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冷淡》 1重来一遭 燃着梅花香片的闺房里,妆容素雅的妇人,看向对面垂首坐着的女子。 因着今日没有出门,她只穿了一身月白色色的常服,满头青丝松松挽了一根发辫,从纤细白皙的脖颈一侧柔顺垂下。 长睫卷翘,眉如墨画,单单只一个侧影,就美的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怪不得那些名门世子私下里称其为——西周第一美人。 “青司,你可想好了没有?” 垂首坐着的人没有说话,莹润小巧的耳坠却不期然间通红一片。 季二夫人看的心下一笑,这是心里喜欢,嘴上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哪。 “琴家确实与季家门当户对,琴长风虽然不是大房所生,但他本人却是个上进的,这次国子监大考也是被皇上亲自定了榜眼。” 京中多少人家看中了这个风光霁月的琴榜眼,谁知人家转头就集结了聘礼,吹吹打打的跑到季府来提亲了。 若是她的女儿,她也就应了,可是她只是面前这人的婶娘。 本来这事是轮不到她来管的。 可是青司的母亲,她的大嫂,竟然在青司父亲去世后落发出家。 询问青司愿不愿一事,这才落到了她的身上。 “你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圣上当日是说过的,你以后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如今长风的聘礼就停在季府门前,这是拒是留的你总得给婶娘透个信。” 百里青司将头垂的更深。 那个憨小子当日向她表明心意时,她只随口说了一句“等你金榜题名,将聘礼送到季家门口时,再来与我说喜不喜欢吧。” 谁成想,他竟然真就这么做了。 如今圣上选秀在即,即使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那皇宫也是要走一遭的。 她虽然不相信疼爱她的皇上会将她封为妃子,可是宫里毕竟还有好几位该去挑选妃嫔的皇子。 即使皇上曾许诺她自选婚嫁,可是到时凭空招惹出事端就不好了。 而且…… 想到那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小意,又将自己说过的话如此放在心上,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 脸颊变得滚烫,那垂着的脑袋考虑良久,终于几不可察的点了点。 可是那红着的脸庞只持续了刹那,就被苍白所取代……百里青司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就见婶娘正笑着站起身来。 “那我这就去与长风说一声,他怕是在季府门外都等急了。” 百里青司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这妇人,婶娘不是在季家衰落之后回了陇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这样年轻? “婶……娘?” 她太久没有说过话,如今一经张口,只觉嗓子晦涩难受。 青司的目光从周围摆放熟悉的饰物上扫过,这里是她的闺房,无数个寂寥的夜里,她总能清楚的记起这里的一切。 可是……她不是死了吗? 二夫人转过身来,不明白青司为何突然唤住她。 “可是还有其他事?” “现在是建元几年?”百里青司疑惑的看向这个将自己带大的婶娘。 二夫人闻言笑笑,“青司这是又与我说笑了,现在是成康四十五年,那里来的建元这个年号。” “成康四十五年……” 百里青司的心里是惊讶的,现在竟然是十年前? 眼前这场景…… “今日可是五月初一?” 二夫人虽然有些奇怪,可依旧应到,“正是。” 成康四十五年五月初一,宜婚嫁、动土、祭祀。 百里青司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这是她未来的夫君琴长风,带着聘礼上门求亲的日子。 也是她这一生最为痛苦的开端。 清澈的眸底泛起无边的黑暗,百里青司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手掌。 圆润的指甲刺进手掌心,很疼,也代表她还活着。 在那暗无天日的五年里,这两只手是没有任何知觉,不仅是手,就连她的腿脚,她的舌头…… 青司眼里的死寂惊到了二夫人。 “青司你怎么了?”二夫人急忙道。 “若是不喜欢,我们直接拒了他就是,你可千万别吓我。” “我没事。”青司垂下眸子,掩下眸中的肆虐的黑暗。 “琴长风还等在门外吧,即是对我求亲,这应不应的还是我去回吧。” 虽然听着是这个理,可总觉得那里有些奇怪,二夫人还没想透青司为什么会改口,就见青司踉跄的站了起来。 是的,踉跄。 就像一个不会走路的孩童那样,蹒蹒跚跚的向前迈了两步。 “可是腿麻了?”二夫人想要过来扶她,却被百里青司下意识的避开。 二夫人尴尬的伸着手,她不确定自己刚刚在青司眼中看到的戒备与厌恶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无事,我自己来就好。” 百里青司并没有接受帮助的意思,她的手指扶着圈椅,穿着精致绣鞋的脚掌踩在地上。 她小心的尝试着,然后一点一点的站直了身体,她的眼中承满认真,而她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她终于能走了。 这一切不是做梦,她真的回到了十年前,好手好脚,能走能跳。 不知道为什么,百里青司突然很想哭,事实上眼泪已经先行一步从她的眼角滑落。 闭合的房门被她推开,晴朗明媚的五月阳光,带着些许刺眼暖洋洋的撒在她的身上。 这是她这五年里,第一次见到阳光,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真好,还能正常活着的感觉可真好。 “青姐姐。” 百里青司寻声看去,就见一身形娇俏的女子正向着自己跑来,她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襦裙,罩了一件烟青色的半臂,此时笑着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恶心。 “青姐姐,你怎么才出来。”她笑着停在百里青司的身前,就欲上前亲昵的挽住她的手臂。 青司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拉开与面前这人的距离,这就是自己的堂妹,季家二房的嫡长女——季云黛。 也是日后自己亲自为琴长风娶进门中,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平妻。 百里青司的目光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扫过。 明知自己怀有身孕,却还敢这样大幅度的跑动,难怪在得知她怀有三月身孕的时候,青司自己都不信。 可是这事是琴长风亲自承认过的,由不得她不相信。 见自己被避开,季云黛也不恼。 “青姐姐,我刚才站在门口看过了,琴大哥带的聘礼,直接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去了哪,你不知道这路上有多少人在看。” 青司听着,眼睛不由得眯起,当年季云黛是不是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她已经不记得了。 恐怕即使是自己听了,也会觉得这是云黛在为自己高兴,而不是深深的羡慕与嫉妒。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她百里青司一样,大方到与别的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夫君。 想到曾经种种,青司眼底一暗。 “云黛妹妹,虽然你我是堂姐妹,可我毕竟是圣上亲封的郡主,私下里你叫我青姐姐也就罢了,外人面前你还是称我一声百里郡主的好,毕竟你是季府的女儿,代表的是季家的颜面。” 这下就连季云黛,也挂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了。 今天的百里青司看上去好奇怪。 “是,云黛记下了。” 季云黛乖巧的垂下头去,这种我见犹怜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心疼。 所以她才会在她跪下苦苦哀求让自己进入琴府,宁愿为奴为婢也要陪着琴长风时,自己才会强忍着心中百般痛苦,也只能佯装大度的点头应下。 不过…… 现在不会这样了。 “琴长风在外带了聘礼求娶于我,我正要过去与他应上一声,云黛妹妹既然在这里,不如随我一同过去。” 自己喜欢的男人,却要去迎娶其他人,季云黛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如此一来倒好,琴长风若是娶的别人她还不敢说,如果娶的是百里青司的话,她倒有把握能留在琴长风身边了。 “谢谢百里郡主。” 看着走在前面的百里青司,季云黛握紧了手上的帕子,百里青司你且得意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多久! 季府门外人山人海,穿着喜庆的琴家家丁抬着一担担聘礼,静候在那里。 热闹的鞭炮放了一路,整条街上都是鞭炮散发出的烟火气息。 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都站在那里猜测,这位新科榜样,能不能把他们西周第一美人百里青司娶回家。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琴长风,与身后的喜庆热闹不同,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袖口袍角隐隐绣了三两片竹叶。 新科登第,美人即将在怀,这位本就生的风光霁月的琴家三公子,如今往那一站更是意气风发清俊无双。 不知多少位小娘子看着他红了脸颊,可青司看着那张脸,只恨不得拿把长剑,将面前这人剁碎。 可是她不能,因为那样对他来说太痛快了。 “青司,你来了?” 见到百里青司出来,琴长风心下一笑,连忙迎了上去。 “放肆!” 可是想象中的娇羞美人没有出现,百里青司犹如受到冒犯般,对着面前之人一声冷喝。 “你不过一介小小榜眼,至今尚未拥有一官半职,见了本郡主不仅不见礼,竟然还直呼其名,难道这就是你琴府的规矩?” 琴长风想象过一百种见到百里青司时的样子,可是他没想到,百里青司会这样对待自己。 不过,这或许只是百里青司对自己的考验。 “长风见过百里郡主。” 他对着百里青司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百里青司没有让他起身,她是圣上特例封为的郡主,是最爱她的父亲用性命给她博来的尊荣。 可惜上一世,她忘了这些。 重来一次,她要将她昔年丢掉的,一件一件拾回来。 而这些负她!伤她!害她之人,她一个也不放过! 2换新娘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少风应当年之约前来求娶,万望郡主垂青,与长风共结百年之好。” 好一个白首不相离。 即使被自己当众落了面子,也愿意说出这一番话,不怪当年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满心欢喜的嫁了过去。 看来不是自己太蠢,就是对方手段太过高明。 “琴公子说的意思,本郡主不是太懂,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求娶舍妹季云黛的吗?” 此话一出,不仅围观的百姓愣了,琴长风愣了,就连季云黛也愣了。 百里青司这话什么意思? 看着面带疑惑的琴长风,百里青司却是心中冷笑。 “不知琴公子可记得三月前,你来我季府与我伯父探讨学论,却一时之间酒醉误闯后院……”百里青司说着一顿。 这一顿,只听的季云黛花容失色。 这事,她怎么会知! 琴长风看了一旁的季云黛一眼,她难道告诉了百里青司? 可是百里青司即使知道恼羞成怒,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看着周围一个个竖起耳朵,等着下文的百姓,琴长风眉头皱的越深。 “求亲一事还是入府再商议吧。” “怎么,琴公子这是不好意思了?” 百里青司看着琴长风戏谑一笑,“不过是被我妹妹发现,带着丫鬟婆子将你当做登徒子赶出了府门而已,不过也是因为这事,你才对着舍妹一件倾心。” “当日你求我让在婶娘面前与你说好话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不过彼时的你只是一介学子,所以我才与你说了“除非你榜上有名”才帮你的话,如今看来,你对我妹妹确实是真心实意。” 事实上,是喝醉了的琴长风误闯后宅,与一直倾慕她的季云黛春风一渡暗结珠胎。 可是她,虽然厌恶面前这两人,但正如她所说,现在的季云黛代表着季家的颜面。 百里青司向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的让季云黛成为这场求娶中的主角。 “如今他人已经来了,你若愿意,她就是你季云黛的夫君,你若不愿,也不用担心,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左右我这个郡主姐姐在你这里,你直接拒了他就是。” 拒绝琴长风,这怎么可能,她准备了那么久,瞒了那么久,为的就是嫁给他。 “琴大哥……”季云黛还未开口,就先红了自己的一双脸颊,“你是来求娶于我的吗?” 琴长风看着面前的季云黛。 当然不是。 他来这里为的是这个皇上亲封的郡主,拥有一郡食邑,被成为西周第一美人的季家长女百里青司。 看百里青司这态度,今日求娶一事怕是不成了。 可是他也不能直接拒绝面前的季云黛,因为今日敲锣打鼓带着聘礼而来的是他琴长风。 他看着百里青司点点头,“是,我今日为娶你而来。” 他看向季云黛道,“不知云黛你可否愿意嫁我?” 余下的,百里青司已经没有兴致再听下去,她悄然退场,却于身后遇见了自己的婶娘。 二夫人本是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但是她没想到,只这片刻功夫里,琴长风要娶的女人从百里青司变成了自己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 百里青司看着喜悦到泪眼朦胧的季云黛意味深长一笑。 “或许婶娘可以去问一下云黛妹妹,听闻这几日天气炎热,妹妹胃口不好,婶娘去的时候不如带上两个熟悉女科的医者,顺便为妹妹把把脉。” 季二夫人心中“咯噔”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季云黛满心欢喜的看着放在院子里聘礼,那一件件一担担被蒙了红绸的聘礼,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欢喜。 她拿起一匹艳丽的红绸在自己身上来回比量着,真好,琴长风向着自己求娶了哪,很快她就会坐着八抬大轿,被她喜欢的人迎娶进琴府。 她摸摸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脸上笑意更深,可是这笑还堆在眼角,就见自己的母亲,季二夫人沉着一张脸进了她的院子。 “母亲怎么来了?”季云黛笑着迎上去。 谁知二夫人对着她理也不理,冷脸进了她的闺房。 “母亲怎么不高兴,可是那个奴婢惹您生气了?”季云黛笑眯眯的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看着笑得开心的季云黛,二夫人更是心中气闷,她真是将这个女儿给惯坏了。 “跪下!” “母亲息怒。” 季云黛虽然不明就里,可依旧听话的跪在二夫人面前。 “琴长风向我求娶的明明是你姐姐百里青司,为什么又突然改口说要娶你?” “母亲说的那里话,琴大哥分明就是要娶我,你看这聘礼还摆在我的院子里哪?” 季云黛小声地辩解着。 “您别听底下那些人胡说八道,琴大哥对女儿是真心的。” 桌上的茶盏被二夫人扫落,“砰”的落在季云黛身边,上好的细白瓷撒了一地,而里面乘着的茶水溅了季云黛一身。 季云黛将头垂的更低,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 “你现在不说,是等着我将外面的医者给你请进来,把过脉后再说?” 季云黛慌了,定然是百里青司见不得自己嫁给琴大哥,私底下告诉母亲的。 “没错,我是怀了琴大哥的孩子!” 既然被说破,她反倒坦然起来。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吗?反正我就要嫁给他了!” “啪”! 季云黛捂着脸颊,一脸的惊骇,事事都依着她的母亲,竟然动手打了她。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这一巴掌下去她又怎么会不心疼,可是她实在是怒其不争,恨其自甘堕落。 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在婚前就与男子同房,而且竟然还怀了孩子! 琴长风今日是当着众人的面求娶了没错,可是他若是今日没有求娶,她的云黛又要怎么办! “他若心里有你,直接上我这里提亲不是更好,怎么还用弄出这么一出。”更何况琴长风想娶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女儿。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说出与我商量,反倒自己一人藏着掖着,我问你,若是今日青司应下琴长风的求娶,你又要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 季云黛捂着自己的脸颊,干脆也豁出去了。 “百里青司若是嫁进琴家,我就带着我的孩子直接找上门去,一个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孩子的姨母,我道要看看她让不让我进琴家的大门。” 二夫人听得更是怒不可遏。 “我季家娇养你这么多面,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自甘堕落到去当妾室,这事要让你父亲知道了,恐怕会活活将你打死。” 即使不会打死她,恐怕也不会让云黛带着孩子嫁入琴家。 想到最为看中这些礼教的父亲,季云黛慌膝行至母亲腿边。 “母亲,我是您唯一的女儿,如今琴大哥也已经答应要娶我,我怀有身孕一事,求您不要告诉他。” “母亲,求您了。” 季云黛说着就跪在那里磕起响头来,她每磕一个就在那里说上一句“求您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再铁石心肠之人,也经不起自己的骨肉对着自己如此。 二夫人心如死灰的瘫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枉她先前还以为青司脸红是因为羞涩,谁成想竟然是因为羞愤。 自己的妹妹与求娶自己之人珠胎暗结,而她还在那里问她愿不愿。 大嫂当年将青司托付给她,她如今却是…… “真是做孽啊……” 3招惹麻烦 而就在二夫人自觉愧疚之际,一匹烈马已经载着百里青司驶出了季府后门。 青司连连挥动手中的马鞭,催促身下的马匹跑的更快。 迎面扑来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也扬起了她的衣角,可是她并不在意,她尽情的享受着风吹拂过的感觉,那是久违的自由。 可是路程刚刚过半,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就飘起了云,空气开始变得沉闷起来,这是将要落雨的征兆。 青司将马催的更急,就在临近落凤山时,忽然从斜地里窜出一道白影来,伸开双臂拦到了路中央! 百里青司仓惶勒马,那马匹跑的太急,此时一被猛地勒住缰绳,只对着拦路之人高高扬起了前腿。 这一下若是踏中,这人必死无疑。 百里青司一踩身下马鞍,抱着那孩童向着一旁的草丛滚去! 马匹嘶鸣,道路两旁的坚硬的山石擦破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脊背硌的一片淤青。 好在,她怀里这人没事。 那是一个孩子,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沾满了泥土干草的里衣,他大约也是吓坏了,此时正闭着眼睛紧紧的躲在青司的怀里。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青司对着那个吓的不敢睁开眼睛的孩子,一声呵斥,扬起的手臂在他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两下。 那孩子捂着自己的屁股愣了,这女人竟然敢打自己。 可是看到青司手臂上的血痕,他又没了声响。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正事似的,哭着喊着抱住了青司的大腿。 “好心人!救命啊!” 青司皱了皱眉,对于这孩童的触碰,她本能的感觉到抗拒。 可是眼前这孩子,似乎对自己产生不了什么威胁。 “有人要害你?” 抱着青司的孩子对着她狠命的摇了摇头,脸上沾着的尘土蹭了青司满腿。 他大概有些狄族的胡人血统,那双眼睛竟然一只泛起蜜色的金黄,另外一只却蕴着一抹翠色。 此时被那双小兽一样的眼睛看着,即使再铁石心肠,恐怕也柔软三分。 百里青司的手指抹去他脸颊上的尘土,若是自己的孩子还活着,怕是也有这么大了。 可是,怀念归怀念,她并没有去多管闲事的心情。 青司淡淡的掰开了对方抱住自己的手臂,去牵停在一旁吃草的马匹。 这就走了? 那孩子惊愕的眨眨眼。 “好心人,求求你了!”团子说着再次坚韧不拔的抱住了青司的大腿。 “我的父……父亲被蛇咬了,现在躺在那里生死未卜,你若不救他,他就要死了!” “我与你非亲非故,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一道闪电劈过半空,也照亮了青司的眼底,孩子看的清楚,面前这人眼底一片冷寂,淡漠。 别说是死一个人,恐怕就是死上千军万马,她的眼中也不会有丁点波澜。 他跑了半天才寻到这么一个人,若是她不帮忙,他又该怎么办? “那我哪?” “他死了我怎么办!” 那孩子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竟然就那么喊了出来。 向前走出几步的青司身形顿了顿。 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山间也起了风,大雨将至,留一个孩子在这里确实危险了些。 青司牵着马折返回来,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眸子看着这个满脸无措的孩子。 “带我过去看看吧。” “快跟我来!”团子生怕青司会随时反悔一样,拉着青司的手掌向着前方跑去。 “我叫猫儿,不知恩人怎么称呼?” “叫我百里就好。” 青司拨开身边一人多高的灌木丛,空气已经越来越闷,呼吸间甚至能感受到潮湿的水汽,她今日很有可能要淋雨了。 “就是这里!” 猫儿拨开遮在地上覆着的野草,这才露出底下被野草掩着的人。 那是一个满面通红全身浮肿的男人,乍看上去,就像一具在水中泡了不知多少日的浮尸。 而且,这人身上与猫儿一样,别说外袍就连脚上的鞋子,头上的发冠都不翼而飞。 青司在同样只穿着里衣的猫儿身上看了两眼。 这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毕竟一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通常代表了他的地位。 可是,这个中了蛇毒的男人,实在是浮肿得太过厉害,别说面貌,就连五官都看不清。 百里青司知道,有些人天生天生不受蛇虫叮咬,可是比起常人来,这人的反应堪称激烈。 指腹碰触上的感觉冰凉而绵软,别说体温,就连对方的脉搏心跳也全然感应不到。 不得已,青司解开了对方的衣服,趴在他的胸膛上听他心脏跳动的情况。 一旁的猫儿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袖子,他见惯了女人对着面前这人各种奉承诱惑,手段尽出。 可是他没想到,眼前这人都变成这副连脸都看不出的模样了,竟然还有人下的去手。 他身上的温度很凉,细腻的皮肤贴在脸上,就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石,有心脏的起伏声从耳边传来,既微弱又急促。 “他怎么样?”猫儿焦急的问向青司,其实他最想问得是他还有没有救。 “他被咬伤的地方在那里?” “手臂!那蛇从树上蹿下来,被他用手臂拦下了!” 青司将对方的衣袖挽起,果然就见两枚细小的孔洞正印在上面。 青司的手指在伤口周围按了按,整个伤口硬如焦炭,而被蛇咬伤的地方,伤口已经开始发黑肿胀,虽然已经被蛇咬伤了良久,可是此时仍在向外渗着血水。 青司拔下头上的发簪,尖锐的簪头刺进对方的手臂,手腕握着金簪用力翻转,一个有些歪扭的十字缺口出现在对方的手臂上。 暗色的污血顺着划出的伤口流出,待那血流出的颜色没有那么晦暗时,青司俯下身去凑近那伤口。 猫儿紧张的咬住了自己的袖子,就这副肿的和馒头差不多的样子,连他看了都觉得嫌弃,这人还真……侠肝义胆义薄云天。 青司啐了嘴里的毒血,如此来回四五次,待那血变得红艳了些,这才抹去了唇边血迹。 “你这样……不会有事的吗?” “要不你来?” 百里青司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猫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不不,这种事还是你来就好,等我父亲好了,我让他当牛做马的报答您,要不然以身相许也行。” 大雨将至,雷声轰隆而下。 炸响般的雷声,惊的猫儿跳到了青司身后,见只是雷声,他苍白着一张小脸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很害怕?”青司将地上无名氏扶起,看来她今日注定要招惹些麻烦。 “我怎么会怕这个,”猫儿徒自嘴硬,“我这不是怕你下着,特意过来护着你的。” “你要带他去那?”见青司搀扶自家亲爹,猫儿急忙问道。 “这里人来人往的太热闹,我去寻个无人的地方毁尸灭迹。” 猫儿的眼里满是惊恐,“他……他没救了?” “你若是在耽搁下去,他就真没救了。” 雷鸣电闪之际,马匹再次上路。 只是这次马上不仅多了一个叫猫儿的孩童,还多了一个中毒昏迷的无名氏。 彼时的百里青司没有想到,她一时的心软,竟然牵扯出日后那么多的羁绊…… 4好羞羞 有闪电劈开夜幕,雷声隆隆之际大雨瓢泼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着,猫儿倒骑在马上将脑袋往百里怀里,埋的更深了些。 与他的待遇不同,他的亲亲阿爹正像袋大米一样,被人横搭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每一次迈步,上下颠簸。 雨势渐大,浇下的雨水糊的人睁不开眼睛。 “抱紧些!” 百里青司对着猫儿叮嘱一声,也不管他听没听见,直接将手上的马鞭抡的更圆。 落凤山东面的半山腰上,建有一座寺庙,本来已经残垣断壁破败不堪。 可是几年前,高祖皇帝亲自下令将其整修,改名为水月庵。 雷声不断落下,有人冒雨拍响了水月庵的庙门。 “来了,来了。” 听到扣门的声响,穿着道袍的莲姑,撑着油纸伞过来应门。 “门外来的是谁?” “是我。” 虽然雨声很大,可莲姑还是听出了那个声音是谁。 “大小姐?” 庙门被人敞开,百里青司抱着已经睡着的猫儿,衣衫尽湿的站在门外。 “真的是小姐,”莲姑笑到,“快些进来,这么大的雨看您身上都湿透了。” “我无事。” 青司将怀中的猫儿交给莲姑,转身去牵身后的马。 “余下的稍后再说,你先带这孩子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再多煮上两碗姜汤。” 被人从温暖的怀里丢出来,猫儿打个哈欠,睁开尚带着睡意的眼睛,可是听着青司的话,他那点子睡意立马跑的精光。 “不行!我父亲在这里,我那也不去。” 猫儿挣扎的从莲姑身上跳下来。 “别让我离开,好不好?”猫儿拉着青司的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青司也看着这个孩子。 父亲中毒生死未知,他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吧,就像她当年得知父亲死讯,惊的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一样。 “让他跟着我吧。” 青司对着莲姑说到,“我记得后院还有种的七叶一枝花,你去采两株过来,顺道再煮上两碗姜汤。” 七叶一枝花? 莲姑心下一禀,“小姐可是那里咬伤了?” “我无事,”青司拍拍马背,让马趴下,这才将尚在昏迷的男人半托半拉的扶起来。 直到这时,莲姑才看清,青司的身后没有马车,没有随从,甚至连侍女都没带,有的只是一匹马,和趴在马上陷入昏迷的陌生人。 莲姑吓了一跳,这人肿得好生厉害。 “怎么这副模样。” “说是被蛇咬了。” 莲姑也见过被蛇虫咬伤的人,只是这么厉害的还是她第一次见。 山里多蛇虫,这些东西水月庵里是常备着的。 “我这就去采两株过来。” 事不宜迟,莲姑撑着纸伞再次走进倾盆大雨当中。 水月庵北面有一排厢房,坐北朝南光线通透,以前百里青司每年都会过来住上几次,后来她定了亲,嫁了人,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一开始,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不喜欢琴长风,她说:此人太过功利,不是良配。 她赌气不愿再来见她,后来,则是她想来,却没机会了。 青司将背后之人放到床上,许是因为心里外想别的,这手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本就浮肿昏迷的男人“哐当”一声撞到了床沿上,那声响,听得猫儿一阵心惊,这一下得是有多疼。 幸好他留下了,否则指不定这人怎么对待自家阿爹。 一旁的墙角处摆着几个衣箱,里面放着的是她以前过来时留在这里的衣裳。 青司随手挑了几件,这是她去年留在这里的衣裳,已经有些小了,虽然并不影响穿着,但是紧紧贴着自己的腰身,让人曲线毕露。 看来等会要让莲姑给自己寻两件道袍过来,不过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她还是先将就着替换一下的好。 猫儿学着青司之前的样子,趴在自家老爹身上听了听。 嗯……啥也听不出来。 猫儿托着自己肉肉的脸颊,忧心忡忡的看着床上睡着的人。 “就你这副样子走出去,别说是那些女人了,恐怕就连祖母也认不出你。” “要不是我,就算你躺在那里半年,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知道吗,做人要感恩,若是等你好了,还来怪我暗地私跑,那就叫恩将仇报!” “知道恩将仇报的下场是什么样子吗?” 猫儿戳着那张肿胖的好像大白馒头一样的脸,颇有些耳提面命的意味。 “这就是你的下场!” 青司一出来,就见猫儿趴在那里训斥自家老爹。 “你在做什么?” 猫儿尴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刚刚不会都让她看到了吧。 猫儿转过身来,却一时惊在当场。 这人生的可真好看,简直比自家老爹还强上那么……一小丢丢。 青司将尚在滴水的长发随意的擦了擦,向着床前走去,紧接着,猫儿又瞪大了眼睛。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将手伸向了自家老爹? 纤细如柳,嫩白如雪的指尖解开了腰间系着的衣带,被雨水打湿的寝衣,被其一点一点敞开…… 猫儿羞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还只有五岁啊,当着他的面这样,真的好吗? 挡住眼睛的手指被他悄悄张开一条缝,却见被扒下上衣的某人,像条死鱼似的又被甩了回去。 这就,完了? 青司看着面前这人。 他的皮肤皮肤很白,白到能看到下面隐着的淡青色血管,可是这种“公子如玉”的颜色,落到他的身上,只能让人想到发糕,还是不小心发坏了的那种。 而且。 青司拽起对方的手臂,他的脊背,后腰乃至胸口,都布满了细碎的疤痕。 最小的不过一寸,而长的那道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后背。 燕回翻开他的手掌看了看,果然在他虎口处发现了一层惯用兵器的薄茧。 这人会武,甚至极有可能武艺颇高,而且他平日生活的地方,一定危机四伏。 “听你的口音不像京城之人。” 青司状似无意的问向猫儿。 “你听出来了?”猫儿道。 “我们平时确实不常来京城,这次还是祖母要过生日,我才和我爹从陇西那边赶来的。” 陇西据京城千里之遥,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上路,看来这人武功确实颇高。 可是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条蛇轻飘飘的咬趴下了。 “陇西是战神燕王的封地,周围疆域巍巍千顷,不知你住在陇西的那一处地方?” 猫儿眨巴眨巴眼,他知道陇西很大,可是除了王城,他那也没去过啊。 “这个……” 猫儿的犹豫青司看在眼里,西周北临狄国,南接梁国,更有天狼部落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孩子言语之间闪烁其辞,未必出身陇西,等到这雨一停,她还需尽快将这父子两人送走,免得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预期与事实有时候总会天差地别。 5笼中人 “这才刚刚入夏怎么就下这么大的雨。” 莲姑忧心忡忡的收了油纸伞,这才将手上的药臼连着包袱放到桌上。 药臼里放着刚摘下来捣碎的七叶一枝花,而包袱里放着她为猫儿寻来的衣裳。 “这庵里实在没有孩童的衣服,我将昔日小姐的旧衣匆匆改了两件,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莲姑抖了抖手上色彩粉嫩的女装,对着猫儿连连招手。 “一直穿着湿衣服,可是冷了?” 猫儿看看床上的自家老爹,又看看一旁的青司,乖巧的走了过去。 “不冷,就是凉凉的贴在身上难受。” “那就快些换了,我在灶上煮了姜汤,等下煮的差不多了,我给你在里面卧上两个鸡蛋,保管吃了浑身暖和和的。” “姜汤还能煮鸡蛋?”猫儿一脸惊奇的睁着眼,这显得他的眼睛越发如同猫儿一般可爱。 “当然。” 这孩子可真讨喜,莲姑笑着换下了猫儿身上湿着的衣服。 “这还是小姐想出的,等到出锅时再从里面放上一些红糖,那味道美极了。” 想到昔日,青司眼底也缓和不少,曾经她真的过的很好。 身为季家大小姐,她从一生下来就得到的太多太多,可是这种日子在她十岁那年戛然而止。 青司垂下眼去。 好在她现在回来了,一切都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翠绿色的带着怪异味道的药泥,被敷上了被蛇咬伤的胳膊上。 七叶一枝花这药治疗蛇虫咬伤效果虽然好,可是这其中滋味也非常人能够忍得。 躺在床上的人皱了皱眉,手臂上好像被放了一块烧红的木炭,闭合的睫毛颤了颤,肿胀成一条缝的眼皮,艰难的掀开了一条缝。 伤口很疼,耳朵里的嗡鸣声震的人眼前发黑。 他没有眨眼,只是睁着眼睛等那黑暗褪去。 渐渐的……有垂下的床幔出现在眼前,然后是一个轻垂臻首,为自己包扎上药的姑娘。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从一个模糊的侧脸上分辨出她的模样。 她生的很好看,可是眼底却带着冷寂的凉,凉的就像是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 她……是谁? 垂头包扎的燕回没有看见,但是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况的猫儿可是没有错过。 “父亲,您醒了!” 猫儿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他穿着一身蝶粉色的上衣,又生的软萌可爱,此时一经跑动起来,就像一只花蝴蝶。 睁开的眼睛看了许久,这才从那双异色的瞳孔上找出一些自家儿子的模样。 还好,猫儿也没有事。 强撑起的精神于刹那褪去,醒来不过一瞬的男人,再次跌回一片黑暗当中。 青司将一旁的被子给其盖上,等到一切告一段落,这才看向莲姑。 “她在那里?” 虽然没有提及姓名,可是莲姑知道青司问的是谁。 “夫人正在静室修复一卷新得来的《迦叶经》”,莲姑有些蹉跎道,“可要我等会去通知夫人一声?” “她即是在修复东西,即便你说了,她也不会见我的。” 重生回来,她最想见的就是她,可是青司知道,她在修复古物的时候,别说是她这个亲生女儿,就是房梁崩塌,洪水来袭她都不会离开半步。 以前青司总埋怨她爱那些东西,胜过爱她,可是如今她再也不会了。 “她要多久才从静室出来?” “这次的《迦叶经》坏的有些厉害,六七日内怕是修不好的。” 青司闻言点点头,“她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记得给她准备饭食,提醒她休息。” 莲姑听得心下欣慰不已。 她以为青司还会像以前一样,听到夫人在修复东西,直接一言不发的下山去。 她的大小姐终是长大了,懂得了夫人的苦楚。 “我近日会在水月庵住上些许日子,你不用管我,只将这个孩子照顾好就行,等到这雨一停,直接将他们送下山去。” 青司说着站起身来,她今日经历的一切实在太多,她现在只想躺下好好的休息一番。 可是当她躺在昔年睡过的床上,听到窗外不断敲落的雨声,她却突然没有了睡意。 虽然不说,但她是有些怕的。 怕这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怕她一觉醒来,面对的还是暴虐荒淫的帝王和永无止境的囚禁。 窗外雨声不停,强撑许久的青司,终于熬不过睡意,合上眼睛慢慢睡去…… 铸造精致的金丝笼,犹如囚禁鸟儿般关着一人。 她轻垂臻首,看上去似乎正在靠着笼子闭目休憩。 苍凉的灰色长发顺着圆润小巧的肩头流淌下来,遮住她未着片缕的身子。 穿着明黄龙袍的帝王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拎着酒壶,半是疯魔半是癫狂的靠着那金丝笼,喝的酩酊大醉。 “他的兵马已经攻入城门之中,很快,就会攻入皇城。” 酒壶中的冰凉液体被他倾倒进喉,可是那闭目休憩的人,却没有半点回应他的意思。 “你说话啊!如今我就要败了,这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吗!” 手上的酒壶被他远远的丢开,他想抓住她的头发让她看向自己。 可是他的手落在她灰白色的长发上,却又犹豫的收回。 “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近乎哀求的看着笼中的女人,可是对方还是一动未动。 他的手指近乎痴迷的从她合着的眼睫上抚过,然后是她妍丽之极的脸颊,最后才落到了她殷红色的唇瓣上。 “你看,即使你没有了舌头,即使你的手脚不能动弹,可你还是那么美。”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让人心悸的癫狂。 “你这样的女人本就该留在我的身边,活着,你待在笼中陪着我,死了,也要陪我一起下地狱。” 手上的短匕扬起,对准笼中人的胸口。 “不要怕,一点都不痛的,就像当初我亲手挑断你的脚筋,剪去你的舌头一样,这都只是为了让你在我身边更乖。” 短匕递出,已能触及到温热的肌肤,可是笼中人还是拒绝睁开眼睛。 锋利的刀尖挑破肌肤,有嫣红的血珠带着妖异般的色彩从雪肤上滚落…… 6雨夜遇险 朱红色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有箭矢破空的声响传来,紧接着是一篷溅上灰色长发的鲜血。 箭矢穿透了他的眉心,他睁着那双不甘的眼睛,看着笼里的女人,依偎着笼壁缓缓倒下。 有温暖覆上她的身体,这久违的温度让那一直睡着的女人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黑,也很空寂,就像她虽然躺在这里,可是她的灵魂已经迷失于无尽虚空之中。 那双黑瞳看着落在自己上的披风,红色的披风上,黑金二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端端正正又威风凛凛的——燕。 “你要出去吗?” 她看着那人对她伸出的手掌,突就幽幽笑起,只是那笑里凄凉之极。 她的脚筋和手筋被人挑断,除了这张脸,昔日名震西周的季府大小姐,什么也没剩下。 她还出去做什么。 季府已经没落,她的孩子也没了,她之所以苟延残喘的撑着,就是为得看看她最恨之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可是如今这人也死了。 “杀了我……” 她的舌头被人剪去,再唱不出那些清悦若莺的歌声,有的只是低沉而嘶哑的空洞声响,如同破旧风箱让人听得一阵心悸。 “杀了我。” 眼中漆黑开始散去,有星辰般的光亮从她眼中亮起,她轻轻的笑着,却只为求死。 “求你。” 手腕翻转间,长剑递出。 她想对着面前这人笑笑,可是一丝血痕却先行一步顺着她的嘴角滑落。 窗外雷声隆隆,夜雨不断,躺在榻上的百里青司呓语不断。 “谢……谢……” 被噩梦惊醒的青司倏忽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水月庵从未变过的青色床帐。 罩了明纱的烛台往外散发着温暖的光亮,映亮了她现在的所在。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起伏,脊背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睁着眼睛躺在那里,等着心悸褪去。 前世种种翩然闪过脑际,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昨日一般带着鲜明而浓艳的色彩泼洒在她面前。 “百里……青司。” 她动了动喉咙,对着空荡荡的床帐很是艰难的开口。 “那只是你的一场梦,不用害怕亦不用畏惧,因为你不会让他再次成为现实。” “你不会嫁入琴府,母亲不会死,季府不会消亡,而你,亦不会再被关入笼中!” 青司推开房门,繁杂的雨声夹杂着潮湿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她赤着脚走出去,任那铺天盖地的雨滴将她淹没其中。 冰凉的雨点落在她的身上,她仰着脸,任那雨水肆意的冲刷着眼角。 “百里青司,你得好好记的,你现在还活着。” 闪电当空劈下,轰隆的声响中,银亮的雷电照亮了的身影。 她茕茕孑立站在那里,看上去孤寂而萧条。 一柄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将那些喧哗的雨声阻隔在外。 青司张开眼去,就见自己身边多了一人。 他穿着一身象牙色的里衣,手上撑着的十二骨油纸伞正撑在自己身上,而泼洒下的大雨已经将他的大半肩膀打湿。 是那个被自己半路救来的男人。 白软肿胖的脸庞将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就连握住伞柄的手指也带着肉肉的质感。 明明不是多么好看的样子,可是此时他赤脚站在那里为自己撑伞的模样,却是那么的温润无害。 百里青司淡淡的看了面前之人一眼,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 看上去温润无害的人,不代表内里也是无害。 这认知来自于上一世自己给自己得来的教训。 可是她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得一声巨响从一侧的山上发出。 这声音! 百里青司敞开大门向外看去,就见大雨夹裹着巨大的石块泥水,从落凤山山顶倾泻而下,来势凶猛的擦着水月庵的庙门,冲向门前的山路。 “发生什么事了。” 莲姑听到动静,披着蓑衣从远处赶来。 百里青司看着那还在奔腾不断的泥水。 “雨水冲垮了山体,将下山的路挡住了。” 莲姑看着那泥水淌过的痕迹也是一阵后怕,这差一点就将水月庵的庙门给冲毁了。 “真是好险,好在佛祖保佑只是将道路掩住了。” 莲姑双手合十,脸上却是一阵后怕。 “当初修整水月庵的工匠就说过,这落凤山的山体太过疏松,这水月庵以前大约就是这样被弃下的,没想到还真就遇上了。” 大雨还是不停的冲刷着山体,一块巨石在半山腰上晃了晃。 百里青司看着被冲毁的山路一阵沉默。 她不记得前世水月庵有没有发生过这种泥水倾泻之事,恐怕即使发生,彼时沉浸在儿女情长中的自己也不会在意。 只有身临其境,你才知道,当初为着一场求亲高兴不已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可笑。 差一点,她就失去了对她最为重要之人。 “母亲哪?我要见她。” 她是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她一面。 “夫人大约还在休息……”莲姑话音未落,就见一块巨石从山上滚落下来。 “小心!”莲姑突然一声惊呼。 青司抬头看去,就见一块巨石来势汹汹向着自己当头罩来! “小姐!” 青司听到莲姑在一旁声嘶力竭的声音,可是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因为那山石已经近在咫尺。 握着的油纸伞被人松开,潮鸣电掣间一双臂膀揽过青司肩头。 耳畔贴着的是起伏跳动的心脏,围在她身后的手臂,紧紧的护着她的身体,似能将一切苦厄为她抵挡在外。 “轰隆!” 落下的山石,淹没在奔腾不息的泥水里,而青司则被拥在一个怀中,躲过了这场危机。 拥住青司的臂膀收的更紧。 他先前中了毒,能下地走动已是极限,更何况为了救她,他还动用了内力,胸腹间涌上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青司还未从坠石之下得已逃生间回神,就觉一阵温热喷薄在她脖颈之间。 “大小姐!” 莲姑匆忙赶来,就见青司的脸上沾满了血迹。 “可是那里受伤了?”莲姑想要上前察看,却被青司伸手拦下了。 “我无事,这血是他的。” 青司俯下身去,细长的手指拨开眼前之人挡在脸上的头发,果不其然在他唇角看到一丝血痕…… 7有口难言 一直陷在昏迷中的男人,终于从漫长的昏睡中睁开了眼睛。 “你总算醒了!” 猫儿丢下碗里的姜水甜蛋,向着床头跑来。 “你不知道,你昏睡这两日我可担心死了。”猫儿握着自家阿爹的手,情深意切的表着孝心。 “你看看,我这两日吃不下睡不好的,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许多。” 看看自家儿子胖了一圈的脸颊,醒来的人伸手抹去了猫儿脸颊上沾着的蛋黄。 面对铁证,猫儿只能笑眯眯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他撑着坐起身来,眉头几不可察的一颦。 虽然只是寻常毒蛇,但他好像对于蛇毒天生就没有阻挡之力。 气脉淤堵,经脉滞涩,怕是要将养许久才能好。 见自家老爹要下床,猫儿狗腿的跑到一边,捧着一双刚做好的短靴急忙跑了过来。 “这是莲姑姑刚做好的新鞋,说是为了报答你对美人姐姐的救命之恩。” 猫儿殷勤的将短靴在床下摆好,还不忘提醒自己的贡献。 “您快试试,这鞋的尺寸还是我量的哪。” 醒来的人没有动,只是看着底下小意讨好的猫儿。 他从陇西一直追到京城之外,这小子可好,见着自己一头扎进了山林。 看着自家老爹这目光,猫儿只觉头皮发麻。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干净利落的在床前噗通跪下。 “猫儿知错了,还请您饶过猫儿这次。” 坐在床沿的男人没有吭声,那双看似温润的眼底闪过一丝禀冽。 显然对于猫儿认错的态度,他很不满意。 猫儿狠狠心,取过一旁的鸡毛掸子,双手高举着再次跪了下去。 “您要真觉得不解气,那就狠狠的打我一顿吧,只是万请您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猫儿为自己这招以退为进暗暗喝彩。 他以前也常常做错事,但对面这人,却从未对自己下过手。 看着跪在底下的猫儿一副悍不为死的模样,坐着的男人伸出手去。 这还真要动手啊。 想到那些个死在男人手下的人,猫儿吓的一个机灵,赶忙将那鸡毛掸子藏到了身后。 似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太过明显了些,猫儿尢自辩解。 “我这不是怕你将我打坏了,心疼吗?” 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没有动。 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 猫儿期期艾艾的将鸡毛掸子放到对方手里,背着床沿转过身去。 他跪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心中却动如擂鼓。 眼见握着的鸡毛掸子被身后之人扬起,猫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努力上一把。 “您是我的父亲,按理说这父亲教训儿子是天经地义,您要罚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在罚我之前,您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扬起的鸡毛掸子顿了顿。 看来有用,猫儿定定心继续说了下去。 “猫儿本就没有娘亲,虽然有爹爹照顾,可是您每日里不是处理政事,就是巡视军营,将猫儿独自丢给那群女人看着。” 想到昔日种种,猫儿心里也是气愤,这求情之词竟然变得越发像起指责来。 “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她们面上对我好,捧着我,围着我,可脑子里想的还不是:怎么通过我成为你的女人!” “猫儿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儿郎,又怎么能和一群整日涂脂抹粉的女人待在一起,而且她们面上虽然不显,可是猫儿知道,他们都在心里嘲笑猫儿不得父亲喜爱,嘲笑猫儿是个舞姬生下的孩子。” 猫儿越说越难受,大大的眼睛里开始稀里哗啦的向外掉着泪珠。 “你们都不喜欢我,我去找最疼我的祖母总行了吧,都说养不教父之过,您说我错了,那这错您至少也占了一半!” 看着猫儿的眼睛垂了下去。 他有时确实忽略了猫儿的感受,可是这不代表他能纵容猫儿孤身一人离开陇西,独自上京。 鸡毛掸子再次扬起,见身后之人不改初衷,猫儿哭的更厉害了。 我的小身板呦,我已经尽力了,奈何身后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 眼看就要落下,猫儿正打算咬牙挺过,忽听得房门被推开的声响。 猫儿满怀希翼的看去,就见青司捧着药臼推门而进。 坐在床沿的男人拿着鸡毛掸子。 跪在地上的猫儿哭的稀里哗啦。 站在门口的青司顿了顿,又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在场不好。 眼见的希望破灭,猫儿更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鸡毛掸子去势不停,猫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啪啪啪”扬起的鸡毛掸子在猫儿脊背上抽了三下,而跪在那里的猫儿却是一脸惊奇。 竟然不疼! 这三下,简直就像挠痒痒般,无足轻重。 “起来吧……”事实上,他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是他的喉咙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声响。 听到这声响,猫儿转过头去就见自家老爹眉头紧皱,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您怎么了?” 猫儿麻溜的爬起。 坐在那里的人张嘴试着说了几句话,可是无一例外,发出的声音都沙哑的像是吞了碳。 经过昨日一夜暴雨,今日天光大好,明媚的阳光穿过院里那颗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菩提树,将尚带着翠色的光线轻轻洒落于地。 她以前经常梦到这颗菩提树,还有树下坐着翻阅经卷的母亲。 而记忆中的自己总是不耐的站在远处,即讨厌成日看着经文的母亲,又希望对方能多看自己一眼。 曾经平凡到甚至有些厌恶的时光,在失去之后,却越发变得弥足珍贵。 在那些口不能言,无法动弹的日子里,她只能用梦境去一一描摹过往。 青司正想的出神,忽听得身后传来猫儿的惊呼。 “百里姐姐!你快来啊,我父亲的嗓子坏了!” 青司放下手上的药臼,走向床边。 “张嘴。” 坐在床沿的男人没有动,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百里青司的耐心更是少的可怜。 所以她直接上前,抬起了对方的下巴,食指拇指微微用力,迫使对方张开嘴来。 猫儿紧张的咬住了自己的袖子。 上一个敢对自家老爹这么做的,恐怕连尸骨都没剩下。 百里姐姐果然威武。 8赋予你名字 他被人抬着下巴。 这使得他能在她清而亮的眸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个浮肿的,愕然的自己。 “只是嗓子红肿阻碍了言语,并无大碍。”与她当年相比只是暂时失声而已。 “那要多长时间能好?” 对于自己亲亲老爹的身体,猫儿还是很关心的。 燕回解开对方手臂上系着的纱布,将原来的药换下,敷上新的药泥。 “他说不出话是因为蛇毒之故,等到他伤口一好,自然也就能说话了。” 猫儿趴在那里,看着青司娴熟的将纱布包好。 “那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留在这里吗?” 青司沉默了。 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青司现在就会将这父子两人送下山去,尽管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人救了自己的命。 “下山的道路被泥石堵住了,在道路被清理出来之前,你们可以暂时寄居在这里。” 青司说着退后一步,对着面前这人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恩公昨夜救命之恩。” 坐在床沿上的人对着青司矜贵的点了点头,可以看出他的修养很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大家出身之感。 “百里姐姐,我父亲是有名字的,你可以喊他的名字,不用恩人恩人的唤他,凭白生分了。” 想到自己老爹的名字,猫儿觉得自己提了一个蠢主意,好在还能补救。 “我父亲现在说不了话,当初既然是百里姐姐将父亲救回来的,不如您就先给他取个吧。” 猫儿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父亲,人家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过是一个名字应该无碍吧。” 床上的人不满的看了猫儿一眼。 什么叫做“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看来他平日实在太过纵容他了。 “不用了。” 与面前等待取名这人相比,青司看上去更反感取名这种事。 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青司并没有与对方牵扯太多的意思。 “可是我们这几日要住在一起啊。” 猫儿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面前这两人都神色淡淡到一副反感的模样。 “难道不是百里姐姐说的吗,山路被堵,我们要一直留在这里的,难道你以后见到父亲要称呼我父亲为“喂”,这样子的吗?” “不如小姐先取一个吧。” 莲姑端着一碗绿豆糯米粥走了进来,她知道青司拒绝的原因是什么。 这次小姐过来,总觉得那里变得不一样了,看来她在京城过的并不太好。 “左右他们是要下山的,以后大约也不会遇上,就先起一个唤着吧。” 青司看看面前的莲姑,又看看站着的猫儿父子。 “即是七叶一枝花救得你的蛇毒,就叫重楼吧。” 重楼? 他看看自己手臂上绑着的草药,对着青司额首行了一礼。 看这意思是应下了。 青司对着重楼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这可好。” 莲姑对着一旁的重楼道。 “你睡了两日想必也是饿了,这是刚煨好的绿豆糯米,都是解毒的,你快过来用上一些。” 对于这个救了青司性命的陌生人,莲姑还是很喜欢的。 桌上的绿豆糯米粥只有一碗,猫儿看了看,继续去吃自己还没吃完的姜汤甜蛋。 很快鸡蛋就被他吃的干净,最后就连又辣又甜的姜汤都被他喝的一空。 他摸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碗。 看着对面一直看着自己的某人,猫儿不安的动了动。 这副按兵不动的样子,有些不太妙啊。 “父亲,我刚刚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对面的重楼没有理他。 猫儿更像在怀里揣了一只兔子。 他试探道,“听莲姑姑说,百里姐姐给你用的是七叶一枝花,可是他为什么要叫你重楼?” 见对面的人还是没有理他的意思,猫儿越发坐立难安。 “那个……父亲,我用好了,就先出去了。” 猫儿逃也似的奔向门外,这样沉默不掷一词的的父亲,实在太可怕了! 见猫儿出去,重楼陷入了沉思。 百里这个姓氏本来就在京中并不多见,若是再搭配上如此容貌,整个京城或许就只有季家才有这么一人。 只是他没想到,当年那个像是猫儿一般大,被他举着去折树上梅花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的这般大了。 可当年那个因为有了梅枝送给母亲,而笑得纯真无邪的孩子,为何会现在满身凄凉? 听闻季锦堂为护圣驾身陨,季夫人伤心之下落发出家,可是尽管如此,她也是圣上加封的百里郡主,按理说不该如此才是。 想到那个在夜间独自淋雨的身影。 那满身的寂凉萧条,又那里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应该有的。 “百里姐姐,你在做什么?” 青司从菩提树下捡起一枚枚黑色的东西,放进手心里。 “这是什么?”猫儿疑惑的凑了上去,那是一粒粒像是种子样的东西。 “是菩提子,也可以说是这棵菩提树的种子。” “那种下这个就能长出菩提树来吗?” “我不知道。”青司坦然的回道,“或许你可以试试。” 对于栽花种草,猫儿兴致缺缺。 “这东西能吃吗?” “你可以尝尝。”青司摊开手掌将手上的菩提子放到猫儿面前。 猫儿半信半疑的挑了一颗,放在嘴里试着咬了下。 “呸呸呸,这东西怎么这么硬。” 见猫儿捂着又酸又痛的脸颊,一脸哀怨,青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就连唇角都向上挑起两分。 百里青司本就生的模样倾城,即使是素衣粗布也难掩其艳丽,如今乍然一笑,亦春风十里不及其眉间三分姿容。 猫儿看呆了,他觉得自己每天待在女人堆里,都快对女人这种生物心如止水了,谁成想,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存在。 “你生的可真好看。” 听着猫儿这句无心之言,百里青司的眼中笑意却是褪的一干二净。 她握着手心里挑选的几颗菩提子,这受尽寺庙香火供奉的菩提子,却抵不过她心中滔天怨气。 她当年遇见那个人时,那个人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因为这句话,她被送入宫中,开始了一生苦厄。 青司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 有时候,她真想狠狠的毁了这张脸…… 9教子与偷听 没有什么比孩子更敏感。 “你怎么了!” 猫儿握住青司的手臂晃了晃,却将青司手里握着的菩提子撒了满地。 圆润坚硬的菩提子掉落在青石板上,弹跳着滚动到一双短靴前。 有人弯腰将其拾起,重新放入青司手中。 他没有言语,可是此时他什么也不必说。 猫儿蹦跳着将其他散落的菩提子一一捡起,捧到青司面前。 “百里姐姐,你的菩提子。” 看着重新聚拢于眼前的菩提子,以及将这一切带回的父子俩。 “多谢。”青司接过那一捧菩提子转身离去。 猫儿还想跟上去,却被重楼拉住了手掌。 “我不可以过去吗?” 重楼没法回答他,但是握住他的手掌已经说明了一切。 刚才百里青司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现在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打扰。 猫儿毕竟是孩子心性,很快就玩起了落在地上的菩提子。 “百里姐姐说这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种,父亲知道她捡来做什么吗?” 重楼微微额首。 这菩提子虽然坚硬不好种养食用,可是这小小的一粒却能静心凝气,所以佛门弟子通常将其做成念珠。 猫儿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意。 “那我能带些回去吗?” 虽然重楼不知道猫儿带这个回去做什么,但他还是点点头。 “啊,父亲真好。” 猫儿用衣摆兜了好些,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不用猜重楼也知道,他定然是去寻百里青司了。 猫儿平日鲜少与那些个后宅女子打交道,没想到他倒是和这百里青司投缘。 小小的锉刀打磨着手心里的菩提,当坚硬的漆黑外皮褪去,内里的洁白莹润开始在手中一点一点的呈现出来。 对面的猫儿握着手上的锉刀也在一点一点的磨着。 可是他手小,力气也小,整整两天也只磨出不甚工整的两三颗。 “唉~” 猫儿甩甩酸痛的手掌,看着手上再次磨扁的菩提子,明媚忧伤的叹了一口气。 “本来还想多弄上些,给祖母一串,爹爹一串,最后再给自己一串,可是等到这些小东西磨完估计我儿子都像我这么大了。” 青司听得一阵莞尔。 “你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现在就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都说未雨绸缪,现在就想这个,怎么会早。”猫儿托着自己的脸颊,像是想起了别的心事。 “有时候我真觉得女人很可怕。”想到青司也是女的,猫儿急忙改口。 “当然,我指的不是百里姐姐。” 青司手下锉刀不停,“看来你还有你的心事。” “当然!”猫儿像是寻到了人生知己,他看看左右,见自家爹爹不在这才开口。 “百里姐姐你知道吗,我最为困苦的就是父亲的女人太多了。” “她们成日里围着我团团转,嘴上说的一句比一句好听,可是她们一旦看见父亲,那眼神就像猫看见老鼠,狗瞧见肉。” 虽然把自家老爹比做“老鼠和肉”有些欠妥当,可是谁让他不在这哪。 想到那个软胖浮肿的某人,青司挑挑眉,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父亲有很多女人吗?” “是的,有很多很多。” 猫儿夸张的比划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圆圈。 能有那么多的姬妾,看来这个中毒失声的重楼,不是很有钱,就是很有权。 “那不正好,”青司磋磨着手上的菩提轻飘飘的回到,“女人多了才好办事,毕竟你父亲只有一个。” “百里姐姐,你有办法的吗?” 猫儿崇拜的依偎过来,“百里姐姐告诉我吧,你不知道,我都快被那群女人烦死了。” 青司当然不可能将办法说出。 “你的母亲那?她怎么会任你放在胭脂堆里。” “她啊,”一提起自己的母亲猫儿就兴致缺缺。 “听府上的人说,她生我时就难产死了,她只是一个舞姬,府里甚至连她的画像都没留下,说起来,我甚至连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 一个舞姬生下的孩子,父亲又多有妾室,想到后宅那些阴私,可想而知猫儿过的有多艰难。 “其实倒也不难。 ”青司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看着猫儿这副模样,她又改变了注意。 如果注定要参与进女人的阴私当中,那不妨先懂得她们的手段。 “女人争宠无非就是三种手段,一种是楚楚可怜,不争不抢,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站在那里,这种女人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会引得心生怜惜,想要爱护她的男人飞蛾扑火般蜂拥而上。” 就像季云黛一样。 “而另一种是强势的,与众不同的,她们敢爱敢恨,敢做敢为,喜欢一个人时就像是炽热的火焰,将喜欢之人不计后果的点燃。” 就像自己的闺阁姐妹,选择抛弃一切,在大婚前夕与男子私奔的公孙鸢儿。 只是这后果,也同样让人十分惋惜。 猫儿想了想,别说,父亲身边的女人还真大多都是这样。 “不是说有三种吗,那剩下的是什么?” “这第三种看似最为平淡,可也是最为致命的。” “她们就像这无孔不入的风,看似娴静实则无处不在。可能是渴时放在手边的清茶,也可能是饿时放在桌上的羹汤,看似每一次的小心周到,实则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渗进喜欢之人的每一个角落。” 被青司这么一说,猫儿平白无故打了一个冷颤。 女人可真可怕。 “那百里姐姐,你是哪一种?” 百里青司淡淡的瞥了一眼猫儿,“我以为你会对我说的方法,更感兴趣。” “当然,还请百里姐姐赐教。” “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告诉她们,你父亲想从后宅女眷中,挑选一位合适的人成为府中主母,相信我,再不会有人会有空去烦你。” 真的这么管用? 只用说一句话就行? 一片碎瓦从屋檐上掉了下来,站在屋脊上修缮屋顶的重楼,听着屋里的言论,只觉心情复杂。 遇见别的女人在教的儿子,如何去翻搅自己的后宅。 他这个为人父的,还真是…… “重楼,快下来,吃过午膳再修葺屋顶不迟。” 远远的莲姑提着食盒,就向着青司屋顶上的重楼招呼着。 青司手上的锉刀一顿。 这人一直都在屋顶? 屋上屋内一片尴尬,猫儿更是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我的天,父亲什么时候来的! 10经文过往 事实上,听到一切的重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依旧每日里修葺水月庵被雨水浇坏的屋顶。 那副平静的样子,就像从来没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猫儿提心吊胆的过了两日,见父亲没有怎么样,他又欢天喜地的在水月庵里四处蹦哒。 时间就这样平凡平静而平淡的过去了四/五日,当开始有山下的工匠修复被泥石冲毁的山路时。 青司母亲闭关的那间静室终于被人推开了。 “卿卿?” 穿着青灰色道袍的女人从静室里走出,即使面上带着倦色,但依旧难掩其脸上清丽之色。 她的美是那种清新脱俗,不沾尘世烟火的美,那种美单单只是让人看着,就让人觉得好像来到了天宫幻境。 见到青司,百里玉影心里很是高兴,她真没想到她的卿卿会特意等在这里。 可是让她更没想到的事,青司见到她竟然直接投进了她的怀中。 百里玉影笑着拍了拍青司的肩头,上一次卿卿对她这样,还是在她父亲活着的时候,如今竟然一晃五年过去了。 可一切却都今非昔比。 青司将头埋在自己母亲的怀中,她的身上沾染着寺庙里的香火味道,这以前最让她厌恶的味道,如今嗅来只觉幸福。 她的母亲还活着。 能站在那里,笑着唤她的乳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重要。 “母亲我错了。” 青司退后一步在百里玉影面前跪下。 虔诚而忏悔的磕了三个头,她的额心触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眼泪浸染其上,那是她对她前生所作所为的悔悟。 她转了这诺大一圈,却发现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所爱自己之人活着更为重要。 青司这副模样可吓坏了百里玉影。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青司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抹去自己眼角泪痕。 “就是我昨夜做了一梦,梦见母亲不要我了。”以头触柱,死于金銮殿上。 “你是娘亲最爱的卿卿,我怎么会舍得不要你。” 以前她只觉得这是一句空话,若是自己那么重要,她又怎么会将自己一人丢在季府,跑到这深山里来。 可是重活一世她却是明白了。 母亲此等容貌,季府是护不住的,即使她能在季府安稳的待着,可是整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曾经也是倾慕母亲之人。 只是母亲最后选择的,却是当年还只是一介小官的父亲。 彼时众人多有嘲笑,可是事实表明母亲的选择是对的。 父亲与母亲十分恩爱,因为百里一脉人丁稀薄,甚至愿意将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名字冠上“百里”的姓氏。 可是再恩爱缠绵的过往,总有曲终人散之时。 父亲后来身陨,她成了孀居之人,若她留在京城,难免会出入后宫。 那个污糟地方什么事不会发生,即使圣上与母亲之间清清白白,也难免有人会借机小题大作。 而且最重要的是,圣上对自己太好了,有时候自己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是谁的女儿。 青司紧紧的揽住百里玉影的手臂,心事重重的走着,一旁的百里玉影只当青司还沉浸在一个子虚乌有的梦境里。 她的卿卿,有时就是太胆小了些。 “卿卿过来怎么不让莲姑通知我一声。” 青司笑笑,“听莲姑说你正在修复一卷《迦叶经》我特意嘱咐她不让提的。” 听到青司提及《迦叶经》,百里玉影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卿卿你还没见过那卷迦叶经的吧,我带你去看看,真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人能将经文书写在树叶上。” 百里玉影带着青司走进自己闭关的静室,因为做的是修复古旧经卷,所以整间室内只燃着几只蜡烛,看上去有些昏暗。 而百里玉影此时正将放在绢纸上修复的经卷,呈现在青司面前。 破旧到破碎的经卷被人小心的铺好,犹如点心碎一般小心的拼凑出一部完整的经卷。 青司看着那卷经文,瞳孔骤然一缩。 她没想到母亲修复的竟然是这副经卷。 而那一边的百里玉影已经在小声的诵读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一旁的百里青司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百里玉影听得一阵惊奇,“我还以为佛门典籍当中从未有过这卷经文,没想到卿卿竟然读过。” 青司闻言越发沉默。 她岂止是读过,这二百六十个字早已经一字一句印在她脑中心中。 她记得清楚,当时季云黛刚刚过门,她心伤之际却是生了一场大病,恰逢太后寿诞,代表琴府入宫的就变成了季云黛。 而她当日送上的贺礼正是这本经文。 这经文一阵露面顿时惹得满朝震惊,而喜好参详佛礼的皇太后更是将之封为圣典。 抄诵此经文一时成风,她当初也是抄阅过的,只因琴长风因着进贺寿礼有功,当时直接官升两级,而季云黛也以平妻之身被封三品淑人。 琴家一时在京都当中风头无两,季云黛更是被各府夫人相邀参加各种宴会,又有谁还会记得那个在琴府当中生病的百里郡主。 青司想着苦笑两声,彼时还觉得季云黛怀着身孕还费神寻找寿礼,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觉得为着自己堂妹过门而生气的自己太过小家子气。 如今想来,她还真是“费神”的很。 青司将那页绢纸轻轻抬起,一字一句的看着这副被修复好的残破经卷。 “母亲,这经文女儿甚是喜欢,不知母亲可否割爱?” “卿卿竟然喜欢这个吗?” 虽然惊诧于青司竟然还这般年纪就喜欢佛经,可是这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有的,只要儿女想要,为人父母的从来都不会吝啬。 “我那还有几卷修复好的经文,你要不要也一并拿去?” “不用了,我只要这一卷就够了。” 青司看着手上的《迦叶经》笑笑,眼底却浸染上一丝墨色。 季云黛,重来一次,我才知我当年真是蠢得可以。 如今没了这副经卷,我道要看看你如何挣你的淑人之位! 11季云黛来袭 猫儿幽怨的折磨着手上的菩提子,下山的路马上就要被人修好,他也要离开水月庵随着父亲前往陇西。 “唉~”猫儿再次叹了一口气,一点也不想回去怎么办? 青司将猫儿磨的乱七八糟的菩提子细心的钻了孔,顺手扯过几根丝线,为他仔细打了一个如意结。 青司笑笑,将做好的手串放到了猫儿面前。 看着穿好的手串,猫儿那点小忧伤立马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是自己先前磨的那些歪七扭八的珠子?怎么就能生的这么好看! “我要拿这个去给父亲看看!”猫儿举着那串念珠一溜烟的跑到门外。 重楼正踩在高架上,用毛笔沾着彩漆将那些褪色的笔画一点一点恢复当年的模样。 “父亲快看,百里姐姐给我穿的手串!” 细嫩的胳膊上,不甚圆润的珠子分外显眼。 “父亲,猫儿要再去多捡一些,等到磋磨好了给您和祖母一人穿一串。” 虽然重楼不认为猫儿会有那耐心,但是这不妨碍他为猫儿之言感到开心。 看来他放任猫儿与百里青司在一起是对的,在水月庵这几日,竟比猫儿在陇西待着的这几年还要开心。 他平时陪伴她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 青司透过窗户看着正在炫耀的猫儿,无奈的摇摇头,天真烂漫的孩童,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 而经过这些天的调养,重楼身上的浮肿已经消下去许多,已经能够让人在眉宇间看出一些俊秀的模样。 大约他后院那些让猫儿烦心不已的姬妾,都是被他那张脸招惹来的也说不定。 不过想这些也是无用,因为被泥石阻挡的山路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再过两日,猫儿父子就该下山了。 不过萍水相逢一场,彼此浸染了对方的几日年月,总是要错开的。 她见惯了这些,自然也习惯了这些。 青司捏起钻针,继续在小小菩提上小心的钻着孔洞。 被泥石掩盖冲毁的山路,被匠人们一点一点的清理好,可是青司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猫儿的离别,而是另外一人。 两匹昂首迈步的骏马,拉着宽敞的四轮马车停在水月庵外。 穿着水红描绘金枝撒花裙的季云黛站在门前,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二姑娘?”莲姑见是季云黛,连忙将其迎进门内。 “这山路才刚修好哪,二姑娘怎么现在就来了?” 季云黛垂头不语,过了好半天她才看着莲姑小心翼翼的开口。 “莲姑姑,您能带我去见青姐姐吗?” 莲姑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人,季云黛这副做错事的表情,又岂能瞒过她的眼睛。 不过,她并不在意,只当青司是与季云黛姐妹之间绊了几句嘴,毕竟她们以前的感情可好着哪。 季云黛过来时,百里青司正坐在那颗菩提树下的石椅上把玩手上的手串。 颗颗莹润洁白的手串放在手心里时,尤为显得可爱,她打算将这手串送给母亲,母亲现在应该还在静室里,抄写佛经,等她一出来自己就将手串给她,定然能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可是偏偏有人毫不自觉的破坏了这份好心情。 “青姐姐。” 未见其人,先闻这一句娇似黄鹂,声带哽咽只之音。 听着这声音一出来,百里青司不由得眉头一颦,季云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这时候不该是在季府当中养胎备嫁吗? 可是随即,青司就明白了季云黛的来意。 自己离开季府许久,别人或许不知道缘由,但是婶娘却是知道的。 她定然是一位自己恼羞成怒,这才一气之下跑到了水月庵。 所以季云黛一定是被婶娘,硬逼着来这里劝说自己回去的。 青司一想透,立刻旁若无物的继续把玩手上的菩提。 一旁的莲姑看的暗暗疑惑,看这模样不像是为着拌嘴这种小事啊。 见百里青司不理自己,季云黛更是锲而不舍的走到百里青司面前。 “我知道青姐姐心里是有长风的,我不介意的,若是青姐姐喜欢,我们可以一同嫁入琴府,云黛甘愿做小将主妻之位让给姐姐。” 青司心下一声冷笑,真是好一招以退为进,又不动声色的炫耀,若不是情况不对,她都要忍不住拍掌喝彩了。 一旁的莲姑却是彻底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云黛妹妹的记性不大好啊,”青司看了一旁的莲姑一眼,示意她放宽心,毕竟这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那。 “若是我没记错,本郡主应该是再三提醒过的吧,虽然你我是堂姐妹,可是这毕竟带着一个“堂”字,云黛妹妹还是叫我百里郡主的好。” 季云黛脸色倏忽一白,她没想到,百里青司竟然还记得这事。 “还请百里郡主赎罪,是云黛错了。” 见季云黛认错,百里青司笑的更是玩味。 “本郡主倒是不知道,这认错竟然还要站着。” 季云黛也是能屈能伸的很,当即提起裙摆就要跪下。 “云黛妹妹可要想好了,这青石地板可是凉的很,就算妹妹受的,这肚里那个小的为免也受的住。” 莲姑拂着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她看着季云黛平坦的小腹,心中震惊不已。 二小姐竟然有身孕了? 若是她没记错,她好像还没出阁吧。 季云黛气的一口银牙暗咬,她就知道,自己有喜这事是百里青司透给母亲的。 而今她更是将自己千方百计隐瞒的事情,于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虽然这里除了她和百里青司,就只有一个莲姑,可是这也已经让人难堪之极。 可她心里也有她的犹豫。 她如今不认错,百里青司是不会跟她回去的,母亲说了,如果青司不回季府,琴家即使送上结亲的日子,她也给回绝了。 可也正如百里青司,这树下阴凉,她肚里的孩子至今不足两月,这样直接跪下确实危险。 季云黛沉思良久,还是选择跪下。 她不相信,百里青司会任自己保不住孩子! 果然,坐着的百里青司伸手拦住了她。 “虽然妹妹不顾骨肉亲情,可本郡主却是顾得。” 就在季云黛以为,百里青司放过自己时,百里青司看向一旁的莲姑。 “去给咱们二小姐拿个软垫,记得挑个厚实些,可别将琴家的小少爷累出个好歹来。” 莲姑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知道的太多。 又或者,她当初就不该走到门口将季云黛领进来。 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小姐,这些年究竟都在季府里吃了多少苦。 12我的男人 厚实的垫子很快被取来,季云黛既羞愤又屈辱的跪了上去。 妹妹对着姐姐跪下,这一幕没有逃过喜欢凑热闹的猫儿。 “父亲,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对着百里姐姐下跪?” 猫儿不知道,重楼刚才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两女争一夫,妹妹竟然已经怀了对方的孩子。 难道当日百里青司午夜淋雨是因为这个? 见自家老爹不说话,猫儿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凑了过去。 “我过去看看,别再让这女人欺负了百里姐姐。” 见猫儿跑了过去,重楼也只能停下手上握着的画笔,走近了一些,严防猫儿捣乱。 “云黛大婚在即,还请百里郡主随云黛返回季家。” 季云黛正跪在那里情真意切的邀请百里青司回去,就见横地里冒出一个人头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让她随你回去?” 季云黛先是一愣,随即在看到猫儿那双鸳鸯眼瞳时,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众所周知,瞳色异常的人,大多出自狄国,而狄国多出伶人舞姬,一个与舞姬生下的孩子,这身份又能高贵到哪去! 季云黛眼中的厌恶没有躲过猫儿的眼睛,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季云黛的眼神深深的惹怒了重楼,他原本只是想站在一旁远远观望的,这一下,却是直接走到了百里青司身后。 季云黛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男人眉头一皱,这人又是谁? 别说是季云黛,就是百里青司也有些征愣。 依着猫儿那爱玩闹的性子,他跑过来很正常,可重楼怎么也过来了? 季云黛看看百里青司,又看看站在其身后的重楼。 “我以为姐姐来这水月庵,是因为无法与长风结亲而难过,没想到却是另有缘由。” 清亮的眸子不善的眯起。 自己来这确实另有缘由,只是却不是季云黛想的那样。 她真以为自己是乌鸦,全天下的人都和她一样黑。 “看来妹妹这记性确实不怎么好,若是本郡主没记错,这琴长风在季府门外求娶的应该是我才是。” 百里青司轻飘飘的说着一切,却听得跪着的季云黛脸色一阵苍白。 显然百里青司觉得这样还不够。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给她留着一分面子,她就会得寸进尺,与其那样,还不如半点颜面不留。 别忘了她可是堂堂郡主,二品诰命夫人一下,所有女眷见她都要口称“郡主”行礼叩拜。 “我原先只是怜惜婶娘只有一个女儿,而其还不知廉耻未婚先孕,这才将琴长风那个一无功名,二无气度,甚至连长房之名都没有的男人施舍给你。” 不是琴长风没有求娶她,是她不屑于这个卑劣的男人。 百里青司的嘴角微微的勾着,眼中嘲讽像是能将面前之人淹没。 “难道你真的觉得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能够配的上我这个百里郡主?” 季云黛脸色更白,她的琴大哥那样好,这人怎敢诋毁于她。 她一掀裙摆站了起来,她算是看明白了,不论今天自己如何的卑微小意,百里青司都不会随着自己回去的。 “百里郡主如此金娇玉贵,怕是只有宫里的圣上才能配的上吧!” 百里闻言,瞳孔一凝。 “还请季府二小姐慎言。” 都说狗急跳墙,这季云黛一急起来,就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给忘了。 显然此时的季云黛早忘了“慎言”二字的意思。 “百里郡主先前拒绝了琴大哥不就是为的在宫中选秀中脱颖而出吗,”季云黛眼中闪过不屑。 “可是百里郡主怕是连这宫廷挑选的第一关都过不了吧,毕竟宫规上明文规定,所有良家子都必须为处子之身。” 看着季云黛意有所指的目光,不光是百里青司,就连重楼也心生不快。 这女子,实在是狂妄之极。 被栽赃污蔑,顺带泼脏水的百里青司闻言却是一笑。 “妹妹真是好眼光,竟然将这个都看出来了。只是不知妹妹这次是不是还要与上次一样再爬你未来姐夫的床?” 百里青司看向身旁仲征的重楼,笑吟吟的将手上的白玉菩提给他带了上去。 “可惜啊可惜,我的男人不是琴长风那等货色,妹妹这次却是要失望了。” 季云黛一张俏脸白了又黑,黑了又白,这百里青司竟然将自己比做爬床的贱妓。 “我等着参加百里郡主的大婚!” 百里青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一冷。 “放心吧,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季云黛甩袖离开了,主角一走,百里青司自然也没了演戏的兴致,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却发现百里玉影正站在廊下看着自己。 “你随我来。” 先前所有的张牙舞爪,顿时化作一身的软毛,青司乖巧的跟上百里玉影的身影。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莲姑觉得自己需要上厨房做顿饭冷静一下。 诺大的菩提树下,就只剩下了猫儿和重楼。 猫儿对着自家老爹眨巴眨巴眼。 “您什么时候成为百里姐姐男人的?” 猫儿暗自摸摸下巴,他们父子两人天天待在一起,就连睡觉都在一张床上…… 睡觉! “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就跑去找百里姐姐!”白天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没想到一到晚上就……这隐藏的可够深得。 猫儿这副沉思(胡思乱想)的模样,直接换来重楼一记爆栗,看来猫儿缺乏的不止是管教,就连这智商也很让人担忧啊。 想到百里青司刚才看着自己的样子,重楼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自己的腕上。 不甚圆润的十二颗珠子,用红色的丝线挽就了一只平安结。 这珠子太过小巧,一看就不是给男子佩戴的东西,此时落在自己尚带着浮肿的手腕上,看上去尢其可笑。 猫儿伸出自己手腕上的珠子,跟自己老爹手腕上的珠子比了比。 他先前还觉得百里青司对自己好,如今跟父亲一比,自己就像是个没人要的。 “百里姐姐对你可真好。”猫儿酸的就像是个分不到宠爱的姬妾。 “她那里对我好?” 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拿自己演戏。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他已然能够开口。 “怎么不好,”猫儿道,“她当初还用嘴巴将你手臂上的蛇毒给吸出来哪,这命都不要了,还不好?” 当然猫儿有意的忽略了,当初青司想让他来做这件事的心情。 重楼心下一动,她竟然曾经这样对待自己? 13父子下山 百里玉影坐于桌岸之后,看着垂头站在的青司。 “说吧,你这次来落凤山是为着什么。” 百里青司本想随意瞒过去,可是这话到嘴边,她又改变了主意。 对自己来说,这未必不是让母亲随自己下山的机会。 “事实就是母亲看到的样子。” 仅仅是这一句话,百里青司就先红了眼眶,她强忍着垂下头去,不让母亲看她眼中强忍的苦涩。 前世种种屈辱她实在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在午夜里将那些过往翻出来,好的,不好的,辗转反侧的品着,再和着眼泪一点一点咽下去。 日日月月年年,百里青司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能安然入睡是什么时候。 看着自己女儿这副强撑的样子,百里玉影心里也不好受。 “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一字一句讲给我听。” “好。” “前几日,琴家三少爷琴长风带着聘礼前来季家求娶于我,婶娘亲自过来问我的意愿。” “长风虽然没有官职,可是在女儿这些年独居于后宅之时,他也多有拜访,春季踏青,夏季赏花,确实为女儿寂寥平淡的日子添了许多色彩。” 百里青司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自己就是败在这些偶尔的讨好和温暖里,然后输在对方手中。 “实不相瞒,长风上门前来求娶,女儿心里是有些欢喜的,他不仅是当朝榜眼,对女儿也颇为照顾,如今更是满城吹打的前来求娶。” “可就在女儿准备应下之际……” 剩下的百里青司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已无需多言。 她对着面前的百里玉影深深俯下身去。 “女儿知道,云黛是自己的嫡亲堂妹,按理说我这个做姐姐应该祝福她,可是女儿实在做不来这宽宏大度之事。” “您若是为刚才女儿斥责为难云黛妹妹,而生气,您就狠狠的惩罚女儿吧,可是无论您怎么说,女儿是不会再季府了,与其回去让世人嗤笑,卿卿还不如与您一样在这水月庵里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 颗颗泪珠砸落在地,百里青司那跪着的背影竟带着偏激的决绝。 百里玉影坐在那里红了眼眶,但她没有失去理智。 “这件事,你婶娘知不知道?” 百里青司点点头。 即使原来不知道,恐怕现在也已经知道了。 不然依着季云黛的性子,恐早就巴不得自己一直待在山上,又哪里会亲自上山。 跪在地上的青司瞧不见母亲的神色,可是她能感觉到母亲的沉默。 心里不是没犹豫的,她不想让母亲陷入两难之境,可有些事是你想避也避不开的。 “你笑下去吧。” 良久,青司才听到百里玉影这样回了一句。 看来,母亲是拒绝自己了。 小小的房间里再次恢复先前的寂静,百里玉影打开手边的画轴。 穿着官服的男人,去清风明月般站于廊下,正浅笑着看向作画之人。 指抚过画纸上熟悉的眉眼,就像描摹着她最爱的夫君。 “锦堂,是我错了,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坠落,洇湿了泛黄的画卷…… 青司垂头走在青石板上,季云黛马上就要大婚,即使她嘴上不愿,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因为她的姓氏虽然是“百里”,可她毕竟是季家的女儿。 一言一行代表的介是季家。 而且,她还有她的“大事”要做。 青司想着越发沉默,她当年因着婚事,对着身边的许多事都毫无印象。 前世京城都发生过那些大事来着? 青司正想的入神,却不期然撞上一堵“肉墙”。 被这一撞,想着心事的青司连连后退,竟然一时不察踩住了自己的裙摆。 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着身后的地上摔去。 “小心。” 一双手臂在青司将要落地之时,稳稳的托住了青司的后腰。 青司落地的姿势骤然一收,发上挽着的金钗倏忽掉落。 就在那金钗将要落地之时,却被人稳稳的接在手里。 松松挽就的青丝乍然披散下来,丝丝缕缕散开的发香,盈满重楼衣袖。 有风吹来扬起两人垂落的衣袖袍角,发丝飘荡当中,青司有些征愣的看着眼前的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好熟悉…… 正在一旁玩闹的猫儿,默默的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还说没有趁着自己睡着跑去找百里姐姐,这天还没黑哪,就抱一块去了。 “小心些,这边的路有些不好走。” 重楼将青司扶好,将刚刚接到的那只发钗放到青司手里。 看着手心里的发钗,青司这才惊觉自己的发髻散了。 “多谢。” 青司退后一步,对于面前之人行了一礼,行退间中规中矩而又拒人千里。 “我带猫儿过来是向你辞行了,山路已经修好,明日一早,我就要带猫儿下山了。” 青司闻言点点头,“水月庵的后院里养着我的马,你们可以骑着下山。” 重楼听闻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青司道,“山路漫长,即使你不用,猫儿也是用的,你若真过意不去,就当这是我对你昔日救命之恩的报答好了。” 青司说着没有再多言语,行礼告退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离别是一早就注定的事情。 “怎么样?怎么样?”见青司离开猫儿颠颠的跑过来。 “百里姐姐是不是舍不得我离开,要我留下来多住几日?” 重楼摸摸猫儿的头顶,“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当然!” 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也没有那些整日盯着自己一言一行的师傅。 父亲每天陪着自己,莲姑姑更是变着法的给自己做好吃的,这简直就是神仙样的日子。 “高辰,别忘了你的身份。”安逸的生活虽好,可是那不代表可以沉溺其中。 父亲鲜少唤自己的名字,每一次这样喊自己都是因为自己犯了大错。 猫儿双手平伸,抱如满月在重楼面前行了一记大礼。 “是,高辰知错。”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留在这里有什么错。 重楼拍了拍猫儿的肩膀。 虽然他年纪还小,可是他既然承了这个姓氏,就注定不能像那些寻常孩童一样无忧无虑的活着。 被喂养的膘肥体壮的白马,结束了混吃等死的生活,被人从院中牵出,准备再次去迎接属于它的风驰电掣。 莲姑在包袱里装了满满当当的吃的,虽然只短短相处了几日,但她是真喜欢猫儿这个孩子。 “莲姑姑,猫儿要走了。” 猫儿小大人似的对着莲姑告别,眼神却不自觉的看向莲姑身后。 百里姐姐从早晨开始就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看着猫儿这副样子,莲姑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姐不是不愿出来与你送行,只是她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离别。” 离别太苦,别说是猫儿,就连当年夫人落发出家,她都未曾出门相送。 “我们该走了。” 重楼将猫儿抱上马背。 “多谢这几日收留款待,在下铭记在心。”重楼对着面前的莲姑道谢。 “救你的不是我,带你回来的也不是我,你不必对我多有感激。” 莲姑这几日悉心照顾猫儿这句谢,她当的。 重楼对着莲姑再次行了一礼,这才翻身上马。 “父亲,我们还能再见到百里姐姐吗?”坐在马背上的猫儿期许的看向重楼。 “会的。” 重楼摸摸猫儿的头顶,京城就那么大,只要想见到,就总能遇见的…… 13琴长风此人 “大婚,季云黛入府,再隔两月皇太后千秋诞辰,季云黛献经文……” 百里青司将记忆中发生的事,有条不紊的写在纸上。 当年这个时候,她正是在备嫁之时。 虽然她如今不用急着嫁人了,但是留给她的时间同样不多。 她要对付的那人位高权重,更甚至会是西周未来的帝王,所以她更要步步小心。 只是可惜的是,她只是一个闺阁儿女,无法像是那些西周儿郎一般成为西周的王侯将相。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握着的朱笔在“千秋寿诞”上重重的画了一个圆。 想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青司那颗有些浮躁的心,却是冷静了三分。 写有娟秀字体的纸张,在火盆里化成飞灰,看着那轻薄的纸灰,百里青司有些出神。 猫儿这会该是下山了。 母亲如今尚在,她在水月庵里过了这许多日子,如今却是要该回去了。 回去属于她的角斗场。 “母亲”。 青司笑着推开面前的房门,却发现母亲的静室还有其他人到访。 那坐在母亲对面,满是羞愧的正是季二夫人。 见是季二夫人,青司心下一笑。 看来季云黛昨日定然没有将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告诉婶娘,婶娘若是知道,是断断不会来的。 “青司见过母亲,见过婶娘。” 百里青司对着季二夫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记晚辈礼。 二夫人其实是有些赫然的,先前季云黛凭白招惹出那么些污糟事,她实在是没脸来见自己的大嫂。 可是自己又不得不来,与琴家的婚事那是盖棺定论的,因着云黛怀有身孕,这日子也定的近。 到时大婚,青司若是不在场,这京城里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她虽然气恨季云黛不争气,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青司快来婶娘这这边坐,”季二夫人对着青司连忙招呼道,“几日不见,青司真是出落得真是越发姿容出众”。 “婶娘缪赞了。” 青司好似没有看见那只招呼自己的手臂,只娴静端庄的坐到了百里玉影的身侧。 两人本就生的姿容出众,如今坐在一处,只让人觉的琳琅满目陋室生辉。 季二夫人讪讪的放下招呼青司的手臂,虽然青司坐在自己母亲身边并没有什么。 可她能感觉出,青司与自己生分了许多。 季二夫人这副模样,看的百里青司心里颇不是滋味。 虽然一切都是季云黛做下的,婶娘并不知情,可是谁让她现在想让母亲回去。 她只有越发孤立无援,母亲才会愿意去成为她唯一的后盾。 看着青司这副模样,百里玉影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的女儿,她再了解不过,这会定然正在使性子哪。 不过季二夫人确实该反省一下了,尚未婚嫁就已怀有骨肉,此等不屑之事,不论再怎么说,都是因为季二夫人这个为人母的管教无方。 想到这个,百里玉影心中更是暗暗自责,这些年,她实在亏欠百里青司太多太多。 她甚至想象不出青司究竟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才会跑到她最厌恶的水月庵来。 “不知大嫂还记不记得云黛,她以前最爱黏着你的。” 对面的母女两人默不作声,季二夫人只好率先开口,缓和一下僵硬的氛围。 百里玉影看向自己这个妯娌。 “以前的云黛什么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昨日的她,倒是让人印象深刻。”那种咄咄逼人既炫耀,又挖苦的言辞,那里是一个大家小姐能说的出来的。 此时的百里玉影已经选择性忘掉了,嘲讽技能满分的百里青司。 二夫人听着这话,心下一紧。 云黛回来只说青司不肯见她,她在山门外等了半晌,无奈之下只能回府。 她虽然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可是听上去不像云黛说的那么简单。 “云黛还小,若是她言语无状惹怒了长嫂,还请长嫂看在我的面上原谅则个。” 季二夫人将台阶递到百里玉影脚下,若是常人,恐怕早就顺势走下来,可她百里家的人,又岂是常人能够推测的。 “若是我记得没错,她应该只比青司小上两月吧,这一转眼都快要当娘了,还真是岁月不饶人。” 季二夫人闻言,脸上越发羞赫。 季云黛这事虽然都是心知肚明,可却是拿不到台面上来讲的。 很明显,百里玉影是在给自己敲边鼓,提点自己这事不可能这么掀过去。 百里玉影点到即止,这事再说下去,可真就难看了。 “听云黛说是定了琴家的三公子,可是琴家那个外室所生,养到八岁才被琴家允许认祖归宗的琴长风?” “是。” 琴长风乃外室私生之时,已经过去十多年,京中大多已经忘却,没想到百里玉影不仅记得,还将之说了出来。 只是这事被她此时说来,只觉让人难堪。 “这孩子虽然出身不高,可他确是个争气的,今年大比还被圣上亲封为榜眼。” 对与自己未来这个准女婿,季二夫人还是挺满意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征求青司的意愿。 可百里玉影却不这么想。 这榜眼状元的在外人看来是值得炫耀之事,可在满是勋贵的京城,却只是落入湖心的小石子,看似激起涟漪,实则无关轻重。 毕竟即使是状元,那也只能最多被封个四品官职,如果说,琴长风身后没有琴家做后盾,他是高攀不上季家的。 百里玉影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季二夫人。 “此人不是大房所生,琴府主母也是个有手段的,他能保全自己甚至考中榜眼,可想而知也是个内里有心机的。” “他若是真的喜欢云黛,为何不等有了官职再来求娶,而是选在他尚未有官职之前,别是他看中了小叔礼部尚书的位子,想要事先在圣上面前留个好印象。” 季二夫人没有想的那么深远,她更不明白百里玉影说的“看中位子”什么意思。 百里玉影只能再次说了下去。 “我们季家虽然不是什么矜贵世家,可一直都以“清贵”立足于京城当中,就见圣上也对小叔多有赞赏。琴长风不是大房所出,以后也是要被分出去的,万一再被圣上封了官职,分派到西周其他地方,此生再想入京那可就难了。” “到时他外放为官,云黛怕是也要同去的吧,难道你舍得一年到头的也见不上云黛一面?” 有一点百里玉影没说,这人一开始求娶的就是拥有食邑的百里青司,可想而知这人功利之心多重。 季二夫人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听只觉女儿所托非人。 而一旁的百里青司更是看着自己的母亲,陷入了沉思。 这些话当年母亲也是对自己说过的,可是那时的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这些个劝告,却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满心欢喜的嫁入了琴家,然后看着母亲当年的劝告句句成真。 她当时也是陷入了牛角尖,虽然自己在琴府里过的日子没有一天顺心的,可是出了琴府大门,她还是佯装撑起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 可是哪,百里青司嘲讽一笑。 她昔日最喜欢的琴长风,最后连佯装的机会也没给自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