得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张乡长松了口气:“行,还不怵!蛮像一回事!” 可把马少军惊呆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从头摇到尾,叹道:“咿呀,这哪儿是秀玲呀!我日他娘,又认识了一回!真他妈稀罕死人了!” 第三十四章 和县长吃饭 县长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央,秀玲讲话的时候,先是看了秀玲一眼,后来那眼神就带着几分赞许,再后来就盯在她身上离不开了。县长姓高,是个女同志,五十多岁,一头齐耳剪发,皮肤白皙,略微发福,戴一副白边眼镜,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女教师。 秀玲马上要讲完了,女县长看着秀玲,伸出两只手到空中,准备鼓掌。底下的人看县长准备鼓掌,都把手伸到空中,准备着。当秀玲说道:“谢谢大家。”微微一鞠躬的时候,县长领先鼓掌,会场里顿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会议开到中午,就都回招待所吃饭。好大一个大厅里,摆了二十几张大圆桌,每个圆桌上都是大鱼大肉,还摆着一坛子酒。每桌十人,人一凑齐就开动。 秀玲跟着马少军、张乡长,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圆桌边,等着凑人数。会议组那瘦高青年跑过来:“找你们半天了,原来在这儿呢!”张乡长赶紧站起来让座,瘦高青年摇摇手:“高县长要和你们乡的姚矿长坐一起吃饭,你赶紧带人过去!” 张乡长一听,头上的汗“噌”地一下就下来了,让那瘦高青年先走了,说:“老马,啥也不说了。你赶紧给秀玲讲讲矿里的情况。县长肯定要问产量、效益、投资、销路、价格等很多问题,这可千万别卡壳了……” “怕个球!”马少军道,“秀玲啥不知道?我整天都不沾家,矿上都是秀玲在招呼,她比我还清楚呢!” 张乡长提心吊胆地领着秀玲去找高县长。高县长坐在一个雅间里,所谓雅间也就是用几张屏风和大厅隔开。秀玲一进门,见高县长正面对门口坐着;她面前的圆桌上亮晶晶地放着一块圆玻璃,各种饭菜都装盘放在玻璃上,连玻璃杯里插着的餐巾都是开着花儿的,比外面的高级多了,只是围着高县长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满满当当没有空位,还有几个在边上站着等座呢。 秀玲想:这都来晚了,没有座了。正要扭头出去,却见高县长给她招手说:“姚矿长,姚矿长,来来来……”秀玲只好往高县长跟前凑了几步,就发现她一走近高县长,座位就有了:原来,坐高县长边上的那个人非常及时地把座位让给了她。 秀玲挨着高县长坐下,张乡长就在秀玲身旁站着。 高县长和善地笑着问秀玲:“你多大了?” 秀玲赶紧回答:“二十五了,快二十六了。” 高县长问:“孩子几岁了?” 高县长这话正问到了秀玲的痛处,低声说:“还没有呢。”头就低了下来。 高县长看秀玲低下头,以为她害羞,说:“真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呀!”又冲站在秀玲旁边的张乡长说:“你们乡的女强人呀!” 张乡长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 张乡长刚说了一句话,他也有座了:坐秀玲边上的一个男的赶紧站了起来,让张乡长坐。张乡长不敢坐实了,屁股只沾了椅子的一个角。 高县长说秀玲是“女强人”的时候,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秀玲面前的盘子里,说:“趁热,快吃。” 秀玲觉得县长真是会疼人。原以为县长会问自己很多矿上的问题呢,心里紧张地打着腹稿,可是县长却只给她拉家常,给她夹菜,让她快吃,秀玲觉得县长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亲切。 后来,说着说着,秀玲又觉得县长像是班主任老师,开始给同学们布置作业了。高县长说:“像姚秀玲同志这样的女性,可真是我县妇女同志们中的一面旗帜啊!有关部门应该准备些材料,这样优秀的农村妇女,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要大力宣传!” 张乡长和一屋子的人都紧赶着点头:“那是,那是,必须得大力宣传。” 高县长说:“有榜样,我们就树。树起了榜样,就有启发作用,就有带动作用。一个榜样是一个点,一个好的榜样可以带动一个面,众多的好榜样就能形成燎原之势,最终形成一个全县人民一起携手奋斗,共同发家致富的大好局面!” 所有在座的都一起说:“是是是……” 高县长冲着张乡长说:“秀玲同志的煤矿就在你乡里,又是你乡里的人,你要给她营造一个好的发展环境……” 张乡长连忙说:“肯定,肯定。” 高县长笑着说:“环境不好的话,我可不愿意呀。”又转头对秀玲说:“有啥困难,直接来县里找我。我们尽力解决。” 秀玲听着,脸都红了,心道:“前天还在那煤窑上,满脸满身煤灰在卖煤;坐着乡长的车来县里了,就被当作矿长代表去主席台上讲话了;这现在还和县长坐在一起吃饭,让县长给夹菜,还要被当成全县妇女的榜样去宣传,还要有困难去找县长……我有啥困难,那马少军会让我去找县长?县长不知道我和马少军的事,要是知道了,还不骂死我呀!我咋去找县长呢?我连个地缝去钻,都找不着呢……一顿饭吃得,真是如坐针毡。幸亏高县长吃得少,没多大一会儿,高县长就起身要走;伸手去握秀玲的手时,秀玲手心里全是汗。 张乡长身上的汗比秀玲出得还多。张乡长表面上一边笑,一边点头应着“是是”,还一筷子一筷子地去夹菜,可心里早乱成了一团麻,那吃到嘴里的菜比黄莲都苦。他想,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高县长的指示就是:一,乡里和县里要赶快准备材料,广泛宣传妇女界勤劳致富的好榜样姚秀玲同志;二,乡里要想方设法给姚秀玲的致富煤矿提供一切便利条件,并及时给高县长汇报;三,结论:姚秀玲同志是我乡致富煤矿矿长,是全县妇女界的先进代表,如果乡里工作没做好,姚秀玲同志可以直接找高县长告状……天气本来就热,高县长走的时候,张乡长的衬衣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按会议日程安排,下午是煤炭局组织各煤矿矿长座谈。张乡长坐不住了,说这事太大了,要赶紧回去,给乡党委汇报。临走前,张乡长瞪着两眼,手指头差点戳到马少军脸上:“马少军,你既然敢给县长开政治玩笑,你就必须把戏给我演下去;在乡党委没有拿出意见之前,你敢演穿帮了,我把你鸡巴给割喽!” 马少军立马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原以为也就是秀玲上台说两句话而已,没想到秀玲能说这么好,还得到了县长的赏识,和县长一起吃饭……苦笑道:“唉!张乡长说的没错,都是鸡巴惹得祸。我让你来,你要是死活不来,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 秀玲道:“你这话说得亏良心!我跟你来,村里人都不定怎么议论我呢,你以为我想来?都是你,死乞白赖地缠着我,还把我登记成副矿长,非让我去台上风光……” 马少军无奈地摊摊手道:“唉!我以为玩玩就行了,谁知道出了这么多事——那个县长也真是的!” 秀玲道:“你怪得着人家县长吗?你自己想显摆,把祸根儿往别人身上甩。” 马少军觉得愁也没用了,就不愁了,说秀玲道:“都球怪你!长得男人喜欢就行了,咋让女人也喜欢呢?” 秀玲说:“你放屁!”举手去打他。 马少军趁势抓住秀玲的手道:“你怕是真要成全县的大红人了!” 秀玲有点不相信,盯着马少军问:“你把他们说的都当真了?” 马少军道:“县长说煤是白的,下面的人就是染,也会把煤给染成白的!——这个,我是有点信。” 听马少军这么说,秀玲也有点信了,微微一笑道:“唉,我想不了那么多。不管是好是坏,还不都是跟着你挣下的?” 马少军拍一下秀玲屁股说:“这就对了!” 俩人重又回到会议室去座谈。 第三十五章 恋上受虐 秀玲在县里一举成名,玉良在黑沟村那煤窑上一点不知。那晚报了仇后,第二天一早,春花就给玉良带来了丰盛的早餐,什么荷包蛋、烙油饼、八宝粥,样样都美味。玉良很有点受宠若惊,想想马少军家平日里都吃这么好,感慨一番,扭捏一番,吃了个精光。 到了中午的时候,春花又从家里拿来一罐老母鸡炖蘑菇给玉良,外加两个热腾腾的大馒头。玉良一个苦孩子,哪儿吃过这个!打开盖子一闻,香得他直头晕,问:“嫂子,这是给我吃的?” 春花暧昧地笑着说:“不是给你吃,给谁吃?我想让你补补。” 玉良摇摇头:“你拿走吧,我吃不下。” 春花露骨地说道:“傻子!不吃点好东西,那晚上还有力气吗?” 玉良问:“嫂子,你这是啥意思?” 春花“噗嗤”一笑:“啥意思?没意思。快拿回屋里吃去吧。他们去城里浪,咱也别在家里愁眉苦脸地亏着自己。” 玉良说:“我就在这儿吃,我还得看场子。” 春花急道:“傻子啊,赶紧去屋里吃!你在这儿吃,让人看见了,人家该咋想啊?” 玉良抱着饭罐子到房间里,吃了两口吃不下:他还在惦记着去了城里的秀玲。 春花看见了,连忙问他是怎么了?不好吃吗?玉良摇摇头,眼圈就红了:“嫂子呀,我怕他俩是要下狠心了……” 春花嗤之以鼻:“想啥呢?别想了!狗走窝子,猫走春,没啥稀奇的。要是他俩下定了决心,是你能拦得住,还是我能拦得住?” 玉良急道:“嫂子啊,都到这时候了,你得出来做主啊!这一散就是两家人,你还有孩子!” 春花给玉良抛着媚眼说:“怎么会散了就是两家人?他俩要是铁了心,只要你愿意,嫂子我就和你进一个门儿!” 玉良赶紧转过身去,把脊背留给春花。 春花不服气地说道:“咋了?你别看嫂子老,可叫你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玉良还是不理她。 春花续道:“你别不信!钱都是我捏着呢。他俩敢惹姑奶奶我生气,我明儿就叫他俩喝西北风去!你也别死心眼,舍不得那秀玲:她早都不把你当回事儿了。” 玉良还是不理她。春花拍了拍玉良的肩膀道:“小乖乖,快吃吧;吃好了,晚上嫂子来找你。” 玉良“噌”地转过身来,惊问:“啊?嫂子,还来呀?我都报过仇了呀!” 春花道:“报那一次哪儿行啊!得多报几次。” 玉良幽幽地说道:“我不想对不起秀玲……” 春花尴尬了一会儿,忽道:“玉良兄弟,你恨马少军是吧?你打过他吗?” 玉良摇摇头:“我不敢。” 春花道:“好!嫂子我让你好好打他一顿,出出气!” 玉良也不知道春花这话是啥意思,心道:我打他?他没打死我,已经算我命大了!也就不想那么多。 到了晚上,玉良正坐在屋里发呆,突听有人敲他的房门,心里想着“这是谁呀?”起身,打开了门;谁知抬头一看,门口竟站着“马少军”,当即吓得“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 就听“马少军”厉声大骂道:“日你娘,玉良!你不想活了?想死,你言语一声!”却是春花的声音。 玉良定睛观瞧,只见春花穿着一件马少军的皱巴巴的灰色破西服,下身穿条又肥又大的黄军裤,头上戴了顶黄军帽,遮住了头发。 玉良大奇,心中疑云重重,刚说了句“嫂子,你——”,就见那“马少军”势如疯虎般扑向玉良,劈头盖脑地一阵乱打,嘴里却叫着“打死马少军”、“打死马少军”……把玉良给吓得,举起一只胳膊阻挡着,头歪到一边不敢看。 春花叫道:“打呀!打呀!……快打马少军!……马少军就在你跟前,快打呀!……”伸手拉过玉良的胳膊往自己脸上抽,往自己胸上抹,往自己肩膀上拍,可是玉良的手掌打到春花身上却始终软绵无力。 春花急了,骂道:“我日你娘,玉良!你也算是个男人?马少军让你打,你都不敢打,你还算人吗?”拉过玉良的胳膊使劲地往自己肩膀上抽;然后又转过身去,把整个脊背露给玉良,胳膊伸到身后抓过玉良的手往自己背上拍。这一下拍得重了些,春花感到后背有些麻木,可玉良还站在身后愣着不动。 春花正感到有些失望,突听玉良“嗷”地叫了一嗓子,巴掌像雨点一样拍到了自己身上……饶是春花铁驴一样结实,也自感承受不住。春花正感到有点害怕,屁股上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身子往前一扑,爬倒在地上;春花趁势往前一滚,想躲开玉良的拳脚,不料玉良突地一个虎跃窜到门背后,抄起一把扫帚折回来,对准自己的屁股、后背,“噼里啪啦”抡将起来,一边打,一边嘴里“嗷嗷”乱叫。 春花又疼又怕,却又不知从何处涌上来一阵阵莫名的快感……一会儿功夫,就自感浑身燥热,情欲火炽,一边往墙边爬着,一边脱着衣服,嘴里“哼哼唧唧”地,也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唱歌——眨眼间,春花已脱了个精光了,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胸前垂着两只大布袋似得奶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玉良…… 玉良正抽打着,眼见面前的马少军消失不见了,手中的扫帚高高举起,又缓缓垂下,终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两滴眼泪,涌出眼眶,“噗嗵”一声落到地上,将那地上的灰土砸了两个小坑。 春花看玉良哭了,光着身子扑过去,抱住玉良的腿:“报仇了,报仇了!——快日马少军老婆,日死他老婆!”见玉良站着不动,就攀着玉良的身子爬起来,急急忙忙地脱玉良的衣服。玉良还是站着不动。春花脱着脱着,连推带抱地,把玉良弄到了床上。 春花搂着玉良的脖子,一边把腿去他裆部磨蹭,一边把嘴凑到玉良耳朵边,极尽煽情地轻声说着:“日马少军老婆!日马少军老婆!……” 这个诱惑太有吸引力了,玉良终于又开始冲锋起来:一波一波地呐喊着,冲刺着;最终换掉骏马,改乘火车,并在“我日死他马少军”的汽笛声中,把火车开进了终点站。 第二天,春花又给玉良送饭。一天三顿,顿顿都不重复。玉良奇道:“嫂子,你真是好手艺咧!”春花笑笑不答。他不知春花为了让马少军吃避孕药,苦练厨艺,技术精进,已是一流烹饪师傅。况且,春花手上有的是钱,也不吝惜那些原材料;只是为了给玉良补身体,把马少军从外地带回来的人参、鹿茸、乌龟壳等什物,胡搁乱放,直弄得玉良火大,没几天功夫就长了一脸疙瘩。 第三十六章 补窟窿 张乡长从县里跑回吴庄乡政府,给乡党委书记李有才一汇报,李书记说:“赶紧把党委委员们都叫来,抓紧时间开个会。” 会上,张乡长把情况介绍后,委员们一番热议,一致认为:此事当从好坏两方面分析。好的一面是:吴庄乡出了一个全县的致富榜样,要树为全县的一面旗帜,这是历届乡党委班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大喜事。这不仅是县长的政绩,也是乡党委的政绩,更是吴庄乡全体群众的光荣:坏的方面是:如果处理不善,这是严重的弄虚作假,恶意欺瞒上级领导:新闻媒体如果再曝一下光,揭一下老底,不仅让县长丢脸,吴庄乡党委、政府一班人更是在全县人民面前抬不起头来。结论是:赶紧了解情况,争取补上窟窿,力争把坏事变成好事! 会还没开完,李书记就对张乡长嚷嚷:“你赶紧去车,把人给拉回来!要是再捅出啥窟窿,想补都补不上,那就麻烦大了!” 次日天刚亮,乡里的吉普车就开到了县委招待所大院里。乡党委办公室主任韩胜利“咚咚”地敲马少军和姚秀玲的门,把俩人叫出来,让他们赶紧回乡里,说“车在院里等着呢”! 马少军不解地问:“会还没开完呢,车就来接了?” 韩主任说:“真开完了,谁还接你?就是因为没开完,怕你不回去,才来接你呢!” 马少军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还以为能混过去呢,看来张乡长说的那个“乡党委”真是生气了。 吉普车直接把俩人拉到了乡政府。秀玲就见这乡政府四面砖墙围着好大好大的一个院子,院子里种了好多树,还有两块菜地:鸡们、鸭们、狗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围着空地的是一排一排的整整齐齐的大瓦房,都是一间房一个西式的洋门,可以上暗锁的,窗子上还装着玻璃。秀玲心道:这么多好房子,这么大院子,就是全黑沟村的人都来住,也能住下了:可就是好多门都锁着,似乎没人住,这么浪费,也不心疼? 俩人跟着韩主任走进李书记的办公室里,张乡长也在。秀玲一进来,张乡长就伸手和她握手,而一起去县里开会,他都不握:上次去窑上看到她,更是连理都不理。张乡长握完了,李书记还要和她握一次。秀玲感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领导这么重视。 握完了,俩人一起坐在书记的长沙发上,仰脸看着坐在办公桌前椅子上的李书记。张乡长搬了把椅子坐到旁边。 李书记先说话,咧着嘴讽刺马少军:“你老哥玩大了,敢在县长面前鼓捣玄虚——到哪儿你都敢弄出大动静来!” 别看马少军在村里像恶魔,骂爹骂娘,打东砸西的,到了乡里却乖得像一个孙子。他说:“书记,你想骂就骂吧,老哥知道给乡里捅篓子了。” 李书记笑了笑,说:“话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啥事都有个利弊。就这个事,党委班子开了个会,拿出来了个意见:事,是由你们致富煤矿引起的,所以你们矿,特别是你,要积极配合乡里的工作,赶紧想办法把窟窿补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变被动为主动,把坏事情变成好事情!” 马少军拍着胸脯说:“乡里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决不敢唱反调!” 李书记说:“有这态度就好。你们那个矿是啥情况?说实话!” 马少军连忙说当初是怎么想的,矿是怎么开的,并和姚秀玲一起相互补充着,把情况介绍了一遍。 李书记眉毛一挑一挑地听俩人讲,似乎越听越高兴:听到最后,竟是满脸喜色,说道:“这事就好办了!既然是用姚秀玲矿长家的地,马经理你开的矿,那么你们两家就是股份制。知道股份制吗?就是说,这个矿是你们两家共同所有。”李书记点了根烟,正色说道:“马经理呀,你表现一下高姿态:你往幕后走走,让姚秀玲矿长往前台走走。我们这不是做假,是为了配合形势,突出宣传一下姚矿长,引起县领导对我们乡的重视,树立我们乡发展经济的新形象。马经理,你有啥意见,可以提提。” 马少军眨巴了半天眼睛,问:“啥叫”往幕后走走,往前台走走“?” 李书记说:“就是说矿长先由姚矿长当着。” 马少军拧起了眉毛,有些沉重地说:“按说乡里说啥,咱都该听,可这矿是我贷款弄起来的,地是跟秀玲家租的,也写的有字据……” 李书记说:“有字据,是你们俩的事,可以先维持着,也可以解除了——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即使将来配合党委政府工作需要,有啥变化,乡里也决不会让你们自己吃亏。” 马少军瞥了一眼秀玲,见秀玲低着头,绞着手指头,一副任由摆布的样子,迟疑一下道:“球!反正我们两家的事也好说,您拿主意吧。” 李书记提高了嗓音,拿食指敲着桌面道:“那这事要紧的是:你们两个得抓紧时间,赶紧把营业执照上的法人代表换一下,由秀玲担任法人代表,最起码也要先弄成名义上的。这事,你们赶紧回家准备一下,明天就得去办。你们想想:县长一句话,能招来多少人?万一马上有记者或者领导来乡里,去村里,要参观,要采访,那咋办?这事不能出丝毫纰漏!光嘴上说说是不行的,得赶紧落实!”李书记那手指头在桌子上一直敲到说完话,马少军咂巴着嘴却没有答应。屋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沉默了一阵子,李书记站起来说:“这股份制里呀,矿长和法人代表都是可以商量着当的。谁当都一样,股东才是老大。姚矿长是县领导抓的致富典型,当着法人代表,对你矿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俩赶紧商量一下吧。我去趟厕所。”转身出了门。 马少军不听李书记的话去和秀玲商量,跟着李书记去了厕所。俩人一边撒着尿,马少军一边给李书记喊委屈:“那法人代表不敢换吧?一换,我就看不住门儿了。弄不好,就白白把那煤窑弄丢球了!” 李书记为难地解释说:“老马呀,在县里开会,是你作假,糊弄了县长,给乡里的工作捅了篓子。乡里现在这样安排,完全是为了你,在给你堵这漏。再者说了,法人代表谁当不是当?你是股东,你怕啥?” “也是。可是咱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不换这法人代表?” “要是不换法人代表,那不成了乡里在糊弄县长了?让县长知道下边的人是在糊弄她,乡里可承担不了这责任!这责任叫谁承担去?谁又能承担得起?是你,还是我?” 马少军不吭声,一脸苦相。 李书记瞟了他一眼,说:“你这是自作自受。”又安慰他道:“乡里这不也是在尽量配合着你,把坏事办成好事嘛!再者说了,你个玩鹰的,能叫鹰叨了眼睛?秀玲还能翻出你的手掌心儿?” 马少军还是不想松口,硬话软着说,想把李书记给顶回去:“不管咋说,换法人代表,我总觉着是不牢靠。——球哇!就算我糊弄县长了,她还能把我一个平头老百姓给撤了?” 李书记一听这话,“哧”地笑了一声,厉声道:“你说得对!谁也撤不了你这个平头百姓!可是,你别忘了你在县里当领导的哥哥马少青,还有你弟弟马少白。没有他俩,你能开这煤矿?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他们为啥不出面,让你出面开煤矿?知道领导伙同亲属私自开煤矿是啥行为吗?哪能啥事都随便让你糊弄,就整治不了你了!” 马少军一听这话,头“嗡”地一下大了,连腿都软了,心道:连煤矿带俩兄弟都要整治,这不要了命了吗?还有开矿的钱是哥从会计那里借的,会不会连这也整治啊?马少军脸色已变得给苦瓜一样难看,明知此事在李书记那里已多说无益,但还要给自己争取转圜的余地:“那换法人代表,也得让我给家里说一声吧?” 李书记道:“赶紧说!你捅的篓子,你自己堵:具体办法,去和秀玲商量。” 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马少军和李书记离了老远:一则,他不想让秀玲看见他和李书记在一起说话了:二则,他有点怕了这个书记。 第三十七章 一忧两怕 从乡政府出来,秀玲和马少军搭上一辆拖拉机回黑沟村。马少军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沉重,一路上少言寡语,心里一遍遍叫苦:日你娘啊,明天就要换掉我这个法人了!看来,这鸡巴真惹出祸了呀! 秀玲听着乡领导要让自己当矿长和法人代表的话,当真是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忧。惊的是:这几天如此大起大落,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莫非是在做梦吧?喜的是: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真的熬出头了?究竟是我的美貌、智慧和待人实诚,这三项里的哪一项得到了县里和乡里的赏识?我一定要谦虚谨慎,摸清楚是哪项品质,并把它发扬光大!忧的是:马少军会不会不高兴啊? 回来的路上,看着马少军脸沉似水,说话又躲躲闪闪、扭扭捏捏,秀玲一点一点体会着那种被人提防的难堪,那种骨肉与情分分离的痛苦,陡然间陷入了深深的失落中:马少军啊马少军,从头到尾,这事都是你在操弄,无论是让当还是不让当,我姚秀玲说过一个“不”字吗?你马少军不是信誓旦旦要让我有花不完的钱,让我风风光光吗?这一天真的来了,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退一万步讲,我人让你糟践着,地让你挖着,两口子撅着屁股给你干着,你挣了那么多钱,不该给我们点补偿吗?就算我姚秀玲贱,我糟践我自己,我活该,你啥补偿都不用给,你至于这样对我吗?你要是痛痛快快地让我当矿长,我恐怕都领不起你那份情;你这么扭扭捏捏地给我脸色看,我真没话给你说了。就冲这个,我姚秀玲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一定要弄一个我自己的煤矿出来!我还真就不给你干了! 想到这里,秀玲不由地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莫非开了这两天会,那个叫做“自信”的东西像被浇了两天大雨的庄稼苗,开始在心里伸长、拔节了?是的,有了钱,我就可以自己开煤矿;可是,这钱呢?钱在哪儿呢?钱,钱,钱……秀玲头疼起来。 到了黑沟村路口,一下来车,姚秀玲就叫住了马少军:“进这一趟城,像是做了一场梦。我觉得我都不像我了。我是啥都不想做了。玉良说带我去城里打工,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不要阻拦我了。你开一天煤窑,地就由你用一天……” 秀玲的口气很平静,马少军却听着刺耳:“你咋说这话?要不是牵扯着家里,就是把煤窑给你,我也不说啥。” 秀玲道:“要是说这当矿长、法人代表是帮你的忙,我啥都不说,满口应承;但是说,要我硬从你手中抢这矿长、法人代表,那不是我秀玲能办出来的事!我心里坦荡荡,你也不用想那么多……”马少军急道:“你看你这……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秀玲道:“我身子让你占着,地让你使着,俺两口子没明没夜地给你干着,我很知足,没有怨言;你这一年挣的钱多得能用架子车拉,我也不稀罕;乡里书记说的那些话,你就只当没听见,我也不去想。——我先回去给玉良做饭了。” 秀玲说完,扭头就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马少军有些尴尬了,他摊着两手还想解释,但秀玲已经走远,只好对着秀玲的背影喊道:“你甭球胡思乱想了,咱俩不是还得商量吗?” 马少军心事重重地一个人来到窑场上,见谁骂谁;骂完了,晚上回到家里骂春花;端着一碗春花递给他的、里面放了避孕药的打卤面,干咂巴嘴,就是咽不下去。春花就怀疑是不是药搁多了,有怪味,问他一句又被他骂一句。 马少军是真怕换了法人代表,就把煤窑弄丢了;别人还好说,但弄丢到秀玲的手上,让我情何以堪?那是我胯下的女人,就是我玩在掌心里的玩意儿,怎么能把煤窑弄丢到她手上?玩女人,把煤窑玩丢了,我这脸往哪儿搁? 马少军又真怕秀玲说不管就不管,真跟着玉良打工走了。秀玲走了,不仅自己没处再找秀玲这样的人,这窑上和床上都得空;李书记肯定也不愿意,认为是我在捣鬼,和乡里对着干。真要逼得他们连煤矿和县里我俩兄弟一块整治,我连老本都赔上了!到那个时候,乡里再派人去城里把秀玲找回来,我就是跪下来求着他们换这法人代表,换完了,李书记他们还会再往我脸上吐口唾沫;那秀玲就更是再也玩不住了! 马少军直想得心惊肉跳,想到最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到底,我不就是怕把煤窑弄丢给姚秀玲吗?我干脆把煤窑卖给她算球了!她才有几毛钱呀,卖给她,不是给假的一样吗?不管她有没有弄走我煤矿的心,我先大大方方地趁了她的意,可又用这钱来拴住她;如此以来,乡里、县里、姚秀玲,不都得念着我的好,尽在我的股掌之中了吗? 马少军“哈哈”笑着,“咣”地一声把饭碗礅到了桌上。春花吓了一大跳,以为她碗里搁药的事东窗事发了,怔怔地看着马少军。 马少军笑着,转身就要出门。春花这才松了一口气,追着他问:“你晚上还回来吗?不回来,我就销院门了。” 马少军头也不回:“回来搂你那身臭肉啊?”背着手,踱进了秀玲家。 第三十八章 卖矿 秀玲一个人在家,正收拾屋子,见马少军进来,只当是没看见。 马少军腆着脸,凑到秀玲身边:“看这两天乱的,连正正经经地给你说个知心话的功夫都没有……” 秀玲“哼”了一声,抹着桌子,手下不停,也不看他:“知心话一句半句都能听出来,还用专门找功夫?” 马少军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你说这些政府的领导们都是咋想的,咱这庄稼人的脑子真是跟不上!” 秀玲道:“别问我。你跟不上,我更跟不上……”秀玲说这话的时候,正背对着马少军。冷不丁地,马少军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把她往里屋床上拖。 秀玲挣了两下,看挣不开他,板起脸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哦!我咋想的,你知道:你咋想的,我也清楚。以后咱各过各的安生日子……” 马少军把秀玲摁到床上:“秀玲,我是真心对你好:你摸摸我这心口,对着你,从来都是热的。不就是一个矿长吗?乡里不说啥,我也敢让你当。可就是这事牵扯到我俩兄弟,法人代表一换,你说这矿是你的了,那就真是你的了:别说我当不了这家,要当,也只能当我自己的家,我咋敢张嘴就答应呢?凡事总得掂量掂量,商量个办法出来。” 秀玲不说话,矜持地将身上的小衣服拉得严严实实。马少军也躺下来,伸出一只手放到秀玲的胸脯上。秀玲胳膊一抬,把他手甩开。 马少军自顾自地说道:“你球这矿长当不当都一样:没有矿长名份,也给当着矿长一样:有了矿长名份,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当?呵呵,是吧?——问题是,现在你这矿长想不当都不行了!可是这乡里不考虑我的难处,我自己不能不考虑呀!咱俩得想个办法,既让你这矿长当得稳稳当当,又让我不会和我俩兄弟闹翻……” 秀玲猛地翻个身,把脊背亮给马少军:“我不想听这事,你咋老说这个?” 马少军住了口,露出一脸淫笑,伸手去拉秀玲的小裤头。秀玲扭下屁股,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马少军就去扳秀玲的肩头,这一扳倒也没用多大力气,秀玲就平躺过来了。 马少军道:“不说这个说啥?明天就得去县里换法人代表了!” 秀玲瞅他一眼:“那你对着墙说吧,我不想听。” 马少军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真不想当矿长呢,还是生气了?——我看你是生气了!你也不想想:那领导上下嘴唇一碰,说要我这煤矿咋样就咋样,这事能轻飘飘地说吗?也就是你!要换成别人,领导这么说,我早就把他给呛回去了!” 马少军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告诉秀玲:他随李书记到厕所里商量,被领导呛得都快要哭了。 秀玲的口气变得缓和起来:“我不是生气,我是真不想当。你张口就说我是副矿长,李书记张口就说我是矿长,要我做法人代表,我是猴儿啊,让你们耍呢?你们都胡思乱想些啥嘛!我要的就是俺的租地的钱和俺的工钱,谁贪图你啥了?再说,那么大的煤矿是谁想要就能要走的?你把俺都想成啥了嘛!……” 马少军喜道:“你啥都不贪图,我还怕个啥?明天咱就去县里,把法人代表换成你——你给我打个欠条。” 秀玲有些困惑:“欠条?啥欠条?打那个干啥?” 马少军眯缝起眼睛,笑着说:“这就是让城里我俩兄弟问起来,我有话回复。我就说:你将来是要把矿买下的,先打个欠条换法人代表:等将来凑够了钱,矿才真是你的……” 秀玲感到这脑子“忽悠”一下晕了起来,都转不过来弯了。想了好大一会儿,秀玲终于想明白了:马少军啊马少军,你可真是太精明了:你明知道我没钱,还拿这个来哄我!是你被迫无奈让我做法人代表,你求我给你解围,却装模作样画个饼,吊我胃口!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得留个心眼,看看你到底要怎么演这场戏! 想到这里,秀玲努力地挤出脸上的笑来,把那修长的玉腿翘到马少军的小腹上轻轻摩挲,娇滴滴地说道:“……我知道啥呀?你和我商量,还不如去和那傻子商量。我还不是你手里玩的虫意儿,你让咋样就咋样?……” 马少军一听,大喜,又做出一副豪爽的样子,大声说:“球哇!你真球弄来钱,那煤窑还真球给你!” 马少军出门的时候,春花问他:如果不回来的话,就要销大门了。春花其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并没有销大门。当马少军走入姚秀玲家后,春花一直就躲在姚秀玲家的院门口,耐着性子往院里偷偷观察。如果马少军要走出秀玲的茅屋回自己家,她肯定可以比马少军先回到家了:但,如果马少军不回家,那么,她…… 春花等啊等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突然,姚秀玲家茅屋的灯光熄灭了!春花心里“哈哈”一笑,兴奋地跳了起来!她转回身到自己家院门口,从外面关上院门,扭过头,箭步如飞地向窑场上跑去——那里,在那简陋的木板房里,赵玉良正磨刀霍霍,等待着“马少军”送上门来,让他殴打,让他日弄…… 春花知道:赵玉良报仇雪恨,意犹未酣,而她自己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一口,短时间内,已无力自拔。 第三十九章 秀玲不是秀玲了 第二天早上,春花来上班,看见秀玲打扮得妖妖艳艳的,憋不住问道:“怎么穿戴得像进城?” 秀玲道:“就是,还得去一趟。” 春花奇道:“不是开完会了吗?” 秀玲皱着眉,瞥了一眼旁边的马少军,说道:“都怪他瞎显摆!乡里、县里,领导们给我们找了好多事——以后,我们都得归领导们管了。” 春花一听这话,不由地翻起白眼去瞪马少军:却见马少军正叼着根烟坐在床头,而那里正是她昨晚命令玉良报仇雪恨的战场,心口顿时“扑腾扑腾”跳将起来。春花生怕马少军看出什么破绽,连忙拍打着旁边的椅子道:“掌柜的,你还来坐你这主位!” 马少军叼着烟卷,嘴一扭一扭地说道:“坐球啥?去把玉良和干活的都叫来,开个会!” 春花问:“就在这办公室?” 马少军道:“就门口吧。我说几句重要的话。” 春花站起身,出了门,有点变形的大屁股一扭一扭地去叫人。马少军看着春花的屁股,讨好似得对秀玲说:“她给你比,还真连豆腐渣都不是!” 马少军正说着,乡里的吉普车吼叫着爬到了窑场上。乡党委办的韩主任跳下车,来到办公室门口,冲马少军道:“领导安排我全程陪同。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马上就走!” 马少军出来办公室,站在窑场上,往村里的方向望着,有点失望地说:“支书是咋球弄的?到现在还不来!——玉良,你再去喊一声。” 玉良应了声,去了。 干活的人都慢慢围到了办公室门口。大家看着今天人数齐整,还有吉普车停在窑场上,都知道要有大事了。但究竟是啥大事呢?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 太阳已经亮得刺眼睛的时候,村支书吴良臣才跟着玉良来到了窑场上。吴良臣身后只跟着两个村干部,看见马少军后,说道:“人难聚拢……” 原来,村委会干部们看马少军对村里的事情不管不问——修学校,不管:村里通电,不管:还得去给他修路,心里都不舒服,让他们来窑上开会,就都不想来。吴良臣说:“好赖也是咱村的企业,去吧!”这才来了俩人。 马少军看村里干部来得少,脸阴沉着说:“还得往城里赶,真球急死人了!”干咳两声,又道:“算了球,就这样说吧。”遂站到办公室的门槛上说道: “人都到齐哦。我开始说了哦。都别被吓着了哦。咱这矿是鸡巴一个个体户,可是这趟去县里开会,让县长重视咱了。秀玲跑到主席台上讲话了,代表全县乡镇企业家,县长都听迷了。中午吃酒席,全县的大领导们都在,县长点名叫秀玲挨着她坐:咱乡长只敢陪了一个桌子角。咱矿上这回算是和县长挂上了,光荣得很!——我开这会是啥意思咧?就是要让大家知道,这以后啊,秀玲就不是秀玲了,就是姚秀玲矿长了。这关键是,这以后大家不能因为秀玲红了,就在背后嚼舌头。上头说了,这是政治任务。谁敢嚼舌头,让我听见了,我拔他舌头根子!乡里、县里听见了,也不愿意,也拔他舌头根子!……” 马少军刚说到这儿,乡党委办韩主任打断他的话,着急地说:“行了,行了,快走球吧!” 马少军一番话,煤窑上的人都听傻了!大家做梦都没有想到,天天见的这个“破鞋”女人咋就会和县长挂上了?咋还会和县长一起吃酒席,成了大红人?咋就成了俺们的矿长了?若不是乡领导、吉普车、村支书都在,大家都以为这是马少军喝醉了,说胡话呢! 秀玲、马少军、韩主任一起上了车,车门“哐”、“哐”几声,就要开动,韩主任给村支书吴良臣招招手,让他走到车跟前,大声说:“赶紧组织村里的劳力,把这条路好好修修——县长说不定哪天就来,不能因为一条路,让领导把咱工作给否定了!……” 吴良臣听着乡领导的指示,那指示的话里还带着县长,茫然到只剩下点头的份了。窑上的工人们听着,感觉还是像在做梦,也一起跟着吴良臣点头,茫然得脸上已没有了任何表情。 最茫然的是春花:秀玲咋可就当了俺家的矿长了?那俺家的矿长就不当了?马少军这骚货是不是起了外心了?…… 车走远了,所有人才回过神来。村支书吴良臣凑到春花跟前,涎着一张瘦长的驴脸说:“秀玲又让县长看上了……” 春花白他一眼道:“县长看上她,给俺有啥关系?母狗不撅后腚,公狗两眼干瞪!” 春花嘴里这么说着,办公室里可就坐不住了!虽说县长看上了秀玲,可马少军那骚货不仅没有收心,反倒起了外心:连俺家的矿长都让给秀玲当了。这男人靠不住了,这钱要是再不抓到手里,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春花想着想着,赶紧就往家里跑——乡信用社每天给的那张单据,她都藏在棉被垛子里呢,她得再回去看一看,把它们都看稳当了。 春花火急火燎地跑回家里,到柜子里的一摞棉被底下一摸,“哗啦哗啦”响的纸片们还在。她赶紧把那些单据一捧一捧地弄到床上,抱着看了又看,忽然想到:不行,光是单据还不行。听说那在乡信用社里是叫“账户”,我看那骚货拿着公章去账户里取钱,从来都不耽搁事。我得赶紧把这些单据和账户都弄成存折,让他们谁也取不出钱来! 春花找了一个大布兜,把单据装进去,拦了一辆拉煤去乡里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去了信用社。 黄昏时分,乡信用社的摩托车驮着春花,吼叫着上了窑场。玉良正在窑场上等着给春花交下午的卖煤款,春花第一句话就是:“他们回来了没有?” 玉良说:“一直到现在,都是我一个人在这儿。” 春花心道:看来这钱真存对了!“噌”地就从兜里亮出来几个崭新的存折对着玉良晃,一边晃,一边得意地问道:“你看这是啥?” 玉良瞥了一眼,笑笑,不吭声。 春花自豪地说道:“这钱,谁都别想动:想闻闻气儿,都难!” 玉良也高兴起来:“你要是真有本事,打死都不松手。没有钱,他们就会收敛。” 春花说道:“你咋说到我心窝里了!我就是这样想的。”遂接过玉良递过来的卖煤款,问着:“你晚上想吃什么?”也不等玉良回答,一溜小跑地跑回家里藏钱去了。 这一次,春花把钱藏到了枕头里。她先拆开自己枕的枕头,把存折放进去:又认了一根针线,把那道缝,缝得严严实实。 第四十章 变更法人 快到中午的时候,乡里的吉普车开到了县工商局,来换法人。 进到企业登记科,一个戴大盖帽的年轻人听韩主任解释了来意,接过马少军递过来的营业执照看了看,说:“一般来讲,谁的矿,谁就是法人代表。要是换法人代表,一般是企业所有权转移了;或者是说,那个人的股份比这个人的多,股份多的这个人想换法人代表,股份少的这个人也没啥意见。” 马少军苦哈哈地说:“知道这球事弄起来复杂着咧!” 秀玲皱起眉头:“不好弄,就别弄了。——弄这个干啥呢嘛!” 马少军仰起头,对大盖帽说:“俺这矿算是卖给她了。你看这样能弄吗?” 大盖帽说:“能弄是能弄。——你写个申请,找领导批去吧。领导批了,来这儿填个表,办个手续就行了。” 俩人不吭声了。 韩主任信心十足地说道:“哎呀!不行的话,我找局长说去!咱带着乡政府开的证明呢,还怕办不成?老马,你别含糊;秀玲,你也别犹豫。咱这都是干工作呢,要为乡里的大局着想。” 到得晚,一晃上午就过去了,工商局要下班,事儿还没办妥;韩主任就带着去找饭馆吃饭,看见邮电局,赶紧跑过去给书记、乡长打电话。秀玲和马少军就站在邮电局门口等。 韩主任电话打给李书记,李书记说,“务必办成”;韩主任又给张乡长汇报,张乡长说,“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办妥”。韩主任出来,仨人继续沿街找饭馆。韩主任走在秀玲这一侧,偷偷给秀玲说:“呵呵,你这姚矿长是当定了!”马少军没听清他俩在说啥,只隐约听到“矿长”俩字,就扭头看他俩;见他俩那样子,觉得他们说的不是啥好话。 韩主任领头进了一家小饭馆,秀玲和马少军都后面跟着。韩主任拿来菜单点了大盘炒鸡肉、醋溜土豆丝,要了烧饼,还点了两瓶啤酒。秀玲急道:“太多了吧?得花多少钱啊!” 韩主任说:“管球他咧!吃吧,乡里都报销。” 饭菜端上来,秀玲看着那好东西,舍不得动筷子。韩主任说:“快吃!吃饱了,不想家。”这才夹起鸡肉送到嘴里,果然就觉得很香。 大夏天的,公家都是下午三点才上班。三人吃完饭,就坐在饭店里熬钟点。天闷着热。饭馆门口的大黑狗,舌头吐了一筷子长。墙上的电风扇无精打采,老是打瞌睡。仨人都坐得一身难受。 秀玲见马少军脸色难看,也不高兴了,说:“这事弄得我可难受了!我真不知道换了我有啥意思?” 韩主任接她话说:“没啥意思。都是为了工作。” 秀玲道:“县长也真是的!我一个女人家能干啥?” 马少军赶紧夸秀玲,免得她不积极,说:“你也别说,你在主席台上那两下子真不简单!台下好几百矿长,恐怕都弄不了。我都揉了好几回眼,以为做梦呢。” 女人都爱听人夸奖,秀玲也不例外,心里一高兴,脸上便既娇且媚,撅起小嘴,嗔怪马少军:“都怪你!硬是把我弄到这里,让我以后咋办?” 马少军看着姚秀玲那妩媚的模样,骨头都酥了,心道:好歹我都得拴死你!扬起手道:“咱该咋办就咋办!还怕挖不出煤,卖不了钱?” 马少军嘴里这么说着,心里也想着要哄得秀玲死心塌地,但真要换法人代表,还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又拉韩主任一起上厕所。 马少军一边撒着尿,一边对韩主任说:“办啥手续都行,就是一会儿得让秀玲把欠条给我打了。这话你得说;你不说,我说不出口。” 韩主任暧昧地笑笑:“知道你老哥的难处:怕说了,伤感情。没事,你放心,我来说。” 马少军这才安心。 工商局上班了。韩主任带着他俩再上楼的时候,胳膊下夹了两条香烟,用报纸裹着。进了局长办公室,韩主任拉开局长的书柜,把烟放在里面。 局长梳着大背头,脑门倍儿亮,对着仨人问:“你们商量好了吧?” 韩主任转身,对着他俩问:“你们商量好了吧?” 马少军点点头。 秀玲看马少军点头,也跟着点点头。 局长就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翻开了,指着中间一页对韩主任说:“就是这格式,照葫芦画瓢弄,就行了。” 韩主任当即就趴在桌上,就着桌上的一叠稿纸,往纸上抄写。抄着抄着,韩主任就问:“煤矿作价多少钱?” 马少军连忙说:“你就写二十万吧!”说着,踮起脚尖往韩主任那稿纸上看。 秀玲拉住马少军,另一只手捂住韩主任笔下的稿纸说:“我不弄了!那么多钱,吓死人了!” 马少军气恼地叫道:“咋不弄了?你咋不早说?都到这儿了,你不弄了!” 韩主任连忙哄秀玲:“都到这一步了,咋能不弄呢!县长都知道的事情,哪能开玩笑呢!”又冲着马少军大声说:“你球一张嘴,就吓死个人!你说个实际数,别鼓捣玄虚!” 马少军揪着胡子拉碴的下巴,迟疑了片刻,忽道:“球哇!写多写少,说到底,还不都是假的?嫌多,那就写十万吧!” 看秀玲皱着眉头不吭声,韩主任急急忙忙把协议写完了,念了一遍,问:“秀玲满意不满意?满意的话,就顺手写个欠条,这个圈子就算画圆了。” 秀玲很不情愿地在协议上签了字,写欠条的时候,手就在发抖,心里一遍遍地叫苦:你开这煤窑明明就花了三万块,韩主任让你说实际数,你却说是十万!我辛辛苦苦积攒钱,三万块都不知道哪天才能攒够,这十万块恐怕是想都别想了。 写完了欠条,秀玲央求韩主任道:“少军哥要是真不要那矿了,我去哪儿弄这十万块出来?这欠条,乡里总可以给做个担保吧?——别到时候把我坑死!” “可——以!”韩主任说着,在欠条上也签了字,又拿出乡政府的公章盖了。 韩主任让马少军在协议上签字;马少军先收了欠条,再签字,说:“球,还不是做个样子!我讹诈谁,也讹诈不到你秀玲头上!” 协议签完,韩主任拿着协议,带着俩人,跟着局长去了企业登记科。局长交代了几句话就走了;那戴大盖帽的年轻人就从木头柜子里拿出一张表格让仨人填写。仨人把头凑一块填完了,交给大盖帽;大盖帽看了看,又拿出一张纸往上写。大盖帽写完了,盖上县工商局的大红印章,吹了两下,递给秀玲说:“交二十五块钱,送一个镜框。” 秀玲接过那张纸一看,就见上面写着: 营业执照 (正本) 企业名称:致富煤矿 法人代表:姚秀玲 注册资金:10万元人民币 注册地址:黄川县吴庄乡黑沟村 这张纸,黄底,带着花纹,秀玲端详着它,觉得它看上去非常漂亮,非常高级,还有一股浓重的油墨香。秀玲正看得入神,手中那张纸却忽地飞走了;急抬头,就见马少军拿着那张纸说:“还是我拿着吧。” 第四十一章 影子矿长 一回到家里,马少军就背着春花,把协议书和欠条锁进抽屉里,只拿出新换的营业执照给春花看,解释说:“想让人家给咱出力拉磨,咱就得给人家戴上五尺高的高帽子。” 春花已提前做好了防范措施,这时候瞥都懒得瞥一眼,说:“别说让她管矿,就是连你也让她管了,我也没意见。就是有一点:别动我那卖煤钱!谁敢动钱,我就叫谁不安生!” 马少军悻悻地笑着说:“有这心眼,就不傻。是条会看门的老母狗!” 春花不看他,说:“小母狗霸住了人,我不霸住钱,还霸啥?这个家还要不要了?” 马少军忽然牛眼一瞪:“钱是你爹!” 春花“噌”地转过身来,喊道:“钱是你爷!” 马少军压低了声音,一脸坏笑:“去,把秀玲叫过来。” 春花厌恶地说:“我才不去叫呢。想去,你自己过去——别来家里让我看着恶心!” 马少军用淫亵的目光看着春花:“不弄那事,你不着急吗?” 春花恶狠狠地骂道:“快滚吧!” 临出门前,马少军把嘴凑到春花耳边,小声地安抚她:“放心,我没迷糊:管不住鸡巴,我还管不住心?” 春花瞪他一眼,示威似得“咣当”一声关上门。 秀玲一回到家,吴良臣就领着几个村干部来家里,说要给她汇报工作。秀玲知道自己的矿长是怎么回事,连连说,千万别说这话,我哪儿是啥领导啊! 村干部们却都不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村里的事,还说学校教室塌了,找马少军,马少军不管:现在几个班的学生都在村头的树林里上课,刮风下雨就放假。秀玲听得心里好难受,心想:马少军弄那么多钱是干啥的嘛! 正说着,马少军进来了。村干部们看见他,站起来就走。 只有吴良臣坐着没动,说趁着两位矿长都在,介绍下老三闺女红叶的情况:高中都毕业了,在家歇着呢。 马少军挠着头说:“那你把她叫来见见嘛。” 吴良臣一路小跑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吴良臣又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个子挺高,却是很娇弱的样子。 马少军招招手,让小姑娘到自己身边,拽住她胳膊,仔细端详,说:“不错呀!挺好的!”然后冲秀玲笑笑:“——就是得听听姚矿长的意见。” 秀玲把脸扭到一边:“我有啥意见?啥还不都是你的一句话。” 马少军大声说:“哎,今天就听你的意见!别人谁也当不了这家!” 秀玲冲吴良臣笑笑,说:“我的意见就是没意见。” 马少军就对吴红叶说:“听见了吧?那你明天就去吧。” 小姑娘点点头。吴良臣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第二天去上班,一切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秀玲负责过磅、给煤车排方,玉良负责看场子,春花负责收一兜子钱存到乡信用社她家账户上。马少军还是做着他的甩手掌柜:骑着摩托车去乡里打牌、喝酒,回到窑上骂人,摸到秀玲家过夜。 秀玲知道,虽然法人换成了她,但还是马少军说的那句话:一切都是假的,做个样子而已。秀玲也不多想,只是多出来这个吴红叶不好安排。村支书家闺女就是娇贵:外面嫌晒,屋里嫌热:晚上下班嫌路黑,还得有人接。秀玲没法给她安排具体工作,只是和春花一起去村边小河里洗澡时带上她,好轮流站岗放哨。 秀玲既然当着矿长,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免不了想知道自己势力范围的边缘在哪儿,想着红叶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怪可惜的,趁洗澡的功夫,对着红叶说:“红叶,你都高中毕业呢,光陪着俺们洗澡太可惜了。要不,你就学学记帐吧:每天把产量、销量、存量作作明细。咱们现在是乡镇企业呢,也得学着点规矩。” 春花一听就撇了嘴:“哟,真是当矿长呢!” 秀玲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撩起一捧水泼她:“越是假的,就越要做得给真的似得。咋着做,还不都是给你家作苦力!” 春花还是不服气,也拿水泼着秀玲:“你这苦力,谁能做的了?干脆我也把我这位子让给你算了,让俺那骚货好好美一美!” 秀玲住了手,瞅一眼红叶,又剜一眼春花:“嫂子,你对着红叶都乱说些啥?俺可真把你当成姐呢!” 春花歪起头,瞅着红叶,突然“哈哈”大笑:“咱不说,也挡不住红叶去猜。你看她那俩奶鼓胀鼓胀的,男女的事,她啥不知道呀?” 红叶羞得连忙两只胳膊抱到胸脯上,往水下蹲:水浅,埋不住身子,红叶就抱着胸脯,光着屁股往河边跑,想离春花远点。 秀玲无奈地掬一捧水砸向春花:“你呀——,不像个长辈!” 春花笑着,自嘲道:“大姑娘长的是金奶,小媳妇长得是银奶,俺老媳妇长的是布袋奶……”双手托着胸前的两只布袋奶在水里蹦来跳去。 表面上看,春花嬉笑玩耍,满不在乎:一见到马少军,立马就阴沉了脸,皱着眉毛说:“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看你能把她捧到天上去!” 马少军嚷嚷道:“你球少说两句吧!她咋球蹦达,还不都是给咱家忙呢?你球只管把钱往咋家拿就行了!” 每天里,窑上的女人们一见秀玲,都问:“县长哪天来?”问得秀玲心里直发慌。乡里的韩主任来矿上组织座谈会,连着谈了两个下午,窑上于是纷纷议论:县长马上要来看秀玲了,都派乡里探路来了! 春花酸酸地说秀玲:“你可不得了啊,县长都要来看你了!干脆把你洗白了,送城里得了,省得老往咱这煤窝子里跑!” 这让秀玲也觉得县长真要来了。上次和县长坐在一起,紧张得不行:这次又不知会说些啥,心里乱成一团麻,急道:“人家都愁死了,你当姐的还胡说八道!” 春花嬉笑着,把嘴凑到秀玲耳边说:“男人就那个德性:稀罕一个女人,就敢明目张胆地追啊撵的——真是狗走千里都吃屎,当了县长也不改。” 秀玲推了她一把,嗔怪道:“看你都想些啥?人家县长是女的!” 春花瞪大了眼睛:“女人也能当县长?” 秀玲道:“女人咋了?要是个男的,你还不把你妹妹糟践死!” 春花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说:“没事。县长来了,俺两口子给你抬轿:我大声叫你矿长。” 秀玲也笑笑:“俺还不是让少军哥拨弄着转吗?其实,俺心里整天想的,都是咋能对得住你,怕姐心里恨俺。” 春花似很受感动,拉住秀玲手说:“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姐,姐也不恨你:姐还要报答你帮姐看住了那条骚狗。” 秀玲急道:“姐说的都是啥嘛!俺也不想让姐守空房——俺今晚就把大门销死了。” 春花说:“那骚货就稀罕你。你要是没有把俺家拆散的心,能好好守住玉良,到时候,姐给你弄个存折。” 秀玲摇摇头:“俺不要你那存折。你就把心放到肚里吧。” 春花急道:“我说话算话呀!” 秀玲想了想,说道:“姐把那个营业执照挂起来,就当是存折吧……” 春花一愣,急问:“啥意思?” 秀玲看着春花的眼睛:“知道姐是真不恨我,也不让我难看啊!” 春花没话说了,第二天上班,就把营业执照从家里带来了。秀玲喊着玉良过来,把那执照挂在春花办公室正对门的墙上,一进门就能看见“法人代表:姚秀玲”几个字。 第四十二章 玩女人玩到手疼 县长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不少记者。记者们都先到乡里采访,让乡政府提供材料。 韩主任把自己整理的座谈会材料先给张乡长看,问行不行。张乡长说:“可不敢编得太离谱了:那样,咱工作又被动了。”又拿着材料给李书记看。 李书记看了看,说:“不错。那天,我就觉得这个女人值得一树,怪不得县长对她这么在意!” 张乡长说:“那天在县里讲话才叫绝呢!但终归是弄假成真,万一出了岔子,他马少军算啥?出丑的可是咱们。” 李书记说:“啥叫弄假成真?执照换了,买卖协议也签了:有假也是他马少军做的,咱只知道是真的。就大胆宣传,怕啥呢?咱这树的是发展经济的典型,算的是政治帐。” 张乡长、韩主任就都大着胆子,领着记者们去致富煤矿采访。城里的记者们一来,倒是把秀玲吓了一跳。她哪儿见过这场面,神色和举止都慌慌张张,带着几分青涩:然而,找马少军,马少军更胆怯,早不知躲哪儿去了!韩主任把自己写的材料给秀玲,说:“你就照着这个稿子,他们问啥,你就答啥。”这才稳住阵脚。 县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秀玲走哪儿跟哪儿,黑洞洞的镜头对着她。秀玲看那镜头深不见底,就觉得自己这身子一直往沟里掉,掉啊掉的,两脚死活踩不到底。倒是村里的人都嚷嚷着说要给秀玲拍电影了,一群又一群的小崽子们蹦跳着跑到窑上看热闹。 电视台记者问秀玲:“在县里开会,高县长都给你说了啥?” 秀玲都记得,可是对着镜头,却全忘了,急道:“呀!你们从县里来,咋不问问县长呢?” 记者说:“我们回去就问。你先说说她怎么说的吧!” 秀玲想:这记者真坏,想让俺和县长对质呢,差点上他当了!就闭上嘴,想起来县长说了啥,也死活不说了。 记者也不为难她,一会儿让她坐在办公桌前写写字,摄像机照一照:一会儿让她和女人们在一起铲铲煤,照一照:一会儿又让她爬到高坡上眺望村子,再照照……一会儿让她看镜头,一会儿又嚷嚷着“别看镜头,别看镜头”,一天下来,弄得她全身僵硬,累得不行。 记者们一走,马少军就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到处乱窜,说着笑话,抖着机灵。春花骂他:“这会儿你倒挺能的!刚才记者在的时候,你咋不出来也让人家照照啊?” 马少军这才不笑了,找到秀玲说:“姚矿长一上任,我这马经理成地下党了。” 秀玲累趴在办公桌上,躲着马少军那刺人的目光,有气无力地说:“少军哥,你得想个办法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都有些怕了!” 马少军耷拉着眼皮,笑得怪模怪样:“弓都拉开了:怕,还有啥用?有哥我在这儿给你往前推,只能让你往好处走。”好像他把秀玲的所有前程都预先安排好了似得。 秀玲顺着他话:“你是在推着我呢?那前面是沟还是坑?” 马少军说道:“是坑,哥跳:是沟,哥填——沟沟坑坑不都是咱俩的?” 秀玲把头埋进臂弯里:“让人老觉得给踩在棉花团子上一样,心里不踏实。” 马少军像针一样的眼光盯着秀玲:“我才像踩着棉花团子!哪天你翅膀硬了,看不上哥了,提起裤子不认帐,我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秀玲抬起头,看着他说:“那你趁早把协议和欠条都撕了,省得我闹心,你不也安生:两下里都难受!” 马少军咧嘴笑了:“哥是抱着刺猬亲嘴呢,怕扎了嘴,又舍不得。”说着,半个屁股跨到桌子上,伸手去摸秀玲的脸蛋,一边摸,一边色迷迷地说:“小乖乖,是瘦了!白天让领导们煎熬,夜里让哥煎熬,真是受大苦了!” 秀玲任由他摸着脸,趁势把手放到他腿上去温存,忽地开口道:“要不,咱再打口井吧?我受不了你在领导跟前躲躲闪闪。再有口井,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当矿长。我稀罕看你吆三喝四的样子,特有气派!” 此时,马少军的手已伸进秀玲的胸前衣服里,听到这话,感觉秀玲那软绵绵的乳房里好像“突”地伸出一根针来,扎疼了手指。 丁建新被他打跑前曾给他说过要打一口风井,他知道秀玲这话绝不是指风井,而是指打一口挖煤的窑井。“莫非自己这口煤矿真要玩丢在自己胯下的这个女人手里?她就是给我玩的,我怎能将煤窑拱手相让!”想到这里,马少军登时脸泛寒霜,一字一顿道:“你要真拿来十万块钱,咱明天就打口新井!”说着,嘴角故意弯一道讥讽出来,给秀玲看。 他要让这个女人知难而退。 春花看俩人在办公室里“嘀嘀咕咕”说话,就偷偷跑去找玉良。玉良正坐在办公室里,抱着头发呆。春花进来说:“别愁了!别看他俩挺能的,我有办法治他们。” 玉良松开抱头的双手,盯着她,等她说下文。 春花靠前两步,凑到玉良脸前,对着玉良耳朵说:“我天天给马少军吃避孕药——把他给阉了,他都不知道。” 玉良吃一惊,皱着眉头看着她。 春花捂着嘴,得意地乐起来。 玉良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道:“想法对路,做法不对路。” 春花的笑僵住了。 玉良说道:“那女人用的药,咋能用到男人身上呢?肯定不起作用!” 春花嘴里“哦,哦”地应着,如有所悟地连连点头——又担心起秀玲的肚子来。 第四十三章 一个女人与半个女人的心思 县电视台宣传秀玲的专题片播出来了。春花最先看到:全村就她家有一台电视机。春花说第二天还会再播一遍,让全村的人都去看。 第二天晚上,春花家堂屋里就挤满了人。秀玲也坐在那儿看,看着自己在电视里的形象和播音员说自己如何如何优秀,又是激动,又是害羞。 秀玲回到家里,激动得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她跑去找玉良:“我咋觉得我真是矿长了呢!” 玉良没看电视,面无表情地说:“想美事咧。” 秀玲看玉良一点也不激动,就给玉良打气,同时也给自己鼓劲说:“那也不一定!煤是从咱家地里挖的,执照上写着我的名字,电视里也说我是矿长呢……” 玉良还是有气无力地“唉”了一声。 秀玲回到家里,拿出那份和马少军签的协议,一遍一遍地看,觉得那个真正的矿长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得就像隔着一张纸:然而,翻过协议来,纸的背面自然是什么也没有。那通往真正的矿长的路到底在哪里呢?她看着那协议,想来想去,仍然是找不到答案。 电视播出后,马少军人前很是得意:避开人脸,却难掩脸上的栖惶与失落。尤其是一段时间来,马少军总觉得少气无力,腰酸背痛,吃完饭就犯困,想去人前显摆两下,也打不起精神来。 村民们看了电视,都觉得这矿真的是姚秀玲的了:要不然,电视上为啥就没提他马少军一个字?又过了几天,马少军还被在县城里吃公家饭的兄弟叫走了,李栓住就说:“马少军稀罕这秀玲,真把矿给了她了。”村民们都点头,惊叹这秀玲的本事:居然能从恶狗的嘴里夺下块肉来,可真不简单! 马少军从县里回来,吃完晚饭,就又蔫在了床上。 春花厨房收拾好了,小崽子们也哄睡了,坐着看电视:看到夜深,竖起耳朵听听外面街上没动静了,就想去找玉良,让玉良打她一顿报仇:刚扭着大屁股走到屋门口,突听里屋的马少军拍着床喊:“黑灯瞎火的,还去哪儿啊?” 春花没想到马少军在家里,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捂着心口道:“你咋这么安生啊?咋没死到外面去?” 马少军道:“咋了?我睡自家床不对了么?” 春花道:“屁话!她身上又见红了吧?” 马少军“嘿嘿”笑着说:“你还不知道你男人是啥本事?别人家的地,咱种着:自家的地,也不舍得撂荒。” 春花听马少军这话,忽想起玉良质疑那女人药用在男人身上是否管用的话,一下子兴奋起来,心道:好啊,正好让我看看你这骚货给阉了没有! 春花兴冲冲地跑进里屋,来到马少军床前,伸手就去马少军裤裆里抓挠,嘴里嚷嚷着:“让我看看你长的这是啥东西:是狗鞭,还是驴性?咋有这么大狂劲!” 春花这一掏就发现,马少军的裤裆里已没有了往日的伟大,和玉良的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春花登时心花怒放:看来这女人用的药还真管用啊!娘的,我简直就是天才!这以后,我再也不用为秀玲的肚子发愁了! 春花心里乐开了花,却故意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都让秀玲掏空了,拿根软面条来应付我……”伸手去他胳肢窝里搔他痒,那马少军嚷嚷着说:“疼,疼……” 春花连忙做出关心的样子来,去马少军上身抚摸:摸着摸着,摸到胸脯上,手就碰到两个突起的包来,比那鸡蛋小不了多少。春花“噗嗤”一下笑了,心道:日你娘,马少军!还出去骚呢,乖乖地当我姐吧!…… 却听那马少军接着她的话说道:“秀玲比着你算啥?那还不是咱手里的玩意儿?我不上她的身子,她家地能让咱挖煤窑?她身子让你男人占着,两口子给咱干着,她家地里挖出来的钱让你大把大把家里拿着,你就知足吧!” 春花说:“她那脸白,身子嫩,谁知道你啥时候就把这个家给踹了!” 马少军说:“你放屁!踹她,我也不会踹你。我还不知道老狗忠义的道理?” 春花说:“知道就好。俗话说:好吃的饭是家常饭,过日子还是结发妻。” 马少军试探春花:“要是秀玲要我把你踹了,你敢惹她吗?” 春花一愣,立马就想起自己兜里揣着卖煤钱,屁股下还坐着一个玉良,心道:我管你俩怎么折腾呢!但嘴里却恶声恶气地说:“我恨不得把你俩都杀了!我也不活了,让娃们没爹没娘。” 马少军又问:“那要是秀玲把我踹了,煤窑也不让在她家地里挖了,你敢惹她吗?” 春花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马少军:“都是你显摆,给她弄个矿长当,惹出她的野心来!你个骚狗,我恨不得绞了你鸡巴,省得你惹事!” 马少军奸笑着不吭声。 春花着急地追问道:“咋了?她这么给你说了?” 马少军说:“没有。我去县里,咱哥说了,那个协议不保险:万一秀玲弄来钱了,真要那个煤矿,咋办?我也是有这担心。秀玲毕竟不是你呀!” 春花埋怨道:“现在才知道了?哪个野女人裤裆里不长牙?不咬死你,也刮你一身血道道。” 马少军说:“你球真是的!我只是这么一个担心,你球就沉不住气了?要是这话传出去,激起秀玲生了外心,还球不如不给你说!” 春花道:“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鬼。你想着你拎着鸡巴去人家地里挖煤窑呢:人家松裤腰带就是让你挖呢——挖好了,人家擎要一个现成的:就是和你比比,看谁画的圈套更大!” 马少军不吭声了。 春花抱怨道:“又是县长,又是记者,还让她当着法人代表……你要不这么抬举她,哪儿有这事?她想都不敢想!她想要煤矿,不能让她白要,让她给钱!咱拿她给的钱再挖一个煤窑。地下的煤也不是都长在她家地里。反正从她家挣了不少钱,你也把她那裤裆日弄烂了,咱不吃亏!” 马少军“哈哈”笑着说:“你球咋和我想得一样啊!她要是不说,咱就装聋作哑:她当她的矿长,咱挣咱的钱:她落下一个矿长的虚名,咱落下一兜一兜的钱。万一她开口,咱就依这个办法对付她。” 春花也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末了,推一把马少军:“你要是有点骨气,就少去碰她身子,免得到时候翻脸,又撇不开情面。” 马少军道:“你球少说两句吧,我又不傻!有那上她床的便宜,我先占着再说!——我明天让她再和我签一个协议:把以前那卖矿的协议先私下里停了,让她一辈子在我裤裆底下趴着,连硬硬翅膀的梦都不敢做!要是她不签,咱再用咱俩商量的办法对付她!” 春花点点头说:“好!这叫双保险!” 第四十四章 奸诱与装傻 第二天上午,秀玲上班还没多大一会儿,突听春花在办公室里发起脾气来。起初听她嚷嚷,大家还不以为意,因为春花本就是大嗓门:后来听到屋里传出了拍桌子的声音,大家才把心揪紧了。一群女人们停住了手中的活计,拄着铁锹把,往春花办公室里看,心里想着:春花发火不会和俺有关吧?脸色就都有些不自然。秀玲打发走一个背煤工后,赶忙跑进春花的办公室里。 屋里只有两个人,春花正对着吴红叶在发火。 秀玲问:“咋了,姐?” 春花不理她,继续数落红叶:“说了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屋里你嫌闷:外面你嫌晒:回家你嫌路黑:搜搜下窑的人吧,你嫌脏:那你还能干啥?就知道领工资很美,是吧?” 红叶委屈地说:“我都提醒他们了呀!还非得要搜搜身,摸一摸?” 春花嚷嚷道:“提醒有个屁用啊!有哪个那么自觉,听话的?” 秀玲又问:“姐,咋了?看你把红叶吓得!有话咱好好说嘛,她还小,不懂事呢!” 春花叹口气道:“刚才嘛,让她搜一下下窑工人的身,看带了烟和火没有:回来问她,她说她都提醒了。”扭头又冲红叶嚷道:“你一提醒,他们就不带了?知道那下窑带着烟和火,有多危险吗?你还活不活了?” 红叶不吭声。 秀玲急道:“那玉良呢?不都是玉良负责搜身吗?怎么不让玉良去呢?” 春花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说:“他不在……刚才……” 秀玲跑到屋外,扯着嗓子喊玉良。一会儿功夫,玉良大声应着,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秀玲责备他道:“你刚才干啥去了?下窑搜身的事,咋也不管?你让红叶去搜身,那是小姑娘干的事么?” “我……”玉良脸红红地,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 秀玲急道:“快说呀!你干啥去了?” 玉良结结巴巴道:“……商量……日……马少军……” “啥?”秀玲听不明白玉良说的话,着急地催他:“快说呀!——说不出来个子丑寅卯,你赶紧去给你春花姐道歉去!” 春花从屋里跑出来,尴尬地说:“没事,没事,没玉良的事!我刚才叫玉良到屋里商量事,让红叶去查来着——玉良,你下窑去搜一遍了么?赶紧下去再搜一遍……”一边说着,一边给玉良使眼色,让玉良赶紧走。 玉良却说道:“我下去了,搜过了,没啥事。” 春花看使眼色不管用,只好说道:“那你赶紧去忙你的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又回身冲着出来房间到门口的红叶说:“没事了,走吧。——下次注意啊!” 秀玲看红叶低着头走过来,怪可怜的样子,等她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就说道:“红叶,你过来。”红叶跟着秀玲来到磅秤跟前。秀玲说:“你这样吧:你去乡里买一下账本,找一下吴会计,跟他好好学习做账吧!吴会计给你爹也熟,肯定会教你。” 红叶点点头,下窑场去了。 窑场上装煤的女人们看气氛紧张,春花发的脾气又牵扯着玉良,就开始拿县长的话题来逗秀玲开心—— 这个说:“县长来了,会抄起铁锹,装两锹煤不会?” 有人回应说:“会。弄脏了身子,可以叫上秀玲和春花去洗澡。” 一群女人,都笑。 那个接道:“俺也想陪着去洗澡,咋办?” 一群女人乱纷纷笑着说:“那还不把县长吓死!” 春花听见这话题,也高兴了,跑过来,“哈哈”笑着说:“甭发骚!县长是女的,叉开腿,给你们都一样!” 秀玲看春花高兴了,也凑过来,指着女人们笑道:“一个一个说的,只显得你们能!别县长来了,把你们一个一个都吓死!乡长吓人不吓人?那他见到县长,还吓得要死,只敢坐一个椅子角……” 春花抖机灵,说:“咱的人肯定吓不死!最多吓得上面说不出一句话,下面夹不住一泡屎!” 一阵哄笑之后,窑场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谐与平静。 下午,吴红叶带着吴会计来窑场上,跟吴会计学做账。秀玲刚看了两眼,马少军骑着摩托车来到了窑场上,让秀玲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秀玲一进门,马少军哭丧着脸说:“你球上电视,美着呢:我球挨批受骂,一家人都闹炸窝了。我俩兄弟都当我把矿卖给你了,咋说都不信,还把咱俩那买卖协议和收条都要走了——我现在手上啥都没有了。” 秀玲急道:“他们要走协议,是想干啥?怕我把这煤矿讹诈走了?你就没说这都是你一手弄的?” 马少军苦笑着说:“还真是怕被你讹诈走了!说我是瞎胡闹,要我趁早和你说清楚。唉!我那俩兄弟呀,真是没法说他们,心眼太小了!” 秀玲问:“趁早给我说清楚啥?” 马少军说:“咱俩再补签一个协议,说以前那个协议是应付领导的,不算数的。”说着,挪一把椅子让秀玲坐,递过去一份协议给她看。 秀玲一边看着,马少军就一边哄劝道:“我那俩兄弟呀,真不算人,我都不想理他们了!唉,真没办法,我这真是左右为难:你就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 秀玲看着手上这份废止煤矿买卖合同的协议书,头“嗡”地一下大了,感觉自己正在被抛到荒郊野外,离这人世万物越来越远,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秀玲有些愤怒了:“啥事不都是你让弄的吗?我又没拿矿上一分卖煤钱,你老让我翻来覆去地签协议干啥?我不签!” 马少军笑着说:“签一份协议是签,签两份协议也是签,咋签不都是玩的吗?你球签都不用签,只摁个手印就行了!” 秀玲气急:“没有见过这样玩的!谁想这样玩,你找谁去!” 马少军“呵呵”笑着说:“你球别和我那俩兄弟一般见识。他们啥都不懂,都不知道咱俩是玩的。来来来,摁个手印算球了。也就是应付应付我那俩兄弟,都是死脑筋!” 秀玲委屈地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身子给你糟践着,这心也得让你扒拉来扒拉去地玩。你怕我了,就别让我当这矿长:让我当了,就别心神不宁!”说着,把手中协议一撕两半,揉成个纸团,“啪”地一声砸在地上,道:“你要是还不放心,把那份买卖协议也撕了吧!” 说完,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马少军愣住了:是啊,不放心的话,撕了那份买卖协议吧?可是那份协议,他又如何敢撕呢?台面上,这煤矿是秀玲的:台面下,他已经按协议将煤矿卖给了秀玲,有欠条作证。既然已卖给了秀玲,合同生效后,按理他已不能再在矿上收卖煤款:秀玲也完全可以用卖煤款来还欠款。如果那个协议撕了,那这矿和秀玲的关系就只剩下了台面上的那一层,他更找不到理由天天从矿上收这卖煤的钱了。 秀玲的话说到这里了,马少军忽然意识到他不能再辩解了:道理会越辩越明,万一秀玲明白其中的奥妙,咋办?那,太危险了。 装聋作哑,装聋作哑……马少军连忙一遍遍提醒自己。她就是起了野心,不还有我和春花商量好的法子对付她吗?想到这里,马少军连忙做出大肚能容的姿态,大声说道:“别球哭了!不签,就不签算了!你哥我还能硬逼着你签不成?县里我那俩兄弟再找我,我就不理他们,算球了!” ………… 第四十五章 有人风光有人忧 几场雷雨,驱散了盛夏的酷热。玉米棵子喝饱了雨水,“嘎巴嘎巴”地舒展着筋骨,日夜不停地生长,很快就有一人高了:大豆棵子拉扯着藤蔓,遮蔽了玉米田垄间的空隙:芝麻杆子开着花儿,一节比一节高:小红薯苗也努力地蠕动着秧子,猛然间,田埂边的酸枣树的叶子间已有了串串青果。村里村外,竟已是瓜果累累,豆角垂髫,等待着日子的灌浆和成熟。 又是一年伺弄玉米季。然而,秀玲和玉良却没了自家的庄稼,少量一点零星的薄田也让别家种着,两口子完全是靠煤矿讨生活了。 马少军则不同,他有工人给他干活,他家的地照样种着。马少军高明之处是他把他家小河边的地“弄”成了“培训基地”:凡是想去他窑上挖煤的人,都得去他家地里干几天活,说这是考察一个人有没有挖煤的力气。 秀玲上了电视,又上了报纸,各处请她去开会的慢慢多了起来,有时还去外地参观,名声也一天比一天响亮。其时,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已成为全国各地农村喊得最响的口号:县里的各项工作也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各级领导全力推进,红火劲儿不亚于抢种抢种的农忙季节。应时而生的秀玲,到处都受欢迎,成了抢手的香饽饽。然而,谁也没有看出来,秀玲的所谓矿长、乡镇企业家,只是徒有虚名的幌子而已。 秀玲的这些风光,马少军都看在眼里,妒忌在心中:秀玲的徒有虚名,马少军却觉得自自然然,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秀玲却敏感地觉察到了马少军满不在乎的背后所隐藏着的深深的失落。她小心翼翼地体谅着马少军的情绪:每次外出开会都扭捏一番,一定要在他的一再催促下,才做出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上路。 秀玲有意识地摆出自己的小女人作派,来彰显马少军的大度:马少军体察在心里,却并不领情。闲聊中,马少军不无讽刺地挖苦秀玲说:“在主席台上是女人精,在领导面前是女丈夫,在男人怀里是女娇娃,细一品味却是女妖精”。秀玲急道:“你就这样看我?我咋是女妖精了?”马少军挖着鼻孔,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看不见你,想你的时候,你就成妖精了……” 秀玲去开会,马少军能跟的时候就跟着:不能跟的时候,秀玲一回来,他就层层盘问:开了啥会?见了啥人?和谁坐一起了?秀玲不高兴了,问:“你咋总是疑神疑鬼的?”马少军理直气壮地说道:“还不是怕你招惹野男人!” 秀玲以为马少军真是这么想的,其实马少军的想法另有更深的一层:他担心秀玲会见识越来越广,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万一真有一天拿出十万块钱来,秀玲和那煤矿他就全玩不转了。他交代春花,把煤矿的公章拿回家里藏好:“弄钱,离不了这玩意儿。万一让秀玲钻了空子,麻烦就大了!” 秋风渐起,北雁南归,一场秋雨一场寒。秀玲越来越忙,马少军心里却越来越凉,连床上的激情也逐渐冷去。经常是:马少军在秀玲身上卖力耕耘,急出了一头汗,秀玲却没什么感觉。马少军做到关键时候,秀玲忽然说:“文件上那句话咋说来着?”翻身去床头一摞文件里找,看马少军停下来,笑着鼓励他道:“你继续,你继续……”然后自顾自地看文件。马少军本来就吃多了那避孕药,这时候更感觉自己缩成了一团,软得不行。 秀玲啥也不知道,只觉得马少军说话经常是怪里怪气地,语言也像女人一样尖酸刻薄。秀玲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他不高兴了,特别地小心翼翼,也特别上心地去讨好他:满以为哄他高兴了,不定什么时候一回头,却发现马少军一双眼睛像死鱼一样阴冷地盯着自己。 秀玲越来越风光,最令马少军不舒服的有两样事:一样是乡里的领导们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致富煤矿的主人,是乡里的头面人物:另一样是秀玲对床上那事越来越不上心,是不是她有了外遇了? 马少军去乡政府打牌的时候就给张乡长抱怨:“用完了我,就把我凉一边,政府做事咋这么短见哩!” 张乡长说:“谁把你凉一边了?啥事不都是顺着你的想法弄的?” 马少军说:“我那是尿尿和泥,捏个泥娃娃,纯粹是玩呢。县里不知道我是玩呢,乡里还不知道吗?还硬球把泥娃娃烧成了瓷器!” 张乡长说:“你球自己想玩,和乡里啥球相干?” 马少军说:“要是不相干,乡里能逼着去换法人代表?我那法人值十几万呢!我落了个啥?兄恨弟骂。我是倾家荡产配合乡里工作哩,乡里咋说也得给我实实在在弄个甜头吧?要是啥甜头都不给,今年交给乡里那几万块钱就算球了吧!” 马少军的想法是让乡里想办法给自己弄个村支书或村长当,这样他也可以去乡里、县里开会,像秀玲一样风光。 令马少军没有想到的是,张乡长说:“要啥甜头,去找秀玲说:钱不交可不行。” 马少军狐疑地盯着张乡长。张乡长对他笑笑,耷拉下眼皮,不再理他。 马少军一回到窑场,就把在乡里和张乡长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地给秀玲说了,逼着她去乡里把自己想当村支书、村长的意思给乡里说透了。 秀玲无奈,只好跑到乡里去说,张乡长、李书记都见了:回来后,秀玲告诉马少军:“答应了。就是得瞅一个机会。” 秀玲不去说,马少军心里怨恨秀玲不帮他:秀玲去游说不成功,马少军怨恨她没有尽力:秀玲说答应了,马少军却一股无名业火“腾”地窜了起来:姚秀玲肯定和书记或乡长有一腿,否则为啥我去说不行,她去一说就答应? 马少军开始刻意盯梢起秀玲来。他处处留意着秀玲的各种异常行动,从中捕捉着那些蛛丝马迹:他盼望着早一天抓住那个哪儿都找不着、又哪儿都是的奸夫,以便自己能借机发挥,大干一场,让秀玲在自己面前彻底地低头认罪,服服帖帖! 第四十六章 抗暴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这一天,马少军又照例骑着摩托车去乡里打牌。乡政府大院里冷冷清清,没有牌腿。马少军敲李书记的门,没有人:又敲张乡长的门,还是没有人,一个人无聊地坐在党委办公室的门口等。党委办公室的门,斜对着老远处的李书记的门:李书记只要一回来,走到自己的办公室的门口,马少军就能看得见。 马少军不时地拿眼光去扫,忽然就发现一个青年女子从李书记房间里闪身出来,匆匆走掉了。 马少军心里大喝一声:日你娘咧!比我还大胆啊!大白天的,竟然敢!忽然就联想到了秀玲:这青年女子莫非是秀玲?若不是她,她是不是也这样和李书记来往? 马少军坐不住了,等不了了,牌也不想打了,像受到了挑衅的疯狗一样,骑上摩托车就窜回窑上找秀玲。马少军一到窑场就见到了秀玲,但秀玲却被他那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 秀玲这一段时间里被他那眼神吓怕了,神色慌张地问:“咋了?我又咋了?”马少军什么话也不说,“嘿嘿嘿”地冷笑了三声。 到了晚上,马少军又来到秀玲家里,大剌剌地脱了外套挂起来,盘腿坐在秀玲的床上,阴冷的目光盯住秀玲开始发难:“你他妈的是不是和李书记、张乡长,他们哪个有一腿了?” 秀玲抱起枕头,“嗵”地一下砸到马少军头上:“你真是孙子!我就那么贱,见谁给谁呀?” 马少军火大极了。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他破口大骂道:“你以为你是贞节烈女啊!”一巴掌抡出去,实实在在地抽在秀玲脸上,将秀玲打倒在床沿边:“一个破鞋,你啥事做不出来!”抬腿一脚,猛踹向秀玲——秀玲“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滚倒在地上。 毫不留情的语言刺在心里的痛楚,比拳脚打在身上还要疼痛。秀玲趴在地上,惊呆了。她脊背正对着马少军,感觉马少军正从她背上大把大把地,揭着那一块块已经结了痂的伤疤。羞愧使她无力抬起头,她把脸贴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秀玲脸贴在地上的哭泣是压抑的,无助的:哭声像一层漂浮在地面上的青烟,顺着马少军坐着的那床的床脚,若有若无地游弋…… 秀玲不敢像普通女人那样,用声竭力嘶的哭喊来发泄她内心的委屈。那样的哭,她是哭给谁听呢?哭给玉良听吗?玉良又在哪里呢?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能怪得了别人,谁呢? 秀玲感到脸上已沾满了泪水和尘土,但却无法抬起头:她再次感受到了做姑娘时,第一次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的那种羞愧,那种自卑和那种丑陋,仇恨慢慢在哭声中滋生着,漫延着…… 马少军感到姚秀玲正在向自己屈服,气势汹汹地乘胜追击:“不跟着我,你算球个啥?还不是为一天三顿稀饭发愁的穷村妇!没有我,你能在这十里八村,能在这县上,仰头翘尾?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飞高枝了?……” 秀玲停住了哭泣,突然从地上坐起来,冷冷地回应道:“今天我才看清楚我在你眼里是啥样儿了!我确实不算什么,可没有我,你又算是什么?你的煤窑怎么不挖到别家的地里去?我身子让你霸着,地让你占着,你大把大把地挣钱,我得到了什么?……” 马少军理穷,不吭声了。 秀玲于是哭道:“你以为我跟着你有多光彩?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如果要脸,我就不会跟着你了!姑奶奶我后悔了,后悔死了!……”秀玲哭着,说着,伸手在自己脸上抽打起来,掌声清脆而凄厉。 马少军早已看惯了农村妇女哭闹的伎俩,以为秀玲也和一般女人一样,哭闹一下就过去了,就任由她自虐、折腾:点起一根烟来抽着,看都不看秀玲一眼。 秀玲起初也以为马少军会怜惜自己,过来制止自己抽自己嘴巴的行为:没想到他竟如此狠心,冷漠以对自己,失望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外间屋里坐下,静静地流着眼泪,为自己的处境而哀伤。 马少军耐不住性子了,一声声叫骂着要秀玲回来。秀玲不理他。马少军开始出来硬拉,俩人纠缠到了一起……看到秀玲如此倔强,马少军心中怒骂一声,发起狠来,揪住秀玲使劲往地上摔打:他要把这女人的倔劲给彻底摔碎! 秀玲在马少军的手下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头、脸、胳膊、腿各个部位,在地面、桌子、床沿上磕碰着,摔打着……秀玲没有一声求饶,没有一声言语,只是本能地招架着,啜泣着……终于慢慢瘫软在地上,不能动掸。 见秀玲再也爬不起来,马少军狠狠地踢了一脚瘫坐在地上的秀玲,得意地骂道:“我胯下的女人就是我骑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缰绳在我手里抓着,敢跳槽偷食,有你好看!……” 秀玲彻底被激怒了: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突地跃起,双手一下掐住了马少军只穿着短内裤的裆部。马少军正骂到激昂处,突然噎住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而又干涩的呻叫,猛地塌下肩膀,躬起腰,全身直抖……秀玲虽然力气有限,但这一抓,足以让他疼得没有了半点还手的勇气。 马少军求告道:“松手……快松开我……求你了!……”秀玲放缓了十指的力道,但随时还能将他制服:也学着他的语气,冷冷地问道:“你就是这样子对待我的?你是压根儿就没有把我当人看吧?告诉你吧,我看透你了!——滚吧!再想沾我的身子,我把它捏烂,蹂碎,喂狗吃!” 说完,秀玲揪着马少军的的裆部,牵着他,慢慢挪到屋外:一松手,返身闪回屋里,“哐当”一声关上门,销死了门闩。 马少军始料不及——他万万没有想到,秀玲竟如此刚烈,如此倔强,即便是搁在他身上,他也早就屈服了:他更没有料到,今晚的这场决心与毅力的较量,他竟落得如此下场:只穿着单薄的内衣,忍着下体的剧痛,被关在门外,瑟缩在深秋的寒风中。 他想到了求饶,想到了屈服……然而,他嘴张了几张,换来的却只是从门缝里扔出来的几件自己的衣服,而不是房门的洞开。 马少军侧耳捕捉着屋内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想到,此时此刻,姚秀玲可能正躲在黑暗中得意地笑看着自己的这副狼狈模样。他开始后悔没有逼迫秀玲签下那废除买卖协议的另一纸协议来:养虎为患啊!终于让她翅膀硬了起来!如果让她签下了那份协议,她还敢这么翘起尾巴和我对抗吗? 好你个姚秀玲!马少军狠咬牙关,心里暗暗恨道:我就趁着这翻脸的机会,硬要你签下那废除买卖煤矿协议的合同来!我彻底剪断你那双翅膀,我看你还能硬挺几天!到时候,哭哭啼啼,跪地求饶的,绝对是你,而绝不是我!等到重新和好的时候,我就以当时在气头上为由,推你妈个一干二净!再想撕掉这废止买卖煤矿的协议,门儿都没有! 姚秀玲,是你逼我的,别怪我狠!——马少军恨恨地骂着,嘴里“稀溜溜”地吸着凉风,捂着裆部,佝偻着身子,摸着黑,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家中。 第四十七章 喜怒皆休 第二天一大早,春花到煤矿上,一见到玉良,就凑到他耳边,笑眯眯地说:“你知道吗?公鸡母鸡叨架了!好高兴啊!天天叨,才称心!” 玉良吃惊地看了春花一眼,二话没说,赶紧往家里跑。 玉良到家,掀开里屋的门帘一看,只见秀玲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半个脸红肿地发紫,嘴角还有一个伤口,血迹已结了痂。 玉良心疼得心里猛地一哆嗦。找马少军打架吗?他不敢:责骂秀玲吗?心疼还来不及呢,又如何去责骂她?玉良憋得,满满两眼泪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把那头“咚咚”地往墙上撞。 秀玲看到丈夫那个难受的样子,想着自己的委屈,嘴唇哆嗦着就想哭出来:翻身下床,扑过去抱住玉良:身体的疼痛,全身的无力,满腹的委屈,内心的羞愧,对丈夫的怜惜,一起袭来,让秀玲身子一点一点地软下来,低下去……终于抱着玉良的双腿,跪倒在他的脚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玉良抹了一把眼泪,从秀玲双臂中挣脱出来:来到院子里,从鸡窝里找出两个鸡蛋:踅到灶火间,点着了火,给秀玲做蛋花汤补身子。 玉良端着一碗蛋花汤走进里屋,递给坐在床头的秀玲。秀玲满怀感激地接过来,费力地冲玉良笑笑,垂下眼皮时,眼泪“噗嗒噗嗒”滴进了碗里。 秀玲肚子里饿得发慌,然而疼痛和心情却让她喝不下这碗蛋花汤:喝了两口,就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安慰玉良说:“先凉一会儿。” 玉良憋着气,坐在凳子上,看了秀玲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咱不给他狗日的干了!——咱就是不给他狗日的干了!”说到最后,玉良的语气激愤起来。 秀玲流着泪,把头埋进臂弯里,带着哭腔说:“我心里乱……让我想想……”一头乱乱的长发埋住了双手和蜷着的双腿。 玉良跺着脚,重重地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跌坐在门槛上。 春花一个人在煤矿上,左等右等,不见玉良回来,只好自己动手忙活。以往,春花只管收钱,其它的事情她是能躲就躲,不管不问:这一动手就发现,煤窑上的活又多又杂,件件都不容易。偏偏那吴红叶又那么娇气,一点都指望不上她,直把春花忙得晕头转向。看看天近中午,春花一跺脚:“得赶紧去把玉良叫回来!”快步走回村子里,直奔玉良家而来。 春花虽说是回去喊玉良,实际上她还有顺便看看秀玲笑话的心:偷汉子,被那野汉子打了,这多热闹啊!春花一边走着,一边就忍不住“噗嗤噗嗤”地乱笑。 春花一溜小跑进来玉良家院子,玉良正端饭进屋。春花口带埋怨道:“你呀!一回来就不上去了,那上边,还要不要了?” 玉良连头都不回,脸对着墙,倔头倔脑地说道:“秀玲下不来床。窑是你的,人是俺的!” 春花心里“咯噔”一下:下不来床?那打成啥样了?绕过玉良,钻进里屋,一看秀玲披散着头发,眼是青的,脸是肿的,嘴唇是黑红的,依偎在床头,病态恹恹,不禁大吃一惊:这狗日的骚货打人咋这么狠呢?看笑话的心情登时就不见了,连忙装着啥也不知,一惊一乍地问道:“咋了?咋了?……” 秀玲看见春花来,眼泪就流了出来:听春花一问,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把头埋进臂弯里“呼哧呼哧”哭起来。春花扶住秀玲的肩头,问:“是他吧?”秀玲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春花道:“你就把那狗日的当作畜生!”安慰一番,连忙回家。 春花回到家里,冲躺在床上的马少军就大骂:“看你把秀玲打成啥样了?人家两口子踏踏实实地给你干着,你去糟践人家还不够啊?要不是玉良怂,早把你那狗头割了当夜壶了!这下可好,窑上都忙得着了火,这一天得少挣多少钱啊!” 马少军两眼瞪着她,“哼哼”两声,转过身去,不理她。 春花风风火火去做饭,做过了,喊马少军来吃:马少军“哼哼”两声,床上不动窝。春花急了,问他怎么回事?问来问去,才知道,马少军裤裆里疼得下不来床。春花赶紧扒开他裤子看,就见那里肿胀得像一只大面包:当时心疼得一蹦三尺高,恶骂着秀玲,要去找秀玲拼命。 马少军喊不住春花,急得大骂:“日你娘!你想敲锣打鼓到大街上臭老子啊?真想把老子这脸装到裤裆里啊?” 春花也回骂道:“姑奶奶是心疼你!那烂货破鞋把你抓成这样,你都不吭声啊?有那凶劲,对着那烂货使去!”顺手抓起一件衣服砸到马少军身上,冲出门去要找秀玲干架。 一出来院门,春花脚软了:这是啥光彩的事啊!就这样闹起来,祖宗八辈子的人都丢尽了。再一想:俩骚货都挨得够呛,也够解恨的!——算了吧,我还是去煤窑吧:红叶还等着换班下来吃饭呢! 春花又在煤窑上忙活了一下午,晚饭也和红叶换着班吃,心道:这挣俩钱,可真不容易啊!得赶紧想办法让玉良和秀玲回来。 到了晚上,春花就一个人呆在灯光下照看场子。远处山峦叠嶂,近处荒山秃岭,风呼呼地刮着,黑暗处有点风吹草动,都惊得她头发梢直乍:躲到暗处撒泡尿,直觉得黑乎乎的地方总有一双或几双眼睛在盯着她后背,不禁汗毛尽竖。想着玉良这今晚肯定是不会来了,春花只好心里一遍遍地骂着马少军,来为自己壮胆。 第四十八章 上吊 夜幕降临,秀玲依偎在玉良怀里,只感身心俱惫。 在玉良把马少军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时候,再多的伤害加在身上,秀玲也谈不上如何恨马少军。她恨的只是自己竟然会一步走错,步步都错。她忍辱负重地,把自己不当人看地弥补着自己的错误:她可以忍受所有的屈辱,但却把这份屈辱也带给了玉良——这是她最痛心的地方。 她感激玉良的包容,让自己有了那模糊而又龌龊的希望的空间:而对于带给玉良的耻辱,她除了愧疚,却无能为力。 她相信马少军再怎么狠毒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了:马少军不敢撤掉她的矿长,那法人代表是乡里给的:马少军也不敢提出不再租她家的地,那等于是他自己放弃了煤窑。她相信马少军指望着她和玉良给他挣钱,终究还是得向她低头、妥协:她感觉自己正在站稳脚跟,不再害怕被人欺负了——她的自信心在心中一点一点地聚集着。 玉良围着秀玲前前后后地伺候着,第一次敢于摔摔打打地发牢骚了:什么都豁出去不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玉良再次嚷嚷着要去城里打工。对于他来说,离开黑沟村,远离马少军,是摆脱侮辱与恐吓的最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去城里打工?你还真离不开那畜生吗?”他质疑道。 秀玲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是离不开那畜生,我是舍不得那煤窑。那是咱家的地,我还是矿长,法人代表……” 秀玲这样的看法,让玉良直摇头:“羊都丢了,你还舍不得拴羊的绳子么?” 秀玲温软地说道:“羊丢了,还能找回来:拴羊的绳子丢了,找回来的羊用啥拴?……你不就是说:我是你的羊么?我心甘情愿作你的羊,狼叼不走!……” 玉良沮丧地叹口气:“秀玲,你再好好想想。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等你想好了,我们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一连三天,玉良寸步不离地伺候着秀玲,相濡以沫的日子让俩人倍感温暖和满足。秀玲的身体也逐渐恢复起来,但精神却时好时坏,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床头发呆。 两口子一连几天都不到煤窑上去,春花大为光火:这分明是故意闹别扭,要我家好看嘛!现在煤窑上就留下红叶一个人照看,春花不能不为她不在的时候,就收不到一分钱卖煤款而生疑。玉良在的时候,不是这样啊!那死妮子嬉皮笑脸地糊弄人,娇滴滴地啥活都不想干,做起手脚来,胆子却大得像个贼!春花对着马少军直抱怨:窑上没有玉良、秀玲照看,你看看咱家少收多少卖煤款?你念人家一点好,就不该去干那牲口才干的事! 马少军急道:“那赶紧去乡里买点啥东西,让他们吃好了,赶紧上窑吧!” 春花气道:“去乡里?花个一百、两百能买些啥?二十块钱就能买一篮子鸡蛋,看着也多。你都是猪脑子!” 马少军骂道:“你才是猪脑子呢!等会儿你回来,我再给你说关紧的事!” 这天下午,春花叮嘱吴红叶做好出煤记录、收好卖煤款、检查下窑工人是否带了烟和火等事项后,下了窑场,到村里挨家挨户买鸡蛋:吃过晚饭,提了一兜子鸡蛋来到秀玲家。看秀玲在床头昏暗处呆呆坐着,春花道:“妹妹,我来看看你,替那畜生给你认错来了。” “吃饭了吗?”秀玲平静地说着,挪挪身子,让出床沿,拍一拍,示意让春花坐。 “玉良不上去,我哪还有功夫吃饭?真恨不得两只手变成四只手啊!”春花扭腰坐到床沿,用狠话骂着马少军,劝慰秀玲:“那畜生这几天也不好过,趴在床上下不来。他也后悔着呢:我骂他,他都不敢回嘴,一声接一声叹气。你和玉良,可别有啥心思!咱这煤窑,离不了你两口子咧!” 听春花说煤窑离不开她和玉良,秀玲长叹一声,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忙用手小心地避开尚未消肿的地方去擦,说:“能有啥心思?地都成那样了,就是有心思,这会儿也没有了。不过,得让你当姐的捎句话——就当是给玉良面子,以后让他别来了。” 春花抓住秀玲的手说:“这话我能捎到……” 玉良端着饭碗进来了。春花笑着对玉良嚷:“窑上都忙死了,你守在家里伺候婆娘,真是大材小用了!你要是放心,嫂子明天和你换换班:你不上去,窑上都塌了半边天。” 玉良勾着头不理她。 秀玲说道:“玉良,嫂子话都说到这儿了,你只当是为了嫂子,赶紧吃几口饭,上去吧!黑更半夜的,那里哪儿是女人站立的地方!” 玉良闷着头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秀玲家那扇破烂的院门“哐当”响了一声。 春花急问:“谁来了?” 秀玲答:“能有谁来?是玉良去窑上了。” 春花不由地笑了,握一握秀玲的手说:“妹妹,你放心!我这就把那话给你捎过去。” 春花起身离去,一会儿功夫又回来了,坐到秀玲的床边道:“妹妹啊,话给你捎到了。那畜生说,他没啥意见。他也让我给你捎个话:那十万块钱和那另签协议的事,让你挑一样。你看你挑哪样?” 秀玲一听,急了:“姐呀,这事……这事能不能缓缓呀?” 春花说:“你等着啊,我再去问问那畜生。” 春花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又回来,站在秀玲床前,手里拿着一张纸,递过去:“那畜生说:钱不好拿,就在这上面签个字——事太简单,不用缓。” 秀玲连忙接过春花递来的那张纸,一看,果然是《废止买卖致富煤矿的协议》,头“嗡”地一下大了,双手不停地颤抖,抖得那张纸“哗啦哗啦”直响。 秀玲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那,啥时候要啊?” “那畜生让我回去的时候捎回去。他说,今晚要是不签,天一亮,他让派出所来抓你。他说你是卖淫,害人:他说他是流氓,他哥去派出所一说,啥事都没有了。他说,你要判刑,住监狱咧!让我给骂回去了。真有这么厉害么?……” 秀玲颤声道:“姐呀,能不能容我想想?” 春花道:“妹妹呀,你放心:派出所真敢来,我第一个给那畜生拼命!” 春花在屋里站不住,转了两圈,忽道:“这玉良都上去半天了,咋还听不见红叶下来呢?这死妮子怕是嫌天黑,不敢走夜路,还得人去接!”拍拍秀玲的肩膀:“姐把院门给你留着,你啥时候过来都行。姐得赶紧去窑上接红叶!” 春花一走,秀玲两手捧着那张纸放声大哭,一口气缓不上来,登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秀玲慢慢缓过气来,过去的一切像走马灯似得在脑子里盘旋……这一生走得好辛苦!一路走来,事到如今,却发现一切还是空:地没有了,煤窑没有了,连矿长的名份也没有了,名声也臭了……我这活着还有啥意思啊?除了自己永远无法摆脱痛苦和屈辱外,剩下的也只是带给玉良同样的痛苦与屈辱罢了! 秀玲于是想到了死,不由地抬头望了一眼屋顶的横梁。她细一想,还真是的:我本来就活着没有死了的好!我早都不想活了,活到今天,只是想在临死前,看看能不能破罐子破摔,摔出点儿盼头,摔出点儿希望。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临死前,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相反,我死了,玉良就立马摆脱掉了我带给他的耻辱! 秀玲忽然很为自己能为玉良做些事情而感动!她连忙爬起来,找来根绳子,扔到屋梁上:又从屋梁上拉下来,使劲拽了拽,感觉很结实,然后就打了一个活套。 秀玲站在床沿上,拉着那绳环,心里叫着:玉良,你要好好活着!忽然就激动得泪流满面,缓缓地把头向那绳环里伸去…… 第四十九章 煤矿爆炸了 春花离开秀玲家,晃着手电来到窑场上,红叶果真是坐在办公室里等她。春花气得直想破口骂,没好气地嚷嚷道:“红叶,你胆子就给芝麻那么大啊?我要是不上来,你就坐这儿,陪着玉良,再也不回去了?” 红叶咧着嘴说道:“嫂子啊,你上来晚了,还怪我?黑灯瞎火的,谁不怕呀?” 春花就在灯下,随手翻看红叶写的窑下出煤记录,一边看,一边问道:“下午卖了多少煤?收了多少钱?下窑的人,你都检查了没有?有没有人带烟、带火?” 红叶说:“你走后,就没有来买煤的:下窑的人,我也都提醒他们了。” 春花不满地嚷嚷道:“又是提醒!光提醒哪能行啊!你得挨个去他们身上摸一遍!那些人哪个不是大烟鬼?又偷奸耍滑!说你多少回了!” 红叶脸红了:“嫂子呀,你又说这话!你说那都是啥话嘛——都是些大男人,我一个姑娘家家的,咋去人家身上摸呀?” “哦,不是嫌脏,你是嫌羞啊?”春花撇了撇嘴,不再多说。 合上出煤记录本,春花出来房间,绕着窑场转了一圈:给玉良打招呼,只见玉良直眉愣目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春花冲玉良笑笑,回身叫上红叶,晃着手电,回到了村里。 春花一回到屋里,马少军就急忙从床上抬起头问:“她签了吗?你拿回来了吗?” 春花应道:“她说容她想一想。”说着,就开始脱衣服,上床。 马少军躺下,骂道:“日你娘!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还有脸上床睡觉咧!她要是不签,过了今夜,就吓唬不住她了!” 春花躺下,说道:“我给她说了,给她留着门呢,她啥时候送过来都行。” 马少军还是气得直“哼哼”。 春花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地,心里老觉得不踏实,忽道:“肯定有人带着烟和火下窑了!这红叶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马少军急道:“那你还不赶快去窑上,让玉良下去,挨个搜一遍?” 春花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匆忙中,却把马少军的衣服穿到了身上。春花看自己穿错了,心道:管它呢!深更半夜的,也没人看见,反正一会儿就回来了。出来大门,飞身往煤窑上跑。 玉良正在屋里闷头发呆,想着秀玲受的欺负,越想越气:气急了,就踢门,用拳头“咣咣”地砸桌子。 玉良正发泄着,忽然门一推,“马少军”进来了。玉良条件反射似得一下子蹦了起来,窜上去把春花掀翻在地,抓起门后的扫帚,劈头盖脑地一阵乱打。 春花躲闪着,急道:“我的小爷呀!我来找你是有事哩!” 玉良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打够了,扔下扫帚:又三下五除二把春花扒光了,抓起来,扔到床上:“我日他妈的马少军!”翻过身,扑到春花身上。 春花伸出胳膊挎住玉良脖子,喜道:“真有股子牛犊子劲儿!”任由玉良折腾起来。 玉良心里憋着火,动作起来透着一股狠劲,每喊一声“我日马少军”,牙都咬得“咯嘣”响,听得春花暗暗心惊。然而,恐惧过后,快感袭来,春花刚开始还能故作镇静地“嘻嘻”笑:不一会就“哼唧”起来,全身颤抖:继而把嘴唇抵在玉良的肩胛上,从嗓子眼儿里发出“哏儿哏儿”的声音,似有要憋死的感觉…… 蓦地,地下深处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地动山摇:房门“哐当”一声被响声震开:窗户也“嗡嗡”地响:整个屋子“吱吱呀呀”地抖了几抖,俩人一阵阵晕眩。 这响声太意外,俩人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吓人的响声,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动静,傻在床上动不了了。玉良反应快,猛地要从春花身上跃起,被春花死死地扯住:俩人一起泥塑般呆住不动,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想辨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闷响过后,是一片的死寂:连地里的昆虫都停止了鸣叫,外面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玉良和春花蛰伏在这寂静中,压抑着的呼吸声像从纺车里一丝一丝地抽出来的细细的纺线:他们的耳朵竭力地竖起,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伸出头去外面捕捉…… 忽然有了一声男人嘶哑的哀号,扯裂了死静的夜空。这男人似遇魔,如见鬼,从地底下面,惊恐万状,奔突而出! 玉良“倏”地全身一哆嗦:“窑下出事了?”猛地一跃而起!他如此慌张,竟在一跃之下,“扑嗵”一声跌落到床下。玉良顾不上痛,爬起来,哆哆嗦嗦去床上抓衣服…… 春花这时也醒过神来,伸手去摸衣服时,嘴里竟发出了奇怪的哭泣声:忽然就伸手抽了玉良一个嘴巴,哭着道:“有人带火下窑了呀!天呀!天塌了呀!……” 玉良和春花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晃着手电,扑到窑井口:只见李拴住和吴二蛋俩人瘫坐在地上,头发蓬乱,黑脸上满是血污:衣服褴褛,肮脏,不住地在抽噎。 玉良连忙拉住李拴住问道:“是窑下有事了吗?” 李拴住傻傻地看着玉良,竟说不出话来。 吴二蛋指着窑口道:“爆炸了,爆炸了!人都在下面!……” 井洞里的电灯全部给震碎了,黑洞洞地啥也看不见。玉良趴倒在窑井口,向里面喊:“有人没有?里面有人没有?……” 隐约听到里面有哭声传来……哭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功夫,又有一个人爬到了近前。玉良伸手拉他上来,又转身朝下面喊:“还有人没有了?……”上来的那人一脚揣到玉良胯骨上,放声大哭着,骂道:“日你娘啊!还不快去村里叫人!” 玉良一时没有了主意,扭头看春花,春花傻愣愣地在旁边站着。玉良喊道:“你还不快去村里叫人!”春花没有迈步,反倒一屁股坐到地上,哭道:“我的娘呀,我这腿咋都软了呀!天呀,天塌了呀!……” 玉良一把拽起春花,架着她的胳膊,一溜歪斜地往村子里跑去。 第五十章 人命 秀玲伸着脖子,正缓缓地往那绳环里套……刚要套进去,突然一声巨响传来,直震得她双腿一软,“噗嗵”一声瘫倒在床上。哪儿出什么事了?秀玲忽然担心起玉良来:是不是玉良恨马少军,把马少军家什么地方给毁了?想到这里,秀玲浑身都软了:玉良啊,你可不能死啊!我死了,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你可不要做傻事啊!连忙跑出屋子,来到院外,察看动静。 就见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了灯,各家门口都站着不少人,声音嘈杂地相互询问着出什么事了。秀玲一看近前,隔壁的马少军也站在自家门口往她这边看,就把头扭到一边,去看远处,不看他。 秀玲一看远处,就看见通往煤窑的那半山坡上,两个手电的光点晃来晃去,并快速地向着村里的方向移动着……手电的光亮越来越近,远处的黑暗中就传出了玉良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喊声:“出事了——!煤窑——出事了——!……” 喊声一传来,村子里登时喧嚷起来:人喊狗吠,到处都是灯光晃动,男女老少发了疯似得往村外煤窑上跑。 秀玲听到玉良的哭喊,顾不得关院门,也顾不上找灯,随着人群便往煤窑上跑。玉良跑到半道,遇到秀玲,还没说上话,就被涌来的人群推搡着,夹裹着,又返身跑回到窑口。 窑口空地上到处都是高举着马灯、手电筒的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哭喊着,拉扯着,劝哄着……纷纷扰扰,乱作一团。 村支书吴良臣也出现在了现场,待弄清楚了状况,他开始指挥村民下窑井救人。吴良臣跑过来,看见窑口木呆呆地站着秀玲和玉良,却没有看见马少军,冲人群喊:“少军呢?少军呢?……”等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没有人回应。 有人叫道:“狗日的!出了天大的事,还不过来!敢躲,让他抵命!” 吴良臣又喊:“春花呢?春花!……” 人群中没有人回应。 吴良臣不解地嚷道:“哎?刚才还都在这儿呢,咋就一晃就不见了呢?” 有人叫道:“不用喊了,刚看见他俩下去了。” 吴良臣骂道:“真是一对狗日的货!去俩人,去找找,把他两口子都弄过来!”转头对着秀玲道:“你先当着家吧!救人花多少钱,就算在煤窑的头上了。” 秀玲点点头。 吴良臣转身对着身后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喊:“拿大绳来!青壮劳力,捆住腰,往窑里下!” 几个年轻人把绳子捆在腰上,拴成一串,放进窑井里:外面,一群人拉着绳子的另一端。 然而,一夜的救援是徒劳无功的:窑井被炸塌了,堵住了通往作业面的通道:井下的人上不来,井上的人又下不去:窑井里没有电灯,只靠下去的几个人手中的手电照亮:窑井下不知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还会有塌方出现,几个手持铁锹的人又怎敢贸然行事!吴良臣交代村干部:“赶紧找车,去乡里报告……跑着去!” 天亮了。窑场上满是人:有仰躺地上绝望地瞪视着天空的被困者的家属,有茫然无助地坐着的被困者的亲友,有蹲在旁边无可奈何却又尽力安抚的村干部,更多的则是被赶到了窑场边上的疲惫不堪的妇孺老幼。整个窑场笼罩在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之中,死一样地沉寂。 太阳出来的时候,乡干部们跑来了。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一片哭声,压抑了一夜的悲伤、惊恐与无助开始释放。乡干部们加入了安抚的队伍中,窑场上哭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篇悲怆的乐章。 一个多小时候后,县煤炭局救援队、县公安局消防队开来了,专业的救援这才正式开始。 秀玲、玉良、红叶都被乡里叫去,关进办公室里接受问询:就是不见马少军和张春花。张乡长焦急地问吴良臣:“马少军呢?马少军在哪儿呢?” 吴良臣摊摊手说:“都去叫了三回了。头两回还见到了人,两口子都在家:天亮后又去叫,家里大门锁着:这窑上又不见人,狗日的八成是跑了!” 张乡长拍着桌子叫乡派出所所长:“快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挖出来!” 派出所的人上了警车,“呜呜”响着警笛走了。 太阳到头顶上的时候,周围村庄跑来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窑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土崖上、树上爬的都是人。救援人员一直在窑井口忙碌着,而窑井里的挖煤工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被困者的亲属们哭得死去活来,眼泪都流干了,只剩下了干嚎:然而救援的难度和进展的缓慢,却让人一点点地绝望。 太阳偏西的时候,窑口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警察拉起人墙,把围观的人都往后赶。透过人缝,人们可以看到一个人正被从窑下抬上来:那人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窑场上的围观者一阵惊呼。果然,那个人被直接放到窑场的树荫下后,随即被一块白布覆盖住了。几个遇难者家属哭天抢地地扑过去,哀号声催人泪下。一具尸体被抬上来后,紧接是第二具,第三具……一会儿功夫,裹尸白布覆盖了并排七具尸体:窑场上顿时哭声震天,响成一片…… 哭声稍稍减弱时,人群中有人喊道:“马少军呢?姚秀玲呢?……”遇难者亲属们张开红红的泪眼,瞧来瞧去,就往办公室冲……失去了男人的妻子和失去了儿子的母亲蜂拥着,撞开办公室的门,七手八脚,连打带抓地把秀玲拉到了办公室外面。秀玲尖叫着,陷入了一群失去理智的女人们的漩涡中,片刻之间便被抓挠得披头散发:外衣被“哗啦”一声撕掉,白花花的身子在地上滚爬挣扎,青紫的旧伤和鲜红的新伤触目惊心。 玉良狂叫着去护秀玲,被边上的男人们抓起来,扔到一旁,萎顿在地上:嘶哑着嗓子哭着,眼睁睁地看着秀玲,却无可奈何。若不是警察们冲来左阻右挡,把秀玲护住,后果不堪设想。村里、乡里、县里,大大小小的干部们都大发光火:“井下的人已经死了,能在眼皮底下再把活人打死吗?简直无法无天了!……” 秀玲被警察们抢到屋里,有警察脱下外套给她裹上。外面,几个警察守在门口站着岗,攻击的人群仍然拥堵在办公室前不愿离开。 玉良跑着回家,去给秀玲取衣服,一路上大张着嘴,放声痛哭。他哭马少军那狗日的竟然跑了,让秀玲平白无故地受这冤枉:他哭这会儿秀玲肯定伤心、后悔和马少军那狗日的搅到一块了:他哭他心里的憋屈——这回好了,就让马少军这狗日的煤窑彻底完蛋吧! 黄昏时分,乡派出所所长回来了。他躲过人群,悄悄告诉张乡长:只找到了马少军的哥哥,估计马少军就藏在他哥家:马少军的哥哥说,煤窑早就不是马少军的了,天塌了也不管。 张乡长心情沉重地去找李书记嘀咕了几句,俩人就躲到一边商量去了…… 天微黑的时候,乡派出所的人撬开了办公室后窗户的钢筋栅栏,悄悄地把秀玲和玉良从后窗户里“偷”了出来,直接塞进了警车里,拉回乡派出所看管起来:一则,怕秀玲他俩再挨打:二则,却是防备他俩也跑了。 第五十一章 贷款善后 直到第二天下午,秀玲和玉良才被从派出所放出来,那是因为李书记和张乡长要找他俩谈话,也可以说是“提审”吧。 进了李书记的办公室,俩人还是坐那张沙发,张乡长还是搬张椅子坐旁边。李书记先开口,板着一张脸,对着秀玲:“抢救结束后,你也都看见了:从下面抬上来七个,都是死的。现在开始善后工作,所以要和你商量一下。” 这几天接连遭遇变故,秀玲简直是几经生死,人都已经迷糊了:挂着伤痕的脸憔悴不堪,木呆呆地看着李书记,一声不吭。 在秀玲危难关头,玉良一改往日的懦弱,勇敢地跳出来,为秀玲辩解:“那煤窑是马少军的,和秀玲没有啥关系!” 李书记瞪了玉良一眼:“你敢说这话?” 玉良底气十足地说道:“敢说!就是和秀玲没关系!” 李书记不吭声,拿眼睛逼视着玉良。玉良渐渐地胆怯了,不敢再看李书记的眼睛,慢慢低下了头。 李书记一脸严肃地说道:“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晚了。只有好好配合政府,做好善后工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玉良低着头,嗫嚅道:“那马少军……就……就没事了?……” 秀玲伸手拦一下玉良,示意他别说话,问道:“那乡里说这煤窑是谁的?” 李书记脸上浮起一层僵硬的笑:“乡里说这煤窑是谁的,就能是谁的了?谁是法人代表,那煤窑就是谁的。营业执照上写着你的名字,你说是马少军的,他也不承认啊!” 张乡长在旁边插话道:“马少军要是愿意承认,他也不会跑了!” 秀玲茫然地胡乱点着头,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她抽噎着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是俺家的吧。该咋办,你们领导看着办。就是有一点,我想问清楚:我是法人代表,事儿是我的事儿,给我男人赵玉良没有啥关系吧?不会因为我死了以后,我当法人代表的欠账,得由我男人玉良去还,是吧?……” 秀玲说着,泪眼朦胧地看着李书记,想从他的神态中找到答案,却见李书记一点反应也没有,一颗心不由地沉到了谷底。想到前夜自己已决意上吊自尽,这马少军连死都不让自己死利索了,临时之前还给自己留一个煤窑的伤亡事故:自己就是死了,这煤矿死了七个人的责任也要留给玉良,秀玲不禁悲从心中来,全身瘫软,从沙发上出溜到地上,放声大哭道:“那煤窑说是俺的也不是俺的:俺家没见过一分钱的卖煤款!家里也就有几千块钱的工资钱,要是不够,你说咋办就咋办——就是把俺卖了还债,俺只怪俺自己,不怪你们!可是,这事儿是我的事儿,给玉良没有关系呀!你们不能我死后,让玉良替我还债……” 李书记示意玉良把秀玲拉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秀玲呀,你这哪是乡镇企业家的风度呀?遇到大事,要沉住气,要坚强嘛!看看你刚才都说的啥话嘛!那啥事哪能都像你想的那么悲惨啊!咱乡政府也不是黄世仁,能把你往死里逼么?——现在事情摆在这里:人一天不入土,谁都没法安生。没有马少军,咱就撂下这事不管了?我看谁也不敢!乡里既然找你来谈,就是要你把这个事情承担起来。你在煤窑上的角色,我们也清楚:但是,现在马少军跑了:出了事,他撂挑子,让咱乡政府给他擦屁股——他这是自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从现在起,这个煤窑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了。我、张乡长、咱乡里,都会帮助你度过这个难关……” 李书记的的一番话让秀玲听到了一线生机,慢慢止住了哭声。就听张乡长接着说:“看着是坏事,但对于你来说,想想也是好事。煤窑出了事故,不等于说就是废掉了:事故处理完了,照样可以生产。你出面配合乡里,把这事处理完毕了,他马少军还敢说这煤窑是他的?他再后悔都来不及了!……” 秀玲心里忽然亮堂起来: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马少军撒腿跑了,可不等于说他不要这个煤矿了吗?我把这事故处理完毕,重新开始生产,这煤窑可不就是我的嘛!可是,忽然想到钱,她马上泄气了:“处理这事故得花多少钱啊?煤窑上挣的钱全在马少军手里,我家里只有几千块工资钱,那可咋办呢?” 李书记笑了笑:“钱是大事,但善后更是大事。死人的事要尽快处理,煤矿也要尽快恢复生产——要突出一个”快“字,一俊遮百丑。”说完,李书记探过身,和张乡长小声嘀咕了几句:张乡长点点头,出去了。 秀玲听李书记这话好像钱都不算什么大事,他看重的主要是尽早翻过这一页,赶紧去挖煤,心道:娘也!马少军的胆识就够吓人了,这李书记的想法更是吓人!人和人之间咋差这么远呢! 秀玲心服口服地说道:“书记,我听乡里的安排。”心里暗想:天塌了,马少军就跑了,他想压死我呢:听李书记这意思,还压不死我,煤矿也真成我的了! 就听李书记说道:“秀玲,你要振作起来!是人都会感冒,是煤窑都会出事故,关键是既然出了事故,就要勇于承担责任!他马少军是:有钱,他挣:有事,他跑。他耍小聪明,让你做替死鬼,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从今以后,我们乡里只认你姚秀玲矿长,不认他马少军。毛主席说:”别了,司徒雷登!“我们说:”别了,马少军!“”李书记说到这里,用手指指脸盆:“……你赶紧把脸洗洗,等会儿信用社曹主任来给你放贷款,别灰头土脸的,让曹主任都不放心贷给你了!” 秀玲心里“怦”地一跳:啊?有钱了?一时就感觉云里雾里地,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玉良赶紧拿起脸盆,跑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给秀玲接了一盆水,端回来。秀玲端着水犹豫:是该到院子里洗呢,还是就在书记的房间里洗?书记笑着,指了指脸盆架。秀玲感激地对李书记笑笑,连忙把脸洗了个干净:对着镜子一照,竟发现脸蛋上泛着红晕。 张乡长回来了,身后跟着信用社的曹主任和一个出纳。那出纳抱着一个大包,似乎沉重得很。曹主任对着屋里的人含笑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从夹着的皮包里拿出几张纸,伏在桌上写起来。 曹主任写字的时候,张乡长示意秀玲跟他到屋外去。秀玲跟出来,张乡长压低声音问道:“煤矿上的公章在你手里吗?”秀玲摇摇头:“都在马少军手里,我连摸都没摸过。”张乡长皱起眉头:“就怕你没矿上的公章,还真没有!说好是给你矿上贷的款,没有公章哪能行?”张乡长沉吟一下,说:“这样吧:今天先办手续:明天,乡里给你出个证明,你赶紧去县公安局刻一个。这贷款协议上必须得盖……” 张乡长刚说到这儿,曹主任喊他进屋去签字。张乡长在担保一栏里签了,让秀玲在借贷方一栏里也签了。盖章的时候,张乡长在担保栏盖了乡政府的公章,然后对曹主任说:“秀玲今天没带公章,改天补一下,行吧?”曹主任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嗯……行吧。七天之内,必须补上哦!”秀玲还没答话,张乡长连忙说:“好好好……”一连说了五六个好。 曹主任给出纳点了一下头,那出纳把怀里的包放到李书记的办公桌上:拉开拉链,取出了七十捆十元面额的钞票,摞得给小山一样,对秀玲说:“你点下吧。”秀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感觉这整个屋子都被钱给装满了。秀玲很想伸手去摸摸,又有点不敢,正犹豫间,就听李书记问:“这多少?”出纳说:“七万。”李书记不满地说:“不是说好十万吗?”秀玲听着更晕了:这么多的钱,李书记还嫌少! 曹主任说:“咱乡信用社每天的现金也就二十几万。今天早上,有一个大客户一下取走了十几万。现金就剩下这么多了。剩下的三万,给弄了一个存折。” 李书记接过曹主任递来的存折,问:“什么大客户?”曹主任说:“是黑沟村的张春花。” 李书记奇道:“张春花是谁?” 秀玲连忙回答:“是马少军的婆娘。” 曹主任解释说:“按规定不能一次取那么多,可毕竟是老客户了,也是信用社的存款大户……” 曹主任还要解释,李书记“啪”地把存折摔在桌上,骂道:“这狗日的马少军,还真他妈携款潜逃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李书记拿起桌上的存折递给秀玲:“这个你拿上:钱,由张乡长和乡干部抱上,现在就去矿上发——争取明天晚上之前,把人埋了!” 第五十二章 野地藏身 窑场上,七具尸体,白布覆盖着,已经停放了将近二天一夜了:遇难者亲属们还在痛苦地等待着事故处理结果,悲伤与困乏折磨得他们像一群群的要饭花子:地上垃圾散落,污水遍地,一片狼藉:阵阵秋风吹来,卷起尘土和垃圾在空中盘旋,树叶飒飒作响,气氛肃杀而凄凉。 乡派出所的警车保护着张乡长的吉普车开到了窑场上。秀玲一下来车,那白布盖着的一排尸体首先映入眼帘,双腿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她跟着张乡长走进办公室,屋里满是干部:村支书吴良臣,正扳着手指头给干部们一一介绍遇难者的家庭情况。 张乡长对吴良臣说:“秀玲把钱带来了。你去叫遇难者家属,一家派一个代表进来。按已说好的,乡里不折不扣地照办:但是要节外生枝,再提其它要求,影响了善后工作大局,责任自负。” 七个家属代表进来了,一个紧挨着一个,情绪悲伤、低落。张乡长、吴良臣和其他的干部们纷纷讲着劝慰的话语。秀玲坐在角落里,她很想对他们说些歉疚的话,然而却觉得头上像戴了一道箍,勒得全身酸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只有暗暗祷告:让这一切快点过去吧…… 吴良臣开始点名,一个接一个签协议、领钱——每人十捆钱。等那个装钱的大包空了的时候,家属代表们全都出去了。秀玲已紧张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得,全身都让汗水浸透了。 张乡长开始吩咐乡里和村里的干部们,各组分头去协助遇难者家属料理后事,力争明天天黑前全部下葬:哪一组没有完成任务,人就不许撤。 干部们应着,纷纷出去了。 门外,哭泣声再次响起,并渐渐远去…… 天黑下来后,窑场上已是空空荡荡:活人、死人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秀玲和玉良。窑场重又恢复了往日夜晚的沉寂。然而,秀玲和玉良却总觉得这沉寂中暗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走在窑场上,好像那一排七具白布裹着的尸体还在那儿放着,扭头一看,地上却空空如也:转回头来,老觉得他们还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也在眼前若隐若现。再想想这些死者的家属悲伤莫名的样子,眼泪似乎都是红色的,投射向人的眼神像一把把刀子,要你偿命,俩人不禁毛骨悚然。 俩人跑进玉良的房间里,秀玲搂住他的腰,把头钻进他的怀里,去躲避这恐惧。 玉良问道:“他们还会来打我们吗?” 秀玲说道:“他们听着乡里,领钱走了:人不是也打过了吗?” 玉良还是不放心,放开秀玲,把房间里的桌子搬到门口,把门给顶上。 秀玲说道:“你傻了?那门能顶住啥呀?他们真要冲进来,那么薄的门板,啥也挡不住。” 玉良想了想,说:“咱躲到地里去吧!”夹起一床被子,搀扶着秀玲,跑到窑场西边的田地里,找到一个低洼处,蜷缩下来,相互依偎着,把被子盖在身上。 入夜了,窑顶上观音庙的废墟,居高临下,好奇地看着被子下缩成一团的一对男女。深秋的寒风一阵冷过一阵,俩人紧紧搂抱着取暖,却觉得身上的被子像纸一样薄,到处都是走风漏气地,吹来一阵风,身上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仅冷,还饿得难受,忽然就想起这一整天里,一直到现在连一顿饭都没有吃。玉良灵机一动,带着秀玲去红薯地里刨红薯吃。红薯刨出来了,块头不小,却带着泥土,无法下嘴。玉良说拿到河边洗一下,可是河边离这里太远,秀玲不敢一个人在野地里等他回来。玉良拿袖子使劲擦了几遍,然后又用牙咬掉外面的一层皮,把瓤递给秀玲…… 黑夜里,两口子呆在野地,顶着夜晚的秋风,“咯吱咯吱”地啃吃着生红薯,像两只藏在垃圾堆里磨牙的大老鼠。 一块生红薯下肚后,秀玲终于恢复了力气,说:“玉良,我们这样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 玉良忙说:“那,要不,我送你回娘家躲两天吧?” 秀玲说:“还躲?躲啥呀?钱也赔过了,煤窑是咱的了。李书记说了,关键是要尽快善后,尽快恢复生产。现在善后也差不多完了,得赶紧想恢复生产的事。” 玉良惊问:“你还要开煤窑啊?” 秀玲道:“不开煤窑,咱们有活路吗?” 玉良嘟囔道:“都死了那么多人了,村里谁还敢去挖煤?……” 秀玲学着李书记的话说:“开煤窑哪能不出事故?吃饭还有噎住的时候,那你就不吃了?关键是这以后要看管好,再也不能出这事了。再者说了,不挖煤,咱咋还贷款,咋过日子?不挖煤,村里人咋致富?死了的那些人的家属,他们以后的日子咋过?……” 玉良点点头:“你想的可真多。可你去和村里人说,他们谁还会听咧?恨都恨死咱了!” 秀玲一拉玉良:“走,咱们不在这儿躲了,咱们找支书去!” 玉良吃惊地问:“躲到他家呀?他让咱躲吗?” 秀玲不理他,拉着他手,在黑暗的旷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的方向摸过去……当村子出现在眼前时,一阵秋风吹来,村舍中隐约地传来几缕断断续续的哀哭声。 第五十三章 善愿 两个黑影悄悄地摸到了村支书吴良臣家的大门口。吴良臣家也盖起了三间坐北朝南的大瓦房,靠院门处又盖了三间小厢房,门楼又高又大,黑漆大门透着几分威严。 吴良臣家人都睡下了,只有他一人坐在厢房里抽烟,想着村里明天挖墓、出殡的事:听见敲门声,来到院门口,打开了院门。 吴良臣看见是秀玲两口子,尤其看见玉良胳膊下夹着床被子,像明白了他俩的来意似得说道:“不用带被子,我家被子多着呢!” 玉良惊喜地问:“你家能住?” 吴良臣说:“咋了?我家地方不宽展呀?再来多少人都能住。” 玉良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赶紧和秀玲随着吴良臣往院里走。 秀玲拿胳膊肘碰碰玉良,示意他别说话,对吴良臣说道:“支书哥,俺找你不是来住的……” 吴良臣道:“咋了?你怕啥?谁敢来我吴良臣家打人,看我不抽死他!今晚都住了俩乡干部了,安全得很!” 三人在吴良臣家厢房里坐下,秀玲说道:“支书哥,俺找你,真的是有事咧!” 吴良臣说:“啥事?你尽管说。只要是咱村委会能出上力的,你支书哥就不会不管。” 秀玲道:“窑上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是支书哥鞍前马后地跑,可出了大力了。要不是你出面作工作,这现在都不知道会是啥样呢!俺两口子特别感激你!……”说着,就拉玉良起来,一起给吴良臣鞠躬。 吴良臣赶紧站起来扶他俩:“都是工作,都是工作……”脸上却是很受用的样子。 秀玲说:“窑上的事,你也清楚:表面上看,我是矿长:暗地里,那矿是人家马少军的。这出事了,他跑了,让人把我一顿好打——气都撒到我身上了。” 吴良臣叹口气道:“都是在气头上:人说没就没了,搁谁也受不了!打人是不对,但是出这么大事,也怪你们管理得不好。哪咋能让人带着火下窑呀?你们也太大胆了……” 玉良插话道:“那都是红叶没有去搜身,按规定都要……” 秀玲瞪了玉良一眼,玉良赶紧住嘴不说了。秀玲接着说道:“都怪我那两天有事在家,没有去窑上。红叶还没出门,脸皮薄,不该让红叶负责检查工作……” 吴良臣的脸色有点不自然起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啥话也没说。 秀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事已经出了,现在再怪谁,都来不及了。支书哥,俺现在想给你说说这恢复生产的事。乡里给俺说了,马少军跑了,这煤矿以后里里外外都是俺家的,俺得把善后和恢复生产都负责起来。俺想给你说,俺不是马少军那样的人,俺遇到事不会躲。上一回,你带村干部去俺家说学校没教室的事,俺听着,心里可难受咧:可是,那时候,俺当不了煤矿的家。现在,俺能当家了,那学校教室的事,就是俺煤矿的事……” “咿呀!”吴良臣惊讶地叹道:“我就说嘛,秀玲那心可善良着呢!我先替咱全村人谢谢你了!” 秀玲摇摇头:“谢倒是不用谢。煤矿是俺的,可俺是咱村的人,这煤矿就是咱村的。钱,俺是赔过了,可那几户没有了男人,那以后的日子还是不好过。俺想了,这村里头死了人的,需要俺抚养的,俺煤矿抚养,长大后优先去俺煤矿上干活:这孤寡老人、五保户,需要俺补贴的,只要矿上条件允许,俺都尽量补贴——俺就敢定这规矩,要让这村里人都不要怕去俺矿上干活……” 吴良臣一拍大腿:“要是这样的话,明儿我就开大会,把你这话给大家伙都说说!” 秀玲点点头:“全凭支书哥张罗!可有一样:煤矿得尽快恢复生产,要是恢复不了,说啥都是白说。” 吴良臣一愣:“那,咋恢复呢?” 秀玲摇摇头:“俺也不知道呢。乡里领导说,要赶快恢复,一俊遮百丑。我明天都想去找乡领导问问这恢复生产的事,可这善后还是没完……” 吴良臣打断她话:“那要是这样,我通知青壮劳力,连夜去挖墓,咱明天下午都把后事了了。你说的对:这煤矿是咱村的摇钱树咧!煤矿不赶紧恢复生产,咱村的经济咋发展?还得回到以前那靠天吃饭的老日子,连个油盐酱醋的钱都球没有!” 在吴良臣的张罗下,第二天下午,丧事全都办完。秀玲和玉良披麻戴孝,代表煤矿送葬到墓地。墓地就在玉良爹的坟边:七座新坟,加上玉良爹,一起隔河遥望着那已经炸毁了的煤矿。 送葬队伍回到村里,就在村小学的大院子里开大会。吴良臣讲了讲秀玲许下的承诺,全村人的怨气慢慢从脸上退了。吴良臣说到恢复生产的事,底下却鸦雀无声。 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听李拴住大声说:“叫她给俺买保险,买了保险再下窑!”有人就质疑:“买了保险,就不会出事了?”李拴住大声说:“对!买了保险,就进了保险箱了,啥都不怕了!”于是,村民们就七嘴八舌地说道:“买保险吧,买了保险再说!” 吴良臣拿眼睛盯着秀玲看。秀玲站起来说:“保险是啥东西,俺还不知道咧。俺出去打听打听,只要是好东西,俺答应买。” 村民们纷纷点头。 几个乡干部协助村民们料理完丧事后,过来和吴良臣道别。秀玲连忙给吴良臣说:“我跟他们一块去乡里,找领导商量恢复生产的事。这边煤矿的事,就托付给支书哥照看了!” 吴良臣点着头,让秀玲放心去乡里,大声对村民们说:“这煤矿是姚秀玲家的,可也是咱村的。全村人都指着这煤矿发家致富咧!从今往后,谁球敢去煤矿上捣乱,看我不打折他狗腿!村委会开除他村籍,让他滚球到别村去。村干部留下,商量一下,成立一个护矿队。其他人都回吧……” 秀玲道:“护矿队有啥开销,将来都记在咱煤矿帐上。支书哥,你掂量!” 吴良臣道:“咦——!有你这话,你就放心大胆走吧。矿上出一点啥毛病,你找你支书哥算帐!” 第五十四章 懦夫的勇气 姚秀玲来到乡政府,李书记笑着让秀玲坐。他和张乡长听乡干部们汇报丧事都办完了,心情都比较轻松。 李书记沏了杯茶,递给秀玲,问道:“善后都处理完了,下面这恢复生产的事,你是咋想的?” 秀玲说:“我就是来听乡里咋说的呀!” 李书记笑笑:“乡里咋说?乡里就是说要你尽快恢复生产!你可要知道,你拿走那钱都是信用社贷款,乡里给你作的担保,抵押的是你那煤矿。你不恢复生产,咋还贷款?你要是还不起贷款,乡里可就把你煤矿收走了。” 秀玲茶也忘了喝了,赶紧问:“那咋恢复生产呢?” 李书记呷了口茶:“花钱呗。” “钱?”秀玲说:“那十万块,还剩三万,我拿着呢……” 李书记咧咧嘴:“三万?我看三十万恐怕都不够!” 秀玲惊得茶都洒出来了:“那,那……俺煤矿上没有钱,俺家没有钱,俺娘家……” 李书记“嗤”地笑了一声:“你咋越想越小呢?就不会往大地方想想?” 秀玲一听这话,知道书记心里有底儿,赶紧盯着李书记,等他说话。 秀玲盯着看了老半天,李书记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说:“你别看我,乡里也没钱。” 秀玲认定李书记有办法,连忙作出小女人的模样,露出一脸媚笑,撒娇似得细声说道:“书记哥,你快说说钱从哪儿来?我知道你有办法……” 李书记连连摇手:“别别别,办公室里可别这样。”他把茶杯搁到桌上,大声说:“乡里没钱,那县里就也没钱了?” 一句话提醒了秀玲,她惊喜地叫道:“你是说去找高县长?” 李书记“哈哈”大笑:“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啥都没说!” 秀玲只高兴了一会儿,又蔫了:“谁知道高县长会不会帮忙呀?” 李书记鼓励她说:“你找一找,不就知道了吗?” 这时候,张乡长走了过来,递一张纸给秀玲:“这是乡里给你出的证明。你去县里,赶紧把公章刻了。别忘了去时,把营业执照啥的,都带上。” 秀玲点点头,给俩领导告辞。都走出乡政府大院了,李书记又跑着过来,让她等一下。秀玲停住脚步,李书记跑到她跟前问:“秀玲呀,你觉得咱乡里对你咋样?” 秀玲一愣,不知道书记为啥说这话,随口道:“很好呀!” 书记又问:“那,对你的工作支持吗?” 秀玲愣愣地答:“很支持呀!没有你和张乡长的支持,俺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书记说:“你知道就好!见了高县长,你该说啥就说啥,只要不把我们说得太坏就行。” 秀玲如梦初醒,连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姚秀玲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李书记高兴地笑了起来:“秀玲呀,你咋命这么好呢!你赶紧去吧:县长是女同志,你们女的都向着女的——我都恨不得也变成女的了!” 第二天一早,秀玲带着玉良,赶了个早班车,来到黄川县城。下来车,一路打听着,就摸到了县政府大院门口。见大门口坐着一个戴红袖箍的人,秀玲连忙问:“县长在哪儿呢?”红袖箍问:“哪个县长?县长有好几个呢!”秀玲说:“女的,高县长。”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像揣这个小兔子,“突突”乱跳。 红袖箍说:“哟,是正县长!那可不好见呢!你是哪儿的?” 秀玲告诉他,她是吴庄乡致富煤矿矿长姚秀玲。红袖箍很客气地让她和玉良到传达室里坐着,说:“你等着哦,我打电话问一下。”打完了,红袖箍告诉她说:“高县长开会呢!” 玉良就说:“看看,人家不见咱吧?” 秀玲心里也嘀咕:高县长真是不想见咧!然而高县长是秀玲最后的希望,既然来了,她就不想这么轻易放弃,心想:实在不行,我天天来这儿等,还怕见不着吗?嫌玉良老在那儿给自己泄气,就说:“你去公安局刻公章吧!我在这儿等县长!” 玉良应了一声出来,摸到公安局,把材料递过去:人家给了他一个收条,告诉他三天后来取,十几分钟就算办完了。 玉良一边往县政府这边返回,一边想:我就知道来也是白来,人家县长咋会愿意见咱呢?退一万步讲,就算见到了,人家会给咱钱?秀玲真是会做梦呀!——唉!十万元贷款都压在俺家身上,就是来城里打一辈子工,也还不起啊!都怪马少军这狗日的:你狗日的捅的窟窿,咋能让俺家来补呢?这既然来县里了,得赶紧找马少军他哥去,马少军肯定就躲在他哥家里。他狗日的不赔钱,他就是打死我,我就死在这儿算了——反正不管咋样都是死! 县城本就不大,马少青做着县纪委副书记,名头很响,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玉良就打听到了。在一座和马少军家一摸一样的有着炮楼的小院门口,玉良一敲门,出来开门的正是马少青。 玉良开口就问:“马少军呢?” 马少青一愣:“马少军在黑沟村,他来我家干啥?——你是谁呀?” 玉良说:“我是秀玲她男人。马少军肯定躲在你家里,你让他出来。”马少青说:“你神经病!你啥事吧?” 玉良说:“那煤矿爆炸了,死了七个人:秀玲被打了,也被派出所抓了。这事,他马少军不能讹诈到秀玲头上吧?还要赔十万呢!” 马少青说:“那矿早不是马少军的了,再大的事,给马少军有球相干?那矿本来就是姚秀玲的,她不该承担责任啊!” 玉良说:“不该。” 马少青说:“你个愣头青!你讲不讲理?” 玉良说:“我就是来和马少军讲理咧!那煤矿,俺家没收一分钱卖煤款,凭啥要俺承担责任?要让俺承担责任,那马少军得把卖煤款给俺家!” 马少青说:“你做梦呢?要讲理,去法院讲去!” 玉良说:“你让马少军出来!” 马少青说:“给你说了,马少军不在我家。你再胡闹,我让公安局来抓你!” 玉良倔脾气上来,拧着眉毛说:“谁来抓,俺也不走。马少军不出来还钱,俺就在这儿等!”弄得马少青有点哭笑不得。 马少青一看这样打发不走玉良,忽然笑了:“你真是个傻小子啊!来来来,我告诉你实话吧:马少军是来过我家,可是前天都走了。他老婆春花有头疼病,这你知道吧?” 玉良点点头。 马少青接着说道:“——哎,你知道的。他老婆那病又犯了,咱这儿治不了,马少军带着他老婆去南方大城市的大医院治去了。你想啊,去那大城市、大医院,那得花多少钱?马少军那家伙又吃喝嫖赌啥都干,等治好病回来,他还有个屁钱!秀玲欠那钱,你赶紧让她想办法去吧!等马少军?马少军回来和你一样是个穷光蛋,你能指望个啥?我是看你可怜,才给你说个实底儿。不信,你等马少军回村后,你问问马少军!” 玉良看马少青话说得诚恳,不由地信了。想着好容易来趟县城,找到了马少军的藏身地,却是这样的结果,登时就像被人抽了筋骨似得蔫了:抹着眼窝里的泪,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去找秀玲。 其实,马少青和玉良说话的时候,马少军就躲在马少青家的大门后,听得清清楚楚。 马少青打发走了玉良,给马少军说:“你赶紧走吧,天天都这么找你,影响太坏。南方那边改革开放,发展很快:你去那边呆几年,看看有啥机会。过一段时间,等这边啥事都告一个段落了,你再回来。” 马少军听他哥的话,第二天就带着春花和两个小崽子去了南方。 第五十五章 大着胆子求县长 秀玲坐在传达室里等了两个多小时,眼看就要中午下班了,也没有高县长的消息。传达室值班的红袖箍几次劝她:“走吧,县长开会呢!县长多忙啊,哪能谁想见就能见着?要是全县人民都来见,县长啥事都不干,一辈子也接见不完。” 秀玲不死心。她想县长总要下班、吃饭、睡觉吧?都等到中午这会儿了,肯定马上就要见到了,格外地打起精神。果然,又等了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楼门口,正准备往一辆比张乡长那吉普车还高级的黑色的轿车里上。秀玲连忙跑过去,好让县长看见她。 高县长看到秀玲,迟疑了一下,还是认出了她,惊问道:“姚秀玲同志?你是来找我的?” 秀玲忙说:“是啊,县长。俺等了你一上午了,总算等到你了。” “是吗?”高县长说,“那办公室的同志咋不给我说一声呢?走走走,去我办公室坐!” 秀玲来到县长的办公室,看见县长的办公室比张乡长的大了一倍,办公桌也比张乡长的大了一倍,桌上插着一面小国旗:桌子上还摆了好多其它的东西,秀玲看着可稀罕了,就是不知道都是些啥。 高县长一进办公室,电话铃就响。高县长一边接电话,一边示意秀玲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秀玲一坐下,想这县长时间金贵,赶紧给县长说矿上的事:刚说了两句,县长一只手拿着笔,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指了指另一只手拿着的话筒。秀玲赶紧闭嘴,仰着脸看县长接电话。 秀玲觉得县长很快就要对着话筒说完话了,可就是说不完,心想:这样多打搅县长呀,我还是到外面等一会儿吧。可是,在她以为县长电话打不完的时候,县长把话筒挂了。 秀玲赶紧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县长却不听她讲,站起身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秀玲以为县长不爱听,正不知是否继续讲下去的时候,县长往她面前搁了一杯茶,这才知道为啥县长在屋里走来走去的。 秀玲看县长有要坐下来的意思,连忙站起来,让县长坐沙发。县长示意让她坐,自己则坐到小沙发上。秀玲看县长坐下来要听她讲了,赶紧又从头开始说起,县长却打断她说: “你不用说了,情况我都知道了。我应该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的,正好赶上出差。我紧赶慢赶回来,局势已经控制了。这件事,市委、市政府都知道了。县里边看吴庄乡善后工作处理得比较得力,决定只给予全县通报批评处理。秀玲同志,煤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秀玲一听县长在关心自己的事,她想说“县长老师,你能帮帮我吗”?可是嘴唇却抖得太厉害,使尽了全身力气,觉得自己已经讲出来好多遍了,耳朵里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高县长说:“秀玲同志呀,致富煤矿这件事,不仅事关黑沟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也事关全县的社会安定大局。我们这一届领导班子必须要妥善解决煤炭经济发展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以维护来之不易的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秀玲同志,你们做具体工作的,肩上的担子很重,责任很重大,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秀玲连连点头。 高县长说:“有些同志呀,遇到困难的时候,就畏缩不前:或选择放弃,不敢知难而上,等、靠、要的思想根深蒂固……” 秀玲点着头,心里暗想:李书记的意思是县长肯定会帮助我,可我怎么听县长说的话,好像她不想管咧…… 秀玲正想着,听高县长接着说:“你们致富煤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确实不容易。你们是全县改革开放、勤劳致富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不能倒,倒掉了,不仅会产生诸多不良的社会后果,更会砸伤一大片,严重挫伤我县农民摆脱贫困、勤劳致富的积极性。现在关键的是,必须要尽快恢复生产,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损失夺回来。秀玲同志,你有信心吗?” 秀玲终于嗫嚅出了一个字:“有。” “这就好。我们县委、县政府将作为你们企业发展的坚强后盾,全县各级妇联组织也是你的贴心人,都会帮助你度过难关。秀玲同志,你看你还有什么困难?” 秀玲感觉到了县长不想管自己的事,一颗心慢慢地冷却,平静下来后,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别的困难倒能克服,就是这恢复生产,前提是保证安全,可是这需要好多钱:钱都在马少军那里,他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该咋办了……” “嗯。”县长点点头:“经济的发展,不是靠一个人两个人就能解决的,要靠群众的智慧,要依靠集体的力量。这样吧,你回去后,报一份材料上来,我们开会研究研究。这事要抓紧,不能耽搁。” 县长说完,就站起身,要和秀玲一起出门。下来楼来,县长拍拍秀玲的肩膀说:“有啥困难,过来找我吧!”坐上车走了。 秀玲在县政府大门口走来走去,等着玉良回来,心里直犯嘀咕:县长最后说这话是啥意思啊?我的这事,她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又等了好久,玉良才勾着头,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过来。秀玲问:“咋这么久?也不好办吗?” 玉良说:“好办,三天后去取……”单单就没告诉秀玲他去找了一趟马少军,怕秀玲因为没找到而失望。 秀玲坐上回乡里的客车,想了一路,最后得出结论:县长肯定是没有答应呀!她没有问我需要多少钱,也没有让我打收款条,更没有让人给她送钱过来:这肯定就是没答应。心情十分沮丧。 秀玲想着县长没有答应她,心里就乱:县长说的话又是一溜一溜的,等到了乡政府给李书记和张乡长汇报的时候,已然全都记不清了,磕磕巴巴说了老半天,李书记和张乡长也听不明白啥意思。俩领导着急地问:“别的,啥都不用说了:你就说说县长临出门时,是咋给你说的就行了。” 秀玲一直都在琢磨县长最后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县长说,他们要研究研究。” 李书记和张乡长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是很失望的样子,不说话了。 秀玲看出来了,急忙问:“那县长是没答应吗?” 李书记沉重地点了点头。 秀玲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心想:想了一路,怕的就是这个,还真是! 张乡长有点不死心,追问道:“高县长最后还说了啥?” “没说啥了呀……”秀玲又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她说要抓紧,不能耽搁。” 李书记和张乡长又相互交换一下眼神,面露喜色。 秀玲看见了,忙问:“咋了?” 李书记眨着眼睛,笑着说:“县长答应了。” 秀玲都快哭了。县长咋会一会儿没答应,一会儿又答应了?乡领导们有谱没谱啊? 李书记说:“赶紧准备一份材料,给高县长报上去!” 秀玲惊得一下子蹦了起来:“对呀,县长就是说让报一份材料!你们咋知道的呢?莫非俺俩说话的时候,你们在隔壁屋里偷听了?” 李书记说:“俺们都是特务。”说完,和张乡长一起“哈哈”大笑。笑完了,李书记说:“那得赶紧写材料了。咱乡里可没有能写这材料的人。你看看你那搞煤矿的同行里,有没有认识的能人——得找找这人才行!” “搞煤矿的?……还是能人?……”秀玲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丁建新。 第五十六章 三天与八碗 秀玲回到家,天都黑了。站在村头,看见窑场上有灯光,还有两个手电筒的光点在黑暗中移动,料想那必定是村支书吴良臣组织的村民护矿队在照看煤窑:也顾不上吃饭,赶紧叫玉良帮着,熬了一大锅粥,烙了十几张葱花饼,又腌了一大碗生菜,一起送到窑场上。 参加护矿队的村民们大受感动,“呼噜噜”地喝着粥,“吧唧吧唧”地嚼着香喷喷的葱油饼说:“秀玲,你只管去乡里跑恢复生产的事,窑上的事你就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放心吧——头可断,血可流,煤矿绝不丢!他马少军要是敢回来抢,我们护矿队毫不客气地把他打下去!” 听着这话,秀玲底气更足了。回到家里,她伸手从大缸的缸底掏出那攒了一年多的钱,说:“玉良,咱俩明天就去新安县找丁建新。咱得多带点钱,万一不好找呢……” 玉良问:“那要是找不着呢?” 秀玲说:“一定要找着!翻遍新安县,也要找着他:找不着,就不回来!” 玉良受到了鼓舞,说:“好!找不着他,咱就在那儿打工!” 秀玲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打工!”拉着他上了床,说:“你可别让我怀孕了哦。现在这么忙,我可没时间生孩子!” 俩人第二天一早出门,倒了几次车,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才到了新安县城。秀玲去黄川县城去得多了,也没觉得新安县城有啥好,只是比黄川县城的大街更多些,楼房更多更高些而已,心想:上高中时,做梦都想着这里,没想到梦想中的天堂也不过如此!微微有些失望。只是玉良走惯了乡间的坑坑洼洼的土路,平坦的马路上还是高抬脚、轻放下,又东张西望,给鬼子进村似得:按说高抬脚走路很安全,偏偏那马路牙子却绊得他险些摔一个大跟头。 俩人沿着县城的大街,一路走,一路打听新安县的国营大煤矿在哪里。这一打听才知道,国营煤矿有好几个,同一个煤矿还有不同的矿区。俩人一下子犯难了。秀玲问玉良:“你送丁工到车站,他没说让我们需要找他的时候,去哪里找吗?” 玉良连忙道:“说了呀,去新安县!” 气得秀玲敲下他脑袋:“真是猪头!这不是在新安县吗?去哪儿找?” 玉良摸了摸头,说:“马少军肯定知道。” 秀玲叹口气:“别提马少军了,好不好?有啥用呀!” 俩人只好一个煤矿一个煤矿地挨着个找。第一个煤矿还能到办公室问了俩人,说不认识:赶到第二个煤矿的时候,都下班了。传达室的老头说,他还真没听说过这个人,让他们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来问问办公室的。 俩人开始沿街找饭馆吃晚饭。一大早起来吃早饭,这会儿天都黑了,还没进过一滴水,玉良的肚子饿得像打雷一样乱响:可是看上去那些饭馆一家比一家贵,找来找去,俩人都不敢进。秀玲说:“瘸子里头挑将军吧!”于是,俩人开始就眼下看到的这些馆子进行比较,几乎比较完了整个新安县城的饭馆,也没有觉得哪家是便宜“将军”。 到晚上九点多,俩人饿得走不动了,正绝望时,突然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看见一个羊肉汤馆——门口一盏灯泡,照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羊汤1元:烧饼1毛。玉良说:“长这么大,一直想喝羊肉汤呢,就是没钱买。现在既然出来花钱呢,干脆就吃羊肉汤吧!”俩人于是一起进去。 小馆子里昏昏暗暗,可一进门,满屋都是醇厚的羊汤的香味,勾得人直流口水。卖汤的窗口处,一口特大号的铁锅里放着大骨头架子,乳白色的羊骨头浓汤“咕嘟嘟”地冒着白蒸汽,香得醉人。俩人在小桌子边坐下,点了两碗汤,六个烧饼。小服务员把两大碗汤端到桌上,汤上飘着一层绿莹莹的葱花、香菜,下面又飘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真是既好看,又馋人。 玉良比较了一下两碗汤,觉得自己面前的这碗多些,就让给秀玲吃:自己端过秀玲面前的那碗,边吃边抱怨说:“别人家的汤都盛得满满的,俺这碗咋这么少呢?” 老板娘听见了,说:“汤是可以免费续的——有人嫌汤多,有人嫌汤少。” 玉良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说汤是……免费……续的?” 老板娘说:“对。你喝完了,可以来续:不另收钱。” 玉良一听,不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喝汤:一边“呼呼”地吹着热气:一边“吸留吸留”地喝:还“刺哈刺哈”地吸着凉气,吐着热气,满屋子都听得见。秀玲刚喝了几口,玉良那一碗羊汤就喝完了,把一个烧饼掰成四块,扔进碗里,说:“老板,续碗汤。” 小服务员过来,端走玉良的碗,拿到窗口。掌勺的师傅给他续了满满一碗,又搁了葱花、香菜、辣椒油和调料,小服务员又给玉良端回来。那玉良三口两口又给喝光了,连连对秀玲说:“好喝,真好喝!” 等秀玲一碗羊汤吃完的时候,玉良已接连续了八大碗。最后一次叫服务员续汤,那小服务员竟不过来了。玉良亲自端着碗到那大汤锅前让掌勺师傅给盛汤,人家只给了他半碗,连佐料也不给他:玉良也不管那么多,接过来,直接蹲在那大锅跟前喝了起来。 秀玲给小服务员结了账,走过来,踢了一脚地上的玉良:“赶紧走,别丢人了!”老板娘赶过来说:“明天别来了啊——我们明天不开门了!” 玉良不解:“好好的生意,咋不开门了?” 老板娘笑笑说:“俺怕被吃穷了。” 走在路上,玉良还问秀玲:“饭馆哪能被吃穷?吃得人越多,越赚钱呀!” 秀玲叹口气道:“唉!都照你这个吃法,哪家饭馆都得被吃穷喽!” 吃完饭,时候也不早了,俩人困得浑身酸软,眼皮沉重。找了一家招待所,一张床居然要二十五块。玉良有些心疼,说让秀玲住,他去睡火车站的长椅。秀玲问:“你知道火车站在哪儿?”玉良说:“不知道。我很小就听人说,”新安县里跑火车“:去找一找,肯定有。”秀玲说:“你一个人去住那里,我哪能放心!”跟着玉良一起去找火车站。 火车站倒是也好找,很快就找到了。进了候车室,里面很暖和:秀玲刚想夸玉良两句,可是踅摸了一圈才发现,里面根本就没几条长椅,还都有人坐着。原来这新安县的火车站以货运为主,主要是把这里的煤往外运:客运的业务量很小,每天只有几趟过路车。 长椅都被占着,玉良说在旁边等一会儿,车一来,这些人就该走了。又困又累的,俩人身不由己地坐到了地上。等啊等的,都快睡着了,忽然喇叭里说火车要进站了,请买了票的乘客赶紧进站:没有票的乘客,请抓紧时间买票。玉良兴奋地叫醒秀玲,拉着她,跑到长椅跟前,吩咐她:一人盯一张长椅! 秀玲盯的这张长椅上共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手里拿了本杂志,就着昏暗的灯光在看,正伸在秀玲的眼皮底下:秀玲等得无聊,也跟着那人看杂志,那人翻一页,她往下看一页——全是凶杀、情杀、奸杀、抓盗墓贼和抓狗特务的故事,倒也不觉得累。就是那人看得太慢,秀玲一页都看完半天了,那人还不翻页。 看到一篇秀玲不爱看的外国侦探故事的时候,秀玲觉得不对头:这时间可不短了,按说这人早该进站了,咋还在这儿看杂志呢?再看玉良等的那张长椅上,三人坐着,都纹丝不动。 秀玲走过去,让玉良问问他们为啥坐在这儿不进站。玉良红着脸问那个看杂志的人啥时候走,那人摇摇头说,不走了,等那俩人走了后,他就躺下睡一会儿。 玉良还想去问别的长椅上的人,秀玲说:“别问了,肯定都是这情况。”拉着玉良出来候车室,去住那五十元一间房的招待所。玉良很失望,一边往回走,一边垂头丧气地说:“靠,来晚了!明天得早点来。” 第二天早早起来,俩人又去煤矿上找。一连找了三天,所有的煤矿都找遍了,连丁建新的影子也没见着。 第五十七章 湿润润的存折 丁建新没找到,吃饭、住店加路费,可就花了几百块钱了;玉良有些撑不住了,说:“就这样找下去,万一最后还是找不着,咱连去城里打工的路费都花光了!这可咋办呢?还是回去吧!” 秀玲说:“回去能找到他吗?在这儿找着吧,还有找到他的希望;回去的话,不是连希望都没有了?” 秀玲分析了一下找人的过程,觉得方法有问题,给玉良说:“咱每去一个矿上,都是问俩人就走。丁建新说一个煤矿都好几千人呢,哪能咱问的那人正好就认识丁建新?这次,咱们再找一遍,每个矿咱一找就找一天,多问些人。咱要是把矿上所有的人都问遍了,还能找不着他吗?还有,丁建新说他在国有大煤矿,咱就只找大煤矿,小煤矿咱就不去了。” 第四天,俩人一早就到第一次去的那个大煤矿找,挨个办公室问,一直找到中午时分;终于,大院里一个正在开自行车锁的中年男人冲着秀玲说:“丁建新辞职下海好几年了,早都不在这儿上班了。现在办公室里这一茬人,大多是新来的大学毕业生,他们哪能认识老丁?” 秀玲一听,大喜过望,连忙跑过去说好话。那中年男人很热情,说:“他就在后边的家属院里住,在不在家不知道;我们是住一个院儿的,正好我要回家,你们就跟着我走吧!” 那中年男人推着自行车前面走,俩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有几分钟,秀玲有点儿过意不去,说:“您骑着吧,我们跟得上。”玉良听秀玲说让那人骑车,赶紧伸手去抓住那人的自行车后座,怕他骑上后会一溜烟跑掉。秀玲伸手打了一下玉良的胳膊,玉良才松手。那人也没注意到什么,乐呵呵地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顶着中午的太阳走了十几分钟,拐进了一个院子里,里面全是一幢一幢的六层高的红砖楼。那男人给他俩指了指是哪幢楼,说了说楼门号和房间号码,这才骑上车走了。俩人千恩万谢,来到丁建新家那个楼门口;秀玲让玉良看着,拢了拢头发,又让他看了看脸上有没有脏的地方,这才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爬到六层,敲开了丁建新的家门。 丁建新自从在致富煤矿被马少军打回来后,接连去了几家小煤窑干活:都是一个月、两个月的技术活,一完工,就走人。这天是周五,丁建新正好在家休息;打开门一看是秀玲和玉良,吃惊得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丁建新热情地请俩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玉良一开口就要他给自己在新安县找活干,丁建新满口答应:“好啊,好啊!人都来了,我到矿上替你们说说去。”玉良一听,激动得不行。 秀玲说:“别听玉良瞎说。俺们这趟来,是想请你回致富煤矿咧!” 丁建新脸色一下子变了,说道:“秀玲,你就别为难我了。啥事我都能帮你,唯独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秀玲问:“为啥?” 丁建新说:“为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马少军不给我开工资不说,还差点没把我打死!我回来休息了俩月才恢复过来。我发过誓:这一辈子我不再帮他马少军任何事!我恨死他了,恨不得他煤矿大爆炸,炸死那个王八蛋!” 秀玲说:“就是呀,他现在煤矿已经爆炸了,人也跑了。现在这煤矿是我的了……”秀玲于是把煤矿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丁建新听完了,还是有点犹豫,说:“秀玲,我知道你和马少军关系好——是不是马少军和你商量好,让你出面编个谎话,诳我回去呢?” 秀玲急道:“建新哥,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不管煤矿能不能恢复生产,你的工资我先给你开了!”说着,就背过身去,从贴身的小衣服里掏出在乡政府的时候,李书记给她的那个存折,递到丁建新手里。 那存折被秀玲的汗水浸湿了,摸上去软绵绵,湿润润的。丁建新接过这个带着秀玲体温和汗水的存折,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万元,既惊讶,又感动。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里,三万元是一笔巨款:如果用最大的面额扎捆的话,正好是三十捆,能装一箱子。 秀玲接着说:“我请你做俺矿的总经理:以后矿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听你的。谁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头,除非我姚秀玲死了!” 丁建新辞职下海好几年,最多也就做过技术经理,所有聘他的窑主都是把大权握在自己手里。看秀玲如此诚意,又给自己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当即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我这就跟你走。不过,这存折,我不能收——矿上只要按月开给我工资就行了。” 秀玲说:“建新哥,存折你就拿着吧;搁我这儿,我怕丢咧!”秀玲说的是实话,一个农村妇女身上带着巨款确实不安全。建新听这话,觉得秀玲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颗心一下子就飞到了致富煤矿。立马收拾了行李,装了一个大箱子,让玉良拎着;回身给老婆打了个招呼,三人一起赶赴车站。 车到黄川县城后,秀玲和建新在车站等着,玉良跑着去公安局取回了煤窑的公章;三人又搭上去吴庄乡的长途汽车,几经周折,回到黑沟村时,已到了晚上九点多。 秀玲和玉良拎着丁建新的行李来到窑场上。村里护矿队的几个村民从四面八方窜出来,大喊着“谁?谁?”手电筒乱照。秀玲对护矿队员们介绍丁建新说:“这是我们煤矿的总经理,工程师。咱们煤矿恢复生产全指靠着他。以后,谁敢欺负他,谁就是俺姚秀玲的仇人,是咱黑沟村的仇人!” 秀玲话音落地,办公室里的护矿队员们也都出来了,大家议论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咱护矿队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他门口站岗……” 吴二蛋说:“秀玲姐,你放心,我给他作保镖。谁敢欺负他,请他从我身上踩过去。我吴二蛋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怕啥?” 丁建新没想到煤矿上的人现在都这么看重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呼呼”地往头上涌;踅摸着窑场上被马少军打倒在地的那个大概的位置,心想:我这真是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呀!我就是豁出这条命来,也要尽全力把这煤矿给弄起来!不红火,不发达,就对不起这些敬重我的人! 第五十八章 五十与一百 第二天一早,丁建新准备下窑井探情况。 自从煤矿出事后,致富煤矿那黑窟窿在村民们眼里就成了吃人恶魔的大嘴,连看都不敢看了;不小心看见了,也赶紧跑开。还有人远远地面向那黑窟窿烧纸,说里面有鬼魂,要送他们赶紧上路,免得跑出来,去村子里作祟。听说有人要下窑井,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争先恐后跑来看热闹。刚开始看,不少人心里还战战兢兢,后来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 玉良先在窑洞口放了一挂鞭炮,说是“驱秽气”;村里的吴会计把玉良家的一只大公鸡割了脖子,把鸡血洒在窑口,说是“辟邪气”;吴二蛋拿来一坛白酒,倒进碗里,自己喝了,也给丁建新喝了,还洒了一碗到地上,说是“敬鬼神”,然后说要和丁建新一起下去:保护他。 丁建新穿了工作服,头上带了矿灯,手里拿了瓦斯探测仪……一切束装停当,吴良臣把一根大绳子系在丁建新和吴二蛋腰上,另一端让村里年轻人拉着,上面系了个铃铛,说:“隔一分钟,你们晃晃绳子,让这铃铛响一响。我们看着表,超过两分钟铃铛不响,就拉你们出来。”丁建新笑笑,回头冲村民们招招手;吴二蛋也学丁建新,笑着对村民们招招手,就一前一后下去了。 丁建新做了半辈子工程师,啥事故没经历过?下去一看就知道,相比而言,窑井损失并不是很严重:主要是爆炸引起一段塌方,但堵塞处也已经被救援人员打通了;另外就是部份顶板破损,支柱损坏,照明线路断了几处,其它的都还完好。丁建新一边看,一边记录、画图,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完工了。吴二蛋则一边跟着丁建新,一边看着表,每隔一分钟就使劲晃晃绳子。 丁建新一切都弄完了,给吴二蛋说:“别晃绳子了,看他们拉不拉咱们!”吴二蛋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笑了起来。 吴二蛋看着表,刚刚够两分钟,俩人忽然觉得腰上的绳子绷直了:一股好大的力量拉着他俩不由自主地往回跑;跑到窑洞塌方后被打了洞的地方,俩人不得不放慢脚步,躬着身穿洞,竟一个撞了头,一个磕碰了胳膊。 等俩人被拉着跑到洞口一看,面前男女老少上百人排成一长队在拉他们俩腰上的绳子,最后面拉他们俩的小崽子才几岁光景,拉得非常卖力、上心。丁建新看着大家这么关心他,感动得都要哭了。 大家看他俩跑着上来,尤其是吴二蛋还张着嘴哈哈大笑,一起停住手,愣住了。吴良臣骂吴二蛋:“你个兔崽子,咋不晃绳子呢?”吴二蛋大笑着说:“想看看你们劲儿大不大!”有小崽子就拣起小土块砸吴二蛋。大家于是都相互看看,笑作一团。笑完了,大家才发现,这煤窑还是那煤窑,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怕的地方——恐惧感自此从心中消失了。 丁建新毕竟是行家,从窑井下上来后,一会儿功夫就列出了一张清单,匡算出了恢复生产需要投入的金额。秀玲连忙带着他,拿着那清单,去找李书记。 李书记握了握丁建新的手,听他汇报。丁建新说:“我就是致富煤矿的工程师,窑下的情况很熟悉,包括地质构造情况都了解。就是这个矿欠账太多,比如风井就没打;这现在要恢复生产,以前的欠账就都得还了,匡算下来,少说也得投入三十万。” 李书记沉吟了一下说:“这次爆炸,看着是坏事,其实是一个新起点。既然县里支持,就借恢复生产的机会,争取在原有的基础上再上一个台阶。” 丁建新说:“要再上一个台阶的话,那得投五十万:必要的机械设备都购置了,煤出窑的过程可以变成机械化,告别人拉肩扛的时代……” 李书记高兴地说:“好,就这么干!回去赶紧整一个材料来拿过来,火速报到县里。这事要趁热打铁,时间长了,就凉了!” 丁建新回来后,一个晚上就写出了一份十几页的汇报材料,所有需要投入的设备、材料、人力都写得清清楚楚。秀玲看了,觉得丁建新这学问真是大,自己学一辈子都学不会;又想,这拿给李书记看,连李书记恐怕也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天,俩人又去找李书记。李书记接过材料随手翻着,秀玲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看他的表情。李书记一分钟不到就翻看完了,抬头看着他俩。秀玲以为李书记要开始夸丁建新了,先笑起来;谁知李书记却皱着眉,连连摇头——秀玲的笑僵在了脸上。 就听李书记说:“你们呀,毕竟没在这行政部门里干过,还是年轻。需要投资五十万,哪能就写五十万呢?你们这样报上去,县里就是批了,最多也就批个二十五万——二十五万还是不够啊!要是需要投资五十万,你们就得写成一百万。领导给你打个对折,正好是你需要的那个数。这是规矩,懂吗?” 俩人连忙点头,说:“回去再写,回去再写……” 需要五十万投资,可要写成一百万,丁建新可就做了难了: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又找工人谈,找村会计谈,还找村里的电工谈;谈了还不算,还绕着窑场走一圈,再跑到村里走了一遍……忙了一宿再加一个白天,才编凑出来一个需要一百万投资的汇报材料。建新觉得这材料简直是漏洞百出,心里忐忑不安地和秀玲去找李书记,低着头等着挨骂;谁知李书记却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连声说着:“好,好;不错,不错!……”当即叫车来,带上秀玲和丁建新往高县长办公室送。 车到了县政府大院门口,停都不停,直接就开了进去;下来车,李书记领着俩人,对那值班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上二楼找高县长。秀玲想:原来可以这样呀!我咋会傻傻地在大门口等县长一个上午啊! 高县长不在办公室,门却开着。李书记带着俩人进去,就像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样:指挥俩人坐沙发上,然后拎着高县长的茶叶桶问俩人喝哪种茶。秀玲也说不上来都有啥茶可以喝,就说啥都行,喝点白开水也很好。李书记就不问了,给俩人一人泡了一杯茶,自己点起一根烟,抽起来。 等了有半个小时,还是没等到高县长回来;李书记坐不住了,拿起高县长桌上的电话拨打起来。接电话的是个男的,好像和李书记很熟,李书记很温柔地叫他什么秘书;那个男的说高县长开会呢,让李书记有啥材料放桌上,他回头给高县长说一声。 李书记放下电话,拿一张纸对秀玲说:“来,给高县长留个条,咱就走吧。” 秀玲说:“我不知道咋写呀。书记哥,你写吧。” 李书记就写。写完了,让秀玲签字。秀玲签了,递给他。李书记看着秀玲的签名说:“要不,我也签一个?”拿着笔在纸上迟疑了半天,又放下了,说:“算了,不用签了。我的字,高县长认识。” 第五十九章 迷魂账 三天后,两辆吉普车来到了窑场上。 车一停,从第一辆车上下来了李书记。秀玲连忙迎上去和李书记握手。李书记指着从后面车上下来的一个胖胖的男人说:“这是县农业银行信贷部的周主任,来你矿上考察贷款项目来了。” 秀玲赶紧跑着去和周主任握手。 李书记说:“都叫到办公室里吧,开个座谈会。” 秀玲赶紧让玉良去叫人,村委会的、护矿队的都叫来;让丁建新主持座谈会发言;让吴红叶去找茶杯和水壶,给大家倒茶水。不一会功夫,加上乡里的、县农行的,人就坐了一屋子。 秀玲看李书记站着,就拉他胳膊去坐主要的位置;谁知,李书记反倒趁势拽住她胳膊往屋外拉。俩人来到办公室外僻静的地方,李书记从兜里掏出几张纸说:“想着报一百万,批五十万吧,谁知道报了一百万,还真就批了一百万——这高县长对你可真好啊!这是县长办公会的会议纪要,你看看吧。” 秀玲一听,吃了一惊;接过那几张纸,也顾不上看,连连说:“钱太多了呀!用不了这么多!这可咋办呢吧?” 李书记笑道:“看把你愁得!多了还不好?” 秀玲这才知道高兴了,嘴都合不上了,连连说:“真好,真好!” 李书记咧着嘴说:“好个屁呀!县财政作担保,县农业银行贷款七十万;要求咱乡财政作担保,乡信用社贷款三十万。咱乡财政一年收入也就百八十万,担保贷款都好几百万了,现在还欠款二百多万呢!咱乡信用社看见咱乡财政担保,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你还不把你支书哥愁死啊!” 秀玲急问:“那咋办?要不然,乡里那三十万就不要了吧?” 李书记说:“你不要,我也得给!县长办公会定下来的事,咱乡里敢给推翻了?要让县里知道我不帮你这三十万,你支书哥这头,恐怕都得让县长那手指头给戳烂喽!” 秀玲说:“咱是真不需要这么多,咋会要骂你呢?” “嗯?”李书记眼睛瞪着秀玲说:“你咋敢说这话?你不需要这么多,那你写这么多干啥?你故意弄虚作假,欺蒙领导呀?你可要记住,这话打死都不敢瞎说。” 秀玲连忙点头:“好,我记住了:打死也不说。”等着李书记说下文。 李书记正色道:“这样:乡里那三十万,你得帮帮你支书哥!” 秀玲连忙说:“啥叫帮支书哥啊?都是你帮着俺。就算是俺帮你,还不是帮俺自己?一切都听你的!” 李书记笑了:“你知道就好。你这样:你不是五十万就够了吗?等这七十万贷款到账后,你拿二十万给我;这二十万到我那儿后,我再给你:加上已经贷给你的十万,正好是三十万——这账就算清了。” 秀玲算不过来账,随口念叨着:“好,给我……” 李书记接着说:“给你,可不是给你花的:你还得把那二十万再给我。” 这给来给去的,秀玲都听晕了,随口道:“给你干啥?” 李书记说:“干啥?看你这话问的!那乡里的财政都大窟窿套着小窟窿,都烂得不能看了。乡里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二十万根本都没法花,连个水花儿都见不着咧!” 秀玲点头道:“啥钱还不都是你支书哥弄来的?俺听你的。” 李书记说:“大不了,我免你几年管理费,就把你这钱又还给你了……” 秀玲这一听,是彻底算不过来账了。 李书记和秀玲说完话后,心情大好。此时,座谈会开了还不到半个小时,李书记要秀玲和他一起进去。李书记一进房间,就咋咋呼呼地说:“咋样,周主任?差不多了吧?” 周主任笑眯眯地看着李书记,说:“好,好。” 李书记就说:“那要是差不多的话,咱就回吧?” 周主任还是笑:“好,好。” 李书记于是夹起包,说:“走!”一群乡里的和县农行的人都起身往外走。 丁建新苦笑着给秀玲说:“我刚开了个头,关键的东西都还没汇报呢……” 秀玲赶紧跑着去追李书记,说要带着建新和李书记一起去乡里,好好给周主任汇报一下。李书记笑呵呵地说:“算了,算了,车都坐不下了,你不用去了。” 秀玲说:“那我得请周主任吃顿饭吧?” 李书记说:“你不用管了,有你支书哥呢!到乡里,我请周主任吃饭。你就回家安心地等消息吧!……”说完,笑眯眯地上了车,给秀玲招招手,走了。 秀玲忐忑不安地等了两天,乡里来通知说:七十万贷款,百分之三十取现,百分之七十凭票据报销,让秀玲带上手续去县农业银行签协议。 休息传来,窑场上所有人都激动莫名。 秀玲从县里签完协议回到家里,一进门,就见玉良在屋里干坐着。秀玲奇道:“哎,你怎么不去窑上呢?” 玉良“嘻嘻”笑着说:“我等你回来,帮你数钱呢。” 秀玲也笑了。 玉良问:“七十万,是多少钱啊?” “你算吧:咱赔死人七万,是七十捆;十万就是一百捆……” “那够拉一架子车了。”“七十万呢?” “七十万就得拉七架子车——要拉到啥地方藏的时候,我就得拉七趟……” “啥?你要拿着钱跑啊?” “你让跑,我再跑。” “敢拿钱跑,枪毙!” “哦。那我就不跑。放咱里屋,我看着。你说,七百捆,咱里屋该装满了吧?” “做梦呢你?那是往矿上投的,咱一分钱都见不着!” “…………” 虽然见不着钱,玉良还是觉得自己很牛气:妈的!这下可比马少军家钱多了! 贷款一批下来,丁建新就抖擞精神,带领村民们打风井,清塌方,架护板……又购买了矿用吹风机,改造了输变电设备,还在窑井里铺设了轨道,安装了电动运煤系统;白天干活,晚上给窑上的村民开培训课——只两个月的功夫,从矿井到人员,面貌全部焕然一新。 一切技术改造完工,丁建新请来县煤炭局检查、验收。县煤炭局的专家细细察看一遍后,说这是一个标准化的样板煤矿,给下达了准许生产的通知书。煤炭局长还让秀玲过去,交了两万元,给了一个开矿证。 自从这煤窑停产后,不仅村里没有煤烧了,连带碗里的油水也越来越淡。周围许多村子都着急,见天都有人跑来问:“出煤了吗?连柴火都烧光球了!”可是一想到去最近的地方拉车煤也要一百多里地,还是宁愿等着煤矿开业。这煤矿终于要恢复生产了,村里人都高兴坏了。 秀玲把准备出煤的计划汇报给了乡里,想请李书记、张乡长来讲讲话;乡里连忙把电话打到县里,说想请高县长来讲讲话。高县长愉快地答应了,定下两天后来致富煤矿视察。 消息传到村里,所有人都兴奋不已,连街上的煤灰都亢奋得四处飞腾。吴良臣不敢怠慢,赶紧组织劳力,沿着从进村到煤窑的道路又修补一遍。到了县长要来的头一天晚上,全村人,大大小小,男女老少,都吵吵嚷嚷得成了一锅粥,连带得各家的鸡犬也到了深夜才得以安息。所有人都怀疑县长是否真是女的,想着:娘也,这女的也能当县长?明天一定要早早地去看个稀奇! 第六十章 县长视察 次日一大早,乡里就有干部来到了煤矿上,开始指导这工作,指导那工作。秀玲和玉良带着大家把从村子到窑场的路都打扫干净了,又从小河里打来水,洒了一遍;请吴儒生写了“热烈欢迎县领导来我矿视察工作”的大横幅,在进入窑场路口的上空悬挂起来;玉良又领人从村委会拿来红旗,在道路两边隔五十米插了一根……从远处看上去,真是喜气洋洋,比过新年还热闹。 都弄完了,秀玲穿着第一次去县里开会的那身衣服,头上戴了一个柳条编织的安全帽,坐在办公室门口,忐忑不安地等着。 村里能动弹的人都来了,把个窑场围得水泄不通。指导工作的乡干部有些担心,问吴良臣:“会不会闹事啊?” 吴良臣说:“闹球啥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都是想看县长,稀罕咧!县长能给俺老百姓招招手,俺全村人会美得一夜睡不着觉!” 乡干部说:“得看紧点,可不敢出一点乱子。最好是让他们都回村里去。” 吴良臣就去劝;劝来劝去,人不见少,反而更多了。吴良臣手搭凉棚四下观瞧,惊道:“咋球弄的?连外村的人都来了!” 吴良臣赶紧带着乡干部去找秀玲。秀玲听了乡干部的担心,就出来办公室,站到一个土包上,亮起嗓门道:“乡亲们,俺知道都是想看看咱的女县长,也是给俺捧场哩,俺心里很感激。俺也没啥能报答乡亲们的,等会儿县长来了,咱们大家能给县长鼓鼓掌,表表咱全村人欢迎县长的心,每家每户可以按户头到矿上来拉一车煤,算我送给乡亲们的,好不好?” 黑压压的人群没有回应:百姓的忠厚全在那接受赠与时的激动中的沉默。但,渐渐有了零星的掌声;陡然间,雷鸣般的掌声猛地响起。秀玲被掌声感染了,她还没有感谢这些掌声的经验,抹着泪,低头跑回到了办公室。 然而,从天一亮就开始等,几乎等了一整天,到下午四五点钟时,县长才到。当时,老百姓们都等累了,在窑场的四周平静地坐成了一个圈。不知是谁先看到了远处开来的汽车,那坐着的人“呼啦啦”都站了起来,如一片黑压压的森林。 五六辆车组成的车队越来越近,开到了窑场上。张乡长的吉普车在前面,车一停,张乡长麻利地跳下来,跑到后面的黑轿车前拉开了车门。 办公室前的人都主动地在秀玲的身后站成一片,一个学一个地端起双手准备着鼓掌。就在乡长把车门拉开的那一刻,秀玲和办公室前站着的人率先鼓掌,引得窑场周围满坡的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女县长走下车来,很有些意外,双手挥动着向四周经久不息的掌声致意。当县长握住了迎上来的秀玲的双手时,那掌声又是爆出一个高潮,气氛浓烈得感人。 高县长被簇拥着进了秀玲简陋的办公室里,外面的人呼啦一下把办公室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电视台扛摄像机的记者都挤不进去。就听高县长说:“姚矿长虽然年轻,但在这地方的百姓心目中,还是很有威望的。作为一方土地上的致富能人,真是难能可贵啊!” 说了几句客套话,高县长切入了正题:“我是来你这里听你汇报的,你把矿上的发展情况讲讲吧。” 秀玲连忙按着李书记交代的话,说道:“致富煤矿遭遇这么大的事情,能顺利恢复生产,主要是县领导的亲切关怀和乡领导的大力支持。就说乡里吧:张乡长的吉普车,为矿上的事情,贴着油钱让俺用;李书记也是亲自为俺矿上的事情开了几次会,帮俺排忧解难;乡里的其他同志也是跑前跑后,鞋跑烂了,嘴皮子也磨薄了……没有乡里的好领导,咋也不会这么顺利!” 张乡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地说:“别老夸乡里,这都是咱政府的职责。你把恢复生产的情况给县领导汇报一下,要具体一点。” 秀玲开始扳着手指头汇报,说改造了哪些设备,建设了哪些安全系统,开了哪些培训课程,预计恢复生产后的产量和产值是多少,会解决多少农村富裕劳动力等等…… 高县长问:“有什么困难没有?” 秀玲说:“没有啥困难。有困难,县里、乡里都及时给解决了。” 高县长笑容可掬地夸赞秀玲了不起,说:“男人没有做到的事,被一个朴素的农家女子做到了。姚矿长要致富不忘乡亲,多作好事,争取成为全县妇女的楷模!” 李支书见缝插针地说:“致富煤矿已经为村子里做了不少好事,不但免费让全村的老百姓烧煤,还准备捐款修建村里的学校……” 高县长高兴地说:“好啊!多么鲜活的例子!致富不忘乡邻,富裕不忘教育。这些先进事迹要总结出来,作为我们县‘双文明建设’的典型宣传出去,树立新时期的新人物形象。” 说完,又拉起秀玲的手:“一个女同志做点事情不容易,能做让男同志都刮目相看的大事更不容易!你虽然没有给我说你创业的困难,但我能理解。乡里和县里都会为你们这些创业者保驾护航。我以后会关注着你,希望你能把事业做大做强,要对我们全县的乡镇企业发展有所启发。还有,我今天既然来了,也想见一见你背后的好丈夫。先创业,再要孩子,你们两口子的思想都赶上城里人了!”秀玲一听这话,脸“腾”地红了,心里暗叫惭愧。原来,她身上已经两个月没见红了。心想:想要的时候要不了,这不敢要的时候,莫非真怀上了?马少军在的时候,死活怀不上玉良的种;这马少军一跑,玉良倒长出息了! 玉良已被人从澡堂那里找来,推到了高县长面前。高县长和蔼地问了几句话,玉良紧张得一句也答不上,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看,两只黑乎乎的大手哆嗦着,额头上的汗珠“骨碌骨碌”地往下流。 高县长于是看着秀玲,风趣地笑着说:“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好人!我看到了你成功的背后!”又扭头环视着周围的人,大声说:“农村的大男子主义会压制我们女人的创造力呀!”周围的人都笑着点头。 高县长又鼓励了秀玲一番,就准备走了。随行的人都连忙站到了车旁等着。这时,满坡遍地的掌声又响了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热烈和执着得让高县长无法抬腿上车。 秀玲跟在她后面说:“乡亲们都想听县长您讲两句话咧。” 高县长下意识地向远处密密麻麻站立着的百姓们挥手,可越是挥手,百姓们的掌声越热烈:县长的挥手是在感谢百姓们的掌声,百姓们的掌声是在感谢县长特意地给他们挥手,挥手和掌声在一片激动中相持住了。 高县长的眼睛不由地湿润了,说:“这让我咋讲?群众的热情是对我们工作的期望!我们的群众多好啊!”扭头吩咐乡领导和吴良臣:“一定要把这里的事情办好!要利用资源优势,让群众们尽快富裕起来。告诉群众们,我一定再来看望大家!” 高县长眼睛湿润润地招着手坐进了车里,车队在掌声中缓缓远去……回头再看那片煤窑上的高岗,熹微的天穹下,暮霭轻笼的土坡仿佛一个傻傻的农村老汉的头,裂嘴憨憨地笑看着远去的车队与伫立凝望的百姓。 吴儒生翻了翻县志,对吴良臣说:“自三黄五帝到如今,只清代康熙年间有一个县令到过离黑沟村十里的地方。县一级官员到黑沟村视察,今天是我村历史上头一遭。” 第六十一章 好日子 县长视察后的第二天,致富煤矿正式开始采煤出煤。那几十万的投资果然不是白投的,半机械化的开采不仅效率高,还极大地减轻了村民们的劳动强度;加上都参加过了技术和安全的培训,心里有底,干起活来劲头也足:过去一天最多背出来五十吨煤,现在最多一天能出五百吨,少的一天也有三、四百吨;过去的煤堆像小山,现在的煤堆像大山了。 玉良看着可乐坏了,可是心里头却不免暗暗担心:说是投入了五十万,可俺一直都没见到一分钱!都是这单据、那单据的,那也能算是钱?马少军跑了这么久了,春花的病也该治好了,他恐怕要回来了吧?他如果回来找俺要这煤矿,俺可咋办啊? 玉良把他的担心给秀玲说了,秀玲一听,乐了:“傻子,那是骗你的,马少军纯粹是为了赖账!春花能有什么病?她那是心病。” “心病?她心脏又有病了?” “木头瓜子!你当上爹了,她就没病了。” 玉良的担心,还是让秀玲一阵紧张;然而想想乡里的支持和县长的视察,秀玲还是有了底气:这煤矿我都投了这么多钱进去了,他当初要卖给我不才十万吗?他就是回来了,想再要,总得有个说法。凡事都要过一个理字,不是他想要就能要走的。 秀玲既然在心里不把这事看得多么严重,一高兴起来,就慢慢地把这个茬给忘了。 煤矿一恢复生产,高兴的事确实是接连不断:开业后不到俩月,学校的教室就翻修好了,还比以前漂亮了许多倍;到窑上干活的村民们都拿着不菲的工资,遇难者家属按月领着补贴,鳏寡孤独的人家也从窑上领到了油盐酱醋钱。村里人可开心坏了,高兴都挂在脸上。 煤矿上由丁建新做着总经理,吴红叶负责财务,玉良做了出纳,一切都让秀玲放心。秀玲家也盖起了三间大瓦房,赶上了全村人致富的步伐。与此同时,秀玲的肚子也和村里人的荷包一样,越来越鼓,十月怀胎,终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欢天喜地地做上了母亲。秀玲又让玉良去了趟姚洼村,把爹娘接来,帮着她洗衣、做饭、带孩子,一家人有老有小,三代同堂,其乐融融……一切都那么顺利、美满,好日子似乎终于降临了。 然而,等秀玲孩子刚能离身的时候,到矿上细一了解情况,却不由地暗暗叫了声苦:开支越来越大,已经比以前番了几番,可是卖煤款的金额却在冲了一个高峰后,开始一点点滑落了,到眼下已是入不敷出,卯吃寅粮,落下了大大的一个窟窿。矿上的工人们已经连续几个月只开一半的工资了,等这个月再开一半工资后,账上已没有了一分钱,连该月银行贷款的利息都没有地方找补。 原来,在县里鼓励各地利用优势资源,发展煤炭经济,搞好乡镇企业的号召下,全县各地都掀起了开煤矿、挖煤窑的高潮,县乡大大小小的干部们纷纷在农村寻找自己的代理人,大家都去挖煤窑。谁都知道开煤窑特别赚钱,有条件的就大挖特挖,没条件的也硬着头皮去挖。 一时间,四乡八邻里,小煤窑遍地开花,最多时全县竟发展到三百多家小煤窑。各乡有了自己的煤窑后,就不再来黑沟村买煤了;缺煤的比较远的地方又运力有限,运不过去,致富煤矿的客户只剩下了周边的几个村落。 吴红叶当会计,每月和县农业银行结算当月的还贷本金和利息,把这情况透漏给了县农行。县农行信贷部的周主任是马少青的同学,这消息就传到了马少青的耳朵里。马少青得到这消息后,如获至宝,立马通知了远在南方某地伺机而动的马少军。 马少军逃到南方后,发现这里远不是内地可以比拟的。毕竟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到处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新鲜事物也层出不穷。马少军带着春花在市中心租了套楼房住下,仗着兜里有钱,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那种花天酒地的生活中。 痛痛快快地玩了几个月,小情人踹了好几个,给春花吵了无数次架,有点腻烦了,打电话问他哥马少青要不要回去。马少青说,时机还不成熟,你就安心等着吧。马少军就又安心地过起了喝酒、吹牛、玩女人的小日子。 一年之后,即便是他再抠门,也已是浮财散尽,曲终人散,日子已像坐在针毡上一样难受。恰在这时,马少青通知他赶紧回来,说时机成熟了。 马少军不敢怠慢,撇下春花和两个小崽子,独自一人潜回黄川县,去见他哥。 马少青告诉他:“姚秀玲那边的致富煤矿已经是山穷水尽了,现在的财务状况是想找来一分钱都难。你赶快拿着这煤矿买卖协议和欠条去找姚秀玲,让她把十万块钱的欠款给还了。十万块钱虽不算啥,但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把十万块钱一拿到手,我就让我同学周主任去催她限期还贷;逾期还不上,就可以起诉到法院,申请致富煤矿破产保护。 她那贷款都是县财政担保的,县政府必须要介入破产清算程序。这样,我就可以插入进来。她煤矿虽然价值不低,但抵扣了外债后,却是负资产。到时候,我们暗中操作,你就拿她姚秀玲给你的这十万元,把她那价值一二百万的煤矿给买到手了。 这十万元——你不是恨姚秀玲吗?我也不知道你恨不恨她——这十万元你交出来后,也还到不了她手里,还是到县政府、县农业银行手里。到时候,我们再申请一个财政补贴,把这十万元还再要回来。你看这个计划怎么样?” 马少军一听,简直乐疯了,说:“没想到,我玩着也能挣钱!我这一年多还真没白玩:我在南方长了不少见识,也认识了不少五湖四海的朋友,这下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马少青说:“就这情况。你赶紧去吧!当初的买卖协议和欠条都在我这儿,我给你保管着呢。你总算知道还是我给你保管着好吧?” 马少军心服口服地说:“我不是一直都听大哥你的嘛!” 马少青把协议和欠条递给马少军,叮嘱道:“先计划好了。该狠的时候就要狠点,别婆婆妈妈、女儿情长地坏了大事!” 马少军二话不说,接过那煤矿买卖协议书和欠条,回头召集了一些地痞流氓后,急急地往黑沟村赶来。 第六十二章 趁火打劫 这天,姚秀玲刚吃过午饭不久,把孩子哄睡着了,正在洗衣服的时候,马少军带着两个小流氓来到了秀玲家。 马少军一进家门就嚷嚷:“哎呀,秀玲妹妹呀,可球想死我了!我是没明没夜地想你呀,今天总算让我见着了!” 秀玲看见马少军来到家里,心道:怕来的还真是来了!一颗心不由地“咚咚”乱跳。就见马少军一张大脸更黑了,一双大牛眼也瞪得更大了,头发也留长了,中间还劈了道白缝,有点流里流气地。 秀玲听马少军嗓门大,连忙说:“轻点声,孩子刚睡着。” 马少军故作惊喜说:“啊?都球生了?是我的种吧?” 秀玲不接他的话,控制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问道:“少军哥,你这是回来后就不走了呢,还是还要去那花花世界里玩?” 马少军找见一个凳子,一屁股坐下来,叹口气道:“唉!花花世界好是好,可是这银子花得也太他妈快。我一直说,实在不行了,就回来找你吧,可就是怕给你添负担。这一回,这实在是憋不下去了,只好回来给你要这钱来了。”说着,就把那欠条和买卖协议搁在了秀玲面前的小桌子上。 秀玲看了一眼那欠条,像被火烫了一下似得,急道:“少军哥,你这是开玩笑的吧?你都不知道煤窑爆炸了,死了七个人?为这七个人,我都赔了十万块钱进去了!还被打了一顿,被派出所关了一天一夜。咱俩的账可以说是清了。这煤矿是我贷款恢复起来的,可给你没有一点关系。” 马少军慢条斯理地说:“你说清了,我说没清。这协议和欠条都在,咋球就能说清了?” 秀玲急辩道:“欠你十万是不假,可是赔了十万的人命钱,是我替你赔的,这咋能说不是清了?你既然回来了,这欠条就该还给我,协议也应该撕掉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那协议和欠条。 两个小流氓冲过来,横眉冷目地呵斥着秀玲,一把推开她,把协议和欠条收了起来。 马少军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着了,“刺溜”吸了一口,吐了一大堆烟,说:“秀玲妹妹呀,你看你急得!我一直都不想给你要这欠款,那有伤咱俩的感情。可是,你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那这道理,咱得讲清楚,好让你知道你哥向来都是讲道理的,从来都不欺负别人,尤其是不会欺负你——爱你都来不及呢,哪能欺负你,你说是吧?” 秀玲坐着,不吭声。 马少军瞟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煤窑死了人,我为啥跑了?——我跑了,是因为我不想赔这钱,可不是要把煤窑给别人。你为啥要替我赔?你擅自作主赔了这钱,现在把账赖我头上,你让我咋接受呢? 这就好像俺家有一块地,被大水冲了一个大窟窿,俺就等着再来一场大水冲点淤泥过来给填上咧,你跑来给俺填了土,让俺给工钱!你说这工钱,俺是出还是不出? 俺要是出了,这要是全村的人都天天来俺家地里填窟窿,让俺出工钱,俺咋能出得起呢?这只能是谁爱填,就让谁填,俺是一分钱都不出。他要是不愿意,他就把他填的那土再挖走好了。 你说你赔了死人十万块,你要是不愿意,你就去把你那十万块再要回来。你要想拿那个钱抵俺这账,这可于理不通呀!” 秀玲听着马少军这番歪理,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马少军看秀玲说不出话来,“哈哈”一乐道:“秀玲妹妹呀,哥稀罕着你咧,看把你吓成啥了?哥哪能眼看着让你过不去这道坎儿?哥说啥都不会给你来浑的,只给你按这协议说事。哥既然给你签了这协议,就不会反悔,就不会不认这个账。 还是哥以前给你说的那话:你给哥拿来十万块,这煤矿就是你的。哥就在这儿等,天黑之前你把钱拿来,哥要是再说一个不字,你抽你哥这张老脸,哥一个屁都不敢放。可你要是拿不来这钱,我这帮兄弟可都等着吃饭呢,哥只好先把煤矿接管了,挣一口吃饭的钱。” 秀玲紧闭着嘴唇,咬着牙,不说话。马少军瞟见了,又“哈哈”一乐说:“哥接管这煤矿不是说就不给你了,只是替你照看几天;只要你拿来钱,这煤矿立马就还给你。你可千万别往多处想,想歪了哥的一番好意。哥稀罕你咧,怕你球照看不好煤矿,把好好的一个煤矿弄黄球了。” 马少军说了一大堆,秀玲终于把脸一沉说:“你说的好听,可这煤矿是我贷款搞起来的,我也替你赔了十万块了。你想再要这煤矿,恐怕谁也不会答应。你想再要钱,现在财务紧张,真是一分钱也给不了你。” 马少军说:“那要是这样的话,我得赶紧去我煤矿上看看。都不知道我这一年多没回来,你都把我那煤矿弄成啥了?”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俩小流氓立马跟在马少军屁股后面,三人一起出了院子大门。 秀玲一想,觉得不对头,连忙交待秀玲娘看好孩子,自己就往大门外跑;到了村头一看,只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群陌生的小伙子,都跟在马少军后面,浩浩荡荡地朝煤窑上开去。秀玲暗吃一惊:马少军带这么多人来,显然是早有准备的,看来今天他们是来者不善。莫非今天煤矿上要出事了?连忙追着马少军一群人往煤矿上跑去。 马少军一伙几十号人很快冲到了窑场上。一到窑场口,正遇到吴二蛋。吴二蛋现在是护矿队队长,指挥着几十号护矿队员,每天下班后都列队操练一番;只是平时在窑场地面上的护矿队员只有二、三名,其余的都在窑下挖煤。 吴二蛋看见马少军,一眼就认了出来,疑惑地说了声:“少军哥,你回来了?……” 马少军一把推开吴二蛋,指挥身后的人说:“去把办公室的人都赶出来,接管煤矿!” 吴二蛋这才明白马少军这是要干什么,立马吹了一声哨子,喊道:“护矿队,集合!有人来捣乱了!……”浑然忘记了多数人都在窑下。还是那另外两个护矿队员机灵,赶紧跑到窑口,大声嚷嚷着要窑下的人都快点上来,抄上家伙,要打架了。 马少军带的一帮人正挨个办公室轰人,刚轰了没多大一会儿,忽听窑口方向呐喊声起,抬头一看,就见黑压压地涌过来百十号大汉:每个人都从头到脸,从手到脚,浑身上下全是漆黑。只见他们个个张着红嘴唇,露着白牙,手中举着各种各样的铁家伙朝自己扑来,马少军带的一群人登时都吓傻了。饶是他再霸道的流氓,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给鬼似得,要扑过来吃人!立马丢盔卸甲,仓皇逃命,一窝蜂似得窜到窑场下面去了。马少军拼命地喊:“别怕,别怕,他们脸上的都是煤!……”也劝阻不住,只好跟着一起逃下窑场。 村里挖煤的工人们追赶流氓赶到窑场下,遇上了追赶过来的姚秀玲。秀玲说:“别追了,赶紧回去保护好煤窑!”一群人放过流氓们,簇拥着秀玲回到窑场。 流氓们看一群“鬼”不再追来了,这才放慢了脚步。马少军追上他们,给他们解释了情况;流氓们虽说安下了心,可还是再也不敢上窑场了。马少军于是和几个流氓头目商议:既然大家害怕窑上的工人,咱就不去招惹他们——咱们改成对付那些来往拉煤的车辆! 流氓们轰然叫好,立马分成几组,分头行动:在窑场下面、在进村的路口等各处交通要道,搬来大石头,把道路堵塞成只能通行一辆车的宽窄;然后拉起绳子,派人看守,向过往的拉煤车辆索要过路钱。 流氓们规定:凡大车进出,单程要收十块;小车进出,单程收五块。用马少军的话说,这叫封锁交通线——只要姚秀玲不给钱,就把买煤的客人全赶走,把致富煤矿的人都困死在窑场上。 第六十三章 擦鞋摊儿 马少军拉起封锁线,收取过路钱,过往客商顿时怨声四起,只两天功夫,拉煤的车辆眼看着不见了踪影。 秀玲找吴良臣,让村委会管一管。可是,吴良臣去骂的时候,小流氓们都收起了绳子;吴良臣一走,绳子又拉了起来,给他打起了游击战。马少军由几个小流氓陪着,去乡里吃吃饭、睡睡觉,没事了就回到前线视察一番,得意地吹吹口哨,数数钱。 秀玲眼看这样下去,煤窑将要关门垮掉,召集窑上的大伙商议对策。会上,姚秀玲把情况给大家介绍了一下,说:“——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流氓捣乱,我们生意没法做了。我看,为了煤矿,也为了咱黑沟村百姓的利益,干脆把钱给了马少军算了。” 吴二蛋愤怒地说:“他马少军还欠咱村里一顿打,这赔给死人的钱还要给他,这还有天理良心了吗?” 秀玲叹口气,说:“忍一忍,海阔天空。坏人总要遭报应的。给他就给他吧。希望大家能借点钱给矿上。” 大家还是不太情愿,只是不断地骂马少军。 秀玲挥挥手,让大家都静下来,说:“这事,算我姚秀玲求你们大家了。你们要是想让我还当这个矿长,就借钱给矿上;谁要是想让马少军回来当矿长,现在就可以下去找他投降——反正我是不愿意。” 玉良嗫嚅着说:“我也……不愿意。” 丁建新当即从兜里掏出那个秀玲给他的存折说:“这是三万元,我先交到矿上!” 所有与会人员都不再骂了,轰然道:“现在就回去拿钱!……” 秀玲说:“那好,就这么定了。红叶负责登记,玉良负责收钱。”想了想,又说:“我想了,这借钱给咱矿上,不能白借……矿上一时也还不上这些钱……这样:到时候,还钱,咱都带着利息;要是想入股到矿上的,咱矿上都给股份,到年底,咱按股份给分红……” 消息传到村里,老人、妇孺都议论纷纷:“村里死了人,他马少军都不管,现在还要回来当矿长,咱村里人还有没有活路了?秀玲要借钱,给利息,还能入股,咱赶紧借钱给矿上,轰走那个王八蛋!” 其时,村里人已不像前几年那样身无余钱,家家都有或多或少的存款。大家议论一番后,都跑去乡信用社取钱出来,也不管是定期的还是活期的,一律往外拿;一些老人更是把棺材板的钱都拿了出来;个别家里没有余钱的人家,提早把家里养的大肥猪赶到集上去卖……一时之间,往矿上送钱的村民们竟不绝于途。不少人把钱送到矿上还说:“这钱都是从矿上挣的,俺不急着用,算是入股了。” 秀玲指挥吴红叶登记,三天时间,一合计,竟然收了二十多万元;加上丁建新拿出来的那个存折,都三十万出了头了。秀玲连忙给大家说:“钱够了,不借了。大家不要再来送了。”有个别村民还在犹豫,一听说不借了,直后悔这钱送晚了。 借钱一截止,秀玲要吴二蛋去通知霸着村道的小流氓们,让他们喊马少军来拿钱。 马少军一听,高兴坏了,喝得醉醺醺地,带着几个小流氓来到窑场上。其时,百元大钞已开始流通了,但农村里还是十元面值的钞票居多,百元钞和十元钞混在一起,十万元竟装了大半麻袋。秀玲指指那装钱的麻袋说:“钱都在这儿,你数数吧。没错的话,你把那欠条和协议书都留下来,咱俩算是两清了。” 马少军等的就是这钱,好为他下一步计划铺路,竟也不问秀玲是如何筹来这笔巨款;痛痛快快交出欠条和协议书,指挥小流氓们背起那一麻包钱,唱着小曲,大摇大摆地下了窑场,去了。 马少军功成收兵,把钱存了一个折子,去了他哥家。马少青听了他的介绍,甚是高兴,说:“像这种事,只能你挑头来做,我们没法出面——我们只能在幕后给你操控大局。” 马少军问:“下一步破产收购,啥时候行动?” 马少青说:“破产收购也是一个过程,没有那么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这次闹得动静也不小,赶紧让跟你的那些人都散了吧。你还回南方躲起来,等我这边消息。他们在明处,我们躲在暗处,这事还是好办的。” 马少军拿出几万元打发那群流氓走路,自己带着剩余的几万元又回到了南方。回来不久,马少军就感觉下体疼痒难忍,有脓血流出,其味腥臭不可闻,到医院里一查,竟是嫖妓太多,不小心染上了性病。 马少军垂头丧气地从医院回来,也不敢给春花说,自己偷偷地照着路边厕所里贴的小广告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联系地址,去那偏街陋巷里的疑难杂症诊所看病。小广告上明明写着包治梅毒、淋病、尖锐湿疣等各种难言之痛,一次就好,永不复发;可治了几次,钱也不少花,却不见病情减轻,反而越发厉害。 马少军正瞒着春花的时候,春花却遮遮掩掩地告诉他:她染上性病了。马少军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他已经把性病传染给春花了。马少军吞吞吐吐地给春花说了自己的难言之隐,让春花好好地抽了他几个大嘴巴后,两口子这才大着胆子一起去大医院里治疗。 两口子一起治疗性病之后,立马发现这兜里的钱下去得很快。不管春花如何节俭,一年功夫不到,等俩人病情控制住的时候,荷包已经见底了。马少军就想返乡,给春花嚷嚷说,死在家里也比死在这里强;和他哥马少青联系,可马少青却让他再忍耐一下,说也许事情很快就有转机。马少军想想也是:回到那穷山沟能干啥?煤矿没有了,还不是和春花一起出种地?况且就这样一贫如洗地回乡,即便是大家不知道他得了性病,还不一样被人笑掉大牙? 两口子无奈,咬着牙,从市中心的楼房搬到了郊区的农民家的平房里住。春花主动要求去大街上给人擦皮鞋挣钱,马少军就偷了一辆破三轮车,每日里骑着,把春花从偏僻的平房里拉到繁华的商业区,摆了一个擦鞋摊儿。 擦皮鞋挣不了几个钱,尤其是南方多雨,能干活的日子少,不能干活的日子多,养活不了一家四口。春花骂马少军:“我一身泥,一脸汗地给人擦鞋,你就只会坐那儿看着抽烟!晚上没钱吃饭,饿死你狗日的!” 马少军回骂道:“日你娘!我五尺八高的汉子,能干那擦鞋的轻巧活么?” 春花说:“嫌轻巧啊?那钉鞋的活不轻巧。我擦鞋面,你钉鞋掌!” 马少军无奈,鼓捣了些家什出来,坐在路边,给人钉鞋掌。两口子一个擦鞋,一个修鞋,就这样过起了城市盲流的生活。 这种寄人篱下的马路生涯又过了大半年,俩人实在忍受不住了,马少军又动了回乡的念头,可马少青让他回乡的通知却始终没有下来。 马少军已经清苦到连肉都吃不起了,和春花一合计,只好让俩小崽子也退了小学:一个去街头卖冰棍,一个去火车站卖面包和矿泉水;不去卖的时候,就在街上帮俩人看着皮鞋摊儿。 俩小崽子的加入,果然让生活压力小了不少,两口子也终于凑出闲钱治好了性病。马少军于是下定决心:咬咬牙再撑个一年半载,最好是也正好熬到了时机成熟的那一天,凑足了回家的路费,争取还有回去后活动的经费,重新杀回黑沟村去!就算是到那时还没有返乡动手的通知,那也要先回去,再想办法:南方反正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第六十四章 风雨之后 你道为何这马少青一直没有通知马少军杀回来?原来,秀玲他们的致富煤矿又有了新的变化。 秀玲从村民们手中借来钱打发走了马少军后,就琢磨:马少军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账上没钱的关键时候来讨账呢?她已经认识到马少军绝没有好心眼儿,肯定还憋着一个更大的阴谋,其目的一定是奔着煤矿来的。可是矿上的财务情况只有她、建新、玉良和红叶四个人知道,是怎么透漏到马少军那里去的呢?自己呆在家里,建新恨死了马少军,玉良的嘴和手都很紧,问题肯定是出在了红叶身上。秀玲于是找机会和吴红叶聊天,终于知道是吴红叶把财务情况透漏给了县农行的周主任,周主任还答应调吴红叶去县农行上班呢。 秀玲心想:这周主任和马少军的哥都在县城上班,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准俩人就认识!找到了危机的根源,秀玲就和丁建新一起,备了礼物,以汇报工作为由,去县农行拜访了周主任。秀玲对周主任说:“县农行的这笔贷款,我们煤矿保证按月按时还,一分钱都不会少;希望主任多多支持乡镇企业的发展,给我们一个宽松的环境。” 由于村民们,加上丁建新,共借款三十多万给了秀玲,除了给马少军十万外,账上还有二十万出头,秀玲告诉红叶:这笔款专供还县农行贷款用,除非我亲自签字认可,一律不许转作他用。由于还款及时,周主任找不到秀玲的破绽,也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马少青再要他起诉致富煤矿、申请破产保护时,就以时机不到、理由不足、再等一等作答,给推拖过去了。 丁建新给秀玲分析煤炭销售的事,说:“全县一时间出来这么多小煤窑,这周边市场是饱和了;可是缺煤的地方,距离太远,我们又没有运输能力。眼下之计,挂靠到有运输能力、煤炭产量又不足的大煤矿上,才是唯一出路。” 秀玲说:“建新哥,大煤矿只有你认识人,俺们都不熟。俺这里的百姓都说,‘新安县里跑火车’;俺也见了新安县的火车站,给火车拉煤用的。要不,你回趟新安县问问?……” 丁建新于是回到新安县自己辞职前工作的煤矿上打听。这一打听,还真巧:一个矿井目前正停产搞技术改造,整个矿的产煤量严重不足,经常出现火车等着却没有煤装的窘境。周边的小煤窑往矿上送煤的,乌泱乌泱地,都挤破了头。 丁建新连忙找到以前的老领导求情,说了说自己下海后的近况,求领导帮自己一把:等自己的煤送来后,优先安排接收和结算,不要让他没有准确日期地干等着。老领导欣然同意,说:“你的道远,不让你们多等。你们来了,就先收你们的煤。” 丁建新欢天喜地回到致富煤矿,却又犯愁了:煤矿上一辆车都没有,怎么把煤拉到新安县呢?给秀玲说了,秀玲说:“还是发动大家想想办法吧。” 玉良把全村所有的工人们都叫到一起,秀玲问大家:“谁家有运输这方面的门路?”有一个叫杨小林的工人就说,他大姨家的老大孩子,就是他的大表哥,在县城搞了一个运输车队,生意很红火,找他拉货的人很多。 秀玲一听,觉得有门,赶紧让他停下手中的活,去县城找他表哥,一定要说服他表哥,让矿上包下他的车队。为加强说服力,秀玲让他告诉他表哥:没有车队,煤矿就要关门,全村人都要失业,连他表弟也要失业了;还给杨小林下死命令:“完成任务有奖;完不成任务,就不要回来见我!出门期间,按出差对待,照样算工钱。” 小伙子出去后,当天晚上就赶回来了,说他表哥答应给派五辆车来这边拉煤,再多就不能给了:那样就得罪了其他的客户;万一这边的煤矿垮台了,人家再去打开新的客户市场,难度可大了。 大家一听,都很高兴。秀玲也觉得杨小林的表哥说的也有人家的道理,照样给小伙子奖励,让他赶紧去城里引路,把五辆车给带回来。 五辆带拖斗的大卡车来到矿上,每辆车装载十吨,一天可以跑新安县一个来回,等于每天矿上多卖出去了五十吨煤。马少军在的时候,矿上最多一天也就挖出来五十吨煤,按说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负担太重了,多卖出去五十吨煤,财务仍然是勉强维持而已。 怎么才能把煤多拉出去一些呢?秀玲想了一个办法:矿上拿出补贴,让村里那些不愿下煤窑干脏累活的年轻人都去考驾驶执照。汽车那时是稀罕物,驾驶员很神气,村里的年轻人早都羡慕得不得了了;有这拿补贴考驾照的机会,登时就有十几个跑到县城里住着,专门学驾照去了。两个月后,大部分出去学的人都揣着驾照回到了村子。有了驾照,就手痒痒,想开车,十几户有驾照的人家一起凑钱,买回来了五辆二手的解放牌和东风牌的大卡车。 五辆二手大卡车一买回来,立马就加入了煤矿的运输队伍中。十辆车虽然有大有小,但每天也差不多能运走百八十吨煤,堪堪地硬是顶过了那段困难的时期。 熬到那年的冬天,煤炭市场出现了变化。还是那个老毛病:一收就冷,一放则乱。县里鼓励发展煤炭经济,小煤窑一哄而起,多数都不具备安全开采的条件,是硬着头皮往上冲的,煤窑塌方、爆炸的事故层出不穷,县里领导为此疲于奔命。不仅如此,一些对善后工作不满的遇难者亲属还不断上访告状,搞得领导们心力交瘁,不胜其苦。黄川县是这样,全国各地又何尝不是如此?中央就下发了通知,要求各地采取有力措施,坚决治理整顿小煤窑。 经过几个月的治理整顿,全县五分之四不达标的小煤窑被强令关闭了,只有致富煤矿等少数安全条件有保障的标准化煤矿被保留了下来。煤炭供应一时就出现了短缺,致富煤矿很快门庭若市,客源也比全县小煤窑遍地开花之前竟多了不知多少倍。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小煤窑险些要了致富煤矿的命,但同时却留给了致富煤矿一笔巨大的遗产。由于小煤窑众多,市场竞争激烈,所有的小煤窑都把营销触角伸向了尽可能远的地区,像致富煤矿就把客户找到了远在几百里外的新安县。三百多家煤窑一起出动做营销,其力量实在不可小觑,黄川县有煤的这个消息竟传遍了周边数个省市的各个角落。小煤窑一关闭,这三百家煤窑手上的大批客户着了急,拿着供货协议在黄川县里四处打听,最终都来到了致富煤矿等几个被保留的煤矿上。 只见来致富煤矿拉煤的客户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窑口的一座煤山不见了;煤山不见之后,等着装煤的车辆就排成了长龙,两天之后,这长龙已是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很多拉煤车一等两三天都装不上煤。等待拉煤的司机需要吃饭,需要休息,黑沟村里应时出现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小饭馆、农家旅社等:一个煤矿竟让一个偏僻的穷山沟有机会出现了第三产业。 煤炭销售量一上来,运营成本立马下降;与此同时,煤炭价格开始节节攀升,有时竟一日三价。秀玲终于还完了贷款,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看着煤矿二十四小时挖煤也供应不上,账上的余钱也飞速增长,就和丁建新商量,请地质勘探队勘测后,在附近的地块又打了一口窑井。 两口窑井一起出煤,供应市场,致富煤矿一矿变成两矿,发展得有声有色,财富也快速积累起来。由于吸收了村民的股份,秀玲择机变更了工商登记,在县工商局注册了有限责任公司。按村里工人们的意见,公司起名叫“光明煤业有限公司”;公司拥有两个矿井:一号老井有少部分个人股份,二号新井为公司独资拥有。 第六十五章 山乡巨变 第二年春末的时候,县里的热电厂要试点火发电了。电厂是烧煤大户,县煤炭局要求各煤炭企业积极支持电厂的工作,优先给电厂供煤。电厂还派人带着高县长的亲笔信来找秀玲,要她和电厂签供煤合同,数量是有多少要多少,不怕多,只怕不够。 要是挖出来的煤全给了县热电厂,那岂不是连村里百姓烧煤都没有了?秀玲和丁建新一合计,觉得还得请勘探队来勘新窑口,再打一口矿井。勘探队来了,勘测了十几天,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把新矿的井口定在了黑沟村的大街上,说村子下面的煤层非常厚,储量大,埋藏也浅,特别适合大规模地机械化开采。 秀玲犯难了:在村里挖井口,那是要逼着村民们搬家呢!住了几辈子的地方,都有感情了,谁愿意随便就搬走啊!想来想去,觉得这必须要让村民们住上更好的房子,过上更好的日子才行。即便如此,秀玲也不敢把这消息透露出去,怕有村民会趁机漫天要价,给搬迁工作制造障碍;只能是让大家知道新房子有多好后,才能说话。 她先找吴良臣等一班村干部们商量,提出了矿上出钱建设一个新村的想法,让村委会给未来的新村规划村址。秀玲说,新村由矿上先垫钱出来,统一盖成二层小洋楼。盖成后,凡愿意搬新家、舍旧家的,矿上只按成本价的一半收钱;凡搬新家、不愿舍旧家的,矿上也只按成本价收钱,绝不挣村民一分钱;矿上另出资为村里盖一所新学校和一所村委会办公楼。 吴良臣等干部们听着秀玲的想法,觉得都给做梦似得;心里美得压不住,有个别村干部就把消息透给了个别村民,说:可不敢到处乱传,还没给乡里说呢,还不知道行不行呢!谁知消息第二天就传开了,顿时村里的反应热烈得像水开了锅,都说:祖祖辈辈住在这黑沟里,早上见不着太阳,晚上太阳老早就下山;夏天山洪爆发,直担心连人带房都被大水冲了去!早都想搬到敞亮的地方住咧,可就是没有宅基地,这一天总算盼到了!村委会和矿上又给俺办了件大好事,举双手拥护! 吴良臣趁着村民们的热乎劲儿,高高兴兴地去乡里给张乡长说,让张乡长给批了回来:“占用耕地,违法了!”村民们获悉乡里反对,都跑到乡政府抗议:“俺们住在沟里,憋屈着呢!你们只知道自己住在平地上美,咋不也去住沟里?等哪天发大水把俺们都冲走了,你们的乌纱帽也别戴了!” 抗议了两回,乡政府就派乡土地所的人来村里,把新村的地址选到了村北土崖以北一公里外的平坦处,用白线划出了各个房基的位置,还规划出了两条笔直的街道。 秀玲于是从县城请来建筑公司给作了设计,开始组织人马施工。砖和白灰都是自己烧的,反正煤多的是;沙子则从村子下面的小河里随便挖;村里的男人们多数都会建筑活,凡来工地干活的,工钱可以折抵购房款……秀玲算了算,这也花不了多少钱,觉得不过瘾,又请人来打了机井,盖了水塔,把自来水管道都通到各家各户;街道又铺上水泥,两边栽上花草树木。 半年后,新村建成了,漂亮得只能从画里见到。村民们跑来一看,那各种条件同村里的瓦房、平房、茅草屋、土窑一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村民们手里也都有余钱,看到这么好的新村、小洋楼,都疯抢着签协议、交房款。一个月之后,全村人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新村,住进了样式统一的小楼里,过上了农村里的城里人的生活。 全村都搬完了,只剩下马少军家的炮楼还屹立在旧村子的废墟中。矿上的推土机、挖掘机开来了,日夜轰鸣着平整土地;马少军家的院子开始覆盖上一层又一层这样那样的尘土,成了真正的监狱。 秀玲也不亏待马少军,新村里留着一套二层小楼,单等着他和春花带着孩子回来住。 两个月后,马少军还真的回来了。 回来前,他和春花实在熬得累了。尤其是马少军,修鞋手艺不好,收钱又黑,还老和客人打架,弄得他和春花留不住回头客不说,还总惹一肚子气。又一次和客人纠纷之后,春花说:“干脆,我们这就回去算了!就是种庄稼,也不丢人:本来就是庄稼人嘛,还有啥抹不开面子的?我实话给你说吧,我在咱乡信用社还存有十万块钱;回去后,我们还有拿这钱翻身的机会!” 马少军一听,又是喜,又是怒,骂道:“日你娘!你早说啊,害老子在这儿受这苦!啥时候偷偷藏这钱,也不给我说!你球还有多少小金库啊,别今天拿出来一个,明天又拿出来一个,怪他妈吓人的!” 春花说:“就这么多了,再没有别的了。我留这一手,就是防备着这一天呢;没想到,还真有这一天!这可是咱俩的棺材本钱,你这骚货可别再让狐狸精给糟蹋完了!” 马少军苦笑着说:“你放心,就是有狐狸精送上门来,这鸡巴也硬不起来呀!你看看,都烂成啥了?” 春花骂道:“真恶心,快滚吧!把摊儿收了,回家!” 俩人等到那破平房的房租到期了,把擦鞋、修鞋摊儿的家什兑给了别人,收拾了行李,买了火车票,带着俩小崽子回黑沟村。 回来的路上,他先去了他哥马少青家。到家后,马少军的嫂子看他一家四口的样子,有点嫌脏,想让马少青带他们去招待所住。这让马少军自尊心大受伤害,心想:你这个女人真是的!你知道吗?你这叫狗眼看人低!当即让春花拿出那十万元的存折,当着他嫂子的面炫耀似得给马少青说:“哥,你看这是啥?实在不行的话,致富煤矿那口破窑咱就不要了,咱再打一口窑井。那口窑井是三万打的,这次咱们打一口十万的,气死他们!” 马少青看了看马少军的存折,摇摇头说:“此一时,彼一时。你不在家的这一段时间里,县里清理整顿小煤窑,门槛提高了很多:现在,光一个采矿证都要十万元。” 马少军愣了一下,还不死心,说:“那这钱不是已经够采矿证的钱了吗?咱再凑三万,挖个煤窑。” 马少青叹口气说:“采矿证的钱是个小钱,现在光风险抵押金都得交三百万:门槛太高了。” 马少军一听,傻眼了,登时在他哥嫂面前自惭形秽,深深地低下头去,再也抬不起来。 马少青给他想办法,鼓励他说:“这也没关系。另起炉灶,开新煤窑门槛高,但搞现成的煤窑,门槛不高呀!你不是和姚秀玲关系好吗?你拿这钱去找她,在她的煤窑上入一股,不是就有自己的煤窑了吗?有了这一步,就会有下一步:等站稳了脚跟,再想办法开新煤窑。” 马少军吱吱唔唔地说:“嗯,嗯,关系是好。可是,能行吗?” 马少青说:“现在各企业资金都紧张,你这是去给她送钱的,她能不要吗?” 马少军又高兴了,就不想看他嫂子的脸色了,立马带着春花和俩小崽子回到了黑沟村。 第六十六章 阴谋在行动 马少军是趁黄昏的时候进的村。他对村里人看到他一家四口回来的模样会是啥反应,心里没有把握,所以想借助一下夜色的掩护,先回到家里再说。 可是,当他在土崖北面的新村下了车后,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村子酷似南方富裕农村的模样,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以为黑心司机挣昧心钱,把他拉到了别的地方。别的乘客都下车走了,他却留下来和司机争执起来。 那司机反倒认出了他,说:“你是少军哥吧?你多年没回来了,咱黑沟村早变样了。这是新村,村里人都搬上来住了,现在改名叫‘光明村’。老村在土崖底下呢,现在都没人在那儿住了。你家还没搬的吧?你快点回去看看吧!” 马少军一家满腹狐疑地走到土崖下面,只见原先的村子已是一片废墟,垃圾遍地,肮脏不堪。在一处废墟堆旁,自家的炮楼还在,而且没有了周围建筑的映衬,愈发显得高了;只是没有了周边原有建筑的对照,却也显得陌生起来。 一家人摸着黑,踩着垃圾和土坷垃,来到大门口。大锁已经生锈,打不开。幸亏马少军和春花搞擦鞋、修鞋生意,随身带着这种油、那种油的,当即从包里取出,滴了几滴,又等了好久,才打开了大门。 院子里,蒿草高得能到膝盖上;没有荒草的地方,浮土能淹没脚面;墙根处,风刮来的废纸和塑料垃圾袋,一窝一窝地堆着。进屋后,屋里已断了电,只好找出来蜡烛点上。借着亮光,春花开始为一家人打扫一个睡觉的地方。 春花打扫卫生,嫌马少军碍手碍脚;马少军就独自一人出来屋门,抬头一看,庙洼地里的方向忽然多出来一座山来,山顶上还有一盏灯。马少军大奇:什么玩意啊?什么时候那儿出了一座山?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马少军好奇心大起,看着那山也不远,就想去探个究竟。他也不和春花打招呼,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家门,高一脚、低一脚地看着那山顶的灯,朝那大山摸去。 看看就走到了以前去窑场的路口,只见脚下是柏油马路,平整得让人不适应,而那座山却高得需抬头方可看到顶。山顶上,在灯光映射下,隐约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滚动,还不断发出“呼啦啦”的声音。马少军心里疑惑:这是煤山吗?那他妈有这么大的煤山啊! 马少军再往窑场上看,那里盖着几幢白色的二层、三层小楼,主楼顶上插着一面红旗,灯火通明地,映照得清清楚楚;窑场入口处还修着一个铁栅栏大门,大门口另竖着一面更高更大的国旗。 马少军知道那是以前致富煤矿办公室的地方,想那里一定有人,就想过去打听一下这是一个什么山。他到了栅栏门口,门口站着一个穿灰制服的保安,问他:“你找谁?” 马少军看看这个保安,也不认识,就问保安:“这是什么山?这么高!” 那保安听他问这个,很自豪地说道:“煤山啊!这是下面挖的煤,通过传送带,传送到那儿,堆啊堆地,就堆成了山。” 马少军一听,心里恨恨地骂道:日你娘的!老子不在,你们搞这么大动静!侧着身子就往栅栏门里挤,想到办公楼那里再看看别的动静。那保安伸手拦住他:“都下班了。里面没有人了。你明天再来吧。” 马少军又磨了两下嘴皮子,还是不让进,只得返身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心里盘算:好,就按我哥说的办!先拿这钱去找秀玲,在矿上入一股;有了股份,这矿就有我的份,我就可以在矿上弄个经理之类的当当;有了职位后,再想办法一点一点控制这个矿;找到机会后,调动矿上的资金,缴纳开新矿的门槛费,我自己再开个矿;等有了新矿,我再以新矿为基础,回头进一步控制这个矿……早晚有一天,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们就好好干吧,再怎么干,还不都是给我干的! 扭头又看一眼门口那保安,心里低低地骂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妈的,还不让我进去,真是狗眼看人低!等我控制了煤矿后,第一个先开除了你! 马少军第二天起来,洗干净了,又特意穿上从南方城市地摊上买的时髦衣裳,觉得自己很洋气,一摇一摆地来到新村找姚秀玲。 秀玲家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进门是一个小院子,对着门是一幢二层小楼,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秀玲家一楼是客厅,二楼是卧室,马少军进来的时候,秀玲正在客厅里坐着看报纸。客厅门开着,马少军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秀玲,咋咋呼呼地叫道:“秀玲妹妹呀,我来看你了!” 秀玲抬头看见马少军进来,笑着说:“少军哥回来了?快来坐,快来坐!” 马少军大剌剌地沙发上坐了。秀玲笑着问他:“你咋舍得南方那花花世界,又跑回咱这穷山沟了?” 马少军说:“咦,现在咱这儿可不穷了,都大变样了!” 秀玲一脸羡慕地说:“那也比不上南方呀!你看你都变得多洋气呀!” 马少军得意洋洋地掸掸衣服:“那倒是……球!就是南方再好,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呀!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搞企业不容易。这不,我这次专门回来,给你送钱来了!” 秀玲不解地问:“送啥钱?” 马少军道:“我在那边听说你企业资金紧张,心里可不安生了。赶紧拿了十万块钱回来。”说着,从兜里掏出那十万元的存折,放在秀玲面前的茶几上,豪爽地说道:“这钱给你,我就不要了。就当作在你矿上入了一股,可就算球了!你有困难,我哪能不帮你呢!”说到这里,马少军暧昧地笑着,把脸凑近秀玲,压低嗓门道:“咱俩是老相好了。我的钱就给你的钱一样。你收了就行了,心里啥都不用想。” 秀玲挪了挪身子,皱起眉头:“你听谁说我企业资金紧张?” 马少军直起身,作出委屈的样子:“还用听谁说吗?我天天都惦记着你呢,能不知道你资金紧张吗?” 秀玲把存折往他跟前一推:“你赶紧收起来吧。我企业资金不紧张。” 马少军摇摇头,十分大度地说:“咦!你还给我客气呢!这钱给你,你连还都不用还。就当是在你矿上入了一股,就去球了!” 秀玲苦笑着说:“少军哥,这钱我真的不能收。你要入股,这股份也太小了。我刚谈了一个浙江那边的伙伴,他投八百万。你拿十万来入股,我那个伙伴能愿意吗?我这边也无法接受啊……” 秀玲说着,把存折往马少军上衣兜里塞,一边继续说道:“你赶紧收起来吧。我企业一天的流水都不止这个数,真不需要你这个钱。你赶紧拿这钱去村委会办一下新房的手续吧。新房我都给你留着呢。大家都搬上来了,就你一家四口住旧村里,太孤单,栖惶了!” 马少军长大了嘴巴,傻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摸了摸兜里的存折还在,可就是记不清自己最后是怎么从秀玲家里出来的。 —————————————————————————————————————— 本小说马上就要结尾了。后面还有两章。男女主人公的结局如何?喜欢本小说的朋友,不妨猜一猜。只要有一个人能猜对,我立马把结局贴出来。 新梦如雪说:秀玲给了马少军家很大帮助; 撕心尖叫说:马少青翻船,马少军不可能反正。 zhyf19860710说:马少军进了监狱。 以上三个都不对。 —————————————————————————————————————— mengxiaodan0909说:马少军给人家穷打工。 高啊,实在是高。答对一半了!既然答对一半,我把下面一章贴出来。下面只剩一章“尾声”了。 —————————————————————————————————————— 还有猜的吗?有猜对的,书出来后,本人免费邮寄一本给他(她)。 第六十七章 游街 马少军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了一整天。春花问他叹啥气,问一句,被他骂一句。春花一气之下,不再理他,自己一个人跑到村委会找吴良臣问搬新房的事。吴良臣啥都没说,让她找村会计签了协议,领了钥匙,说:“你赶紧先搬,回头再把房款给交了——全村就剩你一家了。” 春花回到家,晚上拿新房的钥匙出来,在马少军面前晃得“哗啦啦”响,想逗他开心。马少军还是高兴不起来。 第二天,春花让他和自己一起搬点东西,去新房那边看看。马少军死活不去。春花无奈,踢了他一脚,自己带着俩小崽子去了。 马少军想来想去,觉得这样不行。必须得入一股到秀玲的公司里去,否则下一步计划无论如何都无法实施。现在的问题是:她只是嫌钱少,并没有拒绝我入股,那我就再缠缠她,一直缠下去。 马少军又到秀玲家去,说入股的事。秀玲还是昨天的话。马少军也不走,主动在秀玲家浇浇花,擦擦桌子,扫扫地,说点儿闲话,然后趁机话赶话地提这入股的事。秀玲被他缠得没办法,苦笑着说:“要不这样吧:你去找找丁建新,他现在正在筹备一个运输公司,那边也许需要投资入股。我这边矿上的投资已经谈好了,实在没有办法。” 马少军一听,大喜过望,扔下扫把,跑着去矿上找丁建新。跑到半道上,心里又打鼓了:入股运输公司的事,是秀玲给我说的,不是丁建新这么给我说的;丁建新被我往死里打了一顿,肯定对我恨之入骨,这我去找他,能行吗?心里就有些胆怯了。 又一想:行不行,也得去:不去找丁建新,这入股的事一点机会都没有;找了丁建新,也许还有机会。大不了,我把老脸装到裤裆里,给他赔个不是罢了! 马少军这么想着,就来到了窑场上的办公楼,找到了丁建新的办公室。丁建新正坐在桌边翻看着一摞资料,门开着。马少军走进去,丁建新看了他一眼,理都不理,继续看自己的资料。 马少军一看这架势,心想:看来真得赔不是了!可是,这咋赔呢?马少军这几年经历了染性病、钉鞋掌、住破房的变故,底气已经没有以前足了;又生怕丁建新不让自己入股,嘴张了几张,竟没说出那道歉的话来,两腿一软,“噗嗵”一下跪倒在丁建新桌前。 马少军这一跪,吓了丁建新一跳,猛地站起来,急忙喊道:“你干啥?……” 丁建新有一个毛遂自荐的保镖,是护矿队队长吴二蛋。吴二蛋正在丁建新这层楼里巡视,听见丁建新急促的喊声,飞快地冲了进来,伸手一把叼住了马少军的手腕。 马少军带着哭腔说:“建新哥,我混蛋!我对不起你!……我找你是想赔不是呢!……我要给你的运输公司投资……我要赎罪!” 丁建新看吴二蛋抓住了马少军,又坐了下来,说:“我不听。你有啥事,先去打一个白旗,写上你是畜生,去村里游街三天,再来给我说话。”一边说着,一边翻自己桌上的材料,竟看都不看他一眼。 吴二蛋一把拉起马少军说:“你都听见了吧?快走,快走!领导正忙着呢!……” 马少军无奈,只好一脸惶恐、一脸羞愧、一脸沮丧地离开丁建新办公室,灰溜溜地下了窑场。 马少军回到垃圾与废墟中的炮楼里,躺在床上,又“哼”啊“嗨”地叹气。春花骂他:“你个死狗!一天到晚都干些啥?老娘搬家都忙死了,你不帮个下手,一天到晚回来躺床上倒气儿,要死啊你?” 马少军骂道:“日你娘咧!老子办的是大事!你个小鸡巴女人懂个屁!” 春花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也不去理他。 马少军床上躺了一天,连看他的人也没有,能商量的人更是没有。想到最后,马少军决定豁出去了:韩信不是还受胯下之辱吗?能伸能曲是大丈夫!别看丁建新这样羞辱我,等我得了势了,终究还是要他跪倒在我的脚下的! 马少军想到这儿,反而高兴了。于是,他翻身下床,找出一件白色的旧衬衫,绞下一块三角旗,找了根小竹棍拴好了,出去买了毛笔和墨水,回来趴在桌上,在白旗上写“我是畜生”。他钢笔字都写不好,这毛笔字更是写得难看,尤其是“畜生”的“畜”字,无论如何也写不成个样子,白白糟蹋了那面小白旗。无奈,马少军又做了一副小白旗,去新村那边的学校里找校长吴儒生写。 吴儒生对求字的是来者不拒,当即拿起桌上毛笔,就问他写什么字。当听到马少军说要写“我是畜生”几个字后,一脸讶异,摇着头说:“奇哉怪哉!我吴儒生给人写了一辈子对联、横幅,平生还是头一次写这么奇怪的东西!” 吴儒生的字写得漂亮,马少军看着也高兴,当即就拿着这小白旗,在街头转悠起来。消息传到窑场上丁建新的耳朵里,就让吴二蛋去看看啥情况。吴二蛋来到新村一看,看见马少军缩头缩脑地打着那小白旗,这家门边躲躲,那边空地上呆呆。吴二蛋笑得肚子疼,捂着嘴,走近马少军说:“马少军,你妈的净往没人的地方躲!你那能算游街吗?一点诚意都没有!赶紧去人多的地方!哪儿人多,往哪儿挤!” 吴二蛋盯在他后面,马少军没办法了,硬着头皮,打起精神,去看哪儿人多。只要看见哪里有一群人,赶忙打着“我是畜生”的小白旗跑过去。吴二蛋又发现一群人,就叫他:“那儿,那儿!快,快!”马少军赶忙打着小白旗又往另一群人跟前跑。一群村民一齐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旗上的字,默默地念一遍,然后都“哈哈”大笑。有的妇女笑得肚子都疼了,揉着肚子蹲到地上。小崽子们也看着大笑;淘气的,就冲他吐口水,拣起地上的垃圾扔他。 马少军打着小白旗转悠了一上午,中午吃饭时,春花骂他:“你死哪儿了?搬家也不管!”马少军不理他,吃完午饭,下午继续打着小旗游街,碰巧被春花和他的两个小崽子看见了。春花和两个小崽子羞愧难当,扭头跑回家里,抱头哭了一场。等马少军回来,春花给他又哭又闹。马少军关上房门,压低了嗓音,把自己的计划给春花说了说。春花很为他的阴谋吃惊。马少军劝慰春花说:“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我现在受这么一点屈辱不算什么!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伟大——这都是值得的!” 春花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叹道:“马少军啊马少军,你可真是畜生啊!我真服了你了!”拿过桌上的毛笔,蘸了墨水,又替他在小白旗下方先画了一个猪头,再画了一个狗头。 马少军游街三天完毕,当天晚上就去找丁建新,和丁建新说自己投资入股运输公司的事。丁建新筹备这个公司,一时之间确实有资金方面的困难,也不拒绝他,问他投多少钱。 马少军挺直了腰杆,大声说:“十万!” 丁建新一听,“噌”地就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意思是要赶他走,说:“十万连辆车都买不到,你还入股呢?入个屁吧!” 马少军脑子“嗡”地一声响,竟给吓哭了;“噗嗵”一下又跪在丁建新面前,拽住丁建新胳膊,哭着说:“建新哥,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吧……” 丁建新心软了,感慨了一番,说:“好吧,你去再凑几万块钱,买一辆二手的载货大卡车,你自己开着,就编入到我运输公司的车队里吧!” 马少军破涕为笑,欢天喜地地去了。 ————————————————————————————————————— 本小说仅剩下“尾声”了。喜欢本小说的朋友,请再猜一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完全猜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心梦如雪: 马少军开车出事,残废了吧? 心梦如雪很厉害,说没猜对吧,也八九不离十了。我下面,是不是该把“尾声”贴出来了? 尾声 秀玲的“光明煤业公司”选址在黑沟村旧址的三号矿井,正式和浙江的一个投资商签约了。签约仪式在县政府大楼的会议室里举行,高县长亲自主持仪式。 三号矿井,总投资一千七百二十万元,对方现金投资八百万元;姚秀玲现金投资五百万元,前期开发费、品牌使用费等折合人民币四百万元,共计九百万元;吴庄乡党委书记李有才的小舅子个人投资二十万元。三号井预计半年后投产,年产值一亿五千万元。 至此,秀玲已拥有了三个矿井,一个运输公司,外加一个小型的建筑公司;五个公司合计年产值三亿元左右,年利润八千万元上下。秀玲把五个公司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光明集团”;秀玲自任董事长,丁建新任总经理,赵玉良任副总经理,村支书吴良臣家的老三闺女吴红叶任财务经理。 姚秀玲“光明集团”的成功,让黑沟村切切实实地见到了“光明”:单一个“光明集团”就拥有员工两千多人,所有人都需要衣食住行,光明村很快就扩大了四五倍,变成了“光明镇”;第三产业开始兴起,房屋不断升值,第一批住进“光明村”二层小楼的黑沟村人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主”阶级。李书记、张乡长给吴良臣开玩笑说:“咿呀!你现在日子美啊!干脆你搬到乡政府来,让俺们去你们村当支书吧?”吴良臣说:“球哇!干脆你们乡政府搬到俺村,可去球了!” 秀玲成了黄川县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各种荣誉也接踵而至,什么“三八红旗手”、“优秀民营企业家”、“致富尖兵”、“劳动模范”等等,不一而足。连高县长都觉得一会儿也离不开秀玲:会见宾客都希望她能在身边来抬高自己这个县长的身价和筹码;外出参观、考察也带着她,不然就觉得没精神。秀玲还被县工商联主席提名、会员单位选举,成为县工商联副主席;新一届县政协会议上,又当选为政协委员;吴庄乡群众又选举她为乡人大代表。 秀玲的成功为大大小小的新闻媒体提供了上好的报道题材。报纸、电视、广播狂轰乱炸,不断报道秀玲的事迹;集团大小有点事,或秀玲参加点什么活动,当地的各新闻单位都大书特书。 秀玲成功的故事也吸引着众多读者和观众的好奇心,很多人很想知道她成功的背后都有哪些特别的故事。尤其是小报记者,看着姚秀玲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又这么成功,就觉得她这背后的故事绝不会单纯,肯定有不少绯闻文章可做。 猜来猜去,就有一拨热衷八卦的小报记者不辞辛苦地来到黑沟村——现在的光明镇——踩点了。八卦记者走访了许多村民,施以小恩小惠,终于从村民们口中得知了秀玲和马少军之间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要再往深里追究,所有的村民都不得其详,说:知道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除了姚秀玲本人,就只有马少军了——外人哪能知道那么多! 八卦记者们觉得这里面有戏,大大地有戏!于是,开始下功夫追踪起马少军来。 马少军从丁建新办公室出来后,觉得目前也只有买车做司机这条路可走,就跑到县城他哥家住下,学下了驾照;挨着他嫂子的白眼,又从他哥手上借了几万块钱,买了一辆二手大卡车,做了“光明集团”下属运输公司的一名自带车辆的运煤司机。 刚开始做司机运煤,马少军有些不适应其他司机对他的态度,觉得他们都不够尊重自己,心里暗骂他们:知道我和集团董事长姚秀玲是啥关系吗?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每当同事给他气受,他就这样骂。骂一骂,就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压过了所有人,也就不和他们计较了。 而看见姚秀玲、丁建新、赵玉良的时候,马少军心里也发怵;过后,他就骂:别得意太早,早晚这整个集团都是我的!别看我现在只有一辆车,过两年,我这一辆车就可以变成公司的一个股份;再过两年,一个股份就变成了十个,十个变成一百个!你们就好好干吧!早晚还不都是给我干的? 瞅准机会了,马少军开车去城里的时候,也把春花和两个小崽子带上,路上给他们娘仨炫耀一番;到了城里,放他们娘仨在城里逛,自己卸完煤,回去的路上,再把他们仨捎上。马少军得意地给春花说:“看见了吧?当司机就有这好处!以后等小崽子们长大了,都跟我学开车!” 春花骂他道:“谁跟你学这拉煤的本事啊?一脸黑,两手煤,浑身上下三天都洗不干净!瞧你那点出息吧!雄心壮志都哪儿去了?连带让娃们跟你受苦不说,还让娃们学你那点出息,去开拉煤车!……” 马少军立马警醒:他得赶紧搂钱了!眼珠子四处转着,瞅机会。 八卦记者盯上马少军后,马少军一卖关子,轻轻松松地收到了一笔小贿赂,这让他很意外。猛然间,马少军意识到这是一个发财的路子。他缠着秀玲,想让秀玲给他报销修车的费用,顺便含含糊糊地提了下记者找他的事,秀玲痛痛快快地给他签了字。马少军突然意识到,敲敲秀玲脑子里的那根弦,又是一个发财的路子。 马少军猛然间抖起来了!他发现他有三条财路:自己开着车挣份钱,从八卦记者那儿挣份钱,还可以从秀玲那儿再挣份钱!心中的得意不言而喻。马少军一得意就忘形,一忘形就开着快车,哼着小曲,还偷偷地喝着小酒,觉得这日子可真美!结结实实地就被交警逮住了几次,狠狠地罚了他几笔违章款。 这天,马少军又拉了一车煤往城里送。刚上一条新修的公路,就从后视镜里发现后面有车跟着他,估计又是八卦记者要问他和秀玲的事,心里高兴地想:又有人给我送钱来了!脚下狠踩油门,想引逗一下记者,好让他们多给自己些小费。 马少军和后面的车你追我赶地快进入市区的时候,猛抬头看见公路边高高的广告牌上有一个巨幅的半裸女人像。其时,正值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不久,各地的改革开放力度猛地上了一个新台阶,胸罩的广告也居然敢上了户外广告牌了:那女人几乎是上下一丝不挂,只戴着一只饱满的肉色胸罩。马少军生性好色,当即就看傻了,心中暗喝道:日你娘!我都够大胆了吧,这女人比他妈的我还大胆! 马少军开着快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胸罩女人看,只见那女人赤裸着身子一点一点走向他,不由地猛踩一脚油门向那女人扑过去……高速行驶的拉煤车,冲出马路,窜上路肩,先是侧翻倒地,后又在巨大惯性的推动下,一直冲到那广告牌下,“哐”地一声撞在了广告牌的水泥柱子上,这才停住。 车子已被撞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了;各种铁皮、零部件、玻璃碴子到处都是;车上拉的煤则这里洒了一堆,那儿又洒一堆。所幸的是:那水泥柱子没被撞断,胸罩女人仍然一丝不挂地微笑着,看着脚下的马少军。 交通救援人员接警后火速赶来,撬开了驾驶室,拉出了里面的马少军。身受重伤的他当时还有气,救护车赶紧拉着去医院抢救。 替马少军报警的,正是追赶马少军的那辆车上的八卦记者们。记者们看马少军被救起,救护车拉着去医院,赶紧追着救护车去医院采访。市内堵车,救护车响着笛,闯着红灯走了,把记者们扔在了后面。等八卦记者们终于赶到医院,跑到急诊室问大夫时,大夫说:“人已经送到太平间了。” 记者们觉得很遗憾,心有不甘地问大夫:“死者临终前都说些了什么?” 大夫说:“也没说啥……他就说他是窑主,让我们赶紧救他。到底是啥窑主——是煤窑、砖瓦窑,还是窑子?我们也听不大明白。” 八卦记者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再找秀玲,刺探那些过去的事。秀玲说:“我的创业历程,报上都登了。就是那些内容,别的真没啥了。”说着,拿出一摞报纸给记者们看。 这些报道,八卦记者们早都看过了,知道那离所谓的绯闻的内幕相差甚远,却也无可奈何。 由是,姚秀玲在她成功之前的这段秘辛,并不被世人所知晓。新闻报道的内容,仅能作个参考。(完) 我的博客:http://blog。sina/kangnaixinyu,欢迎交流 后记 《煤老板情事》自8月1日开始在“都市言情小说”上连载,8月19日连载完毕,含“引子”和“结尾”共69章,16万字。 这个小说从7月11日动笔,到7月30日写完第一稿,历时20天。一稿写得很快,不过修改就比较费劲,断断续续地,一直在改。 这个小说可能起名叫《窑主》更文学一些,或者叫《煤老板》更商业一些,但是叫《煤老板情事》就比较有些媚俗。 媚俗就媚俗吧,生存在这个网络的环境里,想各色一点,也难。 感谢朋友们的厚爱,点击率超过15万,这在农村题材的小说中还是可以感到骄傲的。 煤老板是一个矛盾的话题。煤老板其实都是农民,但他们却是当今社会的巨富一族,其奢侈糜费令人咂舌。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听到煤老板的故事,都以为是在说胡话呢——其实,都是事实。举个例子,全北京市据说只有20辆悍马,但山西一个小地方的煤老板一次就购进二十辆悍马,送给亲朋好友去“玩”。再比如,温州炒房团来北京,无非是你家买几套,他家买几套;煤老板来北京买房,看这幢住宅楼不错,好吧:这楼的阳面我全要了。 然而,煤老板毕竟是农民,社会上既惊羡他们的财富,又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们;当然了,一旦同煤老板沾上点关系,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到处得瑟。这就是世俗。 有幸在小说里塑造了五个人物形象—— 马少军:荒淫好色、冷血残忍、贪财又吝啬、工于心计却蠢笨透顶、极端自私自利,一个典型的农村暴发户;然而他也是敢闯敢干的人物,是改革开放初期农民致富的先锋。 姚秀玲:美丽、善良、坚韧,心胸很宽阔,意识超前,有中华民族传统的美德,为人真诚、大气,是苦难者与成功者的化身。 赵玉良:老实本分的农民形象,生性懦弱,逆来顺受,勤劳而朴实; 张春花:精明而贪婪的地主婆形象。表面上假仁假义,内心里斤斤计较;精于盘算自己的小利益,有时置是非曲直于脑后。得意时,知道藏锋;失意时,也会勤勉。典型的中国特色的世俗女人。 村支书吴良臣:见风使舵,而又性情中人,能很好地玩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仇人,只有朋友和利益。一个成功的村干部形象。 其他人物形象就不太鲜明了。 这个小说的成功之处很多了,不自夸了。缺点也很明显:略显浮躁;有点煽情;缺乏厚重感;没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有些地方看起来让人不舒服,如此等等吧。等想起来其它缺点,再补上。 煤老板的故事很多,也很美(瞧这词用的!)。这个小说只是开篇,有兴趣的读者,请静候续集吧! 我的博客地址:http://blog。sina/kangnaixinyu(网址中的句号改成逗号)我在上面提供了煤老板的相关图片,也会经常在上面提示新的消息。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那里交流。欢迎您的到来! 另外,最近我又补充了一点新的内容,放在了博客上,大约有万把字吧,还没想好插到哪里合适,就先放在了博客上,等以后再往这里面加吧。 康乃馨语 2008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