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薰香》 楔子 “不要走……” 我从背后抱着他,眼泪簌簌直掉。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 是的,我向他表白了,在他要离去的日子里,我以这种方式向他表白了。 “夏衣,你……” 他没有回过头,语气中尽是不知所措。 “我喜欢你!云宇,我喜欢你!” 酸楚的声音穿透明媚的阳光,我的唇瓣在震颤,温热的泪打湿脸颊,熨烫着他衬衣下背脊的皮肤。 夏日的风如少女的纱裙,轻轻柔柔,撩弄着行人的心。 我闻到他身上肥皂清新的香气,斑驳的树影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落在他身上,落在我身上。 一双温暖的有着些许粗糙的大手搭在我紧箍着他腰间的手上,我的手被轻柔地移开。 “夏衣,我也喜欢你。” 二楼翡绿色的玻璃窗折射出暖日炽热的光华,我的眼睛被映射得眯起来。 蓝宝石般耀眼的眸子溢满了温柔的、让人沉醉的笑意,他的嘴角扬起一弯完美的弧度,他对我说:“夏衣,我也喜欢你。” 我怔忡在原地,金色的光线打落在我身上,黑色的一团影子被微风扫得有些慌乱。 他对我说,他喜欢我。 那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他低下身子,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细声软语道:“我永远会是你最值得依赖的大哥哥,夏衣,记得要乖哦,哥哥以后会回来看望你的!” 于是,他走了,修长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离我远去,直至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鼻间残留的肥皂香气久久不散,亮晶晶的液体在夏日的空气中氤氲升腾…… 第一章 “你是新来的钟点工?” 一位肥胖的中年妇女靠在门边,疑惑地望着我。 “嗯,我是”幸福家政公司“介绍过来的,请问这里是寄先生家吗?” 我拿着介绍信,忐忑地站在门外。 “哦,是的,请进吧。” 中年妇女把铁门打开,招呼我进去。 “我是这里的管家宋嫂,往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寄先生平时很晚回来,白天你不会见到他,他不喜欢家里有丝毫脏乱,你工作的时候可不能有丁点马虎,不然寄先生知道了会不高兴。还有,你不能随便碰寄先生房里的东西,清洁的时候得小小心心的……”宋嫂一边领着我四处熟悉环境,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喏,这是房子各个房间的钥匙,上面已经标好了房号,每天清洁完了以后拿到一楼还我。”宋嫂交给我一串房门钥匙,然后走开了。 真夸张,这里大得就像一家豪华酒店! 淡绿底色的绣花地毡,城堡形状的黄色水晶吊灯,欧洲巨幅壁画,柔软舒适的宫廷沙发…… 奢华的视觉享受! 我以前在酒店的宴客厅里做过侍应,知道即使是最豪华的酒店也不外如是。 有钱人家的房子原来就是这样子。 我站在空旷的大厅,暗叹着。 好了,今天是我正式上任,我要好好工作! 我拿着抹布,意志蓬勃地呼了一口气。 地方大的坏处便是打扫起来超级不方便,仅仅是打扫完客厅,我便累得满头热汗了。 其实房子并不脏,但宋嫂也说了,这家的主人是个极为爱清洁的人,如果我不认真点,丢了工作就不好了。 看来这间便是主人房了。 我倚在门边,木木地扫视了一下房中的摆设。 房间很大,里面放着的那张床也极大,足足有普通大床的3倍多。床边有一张棕色的檀香木制成的书桌,此外还有一排嵌在墙壁里的衣橱。除此外竟再没其他多余的摆设。 我挥去脑海里纷乱的头绪,蹲下身子认真地擦洗起地板来。 抹到床底的时候,我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往里掏了掏,那个东西被我不小心移得更里面了。 我站起身,鼓足力气搬移了一点床。 一个黑色的相架露了出来。 我弯低身子捡起那个相架。 男的浓眉大眼,一脸阳光,女的细眉杏目,美丽秀气。 一对璧人。 只是相片看上去有些旧了,可能是几年前照的。 看来是主人不注意掉到床下去的,我抹干净相架上的灰尘,然后打开背后的支架,端端正正地摆上书桌。 一丝凉风透过落地窗的缝隙钻进房里,额上几缕刘海柔柔地飘动着,偶尔扫到我长长的睫毛,眼睛痒痒的。 我把抹布扔回盆里,两只湿湿的手往牛仔裤上蹭了蹭,然后来到落地窗前。 “嗞……”白色的窗帘划开。 我推开窗户,金色的阳光水泻般流下,被风吹动的窗帘沙沙作响。 阳台上洁洁净净,角落里一盆炫目的紫罗兰妖娆地在微风里舒展,我仿佛看到紫色的雾气在阳光下袅袅蒸腾。 夏日到了,紫罗兰的花期还没过吗? *** *** 旋开门,迎面是大字仰躺在沙发上的昙子。 她睡得很死。 我把背包往茶几一扔,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浴室。 累了一天,浑身都酸酸软软。 蓬头上温热的水簌簌地洒落在我的发上、肩上。 我揉搓着身体,白色的泡沫顿时一团团地包裹着我的皮肤,然后又随着不断流下的水缓缓滑落到我的脚下,再落到地面。 整个浴室被泡沫装点得梦幻、绮丽。 氤氲的香气充斥在鼻喉间,熏得我晕晕眩眩。 从浴室出来,我用干毛巾擦了擦湿答答的头发。 昙子还在睡。 “昙子,起来,回床睡!” 我摇了摇那个睡得烂熟的人。 她没反应。 我拱下身子,扯着她那两条软塌塌的手臂,搭上肩膀,然后吃力地背她回房。 “呼……” 我站直身子长呼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床上那个仍然睡得沉香的家伙。 “嘻……” 她在笑,但是眼睛仍然闭得紧紧的。 那家伙又在做梦了,红扑扑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被她逗乐了。 “咦,好痒!”她不满地嘟囔着。 我继续用她那把散落在床上的长发搔她的脸颊。 “嗯?” 她终于醒了,眼睛圆睁着看我。 “好啊……你个坏丫头!” 我深感大事不妙,连忙丢下她的头发夺路便逃。 “往哪里跑?嘿嘿!”她笑得我毛骨悚然。 我的脖子被她用手臂箍住,整个人重重地倒在床上。 “小丫头,伺候伺候大爷……” 天哪,她竟然伸手进我的睡衣里,我刚洗完澡,底下可是什么都没穿。 “嗯,不错不错,是个刚好一手掌握的女人!” 她一脸得意地吧砸道。 我羞红了脸,奋力挣脱她的“咸猪手”。 她坐起来,抱着我。 “夏衣,你真好……” 背脊上暖暖的,我知道那是昙子的脸。 傻丫头…… 我微微地笑开了。 昙子是和我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伙伴,我们的感情好得就像左右手似的。从孤儿院出来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了。时隔一年,我们在街上重遇,因为没有文凭,我做着杂七杂八的散工,而昙子在酒吧做歌手。 重逢后,我和她合租了一套房子,住在一起。 “昙子……” “嗯?” “别做了。”我叹息道。 “……” “那种地方太复杂了,我不想你被人欺负。” 我抱着她的头,禁不住流泪。 她把头埋到我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拱着:“傻瓜,我这样很好。” 我没作声。 她突然仰起脸,面色苍白:“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唯恐伤了她的心,急急地回答:“当然不是!” …… “嘻!”她掩嘴而笑,“傻丫头,我逗你玩呢!” “坏死了你!”我嗔怪道,心底却是暖洋洋的。在这个世上,如果我还有一个亲人,那一定是昙子。 见她不愿正面回答我,我也不再提那件事了。 “好香……” 她拱在我的怀里睡熟了,嘴巴发出细细的梦呓声。 我摸着她的头发,发间淡淡的香气让我感到很是窝心。 *** *** 像羽毛般柔和的白光包裹着大地,青色的柳叶懒懒地垂在街道上。 “坐好啦!” 前面,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踩着脚踏车,背后坐着一个小一点的女孩。 “哈哈,出发咯……” 女孩尖声欢呼,两只小手高高举起。 舒爽的夏风吹得枝头乱颤。 看着他们,我不由得想起云宇。 云宇…… 那个我埋在心底深处的名字。 心有点疼。 “我喜欢你!云宇,我喜欢你!” 我低着头迷茫地走着,路上细碎的小石子被踩得咯咯响。 “呜……” 穿透耳膜的刹擎声。 我被撞向一边。 痛…… 我张开撑在地上的手,满是碎石子。 牛仔裤破了,膝盖上有血渗出。 “小姐,你怎么样了?”紧张的声音。 我抬起头。 那是一张充满了书卷气的脸。 白皙的皮肤,清瘦的脸颊,无框眼镜下温和的眼神。 我不习惯直视别人的目光,连忙低下头,轻声道:“我没事。” “你的腿破皮了,我送你去医院!” “不必了。” 我艰难地站起身,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有车子,你这样很容易感染的!”他的声音有担忧的意味。 “没事。” 我抛下他,趔趄着脚步离开。 “小姐,等等!” 他追上来,塞给我一张名片。 “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打名片上的电话就可以了!”他温和地对着我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徐节……他的名字。 “好。”我应了他一句,只想快快离开此处,今天的工作还没完成呢。 我把名片塞进背包里,估计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了。即使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会找一个陌生人解决。 才第二天上班就迟到,这不是我的风格,我急步向寄家方向走去。 *** *** “今天寄先生的房间不用打扫。”宋嫂目光怪异地看着我。 “哦。”我轻声应道。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打扫起来我已经驾轻就熟了。 经过主人房的时候,房内传出女人细细的呻吟声,还有男人的喘息声。 空气凝结成一团。 我僵在那里。 忽然明白到为什么宋嫂说今天不用打扫寄先生的房间了。 我脸一热,端着水盆急步逃离那里。 嗬…… 我拉开客房的落地窗,大力地透着气。 胸口急速地起伏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细毛冒出了点点汗珠。 风吹进来,白色的窗帘蹁跹起舞。 “你是新来的清洁工?” 男人的声音不太和善地响起。 正在抹着楼梯扶手的我停下了动作,循声望向那个人。 他穿着黑色的睡袍,胸口袒露着一小片小麦色的皮肤,上面有细密的汗水。 一股春情的气味游弋在空气中。 我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脸。 “怎么?不敢看我?”他似乎觉得很怪异。 是的,很多人对我都会流露出这种感觉……怪异。 “往后不许动我房里的东西。”他的声音清冷得像泡在玻璃杯里的冰块。 我抬起头,目视他走进房里。“我房里的相架是你摆上去的?”他突然回过头,“把它扔掉!” 突兀的声音把我吓得抖了一下。 门“砰”地关上。 我沉默着继续手里的工作。只是,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张脸……阴郁的、桀骜不驯的,像一只会吃人的鹰。 *** *** “呀……” 我轻呼出声。 “痛?你还敢痛?” 昙子一手拿着药油,一手拿着棉球,扁嘴瞪眼地看着我。 白天被车撞到后我便赶去上班了,一直没好好处理伤口,晚上回到家膝盖已发了脓。 “昙子,别这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怯懦地望着生气的昙子。 “哟,你还有理啊?说你多少次了,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她絮絮叨叨着,手里的棉花却搽得更小心。 “嘻,昙子,你真好!”我学着她,撒娇地抱着她。 “唔……走开走开!别来!”昙子两只手都拿了东西,像只螃蟹似的张着手试图推开我,嘴上无奈的笑意已经宣示了她不生气了。 “哈!” 我得逞地松开手,懒懒地跌在沙发上。 “夏衣。” “嗯?” “以后我们也一起生活好吗?” “好啊,你养我。”我笑得花枝乱颤。 “我认为你养我比较合理。” “你吃那么多,我养不起哪!” “嘻,最多以后我吃少点!” 此时,昙子已经帮我用纱布绑好了伤口,膝盖厚厚的一层白色。 小小的空间里泛着青草香气的药油味淡淡地飘散着,混合着友情温暖的气息。 第二章 自那次以后,一连两个星期我都没再遇过那个男人,这对我而言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我只知道他姓寄,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寄家大宅依旧清冷,一切显得奢华、冷漠。 檀香木的书桌上空荡荡,那个相架已经不知去向。 床上的被子乱糟糟一团,椅子更是歪倒在地上,这让我有点意外,平时房间都很整洁,可能与主人的生活习惯有关,但今天怎会这么乱? 我俯下身把椅子端好。 “呃……” 轻微的打嗝声从床的另一边传来。 我诧异地走过去。 凌乱的头发,铁青着的脸色,充血的眼睛…… 一具庞大的身体躺在地上。 “啊……”我吓得尖叫了一声,连连向后倒退。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目光纠结着痛苦。 我注意到他捂着胸口的手,还有那张愈发铁青的脸。 “你不舒服吗?” 我缓过神,试探着问。 他没作声,眼睛渐渐闭合起来。 我一惊,连忙大喊:“宋嫂!宋嫂!……” 忽然,我想起宋嫂昨天把钥匙交给我时告诉我,她要回家一个星期。 房子里除了我和他,没有别人了。 看着他由青转紫的脸,我咬了咬牙,扯着他的两只胳膊,吃力地将他挪上床。 一米八多的身形…… 把他一点点地移上床后,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水……” 他闭着眼睛,喃喃地吐着这个字。 “好!” 我转过身,跑到外厅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进来。 我一手扶着他的上半身,一手缓缓地倾斜着杯子将水灌进他口里。 “药在抽屉里。”他沙哑着声音告诉我。 我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一盒胃药。 我望了一眼他。原来他有胃炎啊…… 喂他吃完了胃药,我便将他放平在床上。 他张开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耳根一热,我连忙站起身,转过脸。 “我下去了,有事再喊我。” 我背着他小声道。 门缓缓合上。 我靠着墙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第一次单独和一个男人呆在狭小的空间里,我仿佛透不过气。 厨房里只有些鸡蛋。 我煮了半锅小米粥,然后煎了两只蛋。 “吃点粥吧,厨房里只有这些了。” 我把碗端到床边的书桌上,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 他已经起来了,赤着脚站在窗边,卡其色的休闲裤把那双笔直的腿修饰得更加修长。 暗长的影子投落在光洁的地板上,迤逦、落寞。 天色骤然变暗,透明的落地窗外,乌云囤积。 雨,像丝线似的,飘落在阳台上,怒放的紫罗兰在空灵的簌簌声中摇曳。 他的手指弹琴似的触摸着澄澈透明的玻璃。 他有一张魅惑的侧脸。 栗子色的眉毛直成一条,眉峰上挑。 鼻梁的形状是在欧洲代表着贵气的鹰鼻。 嘴唇薄薄的,上唇微翘。 这样的男人到底是裱在相框里的阳光大男孩,还是那日我所看见的一只会吃人的鹰? “谢谢你。” 细碎的雨声夹带着他清冷的嗓音。 “啊?”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谢谢你照顾我。” 他转过身,灼热的目光盯视着我的脸。 “啊,不用。” 我慌乱地低下头。 “你很奇怪。”他走到我前面,随手按下旁边的开关,灯“啪”地亮了。 我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你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会低着头?我很可怕吗?” 他弯下腰,平视着我。 我赤着脸颊,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是的……我……” 灼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天哪……你竟然哭了。” 他直起身子,语气尽是不可思议。 “你出去吧。”他背对着我,坐到椅子上。 压抑的气流在房间里旋转。 怔忡了数秒,我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房间。 雨水凉凉的。 我没有带伞,惊魂未定地走出寄宅。 仿佛愈合了许久的伤疤重新被人揭开,鲜血淋漓,我在白茫茫的天空下无所遁形。 脸上的液体流进口里咸咸的,又冷,又热,是雨水,也是泪水。 我回头望着那片透亮的玻璃,阳台上紫气氤氲,一双犀利的眸子牢牢地锁定我。 那是鹰的眼神。 我像待俘的小鸡,浑身瑟瑟作抖地软倒在雨中。 一双有力的手臂打横抱起我。 步伐沉稳、有节奏。 雨,落在他的脸上,落在我的脸上。 粗黑的发梢末端一滴晶亮的雨珠缓慢地滑落,“叮”一声溅到我的睫毛上。 水雾迷茫。 我的视野里只有一张刀刻般坚毅的脸。 一张柔软的毛毯包裹着我。 他拿毛巾擦着我的湿发。 我看到他裸露的手背上蚯蚓般匍匐的血管。 “你神经出问题了吗?” 声音冷冷的。 他的脸离我不到两公分:“下雨了,你没伞为什么还要走?” 薄荷的香气从他的口中喷到我脸上,热热的。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柔软的、冰凉的唇瓣贴上我的额头。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 他搂着我的肩膀,轻柔地吻我额上的皮肤。 “走开!” 我愤怒地推开他。 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再次迎上我的目光时,他的脸上有浓浓的歉意。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 “我要回去了。” 我丢开身上的毛毯,急步冲出大门。 “别……”他喝了一声。 一堵庞大的身躯挡在门前。 我怒视着他。 两道目光僵持着,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进大厅。 “留下来陪我。” 我别过脸。 “留下来陪我,求你!” 他哀伤道。 我凝视着他。 那张脸像孩子般脆弱。 “只有我一个人,我怕。” 我越听越心惊。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跟我说:他怕。 “很好笑是吧?我竟然跟你说我怕。但我真的怕,这间屋子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是的,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那天的女人呢?”我吁了一口气,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你那天,你房里有个女人。” 想起那扇紧闭的房门,那细碎的呻吟声、喘息声,我不禁脸一红。 “呵……”他笑了,“那个女人是自己倒贴过来的,想住在这里,她不配!” “那你又凭什么在这里侮辱别人的人格?既然不喜欢她,你为什么和她上床?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应该有感情才在一起的吗?”我激动地质问着他。 他被我问得出不了声。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管过头了。 “算了,那是你的自由,我又有什么权力管你!” “不,你有。” 他对我说。 我吃惊地望着他。 “做我的女人吧!” 屋外大雨滂沱,雷声轰鸣。“做我的女人好吗?” 他靠近我,声音出奇的温柔:“只要你答应了,我会对你好,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会给你你要的一切,我全部的爱都可以给你!” 异样的情绪席卷全身。 我推开他,叹息道:“我不适合你。”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他箍紧我的肩膀,不让我离开,“你可以试着去爱我,或许,你会发现我是值得你爱的。” 太可笑了,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像谈判似的要我试着去爱他。 “我想不必了,我永远也不会爱上你。”我说。 “为什么?” 他的声音像受伤的野兽。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天空乌云密布,雷轰电闪,屋内灰暗一片。 第三章 昙子撑着腮,坐在沙发上发呆。 “昙子。”我唤了她一声。 她缓缓地转过头,神情呆滞地望着我。 我以为她会问我为什么会回得那么晚,但她没有,望了我一眼便把头转了回去。 “昙子……” 我把背包放好,坐到她旁边轻声地叫她。 “呜……”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 我拍着她的肩膀,紧张地问:“怎么了?别哭啊!” “阿达他不要我了!我看到他和舞美那个贱人在一起!”她咬着牙,神情愤恨,说完哭得更凄厉了。 阿达是昙子的男朋友,在昙子唱歌的那间酒吧做吉他手,人长得挺帅气的,只是时常穿着四处打洞的牛仔裤,耳垂也穿满了明晃晃的耳钉,留着一头及肩的长发,虽说是时下最流行的“艺术家造型”,但我看着总觉得流里流气的。我不喜欢阿达,他说话油腔滑调的,一看就是个擅长哄女孩的花花公子,可昙子偏偏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我劝了她几次她都听不进去,现在终于出事了。 “他又不是什么宝,不值得你哭!”我认真地对她说。 “你不懂的,我们曾经经历过那么多,他怎么能忘了呢?”她哭得一张脸湿答答。 我哑然,是不是失恋的人都会认为自己经历过的那段爱情是轰轰烈烈的,是别人都看不懂的? 哭了半个钟头,她终于停了下来,大力擦了一把眼泪,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妈的!我明天再去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男人!” 我扑哧一声笑开了。 昙子就是这样一个开朗的女孩,乌云来得快,去得也更快。 “你的衣服都湿了!怎么现在才回?”她终于醒起我来,审视的目光来回扫着我全身。 “我没伞,想等雨停了再回的,可是雨一直都停不下,我怕你等急了,所以就冒雨跑回了。”我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快洗澡换衣服吧!”昙子刚哭完,也就没心思再继续追问我。 我在心底偷偷吁了一口气。要是昙子知道刚才有个男人对我做出的疯狂的行径,她不抓狂才怪。 她不会责骂那个男人,相反的,她会劝我接受他的求爱。她总是说我的心理问题全是被孤独憋出的,一定要有个男人在身边我才会好起来。为此,她甚至给我安排了无数次的“相亲”,可每次我都落荒而逃。到后来,她已经懒得理我了。 她以为我不喜欢男人,时常半开玩笑地跟我说:“不要爱上我,我可是要嫁给男人的!” 只是,她不知道,我的确很爱她,但只是出于一种对妹妹般的爱。我并非不爱男人,相反,我爱某个男人爱得很深很深! 那个男人有着清爽如云的笑容;那个男人身上总是带着刚沐浴过的肥皂香气;那个男人有双很大的略微粗糙的手。 那个男人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走的那天告诉我:“夏衣,记得要乖哦,哥哥以后会回来看望你的!” 可是,从那天起我再没见过他。 *** 钥匙挂在匙孔上,我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心里有忐忑不安的情绪。 我害怕面对那个男人。 “为什么不进去?” 我被后面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手里拿着铁锹,皮鞋上沾了些黄色的湿泥,连黑色的西裤裤管上也沾了些许。 他望着我,脸上盛满了笑容,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我看见他的笑。如果笑容有颜色,那他现在的笑容一定是黄色的,灿烂的如暖日散射开的黄色。 “过来帮我忙吧。”他打断了我失魂的思绪。 我纳纳地跟上他的脚步。 他把我带到屋后的花园。 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说是花园,其实什么花都没有,只有满地的杂草。 “这里以前种满了玫瑰。”他望着脚下的泥土说道。 我默不作声。 “可是,3年前我全部锄掉了。” “那你现在要种回玫瑰吗?”我问。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半眯着,然后才缓缓道:“不,我要种紫罗兰。” “紫罗兰不是要秋天才播种的吗?” “难道有人不允许我夏天种吗?”他哑然失笑。 “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不想再跟他纠缠刚才的问题。 “帮我除草。” “还有铁锹吗?” “不需要,我锄掉草根,你负责抖掉上面的泥然后把草扔掉就行了。” 想不到这样一个西装笔挺的富少爷竟然会锄草,我不得不吃惊。 “没看过有人穿着西装皮鞋来锄草的,你还真是特别。”我抖着草根上的泥说。 他停了下来,很认真地对我说:“谢谢!” “谢我什么?”我错愕。 “谢谢你赞美我特别!这是对我的恭维。” 我苦笑,我压根没有赞美他的意思。 “是不是我今天让你觉得特别帅?” “啊?”我没反应过来。 “你今天话多了不少,看起来也没有前两次那么怕我了,不是因为我帅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他笑得很灿烂。 “你今天看起来不也是很不一样吗?”我扭头看着他,“你今天居然笑了。” “哈哈……这样啊,这样的话我以后多对你笑,你也别怕我好吗?” 我轻笑。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居然不害怕他了,刚来时的忐忑不安似乎全消失了。真是因为他的笑吗?也许吧,笑容是最容易让人感到亲切的。 “明年夏天,这里就会开满了紫色的花朵,你喜欢吗?” 我不解地望着他。 “现在播了种,明年这里会长满了紫罗兰,你喜欢紫罗兰吗?”见我不明白,他重复了一次。 我想起他房间的阳台外那盆开得惊心夺目的紫罗兰,情不自禁道:“喜欢!” “喜欢就好。”他别有意味地凝视着我。 心下隐隐一丝悸动,我避开他的目光,埋头抖起手中的杂草。 明年夏天,这里会变成紫罗兰的世界,紫色的、妖娆的、香气氤氲的一片花海。 *** 今天回家有点迟,宋嫂不在,我要煮好饭给寄书繁……我的雇主后才能走。我拒绝了寄书繁邀请我共进晚餐的提议,其一我不习惯和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单独进餐,其二昙子这两天全天休息,我答应了下班后陪她去逛街扫货疗情伤。 “快点啦!” 昙子一边系着那双几寸高的细跟鞋,一边催促着我。 我把头发随意绑成马尾后,拎着背包便往门外走。 昙子看到我的背包还有那身随意的打扮,愣了几秒后用高百度的声音大叫:“你这个土包子,哪有人逛街带背包的?我不是送了一个手袋给你吗?还有,你这身老姑婆的打扮怎么可能会有艳遇呢,你真的想去尼姑庵孤独终老啊?去,快去换掉!” 她把我推回房间,硬是逼我穿上她那条宝蓝色低胸小礼服,头发也被她松开披散在肩上。 “太夸张了!我不要!”我盯着镜子里像去参加晚宴的自己,浑身不自在。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穿过的最暴露的衣服!我的衣橱里永远只有t恤、衬衫、牛仔裤,连一件背心都没有。 “啧啧……”昙子掰开我护紧胸前的手臂,口中不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 “美人……”她夸张地长叹着,把我搂得喘不过气,“我就说嘛,你呀打扮起来绝对不比那些偶像明星差!可你就是不听,整天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这样下去可真的是没人要咯!像现在这样穿多好,皮肤白白嫩嫩,腰是腰,胸是胸,屁股是屁股……”我噗哧一声笑了:“难道腰不是腰而是屁股啊?” 昙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笑得嘴巴大张。 “我们是去逛街,又不是相亲,何必特意穿成这样?”我叹了口气。 昙子两只手掌大力拍着我裸露的肩膀,眼睛圆睁着:“是去逛街没错!不过也是去猎艳!嘻嘻,我们努力勾引几个帅哥回来……” 瞧她那副色迷迷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失恋的痕迹。 “那是你,我不要!”我仍然坚决反对穿成这样出去。 “你穿不穿?” “不穿!” “不穿绝交!” 我哑言。 最后我被昙子半逼半威胁地拖出了大门,鞋换上了细带凉鞋,背包换上了手袋。 是我的心理作用吗?我总觉得街上的人望我的眼神怪怪的。 我缩着肩膀,尴尬之极地低头急走。 “夏衣,你等等我!” 这个死妮子!我已经够尴尬了,她这大嗓门一扯,街上又是一连串的目光瞧过来。如果有个洞能让我钻进去,我一定毫不犹豫! “夏衣,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哦!”她在我旁边很猥琐地笑着。 我只想快快把整条街走完,然后马上飞回家。 “前面好热闹耶!我们去看看!”昙子扯着我疾步走向前面的人群。 “”夏日花香“画展” 一幅巨大的招牌立在建筑前面。 “是画展耶,里面应该有不少文人雅士,说不定能钓个金龟婿呢!夏衣,我们也去买票!”昙子显得兴致勃勃。 出奇地,我没有反对她。因为,招牌上那幅红色的花海吸引了我,我迷恋花。 “什么?要400块一张门票?”我惊叫着。售票小姐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穿得一身光鲜的我,似乎我这身打扮和“400块”挂不上钩。 “夏衣,算啦,好丢人呢……”昙子扯着我腰间的布小声道,两只眼睛尴尬地瞅着周围。 我无奈地从钱包里掏出八张老人头,心疼得眉头都蹙起来。 “早知这么贵就不来了。”我拿着门票,边走边嘟囔。 “夏衣,你有点骨气好不好?瞧你穿得这么”贵妇“,可不要表现得小气吧啦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昙子一脸说教道。 我还是没法释怀,为了看那几幅画就花掉那么多钱,不值,何况我压根没有来这里钓金龟婿的意思。 进到里面,我才为自己的市侩感到羞愧。 什么是艺术?艺术是无价的。虽然我并不懂艺术,但依然看得出墙上那一幅幅夺人心神的画不是几张人头像可以比拟的,用钱来衡量它们的价值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碧绿如玉的荷塘上粉红色的荷花如少女出浴后粉嫩透亮的肌肤,水面上一片空灵的雾气渺渺升腾,让人感觉随时会有一位出尘脱俗的仙子突然出现在红粉花瓣之中。 复古花瓶里几支玫瑰开得袅娜娉婷,花瓣上沾满了晶莹的圆滚滚的仿佛随时会掉落下来的水珠,鼻尖似乎还能闻到画上传出的恬淡的芳香。 迎风招展的雏菊,浪漫满怀的薰衣草,纯白清新的夜来香,高洁盛放的野百合…… 这是一片花的海洋。 太传神了!画花的人不少,能画到这种境界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我也终于明白到为何门票价格会订得如此高……如果再低点的话,这里恐怕会被人堵满,太多的观赏者反而会破坏了这里营造出的令人迷醉的氛围。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昙子碰了碰还在凝神看画的我,我这才发现面前有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正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只是,为什么他会对我说“又见面了”呢?我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看到我一脸茫然,他提醒我道:“你忘了吗?那天我不小心撞到了你。对了,你的腿好些了没有?” 我终于醒起了,他就是我第二天上班时开车撞到我的人。 “原来就是你把我们家夏衣撞伤了呀?”没等我回答,昙子就挑起两道眉毛兴师问罪起来。 “呃……我很抱歉!”他抬手挠了一下后脑勺,被昙子这么一问,腼腆的脸上有着些许尴尬。 “一句抱歉就想了事啊?”昙子不依不饶。 “昙子!”我悄悄地拧了一下她的手臂,不想场面太僵。 “呵呵……只要能补偿这位小姐的损失,我愿意做任何我力所能及的事!”他的笑容是纯真干净的,没人会怀疑他此刻的真诚。 “你不用对我补偿什么,我早就好了。昙子,我们走吧!”我急急地扯着昙子的手臂,可她站得像尊石像似的,愣是不肯离开。 “别听她的,我帮她擦了整整两星期药她的腿才好,你看,她膝盖上的疤痕到现在还没全退!”四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蓝色裙摆下粉红色的刚退了痂的伤口。 我不自在地把那条右腿缩到后面,对昙子嗔怪道:“别为难人家了,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那……我该做些什么?”他转向昙子问。 我有点气恼,这两个人完全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嗯……”昙子摸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你请她吃顿晚饭吧!她今晚还没吃饭呢。” 我顿时眼睛脱窗。 “哈!就这么简单啊?”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很意外,他大概以为昙子会趁机狠狠敲他一笔吧。 “那你同意不?”昙子道。 “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而笑。 我呆在原地,有种被设计的感觉。 “我叫徐节,你呢?”他边走边问。 “夏衣。”我轻声回答,心里还在气恼昙子把我一个人扔给这个陌生男人,自己留在画厅里说是“继续寻找金龟婿”。我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准是又想把我推销给这个男人了,可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我丢给一个陌生人呢。 “是夏天的夏,衣服的衣吗?” “嗯。” 我忽然醒起刚才看到的每一幅画的右下角都署名“徐节”二字。 “你叫徐节?”我吃惊地问。 “对啊,刚刚告诉过你的。我记得上次也有给名片你的,该不会是扔了吧?”他轻笑着。 我摇了摇头:“没扔。”名片我的确没扔,但也从来没翻过,它早已被我遗忘在背包的夹层里了。 “你是画那些花的画家”徐节“?”我问。 “嗯,那些画是我画的,不过”画家“这名号我可不敢当,我只是个很普通的搞艺术的人。”他说。 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改观了……能画出那样的画,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画的画很好!”我由衷地赞道。 “谢谢你的夸奖!”他的笑容像他画的画,干净的,出尘的,牙齿白得发亮。 第一次,我和一个男人坐在餐厅里吃晚饭。 这是一间西餐厅,里面的灯光昏暗,气氛暧昧。这是适合情侣来的地方,而不应是我和他这对陌生的男女,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盯着餐桌上那株插在瓶子里的火红的玫瑰,不自然地说道:“这里好像不太适合我们来。”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去哪里?”他靠在桌沿,单手支颌,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被他望得有点局促,脸一红,道:“算了,就这里吧。”是的,我和他这种关系去哪里都不适合,干脆留在原地。 我点了一例牛排,一杯柠檬汁。他和我点了一模一样的。 “我觉得你很特别。”他说。 “哦。”我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的男人,只好傻傻地应了一句。 “你好像很怕我。” 这是我近来第二次听到有人对我这么说。我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我不是怕你,而是怕所有的陌生人。” “哦?那你以后不用怕我了,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认识了不是吗?”他笑眯眯的。 我不知如何作答,嘴角却不经意扬起了笑意。 他是个让人感到舒服的大男孩。 这时,我们点的柠檬汁已经送来了,我吸了一口,微酸微酸的,金黄色的柠檬片浮在水面上,有种特别的清香。 “你喜欢我的画吗?”他问。 “嗯,看你的画让人有幸福的感觉。” “要是,”他顿了一下,“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画都送给你!” “咳……”我听了不由得呛了一口柠檬水。 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后背,问:“你没事吧?” “谢谢,我现在好多了。”我努力吞了下口水,抚了抚胸口,刚才咳下去那口柠檬水让我仍旧有些难受。 “你不想要我的画?”他似乎明白到我呛咳的原因。 “呃……你的画太珍贵了,我们素昧平生,我不能收下!”我直话直说。 “呵呵,你太客气了,其实画画就是为了给人欣赏,既然夏小姐你喜欢我的画,那是我的荣幸,这些画就当作是我们正式成为朋友的礼物好吗?”见我没反应,他接着又说,“你就收下吧,就算是挑其中一幅也可以!” 我想了想,再推却好像太不近人情了,便说:“那好吧,我就要那幅玫瑰的。” 他听了后表情很意外,随之释然笑道:“看来女孩子喜欢玫瑰花这话果真不假。” 我没告诉他,我选玫瑰的真正原因是那幅画看起来是相对最普通的,价值应该不如其它那些画,我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你今晚穿得很漂亮。”临走时,他低声对我说,如果不是看到他绯红的脸色,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谢,不过这衣服不是我的。”我低着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你很适合穿裙子,以后应该多穿。” 我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我送你回去。”看到我准备截的士,他急急地为我拉开车门。 “谢了。” “以后,我还能不能约你出来?”我下车的时候,他从车窗里探出头问。 “我看你还是不要了。”我拒绝得有些生硬。虽然我并不讨厌他,但也不至于喜欢到可以坦然地和他成为约会的朋友。 “为什么?你讨厌我?”他看起来很伤感。 “不,不是的,是因为我不习惯和男子单独共处,请原谅我!”我诚心诚意地朝他行了个礼,深怕因此而伤害到他。 “哈哈,你太可爱了!不用这样跟我道歉的,那是你的选择自由!不过我还是会过来看你的,过几天我把画送过来!” “你……” “不要拒绝我,好吗?”他打断了我刚想说出的话。 我叹了口气,只好道:“那好吧。” “再见!”他显得很高兴,吹着口哨开车走了。 “快说,今晚约会怎么样?”昙子兴致勃勃地捉住我。 我低头便往房里走,不满道:“都是你害的!我生气了!” “好嘛好嘛,是我错,但……究竟你们今晚约会成怎样?”她还是一脸不死心。 想起徐节那追随着我整晚的耐人寻味的目光,我不禁脸一红:“哪有什么约会!只是吃个饭而已!” “他有没有约你下次再见?” “没有!”我撒了谎,实在是不想再和昙子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吁……还以为你这个呆子今晚能开点窍呢!枉我白忙一场!你呀,以后该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单身下去啊。你看你,都二十二岁了,一场恋爱都没谈过。难道你,”她别有深意地望着我,“你真的喜欢女人?呃……喜欢我?” “砰!”我拿了换洗的衣服便大力关上了房门,把昙子那没完没了的唠叨关在里面。 如果生命中没有他,即使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又有什么所谓? 第四章 一大早起来感到全身酸软无力,鼻子也塞得难受,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烫!怕是发烧了。 去到寄宅时,寄书繁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报纸。我感到有些怪异,刚来这里时,宋嫂就跟我说过他白天一般都不逗留在家里,夜里也是很晚才回,但这几天以来我几乎是天天都见到他。 “早啊!”他似乎心情很好,笑着和我打招呼。 “早。”我说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生病了?”他放下手中的报纸。 “我没事……啊嗤……”这边还没说完,我便打起了喷嚏。 “真是个要强的家伙,”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我面前,也不顾我同不同意,伸手就探了下我额头的温度,再摸了摸自己的,一脸惊诧,“你发烧了?”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还有那自然的探我额头的动作,我心一热,险些就掉下眼泪来。这种情景何其熟悉!曾经有个人也是这样,在我生病的时候,用手摸摸我的额头,然后心疼地说:“你生病了!” 就在我怔忡之际,他忽然一把抱起我。 “你干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吓得不知所措,用力地捶打着他的手。 “乖,别闹。”他低下头,眼神竟是那样的温柔,也不顾我的拼命挣扎,仍然固执地把我紧搂怀中。 他姿态自然地抱着我,稳步朝某个方向踏去。脸贴得那样近,我能听见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也闻到了他衬衫上淡淡的香气,脸上顿时热烫如火,也不知是因为发烧的缘故,还是因为心脏急速起伏导致血液上涌造成。 那是他的房间,他的床。他把我轻轻地放下,然后盖上被子,声音极尽呵护:“乖乖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买药!”说完,他低头轻啄了一下我的脸颊便出去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我来不及细思他吻我脸的深层意思,便昏昏沉沉地在那张奇大的柔软舒服的塌塌米上熟睡过去了。 “夏衣!你干什么?!下来!” 我站在5楼的阳台上,呆呆地望着下面一脸焦急的宿舍管理员。 越来越多人涌在下面,一个个黑色的小点不断地聚在一起,齐齐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望过来。 可是,人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呢?做人好麻烦啊…… 我仰头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妈妈……我看到妈妈在对着我笑呢。妈妈,我好想你,妈妈……鼻子一酸,情不自禁便踏出了左腿。 “啊……”尖锐的哭声划破天空,震得我几乎要掉下去。是刘昙子,一定是她,那个总爱拉着我哭鼻子的家伙,我吓坏了她吗?一定是的。可是,关我什么事?她又不是我什么人! 我闭上眼睛,准备一跃而下。 “夏衣,哥哥来看你了……你回过头好吗?” 好温柔好熟悉的声音,我情不自禁地收回了已经踏出的半只脚,扭过头想看清来人。 光亮的尽头,一张朝气蓬勃的脸热切地注视着我,一双晶亮的眸子闪耀着蓝宝石般的光芒。 啊,是他,那个当别的孩子欺负我时总会挺身而出保护我的杨云宇,那个总是不顾我冷眼对待用自己偷偷留起的糖果哄我的杨云宇,那个我生病了会细心照顾我的杨云宇…… “夏衣乖,听话,下来……把手给哥哥……”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向我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 我迷惑地望着他。 “听哥哥话,下来!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下来好吗?我求你了……”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你会不会像妈妈那样离开我?”我突然开口了。 “不会!只要你下来,我一定不会离开你!”他急急地承诺道。 我咧嘴笑了,朝他伸出两只手臂。 他狂喜地走过来,一把抱我下来。 “小家伙,你让我们担心死了!”他捏着我的鼻子,又嗔又喜地责怪道。我躺在他怀里,感到很舒服很安心,也不管后来院里的大人们如何轮番对我说教,我愣是吊着他的脖子不肯放开。 人潮散进,他把我抱回床上,温柔地哄着我:“夏衣乖,睡一会儿好吗?哥哥会陪着你的!”我这才松开手,任由他帮我拉好被子,可仍旧不肯闭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许走!” “好,我不走,可是你要听话,闭上眼睛睡觉。”他的笑温柔如水。 终于,我合上了双眼。 迷糊中,有人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柔软的酥麻的窝心的吻,我害羞地张开眼睛,却发现床头那张脸变成了寄书繁的脸。 “啊……!!”我惊叫着,从梦里醒过来,梦,原来是梦来的!心跳得好快,我大力地喘着气。 “怎么了?作恶梦了吗?”寄书繁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杯水。 我扭过头,惊魂未定地望着他:“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有这么可怕吗?”他干笑着,然后才说,“水是温的,吃药吧。” 他拿着药和水想喂我,我冷冷地夺过他手中的杯:“我自己来!” “你……”他欲言又止,“你好像又把自己缩起来了,刚以为和你的关系改善了一点,可你又变成了那只怕死的乌龟。” “那是你的看法,我们从来没有改变过,除了是雇主与工人的关系,我们其它什么都不是!”我冲口而出,几乎是带着怒气的,我气他自作主张把我抱进来,气他霸道的吻,气他把我们的关系弄得不清不楚,最重要的是,他扰乱了我心底深处留给云宇的那方洁土,那个地方是神圣的,是云宇专属的。我讨厌他进入我梦里,亵渎了我对云宇的爱! “胡说!”他低吼出声,接下来,他压着床沿的薄被,欺近我身道:“谁说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望着他,那双黑亮的眸子发出霸道的威胁的犀利的光芒,我倏地有些害怕,拉近被子,把头埋进去。 “想逃?”他冷笑一声,一把扯开盖在我头上的被子。 “唔……”他压了上来,两片薄唇堵住了我要说的话,我惊恐地看着他,被他钳制住了的两条腿奋力乱蹬。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恣意地舔着我因为发烧而变得热烫的双唇,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捉住我的肩头,温热的充满了索求的鼻息喷着我的脸……直到他的舌头进驻到我的口中,我恍然醒过来,羞愤交加地咬了一下。咸咸的、腥味浓郁的血混和着我们的津液流进喉咙里,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依然强烈地向我索取着。 眼泪断线似的,一滴,一滴,直至枕着的床单变得一片濡湿。 “对不起……”他放开我,眉峰紧蹙,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张大眼睛,眼里噙满了泪水,喉咙不住地抽噎着。 云宇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我拨开被子,穿上鞋便往外走。 “你去哪里?”他扯着我的手臂,不让我离开。 “我辞职!你没有权利管我的行踪!” “不可以!”他怒吼道。 我冷冷地望着他。 他依然不肯松开手,眼神变得可怕、噬人:“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想说讨厌,但心里的感觉却分明告诉自己:我并不讨厌他。但我不想面对他,因为我已没有勇气再和一个霸道地想强占我的男人相处,我的心只属于一个人……杨云宇。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我主动追求的女人,那么多女人想得到我的爱我都不屑一顾,而你,却把我珍贵的感情践踏在脚下……”他低下头,声音隐忍着痛苦。 “如果伤了你的心,我很抱歉,但我从来没有叫你喜欢我,我不能接受任何人给予的感情,因为我有喜欢的人,我喜欢了他十四年,十四年的感情你懂吗?你觉得一段十四年的感情我会轻易放下吗?”我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良久才哑着声音问道:“他是谁?” “他是谁与你无关,反正我是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你的!求你放过我!” 他抬起头,神色怪异地看着我:“如果他爱你,为什么还会让你来做这些低三下四的工作?连心爱的女人都养不活,我瞧不起这种男人!” 一股血液直冲脑门,我朝他大声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子说他?你以为钱就代表了爱情吗?我做什么工作他并不知道,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他也决不会瞧不起我的工作,没有谁的职业高贵谁的低贱!你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才懂爱情吗?你只是个用钱来衡量爱情的笨蛋!我瞧不起你!”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眶湿湿的,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侮辱云宇!他在我心目中是神圣高贵的,没有人比得上他! 他吃惊地望着我,一个字也吐不出,扯着我衣袖的手也渐渐松开。 我擦着眼泪,飞快地逃离了这栋房子。此刻,我疯狂地想念云宇,温柔的云宇绝对不会用那种粗鲁的态度对我,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那样对我? 云宇哥哥,你到底在哪里?你真的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吗?求你回来好吗? *** 回到家里,赫然发现徐节正坐在客厅里和昙子聊天。 “hi!”他朝我挥了下手。 我勉强着露出一个笑容:“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节还没来得及回答,昙子便抢先说了:“人家一大早就跑过来找你了,可是,你今天怎么那么早下班呢?” “我辞职了。”我尽量装得平静。 “什么?你为什么辞职了?”昙子一脸惊讶,也难怪,我还没有辞过职的前科。对每一份工作,我都恪尽己任。 “没什么,只是忽然没兴趣了。”我笑了笑。 昙子还想追问,但也意识到徐节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就把所有疑问暂且压了下去。 “我送画过来了。”徐节见我们停了下来,便笑着说道。 我看到他已经把那幅玫瑰油画放到手里了,于是把画接了过来:“谢谢!” “别客气,现在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吃晚餐?”他一脸的希冀。 我望了一眼他们两人,最后还是抱歉地摇了摇头:“你和昙子去吧,我今天有些感冒,不出去了。” “哦,那好吧。”看得出他很失望。 “我哪有空去烛光晚餐?别忘了,我的工作可是三班倒的,晚上七点还要上班呢!人家特地跑过来找你,你要是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不过……你真的感冒了?”昙子一边不死心地劝着我陪徐节吃饭,一边又露出担心我真的生病的表情。 “没大碍,但终究会传染,而且,我今天不是很想出去,真的很抱歉!”我吸了吸鼻子,表示我没说谎。 “没关系,要是夏小姐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出去了,下次再约吧!”他说完看了看手表,扭头又对昙子道:“现在还早,刘小姐能赏脸和我吃顿晚餐吗?吃完饭,我再载你去上班好吗?” “哈!不要小姐小姐的,多难听,叫我昙子就好,昙花的昙,可不是开坛作法的坛哦!有人请客,我乐意不过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去”烛光晚餐“吧?”昙子皮皮地笑着。我和徐节都忍俊不禁。 最后,徐节和昙子两个人出去了,我关上房门,闷在床上,不一会儿眼泪便哗哗直流下来。 门铃这时突然响了,准是昙子又忘了带钥匙折回来拿东西。我擦干眼泪,对着镜子做了个大大的笑容后才打开房门。 “大头虾,又忘了拿什么东西呀?”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大门。 门框倚着一个高大的人形,瘁不及防地吓了我一惊,直至看清来人后,我僵在原地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 “大头虾?你指我?”门外那人手指自己,轻笑着。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冷冷地问。 “从你离开我家,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你。”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我感到筋疲力尽。 他伸出手,搁在我脸上,声音低沉道:“我不会让心爱的女人离开我。”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望着他长嘘了口气,感到脑袋一阵晕沉。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我真的不能爱你,你不懂吗?”我痛苦地蹲了下来。 “做我的女人!”他的口气坚决得不容人拒绝。 我抬起头,语气苦涩:“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为何如此固执?爱情是需要两情相悦的,你勉强不来。” “我什么也不想得到,我只要你的心。我想要的,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得到,哪怕是勉强也要得到!” “即使毁了我吗?” “即使毁了你。”说这五个字时,他变得眼神冷漠。 “那我告诉你……即使我毁了自己,也绝不会爱上你!” “告诉我,那个男人叫什么?” “你没资格知道他的名字!”我站起来,冷笑道。 “你不告诉我,那么今晚你休想赶我走!” 我瞪着他,发现他的确不像开玩笑。 “杨-云-宇!你记住了,你永远也比不上这个人!” “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总有一天……”他斜睨着我,一抹尖锐的光芒直刺入我眼底深处,“我会把这个名字一笔一划从你心里抹掉!” “说完了吗?说完了请你离开!”我下了逐客令。 “你发烧还没好,这是我在路上买的药,记得按时吃!”说完他把手上那袋东西放在地面,头也不回便走了。 我盯着那袋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五章 “请问,这里是要招人吗?”我推开花店透明的玻璃门,小心翼翼地问。 店里的柜台坐着一位丰姿绰约的女人,她约莫三十出头的年龄,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头棕色的大波浪卷发分外夺目。她是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 听见我的声音,女人一边打量着我,一边笑着回答:“是的,请问你是来应聘的吗?”她的声音很温柔,让人情不自禁心生好感。 “是的!请问需要什么条件吗?”我尽量让自己镇定,心里却甚是紧张。 “呵呵,只要能尽职尽责,外形符合就行了!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夏衣,夏天的夏,衣服的衣。” “嗯,好,那你就先试工几天吧,只要没太大问题,三天后才算是正式员工。小姑娘不必紧张,你的脸都红了,呵呵……我叫叶琳,是这里的老板,你可以叫我琳姐。”她的笑容如夏日里的微风,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嗯,琳姐,我会好好干的!”说这话时,我感到自己就好像一个小学生,但我向来不擅与陌生人打交道,也只能这样了。 琳姐把各种花的名称还有价钱一一告诉我,完了她笑着对我说:“除了要清楚这些,还要弄懂各种花的花语,只有这样,才能为客人挑选合适的花束。哦,对了,还有花的搭配、包扎也要学会。我这里有一本书,你可以拿回去学,当然了,你也可以自己找些别的资料来学习。只有好的服务,客人才会满意,才会再次光顾。我会根据你的业绩来发奖金,保底工资2000,你同意吗?” 我不住地点头:“嗯!”这样的待遇不算高,但也不低了,而且工作很轻松。 一整天,我都是坐在柜台收钱,琳姐负责花的搭配、包扎。买花的客人不算多,但这里的花价钱定得很高,铺位又在黄金地段,来的几乎都是衣着光鲜的有钱人,一买就是一大扎,所以店里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琳姐是个很善于交际的女人,无论是熟客还是新客,都被她如沐春风的笑语感染得心情奇好。我看着这个姿态迷人的女人,心下又欣赏又羡慕。我大概永远也做不到她那么大方得体,我开始担心当琳姐不在店里时,我该怎么应付这里的生意。但愿我不要搞砸了店里良好的口碑才好! *** “夏衣!”一回到家,昙子就一脸严肃地叫住我。 “怎么啦?”我被她看得全身发毛。 “你老实说,你招惹了什么人?”她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你说明白点,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感到莫名其妙的。 “今天中午,我在睡觉的时候,有个男人来敲门,”她顿了顿,望着我又接着说,“他说他是你的前任雇主。” 我一惊,心沉了下去:“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你的病好了没有,他好像很关心你。”昙子像捉贼似的观察我脸上的表情。 “我跟他不熟,连朋友都不是!”我立刻撇清和那人的关系。 “可是他说他喜欢你——嗯?”昙子一脸试探。 “那是他一厢情愿!” “他还说——”她望着我,良久才说下去,“他说,你喜欢一个叫杨-云-宇的男人!” 脑袋轰地炸开……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和普通人那样正常地恋爱,原来,你竟是一直默默地爱着那个人,我难过的是,你竟然从没告诉过我!”昙子的语气又是气愤,又是伤心。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只是……他一直是我心中最深的秘密,我不知道说出来后会有什么后果。”我颓然地低下头。 “夏衣!——”昙子尖叫着,扳过我的肩膀,大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离开八年了吗?他已经走了!一个毫无音讯的人怎么可能是把你放在心里的那个人?你难道不知道你爱的是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人吗?” “他说过,他永远也不会离开我!”我咬着嘴唇。 “可是他不是早就离开了你吗?夏衣,你还是小孩子吗?童年的承诺也能让你笃信至今?”昙子激动地句句质问着。 他早就离开了我…… 虽然一早明白这个事实,但我一直拒绝面对,拒绝相信,现在被人赤裸裸地捅破,我的心竟是濒死般的难受。 “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他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的……”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可是眼中的泪水却似缺堤般失控。 “那我问你,他说过他爱你吗?”昙子叹了口气。 是啊……他说过他爱我了吗? “夏衣,我也喜欢你。” “我永远会是你最值得依赖的大哥哥,夏衣,记得要乖哦,哥哥以后会回来看望你的!” 他只说过他喜欢我,却没说过他爱我。 他只说他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大哥哥,却没说过是我可以永远等待的人。 天……是我一直都在欺骗自己,是我一直都在枉作多情…… 眼泪已经忘了如何流,干涸在眼角。 —— “这个孩子可能受过什么严重的打击,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不爱说话,不愿与人交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患了典型的自闭症。”拿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对着孤儿院院长张如叹了口气。 “可以治好吗?”张如女士问。 “不好说,这孩子的自闭倾向很严重,我可以开些药给她,效果不一定。最好能有人在身边陪伴她,关心她,多跟她说话,这些都有助于病情的好转。” “我会注意的。” 我蹲在地上,自顾自玩着手指头,对那两个人的话充耳不闻。 “夏衣,你是叫夏衣吗?”一张朝气勃勃的脸凑到我面前。 我一眼也懒得瞧他,继续蹲在角落里发呆。 “夏衣,我是杨云宇,比你大六岁,你可以叫我哥哥!”那个人似乎不在意我的冷漠,自顾自地说着。 “夏衣,我和你一起吃饭好吗?” 我把整盘饭倒盖在桌上,是不屑,也是示威。 “夏衣,要吃药了喔,吃了药就可以开心地笑,还可以快乐地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了……”话没完,那张脸无奈地看着我把他手中的药拍掉,然后他好脾气地捡起,吹干净,一直喂入我口中为止。 “夏衣,你看,哥哥给你留了好多糖果耶!你看,你看……”说着,他像变魔术似的,从兜里翻出一颗颗红红绿绿的糖果。他剥开其中一颗,递到我面前,我撇过头不理会。他又把自己挪到我目光的方向,边把糖果放到自己口中,边砸着嘴巴道:“嗯,好甜好甜啊!试试看?”他期待地看着我,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我抿着嘴,心里却隐隐有丝悸动。 “走开,走开!你这个怪胎!不要挡着我们路!”几个孩子嫌恶地踢着独自蹲在楼梯角落的我。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个黑黑小小的孩子翻回头,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他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弹珠子。“啊!”一阵剧痛传来,我痛苦地捂着左眼。“她、她流血了!”那些孩子望着角落里那个脸上淌着血的女孩,吓呆了。“你们干什么?!”一声怒喝传来,几个孩子惊叫着四处作散。“夏衣、夏衣……”熟悉的声音紧张得语无伦次。他背着我,一阶一阶地跑下楼梯,大声地呼唤着:“张老师!张老师!……”当医生帮我包扎好左眼后,我的右眼瞄到了夹在人群中央的那个比别的孩子高出一个头的清瘦身影,他垂着头,强忍着抽噎,可是两行晶莹的泪水终究忍不住缓缓落下……我一直望着他,直到他通红的双眼重新迎向我的脸,亮晶晶的闪着蓝宝石般耀眼光芒的眸子饱含着愧疚、担忧、心痛,两双眼睛默默地对视,藏在深处的心脏强烈地跳动着…… “夏衣乖,听话,下来……把手给哥哥……” “听哥哥话,下来!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下来好吗?我求你了……” “你会不会像妈妈那样离开我?” “不会!只要你下来,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我站在阳台上,笑得那样开心,两臂张开,同时地,那颗封闭的心也渐渐打开。 “这个,送你!”他摸着脑袋那短短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云宇哥哥,这是什么花?”我接过他手中那扎蓝色的像小水滴似的花,开心地问道。 “听大人们说,这是迷迭香。” “你去哪里摘的?” “嘘——我刚才在张老师办公室偷拿的……” “嘻嘻……” 两个孩子相互露出做了坏事才有的表情。 “好香、好香啊……”我迷醉地呼吸着花上浓郁的香气。 他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我的脸:“看起来好贪心呢!” 前面人群闹哄哄的。 “夏衣、夏衣!”远处,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大声叫着我。她叫昙子,比我小半岁,她似乎很喜欢黏我,而我除了杨云宇,谁也不喜欢。 我下意识地转身避开她。 “夏衣你别走啊!”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 我无奈地看着她。 “你听说了没有?杨云宇哥哥……”她指着人群,上气不接下气。 我皱起眉头,一脸不喜悦——我不喜欢她叫云宇“哥哥”,那是我专属的称呼! “他、他要走了!”她终于说完了。 “什么?”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亲生父母找到了!要把他带走了!快去啊,他就在前面,他平时最疼你了……” 我怔忡在原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抬着沉重的腿,吃力地拨开人群。院长张老师、其他老师、还有一对中年夫妇围着杨云宇,他们笑着交谈着,我的目光只停留在一个地方——杨云宇,他的头低着,看不到什么表情。 看来,一切是真的了。 他说过要留下来当教员的事情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他,要走了吗? 我忽然有些生气,他食言了!他说过不离开我的,可是他骗了我! 我没有上前质问他,只是立在原地冷冷地望着那一群人。我恨孤儿院的老师,恨他们放走杨云宇还笑得那样开心,我恨杨云宇的父母,恨他们把他丢下那么多年后突然理直气壮地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我更恨杨云宇,恨他忘记了当初向我许下的承诺! 可是,为什么心酸更甚于恨?我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于面前,像是有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刺痛着身体里每一个敏感的细胞…… “不——”心里发出尖锐的呐喊。 我奋力地奔出大门。 “不要走……” “我喜欢你!云宇,我喜欢你!” 第六章 “哇!这花很漂亮很香啊!”一对小情侣走进花店,那女孩弯下腰陶醉地闻着那盆蓝色花的芬芳。 “小姐,这花叫什么名字?”她的眼睛里扑闪着兴奋的光芒。 我滞了一下,机械般地吐出三个字:“迷迭香。” “哦,原来这就是迷迭香啊!”女孩转头对男孩笑了笑,一脸幸福。 迷迭香……像水滴般随时会掉下来的迷迭香…… “迷迭香的花语是什么?”女孩忽然问了一句。 我被问得怔住了。一直对迷迭香有着难以道清的复杂情感,却不知道它代表的含义。 “迷迭香代表的是忠贞不渝的爱情。” 我们同时抬头望向推门而进的女人,是叶琳。她摘下头上黄色的宽沿帽子,一头棕色的曲发柔软地落下来,她看起来依然是美得那么不可方物。 “送给我!”女孩撒娇般地向男孩要求。 “好!”男孩爽快地答应了。 我拿出叶琳借给我的那本写着花语的书,翻到迷迭香那一页:“迷迭香象征忠诚,在欧洲的婚礼中常见新娘子以迷迭香作为配饰,向世人昭告她对爱情的此情不渝。另外,迷迭香也代表了”回忆、纪念“……” 云宇,你知道迷迭香的花语吗? 你希望我为你保持着忠贞的爱情,还是只在回忆里想念你? 我陷入了沉思中…… “小姐,我要买花!”爽朗的声音把我离魂的思绪抽回。 我抬起头,不禁笑了起来。是徐节。 “你怎么来了?”我问。 “我来找你!”他答得很干脆。 他打量了一下店里摆放的各式各样的花,然后抽了几支白色的风信子。 “送给你!”他把花放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花,笑道:“要收钱的!” “夏衣,你的朋友?”叶琳走过来,我这才醒起她的存在,不禁有些尴尬。 “琳姐,这是徐节。”我不好意思地介绍着。 “你好!”徐节伸出手。 叶琳大大方方地回握了一下,笑道:“你好!我是叶琳,你也可以跟夏衣一样叫我琳姐。” “好啊,琳姐,这花一共多少钱?”徐节指着我手里的风信子。 “哈哈,你让夏衣给你算吧!” 三个人顿时都笑开了。 “下班后,我接你去吃饭!”说完,徐节便推门离开了。他走得很急,仿佛一早知道我会拒绝似的。 我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苦笑。 “你男朋友?”叶琳问。“不是,普通朋友。”脸一红,我迅速低下头。 “呵呵,他看起来很喜欢你。” 这时,正好有客人进来,叶琳忙着招呼去了,刚好解了我的困迫。 下午四点的时候,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进花店。 他是来找叶琳的。 “你怎么来了?”叶琳望他的眼神有点异样,虽然恋爱经验缺乏,但我仍然看出她对这个男人有特殊的感情,她看他的神态有女人的娇羞、深情。 “我来接你。”男人有一把沉稳的声音,他看她的神态也是特别的。他对她也有情。 男人大概四十来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西装上一尘不染。他看起来就是社会上那些成功人士的样子。 他们是情侣吗?看起来很般配! “夏衣,今天早点下班吧!我先走了。”叶琳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表情,依着男人上了店门前停着的那辆车子。 我没有提早走,留在店里照看着。 那几束风信子还静静躺在柜台上,令我想起了徐节。他说等我下班后来接我,我该答应吗? 还没待我想出拒绝的理由,徐节便推门进来了。 “来得好快!”我吐了吐舌头。 他看着我,怔了几秒才缓缓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可爱的表情!” 我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掩饰道:“难道我平时就很不可爱吗?” “哈哈,当然不是了!”他笑得很开心,大概是想不到我会跟他开玩笑吧。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什么时候都沉闷害羞的人,但我的开朗也只能是对着熟悉的人,以前只有对着昙子才能无所顾忌地说笑,现在也许多了一个……徐节。我说不出为什么对他会有特别,或者因为他干净的笑容,或者因为他给我带来的安全的气息。 “今晚我们去哪里吃饭?”他问。 “我们去吃酸辣面好不好?” 我以为他会吃惊我的答案,但他没有,很爽快地答了句“好”。 我把他带到了街角那间米粉店,要了两碗酸辣牛肉面。 “你会不会怪我把你带来这种小地方?”我问。 “怎么会?你别小看我,我上大学的时候常常和同学在街边吃东西,可能我去的小吃店比你还多!”他滑稽地挑着眉,然后大力地吸了一大口碗里的汤。 “咳、咳……”他的脸涨得通红,显然是被那口汤给辣的。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看吧看吧,牛皮吹破了!” 他干笑着:“我只是很久没吃了而已,多来几次就好了。”这顿饭我们吃得很轻松,有说有笑,没有了第一次在西餐厅共餐的局促。 徐节把我送到楼下,我没有邀请他上去,昙子此刻可能还没起床。 “那个男人是谁?”门口的人吓了我一大跳。寄书繁倚在门前,口里叼着一支烟。 我没有回答他,皱眉看着从他口里吐出的烟雾。 “我刚刚在阳台上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陈述着。 门口大开,昙子正坐在厅里看电视。 “把你的烟熄掉,我讨厌。”我目无表情地走进内屋。 他跟着进来了,竟然听话地把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回来啦?”昙子扭头向我打招呼。 我微笑着点了下头。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昙子问。 “不用了,我刚才吃过了。”说完,我拎着挎包回到房间。 我刚想把门合上,寄书繁便挡在门中央。 “喂!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朝他吼道,然后扭头瞪了一眼满脸幸灾乐祸的昙子。 他迅速走进房内,把门反锁上。 “你!”我气结。 “我听你朋友说了,杨云宇已经消失了八年,而且,他根本没说过喜欢你。”他笑得一脸得意。不用说,他口中的“朋友”便是昙子那个大嘴巴了。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我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 “你朋友鼓励我追你!” “她见了男人都会鼓励来追我,没什么好得意的!”我泼了他一瓢冷水。 “我不管,反正你现在是单身,我有权利追求你!” “随便,但是请你现在出去!难道你不知道随便进入一个女人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吗?”我瞪着他。 “我又不是随便进的。”他强词夺理。 我赌气地坐在床边,默不作声。 “刚才载你回来的男人是谁?”他忽然又问起那个问题。 “不-关-你-事!”我觉得头都大了,这个人怎么纠缠不清的。 “以后不要随便上男人的车,要就让我来载你。”他说。 “我又不是随便上的。”我学他的口吻。 “嗤……”他歪着嘴笑了,伸手摸了下我的头发。 心头一热,我竟然没有推开他。一丝温暖的感觉包裹着我。 “我们在一起吧?”他蹲下来,执着我的手。 我望着他,他眼底里晃动着温柔的光芒。 “不要再为了一份不可能实现的承诺等待了好吗?我会认真爱你的,让我来做保护你、照顾你的那个人好吗?”他道。 我低下头,脑里很混乱。他的话让我内心漾起了波澜。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讨厌我呢?”见我没回答,他颓然地问。 “我没有……”我觉得很无力,不知如何解释。其实他这个人并不坏,只是我对他总是霸道地把我当成私有物品的行为很不满。而且,我心里一直都装着杨云宇,没有空间再去爱别人。 “既然没有讨厌我,那为什么不答应我呢?”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充满了期待,我忽然不知怎么去拒绝了。 “容我好好考虑好吗?”我叹息道。 也许昙子和他都说得对,我不能为了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等待下去,尤其是这个人根本不爱我。我这几天一直在回忆过去,渐渐明白到,云宇也许根本从来没爱过我,只是把我当成妹妹,他离开时说的“我永远会是你最值得依赖的大哥哥”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而我,因为孤独、寂寞,一直活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害怕接触外界,害怕认识陌生人,心里只装着那个早已不在的杨云宇,还有便是一直守在我身边的昙子。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时候要走出封锁了,否则沉重的枷锁迟早会令我窒息而亡。 见我口气有了松动,他显得很高兴,连连道:“好、好、好!你好好想!” “不要让我等太久哦!”离开时,他折回来说了一句。 嘴角自然地绽开,我彻底被这个男人打败了。他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寄书繁走后不久,昙子也去上班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思绪凌乱。 第七章 “张老师!” 我激动地叫住正走进楼梯里的那个中年女人。 “夏衣?”张老师扶了扶眼镜,同样显得很激动。 我走上前,握紧她的手。 离开孤儿院好几年了,开始两年我还会常常回来,但后来便越来越少了。近两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你这孩子,都两年没回来了!是不是把张老师都忘记了?”张老师语气嗔怪道,脸上却是慈爱的表情。 “老师……对不起……”面对她的怪责,我想不出解释的理由,满心的抱歉不知如何表达。 “好了好了,我不是真的怪你,只要以后多点回来看看老师就行了。”张老师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不住地点着头。 我忽然留意到那幢焕然一新的宿舍大楼,好奇地问:“张老师,政府同意了拨钱建新宿舍楼?” 据我所知,张老师前几年一直向政府申请资金修建宿舍楼,以前的宿舍楼条件实在太差了,设备不齐不说,楼龄老旧,碰上雷雨天气,墙上甚至会渗水,但政府一直以各种理由驳回了孤儿院的申请,没想到两年没回,这里已经建起了新的宿舍楼。新楼高达十几层,外墙清一色的墨蓝玻璃,在阳光的映照下,像块巨型镜子把人照得一清二楚。 “哪是!是孤儿院以前的一位学生捐钱盖的,这个人你也认识,猜猜是谁?”张老师笑眯眯的望着我。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猜不出。”以前在这里一起长大的孩子我不能说忘记了,但除了昙子外,我没有一个是还有联系的,张老师让我猜,我还真的猜不出。这么多年了,从这里出去的人数也数不清,何况让我这么一个孤僻离群的人来猜。 “杨云宇!你还记得吗?” 我瞪大眼,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胸口处仿佛一湖平静的水,突然被人砸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水花翻涌,不再平静。 “你是说杨云宇?”我的喉咙似乎被棉花堵住了,声音干涩沙哑。 “对啊,就是杨云宇,我记得你们以前还玩得蛮好的呢。”张老师笑了笑。 “他,不是走了很久吗?”我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 “嗯,的确是这样。听说是去国外读书了,去年才回来。对了,他有问起过你,可是你这孩子忽然就没了消息,我也没办法告诉他你的联系地址。” 我来不及思考了,语气急速地问道:“他现在在哪了?” “哦,好像他上次给我留了一张名片的,我现在去找找看。”话音刚落,张老师掏出钥匙旋开了办公室的木门。 张老师的办公室还和以前那样,简简单单,却收拾得很整洁。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还有张老师鬓角上新添的白发,我突然感到鼻子酸酸的。她,也算是我的半个父母啊…… “啊!找到了……”张老师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精致的名片。 名片被我紧紧捏在手里,视线却始终没有勇气往下移。 紧张激动的情绪蓦地变得很是懊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地看向手心处。 “杨云宇” 三个印得醒目的楷体字映入眼帘,心脏像被一支箭射中似的,火辣辣地痛了一下。 “老师,能不能给我一张纸?” “当然可以。”张老师找了一张白纸和笔给我。 我颤抖着手急急抄下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夏衣啊,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手中的笔停了一下,我抬起头,微笑着说:“老师,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现在你做什么工作了?” “在花店卖花,很轻松的。对了老师,我现在和昙子住一块,本来她今天要和我一起回来看你的,但是因为临时有事来不了,下次我一定带她回来。”我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抄完名片上的地址。 “真的?昙子和你一起?”张老师听了显得很高兴。 “当然是真的,老师你应该也好久没见她了吧?”昙子也真是的,听她自己说,她自从离开孤儿院后就没回来过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做的工作太低等,没脸回来见张老师。 “我的确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了,想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也就是个跟你一样害羞的小姑娘,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张老师叹了口气,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哽咽。 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我们这班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我们却没心肝的一个个离开了她,她多少都会觉得想念和孤寂吧,毕竟她是把我们都当作成自己的孩子细心照顾着。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也是一个命运悲苦的女人,由于她的职业,年轻时她错过了很多桩好姻缘,因为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把所有的时间都分给了一群非亲非故的孤儿。她也曾经结过一次婚的,只是后来那男人和她离婚了,理由是她从来没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她的时间不属于家庭,只属于孤儿院。打那次离婚后,她更加坚定了要终身不再婚的念头。 “老师,对不起……”我觉得自己真是十恶不赦,没心没肺。 “傻孩子,你对不起什么了?我只要知道你们都过得好就行了。”张老师知道我在想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用愧疚。 可是,我的心又怎能不内疚呢? 走出孤儿院的大门,我这才哆嗦着从裤袋里掏出那张抄下了号码和地址的纸条。 也许因为期盼得太久了,久到我几乎忘了自己期盼的是什么,此刻原本起伏不定的心情突然间一下子平静了。我分不清自己应该是高兴,还是悲哀。 他回来了,我等了八年,他终于回来了,我们就在同一个城市,可是他竟然没有找我,虽说他曾经和张老师提起过我,但他毕竟没有真正用心的去找过我,否则这么长时间怎会毫无消息。我对于他,真的是那么微不足道吗? 迷惘间,我已经上了一辆公交车。方向便是纸条上的地址。 握着纸条,我忐忑不安地站在那栋高大的建筑物前。感应玻璃门随着我的脚步声自动移开,这时我是不进也不行了。 我咬了咬下唇,一鼓作气地走到一楼大厅的前台处。 “小姐,请问我能为您服务吗?”柜台前一位年轻的女招待礼貌地问我。 “我、我想找杨云宇!”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哦,找杨经理啊,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心下咚的一沉。 “对啊,见杨经理必须要有预约的。”女招待依然礼貌地笑着。 “哦,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失望地离开了柜台。 走了几步,我又回头望了望。他就在我站着的这栋大楼里,可我却感到他离我好远好远,曾经总是摸着我的头逼我叫“哥哥”的人,我要预约才能见到他了。 不行,我一定要见到他! 我到电话亭给叶琳打了个电话:“琳姐,恐怕我下午也要请假了,对不起!” “哦,没事,你忙吧!” 本来只是跟她请了上午假回孤儿院的,可是我此刻疯狂的想见到杨云宇,我必须等他,哪怕是等足一天。 人来人往,我守在门外,努力地寻找那个身影。却总是满怀希望换来满心失落。 我望着街上喧闹的店市,心里迷惘沉重。 原以为再也遇不到他了,谁知时隔八年,竟然得知他回来了,那种大起大落的心情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 “夏衣!”听到叫唤,我浑身一阵激灵。 背后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艰难地转过头。 一双犀利的鹰眸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我。 升腾的情感一下子蔫了下去。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淡淡地说道:“是你啊……” “见到我你很不高兴吗?”寄书繁皱着眉。 “没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杨云宇回来的事,隐隐里我觉得他会做出一些令我措手不及的事,我一定要阻止。 “不老实!”他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怎么在这里?”我转开话题。 “公事。”他没有细说。 “哦,你去忙吧!”我巴不得他马上离开。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他皱眉,一脸不满。 “不是啊,你有事就先忙吧,公事重要。”生怕他发现什么,我推了他一把。 “我觉得你比较重要。”他小声嘟囔着,脚步却迈了出去,看来真的有重要的事。 我吁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可是没等我松下来,他又折回来了。 “怎么了?”心里打了个突。 他邪气地笑了笑,下一秒便靠近我身边,弯身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闻着他身上的古龙水香味,我的心忽然狂跳不止。 “这是对你不老实的惩罚!”他小声的在我耳边道,然后潇洒地离开了。 我抿着嘴,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 “杨经理等等!你的文件!”一把尖锐的女声传来。 我自然而然地望过去…… 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子手里拿着一个公文袋急急地追出门外。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路边,车窗缓缓摇下,一张干净俊朗的脸露出来。 啊…… 我怔住了,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是在做梦吗?我看见他了,那张我思念了八年的脸啊! 他微笑着对那个女子说着什么,伸手接过她递过去的公文袋。 一切都像是梦幻…… 是他,不会错的!一定是! 没待我反应过来,“呜嗡……”车窗摇上了,车子已经发动起来。 “不要!”下意识地我喊了一句。 可是没人听见,车子渐渐离开了原处。 想哭的冲动奔涌而出,我抬腿便跑,只想追上那辆车,只想追上那个人。 “云宇!”我大叫着,拼尽力气去追。 不觉意一个趔趄,我重重地摔倒在街上。 “呜……”我感觉不到痛,心里却是极之难受,捂着脸失控地大哭出声。 “不好意思,请问刚才你是叫我吗?”清朗的嗓音响起。 我蓦地抬起头,眼圈发热地凝视着那张脸。 “夏衣?”他似乎也怔住了,嘴角微张。 “云宇哥哥……”冲口而出。 “真的是你!”他扶起我,一把把我圈进怀里。 我难过地在他怀里啜泣着,多么难以置信啊! 满腔的话语噎在喉咙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云宇,这是?” 云宇轻轻把我拉开,我这才看到不知何时旁边已经站着一个秀丽的女子。 “诗晴,这是夏衣。”云宇抹了一下我脸上的泪,对那女子介绍道。 “你好!”她温柔地笑着伸出手。 我红着脸,难为情地和她握了一下手。 “云宇,快迟到了……” “我知道,”云宇转头又对我说道,“夏衣,我现在有事要先忙,迟些找你好吗?” 我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号码,晚上给我电话!”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摸了一下我的头,便和那个叫诗晴的女子上车离开了。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了。 第八章 “喂?” “喂,是云宇哥哥吗?”我握着话筒,心跳加速。 “夏衣?” “嗯。” “你现在在哪?” “我在家里。” “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过去找你!” “好的……”我把这里的地址告诉了他。 三十分钟后,门铃响了。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门。 “云宇哥哥……”我对着门外的人绽开一个舒心的笑容。 “夏衣。”他也笑了。两个人仿佛等了好几个世纪,在这一刻终于相遇,那种心情就像似梦非梦的状态,我简直兴奋得飘飘然。 “这些年你好吗?”缓缓地,他问了一句。 “我……”不知怎的,眼圈有些发热,原本想告诉他我很好,那句话却哽在喉头,始终无法说出口。 “对不起!”他倏地低下头。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的“对不起”是指哪件事。 “我不应该就那样一走了之的,我答应过要照顾你……” “没关系的!只要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我就很满足了。”我噙着眼泪说道,所有曾经的委屈随着他这句话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下去走走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永远是那么温柔,我无法拒绝地点了点头。 街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夜风凉凉地舒展着,整座城市又换了一幅新画面。 我们低着头,慢步走在寂静的街头。 他插着裤袋,不时晃晃脚踢着路面突出的小石子,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前些年去了英国。”他突然停下来,扭头对我说道。 “哦……” “去年我的亲生父亲过世了,所以我便回来了。”他的神色有淡淡的悲哀。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两人静静地站着,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不时在响。 “时间过得真快呵,现在夏衣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轻笑道。 我低头盯着路面,默不作声。 “怎么?生气了?”他有些紧张地俯下身子观察我的表情。 我仰起脸,一脸的泪水:“我等了你八年!” 他惊愕地望着我。 良久,他整了整脸上的不自然,恢复一贯的微笑:“哈!算是哥哥我的错!你要我怎么补偿?” 我握紧拳头,很想告诉他:“你娶我!”但这种话又怎么可能出自我口中?我还真的没有那个勇气,我的脸皮薄得跟纸差不多。何况已经八年没见了,谁知道他现在对我的看法是怎样。“夏衣,”他轻声道,“我要订婚了。” 松开的拳头顿时又捏了起来,仿佛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了一下心脏,重重的,很痛,让我不知所措。 “她,你也见过的……诗晴,你还有印象吗?” 脸上的皮肤被夜风吹得麻麻的,他的话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尽管如此,我仍然努力不让他看出自己的震惊,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当然记得她,恭喜你!” “我就知道你是个最善良的女孩,你一定会祝福我们的。”他笑得很开心,似乎一直在等我这句话。 一种歇斯底里的悲哀情绪汹涌地袭击我全身。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爱过我! 仅存的一点奢望在这昏黄的夜幕中碎成粉末。 “云宇哥哥,我们去喝酒好不好?”我撒娇似的摇着他的手。 他皱了下眉:“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我没回答他,只道:“你还记得昙子吗?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刘昙子啊!” “记得。” “她现在和我住在一起,你想不想见她?”我笑得很灿烂,可天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好。” 酒吧里人声鼎沸。刚踏进门口,我便被那震破耳膜的音乐声刺激得一阵头晕。我极少来这里,即便是来找昙子也不过寥寥几次。 我随便找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并叫了一支度数最高的酒。 “是不是这样的夜晚你才记起我, 那些爱过的痕迹像夜风般苍凉, 守候一份无言的承诺, 爱无尽,爱不再, 我该如何诉说, 你才明了我的心事, 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所以没有谁比我更孤寂, ……“ 昙子执着麦克风,唱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唱得很陶醉,没有发现我和云宇的到来。 我听得心很酸,倒了一杯台面的烈酒,一扬脖子便喝了下去。我对酒没有研究,也不好酒,只知道灌进喉咙里的那口酒烈得跟火烧似的,呛得我不停地咳嗽。 “夏衣!”云宇喝了我一声,按住我继续倒酒的手。 “没事的,我酒量很好!”我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依然固执地往杯里注酒,并且连他那杯也注满了,“难得今天我们能重遇,我真的很高兴,你也来陪我喝一杯吧!” 他没有回答,却是听话地把面前那杯酒移到唇边。 我们沉默地喝着,气氛诡异。 一曲已终,昙子朝台下鞠了一躬。 “喔喔……”我学着那些人,大声尖叫着。酒意已上涌,我一把站在沙发上,高呼:“昙子……这里!这里!” 显然她听到了我的尖叫,视线移至我们这边,表情是诧异和惊喜都有。 很快,她从台上走了下来。 “夏衣!你怎么来了?”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嘻嘻……你瞧瞧这是谁?”我推开她,指着杨云宇。 昙子怔怔地望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啊……杨云宇?你是杨云宇?”她突然尖叫起来,像个孩子似的跳了一下。 他朝我们优雅地笑着,声音甚是好听:“昙子吗?好久不见!” “一点都不好!”昙子调皮地伸着舌头,“谁叫你失踪了几十年?” “哈哈,哪有那么夸张,也就几年而已。”他笑道。 “几年?”昙子瞪大眼睛,举起八只手指大声道,“老兄,你消失了八年耶!” “好、好,算是我不好!你这小鬼,怎么到这种地方上班?” “你搞职业歧视啊?”昙子豪气地举起酒瓶,脖子一扬就是一大口。 “倒不是职业歧视,只是觉得你一个小女孩到这里工作不安全。”他把昙子手里的酒瓶夺了下来。 “能有什么事!哎哎,怎么不让我喝了?” “我说夏衣喝得已经够厉害了,你怎么比她还狠?”他摇了摇头,眉毛皱成一团。 我不知滋味地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把杯里仅剩的酒一饮而尽。 “伙计,再来两瓶!”我招了招手,大声道。 “夏衣,你别喝了!”他对我呵斥道。 “哎呀,你不要婆妈了,难得大家出来开心一下嘛!”我借着醉意,撒起了酒泼。 从酒吧出来时,我已经醉得脚步虚浮、胡言乱语了。昙子和杨云宇一人挽一边手臂,半抬半拖的才把我塞进了的士。 “你坐后面吧。”他对昙子说。 “不,我才不要对着那个醉鬼!”昙子急急地跳上前面的副驾驶座。 “嘿!你这小鬼!”云宇无奈地笑着,话毕便坐了上来。 “夏衣,坐好。”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并把瘫坐在后座的我扶正。 见我还是东歪西倒的,他干脆把我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我闭起双眼假寐。 随着车子的发动,他衬衣的下摆不时地扫到我的脸,我闻到了他衣物上清新的气味,想起八年前那个夏天,温热的泪水悄然地滑落。 忽然,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并用衣袖细心的把眼角涌出来的液体拭去。我不敢睁开眼,贪婪地享受着他对我的照顾。 胸口闷闷的,有种想吐的感觉,我吃力地忍住了。 车子不一会儿便开到了楼下,云宇把我从车里抱出来,我依然紧闭着双眼,这次倒不是刻意装的,而是头晕晕,实在想大睡一觉。 迷糊糊中,我被他抱上楼梯,直至家门口才停下,昙子悉悉嗦嗦地掏出钥匙开了门。云宇把我抱回了房间的床,闻着他身上那段独特的气味,我感到很舒服,很安全。 门被轻轻拉上,我隐约听到他们在厅里的谈话。 “她是不是常常这样?”他的声音。 “才不!我很少见她喝过酒,看她那样子就知道根本不胜酒力。” “麻烦你多照顾她。” “用不着你提醒,我呀,和她的关系就像姐妹一样,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昙子轻笑一声。 “我对她感到很抱歉,这么多年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 “你还知道对不起她就好,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真的很想念你。她其实性子死板得很,认定一个人就不会再变。” “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他笑。 “怎么就怪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喜欢你?”昙子开始急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道:“我要订婚了,不久便结婚。我对她只是兄妹之情。”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对她挑明?你太无情了!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后,她一直在等你,等了足足八年!而你……!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好!她到现在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这都是因为你!”昙子的声音越来越大。 “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对不起的是她!” “……我会跟她说的。” 房里,我的眼泪缺堤般直涌,脸下压着的枕巾一片濡湿。 第九章 六月的天气热得教人难以忍受,琳姐叫人在店里装了一部空调,倒也凉快了很多。 我已经许多天没见杨云宇了,偶尔他去到我和昙子的租房里,我都会以很累为由躲进房间里避而不见,我害怕听到他对我说抱歉的话,那会伤了我的自尊心。徐节隔三差五会到花店接我下班,我退却不过便由得他,反正我这段日子因为杨云宇的事感到心情郁闷,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奇怪的是,寄书繁自从那次在杨云宇上班的那间公司楼下偶遇我后,再没出现过了,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阵莫明的失落,还有一点不被重视的恼怒,连我自己也弄不懂这种感觉,后来想来想去干脆不去想了,他对我而言也不外乎是个无相关的人,我没必要花心思牵挂他。 我每天都呆在花店里卖花,琳姐有时会来帮忙,有时却只有我一个,这种生活单调却很清闲,最适合不爱热闹的我。 这天中午,我坐在柜台前无聊地翻着那本关于各种花特性的书,玻璃门突然发出“咯咯”的声响,我抬眉一看,一张五官深刻的脸映在透明的玻璃门外,但见寄书繁举着手指轻轻地扣着玻璃,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心跳在那一霎那似乎突地抽了一下,我的脸顿时火烧般的热辣辣,因为看见他的时候,我的内心竟然有一种渴望了许久突然得到满足的感觉…… “出来一下!”也没管我同不同意,他径直走进店里,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我差点站不稳跌倒。我有些生气了,粗声粗气地骂他:“你干嘛呀?我要站不稳了!” “带你去个地方!” 虽然对他的话产生了好奇,但一想到他无缘无故失踪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我就不可竭制的感到心烦,语气也酸溜溜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无端端冒出来强逼我去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翻回头,淡淡地一笑:“你还没去,怎么知道莫名其妙了?” 我紧抿着嘴,不再作声,但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气呼呼的。 “走吧——”他又拉起我走出去。 “可是我还没下班。”我说。 “请假!” “老板不在。” “改天再跟她解释!” “怎么可以这样?”我气恼。 “怎么就不可以了?明天给你配部手机,免得我老是联系不到你。” “不要!”我干脆地拒绝了。 “你这女人真是麻烦!”他瞪着我,一脸威胁。 我毫无示弱地回瞪他。 片刻,他扯了扯颈上的领带,挫败地苦笑:“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这事迟点再说,你先跟我走好吗?”说完,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无话可说了,只得顺着他的意,把店门给锁上,然后才跟着他走出来。 他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我弯腰坐了进去,他很快回到车里,发动了引擎。 我还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子,他开车的速度不快不慢,坐上去令人感到十分平稳。我偷偷望了一眼他,谁知他立刻发觉了似的把头转了过来,四目相对,我尴尬地低下头,不再看他。他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视线重新移到前面,专心致志地开车。 车子停下来后,我才发现他把我载到了寄宅,那个我许久没来的地方。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二楼的阳台,那里依旧是紫气氤氲,那盆开得灿烂的紫罗兰迎风舒展着,熟悉的情景让我内心泛起一丝感动。 他把车子泊好后,拉着我去到屋后的那片花园。 我惊讶地发现——原本被我们锄得光秃秃的泥土已经长出了一排排整齐的植物新苗,充满了朝气蓬勃的生机,微风辗过,嫩绿的叶子慵懒地摆动着,十分可爱。我咬着唇,吃惊地叫着:“这是什么?” “你忘了吗?我说过要在这里种满紫罗兰的。”他朝我笑着。 “你真的……”我愣愣地望着他,内心被一种期待的兴奋填得满满的,我忽然很想看到来年夏天的时候这里开满紫罗兰的情形。 “喜欢吗?”他走到我面前,轻声问。 “……”我仰头望着他的脸,似有许多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像深海般的幽邃,不知不觉我已被他环进了怀中。 他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捧着我的后脑勺,一寸一寸地把脸欺近我,一个凉凉的吻就这么的贴了上来。我情不自禁地闭起双眼,任由他把我的唇吻了个遍。情浓之间,他的舌尖霸道地侵入着,我慌乱地避开,他却吻得更深入,最后两片舌头契合地纠缠在一起。 我被吻得呼吸紊乱,不自觉地抱紧他的腰。 耀眼的阳光包裹着两人,我们像融合在一起的两具雕塑,密不可分。津津的汗珠从我们的额头淌下,不时吹来的夏风尚能带走些许的蕴热,却是饮鹫止渴。他一边锲而不舍地吻着我,一边粗鲁地扯去勒着脖子的领带,性感的喉结不断地蠕动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也被他大力的动作给扯掉了,那片小麦色的胸膛顶着我的下巴。 也不知吻了多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此时他的脸色是燥红的,而我由于刚才持续的缺氧,看眼前的一切都是晕晕沉沉的。 “你没反抗我,是不是表示了你已经同意了做我的女人?”他把额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暗哑地问。 我的内心空荡荡的,思绪抽离得无法思考。太意外了,一切都超出了我原来的想象。我以为我只爱着杨云宇,我以为我对面前这个人毫无感情,然而我却心甘情愿地让他吻,在刚才那昏天暗地的欲望之中,我的脑海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脸——这是否表示我对寄书繁已经产生了自己一直没注意到的情感?或者,这仅是因为得知杨云宇不爱我后,我所做出的反常表现? ——这是爱情吗? 如果是爱,这一切是否太过不可思议了?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慢热的人,怎会在如此短的日子里就爱上了一个我甚至毫不了解的男人?杨云宇呢?虽说他心中早已有别人了,但我毕竟爱了他那么多年,他可以不爱我,但我怎可以那么快就把他忘记了? 也许一切是天意吧…… 我伸手把寄书繁掉了纽扣的白衬衫整理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道:“好吧,我同意!” 他的瞳孔放大又收缩,收缩又放大,最后大笑起来,腾空把我抱起,吓得我尖叫连连。 “不许后悔!”他用下巴抵着我的脸,威胁道。 望着他那张线条硬朗却不失英俊的脸,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个男人就是以后要陪伴我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最重要的是,此刻我是愿意的。在知道杨云宇真实的心意后,我心里唯一的防守已经塌陷,恰好此时寄书繁出现,他成了我在溺水前唯一能抓住的救生绳。我在自己的世界已活得太久了,何不放纵一回,把自己交给这个人呢? 想到这,我坦然地笑了,把头轻轻埋进他的胸膛,小声道:“不后悔。” 晚上,寄书繁把我送回家。没想到打开门时,杨云宇正坐在茶几旁啜着茶,他刚想跟我打招呼,却倏然看到我身边的寄书繁,怔了怔后才道:“你有朋友来?”我看了看寄书繁,不太自然地回答:“嗯,不过他只是送我回来。” “你好。”寄书繁对杨云宇说,声音淡淡的,显然他已经猜出了杨云宇的身份,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握着我,我一惊,想抽开,却被他握得更紧。我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痞痞的笑意。 杨云宇盯着我们两人,半天才讪讪地回了一句寄书繁“你好”。 为了打破面前尴尬的气氛,我故作自然地问杨云宇:“昙子不在家吗?” “她去市场买菜去了,”他啜了一口茶,清清喉咙又道,“既然你有朋友来,我看我下次再来吧。”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问:“要不留下吃饭吧?” 他说不了,拿起沙发上的公文袋便走。我拉着寄书繁让开了一条道,没有再挽留杨云宇。我想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坦然面对他,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过分亲昵了。 杨云宇刚走出门口,顿地停下来,回头道:“下次找个时间单独见个面,我有事和你说。”口气不容拒绝,我想起上次在房中听到他对昙子说的“我会跟她说的”,心脏忍不住抽痛了一下。说什么呢?如果是“对不起”什么的就不必了,爱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何况一切都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他的抱歉只会令我无地自容。都八年光景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谁会像我那样固执地停留在当初不肯抽离。 我呆立在门边,杨云宇的身影已经离去。突然有人把我的脸扳过来狂乱地又亲又啃,是寄书繁,我用力推搡着他:“干什么你?!”他没理我,继续不安分地亲亲搂搂,我被他吻得有些头晕,视线一阵迷蒙,最后情不自禁地反手抱紧他。 吻到耳后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低声道:“以后,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说完他咬了一下我的耳垂,威胁着:“知不知道?”他的气息吹得我耳根一阵酥麻,我意识迷离地应了一句:“知道。”他听完便笑了,再次像狼一样把我的脸、脖子啃了个遍。 我声音急促地问他:“你还不快回去?”他说不急,愣是不肯放开我。我挣扎不过,便任由他放肆地亲着。他托着我后背的手逐渐往下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进了我的上衣里上下摸索,冰凉的感觉令我哆嗦了一下,我猛地清醒,吃力地推开他:“不要这样!” 他抬头,看了看我,缓缓道:“对不起。”脸上的神色却没丁点的歉然,反而是有些责怪。我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了,于是怯怯地说道:“门开着呢,人家看到多不好……” 他看了看身后,大门果然敞开着,不消半刻他便嗤笑了一声:“既然这样,关上门就好了!”说完,真的就要把门给拉上,我吓得拦住他的手:“你还要回家呢,再说,你车子随便停在楼下也不安全。” 他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就知道你没那个心,好了,我走了,明天接你下班。”我想拒绝,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来,还是算了,以寄书繁那种性子,如果我总是拒绝他,一定又会激怒他。 我对着他离去的身影喊道:“路上注意安全,小心开车!”他听了,扭头笑了笑,道了句“好”。 寄书繁刚走不久,昙子便回了,我捂着发热的脸庞,心里暗道:幸好!如果让昙子看到刚才寄书繁亲我的情景,我该要尴尬得跳楼了。 第十章 第二天,寄书繁果然塞给我一部手机,是女式的翻盖机,银白色的外表,造型精美小巧。我推开手机,嗔怪道:“你这是干嘛呀?我又用不着!”他把一张新卡插进去后,摁下开机键,眉峰轻挑:“怎么用不着了?我想找你的时候怎么办?”待手机画面正常后,他输入了一串号码,嘴角动了动:“有事打我这个电话!” “要用我自己不会买呀?”我小声嘟哝着,对他私自买手机给我的行为依然感到不满。他大概也知道我不想在钱财方面跟他纠缠不清,于是解释道:“我们现在算是正式的男女朋友了是不是?送你手机也只是一份礼物,定情信物你也不收?”我被他噎得没话了,闷闷地接过他递来的手机,一本正经道:“下次不许这样了!”他把我搂进怀里,不置可否地说:“下次再说!”我挣扎着,满腹的牢骚一个劲朝他发:“你就是个坏蛋!大坏蛋!……”没头没脸地骂着,蓦地才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像撒娇更甚于发怒,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他总有办法令我无可奈何。 他看着突然一言不发的我,窃笑不止,一双手搂得更紧。他低头想亲我,被我用手臂挡开了。 江边的风吹得人酥酥麻麻,我垂下的头发不时飘飞到背后,寄书繁一手搭着我的肩,一手撑在石桥的栏杆上。我忽然很想大喊,但瞥了瞥身旁的寄书繁,胆怯地闭上了刚动了动的嘴巴。 “爱不爱我?”寄书繁突然问道。我“啊”的一声没反应过来。他有些恼怒地斥责:“你这女人怎么老是慢半拍?我问你——你爱不爱我?”问完后他的脸色竟然红了红,居然是害羞了。我吃惊地望着他,不知怎么作答,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跟他在一起似乎也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杨云宇的事让我受了不小的打击,想明白后便坦然地接受了,恰好此时寄书繁追求我,我顺势就答应了,我说不清到底是真的爱,还是只是在逃避。 他闷声闷气地埋怨:“你从来没说过你爱我!”“你也没有……”我顺口就接了一句,话冲出口才后悔。他听完,有些得意地说:“你说了我才说!” 我赧然地说:“现在说爱是不是太早了?我们可以交往一段时间再想清楚……啊!”我尖叫连连,寄书繁一定是疯了!他一把将我抱起,举到头高的位置,神色狰狞地说道:“你说!爱不爱我?”我迟疑了一下,他立马作势把我抛下江里,我恐慌地瞄着栏杆下面深不见底的江水,真的害怕他把我丢进去,声音颤抖了:“我不会游泳!” “废话,你会游泳我还扔你下去干嘛?”他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见我已经吓得全然无脸色了,这才有些担心地将我放下,温柔地问道:“吓坏了吗?” 我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哭腔:“呜呜……”他神色变了变,不知所措地拍着我的背:“别哭、别哭,是我不对,别哭……” 我噙着泪愤愤地瞪着他:“你真的想杀了我吗?”他立刻答当然不是。我不卖账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再理他。我是真的生气了,刚才他的样子吓坏了我,就算是开玩笑也不是这么个开法,万一他一个失手真的把我丢了下去,我该怎么办?想着想着就觉得委屈,两行泪水化为满腔的酸意。 “我是真的爱你……”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僵住了,像一把小锤子毫无预兆地敲响我心底的那口钟,震得我脑袋一阵发晕。 “我那么爱你,你到底爱不爱我?”他从背后环住我,我整个人被他圈进了怀里,头顶被他的下巴搁着。 我低头盯着腰间修长有力的手臂,心里暖烘烘的,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我突然抬起头,踮着脚尖往他脸上亲了亲,含糊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被我的主动弄得表情又是惊又是喜,不过最后还是不满意地嘟哝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说跟没说一样!” 我没有回答他,抿着嘴角笑了笑。他报复似的把我的身体勒得紧紧的,还不停地在我耳边舔来舔去,痒的我全身发软。我声音急促地连连骂他暴力狂、色情狂。 离开江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我几番催促下寄书繁才慢吞吞地打开车门,帮我系安全带的时候还不忘偷亲几下,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我的胸前。我脸一红,害羞地把他推回了驾驶座。再这样磨磨蹭蹭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 车子开到楼下时,我迅速跳下车子,一路上也不知被他无赖地吃了多少回豆腐。他时常一边用左手开车,一边把右手伸到我大腿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我怕出事故,不敢大力推开他,也就让这个小人占尽了便宜。 “我送你上去!”他摇下车窗对我说道,话毕作势便要下车,我连忙不停摆手:“不了、不了,天色晚了开车不安全。再说,让昙子看到你,我不好解释。”我只是在找借口推搪他,昙子此时早就去酒吧上班了,如果让他上去,不知他又会搞出多少动作,我越来越无法招架了。 他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心慌慌的,一双手绞在一起不知往哪里放,他缓缓才道:“亲我一下我才走!” 橙黄的路灯打在他俊宇的脸上令我有种晃如隔世的感觉,一种热烈的情感缺堤而出,心头压抑不住的感动令我立马条件反射似的走近车窗,低头便往他探出的脸亲了一下,他瞪着眼睛,不满地问:“就这样?”我笑了笑,再次弯下腰,这次,我吻上了他的唇。我闭着眼睛,左右来回摩擦着他的嘴唇,我想记住这种感觉,唇瓣相依,像两颗跳动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张开眼的时候,我赫然发现寄书繁正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亮亮地注视着我,刚才大胆的劲头一过,我这才觉得羞赧不已,转过身不敢再看他。背后轻笑声顿响,他说:“我走了,再见!”接着,车子的引擎声响起,隐约还能听到寄书繁吹口哨的声音。 直至所有声音渐渐远去,我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回头看看背后,寄书繁的车子已经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抬着有些疲惫的脚步慢慢地走上台阶。 “夏衣——” 有人喊我,我回头望了望,寻了几遍才看到远处树影下靠在车边的徐节。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缓缓地迈出脚步,良久,一个清瘦的身影才立在我面前。 “你,你来多久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问下去了。 “你男朋友?”他没有回答,却问了一个令我羞愧至极的问题,照看他应该是看到刚才我亲寄书繁的那幕了。 “啊、啊……是的。”我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丢脸死了! 他沉默着不再作声。我忽然才记得问起他的来意:“你找我有事吗?” 他表情怪异地看着我,良久才道:“没有,只是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你。我好些天没见到你了,这几天你好像都很早下班,我去接你总扑了个空。” 我歉然地说:“对不起,没有事先通知你。”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又没有约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他的语气怪怪的。 “要不上去坐坐?”为了打破尴尬,我随口问了一句。 他呼出一口气,然后才缓下神色道:“不了,我还有事,再见!”说完便走向停在树下的车子。 我不是滋味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身影显得那么落寞,他今天说话的语气跟往常很不一样,到底是怎么不一样我没去考究,这些都不是我可以关心的范围。 直到昏黄的路灯下只剩我一个人,我才收回出神的思绪,周围空荡荡的,无比寂静。我摇了摇头,慢慢走回家。 睡觉的时候,我拿出寄书繁买给我的那支手机,左右翻动着,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名字“书繁”,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虽说是给我用的,但他自己输进这样的称呼总令我觉得怪怪的。仔细想了想,我好像还没正正经经唤过他的名字,每次看到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没注意过该如何称呼他。“书繁、书繁……”我喃喃地念着,忽然觉得脸颊一阵燥热,仿佛他就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手心一烫,我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扔在被罩上。 这时,手机竟然响了,一段悠扬的音乐传进我耳里。不用说,肯定是寄书繁,这手机也就他一人知道号码。 我忐忐忑忑地揭开机盖:“喂——” “睡觉了没?”他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送进耳里很是好听,我感到一阵亲切。 “嗯,正准备睡。”我答道。 “有没有想我?”他问。 我噎在那,嘴巴微张,动了动却没有勇气说了。 “让你承认总是那么难……”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 “我想你!”冲口而出。 “嗯……晚安!”他终于愉悦起来了。 “晚安!”合上机子,我的心跳得很快,此刻的心情就如晨间于枝头欢叫的鸟儿,雀跃欢快。 两三分钟过后,信息的短鸣音响起,我拿起手机按下“查看”键。 “老婆,我想你……”信息如是说道。 心中来回涌动的暖流久久不去,我从来不知道简简单单一句话可以让人如此的感动。一切来得很恍惚,几天前我和他还是几乎每次见面都会闹得僵掉的普通朋友,现在却成了最亲密的情人,我像是在做梦,一个有些幸福、有些担忧的梦。很不真实的感觉。 在手机的笔画键上犹犹豫豫地按了几下,终于一股脑地合上了翻盖,手机搁在一边,因为不知说什么,最后始终没回他一条信息。我大字仰躺在床上,把柔软的枕头往脸上一蒙,就此迷惘惘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了,我抚了扶额头,脑袋胀胀的,依稀记得昨晚发了一个梦,梦里寄书繁不停地对我说着什么。我想我有些失控了,连做梦都避不开寄书繁的脸,虽说在谈恋爱,但凡事都应该慢慢来,感情升得太快未必是件好事。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对待一切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眨眼所有的幸福都会消失。 走出房门时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地瞥见了睡在沙发上的昙子。这丫头昨晚肯定又喝醉了,不然怎会不回房间睡。 我叹了口气,蹑手蹑脚来到昙子跟前,刚想弯腰背她回床,却突然发现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股担忧的情绪涌上心头,想叫醒她问个清楚,但她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也不忍吵醒她了。最后还是决定让她好好睡一觉,今天下午早点下班回来再问清楚她怎么一回事。 上班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脑里一直想着昙子脸上的伤。我就只有昙子这么一个亲人般的知己,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会比她更难受。我甚至想过,即使用我的命来交换她,我也义无反顾。 给花喷些新鲜水的时候,琳姐看到我搁在桌子上的手机,于是笑着问道:“买手机了怎么不告诉我?号码多少?” 我回过神来,这才记得自己还没告诉琳姐手机号码,于是讪然回答她:“朋友刚送的,没来得及通知你。号码是***” 琳姐从手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把我的号码存了下来,然后给我打了个电话,挂了后让我把那个号码存下。手机真是个方便的玩意,以前因为朋友少,没什么人要联系的,况且也嫌手机的价钱太贵,拖着拖着也就觉得没必要买了。现在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化了不少,认识的人也比以前多了起来,想想配个手机还真是有必要,我有些感激寄书繁的细心了,虽然也许他只是为了自己方便。 下班前,琳姐告诉我她要到欧洲旅游两个星期,我这十几天就不用来上班了,当是带薪休假。我连忙推说不要那半个月的工资,无功不受禄,不上班还拿钱我着实不安。琳姐坚持道:“你来这上班也有些时日了,周末都没放过假,我看着也怪不好意思的,就当是补回周六日的假吧。你别推辞了,我回来以后有得你忙的。”我听完也就不再推辞了,心里暗想琳姐真是个好老板。 后来有人接走了琳姐,那人我曾经见过一面,也就是刚来这里上班时看见的那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依旧是西装革履,不拘言笑的模样,琳姐牵着他的手,眉梢都是笑意。 他们是一起去旅行吗?真幸福!我八卦地想着。 琳姐一走,我收拾好店铺便迅速关门离去了,心里惦记着昙子的事干什么都不起劲。 在站牌前等车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住我,我意外地朝声音看过去,竟然是徐节。 “下班回家?”他问。我点了点头。 隔着半开的车窗,他打量了一下我,然后说:“上车吧,我现在有空,送你一程。”我犹犹豫豫地上了车,本想拒绝的,但一想到昙子,也就心急地钻了进去。 不知为什么,经过昨晚之后他变得不那么一样了,对我虽然客客气气的,态度却说不清的疏离,我对着他再没了以前一起去吃酸辣牛肉面的轻松感觉。坐在车上,我觉得浑身不安,如坐针毡。他看到我的不对劲,也没说什么,神色却稍稍缓和了些,顺手便摁下了车上的一个按钮,舒缓的音乐流泻出来,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点,脑袋里也不再去想徐节的变化。急匆匆地奔回家,连徐节跟了上来也没怎么注意到,开门便见昙子依然烂睡如泥地倒在沙发上。我拧亮灯,探上前,看到昙子青青紫紫肿起来的脸呈现出不健康的通红。心脏抽紧,我伸手探了探昙子额上的温度,好烫!我这才意识到昙子根本不是在熟睡,而是昏迷!我大声呼着昙子的名字,她依旧纹丝不动,我不禁大惊。 “她这样子看起来很严重!”突兀的声音响起,我这才记起旁边的徐节。 “怎么办?”关心则乱,我心慌慌地看向徐节,脑袋没了主意。徐节怔了一下,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道:“要马上送医院!” 他抱起昙子便往门外走,我急急地跟在后面。 车子开得飞快,不消一会儿便到了医院,闹哄哄地折腾了一阵子总算把昙子弄上了医院的推床。 昙子依旧昏迷着,已经送到了急诊室,我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心中担忧个不停。 “别害怕,没事!”肩膀上有人拍了拍,我抬头看到徐节温柔的目光。我艰难地对他说道:“谢谢!” 我借口上厕所,在洗手间里惶惶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拎出裤袋里的手机想给寄书繁打个电话,转头又想,他和昙子非亲非故的,让他过来总是不妥当。我突然想起杨云宇,那个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兄长,手指下意识便拨了一串号码——他的电话我老早就记进了脑子里。 “喂?”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嗓音,我颤抖着声音对着手机喊道:“云宇哥哥,你快过来!昙子她、她生病了!我很害怕……”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颤抖。 “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急急的。 “我在**医院,你快过来好吗?”我已经有了哭腔。 “好,你在那等着,我马上过来!”电话那头已经响起了“嘟嘟”的声音。我垂下手,身体一阵发抖。熟悉而又陌生的情形袭击得我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