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 第一章 民国三年,冬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李家大宅便忙了起来。 大管家李东双手拢在棉衣袖子里,踩着积雪,朝大宅的东屋走去。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沿途清扫的仆人不时低头哈腰,问一声管家好。李东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叫住了前面一个穿着桃红色棉袄,提着铜壶的丫头。 “枝儿,慢点。” “大管家。”叫枝儿的丫头转过身,鹅蛋脸,大眼睛,两颊散落了几点雀斑。嘴唇有些厚,嘴角却微微的上翘,天生一副笑模样。 “哎,三少爷醒了?” “还没,不过昨儿刘大夫给开了方子,又冒了一身的汗,烧得没那么厉害了。” “那就好。”李东打了个喷嚏,鼻头有些发红,愈发衬得脸色晦暗发黄,“你先去吧,仔细伺候着,三少爷现在可金贵着呢。” 李东怪模怪样的笑了两声,转身一摇三晃的走了。 等到李东走远,枝儿朝着地面啐了一口,骂了一声:“狗尾巴翘得比天高,也不怕露腚!什么东西!” 旁边的小丫头连忙拉了她一下,“姐姐,可不能。” 枝儿一拧眉,看看周围探头探脑的仆人,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小丫头又拉了枝儿一下,“姐姐,赶紧走吧。” “走,都记着,别随便嚼舌头,三少爷脾气虽然好,二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众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枝儿轻哼了一声,和小丫头提着水壶回了东屋。 李谨言躺在雕花大床上,望着头顶的青色床帐,眼睛直愣愣的发呆。 他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前一刻,他还在电脑前面加班做报表,刚想起身去冲个咖啡,眼前却突然一黑,等到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雕花四柱床,墙上挂着西式自鸣钟,多宝阁上摆着只在古董鉴定节目上看到过的瓷器和玛瑙盘子,墙角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大花瓶。 李谨言诧异半晌,头一阵阵的发晕,想撑着坐起身,却不慎挥手打落了床边的一个瓷碗。听到声响,一个穿着桃红色棉袄,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见李谨言半靠在床边,看着跌碎在地上的瓷碗发呆,立刻惊喜的叫道:“少爷,你醒了?” 少 爷? 李谨言呆滞的眼珠子终于开始转动,视线落在少女的脸上,抬手指着自己:“少爷?” “少爷,你怎么了?”少女担忧的看着李谨言,又看看地上跌碎的瓷碗,不由得皱眉,回身走到门边,掀开帘子,说道:“草儿,再去熬一碗药来,另外叫人去告诉二夫人一声,就说三少爷醒了。” “哎!” 房门外的丫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又有一个小丫头进来把跌碎在地上的瓷片捡了起来。整个过程,李谨言都是傻愣愣的看着,一言不发,满眼的不可思议。 如果这不是做梦,那他百分之百是穿了。 可是,他是怎么穿的?为什么穿的?他没对哪路神仙许愿,更没遇到地震海啸泥石流,飞机失事什么的,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穿了? “少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少女走到床边,扶着李谨言躺下,“你再躺一会吧,刘大夫的药方子果真是好的,二夫人都担心了一夜了。” 少女的馨香一阵阵的涌进鼻端,李谨言的脸有些发红。他发誓,他绝对不是个色狼,可看着少女从领口露出的白皙颈项,和发育良好的胸脯,还是一阵心猿意马。忍不住想抽自己一个耳光,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少女给李谨言拉上被子,见李谨言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奇怪的问道:“少爷,怎么了?” “我……” 李谨言刚要开口,门口的帘子又被掀开了,一个面容秀美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刚看到少女还不觉得,在看清妇人身上明显带着清朝风格的衣裙之后,李谨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可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他可不想拖条猪尾巴! 万幸的是,没出现他担心的情况,不是月亮头,李谨言放心了。 妇人见李谨言见到自己之后,倏地瞪大双眼,两只手立刻在脑袋上摸来摸去,抓着头顶的头发,摆出一脸欣慰的样子,当即被吓到了,忙几步走过去,将李谨言抱进怀里,哭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 李谨言只觉得自己被埋进了一团柔软里,脑袋轰的一声,脸色爆红,鼻子里一阵发痒,头更晕了。 不过,意识到妇人刚刚叫了他什么,李谨言的理智总算回笼,儿子?自己穿成了她的儿子? “夫人,少爷刚醒,刘大夫说了,醒来就没大碍了。” 穿着桃红棉袄的少女端着刚熬好的药走到床边,“ 少爷把药喝了,就能大好了。” 二夫人放开李谨言,擦了擦眼泪,“枝儿,好孩子,可辛苦你了。” “伺候少爷,不辛苦。”枝儿笑了笑,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送到李谨言的嘴边:“少爷,喝药吧。” 看着眼前乌黑的药汁子,李谨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么一大碗,都要他喝下去?光闻味道,就知道有多苦! 枝儿见李谨言不肯张嘴,还往后缩了一下,说道:“少爷,怎么了?” “能不能……打个商量?”李谨言瞪着冒着热气的药汁,险些没瞪成斗鸡眼,“我都醒了,这药,免了吧?” “少爷,良药苦口,不喝药,病可没法好。” 李谨言还是摇头,丝毫没意识到枝儿正在用劝小孩的方式劝他喝药。 见李谨言不肯喝药,枝儿愁眉苦脸的看向二夫人,“夫人,这可怎么办?” 李谨言也看向坐在床边的二夫人,想着看这位夫人的样子,肯定是个心软的,却不想,刚刚还一副我见犹怜,娇弱样子的二夫人,突然柳眉倒竖,撸起了袖子,一手抓住李谨言的后颈,一手干脆利落的掰开了李谨言的下巴,冲着枝儿说道:“给我灌。” 枝儿笑眯眯的看着李谨言,舀起了一勺药,送进了李谨言的嘴里,霎时,苦涩的味道溢满了口腔,李谨言险些掉下两颗男儿泪,谁说男人就不怕苦的?! “还是夫人有办法,三少爷从小就不乐意吃药,每次都要有夫人在才行。” 二夫人点点头,示意枝儿干脆举起药碗直接灌,“这样快一点,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李谨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终于在整碗药都被灌下肚之后,白眼一翻,成功的晕了过去。 别人穿越都是美人环绕,莺声燕语,他穿越却被美人灌了一碗苦药! 特马地,这什么世道…… 二夫人和枝儿见李谨言晕过去,被吓了一跳,忙叫人又去请了刘大夫。刘大夫号过脉,只说没有大碍,再吃上三副药,就能好了。 “可言儿晕过去了,真无碍吗?” 刘大夫摇摇头,“无碍。” 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送走刘大夫,二夫人坐到床边,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李谨言,拧紧了手中的帕子。二老爷一去,他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依靠,谁都能来踩上一脚。不然 ,也不会摊上这么一件糟心事。想起大伯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打上了李谨言的主意,大伯家的一对儿女又害得李谨言大病一场,二夫人的凤眸里闪过了一抹寒光,还真当她赵凤芸是好欺负的不成? 因为一句批语,就要把她的儿子送去给楼家当男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不了拼了她这条命,让整个关北城的人都看看,李家的大老爷,是怎么对他兄弟的遗孀和侄子的! 第二章 李家是关北城数一数二的豪商,生意遍布北方六省,和南方的廖家并称为北李南廖。 李家以贩生丝起家,前清道光年间,北六省有一半的丝绸和布匹生意都是李家的。后来清廷开埠,洋布流入,李家的布匹生意才变得艰难,远不如早先风光。可破船还有三千钉,即便生意不如早先好做,李家人还是咬牙撑着,凡是李家的商行,只卖土布。 李老太爷的祖父曾经说过:“李家可以赔钱,却不能赔名声。洋布是好东西,便宜,可不能为了钱,就把老祖宗几代积累下来的名声丢了!” 李老太爷的父亲一向没什么主见,父亲说什么,他只听着照做。虽说李家的生意远不如以前风光,但只卖国货的名声还是传遍了北六省,连南方都有耳闻。在清廷被推翻,清帝退位,民国建立之后,南方的大总统还特地来拜访了李老太爷,众人这才知道,李家曾经暗地里资助过革命党,李家二爷更是被委任为南方财政部的副部长,可惜天妒英才,上任不到一年,就死在了任上。 李二老爷死后一年,手握重兵的北方大总统赶走南方的官员,宣布自立,中国一分为二。北方大总统也熟知李家的名声和豪富,一心想要拉拢。北六省现任的大都督楼大帅,和北方大总统是拜把子交情,得知大总统想要拉拢李家,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别看南北双方都整天嚷嚷着民主共和,有眼睛的都知道,双方签订的和平条约,和一张废纸没什么两样,早晚都要战端重启。有枪有兵,才能抢占地盘。 养兵,可是个烧钱的买卖。 南方当初给了李家二老爷一个财政部副部长的职务,盯准的八成也是李家的银子。楼大帅手底下的幕僚出了主意:“南方能给的,大帅也能。北六省也有个财政局,还怕李家人不上道?” 李家的大老爷李庆昌,一向对李老太爷看重二弟李庆隆不满,家里的生意本该是他来打理,李老太爷却硬是越过他,将六个省的布庄和钱庄生意都交给了李庆隆。这几乎是李家资产的一大半了。后来,李二老爷成了南方政府财政部的副部长,更是让李庆昌红了眼睛。 如今李庆隆身死,李老太爷和南方政府也不如之前热络,楼大帅又找上了门,李大老爷巴望着自己也能像二弟一样,在北六省的军政府里担任个一官半职。 “你真觉得这是件好事?”李老太爷看穿了大老爷的心思,心中叹息,早先,他就不该迷了眼,让老二去南方,如今,要连老大也搭进去吗? “父亲,楼大帅能看得起我,是李家的荣幸。再者说,咱们李家的生意大部分可都在北六省。要是我能在军政府里做事,也对咱家的生意有好处,不是吗?” 李庆昌殷切的说道:“谨丞去德国读军校,年底就要回来了。大总统正在扩军,如果楼大帅能够举荐,谨丞的前途,可就……” 李庆昌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李老太爷打断了,“罢了。下次楼大帅再派人来,就按照你的意思做吧。” 李庆昌的脸上闪过一抹狂喜,握紧了拳头,到底,父亲还是看重谨丞的。虽说用自己的儿子当借口不是件有脸皮的事情,可能达成目的,李庆昌一向是不介意这些的。 李老爷子看着李庆昌,心中涌起了一股失望的情绪。他对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很了解,老大刚愎自用,志大才疏,老三被他母亲宠坏了,天生纨绔,也就这样了。唯有老二自幼聪慧,恭孝廉让,可惜英年早逝。 不过,虽然看不上李庆昌,李老太爷却对李庆昌的长子,李家的长孙李谨丞爱护有加,对这个聪明好学的长孙,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在长孙显露出从军的意向之后,更是花钱托关系送他去德国军校学习,一去就是三年。 如果李庆昌只说自己,李老太爷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件事的,但是提到李谨丞,李老太爷也只能松口。老大毕竟是谨丞的父亲,罢了,也就这一次吧。 李老太爷松口了,隔日,李庆昌就拿着楼大帅之前送来的委任书,到军政府财政局任职。楼大帅也是真心想要拉拢李家,任命李庆昌做了财政局的副局长,在局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现在的财政局局长是楼大帅六姨太的亲兄弟,凭借着裙带关系和才干,权力抓得很牢,位子坐得稳稳的。李大老爷想要在财政局站稳脚跟,就必须和这个人一争高下。可人家是楼大帅的小舅子,关系不是自己能比的。 李大老爷在财政局里举步维艰,手里压根没有什么实权,就是个摆设。可他也没脸去向李老太爷讨教主意,整日回到家长吁短叹。还是大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给他出了个主意:“一个姨太太的兄弟,哪里是什么正经亲戚,老爷可别忘了,楼大帅的独子,可还没娶亲呐。” 李庆昌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他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说起来,楼大帅一生戎马,最终做到了北六省的大都督,又是北方大总统的拜把子兄弟,官场上谁不给他三分面子? 可楼大帅一直有个心病,就是他的独子楼逍的亲事。 楼大帅的正妻是前清二品大员家的嫡出小姐,成亲五年,都没有生养,不得不让楼大帅纳妾。可陆续抬进门六房姨太太,一连生了五个闺女,儿子还是不见踪影。和楼大帅不对付的人,都戏称楼大帅家里只开花不结果,早晚从五朵金华凑成个七仙女。 楼大帅气得鼻子冒烟,看着一个个闺女,心里甭提多窝火。难道他真是个没儿子的命? 不成想,楼夫人却给了大帅一个惊喜,在大帅三十八岁那年,生下了一个儿子。楼大帅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战场上,当时长毛闹得凶,楼大帅已经快半年没回家了。得知自己终于有后,楼大帅高兴差点把帐篷的顶子掀了。之后更是连战连捷,直打到逆贼的都城。 “这小子,是老子的福星啊!” 楼大帅赶回家,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舍不得撒手。楼夫人坐在一旁,看着楼大帅和儿子,再看看往昔和自己争宠的姨太太,尤其是生了两个女儿,最受宠的三姨太,脸上的笑容,愈发的舒心了。 别看大帅宠着,生不出儿子,就是白搭。 自此,楼夫人扬眉吐气,小妾们俯首弯腰,再没人敢对楼夫人有丝毫的不敬,就连之前差点和楼夫人平起平坐的三姨太,也偃旗息鼓了好长时间。 即是独子,又是嫡子,楼大帅给儿子起名楼逍,当真是爱若珍宝。 不过,在楼逍五岁那年,三姨太又怀了身孕。仗着自己的肚子,三姨太抖了不少时日的威风。楼夫人冷眼看着,不置一词。 楼大帅倒是欣喜,期望着三姨太再给他生个儿子。不成想,十月怀胎,生下来又是个闺女,加上半年前落地的六小姐,还真是凑成了七仙女。 楼大帅觉得丧气,看都没看一眼,就起身离开了。楼夫人走进房间,笑得像个普世的观音。躺在床上的三姨太,心底发寒,顾不上刚生产,身体还虚着,跪到地上求楼夫人高抬贵手。 “你张扬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天呢?”大家出身的楼夫人说话总是细声细语,好声好气的,可听在三姨太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当我不知道你在逍儿身边安插了人?以前放任你,不过是当个乐子罢了,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人呐,一心找死,是救不回来的。” 三姨太瘫软在了地上,直到楼夫人走了,都没爬起来。 半年后,三姨太发了疯病,被关了起来,就连她的 女儿,都嫌弃自己有个疯娘,离得远远的。自此之后,府里再没人提起过三姨太。其他的姨太太,对楼夫人更加恭敬了。 楼大帅宠儿子,却一年有大半年时间不在家,楼夫人对楼逍严格教导,等他长到十岁时,直接送楼逍拜在外祖的门下,学的不是四书五经八股文,而是兵法诗词与楼夫人娘家几代传承的为官之道。学满三年,楼夫人又做主将楼逍送出了国,没有去当时官派留学生最多的日本,而是直接送去了德国。 五年学成,楼逍回国,已经年满十八岁了。 是时革命党人四处起事,清廷已经摇摇欲坠,三个月后,清帝退位。楼大帅手握重兵,自然是各方极力拉拢的对象。但他一心只扶持自己的把兄弟,这也是他后来稳居北方六省大都督,没有一个人能撼动他地位的原因。 楼逍回国,第一件事不是到楼大帅的军队里任职,而是成亲。楼大帅和楼夫人在这件事上,坚决保持一致。 十八岁娶亲,已经算是晚了,和楼大帅同龄的,早已经儿孙满堂。 谁能想到,就是这一议亲,却议出了事情。 第一次议亲的对象,是楼夫人亲妹妹的长女,北方政府交通部部长的女儿。既是同僚又是亲戚,双方对这门亲事都很满意,却没想到,刚定亲不到一个月,那姑娘竟然掉湖里淹死了。 虽说遗憾,但这种事情到底是谁都想不到的,这门亲事只能作罢。 半年后,楼夫人又给楼逍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家里往上数三代,曾经出过一品大员,姑娘的父亲,现在北方政府教育部中任职,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 和楼大帅结亲,在北方政府里,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何况楼逍长得一表人才,家世显赫,父亲又是大总统的把兄弟,肯定是前途无量。 双方欢欢喜喜的定了亲,没成想,又是不到一个月时间,定亲的姑娘染了重病,中医西医都看遍了,丝毫没有办法,没熬几天,就香消玉殒了。 连续两门亲事都是这种情况,楼逍克妻的名声暗地里传了出去。之前各方看好的女婿,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催命符,楼逍的亲事,只能暂时搁下。 虽然楼少帅克妻名声在外,却真有为了权势不怕死的。楼大帅手底下的一个省长,竟然托人上门来给自己的女儿提亲。说给楼少帅的姑娘刚满十七,比楼逍小两岁,祖父曾经是清廷的驻外大臣,和洋神甫学过西学,性格大方开朗,还曾经闹着要去国外读书, 最终被父亲给关在了家里。 这样的姑娘,一般的人家是不敢要的,虽然民国了,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很难改变的。 不过楼夫人和楼大帅都不在乎这些,儿子都十九,眼看就二十了,甭管好赖,至少要娶一个进门。就算不称心,大不了再抬几房姨太太。对方在楼大帅的手底下做事,结这门亲,本就有着攀附的心思,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卖女求荣。女儿嫁到楼家来,该怎么调教,还不是楼家说得算? 楼逍对这门亲事可有可无,他对自己的亲事并不着急,却不愿意违逆父母的意思。于是,楼夫人拍板,将这家的姑娘的定下了。定亲之后一个月,姑娘依旧安然无恙,楼夫人总算松了口气。可没出两天,还是出事了,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不见的,没人知道。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只说一觉醒来,姑娘就没了,是跑了,还是被人掳了,死活说不清楚。楼大帅和姑娘的爹娘都派人找过,还是杳无音讯,只能当她死了。 这下子,楼少帅克妻的名声,才真正是宣扬了出去。 三次定亲,死了三个,谁还敢把姑娘嫁给他? 楼夫人愁白了头发,娘家嫂子给她提了醒,“该不是什么地方犯冲吧?要不找个大师给看看?” 楼夫人也没了章程,只能病急乱投医,找了关北城外,据说十分灵验的一个道观里的道长。道长看了楼逍的生辰八字,不说话,只摇头。 楼夫人急了:“道长,你倒是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陪在一旁的娘家嫂子使了个眼色,楼夫人恍然,忙奉上了二十块银元,权当是香火钱。; 长着三缕长髯,一副仙风道骨样子的道长这才开口,缓缓说道:“贵子四柱属火,五行缺水,当是至阳之命。为将则掌虎符,为官则握相印。若是得遇贵人,则蛟龙升天,至尊之位。” 道士一席话说下来,把楼夫人和她的娘家嫂子都唬住了,这,这也就是说,楼逍,那是皇帝命?顿时,两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道长,这是真的?” “然。”道长点点头,虽说爱钱,但他的确是有些道行的,否则观里的香火也不会这么旺盛,“贵子之命,当有四柱属木,五行溢水者,方可匹配,而且……” 道士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楼夫人连忙又奉上五十银元,焦急的说道:“道长,而且什么?” 道长右手掐 了几个指诀,皱了皱眉头,说道:“而且,贵子妻宫上,当是男命。” 男命? 楼夫人和娘家嫂子面面相觑,也就是说,楼逍,要娶个男人?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说楼大帅,楼逍,他能答应吗? “道长,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道士摇摇头,“只有此法。贫道劝夫人还是顺应天命吧,天命不可违。” 楼夫人傻眼了,也就是说,逍儿只能娶个男人,否则,娶一个死一个? 回到大帅府,楼夫人就将道士的话告诉了楼大帅。楼大帅沉吟了半晌,先是问了道士给楼逍批命时,周围还有没有旁人。 “只有我和嫂子。” 楼大帅点点头,当天夜里,楼大帅亲自去了一趟清风观,听到的话,和楼夫人一般无二。楼大帅离开后,给楼逍批命的道士,立刻带着道童,连夜离开了道观。后半夜,清风观就着了火,道士站在距离道观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看着熊熊的大火,叹了口气:“时也,命也,童儿,随我云游四方去吧。” 道童打了个喷嚏,搓搓鼻子,“遵命,师傅。” 道士走了,道士给楼逍批命的事情却不胫而走。只不过,道士的前半段话被瞒得死死地,只有楼夫人和她娘家嫂子,以及楼大帅知道,楼逍要娶个男妻的事情,却被传开了。 “四柱属木,命里溢水……”听到消息的李庆昌李大老爷,总是觉得这两句话有些熟悉,回家讲给了大夫人,却听她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咱们家二房的谨言,就是这个命。” 李庆昌脱衣服的手一顿,立刻便想起来了,二弟在时,曾有一个游方道士受了李家的恩惠,给全家都批过命,可不就像是大夫人说的那样! 顿时,李庆昌的眼睛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是个虚构的故事,架空的民国,绝不会是悲剧,大家可以放心跳ps:这段时间有点忙,一般文在下午两点左右更。 第三章 啪的一声,茶盏碎裂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李大老爷的身上,他却没敢动一动。 李老太爷拄着拐杖站起身,走到近前,举起拐杖劈头盖脸的朝李大老爷抽了下去:“孽子,孽子!” 老太太赵氏不停的抹着眼泪,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要绝了兄弟的后啊!庆隆啊,娘对不起你,娘也和你一起去了吧!” 赵氏这么一哭,李老太爷心里的火气更旺,拐杖抽下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先前或多或少还是给一旁的二儿媳看的,现在,则是实打实的被气到了。 一同被叫来的大夫人许氏见李老太爷没有停手的意思,李大老爷脸上都被抽出了血道子,连忙跪到李大老爷身边,哭道:“爹,娘,庆昌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财政局的局长是楼大帅的小舅子,庆昌说是副局长,却一点实权都没有,这压根是看不起咱们李家啊,还不是因为咱们没后台吗。只有他在军政府站稳了脚,咱家才……” “闭嘴!”李老太爷呵斥了一声,终归是儿媳,他不可能像教训李大老爷一样,只能呵斥,绝不能动手,这是规矩,“无知的妇人!” 老太太赵氏见李老太爷手里的拐杖停下了,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李大老爷是李老太爷早年一个妾生的,生下来就抱到了她的身边养,赵氏自认在李庆昌和自己的亲子之间,一碗水还端得平。可到底是贱妾生的,从根子上就不正。无论赵氏对李庆昌多好,李庆昌还是觉得不满,总觉得娘不是亲娘,对赵氏出的两个兄弟也横挑鼻子竖挑眼。长此以往,赵氏的心也凉了,只做面上情就罢了。好在庆隆争气,家里的生意打理得好,庆云孝顺,总是能逗赵氏开怀。就算李庆昌明里暗里表示对李老太爷将家业交给李庆隆不满,赵氏也没开口。 可让赵氏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李庆昌,心竟然这么毒,庆隆尸骨未寒,他竟然要把庆隆的独子谨言送去楼家当男妻!他的一双儿女害得谨言寒冬腊月的掉进水里,病得连床都起不来,许氏不知劝导丈夫,还在那里强辩,用侄子去换丈夫的官位,大言不惭,不知羞耻。这一家子的心,到底是有多黑啊! 早知道,她就不该心软!就该让这个孽种和他那个贱人娘一起死了,才干净! 李庆昌依旧直挺挺的跪着,大夫人干脆挡在了李庆昌的前面苦求,李老太爷手里的拐杖举得高高的,却终究没落下。 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李老太爷是顾 及着李谨丞。为了李谨丞,他也要为李大老爷留几分面子。 叹了口气,李老太爷说道:“庆昌,这事是你做错了,等下向你弟妹道个歉,再让锦琴和谨行去给谨言当面赔罪,兄弟姊妹,没有隔夜仇。” 李老太爷这番话一出口,二夫人赵凤芸险些没咬碎一口的银牙,这算什么?!险些把他们孤儿寡母逼上绝路,就这么轻轻揭过?!道个歉就完了?谨言的罪就白受了?!就为了一个李谨丞!老爷子的心,到底是偏到什么地步了! 老太太也万分的不满,拍了拍二夫人气得发抖的手,开口道:“老爷子,这话本不该我一个妇道人家说,可李家的祖训,你还记得?” 李老太爷看了老太太一眼,眼中暗含警告,老太太赵氏却视而不见。她为李家生了两子一女,伺候了公公婆婆归西,又为李老太爷打理内宅,就算李老太爷的妾抢在她之前生下庶长子,狠狠打了赵家的脸,她也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几十年,她自认对李家和他李蕴仁至义尽,但是,李蕴,不能这么偏心,不能这么亏欠庆隆的儿子! “当初我进了李家的门,婆婆亲自教导,祖训不可违。老大做的事暂且不论,老大家的两个,险些把谨言害死,按祖训,是要罚跪祠堂,再鞭十下,三日不进米水!” 赵氏的话说得生硬,却句句有理有据。哪怕民国了,嫡庶不像前朝那么分明,祖宗的训导,家规,却不能丢到一边。这是立家之本,持家之道。 听到赵氏的话,李大老爷握紧了拳头,大夫人则是哀嚎一声,“老太太,不能啊,锦琴和谨行还小啊,怎么受得了?” 二夫人几乎要破口大骂,抽几鞭子饿几顿就受不了,那她儿子被推进水里,险些丧命,就是活该吗? 老太太不去理会哭号的大夫人,接着对李老太爷说道:“老爷子,这事必须给二房一个交代。庆隆没了,凤芸寡妇失业的守着庆隆的独苗,老大家这是想绝了庆隆的后啊!难道庆昌是你的儿子,谨丞是你的孙子,谨言就不是李家人吗?” 老太太的话让李老太爷到嘴边的劝说全都吞回了肚子里,脸色有些羞惭,叹了口气,“罢,就照你说的办,来人,将大小姐和四少爷关进祠堂!” 大夫人见李老太爷叫人,顿时唬得魂飞魄散。这天寒地冻的,祠堂里连个火盆都没有,挨了鞭子又罚跪,还不许吃饭,两个孩子哪里受得了?谨行可才八岁啊! 知道向老太太求情没用,大夫人干脆 朝着二夫人跪倒,苦求道:“弟妹,你发发慈悲,你侄子侄女身子弱,可受不了,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嫂子知道错了,回去一定好好教导他们。谨行才八岁啊!” 大夫人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二夫人再不开口,未免显得太不尽人情,可一旦开口,就是违了老太太的一番苦心,进退都是两难。 大夫人一边哭,一边暗地里咒骂,为了那个小兔崽子,就要让她的儿女受这份罪,今天赵凤芸得意了,等把那小兔崽子送进大帅府,有她哭的时候! 不是说少帅克妻,最好克死那小兔崽子! 谁知二夫人也双膝一跪,不去和大夫人争辩大房的一双儿女罚跪祠堂,而是向李大老爷苦求:“大哥,弟妹在这里求你了,谨行是庆隆的独苗,你就放过他吧。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就朝李庆昌磕了三个响头。 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二夫人磕头的响声。青砖地板,很快就染上了血迹。 老太太赵氏气得直抖,眼泪也一个劲的往下掉,“老爷子啊,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这般的逼迫,是不是要看着二房都死绝了才甘心啊!庆隆啊,你死得可太早了,你丢下凤芸孤儿寡母的,任人欺负啊!” 老太太哭一声骂一声,老太爷恨恨的敲着拐杖,喝骂李庆昌:“你还想怎么样,真要看着你的弟媳当面磕死在你面前吗?!” 大夫人动了动嘴唇,脸色僵硬,眼角还挂着泪,样子十分滑稽。暗地推了李大老爷一下,李大老爷则抬起头,硬邦邦的说道:“谨言的生辰八字和批命的签子已经送进了大帅府,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李大老爷转过头,对二夫人说道:“弟妹,你也不用费心机了,大帅府,谨言是一定要去的。这事,就当是大哥对不住你。” 李老太爷也没想到,李大老爷手脚这么快,事情做得这么绝,看着李庆昌,就像是不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难道,真像老妻说的,这真是个白眼狼?! 二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李庆昌,你不是人!你个丧良心的,你不得好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李老太爷,老太太,还有二夫人,都知道,就像李大老爷说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大帅府是什么地方?楼大帅是什么人?就算李庆昌愿意改口,除非楼大帅看不上,李谨言也是一定要嫁的。 老太太将二夫人 搂进了怀里,“凤芸啊,是李家对不起你,对不起早死的老二,对不起谨言啊,养出这么一个黑心黑肝活该让阎王爷挖心的混账啊!” 老太太哭得伤心,李大老爷不说话了,大夫人讪讪的开口说道:“弟妹,其实,嫁进大帅府,也不是什么坏事,楼大帅是大总统的把兄弟,楼少帅也是……” 没等大夫人话说完,二夫人直接一口啐在了她的脸上,豁出去一般的叫嚷道:“好事?!那你干嘛不把你自己的儿子送进去?!” “我……” 大夫人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李大老爷却接口说道:“弟妹,我劝你还是别闹了,送谨言进大帅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还是多想想今后的日子吧。” 言下之意,李庆隆已经死了,李庆云是扶不上墙的,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今后李家还不是要靠他李庆昌撑着?撕破脸皮,对二房可没什么好处。 这已经是威胁了,可李庆昌就是说了,当着李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面说了。他知道只要有谨丞在,李老太爷就不可能真拿自己怎么样,至于老太太……反正不是自己的亲娘。 “李庆昌,你无耻!” 二夫人恨不能扑上去扯碎了李大老爷,可李老太爷却没说话,这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为了谨丞,他是打算要牺牲掉谨言了。如果李庆隆还活着,李老太爷绝不会下这样的决定,可李庆隆死了,李谨言才十六岁,今后的李家,还真是要靠大房撑着了。 李庆昌见李老太爷不说话,老太太也熄了气焰,得意的看着二夫人,“弟妹,想好了吗?给你嫂子和大哥道个歉,锦琴和谨行的罚也免了,这事也就罢了。” “你……” 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大伯,欺负人也要有个度,真当二房男人都死绝了吗?” 屋里的人都是一惊,却见门上挂的棉布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藏青色棉布长衫,眉目如画的少年走了进来。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大病初愈,看着室内的情景,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祖父,祖母,谨言向二老请安。” 无视还跪在地上的李庆昌夫妇,李谨言走到李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起身扶起了二太太:“娘,地上凉,快起来。” 李老太爷见着李谨言,心中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就像老太太说的,李谨言,也是他的孙子,如今,他却要为了另一个孙子,任由大儿子把李谨言送去大帅府 …… 李谨言仿佛没看到老太爷脸上的尴尬,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谨言前两天病在床上,您不会怪孙子没来给您请安吧?” “怎么会?”老太太也不去提醒李谨言该给李庆昌夫妻俩问好,只是拉着李谨言的手,“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该多休息。” “没事。祖父,祖母,我还有件事要和大伯说。”说着,李谨言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庆昌夫妇:“大伯,你要把我送去给楼少帅当男妻,至少也要问一下我的意见吧?就算不问我,也要提前问问我娘吧?我爹虽然不在了,可我娘还在。不说我娘,还有祖父祖母,没听说亲娘还在,问都不问一声,侄子的婚事就被大伯定下的。这是谁家的规矩?还是说,真当二房没男人了,任由你揉圆捏扁?我可还立在这里呢。” “放肆!”李庆昌也不跪了,站起身,指着李谨言骂道:“有你这么和大伯说话的吗?你的教养都被狗吃了?” 李谨言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也想和大伯说人话,可想来想去,这人话,还是要和人说,不是人的,压根就听不懂人话,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你!” 李庆昌气得眼睛发红,屋子里的人却都愕然的望着李谨言,往日少言寡语的李家三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道,伶牙俐齿了? 事实上,李谨言并不想这么顶撞李庆昌的,毕竟和枝儿相处了几天,对原主的性格也有些了解。这么急赤白脸的和人争辩,真不是原主能做出来的事,可他不这么干不行,人家都直接上脚踩脸了,难道他还要硬受着不成? 看着李庆昌,李谨言就一阵阵的来气。穿越就穿越了,虽然穿来第一天就被灌了一碗苦药,可能穿成一个富n代,还年轻了十岁,有了一个疼自己的母亲,李谨言觉得这事还算不亏。谁知道,刚打听清楚自己姓甚名谁,年龄几何,自己家有几口人,生活状况怎么样,就被突然告知,自己被亲大伯卖了。卖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枝儿说:“少爷,大老爷是铁了心要用你换官位,夫人都闹了好几次,大老爷死活不松口,老太爷偏心大少爷,也……” 李谨言大学毕业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什么事没见过?对李庆昌的做法并不稀奇。只不过,这事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一般的闹心了。 如果自己被卖给了一个妹子,李谨言还会说服自己,做小白脸吃软饭,也不失为一条发家致 富之路。可对方是汉子,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就有待商榷了。 李谨言没兴趣被一个男人压,更不乐意去压男人。 但他也知道,现在这个年月,有钱的肯定是干不过有枪的。何况对方不只有枪还有权,这事到了最后,自己是不嫁也得嫁,除非对方看不上自己。 还有一件事让李谨言挂怀,现在是民国初年,就算李谨言是个历史白痴,也知道总统位置上来来去去的是哪几位,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个姓司马的总统是什么人物。据说自己那个便宜公公,还是总统的把兄弟……这事,值得好好想一想。 如果像他想的那样,这里压根就不是天朝历史上的那个民国,那么,李谨言认为,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至少,就算进了大帅府,也能摆脱压人或者被压的命运。 想通了这些,李谨言对嫁人这档子事情也不是那么抵触了,说句不好听的,既然xx不能反抗,那就干脆享受吧。 与其撞得头破血流,还不如趁机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二十一世界的社会人李谨言,嘿嘿冷笑两声,打算给他那个官迷大伯,好好上一堂课了。 第四章 李庆昌铁青着面孔,恶狠狠的看着李谨言,这还是他那个性格绵软,沉默寡言的侄子吗?反倒像是他二弟李庆隆少年时的样子。 想起李庆隆,李庆昌的心中又涌起一阵愤恨。凭什么李庆隆能掌管李家的生意,凭什么李庆隆能得到南方大总统的赏识?他李庆昌才是李家的长子!他自认才干能力都不逊于李庆隆那个短命鬼,不就是李庆隆的娘是老爷子的正室吗? 不过,就算李庆隆得到了老爷子的器重,又得到了南方大总统的赏识又怎么样?三十出头就死了,他的儿子,他留下的财产,不还是任自己摆布? 看着坐在椅子上,双眼泛红的二夫人,李庆昌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只要赵凤芸在李家,李谨言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李庆昌的脸色总算不再那么难看了。就算被这小兔崽子抢白两句又如何?他早晚还是得向自己低头。 不嫁? 这可不是他说得算的! 李庆昌料错了,李谨言一番话把他气得肝疼,却不是为了在自己嫁人的问题上纠缠,只是为了给二夫人出一口气。如果不是李老太爷和老太太在场,又考虑到自己身上的病还没好利索,动手实在占不到什么便宜,他直接就一拳过去了。 谁敢欺负他和他的家人,就揍得谁生活不能自理,这才是李三少人生的最高行为准则。 “谨言。”李老太爷见李谨言将李庆昌顶撞得说不出话来,皱了皱眉,实在觉得不像话,“就算你大伯事情做的不对,但他到底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么和你大伯说话?” 李老太爷话一出口,二夫人赵凤芸的眼圈就又红了。她对李老太爷已经是彻底心凉了,这算什么?李庆昌要绝庆隆的后,把二房欺负到这个地步,谨言不过是说两句话,就要被扣上一个不敬长辈的罪名? 如果今天换成是谨丞,老爷子还会这么说吗?怕是早把李庆昌打死了吧? 不过李庆昌只会害兄弟家的儿子,自己家的,那可都是宝贝。二夫人擦掉了眼角的泪,握紧了李谨言的手,她不能开口顶撞公公,不代表她不能给儿子撑腰。 “言儿,娘没用,娘对不住你早死的爹,娘保不住你。”二夫人哽咽说道,随即神色一厉,“李庆昌,你给我等着,真把我逼急了,我赵凤芸就拿根绳子吊死在西屋的房梁上,让整个关北城都看看,李家的大老爷多能耐,生生逼死了弟弟的遗孀!还财政局局长,做你的春秋大梦! ” 二夫人一席话出口,李庆昌和李老太爷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李庆昌是没想到二夫人能说出这种狠话,李老太爷则是气得握紧了拐杖,这哪里是在对庆昌说?分明是在威胁他!二儿子的媳妇吊死在大儿子的屋里,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李家?怎么看他李蕴? 李家重名声,否则就不会硬扛着赔钱一直卖土布,要是真出了这样的事,他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李老太爷气得胡子直抖,老太太见了,却一言不发,举起手绢,挡住了嘴角的一抹冷笑。二夫人却是冷哼一声,李庆昌敢做初十,她就敢做十五!什么往后的日子,保不住儿子,她还要什么往后! “弟妹,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大夫人站在李庆昌身边,见李庆昌和李老太爷都被二夫人气得说不出话,老太太也不管,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别的,都没用了,否则,咱们李家就是和楼大帅作对,这后果,可是咱们一家都承受不了的。” 二夫人瞪了大夫人一眼,刚要开口,却被李谨言按住了,“娘,您别生气,和这些不是人的东西生气,掉价。” 李谨言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把大夫人又气了个仰倒。敢情在李谨言的眼里,她和大老爷都不是人了?! “大伯母,我说的对吧?” “你这小兔崽子!有娘生没爹养的!” 大夫人到底没忍住一口气,直接骂了出来,这下子,二夫人和老太太的神色都变得铁青,就算谨言出言不逊,也是二房唯一剩下的男丁,岂容许氏如此辱骂? 李庆昌看了李老太爷一眼,他倒是觉得大夫人骂了李谨言没什么,但李谨言是李谨丞的堂兄弟,这一声骂出口,不是连谨丞和谨行也带累了吗?看李老太爷阴沉的脸色,李庆昌心知不好,连忙拉住了大夫人。 大夫人还想继续骂,却被李大老爷拉住了,一口气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气得满脸通红。 李谨言却不在乎,被骂两声又少不了一块肉,他或许还要感谢大夫人,这下子,大房和二房算是彻底撕破脸了。李老太爷就算继续偏袒大房,老太太可是站在二房这边的,甭管他怎么说李庆昌和许氏,话里可没带累别人,可大夫人呢?不只骂他,连他爹他娘都牵连上了,从老太太迫使李老太爷罚了大房的一双儿女来看,老太太精明着呢,大夫人这算是在她那里落了口实,接下来,无论自己做什么,老太太都有帮扶的余地了 。 李谨言勾了勾嘴角,刚要开口,门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呦,到底是怎么了?隔了老远就能听到爹娘屋里的声音。大嫂刚刚那一嗓子可真敞亮,这管家小姐的嗓子,可真不一般。” 李谨言险些笑出声来,这位估计就是他的三婶了,三叔和李谨言的父亲是一母同胞,感情一向很好,三夫人和二夫人妯娌间的感情也算不错,两人都是直爽性子,最看不惯大夫人整日摆一副官家出身的做派,朝廷早就没了,摆出一副小姐样子给谁看? 再者说,就算二夫人娘家不显,三夫人孙清荷的哥哥可是南六省大都督的连襟,又凭着一身本事,在大都督的军队中做事,年前刚升了了旅长,宋许氏在她面前摆管家小姐的派头,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李三老爷不学无术,是个天生的纨绔,三夫人孙氏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手段狠辣,又有兄长撑腰,李庆昌敢算计李庆隆的独苗,却不敢惹三房,否则,甭管他能不能当上财政局的局长,孙清荷都不会放过他。 “怎么不说话了?该不是我一来,就成了锯嘴葫芦?” 丫头掀开帘子,三夫人聘聘婷婷的走了进来,先是向李老太爷和老太太问了个好,也不理会李庆昌和大夫人,直接走到二夫人身前,“哎呀,嫂子,你这是怎么回事?”抽出手绢按住了二夫人头上青肿的地方,回头叫道:“喜福,添福,还不快去请大夫来,二夫人伤成这个样子,也没人去叫个大夫,都是死人啊!该不是欺负二哥不在了,就不拿我二嫂子当人看了吧?” 李谨言站在一旁,总算是体会到了三夫人无差别火力扫射的威力,这一嗓子,把屋子里的人都给骂进去了。可却让人找不出错来,瞅了一眼李老太爷和李大老爷难看的脸色,李谨言又是一阵暗爽。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三夫人这么骂,也不见这父子俩出声,大夫人更是缩了脖子,要是换成二夫人,李老太爷肯定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了。 摸摸鼻子,看着二夫人头上的伤口,李谨言也是一阵愧疚,光顾着和李庆昌争强,忽略了二夫人头上的伤,的确是他不对。 “三婶,这是我的错。”李谨言主动上前认错,倒是让屋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二夫人怎么受的伤,大家心知肚明,李谨言此举,着实让人奇怪。 李庆昌和大夫人对李谨言已经有了新的认识,夫妇俩都在心里嘀咕,这小兔崽子该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你?”三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李谨言 的肩膀,“好孩子,三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不要脸黑了心肝的,早晚要受报应。” 说着,叫来丫头,“扶着二夫人回去,等大夫来了,仔细给看看。我那有上好的药材,都是宋都督的夫人给的,一会叫丫头去取,看看你们娘俩,这都瘦成什么样了。别担心,就算庆云不争气,却是二哥嫡亲的兄弟。” 三夫人一席话说得干脆,李老太爷对这个三儿媳妇一向没什么办法,老太太乐得看老太爷和李大老爷吃瘪,也不开口,只剩下李庆昌夫妇尴尬的站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口。李庆昌是在没想到,三房会为二房出头,就算他知道三房的关系和二房不错,但这可是得罪楼大帅的事情。 “爹,娘,我带嫂子先走。谨言,和婶子一起走。你三叔前些日子弄回来一条西洋哈巴,会作揖打滚,特逗乐,和婶子玩去。” 李谨言被三夫人拉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还玩去,好歹他这身体已经十六了,三夫人怎么还是哄小孩似的哄他?再说了,就算他想走,也要看看能不能走得了。 “等等。”果然,李大老爷开口了,“谨言不能走。” 三夫人回过头,哼笑了一声,“怎么就不能了?甭再和我侄子纠缠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真想攀上姓楼的,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谨丞,谨行,随便你送哪一个,少打谨言的主意。” “弟妹,这是大房和二房的事情,三房插手,是不是管得宽了点?” “呦,都不要脸的卖侄子了,还和我讲什么规矩?”三夫人笑呵呵的擦了擦嘴角,“有能耐,卖儿子去啊,卖闺女也成,那我孙清荷才算是服了。” “你!” 李庆昌气得脸发白,却拿三夫人毫无办法。李老太爷想开口,老太太却冷冷的说道:“刚刚许氏的话,老太爷可没忘吧?” 李老太爷看着老妻,到底还是庆昌一家理亏,如今老三家的又掺和进来,这事,还真是不好解决。要是不让谨言进大帅府,庆昌肯定没法交代。可也不能硬来,老二媳妇以死相逼,老三媳妇又掺和进来,压根没办法善了。 李老太爷真想甩手,想到李谨丞,到底没办法不管。 “凤芸,清荷,听爹一句,这事是你们大哥做得不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亲家没做成,倒是和楼大帅结仇吧?谨言,祖父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可为了李家,你就……” 听着李老太爷的话,二夫人的心已经凉得不能 再凉了,三夫人气笑了,忍不住对二夫人说道:“嫂子,我算是明白了,感情就大哥和他房里的是李家人,二哥和庆云都是捡来的吧。” 李老太爷的脸色不会比现在更难看了,可话出口了,就不能再吞回去,没去理会三夫人,他看向了李谨言:“谨言,你怎么说?就像你大伯之前说的,毕竟你父亲不在了,你们娘俩还是要靠叔伯兄弟照顾。” 二夫人气得站都站不稳了,这是长辈该说的话吗?! 李谨言拍了拍二夫人的手,笑了笑:“祖父,我还能怎么说?或者,你希望我怎么会说?说我委屈?不,我不委屈,一点也不。我答应嫁进大帅府。” 李谨言话一出口,众人又愣住了,就连三夫人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言儿,你不是脑子气糊涂了吧?” “婶子,我现在很清醒。”李谨言上前一步,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李老太爷,和面露得意的李庆昌夫妇,想必,他们正盘算着自己是因为二夫人才会松口吧? 李谨言笑眯眯的看向李庆昌:“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大伯给我找了这么一门亲事,大帅府啊,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对不对,大伯?” 李庆昌看着一副笑模样的李谨言,突然感到背后有些发冷。 李谨言却不再理他,而是转向李老太爷,“祖父,既然孙子都答应嫁了,有件事,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 “什么事?如果是你娘,你放心,李家不会亏待。” 李谨言摇摇头,“不是,是嫁妆。嫁人,总是要有嫁妆吧?”说着,伸出手,摊开了五根手指,一根一根的数着:“我嫁给少帅,代表的可是李家,嫁妆也是李家的面子。算算看,染坊,布庄,茶楼,银楼再加上饭庄,这些李家的产业,我也不多要,把染坊和布庄都给我当陪嫁吧,反正留在家里也是赔钱,再加上一个银楼,一个饭庄,对了,我记得家里还有一千多亩田的,我也不多要,五百亩。祖父也不用觉得我贪心,这些田可是要给大帅当见面礼的,大总统不是在扩军吗?大帅想必也会紧随其后,正好拔了麦子给大帅建军营,大帅一定会感谢李家的。” 李谨言笑眯眯的把话说完,屋子里已然变得鸦雀无声。 全部的染坊,布庄,一座银楼,一个饭庄,五百亩田地,这几乎相当于李家产业的三分之一还要多了。这几年布庄都在赔钱,要是早几年,李谨言这一张口,就相当于要去了大半个李家。 说是要嫁妆,实 际上,这是要分家业吧? “你,你这……”李庆昌指着李谨言,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休想!” 李谨言慢条斯理的掸了掸长衫,悠然说道:“大伯,这不是我想不想,而是必须。既然想让楼大帅对咱们李家另眼相看,就不能小气了。何况,侄子还觉得少了呢,要不,等我亲自上门拜访一下楼大帅,毕竟是未来的婆家,走动一下,还能给公公婆婆留个好印象。不过,等到那时候,嫁妆单子,可就不只这么点了。” “李谨言!” 李庆昌当真是暴怒了,李老太爷也觉得李谨言过分了,老太太抿了抿发鬓,开口道:“老爷子,要我说,言儿说得在理,嫁给楼少帅,嫁妆是得过得去,何况庆隆为李家经营了这么些年,这些我还觉得少了。要不这么着,再添上一座银楼,一个典当行,这些是我当初的陪嫁,我还是有权处置的。” 老太太这番话一出口,李老太爷反对的话就被堵在了嘴里,老妻都出了自己的嫁妆,难道他这个做祖父的,还要说孙子要的这些太多了吗? 罢了,在这件事上,李家的确是对不起二房。 “罢,就按谨言说的。”李老太爷一锤定音,“庆昌,谨言答应了,是他懂事,你做大伯的,之前是怎么对待弟媳侄子的?还有你,许氏,去和你弟媳妇道歉。至于锦琴和谨行……” “祖父,既然我病已经好了,对大姐和四弟就从轻发落吧。”李谨言懂得见好就收,“嫁妆”还没到手,不能把李庆昌逼得太急,不过,他只是说从轻发落,可没说不发落。 李庆昌就算不满,也不可能再当面违背李老太爷,只能暗地里咬牙,到底是让这小兔崽子摆了一道。 看着李庆昌和大夫人满是怨气的背影,三夫人扑哧一笑,对二夫人说道:“嫂子,我算是服了,别看你家谨言平时不言不语的,这冷不丁咬上一口,还真够那家子疼到骨头里的。” 李谨言扶着二夫人,苦着脸,“婶子,你可别挖苦我了,我这还不是被逼急了吗?他们那么对我娘,我要是再和以前似的,那就不是个男人!” “还男人呢。”三夫人笑得更厉害了,“这眼看就嫁人了,三婶也得好好想想,是不是该把压箱底的宝贝来给你添妆。” “婶子……” 李家正为李谨言这桩婚事闹腾时,楼大帅府里也不平静。 楼夫人拿着李谨言的生辰八字和批命签纸,看来看去 ,忍不住叹了口气,竟然要给儿子娶个男人回家,这算怎么回事啊。就算有道士的批语在前,楼夫人还是意难平,想着等人送进来,干脆就当个菩萨供着,好吃好喝的养着,也算他们楼家仁至义尽了。 楼大帅倒是对这件事乐见其成,李谨言父亲李庆隆的大名,他也是早有耳闻,能让南方大总统亲自上门的,哪会是简单人物?别看他身在北方政府,南方政府里的事情,也一件瞒不住他。李庆隆在南方财政部任职不到一年,期间南方政府的财政问题就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此人的能力和才干那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惜的是,死得太早了。 “南放政府那点乌糟事,想想就来气。”楼大帅推开正给他揉肩的丫头,摸了摸程亮的光头,自从剪了辫子,楼大帅的头就是一贯的寸草不生,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亲信也有样学样,摘了帽子,一溜烟的瓦亮光头,连带着手底下的大兵头发都长不长,开玩笑,长官是个光头,自己顶着个刺猬脑袋,不是找挨鞭子吗?有人嘲讽楼家整个一光头军。楼大帅听了哈哈大笑:“妈了个巴子,别看老子们光头,可不是吃素的和尚!” 任谁都能听出这句话里的杀气,笑话楼大帅的人缩起了脖子,楼大帅手底下的光头军,却因此出名了。 不过,楼大帅的独子,楼少帅,却没继承他爹的兵痞习气,受过外租家正统的儒家教导,又在国外军校中学习五年,楼逍骨子里印上了刚毅,俊朗的外表,却带着谦谦君子之风。和楼大帅不同,楼逍几乎很少发脾气,但只要他冷着脸,就连跟随楼大帅出生入死几十年的老兄弟,都忍不住脑后发寒。 楼大帅的幕僚对楼逍十分看好,虽然楼大帅仅此一子,却抵得上别人十几二十个儿子。 不过,此刻在军队中威风八面的楼少帅,却一脸无奈的被楼夫人拉上了车,名曰:相媳妇。 “就算八字对得上,也得当面见见。模样总是要过得去才行。否则,弄个钟馗回来,咱家就得让人笑话一辈子。” 一身铁灰色军装的楼少帅,看着身边的楼夫人,摘下了军帽托在手臂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五章 楼家人来得突然,李家门房看到黑色小车前的大帅府标志,忙不迭跑去找管家李东。李东正坐在炕上嚼着花生米,和屋里伺候的丫头眉来眼去。别看他只是个管家,靠上了大老爷和大夫人,李府里谁不高看他一眼?三老爷对生意不上心,三夫人再厉害也没用,二老爷没了,二夫人和三少爷孤儿寡母的,加上三少爷又要被送进大帅府,这李府,早晚是大房的天下。 李东呷了一口酒,摇头晃脑的哼着二进宫,正唱道:“太师爷心肠如同王莽,他要夺我皇儿锦绣家邦。” 就听门外传来声音:“大管家,楼家来人了。” 李东嘴里一口酒喷了出来,楼家?披上棉袄,推开门,“来的是谁?” 报信的门房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过来,滑了一跤,棉袄上还站着雪渣子,耳朵和鼻子都冻得通红:“是大帅夫人和少帅。” 李东听了,再顾不上别的,连忙穿好了棉袄,就朝外边赶,又回头朝屋里推窗往外边看的丫头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告诉大老爷和大夫人,说大帅夫人和少帅来了。” 丫头哼了一声,不情愿的从屋里出来,朝大房去了。李东也顾不得骂她,快几步跟上门房,拦路又叫了一个丫头去正屋通报老太爷和老太太。 李东心里也嘀咕,这楼家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时候,二房刚闹了一场,三房帮腔,大老爷和大太太吃了挂落,连大小姐和四少爷都关了祠堂,听说这还是三少爷给求情了,只关祠堂,先前老太太还要抽大小姐和四少爷鞭子,饿上三天。 谁能想到,往常脾气好得像棉花的三少爷,能说出那样的话,不过……李东咂咂嘴,就算再能耐又能怎么样?老太爷向着大房,谨丞少爷又是老太爷的心尖尖,二老爷又没了,早晚都得听大老爷的。 三少爷嫁进楼家,八成也是个“摆设”的命,也没听说过楼少帅好男风,这不情不愿的娶个男人回去,还不知道今后怎么样呢。 李东一面想,一面小步快走,迎面的冷风吹散了酒气,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至少不像是个大烟鬼似的惹人晦气。 楼夫人和楼逍只等了一会,李府的大管家李东就迎了上来,李大老爷和大夫人先一步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恰好看到楼夫人和楼逍从车上下来。 楼夫人一身花开富贵锦缎旗袍,披着半袖的斗篷,雪白的皮毛,看着就不一般,这种穿着在关北城还是独一份,据说是京城 的款式。楼逍一身铁灰色的军装,巴掌宽的皮带勒出劲瘦的身形,及膝的黑色马靴包裹着笔直修长的小腿,李东打眼看了,马靴上还带着马刺。 李大老爷和大夫人一同上前,把楼夫人和楼逍迎进了府里,一路走向了正房。李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得到了消息,在正厅里等着。早先砸碎的茶盏都被收了下去,二夫人磕在青砖地上的血迹,也被擦干净了,丫头们几步一小跑的把屋子里的东西重新归置过,李老太爷和老太太换过衣服,在正位坐下,等着楼夫人和楼逍。 正房这边的动静,还没传到东屋。李谨言正询问刘大夫二夫人头上的伤势。 “大夫,我娘的伤,没大碍吧?”李谨言看着刘大夫开药方子,繁体字他认识,刘大夫一手楷书又是极其的规整,丝毫不像后世的医生那样,开张药方,龙飞凤舞的,恨不能除了自己,谁都看不明白才能显示出水平。 “无碍。涂上药膏,切勿碰水,三天就能好了。只是令堂忧思过甚,还需喝上两幅药调养,切记戒躁戒怒,气大伤身。” 刘大夫留下了药方子,又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扁平盒子,放到桌上,道:“这是外敷的,早晚各一次。” 李谨言拿起盒子,掀开盒盖,满满一盒子黑色的药膏,并不像一般中药的苦涩,反倒是带着一股清香。 李谨言抽抽鼻子,这味道,还怪好闻的。 刘大夫见李谨言的样子,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对李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想起李大老爷的行事,也忍不住摇头,这么狠心的大伯,丝毫不顾及亲兄弟的情分,还真是……可他到底是个外人,也不能对李家的事情说三道四,只是觉得李家二房这对母子,着实是可怜。 “刘大夫?”李谨言看刘大夫一会摇头一会叹气,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太对劲,心里咯噔一下,开口问道:“刘大夫,该不是我娘?” “不是,三少爷尽管放心。令堂并无大碍。” 李谨言的心这才落回了嗓子眼。送走了刘大夫,吩咐二夫人身边的丫头添香去煎药,自己拿着药膏进了内屋,就见二夫人靠坐在床边,三夫人正从丫头怀里接过一只浑身雪白,只有成年男人两个拳头大小的小狗,仔细瞅瞅,还真是只哈巴。 “言儿,快过来。瞧瞧这小东西,好玩吧?”三夫人朝李谨言笑道:“这还能作揖呢,小乖,来,给三少爷作个揖。” 小白狗还真像模像样的合上前爪 ,摇摇晃晃的给李谨言作了个揖,把屋子里的人都逗笑了,就连二夫人也笑了两声。 “我说了吧?你三叔为了这小东西,可花了五十块银元呢。” 三夫人抱着小白狗揉搓,那小东西也不闹,李谨言也瞧得乐呵。这条哈巴显然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也亏三叔能找来。 三夫人和二夫人逗着小哈巴,李谨言将手里的药膏交给二夫人身边的另一个丫头,“这是刘大夫给的,早晚给夫人抹一次,伤口别碰水。吃食上也精心一点。” “哎。” 丫头答应得脆生,转身把药膏收好,李谨言却让她先取来一方干净的帕子,把二夫人额头上的伤口仔细清干净了,先薄薄的涂了一层药膏,顿时,满屋药香。 说也奇怪,盒子里的药膏是黑色的,可涂上之后,片刻就变成了透明。二夫人拿着镜子看着,三夫人也啧啧称奇,“这挺好闻的,回头问问刘大夫,我也弄一盒抹抹。” “胡闹,药哪里是随便涂的?” 经过三夫人插科打诨,二夫人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又逗了一会三夫人带来的小哈巴,脸上就现出了倦色。 “嫂子,瞧你脸色可不太好,还是多休息,我就先回去了。”三夫人将怀里的小哈巴交给丫头抱着,站起身,对李谨言说道:“言儿,好好伺候你娘,她为了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缺什么只管和三婶要去,离大房远着点,老太太向着你,老太爷的心可偏着呢。” “弟妹。” 二夫人忙开口打断了三夫人的话,不管李老太爷如何,他们做媳妇的,总是不该背后非议长辈。 “知道了。就你性好。” 三夫人又嘱咐了李谨言两句,就离开了。 三夫人一走,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二夫人喝了药,将伺候的丫头都打发下去,只留下李谨言,显然是有话想和他说。 “娘,你还是躺下睡一会吧。” “不急,娘有话和你说。”二夫人拉过李谨言的手,声音放低,说道:“你先前说愿意进大帅府,可是真心的?如果是为了娘,娘是一百个不乐意的。不能让你受这份委屈。” “娘,我不委屈的。”李谨言见二夫人又开始掉眼泪,不由得感叹,女人果真是水做的,一边帮二夫人擦着眼泪,一边道:“娘,你不用担心,我仔细想过了,我进大帅府,也未尝不是条出路。说句不好听的,大伯是那个样子,老太 爷又只顾着我大堂哥,就算这次咱们争赢了,留在这府里,也不知道今后会是什么日子,不如我进了大帅府,说不准还能让咱娘俩的日子过得好点。”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我。”二夫人觉得一阵阵心酸,“早知道,我就跟了你父亲去了,省得现在还要拖累你。” “娘,你说这什么话?”李谨言板起了脸,“若是没有娘护着,我能好好的活在这里,说不准怎么死呢。” “胡说!” “我胡说。”李谨言不轻不重的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娘啊,你可得好好的,今后儿子还要让你过好日子呢。说出去,少帅的岳母,多威风不是?” 二夫人被李谨言逗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了眼泪,李谨言叹了口气,将二夫人搂进了怀里。少年的胸膛,还十分单薄,甚至有些瘦弱,可他却愿意为自己的母亲,撑起一个家,一片天空。说起来,不过相处了几天时间,李谨言都没想到,自己会对二夫人产生这么深厚的情感,或许,是因为他生母早逝,父亲和继母有了孩子,压根不怎么关注他,活了二十六年,只有这几天,才真正体会到了母爱到底是什么滋味。 哪怕二夫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李谨言”。 二夫人被吓了一跳,哪有儿子这么抱娘的,忙把李谨言推开,见他乐呵呵的,笑得没心没肺,忍不住拍了一下,“混小子。” “娘。”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话,李谨言就扶着二夫人躺下了,刚走出里屋,就见枝儿风风火火的一路过来,见着李谨言,提高声音叫道:“少爷,楼家来人了。” 楼家来人了? 李谨言被吓了一跳,半天没反应过来。虽说他已经决定进大帅府去开辟新的“人生道路”了,可让他马上面对楼家人,还是觉得别扭。 “少爷,楼夫人和楼少帅都来了,正和老太爷说话呢。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夫人都在。” “哦。”李谨言点点头,太过平淡的反应,让枝儿有些糊涂,楼家来人了,少爷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枝儿,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李谨言想起之前帮二夫人涂药膏,该不是自己也沾上了吧? “少爷,楼夫人和少帅来了,你不打算去看看?” “人家又没叫我,我去凑什么热闹?”李谨言轻笑一声,示意枝儿小声点:“我娘刚睡着,咱们赶紧走吧,我还得回屋写嫁妆单子给老 太爷送过去呢。” 李谨言觉得,楼家和李家结这门亲,一来或许真是因为楼少帅的八字问题,二来就是为了李家的银子。李大老爷那个副局长的职位,不就是这么来的?楼家想要拉拢李家,李大老爷又投其所好,楼夫人此行,八成也是给李家一个面子,至于自己,恐怕还真算不上什么。 不过,李谨言这次却是想差了,楼夫人和楼逍此行,的的确确是为了见他。李家的银子固然重要,抬进楼家家门的媳妇,也不是随便就能定下的。 今天见上一面,如果李谨言实在不合意,楼夫人是绝对不会让楼逍娶他的。大不了再等上几年,早晚能再找出个匹配儿子八字的来。 楼夫人和楼逍坐在正厅,和李老太爷寒暄了几句,见只有李庆昌夫妇作陪,李家人丝毫没有让李谨言出来见一面的意思,眉毛就是一挑,干脆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今天带逍儿来,就是为了和孩子见上一面。现在可是民国了,年轻人总讲个自由自主什么的,咱们长辈看着好,也要他们自己合心意不是?” 楼夫人这番话一出口,李庆昌夫妇的脸色就有些难看。照楼夫人话里的意思,楼少帅看不上,李谨言是进不了楼家门的。 李庆昌的脑门上冒出了冷汗,虽说李谨言那小兔崽子松口说愿意进大帅府,可如果被他知道楼夫人是这个意思,故意在楼少帅面前耍个手段,让楼少帅看不上他,自己之前花的功夫就都白费了。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和二房撕破脸皮了。 想到这里,李庆昌只得开口说道:“谨言那孩子,前些天生了场大病,还没好利索……” “哎呀,那逍儿更得去看看了。”楼夫人见李大老爷话里有推脱之意,更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见到李谨言,“三少爷是住在哪里,让丫头带逍儿去当面看看。” “这……”李庆昌的脸色有些发白,那小兔崽子现在好着呢,这要让人带过去,不是就露馅了?咬咬牙,给大夫人使了眼色,大夫人点点头,吩咐身后的丫头,“去告诉李东,请三少爷过来。” 楼夫人笑了,“不是说病了吗?” “是病了,可夫人和少帅要见,总是要让人过来的。” 李庆昌本意是想卖楼夫人个好,谁知道话一出口,却像是在埋怨楼夫人不讲情面,让李谨言带着病来见客人。 楼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李大老爷是嘴笨还是故意的?楼逍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开口,身板笔直的坐在 椅子上,军帽都没摘,这已经算是无礼了,李家人却没敢挑他的礼。楼夫人知道儿子是被自己硬拉来的,心里对李大老爷也有气,也没说楼逍,要是搁在以往,楼少帅少不了要被念叨上几句。 管家李东找到李谨言时,李三少正苦恼的咬着笔头,对铺在桌面上的白纸运气。他怎么忘记了,李谨言是习惯用毛笔的,一手瘦金体写得极好,他这一手狗爬字,拿出去,百分百露馅。 枝儿磨好了墨,见李谨言皱眉咬着笔杆,一脸的苦闷。忙问:“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李谨言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件事蒙混过去,管家李东就找了过来,说是大老爷请三少爷到正屋去见客。 李谨言手里的笔一扔,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见客?当他是xx院里的姑娘吗?不过,这倒是给他解了围。 枝儿听了李东的话,忙不迭的就去柜子里翻腾,要给李谨言换身衣服,李谨言却叫她别忙了,“用不着,这身就挺好的。” 整了整衣领和袖子,李谨言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李东低头哈腰的站在他跟前,丝毫不见之前对着枝儿怪笑时的得意。 李谨言也不想和他多废话,直接道:“走吧。” 看着李谨言的背影,李东恍惚间,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之前,是不是所有人都对三少爷看岔眼了? 正房里,丫头们僵硬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喘,可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瞧冷着脸的楼少帅。李家人生得都不错,大少爷谨丞和三少爷谨言更是生得极好,却都比不上眼前的楼少帅。楼逍的五官随了楼夫人,只一双剑眉浓黑,使精致的五官显得英气勃勃,丝毫不带阴柔女气。 接受过军校的正统教育,又进了楼大帅的军队,楼逍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军人的飒爽。偏偏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个冷玉君子,儒雅中透着刚毅,不带军人身上惯有的煞气。 李谨言看到楼逍的第一眼,忍不住僵了一下,心下发寒,这男人,绝对的不好惹。 楼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过头,朝李谨言点了一下头,黑色的宽大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也遮住了漆黑双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李谨言有些踌躇,这样的男人,是绝对不好糊弄的,他是不是该重新考虑自己和二夫人的出路了? 楼夫人见到李谨言,心下有了几分满意。十六岁的少年,介于孩童和青年之间,五官已经长开,身体却还有些瘦弱,气色不太好,想是真的生 了大病,看来李庆昌之前没说谎。想到这里,楼夫人对李大老爷的怒气,总算是平息了一些。 李谨言走进来,先朝李老太爷和老太太行了礼,又问候了李庆昌和大夫人,态度中规中矩,丝毫不见之前和李庆昌针锋相对时的尖锐,然后才转向楼夫人和楼逍,脸上带笑,不谄媚,也不故作姿态,只是谦和的,像是一个首次见到长辈的少年一样,向楼夫人问好。 “好,好孩子。”楼夫人终于笑了,这样的孩子,难怪大帅说李庆隆的种绝对不错不了。当下就要摘了手腕上的镯子,又想起面前的是个男孩,动作一顿,一只戴着白手套的大手,却先一步递到了李谨言的面前。 李谨言有些傻,眼前的这只手,修长,有力,可谁能告诉他,为啥这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手枪?还是一把勃朗宁自动手枪,似乎,当年就是这样一把手枪,把奥匈帝国的斐迪南大公咔嚓掉,一战爆发了…… 李谨言走神,楼逍持枪的手一动不动,幸好他的手指没扣在扳机上,否则,屋子里的人,都会以为他是一眼没相中,打算把李谨言给宰了。 楼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了楼逍一眼,拉起李谨言的手,把楼逍手里的枪塞进了他的手里,虽然相媳妇送的见面礼是把枪有点……可至少比送个镯子要好。 “孩子,这就当是楼家给你的见面礼。” 李谨言拿着枪,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的跳,能娶个男人的人家,果然不一般!送个见面礼,都是如此的富有创意,不走寻常路…… 第六章 见过了李谨言,楼夫人和楼逍告辞离开了李府。临走之前,楼夫人拉着李谨言的手,道:“好孩子,你病刚好,就不用送了,回去好好将养。” 话说得亲切,可见楼夫人对李谨言的满意。 李谨言耳朵有些发红,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被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这么对待,不由自主的荡漾了一下。可楼少帅锋利的目光一扫,所有的心思都立刻烟消云散了。 李谨言不否认楼逍的确长得好,五官几乎挑不出一丝缺点,加上身高腿长,英姿飒爽,家里有钱,老爸有权,整个一三高,不,五高男。 这简直就是高富帅中的vip,帅二代中的战斗机! 在楼少帅面前,李谨言当真是觉得自己完全不够看。 为了自己和二夫人的出路,他不得不进楼家,到时,免不了要和楼少帅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想想,李谨言都觉得头疼。这男人一双眼睛,就像是狼,要么就是豹子,总之不是善类。自己顶多算是批了羊皮的狐狸,和他玩心眼,还真得多小心,否则,阴沟里翻船是一定的。 李谨言没有把楼夫人的客气话当真,和李大老爷夫妇一同,将楼夫人和少帅送出了李家的大门,楼夫人对李谨言更满意了。 司机打开车门,楼少帅站在车旁,回头看了李谨言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一句话,等李谨言仔细听时,楼少帅已经低头坐进了车里。 车子走远,一行人回到李府,关上大门,李大老爷得意的看了李谨言一眼,“谨言,今天你做得不错。好好记着,别起旁的心思,你娘,可是要在李家过下半辈子的。” 李谨言没说话,只是突然抽出了楼逍给他的勃朗宁自动手枪,枪口直接指向了李大老爷,李大老爷一惊,大夫人已经叫嚷了起来:“小兔崽子,你敢?!” 李谨言笑眯眯的看着骤然色变的李大老爷和大夫人,说道:“大伯,大伯母,我劝你们说话注意点,这枪可是少帅送的,要是我想试试枪,却因为手生,不小心打死一两个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脸色都变得铁青,随即变得惨白。这小兔崽子敢和大老爷顶嘴,又敢当面和老太爷讨要财产,如今有了少帅撑腰,说不准,他还真干得出来! 李庆昌夫妇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他们算来算去,怎么也没想到,往日少言寡语,跟个木头似的李谨言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难道,真是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吗? 李谨言见李庆昌夫妇吓得腿软,却咬死不开口,嗤笑一声,收回了枪,“大伯,我不是聪明人,却也不是傻子。我已经让步了,你可别得寸进尺,否则,就别怪侄子不顾念情分了。就算大伯大伯母不怕,大姐和四弟呢?” 一席话,再度让李庆昌夫妇变了脸色。 李庆昌恨得咬牙,可李谨言手里的枪让他投鼠忌器。只能恶狠狠的瞪了李谨言一眼,拉着大夫人回了西屋。 李谨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路并不好走,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了退路,只能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尽头,无路可走为止。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李谨言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沁凉。少年的掌心纹路有些乱,可见,无论是自己还是原本的李家三少,都不是能一生无忧,安享富贵的命。 正想着,一件斗篷披在了肩上,李谨言回过头,枝儿正站在他的身后,穿着桃红色棉袄的少女站在雪里,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灵动的眉眼,像是一枝绽放的红梅。 “少爷,二夫人让我来迎迎您。天气凉,您病也没好利索,可不能站在雪里,当心再着凉。快和我回去吧。” 听着枝儿的话,李谨言突然笑了,笑得真心实意,眉眼弯弯,饶是从小伺候他到现在的枝儿,也忍不住耳根子发热。少爷生得实在是太好了,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跟在枝儿身后的小丫头早就红透了脸,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三少爷这么笑,就觉得,看着三少爷的笑脸,心里都暖暖的。 李谨言深深吸了口气,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为了他的家人,为了关心他的人,他也不能退缩,就算前面没有路了,他也要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李老太爷和老太太回了正屋内房,老太太坐在暖炕上,一个丫头上前给她捶腿,李老太爷换下了会客的长衫,也坐了下来,端起热茶抿了一口,见老太太闭着眼不说话,咳了一声:“梓和……” 老太太睁开眼,没等李老太爷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就示意丫头们先出去,等到帘子放下,门关上,才开口道:“老爷子,我知道人心都是偏的,我不求你一定要一碗水端平,可偏心也该有个限度。李家在北六省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这样大伯卖侄子求官位的事情,不说搁在前朝,就是现在,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是,民国了,讲究平等,可庆昌他娘是什么出身?让他当家, 别人会怎么看李家?怎么看你?祖宗积累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李老太爷被老太太一席话说得无言以对,可他又能如何?庆隆不在了,庆云不上台面,三儿媳妇又是个厉害的,如果撇开庆昌,让庆云当家,这份家业早晚要败落,就算不败,也得被三儿媳妇都搬回娘家去。若是给了大房,就算庆昌有些不好,至少谨丞还是好的。 老太太和李老太爷夫妻几十年,李老太爷动动眉毛,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谨丞那孩子,她也是喜欢的,可有了那么一个爹,老太太是绝对不愿意把家产交给大房的,除非她死了,要么就是李庆昌死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头一动,抿了抿发鬓,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从李家离开后,楼逍就一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来时的僵硬了。 楼夫人心里有数,视线扫过楼逍挂在腰间,已经空了的枪套,那把勃朗宁自动手枪,儿子可是从不离身,如今就这么随手送给了李家三少爷,他的心思,自己这个当娘的还不明白? 楼夫人好笑的瞅了楼逍一会,开口道:“逍儿。” 楼少帅:“恩?” 楼夫人:“相中了?” 楼少帅:“恩。” 楼夫人:“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 楼少帅:“相中了。”比起“恩”,当真是多说了两个字。 楼夫人气结。抚着额头,她当真是败给了自己的儿子,每次和儿子说话,怎么都这么累。 车到中途,路过军营,楼逍直接下了车,楼夫人也没多言,只是叮嘱了几句,车就开走了。 楼逍将来会接楼大帅的位置,已经成了北六省军政府里的共识。只是,军政府里的幕僚和文官的认可还不够,楼大帅是以武起家的,能走到今天,靠得无非就是手底下的军队,楼逍想要在楼大帅百年后坐稳位置,就得让楼大帅的这些老弟兄心悦诚服。否则,北六省将来还会不会在楼家人手里,都没准。 大帅已经快到耳顺之年了,时常和楼夫人私下里说几句这些事。别看楼大帅和大总统是把兄弟,就算是亲兄弟又怎样?该下手的时候,照样不会含糊。 楼夫人回到大帅府,直接去见了大帅。楼大帅正在书房里看文件。对外,楼大帅是个莽夫,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楼大帅不说学富五车,却也不是像政敌攻讦他的那样,大字不识一个,否则,楼夫人的父亲,也 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夫人回来了?” 楼大帅在家里很少穿军服,总是一身宽松的绸布长衫,不看他那颗光头,当真和平时一副兵痞的样子判若两人。 楼夫人走到小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下,面前已经摆了热茶,“回来了,大帅不问问,我见了人之后,是否满意?” 楼大帅哈哈笑了两声,摸了摸光头,见楼夫人蹙眉,讪讪的收回了手,“看妇人的样子,应当是满意的。李庆隆的儿子,只要不长歪了,总归是会不错的。只是咱们儿子是什么反应?让他娶个男人,的确是委屈他了。” “委屈?”楼夫人哼笑了一声,见楼大帅不解,说道:“连向来不离身的配枪都送人了,你说,他会觉得委屈?” “啊?”楼大帅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儿子也相中了?一眼就相中了?” “相中了。”楼夫人难得见到楼大帅这副啥样子,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说起来,到底是大帅的儿子,那副呆样,就和当初大帅拜访我父亲,却给我送了一把匕首时一模一样。当时,我父亲的脸色可是都变青了。” 楼大帅尴尬的摸摸脑袋,骂了一声:“这臭小子,还真是我的种!” 楼夫人笑了两声,停住了,接着说道:“不过,貌似这孩子和李庆昌的关系不太好。”虽说礼节上一丝不差,挑不出毛病,可眼神骗不了人,态度上也透着疏远。 如果李谨言知道楼夫人此刻的想法,绝对会感叹一句,能把持了大帅府内宅几十年,把大帅的一干姬妾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女人,这观察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楼大帅冷笑了两声:“李庆昌都能把李庆隆的儿子卖了,关系还会好?” 楼大帅这话楼夫人不爱听,说什么卖,那她儿子算什么? “不过,也难怪李庆昌敢这么做,李庆隆实在死得太早了。”楼大帅叹了口气,“南方那个郑大炮不是个东西,把人请去给他搂钱,钱到手了,就卸磨杀驴了。” “不能吧?当初可是他自己三请四请把李庆隆请到南方去的。” “怎么不能?”楼大帅道:“坏就坏在李庆隆太能干了,南方那群人,整天嚷嚷着共和民主,还不是各自打着小算盘,拼命的想办法捞钱要权。李庆隆当初整顿财政部,可挡了不少人的财路,切了不知道多少只爪子。他当时八成是想着郑大炮会给他撑腰,谁知道,郑大炮表面上说是总统,实际上没什么 权利。一没兵,二没钱,李庆隆倒是给他搂了不少,可什么下场?” 楼大帅越说越起劲,见楼夫人听得入神,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庆隆当年的死,绝不简单,当初南方政府少了一笔款子,数目可不小,据说,李庆隆就是用这笔款子,托人买了一批军火,给郑大炮武装军队的。” “啊?” “这事如果是真的,李庆隆可真是对郑怀恩那家伙仁至义尽,掏心掏肺了,哪成想,他就算是诸葛武侯再世,也扶不起注定要败了江山的阿斗。” “这是传言还是真的?那批武器后来怎么样了?” 楼夫人忍不住追问道,楼大帅刚要开口,却突然眉头一皱,几个大步走到门前,猛然拉开房门,门外偷听的人措手不及,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大、大帅……” “你?” 楼大帅一把捏住了这人的脖子,楼夫人探头看了,是个十七八岁的丫头,长得还不错,被大帅捏着脖子提到了半空,也不问话,直接甩头朝墙上一撞,登时就晕了过去。 大帅府的卫兵听到动静,立刻赶来,将人绑起来,楼大帅只是一摆手:“能问就问两句,问不出来直接赏你们了。” “谢大帅!” 丫头被拖了下去,门关上,楼夫人也是司空见惯了,大帅府看起来是个铁桶,实际上也是四处漏风,这都快到年底了,还让不让人过个安生日子。 “这次会是谁派来的?”楼夫人走到楼大帅的身边,轻轻帮他捏着太阳穴,“该不会又是你那把兄弟吧?” 楼大帅没说话,拍了拍楼夫人的手,“忍着吧,早晚有一天……”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楚,楼夫人却知道楼大帅在说些什么,搂住了楼大帅的肩膀,夫妻俩都没再说话。 忍字头上一把刀,当真是忍无可忍时,就是刀该落下的时候了。 第七章 楼夫人和楼少帅造访李家之后,李家二房的地位在李府内隐隐有了不同。虽然之前都传言三少被大老爷许给了楼家当男妻,可自己送进去,和人家主动上门相看,还当场给了见面礼,是完全不同的。 有那嘴碎的,三五个凑在一起,都说李大老爷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栽了。 “嘿,你们是没看见,三少爷,举枪对着大老爷,大老爷和大夫人硬是没敢吭一声!” “可不是,别看二老爷没了,大老爷打的好算盘,把三少爷送进大帅府,二房可不就没了男丁?还不是任他揉搓。谁想到三少爷能得了楼夫人和楼少帅的青眼?” “就是,这下子,可有得瞧了,没见大管家这两天尾巴也不翘了。” “当初攀上大房,把李成大管家挤下来的时候,多威风!如今不也鹌鹑似的,缩脖子做人了?” “要我说啊,这李家,往后还得靠三少啊,就连大少,也不成……” “就是!” 仆人们越说越起劲,完全忘了压低声音,谁都没看见,李家的大小姐李锦琴就站在假山后边,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张娟秀的小脸气得发白,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怒气。 “大小姐,咱们还是快走吧。” 伺候大小姐的丫头知道这位主儿性子可不好,都给大夫人和大老爷惯坏了,否则也不能撺掇着四少爷一起,寒冬腊月的把三少爷给推进了冰窟窿里,险些没淹死在里面。后来被罚跪了祠堂,心里更是积了火,对三少爷和二房更是恨进了骨子里。如今听到这些话,万一闹起来,说不准再惹怒了老太太,又要挨罚。大夫人好说歹说才借着谨行少爷生病,将姐弟俩一起放出来,若是又给关进去,大夫人准会发落了自己这些跟前伺候的。 想到大夫人的手段,丫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给一起来接大小姐出祠堂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说,好歹她还是大小姐的奶娘,大小姐总还会听她说几句话。 “大小姐,老太爷和老太太还等着你去磕头呢,可不能在这里耽搁了,这些不知好歹的,总有机会收拾他们。” 李锦琴咬着嘴唇,一双凤眼中满是寒光。她自认是李家的长房长女,除了大哥李谨丞,李家谁也越不过她去。李谨言,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死了爹的小兔崽子,只是在湖里泡了一回,不是没死吗?凭什么就要罚她和谨行跪祠堂?连娘求情了都没用! 老太太还说要抽她和谨行鞭子?就像娘说的,个老不死的,就是看爹不是她亲生的,总是找大房的不自在! 李锦琴一行人走出了假山,一个仆人看到了,唬得脸都白了,其他人见他不对劲,也往后一看,登时吓得手脚都僵硬了。 大小姐可不是个善茬,不是说她要跪三天祠堂吗?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李锦琴冷冷的扫过眼前几个人,眼神厉得像刀子。如果不是谨行在祠堂里晕过去了,他们恐怕还真要跪满三天,这些人,现在她还不能处置,等着,早晚有一天…… 李锦琴哼一声,带着老嬷嬷和丫头走了。仆人们这才松了口气,互相看看,忙低头干活,再不敢碎嘴了。 李锦琴和李谨行第二天就从祠堂出来的事情,李谨言一早就知道了。三夫人一大早就来找二夫人说话,满脸的不忿:“要我说,就是老太爷偏心!是,谨行八岁,受不了祠堂里的凉气,晕倒接出来就算了,怎么连锦琴也出来了?看着吧,咱们这位大小姐,可不是个消停的,早晚还要出事。” 添喜正给二夫人擦药膏,听了三夫人这话,接嘴道:“三夫人说得对!我们夫人和少爷就是太好性了,给人欺负。” “瞧瞧,连个丫头都知道。老太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大房,也不知道李庆昌给老太爷吃了什么迷药!” “迷药?”二夫人举着小镜子看了看,示意添喜可以了,冷笑一声:“有个李谨丞,咱们就得靠边站,我家的谨言,你家的谨铭,捏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李谨丞。在老太爷心里,他那大孙子,是文曲星下凡,天生就不一般呐。闹着要去读军校,老太爷不是都允了?换成谨言和谨铭看看?不说打断腿,训斥一顿,可跑不了。” 三夫人被二夫人的话逗笑了,“你这嘴也是不饶人的,可别人怎么都说你比我好性?” 二夫人放下镜子,叹了口气,“谨言他爹在时,我比你还会说。庆隆常年在外做生意,为李家奔走,大房整天想揪庆隆的错处,我又是好强的性子,整天和咱们那个好大嫂打机锋,结果把谨言养成了之前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多后悔。后来庆隆走了,李庆昌又不办人事,谨言被害得躺在床上,我当时就想着,如果谨言真的熬不过去,我当真就抬着他,拿根绳子吊死在西屋!” 三夫人忙呸了一声,劝道:“嫂子,谨言现在不是好了吗?什么死啊死的,可不能再提了。” “是啊,”二夫人拉着三夫人的手, 拍了拍:“多亏你帮我们母子俩说句公道话,这家里,也就你和老太太还是个明白人了。” “要我说,我那侄子才是明白人。”三夫人笑道:“到底是二哥的儿子!几句就把咱们那好大哥好大嫂堵得脸发白。还有,拿着少帅给的枪指着李庆昌的脑袋放狠话,丫头回来说给我听,我还不相信呢……” 三夫人正说得热闹,门上挂的棉布帘子被掀开了,一身青色长衫的李谨言走了进来,笑着道:“娘,伤好点了没?三婶,你来了?” “哎。”三夫人答应了一声,看到李谨言手里的单子,问道:“这是什么?” 李谨言摸摸鼻子,走过来,将手里的单子往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面前一递,“我的嫁妆单子。” “嫁妆单子?”三夫人没憋住,乐了,“我以为你是故意气人,还真正儿八经的写下来了?快给婶子看看。” 三夫人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也不顾及二夫人就在一旁,抢过李谨言手里的单子就翻开,好在二夫人也不忌讳这些,拉着李谨言在床边坐下,“这两天睡得好不好?没再受凉吧?我柜子里还有条貂皮褥子,等着叫枝儿给你拿回去铺上。” “没,娘你自己留着吧,我身体好着呢。” “听话,要是不听话,娘就叫枝儿再给你熬苦药。” 李谨言到底被二夫人抓住了软肋,只能乖乖叫丫头去把枝儿叫来,把二夫人说的貂皮褥子给抱回去。 二夫人看完了嫁妆单子,啧啧两声:“侄子,你可真敢要啊。” 李谨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也没多要,当时老太爷也是同意的了。” 三夫人直接将手里的单子递给二夫人:“嫂子,你看看吧,我敢打包票,咱们大哥大嫂看见了,非得吐口血不可。” 二夫人看过了李谨言列的单子,也有点懵,“言儿,你这是不是,多了点?” “不多。”李谨言笑眯眯的指着单子上列出的店铺和田产说道:“染坊和布庄是之前说好的,还有两个银楼,一个茶庄,一个典当行,多加的一座银楼和一个典当行是老太太的嫁妆,谁也说不出什么。五百亩田增加到七百亩,也没让李家伤筋动骨,毕竟,楼家给我的见面礼不一般,咱们李家也不能小气不是?” 李谨言笑呵呵的说着,二夫人拍了李谨言的脑袋一下:“促狭!”却也没再说李谨言要得多。她是对李老太爷和李家大房彻底心凉了,儿子这么做,也是 为了她出气,不管今后的日子怎么样,能割掉老太爷和李庆昌一块肉,让他们疼上几天,二夫人也是乐意的。 让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逼着她儿子去嫁给一个男人,那谁都别想好过! 三夫人见二夫人的态度,就知道二房这对母子已经达成了共识。虽说李庆云不管事,三夫人对李家有多少家底还是知道的,她的兄弟能和宋大帅做了连襟,如今又升了旅长,除了自身的才干,银子也是没少花的。如今二房借着楼家,把李家的家底挖去了一大块,不管她和二夫人的关系如何,三夫人心下到底是有些不痛快。 李谨言把这些带走了,剩下的家产,大房肯定是要占大头的,三房分的,估计三分之一都不到。庆云又是个大手大脚的性子……可李谨言要家产要得名正言顺,归根结底,二房是被大房给坑了,李谨言进了大帅府,李庆隆就相当于绝后了,哪怕老太爷再不愿意,有老太太在中间,到最后也不得不松口。 三夫人心思转了几圈,又想着,她好歹有兄弟撑腰,李家也不敢真的亏待三房。不值得为这些就坏了和二房的情谊。 想明白这些,三夫人到底把刚升起的不满和妒意压了下去,说道:“谨言,这事你不好自己去和长辈掰扯,就交给你娘和你三婶吧,放心,只要这单子里列出来的,准一样不少的给你要来!” 刚刚三夫人的脸色变化,并没躲过二夫人和李谨言的眼睛,二夫人有些担心,好在三夫人自己想开了。李谨言却觉得没什么,人都是有私心的。李家还没分家,他要得多了,其他两房自然就分得少了。可他还真没把这些铺子田产看在眼里。他最想要的,其实是李家的染坊,其余都是顺带打掩护的。老太太给的银楼和典当行则是意外之喜。他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他事先已经想好了,一旦他想的事情成了,就分给三房一成股份,至于三叔李庆云,李谨言也有安排,别看李庆云光懂得吃喝玩乐,可真能把这些都钻精了,也不是件容易事。 谁说吃喝玩乐就不能做生意了?娱乐业,可是相当赚钱的。 李谨言知道,别看李庆云一直没露面,可如果没有他默许,就算三夫人再泼辣,也不敢和老太爷呛声。如是李庆云真是个纨绔,万事撒手不管,三夫人压根就不会帮他和二夫人说话,就算顾念着妯娌间的情分,话也不会说得这么爽利,就差没指着大房的鼻子骂了,要知道,李庆昌算计二房,可从来没敢真惹上三房。 李谨言眯了眯眼,他就要做给别人看 ,他得让人知道,谁对他李谨言好,对他娘好,他就能让谁荣华富贵,一步登天!谁要是对不起他们,早晚都得像孙猴子一样,被压在五行山下,别想翻身! “三婶,你对我娘和我好,谨言都记着,您放心,将来,凡是谨言能做到的,绝对不会含糊。” 三夫人略显惊讶的看了李谨言一眼,又看看二夫人,李谨言是什么身份?未来的少帅夫人!能得他一句话,可比别人说上十句百句都值钱! 三夫人满脸笑容的说道:“成。三婶可记着了。到时找上门,侄子可别忘记今天的话。” 二夫人拉住了三夫人的手,“你放心,他要是敢,我就打断他的腿!” “到时,我给嫂子递棍子!” 李谨言被二夫人和三夫人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得后背发凉,这哪里是两位富家夫人,压根就是两女土匪啊。 李谨言苦着脸,说道:“娘,三婶,我病还没好利索呢,咱能先不提打折腿和棍子吗?” 二夫人和三夫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乐了。 李锦琴给老太爷和老太太磕过头之后,带着一肚子的怒气回了西屋。李谨行正被大夫人按着躺在床上,哪里还有之前在祠堂生病虚弱的样子?大老爷不在屋里,李锦琴当即就扑到了大夫人的怀里,泪珠扑簌簌的往下掉:“娘,你可要给我和谨行做主啊!李谨言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就关了我和谨行的祠堂?我去给老太爷和老太太磕头,老太太还数落我,那个老不死的……唔!” 大夫人见李锦琴越说越不像,忙捂住了她的嘴,朝着身旁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屋子里的丫头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娘三。 李谨行也从床上蹦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姐,别生气,等着我给你出气!揍死那小兔羔子!” 李锦琴扑哧一声乐了,大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有些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骂二房那个短命鬼没什么,可别牵扯老太爷老太太,这些话传出去,我可保不住你。” 李锦琴撇了撇嘴,大夫人又去按李谨行:“好歹说是生病才出来的,你安生在床上躺两天,娘让厨下给你做糖糕吃。” 李谨行滚在大夫人的怀里,“娘可得说话算话。“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谨行老实了,李锦琴还是不乐意,咬着嘴唇:“娘,我和谨行这次的罪就白受了?” 大夫人摸了摸李 锦琴的头,脸上的笑有些发冷:“娘不会让你白受了这场委屈,不过现在还不能处置了那小兔崽子,等着你爹坐稳了财政部长的位置,到时候,你……” 大夫人凑近了李锦琴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李锦琴听着听着,终于笑了,搂住了大夫人的胳膊:“娘,还是娘对我最好了。” 大夫人点着李锦琴的额头,“你啊。” 第八章 李谨言的嫁妆单子,在李家又掀起了一场波澜。 李大老爷和大夫人心里暗骂:这小兔崽子也未免太贪心了! 染坊和布庄给了也就给了,银楼茶庄也说得过去,老太太赵氏手底下的那家典当行,更是抱金蛋的母鸡!这些尚且不足,又将五百亩田加到了七百亩!这简直就是在挖李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肉! 任由李大老爷和大夫人百般纠缠,甚至连威胁的话都说出来了,二夫人就是咬死不松口。李老太爷有心说两句,老太太就在一旁敲边鼓,三夫人更是明火执仗的站在了二夫人一边。一时间,李老太爷和老太太居住的正房里,几乎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仆人丫头们都私下里议论,这整个一三英战吕布,热闹着呢! 李谨言是个“听话”的,二夫人和三夫人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他就当真不管,整天要么呆在书房里,要么就披上斗篷在李府的花园里走上几步,锻炼一下身体。李三少之前就疏于调养,寒冬腊月的又被推进了冰窟窿,多亏刘大夫医术高超,才没落下病根。李谨言走了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来歇歇,暗地里恼火,这身体也未免太弱了,不说别的,万一将来遇到什么事,跑路都成问题。 现在可是民国,虽说南北已经议和,可耐不住下边大大小小的军阀们各抱私心,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你方唱罢我登场,虽说还没发生通电满天飞的奇景,到底不太平。 楼大帅坐镇的北六省还是好的,一旦出了北六省,不说别的地方,中原四省不久前就打了一仗,经过司马大总统调停几方才罢手。和南边交界的江浙一带也不太平,自古以来的鱼米之乡,更是清廷最早通商的几个口岸所在地,其繁华自然不是稍显落后的北方能比的。 楼大帅的把兄弟,司马大总统早就对这些地盘觊觎已久,他和南方空有个虚名的郑大总统不一样,手底下实打实的握着一支兵强马壮的军队。他发话,北方这些大小官员和军阀还是不敢不听的,如果没有他的指使,山东的韩大帅也不敢朝手握南六省的宋大帅放狠话,韩庵山以一省之地,挑战手握六省的宋舟,有人说韩庵山是想钱想疯了,北方政府里的人却知道,这是司马大总统想对南方动手了。 至于和平协议,在这些无时无刻不盯着南方膏腴之地的北方军阀眼里,和张废纸没什么区别。 李谨言这段时间最大的兴趣就是读报纸,他想要尽快了解这个世代,了解自己所处的地方,明确自己接下来该走的每一步路,他 已经有了计划,但是计划能否成功,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 除了这些,李谨言还发现一件事,今年是民国三年,却是1911年!不知道是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宣统皇帝直接给扇没了。光绪和慈禧死后不久,没等清廷将小皇帝扶上位,历史上本该失败的安庆革命,由于得到了新军和有识之士的响应,却阴差阳错的成功了。只不过,领导革命的人不是徐锡麟,而是现在的南方大总统郑怀恩。 于是,历史上的武昌起义没有了,辛亥革命也没了,代替而来的,是由郑大总统领导的安庆起义和戊申革命。 革命之后,国内的形势倒是和历史上辛亥革命之后的发展没太大区别,一样的权臣上位,军阀割据,南北对峙。外国势力趁机介入,偌大个国家,几近四分五裂。北方的司马大总统看清楚了南方政府的懦弱无能,当即揭竿而起,割据自立,借着手中的军队,打下了现在这片江山。 这位大总统貌似十分厌恶日本人,和英法也不怎么对付,倒是和德美走得很近。这让李谨言一度认为这位司马大总统也是个穿的,可没有当面见过这位大总统,李谨言也不敢断言。 李谨言觉得,不管司马君是个穿越党还是比较有个性的土著,这样一个枭雄样的人物,如果真能统一了国家,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该回去了,否则枝儿该念叨了。 刚转身,就见到大房的李锦琴正站在抄手回廊边看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说不出的古怪。 李谨言对这姑娘的观感并不好。能撺掇着亲兄弟把堂兄弟推进冰窟窿里,这姑娘的心该有多狠? 不耐烦应付她,李谨言转身就要走,却被李锦琴从身后叫住了:“三弟。” 李谨言听到这声招呼,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在地。脸上惊愕的神色藏也藏不住,当他不知道这姑娘私下里都叫自己小兔崽子吗?这么客气的叫自己一声三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谨言直觉这件事不对,三十六计,走为上。就当没听见她在身后又叫了两声,李谨言直接一溜烟的跑回了东屋。 枝儿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着屋檐,见李谨言掀开帘子,脸色发红的靠在门框上喘气,吓了一跳:“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快别提了。”李谨言摆摆手,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几口灌下去,总算觉得好点了。今天这事太奇怪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想起李锦琴之前的种种作为,李三少不免恶毒的想着,李大老爷和大夫人把姑娘教成了这样,将来会去祸害谁家? 枝儿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和小丫头的哭声。枝儿皱了皱眉毛,掀开帘子,就见大小姐李锦琴叫着:“给我教训她!不长眼睛的东西,还真以为飞上高枝了!有了依仗,就敢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了?!” 枝儿皱了皱眉,上前把小丫头拉到了身后,小丫头的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已经肿了。 “大小姐,三少爷病刚好,禁不得吵闹,您……”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李锦琴抬手就给枝儿一巴掌。 枝儿捂着脸,眼圈发红,她是李谨言的大丫头,没道理被李锦琴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李家没这规矩! 李锦琴见枝儿没有跪地求饶,干脆又举起了手,不想手腕却被抓住了,抬起头,李谨言正脸色阴沉的看着她。 看着李谨言仿佛黑得不见底的双眼,李锦琴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却还硬撑着脖子:“李谨言,你给我放手!” 李谨言怒极反笑:“刚刚不还叫我三弟吗?怎么这就改口了?” 李锦琴抬起了另一只手,直接朝李谨言的脸上挥了下去,李谨言头向后一躲,李锦琴的巴掌便落空了,不甘心的咬着牙:“你这小兔……啊!” 话没说完,只觉得被李谨言握着的手腕,锥心刺骨的疼。李锦琴的眼圈瞬间红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李谨言依旧在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李锦琴开始发抖,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疼得。 跟着李锦琴的大丫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三少爷,你放开大小姐。” 大房的人这两年骄横惯了,伺候李锦琴的丫头婆子,以往更是对李锦琴找三少爷的麻烦司空见惯。可今天的三少爷很不一样,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直觉的,不能惹。 李谨言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被枝儿抱在怀里,还有些抽噎的小丫头,小丫头和枝儿脸上的巴掌印让李谨言觉得刺眼:“刚刚,是谁动手打了她?” 丫头被李谨言这么一问,明显的身体一僵,李谨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是你?”他对这个丫头有印象,枝儿告诉过他,当时李谨言被推进冰窟窿,就是这个丫头带着几个人拦着,不许过去救人,直到二夫人赶来,才不得不退开。 丫头不敢说话,只觉得背后 有一股凉气往上蹿。李谨言一把丢开李锦琴的手,直接一脚踹在了丫头的身上,只听得砰一声,丫头被李谨言踹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 李锦琴连同她身边的人都被吓住了,就连三房的丫头也被吓了一跳,三少爷,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 李谨言却不管那么多,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李锦琴,说道:“怎么样,好玩吗?” 李锦琴望着李谨言,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还是那个性子木头一样的李谨言吗? 李谨言脸上的笑很温和,却让她感到害怕,异常的害怕,就像是大哥李谨丞发怒时一样,不,比那更……李锦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追究。”李谨言走到李锦琴面前站定,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懂吗?” 李锦琴的脸几乎白得透明了。 李锦琴来找李谨言的麻烦,却反被教训一顿,身旁的丫头都险些被三少爷一脚踹死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李府。李锦琴在大夫人的怀里哭得嗓子都哑了,叫嚷着让大夫人给她出气,大夫人之前刚被二夫人和三夫人联手挤兑过,正满肚子火没处发,这下更是旧恨添上新仇,恨不能马上就去撕碎了二房那两个短命鬼,却被李大老爷拦住了。 “你想做什么?不许去!” “老爷?” 大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大老爷:“咱们家锦琴都被欺负成这样了,难道就这么放过那小兔崽子!” “总之,现在不许去!” 李庆昌拦住了大夫人,又对李锦琴说道:“从明天开始,锦琴就呆在西屋,不许再去找二房的麻烦。听清楚了吗?” 李锦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大哥和父亲,就算李大老爷变相禁了她的足,李锦琴也不敢再出声了,只是在心里又给李谨言记上一笔。 大夫人见女儿受了委屈,大老爷还不允许追究,忍不住也掉下了眼泪,“老爷,这是怎么说的?本就是锦琴受了委屈。” 李庆昌瞪了大夫人一眼,“你以为那小兔崽子现在和以前一样,任你揉捏吗?你忘记楼少帅之前给了他什么?!” “老爷是说?” “我这两天听到消息,楼夫人已经和楼大帅商量着准备聘礼,也找人测算日子了,年底谨丞又要归家,这段时间,不能出任何差错!那小兔崽子,现在可 比以往金贵。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以往的性子,那都是装的!分明就是个狼崽子!谨丞要想有个好前程,现在就不能太得罪他。” “那,那嫁妆……” “就按照二房提出来的准备!” “可也未免太多了!” “照我的话去做!”李大老爷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倾倒,滚烫的茶水沿着桌沿滴落,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不管二房提出什么要求,都答应!” 大夫人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李锦琴也被李大老爷的疾言厉色吓得不敢出声。李庆昌满意了,起身说道:“我去秀华屋里。” 第二天,李大老爷是直接在姨太太的屋里用了早餐,起身去上班,大夫人的脸,一整天都是黑的。 大房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二夫人和李谨言都有些奇怪,之前李锦琴还被李谨言给教训了,怎么大房没来找二房的麻烦,反倒在嫁妆的事情上松口了? 三夫人直接劝二夫人:“甭管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给了你,就尽管收着,东西到手才是实惠!” 二夫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李谨言仔细想想,也想不明白李庆昌到底是因为什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干脆也不想了,等染坊和布庄的契纸一到手,他的计划,就可以着手实施了。 所谓乱世,什么最赚钱?军火,粮食,药品! 不说现在国内军阀混战,三年后萨拉热窝的枪声一响,欧洲立刻就要开锅,不趁机狠狠捞一笔,他就白穿这一回! 军火和粮食他是沾不到的,只有药品!虽然青霉素阿司匹林这类“高端”药物他不知道,可磺胺,百浪多息,李三少却是门清。 捏着手里的染坊契纸,李三少的眼睛都冒出了金光。 不过,就算他知道磺胺怎么提炼,这生意光靠他自己也是做不成的。幸好,他大伯给他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拉开抽屉,看着放在抽屉里的勃朗宁自动手枪,李谨言笑了。 正在军营中示范跨越障碍的楼少帅,突然脚下一滑,从器械上摔了下来。看着四仰八叉,面朝大地摔得结实的少帅,训练场上一片寂静无声。 第九章 这几天,楼大帅的脾气一直不太好,大帅府里的下人走路都踮着脚,生怕被大帅的怒火波及,小命不保。 楼夫人拿着拟定好的聘礼单子,刚走上楼梯,就见楼大帅麾下的几个师长陆续从书房里走出来,脸色都不太好。 “夫人。” 这些人自前清起就跟着楼大帅转战南北,资历最浅的,也在大帅的麾下干了五年。楼夫人每次见到他们都客客气气的。 比起南方政府,北方政府算好的,可也不是铁板一块。 这两年北方政府里总是有人在大总统耳边进谗言,说楼大帅拥兵自重,有异心。司马大总统听得多了,也开始起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仍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可实际上怎么样?年年军费拖欠,好不容易发下来,还要打个折扣。 现在的世道不太平,楼大帅一边要防着自己人,一边又要防着北边的老毛子,手底下的兵要吃粮拿饷,不能空着肚子打仗,没办法,楼大帅也只能自己出钱填窟窿。 幸好司马大总统到底多少还有些顾忌,默许楼大帅截留一部分北六省的税收,楼大帅这才一直隐忍不发。要是真闹起来,北方非乱了不可,平白让南方那群人钻了空子。 楼夫人目送几个军官离开,敲了敲门,门里传来楼大帅的声音,才推门走了进去。 “大帅。” “夫人,是你啊。” 楼大帅坐在紫檀木的靠背椅上,室内一片狼藉,茶盏碎了一地,文件也七零八落的,桌子都被掀翻了,可见刚刚屋里这群人没一个好脾气。楼夫人上前捡起一份被撕成了两半的文件,对着拼起来,扫了两眼,顿时气得柳眉倒竖。 “荒唐!大总统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任由手底下的人这么胡闹!” 楼大帅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搓了搓脸,满脸的疲惫,“我也越来越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那群蒙古鞑子不是好东西,可地盘就这么给了老毛子,换回三瓜两枣的有屁用!” 楼夫人皱了皱眉,叫伺候的丫头来把地上的碎瓷片扫干净,自己收拾了楼大帅扫到地上的文件,等到房门关上,才走到楼大帅身边,“大帅,这事已经定了?” “定了,没看文件都发下来了?盖着总统的大印呢!”楼大帅敞着军装,满脸的煞气:“这帮老毛子不是个东西!庚子年八国联系进北京,他们就趁机派了十几万的军队,想要占了北方这片地 盘,早几十年就开始修的那条铁路,安的什么心,谁不清楚?为了东北这块地界,咱们死了多少兄弟?结果我那个好大哥,却……是,南方是好,他想着抽出手来先把江浙那片弄到手,可他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吗?!” 楼大帅说不下去了,楼夫人也是咬紧了嘴唇,她不是万事不知的深宅妇人,外蒙古独立,说得好听,实际上不还是让老毛子给占去了? 司马大总统怎么就答应了?哪怕打不赢,也不能就这么软了腰子!她一个女人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政府里的人就不清楚?要是南方那群人拿着这件事做文章,北方政府还不得威严扫地? “南方?南方那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楼大帅哼了一声,摸了摸头顶:“郑大炮和他手底下那个新任的财政部长,暗地里和日本人签了条约,许给了日本人不少的好处,才借来了一笔款子。可谁不清楚,这就是寅吃卯粮的事,钱砸下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就郑大炮那个瘪犊子,还在那傻乐呢!”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楼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劝楼大帅,干脆把之前准备的聘礼单子拿了出来,反正她来找大帅,也是为了这事。大总统办事让人憋屈,可他们也不能不过日子。 “大帅,我请人算过,这个月二十六,下个月初八都是下聘的好日子。” 楼大帅拿过楼夫人列的单子扫了两眼,干脆拍板道:“那就二十六送聘礼,初八把人抬回来。” 楼夫人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不是太急了点?”虽说民国了,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要讲究个三媒六聘,三书六礼的,怎么能这么简单的就把人给抬进门? 楼大帅却道:“这几天尽是些鸟事,难得有件喜事,也让大家乐呵乐呵。”说着,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支勃朗宁手枪,“咱那儿子不是把配枪给了媳妇吗?我这当公公的也不能小气,这也加到聘礼里,刚好凑一对。” 说到一对,楼夫人就想起当初楼大帅送给她的那把匕首,成亲后才知道,那是一对鸳鸯匕,楼大帅送给她的那把略小,楼大帅还贴身带着一把大些的。 “老不修!” 楼夫人啐了楼大帅一口,前几年,楼大帅为了儿子,左一房又一房的抬进门,这两年,楼大帅年纪大了,闹心事也多,这些心也就淡了,夫妻俩的感情,反倒是更加好起来。 “没听说哪家聘礼是送枪的。”楼夫人嗔道:“不是胡闹吗?” “ 这有什么?”楼大帅想起儿子总算是要娶媳妇了,哪怕是个男的,他也少了块心病,“要我说,还费那事干什么,让咱儿子把他那个团带上,直接去李家把人接回来不就成了?” 楼夫人当真是有些怒了,“大帅,你当逍儿是什么人?占山为王的土匪吗?!” 楼大帅嘿嘿一乐,“他老子当年就差点去占山为王了,这小王八蛋要真能抢个压寨夫人过来,也算是子承父业。” 楼夫人被楼大帅的无赖弄得没辙了,一拳捶下去,却被楼大帅搂住了腰,撑不住,也乐了。 李谨言尚且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楼少帅当成个压寨夫人给抢了。他这两天正忙着见染坊和布庄的掌柜,银楼,茶庄和典当行都要靠后。李府里那些碎嘴的,私底下都在议论,三少爷这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布庄可一年年都在赔钱,染坊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太太给的典当行和银楼才是抱金蛋的母鸡,三少爷怎么偏偏去和那些赔钱的行当较劲? 李老太爷这次倒是对李谨言刮目相看。做人不能忘本,李家以贩生丝起家,布庄是李家的根本,虽说开埠后受到洋布的冲击,生意越来越不好,庆隆经营的几年好歹有些起色,可交到庆昌手里后,却是一蹶不振。如果谨言真能将布庄和染坊重新经营起来,老太爷也是高兴的。 李老太爷偏心,毋庸置疑,可他自认偏心也是为了李家。老太太见老太爷这几天的样子,只是冷笑一声,吩咐身边的大丫头,将几本有些泛黄的册子找出来,送去了二房。 李谨言收到册子,翻开,发现上面记载了布庄和染坊这几年每一笔明细的收支,比掌柜送上来的账册还齐全,就连这些掌柜的籍贯,在李家做事多少年,家里还有几口人,是不是在李家做事,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李谨言有些骇然,老太太该不是搞情报工作的吧?李老太爷知不知道老太太手里有这份东西? 不过,老太太送来的这份东西,的确帮了李谨言大忙。 用了几天时间,李谨言将布庄和染坊掌柜送来的账册和老太太给他的册子一一对照,发现布庄实际上并不如他想的那样赔钱。土布的确比洋布贵上一些,可李家几十年上百年经营下来的老字号,也有固定的客源,再加上李家爱国商人的名号,生意还是有得做的。李家的二老爷李庆隆没死前,已经想办法减低土布的成本,布庄难得有了盈余,却治标不治本。李庆隆死后,等到李庆昌一接手,布庄的生意立刻急转直下,月月赔钱。李家手底下的 生意,还是用着祖辈传下来的老一套,家长式的管理和经营,就算不赔钱,很难再有更大的发展。李谨言相信,这样下去,不出几年,连老本都得折进去。可他刚接手,也不好大刀阔斧的改动,要是现在就让一些人“被下岗”,准得出乱子。 合上账册,李谨言揉了揉太阳穴,这也是块烫手山芋,可他自己要来了,就得想办法经营下去,还要经营好,至少不能让人说李庆隆和他是老子英雄儿熊包。 茶杯里的茶已经凉了,喝在嘴里,涩涩的发苦。李谨言却精神一振,拿起笔,刷刷的写了起来。 枝儿端着特地吩咐厨下熬好的补汤走进来,就见李谨言在奋笔疾书。连忙示意身后的小丫头等在门外,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到桌边,放下托盘,将汤盅的盖子掀开,舀出了一碗汤。 李谨言抽抽鼻子,抬起头,裂开嘴,露出一个苦笑,“枝儿,能不能别再给我熬汤了?再补,我就要补出鼻血了。” 枝儿连忙呸了一声:“少爷,你胡说什么呢。汤是夫人吩咐厨下熬的,你要是再敢偷偷给倒了,我就去请夫人来。” 李谨言无奈了,只得放下笔,端起碗,一饮而尽。好在汤碗不大,补汤里的中药味道也不像之前那么浓。 枝儿不顾李谨言哀怨的眼神,又给他盛了一碗,探头看了一眼李谨言写在纸上的字,又看看放在桌上的钢笔,啧啧称奇:“少爷,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寻了老爷这支笔出来?夫人之前还问呢,说你的字写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就是洋人用的笔?这么个杆子,也能写出字来。” 李谨言正喝汤,听到枝儿的话,呛了一口,枝儿连忙给他拍了拍背,李谨言摆摆手,示意他没事。枝儿刚才也是随口一问,这一打岔,枝儿也就忘记了刚才的话。 李谨言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多亏他在书房里找到这支钢笔,字迹的事情勉强还可以蒙混过去,也亏得二夫人相信他。 枝儿见李谨言把汤都喝完了,满意的离开了书房。李谨言摸摸有些涨的肚子,站起身走了几步,觉得不是那么涨了,才坐下,在纸上重新开始写起来。 第二天,所有染坊的掌柜都接到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命令,收集市面上所有的红色染料,尤其是国外传入的,都要想办法买到。 掌柜们开始还奇怪,后来一拍大腿,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三少不是要和楼少帅成亲了吗?据说大帅府都在准备聘礼了。三少这时 候找红色染料,莫非是为婚礼做准备,染些鲜亮的布料?” 虽然有些牵强,可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于是,凡是北六省内的李家染坊和布庄,都开始行动起来。李家的布庄不卖洋布,却没说不用洋人的染料,关北城是北六省最繁华的商业城市之一,城里有不少洋行,李家放出了消息,立刻就有不少洋行买办主动找上门来。李家的掌柜们到底是做生意的老手,李谨言只让他们找红色的染料,他们却不只盯着一种,也是为了避免这些洋行买办故意提价。阴差阳错的,这种行为却帮李谨言打了掩护,直到磺胺问世,外人还不清楚,这种药竟然是一种红色的染料合成的。 第十章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李家染坊的库房里就堆满了李谨言指定的红色染料。染坊的掌柜亲自上门,告知了李谨言这个消息。 “三少,凡是北六省内的洋行,下边的人都跑遍了。” 掌柜的名叫李秉,祖上三代都在李家做事,李秉本人颇有些才干,李谨言的父亲当时正在为染坊和布庄的生意奔走,李秉就在那时入了李庆隆的眼,等到染坊和布庄的生意有了改善之后,就被提拔成了染坊的大掌柜。李秉和李府之前的大管家李成是堂兄弟,李家的人私底下都说,这兄弟俩一内一外,都是二老爷的心腹,当真是前途无量。 可天有不测风云,李庆隆被请去南方政府任职,不出一年就死了,李庆昌接管了李家的生意,大夫人管理李家内宅,李成被李东顶了,一气之下,离开了李家。李秉的位置,一时之间却找不到人来顶替,李庆昌也只好继续用着他。即便想真正把李家的生意掌控在自己手里,李庆昌也不敢轻易在这些大掌柜的身上开刀,否则,李老太爷第一个饶不了他。其他人就没李秉这么好的运气了,在李庆昌插手李家生意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凡是李庆隆提拔上来的,或者是和这些人沾亲带故的,都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辞退,或赶走,这也是造成李家染坊和布庄生意一蹶不振的重要原因。 李老太爷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明里暗里提点了几次,李庆昌表面上答应得挺好,背地里还是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大夫人在李府内宅做起事来更是没什么忌讳,李锦琴和李谨行有了大夫人的撑腰,才敢把李谨言推进冰窟窿,还硬是让人拦着不许救。 后来,李庆昌又自作主张,和楼家结了亲,李家大房和二房的矛盾彻底摆在了台面上。 老太太赵氏冷眼看着这些,也不言语。等到楼家正式把下聘和迎娶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拿着楼家送来的帖子,冷笑一声,“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一旁的大丫头腊梅正给老太太捶腿,听到老太太的话,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老太太转过头,不出声的看着她,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针,腊梅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腊梅,你伺候我几年了?五年还是六年?” “奴婢,奴婢从十三岁起伺候老太太,已经……已经六年了。” “哦。”老太太缓缓合上双眼,有些干枯的手搭在了宽大外套的衣摆上,“十九了,是个大姑娘了,难怪了。” “老太太……我……”腊梅 的话说不下去了。 “我前儿给了谨言几本册子,是你告诉了老大吧?当初写着谨言生辰八字的批命签纸,也是你从我屋里给偷出去的吧?”老太太睁开了双眼,倚在绣着花开富贵的靠枕上,语气平缓的问道:“你是想跟着大老爷?还是看上了大少爷?和我说说,我身边的丫头,进了大房,怎么说,也得是个姨娘。” “老太太!” 腊梅吓得一咕噜从床沿上跌到了地上,爬起来双膝跪倒,不住的磕头,“老太太,奴婢错了,您绕了奴婢这一遭吧!” 老太太看着在地上磕头的腊梅,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现在民国了,不兴说奴婢长奴婢短的,你既然和大房好,我就成全了你。” 腊梅听到老太太的话,彻底的软倒在了地上。 一直等在在门外的大丫头春梅带着两个婆子走了进来,婆子抓起了腊梅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春梅看着失魂落魄的腊梅,脸上扬起了笑容:“腊梅姐姐,妹妹在这里恭喜你了。” 老太太招手叫春梅过去,春梅走过去坐到床沿边上,乖巧的给老太太捶腿,一边不忘说道:“老太太,您看,腊梅姐姐都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太太摆摆手,两个婆子立刻将腊梅拖了出去,不出半天,换了衣裳,戴上首饰,打扮一新的腊梅就被送到了大房,送去的人口口声声告诉大夫人,腊梅是老太太给大老爷做姨娘的。 等到人离开,大夫人的屋里又想起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大老爷的另一房姨太太苏秀华靠在门边,踩着门槛,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大夫人房里的热闹。等到红肿着半边脸的腊梅被从屋里带出来,还能隐约听到大夫人的骂声:“贱人!不要脸的骚货!” 苏秀华跟了李大老爷八年,明里暗里吃了大夫人不少的亏,可是知道这官家小姐出身的大夫人,私下里是个什么样子,看着低头走过去的腊梅,眼中闪过一抹怜悯,随即迅速隐去。嗤笑了一声,她自己都这样了,还有闲心去可怜别人?这丫头能不声不响的勾搭上大老爷,被老太太亲自派人送来,可见也是个有手段的,今后,这西屋可要热闹上不少了。 苏秀华呸的吐掉了瓜子皮,冷笑两声,帘子一甩,门一关,想起大夫人气得脸色铁青的样子,扑到床上,呵呵笑了起来。 半晌,脸上的笑容蓦地收起,纤巧白皙的手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了一抹狠辣。 老太太和大房的斗法,丝毫影 响不到李谨言。他现在恨不能背生双翼,立刻就飞去染坊。可他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历史上磺胺的发明人多马克远在德国,现在还是个孩子。自己空有满脑子的理论知识,可理论不代表实际,让他亲自动手把磺胺合成出来,根本想都不要想。 李谨言最初想要通过李秉等人招人,目标是专业对口的留学生。可现在的留学生,无论是政府公派还是自己远渡重洋学成归国的,都属于高精尖人才,大都被南北政府或者其下的军政府收拢去做事,学习化学医药的更是少之又少,别看李谨言,就是李家,人家也根本看不上。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这仍是时下大部分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想法。就算是爱国的热血青年,想要发挥自身的才干,首先想到的,也是到政府和军队中做事,而不是和一个空有钱财,却没什么实权的商人合作。哪怕李家有着爱国商人的名号,也是一样。 清朝的洋务运动发展了几十年,甲午战争之后,以张骞为代表的民族资本家和爱国人士,也发出了通过实业和教育来富强国家的声音。可时至今日,偌大的国家,南北分裂,军阀横行,手握巨资的商人,反倒成了军阀眼中的肥羊。 李谨言知道光靠自己,走通这条路很难,他一开始就想到了楼家。可只凭几句话,红口白牙的,不说楼大帅,楼少帅都未必信他。要想和楼家合作,他就必须拿出让对方信服的东西。 李谨言沉思了半晌,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墨水瓶,藏青色的衣袖染上了墨渍。李谨言苦笑了一声,又要被枝儿念叨了,这丫头昨天还说,这墨水难洗,就算打两遍胰子也不管用。 胰子?! 倏地,李谨言眼中闪过了一抹亮光。 磺胺有难度,做几块香皂出来却难不倒他。仔细想想,国内的肥皂制造业才刚刚起步,就算在欧洲,制皂工艺也刚工业化不久,目前生产的大多是单一种类的肥皂,和后世五花八门的香皂,根本就不能比。 李谨言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手工皂!当初他为了讨好女友,特地从网上查找了资料,原料不难找,制作过程也算得上简单,虽说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比起磺胺,这至少是自己实打实能拿出来的东西。 没人会拒绝送上们的钱财吧? 楼家愿意和李家结亲,除了他的八字命格和楼少帅对得上,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李家的银子吧?自己主动把银子奉上,看到了实在的利益,加上自己的 身份,想从楼家得到助力,应该不是太难的事。北六省,可是楼大帅的一言堂,到时,大兵扛着枪找上门,不会有人再敢随便甩脸子。 李谨言茅塞顿开,干嘛一开始就挑战高难度呢?从简单处入手,才是根本。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一支红梅却在冷风中傲然绽放。 距离楼家送聘的日子还有两天,二夫人也忙了起来,自从老太太房里的腊梅被送进了大房,李家西屋就开始热闹,一天照三遍的吵,有几次还动起了手,李大老爷被妻妾吵得头疼,又传出了秀华姨太太有了身孕的消息,没等李大老爷高兴两天,秀华姨太太就被大小姐李锦琴给推倒在了雪地里,孩子没保住,秀华姨太太醒来之后,闹着要上吊,李大老爷为了安慰她,狠狠训斥了李大小姐一顿,李锦琴不服气,顶撞了李大老爷几句,又叫嚷着自己根本没碰到姨太太,是她自己摔的,却赖到她的头上。 秀华姨太太直接给李锦琴跪下了,声泪俱下的说道:“大小姐,是我的错,可,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是你的弟弟啊……” “呸!”李锦琴压根没意识到苏秀华在话里给她下了套:“谁知道那个下流种子是个什么东西,王八羔子的贱种,和我有什么关系,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李锦琴话一出口,李大老爷的脸色就变了,说秀华姨太太肚子里怀的是个贱种,那他成什么了?! 大夫人想捂住李锦琴的嘴,奈何李大小姐骄横惯了,仍旧不依不饶的叫骂着,李谨行也上前凑热闹,一脚踢在了秀华姨太太的心口上。苏秀华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不闪不避,被踢了个正着,直接倒进了李大老爷的怀里,喷出了一口血来。 李大老爷气得脸色铁青,大喝:“反了,当真是反了,你这个孽子!” 就要挥手去打李谨行,大夫人一头撞在了大老爷的怀里,哭叫着:“你要打谨行,不如打死我!我们娘三也好作伴,等到谨丞回来,看看他爹多能耐,为了个姨太太,就打死了他娘和他弟妹!” 大夫人哭喊着,也顾不得颜面了,秀华姨太太已经被抬进了屋里,丫头急急忙忙又去请大夫。腊梅趁机在一旁挑拨,三言两语的,西屋里的这把火,烧得更旺了,直闹了一天,到了半夜也没消停。第二天,大老爷也没去上班,据说,是被大夫人抓花了脸,根本就出不了门了。 “嫂子,你可没看见,当时那个热闹啊,比得上旧日里请年酒,戏台上唱戏的了。” 三 夫人一边帮二夫人整理着婚礼宴请的名帖,一边呵呵的笑着,二夫人想想当时的情景,也觉得可乐。 “要我说,这苏秀华当真是狠得下心,对自己都能下狠手。” “这怎么说?” 二夫人奇怪的看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见屋子里没旁人,凑到二夫人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身边的一个丫头和她屋里的画眉说得上话,据说,苏秀华私底下找大夫看过了,这一胎怀着本就不稳,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啊?” 二夫人当真是吃惊了,“真的?” “真的。”三夫人点点头。 二夫人看着手里大红的请帖,叹了口气,“谁也不容易。” 三夫人哼了一声,“看着吧,先是一个苏秀华,又来一个腊梅,够咱们那大嫂喝一壶的了。你说,老太太会不会事先就知道?否则,怎么会突然就把腊梅送过去了?” “这是哪跟哪啊。”二夫人嗔了三夫人一眼,“这和老太太有什么关系,别胡说。” “是,我胡说。”三夫人挑起了修得精细的眉毛,“就当是我在胡说。” “你啊。” 妯娌俩正说着话,李谨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娘,三婶,在忙呢?” “言儿来了,快过来。” 李谨言走到二夫人身边,扫了一眼桌子上大红烫金的喜帖,嘴角不着痕迹的抽了一下,随即将手里的木盒子放到了二夫人的面前,“娘,你看看。” “给我的?” “恩,您看看,喜欢不?” 二夫人已经掀开了木盒的盖子,没等她说话,三夫人却已经出声了,“这是香皂?” “还是三婶有见识。”李谨言拿起一块,递给三夫人:“肥皂用多了伤手,市面上在卖的香皂也没有我做的这个好。” “是吗?”三夫人用帕子垫着接了过来,凑到鼻子下边闻了闻:“还别说,这味道还真比你三叔弄回来的那些好。” 李谨言笑道:“这可是侄子我亲手做的。” “你做的?”二夫人当先诧异的问道:“亲手做的?” “当然了。”李谨言又取出了一个小点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三朵香皂花,虽然样子略显粗糙,可还是让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眼睛发亮。 “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三夫人捧着盒子就不撒手了,“嫂子,你让让我,这个就给我吧,回头让侄子再给你做。” 二夫人笑道:“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行,给你。” 三夫人忙招呼丫头进来,把盒子收好,“快给我送回去,省得嫂子反悔了。” “哎!” 丫头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香皂,还以为是什么珠宝首饰,小心翼翼的捧着,李谨言勾了勾嘴角,看来,这生意的确有门。 等到三夫人离开,二夫人问李谨言,“是想要做这个生意?” 李谨言摸摸鼻子,“娘果真是明察秋毫,巾帼英雄!” “别给你娘灌迷汤!”二夫人不清不重的拍了李谨言一下,“娘不问你这方子是哪里来的,可你想好没有,这生意做起来,是算李家的还是?” 二夫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李家还没分家,虽说李谨言做生意的本钱可以从他的“嫁妆”里面出,若李大老爷如果起了心思,李老太爷发话,他们还真没太好的办法。他们关起门和李庆昌针锋相对没大碍,她是李庆昌的弟媳,是平辈,可如果牵扯上李老太爷,事情就麻烦了。 二夫人赵凤芸也算是了解自己的公公,为了李家,他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谨言知道二夫人的担心,便将自己之前的计划说了出来,不过,磺胺的事情暂且瞒着,毕竟,在这个年月,比起香皂之类的,抗菌消炎类的药物价值,堪比黄金。 “这个生意,我打算交给楼家。” “给楼家?” “对。”李谨言说道:“娘,这只是个小生意,你放心,儿子是不会吃亏的。” 二夫人见李谨言的态度坚决,便也没继续问下去,既然儿子乐意,她还有什么好反对的?何况,儿子今后是要在楼家生活的,这么做,也能让他在楼家站得更稳。难道,儿子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 如果李谨言知道二夫人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当真会头顶滑下三道黑线,肯定会说一句:娘,脑补不是个好习惯,您当真是想得太多了。 公历1911年12月16日,农历辛亥年十月二十六,是楼家下聘的日子。 一大早,李家上下就忙碌起来,连日来鸡飞狗跳,就没消停过的大房,也难得的安静下来。 早上十点,李家的正门大开,大老爷里李庆昌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李谨言 也被一起叫来。按理来说,他等在这里是不合适的,奈何二夫人不方便出面,作为二房唯一的男丁,他只能站在了大老爷的身后。难得的是,成日里不照面的三老爷李庆云也出面了,李谨言对他这个三叔的印象还不错,当面笑呵呵的和李庆云打了招呼,至于李庆昌,不在外人面前,李谨言和李庆云,都不怎么爱搭理他。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远处终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整齐划一,就像是战鼓的鼓点,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李谨言抬眼望去,一片银白中,十几个身着铁灰色军装,一身彪悍之气的军人,正策马而来。打头的,正是楼逍。 楼少帅胯下是一匹黑色的战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身上黑色的斗篷在冷风中翻飞,露出了猩红色的衬里,像是喷洒在银白世界里的鲜血。 李谨言眯起了眼睛,只觉得双眼都似乎要被这个策马踏雪而来的男人刺痛。 队伍到了近前,楼逍拉住缰绳,战马的两只前蹄抬起,发出了意犹未尽的嘶鸣,楼逍从马上一跃而下,黑色的马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白色的手套包裹着一双大手,宽大的黑色帽檐,遮挡不住他锋利的眉眼,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开了刃的战刀。 这是一个帅到让人连嫉妒之心都无法升起的男人。 随着那个男人的走近,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走到近前,楼逍用手里的马鞭顶了顶军帽,目光专注的看着李谨言,那双黑色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千年寒潭。 这一刻,李谨言突然间明白了,怦然心动,是种什么感觉。 第十一章 李家是北六省的豪商,楼大帅更是北六省的无冕之王,楼家和李家结亲,可是件大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楼少帅的马队刚一抵达,四周就聚集了不少打探和看热闹的人群。 李庆昌对此颇为自得,挂着满脸笑容,抱拳问候楼逍。楼少帅却不给李大老爷面子,骨子里的骄傲,加上傲人一等家世,楼少帅的确不需要给任何他看不上眼的家伙面子。 李庆昌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睁睁的看着楼少帅越过他,对站在他身后的李谨言说道:“我来了。” 随后,掀起斗篷,直接把李谨言罩在了斗篷里,“走吧。” 李谨言并不冷,棉布的长衫里,还穿着一层夹袄。楼逍不管不顾的这么一来,一股陌生的,冷硬的气息扑面而来,倒是让李谨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推开?楼少帅明显是好意。 不推开?这众目睽睽之下的……就算是两个男人,考虑到自己和楼少帅现下的关系,李谨言的耳根也不由自主的发烧。 “怎么了?” 楼逍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李谨言抬头,正巧对上了楼逍向下望的双眼。楼逍实在是很高,自己站直了,也只到他的下巴。李谨言也只能安慰自己,十六岁,还有得长。俗话是不是说,二十五还蹿一蹿吗? 可楼少帅,好像,过了年才满二十? 李三少被自己打击了。 “没事,少帅,你先放开我。” 李谨言还是推开了楼逍,这样实在是不成样子,难不成,楼少帅还打算搂着他一路走过去吗?他娘会吓到的。 楼逍显然不解李谨言为什么会推开他,楼少帅认为,他相中了,自然就是他的,否则,也不会亲自来送聘礼。在送聘和迎亲的事情上,楼少帅难得和楼大帅保持了一致,来之前,楼大帅故意玩笑似的和儿子说:“小子,要不你干脆带上手下的兵,去把人直接抬回来算了,费二遍事干嘛。” 楼少帅正身板笔直的站在楼大帅面前,听到父亲的话,脚跟一磕,啪的敬了个礼:“是!” 握着腰间的佩剑,转身就要往外走。 楼夫人忙拉住他,“儿子,你脑子就不会转个弯吗?还有你,楼盛丰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这么撺掇儿子,吓跑了我的媳妇,我让你睡一年的书房!” 楼大帅讪笑两声,下意识的就要去摸光头,又被楼夫人一瞪,直接把炮口转向了楼少帅:“你 个混蛋玩意,玩笑话听不出来吗?!抢什么媳妇抢媳妇,当自己土匪啊!” 楼少帅抿紧了嘴唇,看着楼大帅的眼神很无辜,他什么时候说要抢媳妇了?明明是父亲下令! 楼夫人直接护在了楼少帅身前:“你少冲我儿子发火!” 楼大帅看看护犊子的妻子,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儿子,真想给这臭小子一巴掌,从小就这样,蔫坏啊!这随谁?他楼盛丰向来光明磊落,肯定是被他那个做官都做得成精的泰山给教坏了! 楼少帅被楼夫人从屋里推了出来,楼夫人再三叮嘱他,“今天只是送聘礼,千万别就这么把人抬回来啊!” 楼少帅郑重点头,楼夫人放心了。 等到儿子一走,门一关,楼夫人抖擞精神,驯夫!眼瞅着儿媳妇就要进门了,做公公的,不能总这么不着调,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楼家的聘礼抬进了李家,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也一哄而散,不过私下里都在议论,这李庆昌把侄子卖了,也没见得讨了楼家的好,没见楼少帅理都不理他?反倒是李家的三少,似乎不一般,这楼少帅据说是八字克妻,没办法才只能娶个男妻。看今天楼少帅对他那态度,就算是不会下蛋,也八成会受一段时间的宠。 楼逍到底如了李谨言的意,放开了他,却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李谨言的身上。李谨言想说真不用,就几步路,刚张嘴,就被楼少帅一把捏住了下巴,有力的手指捏得他有些疼,“披着。” 李谨言皱了皱眉,这人,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李庆昌赔笑站在一边,趁机插嘴道:“谨言,少帅一番好意,不要不识抬举。” 李庆云看了李庆昌一眼,这人还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真说不出一句好话。楼少帅明显对谨言不一般,这话里话外的教训,不是找不自在吗? 果然,李庆昌话音一落,楼少帅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刀子似的,让李大老爷生生打了个哆嗦。 一行人穿过前院,正巧被回廊边的大小姐李锦琴看到了。因为楼家今天下聘,整个李家都忙成了一团,被李庆昌下令禁足的李锦琴,趁着丫头不注意,跑了出来。她倒要看看,能让爹娘费力讨好的楼少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最好是个莽夫,等李谨言那小兔崽子嫁过去,折磨死他! 不想,只看了一眼,李锦琴就愣住了。 寒风中,一身军装的男子,英俊的眉眼,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李大小姐愣愣的站在回廊边,也忘记了躲藏,飘落的雪浸湿了她的发梢犹不自觉。 楼逍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仿佛除了身边的李谨言,李家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李谨言和李庆昌兄弟都注意到了李锦琴,李谨言只是扫了她一眼,就转开了视线,他对自己这个大姐真是没什么想法了。李庆昌皱起了眉头,李庆云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谁都没说话,全都下意识的当没看到李锦琴。 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子,没有父母的允许,就这样大咧咧的跑到前院,出现在外男的面前,说得不好听点,那真是教养不太好,搁在前朝,这样的大家小姐,十有八九要被族规处置的。 现在民国了,年轻的学生都嚷嚷着要打破旧规陋俗,可不说其他地方,就是北六省,也极少有体面人家娶这样的媳妇。之前楼少帅的第三任未婚妻,不就是因为太过“新潮”,才过了十七都没定亲,后来主动送上了楼家的门,结果却是生死不知,不见了踪影。 李锦琴的大丫头之前被秀华姨太太屋里的画眉绊住了手脚,回过头,大小姐就不见了。问屋子外边的婆子和小丫头,都摇头说不知道。婆子不敢说自己躲懒走开了一会,小丫头也不敢真拦大小姐,大夫人去正屋帮忙了,要是不合大小姐的意,巴掌可就直接下来了。 大丫头急得跺脚,今天可不同往日,万一大小姐出了点差错,或者是撞上了楼少帅带来的人,那可就麻烦了!她听说楼少帅带来的可都是当兵的,全都是十几二十多的男人!大小姐要是……自己还能活吗?! 怕什么来什么,当丫头在前院回廊边找到李锦琴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大小姐,快和我回去吧!” 忙不迭的拽着李锦琴就要回西屋,李锦琴没说话,也没反抗,直接就被她拽走了。丫头也来不及去想大小姐的反常,她只一心的想要把大小姐带回去,好歹躲过今天这场祸事。 李老太爷和老太太高坐在正厅的正座,大夫人和二夫人分别坐在下首两旁,三夫人坐在二夫人一边,前头留出了给楼少帅和李庆昌兄弟的位置。 虽说楼少帅娶了李谨言,就是李家的晚辈,但考虑到他的身份,没人敢真把他当晚辈看。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丫头掀起帘子,一行人走进了正厅。看着楼少帅落了雪花的肩头,和李谨言身上明显过长的斗篷,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李老太爷抚了一下胡子,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大夫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三夫人推了二夫人一下,妯娌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夫人下意识的去看正脱下斗篷,却没交给丫头,而是自己抱着的李谨言,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再去看旁边的楼少帅,和上次不同,对方掸掉了肩头的雪花,几步上前,对上首的李老太爷和老太太敬了个军礼,不等老太爷和老太太说话,回头问李谨言:“你的母亲?” 李谨言朝二夫人示意了一下,楼少帅转过身,摘下军帽,直接弯腰,“岳母!” 二夫人被吓了一跳,险些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这怎么使得?” 李老太爷的脸上不太好看,老太太倒是笑呵呵的说道;“凤芸,这礼你受得。” 李谨言也走过来,扶住了二夫人,他对楼逍的观感又好了许多。 楼逍直起身,戴上军帽,朝坐在二夫人一边的三夫人点了点头,至于坐在对面的大夫人,则被楼少帅完全的忽略了。 大夫人的脸色先是涨红,然后变得雪白。 楼少帅现下明显是在抬举二房,对李庆昌一房不屑一顾,这可如何是好?李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抬头去看坐在上首的李老太爷,巴望着李老太爷能说点什么,至少,就像是和三夫人一样,点个头,也是好的。这样不给面子,理都不理,李家大房的面子根本就是被放到了地上踩! 李老太爷也觉得这事情有点过,刚想开口,老太太却轻轻咳嗽了一声,视线扫过来,压低了声音:“老太爷,可别犯糊涂。” 李老太爷心下一凛,到底是没说话。 楼少帅不去管李家人想什么,拍了拍手,楼家送来的聘礼被抬进了大厅,十几个红木箱子分成三列,一字排开,又有几个大兵抬进了一个盖着蒙布的,一人多高的大铁笼子,楼少帅亲自上前,掀开了笼子上的蒙布,里面,竟然是活生生的一头东北虎! 应该是被喂了药,正倒头呼呼大睡,饶是如此,仍让屋子里的李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谨言却是看得双眼放光,东北虎,活生生的东北虎啊!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野生的东北虎近乎绝迹了,养殖的那些,早已经褪去了祖先的野性和威武,每日靠着人类的投喂过活,身上早就没了百兽之王的威风。 楼逍看向李谨言:“喜欢吗?” 李谨言点头:“喜欢。” 楼逍:“我抓的。” 李谨言:“ 少帅威武!” 等李谨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口了,只能抬头去看楼逍,却见楼少帅微不可见的勾了一下唇角,李谨言以为自己眼花了,下一刻,那张俊美的面孔再度没了表情,三少想,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背枪的大兵们脚跟一磕,手臂平举胸前,向楼少帅敬礼之后,走了出去,只留下两人站在虎笼旁边,持枪警戒。 “聘礼单子。”楼逍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大红的帖子,送到了二夫人的面前。 这些聘礼花费了楼夫人不少的心思,虽说楼逍已经定亲三次,可前三次,楼夫人准备的聘礼都没送出去。这一次,楼夫人下了苦心,送给女方的簪环钗镯全都不能用,换成了适合男子的玉佩挂件,上了年代的古玩珍宝,文房四宝,还有前朝皇帝御用之物。除此之外,楼夫人还送给了李谨言京城里的一座宅子,是楼夫人当年的陪嫁。 二夫人看着聘礼单子,就能看出楼家的用心,和对自己儿子的重视。 李谨言站在二夫人的身旁,看得咋舌,不说别的,光是那一箱前朝皇帝御用的砚台和进贡的徽墨,就算得上价值连城了。 楼逍将聘礼单子直接交给二夫人,李老太爷和老太太没说什么,毕竟,就算李家没分家,和楼家结亲的也是二房。倒是大夫人看得眼红,只看箱子,就知道里面都是些好东西,却都让二房给占了! 挖去了李家那么的铺子和田产做陪嫁,这些聘礼也是打算一毛不拔,二房这几个短命鬼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楼少帅行事干脆利落,聘礼送到,商定了迎亲的日子,就打算离开。 “岳母,小婿拜别!” 楼少帅又是一鞠躬,二夫人听着楼少帅的自称,怎么听,怎么别扭,倒也没像之前一样措手不及,慌了手脚。 李谨言见楼逍要走了,忙拉住他,“少帅,等等。” 楼逍看着李谨言拉住自己衣袖的手,“什么事?” 李谨言叫丫头回房去取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我有件礼物,想送给少帅。” 没过一会,枝儿亲自捧着一个雕刻着花纹的木头盒子和两个厚厚的信封走了进来,李谨言亲自将木盒和信封交给楼逍:“少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楼逍点点头,将信封和木盒收好,李谨言和李庆昌兄弟一直将他送出了李家大门。副官拉过战马,楼少帅系好斗篷,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用 马鞭挑起了李谨言的下巴:“下月初八,等着我!” 话落,调转马头,马靴上的马刺向内一磕,黑色的骏马嘶鸣,十几个彪悍的骑士,如来时一般,没入了风雪之中,视线中,只余下翻飞的黑色斗篷,和偶尔窥得的一缕鲜红。 楼逍回到大帅府,楼夫人和楼大帅正等着他。 “逍儿,聘礼送到了?”楼夫人见楼逍进来,忙开口问道:“一切都顺利吧?” “恩。” “你走了我才知道,你怎么把前些日子猎的那头老虎也送去了?这不是胡闹吗!” “恩。”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恩。” 楼夫人无奈的抚额,“算了,我不和你说。金铃,去把季副官叫来。” “哎。” 季副官蒙夫人召见,立刻赶来,得知楼夫人是想知道少帅在李家的情形,忙巨细靡遗的一一道来。当得知李谨言还送了楼逍一份礼物时,楼夫人倏地看向楼逍,楼大帅也好奇的问道:“儿子,你媳妇送了什么给你?” 楼逍皱了皱眉,把李谨言送他的盒子和信封拿了出来。楼夫人的目光落在雕刻精美的盒子上,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是会送给一个军人的东西。 楼逍知道楼夫人不一探究竟是不会罢休的,干脆当着楼夫人和楼大帅的面,打开了盒子,顿时,楼大帅一家三口都愣住了。 盒子里,是两朵雕工精美的香皂花,旁边,还放着两块方形的,和花朵同色的香皂,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和洋行里卖的香皂,无论是样子,还是香味,都有很大不同。不说洋货,天津造胰厂生产的肥皂和香皂楼夫人也见过,和这个更是没法比。 楼夫人指着盒子里的香皂花,“逍儿,你确定媳妇是送给你的?不是送给娘的吗?” 楼逍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随即拆开了李谨言给他的信封,看过后,递给了楼大帅。楼大帅诧异的看了楼逍一眼,“给我?” 楼少帅点点头。 楼大帅迟疑的接过去,看了一会,猛地一拍大腿,“妙啊!” 原来,李谨言在信中不只写了几种香皂的配方,列出了机器制作和手工制作各自的优缺点,同时附上了一份制皂厂从建设到投产,再到后期经营的具体计划。 国内目前的制皂行业不说一片空白,却也是起步没几年。最大的厂 子是在天津,由宋氏创建,上海也开了一家,但无论规模和工艺,都无法和天津造胰厂相比。何况,按照李谨言的计划,他的目标不只是盯准了国内市场,更多的,是向国外销售。 洋布能击垮国内的土布,凭什么本土产品就不能把洋货挤出去,再去占领洋人的市场?前世可满世界都是madeinchina! 李谨言觉得,如果三年后的一战不出意外,有了楼大帅这些军阀的支持,民族工业的春天,未必不能走得更远。 当然,目前这些还只是设想。但是,无论如何,李谨言都想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什么,哪怕他的力量微小,哪怕他做出的努力相对于整个时代来说都是微乎其微,他也不会放弃! 楼大帅仔细读完了李谨言的计划书,以及他附在计划书后的一段话,哈哈笑了两声,“妈了个巴子的,混小子,你这媳妇可不一般啊!” 楼逍看着楼大帅,不发一语。 “你老子我算是服了,咱楼家,这是捧回个金娃娃啊!”楼大帅咂摸了两下,“要不,你也别歇着了,带上人,现在就去把媳妇给抬回来。这早点把人抬回来,早点安心不是?” 楼夫人正用手绢托起香皂花,爱不释手,听到楼大帅又开始不着调的撺掇儿子,目光一厉:“大帅!” 楼大帅讪笑两声“夫人息怒,我这不是,随口开个玩笑吗?” “开玩笑也不行!”楼夫人正襟危坐:“没有做公公的这么三番两次调侃儿子媳妇的。” “哎,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楼大帅见楼夫人怒了,着急的给楼少帅使了个眼色,没成想儿子却压根没看他,只是拿着李谨言的计划书,看着白纸上工整的,却带着锋锐的笔迹,渐渐出神了。 此刻的李谨言,并不知道楼少帅在想什么,他正对着被抬回二房的聘礼发愁,准确点说,是对着聘礼中的那头东北虎发愁。 笼子里的百兽之王已经醒了,暴躁的在笼子里踱着步子。楼逍留了两个大兵给李谨言,想也知道,是帮他照顾这头老虎的。 李三少很没有形象的蹲在笼子跟前,指着笼子里正走来走去的老虎,问一旁的兵哥:“它这是怎么了?” “饿了。” 楼少帅带出来的兵,果然很有少帅风范,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多说。 李谨言站起身,去厨房找来了一条猪腿,猪腿出现的那一刻 ,笼子里的老虎双眼发出了明晃晃的绿光。 李谨言扛着猪腿,忍不住倒退一步,一个兵哥上前接过李谨言手里的猪腿,三两下爬到了笼子上,掀开顶端的的盖子,从上边把猪腿扔了下去。 百兽之王有猪腿吃,不焦躁了。李谨言看看老虎,又看看笼子边的兵哥,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兵哥摇头:“少帅更厉害!” 李谨言:“……” 兵哥,你可真耿直啊。 第十二章 1911年,对南北政府来说,都不是个省心的年份。 北方的司马大总统忙着安抚手下因蒙古独立闹情绪的老兄弟,觉都睡不安稳,南方的郑大总统刚到手的借款就被追讨军饷的军阀们搜刮一空,整日里长吁短叹。 山东的韩庵山依旧和南六省的宋舟死皮赖脸的掰扯不清,让人奇怪的是,手握六省的宋大帅,竟然没趁机给韩庵山一个教训。 当年司马君扯旗自立为大总统时,郑怀恩曾经组织过军队北上,当时宋舟的势力还只有苏浙两省,打着郑大总统的旗号,拿着郑大总统的军饷,北上讨伐逆军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却干起了抢地盘的勾当。不到几个月时间,地盘直接就扩大到了南六省。 占据了南方最繁华的几个省份,兵强马壮,底气十足的宋大帅再不愿意听调遣了,其他的南方大小军阀,也看出了郑大总统的外强中干,顶着“安庆首义”和大总统的名号,其实就是个空壳子,纷纷趁机耍起了心思。郑怀恩没办法,也只得表面上强作镇定,暗地里气得吐血。 好在司马君当时也没能力一口把南方给吃下去,双方只得休兵,签了份“和平协议”。英法德美公使做了见证人,俄日也趁机掺了一脚。明明是南北双方的事情,这些洋鬼子却打着调停的名义,从中攫取了不少的好处。谈判结束后,楼大帅在司马大总统的办公室里直接掀了桌子,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这群洋鬼子,都他妈的不是好东西!早晚老子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虽然协议签了,可到底有多少效力,双方都心知肚明。 这次韩庵山的挑衅,明显得到了北方政府的授意。郑怀恩急得头上冒火,派出的专员频繁造访大帅府,宋大帅却依旧是八风吹不动,任你说破了嘴皮子,他照样整天呆在大帅府和姨太太听戏哼曲,只在私下里和幕僚商议:“韩庵山那孙子,也是演戏给司马君看呐,估计司马君想要对南方动手了,却不乐意动自己的军队,打着抢地盘,也消耗别人的主意。韩庵山和咱们耗上了,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鲁地的。甘陕的马庆祥倒是想动,可他手底下那群兵,说白了,就是一群马匪,要是真放出来,可真就是个祸害了。” 宋大帅手握南六省,和北边临近的几个省份都交过手,最棘手的,就是甘陕的马庆祥。他手底下的兵不是马匪就是胡子,打仗不讲规矩,专门祸害自己人,见着外国人就怂了。 “看着吧,非到万不得已,司马君是不会放马庆祥那帮子出来的,被蝗虫 给祸害过的田,可是连个麦粒都捡不着!” 宋舟哼了一声,一双狭长的眸子精光四射,见儿子宋武一直坐在旁边不出声,问了一句:“阿武,你觉得怎么样?是继续这么耗着,还是先动手,趁机捞上一笔?” 不只是北方盯着南方,南方这些军阀,也看着北方的地盘眼热。尤其是临近南六省的湖北,现在正被北方的宋琦宁占着。说起来,宋琦宁和宋舟还算得上是本家,出了五服的亲戚。宋舟不是没想过拉拢他,奈何宋琦宁是个直肠子,楼大帅救过他的命,他就只认楼盛丰。楼大帅不和司马君扯破脸,他就死守着湖北,谁也说不动。投靠南方?宋舟派去游说他的人,脑袋都被砍得排成一溜了。 “父亲,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最好再等等。”宋武长得和宋舟有五六分相似,一张书生面孔,眸子狭长,嘴唇很薄,做起事来心狠手辣。去年从日本读完军校归国,就进入了宋大帅的军队中做事,很快升到了师长,和宋舟手底下的一干老兄弟平起平坐。 “哦?怎么说?” “我得到情报,北方的司马大总统,和北六省的楼盛丰,似乎有了龃龉,最近正因为外蒙古独立的事情闹口角。”宋武缓缓说道:“要是不能把楼盛丰安抚下来,司马大总统是不会轻易对南方动手的,万一他南下,‘后院’起火了,北方可就要乱成一团了。” 听完宋武的话,宋舟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又摇头,说道:“楼盛丰那人我知道,一日没和司马君彻底撕破脸,就一日不会轻举妄动。等着他们闹起来,还早着呢。” “未必。”宋武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细线,脸庞上,只有一双狭长的眸子亮得慑人:“司马大总统向楼盛丰的大帅府插了几次钉子,楼盛丰就算能忍,也快忍到头了。” 宋舟眉头一皱,“你听谁说的?” “川口。” “那个日本人商人?” “父亲,我……” 宋舟猛的一拍桌子,指着宋武骂道:“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少和那群日本人接触!那群小东洋是什么东西?!你两个叔叔甲午年就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当初就不该送你去日本读军校!” 宋大帅一发火,屋子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宋武也低下头不说话了,宋舟的连襟孙清泉,是屋子里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人,只得硬着头皮劝上两句:“大帅,阿武还年轻,慢慢教。” 宋大 帅哼了一声,总算是把火气压了下去,屋子里的人全都松了口气。宋武抬头看了孙清泉一眼,孙清泉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向宋大帅赔个错。 到底宋武是自己的儿子,宋舟也不会在下属面前对他不依不饶,这件事,暂时是揭过去了。 南北方的暗潮汹涌,丝毫影响不到李谨言。 自从楼少帅送过聘礼之后,李谨言就开始忙着“备嫁”了。 “这些都给你一起带走。”二夫人把楼逍送来的聘礼都整理出来,重新装了箱子,和之前给李谨言准备的嫁妆放到了一起,“除了李家给的,我手里还有三百亩地,一个钱庄,是我的陪嫁,都给你一起带过去。首饰之类的你用不上,衣料,家里的布庄和染坊都在你手里,你自己看着办。” 二夫人一项项的交代着,每交代完一项,就让李谨言记下来,这份单子和带去楼家的单子是分开的,“你父亲虽然没了,可他给咱娘俩还留下了不少东西,这些都不写在嫁妆单子里,你自己收着。” 二夫人打开了身边的箱子,里面是用红纸封的银元,整整齐齐的堆满了三个箱子,目测不下十万之数。 李谨言忙道:“娘,这些钱还是你留着吧。” 二夫人摇摇头,“我一个寡妇,要这些钱做什么?李家不少我吃,也不少我穿,你好了,娘才会好。” “娘……” “听话,楼家不是普通人家,将来……”二夫人话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就算楼少帅看重李谨言,李谨言到底不能为楼家生下一儿半女,无论楼少帅将来是要纳妾还是要另娶,李谨言的地位都会变得很尴尬。二夫人相信楼家这样的人家,哪怕为了名声,也会善待李谨言,可她还是不放心。 想到造成这一切的李庆昌,赵凤芸依旧恨得牙痒。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去给人家当男妻?庆隆又怎么会绝后?谨言将来的处境怎么会怎么难?! 李庆昌! 二夫人咬紧了嘴唇,你早晚要遭报应! 李谨言见二夫人的神色有些不对,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丫头的声音:“大小姐,二夫人和三少爷在里面说话呢,您容我通报一声,再进去。” 听到是李锦琴,二夫人和李谨言都是眉头一皱。 楼少帅来下聘那天,李锦琴跑到前院去的事情,府里都传遍了,老太太气得直骂,这样的姑娘,这样的教养,一旦事情传出去,李家的女孩子,都 不要见人了! 二房只有李谨言一个,可三房还有两个姑娘,一个是三夫人亲生的李锦书,另一个是姨太太生的李锦画,眼看李锦书就要说亲了,要是李锦琴的事情传出去,她还怎么说好人家? 三夫人气得眼前发黑,直接打上了大房,三老爷李庆云也跟去了,险些和大老爷李庆昌打起来。 老太爷直接动了家法。大夫人仍在叫嚷,说李庆云向大哥动手是不敬兄长,李老太爷不该对李庆昌动家法。可谁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李家的大小姐?见大夫人这个样子,老太太甩手给了大夫人一个嘴巴,也不说李锦琴,只骂大夫人不会教养儿女,“好好的姑娘,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三夫人也冷笑一声:“还是官家小姐呢,官家小姐教出的姑娘,就是这个样子?倚门卖笑的,还知道羞字该怎么写呢。” 大夫人被老太太一巴掌打得没了章法,再不敢护着李庆昌,更不敢说李锦琴没错了。老太太发话要把李锦琴关进祠堂,不满一个月,不许她出来。李锦琴寻死觅活,大夫人和大老爷一起求了老太爷,老太爷没办法,去找了老太太说项,老太太看着李老太爷,冷笑连连,干脆道:“罢,我也不管了,只是,锦琴以后万一出了事情,都别来找我。” “一个姑娘,能出什么事情?再说,你可是她的祖母,怎么能不管她?” 老太太兀自冷笑,“老太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夫妻这么多年,我赵梓和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知道。我今天话放在这里,你要是还认夫妻情分,就按照我说的,把锦琴关进祠堂,直到谨言进了楼家,都别放她出来,等到年后,立刻找个严厉的教养先生,来好好教教她。就像你说的,庆昌不是我亲生的,我也养了那么多年,锦琴好歹叫我一声祖母,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给李家招祸!” “梓和,你不要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老太太气急反笑:“好,李蕴,你好!” “梓和……” “我不想再和你多费唇舌了,从今天开始,只当我没有这个孙女!” 最终,李锦琴还是被从祠堂放了出来,可从那之后,她却开始三天两头的往二房跑,明里暗里的打探楼逍,撵也撵不走。二房的下人看大小姐的眼神都开始不对,跟着李锦琴的丫头,都被大小姐的行事弄得臊红了脸皮。 李谨言开始还只当是个乐子看,可谁也耐不住李锦琴这么折腾,好在几天后,他就 要“出门子”了,李谨言恍然间明白,所谓“恨嫁”,不是没有缘故的。 李锦琴还在外边吵闹,二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李谨言也被李锦琴烦透了,有些人,是不能给面子的,否则,百分百蹬鼻子上脸。 掀开帘子,李谨言直接对门口的丫头说道:“添喜,守院门的婆子都该给辞了,之前我的吩咐都忘了不成?怎么什么人都往院子里放?” 李谨言话刚落,身后又传来了三夫人的声音:“要我说,侄子你就是太好性了,这些腌臜东西,就该拿棍子打出去!没脸没皮的玩意,还给她留什么体面。” “三婶。” 李谨言朝三夫人笑了笑,三夫人怀里的西洋哈巴自进了这个院子,就老实得不行,叫都不叫一声,没办法,谁叫这里养着一头老虎,就算在笼子里,也是老虎。 李锦琴哪怕脸皮再厚,被三夫人这么说,也没法继续纠缠下去,恨恨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三夫人朝着李锦琴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她现在是恨透了大房,尤其是这个李锦琴,若是她的锦书真被带累了,看她会放过谁! 李锦琴从二房灰头土脸的回了西屋,关上房门,发了一通脾气,连贴身的大丫头都被扇了巴掌。丫头捂着脸,红着眼圈,还得好声好气的劝着李锦琴。 大夫人走进来,见到一室的狼藉,忙把哭得眼圈发红的女儿搂到怀里,“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娘……”李锦琴搂住大夫人,“娘,你去和爹说,别让那小兔崽子嫁给楼少帅!” 大夫人没说话,李锦琴急了:“娘,你不疼我了!” 大夫人眼神一厉,让房间里的丫头全都出去,等到只剩下母女两人,一指头就戳在了李锦琴的头顶:“你个没良心,说这话,是戳娘的心窝子啊!“ “娘……” “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二房那小兔崽子是一定要进楼家的,你的事情,你爹也早安排好了,收收心思,楼家不是你该想的。” 李锦琴还想争辩,大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你爹来和你说!” 李锦琴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第十三章 公历1911年12月25,农历辛亥年冬月初六,关北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今天是西洋人的圣诞夜,关北城里的洋人不少,虽然没有天津上海那样的租界,倒也算得上热闹。 李家的三老爷李庆云是个爱玩的,洋人过节,他也要凑个热闹,从一个洋人厨子那里订了一只火鸡,又在三房鼓捣了许久,弄了个像模像样的“圣诞树”。虽然不伦不类,还是让三夫人和三房的几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李老太爷斥责李三老爷胡闹,李庆云却根本不当回事,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还想着派人来把李谨言叫过去一起热闹,被三夫人拦住了。 “谨言还有两天就要出门子了,正忙着,别给孩子添乱了。再说,你把侄子叫来,嫂子呢?” 李庆云虽然胡闹,倒也不是脑子糊涂的。听了三夫人的话,点点头,只是将洋厨子烤的火鸡和糕点送了一份到二房,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李谨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三房送来的烤鸡和蛋糕,叉起一块蛋糕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头,果然,哪怕换了个身体,他对甜食还是没什么办法。又象征性的吃了一块鸡肉,就让丫头们拿下去分了,倒是让二房的丫头们高兴了许久。 两天后,他就要进楼家了,从李秉传回的消息看,楼大帅对他送去的那份礼物十分满意,已经在关北城外丈量土地,做建厂的准备了。 楼家想要建厂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是机器还要从洋人的手里买。 李谨言现在还不清楚他那个军阀公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绞尽脑汁,也只能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对这个手握北六省的楼大帅有个片面的了解。不过,有楼夫人那样的贤内助,又能培养出楼逍这样的儿子,想必楼大帅绝不会是报纸上写的,是个大字不识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 毕竟,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手握如此大的权力,绝不会是个普通人。李谨言觉得,现在的楼大帅,在某些地方,倒是和历史上的东北王有些相似。 历史上的东北大帅张作霖,土匪出身,敢和日本驻奉天的总领事吉田茂当面叫板:“我姓张的等着你!”奈何继任者没有他老子的豪气。 张作霖活着的时候,日本人就算眼馋,也到底没能把东四省吃进嘴里。可等皇姑屯的爆炸声一响,没过几年,就出来了一个“不抵抗”政策,赤手空拳的东北大兵,像是赶鸭子似的,被从关外赶进了关内,日本人又弄了 个伪满洲国,东北,到底是落进了日本人的手里。 不过,这个世界虽然有溥仪,却没了宣统,这里没有张大帅,却有了楼大帅,这里没有了小六子,却有了楼逍。 无论之前把历史扇偏的那只蝴蝶是谁,李谨言决心,哪怕他只是个扑火的蛾子,也要试上一试!绝不能让历史再走回原来的轨道! 李谨言的性格算不上执拗,可他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就会贯彻始终。 一阵脚步声传来,门上的帘子被突然掀开,面带焦急的枝儿站在门口:“少爷,出事了!” “什么事?” “一个女人找上了门,说她是二老爷在南方的时候纳的,她还带着个两岁出头的孩子,说是二老爷的。” 李谨言猛地站起身,“我娘呢?” “二夫人已经去了正房,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在,大老爷和大夫人也在,三老爷和三夫人出门了,说是晚上才回来。” “那女人是自己找上门的?” “不是,是大老爷带回来的。” 李谨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把拉开了抽屉,抽屉里放着两把勃朗宁自动手枪,一把是楼逍送给他的,一把是楼逍下聘时候,和聘礼一起送来的。 李谨言拿起一把揣进怀里,枝儿看得脸色发白。 “少爷,你这是……” “没事。”李谨言笑笑:“有些人八成是没把我之前的话当回事,我得让他们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李谨言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枝儿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正房里,李老太爷和老太太面沉如水,二夫人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大老爷正朝李老太爷说着什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跪在地上。大夫人嘴角带笑,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不时说上一句:“弟妹,这下子可是好了,庆隆不用担心绝后了不是?” 二夫人气得双眼发红,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撕碎了大夫人那张嘴。 李谨言站在门口,大老爷的声音传了出来:“……说是庆隆在南边纳的,身上带着庆隆的书信,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虽然是个女孩,谨言嫁进了楼家,大了也能坐产招婿……” 李谨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门边打帘子的丫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吓得不敢抬头。 “大伯,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为二房着想 的?”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李谨言抬起脚,迈过门槛,一步一步走到了跪在地上的女人跟前。女人抬起头,一张瓜子脸,细长的眉毛,眼角晕红,带着水乡女子的小巧妩媚。 李谨言弯下腰,手指挑起了女子的下巴:“长得,还算是不错。” 女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料到会遇见这种情况,下意识的去看李庆昌。李谨言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似笑非笑,“大伯,这女人是你带回来的?她怀里抱着的,真是我爹的种?我怎么觉得,她倒是和你关系不错?” “谨言!”李老太爷出声道:“不得无礼,你的教养呢?!” 跪在地上的女子也哭道:“三少爷,你怎么说我都没关系,可是,这是你的亲妹妹啊!” 李谨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三少爷的?还有,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我可没什么姐姐妹妹的。” “言儿,”二夫人终于出声了,声音平稳,却依旧能窥出其中的一丝虚弱,“这是有人,不想让咱们娘俩过几天舒心日子啊。” 大夫人却在这时插言道:“弟妹,这话就不对了。你之前不是还闹着说庆隆绝后了?这下有后了,合该是开心才对呐。” 大夫人说着,竟然还拿手绢捂着唇角,笑出了声音:“瞧瞧,后天谨言就是大喜,今天你又多了个闺女,这不是双喜临门是什么?老太爷,老太太,您二老说,对不对?” 二夫人攥紧了手,掌心几乎要被指甲抠出血来,李谨言眯起了眼睛,目光转向从自己进门之后,就没出声的大老爷,又看向李老太爷,“怎么就能肯定,这孩子是我父亲的?” “谨言,她身上带着你爹的亲笔信,那孩子的出生年月也对得上,再看看她的长相,和你小时候有两三分相似,你大伯也私下里查过了,才带她回来的。” “大伯查过了?”李谨言看着李庆昌,面带嘲讽,“是在给我定下楼家的亲事之前,还是之后?” 李庆昌看着李谨言,神色变得十分诚恳,“谨言,之前大伯有些事的确做得不妥,大伯在这里给你道歉。你想想,有了这个妹妹,你母亲就有了依靠,将来……” “别和我说什么将来!”李谨言的语气陡然一转,他突然间明白了,不管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他父亲亲生的,李庆昌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和这个女人一起塞进二房!这样,二房就算是有了后,外人也不会再说李庆 昌硬是要绝了兄弟的后,而且,自己日后想要把他娘从李家接出去,都不可能了! 李谨言第一次正视李庆昌,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算计,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想到这里,李谨言只觉得一股火冲上了头顶,直接掏出了怀里的勃朗宁手枪,拉开保险,对准了李庆昌。 “谨言!” 二夫人惊叫了一声,李老太爷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太太倒是坐得安稳,甚至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吹,饮了一口。 “李谨言!你这小畜生,你敢!”大夫人厉声骂道,脚下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都骂我是小畜生了,你说我如果不真的做点什么,不是白担了这个骂名吗?”李谨言笑着,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用力,李庆昌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本想着等李谨言进了楼家,再把这个女人接进来的,谁知道大夫人知道了这个女人,以为是他在外边的姘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闹上了,事情被老太爷知道了,不得不提前把她和孩子接进来。 李谨言看着李庆昌变换不定的神色,突然把手收了回去,没等其他人松口气,枪口直接对准了跪在地上的女人,轻声道:“你真是我爹在南边纳的?” 女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哦。”李谨言轻哦了一声,倏地将枪口对阵了女人怀中的孩子,“说实话,不难吧?” 女人开始变得慌乱,却死咬着嘴唇,似乎笃定李谨言不敢动手,可她料错了,一声枪响,子弹在青石砖上咬开了一个缺口,飞溅的碎石擦伤了女人的脸。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几声惊叫, 女人惊恐的看着李谨言,李谨言依旧笑着:“现在,想说实话了吗?下一次,我就不会再打偏了。” “李谨言!”李庆昌怒喝道:“你还想杀人不成?!” “就算我杀了人,又怎么样?”李谨言转过头,声音就像含着冰碴:“大伯,你信不信,就算我把你杀了,把你一家都杀了,楼家也照样会风光的把我抬进门!” 话落,不等李庆昌回答,又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女人:“现在,说吧。” 女儿终于承受不住,倒伏在地上,哭喊道:“我说,我全说!这孩子不是二老爷的,是大老爷的!是大老爷让我这么说的,大老爷说,只要我听话,二房的的家产,以后就都是我孩子的!” 女人一席话落,李庆昌的脸色刷的铁青,李老太 爷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李谨言转过身,说道:“大伯,我警告过你的吧?犯到我,我或许不会把你和大伯娘怎么样,但是,大姐和四弟,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小兔崽子,你……” 大夫人话没说完,一阵冷风突然灌进了室内,楼少帅留在李家的两个大兵,将大小姐李锦琴和四少爷李谨行扣着胳膊,推了进来。李锦琴和李谨行都是满面惊恐,两个大兵却面无表情,手里的枪已经上了刺刀,仿佛随时会扎进两个人的身体里。 大夫人吓得腿软,李庆昌的神色也变了,李老太爷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瘫坐在了椅子上,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谨言转向李庆昌,问道:“大伯,你说,我该先招呼大姐,还是四弟呢?” 于此同时,一个身着黑呢长大衣的青年,正站在李家的大门前,戴着手套的大手叩响了门环,看门的人听到动静,探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少爷?” 青年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孔,笑道:“南叔,我回来了。” 第十四章 李锦琴和李谨行是从西屋被一路拖到正房的。李锦琴更是从闺房是直接被抓了出来,伺候她的大丫头想要拦,却被一枪托砸在了脑袋上,血当即就淌了下来,血葫芦似的软倒在了地上。有了前车之鉴,大房的丫头和仆人再没敢上前拦这两个扛着枪的凶神恶煞,秀华姨太太和腊梅更是把屋门关得死紧,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直到两个大兵拖着李锦琴姐弟走出了西屋,众人仍心有余悸。 李锦琴的奶娘顾不得去照顾晕倒在地的大丫头,和伺候李谨行的老嬷嬷一路追了出去,见那两个大兵没动枪,只拖着姐弟俩进了正房,奶娘和老嬷嬷才敢喘口气,至少,有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姐弟俩就算遭些罪,命却是无虞的。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鞋底踩在雪上的咯吱声,惊魂未定的两人下意识的回头,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少爷?!” “许妈,你们怎么在这?” 李谨丞在大房众人心中,向来是能成为李家顶梁柱的人物,许妈先不问李谨丞怎么提前回来,只道:“大少爷,你快去看看吧,大小姐和四少爷要出事了!” 李谨丞看向正房,乍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枪响,顿时拧紧了眉头。 屋子里,李谨言正笑眯眯的问李庆昌夫妇:“到底是大姐还是四弟,大伯,大伯母,选好了吗?” 李锦琴一路被拖到正房,裙子已经被雪水浸湿了,狼狈不堪,就算被雪亮的刺刀吓得发抖,落在李谨言身上的目光,仍是恶狠狠的,恨不能扑上去咬下他身上的一块肉! “李谨言,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大夫人愤恨的咒骂出声,押着李锦琴和李谨行姐弟的大兵,可不会顾及大夫人的身份,他们得到少帅的命令,留在李家,就是要护着少帅夫人!有人敢当面这么辱骂李谨言,两个兵哥的身上顿时冒出了一股杀气,两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大夫人许氏的脖子飞了过去,另外一颗落在了大老爷李庆昌的脚下,夫妻俩同时脸色煞白,大夫人更是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可惜她站的位置不太好,身后就是坚硬的紫檀木靠背椅,晕倒时一头碰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反倒是直接疼醒了过来。 大夫人狼狈的样子落进眼中,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二夫人当真会笑出声来。 李谨言却没那么多顾忌,勾了唇角,“大伯母,刚刚你不是还在看好戏吗?风水轮流转这个词,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你!” 大夫人许氏额头已经肿了起来,眼前发黑,却硬撑着不让自己再晕过去,她不能成了这小兔崽子嘴里的笑话! 大老爷眼神黯沉,“李谨言,你究竟想怎样?!” “怎么样?”李谨言抬了抬下巴,“我刚刚不是说了,我打算好好招待一下大姐和四弟。” 李谨言话落,站在李锦琴和李谨行身后的两个大兵同时拉动枪栓,李庆昌看着被押着跪在地上的一对儿女,目眦皆裂。李老太爷颤巍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口道:“谨言,事情别做得太绝,到底他是你的大伯,锦琴和谨行是你的堂姐和堂弟!老二家的,你也劝劝。” 二夫人冷笑一声,转过头不说话。 李谨言看着李老太爷的目光充满了惊奇,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老太爷,难不成,真像三婶说的,只有大伯是你亲生的,我爹和我三叔都是捡来的?不,三叔还不算,只有我爹才是吧?你难道看不到大伯都对我娘和我做了什么?大姐和四弟险些要了我的命!那时,你怎么不和大伯说,我是他侄子?我和眼前这两个是堂兄弟?” 李老太爷被李谨言堵得说不出话,脸色酱紫。老太太坐在一边,见李老太爷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知道不能再让他生气了,否则,非出大事。谨言后天就要进楼家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传出他把自己祖父气晕的话。 “谨言,这事说到底,还是你大伯贪心不足,又教子不严,锦琴和谨行天性狠毒,毫无血缘亲情。按理说,你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可毕竟后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今天,不宜见血。” 老太太这番话说得很有意思,貌似在为大房一家说情,却更像是在火上添油。 后天就是李谨言的好日子,这好日子怎么来的?屋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不宜见血?”李谨言脸上浮现了一抹有些奇怪的笑,收起了枪,“的确,我的好日子,不宜见血。” 李庆昌和大夫人许氏的心反倒提得更高了,这小兔崽子肯这么轻易揭过这件事?不说之前,只说那女人抱着孩子,嚷嚷着李庆昌要占二房家产的事情,放到任何人身上,都不会咽下这口气。 果然,下一刻,李谨言开口道:“这样吧,之前大姐和四弟把我推进了冰窟窿,我就请大姐和四弟也下去一次。放心,我不会放狗咬人,拦着不许救的。” 二夫人皱了皱眉;“谨言。”无论如何,别真闹出人命来。后天谨言就要进楼家,到底 脸上不好看。 李谨言回头道:“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没等二夫人说话,大夫人直接朝坐在椅子上的二夫人扑了过去:“赵凤芸!你个作死的娼妇!养出个短命鬼王八羔子害我的孩子!你怎么不去死!” 李庆昌想拦没拦住,李谨言眼神一寒,一脚就踢在了大夫人的腰上,将大夫人踢得倒退几步,硬生生撞在了身后的高背椅上,哎呦一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李谨言对抓着李锦琴和李谨行的两个大兵说:“看起来,我大伯母的脑子也不太清醒,请她一起到冰窟窿里去冷静一下吧。” 李庆昌正把大夫人从地上扶起来,猛然抬起头:“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李谨言掸了掸衣袖:“要么,大伯你也一起去如何?正好一家子团圆。” 李谨言边说边点头,好像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着实不错。李谨行仍在哭闹,李锦琴却已经吓得有些傻了,在她心里,爹娘一向是无所不能的,二房的小兔崽子向来是任由她欺负的,可事情怎么忽然就调了个?那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变得厉害起来? 是的,他就要嫁给楼少帅了,有楼家撑腰,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李锦琴恨得双眼泛起了血丝,这个短命鬼!他怎么不去死!上次怎么就没淹死他,也没病死他! 两个大兵只听李谨言的命令,拖着李锦琴姐弟就要往外走,却被一个高挺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李锦琴看清那人的面孔,当即叫出了声音,激动得音调都有些变了,“大哥,大哥你回来了!” 李锦琴的叫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洋服的青年正站在门口,黑色的呢子大衣搭在胳膊上,面沉似水。 “谨丞,谨丞你可回来了!” 大夫人一把推开了李庆昌,直接扑向了自己的儿子,就像扑向一根救命稻草:“你再不回来,你弟弟妹妹就要被人害死了!” 李谨丞扶住大夫人,没有说话,望向站在一边的李谨言,李谨言恰好也对这个一直只闻名不见面的大堂哥很“好奇”,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相似的黑色眸子同时闪过一抹诧异。 李谨言一直觉得,歹竹出好笋是件很难的事情,李庆昌一家都是这个样子,李谨丞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眼前这人,光看长相,就让人讨厌不起来。李谨丞发现,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李谨言已经十分模糊了,这个 男孩,让他想起了二叔。 李谨丞垂下眸子,大夫人仍在哭嚎,李锦琴和李谨行自觉有了靠山,也开始挣扎喊叫起来,不只咒骂李谨言,甚至连二夫人都带上了。 老太爷见到李谨丞,刚要说话,老太太却抢先一步开口道:“谨丞,今天这事,不怪谨言,是你爹和锦琴谨行的错。” 大夫人高声叫道:“老太太!”忙又拉住李谨丞:“谨丞,你不要听别人胡说!” 老太太冷笑一声:“许氏!就凭你这句话,我就能让庆昌休了你!” 大夫人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和老太太叫道:“老太太,你也别吓唬我!现在是民国了,可不是前朝,说什么休我!你可不是庆昌的亲娘!” 听到大夫人这番话,老太太脸色一变,老太爷也面色阴沉,看向李大老爷,“庆昌,你也这样想?你娘可是从小养你到大!” 老太太擦了了擦眼角,“算了,就当我养了头白眼狼!” 李庆昌咬紧了牙,一把扣住大夫人的手腕,巴掌就举了起来:“蠢妇!” 手到中途,却被抓住了,李谨丞握住李庆昌的手,说道:“爹,娘就算有错,你也不该打她。” “谨丞!” 不顾李庆昌难看的脸色,李谨丞说道:“刚才我在门外也听到了,锦琴和谨行之前险些害了谨言的性命?” 李谨丞冰冷的目光扫过,正在叫嚣的李锦琴和李谨行都没了声音。 “这样不懂道理,不友爱手足,理当得些教训。” “谨丞,这怎么行!” “娘,你别说话。”李谨丞目光硬冷,见大夫人不再出声,才继续说道:“可是,锦琴毕竟是个女孩子,谨行还小,谨言,至少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罚他们跪祠堂,再每人抽十鞭子,如何?” 接着,李谨丞几步走到二夫人跟前,双膝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二婶,我为之前爹娘做的事情,还有锦琴谨行的行为向您赔罪。” 李谨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自己这个大哥,还当真不简单啊。他都给娘跪下磕头了,要是自己再抓着不放,硬是要把李锦琴和李谨行丢进冰窟窿里,任谁看都是自己得理不饶人,仗势欺人。 李谨言见二夫人看过来的眼神,摇了摇头。如果今天他让步了,今后他就得继续让,这事,本就不是他们的错,凭什么李谨丞三言两语,磕几个头就算了?他可记得清楚, 不久前,他娘就跪在李谨丞现在的地方,额头上的血,把青石砖都染红了,却也没见李庆昌和许氏心软! “这事,不成。” 李谨言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直接对站在门口的两个大兵说道:“拖出去,不过,别让人死了。” 李谨丞愕然的看向李谨言,看到了李谨言脸上的嘲讽,瞬间,脸上火辣辣的。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无措和尴尬了。 他是李家的长孙,父亲不只一次告诉他,李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自幼聪慧,得到了祖父的喜爱,他是李家的天之骄子。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个志大才疏之辈,只有像二叔那样的人,才能撑起李家,他不停的鞭策自己,连二叔都说,“此子肖我。” 当时,他的三弟李谨言,还腼腆得像个小姑娘。 他只是离开了三年,那个腼腆讷言的三弟,怎么会变成了这样的性子,还是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爹没告诉他? 李谨丞将怀疑的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李庆昌看着儿子的眼神,只觉得一股气涌到心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庆昌!” “爹!” 屋子里立刻乱成了一团,老太爷急着叫人去找大夫,二夫人和李谨言冷眼旁观,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的雕花高背椅上,缓缓的举起手,青色的手绢,掩去了嘴角的一抹冷笑。 最终,李家的大老爷李庆昌被确诊为急怒攻心,有中风的征兆,需要在床上静养。大小姐李锦琴和四少爷李谨行被丢进冰窟窿里,虽然很快就被救了上来,到底让人染上了风寒,李锦琴屋子里的大丫头,头被砸破了,只剩下奶娘带着两个小丫头照顾她,大夫人腰间青了一大片,抹上药,火辣辣的疼,可一家子病的病,倒的倒,却也只能硬撑着。就算李谨丞回来了,这些事情却不好插手,还是要大夫人来安排照顾。 屋子里的秀华姨太太一个劲的往李大老爷的床前凑,哭天抹泪的,气得大夫人只想抓花了那张狐狸精似的脸蛋! 倒是老太太给的腊梅,这些天都没怎么露面,只在李谨丞回到大房那天,站在门口远远的看了一眼,随即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连饭都是丫头端进去吃的。 至于不久前还跪在正房里的那个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也被老太太派人送来了西屋,来送人的丫头脆生生的说道:“老太太说了,毕竟是大老爷的人,两张嘴李家还是养得起的。只是 可别再让孩子认错了爹,说出去让人笑话。” 大夫人看着那个袅娜的女子,即便是满身狼狈,也掩不去通身的俊俏。只得将到嘴边的咒骂又吞了回去,这事,到底是他们做得不地道。 看到女人怀中的孩子,大夫人又对躺在床上的李庆昌恨得咬牙,杀千刀的,屋子里的两个还不够,又去招惹外边的!真能塞进二房还好,到头来又是弄进自己的屋里! “夫人,老爷说新姨太太就安置在腊梅姨太太旁边的屋子里。” 一个丫头来传话,被大夫人一巴掌扇在脸上:“呸!她是你哪门子的姨太太!” 丫头捂着通红的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着头不说话,眼中却飞快的闪过了一抹恨意。 老太太听到送人的丫头回话说大夫人把人留下了,点点头,示意春梅从匣子里取出几个钱给她。 “事儿办得不错,去买花戴吧。” “谢老太太!” 等到屋子里的丫头都出去,老太太拔下了头上的金簪,在攒头的梅花上扭动了两下,一个细长的小木管从簪子里掉了出来,老太太拿起小木管,打开了一头,看着里面黝黑的粉末,冷哼了一声,就再让他快活上两天,等到谨言出门,老大也就该好好歇歇了…… 李家发生的事情瞒不过楼家,毕竟是自己儿媳妇的娘家,楼夫人自然关注。 “这都是些什么人!”楼夫人气得直拍沙发:“这样的好孩子,怎么摊上这么一群亲戚!” 楼大帅见夫人气得柳眉倒竖,胸脯上下起伏,直接一拍桌子:“妈了个巴子的,这么欺负我儿媳妇,去,通知那个混小子,带上他那个团,把李庆昌那家子都宰了,给他媳妇出气!” 楼夫人被楼大帅一口土匪话给逗乐了,楼大帅摸摸光头,嘿嘿笑了两声,搓搓大手:“夫人可算是笑了。” 楼少帅却在这时敲门进来:“父亲,您叫我?” 楼大帅刚要说话,楼夫人却横了他一眼,没让他把带团去李家宰人的事情说出口,道:“马上就要成亲了,这两天就别往军营跑了,好好在家呆着。” “好的,母亲。” 楼夫人一挑眉:“这次不恩了?果然媳妇好,是吧?” “恩。” 楼夫人:“……” 第十五章 公历1911年12月27日,农历辛亥年冬月初八 关北城难得是个大晴天,天还没亮,长宁街两旁的商户和住家就早早的在大门前挂上了红灯笼。今天是楼家到李家迎亲的日子,楼大帅坐拥北六省,和北方大总统是把兄弟,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李家曾是北方数一数二的豪商,虽说近些年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今日的李家,照样不可小看,尤其是和楼家结亲之后,谁能保证,李家不会背靠楼家,重新发达起来? “不过,也亏李家狠得下心来。” 茶楼里,一个戴着瓜皮帽,身上还穿着前朝马褂的瘦小男人啧了一声:“把二房的独子送给楼少帅当男妻,不是让李二老爷绝后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坐在男人对面,脸上架着圆框眼睛,一身格子洋服,手握文明杖的男人说道:“要是不狠心,哪里能得来泼天的富贵?据说把二房独生子送进楼家的事情,是李家大老爷一手促成的,这其中的道道,还不明白?” “你是说?” “一个字,钱!”戴着眼镜的男子得意的点了点桌子,“李家二老爷没了,三老爷不成器,这以后李家还不是要靠大老爷?说起来,这李大老爷还在楼大帅的军政府里挂了财政局副局长的职位,这你还不明白?侄子送出去了,李家就攥在手里了,又能得了楼大帅的好,一举三得啊!” “啧,他也不怕侄子怨恨他?” “怕什么?”眼睛男子哼了一声,“李家少爷可是不能生的,这楼少帅往后肯定是要再纳上几房,这李家少爷要想在楼家站稳脚,不还是要靠‘娘家’?” “这倒也是……” 两个男子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进了背对他们的一个男人耳中,男人勾了勾嘴角,夹起了一个蒸饺在碟子里蘸了点醋,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着,李家,楼家,北六省,这事,还真有意思。 “少爷?” 坐在一旁的随从见到少爷这副表情,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每次少爷这么笑,就证明他的坏毛病又要犯了,跟着他的人准要倒霉。 楼家和李家成亲,原本是和廖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可谁知道少爷在想什么,非要来凑个热闹,连老太爷都没办法,只能任由少爷胡闹。说什么要去看看“官商勾结”的热闹场面,也亏少爷说得出口,廖家三房和五房的夫人,娘家可都是南方政府里的大员,少爷这句话一出口,不是连自己家都给兜进去了? 廖祁庭斜了正低声嘟囔的随从一眼,这小栓子年纪渐长,脾气也见大啊,以往可没见他这么多话,果然是见识多了,心就也大了? 将蒸笼里最后一只蒸饺送进嘴里,廖祁庭放下筷子,掏出手绢擦了擦嘴,恩,这家的蒸饺够味,人都说北方人实在,果然够实在,这家的一个蒸饺,赶上庆丰楼里的两个了。 吃过了早餐,廖祁庭叫来伙计结账,伙计笑呵呵的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荣您惠顾,一共是一角三分。” 廖祁庭结了帐,站起身走下楼。远远就见一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的骑士一身铁灰色军装,巴掌宽的黑色皮带勒在腰间,肩披黑色的大氅,猩红的衬里随风翻飞。腰间挂的佩剑镶嵌着金色的手柄,及膝的黑色马靴铮亮,手中的马鞭向下一挥,胯下的黑色骏马撒开四蹄,溅起了一阵白色的碎雪。 廖祁庭退到路旁,街上的人也让开了大道,不时有人拱手向马队前的年轻骑士道,“少帅,大喜!” 那年轻的骑士直接勒紧缰绳,在马上回礼:“楼某多谢诸位!” 廖祁庭看得新奇,他见过的军阀多了,少帅也不少,可像楼少帅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关北城的楼家,似乎和外边传的,很不一样啊。 不过,能克死了三个未婚妻,到头来娶个男妻,不说别的,光这一点,就说明楼逍这人的确不一般,恩,很不一般。 见少爷又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小栓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不想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踩到了身后人的脚,被瞪了一眼,连忙道歉。心里开始犯嘀咕,果然,他就说,少爷这一笑,准没好事! 楼家迎亲的马队从大帅府出发,一路穿过长宁街,按照习俗,还要绕过半个关北城,至少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到李家。 李府从昨天就开始忙碌,中庭和前院的积雪都被扫清,大门也被仔细的擦过,连门环都干净得发亮。 李老太爷原本想让李谨言在正房出门,李谨言却摇头婉拒了,开玩笑,他答应这门亲事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娘能过个安生日子?坚持在二房等着迎亲的队伍,就足以表明他的态度。嫁进楼家的是他李谨言,他是李家二房的人,楼家的正经亲家是他娘!和李家,尤其是李庆昌那房,没丁点关系! 李谨言也是执拗了,主要是因为李庆昌闹的糟心事太多了。他清楚,就算他摆明了态度,只要李家没分家,他就和李家脱不开关系 ,可他乐意!至少心里爽快了,比什么都重要! 二夫人哪里不知道儿子心里的小九九,也只能无奈的笑骂了一声:“你啊!” 三夫人倒是觉得李谨言这事做得没错。她和三老爷前天晚上回到家,才知道大房闹出的那件事,夫妻俩都气得直骂,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待得知李庆昌吐了血,要躺在床上好一段日子后,又是眉开眼笑的直拍手,道:“到底是老天开眼,遭报应了。” 三夫人的嘴向来不饶人,尤其是出了李锦琴那件事之后,三房和大房也算撕破了脸,骂起大房来,更加的口无遮拦。大老爷和大夫人现在是自顾不暇,就算知道三夫人指着鼻子骂他们“活该”,也腾不出空去理论。就连李谨言今天出门,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没露面。 李谨言一身红色的长衫,原本的嫁衣不是这件,可李三少是咬定青山不松口,抵死不从!就算那身衣服是裁缝给他量身定做的,就算上面的花纹也很大气,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裙子! 裙子啊! 李谨言表示,他不是苏格兰男人,没有那么浪漫的情怀,嫁人就够憋屈的了,裙子什么的,坚决不能上身!更不用提裙子旁边还摆着一顶凤冠!打死他,那玩意都甭想上他的头! 二夫人无奈,只得让人把嫁衣和凤冠拿出去,自己和房里的几个丫头,连夜为李谨言赶制了一件红色长衫,衣摆和袖口都绣上了祥云的花纹,盘扣也绞了金丝,花费了不少的心思,虽然李谨言还是觉得这件衣服有些不顺眼,到底还是件男装,勉强能穿。 李谨言的肤色有些偏白,大红色一上身,更加衬得他五官俊秀,乌发浓墨一般,只要一笑,眸子就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似的,屋子里的丫头都忍不住红了脸。 二夫人看着这样的李谨言,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就染了泪,李谨言顿时慌了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一个劲的劝道:“娘,你可别哭!你哭我也想哭了!” 李谨言故意摆出了一副苦脸,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二夫人到底是被他逗乐了。 二夫人还想和李谨言说几句话,门上挂的帘子却突然被掀开了,满脸喜意的三夫人走了进来,枚红色的上衣,手腕上的两个玉镯随着她抬手的动作碰在了一起,发出了叮的一声。 “嫂子,谨言好了没?二门上传话的人说,楼家迎亲的队伍就快到了,都能听见马蹄声了。” 二夫人一下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么快?” “这还算快,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二夫人顺着三夫人的手指看向墙上的自鸣钟,果然,时辰就快到了。忙拉着李谨言,看看还落下了什么没有。 李谨言的嫁妆已经摆到了前院,只等迎亲的队伍一到,就能出门。楼少帅送给他的那只东北虎也赫然在列。不过李家可没人敢给这老虎喂药,只能让楼少帅留在李家的两个兵哥守在笼子旁边,否则,李家送嫁的人,没人敢靠近五步以内。 终于,前院响起了鞭炮声,三夫人一拍手:“来了!快,嫂子,谨言,快点!” 三夫人一嚷嚷,屋子里的丫头和喜婆也有些慌了手脚,李谨言直接被二夫人按坐在了床上,拿起放在旁边的一块红绸就要往李谨言的头上盖。 李谨言嘴角抽了抽,好吧,他忍! 就在这时,三夫人又是一拍手:“哎呀!” 二夫人被她吓了一跳,“弟妹,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三夫人忙道:“这等一会,谁把谨言背出门上花轿啊?要不,让他三叔来?” 二夫人也是一愣,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出门的时候,是要娘家兄弟背着,一直到大门口,鞋子都是不能沾土的! 谨言是二房的独苗,原本最合适的人,就是大房的谨丞,可二房和大房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二夫人实在不愿意去开这个口,可让亲叔叔背侄子出门,谁家也没这规矩啊! “要不就让谨铭来,大不了,找几个人在一旁帮扶着。”三夫人咬了一下嘴唇,李谨铭比李谨言大一岁,身体却不太好,每到冬天,就几乎不怎么出房门, 二夫人连忙摇头,“这怎么行!要不,就让他三叔来吧,反正谨言是个男孩,没那么多讲究。” 三夫人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头的声音:“大少爷来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同时一愣,李谨言也一下把头上的盖头抓了下来,看着走进来的那个俊朗青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谨丞见屋里的人看到自己都不说话了,也有些尴尬,到底还是先开口说道:“二婶,我来送谨言出门。” “谨丞,你……” “无论怎么说,谨言都是我的弟弟。”李谨丞走到李谨言面前,“谨言,大哥 今天背你出门。” “大哥。” “哎!”李谨丞听到李谨言的称呼,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李谨言还想说些什么,门外丫头已经在叫,二门传话了:“花轿到了!” 二夫人顿时心中一紧,脚下有些发软,三夫人忙一把扶住她:“嫂子!” 李谨言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向二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娘!” 二夫人忙上前扶起他,李谨言趁机凑在二夫人的耳边,低声说道:“娘,等着我!儿子早晚接你离开!” 二夫人心头一动,手却被李谨言用力的握了一下,怔忪片刻,眼中又染了泪意,“好,娘等着你!” 母子俩的交流只在一瞬,连距离最近的丫头都没听到,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李谨丞眼神闪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等到二夫人放开李谨言,他直接蹲在了李谨言的面前,“谨言,上来吧。” 李谨言趴在李谨丞的背上,视线被一片红挡住了,只能看到李谨丞身上深蓝色的长衫。 一行人走出屋门,还没走出二房的院门,一身军装的楼少帅已然带人迎面走来。到了近前,楼逍将手里的马鞭丢到副官手里,直接将李谨言从李谨丞的背上抱了下来。 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 副官忙道:“少帅,出发前夫人还提醒过您,可不能胡来!” 楼逍没说话,扯下身上黑色的大氅,将李谨言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一把横抱起来,笔挺的身形,像是一杆蓄势待发的长枪,“我的人,只有我能碰!” 视线像刀子般刮过李谨丞,抱着李谨言转身就走。 李谨丞是知道楼逍的,在德国的时候,就远远看过他,只是他当时刚考入军校,而楼逍却在当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并且婉拒了冯施里芬元帅留在帝国—军队的邀请,直接回国。至今在德国的留学生,仍在谈论这个当年在军校里被称为“东方凯撒”的楼少帅。 一阵风吹过,直接掀起了李谨言头上的红绸,李谨言的胳膊都被包在大氅里,根本来不及去抓,只能任由那块红绸随风飘落,散在地上,绽开一片殷红。 二夫人和三夫人同时惊呼一声,“盖头!” 楼逍脚步一顿,低头看向怀里的李谨言,李谨言也恰好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少帅,虽然我也不乐意头上蒙块布,可不戴不和规矩。还是……” “不喜欢,就不用。”楼逍依旧言简意赅,扫了身旁的众人一眼,“我说的就是规矩!” 李谨言十分无语,这么霸道,还霸道得理所当然,当真是世所罕见。这楼少帅,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第十六章 送亲的鞭炮声传到西屋,李锦琴猛地推开正扶她起身的奶娘,奶娘措手不及之下,撞到了身后端着药碗的小丫头,滚烫的药汁溅到小丫头的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小丫头一声惊叫,手一滑,白色的瓷碗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乌黑的药汁泼洒在青石砖上,有几滴落在大红的撒花锦被上,晕染开了几点污渍。 李锦琴立时暴怒,直接抓起手边的东西,兜头盖脸的扔到了奶娘和小丫头的身上,一边砸一边骂:“死东西,作死的小娼妇!没安好心的兔崽子!想烫死我吗?!烫死我你再去攀高枝,做你的春秋大梦!” 小丫头本就被烫得红了眼圈,又被大小姐这么一骂,马上泣不成声。顾不得地上的药汁和碎裂的瓷片,当即跪下了,“大小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你还哭,你还有脸哭!” 李锦琴气得掀开被,想要下床来撕扯她,她的奶娘见了,哪还顾得其他,这小丫头是她兄弟的小闺女,要是真被大小姐打出个好歹来,她当真是没法和兄弟交代。 “大小姐,大小姐,你别生气,等着奶娘教训她!你这身子还没好,可不能下地,当心再着了凉。” 奶娘好声好气总算将李锦琴劝住了,李锦琴兀自叫嚷:“奶娘,给我扇她巴掌!我不说停,就不许停!” 奶娘没法子,只能走到丫头跟前,那小丫头抬起头,眼睛已经哭肿了,奶娘背对着李锦琴给她使了个眼色,巴掌高高举起,用力挥下,没用多少力气,声音却是响亮。奶娘是大夫人的心腹,在伺候李锦琴之前,没少跟着大夫人收拾大老爷屋子里心大的丫头,夹在大夫人和大老爷之间,也没少受气,真遇上得了大老爷青眼的,她也不敢下狠手,这点打人听响,却不会真伤得厉害的手段还是有的。 小丫头挨了五六巴掌,李锦琴也没叫停,屋外的丫头婆子听到大小姐屋里传出的动静,连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生怕大小姐心气不顺,从屋子里冲出来教训人。 听到大小姐又开始教训人了,下人们躲都来不及,大老爷的三个姨太太却乐得看热闹。 “要我说,咱们这大小姐啊,还真是出奇。”秀华姨太太靠在门框边,单脚踩着门槛,大红的绣鞋露出了尖尖一角,上面绣着迎春花的图案。脸上涂了厚厚的粉,眼底仍有些青黑,显然是上次小产,身子有了些亏损,“瞧瞧,这都第几回了?再这么下去,她屋子里的人,都得躺下,看到时候谁伺候她。” 腊梅 姨太太没说话,脸色有些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新来的那个姨太太,自从进了西屋,就带着两岁的姑娘躲在屋子里,轻易不见人,比腊梅姨太太还要深居简出,也亏得她知机,否则,正有火没处发的大夫人,绝对会拿她做筏子。 大夫人听到了大小姐屋里传出的动静,也没心思去管她,身边的丫头提了几句,就是一摆手:“不就是几个下人,打了就打了,多给点药钱就是了。” 身边的丫头低头应诺,忍不住一阵的心寒。 李锦琴正闹得起劲,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李谨丞站在门口,看清屋里的情形,眉头就是一皱。 “李锦琴,你闹够了没有?!”李谨丞提步走进室内,看着碎裂在地上的药碗和双颊红肿,眼睛也肿得像两个核桃似的小丫头,眉头皱得更紧,“许妈,你先带她出去,找个大夫给看看。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大小姐说。” 许妈答应了一声,拉起了地上的丫头,也不敢回头,直接走出了屋子,带上了房门。 大小姐屋子里的动静乍然安静下来,正等着看好戏的秀华姨太太知道,八成是大少爷回来了,没趣的一甩帘子,回了里屋。腊梅依旧站在门边,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眸深处,涌起了一阵波澜。 李锦琴的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二人,李谨丞冷冷的看着坐在床边的李锦琴,背着手,声音冷硬:“你没有什么话要说?” “大哥……我错了……” 李锦琴讷讷的说道,低着头,嘴上认错,眼中却闪过一抹倔强。 “你错了?不,你没错。”李谨丞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温和,走到李锦琴的身边,单手搭在了李锦琴的肩膀上,“李家的大小姐,怎么会犯错呢?” 李谨丞的语气越温和,李锦琴就越是害怕,一把拉住了李谨丞的衣袖:“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气不过,那个小兔崽子怎么就那么好运气!他把爹害得卧床不起,又把我和谨行丢进冰窟窿里,还能嫁给楼少帅!他该死!他该死!” 李锦琴越说语调越高,李谨丞片刻间恍然,把李锦琴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扯下来,轻声问道:“楼少帅?锦琴,我听丫头说,楼家下聘那天,你跑去了前院?” 李锦琴的脸色刷的一变,李谨丞看着她,“我明白了。” “大哥……” 李谨丞的脸上并没露出嘲讽的神色,而是弯下腰,神色温和的说道:“锦琴,你很 漂亮,但是,光是漂亮,还是不够的。” “大哥?” 李谨丞叹了口气,“当初,真应该把你送到祖母身边,娘把你和谨行都宠坏了。” “大哥,你怎么能说娘的不是!” “我不能吗?”李谨丞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掸了掸一侧的衣袖,拉平了刚刚被李锦琴抓出的皱痕,说道:“锦琴,你要记着,谨言今天嫁进了楼家,他就是楼家的少夫人。无论你之前怎么对他,有什么心思,都给我收起来。以后见到他,老老实实的叫一声三弟!对二婶也恭敬些。乖乖听话,大哥总不会不管你。可是,”李谨丞顿了顿,“如果你再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闹,万一闯出什么祸事来,就别怪大哥不讲情面了。” 李谨丞话落,转身就要离开。 “大哥,我是你亲妹妹啊!那小兔崽子,他是什么东西?!” “妹妹?”李谨丞停住脚步,侧过头,轻笑一声,“就因为你是我妹妹,我才会和你说这些。锦琴,你要牢牢的记住,我姓李,谨言姓李,你也姓李。有李家,才有你。李家没了,你就什么也不是,明白了吗?” 李谨丞离开了,李锦琴扑到床上大哭起来,她不明白,她就是不明白!凭什么那小兔崽子运气就这么好,凭什么大哥也帮他说话,凭什么! 大房的动静是瞒不住的。知道李锦琴又闹了一回,大夫人和大老爷都没管,被大少爷说了一顿,才消停下来。老太爷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老太太摆摆手,示意捶腿的丫头停下,开口道:“老太爷,我之前说过了吧?要是不好好管教锦琴,早晚会出祸事。幸亏楼家迎亲的人早一步走了,否则,让外人听到动静,该怎么看咱们李家?大丫头是不要脸面了,万一牵扯上锦书和锦画,传出了闲话怎么办?三媳妇能和老大一家干休?” 老太爷斟酌了半晌,道:“梓和,你看,让锦琴到你身边住一段时间?”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讽意,背靠大红的引枕,头上一支梅花金簪,说不出的富贵,“我老了,没那么多精力,上次老太爷不是还说我不讲理吗?这事,老太爷就自己着量着办吧。” 李老太爷见老太太铁了心,到底也没了办法。 等到老太爷离开,老太太叫来了春梅,“明个你去一趟西屋,把腊梅叫来。如果那边问,就说我想她来说说话。” “哎!” 春梅答应得脆生,老太太闭上眼,像是在 喃喃自语:“这聪明人呐,往往要比笨人早死,腊梅是个聪明的,就是太聪明了点。” 春梅乖巧的半跪在脚踏上,给老太太捶腿,脸上依旧带笑,背后却早已出了一层冷汗。 楼家的迎亲队伍,从李府出来,直接上了长宁街。 楼夫人准备的八抬大轿没用上,楼逍直接把李谨言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盖头没了,李谨言却被楼少帅的大氅包得结实,一出李府大门,直接被楼逍囫囵个的按在了怀里。涌进鼻端的,全部是陌生男人的气息,带着冬雪的冷冽,脸也被军服上的铜纽扣硌得有些疼。李谨言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忍不住想要拉开盖住自己的大氅,拉了两下,都没成功。 “别动。” 楼逍的声音离得很近,搂在他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了。李谨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硬钢箍住一般,“少帅,我喘不过气。” 钢箍好歹松了松。 李谨言再接再厉:“少帅,斗篷掀开点,成不?” 楼逍没说话,沉默代表了拒绝。 李谨言无奈,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和这个男人硬抗,骑马的感觉很新奇,如果他不是被搂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又被包得像个蚕蛹,感觉一定会更好。 楼少帅的马队一路前行,李家送嫁的队伍有些赶不上,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大管家李东头上的棉帽子歪到了一边,跑得呼哧带喘,他还是空着手,就累成了这样,更不用说还肩扛手提的李家其他人了。估计到了楼家,他们当即就得瘫倒在地上。可谁也没胆子让楼家的马队慢一点,那些大兵肩膀上可都扛着枪呐! 沿街已经挤满了人群,廖祁庭和小栓子也站在其中,廖家没收到楼家和李家的喜帖,但这难不倒廖七少爷,只要把廖家人的身份一亮,楼家肯定会笑脸相迎。 不过廖祁庭的性格有些奇怪,非要等在大街上和别人挤不可。小栓子嘴里念叨个不停,也只能和另外几个随从,尽量护着廖祁庭,不让他被拥挤的人群挤到或者是踩了脚。 马蹄声越来越近,鼓乐唢呐的声音也清晰的传来,只是听在人的耳朵里,怎么都觉得这吹唢呐的好像是个生手,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连调子都有些变了。 李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会办出这样的事吧?这不是扫了两家的面子吗? 街道两旁已经拉起了两道人墙,背着步枪的兵哥们昂首挺胸往那里一站,没人再敢往前挤,只能眼巴巴的瞅 着,等到楼少帅的马队出现,贺喜声连成了一片。 只不过,这楼少帅的迎亲队伍,着实是怪异了些。 楼少帅抱着他的新娘子,那个被黑色大氅包着的,应该就是李家三少爷吧?率领着楼家的马队一阵风似的在前边跑,后边紧追着楼家的八抬大轿和李家的送嫁队伍,队伍里的乐手一边跑,还要一边吹着唢呐,敲着腰鼓,打着铜锣,眼见头顶都冒出了白气,生生是累的。 至于喜乐声不在调子上,还真怪不到他们。老哥几个吹了半辈子的唢呐,打了一辈子的腰鼓铜锣,还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 李谨言的嫁妆可是不少,里面还有楼少帅之前送的聘礼,都让二夫人给塞了进来。唯一特殊的,是那头被几个壮汉抬着,关在笼子里的东北虎。围观的人群看到这头老虎,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好家伙,这老虎,得有四五百斤吧?” “这李家也出奇,怎么嫁妆里还要陪嫁个老虎?”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老虎是楼少帅给李家送的聘礼!” “哦,这是送回来了?” “可不是,要是搁在李家,谁敢养啊?” 笼子里的老虎没被喂药,为了以防万一,李谨言提前吩咐两个兵哥,给笼子里塞了五条猪腿,还都是猪后腿,全是肥膘!从李家到楼家这段路,老虎啃了一路,进了楼家大门,还剩了一整条猪腿。 不得不承认,李三少的确有先见之明,送嫁的一路上,老虎都老实本分的在笼子里啃猪腿,连站起身活动一下腿脚,顺带吼两嗓子的事情都没发生。 两个兵哥看看老虎,点点头,恩,少帅很厉害,少帅夫人也很厉害。这样的办法,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至于少帅的马队为什么会跑这么快…… 娶媳妇,当然心急,换成是他们,也急。 兵哥,果然很耿直。 第十七章 楼大帅的府邸今日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楼大帅的独子成亲,北六省的大小官员,无论远近,都要赶来道贺,再讨上一杯喜酒喝。实在是被事情绊住来不了的,也要托人送上一份贺礼,就像是比赛似的,红封是一个赛一个的厚。 文官们的贺礼可谓是五花八门,从前朝古董古画,到西洋的舶来品,应有尽有,武官们全是清一色的银圆。 一个跟着楼大帅南征北战二十多年的师长,拍了拍有些发福的肚子,笑哈哈的说道:“大帅,咱和兄弟几个都是大老粗,也学不来那些文人的风雅事,咱实在,这些,就是咱们的一点心意,您可千万别挑剔!甭管千好万好,银子最好啊!” 一席话说完,哄堂大笑,就连向来和这些武人不怎么合拍的文官们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在北方政府里,北六省的官员自成一系,他们大多是跟随楼大帅起家的,又随着楼大帅一路风光走来,对楼大帅的忠心毋庸置疑。就算内部有再大的矛盾,对外的时候,也能拧成一股绳。 司马大总统近两年之所以对楼大帅这么忌讳,和北六省的官员体系不无关系。按照老话来说,北方政府是个大朝廷,那北六省就是个小朝廷。就算楼大帅没有反心,大总统也是坐卧难安。亏得南方还有个郑怀恩在,否则,司马大总统和楼大帅扯破脸皮,也是迟早的事情。 楼大帅家里办喜事,也有不少北方政府里的要员前来道贺,其中,现任交通部长展长青是楼大帅的妹夫,正室夫人是楼夫人的亲妹妹,要不是出了意外,还差点和楼大帅亲上加亲,成了亲家。展部长和展夫人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也是惋惜,怪谁呢,还是要怪自己家的姑娘没福气。 楼夫人和展夫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感情向来很好。之前亲没结成,姐妹俩都有些遗憾。外边还一度传闻姐妹俩反目成仇,弄得楼夫人娘家大哥亲自过问。如今展夫人亲自前来道贺,所有的传言全都不攻自破。楼夫人也为妹妹的用心感动,忙拉着展夫人的手,“可是把你给盼来了。” 展夫人笑道:“你是盼着我吗?你是盼着我的红封吧?” “说这话你也不嫌寒颤,你外甥成亲,你这做姨妈的,不该做点表示?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嘴。” “我家长青那可是清水衙门,我就是小气,空着手来吃席了,你还能怎么着吧,难不成还把我打出去啊?” “你啊!” 楼夫人听到 展夫人提到展长青的事情,心下一动,可眼下也腾不出空来细问,只得朝展夫人示意了一下,摆摆手,等下再说。 展夫人会意,也就不再多说,帮着楼夫人一起招呼前来道贺的官员女眷。 这边正热闹着,门外突然一阵喧闹,“大总统亲临!” “大总统来了?” 楼大帅立刻迎了出去,楼夫人也快走了几步上前,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色,别人不知道,还只当大总统是记挂着他这个把兄弟,楼大帅和楼夫人却是门清,大总统此行,八成不是喝杯喜酒那么简单。 插着总统府五色旗帜的黑色轿车停在大帅府门前,随行的护卫四散开来,之后还跟着另外几辆车。 司机打开车门,司马大总统穿着一身洋服,脚下是黑色的皮鞋,愈发衬得他身材高大,方正的下巴,粗浓的眉毛,光看他的长相,实在是不像一个政客,更像是一个常年领兵打仗的将军。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粗犷的男人,高踞北方政府总统之位,手握一支强军,北方的大小军阀只能俯首称臣。 “贤弟,今日侄子成亲,为兄来讨一杯喜酒喝喝,不会不欢迎吧?” “哪能啊!”楼大帅哈哈一笑,“大哥驾临,可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做弟弟的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不欢迎?不过大哥啊,你人来了,礼也没少带吧?” 楼大帅故意将话说得粗鲁直白,反正他在外人眼里,就是个粗莽的武夫,这种说话办事的方式,才是正常。 楼夫人嗔了楼大帅一眼,对司马大总统笑道:“大哥,你别理他,你能来,就是一份大礼了。” “还是弟妹会说话。”司马大总统笑笑,接着说道;“不只我来了,你看看,还有谁?” 众人这才将目光转向跟在大总统车后的那几辆车,随着车门的陆续打开,顿时吸气声四起。 最先下车的是一个干巴瘦的小老头,一身前朝的长袍马褂,却是西方人的长相。别看这外国小老头长相不起眼,却没一人敢小看,他就是大不列颠驻华公使朱尔典,慈禧老太后都曾经让这小老头给坑过,南北政府对峙后,南方政府一直宣称自己才是正统,而以朱尔典为首的各国公使,却都没做明确表态,不承认南方,也不得罪北方,当真是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左右得好处。 “楼大帅,恭喜啊。”朱尔典学着国人的样子,双手抱拳,笑得一脸褶子。 楼大帅自然不敢 怠慢,忙抱拳回礼:“多谢!” 朱尔典之后,是法兰西驻华公使潘荪纳,德意志驻华公使哈克斯绍绅,北美合众国驻华公使喀尔霍,意大利驻华公使斯弗尔扎,俄罗斯驻华公使廓索维兹,日本的驻华公使伊集院彦吉没有亲自来,来的是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 除了了朱尔典,几个西洋公使都是人高马大,只有本多熊太郎是个将将一米五的小个子,还昂首挺胸的摆出了一副傲慢的姿态,怎么看,怎么滑稽。 几个随父母一同来道贺的年轻人,躲在人群后,憋笑憋得肚子疼。 大总统和各国驻华公使一到,整个场面就更加热闹了。负责大帅府防卫的兵哥全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今天这里可是聚集了北方政府的一干大员,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比起政府大员,实际掌控北方各地的军阀督帅们却大多不便前来,尤其是山东的韩庵山和湖北的宋琦宁,当真是一步也走不开,韩庵山正和南六省的宋舟掰扯,隔三差五的开两炮,打几枪,宋琦宁守着的湖北自古以来就是四战之地,还有一家汉阳兵工厂,不说南方,就是临近的马庆祥,也看着湖北流口水。 不过宋琦宁人没到,礼却是到了,还恰好赶在了司马大总统之后。 “湖北宋督奉上礼金十万圆整!”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场众人,连司马大总统都忍不住有些诧异。要知道,现在的年月,一百银圆就差不多够一家五口生活一年了,这宋琦宁一出手就是十万,除了说明他手头富裕,还说明什么?他和楼盛丰,果然关系不一般! 楼大帅也没料到宋琦宁会出这么大手笔,紧接着,山东韩庵山,山西阎淮玉,青海马庆瑞的贺礼也陆续送到,这些统领各省的督帅出手皆是不凡,虽然不像宋琦宁一出手就是十万之数,最少的,也有三万。 到了陕甘的马庆祥,却闹了笑话,这马胡子没送钱,直接给楼大帅送了三百匹膘肥体壮的战马,除了之外,还送来了两头圆头圆脑,身上黑白两色的大熊猫。 “这是,猫熊?” 西起甘肃,主体位于陕西南部和四川北部交界线一带的秦岭山脉,是大熊猫的主要生存区域之一。秦岭大熊猫比起更像熊的四川大熊猫,向来被称为国宝中的美人。 现在大熊猫还没有成为国宝,只是比起其他动物,更加少见罢了。 “这马庆祥也有意思。”楼大帅看着笼子里 那两头似熊非熊,长相挺讨人喜欢的动物,摸了摸光头:“他怎么会想起送这个来?” 比起楼大帅,楼夫人倒是对这两头大熊猫喜爱非常,其他的夫人小姐也是看得惊叹连连,这东西,看起来憨憨的,要不是隔着笼子,也不知道习性,或许就有人直接伸手去摸了。 “少帅迎亲回来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喧哗,马蹄声和唢呐声越来越近,大帅府里的众人,知道这是楼少帅把新娘子迎回来了,楼大帅和楼夫人顿时笑容满面,比起刚才,笑得可是真心实意得多了。 不过,当楼逍一行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现场足足静默了三分钟。 大帅府今儿个是迎亲,不是抢亲吧? 跟在少帅马队之后的那些人,是李家送嫁的家人吧?怎么会这么狼狈?还有那些吹唢呐和打腰鼓的,有几个已经双眼发白,就差口吐白沫了。 这是,办喜事吧? 楼夫人看到挣扎着想从大氅里出来的李谨言,就知道自己儿子肯定又胡闹了。 李谨言被楼逍从马上扶下来,脚刚落地,腿就有些软。他再也不说骑马是件好事了,没经过专门训练,骑在马背上跑了一路,当真是遭罪啊! 楼逍的手自始至终没从李谨言的身上离开过。楼夫人见这也不成个样子,难不成等下儿子要搂着儿媳妇一路拜堂进洞房? 楼大帅倒是不以为意,点点头,恩,这小子不错,有他老子当年的风采! 众人回过神来之后,也纷纷开口道贺,谁也不会没眼色的在这当口说什么不和规矩,新娘子怎么没盖头之类的话。 至于新娘子是个男人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稀奇。楼逍克妻的大名如雷贯耳,道士批命,说他只能娶个男妻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大都早有耳闻。 楼少帅虽然霸道,却也不会当真不管不顾的我行我素。 楼夫人眼神扫过来,他就放开了李谨言,李谨言顿时觉得呼吸一畅,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后腰,肯定青了。 李家送嫁的人被楼家的管家招待下去,接下来就是新人拜堂。楼大帅客气的将司马君让到正位,司马大总统连忙摆手:“这可不行,今天是你儿子成亲,我可不能坐这里!” 楼大帅也只是意思一下,见司马大总统推辞,便和楼夫人一起高坐首位,司马大总统和其他各国公使在一旁观礼,北方政府和北六省军政府的大小官员也没 刻意去分座次,但到底谁和谁不对付,谁和谁是一派,还是一目了然。 各国公使中不乏天主教徒和基督徒,对楼少帅的妻子是个男人的事情,也没表现出多不自在。 果然,在政治和利益面前,宗教信仰也是会被丢到犄角旮旯去生尘的。 楼逍和李谨言走进正堂,跪在楼大帅和楼夫人面前叩首,礼官高声唱贺。 拜过了天地,自然就要开宴,大帅府今天把关北城里几大酒楼里的厨子全都请来了,开了几百桌,这还坐不下,干脆直接摆到了院子里,另开了席位。 楼逍身后跟着一溜的副官,全都负责为少帅挡酒,李谨言也没直接被送回新房,先是和楼逍一起敬酒,主要的几桌敬过之后,就被楼夫人拉着,七大姑八大姨,这个部长夫人那个局长夫人的认人。 李谨言脸上都快要笑僵了。 几个外国公使也没空手来,他们送给楼少帅和少帅夫人的新婚礼物,十分特别,全都是清一色的枪械。 李谨言看着楼家下人捧下去的盒子,额头滑下三道黑线,是他太村儿了吗?婚礼上送枪,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 楼逍依旧是不苟言笑,只是在见到德意志公使时,难得表现出了一丝熟稔。楼少帅五年的帝国—军校不是白读的。冯施里芬元帅对一个东方人另眼相看的事情,在德国上流社会和军队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兴登堡元帅也对楼逍十分看好,德皇威廉二世还曾经想召见他,只是楼逍那时已经回国了。 哈克斯绍绅曾经在军队中服役,消息十分灵通,再加上之前从国内发回的电报,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十分自然的对楼逍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热情。 李谨言跟在楼逍身边,见楼少帅用流利的德语和德国公使交谈,尚且没觉得什么,后来听到他嘴里的英语,法语,甚至是意大利语,李谨言脸上的惊讶却是掩饰不住了。等到了俄国公使面前,楼少帅突然不开口了,很显然,楼大帅对老毛子的态度,也直接影响到了楼少帅。廓索维兹的脸上有些不太好看,可比起本多熊太郎,他的待遇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楼少帅还是和他点了下头,至于那个身高还不到楼少帅肩膀的日本人,直接被少帅当做空气一般无视了。 李谨言忍不住想笑,楼逍低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想笑就笑。” “啊?” “的确好笑。” “……” 李三少很明显还不能跟上楼少帅的思维速度。想明白之后,忍不住眉头一挑,这楼少帅,似乎和他之前想的不太一样啊,怎么觉得,这人有点蔫坏蔫坏的? 在场的还是武人居多,酒酣耳热之际,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楼夫人知道,楼逍能够应付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找了借口,就让楼逍带着李谨言下去休息。 “你爹那帮兄弟,闹起来是没个准的,别和他们一起胡闹。”楼夫人嘱咐了楼少帅两声,转头看向李谨言:“好孩子,今天累坏了吧?” 李谨言的脸有些红,他自认酒量还不错,但和这群军痞子还是没法比,又架不住人多,这个叔叔那个伯伯的,一轮下来,头就有些晕。 “夫人,我没事。” 楼夫人笑了,“还叫夫人?都是我家的人了,这口也该改了吧?” 李谨言张张嘴,到底还是叫了一声:“娘。” “哎!”楼夫人笑得开心,因为高兴,刚刚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这阵子酒劲上来,也有些头晕,吩咐丫头送楼逍和李谨言下去休息,回头就听那群喝高了的军痞子吵嚷着要闹洞房,顿时眉毛一竖:“谁敢去闹我儿子洞房,我让大帅扣他那支部队一年的军饷!” 这话一出,闹得最欢实的几个人,直接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一声不敢言语。 夫人,威武! 楼逍迈开大步,一路拽着李谨言的胳膊走进了新房。 大红的喜字贴在墙上,红色的床帐垂落,喜被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儿臂粗的龙凤红烛燃着,桌子上摆着十几盘坚果和糕点,李谨言目光移到床上,心下不由得想起电视剧里曾经看到过的,这床上,该不会还洒了桂花莲子红枣一类的东西吧?两个男人早生贵子?那可就是个笑话了。 等等! 李谨言突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倏地抬头去看楼逍,楼少帅正面无表情的解开了军装上衣的两颗扣子,露出白色的衬衫领子和凸起的喉结。 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那双眸子,却黑得发亮。 李谨言的心里有点打鼓,忍不住后退一步,这事,貌似有点不妙啊…… 第十八章 室内寂静,只有龙凤红烛的火光映在墙上,摇曳出暧昧的光影。桌上摆着一壶酒,青瓷的酒壶旁,是两只用红绳系在一起的酒杯。 李谨言张张嘴,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同样是男人,他太了解楼逍双眼中的光亮代表着什么。 楼逍一步一步走近,李谨言下意识的后退,后膝已经抵在了床沿,退无可退,一下坐到了床上。 “那个,少帅,咱们打个商量行吗?”李谨言艰难的开口,掌心按在绸面的喜被上,冰凉。 “恩?”楼逍的手已经解开了军服上衣的第三颗扣子。 “这事,能不能先缓缓?” 楼逍手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乌黑的眸子定定的看向李谨言,下一刻,李谨言的视线忽然颠倒,已然被按倒在了大红的喜被上,两只腕子被一只大手抓住,扣在了头顶,楼少帅就像是一只蛰伏了许久的兽,终于抓住了他觊觎已久的猎物,急着下腹。他单膝跪在床上,另一只手掐住了李谨言的下巴,低下头,暗色的双眼,在满目的红色中,益发的深邃。 “为什么?” “那个,就是……”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李谨言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更不用提说话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却谈何容易。 楼逍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楼少帅能感受到掌心下的僵硬,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怕我?” “……”李谨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实话吗?他怕自己“死”得更快。 “嫁了我,拜了堂,我睡你,天经地义。” 李谨言被噎了一下,他很想说,少帅,好歹您也是留过洋的高级知识分子,就不能含蓄点吗? 楼逍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似乎在说,含蓄,也是要睡的。 李谨言:“……” 楼少帅明显是铁了心,和他武力对抗根本不可能。若是谈条件……现在的他,压根就没有那个资本。 就像楼逍说的那样,他们已经成了亲,拜了堂,睡在一起,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今天不成,那明天呢?后天呢?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在这件事上坚持,当真是没什么意义。 李谨言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只凭他自己,却是难上加难,一朝穿越呼风唤雨那纯粹是扯淡。在这个世道,想要找到楼家这样 的靠山并不容易。 李三少突然之间想通了,闭上了双眼,楼少帅能感到身下的人渐渐放松了下来,有些不解,侧过了头,手指擦过李谨言的下唇,“怎么?” 李谨言睁开眼,“少帅,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这样,不太舒服。” 楼逍沉默片刻,放开了李谨言,起身走到桌旁,执起青瓷的酒壶,回到床边,坐下,咬开了壶嘴,喝了一口。 李谨言正半靠在床边揉着手腕,下一刻,被楼逍扣住了后颈,唇,被堵住了。冰凉的酒水度进了他的口,沿着喉咙滑下,变得火热,仿佛连心都要烧起来了。 来不及吞咽的酒沿着唇角滑下,顺着颈项,滑进了长衫的衣领,被修长的手指抹去,领口被粗鲁的扯开,呼吸也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李谨言仰起头,任由楼逍的唇舌在自己的下颌和颈项间游走,手臂紧紧搂住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抵在大腿上的热度,让他莫名的兴奋起来。 有些自嘲,却依旧难以抵挡从尾椎处蔓延开的快感。恍惚间,长衫的盘扣已经全被扯开,露出了白色的里衣和分明的锁骨。 楼逍撑起身体,额际已经沁出了汗水,李谨言也急促的喘息着,他必须承认,想开之后,他甚至是有些期待的。 就在楼逍的手搭上腰间皮带的时候,门外突然起了一阵喧哗,还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房门砰砰的响了起来,季副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帅!出事了!” 楼逍的动作猛然间一顿,李谨言也是神色一变。 门外的季副官满脸焦急,看到房门打开,立刻说道:“少帅,出大事了!钱师长他们对着那个老毛子拔枪了,大帅也和大总统吵起来了,外边都乱成了一团,夫人实在是应付不来,您快去看看吧!” 楼逍的神色一凛,单手耙梳过有些凌乱的发,抬腿就要离开,突然间脚步一顿,回头望向身后,李谨言也下了床,正在整理衣服,见楼逍看过来,抬头说道:“少帅,你快过去吧,我等等就到。” 楼逍点点头,并没说出这不关李谨言的事。李谨言提起的心放了回去,到底松了口气。 开喜宴的大厅里,已经乱作一团。俄国公使廓索维兹被几个师长围着,脾气最暴躁的钱师长,不是人拉着,已经要动手了。饶是如此,嘴里也骂骂咧咧的,没一句好话。 朱尔典和其他几国公使都被保护了起来,在场的北方政府官员们显得有些无措,北 六省军政府的众人倒是显得同仇敌忾,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怒气。 楼夫人一边忙着安抚女眷,还要一边注意着楼大帅这边的动静,司马大总统的上衣已经沾上了酒渍,被几个随身的警卫护在身后,楼大帅站在他的对面,一手用力的捶着胸口,一边大声的问道:“大哥啊,大哥!我楼盛丰敢把心掏给你,你敢吗?啊?!” 司马大总统的脸色有些难堪。 “大哥,你糊涂啊!”楼大帅的虎目满是血丝,身边的人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他上前一步,不顾大总统警卫手里的枪,一把抓住了司马大总统的衣领:“你说,你真不知道老毛子是个什么东西?!那群王八羔子十年前做的孽你都忘了,是不是?!” “我没有!” “没有?你摸摸良心,你敢说你对得起这些当年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吗?!你对得起死在外东北的那些老弟兄吗?!” “别说了!” “别说了?”楼大帅的神情益发的愤怒,就像是一头终于被激怒的狮子,“我看你就是没忘,也压根不再当回事!” “楼盛丰!你反了吗?!”几个北方政府的官员呵斥道:“你竟敢质问大总统?!” “屁!”楼大帅一把扯开了身上的军装,露出了胸膛上狰狞的一道道疤痕:“老子当年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还在娘们肚皮上拱窝呢!和老子掰扯,你们不够格!” “你……”几个出声的官员都被楼大帅一席话气得脸色发白,他们的确满腹经纶,但和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军痞子打嘴架,当真只有挨骂的份。 司马大总统见闹得不成样子,只得开口道:“盛丰,今天是逍儿的好日子,别闹了。让你的人把公使阁下放了,咱们坐下好好谈谈。” “原来,大哥你还知道今天是我儿子的好日子?”楼大帅憋了一肚子的怒气,不是一天两天了,借着酒劲,干脆在今天全都发了出来,“这些狗屁倒灶的屁事,就提都不该提!” 楼大帅不依不饶,司马大总统脾气也上来了,“盛丰,这是不得已!” “不得已个屁!当年的六十四屯,还有海兰泡的事情,你都忘了?!几万人呐,都让这些老毛子给害了!你还要和他们谈什么满洲里!什么合约?!我还叫你一声大哥,大哥,这事你要是真做了,那你就是千古的罪人!还有你们!”楼大帅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北方政府的一众官员,最终落在了俄国 公使廓索维兹的脸上,“还有你!回去告诉你那个沙皇,想要满洲里,除非在我楼盛丰的身上踩过去!有能耐,把北六省的爷们都杀光了,否则,就算一块土疙瘩,我也不给你!” “楼大帅,你只是地方官员,这件事,你无权插嘴。最终的决定权,在总统阁下的手中。”廓索维兹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语气十分僵硬:“另外,你们竟然如此蛮横的对待一个外交人员,我会将此视为对大俄罗斯帝国的挑衅!” “去你妈的!”钱师长直接一脚踹在了廓索维兹的肚子上,要不是身旁的人拉住他,他就要扑上去给这人一顿胖揍:“妈了个巴子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这里撒野,老子废了你!” 楼逍和季副官赶到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钱师长身旁的人没注意到,他却看到,廓索维兹的手已经探进了怀里,眼神一冷,上前几步,抄起一个兵哥手中的枪,对天放了一枪! 顿时,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女人的尖叫。楼少帅听而不闻,大步走到钱师长一群人身旁,枪口抵在了廓索维兹的头上,季副官忙紧跟上前,一把拉住了廓索维兹的右手,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左轮手枪。 看到这一幕,钱师长和他身边的人眼中顿时闪过了一抹杀意,廓索维兹高声叫嚷:“我要抗议!你们不能这样对一个外交人员!” “外交人员?”楼逍的声音很冷,冷得仿佛能刺穿人的骨头,“手持武器的外交人员?” 楼夫人眼见楼大帅闹得不成样子,没想到儿子一来,更是火上添油,眼前直发黑,展夫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跟着着急。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拖住了楼夫人的胳膊,“娘,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声音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意外的让人安心。 “谨言?” “娘,没事的。”李谨言笑得温和,“少帅能处理好。” 他也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但现在他只能这么说。至少,不能让楼夫人乱了心神。他不认为楼大帅真会把事情做绝了,能手握北六省,让手下的官员心服口服,甚至连司马大总统也不敢轻易动他的楼盛丰,绝不会是头脑一发热就万事不管的莽夫,否则,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楼逍……李谨言缓缓眯起了眼睛,楼大帅的儿子,他会是冲动起来不顾后果的人吗?显然不可能。 就如李谨言说的,无论是楼大帅还是楼逍,都没想着将事情做绝,事情还不 到那个地步,提前和司马大总统扯破脸,对楼家绝没有好处。 至于那个老毛子……楼逍收起了枪,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对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英国公使朱尔典说道:“爵士,廓索维兹阁下喝醉了。” 朱尔典背着手,看着楼逍,突然笑了,“的确,俄国人总是这样,一旦喝酒,他们就会失去理智。” 朱尔典并不看好司马君,他一直想要拉拢楼盛丰,希望这个实力强横的军阀,能够成为英国在北方的代言人。并且对楼大帅之前放出的机械订单十分感兴趣。为了利益,帮个小忙,朱尔典并不介意。而且,俄国人就是一头喂不饱的北极熊,尼古拉二世越来越傲慢,国王陛下对此也颇有微词,应该适时给他们一点警告了。 朱尔典一开口,法国公使潘荪纳也随声符合,德意志和高卢雄鸡向来不对付,但对北极熊也没什么好感,自然乐于看到廓索维兹吃瘪。意大利和北美合众国公使,很好的秉持了打酱油的风格。日本的本多熊太郎倒是一脸愤慨的叫嚷了几句,楼少帅再度把他当做空气一般无视了。 廓索维兹不甘心,奈何形势比人强,在朱尔典的逼视下,只能闭上了嘴。大不列颠仍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和朱尔典爵士闹出了不愉快,并不明智。 钱师长等人依旧愤愤不平,但随着酒劲过去,脑子逐渐清醒,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如果楼逍没有出面,真让廓索维兹有机会开枪,那吃亏,恐怕也是白吃。 想到这里,这些兵痞子都不出声了。 楼逍暂时解决了廓索维兹,他也知道,和这些老毛子还有得掰扯,但至少今天不会再闹起来。楼大帅那厢正抓着司马大总统痛哭,话却说得清楚,等到想说的都说完了,楼大帅突然眼一闭,直挺挺的倒下了。 众人吓了一跳,再一看:“大帅醉过去了。” 司马大总统气得脸发白,楼盛丰,好你个楼盛丰!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和一个醉鬼计较吗?不能! 这口气,他只能咽下去。 况且,满洲里的事情,只要楼大帅不松口,事情就没完,司马大总统也是头疼。 宴席到了最后,不欢而散。 各国公使直接开车离开,司马大总统却留了下来。原本他是没这个打算的,可之前和楼大帅闹成那样,如果他抬腿就走,不出一天,就能传出他和楼大帅扯破脸的话来,他正准备拿下南方那块地盘,为了这,连外蒙古都放 手了,还答应和老毛子谈满洲里的事情,如果突然传出这样的话,他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楼夫人吩咐下人送楼大帅去休息,自己带着李谨言,送客人们离开,展夫人是最后走的,她原本想和楼夫人说一下丈夫的事情,可眼下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楼夫人拍了拍展夫人的手:“你的事,我记着的。若是不急着回去,就和妹夫在关北城住上几天。” 展夫人听明白了楼夫人的暗示,点点头,满意的挽着丈夫离开了。 李谨言忙着指挥众人收拾大厅,经过了刚刚那场混乱,更加坚定了李三少紧抱楼家大腿的决心。这父子两个,个顶个不是省油的灯,这等大腿,一定要抱得牢牢的! 不过,刚刚楼大帅是说满洲里? 李谨言皱起了眉头。 第十九章 客人散去,大帅府依旧灯火通明。 楼大帅喝过了醒酒汤,洗了把脸,清醒之后,派人把楼少帅叫进了书房。被请去的还有司马大总统,之前楼大帅借着酒劲,很是扫了司马大总统的面子,可司马君能忍着怒火留下,给外人摆出了姿态,楼大帅就清楚,满洲里的事情还没完,绝不会就此揭过。 如果可以,楼大帅也想让司马大总统打消与虎谋皮的念头,那群老毛子是好相与的吗?从前清开始,他们从中国占走了多少土地?说什么重新勘定界标,无非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给你下个套,到时候,熊爪子拍下来,你是接还是不接? 楼大帅敞着怀,坐在高背雕花椅上,司马大总统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楼逍站在楼大帅的旁边,在父亲和大总统的面前,楼少帅是没有座位的。 “大哥,你还不清楚那群老毛子吗?说他们是牲口都抬举他们!在这群王八羔子眼里,咱北方这块地界,就是一块喷香的肥肉!不吃进嘴里消化了,绝不会甘心。那条大铁路是怎么回事,咱们都心知肚明。之前一直没明着动手,还不是找不到借口吗?结果你倒好,直接肉往人家嘴里送!” 楼大帅越说越气,险些又要瞪眼睛拍桌子。 司马大总统也是眉头紧皱,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不把北方给安定下来,南方该怎么办?何况,俄国人已经在边界增兵了,要是不答应,和他们打吗?打的过吗?” 楼大帅也沉默了。 他不是没和老毛子交过手,不能说一点胜算没有。不管不顾的拼命,或许能打赢,但也是惨胜。何况国内现在是山头林立,真打起来,宋琦宁倒是会帮忙,可无非就是派人送些武器,到头来还是要靠着他手头的这些兵。万一全都拼没了,怎么办?别说满洲里,连北六省都得易主。 可是,真就让政府去和老毛子谈什么满洲里水路勘界? 想想都憋气! “盛丰,南方不平,我们真和俄国人动起手,万一郑怀恩在背后捅刀子,谁受得了?南方政府那群人,你也不是不清楚。” 司马君叹了口气,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这么做。前朝的李合肥,被西方人称为“东方的俾斯麦”,却至死都背着卖国贼的名号。他愿意吗?不愿意!可国家贫弱,统治者不思进取,军费都被挪去建园子,大厦将倾,凭几个人的力量,就能扶得起来吗?何况上面还压着一个实际统治了中国,又祸害了中国几十年的老太后!他又能 怎么办? “盛丰,我知道这事情难为你……” “大哥,这话你都说了几遍了。”楼大帅叹了口气,“你这不是为难我,是在用剑戳我的心窝子!你明知道,我手底下那群兄弟,有几个没和老毛子有血仇?你说没办法,难道我就有办法?之前蒙古的事情就让兄弟们有怨气,这事再一出,不说我的兵,你手下的那群兵,就能答应?那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当初为什么跟着你打天下?不就是因为清廷和南方那群人不办人事,把自己家的东西往洋人嘴里送吗?” 司马大总统没说话。 楼大帅继续道:“大哥,你要想清楚,可别本末倒置。咱们兄弟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手里的这些兵,这几杆枪!文人那一套有时候是挺管用,真事到临头,看看南方的郑大炮,他如今怎么样?宋舟敢当面给他一个嘴巴,他都不敢还手,汪汪叫两声都得躲着人!” 司马君被楼大帅一顿抢白,神色间有些难堪。楼大帅话说到这里,想到老毛子在边境增兵的事情,也是头疼。 这事情弄不好,他们都得栽里头。毕竟,除了俄国人,还有个日本矬子等在那里!英国人的确和他接触过,楼大帅却当真是不乐意,如果接受了英国人的条件,他成什么了?他还有脸在这里义正言辞的和司马君说这些?早抹脖子去给死在外东北的老兄弟们赔罪了! 楼逍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楼大帅和司马大总统的谈话,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黑色的眸子却越来越沉,背在身后的双手握拳,突然开口道:“俄国人在边境增兵,是真想和我们打一仗吗?” 楼大帅和司马大总统同时看向楼逍,“你是说?” “俄国国内并不太平。洋人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听到楼逍的话,司马大总统依旧拧眉毛,楼大帅却是心头一动,不太平?不太平好啊…… 楼大帅父子和司马大总统在书房里一直没出来,也没见人送茶水进去,楼夫人不敢擅自做主,只得提心等着。李谨言陪了楼夫人一会,就借口回了房间。就算他名义上是楼逍的“妻子”,可他到底是个男人,总得避嫌。 楼夫人也意识到李谨言再留下来并不合适,拍了拍李谨言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刚娶你进门,就出了这样的事,委屈你了。” 李谨言略显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他当真是不委屈,比珍珠还真! 回到房间,桌子 上的龙凤红烛已经燃了一半,火红的烛泪挂在金制的烛台上,像是一条红色的瀑布。 李谨言坐到桌旁,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枣泥馅的,并不太甜,尚且可以入口。吃过了一块,火烧火燎的胃才好受了一些。喜宴上他要么和楼逍一起敬酒,要么就被楼夫人拉着认人,压根没吃什么东西。 茶水已经凉了,李谨言却不在乎,倒了一杯,咕咚咕咚灌下去,把嘴里甜腻的味道冲下去一些,舒了口气。 这一天过的,还真是…… 几步走到床边,摊开四肢躺在床上,明明哈欠连天的犯困,脑子却异常的清醒。 满洲里,他在后世是去过的。当时公司组织旅游,那时的满洲里,被称为北疆的明珠。呼伦贝尔大草原腹地的札贲诺尔国家矿山公园,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经过导游的解说,他知道了札贲诺尔煤矿始建于1902年,后世探明的煤炭地质储量达到一百亿以上,这还只是满洲里的冰山一角而已! 想到这里,李谨言突然坐起了身,绝不能让俄国人得逞! 可他又能做什么?玩政治,他三两下就能被别人玩死,扛枪他也没那力气,唯一能做的就是赚钱。 楼家的皂厂刚建,制作磺胺还得找人,八成也要通过楼家,自己手里的那些铺子,布庄还在赔钱,茶楼和典当行倒是赚钱,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想想楼夫人给他看的礼单,李谨言的手当时都哆嗦了一下,几万十几万的大洋说送就送,汉唐的古董随手做人情,礼单上竟赫然列着两只国宝!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比起这些人,他手里现有的那点东西,当真是不够看。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是李三少心情的真实写照。 李谨言翻了个身,刚巧看到楼逍推门走进来,一身的军装笔挺,扣子一丝不苟的扣着,迈出的脚步有力,整个人就像是一把会走动的战刀。 李谨言一下坐了起来,“少帅。” “恩。”楼逍解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扯松了衣领,“没睡,等我?” 李谨言不假思索的点头。无论如何,抱好大腿,当是第一要务。 楼逍被取悦了,身上锋锐的气息收敛许多,解开腰带甩到一边,走到床边时,上衣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露出了内里雪白的衬衫,立领的款式。 楼逍坐到床上,李谨言往床里让了让,想起刚刚在席上楼逍大多数时间都在喝酒, 开口道:“少帅,要不要吃点东西?” 楼逍侧过头,看了李谨言一会,突然笑了。这一笑,直接把李谨言笑愣了,他从没想过,这个战刀一般的男人,笑起来,竟然是有些调皮的。 只是,这个笑容一闪而逝,楼逍一把搂过李谨言的腰,两个人躺倒在了床上,拉起喜被。 “睡觉。” 李谨言眨眨眼,似乎还不太明白。楼逍的面孔突然欺近,“不睡?想我睡你?” 李谨言:“……” 他是该说想还是不想? 楼逍搂在李谨言身上的胳膊愈发紧了,将李谨言囫囵个的搂在怀里,像是拍孩子似的拍了拍:“太晚了,明早要给爹娘敬茶。” 李谨言听明白了,楼少帅这是在说,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两人盖棉被,纯睡觉。不过,他很想和楼少帅说一声,既然要睡觉,能不能别这么用力的搂着他?任谁腰上扣着一个钢箍,都甭想睡好! 过了一会,楼逍的呼吸声渐渐沉了,李谨言试着挪动了一下自己腰上的手臂,意外的,手臂松开了。李谨言向身后一滚,揉着腰,咬牙不敢出声,生怕把睡着的楼逍给吵醒了。好在床够大,他再滚几下也掉不到地上。 借着昏暗的烛光,李谨言仔细的打量起了楼逍,他知道这个男人生得好,只是他身上如刀锋般的气质,常会让人忽略他的长相。闭上眼睛的楼逍,显得十分的无害,当真像是一个刚满二十的大男孩,可一旦他睁开眼……李谨言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想着想着,困意涌上,李谨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一会就睡熟了。 室内沉静半晌,躺在一旁的楼逍突然睁开了双眼,烛火恰好在这时跳动一下,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楼逍伸出手臂,重新将背对自己躺着的李谨言搂进怀里,只是这一次,他放轻了力气,怀中的人似乎困极,睡梦中嘟囔了一声,却没有醒来。 第二十章 公历1911年12月28日,农历辛亥年冬月初九 尽管大帅府已经尽量掩盖消息,可喜宴上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 清晨的茶楼里,一个穿着黑色棉袍,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正说得起劲。尤其是说到钱师长痛殴俄国公使那一段,更是撸胳膊挽袖子,故意摆出一副横眉立目的模样,看起来倒真有几分煞气,引起众人连连惊呼。 跑堂的伙计肩膀上搭着白毛巾,提高了嗓子叫道:“罗大舌头,你可歇歇吧!这都说了一早上了,不累啊!就你那大舌头还想充说书先生?快点让让,我这客人还等着呐!” 罗大舌头眼睛一瞪:“呔!再多嘴,小心老子也效仿那钱师长,将你踹一个满脸开花!” 伙计一撇嘴;“您老踹我不踹我两论,您昨儿个欠的差钱,该给了吧?掌柜的还等着呐!” 说得罗大舌头一阵脸红,众人一阵哄笑。 廖祁庭依旧坐在昨天的位置上,听着茶楼里众人和伙计插科打诨,倒也觉得有趣。 大帅府的喜宴他去了,碰巧遇到一个廖家在北方政府里的熟人,也就没亮廖家人的身份。却没想到,在喜宴上会见识到这么一场“好戏”。 看起来,司马君和楼盛丰不和的消息,也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和南方比起来,北方这点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别看南方总是笑话北方从大总统往下,凡是手握实权的都是丘八出身,可丘八有丘八的好处,至少,丘八手里有兵有枪,没人敢不把丘八出身的司马君当回事。 司马君手握实权,郑怀恩拍马也赶不上。 自从李庆隆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南方政府换了三任财政部长。甭管这人多有才干,背后使了多少劲,一个不留神,就要被人下绊子!费劲巴拉的爬上去,屁股都没坐热,乌纱帽就丢了。郑怀恩倒是想管,可他一没钱二没枪,也就顶着个大总统的名头好看,他管得了吗? 直到廖家三房夫人的娘家大哥,依靠廖家的财力,走通了各方关系,才坐稳了这个既是聚宝盆,又是火山口的位子。 原本看过了楼少帅大婚的热闹,廖祁庭就该返家了。来之前,家里的老太爷可是对跟着廖祁庭的人下了死口,夫人也放了狠话,哪怕廖七少爷的肉皮磕青了一块,小栓子这些人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来什么,廖祁庭听说楼家要开一家制皂厂,突然来了兴趣,他不走了。 小栓子简直是五雷轰顶,差点没给廖祁庭跪下,抱着大腿哭:“少爷,你就发发慈悲,给小的留一条命吧!” 廖祁庭的确是临时起意,却并不是为了胡闹。 肥皂这玩意在国内还是个新鲜货,数得上号的制皂厂只有两家,一家在天津,一家在上海。现在国人大多还是习惯用胰子,穷人家用草木灰的也不少。 无论是国货还是洋货,一块肥皂的价格不过三到五分。就算成本再低,利润总归有限。 楼大帅截留了北六省的收税不是秘密,各地的军阀都这么干。制皂厂一年能赚的利润,恐怕连税收的零头都不到。如果楼大帅想要办厂赚钱,比制皂厂利润高的多了去了,楼家如此兴师动众,只能说明,这家厂子恐怕不简单。 廖祁庭是不知道楼家能从肥皂中玩出什么花样,但从楼家急着开厂这件事却能看出,楼家需要钱。 养兵,就是个烧钱的买卖。 宋舟手握南方最富庶的六省,还整天叫穷呢,北六省税收不到南六省的四分之三。如今北边的边境不太平,南北也随时可能打起来,各路军阀都开始扩军,楼家不缺钱才怪。 廖祁庭吃完了最后一个蒸饺,擦擦嘴,见小栓子一脸苦样,很是怒其不争:“小栓子,要把目光放长远些!你家少爷我是随便乱来的人吗?” 小栓子还是一脸苦相。 廖祁庭不管他,离开了茶楼,一路走,一路想着,虽说廖家和南六省的宋舟关系不错,可宋武那个人,同日本人走得太近了,廖家作为南方商界的龙头,在生意上没少和日本人产生龃龉,一旦宋武接了宋舟的位置,很难说不会对廖家下手。 南方政府表面光鲜,内部却是一团乌烟瘴气,早晚都要闹起来。比起南方,廖祁庭更看好北方,至于是司马君还是楼盛丰,廖祁庭倒是更偏向楼盛丰。楼盛丰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的成就,绝不会在他老子之下。 楼家缺钱,廖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没人会把送上门的钱主动往外推吧?这次他来北六省,未尝不是想着给廖家在北方结个善缘。 只是,这事情怎么做,还需要好好想想。 李谨言心中有事,睡得并不怎么踏实,迷迷糊糊的一连做了几个梦,等到醒来,只觉得头昏脑胀,梦里经历了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楼逍穿着衬衫军裤靠坐在床边,一条膝盖弯 起,赤脚踩在床沿上,右手捏着一枚子弹,三两下将一把毛瑟手枪拆成了零件。 看着散落在床上的手枪零件,李谨言半晌无语。 “醒了?” “恩。” 楼少帅又三两下将毛瑟手枪组装好,“好玩吗?” 李谨言:“……” 清早醒来,就看到昨夜的枕边人坐在床边玩枪,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渗人。李谨言庆幸自己的心脏够强,换成一个稍微神经脆弱点的,非得被吓得跳起来不可。 不过男人没有不爱枪的,比起楼逍之前送给他的勃朗宁,李谨言倒是对这把毛瑟更感兴趣。这种枪在国内叫驳壳枪,也叫盒子炮,在国外不怎么受欢迎,倒是让国人玩出了水平。枪身扭转九十度射击,不只解决了一枪之后子弹就往天上飞的问题,装上枪套还能当冲锋枪使用。 后世的抗战剧,驳壳枪的出镜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不说傲视群雄,也是独领风骚。 楼少帅:“喜欢?” 李谨言点头。 楼少帅:“给你了。” 李谨言:“……” 初次见面礼是一把枪,聘礼还有一把枪,成亲后第二天又收到一把枪,李三少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七下,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丫头们端着铜盆和洗漱用品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长着一双丹凤眼的丫头,额头饱满,嘴唇有些薄,却不会显得刻薄,一件掐腰靛青色棉袄,愈发衬得腰肢纤细,胸脯饱满。 那丫头未语先笑,上前一步,张口叫了一声少帅,捧着毛巾的手却被晾在了半空。楼少帅读了五年军校,回国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军队里,已然习惯了军人的作风,不用丫头服饰,利索的刷牙洗漱,拿起军装外套穿上,一颗一颗的扣上军服扣子。直到武装带的金属搭扣发出一声轻响,愣了半晌的丫头才回过神,低下头,满脸通红。 李谨言没说什么,事实上,对一个咬着嘴唇,潸然欲泣的姑娘,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楼逍整理好军装外套,李谨言也恰好洗漱完毕。 两个人离开房间,屋子里的其他丫头瞅了一眼丹凤眼的丫头,谁也没说话,只是心里都觉得好笑,真以为自己是个天仙美人?明明是六姨太远房亲戚家的姑娘,却上杆子做伺候人的事情,也不嫌 磕碜。夫人现在是没空理会,大帅府里的老人也都当个笑话看,一旦等夫人下了狠手,别说这丫头,就连六姨太也得吃挂落。 当年三姨太为什么是那样的下场?一来是太过张扬,二来就是她在少帅的身边安插了人!六姨太以为自己娘家兄弟是军政府的财政局局长,就有了靠山?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死呢。 昨天的喜宴,楼大帅的姨太太们都没露面,这是大帅府的规矩。早些年三姨太受宠的时候,仗着胆子和楼大帅抱怨过几句,险些被楼大帅抽了鞭子,从此以后,再没哪个姨太太敢出这个头。尤其是看到了三姨太后来的下场,姨太太们更是对楼夫人恭敬有加。 说一千道一万,楼大帅只有楼逍一个儿子,这楼家,以后都是楼逍的,要想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就得讨好楼夫人。 可还是有人被猪油蒙了心。不只是大帅府的丫头下人们等着看六姨太的热闹,其他的几个姨太太,也扒拉着手指等着那一天。 只有六姨太浑然不觉,一心巴望着自己的侄女能攀上楼少帅。在她看来,少帅娶进门的是个不能生的,身边早晚会纳人,自己这个侄女模样好,身段也不差,真能得了少帅的好,自己和娘家兄弟将来也能得了好处。只要能怀上孩子,夫人若是知道了,也未必会和她计较。 六姨太到底还是蠢了点,也没想想,事情如果真是这么简单,为什么其他姨太太却一点心思都没动?就只她亲戚家有姑娘不成? 若六姨太还不及时收手,当真会像丫头们说的那样,以后不知道怎么死呢! 李谨言和楼逍走进大堂,楼大帅和楼夫人高踞首位,四个姨太太坐在楼夫人的下首,身后站着伺候的丫头,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坐在另一边,身上穿着一样颜色的裙子,梳着齐眉的流海,打眼一看,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仔细分辨,才能看出,两个姑娘眉眼间还是有着不同,一个长着一对杏仁眼,略显可爱些,另一个,眼尾却有些狭长,看上去有几分凌厉。 李谨言知道,这八成就是楼逍的两个妹子了。 楼大帅有七个女儿,前面的五个都出嫁了,婆家都是北六省数得上号的军官和大员,最次的也是一个省长的二公子。六小姐也定了亲,年后就要嫁给钱师长的小儿子,说白了,儿女的婚事,也是笼络下属的一种手段。现在只剩七小姐还没定下来,楼夫人和楼大帅商量过,七小姐的婚事暂且缓缓,一来她年纪还小,虚岁十六,周岁刚十五,再者现在也找不 到合适的,就算是为了联姻,也不能亏待自己家的姑娘。 杏仁眼的就是已经定亲的六小姐,眉眼略显凌厉的是七小姐,虽然有三姨太的事情,可楼夫人还是对几个庶女一视同仁,并没因此亏待了七小姐和她两个同母姐姐。 楼大帅一身戎装,大马金刀的坐着。楼夫人身着一件绣着牡丹的琵琶襟大袄,脑后挽着一个高髻,斜插着三枚金钗,钗头上镶嵌着一模一样的三枚东珠,说不出的贵气。 几个姨太太也是老式的打扮,之前还凑趣和楼夫人说着话,等楼逍和李谨言走进来,便住口不再言语。 李谨言跟着楼逍上前两步,在楼大帅面前跪下,从托盘中取过茶盏,高举过头:“爹,请喝茶。” 楼大帅哈哈笑了两声,开口道:“混小子,你这媳妇可是不错,记得好好待人家。” 说着,从一旁取过一个信封,递到李谨言的面前:“给,你爹我是个粗人,也说不出文绉绉的话来,进了我楼家的大门,就是我楼家的人,楼家会护着你,好好和这混小子过日子吧。” 李谨言听着楼大帅的话,嘴角忍不住直抽,到底是控制住了。 楼夫人嗔了楼大帅一眼,接过茶盏温言说了几句,给了李谨言一个红封。至于几个姨太太,李谨言也只是笑着逐个问好,连腰都没弯。 整个过程,楼少帅除了“恩”两声,几乎一言不发。 六小姐对李谨言很好奇,七小姐却莫名的对李谨言有一丝敌意,接过李谨言准备的礼物,冷哼了一声,连个笑脸都欠奉。 李谨言不动声色,楼逍的眼神发冷,楼夫人看了楼大帅一眼,楼大帅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小七,你嫂子你和说话呢!” 六小姐忙拽了七小姐一下,示意她别在这个时候犯倔,七小姐不得不低下头,讷讷的和李谨言说了两句好话,眼中却闪过一抹不甘。 李谨言并不想为难这个小姑娘,总觉得自己这是欺负人,可任由七小姐给他甩脸子,他也未免太窝囊了。 楼大帅这一出声,倒是让他松了口气,不必被这小姑娘来个下马威,也不必第一天就和楼家人闹不愉快。可无论如何,这个梁子到底还是结下了。 李谨言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他也不是天生讨人厌,这小姑娘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实在想不明白,便也撂开了,反正他和两个小姑娘不会有太多接触,他到底是个男人,不可能三天两 头的在大帅府的后宅晃悠,太不像话。 只是楼大帅给的礼,让李谨言十分吃惊,竟然是楼家在建皂厂的三成股份。 楼少帅对李谨言的惊讶不以为意:“给你,就收着。” 李谨言点点头,楼家把他当自己人,他也没必要矫情。想了想,开口道:“少帅,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 “能不能帮我找几个懂化学,或者是制药的人,最好是国外留学回来的。” “好。” 李谨言摸摸鼻子,“少帅,你就不问我找这些人作什么?” “没必要。” 楼逍的回答干脆利落,李谨言斟酌是不是该主动把磺胺的事情告诉他,却突然被楼逍腾空抱了起来,一把掼在了床上,李谨言吓了一跳,忙用手肘支起身体,“少帅,你干什么?” 楼逍几步走到门边,锁上,转过身,解开了武装带丢到一边:“睡你。” 李谨言一个激灵:“现在,还是白天。” “没关系。”楼逍走到床边,弯下腰,一把握住了李谨言的脚踝:“我不在乎。” 李谨言:“……” 昨夜没睡成,这是要立刻找补回来? 果真,军人作风…… 第二十一章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洒入室内,铁灰色的军装和藏青色的长衫凌乱的散落在地上,白色的里衣翻起一角,露出了盖在下面的军装上衣。皮带的金属卡头敲击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大红的床帐垂落,灼热的气息在密闭的空间中蒸腾,满目的红不断摇晃,时间,仿佛静止在这方寸之地。 鸳鸯交颈,被翻红浪,带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热。 大红的锦被上,青涩的身体被迫舒展,像是一只落入了网中的鸟,用力的振翅,却逃不开猎手有力的大手。 李谨言猛然仰起头,从耳根到颈下,牵出了一条旖旎的弧,像是引颈的天鹅。双手无力的在被面上抓握,扯出了一道道皱褶,汗水顺着下颌滑落,滴落在被面上,晕染开一片暗色。 “……疼……” 低语声从红肿的唇瓣中溢出,片刻间便支离破碎,语不成声。视线渐渐变得一片模糊,流入嘴角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苦涩的味道,却滋润了干咳的喉咙,愈发的想要更多。舌尖探出,舔过唇角,不经意的诱惑。 覆在他身后的男人丝毫没有罢手的迹象,用力的攥紧了他的手,十指交握,扣在胸前,不容挣脱。狠狠的一口咬在他的后颈,留下醒目的红痕,像是宣誓占有权的雄狮,不肯留情。 李谨言的意识开始模糊,每每将要陷入黑暗之际,又被强悍的冲击与从尾椎处蔓延至全身的兴奋感拉回,在沉沦与清醒之间往复,被扣紧的腰和两条腿都仿佛没了知觉。 带着枪茧的手指拂过他的背,握住了他的肩,翻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褪去了冰冷,狂热得迷人的面孔。 伸出手臂,搂住了男人的颈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狠狠的咬在了男人的肩上。 片刻的凝滞之后,体内的冲击变得益发狂野,李谨言毫不怀疑,他会被楼逍弄死在这张床上…… 终于,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吼,黑暗如约而至,李谨言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昏迷,都变得奢侈。 楼逍缓缓低下头,与身下的人十指交握,额头相抵,在半睡半醒之间,李谨言恍惚听到了一句低语:“我的……” 中午时分,楼家的餐桌上,不出意外的没有出现楼少帅和李谨言的身影。 看着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围坐在桌旁的楼家众人神色各异,却没人轻易出声。直到去叫人的丫头说,房间的门从里面锁上了,叫门没人应, 几个姨太太脸上才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楼夫人看向楼大帅,楼大帅摸摸光头,骂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的,这混小子,比老子当年还混蛋!有这么猴急的吗?” 楼夫人脸上带笑:“不等了吧?” “不等了。”楼大帅大手一挥:“吃饭。这小子,也不看看他媳妇那小身板,就这么折腾……” “大帅!”楼夫人瞪了楼大帅一眼,也不看看,两个女儿还在呢,就这么口无遮拦的,还有,说儿子无所谓,可哪有做公公的这么说儿媳妇的! 楼大帅讪笑两声,不说话了,端起饭碗大口扒饭。 楼夫人叹了口气,幸好大总统临时有事,一早就离开了,否则,让外人看到,这成什么样子!逍儿也未免太胡闹了。到底心疼儿子和媳妇,吩咐丫头告诉厨房,把饭菜热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少帅那里就要用。 楼大帅连吃了三碗饭,放下筷子,起身了回了书房,司马大总统是走了,可满洲里的事还在那悬着呢。那个俄国公使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反倒是没什么的动静,八成是要出幺蛾子。楼大帅想起来就皱眉头,派人去把手下的幕僚和亲信都叫到大帅府,想着一起商量个对策。 楼大帅一走,楼夫人直接道:“今天这事谁也别碎嘴。” 楼夫人发话了,没人敢再说三道四。 年轻人,性子来了,况且刚成亲,正是新鲜的时候,偶尔胡来,也算不得什么。楼家早晚是楼逍的,无论是楼大帅的后宅还是在楼家讨生活的,都不会为了一时嘴快去惹楼少帅。 至于李谨言,上面三个姨太太抱持着能拉拢就拉拢,拉拢不过来也不招惹的态度,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想办法挑刺。只有六姨太,想起娘家大哥的抱怨,就看李谨言有些不顺眼。他大伯李庆昌可是财政局的副局长,从上任那天起就盯着局长的位置。就算传言李家二房和大房不和,但一笔总写不出两个李字!若是能给李谨言找些别扭,六姨太倒是乐意。 不过楼夫人发了话,六姨太的这些心思也得暂时放下,私下里动作不要紧,明摆着顶撞,她到底还没傻到那个份上。 不过,这也不代表她全无办法,现成就有个出头的椽子摆在那里呢。 楼家的七小姐,性格不是一般的乖僻。不说是目下无尘,却也差不了多少。 楼夫人给六小姐定亲干脆利落,临到这七小姐却有些犯难。表面上和楼大帅说她年纪 小,实际上,楼夫人还是对七小姐的性情拿不准,万一找不对人,碰上个一样脾气不好的,把七小姐嫁过去,非闹得家宅不宁不可,那就不是给楼家结亲,而是结仇了。 李谨言以男儿身嫁给了楼逍,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让楼七小姐鄙夷。 “这样的男人,会是什么好东西?八成也是冲着楼家的权势来的!” 第一次见就敢当面甩脸子,这七小姐早晚会再去找李谨言的不自在。 吃过了午饭,楼七小姐被楼六小姐直接拉回了自己的闺房,屏退了伺候的人,楼六小姐说道:“小七,我劝你一句,你这性子,还是改改吧。” 楼七小姐看着楼六小姐,满脸的不解,“这话怎么说的?” “你看看你今天早上做的是什么事。”楼六小姐一指头戳在了楼七的额头上,在楼家,也只有她会这么对楼七小姐,楼夫人是不屑,其他几个姨太太是不乐意,当初三姨太张扬的时候,可是把楼夫人和其他几个姨太太都得罪得透透的,没弄死楼七小姐就不错了,谁还会刻意去教导她?这才让楼七小姐长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 “我做什么了?”楼七小姐用手绢捂着额头,“六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还有理了?”楼六小姐气得一瞪眼,“你早上是怎么对李家少爷的?当着爹和夫人的面!你还想不想嫁个好人家了?惹恼了夫人,当心你今后都没好日子过!” 楼七小姐撇了撇嘴,“夫人还真能把我怎么样不成?爹可不会答应。”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楼六小姐当真是生气了,“你以为你是谁?要是夫人真一心整治你,你连一声冤都喊不出来!就算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 “你别争辩,先听我说。”楼六小姐吸了口气,放缓了语气,“不管你之前是怎么看李家少爷,你眼睛总不瞎,看爹和夫人的态度,就该知道,他在咱们家会是个什么地位。别再听别人几句撺掇,就钻牛角尖,他不是你该惹的,也不是你能惹的!” “不就是个男人嘛!说是命格对得上罢了。将来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不管将来,我只和你说现在!”楼六小姐的语气倏地变得严厉:“他是楼家堂堂正正娶回来的,他的地位摆在那里。世人都重信义二字,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这楼家是谁的,是个人都清楚,咱们都是要外嫁的女儿,不想着和他处好关系,还上杆子去得 罪他,你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楼七小姐不吭声了,虽然楼六说的话她都明白,但她牛心惯了,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说了这么多,你好好想想吧。”楼六小姐说道:“要是还想不明白,就当我白费了这番心。” 楼七小姐刚走,五姨太就派人来叫。楼六小姐知道五姨太要说什么,抢在五姨太开口前说道:“娘,我知道你不想我总和她牵扯,可当年二姐救过我的命,她出门前又叮嘱我好歹看顾一下小七,我不能就这么放着她不管。再者说,我们是亲姐妹,万一她做出什么错事来,我在婆家就能好看吗?” 五姨太瞅着楼六小姐,真想看看自己这姑娘脑子里都想什么,楼七那个性子,她不说躲着,还往上凑!自己一说,她还振振有词!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答应娘,这可是最后一次了,小七那性格,不是你几句话就能扳过来的,当心惹火烧身,你年后就要出门子了,可不能被她连累了。” “看您说的。”楼六小姐坐到五姨太的身旁,“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别和我这边打马虎眼,给我个准话。否则,我现在就去和夫人说,把她也关起来。有那么一个疯娘,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五姨太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万不能被旁人带累了。 六小姐知道五姨太是下了狠心,只得在心下叹了口气,“娘,我听话,你别去和夫人说。” 五姨太见楼六小姐不像是在敷衍她,这才有了笑模样。 李谨言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昏暗。身体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动一下都艰难。 楼逍躺在他的身后,有力的手臂横过他的腰,李谨言想把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挪开,却被搂得更紧。 “少帅?”李谨言侧过头,“你醒着吗?” “恩?” 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传进耳朵,楼逍缓缓的睁开眼。李谨言刚想说些什么,肚子却适时的响了起来,这下子,什么都不用说了,肚子的轰鸣声足以代表一切。 “饿了?” “恩。” 环在李谨言腰上的手总算是移开了,李谨言侧身掀开床帐,“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楼逍直接起身,赤脚踩在地上,捡起随意丢到地上的长裤,黑暗中,拉链滑过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清晰。李谨言也下了床,只是脚步 有些虚浮,没走几步,鼻尖就冒出了冷汗。 楼逍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不够。” “啊?” “你还能走。” 楼逍的话似乎不太对头,李谨言仔细琢磨了一下,明白了,然后脸黑了。楼少帅分明在说,他做得还不够,以至于自己还能下地走动? 李三少扶着腰,深深为自己太过优秀的理解力感到悲哀。 伺候的丫头一直守在门外,房间的门打开,只穿着衬衫长裤的楼少帅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 “晚餐。” 楼逍吐出两个字,丫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李谨言扶着楼逍的肩膀,从身后探出了头,“有吃的吗?麻烦去给我们找点来。下两碗面也成。” 丫头这才回过神,看到神色有些疲惫,却意外带着一股慵懒姿态的李谨言,心跳得有些快。 “少,少夫人……” 李谨言眉头一皱,显然还不能适应这个称呼,“别这么叫我,我不习惯。”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楼逍,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我到底是个男人,真的不习惯。” 楼逍点点头,“言少。” 丫头眨眨眼,这次的心思却是转得飞快,立时改了称呼:“少帅,言少爷,夫人吩咐厨房一直热着菜呢,我去给你们端来。” 不一会,四菜一汤,热腾腾的米饭就摆到了桌上。屋子里亮了灯,李谨言坐在桌子旁,端起饭碗,看着丫头们收拾床铺,总觉得脸上有些发烧,瞅瞅楼少帅,却是一脸的坦然。当兵的,果然不一样! 李三少果断埋头吃饭。 连吃了两碗米饭,李谨言放下了筷子,楼少帅那边已经添了第四碗了。李谨言摸摸吃得有些撑的肚子,看着楼少帅,表情十分微妙。 楼少帅:“怎么?” 李谨言:“饭桶,也是一种精神。” 楼少帅:“……”他果然不应该手下留情。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李谨言起得有些迟,身体还是不太舒服,懒懒的躺在床上。楼逍正站在穿衣镜前扣着军装扣子,修长的身材,被军装衬托得愈发笔挺。屋子里四五个丫头,端着铜盆和洗漱用品,都没有出声,也没往前凑,唯有昨天那个凤眼丫头,似乎还不死心,一错不错的看着楼少帅,眼睛里就像是带着撩人的小钩子。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楼少帅始终拿她当空气。 李谨言看得有趣,单手撑着下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楼逍转过头,“醒了?” “恩。”李谨言支起身体,腰部一阵酸痛,伸手揉了揉,昨天尚且没这样,睡了一夜,怎么反倒严重起来?难不成是楼少帅记恨自己说他饭桶,趁自己睡着痛揍了自己一顿?李谨言觉得自己脑补过头,想想都不可能。 楼逍见李谨言皱眉,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了?” “没事。”李谨言摇摇头:“就是腰有点酸。” 下一刻,楼逍的大手已经贴在了李谨言的腰侧,捏了一下:“这里?” 李谨言有些傻,楼少帅这是当真在担心他,还是借机调戏他?怎么想,第二种可能都大一些。可是看着那张冷峻的面孔,实在是和调戏这等词语搭不上边。 正这么想着,略显冰凉的手指已经探进了里衣的下摆,李谨言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握住了楼逍的手腕,这人果然没安好心! 楼逍没说话,却也没收回手。 屋子里的丫头都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只有那个凤眼丫头,狠狠瞪了李谨言一眼,目光中的敌意和鄙夷想掩饰也掩饰不住。见李谨言望过去,忙低下头。 李谨言眯起了眼睛,他是没无聊到和一个小姑娘争风吃醋,不过,任谁被这样的眼神瞅着,都不会太舒服。 和一个姑娘动嘴太丢份,动手更丢份,最直接的办法,李谨言朝楼逍勾勾手指,楼少帅低下头,直接被搂住了脖子,唇,被堵住了。 楼逍有片刻的惊讶,手撑在床沿上,另一只手顺势搂住了李谨言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房间里不知是那个丫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所有丫头都红了脸。李谨言也没心思再去管那个凤眼丫头了,楼逍几乎像要把他咬碎了吞进肚子里一样的吻着他,就算火是他燎起来的,可他却没想过要烧死自己。 见这个情形,丫头们没敢出声,主动退了出去,凤眼丫头还 想磨蹭,却被身边的丫头拉了一把,不情愿的跟着出去,房门从外面关上了。 站在门口,凤眼丫头到底没忍住,啐了一口:“呸!不要脸!” 她这话是冲着谁,一听就知道。刚才拉她的丫头恰好是昨夜在屋外伺候的,祖孙三代都在楼家干活,听不得这样的话。若是被管事的知道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得不了好。凤眼丫头是六姨太的远房亲戚,不懂楼家的规矩,这些丫头却个个清楚,她们大多从父辈起就在楼家干活的,对楼家的规矩,还有下人之间的道道,门清。像这样的,纯粹就是一心找死的。 拉人的丫头脸色一变,一把捂住了凤眼丫头的嘴,朝旁边一个穿着蓝花棉袄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把凤眼丫头拉走了。 走到拐角一个避人的地方,丫头放开手,凤眼丫头张嘴就骂了两声,却被兜头扇了一巴掌。 “你,你凭什么打我?!你这……” 啪!又是一巴掌。 凤眼丫头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扇自己巴掌的丫头,她怎么敢!?她可是六姨太的亲戚! 那丫头瞅一眼就知道凤眼丫头在想什么,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声音压低了说道:“喜桂,大家都是做丫头的,好话奉劝你一句,有多大的能耐,就吃多大碗的饭!别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你是六姨太的亲戚,别人就该高看你一眼,少帅就能看上你?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另一个丫头接口道:“劝你还是省省心,别起不该有的心思!管好你的嘴巴,眼睛也老实点!别说我吓你,楼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当心高枝没盘上,却送了命。” 喜桂气得咬牙,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却没敢继续开口,只发誓将今日记在心里,等她得势的那天,这两个,就是她第一个要收拾的! 两个丫头见喜桂的神色,就知道她压根没听进去,也不再多费唇舌,这人一心要找死,也没有硬拦的理,况且,她们和喜桂又没什么交情,犯不着为她去操心。能提醒几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丫头,尤其是爬床的丫头,可是夫人最不待见的。这家里,什么姨太太,都是白扯,只有夫人才是正主。 以为凭着六姨太亲戚的身份就能攀高枝了?做梦去吧。 早餐,李谨言和楼逍自然又错过了。等到李谨言从房间中出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楼夫人正和几个姨太太玩牌,见到李谨言,笑着招手:“ 好孩子,过来,吃饭了吗?” 李谨言总觉得楼夫人的笑容和话里都带着打趣的意思,是他想多了吧? “刚吃过了,娘,在玩牌?” “哎。”楼夫人示意李谨言坐到自己身边,指着手中的牌:“洋鬼子的玩意,前些时间,从老毛子那里学来的,比麻将难些,却挺有意思。” 李谨言看了一会,才发现,楼夫人和几个姨太太玩的是桥牌,只是和现代桥牌的规则和玩法略微有些不同,更贴近赌博的性质。玩桥牌光靠运气可赢不了,更多的要运用到数学和逻辑学的知识,计算能力和记忆能力都非常重要。桥牌玩得好的,都不是笨人。 李谨言知道楼夫人出身大家,能教出楼逍这样的儿子,楼夫人自然不简单。可几个姨太太的出身他却不清楚,估计也不会是一般人家。 “看明白了?”楼夫人又赢了,见李谨言看得有趣,干脆道:“你来替娘玩一会。” 李谨言也只是在网上玩过几次,真和人面对面,还没有过,到底心里有些没底。何况眼前这些都是楼大帅的姨太太,他是该输还是该赢? 想了想,李谨言道:“娘,这种玩法太伤脑筋,我教你一种有意思的,简单,比这好玩。” “哦?”楼夫人挑起了眉毛,几个姨太太也被李谨言说起了兴头。 李谨言坐在沙发扶手上,伸手拿过了牌,嘴角一勾:“我说的这个玩法,就叫‘斗地主’。” 临近中午,楼大帅父子和几个幕僚从书房出来,商量了一个上午,也没就满洲里的事情商量出个好办法来。司马大总统那边给了话,老毛子也不是能轻易打发的,想利用老毛子自己国内的混乱,祸水东引,也有些无处下手。 “难不成,还真要和老毛子干一架?” 楼大帅摸摸光头,打仗他是不怕的,把手底下的军队都拼光了,大不了再招兵就是,家里现在可是有了尊金娃娃,钱的事情,不成问题。就是担心他在前边打仗,有人背后给他捅刀子。这刀子如果是南边捅的,那还好说,若是自己人,他冤不冤? 几个幕僚没在大帅府留饭,纷纷告辞。不尽快想出一个章程来,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楼大帅倒是饿了,饭厅里却空空荡荡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人呢?人都哪去了?” 楼大帅拧着眉毛,提高声音叫人,一个丫头听到声音匆匆赶来,楼大 帅拉着脸问道:“夫人呢?” 丫头被楼大帅的黑脸吓得一哆嗦,声音越说越低:“夫人,夫人和姨太太们玩牌呢。” 玩牌?玩牌能玩得忘记安排午饭? 楼大帅吃惊不小,楼逍也略显诧异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父子俩跟着丫头走进了小客厅,就见楼夫人正和几个姨太太围坐在牌桌旁,伺候的丫头都站在身后伸着脖子看,李谨言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单手撑着沙发靠背,不时指点楼夫人该怎么出牌。 楼夫人一扫往日的温婉,啪的一声,甩出了手中的一对牌,动作干脆利落,神色间颇有一种大杀四方的精气神。坐在她对家的四姨太,两边的五姨太和六姨太都是双眼放光,一脸的杀气,常年吃斋念佛的二姨太竟然也坐在五姨太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指点一番,连家里的小六和小七都坐在牌桌旁,看得摩拳擦掌,随时想要试试手。 六小姐还不时指着五姨太手里的排:“娘,出这个,这个!” 七小姐坐在四姨太旁边,“四娘,出这个!” 楼夫人气定神闲,拍拍李谨言,“孩子,再撕点纸条来,你娘我又要赢了。” 李谨言看看几个姨太太脸上的纸条,颇有些愧疚。他真心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天朝斗地主的威力这么大,楼大帅后宅的一干女眷,全都抵挡不住,就连昨天给他甩脸子的七小姐,今天都对他有了笑模样。 斗地主当真威武! 楼大帅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个撸胳膊挽袖子的是自己的夫人?那几个一脸纸条,同样撸胳膊挽袖子的是自己的几房姨太太?那个差点蹦起来的是六丫头?那个拔高了嗓门的是给谁都能甩脸子的小七? 在楼大帅的眼中,这世界突然玄幻了。 楼少帅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言不发,目光最终落在了李谨言的身上,刚巧和转过身的李谨言碰了个正着。 “大帅,少帅……”李谨言有些尴尬,忙回头:“娘,大帅来了。” 楼夫人一愣,转过头,看到丈夫和儿子,顿时没了言语。牌桌旁的几个姨太太半晌没说出一句话,六姨太刚动了一下嘴唇,贴在下巴上的纸条,就飘飘悠悠的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满室寂静无声。 几个姨太太瞬间回神,一声惊叫,忙不迭把脸上的纸条都撕了下来,饶是最稳重的二姨太,也忍不住脸色潮红。这,这叫什么事啊! 还是 李谨言先开口了:“大帅,少帅,这事怨我,是我教娘和几位姨太太玩牌的。” “是吗?”楼大帅板着脸,“玩牌我知道,你这是什么玩法,能玩到这副样子?” 李谨言摸摸鼻子,“那个,斗地主。斗得太过投入了点。” 楼大帅沉默半晌,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直拍楼逍肩膀,“儿子,你这媳妇,可真有意思!” 最终,,大帅府的午餐迟了整整一个钟头。 饭桌上,楼少帅依旧板着脸,楼夫人难得这么开心,楼大帅也乐呵呵的,仿佛一上午的郁气都一扫而空,几个姨太太看李谨言的神色亲近了许多,七小姐没再给李谨言甩脸子,六小姐也暗地里松了口气。 吃过了午饭,楼大帅和楼少帅起身去了军营。 楼夫人又开了牌局,却只玩了几把,就撩开手,几个姨太太和两个小姐倒是玩得起劲。 李谨言被楼夫人拉到一边,丫头送上红茶,楼夫人最喜欢喝祁门红茶,嫁给楼大帅这些年,连带着让大帅府的众人也喜欢上了这种茶。李谨言对茶没什么研究,最多也就知道个大红袍,铁观音,碧螺春。对与印度大吉岭,斯里兰卡乌伐季节茶并称世界三大高香茶的祁门红茶,压根没听说过。 色泽鲜亮的茶水汩汩的注入杯中,腾起热气的同时,一股清香飘散。 楼夫人笑道:“逍儿也喜欢祁门红,在国外五年,每次写信回来,总要我给他寄些。” “哦。”李谨言点点头,端起茶杯,看着色泽如同红玫瑰一般的茶,有些出神。 楼夫人示意丫头退下,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后天,你就要回门了,让逍儿陪你一起回去。这两天就别纵着他胡闹了,让娘家人看到,总不太好。” 楼夫人已有所指,还瞄了一眼李谨言的脖子。李谨言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下意识的捂住了脖子,他险些忘记,自己颈侧,有楼逍留下的一个牙印,刚刚玩牌的时候,自己忘记这茬,衣领的扣子松了,痕迹也就遮不住了。 楼夫人看到了,是不是其他人也看到了? 李谨言生平第一次羡慕鸵鸟这种生物。 第二十三章 1911年12月30日,农历辛亥年冬月十一 今天是李家三少回门的日子,二夫人天没亮就起身了,几乎是每隔一会就要打发丫头去二门看看,三少爷是不是回来了。 三夫人知道二夫人心急,宽慰她道:“知道你担心侄子,可楼家到咱们家,骑马也要半个多时辰,再快也没这时候到的。” “我也知道。”二夫人坐在圆凳上,“这两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要见到人,心才安稳。” 三夫人坐到二夫人的身边,拍了拍二夫人的手:“嫂子,谨言是个聪明孩子,总不会让自己吃亏,快别摆出这副样子,到头来让孩子担心。” “我晓得。”二夫人笑笑:“谨铭这两天身上见好没有?我听丫头说,三弟请了了西洋大夫来,还让老太爷发了脾气。” 三夫人哼了一声,“孩子是我自己的,找哪个大夫我说得算!以往也没见老太爷对谨铭多上心。” 二夫人没说话,自从李谨言嫁进楼家之后,李庆昌就彻底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不说局长的位置没到手,连副局长的差事都八成要丢了,一天两天倒还好,他这病却越来越重,见天的喝药,也不见好,连床都起不来,话也说不清楚了,总不能让他光占着位置不做事吧?就算他腆着脸说是楼家的亲戚,也没这样的道理。 大夫人这两天都阴沉着脸,昨天她去正堂和老太太回话,和二夫人打了照面,看起来竟像是老了十岁不止。就算是这样,也不消停,见着二夫人总要刺上几句,二夫人不愿意再和她一般见识,自己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自己知道。 老太爷也是焦心,但大老爷这样,他也没办法,只得将李谨丞带在身边,明摆着要亲自教导他打理家业。二夫人心知这也是必然,庆隆不在了,谨言进了楼家,三弟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李庆昌卧病在床,万一好不了,这李家,还是要交到李谨丞的手里。 想想李庆昌之前做的事,二夫人仅存的那点同情心,也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只是李谨丞那天主动来送谨言出门,二夫人还是感激的,但也仅只如此了。至于今后的日子怎么样,各人总有各人的缘法,她只期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其他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大夫人坐在床边,看着神智昏沉,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李大老爷,心下一片酸楚,这才几天,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听丫头来报,说三少爷今天回门,老太太让大夫人一起到正厅去等着,大夫人直接摔碎了手中的 茶杯。 “那小兔崽子现在得意了!他怎么就没死在楼家!” 丫头被大夫人唬了一跳,心里忐忑,却不能不劝两句。让大夫人去正屋,是老太太亲口吩咐的,大夫人总不能不去,否则就是忤逆长辈了。 屋外端药送来的小丫头听到屋里的声响,吓得脚都迈不出去,直愣愣的站在屋檐下边,腊梅姨太太恰好在这时走了过来,见小丫头吓得脸色青白的样子,说道:“给我吧。” “姨太太……” “刚才刘婆子还抱怨没人扫雪,你去帮把手。” “哎!谢姨太太!”小丫头如蒙大赦,忙不迭将手里的托盘交到腊梅手上,一溜烟的跑了,这几天,大房的丫头,都不敢往大夫人和大小姐的屋子前凑,一个不好,被打两巴掌都轻的。大少爷在的时候还好,可大少爷被老太爷叫去了,一整天都在正房,大夫人好歹还要看顾着大老爷,大小姐却愈发没了管束,昨天还把一个失手摔了碗的丫头打了板子,丢进了柴房,不给抹药,水都没给送一口,今天早上起来就没了气息。也没见大夫人说大小姐两句,反倒是下令要瞒着大少爷,只给那个死了的丫头家里十块银圆了事。 腊梅见四周没人,取下了头上的一枚发簪,拇指推开簪头的珠子,借着袖子的遮掩,黑色的粉末洒进了药碗,片刻便溶进了黑色的药汁里。想起老太太说的话,腊梅的手抖都没抖一下,咬了咬嘴唇,她没别的路好走了。大老爷死了,她还能有点奢望,大老爷活着,她的路,可就全都被堵死了。 房间里,大夫人仍在怒骂,大老爷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腊梅在门外站了一会,直到屋子里的声音低了,才敲了敲门:“夫人,我给老爷送药来了。” 帘子掀开,腊梅走了进去。 李谨言和楼逍是在临近午时到的李家,李老太爷和老太太在正堂里等着,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大夫人就算不情愿,也不能违逆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脸上阴沉,神色十分难看。 原本,楼逍和李谨言成亲之后,也是李家的正经亲戚了,李家的少爷小姐们也该出来见见。 可李谨丞硬是没让李锦琴出来,就算李锦琴闹,也把她关在了西屋,只说大小姐生病了,不宜见风,连带着李谨行也没出来。三房的李谨铭身体一向不好,看了洋大夫,也不见起色,倒是李锦书和李锦画姐妹坐在三夫人的下首,李锦书被三老爷送去了女子学堂里读书,穿着时新的蓝色上衣和黑色学生裙,看着 比一般的大家小姐活泼。李锦画一直被养在姨太太身边,身上是老式的琵琶襟大袄,鲜亮的眼色,绣着大红的花,倒也落落大方。 李谨言和楼逍被迎进正堂,先是对老太爷和老太太行礼,原本该行跪礼,楼少帅直接挺直腰杆,脚跟一磕,啪的一个军礼,李谨言也没弯膝盖,面前的两个垫子算是白放了。李老太爷却还是连声笑道:“好,好!” 老太太脸上也是带笑,只在听到李老太爷说好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嘲讽。 楼逍依旧沉默寡言,除了对二夫人叫了一声“岳母”,其他人,再难得到他一句话。李谨言倒是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和大夫人三夫人都问了好,也叫了李谨丞一声大哥。 李谨丞笑着叫了一声:“三弟。” 大夫人脸上的笑十分僵硬,开口的话就带着酸气:“可回来了,你娘这两天一直想着你呢。”,如果不是李谨丞事先提醒,她恐怕会当面给李谨言难看,饶是如此,嘴里说出的话也不怎么中听。 李谨丞皱了一下眉,只得向李谨言歉意的笑笑,想说点什么弥补,李谨言却已经回身坐到了二夫人身边,楼逍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大夫人和李谨丞,黑色帽檐下,一双锋利的眸子,目光如剑。 李谨丞的眉头皱得更深,双拳不由得握紧。 李谨言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起身说道:“老太爷,老太太,我有些话想和我娘单独说。” 李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下意识的去看李谨丞,原本让二夫人到正房来的主意,就是李谨丞出的。如果李谨言识趣,便可以借此缓和一下两房之前闹僵的关系,谁知道,李谨言却当面说要和二夫人回二房。这下子,谁都知道李谨言对大房是个什么态度了。 李谨丞的表情僵了一下,刚说了一句:“三弟。”那边李谨言已经扶着二夫人起了身,和楼逍一左一右,离开了正堂。 二房一行人离开后,三夫人也站起身:“爹,娘,这正主都走了,我也就不陪着了,谨铭昨天吹了风,我得回去看看。锦书,锦画,和娘走吧。” 李锦书和李锦画忙起身,跟在三夫人人的身后离开了。 只留下正座上的老太爷老太太,坐在下首的大夫人和李谨丞。 大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张口骂道:“这小兔崽子,白眼狼,什么东西!” 李谨丞虽然心下也是不平,可不能让大夫人当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面这么叫嚷, 这成什么样子:“娘,够了。三弟也只是想和二婶多说几句话。” 大夫人直接转向李谨丞:“你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你没看看那小兔崽子是怎么对咱们的,你还帮他说话?!那就是个王八羔子短命鬼!” “够了!” 这次出声的是李老太爷,“老大家的,够了,回西屋去!” 大夫人张张嘴,还想再说,可看到公公严厉的神色,心里还是打了个突,不敢再说。老太太身边的春梅从屋后的侧门进来,走到老太太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老太太眼中闪过了一抹笑意,说道:“老太爷,我也乏了,就先回去了。” 老太爷摆摆手,老太太离开了,李谨丞却留在了正堂。李谨言的态度太明显,李谨丞觉得棘手,之前爹娘把二房得罪得太彻底,如今他想弥补,都觉得无处着手。可为了李家,就算没办法,他也要想出办法来。 “祖父,三弟哪里,总要想想办法……” 老太太回到里屋,之前伺候李谨言的枝儿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老太太,便跪倒在地,口中道:“奴婢替三少爷给老太太磕头。” 说着,将李谨言交给她的礼单,递给了春梅:“三少爷说,这是孝敬老太太的。感谢老太太对二夫人的看顾。” 老太太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言儿有心了。回去告诉他,只要他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若是得空,不妨和他三叔多走动走动。” “哎。” 枝儿答应了,也没多留。老太太靠在大红的引枕上,取下了头上的金簪,“是个好孩子,到底是庆隆的儿子。不比那些腌臜玩意,自作聪明,心肠都是黑的。” 春梅一下接着一下给老太太捶着腿,耳朵听着,嘴巴,却紧紧的闭着。 第二十四章 用过午餐,李谨言和楼逍便要离开。 二夫人只送到了二房的院门口,便停住了脚。李家还保留着前朝的规矩,后宅的妇人,一般是不许到前院的。看着缓缓关上的院门,李谨言嗓子眼有些发堵。哪怕有老太太护着,没有了丈夫,儿子也不在身边的女人,在这样的李家,日子又怎么会过得轻松。 李谨言想接二夫人离开,可现在还不行。李家还没有分家,人言可畏,他不能让二夫人身上被泼脏水。 李谨丞和李三老爷都到了前院,就算之前被李谨言扫了面子,李谨丞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异样,依旧和李谨言做出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或许李家大房和二房不和,但李家大少爷和三少爷,关系却是不错。 在一旁的李三老爷自始至终挂着一副笑模样,偶尔说上两句,却也不在点子上。 李谨言看不透他这个三叔,想起枝儿带回的话,如果李庆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扶不起的阿斗,老太太怎么会刻意提起让他和李庆云多走动?如果不是,他这副样子,难道都是装的?有必要吗? 心里想着,李谨言就不免多看了李庆云两眼,李三老爷嘿了一声,撸下了手上的红翡扳指,“侄儿,你出门子的时候,三叔也没给你添件像样东西,这个,是从前朝一个贝勒爷手里得的,就当三叔一点心意,拿去玩吧。” 李谨言接过扳指,“三叔,送给我,你不心疼?” “你要是觉得三叔这礼不错,就想法给三叔找点事做怎么样?”李庆云大大咧咧的开口道:“你可是不知道,你三婶没少念叨我,说我整日闲着不做事,坐吃山空,混吃等死,就没一句好话。我耳朵都快长出茧子来了,啧!” 李三老爷话说得直白,李谨言乐了。 “三叔,你这话就是抬举侄子了。要是不嫌弃,等元旦过后,咱们叔侄俩好好聚一聚,如何?” 李谨言话一出口,李庆云顿时喜上眉梢,李谨丞脸上却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离开了李家,楼家的马队上了长宁街。 由于李谨言不会骑马,楼夫人安排了家里的车来送他,楼少帅自然也坐进了车里,少帅的马队顶替了大帅府的护卫,黑色轿车后,跟着一溜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兵身姿挺拔,背着骑枪,腰上挂着马刀。不用说就知道,这是大帅府的。 长宁街上依旧热闹,自从来到这个年代,李谨言先是一场大病,家里又闹了 一团乌七八糟的事情,紧接着就“嫁”进了楼家,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没容他歇口气。至今还没正儿八经的逛过关北城。听着车窗外传来的吆喝,不由自主的扒着车窗往外看。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何况是这个弥漫着古早风情的年代。 长宁街是关北城最繁华的三条大街之一,沿路酒楼茶庄饭馆林立,典当行,银楼,杂货铺,应有尽有,各种幌子,实物的,旗帘的,牌匾的,其间还夹杂着外国人开的洋行,看得李谨言眼花缭乱。他甚至还看到一个挑货的货郎头上攒着两朵绒花,和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洋神甫擦肩而过。 楼逍侧过头,见李谨言看得出神,叫司机停车。 推开车门,楼逍直接把李谨言拉下了车。 开车的司机被打发回了大帅府,几个兵哥下了马,跟在楼少帅和李谨言两人身后。街上的人大多是认识楼逍的,却对李家三少爷不太熟悉,见两人走在一起,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李谨言看得稀奇,他对这个年代的认知,大多来自于电视电影,那里面描绘的军阀,大都是横行霸道,闹市纵马,抢男霸女,无恶不作,比胡子还胡子,比土匪还土匪。老百姓见了,都像是躲瘟疫一样,恨不能立刻就长出四条腿跑了。他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但艺术总是来源于现实吧? 兵匪一家,自古有之。 可街上的人看到楼少帅,却表现得很是平常,熟悉的打个招呼,不熟悉的,也就当是个陌生人,擦肩而过,不见诚惶诚恐。只是对楼逍和他身后的大兵有几分忌惮倒是真的。 李谨言想什么,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了几分。嘴里还问了一句:“少帅,他们不怕你?” 楼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身后有个兵哥直接笑出了声音,李谨言打眼一看,是个高个子的粗壮大汉,五官深邃,显然是刮过胡子的,可下巴上还是青龇一片,眉毛很浓,眼睛,好像还是灰蓝色的。 兵哥见李谨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好奇什么,咧嘴笑了:“言少爷,我祖上是鞑靼人。” “鞑靼?” 他说的鞑靼,和被西方人称为鞑靼的满清没任何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元五世纪北方的游牧民族,后来被成吉思汗征服,随着蒙古军队征战四方,曾建立过几个汗国,后来先后被土耳其和俄罗斯征服,现在的鞑靼,主要散布在克里米亚,西伯利亚等地,还有部分在蒙古,几支迁入了新疆,后世称为塔塔尔族。 这个自称祖上是鞑靼人的兵哥,原来是生活在西伯利亚的鞑靼人的一支,后来迁入了蒙古,再后来又逐渐东迁,和汉族人混居在了一起。 鞑靼人和蒙古人一样,是马背上的民族,楼大帅占据北六省之后,手下的骑兵,有一部分都是蒙古人和鞑靼人后裔,有不少都成为了骑兵队中的将官,跟随楼少帅的这个兵哥,祖母和母亲都是汉人,身上鞑靼人的血统特征依旧十分明显。 不过,看着一个明显有欧罗巴特征的汉子,一开口就是满口的东北话,也觉得挺可乐的。 兵哥似乎不明白李谨言在笑什么,见少帅没有阻止的意思,接着说道:“言少爷,就算是有兵匪这一说法,也是兵在前,匪在后。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咱们想土匪一把,也得找别人的地盘。当兵吃粮,扛枪拿饷,楼大帅的饷银发得足,咱们也没人非得去干那些被戳脊梁骨的破事。” 兵哥说得兴起,接着道:“想当初,关北城外也不是没土匪,一些还是前清的绿营兵,朝廷没了,他们没了生路,就全都进山落草为寇了。咱们大帅不稀得搭理他们,少帅一回国,当即点将率兵,连掀了五六个寨子!还有那不长眼的,少帅单枪匹马直接攻上山寨,一梭子子弹下去,干死了八个!打得那群瘪犊子哭爹喊娘,谁不说咱少帅是常山赵子龙再世,有万夫不当之勇!” 见这人越说越不像话,身边的兵哥忙桶了他一下。 李谨言刚被说起了兴头,想继续问几句,却被楼逍一把握住了手腕,拉着就走。 兵哥被同伴一提醒,抓抓脑袋,憨憨的问了一句:“过了点?” 另一个兵哥猛点头,哪里是过了点啊,没见少帅的脸都黑了,就算想在少夫人跟前多夸少帅几声,也没这么干的,这是夸人呢还是说书呢? “少帅,你当初真单枪匹马去了土匪寨?” 楼逍侧过头,黑黝黝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李谨言,扣在李谨言手腕内侧的大拇指缓缓的擦过:“你想知道?” 李谨言突然背后一冷,他不想知道了,真的。 李三少老实了,楼少帅满意了。 两人正走着,前面一个穿着黑袍子,抱着一本圣经的洋神甫迎面走来,楼少帅似乎认识他,见到这人走过来,眉头就是一皱。 “楼!阁下!请等一等!” 洋神甫见楼逍要走,直接扯着嗓子在街上喊开了,李谨言分明看到楼逍的手在腰 间的武装带上摸了一下,那里挂着一个枪套,枪套里,插着一把勃朗宁自动手枪。 “阁下!您今天一定要听我说……” 洋神甫几个大步上前,满脸的大胡子,却并不显得邋遢。李谨言仔细瞅了一眼,他身上的教徽,和一般的基督教教徽不同,在耶稣基督的头上和脚下,分别多了一横。 “东正教?” 李谨言从洋神甫的滔滔不绝中,捕捉到了这个词。 洋神甫说得多了,楼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拉斯普京神甫,我有自己的信仰。” 留下满脸遗憾的神甫,楼逍拉着李谨言转身就走。李谨言却在听到楼逍对这个神甫的称呼时愣了一下,拉斯普京?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听说过? 回到楼家。楼大帅又去了军营,楼夫人正和几个姨太太玩牌,见李谨言和楼逍回来,简单问了几句,吩咐他们好好休息,就没别的话了。 李谨言心里一直记挂着刚刚的事情,总觉得拉斯普京这个名字似乎很重要。 拉斯普京,东正教……突然,李谨言的脑中灵光一闪,拉斯普京,格里高利拉斯普京!大名鼎鼎的俄国妖僧! 李谨言猛的一拍桌子:“着啊!原来是他!” 不过,拉斯普京不是应该在尼古拉二世的宫廷里吗?怎么会跑到楼大帅的地盘上来了? “少帅,你知道那个洋神甫的全名吗?” 楼逍正擦着一把史密斯左轮,头也没抬:“弗拉基米尔-叶菲姆-拉斯普京。”显然被这个神甫烦透了,楼少帅将他的名字记得很牢。 “不是格里高利?” “不是。” 李谨言有些失望。还是开口问道:“那,少帅,你听说过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身边有个叫格里高利-拉斯普京的僧人吗?” 楼逍没说话,只是看着李谨言,在李谨言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开口道:“有。” 楼大帅手中的地盘直接和俄国接壤,隔了一座长白山就是朝鲜,那里已经是日本的势力范围。前清的时候,俄国在边界成立过保安队,日本也变着法的扶植自己的势力。一群数典忘祖的,靠着洋鬼子的势力胡作非为,祸害乡里,都被叫二鬼子,反倒不以为耻,变本加厉。 楼大帅进驻北六省之后,这种情形好了许多。但无论是北极熊还是日本矬子,都没死心。保安队解散了,间谍却没少 派,光是在楼大帅手里挂上号的,就不下两百人。可这些人不能随便抓,一来他们的身份不是商人就是外交人员,抓了麻烦不小,很可能被倒打一耙,二来抓了他们,谁知道会不会再另派更多的人来? 若是想要将境内的间谍都扫清,就得一击必中,连根拔起,否则,轻易不能动。打草惊蛇,可不是什么好事。 楼家人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别人能插钉子,他们就不能吗? 楼大帅掌权这几年,没少往外派人。被派出去的钉子,一大部分都折了,一些失去了联系,仅剩的十几人,不过两三个能发挥作用。 这是楼家的底牌,连司马大总统都不知道。 如今满洲里的事情迫在眉睫,楼大帅未尝没有让这些钉子动一动的想法。可这些钉子扎下去不易,要怎么动,必须认真考虑,一个不慎,就会得不偿失。 李谨言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眼睛一亮,语气带着几丝兴奋的说道:“少帅,据我所知,这个拉斯普京很了不得,沙皇和皇后都很信任他,满洲里的事情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想想办法。不说一定能改变局面,总也是条路子。” “你怎么知道?” “吔……我父亲说的。”李谨言顿了一下,他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富家少爷,却对俄国宫廷的事情这么熟悉,未免有点奇怪:“我父亲生前也和俄国人打过交道。” “你父亲?” “恩。” “我知道了。”楼逍把手中的枪放在桌上,站起身,“这件事,我会确认。” 李谨言刚舒了口气,却被楼逍捏住了下巴。 “少帅?” 楼逍低下头,唇擦过李谨言的额头,落在李谨言的发间,“记住,我是你男人。我信你,不要对我说谎。” 话落,放开李谨言,拿起军帽,走出了房间。 李谨言摸着刚被楼逍碰过的地方,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二十五章 “僧人?”楼大帅诧异的抬起头:“不过是个妖言惑众的嬖幸,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能起什么作用?” “父亲,拉斯普京不是一般的僧人,深得沙皇一家的信任。尤其是皇后亚历山德拉,这个黑森女人性格骄横,喜欢玩弄权术,对沙皇有着极深的影响力。我在德国读军校时,也曾听过关于俄国宫廷的传言,据说,沙皇的皇后,和这个拉斯普京的关系很不一般,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这样啊。”楼大帅犹豫了一下:“可这到底是国家大事。” “总可以一试。” 楼大帅靠在椅背上,沉吟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好,这事,我会安排人去做的。” “是。” “还有,”楼大帅语气一转,“老毛子又在边境增兵了,咱们也得有所准备,不能抻着脖子等着挨打。钱伯喜的一师三天后就要开拔,你回去准备一下,独立团跟着一师一起去边境。” “遵命!” “独立团原本不用跟着一起去的,是我下的命令。” 楼逍挺直腰背,站得笔直,像一把出鞘渴血的战刀:“保土守疆,军人之责!” “好!”楼大帅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我就和钱伯喜那老小子说了,我楼盛丰的儿子,不是孬种!” “是!” 楼大帅坐回椅子上,表情缓了缓,接着说道:“逍儿,我打下的这片家业,将来都是你的。我不会效仿汉景帝,杀了周亚夫给儿子铺路。咱们楼家以武起家,学不来文人那一套,无论是守成还是更进一步,你都得凭自己的本事让我手下的这帮老兄弟心服口服!” “儿子绝不负父亲的期望!” “好!” 楼大帅摸了摸光头:“还有件事,战场上到底刀剑无眼,总也得留个后手。你媳妇不能生,你六姨娘和我提过她那个侄女,你觉得……” “父亲!”楼逍打断了楼大帅的话:“我今生,绝不纳妾。” “你说什么?”楼大帅一瞪眼睛,“不纳妾,你想让楼家绝种?!” “您还能生。” “你,你这个……”楼大帅恼羞成怒,气得肝疼,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直接朝楼少帅扔了过去,楼少帅动也未动,烟灰缸擦着他的肩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父亲,没其他事,我先下去了。” 楼逍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走。 楼大帅气得直吼:“滚!滚犊子!” 楼少帅拉开门,滚了。 等到房门关上,楼大帅脸上的怒容顿时消失无踪,坐回椅子上,骂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的,这混小子,随谁?” 书房外,楼少帅恰好遇到了来见楼大帅的楼夫人。楼夫人伸手拍了一下楼少帅的肩膀,看着手指上的烟灰:“又惹你爹生气了?” “娘,三天后,我随军队一起开拔。” “哦,这事我知道。”早些年楼大帅三天两头的出去打仗,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楼夫人已经习惯了。儿子生在楼家,就不可能不上战场,不带兵打仗,否则,没人会服他,“还有什么?” “纳妾。”楼逍看着楼夫人:“我拒了。” “让你纳谁?老六那个侄女?” 楼少帅点头,楼夫人嘴角掀起一抹讽笑:“这事你甭管了,娘会给你处理好。不想要,就不要,谁也甭想勉强我儿子!” 等到楼逍转身离开,楼夫人没直接进书房,而是转身对丫头说道:“去告诉二管家,六姨太那个侄女不是喜欢伺候人吗?正巧三姨太那边的丫头不久前碰了头,就把她送过去吧。” “是。” “明个就是元旦了,今晚就把人送走,省得晦气。” “是,夫人。” 随口一句话,就决定了喜桂下半生的命运,楼夫人轻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她待人还是太宽和了些。三姨太当年虽张扬,好歹肚子争气,有了三个闺女,也算是对楼家有功,六姨太,她有什么?一个财政局局长的哥哥? 楼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很快就不是了。 楼大帅听到敲门声,应了一声,抬起头,见是楼夫人,问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大帅,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楼夫人扫了一眼地上的烟灰缸,楼大帅讪讪的笑了两声,楼夫人也没追究,“妹夫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展长青?”楼大帅的神色一沉:“这事,不太好办,他到底还是大总统亲自任命的交通部长,要说挂印,也……” “大帅,妹妹和妹夫求上了门,咱们也不好不管,说到底,这事,还是咱们对不住妹夫。” 楼夫人语气有些黯然,楼大帅也不说话了。 虽然没结成亲家,楼夫人和展夫人到底 是亲姐妹,两家还是亲戚。楼夫人知道,展夫人一直对长女的死耿耿于怀。展小姐死得太过蹊跷,她很少到湖边去,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会水的,就算来不及救人,叫人总会吧?可事后问起,非但没人听到呼救,还恰好三个都淹死了。展部长这两年,明里暗里的查,前些日子总算有了些头绪,可矛头却直指大总统府的警卫队副队长邢长庚! 若展小姐的死和邢副队长有关,大总统,知不知道? 展家和邢副队长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朝自己的女儿下手?若不是私仇,那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和楼家的亲事! 楼夫人和展夫人是亲姐妹,若是再成了儿女亲家,则是亲上加亲,两家的关系会走得更近。有军队的楼家和耍笔杆子的展家,再加上楼夫人和展夫人的娘家,这三家合起来,在北方,当真是跺跺脚,地都要抖三抖。 想到某种可能,展部长和展夫人都是心惊肉跳,连忙收手,再不敢查下去,可却来不及了。展部长的工作越来越不顺心,手底下的人不愿听调遣,两个月前,还空降一个副部长,据说是大总统的亲信,颇有架空他的架势。 展家的宅邸四周,也经常出现一些生面孔。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展部长和展夫人商量了一下,再不敢犹豫,借着楼家办喜事,直接找到上了楼夫人。楼夫人知道后也是一惊,两年前楼大帅和大总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怎么当时大总统就下这样的黑手? 难不成,大总统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楼大帅?这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楼夫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大帅,到底妹妹和妹夫求上了门,我大哥也给我发了电报,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起因在咱们家,能帮的,就帮把手吧。” 楼夫人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楼大帅叹了口气:“也罢,夫人,你去告诉妹夫,就说军政府里还空着一个局长职位。他若是肯屈就,我楼盛丰倒履相迎、” “交通局吗?”楼夫人眉头蹙了一下:“交通局的孟局长可是大帅身边的老人了。” 楼大帅也有些犯难,军政府里的一干官员,不说都和他出生入死过,最差也有几年的交情,跟他干了这么些年,总不好说撸就给撸了。 左思右想,楼大帅最终拍板:“就财政局吧。” 财政局的局长杜连山是六姨太杜莲蓉的亲兄弟,能力也不错,可 比起展长青,却也没什么了。楼夫人开了口,楼大帅不能不给夫人面子,况且,比起夫人,姨太太的兄弟,也算不得正经亲戚。 “大帅,这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楼大帅混不在意:“等着再给他安排就是了。在这个位置上一年多,他也算捞得不少,够本了。楼家没亏待他。” 楼夫人点点头:“那我去和妹妹妹夫说。” “恩。” 楼夫人离开书房,脸上的笑愈发的明媚,刚走下楼,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六姨太,身后跟着抹着眼泪的喜桂,和一脸为难的二管家。六姨太焦急的表情中,还隐隐带着些许怒气,楼夫人一挑眉,六姨太那边已经开口问道:“夫人,喜桂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送去那么个地方!” “哦?”楼夫人走到沙发边坐下,立刻有丫头奉上了热茶,“你说,我要送她去什么地方?” “那么个疯子……” “莲蓉,”楼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翠华好歹比你早进门,又给大帅生了三个女儿,;照规矩,你要叫她一声姐姐的。” “夫人,我……”见到楼夫人脸色不对,六姨太才猛然醒悟,自己这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被喜桂哭诉了两句,就不管不顾的来找夫人闹?顿时,额角就沁出了冷汗。 楼夫人却不再看她,而是对二管家说道:“德叔,你在楼家多少年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没成算?还有你们,”楼夫人转向跟着六姨太的两个丫头:“也不拦着点你们姨太太,这是什么地方?楼上就是大帅的书房!万一遇上外人,楼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两个丫头噤若寒蝉,二管家也觉得面上无光,看向六姨太和喜桂的目光,都带上了怨气。 “行了,今天这事我也不怪你,只当你心疼侄女。”楼夫人温婉的笑了:“我也能体谅你的心。正巧翠华一个人住这么多年了,总也有些寂寞,你干脆去陪她吧。也好就近看顾你的侄女,大家都便宜。” 六姨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夫人这是要把她也关起来?! “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六姨太当即给楼夫人跪了下来,拔高了声音,期望书房里的楼大帅能听到,至少,不要让夫人把她送去和个疯子关在一起。 可让六姨太失望了,自始至终,楼大帅都没有露面。 楼夫人看着失魂落魄的六姨太,轻轻笑着:“这话,我当年和翠华说过,如今 ,就再和你说一遍,这人呐,要是一心找死,是谁也拦不住的。莲蓉,带着你的侄女,好好想想吧,说不准,哪天想明白了,就能回来了。” 喜桂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被拖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经瘫软成了一团。 楼夫人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她早就明白,也看透楼盛丰这个人了。还好,还好儿子不像他。 不过,不纳妾……楼夫人单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垂下了眼帘。 楼逍告诉了李谨言两天后开拔的消息,李谨言有些吃惊,却也觉得胸中有股热气上涌,真要和老毛子打仗了? 凡是华人,读到近代的华夏史,无不感到屈辱悲愤。 来到这个混乱的年代,李谨言早已经下定决心,尽自己的一份绵力。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能做的极其有限。心下盘算着,不能上战场,至少,忙是能帮一些的吧?满洲里那边冷得要命,他手里的布庄还有一批土布和棉花积压着,可以做些护膝,坎肩和手套一类的,多找些人,应该来得及……至于赔钱什么的,他乐意!等到皂厂开工,磺胺也研制出来,钱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楼逍见李谨言低着头,单手按住了他的头顶:“我会回来,我保证。” 李谨言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楼逍,动动嘴唇,如果他说自己郁闷不是因为这个,楼少帅会不会拔枪给他一梭子子弹? 想象一下严重的后果,李三少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默认了。 想到楼逍三天后就要走,李谨言开口问道:“少帅,之前托你找人的事,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楼逍放开李谨言,“明天,他们就来见你。” “明天吗?”李谨言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月1日,农历辛亥年冬月十三 自从清廷被推翻,民国建立,南方政府便采用公历纪年,将公历一月一日定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称为新年,北方政府建立后也仿效行事。 虽说上了年纪的还念叨着老黄历,可甭管公历还是农历,这日子总是要过,节庆总要讨个喜气。 关北城从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沿街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廖祁庭背着手在前边走,小栓子苦着脸跟着一路小跑,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少爷还是不打算回家,他都不敢想今后回廖家的日子了,一顿好骂肯定是跑不了的。 “少爷,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这眼看过年了,家里的老太爷和夫人都念着您呢。” 廖祁庭没说话,心里也在打鼓。俄国人在边境增兵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一个弄不好,就要打仗。万一楼家真和俄国人干上了,北方政府里能帮忙的不多,袖手是好的,就怕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按照廖祁庭对这些官员和军阀的了解,这事,不是干不出来。或许,他该去南六省看看,宋武的确和日本人走得近,可宋舟却着实不像个短命的,只要不出意外,至少还能活上十几年。廖家也未必没有准备的时间。估计祖父心里明白,也是存着考验自己的心思,否则,不会不提点几句。 想到这里,廖祁庭豁然开朗。 “小栓子。” “哎!” “给家里发电报,我这两天就启程回去。” “哎,少爷,你可是……”小栓子险些没掉下眼泪来,少爷总算是不犟了,这北方眼见不太平,要是少爷还不乐意回家,他可怎么和家里头交代! 主仆俩正在路边走着,迎面来了一队人马,通体乌黑的骏马撒开四蹄,马上的骑士挥动马鞭,行人纷纷走避,小栓子拽着廖祁庭往路边走,不想廖祁庭却踩上了一块薄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猛的一拽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了连串的嘶鸣,硬是停了下来。 “少帅!”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廖祁庭抬起头,马上的骑士也低头看他,一身铁灰色的军装,黑色的大氅,目光沉冷。 随后的骑兵聚拢上来,看着廖祁庭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廖祁庭苦笑,这算是飞来横祸? 楼逍一抱拳:“军务紧急,得罪!” 廖祁庭愣了一下,忙摇头,楼逍见廖祁庭并未受伤,不再多言,一挥手,马队飞驰而过。 街上的行人纷纷议论:“看这个样子,恐怕真要和老毛子打起来了。” 小栓子忙扶起廖祁庭:“少爷,你没事吧?” 廖祁庭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碎雪,突然冒出一句:“奇货可居。” 小栓子不解的问道:“少爷,你说什么?” 廖祁庭微微一笑:“知道吕不韦第一次见到秦始皇他爹,说了句什么吗?” “什么?” 廖祁庭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此奇货可居!” “可您也不是第一次见楼少帅啊。” 廖祁庭:“……”果然榆木脑袋没得治吗? 楼逍一行人从军营赶回大帅府,也带回了满洲里戍边军发回的消息。 “俄国人动手了?!”楼大帅吃了一惊。 “是的。” “消息确实吗?” “确实,俄国人先开的枪,死伤一个排,还折了一个排长。” “廖习武怎么说?” “交涉没用。” 楼大帅的脸色阴沉,拳头猛的砸在了桌子上,“来人!给大总统发电报,就说俄国人在边境发动突然袭击,戍边军死伤一个营!老毛子都蹬鼻子上脸了,还谈,谈屁谈!” 北六省的军队大规模调动,总是要向北方政府报告一声,想起之前大总统给他的回电,楼大帅就一肚子火。要打南方,就个顶个的蹦高,和老毛子干,就脖子一缩,这都是些什么人,窝里横! 楼大帅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狠狠心:“也不等后天了,明天就让钱伯喜的一师开拔,杜豫章的二师也去!” 不是不让老子的一师动吗?成!老子两个师一起动! “父亲,俄国那件事情?” 楼大帅正发火,听楼逍提起,摆摆手说道:“还没传回消息。我估计,没用。还得打,他们才知道我姓楼的不是好惹的!” “父亲,二师一动,要提防日本人钻空子。” “我知道。”楼大帅坐回到椅子上:“那群矬子和老毛子一样不是好东西!总有一天,老子把他们的脖子都拧下来!” 楼大帅的命令一下,后勤部的部长姜瑜林差点白眼一翻抹脖子。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 行,一师的调动,已经让姜瑜林火烧眉毛了,再加上杜豫章的第二师,六个旅一共九个步兵团,再加上骑兵团,炮兵团,对,还要加上少帅的独立团,整整两万多人! 姜瑜林都想对着楼大帅哭了,没这么难为人的! 两个副部长和下边的部员也一个劲的挠头,可就算把脑袋挠出花来,该干的活还得干!幸好关北到满洲里这段的铁路被大帅从老毛子手里硬抢回来了,否则,光是骡马,就得让后勤部的这些人撞墙。 大帅府里,李谨言见到楼逍给他找来的“人才”,半晌没说出话来。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国语都说不利索的南洋华侨。 楼少帅不会是军务繁忙,就随便找个人来搪塞他吧? 戴着眼镜的华侨见李谨言一脸的怀疑,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英文夹杂着德文,李谨言英文还勉强能应付,德文,当真是一个词都听不懂。 这怎么沟通? 正头疼的时候,楼逍推门走了进来,李谨言如获救星,忙一把拉住了他:“少帅,你快帮帮忙,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楼逍没说话,反手握住李谨言的腕子,拉他回到沙发前坐下。 那个眼镜见到楼逍,立刻露出了满脸的笑容,站起身,张口一串德语,楼逍和他打过招呼,转头对李谨言说道:“他叫乔乐山,祖居福建,明末移居南洋。柏林大学化学系毕业,年初刚归国。他能听懂国语,只是说不好。” 乔乐山看着李谨言,又对楼逍说了一串话,神色间颇有些暧昧,楼逍神色没变,只是点头。 李谨言没去问两个人在说些什么,总觉得,不问比较明智。 有楼逍在,李谨言和眼镜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问过了楼少帅,知道乔乐山这人绝对可靠之后,李谨言也没多废话,直接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关于磺胺的资料。时间紧急,楼少帅明天就要随军队开拔,打仗的事情可没个准,李谨言拖不起,必须在他离开前,把这件事定下来。 “乔先生,这些资料是先父从一个叫多马克的人手里得到的。据说,这是一种能够抗菌消炎的药物。” 李谨言在心中对李庆隆说了一声抱歉,无论如何,李庆隆这面大旗,还是要扯一段时间的。 听到李谨言的话,楼逍的神色有瞬间变化,却很快归于平静。 乔乐山已经拿着磺胺的资料翻看起来,先是蹙眉,然后双眼发光,接 着再蹙眉,再放光。过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才抬起头,满面严肃的对李谨言说了一番话,李谨言听不懂,只得去看楼逍。 “少帅,他在说什么?” “他在问,给了你父亲资料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只知道他叫多马克,其余的,并不清楚。” 乔乐山的神色有些遗憾,思考片刻,点头答应了李谨言,帮忙研制这种药物。不过,他需要一个实验室,实验器材,还有助手。” 李谨言松了口气,这些都好办,只要“人才”到位,一切不成问题。 事情谈妥,李谨言小人了一把,将乔乐山暂时留在了大帅府。乔乐山没有反对,他清楚,这份资料有多重要,这么做,对双方都好。 安排好乔乐山,楼逍对李谨言道:“我明天出发,季副官留下。有事,可以吩咐他。” 李谨言点点头,“我知道了。” 下一刻,突然被按倒在沙发上,楼逍单膝跪在他的腿间,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唇与唇摩擦的间隙,溢出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等我回来……” 第二天,李谨言醒来时,楼逍已经离开了。 伺候的丫头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中间没了那个丹凤眼的丫头。 门外有两个大兵守着,其中一个就是颇有说书天分的兵哥。兵哥见李谨言有些惊讶,咧嘴一笑:“少帅离开时,给您留下了一个班。有事您尽管吩咐,兄弟们绝没二话。您看谁不顺眼,兄弟们帮您揍!谁敢找您不自在,绝对往死里揍!” 李谨言听得嘴角直抽,话说,这位兵哥,私下里当真没从事某种“来钱快”的副业吗? 恰好季副官过来,听到兵哥的话,脸色也是十分不自在,少帅的确吩咐要看护好言少爷,可让这个二愣子一说,怎么就像是撺掇着言少爷去横行霸道一样? 李谨言和季副官客套了两句,转身回室内取出了之前拟好的章程。既然楼少帅说,有事就找季副官,李谨言便干脆把购买试验器才的事情交给他去办。 有大帅府撑腰,做事,会顺利得多。 李谨言忙着磺胺的事情,楼逍的独立团已经乘火车沿中东铁路一路向西,途经过齐市,昂昂溪,扎兰屯,博克图,直到海拉尔。戍边军发回消息,满洲里车站被老毛子占了,一师和二师的官兵,只能从海拉尔下车,步行至满洲里。 中东 铁路是清末时俄国人修的,以哈市为中心,西起满洲里,东至绥芬河,南到大连。按照清政府和俄国人签订的《中俄密约》,清廷几乎丧失了铁路沿线地段的一切主权。为了把从哈市到满洲里这段铁路要回来,楼大帅没少费脑筋,能想的主意都想了,甚至还让人假扮土匪。足足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让俄国人松口,花了几倍价钱,把铁路给高价“赎”了回来。 就算截了北六省的税收发军饷填窟窿,手头也是拮据。 这也是楼家急着办厂的原因,缺钱呐! 边境上,戍边军已经和俄国人交上了手。 现在是一月天,土地冻得结实,一铲子下去,只留下一个浅坑,根本没办法挖战壕。俄国人一炮轰下来,总要死伤几个弟兄,戍边军在火力和兵员上都吃亏,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廖习武急得嘴上起了一溜的燎泡,电报上说援兵已经出发了,最快两天,先头部队就能到! 可他手里这点人,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放下电报,外边又响起了炮声,副官急匆匆的推门进来:“团长,老毛子又上来了!” 廖习武虎目一瞪,一把抓起桌上的毛瑟手枪,“真tm的以为老子好欺负?!走!灭了这帮瘪独子!” 深夜,克里姆林宫中,塔基杨娜女大公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哦,上帝!伊莲娜,你在哪里,伊莲娜!” 侍女伊莲娜走进来,见到女大公脸色苍白,忙上前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我又看到了那罪恶的一幕。”女大公捂住双眼,泪水顺着指缝,和冷汗一起滴落:“上帝,宽恕我!” 伊莲娜不停的安慰着塔基杨娜女大公,“殿下,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罪人已经受到了惩罚!” 三个月前,在基辅歌剧院,塔基杨娜女大公和她的姐姐奥列嘉女大公,亲眼目睹了斯托雷平总理被刺杀的一幕。自那之后,女大公一直噩梦不断。 “殿下,”伊莲娜轻轻拍抚着塔基杨娜女大公的手臂:“或许,您可以请求圣人帮忙。” “拉斯普京?” “是,殿下。”伊莲娜的声音低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圣人是无所不能的,他将为您驱散黑暗中的魔鬼。” “明天,明天就请拉斯普京过来!” “遵命,殿下。” 伊莲娜举着烛台,离开了 女大公的卧室,站在门口,饱满的唇角,掀起了一丝奇异的笑容,片刻消失无踪,她又成为了塔基杨娜女大公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女伊莲娜,而不是身上有鞑靼和蒙古人血统,整个家族都被哥萨克骑兵屠戮,对罗曼诺夫王朝怀有刻骨仇恨的伊莲娜。 第二十七章 当楼大帅手下的两个师开赴满洲里的消息传开之后,无论北方政府还是南方政府,大多数人都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楼盛丰发疯了吗?” 北六省内的各家报纸,尤其同沙俄人有联系的,都在重要版面大书特书楼大帅以地方军阀之力挑战俄罗斯帝国,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担心和质疑一度压倒了支持的声音,除了宋琦宁等少数几人,大部分人,都认为楼大帅此战必输无疑。 俄国公使廓索维兹更是上蹿下跳,直接给北方政府下了通牒,若楼大帅一意孤行,后果将全部由中方承担。 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特意从南方赶回,和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一同密会了廓索维兹,虽然俄日两国在东北有着利益冲突,也曾因为辽东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双方都希望能趁机把楼盛丰赶下野! “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军阀。”伊集院彦吉身着黑色的洋服,尽管挺直了身板,站在高大的俄国熊面前,依然矮小得像只猴子:“他的存在,对大日本帝国和贵国来说,都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廓索维兹举起酒杯,“伟大沙皇的士兵,会狠狠教训这个愚蠢的猪猡!” 英法德等国公使对此次中俄边境冲突也十分关注。 这件事的起因再清楚不过,贪婪的北极熊,迫不及待的伸出了熊爪,却没想到,土地的主人不再是卑躬屈膝,拖着一条猪尾巴的满清鞑靼,而是敢直接拍桌子叫板的楼盛丰。这就像是一个追在姑娘身后的无赖,满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姑娘回身狠狠给了他一板砖。 “这是个充满野心的军阀。他的继承人也同样如此。” 英国公使朱尔典说出了和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同样的话。但,和伊集院不同的是,他将注意力,同时放在了楼逍身上。 “或许这个自满的军阀期望能取得一场胜利,但胜利的女神并不会俯身去亲吻一个黄皮猴子。” 潘荪纳的话,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比起一个地方军阀,他们还是认为,尼古拉二世的灰色牲口们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哪怕沙俄曾经输给了日本人,仍旧没有人看好楼盛丰的军队。 处于漩涡中心的楼家人,在楼逍跟随部队开赴满洲里之后,面对诸多不怀好意的声音,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楼大帅除了每日处理政务,余下的时间都在关 注西边送来的军情。连大总统发来的电报,也置之不理。更没心思去和在报纸上长篇大论,誓言北六省军队必败的混蛋玩意浪费口舌。 只在幕僚的建议下,发了一封通电了事。 通电的内容只有八个字:守土,卫国,死得其所! 事实上,这封通电的内容是经过了粉饰的。楼大帅的原话是:老子和俄国人干架,关这帮人鸟事!只要我活着一天,老毛子就别想如愿! 楼大帅这封通电一出,举国哗然,广大爱国人士和青年学生,盛赞楼大帅为爱国军人,楼大帅的声望,一时无两。‘ 大总统府发往大帅府的电报,戛然而止。 “看来,这场仗还是非打赢不可了。”楼大帅摸着光头,喃喃自语:“赢了,楼家就更上一层楼,输了……” 混小子,可得给老子争气! 楼夫人依旧整日和姨太太们说笑玩牌,偶尔还会拉上钱师长和杜师长的夫人一起。楼六小姐过完年就要嫁进钱家,也可趁此机会多和未来的婆婆亲近。自从六姨太被送去陪伴三姨太之后,楼七小姐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再不会时刻彰显她的刻薄脾气。不管是流于表面,还是真心改正,至少,之前就一直想替外甥向楼家提亲的杜夫人,看着七小姐的神色是越来越和蔼了。 李谨言却突然忙了起来。 楼家的皂厂已经建成,机器也陆续到位。洋人的技师只负责安装和调试,之后的生产,都要靠自己人动手。 皂厂的经理是一个叫潘广兴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一口南方口音,说起话来,倒是颇有北方人的豪爽。他和两个儿子都在楼大帅的手下做事,小儿子还在楼逍的独立团中当兵,现在已经是个排长了。 李谨言对潘广兴的印象还算不错,潘广兴看过李谨言交给楼大帅的章程,知道这位言少爷不简单,言语间十分恭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潘经理,旁的话,我也不多说,只提两点,”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第一,财务一定要清楚明白。若是在这上面出了问题,不说是我,大帅也不能容情。” 李谨言刻意停了一下,见潘广兴点头,才继续说道:“第二,奖惩要分明。活做得好,做得多,就要赏,偷奸耍滑,就要罚。最好列个章程,贴在墙上,让大家都明白。” 潘广兴神色一动,似乎有话要说,李谨言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等他开口,直接说道:“老祖宗有句话,法不外 乎人情,可咱们做生意的,不能只讲人情,还是要有个明确的规章,让底的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大家都行事一致,也就没人会觉得你不讲情面了,对不对?” 话到这里,潘广兴也只得应下。 提前给潘广兴打了预防针,李谨言便一头扎进了工厂里。按照他的计划,皂厂的产品将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机器生产,定价两分到五分,一类是纯手工制作,根据添加的香料和各种配料不同,价格从八分到两角不等。李谨言特地请了几个手工好的师傅,弄出了不少精致的模子,这样,做香皂花就不用再拿刀刻,既费时间,又费材料。 皂厂的第一批成品出来,李谨言特地借楼夫人的名义,给北六省军政府的官员夫人们,都送上了一盒特质的手工皂和一束包装精美的香皂花。 每个香皂上,都印有一个圆形的标记,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楼家皂厂的产品。 名声传出去,不只本地商家,连外省的一些商人都慕名而来。 楼家皂厂的产品不仅质量好,而且比洋行里卖的还要便宜,满打满算下来,也不比一块胰子贵上多少,自然大受欢迎。虽然也有贵的,但受众不同,恰好能满足一些官太太和有钱人“贵的才是好的”心理,李谨言自然不会和这些“大户”客气。 薄利多销和吃大户结合起来,当按照李谨言要求制作的第一份财务报告摆到楼大帅案头时,楼大帅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就这么个三五分的东西,竟然能赚这么多? 国内的皂厂还在起步阶段,楼家皂厂现阶段的产能也是有限,尚不会对天津和上海的两家皂厂造成冲击,反倒是北六省的洋行,被李谨言抢了不少生意。 不过,有楼家站在那里,洋行里的大班,也只能看得眼热罢了。 机器制皂会产生一些副产品,其中的甘油,比肥皂本身的价值更高,用途极其广泛,不过李谨言只盯着两种,一种是护肤品,一种就是硝化甘油,液体炸药! 制作炸药是个危险的活,考虑再三,李谨言还是没去找正忙着研制磺胺的乔乐山,而是通过季副官找到了北六省军工厂下属火药局里的人,把相关资料交给了他们。只说用甘油制作炸药,是乔乐山提出的。乔乐山这个柏林大学化学系高材生的旗号很好用,反正他国语也说不利索,李谨言不担心他揭穿自己。 火药局的人必然要向上面报告,楼大帅得知后,特地让财政拨付 了一笔款子,当做研究费用。 李谨言忙得脚不着地,可他还是觉得时间紧迫。 满洲里的事情,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落后就要挨打,国家贫弱,就谁都敢欺负你! 他没军事才能,也没政治手腕,唯一能做的,就是办实业,赚钱! 他就不相信了,有钱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等他左右手各抓一把金条,背后扛着一麻袋大洋,砸得洋人满头包,还买不来想要的机器和武器?!弄不到想要的人才?! 就算日本小矬子再像历史上那样,想方设法的阻拦西方向国内出口武器,大不了自己造! 日本为什么早早就打东北的主意? 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这里的资源!鞍山本溪的铁,鹤岗阜新的煤,大庆辽河的石油,只是想想,李谨言都觉得热血沸腾。 不过,在忙着赚钱大计的时候,李谨言也没忘记,让李秉把布庄里积存的棉花和土布都找出来,开始制作穿在军装里的坎肩和护膝。 虽然兵哥们冬季的军装都是棉衣,可想起满洲里紧邻着西伯利亚,李谨言就觉得,穿再多都不会多暖和。 第一批坎肩和护膝做好后,李谨言让季副官送去了后勤部。 由于一师和二师开拔得太过匆忙,后勤物资并没有立刻到位,这段时间,从齐市到海拉尔的火车全部被军方征用,骡马也征集了一大批,都用来运送物资。 姜瑜林看到季副官送来的东西,摸摸下巴,“这是少帅夫人送来的?” 季副官点头说道:“是。不过少帅吩咐了,要称呼言少爷。” 姜瑜林没管季副官说什么,直接拿起一件坎肩套在身上,又拿起护膝比划了一下,“乖乖,都是棉花的,真厚实。这得多少钱。” 当天,李谨言送来的“保暖产品”就被装上了火车,后勤部的部员特地告诉了护送的兵哥:“这是少帅夫人送来的。” 兵哥郑重点头。 楼少帅已经随一师的先头部队抵达了海拉尔和满洲里交界处。远远就能听到从满洲里方向传来的炮声,震耳欲聋。 “这是老毛子的炮。” 一个独立团的营长侧耳听了一会,咂咂嘴:“听这动静,得是105口径以上榴弹,廖习武这是把老毛子逼急了。” 楼逍没有说话,而是立刻整队,骑兵上马,步兵列队,“加速前进!” 正如那个营长说的,戍边军的确把俄国人逼急了。 驻守满洲里的戍边军是一个加强团,满打满算不到一千五百人,现在,连文书都拿着枪上来了,要是援军再不到,这点人交代了不要紧,把老毛子放进来,才是要命! 俄国人已经抢了满洲里车站,若是再被他们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廖习武不敢往下想了。 炮声停了,前方却没出现那一片熟悉的灰色,而是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廖习武的脸色一变,身边的参谋也是神色骇然。 “哥萨克!” 常年戍守边境的戍边军,对这群骑着马,背着骑枪,挥舞着马刀的哥萨克并不陌生。 参谋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团座,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咱们就剩不到三百个弟兄了!一个冲锋,就全交代了!” 廖习武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抖动。一把扯过参谋的领子:“守不住也得守!” 甩开参谋,廖习武大吼一声:“传我的令,谁敢后退,老子崩了谁!”说着,将身边的几枚手榴弹全都绑在了身上,“子弹没了,拉弦!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一个!”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被雪光照亮的马刀,能听到哥萨克人骑在马上的呼哨。 几个文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防守的阵地上出现了死一般寂静。 随着那片可怕洪流的逼近,枪声响了…… 第二十八章 子弹,终于打光了。 扣动扳机,只余下枪膛中发出的一声声空响。 上千名哥萨克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挥舞着马刀,呼啸着朝戍边军冲来,刀光交错,带起一片死亡的阴影。 天地间仿佛突然没有了声音,鲜红的血洒落在苍茫的大地上,画面瞬间定格。 哥萨克人脸上的狞笑愈发清晰,他们是顿河的雄鹰,他们将用敌人的血,染红手中的战刀!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刚刚还叫着守不住的参谋,在马刀砍下的同时,拉响了绑在身上的手榴弹,手榴弹的破片划开了一个哥萨克骑兵的脖子,他捂着被割断的气管,从马上跌落,立刻被紧随其后的战马踏在身上,同倒在地上的参谋一起,被踩成了肉泥。 一个枪都拿不稳,只有十七岁的文书,在哥萨克人冲到面前时,毫不犹豫的拉响了手榴弹,轰鸣声中,似乎能听到他发出的最后一声哭喊:“娘!” 两个伤兵背靠背的坐在一起,一个被弹片伤了眼睛,一个被炸飞了一条腿,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握紧了手榴弹的拉弦,嘴角含笑,等着死亡的到来,团座说了,杀死一个够本,杀死两个就赚一个!他们两个死鬼,至少要拽上四个,奈何桥上,才不寂寞,才有脸去见死在前头的弟兄…… 一个接着一个,哥萨克人用马刀收割着生命,而这些已经伤痕累累的华夏军人,却在用生命的最后一刻,昭示着灵魂的不屈,刻进了骨子里的骄傲与顽强! 他们可以被杀死,却没人能让他们屈服! 廖习武手里的毛瑟手枪已经没了子弹。一个哥萨克骑兵注意到了这个被戍边军自动保护在中间的军官,打了一声呼哨,战马直接朝这边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马蹄的轰鸣声从戍边军的阵地后方响起,仿佛大地也在随之颤动。 一个戍边军突然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喊声:“援军!援军来了!啊!” 喊声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嚎啕。就像人在绝望至极时,面前乍现一道曙光,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亡,也会含笑而终。 苍茫的大地上,上千匹战马汇聚成了一道道洪流,铁灰色军装的士兵们,平举起骑枪,几轮齐射,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哥萨克来不及闪避,距离近的纷纷坠马。侥幸未死的,也被还活着的戍边军扑上去掐住了脖子,举着枪托,狠狠的砸下! 脑浆混合着鲜血溅落,枪托在哥萨克骑兵的哀嚎声中 变了形,只余下不到三十人的戍边军,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斗志与杀气。仿佛,他们不曾在这里苦守了几个昼夜,仿佛,他们身上的伤口不是正在流血,仿佛,已经失去了痛觉,。 他们只想杀人,杀光这些屠杀了自己兄弟,冒犯了自己国家的敌人! 看着这些犹如地狱恶鬼般赤红着双眼的华夏军人,顿河的雄鹰们,也感到了一阵胆寒。 增援的骑兵们射空了枪中的子弹,马刀纷纷出鞘,刀刃划过刀鞘的声音,就像是划在了敌人的胸膛之上。 为首的一名年轻军官高举马刀,猛然向前方一指,黑色的大氅在风中翻飞,雄浑的声音在战场的上空回响:“犯我中华者,杀!” 上千骑兵雄壮的吼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北方的荒原!就像是饱受了百年磨难的民族,终于发出的呐喊: “杀!杀!杀!” 杀声震天,奔腾的战马卷起了滚滚烟尘,如锋锐的刀锋,劈向了前方的敌人。 哥萨克第九骑兵团的团长谢苗诺夫打了一声呼哨,所有的哥萨克骑兵重新聚拢,八人为一行,组成了攻击的阵型,迎向了楼逍带领的骑兵。 两支骑兵,就像两股奔腾的洪流,猛烈的撞击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突然回到了冷兵器时代,草原上响起战刀铿锵的撞击声,每一声之后,都伴随着一条生命的逝去,滚烫的鲜血从胸腔中喷涌而出,没有人后退,他们是骑兵,骑兵是战场上的利刃,骑兵,就该攻击与冲锋! 铁灰色的骑兵凿穿了哥萨克人聚集起的阵型,哥萨克人的头颅和他们标志性的圆桶卷毛高帽一起滚落在大地上,手中的鹰之利爪也失却了昔日的锋利与辉煌。 无暇抹去溅在脸上的鲜血,楼逍调转马头,又一次高举起马刀,高声喝道:“杀!” “杀!杀!杀!” 华夏军人的吼声又一次响起,伤亡过半的哥萨克人再不敢恋战,顿河的雄鹰们,被折断了翅膀,丧失了骄傲,落荒而逃。 在他们身后,华夏的骑兵们挥舞着马刀,高声呼喝。 一个浑身染满了血迹的营长策马来到楼逍近前,兴奋的说道:“少帅,追击吧!” 楼逍摇摇头:“回防!” 军令如山,即便不情愿,骑兵们也纷纷调转马头。刚后撤百米,对面的炮声便响了起来,众人同时心中一惊。刚刚向楼逍建议追击 的营长顿时涌起了满脸惭色:“少帅,我……” “回防!”楼逍没等他说完,开口说道:“早晚,打过去!” 营长的胸中顿时涌起了一股豪气,在马上行了个军礼,大声答道:“是!” 俄国人的炮声过后,又一阵炮声响起,这是在先头部队之后抵达的师属炮兵团! 12门105mm口径榴弹炮同时开火,一直欺负戍边军没有大口径火炮的俄国人,终于也尝到了被炮轰的滋味。 一师师属炮兵团团长邓海山是个膀大腰圆的东北汉子,说起话来,能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小的们,都给老子好好的干!好好在少帅面前表现表现,也让老毛子看看,咱们爷们,也是会干炮的!” 炮兵阵地上一阵哄笑,就连被从战场上抬下来的廖习武和二十几个戍边军战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廖习武撑着身旁人的手臂,胸前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仍不忘大吼:“好!姓邓的,让那帮老毛子看看你小子的厉害!” “瞧好吧!” 105mm榴弹炮之后,十二门150mm重炮也被推了出来,今天的战场上,终于不再是俄国人的大炮唱独角戏了。 不过,对于这种改变,恐怕对面的俄国人,没有一个会感到高兴。 一师师长钱伯喜抵达前线时,楼逍的独立团已经出击两次,又打退了俄国人的一次进攻。不过出于谨慎,在大部队没有抵达之前,并没有组织反攻。 钱师长听完属下汇报战况,大步走到刚从马上下来的楼逍面前,“好!就凭少帅这身先士卒的劲,我钱伯喜服了!” 楼逍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对着钱师长敬了个军礼,“保家卫国,冲杀在前,分内之事!” 一师和二师抵达边境之后,虽然在炮火上,依旧是俄国人占据优势,却不再像之前的戍边军一样,只能被动挨打。即便伤亡不小,也牢牢的守住了边境线,没让俄国人再前进一步。 面对日渐扩大的伤亡,楼少帅提议,将一师和二师的重机枪集中使用,钱伯喜和杜豫章听完楼逍的阐述,考虑片刻,点头同意。这种防守方式,俄国人曾用来对付日本人,如今,用在了俄国人自己身上。 堑壕,铁丝网,重机枪组成的火力网。在坦克没有出现之前,就是步兵的死亡陷阱! 虽然天寒地冻,堑壕挖不了,铁丝网也 没有,但配合工兵们临时搭建的掩体,二十几挺马克沁水冷重机枪,也足够俄国人喝一壶的了。 眼前的一幕,仿佛重现了日俄战争时,203高地的场景。 只不过,俄国人从防守一方,变成了攻击方。 俄国人步兵久攻不下,骑兵几次出击,也被楼逍的独立团和两个师的骑兵团给打了回去。在短暂休整之后,楼逍请示过钱伯喜,率领手下的独立团,带着十门七五山炮,开始攻打被俄国人占领的满洲里火车站。 虽然没能一战克敌,却彻底切断了满洲里火车站和外面沙俄军队的联系。失去了补给和增援,除非北六省军队战败,被俄国人打进满洲里,否则,车站里的俄军要么死战到底,都死光了事,要么就乖乖的举手投降。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北六省骑兵的强悍,步兵的勇猛,炮兵的精锐,一战扬名。国人这才发现,原来,洋人并不是无法战胜,他们也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两条命! 第二十九章 公历1912年1月,俄国 前方的战报传回克里姆林宫,沙皇尼古拉二世大发雷霆。 军政大臣们惶惶不安,自从斯托雷平总理被刺杀之后,国内的土地改革法案被迫中止,虽然这应和了大部分贵族阶层的利益,可皇太后玛丽娜却在悲叹:“唯一能拯救俄国命运的人,死在了阴谋和嫉恨的阴影之下。” 讽刺的是,斯托雷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已经在风雨中飘摇的罗曼诺夫王朝,而刺杀者波格洛夫,不只是一个激进的左翼革命分子,同时竟是一个保安局的密探!即便他在斯托雷平死后十日就被除以了绞刑,但,这起谋杀案的阴影仍久久笼罩在克里姆林宫的上空,不肯散去。 尼古拉二世无法发泄的愤怒,终于在听到边境战事不利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陆军大臣受到了严厉的指责,外交大臣也被波及,皇后亚历山德拉,是唯一能平息沙皇怒火的人,可惜,不久前,皇后正因德米特里大公进言,要将圣人拉斯普京从宫廷中驱赶出去而不快,她和自己的女儿抱怨:“圣人总是被人诽谤!” 拉斯普京刚刚举行了一场降灵仪式,他向塔基杨娜女大公承诺:“邪恶的,黑暗中的魔鬼,再也不会在女大公的梦中出现。” 塔基杨娜女大公万分感谢,因为连日噩梦而憔悴的美丽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侍女伊莲娜受到了女大公的奖赏,女大公甚至给了她一盒宝石,对出身不算富贵的伊莲娜来说,这简直是一笔横财。 伊莲娜对塔基杨娜女大公感激涕零,以上帝的名义发誓要终生追随侍奉女大公。背对着女大公,脸上满怀感激的笑容却消失无踪,看着手中的盒子,目光冰冷。 伊莲娜趁着女大公休息的时间,找到了拉斯普京,拉斯普京对这个跟在塔基杨娜女大公身边的侍女已经十分熟悉。 伊莲娜跪倒在拉斯普京的脚下,亲吻着他袍子的下摆,就像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 “伟大的圣人,救世主,我要向您忏悔!” “可怜的孩子。”拉斯普京将手放在了伊莲娜的头顶,“神会听到你的祈求。” “我要向您忏悔,我不应该对您隐瞒之前听到的话,那些话,都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那些可怕的,被魔鬼诱惑的人,他们在诋毁您,圣人!他们在沙皇和皇后面前屡进谗言,他们发誓要将您从沙皇和皇后的身边赶走,将您从宫廷中驱逐出去,甚至… …” “甚至什么,我的孩子?” 伊莲娜仰着脖颈,看着拉斯普京的目光,充满了悲愤:“他们甚至密谋要杀害您!” “起来吧,我的孩子。”拉斯普京握住了伊莲娜的手,“神会眷顾诚实的信徒。” “感谢您,圣人!” 伊莲娜退了出去,拉斯普京站在原地,深陷在眼眶中的蓝色双眼,闪过了一抹恶毒与狡诈。他不会轻信一个侍女的话,但他的耳目遍布宫廷,他能够完美的做出“预言”,让皇太子免去一场无妄之灾,也能得到皇后无与伦比的信任,那些对他满是敌意的贵族,在背地里策划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德米特里大公,沙皇的堂弟,一个骄傲的年轻人,他不只一次在沙皇面前诋毁他,甚至连皇太后也受到了他的蛊惑。拉斯普京不会让自己永远处于被动,哪怕他经常被酒精腐蚀大脑,一旦情况威胁到他手中的权势,甚至可能动摇沙皇一家对他的信任时,他却会无比的清醒。 必须让这个年轻人得到教训,他不该挑战圣人的权威! 拉斯普京请求觐见皇后陛下,并在皇后陛下的面前做出了预言,有人将试图通过驱逐他,对皇太子阿列克谢不利,因为只有他能治好皇太子的血友病。 “真的是这样吗?”皇后亚历山德拉大吃一惊。 “是的,尊贵的陛下,这个人同皇室有密切的关系,将为皇室带来可怕灾祸,在东方,就在东方!” 拉斯普京的预言当即传遍了宫廷。事实上,他所指的东方,不过是德米特里大公的封地,巧合的是,边境战事不利的消息,却在同一天传回,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主战派的德米特里大公失去了沙皇的信任,陆军大臣也为了保全沙皇的面子,主动请求辞职。只因沙皇的表兄弟,那个刚愎自用的威廉二世,在得知伟大的俄国军队竟然对一个华夏军阀束手无策时,发来了一封满是嘲讽口气的电报。 这位行事难以预料的德意志帝国皇帝,常常做出让人啼笑皆非,甚至是怒不可遏的事情来。 他的口不择言,让德国军队被冠上“匈奴人”的称号,他支持摩洛哥独立,触怒了法国人,他还曾说出“你们英国人都疯了”这样激进的言论。 如今,他特地发电报嘲讽俄国沙皇的军队输给了一群黄皮猴子,并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尼古拉二世怒火中烧,却毫无办法。之前的俄日战争,让他丢掉了面子,如今 ,他恐怕连里子都保不住了。 同愤怒的尼古拉二世不同,威廉二世却因为此事心情大好,德国支持的奥匈帝国一直想要吞并巴尔干半岛上的波斯尼亚,而俄国沙皇所支持的塞尔维亚,却总是横亘在那里。奥匈帝国的皇帝十分不爽,作为奥匈帝国支持者的威廉二世,自然也不会爽到哪里去。 如今看到一直和自己唱反调的尼古拉二世输掉了颜面,威廉二世爽了。 此时,满洲里的战况,也随着前线发回的战报,刊登在华夏国内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之前叫嚣着楼盛丰以卵击石,北六省军队必一败涂地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虽然没有销声匿迹,却也被打压得没了气焰。 北方政府率先做出了反应,司马大总统通电全国,表示支持北六省的军事行动,当即拨付军费十万圆,任命钱伯喜为满洲里战场总指挥,杜豫章为副指挥,对之前立下战功的楼逍却只字未提。 通电一出,楼盛丰只是冷笑一声,一个字都没说。 钱伯喜和杜豫章把任命书随手一扔,对楼逍说道:“少帅,咱们老哥两个跟着大帅出生入死几十年,过命的交情。不会被权势迷了眼,也不是有心人挑拨几句就能忘了自己姓什么,吃谁家的饭!” 楼少帅点点头,心下却十分清楚,钱伯喜和杜豫章能说出这番话,大多还是看在楼大帅的面子上,如果他真想完全让这些老兵痞服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头一件事,就是把满洲里火车站给拿回来,里面的老毛子应该已经断粮了,估计,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就在这时,军需官来报,新到一批军需物资,请少帅前去接收。 “我去?”楼少帅转过头:“我不负责军需。” 军需官嘴角一咧,他当然知道少帅不负责这事,可这批物资,真得少帅去亲自接收不可。 “是少帅夫人送来的。”军需官说道:“少帅不在,兄弟们没人敢动。” 听到军需官的话,不只是楼逍,连钱伯喜和杜豫章也被挑起了好奇心。 “少帅,真是你媳妇送来的?快,快点去看看!”钱伯喜是个急性子,搓着大手:“我打了这么多年仗,家里的婆娘从没想着给我送点东西来。” 杜豫章拉了钱伯喜一把,“年轻人脸皮薄,少说几句!” 楼逍冷冷的看了两个老兵痞子一眼,两个老兵痞子不以为然,依旧嬉皮笑 脸。 楼逍的脸色愈发冷了。 钱伯喜还不怕死的说道:“少帅,别不好意思啊!媳妇能惦记着你是好事!咱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快点,快去看看,都送了什么来!” 一行人随着军需官到了后勤处,那边正围着几个人,都是后勤处的,带人来的军需官咳嗽了一声:“都散开!聚在这里干什么,少帅来了!” 众人转过头,马上立正敬礼,然后一哄而散。 楼逍走到负责登记的军需官面前:“东西呢?” 军需官立刻指向身后堆在一起,足有一人多高的包裹前,“都在这里了。这还只是一部分,说是后边还有。” 楼逍没说话,手里的马鞭轻轻敲击着马靴,任谁都能看出,少帅现在的心情,应该不错。或者该说,十分不错。 钱伯喜抓下帽子,摸着和楼大帅一般无二的光头:“乖乖,这么多?都是给少帅的?” 军需官也抓头:“运送的人只说是少帅夫人送来的,其他的,没说。” 楼逍走过去挑开了一个包裹,看到包裹里的东西,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不等楼逍说话,杜豫章当先拿起了包裹里的坎肩,“棉花的?” 钱伯喜也上前,拿起了坎肩下的护膝,握在手里:“真够厚实的!” 楼逍依旧没说话,漆黑的双眼中,却仿似有光华在闪动。 钱伯喜已经迫不及待的把背心套进了军装里,护膝也套上,说起来,他也是习惯了北方的天气,可边境这里,都是茫茫的草原,风吹过,跟刮骨的刀子似的,更不用说防守阵地的兵,换防下来,身上都冷得跟冰棍似的。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杜豫章看着钱伯喜身上的坎肩和护膝,不由得感叹一声:“少帅夫人好心思!真该让姜瑜林好好学学!” 楼少帅却仿似听而不闻,只下令副官去独立营叫人来接收物资。 钱伯喜凑过来,“少帅,打个商量,这批东西,分我点怎么样?” 楼少帅却冷着脸,“我的。” 钱伯喜:“啊?“ 楼少帅:“老婆,我的。东西,也是我的。” 钱伯喜:“……”难怪大帅总说他这儿子欠揍! 独立团的人清点过物资,确认无误之后,楼逍并没让人带回自己的营地,而是全都送到了阵地上。 正在阵地上防守的兵哥 们听到这是少帅夫人送来,少帅没发给自己的团,而是送给了他们,当即眼圈都有些发红。 当兵扛枪,吃粮拿饷,打仗都是用命去拼的,谁不乐意有个能想着自己的上官? 一个连长摸着腿上的护膝,只觉得红肿的膝盖不再那么难受了,看到前面又出现了那片熟悉的灰色,呸的吐掉了嘴里的枯草:“tmd,弟兄们,少帅把咱们当人看,咱们就给少帅效死!干死这帮老毛子!” 枪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不久后,这些誓死守卫边境的大兵们发现,俄国人的这次攻击,并不如之前几次猛烈,而且攻击的间隙也逐渐拉长,连炮声都不那么频繁了,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老毛子这是扛不住了?还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 “少帅发给我的电报?” 李谨言放下笔,抬起头,颇有些讶异。 “是的,您送去的物资已经抵达前线,少帅特地给您发回一封电报。” 李谨言接过电报,看了半晌,嘴角直抽。电报上只有一个字:“好。” 楼少帅这是和他问好,还是说他送去的东西好? 就算现在电报很贵,两个字就要一个大洋,也不至于这么节省吧? 季副官现在帮着李谨言做事,对李谨言的性格也算有一定了解,他就知道,看到少帅的电报,言少爷的表情会很有趣。 李谨言看着季副官:“想笑就笑吧,憋着难受。” 季副官哪里敢笑,连忙摆手,说道:“言少爷,您之前吩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厂房的地址就选在关北城外十里,一共两百亩地,听说是您要,对方也挺痛快,每亩八个大洋。” 李谨言听了,皱了皱眉:“这个价格,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不会,那里都是荒地,现在关北的上等田一亩才四十五个大洋,下等田只要十个大洋。给八个大洋买一亩荒地已经算高了。” 李谨言点点头,他并不太了解这里的地价,之前还以为从李家要了七百亩田是自己赚了,现在看看,好像也没赚多少。 要不是那七百亩里有五百亩都是上等田,余下的两百亩也是中等田,李谨言不会想着另外买地。北方现在的低价还真是便宜,他要不要干脆多买点,过一把大地主的瘾? 貌似,他现在就已经是个大地主了? 李谨言正胡思乱想,季副官开口道:“言少爷, 您打算什么时候亲自去看看?” 李谨言想了想,说道;“就后天吧。” 刚好李三老爷托人带话,说是想见他一面,李谨言没忘,他之前和李庆云说过,元旦后叔侄俩要聚上一聚,也不好再让李三老爷等。 不过,该怎么安排李三老爷? 虽说大致方向他已经想好了,可现在就下手,是不是有点急?毕竟楼逍不在,李谨言不敢保证,楼大帅是否也会像楼逍一样信任自己。 手指敲在刚写了几行字的计划书上,李谨言陷入了沉思。 李庆云得到李谨言的回信,顿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回了三房,正打算和三夫人说说这事,却听老太太屋里的春梅来传话:“三老爷,老太太请您过去。” 李庆云忙去了正房,老太太一个人坐在屋里,老太爷不在,也不见伺候的丫头。李庆云问了好,老太太就摆手让春梅出去。等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两个,老太太开口说道:“谨言那里回信了?” “是,说是后天他去城外,正好见一面。” “那好。”老太太点点头,“我这里有件事要告诉你。” 见老太太神色认真,李三老爷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娘,是什么事?” “你二哥当初在南方给郑怀恩做事,期间想办法从洋人手里买了一批军火。” 李庆云听到,吓了一跳,“娘,这事您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回身从床前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只木匣子,匣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十分老旧,四角包着铁皮。打开匣子上的铜锁,里面放着一叠信,信封上的字迹,李庆云认得,是他二哥李庆隆的。 老太太取出最底下的一封信,拿给李庆云:“你二哥当时发现知道郑怀恩靠不住,可他已经陷进去了,没办法脱身,只能给我写了这封信,若他有个万一,托我照顾你二嫂和谨言。谁知道……” 老太太没继续往下说,李庆云也低下了头:“我对不住二哥!我没护住侄子!” “这事怪不得你。你娘我也不是只能睁眼看着?好在谨言争气,可你二哥这一房,到底是绝了后。不过,那些黑心肝的,也甭想就有舒坦日子过,世上没这个道理!“ “娘……” “你二哥在信中写,他没把那批军火交给郑怀恩,而是托信得过的人运回关北城,藏了起来。那人被你二哥救过命,到现在也没走漏过风声。” “什么?!” 李庆云倏地瞪大眼睛,忙拆开手里的信,看了几遍,也没看出老太太刚才说的意思。 “不用看了,除了我,没人能猜出庆隆信里写的东西,否则,这封信也到不了我的手上。” 老太太哼了一声,她到底是个深宅妇人,就算有能耐,也施展不开,亏得庆隆当初想出这个法子,否则,被人害死了还得给人做嫁衣。 “那……那些东西,现在在哪里?”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老太太招手示意李庆云靠近,凑到李庆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李庆云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这批东西,你嫂子和你侄子都不知道,不告诉他们,我也是怕他们惹火烧身。现在谨言也算是在大帅府站住了脚,你后天瞅个没人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他,具体要怎么做,他自己能思量。” “娘,”李庆云的神色有些挣扎:“这些……” “我知道你想什么,这些可都是你二哥拿命换回来的!”老太太的语气严厉起来:“你是我生的,也要像李庆昌那样,做个黑心烂肠的不成?!” 李庆云满脸的羞愧,“娘,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人呐,不能只看眼前,谨言是个好孩子,你对他好,他都能记得。记住娘今天的话。” “我记住了,娘。” 第三十章 民国初年,国内的言论还十分自由,也没什么莫谈国事的规矩。 关北城的酒楼茶馆里,时常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人,酒足饭饱之后,叫上一壶茶,一边喝着茶,一边谈论着满洲里边境的事情。 李谨言刚走上二楼,就听到有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叫一声:“好!”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正站在屋子正中,口沫横飞,仔细听听,正是在说满洲里边境的战事,比起之前在他面前大讲少帅剿匪英姿的兵哥,这位的口才,才真比得上说书先生了。 跑堂的小二见到李谨言和他身后的季副官,忙迎上前,“您二位好!大堂还是雅座?” “雅座。”李谨言道:“僻静点的。” “哎,好嘞!” 坐下不到两分钟,小二刚送上一壶热茶,李庆云就走了进来。 “三叔。” 出于礼貌,李谨言先打了招呼,站起身,李庆云却摆着手:“快坐着,你三叔我不在乎那些虚礼。” 话落,坐到了桌子旁边,对小儿说道:“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上几样,酒不要了,快着些。这位?” “这是季副官。”李谨言介绍道:“上次我回门的时候,三叔应该见过。” 李庆云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季副官,您可别见怪!” 季副官摇头说不必,他能被楼逍派到李谨言身边,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一眼就能看出李谨言对李庆云的态度不一样,自然也不会扫李庆云的面子。 饭菜上桌,香味扑鼻,引得李谨言的肚子咕噜噜直叫,他也的确饿了,在关北城外跑了一个上午,两百亩地买下来,花了足足一千六百块大洋,又顺便去巡视了自己从李家得来的田,见了佃户,忙下来,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就赶来见李庆云。 早上吃的两个鸡蛋一碗粥早就消化了,如今这一桌菜摆在面前,肚子不叫才怪。 李谨言有点不好意思,李庆云忍不住乐了,虽说李谨言如今身份不同了,到底还是他的侄子。和老太太一番深谈之后,李庆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一夜,闹得三夫人险些没把他踹到地上去。 第二天醒来,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李三老爷打定了主意,听老太太的准没错!他就跟着自己这个侄子干了,好处肯定少不了。再者说,李谨言进了大帅府,身边都是楼家的人,能有个自己人帮衬着,总 好过没有。 想到这里,李三老爷笑呵呵的说道:“你看,三叔我早上也没吃什么,这会儿肚子就开始叫了,咱们先吃饭,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 李谨言也放开了,反正李庆云是他的亲叔叔,季副官也不是外人,客气了两声,端起饭碗就开始扒饭,不忘招呼李三老爷和季副官一起动筷子。 李庆云之前那番话只是为了给李谨言搭个架子,免得他年纪小,脸上抹不开,觉得不好意思。夹了几筷子菜,意思一下也就罢了。 季副官则是当真没有客气,吃得比李谨言都多,李谨言见状,又叫来小二,另送两盘炒菜上来,“再到旁边的雅座摆上一桌,多上些肉菜。” 除了季副官,还有四个兵哥也跟着李谨言跑了一个上午,兵哥们坚持上下有别,死活不跟李谨言坐一桌。李谨言还有事情要和李三老爷谈,也没坚持,便给他们另外安排一张桌子。不能放在大堂,四个五大三粗的兵哥,腰板挺直的往那里一坐,估计得有一半的人吃不下饭。 季副官看到李谨言放下筷子,三口两口的吃完了第五碗米饭,嘴一抹,站起身说道:“言少爷,我去那边看着,不能让他们喝酒。” 李谨言点点头,知道他这是借故离开,让自己和李庆云能单独说话。 不过……看看连汤汁都没剩多少的盘子,李谨言暗道:果真是楼少帅的心腹吗?连吃起饭来,都是一样的“生龙活虎”,“龙马精神”!他是不是该叫小二哥给旁边那屋多送一桶米饭…… 小二收拾好桌子,送上一壶热茶,几盘点心,就退了出去,干他们这种行当的,都得有眼色,这二位一看就有事情要谈,手脚利索点,不多话,才不会惹人厌烦。 等到雅座的门关上,李庆云开门见山的对李谨言说道:“侄子,你三叔是个直肠子,也学不来拐弯抹角那一套,话说得直白,你可别生气。” “恩,”李谨言点点头,“我知道三叔的性子。” “就是,前些日子三叔托你的事情,有眉目了没有?” 李谨言端起茶杯,吹了吹,“三叔,你是想在军政府里找个差事做?还是另有打算?” 李庆云心头一动,“怎么说?” “要是想在军政府里做事,不难。你是我的亲叔叔,这点面子,楼家人还是会给的。不过,侄子也和三叔说实话,太好的位置,是不成的。楼家人或许能答应,侄子我却不能开这个口, 还望三叔体谅。” 李庆云道:“你不说三叔也明白。就是真安排上了这个局长那个部长的,你三叔我也不是那块料,早晚得让人给撸下来。” 李谨言被李庆云三两句话逗乐了,“三叔,我开口,给你安排的职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财政局前几天刚换了局长,是楼夫人的妹夫,这人姓展,之前是北方政府交通部的部长,很有能力。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就和楼夫人说一声,给你在财政局安排个职位。” 李庆昌久病在床,副局长职位刚被拿下去,转眼就把李庆云安排进去,不得不说,李谨言也是堵着一口气的。 李庆云思量了一下,“若是不进军政府,三叔还能做些什么?” 李谨言放下茶杯:“三叔,楼家办的皂厂,你知道吧?” 李庆云点头。 “是侄子出的主意。”李谨言不顾李庆云惊讶的神色,继续说道:“侄子刚买下了城外的两百亩荒地,打算继续建厂,先建一家家化厂,生产给女人用的雪花膏和口红,等到厂子盈利了,再上新产品。建厂的款子也准备好了。” “你说,楼家的那家皂厂是你出的主意?”见李谨言点头,李庆云愣了半晌,楼家的皂厂,这段时间可是名声大噪,不少外地的商人都慕名而来,据说上海和江浙那边的都有。 李谨言之前送给三夫人的香皂,三夫人用的时候,李三老爷一直没注意,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去注意妻子是用什么洗脸洗澡的?如今吃惊,也就不奇怪了。 “侄子,你和我说这个,是要?” “三叔,如果你肯屈就,我想把这个厂子的经理职位,交给你。” “让我做经理?”李庆云一皱眉,随即摇头,“这不合适。” “怎么?”李谨言奇怪的问道:“三叔,你不想从商?”他之前的确想着让李庆云去发展“娱乐行业”,可现在的时机并不合适,他手头的资本也不足,只能先把这件事按下。李庆云也不是他之前印象中的纨绔,让他做实业,也未尝不可。 “不是。”李三老爷摇头,“侄子,李家还没分家,你想过没有,厂子若是交给我经营,最后是你的,还是会变成李家的?就算这厂子是你一手建的,李家没出一个子,你也没处说理去,到底你还姓李。” “三叔,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李谨言笑道:“我虽然姓李,可李字前边还要冠个楼。” 李庆云眨 眨眼,看着李谨言,随即一拍大腿,“侄子,三叔服了!” 李庆昌啊李庆昌,你这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太爷若是知道谨言有这份能耐,还会一心想着谨丞,让他二哥绝后吗? “三叔,我要办厂的事情,现在还只有几个人知道。” “我晓得,你三叔不是嘴碎的人。” “恩,我信得过三叔。现在这家厂子,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侄子有信心,把这家厂子做大,到时候,让洋人都用咱们的东西,三叔就等着数钱好了。” 李庆云摸着下巴,咂摸了两下嘴,他这侄子,口气可真够大,若是真有那一天,他李庆云这辈子,都值了! “侄子,我这还有件事,”李庆云凑到李谨言耳边,低声道:“是关于你爹的……” 等李谨言和李庆云从雅座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李谨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他万没有想到,李二老爷会将给郑大总统买的军火,自己藏了起来! 他这么做,不只是摆了郑怀恩一道,简直就是啪啪给了南方政府两巴掌! 明摆着说,既然南方政府对他不仁,也就别怪他李庆隆不义!用南方政府的钱买来的军火,却被运到北方,一藏就是一年多,至今没有走漏风声,这其中要花费多少心思,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李谨言想想就咂舌! 这李二老爷,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轻易就给人害死了?是谁害死的他?又是怎么动的手?虽然当初郑大总统拍来的电报上写是病死的,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亏得老太太能一瞒这么久。 如今这批东西交到自己手上,也是个为难的事情。依照李庆云和他说的,这批军火的数目肯定不会小,李谨言若是头脑发热,直接武装起一支队伍,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北六省都是楼大帅的地盘,这么做,明摆着找死。 若是直接交给楼大帅……倒是可以,但这不是一般的东西。万一有人怀疑,他这么大方,是不是背后还留了一手,他该怎么办?若是别人不说,楼大帅自己会不会这么想?李谨言不敢保证。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告诉楼逍。李谨言自己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楼逍这么信任,下意识的,他就是觉得,这是唯一能保证自己安全的办法。 想到这里,李谨言脚步 一停,对李庆云说道:“三叔,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说。我会处理。” 见李谨言神色严肃,李庆云的心也是咯噔一下,难怪老太太说这批军火很可能是惹火烧身的玩意,他之前还动了那样不该有的心思,果真是猪油蒙了心。 “我知道了。” 和李庆云分开后,李谨言直接回了大帅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下午,终于打定了主意,给在前线的楼少帅发了一封电报。 于此同时,英法等国的军事观察团以及随同的各国记者,正在前往满洲里的路上。满洲里车站的俄军,还在负隅顽抗,他们只能搭乘运送物资的火车,在海拉尔下车,然后步行或者骑马,进入满洲里。 远远的,就能听到前方传来的枪声。 几个记者抱着挂在胸前的相机撒腿就跑。负责他们安全的兵哥们额头冒起一排青筋,长官吩咐了,不能让这群洋人出差错,可也得这群家伙听话才成啊! 一个兵哥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嘟囔了一句:“老子宁可去边境打老毛子!这tmd比赶鸭子还累!” 军事观察团里有几个通事,不过这几个通事都有志一同的装没听到兵哥的抱怨,也没翻译给这些洋人听。实在是,他们也觉得,这些洋人事特多,“赶着”他们,的确比赶鸭子要累! 跑在最前边的几个记者,已经能看到炮弹砸在地面上,爆飞的沙尘和烟雾,炮声过后,身着铁灰色军装的北六省骑兵和一群哥萨克骑兵冲杀在一起,每一次马刀挥下,都能带起一串鲜红的血花,不停有人跌落马下,有华夏军人,也有哥萨克骑兵。战况惨烈,几乎是以命换命,却没有一个人退后! 在骑兵厮杀的同时,被欧洲人称为“灰色牲口”的俄国步兵也冲了上来,阵地里的守军打光了枪里的子弹,也从掩体后冲了出来,用枪托,用刺刀,用拳头,甚至用牙齿,去杀伤每一个冲到眼前的敌人! 华夏人的怒吼和俄国人的乌拉声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场用生命与鲜血谱写的哀歌。 眼前的一幕,就仿佛是地狱的场景一般。 终于,俄国人的攻击再次被打退,身着铁灰色军装的华夏军人们开始巡视战场,将战死的同袍抬起来,并排放着,靠在一起,生前是兄弟,死后也是! 受了轻伤的,经过军医简单包扎之后,自己站起身,或者是互相搀扶着返回阵地。重伤的,被抬着送进了后方。这些重伤员里,十个中 能活下来一个,已然算是侥幸。 一个美国记者不顾士兵的阻拦,冲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军官面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身上的军装溅满了鲜血,样子有些狼狈,可他的身躯依旧挺直,像是一杆永不弯折的钢枪。 走近了,近得能清楚感受到这个年轻军官身上的冷然,如染血的刀锋一般。 “阁下,能接受我的采访吗,阁下!只要几分钟!” 楼逍拉住了缰绳,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向他,没有说话。 记者不管楼逍的眼神是不是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只当他同意了,忙拿出纸笔,开口问道:“阁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军人。” “啊?” “我是,华夏军人。” 记者又问道:“你认为这场战争,你们能获胜吗?” “能。” “你很自信。” “这不是自信。”楼逍声音冷硬,“我们,必须赢!” “哪怕流血,死亡?” “是。”楼逍转过头,望向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战场,在他的身后,血色的残阳缓缓沉入地平线,仿佛带着硝烟的声音,低沉的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我辈军人流血用命,家国得保,百姓得安。为国而死,为民而死,军人本分,死得其所!” “您难道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尚且苟活,是军人的耻辱!” 通事将楼逍这番话一字一句的翻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外国人听,最后一个字说完,通事已经红了眼眶,对着身边的军人,深深的弯下了腰。军事观察团里两名身着军装的德国人和一名英国人,同时向楼逍敬了一个军礼:“您是真正的军人!” 第二天,这篇采访便登上了纽约时报,伦敦时报和国内各家报纸的头版,楼逍的名字,第一次传进了国人的耳朵。 在李谨言看到这篇报道的同时,他发去的电报,也送到了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楼逍手上。 第三十一章 “少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表思念,赋诗一首:啊!你学鸟飞,我有枪;你效鱼游,我有炮;枪炮不够我还有炸药!啊!你我有如军刀和火药!” 楼逍拿着电报,面无表情,久久不语。 将电报送来的副官,强撑着没笑,脸却憋得通红。电报室里两个接报员,一个趴在桌子上笑得站不起来,一个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一封电报而已,至于吗?接过来一看,第一反应,好长!第二反应,下巴掉在了地上。 果然不愧是少帅夫人,这火辣辣的情怀,够直接!够强悍!够味儿! 副官忍不住去看楼逍的表情,这反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李谨言发出这封电报,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没敢把事情交给季副官,而是亲自上阵,当时发报员看他的眼神,差点让他找个地缝钻进去。 发完了电报,李谨言几乎是落荒而逃。为国为民,为少帅,他容易吗?! 电报发出去当日,没等到楼少帅的回电,李谨言不解,该不会是太含蓄了? 隔日,李谨言吃过早饭,翻开报纸,头版头条就是关于满洲里战事的情况。还有一篇美国记者的采访,旁边附有一张照片,虽然有些模糊,李谨言也能认出,照片上的人,是楼逍。 这时,季副官将楼少帅的回电送了过来,李谨言接过来一看,有些傻眼。 电报上就三个大字:“好,很好。” 他花了整整二十六块大洋,脑细胞死了不知道多少,就换回三个字?! “言少爷。”季副官见李谨言瞪着电报,就像是要把那张纸吃下去一样,连忙开口道:“少帅还给后勤部的姜部长发来了命令。” “恩?”这关他什么事?李谨言还沉浸在二十六块大洋换回三个字的郁闷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少帅告诉姜部长,您有一批重要物资送往边境,要他配合您行动。若是大帅问起,就说这件事是少帅吩咐的,等他回来会向大帅说明。” 李谨言听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 “言少爷?” “没什么。”李谨言觉得嗓子眼有些堵,心好像破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缓缓淌了进去,说不出什么滋味。 狠狠搓了一把脸,将那股莫名的情绪暂且丢到一边,李谨言站起身:“季副官,把少帅留下的那个班都带上,换上 便装,和我去一个地方,别声张。” “是!” 李家屯位于关北城外三十里,全屯有一大半的人都姓李。前些年关北城外土匪闹得凶,为了自保,像李家屯这样的大屯子都建立了保安队,在屯子外修建高墙,搭建角楼,组织青壮日夜巡逻,形成了一个封闭式的堡垒。一旦土匪来袭,全屯子的人都躲进高墙里,屯子里的青壮,便能借着高墙和角楼上的射击孔,击杀来犯的土匪。。 等到楼少帅归国,这些土匪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关北城外的土匪寨,都被楼少帅带着人给踏平,一把火烧个干净。结果是,楼大帅为了从俄国人手里把铁路弄回来,想找个现成的土匪寨子都难,还得自己动手搭个寨子,再找人假扮。 李谨言一行人从大帅府出发,到李家屯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来之前,李谨言仔细考虑过,开大帅府的车太显眼,路又有些远,最好的办法就是骑马。他原本想让季副官带着他,可季副官一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开玩笑,当初少帅可是发了话的,言少爷这不是害他吗?要是少帅回来,知道言少爷曾经坐在他的马上,他焉能有命在? 季副官还有远大的抱负,他可不想就这样被少帅的子弹给崩了。 没办法,季副官只得给李谨言找来一辆马车,赶车的车老板看着这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歹人。幸好李谨言给他塞了两块大洋,车老板才没掉头就跑。 李谨言一行人到了屯子前,亮了身份,只说他是李家的三少爷,来见一位故人。 屯子里的青壮怀疑的看了李谨言等人一眼,却没立刻让他们进屯,而是派人去屯子里报一声。过了一会,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壮年汉子走了出来,“哪位是李家少爷?” 李谨言上前一步:“是我。” 壮汉盯着李谨言看了两眼,李谨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身旁的一个兵哥险些就要拔枪,那壮汉哈哈一笑,朝李谨言等人一抱拳:“诸位,怠慢了,请跟我来吧。” 李谨言舒了口气,和季副官等人一起进了屯子。 等到墙上的门一关,屯子里和屯子外,赫然成了两个世界。李谨言一行人被壮汉带到了屯子西边的一座大屋前,屋子应该有些年月了,大门和院墙都有些破败。 “哑叔,有故人来访!” 壮汉站在门口,也不敲门, 扯开嗓子就喊了起来。过了一会,才听到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伛偻着腰,出现在众人面前。 “哑叔,这是李家少爷,李庆隆老爷的儿子。”壮汉给老者介绍道。 老者没说话,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落在李谨言的脸上,李谨言这才发现,这个老者竟然有一只眼睛是瞎的,鼻子也少了一块。看起来,有些骇人。 老者咧嘴一笑,整张脸愈发丑陋。摆摆手,让壮汉先离开,然后带着李谨言等人进了大屋。 院门关上,李谨言刚要开口,老者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李谨言被吓了一跳,连忙让开。 哑叔张开嘴,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舌头少了一截,没有声音,李谨言只能从他的嘴型分辨出,他是在说:“少……爷……老爷……” “哑叔,你快起来!” 李谨言扶起他,他从没想过,李二老爷托付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能说话的老人! 哑叔将李谨言带进了堂屋,却不让季副官和兵哥们进去。李谨言只得让他们留在外边。哑叔踩着凳子,从屋顶的房梁上取下了一个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封信,哑叔将信交给李谨言,示意他看。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李谨言拆开一开,是一封李庆隆的亲笔信,还有一张渣打银行的存单,一张华俄道胜银行的存单,合计白银二十万两,银圆五十万。 李谨言拿着两张存单,心里暗道,李二老爷不只是吞了军火,恐怕还把南方政府的国库都给搬了吧? 二十万两白银,差不多是七十万银圆,两张存单加起来,一百二十万银圆,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李二老爷绝对是个狠人,还不是一般的狠! 李庆隆信上写,他当初只把军火的事情告诉了老太太,这笔钱,一个字都没提,另外吩咐哑叔,若是他的亲子来,就把钱和军火一起交给他。若是其他李家人,只给军火,钱留给哑叔养老。 若来的不是李家人呢?李庆隆信上没写,李谨言下意识的去看哑叔,哑叔朝他咧嘴一笑,手一伸,掌心突然出现了一把匕首,匕首上泛着蓝光,一看就是淬了毒。 李谨言后颈一冷,这才彻底相信李庆隆信上写的,哑叔年轻时,是个被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 不过,李庆隆信上还提到哑叔有个徒弟,该不是那个带他们来见哑叔的壮汉? 哑叔摇 摇头,沾着茶杯里已经冷掉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起了不好的心思,宰了。” 李谨言:“……” 他再一次佩服李二老爷,这样的人物,怎么就会死了呢? “哑叔,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李谨言把信和存单收好,对哑叔说道。 哑叔没说话,只是看着李谨言。 李谨言摸摸鼻子,果然是人老成精,在这样的人面前,他那点心思,根本不够看。 “哑叔,我现在是楼家人。这件事,我以后慢慢和你说,外边那几个,都是楼少帅手底下的兵。我身边还没自己人。”李谨言刻意加重了自己人三个字。 哑叔笑了,点点头,朝李谨言弯了一下腰,然后袖着手站在一旁。李谨言眨眨眼,这是答应他了? 季副官和几个兵哥在门外等得着急,却牢记着李谨言的吩咐,不敢随便进去,否则,恐怕早就破门而入了。等见到李谨言和哑叔一先一后的出来,才松了口气。 按照信上的地址,又有哑叔带路,李谨言等人很快就找到了那批军火的掩藏地。距离李家屯不到五里,紧挨着山脚,前朝是个义庄所在,后来被废弃了,一直有闹鬼的传闻,平常人轻易不愿意靠近。 哑叔没带李谨言等人进义庄,而是绕道去了义庄后边的山上,走到半山腰,拨开杂草,几个兵哥合力推开了一块巨石,露出了巨石后黑黝黝的洞口。 洞里长期空气不流通,等了好一会,一行人才敢进去。 洞很深,北方很少能见到这么深的山洞。从洞壁上能看出开凿的痕迹,显然,这个山洞并不全是天然形成的。 哑叔打着火把在前边走,李谨言一行人走在后边,拐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宽敞平整的地面上,整齐摆放数不清的木箱,箱子上都刻着李谨言不认识的字母。靠墙还有一排火炮,季副官和几个兵哥都是识货的,一眼就认出,这是德国克虏伯七五山炮! 哑叔把火把交到一个兵哥的手里,走上前,轻而易举的取下了一只木箱,只用手里的匕首,就撬开了箱盖,里面放着一支支用油纸包裹的步枪。 李谨言对枪械的认知,完全来自于影视剧和网上的一些帖子,季副官和兵哥们却是看得双眼放光,季副官当先拿起一支步枪,拆开几层油纸,拉动了一下枪栓,咔嚓一声轻响。 “这是德国产的1888式委员会步枪,7.92口径,五发弹仓。” 说着,举起枪,瞄准了一点,扣动了一下扳机,枪膛里发出了一声空响,“真是好家伙!” 男人没有不爱枪的,尤其是这些兵哥,看着季副官手里的枪,都十分眼馋。 随后,哑叔又给李谨言看了水冷式马克沁重机枪,和k88卡宾枪,这种骑枪比楼少帅独立团中配装的捷克货还要好上不少。 李谨言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走进了四十大盗藏宝库的阿里巴巴,只不过阿里巴巴找到的是金子和宝石,他眼前的,却是能要人命的军火。 粗略统计下来,藏在这里的步枪,不下两万杆,骑枪也有五千杆,克虏伯七五山炮一百二十门,在另一个洞里,竟然还有120口径的榴弹炮八门,150口径的榴弹炮四门! 李谨言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的150口径榴弹炮,心中只剩下一个疑问,当初李二老爷是怎么把这批军火在南方政府的眼皮底下运到北方藏起来的? 这么多大家伙,难道那些地方军阀都是瞎子吗? 这个疑问暂时没人能帮他解答,哑叔只负责看管这批军火,至于当初把这批军火运到关北交给他的人,他却只字未露。 李谨言想了想,也没继续追问。他知道,哑叔真正忠心的,是他的父亲。不过,至少哑叔现在愿意帮他,这就足够了。 大致清点完这批武器,季副官和兵哥们也从激动中清醒过来,季副官似乎明白了少帅发给姜部长那份命令背后的含义。 少帅,原来是这么看重言少爷的吗? 姜瑜林得到季副官的消息,立刻带人前来,看到眼前的一切,脚下一滑,差点坐到地上。不久前,他刚和礼和洋行签订了一笔单子,其中就有1888式委员会步枪和骑枪,一杆步枪连刺刀配上两百发子弹,就要22块大洋!骑枪也要19块大洋!这已经算便宜了,要是换成毛瑟98k,一杆最低也要100块大洋! 眼前这些加起来,得多少钱?更不说那些火炮了。 姜瑜林只觉得一阵阵眼晕,难怪少帅吩咐他小心行事,这能不小心吗?! 再看李谨言,姜瑜林的两只眼睛都发出了绿光,难怪有传言,大帅亲口说少帅娶回家个金娃娃,这哪里是个金娃娃,压根是个金佛啊! 李谨言把统计的武器数目告诉姜瑜林,姜瑜林连连点头,嘴已经笑得合不拢了,不过,李谨言这批武器也不白给,他和姜瑜林口头约定了一批军需单子,主要是被 服。他已经想好了,布庄再开下去,还得继续赔钱,土布的成本再低,也扛不住机器大生产出来的洋布。 与其死扛着赔钱,还不如另辟蹊径,他手里有了李二老爷留下的这笔款子,完全可以对布庄进行改营。布庄关停大部分,改成被服厂,背靠楼家,还怕没钱赚? 他和李庆云说的家化厂年后就能生产,雪花膏的原料主要是硬脂酸,碱,水和香精,为了保湿,还要添加一些甘油,口红的基料主要是油,油脂和蜡再加上一些着色的色素,原料都不难找,尤其是口红,如果李谨言黑心点,直接用肥皂做基底,也不是不行。这种肥皂做基低的口红,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可是流行了一段时间,也没听说有口红毒死人的传闻。 乔乐山对磺胺的研究已经有了进展,研制雪花膏和口红,不需要他出马,他身边的几个助手就完全可以胜任。 当然,李谨言也不会让他们白干活,每开发出一种新产品,除了研究费用,还会在新产品的利润里,拿出千分之一,分给开发人。虽然数目不多,架不住产品的销售数量庞大。 效果是显著的,知识分子也是人,也要穿衣吃饭,对于正当途径得到的孔方兄,谁也不会轻易往门外推。 姜瑜林拖着一大批军火回后勤部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楼大帅,连李谨言和楼逍发的那两封电报,都在第一时间送到了楼大帅的面前。 楼大帅摸摸光头,这两个小兔崽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手,胆子够肥啊! 气过之后,楼大帅又忍不住笑了,得,聪明点也不是坏事,懂得防人,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强。 楼夫人站在书房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松了口气。媳妇向着儿子是好事,她可不想李谨言因为这事就被大帅忌讳。 李谨言这批军火送到前线时,钱伯喜和杜豫章再次惊掉了下巴。尤其是在听到这批军火和李谨言脱不开关系时,看着楼少帅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钱伯喜直接开口道:“少帅,你这哪里是娶个媳妇,这整个搬回家一座金山。” 楼少帅极其罕见的勾了一下嘴角,再次吐出了让两个师长都有些吐血的话:“羡慕,也是我的。” 潜台词,老婆是他的,军火也是他的。想要,求他啊? 钱伯喜&杜豫章:“……” 大帅这儿子,果然不是一般的欠揍! 楼少帅无视两个师长 想杀人的目光,戴着雪白手套的大手,按住了军装的上衣口袋,口袋里,装着那封李谨言发给他的电报。 楼少帅缓缓眯起了眼睛,等他回去…… 第三十二章 太阳跃起地平线,中俄边境的满洲里,再一次响起了炮声。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华夏军队率先发动了攻击。四门150mm榴弹炮,八门120mm榴弹炮,同时发出了怒吼。每一炮下去,都会留下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大坑。俄军炮兵阵地的一门七五山炮,直接被掀翻,炮管扭曲。趴在地上的俄国人,除了对上帝祈祷,没有任何办法。 土地冻得太结实,根本没有办法挖战壕躲避炮击,就算有掩体,也抵挡不住重炮的轰击。何况,俄国人从一开始打定的主意就是进攻,夺取满洲里,压根没想过自己会遭受如此猛烈的攻击。 俄国人几乎被炸懵了,边境军队指挥官米哈洛夫耳朵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帝,这不可能!” 俄罗斯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一战之前,能够动员的军队数量达到六百万!但俄国的武器生产能力却极其落后,军队中的步枪,火炮,有一大半都是从各国进口。德国,英国,法国,丹麦,意大利甚至是比利时! 凡是能能买到武器的国家,都能看到俄国卢布的影子。饶是如此,比起欧洲强国,俄国仍是差了一大截,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俄国拥有七千多门火炮,这其中却几乎没有重炮! 按照欧洲强国的标准,只有口径150以上的火炮,才能称之为重炮。150mm口径以下的,都是中型火炮和轻型火炮。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俄国人,当真是“穷”得可怜。 现在的俄国,和二战时的华夏军队,处于类似的境地。人,有,武器,没有! 在一战进入相持阶段后,俄国军队武器更加匮乏,几乎到了三至五人使用一杆步枪的程度。一个俄国士兵这样对一名记者说:“先生,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屠杀者,是和俄国对战的同盟国军队,这些刚放下锄头走上战场的俄国人,只不过是一群等待被屠杀的牲口。 华夏人的情况并不比俄国人好多少。南北对峙,军阀混战,清朝洋务运动留下的底子,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国内的轻工业有所发展,重工业却止步不前。 如果没有李谨言送来的这批武器,在满洲里的一师和二师,也要“断粮”了。 不过,现在情况变了,之前耀武扬威的俄国人,终于尝到了被报复的滋味。 炮兵阵地上,邓海山扯开了嗓子吼道:“都给 我精神点!让那群老毛子好好喝上一壶!” 不用他说,炮兵们也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零下几十度的天气,炮兵们却是满头大汗,甚至脱下上衣,光着膀子,不停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装弹,发射,继续装弹,继续发射! 许多炮兵双手和胳膊都已经被烫得脱了皮,整个炮兵阵地上,连邓海山在内,几乎都被不同程度的烫伤,却没人在乎。 这些华夏炮兵只有一个念头,轰死对面那群俄国人!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华夏爷们干炮的水平! 步兵和骑兵们严阵以待,等待着攻击命令下达的那一刻。这批军火弹药运到边境后,满洲里军事指挥部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反攻! 几千年前,汉武大帝可以说出“犯大汉者,虽远必诛!”华夏男儿纵马驰骋,战旗猎猎,在同异族的战场上,所向披靡! 几千年后,这片土地上的人,却被满清的奴化统治压弯了脊梁,再没了大漠弯弓的豪情,也没了脚踏胡虏的壮志,只剩下被洋炮轰开国门的耻辱,百姓任人鱼肉的惨景! 百年来的耻辱,将从今天开始洗刷,华夏军人将重拾祖先的荣耀! 炮声终于停了,前方的俄国人阵地,腾起的浓烟却久久不散。一个撞了大运的炮兵,打中了俄国人的军火库!引起的殉爆,让俄国人损失惨重。 楼逍骑在马上,就像是一匹正准备伏击猎物的草原狼。他举起手中的军刀,雪白的手套,墨黑色的刀柄,雪亮的刀锋,却闪过一抹血光。 终于,军刀用力向前方一指:“杀!” 只是一个字,却震耳欲聋。 “杀!杀!杀!”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在俄国人尚未来得及对华夏军队的炮兵进行报复性攻击之前,华夏的骑兵已经冲了上来。 骑兵们毫不吝啬的打光了骑枪中所有的子弹,挥起了渴血的战刀。 谢苗诺夫率领的哥萨克骑兵第九团,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死伤近三分之一。听到前方传来的隆隆马蹄声,顿河的雄鹰们心头一颤。 看到那一片熟悉的铁灰色,和在阳光下发出刺目光芒的马刀,谢苗诺夫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勇敢的迎上去战斗,而是调转马头逃跑! 俄国人也被华夏人突如其来的反攻吓到了。军队中的底层指挥官们,甚至来不及组织有效的防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刀挥至近前,下一刻,脖颈一凉,头颅 脱离了颈项,滚落在西伯利亚苍茫的大地上。 鲜血从被斩断的脖颈中喷涌而出,大地被冻得结实,渗不下去的血,将入目所及的土地,都染成了一片殷红。 终于,反应过来的俄国人开始反击,他们用步枪,用刺刀,甚至徒手去攻击华夏骑兵,可他们身上并没有戍边军死了也要拽上一个的勇气,终于,一个俄国人发出了一声惨叫:“不!我再也受不了了!” 他丢下手中的已经打光了子弹的步枪,转身就跑!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 俄国人仿佛受到了感染,哪怕军官们用手枪,用手里的马鞭,也无法驱赶这些俄国兵重新回到战场上。 楼逍猛的一拽缰绳,战马嘶鸣,手中的马刀每挥下一次,便能带起一片血雨,“杀!” “杀!杀!杀!” 所有的华夏军人,都杀红了眼。 这是一场屠杀。 毫无争议。 一个美国记者在发回国内的电报中这样写道:“华夏的军人,像是驱赶成群的鸭子一样,将俄国人一直赶回了他们的老家。俄国人的无能和怯懦,在这场战斗中暴露无遗。” 可惜的是,出于一些原因,这篇报道并没有被刊登出去。报社的主编甚至斥责他在胡说八道。 “你以为你看到的是骑在马上的凯撒?” 如果这个记者知道,在几年后,英国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也会和他说出同样的话,并且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不知会作何感想。 俄国人一直没有停下逃跑的脚步,他们手中的枪没有了子弹,他们的炮也在华夏人的炮击中损失大半,他们用刺刀和拳头同华夏人拼命,可无济于事。他们只能逃跑。 讽刺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华夏人用刺刀和拳头打退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少帅,再往前,就进入俄国了!” “那又如何?”楼逍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我说过,早晚,打过去!” 骑兵营长愣了一下,随即,胸腔里一阵沸腾,打过去?打到老毛子那边去? 华夏人,在近百年来,被压迫得太久了,祖先的荣耀,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泱泱大国,甚至被一个弹丸小国欺负!签下一个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楼逍的一句话,给了这些华夏军人一个宣泄愤怒的出口 。 打过去! 所有的华夏军人同时高呼:“打过去!” 没有人能再欺负他们,蔑视他们,侮辱他们,没有人! 做了错事,就必须付出代价! 步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却发现骑兵们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带着一些步兵也举着枪跟在骑兵后边冲了上去。一师的一个团长连忙向钱伯喜报告,钱伯喜当时就愣住了,转向旁边的二师师长杜豫章,说道:“老杜,少帅追着老毛子打进俄国去了……” “什么?!” 杜豫章惊得下巴掉在了地上。 楼逍率领着骑兵一路追击,前面逃跑的俄国人压根没想到,这些华夏军人竟然会一路追在他们身后,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连边境军总指挥米哈洛夫也以为,回到国内就安全了,可谁能想到这群胆大包天的华夏人,竟然跨过了边境,一直追到了俄国国内! 马蹄声越来越近,米哈洛夫感到一阵绝望,跑在最后的俄国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终于,有人在马刀挥下之前,跪倒在地上,举着双臂,大叫:“我投降!不要杀我!” 或许华夏军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举起双手跪地投降的动作,却再明白不过。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俄国人发现这样做的士兵都能逃过一劫时,纷纷跪倒在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米哈洛夫无暇去管这些投降的士兵,他不想死,更不想投降,作为伯爵家族的继承人,如果被华夏人抓住,将是家族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 谢苗诺夫对投降的俄国步兵十分鄙夷:“一群懦夫!” 跑在他身旁的哥萨克骑兵,脑子里同时闪过了一句话:“您不是也在逃跑吗?” 终于,在大部分俄国人跑过后贝加尔后,楼逍下令停止了追击。 骑兵们收拢队伍,这才发现,一路上竟然俘虏了超过五百名俘虏!这些俄国人似乎被吓破了胆,即便没有人看守,也没有一个逃跑。 等楼少帅的骑兵将这些俄国俘虏押回满洲里之后,又一次引起了轰动。 戍边军的团长廖习武撑着受伤的身子,不顾军医的阻拦,硬是跑到军营前,看着一群举着双头,蹲在地上的俄国人,这个东北汉子,忍不住嚎啕一声,泪流满面,“兄弟啊,兄弟们啊!你们在天上可以闭眼了!” 没有一个人笑话他,周围的许多人,都红了眼 眶。 一千多戍边军,如今只剩下包括廖习武在内的二十多人……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哭得就像是个孩子。 楼逍下了马,走到廖习武跟前,拍了拍廖习武的肩膀,没有说话,廖习武却扑通一声,给楼逍跪下了,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少帅,这是我替死去的兄弟们给您磕的!从今天开始,我廖习武这一百多斤,就交给您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楼逍低头看向廖习武:“起来。” “少帅,”廖习武眼眶发红:“我廖习武是个粗人,我不会说话,我!” “起来。”楼逍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剑,刺在了廖习武的身上,也刺进了在场每个华夏军人的心里:“伤好了,去砍敌人的脑袋!” “是!” 廖习武倏地从地上站起,啪的立正,敬了个军礼。 钱伯喜和杜豫章看到这一幕,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从今天开始,这廖习武和剩下的那二十几个戍边军的命,都是少帅的了。 只要廖习武还在戍边军,只要他不死,戍边军,就是楼少帅的。谁也撼动不了。 事后,钱伯喜和杜豫章都说楼逍有些鲁莽,不该孤军深入,若是有个万一,他们没办法和楼大帅交代。 楼逍用马鞭顶了一下军帽,“要想尽早结束战事,必须这么做。” 钱伯喜和杜豫章同时一愣:“少帅,你是说?” 楼逍放下马鞭,摘下染血的手套:“被打疼了,才知道挨揍的滋味。” “满洲里大捷!满洲里大捷!” 打了胜仗的消息,就像是是长了翅膀一样,传回国内。 国人闻听消息,无不欢欣鼓舞,北方政府当即发下表彰,另拨付军费二十万元。南方政府也发了通电,对楼大帅和北六省的军队大加赞扬。 楼大帅的声望再一次水涨船高。不过,此刻的楼大帅却笑不起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展长青,楼大帅的脸色有些发苦:“妹夫,真这么严重?” 展长青点点头,将手中整理的报告放到楼大帅的面前:“迄今为止,满洲里战事军费开支已经达到两千万银圆,如果不能尽早结束战事,军政府的财政,会出现问题。” 事实上,展长青的话已经算是客气了,何止是出现问题,简直就是“破产”。 若不能尽早结束战事,军政府的财政赤字会高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为了维持开支,只能增加税收或者是大量发行钱币。这极有可能引起通货膨胀,政局动荡。 楼大帅对经济方面了解的不多,但他却知道,老百姓买不起粮,吃不饱饭,是要出事的。 “我知道了。”楼大帅点点头,想起楼少帅之前发来的那封电报,不得不感叹,自己到底是老了,这个天下,早晚是年轻人的。“妹夫,你再想想办法,只要能撑过这几天,咱们就有钱了。” 楼大帅话说到后来,已经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老毛子这回敢啪啪扇他楼盛丰巴掌,打满洲里的主意,也该他们出点血了。 就在楼大帅和楼少帅通过电报商量,该如何尽早结束战事,顺便在老毛子身上割下几块肉时,李谨言已经和美国洋行谈妥了购买缝纫机的事情。 二十世纪初的缝纫机市场,几乎被美国的胜家公司垄断。李谨言要想买到质量好的缝纫机,就得和美国人打交道,价格,也是对方说了算。 不过,哪怕他手里现在有钱了,也不会随便乱花。和洋行里的大班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下来,终于定下了双方都还算满意的价位。 “二十台脚踏缝纫机。” 李谨言的第一笔单子并不大,洋行的人却清楚他的身份,知道这笔生意做成了,今后还会有更大的生意等着他们。为了更大了利益,暂时少赚点,并不是问题。 无商不奸。 李谨言撇了撇嘴。 在此之前,李谨言和李秉以及布庄的掌柜们商量过,除了保留两个布庄,继续贩卖土布以外,其他的布庄全部关停,布庄里工作的师傅和伙计,如果愿意,可以继续在改营后的被服厂工作,薪资比照之前,增加一到两个大洋。 除了李秉,布庄掌柜们并不是太乐意。但如今他们在三少爷手底下干活,吃三少爷的饭,三少爷发话了,也只能听着。不是没人起倚老卖老的心思,李谨言下手干脆利落,直接给那位掌柜发了两百块大洋,请他回家颐养天年。这之后,再没一个掌柜出声了。 “被服厂先期主要供应军需。后期根据经营状况,会增加其他的项目。” 李谨言将拟好的章程交给李秉,分发给下边的掌柜们看,“诸位都是我的长辈,但在商言商,等到被服厂建成,我会根据能力安排职位。当然,我手下的工厂绝不会只此一家,凡是有能力的,我李谨言绝对不会亏待。” 换句话说,没有能力的,就痛快点,拿上 养老金,回家吧。 李三少的算盘打得精,不是他不讲人情,而是他已经没时间讲人情了。在萨拉热窝的枪声响起来之前,他必须积累足够的资本。欧洲打成一团的那四年,才是他大展手脚,赚得盆满盈钵的最佳时机! 历史上的美国和日本,不就是利用一战大发横财,一跃成为世界强国吗? 这样的好时机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第三十三章 1912年1月下旬,沙皇尼古拉二世和皇后亚历山德拉,以及他们的四个女儿和最小的儿子皇太子阿里克谢,从莫斯科返回圣彼得堡。 马车刚抵达冬宫,尼古拉二世便得到了俄国边境军战败,华夏军队进入了俄国边境的消息。边境军总指挥米哈洛夫毫无作为,他和他手下的士兵,就像一群丧家之犬,被华夏人从满洲里一直赶回了老家! 尼古拉二世暴跳如雷,声称要绞死米哈洛夫,皇后亚历山德拉冷眼旁观,她的置身事外让宫廷中的人都感到奇怪。 “必须增兵!给华夏人一个教训!” 以德米特里大公和沙皇的叔叔尼古拉大公为代表的一派坚持继续往边境派兵,而外交大臣沙查诺夫和陆军大臣苏霍姆利诺夫则持反对意见。外交大臣沙查诺夫更是指出,俄国不该将主要精力放在毫无进展的满洲里,应该更加关注欧洲局势。 “他只是个军阀,”外交大臣沙查诺夫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并不是华夏的统治者。” 一个手握重兵并且得到人民拥护的军阀,必然会遭到统治者的猜忌。 德米特里大公和尼古拉大公对外交大臣的话嗤之以鼻,一个懦弱的,毫无作为的北方政府,真的能管束一个野心勃勃的军阀? 宫廷内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德米特里大公和尼古拉大公的意见,应该继续向边境增兵,而另一派则站在了外交大臣沙查诺夫和陆军大臣苏霍姆利夫一边,他们坚持,必须尽早停止与华夏人的边境冲突,将更多的精力转向欧洲。 “战争无法得到利益,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两派的意见僵持不下,这场争论与其说是为了俄国的利益,不如说是皇室成员同大臣们的权力之争。 俄国杜马的意见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自从被斯托雷平解散之后,再召集起的杜马成员,都是一些见风使舵,懦弱无能的老好人。 无论是皇室的大公,还是宫廷大臣,这些老好人都不愿意得罪。只能模棱两可的打擦边球。 尼古拉二世性格中的负面因素在此时表露无遗,他的想法总是会在下一刻动摇。尼古拉大公是尼古拉二世的亲叔叔,他了解自己的侄子,德米特里大公是沙皇的堂弟,哪怕因为之前的谣言让他失去了沙皇的信任,他在宫廷以及国事上的发言权,却不会减少半分。 两位皇室成员一次又一次的向沙皇阐述增兵的重要性,最关键的是,如果日本 人看到俄国在一个华夏军阀面前的懦弱表现,这些岛国猴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排挤俄国在华夏北方的势力! “陛下,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尼古拉二世貌似被说服了,可是,就在德米特里大公和尼古拉大公离开后不久,外交大臣觐见尼古拉二世,沙皇刚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 皇太后玛丽娜对这件事也表示了关注,随着玛丽娜的插手,皇后亚历山德拉也不甘寂寞起来。 拉斯普京再一次向皇后进言:“绝不能让德米特里大公再掌握权力,这会是皇室的灾难!” 皇后听进去了拉斯普京的话,她站在了德米特里大公的对立面。这对主战一方,是个沉重的打击。 就在俄国宫廷对是战是和摇摆不定时,在满洲里的一师和二师,却有了新行动。 由于俄国边境军指挥官米哈洛夫,和他手下的士兵在之前的那场战斗中输得丢盔弃甲,跑得一干二净,使得俄国同满洲里边境接壤的部分,成为了不设防地区。 这个错误是致命的。 楼逍率领独立团,和一个团的步兵,越过边境,闯进了后贝加尔斯克。 由于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兴建,后贝加尔斯克才繁荣起来。这里主要生活着铁路职工和一些商人。 华夏士兵在清晨进入小镇,镇子里的人还在睡梦之中。直到一阵炒豆般的枪声响起,才惊慌失措的从床上爬起来。 后贝加尔的房子,大都是由木头建成,被称为木刻楞。楼逍让一个懂俄语的骑兵大声喊话:“十五分钟内,房子里的人还不出来,或者是试图反抗,就放火!” 这番话连喊了三遍,直到楼逍下令点燃火把,俄国人才陆续从房子里走出来,他们看华夏人的目光很不友好,甚至带着仇恨。 楼逍不在乎这些,他让士兵将这些俄国人集中起来,无论男女,另外派人去搜查了所有的房子,直到确定房子里没有俄国人躲藏之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告诉他们,允许他们带上三分之一的财产,离开这里。从现在开始,这里,属于华夏” 俄国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看着楼逍,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这个黄皮猴子肯定是疯了,他怎么敢这么做?他竟然在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土地上,驱逐帝国的人民?! 骑兵将楼逍的话,按照原样喊了三遍,三遍之后,楼逍说道:“如果有人不愿意离开, 我不介意让十几年前,发生在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的事情重演。虽然额尔古纳河已经结冰,但是,凿开冰面,并不是难事。” 有一部分俄国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很显然,对于十二年前的这两起惨案,他们是知道的。 “当年,华夏人被欺骗,被驱赶,被夺去了生命。”楼逍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这群面带惊恐和愤怒的俄国人:“我,已经足够仁慈。” 楼逍的这番话,是用俄语说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俄国人即便不愿意,在步枪和刺刀的威胁下,也只能回家收拾包裹,离开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几个小时后,俄国人都离开了,后贝加尔,变得空空荡荡。 楼逍下了马,马靴踩在积雪之上,咯吱作响,“这里,是华夏的土地。”他站定,负手看向伯力和海参崴的方向,目光冷沉:“华夏的土地,就该属于华夏人!” 后贝加尔的事情发生后,俄皇尼古拉二世震怒,拉斯普京再度散步谣言,皇后亚历山德拉不遗余力的劝说沙皇,必须尽快结束这件事。欧洲方面传来消息,德国的东普鲁士地区,有军队在集结,德皇威廉二世,似乎打算趁火打劫。 沙皇尼古拉二世被皇后亚历山德拉说服了,他拒绝见德米特里大公和尼古拉大公,召见了外交大臣和陆军大臣,授命外交大臣沙查诺夫全权处理这件事,十分不巧的是,沙查诺夫却在这时病倒了,尼古拉二世只能任命沙查诺夫推荐的尼拉托夫作为代理外交大臣,和华夏人商谈满洲里的事情。 英法等国得到消息,也纷纷行动起来。英国法国和俄国私下里曾达成协约,共同防御欧洲的德国和奥匈帝国,德国军队的调动,自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德皇威廉二世行事常常出人意料,谁也无法确定,他此举到底是真的要趁火打劫,还是另有企图。 英国和法国不赞成俄国把主要精力放在远东,他们更希望尼古拉二世能够更加关注德国的一举一动。 在这种情势下,尼古拉二世即便想改变主意,也不可能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和华夏人妥协,议和。 俄国驻华夏全权公使廓索维兹按照沙皇的命令,照会了北方政府。消息一经公布,举国欢腾。 “老毛子这是服软了!” 楼大帅放下司马大总统发来的电报,笑得十分得意:“老子早就说了,就该给老毛子一下狠的!谁肩膀上也没顶着两 个脑袋,谁怕谁!” 楼大帅的幕僚却有些担心,“大帅,俄国人此举,貌似不妥。” “怎么说?” “打赢俄国人的是大帅的军队,俄国人却直接找北方议和。而且,为何在大总统的电报中,对北六省是否派人参与和谈提也未提?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楼大帅的表情阴沉下来。 想摘桃子?楼大帅冷冷的笑了一声,真以为他楼盛丰几年不打仗,就不会杀人了吗? 李谨言得到即将和俄国人和谈的消息,立刻给楼少帅发了一封电报。得知是少帅夫人发来的电报,接报员都瞪大了眼睛,期望着这封电报能再给他们一份“惊喜。”可惜的是,李谨言的这封电报很寻常,实在是太寻常了,电报上只有六个字:少帅,要钱,要地! 副官将李谨言的电报送给了楼少帅,楼少帅回的电报上依旧只有一个字:好。 这一次,李谨言没再因为楼少帅的言简意赅感到郁闷,就这一个字,足够让李三少乐上半天。 没等李谨言乐完,哑叔就走了进来,将一张纸条交给了李谨言,李谨言看过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哑叔,这消息确实吗?” 哑叔点点头。 李谨言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叫来季副官,当即赶去了皂厂。 潘广兴没想到李谨言会突然来皂厂,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见李谨言脸色不太好,心里也有些惴惴。该不是,那件事被知道了? 李谨言沉着脸,一路走进了潘广兴的办公室,门关上,没有开口说话,直接将哑叔给他的纸条,递到了潘广兴的面前。 看清纸条上的内容,潘广兴额头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李谨言冷笑了一声:“潘经理,你的这个小舅子,当真不一般啊。” “言少爷,”潘广兴的冷汗冒得更多了,“言少爷,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一时鬼迷心窍?”李谨言看着潘广兴:“一时鬼迷心窍,就能把手工皂的配方卖给日本人?” “言少爷,你就饶他这一次吧!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而且,他也只拿了一个方子,我……” 李谨言啪的一拍桌子,从刚刚累积到现在的怒火,终于爆发:“你的教训,就是给了他五十块大洋,把他送出关北城?!你的教训,就是让知情人都闭嘴?!你的教训,就是把发现 这件事的皂厂员工栽上一个罪名,开除了事?!” “我……” “潘经理,我还没把这件事告诉大帅,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言少爷,我……” “我只是想给你个机会,可惜,你让我失望了。”李谨言的脸色很难看,他对潘广兴的印象很不错,对他的生意手段也很佩服。楼家皂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在北六省乃至全国名声大噪,和潘广兴是分不开的。 可是,这件事,已经触及到了李谨言的底线。哪怕潘广兴的小舅子把方子卖给任何一个华夏人,李谨言都不会这么生气。 可是,日本人! 李谨言真想把潘广兴的小舅子抓来,当面问问他,就为了一百块大洋,值吗?!他难道没有想过,一旦事发,他依仗的姐夫,和他的几个外甥,都别想得好? 这叫什么?这叫吃里爬外! 楼大帅若是知道了,潘家人连命恐怕都保不住! 潘广兴被李谨言如此训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小舅子做得不地道,可他又能怎么办?把人杀了不成?事情发生之后,他只能尽量抹平。他妻子给他生儿育女,为了唯一的弟弟,在他面前跪着哭,他实在是狠不下心。 李谨言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大帅。” “言少爷?” “但我不敢保证,大帅不会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李谨言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帅现在正被边境的事情绊住手脚,等他空出手,再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潘经理,你跟在大帅身边十几年,应该比我了解大帅的为人。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 李谨言站起身:“还有,之前被你开除的那名员工,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安排他去别的厂子里做工。也不要起什么灭口的心思,潘经理,你是聪明人,不过,千万别自作聪明了。” 潘广兴连声应是,满脸羞惭。 李谨言走出皂厂,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潘广兴是楼大帅的人,小儿子还在少帅的独立团,他不好处置他,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若他能主动去见楼大帅,这件事就此作罢。一个配方而已,日本人能花钱弄去,他就再开发出更多!若是他执迷不悟……李谨言叹了口气,那么,自己就不得不另想办法了。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月26日 沙皇俄国和北方政府终于商定,在边境城市满洲里,进行双方和谈。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也不由分说插了一脚。 李谨言通过洋行的人,给美国公使喀尔霍递了话,若是能在这次和谈上站在华夏一边,他将把价值一百万银圆的订单,交给美国,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单子。 楼大帅之前一直是从英国和德国手中买机器,武器也是一样,美国人一直看得眼馋,却不得其门而入,李谨言挥舞着钞票,把这扇门打开了,喀尔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归根结底,政客身后站着的都是财阀,对这些财阀来说,赚钱,才是最重要。 英国和法国宣称保持中立,他们的态度,却明摆着会偏向俄国。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表现出了与英法两国截然相反的态度,如果能通过这次谈判,让俄国人吃个亏,想必德皇陛下会更加高兴。 于是,英法与德美,二对二,这场谈判,注定不会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楼逍也作为北方政府的谈判人员,出现在了俄国人的面前。对于这个接连给了俄军重创,又强行把俄国人从后贝加尔驱逐的华夏军人,俄国人了解得并不多,唯一清楚的是,他是北方最大军阀的继承人。 作为谈判代表之一俄国外交代理大臣尼拉托夫,从驻华夏全权公使廓索维兹的嘴里,听到了关于楼逍的一些事情,他很难相信,这个看起来十分俊美安静的年轻人,竟然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勇猛军人。 他以为廓索维兹在夸大其词。 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虽然俄国人主动提起和谈,在谈判桌上,却仍是一副傲慢的姿态,堂而皇之的提出,将满洲里归属俄国,并以额尔古纳河曾经改道为由,重订自塔尔巴干达呼到阿巴该图等几个界点。交换条件是,俄国人不会在边境继续增兵。 历史上,俄国人曾不只一次利用这种手段攫取了华夏大片的领土,若是让俄国人得逞,华夏将再失去几百公里的土地。 面对俄国人的得意与傲慢,北方政府的谈判人员也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谈到后来,俄国人提出,可以不要满洲里,但是,必须重新划分水陆疆界。否则,战端必将重启! “伟大沙皇的军队,将踏平脚步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北方政府中,有部分人产生了动摇,一直没有出声,几乎让人忘记他存在的楼逍,却突然站起身,一把抽出了挂在腰间的佩 剑,挥手扎在了俄国公使面前的长桌上。 楼少帅单手握住剑柄,黑色的双眼,像是盯住猎物的苍狼:“你要战,那便战!” 几百年前,成吉思汗说过同样的话,蒙古的铁蹄,横扫了欧洲。 几百年后,这个年轻人说出了同样的话,在他满前的人,仿佛都能从那柄闪着寒光的剑上,嗅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俄国的谈判人员全体噤声。华夏人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感觉。 楼逍冷冷的扫视着俄国人,几名俄国武官在震惊之后,手也按在了剑柄上,眼看一场谈判就要变成全武行,在场的英法德等国公使纷纷出言,请双方克制,冷静。 俄国人十分愤怒,但到底被楼逍突然拔剑的行为吓了一跳,见识到了他的强硬,不复之前的傲慢。 北方政府的谈判人员提出中方的条件时,都下意识的去看楼逍。 楼少帅正把剑插回剑鞘,剑刃擦过剑鞘,发出了一阵让人汗毛倒竖的声音。 “少帅,您觉得呢?” 楼逍抬头扫了一眼北方政府外交部的陆部长,又将目光转向俄方谈判代表:“俄国必须公开赔礼道歉,赔款一亿银圆,以额尔古纳河为界,河中洲渚全部归属华夏,自塔尔巴干达呼起,至阿巴该图,界点全部北移十公里,后贝加尔割让给华夏。” 一番话落,陆部长愣了一下,随即将之前准备的谈判条件收了起来,让随行人员将楼逍提出的条件详细记录下来,摆在了谈判桌上。 俄国人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十四章 由于华夏和俄国各执己见,两天之后,谈判依旧毫无进展。 俄国不肯让步,坚决反对楼逍提出的任何一条谈判条件,而华夏也根本不可能接受俄国的要求,谈判僵持下来。 英法德美四国终于坐不住了,英法两国认为华夏的要求太离谱,而德美两国却认为,作为战胜国,这并不过分。 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的话,让法国公使潘荪纳想起了在普法战争之后,被迫割让给德国的阿尔萨斯和洛林,高卢雄鸡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英国公使朱尔典的表现,比潘荪纳圆滑得多,可惜的是,当他说出:“华夏的要求有些苛刻。”这句话时,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哈克斯绍绅不买朱尔典和潘荪纳的账,代表德国坚定的站在华夏一边,相比之下,美国公使喀尔霍则表现得低调许多,美国现在算不上世界强国,美国人只热衷于赚钱,他们至今遵循着华盛顿总统定下的,不与任何国家结盟的规则。不过,喀尔霍认为,为华夏说几句好话,和华盛顿总统定下的规则不冲突,只是几句话,就能换来一百万银元的订单,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谈判桌上,华俄双方你来我往,寸步不让,谈判桌旁,四国公使也是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谈判进行到第三天,终于还是俄国占据了上风,毕竟,大英帝国,目前还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俄国的谈判代表再度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可没等他们得意太久,俄国国内就传来了消息,刚被镇压下去不久的农民运动,又一次爆发了,同时,还有大量的工人罢工,罢工的工人和农民聚集到圣彼得堡,在冬宫前高声抗议。根据密报,这次突如其来的暴动,很可能和社会民主党人有关。 作为谈判代表的俄国代理外交大臣尼拉托夫和俄国公使廓索维兹对这个党派都不陌生,这是个以小资产阶级为代表的政党,从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立志要推翻沙皇! 这次满洲里战事不利的消息传回国内,就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震荡,如今,有人利用这件事来兴风作浪,不足为奇。 让俄国代表心惊的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竟然又一次下令士兵向聚集在冬宫前的农民和工人开枪。这简直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 尼拉托夫和廓索维兹都清楚记得,1905年,沙皇下令对聚集在冬宫前的罢工工人开枪,对尼古拉二世的声望有多大的影响。 皇后亚历山德拉由于宠信拉斯普京 而威望一落千丈,沙皇也因为发生在1905年的这件事,被称为了血腥尼古拉。经过六年多的时间,皇室的声望,刚刚有所回转,却没想到,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俄国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华夏人和其他四国公使的耳中。 不得不说,统治着全球十分之一的土地,身家高达三百亿美金的尼古拉二世,是个让欧洲各国君主都羡慕不已的君王。可惜的是,这个有地盘也有金子的国王,却整日生活在内忧外患之中。 华夏人瞅准了这个机会,对俄国谈判代表施压,即便英法两国给俄国撑腰,奈何俄国人已经被发生在国内的事情扰乱了心神,朱尔典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俄国进一步和华夏交恶。况且,英国和俄国的关系,也不是真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谈判的转折点,发生在谈判的第四天。 楼逍再一次向后贝加尔派兵,并且表现出了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继续向俄国内部深入的态势。 俄国人有些慌了。 一旦消息传回国内,哪怕这些华夏人只是做做样子,也很有可能引起可怕的后果! 那些无知的农奴和工人,会彻底被某些有心人士煽动并利用! 俄国代表团陷入了两难。在四国的斡旋下,只能做出让步,不过,尼拉托夫语气坚决的表示,俄国拒绝向华夏道歉。事实上,俄国惧怕的并不是华夏人,而是国内发生的动乱。 华夏谈判代表也接受了四国公使的意见,愿意做出一些让步。 最后,双方在谈判的第六天,公历1912年1月31日,华俄双方代表,在华夏的边境小城满洲里,签署了《华俄满洲里条约》。 条约规定,俄国向华夏赔偿款项总计银圆五千万元,分三年付清。割让后贝加尔斯克给华夏。取消俄国自满洲里至哈市铁路沿线的一切特权,俄国在限定期限内,撤走在北六省境内的一切武装人员。华夏释放俄方战俘。 楼逍提出的,重订华俄两国水陆疆界的问题,则被暂时搁置了。 条约中文,俄文各两份,分别以华夏纪年,俄历以及公历纪年标注日期,由双方代表画押,用印,互换。 在条约的签订过程中,俄方谈判代表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华夏代表则是满面笑容,不为其他,自南京条约以来,华夏签署的对外条约,无不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满洲里条约一签订,足以让四万万国民振奋。 作 为北方政府的外交部长,早年留学英国的陆启林,清楚明白的知道,一旦这份条约被公布出去,北方政府将彻底压倒南方。一向以民主自由标榜的南方政府,不久前刚刚爆出出卖矿产利益,从日本换取贷款的丑闻,这下子,肯定会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不过,陆启林也没高兴得昏了头,他和代表团的人都十分清楚,这次谈判的最大功臣是谁。 想起大总统之前电报中的吩咐,陆启林皱起了眉头。楼逍的功绩,岂是他们不提,国人就会不知道的?在场的四国公使,除了法国公使,其他三国,包括英国公使朱尔典,都对楼逍表现出了适度的善意。 陆启林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大总统还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摘桃子的事情可不好做,一旦惹恼了楼家,后果,该谁来承担? 还不是他陆启林? 想到这里,陆启林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看向正同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谈论着什么的楼少帅,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楼逍在满洲里的战功和在谈判中的功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掉的。而且,司马大总统的任期也快到了,既然打着和南方一样的共和旗帜,就算要走个过场,总统选举也是一定要举办的。在选举期间,可能出现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的司马大总统,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司马君,而楼大帅,也不是几年前的楼盛丰了。 或许,他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后路问题了。既然展长青可以挂印,那他陆启林,为什么不行?良禽择木而栖,古来有之。 正如陆启林等人所预料的,满洲里条约的内容一经公布,举国欢腾。 经历过鸦片战争,中法战争,甲午战争,庚子国难,签署了众多丧权辱国的条约之后,华夏民族的脊梁几乎要被压折了。 这一次,国人总算能直起腰走路了! 在鞭炮声和舞龙舞狮的热闹中,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泪流满面:“吾华夏之幸!吾华夏之幸啊!” 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汉子,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他身边的几个人,也在大声的哭喊,就像要将压在胸口近二十年的愤懑,全都哭出来,喊出来。 几个从海兰泡惨案和江东六十四屯惨案中幸存下来的人,在报纸公布消息的当天,就跑去当年惨案发生的江边,哭着,嚎叫着,发泄着,他们的亲人,都永远葬身在了河底,死不瞑目。一声声凄厉的哭叫声,仿佛仍在冰冷的河水中回响。 一个男人含在泪跪在地上,大声喊道:“爹,娘,各位叔伯婶子,你们终于能瞑目了啊!大帅给咱们报仇了啊!” 北方政府大总统司马君,在消息公布的当天就发表了演说,并通电全国。细心的人都能发现,在司马君的演讲和通电中,并未指出同俄作战的是“北六省军队”,而是概称北方军队,而对俄谈判的功劳,也大多归于以陆启林为代表的北方政府代表团,至于楼逍在此次谈判中的作用,只是一带而过。 熟知内情的人,讽刺一笑,如陆启林等人,则是闭门谢客,丝毫不见任何得意与风光。 司马大总统也知道桃子不是白摘的,他下令从让财政部拨付两百万银圆军费,并将后贝加尔划入北六省的辖下,相对于以往,这也算是个大手笔了。 楼大帅却不买他的账,拨下来的军费照收,同时下令留在满洲里的钱伯喜和杜豫章,截了俄国人的钱,第一批赔款一千五百万,一个子都没少,全都落进了楼大帅的口袋里。 从他楼盛丰嘴里夺食,吃完了嘴一抹,以为给个三瓜两枣的就能把他打发了? 想得美! 司马大总统得知这件事后,气得跳脚,可也没办法,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地道,就算有气,也只得往肚子里咽了。 不过,很快,司马大总统摘到手的桃子也没了。 纽约时报和英国泰晤士报同时披露了华俄谈判的具体细节,连日本的朝日新闻都将这件事登在了头版头条。 国内的有识之士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无论英美日是出于什么目的披露了谈判的内幕,总之,司马大总统之前好不容易搭起的架子,直接被拆掉了最重要的几根木杆,稀里哗啦的散架了。 李谨言看着北六省各家报纸转载的国外报纸上的消息,笑得险些岔气。 这记者太有才了,不只全篇翻译了美国记者的报道,还在后边加上了评论,甚至画了一副漫画,漫画里,捧着桃子的司马大总统在前边跑,楼大帅正挥舞着手枪在后边追,漫画还配上了一行字:“总统摘桃,大帅举枪,枪声一响,望风而逃。” 李谨言笑够了,就听到丫头来报,说楼大帅找他。 “大帅找我?”李谨言从报纸后抬起头,“说了是什么事吗?” 丫头摇头。 李谨言放下报纸,起身去了楼大帅的书房。看到站在书房里的潘广兴还有另外几个人,李谨言 心下一动,挑起了一边的眉头。 楼大帅坐在椅子上,一身军装,看他的表情,李谨言实在猜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儿媳妇,来了,快坐下。” 听到楼大帅的称呼,李谨言嘴角一抽,好吧,媳妇就媳妇,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 等李谨言坐下,楼大帅一摆手,“皂厂那件事我知道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追究,我却不能当看不到。我楼盛丰生平最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数典忘祖,一种就是吃里爬外!” 从李谨言的角度,可以看到,潘广兴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潘广兴,我儿媳妇之前给你指了一条活路,可你怎么做的,恩?当我楼盛丰是个傻子!说我儿媳妇处事不公?我x你八辈子祖宗!” 李谨言诧异的看向潘广兴。潘广兴的腿开始发抖,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片死灰。 楼大帅接着说道:“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们都听仔细了,我儿子的媳妇,是我楼家的人!楼家,将来就是我儿子和我儿媳妇的!谁再敢在私底下说三道四,可别怪我楼盛丰不讲情面!” 除了潘广兴,另外几个人的脸色也变了。李谨言后来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楼大帅的心腹幕僚。潘广兴之前曾经找了他们,想给自己和小舅子说情。 “好了,人都到齐了,该办的事就得快点办了。” 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大帅府的警卫,押着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见到潘广兴,大声叫着:“姐夫,救救我!” 潘广兴动了动嘴唇,看向楼大帅,表情带着祈求。 楼大帅却看向李谨言:“儿媳妇,你说这人该怎么处置?” 李谨言有些诧异,没想到楼大帅会问他。毕竟,潘广兴是楼大帅手底下的人,他当初没有继续追究,就是顾忌这点。越俎代庖,是很招上位者忌讳的。 “这件事,还是大帅做主吧。” “我做主?”楼大帅嘿嘿冷笑一声:“我做主,既然他爪子不老实,那就把他爪子给剁了吧。” 那青年听到楼大帅的话,顿时抖如筛糠,直接晕了过去。 潘广兴似乎想求情,却被他身边的人拉了一下,那人朝潘广兴摇摇头,做了一个嘴型,意思应该是:“想想你儿子。” 潘广兴神色一变,一个字都没再说出口。 楼大帅也没等其他人说话 ,直接让人把青年拖了出去,经过这件事,潘广兴不可能再担任皂厂经理了,楼大帅直接把皂厂交给了李谨言。 “给我?” “给你。”楼大帅摸了摸光头,“楼家的生意,还得交在楼家人自己手里。儿媳妇啊,以后要是再有那不干人事的,你就直接拿枪崩了,甭管是谁。” 听了这话,李谨言愣了半晌,楼大帅却哈哈笑道:“明天那混小子就回来了,要是知道有人给他媳妇气受,准得宰了那些王八犊子!” 李谨言:“……” 潘广兴带着被砍掉双手的小舅子回到家里,潘夫人哭得几次背过气去。潘广兴拉着潘夫人,劝了几句:“你记着他是你弟弟,他可想着你是他姐?我是他姐夫?要不是大帅留情,咱们一家都得搭进去!想想早些年被大帅处置的那些人,咱们儿子可还在少帅手底下当兵呢!” 潘夫人抽噎了半晌,终于不再哭了,弟弟再亲,也越不过儿子去。想起自己的儿子可能因为这件事被影响,对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弟弟,也升起了一股怨气。 公历1912年2月10日,在满洲里打了胜仗的北六省军队,终于陆续返回了驻地。 楼逍的独立团刚下火车,就被来迎接的关北城各界人士堵住了,走出火车站,沿途都有百姓站在路旁迎接。 喧嚣的声音,爆竹声,一直持续到军队入城。 李谨言看着风尘仆仆的楼逍,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直到楼逍下马,几步走到他面前,单手抚上他的脸颊。 低沉的仿佛还带着硝烟的声音传进了李谨言的耳朵:“我回来了。” 李谨言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第三十五章 大帅府的庆功宴开到很晚,敬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楼大帅似乎有些喝高了,红着脸膛,大笑着道:“你们这帮瘪独子!把我儿子灌醉了,他还怎么回去抱媳妇!” 这番话一出,哄堂大笑。 老兵痞子们大声叫好,军政府里的文官们大部分也都喝多了,被兵痞子们一拐带,也开始闹了起来,只不过,比起这群大老粗,他们就显得斯文多了。 什么红酥手,什么春宵一刻,连锦被春秋都出来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出自哪个典故,八成是胡诌的。 李谨言给闹了个大红脸。就算脸皮再厚,被人这么闹,也没有脸不红的。 倒是楼少帅面无表情,依旧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直到众人闹得实在不像话,连楼夫人和一群官夫人在内堂都听到了,觉得实在是有些过了,才派丫头出来给大帅传个话:“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过了,不像话。” 楼大帅摸摸光头,知道楼夫人这是有些生气了,仔细想想,他们在军中是随意惯了,开口黄腔闭口骂娘,今天一高兴,就把什么顾忌都抛到脑后了。也的确是有些不像话。 不过,他手下这帮老兄弟,也只有对亲近的人才会这么放肆,看来,混小子在满洲里的这番动作,到底是入了他们的眼。至于彻底心服……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太座的命令也不能不听,楼大帅一拍桌子:“差不多就行了啊!小心我儿子急眼了,带着兵拆你们房子去!” 众人一哽,有没有这么不讲理的?还不是大帅先开口,他们才附和的吗? 这时,楼少帅腾地站起身,一把握住李谨言的手腕,转身就走。 大堂里顿时一静,楼大帅也愣了一下。 “少帅?”李谨言也有些吃惊。众人也没恶意,只是开几句玩笑罢了,脸红一会也就算了,按理说,楼少帅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啊? 楼少帅脚步一顿,干脆弯腰,直接把李谨言扛在了肩膀上,大步离开。 大堂里又静了几秒,随即一阵大笑,众人又拍桌子又跺脚,险些把屋顶掀开。楼大帅边笑边骂:“这混小子,真是够猴急的!” 钱伯喜在一旁凑趣:“大帅,想当年,咱们年轻时,每次从战场下来,不也是一心想着往婆娘被窝里钻吗?” “你这老小子,就不能说句正经话!” 楼大帅眼睛一瞪,钱伯喜却滚刀肉似的,丝毫不惧,一副笑嘻嘻 的样子:“大帅,少帅这次可是缴获了不少老毛子的好东西,就老毛子的水连珠,不下两千杆,还有不少山炮和野炮。您看,一师这次损失不小,是不是……” 钱伯喜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杜豫章打断了:“老钱,你这话不厚道啊!就你们一师损失大?打老毛子的时候,我们二师也没躲在后边睡大觉!大帅,你可不能光听钱伯喜这老小子的!” 两位师长一开腔,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战场的缴获上。军官们都说,之前运到满洲里的那批军火他们可是都看到了,好家伙,光是150重炮就四门!120重炮也有八门!更不用说75mm口径的克虏伯山炮了,连步枪子弹都是正宗的德国货! “这么多好东西不够你们分的?还惦记着这点缴获,真是属貔貅的,光吃不拉!” 钱伯喜和杜豫章都是有苦难言,是,这些东西是给他们分了不少,却不是白给的。给东西前,少帅说得清楚明白:“要东西,拿人来换。” 为了几门炮,他们连师属特务营的营长都给换去了,结果那些王八犊子,听到要去少帅的独立团,乐得直蹦高,一点都不把老长官的黑脸当回事。 钱伯喜气得直接踢了那个前特务营的营长一脚,那混蛋还死皮赖脸的说:“师座,兄弟几个能给您换几门重炮,也算是为师里鞠躬尽瘁,钱债肉偿了!” 钱伯喜是气也不是乐也不是,只能骂了一句:“tm的难怪别人都说,咱们一师别的不多,就滚刀肉多!” 事后,钱伯喜和杜豫章一合计,少帅这么挖人,八成是独立团马上要升建制了,不说旅,直接扩编成一个师都有可能。 楼少帅的能力,他们在满洲里一战中也看到了,有这样的继承人,当真是大帅之幸,也是他们这帮跟着楼家的人,最该庆幸的。 想想河南的袁宝珊,六个儿子,山西阎淮玉,三个儿子,青海的马庆瑞更不得了,整整十一个,都够一个步兵班了! 把这些捏在一起,也未必比得上少帅一个! 况且,经过满洲里一战,大帅的声望如日中天,明年就要总统换届选举了,司马君是不是还能坐稳他屁股下边的位置,难说喽…… 武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抢着从老毛子手里缴获的东西,就算不是真心要,也要凑个热闹。文官们,尤其是教育局和交通局的官员,则盯上了楼大帅截来的那笔俄国赔款。整整一千五百万,展长青这个财政局长,也被围了 起来。 展长青一脸苦笑,一千五百万是不少,却还不够去填之前军费开支的窟窿!这些人眼巴巴的和他说,有什么用啊! 大堂里吵得热闹,李谨言被楼逍一路扛着,回到了房里,胃被顶得有些难受,紧接着又被楼逍一把掼在了床上,一阵天旋地转,饶是李三少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想骂人了。 “少帅!”李谨言用手肘撑起身体,表情不太好,却不想对方正一把解开武装带,扔在地上,然后,一颗一颗的解开军服扣子,漆黑的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眼眸深处,似乎有噬人火焰在燃烧。 李谨言开始紧张,哪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都已经经历过了,可他该死的就是紧张! 双手握拳,用力得指节发白,依旧抵不住那股莫名的心悸,心如擂鼓,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样。 楼逍精赤着上身,单膝跪在床边,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脊背弯出了有力的线条,和李谨言还带着少年气息的身体相比,楼逍,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了。 李谨言咽了口口水,对上楼逍的双眼,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紧张,夹杂着更多的兴奋,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楼逍的手沿着他的脚踝向上,滑过膝弯,在腰际摩挲了两下,扯开长衫,裂帛声,和掌心的温度,刺激着李谨言的神经,大脑一片空白,他被按倒在了锦被上。 长衫被撕成了几片,里衣也没能幸免。灼热的吻落下,将所有的声音都堵住了。 李谨言觉得自己像是离开了水,在沙滩上被炙烤的鱼。 他想翻身,却被强硬的按住了肩膀,疼痛伴着无法言喻的兴奋冲击着他的身体,视线变得模糊,他伏在床上,落在背上的吻,变成了啃咬,身体,热得发烫。 喉咙发干,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他微微翕动着嘴唇,手指在锦被上一下又一下的抓握:“少帅……” 火热的身体俯下,汗湿的肌肤紧紧相贴:“长风。” 李谨言下意识的念道:“长风?” “我的字。”楼逍的声音变得喑哑,仿佛克制着什么一般,他退开身体,一把将李谨言翻过身,额头抵着额头,十指交握:“谨言……” 李谨言的意识更加模糊了,之前喝下的酒,似乎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熏然的酒气,让他无法思考,本能的搂住身上男人的肩膀,用力,两个人调换了位置,双手撑在了男 人的胸膛上,李谨言笑得肆意,他或许真的醉了:“长风,长风……” 他低下头,吻上了男人的唇…… 鱼水之欢,春宵帐暖。 不知节制的结果是,第二天,李谨言一觉睡到下午,直到晚饭前,才醒了过来。楼少帅坐在床边,难得没有穿军装,穿着黑色的长裤和套头的毛衫,手中翻着一本外文书。李谨言不认识封面上的字,唯一能确定的,不像是英文。 “醒了?” 楼少帅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手指弯起,擦过李谨言的唇角,“喝水?还是吃点东西?” 李谨言摇摇头,身体的疲惫,让他忽视了楼少帅不同寻常的温和。楼逍也没在意,只是在李谨言险些因为腿软跌倒时,扶住了他。 将手中的书合上,楼少帅把李谨言按坐回床上:“别动。”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雪白的里衣和长衫,在他打算亲自动手帮李谨言穿衣服时,李三少险些惊得魂飞天外。 这绝不是夸张!李谨言敢对天发誓! 他终于发现了楼少帅的态度不太寻常,“少帅,你这是怎么了?” 楼逍疑惑的看向李谨言,他不明白李谨言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他这么做,很奇怪吗? 李谨言动动嘴唇,如果他说,别人这么做,或许很正常,楼少帅这么做,当真是很奇怪,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少帅拔枪结果掉? 考虑再三,李三少决定,把逆耳的“忠言”吞回肚子里,方为良策。 “少帅,我自己来吧。” 楼逍没有坚持,退后一步,看着李谨言一件一件穿衣服,李谨言也豁出去了,该干的一样没少干,穿个衣服而已,有什么好矫情的! 楼逍看着李谨言,他思考问题的时候,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以至于在德国读军校时,教官总是以为他在课堂上发呆。直到他能准确的回答出每一个问题,军事技能考核也名列前茅,才打消了教官们的误会。 他看着李谨言,十分认真。 李谨言并不知道楼逍在观察他,在最初的尴尬之后,他很快恢复了泰然。系好了长衫的扣子,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既暖和,又舒适。 屋子里的动静传到外边,守在门外的丫头送来了热水和洗漱用品,楼家现在用的香皂,都是皂厂的产品。考虑到楼大帅的身份,李谨言特地让厂子里的技术工制作了一种几乎没什么香味的手工皂,没想到 ,这种香皂销量竟然很不错。姜瑜林还特地找了李谨言,希望能将这种香皂列入军需的单子,专供军官使用。 李谨言有些为难,手工皂的制作,和机器制皂不一样,完全依靠人工,成本也要大不少。经过上次的事情,李谨言对工厂招人把关很严,马上大批量制作手工皂,显然不太可能。但姜瑜林既然开口了,他也不太好拒绝,干脆把他的难处说了出来,姜瑜林也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李谨言也说了,只要皂厂的规模扩大,能招到足够多的人手,就将这种香皂列入军需单子,在成本价上只加五厘。 姜瑜林听了大喜,一个劲的说:“言少爷做事,就是让人心服口服!” 这件事李谨言一直放在心上,等到在满洲里作战的军队回来,他看到队伍中的伤兵,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只是,该怎么开口? 李谨言洗漱过后,坐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拿起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抬头看了楼逍几眼,楼少帅见李谨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道:“什么事?” 李谨言三口两口吃完了点心,擦擦嘴:“少帅,我想问你件事。” “恩。” “就是,这次满洲里打仗回来,那些不能继续在军队中服役的伤员,怎么安置?” 楼逍看着李谨言:“你有想法?” “恩。”李谨言点点头:“我想着,他们不能再当兵,也只能拿遣散费回家了事,今后的生计,也没个着落,不如让他们到咱们家的工厂里做事。” “工厂?” “对。”李谨言把潘广兴小舅子那件事简单提了两句,他得让楼少帅知道,他提出这件事,并不是一时突发奇想,是有他的考虑的。 “少帅,我想着,你带出来的兵,绝对错不了,肯定都是这个!”李谨言翘起大拇指,恭维了两句,人都爱听好话,估计楼少帅也不能例外,“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想还是要用信得过的人。皂厂的这件事,来得及补救,何况一张香皂方子,也算不得什么。等到药厂建成,一旦也出现这样的事,损失就太大了。” 过了一会,楼少帅终于点了头;“好。” 李谨言松了口气。一方面是为了厂子的保密问题,这些曾经在战场上拼杀的士兵,肯定不会轻易被人收买。另一方面,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些曾经为国家流血牺牲,拼掉半条命的军人,还要再受生计的折磨。 想起 抗战时期的老兵,一旦受伤残疾,从军队中离开,有很多甚至沦为乞丐,李谨言就觉得鼻子发酸。 这样的事情,不该发生! 他要办更多的工厂,如果工厂不够,还可以办农场!不是他有多么的高尚,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李谨言正想着,却被楼逍扣住了后颈,拉进了怀里,唇落在他的发顶:“你,很好。” 楼逍当天就把李谨言的提议告诉了楼大帅。这件事具体怎么安排,还需要楼大帅许可。毕竟,工厂招收的伤兵,不可能只来自楼少帅的独立团。 “你媳妇这么说的?” “恩。” “成!”楼大帅直接拍板:“就这么办!你去告诉你媳妇,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他能想到这些,我楼盛丰和手下的弟兄,都感激他!” “是!” 书房的门关上,楼大帅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飞雪,嘴巴险些咧到耳根。 司马君,我楼家能娶到这样的媳妇,说不准,还真要感谢你啊…… 第三十六章 乔乐山的实验室传来了好消息,磺胺,终于研制成功了。不过,成功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个问题。还是个十分不好解决的问题。 乔乐山抱着双臂,耸了耸肩膀,李谨言站在他对面,也有些无语。 李谨言大量购买的红色染料中,并没有百浪多息,乔乐山和他的助手,通过李谨言提供的资料,在实验室中合成了百浪多息,又通过药物裂解,得到了无色的磺胺。在小白鼠身上做了实验,得到的实验结果,十分令人满意。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找不到人体临床实验的对象。 磺胺类药物有一个特点,只有进入生物体内,才能产生作用,在试管内则不行。而这,恰恰是摆在乔乐山和李谨言面前的难题。 乔乐山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根,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他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国语了,从他国语英文交杂的话中,李谨言大致能听明白,他是在说:如果不能做人体临床实验,就没有办法确定这种药物对人体疾病的治愈作用。但这很难,国人的思想还很保守,没有人愿意相信,对老鼠有用的药,对人同样有效。 “李,我不得不说,这是个难题。就算是西方人开设的医院,也很难相信,一种染料,竟然可以治疗肺炎和败血症。” 这个难题如果不能得到解决,就算他们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没有经过临床试验,只在小白鼠身上发挥了作用的药物,谁敢用? “真的没有办法吗?”李谨言叹了口气。 楼逍却在这时开口问道:“伤口感染,也可以治疗?” “可以。”乔乐山点点头。 “那好。” 楼少帅走出实验室,叫来了随行的季副官,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回到室内对乔乐山和李谨言说道:“问题很好解决。” 不只是乔乐山,李谨言也颇感诧异,楼少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很快,季副官就带着两名军医来到了实验室,李谨言似乎明白了,楼少帅找到的临床试验对象,是谁。 在独立团的驻地,有一间单独的营房,这里安置着从满洲里战场上带回来的伤兵。一部分伤势较轻的已经痊愈了,可仍有不下二十人,忍受着伤口感染的折磨。 在二十世纪初,青霉素和磺胺类药物没有问世前,伤口感染,几乎成了伤兵的催命符。 虽然这里的伤员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可情况仍旧每况愈下,所有的人都清楚,他们,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乔乐山将装有磺胺的盒子交给了军医,并按照在小白鼠身上用药的比例,建议军医该如何用药。 “我必须让你们知道,这种药物,之前从来没有用在人的身上。”乔乐山开口道。 伤兵们听着乔乐山磕磕巴巴的话,都咧了咧嘴,其中一个腹部受伤,伤口已经开始流脓的伤兵说道:“我们早晚是死路一条,用了,说不定还能活下去。能活着,谁愿意死啊。” 乔乐山不再说话,军医按照乔乐山的叮嘱,先给伤势最重的几个伤兵用了药,接下来,就是观察了。 李谨言站在营房外,可以清楚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发顶,微微用力,李谨言低下头,用力搓了一把脸。 乔乐山从营房走出来,看到两个人的情形,咳嗽了一声,忘记了自己正在努力练习国语,开口就是一串德文,还暧昧的挤了挤眼睛,李谨言听不懂他说的话,却也知道,肯定没“好话”!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军医了。 楼少帅下令,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道。至于军营里的其他官兵,不需要楼少帅特地下令,只要军医发话,这些兵哥是绝对不会自找麻烦的。 毕竟,对当兵的来说,有两种人绝对不能得罪,一个是自己的上峰,再一个,就是军医! 磺胺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需要等军医传回消息就行了。乔乐山和他的几个助手依旧整天呆在实验室,他告诉李谨言,这次工作给了他灵感,让他明白了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李谨言不太明白乔乐山的话,却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很认真。 楼少帅握拳用力捶了一下乔乐山的肩膀,李谨言差点下巴掉在地上。他很想说:少帅,您的拳头,会给这位捶出内伤,他还指着他的实验室发财呢! 没想到,乔乐山却闪电般的后退一步,单手接住了楼少帅的拳头。 李三少掉在地上的下巴短时间内是捡不起来了。他突然有了一种比卡丘变身奥特曼的荒谬感。果然马大爷说得对,必须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坚决不能犯形式主义的错误…… 五天后,李秉送来消息,缝纫机已经送到,洋人的技师正帮忙安装,教给工人们使用的方法。原来布庄的掌柜走了两个,留下来的,大都是 有真本事的。老师傅和伙计也大多留下了,按照李谨言之前提出的,工钱都涨了一到两个大洋。 李谨言告诉李秉,第一批制作的军被和军服,只当是试手,让大家习惯一下使用缝纫机,若是效果好,李谨言打算再从美国洋行买进二十台。 想起之前和楼少帅提过的伤兵安置,目前他手中的工厂肯定是不够的。年后家化厂建成开工,可以再安置一批,余下的,就要另想办法。 现在北方还没有出现移民潮,当真是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最适合种植商品粮。土地价格也很便宜,李谨言打算多买些土地,种植大豆玉米,养殖禽畜。他清楚的记得,在九一八事变前,东北产的大豆,曾经在国际市场上占到百分之八十的份额! 可惜的是,后来日本侵华,再加上一系列别的原因,华夏失去了这个优势。 不过,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有机会。 发展农场经济,仅凭人力明显不够,他和美国洋行的订单,可以再加上两台拖拉机。最初的坦克,好像就是拖拉机改装的? 想到买地,李谨言就打算再去一趟城郊。看看时间,还早,晚饭前应该能赶回来。结果房门刚打开,却和站在门口的楼少帅撞个正着。军装上的铜纽硬邦邦的戳在他的脸上,李谨言疼得呲牙,捂着腮帮子抬起头:“少帅?” 楼逍没说话,一把抱住他,两条钢铸似的手臂,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少帅,到底怎么了?” 楼逍还是没说话,一脚踹上房门,直接抱起他,几步走到床边,将他按倒在床上。察觉到楼逍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李谨言咂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楼少帅激动成这样? 难道……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李谨言开口问道:“磺胺……” 话没说完,唇就被堵住了,下巴被有力的手指钳住,生疼,李谨言气得直拍楼逍的肩膀,倒是让他把话说完啊! 可是很快,他连抗议的表情都摆不出来了,布帛的撕裂声再次响起,修长的腿,被架在了楼逍的肩上,金属的肩章,划破了肌肤,一道鲜红蜿蜒而下…… 等到楼少帅终于肯让李谨言说话时,李三少已经累得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用了。 几乎是强撑着问了一句:“是不是磺胺的事情成了?” “恩。”楼逍抱着他,“成了。” 李谨言呼了口气,不难理解,楼少帅为什 么会激动成这样了。迷迷糊糊的想要睡着,却听楼逍在他耳边说:“谨言。” “啊?” “谨言。” “恩。” “谨言……” “哦。” “……” 室内的温度陡然下降五度,楼少帅不说话了,李三少再一次被按倒在了床上…… 李谨言城郊没去成,事实上,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如果不是肚子饿,他恐怕会继续睡下去。 丫头们端着热水和洗漱用品走进室内,李谨言注意到,今天丫头们身上都换上了桃红色的棉袄,辫子上也系了红绳,鬓边簪了小朵的绒花,看起来,愈发的水灵。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李谨言用水泼了两下脸,清醒了许多。 “言少爷,今天是除夕啊。您忘了,夫人前儿还说呢。” 李谨言一愣,今天是除夕?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从李家到楼家,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这段时间,更是忙得像个陀螺。除夕,新年……原来,已经要过年了吗? “言少爷?” “没什么。”李谨言取过毛巾擦了脸,笑道:“既然过年了,我也凑个喜气,等下午,我让皂厂送些香皂花过来,一人一朵。” “谢言少爷!” 丫头们乐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香皂花,可是个稀罕物,三朵加起来就一个大洋!就算大帅府给的工钱丰厚,也不是她们能轻易用得起的。 楼夫人正和几个姨太太说着晚上除夕宴的安排,见李谨言走进来,忙招招手:“言儿,过来。” 自从楼逍让下人改口之后,楼夫人渐渐不再把媳妇一类的词挂在嘴上,一开始是叫谨言,更亲近了,就叫言儿,和二夫人叫李谨言时一样。只有楼大帅,楼夫人提醒了几次,还一个劲的忘。 “娘。” 李谨言走到沙发旁坐下,笑着和几个姨太太问好,六小姐和七小姐安静的坐在一旁,楼夫人和姨太太们说话时,从不轻易插嘴。李谨言有些惊讶,七小姐的性子,好像改了不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边跑,很少有机会见到楼家这两个小姐,冷不丁的看到这么安静的楼七小姐,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楼夫人笑了笑,拍拍李谨言的手,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她已经和杜夫人定下了楼七小姐的婚事,对方 是杜夫人的外甥,家里有六七家商行,主要经营猪鬃,桐油和茶叶一类的生意,每年的盈利,也有七八万大洋。那孩子和小七年纪相当,长得不错,性格也老实,是个知道上进的,楼夫人见了,就和楼大帅提起,把七小姐的亲事定了下来。 这样的人家,不沾军政,就算和杜夫人有亲戚,也总是有限,就算楼七小姐今后故态复萌,也不会对楼家产生多大的影响。 “今年除夕,是小六和小七在家的最后一年了。”楼夫人感叹一声,转了一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总是要办得热闹些。做姑娘的时候,在娘家是千好万好,等进了婆家,可就不能再任性了。” 五姨太听得眼圈发红,六小姐忙做过去安慰,七小姐自己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说话,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二姨太满脸慈和,四姨太磕着瓜子,谁也没想着和七小姐说两句话,倒是楼夫人,拉过七小姐的手,对李谨言说道:“两个妹子出门子了,今后能照顾的,总是要照顾些的。” 李谨言点头,楼七的眼圈开始发红,叫了一声:“夫人。” 楼夫人拍拍她的胳膊,在楼七要靠进她怀里时,却不着痕迹的躲开了。楼夫人做得十分自然,没人察觉出不对,连楼七也以为只是凑巧。 楼夫人继续和姨太太们商量过年的事情,李谨言坐在一边,觉得浑身不自在,借口有事想离开,却被楼夫人一把拉住了:“这些事,以后都要你来忙的,老实的坐在一边听着,不许躲懒。” 李谨言无奈,耷拉着脑袋坐回到沙发上,故意摆出一副苦脸,见楼夫人看过来,又趁机做了个鬼脸,逗得楼夫人和几个姨太太都乐了。 不过,就算李谨言把楼夫人逗得合不拢嘴,楼夫人却异常坚决,不许走! 李三少只得继续苦着脸,坐在沙发上,老实的听着。 书房中,楼大帅听到楼逍说的事情,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下碰到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都一无所觉。 “真的?”楼大帅虎目圆瞪,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说真的?!儿子,你可不能诓你老子!” “是真的。”楼逍将军医送来的报告放在楼大帅面前,“这是伤兵们用药的详细记录。” 楼大帅迫不及待的拿起报告,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楼少帅继续说道:“我另外派人找到了几个肺炎病人,用药的情况,过些日子就能送来。” 楼大帅一遍遍看着军医的报告,神色从激动,变得茫然,懊恼,然后又是一阵激动,最后,他抬起头,“逍儿,这事,除了你和你媳妇,还有谁知道?” 楼逍示意楼大帅翻到报告最后一页,上面列出了所有知情人的名字。 “父亲,乔乐山绝对没问题,这上面的人,也都信得过。” 楼大帅点点头,坐回到椅子上,想要喝口茶,却发现茶水都沿着桌子流到了地上,也没心思去管被茶水浸湿的文件,开口问道:“这事,你媳妇是不是早就告诉你了?” “是。” “多早?” “在去满洲里之前。”楼少帅实话实说:“乔乐山,是我找来的。” “你媳妇……还真是向着你啊。”军火再加上西药,楼大帅不知道自己该庆幸儿子娶了个好媳妇,还是该把那个小兔崽子也叫来,狠狠骂这两个小王八蛋一顿!要是早上十年,不说骂,直接架下去抽一顿鞭子! 瞒得这么紧,一点口风都没漏,当他老子是什么人? 楼逍面无表情,嘴里却吐出了险些把楼大帅气得吐血的话:“我媳妇,自然向着我。” 过了一会,楼大帅堵到心口的郁气总算散开了,他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和这小兔崽子生气! 将军医送来的资料小心收起来,楼大帅开口道:“潘广兴那件事,你知道了吗?” “恩。” “知道我为什么没弄死那个吃里爬外的吗?” “父亲有父亲的考虑。” “少和我打马虎眼。”楼大帅哼了一声,“那帮小东洋不是第一次玩这手,不说北六省,只说关北城,去年的一家玻璃厂,前年的一家油漆厂和一家洋灰厂,都是被这些日本矬子玩手段弄垮的,如今还想依样画葫芦?嘿!”楼盛丰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早晚得让他们知道,我姓楼的,可不是好惹的!” 楼逍附在背后的双手一握,目光沉冷,没有说话。 第三十七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 除夕,正是举家团圆,合家欢庆之际,北方政府首府,京城的长安街上,传来了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一群脑后拖着鞭子,拿着火枪,或是刀剑棍棒的旗人,从四面八方涌上长安街,为首一人,年约而立,浓眉圆脸,手持俄制莫辛纳甘步枪,正是和良弼,铁良等人组成宗社党的溥伟。 虽然历史在1908年转了个弯,清朝提前了三年灭亡,旗人的命运,却并未因此而改变。 朝廷没了,失去了铁杆庄稼,这些没有谋生能力,不事生产的旗人,大多生活贫困,男子沦为乞丐,女子多数沦为娼妓。 前清的王公大臣,铁杆的保皇党们,以溥伟,良弼,铁良,善耆等四人为首,密谋策划,称慈禧太后死前口谕,令光绪皇帝之弟,醇亲王爱新觉罗载沣之子,溥仪为大清朝皇帝。 此时的溥仪,还是个窝在奶娘怀中,万事不懂的娃娃,醇亲王却不是个蠢人。虽说性格优柔寡断,到底经历过光绪帝和慈禧太后的宫廷权力争夺,革命党人起事,以及后来的南北分裂对峙。 对于善耆铁良等人的妄想,载沣只觉得胆寒。 这天下早已经不是大清朝的了,不说南方的郑怀恩,只说北方的司马君,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死在他手里的旗人还少吗? 这些人的脑袋是被驴踢了,不是伸着脖子找死还能是什么?! 载沣不想和铁良等人一起胡闹,尤其是在上个月,闹得最凶的良弼,被当街炸死之后,前清的醇亲王,更是紧闭府门,无论谁来,只让下人传话,他病了,不能见客。对于铁良等人所称的太后口谕,更是斥为无稽之谈。 载沣是个明白人,奈何糊涂人太多。京城里的旗人大多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或许他们并不是发自心底的“忠君爱国”,可只要能给他们一点吃的,几块大洋,就能让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卖命。 他们不想叛乱,但情况所逼,活不下去了,只能跟着一起干。就像铁良等人鼓吹的,一旦皇帝复位,则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朝廷必将大加封赏。 加之良弼死后,已经宣布独立的大蒙古国皇帝哲布尊丹巴曾秘电铁良等人,一旦京师起事,则大蒙古国铁骑将配合南下,内蒙的云王也对北方政府早有不满,有自立之意,到时三方联合,外又有沙俄的支持,必能成功复辟大清! 铁良等宗社党人先时还犹豫不 决,当良弼被当街炸死,北方政府却随意应付了事,只将一个街头混混枪毙作数之后,宗社党人纷纷下定了决心,长此以往,必将不会再有他们的活路,不如拼了! 众人商定除夕当夜,于长安大街起事,并密电哲布尊丹巴和云王。哲布尊丹巴得到电报,大喜,特地命人通过秘密途径,给准备起事的宗社党人送来了俄国步枪一百杆,子弹五千发,大洋两万元。 善耆和铁良等人,利用这笔钱,招揽了众多京城内的旗人和混混,派人联系载沣,不想再次被拒。 溥伟猛的一拍桌子,恶狠狠道:“若不是老太后口谕在,我等岂能容他!等复我大清朝正统,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在1912年2月17日,除夕当夜,被后世称为癸亥之变的旗人—民乱,“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这一夜,闹事的旗人,打砸抢了十数家银楼,当铺,绸缎庄以及洋货铺,宗社党人最初尚且能维持秩序,可到后来,大多数旗人都加入了抢劫的行列,只顾着抢夺金银大洋,绸缎布匹,压根就把什么复辟大清正统丢到了脑后。 旗人掀起的暴乱传到了东交民巷,比起沙俄公使的兴奋和日本公使的幸灾乐祸,英国公使朱尔典表现得十分淡然,他甚至在法国公使连夜来访时,告诉他,“这只是一场闹剧,很快就会结束。” 正如朱尔典所说,在铁良等人密谋时,总统府就得到了消息,却一直没有轻举妄动。按照司马大总统的意思,这正是天赐良机,可以将这群一直妄图复辟前朝的宗社党人一网打尽! 正举着步枪,大声叫嚷的溥伟,铁良等人并不知道,一直对他们避而不见的醇亲王载沣,此刻就坐在司马君的总统府里,和司马大总统相谈甚欢。 他们密谋起事的消息,也是载沣第一个向总统府密报的。 司马君放下茶杯,方正刚毅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阁下请放心,司马绝不会放过一个有罪之人,也不会亏待有功之士。” 载沣连连应是,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了回去。 尖锐的哨声响起,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旗人们猛然间清醒过来,看到正朝他们包围过来的京城巡防营官兵,连拿起武器冲上去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抱着抢到的大洋和金银,转身就跑。 一个逃跑了,就能带起一片。 宗社党用大洋和一场美梦组织的叛乱队伍,瞬间土崩瓦解。 巡防 营的官兵们看着连一枪都没开,就跑得跟兔子似的叛乱分子,纷纷挠头。 “头儿,这该怎么办?” 巡防营的营长看了说话的士兵一眼,冷冷的说道:“尊大总统令,叛乱分子,格杀勿论!” 巡防营的官兵们全都一凛。 格杀勿论? 他们心底都清楚,这些闹事的旗人,除了那些宗社党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困苦所迫,哪怕他们抢劫了店铺,到底没有伤到人命……可他们也知道,上峰既然下令,就必须遵从! 抗命者,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巡防营的官兵们纷纷拉开枪栓。 枪声响了,惨叫声和求饶声四起,今夜的长安街,注定将被鲜血染红…… 除夕当晚旗人闹事的消息,被故意封锁了。不说南方政府,就连北方的各路军阀督帅,也是在大年初一,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各路军阀督帅对此反应不一,靠近南方各省的督帅,当即发表通电,谴责宗社党人蛊惑民心,妄图发动叛乱,其罪当诛! 而其余各省,尤其是统辖北六省的楼盛丰,虽然也发了通电,言辞却并不十分激烈,在有心人看来,倒是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民国四年了,那些人也老实了四年,要闹事早就闹了,怎么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楼大帅脸色发沉:“从各处传来的消息看,这件事,外蒙的那个活佛大皇帝,还有老毛子,八成都有牵扯。京城是大总统的地盘,这么大的动作,他事先不可能一点不知道。要我说,这是趟浑水,轻易不能沾。” 书房里,聚集了楼大帅的心腹幕僚,各师的师长,楼少帅站在楼大帅身旁,负手而立,自始至终,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真不沾?”最先开口的依旧是性子暴躁的钱伯喜。 “不沾。”楼大帅摇头。对于司马君,他还是了解的。如果不是事先有了详细的计划,他不可能任由这群旗人闹起来,两百支步枪,五千发子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运进京城,巡防营会一点不知道?估计是想借机一网打尽。 楼大帅脑子里还闪过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最后,这个屎盆子,会不会扣在南方的脑袋上? 毕竟,司马大总统想对南方动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直都没有个好借口,这次……、 一旦和北方和南方彻底动手,国内乱起来,那些潜伏多时的势力,会 不会立刻露出爪子? 楼大帅皱起了眉头,虽然北方政府一直都没亲口承认外蒙古独立,之前在满洲里,北六省也把老毛子给揍得够呛,加上俄国国内现在也不太平,外蒙那个哲布尊丹巴,就算闹腾,也闹腾不起多大的风浪,可内蒙还有个云王,沙俄国内的混乱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加上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日本……看来,这不只是趟浑水,还是一局根本就无处着手的乱棋! 司马君,他想好在哪里落子了吗? 想到这里,楼大帅猛的一拍桌子,还在争执中的几个师长,同时住了口。 “这件事,咱们不能沾!得等大总统发下话来,咱们才能动!” 接着,楼大帅又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戍边军加强防护,驻守哈市的一师加强警戒,尤其要注意南满铁路日本人的动静。 “父亲。”楼少帅突然出声道:“后贝加尔的驻军,已经增加到一个团,可以动一动。” “你是说?” 楼逍的目光沉冷而坚定:“北方边界问题暂时搁置,并不代表永远搁置。实际占领,比谈判后签订条约更有用。” 书房里安静了半晌,几个师长同时眼前一亮,对啊,老毛子可以拐弯抹角的找麻烦,他们照样也能! 老毛子把外蒙古弄“独立”了,他们就直接去老毛子手里抢地盘! 打都打过了,谁怕谁! 况且,北六省里,尤其是东北四省,生活着不少的旗人,蒙古人,若是楼大帅也像另外几个省的督帅一样,通电对旗人严惩,话里话外的斩尽杀绝,必定会引起局势不稳,还不如像少帅说的,去找老毛子的麻烦实在! 就算有人存心挑理,在国家大义面前,也就是个屁!响一声,什么都没了。 最终,楼大帅拍板,后贝加尔的驻军再增加一个团,以“演习”的名义,向北方推进。至少,要把额尔古纳河中的洲渚,一个不落的给占下来! 以后再和俄国人重提疆界问题,甭管他们说破了嘴皮子,地方是谁占的,那就是谁的! 众人商议完毕,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大年初一就不得安生,楼夫人也是叹气。这年过得,闹心。 李谨言倒是觉得,这样的事早晚都会发生,无论背后策动的是俄国人还是日本人,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被留在了大帅府用饭,楼夫人特地吩咐 厨房,做了满满几桌菜。酒也摆上了,可无论军官还是幕僚,都是心事重重,除了吃饭,根本没心思喝酒。 楼逍没有坐在楼大帅和几个师长那桌,而是跑来和李谨言坐在了一起。李谨言没觉得有什么,倒是旁人看他的目光,又变得有些不同。 只不过,李谨言不再为楼少帅的“饭桶”精神感到惊讶了,比起坐在楼大帅那桌的师长们,楼少帅的吃相和饭量,足可以用“斯文”来形容了。 至少少帅吃饭还是要嚼两下,看看那几位师长,直接举起饭碗往嘴里倒…… 李谨言看看手里还有大半碗的米饭,再看看那些师长手中,三两口就见底的饭碗,李谨言深切的觉得,他之前真的是误会楼少帅了! 楼逍正端起第五碗米饭,见李谨言也不吃饭,眼巴巴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李谨言眨眨眼,“少帅,我错了。” “恩?”楼少帅夹起一块东坡肉,放进李谨言的碗里:“你错什么了?” 李谨言看着碗里的肉,“饭桶其实没什么,饭缸,才是真汉子!” 楼少帅:“……” 大年初二,楼少帅一早就去了军营。原本要过了大年初三,楼逍才会回军营,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京城里出了事情,司马大总统意图不明,楼大帅又做出了安排。这个年,注定要过不好了。 楼夫人告诉李谨言:“早些年,大帅过年都在外边打仗,现在,已经是好多了。” 事实上,就算楼夫人不说这话,李谨言也没觉得怎么样。只是六小姐和七小姐面上有些郁郁,毕竟,这是她们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五姨太担心六小姐的样子会惹夫人不高兴,忙拉了她一下,六小姐也是明白人,顿时就反应过来,只有七小姐,脸上的神情还是不太好。 到底是个小姑娘啊。 李谨言叹了口气,想起之前送来的雪花膏和口红样品,立刻有了主意。 “娘,我这有个新奇东西,拿给您看看。” 雪花膏装在乳白色的玻璃瓶里,由于是样品,便没有蜡封,旋开盖子,顿时一股清香扑鼻,楼夫人和几个姨太太都看得稀奇,连两个小姐也凑了过来。 “言儿,这是什么?” “雪花膏。”李谨言道:“擦脸的,年后就要投产。” 接着,李谨言又取出了口红,第一支金属管 口红要到三年后才出现,法国娇兰虽然已经有了管状口红,却不是后世常见的子弹外形。李谨言拿出来的,可说是在这个时代的独一份。 楼夫人和几个姨太太对雪花膏爱不释手,六小姐和七小姐则是更喜欢那支大红色的口红。七小姐直接用手绢擦掉了口脂,举着小镜子,细细的涂抹上,抿了抿嘴唇,握着口红就不想放手了。 “言哥,这个能给我吗?” 七小姐还是第一次这么和李谨言说话,自从楼夫人改口之后,六小姐和七小姐也不再叫李谨言“嫂子”,而是称呼他言哥,或者是谨言哥。 李谨言摸摸鼻子,道:“这只是样品,等厂子投产,我送六妹和七妹一整套,一共有三个颜色,还有雪花膏和眉笔。” 七小姐连连点头,六小姐也掩不住脸上的惊喜,楼夫人对于李谨言的行事,也感到满意。 要东西的是小七,却连小六一起送,这份心思,的确难得。 李谨言见两个小姑娘高兴,也觉得心情轻松不少。可这份好心情并没持续太久,一个丫头来报,说皂厂有人来找言少爷。 楼夫人道:“正事要紧,去看看吧。” 李谨言点头,离开内堂,走到大厅,就见他亲自任命的皂厂销售部经理,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陆经理,发生什么事了?” 陆怀德连忙站起身,“言少爷。” “坐下吧,要是没急事,你不会大年初二就来找我。” 陆怀德点头,从口袋中取出一块用白底红花纸包裹的香皂,纸上印着日文,附有中文,“言少爷,这是下边的人从日本商行买来的,我让厂子里的技术工看过,和咱们厂里的一款手工皂一模一样。价格也比咱们要少五厘。” 听到陆怀德的话,李谨言的表情一沉,没想到,日本人的动作这么快! 之前潘广兴小舅子出卖手工皂配方的事情,皂厂里知道的人并不多,陆怀德是在潘广兴被辞退后招进来的,他不问,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和他提这件事。 沉吟了一会,李谨言开口道:“陆经理,有件事要麻烦你。” “言少爷,您这话可是折煞我了,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李谨言点点头:“我听说,你在天津造胰厂有熟人?” “言少爷,”李谨言话一出口,陆怀德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我是一心想在皂厂里好好干的, 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对不起皂厂的事情!” “我知道。”李谨言笑道:“我只是想托你的关系,和天津造胰厂的宋老板递个话,问他是否有意谈笔生意。” “谈生意?” “对,谈生意,就是咱们皂厂的手工皂。” 经过皂厂泄密一事,李谨言一直在想,一旦日本人开始仿造手工皂,他该怎么应对,是,他背靠楼家,在北六省完全可以横着走,但在商言商,他总不能带着一群兵哥去把日本人的商店和工厂给砸了吧?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款手工皂的配方公开,送给国内的其他皂厂,他还可以另外低价卖出一到两个配方,唯一的条件就是,这款手工皂,价格必须要比日本人卖的低! 日本人便宜五厘,他们就便宜一分! 洋人就是凭借价格战,搞死了多少华夏的纱厂?多少民族工业都是倒在了价格战上? 何况,日本人只买去了一种方子,他手里的方子还多得是!一种赔钱,三种赚钱,李谨言自 认,他赔得起! 至于联合国内的其他皂厂,也是为了扩大声势,楼家的皂厂规模还不大,没有能力垄断全国的生意,不如结个善缘,天津的,上海的,北六省,南六省,等到这些地方的皂厂都开始生产同一种手工皂,且价格都比日本人卖的便宜,拖也能拖死这群小日本! 当然,今后仍可能有方子外泄的情况发生,可李谨言不在乎,等到国内的这些皂厂都拧成一股绳,到时,凭借资本,就足够压垮一些外国的洋行。 国内擅长内斗,当初红顶商人的败落,除了他自身的失策,洋人的卑鄙,和同行内斗不无关系。 李谨言想的,就是要借助这件事,将能够整合的力量,都整合起来,不是一家独大,而是有钱大家赚,就算是有人要起幺蛾子,也得掂量一下,是不是有能力对抗整个行业! 至于那群日本矬子,李谨言磨了磨牙,早晚收拾得他们连兜裆布都穿不起! 第三十八章 李庆昌死了。 李谨言刚和天津造胰厂的宋老板谈妥了手工皂的事情,就听下人来报,李家人来送信,说李谨言的大伯李庆昌昨夜去世了。 宋老板在天津,并不清楚李家和楼家当初结亲的内幕,此次来拜访李谨言,也是为了手下人提到的,李谨言愿意把一款手工皂配方无偿转让,并且低价卖出另外两种手工皂配方的事情。 楼家皂厂的手工皂,不只在北六省,在京津和上海等地,也是卖得极好。他也曾让手下的老师傅尝试仿制这种香皂,可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对,就算勉强能做出类似的,成本却比楼家手工皂的售价都要高。 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楼家这家皂厂是楼大帅儿媳的主意时,宋老板免不得惊讶万分。楼盛丰独子克妻的事情,在北方不是秘密,尤其楼逍的前两任未婚妻,都是家世显赫,第三任也不是寻常人家,更加让楼少帅克妻的名头响亮非凡。 饶是如此,想要攀附的人家也不是没有,谁能想到,楼逍最后却娶了个男人? 不少人等着看笑话。可惜李家三少的一番作为,让这些人笑话没看成,还跌碎了一地的眼镜。 楼家的皂厂,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更遑论现在正在建的家化厂。这些,可都是楼家娶进门的李家三少爷在经营的。 想看笑话的人被啪啪打脸,打完了还得弯腰摆笑脸,恭维一句:打的好! 自从满洲里的事情之后,楼大帅的声望与日俱增,北六省的招兵处前,被挤得水泄不通。在北六省内的洋人,尤其是俄国人与日本人,也不像天津等地嚣张跋扈。尤其是关北城,这里拎着棍子的巡警,若是见到日本浪人仗势行凶,直接吹哨子上去抓人! 若是遇上大兵,结果只会更惨,他们不抓人,只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盖上麻袋,抡起枪托砸人。据说,盖麻袋这一妙极的想法,还是从少帅派给言少爷做护卫的那个班里传出来的! 虽然宋老板并不赞成以暴制暴,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的确大快人心!比起那些见到洋人便点头哈腰的官员,不知要强上多少。 联系从天津到关北沿途所见所闻,宋老板不免猜测,下一任北方大总统到底是姓司马,还是改姓楼? 不过眼下京城出了旗人的事情,司马大总统连发通电,实施了戒严令,暗指南方势力鼓动旗人民乱,国内气氛日趋紧张。至于明年的局势到底怎么样,宋老板也拿不太准了。 眼下生意已经谈成,李三少家里出了事,宋老板便起身告辞离开。 “宋老板,实在是多有怠慢。” “哪里,李老板客气。”宋老板说道:“还请李老板节哀。” 等宋老板离开,李谨言马上去见了楼夫人。事情有些突然,他没什么准备,不过李庆昌死了,老太太和李三老爷站在他这边,说不定,能借这件事,让李老太爷松口,分家。 这样,他以后把二夫人从李家接走,也是名正言顺了。 “大过年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楼夫人皱了皱眉,“让季副官去军营里把逍儿叫回来,让他陪你一块回去。” “娘,少帅这段时间忙,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这是规矩。”楼夫人拍了李谨言一下,“再忙,也没有让你一个人回去的道理。” 李谨言摸摸鼻子,不说话了。要说他对李庆昌的死十分伤心,那是瞎话,至于幸灾乐祸,他还不至于。若不是这件事,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想起这个大伯了,在李家经历的那些事,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这才多长时间? 李谨言敲了一下脑袋,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回李家,还有一场“仗”要打。 楼夫人也知道李家大房和二房是什么样的关系,只能劝道:“不管怎么说,人死为大,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我知道了,娘。” 楼夫人点点头,吩咐丫头去找来管家,准备奠仪。李谨言现在是楼家人,若是李家还有人看不清这点,那也只能怨他们自己倒霉往枪口上撞。 等了一个多小时,奠仪准备齐全,楼少帅也从军营赶了回来。 楼夫人吩咐楼少帅:“别骑马,开家里的车去。也别留太久,要是有事,你护着点。” “我知道。” 楼夫人又转向李谨言:“有事就让逍儿去,毕竟今天和以往不同,别让人挑出你的理来。” “我记住了,娘。” 大帅府的车子到了李家,李谨言走下车,看着挂在大门前的白幡和白色的纸灯笼,神色有些莫名,此时此刻,他才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李庆昌,那个曾经险些把二夫人逼到绝路,卖侄子来换取官位,不可一世的大伯,死了。 楼逍见李谨言站在门前,抿着嘴唇,既不说话,也不迈步,大手按了一下李谨言的发顶:“放心 ,一切有我。” 楼逍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锤子,砸在了李谨言的心头。 李庆昌的遗体被停放在西屋正堂,大夫人和几个姨太太哭得死去活来,李谨丞和两个弟妹跪在一旁。 李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灵堂里,老泪纵横。连续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将这个老人打击得仿佛老了二十岁。 老太太没有露面,托病留在了正屋,二房和三房只是送了奠仪,二夫人和三夫人谁也没有帮把手的意思,李三老爷更是只露了一面,就不见人影。 大房只得靠自己苦苦支撑。大夫人瘦得脱了形,三个姨太太各有心思,唯一的主心骨李谨丞,却传出了和大老爷房里的腊梅姨太太不清不楚的流言。 哪怕他一口咬定这件事是子虚乌有,名声却已经传出去了,就算他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最后还是老太太发了话,只说腊梅跟在她身边五年,不是那样的人。虽然暂时洗清了两人身上的嫌疑,但仔细想想,老太太只说了腊梅姨太太,对大少爷,可是一个字都没提。 老太太发话之后,明面上的传言没有了,私底下的嘴,却是没人能管住的。 老太爷已经被大老爷去世打击了心神,想管,也没了心力,李谨丞也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吞。倒是大小姐李锦琴,带着丫头,几次堵住了嚼舌头的下人,揍个半死,闹得凶名更胜以往,好歹是让这股流言渐渐平息了。 自那以后,大小姐看腊梅姨太太的目光,都像是淬了毒。 李谨言和楼逍走进来时,大堂里顿时一静,李谨言走到李庆隆的遗体前,鞠了一躬。对大夫人和李谨丞说道:“大伯母,大哥,请节哀。” 大夫人靠在丫头身上,点了下头,算是应了,随即又开始哭起来。李谨丞倒是感激的,李谨言肯回来,至少在外人看来,李家还没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三弟,多谢。” 李谨言实在是做不出太过悲哀的神色,脸上只有对死者的尊重,无论李庆昌和他之前有什么恩怨,人死如灯灭,就像楼夫人说的一样,死者为大。 送上奠仪,李谨言转身打算离开,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叫声:“你这个丧门星!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爹都是被你害死的!” 李谨言的目光一冷,楼逍转过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正站起身,满脸怨恨的李锦琴。 李谨丞也是神色大变, 忙呵斥道:“锦琴,住嘴!” “凭什么让我住嘴!”李锦琴连日来因父亲去世的惶恐,不安,以及怨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父亲就是他害死的!他是个丧门星!收不准他爹也是因为他……” 没等李锦琴话说完,李谨丞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我说了,闭嘴!” 李锦琴捂着脸,似乎不敢相信,“哥,你打我?你为了这个王八羔子,打我?” “你不该打吗?你说的那是什么话!谁教给你的!”李谨丞的神色阴沉:“你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在爹的灵堂闹?你想让爹死不瞑目吗?” “……”李锦琴说不出话来,只能抽噎两声,随即嚎啕大哭。 李谨言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十分可笑,他将目光转向一直站在一边,没有出声的李老太爷,李家的一家之主,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老太爷,”李谨言开口道:“分家吧。” 李谨言话一出口,恍如石破天惊,李老太爷终于不再装聋作哑,手中的拐杖用力一敲地面:“这是你大伯的灵堂!你这个,你这个……” “我什么?”李谨言冷冷的看着李老太爷:“忤逆,不孝?还是像大姐说的,王八羔子?” “谨言,别意气用事。”李谨丞开口劝道:“这事是锦琴不对,我代她和你道歉。” 李谨言摇摇头:“大哥,这不是谁对谁不对的问题,这家,必须分。” “我还没死!”李老太爷话落,突然咳嗽起来。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老太爷,谨言说得对,这家,还是分了好。” 李谨言抬头一看,老太太,二夫人,三夫人和三老爷,都站在灵堂外,老太爷看着老太太,颤抖着手,指着她:“赵梓和,你好,你好!” “李东,还不带人扶着老太爷去正房!” 大夫人,李锦琴和李谨行已经被这个阵势吓得说不出话来,再看低头弯腰,不敢看向他们的李东,又恨的咬牙,这个狗奴才,两面三刀的东西! 最终,李老太爷还是被老太太“请”回了正房,李家三房所有人,包括基本不怎么出门的李谨铭也被叫了过来,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显然大病未愈,十分孱弱。 李谨丞扶着大夫人,带着弟妹,坐在老太爷下首,二房和三房坐在老太太下首,李谨言和楼逍坐在二夫人身边。怎么看,都像是划分了楚河汉界, 泾渭分明。 分家是李谨言提出的,可在场大多是长辈,二夫人又坐在一边,他不好再造次,倒是楼逍没那么多忌讳,楼少帅把手里的马鞭一甩:“分家。” 两个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李老太爷可以斥责李谨言,却没胆子去说楼少帅是个外人,这是多管闲事。李谨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果然,抱大腿就得抱个粗的! 少帅,威武霸气! 楼逍侧过头,就见李谨言一个劲往上翘的嘴角,眼神暗了暗,李谨言突然觉得有些冷,搓搓胳膊,错觉吧? 第三十九章 老太太得知李谨言给李庆云安排的差事之后,只告诉三老爷一句话,这家,得分。她在李家几十年,看得比谁都清楚。只有分家,才能让三房之间再没任何利益瓜葛。 于是,本可以活过正月十五的李庆昌,提前魂归西天。 李谨言没等老太太行动,先一步提出了分家。老太太正好顺水推舟,这家,非分不可了。 二房和三房铁了心,大房独木难支。 最终,老太爷也只能松口,分家。 李谨言凑到二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二夫人先是犹豫,见李谨言坚决,又看看坐在一旁的楼少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爹,娘,这话本不该我这个做媳妇的开口,可庆隆不在了,谨言现在又是楼家的人,也只能由我来说。” 老太爷恩了一声,神色十分冷淡,老太太却和蔼的点点头:“凤芸,你说。” “这次分家,李家的财产,我们二房一个子都不要。” 什么? 在场的李家人全都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去看坐在二夫人身边的李谨言,又转头去看楼逍。这是谁的意思? “二媳妇,你说真的?”老太爷问道。 二夫人点头,还想再说,李谨言却拉了她一下,开口道:“老太爷,老太太,二房只有一个要求,分家之后,娘要和我住。” 意思就是,他不分李家的财产,二夫人却要从李家接走。 “胡闹!”老太爷狠狠的一敲拐杖:“你是外嫁之人,也能开这个口?!” 李谨言脸上闪过一抹嘲讽:“老太爷,您可要想好了,要么,二房分出去单过,不要李家的一分钱,要么,咱们就针对针,卯对卯的算!” 这话一出,老太爷只气得脸色涨红。 照规矩,李庆隆和李庆云都是正室所出,李庆昌却是庶子,分家产,二房三房可以得到九成,大房只能得一成。 李谨言这话,分明就是在对李老太爷说,不让他把二夫人接走,大房就相当于要净身出户。 “老太爷,就按照谨言说的办吧。父亲去世,儿子接寡母奉养,本就天经地义。只要楼家不介意,谁又能说得出什么来?”老太太说道:“不过,也不能真像凤芸说的,什么都不给。我的嫁妆,一半给二房,一半给三房,李家的东西,你看着办吧。” 老太爷的脸色一僵,老太太的嫁妆,她自然有处置的 权力。可有两家典当行,一直都是李家人在经营的,前些天,他刚将其中一家交给谨丞,老妻这番行事,到底是真为了二房,还是刻意针对他? 哪怕气得眼前发黑,老太爷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让老妻把嫁妆让出来,给庶子一家?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荒唐。 李谨言松了口气,手却被握住了。转过头,二夫人正看着他,眼角微红。 “娘,儿子说过,早晚要接你离开的。” 接下来,就没有二房什么事了。只剩在大房和三房之间,李家的财产该如何分的问题。 “二房不要,自然是该给我们。”李庆云摆出了一副纨绔的样子,掏掏耳朵,“怎么说,也得照规矩来,对吧,爹?” 李老太爷气得浑身哆嗦,可他却说不出话来反驳,李庆云是嫡子,也是他唯一剩下的儿子,他和老妻将来都要依靠三房奉养。庆昌不在了,他不能和大房住在一起,撇下儿子,却去让寡居的儿媳和孙子养,那成什么了? 老太爷不说话,李庆云也只当是他默许了,嘿嘿笑了两声,坐回到椅子上。 大房众人神色晦暗,大夫人性格泼辣,却也是仗着有李庆昌撑腰,如今大老爷没了,她只能靠儿子,却不想,二房和三房,再加上老太太,联起手来坑他们,如今连老太爷也不帮他们说话了,心里着慌,顾不得其他,大声哭了起来:“庆昌啊,你走得太早了,你睁眼看看啊,我们孤儿寡妇的被人欺负啊……” 大夫人哭得凄惨,李锦琴和李谨行也开始哭,李谨丞在一旁苦劝,看起来,倒真像是李家的其他两房联合起来欺负他们一样。 李谨言只当在看戏,无论如何,他没白痴到被几滴眼泪打动。当初二夫人头磕出血,李大老爷和大夫人,谁心软了? 哪怕大夫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家产还是按照二房和三房的意思分了。 老太太知道,李老太爷还有私产,数目并不小,都是他当年瞒着家里,为那个女人置办下的。如今,八成都是要交给大房的。 想到这里,老太太的心,再度坚硬起来。 一场闹剧结束,三老爷和三夫人算是心满意足,被大房压了这么多年,嫡不嫡庶不庶的,总算是在今天出了一口气。他们对李家的财产未必如先前看重,尤其在见识过楼家的皂厂,和即将投产的家化厂之后。但为了一口气,他们也要争! 田产和铺子分割清楚,库房中的银子暂 时还不能分。只有等到老太爷不在了,这笔钱,才会交给继承家业的子嗣。李谨言这才知道,原来李家所谓的豪富,并不单指在外经营的铺子和田产,也包括这笔银子。 不过,这些都和李谨言没有关系了。既然他开口不再要李家的一分钱,就绝不会食言。 “娘,你这几天收拾一个,等大伯过了头七,我就来接你离开。” 安顿好二夫人,李谨言又分别去见了老太太和三夫人,托她们在这段期间照顾一下二夫人。老太太自然应允,三夫人也是感激李谨言,告诉他,“有你三叔和三婶在,你就放心吧。” 等李谨言走出李家大门,天已经擦黑了。回头望一眼挂在门前的白幡,深吸一口气,从喉咙一直凉进肺里。 “走吧。”楼逍握住李谨言的手腕,“回家。” “恩。”李谨言笑了:“回家。” 当晚,李谨言和楼大帅楼夫人提起,等李庆昌头七过后,他要将二夫人接出来住。楼大帅二话没说,直接把楼家在关北城的一处洋房给了李谨言。 “这房子是老毛子修的,当初我一眼就喜欢上了。”楼夫人道:“只是大帅家大业大的,一大家子人实在是住不下,如今让你娘住,正好。离得又近,若是得空,也多走动走动。” “可……” “可什么!”楼大帅眼睛一瞪:“你现在是楼家人,就得听我的话。” 楼少帅在桌下拍了一下李谨言的腿:“爹说的,应下。” 楼夫人也笑道:“听大帅的,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没等李谨言感动一下,楼大帅继续说道:“不过,儿媳妇啊,前几天姜瑜林说,你那个被服厂出产的军装和军被,都厚实得很,也耐用,就是稍微贵了点。你爹我可是养了一大群光吃不进的,价钱方面,能不能通融一下?” 李谨言:“……” 果然感动什么的,都是浮云。 当夜,李谨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惦记的事情达成了,他却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怎么了?”躺在一旁的楼逍转过身,撑起单臂,手指擦过李谨言的唇角:“睡不着?” “恩。”李谨言老实的点头,脸上被摸得有些痒,握住了楼少帅的手,“总觉得事情太顺利了,不踏实。” 楼逍的双眸,落在李谨言的唇上:“不踏实? ” “恩。”李谨言的声音有些闷,下一刻,却被一只大手扳过了肩膀,唇被堵住了,先是单纯的碰触,接着,是像要把他吞噬一般的厮摩,啃咬。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大手掀开他的里衣,沿着腰际抚了上去,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唇与唇摩擦的间隙响起:“这样,踏实了吗……” 李三少的脸憋得通红,这有绝对联系吗?有吗?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谨言就醒来了。意外的,他竟然比楼逍醒得早。身上很清爽,不带汗湿的粘腻。 楼少帅睡觉的样子很安静,黑色的睫毛,浓密得足以让女人嫉妒。 李谨言的手指沿着楼逍挺直的鼻梁滑下,落在他的唇上,却不想楼少帅突然睁开眼,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尖。 李谨言被吓了一跳,有种做坏事被抓的心虚感。不等他反应过来,后颈便被一只大手扣住,楼少帅在他的颈侧咬了一口:“胆子够大……” 余下的话,李谨言没听清楚,只能感到自己再一次被热浪席卷,什么都不能去思考了。 这一次,楼少帅算是手下留情,李谨言没有错过早餐。不过,想到脖子上的牙印,再去看坐在对面的楼夫人,李谨言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早饭后,季副官送来上海发回的电报,怡和皂厂的蒲老板对他提出的生意很有兴趣,而且还联系了另外几个同行,打算一起北上。 “同行?” 李谨言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蒲老板都联系了谁,这些人是否都信得过,只希望中间不会出任何差错。 从计划联合国内皂厂,坑一把小日本开始,李谨言行事就十分小心,毕竟,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消息走漏,谁知道那群日本矬子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楼逍坐在一旁,单手支着下颌,黑色的双眼,一直看着李谨言。手中的书,已经很长时间没翻过一页了。 “少帅,你今天不去军营吗?” “不去。”楼逍合上书,“你有事?” “恩,我下午要去一趟皂厂。” 楼家的皂厂已经接收了一批从军队退下来的军人。当这些兵哥知道楼家会安排他们进皂厂做工,不会用一笔遣散费将他们打发了事之后,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他们在技术工的指导下,做出了合格的产品,领到了第一笔薪水之后,才相信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 皂厂实行两种薪水制度,一种是月薪,一种是日薪,若是家里艰难的,可以先和部门经理申请领取日薪。不过每日领到的工钱,只能是当日薪水的一半,等到一个月满,才会补发另一半。 若员工做满一年,保证不对外泄露关于皂厂的任何事情,还会另外得到一笔分红。 销售部经理陆怀德曾经在上海的纱厂中做事,关于扣押一半日薪和分红的规定,就是他提出的。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不说上海天津,关北城的工厂也是一样的做法。再说,也只是暂扣,不是不给。” 陆怀德的话给李谨言提了醒,古人早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太过特立独行,并不是件好事。就算想要改变,也需要慢慢来,否则,让别人怎么做? 不过,接受了陆怀德的建议,并不代表李谨言不能在别的方面改善一下工人的生活。 皂厂除了发工钱,还免费提供一顿早饭和一顿午饭,早饭是稀粥和玉米面饼子,午饭是一荤一素,杂粮面的馒头,并不丰盛,却足以让人吃饱。 管理被服厂的李秉,也开始为厂子里的工人提供一些福利。等到家化厂投产,李三老爷也会仿造此例。这并不是李谨言强迫的,而是自从皂厂按照李谨言的提议行事之后,工人们的表现,有目共睹,尤其是那些兵哥,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若是有谁敢打皂厂的主意,或是对不起楼家,他们直接掰折谁的脖子! 李谨言还打算把皂厂旁的土地分批都买下来,重新规划,扩建皂厂,建造员工宿舍。 第一批员工宿舍建成,主要供从军队中退下来的兵哥居住。几栋员工宿舍,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对这些人来说,却是一个家。 李谨言的行事,楼大帅和楼少帅都清楚,楼大帅再次感叹,老楼家不知道得了哪路神仙的法眼,娶了这么个好亲。 楼少帅刚要开口,楼大帅连忙抬手:“你别说话,你一说话,老子准得憋气!“ 楼少帅:“……” 听到李谨言要去皂厂,楼少帅直接站起身,拿过军帽:“我送你。” 李谨言眨眨眼,没说话,楼少帅走了两步,回头过:“不走?” “少帅,你送我?”李三少眨眨眼。 “有意见?”一边眉毛提了起来,室温骤降五度。 “没有。”连忙摇头。 “那好,走吧。” 李 三少:“……” 第四十章 楼家的车出了关北城,行到中途,就见远处皂厂的方向腾起了一股黑烟,李谨言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皂厂附近的地皮,大多都被楼家买了下来,除了皂厂和正在建的员工宿舍,连座窝棚都没有!想到这里,他的手心冒出了冷汗,连声催促司机加速。 司机紧踩油门,楼少帅按住了李谨言的手:“别慌。” 距离皂厂越来越近,入目的景象,让李谨言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有一半的工厂,都被笼罩在大火之中,厂子里的工人们正忙着救火,不少人身上的衣服都被烧穿了几个大洞,头发和眉毛也烤焦了。 陆怀德一脸的烟尘,长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满身狼狈。看到李谨言和楼逍下车走过来,连忙道:“少帅,言少爷,你们怎么来了?快,离远点,这里危险!” 话音刚落,厂房的一侧屋顶突然被烧得塌陷了,李谨言清楚的记得,那里是生产手工皂的车间。 “陆经理,这是怎么回事?” 陆怀德苦着脸,直拍大腿,“都是我粗心,让人钻了空子!” 李谨言见此情形,知道三言两语肯定是说不清楚的,便不再追问,换言道:“通知消防队了吗?” “消防队?”陆怀德愣了一下。 楼少帅看了一眼李谨言,开口道:“水会。派人去水会叫人了没有?” “啊,去了!”陆怀德忙道:“可咱们厂子的位置有些偏,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火势越来越大,李谨言咬咬牙:“陆经理,通知大家都撤下来,厂子烧没了没关系,安全要紧!” “可……” “照我说的去做。” 李谨言见陆经理犹豫,干脆自己大声喊道:“不要再救火了,大家快退后!” 奈何火场一片嘈杂,距离较近的工人们听到了,而较远的,仍旧忙着一趟趟的担水,灭火。尤其是那些刚从军中退下来不久的兵哥,几乎快扑进火场里去了。 又喊了两声,听见的人依旧不多,李谨言抬腿就要往前冲,却被楼逍一把拉住了胳膊。 “少帅?” 楼少帅一手拽住李谨言,一手举枪,对空放了一枪。 枪声一响,众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李谨言趁机大喊:“大家都退下来,安全要紧!” 就在这时,接到通知的水会队员终于赶到了。 等到大火扑灭,已经快到下午四点,大火把一片土地烧得焦黑,空气中还能闻到一阵阵刺鼻的味道。 李谨言让陆怀德取出了二十块大洋,答谢并送走了水会众人。 工厂烧毁了一半,只得停工。李谨言和陆经理一起,给每个参与救火的工人发了两个大洋奖励,告诉他们,等到工厂开工,会再雇佣他们来做活。一边发钱,一边清点人数,钱发完,也确定这次大火中没有工人丧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工人们大多只是被火星燎到,衣服上烧穿了几个洞。却有几个兵哥被烧伤了,也说不出话,很可能被烟熏了嗓子。李谨言皱眉,烧伤处理不好,很可能引发感染,一旦感染,就能要了人命。乔乐山制作出的磺胺有限,目前只供应独立团使用。李谨言看向楼少帅,楼少帅没多言,直接叫来了季副官。 结果这些兵哥都被季副官带回了独立团的营地,安排军医检查治疗。 等到把兵哥送走,李谨言才问陆怀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少爷,是有人故意放火!” 陆怀德喝了一口水,嗓子不再火辣辣的疼,当即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场大火是从存放甘油的仓库里烧起来的,工厂内明令禁火,除了在厂房后独立建造的厨房,包括制皂车间都一点火星不能有。陆怀德特地安排了两个库管看守仓库,就怕有哪个开小差,出了问题。谁知道,今天下午,其中一个库管吃坏了东西,另一个库管被人敲了闷棍,若不是有人闻到了烟味,察觉到不对劲,跑去看了一眼,他可能就要被烧死在里面了! 饶是发现得及时,这火还是没止住,把半个厂子都烧了。 越听,李谨言的眉头皱得越紧,皂厂的防卫不能说是滴水不漏,却也是高墙铁门,里面又有二十多个退伍兵,还有门卫,能够悄无声息的潜进皂厂,敲人闷棍,还放了一把火,这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外人潜进来,难道还是自己人做的? “言少爷,刚刚清点人数时,我没说,皂厂新雇的一个厨子不见了。“ “什么?” “他没被烧死。”陆怀德说道:“水会的人查看火场的情况时,我也跟着,刚才又清点了一下人数,只有这个厨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肯定?” “肯定。”陆怀德用力搓了一把脸,“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做 的。” “他家在哪?”楼少帅突然开口。 陆怀德愣了一下,“他是城里和丰楼的掌柜介绍来的,就住在和丰楼旁的弄堂里。有和掌柜担保,我才用他,可谁知道……” 楼少帅立刻让卫兵带着陆怀德一起去找人,若是找不到,便直接把介绍这个厨子的和丰楼掌柜给扣了。 “要真是他做的,肯定是抓不到人的。”李谨言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工厂,这事,除了怪背地里下黑手的,就只能怪自己粗心,前面的路走得太顺了,有些自满,也太过大意了。 若是他能提前有个防备,也不会半个厂子都让人一把火给烧了。现在可是民国初年,不是二十一世纪,有些事,他也太过想当然了…… 李谨言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任谁正斗志昂扬,打算大展拳脚的时候,却被迎头泼了一瓢冷水,都不会太好受。 “这事交给我。”楼少帅揽住了李谨言的肩膀,将他抱在了怀里:“无论是谁做的,都必须付出代价!” 恩了一声,李谨言放任自己靠在楼逍的肩膀上,他告诉自己,就一会,就这一会,他需要有个依靠。 如李谨言所料,陆怀德无功而返,和丰楼的掌柜倒是带来了,可他口口声声的说那个厨子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去年家里闹灾荒,来关北城投亲的。 “少帅,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不知道柱子在哪里!柱子那人一向都老老实实的,实在不像是这么胆大包天的人啊!要知道他是这样的货色,打死我都不会收留他!也不会把他介绍给陆经理做事!”和丰楼的掌柜从父辈起就生活在关北城,做生意公道,为人也是急公好义,在街坊邻居中的口碑都不错,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他应该是真不知道,这个人去了哪里。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这个叫柱子的厨子,他却凭空消失了。 皂厂一场大火,第二天就见了报,楼大帅大怒,下令警察局长,拿着柱子的画像,全程搜捕。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直到第四天,才有人来报,说是在城外的乱坟岗子上,发现了一个身高样貌和柱子都有几分相似的人。 警察局长带着人去一看,又找来和丰楼的掌柜辨认,当真就是那个突然消失的柱子!只不过当胸被人捅了一刀,早就没气了。背上的包裹里还装着一百块大洋。 事情,又陷入了困局。 实际上,到底是谁收买并且指使柱子做了这件事,无论是楼家父子,还 是李谨言,心里都大致能猜到。去年,关北城外的一家玻璃厂,就是被同样的手段弄垮的。可惜没证据!柱子又死了,就算再查,也查不出什么。 到头来,这场纵火案,也只能草草了事。 经过最初的愤怒,李谨言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愤怒毫无用处。再愤怒,厂子也烧了。一切只能从头开始。 不过,没有关系。 李谨言这样告诉自己,厂子烧了,他再建,东西没了,他再做!吃一堑长一智,当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之后,他永远不会再让自己犯相同的错误。 就在楼家皂厂停工的这段时间,关北城出现了大量的日本香皂,哑叔搜集了所有生产和销售这些香皂的日本人工厂和洋行名单,李谨言拿到名单,看着,一个一个把上面的名字都记下来,总有,算账的那一天! 于此同时,一份同样的名单也放在了楼大帅的面前。他看着表情冷若冰霜的儿子,摸了摸光头:“我知道,你肯定着急想着给你媳妇出气,不过,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搂草打兔子,得连窝端!明白吗?” “是!” “潘广兴那边我安排了,你手下的潘振武,还有交通局的潘振学,”楼大帅语气中透出了一股阴狠,“为了他的两个儿子,他也得下死力。” 楼少帅没有说话,只是抿紧嘴唇,黑眸中,闪过一抹冷厉。 第四十一章 和丰楼的掌柜和发财,最近总是心神不宁。跑堂的伙计已经是第三次看他给客人算错钱了。 “该不是,真得罪了……” “快闭嘴!你不想干了?” 和掌柜上次被大帅府的人带走,不久就有风声传出来,说楼家办的皂厂,是被掌柜的亲戚,那个叫柱子的一把火给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竟做下这样的事情!能进楼家皂厂干活,让多少人羡慕?也不用多好的手艺,不过烙饼蒸馒头,管两顿饭不说,一个月还发八个大洋,这样的好事,哪找去?干上三个月,都能买一亩中等的田了! “要我说,柱子死了活该!”一个三十左右,肥头大耳的厨子说道:“你们不知道,听说当初在城外的乱坟岗子找到他的时候,身上藏着一百块大洋呢!” “啊?这么多?” “可不是!”厨子凑到几个伙计近前,故意压低了声音:“据说,这事恐怕和那群小东洋有关。咱们掌柜给柱子做的保人,柱子才能进楼家的皂厂干活。柱子一死,楼家找不到正主,还不得找个人撒气,你说会找谁?” “嘶!” 几个伙计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若真是这样,这和丰楼的活,八成是不能做下去了。钱固然重要,可小命更重要啊! 胖厨子说完了这番话,貌似不经意的转了一下头,果然看到门口有个人影闪过,看身形和衣着,分明就是和丰楼的掌柜和发财。 被掌柜的听到嚼舌头,胖厨子非但没有紧张,脸上反而闪过一抹喜色。搓搓手,他可是按照那位爷爷的吩咐做了,剩下的五个大洋,应该能到手了吧? 和发财脚步飞快的穿过两条弄堂,在一处独门独院的宅子前停下,喘匀了气,用力拍门:“开门!我来了!” 宅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打开院门,和发财也没说话,提脚就往里面走。 两进的宅子,绕过影壁,就是正堂,一个穿着红棉袄,眼眸狭长,面若桃花的妇人迎了出来,妇人身材娇小,却胸脯丰满,臀部滚圆,走动间摇曳生姿,堪称是天生尤物。 “老爷,你来了。” “恩。” 妇人是和发财民国二年抬进门的姨太太,由于和发财太宠她,后院的夫人和姨太太一心排挤,和发财脑子一热,干脆给她置了外宅。这件事闹得和发财险些和岳家翻脸。 “你跟我过来 。” 和发财沉着脸,走进内室,把丫头和婆子都赶得远远的,门一关,开口问道:“说,你到底是谁?!” 妇人愣了一下,满脸的不解,“老爷,你在说什么呢?我是阿香啊。” “阿香?”和发财面沉如水:“你和我说过你是河南人,家里遭了灾,逃荒的途中和家人失散了,对不对?” “是啊,老爷,这些你都知道的啊。”阿香说着,貌似想起了伤心事,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当时若不是老爷救我,我就……” 和发财看着她,脸上没有往昔的宠爱,他是个生意人,就算称不上精明,也不是个蠢货! “那你告诉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河南姑娘,为什么做梦说梦话,会说一口日语?” 阿香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没话说了?”和发财冷着脸,“你还不和我说实话?!柱子他是不是被你撺掇的?我就在奇怪,他那么木讷的一个人,到底是听了谁的话,会做下这样的事情?!直到有人提起,我才想起来,他没进皂厂干活的时候,可是每隔五天就要来这个宅子送一次柴!” “老爷,冤枉啊!我……” “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和发财怒声说道:“你根本就不是逃难的乡下姑娘,你是日本人,对不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头和婆子的尖叫;“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和发财心中一惊,原本还哭哭啼啼,一副娇弱样子的阿香却是神色一凛,厉声问道:“你叫人来的?!” 没等和发财说话,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几个穿着黑色短打的大汉闯进了屋子里。大汉的腰间全都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带着家伙。 “和老板,别来无恙?” 大汉身后,一个穿着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走了出来,和发财认识他,楼少帅手底下的兵把他扣住之后,就是这个男人最先问了他的话。 “萧、萧先生……” 萧有德微微一笑,朝身旁的人示意了一下,两个大汉上前,一个抓住了和发财,另一个扣住了阿香。 萧先生走到桌旁坐下,阿香被按着跪在他的面前,“和老板,你还不知道你这个姨太太的真名是什么吧?” 和发财摇头,额头冒出了冷汗。 “她叫川口香子,她的父亲是川口商社的社长川口今造。说起 来,她给你做了姨太太,你真应该烧高香了,这可是个千真万确的大小姐。” 说到这里,萧先生呵呵笑了起来,和发财已经面无人色,他恐怕是活不过今天了……再看向阿香,不,川口香子的目光,几乎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活活吃了! 宅子外,哑叔看着紧闭的院门,神色不变,他身后的两个汉子却有些丧气,“大当家的,这下怎么办?那群穿官皮的怎么这么冒失?” 哑叔冷冷看了他一眼,汉子忙一缩脖子:“大当家……不是,哑叔!哑叔!” 哑叔这才转过头,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走! 先前进去的那个男人他认识,是楼家的人。看来楼家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办这群东洋人。这事还是要尽快知会少爷一声,到底怎么做,还是要少爷来做决断。 走出巷子,哑叔的脚步一顿,希望这次的事情能让少爷明白,做大事就得心狠手辣!当初老爷就是想通得太迟了。他给人留余地,别人可没想着给他活路! 算无遗漏,还能算得过子弹吗? 李庆昌的头七早已经过了。 由于皂厂发生的大火,李谨言推迟了去接二夫人的日子。原本楼夫人说,若他实在忙,楼家派人去就可以了。李谨言却坚持要亲自去接人。 “娘,不是我固执,而是我必须这么做。” 路都走到九十九步了,就差最后一步,必须由他自己走完。因为,这是“李谨言”必须做的。 “我知道了。”楼夫人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 这一次,她没让楼逍再陪李谨言一起去,也没多说什么。 楼家的车开到李家的大门前,门上的白幡已经撤了下来。李三老爷事先得知李谨言来接人的消息,已经等在了门边。 “三叔。”李谨言走下车,向李三老爷问好。 李庆云笑呵呵的看着李谨言,总觉得他这个侄子有些不太一样了。身上的气质更沉稳了,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不少。 东屋里,三夫人陪二夫人一起等着,就连老太太也在。 李谨言和李三老爷走进来,恰好看到老太太把一个木匣子交给二夫人:“凤芸,这是分家时说好的,你不要,可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婆子?” “娘,您这么说可是让儿媳无地自容了。” 二夫人忙接过了匣子,抬头就见李谨言和李庆云站在门 边,“言儿!” “娘,我来接你了。” 李谨言迈过门槛,诚心诚意的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个头:“祖母,孙儿给您磕头!” 老太太的眼眶有些发红,“起来,好孩子,也是我没能耐,护不住你,让你受了那份委屈。” 二夫人和三夫人忙在一边劝,三老爷也在一旁插科打诨,总算是让老太太的情绪缓和下来。 “祖母,我还要去拜别老太爷。” “恩,去吧。”老太太说道:“让你三叔和你一起去。” 李谨言点头,和李庆云一起出了东屋。不想去正房的路上,遇到了一身缟素的李锦琴。李庆云皱起了眉头:“大丫头,你不在房里给你爹守孝,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锦琴没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李谨言,就在李谨言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时,她却转身离开了。 “别管她。”李庆云道:“大哥死前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全家都瞒着。大哥没过头七,那家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李家已经分家,就上门来要退亲。后来被谨丞给拦下了。” 李锦琴定亲了? “是哪家?” “北方大总统府警卫队副队长邢长庚的小儿子,姨太太生的。” 说到后来,李三老爷的口气带上了嘲讽。李谨言有些讶异,他这大伯手伸得可是够长的,他和这个邢长庚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要我说,这事到最后还是成不了。”李三老爷咂摸了一下嘴:“大哥死了,李家又分家了,大房几乎什么都没捞着,又和你闹翻了,邢家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把大丫头娶进门。说到底,大哥当初是怎么定下这门亲的,就连老太爷都不清楚。八成也不是什么正经门路。” 李谨言没接话,无论这门亲事到最后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分家果然是分对了。李三老爷也在庆幸,他还有两个女儿,若是被这事带累了名声,不提找人说理,哭都没地方哭去! 比起分家时,李老太爷又苍老了许多。看到李谨言,态度十分冷淡。李谨言也不在意,只是规矩的行礼问好,禀明今天来接二夫人离开。 “老太爷,若是无事,孙子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等等。”李老太爷突然开口叫住了李谨言,“你大姐那件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 “你托楼家给带个话,不能 让邢家就这么退亲!” 李谨言不可思议的看向李老太爷,让他托楼家帮忙?就算楼家愿意帮忙,外人会怎么想?若是邢家狠一点,放话说李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了,硬逼着人家娶怎么办?李家可不只李锦琴一个姑娘!就算邢家最后娶了李锦琴,她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吗? 想到这一点的不只是李谨言,李庆云的脸色也变了。 “爹,您老糊涂了!”李庆云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开口道:“反正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多,邢家退了亲,锦琴还要守孝,等出孝再定一门亲,谁也说不出什么!楼家一开口,李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锦书和锦画也到年纪了,难道您就不想想您这两个孙女?!” 这些话,李庆云可以说,李谨言却不行。就算李三老爷的话冒犯了长辈,旁人也只会说他是爱女心切,换成李谨言,那就成了心胸狭窄,记恨堂兄妹,不顾血缘情分了。 见儿子神色不对,李老太爷也只得罢手。 走出正堂,李庆云哼了一声:“这叫什么事!“ “三叔,这事你还是多注意一下吧。”李谨言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事情还没完。 “我知道。”李三老爷点头道;“我说大丫头今天见了你,怎么这么老实呢……” 二夫人收拾了细软,丫头也只带着添喜和添福。其他的丫头,有家人的给了身契和十个大洋回家,实在没有着落的,也被老太太和三夫人要了去。李谨言房里的枝儿被娘家兄弟接走了,二夫人特地多给了二十个大洋。 枝儿原本是想等李谨言回来给他磕个头再走,可娘家兄弟催得急,说是老娘躺在床上起不来,就等着见闺女一面,二夫人也没有拦下的道理。 “本来打算把她留给你的。”二夫人叹了口气,“是个好丫头,可惜你没福气。” 李谨言听得头大,幸亏这事没成,否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若是被楼少帅知道了,恐怕没自己的好。李三少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腰,惹来二夫人奇怪的一瞥,只得尴尬的笑笑。 车子开到楼家给李谨言的洋房前停下,门房开了大门,一个干净利索的婆子和两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恭敬的站在门边,见到二夫人和李谨言下车,齐声说道:“夫人,言少爷。” “娘,这房子你安心住着,若是有什么不和心意的,就和儿子说。” “娘知道。”二夫人笑道:“我赵凤芸这辈子,嫁了个好男人,生 了个好儿子,值了。” 南六省,川口商社总部 川口今造办公室的门被猛的推开,一个身材中等,样貌普通的男人手里捏着一份电报,气喘吁吁的说道:“社长,香子小姐出事了!” 第四十二章 和丰楼的掌柜失踪了! 这个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关北城。 有人说和掌柜是害怕楼家报复,带着小妾跑了,也有人说和掌柜是被楼家派人给杀了,尸体也被扔到城外的山上喂狼了。还有人说和掌柜实际上就在关北城里,不过是躲起来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众说纷纭。和发财的下落成了关北城内最热门的话题,反倒是同和掌柜一起失踪的小妾,没什么人留意。 和丰楼倒是继续经营着,掌柜换成了和发财的大儿子。这才有人想起,虽说和掌柜做生意的手段一流,为人也不错,就是在“色”这个字上有些看不开。两年前,险些因为一个姨太太和岳家翻脸。还为那个姨太太置下了外宅,颇有些家里家外两头大的意思。 如今,和掌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和夫人连哭都没哭几声。 便有人猜测,这和掌柜的失踪,该不是和夫人……总之,各种说法都有,楼家与和家也不出声,更是让这件事显得扑朔迷离。 “那个丧良心的,活着还是死了,对咱们母子又有什么区别?” 和夫人面对儿子的质问,神情冰冷,“当初和丰楼开不下去了,还不是靠着我的嫁妆才能缓过劲来?结果他呢?该杀千刀的,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把往年的情分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一年到头,有几天是住在家里的?还不都是在那个贱女人的肚皮上逍遥快活?什么为人仗义,乐善好施,我呸!他施的可都是我的嫁妆赚来的!如今又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得罪了大帅府,要我说,他死了倒好,省得活着还要给咱家招祸!” 说着说着,和夫人眼圈开始泛红:“你如今都忘了,咱娘俩这两年都过的什么日子?你外公被和发财那个没良心的险些气死!如今你倒要来问我!”和夫人用手拍着胸口:“我是做了什么孽啊……” 和少爷被和夫人说得满面羞惭,不敢再说,忙跪在和夫人面前:“娘,儿子错了,儿子再不问了,您别生气!” 见和少爷服了软,和服人才用手绢擦了眼泪,说道:“达儿,听娘的话,这事你以后就不要再去管,只当你爹死了。柱子一把火烧了楼家的皂厂,你爹是他的保人,楼家不追究倒好,若是追究,咱们一家都得不了好!如今不管他跑了,还是……总之,他不在,咱们总是能过些安生日子了。” 和少爷听着和夫人的话,头越来越低,最终还是应道:“是,娘。” 和夫人用手绢掩着嘴角,和发财,你可别怪我,你当年不仁,就休怪我如今不义! 警察局查了几天,查到和老板的外宅。宅子里的钱财首饰都不见踪影,屋子里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还在桌子上找到一封和老板留下的书信,交给和家人,证明是和发财的笔迹无误,就草草结了案件。 和发财害怕大帅府报复,带着他那个叫阿香的姨太太南下了。 紧接着就有人说,不久前在城外看到了很像和老板的人,带着女眷,一副远行的样子。这下子,就算有人还是不怎么相信,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又过了几天,关于和掌柜的流言渐渐平息,和发财这个人,再没被人提起过。 昏暗的走廊里,响起了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步伐规律而有力。 这里是楼家的一处私宅,从外边看,是一座二层高的小洋楼,实际上却是一座专门关押特殊犯人的监狱。 “少帅!” 走廊的尽头,铁门前的卫兵左手平举胸前,向楼逍敬礼。 楼少帅从打开的铁门走进去,能清楚听到右侧房间中传出的一声声不似人的惨叫声。过了片刻,叫声没了,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乔乐山一边擦着手,一边从门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萧有德,还有一个脸色发白的兵哥,捧着一个医药箱大小的铁盒子。若是仔细看,他的手臂都是僵直的,好像手中的盒子里装着什么洪水猛兽。 “楼,我我要抗议!”乔乐山不满的看着楼少帅,将手绢丢到地上:“我是个化学家!你竟然让我来做这种事情!” 楼少帅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雇佣了你。” 乔乐山耸了耸肩膀:“可我只拿一份工资,我宁愿在实验室中工作。你的下属,”乔乐山指了指站在萧有德身旁的兵哥,“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怪物。” “我认为你乐在其中,至少你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 “……好吧,我认输。”他还是不明白,这个被军校教育成了一块普鲁士硬石头的男人,怎么每次都能堵得他哑口无言。 楼少帅不再和乔乐山说话,接过萧有德手中的口供翻看起来。看着看着,眉头渐紧。他没有想到,日本人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渗透到了军政府内部,连父亲的身边都有他们的人!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却早晚是个隐患。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至于这个川口香子,现在还不能死,她有更大的用处。 乔乐山见楼逍皱着眉头不说话,便道:“楼,这件事你会告诉李吗?” “恩?” “这个日本女人是出谋烧了皂厂的元凶,我认为他有权知道。” “不。” “为什么?”乔乐山不解。 “这和你无关。” “普鲁士的硬石头!”乔乐山嘟囔了一声,提高了声音:“楼,李是个男人,不是娇弱得像花朵一样的女孩子,你不应该这么做。” “我从未把他当女人。” “啊?” “这件事很危险,”楼逍的目光冷冷看向关押川口香子的牢房:“我会告诉他一切,但不是现在。” “我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妻子。” 楼少帅之所以愿意和乔乐山如此“废话”,无非在告诉他,不要多嘴! 看着楼逍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的乔乐山依旧满脸不解。好吧,就算他有着华夏的血统,依然无法理解传统华夏男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若是李谨言知道楼逍瞒着他,他难道不会生气吗? “萧,你觉得呢?” 萧有德无辜的看着乔乐山,很想说,先生,您和少帅刚刚在说哪国语言?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事实上,李谨言已经知道了川口香子以及日本人在暗地里做的手脚。在仔细考虑之后,他让哑叔停止了追查。 “到此为止。”李谨言对哑叔说道:“不管抓走这个日本女人的是谁,只要她在楼家手里,这件事早晚会有结果。” 哑叔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三个字:“为什么?” “哑叔,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应该比我明白,当权者最忌讳的是什么。”李谨言说道:“那些日本工厂和商行不算什么,但是这个叫川口的女人,却会牵扯到一些我现在还不能知道的事情。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不能知道。” 哑叔没有说话。 “当然,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李谨言说道,嘴角浮现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既然日本矬子能和我玩阴的,我也不是被欺负了不还手的。咱们就看看,谁能玩得过谁吧……” 当天,楼少帅向楼大帅汇报过关于川口香子的事情,回到房间时,就见李谨言正 坐在桌旁,一脸笑容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楼少帅突然回忆起自己从训练器械上摔下来的那天…… 楼少帅不动声色,李三少殷勤的站起身,主动接过楼少帅的军帽和武装带,“少帅,你回来了。” “恩。”看着李谨言,楼逍愈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少帅,刚和大帅谈事啊。” “恩。” “肚子饿不饿?口渴不渴?” “……”楼少帅确定了,事情很不对劲。 楼逍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李谨言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摸摸鼻子,干脆实话实说:“少帅,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就是那些俄国俘虏,不是有一些人赖在咱们这里,不想走吗?” 想起这件事,李谨言也觉得有些好笑。被楼逍抓回来的五百多个老毛子,听到他们要被送回俄国,竟然有一大半都和看守说,他们不想回去! “我们可以干活,当兵,做什么都行!”被推举为代表的俄军下士伊万说道:“不要送我们回去!” 刚开始,看守他们的兵哥以为这些老毛子在耍诈,可不管怎么问,这些老毛子就是一句话,不走! 见到俄国来带人的官员,更是一个个的蹲在地上,像是一群大号的土豆。 双方人员都有些傻眼,总不能拔萝卜似的给揪起来吧?再说,这一个个膀大腰圆,人高马大的,也要能揪得起来啊! 实在没辙,俄国外交人员也只能先带着那些愿意走的人离开,而留下的这些俄国人,到底和看守的兵哥说了实话。他们大多是破产的自由民,还有一些是农奴。这几年,俄国国内一直天灾人祸不断,粮食收成不好,就算是富农,家里也没什么结余,更不用说没有私产,只能依附于主人的农奴,饿肚子是家常便饭。 俄国的上层阶级也曾尝试过改善这种阻碍社会进步的制度,例如现任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祖父,亚历山大二世,就曾下诏废除农奴制,但他被刺杀了。前任帝国总理斯托雷平,也进行了土地改革,可他也死在了暗杀者的枪口下。 农民的生活益发困苦,贵族们只懂得享受,尼古拉二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王,他的国民却在饿肚子。 “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给贵族和地主老爷干活,却吃不饱肚子。”伊万能说几句华夏语,只是声调很古怪,“我 们为沙皇打仗,也是为了吃饱肚子。” 这些俄国人被抓住之后,最初都惶惶不安,他们以为自己可能会被绞死。却没想到,华夏人没杀他们,只是把他们关着,还给他们东西吃。 当俄国人看到盘子里的土豆和杂粮馒头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做俘虏竟然吃饱肚子,哦,赞美上帝! 俄罗斯是个庞大的帝国,少数民族就有一百多个。从彼得大帝到叶卡捷琳娜女皇,几代俄皇不断开疆拓土,扩大疆域,侵占邻国。 这些不愿意离开的俄国人,大多是被俄罗斯帝国征服的游牧民族后裔。征服与被征服的过程,总是伴随着血腥和杀戮。与其说俄罗斯是他们的祖国,不如说是他们祖先的仇人。只要能吃饱肚子,他们不介意是给沙皇还是华夏人干活和打仗。 兵哥们听得目瞪口呆,这就是所谓的有奶便是娘? “你们难道不担心家人?” “家人?”伊万摇头,“我们没有家人,大部分都是。” 壮年男人都吃不饱肚子,根本没有能力娶老婆。至于家里的老人……每当饥荒来临,他们总是最先被饿死的。 当守卫将伊万的话向上峰报告时,上峰的反应和他预料的一样,目瞪口呆。 俄国的外交人员来了三次,这些俄国俘虏却是怎么都不走,事情只能拖了下来。 李谨言听说了这些俘虏的事情,眼珠子转了转,马上就有了主意。不管是不是要留下他们,总不能让他们只吃饭不干活对不对?后世关押犯人,不是还有个劳动改造的说法吗? “少帅,那些不愿意走的俄国人,或许能有不小的用处。” 楼少帅挑起一边的眉毛,李谨言故作神秘的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他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说话的时候,楼少帅的手已经撩起了他长衫的下摆,探进了他的里衣…… 等李三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楼少帅按倒在了桌子上。 桌子,桌子啊!被按在这上面折腾,他的腰非残即废啊! 李谨言气得直拍桌子,想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楼逍,却一下按在了肩章上,手心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划痕。楼逍握住他的手腕,唇贴在他的掌心,湿滑的舌沿着他的掌心缓缓舔过。 “老实点,会受伤的。” 李三少气结。 有没有这么厚脸皮不讲理的?有没有?! 最终,在李谨言威武不能屈的大义凛然之下,楼少帅还是进行了战略性转移,从桌子转移到了床上,李谨言握住楼逍扯他长衫的手:“少帅,俄国俘虏那件事……唔!” 楼逍抬起头,舔了舔李谨言的唇角:“都照你说的办。” 李三少满意了。可马上觉得事情有点不对,这事,怎么翻来覆去的看,都是他吃亏?! 这天,关北城出了件怪事,一伙穿着打扮算得上体面的俄国人,闯进了一家日本人开的商行,连砸带抢,有几个日本浪人路过,立刻冲上来帮忙,结果却被北极熊一拳揍倒,人高马大的老毛子围起来,就是一顿群踹。 华夏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喜欢看热闹,何况是老毛子和日本矬子的热闹。一时间,被群踹的日本人,和踹人的老毛子身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商行的主人也急得八嘎八嘎直叫,好在警察及时赶到,尖锐的哨声响起,围观的众人一哄而散,闹事的俄国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躺在地上呻吟的日本浪人和几乎被洗劫一空的店主。 警察倒是尽职尽责的询问了事情经过,还安慰了哭丧着脸的店主和少了四颗门牙的浪人。 至于那群主动挑事的俄国人,人都跑了,上哪抓去?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事件层出不穷,这伙俄国人几乎把关北城里的日本商行全都光顾了一遍,甚至发展到去找城外的日本工厂麻烦,绑架勒索,无赖恐吓,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两个制作香皂的工厂,更是损失惨重。 工厂里不是没有守卫,奈何这群北极熊人多势众,手里还有家伙,日本人的护卫根本就不是对手!至于厂子里的华夏人,更不会为了这些日本人去拼命。 抢劫之后,满载而归的俄国人回到和看守接头的地方,换下身上的衣服,继续回去当俘虏。他们抢来的东西,有三分之一都被分给了整个战俘营里的人。连续半个月下来,这些俄国人手里都有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他们留下的信心更坚决了,跟着华夏人,有肉吃,有钱赚啊! 日本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跳着脚向军政府提出抗议,要求严惩那些闹事的俄国人! “如果贵方没有能力,大日本帝国会亲自派兵保护侨民安全!” 坐在本多熊太郎对面的展长青气得磨牙,脸上却没露出一丝的不悦,只是 暗道姐夫不仗义,手底下那么多人,偏偏让他来应付这个日本人!说什么能者多劳,他是管财政的,和外交有一分钱的关系吗?! “我会向大帅转达贵方的意思。”展长青温和的说道:“不过,本多先生最好注意一下您的态度和措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本多熊太郎走了,展长青立刻将事情上报,楼大帅看着站在面前的楼少帅:“混小子,就会给我找事!” “是!” “你还理直气壮了?” “是!” 楼大帅气得肝疼。 最终,在本多熊太郎第三次上门时,展长青一脸愧疚的对他说:“本多先生,这件事我们实在是没办法管啊。” “什么?!”本多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贵方打算推卸责任吗?!” “不,请阁下听我解释。”展长青说道:“那些对日本侨民不友善的俄国人,都是俄国军人。在非战争的条件下,我方若要抓捕和审判,必须经过俄方的同意,可是,阁下也知道大帅刚和俄国人打了一仗,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八嘎!”本多更加暴怒了,“这些该死的俄国人!” 本多熊太郎的暴怒,也有作戏的成分在内,他一边大骂俄国人,一边观察展长青的表情,很可惜,自始至终,展长青都没有让他看出丝毫的破绽。 难道这事情真和华夏人没有关系,是俄国人故意挑衅? 本多也不由得产生怀疑,毕竟,日俄战争刚过去没几年…… 本多熊太郎终于离开了,他认为自己发现了某件阴谋,必须尽快汇报给伊集院大人。展长青站起身,掸了掸长衫的下摆,恩,在姐夫这里做事,比在大总统手下可是爽快都多了。 展长青背着手,哼着将进酒走出房门,还十分好心情的和门口的兵哥笑了笑。 兵哥:“……”展部长是不是被小日本刺激得脑袋不正常了? 第四十三章 李谨言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事情过犹不及,很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于是,在日本公使向俄国公使递交了一份措辞严厉的抗议信之后,整天找日本商行和工厂麻烦的俄国人突然从关北城的大街上消失了。 俄国人不是傻子,他们很清楚自己给别人背了黑锅。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们有嘴也说不清。否则该怎么解释,日本人找上门,闹事的俄国人就消失了? 若是仔细想,很轻易就能发现,这件事从头至尾几乎是破绽百出,就像一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可就是这种太容易察觉的破绽,让日本人的怀疑更深。 无论俄国人怎么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日本人认准是俄国人耍手段,提出俄国必须赔偿日本侨民的损失! 俄国公使廓索维兹气得摔了酒杯,把伊集院公使发来的外交信撕了个粉碎。北极熊的脾气一向不好,这些黄皮猴子真以为他们能在伟大的俄罗斯帝国面前耀武扬威? 廓索维兹马上向国内发了一封电报,阐述了华夏人的阴谋和日本人的傲慢。没等他的电报发回圣彼得堡,代理外交大臣沙查诺夫的电报就送到了他的手里。 “华夏人在额尔古纳河东岸采取了军事行动!” 廓索维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再无心去理会日本人叫嚣着赔偿侨民损失的问题。华夏人在边境动手,他事先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简直是致命的失误!若是不能给冬宫一个解释,他的政治生涯很可能马上就要结束了。 当气势汹汹的俄国公使找上门时,同样是展长青接待了他。这位财政局长玩跨界似乎玩上了瘾,主动请缨来和北极熊交涉。 “阁下,这只是一场演习。”展长青一张书生面孔,笑起来十分的儒雅亲切。 “军事演习?”廓索维兹气得拍桌子,“你们的军队跨过了额尔古纳河!” “那一定是误会。”展长青一口咬定是误会,强调华夏的军人是十分“守规矩”的,他们只会在自己国家的境内活动,绝对不会违背上峰的命令擅自行动。 “如果他们出现在了额尔古纳河的对岸,也只代表他们以为那里的土地属于华夏。您也知道,满洲里条约并没有明确规定华俄两国的的水陆勘界,一时误判也是很有可能的。” 廓索维兹气得咬牙,展长青却笑得如沐春风。 “阁下,我想您最好再发电报确认一下,这其中肯定有误会。”电报一来一回 ,足够华夏的军人在那里站稳脚了。 展长青的态度很好,很诚恳,廓索维兹却有种错觉,仿佛他对面坐着一只狡猾的狐狸,正盘算着怎么抢走自己盘子里的面包。 来找场子的俄国公使气得头顶冒烟,无功而返,站在门口的兵哥再一次听到了展部长五音不全的将进酒。 至于这起“阴谋”的元凶李谨言,现在正心情大好的站在工地上,指挥安排皂厂的重建工作。 工地上大多是附近村庄的闲散劳动力,距离春耕还有些日子,大多数人都趁着这段时间,到工地上找些活干,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还有一些是因为灾荒或者其他原因流落到关北城附近的流民,这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要给点吃的,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李谨言不是铁石心肠,他也曾给干活的流民发工钱,却不只一次看见领到工钱的人没走出多远,就被其他的流民围住抢劫一空。 自那以后,他不再给这些人发工钱,而是允许他们带家人到工地来吃饭。但不是敞开肚皮随便吃,无论是几口人,都只有六个馒头,一荤一素两样菜。还从被服厂取来了一批库存的棉衣,折算成工钱发给他们。 “只要认真干活,我会让你们吃饱。”李谨言说道:“等到皂厂建成,我也会招工。大家都有手有脚,只要肯花力气总能养活自己和家人。” 这番话不只是对工地上的人说,主要针对的还是聚集在工地四周,不愿意干活只想着捡便宜的闲汉。 等到天气转暖,开始春耕,李谨言需要大量的人手。他又买下了三千多亩土地,那些不愿意离开的俄国兵可以到农场中干活,皂厂需要大量的油脂做原料,养猪是个不错的项目。因伤退伍的军人也可以选择务农还是做工。 皂厂的事情让李谨言得到了教训,必须防患于未然。若是这些人老实便罢,若是……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言少爷,按照您的吩咐,仓库和生产车间隔开,员工宿舍和厨房另建,围墙也加高了半米。”陆经理一丝不苟的对照着李谨言之前的吩咐,务求将肥皂厂建造得更加“尽善尽美”。他甚至还提出在围墙上围一圈铁丝网! 李谨言听得直咋舌,听陆怀德还打算在围墙边角建上瞭望塔,李谨言连忙喊停,他要建的是工厂,不是渣滓洞集中营! 李三少态度坚决,陆经理颇有些遗憾,回头想想,他好像的确是有些小题大做。工厂建成这样,谁还敢来做工? 一场大火不只烧毁了工厂,也让厂子里的机器损毁大半。一旦想到这笔本不该花出去的钱,李谨言就觉得肉疼。 美国洋行的经理约翰对李谨言追加订单十分欢迎,也对皂厂失火表示了遗憾。 “这可真是场灾难。” “是啊,谁也不愿意遭受这样的灾难。”李谨言说道:“这场灾难让我损失了一大笔,却让你能赚到更多。” 李谨言带着自嘲的玩笑话让约翰不由得笑了起来,“李,你真是幽默。” “我说的是事实。”李谨言道:“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一旦谈起生意,两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 李谨言告诉约翰,他需要再购买一批生产肥皂的机器,四十台脚踏缝纫机。除此之外,他还订购了两台拖拉机。 “上帝,你确定你要的是拖拉机,而不是其他的车辆?” “你没有听错,我要的是拖拉机。”李谨言点了点桌子上的合同,“要以柴油内燃机为动力的拖拉机。价格方面不是问题,另外我还需要五十桶柴油。” “我还是不能理解。”约翰耸了耸肩膀,“可生意就是生意。” “是啊,生意就是生意。”李谨言笑道:“我一直觉得犹太人有句话说得很对,身体依心而存,心却依靠钱包生存。我们彼此都需要让自己的钱包丰盈起来,不是吗?” 约翰的目光变了,“亲爱的李,我怀疑你真的只有十七岁。” 李谨言摊开了手,“事实上,我也在怀疑。” 约翰和李谨言同时笑了起来。 经过俄国战俘的“打砸抢”,关北城中的日本商行有几家已经关门大吉,余下的几家仍在经营,生意却一落千丈。 所谓商场如战场,日本人的生意不好,其他的商行便开始联手对日本商行进行打压。其中出力最大的竟然是俄国和美国人的商行。除了资本比较雄厚的一两家,其余的日本商行渐渐无法支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续关门停业。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李谨言也没有料到。这算是无心插柳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无论如何,李三少对这个结果都是乐见其成。 三月下旬,洋行的机器终于送到,皂厂的车间里再次响起了机器的隆隆声,家化厂也开始投产。 陆怀德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招工时比李谨言还要严格。只要有任何疑点,都坚决不收。 谁说情作保也没用。吃过一次亏,他绝对不会再吃第二次!尤其是手工皂制作车间,几乎成了退伍兵哥们的天下。 皂厂和家化厂的门房还养了两条狼狗,都是从老猎户手中买的。土狗和野狼生下的崽子,轻易不叫,可只要被那双眼见盯着,一般人的腿肚子就要打颤。 门房安排的也是兵哥,这些兵哥大多是在战斗中伤了胳膊和手,不适合在工厂里做工,做这样工作,倒也合适。 和皂厂比起来,家化厂完全是属于李谨言自己的产业,李三老爷对厂子十分上心,条条框框都要仿照皂厂和被服厂的规定来做。厂子里安排了一部分退伍兵,只是兵哥们对时常带一身香味回家很不自在。 “当兵的,一身汗味馊味火药味都是常事,可这一身香味……”一个五大三粗的兵哥抓抓脑袋,“真tmd不习惯啊。” 嘴上这样说,兵哥们对楼家和李谨言还是感激的。现在楼大帅手下的兵都说,给楼家扛枪卖命,值! 李谨言最先计划的西药厂,没有如他所想的建造开工。楼大帅和楼少帅的意见一致,药厂绝对要安排在隐秘的地方,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就算是以后卖药,也不能从明面上走,都要私底下来。 经历过这段时间的种种,李谨言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疏忽了什么,只是一块香皂都会引起一场大火,若是磺胺的事情传出去,谁知道会招来什么? 到时候,开找麻烦的恐怕就不只是日本人了。 想明白这些,李谨言干脆撒手,将建造药厂的事情全都交给了楼大帅去安排。 第四十四章 潘广兴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仿佛要让自己醉死过去才干休。 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坐在他旁边,略微有些胖,脸上驾着一副圆框眼睛。男人叫徐广治,是北六省军政府交通局下属路政处的一个办事员,和潘广兴有些交情,时常往来。 “广兴兄,少喝点吧。” 潘广兴摆摆手,一副醉态十足的样子,“你别管我!” 徐广治还要再劝,潘广兴借着酒劲骂道:”我跟了大帅多少年,啊?!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就是头驴,也没有卸磨就杀的道理!结果呢?凭着那个,就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一句话,就把我给一脚踢了,我不服!“ 说着,潘广兴摔碎了酒杯,举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不想一口呛到,连连咳嗽起来。 “要我说,这事情还是启东做得不妥。”徐广治拍着潘广兴的背,说道:“这种偷了方子去卖的事情,论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不用说是大帅了。” “不就是一张香皂方子吗?算得了什么?我潘广兴为楼家也算是鞠躬尽瘁了,难道还抵不上一张方子?!启东的手也给砍了,我的差事也没了,要我说,就是那个姓李的借机生事!”潘广兴通红着双眼,“他早就看我不顺眼!我给大帅说,大帅却不信!我……” 徐广治依旧在劝,话里的意思却逐渐变了调,“自古忠言逆耳啊。” 潘广兴好像没听到徐广治这句话,又举起了酒壶,将一壶酒都灌进了肚子里,整个人醉倒在了桌上。 “广兴兄?”徐广治推了推潘广兴,见他的确是醉了,便让伙计结账,扶着潘广兴出了酒楼,叫来一辆人力车,亲自把潘广兴送回了家。 潘夫人见潘广兴醉成这个样子,抱怨了一声,“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忙吩咐下人把他扶回卧房,又请徐广治留下喝杯茶。 “嫂子,喝茶就免了。你这边忙,我就不打扰了。” “那就多谢你了。”潘夫人也没再留,将徐广治送了出去。 走了几步,徐广治却突然回头问道:“嫂子,启东的伤怎么样了?” “还不就是那样。”潘夫人叹了口气,“能留条命就该谢天谢地了。” 徐广治安慰了几句,便没再说话。 离开潘家,徐广治穿过两条弄堂,走到一间偏僻的三进宅子门前,敲了敲院门:“有人在吗?” 过了一会,里面才有人问 :“谁啊?” “我姓徐,来找江先生的。”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约二十的妇人站在门边,“我这可没什么江老爷,河娘子倒是有一个。徐老爷,要进来看看吗?” 徐广治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取出了三枚银元,全都是人头朝上,一一放在了妇人的手里,两枚在下,一枚在上,“见谁都一样。” 妇人笑了,“那就进来吧。” 等到徐广治走进宅子,妇人又探头朝他身后看了看,巷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这才关上了院门。 等到院门一关,一关穿着黑色短打的男人从旁边的院墙上跳了下来,记下了宅子的位置,立刻大步离开了。 妇人将徐广治带进正堂,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相貌颇为英俊的男人等在那里。 “川口先生!”徐广治站直身体,九十度鞠躬,吐出了一口流利的日语。 “恩。”川口怜一示意徐广治坐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还在观察。”徐广治说道:“潘广兴是否可信,还不能确定。” “没时间了。”川口怜一手中用力,茶杯陡然破碎,“香子下落不明,很可能就是楼家抓了她,必须尽快找到她的下落!” “是!” “潘广兴曾是楼盛丰的心腹,应该知道他的一些秘密,想办法让他说出来。”川口怜一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必要时,不择手段。” “遵命!” 潘家,潘夫人送走了徐广治,走进卧室,就见本该躺在床上的潘广兴已经起身下了床,哪里还有一点醉意? “老爷,你没醉?” “没醉。”潘广兴摇摇头,嘱咐道:“你不要多问,今后见了徐广治要小心点。” “哎。”潘夫人跟在潘广兴身边,大风大浪也见过,听丈夫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 “我这几天都要出去,你守好门户。也给振学振武送个信,没事就不要回家了。” 潘广兴话说完,潘夫人的手就是一抖,“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都是你那个好弟弟闹的!” 潘广兴气得想拍桌子,到底想着不能露出马脚,收回了手,“总之,这事要是成了,说不准我还能在大帅手底下做事,咱们的两个儿子也能有个好前程。要是不成也只能认命,至少大帅不会再追究之前的 事,振学和振武就算不得重用,也会衣食无忧。” 潘广兴越是这么说,潘夫人就越是害怕,忍不住想哭。见丈夫神色严厉,不敢出声,只能用手绢捂住了嘴,眼泪扑簌簌的掉。心中对弟弟的怨气,从以前的一分直接升到了十分。 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他们一家恐怕都要搭上了!早知道死活都要留他在老家,不让他踏进关北城一步,可如今什么迟了…… “老爷……” “行了,有什么好哭的。”潘广兴挥挥手,“你也往好处想想。事情若是成了,咱家在大帅面前就彻底翻身了。” 潘夫人终于不再哭了。 楼大帅这次下了狠心,务必要把日本人在关北城中暗藏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些东洋矬子狼子野心,从甲午之前就不断派人潜入华夏,借各种身份掩护刺探华夏情报。有些日本特务行事说话样样效仿华夏人,乍一看几乎分辨不出他们是华夏人还是日本人。 北六省中就有许多这样的日本特务,关北城中更是不少。楼大帅之前掌握了一批,没想到从川口香子嘴里问出来的要比这多上一倍!就连他的身边也被日本人埋下了钉子! 只是想想,楼大帅都觉得脊背发凉。马险些脱了缰绳,他还在做梦呢! “逍儿,这都是从那个日本女人嘴里问出来的?” “是。”楼逍回答道:“还没有全部证实。” “不必。”楼大帅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和这些日本特务有牵扯,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是!” “那个女人还活着吗?” “活着。” “那就好,还不能让她死了。”楼大帅握紧了拳头,“小日本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不让他们长点记性,老子就不叫楼盛丰!” 楼大帅磨刀霍霍,一边算计北极熊的地盘,一边想着砍日本人脖子。 司马大总统也没闲着。 南北双方依旧在旗人作乱这件事上掰扯不清。司马大总统是铁了心要把这个屎盆子往郑怀恩的头上扣,郑大总统也不是好欺负的,司马君敢朝他放枪,他就敢对司马君开炮!论打嘴仗,他郑怀恩还没怕过谁! 总统打嘴仗,双方政府官员也你来我往,不只通电满天飞,报纸上的文章也一篇紧接着一篇,各自为己方摇旗呐喊。 政府官员之后,掌握各省实权的督帅也做出了反应,双方临近的省份都开始集结军队,尤其是之前就摩擦不断的韩庵山和宋舟,几乎快打出了真火。 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国内的形势越来越紧张,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楼大帅总算是看清了司马君想做什么,他当真是准备对南方动手了。一旦双方打起来,北六省势必要出兵。之前针对日本人设定的一系列计划肯定要做出调整,想到这里楼大帅就气得骂娘。 “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可他不能明着抱怨,否则就是站在了整个北方政府的对立面,只能捏着鼻子发了一封通电,表示支持司马总统的决定。 为了应对局势紧张,北六省的军队开始扩编。楼少帅的独立团成了独立旅,人员骤然增多,自然带来不少的问题。楼少帅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军营里,偶尔回家也会被楼大帅叫去书房,回到房间时,李谨言往往已经睡着了。 楼逍会用手指擦过李谨言眼底淡淡的青色,将他抱在怀里,却一次也没有叫醒过他。等李谨言清晨醒来,楼少帅早已经起身去了军营。 四月初,上海的蒲老板发来电报,因事暂缓北上。李谨言有些失望,却能理解。南北随时都可能打起来,上海距离关北又有些远,中间隔了好几个省份,此时的确不适合动身。天津的宋老板也发来电报,手工皂在天津卖得很好,他打算扩大生产。 宋老板的反应在李谨言的预料之中,他告诉宋老板,手工皂还在开发新品种,若是有兴趣,可以在局势稳定之后再到关北来商谈。 四月中旬,雪花膏和口红开始投入市场。 李谨言别出心裁的在销售雪花膏和口红的商行上竖起了一个广告牌,上面画着一个唇红齿白的美人,皮肤胜雪,红唇娇艳,上书清雅雪花膏,红梅口红。 对比当下社会风气有些出格,却十足招人眼球。 楼家的女眷成为了产品的活招牌,试用过的人也交口称赞。雪花膏和口红几乎是一上市就销售火爆,连一些洋人都来排队购买。 李三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三叔,这才哪到哪。”李谨言道:“你看着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不过你也得小心,皂厂就是前车之鉴,厂子的安全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李三老爷点点头,突然一拍脑袋,“我之前忘了和你说,大丫头的婚事定下了,就是那 个邢家。” “邢家?他们不是要退亲?”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李三老爷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谨丞要到北方政府里做事了,听说是邢家引荐的。” “三叔,这消息确实吗?” “我还能骗你?”李三老爷嗤笑一声,“你是没看到你那个大伯母,这两天走路都恨不得鼻孔朝天。” 听到李三老爷的形容,李谨言忍不住想笑,这的确是大夫人的性格。不过,李谨丞要到北方政府中做事了? 想到楼大帅和司马大总统的关系,李谨言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四月下旬,国内的局势愈发紧张。南北双方军队开始大规模调动,火药味越来越浓。 某些国家四处煽风点火,盼望南北双方立刻大打出手,好从中获利。某些国家却并不希望华夏彻底陷入战乱,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英国的传统势力在长江流域,正好是矛盾冲突最尖锐的地区。英国驻华全权公使朱尔典分别照会南北双方政府,希望双方克制,不要爆发“无可挽回”的冲突。并且言明,为了保障英国侨民的安全和英国的利益,英国的军舰和租界内的军队,会在必要时做出适当的“应对”。 法国同英国保持一致。德国的态度却有些微妙,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在发回国内的电报中写到:一个四分五裂的华夏并不符合德意志帝国的利益。相反,一个统一的亲德国家,将有实力牵制庞大的俄罗斯,成为德意志在亚洲的一个有力“盟友”。华夏军队在满洲里的表现很出色。虽然同德意志陆军相比,他们只能算是三流的军队,但比起尼古拉二世手下的灰色牲口们,已经足够优秀。” 不过哈克斯绍绅也指出,在满洲里表现出色的华夏军队,是一个强大的华夏军阀的“私军”。而且华夏的工业发展十分落后,比起沙皇俄国,还要更加落后。 美国没有发表支持任何一方的言论,反而对南北双方都表达出了善意,当然,善意的前提是,大量的订单。 俄国同日本的表现也十分耐人寻味,一向脾气暴躁的北极熊意外的保持了沉默。或许是俄国内部接连不断的各种运动让沙皇头疼不已,也或许是其他原因,总之,在冬宫的授意下,俄国公使廓索维兹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再没发表过意见。 反倒是日本对华夏即将出现的内乱表现出了极其热切的关注。 “若华夏发生内乱,则是大日本帝国最佳的机会!”伊集院彦吉在向大本营发回的电报中这样写道:“我国可以趁机在北方继续扩张势力!” 国内的紧张局势并没对李谨言产生太大的影响。工厂和农场都在有条不紊的发展着。前几天,美国洋行的经理约翰找到了李谨言,他对家化厂生产的口红十分感兴趣。 “亲爱的李,我的妻子已经疯狂的爱上了红梅口红。”约翰略显夸张的说道:“我想,只要是女人就无法抗拒口红的魅力。” 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欧洲,口红和化妆品都被视为禁忌。不过追求美的天性终将打破人为的束缚。二十世纪初,化妆品再次登上了历史 的舞台 “我希望能够将红梅口红推向美国。”约翰对李谨言说明真正的来意:“按照我妻子的说法,和红梅口红相比,其他的口红,包括她之前倍加推崇的娇兰都不值一提。” “约翰,这真是个不错的提议。”李谨言笑道:“不过家化厂的经营者是我的三叔。我想他会很乐意同你谈这笔生意的。” 当李庆云得知这件事时,愣了好一会,然后掏掏耳朵,“侄子,你不是在说笑吧?” “当然不。”李谨言道:“三叔,约翰是个认真的生意人,他不会拿生意开玩笑,我也不会。” 李庆云还是不太敢相信,直到约翰把拟定的合同摆在他的面前,李庆云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一笔订单的数目并不大,事实上,若是约翰一次要太多,家化厂也生产不出来。 约翰拿着合同,留下定金离开之后,李庆云对着面前的合同,突然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哎呦一声,“真不是做梦啊!” “当然不是。” “侄子,三叔我服了!”李庆云不是第一次和李谨言说这句话,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诚心实意,“你就是财神爷座下的聚财童子啊!”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李谨言笑道:“三叔,你等着看吧,咱们早晚把那群洋鬼子口袋里的钱全都掏出来!” 家化厂和皂厂的销售额稳步攀升,李谨言特地和几家商行的老板签了合同,一旦有新产品,首先在他们的商行中出售。对方也需要通过自己的渠道和关系,帮忙推广楼氏工厂的产品。 经过再三考虑,李谨言还是将几家工厂都挂上了楼氏的牌子,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反正他是打算紧紧抱住少帅大腿不动摇的,这么做也没什么损失。 对于李谨言的做法,楼大帅摸摸光头,哈哈笑了两声没说话。至于楼少帅……他这段时间都在军营里,李谨言根本连面都见不着,反应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 不过,他真的是很长时间没见过楼少帅了。李谨言低着头算算,至少有半个月了。若是楼逍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 李谨言转头看向窗外站在枝头上的麻雀,摇摇头,将这股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独立旅驻地的操场中杀声震天,新兵正在老兵指导下练习拼刺。独立团扩编成旅之后,新兵占到了总人数的一半,如何训练这些新兵成了重中之重。国内局势紧张,很可能马上 就打起来,不管新兵老兵随时都会被拉上战场,新兵大多没见过血,若是一上战场就怂,不说杀敌了,连命都保不住。 考虑到实际情况,新兵的训练科目做出了调整,首先是拼刺,其次才是射击。 好枪法是用子弹喂出来的,楼大帅现在手头也不是太富裕,要是按照欧洲强国的新兵标准来训练,后勤部的所有人会集体拿着裤腰带吊死在军营的大门口。 独立旅的情况还算是好的,枪支子弹基本是德国货。李谨言送出的军火,一大部分都被送去了满洲里,留下的也被楼少帅要来了独立旅,凭他的身份,哪怕看着眼馋也没人敢抢。至于从俄国人手里缴获的步枪和火炮,楼少帅都大方的送了出去,可莫辛纳甘7.62的口径,却让后勤部挠头。 北六省军队装配的步枪大多是7.92口径,冷不丁来个7.62的,后勤补给就是个问题。子弹倒是不难买,关键是没钱啊! 财政局的展长青愈发有铁公鸡的架势,想从他的钱袋里掏钱,几口就能叨得你一脸血!若是急了,直接和你蹦高,姜瑜林去了几次,连根毛都没要到。去找楼大帅,楼大帅也呲牙,军队就是个无底洞,上次打老毛子弄出的窟窿还没填满,又赶上司马君要和南方动手,又是扩编军队又是装配武器,他也上火啊。 从大帅府出来,姜瑜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大帅是没钱,不过,大帅儿媳妇有钱啊! 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姜部长一拍手,细细琢磨着,该怎么开这个口。直接去找言少爷?不成,上次被服厂压价的事情,已经让言少爷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让大帅再开口也基本不可行。那就只有从少帅那里想想办法了。 少帅开口,言少爷应该不会不答应的……吧? 自己去说还是托人先探一探少帅的口风? 一边想着一边在路上走的姜瑜林压根没听到卫兵的提醒,直接一头撞在大帅府的门柱上,揉揉撞青的额头,姜瑜林猛然间想起了他有个亲戚,现在在独立旅中做参谋…… 楼少帅负手站在操场边,看着场地中的新兵一遍又一遍将刺刀扎进草人身上,脸上表情丝毫未变。 独立旅新调任的姜参谋,和后勤部的姜瑜林部长有些亲戚关系,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比起参谋,倒更像是是个军需官。 “少帅,听说咱们旅的配枪,大多是言少爷弄来的?” ”恩 。” “听说言少爷和美国洋行的关系也不错?” 楼少帅侧过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想起姜瑜林的请托,姜参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能不能请言少爷帮个忙,给咱们弄点子弹?” 楼少帅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冷,锋利得像把刀子,“这话,是姜瑜林让你说的?” “……”姜参谋余下的话都被噎在了嗓子眼里,他一个字都没提后勤部啊,少帅怎么猜到是他老叔的主意?姜瑜林找上他时,他以为探个口风,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看来,怎么倒像是捅了火药库? 姜参谋忐忑的去看楼逍身边的副官,对方却连个表情都没给他, 楼少帅大步走进操场,抓起一把步枪,举着刺刀就往草人身上扎,动作干脆利落,虎虎生风,一旁的官兵们大声叫好。 姜参谋却只觉得那刀好像就是刺在他的身上。 老叔啊老叔,你可是害惨我喽! 李谨言并不知道自己被姜瑜林惦记上了,随着工厂的生产和销售走上正轨,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农场上。 第一座农场的规模并不大,满打满算两千亩地出头。其中五百亩上等田,一千多亩中等田,余下的都是下等田。 李谨言特地询问了不少有经验的老农,根据对方的意见和建议为农场做了规划。主要种植大豆和小麦。并在农场里开辟出一块独立的区域,围上栅栏,打造猪舍和鸡舍,用来养殖家畜。 农场里的主要劳动力是俄国战俘和退伍的士兵。为了这些俄国战俘,李谨言还特地送了俄国某外交人员两瓶好酒和一千块大洋,换得对方在给上级的电报中说,这些俄国士兵,都因为伤口感染不幸死去了。 只是三百多个普通士兵,并不会引起上层多大的注意,在电报发出之后,这些俄国人便没有后顾之忧的留了下来。 留下的俄国人对于能到农场中干活十分高兴,无论是种地还是养猪,都没有任何异议。在这里,他们不用不分昼夜的干活,每工作七天就能休息一天,若是表现良好,在工作三年之后,他们还能分到几亩属于自己的土地! 上帝! 俄国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仁慈的贵族老爷也不会做出这样慷慨的承诺。 比起这些一惊一乍的俄国人,兵哥们的反应淡定许多。他们的待遇更好,除了分田,他们还能分到一套房 子,并且在工作一年之后,可以带家眷到农场中生活。 李谨言想着,如果农场的发展状况好,可以逐渐扩大规模。不过在现阶段,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 忙完了一天,李谨言回到大帅府,却发现楼少帅突然从军营中回来了。 看着背对自己站在房间中的楼少帅,李谨言脚步不由得顿住了。楼少帅却在这时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李谨言,开口说道:“怎么不进来?” 李谨言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房间,“少帅,你怎么回来了?” 楼逍摘下军帽,挑起了一侧的眉毛,“这是我家。” 李谨言被噎了一下,好吧,他知道自己之前的问题有些蠢,摸摸鼻子,刚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却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整个人都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温热的唇落在他的发顶,仿佛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第四十六章 室内一片昏暗。 李谨言被抵在墙上,侧过头,就能听到门外走廊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少帅……” 火热的大手沿着长衫的下摆探入,带起了一阵颤栗。黑暗中,他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动作,却能清晰感受到每一寸肌肤被碰触时的兴奋。 “去床上。”李谨言仰起头,枕在楼逍的肩膀上,握住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 楼逍没有回答,脆弱的颈项暴露在眼前,他低下头,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 疼痛,颤抖,酥麻,各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被啃咬的寸许肌肤蔓延开来,李谨言侧过头,咬住嘴唇,将所有的声音都紧紧的含在嘴里。 皮带的金属卡头撞击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李谨言一惊,“少帅!” 下一刻,整个人被翻了过来,背抵在墙上,一条腿被抬起架在了有力的手臂上,嘴唇被牢牢的堵住。突来的冲击沉重而狂烈,他就像被网住的鱼,用力摆动身体,却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被动承受,一下重似一下。 眼圈泛红,嘴唇紧咬,终于被逼出了眼泪。 温热的唇轻轻落在了他的眼角,仿佛在怜惜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谨言。” 唇滑到嘴边时,李谨言赌气似的侧过头,一把扯开了楼逍军装和衬衫的领口,狠狠咬在了他的颈侧。走到床边只有几步路,至于这么急吗?至于吗?! 被这么折腾,他明天能起得来就是奇迹! 楼逍的大手按在了李谨言的脑后,纵容着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反倒是李谨言主动松开了嘴,闷闷的将头埋在了楼逍的肩膀上。 “不咬了?” “不咬了。”李谨言搂住了楼逍的脖子,“去床上,必须去!”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低沉的笑,像是优雅的大提琴音,短暂,却十分清晰。 李谨言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他看不清楼逍的表情,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双迷人的仿佛古井深潭一般的眼睛…… 楼少帅和李谨言没有出现在晚餐的餐桌上,餐桌上寂静片刻,楼大帅拿起筷子,端起了碗:“吃饭。” 俗话说的好,小别胜新婚,那混小子都半个月没回家了,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做老子的理解……理解个屁! 这都第几次了?!媳妇在那里又跑不了,至 于连饭都顾不上吃吗?!他年轻的时候在外边打仗,一连几个月不回家,也没见急成这样啊! 楼大帅大手用力,险些折断手里的筷子,楼夫人气定神闲,还给楼大帅舀了一碗汤,“大帅,今天的汤熬得火候不错,您尝尝。” 桌上的其他人十分专心的低头数米粒,恩,今天的米饭真好吃。 吃过了晚饭,楼夫人泡了一壶红茶,亲自送去了楼大帅的书房。 “大帅,别忙得太晚了。” 楼大帅端起茶盏,“不忙能行吗?一个个都不消停。” “是南方的事?”家庭出身和环境的熏陶,注定了楼夫人对政治的敏感度要比寻常人高出许多,楼大帅话一出口,她就能猜到几分,“还是大总统?” “都有。”楼大帅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拉过楼夫人的手,“再加上个老毛子,还有那帮小东洋,一个个上蹿下跳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楼夫人皱起了眉头,“大帅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八来了抡捶砸,砸碎了王八壳,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楼夫人被逗笑了,笑容终究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接着问道:“和南边真要打起来了?” “大总统铁了心,这次是非打不可了。反正早晚都要动手,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打完早省事。” “若真的打下了南方,咱们……”楼夫人的话只说了一半,话中透出的意思却很明显,司马大总统对楼大帅早已有了防备,一旦南方的事情解决,会不会立刻调转枪口对准北六省?就算楼大帅再有实力,也终究只是个地方军阀,除非他能在那之前更上一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谈何容易? 楼夫人能想到的事情,楼大帅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到底比楼夫人想得更深,也更远。 “夫人不用担心。”楼大帅说道:“若他真敢动手,我楼盛丰也不是吃素的。再说,他动了我别人怎么想?不说人人自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楼大帅没说,一旦北六省乱了,那俄国人和日本人必将趁虚而入。有他楼盛丰在,俄国人和日本人总要顾忌几分,他一旦……北六省就成了别人碗里的肉,只等着怎么下嘴!到那时,司马君的大总统宝座也就坐到头了。 “希望如此吧。”楼夫人叹了口气,随即缓和了表情,“我还有件事要和大帅商量。” “什么?” “小六和小七的婚事。” “不是定了吗?” “就是定了才要和大帅商量啊。”楼夫人嗔了楼大帅一眼:“一旦打起仗来时间上可没个准,小七倒还好,小六是要嫁进钱家的,万一钱伯喜的队伍开拔,他在前线赶不回来,婚礼怎么办?总不能让钱夫人自己喝媳妇茶吧?不说面子上不好看,也太委屈小六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楼大帅一拍桌子,“我就说这帮人一闹腾准没好事!要不这样,趁着还没打起来,尽快把小六的婚事办了,小七干脆也一起办,反正是杜豫章的外甥,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我和钱夫人杜夫人都商量过,她们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婚事操办起来也不容易,还要请人重新测算日子。我年纪也大了,忙起来总有顾及不到的,我想让言儿来帮我。” “他?”楼大帅看着楼夫人,“他能行吗?到底是个男孩,外边的厂子就够他忙活的,再让他忙这些,他能乐意?” “不乐意也不行啊。”楼夫人说道:“将来这个家要他和逍儿撑起来的,不早点教给他,总不能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吧?” “我还是觉得……要不,让嫂子来帮个忙?” “算了吧。嫂子那里也忙着呢,再说我自己有儿媳妇,又是给自家闺女办喜事,还要去请娘家嫂子帮忙,不是让人看笑话?” 楼大帅讪讪笑了两声,到底是同意了。 李谨言并不知道楼夫人又给他摊派了差事,楼少帅就像是一头不知餍足的老虎,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把他反过来掉过去跟煎鱼似的折腾,等到楼少帅终于肯停手了,他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动一下都艰难。 趴在床上,李谨言慢慢调整着呼吸,从腰部蔓延至全身的酸疼与难言的疲惫逐渐笼罩了他,他想睡觉,肚子却不甘寂寞的叫了起来。 楼逍侧过身,沿着李谨言光滑的脊背落下了一串轻吻,似乎对之前自己烙下的印记十分满意。 “少帅,真不成了。”李谨言侧过头,头枕在胳膊上,眼睛半睁半闭着,声音沙哑:“再做下去,你就得当鳏夫了。” 话落,李谨言的后颈就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不许胡说。” “好吧,我不胡说。”李谨言打了个哈欠,挪了一下身体,肚子又叫了起来,“至少给我点东西吃,杀头前还要给顿饱饭呢。” 楼少帅:“……” 沉默半晌,就在李谨言以为自己会再次被按倒时,楼少帅起身下床,套上长裤和衬衫,打开房门叫了人。没过一会,就有丫头送来热水,还有热气腾腾的两大碗面。 李谨言被香气引得流口水,肚子叫得更响,楼少帅却把丫头赶了出去,自己拧了毛巾,给李谨言擦起了身子。 李三少受惊不小,面条什么的,香气什么的,全都浮云了。 “少帅!” “恩?” “你在做什么?” 楼少帅看了他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大手握住了李谨言的手腕,“又不是第一次,别乱动。” 李谨言觉得,他一定是被楼少帅做昏了头,产生了严重的幻觉…… 直到身体变得清爽,又吃过了面,躺在床上,李谨言还是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睡不着?”楼少帅单手撑起头,另一只手捏了捏李谨言的肩膀,“那做点别的?” 李谨言吓得一哆嗦,连忙闭上眼睛。在他肩上滑动的手突然停住了,身后又是一声轻笑。李谨言努力克制回头的欲望,保住小命比满足好奇心重要! 为了转移注意力,李谨言不断在脑子里回想工厂和农场里的事情,皂厂新开发了两种手工皂,家化厂生产的眉笔还需要改进,农场的小麦和大豆开始出苗,就是养殖的黑猪让李谨言不太满意,个头不算大,生长期也略微长了些。他或许应该提前从欧洲引进长白猪,也不知道洋行做不做猪的生意…… 想着想着,李谨言反倒不那么困了,侧躺在床上,心思渐渐飘远。 楼少帅:“在想什么?” 李三少:“猪。” 楼少帅:“……猪?”在他的床上,想猪? 温度陡降,李谨言猛然回神,连忙把农场里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他办农场不只是为了安置退伍兵,农场的粮食,禽畜肉都可以供应军需,另外皂厂需要的大量原料也可以从农场中获取。他后世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在一战后期至二十年代,曾有国家在短短几年时间里,猎杀了两百五十万头海狮!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取海狮的脂肪,制作肥皂!李谨言认为,既然能自己养殖,就没有必要去猎杀野生动物。 而且农场不同于工厂,不存在必须保密的问题,规模扩大之后可以安置不少聚集在关北城外的流民。 “在皂厂重建的时候,我雇佣过流民,”李谨言侧过头,看着楼逍,“若是一直放着他们不管,会出问题的。” 南北随时可能打起来,到时会有更多无家可归的人涌进来,若是不能妥善安排,麻烦肯定不会小。 听着李谨言的话,楼逍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北方本就地广人稀,正适合办农场。还有,咱们不是抢了老毛子的后贝加尔吗?”李谨言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坏笑,“咱们可以大量移民过去。普通老百姓好欺负,牢里不是还关着很多胡子大盗吗?” 这个时代的土匪也是有区别的,杀人如麻丧尽天良的早就被喂了枪子,关在的牢里的大多还顶着一个“义匪”的名声,既然想要个好名声,那就好办了。把他们都弄去西伯利亚,让他们祸害老毛子去! 是做“英雄”还是“狗熊”,两条路摆在面前,有脑子的肯定都会选择第一条。 李谨言笑眯眯的对楼少帅说道:“就以流放犯人的名义,若是老毛子问起,咱们完全能推得一干二净。” 沙俄没少往西伯利亚流放罪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伟大的革命导师弗拉基米尔同志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这些人的后代很多都留在了西伯利亚,成为了那里的居民。 有人就会有村庄和城镇,只要这些人不再懦弱得像待宰的羊羔,加上军队的保护,他们就能在那片土地扎根下去! 后世的印度阿三还有东亚各国,没少用这种办法蚕食华夏的边境领土,明明地图上标注属于华夏,生活在那里的却是异族人! 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国际法出台,连国联都没有,各国奉行的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得算!虽然华夏的拳头还不够大,可偷偷摸摸的揍人几下,也是会让对手疼上一阵子的。 黑瞎子岛在俄国人手里,辽东半岛被日本人占了,楼大帅手下没有舰队,轻易出兵,只要被舰炮一轰,肯定死伤惨重。但是西伯利亚就不一样了,舰炮轰不到,陆炮双方算得上半斤八两,只要计划得当,一点点蚕食下来,等到一战爆发,欧洲打成一锅粥无暇东顾,沙皇倒台,这些地方就是进了嘴里的肉! 若是新成立的俄国政府再敢说出“废除沙俄同华夏政府缔结的一切密约和特权,放弃沙俄从华夏攫取的权益”一类的话,哪怕是空头支票,李谨言也会想方设法让这张支票彻底兑现! 想想西伯利亚的钻石矿,石油,天然气和各 种金属矿藏,李谨言就忍不住要流口水。就算不能全占下来,只占领一部分,也是赚大了! 何况,一旦华夏内战,沙俄和日本肯定会趁机捣乱,华夏人多了,能得到情报的渠道也就多了,届时自然能提早做出防范。 内战总有打完的一天,李谨言已经上了楼家的船,自然希望楼家能更进一步。到时,他这个抱大腿的,能做的事情肯定会更多! “少帅,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李谨言双眼发亮。 楼少帅静静听着李谨言的话,没有打断他,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等到他全都说完了,才开口问道:“这些都是你的想法?” “恩。” 楼少帅的手按在李谨言的头顶,慢慢滑下,轻轻揉捏着他的耳垂,俯身亲了他一下。 李谨言摸摸被亲到的地方,这是觉得主意不错? 第二天,楼少帅没有去军营,李谨言也没去工厂,而是开车去了北六省军工厂下属的火药局。 火药局已经研制出了硝化甘油,只是在炸药的稳定性上遇到了难题。工厂里的负责人一时找不到乔乐山,只能来找李谨言。 李谨言听了直皱眉头,这件事若是告诉乔乐山,准得穿帮。可若是不说…… “派人去通知乔乐山。”楼少帅开口道:“我们先过去看看。” 李谨言嘴里有些发苦,果然说谎不是件好事,哪怕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早知道有今天,他应该和乔乐山通通气才对。哪怕给他涨工资,也比冒着被揭穿的风险要好啊…… 整座军工厂占地两千多亩,民国二年建立,前身是一个造币厂。楼大帅率军进驻北六省后进行了改建,最初只有一个枪厂,一个炮厂和一个机械局。民国三年增设枪弹厂和火药局,只是设备仍比较简陋,大多是从天津机器局搬来的。 庚子年后,《辛丑条约》规定,禁止军火和制造军火的原料运入华夏,为期两年,还可延长禁运期。自1905年西方诸国逐渐放松了枪炮和弹药的限制,却很少再向华夏出售军工设备,即便有,也多是淘汰的老旧货色。日本倒是没有认真执行这项规定,可楼大帅一向和日本人不对付,加之手里一直缺钱,购买机器的事情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目前枪厂和炮厂还不能自主生产,只能进行枪械和火炮的维修,枪弹厂的产量也很低,枪药也多是从湖北钢药厂购入。相比起汉阳兵工厂和江南制造局,北六省的军工产业 还在起步阶段,想要发展壮大,至少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火药局刚发生了一起爆炸,楼少帅和李谨言乘坐的车子抵达时,厂长杜维严正在指挥工人灭火,他身上的衣服被烧穿了一个大洞,脸也被熏黑了。 “少帅,言少爷!” “恩。”楼逍点点头,“情况怎么样?” “杜某无能。”杜维严叹了口气,“这种炸药的稳定性太差,震动或是碰撞都可能引起爆炸,厂子里的老师傅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厚颜再请乔先生帮忙了。” 就在杜维严说话的时候,乔乐山也被楼少帅的副官请了过来,虽然副官解释了原因,可他仍是一头雾水。 硝化甘油?他什么时候研制了炸药? “乔先生,你可来了!” 看着杜维严一脸总算见到救星的样子,乔乐山更加迷惑了。李谨言站在楼少帅的身边,心怦怦直跳,生怕乔乐山直接一句话就揭穿他的西洋镜。 乔乐山听完了杜维严的话,反问了一句:“我给的配方?言少爷说的?” “啊!”杜维严点头,他早年留学美国,和乔乐山交流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乔乐山看向李谨言,在李谨言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突然勾起了嘴角,“没有不对。关于硝化甘油稳定性的问题,我有一些建议……” 李谨言长出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楼逍正看着他,一双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第四十七章 从火药局回到大帅府,楼少帅直接去了楼大帅的书房,李谨言也被楼夫人叫住了。 “娘,您要我安排两个妹妹的婚礼?”李谨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哪成?” “怎么不成?”楼夫人坐在沙发上,笑道:“我又不是撒手不管了,再说还有管家帮忙。” 李谨言挠头,让他办厂子搞农场去和洋人谈生意都没二话,可让他办婚礼,他当真没这个才能。万一搞砸了,可就要闹笑话了,“娘,我真不成。” “不成也得成!”楼夫人端正了脸色,语气中没了笑意,“逍儿早晚要接大帅的位置,这个家将来是要交给你们来管的,这不是娘在难为你,是你必须扛起来的责任。” “娘,我……” “前几天还有人和我提,想给逍儿送房妾,被我给推了。”楼夫人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李谨言惊讶的神色,“等到逍儿接了大帅的位置,这种事情会更多。” 李谨言没说话,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发堵。他突然意识到,楼少帅对他而言已经不只是必须抱紧的大腿那么简单了。 见李谨言的表情不太对,楼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怎么,逍儿没告诉你?” “啊?” “他和大帅说过,他不纳妾。” “不纳妾?” “恩。”楼夫人见李谨言的确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这孩子,几句话把大帅噎得扔了烟灰缸,还说……” 说到这里,楼夫人停住了,单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算了,这事你亲自问他吧。总之,按照我的意思,借两个丫头的婚事,总是要让旁人把眼睛擦亮点,别再起不该有的心思。” 李谨言被楼夫人说服了,到底答应了下来。 楼逍一直在书房里呆到深夜,回到房间,就见李谨言坐在桌旁,单手支着下巴愣愣的出神。 “还没睡?” 楼少帅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茶有些冷了,他却混不在意的仰头一口喝干。 李谨言转过头:“少帅,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楼少帅放下茶杯,解开了军装上衣的纽扣,扯松了衬衫的领口。 “你和大帅说你不纳妾?” 楼少帅看着李谨言,“娘和你说的?” “恩。”李谨言点点头,认真的看着楼少帅,“为什么?” “我有妻子。”楼少帅的回答言简意赅。 “难道你不想要孩子?” 楼少帅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能生?” “……不能。” “那就不要。”楼少帅站起身脱下军装上衣,挽起了衬衫的袖子,见李谨言有些愣愣的,大手按在他的头顶揉了两下,顺着脸颊滑下,拇指擦过他的嘴角,声音低沉,“我说过我是你男人,别胡思乱想。” 李谨言摸着被楼逍手指擦过的地方,只觉得耳根开始发烫。 看着这样的李谨言,楼逍的眸色变得更深了,俯下身在李谨言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我会护着你,但是,记着我的话,不要对我说谎。” 李谨言倏地一惊,这是楼少帅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了。 “少帅?” 他突然意识到,之前火药局的事情肯定让楼少帅起疑了,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可他没办法和楼逍解释,难道再推到李二老爷身上?这个借口不需细想就漏洞百出,若是李庆隆告诉他的炸药配方,他何必假借乔乐山的名义? 实话实说?比赖到李二老爷身上更不靠谱。 李谨言皱起了眉,心里乱成了一团。楼少帅却突然放开他,“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李谨言抬起头,看向楼逍,他下意识的想去辨别楼少帅是不是认真在说这句话。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楼少帅屈指弹了一下李谨言的额头,“我有耐心。” 看着这样的楼逍,李谨言突然有种错觉,自己是被老虎盯上的胖兔子,老虎趴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兔子在眼前蹦跶,不急着下嘴,只等这只胖兔子蹦跶够了,自己跳进他嘴里…… 李谨言走神的时候,楼少帅已经叫丫头送来了热水和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李三少闻到面的香气,乍然回神,见楼少帅大口吃面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果真是只老虎吗? 南方政府,首府广州 深夜,总统府里依然灯火通明。 咚咚咚! 总统办公室的门被规律的敲了三下,室内传来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进来。” 总统机要秘书关长杰推开门走了进来,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愈发衬得他挺拔出众,“大总统,川口商社的社长川口今造先生来访。” “川口?”郑怀恩正伏案工作,听 到关长杰的话,抬起头,”他自己来的?” “不,他还带了一个叫今井的中年男人。” “今井?” 郑怀恩的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文件,“请他们到会客室,我马上就到。” “是。” 会客室内,川口今造和今井一郎坐在沙发上,正低声用日语说着什么。郑怀恩走进来,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川口今造站起身,对郑怀恩鞠躬说道:“大总统阁下,深夜造访,实在冒昧!” 他的国语说得很地道,甚至带着点京师口音,坐在他一旁的今井一郎也站起身,态度更加谦恭,“大总统阁下,初次见面,不胜荣幸!鄙人今井一郎。” 郑怀恩点点头,笑着请两人坐下,“二位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大总统阁下,您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川口今造开门见山,“在下和今井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助帝国的朋友!” “哦?” 郑怀恩表面亲日,为的是和日本借款,借此打压英法在南方的势力。对日本人从来没少了提防。川口商社私下里做的事情他也知道不少,如今这两个日本人深夜来访,又说出这番话,不得不让他提起了戒备。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日本人的贪婪他不只见识过一次。 “大总统阁下,请容鄙人再做一次自我介绍。”今井一郎开口道:“鄙人是泰平组合派驻到华夏的全权代表。” 一边说着,今井一郎从随身的牛皮文件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了郑怀恩的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今井一郎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刚刚介绍了自己,就急着拿出这几张纸,好像他的目的就是把这份文件交给郑怀恩。 郑怀恩心下起疑,视线扫过两个日本人,川口依旧是一脸笑容,笑得完全不像是个日本人。今井同样在笑,甚至笑得有些谄媚。 拿起文件,郑怀恩低头扫了一眼,看清文件上的内容之后表情顿时一变。 这是?! 今井一郎一直在观察郑怀恩,见他表情出现了变化,心中顿时一喜,和川口今造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开口说道:“大总统阁下,这只是一份小小的礼物。”说着,又从文件包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这将带给您的一份不小的惊喜。” 郑怀恩看过之后,再次动容。 “今井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今井连忙摇头,“日本商人是世界上最诚信的!” 虽然对今井所谓的“日本商人的诚信”保持怀疑态度,郑怀恩还是被文件上的内容打动了。 这是两份出售武器的合同! 三八式步枪,带刺刀,刀鞘,带预备品,价格只要二十八块大洋!三八式重机枪也只要三千一百二十五块大洋!步枪子弹每万粒一千五百四十七块大洋,这比国内的仿制品都要便宜! 而且,这上面还有三八式管退75野炮,120榴弹炮,价格更是便宜得离谱! 郑怀恩几乎怀疑坐在自己对面的日本人脑子出了问题,据他所知,哪怕是日本自己的陆军,这些武器都没有装配齐全,这个日本人竟然拿来卖给自己?而且言明不是二手淘汰,是全新! “今井先生,我还是想和你确认一下,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不,大总统阁下,鄙人绝不会在生意上开玩笑!明天就可以给您送来一批样品!” 川口今造插言道:“大总统阁下,请您相信,今井是个诚实的商人,泰平组合更是实力雄厚。您完全不必担心这笔生意会出任何问题。” 有了川口今造的保证,郑怀恩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答应,“我需要考虑。” “好的,大总统阁下。” 今井一郎不如之前表现出来的一般急切,他知道,鱼儿已经被饵吸引,迟早会上钩的。 离开了总统府,川口今造和今井一郎并排坐在车里,今井显得很开心,这笔生意一旦达成,他肯定能得到不少的好处。川口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今井君,如此行事,陆军部不会反弹吗?” “不需要担心。”今井道:“即便是陆军大臣,也离不开财阀的支持。没有钱,便没有政治,更没有前途!” 此刻的今井,哪里还有在郑怀恩面前表现出的一副市侩样子,他在说到陆军大臣时,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的尊敬。 “况且,能够让华夏尽快发生内战不也是陆军部所希望的吗?”今井一郎道:“所以,川口君,还请您多多帮忙!务必让郑怀恩尽快做出决定!” 川口今造点头道:“放心吧,今井君,一切为了大日本帝国!” 两天后,发生在南六省的一起刺杀案惊动了整个华夏! 南六省督帅宋舟从军营返回返回官邸途中,遭遇了炸弹袭击,车队的护卫被炸死三人,炸伤七人。宋舟被下属掩护从车中出来后,又受到不明身份的枪手袭击,虽然没有打中要害,却失血过多,在送进医院之后陷入了昏迷。 共有十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参与了刺杀,其中五人被当场击毙,三人逃逸,余下三人被车队的护卫当场抓获,正在警察局中严加拷问。 最终,其中一人受不住严刑拷打,开口道他们是北方派来的,只为刺杀宋舟让南六省群龙无首。 此番口供一出,舆论哗然。 南方政府当即言辞激烈的谴责北方小人行径,北方反咬南方一口,只说是贼喊抓贼。南北双方的矛盾愈发尖锐,气氛剑拔弩张。 比起其他人,南六省的军政官员更关心宋舟的情况。宋舟养伤的医院防守严密,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无论是谁,管你是天皇老子,在距离医院五十米时就要下车下马,交出配枪,经过卫士排查方能进去探望。 这条规定是宋武亲自定下的。宋武是宋舟的继承人,将来整个南六省都是他的,行事一向果决狠辣,比宋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发话,谁敢有异议? 孙清泉前不久刚从旅长升任了师长,从他升任旅长还不到半年时间,升职速度快得有些惊人。不过凭借他是宋大帅的连襟,本人又有能力,也没人敢随便说三道四。 在距离医院大门还有五十米左右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警卫,又卸了枪,孙清泉才走进医院大门。 虽然外面传得风言风语,报纸上也在写,都把宋大帅说得好像命不久矣,实际上宋舟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入院当天的确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却在手术之后的第二天就醒了过来。伤口也没有出现感染的情况,除了少数人之外,连宋武都不知道,这还是孙清泉的功劳。 “清泉,你来了?” 宋舟靠坐在床头读报,这几天,看报纸上关于自己的消息成了宋大帅最大的乐趣。 “大帅,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宋舟笑了两声,“这上面写得我就差准备丧事了,我还真想马上走出去让他们看看,我宋舟还活得好好的!” “大帅,还是小心为好。”孙清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件事还没查出来是谁动的手,大帅不宜再以身犯险。” “我知道。”宋舟放下报纸,手按在腹部的伤口,眼中闪过一抹 狠辣:“要是被我知道是谁给老子下黑枪,老子活剐了他!” 孙清泉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边看看,见除了警卫走廊上没有其他人,才走回床边,凑在宋舟耳边低声说道:“大帅,我私下里托人查了,那几个被抓的貌似和日本人有些关系。” “你是说?” “这事很可能和日本人有关。”孙清泉接着说道:“虽说北方和南方都有嫌疑,可我思来想去,无论是司马君还是郑怀恩,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何况,若真是司马君,那在大帅遇袭的当天,山东和湖北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就算韩庵山没那个脑子,宋琦宁却不傻!若是郑怀恩……眼下南北随时可能开打,他这不是自乱阵脚吗?郑大炮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宋舟点点头,“你说的有理。若是真想我死,楼盛丰也就不会借名义给你送药了。” 突然,宋大帅语气一转,“清泉,你这亲戚结的还真有意思,楼盛丰的那个男儿媳妇,竟然是你妹夫的亲侄子。” 孙清泉搓搓手,尴尬的笑了两声,“大帅,我妹子当初嫁人的时候,大清朝可还在呢,也没什么南方北方的,我还一心想着考秀才,哪能想到有今天啊。” “哈哈……”宋舟笑了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大帅,小心!” “没事。”宋舟摆摆手,“你和楼盛丰那边也别断了联系,南北一旦打起来,究竟是个什么局势,还有得看呢!” “是!” 宋大帅和楼大帅一样,在战场和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看事情的眼光毒辣,远非常人能比。 他和楼盛丰的处境也一样,都是手握重权,上头还压着一个大总统,不招人忌讳才怪。一样是当世枭雄,又分立不同阵营,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无论是楼盛丰还是宋舟,都清楚他们早晚会有一战,若是不能在战场上好好的打上一场,会成为彼此终生的遗憾。 “说到底,还是我欠了姓楼的人情。”宋大帅哼了一声,“这个人情也不能白欠,清泉,把你手头上关于日本人的资料给楼盛丰送一份过去,咱们在北方的探子不是说楼家最近抓了个日本女人?这东西对他应该有用。” “是,大帅。” 宋武站在病房门口,孙清泉从病房中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正着,“少帅,来了怎么不进去?” “姨父,你还是叫我阿武吧。”宋武勾了勾唇角,“父亲好点了 吗?” “大帅好多了,刚刚还说起你呢。”孙清泉笑道,推开房门,把宋武推了进去,“大帅,阿武来了。” 宋舟抬起头,看到宋武,神色缓和了不少,“阿武,过来坐。” “父亲。” 北六省,关北城 楼大帅借着自己的名义给宋舟送了磺胺药的事情,李谨言并不清楚。但从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文章上来看,也能窥出局势比先前更加紧张了。楼少帅现在几乎住在了军营里,不说李谨言,连楼大帅想见他一面都难。 约翰带回国的第一批口红销量很不错,他告诉李谨言,上个星期,纽约市妇女争取参政权的示威活动中,大部分人都涂上了红梅口红,一些女权主义者还公开发表言论,说红梅口红代表了自由民主! 李谨言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一支小小的口红,竟然就能代表自由民主? “亲爱的李,我希望能为红梅口红在美国申请一份专利。”约翰说道:“当然,只是针对外观设计的‘小专利’,保护期限不会很长,却也足够我们在这段时间内大赚一笔了。” “可以,”李谨言点头道:“你知道,华夏现在还没有专利法,目前的情况也很难出台这样的法律。如果没有你的提醒,我恐怕会疏忽这个问题。” “人无完人。”约翰笑着说道:“这样的你,才会让我觉得是个正常人。” 李谨言:“……” 第四十八章 楼家六小姐和七小姐出嫁的日子终于定下了。 楼夫人,钱夫人和杜夫人特地请关北城内最有名的测字先生给算过,公历1912年5月22日,农历壬子年四月初六,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是不是赶了点?”钱夫人看着测字先生写下的帖子,这日子也太赶了点,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五天。 “除了这个日子,就得等到下个月。”楼夫人道:“乙巳月戊戌日,难得都没什么冲撞。我和大帅也商量过了,能早点办,就尽量早点办。” “是啊。”杜夫人点点头,“局势越来越乱了,谁知道会不会明天就打起来。能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也好。” 见楼夫人和杜夫人都是一个意思,钱夫人也只得作罢。想起测字先生的话,的确,要是错过了这个日子,就得挪到下个月了,而且月份日子都不如这天好,和楼家七小姐的生辰八字还有些冲撞,那还得往后拖。这日子一拖,变故就多,现在南北又是剑拔弩张的,谁知道事情会怎么样? “好在东西都提前准备得差不多了。” 三位夫人商定了主意,便开始一项项查看婚礼的准备,楼夫人特地让丫头去叫李谨言,“去把言少爷请来。” 钱夫人和杜夫人手上的动作都是一顿,不约而同的看向楼夫人。 “我年纪大了,总是有精力不足的时候。”楼夫人笑道:“想着让他帮把手,我也能清闲一会。” “夫人好福气。”钱夫人道:“言少爷是个能干的,看看城外的皂厂和家化厂,谁提起不竖大拇指?” “可不是?”杜夫人在一旁帮腔,“我娘家嫂子还托我给她带香皂和雪花膏呢。你们是知道的,她家里是南方的大户,兄长还在洋行里做事,一向眼高于顶,只觉得国货不如洋货好用,可现在如何?还不得巴巴的等着我给她送东西?” “还别说,我妹妹也托我办这事呢。”钱夫人一拍手,“新出的那个眉笔和蜜粉,可真是好用,可惜我每次去买的时候都要等上挺长时间,有时还买不到。等言少爷来了,我可得厚着脸皮讨一些。我兄弟在上海开了两家商行,前段时间来信说,楼氏的雪花膏和口红洋人都在用,若是言少爷不嫌弃,能不能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你就是个破落户!”楼夫人笑骂道:“我家言儿赚点零花钱罢了,你还在这惦记。” 钱夫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杜夫人也帮忙凑趣,两位夫人都 从楼夫人的行事中看出来,楼家这是刻意在抬举李谨言。想起之前那些暗地里打主意想往楼家送人的,两人都在摇头。这真是被富贵权势迷了心,只想着李谨言是个不能生的,若是送进楼家来的姑娘能生下一儿半女,可就是一步登天做了凤凰了。也不想想,楼家如果真有这个意思,还轮得到他们? 钱伯喜和杜豫章跟着楼大帅打仗,出生入死几十年,几个夫人也多有来往,都知道早些年间大帅后院里出了个嚣张跋扈的三姨太,猜也能猜出楼夫人对这种事的态度。 哪怕今后楼少帅要纳妾,那也是楼家自己的事情,旁的人还是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去吧。 三位夫人正说着话,丫头回报说,言少爷不在,出门去了。 “出去了?什么时候走的?”楼夫人问道。 丫头回道:“伺候的丫头说,言少爷接了商会的帖子,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商会的帖子? 楼夫人这才想起,关北城的确是有几家“华商同业公会”,都是商人自发兴起的组织。清朝开埠之后,洋货和洋商涌入,北方到处是俄国和日本商人,本地的商人若是想要生存,就得联合起来。 一些大商家牵头,几乎每个行业都有类似于这样的组织。只不过组织松散,规模也不大,行事没什么章法。后来有了官方许可的北六省总商会,情况才得以好转。想要加入这样的商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资本不说,人品也十分重要。 为富不仁或者攀上洋人势力打压同行的,是绝对不会被接纳进去的。 李谨言之前联系天津和上海的皂厂对抗日本皂厂,和商会的行事宗旨有些类似,只不过,这种地方性的商会多奉行“地方保护主义”。不只是洋人被排斥,连外省的商人也很难被接纳。 “既然是去办正事了,那就算了吧。”楼夫人让丫头下去,“还是咱们先看看吧,等言儿回来我再告诉他。” “也好。” 李谨言也没想到自己会接到商会的帖子,而且还是北六省总商会。他接到帖子的第一反应是疑惑,毕竟之前他从不知道北六省还有这样一个组织,第二个反应还是疑惑,据他所知,他现在开的厂子,除了被服厂,皂厂和家化厂在北六省都是独一份,和商会里的任何行当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是老太太给他的银楼和典当行,从李家要来的饭庄和茶楼,也不是什么大生意,怎么就入了这些人的眼? 想不明白,李 谨言没有贸然赴约,而是去找了李三老爷。 李庆云看到李谨言手中的帖子,一拍大腿,“这事怪我!怪我没提醒你。” “啊?” 经过李三老爷的一番解说,李谨言才明白,原来这事的确是他疏忽了。甭管他做的是什么行业,在工厂开工之后,都应该和总商会打一声招呼,送一张拜帖的。 “这是行里的规矩。”李庆云道:“当初二哥接管家里的布庄生意,李家也曾经在总商会里说一不二。后来二哥去了南方,换成了李庆昌接手,不说生意一落千丈,连带着李家在商会里也被人排挤。如今他们主动给你下了帖子,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要去赴约的。” 李谨言恍然,这就是所谓的拜码头? 李庆云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商会里的都正经生意人,和那些帮会土匪可没关系!” “我知道了。”李谨言忙道:“三叔,这封帖子上没说只邀请我一个,到时你陪我一起去吧。我到底年纪小,商会里的人,十个里有十个都比我年纪大。有你在,还能帮忙镇下场子。” “侄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李庆云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说白了,你就算没有官身,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商’,就像是当年的红顶商人,背后可是站着咱们北六省的这个!”李三老爷翘起了大拇指,“甭管他们年纪多大,资本有多少,都得给你几分面子。否则怎么会主动给你送帖子?” 李谨言咧咧嘴,是他想差了,他还想着这些商会里的大佬都相当于国内五百强董事长,他不过是个刚起步的小毛头,自然是有些怯场,如今看来,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他可是不折不扣的富n代,还抱着楼少帅的大腿,标准的官商勾结……不对,官商结合!如果这些商会大佬是蒸汽机的动力,他早就飙到了柴油发动机! 想通了这些,李谨言的心里也不发虚了,可还是拉着李庆云和他一起去赴约,“三叔,我不太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总归是要请你多帮忙。” 李三老爷没辙,只得应下。 “对了,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大丫头月底就要出嫁了,看老太爷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回来一趟。” “月底?”李谨言有些吃惊,“大伯不是刚去不久?” “是啊,就是要赶在热孝里把事情办 了。”李庆云道:“否则再等一年半载的,大丫头可就过二十了。” 李谨言没有接话,想起只不过十五六岁就要出嫁的楼家两个小姐,和她们比起来,李锦琴的年纪的确是有些“大”了。 “谨丞的差事也定下来了,”李庆云接着说道:“在政府军里当了个团级参谋。听说邢家最初给他在财政部里找了个差事,被他给推了,一门心思的想要从军。没想到邢长庚却说他有志气,转眼就给他安排进了军队。到底是大总统身边的人,门路可真不少!” 团级参谋? 李谨言张大了嘴巴,这个职位对军校刚毕业,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李谨丞来说,几乎是一步登天。但李谨丞会甘心吗?若他从军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做一个团级参谋或许还不如一个排长吧? 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参谋手下可是不带兵的。 “想什么呢?”李庆云拍拍李谨言的肩膀,“怎么发起愣了?” “没什么。”李谨言摇摇头,挥了挥手里的商会帖子,“三叔,这事就说定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你这小子,吃定你三叔了是不是?” “三叔,你可是说过要唯侄子马首是瞻的!” “你啊!” 从家化厂离开,李谨言回到大帅府,不出意外的被楼夫人抓了壮丁,想想这事是自己应下的,李三少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在沙发上,听楼夫人一项接着一项安排婚礼事宜,还不时询问他某个细节,看他记住了没有。 郁闷的李三少想起在军营里一天不着家,“逍遥快活”的楼少帅,忍不住在心里念叨: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正在军营里和几个团长开会的楼少帅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等他擦过鼻子抬起头一看,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楼少帅脸一冷,“怎么?” “没有!” 大家异口同声,就差齐刷刷的站起来增加气势了。 楼少帅正襟危坐,手一挥,“继续!“ 于是,该发言的继续发言,该旁观的接着旁观。不过心里都在想着一件事,原来,少帅也是会打喷嚏的…… 距离楼家办喜事还有五天,李谨言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国内又出了一件大事,山东省的督帅韩庵山,庆祝五十岁寿辰的当天,遇到了刺杀! 戏班 子里的武生和老旦正在台上唱着戏,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两把二十响的盒子炮,对着坐在最前方的韩庵山和他旁边的山东省要员连开数枪。 一旁的卫士立刻扑上前,韩大帅也反应极快,当即扑倒在地,朝旁边一滚,凭借二十多年戎马生涯练出的身手躲过一劫,只受了轻伤,没来得及躲避的省长和其他离得近的官员就没他这么好运了,全都命丧当场。 刺杀的两个人被当场击毙,戏班子里的人也都被扣押起来,一经审讯后认出一个小旦也被掉了包。 韩大帅发了狠,凡是沾边的人一个都没留,全部枪毙,连他府里请戏班子的管事都没躲过。而那个小旦也熬刑不过,死在了监狱里。不过狱卒从他的口音分辨出,他应该是个南方人。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 韩庵山直接向司马大总统拍电报,直言南方之前借宋舟一事贼喊捉贼,现在又明目张胆的刺杀北方要员,分明是蓄意挑衅,据对不能姑息! 紧接着关北城也出了事,插着大帅府旗帜的轿车行驶到长宁街中路时,车前突然被扔了一颗炸弹,车里坐着李谨言和楼夫人,听到有人喊炸弹,李谨言忙护住楼夫人。 街上的行人也被冒烟的炸弹吓得惊慌乱跑,幸好炸弹填装的是黑火药,威力不大,并没有伤到几个人,可楼夫人还是受了惊吓。 李谨言只得让车子先送楼夫人回大帅府,又派人去请了大夫,自己留下安抚受惊的人群,并且将无辜受伤的百姓送去了医院。 “诸位放心,楼家会负担医药费和其他的一切费用,只管安心养伤。胆敢当街行凶的人,必会受到严惩!” 没等惊慌的人群散去,警察局长便亲自赶到,当他听到出事的是楼夫人和楼少夫人时,吓得从椅子上直接滑到了地上。 这是要把天给捅了吗?! 赶到现场后才知道两人都没有受伤,楼夫人已经被送回了大帅府,李谨言正在安抚受伤的百姓,几个兵哥护在李谨言周围。赵局长一步三跑的上前,顾不得擦掉脑门上的汗,连声道:“言少爷,祖宗,你可不能在这里呆着,万一还有人藏在人群里开枪怎么办?” “赵局长,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放着受伤的百姓不管吧?他们可都是受了拖累。”这事情明显是冲着楼家来的,若是放着这些受伤的百姓不管,经过报纸一写,哪怕错不在楼家,也会被泼脏水。李谨言清楚看到有几个拿着冒烟闪光灯的记者就站在人群后边!这些记者来得未免有 点太快了…… “哎,这事我来办。”赵桓山也看到了人群后的记者,不得不佩服李谨言,但一码归一码,还是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他身后跟了十几个警察,听到局长发话,立刻上前来疏散人群,照顾伤员。 基本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李谨言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没用,还得给赵局长添乱,便十分干脆的在兵哥们的保护下离开了。 等到李谨言走远,赵桓山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一把拽过负责长宁街安全排查的警察衣领,咬着牙:“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这事查清楚!” “是!” 李谨言回到大帅府,见胸前飘着一缕长髯的大夫正在开方子,忙上前问道:“大夫,怎么样了?” 面貌慈祥的老大夫见是李谨言,拱手笑道:“夫人只是受了惊,无碍,反倒是要恭喜府上。” “啊?”险些被炸弹给炸了,有什么可恭喜的? “大帅夫人有喜了,按日子来算,已两月有余,难道不该恭喜吗?” “真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两句问话几乎是叠在了一起,李谨言回过头,就见楼大帅和楼少帅先后走进来,楼大帅一脸惊喜,他一边搓着大手,一边问道:“刘大夫,你可不能诓我!” 楼少帅几步走到李谨言面前,没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把李谨言看得万分不自在,总觉得楼少帅在用眼睛扒他衣服。 “大帅,老夫怎么会诓骗于你?”大夫笑着摇摇头,写好了方子,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按照这张方子煎药,少食寒凉之物,也要注意,不要再受到惊吓。” 李谨言一一记下。 楼大帅想去看楼夫人,却听丫头告知夫人已经睡下了,大夫也说夫人受了惊吓需要休息。楼大帅没能进去卧房,只得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突然没有征兆的回身给了楼少帅肩膀上一拳,“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五十八了,这是要有个老来子了?哈哈……” 看着这样的楼大帅,李谨言十分无语。 楼少帅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父亲龙精虎猛,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无人可以。儿子佩服。” 楼大帅:“……” 李谨言:“……”面无表情,语调平板的说出这番话,真是佩服的意思? 老大夫摇摇头,忍住没笑 出声来,拉过李谨言低声吩咐了几句,虽然楼夫人保养得很好,可到底已经四十有五,高龄怀胎,当要多方注意才能保全。 “我知道了,大夫。”李谨言连连点头,四十五岁在后世也是高龄产妇,“除了这些,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还有就是……” 老大夫正在嘱咐李谨言,楼大帅被楼少帅气得直梗脖子,突然有人拿着一份电报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楼大帅和楼少帅,也顾不得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立刻说道:“大帅,少帅,打起来了!韩庵山带着军队打进江苏了!” “什么?!” 第四十九章 会议室中,一张军事地图占据了半面墙壁,北六省所有高层军事人员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谁也没料到韩庵山会突然动手。哪怕山东和南六省早有摩擦,两边的炮声一直也没停过,可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之前宋舟遇刺,紧接着就是韩庵山,证据太过明显,其中分明有猫腻,事情还没彻底查清楚,韩庵山竟然就动手了! “邳县?”杜豫章看着参谋在地图上做出的标记,“怎么会去了邳县?” 钱伯喜也是皱眉,若想拿下江苏,徐州,宿迁,都是必争之地,韩庵山的军队却哪里都没去,直接去了邳县!打下了邳县,再看进军路线,分明是朝着睢宁的方向! “这姓韩的搞什么鬼?”三师的师长贺云开口道:“再往前走,可就出了江苏了。还是说,他想绕个大圈去扬州?” 在场众人全都不解的看着参谋在地图上划出的一条行军路线,韩庵山领兵二十多年,经历过大小阵仗无数,打长毛,镇压拳民,对战洋人,就算行事有些鲁莽,倒也是知兵之人,他不会莫名其妙的犯下这种错误。左右侧翼全部暴露,若是附近的守军倾巢而出,进入江苏的两个师可就危险了。 参谋依照发回的电报标注了鲁军到目前为止的全部动向,放下铅笔,指着地图说道:“据情报,鲁军第十七师,二十一师,正沿着邳县睢阳一线运动,徐州和宿迁的守军是宋舟手下的第九师和第三十一师,两军已经交火几次,多是试探性攻击。” “啧!”钱伯喜抓下军帽,捏在手里,“宋舟手下的那几个师长,向来是面和心不合。第九师的徐德茂是跟着他起家的,第三十一师的孟复是后来投奔的,现在宋舟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宋武未必能降服他们,让韩庵山那老小子钻个空子,也不是不可能。” 其余几个师长和参谋也议论纷纷,楼大帅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对站在一旁的楼少帅说道:“逍儿,你怎么看?” 楼少帅走到地图前,手指沿着邳县睢宁向南,停在了江苏和安徽的交界上,点了点,“据我推测,鲁军真正的目的不是江苏,而是安徽。” “安徽?” 楼大帅一下站起身,楼少帅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接着说道:“宋舟是靠苏浙起家的,江苏是他的老巢,重兵防守,韩庵山毕竟只有一省的兵力,同宋舟硬抗并不明智,与其去挑战重兵防守的江苏,浙江,不如拿下安徽。” 说着,楼少帅的手分别指向了河南 和湖北,又顺着安徽一路向南,划过江西和湖南,最终回到安徽,在宿州用力的点了一下。 众人凝神思索了一会,随即恍然大悟。 虽说绕过江苏进攻安徽也要冒着被宋舟掐断后路的危险,可河南的袁宝珊,湖北的宋琦宁也不是木头,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一旦鲁军进了安徽,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来一个三面夹攻!四川的刘抚仙早就和北方眉来眼去,贵州也好不到哪去,即便南边反应过来,安徽也早就易主了。 除了楼大帅父子,在场的众人都不知道,宋舟的伤势早就好了七八成,只以为少了宋舟坐镇,宋武未必能压得住南六省的一群悍将,韩庵山恐怕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敢冒险。不过南六省那群人也不是傻子,平时不和便罢了,一旦意识到不对,回头反扑或是转头去打山东,韩庵山的算盘恐怕就要落空。 这场仗,还有得打! “大总统是个什么意思?”在旁人对着地图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时候,钱伯喜和杜豫章低声对楼大帅说道:“北六省要出兵吗?” “现在还没消息。”楼大帅皱了皱眉头,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不出两天,就应该有消息了。” “直接宣战?” “十有八九。” “若是真要出兵,边境那边的动作就要停一停,免得把老毛子刺激太过,趁着我们调不出人手的时候反咬一口。” “也只能这样。”楼大帅略有些不甘的握紧了拳头。 “父亲,”楼少帅突然开口道:“北六省一旦出兵,南满铁路的日本人,必须防范。” 楼少帅话一出口,楼大帅和两个师长的神色都凝重起来,那群日本矬子控制着辽东半岛和南满铁路,驻扎了一个师团和六个铁道守备大队,加起来有三万多人,这段时间更是调动频繁,不得不防。 想起潘广兴报来的消息,还有宋舟送来的那份资料,楼大帅的虎目闪过一道寒光。 鲁军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五六公里长的阵地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弹坑,硝烟还未完全散去,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伤员的哀嚎。 看着被俘的安徽守军无精打采的蹲在地上,骑在马上的鲁军第十七师师长蔡光喜满脸得意的对身边的几个团长说道:“亏得大帅神机妙算,告诉下边的兄弟都给老子加把劲,等攻占了宿州,喝酒吃肉管够,要女人也有!每人再发十块大洋!” “师座,湖北和河南那边还没消息,是不是等等?” 蔡光喜一皱眉,“二十一师那边怎么说?” “吴师长正在请示大帅,不过师座,兵贵神速,若是时间拖得久了,恐怕宋舟那边就反应过来了。” “宋舟?那老小子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他那个儿子我知道,就差舔小日本的脚趾头了。”蔡光喜不屑的撇了撇嘴,“再给大帅发电报,不管姓袁的和湖北那个姓宋的怎么打算,咱们都要进安徽!” “是!” 第二十一师师长吴祥麟接到韩庵山的回电,又得知蔡光喜已经带兵进了安徽,立刻紧随其后,不出几日,便兵临宿州城下。湖北和河南的军队也出现在了安徽边境,大有三面包围之势。 南六省的军部大员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妙,纷纷向宋武请战,宋武不敢擅自做主,连忙去请示了宋舟,宋舟却皱眉训斥道:“看看你的样子,毛毛躁躁的,这才多大点的事!” “可是,父亲……” “行了,我都知道了。”宋舟摆摆手,“姓韩的想要安徽就给他!打下来了,他能不能占住还是两说。” “父亲,您是说?” “近水楼台的道理你不知道吗?河南和湖北,哪个不比山东离得近?” 宋武想了一会,恍然大悟,短时满面羞惭,“父亲,儿子错了。” “你到底年轻,还得磨练。在鲁军进攻邳县的时候,你就该反应过来姓韩的想干什么!如果那时候给他来个两面夹击,再截断后路,包了他饺子,该哭的就是他了!” 宋武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也知道你为难,我一直没露面,下边有些人就不愿意听调遣了。”宋舟靠在床头,微微眯起了眼睛,“该让他们知道,我宋舟还没死呢!” 孙清泉站在门口,正要敲门进去,门却在这时从里面被拉开了,宋武看到孙清泉,薄薄的嘴唇勾起了一抹弧度,“姨父,你来了?” “恩,我来看看大帅。”孙清泉笑道,探头朝病房里看了一眼,“大帅今天可好?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大帅的声音,中气十足啊!” “好着呢!快进来!” “姨父,你陪父亲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恩。路上小心。” 目送宋武走出病房,孙清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刚刚和宋武面对面的一刻,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宋武离开医院直接回了官邸,下人来报,川口商社的川口今造先生来访。 “川口?” 摘下军帽和武装带交给下人,宋武大步走进了会客室,果然,川口今造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宋君!” 川口今造站起身,向宋武问好,宋武的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突然跨前一步,一记鞭腿踢向了川口,川口大惊失色,本能的向一旁闪躲,宋武一击不中,飞快的欺身上前,曲起手肘,前臂用力的抵住川口今造的脖子,将他抵在了墙上,狭长的眸子像是带着血光,“川口今造,你还敢出现,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宋君,咳咳!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宋武的声音带着冷意,仿佛是毒蛇的信子,一下一下扫过川口的耳膜,“我父亲出事,你以为我查不出是谁做的?” 川口今造的脸色大变,“宋君,这话从何说起?” “不用再演戏了。”宋武手上用力,几乎要压碎川口的喉咙,“别人或许认不出,但是,我却恰好在日本见过那些枪手的其中一人,可惜的是,他被当场打死了。” 川口今造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过了一会,突然说道:“宋君,说出你的条件吧。” “条件?”宋武看着川口,就像在看一个白痴,“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川口,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或者将你交给我父亲。” “但你没这么做。”川口今造说道。 宋武没说话,突然狠狠一拳砸在了川口的腹部,川口张大了嘴,猛的咳嗽了几声,咳出的痰中带着血丝,“宋武,你会后悔的!我是在帮你!” “后悔?”宋武笑了,“川口,你太小看我了,我想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抢,去争,去夺!而不是让外人暗杀我的父亲,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帮我。” 宋武轻蔑的看着川口,“我想,我和你的区别就是,我是人,而你是个畜生!” 川口今造不可思议的看着宋武,他不明白,一向亲日的宋武怎么会突然改变了态度?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被这个人给骗了? “宋武!” “不必喊得这么大声。”宋武坐回到沙发上,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川口,论起玩阴谋诡计,华夏是日本人的祖宗。你之前带着泰平组合的今井一郎去见了郑怀恩吧?” “你怎么会知道?!” “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宋武笑了笑,“今井是个商人,也是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 ”什么?!” 川口今造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就看到房间的门被推开,今井一郎从门外走了进来。 “今井?你?!” 今井一郎走到川口今造的跟前,脸上带着川口熟悉的笑,“川口君,容鄙人再次自我介绍,鄙人姓钱,单名一个朗字,祖籍福建,后迁至台湾,自祖父起旅居日本。” 川口建造猛然抬起头,“你?!” “鄙人的确是泰平组合派驻到华夏的全权代表,这点请不要怀疑。”今井一郎,或者该说钱朗笑着道:“我是个商人,泰平组合的目的也是赚钱,只要能赚钱,商人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我不是同阁下说过,没有钱,就没有政治,更没有前途。” “你们早就认识?” 川口今造厉声问道,今井一郎笑了笑,没有说话。宋武却拍了拍手,两个一身黑色短打的男人从房门外走了进来。 “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给他个痛快。” “是!” 第二天,川口商社的社长被人发现死在了城外的树林中,他乘坐的车子轮胎被扎爆,司机头部中枪,川口身上一切值钱的物品都被抢走,腹部和胸部中了两枪,等被人发现时,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警察赶到之后,勘察过现场,将事件定为抢劫杀人案。至于凶手是谁,依据警察局长透出的口风,很可能是一股流匪,很难抓获。事情到了最后,顶多是从监狱里提出一两个死刑犯交代了事。 日本公使伊集院向南方政府提出抗议,对南六省警察局的做法不满,要求必须抓捕凶手! 北方的司马君却恰好在这时向南方政府宣战!南方政府内部产生了分歧,一方主战,另一方主张议和,十分讽刺的是,主战的竟然是政府官员居多,而主张议和的却大多是南方各省手握实权的督帅! 郑怀恩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一个头两个大,他已经察觉到了形势对他十分不利,可却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南六省的军队突然行动,直接掐断了攻进安徽的鲁军退路,大有挥军北上的架势。能号令南六省二十多万军队,如臂使指的,除了宋舟,再没有第二个人! 宋舟就像是个定海神针一样,他一表态,主和 的声音立刻被压了下去。此时此刻,郑怀恩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沮丧。 继北方宣战之后,南方政府也表明态度,向北方宣战。 得到消息的当天,楼大帅便下令在外贝加尔和额尔古纳河沿岸活动的两个团收缩兵力,不再挑衅俄军。在南满铁路附近驻扎的日军也被严密监视起来。同时密令,军队大规模调动之前,加快抓捕日本特务,尤其是和川口香子有关的一干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潘广兴和徐广治的接触更加频繁起来,也通过徐广治,认识了化名徐家成的川口怜一。 之前楼夫人和李谨言乘坐的车前被人投掷炸弹,并且炸伤无辜路人的事情第二天就见了报,大多数报纸都是实事求是的进行了报道,只有两家报纸,对这次事件大肆渲染,其中一家更是暗指李谨言做戏,收买人心。 李谨言看到报纸后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他当时的确有自己的心思,可也不像报纸上写的这么不堪吧?通过哑叔查明这两家报纸都是华夏人办的,没有任何日本或者俄国的势力牵涉其中,李谨言也只能当这是为了博取公众注意使的手段,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李谨言的预料,其中一家报纸的确如他想的那样,很快偃旗息鼓,另一家报纸却开始变本加厉,甚至连他办厂的事情都被说成是”与民争利”,“仗势欺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饶是脾气再好,被人这么说也不可能不生气,“我不过是办了几家厂子罢了,怎么就与民争利,怎么就仗势欺人了?!我招谁惹谁了?!” 越想越生气,李谨言差点叫人去砸了那间报社! 他算是明白当初阮玲玉为什么会说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了,哪怕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可架不住好事者多,这两天关于李三少的流言在关北城逐渐多了起来,连楼夫人都有耳闻。 “这事蹊跷。”楼夫人坐在沙发上,自从大夫宣布楼夫人有喜之后,楼夫人就被重点“保护”起来,凡是劳心劳力的事情一点不沾手,倒是苦了李谨言,家里厂子两头忙,如今又被人这么泼脏水,不暴躁才怪了。 家里的几个姨太太和两个小姐也知道楼夫人现在不能惹,李谨言更不能惹,她们亲眼见了一次李谨言发火的样子,自那之后,都改变了对李谨言的印象,原来“老实人”被惹急了,发起火来才吓人啊! 李谨言本不想因为这件事打扰到楼夫人,奈 何楼夫人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她直接把楼少帅从军营里叫了回来,说道:“你媳妇被欺负了,你看这事怎么办吧。马上要去外边打仗了,不能留你媳妇在家里被人这么泼脏水吧?” 楼少帅点点头,二话没说直接带兵光明正大的去报社抓人,直接言明:“怀疑这家报社窝藏南方间谍!” 少帅发话,没人敢反对。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什么新闻自由,言论无罪,都是浮云。 等把人抓回来一看,所有人都有些傻眼,这家报社的主编竟然是个女人!之前在报纸上诋毁李谨言的文章,竟然也出自这个女人之手! 更加让人觉得头大的是,这个女人在被抓起来时,当场大声嚷嚷:“我是楼逍的未婚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抓人的兵哥和警察当时就傻眼了,转头去看骑在马上的楼少帅,谁知楼少帅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说道:“我妻子在家里,抓起来!” 李谨言得到消息之后也愣了几秒,去看楼夫人,“娘,少帅到底有几个未婚妻?以后会不会隔三差五的跑一个出来?” 楼夫人点了他的额头一下,“别胡说,当心逍儿听到了生气。你可是要和逍儿过一辈子的。” 李谨言抓抓头,不说话了。 楼夫人垂下眼帘,都是死人了,哪里还能活过来?笑话! 第五十章 南北战事一起,国内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安徽。 继韩庵山之后,河南的袁宝珊,湖北的宋琦宁也分别出兵,鲁军围困宿州,豫军占领亳州,鄂军一路披荆斩棘,直奔安庆。 一时之间,硝烟四起。 皖军主力多是前清起义的绿营兵,宋舟占领安徽之后,抽调苏浙两军中下层部分军官进行补充,奈何底子摆在那里,战斗力终究平平,遇到了来犯的北军,不说一触即散,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反倒是安徽各地民团表现非同一般,尤其是皖南地区,鄂军奔袭安庆,沿途遇到了不下九股地方势力的截击,虽人数和武器上均占劣势,却人人悍不畏死,着实让率队的军官心惊,渐渐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常言北人斗勇而南人好文,如今看来,虚言罢了。” 安徽的战况不断传到后方,宋舟出兵截断了鲁军的后路,另调宿迁的守军北上山东,兵临台儿庄,大有你占我的地盘,我就掏你老巢的意思。 驻扎在湖南和江西的守军也开始向与湖北交界处移动,宋舟同时发电四川贵州,共同围困湖北。 河南的袁宝珊还不足为虑,湖北的宋琦宁对宋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威胁。一旦安庆落入他的手里,江浙门户便被打开,后果不堪设想。宋舟原以为宋琦宁会先攻蚌埠,然后北上与鲁军在宿州会和,再联合南下的豫军,不想他竟直接朝安庆来了! 可惜宋舟想得好,四川和贵州的两位督帅却不怎么买他的帐。哪怕宋舟把郑大总统的名义也搬出来了,两省的军队仍是听调不听宣,气得宋舟眉毛倒竖,摔了几次杯子:“老子当年怎么就没先收拾了这两个骑墙头的王八蛋?!” 可他到底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川黔两地地形险要,多山地丘陵,都是易守难攻。加上两省督帅都是本地出身,颇具威望,无论谁去攻打,都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也导致了安徽打成一锅粥,宋舟调兵遣将,郑怀恩火烧眉毛,四川的刘抚仙和贵州的唐廷山仍有心思看热闹,顺带打着自己的算盘。 没办法,宋舟只得给郑大总统发电报,若是想保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想想办法吧! 郑怀恩被逼急了,一咬牙,主动联系了今井一郎,几乎掏空了“国库”,到底从他手里买下了一大批军火,用军火做引子,总算是让四川和贵州有出兵的意思了。 军火的消息传出去,广州广西的一些地方大佬也像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找上门,一扫之前避而不见敷 衍了事的态度,直言南方有难,吾辈必戮力同心,定不让北人夺走这大好江山。 郑怀恩气得手直抖,那个正慷慨激昂大发言论的老头,不是直到昨天还病在床上起不来,眼看着就要办丧事了吗?! 没奈何,形势比人强,若想保住他大总统的宝座,郑怀恩只能向这些人妥协。刚买到手的军火,直接被三下五除二的瓜分干净。就连宋舟也没和他客气,日本步枪他不稀罕,但山炮野炮却是多多益善。 今井一郎做成了这笔“大生意”,立刻受到了泰平组合上层的嘉奖,这个表现得比大阪商人还要大阪商人的华夏人,用无比谄媚的语气给在日本国内的上级发了一封电报,直言华夏市场大大的好!金银大洋大大的有!宋武阁下对日本大大的亲善!曾帮助他同南方政府牵线搭桥的川口今造,不幸身亡却是大大的遗憾和倒霉! 泰平组合上层对于能赚更多的钱十分有兴趣,至于在帮他们赚钱这件事上“居功至伟”的川口今造,则是选择性的遗忘了。 对于商人来说,死人,就像被废弃的钞票,毫无用处。 宋武和今井一郎依旧保持着联系,虽然川口今造是从他宅邸离开后遇袭身亡的,可无论是驻华公使伊集院还是其他潜入南六省刺探华夏情报的日本人,都没有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只有本多熊太郎提了一句,却很快在今井一郎的电报面前变成了一句笑话。 安徽这边打得热闹,北方各省的督帅也开始蠢蠢欲动,陕甘的马庆祥和青海的马庆瑞不止一次向司马君请战,只要大总统一声令下,立刻率领大军南下!司马君一直没松口,他也知道,把这群马匪胡子放出去可没个好!只得好言安抚,道新疆和西藏尚不安稳,英国人向来喜欢在这里鼓噪生事,若调走甘陕和青海三地驻兵,恐怕生变。 马庆祥和马庆瑞商量了一下,干脆发电报给司马大总统,道:既然大总统担忧,他们兄弟两个就先带兵去新疆西藏走一圈? 反正对马匪出身的马家兄弟来说,去哪都是“做买卖”,打谁不是打? 接到这份电报,司马大总统的头也大了,遇上这样的,头不大也不行。和南方的郑怀恩比起来,也不知道谁的脑袋现在更大一些…… 前方战况焦灼,司马原本想调北六省的军队南下,可问题又来了,北六省军队南下,势必要借道河北山东等省,河北在司马大总统的控制下,倒没什么问题,韩庵山却在山东边境布置了重兵,全副武装的北六省军队想 要进入山东?想都不要想!山西河南也是一样。至于甘肃陕西……道太远了,沿途既没铁路又没公路,等楼大帅的队伍绕道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韩庵山等人无理取闹,实在是逼不得已。 就像另一个时空,委员长的军队追着太祖的军队跑到了一块军阀的地盘前,后者想要借道跑路,可以,前者想要踏进地盘一步,休想! 这并不是说某些军阀的革命觉悟有多么的高,归根结底,是担心委员长的军队借着“剿匪”的名义进了他们的地盘,万一赖着不走怎么办?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到时候,他们是和占着中央大义的军队开打啊还是开打啊?打赢了尚且好说,打输了怎么办?老窝都得被人给端了。 对军阀来说,地盘,军队,就是立足的根本。 虽然楼大帅没有前科,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有“后例”。若他真是个走过路过秋毫无犯的,他手底下那么大的地盘怎么来的? 都敢和老毛子动手抢地盘了,他们这点家底,还不是说吞就吞了? 楼大帅得到消息后有些傻眼,摸摸光头,这军队太能打也是错?看看站在跟前的下属,蹦出了一句;“要不,咱就不掺和国内这点破事了,咱们接着和老毛子抢地盘去吧。” 师长们:“……” 北六省军队暂时不能南下,楼家两个小姐拖了快一个星期的婚事终于能办了。 楼夫人为了这事还念叨了几次,只说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赶在了那个寸劲上,“多好的日子,就这么错过了!” 好在公历五月二十八,农历四月十二也是个不错的日子,只是不如先前选的日子好,而且又是和七小姐的八字犯冲。楼夫人有些无奈,谁让楼大帅非要两个丫头的亲事一起办的? 五姨太知道了这事,再看七小姐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私下里和六小姐说:“她那个娘就不是省心的货色,她也一样,都是楼家的姑娘,前边几个再加上你,都没什么说道,偏偏只有她这也犯冲那也犯冲的,你今后离她远点,省得被带累了!” 六小姐也不能反驳五姨太,说这事怪不得楼七,只得笑着把话题岔开,谁都有个亲疏远近,她是想着帮衬一把楼七,可事关己身,到底五姨太还是为她好。 李谨言不知道楼家女眷们私底下的暗潮汹涌,楼夫人一撒手,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这才知道,管理一个家并不比管 理一个厂子轻松多少。尤其是在工厂里做工的人犯了错,可以按照条例扣工资,严重的直接开除了事,但是在家里总不能这么做吧?丫头仆役倒是可以处罚,轮到大帅的几个姨太太和两个小姐他就没辙了。家里的一些下人也仗着脸面,欺他年轻,面上恭敬,背地里偷奸耍滑,浑水摸鱼的事情层出不穷。 一来二去,李谨言终于被惹火了,狠狠发落了几个人,总算是让这些人消停了不少。其中有个被解雇的管事妻子是楼夫人的陪房,找楼夫人哭诉,楼夫人一直等她说完,才开口道:“你说言儿这么做是不给我脸面?我看真不给我脸面的是你。”楼夫人轻声细语,就像是在闲话家常,“言儿是我的儿媳妇,正儿八经的楼家人!你们算什么东西?早些年,这些没上没下不懂规矩的都要被打上几十大板,打不死的发卖了事!现在民国了,不兴这些了,你们也别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好歹。” 那女人立刻不敢哭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发白,跪在地上抖个不停。 “夫人,奴婢错了,再不敢了!” 楼夫人这番话传出去,再不敢有人轻慢李谨言,李谨言做事时轻快了不少,偶尔也能松口气了。 这期间,李家派人给他送来了喜帖,李锦琴出嫁了,李谨言看着大红的喜帖,突然想起了自己离开李家之前,二夫人坐在桌子前,拿着毛笔,桌上摊着大红的纸,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的样子,不由得心口一堵。 让他去参加李锦琴的喜事?八成是老太爷的意思,他的态度还不够明白? 李谨言淡淡的对来送喜帖的李东说道:“和老太爷说,我这几天忙,抽不出时间。”随即让丫头取过了一个盒子,“这盒子里的东西就当是给锦琴添妆的。这几块大洋你拿着喝酒吧。” 李东瞅着李谨言的脸色,一句话没敢多说,接过大洋攥在手里,点头哈腰的行礼,心中暗道,三少爷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一出手就是五块大洋! 眼珠子转了转,探手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份喜帖,开口道:“三少爷,我这还有一封喜帖是给二夫人的,您看?” 李谨言看着大红的喜帖,半晌没说话,眼神愈发的冰冷。李东的额头开始冒汗,低着头,背后一阵一阵的冒凉气。又过了一会,头顶才传来李谨言的声音:“放下吧,去和老太爷说,我娘最近也没空。” “是。” 李谨言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李东腿肚子都有些打颤,再不敢多留,捏着 李谨言给他的五个大洋后退着出了房门。不想迎面遇上了刚从军营回来的楼少帅,被那双仿佛带着刀子一般的眼睛扫过,李东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楼少帅的大名早就传遍了北六省,都说这是个杀神,砍洋人脑袋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可不能惹! 楼逍没理他,直接越过他走进了屋内,李东停住脚,听到室内隐约传出的说话声音,心想,三少爷当真不是一般人!看来,他当初投靠了老太太,还真是走对了棋! 屋内,李谨言正打算把那两封喜帖收起来,就见到楼少帅走了进来,诧异道:“少帅,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恩。”楼逍的视线扫过李谨言捏在手中的大红喜帖,“怎么回事?” “李家办喜事,请我回去喝杯喜酒。我没空,给推了。”李谨言三言两语把李锦琴的婚事说了,特地提了邢长庚一句,“说是大伯去世前给定下的,家里人之前都不知道。” “邢长庚?”楼少帅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他那个小儿子?” “是啊,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楼少帅摇摇头,手指擦过李谨言的眼角,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眼底的青色,蹙了一下眉,突然站起身,把李谨言腾空抱了起来。 “少帅?”李谨言本能的搂住了楼少帅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被肩章又扎了一下,“你做什么?” “睡觉。” 楼少帅几步走到床边,把李谨言放在床上,自己脱掉了军装外套,也躺了上来。 李谨言以为他又要来一出饿虎扑食,下意识的往里面躲,他这几天忙得整个人都找不着北了,再被楼少帅没轻没重的折腾,他小命就要没了。 奈何床靠着墙,就这么大的地方,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李三少只扑腾了几下就被楼少帅给抓了回来,搂在怀里,一条长腿压住了他的两条腿,“别闹了,睡觉。” 说着,把李谨言的头往胸前一按。 李三少眨眨眼,楼少帅的意思,当真就只是“睡觉?” 再眨眨眼,头顶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在楼少帅抱起李谨言的时候,房里伺候的丫头已经知趣的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屋子里只剩下了李谨言和楼逍两人,一下子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掰不开楼逍环在他身上的手,李谨言只能尽量挪了挪,给自己找了个舒服 些的姿势,头靠在楼逍的胸前,听着一下下有力且规律的心跳声,就像是被催眠一样,渐渐的困意涌上,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抵不住睡意,迷迷糊糊的沉入了梦乡。 等到李谨言睡着,楼少帅才睁开眼,静静看了他一会,唇落在他的额前,滑过眼角,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可惜李谨言睡得太沉,什么都没有听到…… 第五十一章 李谨言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一句他听不懂的话。醒来之后,梦中的一切都不可寻,只有那句话仿佛仍在耳边流淌。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那句话他听不懂,却能记得发音,音调有些奇怪,不是国语,也不像英语,倒有些类似楼少帅和乔乐山交谈时经常使用的德语。 李谨言仰躺在床上,看着帐顶,模仿着梦中的音调,尝试发音。 站在床边系军装纽扣的楼少帅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毫无自觉的李谨言:“你在说什么?” “啊?”李谨言愣了半晌,刚醒过来,他的头还有些迷糊,压根没意识到楼少帅就在床边,直到对方单膝跪在床沿,两只手撑在他的头旁,才反应过来,“我没说什么啊。” 李三少十分无辜的看着神色不明的楼少帅。 楼少帅:”……” 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 “少帅,言少爷,起了吗?夫人让言少爷洗漱过后早点过去。” 事实上,楼少帅昨天刚回家就被楼夫人抓住耳提面命,告诫他:“明天你两个妹妹出门子,你媳妇要忙一整天,你今天老实点,不许折腾他。” 结果楼夫人还是不放心,一大早就派丫头来叫人,生怕楼少帅一时兴起,李谨言起不来,那楼家今天可就要出笑话了。 听到丫头的声音,李谨言暗松一口气,楼少帅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吓人了。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带着一股懊恼,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撕成一块块,嚼吧嚼吧吞下肚子一样。 早餐已经摆好,除了六小姐和七小姐,楼家人都在。 天还没亮,六小姐和七小姐就被丫头叫起身,开始为婚礼做准备。两个小姑娘都是一夜没睡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过了今天,出了楼家的门,她们的生活就会变得完全不同了。 五姨太坐在桌旁,频频看向门口,当看到楼少帅和李谨言出现时,不由得松了口气。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转头就见楼夫人正在看她,只得尴尬的笑笑。 “父亲,母亲。” 楼少帅的问候一板一眼,李谨言则是脸带微笑,“大帅,娘。” “恩,坐下吃饭。” 楼大帅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蛋磕碎了,没送进自己的嘴,反倒放进了楼夫人的碗里,“多吃点。” 楼夫人点点头,桌旁的几个姨太太看得心下发酸,就算是二姨太,也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可到底在楼家后宅过了这么多年,三人心中的酸意都没在脸上露出来。 楼家的早餐很简单,米粥小菜,煮鸡蛋再加上烙得薄薄的葱油饼,李谨言昨天没吃晚饭,闻到米粥和烙饼的香气,肚子早忍不住叫了起来,一连喝了两碗粥,吃了一张烙饼一个鸡蛋才放下筷子,再看看坐在他旁边的楼少帅,已经三碗粥,三张饼,两个鸡蛋下肚,正端起第四碗粥。楼大帅也不遑多让,父子俩仿佛是在比谁能吃得更多一样。 楼大帅和楼少帅没放筷子,其他人也只能陪着,李谨言干脆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蛋,剥掉壳,递给楼少帅,不想楼少帅没伸手,直接偏过头,一口咬掉了一大半,他们两人没觉得什么,反倒是把桌旁的其他人看得不太好意思。 正喝粥的楼大帅哼了一声,转头去看楼夫人,楼夫人没看他,只是用手绢掩着嘴,楼大帅以为她不舒服,仔细再看却是在笑。 吃过了早餐,楼夫人直接把李谨言拉走了,虽然因为外边打仗,不好太过张扬,可楼家嫁女,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 五姨太有心上前听两句,却被四姨太拉住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千万别犯糊涂。万一好心办了错事,让六丫头脸上不好看。” 听到四姨太这番话,五姨太也只得作罢。 这边,楼夫人坐在沙发上,一项项仔细嘱咐着李谨言,“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办,礼单也由刘管家带着人负责,那些你不方便出面接待的,自有大帅和逍儿,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几件事就成了。” 李谨言点点头。 “别担心,也不用紧张。”楼夫人拍了一下李谨言的脸颊,“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我看第一眼就知道。” 被楼夫人做这么亲密的动作,李谨言竟一点没觉得不自在。或许楼夫人给他的感觉同二夫人太像了,她们都是自己的“母亲”。 又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已经有贺喜的人到了,请言少爷出去。 “去吧。”楼夫人又拍了一下李谨言的手,“记着你是楼家的人,整个楼家将来都是你和逍儿的。若是有人敢自讨没趣,不用忍着,也别手软” 李谨言应了一声,出去了。 房门关上,楼夫人靠在沙发上缓缓舒了口气,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揉着 肩膀。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夫人的话,我娘让我告诉夫人,那姑娘的确是王家失踪的那个。” “还真是她?”楼夫人半闭着眼睛放松了身体,“逍儿就带人把她抓起来,没别的吩咐?” “人的确是给关起来了,还是关重刑犯的地方。少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是南方的奸细,早晚会处置。” “这事不能拖。”楼夫人倏地睁开眼,“当初有胆子跑,如今却腆着脸回来,还当街喊出那样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夫人的意思是?” “你去告诉你娘,让她……” 楼夫人示意丫头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记住了吗?” “我记得了,夫人。” “恩。” 丫头口中的王家小姐,此刻正被关在城中一所专门关押重刑犯和死刑犯的监狱里。虽然她一个人“独占”了一整间囚室,可透过铁栏杆,还是可以清楚看到对面囚室中的情形,那些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男人,朝她说着下流话,做着下流的动作,还…… 王小姐蜷缩起身体,紧紧的靠在墙边,偶尔有一只蟑螂或者老鼠爬过脚边,都会引起她一声尖叫,其他牢房里的犯人们便会发出一阵大笑。 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滑落,她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境地? 她明明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竟会变成这样?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若是知道楼逍是那样一个人,她根本就不会逃婚!更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楼家的少夫人本该是她,和那个被报纸上称为“民族英雄”的男人并肩的本该是她! 在丫头和奶娘的帮助下,她费尽千辛万苦从家里逃出来,却在路上遇到流匪,就在奶娘被杀,她也陷入绝望时,一个好心人救了她…… 牢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大,狱卒见闹得实在不像话,站在牢房门口用力的敲着铁门,“闭嘴!都给我闭嘴!再不闭嘴老子赏你们几鞭子!” “呸!”一个长了满脸络腮胡子,粗壮得像熊一样的男人大声骂道:“去你x的!和我震关北抖威风,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那能耐?!” “你!”狱卒被气得脸色铁青,大汉却更起劲了,一把扯开早就破烂不堪的囚衣,“ 来呀,你个狗x养的!他x的披了身狗皮,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你,今天我非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狱卒被气得失去了理智,大汉的脸上闪过一抹得逞的表情,愈发起劲的叫嚣:“你来呀,你不来就是孙子!” 就在这时,狱卒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回过头就要破口大骂,等看清身后人的脸却立刻没了声音。 “萧、萧先生……” 萧有德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温和,“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热闹?” 狱卒生生打了个激灵,这个萧先生可不是好惹的,凡是落到他手里的不死也要脱层皮。想到这里,狱卒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便将刚刚大汉的所为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哦?”萧有德听得有趣,“震关北?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两年前被少帅掀了山寨的胡子?” “可不是。”狱卒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几个匪首都砍头的砍头,吃枪子的吃枪子,就这个家伙,一直关在这里也没个说法。” 萧有德点点头,示意狱卒打开铁门,“你们都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 “是。” 跟着萧有德的大汉都是一身黑短打,腰际鼓鼓囊囊,一看就揣着家伙,满身彪悍之气。狱卒常年跟牢里这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打交道,自然能看出他们都不是善茬,不由得退后两步,一声不敢再吭。 萧有德一间接着一间牢房的走过,路过关押王小姐的囚室时,脚步顿了一下,“王典茹?”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王小姐立刻抬起头,看到站在囚室门口的萧有德,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扑过来,跪在地上抓紧了囚室前的铁栏杆,“你是来接我出去的,是不是?!” 萧有德摇摇头,似乎在笑她的天真,不再理她,转身走向对面的囚室。站定了,看着囚室里满身戾气的大汉,开口说道”“震关北,或者该叫你孟二虎,想不想从这里出去?” “出去?”孟二虎嗤笑一声,“去哪里?法场?” “西伯利亚。”萧有德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你被抓到后一直关在这里,可想过为何没有杀你?无非是你虽为匪徒,却不失侠义之心,只抢劫劣绅贪官,从未伤害百姓,对孤寡贫苦多有周济。少帅敬佩你的侠义,打算给你个机会。” “西伯利亚?”孟二虎掏掏耳朵,“什么鸟不拉屎 的地方。” 萧有德笑了,“你被关在牢里,恐怕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就在几个月前,少帅带兵在满洲里狠狠修理了老毛子一顿,还从老毛子手里抢了地盘,要了五千万大洋!” “什么?!”孟二虎瞪大了一双虎目,“你可别诓我!” “我有什么必要诓你?少帅的本事,你不是亲身领教过吗?” 孟二虎不说话了,萧有德接着道:“如今,少帅打算再和俄国人讨点利息。孟二虎,据我所知,你一家子都是被老毛子给祸害死的,走投无路之下才落草为寇,如今给你报仇的机会,怎么样,做不做?” 听着萧有德的话,孟二虎一双钵大的拳头狠狠的捶击着地面,想起当年在海兰泡惨死的家人,胸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报仇?杀老毛子? “我做!”孟二虎猛的抬起头,“只要能让我报仇,老子什么都做!” “好,是条汉子!” 萧有德一声大喝,叫狱卒来打开牢门,狱卒还有些不情愿,只说这孟二虎狡诈多诡,又力大无比,若是……不想孟二虎一瞪眼,高声道:“我孟二虎对天发誓,如有虚言,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就算投胎也做个畜生!” “打开吧。”萧有德说道:“这样的汉子不会说谎。” 狱卒这才打开了牢门。 和孟二虎一同被萧有德从狱中带走的还有另外两个重刑犯,他们身上都背负着不下一条人命,犯了重罪,却又情有可原,其中一人杀了为害乡里的劣绅恶霸,更是有数十村民送来血书,为他求情。 如今,他们都将被送往西伯利亚,在那里,他们会有一个新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牢房的门被关上,光明消失,阴暗再度笼罩,王小姐全身瘫软的趴在地上,嗓子已经叫得沙哑。她什么都不想了,她只求能有个人来,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就在这时,牢房的门又一次打开,狱卒扯开嗓子,“开饭了啊!” 犯人们全都涌向囚室门口,牢房的伙食和猪食没什么区别,即便是猪食,也能帮这里的人继续活下去。 王小姐闻到那股艘水一般的味道,忍不住的作呕。等到她的囚室前,狱卒却从推车里取出了一碗米饭,上面还铺着几块红烧肉和几根青菜。 将饭碗推进牢房,狱卒压低了声音:“外边有人关照的,吃吧。” 若是以前的王小姐,对这样粗陋的饭食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被关到牢房至今,她粒米未进,闻到米饭的香气,口中不自觉的开始分泌唾液,在狱卒走后,终于扑过去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狱卒摸了摸揣在怀里的几个大洋,进了这里的,除非像孟二虎几个,“老天”开恩,否则压根甭想再出去。反正早晚都是一个死,早死晚死,还不都一样。 楼家的大门前,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李谨言笑着迎接来贺喜的宾客。楼少帅站在李谨言一旁,看到人群中的萧有德,当对方示意事情办妥之后,点了点头。 两顶大红的花轿抬到了楼家门前,两个新郎官,一个军装挺拔,一个长衫儒雅,贺喜的宾客交口称赞,全道这两门亲事是天作之合。 李谨言笑得脸都发僵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声问楼逍:“少帅,你在这里,六妹和七妹谁背出门?” 楼少帅示意李谨言回头,只见一身凤冠霞帔的六小姐和七小姐分别趴在两个粗壮的喜婆背上,旁边还有丫头扶着,被从内堂背了出来。 “这也行?” “怎么不行?” 李谨言只以为出嫁要由兄弟背出门,却不知道,不说楼六和楼七,就是前头出嫁的五个小姐,楼少帅也没背过一个。 本就是庶女,再加上楼少帅的身份,谁敢让他背?正因如此,楼逍才会把李谨言直接从李谨丞的背上抱下来,毫无顾忌。他的出身,家世,受到的教育,注定了他性格中的霸道,却霸道得理所当然,让人无从置喙。 鞭炮和贺喜声中,楼家的两个小姐被送上了花轿。 牢房里,王小姐将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放下饭碗,刚打了个饱嗝,腹中却突然一阵剧痛…… 当天,楼家,钱家,杜家都摆了喜宴,关北城里好一阵热闹,虽然外头正在打仗,可老百姓们相信,只要有楼大帅坐镇,北六省就安全无虞! 李谨言在吃喜酒的人里看到了乔乐山,自从他帮火药局解决了硝化甘油稳定性的问题,又把苦味酸和tnt给弄了出来,就被杜维严当成佛爷给供了起来。由于硝化甘油的事情,李谨言有段时间见着乔乐山总是绕道走,后来想想,既然他当时没有揭穿自己,现在就更不会,纯粹是自己瞎担心。 想通了之后,李三少出于对乔乐山“仗义”的感激,给他的薪水和奖金愈发的丰厚,乔乐山又对李谨言说了一串鸟语,李谨言听不太懂 ,却能从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中看出,乔某人是在说,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李三少很满意,果然钱是个好东西。 如今看到乔乐山,李谨言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梦里听到的那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脑筋一时没转过弯,直接把他拉到一边,将话问出了口。 乔乐山听着李谨言蹩脚的发音,表情十分怪异的看着他,重复了一句:“ichliebedich” “对,就是这句!”李谨言右手握拳,敲在了左手掌心,“这话什么意思?” 乔乐山的表情更怪异了,用同样蹩脚的国语夹杂着英文问道:“你确定想知道?” “恩。” “iloveyou.” “啥?” “我爱你。” 乔乐山话音刚落,身后猛然响起一阵拳风,飞快的躲闪开,转头一看,就见楼少帅正站在他身后,神色不善的盯着他。乔乐山忙举起双手用力摆了摆,然后指指李谨言,嘴里飞快的冒出了一串德语。楼少帅的神色有瞬间的怔忪,脸上破天荒的闪过一抹尴尬。在这个关键时刻,李谨言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看着楼少帅,想到某种可能,顿时傻眼。 这世界玄幻了吗? 于此同时,因病留在察哈尔,没有到关北城来庆贺婚礼的察哈尔省长王充仁,看着坐在对面悠闲品茗的中年男子,眉头深锁。 “长庚兄,你这样不是为难小弟吗?” “为难?”邢长庚放下茶杯,“你以为王小姐死而复生,先是大肆污蔑造谣生事,又当街嚷出了那句话,楼盛丰还能容你?” “这是两码事。”王充仁握紧了拳头,“我的女儿早已经死了,她不过是个冒牌货。” “是不是冒牌货,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推干净的。”邢长庚笑道:“认识王小姐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是没有。何况,楼逍是以什么名义把她抓起来的?南方的奸细!” “……” “女儿是奸细,你这个做父亲的……” 邢长庚的话没有说完,却足以让王充仁想明白了。见王充仁意动,邢长庚接着道:“也不是让你现在就反了他,等到大总统收拾了南方之后,再见机行事。成功了,你就是功臣,失败了,大总统也照样能护得了你。以王老弟的才干,只做一省的省长未免屈才,但出了王小姐的事情,留在楼盛丰的手下,王老弟不 说更进一步,就是想保住现在的位置,恐怕都难吧?” 王充仁咬咬牙,“长庚兄,请容我考虑。” “好。”邢长庚站起身,“我等着王省长的回复。” 特意在省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邢长庚拿起帽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充仁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神色阴沉,突然猛的一挥手,将放在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第五十二章 两列送亲队伍在长宁街分开,唢呐手分别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卖力的吹奏着,队伍已经相隔百米远,仍是高声低调的应和着,就像是在别着苗头。 几个身着短打的男人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等到长长的送亲队伍走过,互相打着手势。动作很快,却还是被另外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些打着手势的人根本就没发现,自从他们现身,就已经被盯上了。 街对面的茶楼里,一个长衫男人就坐在二楼的窗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人群中的情况。 一个小个子的伙计凑到了男人旁边,“五哥,跟不跟?” 长衫男人摇摇头,“不跟。” “可扛把子吩咐……” “哑叔!”长衫男人瞪了小个子一眼。 “是,这不是一时忘记了吗?”小个子不清不重的打了自己一嘴巴,“不跟?就这么放走了?” “你白长了这对招子,喘气的?”长衫男人示意小个子朝下边看,“那几个,看到没?瞅一眼就知道是吃官家饭的,有他们在,跑不了!再说哑叔吩咐了,遇到穿官皮的咱们就得小心行事,不能给三少爷惹麻烦!” 小个子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没,我就是想着,当初李二老爷是这个!”小个子翘起了大拇指,“肯定想不到他死后,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亲大哥给卖了!这李三少爷也是能耐,在大帅府是混得‘风生水起’,咱们扛把子是什么人?眼高于顶的,当初若不是李二老爷救了他的命,也不能……” 啪! 长衫男人狠狠拍了小个子的头一下,”你闭嘴!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话是你随便说的?还有,叫哑叔!再叫扛把子,老子先收拾你!” 小个子缩了缩脖子,不出声了。 “去,再给老子上壶好茶,来几叠点心,一会扛把子要过来!” “五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叫’哑叔’的?” 长衫男人被小个子噎了一下,举起拳头就要砸,吓得小个子一溜烟的跑下楼没影了。就连茶水和点心也是另一个伙计送上来的。 这长衫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李谨言到李家屯找哑叔时遇到的刀疤汉子。 李谨言意识到川口香子这个日本女人牵扯的事情绝不简单,若是抓着不放继续追查,很可能会犯到上位者的忌讳,便吩咐哑叔不要再查下去。哑叔 明白李谨言的顾虑,早些年他也吃过官府的亏,知道李谨言的想法是对的,但小心太过。事情往深了查肯定不行,若全部放手,却不是哑叔的作风。 于是,哑叔命令手下的人,只摸准这些日本人接头和联络的地点,深一点的,例如他们都做些什么,只掌握个大概,再深就不要碰了。 “这是三少爷的吩咐。”哑叔自从答应帮李谨言做事,在手下面前便改了称呼。最初大家伙还以为扛把子不过是念着李二老爷的救命之恩,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至少,能在大帅府站稳脚,让那个杀人不眨眼,能把老毛子揍得屁滚尿流的楼少帅看重,就绝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二老爷没了,还以为咱们这些人就得归隐山林了,没想到……”长衫男人捻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看着人群中陆续消失在街边巷子口的几个男人,咧嘴一笑,看来,他李老五这双招子还没废,果然是几个穿官皮的! 就在这时,楼梯边响起了脚步声,李老五转头一看,立刻站起身,“哑叔!” 哑叔让带路的伙计下去,自己走到桌旁坐下,若不是先头的伙计,李老五根本就发现不了哑叔,他走路压根没有一点声音。 倒了一杯茶,哑叔沾着茶水在桌上写道:“怎么样了?” “八成就是今天动手。有几个穿官皮的也跟上去了,我没让兄弟们跟,怕兄弟们万一露了行迹,让穿官皮的发现给三少爷惹麻烦。” “你做的对。”哑叔继续写着:“楼家父子都不是一般人物,手下更是卧虎藏龙。尤其是楼少帅,今后的成就绝不会在他爹之下!三少爷跟了他,以后的日子想要过好恐怕还得多费些心思。” 李老五没敢接口。只低声将又查到几个日本人隐秘联络点的事情告诉了哑叔。 “您放心,就算官府给漏了,咱们的人也能……”说着,伸手在自己的脖子前边用力比划了一下,“保准一个都跑不了!” 就在李老五和哑叔说话的时候,几个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的男人迅速穿过几条相连的巷子,走到川口怜一藏身的宅子前,四下看了看,敲响了院门。 又是之前的那个女人开了门,看清站在门外的人,没多废话,直接把他们让进了院子里。 川口怜一正等着他们的消息,“如何?” “今天是下手的最好的时机!”其中一个男人开口说道:“属下收买了一个狱卒,从他口中得知,被关押之人的形 貌都和香子小姐无异。凭借潘广兴提供的地形图,必能将小姐安全救出!” 男人说着话,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那个被他收买的狱卒,过了今天就必须处理掉了。 “救?”川口怜一冷冷说道:“你确定香子现在还活着?” “这……” “若他们撬开了香子的嘴,那么,这一切就是为我们精心准备的一个圈套!” “川口君!”男人猛地抬起头,“属下相信香子小姐对帝国的忠诚!” “属下等也一样!” 看着面前的几个男人,川口怜一的神色不变,点点头,“我说的不过是最坏的情况,我同样相信香子对帝国对天皇陛下的忠诚,但是华夏人诡计多端,不得不防。所以,山下君,拜托诸位了!务必找到香子!若能救出便是最好,若……问出只有她知道的隐秘联络点和人员之后,便让她为天皇陛下尽忠吧!” “是!” 等到男人们离开,川口怜一对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女人说道:“美名子,派人严密监视潘广兴一家,若是情况不对,就杀了他们!” 女人郑重点头,“是!” 守在宅子外的人听到动静,立刻隐藏起身形,见院门打开,七八个男人从院子里走出来,其中并没有他们一直关注的川口怜一。 “情况不太对头。”其中一个男人说道:”这小东洋心眼可真不少,大鱼轻易不进套。” “不好抓也要抓!”另一个男人说道:“你跟着这些人,他们肯定是去救那个日本女人,豹子去找人,把这所宅子围起来,若是那条大鱼想溜,咱们就立刻动手!” “可萧先生不是说,要等他们进了套,才好往他们身上安罪名……” “你也不看看情况,这小瘪犊子不上套,咱们就眼睁睁的看他跑了?干脆直接把套拴他脖子上,到时就算没罪也有罪了!” “万一上边怪罪?” “我顶着!” 豹子憨笑了两声,不说话,起身去找人了。 楼府 贺喜的宾客陆续告辞,李谨言强打起精神,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只想等客人们都离开,马上找个地方坐下好好歇一歇。 楼少帅站在他身旁,曲起手指擦过他的脸颊,低下头,“累了?”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李谨言忍不住僵了一下,下意识的 侧了一下头,他突然有点后悔去找乔乐山,否则现在也不会这么不自在。 见李谨言闪躲,有力的手指突然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一双深黑的眸子锁住了他,就像是捕获了猎物的兽,他抓住的,就是他的!就算不情愿,也是他的! 李谨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想说自己没不情愿,真的!就是情况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从抱大腿升级到那什么,这火箭一般的速度,他一时还没做好准备。 楼少帅定定的看着李谨言,丝毫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李谨言力持镇定,却不知道会不会下一秒就破功,直到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李谨言立刻开口:”少帅,有人!” “我知道。” “那个,你能先放开我吗?” “不能。” 李谨言:“……” 咳嗽到一半被噎住的萧有德:“……” 最终,还是楼大帅的到来把李谨言这只肥兔子从虎爪里救了出来,想起楼少帅离开前看他的那一眼,李谨言开始思量,今天晚上过去,他得在床上躺几天? 撇开乍然遇到这种情况的不自在,李谨言认为自己实在不必太矫情,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就要和楼少帅一起过了,他喜欢自己,总比不喜欢自己要好吧? 搓搓下巴,他对楼少帅也不是全没感觉,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有点感情调剂貌似也不错。 当然,爱死爱活你侬我侬那一套李三少做不出来,换成楼少帅……想想就冒鸡皮疙瘩。况且,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楼少帅,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都比谈情说爱要重要得多!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李谨言长舒了一口气,吩咐丫头去告诉楼夫人一声,自己先回了房间。前两天李三老爷和他说,出口美国的口红订单又追加了一笔,约翰对日化厂新推出的眉笔和蜜粉也很感兴趣,李三老爷不失时机的向他推荐了腮红,约翰拿回去给夫人试用之后,立刻下了订单。很显然,无论是李三老爷还是约翰这个美国佬,都认识到了化妆品会带来多么大的利润。 乔乐山跑去研究炸药,他实验室里的助手也开小差,家化厂和皂厂又多了几种新品,皂厂的销售经理陆怀德还曾经询问过李谨言,是不是扩大厂子的规模,根据目前的销量,产能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李谨言暂时没答应,轻易扩大工厂规模并不明智,具体下一步该 怎么走,他还要仔细考虑。 正想着,丫头突然来报,说姜瑜林部长想要见他。 “姜部长?”李谨言蹙了一下眉,“他不是走了吗?” 李谨言实在是累得动都不想动,可姜瑜林特地来找他,总不能把人晾着吧?没办法,只得用冷水扑了脸,打起精神,让丫头把姜瑜林请了进来。 书房里,萧有德对楼大帅说道:“小鱼已经进套,大鱼却没动静。” “派人盯着了?” “盯着了,只是川口怜一太过狡猾,加上川口今造又出了事,他行事比之前更加谨慎,想要逮住他的尾巴,难!” 楼大帅拧紧了眉,把川口怜一抓起来不难,关键是抓起来之后怎办? 川口香子明面上是个商人的小妾,就算事情闹出来,楼大帅一口咬死了,日本人也没办法。但川口怜一不一样,他知道的东西比川口香子只多不少,表面上还有合法的身份做掩护,又没有明显的把柄,若是处理不慎,那些小日本跳出来,肯定有一场口水仗好打。除非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宰了!但逮住这么一条大鱼不容易,不把他肚子里的货都掏出来,楼大帅实在是不甘心。 “父亲,”楼少帅开口说道:“事情很容易解决。” “怎么解决?” “抓,杀!”楼少帅的话一字一顿,异常清晰的传进了楼大帅和萧有德的耳中,“凡是名单中的人,一个不留!” “少帅,就算没证据,日本人也可以硬来。” 楼少帅挺直背脊,声音中仿佛都带着冰碴,“在那之前,我会让他开口。” 一句话,决定了所有潜伏在关北城中的日本特务,以及被他们收买之人的命运。 闯进楼家私宅的八个日本人,突然察觉情况有异,四周太过安静了!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墙上,屋顶上,以及四周的隐蔽处,就探出了无数支枪口。 守在外边接应的人听到一阵枪响,以为是潜入的山下等人不小心被守卫发现了,嘴里骂道:“八嘎!山下这个笨蛋!” “松本君,情况不对!” “什么?” “枪声太过密集了!” “马上撤退!”松本立刻说道:“恐怕被川口君料对了,这是个圈套!” 可是,在他们从藏身处走出之后才发现,他们走不了了…… 一直焦急 的等待消息的川口怜一,也没能逃过“厄运”。 “卑鄙的华夏人!” 川口怜一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就被一枪托砸在了脑后,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潜伏在关北城各处,以各种身份为掩护的特务和汉奸,也陆续被闯进门的大兵和警察拘捕。凡是拒捕或试图逃跑的,都被就地格杀。 等到南满铁路的关东都督府下属情报部发现事情不对时,他们已经和城内的所有日本特务汉奸失去了联系。 第五十三章 入夜,白日的喧嚣退去,关北城归于宁静。 热闹的婚礼之后,没有人注意到,城中少了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只有南满铁路关东都督府下属情报部部长西田敦彻夜未眠,一直守在电台边。所有的情报人员突然都失去了联系,而且只有关北城,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虽然焦急,西田却没有立即向上级报告,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许马上就会有消息传来,可他一次接着一次失望。西田不得不开始考虑最坏的情况,若是整个关北的情报人员都出了意外,而他事先竟然一点没有察觉,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能够爬到如今的地位,西田付出了比任何人都多的努力,就这样失去一切,西田敦绝不甘心! 就在西田正如陀螺一般急得团团转时,被抓获的日本特务与汉奸已经被分别带进了刑讯室。 汉奸的嘴并不难撬,既然能被日本人收买,就绝不会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物,让他们开口很容易。萧有德甚至不必费心用金钱和权力诱惑,只需要把他们关进刑讯室,看到墙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刑具,这些人便将所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有嘴硬的,直接抽几鞭子,也立刻老实了。 可惜的是,这样的家伙只在外围活动,,注定不会知道太过机密的事情,能从他们嘴里掏出来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至于那些日本特务,想让他们开口却困难得多。 只要给萧有德足够的时间,他有信心让他们全部服软,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或许天亮时日本人就能得到消息,他必须在那之前让这些日本特务张嘴!没有多废话,他直接让手下上了刑。 “打!” 日本特务被萧有德弄得发懵,不攻心,不用金钱权势来诱惑?话都没问一句,就上鞭子?这和他们受到的训练完全不一样! 若是萧有德按照规矩来,他们还能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本部得到消息,必定会派人来解救他们。可惜萧有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使劲抽,别抽死,我还有话要问。” “得,您瞧好吧!” 一个长相凶狠的中年汉子脱光了膀子,直接抓起了一条牛筋鞭子,沾水之后凌空甩了一下,啪的一声,即便没有马上落在身上,也足以让被吊起来的日本人胆寒。 “看到没?这位使鞭子的手段可不是吹的,从祖上就干这行,几鞭子下来,八成就能让阁下欲 仙欲死。”萧有德笑眯眯的说道:“若是想说了,就快点开口。我今天的耐心有限,没太多时间陪你们玩。” 话落,示意大汉动手。 大汉恶狠狠呸了一口,他祖上的确是甩鞭子的,可不是在人身上甩鞭子,是在畜生身上!庚子年前,他家里可是有着直隶数一数二的车马行,结果庚子年闹拳民,这些洋鬼子来了,抢劫杀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可怜他老爹老娘,还有怀着娃娃的媳妇,都没有了!这群东洋鬼子尤其不是东西! 想到这里,大汉双眼泛红,喘着粗气,手臂高举,用力一甩! 紧接着,一声惨呼从刑讯室中传出。关押其他日本特务的囚室距离并不远,这声不似人的惨叫,让他们同时抖了一下。饶是受过专业的训练,他们也是人,是人就会疼,就会害怕!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血葫芦似的日本特务就被从刑讯室中拖了出来,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手脚偶尔抽动两下,证明他还活着。就在其他日本人以为他会再被关进囚室时,一个穿着军装的守卫直接拉开枪栓,砰的一声,结果了他的性命。 “看到了吗?”萧有德从刑讯室中走出来,背着双手,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别以为拖着时间你们就有救了。我可是会杀人的。” 当守卫打开另一间囚室的门,要把里面的人拖出来时,那人立刻高声喊道:“我是日本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日本人?”萧有德掏掏耳朵,吹了吹指尖,“你不是旺发典当行的掌柜的,姓金吗?什么时候成日本人了?你们知道吗?” 守卫和提着鞭子走出来的大汉一同摇头。 萧有德一摆手,“你看吧?”话落,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声道:“带出来!” “是!” 在萧有德想方设法撬开这些日本特务的嘴时,川口怜一却享受着更高一层的待遇。他被关在川口香子的囚室里,除了之前被砸的那一枪托,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看着目光呆滞,与傻子无异的妹妹,川口怜一握紧双拳,脸色异常难看。 囚室的门打开,一身戎装的楼逍迈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西装革履,提着一个四方盒子的乔乐山和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 乔乐山看到站在面前的川口怜一,友好的笑笑,川口怜一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这个男人…… “天亮前,让他开口。”楼少帅冷冷的说道, “是死是活随你便。” 听到楼少帅的话,乔乐山侧过头,活动了一下手指,“当真?” “当真。” “很好。” 乔乐山转头对川口怜一说道:“川口先生,你听得懂英文吗?” 事实上,川口怜一不只能听懂英文,连楼少帅和乔乐山刚才说的德文,他也懂。 “看样子你听得懂。”乔乐山说道,将提着的盒子放在地上,打开盒盖,戴上手套,取出了一瓶透明的试剂和针筒,“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很遗憾,我老板……的丈夫,希望能从你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试剂,“我是个化学家,喜欢做一些实验。之前川口香子小姐有幸成为了我的实验对象,可惜她的反应让我很失望,希望阁下会意志力坚强一些。” 没等川口怜一做出反应,站在一旁的兵哥已经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将川口怜一用绳子绑了起来。在川口试图挣扎时,狠狠的揍了他腹部一拳,力道大得让川口眼前发黑,咳嗽了几声,像虾米一样蜷缩在了地上。 “我会给你注射一种药物。”乔乐山走近,蹲下身,对躺在地上的川口笑得很亲切,“你会有什么反应,我很期待。” “乔乐山。” “我知道,我知道。”乔乐山转头看了楼少帅一眼,“不废话了,我保证。” 川口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再看看瑟缩在墙角,一见到乔乐山就抖个不停的妹妹,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魔鬼,这些人都是魔鬼! 此刻,楼府中,李谨言正诧异的看着姜瑜林,直把对方看得老脸发烧。 “姜部长,若是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在说,你要和我借钱?” 姜瑜林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或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谨言更加诧异了,“怎么会来和我借?不是该去找大帅或者是展部长吗?”他又不是银行,借的哪门子钱?难道说,上次他给了军火,又在被服厂的事情上让了步,连香皂都只要了成本价,这位就把他当成了冤大头?还是软柿子? 见李谨言神色不善,姜瑜林忙解释道:“言少爷,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实在是……唉!” 叹了口气,姜瑜林将事情原原本本和李谨言说了,他这段时间又跑了几趟财政部,展长青就是不松口。其他能想 的办法也都想了,就连那个和作坊没什么区别的弹药厂都去了,杜维严倒是有心帮忙,奈何生产出来的子弹口径实在是对不上,他又有什么办法?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姜瑜林的脸色有些发苦,“言少爷,我听说你和美国洋行的关系不错,才厚着脸皮开这个口。” 李谨言恍然大悟,原来不只是借钱这么简单,还想着让他帮忙买子弹? 若不是和姜瑜林有些交情,他真想一巴掌呼这个家伙脸上,真当他是冤大头了?!借钱总要打欠条,子弹怎么打欠条?肯定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就算姜瑜林真还他子弹,他要来干嘛?造反? 李谨言沉着脸不说话,姜瑜林心里就像吊了十几个水桶,七上八下的。若不是少帅和大帅的门路都走不通,他也不会硬着头皮自己来找言少爷,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言少爷,还请你帮帮忙!” 帮忙?说得轻巧。李谨言敲了敲桌子,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姜部长,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行。” “言少爷,我……” “先别忙着道谢,也别说无以为报什么的,我不吃这套。要想我给你弄子弹,就得用东西来换!” 姜瑜林苦笑一声,“言少爷,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有能换来真金白银的东西,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了。” “怎么没有?”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军需订单,换不换?” “军需?可……” “我的意思可不只是北六省的军队。”李谨言示意姜瑜林靠近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姜瑜林先是惊愕,然后是疑惑,担忧,之后就只剩下满脸喜色。 “如何?我这个主意不错吧?”李谨言笑着说道:“我知道姜部长肯定有门路,这件事情如果能成,弄点子弹算什么问题?” 姜瑜林连连点头,若这事情真能成,买子弹的钱还真就不是问题了! “不过言少爷,虽然我有门路,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子弹的事情还请你先帮帮吧?” 李谨言忍不住撇嘴,这老小子属王八的,咬住就不松口! 最终,李谨言还是答应了帮忙。国内打得热闹,楼家要想更进一步,北六省早晚要出兵,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兵哥们扛支空枪没子弹吧? “只要言少爷肯帮忙,事情铁定能成!” 姜瑜林心满意足的离开,走路都有些发飘。虽然李谨言交给他的事情不太好办,可办成了肯定大赚一笔,不卖力的是傻子! 简单吃了点东西,洗漱之后,李谨言躺在床上开始琢磨,也不知道约翰会不会接这笔生意,按理来说,没有商人会对赚钱不感兴趣,可这是军火生意,和之前的机械以及化妆品都不一样。毕竟庚子条约还摆在那里。 李二老爷究竟是从谁手里弄到那么大一批军火的?李谨言不是没想过探究,可查出来又能怎么样?他手头也没那么多的钱。况且,武器弹药靠进口总非长久之计,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能生产才行,否则就是时刻被人卡住脖子。喘气都喘不匀。 李谨言翻了个身,他现在只能通过发展轻工业大量积累资金,贸然插手重工业并不实际。 皂厂,被服厂和家化厂都在稳步发展,年底赚个盆满盈钵不是问题。农场也逐渐走上了正轨,李谨言做梦也没想到,那些退伍兵哥和老毛子竟然都是种田养殖的好手。兵哥不说了,那些老毛子一个人甚至能顶两个人的劳动力,下地种田,喂猪喂鸡,活干得相当利索。 在农场里养猪的主要目的就是为皂厂提供原料,不过除了脂肪,其他的部位也不应该浪费。或许,他该办个罐头厂? 想起二战时那头戴着军帽的小肥猪,李谨言乐了。 午餐肉啊,原料和制作工艺都很简单,马口铁需要进口,大不了换成陶瓷或者玻璃。现在东北的炼铁业也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本钢的一号高炉日产超过了一百吨,虽然还有日本人的势力牵扯在其中,但李谨言相信,只要时机一到,早晚会把这些矬子全都赶出去! 越想越兴奋,李谨言睡不着了。干脆坐起身,靠在床头盘算着,总和美国洋行做生意也不行,英国洋行和德国洋行也可以多接触,之前楼大帅没少和英国人买东西,李谨言一门心思的和美国人做生意,已经让约翰牛有点不满了,至于德国,李谨言蹙了蹙眉,他还真没和德国人打过交道。 想到德国人,就想起一战,很自然就想起了一战之后,德国国内可怕的通货膨胀。 现在一英镑等于两金马克或是二十马克,等到一战之后……不好意思,李谨言实在是算不出来。按照那时一个德国人的话来说,领了薪水就要往面包店跑,下一刻,手中的钞票就会变得更加不值钱。 反正这些洋人都没少从华夏身上割肉,要不要趁机坑他们一笔?李谨言开始冒坏水。 不过,他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和楼少帅说:“少帅,去和德国银行贷款吧,最好在合同上注明,十年期,必须用马克偿还。贷出几百上千万,到时候,给他们几百个面包就差不多够还账了。” 只是想想用面包还账的情形,李谨言就忍不住想笑。 楼逍走进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李谨言靠在床头,单手撑着下巴,一个劲的傻笑。 第五十四章 李谨言正想着如何坑德国人一把,头顶突然罩下了一片阴影,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起,下巴便被钳住,唇也被堵住了。 “唔……” 一只大手沿着他的背脊滑下,即便隔着里衣,也能感受到掌心的温热。带着枪茧的手指擦过,不由自主的颤栗。强悍的气息扑面而来,急切得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李谨言不得不用力去推楼逍的肩膀,他快不能呼吸了。 终于,他的抗议奏效了,楼逍放开了他。 李谨言大口的喘着气,唇与唇的距离并不远,偶尔擦过,仍能带起一阵酥麻。一只大手抚上了李谨言的脸颊,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仰躺在了床上,楼少帅单手支在他的颈边,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滑下,扯开了里衣的扣子。 没等李三少喘匀气,颈侧就被咬了一口,下一秒,便被带入了仿佛要将他溺毙的情热之中…… 等到一切平息,李谨言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被子盖到腰际,被扯开的里衣散落在床沿和地上。楼少帅却只脱了军装上衣,解开了衬衫的纽扣,侧躺在他身边,手指沿着他脊背下滑,偶尔低下头,轻吻着他的后颈和肩胛。 “少帅,真不成了”李谨言侧过头,看着楼逍,“我明天还有事,真的。” “什么事?”楼少帅托起了李谨言的手,轻轻啃咬着他的手腕,“很重要?” “恩。”李谨言打了个哈欠,想要翻身,却拧了一下眉头,下一刻,被楼少帅整个人搂在了怀里,趴在他的胸前,总算是舒服了不少。懒得矫情,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李三少给自己挪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把姜瑜林来找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求上门来了,我总不好不管。”李谨言懒懒的说着,“只是也不能白给他,少帅,我托姜部长帮我办了点事,若能成也是笔大买卖,里外里能赚不少,省得他再来和我哭穷。” “姜瑜林来找你了?” “啊。”李谨言点点头。 楼少帅没说话,只是又把李谨言抱紧了些,“这些事你可以不管。” “哪能不管啊。”李谨言叹了口气,正色道:“我又不是个万事不知的少爷,国内是个什么情况我也知道。至于国外,恐怕也不会太平太久……” “我知道。”楼少帅突然开口道:“几年之内,欧洲必有一场大战。” 李谨言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着楼少帅,他知道一战,是 因为穿越的关系,楼少帅是因为什么?难不成这位也是穿的?随即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可笑。无论从言行举止还是为人处世,楼逍身上实在找不出一点穿越者的痕迹。 “我在德国读军校时,各国间的矛盾与争端已经显露出苗头。”楼少帅第一次和李谨言说这些,他似乎没有想过,李谨言是否了解欧洲局势,就算了解,又是谁告诉他的,“德意志,奥匈帝国,奥斯曼土耳其。”楼少帅的指尖擦过李谨言的下巴,轻轻揉捏着他的耳垂,“英国,法兰西,俄罗斯。” 李谨言插了一句,“是不是该加上意大利和日本?”意大利和德国的关系不必说,英日同盟可在那里摆着,一战开打,日本不就是以此为借口,出兵青岛? “意大利?日本?”楼少帅勾了一下唇角,李谨言确认自己没看错,楼少帅这个表情,代表着蔑视? “这些国家,早晚必有一战。”楼少帅低下头,额头低着李谨言,“而且……” “而且?” “谁胜谁负,很难预测。” 李谨言看着楼逍,半晌没说话。这就是所谓的“精英”和“普通人”的区别? “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总不能说,他对楼少帅的聪明才智羡慕嫉妒恨了吧?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昏了头,觉得穿越者注定霸气侧漏光芒万丈。哪怕多了一百年的知识,也不代表在这个时代的人面前,穿越者真能占据优势。 从楼逍的身上就能看出,他们受到的教育,经历的世事,是生长在和平环境中的人无法想象的。 李谨言抿了抿嘴唇,他还是老实的赚钱买枪坑洋鬼子吧,至于打江山霸气侧漏这档子事,还是不要沾的好。否则,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后世的影视剧中无不把这个时代的军阀演绎成脑满肠肥,脑袋里除了浆糊就是浆糊的蠢材,真的了解他们之后才会发现,这些人没一个简单的! 能在这个风云骤起的时代占据一席之地,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连被嘲笑为郑大炮的南方大总统,也远远甩脱后世某些政客几条街。 该怎么和楼少帅说同德国借钱的事情,或许他该重新考虑一下了…… 李谨言的思绪越飘越远,靠在楼少帅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渐渐睡了过去。楼少帅的手覆上李谨言的后脑,手指插进他的发中,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发顶,又将他搂紧了一些 。 天亮之前,乔乐山终于从囚室中走了出来,脱掉手套,举起双臂抻了个懒腰,随手把一个本子交给了萧有德,国语夹杂着英文说道:“能问出来的都在这里,再多,估计他也不知道了。” 萧有德点点头,“辛苦乔先生了。” 乔乐山呵呵一笑,“的确辛苦,我该让老板给我加工资才对。” 萧有德:”……”据他所知,这位乔先生一个月的薪水,足足比得上自己半年了。还加? 囚室中的川口怜一已经被解开了,除了绳子的勒痕和几个可以忽略不计的针孔之外,他身上几乎没留下任何伤痕。可以说,比起那些被萧有德照顾过的日本间谍,他压根不像被审讯过。 但事实呢? 一直蜷缩在墙角的川口香子慢腾腾的爬了过来,试探性的用手去推了推趴在地上的男人,等看清他的脸后,乍然发出一声惊叫。 原来,川口怜一那张算得上英俊的面孔,已然扭曲得不似人形,惨白得没有了血色,双眼上翻口鼻流涎,仿佛地狱里爬到人间的恶鬼。 川口怜一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能清楚的回忆起刚刚遭受的巨大痛苦,完全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他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意识清醒的忍受可怕的折磨。 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连死,都做不到! 为了能从这可怕的痛苦中解脱,他背叛了他的国家,背叛了他宣誓效忠的天皇!他一切的骄傲和顽强,都成了可耻的笑话。 想起笑着将针头扎进他的胳膊,一边看着手表,一边观察并记录他反应的乔乐山,川口怜一止不住的发抖,魔鬼,他真的是个魔鬼! 川口香子仍在尖叫,川口怜一很想叫她闭上嘴,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听到囚室里传出的叫声,门外的兵哥却动也未动,连探头看一眼都没有。还能叫出来,证明还没死,想起之前从这个日本特务嘴里问出的口供,几个兵哥恨不能当场把他千刀万剐! 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根本就不是人!他们能为了获取一个假身份,将一家十几口全部灭口!也能为了获取华夏的情报,收买,威胁,利诱,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被他们盯上的人,要么成为汉奸,要么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这还仅仅只是他们罪行的冰山一角! 更加令人发指的是,他们还曾在暗地里策划过谋刺楼大帅!华夏内战爆发,也没少了他们 的手笔! 若不是乔乐山在场,这些兵哥已经扑上去把川口怜一和川口香子一同撕碎了。 或许川口怜一该庆幸,虽然遭受了非人的痛苦,至少他还活着,其他被抓捕的日本人基本都已经去黄泉报道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活着,要比死去痛苦一万倍。 当萧有德将川口怜一和其他特务的口供交给楼大帅时,关东都督府情报部部长西田敦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迎接朝阳的升起,此时此刻,他所有的侥幸心思全部破灭,关北城的情报人员,确认全部失踪。 身在旅顺的关东都督大岛义昌得到消息,当即暴跳如雷!在西田被带至他面前时,毫不留情的连扇了他十几个耳光,直把他的脸扇成了猪头仍不罢休。西田嘴角流血,脸颊肿胀,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也只能在大岛义昌面前弯腰请罪。 “你该死!” “是!” “你是帝国的罪人!” “是!” “八嘎!” “是!” 事已至此,就算让西田马上剖腹,也无法挽回已经产生的损失。大岛义昌无奈,只得给日本驻华全权公使伊集院彦吉发了电报。在西田将事情全部说明之后,大岛义昌就已经明白,关北城的情报人员失踪,十有八九同北六省督帅楼盛丰脱不开关系!除了他,没有人有如此大的能量,能够在一天之内把关北城的日本情报部门全部捣毁,人员无一漏网!让大岛义昌想不通的是,一些隐秘的联络点,连西田也不能很明确的掌握,为何楼盛丰能知道? 西田也想到了和大岛义昌一样的问题,他肿成的猪头的脑袋开始冒冷汗,却不得不开口说道:“川口商社的社长,川口今造的一双儿女,也是在关北城失踪的。” “什么?!” 伊集院彦吉接到关东都督大岛发来的电报之后,不敢耽误,立刻联系了京城的坂西公馆,坂西公馆自前清起便是日本设立在华夏的特务机关,坂西武官更是日本在华特务的头目。 当坂西武官得知发生在关北城的事情,尤其是川口今造的一双儿女先后失踪之后,勃然色变。川口今造之死,被在华特务机关当做了意外,但川口怜一和川口香子的先后失踪,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意外来看。 “八嘎!” 坂西暴怒得想拔剑杀人,就算是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好的解决办法。 日俄 战争刚过去几年,日本从战争中攫取了不少利益,占据了华夏的辽东半岛和南满铁路,可国内的各种矛盾同样不少,饥荒,暴动样样不缺。不久前还爆发了抢米运动!虽然规模不大,却也足够引起上层人士的警醒。若是不能加快侵华的步伐,国土狭小且资源匮乏的日本,很可能会发生更大的动乱。 日前大本营传来消息,天皇陛下很可能……若是华夏人从被抓获的情报人员口中问出了重要的消息,并趁机发难……坂西只觉得后颈发寒。 华夏内战已经开始,却只局限在很小的一片区域内,这并不符合日本一开始的设想。坂西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让北六省也卷入到这场内战中,让楼盛丰去打仗,无暇再将过多的精力放到其他事上! 经过满洲里事件,大本营已经对楼盛丰和他的继承人有了新的认识,他们都是十分危险的,若大日本帝国想要实现侵吞华夏的目的,必须首先除掉他们! 可让在坂西和大岛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策划阴谋的同时,楼大帅也彻底被这群东洋矬子激怒了。 “妈了个巴子的!” 楼大帅看完了日本特务的口供,顿时怒不可遏。这群日本矬子太tm不是东西了! “大帅,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楼大帅虎目一瞪,“都杀了,一个不留!” “可……万一日本人?” “可什么可?!”楼大帅猛的一拍桌子,“他们不是都给自己起了个华夏名字吗?为这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既然如此,那他们就是华夏人,和那群日本矬子有什么关系?” “是!” 楼大帅挥挥手,“之前不是都给他们安了罪名吗?死了的就算了,没死的直接拉到法场砍头,老子就是要让那些日本矬子看看,我楼盛丰不是好惹的!” “是!” 萧有德领命下去,一个副官送来了前方的战报,电报上寥寥几句话,却让楼大帅皱起了眉。 第五十五章 天刚亮,关北城便贴出了告示,几个识字的先生站在告示旁念着上面的内容,念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赵先生,你倒是接着念啊!”挤在告示前的人群里发出了催促声,“不是说处决盗匪和奸细?这接下来呢?” 赵先生咽了口唾沫,“共三百五十六人。” “这么多?” 赵先生没接话,继续往下念,等他念出了一干盗匪和奸细的姓名及身份时,哄的一声,人群哗然。 旺发典当行的金老板?城西米行的王掌柜?兴达杂货铺的贺掌柜? “是不是搞错了?”一个中年人迟疑的问道:“城西米行的王掌柜是个老实人,我和他做了快二十年的邻居。他怎么可能是匪徒和奸细?” “知人知面不知心。”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道:“你怎知他不是人前好,人后恶?何况这告示都贴出来了,肯定是有真凭实据的,还能冤枉他们不成?” “就是!”另一个汉子帮腔道:“若不是这些人当真犯了事,怎么就偏偏抓了他们?” “还有,这上面除了匪徒,可还有奸细!南北现在正打仗呢,谁知道他们……” 人们的议论声一直持续着,站在告示旁的兵哥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另有几个不起眼的汉子混在人群中,眼睛转来转去,没过一会,便锁定了目标,确认了目标的长相和衣着,便不动声色退到人群边缘,等到那几个人离开后,迅速跟了上去。 那些被盯上的目标是日本人派出的探子,由于关北城的情报人员被一网打尽,这些人多是临时从外省调入或者是从情报部门中临时派遣下来的。他们手中有一份完整的关北城情报人员名单,此次的任务主要是确认这些情报人员现在的状况,坂西武官和大岛都督一致认为,就算楼盛丰抓了他们,最多也只是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些有用的东西,若要杀了他们,也不会马上动手。那些被收买的华夏人不可靠,但他们并未掌握机密,无需太过担心。至于被抓捕的日本人,他们绝不会轻易背叛帝国和天皇陛下! 一旦确定他们被关押的地方,日本的外交人员便会立刻想办法斡旋,哪怕大部分人的身份都有些尴尬,至少要把川口兄妹营救出来。真救不出来也要杀死他们!他们掌握了太多的机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可惜的是,这些情报人员刚到关北城,便看到了这样一份告示。上面的人名和他们手中的名单几乎一模一样。 几个日本特务退出人群,走进一条隐秘的巷子,确认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其中一人才开口说道:“山下君,接下来该怎么办?” 被称为山下的男人一身长袍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脸上还留着两撇胡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华夏人,可他一开口,流利的日语便曝露了他的身份,“去法场见机行事。” “难道就看着井下他们送命吗?” “闭嘴!”山下恶狠狠的说道:“若轻举妄动,会惹来麻烦!” “可……” “田中,住口!”另一个男人按住了田中的肩膀,“山下君的哥哥跟随川口阁下一同失踪,至今没有消息!” “抱歉!山下君!”被叫做田中的日本特务立刻九十度弯腰,“我不知道!万分抱歉!” “一切都是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天皇陛下!” “那么,接下来,我们……” 几个日本特务声音逐渐低了下来,过了一会,便先后离开了巷子,分别朝城外的法场走去。告示写明的行刑时间就是今天下午,除了亲自去法场确认,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们离开之后,两个一身短打的汉子从墙头跃下,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正是和哑叔在茶楼碰面的李老五。 “五哥,我算是服了,你这双招子可真够毒的!”站在他旁边的年轻汉子翘起了大拇指,“只一眼就看出了这几个人有鬼!” “学着点吧!”李老五得意的一笑,然后皱了下眉头,“就是这群小东洋不说人话,叽哩哇啦的也不知道说些啥!” “总归是和告示上那事脱不开关系。”年轻汉子说道:“哑叔不是吩咐了,一旦和官府牵扯上关系,咱们都得躲着点。” “是啊,”李老五点点头,随即一抓年轻汉子的胳膊,“有人来了!” 两人立刻提气,双脚交替踩着墙面,借力跃起,躲在了之前的墙头。紧接着,巷子口便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看到空荡荡的巷子,一个声音问道:“豹子,你不是说那些日本人都进了这巷子?” “我是亲眼看到他们进来的!”又一个声音说道。 “你回来叫人,没让人看着?” “我当时身边也没人,谁知道就一会人就没影了?” “行了,我八成知道他们去哪了。”第一个声音说道:“走,去法场!都把眼睛放亮点,这几个一个都 别放跑了!” “大哥,你就放心吧!” 墙后的李老五和年轻汉子对视了一眼,年轻汉子做了个口型,“穿官皮的?” 李老五点点头,知道这事被官府盯上了,两个人不好再插手,只得等这些人都离开之后,才去和哑叔碰头。 城外法场,穿着大红号衣,敞着怀的刽子手一字排开,均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也不知砍下了多少人头。被带到法场的日本特务只有不到一百人,其他人早就在审讯过程中没了命。饶是如此,萧有德仍把他们的名字列在了告示上,为的就是让那些日本人知道,他们不只敢抓,还敢杀!凡是被抓住了,一个不留! 楼少帅亲临法场,一身铁灰色的军装,黑色长靴,明明是六月天,他往那里一站,整个法场的温度生生降低了五度还不止。就连砍惯了人头的刽子手,站在他的旁边都有些胆寒。 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就是不一样!看来,传言少帅杀人如麻,取人命如砍瓜切菜,绝对不是虚言! 行刑官看了一眼天色,对楼少帅说道:“少帅,时辰差不多了。”虽然有了洋人造的怀表,他仍喜欢照老规矩办事,依照日头的位置来定时辰。 楼逍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行刑官立刻大声说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们纷纷端起面前的酒碗大口喝进嘴里,又举起寒光闪烁的大刀,将口中的酒喷到刀面上,几个大步走到被按跪在法场上的日本特务身后,手起刀落,一颗人头便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胸腔中喷涌出的血溅在了刽子手的脸上,他却丝毫不在意,转身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法场外围观的人群不时发出一阵惊呼,一共九十六颗人头,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尽数落地。 楼少帅负手站在众人面前,始终不发一语,直到行刑结束,才开口说道:“触犯法令者,杀!刺探情报者,杀!”顿了顿,目光扫视了人群一周,“犯我华夏者,杀!” 三个杀字,煞气冲天。虽然大多数人不明白只是处决盗匪和奸细,为何会同“犯我华夏”扯上关系,但也不由得被楼少帅话中的豪气所感染,纷纷振臂高呼。 人群中的几个日本特务脸色发白,拳头握得死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腮帮子上的肉都在隐隐抖动。 太狂妄了! 山下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为了大日本帝国,楼盛丰,还有楼逍,必须死! 李谨言站 在人群中,哑叔和几个穿着便装的兵哥护在他的周围。他原本以为这种血淋淋的场景会让他不舒服,可想到这些日本特务在华夏犯下的累累罪行,看到那一颗颗人头落地,他竟然只觉得痛快! 听到楼少帅那三个杀字,李谨言胸腔里的血也开始沸腾。 在侵略者面前,礼仪,仁慈,都是虚幻,只有铁与血才是真实! 恶人若敢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便啐他,扇他,捶他,踢他,踹他,揍他,灭他全家! 这才是乱世的法则!面对侵略者应有的态度! 人群的高呼仍在继续,李谨言正打算离开,不想楼少帅突然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李谨言愣了一下,这么多人,楼少帅的眼神不可能这么好吧?事实却是,楼少帅不只看到了他,还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李谨言有些傻眼,人群也因为楼少帅的走近变得寂静下来,甚至主动分开了一条路,连哑叔和几个兵哥都假装咳嗽了一声,避开了两步。倒是山下等日本特务一阵兴奋,这是个好机会!哪怕为此丢掉性命,也…… 就在他们将手探进怀里的同时,腰后却被冷冰冰的枪管抵住了,不下两只大手抓住了他们的胳膊,带着杀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许动!否则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副官牵来了楼少帅的战马,楼逍二话没说,抱着李谨言就上了马。等到楼少帅的马队离去,人群中才传出了声音。 “那个就是李家三少爷吧?” “应该是。” “还不到十八吧?看起来可有点小。” “小怎么了?楼家的皂厂,还有那个家化厂,可都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李二老爷当年多能耐,他的儿子肯定也错不了!” “不过,这李三少爷长得可真好。” “是啊……” 众人一边谈论着,一边陆续离开了法场,只留下那九十多具仍在流血的尸体和沾满了尘土的人头。 马队的速度并不快,李谨言坐在马背上,被楼少帅搂着腰护在怀里,渐渐适应了,偶尔还能转头看看街边的店铺,不想中途遇上了美国洋行的约翰,他正站在街边和一个外国神甫说着话。 李谨言拍拍楼逍的胳膊,“少帅,停一下。” “怎么?” “我看到个熟人,那个人。”李谨言指了指街边的约翰,“美国洋行的经理约 翰,我手里的大部分机器都是和他买的,姜部长托我弄的子弹也得和他买。” 约翰抬头看到了马上的李谨言和楼逍,顿时如遇救星,“李,哦,上帝!见到你可真是太高兴了!” 李谨言还是第一次看到约翰露出这副表情,转过头一看,顿时乐了,刚刚和他说话的神甫,不正是之前一心向少帅传道的拉斯普京吗?多亏他自己才想起了沙皇冬宫里的那位圣人。 拉斯普京神甫显然也看到了楼少帅和李谨言,顿时眼前一亮,楼少帅见是他,眉头就是一皱,抱紧了李谨言,调转马头,军靴上的马刺向内一磕,战马立刻腾开四蹄,片刻间便跑出了几百米。 “李,等等我!”见楼逍的马队越走越远,约翰忙甩掉拉斯普京神甫,钻进停在路边的轿车,一路按着喇叭追了上去。见李谨言从楼逍的肩膀上向后看,也把头探出车窗外,高声道:“上帝!那个东正教的神甫太难缠了!” 李谨言忍不住想乐,先是楼少帅,紧接着是约翰,看来不管是哪个拉斯普京,都不是一般人物啊。不过李三少显然忘记除了幸灾乐祸,还有个词叫乐极生悲。刚笑了两声,他就咬了舌头。 嘶一声,李谨言疼得直皱眉,再不敢随便笑了。 回到大帅府后,楼少帅率先下马,随即把李谨言抱了下来,抬起他的下巴:“张嘴。” “啊?”李谨言有些不解,却下意识的照做。 看到李谨言嘴里的伤口,楼少帅没说话,低下头含住了李谨言的嘴唇,舔了一下李谨言的舌尖。 轰的一声,李谨言的脑袋炸开了,这是门口啊!门口!他已经不敢去想身后的兵哥会是什么表情了,至于约翰……那个美国佬已经吹起了口哨! 就在李谨言头顶几乎要冒烟的时候,楼少帅放开了他,重新戴好军帽,“你招待客人,我去书房。” 话落,转身就上了二楼,只留下李谨言站在原地,面对着那个仍在挤眉弄眼的美国佬欲哭无泪。他开始怀疑,楼少帅是不是故意的?因为自己瞒着他去了法场? 兵哥们早就散了,约翰却站在原地笑得一脸欠揍:“李,我原本以为东方人都十分含蓄,看来是我错了。” “约翰,你如果不闭上嘴,我保证你会后悔。” 李三少的威胁很有效,约翰闭嘴了。 李谨言把他请到了客厅,吩咐丫头去和楼夫人说一声,他这里有客人,稍后再去见她 ,丫头应声下去了,随后送上了一壶红茶。 “约翰,你一路跟着我,不会只是为了摆脱那个神甫吧?” “当然不。”约翰笑着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之前订购的两台拖拉机已经到货了,厂主霍尔特对于能接到华夏的订单感到十分意外,当他听到后续还可能追加订单时,向我保证,他的拖拉机制造厂出产的履带式拖拉机,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 “好不好,总要用过才知道。”李谨言耸了耸肩膀,端起茶杯,“毕竟一台拖拉机的价格可不便宜。之前我见过礼和洋行的马克经理,他想我推荐了德国和匈牙利制造的拖拉机。比起美国拖拉机,要便宜不少。” “李,我向你保证,美国的才是最好的!而且价钱方面也可以商量。前提是订购的数量能让我们彼此都满意。” “是吗?”李谨言笑了,“我的朋友,我相信你。不过为了保证我们的友谊和生意能持续下去,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在生意中加点添头的吧?” “添头?” “对,我的农场规模会继续扩大,更多的土地需要更多的人力,当然,也需要更多的机械。”李谨言顿了顿,见约翰的双眼开始发亮,才接着说道:“若要将订单全部交给你,我必须能够说服一些人,例如我的……丈夫和他的父亲。你明白吗?毕竟,他们是这里实际的统治者。我的生意还要依靠他们才能继续发展下去。” “我明白。”约翰点点头,他已经在华夏生活了五年,不会不明白李谨言话中的潜台词,“那么,李,你希望的添头是什么呢?” 李谨言敲了敲桌子,“子弹。” “子弹?” “7.62口径,据我所知,美国陆军装配的步枪就是使用这种子弹。”李谨言见约翰脸色有些变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子弹不是步枪,也不是火炮,更不是战舰!何况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当初订立条约时态度最坚决的法国,如今不是也在向华夏输入军火吗?” “我需要考虑。” “好的,我的朋友。”李谨言说道:“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我希望你能尽快做出决定,做生意还是要讲求效率的。” “我明白。”约翰点点头,“我很快便会给你答案。” 书房里,楼大帅将几封战报一同交给了楼少帅。 “看看吧,宋舟的确不简单,韩庵山派出去的两个师虽 然打下了宿州,后路却被截断了,要么继续南下,要么就北上去打萧县,哪条道都不好走。” 继续南下,后勤补给是个问题,北上回山东,不说萧县是不是能打下来,距离不远就是徐州,那里还有宋舟的一个师!袁宝珊的豫军打下了亳州正忙着消化,是不是会增援都是两说。虽然同处一个阵营,彼此间的勾心斗角从来就不少。河南又同山东接壤,无论袁宝珊还是韩庵山,都没少打对方的主意。 楼少帅一封一封的读着电报,始终没说话,直到楼大帅问他,才开口道:“宋舟的军队打下了台儿庄,又出兵郯城,所图绝不小。” “怎么说?” “这里,”楼少帅的手在地图上,沿着台儿庄,枣庄,兖州画了一条线,又顺着郯城到临沂,“台儿庄到枣庄新建成一条铁路,只要宋舟的军队能够把沿途打通,便可以大量运兵北上。宋舟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切断鲁军的后路这么简单。” 看着地图,楼大帅冷哼一声,看来,宋舟这一回还真是所图非小啊…… 第五十六章 送走了约翰,李谨言去见了楼夫人。 楼夫人正和几个姨太太玩牌,见到李谨言,招手叫他过去。比起半个月前,楼夫人清减了许多。听丫头说,一早一晚吐得厉害,连请了几个大夫也不管用,眼见楼夫人的脸色不复之前的红润,楼大帅急得跳脚,却也毫无办法。 “到底是年纪大了。”楼夫人笑着说道:“不比以前,当初怀逍儿的时候,就算成日里折腾也没见这么难受。” 三个姨太太在一旁附和着,见楼夫人有话要和李谨言说,便借口离开了。 自从李谨言主持操办了六小姐和七小姐的婚事,楼家众人对他的态度不知不觉的产生了变化。尤其是三个姨太太,哪怕李谨言算是她们的晚辈,对待李谨言也没了之前的随意。六小姐和七小姐回门当天,对李谨言的态度更是十分尊敬。显然在夫家的几天,让两个小姐都“懂事”许多。之前和李谨言耍过心思的管家下人,见着他也开始低头走路,再不敢生出别的心思来。李谨言清楚这是为了什么,从心里感激楼夫人。 “傻孩子,你叫我一声娘,我就该护着你。”楼夫人话说到一半,突然蹙了一下眉头,李谨言忙转身叫丫头,却被楼夫人拉住了,“没事,过一会就好。” “还是叫丫头去请大夫看看吧?” “真没事,不用大惊小怪的。”楼夫人道:“找你来,是想和你说说端午节的事情。” “端午节?” “今天都农历四月二十五了,再有十天就过节了。”楼夫人从桌上捻起一粒果脯,咬了一口,“我想亲家母一个人住着总是寂寞,她也不喜欢外出走动,我现在的身子又不方便,不如接亲家母来一起过节。” “娘,这……” “这事就这么定了。”楼夫人不等李谨言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不管怎么样,端午节那天,亲家母是一定要来家里热闹一下的。你这段时间也忙,我想见你一面都难,何况亲家母?你把亲家母从李家接出来,为的不就是好好孝顺她?一天到晚的见不着你,她心里能好受?” 李谨言点点头,这事的确是他疏忽了,不是把二夫人从楼家接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做父母的哪会不希望儿女承欢膝下? “娘,谢谢你!” “一家人,谢什么?”楼夫人说着,又捻起一粒果脯送进嘴里。 看得好奇,李谨言忍不住拿起一粒咬了一口,立刻就被酸得五官都皱在 了一起,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好歹把那股酸味压了下去。 楼夫人看得直笑,“让你嘴馋。”说着,故意拿起一粒果脯去逗李谨言,“再吃一个?说不准就不觉得酸了。” 李谨言被楼夫人吓得心惊肉跳,也不敢随便躲,生怕楼夫人磕着或是碰着,事情就大条了。人常说孕妇情绪变化大,李三少前世没经验,今生也没经历过,面对眼前的情况只能苦笑。 话说,楼夫人真不是把他当猫逗吗? 楼大帅和楼少帅从书房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楼大帅连忙上前扶住楼夫人,“夫人,你小心点。” “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金贵了?” “总是小心点好。” 楼大帅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无论老婆还是孩子,都不能有丁点闪失!想起刚刚在书房里和儿子讨论的战况,顿时对不肯消停的那几个人恨得牙痒痒。 照目前的情况,宋舟肯定是有意拿下山东,无论枣庄还是临沂,只要让他拿下一处站稳了脚跟,就能顺势北上,或拿下除青岛外的山东全境,或继续北上,都足以对北方政府造成威胁。 不过河北驻扎有司马大总统的五个师近八万人,兵强马壮,宋舟只要没昏了头就不会轻易去动。最大的可能,是拿下山东之后转战河南,袁宝珊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一旦把河南拿下,再联合四川的刘抚仙,必将对湖北形成三面合围,到时湖北的宋琦宁只有两条路,要么死战,要么从陕西跑路。 甘陕的马庆祥是个雁过拔毛的主,若是宋琦宁真被逼到那个份上,估计攒下的家当也剩不下多少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楼家父子的猜测,在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之前,北六省无论如何都会出兵,韩庵山再防着别人占地盘,也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若是真被宋舟把他的老窝给掏了,他可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楼大帅被楼夫人一顿数落,依旧陪着笑脸,楼少帅走到李谨言身旁坐下,“刚刚和娘说什么?” “娘说,要接我娘来过端午节。” “端午节?” “恩,就是这个月十九日,农历五月初五。” 听到端午节,楼大帅和楼少帅同时沉默了。 “怎么?”楼夫人先察觉到了楼大帅的表情不对,“大帅?” 楼大帅搓了一把脸,“若是真被宋舟打进了山东,北六省恐怕就得出兵了。” “出兵?”李谨言转头去看楼少帅,“真要出兵?” “恩。”楼少帅点点头,单手按住了李谨言的肩膀,“不用担心。” 李谨言张张嘴,他什么时候说他担心了?他只是在问是不是要出兵。在他的观念里,不管是谁,一向都只有楼少帅欺负别人的份。 不过看眼前的情形,还是不要解释为妙,毕竟误会总是美丽的,而现实却往往是不招人待见的。 正如楼少帅预料的一样,南六省的军队攻占台儿庄之后,直接沿着刚竣工的台枣铁路北上,沿途占领了泥沟镇,峰县,并于六月十二日清晨,对枣庄发起了进攻。 宋舟刚从郑大总统手里要来了二十门日产三八式75野炮和两门三八式120榴弹炮,一股脑的全都送上火车,开往枣庄。虽然每门炮只配有一个基数的炮弹,但运送起来也并不容易。这条铁路算是帮了南六省军队大忙。 饶是如此,原本该于六月十一日上午发动的攻击,还是被拖到了六月十二日清晨。率兵一路进攻的南六省第七军第十二师师长跳着脚骂,却也无奈,只能眼睁睁的错失战机,看着守卫枣庄的鲁军提前做好准备。突袭战变成了攻坚战,战损不可抑止的增加。 就算第十二师的炮兵把鲁军的阵地打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坑,沙石飞溅,整片阵地上空都被爆炸的黑烟和掀起的沙尘笼罩,伴随着一阵死寂,仿佛所有的守军都已经死在了之前的炮击中。 可每当硝烟散去,南六省的军队开始进攻时,总是会有幸存的鲁军从阵地的各个方向冒出来。 他们同是华夏人,此时却是敌对双方,打内战绝不是这些士兵所愿,但战斗打到这个地步,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轻易退却。 没人不怕死,也没人愿意和自己的同胞拼命,但他们别无选择! 内战或许只是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手段,被战争毁去的,却是一个个真实鲜活的生命,家里的顶梁柱,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防守枣庄的鲁军武器比南六省军队要差一截,凭着手中的老套筒和膛线都快磨平的汉阳造,他们还是硬生生守住了阵地。 战斗从清晨打到傍晚,南六省军队的炮弹几乎都要打光了,前方的阵地依旧迟迟无法攻陷。 第七军的两个师长接到送上的战报,心疼得直皱眉。一天的时间,轮番进攻的几个团都损失不小,再这样下去,哪怕他们拿下枣庄,恐怕也要 伤筋动骨。 入夜之后,阵地上的枪声终于停了,鲁军的战壕里已经没有一个人是毫发无伤的,战斗最紧张的时候,不说团长,旅长都带着警卫冲进了阵地。 “大帅不是发来电报,说有援军吗?!”头上缠着绷带的主力团团长大声说道:“那帮南蛮子打枪准,拼刺刀也狠得要命,这样下去,不出两天兄弟们一个也剩不下了!” 旅长也拧眉,他直接把刚收到的电报摊开在几个团长面前,“都看看吧。” 原来,就在枣庄的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临沂已经被南六省的军队攻占了,对方马不停蹄继续北上,分兵两路,一路直奔兖州,一路扑向藤县,分明是去抄他们后路的! “这是要把我们围死在这里啊!”一个团长狠狠的一捶桌子,“旅座,咱们怎么办?就让人一口给吞了?” “还能怎么办?死守!”旅长抓下了帽子,“就算退,咱们又能退到哪里去?” 几个团长互相看看,其中两人目光微闪,视线落在低头看地图的旅长身上,心中暗道:旅座,不是兄弟不仁义,实在是被逼无奈,总不能让兄弟们全都死在这里吧? 当天夜里,鲁军镇守枣庄的一个加强旅发生了兵变,第二天清晨,两个团长直接通电全国,易帜加入南六省军队,投靠南方政府。 山东督帅韩庵山正因进入安徽的两个师被困焦心,又得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他分明是被人坑了!之前鼓动他出兵的心腹幕僚早就不见了踪影,一直潜伏在南六省的细作也突然没了消息,如果还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圈套,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不管设下圈套的到底是宋舟还是其他人,总之,他都一脚踩了进去,脚脖子被勒紧,想挣也挣不开了。宋舟手握南六省,他手里那点人,怎么和姓宋的拼? “大帅,现在怎么办?”一个参谋问道。 “还能怎么办?”韩庵山神色阴沉,“给大总统发电报,请求援军!” “是!” “等等!”韩庵山突然叫住了参谋。 “大帅?” “……没什么。”韩庵山摆摆手,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疲惫,他拼死拼活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管他是楼盛丰的军队还是司马君的亲兵,总之,这山东以后都不会再姓韩了。 在枣庄被占领之后,泗水,曲阜,兖州,藤县也接连落入了南六省军队的手里。若再攻 占济宁,将彻底封死鲁军进入安徽两个师的退路,而山东也将门户大开。 司马君接到韩庵山请求派兵增援的报告,对着地图沉思良久,终于下令北六省出兵! 这一天,是公历1912年6月16日,农历五月初二,距离端午节,只有三天。 第五十七章 司马大总统下达了北六省出兵的调令,楼大帅立刻召集了军政部一干人员召开了作战会议。 钱伯喜的一师,杜豫章的二师在之前满洲里的战斗中都损失不小,补充的兵员大多是新兵,拉上战场只有当炮灰的命,并不适合立即投入战斗。 余下的三,六,九师负责北方六省的驻守任务,包括戍边军,都不能随意调动,能派遣的只余下第八师,第十师,第十一师和独立旅。楼少帅的独立旅虽然刚扩编,之前却从其他师里拉走了不少军官和有战斗经验的老兵,重新组建之后,战斗力自然是不一般。独立旅下辖两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炮兵营,工兵,辎重兵,通讯兵各一个连,另有特务连和卫生人员,总兵力几乎和一个师不相上下,火力上甚至更胜一筹。毕竟,独立旅的炮兵营可是重炮营,火炮口径均在120mm以上,这在北六省乃至全国都很少见。 至于这个重炮营是谁的功劳,军中的大佬基本上都清楚。可惜的是,人家是楼少帅的“媳妇”,其他人也只有羡慕的份。 司马大总统的调令上并未写明北六省需增兵多少,按照前方的战况,想要把南六省的军队拦截住,至少需要调派两个师,想把他们打回去,则需要更多兵力。 “都说说吧。” 楼大帅的脸色严肃,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终于,第八师师长卫宗国开口道:“大帅,不就是去给韩庵山擦屁股?谁去不一样?就是……” “就是什么?” “咱们不能白去吧?”卫宗国的性格和钱伯喜颇有些相似,在北六省的军队中,两个师长雅号“大小滚刀肉”,十分具有个性色彩,“咱们带兵去把南方那帮孙子打跑了,然后空手回来?这买卖就算傻子也不做。” “是啊。”第十师师长戴晓忠接口道:“不是咱们不仁义,实在是韩庵山先头死活不让咱们过去,这回求到咱们头上,总不能一点车马费都不出吧?” “大总统电报上不是写明了,军费酌情……” “可拉倒吧!”一师师长钱伯喜打断了十一师师长杜澜的话,“老杜你就是太实诚了!之前在满洲里打老毛子,大总统不是也很‘大方’?先后给了多少军费?还不够塞牙缝的!这次更是提都没提,这一酌情,那就是给多少都是他说了算。十万也是酌情,一百万也是酌情,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咱们!” 钱伯喜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司马君 抠门了。杜豫章咳嗽了一声没说话,心里也对司马大总统颇有微词,加之司马君还曾明里暗里的收买挑拨过他们和楼大帅的关系,更是让这两个北六省军中资格最老的将领十分不满。 “可也不能不出兵吧?” “是啊,大不了咱们就地……” “快打住!那是马庆祥手下那群马匪胡子才会干的事!你想让咱们被戳脊梁骨?” “那怎么办?” 会议室中议论声四起,这些老兵痞们嗓门本来就大,假若不知道他们在开会,八成以为这屋里的人正在吵架,下一刻就会动手群殴。 “军费不是大问题。”楼少帅突然开口道:“俄国的下一笔战争赔款即将送达,一千五百万。” 会议室里顿时一静,是啊,他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像上次一样顺道截了,谅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一千五百万也不多。”展长青作为财政部长,也被拽来参加了会议。实际上他根本不想来,论军事他不懂,拽他来无非就是要钱,可政府财政着实紧张,之前挤牙膏似的挤出了五百万,比起所需的军费,实在是杯水车薪。等到这场内战打完,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若是不能找到财路,北六省的财政破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足够了。”楼少帅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指着山东省内的几个重要城市,“只要进了山东,军费问题就能解决。” 马上有人开口劝道:“少帅,咱们不能学姓马的当胡子……” 楼逍脸色未变,“不是抢。” 不抢?那钱从哪里来? 几个师长的目光从楼少帅身上转向楼大帅,楼大帅哈哈一笑,“咱们给人干活,当然不能白干,把宋舟的军队打跑了,地盘再还给他韩庵山?没那么便宜的事!想把地盘要回去就拿钱来换,否则,咱们就地安营扎寨。” 哗! 会议室里再度炸开了,姓韩的不给钱就占了山东?众人互相看看,到底要钱还是要地盘,是个问题。 “韩庵山不是一直担心我楼盛丰趁人之危吗?我还真就趁他之危了!就算我不占,他那块地盘也保不住。” “不过,”杜豫章犹豫了一下,“大总统那里?” “我知道,咱们和山东还隔着一个河北。”楼大帅冷冷一笑,“不是还有个山西在吗?” 楼大帅的话让众人悚然一惊,山西?难不成 大帅还想把山西拿下来? “我不是说回头打山西。”楼大帅摸了摸光头,“阎淮玉那老小子是个精明人,该怎么办他心里有数。在司马大总统手底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捞到多少好处,上次还和我念叨手头紧,日子不好过啊。” 话落,楼大帅突然站起身,双手支在长桌上环视众人,“咱们在北六省也憋屈够了,干脆借着这次机会,大家都挪一挪地儿。” 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楼盛丰不打算继续给司马君当个卒子了。这世道,谁拳头大谁说话算,那帮洋鬼子整天对着华夏流口水,自己人却在这里打生打死,胡搅蛮缠片刻不肯消停,还不如干脆利落的把事情全都解决了,调转枪口一致对外。国内这点利益算什么,就像他儿媳妇常和人说的,去踢洋人的屁股,抢洋人的钱才是真本事! “大帅,这么做不妥吧?”一个幕僚出声道:“恐会落人口实。” “这事我自有计较,总归都得先把宋舟那个老奸巨猾的打回南方去,回头再和韩庵山掰扯。”楼大帅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宣布!” 哗! 会议室中的将官集体起立,展长青等人第一次参加军事会议,都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的跟着站了起来,马上又发现不对,可在场的大小将官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第一师第二师继续休整,第三,六,九师原地驻守。第八师和独立旅待命,第十师,第十一师会后集结,后日开拔,南下增援山东!” “是!” “父亲,”楼少帅突然开口道:“在出兵之前,要注意俄国和南满铁路的日本人。” “恩。”楼大帅点点头,“这事你来办。” “是!” 北六省即将出兵增援山东的消息,隔日就被报纸报道了出去。 李谨言看到报纸上竟然连出兵线路都有,忍不住咬牙。这可真是新闻自由,自由得没边了!原来听说中东路事件发生时,东北军的战斗计划被报纸当新闻刊登出去,他还以为是个笑话……不过,这个记者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当初在满洲里打老毛子的时候,情报都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楼少帅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来,报纸上还曾经出现过质疑的声音,这次怎么轻易就让人给报道出去了? 若楼大帅和楼少帅对保密工作看得不重,没有最基本的保密意识,那些被砍了头的日本特务该怎么解 释? 李三少单手支着下巴,一脑门的问号。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楼少帅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俯身拿起桌上的报纸翻了起来。 “少帅,会开完了?” “恩。” 报纸上的消息并未让楼少帅的脸色产生任何变化,李谨言心中的疑问更深,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难不成这消息是被主动泄露出去的? “这家报社是楼家出资的。”楼少帅不等李谨言问出口,便帮他解了惑,“消息是我让人发的。” “为什么?” “为了给人看。” “……”给人看?李谨言垂下了眸子。日本人还是俄国人?或者是……自己人? “不用担心。”楼少帅放下报纸,拍了一下李谨言的脸颊。 李谨言点了点头,这份报纸是楼家出资办的?他之前根本没注意到。 民国初年的报纸太多,只在关北城内就有好几家报社,这家报社并不起眼。不过,当初北六省军队在满洲里打了胜仗,就是这份报纸最先披露,国外对楼少帅的报道,好像也是这份报纸率先转载刊登。 这都是楼家的手笔?这一次,楼少帅让这家报纸刊登的北六省军队出兵路线,十有八九是个假消息,他想做什么?李谨言猜不透,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楼少帅。 楼少帅:“怎么了?” 李三少:“少帅,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楼少帅:“吃饭。” 李三少:“……” 第十师和十一师开拔的日子转眼就到,后勤部再一次忙得人仰马翻,好在姜部长提前就有所准备,才没像上次满洲里出兵一样手忙脚乱。 约翰已经同李谨言签订了枪支的订单,正如李谨言所说,没有商人在钞票面前不会心动。约翰是个犹太裔美国人,他和大部分犹太人一样,拥有虔诚的信仰和对金钱永无止境的追求。 ”一万发子弹510美元,不能再低了。“ 李谨言之前并没有购买军火的经验,特地询问了姜瑜林。当姜部长得知合同价格之后,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 “510美元?”姜部长咽了口唾沫,“一万发尖头子弹才一千四百多块大洋?” “是啊。”李谨言点点头,“这是贵还是便宜?” “便宜!绝对便宜!”姜部长斩钉截铁道:“除了日本人,没有比这更低的价格!” “日本?”李谨言皱了皱眉,“咱们还和日本人购买武器?” “这倒是没有。”姜部长摇摇头,“不过我也听到消息,有个什么泰平组合突然冒了出来,这段时间正四处活动。据说郑大炮从他们手里买了一大批武器,价格十分便宜。” “这样啊。” 李谨言并没有和姜瑜林说不要同日本人购买武器之类的话,该怎么做姜瑜林会自己把关,就算他拿不准,上面还有楼少帅和楼大帅,不需要他多嘴。 至于这个泰平组合……李谨言皱了皱眉,他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那个被日本军国主义狂热分子称为”日本第一卖国贼”的商人组织?可事实真相如何一直没有定论,也有人称这个商人组织大量出售武器给华夏,背后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为的是让华夏陷入更深的混乱,消耗华夏的实力,为日本侵华铺路。 无论怎么样,李谨言都对这个泰平组合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却有必要提醒了一下楼少帅,还是多注意一下为好。 六月十八日,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先头部队开拔。 李谨言订购的第一批子弹也恰好送到。在交割之后,约翰又问李谨言是否对炮弹有兴趣。 李三少有些无语,这位还真是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子弹生意还没了结,他又想倒卖炮弹? “约翰,你不是想转职做军火买卖吧?” “当然不。”约翰耸了耸肩膀,“你需要这些,我恰好能弄到。有钱不赚可不是商人的风格,” 由于约翰的大力推荐,李谨言又和他签订了一笔炮弹订单,拿给姜瑜林看的时候,姜部长几乎就要热泪盈眶。 “言少爷,您就是姜某人的救星啊!” “打住!”李谨言举起一只手,“一码归一码,这批炮弹可是要另算的。” 姜瑜林讪笑两声,“这是自然。” 随后,李谨言询问了之前委托姜瑜林那件事办得如何,姜瑜林咂咂嘴,“肥皂绝对没问题,香皂的需求量也大,就是被服还要再谈。” 李谨言抿了抿嘴唇,他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被服厂的产品销售出去,肥皂和香皂只是个添头。毕竟皂厂的产能摆在那里,倒是被服厂现在已经有了一百多台缝纫机,产能稳步提升,除了供应北六 省的军需,还需要另外开辟市场。这就需要姜瑜林这样有门路的人来帮忙了。 “这件事,还要请姜部长多帮忙。” “千万不敢当。”姜瑜林连忙摆手,“言少爷,你这可是打我脸。不过,前几天警察局的赵局长倒是和我说,下边要一批新制服。” “警察制服?” 李谨言眼珠子转了转,搓着下巴,心下有了主意。 第五十八章 六月十八日,北六省第十师第十一师先头部队乘坐火车沿京哈线南下进入河北,于十九日抵达天津之后,换乘津浦线进入山东,于德州下车休整集结,等待后续部队抵达。依照报纸上披露的消息,部队集结后将乘坐火车经济南一路抵达泰安,同当地驻防的鲁军会和,共同迎战占领兖州后,继续北上的南六省军队。 得到消息的韩庵山和宋舟都对报纸上的消息半信半疑,但北六省军队先期的调动,行军都与其上的消息一般无二,韩庵山更是接到楼大帅亲自发来的电报,明言于三日内必达。山东境内的形势顿时为之一变,连盘踞在青岛的德国人都开始关注战场局势的变化。 “楼盛丰是打算动真格的?” 宋舟也和幕僚商讨着北六省军队的动向。一下投入两个师近三万人,可不是个小手笔,这要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预料。 “大帅,要增兵吗?” “增兵?”宋舟靠坐在椅子上,枪伤尚未痊愈,连日操劳,神色显得有些疲惫,“你没看到楼盛丰派的是哪两个师?” “第十师和第十一师。” “这两个师和楼盛丰起家的老底子不一样。”宋舟单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有规律的敲击着,“虽然能打仗,但和钱伯喜杜豫章那两个师相比,无论人员还是武器配备都只能算二流。当然,比起韩庵山的鲁军已经是高上一截了。” 宋舟的话让站在一旁的参谋有些摸不着头脑,反倒是宋武的的神情一变,开口道:“父亲是说,楼盛丰并不是真心想打这场仗?” “这倒不是。”宋舟摇摇头,“打是肯定要打的,至少要打给某些人看。但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想……” 宋舟话没说完,一个参谋走了进来,“大帅,密电。” 从参谋手中接过电报,宋舟仔细的看了一遍,脸上随即露出笑容,将电报放在桌上,对屋子里的几个人说道:“阿武,清泉,你们都看看吧。” 宋武离得最近,内容尚未细看,第一眼只看清了电报的落款:楼。 此时,日本驻华夏全权公使伊集院彦吉和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正离开郑怀恩的大总统府,伊集院脸上的神色不明,本多则有些愤愤,这个郑怀恩太不识相了,大日本帝国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他竟然敢推三阻四? 两人在总统府的大门前遇见了来拜访郑怀恩的今井一郎,自从郑怀恩向泰平组合购买了价值两百 万银圆的军火,今井一郎的身影便隔三差五的出现在大总统,一边试图说服郑大总统购买更多的军火,一边借机认识了不少南方政府中的要员,甚至通过他们的牵线搭桥,和南方一些有实力的军阀也说上了话。泰平组合上层对今井一郎的表现十分满意,也对他愈发的器重。 见到伊集院彦吉,今井一郎立刻小跑上前,九十度弯腰,十分的恭敬,“伊集院阁下!” 伊集院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并未多停留,本多熊太郎却停下了脚步。今井趁机上前低声道:“阁下,在下家中准备了美酒,如果您肯赏光,在下将万分荣幸。除了美酒,还会有一份小小的礼物奉上。” 今井一郎的神情颇有些暧昧,他之前进行了多方打探,对于本多熊太郎的爱好一清二楚。这是个爱财如命的大阪人,只要拿出的金钱足够,他很容易就能成为本多的朋友。有泰平组合中的身份作为掩护,本多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顶多只会以为这个贪婪的商人想要讨好他,以便于赚到更多的钱,得到更大的方便。 本该一口答应下来的本多此时却犹豫了一下,之前刚接到坂西武官的电报,进入北六省的情报人员再一次集体失去了联系。伊集院公使的心情十分糟糕,本多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以免成为公使阁下的出气筒。 见本多犹豫,今井一郎立刻加了把劲,他得到消息,日本以援助并支持南方政府为华夏唯一合法政府作为交换,向郑怀恩递交了包括领土,政治和军事诸多要求的文件。其中一条便是将旅顺大连的租借期限和南满安奉铁路的管理期限延长至九十九年。另有在南方政府统辖地区开矿,聘请日本人为政治及财政顾问等无理要求。一旦披露必定引起轩然大波。不只华夏会群情激奋,连英法等国都不会坐视。为了得到切实的证据,他必须从本多的身上打开突破口。 最终,在今井一郎的舌灿莲花之下,本多还是点头答应了赴约。看着本多乘坐的车子开走,今井一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无踪。 关北城 华灯初上,热闹了一天的大帅府安静下来。被接来大帅府过端午节的二夫人婉拒了楼夫人留宿的好意,坚持要离开,“夫人的好意我清楚,但我是寡居之人,总归不好。” 见二夫人坚持,楼夫人也不再挽留,只道以后常来走动,“言儿是个好孩子,就是一天不得空,不如常来大帅府坐坐,咱们也好说说话。” 二夫人应了,管家来报已经备好了车,李谨言亲 自把二夫人送了回去。一路上,二夫人叮嘱了他许多,李谨言一一记在心里,等车子停下,二夫人下了车,拉住李谨言的手说道:”娘知道你在楼家不容易,可日子总是人过的,懂娘的意思吗?” “我知道的,娘。”李谨言笑道:“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回到楼家,楼夫人已经回房休息,李谨言推开房门,见楼少帅正靠在床头,书中翻着一本书。 听到声响,楼少帅抬起头,“回来了。” “恩。” “过来。” 李谨言几步走到床边,一把被楼少帅拉住胳膊拽进了怀里。李三少扑腾了两下,楼少帅从床头拿起一份资料,李谨言扫了一眼,立刻老实下来不乱动了。 “少帅,那个……你看了?” “看了。”楼少帅托着李谨言的后颈,拇指擦过他的耳后,“不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 李三少张张嘴,好吧,在楼少帅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少帅,我可以解释。”李谨言摸摸鼻子。 “好。”楼少帅回答得干脆利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开始吧。” 李谨言:”……”这人真喜欢他吗?所谓的我爱你什么的,其实是乔乐山诓他的吧? 接下来,李三少花费了整整一个小时,向楼少帅阐述了向德国银行贷款的前因后果,可行性以及必要性。和德国合作,主要是因为借款计划中牵扯到俄国,英法同俄国有协约,日本从一开始就被刨除,除此之外的其他国家并不能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 德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简直就是量身设计来给他坑的。 “少帅,你不是说过欧洲必有一战吗?”李谨言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特地让约翰帮我带回一些报纸,和几家洋行的老板都打听过,一旦开战德国就必须两面作战,若不能速战速决,赢面比输局要小得多。” 楼少帅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么做的确会有一定风险。”李谨言说道:“可若是真成了,咱们就赚大发了。”借来真金白银,还回去的是一车黑面包,想想就觉得兴奋。 “矿藏和资源作为抵押?” “是!”李谨言的眼睛开始发亮,双手撑着楼少帅的肩膀,直起了身,“不在国内,而是西伯利亚!咱们可以和德国人签合同, 凡是北六省军队占领的西伯利亚境内勘探到的矿产,都可以和德国人共同开发经营。哪怕找不到矿产,光是砍树就足够大赚一笔了。另外可以承诺借款的一部分用来购买德国机械和车床。”等找到矿藏开采,估计欧洲都要打成一锅粥了,留给他做手脚的余地不要太大。 “你怎么知道西伯利亚有矿产,还是煤矿?” “猜的,反正骗这些洋鬼子又不花钱。” “……” 西伯利亚的煤矿和钻石矿一样有名,包括石油和天然气。那么丰富的资源,带着先进的仪器和专家去找,找不到才奇怪了。当然,德国人也不是傻子,不会仅凭他们几句话就拿钱出来,要想让他们上套,就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 楼少帅应该已经开始往西伯利亚送人了吧?伟大的革命导师弗拉基米尔同志现在是在法国还是瑞典?若是能想办法让俄国国内再乱起来,他们就有更多下手的机会了。 李三少正在那里畅想美好的未来,楼少帅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少帅,我是个商人。”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我每天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赚钱。” 楼少帅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手指探入了李谨言上衣的领口,另一只手在李谨言的腰际缓缓的摩挲着,“每天想的最多?” 李三少生生打了个激灵,他不明白自己这句话哪里不对,没等他继续想,嘴唇就被堵住了…… 第二天,李谨言醒来便见到楼少帅坐在床边,手中拿着那份关于向德国借款的资料认真翻看着。很显然,李谨言的提议让他心动了,只是这个计划牵扯面太广,华夏正陷入内战,很难说计划是否真的能成功。 “少帅。” “恩。”大手抚过李谨言的脸颊,将落在他脸侧的发拂至耳后,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件事我来办,不要再向任何人透露。” “好。” 就算李谨言再精心,初步制定的计划也很粗陋,必须找专人来进一步完善。楼少帅推测欧战会发生,却不代表楼大帅等人会相信,只有想办法说服楼大帅,计划才真正可行。毕竟北六省调兵都需要楼大帅的许可,楼少帅的权力再大也不可能私自行动。这不是办一家工厂那么简单,若事情提前泄露被有心人利用,楼家很可能被扣上“卖国”的罪名。哪怕西伯利亚目前并不属于华夏,可只要牵扯到“借款”,“抵押”,国人便深恶痛绝,只因前清懦弱无能 ,洋人以“借款”为由,从华夏攫取了太多的利益。 吃过了早餐,李谨言出发去工厂,之前姜部长提到警察制服,让李谨言茅塞顿开,与其紧盯着军需这一块,不如扩大经营范围,警察制服,工人制服,以及各种制式化的服装,被服厂都可以制作。有楼家做靠山,再加上厂子里上百台的缝纫机,在北六省的地界内,李谨言手下被服厂的竞争力绝对是杠杠地! 当然,光有靠山还不够,产品质量也得过关。把警察局的新制服这笔单子敲定之后,李谨言特地和被服厂的几个老师傅商量了一下,结合后世警服的特点,对一些细节进行了改进,做出的警服不仅穿着舒适行动方便,穿在身上也显得人更加精神。身着新旧警服的同僚站在一起,哪怕款式大体一致,对比仍十分明显。 赵局长直接向李谨言保证,之后再定做警服一定来找言少爷的厂子。 李谨言笑眯眯的点点头,将老师傅手工缝制的警官服送给了赵局长,虽说对方讨好自己还来不及,可生意人嘛,总是要“和气”才能生财的。 想想看,若是北六省乃至全国所有的警察都穿上自家被服厂的衣服,那……李三少擦擦口水,现在得意还太早,咱得低调,低调才行。 他目前创办的都只是轻工业,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工业一项都没有插手。不过没插手不代表他不关注。札贲诺尔的煤矿李三少神往已久,现在那里还只有私人的小矿,只要能买到开矿的机械,再借助楼大帅在北六省的势力,驱除外来资本,将整座矿藏拿下不成问题。有了能源,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要做到这一切,前提就是要有钱! 李谨言愈发觉得自己赚钱的速度太慢,若想快速积累到足够的资本,坑一把德国人势在必行! “侄子,想什么呢?” 李三老爷正同李谨言说着家化厂扩建的事情,见李谨言半晌没出声,仔细一看发现他正神游天外,走神好一会了。 “啊,没什么。”李谨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叔,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我都说了两遍了。”李三老爷无奈的看着李谨言,“侄子,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赚钱的好主意,给三叔说说?” “我是有些想法,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三叔。”李谨言笑着说道:“三叔放心,只要是赚钱的行当,侄子绝对不会忘记三叔的。” “行,有你这句话,三叔我就放心了。” 李庆云把家化厂的扩建计划又和李谨言说了一遍,李谨言这次听得仔细,没有再走神。比起初期只有两百多人的小厂,现在家化厂的规模已经扩大了三倍,工人也增加到了近一千,并且还在不停的招收工人进厂。 人员的急速增加也带来了不少问题,好在有成文的规章制度,看到相关的处罚规定,很少有人会以身试法。找到这样一份工作不容易,每月工钱足足十二块大洋,早饭和午饭在食堂吃,不要一个子,还免费发放一套制服。捧着分发下来的衣服,工人们都愣住了。这衣服料子,这样式,比他们过年穿的衣服都要好! 很多人不舍得穿,觉得穿这身新衣服做工是糟蹋东西,但工厂有规定不穿不行,也只得万事小心,生怕扯破或者是弄脏了。 除了家化厂,被服厂和皂厂也陆续分发下了制服,三个厂子的工人穿着样式统一的制服走出去,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打听,倒是给被服厂带来了几笔不小的订单。 商量完了正事,李三老爷喝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对李谨言道;“你还不知道吧,大丫头从婆家跑回来了。” “啊?” “偷跑回来的。”提起李锦琴,李庆云就恨得牙痒痒,“不管不顾的就在前门叫人,好在没什么人看见,否则咱们李家的名声就不用要了。” “三叔,你说得我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闹不明白。”李庆云道:“大丫头这门亲事当初就有些说不清的门道,邢家的小儿子来迎亲的时候我见过,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李庆云皱了皱眉,“我也说不太清,就是觉得这人不太正派。” 李谨言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李锦琴成亲的时候他没回李家,自然也没见过邢家的人是什么样,听李三老爷的形容,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和楼少帅提起邢长庚的小儿子时,他有些不同寻常的语气。 难道,李锦琴的丈夫真有什么问题? “大丫头回来之后就像是疯魔了一样,逮住谁咬谁,连老太爷都被她气得躺在了床上起不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说,一个劲的哭,边哭边骂,骂完了只说她死也不回邢家。这事不管错在谁身上,要是闹出来,李家的名声肯定不好听,你也多留点心。” 原本李庆云没觉得这事会牵扯到李谨言身上,还是三夫人给他提了醒,前段时间就有人在报纸上说三道四,给李谨言身上泼污水,不管是不是他们多虑, 告诉李谨言一声,让他提前有个准备总归不会错。 “三叔,我知道了。”李谨言点点头,他自认和李家没什么关系了,但李家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也脱不开干系,就算不能明面牵扯到他,背后的话也不会太好听。被人泼污水气得牙疼的滋味,李谨言绝不想再遭受一次。 不过让李谨言想不透的是,李谨丞不是在京城吗?李锦琴跑回娘家的事情他知不知道? “三叔,大哥有没有消息?” “家里给他拍了封电报。”李庆云咂咂嘴,“回电说他这两天就回家一趟。大丫头跑回家的事情他八成也被蒙在鼓里。” 李谨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与此同时,在李家西屋,李锦琴正趴在大夫人怀中嚎啕大哭,“娘,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那是个畜生,他不是人!” “娘知道你委屈,”大夫人拂过李锦琴的背,“可你已经是邢家的人了,你就算……” “娘!”李锦琴猛然抬起头,“我和那畜生根本就没圆房!从成亲到现在,他根本就没碰过我!” “什么?!”大夫人震惊的看着李锦琴,“可回门那天,你不是说……” “那都是假的!”李锦琴咬着嘴唇,满脸的愤恨,“邢家人都不是东西!他那个大娘,还有那个小老婆的娘,合起伙来骗我!先头几天还好,日子长了我发现他不对劲,就算回房也不睡在床上,直到有一天,我路过书房听到怪声,发现……” “发现什么?” “他用鞭子抽一个丫头!扒光了吊起来抽!”说到这里,李锦琴再一次哭了起来,“我没敢声张,让跟着我的张妈私下里打听,才知道他在十二岁那年伤了身子,根本就是个‘太监’!他屋里已经死了不下七个丫头了!” “那你怎么……” “张妈打听消息的时候被人发现了,自那以后,我从李家带去的丫头婆子,一个个都没了。我差点也被关起来,给看管的婆子两个金镯子,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路上遇到了几个学生,才一起搭火车回来的。”李锦琴哽咽着,“娘,爹当初怎么就给我订了这样一门亲啊!” 李锦琴哭得伤心,她掉进了火坑,二房那小兔崽子倒是过得好!事情本不该这样的!本就不该这样的! 大夫人听着李锦琴的哭声,耳边还回响着李锦琴刚刚说的话,顿时通体冰凉,如坠冰窖。 事情到了如今的 地步,就算没圆房锦琴也已经嫁了,是邢家的人了,不回去又能怎么办?和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大夫人就立刻摇头。 就算民国了,但和离的女子再想嫁入好人家也是千难万难,还有谨丞的前程…… 李谨丞搭乘的火车抵达了关北城,站台上站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大兵,这段期间北六省一直在向山东调兵,很多车皮都被征用了。李锦琴能顺利跑回来也算得上是运气。带队军官看到一身军装的李谨丞,只是扫了几眼,并没上前说话。 各省官兵军装都有区别,站台上的兵哥们一眼就认出李谨丞不是“自己人”,就算他挂着少校肩章,也和他们没什么干系。 李谨丞大步走出了站台,背挺得笔直。 楼家,楼夫人刚喝完刘大夫开的安胎药,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走了进来,凑到楼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消息确实?” “确实。”丫头说道:“那天往牢里送东西的不只一拨人,狱卒为了多收一份好处就没多嘴。我娘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至于那个送东西的是什么身份,狱卒也说不清楚。” 楼夫人摆摆手,示意丫头不必再说下去。捻起一粒果脯送进嘴里,细细的嚼着,不只一拨人,还有谁想要王典茹的命? 第五十九章 李谨丞风尘仆仆的赶回李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门房见是大少爷回来了,忙叫人去内院通报。 大夫人得到消息后立刻让丫头到西屋的前门去迎,不想过了好一会也没见到人。丫头回来报说李谨丞去了正房。大夫人坐在椅子上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房里的其他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松了口气,觉得这下子好了,大少爷回来了,大小姐就算再闹腾也闹腾不到哪里去了。也有人想着别的心思,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心思。 自从大老爷死后,他的三房姨太太日子过得再不如以前。腊梅姨太太有老太太“撑腰”,下人总不敢太过分。秀华姨太太在大房经营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有几个心腹,只有半途插进来的三姨太,带着个还没懂事的小姑娘,在李家没什么根底,着实受了大夫人不少的气。 可这个三姨太就是打定了主意,哪怕大夫人苛待她也不愿离开李家。这个年月,她自己带着个姑娘在外头怎么活?只要呆在李家,她的女儿就是李家的姑娘,将来也能嫁个正经人家,不用再像她一样去做那下九流的生意,给人当小老婆。 李锦琴跑回家的因由在大房已经不是秘密,秀华姨太太对此嗤之以鼻,说人家抽丫头鞭子不是人?大小姐好像忘了这样的事她也没少干。腊梅姨太太则是独坐在床边良久,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梳妆匣最下层的一个暗格,看着摆在红色绒布上的银簪和一个纸包,咬紧了嘴唇。三姨太始终带着姑娘躲在屋子里,像个隐形人。 大夫人也没心思去理会西屋的其他人都有着什么心思,大老爷去世后,她不是没想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几个碍眼的都给……或者远远打发了。结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一直腾不出手来,李谨丞现在又有了“官身”,哪怕泼辣跋扈,大夫人好歹知道些官场上的道道,不愿意因自己一时之气拖累到儿子,让人家抓到把柄。 可就算大夫人的脑袋灵光了一会,奈何还有个依旧没开窍的李锦琴。 看着听到李谨丞抵家的消息后,又一次哭闹起来的李锦琴,大夫人也皱起了眉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这么不懂事? 李锦琴没有察觉大夫人表情中的变化,哭着叫道:“当初邢家来退亲,就是他拦着的!他为了自己的前程,连亲妹妹……” “够了!” 大夫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李锦琴愣住了,看着大夫人,嘴唇动了动,“娘?” “够了。 ”大夫人的脸上没了以往的慈爱,她是疼爱女儿,可她后半生要靠儿子!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嫁给李庆昌后委屈没少受,二房得意时更是熬油似的过,也没见动不动就跑回娘家哭诉! 偷跑回娘家,这要是早几年,都是要被关猪笼沉塘的! 大夫人不在乎李家其他两房的人会怎么样,连李老太爷现在都未必在她眼中,但是李谨丞不一样!没了丈夫,儿子就是她的依靠。若是邢家借着这件事对谨丞发难怎么办?谨丞的名声和前程被这件事拖累了该怎么办? 大夫人看着李锦琴的眼神渐渐产生了变化,一种让李锦琴不寒而栗的变化。她突然意识到,娘和以往不一样了。 ”娘,锦琴。“ 就在这时,李谨丞推开门走了进来。 “谨丞,你回来了。” 大夫人一改脸上冷漠的表情,看向李谨丞时,嘴角已经带笑。 “娘,刚刚在和锦琴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大夫人模糊了几句,把话题转开,“你妹妹这次偷跑回来,邢家那边有没有去找你?” “去了。”李谨丞说道:“若是邢家的人没有来找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李谨丞转向李锦琴,“锦琴,你知道邢家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李锦琴的表情有些木然,随即变得激动起来,“他们还能说什么?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不回去?”李谨丞皱了皱眉,“那你想怎么办?” 李锦琴咬着嘴唇,脑中闪过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她的丈夫该是那样的人才对! “邢家和我说,你要么回去继续当邢家的五少夫人,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要么,”李谨丞的话顿了顿,“邢家的五少夫人就在下个月出殡。” “什么?!”大夫人愕然的问道:“谨丞,邢家这是什么意思?” 李谨丞苦笑了一声,“还能是什么意思?娘,你难道以为锦琴偷跑回来,邢家会一点反应没有?” “可,可锦琴说邢家那个小儿子……”大夫人就算偏向李谨丞,李锦琴到底也是她的女儿,邢家竟然要李锦琴去死? “娘,锦琴只打听出了邢家的小儿子不中用,有没有打听出他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有。”李谨丞点头,目 光看向李锦琴,又转回大夫人,“邢家的小儿子是代人受过,否则成了他今天这副样子的就是邢长庚的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嫡子。娘,你以为邢夫人为何对这个庶子和他的姨娘百般忍让?” 听到这里,大夫人愣住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念头,大老爷定下女儿的亲事前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是不是该骂他心狠? 他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了一个“太监”!可只要邢家的权势还在,李锦琴跟着邢家的小儿子,就终生衣食无忧。这门亲算起来,还是他们“高攀”了。 大夫人看向李谨丞,“谨丞,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锦琴打算怎么办?”李谨丞站起身,走到李锦琴面前,“锦琴,你是怎么想的,告诉大哥。“ “大哥,我不回去!”李锦琴倏地仰起头,抓住了李谨丞的衣袖,就像她每次犯错,想要李谨丞帮她求情时一样,“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办法?”李谨丞笑了,笑得和以往一样温和,却让李锦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锦琴,邢家和我保证,只要你回去,你身边的人都会送回来。而且你是邢家五少爷唯一的夫人。” “不!”李锦琴突然尖声叫道:“我不回去!那是个畜生,我绝不回去!“ “锦琴,他是你丈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李谨丞的声音有些发冷,“若是不回去,你想怎么办?” “我,我可以留在家里。”李锦琴没敢说出心中的奢望,可让她再回邢家守活寡,她是绝对不愿意的,她还不到二十岁,她无法想象后半生和一个“太监”生活在一起。 “留在家里?”李谨丞摇摇头,“锦琴,邢家能说出五少夫人出殡,就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到了那一天,大哥也未必能保住你,李家也不会有李大小姐了。” “大哥?!” “你到底是我妹妹,我不会害你。”李谨丞单手按住了李锦琴的肩膀,声音恢复了温和,“你放心,回到京城之后,我就和邢家提,让你先到邢家的别院住一阵子,邢家人也会规劝邢五少爷,让他收敛。你也和邢五少爷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就算私底下脾气不好,对你还是尊重的,不是吗?” 李锦琴看着李谨丞,就像不认识他一样,沉默了半晌,突然拔高了声音,“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你的前程,对不对?!邢家能帮你,你就不顾我的死活?!当初拦着 邢家不让他们退亲,也是为了这个,对不对?!” “不对。”李谨丞抓住李锦琴捶过来手,“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咱们。” “咱们?”李锦琴脸上淌下了两行泪,“你还能说出咱们?你和二房那个小兔崽子才是咱们!” 李谨丞脸上的温和缓缓收了起来,俯身在李锦琴耳边说道:“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谨言才是我的亲弟弟。” 声音压得很低,除了李锦琴,没有任何人听到李谨丞的的这句话。 “锦琴,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李谨丞意外的和二夫人说出了同样的话,“至于过得好还是不好,端看你怎么想,怎么行事,怎么选择。” “我……” “大总统将派出手下的一个师前往山东,和其他几省军队组成联军同南方作战。”李谨丞突然话题一转,“我将跟随部队开拔。若是此战能立寸许功劳,你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就算一直住在邢家别院也没关系。但是,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不要给我惹麻烦,知道吗?” 话落,李谨丞不再理会李锦琴,而是对大夫人说道:“娘,你再劝劝锦琴,她的脾气也该改改了。我后天就启程回京城,锦琴和我一起走。我回来前和邢家商量过了,就说是我带锦琴回来探病的,这样对锦琴的名声也不会有妨碍。” “这样,”大夫人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下了决定。“行,娘听你的,娘会好好劝劝你妹妹的。” 李锦琴站在一旁,看着大夫人和李谨丞自说自话,几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命运,仿佛她在想什么完全不重要,她就是个摆设,是给李谨丞前程铺路的“东西”。 想到这里,李锦琴的眼中闪过了不甘和一抹疯狂…… 李谨丞回到李家也让李三老爷和三夫人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大房好歹有个靠谱的人回来掌舵了。 “这下好了。”三夫人坐在桌旁,轻轻摇着团扇,“就算大丫头再闹腾也翻不过天去了。老爷,还是尽快把锦书和锦画的亲事给定下来吧,我这心里也踏实。” “你当我不想吗?”李三老爷敞着外衣,喝了口茶,挥手让屋子里的丫头都出去,只剩下他和三夫人才继续说道:“锦画好说,无非是多些嫁妆的事情,锦书却不一样。” “哦?”三夫人听到李三老爷的话,心头一动,“老爷是说?” “亏得咱们侄子提携,我如今在关北城也算是 有头有脸的人物,锦书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有谨言这么个堂哥,来和我提的不是没有,可我总想着与其嫁入商家,不如……” “不如什么?”三夫人见李三老爷卖关子,忍不住用团扇拍了他一下,“你倒是快说啊!” “我想着,谨言身边的那个季副官就不错。” “副官?”三夫人皱眉,“是不是太低了点?” “夫人,你别小看这个副官,他可是楼少帅的心腹,人品家世都不错,正经国外留学回来的,今年二十一岁,家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想和他搭上关系的人可一点不少。” “二十一了身边还没人?”李锦琴的事三夫人也知道个大概,如今听三老爷这么说,三夫人没想着季副官是洁身自好,而是开始担心,“老爷,大丫头的事情可摆在那里呢。” 李三老爷哈哈一笑,“夫人,你当我糊涂了吗?打死我也不能把咱们的宝贝女儿往火坑里推!来,我告诉你……” 凑到三夫人的耳边,李三老爷如是这般的低声说了几句,说得三夫人脸色发红,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没有个正经的!” 李三老爷哈哈一笑,“夫人这下放心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放心什么。”三夫人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仔细看看,也问问咱们闺女的意思才行。” “得令!”李三老爷拉长声音耍了个花腔,立时把三夫人逗笑了。 李谨丞前脚回到李家,李谨言后脚就得到了消息。自从李三老爷给他提过醒之后,李谨言就让哑叔派人关注一下李家的情况,不管怎么说,总是有备无患。 不过哑叔的人也只能在李府外溜达几圈,想进入府内还是不太方便。李府是正经人家,内院又大多是女眷,还是李谨言的亲戚,总归不太好。 “算了,也别为难大家了。”虽然李谨言对李谨丞并不是太了解,却清楚一点,无论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其他的原因,他都不可能让李锦琴的事情闹大,这就足够了。 “哑叔,让大家都撤回来吧。” 哑叔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不跟了?” “不跟了。”李谨言摇摇头,“我大哥回来了,这事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让大家都回来吧。” 哑叔点点头。 比起李家的事情,还有另一件事让李谨言挂心,楼少帅的独立旅就要开拔前往山东了。原本并没有这 么快,毕竟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后续队伍刚到天津。可楼少帅却自己向楼大帅请战。楼大帅摸不清的儿子的意图,楼少帅直接拿出了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卷宗,“父亲,看过这个您就能明白。” “这是什么?”楼大帅还以为楼少帅又从那些新抓到的日本特务嘴里问出了什么,不想拿出牛皮纸袋中的东西一看,顿时表情一肃,站起身,“你跟我来。” 父子俩关在书房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连晚饭都没出来吃,楼夫人和李谨言坐在餐桌旁等得菜都快凉了,也没见到人影。 “算了,咱们先吃。”楼夫人拿起了筷子。 “娘,还是把菜热一热吧。”李谨言道:“先让他们端些热汤来,吃冷菜对身体不好。”说罢,直接吩咐丫头让厨房送来热汤,另把桌子上的菜撤下去。 “你这孩子。” 楼夫人笑了,几个姨太太也凑趣说言少爷孝顺,等到菜重新热过端上桌,楼大帅和楼少帅也恰好从书房中出来,见桌上的菜还没动,不由道:“夫人,怎么不先吃?” “这不是等着大帅吗?”楼夫人和楼大帅生活了几十年,恐怕比楼大帅自己都了解他的性格,说出的话没一个字不熨帖,直把李谨言看得啧舌,话说,面前这个笑得一脸那啥,霸气全无的男人,真是那个在外头威风八面的楼大帅? “想什么呢?”楼少帅在李谨言身旁坐下,等到楼大帅夹了菜送进楼夫人的碗里才拿起筷子。 “没想什么。”他总不能说刚刚突然产生了幻觉,把眼前的楼大帅看成弥勒佛了吧? 楼大帅的心情显然很不错,吃过了晚餐,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陪楼夫人说起了话,几个姨太太知趣的借口先离开了,楼少帅也拉着李谨言回了房。 回到房间之后,楼少帅告诉李谨言,他三天后就要开拔去山东。 “这么快?” “恩。”楼少帅点点头,“借款的事情父亲同意了。” “所以?”借款和去山东有关系吗? 楼少帅扯开军装领子的手一顿,“青岛。” 李谨言明白了楼少帅的意思,青岛是德国的势力范围,那里有德国总督和德国远东舰队,以内战作为掩护,在那里谈借款的事情才不会被其他的势力看出端倪。他突然觉得憋屈。英国,法国,德国,俄国,日本,甚至是葡萄牙……如今的华夏,就像是一块大蛋糕,被摆在了这些侵略者 的面前,他们肆意从这块蛋糕上切掉一块,装进自己的盘子里不容其他人染指,就连华夏人也被蛮横的阻挡在外。 李谨言无法形容出他现在的感觉。生活在后世的人不会明白,亲眼目睹国土被外国势力侵占,他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是种什么感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一只大手扣住了李谨言的后颈,下一刻,他被搂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温热的唇落在他的发顶,低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没人会得意太久,华夏的土地必将属于华夏人,我保证!” 李谨言伸出手臂搂住了楼少帅的腰,开口说道:“少帅,我和你说件事。” “恩?” “和德国人谈判的时候千万别客气,能借多少借多少,最好把他们都掏空,不用给我面子!” 楼少帅:“……” 第六十章 李府 丫头端着铜盆和洗漱的热水站在大少爷李谨丞的卧室门外,从天还没亮等到太阳开始晒人,叫了几声里面也没有人应答。几个丫头互相看看,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大少爷怎么还没起身?一个丫头大着胆子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看清里面的情形,倏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卧室内的地面上散落着不少衣物,其中一件素色的肚兜尤其醒目。丫头心头一动,该不是哪个心大的爬了大少爷的床?可这屋里数得上的大丫头都在这里了,那些小丫头都还没留头呢。 那么,屋里那个会是谁? 不知为何,看着那件肚兜,丫头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安。她下意识就要关上房门,不想身后突然传来四少爷李谨行的声音。 “我大哥还没起来?” 李谨行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衫子,衫子的下摆沾上了不少泥点子,明显是去哪里淘气了。 “四少爷,大少爷还没起身。”丫头见李谨行要去推房门,忙挡在了门前,“大少爷昨天刚到家,恐怕是累了,等大少爷起了您再来找他,好不好?” 李谨行停在丫头身前,就在丫头以为他不会硬要进去时,他却一下拉住了丫头的辫子,趁着丫头弯腰,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大姐说得对,你们都该挨鞭子!” 丫头脸色一变,大小姐?连忙向四周看去,李谨行却在这时越过她,猛的推开房门,房间里的一切,顿时落在了众人的眼中…… 房门外的动静终于吵醒了床上的李谨丞,他撑起身体,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低头看到搭在自己腰上的一截藕臂,白皙的腕子上还戴着一只翡翠镯子,透亮的水色,显然不是丫头能有的。 他转过头,看清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后,脸色顿时变了。 “腊梅?” 大少爷房门外的吵闹声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下人,就连大夫人也被惊动了。她站在门口蹙眉看着屋子里的情形,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终于知道自己闯祸的李谨行,迈步走了进去,让丫头把房门关上。 睡个丫头不算什么,但大老爷刚死,李谨丞还在孝中,这事若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房门关上,大夫人带来的两个丫头守在房门口,下人们不敢再明目张胆的看热闹,三三两两的走开了,只有大少爷屋里的几个丫头都站在屋门外,低着头,仔细看,最先推开房门的丫 头还在瑟瑟发抖。或许旁人只以为那屋里的是个丫头,可她看得真真的,那件肚兜可不是丫头能穿的…… 卧室里,大夫人看清了从床上坐起来的竟然是腊梅姨太太,脸色顿时铁青,颤抖的伸出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腊梅姨太太的脸上:“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下贱的娼妇!” 腊梅姨太太也不说话,只是护着脸,便任由大夫人捶打。 “娘,你冷静点。”李谨丞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他只依稀记得昨夜回房后,丫头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汤,说是大夫人特地吩咐厨房炖给他补身体的,他喝完了汤就觉得有些困……至于腊梅是怎么进了他的房间,他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了,那碗汤!还有那个送汤的丫头! 李谨丞猛然抬起头,“娘,你昨夜让丫头给我送汤了吗?” “汤?没有啊。”大夫人愣了一下,倏地回过神,又劈头盖脸的打向腊梅姨太太,“说!是不是你这小贱人干的?!” “我没有!”腊梅姨太太终于开口了,擦去嘴角流下的血迹,抬头直直的看向李谨丞,“大少爷,我真没有。” “那你怎么会在我儿子房里?!” “我……” 没等腊梅姨太太继续说,房门外就传来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春梅的声音,听到是老太爷和老太太让他们过去,顺便把那个胆敢孝期爬少爷床的丫头也带去时,大夫人狠狠的又给了腊梅一巴掌,“贱人!都是你惹的祸事!” 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能轻易瞒骗过去。带着腊梅去是绝对不行的,不是说丫头爬床吗?那就干脆找个丫头顶缸!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这屋里的人是腊梅! 就在这时,床上了腊梅姨太太突然扑到了地上,飞快的朝门口跑,一边跑一般高声喊着:“春梅!春梅!是我!” 听到房里传出的声音,门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她们全都没有想到,大少爷屋里的人竟然是腊梅姨太太!有人忽然记起了府里之前的流言,当真是无风不起浪,大少爷和腊梅姨太太果然…… 大夫人生撕了腊梅姨太太的心都有,李谨丞的脸色也开始发白。哪怕这事是他被人设计了,事到如今,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底是谁陷害他?到底是谁?! 腊梅?不,只凭腊梅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周详的安排! 没等他想明白,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屋外的人不只听到了声音,也切实看到了衣衫不整的腊梅姨太太,春梅满脸的吃惊,“腊梅,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腊梅说了几个字,再说不下去,靠到春梅肩头放声大哭。 世人皆有同情弱小之心,即便对腊梅十分鄙夷,见她哭得可怜,也忍不住对她升起了一丝怜悯。这种事总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说腊梅姨太太是个弱女子,若大少爷没这份心思,她还能硬强不成? 春梅一边拍着腊梅姨太太的背,一边冷声对大夫人和李谨丞说道:“大夫人,大少爷,依奴婢看,这事还是到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分说吧。”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腊梅姨太太和李谨丞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大小姐李锦琴正站在人群后,看着这场闹剧,嘴角带着一丝快意的冷笑。 李谨行拉了拉李锦琴的手,“大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你说呢?” “是你告诉我说大哥从京城给我带了礼物,我才来找大哥的!” 李谨行的声音突然提高,李锦琴见众人望向他们姐弟,脸色变也未变,就连冷笑也没有收起。 “是我告诉你的,又怎么样呢?” 大夫人和李谨丞看着李锦琴,大夫人满眼的震惊,李谨丞却沉下了脸色。下人们突然意识到这事恐怕不简单,有那心思多的已经偷偷的朝后挪着脚,几步退到不起眼的角落,溜得无影无踪。 春梅看向李锦琴和李谨行,皱了皱眉,“还请大小姐和四少爷一起去见老太爷和老太太吧。” 李锦琴轻蔑的看了春梅一眼,目光又扫向趴在春梅肩头依旧啜泣不停的腊梅姨太太,哼了一声,“那就走吧。” 正堂中,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从下人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大概,老太爷的脸色发青,老太太嘴角缓缓勾起,带着一丝讽意。 老太爷倏地看向老太太,“是不是你?” “我什么?”老太太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我还能让你的宝贝孙子睡了你儿子的妾?说起来,这还真是李家的传统呢。” “闭嘴!” “闭嘴?”老太太笑了,“李蕴,原来你也知道这样的事见不得人呐?我就奇怪了,若你还晓得和父亲的房里人勾搭不成体统,李庆昌又是怎么来的?” 李老太爷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在老太太说出这番话时,大房众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分明将老 太太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夫人哆嗦着嘴唇,“老太爷,老太太……” “哎。”老太太看着大夫人的目光比以往都慈祥,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老大家的,你还不知道吧?庆昌的娘可不是一般人物,当初可是关北城红玉楼里的头牌,被我的公公买来,却和他的儿子勾勾搭搭,我婆婆说要弄死她一了百了,你可知道老太爷当时是怎么说的?” “……” “猜不出吧?他可是说,那女人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我进门还不到两个月,家里就出了这样的‘喜事’啊。” “住嘴!”老太爷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你给我闭嘴!” “闭嘴?”老太太冷笑一声,“这可真是一脉相承,你睡了你爹的妾,有了李庆昌,李庆昌的儿子又睡了他的妾,是不是又要给李家添桩喜事?” “赵梓和!” “我养了那白眼狼几十年,看来也不算白养,到头来总算是让我看了这么一场好戏,也算是值了。” 老太太的话当真是石破天惊,大夫人已经站不住了,几乎瘫软在地上,她竟然嫁给了一个,一个 ……只是想想,她就觉得恶心! 老太太犹不打算放过老太爷和大房众人,继续说道:“李蕴,我话放在这里,从今天之后,李庆昌一支必须离开李家,除族!” “什么?” “老太太!” 老太太不理会大房众人的神色,只看着老太爷,“否则,我就拼了老脸去请李氏族老评评礼。就算出了五服,关北李家到底也姓李,这种德行有亏的子孙,是不是该除族!” 二房李谨言的事情牵扯上大帅府,旁人不敢出面,但李谨丞这件事可关系着整个李氏的脸面!传出去,姓李的还要不要做人?就算民国了,也没听说儿子睡了父亲的小老婆不被骂畜生的! 何况关北李家不是第一次出这件事,当年李家家世显赫,现在呢?家分了,几房也撕破脸皮了,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忍得够久了,忍到自己的一个儿子都断子绝孙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一直守在正堂外,他们不比大房一行人晚到,当听到老太太之前的一番话后,夫妻俩都没敢进去,把正堂外的丫头和下人也都赶走,堂堂的李家三老爷和三夫人守起了房门。 李三老爷苦笑一声,看着三夫人, “这都是什么事啊。” 三夫人撇撇嘴,“反正不是好事。” “也对。” 最终,李老太爷还是答应了老太太,大夫人和李谨丞兄妹必须离开关北,并将他们一房所有人从族谱中划去。至于他们去哪里,老太太不管。至于李家的财产,除了按照规矩分给他们的,一分也不许拿走,就连老太爷的私产也不行! “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老太太冷笑道:“我还没让他们净身出户。” 事情处理得干脆,大夫人意外的没有闹,或许她也没心思去闹了,李锦琴的脸色始终冷冷的,李谨行拉住了大夫人的手,他从没像现在这么害怕,他们是要被从家里赶走了? 李谨丞的脸色有些木然,直到老太太说把腊梅姨太太要回去时,他才开口说道:“老太太,这件事的错终究在我,既然错已经铸成,责任就由我来承担吧。” “哦?” “父亲房里的腊梅姨太太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她是我房里的丫头,叫梅儿。” 李谨丞话落,也不去看其余人的神色,走到跪在一旁,始终没有人注意到的腊梅身边,将她拉了起来,“走吧。” 他没有向老太爷和老太太行礼,就连路过李三老爷和三夫人的身边也没有多做停留,他不再是那个谦和有礼的李家大少了。 李三老爷和三夫人互相看看,夫妻俩谁也没有说话。 第二天,大房一行人便从李家离开了,除了贴身的几个丫头婆子,他们没带走任何人。李谨丞走出大门时,抬头看向李家门上的匾额,他发誓,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李锦琴没有跟在大夫人身边,而是自己走在了一处,昨夜大夫人质问她是不是她陷害李谨丞,她只对大夫人说了一句话:“娘,以后大哥的仕途还要靠邢家,你最好别太得罪我。” 大夫人当时便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和大哥不是都劝我日子要好好过吗?”李锦琴说道:“我回去之后就和邢五少爷好好过日子,我会过的比你们都好!如此也不枉费你们的一番心思。” “你,你是锦琴?” “是我啊。”李锦琴笑了,“还是老太太说得对,我干嘛要委屈自己呢?以后你们全都要靠着我。” “老太太?你大哥的事,是老太太?” 李锦琴哼了一声,“ 我累了,要睡了,娘你回房吧。” 房门在大夫人的面前关上了,砰的一声,在深夜中传出了很远。 李家发生了什么,李谨言还不清楚。他此刻正忙着和美国洋行的经理约翰交割货物。 “李,你到底打算做多少生意?”约翰将货物清单交给李谨言,“你竟然还要做罐头生意,真是无法想象。” “这有什么?”李谨言核对无误之后,将单子交给了新任命的罐头厂经理,“你不是尝过了样品,老实说味道如何?” “我不能否认,味道真的很不错。“约翰咂咂嘴,“你打算定价多少?如果价格合理,我打算购买一些。” “价格嘛,目前还没有最终确定。”李谨言笑了笑,“不过总归不会超过300文。” “当真?”约翰吃了一惊。 按照约翰的估价,这样一盒猪肉罐头,即便不是美国人喜欢吃的牛肉,也至少能卖20到30美分,或许比这更高,但李谨言竟然打算只卖300文铜钱?不到12美分? “这样你难道不会赔钱?” “不。”李谨言说道:“事实上,刨除制造罐头包装的马口铁,原料的成本并没有多少。” “上帝!这是真的?” “当然。” “李,我决定了!”约翰突然握住了李谨言的手,“你的罐头厂一旦投产,我要订一千罐!不,三千罐!” 这样的价格,口味,只要运回国内,肯定能大赚一笔。约翰觉得李谨言就像是一个惊奇箱,只要打开盒盖,总是能带给他惊喜。 “约翰,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在三个月内你的愿望无法实现。” “为什么?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如果是价格问题,我可以以十五美分的价格买进!” “不,不是价格的问题。”李谨言摇摇手指,“你知道华夏正在打仗,这些罐头我会优先供应北六省的军队。” “好吧。”约翰耸了耸肩膀,“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你放心,我会的。” 开玩笑,他现在制作肉罐头用的可都是好料,全都是取过脂肪的纯猪肉,加鸡肉和一些新鲜的内脏,给自己人吃当然要最好的!等到欧战开打,那些现在丢弃不用的下脚料就不用浪费了,当欧洲大兵和吃不上面包的平民们吃到华夏出产的香气诱人的肉罐头时,肯定会感受到华夏 人民最诚挚的友情! 话说,他是不是该找乔乐山研究一些香精啊添加剂什么的?据说二战时,日本矬子的肉罐头就是一些谷糠加上香料调制成,打开一罐当真是香气扑鼻,吃进嘴里……不好意思,不比沙子味道好多少。 当然,李谨言就算想要当个黑心商人,填装进罐头里的也是肉,口感啊味道都会很不错,关键是绝对吃不死人就是了。 罐头厂还没有大规模投产,只是试制出了第一批罐头,虽然工人们操控机器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到底还是按照洋人技师教授的流程完成了所有工作。李谨言最关注的是罐头消毒杀菌的过程,确定所有环节都没出错之后,率先拿开一罐启开,和在场的众人分享了楼氏罐头厂出产的第一盒罐头。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那真的是“味道好极了”! 纯天然的原料和配料,除了亚硝酸盐,没有添加任何化学防腐剂,李三少吃进嘴里险些热泪盈眶,这tm的还是午餐肉吗?有了楼氏午餐肉,二战时让美国大兵抱怨,英法大兵羡慕的斯帕姆小肥猪,可以哪凉快哪歇着去了。 楼少帅已经随军队开拔,李谨言没能和他“分享”第一罐午餐肉,不过却给楼大帅送了几罐,大帅吃完一抹嘴,午餐肉罐头立刻加入了后勤部的军需购买订单。 于是,楼少帅前脚刚抵达山东,李三少后脚就送来了一车厢的肉罐头。 军需官再一次颠颠跑去找到楼少帅,在一屋子师长旅长团长的面前,戴着少校肩章的军需官啪的朝楼少帅敬了个军礼:“少帅,有一批军需物资请您验收!” 上次李谨言给身在满洲里的楼少帅送东西的事情,经过戍边军和第一师第二师众多兵哥的口耳相传,北六省的兵哥们大都知道了少帅有一位喜欢往前线送东西的夫人,而且送的还都是好东西! 楼少夫人送东西来了? 屋子里这些老兵痞的脸皮比起钱伯喜和杜豫章来说只厚不薄,听说李谨言送东西,也都起了好奇心。军事会议也不开了,反正这两天肯定打不起来,全都跟着楼少帅去了军需处。 众位师长,旅长和团长大驾光临,亮晃晃的肩章和领章险些亮瞎了军需官们的钛合金狗眼。 “东西呢?” 楼少帅言简意赅,军需官直接朝身后的罐头山一指,“报告,都在这里!” 罐头对这些兵哥来说还是个稀罕物,华夏虽然已经有了罐头厂,但大多集中 在南方,尤其是广东,而且多以水果和鱼肉罐头为主,这种午餐肉罐头还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才会出现。 楼少帅也没多废话,签了单子就让副官去叫人来搬东西。 鲁军不好开口,北六省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的大小兵痞们却笑得满脸谄媚,“少帅,见者有份,分点呗?” 楼少帅冷眼一扫,最终还是把第一批罐头分出了三分之一,其余都搬回了独立旅驻地。只是这分出去的三分之一也足够让北六省的兵哥们炫耀了。 每当他们在友军面前启开喷香的肉罐头,大口大口就着馒头和干饼吃的时候,那些只能啃干粮的友军们的眼神,是羡慕嫉妒恨还是羡慕嫉妒恨呢?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兵哥们只有一个感觉,爽,真tmd爽啊! 于是,他们吃得更大口了。 第六十一章 北方政府联军在山东泰安等地集结的时候,南方政府各省也陆续出兵,除了宋舟的南六省军队,最让北方联军关注的就是两广的桂军和粤军。 这些南方兵都不好惹,打起仗来狠得要命。 之前北方刚宣布独立时,楼大帅手下的军队和司马大总统手底下的几个师,都和两广的军队遇上过,那时郑大炮还没被彻底架空,手中还有一些权力,那几场遭遇战让许多老兵记忆犹新。 “tnnd,又是那帮南蛮子。”一个面容端正,左耳却少了一块肉的老兵狠狠抽了一口烟,“老子耳朵上这块肉就是让一个南蛮子给咬掉的!不怕和那帮人打枪轰炮,就怕和他们肉搏,他们尽用损招。” “可真是。”另一个北六省老兵蹲在地上,正挖着一盒肉罐头,一边大口吃着,一边附和,“他们下手贼狠,专挑那些个地方。”说着,把勺子插在罐头盒里,手指向前一戳,恰好戳在了一个新兵的裆部,“知道不?一爪子下去,你小子就甭想娶媳妇了!” 新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并腿,手往下一护,几个老兵哄堂大笑,弄得那个新兵面红耳赤。 老兵仔细刮干净了罐头盒里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一点肉沫都不剩,才咂咂嘴,把盒子放到一旁空了的箱子里,“要我说,咱们在少帅的独立旅里,那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瞧瞧这身军装,这肉罐头,还有这个,”老兵抓起了放在一旁的步枪,“正宗的德国货!不说山东兵,就连那些河北兵看到了不是也眼睛发直吗?” “当兵扛枪,就是个卖命的买卖,搁在以前,咱们打仗不怕死就怕残!死了家里的老娘还有抚恤金。要是残了,遣散费花光了就等着要饭吧。” “是啊,我一个老弟兄,原本一个壮实得像牛一样的汉子,回家不到半年就死了。说是病死的,谁不知道是不愿意拖累家里,自己……”老兵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连站在一旁的新兵也感受到了这些老兵的悲伤,他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现在可好了。”老兵突然抬起头,搓了一把脸,“就算是残了,伤了,也照样有个地方能给咱们干活。” “是啊。”另一个老兵接口道:“知道刘疙瘩吗?” “就是以前那个扛机枪的?” “就是他。在满洲里他伤了一条胳膊,这老小子还娘们似的哭天抹泪,说后半辈子没指望了,不如当初一颗手榴弹结果了自己,还能拖上几个老毛子。现在呢 ?”老兵嘿嘿笑了两声,“在咱少帅的农场里干了几个月的活,听说婆娘都能说上了。” “是少帅媳妇的农场。” “媳妇都是少帅的,旁的还能掰扯开?你说啊,这个……” 老兵们的话越说越偏,开始满嘴跑火车,话题也渐渐朝儿童不宜的方向开去,听得一旁的新兵面红耳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连长过来巡视了。老兵们这才住口,齐刷刷的站起身,身板挺得那叫一个笔直,军装军容那叫一个整洁,看得新兵一愣一愣的。 这还是刚才那几个人吗?还是说他刚才是头晕做梦呢? 实际上,正如这几个北六省老兵说的,凡事就怕对比。山东兵倒还罢了,毕竟离得远,但河北本就与察哈尔和热河接壤,冀军原本还仗着自己是大总统的嫡系,有些看不起这些地方兵,真同北六省的大兵接触下来,就没有眼不红的。 “你说这叫什么事。”一个冀军一边咬着干粮,一边抱怨道:“咱们可是大总统的嫡系,却样样比不上那群北六省的,这吃的穿的不说,就连手里这枪,人家用德国货,咱们呢?” “少说两句吧。”另一个冀军朝说话的大兵使了个眼色,又转头四处瞅瞅,见没旁人,从怀里掏出了一盒肉罐头。 刚刚抱怨的大兵立刻不抱怨,双眼发亮的看着他手里的罐头,咽了一口口水,”这可是好东西,从哪弄来的?” “我一个叔伯兄弟在那边当兵,”说话间,拿着罐头的大兵掏出随身的刺刀启开了罐头,顿时口水也下来了,虽然大总统从不亏待嫡系,可上头的军官照样吃空饷喝兵血,原本的十二块饷银,到手的还不足七块,后勤的军需官各个肥得流油,下边的大兵却只能啃硬干粮。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还想吃肉?美得你! 以前他们也不在乎这些,毕竟大家都一样。如今看到北六省的军队,这差距就太明显了。 人家吃肉,他们啃硬干粮,人家穿着新军装和千层底的布鞋,老兵还有胶底的,他们大部分还穿草鞋!人家拿着正宗的德国货,他们用的还是老套筒和汉阳造。虽说鲁军比起他们还不如,可看着北六省的这些兵整天鼻孔朝天的在他们面前晃悠,不憋气才怪! 罐头启开,两个大兵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用刺刀切开,用手抓起来就吃。 “这味儿可真不错!”拿来罐头的大兵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想当初我那叔伯兄弟还是逃荒逃去的热 河,一家子就剩他们兄弟两个,实在没办法才去当了兵,逢年过节还要我周济,如今我想吃盒罐头还得去找他!” “你可别抱怨了。”另一个大兵说道:“你还有个叔伯兄弟,我呢?要我说,与其在大总统手底下干,还真不如去投了楼大帅!这给谁扛枪不是卖命?” 拿来罐头的大兵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要命了?当心你的脑袋。” “怕什么?”说话的大兵拉开他的手,“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我昨天还听到二班那个机枪手和他的副射手嘀咕呢,他也有亲戚在北六省的军队里,还是楼少帅的独立旅!那才真是嫡系中的嫡系,你是没看着,那吃的穿的用的,甭说德国步枪,连德国重炮都有!而且,还有……” 大兵凑近了另一个人的耳边,手挡着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了,他们伤了有医院有好药,死了抚恤金是这个数,”说着比划了一下手指头,“就算是残了,也不用回家去要饭,听说楼少帅的媳妇办了个什么农场,还有好几家工厂,都给活干。” “这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我可是听得真真的!” 两个河北兵都不说话了,眼中却同时闪过了一抹亮光,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北六省军队驻地,要不干脆…… 同样内容的对话正以不同的形式在冀军和鲁军中传播,一股奇怪的气氛开始在北方联军中蔓延。底层的军官早有所察觉,奇怪的是他们刻意将这件事隐瞒了,以至于自团长往上没有任何一个高层军官发现端倪。 直到有一天,冀军一个巡营的班少了一半人,而北六省第十师的一个营长,看到手下连长带来的几个穿着冀军军装的大兵,脑袋嗡的一声,大了。 营长不敢自己做主,立刻上报,团长脑袋也大了,只得去找旅长,旅长的反应好些,脑袋没大,可下巴掉地上了。扶起下巴,旅长立刻去找了师长。 “逃兵?”第十师师长戴晓忠正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听到手下旅长的汇报,诧异的问道:“还是半个班的逃兵?” “是。”旅长咽了口唾沫,“说是趁着巡营的时候偷跑过来的,连枪都带来了。嚷嚷着要投了大帅。” 师长戴晓忠听得张口结舌,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门外有人报告说第十一师的杜师长请他过去,有事商量。 “什么事?”戴晓忠推开门,“我这忙着呢!” 那个来传讯的副官瞅瞅站在营房外 的几个冀军,“报告,和他们一样!” “什么?” “昨夜,一队鲁军趁夜潜入了我师驻地,还带了一挺机枪。” 戴晓忠:“……” 合着他这还不算什么,跑老杜那里去的才是真英雄! 想到这里,第十师师长戴晓忠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这是步枪,老杜那里是机枪,少帅那里该不会把炮拖去吧? 事实上,戴师长多虑了,没谁有能耐拖着炮当逃兵,只不过比起第十师和第十一师属于溜号性质的投奔,独立旅驻地外边站着成建制的两个班,一个班的冀军和一个班的鲁军。 人高马大的山东兵和人高马大的河北兵,再加上同样人高马大的东北兵,整个一三足鼎立的态势。 若是不清楚内情的,八成以为这不是挑衅就是比武,可实际上这两个班都跑出来投奔独立旅的。 “我们是真心想要投奔来的。”其中一个班长说道:“求楼少帅收下我们吧!” “求少帅收留!”比起冀军的班长,鲁军班长更加直接,“咱们在那边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军饷被克扣,更是连干的都见不着一顿,顿顿稀粥不说,碗底都能照出人影来!这当兵拼命的,没等上战场,兄弟们就得活活饿死了!” 这些鲁军和冀军堵在门口到底不是事,哨兵立刻向上面报告,楼少帅看看聚在屋子里的几个团长,几个团长也眼巴巴的瞅着他。 “少帅,反正他们也是偷跑的,这责任不在咱们。” “是啊,我去看了一眼,打头的几个都是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可都是好兵。” “收下他们,咱们不出声,谁也抓不着把柄!” “早几年,不都这么干?” 楼少帅负手站着,一直没有说话,几个团长争犟了半天,结果发现正主一个字都没吐,全都闭上了嘴。 “少帅,您倒是说句话?” “旅座?” 终于,楼少帅开口了,“带他们进营。” “是!” 几个团长顿时喜笑颜开,独立旅有三分之二都是新兵,来投奔的这些冀军和鲁军一看就是老兵,放到哪里都是宝贝疙瘩,他们还真担心少帅会把他们送回去,一旦送回去,这些人马上就得人头落地! 这下好了,少帅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来投奔的 两个班被一个年轻的军官带进了独立旅驻地,旁的没说,先给每人发了两个馒头一盒肉罐头,一大碗热汤。 “以后都是自己兄弟了。”季副官这次也跟楼少帅来了山东,在李谨言身边的时间长了,对于如何“温暖人心”做起来是驾轻就熟,“先凑合着吃点,怎么安排兄弟们还得等少帅决定。” “哎!”二十几个大兵答应了,也顾不得其他,狼吞虎咽的就开始吃起来,几个吃得急了,被噎得直抻脖子,猛灌了一大口热汤才好了不少。 季副官又吩咐后勤官给他们每人送来一身军装,不管怎么说,人留下衣服就得换了。 等他去向楼少帅汇报,只见楼少帅面前摆着两只大木箱子,这是李谨言和午餐肉罐头一起送来的,箱子都上了锁,也贴了封条,还附带了一封信,说是必须交给少帅。 “少帅!” “恩。”楼少帅点点头,示意季副官和另外一个副官将其中一个箱子的封条揭开,锁也打开,两个副官照做了,等箱盖一开,顿时被箱子里白花花的大洋晃花了眼睛。 “少帅,这是?” “大洋。” 两个副官:“……”他们知道是大洋,关键是,言少爷往前线送肉罐头就算了,送大洋干嘛? 事实上,李谨言送这两箱大洋纯粹是突然奇想,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后世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某某长官要下属去打硬仗的时候,摆出一箱子大洋用以激励士气的吗?何况楼少帅此次同德国人谈借款的事情,某些环节也需要打点的吧? 谁说洋人就不懂收贿受贿的那一套了?否则日本的西门子事件是怎么来的? 这事既然是他提出的,各个环节他就必须要事先做好考虑。由于楼少帅走得太急,李谨言一时之间也凑不出那么多的现钱,直到罐头厂建成,约翰结了上次的货款,同时法国的一家洋行也对家化厂的口红与腮红产生了兴趣,下了一笔订单,李谨言手头的资金才周转过来。 两箱大洋,再加上两张汇丰银行和渣打银行的本票,李谨言掏钱的时候着实肉疼,但想到今后能从德国人那里坑来的,李三少安慰自己,这些前期投资是必须的,也是值得的!今后都能赚回来! 李谨言的本意是想楼少帅用这些钱去打通一些关节,或者是在借款的过程中做些更有利于己方的手脚,不想在和德国人谈判之前,这些钱却有了其他的用途。 买人。 只是几个人,或许鲁军和冀军还不会追究,可成建制的跑,谁遇到都得上火。楼少帅收下人的同时,开展了银圆攻势。 人是自己跑来的,他收下。总不能让友军白白吃亏,钱给你。当然,给的不会太多,一个人两个大洋,包括他们带走的武器和穿走的军装,也都送回去。 鲁军和冀军一下子没了声音,这事无论怎么看自己都不吃亏。白花花的大洋不是假的,再加上枪都给送了回来,只要有钱有枪,兵再招就是了。何况这些兵没了,瞒着上头还能吃一段时间的空饷,何乐而不为? 于是,这次逃兵事件不了了之,清点一下跑到北六省军队中的大兵,合起来能组成近两个排,其中有一多半都是老兵,虽然身上还带着些不好的习气,可只要操练过,让他们吃饱,有足够的饷银,就不怕他们起二心。 跑了一次,再跑第二次?还是丢下这么丰厚的饷银和这么好的待遇?脑袋被驴踢了才干! 无论北六省还是冀鲁军队,都只当这此逃兵事件是个例,没谁能想到,这口子撕开就堵不上了,不只小鱼小虾开始跑,连大鱼就开始往外游。 第一天 某哨兵:“报告营长,今夜营外来了一个班!” 某营长:“带进来!” 第二天 某营长:“报告团座,哨兵带回来一个排!” 某团长:“收了。” 第三天 某团长:“报告旅座,外边来了半个营。” 某旅长:“收……等等,半个营?!” 某团长:”是!“ 某旅长:“等等,我得问问师座,咱们少帅手里还有钱没有。” 某团长:“……” 就这样,在南北联军尚未开打时,北方联军内部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串联,北六省军队充实兵员,冀鲁军官忙着赚钱,大家当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楼少帅也把李谨言送来的两箱大洋花得七七八八,冀军和鲁军的上层军官们一巡视军队,傻眼了。 鲁军还算好的,毕竟大部分官兵的家在山东,就算羡慕北六省的军队,也未必全都愿意跟着他们走。冀军就有些火烧眉毛了,增援到泰安的一个师,光是营以下的军官就跑了一半!就算他们再招兵,没军官架子也搭不起来啊! 军官们也不想着赚钱了, 赶紧把口子堵上才是要紧,可不能再让人跑了,都跑光了,他们当光杆司令吗? 于此同时,南方的军队也陆续开进山东,和北方军队比起来,南方联军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方言。 当淮军遇到桂军,湘军碰上粤军,常常是鸡同鸭讲,就算是上层军官,没有“翻译”,也常常是听不明白彼此在说些什么。闹到后来,一些留过学的军官,用日语和英语,或者是德语才能沟通。 宋武也随军队抵达了山东,走下火车的那一刻,无论是宋武,还是此刻正在计划同德国人接触的楼少帅,都不知道,整个华夏的命运,即将从这一场战役,或者说是这一刻开始发生变化。 在关北城的李谨言正忙着整合手上的资源,在给楼少帅抽调资金的时候,他才发现,虽然他手里的厂子不少,农场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经营的项目却有些杂乱。人终究精力有限,他必须做出取舍。 最终,李谨言下定了决心,取得了楼大帅的同意后,将皂厂和家化厂合并,陆怀德任总经理,李庆云任副总经理,并由楼大帅派人监管合并后的家化厂财务,被服厂依旧由李秉负责,罐头厂的的总经理是北六省军工厂厂长杜维严的表弟,姓冯。在聘请冯经理时,李谨言并不知道他和杜维严的关系,如今知道了,也并不妨碍两人共事,只有种世界很小的感慨罢了。 将厂子的大部分权力分出去,李谨言将更多精力放在了扩大农场经营上,家化厂和罐头厂的原料还要依靠这个农场供应,西药厂也已经建成,楼大帅当初言明这家药厂交给李谨言管理,但他本人也清楚,在现阶段,西药厂和罐头厂一样,必须首先供应北六省军队,在价格方面肯定不能定得太高。 想到这里,李谨言就觉得自己当初的某些想法实在是简单得可笑,趴在农场的围栏上,看着骑在马上的兵哥巡视农场,除了鸡和猪,农场里也陆续开始养牛和养羊,一来农场耕地需要,二来可以丰富罐头厂的罐头种类,一些当兵前是牧民的兵哥,见到这些牛羊兴奋得双眼发光。 看着骑在马上的兵哥,和在田里劳作的俄国人,李谨言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也不知道楼少帅有没有同德国人接触,借款的事情顺不顺利,德国人愿不愿意卖给他们矿山机械…… 第六十二章 今井一郎盘膝坐在矮桌旁,本多熊太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放下手中的酒杯,今井一郎拍了拍手,房间的门被拉开,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妖艳女子在门口行礼,“今井君。” “织子,下面就拜托你了。” “是。” 被今井叫做织子的女人有些费力的扶起了本多熊太郎,醉眼朦胧的本多只觉得一阵香气袭来,半醉半醒的被织子扶着走出了房间。 织子将本多带走之后,一个穿着和服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是一个很有名的记者,向来以揭露日本下层民众的贫困,讽刺日本当局而闻名,并且和工人组织的关系密切,不只一次煽动工人罢工,在日本有不少的拥趸。在日本国内,他是受到情报部门重点关注的危险人物,甚至有人猜测他和目前活跃在欧洲的第二国际有关系。 事实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华夏人,祖籍福建,本名蒋庆山,日本的名字是小山庆。 在日本国内受到通缉,他只得暂时来到华夏躲藏一段时间。但他并没有完全蛰伏,仍通过今井一郎和日本国内联系,不久前甚至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讽刺内阁对发生在国内的饥荒视而不见,只想着扩大政府的权力、 “小山君,请坐。”今井一郎倒了一杯清酒送到小山庆的面前,“喝一杯吧。” “还是叫我庆山吧。”小山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苦笑一声,”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华夏人了。” 今井一郎没有说话,只是又给小山庆倒了一杯酒,“本多这个人看似粗枝大叶,嘴巴却出乎预料的紧,我几次请他到家中,却一点关于那件事的消息都没问出来。希望织子能够有所收获。” “织子应该没有问题。”小山庆再一次举起了酒杯,“她母亲是个女佣,被她父亲强占之后抛弃,他们拒绝承认织子有家族的血统。我遇见她时,她就快饿死了。她对父亲的仇恨可以很好为我们所用。” “很卑鄙。” “是,但是比起日本人对我们做的,这又算得了什么?”小山庆附和着今井一郎的话,“况且,这些卑鄙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不说这些了,喝酒吧。” 在另一个房间中,织子点燃了一种能安神的香,面无表情的看着瘫倒在榻榻米上的本多熊太郎,这是一个政府官员,她的母亲告诉她,她的父亲就是一个高官,还是华族。 织子跪坐 在本多的旁边,白皙的手探入了本多的上衣,低头凑在本多的耳边,用女妖一般的声音呢喃道:“本多君……” 第二天,本多熊太郎醒来时,织子已经不在房间中了,躺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真正的日本妓女。 “您醒来了吗?”本多起身的动静惊醒了躺在一旁的日本女人。 “昨夜一直是你在这里?” “是的,您醉得厉害。” “哦。” 昨夜的记忆十分模糊,本多朦胧的记得,自己和今井一郎喝酒,醉倒后的确是一个女人将他扶回了房间,就是她吗? 织子已经将从本多口中探知的情报告诉了今井一郎和小山庆,当织子全部说完之后,两人几乎不能抑制自己的愤怒。日本吞并华夏之心,在这份条约的内容里昭然若揭! “必须阻止这件事!”小山庆在织子退出房间后立刻开口说道:“绝对不能让南方政府签署这样的条约!丧权辱国!” “不要冲动!”今井一郎沉声道。 “我已经够冷静了。”小山庆腾的站起身,“这件事我来做,绝对不能让日本人得逞!现在南方政府仍有许多人对日本抱有幻想,我来亲手打破这份幻想,让他们知道,在他们同日本人谈笑风生时,日本人已经用刀子在割他们的肉了!” “小山!” 今井一郎没有叫住小山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小山并不知道今井一郎和宋武私下里的合作关系,目前华夏正在打内战,披露这个消息,虽然能揭露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但对南方政府的打击几乎不言而喻。 宋武很可能会被这件事所影响,今井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但是,即便能拦住小山一次两次,却不可能每次都拦住他。若因此引起他的反感或者是猜疑,情况会更加糟糕。和今井一郎不同,小山庆或者该说蒋庆山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只要能打击日本人,他绝对会不遗余力。他不会在乎最终造成的影响,他和今井不同,无论最后统一华夏的是南方还是北方,他都不在乎。 今井一郎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蒋庆山,只得给宋武拍了一封电报。电报没有直接发给宋武,而是发到了他和宋武商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他和南方政府的很多官员甚至是手握兵权的督帅关系都相当不错,可行事还是十分小心,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出破绽。尤其是可能引起日本人猜疑的事情,今井一郎更是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宋武刚参加了南方政府联军的作战会议,走出会议室,就见他的副官等在门口,“怎么了?” 副官见到宋武,立刻将夹在文件中的一张纸条交给了宋武,“少帅,电报。” 宋武打开一看,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 “少帅,是否要回电?” “不用了。”宋武摇头,将纸条攥在手里。或许,这也是个契机,楼盛丰发给父亲的电报上隐晦提出希望能建立南北联合政府,若想达成这个提议,必须有个前提…… 副官来找宋武的情形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南六省第二十二师师长孙清泉走过来,开口问道:“少帅,可是有事?” “没事。”宋武摇摇头,“姨父,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叫我阿武就好。” “礼不可废。”孙清泉坚持道:“军中就该有军中的规矩。” “罢了。”宋武笑笑,接着道:“楼逍也到了山东吧?说起来他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舅舅?这么论的话,我和他也算是亲戚啊。” 孙清泉不知道宋武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是在提醒他,还是在警告他?或者只是无心的?无论是哪一种,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少帅,我……” “姨父,我有点事,就先走了。”宋武打断了孙清泉的话,“二十二师是进攻泰安的先头部队,我就在这里祝姨父旗开得胜了。” 话落,宋武转身离开了,孙清泉站在原地,看着宋武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之前攻占台儿庄和枣庄,立下大功的南六省第十二师师长赵连星和孙清泉关系一向不错,见他神情不对,便开口问道:“清泉,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少帅……” “少帅什么?” “没什么。”孙清泉顿了顿,“或许是我多心了。” 赵师长被孙清泉弄得满头雾水,接连问了几句,孙清泉始终顾左右而言他。问到后来,孙清泉干脆转开了话题。赵连星最终也没能从孙清泉的嘴里问出个什么来,只得作罢。 南方联军的行动十分迅速,在作战计划定下的隔日,作为先头部队的南六省第二十二师便集合队伍,扑向泰安。配合行动的还有粤军第五十六师,桂军第六十一师。于此同时,在最先燃起战火的安徽境内,攻下安庆的鄂军突然遭受到了赣军和皖军的联合进攻,情况危急。被围困在宿州的的鲁军 也基本陷入了孤立无援,进入亳州的豫军萌生退意,司马大总统的一份电报却彻底打碎了袁宝珊的小算盘,豫军不能退! 虽然南北双方目前争夺的焦点在山东,但安徽同样重要!若是能拿下安徽,便能威胁江苏,届时,进入山东的南方联军将时刻面临被彻底切断后路,困在北方的危险,必将军心不稳。 针对南方联军突然大规模调动,北方联军也立刻做出了回应,一方面构筑坚固的防线,将南方联军的先头部队牵制在泰安,给对方造成加大力度便能攻下泰安并北上济南的错觉,另一方面利用本地军队熟悉地形的优势,设伏或是绕到南方联军的身后,一股股的吃掉,削弱他们进入山东的力量,以便于最后的反攻! 就在此时,北方联军内部出了一件大事,山东督帅,北方联军名义上的副总指挥,竟然在仗就要打起来的时候跑了!还没跑远,跑去了德国人盘踞的青岛! “韩庵山昏头了吗?!” 北方联军内部所有将领都不明白韩庵山在想什么,他就这么丢下部队,丢下副总指挥的名头,跑了?他脑袋被石头砸了吗? 战后,韩庵山矢口否认他是主动跑路,坚称他是被敲晕装进麻袋,一路“运送”到了青岛,却说不清到底是谁“劫持”了他,就连他身边的警卫也不知道大帅到底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装麻袋劫走的。 “韩督帅怯战逃跑”一事一直成谜,毕竟临战退缩并不是韩庵山的性格,而且此次南北大战本就由他挑起,北方联军实际上还是占据了优势,他在此时跑路实在不合常理。 有人猜测韩庵山说的是实话,劫持他的是日本人,日本人和南方政府关系一向密切,或许是想借此动摇北方军心。也有人说是北方联军内部的人干的,经过此战,山东必将易主,韩庵山是他人接手山东最大的障碍。反正他也只是挂着个副总指挥的名头,真正指挥军队制定进攻计划的另有其人,他在与不在,并不会对联军产生太大的影响,还不如趁机搞臭他的名声,把他彻底逐出山东。 实际上,就算没有这一场闹剧,韩庵山在山东的名声也不怎么好,最让人诟病的,是他鼓励民间种植大烟,并十分嗜杀。 韩庵山跑路的消息传到了南方联军耳中,没等他们高兴,自己内部也出了问题。一夜之间,一篇关于南方政府与日本政府商谈卖国条约的新闻,将南方政府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虽然最初刊登这篇新闻的报纸影响力不大,但接下 来,广州,上海,京城等地的各大报刊纷纷转载,并言之凿凿的附言,此绝非杜撰。 至此,民间大哗,自南京,马关,辛丑,华夏在异族的逼迫下,签订了一份又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却全都比不上这份条约的苛刻与贪婪! “丧权辱国,当真是丧权辱国! “华夏之耻!” “日本人浪子野心,妄图灭我华夏!” “骇人听闻!” 一时之间,南北内战的风头竟然也被这份条约盖过,处于舆论中心的南方政府变得焦头烂额,郑大总统更是在总统府的大门前被人扔了炸弹,幸好炸弹的爆炸威力不大,他距离又有些远,只是受了轻伤。警察当场逮捕了扔刺杀他的人,却被周围的民众围攻大骂,刺杀者被当成了英雄了,报纸上也对他多番报道,全部是同情的言论。 李谨言看着关北城报纸上关于那份条约的报道,读着上面列出的条款,除了没有关于山东和汉冶萍公司的内容,几乎和历史上的二十一条一模一样! 袁大头被历史上的某只蝴蝶扇没了,这份变相的《民四条约》却还是出现了。虽然从1915年提前到了1912年,按照华夏的时间来算,依旧是民国四年! 这是不是意味着,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一直想要把被改变的华夏历史再扳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想到这里,李谨言的背后一僵,想起华夏民族在那半个世纪中遭受到的苦难,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华夏的历史再回到原点!哪怕拼尽他的所有,也在所不惜! 于此同时,在青岛的德国总督瓦尔德克见到了一个老朋友,德意志驻华夏公使哈克斯绍绅,与哈克斯绍绅同行的,还有一个瓦尔德克并不认识的华夏人。 互相问候之后,瓦尔德克开口问道:“不介绍一下吗?我的朋友。” “这位是展长青,展先生。”说到这里,哈克斯绍绅的语气一转,“他为我们带来了一份诚意十足的礼物。” 第六十三章 “借款?”德国总督瓦尔德克是海军上校出身,却不像寻常的普鲁士军人一样只懂得服从命令与下达命令,他很聪明,并且十分谨慎,这让他从1911年上任以来,一直稳稳的坐在总督的位置上。而不是像他的前任一样,被人抓住把柄很快赶下了台。 瓦尔德克双手交握,神情严肃的说道:“我希望阁下能够说明理由。” “当然。”展长青点点头,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是标准的牛津腔,这让他同瓦尔德克与哈克斯绍绅交流起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在之前满洲里的谈判过程中,贵国公使哈克斯绍绅阁下能够仗义执言,我方一直心存感激。” 展长青的话让哈克斯绍绅得意的勾起了嘴角,“阁下,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心中的正义。” 心中的正义?作为一个强行从华夏占据了青岛的侵略者,和他这个华夏人谈正义? 按照李三少的话来说,那就是,可以再不要脸一点吗? 将心中腾起的怒火压下,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展长青继续说道:“华夏人有一句老话,投桃报李。给予我们帮助的人,我们自然会回报。而那些对华夏不友好的野蛮邻邦,则必须给予回击!” 对华夏不友好的野蛮邻邦?关于这个野蛮邻邦的猜测,让哈克斯绍绅与瓦尔德克都有些兴奋,很显然,这个野蛮的邻邦不是俄国就是日本! 无论是哪一个,德意志都乐见其成。德皇与沙皇是表兄弟,双方在巴尔干半岛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日本这个东洋岛国,已经同英国结盟,一样算是德国的敌人! 虽然楼盛丰只是个地方军阀,但他所统辖的土地面积几乎相当于欧洲的一个中等国家。这个军阀十分强势铁血,一旦触犯他的利益,他会不顾一切的反扑。之前同俄国人在满洲里的战争足以说明这一点。战前几乎没人看好他,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胜利了,连高卢雄鸡也不得不承认看走了眼。 更让德国人关注的是他的继承人楼逍,根据资料显示,这是一个具有普鲁士军人作风的年轻人,从德国军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得到施里芬元帅的赏识。他所统帅的军队几乎全部装备德制武器。这股军阀势力已经隐隐透出了亲德的意向,如果能进一步拉近彼此的关系,利用他们牵制俄国在远东的力量,想必皇帝陛下也会十分高兴。 不过,德尔瓦克还是十分谨慎,之前华夏签订对外借款合同,无非是以铁路,矿山甚至是关税作为 抵押。楼盛丰和其他的华夏上层统治者很不一样,他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明显有民族主义倾向的军阀,会同他人一样行事。 “恕我直言,展先生,借款并不是无偿,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德尔瓦克说道。 “这是当然的。”展长青脸上依旧带笑,“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么,贵方打算用什么做抵押?铁路?矿山?还是其他?” “都不是。”展长青并不打算开门见山的对这些德国人说,他们要去抢俄国人的土地,然后在上面寻找矿藏,邀请德国人共同开发,这个条件看似诱人,却更像是画了一张空饼,德国人不是傻子,恰恰相反,这些看似刻板的普鲁士人,比谁都精明。展长青认为,若是直接提出这个条件,德国人并不会太感兴趣,无论是从俄国人手中抢夺土地,还是在上面寻找矿藏,都还只是个假设,并不能马上带来实际的利益。 他认为谈判条件中的另外一条,也是李谨言要求增添上去的,或许能取得更加好的效果。 “都不是?”哈克斯绍绅和德尔瓦克被展长青的话弄得有些糊涂。 “如果贵方同意借款,这些钱大部分会用来购买贵国的机械和车床。众所周知,德国的机械是最好的。” 展长青明显带有恭维性质的话让两个德国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容,的确,德国鲁尔区堪称世界工业的心脏,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可以骄傲的对任何人说,德国的机械是世界上最精密,也是最好的! “只是购买机械和车床吗?”德尔瓦克不再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而是轻松的靠在了椅子上,“这样的话,借款的数目是多少?” “四千万德国马克。” “多少?” 哈克斯绍绅和德尔瓦克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四千万德国马克,相当于两百万英镑!只是购买机械和车床需要这么多钱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展长青话说到一半,故意顿了顿,“事实上,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他的故作神秘成功引起了两个德国佬的兴趣,展长青见两人上钩,便继续说道:“阁下知道,不久前我们同俄国人作战,俘虏了不少俄国士兵。” “是的。” “这些士兵中有一名上尉,他告诉了我们一个秘密,以此作为交换让他能留在华夏。” “秘密?” “是的,秘密。”展长青将 声音拉长,压低,“煤矿!在西伯利亚,有一个储量丰富的煤矿!” “煤矿?” “是的,这名上尉的父亲是一名专家,为一个俄国贵族工作,他已经探查出了这个矿的具体位置,距离华夏边境很近,遗憾的是,这个贵族不小心得罪了俄国宫廷中的一个权力人物,性命不保,这件事就因此被人遗忘了。” 展长青开始半真半假的忽悠两个德国人,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但那里是否有矿藏就两说了。他的目的只是让德国人拿出钱来,就算事情败露,也可以推到那个俄国上尉的身上。他们也是被骗了,不是吗? 就在展长青忽悠德国人的时候,南方联军的先头部队已经从兖州出发,包括南六省第二十二师,师长孙清泉,粤军第五十六师,师长唐玉璜,桂军第六十一师,师长庞天逸。除了第二十二师,桂军和粤军的一个师都只有八千多人。吃空饷几乎是所有军队不成文的惯例,孙清泉也说不出什么。让他看不过眼的是,少数桂军士兵除了步枪竟然还背着烟枪,就是俗称的双枪兵。由于宋舟严令南六省军队中不许收抽大烟的兵,一旦军官被发现抽大烟也立刻逐出军队永不录用,南六省的官兵中已经基本杜绝了抽大烟的陋习。可是广西地处偏僻,民众多穷困,种植大烟对当地人来说是一条生路。广西的督帅本身就是个大烟鬼,只要他还坐镇广西,想在广西禁烟根本就不可能。 “这样的军队也能打仗?” 二十二师是新组建的部队,老兵只占不到三分之一,余下的大多是新兵蛋子,别看在训练场上虎虎生风,一开口就露了底。 “千万别小看了这些人。”一个老兵拍了一下新兵的头顶,“他们打起枪来又准又狠,子弹颗颗咬肉!” “真有那么神?” “你别不信,上了战场就知道了。” 先头部队过了曲阜,孙清泉下令放慢速度,半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天时间。沿途派兵侦查侧翼,将范围扩大方圆三百米。 粤军第五十六师师长唐玉璜和桂军第六十一师师长庞天逸对孙清泉的过于小心不以为然,这种老牛拉破车一样的速度,到了泰安天都黑了! 他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行军的! 孙清泉对唐、庞两人的心思也能摸到几分,他不是不想加快速度,毕竟泰安就在眼前,可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北方的军队就这么轻易让他们顺风顺水的到了泰安?这未免……随着泰安越来 越近,孙清泉心头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轰轰轰! 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响,眨眼间地面上炸出了数个巨大的弹坑,腾起了滚滚的黑烟,老兵们下意识的卧倒,新兵们耳朵轰鸣,眼前发花,要么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要么就是四下逃散,很快就被下一颗砸下的炮弹夺去了性命。 班长排长和连长们大声呵斥着这些无头苍蝇一样的新兵,让他们不要乱跑,几乎被炮声震聋了耳朵的士兵们没一个听他们的话,在第一轮炮击之后,趴在地上的老兵只要还能动的,也是爬起来就跑。那些一动不动的,基本已经不会喘气了。 “跑什么?!回来!” 三个师长在第一时间就被保护起来,炮弹的落点距离他们也有些远,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的兵被炸死,怎么能不心疼! “重炮!”一个满脸乌黑,身上染着血迹的团长向孙清泉报告说:“师座,是重炮!” “重炮?” 孙清泉心下一惊,据他所知,北六省联军中唯一的重炮部队,就在楼逍的独立旅!难道他们遇上独立旅了? 炮声依旧没停,孙清泉也不敢再想其他,重炮砸下来还有个好?甭管三七二十一,先跑了再说吧。 所谓新兵怕炮,老兵怕号,在面对重炮的时候,都已经成了浮云。就算枪打得再准,拼起刺刀来再不要命,一个炮弹砸下来也照样轰成渣渣! 楼逍骑在马上,在望远镜中看着几轮炮击之后一片混乱的南方联军先头部队,这就是南方的军队? “少帅,没想到这帮南蛮子这么不禁打。”一个团长也拿着望远镜向远处观望,“这一个个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楼少帅没有接话,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道:“停止炮击。” “啊?”重炮营的营长和手下的炮兵们正打得起劲,听到停止炮击的命令,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不是说要打满半个基数? “少帅有令,停止炮击!”传令兵又重复了一遍命令。 正在逃跑中的三个师发现炮声突然停了,有胆大的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一蹦高,撒丫子比之前跑得更快。 “骑兵!”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骑兵来了!” 喊话的是个桂军,听得懂的也只有桂军,但不需要听懂他的意思,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就足以说明一切。孙清泉有心下令一部分士兵留下阻击,可没人 听他的。跑得最快的已经在前方两百米开外了。 这场战斗开始得突然,计划得周密,过程却有些儿戏。 自从南方政府爆出和日本人商谈卖国条约的丑闻后,北方联军就改变了作战计划,他们不打算再被动迎敌,而是主动出击,先打掉他们的先头部队,再攻向兖州和临沂,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将他们彻底赶出山东。之后顺势南下,攻入江苏,联合豫军和鄂军围攻安徽! 江浙是宋舟的老巢,他必然不肯轻易放弃,在江苏肯定有一场恶战要打,但是现在国内的形式对北方十分有利,南方政府大失民心,若不能趁机彻底压垮南方,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不容易。 提出这个大胆进攻计划的是楼逍,他也主动承担起了主攻的任务。 包括迎击先头部队,以及攻打兖州和枣庄,都由独立旅打头阵。北六省第十师和第十一师作为侧翼响应,冀军和鲁军也被安排了任务,可怎么看都像是打酱油的角色。 实际上,他们不想打酱油也不行,鲁军的主心骨韩庵山跑去青岛了,冀军在之前的北方联军大串连活动中,跑掉三千多大头兵,三分之一的下层军官,连营长都跑了两个!余下的人也是心思浮动,军队的战斗力肯定要打个折扣。让他们带着这样的军队上战场,不是等着打败仗吗? 于是,兵强马壮的北六省军队,在众望所归之下承担起了最艰巨的任务。 一开始,独立旅的官兵还严阵以待,毕竟那些老兵把桂军和粤军的战斗力说得太邪乎了一点,什么打枪贼准,什么断子绝孙手,让这些还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心里直突突。可等真和对方面对面,这些老兵才发现,他们错了,彻底错了! 三年前,他们还和这帮南军拿着一样的装备,子弹都是按颗发的,几抢打没,号声一响就得端着刺刀往上冲,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他们有重炮,有机枪,有德国造的步枪! 重炮一响,每发炮弹砸下来都是直径几十米的大坑,这么打仗,简直就是欺负人没两样!几个不久前投奔到独立旅的冀军和鲁军士兵看着眼前的情形,腿肚子直哆嗦,和这样的军队碰上,怎么打? 第六十四章 展长青和德国总督瓦尔德克的第一次见面称得上愉快,临走之前,他为瓦尔德克留下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一个楼氏罐头厂新出产的罐头礼盒。这份礼物最让人心动之处并不在于其精致的包装,也不是里面美味的罐头,而是礼盒最底层压着的一张渣打银行汇票,金额足以让瓦尔德克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瓦尔德克一遍又一遍看着上面的金额,他有些犹豫,可心中的天平却不断倾斜,最终还是将它拿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独立旅并没有对南方联军的三个师赶尽杀绝。事实上,在那场把三个师的官兵吓得腿软的炮击之后,独立旅的骑兵也只是追在溃逃的官兵身后,像是牧民驱赶羊群一样把他们向来路赶去。 粤军和桂军的两个师多是老兵,打起仗来不要命,跑起路来也同样勇猛,半天下来,几乎全都跑到了二十二师的前面,落下他们近五十多米。千万别小看这五十米,在战场上,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被骑兵追上的步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降,要么等死。 第二十二师的官兵们跑路输给友军,战斗力比不上敌军,若是不想死,唯一的选择就是敌军追上来时举手投降。到底大家都是华夏人,总不至于投降了再给他一刀吧? 南方联军的先头部队一路狂奔,独立旅的骑兵一路猛追,没过一会,队伍的末端就少了一截。 由于南方联军的三个师败得太快,没人能想到只是用炮轰了两轮,他们就撒丫子跑了,作为策应的北六省第十师和第十一师根本来不及抵达战场指定的位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合围并吃掉这三个师的计划落空。 第十师的师长戴晓忠一把抓下头上的军帽,“这帮南方佬跑得也太快了点,兔子似的。这可怎么和少帅交代?” 鲁军和冀军得到消息后也不敢相信,他们不是没和南方的军队打过,尤其是被打到家门口的鲁军更有发言权,把他们揍得够呛的南军,被楼少帅几炮轰跑了? 他们是不是昨晚没睡醒,还在做梦呢? 无论冀军和鲁军怎么想,也无论北六省的两个师长有多郁闷,南六省的第二十二师和粤军桂军的两个师,一路撒丫子跑回了兖州,有人跑得枪都丢了,回来的时间比之前缩短了一半不止。 兖州的守军看到前方烟尘滚滚,还以为北方联军避开己方的先头部队,绕道来攻打兖州,紧接着却发现这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伙是自己的友军! 没等守军开口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枪声已经响了起来…… 山东的战况在报纸上出现得并不频繁,此时国人的目光仍主要聚集在南方政府同日本人商谈卖国条约的丑闻上。 郑大总统被人扔了炸弹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连政府会议都极少参加,这让政府内部对他不满的声音也越来愈多。 和日本人谈卖国条约的是郑大总统,挨骂的却是南方政府的全体官员。愤怒的民众不会去管其他政府官员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认准了一件事,郑怀恩是南方大总统吧?这份卖国条约是他和日本人谈的吧?那整个南方政府都脱不了干系! “你郑怀恩卖国,却拖了大家下水!” 政府内部不满的情绪愈发高涨,郑大总统也是有苦难言,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答应日本人的条件,他很清楚,一旦他在这份合约上签字,他的名声恐怕比前朝的李中堂都要难听!他只想尽量拖延,等到南方的军队和北方军队分出个胜负之后,再和日本人计较。却没想到有人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了!他查过身边的人,没发现任何线索,唯一的可能就是日本人那边露了消息。 但最终查出来又怎么样?尽管他没在合约上签字,事到如今,哪怕他说破了嘴皮子,他的名声也已经臭不可闻了。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彦吉曾私下找过郑大总统,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彻底投靠日本人,当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要么就放弃手中的一切权力,从大总统的位置上引咎辞职。 无论哪一条路,郑怀恩都不愿意选,可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给他走。 沉默的坐在办公室中,郑怀恩仍能清楚回忆起当年起义成功,自己被起义士兵簇拥着,群众夹道欢迎的场景。 当年满怀一腔救国救民的热血,奋不顾身,拼尽一切希望能将华夏带上一条富强的道路,这份理想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什么时候开始为权力汲汲营营?开始和日本人…… 他迷失在了人生的岔路口,在一条满是泥淖的路上越行越远,等回过头来才发现,他再也走不回原来的路了。 郑怀恩想了许久,终于做下了决定。 第二天,郑怀恩召集了南方政府全体要员召开临时会议,在会上宣读并签署了他在大总统位置上的最后一份文件,委任南六省督帅宋舟代行大总统之权,为临时大总统,直至下一届总统选举。之后通电全国,宣布下野。 郑怀恩的时代, 落下了帷幕。 通电一出,举国沸腾。 “卖国贼郑怀恩终于下野!” “南六省督帅宋舟暂代大总统之职!” “华夏之幸!国人之幸!” 正同北六省军队在兖州城下鏖战的南六省军队听到消息立时振奋,纷纷高喊为大帅效死,拼死将进攻的北六省军队压了回去。 重炮威力巨大,却拖曳困难,此时的北六省军队同南六省军队一样,手中只有七五山炮等轻型火炮,并不能对守军造成如之前一般的震慑。虽然北六省军队的火力依然占优,可固守兖州的南六省军队是宋舟起家的老底子,打起仗来很有章法,加上溃退回来的三个师,楼少帅想要轻易拿下兖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发起了两次强攻之后,楼少帅下令暂停进攻,他刚收到楼大帅发来的一封电报,宋舟已经接受了南方临时大总统之职,拿到大总统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楼大帅发了一封电报,他同意楼大帅之前的提议,建立南北联合政府。 与此同时,宋武也收到了内容类似的电报。两人都明白,若是这件事能顺利进行,这场内战很快就会结束。只不过,恐怕还有一个障碍需要解决,楼逍和宋武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相同名字,司马君。 关北城 楼夫人已经显怀,最近吐得利害,连看了几个大夫都没有起色,楼大帅除了关心前方的战事,处理政务之外,几乎整天都围着楼夫人转,总想着帮忙,却往往是越帮越忙。楼夫人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发怒了。她本来就够难受的了,这还给她添乱添堵算怎么回事?一把将帕子甩在了楼大帅的脸上,让丫头把他赶出去。 “大帅,夫人身上难受,您多担待些。” 丫头嘴里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坚定不移的将楼大帅从房间里赶了出去。大帅自己也说过,现在家里夫人最大,凡事听夫人的就对了。 被赶出房门的楼大帅看到坐在沙发上吃点心的李谨言,随口问了一句:“儿媳妇啊,你说说,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谨言:“……”楼大帅问他,他问谁去? 他在外边忙了一天,肚子饿得咕噜叫,虽然中午去赴了商会的邀请,席间也只顾着和那些老狐狸打机锋了,生怕被谁一句话给套进去,压根没能吃饱。紧接着又在罐头厂忙活了一个下午,回到家肚子都饿扁了了。想坐下吃几块点心,就被楼大帅逮住了。 楼大帅也是随口一问,没真的想让李谨言给他个答案,背着手打算回书房,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住脚步,转头对李谨言说了一句:“逍儿在山东一切顺利,你不用惦记他。” 李谨言:“……”这话题转换得是不是有点快,他什么时候说惦记楼少帅了? “你之前给他送钱的事我也知道了,帮了大忙了。” “真的?”李谨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该不是借款的事情有眉目了? “当然是真的!”楼大帅三言两语的把在北方联军内部发生“大串联”的事情和李谨言说了,“这可都是老兵,别说两块大洋,招新兵的安家费也不只这个数。” “大帅,”李谨言突然开口问道:“你说少帅将我给他的钱都用来招兵了?” “啊。”楼大帅点点头,哈哈一笑,“光是招兵还不算,还弄来了好几个营长,连长,排长,都是正规军校毕业。” “那我给他的那个信封里的……” “应该也花了吧。”楼大帅摸摸光头,“要不你发一封电报问问他。” 李谨言:“……”原来楼少帅的属性除了饭桶之外,还有败家吗? 第六十五章 “我辈同为华夏人,本不应同室操戈,舟不才,谨提议成立南北联合政府,以自强华夏,驱逐外侮,共建民主自由之国度。宋舟,江。” 这封通电发自民国四年七月三日,也是宋舟接任南方政府临时大总统之位后,发出的第一封全国通电。 “建立联合政府,自强华夏!” 报纸上全文刊载了这封电报,并在电报后发表了多篇评论,号召国内的有识之士共同支持南方政府这一提议,停止内战,驱逐外侮,建立民主自由的国家。 虽然目前华夏国内的老百姓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不识字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听不懂什么民主自由,但大家都知道一个道理,天下不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一旦打起仗来,军队过处就像蝗虫过境,遇上军纪好的还罢,若是碰上那些不干人事的,遭罪的还是老百姓。 “宋舟倒是打得好算盘。”司马大总统放下报纸,捏了捏眉心。 自江电一出,北方政府占据的舆论优势当真如滚滚江水般付之东流,国内的大部分有识之士立刻做出了响应,就连北方政府内部也出现了停止内战,共建联合政府的声音。虽然北方各省手握实权的督帅还没有表态,但司马君明白,这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大总统,电报。” 秘书敲门进来,将几份电报放在了司马君的面前,司马君忍不住哼了一声,湖北宋琦宁,河南袁宝珊,山西阎淮玉,都和报纸上一个论调,就连陕甘的马庆祥和青海的马庆瑞也凑了把热闹。司马君就不明白了,这两个马匪胡子也懂什么民主自由? “北六省那边有消息吗?” “目前为止没有。”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司马君摆摆手,秘书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看着面前的几封电报,司马君的脸色越来越沉,拿起发自山西阎淮玉的那封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 楼盛丰,若没有他的授意,向来圆滑的阎淮玉不会发这份电报。这个一向懂得明哲保身,最擅长左右逢源的老滑头,能在第一时间态度鲜明的表示支持建立南北联合政府……恐怕,他的那个好兄弟已经承诺给他不少的好处了吧? 停止内战,建立南北联合政府,华夏就能统一了? 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这些割据各省,手握实权的土皇帝,真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联合政府的领导?恐怕那个时候, 才会真的热闹起来吧…… 司马君一直认为,若想统一华夏必须通过武力。南北对峙,双方尚且能在各自的阵营中互为依仗,虽有龃龉,到底不会影响大局。一旦建立联合政府,则之前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不说成为一盘散沙,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华夏被独裁统治了几千年,龙椅上的皇帝没了,老百姓就真懂得何谓民主自由了? “想要建立联合政府?”司马君冷笑一声,“好,我成全你们!” 宋舟江电发出后的第四天,北方政府大总统司马君通电全国,赞成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的提议,共同建立南北联合政府,并提议就共建联合政府的诸多问题进行和谈。由于这天是民国四年七月七日,这封电报也被后世称为民四虞电。 虞电一出,华夏民众再次沸腾。安徽,山东境内的枪声也停了下来。华夏各省的督帅纷纷通电表示支持这一决定。 楼盛丰是第一个发表通电明确表态的,随后是湖北,紧接着就是山西河南等省,连身在青岛的韩庵山也发了一封表示支持的通电,时刻提醒大家,他韩庵山到底还是山东的督帅! 南方各省也不甘落后,建立联合政府本就出自宋舟的提议,此刻怎能让那帮北方佬抢了风头?四川刘抚仙,贵州唐廷山,云南龙逸亭,甚至连新疆的李佳才都凑了一回热闹,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建立南北联合政府。 一时之间,华夏大地仿佛只有一个声音,停战,和谈,建立联合政府。 各国驻华公使也对此啧啧称奇,难道华夏真要藉此统一?只有在华夏几十年的英国公使朱尔典摇了摇头。若无强有力的政府,恐怕也只是名义上的统一,实质上的分裂。对于这些通过各种方式在华夏攫取利益的帝国主义国家来说,一个四分五裂的华夏,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 兖州城下的枪声早已经停了,依照目前国内的形势,这仗基本不用再打下去了。 ”少帅,对面来人了。” 宋武正在看电报,副官带着一个手臂上配有红十字袖标的卫生兵走了进来,虽然是个卫生兵,却也长得人高马大方脸虎目。在南六省的军队中,这样的身板做个机枪手绰绰有余。 卫生兵不是自己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北六省军装南方兵,每人肩膀上都扛着一只木箱子。 “这是什么?” “药品,还有罐头。”卫生兵站在宋武面前一点也不怵,来之 前听人说这也是个少帅?虽说长相不差,个头也不矮,但这身板气派比起他们少帅可是差得远了! 两只木箱子在送进来之前就已经被检查过了,毕竟还没有收到正式的命令,他们就还不是“友军”。 “药品?” “是的,止血粉和消炎药、”磺胺已经大量配发到北六省的前线部队使用,这些卫生兵都是由军医手把手教出来的,对于磺胺这个药名总是觉得拗口,有的卫生兵连这个两个字念什么都不知道,最后军医没办法,干脆统一叫消炎药。直到乔乐山把青霉素弄出来之后,这些大兵才陆续改口。 卫生兵简单说明了两种药物的使用方法和用量,又重点介绍了另一个箱子里的罐头,最后才把来之前连长的重点交代的话说了出来,“大家都是华夏人,还请贵军爱护当地百姓,莫要滋扰地方。”若不是这个卫生兵懂点南方话,这个任务也轮不到他一个大头兵。 听了卫生兵的话,宋武点点头并没有生气,楼逍此番行事的确有些出乎预料,却在情理之中。南方联军三万多人在兖州,粮食和药品都是个大问题。进入七月天气越来越热,不说重伤员,很多轻伤员的伤口也已经发炎,伤口发炎意味着什么,凡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都知道。 “多谢楼旅长,我宋武保证约束手下的军队,绝不滋扰地方。” 卫生兵和另外两个大头兵离开了南方联军的军营,宋武立刻让军医将那箱药品带下去,“先给重伤员用,看看效果如何,再给轻伤员用药。” 军医带着药品离开了,余下的那箱罐头,宋武先启开一罐,看看没有问题,才让副官带下去给各个营连分发。 楼少帅并未只给宋武送了东西,粤军和桂军也分别收到了药品和罐头。送东西的人不是独立旅的官兵,而是在之前的追逐战中被俘虏的桂粤两军士兵。 粤军第五十六师师长唐玉璜听下属报告说,北军那边送东西来了,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手下的一个团长带着两个穿着北军军装,却明显是南方人的大兵走了进来,他才相信自己没听错。 “师座,对面送来了药品和罐头。”那个带人进来的团长说道:“我看过了,都是好东西。” 唐玉璜听着团长的报告,又从送东西来的大兵口中得知了他们在独立旅中的一些见闻,神色微动,楼盛丰的这个儿子,还当真不一般啊。 桂军第六十一师师长庞天逸这两天也正为军中的伤员发愁,楼 少帅这一箱药品无异于雪中送炭。尤其是那些消炎药,之前听都没听说过,可送东西的几个原桂军士兵说,独立旅中的伤兵就是用这个药,连肚子破个窟窿的重伤员命都保住了。还撸起袖子给庞师长看自己的伤口,一道划过半个手臂的长口子,一点发炎红肿的迹象都没有,不由得庞天逸不信。 和粤军一样,这些被俘的桂军也加入了独立旅,那个笑起来跟个佛爷似的姜参谋说了,成立联合政府后,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了,在哪里当兵不都一样?况且加入独立旅,每月的饷银绝不克扣,还有一套新军装,一双新鞋,一天三顿干的,顿顿都能吃饱,隔三差五还能吃到一盒肉罐头开开荤。这样丰厚的待遇,广东兵听了都流口水,更不用说广西兵。 不过那个姜参谋可真是个能人,竟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广东话,连壮语都会说,有他一番劝说,这些被俘的两广子弟才会答应加入独立旅。 楼少帅终于发现这个军需官似的参谋原来还有这等用处,姜参谋却笑道:“少帅,我这才哪到哪啊?我老叔,后勤部的姜部长,那才叫一个厉害!连江浙一带的方言都能听明白,还能说。我会这些还是他教的。” 楼逍点点头,姜参谋当天就被任命为独立旅新兵营的教导员,军衔少校。 姜参谋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的肥肉,教导员就教导员,只要能在独立旅呆着,怎么样都成。关键是在这里能吃到少帅夫人送来罐头,尤其是前些天送来的牛肉罐头和红烧肉罐头,就独立旅有,那味道可真是……想到这里,姜参谋看了看表,这怎么还不到饭点啊? 到桂粤两军去送药品和罐头的大兵磨蹭到下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串尾巴。 哨兵不敢随便放他们进去,把他们都拦在营地外,立刻向上峰汇报。一个班长跑过来和那几个去送东西却带人回来的大兵比划了好一阵子,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乐了。 得,这又是一群“逃兵”。 友军来投奔不奇怪,这“敌军”怎么也来? 班长不敢擅自做主,马上上报了排长,排长去找了连长,连长去找营长,一级级上报,最终找到了楼少帅的跟前。 “少帅,这事咋办?” 几个团长和之前友军士兵来投奔时的态度不一样,不是他们不喜欢老兵,而是这些南方兵和北方兵语言不通,身板看起来也不如北方大兵结实,人数少时还好办,这要是多了还真不好安排。早知道就不让那些两 广的兵回去送东西了,这还买一送三了。 楼少帅沉默半晌,下令都收了。和那些被俘的士兵一样仔细甄别,抽大烟的一概不要,挑拣出来的都送去姜教导员的新兵营。 某团长:“少帅,那钱送不送?” 楼少帅:“不送。” 某团长不解,少帅怎么变抠门了?刚想再问一句,就被身旁的另一个团长拉了一下,没见少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吗?前天少帅夫人又往前线送了十来箱罐头,和箱子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自从少帅看过那封信之后,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 “你说,少帅夫人是和少帅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一个团长挤挤眼睛,“该不是说想少帅了?” “你媳妇写信说想你,你脸会拉这么长?” “tnnd你故意的是吧?找揍就说一声!” “我怎么故意了?” “老子都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 “兄弟不是诚心的。之前不是一个部队的,不熟悉啊。”说话的团长顿了顿,“说起来,你为啥娶不上媳妇,因为长得太磕碜了?” “老子看你真找揍啊!” 几个团长的话楼少帅没听到,他只是沉默的拿出了李谨言的那封信,面无表情的看着信纸上的内容,没人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李谨言正同罐头厂的冯经理商量事情,突然感到后背窜起一股凉气,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言少爷?” “没什么,”李谨言搓搓胳膊,“这屋里好像有点冷。” 正用手绢擦汗的冯经理动作一顿,瞅瞅窗外,现在是七月天,没错吧? 李谨言也只是走神了片刻,随即就和冯经理谈起了正事,罐头厂现在全部用马口铁包装,马口铁都要靠进口,一旦货源跟不上就会影响到罐头厂的生产。 “午餐肉继续用马口铁,像是红烧肉和牛肉罐头可以使用玻璃罐。” “我不是没想过。”李谨言向后靠在椅背上,转着手里的笔,“罐头厂成立之初我就有过这个想法,但是你发现没有,关北城的玻璃制造厂几乎都掌控在日本人的手里。” 冯经理沉默了下来,显然他也知道这个情况。 “我也想过和外地厂商购进,但是加上运输费和一些其他费用,用玻璃或者陶瓷包装,基本和使用马口铁的成本相 当,甚至还要高一些。” “但……” “我知道。”李谨言打断了冯经理的话,“包装这块掐在外人的手里总不是个事,我之前已经和北六省商会的一些人谈过了,他们其中有办过玻璃厂的,只不过被一场大火给烧了,损失惨重,之后就再没缓过劲来。” 说起大火,李谨言就觉得牙根痒痒,“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熟悉操控机器和制作工艺的工人熟手还能召集,我想干脆帮扶他再建一间玻璃厂,资金我出一半。” “这投入是不是大了点?”为了做些玻璃罐子,就要建造一个厂? “不大。”指尖擦过唇角,李谨言眼神发冷,“只要能把那些日本矬子的工厂挤垮,再多的投入都算不上大!” 现在的北六省,凡是化学工业,几乎都快被日本人和其他洋人开设的工厂垄断了。长此以往,民族资本会被挤压得没有生存之地。 等展部长和德国人谈妥了借款的事情,能从德国人手中买到先进的机械,发展起自己的重工业和化学工业,他倒要看看,那些日本矬子还能得意多久! 第六十六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7月16日,华夏南北政府终于正式发表停战协定,同时宣布将于本月25日于京城进行和平谈判。 消息一出,各大城市的民众和青年学生纷纷坐上街头,高声欢呼和平万岁,组建联合政府万岁。就连维持秩序的警察也是满脸笑容,有的还凑起热闹,加入游行队伍过了一把“进步人士”的瘾。 北方大总统司马君和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的画像被高举在人群的最前方,让人惊讶的是,北六省楼大帅的画像竟然也与两人并列,可见,之前战胜了俄人,此次又第一个发表通电支持南北和谈的楼大帅,其声望绝不在司马君和宋舟之下。 在欢腾的人群中,有一个将帽子压得很低的中年人,脸色复杂的看着高高在上的三人画像,他也曾被群众这样拥护和爱戴过,也曾享受这样的荣耀。可今时今日,在国人的心目中,他不过是个和日本人勾结出卖国家利益的卖国贼罢了。 “郑公。”一个同样戴着帽子的年轻男子站在郑怀恩的身旁,“公使阁下希望能和您谈谈。” “谈?”郑怀恩看都不看身边的男子,冷笑道:“郑某人如今无官一身轻,只愿做个闲散的寓公,请公使阁下不必再‘挂念’在下,在下承受不起。” “郑公,还请您仔细考虑。” “考虑,有什么好考虑的?”郑怀恩下野之后,反倒是看清了很多事情,也看清了很多人。他这才发现,自己平生到底做了多少蠢事,他竟愚蠢到和这些日本人搅合在了一起。看不清他们的狼子野心,还在沾沾自喜。 “回去转告公使阁下,郑某人已决心不再过问政事。不必继续在我一个下野之人身上多花费心思。” 话落,郑怀恩转身退出人群,几步消失在人群后的巷子里。那个年轻男子还想跟上去,却被拥挤的人群阻拦,并没发现正有几个不起眼的汉子紧盯着他,逐渐朝他围拢过来…… 停战的命令正式下达,安徽与山东境内的枪炮声再也没有响起,各省军队却没有退出目前占领的地盘。南六省和桂粤两军旧盘踞山东,进入安徽的鄂军,鲁军与豫军也没有退兵的迹象。安徽是宋舟的地盘,他没有说话,在青岛的韩庵山跳着脚骂也没人理他。貌似和平的表象下,依旧暗潮汹涌。 兖州城外的独立旅驻地,楼少帅正在会见来访的桂粤两军师长。 自从南北停战,北六省的军队和桂军,粤军不再是敌军,两边的大兵们偶尔也会 互相“串个门。” 北六省大兵往往是带着罐头和新送来的一种叫做油炒面的东西出去,出去三次,两次后边都能带回一串粽子。 桂粤两军大多是空着手出去,一些人会带回各种“好料”的分给弟兄们,另一些人往往就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就这样一边跟着跑,一边自己跑,在罐头,油炒面,以及高额军饷的诱惑下,不到几天时间,粤军和桂军在兖州的两个师加起来都跑出去一个团了。 唐玉璜和庞天逸坐不住了,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满编一万二的一个师,基本要吃三四千人的空饷,之前在和独立旅的交锋中损失了差不多几百人,这又跑了几百,再这样下去,等到撤兵的命令下来,他们手里还能剩下几个人? 虽说可以以战损的名义报上去,但这话好说不好听,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都是能打的,名声在外。当初和司马君楼盛丰的军队打时,也没见损失这么大。如今被楼盛丰的儿子几炮轰完追着跑不说,手下的兵又跑了不少,回去非得被人笑死不可。 唐玉璜和庞天逸同时下令加强营房巡查,早晚清点人数,不许师里的官兵再跑去北六省军队那边串门,北六省的兵过来了也要严查,不许再有人跟着偷跑! 刚开始效果还算显著,两天内基本没人再跑了。但有句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白天给看住了,还有晚上呢!趁着夜色跑路的大兵越来越多,加强夜间巡查也没用,往往是天一亮,巡营的兵都没影了。 下边的军官没办法,只得将情况一五一十的报告了唐玉璜和庞天逸,两个师长没辙,碰头商量了一下,人家之前给自己送药送罐头,总不好带着家伙打上门,估计打上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唯一的办法就是客客气气的去和楼旅长好好说,好歹给他们留点面子,别真让他们成了光杆司令回老家。 楼少帅对于唐玉璜和庞天逸找上门来并不吃惊,原本还想让姜教导员来充当一下翻译,没想到唐玉璜和庞天逸都是留过洋的,唐玉璜能说一口英语,庞天逸却是一口流利的德语,三个人坐在一起,官话方言交织,英文德文掺杂,整个一联合国会议。 “楼旅长,你之前送来的药品和罐头帮了大忙,唐某十分感激。”唐玉璜说道:“此次前来,一是为当面道谢,二来,是想和楼旅长说一下那些逃兵的事情……” “逃兵?”楼少帅身板笔直的坐在两个师长面前,双手自然的搭在膝上,“从何说起? ” 唐师长&庞师长:“……”装!你再装!这小子果然是楼盛丰的儿子,父子俩都一个德行! 唐玉璜和庞天逸差点被气得拍桌子,楼少帅却突然话锋一转,“其实,若两位今日不来,楼某也会前去拜访。” “哦?” 唐玉璜和庞天逸对望了一眼,拜访他们? “二位想必听过,良禽择木而栖……” 当宋武得知唐玉璜和庞天逸一同前往独立旅的消息时,坐在桌旁,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久久不语。 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都是能打的,可惜两个师长都有些恃才傲物,不怎么得上峰的青眼,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被派来山东。桂军一向穷,粤军却不缺钱,第五十六师的装备却比南六省正规师要差上一截,足以说明问题。宋武一直想拉拢这两个人,没想到他三番两次去请都请不来的人,却主动找上了楼逍…… “报告!” 门外响起了副官的声音,宋武将思绪拉了回来,“进来!” “报告少帅,大帅电报。” 虽然宋舟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临时大总统,可南六省的官兵还是习惯称他为大帅。 宋武接过电报展开,过了一会抬起头,“只有这一份电报?” “是!” “我知道了,你去叫几个营长过来。” “是!” 副官敬礼之后退了出去,宋武看着电报上的内容陷入了沉思,只是停战却不撤兵?看起来,这和谈与建立南北联合政府恐怕不会太顺利。 李谨言并不清楚前线发生的事情,他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对政治这个东西并不太感冒,尤其是华夏目前的情况,风云变幻,大大小小的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说是一滩浑水也差不到哪里去。与其花费心思去想七想八,不如老老实实赚钱。只要楼家不倒,楼大帅和楼少帅还握着手里的军队和北六省的地盘,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年月赚钱不易啊,家里又有一个败家属性的男人,他不想着法的赚钱能行吗? 不过,想起之前写给楼少帅的那封信,李谨言又有点后悔,楼少帅会不会因为自己说他败家憋一肚子气回来,那他……李三少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腰,额头冒出了冷汗。 “言少爷?”李秉正和李谨言商讨被服厂接到的几笔大订单,不想李谨言却一直 一言不发。 “啊,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这笔订单是姜瑜林部长介绍来的,北六省军官学校的校服。包括夏冬两季校服共一千五百套,长短袖衬衫,内衣,另有皮带,袜子,军鞋,军帽。” “北六省有军官学校?” 李秉奇怪的看着李谨言,“言少爷,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李谨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原来的东北讲武堂,清末的时候创办的,今年年初刚改的名字。自从少帅在满洲里打了胜仗,报名的人一下多了起来。校舍需要扩建,学员制服和各种生活用品都准备得不足,厂子里才接到了这笔订单。” “这样啊。”李谨言摸摸下巴。 “我的大儿子今年也报名了。”李秉笑道:“那小子死活不愿意和我学做生意,一心想着当兵,去了招兵处几次,人家见他长得矮就不收他,听到今年军校招生就想去试试运气。” 李秉的大儿子李谨言见过一次,比他还要矮半个头,在卫生兵都是彪形大汉的北方大兵中间的确不太够看,也难怪人家不收他。 李秉特意和他提,是不是想让他帮个忙?李谨言琢磨了一下,如果那小子真是当兵的材料,或许他可以帮,不过举手之劳。当年的胡司令不也是因为个子矮,差点没上得成黄埔军校吗?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当兵报国也就不必太计较身高了,对吧? 李秉留意着李谨言的神色,知道言少爷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吊起来的心总算放了回去,他为那个臭小子舍了这张老脸,拐弯抹角的给言少爷递话,那小子要再不争气,考不进军校就别怪他老子动家法了! 说完李秉儿子考军校的事情,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军校的订单上。 “言少爷,这是军官学校校服的图样。” 李谨言接过来李秉手里的几张纸,看了一会开始皱眉,这样式实在不合他的眼缘,穿起来八成就跟个麻袋似的。就连北六省的军装款式李三少都颇有意见。想要给整个北六省军队换装,目前他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只是这军校校服还是能想办法做得好看一些的。 面子工程,也是很重要地! “李经理,请厂子里的几个老师傅来,关于这校服我想有些地方可以改改。” “言少爷,这军校校服的样式可是对方指定的。改动不太好吧?” “按照我说的办 。”李谨言一锤定音,“有事让他们来找我。” “这……好吧。” 李谨言和厂子里几个老师傅商量之后,只在领口,袖口,衣摆等处做了改动,乍一看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有穿在身上才能发现这其中的乾坤。搭配的武装带用的都是上好的牛皮,罐头厂的牛肉罐头产量很大,不缺牛皮。 等到第一件校服做好,连同衬衫,武装带,军帽和胶底军鞋一起送到军校后勤官的面前时,他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身衣服比他身上穿的都好! 难怪警察局的赵局长见天的在他眼前显摆他那身衣服,这被服厂做的衣服就是和其他人做的不一样,穿在身上当真是显得人倍儿精神!还有这武装带,正宗牛皮的,估计整个北六省也只有言少爷被服厂里的老师傅有这样的手艺了。 军校上下对于这批校服都十分满意,当即和被服厂又签订了一笔订单,连同学员的被褥,枕头,一股脑的都交给了被服厂来制作。 李谨言又和几个老师傅商量,想着是不是能把作训服给弄出来,耐脏结实的布料不难找,但是关于三色迷彩什么的,老师傅们却没辙了。李谨言知道这事急不得,目前的军校里还没作训服这个概念,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和平时穿的军装就是同一套衣服,真让军校的后勤官多花一笔钱来给每个学员额外买一套衣服,估计也不实际。 不过这作训服肯定是要做出来的,至于这三色迷彩的事情怎么解决,李谨言还得另想办法。 第六十七章 接到楼少帅发来的电报,楼大帅半晌无语。 “大帅?”副官站在办公桌前,试探着问道:“是否回电。” “回tnnd回!”楼大帅虎躯一震,破口大骂:“尽给老子惹麻烦!你说收几个兵就算了,排长连长招回来也成,他竟然给老子弄来两个师长!还不是一个地方的!” 副官:“……” “现在正和谈,这让老子怎么办?啊?!”楼大帅气得直拍桌子,“广西的唐广仁和广州的薛定州是好惹的?为这两个师,老子不知道得被宋舟那老小子怎么挤兑!” 楼大帅的声音在书房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楼夫人站在书房门口,丫头扶着她的胳膊,见楼夫人蹙眉,忙道:“夫人,刘大夫多次嘱咐您可千万不能生气。要不过会再来?” “我没事。”楼夫人抿了抿嘴角,上前敲了敲门,“大帅,你在忙吗?” 书房里登时没了声音,紧接着书房门被从里面拉开,楼大帅出现在房门口,“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大夫不是让你多休息?身体好点了?” 楼夫人笑了笑,“好多了,我有事才来找大帅的。要是大帅忙,我过会再来。” “不忙,不忙!”楼大帅小心翼翼的扶着楼夫人,见副官还站在书桌前,眼睛一瞪,“还戳在这里干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可是大帅,少帅……” 楼大帅眉毛都立起来了,“那混小子自己捅的篓子让他自己想办法,老子不管!” “大帅,逍儿出什么事了?”楼夫人开口问道:“什么事还能难倒大帅不成?” “快别提了。”楼大帅摆手让副官先下去,楼夫人使了个眼色,丫头也跟着退了出去,等书房里只剩下夫妻两个,楼大帅才继续说道:“那混小子能耐大,把唐玉璜和庞天逸的两个师给弄来了。” “大帅是说?” “就是粤军和桂军的那两个师。”楼大帅坐到楼夫人旁边,“当初老子和他们都打过,这是两头倔驴,却个顶个的能打仗。” 粤军和桂军这两个师楼夫人也知道,当年北方闹独立,南方讨逆军北上,楼大帅带着手底下的几个师和他们打了几场,最艰难的一战就是和桂军打的。虽然最后打赢了,可从战场上下来的几乎没有囫囵个的。不说钱伯喜和杜豫章,连楼大帅的脸都是一片青白,根本就不像打胜仗的样子。 如今想起楼大帅当时 的样子,楼夫人仍心有余悸。 “大帅真没有办法了?” “夫人是将我?” “大帅说是,那就是吧。”楼夫人向后靠了靠,“咱们儿子敢这么干,还不是仗着有大帅吗?” 楼大帅哈哈一笑,摸了摸光头,“夫人,被你这么一说,我想不管也不成了。” “就算我不说,大帅也不会不管啊。”楼夫人笑着把话锋一转,“光顾着说这个了,我来找大帅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还要夫人特地来跑一趟?让丫头带话不就行了。” “这个月二十九是言儿的生辰。”楼夫人道:“虽说他小孩子家家的不适宜大操大办,也没这个规矩,可我想着,他自从进了楼家也没少受闲话,明面上没人说,背地里说嘴的却不少。他是个好孩子,为人处世我都喜欢,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他好好办办,也把逍儿叫回来。” “7月29?” “对。” 楼大帅沉吟了一会,“我明天就要去京城,这南北和谈也不知道要持续几天,我不在家的确该把那混小子叫回来。” “大帅,我和你说言儿过生辰的事情,你怎么又扯到政事上去了?” “夫人莫怪,不是一时想起来了吗?”楼大帅讪笑两声,“我等会就叫人给咱儿子拍电报,仗都不打了,就早点回来吧。有第十师和十一师在,山东那边出不了什么乱子。” 楼大帅有句话没告诉楼夫人,司马大总统又往山东派去一个师,昨天开进了济南。韩庵山气得险些翻白眼,却一点办法没有,他手里那些军队已经不太听调遣了,司马大总统和楼大帅都在私底下活动,想把山东吃到自己嘴里,却也都知道吃相不能太难看,在这个敏感时刻,北方内部绝不能再出乱子。 楼逍留在山东未免太显眼,立在那就是个靶子。不如将他先叫回来,有北六省的两个师在山东,南方的部队也没走,就算司马君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至于宋武,虽然他是宋舟的继承人,可比起楼逍,此时在国内并没有太大的名声,无论是司马君还是楼盛丰都没将他放在眼里。 只是让楼大帅没想到的是,楼少帅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把桂军和粤军的两个师给吞了。楼大帅头疼啊,这不明摆着招人忌讳吗?不过事情都这样了,怎么样也不能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去。 招人忌讳就招人忌讳吧,他楼盛丰招人忌 讳的时候还少了吗?不过那个混小子能把唐玉璜和庞天逸给降服了,还真不简单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电报里没说,等他回来得好好问问。 “大帅,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咱们这个儿子比我强啊。” “大帅,逍儿再强也是你的儿子。” “对,老子的儿子,我楼盛丰的种!”楼大帅搂住了楼夫人的肩膀,大手轻轻的放在了楼夫人的肚子上,“夫人,再给我生个儿子吧。” “恩。”楼夫人垂下眼帘,靠在楼大帅的肩膀上没有再说话。 李谨言刚从被服厂回到家,就被丫头叫住,“言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娘叫我?”李谨言刚抬脚,马上又收了回去,“我在厂子里忙了一天,先去换身衣服,你回去告诉夫人说我一会就过去。” “是。” 李谨言回到房间,也没让丫头送热水,直接用凉水擦了擦,换上一身淡色的长衫,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楼夫人孕吐很厉害,哪怕一点汗味或者是油味都能让她干呕。虽然这几天情况已经渐渐好转,李谨言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闻闻身上没了汗味,只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才放心的去见楼夫人。 “娘,你找我?” “恩。”楼夫人靠坐在沙发上,丫头们捧着一些布料给她过目,见李谨言进来脸上露出了笑容,“言儿,快过来看看这料子好不好。” 李谨言坐到一旁,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娘,这个我不懂,你觉得好就成。” “这哪行?”楼夫人不清不重的拍了一下李谨言,“这是给你生辰做的衣服,你总要自己觉得好才行。” “生辰?”李谨言愣了一下。 “是啊,你这孩子忙糊涂了吧?”楼夫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月29,农历六月十六是你十七岁生辰。我和大帅说要给你好好办办,也让逍儿回来。你们成亲后在一起的日子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过生日什么的李谨言倒不在意,但是把楼少帅叫回来……李谨言下意识的正襟危坐,他开始考虑,如果他和楼夫人说,他不过生日也别把楼少帅叫回来,成功的几率有多高? 早知道打死他也不会为图一时之快给楼少帅写那封信…… “言儿,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那个,娘,”李谨言语气干巴巴的说道:“不用这么兴师动 众的吧?再说少帅在外边是忙正经事,不能因为我过生辰就把他叫回来,这不好。” 一番话说完,李谨言自己都觉得牙酸。 “我知道你懂事。”楼夫人拍拍李谨言的手,“但这一码归一码,大帅也同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谨言:“……”话说死刑犯被缓期执行的心情,估计就和他现在差不了多少吧? 山东,兖州 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整队集结开出了兖州城,唐玉璜和庞天逸骑在马上,都有些感慨。 “庞兄,没想到此次来山东,会是这个结果。” “谁又能想到?”庞天逸笑道:“不过这样也不错,我给唐广仁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到头来又得着什么了?还不如改换门庭,至少能让手下的弟兄吃上几顿肉。” “说得也对,良禽择木而栖。在薛定州手下,我也就是个师长到头了,投了楼家怎么说也能更上一步。” “你是说?” “从龙之功啊,庞兄。”唐玉璜甩了一下马鞭,“想想之前那些游行的学生都举着谁的画像?一个督帅,却与南北大总统并列,你还看不出什么?这如今又要组建联合政府,这今后的日子,嘿,走着瞧吧。” 庞天逸点点头,回头望向兖州城的方向,粤军和桂军的驻地已经空了,兖州城里只剩下南六省的第二十二师和宋武的一个团。 “老唐,你说这宋家?” “庞兄,别的我不敢说,只说这楼少帅和宋少帅,你觉得哪个更胜一筹?” 庞天逸没说话,不过他和唐玉璜心中都早已有了答案,就目前而言,无论是声望还是领兵方面,楼逍都更胜宋武一筹,只是这一点,楼盛丰就甩宋舟两条街。 不过庞天逸一直看不透宋武,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心思很深,唐玉璜也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因此,两人从一开始就对宋武都采取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种情况或许连宋武本人也预料不到。 所以说,有的时候高深莫测未必是件好事,还不如摆一张冷脸更深得人心。 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开进了独立旅的驻地,楼少帅也接到了楼少帅发来的电报,通篇只有六个字:媳妇生日,回家。 放下电报,楼少帅的手指擦过军装上衣左侧的口袋,嘴角边,一抹弧度转瞬即逝。站在一旁的季副官从头至尾看到了这一幕,生生打了个 哆嗦,少帅竟然会笑,今天太阳肯定是从北边升起来的! 青岛 在总督府的晚宴上,展长青和德华银行的行长劳鲁士相谈甚欢,加上总督瓦尔德克不停的敲边鼓,两人初步达成了借款的意向。 “展先生,其他都没有问题。”劳鲁士轻轻晃动着酒杯,“只是希望贵方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讲。” “若借款合同达成,我希望在合同上签字的是楼盛丰先生或者是他的继承人。”劳鲁士说道:“这并不是表示我不信任您,只是为了更好的保证双方的利益安全。” “我能理解您,劳鲁士先生。”展长青脸上的笑容未变,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却越攥越紧,“我会向大帅转达的。” “那很好,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劳鲁士和展长青同时举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第六十八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7月25日,华夏南北政府代表在京城举行了和平谈判。双方大总统及各省督帅同时列席,英法德等国驻华公使以旁听的名义参与了和谈。 日本公使伊集院也想掺和,却被华夏以及各国公使联合阻挡在了门外。之前日本对华夏南方政府提出的条约不只侵害了华夏的利益,还成功的引起英法等国的不满。华夏是块大蛋糕,目前占据最大一块的是英国,大不列颠不会允许一个二流的国家挑战自己的权威。即便日本先后战胜了清国和俄国,但在世界一流强国眼中,仍和穿着人类衣服的猴子没什么区别。如今这只猴子却想从他们手里的蛋糕挖去一块? 就连朱尔典爵士都说:“日本人的野心已经膨胀到足以撑死他们的地步。” 日本需要得到一个教训,哪怕日本是英国的盟国也一样。 伊集院被阻挡在议政厅外,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马车里看着议政厅的大门,目光阴沉。 上午十点,南北双方代表列席,谈判正式开始。双方代表分别提出了己方观点,主要集中在国名,国体,中央及地方政府构成,地方区域划分等几个方面。至于联合政府成立后的大总统人选,则要在这些问题全部确定解决后再做讨论。 双方在一开始,便就国名与国体达成了一致,华夏民国,民主共和制政体,没有人提出异议。皇帝已经被推翻,哪怕仍有遗老遗少脑后垂着辫子,除了善耆和铁良等满清鞑靼的铁杆,也不会再有人想着复辟。 中央和地方政府构成以及政府职权等问题才是这次和谈争论的重点。连几国公使都对此额外关注,当涉及到国家税收,例如关税等问题时,他们也会“临时忘记”自己是来旁听的,不时还要插上几句。 “本国事,却要洋人掺和进来……” 楼盛丰一身大帅礼服,帽子放在面前的长桌上,身旁坐着湖北督帅宋琦宁,另一边却是广西的唐广仁。 “国家贫弱,又能如何?”宋琦宁叹了口气,“说起来,长风在山东可是做了几件不得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楼盛丰瞟了一眼坐在旁边,一个劲朝自己运气的唐广仁,“瞅见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宋琦宁暗暗发笑,“不怪他生气,长风把桂军和粤军的两个师整个吞了,搁谁都咽不下这口气。薛定州病了没来,要是他来了,恐怕得和你动家伙。” “这话不对。 ”楼盛丰说道:“是庞天逸和唐玉璜自己带着手下的弟兄投奔过来的,我儿子可啥都没干。” “你这话可骗不了我。”宋琦宁笑着摇头,“要是我儿子有长风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你可拉倒吧。”楼盛丰白了宋琦宁一眼,“谁不知道你那小子三岁就能写诗,十岁就捧着孙子兵法读?听说年底也要送到德国去?” “恩,我是这么打算的……” 楼盛丰和宋琦宁的声音压得很低,可两个督帅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实际上,房间里和两人一样的并不在少数,虽然南北双方的谈判人员在谈判桌前争得起劲,口沫横飞,就差撸胳膊挽袖子上演一出全武行,这些督帅却仿佛置身事外一样。 带兵的人都有一个信念,嘴皮子上的输赢没什么,只要手里有枪有兵,自己占的地盘还有谁能硬抢去? 当然,山东的韩庵山有枪有兵还把地盘丢了,只能算他倒霉,谁让他没开打就跑去青岛的?至于他所说的被人装麻袋劫去,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集体忽视了。把姓韩的排除在外,他们才有借口瓜分山东,否则打了一场却一点油水没捞到,算怎么回事? 事情的发展正如司马君之前所预料的,即便这些土皇帝们都通电赞成组建联合政府,却各自打着小算盘,压根没打算把中央政府放在眼里。 联合政府就算成立,恐怕也只是个图章和橡皮擦罢了。 司马君端起茶杯,隔着桌子向宋舟示意了一下,宋舟笑了笑,两人好像都没注意到谈判代表激烈的争吵,以及各省督帅的轻慢态度。 宋舟清楚司马君在想什么,但他不是被架空的郑怀恩,一旦联合政府成立,他要争夺的就是最上面的那个位置,不管有没有实权,总要占着大义。 曹操为何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只因握有大义,一封讨逆诏出,还不是想打谁就打谁? 敢反抗?那你就是逆贼!就算是编草鞋的皇叔也一样! 第一天的和谈会议进行到傍晚,对于一些“重要议题”根本就没讨论出个五四三来,各省督帅陆续走出议政厅,并没有马上离开,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说着话,此时谁和谁的关系密切,谁和谁不对付,谁是实权派,谁是骑墙派,谁在各处打酱油,全都一目了然。楼盛丰身边站着的人最多,连英国公使朱尔典和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都来凑了把热闹。 宋舟和司马君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两人 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楼盛丰也看到了司马君和宋舟,朝着两人的方向拱了拱手,哈哈一笑,始终是一副莽夫形象,在场众人都清楚,他要是莽夫,世上可能就没一个聪明人了。 民国四年7月26日,南北和谈的第二天,一列由山东开至河北境内的火车停靠在了天津车站,站台上的警卫严阵以待,车门打开,一个个高大魁梧身着北六省军装的兵哥从车上走了下来。 “少帅,到天津了。” 季副官拉开车门,楼少帅出现在正列队集合的兵哥们面前。 站台上的警卫队长立刻上前敬礼,楼少帅回了礼。此时,又一列火车进站,从车上下来的人同样穿着北六省军装,但从个头和长相上来看,却是彻头彻尾的南方人。 唐玉璜和庞天逸从车厢中走出,分别和楼少帅敬礼打了招呼,车站的警卫队长并不清楚两人的身份,只看到挂着中将军衔的反而先和一个少将敬礼,觉得新鲜。 站台上的大兵们一列列的集合整队,短暂休整之后,他们将换乘京哈线进入北六省。 前几天各省督帅及南北方谈判代表纷纷抵达京城,不少是乘车抵达天津后转道京城的,站台上的人对这些大帅,政府要员已经见怪不怪。但之前见到的都是四五十岁上下,今天冷不丁来一个年轻的,还真是惹人眼。 “少夫人,快走吧,五少爷正在前边等着呢。” 人群外边,一个穿着洋装二十左右的女子正驻足观望,当她看到一身少将军装的楼少帅时,目光晶亮,脸色隐隐有些发红。她的反应并不显得突兀,站台上,凡是年轻女子看到一身军装的楼少帅时,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几个年轻的女学生认出楼少帅就是之前报纸上报道过,在满洲里打了胜仗的年轻将领,叽叽喳喳的讨论了起来,两个模样俊秀的大着胆子上前想要说几句话,却被车站警卫和兵哥同时拦住。可她们仍不死心,还在说着什么。 看到眼前的场景,女子面色一冷。又过了一会,见那几个女学生依旧被拦着,而楼逍已经走远,她才转身离开。 邢五少爷见到跟上来的李锦琴主仆,嗤笑了一声,”怎么,夫人是被什么迷了眼绊住了脚了?” 穿着洋装的女子正是不久前跟随李谨丞离开李家,回到邢家的李锦琴。听到邢五少爷满含嘲讽的话,李锦琴意外的没有发脾气,脸上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五少爷是以为呢?” “哼!” 邢五少爷冷哼一声,扫过跟着李锦琴的丫头,那个丫头立刻低下头,扶着李锦琴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邢五少爷此次到天津查看名下产业,带着李锦琴是邢家大夫人吩咐的。李锦琴回到邢家后,邢家人就像不知道她之前逃家一样,对她反倒比之前更好了几分,她从家里带来的仆妇丫头也陆续送了回来,只有之前去打探消息的张妈一直没有音讯,李锦琴问了两次都被含糊带过,她隐约猜到张妈恐怕已经不在了。 就像从李家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腊梅,不,应该叫梅儿,到了京城没出几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死了还是怎样,李锦琴并不关心,她只想着,原来这世上并不只有自己一个蠢人。 邢五少爷和李锦琴登上马车时,车站里又响起了汽笛声,李锦琴忍不住回头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北六省,关北城 楼大帅去了京城,楼夫人身体不适,楼家的大小事情一下子都压在了李谨言的肩膀上。家里外头两边忙,不出几天时间,李谨言整个人就瘦了一圈。楼夫人看到了心疼,派人把二夫人接到家里,两位夫人凑头商量了一下,见天的给李谨言进补。什么参汤,鸡汤,飞龙汤,李谨言被补得肝火上升,晚上睡不着觉。说了几次他身体很好,用不着进补,都被楼夫人和二夫人给挡了回去,每天一碗汤的灌,李三少对捧着汤碗的丫头都产生了心理阴影。 “言少爷,二管家求见。” 李谨言正埋头看着账本,听到丫头的声音抬起头,目光先在她身前溜了一圈,千万别误会,李三少绝对没有什么花花心思,他只是反射性的去看丫头有没有端着汤碗,他已经喝汤喝怕了。 丫头明显知道李谨言在看什么,轻笑了一声,“言少爷您放心,夫人今天没让厨房给您炖汤。” “哦,我放……说什么呢!娘是一番好意,我哪会那么不惜福。”李谨言故意板着脸说了一句,“让二管家进来吧。” “是。”李谨言板着脸丫头也不害怕,伺候言少爷这么长时间,丫头们已经摸透了言少爷的性子,只要好好干活,别起什么不好的歪心思,言少爷从不轻易处罚人,脾气好着呢。 “言少爷。”自从让楼夫人警告过,又让李谨言“收拾”过,二管家是彻底老实了,“这是您生辰当天的安排,请您过目。” 楼夫人既然说要给李谨言好好过生辰,下边的人就肯定不能马虎,二管家更是想借机表现,下了大力气安 排。李谨言接过二管家手中的单子,看着上面的各项开销忍不住咂舌,腐败,当真是太腐败了。这花费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生活好几年的。 果然军阀要被打倒不是没道理的?身为要被进步人士打倒的对象,李三少表示压力山大。 “二管家,这几项费用我看能省就省点吧。”李谨言虽然能赚钱,却不愿意在不必要的地方铺张浪费,只是过个生日罢了,用得着这么大操大办吗? “言少爷,这可不成。”管家摇头,“过生辰哪有不请戏班子的?” “请什么请。”李谨言眼睛一瞪,“娘现在听不得吵闹,我也不得意这些,真想听戏去戏院不也一样?况且大帅去了京城,少帅还没回来,除了我这府里大多是女眷,家里家外人多口杂的,万一出点什么岔子谁负责?不请!还有汇丰楼的酒席,和丰楼的点心,花那些钱做什么,自家的厨房当摆设吗?” 二管家一缩脖子,言少爷说的确有道理,可关北城的一般大户人家过生辰不都是这么办的? 李谨言正翻看宴请的宾客名单时,丫头突然一脸喜色的跑进来报信,“言少爷,少帅回来了!” 李谨言刷的站了起来,“你说谁回来了?” “少帅!”丫头说道:“队伍刚进城,城里的老百姓都跑去街边看呢。” 李谨言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丫头和二管家都看着奇怪,言少爷怎么也不说句话,该不是太高兴了,都说不出话来了? 楼夫人也得到了楼少帅回来的消息,笑着和二夫人说道:“这下可好了,逍儿回来了,言儿不必那么累了。” 二夫人笑道,“这是夫人爱护他,哪样不是他该做的?” “话是这么说,到底是个孩子啊。” 两人正说着话,丫头来报少帅已经快到家门口了,楼夫人要起身去迎,二夫人和丫头劝了几声却没劝住。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没事。逍儿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我心里惦记。” 儿行千里母担忧,况且又是去打仗,二夫人理解楼夫人的心情,让丫头好生扶着楼夫人出了房门。 李谨言就算再纠结也得去大门口接人,站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对丫头道:“去和厨房说,用鸡汤下一锅面,多放几个荷包蛋,记得用大锅,至少做足二十人的分量。” “哎!” 北方有讲究,出门饺子进门面,之前 这些事都是楼夫人安排的,现在家里的事都归李谨言管,险些被他忘了。给楼少帅做面条,一碗是绝对不够的,得论锅。加上跟着他回来的护卫,那就得用大锅。 楼夫人恰好在这时走出来,听到李谨言的话马上添了一句,“二十人的分量可不够,跟着逍儿那几个小伙子个顶个的饭量大,下两锅,至少得够三十个人吃才成。” 李谨言:“……”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楼少帅的马队已经到了。一个多月未见,李谨言只觉得楼逍的气质更显凌厉,如果之前的楼少帅是一把出鞘的战刀,如今这把战刀已经开刃染血了。 马队行至近前,隔着十几步远,楼少帅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身后的兵哥们也纷纷下马,其中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没等李谨言仔细打量,楼少帅已经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先同楼夫人问好,然后单手托起了他的下颌,定定看了他一会,突然冒出一句:“瘦了。” “啊?” 李谨言眨眨眼,楼少帅已经放开了他的下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走吧。” 虽然隔着手套和衣袖,李谨言还是能感受到那只大手掌心的温度,热得有些烫人。 第六十九章 李谨言躺在床上,一身的汗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一只大手拂开黏在他额头的发,“累了?” 李三少想翻白眼,接风宴后,他直接被楼少帅拖回了房间,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三次,三次啊!若是再来一次,他十有八九是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在楼逍的手沿着的他的额头滑过,捏着他的耳垂时,李谨言终于出声了,“少帅,我这段时间忙得要命,连觉都睡不好,你看看这黑眼圈。”李谨言举起手指着自己的眼底,“真不能再折腾了。” 楼少帅没说话,握住了李谨言的手腕,嘴唇贴在他的掌心,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李谨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说错什么了?怎么好像造成了反效果? “你写给我的信,”楼少帅缓缓移开嘴唇,俯身逼近李谨言,“我收到了。” 李谨言表情一僵,楼少帅一直没提信的事情,他还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敢情人家一直记着呢! “败家不是好习惯,”楼逍的唇擦过李谨言的嘴角,脸颊,鼻尖,最终又回到了他的唇边,“得改?” 李三少浑身一哆嗦,突然觉得脖子后边凉飕飕的,话说,少帅,咱能别这么吓人吗?咱是一家人,不是阶级敌人啊…… 在李三少准备好被折腾第四次的时候,周身的压力骤然减轻,楼少帅突然放开了他,翻身下床,捡起之前被丢在地上的长裤利落的套上,貌似不打算继续折腾他了。 “那个,少帅。” “恩?” “那封信,我真不是……” 楼少帅拧了帕子走到床边,握住了李谨言的手腕,温热的毛巾沿着手臂擦过,不说话。 看着楼少帅的反应,李谨言抓头,干脆豁出去,扣住楼少帅的后颈压低,一口亲在了他的嘴上,“我都被你折腾三回了,该消气了吧?” “……” “我真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就当是个玩笑。”李谨努力顺毛摸,“别生气了,成不?” 楼少帅静静的看着他,突然一把扣住了李谨言的后颈,狠狠的堵住了他的嘴唇…… 自作孽不可活,李三少终于记住了这句话,无比深刻。 第二天,二夫人和楼夫人告辞。楼少帅这次回家,还把唐玉璜和庞天逸一起带回来安置在了客房,两位师长带着队伍投奔,总不能和手下的大头兵一起挤军营吧?有两个外男住 进楼家的客房,二夫人便觉得自己继续留下不太合适,坚持要走。 楼夫人明白二夫人的顾虑。世人的嘴就是一张刀子,杀人不见血。二夫人是寡居之人,总是要比旁人小心谨慎,才能躲避是非。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楼夫人扶着丫头的胳膊,坐在沙发上,“只是你总要隔三差五来看看我,等我身子好了,咱们去戏院里听戏去。” 二夫人答应了,楼夫人吩咐丫头去叫李谨言过来。丫头去了一会,没叫来李谨言,却把楼少帅带来了。 “娘,岳母。” “言儿呢?” “他累了,还在睡。” 楼少帅说得十分自然,表情变都未变,楼夫人和二夫人却都有些尴尬。尤其是楼夫人,只想狠狠拍楼少帅一顿。这话说的…… “娘和岳母有事?” “也没什么事。”二夫人说道:“只是我要回去了,原本想再嘱咐他两句话的。既然还在睡那就罢了。” 二夫人将话题转开,总算缓解了几分尴尬。 派车将二夫人送走之后,楼夫人抓着楼少帅一顿说教,能在岳母面前这么说话吗,啊?!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当兵当得脸皮都厚了吗? 楼少帅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听着楼夫人的碎碎念,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听进去没有。 楼夫人:“你就不能有个反应,至少恩一声啊!” 楼少帅:“恩。” 楼夫人:“……” 李谨言一觉睡到中午才起身,房间里静悄悄的,门外的丫头也刻意放轻了脚步声,少帅可是吩咐过,不许吵醒言少爷。 “来人。”李谨言撑起身体,顿时一阵酸麻,看这情况,他今天还是老实呆在家里哪也别去吧。 “言少爷,你醒了?” 一个丫头推开门走进来,见李谨言靠坐在床头,立刻去端了热水和香皂毛巾来,李谨言洗漱过后,简单吃了点东西,终于恢复些精神了。 “少帅呢?” “少帅见过夫人后就出门了。”丫头将桌上收拾干净,又给李谨言倒了一杯茶:“说是去军营了。” “哦。”李谨言点点头,他知道楼少帅这次出去收获颇丰,从别人手里划拉了不少兵过来,这些兵要怎么安排总要有个章程,首先住的地方就是个大问题。不过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既然把人带回来 ,总是能妥善安置的。 “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再叫你。” 丫头答应着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李谨言回身取出昨天没看完的财务报告,继续看了起来。 这段时间,家化厂又接了几笔洋行订单,国内的订单也陆续增加,天津的宋老板几次拍电报来,要求家化厂增加发货量。李谨言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家化厂和皂厂合并之后,一个季度的利润可以达到五万块大洋。虽然听起来不多,但以楼七小姐的婆家为例,七八家商行的利润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七八万。 被服厂接了北六省军官学校的订单,生意虽大,利润却不会太高,李谨言和几个老师傅对校服进行了一些改动,布料和做工上没一点马虎,武装带用的都是牛皮,鞋子也是胶底的,增加了不少的成本。成本高了,价格却没有提高,自然赚得就少了。整体算下来,做多也只能赚到五千大洋。 罐头厂的产能不断扩大,除了供应军需也开始在市场中少量销售,只是国人对罐头食品并不怎么热衷,况且现在一斤猪肉的价格也不过三百文左右,就算李谨言将午餐肉的价格定在了两百九十文也乏人问津。 “哪能事事顺心如意?”李谨言丢开手中的钢笔,就算在后世,国人对罐头的消费量也比不上西方国家,或许他该专注于军需供应和出口,国内市场可以暂时先放一放。不过出口的罐头和供应军需的要区别开,一等供应自己人,二等才出口创汇。 加上农场的出产,他一年下来赚的钱绝不在少数,但比起他心中的数目还是差距太远。也不知道和德国人借款的事情怎么样了,札贲诺尔的煤矿他看着眼馋啊。 李谨言正咬着笔杆考虑自己的赚钱大计时,楼少帅接到了楼大帅从京城发回的电报。关于山东的事情,楼大帅已经和宋舟私下里达成了协议,司马君也采取了默许了态度,主要目的达到,楼大帅没心思再听那些人扯皮,决定28号乘火车返回北六省。 湖北督帅宋琦宁等人也觉得继续留下没太大意思,甭管和谈是个什么结果,大总统总归落不到自己头上,只要地盘在自己手里,就比什么都实在。等到二十八日上午,议政厅里只剩下北方大总统司马君和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以及南北政府负责谈判的要员,各省督帅的位置上差不多都已经空了。 不过就算各省督帅先行离开,和谈还得继续下去,成立联合政府势在必行,否则没法对国人交代。 就在国人的目光聚集在南北和谈 时,一场密谋的刺杀行动却悄悄展开。 7月28日下午,楼大帅乘坐的专列行至葫芦岛到锦州路段时,突然发生了爆炸,铁轨被炸毁了一段,楼大帅和随员所在的两节车厢瞬间被包围在了熊熊火焰与滚滚黑烟之中。 冲天而起的大火与浓烟连锦州城内都能看见,这么猛烈的爆炸,车厢里的人肯定无一生还。事后去查看爆炸现场的警察也证实了这一点,不说生还,连能够辨别身份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全都烧成了焦炭。消息传回关北城,楼夫人脸色瞬间惨白,李谨言也心头猛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楼少帅脸色冰冷,腰背挺直的站着,像一把渴血的利刃,下一刻便会伤人伤己。 “少帅。”李谨言拉了拉楼少帅的胳膊,“你……” 楼少帅缓缓转过头,漆黑的眼眸,仿佛千年的寒潭一般深不见底,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李谨言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陪着娘。”楼少帅戴上军帽,大手用力按了按李谨言肩膀,“有我在。” 李谨言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他的确帮不上什么忙。那场爆炸已经惊动了全国,连南北和谈都险些被迫中止。若不是宋舟和司马君同时通电全国,言明必权力追查凶手,给国人一个交代,也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 除了悲伤之外,李谨言还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楼大帅可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亲近的人之一,竟然就这样,不在了? 李谨言目送楼少帅走出房门,自己坐到了楼夫人的身边,“娘。” 楼夫人开口了,声音平缓,语调温和,“大帅经常这样,当年打长毛的时候,几次都在战场上失了消息,旁人都说他凶多吉少,我却不信,结果证明我对了,他最后都好好的回来了。”楼夫人白得透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楼盛丰,他那个人命大着呢,这次肯定也一样……” 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楼夫人慢慢的靠在了李谨言的肩膀上,喃喃道:“楼盛丰,你要是敢撇下我就这么走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李谨言的肩头渐渐湿了,他伸手轻轻扶住了楼夫人的肩膀,缓缓叹了口气。 能哭出来,是件好事。 书房里,楼少帅负手而立,从得到楼大帅出事的消息时起,他就一直没有坐下过。钱伯喜和杜豫章等人眉头深锁的坐在一旁,萧有德从派驻在锦州的情报人员那里得到消息,这恐怕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目标就是楼大帅!行动周密严谨,他们事先竟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有人泄密。”萧有德开口道:“能探明大帅的行程,具体乘坐哪节车厢,并神不知鬼不觉的埋下炸药,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日本人?俄国人?还是……自己人? 楼大帅树大招风,可怀疑的对象太多,但能够在锦州做出这么大手笔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日本人! 无论是谁……楼少帅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光,都必须血债血偿! 第七十章 民国四年7月29日,爆炸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国内各大报纸头版头条纷纷以“骇人听闻”来报道此次事件。 楼大帅的遇刺让人想起几个月前宋舟和韩庵山的遇到的刺杀事件,几家颇具影响力的报纸将矛头直接指向司马君,暗指此次楼大帅遇刺,必有司马大总统的手尾。 宋舟放下毛笔,将写好的字拿起来,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发电报给阿武,让他在兖州老实呆着,哪里也别去,也别听谁出什么主意。另外给孙师长也发一封电报,让他看着阿武。” “是!” 机要秘书带上了房门,宋舟站起身走到窗前,自古以来,为了争权夺利多少人死得不明不白?司马君与楼盛丰面和心不合,早就互相猜忌,楼盛丰死了他的确受益,但此时动手未免操之过急。南北正在和谈,一个闹不好就要战端重启,还是说司马君就想着要打仗?说不通啊。那是日本人?还是俄国人? 车厢里的人尸体全都烧焦了,根本无法辨认…… 想到这里,宋舟的神色一动,楼盛丰真死了吗? 和宋舟相比,司马君的日子就显得不太好过,外界的质疑一声高过一声,哪怕他接连发表通电,言称必将抓出凶手给国人一个交代,却还是有几家报纸抓着他不放,甚至把几个月前宋舟遇刺的事情和他扯在了一起,那事明摆着是日本人干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再说楼盛丰这事,他的确是让邢长庚在北六省内活动,想办法扎上几个钉子,却从没想过现在就动手让楼盛丰死!南北正在和谈,楼盛丰的威望不在他和宋舟之下,无论是为了北方在和谈中能占据更多的利益,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楼盛丰下手,一旦被牵扯上,他马上会步郑怀恩的后尘,就算他手里有军队,不用像郑大炮那样去做个寓公,想继续坐在大总统的位置上也是白日做梦! 到底是谁干的?日本人?说不准还有俄国人!司马君猛的将手中的报纸撕成了两半,”来人!” 楼盛丰遇刺,如宋琦宁等楼盛丰的铁杆当即发表通电,必将凶手碎尸万段。有人却在拍手称快。就算你楼盛丰再能耐,不也是几包炸药就被把命给炸没了? 各国驻华公使发电慰问,并对此事件表示遗憾。处于漩涡中心的北六省却并未如某些人预料的一般陷入混乱,楼少帅的表现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下令各师严守军令,若有抗令擅自行动者,军法处置!” “是!” “戍边军加强防守,第三师接防独立旅驻地,密切关注南满铁路的日本人动向。”楼少帅的话音一顿,“另外注意山西,河北,若有任何异动立即上报!” “是!” 一条条命令陆续下达,有条不紊的将北六省打造成为铜墙铁壁,任何人想要趁此时机浑水摸鱼,都将碰得头破血流! 季副官带着命令离开,楼少帅开始翻看萧有德送来的情报,每一条情报都指明此次楼大帅遇刺肯定是一场阴谋,真凶是谁仍无法断言,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和南满铁路的日本人百分之百有瓜葛。 日本人…… 李谨言在书房门口敲了几次门,里面没有应答,疑惑的皱起眉头,明明下人说楼少帅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过。他握住门把向里一推,门被推开了。 “少帅?”李谨言从门外探头,“你在里面吗?”还是没有声音,李谨言干脆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一片昏暗,李谨言想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手却突然被按住了,“少帅?” 不等他抬起头,就被一把抱进了楼少帅的怀里,铜纽扣压在他的嘴角,生疼。李谨言没出声,伸手环住了楼少帅的腰。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少帅,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不饿?” 楼少帅没有说话,只是箍在他腰上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李谨言叹气,楼少帅不过也才二十岁,突然遭逢大变,所有的重担全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既要防着外人,又要小心内部,还要花费精力追查楼大帅遇刺的幕后真凶,一桩桩一件件,李谨言自问换成自己会怎么样?答案不是撂挑子就是立仆。 “先放开我,吃点东西。”李谨言拍了拍楼少帅的手臂,“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不行。” “我……” “什么?”李谨言侧过头。 “没有。”楼少帅探手扣住了李谨言的后颈,手指插进乌黑的发间,嘴唇蹭过李谨言的额头,声音低沉,“你很好。” 李谨言愣了一下,楼少帅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可此时听来,好像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察哈尔 邢长庚走进省长王充仁的宅邸,突然皱了一下眉,立刻转身,身后的大门却已经关闭,两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站在门口,分别手持一把毛瑟二十响,枪口直指邢长庚。 “王省长, 你这是做什么?”看到站在正堂门口的王充仁,邢长庚语带怒气的说道:“你请我来就是为了让手下拿枪对着我?莫不是小弟哪里得罪了你?” “当然没有。”王充仁笑道:“请长庚兄来,是因为有一个人想见你。” 邢长庚看着王充仁,“见我?是谁?” “见了面就知道了,请随王某来吧。不必担心跟着你来的人,只要长庚兄识趣,王某保证他们性命无虞。” 邢长庚四周扫了一眼,除了门口的两个汉子,这院子里至少有不下十五支枪口对着他!眉头一皱,提步跟上了王充仁,他倒要看看,姓王的搞什么名堂! 当看到王充仁嘴里要见他的人是谁时,邢长庚的脸色骤变,那人一身灰色长衫,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位,不是楼盛丰是谁? “楼盛丰?你不是……” “我不是被炸死了吗?”楼盛丰冷冷一笑,“可惜我楼盛丰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邢长庚将目光转向王充仁,“王省长,大总统可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大总统?”王充仁摇摇头,“长庚兄,王某人虽不精明,却也不是傻子。那些骗傻子的话还是免了吧。至于我那个不孝女,你也不要再提,我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长庚兄见谅,各为其主嘛。” 王充仁笑得憨厚,邢长庚却是气得咬牙,他还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手向腰际摸去,却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汉子扭住手臂,一脚踢在膝弯跪在了地上,身上的枪也被拿走。 “邢长庚,你和我说实话,我就让你死的痛快点。”楼大帅站起身,走到邢长庚面前,“你和日本人的那些勾当,大总统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日本人!” “不知道?”楼盛丰拍了拍手,一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男人从门后走了进来,“这个人你认识吧?” 邢长庚转头一看,男人也朝他看了过来。虽然那张脸已经瘦得脱了形,可邢长庚还是认出了他。 “川口……怜一!?” 乔乐山的手段让川口兄妹见识到了何谓地狱,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川口香子疯了,川口怜一却没有疯,他清楚记得自己亲口说出的每一句话。一旦这件事泄露出去,想要杀他的日本人会比华夏人更多。 川口怜一不想死,他第 一次发现,比起为天皇尽忠,他更想活下去。 他选择了背叛,彻底背叛。他没有和其他日本特务一起被处决,尽管那张处决告示上写着他的名字。 在大岛义昌和坂西五官想方设法向北六省内派遣特务确认他和川口香子是生是死时,他躲在人群里,指认出每一个他能认出的日本特务。川口怜一的“弃暗投明”为他换回了一条命。也在无形中斩断了如邢长庚一类人的活路。 “川口,你认识他吧?” “是的。”川口怜一的声音嘶哑,像是磨在砂纸上一样,这是被乔乐山用药的后遗症,“他是邢长庚,自五年前投靠日本关东都督府下属情报部,直属上司是情报部长西田敦,西田因故免职后,他对谁传递情报我并不清楚。” “恩。”楼大帅点点头,“邢长庚,你还有什么话说?” “……” “日本人打得好算盘,炸死了我,再趁机挑拨造谣生事,就算不能让华夏重启战端,也能把南北和谈给搅合了,说不准还能趁机拿下北六省,我说的对不对? “可惜功亏一篑。” “是啊,可惜了。”楼盛丰俯视着邢长庚,“买通我身边的人不容易吧?一出手就是一万大洋,可真有钱。” “我无话可说,想杀就杀吧。” “别着急,我还是那句话,告诉我大总统和日本人有没有瓜葛,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 “想知道?”邢长庚冷笑一声,上下牙关突然用力一咬,他身后的汉子马上去掰他的下巴,却已经来不及了。 鲜红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王充仁见邢长庚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不由得顿足,“大帅,这些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人都死了。” “可还没问出来……” “罢了,他未必肯说真话。”楼盛丰示意汉子把邢长庚的尸体拖下去,处理掉。司马大总统一向仇视日本人,他的亲兄弟当年就死在了朝鲜,楼盛丰不相信他真会和日本人搅合在一起,但这个姓邢的…… “大帅,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 “您平安无事的消息,真不告诉少帅一声?”王充仁看着楼大帅的神色,“至少也告诉夫人一声。” “现在还不行。”楼大帅摇摇头。 日本人能下一次手,就能下第二次,第三次,他这次侥幸躲过一劫,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个运气,不如早点让儿子练练手,也好趁机看清楚手底下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该杀。最该杀的那几个,已经去见阎王了。 当年他老子死时,他还不到十六,也创下了如今在这份家业。他楼盛丰的儿子,就该有这份气魄与担当。 只是夫人……楼大帅攥紧了拳头,等他从青岛平安回去,必向夫人负荆请罪! 俄国,冬宫 楼盛丰遇刺的消息传回俄国,沙皇的叔叔尼古拉大公和沙皇的堂弟德米特里大公一同向沙皇进言,马上调集边境军队,趁此机会将被华夏人占据的后贝加尔夺回来! 尼古拉二世犹豫不绝,拉斯普京得到消息之后马上去见了皇后亚历山德拉,他已经同德米特里大公势同水火,凡是德米特里大公支持的,他就一定要反对!凡是德米特里大公反对的,他必定支持! 皇后对拉斯普京已经陷入了盲目的信任,她出言反对沙皇此次出兵,理由很简单,最近欧洲的巴尔干半岛很不太平,塞尔维亚和黑山,希腊等国联合起来,将昔日宗主国奥斯曼土耳其的势力全都赶出了巴尔干。这场胜利让塞尔维亚的信心膨胀,很可能会因为挑起更大的争端。作为塞尔维亚的支持国,俄国必须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欧洲! 沙皇被皇后说服了,他放弃了这次进攻后贝加尔的计划,而德米特里大公貌似还没有死心。 侍女伊莲娜从塔基杨娜和奥列嘉女大公的谈话中知道了这件事,她立刻将消息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华夏。 第七十一章 旅顺,关东都督府 关东都督大岛义昌满意的拍了拍新任情报部部长河下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这是属下份内之事!” “不。”大岛义昌摇了摇头,说道:“你很优秀,帝国正急需你这样的人才,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天皇陛下,河下君,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河下大声答道:“属下将竭尽所能!” “很好。那么,现在有另一件事要你去办。” “是!” “小山庆,这人是个危险份子。”大岛义昌从桌子上拿起一份资料递给河下,“之前有关我们同南方政府商谈条约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他泄露出去的。” “他?一个记者?” “是,别小看他。国内很多优秀的情报人员都是栽在他的手上。他就像一只阴魂不散的老鼠,四处躲藏,随时可能探出头来,继续在报纸上发表那些对天皇不敬的言论。他目前就在华夏,找到他,然后,”大岛义昌的手凌空劈下,“杀死他!” “是!”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一个文职人员满脸沉痛的走了进来,将一份电报送到了大岛义昌的面前,“阁下,天皇陛下于今日凌晨零时四十三分驾崩了。” “什么?!” 大岛义昌如遭雷劈,河下也是满脸震惊,随即大声痛哭,“陛下!” 明治天皇驾崩的消息被日本国内瞒得很紧,直到内阁会议之后,确定由皇太子嘉仁继位才对外公布。他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拿着纸筒做望远镜的大正天皇。明治天皇有许多儿子,只有一个脑袋不怎么灵光的嘉仁活到成年。若说这是偶然,恐怕没几个人相信,即便日本人对天皇如神明般的崇拜,可在权势和宫廷倾轧面前,这种崇拜就要打个折扣了。 天皇驾崩的消息让旅顺关东都督府上下悲痛万分,驻扎在南满铁路的一个师团和六个铁道守备大队的官兵也是哭声震天。一些官兵还脱光了上衣,脑袋上绑着“月经带”,挥舞着刀子要追随天皇而去。 对面驻守的北六省第三师官兵看得稀奇,这些日本矬子哇哩哇啦的嚷嚷,他们也听不懂,干脆去团部叫来一个懂日语的书记官,这才知道,原来日本矬子的天皇死了。 “死就死了,嚷嚷什么?”一个老兵冲着对面喊着要剖腹,比划来比划去却始终没下刀子的军曹呸了一声,“咱们大帅出事,八成就 是这些矬子干的,这叫报应!” “对!那什么天皇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现在死,就是报应!” “这帮犊子怎么不快点下刀子?光嚷嚷有什么用?刀子不够利,爷爷给你递刀子!” 第三师和南满铁路日军驻地相距不远,华夏官兵说话的声音大了,对面的日本人也能听到。他们中也有能听懂华夏语的,顿时勃然大怒,也不剖腹了,举着刀子就朝第三师的驻地冲了过来。 哨兵立刻发出了警报,掩体后的大兵们马上各就各位,驻地前架设的机枪枪口立刻转向,还没走的书记官被拉来对日本人喊话,再敢上前一步就开枪了! 谁知道那些日本人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朝前冲,一个机枪手骂了一声:”nnd,这帮矬子听不懂人话!” 噗噗噗! 一排子弹打在冲在最先的一个日本军曹面前的土地上,溅起的碎石砸在了他的腿上,书记官大声喝道:“退后!” 日本军曹迟疑了一下,面对黑幽幽的枪口和掩体后杀神似的北六省大兵,终于带着另外几个光着膀子的日本兵退却了。 机枪手依旧不敢放松,直到那些日本兵退回驻地,才低下头对靠在掩体上的另一个老兵说道:“这些矬子到底想干什么,挑衅?”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兵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总之没安好心,提着点精神,谁知道这帮矬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管他呢,真敢来,老子一梭子子弹全都结果了他们!大帅出事,老子心里正窝着火呢!” “就你窝火?”老兵瞪了他一眼,“老子也tmd憋一肚子气!这帮矬子不是个玩意,只要少帅下令,老子一枪下去掀他们的天灵盖!” 掩体后的大兵们正说着话,炊事兵已经在身后的营地里扯开嗓子招呼着:“到饭点了,开饭了啊。” “一人两个馒头,一碗白菜粉条,三个人一盒肉罐头,谁也别多占啊。” 炊事班长是个矮胖子,站在一群东北大兵中间,就像个敦实的南瓜,可这些大兵谁也不敢得罪他,得罪了他,他能给你做猪食,你吃还是不吃?不吃就等着饿肚子吧。 几个从新兵营分来的士兵跟着老兵排队领饭,分罐头的炊事班长扫了他们一眼,“新来的?” “恩。” “拿着。”从罐头箱子里取出一盒午餐肉,递给那个新兵,说道:“你们几 个一块吃,别和那帮老兵油子凑合,否则一口捞不着。” “谢……谢谢。” “谢什么谢,快吃饭去吧。” 炊事班长把新兵打发走,又和排在他后边的老兵说上了话。 几个负责警戒的士兵领了饭菜回到掩体后,一边吃一边戒备着对面的日本人,谁知道这帮矬子会不会又脑袋发热的冲过来。 自从接防独立旅的驻地之后,他们总算见识到这帮日本矬子有多嚣张,动不动就对着他们挑衅,尤其是那些穿着日本军装,脑袋上却没有军帽只绑着布条的二鬼子,独立旅的官兵告诉他们,那些是朝鲜人,和东北的朝鲜族不一样,都是从被日本占领的朝鲜征召的,一群忘了祖宗的,专门舔日本人脚趾头。 老兵启开罐头,挖了一勺夹到馒头里,一口咬下去,鼓着腮帮子说道:“今天运气不错,红烧肉。” “我说老哥,我咋觉得对面那些日本矬子不太正常?” “他们哪天正常了?”老兵白了他一眼,“要是这帮矬子真敢弄幺蛾子,咱就干死他们。” 边境的俄国人,南满的日本人都不安分,北六省内部也出现了人心不定的苗头。 楼少帅接到萧有德密报,在楼大帅出事之后,驻防在热河的第九师师长孟复表面上依旧服从北六省军政府调派,私下里已经打起了别的算盘。 “热河的省长戴国饶传来消息,第九师师长孟复这两天的确开始同河北那边眉眼眼去。”萧有德神色凝重,“热河直接同河北接壤,一旦第九师反水,察哈尔恐怕也不会安稳。” 楼少帅点点头,戴国饶的长子娶了楼家的四小姐,他本人同第十师师长戴晓忠还是本家、戴家和楼家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开口,第九师的事情很可能是真的。 第九师也是跟随楼大帅起家的队伍之一,孟师长颇得楼大帅的信任,轻易动不得,否则必定会有人说楼大帅尸骨未寒,他儿子就要卸磨杀驴,对着楼家的老臣下刀子。 楼少帅思索片刻,说道:“孟复暂时不能动。” “可也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一旦第九师反了,后果不堪设想。”萧有德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孟师长调出热河软禁起来。若是孟复不听宣调,那对他动手也算是名正言顺。 “随便他。”楼少帅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敢反,我就敢杀。” “少帅?” 萧有德顿时一愣。 楼少帅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张电报放在桌上,“看看吧。” 萧有德拿起一看,竟然是第九师两个旅长和六个团长发来的密电,其上的内容让萧有德背后出了一片冷汗。 孟复的确有反心,但真会跟着他走的也只有一个旅和三个团,那三个团也是不齐心的,两个团长都在犹豫。楼大帅积威仍在,楼少帅在满洲里打下的威名也不是虚的,况且还有钱伯喜杜豫章等人的支持,他们的家都在东北,一旦反水,成了便罢,不成,连祖坟都得让人给刨了。 “即便孟复反了,热河也乱不了。” 只要孟师长敢动,等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河北再看重他,答应他再多的条件,也不可能在此时出兵热河,除非司马君嫌他大总统的位置坐得太稳了。只要冀军踏进热河一步,国人的口水就能淹死他。 人都有野心,孟师长有,他手下也有。孟师长敢架梯子,就有人敢踩着向上爬。大帅不在了,可少帅还在!肩膀上的将星触手可得,或许那几个旅长团长还盼着孟师长动作快点,他们早就张开网子等在那里了。 萧有德沉默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楼少帅,他不只会打仗,官场政治上的手腕也一样不缺。楼夫人的娘家可是世代官宦,楼少帅在外祖身边呆了几年,学到的东西恐怕比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油条都多。 如今他年纪尚轻,很多人就是因为他的年纪才看轻他,却不想,有时候看走眼是会要人命的。 萧有德领命离开了,在走廊上和季副官擦肩而过,两人同时朝对方点了一下头,便各行各路。季副官走到书房门前,举手敲门。萧有德停在楼梯口,看向书房门前的季副官,这也是个年轻人,比起他们,自己的年纪或许真的有些大了。想到这里,萧有德失笑。 李谨言刚好在客厅里和军工厂的杜厂长说话,见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萧有德,礼貌的打了一声招呼,“萧先生。” “言少爷。” 萧有德站定,态度恭敬得不同寻常,李谨言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萧先生,你这是?” “言少爷,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您早晚要习惯的。”萧有德的话让李谨言更迷糊了。 等到萧有德离开,李谨言转向杜维严,“杜经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杜维严握拳抵在下巴上咳嗽了两声, “言少爷,以后你就明白了。” 李谨言:“……”这些人都怎么回事,非得说半截话好显得自己高深莫测? 事实上,杜维严是来见楼少帅的,之前萧有德在书房,他不好进去,等到萧有德离开,他便起身上了楼。 李谨言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块点心一口口咬着。楼大帅不在,就像是家里少了定海神针一样,军政上的事情他不懂,也碍不着他什么。可他手底下那些工厂,这两天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事。 家化厂的李庆云是李谨言的亲叔叔,陆怀德也算是李谨言的铁杆,基本没有大问题,被服厂更不用说,李秉看在李二老爷的份上,也不会给李谨言找麻烦。罐头厂的冯经理起初有些心思浮动,但在李谨言找他谈过之后也安定下来,只有西药厂。 李谨言皱起了眉头,西药厂名义上是他在掌管,但厂子里无论是管理人员还是制药工人,全都是楼大帅安排的。如今楼大帅出了事,药厂里的一些人便开始不服管了,尤其是药厂的副经理,李谨言昨天去药厂,他几乎是明目张胆的给他挑刺。 “这人想干什么?”李谨言的眉头越皱越紧,除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在这时再闹出乱子,可有些人明显不愿意让他省心。 西药厂无论对李谨言还是对楼少帅来说都十分重要,里面生产的磺胺关系重大,一旦药厂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李谨言咬紧了嘴唇,腾地站起身,他打算召集药厂的管理人员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药厂是他李谨言的,更是楼家的,他们在这个时候给他找麻烦,是不是对楼家不满?想造反吗? 虽然李谨言一直紧抱楼家的大腿,却基本没做过什么不讲理的事情,但是现在和以往不一样,这是逼着他仗势欺人! 就算他自己欺负不了人,不是还有楼少帅吗?楼少帅压不住,他就上哑叔!先礼后兵,兵不管用,他直接开炮! 谁敢再不识相,就别怪他李谨言心狠了! 后贝加尔 孟二虎扛着几只兔子走到家门口,看到门前蹲着的常大年,上前就是一脚,”你这犊子,不去干活跑我这来蹲着干啥?” 常大年敲了敲烟袋,站起身对孟二虎说道:“有事才来找你的,上头发话了,咱们不用再闲着了。” “上头?”孟二虎神色一变,一脚踢开门,“进来。” 自从被萧有德带出关北城监狱之后,孟二虎和其他几个 囚犯摇身一变,成了迁移到后贝加尔的华夏移民中的一员。不管是孟二虎还是曾和他关在一个监狱里的常大年,都清楚,现在这些在后贝加尔讨生活的没一个善茬,就连那个开包子铺的女人,长得跟个西施似的,手上怕也有不少人命。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却都能隐约猜到对方是来干什么的。之前萧有德把他们一个个弄来后贝加尔,就一直没有消息,如今总算是有活给他们干了。 孟二虎把兔子往地上一扔,和常大年低声嘀咕了几句,两人随后离开了他家,分头行动,按照常大年手里的名单,逐个敲响了这些人的家门。 那个让这些男人都眼馋却没胆子上前的包子西施许二姐,赫然在名单之上。 第七十二章 李谨言发现自己的好心全白费了,他想和别人开诚布公的好好谈,别人未必能体会他的苦心,反倒指责他别有用心! “沈某蒙大帅信任,为了回报大帅,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心怀叵测之徒夺取楼家的家业!” 西药厂副经理沈泽平语气冷硬,对李谨言非但没有一丝尊敬,反倒带着一股敌意和轻视。 李谨言皱眉,他得罪过这个人吗?他这股敌意从何而来?昨天还只是找他的茬,今天怎么就突然搞得像阶级斗争一样了?环视众人,从西药厂的副经理到下面的三个车间主任,加上财务经理,除了一车间的赵主任,其他几个人都躲开了他视线,一副谁也不得罪的样子。 李谨言的脸色沉了下来,真当他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沈泽平嘴里心怀叵测之徒是指谁,他吗?简直岂有此理! “沈经理,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李谨言说话也不再客气,人家就差直接扇他巴掌了,他还笑脸相迎?又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沈某当然清楚,想必言少爷也清楚。” 愣了片刻,李谨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的脑袋里是不是有个黑洞?他谋夺楼家的家业? “沈副经理,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心怀叵测谋夺楼家的家业,你倒是尽忠职守?”李谨言嗤笑一声,“你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你?!” “我什么?!”李谨言倏地站起身,目光直视沈泽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问你,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姓什么,也忘记我是什么身份了?” 沈泽平貌似早就想过李谨言会说这样的话,神情丝毫未变,“你是楼家的少夫人,可你是个男人!” 话里意思很明显,他不相信李谨言会和楼家一条心,李谨言是个男人,委身楼家十有八九是迫于楼家的权势。如今楼大帅出事,楼少帅到底年轻,能不能撑起北六省还是个未知数。沈泽平和李谨言一样知道西药厂对楼家的重要性,所以,就算背上骂名,他也要将李谨言从药厂中赶走! 沈泽平将自己摆在了楼家忠臣的位置上,却忘记了一件事,或许是刻意忽视了这件事,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有什么区别? “那又如何?”李谨言并未因沈泽平的话生气,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我的身份不会因此改变,我现在姓楼!” 话落,李谨言扫视众人,语气倏地一变 ,“我是楼家人,我会谋夺自家的家产?简直可笑!依我看来,心怀叵测别有用心的人不是没有,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是谁,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李谨言的话就像是一把锤子,一下下敲着众人的脑袋,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沈泽平,难道…… “你这是污蔑!”沈泽平厉声说道:“血口喷人!” “原来沈先生还知道这两个词吗?”李谨言对沈泽平的称呼变了,“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比起你,我倒是更有立场怀疑某些人的居心不良,想要谋夺西药厂。” “你……”沈泽平指着李谨言,手指发抖,“我沈泽平跟随大帅三十年,对大帅的忠心天地可表,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随口污蔑的!” 李谨言态度随意的笑了笑,还伸手掏了掏耳朵,“沈先生,所谓忠心不忠心,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你觉得凭你之前的所作所为,还会有人相信你对楼家忠心不二?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好像是欲盖弥彰?不对。司马昭之心?也不对。贼喊抓贼?恩,好像是这么说的。沈先生,你觉得呢?” 李谨言笑得十分纯良,却气死人不偿命,开玩笑,要是不能收拾了这个老古董,他就不姓李! 不过,李三少似乎忘了一件事,他现在本就不姓李,他姓楼。 “你,你……”沈泽平说不出话来了,其他人几个人看他的眼神他不会不明白,就好像他真的是在贼喊抓贼,他想要将李谨言从西药厂排挤出去,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沈先生,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看你的态度,似乎还没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李谨言收起了脸上的笑,态度变得严肃起来,“鉴于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认为你已经不再适合担任药厂副经理一职了。” “你说什么?!”不只是沈泽平,在场的其他人也愣住了。 “没听清楚?好,那我再说一遍。”李谨言看着沈泽平,也看着在场的其他人,“你被免职了,现在!” “你没这个权利!”沈泽平提高了声音,“我是大帅的人!我的职位是大帅任命的,你没这个资格!“ “我没资格?”李谨言笑了,“沈先生,我没时间和你废话,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走,要么我叫警卫。” 沈泽平的脸色铁青,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左轮手枪,枪口直指李谨言! 众人同时一惊,几个车间主任都是沈泽平的 老相识,见此情景连忙劝道:“老沈,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下枪!” “老沈,你看清楚了,那是言少爷!你用枪指着言少爷,是想造反吗?” 听到一车间赵主任的这句话,李谨言下意识的瞥了他一眼,这个人好像并不只是个老好人啊。一顶造反的帽子扣下来,沈泽平还能有个好?若是自己抓着不放,甭管他是不是老臣,一家子恐怕都得被抓起来。当然,有了这个借口,自己行事就方便多了,别人也再难对他说三道四。 他这是为了向自己示好,还是别有目的? 可惜在场的其他人注意力都在沈泽平身上,七嘴八舌的劝着他,没人注意到赵主任话中潜藏的含义。沈泽平脸色难看,腮帮子紧绷,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李谨言站在他面前,没有躲开也不见惊慌,就那样平静的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戏台上的丑角。 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从外边踢开了,一身戎装的楼少帅出现在门口,沈泽平看到楼逍,持枪的手开始发抖,房间中的其他人,除了李谨言之外,神色都是一变。 “少帅,你怎么来了?”李谨言豪不在意自己正被枪指着,转过头看向楼少帅,语气十分轻松,“有事找我吗?” 楼少帅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了过来,鞋底敲击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声闷响,就像敲在众人的心头。 走到近前,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握住了左轮手枪的枪管,根本不在意沈泽平手里的枪会不会走火。于此同时,楼少帅身后的兵哥全都拉开枪栓,枪口直指沈泽平。 “少帅,”沈泽平的脸色已然变得惨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楼少帅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你用枪指着我的妻子,问我为什么?” “少帅,我不是,我是为了楼家,我……他是个男人,他不可能和楼家一条心!” 楼少帅大手用力,一阵清晰的骨头断裂声,他竟然生生捏碎了沈泽平的手指。 沈泽平没有发出痛苦的叫声,他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翻来覆去的说,“我是为了楼家,我对大帅的忠心天地可表!” 楼少帅松开手,左轮手枪掉落在地,一声钝响。站在楼少帅身后的兵哥立刻上前,扭住沈泽平的手臂将他按倒在地。 李谨言对楼少帅说道:“少帅,我想和沈先生说两句话。” 楼少帅同意了,李谨 言走到沈泽平跟前,蹲下身,视线同沈泽平平齐,开口说道;“沈先生,无论世人怎么看我,我是楼家人这点不会改变。而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一心为了楼家没有半点私心吗?归根结底还是觉得我不配压在你的头上吧?” 沈泽平撇过头,压根不愿意听李谨言说话。 李谨言叹了口气,得,好话坏话自己都说尽了,人家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他有什么办法?本想这事能和平解决的,没想到这位连枪都掏出来了。 看着被兵哥押走的沈泽平,李谨言转头问楼少帅:“少帅,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你说呢?” “我说?”李谨言摸摸鼻子,“总不能杀了吧?” “好。” “啥?”李谨言吓了一跳,“少帅,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真杀了他。再说他这事做的糊涂却罪不至死。顶多关他一段时间,等他想明白再放出来不就行了?”沈泽平到底是楼大帅的老臣,就这么杀了,对楼家和楼少帅都没什么好处。 “不杀?”楼少帅低下头,宽大帽檐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他用枪指着你。” “少帅,我不信你没发现。”李谨言撇撇嘴,“那把枪压根就没打开保险。沈先生是行伍出身吧?这种常识性的错误他应该不会犯,除非是故意的。” 楼少帅定定的看了李谨言一会,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李谨言松了口气,虽说他是下定决心对死不悔改的就要下狠手,沈泽平这小老头也的确惹人讨厌,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给他一粒花生米,传出去他成什么了? “红颜”祸水? 李谨言打了个哆嗦,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 跟随楼少帅的兵哥们早已经习惯了少帅和言少爷相处时的样子,房间中的其他人却是第一次看到,心中不由得对李谨言在楼家的地位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尤其是三个车间主任,之前态度暧昧,打算做壁上观的两个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有一车间赵主任老神在在,他早就看透了,只凭李谨言是楼家人这一点,沈泽平就休想扳倒他!如今怎么样?姓沈的下了大牢,说是关一段时间就放出来,到底多长时间还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 几天,十几天,几十天,甚至是几年,就算关到老死,只要少帅不发话,就没人敢放他出来。况且,用枪指着楼家的少夫人,在外人看来和造反也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说,这些习惯倚老卖老的,总是看不清形势,自己把脖子往绳套里送,谁又能救得了他? 杀鸡儆猴,沈泽平成了被杀的那只鸡,西药厂里的头头脑脑成了被警告的那群猴子。 杀鸡的刀没握在李谨言的手里,落下去的时候却比自己下手更快更狠,这就是成功抱上大腿的感觉吗?李三少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当真是好极了! 西药厂的事情暂时解决,相信有了沈泽平这个先例,短时间内没人敢当第二个出头的椽子。李谨言没有再任命副经理,三个车间主任提拔谁都不合适,况且其中两人之前态度不明,是不是也让他们回家吃自己还得观察,另一个……李谨言沉吟了片刻,或许他该让哑叔去查一查这个赵主任。 回大帅府的路上,楼少帅没有骑马而是亲自开车,李谨言坐在旁边,看着楼少帅的侧脸,突然开口问道:“少帅,你是特意赶来的?” “……” “担心我?”李谨言搓搓下巴,“不对啊,我没和你说过西药厂的事情。” “……” “少帅,你说句话?” “我在开车。” 李谨言:“……” 热河,北六省第九师驻地 师长孟复在房间里焦急的等着,不停的踱着步。敲门声响起,孟复快步走过去拉开门,来人是第九师第七十三旅的旅长孟稠,也是孟复的堂弟。 孟复见是他,立刻一把将他拉进房间,关上房门,开口问道:“怎么样,人见到了吗?” “别提了。”孟稠走到桌边坐下,摘下帽子,“我在青阳茶楼等了大半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堂哥,该不是姓邢的诓你吧?” 孟复神色阴沉,“邢长庚这人我知道,是司马大总统的心腹。在这件事上诓我,他能有什么好处?” “那怎么人影都没有?”孟稠还是在抱怨。 “这事的确蹊跷。”孟复背着手走了几步,站定了,转头对孟稠说道:“这样,你明天不必亲自去,派几个信得过的到青阳茶楼去守着,说不准他是看到有什么不对才没露面。” “不对?” “你这次出去,就没注意身后是不是跟了尾巴?” “没有,绝对没有!”孟稠连忙说道;“这是一个不好就要掉脑袋的事情,我怎么会犯糊涂。” “凡事小心为 上。”孟复说道:“这事做好了,咱们就能一步登天!邢长庚说了,司马大总统答应,只要咱们投靠过去,就封我做督帅,热河就是咱们兄弟的!到时,就连楼逍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要是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功亏一篑不说,恐怕连大总统也救不了咱们。” “堂哥,我还是觉得这事……” “怎么,你想说什么?”孟复看着孟稠,目光阴鸷。 被孟复盯着不自在,孟稠在椅子上坐不住了,“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了还不成吗!” “那好,就按我说的去办。“ “知道了。” 孟复和孟稠在房间里说话,压根没注意到已经被人听了墙角,听墙角的不是旁人,恰恰是孟复的心腹副官。 当夜,第九师的另外两个旅长和手下的几个团长聚集在一起,孟复的副官将白天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其中一个团长是个暴脾气,当即眉毛一竖:“姓孟的不是东西!大帅待他不薄,他就是这么回报大帅的?” “要我说,也别等少帅发话了,咱们直接把那那两个姓孟的一起绑了算了!” “不行,这事闹不好会惹麻烦的。” “我同意潘团长的意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绑了再说。人证咱们不缺,物证……人都在手里了,还怕找不着?” 几个团长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争论着,却都注意了压低声音,过了半晌,其中一人开口问道:“旅座,你看这事怎么办?” 两个旅长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这个团长问,其中一人才道:“姓孟的糊涂了,咱们吃的是楼家的饭,扛的是楼家的枪。少帅年轻,可军功却是实打实的。在满洲里那一仗谁不佩服?如今他想反了少帅去投司马君,我饶有常第一个不答应!” “我也一样。”肖旅长接口道:“咱们第九师是跟着大帅起家的,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不能因为他姓孟的一个人就背上骂名!” 两个旅长一表态,下面的团长就有了主心骨,互相看看,听旅座的意思是打算动手? “可少帅还没下令,”一个团长说道:“我们这就动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不会。”肖旅长说道:“孟复以为他在热河能一手遮天?他忘了热河还有一个戴国饶!” “戴省长?” “戴国饶和楼家是亲家,本家兄弟还是第十师的师长,在热河也是说一不二 的。他已经准备好对姓孟的下手了,咱们只要配合行动,来一出瓮中捉鳖,那两个姓孟一个都跑不了!” “这事,咱们这么办……” 俄罗斯边境,一队士兵正在额尔古纳河西岸巡逻。这些守卫远东的边境部队,从装备到每个月的补给,都比不上在欧洲的同僚,唯一能比一比的,大概只有彼此的酒量了。 “谢尔盖,最近那些黄皮猴子没有再找茬?” “谁知道呢。”名叫谢尔盖的士兵随意的在河边走了几步,突然察觉到什么,刷的拉开枪栓,枪口对准了河中央。 “谢尔盖,你发什么疯,想用枪去打鱼吗?” “河里有人!” “你在开玩笑,这么湍急的河水,水性再好也……” 说话的俄国士兵突然愣住了,他看到河水里真的有人,一个黑发女人! 第七十三章 谢尔盖被割开了喉咙,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抽搐,很快就和他的同伴们一样永远停止了呼吸。每个俄国兵脖子上的刀口都很深,有的几乎半个脖子都被切断了。一个俄国巡逻兵踉跄的向前跑了两步,最终跌倒在了额尔古纳河边,半张脸浸入河水里,血将河水染成了一片鲜红。 孟二虎和其他几个男人走在死去的俄国兵身边,查看是否还有没断气的,等到确定这十一个俄国兵都死得不能再死之后,才转头对还在河里的女人说道:“许二姐,快上来吧,泡上瘾了不成?” 许二姐答应了一声,就像是河里的鱼精,几下游到岸边,手里还拖着一个之前被她拽下河溺死的俄国兵。她身上的单衣和裤子都被河水浸透了,曼妙的身材几乎一览无余,在场的男人却没一个敢多瞄一眼,纷纷转开头。她之前溺死俄国兵那股狠劲,让这些刀口舔血的男人也不由得心惊。 这哪里是美人,压根是个水鬼。 许二姐坐在岸边拧干了头发,娇声一笑:“都躲什么躲?老娘不好看?” 孟二虎尴尬的笑了两声,“二姐……” “哪个是你二姐?一脸的胡子,老娘有那么老吗?”许二姐白了孟二虎一眼,走到常大山身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绑上石头沉河里。” “不成,万一绳子断了容易让人发现。”孟二虎率先开口道:“上边只让咱们给老毛子找麻烦,想办法把这几块地给清出来,没说现在就和老毛子开打。被老毛子逮住把柄反咬一口,咱们就是给自己人惹麻烦了。” “那怎么办,扔老林子里去喂狼?” “拉倒吧,这一个个死沉死沉的,”另外一个汉子开口反对:“你扛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常大年也有些火了,“你们说咋办?” 许二姐笑了,“要不都交给我。” “交给你?”男人们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许二姐,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她开在后贝加尔的那家包子铺,顿时脸色就变了。 “想什么呢?”许二姐眼睛一瞪,从腰间抽出一把样子略显古怪的弯刀来,背着这么沉的刀凫水,可见她的水性有多好,“就针尖大的胆子,难怪老窝都让人给掏了。” 说着,朝着身边的尸体狠狠就是一刀,刀口十分不规则,就像是被野兽撕扯开留下的,“看到没?像这样,就算老猎户也会以为是被 熊瞎子和野狼一类的大牲口给扯开的。” 一个汉子眼瞅着许二姐三两下的解决完一个俄国兵,又走向下一个,后颈一阵阵的蹿凉气,“二姐,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娘开包子铺的。”许二姐头也没抬:“怎么着,有意见?” “没,没有。”哪敢有啊。 许二姐一边下刀子,一边指挥几个男人把俄国兵的尸体都搬远点,别堆在一起,就像是真被野兽袭击追赶,四处逃跑时被杀死的。 等到处理完现场,许二姐又捡起一支俄国兵使用的步枪,之前他们偷袭得手,这些俄国兵根本就没来得及开枪。 “拿着,走远点放两枪。” “干啥?” “废话!你遇到了大牲口光跑不开枪?” 男人摸摸鼻子,照办了。 处理好这一切,几个男人拖出之前藏在岸边的小船,陆续上了船。许二姐看着水中还未散去的血迹,脸上竟露出了笑容。 和孟二虎一样,她的爹娘也死在了当年的海兰泡,死在了冰冷的黑龙江水中。她大伯带着她拼死游过了江,大腿却被老毛子一枪打中,彻底残了。 她那年刚八岁,没爹没娘,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只能插着草标把自己卖了,才好歹给大伯找了大夫。可伤口拖得太久发炎流脓,半条腿都烂了,根本没法救。她大伯躺在床上,喃喃念着死在冰冷江水里的亲人,被俄国兵用刺刀捅死的媳妇和孩子,到死都没闭上眼睛。 这些俄国人都该杀!许二姐朝身后望去,这些远远不够,还不够偿还当年她亲人和乡亲的万分之一! “二姐,还看什么,快过来!” 孟二虎等人早就上了船,见许二姐迟迟不动,便叫了她几声。 “叫什么叫,来了!” 发生在额尔古纳河边的事情隔日才被上报,谢尔盖等人出去巡逻,他们驻扎的哨所里只剩下一个醉醺醺的卫兵,等他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谢尔盖等人一夜都没回来! 出事的地点很快被找到,但尸体上的伤口难以辨别,又被食腐动物撕扯过,加上步枪和子弹都没有被拿走,没人想到这会是对面的华夏人干的,最终,谢尔盖等人的死以被野兽袭击盖棺定论。 之后被派遣到哨所来的士兵,都听那个卫兵绘声绘色的说起过谢尔盖等人的惨状,在接连几次有人在出事地点附近被野兽袭 击丧命后,巡逻兵都下意识的避开那里。渐渐的,那片地区被称为魔鬼的领地,很少再有俄国兵踏足。这让披着草叶树叶,趴在草丛里等了一天又一天,却没“生意”上门的孟二虎一干人郁闷了挺长一段时间。 不过,这样也算是完成了上边的命令吧? 被弄到后贝加尔的这群人不是土匪就是江洋大盗,在他们的观念里,抢地盘,一靠不要命,二靠不要脸!管你老毛子想什么呢,既然地盘是你们自己“不要”的,那咱们占了也说得过去吧?恩,很说得过去! 发生在额尔古纳河沿岸的事情,边境军总指挥米哈伊尔并没有上报。自从之前在满洲里被华夏军队打败,他依靠家族势力和大量的金钱才免于处罚,没有被送上绞刑架,借由妻子和圣人拉斯普京的“友谊”,他很快官复原职,继续在远东作威作福。 不过,米哈伊尔的性格却产生了一些改变,比起之前,他变得更加谨慎小心,或者该说胆小懦弱。德米特里大公几次私下里要求他趁北六省内部不稳的时候,出兵将被华夏人抢占的后贝加尔夺回来,他却以沙皇没有明确下令拒绝了。若是按照米哈伊尔以往的行事风格,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米哈伊尔,想的只是如何保住他的官位,弄到更多的钱以弥补家族之前的损失,至于边境巡逻兵接连被“野兽”袭击的事情,米哈伊尔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还斥责上报的下属没事找事。 正是米哈伊尔这种心理,让孟二虎等人的行动更加顺利,在指挥官阁下大口喝着伏特加,抱着酥胸半露的俄国女人说着下流话时,额尔古纳河西岸已经出现了近三公里长两公里宽的“无人区”,而且还在不断扩大。 德米特里大公依旧不死心的劝说沙皇改变主意对华夏出兵,殊不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俄罗斯远东边境已经被华夏人圈走了越来越多的地方,等到华夏军队进驻,这里将彻底从俄罗斯的版图上被划走。 展开后世的华夏地图,多少无耻的异族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抢占了华夏的土地。明明地图上标注的是华夏疆域,上面生活的是谁?驻军的是谁?耀武扬威的又是谁?! 如今风水轮流转,是华夏人的迟早要还回来,并且加倍偿还! 孟二虎等人都是依照萧有德的命令行事,不过就连他本人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取得这样的成果。 “少帅,您看是不是现在就派兵把这些地方给彻底占了?” 楼少帅没有说话 ,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沿着满洲里向东北方向画了一条线,定在了一个点上,那里是被俄国人叫做涅尔琴斯克的地方,在两百多年以前,那里被称为尼布楚,是华夏人的土地! “少帅?” 楼少帅放下手,目光始终凝注在地图之上,“在向远东派兵之前,必须先确定南满日本人的动向。” 萧有德听楼少帅提起南满的日本人,不由也皱起了眉头。除了第三师的电报,他派遣到旅顺大连等地的情报人员也陆续发回消息,最近日本驻扎在南满铁路附近的一个师团和六个铁道守备大队频频调动,一些下级的军官士兵也隔三差五的对第三师的官兵挑衅,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说他们想打吧,这些头上绑着月经带的全身上下就一把武士刀,除此之外连颗子弹都没有。说他们不想打吧,却三天两头的脑子抽风跑来膈应人。第三师从师长到大头兵心里都憋着火气,却不能轻易开枪。 第三师的驻地距离南满铁路最近的地方还不到五百米,如果日本人白天的挑衅都只是幌子,想要暗地里利用铁路起事端,还真是防不胜防。 “少帅,属下一定让人尽快调查出日本人的真实目的。” “恩。”楼少帅点点头。 “还有……” “什么?” “就是沈泽平的事情。”萧有德小心的打量着楼少帅的脸色,“您把他给关起来了?” “恩。” “沈泽平当年破家为大帅筹集军饷,三个儿子,两个都跟随大帅南征北讨死在了战场上。他在大帅身边三十年,和军政府中一半以上的要员都有交情……” “所以?” 楼少帅转过头看着萧有德,目光如利剑一般,让萧有德如芒在背。 “少帅,如今北六省时局未稳,热河那边的孟复还起了反心,若是沈泽平的事情再传出去,恐怕会让军政府里的人心动摇,以为少帅要对跟随大帅的老臣下刀子,对少帅的名声有碍。” “我没杀他。” 听到楼少帅的话,萧有德心下一惊,少帅原本是想杀了沈泽平? 楼少帅转过头,不再看萧有德“他跟随父亲多年,劳苦功高我知道。我抓他,自有我的理由。” 萧有德神情一变,难道沈泽平不只是顶撞言少爷,还做了其他的事情? 李谨言此刻也因为西药厂的事情烦 心。哑叔已经查明了西药厂一厂长赵主任的身份,他也算是楼大帅身边的老人,除了性子上喜欢钻营,有点“官迷”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不妥之处。 “哑叔,你确定吗?” 哑叔点点头。 那真是自己多心了?李谨言想,或许就像他要抱楼家的大腿一样,在赵主任的眼里,自己八成也是可以抱一抱的大腿?他该说这人“识货”还是“慧眼识英雄”?好像哪种都不太合适。 哑叔又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放在李谨言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 李谨言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看着上面写的东西,脸色倏地一变,“哑叔,沈泽平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是。”哑叔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他和药厂的财务经理联手,在药厂的库存和账本上做了手脚,积攒了一批药品。由于做得十分隐秘,药品的数量也不多,很难被发现。” “他想干什么?” 哑叔示意李谨言接着看桌上的其他几张纸。上面已经写明了沈泽平要把这批药品送去哪里,连他的下家是谁都写得明明白白。 “青岛?”李谨言诧异的看着上面的内容,“他和德国人有联系?” 哑叔摇摇头,继续写道:“不是德国人,而是华夏人。” 李谨言翻开第三张纸,看着写在上面的名字,整个人都愣住了,“展长青?” 汽笛声响起,一列火车驶进了青岛火车站。 站台上,接车的人群渐渐散去,一个身着长衫,戴着文明帽,做商人打扮的高大男人才从车上下来。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和三四个伙计,伙计手里挑着一些箱子,貌似是货物。这些保镖和伙计全都是一身短打,看起来十分的精神。 一行人下了火车,出了站台,立刻就有几个拉客的车夫上前询问,为首之人没说话,都是保镖上前打发了这些人。 又过了一会,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了一行人的面前。几个保镖立刻上前,为首之人却举起右臂示意稍安勿躁。车窗摇下,露出了车内人的半张面孔,“茂功兄,别来无恙乎?” 为首之人哈哈一笑,拉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随后又有一辆车停下,从车里下来的人走到站在车旁的保镖和伙计身边,“几位请跟我来。” 没有人动,直到坐进车里的男人朝他们摆摆手,他们才跟着男人上了车。 摇上车窗,来接人的展长青立刻说道:“大帅,你怎么不多带些人?” 男人摘下帽子,赫然正是楼盛丰。 “带那么多人做什么,麻烦。” “可……” “可什么?”楼盛丰大嘴一咧,“当年老子单枪匹马进敌营,也照样囫囵个的出来。说起来,‘茂功’这个字还是当年左大帅给取的。” “大帅勿怪,一时……” “你们读书人就是矫情,我说怪你了吗?”楼大帅手一挥,“叫就叫了,我还能怎么着你?你好歹还叫我一声姐夫。” “是。” 展长青也笑了,两人随即谈起了和德国人借款的事情。 “德国人咬死不松口,我想实在不行,就以借款购买机械的名义签订合同,至于合作开矿就记在附件里,总不会有人去较这个真。” “别人想挑你毛病,管你是正本还是附件?” “那大帅的意思是?” “我这回来还带了点好东西,不怕德国人不动心。” “大帅指的是?” “药。”楼盛丰压低了声音,“为把这点东西不声不响的弄出来,我可没少费工夫。当初把药厂弄得铁桶似的,我自己往外倒腾东西都难。生怕让人发现了。” “啊?”展长青吃了一惊,“大帅,你平安无事的消息,没告诉少帅和言少爷?” “没说。”楼大帅摸摸光头,“机会难得,也让他们两口子都磨练磨练,因为这,我还让沈泽平那老小子演了一场好戏。” “药品的事也是沈先生办的?” “啊。” 展长青沉吟了半晌,突然说道:“可少帅不知道,万一对沈先生?” “没事。那老小子死不了。就算那混小子想动手,也有人会拦着。那老小子八成正在牢里呼呼睡大觉呢。”楼大帅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这事早晚得露馅,估计那小子和他媳妇这会都顺着沈泽平这条藤,想方设法的来摸我这个瓜。不过长青啊,我和你说,这批药品送到青岛的接头人安排的是你,在摸到我这个大窝瓜前,他们先逮住的八成是你这个绿皮西瓜。” 展长青:“……” 第七十四章 楼盛丰抵达青岛的隔日,展长青再度拜会了青岛总督瓦尔德克。他随身带去了五盒磺胺,在总督府一直留到深夜才离开。第二天,德国远东舰队总指挥官冯·施佩被总督瓦尔德克请到了总督府。 “阁下,这是华夏人提出的交换条件。”总督瓦尔德克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五盒磺胺,“目的是希望我们能在借款的事情上帮忙。” 南北政府在山东打内战,德国人不可能不关注。理所当然的,他们也发现了华夏军队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只要有这种磺胺药物的军队,伤员的死亡率都很低。尤其是北六省军队的伤员,除了战死或是受伤太过严重的,几乎都能活下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伤口发炎,就会要了士兵的命。”冯·施佩说道:“难道就是因为这种药物?” “我已经核实过了。”瓦尔德克打开一盒磺胺,看着静静躺在盒子里的五支药剂,“展并没有给我提供临床试验报告,他们军中不断康复的伤员足以说明一切。” “或许我们应该再谨慎一些。” “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瓦尔德克说道:“阁下,北六省的统治者楼盛丰因意外去世了,展在一个星期后就要赶回去参加他的葬礼。作为楼盛丰的亲戚,他必须出席。一旦他回去,我们很难预料事情会如何发展。楼盛丰的继承人楼逍是个接受过德意志军事教育,品质优秀的年轻人。我相信,就算在合同上签字的不是他,最终合同上的一切条款也会得到实现。” 冯·施佩不再犹豫,为了德意志帝国士兵的生命,他答应瓦尔德克,会和他一同劝说德华银行的行长劳鲁士。虽然不是容克贵族,却同样有着显赫出身的劳鲁士,想必会愿意为了帝国的利益做出让步。 展长青没住旅馆,而是选择了一栋距离总督府只有八百米左右的二层洋楼落脚,附近的建筑都带有明显的德意志建筑风格,不奢华,却厚重实用, “回来了?”楼盛丰坐在客厅里,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份报纸,他翻开手上一份德国人印刷出版的报纸,指着上面的一则消息说道:“看来老子还是很有名的,我死了,德国人的报纸上竟然也会刊登讣告。” 说完,哈哈大笑。 “大帅,这并不好笑。”展长青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将磺胺交给瓦尔德克,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很高。我担心的是,如果德国人据此研制出同样的药物,那……” “没什么好担心的。”楼大帅摆摆手,“等着看吧,就算他们研制出来了也会保密,不会随便对外张扬。从别人手里弄到好东西,你会藏起来还是四处宣扬?” 除了德国,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大不了再加上个俄罗斯,药卖到哪里不能赚钱?而且,一旦德国得到了这种药物并且研制出配方,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不让配方落到对头手里,若真是这样,恐怕还帮了他们大忙。 “这倒也是。”展长青点点头,“不过大帅,将借款金额提高到八千万马克,是不是太高了点?” “不高,老子为了这笔钱连家底都掏出来了,不趁机多要点可就亏大发了。”楼盛丰笑呵呵的笑道:“长青啊,你可得加把劲,我不是和你说了,沈泽平那条藤现在就攥在我儿子和儿媳妇手里?一个星期后老子就要出殡了,咱得尽快把合同定下来,否则不只你有麻烦,我的麻烦也不会小。” 展长青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表达出他此时悲愤的心情,他的麻烦?他的麻烦还不是眼前这个好姐夫找的?! 见展长青拉长脸,楼盛丰讪笑了两声,摸了摸光头,”你别生气,也体谅一下姐夫,我今年都五十八了,眼瞅着奔六十的人,这次是运气好,才能提前揪出那几个和邢长庚通消息的逃过一劫,下次呢?逍儿才二十,他媳妇更小。倚老卖老,幼主可欺,我手下的那帮人能服他们?不趁这次机会给他们提个醒,恐怕有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大帅,你……” “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只要老天再给我十年,不,五年,我保证能将这份家业安安稳稳的交到逍儿手里,可时不待我啊。”楼大帅没看展长青,只是自顾自的说着:“逍儿是个手狠的,跟着我创下这份家业的老弟兄们也不容易,我也不想他们因为一时糊涂不得善终。等借款的事情了结我就回去,过我的手,总比……” “大帅,”展长青打断了楼大帅的话,这些话楼大帅能说,他却不能听,“您身体硬朗,少帅在军中颇有威望,言少爷也是个能干的。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毕竟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希望如此吧。” 关北城,大帅府 楼夫人的孕吐突然之间好了,伴随而来的是胃口大开。 厨子精心炖了鸡汤,将汤面上的油花都撇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清亮的汤底,下了面,添了点萝卜丁和葱花,连根肉丝都没有,楼夫人一 连吃了两碗。 李谨言在一旁看得心惊,一下吃这么多,等下会不会再不舒服? 楼夫人放下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抬头看到李谨言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娘,那个,你一下吃了这么多,没事吧?” “我说你怎么这副表情,没事。”丫头把碗撤下去,在楼夫人的腰后放了一个垫子,“当年怀逍儿的时候,我吃得比这还多,这么大的瓷碗,”楼夫人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我一顿能吃三碗。那个时候我还专门喜欢吃腌萝卜,最好用醋泡得酸酸的,那味道才爽口。” 李谨言只是听就觉得牙酸。不过楼夫人能吃进东西总归是好事。自从楼大帅出事之后,楼夫人的心情一直不好,今天却一反常态,这让李谨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直接说:“娘,你怎么突然心情变这么好?”这不是找揍吗? 楼夫人挥手让丫头都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李谨言两个人,执起茶壶亲自往李谨言面前的茶盏里倒了一杯茶,浓郁的茶香慢慢飘散,“言儿,我听下边的人说,药厂的沈泽平找你麻烦,还动了枪。原本逍儿是想杀了他,却被你拦住了?” “娘,这事不妥?” “没有,你做得很好。”楼夫人放下茶壶,语重心长的对李谨言说道:“你是个明白孩子,有些人当杀,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有些人只能关不能杀,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能在他脖子上架刀子。沈泽平跟在大帅身边三十年,亲友故旧遍布北六省,就算他犯下滔天大罪,此刻也不能杀他。” 李谨言看向楼夫人,“娘的意思我明白,这些道理我知道。”其实沈泽平的事情,李谨言真没太往心里去,不关乎民族大义,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者说,有了沈泽平这一闹,他也看清了药厂里的许多人,接下来该怎么办也能把握尺度了。 “孩子,忍字头上一把刀。有的时候,比的不是谁手中的权力大,谁的拳头够硬,而是比谁更能忍。”楼夫人拉过李谨言的手,将他的拳头攥紧:“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苏武塞外牧羊,所凭借的不过都是一个忍字。” 李谨言点头。 “不过,忍到了一定程度,也就不必再忍了。”楼夫人放开李谨言的手,“到真正动手的时候,就要一击必杀,让你的对手永无翻身之地。” 李谨言扪心自问,真到了那一天,他当真能毫不 迟疑的举起刀子或者拉开枪栓?真逼到那个份上,就算他不动手也不行吧? “不过,”楼夫人话锋一转,“这个沈泽平,也不像是大帅一去就冒出来挑刺的人。” “娘?” “他既然被逍儿关起来了,你就不必再管了,不如趁机把先前跟着起哄的人拾掇拾掇。” 李谨言有些尴尬,他以为楼夫人发现了他私下里让哑叔去查药厂车间主任和财务经理的事情。不过楼夫人主动提起,他干脆把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娘,他们毕竟都是大帅安排的,没有明摆的错处我不好动手。” “一朝天子一朝臣。”楼夫人冷笑一声,“他楼盛丰不是被‘炸死’了吗?” 李谨言愕然的看向楼夫人,这压根不像是楼夫人会说的话。猛然间,他脑海里涌起了一个念头,被烧焦的尸体,楼夫人突然改变的态度……难不成,大帅他没死? 可楼夫人是依据什么推测出来的? 仔细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在得知沈泽平对他发难,被楼少帅关起来后,楼夫人的态度才开始转变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越想越觉得头大,或者,他该去探一次监? 李谨言离开后,一个清秀的丫头走进来,俯身在楼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楼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个‘死人’现在十有八九就在长青那里。” “夫人,这件事不告诉少帅和言少爷吗?” “不必,让他们自己去查。”楼夫人说道:“沈泽平这个人我了解,就算他对言儿再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挑事。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事先和他通过气了。他来当这个出头椽子,可以直接牵扯出一批人来。只是还把长青给拉进去了,楼盛丰,等你回来……” 正在青岛的楼大帅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发冷,怎么回事,又有谁在“惦记”他? 在总督瓦尔德克和远东舰队总指挥官冯施佩的劝说下,德华银行的行长劳鲁士终于松口了。展长青带着两名随员一起前往总督府,签订了借款合同。 借款合同的主要内容为:借款总额为八千万德国马克,借款年利4厘,借款期限十五年。借款的百分之六十将用来购买德国机械,借款期内,北六省在远东西伯利亚发现的任何矿藏,德意志都拥有共同开采权。采矿所需的设备均由贷款银行代办,并按价收取百分之五的佣金。另外,银行将从借款中抽取三百 万马克作为酬金。 合同中还规定,借款与还款必须使用德国马克。 德国人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加上这一条,毕竟华夏的借款合同大多是以白银和英镑作为单位的,但总体看来,加不加这条都不会对己方产生什么影响,没有多做考虑便答应了。 合同分别用中,英,德三种语言拟定,由展长青和德华银行行长签字用印,青岛总府瓦尔德克和远东舰队总指挥作为见证人。 这份借款合同签订于民国四年,即公历1912年8月10,被后世称为《民四华德借款合同》。有趣的是,华夏和德国后世的史学家,都认为这份合同损害了本国的利益,并为此争执了半个世纪。 华夏人认为,这份合同涉及到西伯利亚矿藏,西伯利亚是华夏固有的领土,这份合同明显侵犯了华夏的主权和利益,是一份卖国合同。 德国人举出的例子更实际,在1912年,他们借给了华夏人八千万的真金白银,而在十年后,当马克跌落到一百万才能兑换一美元时,华夏人还给他们的几乎是一堆废纸! 当然,半个世纪的时间还很遥远,现在签订借款合同的双方,都坚信是自己占了便宜。 在合同签订的当天,展长青便向德国洋行下了第一笔订单,包括价值三千万马克的机床和成套工业设备,同时以每年为德方增加供应磺胺为条件,换取德国帮助北六省建造一座兵工厂,可以独立制造步枪,机枪,子弹和轻型火炮。兵工厂中的生产设备全部由北六省出资向德国购买,德国将派遣技术人员协助建厂,在此期间,德方人员的薪资将全部由北六省支付。 只要有钱赚,德国人立刻将庚子条约抛到了脑后,况且北六省已经明显表示出了亲德倾向,既能赚钱,又能通过武装北六省军队给俄国和日本人添堵,何乐而不为? 想必德皇陛下知道了也会十分高兴。 借款合同签订后,在总府府举行了酒会,瓦尔德克总督高举酒杯,“为了德华的友谊!” 展长青也举起酒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偷到了肥鸡的狐狸。 北六省同德国人借款是秘密进行的,展长青发回关北的电报也只有四个字“事情已成”。 电报送到楼少帅的案头时,他正埋头处理政务,虽然楼少帅刚刚接手北六省政府,但能力和手腕样样不缺,使得之前有些不稳的人心逐渐安定下来。 加上沈泽平的事情 已经在私底下传开,只凭他向李谨言举枪,就足以定他一个造反的罪名。但他至今仍被关在牢里,性命无虞,可见楼少帅对大帅的老臣还是眷顾的。对于李谨言,众人也有了新的认知。这个言少爷做生意的手腕一流,脑子也灵活,楼少帅肯为了他把跟了大帅三十年的老臣给关起来,虽然没杀,但从无论谁求情都不放人来看,这楼家少夫人的位置,他是坐的稳稳的。 向德国借款的事情本就是李谨言出的主意,接到电报,楼少帅当即让季副官去把李谨言从厂子里接回来。 季副官领命下去,楼少帅放下电报,拉开抽屉,里面放着热河省长戴国饶发给他的密电,就在昨天,驻扎在热河的第九师发生了一场兵变,在师长孟复被戴国饶请去赴宴时,孟稠的一个旅全都被围在营房里下了枪。他手下的三个团长有两个都当场反水,整场兵变,几乎刚开始就结束了。 “饶有常,肖咏武,你们要造反吗?!”孟稠被五花大绑的带到第九师另外两个旅长的面前,破口大骂:“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老子下手?!” 饶旅长冷冷一笑:“姓孟的,别装糊涂了,我看你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孟复私下里在干什么?你们想反了少帅去投司马君!” “你少血口喷人!”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饶旅长拍了拍手,之前给饶旅长等人通风报信的孟复的副官穿过人群走了出来,将他之前听到的话,在所有人的面前说了一遍,孟稠的神情立刻变了。 饶旅长接着说道:“怎么样,姓孟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孟稠咬着牙:“成王败寇,老子无话可说。” “就你还成王败寇?”肖旅长在一旁嗤笑道:“你连做个寇的资格都没有!” 孟稠被关押起来的同时,在戴省长府中的孟复也被抓了起来,他带来的护卫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枪指着束手就擒,戴国饶看着被绑起来的孟复,冷笑道:“孟复,不是我姓戴的做事狠毒,实在是你自己找死,谁也救不了你。” 孟复没有说话,戴国饶一挥手:”带下去!等到后天,将他带到大帅的灵堂前,血祭!” 第七十五章 季副官是在北六省军工厂找到李谨言的。 当时,李谨言正和杜维严杜厂长一同指挥着工人在试验场上挖掘战壕,架设铁丝网,像模像样的的构筑了一道大约两公里长的防守阵地。李谨言让工人挖掘的战壕不是普通的一字型,前后两道,呈z字形,之间有交通壕相连,第一道比第二道更宽,深度也达到了两米以上,加上掩体和铁丝网,看起来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铁丝网后架设了三挺机枪,是枪厂仿造马克沁机枪自制的,虽然射速与使用寿命都比不上马克沁,在国内也属于佼佼者。 “言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季副官上前,看着逐渐成形的防守阵地,赞叹之余忍不住问道:“这阵地是谁的主意?” “我的。”李谨言颇有些得意的说道,虽然某些地方还很不完善,但在华夏国内,这种样式的战壕还属于首创。 “对了,你怎么来了?”李谨言看向季副官,“找杜厂长?他在那边呢。” 李谨言指着站在铁丝网边的杜维严,他正拿着一把铁锹亲自动手挖土。这把铁锹的锹柄比一般的铁锹要短上一截,锹面也做了改动,更像是一把大号的铲子。事实上,这就是最早的工兵铲,只不过由于军工厂的炼钢厂还无法炼出高碳钢,制作出的产品远比不上一战时德国人使用的工兵铲。 “言少爷,少帅让我接你回去。”季副官在阵地上来回走了一圈,才想起此次的任务。 “回去?有急事吗?” “少帅没说。” 李谨言眉头一皱,楼少帅不会无缘无故的让季副官来找他,可他这里的确走不开,为了这场实验,他已经和杜厂长忙活好几天了,“季副官,我这里的确走不开,你回去和少帅说我晚饭前一准回家。”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李谨言眼珠子一转,“要么你就把少帅直接接到军工厂来,说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他看。” “好东西?这个阵地?” “不是,这算什么啊。”李谨言摇头,“是什么他过来看一下就知道了。” 季副官拗不过李谨言,只得按照他说的回去见了楼少帅。 书房里除了楼少帅,还站着一师的师长钱伯喜,二师师长杜豫章和热河省长戴国饶。季副官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正说话的几个人同时停了下来,看向他。 “什么事?” “少帅,现在说吗?” “现在。” “言少爷让我给少帅带话,请少帅去军工厂一趟,有好东西给少帅看。” 季副官一席话说完,室内顿时一静。 钱伯喜和杜豫章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言少爷说话向来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他说的好东西,就绝对会是“好东西。” 戴国饶之前在婚礼上见过李谨言,之后也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说这个楼家的少夫人年少聪慧,做生意的手腕一流,还喜欢往前线送东西。印象里,那还是半大孩子。 最终,好奇心压倒了一切,钱伯喜和杜豫章跟着楼少帅一起来到了军工厂,戴国饶戴省长也来凑了一回热闹。 一行人走到军工厂西侧的试验场,发现试验场的四周都被严密看守起来,除了在试验场里的人,其他人不允许靠近三百米以内。 楼少帅站在试验场的入口处,一个负责守卫工作的兵哥马上立正敬礼,“少帅!” “恩。”楼少帅回礼,问道:“里面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兵哥摇头,“言少爷和杜厂长发话了,从现在开始,除了相关人员以外,其他人往里面瞅一眼都不行,挖眼珠子!” 兵哥说得严肃,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句玩笑话,不过却能从中听出李谨言对这件事的关注程度。 “少帅,言少爷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是又给咱们弄来了重炮吧?”钱伯喜没憋住,率先开口道:“要真是这样,那可是见者有份的啊。” 杜豫章在一旁插言道:“老钱,少帅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对,少帅什么时候小气过?大方着呢!” 两个师长你一言我一语,直到来打酱油的戴国饶戴省长咳嗽了一声,才发现楼少帅正看着他们,目光说有多冷就有多冷,明明是夏天,两位师长却觉得后脖子有些发寒。 “说完了?”楼少帅面无表情的看着钱伯喜和杜豫章,认真无比的的说道:“我不大方。” 钱伯喜&杜豫章:“……” 戴国饶:“……” 守卫在试验场的兵哥:“……” 这个,需要说得这么义正言辞吗? 李谨言走过来时,发觉到情况有点不对,瞅瞅脸色不太对的两个老兵痞子和一个官场老油条,又看看已经僵硬得像尊雕像的兵哥,最终将目光转向 看起来最正常的楼少帅:“少帅,你来了?” “恩。”楼少帅点点头,“有东西给我看?” “对,好东西。“李谨言眼睛发亮,一把抓住了楼少帅的胳膊,“快跟我来,实验马上就开始了。” 楼少帅低头看向李谨言拉住自己的手,黑色的帽檐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但周围的人却能察觉到,少帅的心情明显变好了。 走进试验场,第一眼就看到了构筑好的堑壕和铁丝网。 钱伯喜和杜豫章几个大步走上前,和之前的季副官一样,在前后两道战壕之间来回走了一遍,又亲自到机枪位去观察了一下,当发现三挺机枪组成的火力足以覆盖眼前整片战场之后,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这种防守阵地,没有一个团绝对攻不下来。光是这几挺机枪,就够进攻方喝一壶的了。” 楼少帅在德国读军校时,曾经参加过德军的演习,这种构筑阵地的方式与德军所采用的堑壕防守十分相似,加以完善的话,只靠一个营就能挡住进攻方一个团的兵力,甚至更多。 和欧洲大陆的其他国家相比,德军更加注重机枪的使用,眼前这片阵地的结构,和德军的防守理念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谁想出来的?” “这是言少爷的主意。“ 杜维严走上前,他的样子有些狼狈,衬衫和长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就像是在土里滚过一样,没等几个人开口说话,便将手里的工兵铲递到楼少帅面前,“少帅,这是改进过的铁锹,也是言少爷的主意,用起来很顺手,从这两个孔穿上绳子,士兵就能带着行军。挖战壕或者是搏斗中使用都行。只是咱们炼钢技术不行,只能做成现在这个样子。” 楼少帅接过工兵铲,在手里掂了一下重量,点点头:“的确。”回手交给了早就等在一旁的两个老兵痞子。 在钱伯喜和杜豫章研究工兵铲的时候,楼少帅低头问李谨言:“这是你想让我看的?” “不是。”李谨言摇头,“好东西要留在最后。” 话落,和杜维严交换了一个眼色,“杜厂长,好东西拿出来吧。” 杜维严咧嘴一笑:“好勒!” “少帅,咱们退后。”李谨言说道:“等下烟恐怕会有点大。” 楼少帅没说话,按照李谨言说的退到距离堑壕大约五百米的地方。李谨言原本还想叮嘱杜维严两句话,手却被楼少帅拉住了。 “少帅,怎么了?” 李谨言抬头询问,楼少帅低头看他,眸子黝黑,手一直没有放开。李三少摸摸鼻子,算了,干脆用一只手朝着杜维严比划了几下,杜维严点点头,示意身边参与实验的士兵打响信号枪。 枪声之后,试验场南侧的一座大门缓缓开启,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响起,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它缓缓从门后驶出,露出了全貌,钱伯喜等人不由得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拖拉机改装的。”李谨言对楼少帅说道:“少帅,你看到那两条履带没有?我之前从美国洋行购买了两辆拖拉机,一辆送到军工厂来改装,这就是改装后的样子。” 说话间,那辆改装后的拖拉机已经缓缓的驶向了之前构筑好的阵地,阵地中响起枪声,虽然采用的全是空包弹,但三挺机枪一起开火,威力不容小觑。 只不过,车身上覆盖的防护装甲全部采用6mm的进口钢材,不说是空包弹,就是实弹打在上面也未必能轻易穿透。 在仿马克沁机枪泼洒的弹雨中,这个庞然大物缓缓前进,车上没有炮塔,只装备了四挺机枪,这已经是北六省军工厂最有经验的老师傅们竭尽全力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了。 毕竟距离最早的英国坦克诞生还有三年时间。目前没有任何数据可以给工厂里的技术人员参考,仅凭李谨言一张嘴,他们就能将一辆拖拉机改装成现在这个样子,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在轰鸣声和泼洒的弹雨中,改装后的车辆终于来到了阵地前,丝毫没有停顿的压过了号称是步兵噩梦的铁丝网,一直来到了第一道战壕前,车里的机枪手对准战壕内的“敌军”开始了无差别扫射,枪口上抬了一定角度,确保不会直接射到人的身上,就算是空包弹,距离过近也是会要人命的。 就算负责防守的人之前已经见到过改装后的车辆,但如此近的距离还是让他们感到害怕,其中一些人甚至忘记了这是一场实验,直接从战壕里跑了出去,或者挤在交通壕前,只想远远的躲开这个庞大的怪物。 从战斗开始到战斗结束,用了不到四十五分钟。其中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这辆改装后的拖拉机在路上耗费的。 等到杜维严宣布实验结束,整片实验场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钱伯喜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声又一声的念着:“好家伙,我的乖乖 !” 杜豫章没比他好多少,整个人愣在原地。戴国饶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楼少帅握在李谨言胳膊上的手,用力得让他有些发疼。李谨言动了动胳膊,他才放开。 “这件事必须保密!”楼少帅转过头,对站在一旁,几乎魂飞天外的季副官说道:“将参与到这场实验的所有人员登记造册,包括场外的守卫。” “是!” “参与改装的人员也要一一查明核实。” “是!” “马上去办。” “是!” 杜维严听到楼少帅的命令,立刻小跑上前,对楼少帅说道:“少帅,这些事言少爷之前都吩咐过了。这些人的名单,包括他们家人都已经登记造册。尤其是几个老师傅和技术人员,都事先签订了保密合同,不允许通过任何方式泄密。” 楼少帅转头看向李谨言,李谨言咧嘴笑了笑:“保密很重要。”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重重的压在了李谨言的肩膀上,楼少帅俯身,嘴唇靠近李谨言的耳边,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抬起头,正了正帽子,抬步朝试验场中的改装坦克走去。 李谨言倏地瞪大了眼睛,捂着耳朵,楼少帅这是想表达什么?哪怕再说“你很好”三个字,也比咬他一口强吧? 就在李三少纠结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咳嗽,李谨言转过头,看到一身长衫的戴国饶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朝他笑了笑。 “言少爷,在下戴国饶,现任热河省省长一职。” “戴省长,你好。”李谨言心下有些打鼓,刚刚楼少帅咬他,是不是被这个人看到了? “在下早就闻听言少爷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言少爷年轻有为,当真是我北六省之幸。” 李谨言:“……”不愧是官场老油条,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水平。 李三少这边正和戴省长说话,楼少帅和两个师长已经围着那辆坦克研究起来。杜维严和一个老师傅站在一旁,不时为他们解答一些问题。坦克里的人也走了出来,包括车长,机枪手,驾驶员共七人,由于没有炮塔,炮手暂缺。 “这东西叫什么?不能就叫改装拖拉机吧?” “言少爷说,这叫坦克。” “坦克?”杜豫章诧异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tank?水柜 ?”难不成这里面还装了个水箱? “老杜,你拽什么洋文,到底怎么回事问问言少爷不就清楚了?” “也是。” 李谨言听到这个问题也有些挠头,他当时只是习惯性的说这东西叫坦克,谁知道这些人会因为一个名字较真。 “我没想那么多,就随口一说。”李谨言拍了拍坦克的履带,“其实我更想叫它丑八怪,只是杜厂长他们坚决反对。”话落,耸了耸肩膀。 “丑八怪?” “是啊,”李谨言理所当然的点头,“没看这东西有多丑。” 当初李谨言看到这辆坦克的第一眼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还可以更难看点吗? 不说虎式,豹式,西尔曼,谢里登,也不说炮塔直接用沙模浇铸的t-34,就连拖了两个转向轮的马克一型都比它好看! 就算在这世界上它相当于坦克的鼻祖,可“长相”也不能这么对不起观众吧? 与李谨言的观点相反,军工厂众人,包括厂长杜维严和专门改装这辆坦克的老师傅,以及参与整场实验的相关人员,都不觉得这东西难看。看着它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个绝世美人。 李谨言也只能安慰自己,跨越了一个世纪的审美,不能要求太高。难看没关系,能用就行!有了它,俄国人算什么?哥萨克算什么?日本矬子算什么?坦克开过去,全部碾压! 可无论怎么催眠自己,见惯了后世坦克的李三少,还是觉得眼前这辆坦克当真是丑得无与伦比…… 最终,这辆坦克还是被命名为“丑八怪一型”,就算杜维严等人提出了反对,只要楼少帅拍板,没人能改。谁让李谨言抱的大腿比较粗?没办法的事情。 按照李谨言的话来说,这只是最初的型号,以后肯定还有二型,三型,等到华夏军工能自己制造底盘和内燃机,炼钢水平也提高之后,坦克的外观肯定会有所改进,完全可以从丑八怪跃升到美人水准。军工厂众人似乎也受到了刺激,埋头开始了武器研发,尤其是几个老师傅,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华夏的坦克已经更新换代三次! 只不过,那时“丑八怪”这个称呼已经深植在兵哥们的心中,无法改变。 按照坦克兵们的话来说,“别看我很丑,但我很优秀!” 这句话也在一战的战场上得到了证实。每当进攻防守严密的敌方阵地,联军军官常常呼叫炮火支援,华夏军 官却不约而同的呼叫“丑八怪”。就算英国人在1915年研制出了马克一型坦克,但比起经常在战场上抛锚的马克,显然还是丑八怪性能优良得多。 就连英军的前线指挥官黑哥也说,“给我一百辆马克一型,我可以越过索姆河,给我一百辆丑八怪,我能够直接打到柏林!” 话虽然夸张,却足以证明当时的华夏坦克,在一战的战场上占据了何等重要的地位。 当德国人知道华夏人能够研发出如此优良的坦克,靠的完全是他们的借款和帮忙建造的兵工厂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恐怕只有老天知道。 第七十六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8月13日,农历七月初一,宜入殓 楼大帅的灵堂设在大帅府的正厅,府门前挂上了白幡,大门至正厅的沿途摆放着国内各界人士敬献的挽联和花圈。其中各国公使和驻北六省领事送来的挽联尤其醒目。日本的伊集院公使也送来了一副挽联,却被楼家弃在一旁,找遍了灵堂,才在角落里看到这副挽联,上面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日本领事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没人理他。 楼夫人一身缟素的坐在灵堂前,面容憔悴,眼圈微红,乌黑的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圆髻,发髻上只插着一根银簪,耳上颈上首饰全无,腕子上是一只镂空的银镯。 李谨言站在她身边,心里还在纳闷,昨天楼夫人的脸色还十分红润,晚餐整整吃了两碗米饭,怎么今天一早就变得脸色蜡黄,憔悴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大帅……不可能吧?明明是楼夫人提醒他关于沈泽平的事情,他才特地让哑叔的人去牢里打探,发现人家老先生压根不像是去坐牢的,除了手指上的伤让行动不太方便,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根本就像是去里面养膘的。 顺着沈泽平这条线索,哑叔查明了那批药品的流向,也查到了展长青的身上。虽然证据摆在眼前,李谨言还是不相信展长青会做出这种事情,依据自己所了解的,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这件事绝对有隐情。 事实证明,李谨言是对的。 就在几天前,哑叔的人发现展长青亲自到火车站去接人,看不清脸,但其中一人的身高体型都很像楼大帅。另外几个保镖伙计虽然是便装打扮,在行家眼里,也掩不去一身彪悍之气。 昨夜楼少帅告诉他,向德国借款的合同已经签订,借款的金额提升至八千万,李谨言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展长青是个行事谨慎的的人,他不会轻易变动借款金额,还一加就是几千万,做这个决定既然不是楼少帅,那就只能是楼大帅! 让李谨言想不通的是,既然楼大帅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刻意隐藏消息?难道是隐藏在暗处的人再次动手? “言儿,想什么呢?”楼夫人拉了李谨言一下,有些的担心的看着他,“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没事,娘。”李谨言摇摇头,“你的脸色才真的是不好。要不你先到后堂去歇歇,等到人都来了,我再去请你。” “你指这个?”楼夫人用手绢在脸颊上按了按,给李谨言看,李谨言顿时无语了。他早该猜到,明 明丫头说楼夫人昨夜睡得挺好,怎么突然憔悴成这样,原来都是粉! “至少得让外人看着是那么回事。” “……”他确定楼夫人已经知道了楼大帅没有驾鹤西归。否则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依照楼夫人的态度,李谨言总觉得楼大帅回来之后会十分的悲剧。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大帅到底有没有事,我想你和逍儿也心里有数,今天肯定会有一场好戏。你等下去端两盘点心来,避着点人,咱们娘俩就等着看戏吧。” 李谨言:“……” 上午九点,来祭奠的人陆续抵达。 由于火车被炸,车厢里的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灵堂里的棺材便只摆放了一套督帅礼服。 楼少帅站在一旁,并没穿丧服,而是如往日般一身军装,只是肩章被取了下来,手臂上挽着黑布。李谨言也以楼家人的身份站在灵堂里,只是每当有夫人太太拉着他,对他说“节哀顺变”时,李三少就忍不住嘴角直抽,就算他是楼家的“少夫人”,可他好歹也是个男人!这些夫人太太毫不避嫌的拉过他的手又拍又摸的,真是为了安慰他,还是占他便宜? 来祭奠的人多是北六省官员及北方政商界人士,各省督帅也不乏亲自前来的,例如湖北的宋琦宁,山东的韩庵山。宋琦宁当真是为楼大帅的“去世”悲痛,韩庵山则是因为地盘已经实际上被瓜分,知道自己这个督帅也当不长了,早晚得去做个愚公,北六省在全国的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不如趁此机会来结个善缘。为此,他还奉上了整整三万块大洋的奠仪。 在各省督帅之后,是北方大总统司马君,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派来了他的继承人宋武,随行的还有南六省第二十二师的师长孙清泉。 宋武同样是一身戎装,在场众人不由得将他和楼少帅做起了对比。同样的出身显赫,年轻有为,单纯只看外表,当真不分轩轾。只在个人建树上,宋武实在比不上楼逍。 楼少帅凭借同俄国人的满洲里一战声名鹊起,又在山东干脆利落的吞了唐廷山和薛定州手下的两个师,露了一回手腕,加上楼大帅“去世”后掌管北六省,行事沉稳老道,之前因为他年轻而看轻他的,都跌碎了一地眼镜。 宋武目前在国内尚未有太大的作为,之前南北内战时,固守兖州算是可圈可点,但同楼少帅一比,还是差了一截。 “楼兄,节哀顺 变。”宋武此次前来并未只为了祭奠,可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奉上奠仪,便和孙清泉一起退到了一旁。 孙清泉道:“少帅,司马君在那边看着呢,不必急在一时,免得露了行迹。” “我知道。”宋武道:“姨父,那个就是李家的三少爷?我听说他做生意的手腕一流。” “恩,是他。”孙清泉道:“我妹妹和妹夫在楼家的家化厂有股份,每个季度的分红都不少。连洋人都排着队给家化厂下订单,国内更不用说了。要是货源供应不上,恐怕都要打破头。” “是吗?”宋武看着李谨言,神情微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几个臂缠黑布的大兵押着两个穿着军装,扛着少将和中将军衔的男人走了进来。两人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布堵上,样子十分狼狈。人群中不乏认识他们的人,不由发出了几声低呼。 这两人正是孟复和孟稠! 孟复孟稠两人直接被按跪在灵堂门前,热河省长戴国饶一身黑色长衫,高声说道:“此二人脑后生反骨,不顾大帅多年恩义,阴谋造反!戴某人设计将他们拿下,送到大帅的灵堂前,为大帅血祭!” 戴国饶话落,孟复拼命挣扎了起来,竟被他将嘴里的布吐了出来,不顾脸上蹭出的伤口,当着众人破口大骂:“姓戴的,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看你才是真的有反心!买通了我手下人,想要除了我,热河不就成了你的天下!”说着,不顾被捆在身后的手,朝着灵堂方向砰砰磕起了头,“大帅,大帅你睁开眼看看啊!这姓戴的不是个东西!你才刚死,他就要对我们这群跟着你打天下的老臣动手了啊!” 孟复嘴里骂的是戴国饶,实际上,谁都知道他在含沙射影,最后一句话指的究竟是谁! 钱伯喜脾气暴躁,杜豫章想拉没拉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几步上前,一脚踹在孟复的肩膀上,将他踹得趴在了地上,大骂道:“妈了个巴子的,姓孟的,你个瘪犊子!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钱伯喜知道!你tnnd一肚子花花肠子,少帅若是真要对老臣下手,怎么算也轮不到你姓孟的!沈泽平还好好的活着呢!想当司马懿?我呸!今天就让你当个刀下鬼!” 说着就要动手,杜豫章忙上前拦住他,同时,灵堂里响起了楼少帅的声音:“住手。” 声音很平静,没什么起伏,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少帅?” 钱伯喜举着刀冲孟复运气,孟复梗着脖子瞪着他,孟稠却低着头,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关他的事。杜豫章趁机拉住了钱伯喜,“有少帅在,你急什么急?” 楼少帅走上前,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孟复,眼神森然,饶是孟复戎马多年,在刀山血海里滚过几遭,也被看得汗毛倒竖。 “戴省长,”楼少帅突然开口对戴国饶说道:“可有证据?” “有!”戴国饶答道:“人证物证俱全。” 孟复的副官被带了上来,另有一个兵哥捧着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两封信和一张电报。 “都在这里了。”戴国饶说道:“这是孟复的副官,匣子里就是他和外人串通妄图自立的证据!” 孟复再次叫嚣道:“信和电报都是假的!这个人早就被姓戴的买通了!“ 没人理他,副官当着在场众人,将他和肖旅长等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其中隐去了和孟复串通之人的具体名字,只说姓邢,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没等副官的话说完,差不多都猜出了这人是谁。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飘向司马大总统所在的方向。可惜的是,司马君的脸上依旧是一派镇定,没人能看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属实吗?”楼少帅开口问道。 “全部属实!”戴国饶说道:“除此之外,还有孟稠手下三个团长的证词,不会冤枉了谁!” “好。”楼少帅将手中的信放回到匣子里,不再看孟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决定了孟复和孟稠的生死。 就在这时,孟稠突然挣扎了起来,两个兵哥几乎按不住他,被堵住的嘴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仿佛有话要说。 戴国饶看向楼少帅,“少帅?” “让他说话。” 孟稠嘴里的布被取了出来,他大声的说道:“我还知道有谁心怀不轨,只要少帅留我一命,我就将他们全都说出来!” 一番话语惊四座。 楼少帅转过身,视线扫过孟稠和孟复,“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 意思很明白,孟稠没有和他讨价还价的本钱,就算孟稠不说,他也能自己查出来。况且,谁能保证孟稠不会一时情急之下攀扯无辜之人?与其闹得人心惶惶,不如杀了干净。 孟稠当真是急 了,不管不顾的叫道:“少帅,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求你留我一命!” 话落,也不等楼少帅的回答,立刻将他知道的几个人都供了出来,全是军中之人,其中竟然还有第六师的一个旅长! “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对天发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下地狱,拔舌下油锅,来生投个畜生身!”孟稠知道,只有让楼少帅相信他,他才能活命,只有这些人都死了,他一家老小才不会走上黄泉路,“少帅,和这些人联系的是谁我也知道!就是邢长庚!” 哗! 灵堂里彻底炸开了锅,众人看向司马大总统的目光有惊讶,有怀疑,有不耻,司马大总统也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从孟稠开口,他就料到事情不妙,可他不能出声阻止,那更是欲盖弥彰。 邢长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司马大总统咬着牙,北方政府里谁不知道邢长庚是他司马君的心腹?若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说他完全不清楚邢长庚的所作所为,没人会相信。这种吞并他人军队或是私下里挑拨的事情并不少见,但不能被摆在台面上,还是在楼盛丰刚死不久的情况下! 更甚者,他是大总统,和楼盛丰还是拜把子兄弟,把兄弟尸骨未寒,他这个当大哥的就算计对方的家业,还是以主欺臣,传出去他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声望更是会一落千丈! “这件事我一定严查!”司马君终于开口了,“长风,伯父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事到如今司马君也只能如此说。以伯父自称,或许也是想要让楼逍给他留几分颜面。 “大哥,你和盛丰几十年的兄弟,我们自然愿意相信你。”楼夫人被李谨言扶着走了出来,眼圈通红,就像刚刚哭过,“只是你对手下太过宽和,让他们没有了顾忌,肆意妄为,今日是对北六省,他日呢?” 李谨言忍不住咋舌,这话听着像是在为司马大总统开脱,实际上却是在说司马君识人不清,没有御下之道,还有纵容的嫌疑,身为上位者,这可是大忌! 司马大总统是反驳不成,不反驳也不成。 不反驳,就是承认了自己无能,反驳的话,难不成说邢长庚的所作所为全是听他的命令? 邢长庚不是楼家人或是证人牵扯出的,而是由孟稠的嘴里供出的,这已经落实了邢长庚的罪名!若司马大总统敢承认邢长庚是奉命行事,他就等着名声被人踩进泥里吧。 李谨言忍不住看了司马大总统一眼,这位显然被楼夫人的话给堵住了,脸色可真够精彩的。若这话是楼少帅说的,他还有解决的办法,但出自楼夫人的口,司马君没有丝毫办法,难不成他还要和一个女眷口舌争锋? 就在这时,楼府的二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像是见了鬼一样,“夫人,少帅,门,门外,大帅……大帅!大帅回来了!” 楼夫人顿时满脸惊愕,一点没有作伪的迹象,楼少帅依旧是一张冷脸,李谨言左看看右看看,决定还是向楼夫人学习,十分“得体”的露出了一脸的惊讶,虽然慢了半拍。 “二管家,你说什么?” 二管家总算喘匀了气,手朝后指着,声音都有些发抖:“门外,大帅,大帅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身长衫的楼大帅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展长青跟在他的身后,朝吃惊的展夫人尴尬的笑笑,“夫人,有话随后再说。” 楼大帅将帽子抓在手里,呵呵笑了两声:“这入殓出殡没主角怎么成?我好歹也该来露个脸。” 众人:“……” 现在若不是大白天,恐怕几个胆子小的已经吓晕过去了。 死而复活?还是大白天见鬼了?! 楼夫人当即泣不成声,“大帅,大帅你没事?” “啊,没事。”楼大帅径直走进灵堂,在越过跪在地上的孟复时,故意扫了他一眼,当即把孟复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父亲。”楼少帅上前敬礼,“您平安无事就好。“ 虽然他说的是好话,但听在楼大帅的耳朵里,却根本不像那么回事,平安无事四个字,简直就像是从冰窖里掏出来的一样,楼大帅明智的选择忽略儿子,转向儿媳妇,“好孩子,这些天辛苦你了。” 他本以为按照李谨言的性子,应该会给他搭个台阶下,没成想李谨言开口就是一句:“大帅说得对,的确辛苦啊。不只我辛苦,夫人也辛苦,少帅更辛苦。您能活过来,当真是太好了。” 楼大帅被噎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半天吐不出来,看看楼少帅,再看看李谨言,这还真是两口子啊,说的的确是好话,可tmd就能噎得人肝疼! 第七十七章 楼大帅“死而复生”,丧事自然办不下去了。 楼府的管家带着下人,用最快的速度将灵堂里的花圈和挽联撤了下去,来祭奠的众人经历过最初的惊吓之后,纷纷拱手向楼大帅说道:“大帅洪福齐天啊!” 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楼大帅死定了,可他却突然冒了出来,还毫发未伤,可不就是洪福齐天吗? 夫人太太们也纷纷聚拢到楼夫人身旁,只道夫人好福气,楼家好运道。李谨言听了不禁咋舌,这些官太太们变脸的功力当真是堪称一绝! 楼夫人脸上带着笑,不时还用手绢擦擦眼角,只道老天保佑,即便有人旁敲侧击的询问楼大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被楼夫人三言两语的掩盖过去。可日本总领事夫人矢田仍不死心,几次三番的试探之后,楼夫人终于烦了,干脆假作身体不舒服,让丫头扶她去后堂休息,顺便把李谨言也叫了过去,只余下展夫人帮忙招待一干女眷。 等到展夫人也被烦得不说话了,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尴尬。 矢田夫人面带怒容,认为自己受到了怠慢,却压根没什么人理她。日本驻关北总领事夫妇不请自来,能让他们踏进楼家的大门就算不错了,连伊集院公使和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都没能在楼家人面前讨到任何便宜,何况是她! 李谨言扶着楼夫人回了后堂,问道:“娘,你身体真没事吧?” “没事。不耐烦应付那个日本女人了。”楼夫人靠坐在沙发上,示意李谨言坐下,又让丫头去到门口看着,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帅这件事,就算有人问,你也要咬死了事先不知情。” 李谨言点头,想起之前自己在灵堂里的反应,不由赧颜。比起官太太们能拿小金人的演技,他恐怕连个群众演员都捞不上,“娘,我刚刚是不是露马脚了?”所以楼夫人才刻意提点他。 没成想话音刚落,就被楼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又被掐了一下脸。 见李谨言呲牙咧嘴的样子,楼夫人乐了,“你才多大,能做到这个份上不错了。”说着叫了门口的丫头过来,“去厨房一趟,吩咐厨子下碗面来,多加酸萝卜。言儿,你吃不吃?” 李谨言连忙摇头,楼夫人刚吃完两盘点心,这又要吃面?她肚子里的不会又是一个楼少帅吧? 正厅里,楼大帅和众人寒暄之后,终于将目光转向从刚才一直跪到现在的孟复和孟稠。 孟复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也不再说 话,孟稠还带着一丝希望,自己好歹咬出了那么多人,又落实了邢长庚的罪名,无论如何也该留他一命吧? “大帅,这事您看怎么处置?” “怎么处理?”楼大帅正好坐在刚刚棺材停放的地方,却丝毫不在意,更没觉得晦气,“逍儿,你刚才是怎么说的?” “杀。” “大帅,饶命啊!”孟稠再一次叫了起来,“少帅,我把知道的全都说了,我真的全都说了!” 楼大帅转向坐在一旁的司马君,问道:“大总统,你觉得这两个人该不该杀?” 司马君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该杀!” “好,既然大总统都说该杀,那就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楼大帅刚要挥手让人拖他们下去,楼少帅突然说道:“父亲,孟稠留着。” “哦?” “他的证词还需要核实。”楼少帅的语气平静,却隐含一股肃杀之气,“若他所言属实,有人比他更该杀!” 楼少帅的目光冰冷,被他视线扫过的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好,就照你说的办。”楼大帅一锤定音,直接让人将孟复拉下去就地枪决,孟稠先关进牢里,杀不杀,以后再说。 孟复和孟稠都被带下去了,几分钟之后,大帅府前院响起了一声枪响。 众人同时在心里打了个突,看来楼家当真不能惹。那些之前动了心思却没被孟稠咬出来的,当即把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都歇了。庆幸自己只是动了念头,却没像孟复一样胆大包天付诸行动。 不说楼大帅还活着,就算大帅已经……楼少帅也不是好惹的。以往只觉得他是个性子冷,能打仗的年轻人,殊不知,他的心也够狠! 解决了孟复和孟稠的事情,楼大帅对司马君说道:“大总统,我这有件事想和你单独谈谈,也有两个人想让你见见,不如你今天就在寒舍住下?” 司马君有心拒绝,却又担心楼盛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不利他的事情,不得已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贤弟有话要单独和我说,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司马君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也是我的失察,才让手下人胆大包天做出这等事来,如今也正好借此机会给贤弟赔礼。” “赔礼?”楼大帅呵呵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客人们陆续告辞离开。宋琦宁 有心留下,却被杜豫章拉走了,韩庵山也去凑了个趣。不到两刻钟,正厅里便只剩下楼大帅父子和司马君。 楼大帅不再卖关子,拍了拍手,两个穿着短打的男人低头走进来,等他们抬起头,司马君放在桌上的手倏地握紧。 “大总统,这两个人你认识吧?”楼大帅向后靠在椅背上,“我要是没记错,他们可是总统府警卫队的队员。” “……是。” “那大总统知不知道,他们是跟着邢长庚办事的?” “知道。”司马君说道。 “那么,”楼大帅收起了脸上的笑,一字一句的说道:“大总统又知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在为日本人做事的?” “什么?!” “那场爆炸就是日本人做的。幸亏我运气好,中途换车逃过一劫。事后追查才发现是邢长庚买通了我手下的一个随员,得到我的行程后交给了日本人。” 司马君脸上惊愕的神情不似作伪,楼大帅定定的看着他,“大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单独谈了吧?” “我……” “若是传出总统府的警卫队副队长竟然在为日本人做事,还与刺杀案有关,你认为会怎么样?”楼大帅顿了顿,才接着说道:“郑怀恩是什么下场,大哥应该看到了吧?” 司马大总统当然知道,郑怀恩之所以会名声扫地,就是因为被扣上了一个卖国的罪名,如今这样的事情却落在了他的头上!他了解楼盛丰,既然他斩钉截铁的说邢长庚是在给日本人做事,那手里肯定握有切实的证据。 如今楼盛丰单独和他谈这件事,是给他留了颜面,否则,一旦被人知道他的心腹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他也绝脱不开干系!哪怕他心有不甘,这份情也必须领,而且不能白领。 “这事……我领你的情!”司马君面沉似水,咬了咬牙,继续说道:“等到联合政府成立,我会当众宣布不参与总统竞选。” 当夜,司马君并没留在大帅府,而是连夜赶回了京城。 楼大帅送走了司马君,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邢家一个都剩不下了。” 话落,转身拍了拍楼少帅的肩膀,“这些日子你做得很不错,就算我真的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楼少帅:“……” “和德国人签的借款合同我让展长青带回来了,等下你来书房,咱们父子俩好好讨论 一下。” 楼少帅:“……” “怎么不说话?” “父亲,比起谈借款合同,您更应该去见母亲。” 楼大帅:“……” 楼大帅讪笑两声,摸了摸光头,虽然和展长青说过他要向夫人负荆请罪,可事到临头,他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楼夫人轻易不会生气,一旦生气起来当真是…… 叹了口气,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要过这一关的! 让楼大帅意外的是,楼夫人非但没有给他冷脸,反而笑脸相迎,还让丫头去把准备好的宵夜端上来。 听到宵夜两个字,楼少帅立刻将李谨言从沙发上拉了起来,“父亲,母亲,我们先回房了。” “恩,去吧。”楼大帅一摆手,等到他们离开后,立刻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夫人,这次是我不对,你没生气吧?”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生大帅的气?高兴还来不及!只要大帅平安,就比什么都重要。” “夫人,我真是……”楼夫人越是这么说,楼大帅越是感到愧疚,一把拉住了楼夫人的手,“夫人,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恩,我信大帅。” 两人说话的当,丫头已经把厨房准备的宵夜端上来了,楼大帅只看了一眼,脸就绿了。 凉拌苦瓜,苦瓜炒鸡蛋,苦瓜炒肉,三盘菜,盘盘都是苦瓜!除了苦瓜之外,只有一叠能酸倒牙的萝卜干! “夫人,这个……” 楼夫人拿起筷子,夹起了一筷子凉拌苦瓜放进楼大帅的碗里,笑得温婉:“大帅,我特地问过大夫了,吃苦瓜对身体好。快吃吃看,我特地让厨子准备的。” 楼大帅:“……” 李谨言被楼少帅一路拉回了房间,刚走进房门,就忍不住问道:“少帅,干嘛这么急着回来?” “娘让厨房做了苦瓜。” “……你不爱吃?” “恩。”楼少帅点头,解开了军服上衣的领扣,“父亲更不爱吃。” 李谨言眨眨眼,为什么他从楼少帅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好像是在幸灾乐祸? 瞅瞅楼少帅没什么表情的脸,李三少摇头,错觉,一定是错觉! 第七十八章 楼大帅死而复生的消息,第二天便登上了关北城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 由于知情人全部三缄其口,各家报社的记着编辑只得凭借自己的猜测撰写报道,各种说法纷纷出炉。 这其中有贴近事实的,也有天马行空一看就是胡说八道的。例如“事先有人通风报信”,这是比较靠谱的。或者“暗杀者内部有自己人”,这也说得过去。最离谱的是,竟然有报纸上写,楼大帅之所以能够大难不死,逃过一劫,是因为遇到了传说中的“隐士高人”! “这也未免太离谱了点。”李谨言放下报纸,果然哪个时代都不缺少八卦精神,这家刊登“隐士高人说”的报纸,实在很有八卦周刊的潜质,上面的报道基本没几篇靠谱的。比起其他报纸争相以报道国内外时事,政商军各界要人为噱头,这份报纸上的每一篇报道都带着点类似于后世”娱乐新闻”的性质,在关北城的销量还相当的不错。 或许自己可以见见这份报纸的创办人,李谨言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浓郁的茶香,让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虽然这份报纸不太靠谱,却架不住发行量大,在忧国忧民的同时,老百姓总是喜欢看些八卦来娱乐一下自己。 他完全可以在娱乐报道里掺杂一些“私货”。例如某个商人在关北城外花一万块大洋投资建造了一家玻璃厂,一年不到,本钱赚回来不说,还额外赚了三千多块。 谎言说了一百遍就可能成为真理,况且李三少并不打算说谎,他想说的是事实,只是加了点润色的事实。那些家里藏了大把金银铜钱的土财主,看到这样的报道会不动心吗? 经过最初的尝试,李谨言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创建一个工业王国,只凭他自己是根本做不到的,他需要更多的资金,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先是关北,然后是北六省,紧接着将是整个华夏! 现在的华夏工业,无论是轻工业还是重工业,都是外资占了大头,例如关北城的化学工业,几乎快被日本人垄断了。 想要发展自己的民族工业,就要想办法不断壮大自己! 北六省商会中的成员陆续被他说动,除了他出资一半的玻璃厂,另有几个商人也打算在关北城外建厂,主要制作火柴和蜡烛。 李谨言野心勃勃的想要在关北城外建造起一个轻工业区。 工业区一旦形成规模,将吸纳大量的社会闲散人员,例如难民,关内的移民,退伍的军人等。除 此之外,在工业区内修路,或者进行其他公共设施建设,也将为这些四处寻找生计的人提供一份工作。只要有活干,有钱拿,能吃饱饭,就能避免很多社会问题。 而且有了德国人的贷款和机械,重工业也可以快速发展起来,北方拥有丰富的煤炭和铁矿资源,就算做不成华夏的鲁尔,至少五大湖还是行的吧?前提是,得把日本人在北方的势力排挤出去,哪怕不能把他们立刻赶出辽东,也要将他们的“生存”空间不断压缩,最好能一步步收回南满铁路,把这群矬子通通赶到海里喂鱼去! 反正军工厂里已经弄出来坦克了,战舰又不能上岸,顶多被轰几炮,谁怕谁! 如果可以,李谨言想先建一家内燃机厂,无论造拖拉机还是坦克,内燃机都是必不可少的。关键是能不能找到技术人员,德国人会不会愿意卖给他们相关的机械设备。 如今的华夏还相当闭塞,若想吸引大量的人才和资金,舆论和消息传播至关重要。手里这份报纸将会成为他的试金石,若是可行的话,李谨言打算继续扩大这份报纸的发行量,在几个发达的省份成立分社,逐渐覆盖到全国。不涉及政治,应该不会有哪方势力闲着没事来查封的吧? 其实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是无线电广播,可惜的是,现在的华夏,大部分地区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李谨言将自己的想法详细写了下来,仔细查看没有什么遗漏或是不妥的地方,打算等楼少帅从军营回来之后和他商量一下。 随后李谨言找来哑叔,请他想办法查一查这家报纸办报人的背景,看看其中是否有他人的势力。 哑叔点头。 “还有,我想知道关北城里具体有几家外国人的报纸,包括他们出资的。”李谨言点了点桌上的报纸,其中有几份报道明显带着污蔑性质,虽然不可能对楼家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也不得不防,他注定要和楼家绑在一起,经过这么长时间,做事也不必再像之前一样束手束脚,“我要一份具体的名单。” 哑叔领命下去,对于李谨言的改变他是乐见其成。现在的言少爷,总算是有了几分二老爷当年的手腕和风采了。 李谨言刚安排好了这件事,丫头就来请他,“几位小姐姑爷都在,夫人请言少爷过去。” 楼大帅没死的消息,除了楼夫人,楼少帅和李谨言,其他的楼家人并不知情。七位小姐和姑爷都是回来给楼大帅“奔丧”的,不承想楼大帅死而复生,当时七 位小姐和楼家的姨太太们一起呆在后院,听到消息全都傻在了当场,随即喜极而泣。楼少帅和她们到底是同父异母,中间隔了一层,楼大帅则不同,是她们的亲爹! 这当然不是说楼家小姐对楼少帅有什么意见,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毕竟一个是亲爹,一个是隔了一层的兄弟,当然是亲爹更亲一些。 客厅里,几个姨太太和七个小姐围着楼夫人说话,七个姑爷坐在另一边。 李谨言走进来时,恰好二小姐说了个笑话,女眷们全都笑了,虽然二小姐,四小姐,七小姐都是三姨太生的,可在楼家,二小姐明显比她的两个妹妹人缘更好些。 站在门口,李谨言有些犹豫,他是该老实的去当妇女之友,还是该和楼家的姑爷们坐一起?好像哪边都不太合适。 李三少正尴尬的时候,楼夫人帮他解了围,“言儿来了,人都到齐了,大家去饭厅吧。”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丫头站起身,坐在她一旁的四小姐立刻搀扶住了她的另一边胳膊,楼夫人却笑着朝李谨言招呼道:“快过来,一会吃饭的时候坐我旁边。” 楼家的的姨太太们和六小姐七小姐早知楼夫人对李谨言的看重,其他的小姐和姑爷倒是略显诧异,四小姐低下头,眼神一闪,再抬头已是满脸笑容,“谨言可是不得了,我公公都说,咱们楼家是捧了尊金娃娃回来。” 楼夫人没接话,房间里的其他人也没都没说话,倒是李谨言呵呵笑了两声,“不敢当,我就是小聪敏,运气好罢了。” 楼夫人笑道:“可不就是运气好?咱们楼家人都是福星高照。” 饭厅里摆了两张圆桌,八菜一汤,都是应季的菜式,再加上一份楼夫人每餐必须的酸萝卜,众人倒也吃得胃口大开。 李谨言坐在楼夫人身边,在座的都是楼家的小姐和姑爷,反倒是三个姨太太另开了一桌,和以往楼家用餐的规矩不同,却没人提出异议。 饭后,楼夫人又拉着李谨言和众人说了一会话,就显得有些乏了、四位小姐和姨太太一起回房,二小姐,四小姐和七小姐也凑到一起去说体己话,七位姑爷自然也被打发出去,楼夫人却单单留下李谨言,众人离去时看向他的目光,让李谨言浑身不自在。他这是明摆着被人羡慕嫉妒恨啊。 “娘,你有话要和我说?” “也没什么话。”楼夫人揉了揉额际,“只是机会难得,得让他们知道些深浅 。” “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楼夫人闭着眼睛,缓缓勾起了嘴角,“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不明白的话,你能和四丫头说那样的话?” 李谨言沉默了,不管四小姐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的确不太得体,还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这样的事你以后肯定还会遇到。”楼夫人睁开眼,“我当年进楼家的头几年,也未必比你的处境好。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忍字吗?” “记得。” “当忍则忍,但有的时候,例如今天,你就不能忍也不该忍。”楼夫人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她们是楼家的小姐,在夫家要靠娘家撑腰,可出了家门就是外姓人。她们的夫家要靠着楼家,也在帮着楼家,这就是姻亲。” 李谨言听得头大,这些七绕八绕的事情,他当真不擅长。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楼夫人掐了一下李谨言的脸,“我也不想难为你,可楼家早晚是要交给你和逍儿的,现在难为些,总比以后手忙脚乱却摸不着头绪要好。” “娘,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楼夫人点点头,“我听丫头说你的农场里还种了西瓜?等着熟了给我送几个来。” “好。”李谨言笑道:“除了西瓜,还有香瓜,西瓜还要等段时间,香瓜倒是熟了,等会我就去农场,晚上回来给您拉一车!咱吃一个甜嘴,摔一个听响!” 楼夫人被逗笑了,连拍了李谨言几下,不过瘾又掐了两把。李谨言一边呲牙,一边想着这可真是痛并快乐着。痛的是自己,快乐的是楼夫人,这也算是另类的彩衣娱亲吧? 李谨言去农场主要是为了罐头厂和家化厂原料的问题。 前些天罐头厂的冯经理就在和他说,做罐头的原料有些供应不上。家化厂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这的确不是农场的责任,而是之前购买的成猪大多已经屠宰,养殖的黑猪最快也要几个月后才能出栏。 “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去收购成猪,不过这样一来,成本就增加了。”负责养殖场的是个退伍老兵,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大名刘有才,外号叫刘疙瘩,叫他外号的比叫他大名的人多,长此以往,人家问他名字,他干脆就说自己叫刘疙瘩。 他是在满洲里战场上受的伤,退伍后到农场里工作。李谨言见他脑筋不错,还在私塾里读了两年书,问了农场里的其他人,了解了一 些具体情况,便把刘疙瘩和另外两个老兵都提拔做了农场的管事。刘疙瘩主管养殖,另外两个老兵分管种植。这些老兵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干活的人按照十几个人一组的分班,干活的时候也分片区,哪个班的活做得好做得很快,就能得到一定的奖励,有时是奖金,有时是一些粮食和肉。那些在农场里干活的俄国人也参与到了竞争之中,十次里倒是有三四次是他们赢得胜利。 被老毛子赢了,这些老兵自然不服气,干活更是卖力,再加上一台拖拉机,不到两个月时间,便将李谨言买下的几千亩土地开垦出一大半,连被请到农场做“技术指导”的老农都竖大拇指:“这些可都是干活的好把式!尤其是那些老毛子,两个就能顶得上一头牛!” 李谨言不得不感叹,劳动人民的智慧才是真正无穷的!征求几个管事的意见之后,针对奖励出台了具体的规则,前三名都有钱拿,于是乎,农场里的人工作热情更高,颇有将土地开垦到底的气势。 不过土地是死的,想怎么翻就怎么翻,猪却是活的,就算一天照五遍的喂,也不可能一夜跟吹气球似的长大出栏。 况且,农场里养的都是黑毛猪,成长速度慢,个头也比不上后世的大白猪。和国外买猪的计划,再一次被李三少提上了行程。 不过首先要解决的,还是两个厂子的原料问题。 “只要成本不超过价格,就得保证罐头厂和家化厂的原料供应。”李谨言拍板,马上派人去收猪,还叮嘱价格一定要公道,人家若是不愿意卖,不许做强买强卖的事情。 隔日,他便约见了英国商行的大班,和对方洽谈进口大白猪的事情。 大班听说李三少有请,还以为是谈家化厂或者是罐头厂的生意,除了口红和香皂,罐头厂的午餐肉和牛肉罐头也让这些洋人看到了商机。国外的罐头消耗量本就比华夏要高许多,广东那边的水果罐头大多是出口,就算是三四个人的小作坊,一年也能赚不少。李谨言的罐头厂颇具规模,生产的罐头品质和数量都有保障,午餐肉更是现在的独一份,不说美国洋行的约翰被婉拒了三次仍不死心,连英国人和法国人都找上了门。 “只要吃过一次,就忘不掉那个味道。”一个生活在关北城的英国侨民这样说道:“比起我妻子煎的牛排,我更喜欢午餐肉。” 李谨言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生活在关北城的洋人,竟然成为了肉罐头的主要购买力量。一向高傲的约翰牛也会主动上门,摆出一 张笑脸只为了让他签下订单。 果然,无论国籍种族,商人就是商人,商人永远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 英国洋行的乔治见到李谨言,听到李谨言要和他购买的东西,诧异的问道:“李,你不是在开玩笑?” 李谨言撇撇嘴,这反应和当初约翰听说他要买拖拉机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没开玩笑,我就是要买猪!” “猪?” “是的,英国猪。” 乔治半晌才反应过来李谨言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陈述他要购买的商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买猪,而且还一次购买这么多。” “这个不重要吧?毕竟猪也不是战略物资。不可能送到战场上去杀敌。”李谨言耸了耸肩膀,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只想知道,贵洋行做不做这个生意,如果不做,我可以去找其他的洋行,或许丹麦人?我听说他们那里的猪也很不错。” 乔治考虑了一会,实事求是的说道:“李,我必须实话告诉你,这样的生意我之前从没做过,我不敢保证是否会接你这笔订单。我唯一能够向你保证的是,我会尽量让这笔生意达成,三天后,我会给你准确的消息。” “好的。” “另外,”乔治话题一转,“如果我们能够做成这笔生意,李,还请你考虑一下之前提过的罐头生意。” “你放心,我会的。”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生意做成了,我们就是朋友,对待朋友,华夏人一向是很大方的。” 尤其是对待这些洋鬼子,更是要“大方”的宰啊! 乔治满意的离开了,李谨言又约见了丹麦洋行的经理,对方听到李谨言要买猪,也是一脸的惊讶。 买枪买炮买各种工业机械和原料都不稀奇,而这位竟然要买猪?! “不必惊讶,您也可以当我想换换口味。”李谨言说道:“我很想尝试一下丹麦猪的味道,看看和华夏猪有什么不同。” “我不能马上给你答复,三天后,可以吗?” “当然可以!” 英国人和丹麦人都是守信的,三天后,李谨言得到了他们的答复,英国人答应了,但订单的数量从五百头减少到了五十头,丹麦人拒绝了,原因不明。 在下订单的时候,李谨言特地言明,这五十头猪里必须保证有二十头母猪,不能比这个数量 更少了!乔治没有异议。作为回报,李谨言答应乔治,在五十头大白猪运到后,会以八便士每罐的价格,向他出售五百罐午餐肉。 这笔订单不大,利润却很可观。运回国内,完全可以卖到10-12便士一罐,甚至更高。乔治做生意十分谨慎,这批罐头算试一下水,以便于确定是否要扩大订单。 这恰好和李谨言的想法不谋而合。 答应和这个英国佬做罐头生意,也只是让他们知道华夏有这种产品,真正大批量销售还要等到两年之后。那时这些英国佬连面包都要吃不上了,哪还有原料来做罐头?这也是为何斯帕姆小肥猪被美国大兵嫌弃到底,却让英法士兵当做珍馐美味看待的原因。 不过斯帕姆小肥猪终将成为历史,取而代之的将是华夏午餐肉! 第七十九章 李谨言当真给楼夫人拉了一车香瓜回家,虽然香瓜在北方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农场出产的卖相格外好,不用切开就能闻到一股清香味。 “你怎么想起来种瓜的?”楼夫人叉起一块送进嘴里,“这东西虽然好吃,到底只是应季的,还有西瓜,听说有经验的老农才能种好。” “地方那么大,光种粮食太可惜。”李谨言笑着说道:“再说罐头厂只做肉罐头品种太单一,我想尝试着做些水果罐头,例如苹果,橘子,香瓜一类的。” “是吗?”楼夫人点点头,不再追问。厂子里的事她很少过问,只是在李谨言遇到麻烦时才会指点几句,也大多是关于家世背景,姻亲好友一类的,简单几句话却能帮到李谨言的大忙。 往往是看着不起眼的一个人,身家背景却能吓人一跳。就如刚从牢房里出来的沈泽平沈老先生,跟随楼大帅起家的政府官员和军中大佬,他几乎都能说上话。亏得这位老先生没有生出异心,否则还真是不好办。 李谨言学不来楼夫人的文雅,也不耐烦一小块一小块的吃,擦干瓜皮上的水,囫囵个的啃,咔嚓咔嚓,跟个咬果子的松鼠似的。 楼夫人看得直笑,李谨言却莫名其妙,鼓着一边的腮帮子,怎么了? “娘,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楼夫人摇头,可看着李谨言吃瓜,还是忍不住的乐。 李谨言:“……” 楼少帅刚迈进客厅的大门,就听到了楼夫人的笑声。等他走到沙发前,楼夫人还是没停住笑。 “少帅,你回来了。”李谨言见到楼逍,忙招呼他,“外边热吧?快过来吃瓜。农场里摘的,脆甜。” 楼少帅先向楼夫人问了安,坐到沙发上,拿起一个洗过的香瓜,一声不吭的咬了下去。看看楼少帅吃瓜的样子,李谨言好像明白楼夫人为什么发笑了。 差不多的吃相,放在楼少帅身上会让人想到男人的豪爽,在他身上却会让人发笑? 李三少忧伤的四十五角望天,同样是吃瓜,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吃过了瓜,回到房间,楼少帅脱下军装外套,李谨言才发现,他穿在军装里的衬衫几乎湿透了。 “少帅,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李谨言皱眉,走过去拿起搭在衣架上的军装上衣,布料不厚,透气性却不好,难怪了。 “没事。”楼少帅脱下衬衣,拿起毛巾擦着身上 的汗,手臂和背部的肌理随着他的动作绷紧舒展,不夸张,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李谨言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无奈只能叹气。 有些人,天生就是给人羡慕嫉妒恨的。 正在羡慕嫉妒恨中的李三少,压根没注意到楼少帅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从他手里拿过军装上衣,“怎么了?” 李谨言被吓了一跳,却还是开口问道:“少帅,你这身军装是谁做的?” “不知道。”楼少帅回答得干脆利落,见李谨言瞪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得问姜瑜林。” “姜部长?”李谨言摸了摸下巴,虽然被服厂之前也做了几批军装,但样式和料子都是军队定的,具体操作都由李秉负责,大多做的是普通士兵穿的军装,将官服还真没做几套。如今看来,这军装除了样式不怎么样,料子也同样不好。天气凉的时候还好,天气一热,穿上不就是受罪吗? 难怪姜瑜林一个劲的压价呢,李谨言腹诽。 “想什么呢?” “少帅,我给你换一身军装吧。” “哦?”楼少帅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怎么换?” “从上到下,通通得换!” 李谨言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取出纸笔,在纸上画了起来。虽然画工实在糟糕,但也能看出衣服的大致样子,还在一旁注上一些说明,包括武装带,军靴,军帽,甚至连手套都没忘记。 等他画完后抬起头,却见楼少帅正拿着他之前写好的工业区计划翻看着。李谨言写好这份计划后,一直放在抽屉里,刚刚取纸笔的时候恰好被楼少帅看到了。李谨言本就打算找楼少帅商量这件事,干脆也不出声,等他看完了再说。 楼少帅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表情也越来越严肃,等他看完最后一页,李谨言迫不及待的问道;”少帅,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异想天开。” “……”要不要这么打击他? 李三少郁闷了,楼少帅却一把搂住他的腰,狠狠的在他嘴边亲了一下,“这种异想天开,很好。” 李谨言:”……”原来楼少帅不只少言寡语,说话还喜欢大喘气? “你怎么想到的?” “怎么想到的啊,”李谨言抓抓头,“我厂子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就算赚得不少,比起洋人的大厂还是不够看 。俗话说独木难支,一根木头不成气候,那干脆多找几根。” 说着,李谨言将计划书拿过来,指着上面的条款,一条条给楼少帅详细的解说起来。 “我想在城外划出一片地方,进行整体规划,平整道路,专门用来建厂。整个过程就能吸收不少闲散的劳动力。工业区建成后,可以在报纸上发布消息,吸引更多的人来投资建厂。商人都是逐利的,一旦嗅到商机,很少有人会不动心。北六省商会里就有不少人打算到关北来建厂。这么多的厂子建起来,工人吃饭穿衣都是生意。无论是退伍军人,流民还是移民,都不愁安置,恐怕到时候还会缺人。” 李谨言掰着指头开始算:“像是被服厂,家化厂,火柴厂,蜡烛厂,玻璃厂,制革厂,罐头厂”顿了顿,“对了,还有酿酒厂,全都大有可为。不过在那之前,先建一家发电厂是必须的。我们可以自己投资,到时又能赚一大笔。” “恩。”楼少帅点头,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需要多少钱?” “前期的投资可能要大一些。”李谨言摸摸鼻子,“不过咱们不是从德国人那里借到钱了吗?这点钱应该不成问题!” 楼少帅:“……” “少帅,你可不能在这件事上抠门。”李谨言正色道:“军工厂改造那辆坦克,不只主意是我出的,连费用都是我出的!” 楼少帅:“……” “我要的也不多,一千万马克,其余的钱我会另想办法筹集,你看怎么样?” “一千万马克?” “对,就一千万,不多吧?我知道少帅一向很大方,对不?” 一向很大方?楼少帅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李谨言突然被楼少帅拦腰抱起,来不及惊呼就被扔到了床上。没等他回过神来,衣服就被一把扯开了。 “少帅,咱们说正事呢!”李谨言握住了楼少帅的手腕,“这‘话题’转得太快了点,我……唔!” 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回了嘴里…… 从傍晚到深夜,李谨言被折腾了三回,却还是没弄明白楼少帅突然发作是为哪般,唯一能确定的是,楼少帅貌似十分的不爽,肩膀上那个牙印就能证明! 虽然他也咬回去了,不过,李三少宁愿自己没咬那一口…… 第二天醒来,楼少帅已经离开了,连同放在桌子上的那份计划书也带走了,李谨言趴在床上,懒洋洋 的不想动弹。自鸣钟响了起来,已经是上午十点,想起今天要去看二夫人,李三少还是强迫自己爬了起来,一边揉着酸麻的腰,一边咬牙琢磨,要不要和楼夫人建议晚餐的菜全做苦瓜? 楼家的七位小姐和姑爷已经陆续离开,热闹了几天的楼家突然安静下来,李谨言突然有些不习惯,敲敲脑袋,这是什么古怪心理? 楼夫人得知李谨言要去探望二夫人,特地让他带上几匹时新的布料,说都是苏州来的,夏天做衣服穿最好。 李谨言代二夫人谢过,也不用旁人帮忙,自己抱着几匹料子上了楼家的车。 车驶过长宁街,沿途的商铺有几家已经换了门面,之前卷入川口香子事件的和家,已经将和丰楼兑了出去,现在那里新开了一家酒楼,叫做顺风居。顺风居的老板李谨言认识,也是北六省商会中的成员。酒楼开业那天,李谨言亲自去道贺,送了一个半人高的花篮,其他人看着稀奇,围着研究了半天。 除了和丰楼换成了顺风局,一家临街的茶楼也换了老板,就是跟着哑叔做事的李老五。这事李谨言隔了几天才知道,哑叔告诉他,今后要谈什么机密事,直接去鼎顺茶楼,保管他说的一个字都传不出去。 李谨言对哑叔的好意是感激的,可也想和哑叔说,他是正经生意人,不是搞情报工作的。或许他该介绍哑叔和萧有德认识,他们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关北城有句俗语,八月天,小孩的脸。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楼家的车子刚停在二夫人居住的洋房门前,天空中就划过了一道闪电,响起了雷声。李谨言前脚走进大门,斗大的雨点后脚就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李谨言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三夫人,问好之后,让丫头把他带来的香瓜拿去洗净,切成块送上来,又把楼夫人交代他送来的布料交给了二夫人。 “娘,这是大帅夫人送的。” 二夫人接过料子,摸了摸,说道:“这是苏州来的吧?” “对,娘怎么看出来的?” “当初你爹就经常往家里带各地的料子。”二夫人神色间有些怀念,也有些黯然,“我箱子里有两匹苏绣,都是珍品,是你十三岁那年,你爹从苏州带回来的。据说当时有人出价上百两银子都买不到。” 李谨言有心想岔开话题,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朝三夫人使了个眼色,三夫人示意他别担心,笑着对二夫人说道:“二嫂,你别说,这南方的料子确实 好。摸着就不一样,正好做夏天衣裳。” “是啊。”二夫人被三夫人岔开了话,心思也收了起来,说道:“这么多我也穿不完,你挑挑看,若有合眼的也做两套衣服。” 三夫人一拍手:“嫂子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侄子,你可别嫌婶子眼皮子浅啊。” “不能。”李谨言连忙摇头:“我怎么敢笑话三婶。” 二夫人和三夫人在一旁说起了料子和时新的衣服样式,三夫人说,京城兴起了新的裙子款式,穿起来显得极漂亮,三老爷认识个裁缝,就是京城来的,手艺极好,等着让裁缝来量身,给她和二夫人都多做几套。 这样的话题李谨言实在是不感兴趣,也插不上嘴,只能拿起一个洗好的香瓜,咔嚓咔嚓咬了起来。 等到两位夫人的话题告一段落,李谨言已经吃空了半个盘子,三夫人瞅着他:“侄子,你这是给你娘送的吧?怎么自己都给吃了?” 李谨言咧咧嘴,这不没注意,一下子就吃了这么多。摸摸肚子,他中午可还没吃饭呢。 “好了,你别排揎我儿子。”二夫人叉起一块瓜递给三夫人:“快吃一块,堵上你的嘴。” “三婶,这些香瓜都是我农场里种的,要是你吃着好,回头让三叔直接去农场里摘,给二哥和两个妹妹也带去尝尝。祖母那里也帮我送一些,就当是我尽了份孝心。” “婶子就在这多谢你了。”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实在当不起三婶一声谢。” “谁说当不起?难得的是你这份心意。” 李谨言在二夫人的住处吃过了午饭才离开,临走之前,三夫人拉住他,对他说道:“谨言,婶子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我娘家哥哥想见你。”说到这里,三夫人顿了顿,“他是宋舟手下的一个师长,也和宋舟是连襟。你若是为难,我就去回了他。” “因为什么要见我?” “只说要见见亲戚。”三夫人明显也知道这是个借口,但娘家大哥求到她这里,她总不好一口拒绝。李谨言若是为难,她也不能强求。毕竟李三老爷还在家化厂里做事,李家三房能有今天,李谨言功不可没。现在南北虽然不打了,但因为楼大帅的事情和谈也暂停了,什么时候再打或是再和谈都没个准,若是因为这件事给李谨言惹上麻烦,她心里过意不去。 李谨言沉吟了 一会,答应了三夫人去见孙清泉。 “侄子,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三婶,我考虑过了,就是去见个亲戚,没事。” “可万一楼家知道了……” “没事的,你放心吧。” 三夫人见李谨言没有一点勉强的样子,便把心也放下了。只说回去就告诉孙清泉,具体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就按照李谨言说的,两天后,鼎顺茶楼二楼。 李谨言坐在车里,双手交握放在腿上,要是他没记错,孙清泉是和宋武一起来参加楼大帅的葬礼的。真的是孙清泉想见他?还是想通过他和楼家人搭上话?毕竟现在南北局势不明,若宋家人直接上了楼家门未免太惹眼,通过他就隐秘得多了。旁人说起来,也有借口遮掩。 说起来,他还得叫孙清泉一声舅舅,而孙清泉又是宋武的姨父,那宋武不就是他的远方表兄?这岂不是表明楼少帅和宋武也算是亲戚? 想到这里,李谨言突然有一种囧囧有神的感觉,华夏人的姻亲图谱,果然威武霸气! 回到楼家,李谨言将孙清泉想见他的事情告诉了楼夫人,楼夫人的想法和他一样,觉得这事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你把这事告诉逍儿。”楼夫人道:“让他和你一起去。” 李谨言点头,他原本也是打算这么办,来和楼夫人通个气,不过是想借楼夫人在楼大帅那里备个案。他自己去说太过正式,万一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未免显得小题大做。 “你这孩子。”楼夫人点了一下李谨言的额头,“聪明得很呐。” 李谨言摸摸额头,咧嘴笑了。 孙清泉得知李谨言答应见他,立刻回旅馆告诉了宋武,宋武坐在桌旁,正拿着一份报纸看,孙清泉扫了一眼,发现不是什么时政新闻,而是之前报道楼大帅遇到隐世高人的那份报纸。 “阿武,你怎么看这个?”孙清泉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报纸上写的没一个靠谱。” “是吗?”宋武将报纸折起来,笑了笑,“只是当个消遣罢了。姨父,那件事怎么样了?” “答应了,后天,鼎顺茶楼二楼。” “恩。”宋武点点头,“见过了楼家人,我也好向父亲交差。” “阿武,这样七拐八拐的,楼家人真能明白咱们的意思?” “会明白的。” 楼 家都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困难,却又异常的容易。 第八十章 李谨言和楼少帅走进鼎顺楼,一个伙计立刻迎上前,“您二位是大堂还是雅座?” “雅座。” “好勒!” 穿过大堂走上二楼,李谨言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尤其是跟着哑叔去过楼家的那个“账房先生”,楼少帅也见过。他将目光转向李谨言,明显带着疑问。 “少帅,等回家我再和你解释。”李谨言压低了声音,“我选这里和他们见面,也是因为这个。” “恩。”楼少帅点点头,没再询问。 伙计将他们带到二楼朝南的一个房间,三面开窗,穿堂风让屋子里显得格外凉爽。墙角还摆着个半人高的花瓶,里面八成是放了冰,光这份心思,就十分难得。 两人落座,伙计送上了凉茶,李谨言给了他十文赏钱,对他道:“等下会有一位姓孙的先生来找我,你带他上来。” 伙计将赏钱揣进口袋,答应着出去了。不到一刻钟,房门被敲响,伙计带着孙清泉和宋武走了进来。 虽然只在葬礼上见过一面,但李谨言对这两人都有印象。看到宋武,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人家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简单寒暄了几句,宋武说出了他的目的,“此次请楼兄前来,只为重启南北和谈的事情。” “重启和谈?”楼少帅端起茶杯,低头看着茶水中的倒影,“你代表宋家?” “是。”宋武点头,“我辈同为华夏儿女,本不该同室操戈,一旦再起战端,国家必将陷入混乱,于国于民都有大害。更是称了觊觎华夏之徒的心愿!” 楼少帅放下茶杯,看向宋武,“即便和谈重启,又能如何?” 南北政府第一次和谈的情况,楼少帅也清楚。先不论双方是否真有诚意达成国家大一统,大部分人都倾向于建立联合政府倒是真的。只可惜双方各有私心,不愿做任何让步,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几天的谈判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谈判桌和菜市场几乎没什么区别。这让南北政府内的有识之士都很失望。 即便是中途没出楼大帅遇刺这件事,恐怕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大家吵,无非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宋武说道:“楼兄是否想过,如果能满足各方利益,即便不是全部,只是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就有了各退一步的余地。” “你是说?” “现在掌握华夏各省的督帅,才是真正能决 定谈判结果的人。”宋武收起了脸上的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只要能说服他们重启和谈,建立联合政府,选出总统,华夏大一统就不是问题。” 李谨言听着宋武的话,总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理想主义,他说的的确是大多数华夏人所盼望的,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说服这些割据各地的军阀?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中,经历过几次北伐,华夏才有了名义上的中央政府,可政府真正能控制的地盘也不过几省而已,有实力的军阀还不是各行其是? 至于宋武所说的满足这些人的一定利益,换取他们的让步,李谨言更觉得可行性不大。割据军阀最大的愿望无非就是继续做他们的土皇帝,不说别人,只说楼大帅和宋大帅,就不可能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如此一来,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几乎为零。 宋武话说得动听,却不过是画了一张大饼而已。 李谨言转头去看楼少帅,自己这个政治白痴都能想到的问题,楼少帅不可能不清楚。 “这些都是空话。”楼少帅说道:“见我,就为了说这些?”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宋武笑了,”这些的确是空话,但有些人就喜欢听空话,尤其是政府里那些熟读孔孟之道,三句话不离圣人的老夫子。” 楼少帅没说话,李谨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对于这点他深有体会,同北六省军政府和部队里的人都打过交道之后,李谨言宁愿去和那些老兵痞子吵架,也不想和那些文官们说话,太累。满口之乎者也,李谨言听着困难,十句里至少有五句是听不懂的。 为此,他还特地去找了一些古籍来看,结果是一把辛酸泪,两只蚊香眼,再遇上那些喜欢掉书袋的老先生,李三少当真如扁鹊见齐桓公一般,望之旋走。 李谨言正在这边腹诽,宋武已经向楼少帅提出了南六省的建议,一旦联合政府成立,推选出一名大总统,各省督帅仍有养兵和过问地方政务的权力,但财税必须统一上报,若有必要,各省的财政部门,最好由中央派人管辖。 “这就是我说的各退一步。”宋武道:“表面上维持各省独立,也算是个障眼法,让那些洋人放心。” 的确,那些在华夏划分了实力范围,攫取大量利益的洋人,是不会愿意看到华夏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实现真正统一的。 这样统而不治的方式,应该是最符合他们的利益的。 既维护了他们倡导“民主自由”的面 子,又达成了继续在华夏这块大蛋糕上狼吞虎咽的目的。 “财政?”楼少帅抓住了宋武话中最重要的一点,“控制各省的财政?” “是的。卡住了钱袋子,才能为中央政府树立威信。” “很难。”楼少帅蹙了一下眉,“没人是傻子。” “这就是我约见楼兄的目的,”宋武坐正了身体,“南北唯一有能力逼这些人就范的,只有楼大帅和我的父亲!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司马君,但是,他对和谈的态度相信楼兄也知道。” “这件事楼家会考虑。”楼少帅说道,“一旦有了结论,定会联系贵方。” “好!”宋武举起茶杯,“那我先以茶代酒,敬楼兄!” 楼少帅举起茶杯,一声轻响,两人同时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 事情谈完了,宋武和孙清泉便起身告辞,临走之前,孙清泉将一封信交给了李谨言,“这是我岳丈写给言少爷的,有些冒昧,还请言少爷不要见怪。” 李谨言拿着信,看到上面的落款,南浔顾。疑惑的眨眨眼,给人写信有这么落款的吗? 孙清泉见李谨言皱眉,知道他在奇怪什么,解释道:“不知道三少爷听没听说过,南浔四象八牛七十二小金狗?” 李谨言摇头,他的确是没听说过。 “……”孙清泉一时无语,这李家以贩生丝起家,李家少爷竟然不知道这些同样以丝发家的南方巨贾? “有什么不对?” “没有不对。”孙清泉只能苦笑,“所谓的南浔四象八牛七十二小金狗,都是南方的豪商,虽然部分家世已经没落,但为首的四象八牛依旧豪富,尤其是四象,与廖家更是不相上下。” “廖家?”李谨言倒是知道廖家,据说在李家最发达的时候,就有北李南廖的说法。 “我的岳父正是四象中的顾家旁支,生意也做得很大。”孙清泉笑着说道:“近些年蚕丝的生意不好做,日本的蚕丝价格更低廉,且质量也好,洋人多从日本购买生丝。顾家是南浔最早依靠生丝发迹的,之后又经营码头和房地产生意。这些生意赚钱也招人眼红,本家家主和岳父商量之后,都想开辟些新生意,也算为子孙多找一个门路。” “所以才找上我?” “这还要多亏天津的宋老板。”孙清泉说道:“之前三少不是有意联合南方制皂的厂家?宋老板找上了上海的蒲老板,蒲 老板和岳父的长子是好友,当时本想一起北上,可惜南北战事骤起不得不取消了行程。现在南方出现了大量日本人生产的香皂,岳父发现这些香皂和宋老板厂子里生产的十分类似,得知宋老板是从三少爷这里得的配方,便写了这封信托我带给你。” “是这样。”李谨言看着手上的信,暗地里思量,当时蒲老板的确发来电报说将邀请同行一起北上,这其中就有顾家人?自从那封电报之后,蒲老板一直没有消息。南北局势也不明朗,李谨言只得将这件事暂时放下。不过经过那群俄国人的打砸,加上各国洋行为争夺市场联合打压,日本人生产的香皂在北六省近乎绝迹了,就连洋行也没剩几家,难不成他们在北方做不下去,都跑南方去了? 想想也是,他们花力气弄到了手工皂的配方,不可能放着不用。 “顾先生是什么意思?” “具体的都写在这封信里。”孙清泉说道:“我也只是送信的,知道得不多,三少爷还是亲自看吧。” 李谨言点头,笑着说道;“论亲戚辈分,我还得叫您一声舅舅,您也别叫我三少爷了,叫我谨言吧。” 孙清泉答应了,没想到宋武却在这时插言道:“这样算起来,我和李三少爷也是表兄弟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象牙柄的匕首,“这就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送你的见面礼,不能不收。” 李谨言:“……” 这些少帅都是奇葩,楼少帅送他枪,宋少帅送他匕首,哪天再见个什么少帅,会不会送他一门迫击炮掷弹筒什么的?仔细想想,小日本的掷弹筒是个好东西啊,比迫击炮轻便,一个步兵就能背着跑。除了专门的炮弹,发射手榴弹也没任何问题。训练过的老兵几乎是指哪打哪,百发百中,制作也比迫击炮简单,不知道北六省的军队里有没有,没有的话,可以从南满日本人那里弄几具过来交给杜维严仿制。坦克都能改装,仿制掷弹筒还不是小意思? 清朝洋务运动建造的兵工厂,例如江南制造局,曾经是远东最大的兵工厂,这些华夏的技术工人和老师傅,不比任何欧洲军工厂里的工人差! 李谨言正思量“武装军队”大计,似乎忘了去接宋武手里的匕首,楼少帅拿过匕首,对宋武颔首道:“我替内子谢过了。” 宋武笑笑,倒也没说什么,和孙清泉一同告辞离开。 门关上之后,李谨言立刻回神,“走了?” “走了。”楼少帅将匕首递给 李谨言,“故意不接的?” “恩。”李谨言摸摸鼻子,“总觉得这人太‘高深莫测’了点,接了他的礼,恐怕就得被算计去些什么。” “不用担心。”楼少帅的大手按在了李谨言发顶,“有我在。” 李谨言笑了,的确,有楼少帅在,甭说宋武,就是张武李武也都是浮云。 两人回到楼家,楼少帅立刻去见了楼大帅,宋武有句话说得很对,能让南北各省军阀低头的,整个华夏也只有楼盛丰和宋舟,至于司马君,一旦邢长庚替日本人做事的消息曝露出去,别说主持并参与南北和谈了,恐怕他连北方大总统的职位都得提前卸任。 李谨言回到房间,坐在桌旁,手指一下接一下敲着桌面,回想宋武说的话,总觉得有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却抓不住。 到底是什么? 李三少响不明白,干脆也不想了,将那把象牙柄的匕首交给丫头,“放箱子里,等到哪天缺钱用,上边的象牙宝石都能抠下来换钱。” 丫头:“言少爷喜欢说笑,您还会缺钱吗?” “这可说不准。”李谨言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做生意的,谁能保证一定事事顺利,年年赚钱。总是有备无患的好。这可是象牙啊,值钱,快收起来。” 丫头笑着下去了,李谨言取出孙清泉交给他的信,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这封信并不长,却将想要表达的意思说得很清楚,原来,蒲老板之后一直没消息是有原因的,他的制皂厂被日本人盯上了。这些日本矬子手段卑劣,经常指使浪人去皂厂前闹事,还打伤了人。工人们被吓得不敢上工,即便报警也没多大用处。一个治外法权就能轻易让这些浪人脱身。后来甚至一把火烧了半个厂子,烧死了两个工人。无奈之下,蒲老板只得关停工厂作价出售。又是日本人冒了出来,不许其他人接手,硬是要以一个低到离谱的价格买下他的皂厂,还是顾家伸出援手,借了一笔钱给他,才让他暂时度过难关。 李谨言越看越是生气,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这帮日本矬子,真tnnd不是东西! 顾家给李谨言写这封信的目的,不为其他,只为买李谨言手中的配方,他们打算在湖州开一家皂厂。就算日本人烧了他们顾家的厂子,还有张家,庞家,刘家!信的末尾,顾老先生这样写道;堂堂华夏,岂容一岛国倭人耀武扬威! 李谨言放下信,长久之后,才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孙清泉还只当顾家是为了赚钱,或许顾家人也是这样告诉他的,可从顾老先生的信中来看,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是商人,为的是赚钱不假,但更多的,却是为了和日本人争一口气!国家孱弱,政府无作为,身为华夏之人,他们却不能坐视! 李谨言攥紧了拳头,比起顾老先生,那些数典忘祖,当了汉奸还沾沾自喜的,妄披了一身人皮! 当夜,楼少帅回房之后,李谨言还没来得及将顾家的事情告诉他,就从他嘴里得知了另一件事,京城的邢家被旗人灭门,房子也被一把火给烧了。行凶之人隔日就被找到,都已服毒自尽,死得不能再死了。 “旗人?” “对。”楼少帅说道:“之前旗人闹事的漏网之鱼。” 李谨言抿了抿嘴唇,八成是司马大总统动的手,栽赃到了旗人的身上。这些在政坛上摸爬滚打的人物,果然没一个手不黑的。 想起嫁到邢家的李锦琴,李谨言又问了一句:“邢家人都死了?”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 “邢五没死。”楼少帅握住李谨言的一只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事发时他在天津。” 李谨言:“……”就算邢五少爷活下来,邢家也注定要绝后了。 “邢五没有回京城,躲进了天津租界的日本领事馆。” 又是日本人!李谨言现在听到日本人几个字就想咬牙。 “还有,”楼少帅继续说道:“李谨丞和李锦琴,同他在一起。”、 什么?!李谨言倏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也去了日本领事馆?! “司马君不会放过任何同邢家关系密切的人。”楼少帅的手指沿着李谨言的手背滑上手腕,在他腕子的内侧摩挲着:“他们逃不了,除非彻底投靠日本人。” 李谨言沉默了。 楼少帅拉起他的手送到唇边,嘴唇贴在他的掌心,“你想怎么做?” 李谨言主动揽上了楼少帅的脖子,语气中带着从没有过的寒意,“如果当真投靠日本人,就杀了他们!” 楼少帅静静的看了他片刻,低头吻住他唇:“好。” 第八十一章 见过宋武和孙清泉的隔日,李谨言就给天津的宋老板发了一封电报,具体询问了一下上海蒲老板和南浔顾家的情况。宋老板第二天就回了电报,证实了顾老先生信中的内容,还告诉李谨言,他下个月会再去关北城一趟,随行的就有顾家的成员,到时李谨言可以和顾家人坐下来详谈。 得到宋老板的消息,李谨言的心彻底放下了。 在等待顾家人北上的时间里,李三少也没闲着,派出去收购成猪的人陆续回来了,收获还算不错,至少两个月内,罐头厂和家化厂都不需要发愁原料的问题了。 “言少爷,还有件事。”说话的人叫巴特尔,是个脸色黧黑的蒙古族汉子,他给李谨言带回了另一个消息,“很多牧民问咱们买不买羊。” “羊?他们只养羊吗?”羊肉不适合做罐头,火锅倒是可以考虑,关北城好像还没一家正宗的涮羊肉,要不和哑叔商量一下,鼎顺楼改成羊肉馆? “主要养羊和马,牛也养,不过很少。”巴特尔说道:“少帅的坐骑就是呼伦贝尔草原上的马王。” “哦,”李谨言想了一会,开口说道:“你再辛苦一趟怎么样?” “说什么辛苦,言少爷只管吩咐。” “你再去一趟察哈尔,和有意同咱们做生意的牧民商量一下,让他们来年多养一些牛,无论是牛犊还是成牛,我都照价收购。羊我现在还不收,不过有需要肯定会和他们买的。” “没问题!”巴特尔笑了,“比起钱,牧民其实更需要盐巴,茶叶还有粮食。若是能用这些换,他们肯定更高兴。” “可以。”李谨言说道:“你这次去,具体询问一下他们都需要些什么,列个单子,只要我们有的都可以考虑。盐巴,茶叶,粮食,都不成问题。” “好!” 巴特尔的老家就在呼伦贝尔,十六岁当了兵,因为骑术好又使得一手好枪,很快就当上了班长,之后一直跟着队伍南征北讨,直到满洲里战争,和老毛子拼马刀时伤了一只眼睛,右手没了三根手指,这才从军队中退下来。本以为今后的日子会没有着落,不想却被分到李谨言的农场里干活,每月工钱不少,也可以直接换成粮食,隔两三天就能分到几斤鲜肉。活干得好还有奖励,这样的日子是之前做梦都想不到的。 这次去察哈尔,巴特尔特地回了一趟家,父母身体依旧健朗,弟弟也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家里的生活因为他寄回来的军饷和工钱富 裕了不少,远近的牧民都十分羡慕。 巴特尔临走前对父母说,等到明年,农场就能分给他一套房子,到时把家人都接去关北享福,弟弟也可以到农场里干活。巴特尔的弟弟却说,他要像哥哥一样去当兵。巴特尔哈哈笑着捶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你想当兵?等雏鹰展开翅膀,能够翱翔蓝天时再说吧。” 和他同样情况的人还有不少,他们都满心的期待着来年将家人接来,在关北城安家。 “这可不是虚话。”刘疙瘩蹲在栅栏边,把手里的香瓜掰开,分给旁边两个新来的广西兵,“言少爷说过,只要做满一年,表现好就能分房子,还能分地。” 分到农场来的两个新兵都刚满十五岁,是跟着师长庞天逸一起投奔楼少帅的。到了北六省,因为年纪太小,在部队改编的时候被刷了下来,当时还以为自己没了活路,没成想不扛枪了却一样有活干。还能给房子给地? 两个半大小伙子都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刘疙瘩却笑呵呵的说道:“日子长了你们就知道了,今晚上就吃肉,悠着点,别撑破肚皮。” 刷下去的大头兵有了生计就万事不愁,唐玉璜和庞天逸却开始上火。这年纪小于十六的不要,大于四十的也全都退了,再加上抽大烟的,受过伤的,这些人都给刷了,他们手里顶天还能剩下不到五千人!这样下去,他们还算什么师长,直接摘了将星当旅长算了。 两个师长在独立旅前遇上了,互相一问,都是为了军队改编的事情。得了,一起进去吧!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独立旅的驻地,却是首次看到独立旅的拼刺训练,虽然是木质刺刀,却是实打实的往身上扎,用力大了,刀尖都折断了,受伤更是在所难免,可训练场里的兵却没一个吭声,唐玉璜和庞天逸看到几个肩头挂着尉官军衔的,也拿着刺刀和那些大兵打在一起,有一个身手好,直接被五六个大兵围攻,却依旧游刃有余。 两个师长看得目不转睛,这样的兵拉上战场绝对是一群猛虎! “难怪了。”庞天逸叹了口气,“比起眼前的兵,咱们手底下的,当真是……也只有我当年带的那支部队才能和他们比一比,可惜都在民国二年打完了。” 唐玉璜也有同样的感慨,两位师长甚至都没心思再去和楼少帅说部队减员的事情了。 “这不是唐师长和庞师长吗?” 为他们带路的哨兵马上立正敬礼:“姜教导员!” 唐 玉璜和庞天逸转头一看,正是当初打过交道的姜参谋,他不是参谋吗,什么时候成教导员了? “两位师长大驾光临,想必是来找少帅的吧?少帅不在这里,两位随我来吧。” 姜教导员将带路的哨兵打发了,又叫来两个尉官,让他们看着这些新兵训练,才带着唐玉璜和庞天逸往军营的后面走,那里被开辟成了更大的一片训练场。 唐玉璜指着训练场里拼刺刀的士兵问了一句:“这些都是新兵?” “啊。”姜教导员点点头,“大多是新招的,”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两位此次前来,应该是为了部队改编的事情吧?” 见到唐玉璜和庞天逸的神色,姜教导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故作神秘的说道;“其实二位大可不必为此心烦,两位诚心投奔,少帅怎么会亏待二位?” “你是说?” “第九师的师长孟复让大帅给毙了,孟稠牵扯出一批人来的事情,二位都听说了吧?” 唐玉璜和庞天逸点头,之前楼大帅死而复生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又在灵堂外枪毙一个师长,不知道才奇怪。 “大帅已经将第九师交给了少帅。”姜教导员继续说道:“按照少帅的意思,有功的要奖,有过的要罚,第九师恐怕要拆分。三个旅,一万多号人,少帅不可能全都编进自己的部队,我这么说二位可听明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玉璜和庞天逸若是再不明白就真成傻子了。楼少帅下令缩减他们现有的部队人员,一来的确是为了裁汰不合适的兵员,二来恐怕就是为了掺沙子。 不过采用这种方式掺沙子,两人倒也能接受,毕竟他们早有准备,而且他们获得的好处也不少。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走到了训练场边,哨兵走过来核实了三人的身份,才放他们过去。 唐玉璜和庞天逸开始还不明白为何要如此严格,直到看清训练场中的情景才恍然大悟。这分明是在做一场实战演习! 战壕挖得足有一米多深,矮一点的站进去直接没顶。上面还搭着掩体,留出了观察孔和射击孔,战壕前面的开阔地上布置有铁丝网。再走近些,才发现不足两公里长的防守阵地,竟然前后挖了三道战壕,战壕之间还有交通壕相连,火力的布置也堪称完美,这样的阵地布置,两人还是首次见到,若是让他们手下的军队来攻打,除了用人命填,没有任何的办法。 负责防守的是独立旅的一个团,进攻一方则是另外两个团加特务营。师属炮兵营也为进攻方提供炮火支援,虽然口径都是75mm的山炮,但比起防守一方,他们是实打实的火力占优。 楼少帅站在掩体后,两个书记官负责记录演习的进程。唐玉璜和庞天逸一眼就认出了楼少帅,他身上那套军装太特殊了点。 浅褐色的上衣和军裤,牛皮武装带,肩章和领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连军帽上的徽章都显得与众不同。 难不成,北六省军队要换装了?可真有钱啊…… 第五十六师和第六十一师的大兵从换上北六省的军装后就不愿意脱了。这身衣服比他们之前穿的要好上几倍,唐玉璜和庞天逸两位师长穿着北六省的军官服也觉得不错,虽然不太透气,可无论做工还是选择的布料都比他们之前的军装要好。 如今同楼少帅身上的一比……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姜教导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楼少帅身边,他也早就注意到了楼少帅这身衣服,他老叔可是后勤部部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少帅这身衣服还是差点亮瞎他的钛合金狗眼。 腆着脸问了一句:“少帅,这是新军装?” 楼少帅:“恩。” “咱独立旅都有?” 楼少帅冷冷的看他一眼,“你说呢?” 姜教导员当即不敢再问了,倒是跟着少帅的季副官见少帅走远,才告诉他:“少帅这身是在言少爷被服厂定做的。言少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少帅都穿上了,咱们独立旅换装是早晚的事情。” 姜教导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少帅为啥不高兴?” 季副官瞥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少帅不高兴了?” 姜教导员:“……”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唐,庞两位师长走到掩体旁,三人互相敬礼之后,楼少帅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唐玉璜。唐玉璜也没客气,道了一声谢,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朝远处望去。 演习已经进行到后半段,攻击方开始发动第三次进攻,分布成散兵线的士兵,端着枪弯着腰,朝防守阵地慢慢逼近。经过之前两次进攻,他们学乖了,散兵线拉得更开,可依旧于事无补,一旦进入机枪射程,再加上挡住去路的铁丝网,等待他们的大多只有“死亡”。 负责观察双方伤亡人员数量的军官举起了右手的红旗,意思是进攻方的一 个营确认全员死亡。 书记官立刻记录下来,将手中的记录册交给楼少帅,“少帅,这种防守,除非加大炮火将整个阵地都犁上一般,否则进攻一方就只能白白的消耗,用人命去填。” 楼少帅点点头,宽大帽檐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下令,演习中止。” 扮演进攻角色的两个团一个特务营,此刻还剩下不到两个营的人,反倒是战壕里防守的一个团,伤亡大多是因为之前的炮击,之后进攻方的三轮攻击,也只有第一次给他们造成的伤亡大一些。 楼少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下令参与演习的双方下去休整,自团长以下,包括营长,连长,排长,班长,直到每个士兵,都对这次演习做出总结。不会写字不要紧,凡是能想到的关于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有任何疏漏或者是可以改进的地方,都可以上报,会酌情给予嘉奖。 “这只是一场演习。”楼少帅站在硝烟还未散去的战壕前,扫过全体参与演习的官兵,说道:“我却希望你们不只将它当成一场演习!” 包括唐玉璜和庞天逸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静静的听着楼少帅的话。 “我在德国读军校时,我的教官告诉我,军人最大的荣耀就是战死沙场!”说到这里,楼少帅顿了顿,“但我要说,这句话不对。” 众人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军人就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有什么不对? “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为此不惜一死,但是,一个军人最高的荣耀,应该是在战场上杀死更多的敌人!” “让我们的敌人死在战场上,才是华夏军人最高的荣耀!”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的胸腔里仿佛都有一股豪情激荡,就连姜教导员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杀敌,才是我辈华夏军人的本分!” “杀!” 所有人振臂高呼,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没有人会怀疑,这支军队注定会成为日后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虎贲之师。 从这一刻开始,独立旅的每个士兵都在心中牢记,杀死更多的敌人,才是作为一个华夏军人最高的荣耀! 以至于在今后的战场上,凡是华夏的敌人都知道有这样一支虎贲之师,尤其是被揍得凄惨的日本矬子,一旦知道自己的敌人是楼逍的部队,军官们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下边的士 兵:“那是一群野兽,不想被野兽撕成碎片,就拼尽全力吧!” 至于是拼尽全力杀敌,还是拼尽全力逃跑,一直有待商榷。 因为最先对士兵们说出这句话的联队长,在和北六省军队的一场战斗中为他的天皇陛下玉碎了。 在这场演习中,楼少帅并未动用坦克。目前军工厂只改装了一辆坦克,要想形成一定规模的战斗力,还得继续从国外购买拖拉机。军工厂里的师傅们手艺再高,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材料和最关键的技术,一切都是白搭。 任凭杜维严软磨硬泡,李谨言就是不把余下的那辆拖拉机给他。开玩笑,他一共就买了两辆,要是都没影了,别人问起来怎么办? 尤其是约翰,这个美国人可精明得很,被他发现了端倪,事情可就难办了。 再说北六省现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间谍特务也不少,尤其是那些甘愿为洋人卖命的华夏人更是防不胜防。李谨言时常在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将这些人全都一网打尽?结论是不可能。 就像是锄不尽的野草,割掉一茬,立刻会再长出来。干脆叫乔乐山弄几瓶敌敌畏出来,全tnnd毒死了事! 李三少正在磨牙,丫头来报说农场里的管事要见他。 “农场进了野猪?”听到来人的话,李谨言诧异得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还糟蹋了瓜田?” “是啊!”来人说到野猪,满脸的气愤,“这帮畜牲专门糟蹋好瓜!眼瞅着快熟的有一大片都被糟蹋了。” “怎么发现的?” “守夜的几个人听到瓜田里有响动,还以为遭了贼,没承想亮光一照是一群野猪,足有十七八头,最大的都有三四百斤。” “那伤到人没有?” “没有,凭弟兄们的身手还能让这群畜牲给伤了?还顺手逮住了五六头,就是让最大的那几头给跑了。” 听到这里,李谨言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和来人一起去了农场。 到瓜田一看,靠近围栏的一片瓜地果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碎裂的西瓜到处都是,几头野猪被捆绑着四肢倒在地上,看守瓜田的兵哥们不时踢上几脚,骂几声,野猪被踢得直哼哼。 见到李谨言,负责看守瓜田的几个兵哥都是满脸的愧疚:“言少爷,是我们没看好瓜田,让野猪糟蹋了。” “这不怪你们,野猪要来,谁也不可能事先预料到。 ”李谨言摇摇头,走过去瞅了瞅被绑得结实的野猪,个头大的至少有两百多斤,“挑一头小的送到大帅府去,另外几头兄弟们宰了吃肉吧。” 说着转身走进瓜田,一整片瓜田几乎没剩下几个完整的西瓜,不怪那些兵哥气得牙痒痒,就连他看了也想去踢野猪几脚撒气。 后世的野猪在华夏属于保护动物,现在可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敢糟蹋他的瓜田,哼哼…… 突然,李谨言在瓜田里看到了一个没被野猪弄碎的西瓜,略有些兴奋的走过去,却发现也只是上面完好,翻过来,有一半已经碎裂还长了绿毛。 李谨言有些泄气,看着西瓜上的绿毛发呆,这是诚心不让他吃西瓜啊! 看着看着,李谨言突然一拍大腿,捧起那个西瓜笑得合不拢嘴。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兵哥被他吓了一跳,言少爷这是怎么了?被野猪气疯了? “言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着呢!”李谨言捧着那个绿毛西瓜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对送他来的副官说道:“快,送我去乔乐山的实验室,我送他西瓜!” 李谨言这话一出,兵哥们的脸上滑下了三道黑线。 送一个长绿毛的烂西瓜? 言少爷和乔先生是有仇吗? 李谨言却不管那么多,一个劲的催着副官去开车,烂西瓜是个好东西啊,瓜上的绿毛更是好东西啊,青霉素啊! 一只烂西瓜的故事,后世的小学生作文里都有啊! 李三少兴冲冲的赶到乔乐山的实验室,乔乐山看到满脸笑容的李谨言,还以为他会送自己什么好东西,结果看到捧出来的那只烂西瓜,险些掰断手里的试管。 这就是送他的礼物?真的不是对他第三次要求加薪表达不满? 第八十二章 “听说你送了乔乐山一个烂西瓜,和他逗闷子?” 李谨言知道自己送了乔乐山一份特别礼物的事情瞒不住,让他没想到的是,连楼夫人都好奇的打听。 “娘,你可别听旁人乱说,这话传起来就没边了。”李谨言忙解释道:“我的确送了乔乐山一个长毛的西瓜,不过这个西瓜可是有大用处的。” “哦?”楼夫人更加好奇了,一个长毛西瓜有什么用? “具体的用处我现在还不能说。”李谨言道:“等乔乐山那边的研究出了结果,我再告诉你。总之是个好东西。” 楼夫人听到李谨言的话,便知道这其中肯定另有缘由,便不再追问。想起故意将这事提到她面前的丫头,眉头微蹙。 “娘?” “没什么。”楼夫人摆摆手,扶着腰说道:“有些腰酸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楼大帅和楼少帅从门外走了进来,楼大帅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摘帽子脱外套,楼少帅倒是还好,不过额头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这是怎么了,怎么热成这样?”楼夫人诧异的问道。 “快别提了。军校那帮人吃饱了撑的,找个这样的日子办开学典礼,还非要我去训话,大太阳下边站了两个多小时,”楼大帅接过丫头捧上的毛巾擦了擦脸,痛快的舒了口气,“快给我端点凉的来,嗓子都要冒火了。” 说着,连衬衫扣子都解开了。 楼夫人看得蹙眉,“你做什么,言儿还在呢。” 楼大帅讪笑两声,摸摸光头,“儿媳妇啊,别介意,你爹我实在是热得够呛。” “不会。”李谨言笑着摇头,让丫头去洗一盘香瓜端上来,农场里的大部分西瓜都让野猪糟蹋了,能吃的只剩下香瓜。李谨言担心野猪再来,干脆让农场里的人把成熟的香瓜都摘了,带回大帅府一部分,二夫人和李家都送了些,余下的就给农场里的人自己分。至于水果罐头,今年种的瓜本就不多,等到来年扩大种植面积再做不迟。 楼少帅扯开军装外套的领口,坐到了李谨言的身边,拿起他之前放在一旁的香瓜张口就咬掉了一大块。 “少帅,我吃过的……” “恩?” “算了,你吃吧。” 李三少不说话了,楼少帅三口两口解决了那个香瓜,丫头把洗好的瓜送上来,楼大帅也拿起一个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说 :“儿媳妇,听说你送了乔乐山一个长毛西瓜?” 李谨言:“……” 看起来,无论在哪个年代,八卦的威力都是不一般的。 没办法,李谨言只得将他和楼夫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对楼大帅和楼少帅再三强调,他送乔乐山一个烂西瓜,是真的有大用处,绝对不是逗闷子,和他几次三番要求加薪更没半点关系。 “送西瓜的事情是我没考虑周到。”李谨言反省自己,如果他不是一时高兴过了头,当着众人的面大张旗鼓的给乔乐山送西瓜,还是一个烂西瓜,根本就不会惹来这么多人注意,“但我绝对不是胡闹。” 李谨言说得正经,楼大帅和楼夫人也没了调侃的心思,楼少帅的大手抚过李谨言的背,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李谨言转过头,楼少帅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和楼大帅说道:“父亲,关于军校的事情……” 今天是北六省军官学校的开学典礼,楼大帅和楼少帅,以及军中的重要人物全都出席。这届军校学员比以往多了一倍,其中不少都是小学和中学毕业的学生,能读能写,有两个更是考取过京师大学的高材生。 这些学员从一开始就被各师盯上了,从师长,到团长,各个眼睛发红。只要他们在军校期间表现优秀,通过考核,进了部队最低也是个班排长。 僧多粥少,以至于米还没下锅之前,这些师长和团长们就已经脸红脖子粗的争过一回,还差点动了手。 除了学员本身以外,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十分引人注目。虽然颜色和样式同以往相比都没太大变化,但穿在这些年轻小伙子身上,就是显得人倍儿精神! 还有牛皮武装带,胶底军鞋,大檐帽,据说连衬衣,内衣裤和袜子都是一整套的。 “这都是言少爷被服厂里做的?”第八师的师长卫宗国捅了一下站在身边的后勤部部长姜瑜林,“老姜,你不厚道,这些生瓜蛋子穿这么好,你看看咱这身?” 姜瑜林转过头,叹了口气,“卫师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军校才多少人,你手下一个师又是多少人?” 旁边第三师师长赵越也凑了过来:“老姜,你可别为了省几个钱就诓咱们。” “我是那样的人吗?”姜瑜林干脆掰着指头和这两个兵痞子算,“这可不是一身军装就成了,还有鞋袜内衣衬衫,夏冬两套,武装带还是牛皮的,外加被褥,要是全都换成这身,你们说得多少钱?” 卫 师长和赵师长同时吸了一口凉气,站在他们前边的杜豫章突然轻咳了一声,三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礼台上,这让下边的学员看到实在不是个事,立刻闭上了嘴,结果杜豫章反倒回过头,对他们说道:“这些军校生身上穿的算什么,你们看少帅那身!” 三人同时朝楼少帅看去,果然,站在楼大帅身旁的楼少帅,一身浅褐色的军装,巴掌宽的武装带勒出劲瘦的腰身,雪白的手套和镶着金色帽徽的大檐帽,当真是“鹤立鸡群”,看着就气派。再瞅瞅自己这身,恩,土老鳖没跑。 “少帅这身也是言少爷被服厂定制的。”姜瑜林开口说道:“我侄子在少帅的独立旅新兵营当教导员,他和我说了,独立旅很快就要换装,军官服都按照少帅身上这套做,下边的兵穿的也……” 姜瑜林话没说完,前边的杜豫章又咳嗽了一声,姜瑜林嘟囔了一句:“又咳什么,吓唬人还是怎么的?” 一抬头,发现楼少帅的目光已经冷冷的扫了过来。 姜部长立刻闭嘴,站直,不说话了。 事实上,瞅着楼少帅这身军装眼热的不只是姜瑜林和几个师长,连楼大帅都对楼少帅说:“儿子啊,你这身可真不错。你老子我都想穿自己身上。” 楼少帅:“父亲,我的尺寸你穿不上。” 楼大帅:“……” 军校典礼结束后,楼大帅回家又想起这茬,看着楼少帅就开始运气。楼夫人早习惯父子俩相处的情形,李谨言也没说话,结果楼大帅突然不冲楼少帅运气了,歘的看向他,大手搓了搓,“儿媳妇……谨言啊,爹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李谨言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您有话只管吩咐。” “逍儿身上这身,你做的?” “不是,被服厂做的。” “甭管谁做的。照样给爹也做一套怎么样?” “大帅,”李谨言斟酌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少帅的尺寸和版型,你穿不了。” “……”两口子,真tnnd两口子! “我给大帅另设计一套吧。”李谨言接着说道:“厂子里的几个老师傅手艺都不错,换个版型,大帅穿上一定威风。” 楼大帅满意了,楼夫人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哪有做公公的就这么大咧咧朝孩子要东西的? “言儿,别理他。” “娘,”李谨言笑着说道:“我还 想给北六省的军队都换装,只是现在没那么大的能力,只能先给少帅的独立旅换,今后再慢慢来。” 楼少帅握住了李谨言的手,没有说话。 楼夫人回手就拍了楼大帅一下,“听到没?记得让姜瑜林照价给言儿钱!” “当然。”楼大帅讪笑两声,“做衣服哪能不给钱。” 吃过晚餐回到房间,楼少帅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信封交给李谨言,示意他打开看。 “这是什么?”李谨言接过来,发现信封里装着一张德意志银行的汇票,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千万马克。 “你要的,我都会给你。”楼少帅的大手扣住李谨言的后颈,抵住他的额头,“所以,不要在任何事上瞒着我。” 李谨言张张嘴,最终也只是说道:“我知道,少帅。” 楼少帅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突然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力道有些大,虽然没伤到他,却着实有些疼。李谨言揽住楼少帅的肩膀,闭上双眼,用力的吻了回去…… 第二天,李谨言意外的早起,睁开眼,就见楼少帅站在床边整理军装,铜制的环扣和皮带摩擦出了细微的声响,李谨言看着楼少帅的背影,再一次感叹老天果然是偏心的。 “醒了?”楼少帅转过身,手上拿着军帽,李谨言懒洋洋的趴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楼少帅的动作突然一顿,低头看着李三少,声音有些低沉:“如果你想在床上躺一天,就继续。” 李三少打了个激灵,心虚的笑了笑,他真不是故意的,谁让楼少帅长得这么招人看呢? 吃过早饭之后,楼少帅去了军营,从今天开始,独立旅和第三师换防,第三师开赴热河,接替原本的第九师驻防。第九师的三个旅一共一万两千三百七十六人,经过裁汰整编,还剩下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三人。其中被裁汰的人员多是孟稠手下的那个旅,饶有常和肖咏武手下的两个旅基本没有太大变动,分别并入了粤军第五十六师和桂军第六十一师。 原粤军第五十六师变更为北六省第五十六师,下辖三旅九营和一个师属炮兵营。师长唐玉璜,副师长饶有常,参谋维持不变,饶有常兼任第一零一旅旅长。 原桂军第六十一师变更为北六省第六十一师,同样是三旅九营的编制。师长庞天逸,副师长肖咏武,肖咏武兼任第一零四旅旅长。 第五十六师和第六十一师是新组建的队伍,却几乎都是老兵 ,其中的新兵还不到五分之一,唐玉璜和庞天逸都是被楼少帅拉回来的,他们手下的队伍和戍边军一样,早就打上了楼少帅的标签。 对于这种情况,并非没人说闲话,这老子还没死,儿子就忙着拉自己的队伍了? 楼大帅知道后,将传这些话的人都叫到面前,同时召集了手下的一干老弟兄,话说得掷地有声:“我儿子能拉起自己的队伍,那是他能耐!我楼盛丰宁愿自己的儿子是条能一口咬死他老子的龙,也不愿他是条窝囊的虫!” 众人鸦雀无声,楼大帅拍了拍楼少帅的肩膀:“怎么样,混小子,听到你老子的话没有?” 楼少帅脚跟一磕,双膝并拢,身姿挺拔如傲雪的青松,“是,父亲!”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楼大帅收起了脸上的笑,冷冷的看着之前有意传话的几个人,“有些事情我不追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你们面子,就都收敛些,别真到了我不给你面子那天,再来怪我楼盛丰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这件事后,北六省军政府内部再无人敢轻易挑拨楼家父子关系,楼大帅语重心长的对楼少帅说道:“天家父子无情,咱们这才哪到哪,就什么东西都往外冒头了。” “父亲……” “这些人到底都是跟着我打江山的,贪钱,抓权,只要不过分,我都能容下。只是,”楼大帅话锋一转,“不要越过了线。逍儿,你也记着,对待手下人不能一味宽容,也不能过于严苛,把握好这个度很难,却是上位者必须做到的。你老子我说白了是个草莽,你不一样,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 “楼家,北六省,甚至是……将来都是你的。”楼大帅看着楼少帅:“我今年五十八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不怕你夺权,我就怕你动作太慢!你早一天收服了我手底下那帮老弟兄,我就能早一天安心,说不定还能和你娘多享几年福。” “父亲,”楼少帅十分认真的说道:“您身体健康,还能活很久。” 楼大帅:“……”如果这混小子别隔三差五的气得他肝疼,他应该还能多活几年。 李谨言拿到一千万马克之后,立刻着手进行工业区的设计规划。 手里有了钱,心里就有了底。趁着移民潮还没来,地价算得上便宜,李谨言大手一挥,直接买下了近三千亩地。地买下之后,立刻去拜访了北六省交通局的孟局长。孟老先生是前清留美 学童中的一员,专攻建筑,可惜没能考取学位,求学中途就被清廷召唤回国。他的两个儿子在建筑方面也颇有建树,尤其是长子孟波,对于道路桥梁等方面十分有研究,如今也在军政府中做事。李谨言从展长青嘴里得知了这位孟老先生和两位公子的能耐,亲自提着礼物登门拜访。 “孟公,冒昧来访,实在是有求于您。” 李谨言亲自到访,姿态还摆得这么低,孟老暂且不论,两位孟公子都有些受宠若惊。如今在北六省,谁不知道李三少爷的能力和在楼家的地位? “言少爷,不敢当。”孟老先生颌下三缕长髯,面容清癯,身体也十分硬朗,看起来不像是个政府官员,倒更像是个学富五车的教授学者,“若有吩咐但说无妨。即便老朽不堪重用,尚有两个犬子可供驱使。” 李谨言听他这样说,便不再藏着掖着,干脆利落的将他建造工业区的计划说了个大概,“地已经买下了,足足三千亩,不过都是荒地。我想先把地平整出来,分出不同的厂区,厂区之间修路,之后再建造厂房。” 一开口,就能听出李三少在建筑规划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计划听着是不错,可这样的工程实施起来,岂是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我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个七窍不通的。”李谨言毫不避讳的说道:“所以才来请孟公和两位公子帮忙。” 孟老先生抚着胡子,笑着没有说话,孟波年届不惑,尚且稳得住,孟涛二十出头又是个急性子,不错眼的去看父亲和大哥,直到孟老点头答应帮忙,才长出一口气。 事情商定之后,李谨言便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后,孟涛直接开口道:“这李三少爷倒还真放得下身段。不懂就问,也不像一般人似的不懂装懂。” “你说你自己?”孟老先生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们都仔细听着,别因为他年纪小就轻看他。这言少爷可不是个简单的。” 孟波和孟涛兄弟一起应是,心中各自有了计较。 李谨言离开孟家,见时间还早,吩咐司机开车去了家化厂。正巧李三老爷在厂子里,看到李谨言,忙一把拉住他,“侄子哎,现在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三叔,你这是怎么了?”李谨言被李三老爷的一张苦脸逗乐了,“有什么难事?” “难事嘛,还真有一件。”李庆云咂咂嘴,将李谨言拉回他的办公室,关上门,才开口说道:“侄子,这事三叔只 能请你帮忙。” “三叔,你总要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才好帮忙吧?” “是你妹妹的亲事。” “啊?”李谨言愣了一下,“锦书还是锦画?”印象里,那还是两个小姑娘。不过想起楼家六小姐和七小姐,李谨言便释然了。 “锦书。”李三老爷说道:“锦画的亲事已经定了,锦书我也看好了人,就想请你帮忙说和一下。” “三叔,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怎么还要我去说和,我又不是媒婆。” “不是,你听我说,”李庆云凑到李谨言的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李谨言倏地瞪大了眼睛。 “季副官?” “对,就是他。”李三老爷说道:“我都打听清楚了,家世人品都没得挑。你三叔我就算不是官身,如今在关北城也算一号人物,锦书又是嫡女,也在学堂里念过两年书,加上有你这个堂哥,也不算高攀不是?” 李谨言想了想,对李三老爷说道:“三叔,季副官的亲事也不是我说一句就成的。我得去问问他本人,再问一下少帅的意思,这里面的牵扯你应该比我清楚。” “这是自然。“李三老爷说道。 “三叔,我话要说在前头,亲事肯定要两厢情愿的,我去说是一方面,季副官答不答应是另一方面。你也最好问问妹妹的意思,别到时候委屈了她。” “这些我都知道。”李三老爷笑着说道:“只要侄子肯帮忙,不管成不成三叔都记你的情。” 事情谈完,李三老爷眉开眼笑,李谨言却嘴角直抽,让他去帮忙说亲,难不成他还有当媒人的潜质?这叫什么事啊! 第八十三章 离开家化厂,李谨言坐在车里,一路都在想着李三老爷提的事。 真要让季副官当自己的妹夫?诚然,季副官家世人品都不错,这门亲事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可是,李谨言蹙紧了眉头,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妥当。 李谨言越想越头疼,司机连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朝车窗外一看,已经到了二夫人的家门前。 “夫人,言少爷来了。” 二夫人正坐在窗边看书,见李谨言来了,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娘,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二夫人会意,让屋子里的丫头都出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三叔说……”李谨言将李庆云委托他说亲的事和盘托出,“娘,我拿不准主意,就想来问问你。” “亏得你先来问了我,”二夫人点了点李谨言的额头,“你仔细想想,楼夫人可有哪个亲戚是大帅身边人的?” 李谨言拧着眉头算了算,最近的也就是展长青展部长,可展长青之前是在北方政府做事的,和北六省扯不上太大关系,其他的好像就再没有了。 “想明白了?”二夫人继续说道:“照你说的,季副官很受楼家的器重,前途无量。你这个口更不能轻易开。” “但我答应三叔了。” “这事你私底下去和楼夫人说,问问楼夫人是什么意思。若是她摇头,那就直接告诉你三叔让他死心。也妨碍不到锦书和锦画的名声。” “也只能这么办了。”李谨言摸摸鼻子。 “都是女人家的事情,你哪里能想得明白。”二夫人叹了口气,“若是锦书想有个好前程,最好不要和军队里的人扯上关系,有你一个在楼家,足够了。” 回到楼家后,李谨言刚露出一点意思,楼夫人就明白了。 “这事不成。”楼夫人摇头,“不是娘不通情理,而是逍儿身边的人,大帅都有了安排。” 李谨言点点头,之前二夫人就告诉他,事情十有八九就是这个结果。 “不过,我这里倒是想起另一个人来。” “啊?” “沈泽平的次子有个遗腹子,今年二十一岁,在北六省军官学校里做事,他的母亲生下他后就去了,在祖父身边长大。这孩子人品相貌都不错,就是在说亲上有些困难,家世好的忌讳他父母双亡,家世差一点的,沈老自己看 不上。听你说起你的堂妹,我倒是想起来了,若是李三老爷不忌讳,我倒是乐意当这个媒人。” “娘,这事情我去问问三叔的意思。”李谨言没有一口答应,他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关键是他没想明白的,怎么楼夫人突然就提到沈泽平了? 广州城 今井一郎和小山庆盘腿坐在桌旁,小山庆的胳膊吊在胸前,他前天被不明人士开了黑枪,所幸没有打中要害,只是肩膀和手臂都受了伤,短时间内无法活动自如。 “你必须离开广州。”今井一郎表情严肃的说道:“据我得到的消息,日本情报部门已经确定你与之前条约披露一事有关。大岛义昌,坂西武官,还有许多日本潜入华夏的情报人员,都接到了要除掉你的命令。” 小山庆用左手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若是想要我的命,便来吧!” “小山,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没有!”小山庆猛的抬起头,双目灼灼的看向今井一郎,“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清醒!今井,你到底站在哪边?” “你在胡说什么?!我是华夏人!” “那好。”小山庆将酒杯放到桌上,“那就帮我一个忙。” ”我现在就是在帮你。”今井一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小山庆的面前,“这里是两百英镑和一张去欧洲的船票,就在后天。” “不,我不去欧洲。” “小山!” “我要去日本。” “你疯了!”今井一郎猛的握住了小山庆没有受伤的肩膀,“你回去只能是送死!” “我从来就不畏惧死亡。”小山庆反握住了今井一郎的手腕,“我是个华夏人,我叫蒋庆山,我必须去日本!”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今井一郎提高了声音,门外陡然传来一声轻响,他立刻提高了警觉:“谁在那里?!” “是我。”门被推开,一身华美和服的织子跪在门边,“本多先生来了,他想见今井先生。” 本多熊太郎? 自从民四条约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之后,本多熊太郎再没有登今井一郎的家门,如今主动上门不知想做什么。 今井一郎站起身,对坐在桌旁的小山庆说道:“小山,你必须听我的,后天登船去欧洲!”说着,弯腰按住了小山庆的肩膀:“我们已经死了太多人,我不想看到你也死在我 的面前!” 话落,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织子依旧跪在门边,小山庆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等候在另一个房间中的本多熊太郎丝毫没察觉到,让伊集院公使都头疼的人物,此刻和他只有一墙之隔。 “织子。” “是的,先生。” “你恨你的父亲吗?”小山庆走到织子面前,蹲下身,抬起了织子的下巴,“像我恨某些人一样的憎恨他吗?” “是的,先生。”织子没有躲避小山庆的目光,“我恨他!” “不,不够。”小山庆放开织子,仿若梦呓般的说道:“比起我的憎恨,你所谓的恨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闭上双眼,小山庆就能看到当年惨死在日军刺刀下的父亲母亲,祖父祖父,还有他十二岁的姐姐……他是个懦夫,他藏在地板下,听着亲人的惨叫,却捂住了自己的嘴。鲜血从地板的缝隙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永远记得那种让人作呕的味道! 血,就必须用血来偿还! 小山庆坐回到桌旁,“织子,来帮我倒酒。” “是。” 另一个房间内,本多向今井说明了他的来意,他知道今井一郎是个出色的商人,泰平组合的军火生意在华夏南方做的很不错。今井本人同南方政府的一些官员,甚至督帅的关系都很好。 “希望今井君能够利用生意之便,为帝国打探一些必要的情报。”本多说道:“自从川口今造身亡,川口怜一和川口香子下落不明,川口商社已经不能再发挥作用。若是今井君能够接替川口商社为帝国效力,公使阁下一定会记住你的功劳,还会对泰平组合的生意大加关照。“ 今井一郎摸不透本多熊太郎真实的意图,他是真的打算让自己去刺探华夏情报,还是已经怀疑上了自己,想要借机弄清自己的身份? 考虑了片刻,今井一郎说道:“这件事我必须向我的上司请示。” “今井君!” “很抱歉,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国民,这件事我义不容辞,但我也必须遵守组合的规定!”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向本多九十度鞠躬,“万分抱歉!” “好吧。”本多熊太郎状似遗憾的叹了口气,“我希望今井君能慎重考虑。” “是!” 今井一郎一直将本多送出大门,本多拉开车门,突然转过头别有 深意的对今井说道:“今井君,我听说你和宋武的关系很不错?” “只要有钱可赚,我可以同任何人成为好朋友。”今井一郎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可怕的家伙。”本多笑了。 目送本多乘坐的车子走远,今井一郎倏地沉下表情,事情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立刻走回之前和小山庆喝酒的房间,拉开门说道:“小山,你必须马上离开,小……”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屋子里早已经没了小山庆的身影,一身和服的织子静静的跪在地上,将小山庆留下的字条交给了今井。 字条上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今井捏着字条,向织子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先生说,他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刚刚。” 今井一郎立刻追了出去,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却根本没有小山的踪影。 “该死的!” 今井一郎握拳捶在了柱子上,小山庆,蒋庆山,你到底要干什么?! 南六省 宋武将今井发来的电报放在火上慢慢点燃,直到烧成灰烬,才开口说道:“让联络点的人都撤离吧。” “是!”副官迟疑了一下,问道:“要回电吗?” “不用”宋武说道:“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都不要再和对方联络。” “是!但是今井先生……” “今井?”宋武笑了,“他是个日本商人,不是吗?” 副官走出房间,在关门的瞬间看到了宋武的侧脸,俊美的轮廓,嘴角还噙着笑,却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发冷。 第八十四章 公历1912年9月13日,明治天皇殡葬。 当天,秘密潜回日本的小山庆化妆成一个浪人,藏在路边的人群中。在送殡队伍经过时,猛的冲上前,朝队伍之中礽了两颗炸弹,并朝为首几人连开数枪。 场面顿时大乱,和小山庆联络上的一些激进派人士借机将事先准备好的传单大肆散发,一个人还爬上了一家居酒屋的屋顶,从上方将传单抛洒向人群。 警察尖锐的哨声响起,参与此次行动的只有一人侥幸逃脱,其余五人都被当场抓捕,小山庆更是身中十余枪当场身亡。 在临死前,他大声高呼:“为了国民!为了国家!” 慌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小山庆,他是小山庆!” 在下层民众中,小山庆和一些文人在报纸上为贫苦大众伸张正义,代表了穷人的公理,几个工人马上朝倒在地上的小山跑了过来,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 直到卫戍京师的第一师团下属联队赶来朝天鸣枪示警,又射杀了冲在最前方的几个工人,混乱的场面才渐渐平息。 原本隆重庄严的葬礼成了一场血腥的闹剧。更加“不幸”的是,乃木希典,这个号称日本“军神”,却被后世日本人叫做愚将的人,死在了这场刺杀行动中。他被手榴弹的破片划开了脖子,送往医院的途中便气绝身亡。 这个曾在华夏犯下滔天罪行,旅顺大屠杀的罪魁祸首之一,没能同妻子一起为天皇自杀殉葬,而是死在了一个华夏人的手里。日本的军国主义者更是少了一个可以大肆宣扬的“国之忠臣”。 事件最终的结果是,西园寺内阁比历史上提前三个月倒台,内大臣桂太郎在日本军部长老山县有朋的支持下组阁。军部支持的势力上台后,立刻奏请大正天皇,对国内的新闻界激进人士,进步文人以及怀疑同第二国际有关的人进行搜查逮捕。 其中和小山庆有联系的人更是重点的搜查对象。被逮捕的人中有与小山和今井同为旅日华侨的井口,由于受刑不过,将小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华夏人?!” 负责审讯的警察立刻将这个重要消息上报,当天就得到命令,迅速以刺探日本情报的罪名抓捕在日本的华夏留学生和商人,被抓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监狱。 这件事传回华夏,报纸上一经刊登,舆论大哗,群情激奋。在日本失踪的华夏人名单不断出现在报纸上,到了九月二十日, 学生,市民,商人纷纷走上街头,联名请愿,要求政府对日本人的疯狂行径加以制止。高呼“打倒日本”的口号并自发抵制日货,后期更是发展到了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一些日本纱厂主利用打手和日本浪人对工人施以殴打,压迫,逼迫他们回去工作,此举更是激怒了华夏人,连一些政府官员都走上了街头,参与了对日本的游行与抗议。之前日本企图灭亡华夏的“民四条约”再度被提起,有人高呼“日本灭我华夏之心不死,我等岂能坐以待毙!” 事态的发展渐渐不受控制,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和北方大总统司马君先后通电全国,必将尽全力给国民一个交代! 日本公使伊集院的公馆与各地的日本领事馆也遭到了围攻,奉命保护领事馆安全的警察被愤怒的人群扔了石头和菜叶,不少人的头都被砸出了血。 到最后,这些警察终于忍受不了责难,脱掉警服加入到了游行的人群之中。 几个年轻学生冲出人群,将石头扔进了公馆,门里突然响起了枪声,一个学生倒在了血泊之中。看到墙上的射击孔,有人高呼:“日本人开枪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人群爆发出了更加愤怒的吼声,不顾飞来的子弹,硬是砸开了大门。 日本公使伊集院侥幸从后门逃脱,公馆内的其他人员,包括一名武官和一名书记官,都被打成了重伤。 消息传到东交民巷,各国公使聚集到一起,开始商讨该如何应对此次事件。 “这是华夏人和日本人的事情。”德国公使说道:“我们无需插手。” “对,”美国公使和德国公使的意见一致,“黄种人的事情,就该让黄种人自己去解决。” 法国公使和意大利公使同时看向英国公使朱尔典,朱尔典愈发的苍老了,“拿破仑曾说过,华夏是一头沉睡的狮子,不要叫醒他。很可惜,日本人犯下了一个愚蠢无比的错误。就和我们的俄国朋友一样。” 俄国公使昂起下巴,对朱尔典的话十分不满,刚要开口,朱尔典却接着说道:“不过,我们也应该知会华夏政府,必须控制事态的发展,不能损害到我们的利益。至于日本人,他们和华夏人的争端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隔日,南北政府分别接到了各国公使的照会,希望他们能控制事态的发展。司马君和宋舟对此采取的态度出奇一致,不给予肯定的答案,也没做出明确的反对,总之,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但想让我照着 你的意思做,还要斟酌斟酌。 此时的欧洲局势已经十分紧张,各国都在防备自己的邻国,像庚子年那样组织一支联合军队攻进北京,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们能调动的只有在租界内的驻军,而他们肯为了日本同华夏开战吗? “做梦去吧!”楼大帅将收留的一封电报递给楼少帅:“这是潘广兴发来的。他现在和一些日本人混得不错,从他们嘴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虽然北六省的日本谍报人员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日本领事馆和侨民仍在,包括那些肯为日本人卖命的华夏人,潘广兴借助川口兄妹提供的消息和渠道,成功的和某些日本侨民建立了“友谊”。之前为他和川口怜一牵线搭桥的徐广治,已经被楼少帅砍了脑袋,不会有知情人暴露他的身份。 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为楼家奉献半生,却被一脚踹开的可怜虫,这样的人是最容易被收买的。 “南满铁路的日本人也开始不老实了。”站在一旁的萧有德说道:“大帅平安无事,他们内部似乎产生了分歧,自从少帅的独立旅和第三师换防,他们的挑衅活动也突然停止,不过近段时间好像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是吗?”楼大帅拧紧了眉头,“逍儿,若是你来决定,你打算怎么办?” “打。”楼少帅几乎未多加考虑,一个打字冲口而出,“就算他们不挑衅,也要打一场。” “有把握吗?” “纵死也要给日本人一个教训!”楼少帅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气,“杀我国民,辱我华夏,欺人太甚!” 于此同时,乔乐山主动找上了李谨言,看到乔乐山的样子,李谨言吃了一惊。衣衫不整,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胡子拉碴,还挂着两个黑眼圈。抽抽鼻子,这家伙有几天没洗澡了? “李,我……”乔乐山一着急,刚学会不久的国语就说不利索,一连串的德文掺杂着英文,李谨言听得直翻白眼。 “停!”连忙抬手阻止乔乐山继续说下去,李谨言叫来一个丫头,让她去看看少帅从书房出来没有,要是没出来,就把季副官找来。 丫头答应后离开了,李谨言回身见乔乐山已经坐在沙发上,抓起一块点心就塞进嘴里,吃得急了点,灌下一大口茶水才不再咳嗽。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西瓜!”乔乐山听李谨言问,立刻抬头说道:”西瓜!“ 李谨言也是 精神一振,难不成是研究出结果了?! 门被敲响,季副官走了进来,没等他说话,李谨言一把拉住他,对乔乐山说道:”都说给他!“ 乔乐山仿佛找到救星一般,一连串的德语脱口而出。季副官听完,脸上呈现出了一个十分形象的“囧”字。 “季副官,他说什么?” “他说,言少爷之前送他的西瓜很好,非常好。”季副官一边说,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还说,如果言少爷还有烂西瓜,或者是其他腐烂的水果,只要是长绿毛的都可以送给他,他十分需要。” “他真这么说?” “真的。”季副官看看眼睛放光的李谨言,再瞅瞅一边吃点心,一边朝李谨言比手画脚的乔乐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我知道了。”李谨言点头说道:“乔乐山,只要你真能把我要的那个研究出来,别说加薪了,我直接给你西药厂的股份!” “一言为定!不许赖账!” “……”这假洋鬼子就只有这两句说得顺溜。 乔乐山吃完一整盘点心,又打包两盘,才被季副官送回实验室。李谨言直奔厨房,想看看有没有长绿毛的水果。 厨子被李谨言吓了一跳,长绿毛的水果?这从哪说起,厨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言少爷,我在楼家干了十几年,可不敢留着这些。您放心,家里的菜饭和水果都是最新鲜的。” 李谨言叹气,他要的就是不新鲜的啊! 结果倒是一个丫头从佣人房里给他找来了一件发霉长毛的衣服,“言少爷,水果什么的真没有,你看这个行不行?” 长绿毛的衣服?李谨言抓抓头,这也行吗?他真不知道。不过青霉素的发明者曾经从土壤里找到过青霉菌倒是真的。这衣服上的绿毛……算了,送去给乔乐山,有没有也是他说了算。 让丫头和楼夫人说一声,李谨言直接坐车去了农场。沿途见到不少店铺打出了“正宗国货,抵制日货”的条幅,想起李秉之前告诉他,他手里两家布庄的生意越来越好,近期一些卖洋布的布庄都是门可罗雀,就算他们说自己在卖的不是日本布,老百姓却分不清到底是英国布,美国布还是日本布,总之都是洋布,而李家布庄专卖土布是有名的,哪怕比不上洋布的花色,人们还是会去买土布。 布庄的管事将这事上报给了李秉,光是这半个月卖出的土布 ,都及得上之前半年了。 “言少爷是个福星啊!” 福星吗? 李谨言不觉得,想到引起这一切的原因,李谨言的心里就憋了一股火,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把这群日本矬子都赶出华夏?!什么时候自己的国家才能真的直起腰杆屹立东方?什么那时候华夏人才可以对任何人说不?! 从后视镜中看到李谨言的神色不对,跟着他的副官有些担心的问道:“言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李谨言摇摇头,示意车子靠边停下,让前边游行的学生队伍先过去,“这些都是关北的学生吧?” “对。看他们的校服,大多是关北中学和北方大学的,军校生倒是没有。”副官停车之后,转过头对李谨言说道:“不过昨天军校生在长宁街搭了台子,表演了话剧,还做了演讲,很多人都去看了。” “哦?这是谁的主意?” “是沈和端,军校的教导处副主任,沈泽平沈老先生的孙子。” “是他?”楼夫人之前和他提,想给沈家和李家做媒,隔日李谨言就和李三老爷通了气,李三老爷说回去想想,不过这些天都没什么消息,八成这事没戏,“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对这个人挺好奇的。他好像才二十一?” “是,不过他十六岁的时候就留学法国,回来之后一直在军政府的政治部里做事。北六省军官学校成立,他特地被派去教导处工作,工作能力十分出色。”说到这里,副官顿了一下,“只不过,听说他和国外那个什么第二国际有关系。” “第二共产国际?” “好像是这个吧?”副官说道:“这个国际那个国际的,我一个当兵的也不动这些。不过少帅好像知道,还曾经在去军校的时候和他讨论过。别看少帅平时话不多,但句句在点子上,当时问得他哑口无言,少帅想走的时候,他还拉着不让走,说要继续辨明真理。” 副官当个笑话在说,李谨言却笑不出来。他真没想到沈和端会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不是该去见见他?虽然第二国际和建立在苏联的第三国际之间没太大关系,但伟大的革命导师当年就是第二国际的成员之一。说不定沈和端还认识他。 说起革命导师,当真是一家都在革命。哥哥行刺沙皇,被杀。姐姐反对政府,被抓。连妹妹也是不折不扣的激进派人士。 所谓的革命家庭当如是?恩,的确。 游行的队伍走到近 前,有人看到停在路边的车子,上面有大帅府的标志,十分显眼。几个为首的学生纷纷上前敲着车窗,副官看了一眼李谨言,见他同意便摇下了车窗,“什么事?” “车里的是谁?”一个穿着北方大学校服的学生不客气的问道。 季副官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怎么,不敢露面?”另一个学生说道:“我们大家都在为国家奔走呼号,身为北六省的的当权者,竟然躲在车子里连面都不敢露?!” “胡说!”副官有些发怒了,这些学生做事全凭一腔热血,胡搅蛮缠起来也让人头疼。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青年学生继续说道,另外几个学生也随声符合:“这些封建军阀,整天想着争权夺利,搜刮民脂民膏,根本就对受伤流血的国民视而不见!” 几个学生越说越激动,高举手臂:“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封建军阀!” 其余人高声附和,李谨言皱眉,这事不对劲! 下一刻,突然从街角冲出几个手持木棒和石头的男人,虽然身上也穿着学生装,但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不是学生!这些人趁着混乱冲到车前,举起棍子和石头就朝车窗和车顶砸了下去!玻璃的碎裂声让人群更加躁动,紧接着,一枚冒着烟的炸弹突然被扔进了车里,李谨言和副官都是一惊,副官抓起炸弹就往外扔,看到扔在地上的炸弹,人群轰然四散,纷纷高喊炸弹。 轰的一声,爆炸声响起,距离近的几个人纷纷倒地,车窗也被震碎,飞散的玻璃碎片划过了李谨言的额角,几丝鲜血缓缓流下。 李谨言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但这次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扔炸弹的人明显是想要车里人的命! 是冲着楼家,还是只冲着他? 警察局的赵局长得知出事的是李谨言,再一次从椅子滑到了地上,老天,怎么又是言少爷?!要是言少爷擦破点皮,他这身皮都甭想要了! 赵局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却发现有人比他更快,楼少帅站在李谨言的身边,手指擦过他的额际,雪白的手套染上了一抹红。 “是被玻璃划破的。”李谨言摸了摸受伤的地方,“小口子,没事。” 楼少帅却脸色冰冷,跟着李谨言的副官已经向楼少帅报告了事情的始末。最先攻击车子的几个青年学生被带了过来,他们都被刚刚的爆炸吓到了,尤其是看到那些受伤被抬下去的人之后,其中的 两个女学生已经哭了起来。 “我们不是故意的……” 声音很低,李谨言叹了口气,刚想说话,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三哥?” “你是?”李谨言转头过,半天才认出跑过来的人是李三老爷的嫡女李锦书:“锦书,你怎么在这?” “我和同学们一起来的。”李锦书说道:“三哥,你别怪吕茵他们好不好?他们不知道车子里的是你。其实大家都很佩服你,说你创建了那么多的厂子是振兴民族工业,连我们老师都在课堂上夸你呢。”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很脆,李谨言却皱了皱眉,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事情真相如何要交给警察来办。你放心,只要他们和这次的事情无关是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和我来。” “三哥,我要和同学们在一起!” “你出来的事情,三叔和三婶知道吗?” “……”李锦书低头不说话了,李谨言不由头疼,光是李锦琴去前院见到外男就不得了了,锦书这样,还不知道三叔和三婶会怎么生气。虽然他不认为女孩子一定要关在家里,可现在的社会风气是这样,如果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她甭想再找个好人家了。 李锦书还想争辩,楼少帅却翻身上马,又把李谨言拉了上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对之前跟着李谨言的副官说道:”开车送她回李家。” “少帅,不能就这么送锦书回去。”李谨言忙道:“送她去我娘那里,再派人去李家通知三夫人,记着别告诉李三老爷。” “是!” 李锦书就算再不情愿,也知道李谨言是为她好,坐进车里,由副官开车送去了二夫人住的洋房。看到她被楼家的车送来,二夫人吃了一惊,问明了事情的原委,知道李谨言受了伤,更是忧心忡忡。若不是李锦书在她这里,她恐怕马上就会冲去楼家。 “二伯母……”李锦书见到二夫人的神情,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老实的坐在沙发上不敢说话了。 接到消息的三夫人差点没晕过去,不敢告诉李三老爷,更要瞒着老太太,自己带着丫头赶来接人。见到李锦书,确认她没受伤之后狠狠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啊!” 李谨言和楼少帅回到楼家之后,楼大帅和楼夫人都等在客厅里,刘大夫也被请到了府里,仔细帮李谨言处理过伤口,又开了药,吩咐七天内不要沾水,应该不会留疤。 “谢天谢地。”楼夫人双手合十,她怀孕快七个月了,手脚都浮肿得厉害,“总算是没有大碍。逍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查。”楼少帅坐到李谨言的身边,手指擦过他的额角,“疼吗?” “真没事。还不到半指长的口子,擦破点油皮流点血罢了。”李谨言想了想,接着说道:“少帅,这件事恐怕不简单,那些学生肯定是被利用了,真正动手的是后来拿着木棒和石头的人,至于是谁扔的炸弹我没看清楚。” “我会查清楚。”楼少帅的手缓缓抚过李谨言的发,“我会让做这件事的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旅顺,关东都督府 都督大岛义昌看到情报部送上的电报,猛的一拍桌子:“好!做得很好!” “阁下,是否采取第二步计划?” “当然。”大岛义昌说道:“将这起刺杀事件栽赃给南方政府,不用费什么力气吧?” “是!” “只要华夏再度陷入战乱,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机会!”大岛义昌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文件袋交给河下,“这几个人就是策划并实施这起事件的情报人员,其中三人是新加入情报科的,之后由你直接领导。” “是!” 河下恭敬的接过来文件袋,取出里面的资料,最上面一份资料上贴的照片,赫然正是之前躲进日本领事馆邢五! 于此同时,李家的大门前跪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人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门房听到外边的声音,从门缝里往外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大少爷,大小姐?!” 第八十五章 “老太太,不好了!大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老太太轻斥一声,靠在引枕上,“回来就回来了,值得大惊小怪的。老太爷那里知道了吗?” “还没,门房的告诉了管家,管家直接来见的老太太,现在就在门外呢。”春梅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说是两个人现在都跪在大门外,不少人都看到了。” 跪在大门外? 坐在一旁的李三老爷脸色一沉:“娘,这事不对头啊。” “我当然知道不对头。”老太太摆摆手,“都被除了族还腆着脸回来,能没有所求?春梅,去告诉李东,让他现在就去禀告老太爷。” 老太太这话实在出乎预料,李三老爷忍不住问道:“娘,万一爹心软,让他们……” “得了,这件事你甭管。”老太太让春梅去钱匣子里取几百文给李东,“让他如实禀告老太爷。若是老太爷问起,就说我已经知道了。” “是。” 春梅掀开帘子出去了,李三老爷等到脚步声远了,才开口说道:“娘,这么做真的不太妥当。” “都说了这件事你别管。”老太太皱了一下眉头,“我要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楼夫人要给锦书保媒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我总觉得这个人比不上季副官。” 李三老爷和三夫人都认为季副官才是良配,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本以为李谨言开口,事情至少有九成的把握,结果却没成。沈和端这个人说白了就是个书生,还父母双亡,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儿的良人。 “你把想法和谨言说了?” “还没有。”李三老爷说道:“想等着过些日子再和谨言说,把这事给推了。” “糊涂!”老太太的手一下拍在了桌子上,声响不大,却硬生生打断了李三老爷的话,“推了?说得容易!” “娘,我就是想不明白,怎么这事不能成!咱家锦书哪点不好了?我如今在关北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吧?” “有头有脸?谁给你的脸面?” 老太太声音发冷,李三老爷愣了一下。 “你有今天,靠的是谨言提携!”老太太一字一句的说完,突然话锋一转:“你先前看好的季副官,是楼少帅身边得用的对不对?” “是。” “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往前凑 。你想想,若是你媳妇想着法的把她的丫头嫁给你手底下最得用的管事,你会怎么想?” “……”李三老爷拧紧眉头,半天没说话。 “是不是会想她往你身边安排人?” “娘,我怎么会这么想。我和清荷夫妻这么多年,她的为人我了解。”李三老爷争辩道:“再说锦书是谨言的堂妹,和丫头能一样吗?” “往深了说,亲戚可比丫头更要命!”老太太的语气愈发严厉,“你只想着给你女儿谋个好前程,怎么就没想过谨言会不会因为这事惹上麻烦?你和你媳妇夫妻二十多年,谨言才进楼家多长时间?别看他现在风光,他每走一步到底有多难你知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旁人不会说你,只会说他借机拉拢少帅的心腹,别有用心!” “娘,我……”李三老爷只是个商人,对这里面的门道并不十分清楚,如今听老太太一说,总算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恐怕真的是给侄子惹麻烦了。 想到这里,李三老爷的手心开始冒汗,他能有今天全是托了李谨言的福。若因为这门亲事让李谨言和楼家生了嫌隙,或是让外人借口说嘴,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想明白了?” “娘,这事是我办错了。”李三老爷给了自己一嘴巴:“我糊涂!给谨言惹麻烦不说,还因为事情没成心里有些怨他。我明天就去给谨言赔礼道歉!” “你能想明白就好。”老太太缓和了表情,“楼夫人不是要给锦书保媒吗?” “对,说是沈泽平的孙子。”李三老爷说道:“在北六省军官学校里做教导处副主任。” “照我说,这门亲事就挺好。文人有文人的好处,不牵扯军事便少了许多麻烦。又是楼夫人保媒,沈家绝不会亏待锦书。”老太太抿了抿发鬓,取下一枚银簪,“你明天去见谨言,告诉他这门亲事你应下了。” “是。” “这段时间就别让锦书到外边去了。现在外头乱,今天这个游行明天那个演讲的,一个姑娘家还是小心点好。” “是。” 这时,春梅又来回报说老太爷把李谨丞和李锦琴兄妹接进了府里,直接安排住进了西屋。 “大少爷手里捧着个盒子,进了府就跪在正堂里哭。老太爷问了才说是大夫人和谨行少爷的骨灰,说是邢家出事的时候,他们刚好在邢府,受了池鱼之殃。”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梅离开后,李三老爷又问了一句:“娘,真让他们这么留下?” “还能怎么办?”老太太冷声道:“硬是撵出去,旁人不会说他们已经除族,不是李家人,只会说咱们心肠狠毒,连失怙的兄妹俩都容不下。现在可不是前朝了。” “那……” “这事我自有计较,既然回来了就必然有所求,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事你也给谨言提个醒,可以的话,借楼家的关系查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这两个没安好心,还是放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才好防备。” “娘!” “行了,回房去吧,我也乏了。” “是。” 李三老爷一路心事重重的回了房,走进房门才发现李锦书也在屋里,正和三夫人说话。见到李三老爷,母女俩神情都有些不太对。 只是三夫人很快就遮掩过去,笑着说道:“老爷回来了。” 李锦书怯怯的叫声了一声:”爹。“ “恩。”李三老爷坐到椅子上,“刚才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三夫人忙道,“老爷,老太太叫你去可是有事情吩咐?” “还不是锦书的亲事。” “爹,娘,我先下去了。” 听到是自己的亲事,李锦书脸一红,转身就要走,却被李三老爷叫住了,“先等等,还有件事,谨丞和锦琴回来了,被老太爷安置在了西屋。” “这都被除族了,怎么还能回来?”三夫人满脸诧异。 “谁知道。”李三老爷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总之,管好咱们房里的人,别往西屋凑,也别和那边沾上关系就是了,他们呆不长。” “就听老爷的。” “爹,那我回房了。” “恩。”李三老爷点点头,等到李锦书离开,才对三夫人说道:“老太太的意思是,锦书的亲事就定了沈家……” 李家发生的事情,李谨言还不知道。他刚接到电报,顾家人已经到了天津,两日后将和宋老板一起北上。宋老板在电报中说:“顾家此行极具诚意,前来洽商的是顾老爷的长子,目前顾家的家业主要都由他掌管。” 放下电报,李谨言舒了口气,总觉得堵在胸口的一股郁气散了不少。摸了摸额角,伤口已经不疼了,可一旦想起之前的那场爆炸仍心有余悸。这件事哑叔已经 去查了,楼少帅肯定也在查,李谨言心里隐约觉得,这次同发生在几个月前的那起炸弹事件极其相似,只是计划得更周详,还利用了游行了学生。 想起这些满腔热血,一心救国的青年,李谨言忍不住叹息。他们是时代的骄傲,也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可惜,却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利用,好心办了坏事。 他们能看到社会的弊病,百姓的孤苦,国家的衰弱,他们想要改变,想要唤醒国民,却往往不得其法。这些青年学生可以为了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只要有正确的引导,他们将成为国家振兴的最强力量。 李谨言曾经读过梁启超的少年论,他很赞同其中的一句话,少年强则国强!另一个时空中,十万青年十万兵更不是一句空话。 “外国的技术和人才,都不是自己的。只有培养出自己的人才,才是强国的根本。” 世界上贯彻实行强制教育的国家,只有德国和日本,德国的强制教育,培养出了大量举世瞩目的科学家,而日本的强制教育……好吧,李谨言撇了撇嘴,培养出了一批肯绑着月经带为天皇玉碎的“勇士”,也算是另类的成功。 不过,要如何掌握舆论,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看着桌上的十几份报纸,对于之前发生的刺杀事件都有报道,其中几篇报道的侧重点不是追查策划这起事件的真凶,而是指责车里的人不该将炸弹扔出车外,导致无辜之人受伤,之后送伤者进医院更是做戏,试图博取同情而已,就差没指名道姓的说他草菅人命,应该一死谢罪了。再看刊头,是一家日本人办的报纸,撰稿的却是华夏人。 气愤,还是悲哀?李谨言不知道。 拿起那份被他看好的“八卦报纸”,上面也有关于这起事件的报道,虽然报道写的不怎么着调,但字里行间却隐隐透出了一个意思,找准楼家的车子下手,百分之百事先就有了预谋。报道的最后还隐隐将矛头指向了日本人。 “这家报纸还真有意思。”李谨言敲了敲桌子,他越来越想早点见到这家报社的老板了。 被李谨言惦记的报社老板,此刻正坐在鼎顺茶楼二楼的雅间里,桌子上放着一壶凉茶,还有几叠精致的点心。哑叔坐在他的对面,双手放在桌子上,看着他,很长时间,房间里都没有任何声音。 终于,站在哑叔身后的李老五说话了,“三当家的,没想到会在关北城见到你。” 被称为三当家的报社老板 ,身材不高,一张精瘦的面孔,两撇细细的胡子,嘴角还有一枚长毛的黑痣,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好人,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大当家被抓,二当家身死之后,带着弟兄们东躲西藏,躲避官府的追杀。之后将弟兄们全都安置妥当,独自离开没了消息。当年官府悬赏捉拿他的告示贴了满城,却始终找不到一点线索。最后也只能抓了一个死刑犯充数砍头,草草结案。 “别叫三当家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正经生意人,叫我文老板。”文老板拿起一块点心,三口两口吞下肚,“小五子,你这生意做得不错啊。” “托三少爷的福。” “三少爷?”文老板鼻子下面的两撇八字胡像老鼠须子似的动了动:“李二老爷的儿子?” “正是。”李老五还想接着说,哑叔抬起右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直接朝文老板掷了过去,示意他拆开看。 “给我的?”文老板饶有趣味的摸了摸嘴角的胡子,拿起信封拆开一看,下巴掉地上了,“大哥,你这不是拿兄弟逗闷子吧?” 哑叔朝文老板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到:“你这份报纸,三少爷看上了。” “大哥,”文老板咂咂嘴,说道:“不瞒你说,我办的这东西实在上不了台面,正经的文化人是不乐意到我这地方来做事的,在上面写东西的大多是落魄的师爷,前朝的秀才,还有几个是把祖业都给卖了的纨绔,无非弄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讨口饭吃,三少爷怎么就瞧上我了?” 哑叔一巴掌呼了过去,文老板忙侧头躲开,“大哥,别动手啊,你一巴掌拍下来,明年就得去我坟头上和兄弟喝酒了。” “三少爷自有他的道理。不是买下而是合办。他出钱你出人。不过报纸要办到多大,三少爷说了算。”哑叔继续写道:“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等好事,当然答应。”文老板舔了舔嘴唇,“现在关北城谁不知道李家三少爷是个财神爷,有名的钱耙子。早知道大哥跟着三少爷做事,不用你下帖子,我自己就找上门了。” 哑叔点头,又在桌上写道:“明日同一时间,来这里见三少爷。” “好!” 离开鼎顺茶楼,哑叔直接去找了李谨言,将关于文老板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连他同样曾是个江洋大盗的事情也没瞒着。李谨言听得一愣一愣的,江洋大盗办报纸?果然这是个神奇的年代。 当夜,李谨言便将自己要和人办报的事情告诉了楼少帅,见楼少帅挑起一边的眉毛,解释道:“少帅放心,我这份报纸绝不涉及政治,都是些花边新闻和八卦什么的。” “花边新闻,八卦?” “对。”李谨言点头,“例如谁家办厂赚钱了,谁上山不小心摔一跤却挖到一颗百年人参一类的。这种事情大部分人都会感兴趣。当然,也会刊载一些招工消息,等到办大了,还会登广告,就是给产品做宣传,让更多人知道。” “恩。”楼少帅点头,坐到床边,拉过李谨言,“伤口还疼吗?” “早不疼了。”李谨言摇头,察觉到楼少帅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越来越向下的趋势,掌心也越来越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说道:“大夫说了,七天不能沾水!” “……”室温陡降五度。 “少帅,”李谨言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你头发还湿着,要不我帮你擦头发?” 下一刻,一条毛巾就塞进了李谨言的手里。 李谨言撇撇嘴,一边帮楼少帅擦头发,一边暗道:看来不管是猫还是老虎,一旦有炸毛的趋势,都得顺毛捋。 给楼少帅顺过毛,李三少难得睡了个好觉,虽说搂在腰上的胳膊还是像钢箍似的,可李谨言却睡得十分安心,一夜无梦。 第二天,李谨言如约去见文老板,两人倒也相谈甚欢,对于李谨言提出要将这份报纸改名,文老板没什么异议,开分社的事更是举双手赞成,只是提出条件,现在报社里的人都要留用。 “我知道这些人恐怕都入不了三少爷的眼,但也绝不是一无是处,为人也是信得过的,还请言少爷赏口饭吃。” “文老板说哪里话。”李谨言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辞了他们?不只不辞,我还想请文老板多招一些这样的人才,当然人品方面还要多把关,至少不能让洋人的探子混进来。” 文老板听李谨言这么说,嘿嘿一笑,要多奸诈有多奸诈,“三少爷就放心吧,绝不会让这样的人混进来。” “哦?”李谨言见他说得笃定,好奇的问道:“难不成文老板有独门诀窍?” “诀窍说不上。”问老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帮人身上都有股味,别人闻不到,我能闻到,保管一个都进不来,就算进来了也甭想再出去。老子给他们点天灯,扒皮抽筋,挖眼睛削鼻子,保管各个舒爽的哭爹喊娘!” 哑叔拍了一下桌子,眼睛一瞪,意思很明显,在三少爷面前说什么混账话! 文老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胡子,“口误,一时口误。再说大哥的鼻子又不是我割的,你生的哪门子气?” 哑叔握起了拳头,文老板立刻缩脖子了。 李谨言憋不住乐了,这个文老板还真有意思。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一阵喧哗,哑叔示意李老五出去看看,刚推开门,就见一个伙计从楼下跑了上来:气喘嘘嘘的说道:“打起来了,少帅和南满的日本人打起来了!” “什么?!” 第八十六章 轰轰轰! 随着几声炮响,十余枚炮弹眨眼间落下,数团黑色的浓烟伴随着人体的残肢腾空而起,爆飞的弹片和沙石成为了驻扎在苏家屯一个日军大队的催命符。 能够在堑壕战中保护士兵的头盔还没有诞生,日本人仓促应战,挖掘的战壕还不到膝盖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炮弹落下,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炸死炸伤,那些日本兵临死的哀嚎声,成为了扎进其他日本兵心里的一根利刺。 轰! 又是一阵炮击,炮弹炸出的弹坑比刚刚足足大了一倍! “重炮!”一个军曹大声喊道:”避炮!” 可是,他们又能避到哪里? 华夏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最先三轮炮击直接将附近几处可以作为掩护的建筑物夷为平地。日本人只能祈祷下一颗炮弹不要落在自己附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他们不可能撤退,一旦撤退,就是将苏家屯火车站直接交给华夏人,等待他们的将是被军法处置,连国内的家人都可能受到牵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师团大木大队的大队长大木次郎趴在一个弹坑里,小心翼翼的举起望远镜看向对面的独立旅阵地。大木大队不是唯一驻扎在苏家屯的日本军队,还有一个铁道守备大队,可惜大部分人都在炮击中被炸死了,就连铁道守备大队的大队长都没能幸免,华夏人发动的攻击太过突然,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况且,从来都是日本人在华夏人面前耀武扬威,什么时候华夏人竟敢主动攻击帝国军人了? “卑鄙!”大木恶狠狠的咬着牙,“电报发出去了吗?” “是!”趴在一旁的通讯兵满脸烟尘,身上还染着血迹和白色的东西。就在几分钟前,另一个通讯兵在他眼前被炸飞,他很幸运,只是被炸伤了胳膊。 “太好了!”大木次郎握紧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等到我们的援军赶到,一定要让这些华夏人见识一下,挑衅大日本帝国陆军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轰轰轰! 炮声不断响起,从七五山炮,七五野炮,到120mm榴弹炮,华夏人就像是在展示他们手中到底有多少种类的火炮一样,不停的向日本兵藏身的地方倾斜炮火。这种炮击密度,在欧洲强国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在一战中,德军曾在七天时间里向英法联军的阵地砸下了以百万计的炮弹,而在刚刚的十几分钟内,从独立旅炮兵阵地发射出去的炮弹还不到两个基 数。简直就是打一炮,喘口气歇一会,再打一炮,再歇一会,不是炮兵们不想摆开架势痛快的打一场,实在是上峰有令,弹药数量有限,省着点用。 饶是如此,也足够这些日本兵喝一壶的了。 在独立旅的临时指挥所内,楼少帅正举着望远镜看着日军的防守阵地,却也只能看到一团团黑色的浓烟,连炸飞的残肢断臂都很少见,恐怕那里也没多少活人了。 “少帅,是不是该发动攻击了?”旅属特务营营长周乾说道:“这么轰下去,对面的日本兵都要被轰成渣渣了,步兵上去只能收拾破烂了。” 楼少帅放下望远镜,目光扫了过来,周乾立刻脚跟一磕,双膝并拢:“少帅,属下请战!” “再等等。” “可是……” 周营长还想争取一下,季副官突然大步走进来,“少帅,鞍山车站的日军动了!” “多少?”楼少帅的表情未变,握住望远镜的手却倏地用力。 “足有一个联队!”季副官语带兴奋的说道:“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中队,赵团长向少帅请示,是不是马上把鞍山站拿下来?” 楼少帅几步走到桌旁,地图上标注了从宽城子到大连的每一个车站,几个集中驻军点都用红笔圈了出来。楼少帅对苏家屯的日军发动攻击,为的是将鞍山火车站的日军都调动起来,趁机攻下鞍山车站,借此将从关北至鞍山一线的铁路从日本人手里抢过来!这就相当于从中间截断了南满铁路,只要独立旅站稳了脚,日本人无论怎么做都是投鼠忌器。就算他们拿出朴茨茅斯合约也照样没用,那是他们和俄国人签的,同华夏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至于在海城的两个日军大队和一个铁路守备大队,楼少帅并不担心,中间还隔着一个汤岗子,等到那里的日军赶到,鞍山火车站早就落进他手里了。就算来了也不要紧,架上两挺机枪,就当是给士兵练枪了。 马上发动和日军的全面战争并不现实,楼少帅的最终目的,就是像在满洲里对付俄国人时一样,狠狠揍这群矬子一顿,给他放点血,也顺便给他们提个醒,有些主意是不能打的,有些人也是不能动的,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命令,”楼少帅抬起头,“独立旅下属第二十八团立刻向鞍山车站发起攻击,务必在日落前占领车站。” “是!” “第二十九团配合二十八团,于中途截击增援苏家屯的日军。” “是!” “下令停止炮击,特务营作为主攻部队,拿下苏家屯火车站!” “另外,”楼少帅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滔天的杀意:“不要俘虏,一个不要!” “是!” 季副官和周营长同时一凛,胸中却涌起了一股兴奋与难以抑制的激动。难怪少帅杀鸡动牛刀,一次就动了两个团,看来少帅是铁了心的要给日本人一个教训了。 独立旅的炮击突然停了,残存的日军已经不到两百人,分散在不同的弹坑内,有胆子大的,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朝对面看去,下一刻,瞳孔骤然紧缩,一个个穿着浅褐色军装的华夏士兵,排开了散兵线,压低身子朝他们压了过来。 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却给这些日本兵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他们就是楼逍的部队?”大木次郎幸运的从炮击中活了下来,但此刻的样子却极其的狼狈,一身军官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眼色,裤子被弹片撕开了一个破洞,幸运的没有受伤,但破的却很不是地方,只要大木动作大一点,百分之百的要春光外泄了。 “是的!”趴在一旁的山本中队长说道:“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和北六省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大木次郎点点头,没时间再和山本讨论独立旅和其他北六省军队的不同,立刻下令残余的日军拿起步枪反击。 现在的日本陆军还很穷,并不是另一个历史时空中,发动九一八事变抢占了东北,利用北方丰富的资源武装起自己的侵略军。日俄战争刚刚过去几年,日本人虽然赢得了战争,从俄国人手中抢来了南满铁路,损失的元气却依旧没有完全补充回来。 大木大队因为驻扎在苏家屯,才特许配备了两门七五山炮,也在勉强回击之后被炸成了零碎。 至于士兵手里的掷弹筒……不说掷弹筒兵都被炸死了,就算没死,难道要用掷弹筒和大炮对战吗? 哪怕大木次郎祖上曾是旗本武士,他也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现在,他只能期望余下的大日本帝国士兵能够“超水平”发挥,抵挡住几倍于他们的敌人,支撑到援军抵达。 特务营营长周乾亲自端着一杆德制步枪,带领手下的弟兄们冲锋。在出发前,他就对特务营里的弟兄们说了,是他和少帅主动请战才得到了这次机会。 “要想人前显贵,光耍嘴皮子没用!咱们当兵的,想要出人头地就得靠 战功。战功是什么,懂吗?”周营长把步枪扛在肩膀上,“就是比杀人!谁在战场上杀的敌人多了,谁就是这个!”说着,翘起了一根大拇指,“谁要是听到枪声,见了血就怂了,那就不是个爷们!这些日本矬子在咱们北方这片地界干了多少不是人的事?做了多少孽?别把他们当人,那都是些畜生!畜生是听不懂人话的,往死里揍才会老实!” 听到周乾的话,所有的士兵都眼睛发红,如果现在有个日本兵站在他们面前,恐怕得被生撕了。 “少帅可是说了,不要俘虏。”周营长呲出一口白牙,“不过对面剩下的矬子也是有数的,先到先得,后到的,可别怪我没提醒啊。” 在这番不伦不类的讲话之后,特务营全体集合,发动了对残余日军的首次进攻。 啪勾! 日军年式步枪特有的枪声响起,一个华夏士兵应声而倒,几人卧倒和枪声传来的方向对射,其他人脚步更快的冲向残余的日军。 就在这时,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刚刚被击中倒地的华夏士兵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晃晃脑袋,低头看看自己受伤的地方,没射中要害,子弹也没留在体内,直接穿透了。 早就等候在旁的医务兵硬是把那个受伤的士兵给弄下了战场,那个兵哥一路被架着走,一路骂:“你nnd日本矬子,老子和你们没完!放开我,不就是一个窟窿吗?堵上,老子还能打枪!” 在进攻中,接连有几个华夏兵被日军射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兵哥一样幸运,战死的同袍刺激了兵哥们的血性,他们非但没有因为死去的人而停下脚步,反而发出了吼声,一边问候着日本兵上溯十八代所有的亲属,一边冲向了他们。 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枪声渐渐密集起来,狡猾的日军等到华夏兵靠近,才打响了机枪。瞬间又被扫倒了十几个人。 “手榴弹!”周营长大吼一声,十几枚冒烟的手榴弹同时朝机枪射击的方向扔了过去,轰响之后,机枪顿时哑火。 周营长骂了一声:“这群败家玩意,用得着这么多吗?给老子冲!” 兵哥们终于冲到了残余日军的阵地前,三个日本兵立刻站起身,背靠背,举起刺刀,日本步兵的拼刺能力十分有名,在日俄战争中,北极熊就没少吃亏。在他们大吼着冲向同样举着刺刀摆出攻击架势的华夏士兵时,几声枪响,端着刺刀的日本兵低头看看胸前被子弹射出的伤口,瞪大双眼,面 孔扭曲,只来得及吐出一句:“卑鄙!”便接连倒在了地上。 “这日本矬子说什么呢?” “谁知道?”一个连长举着盒子炮,“甭管了,继续冲!慢点连汤都喝不着了!” “冲,杀啊!” 不到两百的日本兵,却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完全消灭干净,特务营也付出了二十三人战死,三十九人负伤的代价。这个战果和战损,直接证明这些日本兵战斗力和意志力都极强,并不是一群用刀就能砍成两半的大白菜。 在特务营打扫战场时,遇到还剩一口气的日本兵,不管对方是顽抗还是投降,全都一刀捅死了事。凡是四肢完好身上没明显伤口的,也都要再捅上一刀,还真发现了两个装死的,他们身上的手榴弹已经拧开了盖子,只等更多的华夏士兵靠近就要拉弦。 几个得到消息从关北城中赶来的记者看到这一幕,脸色都有些发白。其中一个记者咬着嘴唇,“太残忍了!” 见一个兵哥又举起刺刀要扎死一个日本兵时,他立刻上前阻止,“这才残忍了!你们违反了国际公约!他们不再是战斗人员!” 兵哥被这个义正言辞的记者弄懵了,这哪冒出来的? 楼少帅恰好在这时走来,刚刚第二十八团和二十九团都发来电报,他们已经占领了鞍山车站,并将日军的增援部队堵在了路上,楼少帅下令独立旅第三十团派出一个营,配合其他两个团的行动,对其进行三面夹攻,凡是日军,一个都不许放走! 那个记者看到楼少帅,立刻大声喊道:“你竟然让手下的士兵做出这种事情,简直是个屠夫!” “怎么回事?”季副官皱眉叫来一个士兵,“这谁啊,乱嚷嚷什么?” “记者。”被叫来的兵哥明显也看那个叫嚷的记者很不顺眼,他一个同村的弟兄,在刚刚的战斗中被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捅死了,他现在恨不得生撕了这群日本人,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玩意还和他讲什么公约,屁!日本人杀华夏人时,怎么不见有人讲什么公约? 楼少帅问明是怎么回事之后,对那个记者说道:“独立旅不要俘虏。” “你怎么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楼少帅冷冷的看着他,“日本人可以杀我国人,我为何不能杀他们?” “可他们都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那么,你告诉我,”楼少帅的声音越来越冷,“在旅 顺被日军屠杀的华夏人,他们有反抗能力吗?他们甚至连士兵都不是!” “但……” 那个记者还想争辩,立刻被同行的另外两个记者拉住了。 楼少帅明显不想再和他们废话,直接转身大步离开,季副官站在原地,轻蔑的看着那个被同伴拉住却不服气的记者,“你是哪个报社的?” “关北日报!”记者大声说道:“我一定会向国人披露这件事的!你们这群草菅人命的屠夫!” “关北日报?”季副官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篇污蔑言少爷草菅人命,不该把车里的炸弹扔出去的报道就是你们写的。” “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季副官耸了耸肩膀,“你想报道就随意,记着,别只写少帅,我把也写上。被你这种人叫屠夫,还真是一种光荣。” 周围的兵哥看着那个记者的神色十分不善,其中一个娃娃脸的一等兵路过时,突然朝他呸了一口,“什么东西!” 关北城 楼大帅看着送回的战报,摸了摸光头,忍不住笑骂道:“这混小子,还真和日本人动手了。他手下的两个团什么时候跑去的鞍山,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少帅行事缜密,如此才能瞒过日本人,也才取得这次大胜。”萧有德说道:“已经查明之前刺杀言少爷的幕后主使和主要行动人,大部分都已经抓获,只是其中两个人有些麻烦。” “麻烦什么?”楼大帅一皱眉,“是日本人?日本人也照样抓!仗都打了,怕个鸟!” “不是日本人。”萧有德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是李家人,言少爷的亲戚。” 楼大帅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直接去找我儿媳妇,实话实说,抓不抓他说的算。” “是!” 此刻的李谨言,正在文老板的报社中,看着报社中人加紧印刷刚写好的报道。 文老板拿起一张印好的小报,嘴边的胡子抖了抖,小报上全都是关于楼少帅和南满铁路日本人打仗的消息。 “日本人极端无礼,以追查失踪士兵为借口冲击独立旅驻地,并开枪打死一名华夏士兵,态度嚣张,用心险恶……” “言少爷,”问老板揪了一下胡子,“这没凭没据的,发出去能有人相信吗?” 李谨言冷笑一声,“反正日本人素行不良,什么事干不出来?”在另一 个时空中,日本人在宛平城外不就干过同样的事吗? 就算战端是楼少帅挑起的,李谨言也要想着法的推到日本人身上。等到大部分人都相信了,日本人就算跪在地上哭,也甭想翻身了。 这帮矬子没一个好东西,造日本人的谣,李三少表示毫无压力! 第八十七章 萧有德找到李谨言时,他正和文老板商量小报发放的事情。 李谨言提出,印好的小报全部免费发放,损失由他来补。唯一的要求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小报发到更多人的手里。文老板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关北城中三教九流的人他认识得多了,就算报社的人手不够,还能找些穷人家的孩子和流民,保准在天黑之前把这些小报全都发完。 李谨言眼珠子一转,对文老板说道:“别忘了给各国领事馆送几份去。” 文老板捏了捏嘴边的胡子,嘿嘿笑了两声,“忘不了,您就等着瞧好吧。” 日本人不是总喜欢造谣,颠倒黑白吗? 侵略能被他们说成是共荣,证据确凿的屠杀能被他们说成是污蔑,前两年还在国际上造谣,说华夏人家家有老鼠,到处有鼠疫。 李谨言倒要看看,等他们有一天成了谣言的主角,会做出什么反应。想反驳?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李谨言对文老板说道:“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份报纸发出去肯定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三少爷放心,我这里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文老板冷笑一声,“他们要是敢来,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连一两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知道文老板不是说大话,但出于谨慎考虑,李谨言还是让哑叔派几个手下和文老板一同保护报社的安全。 刚走出报社大门,李谨言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萧有德。 “萧先生,你怎么来了?”李谨言并没刻意隐瞒他与人合作办报的事情,何况萧有德是做情报工作的,知道了也不奇怪。 “言少爷,借一步说话。” 萧有德神情严肃,明显有事要说。李谨言干脆让他和自己一起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后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之前那起炸弹事件。”萧有德说道:“言少爷,您最近回过李家吗?” “李家?”李谨言突然想起楼少帅告诉他,李谨丞兄妹和邢五一起躲进日本领事馆的事情,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李家有人牵扯进去了?” “对,不是牵扯,很可能是主谋。”萧有德看着李谨言,“这事大帅已经知道了,他让我来问言少爷打算怎么办,放还是抓?” “牵扯的是谁?” “李谨丞和李锦琴。” 猜测成为了现实,李谨言握紧了拳头,“抓!” “好,我现在去安排。”萧有德转身要下车,却被李谨言一把按住,“言少爷?” “不用麻烦了。”李谨言的脸色平静,“直接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话落,让哑叔上车,吩咐司机开车直接去李家。萧有德的手下开着另一辆车紧随其后。 路旁的商行里,几个一身学生装的女孩子正拿着包装好的雪花膏走出店门,看到从面前驶过的黑车轿车,一个女学生拉了拉身旁的人,“吕茵你看,是不是大帅府的车?” “有什么好看的。”吕茵哼了一声,“不过是些吸取民脂民膏的……” “吕茵!”女孩子神色一变,“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就是!”其他几个女孩子帮腔道:“之前要不是锦书帮你求情,还不知道会在牢里关到什么时候呢。再说了,就算楼家是军阀,也是爱国的军阀!现在楼少帅正和日本人打仗呢!” 一个女学生将手里一张小报摊开,“看看吧,这些日本人才是妄图灭亡华夏的罪魁祸首!你还和张建成说什么打倒军阀,要是楼家真被打倒了,咱们就等着当亡国奴吧!” 吕茵被几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满脸通红,一跺脚,“我说不过你们,你们口齿伶俐,成吧?” “这不是我们口齿伶俐,”最先对吕茵说话的女孩子道:“这是因为我们有道理。先生不是说了,真理越辩越明。” “好,我错了总行了吧?”吕茵只得举手投降,“说起来,这几天都没见到锦书,她怎么不来上课了?” “恐怕也是被家里关起来了吧。”一个女学生叹气道:“不只是锦书,还有几个人也不来了,有的请假,有的直接退学。我家里人也和我说,要是再敢像前几天一样闹,也不许我上学了。” “恐怕还说了不能嫁个好人家吧?” “哼!”那个女孩子哼了一声,下巴一扬,“我要嫁,就一定要嫁给楼逍那样的人!” “人家都结婚了,你想去当个小妾?” “谁说要当妾了?他那是包办婚姻!我们要反封建,自由恋爱……” “照你这么说,还想把人家的正室赶下堂?“ “怎么,不行吗?那可是个男人,我哪点比不上了?” “要我看,你还真没一点比得上。” “什 么?” “人家能开厂赚钱,你行吗?” “我……” 商行里的两个伙计等她们走出门才低声嘀咕:“女学生都这样?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啪! 说话的伙计头顶突然挨了一下,捂着脑袋:“谁打我?!” “我!”掌柜的站在他身后,对他一瞪眼,“有力气就好好干活,嚼什么舌头。那几个女学生出手阔绰,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当心让人听到你的话给拔了舌头。” “掌柜的,我不敢了。” “恩。”掌柜的点点头,负手走到柜台后,却也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这都什么人,要是我闺女……啧!“ 大帅府的车停在李府门前,门房见是李谨言,立刻打开大门,“三少爷,您回来了。” “恩。” 李谨言走进前院,见到迎上来的李东,问道:“大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李东见三少爷的脸色不善,也不敢多废话,“是老太爷做主带进府的。他们捧着大夫人和四少爷的骨灰跪在大门口,谁看都不像那么回事。” 听到大夫人和李谨行死了,李谨言的脚步一顿,“怎么没人通知我?” “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李东说道:“老太爷说的,就不用去给您添麻烦了。” “添麻烦?”李谨言突然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讽刺,“他们已经给我添麻烦了。” 李东不敢搭言,李谨言接着道:“大少爷和大小姐现在在哪里?” “都在西屋。” “一直都在?没出去过?” “没有。”李东说道:“除了给老太爷和老太太问安,一直都没出去过。倒是有几个学生来府里找过,就是之前大小姐从婆家跑回来,和她搭伴坐火车回关北城的。” “恩,我知道了。你去告诉老太爷和老太太,李谨丞和李锦琴我要带走。从今往后李家就当没有这两个人。” 李东眼见情形不太对,一溜烟的跑去报信了。 李谨言直接带着萧有德等人去了西屋。 西屋的下人都是老太爷临时派来的,见到气势汹汹的一行人,压根没人想到去通报李谨丞兄妹一声,李谨言招手叫来一个站在门廊下的丫头,“大少爷和大小姐在哪里?” “都在书房。”丫头低着头,腿都在发抖 ,她之前远远的见过三少爷,只觉得长得极好,还曾暗地里羡慕过伺候三少爷的丫头。可如今看他冷着脸的样子,却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书房,是吗?” 一行人走到书房门前,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李谨言一把推开房门,站在门口笑着说道:“大哥,大姐,别来无恙?” 见到李谨言,李谨丞和李锦琴的脸色都是一变。 “三弟,你怎么来了?” “来感谢大哥和大姐之前送我的那份厚礼。” “你在说什么,什么厚礼?”李谨丞看着李谨言,力持镇定的说道:“我怎么听不明白?” “恩,我想你也会这么说。”李谨言点点头,“不过我今天不是来以理服的。萧先生,动手吧。” 萧有德早就等着李谨言这句话,一挥手,门外的四个黑衣汉子立刻冲了进来,李谨丞脸色阴沉,手倏地探进怀里,萧有德比他动作更快,一枪打在了他的右臂上,枪响之后,一把左轮手枪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两个汉子立刻上前,就算李谨丞有些身手,到底不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李锦琴平静得有些出乎意料,她既没挣扎也没叫骂,只是对要捆她的汉子说道:”不用绑,我跟你们走。我身上也没枪没刀子。” 话落,将发髻上的两枚簪子也拔了下来,丢在地上,“这下,连根带尖的都没有了。” “李谨言,”李锦琴走到李谨言的面前,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神怨毒,“掉冰窟窿里没淹死你,炸弹也炸不死你,你的命可真大。” 萧有德立刻示意手下将她抓走,李谨言却抬手阻止了他,低头附在李锦琴的耳边,“李锦琴,李谨言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在被你和李谨行推进冰窟窿里之后就死了。”李谨言的声音愈发低了,在李锦琴的耳边又说了一句话。 李锦琴的眼睛倏地瞪大,高声叫道:”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李谨言不再看她,“带走吧。” 李锦琴兀自叫骂,萧有德干脆堵上了她的嘴。李谨丞被绳子绑了起来,胳膊上的伤口也被布条扎了起来,在问话之前他还不能死。 “李谨丞,”李谨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不该和日本人搅合在一起。” “不该?”李谨丞笑了一声,“你凭什么 说我不该?我什么都没有了,家业,父亲,前程,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你才是你的真心话?”李谨言看着他,“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不是吗?”李谨丞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谨言,“没有你,李家就是我的!没有你,凭我的能力必然大有作为!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接受日本人的条件,为他们办事!你当我真想做个汉奸被人戳脊梁骨吗?你太好运了,有能帮你的家人,我能?只有一群会拖后腿的蠢货!” 李谨言半晌没有说话。他第一次看清了李谨丞,他永远不会承认错在自己,永远不会反省自己。只会不停的告诉自己,犯错不是他的本意,是旁人逼他的。或许在李谨丞的观念里,他李谨言就该乖乖的被卖掉,老实的给卖掉他的人数钱,然后在没有用处之后一死了事。 “怎么,无话可说了?” “不。”李谨言摇头,“我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虚伪无耻到这个地步。 “萧先生,带走吧。”李谨言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是他不肯开口,就去找乔乐山。” “是。”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李老太爷住着拐杖,颤巍巍的拦在西屋的院门前,“不许走!” “老太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他们?”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但畜牲尚且有亲情,你不能对你的堂兄妹斩尽杀绝!” “是啊,畜牲尚且有亲情啊。”李谨言笑得愈发讽刺,“可惜,咱们李家倒是专门出一些畜牲不如的东西。” 萧有德转头看李谨言,见李谨言点头,立刻有两个汉子上前把李老太爷架开。 “你这个孽障!不孝子!” 李老太爷朝着李谨言大声呵斥,李谨言也只当没有听到,一路压着李谨丞和李锦琴出了大门,走进车里扬长而去。他现在的心情很糟糕,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更不用说对着李老太爷纠缠了。 萧有德将李谨丞兄妹带走,李谨言自己回了楼家,没想到楼大帅竟然在客厅里等他。 “回来了?” “恩。”李谨言走到沙发边,“大帅有事和我说?” “来,坐下,咱爷俩好好唠唠。”楼大帅一身绸褂,笑得像尊弥勒佛,还亲手拿了个香瓜递给李谨言。 见到这阵仗,李谨言就 知道楼大帅要说的话肯定不简单。 “孩子,我想和你说,这人呐,太心狠了不成,心太狠容易众叛亲离,一个朋友都没有。心太软也不行,人人都能踩你一脚。” 李谨言咬了一口香瓜,没说话。 “今天这事,我本可以不让萧有德告诉你,直接把人抓了,也不用你为难。”楼大帅顿了顿,“要是那样,你愿意吗?” 李谨言摇头。 “你是个明白孩子。”楼大帅舒了口气,“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插嘴。今后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去问萧有德,他那里的人手你可以随意调遣,不用过问我和逍儿。江湖人办事有他们的规矩,手段也无外乎是那几样,有些事情不能只靠他们。” “大帅……” “你当我不知道你身边那个老头子是什么人?”楼大帅呵呵一笑,“你是楼家人,楼家自然护着你。要不是查清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重义气的汉子,我岂会容他留在你身边?” “大帅,我知道了。”李谨言正襟危坐,“我不该瞒着大帅。” “我可没那么说。”楼大帅一摆手,“你能想着防备人,我才放心。咱们楼家人行事光明正大,却不能是缺心眼的傻子。这有心眼总比没心眼好。不过以后行事严密些,那个报社的事情逍儿和我说了,还有这个,”楼大帅指着桌子上的小报,“也是你的主意吧?” “是。”李谨言说道:“那帮日本人不是东西,就许他们胡说八道,不许我给他们抹两把灰?” “哦?” “不知道大帅听过一句话没有,谎言说多了,就成了真理。日本人最擅长干这样的事,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况且我这还只是第一步。” “第一步?” “对。”李谨言点头,“我的打算是,少帅和他们打,我就造他们的谣,不打了,我照样造他们的谣,总之造谣到底,黑死他们!让世人知道,道理都在咱们这边!” 楼大帅愣了两秒,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惊动了房间里的楼夫人,出来一看,诧异的问道:“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老话说的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楼大帅一边笑,一边说道:“咱家这两个孩子都是蔫坏!” “大帅,你这是夸孩子呢?” “是啊,这不是夸他们呢。” 李 谨言听得额头滑下三条黑线,原来楼大帅都是这么夸人的。 隔日,楼少帅的独立旅已经将从关北至鞍山的一段铁路完全掌控在手,被二十八团和二十九团围困的日军联队也被全歼。 独立旅的官兵彻底贯彻实行了楼少帅的命令,不要俘虏! 随后,楼少帅下令庞天逸的第六十一师攻打安奉铁路的连山关,唐玉璜的第五十六师开赴铁岭,在辽东的日本人彻底炸开了锅。 “楼逍想要做什么?和大日本帝国彻底开战吗?!” 身在旅顺的关东都督大岛义昌和日本总领事矢田立刻向北六省递交了措辞严厉的抗议信,信是递出去了,接待他们的展长青也是笑容满面的说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结果等两人回去之后,得到的交代却是楼少帅的一封通电,这封通电几乎是全文照搬了李谨言那张小报上的内容。 宣称日本人是早有预谋,妄图吞并整个辽东! 如果说小报还只能是撰稿人的猜测,那楼少帅的这封电报则是坐实了日本人的罪名。有“民四条约”在那里摆着,南满日军隔三差五的挑衅也是事实,就连朱尔典等外国公使都相信了电报上的内容,真以为是日本人想要占领整个辽东,首先出兵,而楼少帅的独立旅是被迫还击,还遭受了“极大”的损失。 至于第五十六师和第六十一师出兵铁岭和连山关的事情,则被看成日本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惹怒了华夏人引来的报复。 至于那个叫嚷着要揭露楼少帅是屠夫的记者,的确勇气可嘉,从战场上回去之后就洋洋洒洒写了一个长篇报道,其中把楼少帅写成了无血无泪的杀人者,而那些日本兵则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 这封报道一经刊登,先找他麻烦的竟然不是华夏人,而是一群日本浪人! 五六个浪人将这个记者围在路边,一通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混账!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怎么可能这么孱弱!一定是你在造谣!” 当然,这群浪人最后被巡警给抓了起来,而那个记者鼻青脸肿的躺在路边,朝警察叫着要严惩打人者。 警察却蹲在他跟前,笑眯眯的说道:“不是我不帮你啊,可人家是日本人啊,不归咱们管啊,你要想讨回公道,得去日本领事馆。” “这是不作为!无用的政府!我一定要揭露这个腐败的政府!” “得了,”警察的脸色冷了下来,“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吧。还揭露, 你再舔日本人脚趾头,不也照样被揍一顿吗?” 记者这才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蔑视和冷意,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声喊道:“这人就是在报纸上污蔑少帅的那个王八犊子!” “就是他?!” “呸!什么玩意!” “丧良心的,活该被揍成个王八!” 第八十八章 九月二十五日,北六省第五十六师攻占虎石台,新台子,逼近铁岭。铁岭驻扎有日军的两个大队,但对此刻兵强马壮的第五十六师来说,这两个大队不过是一盘即将摆上餐桌的菜而已。 攻打连山关的第六十一师中途遇上了一些麻烦,由于不熟悉地形,准备的骡马不足,炮兵营落后了大部队半天的路程。好在驻守连山关的只有第五师团的一个中队和一个不满员的铁道守备大队,加上当地百姓长期遭受日军和”二鬼子”的欺压,主动为第六十一师通风报信,第六十一师几乎没用太大的代价就攻下了连山关。庞天逸当即给楼少帅发电报,是就地驻防还是继续向凤城方向挺进。 楼少帅接到庞天逸的电报时,唐玉璜的第五十六师已经攻下了铁岭火车站。 “少帅,怎么回电?”季副官站在楼少帅面前,语气难掩激动。 “回电,”楼少帅放下电报,“暂时驻防,清理残余日军,收缴日本侨民财产。” “可是,少帅,最近有一些不利于您的言论,还要……” “照我说的做。” “是!” 北六省军队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占领了南满铁路关北到鞍山一段,彻底清除了日军势力,生活在附近的日本侨民都被驱赶向海城方向,随身只有一套衣服,其余都被收缴。损失最惨重的是在鞍山投资开矿的日本商人,楼少帅只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走,要么就永远“留下”。 对这些日本人来说,比起钱,还是命更重要。 自此,鞍山铁矿彻底收归华夏所有。只要楼少帅的独立旅在这里,日本人就别想再肆无忌惮的利用南满铁路将大量的矿石,木材和粮食从东北运送到朝鲜,再运回日本国内! 日本人提出了抗议,楼少帅却压根不理他们,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连唐玉璜和庞天逸也纷纷效仿,比起那些日本人曾经对华夏老百姓干的,他们已经够仁慈了。 可惜国内的一些报纸却对此举大加诟病,明言:”华夏本为礼仪之邦,此等强盗行径,怎为正义之师所为?” 李谨言看着这些“义正言辞”的报道,气得直咬牙。 “这些人脖子上长的肯定不是脑袋,是葫芦!还是空心葫芦!” 送茶进来的丫头听到李谨言的话,忍不住乐了,李谨言看着她,“很好笑?” 丫头连忙摇头,李谨言挥挥手,示意丫头下去。他现在心气不 顺,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人的军队在前面打生打死,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吃饱撑了在报纸上发这些言论!那些日本人是什么好东西?从日本国内迁到华夏的日本人,除了商人和一些技术工人,大多是两手空空,不是乞丐就是流氓和浪人! 这些人的房子和财产都是哪里来的?都是从华夏人手里抢的! 他们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战争是国家行为,平民本该是无辜的,但李谨言从不认为日本人是无辜的!另一个时空中,日军攻占南京之后,日本国内可是举国欢腾! 如今,这些在报纸上大放厥词的“文人”,不同情自己被欺凌的同胞,反倒去同情这些欺凌自己同胞的日本人?!有同情心不是坏事,但也要给对地方!去同情一些不做人事的畜生,值得吗? 李谨言宁可他们是汉奸,可事实往往是,汉奸只是其中少部分,大部分说出这些话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华夏人”! “不行!”李谨言砰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他得做点什么,不能让这些搅屎棍再蹦跶下去了! 拿起叫嚣地最欢的一份报纸,看着刊头,关北日报? 李三少眯起了眼睛,好,就拿你开刀! 文老板正在和报社里的人开会,之前那份李谨言主持印刷和发放的小报反响很不错,文老板打算再接再厉,让已经改名为“时事要闻”的报纸,彻底在关北乃至北六省打响名头。 “三少爷可是说了,要在华夏开遍分社,让全华夏人都读到咱们的报纸。到时,在座诸位可都是‘开国’功臣!” 报社里的员工或多或少都受过文老板的恩惠,对文老板的话不会有任何怀疑。 “那么,接下来……” 话说到一半,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三少爷?” “文老板,诸位,打扰了。”李谨言走进会议室,扫视一周,神情严肃的说道:“我有件事要请大家帮忙!” “三少爷,您有事尽管说。” “好。”李谨言将手里的关北日本拍在桌子上,“整垮它!” 众人面面相觑,“三少爷,您不是和我们逗闷子吧?” “不是。” “关北日报可是大报。”一个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人说道:“据说是日本人办的。” “我不管这些。”李谨言 说道:“我只问诸位一句话,这个忙,大家帮不帮?” “帮,自然要帮。”文老板立刻说道:“大家可别忘了,我刚才说了什么。想做大事就得挑硬茬子下嘴!日本人怎么了?不一样被少帅揍得屁滚尿流?谁要没胆子,就趁早卷铺盖走人” 众人互相看看,他们可是为三少爷办事,也是要干大事的,眼前不就是个好机会? 见无人出言反对,李谨言便将大致的想法说了出来,之后询问众人,“怎么样?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摇头,文老板啧舌:“这么一搞,恐怕关北日报的报社都得让人给砸了!” 李谨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敢自己往枪口上撞,黑不死你! 连夜印刷好的报纸在第一时间就发了出去,依旧是免费派发,李谨言这次没让文老板往领事馆送,而是专门派人守在关门中学和北方大学等几所学校的大门口,包括学生,教师,连校工都是人手一份。 “三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等。” “等?” “对。”李谨言三口两口的吃完了包子,擦擦手,现在的东西可真实惠,拳头大的肉包子,两个就顶饱,“文老板,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记着,明天的报纸继续刊登关北日报的事情,我不管你的报道怎么写,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关北城的人知道,这家报社是日本人办的,里面的人都是给日本人做事的,没一个好人!只要是脏水就往他们身上泼,白的也要给他染成黑的!” “您就放心吧。” 离开报社,李谨言直接去找了萧有德。 “言少爷,您是说要派人去关北日报的报社外边守着?” “恩。”李谨言点点头,“另外派人通知警察局的赵局长加强巡逻,最近城里可能要出事,还有,这样……” 李谨言示意萧有德靠近点,对他低声说了一番话,萧有德点点头,“您放心,这档子事兄弟们都是做熟了的。” “你办事我放心。”李谨言揉了揉额角,“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没问出什么。”萧有德摇头:“他们都是刚加入情报部的,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弃子。倒是去找李锦琴的几个学生有些可疑。” “怎么说?” “我也只是怀疑。”萧有德说道:“在没掌握切实的证据前不好下结论,我已 经派人去跟着那几个学生了,一有情况会立刻回报。” “我知道了。” 李谨言没再多问,谁都有底线,李谨丞和李锦琴触到了他的底线,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改变不了他们做汉奸的事实! 这样的人,不能留。 回到楼家,李谨言恰巧遇上了来给楼夫人看诊的刘大夫。 楼夫人的月份越来越大,身体的情况也越发让人担忧,楼大帅现在几乎整天呆在家里,除非必要的政务,都推给手下人去做,就连在前边打仗的楼少帅,都差点被楼大帅抓了壮丁。 “刘大夫,娘还好吧?” “无大碍。”刘大夫仔细看了看李谨言,说道:“倒是言少爷气色不太好。” “我没事,就是一夜没睡。”李谨言摆摆手,“等下去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 “还是注意一些好。”刘大夫示意李谨言伸手,李谨言知道刘大夫是好心,只得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腕。 刘大夫两指搭在李谨言的腕上,过了一会才收回手,也没说什么,只是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养身的,每三天一粒,温水吞服。多吃些谷物,多休息。” “我身体挺好的,不用吃药吧。”李谨言对中药和药丸什么的,当真是没办法。当初被二夫人和枝儿灌下的那碗苦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要因为年轻就不在意。”刘大夫的神色变得严肃,“你以前生过一场大病又失于调养,身体已经有些亏损。若再不注意恐怕会影响寿数。” “有这么严重吗?” “有。” 李谨言还想说话,楼夫人被丫头扶着从房间出来,听到刘大夫的话,当即说道:“言儿听话。刘大夫,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都告诉我,就算是压着他,我也得让他把身体养好了。” “有夫人这句话,老朽自当尽心。” 李谨言看着刘大夫重新坐下,拿起毛笔龙飞凤舞的写起来,嘴里忍不住的开始发苦。 早知道,他到工厂去转一圈再回来,这下倒好…… 楼夫人自然明白李谨言在想什么,当天就将刘大夫的话告诉了楼大帅,楼大帅摸摸光头,直接给已经到了鞍山的楼少帅发去一封电报。 楼少帅看到电报,二话没说,当即回电,电报上破天荒的写了八个字:吃药,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李谨言嘴角直抽,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李三少当真很想威武不能屈的,奈何楼少帅实在太威武了,不屈不行啊…… 皱着眉头喝完了一碗苦药,又猛灌了一大口水,勉强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哑叔走进来,将一张纸条交给了李谨言,李谨言看完之后,顿时一拍巴掌,成了! 连日以来,在文老板等人不遗余力的抹黑之下,关北日报的名声已经是臭不可闻,报社里的人也成了汉奸的代名词。 事实上也没冤枉了他们,这家报社的主编和大部分记者都和日本人往来密切,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亲日的言论。反倒是那个在报纸上说楼少帅是屠夫的记者和日本人没有太多的牵扯。饶是如此,他的言行却更显得可恶。 不是汉奸,不为日本人办事,却如此污蔑为国而战的华夏军人,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他现在几乎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被人揍。日本人揍完了华夏人揍,华夏人揍完了日本人接着揍,门牙被揍掉了四颗,脸肿得连他家人都认不出来。不得不辞了报社的工作躲在家里。 就算自诩正义之士,挨揍也是会疼的。阴差阳错之下,倒是让他躲过了一劫。 九月二十六日,关北日报报社被人在大门上写了卖国贼三个大字。 九月二十八日,关北日报主编被人套上麻袋拖进小巷打断了一条腿。 九月二十九日,关北日报的记者在采访中途被人扔的臭鸡蛋砸伤了一只眼睛。 就算如此,关北日报依旧死不悔改,继续在报纸上发表污蔑北六省军队,同情日本人的言论,甚至暗示给他们扣上汉奸帽子的报道很可能同楼家有关系,妄图以此来转移民众的视线,歪曲事实。 “这是打压言论自由!独裁,封建的军阀!我们是崇尚自由与真实的新闻人士,绝对不会向这样的恶势力屈服!” 此番言论竟然得到了某些人的同情,质疑楼家是否真的是幕后黑手。 可惜,李谨言不会给这群汉奸翻身的机会。 十月一日,关北中学和北方大学等四十多名学生,聚集在关北日报的报社门前,高举着标语示威! 学生们高喊着要严惩汉奸卖国贼,一个穿着关北大学校服的男学生,在路边捡起一块石头,从围墙外扔进了报社,大喊道:“这些甘心为日本人走狗的卖国贼,汉奸,必须得到严惩!我们的军人在前方流 血,他们却在后方妖言惑众,造谣生事!大家说,能放过他们吗?” “不能!” “严惩汉奸!” 学生们的愤怒感染了路过的人,很多人问清是怎么回事之后,也加入了示威的人群,人越聚越多,场面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 街对面的一条巷子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李谨言摇下车窗,对萧有德说道:“动手吧,那个主编只是幌子,副主编才是真正在为日本人做事的。让赵局长带警察过来,控制一下场面,报社砸了就砸了,最好不要出人命。” “您放心,”萧有德说道:“凡是和日本人没有瓜葛的,现在都不在报社里,里面的可没一个干净的,就算是被打死也不冤。” “我不是担心他们。”李谨言摇摇头,“我是担心那些学生,还有,去查查那个领头的男学生,没问题的话,我想见他一面。” “是。” 混乱的场面引来了其他几家报社的记者。在拍照之后,立刻拿出纸笔当场撰写报道。他们手里的笔就是战斗的枪,他们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世人,纵然有数典忘祖,为侵略者张目的无耻之徒,同样也有为了正义,为了民众,为了华夏敢于说真话的人! 最终,愤怒的学生砸开了报社的大门,萧有德的手下已经将报社副主编提前抓走,他还有用,不能就这么被打死了。 学生们冲进报社之后,警察也随后赶到,吹响了哨子,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整间报社都被砸得一塌糊涂,印报的纸张和油墨洒了一地,桌椅板凳也无一幸免。报社里的人大多从后门和窗口逃走,没有闹出人命。 李谨言得到报告后松了一口气。他果然不是搞阴谋的料,从刚开始他的心就一直悬着,生怕事情闹大无法收拾。 “言少爷,您放心,出不了大乱子。”萧有德说道。 李谨言点点头。 这件事当天就见了报,有了关北日报的前车之鉴,之前那些让李谨言气得咬牙的人这次都没敢冒头,关北的各家报纸都对此次事件进行了报道,大部分都站在学生一边,也有少数认为年轻人血气方刚,手段有些激烈,却无一家为关北日报说话。看完全部报纸,李谨言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随后副官送来的一份电报,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少帅发来的?” 副官点点头。 “写了什么?”该不会因为他闹出的这件事生气吧? “您自己看吧。” 李谨言接过电报展开,整张电报上只有四个字:记得吃药。 李谨言:“……” 第八十九章 十月五日,关北火车站 李谨言走进站台,两个身着黑色短打的汉子跟在他的身后,另有数名不起眼的男人分散在人群中,时刻注意他身旁的情况。 自从李谨言在街上被人扔了炸弹,身旁的护卫就没再少于四人。楼少帅安排了一个班专门负责他的安全,其中就有李谨言熟悉的那个有鞑靼血统的兵哥。他现在已经升任班长,手下带着十一个大兵,见到李谨言依旧是笑出一口白牙,满嘴跑火车,说起话来就没完。 对于楼少帅的这番举动,说李谨言不感动是假的。当然,如果楼少帅不是每天一封电报催着他吃药,那就更好了。 李谨言是到车站来接人的,由于楼少帅和日本人打仗,从河北到关北的铁路也一度停运,宋老板和顾老板不得不推迟北上的时间。等到战事稍缓才最终确定行程。为确保万无一失,李谨言特地给楼少帅发了一封电报,询问他这两天是否要和日本人动手。电报发出去,李谨言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不妥,这不是刺探军情吗?万一情报泄露,可就要出大事了! 为了补救,李谨言连忙又发了一封电报,电报上说,无论动手还是不动手,都不要告诉他! 楼少帅的回电很快,电报上依旧是四个字:记得吃药。 看到这封电报,李谨言半晌没说出话来,话说这封电报当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事实上,李三少的确想多了。 从楼大帅的电报中得知刘大夫的一番话之后,楼少帅就给季副官下令,每天一封电报,督促李谨言吃药。 想到楼少帅当时说话的样子,季副官就为李谨言捏了一把冷汗,或许言少爷该祈祷这场战争打的时间更长一些…… 北六省的军队截断了南满铁路,又在安奉铁路上扎下了钉子,完全阻断了通往大连和朝鲜的铁路线。日本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增兵救援,要么服软。 宽城子驻扎了日军一个联队,联队长小岛发回旅顺的电报中声称,若不给他调派援军,他很难守住宽城子。 身在旅顺的大岛义昌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即便是在华夏生活了几十年的“华夏通”,也从没想过战争会爆发得如此突然。楼盛丰这个人已经够他们头疼了,楼逍更是不按牌理出牌,他们本以为将刺杀事件栽赃到南方政府身上,可以轻易挑起华夏的内乱,坐收渔翁之利,这种手段之前就被用过,而且效果很不错。但是这一次,他们选错了对象,也错估了北六 省情报人员的能力。 在查明动手的是谁之后,这场战争就成为了必然。无论是楼盛丰还是楼逍,都对日本人忍得够久了。 “阁下,要不要向朝鲜总督发电报,请求派遣援军?” 第五师团的师团长大谷喜九藏和大岛义昌一样脸色阴沉,眉头深锁,参谋的建议他们都曾经想过,可是朝鲜通往华夏的唯一一条铁路,安奉铁路被华夏军队阻断了,北六省的一个师不久前刚攻下连山关,随时可能进攻凤城。一旦驻朝日军出兵增援,必然会受到这个师的阻拦。 现在的大谷师团长和大岛都督都不再狂妄的认为大日本帝国军队可以轻易击败华夏军队。事实上,第五师团,这个曾经参加过日清战争,攻陷平壤,并在日俄战争中表现突出。在日后被称为“钢军”的日本陆军老牌劲旅,已经被楼少帅揍得满头包了。 从旅顺发回日本国内的电报大多经过修饰,写得还算好听,但是再好的措辞也掩盖不了他们接连被华夏军队打败的事实。 现在,一个问题摆在了日本人的面前,是和华夏人死战到底,还是主动要求和谈? 继续打下去,他们未必不能赢,甚至赢面更大。毕竟楼盛丰只是个地方军阀,而且华夏几乎没有海军。可是,在这期间,庞大的军费开支就可能先一步拖垮日本!而且日本陆军和海军向来不和,若是陆军向海军求援,不知道会被嘲笑成什么样子。 和谈的话,无论谈判结果如何,代表军方势力的桂太郎内阁都将倒台。而且,按照楼盛丰和楼逍的性格,他们很难从谈判桌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那么,打还是和? 相比起日本人的举棋不定,北六省上下则显得轻松许多,无论如何,华夏的军人都打出了自己的威风,先是俄罗斯,又是日本,在连篇累牍的报道之下,楼少帅几乎成了所有热血青年心中的当代军神,甚至有人翻出了之前纽约时报的那份报道,指着报纸说,连洋鬼子都佩服咱们少帅! 一些年轻的女学生更是将亲手写下的书信送到了大帅府,当然,没人大胆到直接写上自己的名字,信封上的署名,一看就是化名或者是笔名。李谨言拿起一个署名芳草的信封,暗道,这还没有新文化运动,青年们就已经如此进步了吗? 当然,打死李三少也不承认他是有些吃味,至于是吃谁的味……佛曰,不可说。 自从被刘大夫诊断出他的身体受了亏损,还“危言耸听”的说,可能会 影响寿数,李谨言在楼家就成了珍惜保护动物,吃饭喝药都有人盯着。二夫人得到消息之后,更是将李谨言叫去狠狠骂了一顿,骂完了,眼泪扑簌簌的掉,只道李二老爷走得早,难道李谨言还想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娘,您年轻得很,哪里有白头发?” 二夫人气得拍了李谨言好几下,到底心疼儿子没用力气,可红着的眼眶,眼角未干的泪,却让李谨言的鼻子也有些发酸。连忙再三保证,他一定好好吃药。 二夫人满意了。 除了每天捏着鼻子喝药,李三少的工作时间也被严格限制,楼夫人更是明言,李谨言每天在外的时间不得超过三个时辰,其他时间都要在家好好养着,直到养好身体,刘大夫说无碍为止。这次能亲自来火车站接人,也是李谨言好说歹说,就差赌咒发誓才争取来的。 “顾老板远道而来,我亲自去接,才能表现出诚意。” 顾家的事情楼夫人也知道一些,也不再拦他,只是亲眼见他吃过了药才放人。 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驶进站台,接站的人群变得拥挤起来,李谨言马上让身后的兵哥举起了牌子。 宋老板刚下火车,远远就见到一块大牌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再仔细看看,站在牌子边的正是李谨言,不由转头对身旁人笑道:“顾兄,李三少行事一向出人预料,你瞧,有意思吧?” 顾惟荣点点头,他从宋老板口中听到过不少和李谨言有关的事情,即便知道李谨言的年龄,看到本人还是忍不住吃惊,这未免太年轻了点。 李谨言见到朝自己走来的宋老板和顾惟荣,立刻笑着拱手道:“宋老板,久违了,这位就是顾老板吧?” 自从接到孙清泉转交的那封信之后,李谨言一直对顾家人很好奇,顾惟荣年近四旬,相貌普通,身材中等,虽是生意人,身上却有一股儒雅之气,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感。 儒商。 李谨言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词,再看顾老板,更觉得贴切。 站台不是说话的地方,寒暄几句之后,几人上了楼家的车子。 接下来的几天,李谨言和顾老板就合作事宜进行了商谈。顾家希望能从李谨言手中购买配方,李谨言却压根不打算和他们要钱,就连分红也不打算要了。两人差点因此争论起来,最终还是宋老板建议,仿照天津造胰厂的先例,李谨言以配方入股,年底分红 。 顾惟荣没有异议,李谨言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分文不要的确不太妥当,便没有再争辩。 最终,李谨言和顾老板签订合同,李谨言以配方入股,每年分得顾家皂厂一分的红利,期限十年。考虑到宋老板的情况,李谨言提出和他重新签订合同,将红利的分配年限也缩短为十年。这期间,李谨言每提供给两人一种配方,红利的分配年限都定为十年。十年之后,皂厂盈利李谨言再不要一分。 “李三少是个实诚人。”宋老板笑道:“顾兄的想法想必和我一样。” 顾惟荣点点头,“商人当以诚为本。”他说话时带着明显的湖州口音,却不会让李谨言听不懂。 谈妥了生意,顾老板提出到家化厂去看一看。李谨言没有拒绝,只是告诉顾老板,家化厂附近正在施工,可能会有些乱。 “施工?” “对。”李谨言点头道:“我打算在关北城外建一座轻工业区,前期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现在正招募人手平整土地,铺设道路。” 孟波和孟涛兄弟都是实干型的人才,既然答应了李谨言帮忙,就用上了全部力气。在亲自察看了李谨言打算建造工业区的区域之后,他们开始着手对整片工业区进行了规划。 虽然看不懂他们画在纸上的条条杠杠,也听不懂一些专业术语,不过既然请了他们,李谨言就没打算对他们指手画脚。孟波和孟涛逐渐了解了李谨言的脾气,兄弟俩商量了一下,干脆又画了一张工业区建成后的图纸交给李谨言。虽然厂房不一定要按照图纸上来建造,但整片工业区的样子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考虑到工业区建设过程中的招工等问题,李谨言亲自去把在家“养伤”的沈泽平老爷子请了出来。李谨言本想自己负责这件事,奈何刚一开口就被打了回票。楼夫人直接告诉他,每天这么忙,坚决不行! 考虑再三,李谨言只得去请沈老先生出山,有他在,压得住场面,各方关系也好疏通,更兼沈和端同李锦书已经定了亲,请沈泽平主持工业区的建造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大帅府的车子停在了家化厂门口,陆经理和李三老爷同时迎了出来,李谨言安排陆怀德带顾老板和宋老板进厂里参观,至于宋老板想要看一看生产雪花膏和口红的车间,李谨言也没有拒绝,钱不是一个人能赚得完的,如果宋老板真打算生产雪花膏和口红,李谨言也举双手赞成,有竞争才会有进步。华夏生产这种产品的工厂多了,才能 进一步占领市场,仅凭他手里的工厂,短时间内,不说国外,连国内市场都没办法做成太大的规模。 美国洋行的约翰为金属管口红申请的专利保护期限只有五年。一开始美国专利局只打算批准三年,而且见专利的发明人竟然是个华夏人,曾考虑过不批准这份专利,还是约翰多方走动,想了诸多办法,甚至给李谨言起了一个英文名字,才将专利申请下来。对于这种情况,李谨言气愤却也十分无奈,现在的华夏还很落后,在欧美强国的眼中只算三流国家,别说制定游戏规则,连参与到游戏中的资格和机会都少之又少。 美国号称自由民主,却堂而皇之的将排华法案写进了宪法,并且在半个世纪之后仍没有废除。 李谨言知道,只有国家强大了,才不会有人在公园的门口挂上一个“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也不会有国家胆敢将对华人的歧视写进法律。 拿着约翰申请下来的那份专利文件,看着上面的名字,李谨言狠狠的磨牙,等着,等到有一天…… 宋老板和顾老板在关北只呆了五天时间,两个老板都是大忙人,李谨言也没多做挽留,只是在两人离开之前,对他们说道:“等工业区建成,希望两位能到关北来投资建厂。一定不会让两位失望、” 送走了宋老板和顾老板,李谨言依旧每天在工厂和新建的工业区中奔忙,建造工业区需要大量的人手,关北城内外的闲散劳动力和流民几乎全都被召集到工地上干活,工钱按天发,每天还免费提供一顿午饭,一人两个杂粮馒头,大碗的炖菜,菜汤上飘着油星,运气好的,还能吃到一两块大肥肉。 李谨言在巡视工地时,还见到了一些光着膀子的白种人,询问了沈泽平才知道,他们大多是察哈尔过来的,一些是有鞑靼血统的蒙古人,还有一些是俄罗斯人。关北城外有活干,工钱丰厚还能免费吃饭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再加上李谨言特地在报纸上刊登的招工启事,不断有人涌入了关北。 “身份都可靠吗?”李谨言皱着眉头说道:”要不要让伊万他们过来看看?” “言少爷放心。”沈泽平笑着说道:“他们不是俄国人的探子,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穷人,我特地派人看着,出不了事。况且他们干起活来格外卖力,一个能顶两个。” “恩。”既然沈泽平这么说,李谨言也没再说什么。 “不过前些天还有日本人想到工地来找事情做。” “日本人?” “对。”沈泽平说道:“有直接找上门,还有混在流民里的,我一个都没收。” “您做得对。”哪怕这些日本人真是来找活干的,李谨言也不愿意冒险。不过,这也给李谨言提了个醒,日本人自己混不进来,会不会有被日本人收买的华夏人? “这事不用担心。”沈泽平虽然笑着,眼中却闪过一抹冷光,“都有人看着呢,真有那样的,我一定让他知道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李谨言搓搓胳膊,这沈老先生当真是军旅出身,够狠!看来,当初在西药厂为难自己时,这老先生连两分力气都没出啊。 第九十章 十月十二日,随着楼少帅一道道命令的下达,局势再度紧张起来。 第五十六师进攻开原,第六十一师固守连山关,随时注意凤城日军的动向。 独立旅第二十八团和第二十九团接连攻下汤岗子和海城,逼近大石桥,那里驻扎有日军第五师团的一个步兵联队和一个炮兵大队。两个团接到的命令是协同进攻,第二十八团却率先急行军赶到大石桥,对大石桥的日军展开了进攻。 战斗进行得并不顺利,独立旅第二十八团终于碰上了一块难啃的骨头。在大石桥的日军步兵联队和炮兵大队都是第五师团中的精锐,尤其是炮兵大队,两门120mm榴弹炮和五门75山炮打了第二十八团一个措手不及,之后日本步兵发起的冲锋更是给二十八团造成了不小的损失。等到二十九团赶到时,二十八团已经损失了近一个营,这是同日军开战以来从没有过的。 二十八团的团长赵光有眼睛赤红,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如果不是被连日来的胜利冲昏了头,冒进争功,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 一个营,三百多号人,有一百多都是从满洲里下来的老兵,他怎么和少帅交代?! 第二十九团团长王立山走进临时指挥所,看到赵光有的样子,狠狠的给了他一拳,“现在知道心疼了,早干什么去了?啊?!” 赵光有一把擦掉嘴角的血丝,“tnnd,老子亲自带人冲!” “你犯什么浑?!”王团长一把拉住他,“冲上去干什么,找死啊!” “……” “日本人不是纸糊泥捏的,出发前,少帅电报发来的命令你都忘了?”王立山说到这里,见赵光有满脸的懊悔,语气终于缓和下来:“少帅已经把旅属炮兵营派来了,等着看吧,就算眼前这块骨头再不好啃,咱们也要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大岛联队的联队长大岛忠义放下望远镜,用力拍了一下炮兵大队的大队长通口的肩膀,“通口君,做得好!” “是!” “这些华夏人被胜利冲昏了头,今天,他们将得到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大岛忠义再一次举起望远镜,“继续炮击,将这些华夏人全部撕碎!” “是!”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再度响起,每一枚炮弹落下,都能看到腾起的黑烟和碎石,独立旅两个团的士兵躲在挖掘到一半的战壕和防炮洞里,偶尔会有一枚炮弹 当头落下,躲在防炮洞里的士兵都会被埋在里面,运气好的能被挖出来,运气不好的……尸骨无存。 二十八团团长赵光有站在临时指挥所里,强迫自己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若不是他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犯了轻敌的大忌,没有为了抢功冒进,这些兵不该死,本不该死! 轰! 一枚炮弹砸在了距离临时指挥所不到五米的地方,指挥所里的人都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颤抖,副官和参谋纷纷扑向赵团长,却被他一把推开,“能炸死老子的炮弹还没造出来!” 持续了十五分钟的炮击终于停了,阵地上静悄悄一片。 “团座,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赵光有看向日军的方向,“清点人数,统计战损,另外告诉弟兄们,等咱们的重炮到了,炸死这帮矬子!” 鞍山,独立旅驻地 “少帅,二十八团来电!” “念。” 楼少帅凝神看着铺在桌上的地图,半天没听到声音,抬起头,“怎么?” “少帅,大石桥战事不利。” “接着念。” “是!二十八团遭日军炮击……” 听季副官念完电报,楼少帅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旅属炮兵营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海城。今天下午就能到大石桥。” 楼少帅缓缓抬起头,宽大的黑色帽檐在他脸上落下一片暗色的阴影,黑色的眸子像是在暗夜中潜伏,随时准备出击咬断猎物喉咙的兽,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下令,两日内拿下大石桥!大石桥的日军,一个不留。” “是!” “还有……” “是?” “关北的电报别忘记发。” “……” 李谨言并不知道楼少帅给季副官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他正被眼前的英国佬气得想杀人。 “乔治,麻烦你再说一次?” “李,我想你应该理解,”英国洋行的经理乔治说道:“船在大海中航行了近两个月,造成一些损失是必然的。” “理解我要的是五十头健康的英国猪,而你只给了我四十二头,却要求我全额付款?” 让李谨言生气的不只是货物的数目不对,而是运到关北的大白猪只有一头是种猪!李谨言气得咬 牙却毫无办法,虽然合同定价是种猪的价格,却没有标注英国人卖给他的必须是种猪。或许他应该庆幸英国人还想着和他做罐头生意,没有把他耍个彻底。 若他想继续从英国进口种猪,就必须和这个英国佬保持“良好”的关系。李谨言不得不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虽然他真的很想一拳砸在这个英国佬的脸上。 深吸一口气,李谨言告诉自己,来日方长,总有让他扳回来的一天! 不过,事情并不总是糟糕的。 十月十九日,从德国购买的第一批机床随船运送到青岛。同船而来的还有二十多名德国专家和技术工人,他们将帮助北六省建造一座能够独立生产枪炮的兵工厂。厂址就选在北六省军工厂所在地,按照展长青的说法,地方和厂房都是现成的,既可以节省时间,又能节省成本。 杜维严也是举双手赞成,德国专家和技术人员还没到,就已经选出了许多技术扎实,学习能力又强的工人,安排他们给这些德国技术人员打下手,至于能从这些德国人身上学到多少东西,就全靠他们自己了。 反正机会难得,能学一点是一点。 在德国人抵达之前,李谨言特地叮嘱杜维严,关于坦克的事情一定要保密!包括他在内,所有知情人都要闭紧嘴巴,不能让这些德国人发现任何端倪。 二战时的德国坦克举世闻名,若不是德国人在制作工艺上过于严苛,以至于在坦克数量上输给了盟军,恐怕苏联的t-34只有挨揍的份。 若是提前被德国人造出了坦克,恐怕一战的结局都会改变!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一战期间可是华夏民族工业发展的黄金时期,若是一战的进程和结果发生改变,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成为泡影,战后用面包还贷款的事情更是成了笑话! 杜维严对李谨言保证,绝对不会让坦克的事情对外泄露一星半点,李谨言还是不放心,情急之下给楼少帅发了一封电报,电报上写着:“丑八怪被外人看到了怎么办?” 李谨言开始佩服自己给坦克起的名字了,就算有人看到这封电报,也绝对不会把丑八怪和某种武器联系在一起。 回电来得很快,看过电报上的内容,李谨言依言去找了楼大帅。 “行,这事我知道了。”楼大帅说道:“放心,保管那群德国人什么都发现不了。” 有了楼大帅的保证,李谨言 终于放心了。 十月二十二日,德国人乘坐的火车抵达了关北城,展长青和几个懂德语的军政府官员亲自在车站迎接。 十月二十五日,在北六省军队接连攻占大石桥和开原,南满铁路停运近一个月后,日本终于通过英国公使对华夏提出了停战和谈的要求。 不过日本人还是耍了个心眼,提出同北六省和谈,将北方大总统司马君和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抛在一边。 这同俄国人之前撇开北六省,找上北方政府和谈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无疑都是在挑拨北方政府和北六省的关系。只不过俄国人是想通过北方政府打压楼大帅,而日本人却是狠狠扫了司马大总统的面子。 只不过让日本人没想到的是,楼盛丰手里捏着司马君的把柄,而这个把柄又和日本人有关,日本人的这番举动,非但没能成功挑拨司马君和楼盛丰的关系,反倒是让双方都对日本恨得咬牙切齿。 所谓偷鸡不着蚀把米,不外如是。 第九十一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0月28日,北方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枪声终于停了。 此时,北六省军队已经实际控制了南满铁路开原至大石桥一段,安奉铁路关北至连山关一段,日本从华夏北方掠夺资源的运输线几乎全部被掐断,加上军费支出,可以预见,当财政部递交相关文件时,内阁首相桂太郎的脸色会是何等的精彩。 正是财政上的捉襟见肘,才迫使日本不得不服软,硬着头皮请英国进行调停。 从甲午战争到日俄战争,日本一直上演着“以弱胜强”的神话,他们就像是一个赌徒,用全部身家去进行一场豪赌。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赌赢了,甲午战争的赔款,让日本第一次真正的财大气粗起来,日俄战争后,他们从俄国人手里抢来了南满铁路,不断从华夏东北攫取资源壮大自己。 作为一个资源贫乏的岛国,若是没有华夏的铁,煤炭,木材和粮食,日本根本就熬不过日俄战争结束后的一段日子。 日本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华夏人会直接一巴掌扇在他们的脸上,然后再狠狠的喘他们一脚,告诉他们,白吃白拿占便宜的好日子结束了! 一个习惯了侵略和掠夺,并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的强盗,在面对受害者的反抗时,压根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进而反省自己,只会表面上装出一副讲道理的姿态,暗地里继续策划阴谋。 “日本人真的打算和谈?”李谨言看着报纸上登出来的消息,还是不相信日本人会如此轻易的服软。 事实上,如李谨言一般想法的人并不少,其中就包括楼盛丰和楼逍。不过,无论日本人在打什么主意,这一次都注定无法成功。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比他们更加聪明,也更加强硬的对手。 在英国公使参与调停北六省和日本的战争之后,楼少帅并没有马上下达停战的命令,反而派出独立旅第三十团进入安东,驱逐在安东境内的全部日侨和朝鲜移民,派独立旅特务营武装接管本溪钢厂,钢厂中的日籍人员一律驱逐,武装反抗的格杀勿论。凡被查明与日本关系密切的华夏人,尤其是钢厂领导层人员都被扣押。 在此期间,钢厂的工人配合特务营的官兵揪出了不少汉奸,这些人都被扣押起来,家产也被查封,查明证据确凿之后全部枪毙。乱世用重典,无论他们是因为什么理由当了汉奸,都只有死路一条。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接管本溪钢厂,就必须将日本势力全部驱逐出去。而隐藏起来的汉 奸,往往比台面上的更加危险。 日本总领事矢田得到消息后,立刻向北六省军政府提出了抗议,展长青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接待了他,然后满面笑容的和矢田说了一通社交辞令,句句客气,字字在理,就是没一句在点子上,等矢田被绕晕了送出会客室之后,依旧没从展长青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身在旅顺的大岛义昌和日本公使伊集院得知安东被华夏军队占领,本溪钢厂的日本人也被驱逐之后,不是没想过利用军舰对安东进行炮击,但是,就算打赢了又能怎么样?连军部元老山县有朋都认为短时间内不宜与华夏全面开战,这场战争根本就没有持续下去的可能。况且海军作战的消耗是陆军的几倍。已经捉襟见肘的财政,马上就会濒临崩溃。难道向国外贷款吗?不是没人提出过这个建议,却被首相桂太郎否决了。 “还不到孤注一掷的时候。”桂太郎说道:“这是为了大日本帝国!” 不得不承认,在桂元时代结束之前,日本的军国主义势力虽然狂热,却远没有到丧失理智的地步。如果桂太郎和西园寺等人提前几年死去,或许就能免去楼少帅和李谨言今后许多的麻烦。 相比起日本人的郁闷和沮丧,华夏人却再度扬眉吐气。国内的各家报纸纷纷对华夏军队在对日作战时的英勇大加褒奖。 唱反调的也不是没有,有亲日势力重提北六省军队劫掠日侨,一个颇有名气的文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指责北方穷兵黩武,会将华夏拖向深渊。放言楼逍此时劫掠日侨,某一天便会劫掠国人! 此番言论一出,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立刻有人反驳他:此等穷兵黩武,无需劫掠,我等愿破家支持! 第二天,那个在报纸上高唱反调,秉持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姿态的文人,刚出家门就被人泼了一盆脏水,砸了两个臭鸡蛋和十几片烂菜叶,二十几个学生堵在家门口,见到他就高喊打倒”汉奸卖国贼”!吓得他十多天都没敢再出门。 北方大总统司马君和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接连发表了讲话,盛赞北六省军队作战勇猛,扬我华夏国威。各省督帅也纷纷发表通电,表明支持态度。各地的民众和学生举着楼盛丰和南北大总统的画像上街游行庆祝,这一次队伍还里多了一副楼逍的戎装像。 年轻,俊美,学识渊博,战功彪炳,楼逍几乎是所有女孩子梦中所幻想的那一抹侧影。也是这个时代所有热血青年最希望看到的民族英雄。 对俄作战,对日 作战,两次大胜,让楼逍的名字响彻神州。 上海申报的一名记者别出心裁的做了一份调查,发现包括一些在租界中生活的洋人都对楼逍有很不错的印象,在年轻人中,楼少帅更是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撰写报道的记者在文章结尾玩笑似的写了一番话:若是楼逍参选总统,他不需要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能赢得上百张选票。若我手中有一张选票,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投给他! 当天申报的销量高到离谱,报童只需要举着报纸,说这上面有关于楼逍的报道,就永远不会发愁报纸卖不出去。 一辆黄包车路过,车上的女人突然叫了一声:“停车。” 车夫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姐,没到地方呢。” “我买份报纸。”车上的女人穿着一件大花牡丹的旗袍,黑色的皮鞋,身材高挑丰满,一口还带着北方口音的上海话,一听就不是本地人。黑发烫着时新的样式,眼波流转,红唇娇艳,若是李谨言见到她,肯定会吃一惊,她正是被兄长从李家接走的枝儿。 廖祁庭恰好到上海来谈一笔生意,路过时惊鸿一瞥,不由得站住了脚,身旁跟着的保镖见廖祁庭突然停住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表情变得暧昧起来:“七少爷,看上了?” “胡说什么。” 廖祁庭瞪了保镖一眼,保镖却接着说道:“七少爷,那是长三堂子里的姑娘,要是看上了就去捧个场。” “长三堂子?你怎么知道的?” “大少爷在长三堂子里有个相好,我跟着大少爷去的时候见过她。” 两人说话的时候,车夫已经拉着枝儿走远了,坐在黄包车上的枝儿捏紧了手中的报纸,嘴里无声的念着:“少爷,三少爷……” 十一月五日,在英国的调停之下,北六省军政府和日本代表进行了首轮和谈。鉴于各种原因,法国,美国和德国公使也参与到了这场谈判中。 很显然,日本人仗着有英国人撑腰,根本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日本代表口气强硬的提出,要求北六省军队即刻撤出安东和本溪钢厂,交由日本军队代管。同时,南满铁路和安奉铁路即日起恢复运营,华夏军队交出所有占领的车站。赔偿日本损失一亿银圆,公开道歉。 在场的华夏谈判代表听到日这番无理要求,都是满脸怒气。 展长青看看面无表情的楼少帅,再看看面带得意的日本人,最后将目光 落在朱尔典的脸上,很显然,日本人所依仗的不过是和英国的同盟关系,但是,英国人能支持他们到什么地步? “不可能。”楼少帅冷冷的开口道:“从即日起,废除日本在华夏的领事裁判权和其他一切特权,华夏收回南满铁路和安奉铁路的运营权,补偿日本六万银圆。日本交还辽东半岛,不得在华夏驻军,采矿并经营与之相关的行业。赔偿华夏军费一亿两白银,公开道歉!” “混账!”日本代表气得拍桌而起,“难道你想同大日本帝国全面开战吗?!” 朱尔典示意日本代表稍安勿躁,不要将局面闹得更僵。 面对日本人强硬的口气,楼逍的回答是站起身,正了正军帽,“想打就继续打下去。”黑色的眸子沉冷的扫过日本谈判代表和坐在椅子上的朱尔典,”华夏人不怕打仗,更不怕死!” “混账,你们是在找死!”坐在谈判桌旁的日本总领事矢田已经被气得口不择言。 楼少帅将目光转向他,“你在威胁我?” 矢田还想说什么,却被伊集院公使拉住了,这个人比本多熊太郎更加没有脑子! “我想矢田领事也只是一时口快。”朱尔典打起了圆场,在华夏生活了几十年,堪称华夏通的朱尔典,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眼前的楼逍,他在故意激怒日本人,让他们丧失理智,方便自己掌握住整场谈判。 他很了解日本人。或许该说,这个年轻人很了解自己的敌人。 很可怕。 朱尔典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这样的人,无论成为谁的敌人,都会是一个噩梦。 或许…… “朱尔典阁下?”楼少帅突然将目光转向他,“你是否有话要说?” “不。”朱尔典摇头,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汗颜,难道他也被日本人影响了?无论如何,他本人还是十分欣赏楼逍的。况且,如今的华夏或许能欺负一下日本人,但想成为大不列颠的敌人还远远不够资格。 想清楚这些,朱尔典便将之前骤起的念头压了下去,继续为日本人打起圆场。楼少帅不再看他,展长青的目光却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朱尔典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 整场谈判的步调和进程,都牢牢掌握在华夏人的手里。日本人发现,楼逍比楼盛丰更难对付。即便他的话不多,即便他看起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铁血军人,但他却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与其面对楼逍,他们 宁可同楼盛丰打交道,虽然父子俩都是一样的油盐不进,至少楼盛丰不会把他们噎得无话可说,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第一场谈判结束后,无论是谈判双方还是各国公使,心里都十分清楚,日本这回注定要栽跟头了。 第九十二章 自从楼少帅返回关北城,楼大帅便将手里的政务和军务一股脑的都扔给了他,自己陪着楼夫人待产,刘大夫也被“抓”到了府里,楼大帅直接放言,楼夫人没有安产之前,刘大夫不能踏出大帅府一步。 幸好头发胡子花白的刘大夫和楼大帅是几十年的交情,否则,楼大帅肯定不会只是拉了一天肚子那么简单。按照刘大夫的话来说,楼大帅最近火气太大,需要清清火。 所以说,得罪谁也别得罪大夫,尤其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有了楼大帅的前车之鉴,李谨言每次见到刘大夫,都表现得异常“乖巧”,凡是刘大夫说的话一定照做,刘大夫开的药必须要吃。不过,李三少还是想打个商量,有没有办法让药别那么苦? 刘大夫摸了摸胡子,笑得十分慈祥:“良药苦口。” 李谨言:“……” 楼少帅回到房间时,李谨言正对着桌上的药碗运气,丫头站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 “少帅,你回来了。” 听到声响,李谨言抬头见是楼逍,知道自己这碗药绝对是不喝也得喝了。刚想伸手,楼少帅却几步走到桌边,先他一步端起药碗,送到嘴边,眉头也不皱的喝了一大口。 就在李谨言和丫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楼少帅一手托住李谨言的后脑,俯身堵住了李谨言的嘴唇。 黑色的药汁沿着两人的嘴角蜿蜒而下,沿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丫头红着脸低下头,忙不迭的退出了房间,走到外边关上门,拍拍胸口,脸上的热意才慢慢褪了下去。 一口药全都吞下肚,李谨言还在傻愣愣的看着楼少帅,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刚才发生了什么? 见楼少帅打算继续,李谨言连忙说道:“少帅,我自己喝!”一边说,一边从楼少帅的手里抢过药碗,一饮而尽,比任何时候都干脆利落。放下碗,一杯温茶送到嘴边,李谨言就着杯口喝了一口,总算将嘴里的苦味压了下去。 带着枪茧的手指擦过他的嘴角,“再喝两剂,够了。” “恩。”李谨言点点头,开口问道:“少帅,和日本人谈判的事情怎么样了?” 楼少帅没说话,只是看着李谨言。 “能把日本的领事裁判权废除?“ “可以。” “还有南满铁路,安奉铁路,能不能都要回来?大不了赎买。” “恩。” “对了,还有关税,不过这个得和英国人谈吧?” 想起英国人,李谨言心里的火就又上来了。被英国人给耍了还得陪笑脸,不憋气才怪。不过现在还不能和英国人一拍两散,就算是当大爷捧着,也得硬着头皮和他们把生意做下去。等这群英国佬和德国人掐起来那天…… “想什么?” “没什么?”李谨言摇摇头,按住楼少帅摸到自己腰上的大手,表情严肃,态度认真的对楼少帅说道:“少帅,大夫说我身体很虚。” “恩。” “所以喝药期间禁房事。” “……” 李三少眨眨眼,要是他没看错,刚刚楼少帅,貌似在磨牙? 下一刻,李谨言的嘴被堵上了……虽然楼少帅没做到最后,可李三少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没出门,看看领子都遮不住的红印和有些发肿的嘴唇,李谨言默默在心里扎着某少帅的小人。 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有没有?! 十一月三日,北六省同日本的第二轮谈判开始,这一次,日本人的气焰明显被打压下去不少,姿态也放低许多,至少有了打败仗的觉悟。负责谈判的日本代表刚刚接到大本营发来的消息,国内的情况并不乐观,民众对于此次帝国陆军被华夏一个地方军阀打败十分不满,加上粮食欠收,很多地方又一次爆发了抢米运动。缺少华夏的矿石和资源,一些工厂也不得不停产,其中就有八幡制铁。这个时空中,汉冶萍并未全部落进日本人手中,南六省的宋舟和湖北的宋琦宁都不是好对付的,日本人想要凭借一个商人签订的股份转让合同控制汉冶萍,纯粹是白日做梦! 内阁面临了巨大的压力,随时都有倒台的可能。不少人趁机大肆发表反政府,反天皇言论,其中就有小山庆的余党。小山庆的真实身份一直没有被公开,若是被日本民众得知小山庆是个华夏人,不是明摆着告诉国民,日本政府无能,被一个华夏人耍得团团转,扰乱了天皇的葬礼不说,还被他刺杀了帝国“军神”乃木希典吗? 参与谈判的日本代表都十分清楚,若是不能尽快结束这场谈判,情况还会继续恶化下去,但是,华夏人提出的条件极为苛刻,如果他们全盘接受,恐怕在签完字之后,就会被勒令切腹。 华夏人寸步不让,日本人也梗着脖子硬撑,局面一直僵持不下。在谈判的间隙,楼少帅分别见了英法美德四国公使,再次申明态度,无论如何 ,华夏绝对不会让步。 德国公使再次站在了华夏一边,第一批磺胺已经被运回德国国内,经过临床试验,效果出奇的好。哪怕华夏人无法在西伯利亚找到矿藏,只凭借这种药物,德国也乐于和他们继续保持良好的关系。 美国公使则更多出于利益考虑,李谨言和美国洋行的关系很不错,家化厂的口红和香皂在美国十分畅销。想起家中的两瓶好酒和躺在水果篮里的那张汇票,美国人十分乐意帮华夏人说几句好话。 法国人的态度有些微妙,无论是北六省还是日本,都和法国没有太大关系,他们的传统势力在华夏的西南。 朱尔典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情况会变成这样,在确定楼逍的态度之后,他告诉日本人,要么接受华夏人的要求,要么做好继续和华夏人打下去的准备。日本的确有远远强于华夏的海军,但是军舰到底不能上岸。况且,华夏的沿海城市涉及到各国的利益,辽东半岛和山东也是隔海相望,若是日本人强硬到底,难保北六省不会彻底向德国,冯施佩的远东舰队就停靠在青岛! 最终,日本人还是服软了。不过,在朱尔典的斡旋下,华夏也做了一些让步。 双方签订的合约,被后世称为《民四华日停战协定》,内容包括:废除日本在华夏的领事裁判权,华夏以赎买的方式,收回南满铁路宽城子至大石桥段经营权。日本不得在华夏从事采矿和与之相关的经营活动。除租界外,日本不得以任何名义在华夏驻军。日本赔偿华夏军费五千万两白银。” 合约内容里没有提到安奉铁路,是由于双方始终不能达成一致。安奉铁路直接连通关北和朝鲜,涉及到很多方面的问题,只能留待日后再议。至于公开道歉的问题,日本人答应将道歉刊登在报纸上,却坚持不能写进合约中。 在四国公使作为保证人的前提下,楼少帅同意了日本人这一要求。 日本人不愿意承认自己一败到底,楼逍也不会当真把日本人逼到狗急跳墙,这份协定的内容,已经基本达成了他开战的目的。 《民四华日停战协定》签订的隔日,便被全文刊登在国内各大报刊上,神州大地,一片欢腾。游行庆祝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狂喜之后往往泪流满面,泱泱大国,被一岛国欺凌,如今终于能一雪前耻,告慰在天的英灵。 不过,本该最热闹的楼家,此刻却完全是另一番情景。 卧室门外,楼大帅不停的踱着步,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楼少帅身板笔直的站在墙边,看似冷静,实则全身僵硬,李谨言站在他旁边,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错眼的盯着卧室的门。 楼夫人都发动好一会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突然,卧室的门被打开了,楼大帅立刻上前一步:“怎么样,生了吗?” 被楼大帅拦在门口的丫头忙摇头:“不是,是夫人要吃面。” 这时,门里又传来另一个丫头的声音:“夫人说了,要加两个鸡蛋!” “知道了。”丫头回头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走前不忘把门关上,隔绝外边的一切视线。 走廊上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一碗面送进去,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里面终于传出了动静,楼夫人的痛呼夹杂着稳婆和丫头的声音,刘大夫到底是个男人,不方便进去,只是在楼夫人发作时给她罢了脉,道楼夫人身体无碍。 几个姨太太也守在外边,不过都离得大帅远远的,大帅和少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们还是远着点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终于,在李谨言的两条腿都站僵之后,房间里终于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丫头打开了房间的门,笑着说道:“恭喜大帅,夫人生了位少爷,母子平安。” 楼大帅咧嘴一笑,搓搓大手,“老子又有儿子了!”话落,白眼一翻,咕咚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第九十三章 楼夫人喜为楼家添丁,母子均安,成为了楼家的一件大喜事,道贺的人几乎要踩平楼家的门框。 楼夫人坐月子,不见外客,只在娘家来人时见上一面。李谨言第一次看到楼夫人的大哥白宝琦,足足愣了三分钟。他之前就觉得楼少帅的相貌像楼夫人更多一些,如今再看楼夫人的大哥,果然外甥像舅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打死李谨言也不会承认,见到白大老爷之后,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和楼少帅要过一辈子的,比起楼大帅的版本,他还是更喜欢楼夫人大哥这一版的。人是视觉动物,这一点是根本没办法改变的。 白宝琦对李谨言的印象也十分不错,他送给李谨言的见面礼是一盒前清宫廷御用的徽墨,李谨言接过那个雕工精美的盒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半天后才想起来,好像是在某国家级博物馆里…… “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玩吧。”白宝琦笑得儒雅:“听说你瘦金体写得不错,什么时候和舅舅切磋切磋。” 李谨言干笑两声,他那一手狗爬字,就不用拿来献丑了吧? 楼夫人靠在床上,一边看着躺在身边的楼二少,一边笑着说道:“大哥,你别为难言儿。” “我这怎么是为难?” “怎么不是为难?谁不知道你这个习惯,凡是见人字写得好的,就要切磋,切磋起来就没完,当心逍儿找你。” 白宝琦被楼夫人揭了短,也只得作罢,转而询问楼夫人,楼二少的名字定下来没有。 “还没有。”楼夫人说道:“大帅说等过了百日后再定。” 白宝琦摇摇头,“当初逍儿取名的事情你忘了吗?还是给父亲写封信,请他老人家定夺吧。” “大帅正在兴头上,我不想扫了他的兴。” “难道任由他给我外甥取个叫不出口的名字?” “那个……”李谨言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少帅的名字,不是大帅取的?” “不是。”楼夫人貌似想起了什么,拿起手绢掩着嘴笑,白宝琦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对李谨言说道:“要是按照那个兵痞的意思,逍儿差一点就叫了……” “大哥!”楼夫人连忙止住了白宝琦的话,“这些就别对孩子说了。” 越是这样,李谨言越是好奇,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楼大帅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 张纸,刚进门就说道:“夫人,来看看这几个名字怎么样……大哥,你也在啊。” “恩。”白宝琦转头看向楼大帅,笑得愈发温文儒雅:“妹夫,让我看看,你给外甥取了什么样的好名字?” 李谨言趁着楼大帅和白宝琦说话的时候,朝楼大帅手里的纸上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就对躺在楼夫人身边的楼二少充满了同情,看来,还是请楼少帅的外祖父,楼大帅的泰山大人来行事冠名权更加靠谱一些…… 这时丫头来报,有人来访。 楼夫人对李谨言道:“八成又是来道贺的,既然来了,你就去见见吧。要是不耐烦应付,直接打发了就是。” “是,娘。” 楼大帅自从晕倒醒来之后,就借口“年老体弱”,将手中的政务军务一股脑全部交给了楼少帅。哪怕刘大夫说楼大帅身体一切都好,可楼大帅就是认准了自己年近六十,该颐养天年,不管别人怎么说,就一句话:“找我儿子去。”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不会不明白楼大帅这番举动的含义。 来楼家贺喜的人更多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楼大帅真将位置传给楼少帅,不借这个机会在少帅面前露露脸,还要等到何时? 其中,有些夫人还带了自己的女儿来,就算李谨言再迟钝,看到那些面容较好的姑娘,再听那些夫人话里话外的打探楼少帅,也能隐约猜出几分。 他想不通这些人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楼夫人的路子走不通就来找他?明里暗里的提醒少帅总要有子嗣,好像他不答应就成了恶人。他就不明白了,楼少帅有没有儿子关这些外人什么事? 不过李谨言也发现,和楼家走的近的基本没有这么不识相的,反倒是那些初次登门,或者是官职不高的人家,常会有这样的举动。 “言少爷,您想啊,这……” 见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杨夫人还想继续说,李谨言连忙抬手,这位真是个官太太?他怎么觉得像个媒婆似的?家里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的,上杆子来给别人家当姨太太。难不成他们都忘了楼少帅“克妻”的事情?也对,有他李谨言在,要克也轮不到姨太太。 “杨夫人,你不用说了,少帅没有纳妾的打算。”李谨言直接把话挑明了,他不想继续和这些人周旋下去,纯粹是在浪费生命。有这时间,不如去工业区查看一下施工情况,或者是和英国人再谈谈进口种猪的事情。 “言少爷,”杨夫人有些尴尬,坐在她身旁的杨小姐也是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这话,是您的意思?” “甭管是谁的意思,总之楼少帅不纳妾,懂了没?” 李谨言当真有些火了,来和他说这些话的,杨太太不是第一个,却是唯一让他发火的。她难道不会看人脸色吗?杨小姐坐在杨太太身边,也不说话,只是眼中含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像朵惹人怜惜的小白花。 李谨言本不想说话这么难听,也不想发火的,可他实在是被这对母女烦透了,他都端茶送客两次了,怎么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杨家母女同时眼睛一亮,李谨言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楼少帅来了。 “少帅。”李谨言也没起身,只是转过头打了个招呼,杨家母女却倏地站了起来,杨小姐更是含羞带怯的看向楼逍,衬着眼角的泪水,愈发显得娇媚。 楼少帅却看也没看她们,走到李谨言身边,“有人难为你?” “啊?”李谨言有些惊讶,心烦倒是有的,难为他还真说不上,不过楼少帅怎么知道的?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二管家,李谨言马上明白了,看来,他现在在楼家的人缘还真是不错。 “是谁?”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楼少帅的语意不善。 杨家母女的脸色都是一变,见李谨言的目光转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腿都有些发软。她们怎么会被人撺掇几句就昏了头?李谨言能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楼家站稳脚,又开厂又做生意的,怎么会是个任人揉耳根子软的? 杨夫人的额头开始冒汗。 “就是她们?”楼少帅的视线落在杨夫人和杨小姐的身上,目光像刀子一样。 原本李谨言接待女眷,楼少帅是不该露面的,可李谨言实在是不耐烦应付了,或许楼少帅直接出面才能免去他今后的麻烦。 “少帅,我告诉杨夫人和杨小姐,说你不纳妾。”李谨言耸了耸肩膀,“可她们似乎不相信,要不你亲口对她们说一声?” “纳妾?”楼少帅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大手抚上了李谨言的脸颊,“我有妻子,纳什么妾。送客!” “是!” 早就等在门边的二管家立刻上前,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堪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母女俩请了出去。杨先生早就在门外等着她们,之前楼少帅话都没说一句就从 会客室离开,众人都有些不解,直到杨家母女脸色青白的被楼府的管家“请”出了内厅,众人才恍然大悟,看向杨先生的目光都产生了变化。 杨先生在北六省交通局下属路政处任副处长,楼少帅从日本人手里收回南满铁路的经营权,让不少人看到了机会,交通局里的职位立刻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杨先生本想借此机会更进一步,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搞砸了。 回到家,杨副处长询问了杨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得知杨夫人在楼家的所作所为后,几乎一巴掌就要扇下去,最终想起夫妻二十多年的情分,到底没能下去手,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 “老爷?” “你啊,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事不是咱们能想的!之前楼夫人对外放出的话你都忘了?还去找言少爷,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我也是一时糊涂,”杨夫人也十分委屈,“都是那个姓吕的害我!” “吕?”杨副处长猛地抬起头,“吕程中的夫人?” “是,就是她!”杨夫人语带气愤的说道:“她当时说得好听,说言少爷脾气好,又把咱们女儿夸得跟朵花似的,我就一时犯了糊涂……老爷,我真不是故意要得罪言少爷的。” “你现在哪里是得罪了言少爷?”杨副处长咬着牙,“你是被人当枪使,得罪了楼少帅!这下好了,别说想到铁路上谋个差事,就连我这个副处长的职位恐怕都保不住了。” “这怎么说的?”杨夫人当真是急了,“大不了我去向言少爷道歉,总不至于……” “道歉?你以为楼家还能让你进门?”杨副处长狠狠的瞪了杨夫人一眼,“你也不想想,吕程中和我同在路政处做事,他的家人能给你出什么好主意?况且吕家也不是没女儿,怎么就鼓动你把女儿送去给楼家做妾?” “我……”杨夫人的出身算不上好,杨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杨副处长能有今天完全是靠他自己。正因如此,杨夫人在和官太太们相处时总是少了些底气,也时常会被别人三两句话就绕了进去,如今更是成为别人试探楼家的棋子,出头的椽子。 “老爷,这怎么办?这下可怎么办啊……” 杨夫人终于想明白自己做了多蠢的事,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骂吕夫人,杨副处长也没心思安慰她,说起来,若不是杨夫人早存有这个念头,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起来的? 他后悔 ,若是自己当初好好告诫杨夫人,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吃? 杨副处长深深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了掌心。 和杨家的愁云惨淡相比,吕家母女此时却是满脸的笑意,吕夫人拉着吕茵的手笑道:“茵儿,还是你说的对。” 吕茵笑着靠在吕夫人的肩膀上:“娘,你看着吧,杨夫人闹了这么一出,杨副处长的职位肯定保不住,爹再私下里走动走动,不说副处长,就连处长的职位肯定也是手到擒来。” “你啊。”吕夫人轻轻抚过吕茵的背,“可惜楼少帅不纳妾,楼家正室的位置也让个男人给占了,否则凭我女儿的长相学识,怎么也是……” “娘!”吕茵连忙说道:“这话你可不能随便说。” “你放心,我也就在自己家里说说。” 吕茵点点头,又和吕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转身回房了。关上房门,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下,从抽屉中取出一张信封,拿起笔,在信封上写下了娟秀的两个字:芳草。 杨秀儿,吕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样没脑子的女人怎么配站在英雄的身边。正好给她当个探路的石子,也算是有一点用处。 不过,楼少帅对妻子十分重视的传闻并不是虚言,她或许还要另外想想办法…… 发生在楼家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北六省军政府,杨副处长的职位也如预料般丢了。这其中没有李谨言的手笔,而是楼少帅亲自开的口。从此之后,极少再有太太夫人带着自家的小姐上门,倒是为李谨言减少许多麻烦。 自鸣钟响了十下,丫头走进来:”言少爷,厨房的宵夜做好了。“ “给少帅送去,不,还是我亲自去吧。”李谨言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 自从楼大帅当了甩手掌柜,楼少帅总要忙到深夜。李谨言每天都安排厨房给楼少帅做一份宵夜。这些事他以往很少注意,何况他本人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走到书房门口,李谨言停住脚步,或许他早该承认,他对楼逍的在意,比他所想的要多得多…… “言少爷?”丫头见李谨言站在书房门口不动也不说话,不禁开口问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李谨言笑笑,接过丫头说中的托盘,“你下去吧,有事情我会叫人的。” “是。” 丫头离开了,李谨言抬起手,规律的 在门上敲了三下,门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进来。” 李三少勾了勾嘴角,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楼少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军装上衣的领扣被扯开了,见到李谨言,放下手中的文件和笔,意他过去。 “少帅,今天是馄饨。”李谨言走到桌旁,将托盘里的瓷碗放到楼少帅面前,在楼少帅吃东西的时候,视线不经意扫过他刚放下的文件,东北官银号?这是什么? “少帅,这个官银号是?” “这是展部长送来的。”楼少帅放下碗,将李谨言拉到怀里,搂住他的腰,翻开桌上的资料,“他想要办银行。” 坐在楼少帅的腿上,李谨言觉得有些别扭,可他此刻的注意力更多是被面前这份资料吸引住了。 将整份资料看过一遍,李谨言侧过头,问道:“展部长的意思,少帅觉得怎么样?” “可行。”楼少帅的手指擦过李谨言的颈侧,“北六省需要一家华夏人开办的银行。” “的确。”李谨言点点头,“钱庄的经营方式已经有些过时了,早十几年就在走下坡路。”李谨言握住楼少帅的手腕,他被摸得有些痒,“可是国内的银行都是外资银行,德华银行,华俄道胜银行,日本正金银行,英国汇丰银行……”李谨言一边说,一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国家竟然全部是外资银行!这些外资银行可以在华夏境内发行纸币,不受法律约束。想起历史上,华俄道胜银行一夜之间让东北无数老百姓倾家荡产的事情,李谨言忍不住后背发冷。 “怎么了?” “少帅!”李谨言回身,一般按住了楼少帅的肩膀,“咱们要办银行,必须办!” 楼少帅点点头,一双大手握住了李谨言腰,俯身舔了一下李谨言的耳垂,“不喝药了。” “恩,早几天就停了。”李谨言随口答道,心里还想着银行的事情,却发现楼少帅的手已经掀起他长衫的下摆,探进他的里衣。李三少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他们刚才是在说正事,没错吧? 下一刻,办公桌上的文件全被扫在了地上,李谨言被按倒在办公桌上,冰凉的桌面让他打了个激灵。 青色的长衫被随意的丢在地上,白色的里衣在手肘处卷成了一团,落在肩颈上的,是仿佛啃咬一般的吻。李谨言仰起头,试图让呼吸顺畅一些,却在下一刻被扣住后颈,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嘴里。 腿被架上肩头,李谨言急促的喘着气,脑子有片刻的清醒,意识到这是书房,没等他说话,就被裹进了滔天的热浪,溢出嘴唇的,全部变成了不成调的喘息和低吟…… 第九十四章 民国四年,1912年11月26日,北六省官银号正式开始筹办。 原财政局局长展长青被调任北六省对外关系局,楼夫人的兄长白宝琦接任财政局局长,原财政局副局长任午初被任命为北六省官银号总办,同白宝琦及财政局下属官员共同办理北六省财政,筹办官银号,制定章程。 任命书全部由楼少帅签发,楼大帅看过之后,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从抽屉中取出大帅印章交给楼少帅。 “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了。”楼大帅打开装有印章的盒子,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看起来不起眼,却代表着北六省最高权力的虎头印,“我这辈人老了,以后天下就是你们年轻人的。” 楼少帅双膝并拢,向楼大帅敬了一个军礼,“父亲,儿子绝不让您失望!” “好!”楼大帅哈哈笑了两声,“这才是我楼盛丰的好儿子!” 白宝琦最初并不想接手财政局,毕竟他是楼夫人的大哥,这其中涉及到的利益关系很难一句话说清楚。但在同楼夫人一番深谈之后,白宝琦改变了想法。 楼逍几乎是在白家长大的,他的处事方式和性格同楼盛丰有很大不同。楼盛丰几乎是赤手空拳打下了北六省,他手底下的人服他,敬他,对他忠心耿耿,却不一定会把这份忠心完全给楼逍。 哪怕楼少帅如今在全国声明赫赫,才干能力丝毫不逊色于楼大帅,甚至更胜一筹,但他还是太年轻了。 “所以才请大哥帮忙。”楼夫人很少用恳求的语气和兄长说话,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心甘情愿。 “清枚,外戚揽权向来是上位者的大忌,你不会不清楚。” “我知道。”楼夫人点头,“只要五年,我只请大哥帮五年的忙。” “你想好了?” “想好了。”楼夫人抱着楼二少,看着怀里酣睡的婴儿,轻声说道:“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楼盛丰和他手底下的人什么样,我也清楚。逍儿如何我更明白。言儿也是好的,可他和逍儿一样,太年轻。别人服他却未必敬他。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事情,大哥见得还少吗?” 白宝琦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你特地写信请我来看小外甥,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大哥明鉴,我也是没其他办法了。靠我自己真的不成了。” “逍儿知道吗?” “知道。”楼夫人笑了,“这事 还是逍儿主动和我提的。” “是吗?” 白宝琦不置可否,却没再坚持离开,又分别和楼大帅楼少帅谈过之后,才接受了北六省军政府财政局局长的职位,和自己的另一个妹夫成了同僚。 北六省官银号筹办的消息一经传出,在全国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如今的华夏金融业几乎全被外资掌控。鉴于前清遗留的问题,关税也一直被英法等国把持,税率极低,洋货大批量涌入华夏,对民族工业造成的冲击和损失无法估量。南北政府并非不想收回关税主权,奈何国家贫弱,洋人骄横,政府内部争权夺利,很难将力气使到一处,想要从列强手中收回关税主权,更是难上加难。 北六省军队先后打败了俄国和日本,取消了日俄两国在北六省境内的治外法权,重订同俄国的边界,收回南满铁路自宽城子到大石桥路段的经营权,已让国人倍受鼓舞,如今又开始筹办华夏人自己的银行,更是引得更多目光聚集。 李谨言没想到楼夫人的大哥竟然会被任命为财政局局长,现任北六省官银号总办的任午初更是听都没听说过。问过萧有德才知道,白宝琦和任午初都曾在国外留学,白宝琦毕业于柏林大学,任午初则获得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学士学位,在攻读硕士学位时遇上了麻烦,被强行遣送回国。 “麻烦?”李谨言沉吟片刻,再看手上的资料,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一段时间,美国大规模掀起排华浪潮。从1882年的排华法案到延续性的盖瑞法案,华人在美国受到了极不公正的待遇。由于这个法案,很多华人被迫同家人永久分离,或被强制遣返,在美国非但无法获取公民权,反而时常遭到辱骂,逮捕,殴打。 当时的清廷懦弱无能,虽多次提出抗议,却始终不敢采用报复手段。致使美国政府更加肆无忌惮,国会甚至通过了将排华法案无限期延长这一从根本上违背美国“立国精神”的议案。 任午初在美国求学时,正赶上美国国会通过该议案,他和许多华夏留学生一起联名致电当时的清政府驻美国大使馆,请求国家出面对在外的国民进行庇护,并对美国政府提出了抗议。 很可惜,当时清政府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自顾不暇,根本无心理会在外的国民,而美国政府更是以扰乱社会治安等一系列罪名,将任午初等人逮捕并强制遣返。 当时任午初的导师,哥伦比亚大学商学 院的一名经济学教授,为了帮助任午初留在美国继续学业,曾多方奔走,甚至直接给纽约州的州长写信,说明任午初是极优秀的人才,只因他的种族就中断他的求学生涯,是极其错误的决定! 可惜的是,当时排华浪潮正席卷整个美国,这名大学教授的信直接被揉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所以任先生就回国了?” “是的。” 萧有德将一份关于任午初的详细资料交给李谨言,“任先生回国之后曾兴办事业,也曾资助郑怀恩革命。当初安庆起义能够成功,任午初功不可没。他曾是南方政府的第一任财政部部长,您的父亲也和他共事过。只可惜南方政府内部倾轧,贪污争权成风,任先生心灰意冷挂印而去,回到北方隐居不愿再出仕。亏得展部长是任先生的好友多次去请,言明军政府官员行事作风绝不同于南方,又见少帅外战大胜扬我国威,他才答应到财政局做事。” “也就是说,这次申请筹办官银号,以及之前财政局的一些事情,其实都是任先生的手笔?” “是的。”萧有德点头。 见萧有德点头,李谨言总算想通了,他之前还在奇怪,展长青展大局长从北方政府交通部跳槽到北六省财政局,本就是“跨专业”发展,之后更是顶着“财政局长”的头衔,做着“外交部长”的工作,身兼二职仍游刃有余。有如此不务正业的财政局长,北六省军政府的财政工作还一直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原来是财政局内有高人坐镇! “任先生现在还没成亲?”翻到资料第二页,李谨言发现,年近四旬的任先生,身家不菲,父母双亡,至今未婚。放到后世,这完全就是一只能被人抢破头的钻石龟。放在这个年代却很不正常。三十大几还是单身,洁身自好到像个苦行僧,不是身有隐疾,就是有其他难言之隐。 “这个……”萧有德也有些不确定,“不是没人给任先生说媒,可惜都被推了,具体原因没人清楚。” “这样啊。”李谨言摸摸下巴,单身主义?还是其他原因?不过这是任午初自己的事情,李谨言还没八卦到非要弄清楚。但他对任午初这个人的确是起了兴趣,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当面见一见他。 “言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了,麻烦萧先生了。”李谨言将关于任午初的资料收起来,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家化厂的新产品,世面上还没有出售,萧先生可以带给家中女眷, 只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萧有德接过盒子,突然眉头一跳,从盒子的样子来看,分明是迎合年轻女子的喜好。他除了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夫人也在民国初年去世了,倒是最近新纳了一房姨太太,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言少爷此举,到底是…… “萧先生,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萧有德的心惊只是片刻,脸上的表情并没产生太大的变化,和李谨言道过谢,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等到房门关上,李谨言才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他毕竟不是楼大帅,也不是楼少帅,想要让萧有德和他的手下人彻底服他,就不能一味宽和,该让他们有些忌讳。但是这么做,真的好吗……苦笑一声,他果然不是搞阴谋诡计的料啊。 李谨言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发现楼少帅何时走进了房间,直到他整个人被从椅子上抱起来搂进怀里,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楼少帅轻咬了一下李谨言的耳垂。 李谨言侧过头,目光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睛,“少帅,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楼少帅,李谨言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信不过萧有德?” “不是。”李谨言皱了皱眉毛,抓了抓头,“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只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梳过李谨言的发,轻轻按压着他的发顶,“有我在。” “恩。”李谨言闭上眼,靠在楼少帅的肩膀上,肩章还是会硌到他,可他却一点也不想动。 李三少完全没意识到,他此刻的样子,有多像一只正被顺毛的猫。 或许是被李谨言的样子取悦了,楼少帅托起李谨言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唇,不似往日般急切炙热,而是带着一种呵护般的小心翼翼。 李谨言的头开始变得迷糊起来,伸出胳膊搂住楼少帅的肩膀,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突然,房门被敲响,季副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帅,开会时间到了。” “开会?”李谨言的脑袋还有些迷糊。 “恩。”楼少帅抬起头,手背擦过李谨言的嘴角,雪白的手套染上了一抹湿痕,“官银号的事情,还有南满铁路,日本人的赔款现在还没有消息,军政府里的人意见不 统一。” 一提到钱,李谨言的脑子立刻清醒了。 “少帅,你说日本人打算赖账?” “可能。” 李谨言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就知道,那帮矬子压根不是好东西,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都能耍赖,就像他们厚颜无耻的不承认南京大屠杀,篡改教科书时一样,对付这帮不是人的东西,就不能好声好气的说话,得用巴掌扇,用脚踹,他们才能老实! “少帅,要是日本人真要赖账怎么办?”李谨言拉住楼少帅的胳膊:“再和他们打?” 楼少帅没点头,却也没否定,很显然,军政府里正因为这件事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之前能够把日本人揍得满头包,出其不意是个重要因素,现在日本人已经有了防备,想要取得如之前的大胜并不容易。再加上大连旅顺近海,日本军舰随时都能提供炮火支援,驻朝的日军兵力足有两个师团,短期内再同日本人起干戈并不明智。 但任由日本人赖账,也没人愿意咽下这口气。 “少帅,我有个主意。”李谨言眼珠子转了转,“当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八国联军进北京,都干了什么?” “抢?” 楼少帅一个字就说到了点子上。李谨言笑眯眯的点头。 “日本人的国库咱们抢不到,可北六省却有不少日本银行,尤其是日本正金银行,钱都是大大的有!” “抢银行?” “吔……”看到一身铁血军人气概的楼少帅,一本正经的说出抢银行三个字,李谨言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过马上被他压了下去,“不是抢,是临时接管。” 抢劫和接管,虽然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但字面的意思却可以大做文章。 “日本人不给赔款,咱们就接管他们在北六省的银行作为抵押。” 其实,目前日本在华资产,最有“接管价值”的是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这个会社有日本皇族背景,天皇和几个亲王都有股份在里面,再加上日本的官僚,财阀和银行家,总资本达到两亿日元以上。现在日元和美元的兑换比率是二比一,十日元就能换一英镑!可惜的是,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总部在大连,那里现在还被日本人死赖着不走,不过倒是可以打打各地分社的主意。 楼少帅不是正在筹办北六省官银号吗?接管了这些日本银行,连周转资金都不用另外筹集了。至于华夏老百姓在日本银行里的 存款,可以对照存单续存在官银号里,或者直接兑付,都没有问题。 哪怕日本人提出抗议,北六省军政府也完全不必理会,谁让日本人赖账,他们完全是师出有名。 李谨言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和楼少帅一说,楼少帅当时没说话,只是在军政府各部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北六省对外关系局局长展长青,给日本驻北六省总领事矢田发了一封信函,声明若再拿不到日本人的第一笔赔款,他们就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这封信发出去,犹如石沉大海,日本人是打算赖账到底了。很显然,丢掉了南满铁路大部分路段,安奉铁路也无法正常运营,日本人憋了好大一口气。自甲午战争中打败清朝,在日本人眼里,华夏成了一只任由他们割肉喝血的肥羊,如今角色转换,这只以往只会咩咩叫的羊,突然用锋利的角狠狠在他们身上戳了一个窟窿,伤口钻心的疼!在这种情况下,想让他们乖乖把赔款送上,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既然日本人不识相,我们就去抢!” 当然,楼少帅的原话绝不是这样,事实上,他只说了两个字:“动手。” 两天之内,凡北六省境内的日资银行一律被全副武装的大兵包围。北六省军政府宣称:鉴于日本在期限内未赔付第一笔战争赔款,违背了停战协议,军政府将暂时接管这些银行,以此作为抵达,直到日本愿意拿出钱来为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展长青对找上门的日本领事矢田说道:“既然贵方不愿意给钱,那我们也只好吃亏一些,先拿点利息罢了。不过请阁下放心,一旦赔款到了,我们立刻撤兵,不会对贵方造成任何损失。” 展长青笑得像只狐狸,矢田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不会造成任何损失?当他没看到那些砸开了金库,成箱搬钱的士兵吗?! 第九十五章 短短三天时间,北六省军队接管了省内的全部日本银行,包括支店在内共二十一家。仅有开设在旅顺的一家日本正金银行支店得以幸免。但好景不长,很快,大量手持银行存单的人就在这家支店的门前排起了长龙。随着挤兑风波愈演愈烈,其他的外资银行,例如华俄道胜银行也受到了波及。每天,银行还没有开始营业,就能看到大量的储户在银行门前排队,生怕晚了一刻就拿不到自己辛苦存下来的血汗钱。 虽然英法等国在华夏开设的银行暂时未受到牵连,却也隐隐有些担忧,眼下北六省内的情况,对外资银行都十分不利。日本人借机挑拨,妄图说服英法等国对华夏施加压力。 “诸位,这样下去,损失的将不只是日本的利益。”日本驻华全权公使伊集院说道:“这是华夏人的阴谋,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以战争赔款为借口,想要将在北六省内的外资银行全部挤垮!这是十分危险的,必须阻止他们!” 俄国公使点头表示赞同,英法美三国公使仍在考虑,德国公使哈克斯绍绅站起身,对伊集院说道:“那么,不如阁下劝说日本政府先将战争赔款交付给华夏人如何?” 哈克斯绍绅这句话一出,房间内众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日本公使伊集院的身上。 美国公使显然十分赞同德国公使的意见:“若华夏人对外资银行动手的借口是战争赔款,为何不让这个借口彻底消失?” “的确。”法国公使也点头说道:“没有了借口,就没有了动手的理由。” 各国公使心中都明白,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日本不守信用引起的。英国公使朱尔典对日本人产生了极大的不满。是他说服华夏人在谈判桌上让步,并为此做了保证。日本人不遵守条约,未在规定期限内赔付华夏人一分钱,相当于在华夏人面前扫了他的面子。 朱尔典不在乎受损失的是华夏还是日本,让他恼火的是,作为大英帝国的公使,他的威严乃至大不列颠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日本人太不识相了。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一名身着洋服的华夏人推开门走进来,将一封电报交给了朱尔典。他是朱尔典在东交民巷官邸的管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在朱尔典的官邸服务了五年以上。 “诸位,”朱尔典看完电报,抬头说道:“这是北六省发来的电报。” 包括伊集院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朱尔典手中的电报上。 “电报上说,对日本银行的临时接管实属无奈,作为战胜一方,北六省必须保证自己的利益。只要日本人按照条约规定赔款,北六省军队将即刻解除对日本银行的军事接管。” 说到这里,朱尔典的目光转向俄国公使,“电报中还提到了此次被波及的其他外资银行,并对此深表遗憾。” “一派胡言!”伊集院公使大声说道:“借口,通通都是借口!” “那么,”朱尔典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阁下打算怎么办?”难道日本人真打算赖账? “必须给华夏人一个教训!”伊集院鼓动各国公使,“就像庚子年一样,组成联军出兵,让这些嚣张的华夏人知道,太过得意是会吃苦头的!” 众人面面相觑,德国公使和美国公使就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一样看着伊集院,连之前站在日本一边的俄国公使廓索维兹都用十分不理解的目光看向他,这个日本人当他们都是白痴吗? 组成联军进攻北六省,亏他能想得出来! 现在的欧洲局势如何,众人心知肚明。在这个关头组织联军,恐怕还没到华夏,联军内部就先打起来了。况且,就算联军能够打败北六省的军队,然后呢?最终获利的恐怕只有日本!当然,或许还要加上一个俄国。不过俄国宫廷内传出消息,沙皇的主要注意力已经彻底转向欧洲,主张在远东增兵的德米特里大公在拉斯普京坚持不懈的谗言和诋毁下失去了沙皇的信任。沙皇会在此时派兵到远东来吗?只要拉斯普京不想让德米特里大公重新掌权,丢了自己的脑袋,肯定会大力阻止。 德美两国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也不会在这时出兵,至于法国,高卢雄鸡的传统势力在华夏西南,千里迢迢的派兵进攻东北,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北六省没有紫禁城,也没有圆明园。 英国公使朱尔典鉴于日本这段时间的表现,打算向国内建议,重新考虑大不列颠和日本的结盟关系。华夏目前正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南北和谈一度中止,就算建成统一政府,恐怕也是政令不通。英国可以重点扶持某个军阀作为代言人,在北六省接连战胜俄国和日本之后,在华列强都产生了一个之前从没有过的念头,或许,一个强有力的华夏军阀,比某个外强中干的国家更有合作价值。 伊集院意识到目前的情况对自己十分不利,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终于,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英国公使朱尔典开口说道:“阁下,我希望日本 能够履行同华夏人签订的合约。” “什么?!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朱尔典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日本打算违反条约,我将照会各国,华夏海关不再给予日本商品任何优惠待遇。同时,用于庚子赔款的关税,属于日本的那一部分也将交给北六省,抵偿此次战争赔款。” 目前华夏海关被欧美列强尤其是英国所控制。朱尔典的话相当于给日本人下达了最后通牒,要么赔款,要么,还是赔款。 各国公使对此都没有异议,无论如何,受到损失的只是日本。况且在这些列强眼中,日本就算整天叫嚷着脱亚入欧,也只是一群穿了文明人衣服的猴子而已。 朱尔典的决定很快以电报形式传回了北六省,知道一旦英国施加了压力,日本人肯定扛不了多久,北六省的大兵们立刻加快从日本银行搬钱的速度。包括库存的金条,银元,甚至各国货币都被一扫而空,就连日本银行发行的银圆券也没有放过。有几个大兵突发奇想,把银行柜台和库房大门也给拆了下来一起搬走。按照那几个兵哥的话来说,库房大门是钢的,柜台也是好木料,搬回去说不准还有用处。 这一行动非但没有受到上峰的批评,反而得到了表扬。于是,在搬空库房之后,大兵们纷纷干起了拆迁工作。库房大门搬走,柜台搬走,椅子搬走,桌子搬走,连银行大门都被拆下来搬走。 总之,以抵押为名义,通通搬走! 在银行中工作的日本人和为日本人工作的华夏人也被临时看管起来。为了防止他们乱说话,往正义的北六省大兵身上泼脏水,李谨言特地吩咐萧有德一定要千方百计的做通这些人的“思想工作”。 对日本人实行高压,敢乱说话,通通死啦死啦地!华夏人则是被区别对待,因生计问题才在日本银行中干活,并没和日本人有太大牵连的,一律好言好语劝说,并保证在北六省官银号开业之后,可以为他们安排一份工作。至于那些死心塌地跟随日本人做了汉奸的,通通抓起来!还因此捞到几条隐藏很深的“大鱼”,都是和之前的川口香子一样,用华夏人身份作为掩护的日本人。 日本人暂时不能杀,但是这些人,都宰了日本人也没处说理去。 白宝琦和财政部的下属官员一连几天没有合眼,不分昼夜的清点从日本银行“临时接管”过来的资产,包括金条,银元以及英镑,美元和日元,还有一部分德国马克和卢布,折合大洋总计一千三百 五十万,至于那些被大兵们拆来的门板柜台什么的,直接被送进了改建中的北六省军工厂,钢铁可以熔了再利用,木材可以当柴火烧,完整的桌椅板凳,则被送到了城外的临时收容所。 这些收容所原本是退伍兵哥们的员工宿舍,在建造工业区的过程中,大量的流民和无家可归者涌向了关北城,到这里来找活干,帮李谨言解决了相当一部分劳动力短缺的问题。他们吃住都在工地,还在工业区外搭建了不少简陋的窝棚。 夏秋时节还好,进入十一月,连续几场大雪,这些人搭建的窝棚根本无法抵挡北方冬季的严寒。 李谨言和陆经理等人商量过后,让工厂和农场里的退伍兵搬进已经建好的新房,将工地上的人分批安置进他们之前居住的员工宿舍。并取得了一些工厂老板的同意,将已经建造好却还没投入使用的厂房,也暂时用来安置这些人。虽然挤了一些,到底有一处安身之所,不会让他们被寒冷的北风冻死。 “房子暂时让大家住,不过也要约法三章。”李谨言亲自查看过安置点后,发现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这些收容所根本无法支持下去。 “不许随地大小便,注意个人卫生。领取的被褥和棉衣都要登记,每天吃饭也要登记。开春后,这些都要从工钱中扣除。” 不是李谨言苛刻,只是最近发生在收容所的一些事,让他明白了何谓升米恩斗米丑,他必须让这些人知道,对他们的帮助不是无偿的,想要有所得就必须有付出!无偿得到的东西总是不会懂得珍惜,当他们意识到吃到嘴里的馒头,穿在身上的棉衣和盖着的棉被都是要花钱的,就不会再随意糟蹋,也不会故意挑刺抱怨。 李谨言十分想不通,某些人是哪来的自信,以为他是个好心到白痴的冤大头?给他们吃住还要给他们钱花? 对于仍不知道悔改,继续挑刺冒头的,李谨言没有心软,直接让跟着他的兵哥将闹得最厉害的几个人都揪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收容所里扔出去。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能活下去,但他必须硬下心肠。 “大家也看到了,”李谨言表情冰冷“若是不满意,可以走。别把他人的好心当做理所当然,要想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就得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 一句话落,房间里鸦雀无声。 李谨言在离开之前,不忘叫哑叔安排几个手下看着些人,“最近挑事的 都在这群人里,看着他们,若是再闹,直接关闭这个收容所。” 天下可怜的人多了,他的确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却不会将自己的好心用在白眼狼身上!他可不想成为那个被蛇咬死的东郭先生。 哑叔双手拢在袖子里,扣在脑袋上的皮帽子边沿压在眉毛上,显得那张没了鼻子的脸更加骇人,他对李谨言点了点头,意思是让李谨言放心,他知道怎么做。 “哑叔办事我放心。”李谨言笑了,斗篷边沿上一圈火红的狐狸毛,愈发衬得他俊秀如玉,眉目如画。哑叔不由得愣了一下,三少爷,越来越像二老爷了。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洒落,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雪就没过了脚踝。这么大的雪,开车并不安全,李谨言正有些为难,风雪中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像是敲击在心头的鼓声。 黑色的骏马,戎装的骑士,翻飞的黑色斗篷,像是用浓墨泼洒在天地间的一抹重彩。 马队行到近前,马上的骑士勒紧缰绳,骏马抬起两只前蹄,发出嘶咴咴的叫声。 “少帅。”李谨言笑了,“你怎么来了?” 马上的楼少帅用马鞭顶了一下帽檐,向李谨言伸出了手。 “来接你。” 看着摊在眼前的大手,不知为何,李谨言突然想起了楼少帅到李家下聘时的那天,同样的大雪漫天,黑色的骏马,和马上一身戎装的军人…… “想什么?” “没有。”李谨言摇摇头,将手放进了楼少帅的手里。 楼少帅略弯下腰,直接将李谨言拉上了马,抱在身前,“回家。” “恩”李谨言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脸埋进了楼少帅的怀里,管他是不是不够爷们,保暖,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回到楼家,掸掉衣服上的雪,楼少帅就去了书房。李谨言这才知道,楼少帅是丢下公事特地去城外接他。一瞬间涌上胸口的是什么滋味,连李谨言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也没容他多想,就被楼夫人叫了过去,说有事情找他。 楼夫人刚出月子,脸色红润,人也富态不少,见到李谨言,告诉他三天就是楼少帅的生日。 “虚岁二十一,周岁满二十。”楼夫人将怀里的楼二少交给奶妈,“之前原本想给你好好过个生日的,没想到出了那件事,也没办成。干脆借着逍儿生日一起热闹一下。” “娘,你 拿主意就好。”李谨言说道。 楼夫人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我想着,年轻人喜欢新式的东西,逍儿生日那天,就在府里办个西式的舞会,如何?” “舞会?” “是啊。顺便邀请各国公使携夫人参加。” 邀请几国公使? 李谨言沉吟半晌,想起楼少帅告诉他,英国人打算把给日本人的庚子赔款从关税里扣下来的事情,果断一拍大腿,“娘,办舞会!”他就说,连楼六和楼七小姐出嫁都要按照传统规矩来办的楼夫人,怎么突然想要办西式舞会了。这样的场合,不正适合谈一些不便于在台面上说的事情吗?例如拿出多少筹码,才能和约翰牛达成协议,更好的坑日本人…… 见李谨言明白了她的意思,楼夫人笑了。不想楼二少在这时醒了过来,咿呀两声。李谨言探头去看,白胖胖的娃娃,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扁着小嘴,眼瞅着就要哭起来。 楼夫人从奶娘的怀里把孩子接过来拍了拍,见李谨言伸着脖子看,示意他抱抱看。 “娘……”李谨言看到被送到眼前的楼二少被,差点蹦起来跳到沙发后边去,让他抱?他会不会一不小心给捏碎了? “伸手。”楼夫人笑着说道:“抱抱看,我年纪大了,以后说不准要你多带带他。” 李谨言没辙,只得伸出两条胳膊,楼夫人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将楼二少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然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娘……” “怎么了?” “好软。”李谨言想哭,他根本不敢用力气,这么一个面团子似的柔软生物,会长成楼少帅那样? 见李谨言僵硬得不成样子,楼夫人只得把楼二少抱回来,“瞧你那点出息。” 李三少大大松了口气,只要能远离那个柔软生物,说他怎么样都成! 不过……李谨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楼少帅抱过这个柔软生物没有?想象一下楼少帅抱着楼二少的样子,李谨言打了个激灵,果断将脑海中的画面一次性拉黑。 不成,太吓人了。 第九十六章 关北城李府 送走了来访的吕茵等人,李锦书兴冲冲的去见三夫人。 “娘,大帅府要办舞会是真的吗?” 三夫人正在看账,如今李府的开支全靠三房,大账小账全要过她的眼,加上零零碎碎的一些事情,一天里倒有大半天时间不得闲。 “你听谁说的?”听李锦书提到大帅府的舞会,三夫人的眉头微微一皱,放下账本,挥手让房间里的丫头都出去。门关上之后,让李锦书坐到自己身边,问道:“是不是刚刚离开的那几个?” “娘!” “我早和你说过,都是定了亲的人了,少和她们来往。”三夫人用力点了一下李锦书的额头,“整天在外边抛头露面,嚷嚷什么民主自由,好人家的姑娘谁这样?当初还拉着你去游行,你知道我有多担心?早知道就不该送你去什么学堂!” “娘啊,您说什么呢。”李锦书不乐意了,“现在是民国,可不是清朝了。什么抛头露面的,我们那是为了国家的民主贡献自己的力量!还有,之前的游行也是为了声援军队打败日本!怎么就被你说成这样了?” “还犟嘴,你倒是有理了。”三夫人也有些动气了,“扔进你谨言堂哥车里的炸弹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你们胡闹,那些人怎么有下手的机会?” 李锦书不说话了。 “我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离这些人远点,你就是不听!大帅府办舞会的事情她们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特地来和你说?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想不明白吗?” “娘,不是这样的。” “还能是怎么样?”三夫人又点了李锦书的额头一下,“你好歹是我生的,就不能长长脑子吗?被人当个锤子使,还给人说好话!我现在是明白了,还是老太太明智,亏得没把你定给楼少帅身旁的副官,否则,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就是给咱家招祸呢!” 李锦书还是第一次被三夫人这么训斥,虽然只有母女俩,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发烧,眼角发红,咬着嘴唇,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三夫人见她这样,到底还是心软了,拉过李锦书的手拍了拍,“锦书,听娘的话,娘总不会害你。以后离那几个,尤其是叫吕茵的远着点,那姑娘表面看起来正派,可那双眼睛……娘这一辈子见过不少人,她不是什么好人。” 李锦书没说话,低下了头,三夫人也只当她答应了。继续说道 :“大帅府的确是要办舞会,说是为了庆祝少帅的生辰。不过你爹和我说,请的可都是达官显贵和各省要员,还有外国的公使。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还没拿准带不带你去。照我说,带你去和那些夫人小姐认识一下也未尝没有好处。不过你得听话,别再和吕茵那几个人有牵扯。” “可是……” “可是什么?” “我已经答应吕茵了。”李锦书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说要带她们一起去的。” “你!”三夫人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我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娘,是我主动说要带她们去的,你别怪吕茵她们。”李锦书拉着三夫人的胳膊摇了摇,“娘,你就答应吧,我保证一定听话,行不行?别让我在同学面前出尔反尔啊。” 三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敢情她刚才那番话都是白说了,自己这闺女的脑袋怎么就不开窍?! 李府外,吕茵等人走在路旁,迎面吹来的北风让几个小姑娘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吕茵,你为什么要和锦书说大帅府舞会的事情?”其中一个长着一双浓眉,颇有几分英气的女学生开口问道,“你今天叫我们一起来看锦书,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哪有。”吕茵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我只是好奇罢了。难道你们不好奇?” 都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又受过教育,读过一些西方翻译来的小说,对舞会宴会自然好奇,吕茵这么一说,当即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但之前问话的女学生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吕茵。 “你别岔开话题,这是两码事。”那个女学生皱着眉,“你来看锦书是假的,真正的意图,是想让锦书带你去舞会吧?” “杨聘婷,你少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叫做杨聘婷的女孩子冷笑一声,“你当只有你自己是个聪明的,旁人都是白痴?你做了什么,杨秀儿可是都告诉我了!” “我做什么了?”吕茵也冷笑道:“杨秀儿自己不要脸想给楼家做妾,得到这个下场,旁人可没逼她! “你!” 杨聘婷气得想要动手,旁边几个女学生连忙拉住她:“聘婷,吕茵,快别吵了。大家都是同学,是好姐妹,这样多不好。” “是啊是啊,别吵了。” “谁和她是好姐妹?!”杨聘婷一把甩开拉着她的女孩子,“我提醒你们几句,趁 早离她远点,要是哪天被这个姓吕的卖了,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说完转身就走。 其他几个女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和杨聘婷交好的当即追了上去,另外几个却留下来劝着吕茵:“你别生气,娉婷脾气一向不好,她也是因为秀儿的事情气糊涂了。” 杨聘婷和杨秀儿是亲戚,杨副处长被撤了职,杨聘婷的父亲也或多或少的受了些影响。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后,杨聘婷就恨上了吕家母女,再想吕茵之前的种种,算是看清了她这个人。今天见她来找李锦书,话里话外不离大帅府的舞会,猜也能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打倒军阀,打倒封建势力!”杨聘婷对追上来的两个女孩子说道:“看着吧,只要找到机会,第一个要扒上去的就是她!你们和我好,我才告诉你们,这吕茵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都少理会她。” “行了,我们都知道。” 几个女学生自走出李家到分道扬镳,身后一直有几个人跟着。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太起眼,属于扔进人堆里眨眼就找不到的那一种,可只要是练家子就能发现,他们身上的功夫都不弱。 “豹子,萧先生让咱们跟着这几个女学生,到底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被叫做豹子的男人,双手拢在袖子里,蹲在墙角,“萧先生吩咐的,我们照做就是。” “这盯了几天,也没盯出个什么来……” 豹子突然朝抱怨的汉子使了个眼色,原来在吕茵等人走过街角时,一个穿着学生装的男学生走了过来,豹子清楚的听到那几个女学生叫他“张建成”。 两个盯梢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张建成?不就是上次带头砸了关北日报报社,让萧先生和言少爷都留意的那个青年学生? 这下子,两个人都来了精神。 大帅府 三天时间准备一场舞会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不只是李谨言没经验,楼家的上上下下都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楼夫人特地请了展夫人过来帮忙,展长青在北方政府做事时,展夫人也参加过几次这类的宴会和舞会,其中还有法国公使夫人举办的,倒是能提出不少有用的建议。 她接过李谨言拟下的单子,仔细看着上面的章程,不时点头,偶尔才拿起笔划去一项或是添上几行字。 “要我说,这就不错了。”展夫人将改好的单子递给楼夫人,“只 是细节的地方再注意一下就行了。” “恩。”楼夫人看过之后点点头,“就照着这个来办吧。” 李谨言没说话,他此刻正僵硬的坐在沙发上,像尊雕像似的,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楼二少躺在他怀里睡得正熟。 “娘,”李谨言的声音有些发抖,“差不多了吧?” “还早,你急什么。”鉴于李谨言第一次抱楼二少时的蹩脚表现,楼夫人得着机会就把楼二少往他怀里塞,当然,旁边都有奶妈看着,一旦楼二少有任何不舒服立刻会被转移阵地。 饶是如此,李谨言还是没有半点长进,这么一个面团子似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的柔软生物,在李三少眼里当真是比洪水猛兽都可怕…… “行了,快别为难他了。”展夫人笑着从李谨言怀里把楼二少抱过来,轻轻拍了拍,“都满月了,名字还没定下来吗?” “还没。”楼夫人放下茶杯,示意丫头重新换一壶热茶来,“大帅起的那些名字,不说大哥,连我都不同意,大哥起的大帅也摇头。恐怕还得请爹帮忙。” “大帅都起了什么名字?” “还有什么?”楼夫人哼一声,“当初他想叫逍儿楼老虎的事情你忘了?你说说,大帅也是读过书的,怎么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当时爹差点被气得抡拐杖,逍儿的名字才总算定下来。” 李谨言听到楼老虎三个字,嘴里的点心好悬没喷出来,楼……老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被楼少帅当做聘礼送到李家,后来又被自己当做嫁妆带回楼家的那只老虎。话说,楼少帅知道他差点被叫楼老虎吗? 楼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之前还拦着大哥白宝琦,不让他在李谨言面前扫大帅的面子,如今却被她自己说出来了。 “这事还真是……”展夫人也笑了,看着怀里的楼二少,“大帅到底给二少起了什么名字?总不会还是老虎吧?” “不是。”楼夫人干脆也不为楼大帅遮掩了,没好气的说道:“山豹,楼山豹。” “楼……山豹?” 李谨言看看没好气的楼夫人,又看看愣住的展夫人,再看看被展夫人抱在怀里万事不知的楼二少,好吧,当他看到楼大帅捏在手里的那张纸时,马上对楼二少升起了十二万分的同情,这要是舌头大一点的,十有八九会念成楼山炮。 可怜的娃,要不是上头还有个外祖父,恐怕就得被人 叫山炮了…… 商定了舞会具体细节之后,李谨言叫来大帅府的两位管家,把单子给了他们,交代他们按照这上面的章程去办。 “具体都写在上面,采买的事情上一定要把好关,还有伺候的下人,不用丫头,都用……” 李谨言和管家正说着话,丫头来报,说有人找言少爷。 “是谁?” “农场来的,他说他叫巴特尔。” “巴特尔?” 李谨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想起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不太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暂时先这样吧,如果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我。” 两个管家也是有眼色的,一看就清楚言少爷肯定是有事,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打发走两个管家,李谨言亲自去外厅见了巴特尔。 巴尔特已经是第四次去草原了。之前三次,他都没走出北六省,主要是在察哈尔境内的呼伦贝尔草原收购牲畜,他带去的盐巴,粮食和布匹很受牧民们的欢迎,现在巴特尔已经成了呼伦贝尔草原上最受欢迎的客人。 “按照言少爷吩咐的,和牧民们都定了协议。”巴特尔将这次去草原的经过和李谨言详细说了一遍,又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和牧民签订的合同,“牧民们都感谢言少爷,请言少爷有机会一定要去草原。” 李谨言点点头,放下合同:“巴特尔,这次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言少爷,我去了外蒙。” “什么?”李谨言吓了一跳,“你一个人去的?” “不是,是跟着商人的马队一起。”巴特尔说道:“虽然外蒙的哲布尊丹巴投靠了俄国人,但下面的牧民还要生活。他们吃的盐巴和粮食,大部分都是从这些商人的手中购买,我恰好认识一个马队的兄弟,这一次就跟着一起去外蒙走了一趟。今年太冷了,马队沿着克鲁伦河走,过了乔巴山,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被冻死的羊,连人都有被冻死的,牧民的日子比往年都艰难,马队带去的盐巴和粮食并没换来多少东西。” “那些冻死的牛羊牧民怎么处理?” “丢掉。皮毛不能卖,肉也不会吃,只能丢掉。”巴特尔的声音顿了一下,“这个冬季过去,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是啊。”李谨言也有些感慨,过了半晌,说道:“巴特尔,要是那个商人的马队可靠的话,过几天你带上几个人再去外蒙一趟怎么样?花费都由我来 出。” “言少爷是想和那边做生意?” “恩。”李谨言点点头,“你带上足够的盐巴和粮食,收购那些牧民手里的牲畜,瘦点没关系,是活的就成。再和他们说,如果活不下去了,可以往察哈尔和内蒙这边迁移。” “我知道了,言少爷。” 送走了巴特尔,李谨言随即去书房找了楼少帅,巴特尔说的事情,让李谨言想起了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外蒙?”楼少帅抬起头,“收回外蒙?” “对。”李谨言走到办公桌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不是说现在就派兵去外蒙,而是想办法先把民心收拢过来。” 李谨言将巴特尔从外蒙带回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楼少帅,牧民是要吃饭的,如果现在外蒙的统治者不能让他们吃饱饭,而楼少帅却能让他们有饭吃,他们会怎么做?外蒙的哲布尊丹巴没什么能力,说白了就是俄国人的傀儡,要对付他很容易,对付他背后的俄国人才需要费一番脑筋。 现在的俄国还不够虚弱,武力收回外蒙并不是理想时机。等到一战开打,俄国沙皇被赶下台时,才是动手的时候。 历史上徐公收回外蒙,不也是趁十月革命之机,外蒙的王公贵族失去了靠山才能一举成功? 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加上苏联和日本势力的介入,外蒙还是独立了出去,不过李谨言相信,只要能将这片入地收回来,只要有楼少帅在,别人就休想再把它从华夏的版图上分割出去! 况且,外蒙收回来之后,再趁一战俄国国内最乱的时机,华夏军队完全可以对与外蒙边境接壤的俄国土地鲸吞蚕食,加上在后贝加尔插下的那些钉子,自顾不暇的俄国新政府,肯定无力将这些土地从华夏手里再抢回去。等他们缓过劲来,肉已经吃进了华夏的嘴里,再吐出去?想也别想! 第九十七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2月9日,冬月初一 大帅府举办西式舞会的消息传遍了关北城,城里的不少报社都派记者守在大帅门口,就为抓到第一手消息。最早行动的是文老板手下的记者,其他报社得到消息后也纷纷效仿,记者们举着笨重的相机,冒着寒风守在“最佳”位置,每当有一辆车开过来,所有人立刻严阵以待,按照李谨言的话来说,已最初具备了后世娱记和狗仔们的职业风范。 在从萧有德那里得知某些人企图在舞会期间上演一场好戏之后,李谨言就打定了主意,既然有人不愿意消停,他也就甭和这些人客气了。让他们见识一下信息爆炸时代的某些手段,知道什么叫黑人到底,才会明白怕字怎么写。 这些记者就是特地为他们安排的。希望某些人不要临场退缩,让他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李谨言破天荒的穿了一身浅色的西装,习惯了长衫,很长时间没穿过衬衫长裤,李三少站在镜子前打领带时还颇有些不习惯。看着镜子里的人,李谨言的动作突然顿住了,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全都抛开,告诉自己,以前的种种都该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当下的一切才是真实。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谨言睁开眼,镜子里映出了楼少帅的身影。 笔挺的褐色军装,长腿包裹在军裤和黑色的马靴中,巴掌宽的武装带勒出劲瘦的腰身,肩膀上的金色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浓墨一般的眉毛,深黑的眼。 李谨言注视着镜子里的男人,直到楼少帅抬起他的下巴,用眼神告诉他,继续看下去,后果必须自负。 “少帅,刚刚我在走神,”李谨言扯了一下嘴角,后果自负什么的,果然很有威胁性。 楼少帅没有说话,也没放开他,就在李谨言几乎要撑不住脸上的笑容时,低头吻上他的嘴唇,浅尝辄止。 “我的。”蜻蜓点水般的吻一一落在李谨言的嘴唇,鼻尖和额头,“记住。” 李谨言的意识有些模糊,听到楼少帅的话,下意识的反问道:“记住……什么?” “……” 下一刻,楼少帅扯开他的衬衫领口,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李谨言顿时清醒了,连忙去推他,“少帅!”脖子上印着个牙印,他还怎么见人? 丫头走进来时,恰好见到这 一幕,连忙退了出去,随后进来的乔乐山却靠在门框上,吹了一声口哨。 “抱歉,我来的不是时候。”乔乐山环抱双臂,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歉意,“或许该让外边的人再等三十分钟,或者是一个小时?” “乔乐山。”楼少帅抬起头,拉好了李谨言的领口,“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没有起伏的语调,再明显不过的威胁和杀气,乔乐山果断闭嘴。他还有大好的人生,不想因为目睹了一场……恩,舞会前的激情,就被杀人灭口。 “我还以为这段时间都见不到你了。”李谨言重新开始打领带。 乔乐山耸了耸肩膀,“我不可能整天关在实验室里,我也需要休息和娱乐。” “我不会阻止你休息和娱乐,”李谨言一呲牙:“但我希望付给你的薪水不会白费。” “当然不会。”乔乐山眨眨眼,“我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员工,就像楼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一样。” 李谨言一直没等到楼少帅的翻译,转头问道:“少帅,他在说什么?” “他在夸自己。” “只是这样?”李谨言十分怀疑,夸自己的时候,眼神需要如此这般的……猥琐? 果然天才的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吗? 下午四点,参加舞会的客人陆续抵达。一辆又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大帅府的门前,展长青和展夫人走下车时,恰好遇到了代表沈家出席舞会的沈和端。 “展局长,展夫人。” 沈和端在北六省军官军校教导处任职,也同展长青打过交道。展长青对沈和端的印象还算不错,但同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展长青能轻易看出,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性格中的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或许沈泽平早已看出了他性格中的问题,才想尽办法将他调离军政府,改到军校教导处任职。传言是军校校长看好沈和端,主动去向楼大帅要人,实际上是怎么回事,该知道的人全都一清二楚。 所谓的信仰,主义,在展长青看来都是虚的,只有为国为民脚踏实地的办事才是实际。 当然,这并不是说沈和端这个人有太大的问题,年轻人热血一点,理想化一点不是错误。像楼盛丰的儿子那样才是不正常。 二十岁的年纪,却有着三十岁的沉稳,四十岁的算计,五十岁的老辣。还有他媳妇,当真是两口子,披着一身羊皮,坑人的时候 却能呲出一口狼牙。 “长青?”展夫人推了展长青一下,“你想什么呢?沈主任和你说话呢。” “没什么。”展长青笑着拍了拍展夫人的手,“沈主任,咱们进去吧。” “不敢,在下只是副职,展局长先请。“ 展长青三人走进大帅府后,又一辆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李三老爷和三夫人从车里走了下来,却没看到李锦书的身影。 原来今天下午,吕茵再一次不请自来,虽然不是一身盛装,却也是精心打扮过的。门房让她进了李府,领路的丫头却没让她见到李锦书,而是直接把她带到了三夫人的面前。 “吕小姐,”三夫人端坐在圆凳上,一身锦绣旗袍,脑后的发髻上斜插一支凤口衔珠金簪,用一种看戏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直看得她脸色涨红,才缓缓开口说道:“锦书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吕小姐,请你回去吧。” 吕茵咬着嘴唇,尽一切努力掩饰她的怒意,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有些扭曲,“李夫人,锦书不适,我更应该去看看她。”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吗?”三夫人的神色愈发鄙夷了,“我见过不少攀龙附凤借着梯子爬高枝的。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我还是头回见。” “李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我真的……” “误会?”三夫人打断了吕茵的辩解:“你就是端着这么一副样子骗了锦书的?” “我没骗她!你不能这么污蔑我们的同学情谊!” “算了吧。”三夫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吕小姐,我实话告诉你,不该想的事情最好别想。够不着的高枝最好别爬,当心摔得自己粉身碎骨。今后你别来找锦书了,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我女儿身边,我会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你!”吕茵被三夫人一通话数落得羞臊不已,“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不能?”三夫人靠在椅背上,看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我侄子得楼家看重,我大哥是南方大总统的心腹,我丈夫好歹也是北六省有头有脸的人物,锦书是我们李家的嫡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扯上的,吕小姐,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喜福,送客!” “是!”喜福走过来对吕茵说道:“吕小姐,这边请吧,老爷夫人还要出门,您早点走,省得耽搁了老爷夫人的时间。” 吕茵从没有被这样羞辱过,直到走出李家大门,她 的手脚都是冰冷的。 喜福回到堂屋,三夫人正放下手里的茶杯。 “送走了?” “走了。” “恩。”三夫站起身,“告诉孙妈,好好看着二小姐,我和老爷回来前不许她出房门一步。要是那个姓吕的再来,直接让门房撵走。” “是。” 喜福答应着下去了,三夫人整了整衣摆,想起托人查到的吕家情况,以及吕茵母女之前撺掇杨夫人给李谨言添堵的事情,再想到李锦书像是被棉花塞住的脑袋,不由用力攥紧了手指,或许她该和谨言说一声,这个吕茵绝不能留。 李三老爷和三夫人到的并不算早,大厅里,不少客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穿着西式服装的男仆手举托盘从身旁走过,透明的玻璃杯里盛装着金黄和深红色的洋酒。 “三叔,三婶。”李谨言和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朝他们走了过来,笑着问道:“怎么没见锦书?” “她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三夫人说着,视线在大厅里一扫,指向一个靠墙站着的年轻人说道:“老爷,那是不是沈家少爷?” “可不是他?” 三夫人对李三老爷说道:“你去和沈家少爷说话,我有话和侄子说。” 说完就拉着李谨言走向大厅角落。走到一个稍微僻静点的地方,三夫人才开口把吕茵的事情告诉了李谨言,“谨言,这姑娘恐怕不会消停,早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锦书我给关在了家里,至少得在出嫁前给她扳过来,不能让她这么出门。” “我知道了,三婶。”李谨言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这事交给我,你别担心了。至于那个吕茵……” 话说到这里,突然大厅里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大帅府的二管家就来找李谨言,说是外边出事了。 “什么事?” “几个学生带着十几个流民在大帅府前闹事。”二管家擦了擦头上的汗,“已经惊动了客人,也不能就这么把他们给赶走。” “谁说要赶他们走了?”李谨言的脸上非但不见一丝紧张,竟然还笑了,“管家,你去告诉少帅一声,他在书房里和人谈事情,我先去看看。” “谨言,不会出事吧?”三夫人担心的看着李谨言。 “没事。”李谨言示意三夫人稍安勿躁,“我去处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李谨言和二管家 走出大厅,刚到大门口,就见七八个学生和十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人站在大帅府门前,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学生正挥舞着手臂大声说着什么,还去推搡门口的守卫,见到李谨言出来,神情更加激动,好像就在等着这一刻。 “就是你!”那个男学生指着李谨言,“就是你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赶出收容所的!” 李谨言嘴角依旧带笑,看着那个激动的男学生,“你是谁,这和你有关吗?” “我是张建成!”那个男学生挥舞着手臂,“我要为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讨个公道!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特权阶级,在这里肆意享乐,夜夜笙歌,这些人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被从唯一的安身处赶走!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冻死在了城外!” “什么良心商人,民族商人,不过是虚伪的小人!” “仗着军阀势力欺民!” “你必须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打倒黑心商人!” 从李府被赶出来的吕茵也站在抗议的学生里,那声打倒黑心商人就是她喊出来的。 大门前的吵闹声将大帅府里的客人都引了出来,张建成和吕茵见引来的人越来越多,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在他们的嘴里,李谨言成了不折不扣的黑心商人,伪君子,沽名钓誉的无耻之徒。 不了解内情的人看向李谨言的目光带着疑问,日本驻北六省总领事矢田脸上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 学生们越说越激动,又开始推搡门口的守卫,吕茵还抓起了地上裹着雪的石块用力砸向李谨言,李谨言刚要侧身躲开,楼少帅就挡在了他的身前,那块石头砸在楼少帅的肩膀上,滚落在地。 “放肆!”低沉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气和杀意,他看向吕茵,目光沉冷,“你该死!” 吵闹声顿时停了下来,吕茵兀自强撑着说道:“他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你难道看不到吗?!楼逍,我敬重你是个民族英雄,可你竟然是非不分!” 楼少帅根本看也不看她,抬起李谨言的下颌,仔细查看着。手指擦过李谨言的脸颊,众目睽睽之下,倒是让李谨言有些脸发烧。 “少帅,我没事。”李谨言握住了楼少帅的手,“还是先处理眼前这事吧。” 吕茵依旧在那里大声的叫嚷着,“他是虚伪……” “放肆!”楼少帅倏地转过身,漆黑的眸子,如暗夜一般,“谁给你的 权力,污蔑我的妻子?” 吕茵硬是抬起头和楼逍对视,或许她等的就是这一刻,但是,她所幻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楼少帅没有因为她的美貌和勇气对她产生任何好感,相反,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怎么是污蔑?!”张建成突然指着李谨言大声说道:“就是他,装模作样的办了什么收容所,结果呢?这些人就是被他利用赚取名声,利用完了就被赶走,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少帅,让我和他说两句话。” 李谨言拉了一下楼少帅的衣袖,要是再让这愣头青说下去,楼少帅就要拔枪杀人了。 “你说这些人是我赶走的?” “当然!” “有证据吗?” “他们站在这里就是证据!”张建成和另外几学生说道:“我们就是要在今天,要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你这个无耻的小人!” 李谨言转过头,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萧有德,他朝李谨言点了一下头,示意事情办妥了,李谨言笑了。 “那么,我们不妨问问这些证人,你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谨言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破棉袄的男人就扑通一下跪在雪地上,大声说道:“不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跪下了,还从怀里掏出了大洋,大声说道:“是这些学生,告诉我们只要按照他们说的做,这些大洋就都是我们的!” “我们不知道他们黑了心肠要污蔑李三少爷!” “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来啊!拿这个钱丧良心啊!” “这些黑心肝狼心狗肺的,李三少爷给我们活干,给我们吃饭,还给我们发棉衣,压根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人!”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黑漆漆的掌心里摊着白花花的大洋,情况一下子急转直下,刚刚还被唾弃的黑心商人成了善心人,身为正义之士的学生则成了造谣生事居心叵测之徒。 一直守在大帅府前的报社记者纷纷对准这些闹事的学生拍照,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茫然无措和狼狈就已经被拍了下来,即将刊登在明日的报纸上。 即便他们大声反驳,但证据确凿,没人会相信他们。 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一直站在正义一方的自己,怎么会突然成了被人唾弃的人? 李谨言没有当场追究这些 学生,一旦他动手,有理也会变成没理。青年进步学生和有军阀做靠山的商人,有的时候,身份当真是让人无奈的东西。 但他不动手,不代表别人不会动。 萧有德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对身旁的一个汉子说道:“吩咐下去,他们一离开大帅府就动手。全都抓了,一个不留。” “是!” 第九十八章 发生在大帅府外的一场闹剧,只能算是舞会上的一段小插曲。对李谨言来说,接下来和英国人的商谈才是重头戏。 不过在那之前,作为主人,楼少帅和李谨言必须跳第一支舞。 被楼少帅带到大厅中央时,李谨言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少帅,我不会跳这个。” “没关系。”有力的手臂撑住李谨言的腰,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跟着我。” 两个男人的华尔兹,在李谨言看来未免有些滑稽。可是,当楼少帅牵着他的手,在施特劳斯的圆舞曲中旋转,大手轻抚过他的背,漆黑的眼眸凝视着他,李谨言的大脑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如此的迷人。 乐曲终了,李谨言猛然间回到现实,他一定是昏头了,否则不会觉得楼少帅的嘴唇很诱人,也不会想扯开他的军装,是错觉!全都是错觉! “怎么?” 低沉的声音敲击着耳膜,李谨言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幸好有人来找楼少帅说话,在楼逍转身离开后,李谨言总算是松了口气。 越来越多的人走进舞池,李谨言冷静下来之后,终于想起自己今晚要做的事情,端着酒杯走向坐在沙发上英国公使朱尔典。 “公使阁下,”李谨言笑着走到沙发前,“介意我坐下吗?” “不,请坐。”朱尔典说道:“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李谨言仔细观察着朱尔典,寒暄几句之后,试探着说道:“公使阁下,不知贵国对出售一批工业设备的订单是否感兴趣?” “您是指?” “一整套铁矿采矿设备,两座炼铁高炉,一个造船厂,主要用于建造货轮。而且,这只是第一笔订单。” “第一笔?” “是的。”李谨言意识到鱼儿终于开始上钩,心里有了底,“采购这些设备,保守估计也需要一千万大洋。” “据我所知,贵方和德国已经有了合作关系?” 朱尔典的消息灵通让李谨言有瞬间的惊讶,不过想到前不久从青岛大批运抵北六省的机器和随行的德国人,李谨言便释然了,这么大的动作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只要下力气去查,总是会查到些蛛丝马迹。既然被英国人知道了,李谨言也不打算隐瞒了。 “我们的确和德国人有合作。不过,我相信阁下也听说过一句话,鸡蛋不应该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李谨言笑眯眯的说道:“德国人的机器很好,但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同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合作。” 李谨言丝毫没有掩饰的恭维,让朱尔典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过朱尔典也不会被李谨言三两句话就随意打动,毕竟李谨言不是北六省的实际统治者,而且这么大的一笔订单,他打算用什么来偿付? “日本的战争赔款,您觉得如何?”李谨言干脆再添了一把火,“您也知道,钱如果不花出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据我所知,日本人还没有给出一分钱。”朱尔典说到这里,顿了顿,开了个别有深意的玩笑,“当然,如果他们不打算要回被临时接管的银行的话,可以一直坚持不付钱。” 李谨言听明白了朱尔典这个玩笑里的潜台词,摇头说道:“请公使阁下放心,北六省军队的接管行动只针对日本银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赖账并不是个好习惯。” “的确。”朱尔典点头。 当说到朱尔典给日本人下达的最后通牒时,李谨言终于投出了今晚的另一个重磅炸弹。 “公使阁下,这不就是购买机械设备的货款吗?” 朱尔典愣了一下,看向李谨言的目光不由得产生了变化。 接下来,李谨言开始不遗余力的劝说朱尔典,用日本人的庚子赔款为华夏购买英国机器,对华夏和英国来说可谓是双赢。北六省不必担心拿不到战争赔款,英国也不用再担忧这次的银行风波会波及到自身。而且,更重要的是,双方都算是“师出有名”。 “阁下觉得如何?” “恕我直言,这件事您可以做主吗?” “我只是向您提出建议,如果您觉得可行,不妨和能做最终决定的人详谈,如何?” 李谨言相信朱尔典已经动心了,只要能让英国人点头,日本就再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扣押日本人的庚子赔款交给北六省,主意听起来不错,但中间却存在太多的变数。毕竟英国和日本是同盟关系,很难保证英国人是否会中途变卦。不如将这笔钱拿来购买英国机器,只要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没有人会傻到把钱往外推。 将钱扣下给别人,和将钱扣下装进自己的口袋,哪种选择更好? 李谨言计划从英国购买的机器设备基本不涉及武器制造,英国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若是这笔订单能够成功,也可以给德国人提个醒,北六 省的选择不是只有德国。若想让双方的“蜜月期”持续下去,就得多花点力气。 在考虑了几分钟之后,朱尔典告诉李谨言,他需要休息一下。 “二楼的书房,是个休息的好地方。”李谨言叫人为朱尔典引路,自己走到楼少帅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楼少帅点点头,对身旁的法国公使说了一句:“失陪。” 李谨言对面带疑惑的法国公使说道:“少帅临时有事,事实上,我很早就想和您谈一下,关于时尚之都巴黎……” 伊集院和矢田阴沉的盯着和人谈笑风生的李谨言,李谨言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好心情的朝两人举了举酒杯。此举让两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矢田君,”伊集院压低了声音:“同河下君联系,将这次计划的知情人全部送走。” “是!” 这次舞会,司马君和宋舟都没有露面,却不约而同送来了厚礼,大概是猜到楼家此举肯定不简单,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第二天,关北城的大小报纸都刊登了青年学生在大帅府门前闹事的新闻,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些学生过于激进,行事鲁莽,虽有同情的言论,但谴责之声却更多。 李谨言创办的收容所却因此事意外的名声大噪,关北城的一些士绅了解到收容所的一应开销全部是李谨言所出之后,纷纷慷慨解囊进行捐助。李谨言没有白拿他们的钱,将所有捐赠人的名字和捐赠数额都一一记下,连续几日刊登在关北城的各大报刊头版上,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还特地编了几个段子,一时之间,这些人的善名几乎传遍了北六省。 这些捐赠款项李谨言交给了专人管理,每一笔花费的去处都要明确,不能出现任何猫腻。哪怕这些人拿钱出来是各有目的,但李谨言却不想看到这些钱被随意挪用,或者是落进私人的口袋。 他办这个收容所只是临时起意,可事情的发展却迫使他必须将这个收容所继续办下去,并且规模化,制度化。 “将这些报纸都贴在墙上。”李谨言将几份报纸交给收容所的负责人,“另外,再去和关北中学,北方大学的校长联系,抽时间安排学校里的学生到收容所参观,看看收容所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谁在帮助这些人。关在象牙塔里,凡事只认为自己是对的,做事情只凭意气从不考虑后果,不肯脚踏实地,只凭一张嘴就能救国救民了?简直是笑话!” 想起之前在大帅府前闹 事的张建成等人,李谨言就觉得心里有股火在往外冒。 如果他不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如果不是萧有德和哑叔办事得力,现在被众人唾骂翻不了身的就是他李谨言吧?亏他之前还觉得张建成这个人不错,他的眼睛一定是被糊住了。 张建成和吕茵等人,在离开大帅府之后,就先后被抓进了情报局的审讯室。萧有德对他们进行了连夜审讯,倒是从他们嘴里问出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不出所料又是日本人。”萧有德看着记录下来的口供,当翻到张建成那一页时,脸色一变,“怎么还有俄国人牵扯在里边?” “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俄国人。”负责审讯的豹子说道:“只是据张建成说,将收容所的事情告诉他们的的确是大学里的俄语先生,这个人姓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华夏人。” “有意思。”萧有德捏了捏手指,“这日本人不消停,老毛子也蠢蠢欲动,看起来咱们有得忙活了。这事暂时保密别往外露,等我上报会给言少爷,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是。”豹子应了一声,随后问道:“那这几个学生怎么办?警察局的弟兄说他们家人已经四处在找了。” “那三个牵扯不深的放了,放走之前,想办法让他相信抓他们的是日本人。” “萧先生,这不是为难弟兄们吗?” “有什么为难的,川口怜一一个大活人在那摆着,该怎么干还用我吩咐你?” “是。”豹子不敢再反驳了,“那剩下两个?” “张建成还不能放,对他我另有打算。至于那个吕茵,”萧有德的眼睛眯了起来,“把她送进城外的监狱。” “送那里去?” 豹子一啧舌,关北城外的监狱就是当初关押王典茹的地方,凡是进了那里的人,除非如孟二虎一类被法外开恩的,基本没有能再走出来的。不是死就是疯,没第三条路。 “死对她来说太痛快了。”萧有德冷笑着说道:“活着受罪,才是她该得的。” 听了萧有德的话,豹子等人后脖子都是一凉,果然,自己找死当真是神仙也没得救啊。 第九十九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2月15日,英国和北六省签订了一份总价值一千万银圆的机械购买合同。双方在没有通知日本政府的前提下,以日本向北六省的战争赔款作为抵押,达成了合作意向,并在合用上签字。 日本是在合同签订并切实履行之后,才得知自己被华夏和英国联手坑了一把。 英国领事亲自登门告知日方,得益于他们的大力斡旋,北六省答应于12月20日后,解除对省内二十一家日本银行和支店的军事接管,并将被扣押的店内人员交还日方。作为日本的盟友,他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日本不必太感谢他们。 当时兼任内阁总理大臣及外务大臣的桂太郎,险些没被英国人气吐血。 日本此时内外交困,刚打了败仗,国内的民众怨声载道,哪怕满肚子怨气,也只能在英国人面前装孙子。眼睁睁看着英国人将手伸进自己的钱袋,还要点头哈腰说一声:“您辛苦了。” 12月21日,北六省按照同英国人的约定,解除了对二十一家日本银行和支店的武装接管。在北六省的大兵撤走之后,这些银行除了拆不走的土墙,连窗户都不剩一扇了。 日本人跳着脚抗议,兵哥们视若无睹,在枪口和子弹面前,抗议?抗议算个鸟!再嚷嚷,把你嘴里的牙全都敲下来! “排长说了不能见血。” “不见血?” 正举着枪托打算往下砸的兵哥动作一顿,利落的收回枪,一拳头砸黑了那个日本矬子的眼眶,砸完一甩手,“没见血。” “……” 1912年底,国际上的局势渐趋紧张,不久前,联合希腊等国打败了土耳其的塞尔维亚,差一点因为波斯尼亚和奥匈帝国掐起来。虽然最后没有爆发战争,但巴尔干这个火药桶早晚有被点燃的一天。 华夏国内也不太平,汉口租界的人力车夫又一次全体罢工,要求政府履行之前的承诺减轻捐税。租界出动了警察,险些酿成流血事件。 被南北几省军队分割占领的山东境内民怨沸腾,民众们自发组织走上街头请愿,要求外省军队退出山东。有类似情况的安徽也自发组织了民团,并由安徽士绅联名上书南方临时大总统宋舟,若外省军队不退出安徽,他们就自己动手! 山东是北方的地盘,安徽隶属于南方,之前南北交战,双方的军队犬牙交错,几乎打成一团,之后战端暂时平息,双方进行和谈, 不想楼大帅遇刺,和谈被迫中止。 没等双方商定第二轮和谈时间,北六省突然和日本打了起来,还打得日本人满头包,国内的目光全都被吸引到南满的战事上,自然无暇关注山东和安徽的问题。如今北六省和日本人的战事告一段落,也暂时没和谁再打一场的意向,这些因南北内战和谈中断造成的问题一下全都凸显出来。 这样的局面该如何处理? 没人能拿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山东的韩庵山哪怕知道自己的下场可能和郑怀恩一样,注定要做个寓公,也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把地盘拱手相让,哪怕背着一个逃跑督帅的名头,也要最后“折腾”一下,这次山东境内的事情,他没少在背后煽风点火。宋舟更不可能把经营多年的安徽让给北方,如此,双方除了再打,就只有继续和谈。 和谈,却是谈何容易。 李谨言放下报纸,叹了口气。 由于季节的因素,关北城外的工业区已经陆续停工,等到明年春天土地解冻之后,工程才能继续。李谨言却没有太多的空闲,他最近正想方设法说服英国洋行的乔治再和他签一笔种猪的订单。他发誓,这次他会把合同上的每个字都背下来,绝不再让约翰牛占便宜! 湖州的顾老先生不久前给李谨言写了一封信,顾家的皂厂已经建成,明年一月就能投产。届时,他希望李谨言能够南下到湖州见上一面,不只是他,他的几个老友也很想见见李谨言。 “南下啊。” 提到南方,就不免想到上海的花花世界十里洋场。这个年代的上海会是什么样子?李谨言真的很好奇,但也只是好奇罢了。距离一战爆发只剩下一年,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比起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赚钱更重要。 关北城外的收容所已经交给专人负责管理,并且在征得楼少帅的同意之后,挂上了军政府的牌子。这样一来,就算还有人想要找茬挑事,也得仔细掂量一下。李谨言顶多会把闹事的人从收容所赶出去,但惹到了军政府,说不准就要掉脑袋的。 所以说,封建军阀什么的,独裁专横什么的,有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关北城中的几所学校已经分批组织学生到收容所进行了参观,亲眼看到收容所里的情形,亲自和这里的人交谈过,很多学生都沉默了。 “我们的信仰,在这些人眼中还比不上手里的一个馒头。”参观过收容所的杨聘婷在她的日记中这样写到:“我第一次真正的看清 楚这个世界,我们整日挂在嘴边的劳苦大众,不正是这些人吗?他们所需要的和我们所追求的竟然有着如此大的不同,这让我震惊,也羞愧。” 和杨聘婷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很多人,在回到学校之后,他们一改往日的浮躁,开始思索自己今后到底该走怎样的道路。不少人得知收容所的人手不够时,还主动提出到收容所帮忙做事。 对此,李谨言是乐见其成。 或许这些青年学生做事会很鲁莽,性格显得浮躁,他们的某些想法和行为在旁人看来十分可笑,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们是这个时代和这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他们不缺少爱国的热情,做事的能力,而且,这种较真的性格,十分适合到“廉政公署”一类的政府机构中工作。只不过在现阶段,他们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可以让他们在课余时间到收容所帮忙,就当做是课外实践。” 李谨言的建议很快被采纳了,并且,在亲自去了几次收容所,也和在那里帮忙的学生进行过几次交谈之后,李三少终于收到了两辈子以来的第一封情书。 散发着淡香的信纸,娟秀的字迹,李谨言在瞬间的感慨之后,头一个念头不是将这封信收好,而是想办法毁尸灭迹。 和楼少帅相处久了,李谨言愈发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以后的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表明,他此举当真是无比的正确。 李谨言神游到一半,突然打了个激灵,抬起头,不知何时,楼少帅已经处理完了公事,坐在办公桌后,单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耙梳过黑发,抬眼看向他。 “少帅,你忙完了?” “恩。”楼少帅顺手扯松了衣领,神色间难得带上了一丝疲惫,“过来。” 李谨言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被楼少帅一把拉进了怀里。 “少帅,你得休息。”李谨言动了动,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虽然这一年来他不停在长个,但站在楼少帅面前还是不够看,垫脚才到他的鼻子。李谨言也只能安慰自己,他才十七,个头还能长……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要想长到楼少帅的身高,除非再穿一次,否则想也别想。 楼少帅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李谨言的腰,埋进了他的颈项。 “少帅,”李谨言推了楼少帅一下,吹在脖子上的气息让他觉得痒,想起刚刚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开口问道:“南北要重启和谈吗?” “……” “少帅?” 打断楼少帅进食的下场是,李三少的脖子又被狠狠咬了一口。 李谨言捂着脖子在心里腹诽,果然是头老虎吗?专门挑脖子下嘴! “还没决定。”楼少帅直起身,显然李谨言不是第一个和他提这件事的人,“很难办。” “是不太好办。”李谨言整了整衣领。 不久前,宋武曾和楼少帅提议建立南北联合政府后,由中央政府统辖地方财政,但无论是楼少帅还是李谨言,都认为这个提议不太可行。没人愿意把自己的钱袋子交给别人掌管,何况是已经当惯了土皇帝的各省军阀督帅。 “没有更好的办法?”李谨言向后一靠,腰卡在桌沿上,疼得嘶了一声,脑海里却闪过了一道灵光,既然大家都想当土皇帝,外国势力也不乐意华夏当真大一统,那干脆效仿美国联邦,统一政府之下,暂时各行其是,再想办法让军政分离,使中央的政令通行。 另一个时空的华夏历史上的确有过这样的尝试,最初由梁启超提出,受到部分地方实力派相应,中途被北伐战争打断了,之后就再没被人提起。 若是他没记错,这种效仿美国联邦制,带有华夏特色的政体,被当时的人称为联省自治。 第一百章 “华夏地广而民众,现今之大势,莫如分省而治……如美联邦之例,立省宪,设省议会,于各省之上建中央统一政府,设国宪,国议会,仍无妨国家之统一大权。”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1月1日,一篇题为《分治与统一》的文章,刊登在关北第二大报时事要闻的头版,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如今,时政要闻已经从一个专门刊登花边新闻的小报,发展为发行量八千多份的大报,几乎占据了关北城报业的半壁江山,也逐渐成为北六省最具影响力的报纸之一。 在和李谨言商量之后,文老板对时政要闻进行了改版,从一周一刊,变为了一周两刊,增刊主要延续了时政要闻以往的风格,专门报道关北城大街小巷的奇闻异事,名人趣闻和花边新闻,即便有涉及到政治事件的报道,也多是从国外报纸及国内各大报刊上转载。对于相关事件的评论,也多以插科打诨的语气,博读报人一笑罢了。 《分治与统一》一文刊出,则彻底打破了时政要闻以往的风格。 “这不是没办法吗?”李谨言也挺无奈的,是他自己和楼少帅说,手下的报纸绝对不会涉及到政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自己打脸。不过为了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这一巴掌,他挨得也算是值得。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李谨言掸了掸衣襟上洒落的雪花,“文老板,你也叮嘱下边的人,咱们这次算是吃了一回螃蟹,我也事先和少帅打过招呼,不过螃蟹不能多吃,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都听三少爷的。”文老板捋了捋嘴角的两撇胡子,“关于您之前提的那个名人的专访,咱们什么时候下手?” 下手? 李谨言的额头滑下三条黑线,果然是江洋大盗出身,就算成了报社老板,依旧不忘老本行。 “这一刊是来不及了。”李谨言掰着指头算了算,“要想吸引眼球就要逮个大头。咱们第一期专访就要找个大人物,才能彻底打响名声。” “您是说?” “楼大帅!”李谨言一握拳头,“近水楼台,不访他访谁?只要大帅的专访报道一出,你想再访谁,不是手到擒来?” 文老板听了,顿时双眼发亮,“那就有赖三少爷帮忙了。” “自然。”报社赚钱,也意味着他赚钱,手边有资源却白白浪费,那是傻子的作风。况且楼大帅将政务一股脑的丢给楼少帅之后,这段时间都闲在家里,也该给他找点 事情做。毕竟是将来还要参选联合政府大总统不是? 离开报社之后,李谨言让司机开车去李家。月底李锦书就要出嫁,李谨铭的身体依旧不好,能背李锦书出门的只剩下李谨言。不过李谨言的身份摆在那里,李三老爷和三夫人都有些发愁,谁去开这个口?再者,按照常理来说,李谨言现在已经是楼家的人了,让他背李锦书出门,合适吗? 最终还是老太太发话,请李谨言回来一趟。 门房早就被嘱咐过,三少爷今天回来,机灵着点,见带有大帅府标志的车子停在李府前,立刻打开了大门。 李谨言被迎进了三房,让他没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也在。 “老太太,身体康健。” “好,好。”老太太没等李谨言的腰弯下去,就让三夫人拉住了他,“你这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就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 李三老爷坐在一旁,房间里却不见李锦书姐妹。 自从出了吕茵那件事之后,李锦书就一直被关在家里,连学校也不许去了。三夫人明白,若不能将她的性子彻底扳过来,进了沈家早晚要吃亏,十有八九还会给家里招祸。可惜李锦书的脑袋总是不开窍,就算三夫人说破了嘴皮子,她也不答应一声。没办法,三夫人只得请示了老太太,老太太问了三夫人一句,能不能狠下心? 事到临头,三夫人就算不忍心也不行了。 李锦书被关进家中的祠堂。一连五天,每天都只有一碗清水,一个冷馒头,馒头硬得几乎咬不动。 开始三天,李锦书还硬着脾气不肯低头,到了第四天,她终于撑不住了,流着眼泪将那个馒头吃得干干净净,第五天,当三夫人出现在祠堂门口时,她一下扑到了三夫人的怀里,哭着说;“娘,我错了,我再也不任性了。” 当天李锦书就被放出了祠堂。老太太把李锦书和李锦画一起叫到正房,当着三夫人的面对姐妹俩说道:“你们是李家的女儿,在家千好万好,做错了什么都有爹娘长辈帮你们担着。一旦出了家门,就是别人家的人,行错一步,不只会累了自己,还会牵连到娘家。尤其是你,锦书。” 老太太的目光渐沉,“读书没有错,但读书读得脑子不对,就是错。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你娘都帮你瞒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想过没有,若是沈家因为这些事退亲,你怎么办?你今后还想嫁个好人家吗?” 李锦书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李锦画依旧是一副乖巧的样子,不说话,却也让老太太知道,她把之前的话都听进去了。 “锦书,你不服气?” “没有,老太太。” “我看你还是没受到教训。”老太太话音一落,李锦书的脸顿时发白,求救的看向三夫人,三夫人想要开口,想起之前老太太说的,硬是没有张嘴。 “老太太,我错了,我没有不服气,真的没有!”李锦书当真是害怕了,她不想再被关祠堂了。 “认错?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老太太转了转手上的镯子。 “我……” “你错在亲疏不分,好坏不分,被人当了梯子还要扶踩着你的人一把!如果你还是不能想明白的话,”老太太的话顿了顿,“沈家的这门亲,咱们就不能结。趁早别让你给咱家招祸,也给你堂哥惹事。” “老太太!” 三夫人也被惊到了,老太太却不看她,只挥手让她和李锦书离开,把李锦画单独留下了。 这些发生在李家内宅的事,李谨言并不清楚,不过对老太太请他回来的因由,倒是能猜到一二。 “老太太,我是锦书的堂哥,等她出门的那天我会回来的。” “你是个好孩子。”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容易,你三叔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你也别因为他是长辈就放任,该敲打的就要敲打,面子不是那么要紧的东西。还有锦书,我尽量教她,若是实在不成的话,就和楼夫人说,感谢她的好意,这门亲咱们李家是高攀不上了。” “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李谨言吃了一惊,今天不是商量他背锦书出门的事吗?怎么突然就提到退亲了?再说都已经下过聘了,现在退亲也不合适啊。 “我说的是非到万不得已。”老太太摇摇头,“我就想着,你三婶性格刚强,做事也是爽利,没承想锦书长成了这样的性子。” 老太太这么说,李谨言也不好接话,李三老爷和三夫人可都在一旁坐着。好在老太太也是随口一说,不过是为了敲打三夫人,让她别再心软。沈家这门亲事可是有楼夫人的面子在,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 况且,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意气用事也不见得多奇怪,想想在楼家舞会上见到的沈和端,李谨言总觉得锦书这个性子倒是会和他投缘。 “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 天空中又开始飘雪了,大帅府的 车子穿过长宁街,街边的报童穿着收容所里发放的棉衣,用力跺了跺脚,一边对着手哈气一边想,今天的报纸卖完了就能攒到五十文,娘说言少爷是个善心的菩萨,给他们吃住还发棉衣,他们不是废人,有手有脚,得干活。等到开春工地开工,他们就能赚更多了。等攒够了钱,他们就能盖所大房子,就算爹不在了,他们娘三也能过好日子…… 南六省 宋舟接任南方政府临时大总统以来,南方的政治中心逐渐由广州转移到他久居的江苏南京。 临时大总统府就设立在宋家的官邸,南方政府官员进出时,都要受到严格的排查。这种做法一开始受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但宋舟不是郑怀恩,被人抗议两声就开始服软,凡是不愿意按照规矩办事的,通通回家吃自己。政府里的官职就那么多,空下来他正好安排自己的老部下。 “早就看不惯那群官老爷了。”南六省第十二师师长赵连星和第二十二师师长孙清泉抱怨道:“说什么兵祸,没我们这群当兵的,他们还有闲心在这说三道四?” “行了。”孙清泉拍了拍赵连星的肩膀,“你我都清楚的事,大总统会不知道?这次叫你回来,八成就是为了解决山东的事情,还有安徽,宋琦宁已经占了安庆,袁宝珊占了亳州不肯动地方,鲁军的两个师就在宿州,大总统也不好办呐。” “要我说,嘴皮子都没用,干脆再打一场!”赵连星当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那群北方佬不是东西,吃的好穿的好,见天的拿着好东西在他们的军营外晃悠,这段时间以来,还搞什么“军民团结”,据说是上峰下令,把一些罐头米面发给了临近的鲁地百姓,东西不多,可这么一搞,山东人的枪口全朝他们来了。 “好了,等见到大总统再说吧。”孙清泉拉了赵连星一下,“我听说,大总统有意和北方和谈,不到万不得已,这仗应该打不起来。” “真这样?” “差不多,估计等和谈的时间定下来,山东和安徽的事情就能有个说法了。” “我看未必。”赵连星哼了一声,“吃进嘴里的肉能再吐出来?韩庵山那老小子就是个当寓公的命。至于安徽,我看大总统也未必能要回来。” 孙清泉和赵连星说话的时候,宋舟正将一份电报递给宋武,“看看吧。” “父亲,这是?” “北六省那边搞出来的。”宋舟捏了捏额头,“楼盛丰的这个儿子当真不简单,手底下也 有不少能人,亏得能想出这个办法。” “联省自治?”宋武仔细读着电报上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若真照着这个章程办,手里有枪有权的都不会反对。”宋舟敲了敲手指,“连我看了都动心。” “可是,父亲,若楼盛丰意在联合政府的大总统一位,提出这个办法对楼家绝对是弊大于利的。”他难道甘心当个摆设? “所以我才说楼盛丰那个儿子不简单,这事肯定还有后手。只不过他给的甜枣太大,没人能忍住不咬一口,等把枣子吞下去,枣核卡在嗓子眼里,全都晚了。” “父亲,我们怎么办?”宋武放下电报,“北六省若以此提出南北重启和谈,我们贸然反对必然会引起不满。” 宋舟沉吟半晌,说道:“阿武,你再去一趟北六省,和楼逍见一面,他到底想做什么,至少我们也要心里有底。” “是,父亲。” 当宋武转身离开时,宋舟突然在身后叫住他,“阿武。” 宋武转过头,宋舟却摆摆手,示意没事,他可以出去了。 等到房门关上,宋舟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看着窗玻璃上的倒影,久久没有出声。 《分治与统一》一文刊出后,国内的各大报刊纷纷转载。曾经参与戊戌变法的梁先生读过转载的文章之后,在申报上发表评论,对此文大加褒奖,并提出各省立省宪,设省议会,其上立国宪,乃真正的予民民主。此篇评论一出,得到了许多知识分子的响应,纷纷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支持效仿美利坚联邦制,实行国家统一,人民自主。 有支持者,当然也不乏持反对意见者。反对者认为,所谓联省不过是为独裁披上民主的外衣,各省的实际统治者仍是手握实权的军阀,这一主张不过是为割据张目而已。 持有不同意见的人纷纷撰写文章,在报纸上各抒己见,一场关于国体政体的论战陡然而起。 引起这场论战的时政要闻彻底在华夏打响了名声,发行量从八千多份跃至一万三千份,天津分社下旬就能开始运营。原本分社该开在京城,可李谨言却认为京城水太深,他们只是刚长了点个头的小虾米,还是低调点好。 “京城暂时不去,上海那地方也是鱼龙混杂,还是天津好。” 再者说,宋老板可是天津的地头蛇,报社开在那里,只要和宋老板打个招呼,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轻易就能解决。 1月10日,时政要闻的第一篇名人专访新鲜出炉。负责采访和撰写稿件的两个记者,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把完稿送给主编和老板过目。 没想到李谨言看过之后,说他们写得还不够好。 两个记者面面相觑,难道三少爷认为他们有的地方写夸张了,不够实事求是? “就是太实事求是了。”李谨言摇摇手指,“什么才叫名人?有名的人!有名的人当然要和普通人不同,例如楼大帅是以武起家,那就要针对这一点大书特书,如果你们没有素材,不妨去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取取经。” 说书先生? “三少爷,您是说?” “我是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也要高于生活!实事求是还叫什么艺术?” 记者和主编们顿悟了。 两天后,经过修改和润色的楼大帅专访再被送到李谨言的面前,读完那篇颇有说岳全传风采的报道,李谨言点点头,拍板,就照这个发。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1月13日,《名人》作为时政要闻的增刊正式发行。 这份被后世称为“华夏名人史库”的报刊,在发行后的几年时间内,逐渐由报纸增刊的形式,发展为专门的杂志性刊物,内容也由专门的国内政要专访,发展到涵盖各个行业的专家学者,以及在各个领域有突出贡献的人。并在一战之后,随着华夏国际地位的提升,开辟国外名人专访栏目,在国际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作为《名人》的第一期专访人物,楼盛丰的大名也被载入了史册,甚至比他作为华夏民主共和国联合政府第一任总统,还要让许多人羡慕嫉妒恨。 没人能够想到,这份刊物的出现,只是由于李谨言一个突发的念头,想要借此扩大楼家的声望,为楼逍的未来铺路,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