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中网》 第一章 三剑客 暑假混得可真快(现在这年月人们都说日子是个“混”,不是“过”,你瞧那些大人们——几年不见的老朋友见了面第一句总说“混得怎么样?”)一转眼又开学了,在农村,有的人说开学是“放牛娃进牛圈”,城市里呢,那一只只放飞的鸟也就进笼了。——哎,假期总是快,上学总是难熬,对于这句话杜宇峰体会最深了。学校原本规定八月三十一日就必须到学校报名的,可今天都九月二日了,杜宇峰才慢腾腾地来到学校报名。 杜宇峰刚走到教学楼底楼就碰到了小平头,他正从小卖部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雪糕正要往嘴里塞。 “喂,老大,怎么今天才来呀?”小平头凑了过来。 “玩呗,这两个月还没玩够呢。”杜宇峰兴犹未尽。 “老大,你可不够意思哟,玩也不叫上兄弟伙?忘了当初我们三剑客‘办公室结义’?想那时,你,老大,我,还有老三卷毛我们三剑客可是全校……” “怎么会忘呢?以后吧。哦,对了,那个整天唠唠叨叨的老太婆‘下课’了吧?” “教一年级去了。这学期新换了一个班主任,好像是刚从学校分出来的,叫——叫什么来着,覃……覃立涛?对,覃立涛!戴这么大一副眼镜。”小平头将雪糕往嘴里一塞,双手比了个面盆大的圈。 “哈哈哈……你小子也真够夸张。”杜宇峰忍不住笑了起来,“覃?眼镜?那我们就叫他‘覃眼镜’得了。哈哈哈……”杜宇峰总是给老师们起绰号。 “行,就叫他覃眼镜。” 杜宇峰交了学费从办公室出来,回想起刚才给起的绰号,还颇有些得意——虽然覃眼镜那眼镜没有小平头所说的那么夸张,但眼镜还是有的嘛。 覃立涛大学刚毕业,是这学期刚分到湖江中学的新老师。他师大毕业,按理说完全有可能分到一所好点的初中,甚至区里的高中。但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又没花钱去打点——现在事业单位这一块,哪个好点的工作不是花钱跑出来的。他一分钱没花,能分到工作也算可以了。要知道有的地方在分配之前还要考试呢!,其实他倒希望考试了根据成绩再分配——他可是不怕考试的! 新学期开始,学校安排他任初三七班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三年级是毕业年级,最初获知这个消息后,覃立涛欣喜万分,“刚参加工作,学校就这么信任我,让我教毕业班,一定得好好干!” 可后来他的看法有了大大的改变,当他还在为肩挑毕业班重担而欣喜,为学校领导对他信任有嘉、“感恩戴德”的时候,一位将近退休的老教师李老师告诉他,那可不是什么“美差”,而是人家吃剩不要的“骨头”!原来这初三?七班可是全校闻名的“烂摊子”——开学前安排工作的时候学校“头儿们”为此伤透脑筋,安排谁任这个班的班主任谁都不愿意,原来的班主任赵立新暑假里为辞掉这顶“乌纱帽”还偷偷向头儿送了一次礼,以求新学期改教一年级的新生!覃立涛的到来真是下了一场及时雨,于是理所当然地让他补了这个缺。后来的几个星期着实让覃立涛领教了这个“闻名班级”的厉害。记得第一次语文课,当他拿着精心准备的教案走进教室踏上向往已久的神圣的三尺讲台的时候,他看到的景象让他的信心大打折扣——有的站在座位上扭打,有的翻着贴满明星照片的笔记本高歌“他们不懂我的爱……”还有的满教室跑来跑去,对上课的铃声置若罔闻…… 这就是献给他这个新老师的第一份礼物?“这年头‘耗子’是越来越猖獗了,太不像话!”覃立涛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坐好!”他来了一个“佛门狮子吼”,效果真是立竿见影,下边一片静寂,唱歌的嘴巴还保持着“爱”字的造型,打闹的仿佛被高手点了穴道,钉在那里不动了。“三、二、一”不到几秒钟下边很快都坐好了,覃立涛心里仿佛开了一个佐料铺,有憧憬,有失望,有得意。于是他立即趁现在的大好局面抓紧工作。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任他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可下面的学生就是不来他的气,提个问题尤如石沉大海,又如武侠小说里高手猛劈一掌——但无人接招。后来干脆自编自演、自问自答算了。下面的学生呢,开始还慑于他的“狮子吼”但过一阵也就习惯了,仿佛蚊子闻惯了蚊香的味道也就不再惧怕了——产生了抗体!有的耷拉着脑袋似要去和周公喝茶,有的在下边或写写画画,或翻着巴掌大的“口袋书”在偷偷地看小说,有的用手衬着脑袋欣赏着他们新老师的精彩表演。覃立涛一个人在台上一会儿板书,一会儿自问自答,总算将一节课挨了下来。上课前精心编写的第一节课教案并没有给他带来成功的快慰与喜悦,反而装了一肚子的怒火与满心的失望! 生气归生气,可还得继续教下去呀!覃立涛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教案生闷气发愣——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满怀信心精心准备的教案,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唉,这些学生上课怎么能这么不认真呢?回想自己当年读书的时候那认真劲儿甭提了。就说实习的时候吧,人家师大附中的学生多认真,可没这么费劲呀。 接下来让他生气的事还有呢。第一次语文作业就有十多个不买他的账。他把那十几个“请”到办公室来训了一顿,可他们一个个歪头耷脑的站在那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你道理讲了一大箩却无动于衷。有几个看着这个新老师吹胡子瞪眼睛生气的样子,甚至觉得好笑,仿佛不是在挨训受批,倒像在看滑稽的小品表演,没有惭愧,却有嘲笑……覃立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叫住杜宇峰,问他为什么不完成作业,这个杜宇峰却油嘴滑舌地笑着狡辩说:“老师,我作业早就做好了,在心里呢!”最后覃立涛懒得和这帮学生嚼舌根,也像上级政府官员对下属一样责令他们限期补交。后来虽大多都交来了,但一看满页的“蝌蚪文”,比医生的处方笺还难考证,也只好不了了之。 这一个个难题是在学校和实习时不曾遇到 的,于是覃立涛求教于先前告之他工作安排内情的那位李老师。这李老师长得白白胖胖的,活像一尊弥勒佛,面慈心善,比那些似笑非笑、答非所问的人要让人信服得多! “现在学校大都分快慢班,也就是尖子班与普通班分类教学的模式,名义上呢是因材施教,打着响应孔夫子号召的幌子,而实际上是为了追求升学率。我们搞教育的都清楚,生源是关键,要提高升学率,抓住好的苗子是关键!有的被市里的抓去了,有的流到区里其他好学校去了,而到我们学校的好苗子就更少了,这样根据入学成绩划分出快慢班区别对待总比两个拳头一起出击好得多吧。”熟悉内幕的李老师娓娓道来。 “这分类教学,因材施教本无可厚非,那初三?七班又是怎么一回事?”覃立涛继续探听。 “唉,这初三?七班说来话长。诚如你所说因材施教本无错,但学校将学生分成了快慢班——或者叫尖子班普通班也罢,两种班在管理、教学上差别很大。快班当然就选配经验丰富的骨干教师,早晚自习按时上下,管理就严格得多,毕竟学校的牌子就在于这些学生身上。而慢班呢就只能将一些像我一样快到站的老头儿、老太婆或才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来凑和凑和,平时教学上也不必那么认真,即使那些既教快班又兼慢班的老师,谁不是将精力全放在快班上?对于作业完成没有,作业做得怎么样,成绩的好坏,学校领导和老师们是不关心的,只要看着他们别出什么事就行了。” “换句话说,快班挣门面,慢班抓收入?”听了李老师一席话,覃立涛明白过来,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对对对!只是你这话太露了些,一下子就戳到了实质。这就叫‘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李老师乐呵呵地笑。 “那教快班要忙得多,岂不要吃亏?”覃立涛有些不解。 “吃亏?谁说的?快慢班的补助和课时津帖等都不一样,教学奖更是高出好多倍!——这些你慢慢就清楚了。总之,谁都想教快班,每学年为争取教快班而送礼的不乏其人哪!你没见那个赵立新把初三?七班这个烂摊子扔给你争着去教一年级的快班了?唉,我们都是快退休的人了。教慢班混两年也就算了。” “那慢班疏于管理,老师教学上又不认真,岂不越来越差?”想起第一节课的情形他就生气。 “一般说是这样的。打游戏的,偷东西的,打架的,耍朋友的……什么都有,就是没几个认真学习的,说实话落在了慢班,想认真都不可能。三?七班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或许是习以为常了,老李老师说出这些让旁人听了忧虑的话而自己脸上竟神泰自若。 “这样‘义务教育’那岂不是误人子弟?” “误人子弟又有什么办法?上面看的是升学率,家长关心的也是升学率!只要升学率上去了,误人子弟又有什么关系!像我们学校一年只要能考上十来个‘重高’,那误人子弟又何妨?‘一将成名万骨枯’嘛,不牺牲多数,又怎能成就少数?”李老师笑问。 “报纸上说不是不能把升学率作为考核学校的唯一指标吗?” “那都是报导而已,说说罢了,雷声大雨点小。升学率,考上重高的人数,家长关心,上面也关心,数据最好量化了,多简单!” 听君一席话,胜读四年书!与李老师谈了近一节课的时间,让他对学校的情况有了深入的了解,知道了以前在大学四年学习中所不曾学习到的东西。同时也多了深深的忧虑,这个三?七班应该怎样来转化呢?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覃立涛又开始在课堂上“传道发功”了,下面的学生自是学得一塌糊涂,不是自己做自己的就是昏昏欲睡,午后的课原本就提不起劲,没精打采的。开始的时候,他还提了几个问,可抽起来的没一个答上了的,甚至连提的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气愤至极,干脆不提问,自问自答省得生气。 这一节课学的是从《红楼梦》中节选的《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覃立涛从《红楼梦》的文学价值、线索讲到对课文的分析、人物形象的把握,已是口干舌燥,呷了一口茶。突然见后排的杜宇峰在那里盯着书偷着乐呢——那脸笑得比三月的桃花还要灿烂。 “这小子,我讲得口干舌燥,你还乐呢。”覃立涛心里这样想,他轻轻地来到后排杜宇峰的旁边,只见在语文书的掩护下,杜宇峰正捧着一本小书看得津津有味。杜宇峰猛然发觉旁边多了个人,一抬头见是覃老师,忙把手中那本巴掌大小的“口袋书”往桌下藏。覃立涛眼疾手快忙把那本书抓住了,定睛一看“小人书”的封面赫然映着“脐下三寸”几个字,旁边一些半裸的卡通人物。对于这个在大学里连恋爱也没谈过的年轻老师,这时在学生面前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时杜宇峰红着脸立在那里,全班同学也都转过身来盯着看,这儿俨然成了视线的聚焦点! “哧——”覃立涛猛地将书撕成两半,他攥着撕破的书愤然快步走上讲台。而教室里同学们议论纷纷,仿佛当年在比基尼岛上试爆了原子弹那般轰动。覃立涛站在讲台上怒目圆睁,见此情景,有的立即坐好了,还有一些似乎见怒不惊,依旧谈笑风生。 “住口!坐好!”覃立涛气极了,依旧只有使出了少林绝学“佛门狮子吼”。不过他这功夫在这些学生耳中却只有怒而不含其威了。又闹嚷了一阵子才渐渐安静下来。 “你们现在这些学生上课不认真学习,还看些什么黄色书籍。”覃老师将攥在手中的小书重重地摔在讲桌上。“真是太不像话了!都初三的学生了,还有最后一年就毕业了,你们看看,你们像快毕业的学生么?整天懒懒散散,作业也不完成。打架的有,玩游戏的有,泡网吧的有……你们以为我才接到你们班就不知道么?你杜宇峰现在居然在课堂上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半截书’!”覃老师在讲台上痛心疾首历数几大罪状,那样子仿佛比当年梁启超担心国将不国还要愤懑忧虑。 一些同学见了他们新老师这般痛心,觉得有些羞愧——班上的风气确实太差了!可自进中学分到普通班来,老师不管,家长无望,班风日下,一两年来已经到了这般病入膏肓的境地,以前也没有老师为他们沦落至此而这般痛心疾首。 另一些呢,看了覃立涛站在讲台上瞪着一对“二筒”,胀红了脸在那里表演,觉得像在看幽默小品,忍不住在下面哧哧好笑。那杜宇峰本是班中的“老大”,只不过刚才猛地被老师发现在看“禁书”,被逮了个正着,年少的他心中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书被撕了,没收了,过了一会儿也就没什么了,歪着站在后排,摇摇晃晃地,也斜着眼欣赏台上的表演呢。 杜宇峰被覃老师“请”到了办公室。要说他当时在课堂上被覃立涛逮个正着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话,那么这时他已完全恢复了他那“老大”的本色——站在那里泰然自若,完全没有一副“受训”的样子。 “杜宇峰,你这书从哪儿来的?”覃立涛余怒未消,瞪着眼问。 “书店买的。街上那些书店多的是。有人卖,当然就得有人买嘛,要不怎么繁荣市场经济?”杜宇峰斜着看了一眼那本惨遭分尸之刑的书朋友,若无其事地说。 好家伙,他竟还诡辩这叫“繁荣市场经济”? “买的?这是你该买的书吗?”覃立涛依旧咄咄逼问。 “那你得去问问那些卖书的人了。” “以后不能再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了!要是让我发现了,一律没收!”瓶底厚的眼镜下闪着愤怒的目光,“还有你经常不交作业,要再这样就通知你家长来!(他只记得自己以前读书的时候,学生们是最怕请家长的,于是抛出这个‘杀手锏’。)——你父母在家吗?”他猛然想起趁现在许多学生的父母都在外打工而把子女丢给婆婆爷爷或亲戚,所以补充了一句。 可杜宇峰似乎并不在意覃老师“请家长”的威吓,站在那里悠闲得很呢。听老师问起父母才不紧不慢地说:“老妈倒是在家,老爸嘛——广东做生意呢!”提起老爸他一脸得意之色,仿佛他老爸是亿万富翁。不过他父亲虽非亿万富翁,但百万富翁还是算得的——要不然在班上谁听他的,他这个“老大”没本事供兄弟吃喝还能混下去?后来覃老师又啰啰嗦嗦(在他看来是这样的)地教诲了杜宇峰一番。还是那些诸如快毕业了要认认真真学习考一个好成绩之类的话。杜宇峰不厌其烦地应酬了几句,后来覃sir 终于把他释放了,他连忙逃回了教室。 回到教室,那帮兄弟们忙围了上来“嘘寒问暖”,有安慰的,有咒骂的…… “老大,没事儿吧?” “怎么样?大哥。” “他妈的,找碴儿,干脆找机会教训教训这个‘覃眼镜’。” …… “算了!一本书不值得跟他过不去。书,有的是!拿着钱还愁弄不到书?”杜宇峰斩钉截铁地发话。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既然大哥这么说了也就算了。 那本《脐下三寸》的小书原是杜宇峰在一家小书店租借的,一同租的还有其余几本。信息时代,资源共亨,因此一人租书,全班共看——美其名曰合理利用资源!其他的几本小说、卡通书都已在班上传阅共亨了,而杜宇峰只把这本《脐下三寸》的小书留下来自己独亨,原本打算把它收藏了,不料却被这个“覃眼镜”坏了好事——不但收了书,还处了个“分尸”之刑。这杜宇峰号称学校的小霸王,平日里惹事生非,没事也要惹出事儿来,这次被当众逮了个正着——这对花季雨季的少年来说毕竟不好意思,否则他早跟这“可恶”的覃眼镜干上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这么阿q式地想着,心里也就宽慰了许多。 星期五的下午是很让人思念的,因为到了星期五,就意味着两天的双休日快到了。说到这儿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诗人雪莱《西风颂》中的名句:“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第三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了,像新生婴儿的初啼那么响亮,那么让人欣喜,那么让人充满了希望!各科老师像走马灯似地布置双休日的作业,他们的政策大都比较宽松,有的叫看书,有的布置一两道作业。有的干脆“大赦天下”——回去耍,赢得全班同学一阵欢呼,差点儿三呼“万岁”……只有覃立涛覃眼镜“不识时务”,又是叫抄课文,又是叫做习题,最让人头疼的是还要写周记,说是叫同学们谈谈对他这位新老师的看法。 “真是的,我们又不是重点班,布置这么多干嘛?” “就是嘛,想累死我们哪!” “他自己都成了四只眼,难不成还想害我们也像他那样?” …… 真是有点“民怨沸腾”了——学生怨骂老师的事是常有的。覃立涛听在耳里,痛在心头。“唉,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好教,为了他们好,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领情啊!”想到自己刚参加工作,校长是不会拿重点班给他当试验田的。既来之则安之,他打算把三?七班教好——他从未因为三?七班不是重点班而有所懈怠——可他隐约感到学生和其他学科的老师似乎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认真负责,这让他有些痛惜。 同学们如出笼的鸟儿唧唧喳喳地吵闹着逃出了校园,只有教学大楼的顶层还没动静——那是学校的希望重点班所在地!学校为了给他们营造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于是就单独腾出一层给他们苦修,好比少林高僧要闭关参禅,总得辟出静室一间吧!把重点班设在顶楼真的是明智之举。从意义上讲,他们高高在上,既显出了学校对他们的尊宠,又表明了他们是学校的希望所在;从实际来说,学校把他们“束之高楼”,一则免去了其他学生上楼下楼追逐打闹对他们的影响,再则这些“希望”们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很少出教室,连上厕所都能省则省——还是顶楼最合适。 杜宇峰把租借的口袋书塞进口袋里飞似地逃出教室。他一本课本也没带,看来是压根儿就没打算看书做作业!在操场上他望了一眼顶楼上的那些“可怜虫”——他们可没有这么自在,明天还要“加班”呢,现在每个月只放一次“月假”。杜宇峰真庆幸自己当初没交钱进那劳什子“重点班”,所以才有今天这般逍遥自在!可自己的兄弟伙儿吴起还在那顶楼上苦修,不能一起玩了,真可惜。九月的阳光还那么发狠,晒得人发疼。有人说夏天的女人是流动的风景,这话很有道理!这时已是下班的时间了,街上人来人往,“风景”也渐渐多起来了,长裙翩跹,短装妖娆,各式各样的衣裙配着款式多样的高跟鞋织出了千变万化的流动风景。杜宇峰一边走一边欣赏打望,心里不时评头论足——像他这样的年龄对这种人文风景比对那自然风景还要感兴趣得多!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人做生意,商品经济的空气中到处飘着钱的味道!震耳欲聋的摇滚、嘶声竭力的呐喊、悱恻缠绵的吟唱、走卒小贩的吆喝,再加上楼宇间隙投下的一把把光剑,这一切把空气搅得支离破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行色匆匆急于回家的,也有拎着坤包闲庭信步般出入一个个商场闲逛购物的,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站在人群中不停地向过往的人们散发各种宣传单的促销员。在他们手中抱着或拿着一叠叠宣传单,有卖房的、促销化妆品的、兜售性药的……难得的是国人对于性已不像早些年那般如见洪水猛兽般畏惧了,这一点从那满街都是医治性病的牛皮癣广告上或可得到一些证明。散发宣传单的促销人员似乎并不是很认真,只要有人路过,便随意从成叠的宣传单中抽出一张递过去,也不管对方要不要,更不分人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因此传单递过别人不接的情况屡见不鲜,促销员也不觉得尴尬,伸着手又递给下一位就是了。把化妆品宣传单递给男人、把性药广告塞给中学生的事是有的——不过这似乎也有道理:男人了解化妆品就方便给女人买了,性药宣传单塞给中学生可以增加他们的知识。(谁叫学校只忙语数外而不教呢?) 一个穿着药房工作服的女促销员塞给杜宇峰一张宣传性药的广告单,杜宇峰故作镇定,从容地接过来到一边欣赏,不外乎都是些什么“春宵”“神勇无敌”的内容。这对杜宇峰来说已不是第一次欣赏了,有时在楼道间、房门口也会塞进些粗制滥用的类似传单。杜宇峰将传单揉作一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筒——传单上宣传的这些东西他自然是不需要的,而那些遮遮掩掩的画面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描写在各种电视、杂志和口袋书上也见得多了。这些日趋“大众化”的东西在他眼里已不再有多少神秘感了!他现在所渴望的是更为清楚、明白的东西,还有弄清那些一直在脑子萦绕的问题。朦胧的、未知的东西最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记得小时候他常问妈妈自己是怎么来的,妈妈总是告诉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像孙悟空那样。现在他长大了,当然知道那是骗人的,但还是弄不明白,甚至连男人和女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也弄不清楚。说到女人,以前他最讨厌和那些女生在一起了,可不知现在怎么对她们感兴趣起来了,没事总爱和她们打打闹闹,还经常把借来的书借给她们共亨。 杜宇峰来到经常光顾的“求知书店”。这先知书店座落在一条小巷里,并不怎么引人注目,门面不大,被隔成了里外两间,外边的书架上堆着些武侠、言情小说,还有种类繁多的杂志、巴掌大的“口袋书”,这些书可租可卖,书店里几个中学生模样的人正来回审视,挑拣中意的书。杜宇峰径直来到书店的里间,原来里间也堆了许多 ,老板把那些不方便摆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书安置在了里间,好适时地推销、介绍出去。 杜宇峰是这里的老主顾了,租一两本书老板是不收押金的。这次杜宇峰租的那本书被“覃眼镜”一怒之下处了“分尸”之刑,原本想连同另外几本也不打算还了,但后来一想不能失信于人,何况还想再在那里租几本书呢。老板是个女的,三十岁的样子,见杜宇峰进了里间,也跟了进来。 “老板,书弄掉了一本。”杜宇峰把书放在桌子上。 那老板头也不抬,正在翻租书的记录薄,一会儿才满不在乎地抬头笑了笑——在她看来敲竹杠的机会来了,怎么会不笑呢? “就是那本……那本《脐下三寸》的书。” “哎呀——那本书可贵呢,租也好租,许多都喜欢看……”女老板又是惊呀,又是惋惜,仿佛镇店之宝失踪一样。 “别说了,你说赔多少钱吧?”杜宇峰打断了话,不想再看女老板表演下去了。 “嗯——五十块,至少也得五十块才行!小兄弟,你是老主顾了,我才出这个价。”天哪,真是船到江心敲竹杠呀!早知道就不来还了。 杜宇峰还了书,赔了钱,又在里间床下的箱子里选了几本作为双休日的消遣,这才慢腾腾地往家里走。因为他知道回去早了家里没人——老妈不知到哪家“修长城”去了,天不黑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杜宇峰在街上到处闲逛。整个星期都囚禁在校园里,他感到外面的空气不知要比学校清新多少倍,怎能不抓住这时间,自由地呼吸呢? 天将黑,杜宇峰估计母亲也快“收班”了,于是他准备回家了。当他刚打开防盗门,一阵哗啦啦的搓牌声便灌入他的耳中。原来老妈是把“战场”摆到了家里,在家里摆开了阵式呀!杜宇峰的回来并没有对她们四人的工作造成丝毫影响。只是他母亲一只眼盯着牌,另一只眼抽空瞄了他一眼,“回来了呢。”接下来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了。 “碰!”, 第二章 网 尤利军的母亲贪图享受而随他人,父亲却长期在外对他放任不管,只得与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因而袁睿思老师非但没有歧视他,反而对他童年的不幸充满了怜悯,这既是一个教师对学生的关爱,也算是童年不幸的共鸣吧! 尤利军自上次袁老师家访后一直都按时到校上课,袁老师对他进行了单独教育之后也不曾在班上提起,以免伤了他的自尊心。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让袁睿思感受到了这个六?三班比以前想象的还要糟,不但学习成绩差,基础极弱,而且纪律习惯也相当糟糕!记得她曾抽学生认读声母表,而一部分学生竟要像有的人初学英语那样利用汉字注音才能认读,每次走进教室,总是闹嚷嚷的,即使是老师已站在了教室门口,仍有些熟视无睹,为此她每次在踏进教室之前,总要进行一次深呼吸以求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去。对那些不守纪律的调皮打闹的学生又能怎么样呢?课后批评一顿是没什么效果的,一两天后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一条橡筋,你手一松,它立即就恢复了原状!唉,最令袁睿思头疼的是一部分人总不完成作业,尤其是家庭作业。 星期一总是忙碌的,第一节语文课袁睿思就清理了双休日的家庭作业,发现竟有五人都没交,有的说忘了带,有的说没做完,更有的说做了的但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全是撒谎!袁睿思下课后心里窝着满肚子火,把课本教案扔在办公桌上,坐在那儿生闷气。可巧,对面办公的赵老师这时也正在“审问”两个没完成星期天作业的学生。 “作业为什么没交?”赵老师严厉训问。 “忘了带来。”高个子男同学一言不发,只有矮个儿的低声回答。 “忘了带?吃饭你没忘,你哪次不是说忘了?撒谎也不换个新花样。”赵老师不想再听这种说了几百遍的谎话。 “啪——”令旁边的袁睿思一震,原来气愤至极的赵老师狠狠地煽了那矮个子同学一耳光。 “你呢?”赵老师指了指高个儿的男同学。 “……”高个儿学生仍是一言不发,仿佛随你怎么处置,就是金口难开。 “右手伸出来!”赵老师审累了,不想跟他耗下去。 高个子坦然地伸出右手接受老师的惩罚,显然对于他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啪——啪——”赵老师抓起办公桌上的米尺在他手上狠狠地抽了两下。 “滚那边去!把星期天的作业按两遍补起来!”赵老师对两个学生作了终审判决。 “两个懒鬼。父母都出去挣钱不管了,我才懒得管……”赵老师余怒未消,靠在椅背上嘟哝了几句。 袁睿思欣赏了这一幕,她又想到自己那六?三班比这还要差,心中不由得烦躁起来,蹙紧了眉头。这两个星期她已经好几次批评教育那些不守纪律、打游戏、不做作业的“后进生”了,但是效果总是不好(她响应教育专家的号召,对那些调皮捣蛋、成绩又差的差生不叫“差生”而叫“后进生”。据说是为了减轻他们的自卑心理——这与前些年称失去工作叫下岗而不叫失业或有异曲同工之妙吧!)她真的有点怀疑自己的教育转化能力了,虽然自己还曾获得过“全区优秀辅导员”的荣誉称号。 欣赏了刚才赵老师的“审理”过程,让她有了一些想法——像这样打骂教育是不行的,况且如果打出了什么问题就更麻烦了!但对那些不听话的像我那样苦口婆心地说服教育也没什么效果——给学生讲你们现在要努力学习,将来好为国争光,为四化建设出力?自己都觉得空洞无聊;给他们讲要学好科学文化知识,现在打好基础学好本领,将来才好找工作有出息?可他们未必理解体会得到这份苦心……唉,现在的学生自觉性太差了,不像以前我们读书时有那种“不待扬鞭自奋蹄”的积极性。其实对这些自觉性差的学生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也是有必要的,要不国家要警察、修监狱干什么,总不见哪个犯人自己跑到监狱去蹲着吧。当然这个比方不是很恰当,但也有些相似之处。 想了半天,她在对后进生采取什么教育方法上做了妥协——只赞成采取一些强制措施而不是总苦口婆心地劝告,而刚才赵老师的打骂做法她是绝对不敢苟同的。 尤利军自从上了小学一年级,他父母就外出打工,把他托给爷爷照管,他们每年只寄回他的学费,有时打个电话问问尤利军的身体好不好,叫他爷爷别饿着冻着他,而对尤利军学习成绩以及在学校的表现就很少问起。而他爷爷呢就一个儿子,也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三代单传,前几年儿子、媳妇在外挣了些钱,寄了一些回来,家里用度也比较宽裕。小孩都爱吃零食,贪玩,因此常伸手向爷爷要钱,而老太爷呢也就有求必应——他想反正都是他父母挣的钱,自己也就这么一个孙子,不给他给谁用?难不成带进棺材里去?长期以来就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有时候钱不够就赊,为此他爷爷还曾去学校小卖部给他还过两次帐!吃零食、打电子游戏是他的“两大产业”,尤其是他的电子游戏打得特别棒,号称班上的“电游皇帝”!当然,打电子游戏都忙不过来,还有什么时间完成作业,因此从那时起他就成了班上的作业“欠帐大户”。老师走马灯似地换了三四个,每个都是追他的“作业帐”——站讲台,罚作业,打手心……开始时每个都是穷凶极恶的样子,像要吃人,他见得可多了,像是一员身经百战、久经沙场的老将,处变不惊。沉默是他的法宝,随你怎么训问打骂就是不开腔,后来一个个老师也没辙了,对他也淡心了,便听之任之。后来他妈好逸恶劳跟他人跑了,尤利军也并不怎样伤悲——他与父母几年不见,感情也日益淡漠了,只是父母不和,父亲往家里寄的钱少了,爷爷也没多的钱供他像以前那样玩乐了,这才使他感到非常不习惯。没钱的日子真无奈!瞧着别人打游戏终究不过瘾,手痒痒的。他爷爷说了他几次都毫无效果,正像雪白的衣服沾上了墨汁,日子久了,墨水汁浸了纱,普通洗衣粉一次两次是洗不掉的。是呀,疾在腠里,不治将恐深,而深入骨髓,纵扁鹊华佗也无可奈何了! 没钱用,怎么办?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嘛,在想这些办法方面他可比做作业认真得多!最先是在班上小偷小摸,后来就到商店、商场里混东西来贱卖以求能到网吧玩上一会游戏,于是就有了书中开始的那一幕! 耍总是比做事好,大人们尚且如此,何况小孩呢?老师尚且如此,何况学生乎?什么最好玩?游戏!当然是游戏!这可是尤利军最喜欢的选择!竟争是激烈的,升级是困难的,游戏是刺激的……尤利军为了早日升到最高级四十级——以他现在的功力才只能打到三十六级,他可是一门心思扑在玩电子游戏上面,功课嘛当然就很糟糕了——很少时候完成作业,据老师说他能主动完成作业的话,“除非太阳从南边升起来”,这比太阳从西边升起来更不可能呀!即使完成了也是一塌糊涂!因此天天被老师追着交作业。教数学的是一位姓王的老教师,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要乖自己乖!”所以 追了几次作业不见效后就淡心了,懒得再去清理,因此尤利军是能不做就不做。而班主任袁老师对王老师那句“要乖自己乖”的名言很有意见,但人家是老教师,也不好提出来。有几次她曾委婉地谈了自己的想法,而王老师叹道:“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教,他不完成作业,难道逮着他的手来做不成?唉,我们都是船到码头、车到站的人呢,混一两年退休也就阿弥陀佛了。”弄得袁睿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尤利军开始时对袁老师还有些感激——她没有将他在超市拿东西这些不光彩的事告诉爷爷,也没有像以前那些班主任那样对他大声喝斥、打骂,而只是温和地劝说了一番,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同时也对袁老师多了几分敬爱——这对以前受惯了班主任训斥的他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仿佛久经暴雨冲刷的小花淋着蒙蒙春雨那般惬意受用。可后来袁老师总是清理他的作业,让他开始觉得厌烦起来。 下午放学后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袁睿思和学生尤利军。 “坐吧,尤利军。”袁老师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 尤利军站在那儿耷拉着脑袋,并没有坐下。他已经习惯了站,坐着倒觉得别扭。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摆出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 “其实你挺聪明的!”袁老师不想直接问他的作业,采取了迂回战术。 “听说你的电子游戏打得不错?” 一提到游戏,尤利军一下子抬起头,两眼放着喜悦的光芒,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如果你把玩游戏的劲儿用在学习上,你的成绩也许还比较好。”虽然接到这个班几个星期以来,尤利军很少交作业,但袁老师觉得尤利军不是先天的“笨”。而是“懒”!如果能教育转化是能取得较好成绩的,因此对他还是有着耐心与自信! 沉默是尤利军对付老师的武器,任凭老师怎么盘问,除“嗯”及摇头这些原始的表达方式,他就是不说一句话。 没有办法,袁老师只好让他留下来在办公室补作业。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以后怎么办呢?不可能老师天天守着他做吧! 站久了想坐,坐久了想动! 不知是谁立下了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课堂上老师应该站着讲课,否则就不符合“规矩”;学生应坐着听课,否则就有“变相体罚”之嫌。当然这规矩的来历无法考证。这“祖宗的规矩”,也没听谁敢提出改一改。老师站了一节课还要外加口手并用,能坐下来喝一口茶自是一件美事;学生坐了一节课也需活动筋骨,能走出囚笼恣意玩耍,岂不美哉?因此下课铃便成了“解放的号角”。办公室是老师们的乐园,操场坝是学生们的天堂。因此一下课,老师们就一起聚在办公室或海阔天空地闲聊或探讨教学中遇到的问题。 大家正天南海北地吹着,突然半掩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汤校长,脸上写满了忧虑。 “怎么了?汤头儿。”郭开明这个大嗓门儿见他进来忙打招呼。汤校长是学校的副校长,为人和善,平日里大家都这么称呼他。 “来坐。” “这边坐。”汤副校长的办公室在行政办公室,因此大家忙招呼他坐。 “哎!现在这学生的德育工作是越来越难做了。”平日里一副弥勒佛般笑眯眯的样子,这时却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究竟怎么了?”大家都想知道汤头儿葫芦里卖的啥药。 “上一节课我到五?二班上了一节《思品与社会》课,并作了一个问卷调查——你们父母的爱好是什么?结果班上50名学生竟有36人填‘打麻将’、‘斗地主’之类的赌博游戏。极少数填读书看报,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是,你看现在的学生是越来越难教了,作业不做,还逃课!”赵老师深有体会地说。 “不做作业这还算轻的,什么盗窃呀,打架斗殴呀,甚至杀人……这些报道报纸、电视上经常看到。”大嗓门郭开明接过话头。 “现在许多家长有一种错误的认识。他们认为花钱将孩子送到学校,对孩子的教育就应该全部由老师负责,而他们就没什么事了。实际上对孩子的教育是学校、老师、家长乃至社会共同的责任,尤其家庭教育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在学校老师有几十个学生,很难真正做到因材施教,往往教育不周全,而父母只有一个孩子,他们如果能掌握良好的家教方法将会对子女的教育起到重要的作用。”袁睿思老师真是点中了关键。 “就是呀,学校和家庭教育是广大青少年学生接受教育的两大阵地!而现在的家庭教育相当薄弱!有的父母外出挣钱,子女处于散漫无人管的状态;有的父母自身不正,说教育子女也是;还有的虽为子女操碎了心,但教育方式方法不对……诸如此类,很大程度上造成了青少年犯罪急剧上升!哎,这青少年的德育工作难做呀。”汤校长接过话头,话刚完铃就响了,他像是给这次“课间讨论会”作了一个小结。 放假是最让人高兴的事儿了,老师、学生皆大欢喜。或许从一开学,许多人就盼着放假,尤其是像国庆节这样的七天长假。初三?七班班主任覃立涛从开学到现在就没轻松过一天,那一帮成天跟他作对的半大小子简直把他要气死了。这下好了,可以几天不见这些让人头痛的东西呢,覃立涛心里庆幸。 杜宇峰正和他的几个“兄弟们”等三?一班的吴起。说起这个吴起,他可是同杜宇峰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他同战国名将吴起同名同姓,脑子也特别好使,所以成绩特别好,小学毕业后分到重点班。初中虽然他俩不在一个班,但放假还是经常在一起玩。杜宇峰见他脑子聪明,又是一起玩到大的铁哥们儿,所以平常有什么事总是找他商量讨个主意。 “他妈的,怎么还不下来?”等了半天,杜宇峰等得都心烦了,抬头望了望顶楼。 “老大,别急,这些重点班的就是啰哩啰嗦,布置作业都得半天,再等等吧。” “真是的,放个长假也不让人休息。” “没补课,还好。” 兄弟伙们牢骚不断。 教学楼下普通班的很快就跑得一干二净了,只有楼顶的那些“骄子们”还在争分夺秒,似要将这七天长假的时间抢回来。 等了半天,楼上终于有响动了。吴起拎起背包就往楼下跑。他人长得猴瘦,鼻梁上架着两个厚厚的“瓶底”,一瞧他那样子就知道受了不少“摧残”,非读破万卷书而绝不至此。吴起飞快地往楼下跑,可鼻梁上那两个“瓶底”老和他作对——快跑起来老往下掉,于是他只好右手提背包,再用攥着卷子的左手扶着镜框才不致于有镜破之险,瞧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真似有“夫子厄于陈蔡”之危。 “来了,来了。”吴起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 “你怎么搞的?这会儿才下来。”杜宇峰责问。 “唉,你没见我第一个冲下来?”吴起辩解道,“我呀,这是‘九死一生’,经过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这些老师们的‘轮翻轰炸’总算逃出来了。”吴起用力扬了扬右手那厚厚的一叠卷子。 “唉,别说了,咱们快走吧,上次你教我那游戏我怎么就老打不好,连第二关都过不了,今晚上你得再教我。”杜宇峰忙催吴起。 “走吧,今天放假,去迟了,网吧都爆满了。”那些兄弟伙们也忙催促。 “这就去?我看我还是回家把包放了,给我妈说一声再去吧。”吴起望着杜宇峰。 “放什么包呀,给你妈说了,她还能让你出来?” “放心吧,今天的物理和数学考试我都得了满分,妈一高兴,准让我出来玩个痛快,只要我成绩好,干什么都行!”吴起一脸的得意。 “算了,就给她打个电话得了。”杜宇峰递过自己的手机。 “好吧。”吴起犹豫了一下接过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妈呀,告诉你我今天物理和数学考试都得了满分。”先传捷报,等妈高了兴,什么都好说了。 “真的,儿子你真行!就是这最后一年,你可得保持下去,争取明年考上市一中,给妈争个脸,啊——”母亲大悦,但也不忘教导一番。 “知——道——了”这重复了几万遍的教导听得吴起耳朵都起茧了。 “好,不说了。快回来吧,宝贝儿子。学校放国庆假了吧。快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同学今天过生日,今晚要庆贺一下,晚上就不回来吃了。”真亏他想得出这个借口。 “哦——那晚上你可要早点回来。这七天假可不是叫你玩的,回来抓紧时间复习一下功课,对了,我又给你买了几本‘秘芨’……” “嘟——嘟——”没等她唠叨完,电话那头早已挂了。 “唉,这孩子真是的。”吴起的母亲摇了摇头。 正像成克杰高唱反腐倡廉而自己却贪得无厌一样,每一家网吧门口都挂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警示牌,而泡在网吧里面的几乎全是中小学生这些未成年人,真是贼喊捉贼。 杜宇峰和他那些“兄弟们”一连走了几家都没有空位置,真是家家爆满。 放长假真好,要不生意哪来这么火爆?网吧老板(其实多数是老板娘)真切地体会到了“长假促进消费”的内涵,因为连那些平日都禁闭在教室苦读圣贤书的眼镜们都被网进来了。他们望着一排排学生,大有天下钱财尽入吾袋中那般喜悦,满脸笑容,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 当杜宇峰和吴起他们走进这条街最后一家网吧时,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两个空位。杜宇峰和弟兄们赶紧投入了战斗。当然“老大”必须要享用一台。 尤利军也正好在这里“操练”,旁边的空位上来了人也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依然盯着屏幕。 厚实的门帘将网吧的玻璃门遮住了,人在里边感觉不到外边天已渐渐地黑了。天黑下来了,屋里的光线也暗下来,只有几十台电脑的显示器发着淡淡的光。上网的,流连于聊天室和各个网站之间,玩游戏的更是乐此不疲,谁都不会因为天黑了而收兵。 网吧里喧哗、嘈杂,玩游戏者的吼叫、胜利者的欢呼,此起彼伏,加上吸烟者缭绕的烟雾,弄得里面乱七八糟的。 尤利军在里面已折腾了好几个钟头了,他身上只有三元钱,还不够付这几个小时的网吧钱呢。他现在已无心思再玩下去了,脑子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混出去。 “唉,太困了。”坐了几个钟头,杜宇峰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来,眼镜,抽两口?”杜宇峰掏出一包红塔山扬了扬。 “算了,我没抽过。”吴起摇了摇头。 “没抽过,试一试嘛。”杜宇峰塞给吴起一支烟,给他点上了火。 杜宇峰当然没忘了他那帮弟兄,每人一支。 “咳——咳——”吴起猛吸了一口,将烟子全吞进肚子里去了,呛得直咳嗽起来。 “算了,算了。”吴起喘过气来连忙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旁边的杜宇峰笑了笑,悠闲地吸着烟摆出一副很酷的样子,他很为自己那吞云吐雾的样子而洋洋自得。 旁边的尤利军已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人吞云吐雾的悠闲,他现在想的是怎么样乘网吧老板娘不注意溜出去。机会来了,老板娘这时正在靠里边角落的一台机器旁摆弄,旁边玩游戏的这两个又正好挡住视线,于是尤利军轻轻挪开坐椅故作镇定地向门口走去。其实他这只是掩耳盗铃式的做法,老板娘可是时刻都在关注着网吧里的动向,要是都能蒙过去,那她还赚什么呀? “站住,你还没给钱呢。”老板娘立即站起来叫住他。 尤利军见被发觉了,非但没停下来,还立即慌乱地向门口跑去。 “嘭——”不防门外进来一个人,他被撞了回来。这时老板娘已经奔了过来,伸手捏住尤利军的耳朵把他拽到屋中央。 “叫你,你还跑,想耍滑头赖帐呀?”老板娘一耳光抽在尤利军的脸上。“要跑,把钱给了再走。” 本来就很内向的尤利军见被捉住了,立在那里任打任骂就是不作声。 “给钱呀——耳朵聋了?”老板娘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 “只——只有三块钱”尤利军从兜里掏了半天才伸出手来。 “三块?五个小时三块不够!”老板娘从他手中夺过他仅有的三元钱。 “快给,要不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老板娘吓唬他。可是任凭她怎样打怎样骂,尤利军始终再也不作声了。 “这崽儿我认识,是我舅那边的人。”小平头说了一句。 “老大,这小子有种!人在江湖,讲个义气,何况老二又认识,几块钱,我们给了,如何?”卷毛赵小刚碰了碰杜宇峰。 旁边的杜宇峰叼着烟悠闲地欣赏眼前的节目。到后来听烦了老板娘的“审训”,很不耐烦。 “算了,加在我们头上吧。”杜宇峰装作一副老大的模样。 “就是,不就几块钱嘛。”卷毛附和道。 尤利军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下见有好心人给他付钱了,于是立马溜了出去,连谢字也没说个。 “这小子 ,真不仗义,不说谢字,抱个拳也好呀。”卷毛有些不悦。 第三章 军师的曲线救国 “姐。”袁睿思推开虚掩的房门叫了一声,但无人答应。 “姐——” “谁呀?”大姐袁莉这才从厨房探出头来,身上系着围裙,看样子正忙着做饭呢。 “是我呀,姐。” “哟,睿思呀,快坐,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呀?”袁莉连忙从厨房里笑着走出来。 “来得急,也就没给你打。”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吧?你也是的,就我这么一个姐姐都不常来玩。”袁莉有些责怪。 “是有几个月没来了。这不暑假又要到玉轩部队去,也没空。这次我说要到大姨家玩,蓓蓓别提有多高兴了。快叫姨妈。”袁睿思拉了拉身旁的蓓蓓。 “姨妈好。”蓓蓓眨了眨那对圆圆的大眼睛,脆生生地叫道。 “哟,蓓蓓真乖,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袁莉摸了摸她那红润的小脸,“来,姨妈抱。” “姐,这是我给你买的。”袁睿思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在她心里,姐比她大近二十来岁,一手把她带大,可以说既是姐也是母,所以每次都要给她买些礼物。 “唉,你也真是的,每次来都买这么多,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你一个人带着蓓蓓不容易,小楚呢又在西藏,相隔这么远,挺不容易的。再说,你那个学校效益也不好……” “姐——我难得来一回,你也不让我清静。再说了我从小到大,你费了多少心啊,给你买点东西也是应该的嘛。”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姐夫和东东呢?” “你姐夫要加班,这几天不回来。东东在屋里做作业呢。睿思,你和蓓蓓就在这儿坐会儿,我还要到厨房忙一会儿呢。”袁莉站起来向厨房走。 “一块儿做吧。”袁睿思也跟着站起来,“蓓蓓,你就在这儿玩,看动画片。” 十二点开饭了,桌子上摆了满满的一桌。 “东东,出来吃饭了。”袁莉打开那紧闭的房门,就像打开一扇久不开启的牢门。正埋头疾书的彭冠军抬起头来,用手轻轻扶了扶鼻梁上那摇摇欲坠的眼镜。吃饭是最好的“放风”机会——不仅身体获得了短暂的自由,而且舌头也能享受一番美味,不过从彭冠军的脸上似乎并不能看出丝毫的高兴,穿过他鼻梁上那对厚厚的“玻璃瓶底”,你看见的只是两潭死水,春风吹不起一丝涟漪的死水!彭冠军直到走近了才看清楚袁睿思,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鼻梁上那副眼镜。 “二姨。”言语不能再简洁,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要不是对面恐怕根本听不见。 “来,东东坐这儿。”袁睿思拉开了餐桌边的凳子。 “东东,先喝点鱼头汤,这是妈专门给你熬的。”袁莉给东东盛了小半碗。 “大姨,我也要喝鱼头汤。”一旁的蓓蓓不依了。 “好,给蓓蓓也盛上,鱼头汤补脑,吃了保管咱蓓蓓聪明,考一百分,将来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东东,你这眼镜又换了镜片了?”袁睿思刚才见彭冠军半天才认出她,心里有些忧虑地问。 “进高中以来都换了两次了,都800度了!可他现在又说看不清了。”大姐袁莉抱怨道。 “还是得注意休息,劳逸结合才行。”袁睿思建议,“上午做了一上午的作业,不如下午出去走走。” “就是,东东哥,咱们下午去少年宫坐过山车,好吗?”一旁的蓓蓓听妈妈说要出去玩,摇着彭冠军的胳膊高兴地叫嚷着。 “还是算了吧,假期的作业还没做完呢,是吧?东东。”大姐袁莉回绝了这个提议,“还是先把这几天的作业做完了再说吧。现在又不许学校利用假期补课,回到家里自己可得抓紧时间给自己充充电,你不补,可别人在补,在前进呀,不进则退呀。” 袁睿思听大姐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睿思啊,尹思怡是你们初中时的同学吧?”袁莉问道,“她现在可是东东的班主任老师。” “尹思怡?”袁睿思一时没想起来,在内存中检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哦,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想起这个尹思怡初中时成绩并不怎么样,念高中时都复读了一年才考上师大,现在却已站在市重点中学的讲台上,而自己这个曾经的优秀学生却只能读一个师范校分到偏远的郊区小镇,袁睿思心中顿时有些失落。 “你们当时交情还可以吧?” “还算可以吧,住同一个寝室的。”袁睿思抬头望着姐,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给你的老同学说说,把我们东东调到前面几排?班上人那么多,最后一排有时连老师讲的什么都听不清,对学习有影响。我想你们是老同学,你去说比我说更有效,对吧?”袁莉满脸笑容地望着袁睿思。 调个位置,对老师来说,真可谓是小事一桩,可人人争着去坐前几排,那后几排又怎么办呢?同样是老师的袁睿思犯难了。 “可东东这么高,坐前几排会把别人挡住的呀。” “靠边点的座位挡不着什么,老同学帮这点忙还是行的,是吧?对了,让尹老师把我们东东管严点。” 袁睿思见大姐这么坚持,也不好说什么了。吃完饭彭冠军丢下碗筷一言不发向书房走去,那样子活像一台又开始运作的机器。 袁莉见东东进了屋,跟上去叮嘱了几句,“东东,赶快做作业,对了,那本《考霸》你也看看,你爸今天上午还打电话回来问我你在家做了多少作业呢。”这才把门关上,那锁舌的咔嗒声听上去仿佛像牢房里落锁的声音。那铁锁锁着父母对儿子的期望! 尤利军回家的时候已是亮灯时分了,实际上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些时候才回家的,可以说天不黑就不回家! 大门是开着的,昏暗的白炽灯光从里面透出来——为了省钱,他爷爷特地买了一只15瓦的灯泡,那光比油灯亮不了多少。因为屋里比较暗,加上尤利军的眼睛已有些近视了,所以直到进了堂屋尤利军才看见神龛边的桌子边坐着一个男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大旅行包,那个人正埋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这时听见有人进屋了才抬起头来。这时尤利军才看清楚这个男子的脸,大约三十多岁,一张清瘦但不失英俊的脸,鹳骨高耸,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左边脸上有一道约三、四厘米的伤疤,这伤疤使本来一张英俊的脸变得有些让人害怕。 在尤利军的印象中似乎见过这个人,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所以怔怔地望着这个“陌生人”。 “是小军吗?”“陌生人”望着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尤利军问道。 “小军,你回来了。”尤利军的爷爷手里拿着锅铲从灶屋钻了出来,他对尤利军这种不到天黑不到家的坏习惯习以为常了。“你爸回来了!快叫爸呀!”老人家用手中的锅铲指了指。 “爸?他是我爸?”尤利军瞪着一双大眼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同他爷爷过,脑子里几乎已没了爸爸的概念,至于爸爸长什么样子,那已是儿时遥远的印象,早已有些模糊不清了——这么多年爸一直没回来过,也没有寄过照片回来。所以尤利军对这个好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爸爸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始终都不肯叫一声爸爸。 “小军,这是爸爸给你买的新衣服。”父亲尤刚一手拿着衣服一手向尤利军招手示意他过去,脸上写满了笑容。 “谁要你的衣服!”尤利军并不领情,走上前去抓起尤刚手中的衣服就往地上扔去,然后钻进里屋去了。 望着被扔在地上的衣服,尤刚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这孩子,真是的。”尤老太爷叹了口气,弯腰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多好的衣服呀,怎么不要呢?” “没交家庭作业的同学站起来。”上完课后袁睿思开始清查作业了。 下面的同学没有一个站起来。不诚实、撒谎比不完成作业更让老师生气。袁睿思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遍,见无一人站起来,最后目光盯在了后排的尤利军和李阳身上。灼灼的目光将李阳盯得发怵,他低下了头,而邻桌的尤利军如身披铠甲、久经沙场的老将坐在那里神泰自若,正不慌不忙地摆弄着手中的钢笔。 等了半天无人站起来,袁睿思见坦白从宽的招数没效,只好点名了。 “尤利军、李阳,站起来!”袁老师沉着脸,“你们的作业交没有?” 正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你们两个到办公室来!下课!” “说吧,星期六、星期天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做作业?李阳,你先说!”袁睿思将书扔在桌子上,拉过椅子坐下便开始发问了。 “我,我做了一点,只是没做完……”李阳低着头,胆怯地回答。 “没做完?”袁老师半信半疑,“作业又不多,这么长时间,怎么会做不完?干什么去了?” “是……呜——呜——呜——”李阳胆小,见老师沉着脸问,心里发虚,不由得小声地哭起来。 袁老师见不得眼泪,见了眼泪就心软,当下把李阳拉过来和颜悦色地安慰:“不要哭,有错改了就是一个好孩子,怎么回事?说吧。” “我爸下岗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找到工作,妈妈打麻将又输了钱,星期六下午,不知怎么的他们吵了起来,妈妈骂爸爸找不到钱,是个窝囊废,后来不知怎么又打起来了,还说——还说要离婚,妈妈就回姥姥家了。我不知怎么办,便出门到了街上,恰好又碰到了尤利军,他叫我去网吧打游戏,我就去了……” “哦……打游戏去了,后来就没做作业?”袁老师点了点头。“李阳啊,平常你的作业可都能完成,这次老师就原谅你。”袁老师对李阳很和蔼,“今天中午抽时间补起交来,行吗?还有不要和尤利军去打游戏。听见了吗?” “嗯。”眼角泪光闪闪的李阳点了点头。 “去吧。” 课间的办公室是很热闹的,有老师间开玩笑侃大山的,有训斥教育学生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受“训练”的学生——有的蹲马步,有的作下蹲,有的侧平举…… 袁老师瞪了剩下的尤利军一眼,沉着脸,半晌没讲话。 “尤利军,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呢?作业经常不做,一次,两次……开学才一个多月,你说说你有多少次没交作业了?”袁老师压着火终于开口了。 旁边的尤利军偏着脑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上星期五叫你到办公室来补前一天的家庭作业,结果呢,你一中午才写两排字,比绣花还慢。现在星期六、星期天的作业又没做。学生连作业都不完成,能学好吗?你看看!上次检测只得了29分!你看看!”袁老师从办公抽屉里抽出尤利军的试卷使劲摔在桌子上。 尤利军瞥了一眼试卷上那红红的数字,脸上并没有什么反映,似乎他对这样的分数已经习惯了。 袁老师靠着椅子,用手拢了拢头发,盯着对面那个正在做下蹲的学生。 “197,198,199……”那学生已是满头大汗,一边下蹲还得一边数数。 “难道真的非要采用这种办法才行?”袁睿思思考着。 “嗨,老大,覃眼镜叫你去又有什么好事啊?”杜宇峰一进教室,小平头和其他弟兄们便围了上来。 “好事?能有什么好事?还不是叫我补作业。”杜宇峰丧着脸,没好气地说。 “他妈的!这覃眼镜也真是可恶,整天死咬着我们的作业不放,逼作业跟地主老财逼租一样!” “就是,逼得我们老大好生烦恼呀……”小平头拖长声音,怪声怪气的,一脸苦相,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个覃眼镜脑子就是一根筋,你瞧人家其他老师都‘慈悲为怀’,唯有他老跟我们过不去。我要是会降龙十八掌啊,非一掌打死他不可!”卷头发赵小刚替老大打抱不平了。 “什么降龙十八掌、十九掌的,这覃眼镜配接降龙十八掌?我看你小子头发卷卷,脸蛋圆圆,活像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的老毒物欧阳锋,干脆给覃眼镜发一记蛤蟆功得了,保管他受用。”杜宇峰拍了拍赵小刚的头。 “老大,我说你这不做作业,不交作业的作法遇到别人行得通,可是遇到这一根筋的覃眼镜就行不通了。我建议你像我一样来个‘曲线救国’怎么样?毕竟他是老师,是统治者!我们是学生。”小平头劝杜宇峰。 “什么曲线救国不曲线救国的,听着就头痛。你说怎么做吧。” “不做作业不行,做呢我们又不愿意,我的办法是‘做又不做,不做又做’。”小平头摇头晃脑的,像讲佛经哲理一样。 杜宇峰听得一头雾水,不耐烦了:“什么狗屁‘做又不做,不做又做’的?” “老大,别急!做不做作业呢是态度问题,至于做不做得对呢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作业是一定要做,但可以马虎一点,乱做一通,这样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等于没做,何况作业错的多对的少,当老师的不也没面子吗?这就是‘做又不做,不做又做’的道理。”“高论!高论!”听得大家连连赞叹。 “小覃,改什么卷子呀?走,斗两把地主去。”马屁精喊道,马屁精姓马,其人爱拍马屁,所以也就落了个“马屁精”的雅号。 “算了,你们去吧。我再改一会儿。”覃立涛推辞了。 “你那个破班,改什么卷子?改了也是白改。再说了这中午两个钟头也没什么事儿,闲得无聊,不如我们到‘活动室’去斗地主。” “还是算了吧,我再改一会儿。” “小覃呀,你硬是要把‘稀泥糊上墙’呀?既然你这么‘尽职尽责’,那就算了吧。”马屁精见覃立涛一再拒绝,也不好再说什么,上会议室参加活动去了。 “寒露”已过,早已是深秋时节,天气也冷起来了。 女儿蓓蓓早已睡下。飘飞的落叶,敲窗的冷雨,在这深秋时节特别能勾起人的伤感思念之情。袁睿思铺开信纸给远在西藏兵营的丈夫写起信来。虽然现在通讯这么方便,但她还是喜欢用这种古老传统的方式与丈夫沟通。,或字斟句酌,或率性而发,虽无“家书抵万金”般弥足珍贵,但一字一页、一笔一画俱是用心凝结,岂是一个电话所能比的?就好比饮料和酒一个解渴,一个解愁。 封好信的封口,桌上闹钟的时针已指向了“11”,袁睿思转过身来借着台灯的灯光久久地望着女儿蓓蓓圆圆的小脸。 忽然她想起上次姐姐托她叫东东的班主任尹老师给东东换换座位的事来。虽说她与尹思怡小学、初中都是要好的同学,可也有好几年没联系了。 袁睿思找出姐姐给她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尹思怡的电话。 “嘟——嘟——”电话通了,“喂,你找谁呀?”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尹思怡在家吗?” “不在——她今晚有晚自习。”男的回答,“估计快回来了。你是谁呀?” “哦——我是她的一个老同学。” “那你等会再打吧,都11点多了,应该快回来了。”搁下电话,袁睿思没有为找着老同学而失望,反而引起了她的深思:有人说念高中是坐牢,尤其是高三!看来这话一点不假。都十一点多了,尹思怡还没回家,老师尚且如此,学生更是可见一斑!她记得以前曾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说高三的学生早上六点钟就要起床,晚上十一点才下自习,睡眠时间严重不足…… 哎,自己没机会念高中,现在想起来不知是祸还是福…… 十五分钟过去了,估计尹思怡也该回来了,袁睿思再次拨通了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是思怡吗?我袁睿思呀。”她赶紧自报门户,毕竟多年没联系了。 “哎呀,原来是老同学呀。”尹思怡是个热情的人,话语中满是欣喜,“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呢?” “刚下晚自习吧,这么晚打扰你真不好意思。”袁睿思有些过意不去。 “没什么,有事吗?”尹思怡倒是爽快。 “你们三?一班有个叫彭冠军的同学吗?” “有呀,就是那个戴800度近视眼镜的学生。” “他是我姐姐的儿子。” “真的?我以前怎么一直没听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这次是想请你帮个忙。”袁睿思见太晚了,就直奔主题了。 “怎么,想”开后门“呀?告诉你呀,不行。”尹思怡笑着开玩笑。 “别逗了,老同学,我是说真的。”对方一句玩笑让袁睿思觉得亲近了不少,“我姐呀,觉得东东,哦,也就是彭冠军戴一个高度眼镜坐后排看不清黑板,怕影响学习成绩,你看能不能——”袁睿思停住了。 “调到前面来,是吧?”尹思怡说话直来直去,因为近来已有些家长请她给孩子调座位了。“可他在班上个儿算高的,调到前面会把别人挡住呀。”看样子有点困难。 “那——” “当然老同学说了,我尽量调就是了。” 寒暄了几句,就挂电话了。原本袁睿思是想再了解了解东东在学校的情况,可毕竟太晚了。 第四章 拿不为偷 “袁老师——”袁睿思经过学校小卖部的时候,被丁师母叫住了。丁师母是丁校长的夫人,五十来岁,早年在供销社工作,现在供销社早垮了,学校为了照顾老师家属,所以小卖部明着是招标,实则早将它内定给了丁师母来经营。别看这小卖部只卖些铅笔、尺子、雪糕小吃,看似不起眼,但据知情人士透露一年下来利润也有一两万。 “有什么事吗?”袁睿思转过身来。 “我给你说个事,你们班那个尤利军在小卖部赊了二十几块钱的东西,都好几个星期了,叫他拿钱来,几次了都没动静,所以我这才给你说,看你能不能——” “哦——”袁睿思愣住了,“他家里比较困难。” “你班主任帮我催一催,或许能带来。”丁师母真会想办法“讨债”。 “当然,我这就把他叫来。”袁睿思嘴上答应着,心里想“明知他没钱,干嘛赊给他呢?” 一方面碍于情面,另一方面觉得也确实该教育一下。她一想起尤利军这根炸不泡的油条就头疼! “米大鹏,去把尤利军叫到办公室来!”袁睿思叫住了正要回家的米大鹏。 已是放学的时候,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陆续回家了,只剩下袁老师和站在一旁的尤利军。 “尤利军,你在学校小卖部赊了些什么东西?”袁老师压住火,尽量平静地问。 “……”沉默是尤利军的惯用武器。 “说!”看到尤利军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生气。开学两个多月来,这个尤利军费了袁睿思不少的心思,开始倒还有改变,但管不几天,屡犯屡教,屡改屡犯,真让人伤透脑筋!可到现在教育对他简直没效了,好像病毒对药物产生了免疫抵抗力! “没赊多少……尽管声音很小,但总算开口了。 “没多少?人家说你都赊了二十几块了!还没多少?说吧,都有些什么?” “有一辆四驱赛车,还有些吃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买了东西就得付钱,知道么?” “……” “说吧,什么时候带钱来?”袁老师绷着脸问,“哦,对了,你爷爷还不知道吧。”袁睿思猜想。 “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你看你爷爷一把年纪了还要在家辛辛苦苦地种地喂猪供你上学,还有你爸爸妈妈打工赚钱……”袁睿思忽然打住了,她想起上次家访老人家告诉她尤利军的妈跟大款跑了。她不想再勾起尤利军的伤痛。 “哎——”袁睿思叹了口气,她真不知该怎样才能把这孩子教育好,她多么不愿看到花儿还没有绽放就凋谢呀! “走吧,上你们家去一趟,有两个月没去了。”袁睿思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说。她刚要走出办公室,忽然想起女儿蓓蓓还在幼儿园,没人接呢!她迟疑了一下,拿起办公室里的磁卡给幼儿园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苗苗幼儿园吗?我是蓓蓓的妈妈,我有点事,晚点再来接她回家……” 远远地就望见尤利军家那破烂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房前的那棵桃树叶子早已落光了,光秃秃的,看不到一丝生的气息。院坝里尤利军的父亲正在编背篓。 尤刚也不认识袁老师,见有人来了,他仍旧埋头编背篓。袁老师也从没见过尤利军的父亲,但瞧他那年纪和长相,估计是尤利军的父亲,但她又拿不准,因为尤利军的父亲有好几年都没有回来了。 “尤利军,那是谁?”袁老师问。 尤利军不答,只埋头走路。 “请问,你是——”袁老师话说了半截,试探性地问。 “我是尤利军的爸爸。你是——”尤刚见袁老师问,便停了手中的活儿。 “她是我们袁老师。”一边的尤利军插了一句。 “哦,那请坐。”尤刚将手中正锁口的背篓放在一边,忙站起来把坐着的竹椅子递给袁老师。然后又进屋去端了根凳子出来。 “袁老师,小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听他爷爷说他经常在学校惹事。” “事也没什么事,你这脸是——”袁老师看到尤刚脸上的疤痕便问了一句,话刚出口,便觉不妥。 “哎——别提了,还不是为了他妈打架打的。他妈的!那个嫌贫爱富的臭婆娘!傍了大款就把我们爷儿俩甩了——我这次回来也是准备把我们这破房子拆了重修一下。” 尤利军站在一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小军,你是不是又在学校惹祸了?”尤刚瞪着尤利军。 尤利军仍是一言不发。 “没什么事,他只是在学校赊了一些东西,小卖部的追了好多次,他都没还。不过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我们家长和老师都管一管,也还是可以……” “可以?好吃懒做!,他爷爷的钱都偷,人不大点儿,还赊账!你有本事自己的账自己去还!” “你别急,孩子犯点错是难免的,只要能教育改正……”袁老师见尤利军的父亲火气上来了,忙劝道。 “袁老师,你别说。”尤刚打断了袁老师的话,“老子等会儿再找你算帐!” 袁睿思见没什么好说的,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袁老师离开尤家后,尤刚的脸阴沉沉的,黑得像锅底。 “站过来!”尤刚一声怒喝。尤利军耷拉着脑袋,挪了挪。 “你娃儿,还行啊——”尤刚沉着脸,用手指戳了戳尤利军的额头。“在学校都赊了二十几块钱的东西。二十几块钱,你知道二十几块钱有多少吗?老子一天辛辛苦苦编竹篓还挣不了二十几块!在广东打工的时候,一天累死累活地干也挣不了几块钱!你爷爷在家种的红薯,二十几块钱都够买三四挑了——胀死你都吃不完!”说到后头尤刚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他一把抓过尤利军,右手从地上操起一根用来编竹篓的竹棒就往尤利军屁股上打,那竹棒像雨点般直往尤利军屁股上落。 “叫你吃!叫你吃……”尤刚边打边骂,“打死你个不争气的混帐东西!” 开始的时候,尤利军还能咬牙挺住,到后来已是泪眼汪汪,忍不住哇哇叫起来。尤利军的爷爷站在旁边忍不住连连劝道:“别打了,别打了……” 虽然尤刚不是贾政,尤利军也不是贾宝玉,但同宝玉挨打一样——怒其不争!尤刚足足打了三四十下,直打得他气喘吁吁方才停了下来。黄金棍儿出好人嘛!等到尤松手放开他儿子,尤利军连站也站不起了,只好爬在地上哼哼直叫。 杜宇峰心里真是感谢小平头给他出了个“曲线救国”的主意,使他这段时间少了许多麻烦。 这“曲线救国”还真是个好办法——杜宇峰得意洋洋——你说没交作业吧,又做了的,端正了态度,即使全错了,可那是“技不如题”呀! 字如“天书”,鬼画桃符,这叫什么作业? 有的本子千丝万缕,有的本子瘦身瘦得只剩下十来页,还有的本子“浓妆艳抹”…… 这叫什么作业! 覃立涛看着桌上交来的作业,他抓起本子“哗”的一声摔在地上,然后仰身靠在藤椅上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邻座的李老师正端着茶杯在看报,听见啪的一声侧过头来看了看地上的作业本又看了看靠在椅子上的覃立涛——毫不惊奇——禅宗高手也不过如此吧。 “小覃呀,别发火,我们4至8班是普通班,作业是差,怎么能跟人家尖子班相比啦?我们的目的是给学校创收,成绩好坏无所谓——学校对我们根本就不抱希望。瞧,希望在上面!”李老师用手指了指楼上,“你才参加工作,不适应,慢慢就会好的。做事何必那么认真呢?来——看报纸,今天的报纸挺好看的。” 覃立涛心潮起伏。刚分到这所学校领导就让他任这个“闻名”班级的班主任,美其名曰“历练历练”。两三个月来,他不知发了多少火,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多少次他都感觉自己像快要泄气的皮球,以前他曾想试着改变三?七班,而几个月下来他发觉不是他改变了三?七班,而是三?七班改变了他——他总感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着他,那么孤独与无助!一直以来他都想做一位好老师;做一个对每一位学生负责的老师;做一个称职的老师……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覃立涛憋着气总算把半期的试卷改完了。他看着成绩,差点没把自己给气死!全班48个人,及格的才23个,连一半都不到! 当他抱着卷子走到教室门口时,他愣住了——教室里闹哄哄的,尤其是那混帐的杜宇峰居然坐在桌子上手里正拿着语文书在与前排的女生疯打——虽然他对这些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但是这节课不同呀——他上一节课就讲了这一节课要发语文半期测试卷子,他们怎么对自己的半期成绩一点都不关心呢? “覃眼镜来了!”旁边的同学提醒正坐在桌子上打闹的杜宇峰。 “覃眼镜?覃眼镜怎么啦?……”杜宇峰嘟哝着从桌子上溜了下来。 覃立涛气上加气,“咚咚”地在门上打了两下,然后快步走上讲台重重地将手中的试卷摔在讲桌上。 “闹!整天就是闹!你——你们看看这成绩——”覃立涛火又上来了,“全班一半以上都不及格!” 杜宇峰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这时却像软体动物一样瘫在桌子上——他一到上课就这样——是呀,上课哪有出去逛溜好玩呢!桌子上一本书也没有,他右手在空的桌子上敲着虚无的游戏键盘,用一只眼睛乜斜着讲台上气得吹胡子的覃眼镜——不对,覃眼镜没胡子,他的胡子从来都刮得干干净净,怎么会有胡子吹呢?他一看到覃眼镜那唾沫横飞、忧国忧民的样子,心里就想大笑几声。 “杜宇峰!站起来!”覃立涛对全班集体训斥后,开始点名轰炸了。 瘫在桌子上的杜宇峰这才慢慢收缩肢体缓缓竖起来,本来他是不想起来的,但九年的义务教育在他身上还是留下了这么一点条件反射——老师点到名就该站起来。 “你看看你考了多少分——26分!总分150分的卷子你只考了26分!要是换成百分制,那才十六、七分!”覃立涛越说越气,抓起卷子使劲扔在讲台上。 杜宇峰身上像背了牛皮护体或穿了防弹衣护身一样,任你唇枪舌箭也奈何他不得。他一摇一晃地上台捡起卷子再一摇一晃地回到座位上,又像软体动物一样瘫在桌子上。从小到大,他是被老师骂腻了,免疫力特强!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放月假,这一个月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今天下午只上两节课。呆在学校里耳边总是老师的唠叨训斥,还有那永无休止、不知疲倦、单调乏味的电铃声——上课,下课,上课……烦都烦死了,一点也不自由!终于可以自由了,想到马上就要“获释”了,杜宇峰就有精神了,平时他都是将身体软软地瘫在课桌上,这一节课不同——这是放月假的前一节课,杜宇峰精神抖擞,脑子里想着呆会儿放学后要做些什么。 “这个月六百块钱,现在兜里还剩二十几块了,二十几块怎么行呢,放学后首先得回家取钱。老妈肯定在打牌,见不着人影,只有自己去拿了……”杜宇峰已将呆会儿的行动计划想好了。 其实他家离学校不算远,读的又是普通班,用不着住读的,但他母亲为了落得个清闲,好全心全意地参加“工作”,于是从初一起就让他住读,她认为缴点钱让老师去管,省得自己操心,免得一日三餐为儿子做饭。 “叮铃——”下课的铃声终于响了,平日里这铃声特别难听,只有这时候才觉得它那么富有音乐味。 杜宇峰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急着到校外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老大,今天怎么安排呀?”小平头对着背影大声问。 “今天我没空,你们自己玩吧……”杜宇峰边跑边说。 杜宇峰跑出校门忙招了一辆出租车往家里赶去取钱——兜里没钱了,每当这时候他就对钱有了深一层的认识,钱太重要了!没钱能出去玩?不能!没钱能这般自由?不能!没钱能坐出租车?不能……所以他得赶紧回去取钱。 果然被他料中了,家里没人——老妈不知又到哪家工作去了。不过别担心,老妈虽不在家,但家里的钱是能取到的。杜宇峰明白,老妈床边的床头柜中一般都有钱,她的钱几乎没有清理过,恐怕连自己心里也没有数——他早就侦察好了,杜宇峰进屋直奔那个床头柜,他急忙拉开了抽屉,果然有好几百呢。杜宇峰拿了一张一百的和两张伍拾的,刚想把抽屉推进去,他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百——两百怎么够呢?他想。 出来的时候,他顺手打开冰箱,看能不能弄点吃的,可他失望了,冰霜里仍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不知妈有多久没在家里开伙了。 杜宇峰把钱揣在衣袋里,“哐啷”一声把防盗门关了,然后出了门。 他现在要去新华书店,这是他早想好了的。咦,怪了,一见到书就头疼的他怎么会去书店呢?原来上一次他闲得无聊去书店闲逛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一本《人体速写》,他隐约知道在大学某些系中开设有人体绘画课,还有人体模特等等。他翻开第一页,只见《序言》部分写到: “人体,几千年来被人类作为美的对象研究认识和表现。人体作为造型艺术的重要对象,一直为古今中外的艺术家们所讴歌和记录。从远古的岩壁画册、古希腊的裸体运动员雕像到克里姆特、弗洛依德的现代人体画,从中国的敦煌壁画到日本的浮世绘,无不可以看到人体千姿百态的身影,各个时期都不乏杰出的大师和作品。 人体,尤其是女性人体的曲线之美,使人类对人体形成以s曲线变化为核心的共同的审美情结……“ 人们常说看书首先得看“序言”,但杜宇峰只看了一两段,他看见字就有些烦,他既不知道什么“弗洛依德”,也没听说什么“浮世绘”,更不懂什么“审美”,于是他继续往后翻。只见每一页上都有两幅图——一幅是模特的全裸照片,一幅是速写的人体素描,旁边还有些什么速写技法,他才不关心这个呢,他关心的是那一张张令人脸红心跳的裸体模特的照片——他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图片,就是在网站上那也还有些衣服遮遮掩掩。他紧张极了,感觉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赶紧把书放回了书架,但他并没有走,还是立在原地,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走。他红着脸做贼似的紧张地向四面张望——并没有人盯着他。他稍稍放心了,又将那本书从书架上取了下来。里面的模特——不,是女人!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那些漂亮的模特们或坐或站,或跪或躺,或正面或背面……这些是在课本上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即使那些令人心跳的“口袋书”也是没法比的——文字和画面毕竟不同嘛。他在那里足足看了十几分钟,从没有哪一本书他看得如此认真和专注。看到后来他想应该把这本书买回去,可要去收银台盖章付钱,叫工作人员看见我买这种书……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决定只饱饱眼福算了,于是他又足足看了二十分钟。 自从上次看书回来,他脑子里经常想起那一幅幅让人心跳的画面,即使是覃眼镜在课堂上怒气冲天的时候。这或许是人的通病吧——没见过的总想看一看,没有的总想据为已有。后来他发誓下次去一定要把那本书买回来,即使售货员带着异样的眼光他也不怕。所以今天他急急忙忙地回家取钱要去把那本书——他想了很久的书买回来。 他直奔书店二楼,终于在万书丛中找到了那本《人体速写》。上次他来的时候有五六本,而现在仅剩下一本了。“真是幸运。”杜宇峰暗暗庆幸。 杜宇峰拿着书向收银台走去,心里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还好,收银员这时正忙。“她可能不会说什么。”他这样安慰自己。 “哎,你们家孩子成绩怎么样?”收银员一边忙着收款打码,嘴上也不闲着,忙着和旁边的中年妇女闲聊。 “好什么呀,都初三了,成绩总是不稳,一上一下的,考重点高中是没多大希望啰……”旁边的中年妇女有些泄气。“还是你们家园园行,成绩稳,听说从没下过前三名——” “稳什么呀,那孩子呀总粗心,要是不粗心准能次次考第一名。”看样子还不满足——从没下过前三名还这么一副美中不足的样子,那叫那些排在后面的还怎么活呀?“虽说成绩还算过得去,但谁能打保票就一定能考上重高?” “这倒也是。” “所以呀,我们当家长的还得给她加把劲。这不,只要书店到了相关的辅导书,我都要给她买一本,像什么‘考霸’‘考王’‘秘笈’‘指南’……总之少一本不如多一本。 …… 杜宇峰听着这些就恶心,终于轮到他了。他把书递了过去——神经都绷紧了,万一收银员询问,怎么办?还好收银员手、脑、嘴三不空,她才没闲工夫关心你买的什么书呢?你只要付钱就行了——一分也不能少! 杜宇峰巴不得早点离开,可偏偏没零钱,他得等收银员给他找头,他真有些后悔上次没有看好定价换好零钱。 拿了找头,杜宇峰飞似地逃出了书店。然后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去“欣赏”和“学习”去了。 尤利军挨了打,当时的痛是刻骨铭心的!可俗话说“时间是医治创伤最好的良药!”刚过了那几天,尤利军老实了不少,作业也能完成了,虽说错得多,但也算是一个难得的进步。 “这几天,尤利军好像还不错。”教数学的王老师放下书对袁睿思说。 “前几天挨了他爸一顿打,是老实多了。”袁老师答道。 “黄金棍儿出好人嘛。” “就是。俗话说‘棉花不修花不开,孩子不打不成才’!‘玉不琢不成器,儿不打不争气’!” “古时候学堂里的老夫子不也都有戒尺么?” …… 办公室里老师们谈开了。 中国几千年来关于“棍棒教育法”的理论太多了。袁睿思是不主张体罚学生的,小时候她家境困窘,父母先后去世,自然没有挨过父母的板子,后又跟着姐姐,学习一向刻苦,也很少挨过老师的训斥!但尤利军挨打后这几天的转变似乎让她对“棍棒教育”多了些认识——犯了错,只是批评教育,那只是隔靴搔痒,其实“勤学守纪,认真完成作业”这些道理不但并不深奥,而且非常简单,那学生怎么就做不到呢?这好比“当官要清正廉洁,不能贪污受贿,要为民作主”的道理一样浅显易懂,但为什么反腐却屡禁屡贪,越贪越多呢?都是缺乏约束或约束得不够,对贪官的约束是国法、是制度,对学生的约束就得由老师、家长来批评教育,特别是那些屡教不改、自制力差的,就得强制管教。 “袁老师,我钱被人偷了。”下午第二节课后,班上的张向阳就来报告袁老师。 “丢了多少?” “一……一百块。”张向阳有些吞吞吐吐。 “一百块?”袁老师有些吃惊,“六年级的学生哪来这多钱呢?班上那些城里的孩子还有可能,但张向阳在城郊农村,家里并不富裕,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袁睿思心里这么想。 “什么时候不见了?”袁老师决定先不问钱从哪里来的。 “上午第三节课后就不见了。”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钱都还在呢?” “第二节课后。” “你肯定?” “嗯。”张向阳点了点头。 “你把钱放在什么地方?” “我把它夹在字典里的。” “那你那一百块钱是零的呢,还是一张整的?”袁老师想试探一下。 “是一张整的。” “整的?”袁老师一听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张向阳的家长是不可能给他一张百元大钞的。”但她还是觉得先不要问他钱的来历。 “第三节是什么课?” “计算机课。” “都到计算机室上课去了,就一节课时间,钱就不翼而飞了?”袁老师心里想。 “有没有谁见你把钱夹在字典里?”袁老师继续问。 “没人看见。” “你上午就丢了钱,为什么等到下午才告诉老师?” “……”张向阳立在那里默然不语。这更证实了袁睿思心中的猜测。 “老师,你问问尤利军吧,有可能……有可能是他偷了。” “为什么问他呢?” “因为只有他没上第三节计算机课,他说头疼不舒服,向汤老师请了假,所以我怀疑——”张向阳谈了自己的想法。 “好,你去把尤利军叫到办公室来。” “报告。”尤利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站在办公室门口。 “进来。尤利军,你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到办公室来吗?”袁老师温和地问。 尤利军摇了摇头,耷拉着脑袋——他经常是那样。 “头还疼吗?” 尤利军还是摇头,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沉默”、“摇头”、“点头”是他的惯用语言。 “你第三节,上午第三节课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教室里。”这次用“摇头”不能回答了。 “张向阳说他的一百元钱丢了——就在第三节课,你知道吗?” 尤利军又摇了摇头。 “尤利军把钱偷了的可能性很大,上次偷超市的东西还被保安逮住了。可他不会承认的。”袁老师心里盘算着。 “你把钱放到什么地方去了。”袁老师突然严厉地盯着尤利军喝问,想诈他一诈。 “我……我根本就没拿什么钱。”尤利军辩解道。看来尤利军并没有上袁老师的当,这小子还挺狡猾呢。 “难道说是我猜错了?不可能!没有证据,怎么才能问出来呢?”袁老师沉思。 “尤利军,犯了错不可怕,只要你改正了就是好学生,但如果明明知道自己犯了错又不承认更不改正,那可就不是好学生了。你想想吧。老师等会儿再问你。”袁老师将尤利军留在办公室里想一想。 “想好了吗?” “老师,我没拿。”尤利军仍然坚持。 “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没有证据,袁老师也不好硬说是他偷了。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最后袁老师觉得虽然尤利军的可能性较大,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就一定是他拿了那一百元钱。“证据不足”,只好又叫他回去。 “老师,我昨天下午看见尤利军又去网吧打游戏了,他还买了一辆四驱赛车呢。”第二天班上的张怡同学向袁老师报告。 “游戏?赛车?这都要钱呀,他哪来这么多钱?一定是……”袁老师心里想。 于是她立即把尤利军叫到了办公室。 “你的赛车呢?”袁睿思尽量平和地问。 “赛车……还给别人了。”尤利军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这小子还真有些狡猾,不过再狡猾的狐狸终究骗不过猎人的眼睛。 “还了?借谁的!”袁老师见他还在撒谎,加重了语气。“还有你到网吧打游戏是怎么回事?哪来的钱?” “……”尤利军无言以对。 “说!是不是你把张向阳的钱偷了?” “不是……”尤利军欲言又止。 “不是?看你还能撒谎到什么时候?”袁老师是越说越气,都到了这一步了,他还不承认。真是鸭子的嘴硬。 “不老实,手伸过来!”她的耐心都磨光了。她顺手拿 第五章 班上转来个林妹妹 半期考试三七班考得糟透了——实际上不止他们这一班,几乎所有的普通班都差。覃眼镜经常训他们——班上总成绩的第一名还不及实验班的二三十名。每当说到他们的成绩,其他老师倒是不怎么在乎,唯有覃眼镜简直是痛心疾首。 半期过了没几天,班上转来了一个外地的新同学。 今天这节课是班主任“覃眼镜”的——班上的学生几乎都在私底下这么称呼他,谁叫他戴着一副那么厚的眼镜呢。再说了,这还叫运用了借代的修辞手法呢。 铃响了过后,没有几分钟教室里是静不下来的,今天也不例外。覃立涛都走到教室门口了,班上还是那么闹嚷嚷的,虽然他们的覃眼镜为此不知发过几万次的火了,但是情况依旧不见好转。不过今天不同的是,覃眼镜不像往常那样唬着脸站在教室门口用眼睛盯着大家,而是面带微笑地走上讲台,奇怪,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同学,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这是谁呀?大家都在猜测,连软体动物杜宇峰也直起了腰探着头,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外来者——哇,“黑头发,中国货”,杜宇峰不禁想起一句广告词来,的确,这女同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有一头又黑又长的秀发——在这年月,这么长这么黑的头发可不多见,几乎濒临灭绝!为什么呢?你想,一部分被“腰斩”了,一部分又被环境“污染”成黄色或红色了,还有一部分营养不良,剩下的才是那濒临灭绝的秀丽长发。 “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位从外地转来的新同学。你给大家作一个自我介绍,好吗?大家欢迎。”覃眼镜带头鼓起掌来。下面掌声七零八落地响了几下。 这位新同学虽不腼腆,但也说不上大方,她那双大眼睛只偶尔看一眼下面的同学,仿佛眼睛里写满了哀愁。 “大家好,我叫刘玉莲,是刚从湖北转来的,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说完还像日本人似的,浅浅地鞠了一躬。 “好,以后刘玉莲同学就是我们初三?七班的一员了。刘玉莲同学,你就坐,就坐——”覃立涛环视了教室一眼。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坐我这儿吧,坐我这儿!”杜宇峰心里多么希望覃眼镜能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就先坐后面那个空座位吧。”覃立涛指了指杜宇峰旁边的那个空座位。于是刘玉莲提着纸袋向杜宇峰旁边的空座走来。 “能看见黑板吗?”待刘玉莲坐好后,覃老师担心她在后面被挡住了。 “能看见。”这刘玉莲个儿不高不矮,真可谓是增一分则高减一分则矮!坐在后排也不会被人挡住。介绍完新同学,就开始上课了。看上去杜宇峰这一节课比哪一节课都认真,身子坐得虽不能说笔直,但总比平日里趴在桌子上要端正得多,至于讲的什么课,杜宇峰则全然不知——别担心,覃眼镜是不会抽他起来回答问题的,因为他知道抽他回答问题就等于让他自己生气,有哪个老师会和自己过不去呢?只有这个覃眼镜刚来的时候抽他回答过几次,但杜宇峰不是不知所问就是不着边际地乱答一通,后来也就算了。没听课,那杜宇峰在干什么呢?哦,原来他在欣赏旁边这位“林妹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被一枚蝴蝶形的缀着水晶的晶亮发夹拢在头顶,黑的发,白的衣…… 仙女!真有仙女下凡的感觉! 自从那个名叫刘玉莲的女生转到班上来而且成了杜宇峰的同桌之后,杜宇峰比以前“守纪律”多了,这或许是异性相吸的缘故吧。以前杜宇峰上课总像软体动物一样趴在桌子上。现在不一样了,上课坐得直直的,衣服也比以前穿得整洁了。兄弟们也因此都笑他是在“鸡脚神戴眼镜——假装正神”。杜宇峰呢也不反对,因为他心里也不清楚,反正不知怎的,从刘玉莲转到班上来他看到她第一眼起就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她,就觉得她比学校里的哪一个女生都要漂亮。 刘玉莲刚转到班上来,也没有朋友,下了课也不出去玩,只是坐在座位上看小说或者发呆。杜宇峰呢,也不出去活动筋骨了,斜坐在位置上望着看书的刘玉莲,总找机会和她搭讪。 “你喜欢看小说?”明知故问。 “嗯。” “是武侠小说还是言情小说?”杜宇峰明明看见是一本言情小说却装作不知故意多此一问。“我也有点喜欢看小说,不管怎么说小说总比课本好看,而且又不考试,也没人来出题检查你是否真看懂了。” “这倒是真的。”刘玉莲扭过头来一笑。杜宇峰觉得这甜甜的一笑像自己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抽烟——险些把自己呛晕了。 “你喜欢看谁的?” “书看了不少,最喜欢的还是琼瑶的。” “我比较喜欢看武侠小说,言情小说也看过几本,像琼瑶的,席……席慕容的。” “席娟。席慕容是诗人,不写小说。” “对对,席娟,你知识面真广。”杜宇峰趁机献殷情。“我记得最深的是看了一本《海鸥飞处彩云飞》的小说。” “《海鸥飞处彩云飞》?我也看过。”刘玉莲没想到竟遇到知音了。 这样一来二去,刘玉莲和杜宇峰也就有了些共同语言,杜宇峰呢也成了刘玉莲在新的班级中的第一个朋友。 得知刘玉莲最喜欢看琼瑶的小说,当天中午杜宇峰就溜了出去,兴冲冲地抱回来好几本小说。 “刘玉莲,你不是爱看琼瑶的小说吗?我这里有几本。”杜宇峰从书箱内拿出中午租的小说。 “哇,这么多呀!《月满西楼》《一帘幽梦》《心有千千结》《烟锁重楼》《望夫崖》”刘玉莲翻看着一本本小说。“琼瑶的小说我看了四十来部,这三本我看过了,只有《一帘幽梦》和《望夫崖》这两本没看过。你怎么一下子租这么多呀?” “没关系的,我在我表哥那儿拿的,他开了个书店,既卖书又租书,反正我又不拿租金,什么时候看完了就什么时候去还。” “你表哥?他在什么地方开书店?” “就在……就在……那个什么地方?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杜宇峰拍了拍脑袋,“哦,就在塔山路那边。” “塔山路?我就在那边住,那边只有一个书店。” “对对对。”杜宇峰没想到随便这么一编竟编到她家门口去了,幸好那边还有一家书店,否则谎言就要被戳穿了。 “既然这样,那这两本我借去看,我尽快看,估计要明天早晨才能还给你。” “明天早晨?” “怎么?慢了?” “不是,我是说你看得也太快了。你慢慢看,不着急。” 自从刘玉莲转到班上来后,杜宇峰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周末了。杜宇峰想请刘玉莲出去吃饭,可又怕她不答应。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出去吃饭……”杜宇峰学着小说或是电视里的台词。 “吃饭?”刘玉莲有些诧异,真不知她是惊是喜。 “也就是出去玩玩儿,比如吃小吃什么的……”杜宇峰“惶恐”地辩解着——这是他第一次请女孩子出去吃饭。 与其说女人是水做的,不如说“女人是馋猫变的”,因为天下的女人一听说有东西吃,都会很高兴的。 “好哇,不过今天晚上不行,我妈妈他们要出去吃饭,家里没人,我要回去看屋。嗯,明天也许有空。”刘玉莲有些迟疑。 “那就今天晚上吧,反正你家里又没人,像我一样没人管,自由自在,挺舒服的。中心广场旁边有一家‘自由火锅’店,门前的烧烤小吃摊很多,味道也很好,那就今天下午六点钟见。就这样,说好了!” 刘玉莲根本插不上嘴,就这样她在迟疑中默许了。 杜宇峰和刘玉莲还有那帮兄弟伙来到广场旁边的“自由火锅”时已快六点了。天还没黑,可一些店铺已经亮灯了,“自由火锅”那四个闪烁的霓虹灯大字在众多的广告牌中显得十分醒目。他们进店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服务员上了火锅和碗筷。这“自由火锅”实际上是一家自助餐性质的火锅店,你可以端着盘子在里面自由地挑选一些菜,当然是比较便宜的,也可以带上菜到里边去加工处理,店里还开展“过生日”等其他许多辅助服务,总之让客人在里边觉得非常自由,态度也挺好的,所以生意十分兴隆。小平头贼精,吆喝着其他人去挑菜,只剩下杜宇峰和刘玉莲坐在桌边。 冬天的天气变得很短,不到六点钟,天就快黑了,这时天竟然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街道淋得湿漉漉的,像是抹了一层亮油一样。 刘玉莲比较内向,坐在那里望着窗外,不说话。 “上次那几本琼瑶的小说好看吗?”杜宇峰打破了僵局。 “好看。谢谢你。”刘玉莲把视线从窗外的雨中收了回来,对着杜宇峰嫣然一笑,这笑对花季的少年来说尤如醉人的醇酒,简直让人有些头晕。白的衣,黑的发,甜美的笑,的确这一切都让人着迷。 “谢什么。我以前也挺喜欢看小说的,不过现在不怎么感兴趣了。现在流行的是上网、玩电脑游戏。” “电脑我不怎么会玩儿,只是学校上计算机课的时候玩过。” “没关系,我教你!改天我带你到网吧去玩玩儿——要不,等会我们就去……” 正说着,小平头他们选菜也陆续回来了。大嘴地吃菜,大口地吸烟,令人捧腹的大笑,好一个自由的世界! 笑声 笑话 欢声笑语 烟雾 水汽 乌烟瘴气 “大哥,今天是个好日子,真高兴,我们是不是喝两口?”小平头左手夹着烟问杜宇峰。 “这不好吧,我们还是学生。”刘玉莲劝道。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爸爸常说‘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他就经常喝。”小平头引用他爸的至理名言辩解。 “就是,你看古龙、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哪个英雄侠士不喝酒?人家那可是抱着坛子豪饮呢。”卷毛开口就是武侠小说,闭口就是英雄侠士。 “好了,别争了,要喝就喝吧。”老大发话了。 “是!”小平头领命而去。他左手夹着烟,站起来右手理了理夹克衫,向服务台走去。 “小姐,请来一瓶酒。”小平头猛吸了一口烟,板着脸,故作成熟地说。他不想让人看出他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学生,就像美国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那样——霍尔顿也是这样去买酒的。“你要哪一种?我们这里有剑南春,泸州老窖……”服务员不但没有为难他,反而向他推荐。 “随便。”小平头比较镇定,再说了服务台里的那个服务员也比他大不了两岁。 “那就喝这种——诗仙太白酒,价钱也不贵,保你喝了像李白一样才思敏捷。” 小平头拿了酒回到座位上,拆了包装,给大家倒上。刘玉莲拿了瓶饮料。 “多亏了老大才有我们的酒喝,来我们敬老大一杯。” “对,敬一杯!”卷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本想显示他英雄侠士的豪爽,没想到喝得太猛,呛得直咳嗽。 一瓶酒就这么一来二去,不一会儿就去了大半瓶。 “老大,我们一个班读了快三年了,跟你挺快活的。以后毕业了,可能就没这个机会了。我爸说我成绩差,不是读书的料,等初中毕业了就不读了,到我小舅的工地上打小工——我还巴不得啦,那多自由,比这读书自由多了!我也不知道成绩怎么就上不去,那英语我看着就烦,你说我们中国人学那玩意儿干什么?还有那数学,什么定律呀,函数呀,听了就头痛!你看我小舅小学毕业,人家照样包工程,发工资算钱,计算器一摁就搞掂。他没用这些破定律、烂函数?哪像我们钻牛角尖,做点题绕来绕去的,学了屁用没有……”这诗仙太白喝了真是让人才思敏捷文思泉涌,小平头在那儿唠叨了半天,“老大,你呢,毕业了怎么办?” “怎么办?读书呗。去年我爸回来过年时说等我毕业了,就‘移民’。” “移民?”大家很是惊讶,“到美国呀?” “什么美国英国,他说把我的户口挂到他的一个朋友家里,到那里去念高中,等将来高考时,那里的录取线要比我们这儿低一百多分!我也不清楚,管他的,他说怎么办就就怎么办吧,只要寄钱给我就行,不过凭我这水平,移到哪儿也考不上——我老爸当年读书就笨,再加上一年到头忙他的生意,所以他也不怎么过问我的成绩,这倒好,挺自由的。”杜宇峰洋洋自得。“玉莲,你呢?你为什么转到我们这儿来?以前在哪儿读书?” “我……”刘玉莲欲言又止,“我以前在湖北武汉那边读书,这次随我妈迁到这边来……”往事重提,勾起她无限的痛——她的伤痛从她呱呱坠地那一天就开始了。她父亲希望能生一个儿子,结果生的是个女儿,非常失望,经常骂她母亲肚子不争气。加上她父亲原本就好打牌,这下生了个女儿,失望透顶,经常不回家,在赌桌上赌个几天几夜是经常的事,输了,回家就找她母亲出气,又打又骂,她母亲挨了打就在她身上出气……婆婆又说她父母两个八字不合,加上算命的又说离了婚再结一次婚就会生个孙子了,就这样熬了几年,后来她母亲实在受不了提出离婚,她父亲提出孩子由母亲抚养,这样才达成了离婚协议。她母亲那时还不到三十岁,嫁到这边来,又生了一个弟弟。而刘玉莲呢,一直跟着她外婆在武汉那边读书,今年外婆去世了,她母亲才不得不把她接到这边来。可以说长到十多岁,她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爱,如果说有,那就是老外婆对她那那微薄的怜爱,因此她性格也比较内向。她太渴望别人的关心和爱护了,为此她常常希望在小说里能找到一位疼爱呵护她的白马王子! 往事一页页在脑海里翻过,刘玉莲一句话说了半截后愣在那里一言不发。大家见她不愿说,也不追问。 吃喝玩了两个多钟头,时间已是快九点了。 “对不起,我必须要回去了,晚了要挨骂的。”刘玉莲站起来要走。 “再玩会嘛,才八点多钟。”杜宇峰和大家挽留道。 “不行的,我妈和叔叔他们几个去吃生日酒了,原本叫我看家的,结果又到这儿来玩了这么久,再晚回去要挨骂了。” “他们对你很凶?”杜宇峰有些气愤。 刘玉莲不作声,拉开了椅子往外走。 刚一出来,感到外面冷飕飕的。冬天天冷,外边的行人本来就少,加上又下了雨,街上的人就更少了。淋湿了的街道像一条明亮的玻璃带子,五颜六色的灯光把这条玻璃带子映得色彩斑斓,这也许就是一条人生要走的五彩的路——有红、有绿、有苦、有甜…… 杜宇峰给刘玉莲拦了一辆的士,刘玉莲再三推脱还是拗不过,她感到从来没人这么关心过她。 第六章 老大的刀 吃饭是人生第一大事,尤其是那些正处于新陈代谢旺盛时期的中学生来说,在教室里坐了半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当第四节课的下课铃一响,教学楼就立刻沸腾了,尤其是教学楼底层的普通班学生,他们离食堂最近,作业又少,早就等不及了。大家带上盅勺盒盆直往食堂冲,那场景像是冲锋陷阵一般! 杜宇峰他们几个赶慢了一点,来到食堂的时候,几个窗口都已排了长长的轮子,大家你挨着我,我挤着他,时值冬天,挤着取暖,却也有几分乐趣,就像儿时玩“挤油渣”的游戏一样。只不过有一些不大安份的男生却乘此在女同学身上揩油占便宜。 杜宇峰见人多,若老老实实排队,不知要等多久才轮得上,又一心想在刘玉莲面前表现自己,便拿着饭盒也不排队直向1号窗口挤去。 “你这人怎么不排队呀?”后面一穿红色运动服的男生用手推了推他。 “我不排队你又怎么样?关你屁事!”杜宇峰没想到竟然有人跟他较劲,觉得自己特别没面子。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排了半天才轮到我,你却来抢在前头。”队伍里的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杜宇峰火了,一把抓住那男同学的运动服,将他从队伍里拽了出来。那穿红色运动服的男同学还没回过神来,左脸已挨了杜宇峰一记耳光,他本能地举起手中的饭盒向杜宇峰的头砸去,杜宇峰一见,急忙一脚向对方踢去。尖硬的皮鞋尖踢在那男同学的小腿上,“哎哟”一声疼得他双手抱住小腿蹲了下去,手中的饭盒还没来得及砸到杜宇峰的头就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切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周围的同学有的围了过来看热闹,小平头和卷毛他们也跑过来为老大的“壮举”鼓掌。大家议论纷纷,有的嚷道“打架了!”“打架了!”却没一个人出来阻止,就好像鲁迅笔下那群麻木无聊的看客。食堂里一时闹哄哄的。 杜宇峰在那里正洋洋自得,刘玉莲却吓得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那边有人喊“老师来了”,“老师来了”,杜宇峰忙拉起刘玉莲跑了。 “杜宇峰!办公室来!”覃眼镜站在教室门口一声怒吼。 “老大,保重……”小平头拱了拱手,扮了一个苦瓜脸。 “没事。”杜宇峰笑了笑,可心里却想“糟了,会不会是今天中午在食堂打架的事被覃眼镜知道了。”他知道在他们普通班里学习成绩好坏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守纪律,所以那些老师们整天讲安全说纪律,就差拜佛烧香了,他们心里想的就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尤其是打架斗殴,这可是这些老师们的大忌。这覃眼镜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热血沸腾天天问他交作业了,看来是被同化了——唉,环境造就人啊! “报告。”杜宇峰显得有气无力,他没等老师批准就摇摇晃晃地进了办公室。 “说吧,怎么回事?”覃眼镜坐在藤椅上, 眼睛瞪着杜宇峰。 “什么怎么回事?”杜宇峰装着一头雾水,不知所问的样子。 “装!你还装!”覃眼镜非常愤怒,一拍桌子,桌子上的保温茶杯都跳了起来。“我告诉你,我都知道了,老实交待!” “既然知道了,还交待什么呀?”杜宇峰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脑袋摇来晃去,对覃老师的“狮子吼”根本不睬——看来他已产生了抗体。 “那好,你无话可说了吧。以前你作业不完成,现在我也懒得过问,可你是学生,得守纪律!你倒好,居然在食堂里打架!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好给我写份‘保证书’来,现在就写!在办公室来写,另外明天把你家长请来。”在学生眼中老师永远都是一个腔调。 杜宇峰一晃三摇地拿了本子和笔到办公室写起“保证书”来 保证书 今天和别人在食堂切磋了武艺,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此事发生,如再犯,就再写保证…… 保证人:杜宇峰 12月21日 杜宇峰将写好的“保证书”交给覃眼镜审查,覃眼镜一看纸上稀稀拉拉几个字,这叫什么保证?一副玩笑调侃的语气!气得他吹胡子——可面须剃得干干净净,又怎么有胡子吹呢,只好用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褐色边框的大眼镜,然后使劲将那《保证书》扔在地上,怒道:“这叫什么保证?‘如有再犯,再写保证’这叫什么话?!一两排字怎么行?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呢,原来只写了这么一点,看来在这个问题上你认识还不够深刻,态度也不端正!重写!” 于是杜宇峰只好将地上的“作品”捡起来再作修改,一两排字不够?看来是要作长篇了——就像那些当官的作长篇发言一样,无聊空洞得令人反胃!杜宇峰平时里作业都很少交,写起作文来更是东拼西凑,到处“引进技术”,像他这样怎么写得出来“长篇作品”呢?所以写了半天也才三四排字,外加在刚才被覃眼镜否定遗弃的那篇“作品”上画了一副大眼镜和一把大叉!只好站在那里像小孩子一样咬笔头,他想要是小平头在身边那多好呀——小平头数理化虽不行,但语文还是行的,一篇长篇“保证”是不在话下的,如此苦思了半日也不得灵感。猛然间他看见办公室墙上挂着《教师职业道德规范》《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真是喜出望外,便在“作品”中间全都抄上,又把字写得大大的,如此写了两三页。他真为自己能写出如此篇幅的保证书而感到得意,于是又重新将保证书交给覃眼镜。覃眼镜随手翻了翻,见字数不少、篇幅尚够、认识也颇为深刻,于是置于一旁,又训斥了几句。杜宇峰只站在一边听着,也不说话。最后覃老师叫他明天把家长请来,杜宇峰这才逃出了办公室。 回到教室,那些哥门们自然前来问候一番。 “没事儿吧?老大。”卷毛最是侠义。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他覃眼镜能吃了我?” “该不会叫你请家长吧?”小平头可比卷毛要滑头,一语就道出了关键,在学校“请家长”是老师的法宝,也是同学们最烦心、最害怕的事儿。 “请家长有什么了不起的?”杜宇峰满不在乎,“宁死”也要摆出一副老大的模样。 “对不起……如果你不是为了给我买饭也不会和别人打架了,更不会挨老师批评还要请家长了……”坐在一旁的刘玉莲觉得很对不起杜宇峰,有些自责。 “这事与你无关,真的。”杜宇峰冲刘玉莲一笑,那笑很洒脱。 “杜宇峰,我叫你今天请的家长呢?在哪儿?”第二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覃老师叫住了杜宇峰。 “我说了。我妈她说她今天一定来,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还没到。可能有事给耽误了吧……”杜宇峰根本就没回去说,原以为等一天也就没事儿了,最后不了了之,可没想到这覃眼镜记性好,今天还缠着这事,于是他只好临时编了一个谎——撒谎对他来说尤如筷子夹菜,那是信手拈来。 “说了?你小子滑头,在撒谎?”不知是覃老师识破了他的谎言,还是在故意诈他——老师和警察一样,在审讯“犯人”的时候,经常诈人。 “真的说了。” “那好,既然你家长不来,那我就去你家。” “我妈她……她不在家……” “在不在去了就知道了。” 杜宇峰摁了好一阵门铃,门都没开。“怎么样?覃老师,我说我妈不在家嘛。”因为他知道他妈这时候不知在哪家“修长城”呢。可正说着门开了。她母亲穿着拖鞋、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一看是儿子,很不高兴地说:“你不是有钥匙吗?” “忘带了。”杜宇峰有些呐闷:妈今天怎么在家?除非今天输得一塌糊涂或者昨晚战斗了一个通宵。 “你是——”杜宇峰的母亲这时候才注意到儿子后边有一个人。“哦,这是覃——覃老师。”杜宇峰作了介绍。 “你好——”覃老师礼貌性地说了一句。 “进来吧。”杜宇峰的母亲似乎对覃老师的到来有些不欢迎。 “有什么事吗?”她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用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哦,请坐吧。” “是这样的,杜宇峰同学在学校里和别人打架,我本来是让杜宇峰请家长到学校共同教育学生——他没对你说吗?” “这倒没有。” “哦。我见你没来,所以今天来和你交换一下意见。” “打架?有这回事吗?宇峰。”杜宇峰的母亲扭头问坐在旁边的儿子。 “是别人先推我,我才和他打起来了……” “可你怎么不说说你不守秩序,强占轮子呀?”覃老师见杜宇峰还一副有理的样子,非常生气。 “最后怎么样?”杜宇峰的母亲只关心结果。 “还好,我们学校一位老师及时赶到现场,才没弄出什么严重的后果来。” “那好,没什么严重的后果就好。宇峰这孩子从小就跟我,他爸这些年在广东做生意,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我呢,也很少时间在家,所以我让他住校,多交点钱无所谓,把他交给学校管理,老师多费心,我也省心——我们家长交学费不就希望学校给我们教育好子女吗?”在她看来她是交了费的,对子女的教育就完全是学校的事了。 “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可教育孩子又不仅是学校的事,家长也要起很重要的作用呀。”覃老师对她的话不完全赞同。 “这样吧,既然没出什么大事,待会儿我说他几句,晚上他还是回学校上晚自习到宿舍住吧。我昨天晚上打了一个通宵,现在还困得慌呢——请老师多费心。”杜宇峰的母亲打了个呵欠。 覃立涛只好告辞了。 送走了覃老师,杜宇峰的母亲走了过来。 “你伤到哪儿没有?”母亲总是很关心自己的儿子。何况这儿子是他们杜家三代单传的宝贝,杜宇峰的母亲常庆幸自己的“肚皮争气”,给他们杜家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正因为如此她现在才能够一天清闲,啥事也不做,在家里“享清福”!这儿子可是她幸福的保证呀! “没事儿,那傻儿被我打惨了。”一谈起那天打架的事,他就眉飞色舞。 “没事就好,在外别让人欺负了,你爸也常说‘人善被人欺,虎善被人骑’。做人别太老实了,这社会总是老实人吃亏。你看你爸当年要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厂里,还不跟邻居王大爷一样,照样下岗,连稀饭都没得喝,更别谈当老板。” “知道了,你烦不烦呀。你儿子才不会被人欺负,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杜宇峰得意洋洋。 他母亲笑着给他理了理西装领,说:“对了,学习还是得认真,前段时间你爸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在他朋友那边给你联系好了,把你的户口挂靠到那边,等你毕业了就去那边念高中——那边高考的录取线可比我们这边要低得多。” “等高考的时候再去那边不行吗?” “不行,现在查得严,提前去稳妥一些。好了,不说了,回学校去吧。” 杜宇峰手一伸。 “怎么,钱又用完了?这个月不是给了你八百块吗?” “你烦不烦呀?给点钱像割身上的肉似的。” 他母亲从桌上的手提包里掏出钱夹子给了他一百。“昨天打牌输了,就给这么多吧。” “一百?一百怎么够呀?” “这个月不是没几天了吗?” “钱输给别人都愿意,给我就不行?还给一百!” 无奈,他母亲又掏了一百块塞给他才算完事。 再过两三天就是圣诞节了,这是西方的节日,这几年却也洋为中用,商家们纷纷利用圣诞节炒作。前卫的中学生们也挺喜欢这个西方的节日,一想起那点缀着灯烛贺卡的圣诞树,还有那滑稽的白胡子圣诞老人就让人快乐。只可惜这次圣诞节是星期四,学校是不会在这样的节日里放假的。 “老大,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平头神秘兮兮地对杜宇峰说。 “秘密?什么秘密?” “你知道刘玉莲的生日是哪一天吗?” “哪一天?” “十二月二十六日!就在圣诞节后面!”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去办公室交作业,覃眼镜的桌子上放了一本《学籍卡》,凑巧办公室没人,我就翻了翻。刘玉莲在最后一页,上面有出生年月。”小平头说得眉飞色舞的。 “是公历还是农历?” “管他的呢?反正十二月二十六日就行。老大,你看……是不是……”小平头想恐怕又该享口福了——在他看来这老大的钱多得用不完似的,不帮他花掉一些就不够朋友了。 听到小平头这么一说,杜宇峰心里想不如给刘玉莲过一个生日party,既献了殷情也过了圣诞节,岂不两全其美?最后他决定就这么办。杜宇峰清了清兜里的钱,只剩一百多块了,幸好已到月底了,要不然就要出现财政危机了。这个月加上前几天要的二百在内,他的财政拨款可是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呀!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花掉的,想想班上有的同学一个月才一二百块钱,真不知怎么够! 下午放学后,杜宇峰溜出学校去花了六十块钱定了一个两层的大蛋糕——过生日,生日蛋糕一定要好! 心中有了期待,就仿佛生活调上了味道,变得不再那么枯燥乏味,但是时间似乎也因此放慢了脚步。十二月二十六日,圣诞节的后一天,刘玉莲的生日,终于在期待中姗姗来到。 “玉莲,今天是多少号?”杜宇峰故作不知。 “今天?十二月二十六日呀?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好像……好像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特别?没什么特别的呀。”刘玉莲一脸的迷惑,“哦,今天周末了,住校的也该放假了。” “对。今天周末,我想请你去我们家玩。”见刘玉莲没有反应,杜宇峰也不说破。 “去你家?这不好吧……”刘玉莲有些迟疑。 “有什么不好的?不就去玩吗?我要拿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等会儿就知道了,走吧。” 刘玉莲像摇摆不定的天平,在杜宇峰的一再邀请下终于同意去他家玩一会儿。 “对了,你父母在家吗?”路上刘玉莲又问。 “不在。我爸在广东,一年难得回来两次。我妈今天会牌友去了,她可是牌协的会长!工作繁忙,没有九点、十点钟是回不来的。” “牌协的会长?还是领导?”刘玉莲猛地一听,还被唬住了。 “什么领导不领导,她整天一个人在家无聊透了,想去广东,老爸又不要她去,只好到处去打牌。这‘牌协会长’可是我给她封的。” 刘玉莲这才明白过来,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笨呢。 到家刚坐下没多久,只听见门铃响了,杜宇峰估计小平头和卷毛他们也该把东西买回来了——当然是“老大”掏钱了。杜宇峰开了门。果然是他两个,手里提着蛋糕,背上的背包也装得鼓鼓囊囊的。 “报告老大,圆满完成任务!”小平头敬了个礼。那滑稽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刘玉莲见小平头手里提着蛋糕,非常疑惑,问道:“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杜宇峰从小平头手里接过蛋糕,笑着说:“你猜猜。” “嗯——是你的?” “不对。” “那可就猜不中了。” “是你的生日呀,难道你自己都忘了?十二月二十六日?” “我的生日?”刘玉莲非常诧异,“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在学籍卡上看到的,难道不对?” “不,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刘玉莲终于想起来了,她虽有生日,但在她的记忆里却从来没有过个生日。 小平头和卷毛忙着将包里用方便袋装的几样菜装在盘子里。杜宇峰将这个两层大蛋糕放在餐桌的中央,他和刘玉莲一起将生日蜡烛插在蛋糕上。“1、2、3……15、16.”接下来蜡烛点燃了,房间里立刻增加了无穷的暖意,那跳动的火苗如同自由的音符在欢快地舞蹈,火苗映红了刘玉莲的脸庞,更增添了几分妩媚。紧接着杜宇峰转过身去又从他的背包里掏出几样东西,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只见一个头戴白绒帽子,唇长白胡须的“圣诞老人”出现在大家眼前,惊得刘玉莲“哇”地一声叫起来了。 “孩子们,圣诞节快乐!祝你十六岁生日快乐!” 杜宇峰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十六岁可是个花一般的季节,以前不是有部电视剧叫《十六岁的花季》吗?”小平头说。 “不知不觉,我们都满了十六岁了。”卷毛道。 “我跟你们说呀,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也记不清是哪个国家了,好像是英国,又好像是俄罗斯,人家那里的人满了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了!”杜宇峰发布了一则新闻。 “真的?”其余三人不信,“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不会吧?” “真的!”杜宇峰很认真,“至少那篇报纸上是这么说的。” “那我们不如到那个国家去,岂不可以结婚了?”小平头调侃道。 “哈哈哈哈……”几人一阵大笑。 这时候杜宇峰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用彩纸包装,用一根粉红丝带系着的盒子,扬了扬,对刘玉莲说:“小姑娘,猜猜老爷爷送一件什么礼物给你?” “音乐盒?!”刘玉莲脱口而出。 “对,看那样子,肯定是音乐盒。”小平头和卷毛也跟着附和。 “对是对了,可这可不是个一般的音乐盒哟。”“圣诞老人”将礼物递给了刘玉莲,“打开看看。” “当然不一样了,老大送给刘玉莲的当然就不一样了。”小平头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这“三剑客”中数小平头最滑头,“你说是不是,卷毛?” “对,对。”老实的卷毛干瘪瘪地应了两声。 刘玉莲将盒子打开,《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立即飘然而出,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盒子里的内容——一棵小巧的圣诞树立在盒子中间,树下一对男女正在跳舞,底部的舞台也随着歌声围绕着圣诞树转动。舞台旋转,歌声飞扬,舞步飞旋,确实与一般的音乐盒不一样,直看得大家啧啧称赞。 洁白的蛋糕,火红的蜡烛,美妙的音乐,精致的圣诞树,还有树下那舞步飞旋的情侣……这让刘玉莲如在幻觉中,她想起了过去,想起从前父亲嫌弃自己是个女孩儿,妈妈受了气也拿她当出气筒,自己几乎从未受到过爱的呵护……这时她感觉到像是跳进了爱的海洋中,烛光映照下的脸庞显得越发地清纯美丽了。 “玉莲,吹蜡烛,切蛋糕吧。”杜宇峰真不忍心打破她这份凝思遐想的美。 “对,对,快切吧,我都饿了。”卷毛囔道。 “你小子饿死鬼投的胎呀?”小平头打了打卷毛的头,其实他也早想吃了。 “哦,对了,许个愿吧。”刘玉莲正要吹蜡烛,杜宇峰拦住了。 “好吧。”刘玉莲双手合拢像个虔诚的教徒,闭着眼睛许了一个长长的愿。 吃蛋糕是美事,吃生日蛋糕更是美事,享受美味,享受快乐!杜宇峰打开酒瓶给每人倒了一杯,提议道:“来,我们祝今天的寿星生日快乐。” “不行,我不喝酒,上次我都没喝。”刘玉莲忙摇手。 “没什么,这是葡萄酒,又不醉人。古人说‘葡萄美酒夜光杯’……” “你得了吧,来,一齐喝!”杜宇峰举起酒杯,打断了小平头的话。 “祝你生日快乐!”三人一齐向刘玉莲祝贺。 四人一起吃了些酒菜和蛋糕,但那蛋糕太大,吃不完,还剩了许多,大家就把蛋糕上的奶油在别人身上抹,杜宇峰也趁此机会往刘玉莲脸上抹去——滑滑的奶油,软嫩的脸颊,手刚一触到对方,他只觉得心里的血液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在奔涌,手都有些软了,这是他第一次摸女生的脸。 “唉,老大,你看对面走过来的那不是五班的马超吗?”小平头眼尖。 “对,就是上次在食堂被老大揍的那人,还‘马超’呢,人家五虎上将马超能和张飞大战一天一夜,他两下就被老大打趴下了。”卷毛道。 “管他的呢。投球!”杜宇峰将球扔了过来,卷毛躲避不及,险些砸在脸上。 “姓杜的,你有胆量和我出去比试没有?”马超径直走了过来,原来他是来“下战书”的。 “比试?就你?行吗?上次的帐我还没跟你算清呢——挨了打,就到老师那去告状?你是男人吗?”杜宇峰一阵奚落。“可惜覃眼镜能把我怎么样?” “少废话!我只问你有没有胆量!我告诉你,上次的事也不是我去告的状!再说了,告状?岂不便宜了你?”马超不甘示弱。 “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种的。我没胆量?你他妈的笑话!说吧,是这时候这地方呢,还是另选时间地点?”杜宇峰是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学校不行。星期六下午五点,工业园区的围墙下,记住了?!有种的你就来!”马超伸出食指点了点,也不管杜宇峰是否同意就转身走了。 “老大,去吗?”小平头问了问。 “去!当然去!怎么不去?我怕谁?”杜宇峰心里憋着气——“他妈的,败军之将也敢言勇?” “就是,老大当然要去!不去岂不灭了自己的威风?难道你怕了?”卷毛在一边怂恿。 “不是。我是想凭他打不过你呀,我是担心这里边有鬼……” “放心吧,还有我呢,我左手降龙十八掌,右手黯然销魂掌,打得定叫他求爹爹告奶奶的……” “行了吧,我看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以为这是拍电视剧呀?”卷毛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小平头一阵数落。 “不管怎样都要去!”杜老大语气肯定。 “既然这样,那到时候把你那件黑风衣穿上,壮壮声势嘛。”小平头提议。 “对,我还去弄副墨镜,电视剧都这样。” “风衣,墨镜,嗯,这才有老大的气派。”卷毛的思维总要落后半拍。 工业园区位于城郊开发区,是前年就规划的,现在还处在建设初期,除了面向公路的一面其它三面都修了简易的围墙,工程时断时续,里面长了一些杂草,所以来往的人较少。 星期六下午五点,“三剑客”如约到了工业园区。杜宇峰身穿黑风衣,头戴墨镜走在前面,小平头和卷毛跟在后面。 “老大,我们还是先在暗处看看情况再说——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怎么?怕了?怕了就回去!”卷毛吼道。 “不是怕。你想,马超他明知道我们是哥儿仨人,还约我们出来,这不明摆着搬了援兵吗?所以我们还是先看看情形再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嘿,没想到你小子还懂得这些。” “我嘛,虽然看到数理化头疼,但对历史、地理还是很在行的哟。你看考这些我哪次不拿高分?只可惜这些又不列入升学考试。” “就是,要是考金庸的小说呀,我肯定得高分。”卷毛插嘴道。 “金庸不是要招研究生吗?我看你干脆去考金大侠的博士研究生算了。”小平头以为卷毛是在讽刺自己,反过来也嘲笑他。 “好了,别说了,小平头说得对,我们还 第七章 外面的世界很新鲜(1) 第七章 外面的世界很新鲜 三人连夜乘车到了市区,他们找了一家小旅店。这是一家旅馆兼营饭馆的小店,楼下摆了四张方桌,算是饭馆,楼上便是客房。四张桌子已占了三张,靠外的一张在“斗地主”,一张在打麻将,最里面一张桌子边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拿着一本初三的英语书在念。老板娘见进来三人,边看那些人斗地主,边问了声:“吃什么?” “你有什么?” “有面、米粉,饭卖完了。”老板娘仍不回头,“唉,这牌发单才对!那边明摆着剩一张a……” “那就来三碗米粉,要牛肉的。” “好。小东,烫三碗牛肉米粉。” “呃。”看书的少年把书放在桌子上应声而起,烫米粉去了。 杜宇峰三人坐在第三张桌子边,跑了这么远,还真饿了。杜宇峰坐着无聊,拿起那本英语书,只见封面上写着“贺小东”三字,再翻书,只见里面做了很多笔记,看来这小子读书挺认真的,不禁想起自己,一学期下来书上没一个字,连名字都懒得写。 那少年动作挺麻利,很快将三碗米粉端了过来,然后又拿着书认真看起来,全然不顾旁边打麻将和斗地主的喧闹。 “你看得进去?” “习惯了。”贺小东抬头笑了笑,埋头又继续看书。 杜宇峰三人埋头吃米粉,他们感到从来没这么饿过,一会儿便将三大碗米粉吃了个精光。 “喂,老兄,问问你妈,我们几个住一晚上多少钱?”杜宇峰问。 “我妈?我妈不在这里?”那少年有些诧异。 “那不是你妈?” “不是。那是我张婶。”少年贺小东忙解释,“我是来我张叔叔这里帮忙的。我爸出了车祸,腿残废了,家里生活困难。这里的老板张叔叔是我爸的战友,他见我家生活困难,让我放假时在这里帮忙,不但免了假期吃住的钱,每个月还给五十块零用钱。”贺小东谈起来有些高兴,或许是为自己能赚钱减轻家里的负担而自豪。“张叔,他们三个住一晚多少钱?” “三十块!先把钱交了再住!”正在打牌的老板瞟了他们一眼,似乎怕杜宇峰他们没钱。 贺小东于是收了房钱和饭钱,递给正在打牌的张叔叔,然后将杜宇峰三人带上楼。 这时已是十点多钟了,刚睡下,杜宇峰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他妈的电话,迟疑了一阵还是忐忑不安地接了。 “宇峰,怎么这时才接电话?晚上妈有事就不回来了,早点睡,啊?” “嗯。”杜宇峰平静了一些,看来他妈还不知道这事儿,他也不说话,只嗯了一声含糊过去。 “老大,怎么样?”小平头和卷毛问。 “我妈还不知道。这时还不知道在哪儿夜战呢。” 覃立涛打杜宇峰家里的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于是他只好到杜家去看个究竟。到了杜宇峰家,只见防盗门紧锁着,门铃摁了半天,屋里也没响动,看来是没人。“这可怎么办呢?必须尽快和他的家长取得联系才行。”覃老师急得在楼梯间走来走去,这时杜宇峰家对面的门开了,出来一位老太婆,于是他赶紧问:“老人家,你知道这家的人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可能打牌去了吧。这个李月娥整天都在外面打牌,她丈夫前几年厂里效益不好,后来到广东做生意去了,现在搞得还不错。她昨年也下了岗,又不愿就业——想来也是,丈夫有钱又何必去费神呢?所以她下了岗倒也乐得清闲,整天打牌!” “那你看到她儿子杜宇峰了吗?” “你说的就是那个整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孩子呀?没看见。你是他家亲戚吗?” “哦,不是。是这样的,我是杜宇峰的班主任老师,杜宇峰出了点事儿,我急着找他家长。”覃立涛解释道。 “哦,我说嘛,那娃儿迟早要出事!那你可以打她手机呀。” “可我不知道她的号码。” “这样吧,我家媳妇知道,我给你问问。你进来吧。” “谢谢您,我就不进去了,就在这儿等着吧。” “那好。”老太婆转身打开门向屋内喊道:“秀英,对门李月娥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覃立涛问了手机号码,立即打了过去。 “请问你是杜宇峰的家长吗?” “对,你是哪个?有什么事?”李月娥正摸了一张好牌。 “我是杜宇峰的班主任,上次到你们家来过。杜宇峰出了点事,请你到学校来一趟。” “什么事?不是有你们学校、老师吗?” “快出牌哟。”牌友在催了。 “二筒。”李月娥打了一张牌,“非来不可吗?急事?什么急事?那……那好吧。” “二筒?!”上方惊喜地叫了起来,“哈!胡了!二、五筒的牌,外加八万的暗杠。刚凑上,没想到你就放炮了。拿钱……”上方惊喜地把牌摊开了。 “倒霉!你正摸了一张好牌,他来个电话,把运气都整霉了!给!”李月娥从桌布下掏出十块钱扔给上方的赢家。“不打了。” “怎么赢得起输不起?输了十块钱就不打了?”牌友们一边和牌,一边笑道。 “哪才这十块钱哟,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起码遭抢了两三百了。刚才宇峰他们那个眼镜班主任打电话来叫我到学校去一趟……” “去学校?今天不是星期天吗?”一个牌友说。 “就是,这些老师也是,动不动就请家长,也不知我们交学费请他们干什么!” “再打两把再走嘛。”牌友们都劝,因为她这一走她们的活动就要散了。 “算了,还是去一趟吧,人家都打电话来催了。” 星期天的校园有些冷清,只有初三重点班的在上自习,这时也下了课。李月娥进了校园,却找不到覃老师的办公室。因为她还从没有来过学校。去年开家长会也没参加。于是她只好拦住一个学生问。 “覃老师在哪个办公室?” “哪个覃老师?”学生见她没礼貌,也不怎么客气。 “哪个?未必你们学校还有好几个覃老师?” “当然了,我怎知道你说的哪个?”学生有些不耐烦。 “就是……就是教三七班语文的那个,跟你一样,也戴着个厚厚的眼镜。” “你到那边教学楼二楼去看吧,那是语文教研组办公室。”那学生似乎不喜欢别人说他“戴眼镜”,说完,不客气地走了。 李月娥在教学楼二楼右边找到了语文教研室。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只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教师在批改作业,并没有覃老师,她刚想离开,那位批改作业的老师抬起头来说道:“你是杜宇峰的家长,对吧?覃老师到校长办公室去了,你赶快过去吧。” “校长办公室?在哪儿?”李月娥三年来头一次到学校,真是摸门不着。 “就在那边。”那老师站起来走到走廊上,“就是那幢贴了琉璃瓦的两层小楼。你过去就知道了。”他又指了指。 他月娥终于找到了校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她走进去见里面已经坐了十来个人,正在谈着什么,见她来了都停住了。 “坐吧。”覃老师站起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覃老师,你把事情的情况给她说一说吧。”校长说。 “是这样的,星期六也就是昨天下午,八班的马超和七班的杜宇峰各约了一些人在东城郊区工业园那边打架,在打架的过程中杜宇峰用一把短匕首把马超的腹部刺了……”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昨天他在电话里还答应我早点回去……李月娥很难相信。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当时八班的几个同学也在场,还有郭淮、赵小刚他们也都在。事情发生后杜宇峰和郭淮几个人都跑了,现在还没找到,你们当家长的对孩子所做的事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们交学费让你们学校教育子女,我们怎么会知道?孩子出了事反倒问我们家长!” “你不要激动,听覃老师把话说完。”办公桌边的副校长劝道。 “这就是马超的两位家长。”覃立涛介绍。 两个家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幸运的是,由于匕首不长。”他从桌子上拿起匕首,“冬天穿得厚,伤口不是很深,只把腹腔刺了个洞,里面的内脏还没受到太大的损伤,现在正在医院治疗。所以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协商解决这个问题,看怎么办。” “我们也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只有想怎么来解决这个事情。”校长赵达说。 “主要是费用问题,像这种打架斗殴的情况,保险公司不予理赔的。”副校长解释说,“现在的钱还是马超家长垫着的,后面还要用钱。” “钱我做不了主,得宇峰他爸回来再说。”李月娥说。 “那你就立即和他爸爸联系,叫他赶快回来,或者你把电话告诉我们,我们同他联系。”覃立涛催道。 李月娥给了覃老师手机号码,覃立涛立即用办公桌上的电话和杜宇峰的父亲联系。 杜宇峰的父亲正在宴请一位客户,刚端起酒杯,手机响了,他看了看,见是陌生号码,于是他把电话挂了。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这次他看见是李月娥的手机号码,才走出包间到走廊上接电话,可电话里却是一位男的声音,原来李月娥打通电话后将手机递给了覃老师。 “你好,你是杜宇峰的父亲吗?” “对,你是哪位?” “我是杜宇峰的班主任老师。” “哦,你好,有什么事?” “杜宇峰出了点事,务必请你尽快回来一趟。” “家里不是有他妈在吗?我很忙,我这儿正谈一笔生意,走不开呀。” “你再忙也应该管管你的儿子呀。”接下来覃老师将杜宇峰打架伤人、出逃不见的事情简要地对杜宇峰的父亲说了一遍。 “那好吧,我将这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尽量明天下午飞回来吧。”杜宇峰的父亲杜重远见如此也只好答应回来一趟。 “看来,今天协商不成了,等明天下午他父亲回来后再商量吧。” “赵校长,覃老师,现在医疗费已经用了近万元,都是我们垫的,马上又要交钱,请对方今天先付伍千块。”马超的父亲要求。 “你说得对。”赵校长点了点头,“两个学生都有错,所以你看先支付伍仟怎么样?反正迟早都要付,剩下的等明天杜宇峰的父亲回来再商议解决。”赵校长对李月娥说。 “那——好吧。不过我身上只有壹仟多,只有等会儿回去拿。现在宇峰在哪儿?”这个杜宇峰可是她的宝贝。 “我们也不知道,还在继续找。”覃立涛道。 李月娥立即用手机给杜宇峰打了个电话,可响了几声,那边竟挂了机,再打,又挂了,如此几次都是这样。“可能他有些害怕。可千万别吓着了。” 随后李月娥同覃老师和马超的父母去医院看了马超——李月娥倒并非是去看望慰问,而纯粹是去“探视敌情”,看究竟怎么回事,伤得严重与否。 马超的伤虽没什么生命危险,但腹腔受伤,失血较多,身体也比较虚弱。见如此,李月娥才回去拿了伍仟块,算是一期付款。 烦闷中的杜宇峰掏出衣袋里的龙凤呈祥烟,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两支了。他自己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点燃吸了起来,然后将剩下的一支扔给了小平头。他使劲地把空烟盒捏了捏后扔到墙角。 “抽烟还不如喝酒来得痛快。”卷毛是不喜欢抽烟的,因为无论是在金庸还是在古龙的武侠小说里那些豪气干云的大侠们从来都是大碗喝酒,却从没有哪个大口大口地抽烟。 “对,一醉解千愁。”小平头也同意。 “那我去买。”卷毛自告奋勇。他向老大讨了钱就跑到街上的超市和熟食店买来了三瓶小绵曲和一包烧腊。 酒是一人一瓶——这小绵曲是小瓶装的,一瓶只有二三两重。三人拿着瓶子就喝起来。后来索性划起拳来。 “哥俩儿好哇!” “八匹马呀!” “全部都是爱呀!” ……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 “谁?!”三人立即停了下来。 “我。”原来是店老板的声音。 “什么事?”卷毛大声问道——喝了酒,果然显出几分豪气,声音也比平时大了许多。 “你们这店还住不住?现在可是十二点多了,过了十二点可就算下一天了。要住的话,得把房钱先交了。”看来这老板并不是为他们喝酒划拳而来,倒是担心他们三个交不起房钱。 “哦。知道了!”杜宇峰高声道,他从衣袋里摸出钱交给卷毛,“去!给他!” “真是狗眼看人低!” 房东收了钱就走了。 第七章 外面的世界很新鲜(2) 杜宇峰三人商议了半天,也没能做出决定,“远走高飞”吧,钱又远远不够,回去吧,又怕……所以都闷在小旅馆的房子里没出去。眼看到中午了,这旅馆客房的规矩——一过中午十二点就算下一天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店老板毫不客气地把第二天的房钱也扣了——钱,自然是“老大”出了。 杜宇峰一连接到近十个他妈打来的电话,但他一个都没接。直到星期日中午他收到他妈发来的短信,他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了看。 “宇峰,快回来,那人没死,我已经叫你爸爸回来。没事,儿子,快回来。” 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只要人没死就好办!治疗,那只不过是花钱的事,“这花的钱又不是我的。”杜宇峰想,在他看来花多少钱无所谓,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钱不是他挣的。 压抑、担心了一两天的他顿时觉得轻松起来。不一会儿他又接到了刘玉莲打来的电话。 “喂,是宇峰吗?我听胖妹说你出了事?”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柔柔的,可这次轻柔的话语中透着一丝担心。 “玉莲,没事儿,现在没什么大事了。”杜宇峰作轻松之态,是的,即使再严重,他也不会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承认,也不会在她面前露出慌乱和怯弱。 “你们现在在哪里呀?覃老师他们到处找你呢,刚才还来问我。” “我们……嗯,到了市区了。唉,你妈和‘那个人’在家吗?”刘玉莲称她后爸为“那个人”,杜宇峰也这么说。 “他们进货去了,不在。我一个人在家。”话筒里传来没了管束后自由的声音。 “你打过来话费贵,我给你打过来吧。”杜宇峰听说她父母不在家,心里也更加快活自由起来。这样他和刘玉莲一直通了十多分钟的话,直打到手机没电了才不得不挂了电话。 杜宇峰的手机没电了,他又不想打电话回去,家里和学校也就无法和他联系。 杜宇峰和小平头、卷毛他们三个决定回去。 从市区到他们区的汽车二十分钟一班。现在距发车还有近十分钟,车站里闹嚷嚷的——卖零食小吃的和卖报纸的小贩们穿梭来往于各车之间,叫卖声此起彼伏。 “看报,看报——《晚报》《法制报》,还有《南方都市报》——看报,看报——”小贩的叫卖声有着抑扬顿挫的节奏。 “看报!看报!快看《法制报》,半截腰把儿强奸、杀人罪难逃——”这叫卖也讲究技巧,报贩子们通常将报纸中最引人注目、“吸引耳朵”的内容叫出来增加卖点。 “喂,这里来一份《法制报》。”杜宇峰的好奇心被激出来了,他坐着无聊,倒想看看这伙半截腰把儿(未成年人)是怎样强奸杀人的。 杜宇峰花五角钱买了一份《法制报》,找到了那篇《半截腰把儿强奸杀人罪难逃》的文章,正准备看,卷毛和小平头也来要报纸,杜宇峰只好将其它几版分给他们,自己拿这头版看了起来。 原来文章报导了某县一群初中生和职高生晚上在某旱冰场玩时遇到几个来当地医院实习的医学院学生,他们之间发生了冲突。后来这群未成年学生仗着人多势众将医学院的两个男实习医生打成重伤,又将三名女实习医生强奸并杀了其中一个。后来这些无法无天、为非作歹的社会渣子被刑事拘留并正等待审判。 看完这则报导,杜宇峰的心里为之一震——这伙人也太凶残了!他又想到自己这次匕首刺马超的事,心里咚咚直跳——还好马超没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正出神地想着,后排的小平头推了推他,“老大,换一张。” 杜宇峰把报纸递给小平头,又接过小平头那一份。这时候车也开了。 冷风从车窗外灌进来,杜宇峰赶紧把窗子关上。刚才看了报导后的震撼、紧张和惧怕随着这冷风一吹也已烟消云散。报纸比书好看,在车上看报不怎么方便,可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不看却又心痒痒的。他很快就把报纸浏览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无聊中他展开报纸看中缝部分。这一面上半截是一些“致富广告”,下半截是几则征婚广告: “富姐……” “女老板……” “丰韵女……” “可验证女……” 他不感兴趣,又换一面。 只见上半截中缝印着几幅彩图,全是些搔首弄姿、丰乳肥臀、娇艳冶人的火爆女郎。赤裸挺立的乳房,性感撩人的衣着,无不让人心神激荡——不过这对杜宇峰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洋溢着青春麻辣味的口袋书、全身赤裸的人体模特照早已让他大开眼界。虽然如此,但杜宇峰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毕竟在车上,他做贼似地扭头看了看周围——他总怀疑有人在盯着他。他把报纸收拢了些。在欣赏了激情火辣的图片后,他开始注意到旁边的文字。 “9658xxx” 1号键:公车中的性骚扰…… 3号键:欲火焚身的单身女…… 5号键:白天上课,晚上卖淫…… 7号键:她的味道真妙啊…… 8号键:一个处女的洞房初夜回忆 …… 还有几幅旁边写着: “销魂的感觉,绝妙的体验,拨通9658xxxx,独亨女人的味道。 “爱抚躁动的青春,接触心中的禁区。 “窈窕佳人,在线一方。缘牵你我,情深意长。 “覆盖感官刺激,左右城市欲望,9658xxxx声色情活,带你进入心旌神摇的梦幻乐园。(手机、座机、小灵通均可拨打) “木子美性爱日记 “枕头蜜语,一旦进入,妙不可言。” …… 一路看下来,确实如报中声讯电话广告所言,让杜宇峰心旌神摇,想入非非,他摸了摸手机——真想这时就打一个电话过去…… 他闭目而坐,在汽车轻微的抖动中想入非非,做起了迷幻般的梦来…… 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原来一只狗从公路中穿过,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犹如铁锤重重地击在玻璃上一样,把他的梦打得支离破碎,。他赶紧把手里的报纸折好放在了衣袋中…… 杜宇峰三人下了车,刚出了站,只见车站外水果摊边围了一群人,闹闹嚷嚷的,不知在干什么。人总是好奇,小平头最先跑过去看稀奇,杜宇峰和卷毛也跟着跑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间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手里抄着半截秤杆使劲在抽打一个约十一二岁的少年,他一边打,嘴里还一边训:“叫你偷!我叫你偷……”那挨打的少年也不求饶,硬撑着,只是每挨打一下身子就哆嗦一下。 “你赔老子的苹果!你赔老子秤来!我叫你偷……”那人拿那半截秤秆又往那少年腿上和屁股上招呼了几下。 这时,杜宇峰从旁观者口里得知,那挨打的少年趁卖水果的小贩不注意时想浑水摸鱼,结果被摊主逮住了,那矮胖的中年人于是顺手就将手中的秤杆就往那学生模样的少年身上打去。谁知秤杆不经打,一棍下去竟把秤杆给打折了,摊主越发恼怒,用手中的断秤杆接着教训,边打边骂。 “这娃儿,该打!” “看样子还是个学生……” “恐怕还在读小学。” “这么小就出来混东西,该遭打!” “人家还是个孩子,这么使劲打,打出问题来怎么办……” 周围的看客们议论纷纷,但只是围观,当是稀奇,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 “小平头,那挨打的小子好像在哪儿见过……”杜宇峰一时想不起来。 “是见过。你忘了?上次在世纪网吧,打了游戏没钱给,想混的就是这小子。这小子我认识,叫尤利军,湖江小学的。” “就是,上次还是老大你侠义,给他垫了游戏钱呢。”卷毛三句话不离侠义。 “哦,想起来了,对。这小子还挺有骨气的,这么使劲打,他都不求饶,还真有点男子汉的气魄!”说到这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突然闭口不说了,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上次我们要是人多,我也不会动刀子了……” “老板,他拿了你几个苹果?”杜宇峰扒开人群走了过去。 “一个。”中年人以为是孩子的家长来了,结果见出来的也是一个半大小子。 “这样吧,我赔你一个苹果的钱,你放他走。” 尤利军见有人出来替他解围,心里当然高兴。 “对,赔你一个苹果就是。”小平头和卷毛也走了过来。 “可以,但我的秤杆呢?”中年人拿着断了的秤杆扬了扬。 “秤杆?你自己打人把秤杆都打断了,还要别人赔钱?你讲不讲道理?”小平头理论道。 “我怎么不讲道理?他不偷我的水果我会打他?我这好好的秤杆会断?算了,我也懒得和你们这帮小子费口舌,还是让他父母来吧。”中年人有些不耐烦。 “那你要多少钱?”看来杜宇峰是有意要“救”尤利军。 “多少钱?别看我这旧秤杆不起眼,可我用了十多年了,它为我赚了不少钱。现在少说也要二十块!” “二十块?给你十块怎么样?” 旁边的人大都散了,只有几个闲得无事,还在驻足观望。 “打人把秤杆打断了,还要赔二十块……” “就是,这人也真是想得出……” 一些人在旁边议论。 水果摊贩听了,也不再坚持。最后杜宇峰花十块钱把尤利军给“赎”回来了。 “大哥,谢谢你,要不是你,今天我非被打死不可。” “尤利军,你小子记不记得上次在网吧也是我们老大救了你。” “记得。老大,你两次帮我,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做什么都干!”尤利军这小子挨了打,吃了痛,对杜宇峰真是感激万分,也学着电视里剧中人物的话语和腔调说起来。 “真的?” “说话算数!大哥,我……我饿了,能不能……”尤利军吞吞吐吐。 “你这时候了,还没吃饭?” “我跑出来几天了,身上没什么钱,所以只好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拿’点东西来哄肚皮,谁知今天倒霉,被逮住了……”接下来尤利军把他父亲怎样不把他当人看,如何痛打他说了一遍。 杜宇峰见他可怜,索性好人做到底,在站外的小店里给他买了三两杂酱米线。尤利军那是如巨鲸吞水一般将米线倒进了肚子,汤也没剩一滴,就连花椒粒儿、辣椒壳也装进了肚里。 四人一齐出了店,正在街上走,突然窜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胖男孩拉住尤利军的衣服嚷道:“尤利军,你小子这几天跑哪儿去了?叫我们好找哇。” “胖子,你干啥?” “干啥?你不上课也不回家,老师和你爸这几天都到处在找你呢。老师还叫我们全班打一场‘人民战’——看谁能找到!我可立了头功……”胖子欢喜不已。 “袁老师也在找?” “就是,星期五上午老师到处找,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我还是不回去了,回去了要挨打……” “尤利军,我们走了,有事再找你。”杜宇峰三人走了。 “他们是谁?”胖子问。 “他们哪,是我认识的朋友,帮了我好几次忙。”尤利军颇为自豪。正说着这时候袁老师骑着自行车赶来了。原来在尤利军挨打的时候胖子就发现他了,胖子人虽小,可精灵,他虽不能站出来阻止,可他却在旁边的电话亭给袁老师打了个电话,于是袁老师就朝车站这边赶过来了。 李月娥还在打杜宇峰的手机——半天来她已经打了十几遍,不是“对不起,对方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就是“对方已关机”。服务员那悦耳的普通话这时她听起来是那么让人心烦。她已经没心思打麻将了,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她能不担心吗?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家中坐着享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为杜家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这对三代单传的杜家来说可是大功一件!现在儿子出了事不见了,等杜重远回来自己能交待吗?亲戚、朋友、同学家都问遍了,连乡下他外公家也问了,都没有消息。 李月娥拿起电话准备再打电话到学校去问问,这时门开了,她扭头一看,儿子竟然自己回来了。 “儿子,你……你回来了?你去哪儿了?可把妈妈担心死了!我打电话你怎么不接?短信收到没有?你怎么把手机关了?……”问题如喷泉般接连不断,话语中透着惊喜。 “你烦不烦呀?问个没完没了的,还让不让人喘气儿?”杜宇峰重重地坐在沙发上随后又弹了起来。这松软的沙发可比小旅馆那硬板床舒服多了。 “是是是……我给你倒杯水。”李月娥赶紧给儿子倒了半杯水。 “马超那个龟儿子究竟怎样了,没死吧。”这是杜宇峰最关心的。 “没死,只是受了伤,正在医院医。估计要花一笔钱。”“没死就好——那你把钱给他不就完了吗?”杜宇峰真是说得轻巧——吃根灯草。 “你们那个眼镜老师——叫,叫什么来着?” “覃眼镜!”杜宇峰脱口而出。 “对,覃眼镜老师把我和他家长找去谈了话,看样子可能要花一大笔钱,我做不了主,先给了他们五千,剩下的等你爸明天回来再商量。” “我爸?我爸要回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回来?宇峰,我说你也是的,怎么动刀动枪的呢?万一……” “万一?你知道什么,马超那龟儿他们两个打我一个,幸亏我机灵,要不然这时睡在医院的不是他,而是我。是我!你知不知道?!”李月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宇峰一阵抢白。 “好好好,不说了。只要你没事就好!赔点钱也就过去了。还是等你爸回来再说吧。”这个平日里有些泼辣的李月娥在宝贝儿子面前总是百依百顺。“你爸回来也别怕,我给他说去。” 杜宇峰不耐烦老妈在那里絮絮叨叨,走进自己的卧室,先把手机充上电,然后从衣袋里摸出车站买来的报纸,禁不住按照报纸上的电话号码打起电话来。 第七章 外面的世界很新鲜(3) 袁老师把尤利军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她的女儿蓓蓓正在看动画片《葫芦娃》。令尤利军感到奇怪的是袁老师并没有责骂他。这让他想起读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自己为了打游戏而逃学,事后班主任李老师让自己蹲了十分钟马步,还打了二十多个手心。而今袁老师连句批评的话也不说,这让他心里比挨打还难受。 “尤利军,吃苹果吧。”袁老师削了个苹果,切下半边递给他。 尤利军愣住了,自己害得老师四处找,她还给苹果? “给,拿着。”袁老师又递了递。 “妈妈,我要——”正看电视的蓓蓓嚷了起来。 “蓓蓓乖,给你半边,好吗?” “不,不嘛,我全要!”女儿扭着身子不依。 “蓓蓓听话,不听话,妈妈可不喜欢。你忘了妈妈给你讲的孔融让梨的故事了?乖!吃半边。看《葫芦娃》去。“ 蓓蓓拿了半边苹果,噘着小嘴看《葫芦娃》去了。 袁老师硬把剩下的那半边苹果塞进了尤利军的手里。尤利军低着头,手里拿着这半边苹果,心里百感交集,在袁老师身上,他像是找到了母亲的感觉——自己六七岁时,父母就出去打工,自己跟爷爷一起生活。父亲好酒,脾气暴躁,动辄打人,后来母亲又跟人跑了……自己呢,成绩差、逃学、不做作业、打游戏……在老师眼里从来就是坏孩子!没有哪位老师像袁老师这样关心过他,可尽管如此,这半学期来自己还是多次让袁老师生气,他真有些后悔。 “吃吧。你爸爸脾气是有些暴躁,有些不对的地方,但他也是为了你好哇!老师的父母去世得早,如今想起来,就是让他们来打我一顿,也是不能了……唉……”袁老师谈到这里,又勾起了她内心无限的伤感。“可你也有错误呀。想想,你觉得你有哪些错误?” “不该去……去拿张向阳的钱,不该逃学……”尤利军声音很小。 “有了错不要紧,只要能改就是好孩子!我去接你的时候已经打电话叫人告诉你父亲了,估计差不多快到了。你等会儿跟你爸回去,星期一要记着来上学,好吗?” 尤利军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尤利军的父亲尤刚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看到离家出走几天的儿子,尤刚瞪着眼睛,唬着脸。 “打两下,你小子就跑?说!这几天你都跑哪儿去了?” 尤利军被他父亲一喝,吓得往袁老师身后躲。 袁老师冲尤刚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便向门外走去,尤刚跟了出来。 “回来了就好,你对他也别太凶了,不要光是打骂,多给他讲讲道理……” “袁老师,我们又没多少文化,你叫我怎样给他讲道理嘛?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这孩子从小缺少你们的管教约束,他爷爷在家又管不住他,对他百依百顺,几年来养成了不少坏习惯,比如不完成作业、旷课、打游戏,拿别人的东西。”说到这里不仅让她想起了开学之初尤利军在大众超市混东西的事——但她没有告诉尤刚。“慢慢来,这样吧,你先带他回去,有什么情况告诉我,我们学校老师和家长多了解沟通,共同教育孩子。” “那真是麻烦你,袁老师,让你费心了!” “没关系。尤利军,跟你爸爸一路回去,要听话,明天记着来上学。” “尤利军,说吧,这几天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到处找你?”袁老师尽量平静地问。 尤利军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见了老师他总用这招。 “尤利军,过来!”旁边的王老师见尤利军半天不说话,打算叫过来教育教育,科任教师也是半个班主任嘛。 尤利军站在那里仍旧一动不动,对王老师的话置若罔闻。 王老师见自己的命令竟然不管用了,当着这么多老师觉得很没面子,非常生气!在他看来你尤利军成绩差没关系,我可以放任不管,自己反正都要退休了,可你不能不听话呀——老师的话竟然失灵了,这怎么行呢? “还叫你不动了?”王老师腾地站起来,揪住尤利军的耳朵一下子就把他拖了过来。 “说不说?老实交待!这几天都跑到哪去了?竟然逃课不读书了!你成绩差,我不管你,可你是学生,得上课!”王老师越说越气,啪的一巴掌打在尤利军的脸上,尤利军的鼻孔立时渗出了一些血迹,看来王老师真发火了。 尤利军也不怕,还挺犟的,昂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窗外,仍是一言不发。 “老师叫你说,你就说,别那么倔强!”对面的赵老师说。 “不说,不说就写,写一份检讨来,今天上午也没什么要紧的课,就在这办公室写,什么时候写好了,就什么时候回去!”王老师从办公桌摸出本子和笔扔给他。 坐在旁边的袁老师怒其不争,也不说话,任尤利军由王老师处置,自己上课去了。 尤利军在办公室足足站了一节课,最后只好拿起笔来写检讨。直到上午快放学了,他的检讨书终于写好了,递给王老师,王老师接过一看,上面东倒西歪地写着几行字。 “我挨了打,跑出去,没来读书,让老师但心 ,到处找我,我不该这样作。” “半天就写几个字?错别字还不少。”王老师扬了扬手中的检讨。“不行,重写!把你为什么要逃学,到哪儿去了,以后怎么做都要写清楚,而且这前面第一行中间要写上‘检讨’这两个字,写好了交给班主任袁老师。” “怎么样?老大,回去挨训了没有?”小平头问。 “没事,我妈那儿好说——只要人没死,那就好办!”杜宇峰轻松地说,“你们呢?” “我倒也没什么,就是婆婆念了无数遍,说要守纪律、爱学习,就差求神拜佛了……”小平头双手合什。。 “覃眼镜去我们家告状的时候,只有我公公婆婆在家,我公公又有病,气得在床上哼哧哼哧直叫唤,婆婆也只能说我两句就算了,要知道我可是他们唯一的孙子!”卷毛对自己的幸运有些洋洋自得。 “杜宇峰、郭淮、赵小刚,覃老师叫你们去!”三人正说着,班长来传“圣旨”了。 “看来又得背上一张牛皮了。” “还要把耳朵堵上才行。” “站好!你看看你们三个像什么样子!好事没有,坏事全摊上了!”覃立涛一见三人进来,就厉声喝道,他这“佛门狮子吼”的功夫好久没用了,一吼起来嗓门跟他眼镜度数一样大! 三人知道自己这次“罪孽深重”,所以也不吭声,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一副“任凭你风吹雨打,我自闲庭信步“的样子。 “你们一天到处给我惹事生非,对得起谁呀?这样有什么好处?尤其是你杜宇峰,成绩差也就罢了,不想学也就算了——连我现在都懒得跟你计较作业、分数了,但是你起码要给我守纪律呀。还有一学期就毕业了,毕了业随你出去怎么搞,我也管不了……你们想想,这次给我捅了这么大个娄子,弄得我们几个老师还有学校领导星期天都为这事忙。在学校就要遵守学校的纪律——学校正考虑给你们几个‘记过’、‘记大过’处分——人现在还在医院住起,幸亏烧了高香,没有死,不然……不然恐怕只有进铁笼里去了!”覃立涛一巴掌把办公桌拍得呯呯响。对面看报的老李老师连忙把桌上的茶杯挪了挪,像是害怕覃立涛把他的茶杯震到地上去了。 三人站在墙边,低着头,仍旧一声不吭。覃立涛训了半天,见三人不来气,觉得自己虽出招凶猛却如同石沉大海,如击败革。于是说道:“马上把纸和笔带来,写一份2000字以上的检查来,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待清楚,特别要写上自己的认识和这次的教训!” 三人于是回到教室取来纸笔写检讨——这2000字以上的检讨还真不好写——平时写600字的作文都难,别说2000字。幸亏三人中小平头语文好,啰啰嗦嗦,翻来覆去地总算凑了作业本三篇的篇幅——这也应算是个“长篇作品”了,杜宇峰和卷毛是连编带抄,三人课也没上,花了半天时间,好不容易总算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覃立涛一看,虽错别字满篇,但篇幅尚够——认识还算深刻,勉强收下了“作品”。 “过来!坐在沙发上的杜重远一声厉喝。 杜宇峰素来怕他父亲,又自知“有罪在身”,所以乖乖地过去站在一边。 “立正!给老子站好!杜重远一看到杜宇峰那歪歪扭扭的样子气更大了。 坐在沙发上的李月娥忙给杜宇峰使了个眼色,于是杜宇峰便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你说,你自己说说你龟儿子一天在学校都干些什么名堂——学习?学习成绩差!连我都没脸说!不但如此,还尽给我惹些麻烦,整天惹事生非——这下好了?让老子近两万块没了!你以为那钱那么好挣?大水漂来的?你有本事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这两万老子还真不该给,自己做的事自己去处理,自己拉的屎自己去擦屁股!” 杜重远一顿臭骂,杜宇峰站在一边一声也不敢吭。一方面他从小就有些害怕他老爸——或许天下人都是如此吧!再一方面自己确实惹了麻烦,索性就让他骂吧,骂够了你总该歇气了。 “好了好了,你也别骂了。当初我叫你花点钱把他送到一中去读,你又不肯。一中人家是全封闭管理,学习风气又好。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李月娥插了几句嘴。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就他那成绩读一中,人家要收四万的择校费,再说了当时我的公司刚起步,我都还到处借钱!哪有那闲钱?还是那句老话自己的路自己走,有什么样的水平就读什么样的学校!” “你也别老是骂他,宇峰还小。”李月娥在一边打圆场,这不禁让人想起戏剧来——杜重远就是那扮“黑脸”的,李月娥就是那演“白脸”的。“再说了,宇峰他毕竟是咱们杜家的唯一血脉,他爷爷也经常打电话来问他身体好不好,总叫他回乡下老家去耍……” “别说了!他还小?都十六岁了!我以前说他,你也总说他小,那什么时候才算长大?以前成绩差也不提了,现在居然干起打架杀人的事来了,这样还了得?你恐怕哪一天要将我也杀了!以后要再这样,老子没你这个儿子!”看来这火不但没浇灭,反而越燃越大了。 “还有你?”杜重远又冲着李月娥怒道。 “我?我怎么了!”李月娥也不示弱。 “我一天在外面挣钱养家糊口,你倒好,整天在家打麻将——你以为我不知道?娃儿交给你管,你看看管成什么样子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知道你种的什么种?我在家打麻将?那你在外又干什么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李月娥也泼辣起来。 “你……”杜重远气得七窍生烟。“我干什么了?” “你自己知道!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麻雀飞过还要留下影儿呢。”李月娥话中有话,含沙射影。 杜重远气得坐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本是批评教育孩子,自己倒吵了起来。 “老爸,你也骂了半天了,我虽有错,可你也知道不全在我呀,难道说我就当缩头乌龟让他打不成?”看了父母演的戏,隔了一阵杜宇峰才辩解道。 “就是。俗话说‘宁养贼子,不养痴儿’,别人都欺到头上了,岂能怕他!人们不是常说吗——‘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个抱鸡母。”李月娥道。 “嘟、嘟、嘟……”杜重远的手机响了。 “喂,什么事?明天?好,你把材料准备好,我明天就飞过来。”看来,杜重远要事在身,又要走了,一旁的杜宇峰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挨了半天臭骂,明天又自由了! “我也不同你们争了,总之,在家少给老子惹些事!老子也不知哪辈子造了孽,生你这么个祸星!别人说生儿好,早知这样还不如生个女儿省事!你瞧对面楼的杨禅,人家一个姑娘,去年考上北大了,人家多真气。你也把他管紧点儿!” 今天的“过堂审训”总算结束了,杜宇峰如释重负。 “今天的这个会,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管好学生!”赵达语气很严厉。他瞪着眼,拉长了脸,用他那冷森森的目光把在座的每一个老师扫视了一遍。“近两天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虽说打架逃学这类的事情以前也有过,但这次居然打起群架来了,而且还弄得动刀动枪的,这个杜宇峰简直要翻天了!”说到气处,赵达把桌子上的书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那“啪”地一声仿佛在为自己的讲话呐喊助威。 “就是,各个班主任和相应的科任教师一定要把各自的学生管好,否则,弄出什么大麻烦来,还收不了场,大家都得有麻烦。”一旁的副校长顺着头儿的话附和道。 “尤其是普通班的!你们虽不能为学校争脸面,但也不能给学校抹黑!”说到这里,赵达阴沉着脸,瞪了覃立涛一眼。覃立涛忙埋下头,避开了赵达那像尖刀一样的目光。“能怪我吗?我也想管好,可像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他心里说了一句。 “你就说这次七班的杜宇峰和八班的马超约人打架这事吧,传出去影响多坏!所幸的是发生在星期六放假期间。人虽然受了伤可还没死人!要是弄死一两个,那可就出大麻烦了!与这次有关的人一定要处分!还有,如果万一有什么记者来学校采访之类的,一律不见!我们的老师更不能乱说!那些记者就像苍蝇一样到处乱叮,什么事被他们叮上一曝光,那可就出大乱子了——这是上次局里开校长会苏局长也强调了的。用现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来说那是要‘防火、防电、防记者’!” 第二天,为了以儆效尤,学校专门就杜宇峰和马超两人找人打群架的事情开了校会。杜宇峰、小平头、卷毛,还有八班的马超的几个弟兄均上了“审判台”——一字站在台上。马超虽躺在医院,也被“缺席审判”。 校长先罗列了他们的“罪行”,接着是“宣判”——“首犯”杜宇峰记大过,马超记过。“从犯”小平头、卷毛和马超的几个弟兄警告处分。这样一来,杜宇峰他们可是更加威名远播了,全校再没人敢招惹他们了。 “赵校长,据他们说职中也有几个学生参加,要不要通知他们学校?”覃立涛问道。 “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学校都是息事宁人,要是知道的人多了,闹大了反而不好。再说我们学校也少不了麻烦。何必呢?算了。” “有道理。”覃立涛不得不“佩服”赵校长的老练世故。 “宇峰,都是我让你受了处分。”刘玉莲幽幽地愧疚道。 “怎么说是你让我受处分呢?” “如果那天你不是为我打饭,又怎么会和马超打起架来呢?后来就更不会和马超他们打架,不会把他刺伤,也就不会被处分了。” “这与你不相干,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对了,给你讲个故事,昨天我认识了一个叫曹力的人,他的故事和经历值得一听。”于是杜宇峰又把曹力的故事讲给了刘玉莲听,这不禁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让她伤心抑郁起来,真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了。 “你妈的‘那个人’待你好吗?如果不好,我叫人去收拾收拾他。”男人总是爱在女人面前逞强展示自己的能耐。 “别,千万别。他待我挺好的。不过我总感到别扭。” “你爸来看过你吗?” “没有,只打过一次电话。” “你妈和你爸为什么离婚?”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他们成天都吵架——打架也是家常便饭……”沉默了半天,刘玉莲才缓缓地说。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伤感的话题犹如这冬天的寒风让人周身冰凉。 “小平头,给你表哥打个电话联系一下。上次我说了要请他们吃饭的,虽然事情弄砸了,但现在都过去了,说了的话还是要算的。” “喂,表哥,杜宇峰想请你们几个吃顿饭。” “吃饭?算了算了,上次的事情你们千万别扯上我……”张太强避之犹恐不及。 “表哥,你别怕,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 “对,马超那小子没死,只是受了伤。杜老大他爸从广东回来出了点‘血’把这事摆平了。” “哦——” “所以杜宇峰想请客感谢一下。” “那好吧,没事了就好。” 时间:星期六晚六点 地点:四季鲜火锅店 桌上摆满了毛肚、金针菇、鱼头、肉片等菜品,锅中红亮的辣椒和密密麻麻的花椒随着滚沸的汤汁翻滚,连空气中也带着辣味,这也驱走隆冬时节的寒意。 杜宇峰三剑客和张太强的几个弟兄伙也都到了。 “张哥,上次的事多亏你帮忙,今天请兄弟们烫火锅表示感谢——本想请你们去“月光城”玩玩儿,可出了这事,老爸老妈管得紧,财政拨款吃紧,只好在这儿了。”杜宇峰递过来几支烟散给大家。 “算了,没出大事就好,这比什么都强。”张太强道。 “张哥,这几位弟兄怎么称呼?” “我叫曹力。”坐在张太强旁边的那个前额染着黄头发的自我介绍道。 “你们可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出来混了四五年了。”张太强介绍道。 “我十一岁就出来了。”黄发曹力一脸得意的神色。“要说我的故事……”他夹了一夹菜在油碟中滚了滚送入嘴里。“说来话长……”说话说半截卖关子,真是吊人胃口。 “我记得那年我读三年级,才九岁,我妈患那个乳……乳什么癌……” “乳腺癌!”小平头知识广,一句接了过去。 “好像是这个病,我也记不清了。后来我妈就死了。后来别人要给我爸介绍女人,介绍了几个,都吹了。过了两年,也就是我十一岁的时候,终于有一个愿意上我家来——那个女人也带着一个儿子,才七岁,读一年级。那个婆娘对我特别凶,好吃的全给她那个龟儿子吃,我只有在一边闻味道——更气的是我爸也不说,不但不帮我说话,有时还帮着那个婆娘教训我,那时我简直恨死他们了!” 大家边烫火锅边听曹力讲他的故事,听到此处,卷毛气呼呼地说:“真是太可恶了,你怎么不教训他们?” “我才十一岁,哪行呢?你还别说,我后来就教训了他们一次。” “怎么教训的?”杜宇峰好奇地问。 “听他讲嘛。”张太强笑道,看来这个故事他听过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爸和那婆娘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叫我看好那龟儿子。后来那小崽子嚷着要喝水,非要我给他倒水。他都七八岁了,自己不去倒反而要我给他倒?我不依。那龟儿子崽子平时狗仗人势横惯了,见我不听他使唤,竟以小欺大,打起我来。我当时那个气呀大得简直可以点火煮饭!平时气就受够了,我把心一横——大不了回来又吃一顿‘竹鞭炒肉丝’,但我得先把那个龟儿子打一顿再说。于是我抄起门后那婆娘经常打我的那根竹条,抓住那龟儿子就打。直打得那王八蛋哇哇大哭——那时我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那可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小平头接了一句。 “对,‘翻身农奴把歌唱’!后来我还不解气,那王八蛋不是要喝水吗?我就让他喝——不过这水可不是开水,而是‘人造啤酒’——我撒了一泡尿,用碗装了,灌到那王八蛋嘴里!” “哈——哈——哈”听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好!这主意好!”杜宇峰道。 “过瘾,真是痛快!”卷毛也吼道。 “后来呢?”小平头追问。 “后来,后来当然是重罪在身,罪责难逃了。他们刚一回来,那王八蛋就哭着告状。那婆娘狠狠地给我来了一份‘竹鞭炒肉丝’,我那时咬紧牙竟一声也没哭——现在想起来,真有些革命英雄的样子。更气的是我爸又揍了我一顿——大概是为了讨好那婆娘吧,他竟然叫我滚,我也受够了,一气之下跑了出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跑过几次,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竟然叫我滚,我就不明白,我难道就不是他的儿子?就这样我离开了那个令我伤心的地狱般的家——我一点也不留恋!当时我身上只有两角钱。那时我个头不高,乘车也不要钱,于是我就跟在其他大人后面一齐上车作免费旅行——他们也不问我,你以为是我孩子,我以为是你的孩子。就这样我离开了那个地方,踏上了流浪的路……晚上街头睡过,人家潲水桶里的剩菜也吃过,捡过破烂,也乞讨过,偷过衣服也挨过打……讲起这些辛酸的往事,曹力也伤心起来。 “那你老爸就没来找过你?” “不知道,也无所谓,这么些年我流浪惯了,也不想再回去了。四五年了,我跑了很多地方,广州、贵阳、武汉都去过,直到去年在这里遇到了强哥他们,就呆在这里了——毕竟现在长高了,再没有免费的车可以坐了。再说跟强哥“干革命”比我到处流浪要强多了。” 听了曹力的故事,杜宇峰不禁想起刘玉莲来——她与曹力的情况不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吗? 正说着,张太强的手机响了。 “喂,什么事?”他一看号码,赶紧接了。“哦,我马上过来。” “什么事?强哥。”曹力问。 “三哥叫我们马上过去,有急事,走。” “三哥?三哥又是谁呀?”杜宇峰好奇地问。 “他是我们‘大哥的大哥’……”曹力说了半句,见张太强瞪了他一眼,就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表哥,再吃一会儿嘛。”小平头挽留道。 “算了,三哥向来说一不二,把他惹火了可不是好玩的。”于是张太强带着他的几个弟兄走了。 看着眼前的作业和卷子,覃立涛坐在椅子上失望极了,也灰心极了,他感到这几个月来,自己非但没有改变三七班,反而是三七班改变了自己! “哎——”覃立涛靠在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嘛?我说你是自寻烦恼,人就是要活得轻松自在才好,像我一样多好。走,打牌去,反正中午没事,何必坐在这里发呆叹气呢?” “对,出窑的砖——定型了,想改都改不了了。走,今天中午给自己放松放松,别人都那样,我又何必呢,不然说我不合群。”覃立涛说服了自己,起身和马屁精往活动室走去。 “王老师,你看昨天晚上的有线报道没有?”老李老师一进办公室就问王开智。 “昨天忙着改卷子,这语文卷子改起来比其它科目的卷子慢多了,特别是阅读和作文——一天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看?”王开智忙着写教案,头也不抬。 “我跟你说,那个钱小丽被抓了!” “钱小丽?哪个钱小丽?”王开智抬起头来,一头雾水。 “我看你一天是把脑壳整昏了。哪个钱小丽?就是前几年你还教过的那个。” “教过的?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老偷东西的那个。” “就是。” “这我倒是想起来了。” “我说嘛,你还教过的,怎么会把钱小丽这样的‘闻名人物’给忘了呢?” “你说她被抓了?”王开智搁下手中的笔望着老李老师。“为什么?” “昨天有线报道 第八章 上锁的日记(1) 终于可以放寒假了,杜宇峰的大姨打电话来请他们过去玩,杜宇峰本不想去,但不耐烦老妈婆婆妈妈地念叨,还是只好同她一起过去玩几天。 不愧是春运期间,车站里是人山人海,候车室和站台上到处是人,可那些车上却空空荡荡的,稀稀拉拉没几个人——这些人为什么不上车呢?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昨天下午区内的一艘客运船因严重超载翻沉了,淹死了近十人。时值春运,年关将近,这给那些领导和交警们及客运公司敲了一个警钟,于是加大了监管和惩罚的力度。区里领导指示,为确保春运安全,严禁超载,从站内发出的中巴客车最多限载10人。此项措施一出台,真是一片哗然,司机们骂政府断他们财路——这样别说赚钱,连油钱都捞不回来!乘客们骂那些脑袋进水的“英明”领导们因噎废食…… 等了半天也买不到票,杜宇峰心里也骂开了——老子虽然读个初中,成绩又差,也不会制定出如此荒唐的政策来,干脆把车全锁进库房里不开了,叫人们全走路,岂不更安全? “哎呀,老同学,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是越活越年轻了。”正当杜宇峰和他老妈在候车室里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一个穿灰色风衣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叫住了李月娥。 “算了吧,老同学,都四十来岁的人了,还什么越活越年轻的——都成黄脸婆了。”李月娥赶紧起身打招呼。 “这是你……”那个穿灰色风衣的中年妇女看见杜宇峰问道。 “他是我儿子。”李月娥介绍。“快叫张阿姨。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 “张……张阿姨……”杜宇峰极不情愿地叫了一声,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不怎么喜欢这个姓张的中年妇女。 “都长这么高了,比我还高!真是一眨眼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杜大娃儿成绩还好吧?” “我叫杜——宇——峰!不叫什么‘杜大娃’!成绩也不好!”杜宇峰不等李月娥开口自己就气冲冲地抢答道,说完转身就走了——“这些人不知怎么的,开口闭口总问成绩怎样,我成绩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杜宇峰心想,“还叫我杜大娃儿,我又不是没名字。” “这……”那个姓张的中年妇女怔怔地站在那里。 “宇峰,你怎么这么没礼貌!这样和张阿姨说话!”李月娥望着儿子的背影怒道。 “老同学,真不好意思,我这个儿子脾气不好。” “没事儿……哎!”姓张的妇女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真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女儿了。”姓张的妇女有些伤感。 “哦。对了,记得当初你还不到年龄就‘奉子成婚’——十九岁都不到就当妈了,现在你的女儿恐怕都结婚了吧。我这个老同学都没请,不够意思……” “算是结了吧,哎……一言难尽呀!” “怎么回事?” “我们家洋洋成绩不怎么好,只读了个专科,去年专科毕业,工作难找,在家闲了两三个月,也不干正事,整天就是看电视,上网。后来她在网上认识了个网友,叫……叫什么‘三好男人’——只听说‘三好学生’,没听说什么‘三好男人’。后来就谈起了恋爱。今年上半年她把那个‘三好男人’带回家,我们才知道那个人都三十几了,整整大我们洋洋十三岁!你说,你说这叫什么事呀?当时就把我们家老王气得吹胡子。我们两个老的是坚决反对!于是我们张罗着给她介绍一门亲事,可介绍了两个,她都吹了,仍然死心踏地地跟着那个‘三好男人’。说什么都二十一世纪了,要自由恋爱!背着我们就办了结婚证。我们又劝她说年龄差得太大,你猜她怎么顶你——国父孙中山不是比国母宋庆龄大二十七岁吗?说什么宋庆龄小时候孙中山还抱过她,还给她吃过糖……真是把人都气死了!” “哎,年青人呀,不撞南墙不回头!”李月娥也跟着叹道。 “后来她听烦了,干脆家也不回,和那个男人跑了。只国庆节的时候来了个电话,说是在广东,要我寄三千块钱给她——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哇!这事儿我没敢跟老王说,背着他寄了三千块过去。而今三个月了,音讯全无,也不来个电话,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真是急死人了!” “那你们那口子老王呢?” “他?提起女儿就冒火,说是就当没生这个女儿!说什么‘现在新社会了,又不靠儿女养老送终’,‘人领着不走,鬼牵着到处跑’……”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刚才你也看见了,我这个儿子还不是!成绩成绩差,你说他,他还顶你。上次打架,弄得家里赔了一两万,什么都不行,只是花钱最行……” 两个老同学在候车室里聊了半天。 杜宇峰和他妈一直等到十一点才买到票,等到了大姨家的时候都吃午饭了。 “宇峰,月娥,你们吃,我去叫彭冠军吃饭。”杜宇峰的大姨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解围裙。“彭冠军,快出来吃饭了。你二姨和宇峰来了。” “彭冠军下学期该毕业了吧?”李月娥问。 “就是,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这学期放了假,学校又补了几天课,直到昨天下午才放假回来。”大姨李玉秀边盛饭边说。 “那成绩还好吧——市一中的教学质量那么好。” “就是不怎么好,这次市里一诊联考他才考536分,连重点本科的线都差2分,所以这个假期还得好好补一补。” 等了半天,彭冠军戴着一副瓶底般的厚眼镜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走近餐桌的时候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没看清突然把凳子踢着了,险些摔倒。杜宇峰忙拉了他一把。 “这里坐。”杜宇峰又给他挪了挪椅子。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彭冠军坐在座位上,摘下眼镜一边用手揉眼睛一边问。 “刚到没多久。”杜宇峰答。“彭冠军,你这眼镜度数又增加了?我看你眼睛都快变形了。” “就是,都七百五了。不过只要能考上重点大学也值得。”大姨插了句。 “就是,现在高中毕业了能考上大学的有几个没戴眼镜?” “那是,不过就是不帅了,你看像我一样不戴眼镜多好!”他老妈平常总夸表哥好,学习认真,老说自己样样不如人,这一次他总算找到一样能比过表哥彭冠军了。 “还好?成绩特差!人家彭冠军能上市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你能吗?恐怕普通高中也考不上。”李月娥训斥了几句。 “我成绩差?那好,我是谁生的?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这能怪我?”杜宇峰见老妈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于是反过来讽刺道。 “你……”李月娥气得用筷子指着儿子说不出话来。 “好了,少说几句。来吃菜,吃菜。”大姨李玉秀忙给二妹李月娥和侄儿杜宇峰夹菜。 “妹夫也真是的,你们当初就该把宇峰送到好学校去读。宇峰那个学校质量、风气太差了……” “当初我也给他提过,可那时他说公司刚起步,还在创业期,正需要资金,没钱交择校赞助费,还说‘自己能考什么样的学校就读什么样的学校,自己的路自己走’。结果连个重点班也没考上。后来他公司的事又忙,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这事就这样搁下来了。哎!” 杜宇峰听见这些就烦,把碗一搁,不吃了,自个儿到客厅看电视去了。彭冠军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只顾自己吃。 “彭冠军,快回屋去看书做作业。你爸给你买的《黄冈密卷》《高考必答》做了吗?” 彭冠军仿佛一块木头,也不答话,自个儿进屋去了。这让杜宇峰觉得自己和这个儿时的玩伴陌生起来。电视里正在放《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宇峰,把电视关了。别整天尽看这些爱呀恋的电视。别影响彭冠军看书。” “没事儿,让他看吧,关着门,没啥影响。”大姨李玉秀劝道。 “你瞧瞧你表哥彭冠军多好,学习多认真!来的时候我叫你把作业和书带来,你不听。放假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看书做作业……”李月娥一阵数落。 “你烦不烦呀?耳朵都快起茧了。”自从老爸这次回来后,杜宇峰越来越觉得这老妈啰嗦了。 “烦?你以为我愿意成天这样呀?要不是你爸这次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我才懒得管你呢。” “那你就别管行不行?这样你自由我也自由,岂不两全齐美?真是的。”杜宇峰把电视关了,将遥控板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大姨,我上街去了。” “唉,那早点回来。”李玉秀应了一声,可杜宇峰人已到了门外了。 “你们家重远这个春节回来过年吗?”大姐李玉秀问。 “可能不回来吧。谁知道呢……”李月娥道。 “好像他去年春节也没回来,是吧?” “他总说忙,有事走不开。我也懒得理他,回不回来现在都无所谓。” “他不会……不会是在那边有女人了吧?”大姐欲言又止,虽是亲姐妹可这样的话也是不好随便说的。“你可得当心点,多长个心眼儿……” “大概有吧。”李月娥仿佛并不感到惊奇。“这男人呀,不能有钱,一有钱就变坏。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怎么知道他在那边有女人了?”这下大姐李玉秀反倒怀疑起自己多疑了。 “这不明摆着吗?去年我说到那边去玩玩儿,给他打打工,他总是拒绝,叫我在家把儿子给他看好,我想也是——宇峰可是他们家的独苗。我当时也没多想,可后来我打他手机,有好几次都是个女的在接,那声音比蜜还甜,简直就甜得腻人。后来我问杜重远,他总是支支吾吾的,说是他的秘书接的。秘书?晚上下了班也是秘书接?鬼才相信!我当时很恼火,吵了几次,有什么用呢?后来也想开了,我眼不见心不烦,宇峰的学费由他给,只要你给钱就行——每月往我卡上打个两三千的,我也乐得逍遥自在。” “这么大的事,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呢?”大姐李玉秀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今天也是你问起这事了,不然我也不想说。” “那杜宇峰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也不该告诉他。这孩子整天游手好闲的,读书成绩也差,还整天惹事生非……” 这时已是下午二点来钟了,杜宇峰来到了人头攒动的步行街逛了逛,到处都是卖年货的。 他觉得也没什么好玩的,不禁想找家网吧上上网,打打游戏——正当他走到步行街尽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在临街的一个巷道口醒目地立着一幅木制简易广告牌,广告牌上蒙着一层白报纸,上面写着四排红色的大字: 十六岁的热情纯洁 热辣劲爆的演出 充满刺激的舞蹈 一眼难忘的时装 在字的两旁张贴着几张衣着性感暴露的演出照。 挑逗的字眼,充满感官刺激的照片,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杜宇峰的眼球,他停在那里心情紧张得像做贼似的——如同上次去书店买那本人体速写书一样。可票价多少呢?什么时候表演呢,他仔细一看终于发现在广告牌的右下角写着几排小字。 未成年人不准入内 春节特惠 每人10元 每天两场 中午:1∶30 下午6∶30 下面又写了一排字——本地最后一场演出! “‘未成年人不准入内’?哄鬼!杜宇峰摸了摸嘴唇上淡淡的胡子,他想起那些网吧门口通常写着这样的警示语。 禁不住诱惑,杜宇峰决定去看一看,何况是最后一场。他按照广告牌的箭头指示进了巷道,往前走不到五米,就看见右边有一道门,门边写着“看表演,上二楼”几个字和一个指示箭头。 杜宇峰上了二楼,正对楼梯间的是大门,大门口挂着红色的金丝绒布门帘,厚厚的门帘虽遮住了里面的表演,但那节奏强劲的迪士高摇滚乐还是穿帘而出。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高个儿的穿着保安制服,约三十来岁,另一个个子稍矮一点,约四十来岁,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留着短短的胡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来来来,看表演,都开始一阵了。”皮夹克见又来了一个,忙招呼揽客。 杜宇峰也不说话,故作深沉老练,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的递给那个皮夹克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里面很暗,只有前边的舞台上有忽明忽暗的霓虹灯光。台上正在表演的可能就是广告牌上所说的时装表演。只见四五个女的在台上穿来穿去,她们或是穿着露胸装超短裙;或是身着长长的披风,但是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只穿了三点式的内衣,乳房、大腿在长披风一开一合间若隐若现;或是手挽透明的纱巾在台上挑逗舞动……她们不时地向台下的观众做着飞吻。强劲的音乐也掩盖不住台下观众的嘘声和怪叫。 在里边呆了几分钟,便适应了,这时杜宇峰才看清了里面的情景。整个场地约有五六间教室那么大,坐了一两百人的观众,前面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只有后面两排有几个空座。看这场地,像是一个小的电影院,又像是一个礼堂或会场。 杜宇峰在后排坐了一会儿,觉得离舞台远了点,他见有些人站在前面的过道上,便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排,在暗淡的灯光下,他看见里面的观众既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衣着光鲜之士,也有衣着寒酸的乡下民工,既有五六十岁的老头,也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和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像他这样的学生模样的人并不很多,但也有那么几个。 那些大胆性感的模特们身材并不怎么好,但其中有一个还是挺可以的。她们走起“猫步”来,像是一只只吃了酒的“醉猫”,可见并不是什么专业的舞团。 劲爆的“时装秀”完了,接下来是歌舞表演。 音乐渐起,放的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从舞台的左边上场四个只穿红色内衣身披轻纱的女子,而舞台右边出来了个光着上身、染着满头黄发的年青崽儿。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快过来!我真想把你抱一抱……”那黄毛唱着篡改了的歌词一边唱一边用手挑逗围着他跳舞的女孩。而那四个女孩也一边跳着蹩脚的舞蹈,一边不时地迎上去和黄毛做着下流的动作,有时接吻,有时煽情地抚摸黄毛那赤裸的胸膛,有时抬起大腿,故意露出胯间红色的三角裤,有时背向观众奋力地扭着并不怎么细匀的腰肢,晃动着肥硕的屁股…… 每一个露骨的动作总会引来台下的尖叫和“喝彩”。更有的观众跑到台边去摸台上跳舞的女人,而那些女子却也并不惊怪。 整个室内的确充满了活力,却又是那么乌烟瘴气。 杜宇峰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以前只是在网上和自己买的人体书上看到过一些暴露图片,却从未这般身临其境。几个节目看下来,他感到自己浑身热血沸腾,有些躁动,有时不禁也想跑上台去…… 演出一直进行了约一个多钟头才结束,杜宇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晚上,姨父从朋友家吃酒回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大姨妈提起了表哥彭冠军高考填报志愿的事。 “月娥,你觉得彭冠军报什么志愿好一点?我说叫他报师范专业,将来出来找工作容易一些,也稳定一些,可老彭他不同意,你说呢?”大姨问。 “我也说不好——我们也没经历过,那时哪有机会参加高考呀。不过我觉得报师范专业将来出来当老师不好,虽说是稳定一点,可拿工资吃饭,一个月没几个钱,不如报个经济类的专业,将来自己当个老板什么的……” “没那么容易,自己当老板那需要资金,竞争越来越激烈,几年过后像你们家重远那样的机会就更少了。依我说,现在入世了,报个英语或法律专业才好。你想,与外国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了,英语就派上用场了。还有法律专业将来当律师,那收入可相当可观——你看市里面那个叫袁晓明的大律师,据说每年的收入上百万……” 三个人讨论来讨论去,杜宇峰和彭冠军却一句也没听进去,特别是彭冠军这个“当事人”一言不发,只顾吃自己的饭。 “宇峰,快起来了,你看都几点钟了。”李月娥将儿子叫醒了,“真是的,放假就睡懒觉,在大姨家也没个样子。快起来!” “你烦不烦呀?放了假,连个懒觉也不让睡,我又不是你的奴隶。”杜宇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彭冠军呢?” “读书去了!你瞧人家彭冠军昨晚十一二点才睡,今天八点钟就上学去了。” “读书?不是放假了吗?还读什么书?” “他们学校的老师呀把班上的学生分成几个组,每个组轮流到老师租的地方去补课——这样也好,有老师辅导总要好一些。”大姨解释道。 “哦,那你们的孔方兄可就吃亏了吧?” “什么‘孔方兄’?”大姨谔然。 “钱呀?” “那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个寒假补12天,共360块。” “哎,真是花钱找罪受哟!”杜宇峰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吃过早饭,老妈叫杜宇峰在表哥的屋里看看书,说是也好受受他的熏陶。 杜宇峰百般无聊,看着书桌上的那些书他就头疼,不是“兵法”就是“宝典”和“秘笈”,整间屋子就好像少林寺的藏经阁。他随意翻了翻,一本自己感兴趣的都没有。当他转身的时候不注意把桌上的一摞书弄翻在地。突然他看到一个带锁的盒式笔记本掉在了书堆里,好奇心促使他毫不犹豫地把它捡了起来,可惜笔记本锁着。看来里面有东西,不然他不会锁着。他真想看看里面到底记些什么。于是他捏着笔记本的小锁扭了扭,没想到这一扭竟把嵌在笔记本上的锁扣扭掉了。他也不管这些,将锁连同锁扣放在桌子上,忙从盒子里抽出笔记本打开了想看个究竟。 只见笔记本的扉页上竖着写着“未经本人允许,不得擅自偷看”几个字,接下来又用红笔写着“偷看他人日记可耻”几个字。杜宇峰才不管可不可耻呢——越这样说他越想看,这如那报纸上的声讯电话广告一样,不也写着“成人乐园,未成年人免进”的字样么? 翻过扉页,背面写着一句——心灵的倾诉,灵魂的寄托。 杜宇峰接着翻看起日记来。 9月1日 星期一 晴 9月1日,这个我们学生很熟悉的日子。回想从小学起几乎每年都是9月1日开学,而今年进入高三了,我们高三年级的都提前两天到校上课了。我已隐约闻到高考战场的硝烟。我知道这一年的学习将更加艰苦,现在每天5点半起床,6点钟上早自习,晚上下第三节自习课的时候已是11点钟了。虽然我的成绩不怎么理想,但我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所以我要坚持下去,争取能考上一所好点的大学——爸爸妈妈总是唠叨现在就业难,一般院校的学生找工作很难,如果没考上名牌或重点大学,将来再过四年等我们大学毕业找工作就更难了,所以我要争取不辜负他们的期望。不过现在我的这个成绩离他们的要求还有一段距离。希望我这一年的成绩如今天的天气一样晴空万里。 9月7日 星期天 阴 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但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寝室里谁也没出去,都在做老师发的卷子——那几科加起来,足有十六张!我现在感到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连洗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了——没办法,我只好将衣服和裤子拿到学校的洗衣房去洗了。我恐怕以后连写日记都没时间了。 9月25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我有道数学题做不起,我在那儿一个人思考了好半天也没做出来,幸亏前排的张怡娟给我讲,我才做出来了。她真是一个爱帮助人的好女孩,不但成绩好,而且人也长得漂亮。班上有人说她是我们班的“班花”,我觉得她这个“班花”当之无愧!不但是“班花”,还是“校花”! 9月26日 星期五 晴 张怡娟今天的数学考试得了136分,而我才101分,我要追上她。我弄不明白,人们都说女孩到了高中成绩就不行了,可她不知怎么的,成绩还是很好,这可能是个意外吧——去年的高考理科状元不也是个女生么? 9月29日 星期一 晴 我发现前排那个张怡娟是越来越美了,同在一个班读了两年多,不知怎的,我以前竟没有发现,真是“瞎了眼”了!她老是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巴”,上课的时候那“马尾巴”一摆一摆的,黑亮而顺直的长发如一只可爱的精灵总在我面前跳跃……我该不是爱上她了吧?天呀!这怎么可能呢?现在可是高三呀!9月30日 星期三 晴 今天已经是30号了,马上就要放国庆假了,我们已如囚犯般在学校关了一个月,盼放假真如旱地盼甘霖,可谁知上午班主任说假不放了,叫同学们这几天在学校上自习补课,说什么“培优补差”。 第八章 上锁的日记(2) 放国庆假偶记 “十一”长假是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肥肉——七天的长假不但是商家们赚钱的好时机,也更是上班族的幸福时光,更是学生们的自由长廊,可这一切对于我们高三的学生来说却成了海市蜃楼——临放假那天下午学校将所有高三的学生集合在一起,几百学生站在一起,十有七八都戴着眼镜,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像在人群中安了几百面小镜子。 那个腆着大肚皮的校长开始“训话”了。 “同学们,古人云‘寒窗十载’,对于我们而今高三的学生来说,至少也是‘寒窗十二载’,能否功成名就,能否考上理想的大学——尤其是重点大学、名牌大学,进入那梦寐以求的大学殿堂,就看今朝!高考在即,当只争朝夕,虽然十一长假就在眼前,但各位同学不要贪图眼前这几天短暂的享乐,而应看到这几天辛苦后面更长远的欢乐! “我校乃是省重点高中,自恢复高考以来曾连续二十年取得高考佳绩,愿各位同学能争分夺秒、不负厚望、考出佳绩,为我校增光添彩! “高考已进入倒计时阶段,(倒计时一年)这是百米的最后冲刺,至关重要,就好比一个怀着胎儿的母亲没有分娩的阵痛,哪来瓜熟蒂落儿子出生后的喜悦……” “哈……哈……哈……” 大肚子校长讲到这儿惹得下面一阵哄堂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或许是同学们为校长讲到“生儿育女”而好笑,又或许是看到这个腆着大肚子的校长本身就像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而现在又大谈分娩生儿什么的才哈哈大笑吧。 校长也似乎意识到刚才这个比方有点不妥,但又不甘心,顿了顿,说道:“大家不要笑,生孩子有什么好笑的,高考就像生孩子嘛!” “哈哈哈……”殊不知越描越黑,下面笑得更欢了。敢说这个比喻是天下第一的比喻——“高考就像生孩子!”,以前只听说高考像战斗,像攻堡垒什么的,从没听说高考像生孩子。 “那要是生个女孩儿呢?” “别说丧气话,当然要生个男孩!” “没女的,哪来男的?” “现在兴克隆。” …… 台下闹哄哄的。不过大家能笑,这还不算悲哀,倘若一个个像木偶一般一言不发那才真是悲哀到了极点。 那校长站在那里有些难堪,双手举在空中——像投降一样,直喊“静一静——”、“安静——!”各班班主任也忙着招呼学生。 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安静了下来。 校长经刚才这一闹已不能再保持刚才讲话的风度了,脸上有些愠色,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刚才讲了那么多,就是希望大家在最后的时间里(最后的时间?台下有人嗤嗤地笑,但见无人响应便立即打住了。)争分夺秒复习应考,为了对你们的高考负责,为了对你们的家长负责,为了对我校的声誉负责,因此我们学校经研究决定七天长假只放六七号两天——市里面其它学校也几乎都是这样的。” “哎呀——”下面一片哗然,一个个像宣了判的死囚,没精打采的。 “同学们,别忙,别忙。”教务处的候主任走上讲台,手中拿几本书,扯着嘴望着大家笑。这候主任瘦高个儿,长得黑黑的,人本来就瘦,学生们背地里都叫他“猴精”。这时扯着嘴一笑,脸皮都绷紧了,看上去就像在骷髅上蒙了一层皮。 “一看就知道他来干什么了。”我虽然不爱说话,平时少言寡语的,可心里还是透亮的。 “同学们学习很辛苦,都想考上理想的大学,可学习得讲究方法,做题要找对辅导书才行,这里学校受上面委托有一套《黄冈秘笈》推荐给大家,上面不但有往年的高考题,还有一些专家编写的今年高考的模拟题,对大家很有帮助,这一次国庆节补习期间正好可以做一做。”候主任一副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的样子。但毕竟是高中生了,也不是那么好唬弄的。 “当然我们也很为难,可上面已经把书发到学校来了,我们也没办法。我和几位老师看了看,这本书还是挺有营养的。” “上次放暑假才推销了一套,这套又不知要多少钱。”我心里想,整天看着桌上这一叠叠的书,头都大了。 “这套书的定价是八十来块钱,贵是稍微贵了点,可关键是对你们有帮助,对你们高考大有裨益。各班的班长等会儿来把书领下去,买了的同学要做好登记,这时只签一个名字,钱可以等几天再交,也交在各班班长那儿。——这可是自愿啊!” 猴精还没有说完,下面就炸开了花。 “这猴精儿,什么破书,三十块?” “就是,连折也不打。” “现在书的利润可大了,我舅舅在重庆开个书店,你知道他进书时打几折吗?” “几折?” “三折六!” “哇,这么低呀。” “我们干脆不买他的书。” “对,‘抵制日贷’!” “那可怎么行,你忘了上次的事了。上次不就有些人没买吗,结果布置一些这书上的题,弄得没买的先是抄在本子上做,最后抄累了,还是得‘自愿’到他那儿去买,而且还要被奚落一顿。” 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尽管大家心中不满,但有什么办法呢,所以大家只好领了一本“秘笈”回去修炼了,至于练不练这“秘芨”上的“功夫”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高考像生孩子!高论!” “那我今年就来生一个孩子,一定要生个大胖小子!” “哈、哈、哈……” “哎,去旅游的计划又泡汤了……” “叹什么气,你忘了?哪一个高三不这样?” “哎,黎明前的黑暗。” “什么呀,人家校长说这叫考前的百米冲刺!” “一样的讲话,一样的结果,一样的命运!” ……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像教室流去。我们像一群渴望自由但又被折了翅膀后关回囚笼的鸟。 今天是国庆节,可对于我们高三的学生来说,快乐却与我们无缘——在别人利用假期休闲娱乐的时候,我们为了高考却不得不像苦行僧一样修行——只不过不是在庙里而是在教室里,因为如果没有足够的道行,这高考可是考不好的哟。 天气依然很热,几十个学生挤在教室里,就更热了,教室里的四个吊扇呼呼地转着。刚下了第二节课,我们都忙着做刚才物理老师发下的练习卷子,一个个眼镜淹没在课桌上高高的书垛子里。这时虽是下课,却听不见应有的喧闹声,走廊上只偶尔有一两个上厕所的,却也是匆匆忙忙。 班主任老师走了进来,几个眼尖的见了忙把物理卷子塞到桌子下面又从课桌上的书垛子里抽出语文书。 “同学们,学校刚接到市教委的通知,高三毕业班的同学也同其它年级一样放国庆假。”尹老师话音刚落,立即有几个同学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不是在做梦吧?” “昨天校长还说我们高三毕业班要补课,今天又说放假,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同学们议论纷纷。 “请同学们安静了,下面布置这几天的语文作业。” 接下来老师像走马灯似的往来于各个教室之间布置假期作业,他们有时竟在教室门口排起了队。 语文、数学、外语、综合课……老师们在黑板上展开了“圈地运动”——你写几道题,他圈几页书,到最后卷子几十张,作业一黑板。 后来听说是因为有人打电话到市教委告了状,说学校违规补课,后来教委见反映的人多了才叫学校放假的。 我提着重重的背包一步一挨好不容易终于蹭上了楼,到家了。背包里尽是书、本子呀,还有卷子什么的,重死了,刚才上楼的时候真想把它从楼上扔下去! “彭冠军,你怎么回来了?学校不是要补课吗?”妈见我回来了,有些意外。 “不补了,听说有人打电话到教委去反映。”我把包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撂——这该死的包。 “想吃点什么?冰箱里有鸡,有鱼,对了上次还有一只甲鱼……想吃什么?妈给你弄去。“母亲边说边从冰霜里取了一块西瓜递过来。 “随便吧。” “那就给你来个乌鸡炖甲鱼,给你补一补。” “爸怎么不在家?” “他呀,去吃结婚酒去了,他们局长的儿子今天结婚,可能晚上才会回来。” “爸不是很厌恶那局长吗?” “厌恶归厌恶,可礼还得去送呀,谁叫他是局长呢?” “哦,送礼去了。”我又想起今天买书的事儿来了——这世道怎么这样呀! 10月7日 星期二 晴 今天从家里走的时候,妈又说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重点大学才好找工作。是呀,现在高校年年扩招,以我的成绩考个一般的大学还是没问题的,可要上重点或名牌大学就有些难了。听有些人说报纸上报导我们这里的录取分数比北京等地区普遍要高几十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多冤呀!这多不公平呀!凭什么我们要高几十分?别说几十分,就是多考一分那也难呀! 10月9日 星期四 晴 今天天气太热了,都十月份了,没想到还这么热,教室里四个风扇呼呼地转个不停,但还是热得要命。可不知怎么的我看到前排张怡娟那跳动的“黑色精灵”,心里竟凉快了许多。上语文课的时候,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今天张怡娟穿了一件有一点透明的丝质衬衣,我坐在后面恰好能够看个清清楚楚,我隐约看到了她戴的乳罩,那时我心里真是激动极了,心跳也快了许多,该死的是我竟然坐在那里想入非非,幻想着……该死,我怎么会这样呢?更可怕的是这时语文老师把我叫住了,开始我竟浑然不知,直到喊我第三声的时候我才懵懵懂懂地站起来,我那时在大热天里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到彭冠军这小子看上去像个老老实实的‘乖孩子’,竟和我这个‘坏学生’一样,也有想入非非的时候。”杜宇峰不禁笑起来。这时李月娥进来了,见杜宇峰正在看东西,就在门口说:“好好看看,学学人家彭冠军是怎么读书的。”“我正在学呢。”杜宇峰笑着说,他站起来走过去把门反锁了,又坐下来往后看。 10月20日 星期一 小雨 现在是越来越忙了,都有好久没写日记了,我看得改为“周记”甚至“月记”了。愁烦无数,学做词《如梦令》一首 如梦令 曾记孩童无束,嬉戏自由如故。想而今苦楚,书山题海无数。难渡,难渡,多少学子将误。 10月24日 星期五 小雨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气温降了许多,天气一下子就冷起来了。今天妈妈给我送来了几件厚衣服,其中还有一件她亲手为我赶织的毛线褂子——真是“慈母手中线”呀,当她递给我衣服的时候,我感到全身涌起了一股暖流。她还给我带来了几盒“枕中健脑液”“脑灵通”等补品,叫我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的大学。我从她热切期望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全部希望和寄托——我知道这不但是对我的期望,也是圆一个她一生也没有实现的梦。 10月29日 星期三 阴 我感觉现在这些题是越来越难了,尤其是数学题——今天才考了88分,我的数学一直就不怎么好,有些偏科。俗话说“勤能补拙”,我多下一点功夫,希望能把数学补起来。 11月6日 星期四 小雨 今天的心情坏透了,就像窗外这淅沥沥的秋雨——哎,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原因是中午我看见我心中的偶像张怡娟和二班那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走在走廊上说说笑笑——她怎么能这样呢?我心里酸酸的,望着窗外的雨我心里不禁想起了张宇的那首《雨一直下》——“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我心里怎么有这种想法呢?我有什么权力阻止她和别人谈话说笑呢?难道我真的爱上了她?不可能!她是那么优秀,我怎么能配得上她呢?她可是我心中的偶像呀! “这小子,死不承认,还挺痴心嘛!”杜宇峰一拍桌子。 11月10日 星期一 阴 我现在感到每天都很困,课堂上老是打瞌睡,那瞌睡像总睡不够似的。 11月29日 星期六 小雨 马上就要进行全市高三“一诊”联考了,可我的数学成绩也不见有什么提高,可我已经努力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越来越讨厌数学了——其实读初三的时候我就开始讨厌数学——将来我又不搞什么理论研究,又不当什么数学家,而日常生活中有了初中、小学的数学知识也就完全够用了,我真搞不懂学这些枯燥无味、将来我又用不上的东西有什么用——简直是特大的资源浪费。 12月25日 星期四 阴 今天是圣诞节,可我们这里没下雪,也没什么圣诞老人。班上有的同学买了贺卡赠送给同学——有好朋友之间互送的,也有“地下恋人”之间送的……我买了张音乐贺卡想送给张怡娟,可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呢?祝她圣诞快乐?学习进步?考上北大清华?思来想去,还是不好意思送出去,只好把它放在书桌底层,让它成为“历史文物”。 “送呀,送呀!像我就给玉莲送了一张。真是个笨蛋!”杜宇峰鼓励道。真是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 第八章 上锁的日记(3) 1月3日 星期五 小雨 全市联考的成绩下来了,重点分数线538分,而我才考了536分,差两分!才排到班上第27名,问题还是数学!数学才考82分。而前排的张怡娟却考了656分……我有时觉得我连班上那两个“高四”的学生都不如。我渐渐有些对自己失去信心了。“我能上重点分数线,能考上重点大学吗?” 1月13日 星期一 阴 经再三思考,我还是“自愿”报名参加了寒假的补课活动,在那张早已印好的《自愿参加寒假培优补差活动申请书》上签了字——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参加了,我能不参加吗?再说爸爸妈妈不是希望我考重点大学吗?别人都在跑,我不跑行吗?下午放假前,班主任老师将班上同学补课分组的情况、补课时间、地点印成一张纸发到了每个人手上。 “读高中这么累呀!幸亏我没去读什么重点中学,要不非把我累死不可!哪有现在这般自由?现在想起来还真要感谢老爸。”杜宇峰读到这里心想。 1月14日 星期二 阴 今天是我们高三毕业班放寒假的第一天,本想早晨多睡一会儿,补补瞌睡,可早晨才八点钟,爸爸就叫我和他一起去新华书店挑几本书假期做做。说什么他们不能辅导我的功课,只有叫我多看几本书。我心里是极不愿意——“天上”有老师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地下”有假期的补课安排,“地上”还有爸妈的“额外奖励”——这还让不让人活呀?虽然我深深地知道,他们这是为了我好,为了我能考上好的大学,将来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过上好的生活,可我实在感到太累了!我心里一次次在呐喊!在爸爸妈妈和老师的眼里,我是一个乖孩子——听话,守纪律,他们为了我!我也为了他们!还得努力…… 1月16日 星期四 阴 我感觉我的眼睛越来越坏了。今天早晨上卫生间的时候,不注意我的眼镜掉在地上了,我竟然看不清掉在了什么地方,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我从初中就开始戴这劳什子破玩意儿,到现在都七百多度了,这样一来我从小到大当军人的梦就彻底地破灭了。 1月19日 星期日 晴 听妈说明天二姨和杜宇峰要来玩,他们也有好久没来玩了,特别是我和杜宇峰,自从我们读书以来就很少见面了。即使见了面也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能在一起痛痛快快地玩了。 我觉得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还是读书读傻了。即使我心里有话,也不想对别人说,总是闷在心里,这或许就是内向吧。不过也好,我还能用笔说话,还保留着记日记的习惯,把我心里想的记下来,不然我会闷坏的。可现在也是时断时续,记得越来越少了。 想想过去,真怀念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童年——没有父母的唠叨和责备,有的只是他们的关爱;没有作业的压迫,有的只是自由的玩乐;没有成长的烦恼,有的只是天真无邪的欢乐……哎,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烦恼呢?裴多菲的名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看现在恐怕应该改成: 学费虽很贵 考分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难抛 “这四句倒让我也有一点同感——若是没有烦恼和约束,自由自在那多好哇!”杜宇峰想。 “妈,给点钱。”杜宇峰道。 “又要钱?前几天不是才给了你三百块吗?”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就用了。” “给你一百。”李月娥有些不情愿。 “一百?打发叫花子呀?不够!你这么抠门儿,我真担心我是不是你生的。”杜宇峰气道。 “不是我生的?那哪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马路边捡来的?” “好好好,是你生的。那总要多给点吧。” “多少?” “至少也要两百块。”杜宇峰伸出两根指头。 “那好,给你两百。拿去。别整天老问我要钱。”李月娥不情愿地从包里的皮夹子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杜宇峰。 “对了,这才像我妈嘛。” 杜宇峰拿着钱下楼,在楼梯间他看见前面那个穿西装的瘦个儿像是楼上的张大宇,可又不肯定,等到楼道转弯的时候,他才看清楚,那确实是张大宇。 “唉,大宇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看见你?”杜宇峰问道。 “哦,是小疯(峰)子嗦。我昨天刚回来。”张大宇大杜宇峰五六岁,以前小的时候,他老叫杜宇峰“小疯(峰)子”。气得杜宇峰牙痒痒的,可又没法,不过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有一两年没回来了吧。现在读大几了?” “大二。没多久,才一年多。” “大学里好玩吗?给我说说——我还从来没去过大学。” “大学里当然好玩了。给你说,大学校园里什么都有,比如银行、超市、报亭、理发店、洗衣铺……就像一个小社会。更重要的是里边到处可见一对对手挽手、搂腰搭肩的恋人,那可是学校里的一道青春风景线——算了,不跟你小子说了,免得说我毒害未成年人!”张大宇边走边说,转眼就要到楼底了。 张大宇的欲言又止,反倒引起了杜宇峰的兴趣。 “不说了?别是你小子在吹牛吧?学生不是不准谈恋爱嘛?”杜宇峰很想再听下去,便使了个激将法。 “吹牛?笑话!学生不准谈恋爱?那是对你们这些中小学生说的。你到大学去逛逛,哪个大学没人谈恋爱——现在结婚的都有,别说谈恋爱耍朋友这样初级的水平。” “别吹了,那你小子耍朋友没有?”到楼底了,杜宇峰站住问。 “耍过呀,像我这样的师哥,不是跟你吹,人家女孩子还要倒追我呢!”一谈起耍朋友,张大宇是眉飞色舞。 “那你怎么没给我带个嫂子回来?别是被人家甩了吧?”你别看杜宇峰学习成绩差,可说起话来倒是挺有水平的。 “只有我甩别人的份,还从来没有别人甩我的。” “那你和你的女朋友发展到abcde中的哪一级了?”杜宇峰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纠缠着问。 “什么abcde?” “abcde都不知道?还大学生呢!其实我也是在网上看到的。这abcde呢代表男女关系发展的程度,这a呢代表接吻,b是爱抚,c是性行为,d是怀孕,e是堕胎。怎么样?你修炼到哪一级了?”杜宇峰背书不行但记这些倒记得还熟。 “你小子问这些干什么?我到哪一级,你自己去猜吧,这是个人隐私,恕不奉告。唉,我说你小子行啊,才读初中,这方面懂得倒不少,行!比我那时强多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张大宇拍了拍杜宇峰的肩膀。 接下来,杜宇峰又把张大宇拉到不远处的小区花园,向他请教如何追女孩子。 “玉莲,有没有空,一起出去玩?”杜宇峰给刘玉莲打了个电话。 “不行啊,我一个人在家,看着摊呢,我妈他们去批发市场提货去了。走不开……” “那正好,我过来。” “称三斤苹果。” 来生意了,正在看小说的刘玉莲抬头一看,摊前站着一个穿蓝灰休闲装的少年,他的前额头发微微向上翘起,而且还点缀成了红褐色。 刘玉莲于是捡了五六个苹果在方便袋里一称,三斤三两,秤还挺足的。 “三斤三两,行吗?”刘玉莲问,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好听,脆脆的,又有几分柔柔的,让人听了如同春风拂过耳边一样温柔。“我不是说称三斤吗?多了。”那少年身子一摇一摇的,头一点一点的,很有几分耍弄的味道。 “那好,我捡出来一个吧。”刘玉莲从袋子里捡出一个小点儿的再用杆秤称了称,只有二斤九两了。 “那就二斤九两吧。”刘玉莲伸手把装有苹果的袋子递了过去。 “不是告诉你称三斤吗?怎么只称二斤九两呢?”看来他是想故意耍弄刘玉莲。 “那怎么行呢?这一个一个的苹果怎么可能刚好三斤呢?”刘玉莲解释道。 “那我不管!” “你……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什么事?玉莲。”杜宇峰骑了个自行车过来了。 “他非要刚好称三斤苹果,不准多也不准少,我称了两次他都不依,这一个一个的大苹果怎么能说称几斤就刚好几斤呢?”刘玉莲把秤杆指了指,向杜宇峰介绍了情况。 “我说你小子是存心找碴儿?要买就买,不买滚开!”杜宇峰冲那人吼道。 “我买我的苹果,关你屁事!你是她哪个?”那少年也挺冲的。 “我是——我是她男朋友!你要干啥?”杜宇峰挽了挽袖子走了上去。 刘玉莲一听杜宇峰这话,站在那里很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拒绝否认。 “男朋友?哼!” “你哼什么!”杜宇峰冲上去使劲推了那少年一把。那前额染成了红褐色的少年冷不防被杜宇峰推得向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别打了,别打了……”刘玉莲见又要打起来了,在一旁叫道。 “算你小子狠,老子不想和你打架。”那少年骂骂咧咧地走了,眼看就要发生的一场打架就这样嘎然而止了。 “何必呢?为这么一点小事又差点打起架来了。万一……”刘玉莲埋怨道。 “怕什么,对付这种人就得跟他用拳头说话,这叫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小平头告诉了我的,又忘了。哦,这叫‘以暴制暴’,再说了我又不是头次打架,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 “还是不打好,你忘了上次的教训?” “别提了。唉,你这秤到处都是麻子点儿,怎么认呀?” “你不认识秤?” “谁认识那玩意儿——书上又没有,又不考它,老师也没教。要不……你来教我认。”杜宇峰可从来没这么谦虚好学过。 第八章 上锁的日记(4) “你看的那是什么电视呀?老妈从外面打牌回来。 杜宇峰不做声,两眼紧盯着屏幕。 李月娥一看,屏幕上几个人正在跳舞。那些男的穿得倒挺正派的,而女的衣服像是缺布料,东一块,西一片,坦胸露背,连大腿根儿都能看到,再看她们那些姿势,搔首弄姿的,腰都快扭断了,屁股也都甩转了——这舞李月娥以前在电视上也见过,可不知叫什么名儿,总之她是极其讨厌这种舞,用她的话说这简直叫伤风败俗,尤其那些女的简直不知羞耻,穿那么少还蹦来跳去、扭来转去的,简直不像话!尤其当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竟看这种电视,而且连眼都不眨一下,更来气了。 “换个台!简直不像话!年纪轻轻的不学好,看什么破电视!” 杜宇峰像是没听见一样。 “我叫你换个台,听见没有!”李月娥走过去要抢遥控板儿。 “叫什么呀?又打输了?”儿子杜宇峰右手把遥控器往身后一藏,李月娥没抓着。“你不懂,这叫艺术!艺术!懂么?你看这不是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么?” “艺术?屁的个艺术!这也叫艺术?” “人家这是体育舞蹈大赛,跳的拉丁舞,像什么桑巴舞、恰恰舞、伦巴舞什么的……哎,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不懂!” “我是不懂什么艺术,但我给你说,这种伤风败俗的艺术你就是不许看。”李月娥没抢到遥控器就干脆走到电视机边把电视机的电源关了。 杜宇峰气得把遥控板往沙发上一拽就往自己屋里去了。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我打电话也没人接,你的手机也关了。”杜重远在电话里问李月娥。 “出去了。”李月娥懒懒地说。 “出去了?是不是又去打牌了?” “你管不着!” “你能不能少去打牌?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不去打牌?干什么?坐在屋里看电视?睡觉?逛大街?无聊透了!我一天在屋里闷得都快疯了!打牌多好哇,既愉快又消磨了时间,一举两得。” “你……我叫你好好看着杜宇峰,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看住他?长脚的东西,我怎么能看得住他?再说了,你那宝贝儿子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了。” 杜宇峰正在翻看上次买的那本人体模特书——自从买来后,他就经常偷偷翻来看看,欣赏那一个个全身赤裸的女人。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老爸的号码,忙接电话。 “你在干什么?”电话里传来他父亲严厉的训斥声,在他的记忆里,他老爸对他永远是那么凶巴巴的。 “没干什么,正在看书。” “没干什么?你看书?太阳是不会从西边出来的!” “确实在看书嘛。”杜宇峰争辩道。 “好了!我也不和你争了,你看没看书我不管,听你妈说你最近又不怎么老实,你小子给我记着,在家老实点儿!别给我成天鬼混,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打架杀人的,老子就没你这个儿子!听见没有!” “听见了——”杜宇峰拖长声音答道。 杜宇峰听了邻居大宇哥对大学里的介绍后,对大学生活不禁充满了向往。这天他约刘玉莲一起乘车到了市里的师大——这虽不是大宇读的那所理工大学,但也是一所规模挺大的综合大学。 “据说覃眼镜就是从这所大学毕业的。” “你说覃老师?是吗?那我们得进去看看。”刘玉莲欣喜万分。 杜宇峰和刘玉莲来到师大的大门,见有身着制服的门卫守在大门口,没敢进去,于是他们顺着左边的围墙走了一段路,想从围墙往里翻,结果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小校门,并没有门卫,于是便从这小校门进了校园。 杜宇峰和刘玉莲这是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走在水泥甬道上,两旁是树林,虽是寒冬时分,但苍翠的塔松和小叶榕等常绿林木依然傲立,树林掩映着一些错落有致的小楼。 虽已放了寒假,但大学里仍有一些学生留在学校,他们或是想留在学校多玩几天,或是因为离家太远而不愿意回去。 杜宇峰和刘玉莲走在幽静的林荫道上,迎面不时走来一对对情侣恋人,他们或手搂着腰,或手搭着肩,说说笑笑,亲昵无比。杜宇峰见此,想老师总是讲不要早恋,原来上了大学就可以这样,这时他不禁有些想读书了——不过是想直接读大学!他也像刚才走过去的那对情侣那样,把右手搭在了刘玉莲的肩上。刘玉莲身体猛地一颤,忙用左手来推了推杜宇峰搭在她肩上的手,但有什么效呢? “这有什么,你看人家,那才叫现代!”杜宇峰洋洋自得地说。 刘玉莲也不再说什么,任其自然。 校园真大,比起他们的学校恐怕要大上几十倍,道连道,路通路,横竖相通。他们逛了近两个钟头竟也没弄出个东南西北来。 化工学院、文学院、体育学院、图书馆大楼、研究生院……令他们感到稀奇的是真如张大宇所说的那样学校里竟然还有医院、银行、超市、理发店、幼儿园等,可谓一应俱全,完全是自成一个小社会!不过最令他们难忘和感兴趣的是那一面面“广告墙”。广告墙上贴满了学生们打的各种广告。有的是贴了一层又一层,疤上重疤,重重叠叠。 各式的广告贴在广告墙上,有的只贴牢了半截,在风中随风起舞,犹如风中的残荷,又如受惊的白蝶…… 广告有大有小;颜色有红有绿,有白有蓝;或是毛笔的狂放大气,或是钢笔的工整娟秀;字迹有的笔走龙蛇,灵动飘逸,有的一笔一画,工整无比,有的如孩童学字,幼稚笨拙…… 细看内容,有学生会或其它协会组织的大海报,也有个人的小广告。有招领失物的,有寻租房屋的,有宣传比赛的,林林种种。 逛了半天也累了,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学生食堂。由于放假期间,食堂里的人也不多。杜宇峰和刘玉莲各拿了一个大不锈钢的饭盒各打了二两饭和几样菜吃了算是休息和补充能量——钱当然是杜宇峰抢着付的。天一直阴沉沉的,当杜宇峰和刘玉莲他们从食堂里出来的时候终于下起了小雨。 “下雨了……”杜宇峰望着刘玉莲说道。 “下雨了。”刘玉莲也说了一句。 “我们去买伞吧。” 刘玉莲点了点头。 ——在杜宇峰看来没有雨是不够浪漫的!你看古今中外多少浪漫的爱情故事不是在雨中发生的:白娘子和许仙不是在雨中的断桥相识的么?还有……还有……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哦,还有戴望舒笔下那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的姑娘——学了这么多年的诗,杜宇峰就只记得这一首《雨巷》,因为那里边有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有了雨,当然也就有了浪漫。漫步雨中,轻柔的雨丝抚在脸上,湿湿的,柔柔的,痒痒的……像恋人轻抚的手。 有了雨,那当然就有了机会。你想,雨中为她撑起一把伞,不也献上了一份殷情么?雨中共撑一把伞,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不论心与心的距离是否相近,但起码人与人的距离近了,至少可以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可以欣赏她耳根那纤柔的耳发…… “郭淮,郭淮!电话。”奶奶左手拿着锅铲,右手拿着电话筒。 “谁呀?”还在床上睡觉的郭淮极不耐烦地问。 “你妈从广东打来的,快点,都十一点钟了,还在睡!快点!长途。” “来了来了,放那儿吧,真烦人!扰人清梦!喂,什么事?” “郭淮呀,今年我和你爸恐怕又不能回来过年了,你在家要听婆婆的话……” “知道了,有什么事就快点说,我还睡觉呢!”小平头郭淮打断了他母亲的话,打了个呵欠。 “睡觉?都十一点多了,还睡觉?晚上干什么去了?” “哎呀,能干什么?出去玩了一阵。” “下学期的学费和过年的钱我们已经给你们寄出去了,估计过几天就能收到。在家吃好一点,身体最重要,听见了吗?” “嗯——” “你爸给你说几句。” “郭淮,在家要听爷爷、婆婆的话,听见没有!” “听——见——了——”郭淮拖长了声音。 “钱要节约一点,我们在外挣钱也不容易。明年我们就回来——我们一年到头在外挣钱还不是为了你。哦,对了,你这学期的成绩怎么样?”郭淮的父亲在电话里问。 “一般。” “‘一般’是多少分?算了,不说我也知道。望你读书是没多少指望的,反正成绩差了,初中毕业就跟我到广东来打工。最重要的是在家别给我惹事!听见没有!上次你婆婆说你在学校就不守纪律,甚至和别人打架,你给我在家规矩一点,不然我回来有你好看的!听见没有!” “知道了。”郭淮懒懒地回答道。 “叫你婆婆接电话。” “爸叫你接电话!”郭淮边往卧室走边冲厨房的奶奶叫道,“我还巴不得你们不回来!你们不回来,我还自由一些!”郭淮想。 “喂,什么事?”老人家从桌子上拿起话筒。 “妈,钱我给你寄回来了。爸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反正是那个老毛病,干不得重活,又急不得,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 “在家你把郭淮管严点,看紧一点儿……” “哎呀,他是一点都不听话!我哪里管得住他。” “不听话就给我打!” “他比我还凶,我是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赢,跑也跑不动……他长手长脚的,我哪看得住?” “……” “你放心吧,反正饿不着,冷不着。”老人家保证道。 “那就这样吧!”郭淮的父亲叹了口气,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