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仙缘》
序章 海外有仙第一章 锦绣大明宫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1】
长安城,大明宫,正是夏日午后,太液池边的水阁里传出小宫女们琅琅读书之声。诗行里是满满的幸福美好,少女们的声音轻柔愉悦,沿路的往来宫人侍卫听得这诵诗声,脸上都忍不住露出淡淡笑意,冲淡了高树上知了聒噪带来的烦心。
宫城内殿宇重重,花木扶疏。时入七月,日色明炽,暑气蒸人,但水阁一带遍植嘉树古木,枝条深碧浅绿舒展如巨伞,撑出一片清凉世界。加之水阁外清波涟涟,连片的芙蕖铺满近半片太液池,翠叶高高下下、田田清圆。青碧莲叶里,时见粉粉白白的荷花扶风映日,如美人严妆照水,分外明丽。
水阁里小宫女们完成了今天的功课,待授课的女夫子离了堂,也起身收拾着书案,三三两两组着伴儿陆续离去。
一个十一二岁的圆脸小宫女坐在窗边,托着小胖脸儿,看着临窗的一枝粉色荷箭正发呆。一位容长脸的略年长宫女过来在她梳着双丫髻的脑袋上轻敲一记:“采珠,发什么呆?又想着荷叶糕么?”
几位还未离去的小宫女们一齐捂嘴笑了起来。
一位着粉红衫子的宫女跟着说:“那一准是!采珠这丫头啊,我们可都知道的,她能惦记的,不是荷叶糕,就是糖莲子,难不成还会是长进了去做女学士?”
话毕又是笑声一片,实在是这小圆脸宫女的成日思吃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再无可置疑之处。
那小宫女采珠却扭了头,认认真真地答道:“我在想,那洛阳女儿莫愁,什么都不缺了,既然是人生富贵何所望,为何还恨不嫁于东家王呢?”
粉红衫子宫女大为惊奇,道:“哟!这真真是长学问了,我们采珠可没白吃那些好食,还知道学有所思了呀?”
采珠丝毫未觉人家的揶揄口气,仍然在自己的思路上,道:“这是不是就像老人常说的,世事难全?这锦绣世界,再富贵,也有不足之处。姐姐们说,这世上可当真有那富贵完满之人?”
粉红衫子宫女一脸理所当然地接口:“当然有,我们娘娘可不就是富贵完满之人?我大唐国威仪赫赫,繁盛无双,除了天子,就是娘娘地位最尊,什么都是顶顶好的捧了送到她面前,想到想不到的,都是齐备的,再没有缺憾了。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富贵何所望呢!”
众小宫女们闻言纷纷点头,圆脸儿采珠却又插嘴:“也不是都完满啊,娘娘还缺一位小公主呢!”
几个小姑娘又跟着点头如捣蒜。
“对哦!”
“对哦!”
“我前日还听娘娘跟皇上叹气说,想是当初烧香的时候求岔了,连来了三个混小子,现在再求仙人不知还有没有用,让这池里的莲花化一个小仙女儿来多好!”
“我也听见啦,我还帮娘娘向荷花池拜了拜呢!”
“唉,你们说怎么娘娘想要个小公主就这么难呢?”
年长容长脸宫女微微一愣神,又是伸手在那双丫髻上一拍:
“娘娘心善,特地开了这宫内女学让你们识字解文。为的是让你们知书明理,却不是让你们生了心思来编排天家的。”
她脸色微沉,这“公主”一词委实是帝后的伤心事,这些小妮子进宫的时候尚小,晓得的不多,可别在口舌上犯了忌讳!那时节,她落个教管不严是小,就怕这些小丫头要受苦。
她想了想,正色警告道:
“我听掌事姑姑说,前朝废帝性子暴虐,宫人劳役辛苦不说,日日小心还竟是多不得善终。今上与娘娘宽和待下,等闲打碎个碗碟都不当回事,纵得你们什么似的,你们倒好,闲得有功夫嚼牙!可知道这宫里最要紧的就是不要多嘴?看来还是平时活儿干少了,等下我跟姑姑们说,让你们每日多洒扫几遍去!”
她一厢说一厢往门口走,挑了帘子又回头:“还不快跟上,这半日娘娘跟前可缺人呢。采珠你这丫头……”
“含珠姐姐,含珠姐姐……”
采珠一脸可怜兮兮,团着双小胖手不停地陪笑作揖。
采珠这几个小宫女自小便是含珠带的,她们也都服含珠管,这“姐姐”委实喊得真心实意。
含珠严起来确实很有长姐的风范,心却也是软的偏的,这小丫头一身的肉可都是她养出来的呢!看看采珠那讨好的小样儿,她虽气势十足地“哼”了一声,却终是没忍心说出“荷叶糕再不给你吃”的话来,尽力凶巴巴地瞪了小丫头一眼,打头里走了。
采珠伸了伸舌头,嘻嘻一笑。她自是知道,只要大面儿上规矩不差,含珠姐姐可不会罚她,自娘娘往下,大家对她们这一班小宫女儿可都是爱护得很。
几个小宫女捂着嘴窃笑,排着队跟在含珠后面,轻声笑语,一齐向不远处的明光殿行去。
明光殿里,缃色软烟罗的帘幕被轻轻卷起,金兽博山香炉里犹轻吐丝丝缕缕的薄烟,透出清淡而悠远的龙涎香气。
帘下有人午睡新起,简淡梳妆,手执了书卷临窗而坐,正是这重重殿宇的女主人,大唐国的文德皇后。
文德皇后与当今贞观天子结发夫妻二十余载,同心同德,彼此敬爱,互相扶持,自前朝末年集义兵起事,驱暴君、平狼烟,救万民于水火,终成大业。
时天下已承平十数年,海内富庶安定,前朝后宫清明和顺。皇后美而贤,天子敬且爱,膝下已有三子,皆聪敏孝友,任谁见了,也会说一声:当真是人生几无憾事!
一阵轻风穿堂而过,拨得檐下铁马儿细声叮咚,带来太液池上的水气荷香,清爽宜人,殿内几位执事宫女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面上更舒缓了几分。
柳树荫下小径尽头,小宫女们鱼贯而来,步子轻快又不失稳重,衣带当风轻轻飘起,浅浅粉粉的裙衫相簇着如花朵舒张。
第二章 渺渺话仙踪
明光殿里,刚把帘子卷上银钩的一位蓝衫宫女,听得远处隐约传来的呖呖笑语,不由向外多看了几眼,回头见皇后面上也含了几分笑意,显是心情甚好。
这卷帘宫女一边整理着虾须钩上的流苏,一边碎碎念叨:“娘娘真是宽和,这些小妮子们可是要上了天去呢!今儿宫学应该早就散了,这会子才过来,也不知道噤声一些。若不是看她们洒扫还算尽心,奴婢就要罚她们下午不许吃点心了。”
另一位捧了茶盘来的宫女也着蓝衫,与卷帘宫女正如姐妹一般,她闻言笑道:“我们银蓝姑姑可是厉害,一开口这些小丫头一天的指望就差点没了。”
银蓝丢给捧茶宫女一个没好气的眼神,接了茶轻轻搁在文德皇后面前的案几上。
“我们当初进宫跟姑姑们学规矩时,哪敢这样走路还带说笑的?就是不打不罚你,整天也得静气屏息,多呼一口气都怕冲了上面。更别谈点心进学了,这些小丫头搁我们那时,可一天也撑不下来!”
捧茶来的宫女跟着银蓝后面,手脚麻利地把两碟鲜果奉上,抱着茶盘立到文德皇后身侧,方慢条斯理地开口:
“娘娘在战后收容了这些孤女,又接进宫来安身,怜她们父母兄弟皆无,自来都是好衣好食地养护着,可真是当自己女儿一般。
“我们自小便在宫掖受训,那些老嬷嬷们都是前朝留下来的旧人,规矩自是不一样。况且,皇上与娘娘平时待我们不也是一般仁厚。
“可不是我特意说恭维话,我们大唐这样英明又慈爱的帝后,不说是历朝历代,就是放眼整个南瞻部洲,也没有这样好的天家。”
银蓝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哎哟,我们银笙姑姑可了不得,都放眼心怀整个南瞻部洲了,不枉娘娘派你去鸿胪寺做了两年的女官。”
银笙见文德皇后只微微笑着听她们俩互相逗嘴,有心凑趣,冲着银蓝略略一抬下巴,一脸的自得矜许,顺着银蓝的话风接着道:
“岂止南瞻部洲呢,这我还是往小里说了,我可还知道,即便是海外的西牛贺洲、东胜神洲,也少见这样英明仁厚的国主。鸿胪寺的一位老大人,年轻的时候漂洋过海寻仙问道,曾经到过西牛贺洲,虽然寻仙未成,可也走过不少国家见了不少风土,这就是他跟我说的。”
大唐风气颇为开明,不似前朝约束女子于深闺之中,且帝后深感女子之中亦有才见不俗者,遂令兴办女学,又从官员女眷及宫女之中选拔了一些有才能者,到各部堂任些文书之职。
这位名唤银笙的宫女因父兄曾在海外经商,自幼习了好些外番文字,遂在新朝建立后鸿胪寺缺人之际,去任了两年寺丞,颇见闻了不少海外番邦之人事,果然是长了不少见识。
殿内两位大宫女闲来嗑牙逗趣,殿外小宫女们越走越近。文德皇后看着走近的一张张如花小脸,只觉得心生欢喜,忍不住问道:“银笙,那位老大人在海外可有见到神仙?不知神仙是否真能应凡人所求?”
银笙略曲了曲膝回复:“回娘娘,奴婢曾听这位老大人说过,海外传说有蓬莱仙山,他曾在波涛间远远望见有山峦楼阁隐隐,飞仙出没,华光瑞气,令人向往。可惜船只驶近时却一无所见。大概神仙也是有的,只是不愿意多见凡人罢。”这最后一句,却是她自己猜的。
文德皇后略叹了口气,银蓝银笙二人却是知道这位娘娘多年来求女之心,刚刚想劝一句:“娘娘你待这些小宫女们这般好,平素积德这般多,迟早感得上苍赐下小公主的。”就听得有人急急唤了一声“娘娘!”
殿门口快步走入一个粉红裙衫的小宫女,正是那圆脸儿的采珠,一脸抑制不住的开心喜气。
采珠虽进来得急,却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立起身,衣带儿还没落定,人就又急急地开了口:“娘娘!娘娘,我刚刚在太液池边看到,您最喜欢的那枝荷花今天结了莲蓬出来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当真?”
一向端庄如文德皇后,听到采珠的这句话,亦忍不住露出几分惊喜之色,
大明宫所在,原为龙首塬。自大唐立国以来,想是此地王气深厚润泽之故,宫城在建造之时,地下突然涌出一泓清泉,水质清冽,格外甘美,又源源不竭,匠作遂以此泉为源,开凿出一片太液池。
池周草木葱茏远胜前朝,池中荷花开得尤其华美。盛夏时节,波光潋滟,菡萏披敷,发秀吐荣,濯清涟而亭亭,是宫中第一等赏乐之处。
而近几年暑夏之时,池中总有一枝异色红莲,盈盈娇艳,不同凡株,把其他或粉或白的莲花硬是比成庸脂俗粉。更奇的是,这花过夏即隐,未结莲子,亦不见荷梗,遍寻其根无踪。即使此花得了诸多人注目,却向来不知其何时新发,亦不知其何时花谢,只在翌年夏日,又见她俏生生伫于碧波翠盖之上。
文德皇后生性不好奢华,却甚爱莳花弄草,时常亲自打理明光殿周遭的草木。
她尤其爱这莲花,自有这异色红莲之后,往往理事闲暇,便移驾太液池边水榭,赏看流连,心爱难已。花开时不忍轻采,便着宫人标记了方位,有心待秋来收其莲子莲藕培育,却总是难寻其踪。这般费心费力了几年下来,也就只能空叹造化有情无意,渐渐淡了培育的心思。
今年此花花期却又尤其长,自六月现出以来,不败不谢,娉娉婷婷,嫣红娇美,凌波绝尘,滟滟灼灼,连骄阳日色都被她比下去几分。宫人们每每经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今日听闻这花儿竟然结了莲蓬,岂不是意外之喜?
两旁的银蓝银笙知道娘娘心意,看外面日色已过了最烈的时辰,忙忙扶了皇后起身,命人打了黄罗伞,一行人往太液池边来。
第三章 娇莲入梦怀
却说那文德皇后闻听小宫女采珠来报,那异色莲花竟然结出了莲蓬,不由又惊又喜,在众人拱侍下,往太液池而来。
到得池边,果见昨日里还如火一团的莲花,今日里已是红衣落尽,翠梗亭亭犹在,枝头却结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莲蓬。周边的莲花尚在花期,显得这一只小小莲蓬尤其鲜碧可爱。
采珠“咦”了一声,仔细盯着那莲蓬,奇怪道:“我刚刚来时,好像莲蓬还只是一颗青杏子样大呢。”
众人再看,现在那莲蓬虽不如一般莲蓬那样大,却很是碧绿饱满,分明莲子已经长成的模样。
文德皇后在旁边近水台榭坐了,就令那采珠并另一个宫人坐了小船就近去看,报知确实莲子已经长成,方让采珠小心采了下来。
采珠把小莲蓬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跳下船便来奉上,皇后嗅得一股子清香,竟然忍不住口舌生津。
皇后看看左右,不禁脸儿一红,暗道:“真真羞人也,贵为中宫多年,什么金珍玉馐没见过,今日里竟是贪馋成这样。”心里如斯想,手上却忍不住轻轻劈开小莲蓬,但见莲房之中,只静静藏了一颗碧玉珠般的莲子,玲珑润泽,不似凡品。
众人皆惊叹出声。
采珠心道:“这么漂亮的莲子,肯定是清甜清甜的哟。”心下想着,嘴里却劝着皇后:“娘娘,您尝尝这莲子的滋味看,肯定不一般。”
采珠小脸上一双溜溜的眼睛瞄瞄莲子,又仰头看看皇后,一脸的殷切盼望,好像娘娘吃了她也能尝到滋味一般。
文德皇后微微一笑,拈起莲子,对着日光细细端详,莲子上围着一圈青碧带彩的光晕,明净温润,忒地诱人!她忍不住破开莲子外皮,内里露出白嫩嫩透粉的果肉来,清香更甚,令人动心得紧。
在采珠殷殷的期盼目光里,皇后果然从善如流地将莲子纳入口中,微阖了眼细细品味。两位大宫女却有些紧张,瞪了采珠一眼:“小丫头好不晓事,什么东西也能随便让娘娘吃的?”
莲子清嫩无滓,入口轻轻一抿,便化作一股微甘玉液,令人神清气爽。文德皇后满足地轻轻舒了一口气,对两位大宫女摆了摆手:“莫要怪她,是本宫自己喜欢得紧。”
皇后又对着紧张起来的采珠招了招手,示意这小宫女走近身来,拍拍她那不安得直绞衣带的双手:
“好孩子,谢谢你这般上心。不然这莲花来无影去无踪的,又没人寻见,若不是你有这机遇,我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花,更别提这莲子了。”
一番话说得采珠开心起来,小姑娘那么明显的情绪转变,令皇后也不由莞尔。一众人见皇后果然心情甚是愉悦,且无不适之态,皆松了一口气。
文德皇后扭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大宫女:“银蓝,挑她们喜爱的,多赏些东西。”采珠并一众小宫女们齐声谢了恩,文德皇后自回明光殿不提。
且不说这莲子采下之后莲梗莲叶便又影踪不见如何令众人啧啧称奇,也不说那采珠小宫女又得了许多荷叶饼糖莲子,多少日都是眉开眼笑,只说那文德皇后,自吃了那枚莲子,入夜恍惚得梦,醒来时却说不请梦中有何奇遇,只记得花香盈身。自那日起,便渐觉神思倦怠,身重乏力。
天子忧心,命御医院排着队来细细切了脉案,却个个喜动颜色,俱道是娘娘有喜,珠胎在怀。
一时之间,宫城内外无不焚香庆祷,为娘娘祈福。
原来,昔年战乱之中,文德皇后为保护伤重的夫君,不顾自己已经身怀六甲,毅然催马引敌,后虽援兵及时赶到,她却不幸落胎,硬生生流失了一位已成型的女娃,夫妇二人俱是心痛难已。此后虽延请天下名医百般调养,皇后却一直未能再复有妊。
天子膝下虽已有三位聪敏儿郎长成,却无比渴盼上天再赐下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以补当年之憾。
帝后二人俱是喜不自禁。处处小心,殷殷期盼,果然,十月之后,翌年五月初上,太液池第一枝荷箭初绽之时,皇后顺利产下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岂止是阖宫上下,朝野内外人人喜气盈盈,皆道是娘娘积得好德缘,果然仙人赐还福报,终于遂了心愿。
秉承了多少希望与传奇出生,小公主却是生来体弱,三天两头病灾不断,帝后又是怜爱又是心疼。
天子先是大赦天下,再免了采选,左思右想之后,给小女儿取名明达,小字兕子,只巴望小公主能如犀牛一般体健易养;又以当年起兵成事的晋阳之地为公主封号,实是希望这龙兴之地的福泽能在女儿身上绵延一二,佑她康健长寿。
皇后念着当时是吃了采珠采来的那枚莲子才得了小娇生,可见这小宫女实在是女儿命中的福星,遂命采珠在公主的近身服侍。又觉得“明达”、“晋阳”的名号都是既大且阔,实在怕太过富贵硬朗反而折了福份,而且,女儿家家也要起个娇软些的名字才合适。思量一下,娇儿出生前后似都与这太液池的异色莲花有缘,遂又起乳名“幼蕖”,只令在宫闱内亲近人之中唤着。
可见,即便贵为帝王,这爱女之心也与常人无二。
可惜,即便贵为帝王,也不能为亲人争得多少福泽。
这小公主秉承万千宠爱,父母兄弟皆视之如珍似宝。文德皇后虽于中年得女,得偿了心愿,却无奈早年曾于战事之中小产,伤了根源,天下承平后更不敢懈怠,将后宫打理得处处清平妥贴,极耗精神心血,产女后未过两年就一病不起。
兕子公主方过三岁,皇后便撒手而去,临去前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遗下小女儿成了那幼年失恃之人。
宫中念皇后素来慈恩,人人悲痛,朝野上下也皆哀悼痛惜。天子更是怮哭不已,誓不再立中宫,所余一腔遗爱尽数倾在小女儿身上,将女儿留在身边躬亲抚养,加之小公主自幼聪颖明理,故天子对女儿珍爱之深,远胜其三位兄长。
第四章 谁有好故事
光阴忽忽,文德皇后已故去行将两年,小兕子公主已近五岁。
当年的圆脸儿采珠小宫女已经长成颇有福相的大掌事宫女。
采珠深感当年文德皇后之恩,也自觉与小公主深有缘份,自来小公主身边,事事上心,极尽疼爱之情。她平素里暗暗向太医院与宫里年长嬷嬷多有讨教育儿养生之经验,连强身健体的导引术、五禽戏之类都练得纯熟,只图小公主高兴的时候能跟着她学上一两式,强健个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兕子公主知采珠真心疼爱,对这位爱兕子又爱美食的姑姑也颇为依恋。采珠痛惜公主生来体弱,又遭失恃,也不知暗里操碎了多少心。
可是,即便天子珍爱、侍者尽心,采珠更是恨不得不眠不休地打点照料,终不能令公主的身体康健起来。名为“兕子”的小公主,并未如犀牛那般健壮,实际上瘦弱得如一根秋后的荷叶梗子,且又时常多病,实在令身边人揪心。
暂不表大明宫内事,且来看长安街头人。
韩二,是长安街头有名的闲散,近来春困,只窝在自家屋里,晒着太阳扪虱子,家中锅里缸里都清得似水洗,窗台下的野葵旅谷都被拔光了充饥。
这一日他按按腹内空空的无着落,家中院内再无能下嘴的可寻,连老鼠最近都不甚来,一时不免有些愁。这眼下里也未思寻着生钱的来路,总不能饿死!他砸吧两下空嘴,在光洁溜溜的屋里转悠了两圈,去床底翻出一件月前换下的夹袄。
寒尽气暖,这夹袄是再不用上身了。眼瞅着袄子领口还缀了两块好羊皮,韩二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总归还是有些家底!遂将那夹袄挑在肩上,晃着两个膀子,准备往当铺去当了,好换两个钱使。
来至巷口,却见平时相熟的李三喜滋滋地捧着个竹筒,胳膊还上挂着一只渗着油迹的干荷叶包,走得一摇三晃,不时把嘴凑到竹筒口啜两口,嘴角犹挂着一条湿亮亮的水迹。
韩二大奇,这李三平日里还不如他,只怕连全袖全领的袄儿也没一件,这是哪来的闲钱?竟然大白日地买了酒食!莫非是城里新有了挣钱的营生?他怎的不知?
韩二只觉自家腹内饥饿更甚,不由眼热地凑上前去,果然闻得一阵酒味,当下心里更似百十只猫爪子齐挠,不免涎着脸皮去打听:“李三哥,这是在哪发财了?”
李三嘴一咧,横过胳膊将嘴角在袖口上擦了擦,罕见大方地说:
“你也去!那边市口的妙香楼,有个公子在拿酒食买古哩!已经有两日了,你怎的还不知晓?说是家中老母喜欢话本子,又爱那荷花,这公子为尽孝,特地包了妙香楼,只收那与荷花相干的逸事奇闻。
“但有说得好的,就请你吃酒吃肉,有合他心意的,还能赏你块碎银子!我挤进去说了一个秦老爷家碗莲冬天开花的事,果然送了酒食给我。你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动动嘴皮子,就能换这好酒食!”
秦老爷家碗莲冬天开花?这个韩二也是知道的,那碗莲明明是在暖房里培育出来的,冬天开花有什么稀奇?就这也能换酒肉?
韩二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那我知道的这则……
李三犹自喷着一嘴的酒沫子,韩二也顾不上擦面,拱手谢了,足下似轮子抹油一般,直往妙香楼去。
到得市口,果见远远的一群人围在妙香楼门口,有一个婆子正挤出来,手捏成个拳头护在心口,周围立刻有人凑上去。那婆子摊开手掌,日光下掌心有银光一闪,分明是得了块碎银子,远远都能听到周围许多人大声“啊呀”惊叹出来。
竟然真的有银子啊!
那是桂花胡同的张婆子,专一的跑家串户,向来凭巧嘴的本事讨后宅妇人欢喜,卖些头油绢花讨生活,想必是在哪家见闻来的古,合了买古人的心意,换得了这银子。
酒楼两旁街边还坐了一溜人,或托腮,或挠头,个个在冥思苦想。
韩二生怕自己肚子里的货被人先倒了,一边飞快地把碍事的夹袄在腰间绑了,一边越发紧着步子往前赶,赶到人群外,两个胳膊发力一扒拉,使出平生的劲硬是在密不透风的人堆里扒出一条缝来,发狠埋头挤到了门口。
眼见门内侧摆着一张长条桌,大半个桌子上堆着竹筒与荷叶包,阵阵诱人香味散出——果然有酒有肉!
李三真实诚人!
大堂里平素错落摆放的数十张桌椅被尽数推到一边,只厅堂正中摆着一张书案、一条长凳。
前街的王五正结束了一个“荷花仙女义助落难书生”的故事,刚刚从长凳上起身,拱手谢了书案后的一位青衣公子。
这王五说起话来有些结巴,一句话倒要豁三四个口子,难得那公子真真好涵养——韩二见那公子还笑微微地道了声谢,心道。
那王五从长条桌前的店小二手上接过一只竹筒并一个干荷叶包,昂了头乐呵呵往外走。
韩二眼热心痒难耐,也顾不上王五后面还排着几个平素相熟的闲汉,两步冲到那书案前,一胳膊张开护住凳子,趁着后面人一愣神,屁股一歪一挤,已然抢坐了下来。坐定了,才对后面人拱了个手:
“几位哥哥,小弟急事、急事,承让、承让!回头请哥哥们喝酒。”
再不看那几位闲汉黑下来的脸色,韩二连忙又转了头对那公子赔笑:“公子,我这厢有个荷花仙子下凡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多,旁人就算听过的也没我知道的细,特来与公子分说。”
那位公子看起来二十出头,俊秀英挺,一身青衣,倒不似一般书院里公子那般白嫩文弱,一双眼睛尤其湛然有神,年纪不大却显得极为沉稳。只可惜,约莫是寒窗苦读得狠了,眉心略有竖纹,鬓边已有几丝霜色。他对着韩二微笑点了点头,乌黑的眉头一舒展开,顿时少了几分肃然心事,满面和煦之意,当真是令人如沐春风。
第五章 但寻芙蕖香
却说那韩二闻听得妙香楼有人花钱买古,不由口中流涎,急慌慌奔了来,果然见到一位青衣公子,温言平和。
韩二暗道了声:“这公子端的好人才!“他咽了咽唾沫,刚要开讲。那公子抬手止住他,虽然仍然微笑,却多了两分严肃:
“这位兄台,方才你未来时我已经跟大家说过要求。在下有言在先,虽则是为家母收录奇闻逸事,但家母喜好追根问底,这奇闻来自何地,与何人相关,皆要说得明白,坊间要能查出根源来才行。故在下不收那胡编乱造的无影之事。”
那公子语声清朗,目光清澈,面色温和,虽无逼人之意,一扫之下却令人端肃。韩二心头似是一阵清凉,心头竟生不出半点扯谎的念头。
幸而韩二本就确实有则奇闻存在心中,他此时有多少话正急着倒出来:
“有影,有影,何止有影!这可是真真的事情,我姑妈是宫里放出来的老宫女,这可是她亲眼所见的事。这事虽然长安里外也有传闻,可都传得野了。我姑妈她只疼我,出来后只细细跟我说过。”
那公子点点头,似乎甚感兴趣,韩二来了劲,接着讲出一大篇话来:
“这长安城,这天下谁不知道,当今天子的这位文德皇后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宽和慈爱……
“……那异色荷花多少年才结了一只碧玉莲蓬,这莲蓬内又竟然独独只生了一颗明珠美玉般的莲子……
“那文德皇后自吃了那莲子,就有了身孕,十个月后果然生下一位娇滴滴的小公主来,当时啊,那是天降异香,红光满室,空中还有仙乐阵阵,可见这公主原是荷花仙子化身,因娘娘善心感动天地,特地下凡来如娘娘心愿的……”
韩二只恐讲得不够细不够全,口沫横飞,搜尽脑袋里的边边角角,把一则本就甚奇的故事又添了七八分神奇。
那公子听得“异色荷花”几字,已经神情一凝,又听说“莲子”“生女”等事,双手已然不由在身前紧握了起来。
韩二只把这位将满五岁的莲子小公主在相貌品行上夸了又夸,却不知如何更多说一些奇事出来。
欲要再讲,又实在再无余货,不讲,又实在不甘心,嘴张了又张,正要再挤几句出来,那公子一抬手,韩二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青衣公子的笑容更温暖了几分:“这位大哥说得甚好。”
看着公子轻轻搁下的一只小锦囊,韩二一时不敢伸手去取,这分明不止一块碎银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呢!那得有多少顿大餐了哎……
韩二只怕那公子是错拿了,可别是空欢喜一场!
韩二眼睛虽然似钩子一般放不开那锦囊,却仍然如泥塑未动。他在这长安城混了三十多年,也不是没脑子的,哪里相信这动动嘴皮子就真的能得了好大一注财!
而且,这些书院公子,都不是可轻易得罪的!人家要是反悔,又或是翻脸,岂止是银子得不着,可别被官家找上事儿!
青衣公子却没有半分收回的意思,手势轻轻一挥,锦囊径直接落入韩二怀里,韩二完全呆住。
青衣公子温言道:“大哥勿要客气,在下说来还应感谢大哥说得这好古!此则奇闻一定甚合家慈心意,区区心意,当不得谢,就当给大哥买杯茶润润喉。”
韩二方晕陶陶地捂住了胸腹,掉在那里的银子烫得他一阵阵心慌。
青衣公子长身而起,对着门口挤挤挨挨的一群人拱了拱手:
“蒙各位乡邻热心,这两日收得不少奇闻异事,应是已足家母心愿,在下就此告辞。那些酒食,诸位可尽取了,便当是在下叨扰大家这两日辰光的谢意。”
说罢,袍袖一拂,便往外去了。
门口还围着那许多人,竟不知怎么地,也未见挤挨,他一人就这么分花拂柳般自人群里潇潇洒洒轻松出去了。
众人也顾不上惊奇,一窝蜂地扑向桌上酒食,小二连声呼喝,也禁不住人多手杂脚步乱。
一时满地竹筒乱滚,大堂里有追竹筒的,有抢荷叶包的,你踩了我手,我抓了你脚,满室笑骂,比方才不知热闹了多少。
说罢长安街头事,再来看大明宫内人。
宫城内,四月的太液池边已是绿意盎然,几株晚桃的垂枝低低照水,红英纷落。水面上虽还未有芙蕖盛开,但是新出的荷叶高高低低、或舒或卷,一片嫩绿,已堪赏玩。
池边的水榭四面荷风,兕子小公主却正是珠泪盈盈。她听采珠姑姑说了多少次这太液池莲花的事,莲叶田田之季,太液池边便是她最爱来的地方。
虽已无当初那株异色红莲,但是翠盖红衣,绿房紫菂,依然满湖清嘉。
风起的时候,看碧叶左右摇曳,芙蓉粉色里会闪出小宫女们采莲的笑脸;下雨的时候,听雨珠儿叮咚,那妙音比父皇最爱的焦尾琴的拨弦声还悦耳。
早晨来,有圆溜溜清露在大大圆圆的莲叶上转来转去,如碧玉盘里滚着亮晶晶的珠子,叶子一歪,那盘中珍珠便“唰”一下滑进水波里,有时还会惊起一条小红鱼儿;下晌午的时候来呀,采珠姑姑会摘一朵荷叶给她当小伞,清香微凉……
每至这处水榭,小公主便流连不去。
近来许是年纪略长,渐渐晓事,兕子小公主常常向采珠问起母后的事。今日到了水榭,她思及娘亲当年时常驻足于此,饶是小小年纪,也忍不住孺慕感伤。
采珠陪着好生劝慰了一会,见小公主哭得累了,便抱向榻上轻轻拍着哄着,唱些轻柔的曲儿。
小公主渐渐睡眼朦胧,到底年纪还小,抵不住走了半圈太液池,又哭了好一会,倦意一阵阵涌上来,一会儿渐渐鼻息沉沉。
采珠见小公主睡得沉了,轻轻盖上薄被,微叹了口气。
若是宫里嬷嬷见了她竟任由小公主日间在水榭小眠,少不得要怪责她几句。
可是,说句诛心的话,公主这身体还不知能不能够得享天年,还不如由着公主心意,只要不伤了身子,能松散自在几天,就自在几天吧!
在哪不是睡呢?何况,陛下也说啦,凡事让小公主舒心即可。
第六章 似有故人来
采珠待小公主熟睡下,轻手轻脚半掩了窗户放下厚帘子,出得水榭,看看外面日头暖和风色轻柔,便示意两个小宫女小心守着水榭,自己往太液池边系小舟之处而去。
方才她见今年的新荷叶长得甚好,心道不如趁这个空儿去采几片来做个荷叶糕,小公主醒来正是用点心的时候。
新上来的荷叶清香宜人,配了暖胃养人的茯苓粉和枣泥,也许小公主能多吃几块。
说起吃食,采珠倒是想起自家乡里,有叶如荷叶之芋艿亦名为“蕖”,粉糯香软,更为养人。
小公主乳名定下来时,采珠一时觉着好玩,忍不住说了这个“蕖”的土义,说完不等银蓝姑姑眼色横过来,自己就先后悔了。
出尘凌波的芙蕖仙子,哪能拿泥里土生土长的芋头来比!
皇后娘娘却丝毫未怪她冒失多话,反倒舒了一口气,道:
“民间不是常言贱名儿好养活!我家幼蕖就当芋头一般养,讨个好意儿,可就更能养得住呢!”
周遭侍奉之人跟着个个夸好,采珠也真心觉得,要是太液池里的仙荷能沾上泥芋头的土气,也许就真的能养好呢!
可是,小公主这般娇养着,哪有芋头的半分泼健,现在还是如池子里的瘦梗小叶儿,伶仃得令人心疼。一想起来,采珠的心都揪得紧。
水榭四周绿意围拱,微风轻动帘栊,荷香若有若无,柳荫里有数声黄莺儿软语。
水榭内绣榻上,小公主正睡得香甜,睫毛上犹带一丝水光。
兀的,室内有气流轻卷微漾,一时如雨霁烟消,一股极淡的青色光烟散开后,榻旁竟然凭空闪现出一人来,正是长安市上花钱买古的那位青衣公子。
在一般人看来,室内自然只有一个熟睡的小女娃,不过他却能看到,这女娃神魂之中,犹有一道他熟悉的虚影。
这青衣公子凝视那道虚影半晌,微喟一声,手上凝了个法诀,正要打出去,却见小公主头上现出一道光华来。
光华里一位红衣女子盈盈飘下,韶华年纪,丽色绝伦。
两人面面相对,一时俱各无言。
半晌,那青衣公子才呐呐开了口:“这大唐国长安城,果真是南瞻部洲中少有的繁华锦绣地……”
这公子在长安市上,何等清冷风华,如此俊逸人物,不说是锦心绣口,也该是谈吐自若罢。
不曾想一开口,风仪全失,不懂寒暄,未问平安,竟是来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说了这一句之后,又若噎住一般,语声竟就断了。
那红衣丽人神色似喜似悲,莫名难辩。他在附近之时她已有所感,待他现出身来,便已知不必藏身。
虽已失往日神通,但她就是有隐隐的感应,似乎就是知道,他有一日会出现在他面前。
旧事已隔多年,故人跨越了重重山海来见,诺多年悲欢恩怨一瞬间从心头流过,不知他是来追旧爱、抑或是寻前仇?
此前多年苦挨时,亦设想过,倘若再相见,他若这般、那般,她该如何应对。
却未想到,未想到真正见了面时,自己预想的种种应对之语尽化乌有,更未想到他竟是这般开场。
她心头酸楚,低声道:“石头哥哥,你终是找来啦……
“这些年了,你还是这般不会说话……”
她语声带了哽咽:
“当年我实在对你不住,你是要灭了我神魂为你师门报仇么?我当日实在也没想能活下来,也不是特意躲在此处。你,你尽管动手就是……”
到得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那青衣公子心下伤痛,喉咙里滞涩若吞了把炒焦的草籽,实不知如何接话。
他闭了闭眼,艰难又再开口:
“丹芙,当年种种因果不必再辨,我凌砄亦有错,岂能全怪在你身上。我来找你,只是,只是不放心……”
丹芙泪珠儿连串滚落,一颗心直如蜜渍黄连一般,亦甜亦苦,滋味难言。
她泪眼盈盈,痴痴凝视着这隔了多年才得一见的眼前人复心上人,又低低说道:
“我当年借那佛莲子侥幸保了一丝神魂,从空间缝隙里掉落,竟得以来到此处存身。我附在佛莲子上,借这里一眼泉水休养多年,又幸得泉眼内有些微灵气,莲子吸尽泉中灵气得以再发,虽不能比当初佛莲子神奇,亦保得我生机不灭。
“适逢此间皇后食了那莲子,生力助推之下,育得此女,我亦借她胎孕之机修复神魂。
“这具原身天生灵窍通透,也不知与那莲子有无关系?可惜生在此界,凡浊之气冲塞,反而易致夭折。
“我在此界与她也算得上是同根同源,我神魂一直寄养在她这身体上,可惜,你若不来,她也活不了几年啦。”
凌砄多少年才寻得旧人,恩仇不论,这世上,他此生最牵挂的,实还是这位女子。
方才见她神魂虽弱,却已不是当初残烛摇摇生机欲绝的样子,心下倒也略定。听她说了别后事项,心中多少情绪翻翻滚滚。
恨之?似是早已无恨,唯叹世事弄人。爱之?却也无法回复当初小儿女旖旎情态。
她当年那般金尊玉贵,如今孤苦至此,仅剩神魂一缕,还提什么旧怨前恨?
自己本不过是个山里的穷小子,蒙师门青眼,得了些造化;蒙眼前人青眼,尝知了世间情爱滋味。
那场祸事中,还能保得性命,亦是师长与眼前人之佑。
余生,无力得窥大道,亦无心再谈爱恨,能做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罢!
“石头哥哥,你没有一见我就拔剑,我就很喜欢啦……天地镜的镜树已毁,你破界而来,想是不容易罢!你来,就为了看我一眼么?”
“我起初也只是存了一点侥幸念头,想你有佛莲子,或许能得一线生机。
“你昔年种下的红丝牵,我身上还余了一截未毁。
“我借齐了四面天地镜,又寻到镜树残枝上的掉落的界石残块,请土大师助我破开虚空寻你。幸而红丝尚有效用,隐隐指向红尘界此处,我……又打听到此处莲花有异,实盼望着是你。
……
“果然是你。”
第七章 莲儿心中苦
盼望着是你……
果然是你!
凌砄渐渐语气平静下来,说到“盼望”二字自然而然,并无尴尬。一是他本来生性坦荡,二来实是他真的牵挂眼前女子,虽不复甜馨情怀,但真的是思之念之,不能中止。
“那你再无适合之处寄身,又该如何……”
凌砄正欲要说:“我来接你回青空界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古战场上,师父毕竟因她殒命,纵是不再恨她,但也无法挥去那些如山一样亘在两人中间的往事。况且,她仅余一缕神魂,回去了,也无可容身之处,回去了,又该如何?
丹芙听得一句“实盼望是你”,只觉心愿已足,再无余憾。
“还能这样见一面,石头哥哥,我实在欢喜得很。”
她眼中含泪,嘴角含笑,这眼前人,亦是曾经耳鬓厮磨的心上人,此际神情亦是如悲如喜,他心中所想,她岂能又不知?
“凌砄,我不回去啦,我回不去啦……”
丹芙摇摇头,语气低低,又清晰坚定。
“这位公主在此界命该早夭,那莲子之力我多用来涵养神魂,却于她这浊气冲塞灵窍无解。我有心代她入此界轮回。我本以为神魂受损后难免最终魂飞魄散,但是静养之时我发现此处小千界虽仙灵之气微弱,却别有生机。
“再经几番此界轮回,或许我神魂就能得以修复,我就可以安安生生做一个凡人啦……
“我要藉轮回之力尽忘前尘,青空界的一切,再与我无关。我只想要父母疼爱,宁愿沉沦于世俗烟火。我就只想做一个普通凡人,试试情爱嫁娶,哪怕从此历经生死病痛……”
她语音渐渐微不可闻,螓首低垂,泪珠儿成串滚落下来,砸得凌砄心头巨痛。
停了半晌,丹芙再抬头时,已收泪含笑:
“此处红尘界,浊气甚重,虽大道无望,却是我心中所向。”
凌砄未想到她想得如此清楚决绝,暗思了一下,却也无更好的解决办法。况且,于她遭遇,也许留在此界,远离青空界道魔之争,即使沦为凡人,亦是幸事。
丹芙从前便甚能拿得定主意,自跟随自己,诸多委屈,收敛了多少性子。走过生死关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几分果敢主见。
他一时默然,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表达欢喜。忽然想起还有一事,必能令眼前人略舒心怀:
“还有一事,好教你心安,你二姐留下的孩儿,已是收在我的门下。我只要有一日在,必护得你二姐血脉安然。”
丹芙心中又是一阵悲喜,悲的是二姐当年那般风流洒脱的人物,竟也与她一般堕入情障,而且听凌砄这语气,应是已殒落了;喜的是,二姐竟然还留下骨血,总算是老天垂怜。
当年,那场道魔之争,她们姐妹俩俱是在风头浪尖,诸多明枪暗箭,哪能幸免?她落得身陨道消,二姐,果然也未能逃脱……
“我代我二姐谢过你了。”丹芙深深拜下。
凌砄略侧过身子,“你又何必谢我,澄智师兄本就与我莫逆于心,何况,她是你……”
提及前事,总是令人难以尽言。他顿一顿,又复问道:“你说代这位公主入轮回,她却作何解?”
“她是天生灵窍通透之体,留在此界只能是早夭之命,甚为可惜。她父亲甚爱这个女儿……”
丹芙说至此处,想起自家父亲之狠绝,不由语气又复哽咽。凌砄知她心有所感,亦暗自伤痛。
“佛莲子新发后,尚余数节灵藕,只需向她取一份精血便能与这灵藕重塑躯体。我借她这身份一用,亦须结了这一段因果。我补她几分元力,正好代她尽几年孝后再按她命数重入此界轮回。石头哥哥,烦请你助我重塑人身,然后你就带她去青空界罢。青空界浊气甚少而灵气充沛,于她正合。”
丹芙飘近凌砄面前:“她于我有滋养神魂之恩,我又借她精血身份,就还她一份修仙之缘罢。”
她见凌砄两鬓已生华发,容颜虽英秀如昨,却已是带了几分风霜之色,不复当年的明朗纯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及发丝时却才发现自己只是神魂一缕,哪能摸到实物?
想当年,上清山白石真人是何等卓越风华?想他这些年,该有多少奔波辛苦!
丹芙心下哀痛,柔荑微颤,却仍虚虚停在凌砄头发上。
有当初的耳鬓厮磨之美,便有今日的切肤剖心之痛!
凌砄亦不由伸出手来,俩人的手一虚一实,相触相握,虽无法真正重温昔年亲密之感,却已小慰心愿。
今生……便在此了!
丹芙心头酸楚,缓了一缓情绪,担心起情郎修行之事:“石头哥哥,这破界而行,耗损极大,会有数十年修为受阻不得进益。”
方才她甫一见到分别百年之久的心上人,激动之下神魂摇荡,哪顾得上注意到他的修为情况。此际再一打量,似一盆雪水当头浇下,连虚化的指尖都开始泛白。
怎么会这样!?
她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再看,还是这般!
顿时惶然失措:“你、你、你怎么会……”
她顾不得自己不过是虚化成形,急急要去探凌砄丹田。
凌砄温润含笑如昔,轻摇头道:“不用看了,丹芙。我不过是金丹受损,比起你,已经好得太多。”
“这,岂止是金丹受损?分明,分明……”丹芙语音凝噎,再说不下去。她的石头哥哥,金丹分明布满裂纹,几乎一触即碎。当年那一爆,哪怕她舍身挡在前面也没用吗?
古战场那一役,她与他分明是双双做了魔道双方的炮灰,一个落得神魂苟延残喘流落他界,一个金丹碎裂修为再难寸进。
可怜她的石头哥哥!天生纯净的土金双灵根,资质上乘,本应是一举冲天,直登元婴甚至化神,竟然、竟然……
说到底,还是她父女对他不住!
她又惊又痛,似风摇残烛,神魂一阵明灭不定,几乎一口气吹上去就能化了!
“丹芙!”
凌砄脱口呼道。
第八章 青云辞君去
凌砄眼看丹芙神魂突然虚化摇荡,心里一紧,却来不及难过,手随心动,不假思索地接连向对面打出几个演练得熟透了的法诀。
幸亏他是有备而来!
凌砄的右手毫不停歇地打出一串繁复的手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散出,融入那道虚影,面前的神魂立时清晰了几分。
他心略定,同时,将左手贴上额间,闭目缓缓自眉心一抽,食指指尖凝出一朵毫光四射的金色光团,毫不犹豫地打入面前的神魂虚影,一道光圈由外向内缩去,直至归于黄豆大的一点,再渐渐融进虚影,这才帮丹芙稳住神魂。
看着对面女子的虚影渐渐稳定,甚至愈加凝实,他才终于轻轻吁了一口气。
“石头哥哥,你又何必为我再浪费这般的好东西?你该自己好生养伤才是……”
丹芙打量了一下自己稳固下来的魂影,不喜反悲,“这摩尼光,与你目前才合用,我留着,不过是暴殄天物罢了。”
“有这摩尼光之助,你可补全神魂,在此界转生,也少些坎坷。”
凌砄只恨自己再没有可用得上的宝物来助眼前人恢复,哪里在意这是连元婴大能都渴求不得的摩尼光!
眼看得此举有效,他心头微松,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欣慰之意:“总算让我赶得及时。”
若无这摩尼光,他的丹芙即便转世,最初也会只是神魂不全的痴呆儿,虽可籍母胎孕育之机修补,亦需要轮回两三世后才会渐渐补全好转。这于他,何其剜心!又岂堪忍受!
凌砄伸出手指,轻轻描摹一圈心上人的面容,嘴角自心而生出一朵小小的笑:
“你安心在此界吧,不用担心我。除了你二姐的遗孤,我还收了几个弟子,都是被道魔大战牵连的可怜孩儿,心性都很好。我现自请长驻少清山,凡事亦都有弟子服其劳,足可安享余生。”
他就是这样,总是说得风轻云淡。
她却知道,曾经那样成就,曾经何等抱负,他最终却屈居于小小少清山,无奈数着流年逝去,偏安终老。他,该是经历了怎样的愤懑、绝望,才终至这样的心灰意冷,才说出这样轻飘飘的“安享余生”!
令师善信真君是否已……?上清山师门后来对你如何?延请名医了吗?……
多少话语想问,又不必再问。
丹芙含泪依偎过去,凌砄暗叹一声,终于不再按捺自己,轻轻拥了影儿入怀。
丹芙低低道:
“你可记得,我们当时寻到一则水木系功法,曾说,我们若、若寻得一个似我这般身具水灵根的孩儿……”
言至此处,丹芙心头大怮,想起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是情浓时分,互视彼此为此生伴侣,何曾作他想?当时月儿正明,花儿正好,是何等旖旎风光!
其实当时她想要说的是:“我们若生得一个似我这般身具水灵根的孩儿……”,只是实在害羞,临出口时硬生生把话改成了“寻得一个似我这般身具水灵根的孩儿”,此际重提此话,焉能不痛煞人心?
“我们若寻得一个水灵根的孩儿,”丹芙忍着心头剧痛,重复了一遍这句曾带来多少甜蜜梦想的话语,接下去说道:
“就把这功法传给她,再有木灵根更好。这小姑娘偏巧是水木双灵根,正适合此法。我一日日看她从胎儿起长成如今,实不忍见她夭折。此间事了,你不必再牵挂此界。你我就此殊途,你,就收了她做徒弟罢。”
凌砄默然。
若有可能啊,哪怕换他万般轮回苦楚,也宁愿她忘却自己这个辜负风情的硬石头,换回她当初不知世事的神采飞扬……
凌砄转眸看向那个尚在沉睡的小女娃,黯然点头。
忽听得“哗啦”珠帘一声响,自外面却突然冲进来一位宫女,正是准备去采莲叶的采珠。
原来她正要上小船,突然想起来不知小公主若中途醒来,不见自己在身边,会不会再想起伤心事,不如换了小宫女去采荷叶,自己仍旧守在她身边。
采珠到得水榭外,却惊见两名小宫女竟然睡倒在地,唤也唤不醒,知是水榭内生了变故。幸而她也历练了这几年,到底是已有些见识的大宫女,于是蹑足悄悄走向窗下,正把室内情况听了大半。
虽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到底何事,采珠却听得明白这两人并非凡人,且无恶意,只是,这商量着似乎就要把小公主带走?一急之下,就冲了进来。
凌砄来时,捏了个安睡诀放倒了两名小宫女,神识粗粗一扫之下只知左近无人,又在这凡俗之地,此番前来也无恶意,故未生戒备之心。故人相见之时又是心情激荡,竟未留意到有人旁听。
“两位上仙,奴婢求你们……”
采珠冲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前两人明显不是普通人,好像传说中的仙人一般。
她不知如何说,也不知该如何请求,只知这眼前这两人方才曾说小公主注定夭折,而这两人又似乎是小公主的一线生机,因此壮起胆子苦苦求告:
“求你们,保佑我们小公主长命百岁罢!”
说毕连连磕首。
凌砄本是正道修士,平时修炼得多,世俗事经历得少,又素来宽厚心软,一时竟对着这个凡人女子手足无措。
丹芙在此界多年,又熟悉公主身边诸人诸事,微笑道:
“你可知道,小公主她若得长命,须要永离了此界,那可就再不得与亲人见面。你又可能容得我这假公主占了她的位置?”
“方才仙子说了,会代公主尽孝。娘娘与陛下若是得知小公主能康健起来,避免早夭之命,哪怕不能养在跟前,必也是愿意的!”
采珠不假思索,大着胆子抬头看向丹芙并凌砄:
“若这位仙人垂怜,就请带奴婢在小公主身边服侍,为仙人做牛做马奴婢也绝无怨言。”
她停了停,抿了抿唇,脸上颇有坚决之意:“若是仙人不方便带上奴婢,只要公主真能添了寿数,奴婢就心甘情愿留在此处服侍新公主,绝不向外透露半字!或是,或是仙人您若不放心,就施个法儿让奴婢神魂俱灭,奴婢也毫无怨言!”
丹芙眼眸转向凌砄,凌砄也正向她望来,黯然道:
“我来时在两处界面外收了一些幽明荨麻,加上我的青云障,可勉力护住这两人离开此界。只是,那一点界石之力,只能助我一次破界之行,再无余力……”
“我知道,你能来一次已是老天额外的恩德。这宫女,我当时实也得她一份惠泽。料你一人,怎么带得了那小女娃娃?她亦算是有缘人了。此间事了,你就带着她们回青空界去罢。”
丹芙目光中满是哀伤缠绵。
我的石头哥哥啊!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寻到自己,自己又有多少不舍,可是,终归,无法接续前缘。
她历来做事干脆,既已有决绝之意,又何必拖泥带水。
今生已矣,来生,也不要再相遇罢……
“石头哥哥,与你相知一场,我不枉此生。
只是,我与你,再不要见了……”
采珠不知他二人有何恩怨,只知他们答应了自己可以一直陪着小公主。大大松了一口气后,刚刚去榻上抱了抱依然沉睡的小公主,眼前就似起了一阵白雾,不知不觉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何时模模糊糊又有了一丝意识,似乎从长睡中渐醒,又似乎深眠后未能完全恢复知觉。
……
耳畔风声猎猎,此身飘摇不定。
那一丝意识初醒的时候,采珠半梦半醒中只感觉似在半空,周身好像被包裹在重重深青色软韧壁障之中。
一团浑然昏暗里又偶有点点星芒滑过,也不知穿越了多少重巨大黑影,极远处似有一点亮光迎来……
蓦地脑中一清,采珠似是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第一反应便是搂紧双臂,感觉那个最令她挂心的小小人儿仍然温软在怀,熟悉的小儿香味传到鼻子里,她才呼了口气,略放下心来。
突然身体落定,眼前一阵光亮,周身深青色壁障一下子消失不见,那位名为“凌砄”的仙长正立在身旁。
采珠不顾头还在微微发晕,赶紧打量着四周。
目中所见,身前是海天一色,天何苍苍,海何汤汤;身后一片连绵青山,虽然远近不见人烟,但是山色清嘉、草木明秀,毫无莽荒之意。
地是好地,景是好景,可是,说好的仙界呢?
纵然此地气息清灵,令人肺腑一清。但是,难道仙人居所不应该是琼楼玉宇、瑶树仙葩?
采珠忽觉怀中一动,却是小公主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这小女娃揉揉犹带几分朦胧的眼睛,小脑袋习惯性地在采珠怀中蹭了几蹭,忽地呆住,睡意全消,一双妙目睁得老大:“采珠姑姑,这是在哪里?”
又怔怔看向凌砄:“你是何人?”
采珠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凌砄笑容温和,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的小鬏鬏:
“这里,便是青空界。”
“我,是你师父。”
第一章 偏爱凡世行
“二哥,你快点啊,刘婶家今天下午打年糕呢!”
远远看到山脚下的七舍村里已有几道炊烟升起,半山坡上一个穿蓝花土布小袄的小姑娘急得跳脚,胳膊冲着山上招了又招。
上方十余丈处的石洞里探出一个脑袋,是位十八九岁的青衣少年,他看到小姑娘着急的样子,”嘿嘿“一笑,张臂腾身而起,如鹰隼般稳稳落在小姑娘身旁。
“莫急啊,二哥这就带你去!”
两人手拉着手,一齐发力,如一对大鸟般飞身而下,显示出的虽然不过是俗世武学技艺,但是身手显见不凡。
小姑娘虽则才约模十岁大小,容貌娇嫩,但身手极为矫健,跟着她二哥同步连续几个纵落,毫无吃力之感。
其实这山里上上下下的路她都尽熟透了,村子里的爷娘叔婶们招她吃饭的次数也是远多过几位哥哥,可是她最小啊!
师父说过这两年每次下山还是要有师兄陪着才好,她也喜欢下山时找个哥哥陪着她。
今天能陪她的人里面,数二哥最好说话。
本来想吃过午饭就下山的,好容易在师父师兄那里脱了身,没想到二哥半路上又说什么要顺道去看一下新发现的那山洞里面的机关和自己设想的是否一样,哪怕是早上跟他说得准准的,还是耽误了好一会才出洞。
“小九啊,平素里不是老八陪着你吗?怎么今天一定要揪着我来呢?”
平时小九和老八那是形影不离,难得只有小九一个人下山,真是稀奇了。
“八哥被七哥看住了,说要他把《少清仙志》抄三遍才放他出来。”
“哦,我都忘了,你们又惹事儿了!”
“哪有……”小姑娘语气有些虚,“不就是去捕鱼没跟大家说嘛!”
“是吗?我怎么听说老七身上还痒了好几天?”二哥笑着追问。
“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七哥……”
小姑娘语气更虚了,想说“大概是七哥没好好洗澡”,可是想想七哥那么严肃整洁到洁癖的人,委实没法昧着良心说这话,赶紧转移话题:
“二哥,你知道八哥最怕抄道典了,耗那么长时间,多耽误修炼啊,好二哥,明儿你帮我给七哥求个情呗!”
“先抄上两日吧……”小九求他的事,他一般都不忍心拒绝,不过老七这次有点气狠了,两头为难的二哥只得先含糊应了。他想了想,又劝还在替老八操心的小九妹:
“小九啊,你也别担心,老七也是有数的……还有,你要往好的方面想。这次只抄《少清仙志》,你想想,上次老七让他抄的可是厚了几倍的《上清仙物志》,那抄了快两个月呐!要是老七想起来还有《青空仙史》,那可是几年都抄不完!”
“呃,好吧……”
小姑娘嘟嘟嘴,满脸的无可奈何。
八哥和七哥明明是双胞胎,性格却差那么多,八哥跳脱得像只猴子,七哥却像只老山雕……师父和几位师兄都管不住八哥,七哥一个眼神就能把八哥从树上拉下来。
她虽然不怕这个七哥,可是平素里还是宁愿绕着七哥走,偏偏愿意和她上山下海的往往只有八哥,每次两人掏个老鹰窝什么的,师父都没说什么,七哥那眼神……想想就让人颈子后头跟吹了冷风似的。
没说几句闲话,两人就离山脚已近。看看脚下还有十数丈的山坡,小九把一双小手往二哥手上一搁:“来!”
二哥微微一用力,熟练地一托一举,小九就倒立着被他两手举过头顶。
四手相接,小九两条细胳膊稳稳地撑着,二哥暗暗用上灵力一震,胳膊微微一收又伸直,手上的小小人儿却不见一丝摇晃。
长进了!
他心下很是满意,仰起头,那张小脸正对着他笑出一口白牙。
两人眼神对上,二哥会心一笑,随即大喝一声:“来啦!”
话音未落,他双臂略收后奋力向前上方一掷,小九迅疾弹出,小小的身影借力飞向空中,飞到最高处后,快活地翻了两个筋斗,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似乳燕投林一般向下方的村舍落去,快活的尖叫声洒了一路。
“明明自己能从山顶跳下来……”
把人抛出去的二哥摇摇头,嘴角的笑却抑制不住,无可奈何中又带着心甘情愿。他看看小九落下的方向,已是平安到了地头,便掉头上冲几步,一个纵跃,回山洞去继续琢磨了。
山脚下,小村里,一家农舍小院中,两小儿正对着不远处连绵如障的少清山翘首以盼。当看到远处半空的黑影伴着笑声飞来时,两个小娃立刻欢跳起来,“小九姐姐,小九姐姐!”
年纪小的花妹满脸崇拜,小嘴半张,在她眼中,披着一身阳光的小九姐姐翩然从空而降,实在是神气之极。略大一些的是哥哥碾子,他奋力摇着手中的木杵,同样一脸兴奋地招呼着小九。
小九刚落地,碾子就冲上去,邀功地举着手中的木杵:“小九姐姐,你看,我把我娘的杵看着呢!我告诉她要等你来了才开始打年糕!”
厨房门“吱呀”打开,碾子娘连笑带骂地来夺捣杵:“还不给我!我一大早就答应你了,等你小九姐姐来才打年糕,这死孩子就是不信!”
碾子看到小九姐姐点头后才松了手,碾子娘总算抢到了木杵,很是没好气地抹了儿子一鼻子白糯米粉,扭头又眉开眼笑地来拉小九的手:
“小九啊,你刘叔刘婶可一直等着你呢,今年收的白糥米特别好,前儿个碾子他爹还带回来一种紫黑紫黑的糯米,说是比白米还香!”
小九笑咪咪地喊了声”刘婶“,也不管刘婶还糊着一手的粉,拉起刘婶的手,又一手牵起花妹。碾子一看落了单,赶紧跑上去牵住花妹空着的另一只手,大小四人牵成一长串往里走。
一串人儿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委实是无法同步,结果你牵我,我绊你,只能细碎着步子挤挤挨挨地往厨房里去,鞋面上多了几个黑黑的小脚印,却没人在意,只管叽叽咕咕地说着闲话。
第二章 山上有仙人
厨房里糯米已经被磨成了粉,雪白的米粉在大笸箩里堆得跟小山一般,另有一小笸萝的黑糥米粉,散着淡淡米香。
磨盘旁边站着碾子爹,一位极精干的年轻汉子,正在麻利地收拾着散落的米粒。
小九随意地招呼了声“刘叔”,两下里笑着一点头,她就欢欢喜喜地跑到米山面前,不知为何,她就是极喜欢这种米面的香味。
师父和几位师兄都笑话小九,少清山上就这一个宝贝女娃,有什么好吃的都尽着她先,几时饿着她来?
师父后园里的灵果,师兄捕到的深山里的飞禽走兽,山下农户们时常送来的鲜蔬野味,山那头海里的珍味,都不知被她吃了多少。
可是每到过年前,山下村里开始准备年节里糕饼之时,她都要眼馋地跑下山来。
打从进了腊月就开始心心念念,师父交代的功课也不抓紧了,就惦记着谁家今天在蒸馒头,谁家明天会打年糕……于是就和小八一逮着空就往山下跑。
少清山地处东楚州东南端,一边临海,另一边山脚下便是这七舍村。早年间世俗有一刘姓大儒为避战乱,率族人远徙至此,徙来时此山下只有本地七户人家,故名“七舍村”。
刘姓定居后,安心在此务农,也不禁与外姓嫁娶,渐渐繁衍生息,形成这处小小的聚落。
世易时移,七舍村早已与刘氏家族融为一体,已有百十户人家,“七舍”之名却未更改,也是不忘此地先民的意思。
此处山明水秀,物产甚丰,不忧生计,民风倒也淳朴,因祖上出过大儒之故,后人虽多以农猎为生,却亦习书礼,人人都带了几分文秀之气,很是晓事明理。
村民们世代相传,当年老祖宗定居于此便是受了仙人指点,这少清山的主峰凝碧峰上更常有仙人驻守,不过向来多是传说,几乎不见仙踪。
且凡人对神仙向来敬畏,山间也多迷障猛兽,故都不太敢入山太深,打猎采摘什么的活计向来只在山外围打转。
只是近数十年来,山上新来的这几位仙长与祖先传闻中的高冷仙人不同,极平易极心善,村里农户多受他们师徒护佑,山上山下相处甚为融洽。
那位师父凌仙长虽然素日不常下山来,但偶尔见面都和气得很,山中有时与猎户相遇,还会指点一二;徒弟亦从不骄狂,几位弟子平日里助村民们驱猛兽、通山路,特别是救伤助老,热心如邻家少年。
村民们自己却也很是知道分寸,从不妄求不该得之物。山上山下互知彼此善意,故村民不特意讨好,师徒也无施恩之态,不惧不谄,两下里自然亲近。
山下村民们得了好物都不忘招呼他们师兄妹,特别是小九。
小小一个漂亮女娃,打得了猛兽也拔得了萝卜,会教村里孩子们练几手很是得用的防身招术,会帮村民们到凡人不得上的山崖上采几枝难得的药草,还会跟婶子大娘们打杂聊天。刘婶缝一件小土布褂子,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套上,故大伙儿都极为疼她。
小九一直深以为憾的是,师父师兄们实是修道修得有些缺心眼儿,怎么就如此不懂得叔叔婶婶们的心意!
村民们有时请师父师兄来吃饭,他们往往只客气回一句“:心领了!”十次有九次不下山来!幸好我小九尚有几份体贴,总算不令刘婶她们的心意落空。
人家这般赤诚待你,你若不同样赤诚地敞开胃口,刘婶她们该何等失望!
故此,小九不仅逢邀必至,还有时拉着八哥不请自来,自村头到村尾走一遭,不吃撑着了不回山。
特别是打年糕之时,她必要从磨米粉开始参与每一环节,磨完米粉还要蒸米粉,再到年糕被“打“软,直至最后年糕成型、切成长条,亲力亲为。其投入之程度,师父师兄都觉得,若是小九练功有这般用心,凭她那少有的灵窍通透之体质,修为早超过几位师兄了。
说是这般说,师父师兄却也从来不下大力逼她。
师父总是拍拍她脑袋,无可奈何地说:“小九儿啊,你要是再加把力,早就比师兄们强啦……”
大师兄洗砚有些唠叨,也就几日里苦口婆心地勉励她一回;二师兄如松在陪练傀儡上设了机关,在她练功有进益时,会“心花怒放”——在胸口处开出一捧花来!逗得她不免多用些功夫在对练上。
三师兄云清会卖弄一个有趣的法术来引她去学,六师兄明炎时常承诺到深谷里采一把好吃的灵果给她作为奖励。七师兄知素话最少,但看到她练功练得好,会难得露个笑脸,转头呵斥亲弟弟老八:你怎地不如小九上进!
八师兄啊,八哥最好啦!八哥守玄只比小九大一岁,和她最为相得,掏白翅鹰的窝,抢土盾熊的蜜,都是她随喊随到的好帮手。
最妙的还是,如若得了手,两人会共享战利成果,毫不藏私地交流得意绝招,接着计划下一个更难的行动;若不幸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则一起分析失利之原因,力保下次得手。
偏偏近来开始忙多了,师父自冬至之日起令她每日清晨去山头练习半个时辰的吐纳之术,道是冬至之日,初阳渐生,她需要多多地吸纳阳和之气。
早饭后,还要去跟师父或大师兄他们习法术,午食后还要跟着三师兄诵习道典,然后还要去演武场实战新修的法术,简直忙煞人也!
当然,更苦的倒还不是她,而是八哥。
“九儿姐姐,八哥呢?八哥怎么没下来?”
碾子欢喜过了,想起来与九儿姐姐形影不离的守玄来,他也是跟着一起喊八哥的。
“嗯,八哥?”花妹有话学话地跟着念叨。
“就是,守玄那小子怎么没来?上次还让我给他做桂花馅儿的年糕呢!”
刘婶边拍着身上的白米粉,边跟着发问。
“我琢磨了一下,带馅儿的年糕我可做不了,问了李大娘她们,都说年糕就没这样的!我倒是可以给他的那一份上刷层桂花蜜,你瞅瞅行不?”
“肯定是淘了呗!”刘叔很肯定,因为他很了解,“守玄就长得像仙童,皮起来,三个虎子都比不上!凌仙长可是轻易不罚人!”
小九咧嘴而笑,对刘叔刘婶胡乱点着头,既是认同刘叔的话,也是认可刘婶的桂花糕。
第三章 烟火别有香
想起八哥,小九就在心里大叹其气。
八哥这几日倒霉了喂!
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是因为前几日里她和八哥偷了七哥的九绝梭去深海里捕八翼鱼。
实在是因为啊,那八翼鱼甚是美味,可惜非在极深的海底才见,且迅疾无比,对灵气又极为敏感,没有那掩身藏气的极快的九绝梭,凭他们俩的三脚猫的本事,连根鱼鳍也到不了手。
那晚本来运气极好,二哥在山腰上发现一处山洞深处有毫光透出,虽无人居住,却似有陈旧道术痕迹。
师父喊了七哥一道去察看,她与八哥正好偷偷拿了七哥放进地心炉里准备锻炼的九绝梭。
九绝梭是双胞胎父母所遗,向来由七哥知素保管,是一件难得的低级修士凭借血脉之力就可驱动的法宝。
八哥守玄眼馋已久,奈何这梭儿一直被知素以兄长之名霸着不让弟弟使,理由正当极了——怕弟弟闯祸!更无奈的是,师父和师兄们都认可这个理由,也默认了知素的看管之责!
师父虽然不禁他们下山,但是向来不许这最小的两名弟子擅自出海,特别告诫他们不能在没有年长师兄陪同的情况下擅自出少清山的地界儿。
少清山至山下,其实都有不少禁制,弟子们气息与禁制设置相合,才能进出自如。旁的人,村民自是近不得内林及主峰,偶尔经过的修士也多被山表阵法引往他路。
这少清山上的禁制阵法却不能禁住东海海域,海上有各方来往修士,魔邪难分,深海沟里说不得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厉害海妖。
凌砄担心小弟子跳脱贪玩,又尚无自保之力,故告诫小弟子,若无年长师兄陪同,不要轻易出远海。
这八翼鱼虽然无害,却潜在深海,动作又迅捷无比,追着追着就容易不知不觉地往更深更远处去。
小九与守玄若是从护山大阵出海,少不得惊动师父师兄,唯有这九绝梭可匿形破阵,又可穿透山脉。
守玄为偷用九绝梭出海着实动了不少脑筋,他也会驭使口诀,仗着与知素一胞同生而血脉相通气息相近,悄悄在九绝梭上动了手脚,又以好学之名跟二师兄学会了如何在阵法上设临时门户,然后竟然摸索出利用九绝梭悄悄进出山脉禁制的方法来。
于是,一有机会守玄就喊上小九偷了九绝梭往海里去。
俩人已是得手了好几次,都轻车熟路了,没想到这次栽了。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正是偷偷出去玩的好时机。
两人合力驭梭穿过山脉直抵深海,运气也顺得很,一下就捉到两条八翼鱼,两人欢欢喜喜在海边烤熟吃光,麻溜回头,又悄悄把九绝梭放回原处。
本来已经无事,偏偏八哥心虚得很。夜间七哥回来只随口问了一句:
“晚上和小九出去淘了没有?”
八哥说话就结巴了:“没,没有啊……”边说却边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头去抹嘴角。
七哥冷飕飕地又道:“怎么头发上沾了片亮晶晶的物事?”
八哥立刻跳起来:“怎么会!八翼鱼没有鱼鳞的!”
接下来,八哥再捂嘴,也没有用了……
七哥动不得她,却罚了八哥抄那本一尺来厚的《少清仙志》!还不许用法力法术!只能老老实实用手抄!
八哥有心反抗,无奈这位双胞胎哥哥虽则只比他早出生半盏茶的功夫,修为却比他高出两层不止,做事又老到,已是禀过师父获得尚方宝剑,故而老八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乖乖受罚。
小九去求师父师兄,都只得了笑咪咪的一句:“我自是不想罚的,你只去说服老七便可。”
“……”
小九愤然放弃。
于是今日的打年糕,八哥是不得出来啦!
小九自己也知道,师父布置的修炼任务实在是为她好,不可偷工减料,于是压下心思修炼及至午时以后,已经赶不上磨米粉了。
可是自有其他师兄心疼她,答应了分人陪她去赶后面的场子,又带信给碾子家,让人家等着她来蒸年糕。
来之不易的打年糕啊!
小九替八哥可惜了一下,小心地拈起一撮散着米香的白粉末末,指尖搓了搓,果然轻滑细腻,的的是上好的米粉!
刘叔刘婶已经抬来几方比锅还大的蒸笼,小九卷起衣袖,熟练地把米粉倒入大木盆,在糥米粉里调入清水,运力搅动起来。
一圈一圈,软软的米粉绕在手上,粘粘的,凉凉的,这感觉……就是让人欢喜呐!
花妹和碾子围着装米粉的大木盆打转,小九看着两小儿憨态可掬的模样直欲发笑,忍不住伸手想摸摸花妹的小丫角,却发现自己一手的白粉,很是遗憾地撇了撇嘴,只能住爪。
她想想又担心自己搅动米粉的时候两个娃娃会忍不住伸手进来,万一给误搅伤了可怎生是好?便顺手揪了一块米粉团给花妹,哄着让她自去捏面人儿玩。
花妹小脸儿笑得皱成一个小包子样,乖乖在灶旁坐了,拉着碾子哥哥和她比赛捏小人儿。
小九揪起一团湿粉,很是老练地看了看水粉调和情况,抬头冲刘叔刘婶咧嘴笑了笑,接着再运力搅动,如是几番,额上微微出了汗,终搅得均匀,遂和刘婶一道把调好的米粉轻轻一层层铺入蒸笼。
俟锅里水开,架上蒸笼,小九这才长呼一口气。
刘叔端过来一盆小小的毛蟹:
“小九啊,看看,这可新鲜不?昨儿个才从海里打上来的。”
小九奇道:
“冬天里这活灵灵的小蟹可不多见!从海那边翻过山来可不容易!”
刘叔搁下小盆,挺得意的说:
“是你六哥明炎上次说,鹿饮涧那头山体窄,谷里能通着海边,我就存了心。就是平日水大不得去!我前段时间和李家老大他们几个趁着农闲无事走了走,就从歪脖子榆树那里的小山坳进去,发现冬日水枯,山谷里就能趟出条小路来。早起一点,紧着走,晌午就能抄到海边。”
他指了指小蟹,道:
“喏,这就是跟来海边歇脚的渔船换的!正好这段时间天不冷,他们打了不少,我们换了好几篓呢!全村分下来,每家都能分到些,尝尝鲜。”
第四章 凡人亦用功
第四章凡人亦用功
小九知道,刘叔这蟹,其实来得有些不容易。
七舍村与东海之间,隔着高高的少清山。说是靠海,其实要看到海可要着实费些功夫,更别谈到海边还要攀山越岭跋山涉水了。
少清山一边濒临东海,这东海近岸约两三千里都是凡人海域,未见凶恶海兽,少量八翼鱼等灵物只潜在极深的海底,寻常凡人并不得见。
这片海面既少风暴巨浪,又多鱼群虾贝,故常有凡人渔船来此捕捞。
三千里海面外,修道界称之为归云海,风浪渐恶,凡人不敢涉足。
归云海域较凡域更为灵气充沛、海兽又多,修士时常来这里历练寻宝。
至远至东处,便是传说中险恶无比、连修士都不敢轻易一行的孤崖海。
少清山脚下的一片海滩,虽无人居住,但因山脚处有两口清泉,时常有远处的渔船来此歇脚补水。七舍村民农闲的时候会花些时间来此买些海产品,得翻过山,不好走。
六哥见村民要辛苦翻过几重山岭才得到海边,交通不易,有心相助,不好明着开山辟道,便借故将自己探到的鹿饮涧小道透了个信儿给刘叔。
刘叔果然寻到了近路,一路砍灌木平坑洼开出条好走的道儿来,才能买到这小毛蟹。
刘叔抬头看了看刘婶,眼里满是笑意。
“我自己又私心多留了一盆!船老大说这蟹就现在最好,肉厚壳儿软,油里滚一下就鲜得不得了!你刘婶娘家靠海,以前时常有新鲜海产吃,到我这里,总抱怨这里味道淡!这下可好,我时常走走,多弄点海味给你和刘婶尝尝。”
坐在灶台后添柴的刘婶笑意盈盈,火光映得双颊通红。
小九也抿嘴一笑。
小九自幼好食甘鲜,师兄们疼她,不论凡域灵域,时常去海上捕些难得的巨螯虾、软壳蟹之类供她解馋,倒不是真的稀罕这小毛蟹。但小九看刘叔刘婶这般情意,这小蟹的滋味自是与寻常海鲜不同。
小九捞起个凳子就近坐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小蟹,盆里几只小钳子高高举起来想要夹她的手。
花妹和碾子也凑过来嚷嚷着要抓蟹,碾子的小手伸到盆子上方又畏畏缩缩地不敢,进了又退,花妹空在一旁助威:“哥哥,你抓呀!你抓呀!”
小九抓住碾子的一根小指头,轻轻捅了捅一只小蟹的背,那只蟹气急败坏地把双螯一阵乱挥,却无法夹到在它背上祸乱的小指头。
小九教碾子小心地避开小蟹的双钳,用两根指头自那蟹的背肚处捉住,将蟹抓得离了木盆。
花妹一阵欢呼,碾子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刚想举起来给他娘看,小指头碰到乱动的蟹脚,只感觉硬硬戳戳的,心里一阵慌张,蟹“啪”一下摔回盆里,砸出一朵大水花。
小九和刘婶笑得肚子疼,碾子抹抹自己脸上溅上的水珠,围着木盆转了半个圈,一时不知道怎么继续下手。
小九顺手从灶台后的柴火堆里拔了两根细棉花枝子,递过去,于是,欢欢喜喜的碾子和花妹一起继续在蟹盆里戳来戳去,玩得不亦乐乎。
没过一会,厨房里就白汽蒸腾,带甜的米香渐渐溢散出来。
小九陶醉地吸了口气,这清香味,真个比师父的灵果园还令人舒坦几分呐!
待米粉熟透,小九拖过石臼,与刘叔合力把熟粉倒入石臼,握住木杵开始捶打。
小九其实最爱干这道工序,一下下的“噗噗”声甚是悦耳,带着独有的节奏,熟粉就在不停的捶打声中渐渐软粘晶莹,每一次敲下木杵,都会感觉手下的米粉正在变得越加富有弹性。
小九心里暗暗得意:谁能知道这捶打的力道里悄悄加入了“生生不息诀”的暗劲,周流不息,均匀绵长。
每一次下击的力道都带着口诀密窍,灵力一丝丝地释放出来,温和地包裹着米粉又渗入米粉,灵力掌握得刚刚好,正好令无数力道反复“揉搓”,米粉中的清香完全被释放出来,杵出的熟粉才会更加软糯香甜,别有滋味。
当然,不要明着让师父他们知道就是。
师父虽教导他们几个体谅世间疾苦,适时义助山民,却轻易不许他们用灵术帮助村民解决问题,说不宜干预世间太多。
前年春上连日多雨,六师兄见将有山洪爆发,欲施法令山洪改道,使其直往大海泄去。师父止住他,只令他提早通知村民收拾财物迁往高处,又让二师兄去教村民加固河坝。
待山洪过后,村民们忙着修复被洪水冲毁的房舍猪圈时,师父也令师兄弟们去搭个手。
六师兄嫌这般做事不甚爽利,问师父:“为何不一开始就为村民免去祸事?”
师父道:“人人皆须知晓,有多大力便做多大事,不可借外力,不可生妄想,自己凭自己的本心,自己为自己搏个前路,才是生活之要领。”
接着师父又举了个例子。
譬如你见某家盖房,伐大木、请工匠、砌砖石,诸般费力,心有不忍,你便去施个运土术,几息便令木石就位,转瞬便得一屋,固然是快也快哉,房主却无法经历自建家园之过程。
毕竟经历固然辛苦,却也收获感悟。须知人生勿论苦甜轻重,皆要自尝自承担。
失了这一步一步累积的成就之感,便不能解“百尺之台,起于垒土”之真义。既荒废了生存之技,又堕落了进取之心,无故帮人一时,却是毁他生路。
且他见你这般一味软善,反而易生妄念,今日你为他筑了一间房舍,明日便来求你变个庭院,后日又恳请不死之术……你倒应是不应?
“故善心亦要有原则,不可无故施恩,不可违世间常理。”
不过,这小小的年糕,是她央着刘婶让她来做的,又不是帮人家凭空变出米来,也不是用直接以灵力碎米凝糕,只是精其工、提其质,自然是无防罢……嗯,当然无防。
小九一边杵米粉一边自我解释。
不多时,臼内熟粉已杵“透“。捧出一大团粘粉,模压成型,俟略冷硬,下面就交由刘叔去切成一条条的香香的年糕啦。
咦?好像生生不息决使得比以前更流畅了?旧力未尽,新力已生,绵绵不断而毫不滞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调息酝酿,难免就有衔接不好的缝隙。
难道,因为今儿心情特别愉快的缘故?
小九偷偷在心里笑了起来。
第五章 少清夜色好
满屋白白的蒸汽和着米面香,俗世烟火气如此暖人。
先尝了几片清清爽爽的新出的白年糕,小九又和碾子花妹笑闹了一会,刘婶已经就着家里的材料做好了晚饭。
小九心安理得地吃了一大碗毛蟹炒年糕,又喝了一碗蜜枣和小年糕丁一起煮的甜汤;隔壁王大娘知道她今天下山,送来一盘子小米面新蒸的馍馍;再隔壁的小兰姐姐听到她来了,送过来两枝自己做的红绒花,又约了她大后天来,那天村民们要在村头的大河口破冰收鱼。
一一答应交待清楚了,小九虽意犹未尽,却也知天色已晚,正该告辞。
刘婶一家知她能耐,山路不成问题,寻常野兽也奈何不得她,自是放心让她自个儿回山去。临走之前,刘婶又包了一大包年糕,让她带回去给大家分分。
小九走到门口,又把花妹抱了两抱,然后应碾子的要求,扶着他的腰背帮他完成了一个后空翻。
从农舍的暖意中走出来,屋外夜风微寒,星辉点点,万籁初定,少清山静静卧在夜色里,如巨人横睡,一切安宁静谧。
小九冲大家挥了挥手,一路小跑,及至出了村口,她才轻巧巧连跃几下,飞快地上了山。
跃上一座小峰,小九回头来时路。小山村里点点灯光如豆,偶有犬吠,村尾突然孤零零一声脆响,想必是张大伯家的虎儿又拿了一只预备过年的爆竹出来偷放。
小九忍不住一笑,深吸一口气,身形如电,接连跃过几座小山包,几个闪动间,已身至主峰凝碧峰的半山腰。
她跃上一块凸起的巨石,巨石有一半凌空,孤身立于其上,夜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眼前再无阻碍。
星空在其上,大地在其下,心中顿生天地何浩渺之感。
往山上看,是她与师父和诸位师兄的修道之所,灵气充溢,净静出尘,她在那里习得诸般奥妙神通,修炼凡人所说的神仙法术。大道,是心之所往,是她将要去的方向。
往山下看,是她常来常往的七舍村,有烟火气,有人情味,虽非修炼之地,但在那里时心是如此踏实安定。
师父说,要成仙,先成人。如果没有这个小山村……小九把手轻轻按在心口,她就不能体会为人之义。为人之义,却是我心的来处啊!
……
回到山上,小九准备挨个儿去送年糕。
少清山的主峰凝碧峰虽然不比得名山大川,但是上上下下就他们几个人,师父爱宽敞,连带着徒弟也不喜局促。几处庭院散布在山林间,几乎每人都占了一个院子,就这样还未住满。
庭院之间都有些距离,一处一处跑下来也要花不少功夫呐。
小九倒不觉得连跑几处会麻烦,她真是挺喜欢这种串门的感觉。
特别是几位师兄喜好不同,各处庭院也都打点得各有特色,就是通往各个庭院的小径上,也都可见各自匠心。似这般夜晚时分,小径旁的树林里,二哥安置的长明灯错落有致,略略点缀了亭台树影,又不夺星光夜色,漫步其中,别有意趣。
已近年节,说不定,通往二哥涧底居的那条路上已经挂上各式走马灯了,前几天看他那住处所在苍然谷的山壁上,已有点点明光错落,待会正好顺便带两盏回去……
小九喜滋滋边想边溜达,每一下脚步声都透出轻快:嗯,各个院子都要去一下,正好约几位哥哥大后天去捞鱼……
不过呢,当然是先要去孝敬师父!师父只吃纯糯米糕,不爱那些花样,什么猪油、桂花、芝麻,统统不要!连雪片糖都不加。唉,口味如此朴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修佛……
小九哼着下午新学的紫竹调,刚刚来到师父的扶苏院门口,就被大师兄喊住。
“小九啊,师父这里有客人,你先回去吧!”
小九歪着脖子,踮着脚尖,越过大师兄努力向院里看去。
师父的房间里灯火正明,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看样子是两人正在窗前挑灯对弈。
一人正持杯啜茶,看这身形和那慢悠悠的姿态,可不正是她师父!另一人似乎举子未定,一只手拈了棋子举在半空,将下未下,看身形倒有些陌生,不太熟悉。
这是有客人来了么?连徒儿巴巴地来孝顺都撇在一边了呢!以前,她这扶苏院可是想进就进、随时可以把师父喊出来的哎!
“师父还说,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各处去送年糕啦!省得你找不着路还要我们去拎你回来!”大师兄轻轻戳了戳小九气鼓鼓的脸颊,笑道。
“怎么会!我早就不迷路啦!”小九不服气地反驳大师兄的话。
“好,大哥知道你现在长进多了!不过呢,师父又说,明天你要早起去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呢。这一个个送去,聊得兴起,特别是老八那里,说不定还要吃个宵夜……”大师兄凌洗砚轻咳了一声,接着正色道:“师父说,那可就太迟了,免得耽误了你明早练功。”
“哦……师-父-如-此-心-疼-徒-儿,徒-儿-哪-能-不-从-呢……”
小九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对院子里再没甚么兴趣,低头很是遗憾地看看手中尚有余热的一包年糕,一时竟生出明珠暗投之感。
天知道!她确实想和八哥生个炉子烤两片年糕当夜宵来着!下山前她去看八哥,八哥挤眉弄眼,眼风略扫小火炉,又悄悄在七哥背后竖了三根手指头,她自然是明白,明白得很!
唉,三更夜寒,八哥,小九今儿不能来赴约了……
噫吁嚱!惜乎良夜!
“嗯,这是师父的白年糕,这是大哥你和三哥的猪油芝麻年糕,二哥喜欢桂花年糕,六师兄爱咸味的年糕,七哥和八哥,我按他们的名字包的是黑白双色的年糕。”
小九数着手里的年糕,心情又转大好。
人生常有遗憾事,不如先尽心头欢呢。她摇了摇手上的一大包,“我让姑姑明天早上蒸好了给你们当早饭啊!”
大师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小九儿,早点回去睡吧。别让姑姑久等了,小孩子要早睡才长得高。”
第六章 少清有小芋
兴冲冲来送年糕,却被泼了冷水,还被管辖着要早睡觉。
小九,小九,难道人家没有名字么?
小九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小得很,听起来似乎就该被人管着。
师父喊“小九”的时候,亲切又慈祥,明明看起来挺年轻的面容,那么慈爱地一唤她名字,立时给人颤巍巍的白发老翁翁之感,她简直都想上去扶一把。
每位师兄喊她“小九”,也是理所当然地喊“最小的那个”的感觉,简直是颐指气使哦……
即使是八哥,明明两人是捣蛋的搭档、挨批的难友,可他喊起“小九”来,也透着一股“我比你大”的感觉。
只有姑姑,姑姑不仅会喊她“小九”,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姑姑还会温柔地喊她“幼蕖”。
李幼蕖,那是她真正的名字。
我们小九儿,正是当年红尘界南瞻部洲大唐国的小公主。
凌砄自红尘界南瞻部洲带回采珠与小兕子公主李幼蕖,回到青空界少清山,收了李幼蕖为最小的弟子。
采珠来此界后才知,此处并非她想象中琼楼玉宇的天庭,只是于红尘界而言,这里是另一个更大、更高层级的界面。青空界灵气较她来的红尘界更充沛,有信佛,有修道,尤以修道之人甚多。
采珠觉得,以前在红尘界,听人说自己身处的南瞻部洲之外,还有西牛贺洲、北俱芦洲等若干大洲,将信将疑,对天下之大已是不能想象。及至来到青空界,方知以前真是坐井观天。天下之大,凌仙长这样的神仙人物都不敢说知道多少,何况自己这只小小的井底之蛙?
采珠原在宫廷中也听老学士说过仙人志。当时老学士感叹,自前朝以来,仙人踪迹渐少,唯汉晋之前屡有神仙之事流传,想是浊气日重、世上越来越少人修成道果之故。
来青空界后的采珠很长了些见识,她回想对比当年曾听闻的一些神仙事迹,曾暗暗猜测:
“那些凡人修成的神仙,都说是飞仙而去。现在看来,他们其实便是修道之士,有了破碎虚空之能后,便可往更高的界面去。莫不是有些就来了此界?”
采珠平素长居少清山,偶与山下七舍村往来,以她一瞥所见,此界风土人情倒与红尘界大体相仿。但是约莫是因为气息清灵的缘故,此地人多长寿,男女婚事亦较迟,二十岁上下才成亲的亦不少见,倒不似自家故里那般十二三岁上便开始筹备嫁娶。
那位携她俩来此的凌砄仙长,为人果然守信,收了小公主为徒。
小公主也当真身体日益强健,还得了凌砄悉心教导,修习神通仙法。采珠不知道偷偷烧了多少次香,暗暗诵念了多少次“陛下娘娘,奴婢总算不负您二位所托,您二位若他界有知,终可安心”。
凌仙长待人亲厚,自言只是一名金丹修士,并非真正仙人。但在采珠心中,凌砄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此生无以为报,唯有尽自己所能,为这少清山做一点微末小事。
采珠依然贴身照料着她的小公主,自她来后,凌砄师徒几人的衣食也都由她照料打点。
凌砄颇是庆幸当时答应了采珠,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照顾这小女娃!
原来的几个泥猴子徒弟也就罢了,喝着山泉水加几粒辟谷丹就能迎风长。可这么个又娇又软的小女娃,难道也跟着他们胡混?即便有山下村民帮忙,也终不能好好教养。
采珠虽然是凡人,不懂修炼,可似乎什么都能干,带孩子、做衣衫也就罢了,竟然有种他不能懂的本事!
那几个泥猴子不过是吃了几顿好饭,打点得略精神了些,又让采珠温言夸了几句,竟然从此连修炼都进益了许多!即使是年长的洗砚并如松,亦是精神抖擞,开窍了不少。
原本清冷的少清山,也多了几分人气。
至于小九,还是理所当然的小公主呀!虽然离了金玉堆砌的宫殿,没了那般尊贵的身份,可是这里每个人都是真心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教着引着。
父皇待她固然好,说起来也是亲手养在身边,但是,毕竟朝事何等繁忙,早晚间见一见抱一抱就不错了,更多是仆从服侍。幼蕖离开时年经也小,偶有想念,但并不很伤感。
师父待她何等慈爱,师兄们个个把她当眼珠子疼;而且,从小最熟悉最亲近的采珠姑姑,一直在自己身边。
少清山,就是小幼蕖的家呀!
前面就是自己的菡萏小院,远远看去,正有一灯如豆。这里的灯光,更让她喜欢,每次夜晚归来,看到树影里透出的莹莹柔辉,她的心都像一下子泡在了暖水之中,无处不温软妥贴。
走过一片露着零星梗茎的荷塘,幼蕖刚推开篱笆桩的小门,姑姑已经迎了出来,暖暖的笑容映着檐下的长明灯。年轻秀美的容颜一如当初大明宫太液池边,数年的山居岁月,只给她添了几分安定从容的气韵。
“幼蕖,今年的年糕好吃么?”
幼蕖欢喜地跑过去把采珠一把抱住,脸在姑姑胸口蹭了蹭。
“好吃得很呢!今年的新米特别香!姑姑啊,我带了黑糯米的年糕给你,刘婶说这个你吃了好,补气血,乌发养颜呢!”
采珠听了直从心底开出花来,虽然幼蕖已长至她肩膀一般高了,在她心里,眼前的小姑娘,一直都是当初抱在怀里软软的小模样。
虽然小公主不能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但能健健康康太太平平地活着,比什么都强!是病歪歪地裹在缭绫轻罗里娇养,还是活蹦乱跳地漫山放养?采珠觉得,当然是选后者。
哪怕今天的小公主只穿了这件蓝花土布的小袄,连太液池边一个洒扫的杂役小宫女的衣着都比不上,在采珠眼中,小公主红润的脸色和蓬勃的活力,比整个大明宫的珠玉都胜上无数倍。
当日的金盆玉枝不禁风雨,如今的泥育青梗傲立寒暑。
“蕖”之一字,可为小娇荷,可为小芋头。
芙蕖养眼,芋头养人。太液池的仙荷再好,不过只开一季,天冷了就得凋落;土生土长的芋头籽儿,泼剌剌地沐雨迎风,一个小籽籽儿就能扎根深土,三九三伏都不惧,茁壮成长生生不休,多好!
何况,还能让她在小公主身边一直看着守着,陪伴着小公主平安长大,小公主也依恋她如慈亲。采珠觉得,她此生真是得老天特别垂怜了。
第七章 日出少清山
不管幼蕖多晚回来,总有一盏暖心灯在等着她。灯光一点一点聚起来,心儿便也被照得越来越暖热透亮。
迎回心尖尖上的小芋头,采珠怜爱地揽着幼蕖回转入室,拿了温热的帕子来给小姑娘擦手。
虽然一个简单的净尘术就可以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但幼蕖从不推辞这温热的心意。她擦过手,靠在采珠的肩膀上,叽叽呱呱地把这一日里的事尽数跟姑姑来讲。
“姑姑,你知道吗,二哥今天带我下山去,不动用灵力,我都不像以前那样要大喘气了,看来这几日的吐纳功夫没白练……“
“姑姑,花妹今天用米粉捏了个长条,丑的呀!还说捏的是我呢,你说有多好玩……”
“姑姑啊,那黑年糕你留着自己吃啊,刘叔也让刘婶多吃呢……”
……
听小姑娘絮絮叨叨说了半晌,采珠丝毫也不见烦,一边听,一边给小话痨细细地通了头发,换了衣裳。
采珠脸上的神情温柔而专注,幼蕖面上甜甜的笑容映得满室生辉,灯光影里,两人亲密依偎,闲话家常,一如这世间所有平常又幸福的母女。
窗内人语渐低,窗外夜色安宁,山林间庭院错落,灯光渐渐熄灭。山风吹动高树簌簌而响,偶有夜禽一二鸣声,山川沉睡,万物休息,一如少清山上所有平常又宁和的夜晚。
……
天临拂晓,少清山头。
每逢日出,山头那块平整如削的巨石会映日生发金光,故得名“金光石”。
天色犹暗压压的,幼蕖紧了紧衣领,深深吸了一口山林间的露湿之气,只觉困意全消,神清气爽,轻轻在原地跳了几下,才发力往山顶奔去。
她在金光石上练完最近刚刚学的一套御物法诀,收式静心,盘膝面向东方坐下,将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天际才隐隐有毫光透出滚滚云海。
浅灰泛白的云层无边无际,天风搅动之下,云海无声翻涌,露出云层的少清山诸峰似座座岛屿悬浮。
幼蕖端坐如松,五心向天,心境澄明无滓,运起吐纳之术。
东方海天相接处,金轮正初初顶破天际,瞬间,日色喷薄而出,映红了小半片天空。日出的一刹那,石上金光中一丝淡淡紫芒闪动。
幼蕖不急不躁,正是一个吐纳循环交替之际,经脉内灵力绵绵运转,丹田静待,双唇微张,不慌不忙,将金光紫芒尽数吸入。
半个时辰用功完毕,幼蕖立起身来,极目四望。
是时红日初上,天色已明,碧空辽阔明朗,海波浩浩汤汤。
海面远处与天一色,烟涛微茫;近处波光粼粼,如万顷碎金摇动。
脚下云层已被旭日荡清,山林迎着日光,苍苍郁郁的林巅晕出淡淡金辉。山峰逶迤连绵,山阳与山阴之间有巨大的光影交替。
即便是天工国手,亦难绘难描这天生图卷!
幼蕖立于山头林巅,风动衣衫,张臂欲飞,如此天地,如此山海,怎不令人顿生豪气!心胸激荡之下,不由仰首向天,长声清啸!
啸声穿破远处云海,激得山头云气翻涌,林间亦惊飞起一群乌头雀,喳喳而鸣。鸟群冲天而上,在高空“哗”地一下散作千百个小黑点,又乘风盘旋了几个大圈才收聚了队形缓缓落下,复归林中。
一棵古树之下,凌砄听着上方传来的清啸声,感觉比前几日力度更稳、气息更纯,嘴角抑制不住微微上扬。
旁边一位年轻白袍修士看到这张印象里波澜不惊的脸现在竟然这般情绪外露,只觉得甚是牙酸,颇为鄙夷地斜睨一眼:
“这点微末成就,你就高兴成这样,真真没见过你这般带徒弟的!”
“我这般带徒弟,自有徒弟孝敬的早饭吃,你这般带徒弟的,想是不要吃罢。”
凌砄丢下一句,袍袖一甩,飘飘然往知味堂去了。
“早、早饭?!”
我几时吃过早饭!
那白袍修士与他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凌砄早就辟谷,这根本就无关金丹受损,筑基之后辟谷不是修道常识么?怎么就用起早饭来了!
眼看凌砄身影转了个弯儿就不见了,白袍修士深是知这位的脾气,那是丝毫不会开玩笑,深为诧异,赶紧拉起自家徒弟,轻车熟路地也往知味堂而来。
幼蕖来到知味堂门口时,几位师兄也刚刚练完功过来。幼蕖笑咪咪给各位师兄问了早,诸位师兄知道她近来皆在日出之前赶到金光石练习吐纳,起得甚早,又是心疼又是赞赏,皆不遗余力地将她夸了又夸。
大哥夸她练功勤,二哥赞她气色佳,三哥说方才小九那啸声他亦有不及,六哥掏出一把犹带着露珠的朱棘果,又道是方才自山上看那深谷里的天南红瞧上去已经有些变色了,明天这个时候就给她带几枝来。
幼蕖又是笑又是跳,给每位师兄嘴里都塞了一粒朱棘果,又约几个哥哥后天有空就下山去捞鱼。
正想着八哥也很喜欢这酸甜味儿的果子,今天怎么还没见到人?
一扭头却见八哥守玄老老实实地跟在一脸清冷的七师兄知素后面自另一条路来,当下立在门口略等。
七哥与八哥长得一模一样,恩,虽然,其实仔细看,守玄脸儿还是略圆一点——他不过略略吃得比七哥多一点点而已,他向来以此自得,认为自己这叫做线条柔和有福相。
采珠姑姑可是说过,我们老八的长相就跟仙童似的!听听,可没说老七也像仙童!
但是俩人一起行动的时候,不仔细去看略圆脸儿的话,身形相貌真是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师兄师妹们却从来没有为难以区分俩人而烦恼过。无他,俩人的区分度太高了!
哪怕是此时,一样都是好好儿的平地缓步,却一眼就看出两个人的不同来。
老七知素面色沉静,步履从容,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老成,连步距都是均匀的;老八守玄看似老老实实,却带着一脸被压在大山之下的郁闷,只有眼神直往师兄师妹们这边瞟啊瞟,走得也是没精打采、踢踢踏踏,脚底板在地上“刺啦刺啦”地蹭着拖着。
第八章 少清有嘉客
早起练完功的幼蕖与师兄们一圈问好,收获一批真心夸赞,虽是日常如此,小九还是乐得眯细了眼睛。
不过看到八哥苦着脸过来,幼蕖立马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不,是自己侥幸脱罪后眼看着八哥受罪而不能有难同当的内疚感。
看看八哥那亦步亦趋、规规矩矩的模样,想想昨日她打年糕他抄书,心下实是不好过。
幼蕖瞅瞅手上朱棘果,也不敢给,只得悄悄收了。
她虽是有心慰问八哥两句,却知七哥那铁石心肠定不会松动,只得捺住心思,丢过去一个“多多保重”的鼓励的微笑,又一边在心里想着“八哥,你再撑一天,说不定你表现好了七哥就放过你了……”一边努力想通过眼神把这意思传递过去。
老八一下一下瞟过来的眼神实是幽怨之极,小九递过去的眼神也是可怜兮兮。七师兄不管这两小活宝贝的眉眼官司,淡淡向各位师兄道了早。
师兄们也知道他的性子天生淡冷,并非不敬,都不以为意,一个个在他肩上笑着拍了拍,一道进去了。
跟在大师兄后面进了知味堂,幼蕖见师父旁边坐着一位与师父年纪仿佛的白袍修士,暗自猜想这位应是昨晚的客人。
又有一位约十五六岁的白衣俊秀少年坐在另一侧。
“言师叔!”几位师兄一起向白袍修士见了礼。
幼蕖有些发呆,难道只有她一个不认识?
“小九啊,你过来,这位是你言是言师叔,玄机门的知非真人。”
凌砄见小徒儿呆在那里,才想起来她可能对这位师叔没什么印象。
“你刚上山时,言师叔来过一次,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也是有的。你小时候玩的七色珊瑚手串,便是言师叔所赠。”
凌砄知道提起具体的物事来,小九肯定记得住。
这位言师叔所在的玄机门,幼蕖曾听师父说过,道是青空界里数得上的名门大派。这位知非真人面如玉塑,目如点漆,凤眉侵鬓,天然俊生,发丝、衣带无一不在合适的位置上,仪态自然风雅,虽然态度随意,气度却极为不凡,果然是大宗之风。
少清山虽然偏远,但出入归云海的修士甚多,凌砄旧识不少,愿意顺个脚弯一下路见故人的也不少,他为人又谦和,周边的散修也乐意结交,故幼蕖来少清山后,跟在师父后面可是收了不少往来叔伯姑姨的见面礼,很有些好宝贝。
只是人与物太多,特别是早期的,好多对不上号了。不过,这珊瑚珠她是记得的,师父说有健身凝神之效,她年小体弱可长佩身侧。
那串珊瑚珠七彩晶莹,好看得紧,她确有印象,原来得自于这位言师叔。
她上山时有个大笸箩专门装这些见面礼,只顾着挑好看好玩的,与守玄当游戏道具玩过几年,后来年岁渐长才不太玩那些幼稚的游戏了,果然是忘了这手串的来处。
虽然归云海深处的千年珊瑚于修道之人来说本不算多珍贵,但这手串难得的集齐七色,粒大浑圆,色正光明,还须是七种成长年份一致的灵螅自然结成,小小一围已可形成一个含微弱灵气的小周天循环圈,倒不是常见易得之物。
后来她身体渐渐强健,采珠姑姑倒是比她更需要这养身的珊瑚珠,便取下来转给采珠姑姑戴了。
待幼蕖给知非真人行过礼,凌砄又指了指那位白衣少年:“这位是言是师叔的弟子,祁宁之。”
那少年早听到门口几位师兄弟对幼蕖那众星捧月的架势,知凌师叔这位最小的爱徒是少清山上的宝贝。
及一众人进来,见几位师兄弟虽是普通青蓝粗布短打衣裳,若俗世武林子弟一般,却俱各神采不俗,尤其一对双胞胎兄弟,粉雕玉琢、一模一样,最为打眼。
最后面的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女童,秀眉明眸,颇见灵动之意,只梳两条乌油油的小辫子垂在肩上,也无甚钗环装饰,雪青色的短袄撒脚裤,纤腰间束了根白练丝绦,亦作利落打扮。
祁宁之心下暗忖:这想必就是那位小九幼蕖小师妹。
言是与凌砄是多年老友,许久未见,虽下了一晚上的棋,仍正有许多话要说,便将手一挥,让弟子们自己去互相结识。
祁宁之先站起来,向这边几位师兄弟行了礼。他见幼蕖正不错眼地看着他,颇有些好奇之色,于是又微笑着对幼蕖单独一拱手:“幼蕖师妹。”
幼蕖确实是有些好奇,这些年里,师父也常有些归云海岛主、散修朋友来往,她也跟在师父后面见识了不少人物,但这些前辈与玄机门这样的大派还是不同,而且,与师父相交莫逆、还得了师父留宿招待的可不多。
这位祁宁之师兄果然也是一派名门弟子风范,长得好看不说,还彬彬有礼,嗯,和她几位师兄一点都不一样。
好像她几位师兄从来没有这么礼貌过,他们不管是见到师父,还是见到她,又或者是师兄弟间互相请教切磋,都挺随意。倒不是师父没教导他们礼节,而是没人那么正式地端着架子行礼,或是受礼。
不是过年过节的,平素里,该敬尊长的时候,就是这么两下子意思一下得了,没甚么人在意。
他们师兄妹,更像是这山间自由泼辣的杂木,阳光雨露一点都没被遮挡,只要没碍着行人道路,师父就由着他们尽着性子,随竖里长、横里长。
突然来的这一位祁宁之,虽然也是身姿笔挺如松,却不似这少清山上沐风经霜的雪叶松,怎么说呢?
——应该像是她和师父下山时见过的,那些名家园林之中所栽的园景松,每一根枝条的长短角度都被主人培育得恰到好处,连一簇簇的松针,都是和谐美观的。嗯,看起来倒是比师兄们更精致一些,更养眼一些……
幼蕖这么胡思乱想间,几个小辈之间已经乱纷纷互相行了礼。哦,不对,乱纷纷的是自家师兄,人家祁宁之始终是举止温雅,不见忙乱。
第九章 异乎哉少清
凌砄与言是两边弟子皆是第一次见面,少年人没什么讲究,又都是懂礼的性子,一圈礼问下来,欢颜笑语,各自称呼已明。
少清山有七名弟子,比祁宁之年长的有三位师兄:最年长的是大师兄凌洗砚,与他师父凌砄一个姓,身形修长却不硬板,五官轮廓分明又不失柔和,大方沉稳,一看就是长兄风范。
二师兄方如松鼻梁高挺、眉眼带笑,步伐、声音都透着几分轻快,“如松”之名——大概师长是希望他沉静如松,可是这位二师兄看起来却像根弹跳力十足的竹子。他袖子一直挽到胳膊肘,似乎是刚刚忙了什么体力活儿才下来。
三师兄云清中等身材,剑眉英挺、双眸乌亮,稳重的样子比方如松倒是还多几分兄长范儿。
第四?第五?没有这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三师兄之后一下子就跳到了排行第六的明炎。
老六明炎与祁宁之年龄相仿,俩人都是十六,不过明炎略小几个月。明姓少见,祁宁之想到了曾有近半地域属于魔域的西鄂州,有一家擅长火系功法的明家赫赫有名,不知道明炎与这明家是否有联系?
但看明炎浓眉大眼、手长腿长的样儿,确实有几分明家人的特色。不过明炎看起来明快爽朗得很,满脸阳光一样的笑容,从头到脚全是少年人的活泼,无一丝魔门明家的暴戾之气。
明炎以下,祁宁之便称呼师弟师妹了。
老七知素、老八守玄便是那一对长得极好的双胞胎,才十一岁,他近前寒暄再打量的时候才发现这俩人模样酷似而神态有别,老七端肃守礼、而老八则是看着就不太定当。
排行第九、年龄也最小的便是方才十岁的小师妹幼蕖。
少清山几个弟子之间都极融洽亲近,其中又以老八、小九最为亲密,俩人都犹是一团孩子气。这一双小儿女,活泼灵动,齐整俊美,看着就令人心生欢喜。
两下里客气互敬了一番后,凌砄几位弟子手快脚快地把早饭端了出来。
采珠一早做了早饭,平日里也是和大家一起进食的,但今日这般有客的时候,她都在厨房里自己吃。
大家知道采珠姑姑的习惯,也不勉强。幼蕖守玄都跑来帮姑姑摆好了吃食,知素平时一声不吭地,也帮她洗了两只平婆果才出去。
洗砚则是留到最后,等弟弟妹妹们都出去后还不急不忙地陪她吃了小半碗粥才去了正堂。
采珠倒不是心存畏惧,而是她以一介凡人的身份与那些陌生仙长并坐,总觉得甚是不自在。
虽是凡人愚钝,少清山上也无恶客,她却也能感觉到,那些仙长并不似凌砄师徒这般真正以“自家人”的姿态待她。来来往往的这些仙人,固然温和有礼,但那礼,是看在凌砄的面子上,自高处轻轻抛下来施予她的。
采珠从来觉得,做一名凡人也无甚可自惭之处,只不过没有灵根,少了际遇。
对诸位仙长,她不惧,亦不羡。她做好本份,凭自己用心用力在少清山上得了栖身之所和凌砄师徒的真心相待。
只要幼蕖他们一切好好儿的,她便无忧心之事。
“你们平日里竟以这凡人食物为餐?”
看着眼前案几上花色各异的年糕和花花绿绿的几只蛋,言是面色有些古怪。
以往他来访并未留餐,不过是喝喝茶品品灵果下个棋,可这次他要把徒弟丢在人家这里寄住些日子,总不能放下人就走不是?身为家长,总要进一步熟悉一下自家爱徒的居住环境,与主人契阔几句。
他素来觉得出自道家名门上清山的才俊白石真人凌砄是一等一的可靠之人,几个徒弟也调教得不错,修为、心性都看得入眼,才放心把小徒弟放在这里。
可是,竟然,吃凡食!
以凌砄这么个身份修为,不过是数年未见,他竟然破了辟谷的功夫,跟着弟子当真用起饭来了,而且这些还不是纯养灵气的餐食。
故若不是年糕旁边还摆着几色灵米熬成的饭粥,又有几道还算不差的灵蔬灵果,言是几乎要以为凌砄师徒已经放弃修行了。
凌砄瞟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这年糕是我这小女徒昨儿自山下带回的,山下村民答谢他们师兄妹平日多有援手,时常送些自家物产。这年糕自有因果之功,食了,也有助道心圆满。”
言是被这歪理震住了,噎了一下。只得掉转手指,指向那几只奇怪的蛋:
“那,这蛋呢?我知道不是灵禽的蛋,可这也不是一般的鸡子啊!”
幼蕖几个盯着自家面前的蛋,很是莫名。这蛋,又怎么啦?这位知非真人忒地是非多!
凌砄面色不变:
“这蛋,虽非灵禽所出,却是这少清山之灵秀所钟。这枚是乌头雀所生之蛋,乌头雀海上捕鱼虾,山间寻草籽,千年古木筑巢,石间清泉为饮,所生之蛋,上承雨露天风,下集山海精华,如何不能食?”
他从容搁下乌头雀蛋,又拿起另一只,动作如行云流水,语气理直气壮如数家珍:
“这枚,是白翅鹰所生之蛋,白翅鹰虽只是低级妖禽,却颇狡诈凶狠,产卵又多,若都孵化出来,这山上山下小兽尽要遭了毒手,取其蛋而食,实有助天道平衡……”
……
言是与凌砄相交多年,平素里不是没有互相抬杠的时候,可竟不知,往昔看起来方正朴实的凌石头这几年仿佛被洗了脑一般。
天地良心!他还未说得两句这早饭如何,这凌石头就一套套的道心天理之说砸过来。看这厮似笑非笑的样子,他要再说两句,简直道心都要受损!
辩是辩不过了,徒弟还要在人家这里寄住一段时日。再说,这块石头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别说他只是个朋友,当年这石头的自家宗门的太上长老,石头可是一样也没给人家面子!
言是摸了摸鼻子,自认辞穷,只能暗暗腹诽:我还没笑话你师徒凡心不净,笑话你徒弟也是名门一脉,怎么还要去干摸鸟蛋这样的事!
言是无奈翻了个眼睛,又担心自己这个师父吃了瘪是没什么,凌石头也不是外人,不过难免会令爱徒面子上挂不住,那小子可是向来好颜面得很!
第十章 少清茶果鲜
知非真人被凌砄一番话打击得无话可说,又担心自家弟子挂不住面子,遂以若无其事的姿态将眼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扫,却见祁宁之面色如常,甚至是淡然微笑着正取了年糕进食,仿佛这样的凡食是日常吃惯了的模样,丝毫不见勉强。真是显得他这个师父少见多怪、大惊小怪。
言是只能安慰自己:这孩子……果然是青出于蓝!
少清山弟子还是很乐意看到师父这么压倒性胜利的,不管是与人斗法、还是斗嘴,咱也不兴欺负人,可是,给人挑了话,自家人就是要一下子压得对方不能反弹才是。
虽然这位笑嘻嘻的言是师叔其实人也挺好,平素多有见面礼,平时还常捎些好东西来,但与师父怎么能比!
况且,给师父那么一说,幼蕖顿时觉得,原来自己平时干的这些杂事,还是上应天道下体民心的,一时间,吃得格外香甜。
小九幼蕖抬眼看看师兄们,大家应也是这般想法,不仅把年糕吃得干干净净,而且,七哥这人平素是嫌弃这黑白花的鸟蛋的,说味儿怪得很,不见他今天竟然剥了两只全吃了!
七哥的好胃口将八哥惊得一愣一愣,若不是手快,都抢不到另一只鹰蛋了!
一时饭毕,少清山一众弟子以为言是该走了,毕竟以前他可极少在少清山留过这么长时间。
凌洗砚与方如松是最早跟在凌砄身边的,他们记得,言是近些年来得少,但十几年前曾经常常在这里停留过夜,那时师父带大徒弟刚刚上少清山不久,特意请了这位知非真人来帮忙完善法阵。
初时的少清山几乎是荒山一片,大师兄凌洗砚,可以说真正是开山弟子了。
凌砄原出自青空界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上清山,后因了些缘故自请来偏远于东海之滨的的分脉少清山驻守。
此前,少清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宗门来人正式长驻,法阵荒废,几乎无法启动。
凌砄初始也只是简单清理了几处,那时他无心打理,又在外奔波的时候多,偶有停留在山上的时候,就顺手整顿一下身到眼到之处,只欲自己有个看得下去的容身之所即可。
后来随着他陆续收了徒儿,怕委屈了跟随自己的孩子,凌砄才下了心思要好好整顿少清山。
这位知非真人帮凌砄试阵出力不少,凌砄与言是还有一位人称“土大师”的旧交,是炼器布阵的行家,亦是颇尽朋友之义。这位大师极有耐心地一处一处演算施法,几年内时常来来去去,彻底清理完善了法阵根基,引出地脉灵气,回复了少清山的修炼环境。
后来他们又在半山腰挖出不知道多少年前安下的的外阵旧址,设下山河锁,引发并锁住内山灵气,补全更改进了整座山的阵法布局。
平时少清山人自可在内里安心修炼,凡人及外来修士未经许可都只能涉足少清山外围。
此间凌砄陆续下山接回如松、云清、明炎、双胞胎等弟子,少清山上这才人气日盛,生机渐长。
言是几年间来看望凌砄一次,每次都带些游历中收集的小玩意儿,有趣又有用,凌砄有难得的灵果也会算着时间留他来品尝,每次还颇耐心陪他下两盘棋,哪怕言是棋品起伏不定。
平时俩人聊些宗门旧事,臧否人物,也不避着少清山弟子。
故洗砚、如松等几个年纪较长的弟子皆知道,这位言是师叔,是师父生平少有的好友之一,对其信任亲近程度,甚至超过宗门上清山。
他们亦听讲过知非真人有位得意的独苗弟子祁宁之,只是专注于修炼,下山出门除非是探险历练,极少有闲,故而彼此未见过面。
这些旧事,幼蕖只大略知晓,她只在刚上山时见过言是一面,那时还未入道,年龄小记事少,言是最近几年未来,她哪能与这位毫不见外的言师叔熟稔起来?
年龄略长的守玄知素,对言是亦只有些印象。
言是拍了拍凌砄的肩膀:
“石头,这次我去孤崖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你再陪我去浮光亭喝杯茶下盘棋罢。”
他又摸了摸下巴:
“唔,天霖雾枞就算了,去年你捎来的一包还没喝完。就你们山上那青玉枣儿,干鲜不论,再拿几斤出来陪我吃两杯青**罢。”。
幼蕖与守玄此时还不太深知凌砄与言是交情,两小一齐暗暗腹诽:这位师叔怎地这般不客气!
少清山上的天霖雾枞可不是一般的灵茶,比寻常山上的雾枞茶树品种不知好了多少!冲泡出来,大半杯茶都化作纯净灵雾缭绕于杯口,普通的雾枞茶泡出来只能化出些略含灵气的团雾罢了。多少人以喝到少清山的天霖雾枞茶为幸。
只因这茶出自少清山顶金光石旁的几株野茶树,产量既少、品质又高,凌砄师徒颇费了些心思照料,上引灵泉灌溉、下通灵脉涵养,又因金光石之特殊属性,生于其侧的茶树夜夜承月华清露,日日接山岚雾霭,更有拂晓时分的金光紫气,故此品质远高出其他灵茶。
少清山每年送至上清山宗门的天霖雾枞,那是各峰真君真人、宗门长老都心爱的好物。
其他只有一些凌砄的至交好友,礼节往来时才分些茶叶作回礼。
那青玉枣更不同于一般补益作用的灵果,能滋养丹田,助修士坚韧灵脉,且滋味清脆爽口、甘而生津,即使在灵界奇珍果品中,也是少有的佳品。
凌砄昔年游历时偶尔在一处密林里寻得一株半死的青玉枣树,他本无心,只不过因为当时身边人爱吃,凌砄才偌般用心。
他费了不少功夫将树育活,一直托付归云海一位擅长种植的好友以海底五色壤小心养护,来少清山后又将树移到少清山的那一小支灵脉上。
少清山的灵果园里灵果也颇丰,但这青玉枣树仅此一棵,凌砄时常还令几个弟子各施灵力在树周培壤,以五行之力小心养着。
青玉枣三十年才结一次果子,凌砄自打得了这颗青玉枣树至今也才结了两回枣儿。
修道之人原不讲究什么口腹之欲,至少大部分是这样。少清山上偏偏是那少部分,偏偏还有两个少部分中的极品馋猫儿。
第十一章 难得真性情
这两个极品馋猫儿自然是少清山的老八守玄与小九幼蕖了。
幼蕖与守玄向来被师父哥哥们宠着,今儿来的言是师徒先是流露出与少清迥异的仙人范儿,又大大咧咧开口要两小最爱的吃食,哪有仙人这般的?八九两小徒不免生出些许护食之心。
幼蕖来的那年秋天正值枣树结果,收了总共一笸箩青玉枣,用一只小青空葫芦封了灵气好生收藏在库房里。
师父见小弟子爱吃,平素自己都不太吃这枣儿,隔三岔五地给徒弟们一人分几个解馋。五年来已吃了小半,宗门上清山来人都小气地舍不得拿出来招待进贡。
下一批,要等到二十五年以后呢!
要知道,青玉枣必须傍青空石而栽。青空界即因青空石而得名,青空石脉往往伴灵脉而生,对灵脉有提高品级、增生灵气等效,却不是所有的灵脉都有青空石脉伴生。
有青空石脉之处,偶尔会催生灵异之物。少清山上即有一条小小青空石脉,枣树正扎根其上。
这青玉枣还有个奇处,扎根在青空石脉之后,却有时会生出瘿瘤;而每年冬至时分,这瘿瘤会流出一小股青**来,不仅甘美醇香,还颇具涵养神魂之效。
青空石中原本就有会产少量石乳,但若无青玉枣树,石中的只能称“青石乳”,于修士不过是略有补益之用。
只有与青玉枣树共生后,石乳经青玉枣树根引流而上,与枣树之灵气融合升华,互相裨益,生成灵乳自那枣树瘿瘤流出,这才是青**。
可并非所有的青玉枣树都会出现瘿瘤,有时多少年多少棵也结不出一个树瘿来。
可是碰巧了,少清山上的这一株,偏偏就长出了瘿瘤。为此,言是还酸溜溜地说过凌砄,这是“傻人有福”。
几个弟子自是谙大体的,谁也不会把馋嘴的话放到明面上说。只是祁宁之,似乎觉得,年纪最小的幼蕖与守玄,那笑脸已经不似刚才那般亲热了。
其实祁宁之心内甚是无奈啊!
玄机门素来推崇庄重之风,知非真人那更是个中典范,仪态、规矩、风范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自家师父在少清山以外的任何地方,那完全是一派高人风范,话极少,要求极高。等闲晚辈供奉来的灵果灵茶,再珍贵也要挑三拣四,看不上的东西也不说嫌弃,就那么淡淡瞥一眼而去,令人自动生了羞惭之意。
那可真是出了名的挑剔啊!每次到别人地头上作客,都弄得主人战战兢兢,挑顶尖的上,唯恐招待不周,就怕这位一言不发滴水不沾,那东道主得羞死!
偏偏宗门与他本人都名气极大,要是有人若得了知非真人一笑一个点头,都觉得是得了极大的面子!各家商行若说什么物事是言真人品鉴且认可过的,都能卖得脱销,拿到知非真人的一句赞就身价倍增那是寻常事。
怎的到了少清山,这位高冷不凡的知非真人就如换了个人一般!
这样惫懒、涎脸的,那、那、那是何人哉?
昨儿下棋,为了磨着白石真人让他两个子,竟然主动上交了一只法宝囊!这样低级厚脸皮的事儿就不说了,当时祁宁之已经无语凝噎。
今儿早饭,先是被白石真人怼得一句话不能回,然后竟乖乖吃了凡人才吃的年糕。
这会儿吧,竟然主动开口索要吃喝!若是宗门里师兄弟们看到这样的师父,会疑心他被夺魂了罢!
祁宁之这边心里嘀咕不休,面上仍平静微笑,那边少清山一众弟子自去收拾侍奉不提。
少顷,凌砄与言是已坐在半山面海的浮光亭赏景。
浮光亭所在半壁山崖正东临碧海,坐在亭中,半看海景、半观山色,天风自穹庐而下,荡涤尘俗,满目清赏,真令人胸中一快。
亭中不是常见的石桌石凳,而是一套造型有些奇怪的紫色竹制桌椅。
桌面棋盘棋篓齐备,棋盘上却只零零落落散着几枚黑白子,俩人的心思明显都不在对弈上。
言是随手下了一子,拍拍身旁那张竹制小几,“啧”了两下:
“这潮音竹紫色这么沉,看这么多道潮生痕,足足两三千年了!这种年份的潮音竹用来做桌椅,也就是你家了!
“不过这经了年份的竹子果然是好,嗯,有韧性!温凉宜人,舒服!”
感叹了一下,言是极没仪态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看到师父张成一个“大”字,祈宁之顿时额角青筋跳了几跳,只能调转了头强迫自己去观景。忽地又听得背后一声长叹气,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自家师父更没形象地完全瘫倒在那张造型古怪的斜背紫竹椅上,双手枕在头后,竟然翘起了二郎腿!
那位高深莫测、清冷如玉、风度翩翩的玄机门知非真人何在?
祁宁之手动了动,按下掏出写影镜的心思。
眼看着师父那只缕银流云靴翘在面前摇来又晃去,祈宁之额角青筋又是几跳,正好一阵山风吹来,他假借抚平鬓边发丝的机会不露痕迹地揉了揉额角,好容易按下了一口气。
他这里一口气憋下去,言是那边却是又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
“唉……舒坦啊!也就是到了你这少清山,我才能这么躺下来吹吹风。那帮人!石头,你还知道,我要这么没有负担地喝一回茶有多难……”
师父平时那么端着其实也不轻松吧……
祈宁之心头一软:师父啊,真的不容易呢!哪怕在自家玄机门内,见到各位师叔师伯,不管心里怎样,外表都要撑得圆圆满满,不能露了虚弱和堕了气势。在外行走时更是如张开的弓弦,不敢泄力……
难得有让十全十美的知非真人放松的地方!没见白石真人一幅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神情吗?算了算了……
言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似乎是把许久以来的郁积都纾解出来了,才略直起身子,把身后一个古怪的软垫掏出来,打量了一下又塞回背后:“这玩意儿看着古怪,还真有些用!这又是如松鼓捣出来的?”
第十二章 喜得墨玉环
少清山上这套紫色竹椅,材质是潮音竹,祁宁之也见过,虽珍贵但也不奇,但样式却甚是罕见,青空界俗道两路都未见过,见识如玄机门的高徒祁宁之亦不免好奇。
听起来,那位少清山的二徒儿方如松,似是精通这些锻炼技艺。
凌砄却摇摇头:
“这个倒不是。连同这套桌椅,都是我带如松前回在五梅道院看到的,我提了一次,如松回来就做出来了。挑了潮音痕多的竹子,不过图顺眼些而已。”
“五梅道院啊?那个怪地方,也就是你和老土喜欢去。
“嗯,如松手艺又长进了,看来没少用你那小地绎镜!这潮音竹年份长了可不容易破开,难得的是还按天生纹路做得这般好,下次让他给我整一套。”
言是碎碎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哪说到哪,还一拍巴掌,感叹了一声:
“哎呀!你这样也挺好,不用费神什么进阶了。就带带徒弟,琢磨些新鲜玩意儿,哪像我,整天在外面拼死拼……”
话说到一半,言是突然顿口,想想自己这随口扯扯,却硬是戳到人家的伤疤处,委实不太美妙。
祈宁之心里亦是叹了一口又一口气,只能默默地替自家师父尴尬:白石真人明明是金丹受损无法修行进阶才隐退在少清山,师父一贯八面玲珑,今儿连话都不会说了……
“呵呵……”言是讪讪干笑一声,对面的凌砄却若无其事。
言是又再瞄一下,果然,凌砄面上不见恼色。他知这块石头为人坦诚,倒不会在他目前掩饰情绪,可见果然是不在意。
老友啊……
言是又瘫了下来,有气无力地抬手敲敲桌子:“茶呢?茶呢?说好了大家都有份的青**和青玉枣呢?”
话音刚落,幼蕖几个小弟子就笑眯眯地过来了:
“言师叔,您的果茶!还有,谢言师叔体恤,我们几个也都有了!”
言是有些诧异地望过去,待看到那茶,顿时更没力气了。
他方才是玩心大起,有意想看看这几个小弟子为难的样子。来浮光亭的时候,他极大方地说:
“凌石头啊,这几位弟子侍奉辛苦,冬日天寒,你便赐他们同坐罢。师叔作主了,这青**与枣儿,也一人来几斤罢,师叔与你们同食才香甜。”
他自是知道这物难得,即使凌砄舍得,这整个少清山上也拿不出这么多。
他在这坐半天,吃自然也要吃上半天的,他就想恶趣味地看看丰神阔朗的凌砄,与几个徒弟,捧着可怜的两个枣儿,如何耗上半天时光。
其实,他更想听凌砄说一句:
“此物珍贵,只有你来时我才舍得拿出来招待。别的人,哪有你这般重要……”
听了言是这分明不怀好意的大方话,凌砄面色如常,只随意挥了挥手让弟子去准备。
幼蕖几个笑嘻嘻谢过了师叔,下去端来的茶果,果然是师徒同坐共食,取来的茶果呢,也确实足够他们这么多人消耗半天。
只是,这妮子忒促狭,只取了两枚青玉枣碾碎,又加了一杯半杯青**,调入灵泉水共煮,竟然生生煮出一大锅来!
难为她怎么想得出来这小气主意!
要问他怎么知道这是幼蕖的主意?没见到这丫头眼里亮闪闪的光?还有那几个师兄一下一下瞅小师妹时疼宠又一幅与有荣焉的神色?
就连凌砄,也是含着笑意瞥了一下小徒弟,一点都不心疼他这个老朋友……
言是瞪着凌洗砚和方如松一起抬上来的一只大釜,只觉得一下子腹涨起来。
幼蕖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盅,道:
“多谢师叔体恤。您说得很是,冬日天寒,正该这么热热地喝上几盅。此茶内有枣有乳,尽够大家慢慢消遣个半日时光。”
守玄跟上:
“师叔若要添,说一声就是,百十杯也是有的。”
这小子说着还用力拍了拍大釜,拍得“梆梆”作响,甚为豪爽的样子。
祁宁之再也忍不住,他只能紧咬住嘴唇,头低低埋在胸口,免得控制不住的表情伤了师父颜面。
“叮——”
忽听得极细微的一声响,凌砄眉毛一抬,手举起轻轻一招,云间一道流光飞了下来,原来是一道飞剑传书。凌砄将剑光接在手内,也不看,转手毫不在意地交给了大徒弟洗砚。
洗砚将神识探入剑书,浏览完毕,便对师父微微一颔首,凌砄点头,便算揭过此事。
祈宁之方才亦留意到这道剑光传书,心里惊奇:难道少清山的大弟子权限这般大么?师父的飞剑传书都交于他来处置!
守玄眼神灼灼,殷勤地守着言是的杯子,弄得想打个岔少喝点水的言是不得不
言是勉强喝了三盅,终于及时止住了守玄那迅捷无比见空就添茶的手。自腰间摸出一只墨玉环来,冲幼蕖招了招手:
“丫头啊,你过来。
“这只环儿可放活物,比一般的芥子环要大些!原来是打算为你师父炼的,可惜他那只灵兽用不上了。我有几年未来,听说那穿云豹生下一只小黑豹,却是被你收了。
“这只环儿,就送予你罢,省得你师父说我小气,见面礼只拿哄小儿的物事来糊弄。”
上次言是见到幼蕖时,幼蕖刚刚到少清山不久,才不过五岁。
言是事前不知凌砄收徒,当时手上也没有合适的好东西可给小女娃,在法宝囊中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串不知哪个师妹赠他的七色珊瑚佩饰,当场翻找出一根细蛟筋把几个珠子重新串了,改作个手串,就作了初见幼蕖的礼物,很是被凌砄鄙视了一番。
这回是有备而来,大大方方掏出来,得意洋洋给出去,合适又贴心,看这石头还有什么话说!
幼蕖心里很是欢喜,她的黑云儿整天在山里跑,虽然未必喜欢呆在这墨玉环里,但看起来总归是个珍罕物事不是?
上次的珊瑚串已经很好,采珠姑姑收在身边这几年,吐息都变得悠长纯净了,看身体状况,虽然不能修炼,但长命百岁是没有问题的。
这墨玉环再不济,也能放些个灵植小兽什么的,听说能放活物的芥子环可不多!她原先的那枚芥子环就不能。等黑云儿从山外回来,可以让它试试这个新窝。
“谢言师叔赐宝!幼蕖很喜欢这只芥子环。”
噫,早知道这位师叔这般大方,方才是不是应该在锅里多加一两枚枣子?
第十三章 修道如何修
言是道明了墨玉环儿是给幼蕖的见面礼,却将手停留在幼蕖方向,脸偏偏转向凌砄,一脸期待的神情。
凌砄招招手,自幼蕖手中要过那墨玉环,端详片刻,又摩挲了两下,赞许道:
“你果然炼成了!不容易!你们都过来长长见识!”
凌砄招呼弟子们近前来看,点评道:
“这环儿炼得极好,远超一般芥子环了。如松,你的炼器水平近来长进不少,你来说说。”
他看看二弟子方如松,示意如松开口。
“一般芥子环仅作储物之用,不能放活物!”如松惊喜之色溢于言表,紧紧盯着师父手中的墨玉环,凌砄一笑,将手中芥子环先交给了二弟子。
“弟子听土大师说过,本界只有前辈仙人留下的几方有名的须弥空间可开出一方小洞天,可存放活物,但那都是有名可数的几件法宝,皆藏于名门大派,一般修士平素根本不得一见。”
如松摩挲着墨玉环,由衷赞叹了两声,转向言是,神情满是崇拜:
“这环儿定是用上了须弥之术,该称为须弥环了。言师叔的炼器本事竟然高明至斯!”
言是矜持点头,心道,这小子还算有些眼光!
凌砄瞟了一眼老友上扬的嘴角,不由一笑,心中感念言是心意,对弟子道:
“土大师也未能炼出须弥之术,这是玄机门万年传承,才有这等深厚底蕴!师父这一生中也只见过一次须弥法宝。”
言是得意洋洋点着头:
“师叔我早年费了不少力气才得了些墨星曜与青英石,嗯,说起来也是得了你们师父的相助。加上我玄机门中前辈仙人所留的须弥之术,亦是钻研了许久,这才在环中开出了一格灵气空间。比起一般的芥子环好多了,灵兽什么的活物尽可放进去!”
凌砄探查了一下,又道:
“这环儿虽比不上那几方须弥空间有小洞天的神妙,亦是难寻的储物宝贝了,可放活物最是难得。玄机门名重天下,你言是师叔的玄机算术虽还算不上一流,这炼器倒是极有天分,精妙之处比起元婴道君也不遑多让。”
一众弟子听得大为佩服,如松尤其眼神闪闪发亮。
凌砄让幼蕖收了芥子环。
众人看过去,俱是欢喜之色,满心满眼都是为小师妹高兴。即使眼神中流露出向往之意的二师兄如松,也只是一脸对墨玉环儿探究的热切,赞叹了一回就交还给小师妹了,并无一人有不平、嫉妒之色。
言是暗暗点头:这块石头人是有点迂傻,待人却是极实诚的!教出来的徒弟心性倒也像他一般。
凌砄又交待小弟子:“言师叔这份情你记好了,旁人他可舍不得!要好生使用,有些妙处要自行体会。有空也让你二哥琢磨一下这环儿。”
言是听得凌砄这番话,喜笑颜开:这石头果然知道自己心意,相交百年,终于听到他夸了自己几句,真是难得!难得!虽然这番夸奖还是因了送他徒弟见面礼才得来的。
就是忒实诚了,什么叫“玄机算术还算不上一流“?明明已经很出名了好吧!哼,待俺此去,往归云海上多收些好宝贝,下趟来把你小徒儿口袋塞满,看你夸是不夸……
对了,自己也有个徒弟!
言是一把拉过自家徒儿,笑嘻嘻地道:“你凌师叔过两天也有宝贝给你,你也不要客气哈!”
祈宁之哪见过人这样自觉索礼,特别是自己这平素里用鼻孔看人的师父居然这样重的烟火气!
眼前这位直接帮徒弟要礼物、一脸生怕沾不到便宜的人是谁!
祁宁之完全惊呆在当场,一时不知道是该要脸面,还是该尊师重道?
少清山是个什么鬼地方!
为什么师父到了少清山就性情大变!
凌砄倒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宁之在山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他又对几名弟子吩咐道:“你们若没什么事,便自去修炼吧。哦,宁之要在少清山上住一段时日,洗砚不要走远,其他人先去帮采珠姑姑收拾个院子出来。”
这是赶他们走了。
幼蕖和师兄们应声退下。除洗砚遵从师命退往峰下等候吩咐,其他人离亭子五六丈远,便一个个施开轻身功夫,足尖在树梢轻点,几息间已跃远。
隐隐听得如松欢喜地跟幼蕖说“小九回头你把那墨玉环再给我瞧瞧”,又听得知素似乎说了句:“老八你自回去抄书,不必跟去了。”
拉在最后面的两个小小身影之一,应是双胞胎中的守玄,脚步一个错乱,差点自一棵古松上栽下来。一阵哄然笑声中,少清山师兄妹一行行远不见。
祁宁之一时不知是不是也御器飞行跟去,还是看着师父再守一会儿?
言是指了指不远处:“你去那边,帮为师把这茶多喝几盅。”
一幅“帮我喝回来”的语气。
祁宁之无奈,规规矩矩应了个“诺”,坐到一边乖乖灌茶去了。果茶入口清甜微酸,灵气淡淡萦绕舌间,竟然味道不错,当下干脆真的静心品起茶来。
凌砄见宁之这稳重样儿,点了点头道:“你这徒弟不错。”
看了看言是,又道:“胜似师父。”
言是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一仰脖子,喝光了果茶,将手中的茶盅重重往下一搁:“徒弟不胜似师父,难道要一代不如一代,才是收徒之义么?”他转头看了看凌砄几个徒弟去的方向,渐渐收了嘻笑之色。
“你就这般养徒弟?”
“有何不可?”
“这少清山上,半凡俗半修道,非宗门非散修,你看哪家门派是这样带弟子的?”
“我的弟子,我自知道。”凌砄看着山下,平静回答。
言是简直气急败坏:“你看看你这里,吃凡食、练世俗功夫已经是道门罕见了,这几个还没事就往山下跑,那凡人的什么打鱼打糕都要去看,这是能帮他们长灵力还是修道心?”
凌砄垂眼看向山下:
“神仙也是凡人做。你们生来即在道门,修道只能是唯一选择。师门为你们划好了框子,你还真当这些修士就是道心坚固了?
所谓看破世情淬炼道心,可知道,不解世情哪能炼心?让他们走几遭,看几遭,自己选择放下什么粹炼什么。若心向大道,尘俗种种诱惑只能是助他颖悟之力。若心恋尘世,便真做了神仙也无味,在我这里修炼就当强身健体了。”
第十四章 大道由本心
没听错吧?
堂堂修道正途,就是强身健体?
言是挖了挖耳朵,确定自己听觉正常,这才瞪视过去。
“你、你……咳!”言是直直伸着手指。他真是没见过为人师父的竟然这般不求上进,一时给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后悔没捂住祁宁之的耳朵——没看他这小徒儿,虽似在远眺风景,但上半身却似乎朝这边倾了倾。
言是决定好好拿正道大义来洗洗面前这人的脑。
“修道亦有入世历练,哪里就是你说的不解世情!
“战场一役后,你郁郁而隐,这是难免。五年前你从红尘界回来时虽仍有些低落,却少了颓废之气。我们几个老朋友亦为你松口气,只想你毕竟也是善信真君教导出来的俊才,果然不至于斯!”
言是语气放缓,转而苦口婆心:
“我知你金丹受损后,便于大道灰了心。可事在人为,谁就能肯定这青空界就没有修补你金丹的机缘?就算青空界没有,还有他界!天无绝人之路,你总该知晓这个道理!
“这几个弟子,若成了气候,于你日后进益可是一大助力。你该好生教导他们上进求强,往宗门多寻机缘,才不枉费你师门上下及我们这班朋友的一番苦心!”
石砄认真看向他,清清楚楚地道:
“你想差了,我并未灰心,亦未觉得金丹受损便是绝路。只是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情……大道为何?长生,抑或飞仙?我心中所向,是随心意而活,这是我心中之道。倘有机缘,是我之幸,倘机缘不顾,亦不曾失了什么,我又有何怨?更别说,寄希望于弟子的机缘!
“我不曾颓废,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修士们追求结婴甚至化神,不就是为了摆脱天地规则约束?可是,在此之间,他们自己已是重重约束了自己。求师门重用,搏师长青睐,争势力,抢机缘,拼法宝,固执于修炼进益,一味上进求强,多少人反生出心魔!
筑基、金丹,即使是化神,除了那远古以来的寥寥几人,最后谁能避免归于尘土?
大道于我,便如这棋盘,胜固可喜,败亦欣然。”
凌砄抓起面前一把棋子,信手漫撒,只听“叮咚”连声清击,棋枰上棋子黑白错落,暗合经纬。这一抛之下,已是布下了一个珍珑棋局,玄机隐隐。
言是听得凌砄一番长篇大论兼奇谈怪论,准备好的多少话都堵在嗓子眼,咽不下,说不出,愣了半晌,飞起一袖子拂开面前棋子。
哪个真要下棋!
他很是无力地扶了头,想想终还是不死心。
“你座下弟子,有几个资质很是不错,你就不怕耽误了他们前程?上清山前番自你这里选去的两名弟子,在门中颇受重用,听说早已筑基,且被列为有结丹之望的重点弟子在培养。你焉知洗砚他们不艳羡向往之?
留在你身边的,洗砚跟你那么长时间,也还未至筑基中期!如松与云清才筑基初期!那对双胞胎很不错,小女徒资质最佳,天生灵窍通透之体,也就一个略强些!我知你疼他们,好东西都尽着徒弟用,可若在上清山,多少真人道君来督导,又有多少秘境机遇堆出来,怎么也不至进益这般慢!”
言是委实是痛惜,老友多年前受了重伤,金丹受损,眼看着这些年心境渐渐又现生机,几个朋友才为他松了一口气,哪晓得不知道为什么又生出这般古怪念头!
那几个弟子,资质好的几个,好好栽培一下放到哪个宗门都是耀眼新秀。
即使是资质普通的洗砚与云清,也是心思慎密、功底扎实,是守成的好手,亦是各门派所需之人才。
弟子若出息了,身为师父的凌砄,身份机缘等等自然要水涨船高。
可惜,老友思量不与常理同,这几个好苗子怕不是要荒废在这少清山上!
弟子就算了,哪里收不到好弟子呢?只是,老友这烂好人的性子,到时想通了懊恼起来可别又伤了自己!
半山一缕白云飘来,擦着浮光亭边的几株古松逗留了一下又悠然飘远。
凌砄眉头一扬,右掌在棋枰上轻轻一拍,棋子纷纷自被扰乱了的棋局上飞起,分作黑白二色自行落入棋枰上天元星位,瞬息隐入不见。
索性不下了。
“修道之途漫长,他若要发光,谁也阻拦不住,又哪里差了这几年的修炼功夫!上清山来选人,他想要,我不拦,若不想,我也不逼。我并不认为,修炼得快就是好前程。小小年纪就绝了俗缘,未必就是好事。
我要我的弟子,有一日,便好好活一日,是修炼,是入世,他自己来选。先学会做人,有余力再去修仙!人若能在这世上由着自己心意,圆圆满满了此生,哪怕只活区区百年,比那些动辄无知无觉闭百十年关的长命修士,又差了什么?”
凌砄顿了顿,自觉语气激越,一时意气上来,似乎说得略过了些。
凌砄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也知老友是一番好心,当下放缓了语气:
“你的心意我尽知,我这几个弟子,不论资质,心性都极好,虽然不够上进,但都踏实得很。我也守不了他们一世,俟合适时候,我也会让他们去宗门修炼。他们基础也打得极牢,当下,先让他们自在几年罢。
你的心意我尽知,我并非没有打算……现下只说说你罢!早些年你就说似乎自己要往孤崖海一行,如今果然要落在实处。可是这段时间,你此去方向似乎不甚太平,须是小心为上。”
老友虽说已推算机缘在孤崖海方向,可他那算卦本事并不是玄机门顶尖儿的,也不知这算得有无差错?
更何况,机缘向来与凶险并存,那处深海历来奇诡,风云多变,折在孤崖海的名门修士不知几何。
言是在凌砄面前虽是有些不着调,本事却足可傲人,凌砄也知言是若无一二保命手段,断不敢孤身往孤崖海去。只是,这世上只有这么些人给予过他温暖,他不能不再三珍惜,少不得再三提点几句。
第十五章 孤崖有风浪
“你整日窝在少清山,怎么知道孤崖海的事?谁家飞剑传来的消息?”
言是斜睨了凌砄一眼,表示疑问。非是他不相信老友,而是他自认消息更加灵通,怎么没有听说?
“我是……听山上那只真言鸟说的。”凌砄无奈摇摇头,自己也觉得这个消息来源不太能摆得上台面。
“那只乌鸦嘴你也信?你若说是凤尾剑传来的消息我倒还多信几分!”
言是大摇其头,老友这性子,什么人都结交不说,连什么鸟儿都能到他面前插一嘴。那只真言鸟黑不溜秋的,比乌鸦还丑,说它是乌鸦嘴还算便宜它了!
不过言是知道凌砄的心性,没有什么把握的事不会乱说。至于凤尾剑什么的,他开始后悔一时口误,凌砄这小子估计要戳他两句。
果然,凌砄慢悠悠地道:“凤尾剑书我时常有,你若要看,待我翻出来给你。”
“别……”言是一脸抗拒,“我要的话,自个儿取!”
祁宁之耳朵不由动了动,凤尾剑书?似乎有点耳熟。
言是见凌砄一脸不赞同的意思,想想与凤尾剑书主人的纠葛,气势不由弱了下来:
“我玄机门的消息贵在精而准,不在多!只是没有特地偏重孤崖海的消息,我这不是突然灵机触动了嘛……啊,那只真言鸟嘛,说不定倒是可以一听……”
那只真言鸟与凌砄的渊源么,言是也参与过,他们初来少清山时静悄悄儿的,偏又驻扎了不走,便有不少通了点灵智的飞禽走兽自少清山秘地南禺谷里纷纷溜出来偷瞧一眼,看看少清山今后这几十年的新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种真言鸟便是其中的一只。
据说这黑不溜丢的丑鸟儿是什么上古异种,见你一面便可知你过去事,知你过去事便要说与你听。但是外界似乎未见哪里有此异种尚存——言是后来恶意猜测,应该是这肥黑肥黑的扁毛畜生嘴太臭,过于口无遮拦,得罪的人太多,才被灭了种。因为没什么其他实用神通,形状又极不起眼,世人也未特意花过什么心思去保它寻它,哪里知道少清山的南禺谷还藏了一支血脉。
这鸟儿第一次见到言是,便哇哇大叫了起来:“哇啊!你小时候被打瘸啦!屁股痛吧!”
那大鸣大放的聒噪,半边山的鸟兽都瞧了过来!
言是脸都黑了,他小时候仅有一次犯错被抓,被师父揍得屁股不能沾座,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为了避免这幅形象丢人,他硬是在自个儿石洞里憋了一个月才出来露面。
言是抬手便要拍扁这只死丑的黑鸟儿,被凌砄止住,让他别跟只不懂事的鸟儿较真。
结果这只黑鸟儿转头,盯着凌砄瞅了几息,又叫道:“哇!你师父死啦!”
也就是凌砄好性子,未与它计较,不过也藉此认出这是只传言中的真言鸟。这只真言鸟嘴虽然臭,少清山却少有修士来,得罪人的机会不多,竟然也太太平平活到现在。
过去的事凌砄虽然没有问过它,但是可知的是,这只鸟儿颇聪敏,灵智不低,不仅通人言,还解百兽语,除了知过去事,其他倒是没见过还有什么神通,就是性子有些不受拘束,爱往山外野。
凌砄在归云海上曾护过它一次,彼时,这只鸟儿在外野时因为饶舌惹事被一只凶禽追杀,拼了老命往家逃亡,结果一头撞上了凌砄的青云障。言是也正好在凌砄身侧。
凌砄眼疾手快放开了护罩,不然这只难得一见的真言鸟不是被吞了便被淹死了。
脚下羽毛凌乱的黑鸟儿,潦倒狼狈得活像一只掉毛的鸡毛掸子,凌砄听它微弱地喊了声“凌真人”——认识他的、又会说话的鸟儿可没几只——才认出是少清山上的老邻居。遂将其罩在青云障内,喂了那只凶禽两粒启灵丹,才换下了这只真言鸟。
言是当时也在,他斜眼看着凌砄又做烂好人,“哼哼”冷笑两声,也不干涉。没办法,对老友这种爱伸手的习惯,他向来管不了,只能自己明哲保身了。
真言鸟得以免做凶禽的腹中食,歇了一晌回过劲,歪歪斜斜立起来,歪着脑袋瞅瞅凌砄,“咚”一声扎水里。
冷静如凌砄,旁观如言是,都不由愕然:这是干啥呢?
“啪!”
水里丢上来一条小鱼儿,一只湿漉漉的黑鸟儿扎着羽毛在海浪上载浮载沉,和凌砄对了对眼神,翅膀扇了两扇便飞走了。
凌砄看着面前甩着尾巴直跳的小鱼,笑着摇摇头,将鱼儿送回了海里。
言是也是啼笑皆非。
由此便是“不撞不相识”了,这黑乎乎的真言鸟自认与少清山的凌真人有了些香火情,来回凝碧峰时,便往扶苏院飞上两回,有时山外听到些稀奇古怪的消息会来显摆一下。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喊上一嗓子便了事。
前段时间真言鸟从山外野回来时,在扶苏院上空喊过两声:“孤崖海,风波恶!”故而凌砄记在心上。
“前两日松涛散人从归云海东头回来,路过少清山歇了歇脚,也道是海深处这两年有些乱,孤崖海尤甚。你可不要仗着你那时灵时不灵的卜算就乱闯。”
凌砄再补充道。
松涛散人只是个散修,言是这样的名门子弟平素也未必信得过散修之语,但是两则消息撞到一块,就有些可信度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舍不得我……”
言是脸色正了正,旋即又恢复了嘻皮笑脸,伸手接过凌砄返还过来的法宝囊,正是他昨天为磨两局让棋主动上交了当彩头的那只。
法宝囊入手随意一掂,言是不禁有些讶异,囊内除了自己原先那几件宝贝之外,似是又多了几样?他在凌砄面前向来随意,当下一把扯开法宝囊的袋口,左手探入,竟挖出两枚光华流转的淡金色珠子,这可是……
“你别谢我!你以前不是就说早晚要去一趟孤崖海么?你记得不,这原是那个……”
“不管是哪个!”言是摆摆手,“到了你手里,给不给就是你的事!”
第十六章 有人乘电去
手握着可定孤崖海风浪的金鲛珠,言是哪能不知道,这是凌砄特意给自己备下的!
难怪这石头知道自己欲赴孤崖海后,特地万里飞剑传音让自己来下盘棋!
言是捏了一下手中的法宝囊,心头一暖,眼睛涌上热意,瞅瞅对面凌砄却依旧一幅气死人的淡淡神情。
法宝囊他不必再细看,已知内里必然被凌砄添了好几样东西,方才不过是粗略一探,已感觉到几股厚重浩大的气息,珍奇难得且不说,更主要的是,皆是他此行甚为得用之物。
这块石头向来面冷心热,又不擅争机缘,手中所余必是昔年四处历险淘得的宝物,甚至是其师善信真君所遗珍品。这石头为当年的事不能释怀,自我放逐在少清山,虽说师门份例照旧,但毕竟少了多少秘境机缘,手上好东西是用一件少一件,还有这几个徒弟要养……
这份心意,不枉与他相交多年!
言是本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知与这块石头客气便成了矫情。不过,他的心意总还是要表达一下。
他手一翻收回法宝囊,眼神一闪,忽地上前舒臂如满月,把凌砄抱了个满怀!
“……”
凌砄呆在当场,全身僵硬。
怎么都没想到言是竟然是这个反应!
祁宁之手抖了抖,控制住掌心要往脸上捂的欲望,默默转头,看向山峰另一侧。山脚下有一小小村庄,房舍错落,阡陌纵横,田垄齐整。
嗯,这处小山村临近少清山,沾了不少灵气,果然也有些钟灵毓秀的品格……
凌砄回过神来,一掌大力拍出。
言是就势飞起,一个翻身,人已飞上半空。
“啊哈哈哈……哎哟,可算让我抱上了……”
言是足下的空尘剑摇摇晃晃,人已笑得不能直身,差点自云端摔下来。
凌砄黑着脸,双眉一拧,面上的春风顿时变作秋飒,扬手便是一道闪光霹雳当头劈去。
“歘!”
“啊!……”
只听一声爆响之后又一声尖叫,半空里那人头上有银色火花四处飞溅,整个人连同飞剑被闪电之力劈得呈一条直线瞬息飞远,只余下半空里一缕青烟袅袅不绝。
“放心,只是送他一程。我这空心霹雳,不过威势略大,却是不伤人的。”
凌砄转头见祁宁之一脸不能置信的样子,肃色一收,面容立时温和了许多,耐心解释了一句。
不伤人啊……
祁宁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看起来唬人却没甚实际杀伤力的什么空心霹雳,更没想到有名的剑修白石真人也会玩这种吓人的把戏。
也只有少清山是这样吧……他恭敬拱手应诺,他自是知晓两人交情,只是……
“师尊那头青丝不知所剩几何……”
目送师父乘电而去的祁宁之,心头略生恻然。
祁宁之就这样,以礼谦温和的姿态,成为少清山上的一名“新人”。
这少年镇定的表面下,其实略有些无措。
祁宁之身为天下大宗玄机门这一代的精英弟子,并非是一味在宗门呵护下成长起来的温室之苗,不是没有离过师父的娇惯小儿。
他也曾在荒山野岭露宿,也曾在险恶之地历练,杀过魔头,斩过妖兽。其心性与身手,不止是门中长老们称许,就是各大宗门,提起知非真人的独苗爱徒祁宁之,那都是公认其为道门中新一代英才中的佼佼者。
而且,他不管是历练,还是探险,有独居自立的日子,也有与师兄弟们打伴结队的经历,种种人情世故,修道界的处世规则,那也是处理得妥妥贴贴。
可以说,十几年来,还没有过什么为难的时候。即使是遇到修炼瓶颈,不过是对症下药地寻到问题就针对性解决了,调整努力一阵子,莫不能过;有历练中的险情横生,凭他胆色,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不过见些血气、添几道伤口,也能化险为夷。
可是,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与这么多陌生人亲近,与他们近距离地朝夕相处!
以往的同伴,要么是同门,要么是历练中短暂结盟,因利而来,因势而合,过后即分。他自然是对谁都温和有礼,旁人对他也都客客气气,彼此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几乎不要费心去处理与伙伴的关系。
可是,看这半凡俗半修道的少清山上,这位凌砄师叔的几位弟子,看起来完全不同于玄机门中他与师兄弟的相处模式。这少清山上,相处得像是一家人!
并不是说少清山诸人之间就有多亲密的动作,自己的师兄弟不也是一幅甚为亲恭友爱的模样!
他在外面,也多有与人互拍肩膀、称兄道弟的时候,但不像这里——他们,好像是血缘相连的一家人!不要什么特别的动作,就一个眼神,一声呼喊,彼此默契无间,毫无隔阂。即使有的深静如潭,有的灵动如泉,有的清浅如溪,却能形成了个循环流动的水系,水脉相连,源源不绝,欢快流畅。
自己,就像一块突兀的石头,突然掉进这个已成一体的水系……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与他们相处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厌烦他这个外人?
师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如果是去孤崖海寻结婴机缘,担心海上凶险,担心他成为累赘,可以把他放回师门啊!
原本好好的,说是带他出来游历几年,体会些世情。哪知道师父半路心血来潮,算出自己结婴机缘已现,须往孤崖海一行。也不待与师祖连山真君及宗门长老商量,也不回山准备些得用之物,竟然立马转道来了东海滨,说是顺道看下少清山的好友白石真人,结果就把自己丢在这里了!
也不问自己意愿,也不客气拜托人家几句……
师尊大人就不担心自己在这里不合群么?摸摸自己的头顶,想到那道银色闪电的一劈之力,祁宁之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头发,十几年翩翩佳公子的仪容,或是难保了……
不过,修仙之人当然是要多见识、多历练,以坚韧道心。这烟火气十足的少清山,既不在他以往认知范围之内,那就是值得一探的吧。
或许,这少清山上住一段时日……其实也不错。
第十七章 处处有不解
于是,住下来的祁宁之就渐渐发现:这里,完全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完全颠覆了他十几年来对修仙界的认识。
那日师父走后,凌砄交给祁宁之一把紫色竹简:
“这是潮音竹的竹简,可代玉简使用,正常注入神识即可。老二他们还有可在山内传讯的竹简,他们应该会给你。你这些日子若有修炼疑难,可来问我,若涉及师门心法,便自记在这竹简内,待你师父回来问他。”
祁宁之恭恭敬敬接过竹简,再躬身:“宁之谢过凌师叔。”
凌砄看着面前微垂了头的少年,有些了然地笑笑,语气轻松:
“我与你师父相交多年,虽未见过你几次,但知他对你这个徒儿甚为称许。这少清山上你不必拘束,只当在自家山上便可!”
凌砄想了想又道:
“洗砚如松都很有兄长样,你与明炎同岁,他性子爽快,料你们相处应是不难。老三他们也都是宽和的人,若小九与老八捣蛋……”
不知想起来什么,凌砄也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小九老八做事有时孩子气重了些,却极乐呵的。若是皮到你那里,你只来告诉我便是……嗯,告诉大师兄与知素亦可。”
祁宁之手上捧着竹简,默默感觉着竹简那光洁温润的质地,再诺诺地应了。
“我性子疏懒,不愿费心思多想,你想要什么,过两天让他们带你去库房自己挑选就是。库房里物事若有看中的,尽可自取,他们都是缺什么就去挑。
“你已有你师父赐下的须弥环,那样的好东西少清山是没有,库房里也还有几个空余的芥子环,你若需要亦可取一二去用。另外,若有喜欢合心的灵器,或是其他可用的器物,不论品阶,尽可自取。”
凌师叔好生大方!
祁宁之心里很有些疑惑。
祁宁之也不是势利的人,只是出身世家大派,又跟着知非真人,眼界养得颇高。
他一直以为这偏离修仙中心的少清山不过是打理得好一些,出产一些略珍奇的灵茶灵果罢了,君不见这山上弟子还用凡食的!
哪想到,这不打眼的少清山,居然可以自己选灵器!库房里还闲空着几枚芥子环!难道少清山弟子每人都配上了吗?
他自家师父炼制的须弥环当然是宝贝,可并不是说等级略低一些的芥子环就是随处可得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虽然他现在得了这枚墨玉须弥环,在这之前,可是连储物的芥子环都没有,只能用空间小又占地方的芥子囊。
青空界万千年来的惯例,金丹以下的修士,一般无法收服或使用法宝,只能使用法器。法器是道器和灵器的统称。
筑基以下,多用道器,基本上还无法驭使灵器;筑基以后,便可使用灵器,只是这也要看宗门的富有程度。
穷一些的小宗门,筑基修士机遇不多而囊中羞涩,一件灵器都没有的情况也不罕见;及至金丹,也还有不少穷修士因凑不齐材料而无法炼制本命法宝,甚至没有能力挣得普通法宝。
祈宁之手上的藏圭剑,品质不低,是件令人称羡的灵器,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因此剑是师祖昔年所得,用材极好,但是师祖与师父当时都已经有了合适的兵器,故而一直收着。后来连山真君拿自己的私产给自己的徒孙作为历练出彩的奖励,旁人自是没什么话好说,可要是想从宗门得一件灵器,那可是真不容易!
一般宗门,即使是上清山这样的名门大派,未结丹的低等弟子,炼气期时,除非是师长厚爱或者另有际遇,大多数人日常都只有简单的道器。
筑基以后才可以凭自己一身本事挣几样灵器,这也多是要修士花费不少年的积蓄才能达到。
出挑一些的,灵器略多一些,差一点的弟子,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灵器就不错了,更别想高等级的灵器了。
那些可伴随主人修为提升而升级为法宝的灵器,对低级弟子来说,基本只存在于传说里。
至于储物装备,低等弟子只有空间较小的芥子囊使用。
芥子环确实是少有的筑基以下能越级使用的灵器之一,只是,一般宗门哪有这么大方奢侈?一般只给金丹以下弟子配上一两个芥子囊就管够了。
至于等级较高、空间较大的芥子环,一般是到了结成金丹之后,立了功劳才被师门赐下,或者是历练过程中自己因寻宝机遇获得一两枚。
甚至有些散修和小门派弟子,磕磕绊绊熬到金丹也未必能有芥子环这样的高等储物装备。
想他祈宁之,出身修仙世家,族内子弟众多,他这一辈里,老祖的直系子弟也只有大一些的芥子囊来用,何况其他人!
及入玄机门,祁宁之已有一个家族奖励的较大的新芥子囊和几样等级不低的法器,不用像其他新入门的弟子一样要眼巴巴等宗门配给,这样在宗门内已经是极显眼的了,这些宝贝他可是用了好几年!
这须弥环还是知非真人自己寻得了墨星曜、青英石等几样极品材料之后,凭自己在宗门的贡献,蒙师祖赐下密术,极费心思,那么大一方墨星曜,炼出的储物环中,才炼出三枚既可储物又可存放活物的须弥环,其余几枚便炼成了仅可储物的芥子环。
待祁宁之早于其他人筑基成功,知非真人请示过连山真君,方赐了自家弟子这须弥环。
须弥环是知非真人自己攒齐了材料又是自个儿炼就,祈宁之是门中少有的天才弟子,几次秘境为宗门寻了不少得用之物,又作为知非真人的独苗弟子,祁宁之这才胜过一众师兄弟,顺利得了一枚须弥环,换下了以前的芥子囊。这样的待遇,真可谓万里挑一。
其余的筑基期精英弟子,被赐予次一等的芥子环已经是欢喜不已了,毕竟筑基期弟子中,能够拥有芥子环的可没几个。
这枚小小的墨玉环,真是不知道令多少同门眼红。许多同阶师兄弟,腰上还挂着半新不旧的芥子囊呢!
虽然芥子环只能储死物,不似幼蕖及他手上的这个含须弥空间的墨玉环儿可以储灵存放活物,没这么珍贵,但对低阶修士而言已是很难得的高级配备。
祁宁之心里又是讶然又是不解。
第十八章 客来少清住
初次见面,祁宁之方才也没好意思打量少清山弟子的配备。
只是粗粗一看,他们都是打扮如俗世武者啊!哪像一般修仙门派,弟子皆是法衣法袍加身,那质地定然是天蚕丝、辟火麻之类就不必说了,还要加持各类微型法阵以起到防护作用;而且,那式样必然流畅飘逸,令着衣者看起来就是一尘不染、仙风道骨。
难道是白石真人因言是的缘故,拿了自己山上舍不得用的好物事作答谢?
祁宁之正要推辞,凌砄又加了一句:“我只当你是自家子侄,你师父与我也从不讲客套。”
“……那,小侄恭敬不如从命。”
凌砄又将大弟子凌洗砚唤来:
“你带宁之在这少清山上熟悉一下环境。宁之是玄机门少有的天才弟子,你跟师弟师妹们说,别只在自家地头神气!你们可都听过采珠姑姑说过那个坐井观天的故事!那最要不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平时多向人家请教才是。”
洗砚跟着凌砄时间最长,知师父颇为看重言是师徒,当下应了,转身止住对祁宁之的行礼,道:
“我与如松不过痴长几岁,修为却远不及宁之师弟,真是惭愧得紧。师弟莫要客气了,我们少清山上,礼节没有这般多,大家相处随意就好。”
凌洗砚已是二十五六岁年纪,修为不过筑基四层。祁宁之暗忖道:自己今年十六,已经筑基五层,当然因他是玄机门天才弟子,资质、资源都是上佳的缘故,才有这般修为。
但玄机门中其他普通弟子,二十岁达到筑基三四层的也甚多。这位洗砚师兄资质,当算不上多好了。
不过祁宁之见凌洗砚气机沉稳、吐息绵长,显是功底扎实得很,灵力明显比同阶修士深厚纯正,在他这个层级里,已是做到最好了。
可见凌师叔调教弟子还是颇有独到之处!
洗砚带着凌砄自山顶一路游览。
“那是凝碧峰的最高处,那块便是金光石。幼蕖早间便是在这块石头上吸纳阳和之气。因小九是水木双灵根,又是女娃儿,师父恐她灵力失于阴寒,会导致经脉失衡。故令她在此石上修炼。
我们若也需在日出时吐纳,自在其他峰头上修炼。宁之师弟若需要,略西处的紫霞岭也是很好的,这潮音竹就产于紫霞岭下的回涛谷中。”
祁宁之想起浮光亭内的桌椅和适才凌师叔给的竹简,应该就出于此地。
听闻潮音竹生长不易,只长于东海边山谷,山外每百年一次大潮,山内竹身便添一道弧形的潮生痕,一道潮生痕便增一倍坚韧程度,五六百年以上的潮音竹就是炼器的好材料了,千年以上更渐渐由碧转紫,紫色愈深愈加罕见。
潮音竹的珍贵之处还不仅于材料年份难得,竹身上的潮生痕更隐隐有天籁之音,据说年份长的潮音竹可助人悟天地运行韵律。
是否确实祁宁之未曾有幸亲身体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籍此潮生痕可感悟水土原力倒是真的。
他在玄机门见过水土灵根的一位师兄重金购得几杆年份长的潮音紫竹后,珍而重之,手把竹身静修了三个月,出关时修为境界接连突破了两个小层次。
少清山及凌砄久不现于人前,这般珍贵的潮音竹在山上都可以当桌椅,真不知是豪奢还是无知,又或是真的底蕴深厚而漫不经心、无有挂碍?
两人又来至紫霞岭,洗砚指着岭上一处潮音竹搭的亭子,道:
“此处观潮亭,八月半观潮最佳。届时海潮上涌,至此峰底时回旋激荡,声势若万匹天马奔腾,最为壮观,你如松师兄就在此处修了这座亭子。宁之师弟你若是能住到那时,同我们兄妹几个一起饮酒观潮,涛声如雷,潮头拥雪,真是令人胸中一快!”
祁宁之听洗砚描述得这般真切,亦不禁有些悠然神往。
紫霞岭不似凝碧峰那般高,但有一小段余脉伸入海中。俯身下瞰,层层海浪拍上山底巨石,真如飞雪溅玉一般。另一侧则是万竿潮音竹,碧紫相间,凤吟细细。观潮亭上赏幽篁、听潮声,对此天然造化之景,又有竹痕潮音隐助感悟,果然是绝妙好处!纵然无关修行,能一睹如斯壮观也是极佳!
忽然听得远处一声笑喊,祁宁之并洗砚抬头看去,原来是幼蕖与明玄,俩人如猿猱一般,正自另一座峰头上借着藤蔓荡了过来。
每一次巨藤甩出,两个身形都是荡得又高又远,在空中划出长长弧线,下落时又总能准准抓住另一根巨藤,两人此起彼落,身形甚是灵巧,来得极为迅捷,就这么几个起落,已至紫霞岭上。
幼蕖拉着明玄的手,笑嘻嘻地跑到两人面前:“大哥,祁师兄!”
凌洗砚伸出袖子给幼蕖擦了下额上的薄汗,才问道:“给祁师兄的院子收拾好了么?可别让采珠姑姑一人干!”
幼蕖连连点头:“已经好啦!三哥六哥和我都帮着收拾呢!几下就收拾好了!”
“就是老鸦坪的浮香居,那里有好几株腊梅,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香的很呐!从知味堂左手边那条种着梅树的小路下去,过了结海楼,右手边便是。”
幼蕖很是负责地介绍了祁宁之的住处。
“有劳师妹及各位师兄。”
祁宁之身为名门大宗玄机门修道士中的典范,实在是对修道之外无甚欲求,哪怕树洞石窟也是能安心住下的,对有无梅树其实并不在意,不过总不能不感念主人一片心意,因此很是真诚地向幼蕖及明炎道了谢。
幼蕖与明炎均不在意地一摆手:“不值一谢。”
“不过……”幼蕖面色微肃,又极礼貌地微施一礼,道:“祁师兄,我们每个人的院子,采珠姑姑帮我们布置好以后,都是自己负责收拾净尘的。”
祁宁之心中了然,他自师父处已知这位采珠姑姑并非一般凡人仆役,乃是当年与幼蕖一同由凌砄自红尘界携来青空界,少清山上下对这位采珠姑姑皆很是亲近。况且不过是施个净尘术的小事,他在自家山门向来也少用杂役,当下爽快应了:
“有劳了!师妹放心,我在山门也是自己收拾住处,不必再劳烦姑姑与诸位师兄师妹。”
第十九章 为君设雅室
幼蕖本以为这些名门子弟皆要人服侍,见祁宁之这般知情识趣,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拉着明炎又往坡下跃去:“师兄们随意!我与六哥下去看看!”
凌洗砚无奈地冲两位师弟师妹的背影交待了一句:
“那潮音竹百年才发新枝,你们挖冬笋的时候悠着点!”
他回头看看祁宁之,又解释了一句:
“想是见今日有客人来了,师妹他们想好生招待一下你。”
祁宁之再度微笑颔首,只当这理由合理之极。
洗砚引着祁宁之一边往他处走,一边又介绍道:
“这观潮亭上不止看潮,雨天的时候,听雨亦是极佳。雨点敲击回涛谷中万竿潮音竹,别有一番意趣。尤其那历过雷劫之竹,其声若铿金鸣玉,小九他们常拉着我们几个哥哥玩什么辨声寻竹,比谁说的年份准,倒也意思!祁师弟你届时若有兴趣,不妨也来试试!”
祁宁之对洗砚大师兄说的每句话都感到好奇。
一般门派,为了给弟子提供安心修炼的环境及保证灵植药草的安然无恙,都会给护山大阵顺手再罩上一层天罗罩。天罗罩的作用便是避开外面的雨雪风霜,阵里四季如春、温凉宜人,有时为灵植生长之需,只不过用法术小范围施些云气凝雨即可。
少清山的大阵除了护山防御和保证灵气,难道竟然未改天气物候?
观潮也就罢了,听雨?自祁宁之到玄机门,就未见过山上有寒暑交替和雨雪风霜,也一直觉得这样是理所当然。
这少清山上果然有意思啊有意思!
像这般冬日,虽说修道之人不惧寒意,法衣也有抵御寒热之效,但这身轻薄道袍在少清山的寒风里飘摇,总觉得不合时宜。而且,露在外面的头面、手足,在这山头寒风里,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啊……不见洗砚幼蕖他们几个,竟然穿着薄袄!
祁宁之看看自家身上冬暖夏凉的法衣,顿感有些不合群。可又不觉得,不穿法衣,难道要像凡人一样换洗四时衣裳么?
祁宁之跟在洗砚身后将少清山凝碧峰一带看了个大概。
在高处远远看到有两处极大场地的,据洗砚所说,那两处场地,一为每日间弟子们练习法术的演武场,另一处是凌砄平日传授道法的双清楼。
时值严冬,朔风冬阳,少清山上下却无萧瑟之感,山坡上仍有草木碧色未凋,又有灌木繁生,高树嘉秀。许多落叶树木已只剩光枝,却仍精神挺拔,不露颓败之意,显是平素维护得极好。
散落在山林中的十几处房舍,或茅檐、或竹篱,或白墙青瓦、或朱栏玉砌,或野趣盎然、或玲珑精巧,质朴的未见粗糙,华美的不失清雅,风格各异,却又分别与周遭环境极为和谐。
祁宁之出身世家大派,又是师从知非真人这样的名师,眼界既高,见识亦广,他半日看下来,亦在心里暗暗称道——难怪师父放心把他丢在少清山!
这山上布置不仅透着匠心独具,还暗合天人合一之理,单看这山林亭台的浑然一体,竟隐隐流泻出一丝天然道韵。
果然不是一般山野之地!
恭维主人本是做客应有之义,而且这里真不用说违心之语,确实有诸多佳处值得夸赞。
祁宁之跟在洗砚身后不住点头言妙,洗砚见他态度真诚,所夸之处也极在关窍上,显是真懂,不是假假客套。何况少清山人对自己的家本来就是极为自豪自信,只是平时少有别派弟子来逗留欣赏。
这回听得祁宁之一番夸赞,洗砚深觉得他不愧为知非真人的高徒,很有眼光!很有眼光呐!
俩人挑了处高而平的大山石立于其上俯瞰,洗砚指点着下方:
“我们师徒来之前,山上原有一些荒废的房舍。但是现下使用的这几处,我们只打了个下手,大都是如松自己营建的,还有些长明灯、傀儡什么的小玩意儿,可省了大伙儿不少事儿。”
洗砚说着说着就嘴角弯了起来,祁宁之完全能感觉到这少清山大师兄心底那份对自家师弟的自豪。
“如松这小子吧,你处处就知道了,他性子虽然有些跳脱,鼓捣起炼器设阵这些物事来,偏就能定下来,棍子打了都不动!正经修炼倒不肯花这般功夫!虽不是修道正途,但师父也由着他,说土大师那些名家也是歪着歪着就成材了。这几年下来,这小子倒是果然弄出了些名堂!难得的是,修为也没丢!”
在外人面前,洗砚其实原想谦虚一下的,但是少清山上实诚惯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为自家师弟“沾沾自喜”了,简直满脸上都写着“我家阿弟真天才”!
祁宁之心里暗暗好笑,又抑制不住的羡慕——这样的师兄弟,他只在少清山上见到啊!
“这便是老二自己炼制的传讯竹简,挺好使。远的还不行,但是在山内用没有问题。”
接过洗砚顺手递过来的紫色传讯竹简,祁宁之谢了。传讯竹简比记载用的更细长一些,注入灵力,果然有回响。比自己以往用的传讯符、传讯玉简都不同,金丹以下还用不了剑书传讯,有这样的自制竹简,确实方便又实惠。
洗砚接着带祁宁之往各处一观。
祁宁之昨日和自家师父来时,已经去过凌砄的扶苏院,果然是浑朴天然,每样物事看起来不起眼,却都是姿态浑然天成,都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哪怕是院子周围随意散栽的几十棵扶胥树,屋内青石案上的一只梅瓶,怎么都觉得这种恰到好处的随意,真真是没第二个位置可挪。
扶苏院附近便是小九幼蕖的菡萏小舍与双胞胎的抱朴院,二师兄如松的涧底居最偏,在一条郁郁葱葱的苍然谷里。
洗砚笑言,如松原先的青松舍也与大家住得甚近,可是因为如松所好炼器制阵之学与众不同,时常弄出乒乓爆炸之声,还有一次烧了半片山林,为免惊扰大家修炼,他在烧毁几次原先的居所青松舍之后,索性另挑了这处僻静之所。
涧底居近傍苍然涧,方便取水,谷里的天浔樟性阴去燥,不易着火,正适合老二诸般捣腾。
只有老六明炎住的又生斋离老二略近,就在苍然谷的谷口,那是因为明炎甚盼着如松弄着火。
明炎是单系火灵根,对火力尤其易于感知,他道是自己已熟悉自然之火,这灵气炸裂之火倒是少见,故指望他二师兄炸着的时候他好去观摩。
还有这等事!
第二十章 此地宜客居
洗砚一边说着老六明炎住到老二附近的原委,一边失笑摇头,祈宁之亦不禁莞尔。
少清山的师兄弟之间竟然这般心无隔阂?
放在玄机门,或是天下任何门派,师弟巴望着师兄烧了房子来供自己观摩修行?哪怕只是开个玩笑说出来,亦是其心可诛啊!不打得天翻地覆才怪!嗯,也不一定在明面上天翻地覆,但是私底下肯定是就此交恶,甚至各出阴招了……
少清山,是个什么所在?
祁宁之脑子里还有些混乱,洗砚已经又指了指离知味堂最近的一处院落:“那里是我的石泓轩,你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过了知味堂,走上一条白色碎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梅树大半才打了朵儿,只有几枝略舒了红妆粉萼,冷香若有若无。
沿着小路闲步一段,幽景乍换,林木渐稀而地势渐阔,有奇石芳草掩映,又见飞瀑流泉点缀。
左手边突现一条陡而窄的山道,笔直而上的石梯直插上一面峭壁,那片山峰虽不大,却可谓险峻奇秀,峰顶尚有一座楼阁,凌云之态,翘檐欲飞。
石壁上蔓延的青碧藤萝里间杂着红紫二色指头大的玲珑小果。
这……满面山壁上的,莫不是朱果?
祈宁之忍不住凝神一探,根茎翠色透明,于石浑然一体,叶如青枫,有微微苦香,呃……果然!
朱果啊!低阶修士服食可助长修为,坊市上可不便宜!若是山中哪处有发现,准得立马给采个精光!这里,爬满了一面山壁!都没人去采用的模样!
那红色的果儿已是不菲,紫色的果儿更是多年老藤所出,实实在在是少见的珍品。
可是洗砚都没想到介绍一下这价值不少灵石的朱果,是毫不放在心上吗?即使不能庸俗市侩到用灵石来计算,那至少也是一种很值得一提的珍品灵果啊!
祁宁之不缺灵石,也吃过不少朱果,撇开可助长修为不谈,他其实,咳,还是挺喜欢那清甜的滋味的……每次看到师兄弟们如牛嚼草一般飞快地吞咽下朱果,只为博取那一点的灵力增长时,他心里其实是暗暗可惜的。
大概只有他知道,每次将一颗红艳艳紫莹莹的朱果扪进嘴的时候,那果肉果浆在舌尖爆开的口感,令人多么愉悦!心情都会莫名地好上大半天!
当然,他最喜欢紫色的那种朱果了,年份长,味道也自然更好。
虽然紫果子比红果子味美,对灵力的助益却和红果子差不多,又略贵一些,看重实际的修士们大都不会为贪图一时口腹之欲而偏爱紫果,市面上也是红果的多。
只有祁宁之知道,紫色朱果的那个醇厚柔脆清甘之味啊……
每次去坊市,他都会暗悄悄地找着买紫色朱果,可惜见到的太少了——大家都觉得这果子既然多长多少年也没有什么助益,那还不如在红色果子的时候就摘下来去卖!
祁宁之眼巴巴悄悄瞅了石壁两眼,清清嗓子,维持着自己的风度。
“那是奇色峰,日出日中日落皆有异色,雨雪阴晴又有不同,还多云雾。峰上是老三云清的结海楼。”
洗砚指着那座楼阁,“此处离你最近,云清性子宽厚,道法上亦颇有些小心得,连师父都说过,若说道法上心思之巧,未见有人如老三。你若感兴趣,不妨与他多多往来。”
凌砄心头甚喜,于此处用心记下。
再走得几步,右手边曲径通幽,又是一小片树林,穿过小径,眼前豁然开朗,已是到了祁宁之落脚的浮香居,门前一大方平台,正好可练剑!
祈宁之默念了下,甚是感念主人周到之情。
方才幼蕖曾言此处腊梅开得好,果然,尚在院外就被一阵幽香袭上衣襟。
推开犹带青叶的竹枝篱门,院内几株檀心磬口的腊梅开得正是时候,满枝的花朵挨挨簇簇,半透明的重重花瓣如堆珀凝玉,一树树的暖黄映在薄薄的日色里,纵是凡间草木,亦令人心间怡然。
院内数间茅檐木屋,却不是粗陋矮小之属。屋舍轩朗通透、门窗高阔,茅叶青黑健长、厚密齐整,木构疏朗刚直、大方明净,颇有野趣又不失精雅。
屋后有一弯清溪引出,溪边怪石数方,磊落有致。
洗砚原欲陪祁宁之走一圈后便同去知味堂晚餐,却听祁宁之告了声罪,道是自己备有辟谷丹,当日还有功课未做,便不与诸位师兄同进晚餐了。
洗砚自是知师父曾嘱他随意自便,当下也不勉强,略略寒喧两句便自辞去不提。
祁宁之实是觉得这两日所见与平素太过大相径庭,实在需要独处好好静思一下。且凌砄师徒亦是道心清明之人,并非气度逼仄之辈,当不会与他计较一顿晚餐。
这里不是自己宗门的石室山洞,起初还真有些不习惯。好在院子大,房间也有好几个。
房舍虽精巧,祁宁之混不在意,他只欲一切从简,有清净之地可落脚打坐即可。
他无视如俗世一般设了床榻铺了被子的卧房,只寻了个宽敞的空房间布下常用的法阵准备用来修炼。
按照在宗门的习惯设下蒲团,法阵上安好灵石,看看时辰尚早,便随步走入一间似是书房的房间。
进书房是纯属好奇,他随身自然携有玉简所录功法,只是,修道之人,需要书房么?里面放了些什么?他以为,玉简容量那般大,一只匣子就可以装起修士日常所需的重要道典了。
书房倒是通透宽敞,阴沉木芯制的书架上摆着《少清仙志》《孤崖海游记》等介绍风物之书。
这么珍贵的木材,却摆设着似是凡人便可翻阅的书卷,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祁宁之不禁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书页,呃……这书,竟然是有清心安神之效的白心芸草所制。
白心芸草制成的蒲团也不是一般价格啊!好吧,固然这芸草价值不菲,但是修士素来获取信息靠的是神识,神识扫视的是玉简,哪个习惯来慢慢翻阅纸张?
祁宁之自也不会去细细翻看这书卷,却被几个书名牵起了一个想法。
第二十一章 日志载新奇
祁宁之把凌砄给他的一束潮音竹竹简取出,一边在手中把玩,一边忖道:
“这竹简既可像玉简那般记事,我不妨也记一日志,把这少清山上所见一一记下,日后翻阅,岂不有趣?”
修仙之道何其漫长,祁宁之实知少清山上这般山居生涯,在修道界中甚是少见。不记录一二,岂不浪费?以后那般无味的数百年打坐、历练期间,翻出来偶尔回味,这人生,才有色彩呐!
其实,祁宁之还隐隐有个想法:他一直有些羡慕那些周游天下的散修,随心游历,四处见识,随意记录精彩,真是快意!
祁宁之偷偷看过几本有名的游记,琐碎又有趣。若是哪一天,坊间也能有一本玄机门某佚名真人的游记风行,与人分享他的探奇经历,那该多妙!
若是还在玄机门,该如何记录?
甲日,打坐。
乙日,打坐。
丙日,打坐。
丁日,采药,得药一筐。
戊日,采药,又得药一筐。
己日,打妖兽,获妖丹一枚。
庚日,打妖兽,获兽皮二张。
辛日,打妖兽,又获兽皮二张。
……
所以说,少清山上才值得记录吧!
祁宁之手持竹简,在简内用神识烙下第一日的日志: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初三。师远行,托吾于少清山。言师行前作牛饮、去时乘霹雳。少清山凌砄师叔系当年上清山白石真人,其弟子皆友善。此处,有凡食、有雨雪,半修道半世俗,不亦奇哉……”
记录完毕,祁宁之想起下午幼蕖去挖的潮音竹的冬笋,不禁想道:是不是应该以后也该常去知味堂与大家一起进食?其实早间的鸟蛋与年糕也很不错啊,是不是,也应该入乡随俗……
唉,莫耽误时辰,先去修炼吧!
然后一夜修炼无话。
第二天早晨,祁宁之出门时被茅檐下的冰溜子吓了一跳!历练时他也去过冰天雪地的北寒山,但那毕竟是荒野之地。
他玄机门里,几曾见过数九天里檐下结冰之事!天罗罩下,无降雨雪,不见寒暑,他几乎忘了天然物候是什么样。
及至峰顶清啸声传来,祁宁之想起昨日正是此时用早餐,他在自家院里转了两圈,看了一回窗前的腊梅花,略一犹豫,还是往知味堂而去。
知味堂门口,大师兄洗砚他们几个却都站成一圈,原是正围观幼蕖与知素、守玄几个手持冰棱互相刺击。
每人皆以另两人为对手,幼蕖或与守玄合攻知素,或同时应对双胞胎兄弟的围攻,三人中的另两人都是或敌或友,虽是嬉戏,却见功夫。
看到妙处,几位师兄不停喝彩,却也有起哄的。
明炎一会大喊:“小九你小心后边。”一会又帮知素:“老七的腿绊过来了!”
云清眼睛最毒,几下指点,都堪堪在紧要关头帮将要落败的那个化险为夷。
突听“叮”的一声,却是知素的冰棱被幼蕖与守玄合力敲断,胜负已分。
守玄大乐,当即将自己手中的冰棱递到幼蕖面前,幼蕖中指轻弹,一缕指风自檐下挂着的红辣椒里一旋,一小撮红色粉末便抹上了冰尖。两人一齐乐滋滋地看着知素。
知素:亲弟弟!看在小九份上,忍了!
知素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却也默不作声地将那冰棱自尖头上咬了一大口,眉毛一皱,咽了下去。这是比斗的彩头。
祁宁之看向屋檐下的几根冰溜子的断口,三人比试的兵器应是来自于此。
看着印象中冷静稳重的知素把守玄手上的辣味冰棱咬了一大口,难得露出龇牙咧嘴的神情,皱着眉头也得把满口冰碴子嚼得咯吱咯吱,不止是最小的两个笑得直打跌,围观的师兄们也俱哄然大笑。
这也是修仙之人……
想想玄机门里仙风道骨不染尘俗的师兄弟,祁宁之觉得自己此际竟然不惊不跳,委实是很长了些承受能力。
当日祁宁之的日志如是记录: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初四。晨起惊见檐下垂冰,犹幼时曾见,令吾颇忆旧年。幼蕖与知素、守玄持冰互击,身法甚妙,似脱自俗世武技,令人不能轻觑……曾闻古仙人嚼冰饮雪,不知今日守玄口中滋味如何……”。
又一日,祁宁之的日志又有记录: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初五。今日要事,唯捞人、捕鱼,着棉袍、品萝卜,有所获。”
记至此处,祁宁之不禁微微而笑。
原来这日午后,幼蕖过来寻祁宁之,客客气气地说:
“祁师兄,今日山下村民破冰收鱼,我和八哥他们原是约好了去帮忙的。想着师兄初来,或许对少清山周遭还不太熟悉,特来问问师兄是否有意下山看看?”
其实吧,祁宁之觉得凡人世界,既不惊险,又无神奇,有甚好看?他刚想婉拒,但看幼蕖那表情,似乎不只是来约他下山。
果然,还没等祁宁之回答,幼蕖又接着道:
“不想七师兄近日琢磨道法,甚是着迷,连带拉着八哥一同钻研不得外出……若师兄对俗事不感兴趣,不如我和你一道去看看七哥?
“七哥的抱朴院离此处不远,七哥素来向往玄机门道术精妙,与师兄你想必很有些相得之处。知素师兄与祁师兄你一同钻研道法,才是相得益彰,怎么也比对着老八那个不开窍的强。”
祁宁之听这理由极为牵强,看看幼蕖表情殷切,想起那日见守玄被双胞胎兄长知素约束着回去抄书,这一两日间也闻听得几个师兄笑话老七是老八的克星,心下猜想,约摸是要借他这个外人的面子捞守玄一把,当下便爽快答应了。
知素与守玄同住在抱朴院,见师兄们都是一人住一个院子,守玄也曾几次揭竿而起欲独立山头,无奈皆被他同胞哥哥无情镇压。更有一次,为了偷学绝技压过亲哥,差点儿在外出时被邪修给拐了!
几次反抗无效之后,守玄盘算了一下,自己目前打也打不过,除了小九妹幼蕖,师父师兄们又都偏在知素那一边,实在是势单力薄得很!索性听天由命,任由知素拿捏住了,反抗的心思灭得连个火星儿都不剩。
第二十二章 同往山下去
少清山的小九幼蕖一通云里雾里乱扯,拉上了山上的贵客祁宁之,往八哥七哥所住的抱扑院而来。
此时,抱朴院窗前,守玄正苦兮兮地将一厚本手抄的《少清仙志》收尾。
他望向书案一侧已贴心准备好的又一叠新纸,以及面无表情坐在窗外看道典的知素,脸上简直能拧出苦汁子来。
双胞胎的抱朴院,完全以青白色巨石垒成,院角一泓清泉微涌细珠,四壁爬满了青蓝色的望仙藤,门窗皆是未刨树皮的雪叶松木,看似随意,却无处不古雅质朴,果然院如其名。
从守玄所在的窗口看出去,远近皆成画。
近看,院内几块天凌石的玲珑窍中正有白云轻吐,石旁一丛凤尾方肚竹和两株玉骨琼枝的老梅逸趣盎然;远望有青山如障,满目青润之气直侵肺腑。
配以泉声泠泠、松风阵阵,时有幽禽细语一两声,在这窗下读书,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是,正在窗前罚抄的守玄,对眼前美景完全视而不见,在他眼里,他的窗外,显然只有他那双胞胎哥哥的石板脸。
幸好,救星很快就来了。
幼蕖一脸小意殷勤,知素见到幼蕖自是觉得理所当然,及见到幼蕖身后的祁宁之,他就一脸愕然了。
只有守玄眼前一亮,差点跳了起来!
所幸他这些天毕竟练出来些许定力,见到幼蕖微妙眼神之后,守玄假作抻了抻腰板,一本正经地将笔尖在砚台里润了润,左手点在那册厚厚的《少清仙志》上顿住不动,眼神垂下,好似在思索书中道义。
幼蕖忍住不去看苦兮兮抄书的八哥,笑嘻嘻地与知素问长问短。
“祁兄远来佳客,还请入内奉茶。”
知素招呼他们,脸上的笑意虽淡,却不敷衍,并非客套,“我这里有潮音竹芽,虽比不得师父的天霖雾枞,却也颇有些野趣,祁兄若不嫌弃,可品味一二。小九,我这里还有些新果子,你一道坐下来吃两个。”
幼蕖哪里是真的来作客!她心里实急着救守玄下山去玩,连连推辞:
“七哥何必客气,这也太见外啦!我就是陪祁师兄过来,他很有些道法欲与七哥切磋。”
祁宁之初来,还未与山上诸人熟识,见幼蕖不肯入内,他也极有眼色地不肯登堂入室,只在抱朴院书房门边略站,与知素客气寒暄了一回。
那里幼蕖与知素东拉西扯,知素亦故作不知其来意,一本正经地陪她闲聊。守玄肚子里都要闷出火来!
祁宁之四处打量了一下抱朴院布置。院如其名,不用工巧,尽取自然平真之物。
院内的石凳、屋内的桌椅,均极简式样,又大方厚重,材料都是极好。墙边的几株不知名的绿植,亦不是凡品。
单看离他最近的那张木案,灰白的原木色看起来甚是简朴,其实纹细路直,质如温玉,木纹之中隐隐有风雷之势流动,分明是经历过三次以上雷劫的雷吟木,修士常用此木来打造可抵御雷劫的雷吟盾。
雷吟木虽不是极贵重之物,但一般修士也只舍得用来炼制盾牌,剩下的边角料还要就着形状打磨成剑坠、护腕之类,绝不浪费,绝非可随意得随意用的。而这里,只是一件随意的书案。
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就只有一方青空石镇纸,石上隐隐有山水纹样;另外贴着窗台处还摆了两只泥人,惟妙惟肖,极为逼真,正是双胞胎兄弟模样,倒使得端肃的室内多了分意趣。
泥人虽是儿戏,用的却是难得的青盘泥,是炼制灵器的好材料。
室内深处也不便多加打量,但一张书案已是如此,其余物事可想而知。
白石真人真是舍得!这少清山上的产出只怕都用在徒弟身上了!
祈宁之跟随师父在外行走了好几年,也是见过这样身居华屋而袋中空空的修士,各人喜好吧——有人抠抠索索看起来寒酸得很,其实是藏了满袋灵石舍不得花;有人呢,起居讲究精美豪奢,却为此落不下几个灵石。
少清山好东西是见了不少,修士最需要的灵石灵器却没多见,这过的日子也是半修道半凡俗,只怕其实并不宽裕。
知素听到九妹“一番好心”特意请祁宁之来说是与他“切磋道术”,一时不知是笑还是无奈,表情甚为复杂。
小九妹幼蕖满脸甜笑,小八守玄也是哀哀切切地看向他这个兄长,想想这几日那《少清仙志》已是抄了两遍,字迹也颇工整,查问的一些细微之处,竟然也记得大差不离。可见,确实长进了。
知素一来觉得不便在外人面前摆出强硬姿态,失了自家弟弟颜面;二来这两日被这对活宝弟妹的幽怨小眼神瞅得着实有些心软;三来他实也怕待会儿说不定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六师兄等一连串的人再过来帮小九说话……
“唉……”,默默在心底叹一口气,知素虽仍板着脸,拉扯了几句后,却是将手高高抬起,终于放了老八这回。
至于道术切磋,知素很是歉意地谢过了祁宁之,道是确实是一直想有请教,只是今日仓促,一时还未有准备,待他一并想清了哪几样道术方面存疑,到时再请祁宁之指点一二。
于是,幼蕖拉着欢呼一声的八哥便欲往山下冲,一眼看见祁宁之这个临时借用的“外人”无所事事地站在门边,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拉人家来就是借他的面子救八哥,现在八哥是救出来了,但这个祁师兄可吊在了半空中没处好放……
干脆同去?
于是,幼蕖便客客气气问祁宁之是否要同往山下一行?
正好二师兄如松也来了抱朴院,一见老八已被放出,便很是热情地招呼新来的客人结伴下山走走。
下山啊……去,还是不去?
或许是幼蕖与守玄的表情太过向往,或许是如松师兄在肩上拍的那两下太过亲切,或许只是想了解一下少清山下到底是什么让凌砄师徒不能清心寡欲……
总之,祁宁之鬼使神差地应了,又别别扭扭地跟下山去了。
第二十三章 寒暖亦是道
七舍村外有条大河,进入腊月之后河面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层。
入村后的一条小支流,因有山上的溪泉汇入,带了些暖气,倒不曾结冰,足可供全村用水及间或捕捞些水产品。
而愈往村外去,河上的冰层就愈厚实,愈往远处,那冰面更是硬实得能走人过车。
村口这一段,冰层最薄,冷暖水汇,易于觅食,鱼群多游来此处过冬。
凡俗世间,一般人家过年打牙祭、祭祖先、办席面,顿顿可都要有鱼。
因此,村民们在年前破冰取鱼,那是重要性不亚于打笼蒸糕蒸馒头的节庆大事!
小九幼蕖与老八守玄这两人哪能错过!
站在河坝上,看着村民们很是随意地跟山上下来的四人招呼,看见幼蕖和守玄在河边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祁宁之突然觉得自己鼻子里呼出来的热气,分明是一阵阵的傻气。
幼蕖和守玄自不必提,那捕鱼就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情一般,那个操心哦!
看到有一角渔网没及时拉起来,走了好几条大鱼,俩人急得跳脚,直抱怨那个李大哥力气不够。
幼蕖跑到那位李大哥身边直划拉胳膊,示意应该如何与其他人配合用力,守玄则是恨不得跳下水去亲自把那个漏洞补上!
二师兄如松没有像师弟师妹那样投入,可也微笑自如地站在人群里,顺手接过不知谁递过来的一个土陶酒瓶子喝了两口,然后又指点着河里对身边几个汉子说“这边拉绳要紧一些”、“那条鱼好大,估计是条鱼王”之类。
就他祁宁之,完全是手足无措,想加入进去搭一把手,却不知往哪边伸;想跟人搭个讪,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旁边几个小姑娘挤在一起偷偷看他好几下了,好像是想跟他说话,他就是不知道怎么把话头接过来。
一个叫碾子的小男娃,塞给他一把炸年糕片和一片薄冰,强调“配起来可好吃了,幼蕖姐姐就喜欢这种吃法”,他明明也和气地笑着,努力表示自己也很喜欢。
可是碾子在他旁边呆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咂巴了两下嘴,挺无聊的样子,就跑了。
祁宁之有些莫名其妙,炸年糕片他不也很捧场地吃完了吗?不就是没像这小娃一样把冰塞嘴里吗?
可是,就那样,把一片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冰咬得“咯吱咯吱”响,他、他、他、真的做不到啊!
祁宁之就这么傻乎乎地站了一下午,半张的嘴里灌了一肚子凉风。
嘴一直不能合上,一个原因是,要不停地对好奇的村民摆笑,他还注意到不能是那种矜持的微笑,得张开嘴露出白牙,才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果然,你不见那几位大婶大娘,开始只是客气地招呼,后来就热情多了,塞了他棉袍满兜的麦芽糖和爆米花。
那棉袍,是采珠姑姑连夜给他赶出来的,他也别别扭扭地穿上了。当时还担心自己这不伦不类的样子会被幼蕖他们笑话,结果幼蕖他们一脸很正常的样子。只听得他答应了下山,可能连他穿的什么衣服都没注意看清,就一把拖着他跳下来了……
嘴一直不能合上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实在看到太多惊奇的事物了。
原来,那千百条争相跳跃起起落落的鱼儿,在日光里闪着银光,看着就令人兴奋;那四溅的水花,带着腥气,却出乎意料地不令人生厌。
诸位看官,你说,让一个从小只知道修炼打坐的清修之士,乍一看到这充满烟火气的世俗生活,还亲身参与其中,能不惊得合不上嘴吗?
河坝上乱跑的娃儿,大娘大婶们手中等待的萝筐和期待的表情,村民们的惊叹声、欢呼声、叫喊声,还有嘴里呼出的白气、拉号子的声音、大风呼呼刮过耳朵带来人群的嘈杂声,这些,都让他从心里,也不由生出莫名的喜悦来。
原来,俗世间,也有这些风景……
那边鱼网收毕,村民们挤在一起,笑笑嚷嚷地分鱼。
幼蕖手里拉了个小女娃在帮人家捋顺头上几簇飞起来的碎毛毛头发。
守玄把一条尾巴直甩的大青鱼扑在地上,一只手压着滑不溜丢的鱼身,一只手拿了条粗粗的短草绳,正努力把鱼头串上,碾子蹲在一旁握拳助威。
方如松走过来,看祁宁之拉拉衣角有些不自在的样子,笑着说:
“这袍子其实并不厚,一来应个冬景,二来毕竟这是采珠姑姑的心意,她总是怕我们冻着!你穿一两日,若觉得不习惯就换回去罢。”
祁宁之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摇头:
“不是不是,只不过我一直穿的是法袍,还真没想到要按四季更换衣裳。”
他看向二师兄身上,忍不住好奇想问,自来这里后,似乎没见他们穿过法袍,也未用过什么灵器。
“如松师兄,你们没有法袍吗?”
祁宁之甫问出口就后悔了,怎地人到了此处就容易犯傻!
他听师父说过,少清山虽是上清山一支分脉,但因当年种种缘故,凌砄师叔是自我放逐至此。
莫不是宗门克扣了一些供给物资?虽然看到几个院子的摆设都不差,甚至好得令人咂舌,却不过是些死物,其实未见大家有什么灵器法衣,难道,山上还是缺这些实用之物?
这下可是问得有些唐突了。
祁宁之问出自觉的幼稚话后,心下觉得甚是不妥,脸上不禁一热。
看着眼前少年微红的脸庞,如松不在意地摆摆手:
“我们平素不爱穿而已,法袍灵器之类,这山上尽有。只不过平时我们爱穿采珠姑姑和山下这些婶娘们做的衣裳,法袍什么的用不上。
“只有小九的流霜束有些护身的作用,那也不算是什么灵器法宝,因她爱山上山下的淘,又没筑基,还不能驭剑飞行,师父才给她。有时跟随师父下山去坊市这些外面的地方,我们也都穿法衣带灵器的。”
方如松接着又解释:
“其实我们虽然修为不高,但毕竟是修道之人,已不甚惧寒暑。只是师父说法袍不利于我们体会物候变化,有违造化之功。似这般寒天,无法袍御寒,体内气机会自然激发,以维持身体之需,且顺应天时之变。”
第二十四章 问君安睡否
如松这番话不能说振聋发聩,那也是拍案惊奇。
祁宁之闭上眼睛几息,再睁开,若有所悟:
“方师兄,兄弟自幼所承的道理有些不同,小弟习惯了修道惯例,说实话,方师兄你所阐述我初一听难免觉着有些悖论,细细体会起来,却委实有些道理。我听俗世说有‘秋收冬藏’的道理,莫不是相关?”
如松觉得这位少年虽然被师门关久了有些呆,倒是还有些灵性,点点头,道:
“正在于此。冬令之时,毛孔脏腑俱是闭合收敛,以蓄养精华阳气。这才有后面的‘春发夏长’。凡间这些道理,也是千万年来先祖的经验总结,莫要小看!”
祁宁之又有所思,不由接过口:
“况且,以后我们难免有各处历练的时候,总有些绝地险境,无法借助法宝灵器之力,甚至灵力都无法调动。若一味依赖法袍这等身外物,实与修行无益。”
如松心道:果然是知非真人高足,虽然被圈养得不够灵光,但这悟性颇佳啊!倒不似往常见过的那些名门子弟那般迂腐。
以前他自然也跟接触过的各宗门弟子交流过此节,可是,别谈大门大派了,即使是小派散修,也都对少清山的这套做法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
不过少清山弟子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家的方法理论,不是说盲目崇拜师父,而是他们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天地运行之理。即使尚微弱,却直指道心。
方如松见祁宁之领会得真,顿时瞧他亲近不少,笑笑拍了拍祁宁之肩膀:
“你这小子倒似听过我师父训导一般!你在这里呆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四季变换的时候,体内气机都有细微变化,你好好体会一下,很有些奥妙。”
捞了鱼,几人又去田间忙乎了一阵。
祁宁之依旧是旁观,却多了几分有趣的心理,并且不动声色地暗暗记下了,这是“白菘菜”,那是“青萝卜”。
四人热热闹闹地回了山。
山上凌洗砚他们看如松与祁宁之这么快已是相谈甚欢之状,略有些意外,也俱欢喜。
再看幼蕖和守玄乐颠颠跟在后面,脸儿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一人拎一条还在不断扑腾的大肥鱼,幼蕖另一只手上还拎了只泥耗子似的大青萝卜,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俱忍不住笑了。
祈宁之因着今日的气氛,心里略有所动,他有个感觉:若是回山后照前两日那般不吃晚餐而回去修炼,只怕这好不容易与大家扯近了一点的距离又会拉远。而且下午在山下与如松的交谈,让他隐隐觉得,顺势而为,对修为自有益处,遂与大家一道进了知味堂。
采珠见到跟着大家后面进来的少年人,赶紧张罗着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那笑容,比春天桃花枝上的日光还要柔暖。
祈宁之觉得,姑姑看到他时,好像格外欣喜的样子——当然,他不能确定那笑容就是为他这个才来没几天的新人,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客套的堆笑。
晚餐后的水果,便是一碟子切好的萝卜片。凌砄自去赏孤鹜岭新开的两株绿萼梅,一众弟子围着长案坐而笑谈日间所得。
幼蕖抬眼瞧瞧祁宁之,心想:这位吃灵果长大的名门高徒,这辈子还没见过俗世的土物萝卜罢!想起知非真人那日对凡食的嫌弃,她便有意把果碟往祁宁之面前推了推。
祁宁之如何不知小姑娘的捉弄之意,伸手轻拈起一片水灵灵的青萝卜,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不见一丝为难,似乎是品尝着青玉枣一般的上品灵果,眉眼温润舒展,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清脆爽甜,微有辛辣之意,甚解寒气!”
案上的火烛在小姑娘眼里闪着亮光,小姑娘脸上的惊奇之意掩都掩不住,她刚刚咬了一口萝卜,小嘴半张在那里,一幅呆住的样子。
守玄、明炎几个吃吃而笑,采珠姑姑笑着一指头轻轻戳在幼蕖的额上。
祁宁之低了头掩住嘴角的一丝笑意,索性细细品尝起这从未见过也从未看得上眼的青萝卜片,却果然是吃出甘美滋味来。厅堂里欢笑晏晏,灯光暖意融融,他突然觉得身上的棉袍是如此合身。
……
又一则带着不解的日志: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初八。吾生平见闻不可谓不广,今日始知有腊八粥。另,今日幼蕖师妹询吾夜间安眠否,吾竟不知如何作答。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吾向来以为,唯夜夜打坐不息方是修炼之道。少清山人人入夜安睡,似悖常理。不解,甚疑。”
住进小院的前几晚,祁宁之都如常修炼。这里不是师父那里的石室山洞,起初还真颇有些不习惯。
好在院子大,房间也有好几个,他无视如俗世一般设了床榻铺了被子的卧房,只寻了个宽敞的空房间来练功。
每天晚上,祁宁之都小心地在身周布下护罩,先是温习了师父离去前传授的几手法诀,虽然他已经熟悉,但还是在脑子里耐心地过了几遍细节,然后在护罩内一一演练出来。
接着如常打坐,灵力缓缓运起,自丹田向经脉流动,几个大周天循环过后,灵力回复丹田,细细察看了下,仍然似乎没有明显增长,自知这事原也急不得,耐下性子又梳理了一遍经脉。夜夜如此。
这一日清晨,祁宁之如常收功。
他打开护罩,听到山顶传来一声清啸,几日下来,祁宁之已知此处习惯,幼蕖应已在那块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完毕,诸位师兄们应该也晨练完毕了,应正是早饭时分。
到得知味堂,果然几位师兄和幼蕖正汇集而来。
幼蕖自前两日祁宁之帮忙“救”了八哥一把,又一道下山看了捕鱼,心里觉得这人虽不比师兄们亲近,还是颇有些可取之处。当下笑盈盈地道了声早,又关心他一句:
“祁师兄睡得可好?”
祁宁之一愣,他自修道以来,奉的是经典,拜的是名师,信的是苦修节制,这样的问候还真没遇到过!
第二十五章 一枕黑甜乡
幼蕖问出“睡得可好”完全是自然脱口,祁宁之却是自幼少有被这般问候过。修道之人,难道不是应该问候修炼如何么?
可是,祁宁之觉得,如果他说他每晚都是这般练功打坐,少清山上下更会把他当呆子。没见连老八守玄,看向他时,都是一脸宽容的样子。
那厢,二师兄方如松正跟几位师弟自夸昨天晚上他研究了大半宿的机关傀儡之术,很有些心得,就是兴奋到夜半才睡,今儿早上还有些困。
大师兄闻言在如松腕间略搭了搭,道是二弟你心火果然略旺,今天晚上要早点睡才是。
老六明炎一边甩着胳膊一边说:
“师父昨天刚刚教我的潮生拳,我晚上回去又打了两趟,累狠了,睡得都格外香!早上要不是小九那声喊,我都醒不来!”
缓步而来的凌砄闻言微笑颔首,又叮嘱一句:
“等春潮涨时,你去潮头里站着练更好!中秋潮也极好!”
老八吧嗒了下嘴巴,已经跑进厨房去找采珠姑姑,声音大得透出窗棂:
“姑姑姑姑!我昨晚上没吃饱,做梦都饿!”
只听得碗碟叮然几声相触,接着就听到守玄大呼小叫:“啊,呼,呼,好烫!”
采珠姑姑的清脆笑声亦透出来:
“该!让你急!这腊八粥刚刚在锅里还冒着泡呢!我可才盛出来!”
洗砚站在窗口,亦忍不住笑了出来。
祁宁之为方才的“睡觉”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这头正干巴巴回复幼蕖:“呵呵,挺好。”那边幼蕖已经飞快跑进厨房去看守玄了。
“我都忘了,今天该吃腊八粥呢!怪不得前几日见姑姑在剥长生果!”
如松积极地招呼祁宁之快点进去,“姑姑熬的腊八粥极香甜,我们都爱吃得很!你吃了便知!”
腊八粥?
祁宁之有些懵,脑子里翻了两转,才恍惚记起,似乎某年下山时听一家凡人小孩嚷嚷过这事儿。那时,他哪会放在心上!
知味堂里,幼蕖正对着守玄张大的嘴吹气,看样子守玄是烫的不轻。
如松明炎凑上去边看热闹边取笑老八馋嘴惹的祸。
知素垂眸不语,只将指尖一挑,凝出一团寒气森森的冷水,又屈指一弹,只见“嗖”一下,水团直接砸进守玄嘴里。
“啊!”
守玄一下跳起来,他正享受小九的关爱呵护呢!
水团奇寒不说,里面还夹着粒粒玄冰屑!
守玄给冻得满口牙都在“得得”打架,只能戳着手指气愤地指着知素,却一时嘴僵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会凝水?还是不会冷却?是要加两个时辰的法术训练吗?”
知素用眼角瞟了守玄一下。
师兄们哄笑。
只有幼蕖小胳膊叉着腰为八哥鸣不平:
“七哥,你这玄冰术多冷!八哥他哪里受得住!”
“要不是怕他受不住,我弹出的就是一整团玄冰了!”知素慢吞吞道,也不知是认真解释还是嘲笑守玄太弱。
守玄闻言倒是有些莫名的心虚,他确实有几分借被烫的机会享受照顾之意。为了避免他这个较真的亲哥真的加他功课,便拉拉幼蕖,示意自己无事。
幼蕖冲着知素皱了下鼻子:“哼!”转头又帮守玄呼了两口暖气,这才把他拉到座位上。
“八哥,你慢点吃,姑姑给我们留了很多呢!你看这个莲子,是我院子里荷塘今年新结的,你记不记得,是我们俩自己剥的呢!”
守玄得了小九的暖心安慰,捂住嘴坐下,又看见面前一大碗散发着甜香的腊八粥,什么不高兴都忘了。
师兄们看得开心,吃得高兴,连凌砄都多加了一碗。一大锅腊八粥转瞬即空,采珠姑姑满意极了。
祁宁之第一次吃到腊八粥,米粒软糯,豆粒莲子都是熬得入口即化香甜无比,果然美味!他吃得却有些心不在焉,倒不是不喜欢腊八粥,而是他仍然在想着方才在堂外幼蕖问他的问题。
修道之人,哪个不是与天争命?歇两个晚上固然舒服,可是,有时只是一丝灵力的差距、一个手诀快慢的差距,别人就赶到你前头了啊!哪能这么宽心地正常睡觉?何况,让他睡,他也睡不着啊!
可是,看少清山上诸位,修为还是挺扎实的啊……
要不,这个,也来试试?
祁宁之想了几天后,联系近日所见,委实觉得这少清山上的习惯并非初看那般不讲究,他隐隐觉得,这按自然天时行动,似乎亦有些道理。
而且看每天早晨,大师兄他们起床后时神清气爽的满足之态,那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甚至没有见见过的。
在玄机门以打坐为夜间日常的祁宁之,亦不禁对少清山上这种类似于凡俗世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生了好奇效仿之心。
这日晚间,祁宁之只略略打坐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两个小周天,然后就试着走进几乎没有踏足过的卧房。
窗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只圆胖胖的土陶瓶,瓶内插着一把色彩斑驳的黄栌叶并一束雪白芦花。
墙壁约人高处钉着一只粗粗的竹筒,竹筒里的玉心兰草绿叶葳蕤如瀑垂落,映衬得室内多了几分生机意趣。
雪叶松粗木的架子床上铺着厚厚软软的本色棉布被枕,张设着葛黄色幔帐。
室内陈设不过这些,纹绣雕饰一应俱无,清简雅洁,不觉粗陋,但见用心。
以前怎地就没在意?
祁宁之轻轻按了按床板,才慢慢地在软褥上躺倒放松。
被子应该是新晒过,蓬松温暖,带着一股很淡的清新气息。
幼蕖早间跟采珠姑姑撒娇时说过:
“今年新收的棉花特别香!一晒更香!人家每天都抱着被子不想起床呢。”
这味道,应该就是新棉花晒出的香气吧。
祁宁之原以为第一次尝试会很难入睡,没想到,松涛阵阵似催眠曲一般,他看着窗纸上映出的腊梅花枝的剪影,还没数清枝上大小花苞各有几何,就不知不觉睡去。
竟然一枕黑甜。
早晨醒来时,正听见窗外枝上几下脆声鸟鸣,一时恍惚,几不知身在何处。
第二十六章 吃睡皆要事
这一夜难得的安睡,莫非是因为身下这床是雪叶松制成的缘故?
雪叶松确有养气宁神之效,可是自家玄机门内洞府前也有那两棵老大的雪叶松,每每在树下打坐时也没这么明显的感觉啊!
难道,起到宁神作用除了雪叶松,还有其他不知名的缘由?
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心入睡?
好像还是儿时,未入宗门时,在父母身旁,有过这样熟睡无思的夜晚。
儿时这样的夜晚好像也没享受多少,很快测明灵根,就与家族子弟一起启蒙修行。
从此啊,便是三更灯火五更鸡。
睡前要想想今日哪些法术未练熟,哪位族弟年幼却超过了自己,哪敢倒头就眠,哪一晚不在心底默念着道诀直至入睡!
有时焦躁得辗转反侧,为自己控制不住的睡意生出惭愧之心。
每天一早便被父亲喊醒,匆匆入练功堂,与大家齐齐肃然接受族中长老对前一日功课的检视。
每日的用餐、睡眠,都急急匆匆,只为维持身体基本之需。
入师门后,更是与睡眠绝了缘法,一瓶辟谷丹一个蒲团便能维持日常所需,白日里自是练功不休,夜来还要打坐悟道,恨不得一天再多出十二个时辰来。
自早到晚,又由夜转明,能做的事就是反复循环,习法术、吸灵气、服灵丹、化灵药……已经成了习惯。
有时历练归来,实在累得很了,往石床上一倒昏睡两天也是有的,但似这般安然入睡、自然醒来,软被簇拥、暗香浮动,却是从来没有。
安然入睡醒来的第二日,祁宁之记录: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十五。昨夜好眠,甚安。”
记至这里,祁宁之不禁反思:自己竟然一夜没有修行,竟然能安心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入睡,还睡得这般香甜,实在是有负父母师长之期望啊……
祁宁之很快就把这愧疚之心丢开了,因为,在这少清山上住时间长了,若是每一件与修道常理不符的事都要愧疚一下,他肯定要道心崩溃了。
于是他接着记下感悟:
“修道之路其漫漫兮!为长远计,为师门计,识时务不亦修炼之道欤!“
祁宁之从修道大义上找到了很解释得通的合理理由,心安理得地在少清山上过起了山居生活。
每天晚间,祁宁之照旧温习师门心法和修炼灵力,但他已能很好地控制时辰,子时之前便收功,简单记录一下当日所得,便安心睡去。
每日清晨,祁宁之都是带着满足之感自床上一跃而起,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确实比通宵打坐更令人愉悦。
与大家同进早饭及晚餐时,他已经能够越来越熟稔地与大家聊上一阵子了,有时也会与采珠姑姑聊上几句。
原来,有伙伴边吃边聊,是这样好的滋味!
灵米仙菌,凡俗饭食,都令人开胃,而且,少清山上这样带着温度的锅镬香气,真的好像填补了心里隐隐缺失的一块,回到浮香居再修炼的时候,他都感觉更有灵性和劲头了!
几处以前修炼中的晦涩之处,竟然不知不觉松开了死结,顺利通过。
更何况,少清山上的伙食着实不赖!
他开始每天来与大家共进早晚餐后才发现,“知味堂”这个名字真是名副其实!他在号称道门弟子福利第一的玄机门大膳堂里都未见过把大家的胃口照顾得这么好的伙食!
知味堂除了有一般修道之人看不上的凡食,更有许多修道之人都舍不得吃的仙家美味。
百年以上的黄精、茯苓皆为常见,每日伴着饭粥的小菜,是市面上得按颗数卖的星纹蕈或是凤头菌之类。
隔三差五的,姑姑就端出一大锅用骊龙鱼或是横公鱼熬出来的乳白乳白的鲜汤。
归云海深处的灵贝奇蟹,大陆上难得一见,这里也可以经常吃到。
还有几次,祈宁之吃完只觉得兽骨奇特,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此时的他已经全不讲究什么不好意思了,开口就问。
幼蕖守玄以毫不在意的口气告诉他,也就是天虞山的白茸鹿、乌拓山脉的邽山牛之类……
这些,在他的认知里,不都是有养神、锻体、凝气之效的珍品么!人家都是用来熬药炼丹,这里不是做汤就是烹炒!
大家还吃得这么习以为常。
好吧,祈宁之也习以为常了。
特别是他想明白其中缘由之后,更是一点不惊奇了。
少清山有山有水,地傍东海归云海,往来散修、各大岛主,都将一些就地得来的新鲜土产直接来与凌砄弟子以物易物。
多少土特产,外面卖得贵,在本土么,又不要换灵石,就随意用了。
少清山的青空石、如松炼制的器具阵法,都是大家喜欢的物事。还有,很多修士的所求之物是灵石宝贝换不来的,比方说如松炼制而独具匠心的小器物,还有求得凌砄的几句指点之类。
凌砄即使金丹受损,境界犹在,多年积累下来,眼光与实力也碾压绝大多数金丹期修士,甚至堪堪可比部分元婴修士;他又师承天下头等的道家名门,点拨一下修炼中的正道法门,就已胜过一般苦修之士的多日冥想领悟,这也是归云海各大岛主多与少清山交好的缘由。哪怕是与其弟子云清的对练一回,也是大有裨益的啊!
估摸着大家也知道少清山喜欢什么,一来二去,物资就汇集得越来越丰富了。
故而,少清山的知味堂,可谓集了大半个青空界之美味。
这些四海八荒的土产,在外界可能是多少灵石都难得之物,而对深谙关窍的当地修士来说,并没有那么珍稀。
就祁宁之来的一小段时间内,他都见过两位修士在山门外轻车熟路地丢下鼓鼓囊囊的芥子囊,往护山大阵内打了个招呼,道是“某岛主向凌真人致意”之类,也不接回执,就毫不在意地腾空而去。
阵内洗砚如松等人接了物事,有一次抛出去一盒青空石髓作回礼,还有一次不过是道了一声谢就两下结了。可见这种事是极为寻常的了。
何况,一般宗门哪有如松这样的炼器高手,持之以恒地以最拿手的绝活儿来改进灵火灶,哪有采珠姑姑这样尽心尽责的管家,日日用尽心思地忙着给大家换着花样做美食!
第二十七章 奇才需明师
感情,是处出来的,是一起练功练出来的,是一起在山水之间溜达溜出来的,也是一起热热闹闹吃饭吃出来的。
烟火熏染,剑气共鸣,竹简上的记录,一天比一天带上了几分欢欣之意:
“今日早餐一味龙肝菌甚美,哄抢一空。餐间又与大师兄论及剑术,颇有收获。三师兄于法术极精,其土遁术之精妙无痕,吾亦不能及也。入山以来,吾与少清山诸人渐趋相得,相谈日欢。”
上午,祁宁之自在小院中修炼师父传他的法诀,凌砄也在这个时候去双清楼传授功法给弟子,两不相扰,也是各自尊重对方师门秘传心法的意思。
凌砄有时也会询问一下祁宁之的修炼情况,给一些自己的建议,指点一二。午后,祁宁之见幼蕖、知素、守玄几个跟着三师兄云清同习道典,也跟过去听听。
晚下午的时候,少清山的弟子们会彼此交流一天之中所习道术,祁宁之观望了几日后也主动加入。
平时练习道法,凌砄并不鼓励弟子多用法器或灵器,皆自凭灵力法术。他道:
“法器或灵器,及至日后你们进阶后的法宝,虽能令你们如虎添翼,但不过是‘翼’!须知,老虎,还是先磨炼好自己的力量和爪牙才是根本!否则,这翼到了你们手中,只不过是猪之翼罢了!还只会令人眼红!小儿持重宝于闹市,你们倒说说是福还是祸?”
祁宁之倒也觉得,不依仗外物,只凭自身法力,倒是更能体会灵力运转与法术施行的奥义。但是,他尚不确定,凌砄这般教导弟子,是不是由于少清山缺少这些东西的缘故?
当然,少清山弟子也有演练器物。
时下修士多以剑为主修,许多高阶修士修至金丹期以后也多以剑为本命法宝。是以凌砄按各弟子特点各授有剑法,
少清山诸人也自选了合适灵器,每日晨起在自家小院里独自练习,每隔两日,在演武场上对练。
少清山上有一妙处,弟子练习法术皆有一个或数个傀儡“陪练”。
或石傀儡、或木傀儡、或皮傀儡……甚至还有些非金非玉、可软可硬的不明材质做成的傀儡。
祁宁之听大师兄洗砚说过,二师兄如松擅长炼器,爱做各式机关阵法,这傀儡便是他素日炼就。
祁宁之很是咋舌,凌砄师叔好大手笔!果真是什么好材料都舍得让弟子用!
这些日子祁宁之对少清山诸人渐渐熟悉,也相处得不错。
大师兄剑术好,二师兄手艺高,云清脾气好、法术精,都与他很是相得。老六明炎极为豪爽健谈,没事就给他普及山上各人各事。
洗砚最早上山,深知少清山安顿不易,又最年长,故极尽大弟子之劳,凌砄也放心把山上事物尽数交予洗砚。凌砄四处奔走以及远赴他界之时,洗砚独力掌山,代师教导诸弟,无不妥帖,一众弟妹对这位大师兄也很是信服。
如松上山也早。他彼时小小年纪,已是孤身漂泊了数年,几经危难,后来更是陷于魔门修士之手,若不是被凌砄遇上,他已经是那魔门修士万魂幡上的一只小鬼。蒙凌砄出手,活了一命不说,还得了仙缘,更可以随心意而学。
如松上山时少清山法阵还在完善之中,他见到土大师设阵,那痴迷劲儿,用土大师的话来说:
“这小子当时那两眼直勾勾的啊!便是见着了他前世情人也没这般的!”
如松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厚着脸皮捂着耳朵,硬是一步不落地跟着土大师山前山后地跑,倒水摘果、拂尘开路,给他白眼也不走,视他为无物也不在意。
开始土大师只是觉得有趣,他与凌砄言是毕竟多年交好,人家一小小弟子这般奉承,他也不便打走。
结果,土大师发现,这傻小子还真是很有眼色,他布阵之时从不在旁聒噪,要水要吃不等开口就有可心的奉上来,也就由得这小子当跟班。
再后来,土大师后来渐渐用如松顺了手,竟有些离不得如松了。难得的是,如松竟然极具天赋!
土大师布阵向来有些随意,兴之所起,灵机触动,就即时动手,甚是随性甚至是随缘。哪怕是半夜三更,突然想起某处可如此这般,他便会突然冲出去布阵。
而如松干脆就睡在土大师屋外,土大师一动,他也随即警醒,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跟上去。
有几次土大师布阵到了关键时刻,手头上却短了合适的压阵填阵的灵石等物,偏偏那种一气呵成的感觉不能中断,这时,如松总是能及时送上所需之物,甚至能够预先感知到阵眼等关窍处。
土大师大为惊喜,他素是个爱才的,又无门派陈规约束,便藉在少清山布阵之机,好好指点了如松几年。
只是土大师性子孤僻,从不按礼节行事,也不愿为人情限制了手脚。他能为少清山尽心尽力了几年,一来是他生平唯凌砄、言是等几位难得的朋友,是当年秘境共同历险结下过命交情;二来也是他见猎心喜,见到少清山旧阵颇有上古遗风,手痒得很,实在忍不住不出手。至于计划外遇上如松,则是意外之喜了,却又不肯收徒,只称“如松小友”。
如松忐忑了几天,见师父无任何异议,也就坦然受了,土大师反而更喜。
少清山事了,土大师了了心愿,谢礼也不收,飘飘然拂衣而去,偏只挂念如松。一去经年,有传讯往来时,土大师于凌砄等人竟未有一声问候,却几次单单给如松传来竹简,交付自己历年的炼器布阵心得。
凌砄知老友古怪脾气,毫不在意,只交代如松好好钻研,莫辜负了土大师心意。
如松果然有青出于蓝之势,别的不说,就说这护山大阵,在土大师修复之后已是堪称完善,连土大师自己都认为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则太少。
可是,如松照着师父手中的小地绎镜参悟了几回,竟然依葫芦画瓢,硬是仿照出另一面镜子,号作“少清镜”,加覆在阵眼之处。
这少清镜虽然神通比不上天下闻名的小地绎镜,可是用在少清山的护山大阵上却是再合适不过,圆满得就像天生的一般!
土大师收到凌砄传送过去的升级版阵眼影像,激动得自数十万里之外一阵风冲回来,围着大阵转了三天。
大伙儿不是内行人,不知道到底土大师的感受如何,只知道,土大师看完大阵后,拍着如松的肩膀,只不停地连续念叨一个字:“好!……好!……好!”
这以后,土大师传来的玉简就愈加频繁了。
第二十八章 傀儡亦有趣
少清山老二方如松的炼器、布阵之术,几位师兄弟提起来那满是自豪的口气,让祁宁之真是好生羡慕。
确实,二师兄这一手,放到哪个门派中,都堪称一绝。
祁宁之羡慕的倒不是这手绝活儿,而是少清山的师兄弟们对自家人那毫无隔阂的推崇夸奖,还有,在山上山外寻到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是先给老二看看能不能用!一个个毫不藏私,一门心思地巴望着自家人好上加好。真是让人眼热啊……
演武场上,有几个灰不溜丢的傀儡,这是最低级的傀儡,可是即使低级,祈宁之那柄藏圭剑,可是祖师赐下的上好的有名灵器,剑锋之坚锐不亚于低级法宝,竟然也只能在这灰色傀儡上刺出个浅浅白印子。
祈宁之也是见识过不少珍罕材料,却完全不能分辨眼前这灰傀儡的质地。
“二师兄,这几件傀儡是何种材料炼成?小弟见识浅薄,着实分辨不出。”祈宁之甚为虚心地请教如松。
“呃……这个吧,其实这就是把一堆属性各异的法器灵器混一块儿了,结果……”如松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刚刚学傀儡术的时候,师父把库房里用不上的道器,还有些灵器都丢给我,让我随意练练手。我就突发奇想看看他们融炼到一块是什么效果?结果炼了个大灰团子……”
如松比划了一个大圆圈,又道:
“这大灰团子实在是没法再提纯分开了,偏又极硬,师父的攸行剑都差点剖不开。师父就索性帮我借着少清山灵脉地火,加了许多青空石做辅料,就炼成了这几只傀儡。不过你别说,这丑是丑了点,但是特别耐打!”
祈宁之噎了一下,青空石做低级傀儡的辅料……哪一派的练器大师都没有这么奢侈的学艺过程吧!还有其他傀儡所用的材料,更是珍奇。不过此处靠近归云海,海兽材料倒是不缺。还有,那些傀儡关节之处,用的分明是青空玉续,纵然少清山自有条青空石脉,所产也不会太丰吧。
青空玉续产自青空石脉深处,却并非时时都有产出,只是不定时偶尔渗出一些来,在各宗门里,这青空玉续都是被紧紧看好了的,凡有产出,皆归宗门公中,弟子有较大贡献或特殊需要时才可分发一二。这可是炼丹炼器的好东西:炼丹或药用,可接续筋骨甚至用于筋脉之伤;炼器,可使器物愈加强韧。
玄机门当然也有青空玉续出产,可是大家都眼巴巴守着,就怕自己少分了,就怕别人吃多了。怎么可能偏着哪一个人可劲儿地用!还是用在这些练手的笨傀儡上!说出去谁会相信啊!简直夭寿!
祁宁之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抚着心口,顺了一口气。
看这少清山的傀儡上,不仅有青空玉续,还有各种各样来自天南地北的千奇百怪的好材料。
有的覆着横公鱼的鳞,不畏刀枪;有的能喷出迷踪獾的烟,可干扰神识;有的会发出雷电之威,分明装了可蓄雷电之力的天劫石;有的贴上了瞬移符,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你身后搞突然袭击;还有的腹内藏有深海乌贼的墨囊,一被激发,便会弄得整个演武场上伸手看不见五指……
而且,祁宁之还在少清山别处见到许多杂役类的傀儡,大开眼界,不是因为没见过傀儡,而是没见过这些傀儡。
有些傀儡外形略丑,如松略有惭愧之色地告诉祁宁之,那些是他练手失败的成品。
这些失败品没法重新提纯材料,也没法做陪练,师父就带他出门请教了几位擅长炼器的真人,很是学到些废物利用的诀窍,于是回来后就把这些无法打斗的傀儡做成了杂役,在山上帮忙炉灶、采集、种植、开矿之类,倒也挺好使。
祁宁之时常在树丛里见到一只奇形怪状的傀儡用盘子状的“左手”承接花露,又用剪刀状的“右手”剪下枯枝。
还有一次,两个圆头圆脑的傀儡采矿回来,如松直接打开傀儡的肚子,掏出一把刚刚开采出来的灵石点点头,又指令傀儡到某处看看最近有无青空玉续产出。
有的傀儡是娃娃脑袋,长得挤眉弄眼,那是幼蕖和守玄心血来潮帮忙做的;有的傀儡身上坑坑洼洼,那是被明炎打残了,略调整一下,便从演武场上的“打手”降级为采珠姑姑炉灶旁的“杂役”了。
真是有趣啊……
也令人感慨。
祁宁之从前以为,炼器师只会炼法宝法器这些“有用”的物事,原来,这些“无用”又有趣的东西也会有人花功夫来炼。
估计凌砄这些年的积攒,以及少清山一脉的产出,凌砄都没留着,都这么交给弟子自由发挥了。而且,他还带弟子出门学习!还亲自帮弟子用地火甚至是丹火炼器!不然,以灵火之威,哪是如松现在的修为可掌控的!
今日演武场一角,洗砚如松正合力与几只不同属性的傀儡缠斗,开始只有三只傀儡,如松见应付得轻松,一挥手又放出了两只。
再一会,洗砚大喝一声:“再来!”于是,随着如松一弹指尖,两人身边又冒出三只傀儡。两位师兄被八只傀儡团团围住,其中两只竟然忽隐忽现出没不定,冰刺火雨土箭交杂之下,两人已开始闻喘见汗,法力却未见衰竭,精神还极更见振奋。
这般训练,真是尽兴!
现下正与幼蕖打斗的,是一只金钢石做成的石傀儡,幼蕖一边躲避着石傀儡不停发出的带着电光的蝗石,一边手上不停地凝出木刺射向石傀儡。
“三哥,你看,我这个木刺之术,已经尽力了,为什么未能完全能刺进石傀儡?”
幼蕖发出一枚木刺之后,场中那只石傀儡方发出一道电光,便已停下,显是被刺中了要害。但她犹不满意,上前摸了摸犹露在石傀儡外面的一小截木尖,有些不解,一双好看的眉毛蹙了个结。
第二十九章 同门无有私
在法术上的事,师弟师妹们向来是向精于此道的云清请教,即便是凌洗砚和方如松,也时来请云清将一些存疑的法术分解演练。
云清今年十八岁,修为不过筑基初期。
以祁宁之的眼光和常识看来,云清是金木水土的四灵根,不似五灵根那般齐全,也不似双灵根、单灵根那般纯净,修为亦不甚高,若在大门派中,是绝无出彩之处。
但几日下来,令祁宁之颇为惊异的是,这云清师兄,虽然修为有限,其于法术之精,却是生平罕见。
甚至可以说,即便在名门大派中,对法术领悟如此精深、有独到见解的人,亦不多见。
同样的法术,在云清手中施出来,就多了精妙深奥之意,其蕴含道理心思,隐隐已具大家风范。
对,云清施法术的特点,就是“深”和“大”。
比如方才,云清为几位师弟师妹示范的这小小木刺术,出手之妙,木刺之锐,已是罕见;木刺飞出之时,气势博大,小小一枚木刺竟似不亚于神木箭之威,石傀儡竟是被穿了个对洞!
更奇的是,虽然云清灵根与风灵根毫不搭边,但对风系一术的原理应是已有不弱理解,在这木刺飞势上就能看出几分。
云清似乎从来不以为修士几乎人人都会的木刺、土盾等基础道术是是微末小技,而是当秘法一般钻研。故幼蕖等人到现在仍在这入门技艺上琢磨精进。
方才那石傀儡上的一刺,以幼蕖的年龄,其实已然可令人称得上一声“身手颇佳”,还需要云清再如何指点呢?不过是随着年龄增长火候自然加深的问题。
这木刺之术,其实多练几遍就行了,不行就几十遍、几百遍,熟能生巧么!
一旁的祁宁之心道,果然这小师妹就是娇气啊……
可是,少清山上竟然是这般教弟子的么?
令祁宁之大吃一惊的是,云清上前察看了下石傀儡上的木刺,又回过身来握住幼蕖的右手:“你再运行一遍灵力,我看看何故?”
幼蕖再施了一遍木刺之术,一道青光一闪,一枚木刺自幼蕖手中凝出,极迅疾地射向面前又袭来的石傀儡。
这石傀儡是如松做出来专供大家试验木刺之类攻击类法术用的,不仅质坚力猛,而且颇为灵活,会闪避人发来的法术,每过两天还会换一些新的花样供大家拆招。
这令祁宁之很有些羡慕。他在宗门也无这般待遇,平常只不过自己琢磨了在空地寻个木桩子反复练习罢了。
有时与同门对招,也不敢像对石傀儡这般尽全力相搏,一来毕竟自己要留些不轻易出手的底牌,二来毕竟也怕不小心伤了同门,难免畏手畏脚。
云清闭了眼,神识探进幼蕖的经脉,细细体会她刚才的那一发之力。
“嗯,你看,这里,你灵力运行至此处时,需是加一个盘旋劲,力量并不是一往无前才有力道,要这般……”
云清干脆把自己的灵力分了一小缕进入幼蕖的经脉,引导着她的灵力向前,如何盘旋、何处发力。
幼蕖在自家经脉里感受到两股灵力运行的细微不同,点了点头:
“这次我来试着引导一次,三哥你把灵力附在后面,看我的轨迹对不对?”
还能这样?祁宁之不禁动容,凝神看过去,果然见云清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力,仍然握着幼蕖的手。
幼蕖手上再次青光一闪,木刺再现,“咻”的一下,这次尽根没入石傀儡。云清方收回手:“这次我收回力,你自己再来一次。”
幼蕖又成功了一次,木刺径直射穿傀儡丹田储放灵石能源之处。木刺隐处,一蓬礼花“哗”地四散开来,满场缤纷,这就是如松专门为鼓励小九妹学习而设的奖赏了。
祁宁之看直了眼睛,几位闲下来围观的师兄则是齐声喝彩,幼蕖得意地朝四周一抱拳:“见笑!见笑!”
这种练习过程中有行家及时指点、小有收获后又被人及时肯定的感觉,真是好啊……
祁宁之低了头回想了下自己学法术的过程,千百次不断练习,不断试验,也不知道哪一次是对了路子,感觉到施法效果不对又不知如何修正。
只有在与同门演练和师父检验时才略知练习效果。有些基础法术,是不是因为觉得可以过关而就这般混过去了?至少,这木刺之术,我并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进益如此之快……
想到这里,祁宁之有些气闷地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青石。
可是,祁宁之的玄机门里,即便是师父偏疼,诸位师兄弟也颇友爱,谁能放心让别人的神识、灵力这么在不设防备的情况下探进自己的丹田与经脉?若自己这般提议,大家只会想:这人莫不是疯了!
何况,谁知晓那些师兄弟是不是只是表面的友爱,万一,不是万一,是可以肯定,肯定都有些别样心思。
同门相残倒不至于,名门正派这个底线还是有的,可是若有若无的羡慕、眼红、嫉妒……都会让你时不时地遭遇几个绊子啊!
这里,怎么偏偏就没有那些!
老八守玄是木火双灵根,也要习这木刺之术。
先一步成功的幼蕖便握住守玄的手,照刚才云清指点她一般,为守玄引导了一遍灵力。
云清在一旁边看着,点了点头,确认无误后便去与老七知素交流木系的生生不息诀如何借助风力张扬得更快。
知素的灵根有些特殊,明面上看起来是金水两灵根,可是暗里还隐藏着一股风灵根。
这曾让老八守玄大为不服,认为不是爹娘偏心便是老天没长眼,这老七的风灵根正是他怎么逃也逃不出老七魔爪的重要原因之一——老七动作太快了!让人怎么逃?怎么打?
午后同习道典时,知素看到一句“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联系师父时常说的“五行相生复相长”,提出木系法诀如何与水土风等灵力共用才能使力道更加圆融绵长。
云清亦有此想,俩人当时便共同探讨了几句。方才知素已是自己试验了几回,很得了些感悟,这会等云清得了空,便来互相印证。
这期间,守玄攻击石傀儡一举成功,“咻”的一下,傀儡头上冒出了一簇小日光菊,光华灿灿,玲珑缤纷,旁观者都看得开心。
受到奖赏的守玄兴奋地与幼蕖一击掌,他眉花眼笑地掐下一朵红白相间的日光菊别上幼蕖的小辫儿,然后干劲十足地又对上了两只会发藤蔓缠绕腿脚的木傀儡。
第三十章 互助互教之
老八守玄干劲十足,练得不亦乐乎,小九幼蕖也另去对上了了两只会喷火的铜精傀儡,她的水木灵根容易被火术克制,云清嘱她每天都要对抗一下火术,不仅加强水木法术,而且增强对火属性灵力的了解。
以祁宁之的眼光看来,小九的水木两系法术固然是精,可是不属她灵根的火土金竟然也很有造诣,甚至与山外的普通筑基修士相比亦可一比高下。
明炎正与祁宁之同岁,俱是十六,他在法术上不似云清那般精通,却有一身大力,威猛刚烈。
他在练功场的另一边苦下功夫,用近日刚刚学成的潮生拳对付一只如松为他特意做的皮傀儡。
这个皮傀儡却是银角犀的筋加上黑沼蜥蜴的皮甲所制,颇能使一些各派体修所练的有名招式,最重要的是极其软韧滑溜,不似铁石易损。
这黑沼蜥蜴虽非顶尖妖兽,却极令人头疼,管你是法术还是拳脚,其一身皮甲会反弹来袭之力,来力越猛,反弹越强。
刚开始,皮肉厚实的明炎也被这皮傀儡的反弹之力回击得龇牙咧嘴,可渐渐地,一套拳脚施展完又从头重打时,明炎却从容了许多。
拳风威猛却不似方才一味刚强之势,带了些柔劲,皮傀儡已是被击打得几番摇晃,显是明炎已经渐渐掌握了这套潮生拳的出力诀窍。
祁宁之心下暗暗称许:明炎善斗,却易伤于过刚过猛,控制出手力道、留力于经脉伺机再发,才是修炼要点。
这只能在对决中才能自己体会领悟,如松师兄这只皮傀儡果然是妙极!
起初,祁宁之见明炎这般练习拳脚功夫,还以为明炎是体修,不想见他并不专门锻体,日日也习法术,所使出的招式之中灵力充沛流畅不亚于他人。
明炎是难得的纯净火灵根,火系法术高明自是不提,最妙的是,他各系灵力能转化,而且在拳脚中糅合得甚是巧妙。
你看他方一拳带了绵柔不绝之意,似洪波涌起;又一拳尖锐破风,分明是金灵力使出;腿下扫出的腿风却炽热灼人,又带了火力。
祁宁之没想到这老六看似粗豪,实质心思巧妙得很,各系灵力运用、转化衔接自如无缝,看不出什么痕迹。
若不是知道他是单纯火灵根,看他施法,简直是全系灵根的模样。
而且,明炎的火灵力,似乎天生带了些神威,饶是他修为尚浅,已让祈宁之有一种隐隐生畏之感。
前日祁宁之一时兴起,也下场与明炎对了几招。
以祁宁之筑基中期的修为对明炎炼气八层的修为,被明炎各系法力夹杂着看似毫无规律地一通乱出拳,竟一时奈何不得明炎。
当然,这也是祁宁之毫无准备之下,又是抱着切磋之意,故一时束缚住手脚。
毕竟修为实力差距较大,后来祁宁之反应过来,干脆一力降十会,硬是凭自己纯净单土灵根的优势,先将明炎陷在泥沼之中不得脱身,又砸了一方巨土下去,被明炎硬生生抗住,一时堪堪战成了平手。
后来还是大师兄看到,怕两人斗得兴起不知分寸,喝止住两人,判了明炎略输一筹。
明炎倒也心服口服,祁宁之当时在他拳脚相逼之下已经几乎招架不住,要跌出圈外的时候反应极快地对他施了泥沼术,令他陷住腿足一时活动不便,同时祁宁之又给自己一个移山填海之术,硬生生将要跌出去的身体转回内圈。
祁宁之那几手土系法术也绝不是花架子,须知明炎当时周身灵力拳风封锁,一般的泥沼术可到不了他脚下。
而且,大师兄也说了,明炎他这般拳脚,当然同阶之中修士是不易招架,但修为胜过他一个大层次的,修为灵力上有了绝对碾压之势,便能制住他。
特别是性命相争之时,对方一上手便是夺命的招数,哪等到你在拳脚上转换灵力?
祁宁之和明炎对大师兄的评判俱服气得很,二师兄当时只围观,笑咪咪地不作声。
没想到今日下午,如松便一声不响地掏出这个泥沼蜥蜴皮制成的皮傀儡,还顺手在皮傀儡周遭设了个泥沼阵……
看来,明炎与他对阵时所暴露的缺点,今日就能补上了。
有这样的师兄弟,实在是福!
祁宁之一时默然,不知是该好气好笑,还是要自怜自艾。
是日,日志先是记录了明炎等人的修炼,又如是感慨:
“少清山同门友爱,远甚他派,竟无一丝藏私之念。如此坦荡,教学相长,岂能无大进益?是故诸人修炼速度貌似略慢,却不知,其功底之厚、法术之妙、灵力之精,远胜同辈……”
其实,少清山上下对祁宁之观感倒是不错,他们也知道自家修炼与平常宗门不大相同,平时也颇以为自豪,所以也能理解祁宁之刚来时的别扭劲儿。
这段时日看下来,祁宁之不愧是世家名门出身,见识不凡,见闻又广,和他们切磋法术时,不论胜败,不失风范。关键是他善于总结,比如前一日与大师兄对招时露出两个破绽,第二日再来比试时破绽就已几乎不见。
而令少清山一干人生出佩服之心的是,世家名门毕竟积淀深厚,研习道典之时的讨论,切磋法术之时的交流,祁宁之往往能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有时对大家修道中的疑问,他往往略思考一下便能从各门派之中找到相似案例供大家参考。
看到少清山独特的互助互教之法后,祁宁之索性也大大方方地请云清帮他察看了一下自己体力灵力运行的情况。
他是土系灵根,本不擅攻击,防守倒是极佳。见到少清山上的诸多木傀儡石傀儡皮傀儡及大家互助互学的劲头,实在不想错过这么好的练手机会。
祁宁之用土刺术也各对石傀儡刺了两下,虽凝力发出后亦能全刺没入石身,但他知自己修为比幼蕖等人足高出一个大层次,做到这样实在不足为奇。
他试着收起一半灵力,果然只能刺入大半。不过,出外历练时,哪能一招就用了全力?
第三十一章 礼尚而往来
见了少清山人的互助互教不藏私,祁宁之少了初来时的小心忐忑,料想以凌砄师徒为人,对自己也不会例外。
是故祁宁之极虚心地向云清求教。
云清果然不因他不是少清山自家师兄弟而避嫌推脱,果然如教自家师弟师妹那般,先观察了两回他出手,又仔细地将灵力与神识在祁宁之经脉里探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祁师弟,你是天生擅于防守的土灵根,又生性谨慎,做事周全,本是好事,但出手之时未免失之畏缩,不够勇猛精进。
“出手之时,当然首先是要做好防御,但不可因此影响攻击的锋锐之意。即使留有余力,也要保证每一击发出之时是尽了这一击的全力。”
祁宁之想起自家师父曾叹自己这个徒弟“少了股狠劲”,那少缺了的,就是云清师兄说的这个“锋锐之意”罢?
少年人哪有不带火性冲劲的?
不过是在玄机门中谨慎处世,计较得失太多,不是怕失了分寸,就是担心得罪了某人背后大能,又怕有负家族师门重望,故修炼虽勤、历练亦勇,却在心态上多了桎梏,不知不觉压抑住了天生而来的勃发之气。
听云清这个旁观者一说,祁宁之心间如拂去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留出余力,却不可留有余心啊!
祁宁之遵从云清指点,再试了两日。
果然,按照云清的指点,他即使出手时只分出一半灵力,甚至三分之一的灵力,也可令土刺尽入石傀儡之身。
最主要的,祁宁之觉得,自己出手时那股气势,仿佛突然多了股一往无前之感。
如是这般,反复只练了同一个土刺法术,愈来愈深入,亦愈来愈投入,竟然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之意。
少清山弟子起初未以为意,如往常一般拿傀儡自练各类法术,反正傀儡多的是,祁宁之学他们的方法,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有时好奇观望一下而已。
后来见这位温吞水似的祁宁之,竟然练出了一种专注勇进之势。
且看他正面对几只不同材质的傀儡,只见微微黄色土光一闪,面前几只正要合击的石傀儡皮傀儡就陷入了泥沼动弹不得,另有数枚土刺又轻轻松松地连根尽入正要近他身的一只巨型铁精傀儡。举手投足未见吃力,出手似行云流水,去势却有奔雷疾电之意!
一旁的几名云清等人亦忍不住齐声喝彩!
有人为自己喝彩啊……
祁宁之心头一暖,没有艳羡,没有妒意,就是这么真实热情地为他喝彩,真好!
他这辈子,都没收到过这么多人的齐齐鼓励与肯定。
停下来的石傀儡嘴角一弯,露出一个似乎是笑容的表情。
如松几乎在每个傀儡上都设下了“奖励”,这个模拟出来的笑容应该也是,每次被这样小小的奖励提一下神,哪怕知道其实傀儡根本没有意识,可那也是令人振奋不已!
看着面前几只石傀儡脸上滑稽的笑,前所未有地,祁宁之孩子气地笑起来。
他握握拳,毫不客气地又跟如松要来几只傀儡继续开练!
当然,投桃报李,祁宁之也与大家一起分享了自己的一些见解。
在幼蕖等人再练法术时,他认真地旁观了几番,道:
“法术是否尽全力,只在自知即可,故师妹不防在面上略放轻松,若无其事最好。动静宜小不宜大,若无动静更好。
“特别有时需要暗袭,可将灵力尽数封存,发出的剑气法刺等,只看是否能击中对方,却未必要气势汹汹。要知道,不管是修士,还是妖兽,或者是有灵性的草木,都极灵敏,一点点动静都会引发反应。”
接着祁宁之指出几个自己旁观时观察到的小细节,虽然大家都已对基本法诀极熟,但各人总有些小习惯易被人察觉:
明炎变换灵力时,右肩会微微耸动,如若有心人观之,则可摸清其发力规律。
守玄施法时嘴里会念念有词,嘴唇不住翕动,容易令人提前觉察。
幼蕖也会提前捏起手指,让人猜到下一个法诀……
故而祁宁之建议:如若能在无声、无形状态中施法,法随心动,出其不意,甚至同时几道法诀互相配合,岂不效果更佳?
幼蕖等人虽然开始对这扭转日常已经顺手了的习惯的做法有些不适应,但试了几次,倒是觉得很是有趣。
比如,在和大师兄对招的时候故意表面上掐个木系法诀,大师兄还以为是木刺来袭呢,才唤出个土盾来挡,结果是旋风术加泥沼术!
在三师兄施法的时候呢,假意展开水镜防御,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抽光他周遭灵气,一向稳如山岳的三哥差点没摔个大马趴……
举一反三,好用得很!
这位祁师兄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啊!
幼蕖开始时委实是有些把对知非真人的不顺眼迁到祁宁之身上,毕竟小女孩心性,加上八哥守玄也莫名地看祁宁之不合眼缘,两小嘀嘀咕咕,颇是嘲笑了几番这位少清山新人的不合群之处。
及至一段时日下来,幼蕖发现这位玄机门的祁宁之师兄其实并不难相处。比试之时有不足之处倒也承认得爽快,有胜过别人时也不骄不矜,大大方方地帮师兄们分析缺点。闲聊的时候,也会说一下各宗故事和门派修炼惯例。嗯,倒是不怎么藏私的模样。
当然,幼蕖也听采珠姑姑讲过“桔生淮南为桔淮北为枳”的故事,想来是少清山上水土好,任是哪个外人来了都会被感染成实诚人的!
守玄对祁宁之的眼缘也有略好转。
无他,适得其助耳!
守玄在初学“水深火热”这个法术之时,感觉甚难,因为需要同时使用水系和火系两种灵力,两手比划不定,不是水灭了火,就是火烤干了水,难以平衡。
偏偏三师兄云清帮二师兄如松去设计安在傀儡身上的法术了,守玄一人比划了半天,没人指点,进展得就慢了。不光他自己着急上火,小九也帮着咬牙上劲,同胞哥哥知素在一旁虽然忍着不说风凉话,但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第三十二章 藏圭试锋芒
守玄一口气憋着,幼蕖劝了几回让休息一下,这小子偏是犯了拧,怎么都不肯停手。
旁观的祁宁之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地给了个建议:
“我见守玄师弟灵力精纯,自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火力与水力都似过于铺张,灵力不必放出十成十,亦不必强行融合,不如分成若干细股,相互缠绕,或许更易于控制。”
接着,祁宁之又说了几句控制灵力吞吐的诀窍。
守玄略有些意外,但还是按祁宁之的意见试了一下,法术效果果然有所改观。
守玄反复演练了几遍,眉梢上不禁带了几分喜意,一旁边的知素的面色也松快了许多,连幼蕖都松了口气。
“谢过祁师兄。”
守玄别别扭扭地谢了。
祁宁之仍是一幅风轻云淡的模样,并没有显出自家有多高明的得意之态,反而极诚恳地夸了守玄:
“守玄师弟这手法术其实甚是不易!我也只是纸上谈兵,是曾见一位水火灵根的前辈施过此术,这才能说得一二,难得的是师弟一点就通了。为兄不过比师弟略长了些时日,多见些人事而已。何况方才师弟演法,实于我点拨甚多。假以时日,以师弟这般悟性,为兄可也没法再厚颜指点师弟了。”
祁宁之一番话只教人心中妥贴,并不令人觉得受了他的情。
自此,守玄虽不承认自己已改了对祁宁之的看法,可也不再小气编排人家了。
演武场每隔两日还有法器切磋,在这个方面,傀儡便略显不足了。
虽然如松做的傀儡关节灵活、存储的招式也多,但是毕竟不似真人那般随机应变、花样百出。少清山上下同门拆招,对彼此路数都是极熟了的。
其他灵器还好,库房是开放的,大家自选趁手灵器练习,过段时间对练中就有不少花样更新。
少清山弟子在几位同门手中就见识了甚多种类的灵器,威猛如金刚杵,细巧如燕尾梭,诡异如幻踪刺,还有阴人的鱼胶索、无影针、惊神钟、各式毒器等等。
甚至凌砄还时常将自己的几样低阶法宝拿出来帮着弟子熟悉试用,故少清山人的眼界与应对能力比天下各宗门弟子亦是毫不逊色。
但是,练到剑法,傀儡就有些跟不上了。
青空界修道之人多修剑法,剑者,历来亦有“兵中王者”之称。
即使各人按喜好亦有偏爱刀、枪、戟之类,但是多在剑法基础原理上延展而出,至于基础剑法,都必须熟知熟练。
剑法的诡异多变、气势如虹,不同的人使出来便有不同的效果。
哪怕是同样的剑和招式,出剑者在临出招一瞬间的角度、灵力、意图、附加的法术等等,都不可预料,都会导致剑招的千变万化,对招的人练的就是应对这个“千变万化”的反应。
傀儡毕竟是傀儡,一个傀儡做得再精巧、“储存”的招式再多,总有用“老”的时候,对剑之际,练着练着就有些不够痛快。
是以少清山弟子的剑法基础虽然都打得极牢,但是拓展进益方面,凌砄一直觉得虽然比一般宗门的效果已经好了不少,不过在他的期望里,还有很大提升的空间。
凌砄本人毕竟精力有限,难以时时兼顾所有弟子的陪练,师兄弟们彼此又熟悉了各自路数,少了新鲜感。
剑法,还是需要与高手毫无保留的对练才有明显收获。
自祁宁之加入比试后,他和他的的藏圭剑就显出独到之处来。
祁宁之与他师父知非真人一样,都是纯净的单土灵根,知非真人的空尘剑以“文中剑法”天下闻名,深得土系道法之奥义。
祁宁之本天资出色,又肯下苦功夫,不管是土系法术、还是师门剑法,造诣程度都远超同辈。
他又善触类旁通,来少清山后受到不少启发,不仅对自己的土系道义运用更上一层,而且于其他各系法术都加深了不少理解,甚至能够像模像样地使一些水系木系什么的法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五系全灵根。
“文中剑法”并不以剑招百变、眩人耳目而着称,讲究的是守持正道、蕴德其中,与玄机门门风一样,走的是端严雄浑、古朴稳健的路子。
知非真人性子实有些轻佻不定,外人对他的印象却是高冷清正,实在与这套剑法给人的观感有莫大关系。
祁宁之本来就是沉稳缜密的性子,言是曾感叹,这徒儿倒是比他这个师父更适合习“文中剑法”。
祁宁之小小年纪已深得剑法真义,藏圭剑又是灵器中上品,第一次亮出来与洗砚方一对招,便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少清山弟子可不是没有见识,平素也见过自家师父那套名为“石点头”的剑法,也见过与师父往来的修士对剑,或矫健、或诡异、或细巧,神则神矣,深则深矣,却因毕竟高了几个大层次,其高明奥妙之处不能尽解。
同辈之中却是罕见祁宁之这般出色的身手,他那剑法一施展出来,身与剑随、叱电噫风,沉稳之处坚不可破,锋利之处锐不可当,实在令少清山弟子佩服不已。
对少清山弟子目前而言,凌砄的剑法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祁宁之的剑,是望而可及又可与之相竞较力的。
而且,比起对师长的仰望向往,同辈人之间正面竞争、你追我赶,才更令人热血沸腾、欲罢不能。
在少清山上待了些时日,祁宁之已是渐渐融合此地自在风气,心境、剑法隐隐又有提升,纵横捭阖间又糅入了几分轻灵挥霍。
洗砚、如松、云清都用剑,明炎使一柄竞风刀,他们与祁宁之对练得最多。练了几次后,几个人都发现彼此之间很有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之感。
特别是擅长剑术的洗砚,他修道资质虽普通,于剑术上却甚有天份,对剑道的领悟力在诸位师弟之上。平时师父传授剑术与他教导弟妹们,都少有旗鼓相当的对剑。
现在来了个祁宁之,双方能把各自的精妙之处都“逼”出来,每一次对招,洗砚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人与手中的宝锷剑迸发出一股舒畅之意,简直是一剑便引豪情到碧霄!
第三十四章 新年有新意
凌砄的隐忧竟然不经意地被祁宁之这孩子化解了!
因此,看了这些日子以来少清山上与往日不一样的热闹,凌砄头一次对知非真人言是生出了感激之心,当年言是费了诺般力气来帮他修复护山大阵他都没有这么感激过。
若不是言是把徒儿放在少清山上,这几个孩子哪能如此真切了解外面的大宗派行事?少清山哪能有这般新气象?
最主要的是,祁宁之这孩子确实不错,大方、谦和、磊落。当然,自家徒弟本来也是极好的,这下,是两好并一好。
他与自家这几个孩儿互教互学,相处得很是不差,双方还都很得了些益处。
唉,这少清山上还是孤单了些,孩子们还是要多些年龄相仿的同伴才好。
同伴的力量,特别是优秀同伴的力量,果然有时胜于师长教导啊!
凌砄以自身的成长与多年来的观察经验,得出这样的认识:
在一个年轻修士成长起来的最初二三十年内,他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生活与修炼感触,而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又大多还保留着几分赤子之心。这个时候对人心世道的感觉也比之后的任何阶段都要更为敏锐生动,留下的印象也更为深刻,甚至会指引、影响以后的道之方向。
年轻修士在这个成长期,如果有幸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建立起一定的亲密关系,这样的机遇与亲密,那种对心智的良性影响,在后来的漫长修道生涯中也很难再有机会达到。
就像凌砄自己,在完全成年世故之后,还有谁,能有言是、阿土、元固等人那样对他有宽容的了解?还会谁,会成为有那种不须顾忌、彼此信任的朋友?还有什么岁月,能像大道之初的时候,有让人碰触你心扉的勇气?
唯有少年!
唯望吾之诸弟子,不负少年,珍惜此际!
少清山弟子与新来的祁宁之日益相得,山上山下的气氛也日益喜庆——快过年了!
将近年关,少清山上至凌砄,下到守玄幼蕖,每个人都是从内而外溢出欢喜的神色来,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又软又暖。
当然,这个“过年”,还是凌砄带回采珠和幼蕖后才有的习惯。
少清山上第一次过年,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啊!清冷如凌砄,亦不能不被感染。
第一年初来时,到得年关,采珠便理所当然地开始准备各种过年物资,这里年关风俗与红尘界南瞻部洲大致相仿,她倒也能操办得过来。
采珠请如松下山采买时,大家才惊觉,快过年了!
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修行人更是不在意岁月流逝,时节变换。
难怪山下村民们个个精神抖擞地大买肉菜米面。
凌砄及几个大弟子幼时都是在世俗生活,自然知道过年,只是入道门后,修道静心,已经快忘了这回事。
采珠理所当然地为过年作准备时,凌砄心疼小女徒初离故土,想:也就应个景吧!
采珠与小九来少清山的第一年,少清山师徒开始在山上学凡人“过年”纯是新奇。
当年节到来,看到桌上盖着红纸的大鲢鱼,听到四下里点响的爆竹,很有仪式感地饮了屠苏酒来除秽气,穿上采珠姑姑缝制的新衣裳,山上众人也不禁与山下村民们一般个个喜笑颜开。
过年的感觉原来这般好!
第一次在山上过年,如松几个太新奇,去集市里只记得买吃买穿,偏偏忘记了世俗里最普通的春联,直到集市都收摊儿了,才想起来。
而采珠才发现,这一点倒是与故土不同,她的故乡,新年元日是要在门两边贴红艳艳的桃符以辟邪祈福,而青空界这里,是要贴春帖子,也就是春联。
这还是如松洗砚几个,他们在山下世俗界见过春帖子,跟采珠一描述,采珠便明白了——那就是写吉祥话的楹联啊!
采珠好歹也跟大唐皇宫内女夫子学了几年,宫内处处有楹联,女学内也教过对对子,这春联的大致一听便明了了——一样要平仄对仗,只是更多寓意祥和福气。
可是辰光已晚,市集上写春联的老先生都收摊儿了,山上一时也凑不出来。
最后明炎下山去七舍村只要来人家写对联剩下的一张红纸,采珠姑姑灵机一动,剪了几个福字应景。
然后啊,师父当压岁钱发下来的每份灵石灵器,居然都羞答答地包着一小截红纸条!
明艳艳的大红色果然喜庆!徒弟们个个喜笑颜开,比平时自己去取灵石宝物什么的开心多啦!
第一回吃年夜饭的时候,且不说这菜品格外丰盛,还上了好几种平时不让喝的灵酒。
让大家最惊讶的是,这顿饭居然吃得这么有滋味!
年夜饭的饭桌上,在采珠姑姑的张罗和小九的鼓动下,师父破例多喝了几杯。然后,很自然地,话就比平时多了一些,终年清冷如玉、最多清浅一笑的俊颜上,比往常也多了一份好气色。
师父居然笑容满面地跟大家说了不少话,感慨了下大家这一年的成长,夸弟子们日渐懂事,为师甚感欣慰等等。
几个弟子情绪被这酒桌氛围调动起来,更为煽情地借敬酒之机很是感谢了一番师父这些年的教养之恩。
自大师兄开始,这一感谢啊,说的人动情,听的人更动情,守玄跟幼蕖打赌,说他看见师父的眼圈都红了。
虽然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吃饭,可是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好像特别香甜。
弟子们真是意外,哪想到师父也有这么温情的时候,平素指点修炼,那个严肃方正哦……几个弟子也知道师父严格自是为他们好,师父又从不打骂弟子,平日里待他们也很是亲厚,但师父总是师父啊,几曾这般近距离相处说话?
身为师父的凌砄则更意外,平时弟子们或乖巧或调皮,待他虽然孺慕亲近,但都带着些敬意礼节。谁想到哦,这年夜饭桌上,几个弟子竟然会不约而同地甜蜜蜜地说了好些暖心窝子的话。
守玄与幼蕖这两个平素人小话多嘴甜的就不说了,不管是稳重的洗砚、跳脱的如松、活泼的明炎,还是沉静的云清与知素,竟然都借着酒劲很是动情地对师父表白了一番。
凌砄:今儿的酒怎么特别上头!
第三十五章 年关又已近
白石真人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不遗余力地夸赞过。
凌砄自然知道自家徒弟都是好的,可是,被人当面这么暖暖地捧着,凌砄只觉得实在有些头晕脸热……
或许是这几天的年前准备已经铺垫足了过年气氛,或许是年夜饭的酒太醇温酒的水太烫,或许是厅堂里的红蜡烛摇暖了夜光,或许是大家的情不自禁的笑颜热情又真诚打动了道心,或许是其实心里真的喜欢这样温暖的饭桌与话语……
这样的年,谁不喜欢过呢?
这个温暖又醉人的年夜饭过后,明炎带着双胞胎与幼蕖到院子里点爆竹,随着“噼噼叭叭”一阵响和小弟子们快活的尖叫声,气氛便陡然更加热闹起来。
少清山上,千年万年来只有清冷仙气,现在,却令人觉得多了几分温暖之意。
这个新年以后,师父突然会夸人了。
不像以前那样,夸得有些模式、有些生硬,而是见到一点优点与进益就赞不绝口,甚至弟子们有时觉得明明只是一件正常的事,师父都能夸出一朵花来!
夸的时候还辅以微笑、颔首、拍肩、摸头等等肢体语言,弄得几个弟子自信满满、干劲倍增,每天对练功都充满了期待,深觉得,自己有无穷潜力,不好好修炼哪对得起师父一片心意!
而且,弟子们都觉得师父仿佛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对他们,以前的凌砄更多是“师”,敬之仰之;这以后,却更多像“父”,令人亲之爱之。
于是,少清山上过年便成了定俗,将近年关的时候,大家都自动分领了准备任务。
每日完成修习之后,便热热闹闹地张罗开来。少清山上比往日又多了几分欢欢喜喜的忙碌。
祁宁之也是很好奇,幼时在家族里也有过年,但远不及这般喜庆,不过是年底由族长检查一下大家修炼进度,阖族祭祖,然后按宗支血缘的亲近与修为的高低排座位吃饭,吃得也无甚意味。
年关到来,往往意味着岁末考核开始,大家只关注会有谁家子弟能够在族长检查的时候脱颖而出受到青睐,以及下一年的资源分配又会向谁家有一定的倾斜。
进入玄机门后,则直接忽略了过年这回事。四季如春的护山大阵内让人几乎忘了夏有三伏冬有三九,也忘记了冬至、过年等节俗。
师长们一闭关就是几年几十年,师兄弟们也是日日用功,时间的节点划分对他们来说,只有炼气中期、后期,筑基初期、中期、后期,金丹初期……谁还想起来过年!
既然已尝试了其他种种,过年嘛,也不妨一试……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二十三。蒙凌砄师叔慷慨之义,嘱吾入少清山库房自取。宝物琳琅,目不暇接。得水火珠、小石屋,颇为珍奇。思及吾小人之心、小家之识,愧甚。另,为备年节之需,吾与八师弟、九师妹往山上一行。深谷觅野果,半坡擒锦雉。守玄幼蕖身法之妙,不亚道家名术。”
幼蕖现下觉得,祁宁之为人颇是不错,嗯,比他那不着调的师父强多了。
她记得,有一次随师父下山去附近的大坊市嘉余坊,遇到一位师父旧识,名剑门的一位剑修带着位女弟子。两位师尊一番契阔,两位年龄相仿的女弟子也自一番交流。
起初那女弟子见这边是师父熟识,幼蕖又灵气不凡,故一时甚是亲热。
及至听幼蕖叽叽呱呱说起她在少清山上过年等事宜,那女弟子突然神情冷淡下来,寻了个借口就站到自家师父身后去了,脸上那表情,好像跟她多聊一会与修行无关的事就耽误了多少修为一样!
后来跟师兄们说起,师兄们也说曾遇到这种人,自诩名门弟子,对少清山这种不俗不道的做法很是不解,甚至还有当面就瞧不上他们的。
幼蕖此后便不再与外人谈论少清山的事情,曲高和寡知音稀,少清山弟子自以少清山为豪,何须他人认可?师父传授、教养徒弟到底如何,自己的心,才是衡量的标准。
同时,幼蕖也深深同情那些看不上他们的人,师父常说,不经世情,哪有看破?不从凡俗,哪来仙人?
这些道理都不懂!修道修心,没有强大、踏实的心,如何修得大道哦!
两下一对比,祁宁之简直是悟性一等一的好啊!
因此,幼蕖很仗义地觉得,准备过年这些事,很有必要带着祁宁之见识一下。
这一日早饭后,洗砚帮采珠收拾了器具,将如松拉过来:
“二弟,我见你最近于火灵力的使用上又有些心得,可否应用于这厨房的灵火灶上?我觉得有几处火灵石的位置还可以完善一下,你来看看!”
如松听到建议“完善”二字就心痒痒,围着灶台打了两个转,一拍巴掌:
“果然!坎位的火力偏了些,这里的火灵石换个方式,嗯,这么排是不是更好一点?我看看……”
如松直接拿起一根木炭划拉了两下:“这里换一下,刻个小阵法,换成一圈碎灵石怎么样?”
洗砚笑道:
“我就知道,跟你一合计,果然就有些想法。就是这个阵法施展空间余地不大,你可仔细些,别炸了锅!我们吃不上饭没什么,采珠姑姑可不能伤到!”
如松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瞅了大师兄一眼:
“大哥你可真会操心!我做事什么时候出过纰漏?放心吧!正好这个改进的义理对我最近的领悟又有些帮助,我进小地绎镜去好好比划一下,不出两日就能得了!”
“哪里是不放心你!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有数就行!”
俩兄弟一击掌,定下了进一步提升少清山口福的计划。
于是,如松这几日的闲暇时间,要帮着采珠姑姑改造一下灶台上的小灵火阵,以让那些妖禽妖兽的肉烧出来更香嫩入味,采珠姑姑的操作也能更便捷。
这小灵火阵,不仅用了各种灵木的树枝来烧火,还辅以火系阵法及灵石,当初铺设的时候,如松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使得阵法便于采珠姑姑操作。
采珠姑姑只要摁一下阵中的枢纽,灵火阵便能启动,她只要负责锅面生熟调味就可以了,不要再操心火候问题。
这可是大事!
第三十六章 洗砚有所忆
如松领了任务一个飞跃远去,洗砚站在知味堂前,看着原木牌匾上“知味堂”三个黑漆漆的字,心内不由一阵感慨。
洗砚年纪最大,跟着凌砄的时间最长。
二十多年前,少清山还是一座冷清清的荒山,今天,却处处生机,更如家般温暖。个中变化,除了师父凌砄,最清楚的就是他了。
凌砄初来此山时,辟谷丹就是主食,哪会花心思在吃食上!
宗门往昔往少清山上派驻弟子,不过是完成任务式的短期停留,哪个有闲心精心建筑!故山上房舍洞府多破败弃用。
原先的凌砄亦未有长远之计,平日所居,不过是将就容身而已。
洗砚上山时,见到的,不过是一处随意挖就的石洞及一处临时搭成的木屋。
凌砄待洗砚极宽和,洗砚亦对凌砄无畏惧之心。彼时年纪尚小的洗砚好奇而问:
“师父,你就住在石洞里面吗?多冷清啊!”
彼时的凌砄语气郁郁:
“师父是修道之人么,已经足够啦!而且,师父已经是半废之人,餐风饮露、幕天席地又有何不可?”
小洗砚对住在哪里其实并不在意。
他原是一小小乞儿,自记事起就跟着一群乞丐四处流浪,连生身父母都不知道是谁。
只知道是这些乞丐趁人家办喜宴去捡剩菜,又得了那家人施舍的旧衣服,结果在旧衣服堆里发现个两岁的娃娃。
这娃娃四处问了却无人认领,乞丐头子觉得这一日得了吃又得了穿,运气着实不错,为讨个好兆头,便留下了这娃娃做小乞丐。又因是在喜宴才捡到这娃娃,便以“喜宴”为诨名儿唤着,图个好口彩。
谁想世道日下,乞儿亦不好做,没几年丐群便四散各自熬命。
喜宴年幼力弱,无人愿意拖带着他,凄凄惨惨凭本能自个儿寻到一处破山神庙躲风雨,几乎饿死!
只得小小个儿往山林里寻草茎树皮以果腹,却不知山林里有野兽,险些遭了兽吻!
凌砄自虎口中救下喜宴,见他无处可去,便收作徒儿带在身边教养,依他原称给改名作“洗砚”。
凌砄救了洗砚之后也一度为之寻访身世,在附近的山里发现了其父母的遗留之物并一封书简。
才知原来洗砚父母亦是道门修士,先后丧命于当年道魔争斗的乱世,幸好其亲长趁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拼死送出了爱子。
这一送,明知爱儿只能流落俗世孤苦无依,却也胜过被仇家凌虐惨死,毕竟挣得了一条生路,这才有了被乞儿发现的小小孤童。
于洗砚而言,这清静的少清山真的就是天堂了!
洗砚只是不解:
师父明明看起来很年轻,鬓边却已染霜色;明明是会飞天遁地的神仙中人,却似不知背了多少包袱一般沉重。没有能力就罢了,明明拥有一山,明明还有一身神通修为,却自我放逐,若般清苦,分明是自我惩罚,又是为何?
凌砄救他后,原也说得明白:
“我虽是修道之人,却已金丹破损,修为上再难寸进。你若跟着我,只怕是难有前途。天下的有名门派,我亦有些旧知,还能说得上话。有我一分薄面在,你只要有勤勉之心,在门派里不怕没有上进的机会,岂不比跟着我这个废人好!”
洗砚却拒绝了凌砄另送他去名门大派的建议,执意长侍凌砄左右。
洗砚视凌砄亦师亦父,感激孺慕之情无以为报,唯从凌砄之姓以示心意。
凌砄见他坚决,长叹一声,却也由他了。少清山上这才有了第二人。
接下来,师弟们多是像大师兄洗砚一般的来历。
彼时,道魔之争虽已渐消,尾声犹在,更有人籍此大兴杀伐。
凌砄心肠又软,下山时每每遇到落难修士,总忍不住顺手搭救,救下的孤身孩童,无灵根的,交予俗世善堂,有灵根的,便多荐往熟识门派。
只有如松、云清等人,与洗砚一般,念着凌砄的恩义,不肯去往别处,便留在了少清山。
老六明炎,师父说他出身特殊,不宜直接去道门。
双胞胎则是其父母托付在少清山。
还有一对凡人出身却具灵根的姐弟,因无自幼修炼基础,凌砄担心他们去门派一时跟不上修炼进度反被欺凌,亦带回山上教导了几年。
自少清山上陆续有了这些弟子,死水生了微澜,焦土添了新绿,凌砄操心考虑的事一下子多了起来。
弟子还小,还在长身体、打基础,要吃、要住、要修炼,桩桩件件,哪能如他这块老石头一般不讲究!
先给弟子们好好盖一处吃饭的地儿吧!凌砄在少清山上写下的第一块牌匾便是“知味堂”。
虽然当时师徒手艺还不算佳,但是已足可糊口。
饱暖果然是为人生存之基础,又大约是人心总不足,满足了肚子,心里便莫名的熨帖,也就催生了更多的需求。
更让人熨帖的是,弟子也个个贴心、能干,特别是如松,他于阵法炼器极有天赋,平常做些器具工程更是不在话下,土木运送只在须臾之间。
于是,凌砄把关,弟子操作,后来又有土大师这样的高手指点,或依山势、或傍池林,或整旧址、或垒新土,少清山上才有了现今的亭台楼阁及各人所居的抱朴院、涧底居、玎鸣阁等风格各异的小院。
凌砄自红尘界带来采珠及幼蕖后,少清山不仅多了个人人疼爱的小九妹,更多了一位能干的女管家。
一下子顿顿有了热汤软饭、风味菜肴,日日燃着的炉火亦更是将少清山上下人心烘得倍加温暖。
大伙儿聚在一起吃饭聊天,那是成为日常必须。
知味堂是少清山上最聚人气,亦是最具温度的地方。
上至凌砄,下至守玄幼蕖,竟然都对这烟熏火燎的事儿颇感兴趣,时不时来庖厨之间折腾几下。
开始的时候,还时有焦糊味儿传出,后来就常有飘香了,哪怕是偶然为之的凌砄,做出来的饭菜竟然也不差,几个弟子更是各有擅长。
特别是如松机关阵法之术日益精进,灵火灶几经改良,这知味堂的聚食也日益令人不能舍弃了。
第三十七章 洗砚有所思
所以,维护改善灶台的小灵火阵,那是不亚于改进陪练傀儡的大事。
不过,只有洗砚心最细,几次都是他发现并提出合适的方案。
便如这次。
不过,除了操心弟弟妹妹们,现在的洗砚,心里还有了别的牵挂。
林间吹来微风,檐下铁马儿叮咚,亦隐约有歌声传来。
那是采珠,她一边检视前段时间挂在屋后阴晾的腊肠,一边在随意轻轻哼着家乡红尘界的曲儿。
歌声温软甜美,莫名地令人安心。
洗砚所思所想,便是少清山的太平清宁,师父的安康顺泰,师弟师妹的茁壮成长,还有,期望那歌声一如既往的甜美无忧。
弟弟妹妹们这段时间特别争气,老管家一样的洗砚心里松快极了。
如松承包了小灵火阵,洗砚安顿好事情,遂放心地带了云清、明炎去山间海上捕猎各类禽兽。
不管是现烤还是焖烧,大家都喜欢,因此需求量也大啊!
采珠姑姑力气小,他们捕来猎物后,还要帮忙宰杀收拾好。
但大家都挺乐意干这活儿的,捕猎与收拾其实也是了解各类妖兽筋骨构造的好机会,不见凡人还有“庖丁解牛“的故事么?
而且,还能打赌看看谁手下的妖兽有妖丹、结晶之类意外的收获。
哈哈,输了的人要绕着山跑三圈!
还有啊,吃饭的时候跟小九还能自夸一句,诸如:“今天这只黄风獐是六哥一人擒住的哎,那獐子跑得那般快都没逃过你六哥的拳头……”
看着小九妹崇拜的眼光,都能下两碗白饭!
要大动力气的活,幼蕖是插不上手了。山下七舍村那里这两天也没什么要忙的。
午后,知素帮师父琢磨对联去了。
幼蕖想想各家院子里的插瓶该换了,便拉着守玄与祁宁之往南山谷去,除了采摘些花果,看看还能不能顺手捞些美味。
凌砄听说要去南山谷,特地交代幼蕖在去之前带祈宁之去库房自取两件趁手的物事,也正好补了他一直没有给出的见面礼。
祈宁之倒是不缺什么,但他甚是好奇少清山弟子是怎么富养的,不妨去看上一看啊!
就这样没有人看管,没有人监督,让两三个小弟子自己就随意进了库房。
哪家门派会这样啊?啧啧,白石真人真是心大!
守玄和幼蕖很是热情地一路给祁宁之介绍,这库房里有师父救人之后的谢礼,有上清山宗门每年送来的份例,有师父师祖以往的收藏,有少清山人往昔出门寻得的矿石,有历练打到的灵兽材料,有与师父交好的四海散修淘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等等。
厚厚的石门上,如松设了照影之术,会自动记下来人。
幼蕖告诉祁宁之,他可随意拿取,架子上有如松设下的法阵,自会记下某人取了某物。
大师兄过段时间会来看一下库房情况,但是从来不限制干涉他们取用何物。
少清山库房设在山腰一处藤萝垂掩的石洞之中,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面石壁。
施了几道并不繁复的手诀,洞门訇然中开。祈宁之有些愣怔——就这么轻易地走进了少清山的藏宝地?
一进门,幼蕖先开心了一把:“前儿二哥就说帮我把葫芦整好了!这次的几只青空葫芦最好看!”
她自门边山壁的挂钩上取下三只小小的青色葫芦,一人分了一只。
守玄也很认可地点头:“是好看,比上次的一批长得周整呢!”
祁宁之毕竟是到人家库房,有些小心,特意拖后一点,幼蕖分他葫芦,他才走到门边,挺谨慎地不去向内张望。
他很配合地接过那青皮小葫芦,恰到好处地露出挺欣赏的神色。
当然,这小葫芦确实讨喜,高不过两寸,小巧玲珑,精致光洁,他倒也识得。
青空界因为盛产青空石而得名,灵石矿内十之五六会有青空石脉,但凡有青空石脉的山上往往都会生长这种青皮葫芦。
这种葫芦名字里带个“青空”,其实连灵植都算不上。
凡人倒是挺宝贵它,因为这葫芦天生有一点储物空间,对不会法术的凡人来说,确实是难得的宝贝了,不需要灵力和神识,只要集中一点意识投进去就可以储藏取物。
只是修士并不很需要这种葫芦,他们有更好的储物装备,毕竟哪怕低等的芥子囊,那储物空间也比这青空葫芦又稳定又大。
这葫芦毕竟不是灵器法宝,还容易损坏,若要保存时间长,还需要在葫芦内外融入一些青空石髓来加固拓展。不过,修士要有这些好东西,哪会费心思用在这什么神通都没有的葫芦上!
而且,有青空石脉的山川大都被各门派占据看管,青空石脉上的地方都要利用起来涵养水土、种植灵草什么的,都嫌这野生葫芦分走了青空石脉的养分。
弱发现哪里长了一片青空葫芦,往往都将之铲除干净,偶尔有一些边角上的小葫芦藤幸运地没被扫光,也是弱得长不成器。
守玄怕祁宁之小瞧了这青空葫芦,特意点出来:
“这葫芦嘴十个里面总有八九个是歪的,难得看到长得这么周整的葫芦,是不是?”
祁宁之一笑,这小葫芦青皮溜溜,肚圆嘴正,确实,是个难得的标致整齐的好葫芦!
“二哥知道我们喜欢这葫芦,看到有好的就帮我们收了,还用石髓海英加固过,你放心,很结实的!我们给七舍村每家都送了一个,刘叔他们可喜欢呢!不过二哥留给我们的这些是最漂亮的!”
幼蕖喜滋滋地夸着葫芦。
“嗯,我这个里面还分了区隔,好放各种虫儿。师父说可以拿个灵兽袋装虫儿,但是哪有这葫芦好看!”
守玄显摆着手中小小的一只。
祁宁之知道了,这俩娃判断宝贝是否值得拥有的标准就是——好看、漂亮!
这库房里不会都是这样的吧!不过祁宁之不是贪财的人,何况他本来就没想到要在这里得到什么。
他出自望族祁氏,又是玄机门的少年英才,见过、拥有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这是承白石真人客气,他也不好拂了主人一番心意而已。
当然,这葫芦真是挺讨喜的。
第三十八章 入手水火珠
一进门就得到个青空葫芦,谁不喜欢美好的物事呢?这青翠翠的玲珑小物已经很令祁宁之中意。
祁宁之带着几分小欢喜收起葫芦,才不经意地抬眼,这一眼,就被震住了!
他来此山后见到许多凡食、布衣,当然,他也不会觉得曾经的上清山天才白石真人就真的一穷二白。
不过,他以为,少清山的好东西大概都在演武场上的那些傀儡身上了,再有,不过是些少清山周遭出产的稀罕一些的竹木矿石,其余方面嘛,难免就要有些拮据。
毕竟,你看,连凡人可用的青空葫芦,这老八小九都这么宝贝!就一直到刚才为止,他还真以为少清山人手头紧要实用的物事还是缺的。
结果——你看这库房!
祁宁之才知道自己真的没有见过世面。
外面一点不起眼的库房,内里着实高阔深广,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仙人松或深海寒铁制成的架子分门别类地贴着白芸草制的标签。
巨型架子虽然只有三列,但都是又宽又长,每一列都足有几十排,每个架子上都堆得满满当当。
玄机门的库房我都没进去过呢……祁宁之不知道自己宗门的库房是什么样,但是可以肯定,看少清山这里的库藏,绝不亚于任何一家中小门派。
左边一列是各种原材料,如各类矿石、妖兽的皮毛骨骼等等,光怪陆离,祁宁之一眼看上去就发现了好几样难得的材料。
中间一列透着药香,架子上满是玉盒玉瓶,应该是药草丹丸之类。
右边一列摆放着形式各异的针刺矛剑等灵器。
最后几排架子上虚浮着一个个光团,光团里不知是高级灵器还是法宝,毫光隐隐,看起来皆非俗品。
幼蕖语速极快地给祁宁之介绍了大致情况,手一挥让他自便,她自个儿就一头扎进库房深处逛去了。
她虽然经常来,可是每次都有新鲜发现啊,故而每次都逛得兴致勃勃。
守玄自己也不选,就陪在幼蕖旁边,两人不停碎碎唠叨,琢磨着这个今天也许能用上、那个应该怎么使之类。
走过五六排,祁宁之眼睛已经有些花,好东西真是多啊!凌砄师叔,不不,整个少清山,对他真是如此放心,就不怕他起了贪念么?
凌砄师叔让随意取,那,挑什么好呢?往常的宝贝基本都是被动得来,历险所得,师长所赐,在坊市购买和宗门内淘换也是看到什么就取什么。一下子把他丢到这么多宝物面前,他还真是有些选择困难。
挑灵草?他不擅长炼丹。
挑丹药?宗门灵丹不少,他也没什么急需补益之处。
那挑兵器?他的藏圭剑已经够用,也很有几件防身的宝物。
边思度,祁宁之边随意张望。
平日里实用的?这个方向倒是可以找找!
厚土精?他虽是土灵根,却天生圆满,用不着。蕴灵石?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天灵珠。
就在左边一列储物架里,祁宁之寻到一枚红蓝双色的水火珠,听说此珠可避火避水,很是实用。
他刚刚进玄机门时就曾见掌门师叔以此珠为奖品奖励门派大比的头名弟子,知道这当然是好东西,历练时这两种险地最多,有此珠就好多了。
他有心欲取,又有些犹豫:凌师叔会不会只是客气话?自己是不是该知情识趣,随便挑个普通一点的物事,皆大欢喜才是正道?万一自己贸贸然拿了人家的珍贵之物,人家当面也不好说什么,心里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啊?
祁宁之踌躇着,往两旁扫了几眼。
水火珠旁边有一只阴沉软木的扁平匣子,对应标签上写着“鲛珠”。鲛珠虽也珍贵,比起水火珠还是易得的吧!却摆在一起?
好奇之下,祁宁之掀开阴沉软木的匣盖,匣子里浮出一团蓝幽幽的柔光,光团里果然裹着两枚又大又圆的鲛珠。
珠子在蓝光中载沉载浮,滴溜溜自行转圜却互不相触。而且,这可不是他认知里的普通银白色鲛珠,这几枚珠子色泽淡金,珠身还围着一圈闪烁不定的七色光晕。似乎,正是师父那日行前自法宝囊内掏出的金色珠子?
知非真人早有意往孤崖海一探,搜罗过一堆杂七杂八有关孤崖海的资料,祁宁之就曾在其中一片千层糕样的贝壳上见过关于这种淡金色彩光鲛珠的记载。
据说此珠出自孤崖海深处,只有千年以上修行的鲛人圣族所出的鲛珠才有这淡金色泽和七彩光芒,非是一般鲛珠可比。
据说此珠可定孤崖海恶浪,知非真人行前有心寻求,几次委托交好的商行在市场上广为搜罗,始终都未见着,一直颇为遗憾。
哪想到,这不起眼的少清山竟然有!加上前番给师父的,少清山足足有四粒!
凌师叔不愧与师父相交多年,有此珠护身,师父此行应又多了几分把握吧!
为自家师父暗暗高兴了一把,祁宁之多了几分愉悦的闲情,好好欣赏了一下盒中华艳非凡的金蓝两色宝光,才合上盖子放回原处。
他再往旁边一只高高的匣子上瞄一眼,一下子惊住了:那上面贴的标签是“金乌木”!只听过未见过!
听闻火属性灵器加入此木可增其三成威力,甚至可将灵器提升为法宝!
祁宁之所见所闻中,这天下道门的真人真君的有名火系法宝,加入金乌木的法宝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上清山善地真君那柄有名的重明剑中就融入了一小块金乌木,至炽至炎,可辟一切邪祟。
这金乌木可是令火灵根修士求之若狂,这里竟然也有!
金乌木虽与祁宁之无用,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实在想见识一下这金乌木有何威力。
一掀之下,匣子竟然分毫未动,手指上却冰寒刺骨,原来这制匣的材料已自不凡,不是普通的寒铁,分明是深海寒铁经千锤百炼出的寒铁精所制。
祁宁之惊叹了一下,倒也知道如何应对,当下运起两分灵力,手上打上一层防护,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寒铁精的匣子。
第三十九章 欣见小石屋
祁宁之自然知晓金乌木所蕴火力非常,不过他见那匣子是寒铁精所制,料来足够封住了里面的火力。
方一打开,眼前一花,一蓬炽热之气立时直扑上面来。
未曾防备之下,祁宁之鬓边的发丝都被燎得卷起几根,唬得赶紧掩上匣盖。
定了定神,他给全身再自己打上一个冰系护罩,再开匣。
原来这匣子本身就分了两层:外层是寒铁精,用来降温,内里却是又有一整块通红的火精晶挖空做成的容器,应是用以维护金乌木之火灵力。
双层保护之内,才是好大一截金乌木。
这块金乌木果然品相不俗,黝黑沉沉里缕缕金丝分明,肉眼都能看得到木块上有丝丝火气不住向上升腾。
他虽有冰系护罩护身,犹能感觉到热意逼人。难怪要用这般珍贵材料制成的双层匣来装!
祁宁之咂了咂舌:真是开了眼界!
眼看身上的临时冰系护罩已快被那火气融了一层,他赶紧一翻手覆上匣盖,恭恭敬敬放回原处。
失敬了!
再开一只,匣子亦奇厚奇重,内里却只有小半片蛋壳,看起来脏兮兮陈旧如化石,竟隐隐散发出一丝煌煌天威,料想曾孵化出哪只神兽。
祁宁之抬头看看标签,果然上面写着“鲲鹏之蜕”……
这几件的价值,都不亚于水火珠,少清山库藏甚丰啊!
嗯,看来确实不用担心拿穷了人家!
于是祁宁之克服了心理障碍,定定心心收起了于他更为实用的水火珠。
意外得到一样宝贝,祈宁之禁不住有些脸热。无他,实在是心生惭愧。
他这几日以来没少以自己那功利的眼光揣度少清山上诸人。
他以为凌砄教导弟子少用好的灵器,是因为山上缺乏灵器灵石的不得已的做法。
他疑虑,少清山那些可以折算成许多灵石的物件,是不是因为本山就有土生土长的出产才令少清山人不识货?
他不能确定,凡食布衣、遵循自然物候是因为少清山人缺少高端见识还是真的有返璞归真之思?
原来,人家什么都不缺!
原来,人家说的和想的、做的真的就是一回事!
想想自入住浮香居以来大家的热忱之意,祈宁之揉揉脸,自己回报的那些真是微不足道!还有自己往日有些客套的笑容……
真是太假了!
他当然知道,少清山山外,人人都有面具,没有面具的日常是维持不下去的,等他出去了,也还会是那样。
但是,在少清山,也该拿出搁置许久的赤子之心了。
幸好,这些天,他已经在逐步打开心房,尝试与大伙儿同步。
请原谅这个少年,他的家族、师长对他的教导,无不是从实际、实用的角度来进行,看到一样好东西,先考虑是否有助于修行?然后,如果自己用不上,那就考虑到底值多少灵石?再然后,如果转让给同门朋友,能不能换到价值相等的仙丹灵草……
像这样,把值那么多灵石的雷击木、潮音竹当大路货,却将凡俗事物与修士日常看得并重,弟子随意进出门派库房,把自己的经脉运转敞开给同门,坦诚交流彼此的修炼情况……
谁会这样!哪个门派会这样!
这当然不符合整个修道界的思维!
祁宁之的家族能鼎盛千年,当然是人人精于打算。
其师知非真人,自然也是人精中的人精。
玄机门的同门师兄弟,个个进退收放拿捏得恰到好处,极有分寸。
在这环境中,你不想现实功利都难!
现在,祁宁之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一个清水湖里,身上的浊气都一层层地被荡涤出来了。
祁宁之无奈摇摇头,苦笑自己的想法。他都有些担心,少清山人出去了,该怎么办?
山洞里安静之极,隔着十几排架子,远远偶尔传来几声幼蕖与守玄的商量低语,间或有闲聊的笑声。
要是以前,祈宁之第一反应就是放开神识去本能地探听一下人家在说什么,会不会与他有关?有没有什么意外信息?
现在,祈宁之一点探听的想法都没有,他摸摸自己的胸膛,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跃动,好像更活、更热切,里面涌动的,似乎是一股全新的热血。
“啊,我找到一对瞌睡虫!”守玄突然脱口喊了一声,那个兴奋那个大声,祁宁之想不听到都难。。
“咦,好玩!什么时候有的?上次那个痒痒蚁就很好用!”幼蕖也很兴奋的样子。
“嗳,我跟你说……”守玄又压低了嗓子。
祈宁之一笑,不去管这俩孩子又捣鼓什么,收住胡思乱想,接着转到右边一列储物架。
他张望了一下,对满架子的兵器之类不甚感兴趣,倒是被最后那些光团吸引过去。
光团里形象各异,有宝光四射的器物,有闻所未闻的天生异物。祁宁之入库房来已是看花了眼,面对这团团宝光,实不知如何选择。
咦?这是什么?
祁宁之蓦地心头一动,脚步一顿,停在一只小小的微黄色光团前。
这个小光团里静静卧着一块小石头,石头既未打磨,也非玉质,也不是他见过的几种珍稀石料。黯淡无华,毫不起眼,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灵力的波动,就如外面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块。
库房里样样件件都是珍品,怎么会在收藏明显更为珍奇的最后几排内放了一块普通石头?
对着这石块,祁宁之心里却不由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方才便是因此才停步留意。
他本身纯净土系灵根,于土石类法宝灵器本来就天然契合,这块石头,应是与他相合?
试探性伸出手,光团自动飘来,在他手上软软一触,“啵”的一声散开,只觉手上一沉,石块已落在掌心。不能辨其材质,只知触手微凉而润。
细看之下,原来石块表面本有一道浅灰色的光晕,只是这光晕极淡,方才在护罩里便给黄色光盖住了。
正细看,那浅灰光晕微微闪了几闪,突然褪去,石块瞬间变幻为一个精巧的微型石屋。
这,难道是一个可变幻的须弥洞府?
真是个大惊喜!
第四十章 各自有所得
祁宁之每次出门在外,路过荒山野岭时总要用藏圭剑挖山洞石窟什么的,还要再布下各种防身阵法,忒麻烦。
他不止一次想,有个随身洞府就好了!
可是贴心合适的随身洞府并不便宜,祁宁之比起一般同门来,虽已是小财主一枚,可还是舍不得花费巨资来购一个随身洞府。
毕竟大家都觉得,倾其所有甚至是大举债务,只为令旅途略舒适方便一些,委实无此必要。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羡慕,有点想要啊……
祁宁之将右掌举起来细细端详,实在心爱那石屋拙朴,又不见斧凿痕迹,仿若天成,最奇特的是,与自家气息极为亲近相符。
分了一缕心神透视进去,见内里起居、静室、丹房、演练场、机关防护无不具备,比以前他羡慕的那些随身洞府还要周全敞阔。
此石定非凡物,虽说寻宝本随缘,可这件,又比刚刚的那枚水火珠珍贵多了!
祁宁之小心收起恢复了石块样的石屋,心内不由又是忐忑又是欢喜。
这样的库房,少清山弟子竟然是可以随意进出取用的!包括他这个暂留的外人。
白石真人的想法、做法,真可谓是惊世骇俗了。
直到祁宁之选完收起两件宝物,守玄也挑挑拣拣出三四件小东西,幼蕖还没想好挑哪样。
小丫头东看看西看看,都没有什么必需急用之物,于是随便挑了一件看上去挺顺眼的小圆镜,明光闪闪、非铜非晶,素面无纹,只阴刻着“清量”二字。
她想着,师父手上的那面小地绎镜神妙无穷,这面镜子也不会太差吧!而且小巧趁手,先拿着!
三人走出库房一段路,守玄突然一跺脚,猛地想起来因为前几日被知素罚,他那枚芥子环也一并被没收了。后来因为幼蕖为他求情,人被放出来,芥子环却仍然被知素扣着。
这次出来,他还没有储物工具!
库房里满架子的上好材料、玉盒、竹玉简,低等级的储物装备还真不多,记得有几只空的芥子环,却在库房深处角落里。
守玄赶紧跑回头,匆匆忙忙来不及去深处找了,他停下来略一踌躇,一眼看见门口架子上丢着一只灰扑扑的芥子囊,想是哪次宗门送份例来的,先凑合着用吧!
一路上,幼蕖看什么都是宝贝,弄得祁宁之怀疑了好几次自己的眼力。
路上看到漂亮的石头,便捡两块;看到树下掉落的榛子松果什么的,也不放过;不知什么灵禽脱落的尾羽,又捡了一把。
祁宁之瞅着幼蕖,正地儿还没到,杂七杂八稀奇古怪的零碎她倒是已经收了不少。
这南山谷里有一眼天然温泉,地气甚暖,故虽是隆冬时分,谷里花木却比别处繁多。
谷口有一处天然巨石屏障,拐过这个巨石屏障,迎面一股暖意,满眼青碧,花英红紫相间,与谷外的严霜寒风成鲜明对比,分明两个世界。
幼蕖欢呼一声,奔向花间快活地旋了两转,才抬手招呼守玄与祁宁之跟上。
好好儿的山道她不走,斜坡上,溪流边,对她来说,都有无限趣味。小小的身影窜来窜去,大惊小怪地见到什么都要欢呼几声,守玄都比她稳重多啦!
南山谷花木繁多,正是此次出来的首要目的。
幼蕖一边走,还一边不停问后边两位:
“这个好看吗?那个呢?这枝是不是更好?你是不是觉得那红果子的比黄果子更喜庆?……”
守玄自是觉得小九妹说的什么都是极好,他道一声“好”,幼蕖便采一枝塞到他手里,没多一会,他手上怀里便挤挤挨挨地抱满了各色花枝,走路都看不清脚下了。
在守玄又被一块小石头绊了个趔趄的时候,幼蕖忍不住了,也顾不得祁宁之还在一旁,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这位八哥:
“守玄啊,你快要成为第一个走路摔死的修士了!刚刚你不是拿了只芥子囊吗?这些花枝你能不能收到芥子囊里啊?”
守玄这才恍然大悟,可惜没手腾出来可以一拍脑袋,以显得小九的话无比正确而自己的确是一时糊涂。
守玄刚刚在少清山库房里临时翻出的旧芥子囊,还不太熟悉,远不如自己原先的那只芥子环来得趁手。
毕竟芥子囊空间比芥子环小多了,口诀也不一样,不比以前炼化由心又随身多年的芥子环可以随意收、随便放。
守玄急急忙忙又没有挑选好,好容易才在角落里捡到这只灰扑扑的旧芥子囊,也没顾得上细看,一把揣在怀里就火急火燎地跑出来跟幼蕖汇合了。
结果,路上才发现,这只本来就不大的芥子囊里面原还有许多土木材料,已是占据了大半个袋子,剩下的空间更显局促。
守玄犹犹豫豫地默运了下法诀,“唰”一下,花枝被收了大半,还有两枝略大的卡在袋口没能下去。
守玄愣了一下,干脆动手把花枝硬生生往下按,幼蕖也凑过来帮忙,两个人四只手乱成一团。
祁宁之在一旁见那花枝卡在袋口,四只魔爪之下,两根枝条已是被压成弯弓一般,枝上花苞都被蹭掉了几个,又是好笑又是不解,着实有些可怜这花枝。
默默看了一会,祁宁之终于忍不住,长臂略舒,将那只芥子囊自斜里截过来。
幼蕖共守玄一起跟着那只芥子囊转过半圈来,两人齐齐看着祁宁之,眼神又是茫然,又是无辜。
四只沾了泥的小爪子还齐齐按在那花枝上,一根小嫩枝已是折了,上面的小花苞欲掉未掉。
祁宁之好生想笑,忍了忍,努力平复了嘴角,轻轻拨开四只小爪,打开芥子囊顺利地收起花枝。
在幼蕖及守玄求知欲极强的眼神下,祈宁之示范了芥子囊的使用方法,特别是补充讲解了几招他的独门秘籍,比如当周边有人时,如何在不碰触芥子囊的情况下将发现的灵草等好东西不露痕迹地收起,如何规划好有限的空间,如何以简易版法诀极轻便快捷地收起大宗物事,等等。
“这样啊……”
少清山的两名小弟子深感大开眼界。
第四十一章 平常与稀奇
幼蕖与守玄俩人,竟然用不惯修道者的入门装备芥子囊?放到外面,可真是见稀奇的事。
不过,在少清山,又是桩平常的事体了。
倒不是这两个小儿见识少,少清山的库房,凌砄向来是敞着尽弟子用,平日里山里山外,都带着出门四处看。
事实是,凌砄的弟子,自打来少清山,就用的是芥子环,而不像一般宗门那样,从最低级的芥子囊起步。
而且,库房里的好东西,哪怕再高阶,只要不是肆意浪费,只要是喜欢的、得用的,自如松至幼蕖,甚至是没有修为的采珠,谁都可以自取。
至于那些一般门派弟子初入门时配置的最初级的青锋剑、流云帕之类的简易道器,少清山弟子根本没使过,一上手就是比道器高级的灵器,还是比较高阶好品质的那种。
上清山原也在给凌砄师徒的份例里配了些适合各系灵根的低级灵器,凌砄尽数丢给如松,让如松作为初习炼器时的练手基础了。
所以,少清山一众弟子对高等级灵器甚至是几件可以越级使用的法宝都比较熟悉,倒是对低等法器没怎么用过。
特别守玄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平时用的芥子环足够大,东西都是随随便便扔进去的,几曾束手束脚地用过这小小的芥子囊!
祁宁之听守玄低低嘟囔了两句“这破玩意儿没有我的芥子环好用”,想起演武场上那些傀儡和可任意自取的珍品库房,不须多想,也就明白了目前这两个小家伙用不惯芥子囊的缘由。
他不留痕迹地抚过自己指间才戴上两三年的须弥环,想想自己那只用了好久用到半旧的芥子囊,暗叹一声。
这少清山……也太富养孩子了!
对芥子囊的用法一下子自如起来的幼蕖很是佩服地看了一眼这位祁师兄,方才表现略差的守玄立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这是我们在野外历练得还不多,这芥子囊又不太用得上!以后像师兄他们一样用多了就好了!”这话应该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祁宁之微笑接口:
“守玄师弟说的是!这些日常法器灵器也就是熟能生巧的事!那法诀大家都是这么念,是我自己图省事,改进了一下,只少说几个字也能一般使!不过省事些,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艺。你们看,你们这么快的功夫,也已经学会了。”
当天晚饭前,幼蕖在知味堂门口与大家聊天的时候提起了这事,引起几位师兄的兴趣,倒是又掀起一股改进法诀的热潮。
凌砄受此提醒,也颇有感悟,赶紧地给几个弟子补上了练习修道界常用低等器物的培训事宜。这是后话不提。
其实祁宁之也奇怪自己居然就这么把一直秘而不宣的诀窍在少清山上公布了,他和自己几位师兄弟一样,都是习惯藏私的啊……
倒不是自私,同门有危急的时候,他也会尽力救援。但这修炼中的小诀窍,都是自己灵光一现试验总结出来的,修习同样法诀的情况下,师兄弟们哪个没有一两手自己悟出来的拿手的小绝招,谁又舍得拿出来与人分享?
或许,有时就是那么一两分毫比别人高明的地方,就能赢了比试,甚至就会因此得了元婴老祖的青眼呢!
约莫是因为,少清山上的人并未对他藏私,一直坦诚交流;也约莫是因为,他对少清山诸位的人品就莫名地放心;还有,少清山上的人,也不太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吧……
祁宁之一边思索着自己奇怪的变化,一边跟着幼蕖往前走,直到守玄特别加重语气“提醒”他:“祁师兄,你手上也快拿不下了……”
祁宁之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塞了一大把天南红的枝子,红艳艳的果子一簇簇似珊瑚珠一般。
他哑然失笑,腾出一只手来想去揉揉这小子八的头,守玄皱眉一闪身躲了过去,不过也没不是真生气的样子,颇有几分“别当我小孩子”的别扭劲儿。
祁宁之自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手一翻,利落地收了那把天南红。
接下来,幼蕖又在草窠里捡了几枚乌头雀的蛋。
“这鸟蛋为何丢在巢外?”
祁宁之看看树枝上完好无损的鸟巢,很有些不解。放在以前,他可是不屑于问这些无聊的碎末闲事的。在少清山是呆了几天,无聊劲儿都上涨了。
“乌头雀聪明得很!不能孵出小灵雀儿的鸟蛋就被推出来了,鸟巢里只留有用的蛋!”
守玄用一种“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口气,斜了祁宁之一眼,“你以为我们真是无聊得到处找鸟蛋吃啊?”
祁宁之讪讪摸了摸鼻子,乌头雀虽然是常见的禽类,可是太过低级,哪个修士会花费精力关注到这随处可见、无用又无害的禽鸟?
“停一下!”幼蕖突然叫住两人,有些兴奋,却又压着嗓子,说:“前面是一片无影果。”
祁宁之打量了一下前方。果然,左前方,一丛丛绿松针似的枝叶里,散落着点点水晶珠子一般的小果子。
他知这无影果正如其名,秋冬时果熟而自现,春夏未熟时则隐其踪,出没不定,出现的地点也不固定。
因其难得、更难摘,又不似其他灵果一般有立竿见影的裨益效果,故虽味美却少人专程寻它。
幼蕖很有些小得意:
“我和八哥在这一带摘到这果子好几次啦!它再能躲,我却知道它根就在这一带地下,总就在这附近打转就没错!今儿个果然又碰上了!”
“你们爱吃这果子?”
祁宁之知这果子难寻难摘,心想着若是这对小弟妹爱吃这果子,得想个什么法子来摘一点。
“还行,我挺喜欢,不过八哥嫌这果子甜水儿有些淡……”幼蕖随意点了点头,“八哥养的蛾子倒是很喜欢吃,见到果子就扑上来吸,你没见过,都能包成一个球!挺好玩儿!”
蛾子喜欢吃!
祈宁之噎了一下。
这都什么熊孩子!
第四十二章 巧收无影果
守玄喜欢养各种虫儿,祁宁之也知道。
可是,这些虫儿若是有助于修炼寻宝打斗什么的也就算了,偏偏守玄养它们就真的是养着玩儿!
这些虫子没见过有什么功效不说,还和主人一样,爱吃、能吃、贪吃。
守玄手上有灵丹就喂灵丹,有灵果就喂灵果,还有稀奇古怪的妖兽、矿石,都往养虫子的葫芦里丢。
前几天,有位朱宸州的巫修来拜访凌砄师叔,见双胞胎可爱,给了守玄两瓶子少见的丹药作见面礼,守玄转身就都喂了葫芦里的不知道什么虫儿。知素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也没制止指责。
要是辛苦摘的果子要去喂蛾子,祈宁之可不太愿意费这个力。
却见守玄一幅“八哥我总算有了有武之地”的神气模样,他自幼蕖的芥子环内掏出一张弹弓——没错,正是弹弓!
祁宁之反复看了两眼才确认,他幸好认得,俗世皮娃子玩的那种!他也是服了这两小,合着是经验丰富早有准备。
守玄拉了拉弹弓的皮筋,挺得意:“幸好管用的宝贝都在你这里,没让老七收走。”
幼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阳光映照下,弹弓的皮筋闪现出七彩光芒,又透着点点银星。
祈宁之一瞥之下,大为惊异,这皮筋,莫不是八翼鱼的鱼皮所制?
八翼鱼美味无腥,只是除鲜嫩无匹外别无他长,其鱼皮软韧而富弹性,但并无多少防护力,遇火即化,无法炼器。修士往往宁愿捕杀其他更高级的灵鱼,而很少只为满足一时口腹之欲专程来寻此鱼。
祁宁之还是跟着他那名气颇大的师父,在归云海一座巨礁上受人邀请喝灵酒品海鲜,见过此鱼。
那次作东的是东海散修浮槎真人,与言是有些交情,着意维持交好。他知言是挑剔又不愿欠人情,特意寻了精巧难得又看起来随意不起眼的几味吃食,请言是师徒顺路驻足。
当时祁宁之见浮槎真人准备片鱼脍的一种半透明的鱼有些奇特,身有八翼而皮带银星,只当是什么厉害的灵鱼,好奇而问。
那浮槎真人道是此鱼味绝美,又无海产之腥气,惜乎仅可供食,于灵气无补,且头翼皮骨皆于修炼无用,他边说还边把带着银星的透明鱼皮片下来给这位知非真人的高足看了一看。
故此祁宁之对此鱼尚有印象。
祁宁之实在好奇他们怎么收果。
据传闻,这无影果虽是灵果,却不能近五行之物,须用玉器盛放。
无影果的果实在枝头上时,因针叶敏感之极,若修士靠近,也会因修士灵根气息感应而使果子变成与灵根相应的质地,再不能食用。
而被摘离了枝头的无影果,没有了植株针叶灵敏的感应,只要保存得当,便不会再轻易发生变异。
这无影果,据说除清甜美味之外,别有潜形消影之效,对修习藏匿身形之术有一定的效用。
只是修士皆有灵根,对应五行,即使是变异的雷、风等灵根,亦难脱五行之变。很少听说有人成功摘得此果。
除非,修士雇请凡人摘果。但凡人哪有这么容易摘到?
一来那果子周遭针刺极难避开,一旦刺入肌肤则令人疼痒难耐,凡人多畏惧不敢下手;二来,此果踪迹不定,莫测难知,即使费了心思去寻,也往往所得甚少。
而藏匿身形往往有各类秘法或法宝可辅助,又何须为这功用不大的果子苦练摘果之技?
故而,为此果大费周章实在不划算,渐渐修士们就视此果为鸡肋一般的存在。
不过,少清门上下皆习得俗世武技,或许别有蹊径?
祁宁之毕竟少年心性,觉得自己历练中也有过收敛灵力的经验,趁幼蕖与守蕖调整气息的时候,自己悄悄敛了灵气,抬步轻轻往左近一株无影果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似乎无影果并无动静。
他暗暗欢喜,又近了两步,忽然见那丛绿针叶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暗叫“不妙”,不敢动用灵力,只将足尖轻轻一点,急忙抽身跃回原地。
不过这么一瞬间,已有两三枝透明果子转眼变作了土黄色,似几簇泥土坷垃沉沉地缀在针叶间,与原先清灵剔透的水晶珠子一比,简直丑煞。
这果子忒地贼精!
唉,他第一次嫌弃起自己土灵气浓厚的纯净土灵很。
祁宁之默默叹了一口气,回头一看,不出所料,那对小弟妹正没好气地瞪着他。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一笑:“这果子,还多得很哪!我少吃些便是。”
守玄虽然听出祁师兄有些狡猾地说“少吃”而非“不吃”,但他更乐意看到这位向来风度翩翩的祁师兄也有犯尴尬的时候,当下大度地一挥手:“祁师兄你在一旁不要有动静便是。我和小九来!”
幼蕖与守玄把灵力尽数收敛,一旁的祁宁之很惊奇地发现,以自己的修为来看,这两人竟然一下子身上灵气全无。他闭上眼静静感知了一下,确实,幼蕖与守玄收敛灵息以后,连呼吸、脚步都变得沉重,竟完全似凡人一般!不过这俩人动作可是仍然轻灵。
守玄拈起一枚圆珠子,绷到弹弓上,对准了一枝无影果射去。轻轻“啪”的一下,无影果枝干颤而未断,而果子纷纷被震落下来。
一只斗笠样的物事,“嗖嗖”轻飘飘打着旋儿飞到果树下,巧巧地兜住果子后在树干上轻轻一撞,又借力飞回,正正好又回到守玄手中,时机把握得极好,一丝不差。
这力道,这招式,完全是俗世武技,却用得如此巧妙。
祈宁之甚是叹服,不过,令他更叹服的是,守玄收果子时所弹出的这圆珠是八翼鱼的骨珠,斗笠上绷着的薄膜,是大张的八翼鱼皮,斗笠的边框,是八翼鱼的鳍翼软骨……
这少清山的小徒弟,竟然将这无用的八翼鱼边角料发掘出偌多用途,也是令人佩服。
啧啧,这两娃,是吃了多少八翼鱼,才发现了这鱼皮的功用啊……
第四十三章 空里飞流霜
守玄喜滋滋托着鱼皮斗笠掂了掂,炫技似的将斗笠在指尖上旋得转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才用指尖轻轻一拨,斗笠底部打开一个小洞,果子似水流一般尽数倾入幼蕖递过来的玉盒。
守玄又射了两弹弓,收满一只玉盒。
他一巴掌拍上去封了玉盒,这下就不用不担心修士灵根气息冲撞了。
方才,守玄射弹弓、取骨珠,接着斗笠、玉盒出现,都是幼蕖眼疾手快地流水一般送到守玄手中。
守玄一摊手掌,幼蕖就放上他所需的物事,配合得天衣无缝,那种行云流水般自如的了解与默契程度,简直像是一个人长了四只手。
这两娃,他们平时是摘了多少果子啊!
“八哥,你这弹弓用得越发好了!”
幼蕖眼睛闪亮亮地对着八哥,完全是真心崇拜。
“那——是!”
守玄扬着嗓门儿,对山上唯一比他小的小九幼蕖的夸奖照单全收,一点儿也不谦虚。
他得意起来,小胖脸两边的肉都是鼓鼓的,还一颤一颤。
祈宁之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守玄回头斜着看看他,伸过手:
“祁师兄,麻烦你先接着啊。”
说罢,守玄将玉盒往祁宁之手上一塞。
祈宁之一愣,只见守玄又气势无双地拉开了弹弓。
好吧,谁让他没收到果子!谁让人家就是有绝招呢!
祈宁之摸摸鼻子,自觉地站到一边,继续欣赏守玄的弹弓准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幼蕖夸过以后,这老八射弹弓的姿势越发“端”着了,还端得极为神气潇洒,小小弹弓射个果子简直射出了弯弓射大雕的气派!
“我好了,小九,你来活动活动!”
守玄又收了两只玉盒后,将地方让给了幼蕖。
这小九的弹弓不知道用得怎么样?祈宁之挺期待。
只听得极轻飘的“唰”一下,人呢?
祁宁之一扭头,却见幼蕖已是脚尖勾着一根粗枝,头上脚下轻飘飘地倒悬在靠近果丛的一棵大树上,正抖出一根长长的白练,正是平时她系在腰间的那条流霜束。
祈宁之上次听如松提过这流霜束,听说只有小九儿才能用得起来,有些护身的功效。而别人不管怎么使,都只是一条普通布带子,不知道缘由。
此时细细一打量,这流霜束光滑滑的,又软又轻,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灵力波动,不似凡物、又无宝光浮现。不似法器,更不是法宝,材质颇有些古怪,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灵材,展开后虚似流水,淡如月光。
平时里只见这小姑娘随意系在腰间,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根普通束腰丝绦。平日里就没见怎么用过,只有这次摘果子才见用上了。
那流霜束去势不急,在半空轻舒如巨大半透明白色花瓣,飘逸华美,煞是美观。
幼蕖纤腰反弓,上半身微微撑起,手腕轻轻一抖,白练前半段便团成一个个圆圈,渐渐下落绕往一丛无影果株。
练圈柔缓飘扬、好看之极,却未缠住任何枝叶,只不住凌空而旋,如漩涡一般。
渐渐无影果周遭被带起一阵小小的旋风,针叶中的水晶珠子被这旋风牵引得渐渐开始摇颤、又渐渐脱离了本株,然后被那一小阵旋风带得渐次升起。
待那些珠子升出针叶范围,幼蕖手腕轻颤,流霜束转速陡然加快,带得果子也快速蹿起。
雪团似的大白练漩涡中,一团透明珠子卷成了晶莹闪烁的小漩涡。
此时,守玄手中也抛出鱼皮斗笠。
这厢幼蕖手中运着巧劲将流霜束向上略略一提,白练力竭,圆圈消散,那团脱离了针叶丛范围的水晶珠子依旧旋转着呈漩涡状下坠。
鱼皮斗笠正在此时巧巧地接到了漩涡底,只听得一阵叮咚如雨点纷落,无影果尽数被收入斗笠之中。
守玄收了果子,脸上表情甚为灿烂,冲前上方的幼蕖高高地一挑眉,幼蕖也对八哥甜甜一笑,默契尽显。
俩人虽未击掌相庆,但已是相互间好好鼓励夸赞了彼此一把。
祁宁之见两人动作衔接不疑,当是熟能生巧了。
那边幼蕖手中白练又已甩出,已经开始第二轮收果行动了,守玄又掏出一只玉盒再接再厉地配合。
这边祁宁之啧啧赞奇,那边幼蕖与守玄已经又收了不少无影果。
看到守玄收满一个玉盒就往腰间芥子囊里塞一个,祁宁之再瞅瞅他自己手中方才被塞入的玉盒,怎么觉得,守玄是为了向他炫耀、为了显示比他能干才让他先接着那头一个盒子的……
祁宁之存了心逗弄这小子,手一翻将玉盒收进了自己的须弥环中。
守玄收完几丛无影果,转头来收那刚刚交予祁宁之保管的第一个玉盒,却见他两手空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守玄一时有些懵:开口去要吧,好像太小气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又没说就要了那果子,而且这位祁师兄是少清山的客人,还指点过自己;不要吧,又不甘心,明明只是让他好好看看咱是怎么收果子的!不是应该主动交还给咱吗?那莫名的微笑为什么看起来就有些气人!
这种说不出口的僵持状态,谁先发话提到果子谁就输了不是?
幼蕖收完果子,凌空一翻,轻轻跃下地来,却见这两人都既不言也不动,只表情上各有些微妙,不由疑惑地朝两人打量了个来回。
祁宁之风轻云淡一拂袖,自觉很有些自家师父的风范。
守玄大大吐了一口气,还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怕幼蕖说他小气,只得对着小九儿作了个“无事”的微笑,清了清嗓子,道:
“那个,我们是不是再往前走一点?”
祁宁之从善如流地表示同意,幼蕖虽然有些莫名,但自己也没看到什么不对头,就丢开了。
她指着前方一个隘口道:
“过了那个黄风坳,就是南禺谷,不再是南山谷范围,有不少等级不低的妖兽,师父平常不让我们自己去!过两天等我的黑云儿回来,我们可以带黑云儿进去转转。”
呃,黑云儿是谁?
第四十四章 昔闻灵兽名
见祁宁之对“黑云儿”一脸茫然,很有些不解的样子,守玄露出一种“自己人才知道”的优越感,很好心地为这个外人解惑:
“黑云儿是小九的共生灵兽,是师父原先那只灵兽‘飞黄’生下的一只小黑豹!”
守玄越说越来劲:
“黑云儿生下来就有六阶,厉害着呐!我们都当它是老十!这小家伙原先呢,可是天天跟小九去南禺谷闹腾。”
说到这里,守玄一幅无奈的样子摇摇头,以老气横秋的兄长姿态点评道:
“你不知道,黑云儿虽然只六阶,却带了它娘亲的威风,瓤一点的妖兽见到都腿软!结果呢,她俩就淘到一处啦!哎呀,那是把南禺谷闹得不成样子,好多妖兽一见她们就躲!那个皮哟……”
守玄看到幼蕖瞪过来的眼神,刚刚神气姿态顿时收敛了不见,讪讪地摸了摸头:
“嗯,其实我也常跟她们一起去的。师父说南禺谷这样师兄们就没法试练了,要黑云儿学会控制高等灵兽的威压了,或者我们不要人陪了才能再进去!”
“后来,我们再进南禺谷,就要师父或是师兄们陪着才行。”
幼蕖接着补充,对守玄眨一眨眼,调皮一笑:“不过,这些妖兽日子也没好过多少,师父陪我们进去,也是帮我们找妖兽打架!”
师父帮弟子找妖兽打架?
祁宁之怀疑自己听错了。
守玄也对着幼蕖嘻嘻一笑,像是想起来多有趣的事:“就我和小九去打!师兄们下不了手!”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当然,如果没有黑云儿和师父镇着,我们俩不一定能打过的。”幼蕖老老实实道。
这倒也是!祁宁之还是不太明白,天下闻名的白石真人,这带徒弟的法子也太新奇了,反正他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呢,看看能不能长些见识。
“那黑云儿不是闷得慌?自己跑出去了吗?”祁宁之问道,毕竟是只需要在打斗中成长的灵兽呢!
“师父呀,让黑云儿每过一段时间自己去北边的天虞山找厉害的妖兽磨爪子去。以前跟大哥他们去,后来就可以自己去啦!这次已经去了大半个月了,应该快回来了。”
祁宁之这才想起上次师父将那只难得的可放活物的须弥环赠予幼蕖作见面礼时,曾提过这只小黑豹。
在山上大半个月来,他一直未见到甚么灵兽,都快忘了这个茬儿。
少清山位于青空界东楚州,天虞山脉已经处于东楚州的北疆,是东楚、东鄂两大州的分界之处。
天虞山绵延数万里,内里密林深谷,妖兽众多,也多产灵异之物,修士等闲不敢孤身入此山深处。
“那你的黑云儿自己从天虞山来回么?不怕遇到其他厉害妖兽或修士?”
祁宁之委实是有些好奇。黑云儿可是难得的灵兽,眼下这青空界还算太平,可是道上也不乏抽冷打劫的修士,还有暗匿行迹的邪魔外道。
这已六级的幼兽本就令人垂涎,身边若有强大修士就罢了,可是这幼兽孤零零一只在外,那些人哪能忍得住不动手?
这灵兽主人的心也是忒大!
“签过共生契约就是这样啊,除非黑云儿自己和小九都真心愿意把她们的共生契再加一个人,谁都没法子再让它契约!”
守玄补充说明。
祈宁之对共生契约确实是不熟悉,毕竟青空界听说的共生契太少了。
“而且我家黑云儿可厉害啦!南禺谷的妖兽都不是它的对手,天虞山是有更厉害的,可我黑云儿更聪明啊!就找妖兽磨磨牙,又不拼命,也不抢地盘。打不过就跑,谁都跑不过它!
“黑云儿还天生有腾云匿形的本事!师父叫她夜行,她就乖乖地只在夜里赶路,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师父也给了它逃命和求救的宝贝,不过到现在都没用过呢!”
幼蕖说起自家“黑云儿”,摇头晃脑,很是自得,就如夸“我家小弟如何能干、我家小妹如何聪明”一般。
一旁的守玄也是两眼放光地直点头,表示“确实如此、果真如此”。
祁宁之也是甚少见有修士把灵兽叫得这么亲热,而且是共生灵兽。
一般修士好容易收伏的灵兽,都是签主仆契约,真是“主要兽死,兽不得不死”;主人身陷危机时,契约灵兽往往受契约牵连而伤重甚至丧命。
而共生灵兽便如伙伴一般,主人只是名义上的主人,主人的命令要求,灵兽可以选择性地做一些符合自己意愿的,而主人却不能强迫灵兽做不愿之事。
共生契约双方,主人若不死,灵兽则生机不灭,主人若身故,灵兽亦无损伤。主人身故后灵兽还可自行离去,自行选择余下的逍遥“兽”生。
一般修士豢养灵兽都是为了找个探险的先锋、打斗的帮手,都是恨不得灵兽与自己同生共死,甚至是在危险时代替自己死。
实在自己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不愿豢养了多年的灵兽另寻主人或是竟然独活逍遥于天地之间。
当然,主仆契约之下,灵兽也无法自由选择,到了那个时节,多是做了马前卒、炮底灰,抢一步主动或被动死在主人身前。
凌砄那只灵兽“飞黄”,祁宁之也听自家师父提过,道是只难得的金环穿云豹,已足八阶之威,堪比元婴后期修士,不仅利爪无匹,还有穿云踏雾之能,而且有望更进一步。
可惜当年古战场一役,凌砄金丹受损,此豹也因替主人挡了一击而重伤,失去进阶机会。
而凌砄受伤后,生死未卜之时,为免灵兽进一步因自己受损,竟然主动先一步解除了与飞黄的主仆契约。后来这只金环穿云豹与南方乌拓山上一只乌金豹看对了眼,结了伴侣在乌拓山落了脚。
祁宁之还记得,当时言是谈到此节时,很感慨了一句:
“你凌师叔确是个厚道之人,落到那地步了,正需要个开路挡刀子的呢,竟然就这样放了灵兽。”
凌砄师徒果然一脉相承,对灵兽,亦这般厚道。只是在修仙界,这样仁厚,会有些艰难罢……
难怪他们师徒半隐居在这少清山。
第四十五章 路边有新知
以祁宁之平素的所闻和自已的所见来看,这少清山的灵气与资源与小门派比自然是略胜一筹,与中等门派比就略逊色了。
但少清山胜在小而精,人更少,守玄幼蕖他们还真不用为修炼资源发愁。
世上顶极宗门,如玄机门、上清山、乐游山那般山脉连绵上万甚至数十万里,固然地广物丰,但弟子亦是众多,又分了内外、嫡旁、山头、派系,分到每个弟子手上的,未必就能落多少。
这少清山偏处东海滨一隅,山上虽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灵脉及伴生的一条小小青空石脉,对各门派来说,却有些鸡肋之感。
中小门派向来既畏其是上清山分脉,不敢来夺,亦无这能力可破护山大阵;大门派又觉得这座小小少清山亦解决不了门中众多弟子之需,还不至于为这座小山门大费手脚,何苦平白得罪了上清山。
上清山自己门派之中,众人也知道少清山是有些好东西,但是这并不足以令人垂涎,毕竟在此地既有打理护卫之责,又远在宗门之外,极易被师长忽视甚至遗忘。
普通弟子自是没有入主少清山的资格,而对精英弟子来说,争秘境机遇、争师长垂青都顾不过来,谁愿意远来这分脉被变相放逐?
也是凌砄于修道之途灰了心,昔日他与他师父善信真君又有偌大的名望功劳,才得了这个巧宗。
故凌砄师徒能以区区几人,凭一个护山大阵,就守住了这山。这少清山之况,实在少有!
祁宁之心下微叹一声,自家师父那样傲岸同辈的人物,却对这个半废的凌砄师叔这般推心置腹地相交,遥想白石真人当年,该是何等惊才绝艳?
由一声“黑云儿”引出诸多旧念新想,不过几息的功夫,种种念头已是在祁宁之心上一滚而过。
他打量了几眼山坡上下,一时又想到:“若是让我在这少清山长住,在这里修道,是否愿意?”
幼蕖见祁宁之望着黄风坳口踌躇,只当他自负修为,不甘心在外围打转。
虽然祈宁之刚刚来时她曾小心眼地鄙夷过他并他那不着调的师父,但是几日相处下来,觉得这位师兄其实还挺不错,她已经很当他是自己人了。
若冒冒失失进去负了伤什么的,师父于知非真人可不好交待。
对自己人,幼蕖向来是好脾气的,便温声劝解道:
“以祁大哥的修为,进南禺谷料是无碍。只是那里厢地形复杂,祁大哥你毕竟初来不熟,有些妖兽又甚是难缠。祁大哥你若是想去,等大师兄他们得了空,或是黑云儿回来压阵,我们可以一起进去猎些妖兽。”
“今儿个我们要帮大家采集些过年的物事,先转个方向罢!”说着,幼蕖手斜斜向上方一指:“那个坡上有不少雪叶松,朱羽锦雉爱吃雪叶松的松子儿,这个季节能捉到不少!”
她形容稚气犹在,小小的人儿软言温语,一双妙目浅笑盈盈,满脸诚恳征询意见之色,实令人不忍心拒绝。
祁宁之期初见师兄们人人捧着这小九妹,只当她娇纵得很,未想到这些日子看来,幼蕖虽然挺乐意享受师兄们的捧场,却未恃宠而骄,还是挺明理的。如这般,见他方才似面有踌躇之色,还特意来向他好言解释。
祁宁之也不分说,只对幼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领会。
那边守玄已经过来拉起幼蕖的手:“这山上石头多,你留意些。”
幼蕖心下觉得自己其实走得极稳,摔跟头还是小时候的事啦!但八哥这般好心,也不能拂了不是?便乖乖由守玄牵着她,又回头对祁宁之略一点头示意,三人一并往山坡上而去。
守蕖并幼蕖在前头带路,祁宁之一人跟在后面。幼蕖倒也不冷落他,空下的一只手不停指地上石间的灵草给他看:
“祁大哥你小心,不要踩到这棵臭蒿,味儿可不好!那颗是熏草,倒是香得很,摘两枝搁屋里,闻着心情立马就能好起来!
……这是祝余,吃了两三天都不饿!我上次以为是野韭菜呢,掐了一把,觉得嫩嫩甜甜的就吃了几根叶子,结果几天都不想吃饭,可把采珠姑姑急坏了!”
守玄赶紧跟上一句:“那次我记得!后来是我找到沙棠的果子给你开胃,你才又想吃东西的!”
幼蕖翻了个白眼:
“你先拿来的是丹木果好不好?那果子也饱肚子得很,我吃了你的两个果子又是三天不吃饭,你忘啦?”
祁宁之忍笑,赶紧看向坡上,装作全力在寻找朱羽锦雉的样子。
守玄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努力扳回:“那是我一时弄混了,后来又找来的不是沙棠果么?”
幼蕖心道:“那时我都八九天没吃饭了,祝余和丹木的效用怎么都已经过了,当然会饿啦!”但看八哥那微窘的样子,心下不忍,便把话咽了回去。
“祁大哥,你看那棵红色的小树,就是丹木。”
祁宁之顺着幼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有棵一人多高的红色树木,通体浅绛,除了颜色略显眼,倒也无神奇之处,叶子已凋,枝头还结着十数只红莹莹的小果子。
“丹木和沙棠有点像,其实容易搞混。但是丹木长不大,沙棠更高一些。那棵红色略深的,是朱棪木,生果子极涩,熟了才能吃,软软甜甜的,打过霜后尤其好。你看它叶子是不是比枫叶还好看?采珠姑姑喜欢吃这朱棪果呢,我去摘几个。”
……
幼蕖一路指给祈宁之看的这些草木,有些他认识,有些还真不知道名称。
并非他孤陋寡闻,而是这些灵植只是沾了个“灵”字有别于凡草而已,实在是没什么“灵”处。
甚至可能就是特殊一些的凡草,有些凡域亦有此生长,被一些略有见识的凡人发现也当作宝贝一般。
但在修士眼中,这些草不能入药也无特殊价值,没听幼蕖说么?只是能“饱肚子”而已。
故连《仙芳录》《灵萃拾遗》这样的灵植经典中都未有收录。
平时历练中,修士们根本不屑于为这些杂草停留。坊市里,也未见有卖,无他,无人需要,白送还嫌占了地方。
第四十六章 偶遇知知鸟
这一路下去,幼蕖与守玄东指西指,杂七杂八一通随口拈来,倒是让祁宁之认得了不少低端灵植及挺有意思的凡草。
他倒不排斥认这些,师父也说过:“技多不压身。”
多识得一些灵草,即使不能挣灵石,也不能炼丹药,总不是坏事不是?谁知道哪一天会发挥作用呢?
当然,祁宁之哪里想到,多少年后,他果然因为这个微末小技在险境里救了自己一命。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祁宁之还是比较好奇,遂干脆发问:“幼蕖师妹,你们是怎么会认得这些花草?”
他是听师父说过凌砄师叔以前于炼丹术上极有天分,识得不少冷僻灵草也不以为奇。但这些灵草太过低端,还真没听说过哪个炼丹师用过这些草。
“师父前几十年在四处游历,结了不少散修朋友,收了不少散修的见闻录。有一位百草上人,极喜一切琐碎零落之物,他道天生一切皆有用,只是世人愚不懂。他送了师父一本自着的《荒芜记》,就是收集了他生平所见所闻的一切凡草灵草,有意思得很!”
幼蕖颇有些神往:
“我以后也要像这位百草上人一样,走般天下,不管是俗世还是仙界,把这些草啊兽啊都见识一下。”
祁宁之刚刚肃然起敬,就听她接着道:
“……能吃的都要尝一下。”
守玄紧跟着道:“我陪你一起!”
“嗯,当然要和八哥一起!”
多么理所当然的回答。
小姑娘与她的八哥手拉着手儿,相视微微而笑。
冬日的阳光撒下淡淡金色光晕,一双小儿女身上、脸上俱是暖暖微光。
坡上犹有绿草茵陈,林木枝桠横影斑驳,远处数声禽语啾啾,一切干净又美好。
祁宁之一时好生羡慕。
这样的同门之谊,如手足,如骨肉,自然如天生,纯美如甘泉,世间,唯有此处吧!
唯愿此时,能得永久。
当然,祁宁之觉得,幼蕖师妹还是由其他师兄陪着去走天下更好,守玄师弟么……略毛躁……还是得要个稳重的师兄才行。
“知啊——”
伴随着一声惊慌的鸟叫,前方突然“簌簌”作响,原来是一只知知鸟飞快奔离,钩扯得沿途草木乱摇。
看那鸟的模样实在是惊慌得很,几根灰羽被荆条扯下来都顾不上了。
这知知鸟挺常见,体型笨重、翅短腿长,名里空带了个“鸟”字,却飞不了太高,基本上是连跑带扑棱,勉强离地几尺就不错了,飞得还没有跑得快。
因叫声为“知啊”“知啊”,又整日价微垂硕大的脑袋似人沉思,看起来挺像个老学究,故得名“知知鸟”。
祁宁之亦见过,他知此鸟性子有些愚钝,即使被人惊到亦不会跑这般快。又没什么实用价值,平时不怎么被捕捉,故而行动向来从容得很。
可是,这只知知鸟见到他们却似见了鬼一般,撒腿就狂奔开去,还是以祁宁之见所未见的速度。
祁宁之正在微微诧异,附近又有几只知知鸟“知啊”“知啊”一边失声大叫一边狂跑起来。一路只见得沙石翻舞,草木摇折,那叫一个兵荒马乱!
尤其一只秃了尾巴的知知鸟,一根被钩藤扯下的羽毛还未飘落,这鸟儿“嗖”一下就往草间窜没了。
这少清山上的知知鸟是怎么练出这般速度来的?还有,有两只头上还鼓着包?
祁宁之确认了一下这确实是自己熟悉的那种知知鸟,心里愈发奇怪了。
守玄却是见怪不怪地神情,脚一蹬,蹿上一棵雪叶松的树顶,手一扬,几只沉甸甸的大松果“嗖嗖嗖”飞远,又“咚、咚、咚”依次敲在几只知知鸟脑袋上。
“知啊——知啊——”后面的几只知知鸟撒腿跑得更快了,转眼就没了踪影。
守玄“哈哈”一笑,低头喊道:“小九,你要不要再找几只来练练手?”
“今天就算啦!我们还要去捕朱羽锦雉呢!八哥,你把松子儿留着些!”
幼蕖笑嘻嘻地仰头招呼守玄。
“好嘞!”
守玄最听的便是小九的话。他跃下树来,轻如羽毛,半点声也没有。
祁宁之见方才他这般上树落地,未有半分灵力波动,身体犹能随着风摆枝叶轻轻起伏,用的分明是俗世的轻身功夫,而且造诣不低。
守玄搓搓手上的松果儿,对祁宁之一挤眼睛:“你看,这知知鸟像谁?”
像谁?
他们俩共同认识的人,也没几个吧!只有这少清山上的……
不可能是凌砄,谁敢拿师父这样开玩笑!几位师兄?这老八对他们也是亲热又尊敬的啊!哦,只有他亲哥……
祁宁之脑子一转,脸上情不自禁露出恍然之色,撮唇做出个“知……”的口型,到底未好意思发出声来。
毕竟来山上日子尚短,大家都对他大方和气,以他的性子,实在不太合适像守玄这样无所顾忌地乱开玩笑。
不过祁宁之这样的表态已经够了。
守玄手一挥,高高抛开两只空松果儿,对祈宁之挤眼一笑,神情中很是多了一份“算你是自己人”的认同。
祁宁之摇头失笑,这小子!难怪那知知鸟见到他们就被吓得跟什么似的,敢情守玄与幼蕖这俩人就是祸头子!
再行一段,山坡上杂树渐少,眼前一片郁郁青苍,株株树干如披鳞着甲,老干似钢筋铁骨般,丛丛团团青碧的松针里间或有银光闪烁,正是一片老大的雪叶松林。
只听“咕”的一声,一团红影自眼前低飞而过,却是一只朱羽锦雉被惊起。
幼蕖眼疾手快,手指轻弹,一缕指风刺向红影落下的草丛,又是“咕”的一声,几根红羽飞起,那只朱羽锦雉扑腾了两下再不动了。
守玄兴奋地跑过去,一把拎起锦雉的脖子:“小九,真不赖!”
也真是运气不差,刚进雪叶松林,就一下子遇到这只倒霉的公锦雉,还没来得及射出头顶朱翎就被击落。
祁宁之在野外倒也捕过这朱羽锦雉。朱羽锦雉虽只是二级妖禽,但顶上朱翎与鸡内囊所蕴火力十足,不需费力炼制便可用于斗法,是以被低阶修士经常捕捉。
但是并不代表这朱羽锦雉是唾手可得的。
第四十七章 得遇锦雉王
朱羽锦雉即使是低等妖禽,亦有难缠之处。
其母雉胆子较小,尚好对付一些。只被逼急了会射出头顶朱翎,朱翎一发出便幻化为数十道烈焰,弄不好得不着一朱翎,人倒要被燎伤一两处。
不过,若是遇到公锦雉,说不得还要费点手脚,公锦雉不仅能射顶上朱翎,喙中还能喷出赤炎,性子又极暴躁。
若不能眼疾手快制住它,这公锦雉见赤炎烧不到敌人,狂躁起来便启爆腹内火囊,索性一把火把自己烧成焦炭也不让人占任何便宜。
故这朱羽锦雉比寻常二级妖兽妖禽难对付一些,并不是随意可得了完整雉身的。
幼蕖出手极敏捷,一见红影就以水系灵力凝作剑气射发,正好克了朱羽锦雉的火性。
一是机会巧,二是动手快,这才一下子便得了手。
祁宁之对这小姑娘的反应能力也是叹服,实在是忍不住去想:啧啧,这两娃是吃了多少朱羽锦雉才练得这般快手哦……
渐渐深入林中,见一小片雪叶松的松针都已转为银白,若凝冰堆雪。
这是已有相当年份的雪叶松,不仅材质可堪炼器,其成熟的松子亦是油润香浓,朱羽锦雉甚爱。
三人都是有经验的,俱放轻了脚步。
守玄掏出一把刚刚沿路上采的白芑谷粒,这亦是朱羽锦雉爱食的,又剥了几颗松果复得了些松子,两掌一合,用火灵力略焙,一阵诱人香气散出。
他把手中谷粒松子尽数向前方洒出,回身点了一下头,便跃上一棵雪叶松。
不需提示,幼蕖与祁宁之两人也跟着各选了一株雪叶松跃上。
守玄看看自己的本色麻布衫和祁宁之的白袍,间在雪叶松密密的枝叶里都不甚打眼。幼蕖今天穿的是一身银灰小袄裤,衣脚上绣了几枝银色芦苇。
仨人隐在雪叶松银光闪闪的针叶中,倒是正好藏身,守玄看看没甚么明显破绽,才放下了心。
他想了想,又掏出些颗粒,双掌运火力搓了搓,复往幼蕖所在的树下多扔了些谷物松子,这才罢手静待。
未过多久,便听得“咕咕”数声,一小群朱羽锦雉连飞带跃地进了这片林间空地。
打头的一只雄锦雉侧耳听了听动静,又“咕”了一声,其余几只锦雉便放心地啄食起来。
一眼看去,那只打头的锦雉个子甚大,尖喙弯长,胸腹饱满圆硕,颈间围一圈黑亮毛羽,全身朱红锦绣,丰仪华美,比其他锦雉更有不同,睥睨之间颇有威严之态。
幼蕖心下微奇,仔细又打量了一下这只看起来神气非凡的大个锦雉,见其指爪长利,硬健如寒铁铸钩,只看此,便是个不好应付的。雉顶上朱翎鲜明夺目,色如朱砂、隐现金光。
尤为可奇的是,这只锦雉拖着长长的五彩雉尾,光华灿烂如濯濯春晖,尾羽上的光晕足有三圈,而不是平常的两圈。
幼蕖心下暗忖:
“寻常朱羽锦雉是两圈光晕,亦只是二级妖禽。这只朱羽看来倒是只雉王,怕不有三级!等下要把这只先拿下才好,那尾羽,给采珠姑姑做双靴子,姑姑可就不怕下雪天冷了。”
守玄与祈宁之亦是看到了这只锦雉的不同之处。
青空界里浊气较少,尤其是一些灵气充足的山水之间,荒山野岭里妖兽妖禽众多,少量被修士驯服了野性的,便被称为灵禽灵兽。
这少清山上飞禽走兽甚多,虽然等级大都不算太高,却不乏灵异之种。
凌砄虽不禁弟子捕猎,但少清山本来人就少,洗砚如松往下,都是为偶尔起个兴才偶有动手。即使是守玄幼蕖这样颇爱捕猎的,也并未滥捕滥杀,其实捕猎的乐趣和野玩过程中不断的总结改进,才是他们最喜欢的。
是以这少清山上的妖禽妖兽,不似外部山野之间的同族类那般居于险恶环境,要时时挣命,这里自有得天独厚之利,生长环境颇佳,天地自给的富含灵气的吃食又多,简直都被养成了灵禽灵兽,除了野性未驯,个个都养得神完气足、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只有黄风坳往里去的南禺谷不同,那里有好些高等级妖兽妖禽,甚至可能藏有蛮荒异种,只是从不出谷。
凌砄及弟子打理少清山上下之际,并不擅动南禺谷,那里与外界荒山野岭里的妖兽生长环境也相仿佛。过去弟子们需要捕猎试练时凌砄方令他们过黄风坳至南禺谷内,毕竟与那些等阶较高的妖兽妖禽打斗,收获自然不同。
平时这少清山上,草间石后,林下云间,时时可见精神头十足的飞禽走兽出没。
这朱羽锦雉平常只二阶,在这少清山上,得以安心生长蓄积灵力,竟进化出了三阶的雉王。
不止幼蕖,那厢守玄看着这只雉王,也是暗暗兴奋,他看看幼蕖也正不错眼地盯着这只打头的朱羽锦雉,知道小九有意。
对他们而言,捉朱羽锦雉并不是多难的事,但以前从未遇到过三阶的雉王。
三阶妖兽,差不多是炼气顶峰至筑基初期修士的实力了,而且,还要防着火翎与自爆。想安生生地完好拿下,估摸着倒是很有些难度。
守玄自怀里摸出只小葫芦,指头在上面点了两下,有些遗憾地暗暗叹了口气:这里面新育出的虫儿虽然厉害,无奈要对付的是朱羽锦雉。鸡本就是虫儿的天敌,这虫儿放出来,岂不是给朱羽锦雉送口粮?
看来一时帮不上小九了。
好好干!
守玄挥挥拳头,给小九鼓劲。他一心只希望小九能速战速决拿下头彩。
既然自己得意的虫儿用不上,那只能靠武力了。守玄打算好了,自个儿先不插手,让小九好好过下手瘾,待会若是她力有不逮,他再帮一把就是。
另一棵树上的祁宁之,也这般作了打算。
幼蕖两手掐好法诀,默算了一下招式。
那只朱羽锦雉王昂首踱着步子走近幼蕖这边树下,左顾右盼了一回,方低首啄食了两口地上的松子谷粒。
幼蕖两手悄无声息地挥出,一支水剑往纵下刺向雉头,一支木刺从斜里削其铁爪!
水剑木刺均是无声发出,那锦雉王虽是警醒,无奈这招太过阴险,等它感应到灵力风声时,剑刺俱已近身前!
第四十八章 力斗锦雉王
眼看水火二术突袭而至,锦雉王全身毛羽皆张,双爪一蹬仓惶腾起,闪避开大半,右爪仍被割开一道深口,左翅亦被削下一大截,“蓬”一下,唯见金红色碎羽漫天飞舞。
守玄遗憾地咂了下嘴,默念了一句:“少了个翅尖……”
那锦雉王吃痛,急怒之下张翅连扑,无奈爪翅已被重创,只能打横里飞出十数丈,连灰带血漫天一阵乱搅。
它瞅得树上水剑来处,隐隐正有人影躲闪,勃然大怒,猛然张喙向那处喷出数道炽热朱炎。
幼蕖已料到朱炎将袭,一个轻巧翻身跃开,同时施了一个分光掠影之术,附近雪叶松上都似有人影落下,只见无数枝头银闪闪的松针俱是一阵乱晃,却不能辨明哪个人影是真。
锦雉王怒极。
哪里来的小贼!忒地欺鸡!
这锦雉王在少清山上雪叶松林里横行已久,一般的雄雉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哪怕是三阶、四阶的妖兽妖禽,在朱炎威慑之下,亦是轻易不敢与其对上。
即使是山谷里那头快进五阶的黑背剑鬃猪,一次不知怎么撩上了锦雉王,竟也没讨到多少便宜,连剑鬃都被燎秃了!这锦雉王已养出一身骄横之气,哪里吃过这种亏!
这也是因为打小就在山上混的幼蕖与守玄涨了些本事后,便嫌少清山平常野物意思不大,这两个祸头子已是许久未来雪叶松林里闹腾。
其他师兄更是等闲不与林间锦雉过不去,虽有数次看到几只锦雉雄壮不凡却也未在意,这般宽松的条件下才容得出了只锦雉王。
锦雉王进阶以后虽稍开灵智,却还未与少清山上人正面遇上过,它只以为燎焦了那只长着剑鬃的老山猪便可笑傲全山,哪知道人才是最厉害的对手!
更不知道,今儿个碰到的对手年纪虽不大,却可称得上是少清山上捕猎妖兽的内行!
锦雉王痛怒之下,气焰不退反涨,全身的火气都要发出来,头背紧紧绷成了一道直线,一只半翅膀高举助势,尖喙张到极大,发出一阵刺耳尖啼,所谓“声嘶力竭”不过如此了。
它已被怒气冲得顾不上认清敌人方向,赤炎如扇面扫射,狂喷而出,周遭红焰纷飞炽热逼人,直似下了好一场火雨一般。
可惜罪魁祸首太过精滑,这火雨只将二三十株近前的雪叶松烧了个精光,躲在松间的人连汗毛未烧到半根。
“这烧火的扁毛畜生!这下要少收好些松子儿!”守玄气得骂了一声,大叫:“小九!加把劲灭了它!”
祈宁之瞠目望向守玄,他自然是听到了这位少清山老八气恼的缘由,不能不深感佩服,又为守玄庆幸了一把:幸好锦雉王注意力都被幼蕖吸引过去,不然就凭守玄这一嗓子,他呆的这棵树可也要化作灰。
幼蕖隐在一株雪叶松的枝叶间,完全无视火雨扑面带来的炽热,心头甚是冷静,右手又是一道法诀发出,却是凝起水气化作数个寒冰环,冰环“嗖嗖”地转着圈将锦雉王包抄其中。
敌踪才现又隐,冰环来处不明,铁爪钢翅接连击打得火花“铿铿”连爆作响,却都不能突破越缩越紧的冰环包围圈,i锦雉王怒上加怒,顶上朱翎“唰”一下立起,腹部朱羽也忽地蓬开,特别是腹内,金红毛羽下隐隐可见一枚亮红色火种正在膨胀。
锦雉王这是眼见不敌,狂怒之下,索性准备自爆了!
守玄与祁宁之略有些着急,都暗暗掐好了法诀准备随时镇压。
却见那些寒气森森的冰环杀气腾腾地上下飞舞吸引住锦雉王的同时,有一枚小冰环突然脱离了包围圈,绕过锦雉王的疯狂扑打,悄无声息地飞向雉头,只轻轻一绕,寒光现处,那雉头已是利落地被割下。
同时,所余冰环陡然变虚,尽数化作冰雾一团罩向雉腹,那不住膨胀的火种竟然略鼓了两鼓便被冰雾完全压住,锦雉王周身炸毛了的朱羽亦齐齐服帖了下来再无动静。
一瞬前还弓拔弩张,转眼间便偃旗息鼓。
竟然这般快就收拾了锦雉王!果然堪提堪夸!
让人白捏了一手的汗!
守玄不由大喜,那边祁宁之也是松了一口气,三人一齐跃下树来。
另几只二级的朱羽锦雉方才已是呆住,此时一见三人现身,惊得“咕咕”一阵乱叫,场中朱羽乱飞。
守玄与祁宁之心中暗叫“糟糕”,怎的忘了这几个小的?当下一齐动手。
守玄发出一串火环,左右包抄,围住一对锦雉,未等锦雉朱羽张开,火环中又爆出数个火星,火星一闪便没入锦雉身体,只听“噼啪”两声,两只锦雉胸腹处都被炸出两个小小血洞,颓然趴倒,一雌一雄两只锦雉迅速被解决。
祁宁之像方才幼蕖那般,自指间发出一道锐利剑气,一只母锦雉刚刚飞起便摔下地来,颈间被扎得透透的,一丝儿动静都没了。
他眼看另两只雄锦雉一左一右正要逃离,已是俱飞到雪叶松半高处,干脆两手凌空拍去,半空里凭空化出两块土方砸向锦雉,那两只锦雉哪经得起这一拍之力,俱是“咣”“啪”两声,直线坠地,扁着身子一动不动。
守玄不由瞪了眼:这祁师兄,现在出手怎地这般不讲究!直接就拍死了两只鸡!太不符合他的仙人范了啊!
那边幼蕖也又收拾了两只朱羽锦雉。
场中心还余一只雄锦雉,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雉头向左右各转动了一下,眼见出逃无望,“啯”的一下大叫,双翅弓张,腹部高高鼓起,一团红光自腹羽内发出。
那边三人刚刚收拾完手边的锦雉,一眼瞥见,只来得及“哎呀”一声,那只锦雉已“轰”一下变成了一个火球,炽热逼人,转眼烧成一团黑炭,连根朱羽都未留下。
另外围尚有两三只锦雉已是趁乱飞远,三人亦不苦追,清点起场中成果。
幼蕖倒拎着那只雄壮不凡的朱羽锦雉王,喜不自禁。
守玄也围着她连打了两个转:
“小九啊,你太厉害了啊!这可是锦雉王!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锦雉,这可是头一份!”
第四十九章 归来夸小九
少清山最小的小九儿都有这般身手!
祁宁之心内赞叹,更也上前来赞了两句,道是方才那道分心冰环果然施得巧妙。
幼蕖喜滋滋地道谢:“多谢祁大哥前几日指点之功。”
那无声剑刺及分心另出冰环,实在是在祁宁之的启发下完成的。
祁宁之竟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直道“不值一提”。
守玄又不住口地夸小九方才身手多么敏捷、冰环多么锐利。
幼蕖也笑眯眯不住点头。
她有水系灵根,转水为冰自是略费事,力道也比冰灵根的天生要弱,但这次冰环使出来得心应手、运转如意,确实是进益了。
果然是八哥!夸小九总是能夸到她的得意之处!
三人收拾完毕,又在附近寻了些花果,顺手打了些黄风獐、紫甲狸、墨睛兔之类的灵兽。
运气很不错,有几只獐兔等级不低,腹内已凝出晶石。
看看天色不早,便不再贪恋山中物事,一道回转了。
幼蕖给大家分好了各色插瓶。
祁宁之分到了一把鹿角霜并一大枝天南红,他很是喜欢,赶在饭前先回了趟老鸦坪的浮香居将新采的这几枝灵植插进了自己卧室里那只胖陶瓶。
鹿角霜形如鹿角,上挂着酥银似的厚厚霜花,内里透着隐隐的淡绿,晶莹剔透又不过于素净。再配上天南红朱砂颗一般的粒粒红果子,看起来极喜气。
这天南红真是极好,嘿嘿,还能不时摘一个丢在嘴里!
等祁宁之从浮香居再赶回知味堂,看到大家已经围作一团,热热闹闹地在欣赏今天的收获。
诸人看见幼蕖猎回来的朱羽锦雉王,果然皆是啧啧稀奇。
守玄更是把当时的经过夸了又夸,特别强调这是小九儿一人猎得的。最难得的是,这三阶雉王的顶上朱翎与腹中火囊皆完好无损,怕是大哥三哥也做不到这般……
凌砄听说爱徒今日丰收,也特地搁下道卷,提前来知味堂来欣赏一堆战利品。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雉王被斩剩下的那半截翅膀及爪上被割开的那道口子,点了点头,很是开怀地夸道:
“小九果然进益了不少,这两道剑刺使得比师父当年也不差。出手角度和力道把握得恰好!”
这个夸奖有份量!
小九喜滋滋地仰着小脸,任师父在她的双丫髻上揉了两三把。
凌砄又奖了她一把青玉枣儿,幼蕖眉开眼笑,转头给八哥和祁宁之分了。
凌砄转过头又夸祁宁之和守玄:
“宁之打的这两只看得出来手法极利落,而且能放能收,力道收得好!
“老八最近也颇有长进啊,反应快、出手准,今儿与小九配合得不错!下次等我们守玄也打到一只锦雉王,师父就请上锦坊的清昼真人帮你用雉王尾羽做顶束发金冠!”
守玄乐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他在俗世戏台上看过白袍金冠的小将军,那神气!当时他就想买下那顶荡着两根野鸡尾羽的束发金冠,可惜知素说太丢人不许买!
现在师父主动说给他做一顶,知素总该没话说了呗!上锦坊的法衣类灵器那可是有名的漂亮!
凌砄对老八一向是鼓励为主:“这个先奖你!”
见师父自怀里掏出个纸包晃了晃,守玄眼前一亮,赶快手一长接了过来,不用看,只闻这甜甜的味道,就知道是他爱吃的霜丝糖。
嘉余坊里集巧居有银霜花蜜做的霜丝糖,他和小九都爱吃!特别是小九发明了一种方法,在糖上洒一层银霜花的花粉,那香味儿啊……想到就要流口水!
他最爱这些带香味儿的甜嘴了!最近他关禁闭期间只有二哥去了趟嘉余坊,他还遗憾没能跟过去买些零嘴,没想到师父二哥都记着他呢!
知素嘴唇微翕了两下,看了满脸笑意的师父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傻弟弟一眼,无奈偏过脸去,心里哼了一下:师父就知道宠着这小子!不过关了几天,就心疼了!
守玄对幼蕖做了个口型,幼蕖会意,她忍住笑对八哥霎了一霎眼,先拔了朱羽锦雉王的尾羽自去给采珠姑姑装饰暖靴了。
祁宁之瞅了个空,想跟凌砄说一下自己在库房取的水火珠和小石屋,哪知凌砄才听了个开头,就不以为然地一摆手:“不值当什么!也是你有缘,再取几件也无妨!”说着,他瞅了一眼闹哄哄的几个弟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其实,还有些灵符更合用,我就没舍得放库房里,就怕给这两个皮猴子糟蹋了!不过想来你在玄机门亦有师长赐下此类法宝,我就小气一下,给这几个小的留着了。”
祁宁之很理解白石真人的想法,似老八小九那样的好奇性子,什么都要拿来试一下,估计什么难得的灵符都会被消耗殆尽。至于他自己,确实,如凌砄所说,师门赐下的保命逃遁灵符一直秘藏在身侧,这是每个天才弟子的特殊待遇。凌真人师承不凡,手上应该也有一些。
祁宁之心里电转的功夫,凌砄已经撇下他,转头又去夸徒弟了。
在凌砄心里,反正库房里的东西都是给孩子们的,言是对少清山也没的说!言是的徒弟,人品自然也是令人放心的。
水火珠和小石屋这两样宝贝,放到哪里可都是抢手的稀罕物,怎么在少清山上还没有夸徒弟这事儿重要!祁宁之心内戚戚,唉,羡慕不来啊!
凌砄与幼蕖走后,守玄又喋喋不休地夸了半晌,师兄们都含笑听着点头,不停地附和一两声“啊!”“是吗?”
还不时有师兄轮流打断守玄,追问一些细节。
守玄更来了劲,连说带比划地又从他们跃上雪叶松开始补充细节。
幼蕖幸亏先离开了,若是她还在场,听八哥这般夸,脸也得要红一番,少不得要来捂他的嘴。
虽然故事主角并不在,可是朱羽锦雉王多少难得,师兄们都没有打到过呢!几位师兄又都是喜闻乐见自家小师妹这般长进,故听了一轮又一轮,都还津津有味。
至于祁宁之,就只能不停苦笑了。
第五十章 谁爱吃白饭
守玄夸得天花乱坠,祁宁之苦笑连连。
因为,祁宁之此时以旁观者、现场目击者的身份,要配合守玄,每一轮在不同的环节都要随时为他佐证,如:
“那一刺比大哥你的宝锷剑还厉害!不信,你问祁师兄!”
“那冰环转得可快啦,祁师兄都叹服的!”
“祁师兄,你不是见小九一招就重创了那只锦雉王?三哥你都未必反应这么快!”
“那锦雉王的朱炎多厉害你们知道吗?六哥的异火也未必能这么神!我和祁师兄都不敢下树!”
……
等守玄第四次说到“你们可知,小九今天穿的银色衣服,简直就是是暗合了天人合一之理,才能在雪叶松上藏身得那么妙……”时,知素才轻咳一声,甚是无奈地按住了这个话痨弟:“老八,你去帮姑姑把鸡收拾一下,不然晚饭来不及吃了啊。”
守玄这才有些遗憾地停了口,端起凉了的茶水一气喝了两大杯,想想晚饭时还有机会再夸九妹,又喜孜孜地去收拾那几只朱羽锦雉了。
方才幼蕖和几位师兄已经说好了,锦雉王的火囊就给守玄,他有火系灵根,正好得用;六哥明炎虽然也是火灵根,但是明炎本来就身居异火,用不着锦雉王的火囊。
另几只火囊和朱翎,以及獐兔身上的晶石,则交给二师兄如松装到新制的几只傀儡上,给他们修习法术时练练手。
采珠当天晚上就烤了这只朱羽锦雉王。
幼蕖原本还想留着过年再吃,姑姑摸摸她的头发,温声道:
“我们幼蕖今儿这么能干,当然要趁新鲜的吃了这只雉王!而且,今天是小年夜啊!”
说到小年夜,采珠看向窗外,神思飘远,她不禁想起在故土之时,小年夜要做饴糖祭灶君。
大明宫的尚食局厨房里满屋都是甜甜的香味,她和其他小宫女们都会借着去帮忙做饴糖之机,偷偷吃许多预备好的瓜子果仁。
有一次,她偷偷尝了一大勺麦芽糖,还没来得及洗干净就被银蓝姑姑喊出去有事,结果糖汁被冷风一吹,硬硬地糊在嘴上,双唇都张不开了。
银蓝哭笑不得,将她拎还给含珠。
含珠姐姐气她在外人面前失仪,罚她至年前都不许吃糖。但没过两天,含珠姐姐又心软了,借收拾供台的机会,只喊她过去,人依旧板着脸,却塞给她一包松子糖,说是尚食局多分的没人吃……
长安的冬天可真冷,长安的雪是那么厚……长安城,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看一眼?
小年夜的晚饭,不像平常那般分案而坐,而是大家围坐着一张大大的圆桌。
菜色比平常多了好几样,除了这两天洗砚他们新猎的山中禽兽,还有采珠姑姑新做的松子饴糖等甜嘴。当然,打头的正是那只雉王。
当整只的烤锦雉端上来的时候,诸位师兄都很应景地“哗……”惊叹一片。
祈宁之倒没想到,这只锦雉王就这么大家分着吃了。
按照他以往的认知,当然应该是师长理所当然地拥有全部,若是手底下剩一点,会是大师兄他们优先,再然后,才会轮到几个小的。各家宗门里,底层弟子中,谁不是靠师长师兄手里漏的肉末子添点油!
这其实是他来知味堂吃晚饭还不多,不然得更惊讶!还有师父自己不吃,全都省给弟子享用的呢!
就现在桌子上这只三级的朱羽锦雉王,少见、难得不说,还是象征自己实力的战利品,若是祈宁之自己打到,他肯定先要孝敬师父或是门内前辈的,哪会自己就这么大大刺刺和师长一道儿坐着大快朵颐!
师兄们惊叹的当然不是这盘菜的珍贵,而是实实在在为小师妹的能干再赞叹一回。
守玄最为得意,比他自己打下这只锦雉王来还得瑟三分。果然,他又添油加醋地把“小九智勇双全力敌雉王”的经过讲了一遍,又得了不少掌声。
幼蕖听得几处细节越来越玄乎,欲要制止,无奈守玄根本不理解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幼蕖实在不知道怎么照顾好八哥的一腔热心,小脸上全是纠结。祁宁之则忍住笑不停点头捧场。
知素往守玄碗里添了几次菜,示意他吃,无效……于是又抓了一大把这小子刚采的无影果放在他面前。
可是守玄哪顾得上七哥的眼色,更顾不上自家面前的吃食,说得那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手上只差拿个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了。
知素扶额:怎样才能堵住这傻弟弟的嘴?
直到幼蕖站起来给大家分烤好的锦雉,守玄看到小九把那半只断了的鸡翅撕下来正要放到她自己碗里,才赶紧停下说故事,一把将那半只鸡翅截过来,顺手把自己碗里分到的鸡腿换过去。
刚刚换好,守玄突然一想:小九难道最近喜欢吃鸡翅?也是,鸡翅的肉要嫩一些呢!
他看看左手边,知素的碗里刚分到一只完好的鸡翅,还没动。
刚刚知素一直在给他布菜,自己反而没吃,莫非是他哥今天没什么胃口?嗯,正好!
于是守玄又顺手把知素的鸡翅也捞过来,一并塞到幼蕖碗里。
知素询问的眼神凝滞在守玄脸上:……你与我商量过么?小九若爱吃,我自己不会给?
可惜守玄看都不看他!
知素气得都不想再补块肉了,只得闷着气垂了眼,拿了块烤熟的黄精在手上气狠狠地一下一下揪着皮儿。
这下,倒是入了守玄的眼。
“你看,七哥他精得很!这黄精是垫在下面一起烤的,滴上了鸡油,入了味儿比鸡肉还香呢!凡俗的富贵人家管这叫凤脂白玉!你瞧他多会吃!你别管他了,你赶快吃,肉冷了就不香了。”
守玄孜孜不倦地劝幼蕖多吃快吃,为自家哥哥不用吃烤锦雉自动找出各种合理理由。
知素气得将黄精塞到嘴里,一气儿连扒了两三口白饭。
守玄一见,更是放了心,对正要推辞的幼蕖道:“知素他最近吃得清淡!不信你看,他就爱吃白饭!”
第五十一章 飞黄旧有名
他爱吃白饭!
知素一口黄精连同饭团堵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右手无力捶桌:谁来把这傻弟弟认领走!
守玄对自家哥哥还是很关心的,血浓于水嘛!一见知素噎着了,赶紧盛了一碗清汤送到知素面前:
“哥啊,你还说我毛躁,你看你最近毛躁得很!连吃个白饭都能噎着!唉呀,幸好你没吃那鸡翅,不然要是给骨头卡住了怎么好?”
知素闭了眼睛认命:吾甚心塞,诸位慢用!
守玄平时只有被他哥说的份,哪有运气挑着他哥的错!这下竟然得了个机会,于是唠唠叨叨地说了好一会。
他见师父并诸位师兄皆笑而不语,而一向老成的哥哥竟然没有一句反驳,嘴似乎都给堵死了,想是被自己说中了短处再无言以对,心下大为得意。
幼蕖对八哥甜甜一笑,又分了他一大块鸡肉。
守玄手持半截翅膀,张嘴便将那翅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只觉得越嚼越香、满嘴流油,心里无比满足。
而且,他兜里还揣着师父刚刚奖励的霜丝糖,方才已和小九约好了晚饭后一起享用!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幼蕖见守玄腮帮子上亮亮的一块,显是沾了块油渍,“扑哧”一笑,转头接过采珠姑姑手里的帕子,帮八哥轻轻将脸擦干净了。
在守玄心里,这简直是平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只锦雉啊!
烤雉鲜香,野果甘美,满室笑语。
欢欢喜喜一场晩饭吃完,祁宁之回到自己的浮香居小院,感觉满身满心都是暖意,一时不欲进房去,便绕着几株腊梅花慢慢踱步子。
天上月如弦钩,院里暗香浮动,祁宁之望向墨色夜空,一只云鹰孤影正远远掠过峰顶。
他突然想起日间在山里与守玄幼蕖他们说起的灵兽来。
祁宁之自己挑选过灵兽,师兄弟们亦有人豢养了灵兽,如擅长寻宝的山阴狸、善于攻击的白睛虎、可刺探消息的匿蝶等。
高等级的妖兽,极少愿意认主。而低等级的妖兽,修士又看不上,至少得有个实用的特长才行。
所以修士可以契约的灵兽多在三阶,运气好些的有四阶,五阶就挺少了。
灵兽么,即等于收个忠仆,用丹药堆到五六阶约莫金丹的实力,就差不多了。
像凌砄这样灵兽一入手就是约等于金丹中后期的六阶,更能进一步成长到八阶、元婴级的灵兽,当世是极少的。
有时为历练所需,祁宁之也租用过各类灵兽。
他觉得灵兽虽不能言,但是踏实得很,若是自己有一只,该多好!
可惜,他一时还未选着真正合适心意的契约灵兽。
至于师父知非真人,自家师父真是古怪得很,不喜欢契约灵兽,道是身边多个喘气的不自在,而且又要花灵石又要费丹药,简直是养个祖宗,还不如手头多炼几样宝贝来得实用。
还有,万一,灵兽一路高进到化形九级,强过自己了怎么能忍?
灵兽达到九阶时若主人未有相应的实力等级,则契约自动失效。而自己一路苦哈哈的模样与多少秘密都被灵兽看在眼里,要是还记在心里,怎么办?
幼蕖的那只黑豹,祁宁之倒是很想见见。
他久闻凌砄那只名为“飞黄”的金环穿云豹神俊无匹,罕有其敌,昔年于白石真人多有助力。惜于古战场一役受伤难复,九阶无望,尔后却寻了一只等级略低的乌金豹作了伴侣,生下的这只小黑豹不知又是怎样?
而且,他还没见过共生灵兽。
师兄弟们的主仆契约灵兽,都极乖顺,主人一个眼色一个心意,灵兽莫敢不从。而且这些灵兽大都等级不高,多是四阶以下,都是极好的打杂帮手。
高等级的妖兽,血脉不凡,神通也大,加上天性大都桀骜不驯,哪有那么容易收服驭使?很多高等妖兽都以屈从于人修为辱,即使被修士强力击败压服,很多都宁愿在缔结契约的最后关头自爆亦不愿为人奴仆。
能得妖兽真心侍奉的修士,少之又少。
祁宁之听闻师父说,凌砄师叔当年自然是极其出色,在一处秘境里机缘巧合救了那六阶的金环穿云豹。加上凌砄确实生性纯厚,并未有挟恩图报之想,救助过之后就此别过。
那豹子起初还以为他欲擒故纵,反而恐吓试探了几次,凌砄是修士中少有的老好人性子,并未计较。
最后这一人一兽同陷险境,不得已联手求生,互相配合之下竟然生出默契信任,令那金环穿云豹心折,这才甘愿拜凌砄为主,签下主仆契约。
凌砄依其特性,为其取名为“飞黄”。
六阶的飞黄与金丹中后期期修士差不多实力,岂止难得!不是其为凌砄心性所动,绝不会轻易认主。
这只豹儿为凌砄助力甚多,凌砄待其亦极尽仁义。
当年言是与凌砄共同游历时,曾得过几株难得的仙草,像滴珠海英、肉仙芝这样几乎可起死回生的仙草,凌砄都给了自家灵兽。
故金环穿云豹能从六级灵兽升至少有的八阶,甚至有望进入可化人形的九阶。
故此,言是思及自家可没凌砄这么大方,委实是养不起这灵兽祖宗,有这般资源,何不先供自已进阶保命?
言是曾感慨:若凌砄当日给自家留下这些仙草,说不得古战场一役中也不至于伤重如此,金丹更不至受损而进阶无望;可是当时,也正是这飞黄替凌砄挡了致命一击,保了他一命。福祸相依,因果牵连,谁又能分得清说得明呢?
凌砄不忍灵兽受他牵累送命,解了契约放飞黄自行离去,后又退居少清山。在言是看来,若这金环穿云豹真知道感念主人之恩,就应该不离不弃,哪想到竟真的舍了旧主去了!凌砄以前对灵兽那般珍惜,付出诸多灵药奇珍,竟就这么付了流水!
是以知非真人认为灵兽毕竟非我族类,不如傀儡放心,不比徒弟贴心,还要流水价地珍药供养,岂不是犯傻?故坚决不肯收养灵兽。
第五十二章 真心应有换
与其师言是的想法不同,其实祁宁之很想要一只灵兽,不管在宗门内还是在外历练,如果有一个令他完全放心的伙伴,那该多好!
哪怕灵兽不能说话,可是就不会再有独居石洞时的寥落、长途跋涉时的孤单。
千山万山独行时,身边有一个伴儿,可以互相依靠一下取暖,可以有眼神的交流,可以分享带着血汗的收获,心里就不会总那么空落落的呀……
你捕猎来我烤肉,我衔柴来你生火,契约灵兽,也是个伴儿啊!
何况,有时人还真不如灵兽来得放心。
至于九阶后契约失效,且不说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就算有,那就一路上以真心换真心,就当多个朋友不好吗?
真心待人,人还未必领情呢!
真心待兽,感情来去倒是简单得多。
言是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自家徒弟想收个贴心灵兽的想法,但在外时也经常关注一下灵兽市场。
就是这次来少清山途中,他还在归云海的几处海岛上挑了几处妖兽的巢穴,想捡个便宜,捕只等级高些的幼年妖兽来给徒弟养。
不过便宜哪有这么好捡?那些高等妖兽延续血脉本来就难,个个把自家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对师徒又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态,虽然好生打了几架,但要在不伤其父母的情况下捕到幼兽,即使是大名鼎鼎的知非真人,还真是没能做到。
当然,不伤幼兽的父母,这是祁宁之要求的,他觉着,要收服幼兽,若伤了其生养父母,岂不是令幼兽心里存了疙瘩?
越是高等妖兽,越是灵慧,越不能以强力压之;而要是低一些等级的妖兽,祁宁之又看不上。故而这几年都未收到合适灵兽。
知非真人对徒弟的挑剔倒也没有意见,要收,就收个好的不是?哪怕没有好友凌砄那样的机缘,也不能太差啊!
这小徒弟平素老成得不像话,比自己还有仙人范,这难得有个心愿,自家做师父的,总要想法子帮着圆满了才行。
言是只能对徒弟说:“你收灵兽的机缘未到,且等等吧。”
言是所在玄机门向以卜算闻名,言是自己也时常布两手时准时不准的卦象。
祁宁之也不知师父是安慰他,还是自己确实未到机缘,但他自己知道合意的灵兽确实可遇不可求,倒也未曾着急。
只是,这回听说幼蕖这个小姑娘已是有了一只不错的灵兽,哪怕是共生灵兽,亦很令他羡慕啊!
听守玄说,这几日那只黑云儿就会回少清山来,他忍不住有些期盼,想见见这只得师父赠墨玉环、又被幼蕖师兄妹当作伙伴一样的灵兽。
也许,这只小黑豹也会让他摸一下毛茸茸的脑袋,也会在他腿边蹭一蹭呢……
对了,新得的小石屋,应该给未来的灵兽伙伴也留一间房吧……
祁宁之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个毛茸茸的欲望在蠢蠢欲动。
腊月二十五,一早依旧是幼蕖云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大家早功课完毕一齐集于知味堂用早饭。
大家边吃边聊些近日来自己的心得,忽然听得外面隐隐有破空之声。
祁宁之精神一振:莫非是那只黑云儿回来了?
几位弟子一齐看向师父,凌砄扬手打出一面浮影镜。
镜面之上,原来白云**,正有一艘玲珑飞舟直往凝碧峰飞来,飞舟在护山大阵外略一徘徊,便停在半空不再前进。
浮影镜上水光微微一漾,小舟已是被收起,半空里现出两个人来。
两个来人身姿窈窕,裙衫飘拂,原是两位年轻女修,足下皆踩着明光闪闪的飞剑,气度大方,一派名门风范。
浮影镜镜面虽不太大,但也能看出打头的那位女子容貌甚美。
她正对着护山大阵微微一躬身,施了个礼,透过浮影镜传来其声:
“弟子冷玥,求见师尊。”
其声清柔悦耳,泠然动人。
冷玥?
“她就是四师姐冷玥吗?”
幼蕖很是好奇,冲外面张望了一下,又转过头来盯着浮影镜瞧。
“哦,宗门年底送份例来了。”守玄拉着幼蕖嘀咕。
祁宁之了然,少清山作为上清山分脉,每年当有份例派发下来。四师姐?是上清山以前从少清山选拔过去的那两个中的一人?他看看左右,见其余师兄弟却面色有些奇怪,不甚欢喜的模样。
幼蕖眨着眼看看冷玥,这位师姐可真好看啊!不过,做的事不太讨喜。
幼蕖来少清山时,排名第九。
与大家见礼时,幼蕖见前头只有六位师兄,三师兄之下,便跳到了六师兄,四、五两位哪里去了?
她当时好奇而问,师父只平淡地简单说了一下:
“我少清山本是上清山一支分脉。你原还有一位四师姐冷玥、五师兄冷璧,乃是一对同胞姐弟,因资质出众,已被上清山宗门收为内门弟子了。”
后来幼蕖又向师兄们问起四师姐五师兄时,师兄们都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两人去上清山挺好,我们少清山不够高啊,呵呵……”
年龄略小的明炎则是提到这话题就没好气:
“冷玥是攀高枝儿去啦!也不看看是谁救了他们姐弟,又把他们带回少清山。宗门来人,略说了两句上清山资源更好,问他们可愿意去宗门修习,冷玥就带着弟弟来不及地跟去上清山了,把师父都抛在了脑后!”
守玄更是气愤:
“师父就该把他们逐出师门!还留着他们的玎鸣阁干什么,看着就叫人生气!我可没这样的师姐师兄!”
冷玥来少清山时,年已十岁,弟弟冷璧八岁,与冷氏姐弟一同上山的还有同样八岁的明炎。
此前山上已有洗砚、如松、云清及双胞胎,对这几个弟子,不分上山先后,凌砄都是亦师亦父地养育教导,真是极耗心力。
彼时山上只有冷玥一名女弟子,众人又对她格外照顾。
姐弟俩所住的玎鸣阁离双清楼最近,如松为迎合冷玥冷璧的喜好,很是花了心思。整个院落建得精工巧丽、花团锦簇,用料之精甚至超过师父的住所扶苏院。
可是冷玥姐弟是如何回报师父同门的热心的呢?
第五十三章 无奈有凉薄
都说真心换真心,常理如此。
不管是年纪略长的洗砚如松云清,还是小一些的明炎,以及双胞胎与幼蕖,都把少清山当作自己的家一般,对师父凌砄满心孺慕亲近,同门之间也极亲密友爱。
以这几个弟子的心性,就特别不能理解,受了师父那样的大恩,受了少清山三年的水土涵养,冷玥冷璧偏能够说弃就弃?
至今,冷玥与冷璧住过的玎鸣阁仍然空在那里没有人入住,明炎前头,仍然空着两个排名。
弟子们明显不喜这两姐弟,至于凌砄,虽然从来未表示过对此事的喜恶,但平时几乎从不提起他们,更从不说“你们若是也努力了,也能去上清山”之类的话。
弟子们私下里猜想,师父固然从来是仁厚君子,但见冷玥这样见了利益就迅速择优而行的,也会有些寒心吧。
守玄可是给新来的幼蕖唠叨了几次。
他告诉幼蕖,确实上清山宗门有到各分脉挑选弟子的惯例,向来都是需要两厢情愿的事,对各分脉并无强求。
当时宗门来人,明明挑中了五名弟子,冷氏姐弟、明炎、双胞胎都在列。凌砄虽有些不舍,但也说了任弟子自便。
明炎和双胞胎都不想去,哪怕是宗门来的那位师叔拿出了几样上好的法器,又把宗门秘境吹得天花乱坠,珍药奇宝仿佛遍地可拾一般,他们就是死活要留在少清山。
明炎硬邦邦地只扔出两字儿:“不去!”
知素很礼貌地谢过了上清山的好意,可也很坚决地表示:
“弟子记事起即在少清山,实离不开少清山水土。更且小子兄弟委实愚钝,唯恩师不弃,耐心教导,现下也不过才能学些粗浅法术。日后如有机会,当随师父一道去领略宗门高深法门。”
至于守玄,干脆抱着师父都急哭了出来,直喊:“师父为什么不要小八了!”
哭得止不住,直擦了凌砄一衣襟的眼泪鼻涕,弄得上清山来的两位师叔尴尬不已,感觉自己简直就像要活生生硬拆散人家一家亲骨肉的恶霸。
而冷氏姐弟,人家才来山上,他们就殷勤地跟前侍后,人家才一开口露了点口风,他们就急不可耐地表示对宗门的艳羡仰慕之意了,并表示:上清山才是修炼圣地,若有机会附尾,何其荣幸!
凌砄并未为难,嘱托了一番又收罗了些灵石法宝之类予冷氏姐弟,俩人便毫不留恋地随飞舟去了上清山。
听说到了上清山,没过两个月,姐弟俩很快就另拜了师父,却未知会凌砄一声。
少清山几位弟子都很是不忿:师父也没拦着你们投奔好前程,可是,另投师父,纵然是情有可原,你也得跟少清山打个招呼啊?常规应有的礼貌性的告知都省了,直接就换了师父!
上清山对师徒名分上面其实倒不拘泥死板。
往昔各支分脉去宗门的,拜入各个峰头之后,可以挂名在各峰,只学技艺却不拜新师,这样原先在分脉的师徒名分并不改变,这多是原先师徒之义深厚又看重名分,宗门对此也不勉强。
不管在谁的名下,反正同是上清山一脉,同气连枝,改不改名分又有何区别?
当然也可以另拜师父,但是依照常情,都需要得到原先分脉师父的允许,才可以重新拜师。而且,重新拜师之后,并不是说就废了原先的师徒名分情义。
旧师本有教养之恩,若体谅徒弟如今拜师学艺之需而松口放人,这般通情达理,徒弟也应知恩图报才是。
那些重新拜师的弟子,多数人在宗门与分脉旧日师长间仍保持往来,平素里问候随礼不断,至少大面上礼节上是不会欠缺的。
如此,分脉才乐意持续向宗门输送弟子。
只是,宗门上层哪会注意到这些人情小事?并无硬性规定弟子重新拜师后要如何如何。便是冷氏姐弟新拜的师父,也不会多想到还要特意教导弟子勿忘分脉旧师。
如何处理,大多是弟子依据情分与本心,个人行为而已。
知礼的毕竟是多数,若多年来,分脉旧师与宗门弟子之间大多都一团和气,你来我往,皆大欢喜。
似冷氏姐弟这般行径,自然令人心寒。
枉他们走后那一个多月里,师父和大家还一直记挂着,说了几次不知老四老五在上清山是否习惯?
特别是明炎,他与冷璧一同上山,一样都有火灵根,平时切磋交流最多,玩得最好。
即使冷氏姐弟爽快跟去了上清山,明炎也只是一时郁闷,但是想想人各有志,也未多生气。
冷璧去了上清山,明炎时常惦念,还磨着师父发了两次问平安的传音信简给冷璧。
冷氏姐弟刚刚离去的第二个月,大师兄就从青空石脉里收取到一些上品的青空玉续。
青空玉续产出并不定时,那次难得品质又上佳,二师兄如松取了些去炼器制傀儡,其余弟子按平常习惯自由取用。
师父难得地怕大家尽数取光,特意交代大师兄:“洗砚,把这次的青空玉续另留两份,放在玎鸣阁。”
结果人家连师父都不声不响地换了,消息传过来时,师父可是沉默了好一会呢!
明炎想想前番托师父剑书传去的无有回应的问候,自嘲一笑,把准备给师父的第三根潮音简默默清空。
凌砄没有对此评论过什么,但是再没提过这两个前弟子在上清山如何如何。
姐弟俩住的玎鸣阁也依旧空置,但自那以后,凌砄再没有吩咐放新的玉瓶进去。
那两只放青空玉续的玉瓶,也一直留在玎鸣阁书房的桌子上,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了罢。
冷玥与冷璧一去几年都没有消息,于旧日师父,于当时同门,从此不闻不问,竟然没有一声问候,更别说礼节往来了。
只有少清山人偶尔问起前来送份例的上清山弟子,听说姐弟俩都已筑基,现为内门弟子,一在眠龙谷,一入白昱峰,皆是为人顺滑,用功勤勉,好评者众。
只是,师父不提,弟子们也不屑说,渐渐都快忘了这两个人。
少清山上下哪想到今日来的居然是冷玥!
第五十四章 来仪迎客至
每年年底都会有宗门上清山的人来送凌砄师徒一脉的份例。
凌砄虽然已经离开上清山,与宗门也无甚着意往来联系,但是少清山不管怎么说都仍然上清一支。
且当年凌砄为人宽厚,在宗门有若多交好同门。
这些人今日已是上清山中坚力量,一来念故人往昔情份,二来惜其仙道坎坷,在可能又不为难的情况下,明里暗里都愿意对凌砄施与关照。
故少清山这处虽是冷清之地,倒未被克扣什么物资。
当然,少清山上也不穷,凌砄师徒几人足可以自给自足,没人指望着这点份例过日子,加上往来岛主散修,稀奇少见的物事都有常见。
但是,这几乎是少清山与宗门上清山之间唯一的联系了,凌砄每年都很重视,亦令弟子每每收拾一些少清山的特产交予宗门以示回馈。
弟子们,尤其是年长的几个,也是知道自家修炼心法根源出自上清山,师父亦未忘师门之恩,对上清自有仰慕。
只不过那年上清山来人挖走了冷玥与冷璧姐弟俩,让少清山人心里难免有些膈应,除此之外,他们对每年来一次的上清山来客并不排斥。
有些品性脾气俱佳的上清山弟子,和少清山上诸人还是挺谈得来的。那些弟子昔日就听宗门师长提及白石真人事迹,多有好奇甚至仰慕,见凌砄为人谦和易近,几位弟子也都是爽阔热忱的人,每次来少清山多有所得,两俱欢喜。故每次派任务来少清山,并不以之为无聊苦差。
比如金钟峰的弟子鲁耀群,不仅自来熟,还和如松真真切切切磋得热火朝天。
比如宝瓶峰的小弟子苏怡然,前年来了简直不想走,跟老八小九两个人聊得那叫一个投机!硬是多赖了两天才被她师叔揪着回程。
四师姐冷玥,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听说她在上清山也绝口不提自己出身少清山分脉。
却不知,她今天怎么会回少清山来?
知味堂中一时沉默。凌砄静静地看着浮影镜,弟子们静静地看着凌砄,莫名的祈宁之看看凌砄又看看幼蕖。
凌砄是那种棱角分明的长相,眉眼尤其乌黑有神,与知非真人言是那种普世推崇的温润如玉仙风道骨的出尘风范大不同。
平日里凌砄见到弟子都是眼里带笑,一团暖煦,令人自然亲近。而此时这一缄默,面如静水,立刻冷淡得立时令人肃然。
知味堂里安静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办。
祈宁之还是第一次见到白石真人这般,即使是那次黑着脸用霹雳劈了他师父言是,也没这么不可接近。
幼蕖无声地对他做了几个口型,祈宁之竟然懂了,幼蕖在说:“她不是好人!”
祈宁之很是为这孩子气的话发笑,但是心底又觉得幼蕖这样,很有一种把他当成“自己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很是令他心里软软的。
知味堂里,几名弟子无声眼神交流后,齐齐盯着师父。
凌砄眉头一动,一指点向浮影境,镜上水波微漾,护山大阵上的光罩微微一闪,现出一道光门来。
冷玥脸露喜色,转头与同来的那位上清山女弟子略一招呼,便一同进了大阵。
浮影境悬在空中闪着水纹,凌砄面色无波,伸出手指一戳,“啵”的一声,镜面消去。
他平静地看了看几个弟子,只说了句:“一道去来仪阁。”袍袖一挥,阔步似流云,已是径自向外去了。
“呼……”幼蕖并洗砚如松几位师兄俱大出了一口气。
洗砚打头,几位师弟随后跟上。
祈宁之想了想,方才凌师叔好像并未把他排除在外?于是也自动跟上。
守玄却有些不想去,拖拖拉拉不想起身,结果被知素冷眼一睨,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他趁知素转身出门,对这个双胞胎哥哥的背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哪成想,这位哥哥似是背后长眼一般,守玄的黑眼珠还没转回原位,知素就转过身来,极鄙视地看着这个双胞胎弟弟,捏了捏手指。
守玄立马收起白眼板起脸,偏又不甘心,撇了撇嘴,只能气嘟嘟地抓起桌子上未吃完的一只馒头,用指头戳啊戳,把软暄暄的馒头戳出一个个小洞洞。
“不要糟蹋粮食!”知素又扫了他一眼。
守玄更气了,气得胸口一鼓一鼓,却不能反驳,一声不响地把馒头塞进嘴里,将自己噎得眼珠子都定住了。
幼蕖赶紧送上一杯水,又帮他拍拍背顺了口气。
这么一耽搁,俩人已经落在了最后。
突然想起冷玥无事不会上门,守玄赶紧拉起幼蕖,急匆匆跑起来,生怕自己去晚了看顾不到,师父师兄他们太老实便要吃亏。
少清山山门处,冷玥刚刚满脸喜色地进了大阵,与同行师姐指点了两句山上风物,正欲往山上去,却见眼前数条山道皆有迷雾,只有通往左前来仪阁的短道可行。
原来护山大阵虽是向她打开了一道门,山里却不知什么时候添了新的禁制,分明是未对她开放。
这来仪阁离山门不远,历来是迎宾之处,严美大气。以前少清山上来了客人,若是亲近之人,凌砄都是命弟子直接迎往山上,并不从来仪阁走。
这样程式化的迎客方式,分明是未把冷玥再当少清山人。
一路上以主人身份介绍少清山的冷玥面上微热,不由有些尴尬之意。
幸好同来的李雯师姐应该不知道少清山的行事习惯,她咬了咬唇,想想所来目的,亦只能忍了,强笑着请同行师姐随她一道往来仪阁去。
几株巨松掩映间,便是来仪阁,巨椽高宇,颇为壮丽。
阁上凌砄师徒已经齐集。凌砄端坐上首,洗砚、如松几个大弟子眼观鼻鼻观心地肃立两旁。
冷玥进来时已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阁中情形,她抢前一步,恭恭敬敬俯下身:“弟子冷玥拜见师父。”
同来的那名女弟子跟上一步行礼:“白昱峰弟子李雯拜见凌师叔。”
冷玥正要再表露一下亲近之意,凌砄已是对李雯微微颔首:
“原来是白昱峰善地师伯门下。山迢水远,有劳两位师侄了。”
第五十五章 空自羡好音
冷玥听得凌砄称呼“师侄”二字,而不是往日的“四儿”“玥儿”,不由心下微涩,又夹了一股羞愤之意。名门大派人多势利,若不在上清山上拜一个直系的师父,挂名弟子哪有那般受重视!凌砄师父当年待我们确实不差,就是有些不通世务,怎地就不体谅我们姐弟在上清山的为难之处!
冷玥心里翻了几翻,旁边李雯已是与凌砄客客气气来回寒暄了几句。
凌砄眼神微凝,在李雯面上打了个转:“李师侄眉宇间隐有青气,莫非是苍岚师兄的高足?”
这位凌砄师叔好犀利的眼光!
李雯心头暗自讶然,躬身答道:“家师正是苍岚真人。”
“看来你修习的也是苍岚师兄的《青炉诀》。当日我与苍岚师兄几乎同时证道,我在宗门外结丹后回上清山时,苍岚师兄亦正冲击金丹。凌某有幸躬逢其盛,亲眼见到师兄结丹的异象。苍岚师兄成丹之时,白昱峰上灵云盘旋而山岚皆青,同门无不惊叹,故善地师伯赐其道号为‘苍岚’。”
凌砄说到此处,想起当年,语气不由带了几许悠然感慨:
“当年,善地师伯门下,修《青炉诀》者多是门中佼佼者,唯苍岚师兄最早炼出纯正青气,远胜其他同门。不意今日见李师侄这般年纪已修出隐隐青气,想是《青炉诀》已有小成。白昱峰内果然人才济济,苍岚师兄教导得法,李师侄青出于蓝啊!宗门英才辈出,凌某即使身居偏远,亦为宗门庆!”
李雯是初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白石真人,心感这位凌砄师叔见解果然精到,夸人夸得贴心又在行,还对自家师长颇为推崇,心头甚是欢喜,赶紧又客气了几句。
“师父亦甚是牵挂凌师叔。只是此次因峰内事务甚多,新炼出的几样灵器也还需要完善祭炼,故未曾得空前来。”
“宗门事务要紧,我与苍岚师兄多年同门之谊,本不在意这点虚礼。”
凌砄摆摆手,确实不以为意。
这般年年送份例的杂活,向来有一两名筑基弟子主事便是足够。
“弟子……”
冷玥瞅了个空赶紧再插入,旁边的李雯却与她几乎同时开了口:“凌砄师叔,这是宗门下发的份例。请您查验。”
冷玥方张开口,李雯那厢已说起了份例这个正事儿,冷玥就没法对凌砄把话接下去了。
李雯取下腰间一只芥子囊,对主座双手奉上。
云清上前接过,凌砄微微一摆手,对李雯微笑道:“不必查看了,宗门向来严明宽厚,从不曾薄待少清山。”
凌砄略停了一下,颇有些感慨:“上清山几位师兄师姐为凌某着实费心了,回头凌某自会有传书致谢。”
李雯听得凌砄语意真诚,心下暗道:“玉台峰红叶真人与庆余堂温长老确实是对送到少清山的物资多有关照,这位凌师叔倒也识情。”
冷玥心里暗暗却是埋怨:
“这位李雯师姐,看起来挺好说话,怎么这般迂腐!这只芥子囊要是由我来奉上,凌砄师徒少不得要与我说上两句,自然就能引出我这边的话头。实在可恼!”
原来此次赴少清山,原是以李雯为主,装了份例物资的芥子囊也一直由李雯保管。
一路上冷玥几次试着以自己原是少清山弟子为由,想把芥子囊放在自己身边,届时好由她来交给凌砄师徒。有这么一个交接的过程,少清山人少不了要谢她一二,想来洗砚等人怎么也要承她远道而来的这份情!
谁知李雯看着温温柔柔,却坚持自己是此次出行的主事弟子,事虽不大不重,却也不能将保管责任转移予他人,气得冷玥连准备好的一瓶琼花露都没有送出去!
这琼花露甘芳滋润,清心养颜,是冷玥在上清山上交好众多内门女弟子的利器,原是想途中正好与李雯拉近关系之用,哪想到这位李师姐竟没消受这琼花露的福气!
凌砄又问:“善地师伯近来可好?苍岚师兄最近可有得意之作?”
李雯答道:
“师祖近年深居简出,弟子见得不多,只知师祖修炼顺畅、积累日厚。师父新炼了一柄名为‘星芒’的破空锥,据说可以刺破隐匿空间,弟子有幸近前一观,惜乎弟子法力低微,只见宝光外透,却未谙神妙。”
苍岚真人炼器技艺之精湛、一身火系法力之纯厚,白昱峰上下无不以之为傲。李雯在回答此问时,亦不由带了几分自豪。
凌砄点了点头,悠然抬眼看向阁外流云,赞叹道:
“苍岚师兄果然法力精进,‘星字谱’上的器物需要炉中青焰六转,想是师兄的《青炉诀》六重已臻大成了。元婴不久可期啊!”
李雯听得这位凌砄师叔一口道出师父独家法术的要点,不禁暗暗佩服。即使是门中,即使是白昱峰内,这么详细知晓《青炉诀》进阶过程中要点的人也不多,昔年“白石真人”盛名果然不虚!当下不由又恭敬了几分。
凌砄又询及苍岚《青炉诀》修至六重过程中的开炉、火焰等事,一一都在要点上,李雯遂把她侍奉师父修炼时的可言之处,与凌砄对答了一番,其中凌砄不时点评,令她竟有拨开云雾之感。
如她说到“弟子只见师父如何如何……只是不知这样有何妙处”云云,凌砄便能分析一下“此处应是提升火精之力……”等等。
凌砄修为虽受阻,见识却高,见闻又广,悟性、解疑能力仍是一等一的好。他以局外之人的眼光看来,更有客观之正、旁观之清,几句话往往便能直中标的,态度又亲近温和,绝无居高临下之态。
李雯心下欢喜,暗道:“难怪门中弟子以往皆爱往少清山送年例。果然不虚此行!”
凌砄再有问到的宗门旧人新事,李雯更加恭敬耐心,都一一细答了。
冷玥在一旁插不上嘴,方才凌砄与李雯交谈的《青炉诀》,她倒是亦知其名,可惜未能像李雯那般说出个一二三来。
第五十六章 何故返师门
冷玥不由有些后悔,怎么来之前没多打听几句《青炉诀》的事!虽然这是她姐弟都看不上的功法。
冷璧虽然和李雯一样也在白昱峰,却也不了解白昱峰的当家本领《青炉诀》,故而冷玥此时完全插不进凌砄与李雯的话头。
当时到上清山上之后,姐弟俩可是把各峰头的有名心法都好好研究了一番。
所幸俩人都有上好资质,加上刻意迎合,一番用心之下,都顺利被各峰掌事真人收为亲传弟子。
姐姐冷玥是金火双灵根,拜入善渊真君的眠龙谷,弟弟冷璧是极好的火系单灵根,故进了精于火系法术的白昱峰。
只是冷璧心性颇高,当时只慕白昱峰善地真君及苍岚真人之名,一心只欲修习火系至高心法,哪里愿意习那烟熏火燎的炼器之术《青炉诀》?
冷玥亦觉得他们姐弟身世本来不凡,日后是要有一番大事业的,很用不着在炼器这些工匠之术上白耗功夫,故《青炉诀》名气虽大,却不在他们姐弟眼中。
善地真君及苍岚真人也不强求,另授了《南明经》给冷璧。
冷璧果然进益非同寻常,冷玥亦是如此。
俩人顺利筑基之后凭着出众修为在师门秘境里又得了些机遇,目前已有结丹之望。若是留在这冷冷清清的少清山,修道哪有这般坦途!
冷玥这里搭不上话头,那厢凌砄与李雯却是交流甚欢。
冷玥心下暗暗着急,她可是有事要与凌砄说,偏偏这一趟没法多呆。
一同出来的赤焰真人在最近的宗门下院处理一些事务,来时已经约好,等她与李雯自少清山交接完毕后就转头,与下院会合然后一道回山。
这趟出来本不是冷玥的事,该是白昱峰弟子轮到的任务,冷璧倒是有机会前来,只是,冷璧哪能出来?
她可是送出了两包珍藏的浮仙花蕊,才让嗜好品茶的庆余堂温长老同意在此次出行的名单中加上她的名字。
冷玥见凌砄只管与李雯闲谈,眼神都不往她这边扫一下,心下气闷,左右看了看,退而求其次,对堂上的昔日同门微笑颔首以示招呼。
凌砄神色未动,他下手的几名弟子亦面无表情,若不认识她一般。
冷玥肺管子里给塞了团棉花似的,面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几位师兄资质修为都不如她与冷璧,她就不信,他们真的不向往宗门!日后到了上清山,还不是要与她交好?现下这般不给面子,也休怪她以后不念旧情!
话说回来,若是凌砄当初救他姐弟时,像救其他人那样直接送往上清山这样的大门派,他们早已是真人甚至真君的直系亲传弟子!哪会摊上少清山分脉这样的低出身!
只有幼蕖与守玄表情比较多,俩人立在最下首偏后的位置。
守玄拉着幼蕖的手,嘴唇微动,显是在不时给幼蕖悄悄传音。
冷玥开始注意力只在凌砄及几名大弟子身上,可惜没人搭理她,一路看下来最后才注意到这最小的两个。
俩人身后还立着一位面生少年,风姿虽不俗,却如少清山人一般穿着俗世的薄棉袍,想是附近哪位散修的弟子。
冷玥知凌砄交游甚杂,只对这少年扫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那对双胞胎……那个看上去冷面冷心的,应该是知素,这小子不好说话,算了……那个表情丰富的胖脸儿应该是守玄,只是他望过来的眼神仍是气哼哼的。这小子向来心眼小,不过倒是好哄,能搭上话就好,总比他那几个油盐不进的哥哥强……
冷玥心里打着转地琢磨。
旁边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师父后来收的小弟子幼蕖了,听闻这个小女弟子来自下界,料想无甚来头……唔,小姑娘眉目如画,看上去资质还不错,眼神犹含稚气,还有几分好奇,应该也不难哄……
冷玥心里盘算了几下,看看凌砄似乎仍未注意到她,便不动声色地往幼蕖与守玄那边挪了两步。
凌砄却在此时将话尾一收:
“既然两位师侄还要去与赤焰师兄会合,我就不留你们了。”
他微侧过转头看了看几名弟子,语气极平常第吩咐:“洗砚、如松,你们代为师送一下两位宗门师姐。云清,你将前几日让你准备好的少清山特产交予两位师姐带回去。”
弟子们纷然应喏。
李雯接过一只沉甸甸的芥子囊,云清另递过两只玉盒,道是少清山给两位师姐的程仪,又奉上两盏解乏补气的灵茶。
李雯心下悦然,回头一拉冷玥,示意冷玥一并来致谢,却见冷玥神色踌躇,有些期期艾艾的样子。
李雯只以眼神相询,冷玥微垂了头,轻声解释道:
“李师姐,麻烦你在外等我一下。我许久未回少清山,此番来时,冷璧还让我代他问候一下师父和诸位师兄弟。”
李雯知冷玥本出自少清山,同门这几年观望下来,亦知她实有些趋利之心。
李雯虽然出众,所修《青炉诀》却与冷氏姐弟无甚助益,为人也不是一路,故平素里往来不多。
只这次来少清山,李雯为主事,途中才受了些冷玥的奉承,她自然心中实也有些数:“平日怎不见你来亲近!”
及见少清山诸人对冷玥不冷不热的态度,亦李雯对冷氏姐弟的些许了解,对此也不奇怪了。
这会见冷玥似乎有话不方便在她目前说,李雯对别人的事也无好奇之意,心里微微一哂,也不多问,只道一声:“那我在山门处等你。”她饮了茶,回过身谢过了凌砄师徒,自行出去了。
冷玥见李雯出门未曾停留,径直往山门而去,心下一松,李雯既是不在门外,有些话便好说得多了。
她双膝一弯,对着凌砄重新拜倒,口中恳切出唤:
“师父!”
凌砄微侧了身子,淡淡道:“当不得师侄如此大礼!”
洗砚如松便要上前扶起冷玥,冷玥胳膊微微用力撑住,拒不起身,一脸哀求地看向二人。
洗砚与如松见她眼圈微红,似要哭出声来,他俩哪见过这般场景,虽是心中对她嫌弃,却也心软于曾有情分,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第五十七章 原是有所求
冷玥与冷璧姐弟尚是孩童时,是凌砄在俗世一个小国的乱军中亲手救起,又带回山上教导了三年。
他又是个素来重情之人,若不是冷氏姐弟去上清山之后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些寒心,几个孩儿也心生失望,那会这般冷淡对冷玥!
饶是如此,此际见冷玥孤身跪在堂下,神情哀婉,口口声声自责“徒弟不懂事,辜负了师父教导”,又道是山上如何身不由己云云,凌砄不由心软了两份,微喟一声:“你先起来说话。”
冷玥拭了拭眼角,并不起身,抽泣了两声,道:
“徒儿谢师父体谅。”
神色楚楚,语音几近哽咽,她又再俯身下去:
“冷璧嘱我代他向师父并诸位师兄弟问好。这灵茶,想来还是金光石旁的那两颗野茶树所出的天霖雾枞罢,璧儿最爱这茶冲泡之时灵雾清香……”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若不是璧儿受伤不起,他今天也要来拜见师父的,再求师父赐一杯这天霖雾枞的。”
冷璧受伤了?听似还不轻?
堂上凌砄与洗砚等人果然立时露出关注之色,即使是原先气嘟嘟的守玄与幼蕖,面上也看得出来有担心的神情。尤其凌砄,虽未开口询问,但神态已微现焦急。
冷玥偷眼一瞟,心下一喜,知是事有可为,于是顺畅地接下去:
“前番下山历练,去的是险恶之地。门中亲传弟子多不愿前往,我与冷璧出自分脉,宗门内本无依靠,只能寻这些旁人不要的苦差事来积累资源……
“途中有些凶险,我们也都小心化解了。谁想归来途中,遇到一金丹期的邪修,璧儿他为救我,一不小心中了那邪修的七海砂……”
说到此,她语音已带哭音。
“我们动用了临行前宗门发下的风遁符,才侥幸自那邪修手中逃出生天。回上清山后,善地真君心疼璧儿,赐下几味珍药才止住伤势。只是……”
说到此,冷玥语气微微一顿。
“只是如何?”明炎脱口急问,他往昔与冷璧更为亲近,是故也更为关切。
“只是……”
冷玥面色黯然,停了几息才接下去:
“那七海砂专往关节内里处钻,璧儿外伤虽愈,内里关节筋脉却受创甚重,几个月来都难以愈合。可怜他人极痛楚,夜不能寐,也无法继续修炼。”
堂上极静,她语音虽低,众人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苍岚真人不惜催动灵力为璧儿驱毒,却收效甚微。徒儿也曾往宝瓶峰求药,宝瓶峰上的师叔说,炼七海砂的解毒药虽繁琐了些,却也不是不能出药。只是,还要另外以青空玉续日日配合解毒药来用,连用一年,才可使关节筋脉恢复正常。
“上清山弟子众多,我们姐弟虽也有些青空玉续的配给,却量少得很,哪够这样日日用药?故此,徒儿回山来向师父求助……”
冷玥呐呐收了口,满面为难之色。
堂上一时无声,冷玥不自觉地用中指指甲摁着自己手心,有些惴惴不安:也不知凌砄师徒是否还念着昔日情分?少清山上也有青空玉续产出,虽然只是偶有渗出,可运气好的时候,一下子可接好几个玉瓶!山上人又少,他们姐弟若不离山,这青空玉续本也应有他们两份……
云清眉毛一挑,与如松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莫名意味,这俩师兄弟平素里最为默契,一个眼神便大致知道了彼此意思。见如松眼角一张又微垂,云清便闷下声来。
凡事,自有师父。
凌砄看着座下恭敬垂头的少女,再看看几位弟子各异的神色,微低下头来垂眸看向左手里的一盏灵茶,一时未接话语。
冷玥未等到预期中的关心,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见茶盏里灵雾翻腾,巧巧地掩住了凌砄面上神情,看不真切,这倒让冷玥一时忐忑:这位凌砄师父素来重情心软,总不至于连听说璧儿受伤都无动于衷罢?那他这般沉吟又是何故?
“七海砂取自七处海眼,极为阴寒,正好克制璧儿的火灵根。若是……若璧儿火灵根修为有成,倒是不惧这阴寒之毒,他现在的修为,自然经不起。”
凌砄终于开了口,虽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倒也令冷玥心头一松,只是不知凌砄是否同意她之所请?
“青空玉续虽然难得,少清山上也有一些。你们姐弟既然来少清山求助,凌某自也不能坐视不管。”
凌砄一如既往的温和,令冷玥心头暗喜。
“洗砚,青空玉续向来由你分配,冷玥所求,你看着给罢。”
说罢,凌砄立起身,轻轻一掸袍袖,对堂下微微一颔首:“师侄自便,凌某尚有杂务,恕不奉陪。”
言罢径自去了。
冷玥心先是一松,跟着又是一悬,委实是满心不解:凌砄师父待人一向大方,今儿……这是何意?若说他不念昔日师徒之情,可是他明明没有拒绝自己所求!要知道,平时与冷氏姐弟交好的几位上清山同门,也支支吾吾地没拿出多少青空玉续来。若说他还念着情分,怎地又这般冷淡?也不说给多少,居然让洗砚看着给,难道不知她所求可不是少量?
“冷师妹稍等,我去与你取些青空玉续来。”
“有劳大师兄。”
冷玥忙收拾了思量,对洗砚致谢。她态度极真挚,笑容极温婉,身姿优美如风动柳枝。旁观的幼蕖只觉甚是赏心悦目,暗道:“果然佳人啊……”
幼蕖以前只在几位师兄口中听说了两次这位冷玥师姐,虽然大伙儿恼她凉薄,但是都承认冷玥确实是资质出色、人才出众。
今日见到真人,方才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冷玥师姐果然人如其名,容如珠玉,清丽娴雅。唉,只是可惜了了,怎么心也和名字一样冷!
洗砚客客气气地一拱手,与如松一并出了来仪阁,明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余下云清等人只闲站着,却不与冷玥来询问冷璧情况,阁中一时冷场。
第五十八章 玉续却难续
来仪阁内,局面微有尴尬。
冷玥倒是有些维持颜面的技能,她笑盈盈上前一步,颇为亲呢地对守玄道:
“八师弟,你可还记得师姐?你哥还那般管着你么?我记得你那时最爱吃那银霜花蜜做的霜丝糖,不知你口味可改了不曾?上清山上的银霜花和金腰蜂都极好,我收了好些蜜,下次你来看师姐的时候给你啊!你冷璧师兄也一直记着你呐!他说有机会还要带你去上清山的秘林里抓只山阴狸呢!”
守玄方才听说冷璧受伤,心里自也担心。但是他也不傻,见师父师兄这般态度,虽然一时不知什么原因,但是肯定要唯师父师兄马首是瞻。
他学着几位师兄像模像样地一拱手:“多谢宗门师姐关心。守玄在少清山上什么都有,不麻烦师姐了。”
同时,守玄暗暗在心里补充:至于你说的什么银霜花蜜做的霜丝糖,我当然不再是最爱了!我现在最爱的,是小九儿帮我洒上银霜花粉的霜丝糖!哼哼,我现在还发现了一种特别香的花蜜,只有我和小九儿知道,偏不告诉你!
冷玥噎了一下,暗骂一声“臭小子!”
她面上笑容不减,又对幼蕖道:“这位一定就是小师妹幼蕖了,果然资质出众!”
冷玥亲亲热热地伸出手,便来挽幼蕖的胳膊。
幼蕖一只手被守玄拉着,一只手被冷玥握住,实在是别扭得很。
冷玥还待要亲近几句,守玄扯扯幼蕖的袖子,一脸大惊小怪地道:
“小九,这可是上清山宗门来的冷玥师姐,比不得我们少清山野地儿的,你可别失了礼数!”
幼蕖就势把胳膊自冷玥手中抽出,后退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幼蕖见过上清山冷玥师姐。”
冷玥倒是不好再上前拉手套近乎了,她心里着实有些焦躁,这两个小的也这般亲近不来!
刚刚云清奉上来的灵茶搁在案几上,一蓬灵雾在杯口上犹不住萦绕盘旋。
冷玥见再无法搭话,她素来重仪态,未收到预料之中的款待,眼下之境却不便发作,只得若无其事地款款去案几旁若无其事地坐了,端起杯盏索性含笑品起茶来,便似承蒙主人款待的佳客一般。。
云清等人倒也不是故意给冷玥难堪,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懒得与之周旋。此时见了她这般泰定,心下倒也佩服。
冷玥面上虽是维持一团温煦,心里却实在忍不住暗生气恼:反正青空玉续也是要给,与些人多交也无益,索性省点劲罢……只是这灵茶,上清山上也有天霖雾枞茶,似乎比这淡了点?大概是许久没喝少清山的茶了,乍一喝,才觉得香雾更加浓郁?不过,修道之人哪能这般重视口腹之欲?不过是一味灵茶罢了,上清山其他哪样不比少清山强!
冷玥这里犹自我开解,那边守玄、幼蕖、祁宁之三人嘀嘀咕咕聊起了天,云清知素自得其乐地听着,偶尔插两句嘴,完全是一家人的和睦之态。
冷玥别过头,她自是与这群人不一样,她,也不要跟这群人一样。
没多功夫,洗砚如松归来,明炎仍跟在后面,神情怏怏。
冷玥见如松掌中有玉色透出,不由一喜,当即站起来,甜甜道了声:“多谢师兄。”
洗砚极礼貌地微笑摆手止住:
“冷师妹不必多礼。师父助人甚多,便是来往散修,不拘交情远近,若有所求,师父亦量力相助。何况……”
冷玥暗喜,心里料洗砚的话接下来应是:“何况我们师徒之谊。”
却听到洗砚接着道:“何况上清山与上清山同脉连枝,上清山同门有求,少清山自然有应。”
如松将三只玉瓶交到冷玥手上,冷玥先听洗砚一番客套话语,心中已觉微刺,再得见只有三瓶,不由失望之色微露。
她心里暗怨:“这几年下来,我与璧儿至少怎么也该分得七八瓶!这几瓶,我在坊市上费些功夫也能收罗到了!只是多花些灵石而已!”
明炎上前一步,又递上自己手中的一只玉瓶:
“冷师姐,青空玉续我们平时用得随意,山上所余不多,这是我自己留下的一些,虽然不多,也是我一番心意。”
平时用得随意!说的真是轻巧!可知道我们在上清山数着灵石过日子!
少清山果然一如既往地没有成算!这般好东西,产在少清山,真是糟蹋了!
冷玥只觉得一股子酸苦气直往上涌,硬生生捺住了。
少清山的这些人,可知道她在宗门过得如何委曲求全!想要点好东西有多不容易!
她也在少清山住了几年,自也是知道凌砄确实向来对徒弟大手大脚。
很多好东西她当时未知珍贵,及至进了宗门才知道,少清山上弟子们随意取用的物资,在上清山,以及其他门派之中,有很多都是限量配给甚至是低级弟子不得一见的。
他们姐弟去上清山后,少清山就不再给他们送物资了,当然,这她倒也能理解吧……
当然,上清山可不会亏待弟子,不过是僧多粥少,紧着修炼是够的,没法比较宽裕罢了……
何况,她也不是贪财的人。
何况,与宗门机遇比起来,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只是,少清山这些人,真的是暴殄天物!好东西不知道用在刀刃上!少清山的这些土包子糟蹋了多少好东西哦……
看吧,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东西就拿不出来了!
若这些好物集中用在她和冷璧身上,他们姐弟的修为至少还要上几个台阶!
还有,这些师兄,以前在少清山上的时候对她一口一个“四妹”,现在看她进了宗门,就变成了冷淡淡的“上清山同门”了。就算库房里所余不多,每个人手上也应该还有啊?怎么只有明炎拿了一瓶出来?
暗暗盘算又气恼了几息功夫,冷玥觉得虽然未曾达到开始的乐观预算,但是好歹也得了近四瓶,也够支撑一阵子了。也算是没白走一趟。
而且,看这情形,少清山上诸人对她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只有看明炎还有点念着与璧儿的交情,也许,可以让璧儿与明炎多点来往……
第五十九章 寒毒可有解
所来不过是为了青空玉续,如今虽未得预期多,亦比不得强。
冷玥暗自在心里轻讽,收起玉瓶,仰起的脸上只见欢喜乖巧。
洗砚等人与她距离颇近,对方才她接玉瓶时的微微脸色变幻,不是没有察觉,也只能在心里微微一叹:以前冷玥对少清山只是不知感恩,现在却是还抱怨上了。少清山自然问心无愧,唯望她……此去顺遂青云路吧!
送上清山飞舟离去,诸弟子遂往双清楼边聊边走。
“六哥,师父师兄明明开始时很着急冷璧的伤的,为什么后来……”
守玄小步跟上明炎,拉住六哥的袖子。
明炎叹了口气,揉揉守玄的头,意兴缺缺的样子。
“师父讲授道法时你不仔细。上次师父讲火系功法时不是讲过宗门的《青炉诀》?”
再发声的却是三哥云清,老七知素则是嘴角往下一耷,没好气地横了自家傻弟弟一眼。
凌砄师承上清山玉台峰善信道君,见识原就不凡。
玉台峰上下擅长的是剑术,历来讲的是“一剑破万法”,却又不是只凭剑术。一柄剑中融合的法理灵术甚多,且修炼一直未仅局限于自身灵根属性,除自己所选功法外,于各系道法涉猎甚杂。
凌砄青出于蓝,原有超越其师之望。自金丹受损后,他于修炼上不再像以往那般下苦功,倒是把能收罗到的各家有名功法又细细钻研了几番。
尤其是宗门所藏的秘籍,他既然有权限翻阅,不管何种属性,索性都记了个全。
加上凌砄离开上清山后四处交游,很是见闻了不少,竟成为数一数二的博闻强记之人,哪怕是鲜为人知的各家功法奥妙,哪怕是边边角角的琐碎细节,他也窥得了几分。
少清山上每日上午道法课,凌砄往往以弟子所修主要功法为主线索,然后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天南地北地多多让弟子见识了解。
方才冷玥道是冷璧中了“七海砂”之毒,偏偏再前一步,李雯提及苍岚真人已修成《青炉诀》六重。
凌砄恰巧跟弟子提过:《青炉诀》修到六重以后,奥妙无穷,可解天下有名寒毒,“七海砂”正是其中一种!
既然苍岚真人如此看重冷璧,善地真君又心疼徒孙,既然宝瓶峰的丹药那般费事,为何苍岚真人不直接以《青炉诀》直接驱毒?
只是冷氏姐弟不屑于关注那被认为是工匠之术的《青炉诀》,又哪里知道这眼皮子底下唾手可得的《青炉诀》六重可以克制七海砂的寒毒?
当然,若不是亲身修行这《青炉诀》到高深之处的人,也不能自行悟到其神妙效用。
凌砄虽未修此法术,但是他涉猎甚广,曾读过一位修行《青炉诀》的门中前辈的笔记,笔记里某一则记录是惊讶于修行《青炉诀》至第六重后竟然心有所感,破解寒毒无往而不利云云。
这方法并不是这位前辈独家诀窍,他请教同道师长,方知皆有此感,第六重后自然领会出法决如何应用。
这笔记并非记录功法奥妙,于修炼无益,只是闲谈杂记,只有凌砄这样不在意修炼进度的,才有空从头到尾细读,故此信息未广为人知。
不过,善地真君与苍岚真人皆精于此诀,又都修至六重以上,焉能没有感应?
何况,当世修《青炉诀》者,无出善地真君其右。凌砄能知晓的,白昱峰修为最高的两位师长焉能不晓?
凌砄将生平所知,提炼精要尽数与弟子讲授。故而,外人不知的关窍,少清山弟子可是知道不少。
故而,冷玥那番话看似合情合理,其实在少清山上诸人耳中,真是漏洞百出。
幼蕖已是先一步想了出来,她戳戳守玄的胳膊:“《青炉诀》可解寒毒,你忘啦?”
守玄恍然大悟,气得一跺脚:
“就知道她仗着好看又来骗人!六哥,你们为什么还要给她那么多青空玉续!”
知素凉凉扫了弟弟一眼:“你道谁都跟你一样!”他眼角睨着守玄,话风却又转向了幼蕖:“小九啊你要记住,以貌取人什么的最要不得了!”
幼蕖眨眨眼,有些懵。
她手上捻着根草叶子转啊转,一肚子不明白:以貌取人?前几天八哥不是刚刚说过这个?
当时都把她惊住了——前天晚上俩人一起吃霜丝糖的时候,明明正吃得好好儿的、说笑得好好儿的,没比她大多少的八哥,比她还跳脱的八哥,突然脸色一正,变脸成一幅老夫子的样子,颇为语重心长地教导她:
“小九啊,有件顶顶要紧的事你可要记好了,世上的人心最复杂了,千万千万不要只看表面,以貌取人什么的最要不得!”
“我知道啊,八哥你八岁生辰那天不是就差点被一个长得好看的白胡子老头拐走?”幼蕖很是莫名其妙八哥的教导,不由反问。
“咳!那是以前……也是八哥我一时没留神嘛……我是说现在!”守玄脸抽了一下,撇开那段讨人厌的回忆,再苦口婆心地劝说,“记住,不要光看人长得好!”
“我知道啊!不过八哥你就长得好啊!”幼蕖自顾自地咬下一大块糖。
“那是……当然。”守玄当然知道自己在小九心里是什么什么都好的,但是被小九这么直白地夸,心里还是美得冒了一串泡泡。
好看的八哥喜过之后,又拉回到原话题:“当然八哥除外!那个不要顾着好看,我说的是外人!师父他们也除外!我们少清山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
守玄难得的一本正经的哥哥样让幼蕖当时纳闷得紧。
八哥是怎么啦?
她这段时间也没见什么外人啊!
若不是那银须糖只在守玄手上有,而且他还正吃得嘴边糊了一圈白须须,幼蕖几乎要错以为面前的这个是七哥知素!
饶是这样,她还探头反复确认了一下——知素正在知味堂内和师父他们说话。
那天晚上八哥这样说已经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么今天七哥知素又这么说?
守玄脸儿涨得通红,瞅了一眼有些好奇的小九,跺了跺脚,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我、我怎么了!我早就知道她这人了!”
“是吗……”知素这两个字的尾音往上扬,明显透着讽刺。
第六十章 亦曾旧日好
老七知素向来话不多,可是每一句都能把老八激得跳起来,眼看这胖小子已经被“是吗”两个字气得快离地,他又淡淡加了一句:“老跑到玎鸣阁外眼巴巴等人的难道是我?”
“什么什么啊!你乱说什么啊!”
守玄只恨不得自己满身长嘴来解释分说,可是这确实是他自己幼时的一处痛脚。
本来呢,他都快把这事儿连同冷玥这个人一起淡忘了,偏偏这个拎不清的老七在此时挑起来提醒大家。
小九还在呢!
亲哥啊!这可是亲哥啊!
其实守玄与幼蕖,此时只是小儿女两小无猜的本真情谊,哪有什么旖旎心思,没那么多成年男女担心“吃不吃醋”等乱七八糟的想法。
只是,守玄本能地觉得,要是让幼蕖要是知道他以前曾那么亲近冷玥,不是很光彩的事啊!
这些,当时未上山的幼蕖偶尔听说过一点,刚刚来的祁宁之不太了解,其余师兄都知道当初这段始末,也都只不过当好玩说笑一回罢了。守玄那时才多大?就是一个比较好哄的小屁孩儿罢了,偏偏这知素就喜欢揪自家弟弟的短。
不过哥哥们也知道知素自有一套独特的教育弟弟的方法,故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两不相帮。
知素其实是恨铁不成钢,不过是想多提醒几次自家傻弟弟,识人莫看表面,当时明里暗里让他离冷玥远着点,就是不听!现在逮着了机会,还不刺刺他痛处?
教训啊,要想让他记住,就得这么在他在意的人面前一再提醒才有用!
双胞胎兄弟出生不满一年就被其父母送到了凌砄手上,因此,冷玥虽然比双胞胎年岁大,上山却比双胞胎要晚。
只是当时凌砄瞅瞅年方三岁的小胖墩双胞胎,特别是一团淘气的守玄,觉得实在当不得这个“师兄”的名儿,遂把双胞胎排在了新来的三名弟子之后。
冷玥初来时,小小的守玄见到这个美丽又温柔的小姐姐,实在是满心欢喜的啊!
冷玥也确实给他做过糖、采过花,初始,守玄很是喜欢往玎鸣阁跑。
不过,渐渐守玄发现,冷玥的好,只局限在给一些他喜欢的小东西,而且,给他好东西的时候,都是师父师兄在场的时候,每次他都不得不郑重道谢。
师父师兄他们每次都夸师姐友爱同门也就罢了,可七哥偏偏总要要教训他“以后不要老收师姐礼物”……
真是好没劲!
还有,他有时央着小姐姐带他出去玩,冷玥就不太情愿,有几次好容易答应他了,却“不小心”“说漏嘴”让知素知道了……
结果不但没玩成,还往往被一顿训。
还有,每次他去玎鸣阁,冷璧总是礼节周全、客客气气的,弄得他也很拘束,就不像在其他师兄那里自在……
守玄虽然当时年纪小,不过,谁真心对他好,小孩子本身就是极敏感的。几番下来,他感觉有些不舒畅,就不去主动亲近冷玥了。
可是,正如知素说的,守玄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等冷玥再主动送一两回糖,甜甜笑着来温温柔柔哄守玄几句,他又颠颠地跑去了。然后,再受挫,再蔫……
等他年岁渐大,终于有些明白冷玥的笑面下并没见到多少真心热忱,自尊也上来了,就真的不太往冷玥面前凑了,但是心里,还是对这位四姐有期望的。
再后来,冷玥冷璧去上清山,守玄虽然知道冷玥本不是真正可亲近的小姐姐,还是忍不住失望伤心。
为此,守玄不知道被知素嘲笑了多少次:“有些人就是喜欢以貌取人的……结果呢?不是被拐就是被骗……”
所以,一提起冷玥,守玄就那个气啊!
“我,我就是以为,就是开始的时候以为,她跟我一样长得好心也好的……”守玄结结巴巴地解释,急得眼泪都要出来。
幸好幼蕖弄明白之后并不在意,还甚为暖心地拍拍他后背:
“八哥,莫气啦!你这样长得好心又好的人自然是不多的!刘婶还常常说啦,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冷师姐丢了八哥你这样好的师弟,她才是应该难过。”
她又歪着头笑盈盈着看向几个师兄:“还有这么好的师兄!她要是哪想明白了,得哭死!”
一句话说得几位师兄五脏六腑俱是说不出的熨帖:还是小九妹贴心啊!实在很不必再为不相干的人影响了心绪!
守玄这才住了跳脚,破涕为笑:“长得好心又好的,还有小九!”
师兄们大笑,纷纷道:“好个老八,合着只有你们两个小的是好的,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到底是哪里不好了?怎不见你夸夸哥哥们?”
“哥哥们自然也是长得好,心又好的!”守玄随意地补充着马屁,又不忘扬着头补充一句:“不过,我和小九更好些罢了!”
不顾师兄们取笑声,他拉了拉小九的手,心头大慰。可是一想起来这次竟然又被冷玥诳走了少清山的东西,他还是忍不住要抱怨:
“大哥二哥,还有你,三哥,你们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给!师父为什么不当场揭穿她!”
旁听的祈宁之不知道这里面曲曲折折的弯弯绕,可连听带猜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师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忍心给冷玥当场难堪?即使知道她说的话不尽不实,也估计着确实是急需这青空玉续。她那么爱面子的人,为了这点青空玉续不惜回少清山来编了好一通话,以后我们若去上清山她少不得还要费心圆谎,可见确实是遇到难处了……”
洗砚叹了一口气。
如松接口:“是啊,她都冒着被揭穿的尴尬来求青空玉续,毕竟同门一场。万一,冷璧确实需要呢?而且,她虽负我少清山,凡人还有个说法呢……”
他犹豫了一下,这是哪个戏本子里说的,怎么有些想不起来了?“哦!”他一拍脑袋,“凡人还有个说法,道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虽不再认她是我师妹,却也望她过得好吧。”
“噗!”明炎一下笑喷出来,二哥这个说法实在是不伦不类,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那是形容夫妻的好不好!
不过,话里的意思他是懂了。
第六十一章 磊落出白石
明炎虽然天生性子豪爽阔朗,心地却并不粗疏,而且甚重感情。
他虽是没有像如松云清他们那样在第一时间想起《青炉决》六重可解寒毒之事,但是后来跟如松一起出去后也已明白了。
这一路上,明炎心情实在的郁闷难言。冷玥回山来索青空玉续,刺得最深的不是别人,而是明炎。
冷璧啊冷璧!
冷璧是当时和他一起上山的同伴,是昔日无私讨论道术的同门,和他一起比划过招的兄弟,和他一起溜去南禺谷猎妖兽的伙伴。
他们一起为对方喝过彩、鼓过劲,分享过试练的战利品,聊过小时候的趣事,一起假想过以后出山了要如何仗剑走天涯……
因为冷璧的关系,冷玥与他也一直比较亲近。
如果冷璧和冷玥真的遇到难处需要青空玉续,为什么不坦诚原因!
好好地说实话,他怎会小气?
就是师父师兄他们,也不会吝啬这几瓶青空玉续的!
明炎虽然知道冷玥来求青空玉续十之八九是有其他不能说的原因,可是,万一呢……
听到昔日的兄弟受伤,纵然曾经恼斯人凉薄,还是忍不住关心啊!
所以,明明知道师父师兄已经仁至义尽,明明听到师兄将玎鸣阁的两只尘封已久的玉瓶拿起时的深深叹息,明明知道冷璧不是真的需要这青空玉续去疗伤,明炎还是没忍住又加上了自己省下来的一瓶。
仅此一次吧……
方才守玄急得跳脚已经逗笑了众人,如松那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更令气氛松快了许多。
云清拍了拍明炎的肩膀,明炎抬头对上几位师兄弟关心的眼神,忽地释然:付出最多,心里最不好受的应该是师父!师父都不生气了,我矫个什么情!再说,我们问心无愧就行!谁都有自己的选择,谁自己选择的道路,以后就自己承担便是!
明炎怔忡了一会,面色一下明朗起来,郁色顿消,少年人的豪气一下子又回到身上。
他弯腰挑起路边一截手臂粗的断枝,好教它不再压着几朵蓝紫色的地衣莲小花。
看地衣莲的小小枝梗重新直立起来,花瓣摇曳,明炎朗然一笑,冲山上一摆头:“快走!别让师父等!”
守玄怪叫:“明明是六哥你拖拖拉拉!”
“明明是大伙儿帮你回忆师父讲的功课,我也告诉师父是小八忘了他……”明炎还没说完,就被守玄跳起来一把捂住了嘴。
幼蕖瞅个空,从几位师兄的空隙里冲了过去:“今天我要第一个到!”
守玄大叫一声:“等等我!”立即放了明炎,追着幼蕖跑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一阵打闹,前面已是凌砄传授道法的双清楼。
楼前的广场上,凌砄身姿如松,手上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正挽了个剑花回臂,正是一招收剑式,应是刚刚已练完一套剑法。
幼蕖并守玄一路不减速地冲进场地,直撞向凌砄身上。
凌砄见到两道小小身影飞来,早已将手中长剑抛向洗砚,不躲不让挨了“砰砰”两下撞击,然后一手拢住一个,面上满是头疼兼无奈的表情,却禁不住满眼笑意。
凌砄本是棱角分明的长相,加上犹带几分昔日的意气峥嵘,沉脸时,浓眉若锁,肃默冷硬,不枉了他名字中的“砄”字。
可是每每对上弟子,那么一笑,什么峥嵘,什么肃默,都顿时烟消云散,石头棱角化作春泥,面容无比柔和暖热。
祈宁之方才自来仪阁出来,便自动跟上了少清山弟子小队,一路上闲聊,见到此才惊觉,他竟然不知不觉也一起走到了双清楼。
方才此间未见灵力波动,此时却仍有场边垒石被剑气激荡得嗡嗡而鸣,场上犹有剑意森然。
少清山弟子显是已经见惯,祁宁之却是首次得见:难怪凌砄师叔的剑法名为“石点头”!
当年,凌砄的攸行剑正是凭这套“石点头”剑法名噪天下。
当然,剑法再好,还要看使的人是谁,若无剑主人,“石点头”剑法亦不会如此扬名。
想当初,凌砄筑基后期时入绿柳浦秘境历险,因缘际会,竟然在毫无准备之下仓促结丹成功。
祁宁之曾听师父反复感叹:凌砄是土金双灵根,绿柳浦多的却是水木灵气,千年以来,几乎无人能在灵气属性不相符的情况下结丹成功。
当时凌砄压制不住境界突破,周遭同伴,如一起进入秘境的言是等人只能远远避开,爱莫能助又徒叹可惜,认为此番凌砄冲击金丹基本是无望了,即使运道垂青勉强成丹,亦是等级不高成色不纯。
可令人瞠目的是,凌砄结丹证道之时,并不因灵气不合而生犹豫畏缩之态,只以无畏之势与雷霆相抗对决。
言是等人在远处只见彼处剑气肆意纵横,黑沉沉的压顶劫云之下雷暴轰隆,掩不住剑鸣铿锵,不时有耀眼火星溅射,千百条银光如狂蛇乱舞。
那结丹之势,不仅激得镇压秘境中心的大艮峰整体嗡鸣,而且因凌砄身上的一颗转恒珠之故,不知触发了什么机窍,竟然使得秘境之中的水木灵气发生五行转换,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复生水,五行灵气轮番变幻,形成一个完整的五行循环。
言是及其他修士最震惊的是,凌砄丹成之后,不仅天降霖露,而且秘境中的灵气完全被调起,最后尽数转化循环为凌砄所需的土金二属灵气充溢方圆十数里。当时身在附近的具此二属性的修士皆得益不少。
言是乃单一土灵根,即颇受启迪,当时同去的还有刚刚小有名气的土木双灵根的土大师与另一位归云海修士元固,亦受嘉惠。
绿柳浦秘境的水面上也因此多出几方土灵气催聚出的巨石,且巨石居然又呈金灵气的白金之色,凌砄因此得名“白石真人”。
当时秘境中的各派弟子几乎皆目睹此异象,上清山白石真人由此名动四方。
第六十二章 顽石亦知人
在满是水木灵气的绿柳浦能结出土金属性的金丹,万千年来简直闻所未闻。
自然引起了多方探究,各种猜测传言四起,最后大家可接受的解释便是——白石真人结丹异象是因其意外得到的一枚可转换灵气的转恒珠导致。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合理解释。
不过,亲近的几位朋友却知凌砄是意外触动领悟出了五行循环之理。
言是对徒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凌砄结丹时的奇观,饶是已隔百年,饶是一再回顾,他每次说起,都忍不住神飞天外,那张开的嘴巴还是半天都不记得关上。
当然,他说到最后总是难免意兴萧索,不胜痛惜地叹一声:“可惜了啊……”
祁宁之打小就听自家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师父说过凌砄道号的由来,听讲时真是不胜向往,今日终于亲眼一见。
虽然凌砄刚刚使的剑法未动用灵气,但他这套未加任何法力的剑意已能令土石震鸣,果然是神乎其技!真是此行不虚!
有这样的师父,难怪少清山弟子道法精深,且不拘泥于本身灵根属性,演武场上所见的诸弟子的法术颇有五行相生之义,其源头应该就是凌砄的结丹感悟吧!
关键是,不管何种功法,在少清山弟子手中,都隐隐有往深挖掘、往高升华之像……
对着石头呆立了几息,祁宁之才想起来一件事:自己在少清山真是越来越随意了啊!
祁宁之平时上午只在浮香居自己修炼本门心法,凌砄在双清楼教授弟子,互相看听不到彼此功法,也有个避嫌的意思。
毕竟常识中,窥伺别派心法乃是大忌。两方不得不都自觉注意一些。
大概是今日因冷玥一事,才有些打乱常规吧……嗯,还是因为自己现在越来越放松了?
祁宁之看看左右,正想自己要不要告个罪然后回去,凌砄揉了揉两名小弟子的脑袋,示意俩人暂且让开,往他这边含笑点了点头:
“宁之,你家师父夸你那手‘文中剑法’成就不减他当年。来!且陪我上走几招!”
幼蕖与守玄见有比试,大为兴奋,麻溜儿窜到场边,与大师兄他们站一道儿当观众。
祁宁之见凌砄笑暖意真,毫无不悦之色。他心知这位凌师叔为人坦诚,绝无虚假客气,既然这般态度又如此说了,那方才的冷玥谎言求药及他冒失跟来双清楼之事,显是根本未放在心上。果然是豁达心性!
须知道,遭遇坎坷的人,最令他们难受的,有时并不是苦痛境遇,而是身在此境遇中,还被人看轻、嫌弃、嘲讽,所带来的心内煎熬。
凌砄以上清山天才白石真人的高度摔落平地,心理反差之大,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而且,有些人外在淡然,心里却极为敏感,最恼被人视作无用,最恨遭人背弃。
若凌砄还是个神完气足的金丹真人,她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焉敢如此欺师?!
似冷玥这般势利,明晃晃地不把少清山当回事,不就是因为凌砄丹碎道损?
换作一般心胸不够开阔的修士,道行已伤了根本,又遭昔日徒弟如此算计,难免不生恚恼甚至迁怒,至少也要哀叹自怜一下今不如昔吧!
难怪少清山被打理得如此生气勃勃、毫无颓势!
凌砄本人亦是一身疏朗通透,气势圆融混成,其平和淡然,绝不同于灰心失意之后的暮气沉沉,亦非表面故作坚强之状。
看场上白石真人,那气度超绝,风采不减,哪看得出是金丹受创、修为无法再进之像!
祁宁之方才见了凌砄剑势尾声,已有些见猎心喜,又听他相邀,正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不禁手痒,也早知此处无须客气。
光华一闪,藏圭剑已擎在手中:“请凌师叔指教!”
少年人挺剑而立,爽朗清举,如拔节新竹,满是蓬勃朝气。
好风仪!
凌砄暗自赞许,右手一招,一道飞虹自洗砚手中飞回。他执剑于身后,对祁宁之微一点头:“我先接你三招,且放手来!”
“恕小侄冒犯!”言毕身起,臂出剑指,祁宁之人方跃出,一道剑气已如星光迸发。
毕竟是与师长对剑,祁宁之未敢直指面门,出剑方向略偏,剑气只对凌砄左臂方向挥出。
凌砄仍执剑于身后,身姿未动,左手一指遥遥点出,堪堪抵住剑气前端,手腕一转,未见花巧,轻轻松松已是压下这道攻势。
祁宁之人尚在半空,又一剑自横里扫来,银光如匹练卷向对面。
凌砄变指为掌,掌影飞出,幻成一面半透明的弧形屏障,席卷而来的光练在屏障上一触,却如雪入滚水,几息即告消融。
凌砄接轻而易举地连破两剑。
祁宁之不禁好胜心起,两掌一合,双股灵力注入剑身,身形一晃,用上了前两日刚刚自幼蕖那里学来的新身法。
其身若柳絮飘摇不定,半空里剑光连闪,忽左忽右,纷乱光华中莫能辨其方位,这一次剑气灵诡,接二连三地八方来袭。
幼蕖眼前一亮,颇有些得意,这“因风起”可是她拿手的绝招。师父传授时说这身法糅合了俗世武技与风系的“御风决”,是一位俗世武林高手出身的前辈散修所创,不消耗灵力,实用性却极强,师父当年一位朋友就是籍此灵巧身法几次脱险。
几位师兄各有各的擅长,独独这“因风起”只有幼蕖学得最佳。师父师兄们都觉得,那多半是因为她比谁都喜欢满山乱窜的缘故。
那次摘无影果与猎朱羽锦雉时,祁宁之见她身法轻绝,事后多有请教,此身份并非上清山秘诀,凌砄并不禁弟子传人。而小九儿难得有一次做老师的机会,对祁师兄诚心求教的态度大为满意,遂认认真真传授指点了这位临时弟子一把。
幼蕖晃晃脑袋,很有些自得地斜睨向一旁的守玄,示意八哥赶快观摩一下她的授业成果。
守玄撇了撇嘴,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祁师兄的身法确实学得不错。只是,他个大男人,用得着身姿这么优美的身法么……哪有我的“青云梯”来得俊逸精神!
第六十三章 剑气如新竹
祁宁之新学的身法引得老八守玄满肚子酸水。
守玄正不是滋味,却听得知素突然淡淡道了句:“老八的‘青云梯’使起来不比这个差!”
守玄差点热泪盈眶,这个双胞胎哥哥一向以训斥打击自己这个弟弟为主要任务,哪里想的,竟然也有欣赏自己的一天!果然是手足骨肉亲!
幼蕖一想,八哥的身法果然也不错!遂很赞同地点点头:“八哥,下次让师父也教你一套这样的剑法,我们好好对练!”
守玄一下子芥蒂全消,眼睛眯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儿,大方起来,道:
“祁师兄这步法学得不错,那还是因为我们小九教得好!师父教的时候我们一起学哈,小九你学得快,到时候再教我!”
几个小弟子嘀嘀咕咕间,场上已是剑气缭绕。
洗砚等几名大弟子亦认出了祁宁之的身法,对他这么快就活学活用均交口称赞。
凌砄赞了声:“有些意思!”两脚不丁不八地略分,身子微侧,剑仍执于身后,左手五指如抚琴拂弦般快速轮转,道道毫光织成细网布于身前。
只听得“噗噗噗”连声,光网疏而不漏,来袭的剑气悉数被挡于网外,却没有灵力碰撞时的锐利之感。剑气被光网挡住之后竟凝滞网上,似被黏住一般,不仅剑气转瞬化虚,而且同时那光网又粗实了一两分,原来剑气竟然被光网当做能量尽数吸收。
祁宁之这招“滚木擂石”原是玄机门前辈受到凡人军队攻守城池的启发而创,剑气如城楼上滚木擂石铺天盖地直泻而下。有虚有实、真假难辨,讲的是乱中寻机,看似杂乱无章的无数剑气里其实暗藏着最强一击。
若对手疲于应付无孔不入的杂乱剑气,往往无法应对这不知何时发出的关键一击。可是,若不去八方应付,谁又知道哪一道剑气才是真正的绝招?
眼下这剑气被光网所黏,眼看还化成对手的护罩能源,唯以那关键一击破除光网才可扭转局面。
光网之后的凌砄亦知关键一击随时发难,心中不由多了一两分慎重,分出心神来细细感知光网上的每一点灵力触碰。
突然他眉毛一挑,右肩甫动,剑光分出一缕,如轻纱抖散,剑影重重浮现而出,光网猛然一阵大亮,银星四溅。
众弟子只听“铿”的一声,气浪滚滚扑面,再看时,已是满场清光尽收,瞬息间剑气敛尽。
凌砄长袍下摆一飘即轻轻落下,原先执于身后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斜于身前。
祁宁之微微喘息,剑头犹巍巍而颤。
方才他那一击用上了大半灵力,又压缩凝细,潜于千百道虚实剑光之中,未想到还是未能奏效。
祁宁之盯着凌砄手中长剑,心中叹服。
他于这一招反复磨炼多时,曾于这一击上胜过多人,甚至击败过一位金丹初期的修士。年来只有精进,现在又糅合了刚刚学来的步法,以为即使不能一击而中,也可令凌师叔感到些压力。
但是,凌师叔只在最后拔剑轻轻一格,便挡退所有进攻!
唉,果然非常人物!
凌砄见面前这少年并无挫败之色,笑着点一点头:“不错,竟迫我出了剑!”
凌砄双眼尤其有神,深如泉,明如星,此际爽朗一笑,整个面容都亮了几分。这声夸赞就显得尤为真切。
几个呼吸间,祁宁之已将灵力自丹田至筋脉迅速一转。
凌砄见他短时间内气息已定,更是面露赞赏之意,手中剑锋顺手一划,无声中已给场地布上了一个灵力罩,将一众弟子挡在罩外,道了声:
“我要出剑了,小心!”
祁宁之精神振奋,举身再进,剑随人动,这才是两剑真正对招之始。
两柄长剑一展开,场上立时有团团银花洒落,纵然隔着护罩,围观者还是觉得有风飒然。
转眼间,两人已连过数招。几位弟子知道此战精彩,均静声屏气,眼不错地盯着场中。
俩人身影忽疾忽徐,剑光纵横。
祁宁之看似尚能应付从容,其实自知凌砄每一剑都给他造成极大压力。直面对上,他才知道,白石真人的剑法有多少难以言说的奥妙之处。
凌砄的剑走的虽然亦是沉稳的路子,但是每一剑透出的灵力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出招看似平常,却令人忽而感觉黄沙漠漠,忽而感觉高山之巍;前一招力重千钧如巨峰倾倒,后一招又如轻巧灵动似卵石滑溜。
有时明明是同样的一招连出两遍,但是感觉完全不同,前一遍灵力铺开浩荡如平湖千顷,后一遍却又如船至乱石险滩满是旋涡湍流。
剑招与灵力转换间,竟然毫无缝隙,圆熟老辣之极!
每一剑来,不仅几次挑向祁宁之这边的破绽,而且几乎巧巧的都是在他灵力转换的空隙,或是前招将尽后招未生之际神出鬼没地袭来。
其实若不是知非真人亦曾给祁宁之细细讲过各家剑法道术之长,令他有了些准备,祁宁之早就俯首认输。
知非真人的教导里,上清山几位出名真人的拿手招式,白石、红叶、苍岚等等自然都有涉及。
祁宁之自认对白石真人闻名的“石点头”剑法还是略有了解的,心里若没一点底子,方才哪敢就轻易答应了比剑!
可是,这位白石真人的剑法忒不按常路来!明明一招未完,兀地就换成另一招!明明这一招眼看已尽,正要松口气,哪知道他那剑气灵力却绵延不绝逼人而来,回神的功夫都没有!
祁宁之渐渐有些左支右拙,额上见汗。
凌砄却不紧逼,长剑略滞,灵力微敛,接连换了两招平常剑式,待祁宁之缓了一缓,得以恢复了出手节奏,遂又“唰”加紧一剑。
祁宁之知白石真人有意指点,暗道自己“糊涂”!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怎还像以前在玄机门与师长过招一样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他心下一定,倍加精神,“唰唰唰”接连出剑如风,方才有几剑他原不敢正面相抗,故而越来越被动挨打,现在一股子锐气冲上来,手脚全开,直撄凌砄剑锋而去!
第六十四章 快哉此地风
凌砄剑法何其老辣,只是压制住了修为,又不使杀手,每一招都给祁宁之一种“跳一跳才能摘到桃儿”的感觉。
这个难度与高度并不是难以企及,出手的节奏紧凑一些、出剑的算计更精细一点、探出的灵力再延伸几分,就可以挺过去,虽然吃力,但是都能堪堪接下。
而且,每险险破解一剑,都有一种极大的成就感与兴奋感,遂令祁宁之愈战愈勇,感觉自己身体角落里的所有能量都被调动出来。
俩人斗到急处,场边观者已是目不暇接,唯见场中剑气霍霍,宛似千万条银蛇乱掣,灵力撞射,激得护罩上如飞湍瀑流、光华四溅。
祁宁之反应越来越快,出手也愈加精彩,好几次是不暇多想而完全凭自己的第一反应作回击,却直中准的!
凌砄几次满意颔首,洗砚他们也是叫好声不断。
祁宁之以前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出色的表现!
忽听“叮”的一声,一道剑芒射出似白虹经天,寒光所至,灵力护罩上方的薄弱处已被刺破,却原来是祁宁之终于力竭,手上的藏圭剑被凌砄击飞。
祁宁之勉力跃起抓住自己的剑,落地一个踉跄,几乎脱力,勉强支撑着躬身致谢:“宁之多谢凌师叔指点!”
凌砄赞许一笑:“你在我手上走了八十多招,他们几个,只有洗砚达到此步。不愧是玄机门知非真人的高足!
“你这藏圭剑再添上几样好材料,金丹以后若升级为法宝,不比你师父的空尘剑差!”
祁宁之掌心光华一敛,收了藏圭剑。他见凌砄只是将剑交予洗砚插回场边剑架,心下恍然,知凌砄使的不过是普通法器长剑,并未拿本命法宝攸行剑与自己比试。否则,方才最后那招两剑相格,自己的藏圭剑只怕要被削下一截。
毕竟这藏圭剑品质再好,亦只是灵器而已,哪能与白石真人闻名天下的攸行剑相抗?
不过,话说回来,凌砄能在压制住修为的情况下,始终占据主导地位,以一柄略胜于精炼凡铁的普通法器磕飞藏圭剑,其修为,真是深不可测!其全盛时,该是何等赫赫?
再说回来,自己能在白石真人手下走了这么多招,确实也很不错……
祁宁之自己想想,忍不住咧嘴一笑,不止是剑术,自己这自信心,眼看着蹭蹭蹭也在上涨啊!
当然,自己这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打法其实很有些无赖,依仗的无非也就是,自己不留余力不管后路只顾往上冲的情况之下,凌砄师叔也不会伤了自己。
那还怕什么!放开手就是!
少清山弟子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赞二人方才的比剑,幼蕖守玄一人掏出一个小葫芦殷勤地递上来。
幼蕖跳了一大步,抢先将葫芦递到师父面前,小脸上满是欢喜孺慕,凌砄忍不住嘴角弯起,摸摸她双丫髻,笑纳了小徒儿的心意。
守玄落后一步,只好把伸出去的手中途转了个道儿,递到了祁宁之面前。
祁宁之对自己候补的地位毫不在意,接过葫芦拔了塞子就喝。嗯,入口清凉微甘,还带着股花香,应是收取的花露。
他暗运上学过的土系“有容诀”,直如长鲸吞海,“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部喝完,然后毫不客气地又伸出一只手,示意还要。
守玄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这位温文尔雅的祁师兄,这可是搜刮了十几只傀儡的存量才灌满的,这只小葫芦容量可不小!而且,他怎么好意思还伸手?
嗯,不过,小九儿的花露没有给这个祁师兄,这让守玄心里好受多了。
怎么也不能堕了少清山的面子!
眼看着自家哥哥知素已经注意到这里瞥了过来,守玄心里不情愿、面上却甚豪爽地又掏出一个小葫芦塞到这位笑眯眯的祁师兄的手上。
凌砄饮罢葫芦中花露,扫视了一圈诸弟子,道:“这段时日下来,你们可知道名门大派的弟子是何等气象?”
“我……”
凌砄也不回头,两指微微一错,正要表示“我不才不要去什么名门大派”的守玄便被一道灵力封住了口,一个字才发了个开口音就被封在了喉咙口,满脸苦色。知素朝他看了看,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祈宁之在一旁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只有幼蕖赶紧停下来,把守玄拉到场边石块边坐下。
她是会用也会解师父的这个“封口诀”的,遂试着于指尖凝出一道法诀,努力去抹掉那道灵力,可惜自己力量太弱,刮来刮去,把八哥的嘴唇都刮红了,也未能解开封力。
幼蕖握了下八哥的手,眨眨眼示意他忍耐一会,然后又转到云清身边,拉拉云清的袖口,撒着娇,千转百回地低唤:“三哥……”
如松明炎等俱忍笑,云清无奈,知道小九儿不忍心老八被封口,小八这次只是聒噪了点倒没犯什么错。师父亦对小九最为宽纵,不解开这道封口诀,他估计衣袖要被扯烂。
于是云清略侧身,左手不露痕迹地搭上幼蕖左肩,一股灵力立时涌入幼蕖右臂,她心头一喜,抬手再一指,守玄的口便又能张开了。
守玄气嘟嘟地,还是乖乖闭了嘴。师父竟然为了外人封了他的口!他有些委屈地冲幼蕖撇了撇嘴。
幼蕖拉着他的手摇了两下,以示安慰,守玄一下子觉得气顺了很多:嗯,言师叔肯定是拜托师父照顾祁师兄了,那就多照顾他一些呗!反正我们自家人,严一点亦是应当!
这里几个人小动作不断,那厢洗砚已端肃仪容,认真答道:
“弟子等人这些时日以来,见宁之师弟身手了得、善学活用,兼之性情开阔、不骄不躁,果然是名门大派弟子风范,令吾等倾服!”
祁宁之郝然,刚要道“惭愧”,凌砄已冲他摆摆手:
“宁之不要自谦,玄机门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门正宗,大派胸怀,确实不同。今日我且问一问你,你道我这少清山与大宗派相比,却是如何?”
第六十五章 有问遂有答
凌砄这话问得直接干脆,祁宁之心内愕然,这让人当面评论自己如何的,可不算多!
按理说,主人有询,自然是多说夸赞之语,只是,凌师叔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他有些踌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凌砄微哂:
“你来此多日,应知我少清山上绝无客套应付,有什么观想,直说便是。若知想听客套话,我也不必问你。”
场上人皆看过来。
祁宁之微一思忖,大大方方道:
“少清山确实与宁之往昔所见宗派不同。同门友爱,师长宽容,不妒不忌,无惧无私,皆胜于其他宗派,在此环境下修行,心无挂碍,互助互益,实为他派所不能及。这是其一。
“少清山半世俗半修道,宁之原见山上如此,其实颇有不解,及至这些时日下来,方悟出道理。出世修道,入世修心,山上山下往来,实有助于体察世味人情;而不隔绝四季物候,亦有助于领会自然造化之功。修道修心两相宜。这是其二。”
赞者从容,受者坦然。
凌砄轻轻颔首,心道:言是这个徒儿果然好心性!
“其三,各家门派弟子皆有份例,仅够基本修炼。额外所需,只能靠自己历练所得,或是自学丹符等术来挣灵石,有时还要为宗门完成任务,才能正常领取份额。
“而少清山上,修炼不为灵石所限,更不用为几件法器辛苦打拼,凌师叔所有,尽付弟子任意取用。各门各派中,绝无仅有。”
幼蕖与守玄听祁宁之夸少清山,句句没有虚华,甚合自己所想,自是欢喜得眉花眼笑。听得到“其三”,又略诧异。他们都知道师父向来纵着他们花用,也知道外面门派对弟子确实有限定,只是不知道差距这样大!
守玄微张着嘴,看看师父,心里还剩下的一点点气立时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在场人多,他都要扑过去抱一抱师父了!
“其四,宗派之中,唯修为实力说话。进益快者,得师长看重宗门重用,故而进阶是最大目标。纵然有炼丹炼器者,亦是为灵石计,少有醉心于此。一来这些杂学花费不菲,二来大家觉得与修行积累无益。修行之外,长于某术,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以之为立身根本。
“而少清山上,如二师兄专注于炼器阵法之道,三师兄精研法术,其余等等,皆入忘我之境,却不以进阶为第一要务。且又得师长同门赞许,不计成本投入其中。另外,还有大师兄的剑术,明炎的炼体,知素好经典,守玄师弟及幼蕖师妹的杂学,都是随心性喜好而为,一山上下无任何功利之想。宁之生平所见所闻,唯此处而已。”
如松云清等人俱是触动心怀,平时虽有自知,但是外人这般清楚一一点出,皆是点在心上,焉能不有所触动?
几个弟子喜好的,都是极费时费力又费钱的营生。不说少清山上各种珍贵材料如何敞开了任取,就说师父手上那有名的小地绎镜,那可是天下多少修士见都不得一见的宝贝,堪称是少清山的镇山之宝——这样的奇宝,一般宗门哪会让弟子沾手?只怕是见都不得一见!
凌砄却将这天下闻名的法宝小地绎镜时不时随意交予弟子,给他们几个作参悟之用。
弟子入镜之时,凌砄则一方面亲自护山,另一方面为镜内弟子压阵。这般苦心,少清山外,哪家宗门、哪位师父能做到!
凌砄却是理所当然,轻轻摇了摇头,道:
“我自己收的弟子,自然是要尽师父之责。这不值当什么!我们有缘师徒一场,身外之物,又有什么好讲的!
“我也不懂别人是怎么带徒弟,只凭自己的心意,也尽量顺着你们的心性。其实,可能亦有所偏颇……”
他顿了一下,又道:
“只是,为师可保证,不让自己弟子走上歪路。为师不过是领你们进了这个门,扶一把再送你们一程,余下的,还是要你们自己走。”
祁宁之待凌砄语毕,略候,见凌砄示意,再道:
“不过,一般门派并非全无是处,尤其是名门大派,屹立万年、千年之久,自有其道理。宁之侥幸,蒙玄机门收录,亦曾随师尊拜访过各门各派,亦见过各家弟子行事。些微所见所想,愿与凌师叔及诸位师兄弟共享共探。”
凌砄一脸正容,众弟子见师父如此,亦不由端凝了神色,仔细去听。
“一者,各大门派,皆门规谨严。因弟子众多、人心不齐,若无法度,难以约束。门规之下,弟子虽易养成循规蹈矩的性子,却有利于营造安定环境,不会轻起事端,即使偶有风波,亦奖惩有据、赏罚分明,利于大家专心修行。
“修道之人,修行固然重要,心志其实才是根本。尤其新进弟子,有门规约束,方知事有可为不可为。师长未必能时时处处教导,门规之重,便在于引导子弟明晓是非……”
守玄低声与幼蕖嘀咕:“我们少清山没有门规,不也挺好……”
幼蕖轻声道:
“不对,入门的时候,师父说过我们要按上清山门规行事的。只不过我们等闲没什么犯事儿的机会,就不去管了……哦,又特别说了不许欺凌弱小,不做违背道义之事什么的,你忘啦?”
“哦……这个我知道啊,这个不用门规教,我也知道的。”守玄一脸理当如此。
“我听说很多门派还规定同门之间不许轻起争端私斗。”幼蕖想起来去年一次跟随师父下山,在嘉余坊里见到三清门两名弟子为争购一件灵器打起来,结果双双被门内师叔拎回去关禁闭的事。
“嗳,我们少清山怎么会有争端呢,更别谈私斗啦!我们都好好儿的,那要什么门规来叫我们做事!所以我们就不需要这个规定嘛!”
“嘻嘻,大哥二哥他们是不需要的。只有你和七哥会有争端,不过啊,你们是争而不斗,而且,七哥就是你的门规。”幼蕖笑了出来。
守玄捅一捅小九的胳膊:“不也是你的门规!”
幼蕖一想,果然如此!七哥管住了八哥,差不多也就是管住了她!
俩人一齐捂嘴无声而笑。
第六十六章 教本无定法
场上问答引人深思,老八小九自得其乐.
那边知素隐隐约约把这俩人的悄悄话听了个七八成,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俩人语音甚微,师父师兄们亦是睁只眼闭只眼。他知这对弟妹也只是玩心略重,本性却是纯善忠厚,赤子之心一派天真。眼下这……好像也不算什么错?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祁宁之胸中兴起,继续侃侃而论。
“二者,门派力量,远胜个人。虽弟子心性能力各异,但在一派之中,各有所长,琐碎如丹药符器等等,细处如谋略经营等等,往往形成互补之势。若有事时,动用门派之力,岂止资源集聚之利,更有消息人物八方来汇。此中便利,确实为个人所不能及。即使平素里,众弟子修炼所需,亦基本可在一派之类完成给足。”
听到此处,少清山弟子皆若有所思。
诸弟子中,只有大的几个可以说是各有所长,且,的确不能与大派那么齐全的人手相比。山上现在需要丹药不多,其他虽基本可自足,但是亦主要基于师父凌砄与师祖善信真君的多年收藏,还有时藉地利之便与往来修士互换或去附近嘉余坊交易。
大的宗门万年千年的积淀,单只收拢人力物力这一块,确实远非散修或一般中小门派能及。
“三者,大门派内弟子众多,能者亦多。每一代弟子中,都有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人。置身其中,自然以之为师法垂范,令人不懈追赶。还有,宗门之中,有同门切磋、师长指点以及法台论道,都可针对要处,时时可见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如此,便有前行动力与方向。
“而且,门派之间往来交流,与某派数名弟子交好,甚至只要交往到一名核心弟子,便有了灵石难换的同侪关系。一人背后便是一个门派,用利益来衡量未免浅薄,但是,多少便利通达皆由这些交往而来,也利于弟子开拓眼界,昂扬心志。”
如松几个不由称是,守玄撇撇嘴,却没说什么。
“第四,门派之中,虽然人心难齐,不能处处融洽,却也是成长契机。”
守玄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音中颇有讥讽之意——这祁师兄可真会说!方才说大门派中能者众多就算了,照他这么讲,怎么少清山这人心齐还成了缺点?
祁宁之看看守玄,嘴角一弯,丝毫不以为意,复转对凌砄洗砚等人方向,坦然道:
“修士修行不能局促于一山之内,需是行走四方,阅历天下,增长见闻,亦开拓胸怀,才能有相应的心境积累。
“凡人尚且知,世事人情皆学问。修道之人,需体察人心、洞察世情,明悟穷通远近之理,方能坚定道心。即使门派之内,有同门竞争、师长训诫,哪怕有倾轧偏颇,亦是对心境之磨炼。山内山外,世事人际,皆是修行之所,皆有领悟之机。若无人事磨炼阅历,哪有慧眼宽心?
“少清山上,如一家之亲,诸位师兄弟心境积累便有足够底气,心境更少缺憾。只是,以宁之浅见,还需多往山外历练,有跌宕起落,才有道心成长。“
……
场上沉默了几息,大家不得不承认,祁宁之这个旁观者所言确实中肯。
“言是把你教得很好!”
凌砄掌中冷电突现,一道寒芒直迫人面,擎出的正是那柄闻名天下的攸行剑。
一圈圈剑光如水波漾开,虽未蕴灵力其中,已见不凡。他屈指在剑锋轻轻一弹,只听得“铿”的一声清鸣,声若凤啸龙吟。
众弟子眼光火热向往。
凌砄神色悠远,遥遥望向北方碧空:“若无宗门之力,哪有这攸行剑,更无白石之名!”
他转向几位弟子:
“冷玥冷璧去上清山后,又有两次宗门往分脉选拔弟子,少清山皆因种种原因未有参选。下一次分脉拔擢,你们几个小的,若无意外,还是需往上清山拜师。即便是洗砚你们几个,纵然不能成为宗门直系弟子,亦可入上清山研习堂作短期修习。”
“师父!”明炎第一个急出声来。
知素虽面冷,却一直视师父与诸同门如家人,他其实亦颇担心冷氏姐弟之事伤了师父,见凌砄这般说,担心师父以为弟子们都如此想法。他不比明炎性急,先思量了一下该怎么开口。这就需要人填上去啊,哪怕说废话扯扯时间也好!
这着急时刻,老八怎么就哑了呢!
知素气得一眼睃过去。
这一眼守玄却没收到。
守玄倒不是不着急,但是刚刚被封过口,心里还有些委屈劲儿未过,一时间也对师父突然提出的这个说法有些懵,只能与幼蕖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各自的不安情绪。
凌砄摆摆手止住几个弟子:
“为师知道你们心意。你们大可放心,冷玥之事,与她姐弟本性有关,为师绝不至于因此灰心。是非论心不论迹。另拜明师并不等于忘恩背师!这一点,尔等不可拘泥。
近两年为师亦有思量,深觉宗门之行必不可少。
不必担心,为师自信,尔等根基扎实、心性通透,又各有所长,放在如何一家门派,都不会逊色于人!
修道之途何其漫漫,我凌砄的弟子,又岂能局促在少清山一隅!”
语音里的铿锵之意令人心折。祁宁之暗暗敬服,诸弟子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
云清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弟子等人往昔亦曾往山外行走,并非不了解别家门派情况。似弟子这等平凡资质,在一般门派之中,或只得一外门杂役弟子身份。如今弟子等人得以专心精研所好,侥幸窥得一丝仙道奥妙,全仗师父不按道门常例悉心教导!若在别家门派,弟子等人哪有如此机会!”
洗砚如松等皆深深点头。
资质上佳的明炎知素等人亦知天下良材不缺,师父这样的赤诚之心却罕见。若是因自己的天生条件无端便得师门偏重,于道心、于修为,其实都是无益于长远。
师父这样教的,大家都信服。
第六十七章 黑云儿回山
弟子如此拥护,凌砄却未完全认可,摇头道:
“我少清山教授之法与一般门派迥异,正似小舟相较于巨舸。各大门派之中,弟子众多而师长精力有限,教导弟子难免程式固定,手段千篇一律,而忽略各人优长之处。若非精英弟子或毅力非凡脱颖而出,确实难以发挥所长。
“我少清山人少物丰,体量小而灵活,你我师徒情分更是不同,此实为一特例。加之为师自己出身宗门,于其培育弟子之法甚为了解,略略有些思变心得,故有些许变通,却不敢自诩就已超越千万年来宗门教授之法。
“我这般另辟蹊径或许可一时抄近,长远如何,却到底难料,毕竟无前人经验可鉴成败。尔等须知,宗门底蕴到底不可轻视,门派培育弟子之法,必有其可取之处,方能绵延千年万载。待有机会,你们还是需往宗门去走一走正道法门。”
语毕,场上一片安静,竟无人答话。
凌砄看看几个弟子神情,想想多年来父子一般的情谊,心下一片酸软,他亦知今日此事说得突兀,弟子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不由接下来语气缓了一缓:
“当然,去上清山并非就断了我们师徒情分,只要你们仍视少清山为家,为师就依然视你们如旧。还有……”
再瞅瞅几个弟子抵触的眼神,他无奈又道:“为师方才不是说过,上清山研习堂可做短暂修习,若你们实在不习惯上清山宗门,可在上清山研习之后再回来就是……”
场上弟子齐齐松了一口气。
幼蕖与守玄俩人又扑了过来:“师父啊,你吓死我们了!”
守玄埋头往师父袍子上蹭了一把亮晶晶的不明物质,凌砄无奈在他背上轻抚了两把。
胖小子老八感觉到师父掌心传来的温热,方才的那点委屈一下子全消了:“师父让我去学,我肯定好好学!学完我还回来陪师父!”
场上气氛转而轻松,凌砄感动于诸弟子重情,却有些无奈之叹:自己好容易抓住这次机会来引导弟子,这番心思倒似乎是又白费了。唉,这些傻孩子啊……
祁宁之心底又是感触又是羡慕。
感触的是,少青山诸人确实心胸开阔,并未因少清山的些许优势而不容别人置喙,有道理就听,想法不同亦可好言商榷。
白石真人果然教的好徒弟!
羡慕的是,上清山这样顶级的大宗门往分脉选拔弟子,是令人何等艳羡之事!多少分脉各显神通挤破了头去抢机会,这少清山上,却视之为苦差!
可见,凌砄待弟子,何其亲厚!而少清山上下,又是何等一心!
倒不是说自家师父知非真人待弟子不好,而且说实在话,言是与天下大多数真人真君相比,已经难得的好师父了——教导弟子尽心尽力从不藏私,灵石灵器也舍得给。
只是,这般似骨血交融,让弟子能有那种自心而发的依恋,却难以达到。
这天下的师父对弟子,都是本能的威严,弟子对师父,亦都是本能的恭敬。师徒之分,天生如此,毕竟不是骨血亲呐!又有几个能达到少清山这般?
唉,自己是不是也要对师父亲热一点啊……师父就是习惯端着了,看他在少清山,不是也挺放松?像少清山这般师徒情谊,纵然做不到完全,亦可效仿一二吧!
祁宁之心底自语无数。
浮香居书房的竹简上,又有新篇记下: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二十五。与凌砄师叔对剑,获益良多,远超预期。世人只知白石真人剑法精湛道术博深,焉知其教授弟子之法,更为高妙!吾有幸,得白石真人点拨提携,细微涓滴之处,难以尽说。剑法心境,皆有进益。
“另,少清山师徒浑如骨肉,亲厚之状,生平所见,仅此地而已。见者焉能不有所感触?师父待宁之,何等恩重!宁之待言师,固有敬之,却少亲之。宁之当效少清山弟子,奉师如父,以赤子之诚,以骨血之亲。”
……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二十八。黑云儿回山,少清山不胜欢喜,尤以幼蕖师妹为甚。黑云儿生来即为六级灵兽,神俊无匹,可风云啸叱压虎蛟,亦乖巧灵动如狸奴,与幼蕖师妹极为相得亲近,少清山上下亦不以寻常灵兽待之,如友,如朋。奇之,羡之。”
这一日,一大早,幼蕖照例在金光石上吐纳金光紫气。
运功完毕,一声清啸方自出唇,西边略低的紫霞岭也有啸声传来,那是八哥守玄今儿也来吸纳初阳紫气,与她相应和呢!
幼蕖一笑,正准备再招呼一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欢欣之意的兽吼,亦似是与她呼应。
黑云儿!
幼蕖心头大喜,往兽吼传来的北方天空望去。
拂晓时的天空未曾全明,犹带几分青蓝之色。一道黑影正似流星破开云团,直投少清山顶而来。
幼蕖双足一蹬,腰间流霜束无风自舞,团团环绕的白练护住她腾身而起,往那道黑影迅疾迎去。
来势亦猛,去速亦快。
就见半空里“嘭”的一声,周遭的云气都被震散了许多,一人一兽以“激烈相撞”的方式在云端重逢。
山下观望的几位师兄均不由缩缩肩,这一下可不轻!
他们都被黑云儿这样热情地远远扑上来过,那一身老骨头哟……几乎都要散架!
看着你被扑得龇牙咧嘴,黑云儿却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瞅着你,那神情,又是不解又是无辜。
真是让人又爱又气!
幼蕖与黑云儿寻常闹惯了,有流霜束自动护身,她自是不怕。一人一豹抱作一团,自半空里滚落而下。
小黑豹许久未见主人,热切地将毛茸茸的脑袋伸向幼蕖脖颈处连嗅带拱,喉咙里“啊呜啊呜”地撒着娇。
幼蕖只觉脖子里、胸腹间均是又热又痒,尤其鼻子里,一个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巧巧儿的被风反向迎面一招,直糊得一脸口水。
“你这家伙……”
她又笑又叫,又不舍得撒手,干脆头一埋,将脸上星星点点的湿沫子尽数蹭在了怀中的毛茸茸上。
第六十八章 灵兽亦堪亲
大伙儿聚齐在知味堂时,见到是这样一幅场景:一人一豹犹搂作一团儿,两只脑袋顶在一起,欢欢喜喜冲对方咕哝着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小黑豹的毛发被揉得乱七八糟就不说了,幼蕖的小辫子也已经“炸开”,使得她整个脑袋看上去和怀里的小黑豹一样,都是毛茸茸的。脸上横着竖着几道黑印子,全身上下还沾着不少的松针落叶,简直像是从山林里滚了一路下来的。
几位师兄俱笑得不行,心里又实在欢喜,一个个争着上来跟小黑豹招呼。
黑云儿又往幼蕖身上拱了两拱,这才舍得自主人怀里跳下来,轮流到大家掌下腿边亲亲热热地蹭了又蹭。
一个个蹭过云清、如松、明炎……
于是,小黑豹身上本就乱七八糟的黑毛,被揉得更乱了。
连清冷的知素,亦笑眯眯蹲下来抱了抱小黑豹的脖子,两手在小黑豹身上搓揉了好几把。
守玄早就蹲着一旁张着双臂:“来,来!黑云儿!”那模样,像是期待蹒跚学步的小娃娃。
黑云儿欢喜得一个纵起,直扑向守玄怀里。
这个“小娃娃”分量可不轻!
饶是这样近距离、小力度的“轻扑“,守玄也做好了蓄势下沉的准备,他还是给小黑豹扑上来的力道带得往后一仰。结结实实一个屁股墩儿砸在地上。屁股虽然疼,手里还是舍不得松开,他干脆整个儿躺倒来了个四脚朝天。
黑云儿扑在守玄身上,得意地连声“呼噜呼噜”,又在他脖子里嗅了两下。
守玄“哎呦哎呦”了两声,又抱怨:
“好家伙,又沉了啊!哎哎哎,起开起开,还好意思闻我!你要好好洗洗啊,臭死啦!”
嘴里说得嫌弃,却和方才幼蕖一样紧紧箍着不撒手,他脸上心里,都是抑制不住的笑。
少清山上的捣蛋三人组,黑云儿也要算上一分子的,故此他和黑云儿的情谊与别的师兄可是大为不同。
而且啊,瞥过眼去看看,旁边那个祁师兄,可正羡慕地看着这里呢……
是的,羡慕!就是羡慕我们抱着黑云儿!
祁师兄上山这么久,守玄第一次准确地把握住他的神情、判断出他的情绪!
哼哼,让你风轻云淡!终于也有端不住的时候啊!
嘿嘿嘿……
守玄心底的小人儿乐开了花,越发抱着黑云儿不放手。
大师兄洗砚等了好久都没轮上,略有些心急,果断从怀里掏出一把花面狸的肉干往黑云儿面前晃了一晃。
小家伙鼻子微缩,当机立断两爪一撑,自守玄怀里跳出来,冲着洗砚“啊呜”一下,尾巴绕着洗砚的腿卷了两卷以示亲热,还拟人化地仰起头,咧了咧嘴。
洗砚差点笑喷,蹲下来揪了揪小黑豹耳朵,把肉干递上。
黑云儿一口吞下肉干,脑袋再伸过去蹭蹭。见洗砚直起身来,黑云儿连忙一口咬住洗砚的衣摆不松口,喉咙里“呜呜”叫着,似是委屈又似不满。
洗砚无奈,自怀里掏出一个芥子囊,倒出一堆花面狸肉干来:
“你采珠姑姑就做了这么多!收在芥子囊里都能闻到,真是服了你!出去这么些天,还没吃够肉么?”
黑云儿一口又吞下几大块肉干,伸爪在肉干上拨弄了两下,肉干瞬息不见,这才有些满意地晃了晃脑袋。
祁宁之实在是心痒痒,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察觉到不同气息,黑云儿警觉抬头,才发现少清山诸位师兄里,多了一个未见过的陌生少年。
小黑豹甚是灵慧,知道能和师兄们站一起的自不会是歹人,亦未在这人身上感觉到觊觎贪婪之意,于是象征性地冲他“呼哧”了两下,又转回幼蕖身边。
祁宁之实在未见过哪家灵兽这样!虽然身量尚小,但是已足见神俊英武。方才回山时那一声吼,虽然还未脱稚气,但俨然已有睥睨众兽之威,果然神异!
可是,这样在大家手下揉来蹭去,真是前所未见!
他所见过的契约灵兽,当然亦都是温顺听话的,但那是一种刻板的“主云亦云”的“服从”,是一种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对主人的顺从。
哪像这小黑豹,会撒娇,会调皮,乖巧里透着狡黠灵动,绝无主仆之态。那与少清山人的亲热劲儿,果真像守玄上次所说的“我们都把它当同门看”!。
“黑云儿!过来,让姑姑看看可瘦了没有!”采珠边拍着手上的面粉边走出门来。
黑云儿欢喜得赶紧一溜小跑上前。它也知道采珠姑姑和守玄他们不一样,那可扑不得!故只是绕在采珠腿边打转,在采珠腰间轻轻拱了拱头。
“哎呦,你这身味儿唷!”
采珠抱定了小黑豹脑袋,一指头点在它额上,如轻嗔刚刚自外面野回来的自家熊孩子。
熊孩子亦乖乖受她轻点和埋怨,动都不动,只有尾巴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待会儿姑姑给你好好洗洗!肉丸子也给你准备好啦!”
采珠笑着给黑云儿下巴上挠了几下,又一下接一下地给它自脑袋往脊背的方向捋顺下去。
小黑豹极享受地眯了眯眼,嗓子里细细地“啊呜”一声,状极谄媚。
一旁的守玄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没好气地走上来拍了一下它:
“就为了骗一口肉干,你都能装猫儿了你!羞不羞啊!你可是只穿云豹啊!”
黑云儿不满地冲破坏意境的守玄龇了龇白牙,扭过头去,接着又眯起眼让采珠给它顺毛。
采珠轻笑,拍拍它脑袋,指了指祁宁之:“你和这位祁宁之祁师兄见过没有?他师父是玄机门的言是真人,与你师父极熟的。祁师兄要在山上待一段时间,你可又多个伴儿啦!”
出身于极重规矩的玄机门的祁宁之,虽然在少清山上才待了一个月不到,却已经忘记了山外修道界的常规。
此刻的他压根儿就没觉得被一只灵兽称“师兄”有什么不妥,只是满心期待地在采珠眼神的鼓励下凑上去。
小黑豹并没有抵触表现,嘿嘿!祁宁之心里忍不住一阵小雀跃,于是,又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第六十九章 幸好有姑姑
觉察到这个年轻人的小心思,采珠笑盈盈将黑云儿往祁宁之这边轻轻推了一下。少清山难得有外人来盘桓,还是个讨喜的年轻人,她很是希望几个孩子与祁宁之相处好一点。
黑云儿果然极听话地在祁宁之腿边蹭了两蹭,那毛茸茸的感觉……祁宁之一下子心都化了,顾不上小黑豹跟他还没有熟,蹲下来一把抱住小豹子。
抱住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是不是有些冒失——这毕竟是六级灵兽呢!不知道人家还愿意让他抱啊……
忐忑,担心,还有些紧张……
黑云儿竟然没有一巴掌拍开他!
祁宁之满心欢喜,学着采珠姑姑的手势,大着胆子轻轻给黑云儿顺了顺毛。
黑云儿挥了两下尾巴。
祁宁之自觉地认为,小黑豹那是对他的顺毛行为表示满意,于是动作越发自如流畅。
感觉掌下一凉,祁宁之望向小黑豹的脖颈处,才发现这它脖子上挂了只细细的黑项圈。
项圈上挂了三只同样黑黝黝的小珠子,均与毛发同色,毫不打眼,若不是亲手触到,还就真看不出来。
想想幼蕖说过凌砄给黑云儿配了几样宝贝,刚刚又看见它轻车熟路地收了一大堆肉干,这真的是灵兽吗?
他还没见过契约灵兽能自己用储物装备的,想来是共生灵兽的优势了。
这个藏无踪迹的项圈应该就是上次幼蕖他们说的,凌砄给黑云儿配的护身、储物装备,这,可是比上清山、玄机门的一般弟子配备都要高!这共生灵兽的待遇真是好!
等自己有了灵兽,也要这般好好儿待它!
那,是签下主仆契约呢,还是共生?
祁宁之一时怔住了。
青空界里,真的是极少听说有共生契约啊!
“师父呢?咦,二哥也没来?”
黑云儿回山可是大家都盼望着的。
黑云儿的娘亲曾经是师父的灵兽飞黄,黑云儿就是飞黄亲自送到少清山来的,故而凌砄对黑云儿也是极为亲近。
二哥前段时间还特意做了只傀儡虎,说是可以陪黑云儿玩的。
今天师父与二哥却都不在。
洗砚指指山下:
“上次师父他们夜里去探的那个山洞,里面有个残破的古阵法,老二昨儿夜里说是梦到了修补方法……”
他手一摊,无奈道:“这小子寅时就起来传讯给我和师父。师父怕洞里还有什么古怪,就陪他一道去了。”
大伙儿都是知道如松对炼器布阵之法法如痴如醉,少清山上万千年前确实曾有前辈仙人居住,有些遗迹残留也是正常。
不过多少年过去了,若真有什么藏宝秘诀,早被一代代的驻守者挖光了。
现在也就是留了些破石烂木堆砌的阵法,也只有如松这样的偏好才感兴趣。
左右有师父陪着,凶险什么的自不用担心。
只有守玄羡慕不已:
“二哥运气真好!睡个觉都能梦到阵法修补方法。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在梦里多练练功!看来还是睡少了!”
幼蕖捂嘴掩笑,她没有放开大笑,倒不是出于仪态什么的考虑,她是看见七哥知素的眼刀子已经射过来了!偏偏八哥浑然不知,还在那美滋滋地琢磨自己怎么在做梦的时候一举两得。
不得不说,八哥这眼力见儿可是为他自己少了许多烦恼。
幼蕖忍下笑意,拉拉守玄,跟着大伙儿一道进了知味堂去吃早饭不提。
黑云儿放开肚皮吃完一锅焦香扑鼻的肉丸,又扫荡了一批采珠姑姑刚刚晾了大半个月的腊肠,直到肚儿滚圆才哼哼唧唧住爪。
采珠姑姑实在闻不得黑云儿那身味儿,才吃过饭就惦记着要给黑云儿洗澡。只轻轻一揪耳朵,小黑豹也只能乖乖地往山涧里去了。
无他,黑云儿纵然是神勇无匹,但是还是识时务得很,为了长久的腊肠肉丸子打算,装猫儿都不在话下,多洗几次澡又算什么?
而且,还有幼蕖与守玄陪着,这明明就是找了个机会玩水嘛!
三个家伙一起跳到山涧里,连笑带叫,水花四溅,倒是又多了一个玩乐的机会。
山涧里简直闹得沸反盈天,采珠姑姑反而不得近前了。
玩了快一个时辰,俩人一豹都湿透就不必说了,山涧附近的山崖草木,都被浇得湿漉漉的。
幼蕖还贴心地给采珠姑姑打了个灵力护罩,姑姑可不像她这般皮实!
采珠当然知道自家小公主修道后身体自是无碍,不用说在冷水中受凉,雪地里光头赤脚的都没问题!
何况,这山涧里有一半是南山谷里温泉汇流而来,入手还略温。
可是她记着凌砄说的,幼蕖最近上午要好好学习运转同化体内刚刚吸收的阳和之气,否则一大早的吐纳就有一半算是白练了。
采珠在岸上连喊带叫地催了几趟,下面三个家伙嘴上答应得倒是利落,就是各种理由,各种讨乖卖巧赖皮,迟迟不肯付诸行动。
放在过去,采珠在这山谷冷风里吹半个时辰,早就倒了。
可是,来少清山后,她这身体也是越来越好啦!
她虽然没有灵根无法修道,但是凌砄也挑选了可以健身的吐纳口诀与简单的拳脚功夫传授,平时里几个小的寻到凡人可用的灵草丹药什么的,也都尽数给姑姑服食。又拜少清山灵气所赐,那身体比普通凡人是强多啦。
因此,三个家伙不肯上来,她就坚持一喊再喊。
嗯,采珠姑姑的性格其实早就没有在大明宫时那么谨慎温柔了,没办法,几个小的有时还真是皮,她不厉害点,靠凌砄那性子,还就有些压不住。
说真的,凌砄平素里怪责弟子不多,几个弟子也不怕师父;可是,要是师父向采珠姑姑告个状,说谁最近表现有些不太好呢……那倒霉孩子可真要有些倒霉了。
大师兄会板起脸帮着批评就不必说了,其他师兄弟那两天也会盯着他苦训,然后向姑姑汇报苦训成果。
得姑姑满意了,那苦日子才会告一段落,不然,五六个师兄弟从早到晚地围着你过招……想想腿肚子就抽筋。
第七十章 散养黑云儿
这些少清山上的孩子,除了洗砚老成稳重,没让人操过心,自如松以下,都有些怕姑姑瞪眼生气。
修的道再高,在姑姑面前,他们也只是凡人学堂里没学好功课的熊孩子一般。哪个欠了作业的熊孩子见了家长不心虚?这可省了凌砄多少事儿。
就只有最小的两个,实在有些惫懒,脸皮够厚、会撒娇、会耍赖,师兄们对小九儿又有些下不了手,姑姑有时也头疼,要不是有知素镇着,守玄与幼蕖简直能上天。
姑姑中气十足的声音终于引来了大师兄,还有刚刚从山下上来的凌砄与二师兄。
四个高个子齐刷刷站在岸上,眼神跟四对宝珠一样,灼亮亮的,还透着无言的谴责意味,三个小家伙才终于在众人环视的压力下不情不愿地上了岸。
守玄和幼蕖一上来就给对方打了个法诀烘干衣服头发,然后一人抱住姑姑一条胳膊讨好撒娇,挨了姑姑好几个白眼犹自傻笑晏晏。
黑云儿湿哒哒地,此时乖巧之极,哪还有灵兽的威风。它极自觉地跑到远处,才刷刷抖了两下,水珠子一阵乱飞。
抖干净了一身的水珠,黑云儿才乐颠颠地跑到凌砄与如松面前。蹭了蹭凌砄的腿,低头一扒拉,自项圈里倒出一堆东西来。
守玄气乐了:“好家伙!方才就给我了两样!倒是知道拍师父马屁!”
黑云儿瞅都不瞅守玄,只拿爪子拨了两三件往如松方向,乌溜溜的眼珠子眨巴了两下。
如松蹲下来摸摸小黑豹,自地上物堆里随便捡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又从自家怀里掏出一只傀儡虎放下:“这个刚做好,陪你玩的,小心点,这次的这个厉害着呢!”
黑云儿舔舔如松的手,表示感谢,随即又把剩下的那两样拨回凌砄面前,继续对着凌砄讨好地龇牙。
凌砄笑着拍拍它脑袋:
“小黑这趟辛苦啦!看样子找到不少好东西啊!”
他一抬手,地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漂浮起来,尽是些草木矿石之类。
凌砄捏破开一团青灰色泥团子,内里露出一枚乌沉沉的妖丹,他挑了挑眉,转头看看如松:
“这是你帮小黑鼓捣出的新玩意儿?保存这些带灵气的物事倒是果然有效!”
如松凑上来就凌砄手上闻了闻,咧嘴一笑:
“鲜味儿都没走,不错!
“上次黑云儿猎得的妖兽内丹有好多没及时封存,师父你不是说药效走了一些吗?这家伙又不像我们用惯了玉盒,我寻思着混沌草与青玉矿泥都有些隔绝作用,就在矿泥里加了草汁试了试,果然能保存果子内丹之类的。就是时间不算长,但是几天是没有问题的。
“我给黑云儿项圈里弄了一大坨,它爪子一糊就能封好。”
如松又拈起一枚泥团看了看,喜笑颜开,再拍了黑云儿一巴掌:“干得不错啊,黑小子!”
“什么黑小子啊,人家是小姑娘!”
幼蕖不满地推开二哥的大手。
“嘿,这淘的,管她是小姑娘还是小小子呢!叫黑小子才顺口!”
如松强调自己的叫法没错,黑云儿歪着脑袋,也拿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显然也很喜欢这位二师兄。
黑小子就黑小子吧!反正黑云儿自己都不在乎。
幼蕖与守玄注意力转到面前几只泥团,挺稀奇地围观。
他们倒不是想要什么东西,黑云儿是共生灵兽,寻得的东西都可以自己留着的,虽然也会听从一些要求,但是幼蕖及少清山其他人从来没想通过驭使灵兽去寻求过什么。
何况,方才,黑云儿刚刚回来的时候已经给了他们好几样稀罕东西了,守玄那样假假的抱怨,纯粹是亲热呢!他们与黑云儿之间,就像是好朋友一样,有来有往,却从来没什么计较。
幼蕖与守玄实在是惊讶黑云儿竟然学会保存药草内丹了!自家孩子学会新本领啦!这可了不起!你见过谁家这么小的娃儿会这样干的?
幼蕖搂住小黑豹狠狠香了一下:“真是厉害啊黑云儿!”
黑云儿得意地摇摇脑袋再甩了两下尾巴,眼睛却不离凌砄。
凌砄失笑,掏出一把糖豆子丢进黑云儿嘴里,看黑云儿“嘎嘣嘎嘣”满足地嚼了,他一抬手又挑了两三棵灵草,点点头,甚是赞许:
“小黑这次出去收益不少啊!那妖丹品阶很高,而且这次眼光不错!咦,看你这丹田处有些不安宁,莫不是要进阶了?”
“是吗?”
幼蕖有些意外,黑云儿来山上几年,都没有进阶的动静呢!这次回来,竟然要进阶了,真是难得!
她当然是很为小黑豹高兴,但是也不至于多么惊喜,小黑豹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亲密的伙伴,从来没有强求它多厉害,当然了,看到好朋友的进益,谁不开心呢?
就是有点遗憾,黑云儿才回来呢!还没好好儿玩几天!
再一想,幼蕖又高兴起来,师父说过若是小黑进一小层后可以控制身上的威压了,就可以放他们进南禺谷啦!那可多了不少乐趣!
这一刻,幼蕖脑子里已经转了许多念头,越想越开心,她搂着黑云儿道:
“黑云儿,乖乖地睡觉,等你醒了,我们就可以去南禺谷啦!”
黑云儿欢喜得小跳着,绕幼蕖转了两圈,又凑到凌砄面前讨好地轻嗅着。
黑云儿毕竟是六阶灵兽,懵懂中自有灵智,此次去天虞山,本能地搜寻了不少于自个儿有益的妖丹灵植,又知道要央着最大的靠山凌砄相助。
凌砄笑着低下头来,摸摸小豹子:
“小黑只是不会说,心里是有数的,你们看,它知道这几棵草对自己有好处,就都带了回来,真是聪明!我帮你把这几株灵草提炼一下,配上我前几日炼的排云丹,你服食了去睡上一段时间,应该就可进……”
他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一两层,可能就是一层。”
以少清山上上下下一致图开心的性子,黑云儿完全处于散养状态,对于修士必修功课有好些都不上心。
哪怕有只难得的高阶灵兽,可是自凌砄到小九,对灵兽的培育还真没特意研究过。
第七十一章 睡梦亦有羡
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少清山对黑云儿的态度的根源还是在他们师父那。
凌砄虽然自己契约了一只金环穿云豹,却没怎么在养育灵兽上费过心,几乎是放手的,只是有了好东西分飞黄一些,就这么从六阶养成了八阶,具体怎么驯养怎么推动灵兽进阶混不清楚。
而且,黑云儿还有一半血统来自七阶乌金豹,凌砄毕竟不比专事御兽的霍山宗,对这混血豹儿的情况也不是很能确定。
“唉,有空得跟霍山宗的孙长老讨教一下,孙长老自己那只灵岩豹已经有了八阶,豹类的灵兽,他应该懂得多。”
青空界契约灵豹的修士不多,流传于世的前人经验更少。凌砄想起能求助的只有昔日善信真君的好友,霍山宗的孙白孙长老。
这是个热心又唠叨的前辈,一直恨凌砄不争气,凌砄着实惭愧而有些怕见他,可是,为了黑云儿,少不得还是要厚着脸皮去讨教一回。
霍山宗以御兽见长,孙白比凌砄长了一辈,与凌砄的恩师善信真君交好,与凌砄自然也有些香火情分,而且,修士里能契约豹类这种高等灵兽的难免惺惺相惜。
孙白当年也是挺看好凌砄的灵兽飞黄,只是他对凌砄的散养方式很有些不满,曾言“若是交给我来驯养,好生磨炼一下再狠喂几颗饕风丹,八阶后期是没话说的”,可惜凌砄不听,数度婉言谢绝。
饕风丹可短期内令灵兽狂化,机缘好的话,确实有破障冲阶的效用,可是凌砄生怕这饕风丹对灵兽有副作用,会影响其灵智,坚决不肯用。
特别是后来需要灵兽的时候还解了飞黄的契约任其离去,故而孙白对凌砄与飞黄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黑云儿生下来虽已有六阶,却一直迟迟未有升级,在老家乌拓山长了好几年才六阶二层。
是以飞黄才觉得自家娃留在老家完全是看天收,委实没什么前途,遂万里迢迢将其送到旧主人手上,便是盼望着小豹儿能受些点化、得些机缘,好早日进阶。
黑云儿来少清山后爱吃爱玩,整日与老八小九厮混,玩闹打斗的本事是长了不少,却迟迟没有进阶。
凌砄不急,幼蕖自然更不急。
灵兽与修士不同。修士么大同小异,修为练上来就自然会进阶,而兽类品种那么多,特性不同,进阶特点也不同,有的飞快,有的却是水磨石一般慢,有的三四层就一个大阶,有的却是细分了八九层。
便是小黑豹自己,混混沌沌懵懵懂懂的,自个儿也不知道要积累多少才进阶,加上少清山人这顺其自然的性子,还真的比看天收快不了多少。
只不过,有凌砄素日的指点与飞黄对少清山的信任,更有黑云儿在少清山过得确实快活,黑云儿的爹娘也就任小黑豹这般了。
这次黑云儿自天虞山归来后竟然有晋级的迹象,真是难得了。
凌砄将一堆东西尽数往黑云儿面前一挥:
“东西你喜欢的就自己留下,用不着的就让大师兄先收到库房去。这药草我现在就帮你去用青玉泉化成药汁,你趁热打铁,下午就把丹药服了去后山闭关吧。”
黑云儿欢欢喜喜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猛然耳朵一竖,似乎想起来什么,赶紧又用尖尖的白牙来扯采珠姑姑的袖子。
采珠没好气地拍开豹子头:
“口水口水!知道啦!肉干肉脯都给你留着,你睡大觉的时候不让别人来吃,这下可安心了?”
黑云儿嘴咧得老大,口水滴滴,姑姑赶紧将自己袖子裙摆都拉了回来。
守玄羡慕地叹一口气:
“黑云儿闭关不就是睡一大觉么?真好啊……这样也能升阶,真是人不如豹啊!”
幼蕖乐得不行,伸指戳戳他的圆脸:
“是啊,黑云儿睡一觉就能升阶,你怎么没生成小黑豹呢?”
守玄竟然点点头:
“我宁愿自己也是只小黑豹呢!哪怕是其他灵兽也行,听说灵兽都是睡觉就可以升阶的呢!总好过天天背道典,练功夫!咦,二哥,你不也是睡觉的时候梦到灵机,才去那个山洞验证的?还有六哥……”
他说不下去了,太痛心了!
为什么黑云儿睡个觉就能把关破了,连二哥也能在睡觉的时候把难题解了!还有,听说六哥那几手弄火的法诀,是也是十六岁生日那天夜里一高兴梦到的!这,这简直是他的终极人生梦想啊!
为什么他就不能!老天也太偏心了吧!明明他是这么讨喜的孩子!
老八那满脸写着羡慕的样子谁都看得到。
“嗯,我倒确实是在梦里想到了那个机关破解之术。小八啊,你要是真的羡慕,就寻个法子,让人睡觉的时候也能修炼,然后你天天睡,老七他天天练,你一睡醒就能打败他!老七得气死!哈哈!”
如松瞎掰胡扯到自己都编不下去,直笑出来。
凌砄亦轻笑着摇摇头,大家都修道这些年,哪个不晓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
如松是日思夜想才有所得,明炎那里大家都已经猜了估计是血脉的特殊之处,加上自己勤练不辍。但是像守玄这样,真心想吃吃玩玩,然后闭个眼在睡梦中就把功夫练了,也实在是惫懒到一定程度了。
幸好老七知素不在,不然他肯定会认为守玄是道典抄少了才这么多胡思乱想,说不得守玄的胳膊手又要酸几天。
幼蕖看看左右,为八哥小小庆幸了一下。
幼蕖与黑云儿亲热够了,放黑云儿跟着凌砄去服药闭关,自己却要下山一趟,给七舍村里送些凡人亦能入口的妖兽肉与灵果。
还有,今天刘叔家蒸馒头呢!怎么能错过!
这些本来是守玄爱干的活儿,可是,破天荒的,他从山涧那里回来后,就一脸的沉思样,道是有道术难题要安静下来思考。
幼蕖见八哥难得上进,万一真的有顿悟可不能耽误了,怎么忍心打断!遂拖了明炎一道去了。
第七十二章 近来只爱眠
晚饭时,饭桌上多了黑云儿带回来的几种难得的美味妖兽肉及灵果仙簟,还有幼蕖自山下带回的刘叔家的馒头。
用今年的新麦粉刚刚蒸出来的馒头又暄又软,里面分明有灵面的味道……
凌砄看了一眼小弟子,知道是她又悄悄带了灵面给山下。
他无奈摇头,又舍不得说她,反正也不过分,也没当着自己的面给,那就当不知道吧……
当然,凌砄觉得这灵俗两种面粉混合起来,还真是别有风味!
说着今年山下收成好的消息,幼蕖吃得不亦乐乎就不用说了,连不甚重口腹之欲的凌砄如松等人都额外多吃了几只。
唯独守玄,支着下巴托着脸,一直处于神游状态。
幼蕖见八哥那脑袋歪得,圆胖腮帮子都被挤压得变形了,实在是替他操心:看这样子,八哥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不成?他到底在琢磨啥呢?不见七哥那嫌弃的眼色都要浓成墨汁了!
八哥喂,你有点眼力行不?
黑云儿这次带了一整只白首鹿蜀回来。这白首鹿蜀独独产于天虞山脉,不出妖丹,灵力尽化于筋皮骨肉之内,实在是美味得很!腿骨上连着筋的一块肉向来是守玄的最爱,今天这块连筋的蹄子肉在升过级的灵火灶上烤得比往日更香更嫩,还撒上了天虞山深处咸鹾洞里的岩盐和十里蕙,幼蕖自己都是忍着口水让给八哥的呢!
还有,今年的馒头特别好吃,没见连师父都吃得开心了呢!
可是,眼看着那鹿蜀腿和馒头都要放冷了,守玄还没心思吃。
幼蕖实在替他急,又可惜那块烤得软糯糯的蹄筋,干脆拎起鹿蜀腿在八哥面前晃了两晃:“八哥,冷了就不好吃啦!你快点吃嗳!”
守玄这才惊醒,猛然坐直身子:“哦!”
他顺手接过那块肉,埋头狂风过境般一顿啃,眨眼功夫就从腿骨这头啃到了那头。
幼蕖睁大了眼睛,看她八哥翻着白眼咽下嘴里满满的肉,顾不上满脸的油渍,丢下那根还剩不少残肉的骨头。
“我吃完了,回去睡觉!”
胡乱冲堂上一拱手,大家还未回过神来,他人已经一阵风卷出了知味堂。
幼蕖抓在手上的馒头还没来得及递过去,面前人已经没了。
她目瞪口呆,迟疑地转向知素:“七哥……”
“别管他!方才还是我拉他过来的!这小子,连晚饭都不想吃,说是下午就开始困了,只想睡觉!”
对着守玄出去的方向,知素难得地白了个眼。
“噗!”如松一口汤喷了出来。他早先倒是听到守玄嘀咕的,估计着这小子一门心思地想睡觉和早间的异想天开有点关系。
当然,这个可不能让知素知道。
“嗳,他老七这几天山上山下的跑,大概是累了吧。也说不定,最近有什么顿悟呢!老七,你由他去!别拘得太紧了。”
幼蕖也有些恍然——八哥这是还在思量着怎么边睡觉边练功呢!
不过这可不能说出来。
“嗯,老七你是不是这两天晚上又逼老八练功了?小孩子长身体呢!多睡睡身体好!”
“可不!老八向来精神好,今儿说困了,肯定就是累了,小孩子身体可不作假的!”
云清和明炎也帮守玄说了两句。其他人虽然没有说,可也跟着后面点头。
就连向来公允的大师兄洗砚,也插了一句:
“修炼之道,一张一弛啊……”
知素:……
知素憋屈得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师兄们连开解带劝说来了一通,他什么话都插不上嘴。而且,师父师兄们都忘了吗?既然是双胞胎,谁还不是个孩子啊!
幼蕖努力摁住嘴角的抖动,暗暗同情了七哥一把,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转回了自己的位置。但愿八哥忘性大,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忘了这个古怪主意了。
第二天,守玄还是没来吃晚饭,一问,果然又睡觉去了!
知素疑云大起,坐在幼蕖身边一幅要刨根问底的架势。
收到小九求救的眼神——
“对了,我这次准备的东西不少,小九他们还让我做了些各种古怪声响的爆竹,到时候有的热闹了!你们看看还需要什么?”
如松成功转移了话题,转到过年的准备上面。
“啊,我想要上次的梅子脯……”幼蕖赶紧接过话题。
洗砚也道:“我看着岩盐和十里蕙的存货可不多了,黑云儿也不懂这些,还得我再去一趟采些回来。”
“那个年后吧,路上要是耽误了可就赶不回来过年了!看这天气,估计要下雪,过年可没两天了。”
采珠道:“还有一些呢,过年够用了!又不都是吃烤肉。我说这天,就得汤汤水水的才好。”
作为家长的凌砄也发话了:“嗯,听姑姑的。洗砚如松再盘算一下,还差些什么东西,帮姑姑那里也清点一下。还有,你们几个自个儿再看看,还有什么要备着的?今年你们长进都不小,想要什么只管说!师父总归想办法给你们弄来!”那神情,像是准备给孩子发糖的老父亲。
祁宁之低头忍着笑,能看到传闻中清冷的白石真人碎碎叨叨的这一面,他可真是有幸。
云清爽快地提了要求:
“弟子这段时间土系法术上在宁之师弟的启发下有些新的感悟,年后想请师父待我去元亨岛主处,请教一下岛上的直方大阵。”
祁宁之对元亨岛亦有耳闻。
元亨岛处于归云海与孤崖海北部交界处,气候多变、地脉诡异。四周三千里海面极寒酷热兼有,少有人行,而岛上有一天然阵法,名为“直方大阵”,据说于土灵根低阶修士颇有助益。
只是听闻散修出身的元亨岛元固岛主性子有些阴晴不定,极易翻脸,以利、以情,都轻易打动不了。
一般大派之中亦有自己修行的法阵,很犯不上仅为区区几名低级土灵根弟子的修行而放下身段去求这元亨岛主,故而得益的人很是寥寥。
知非真人言是倒是说过,他与这元固岛主旧年有些交情,不过不可滥用,若祁宁之修炼上遇到瓶颈需要别出蹊径寻求突破时,他可以出面用用这人情。
原来白石真人与这岛主亦说得上话!
第七十三章 各自有所愿
云清的愿望是想去元亨岛。
祈宁之心头一动。
只为了云清一点感悟的验证,就动用一次人情么?听说这元亨岛主可不好说话呢!
祁宁之听着堂上对话,自己暗暗思忖。
凌砄却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云清想得不错!我也许久未与元岛主比剑了,等你们春季试练过后,三月初三北方黑冰潮的时节,我便带你去一趟。”
“你们都可以跟我去看看!”这是对其他几名弟子说的。
当然,大家都愿意跟着去,黑冰潮呢!哪怕不去那个什么大阵什么,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要去元亨岛的消息很是令人振奋,第二天一早守玄竟然不瞌睡了,到知味堂听师父师兄们商量行程。
确定了消息后,两个小的更是兴奋,赶紧丢开俩人正玩得起劲的玲珑锁,掐着手指头,帮三哥算起了日程。师父去过几次都没有带最小的几个,说要等他们修为可以抵御奇寒了才能去!因此,只有大哥二哥三哥去过元亨岛,听他们吹起来,那黑冰潮好看的不得了!还有冰下的什么蟹,甜丝丝脆生生!
守玄擦了擦口水,张开小胖手,与幼蕖接着掐起了日期。
凌砄又转向祁宁之:
“宁之,那岛上的直方大阵于你亦有些益处,到了金丹以后,反而作用不大了。你师父不爱麻烦人,应该还未带你去过。届时你若还在山上,可与我们同去。”
祁宁之大喜过望,拱手致谢后又有些踌躇:“不知是否方便?小侄听闻那岛主不轻易放生人上岛。”
“我与你师父当年同时结识元岛主,那岛主虽有些个性,却是个念旧情的人。我几次带如松他们去都无妨。”
凌砄微微一笑,调侃了一句道:“你师父就是容易想得多!大派弟子处事周全是好事,可有些时候直率一些倒是更能多些真交情!”
祁宁之脸上一红,他师父行事确实都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力求周全得滴水不漏。与人相识的机缘,更多是当作人情来考量,有求于人,便是要用一次人情,帮人一次,便是要人家记他一个人情。
可是,名门大派,不都是这样吗?这是修道界,又或是整个世间行走的不成文规矩,彼此心照不宣。
知非真人只有与凌砄的相处是露了真性情,那心可谓是裸裎相对;对其他人,都是套上几层堂皇外衣的。
身为知非真人的得意弟子,祁宁之虽则还年少,可积年之下,耳濡目染,行事间自然也带了几分。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习惯这样客套讲人情吧……
特别是归云海上的散修,听闻与他们这些大派弟子行事是不太一样。自家师父,是不是就是因为太拘泥于“人情”,所以,尽管他与白石真人同时结识元岛主,却反而交情尔尔?
而凌砄为人坦诚,从不担心“欠人情”会麻烦,也不担心会“欠人情”,很多事情甚至可能就没考虑过事关“人情”这码事儿……
“小侄受教了。”祁宁之又是一揖,真心弯下腰去。
凌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转向自家弟子,又问:“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
幼蕖眼珠子转了转,却没说话。然后这一日里表现尤其上佳,积极性高涨,剑术、道法练得花团锦簇,师父师兄们个个惊喜。
小丫头却只是抿着嘴儿微微含笑,这般沉稳内敛,倒让大伙儿纳罕不已。
晚餐时,老八守玄的困劲儿又上来了,照例回去困觉,大伙儿已经见怪不怪。倒是小九幼蕖极勤快地给大伙儿夹菜添饭,弄得几个哥哥都不好意思了。
凌砄瞅一眼小弟子,笑而不语,也不主动开口去问。
饭毕,憋了一天的小九儿跑到师父面前,乖乖紧挨师父桌子跽坐着,殷勤地倒了一杯茶奉上:
“师父喝茶。”
灯光下,小姑娘仰着花朵一样的小脸,眼睛闪闪发亮。
凌砄忍笑,接过茶,略润了润唇,茶香入口,他心里软的跟棉花一样,平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摇头问道:
“说罢,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师父啊,你都答应了三哥,是不是也给我一个小愿望啊……过年我可就过十岁啦,可以自己下山了呢!得庆祝一下!”
幼蕖巴巴地将手指头一根根竖起,提醒师父师兄,自己可以独自下山了。
没办法,师父总是各种理由拦着她,先是说要满十岁,后来又说生日不算,得过了年才行……
“嗯,所以呢?”
凌砄不动声色。
师兄们皆窃笑,难怪乖了一天,小九儿分明是想着花样要玩呢!
“师父啊,刘叔他们说打算年后要去上宁县城里走亲戚,让我和八哥跟着一起去呢!”
幼蕖甜甜蜜蜜地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少清山脉下人烟不盛,七舍村紧傍山脚,若往村外去,要走三四十里才有另一个小小村庄。
最近的上宁县,坐上马车亦要走一日半才能到。平素村民采买都是集中性的,好在基本上能自给自足。
山村是半封闭的,大人们可以图个清静太平,孩子们对外面的热闹就有些眼巴巴了。
幼蕖和明炎下山送东西的时候,刘叔正盘算着年后是不是要要带刘婶去上宁县访亲,顺带让碾子和花妹进城开个眼界。
上宁县在年后会有很热闹的庙会集市呢!
碾子花妹当时就欢呼着跳起来。
花妹拉着幼蕖的手直嚷嚷“小九姐姐一起去!”
刘叔刘婶亦诚心邀他们一道儿去玩,道是机会难得,几年才出这一趟远门。
明炎毕竟大一些,又在俗世呆过,倒不是特别爱看热闹,而幼蕖当时心里那个痒痒啊!
这不,都等不及再过几天,这晚上就忍不住借着凌砄的口风请示了。
以往师兄们亦出去采买过年货什么的,一阵风的速度就能往上宁县甚至更远的城池打个来回,最小的这两个亦在凌砄带领下去过山外不少地方,不是没见过热闹、逛过集市。可是这俩娃还从没特地掐着日期去赶趟儿,像普通人一样。
庙会啊!还没见过呢!
碾子、花妹没见过,采珠姑姑也没见过,幼蕖与守玄也没见过。
以前师兄们有人见过可是就没好好玩过,幼蕖与守玄追问的时候,他们就含含糊糊说啊,庙会上不就是有些唱大戏、糖人摊什么的,也就是人多了点东西多了点,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这下可是激起了这对活宝更大的好奇心。
第七十四章 小九初论道
本来下山去玩这件事应该和八哥知会一下的,但是八哥最近困劲儿太大,几乎捞不着机会议事。
眼下,八哥虽然不在,但是幼蕖觉得自己还是能替他做这个主的!
凌砄镇定地将一口茶咽下去,垂眼看看小徒儿:“又想往外跑?”
“嗯——师父啊,我最近很用功的,师兄们都看到呢!”
这九曲十八弯的“嗯——”向来对凌砄和诸位师兄都管用得很,没办法,对少清山上唯一的小花朵,大家就是硬不起心肠来。
“最近啊,小九确实不错。”
提起这一点,凌砄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很以为然。可是他又觉得这样轻易就同意了未免有些纵容,于是嘴角刚弯上去又拉下来,并且努力将脸板起来一点。
“嗯,让为师想一下。”
看看小徒儿期盼的小眼神和捧在心口保持祈祷姿势的小握拳,凌砄终于失笑,他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就不太紧的口气忍不住又放松了一些:“明天早上再说吧!明天早上你从金光石下来后,对我们说说你最近的吐纳感悟。若是大家都觉得你确实有了进益,那放你两天假也无妨。”
“小九还要哥哥陪的!”凌砄那板得不成功的脸根本没有制止作用,幼蕖得寸进尺,“八哥就行!”
这似乎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谁都不忍心把这俩小分开。
不过,老八的事啊……
凌砄与诸位师兄都看向老七知素。
“看他表现吧……”
看着小师妹扑闪扑闪的眼神,背后是师父师兄们隐隐的助阵,知素勉勉强强松了半个口。
“七哥最好了!八哥一定会好好用功的!”
幼蕖大喜。
开了个好头!就不怕下面的口子撬不开了。
“得了吧你!我也就这个时候得个好!”知素很有自知之明,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
难得见七哥不那么严肃的样,又得了师父大半个首肯,小姑娘“嘻嘻”笑了起来,师兄们也个个解颐,一室欢乐。
祁宁之笑着看看少清山的这群人,这就是一个家啊——威严不起来的慈父,事事操心的兄长,备受疼爱的小妹,调皮捣蛋的小弟……
即使他是个局外人,他也愿意每天这样看着,有机会还要参与一下,在这样的大家庭里起个哄、斗个嘴、发个呆、哪怕是生个气……
翌日一早,祁宁之早早醒来时,见窗户纸上映着白日光一般,还在讶异,今儿太阳怎地出这般早?
出门一看,原来是下了雪!
空中犹有鹅毛翻飞,地上、山间,已是白茫茫一片,已积了三四寸厚。
天地间唯闻雪落的簌簌之声,静美得令人肃然。
祁宁之摇摇头,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修士了,在室内明明可以神识一探就明了的事,竟然要出门张望才知晓。
可是,这种打开门看见瑞雪纷落的惊喜,心头一阵的小小雀跃,让他觉得:用眼睛看到这雪,肌肤感觉到这冷风,鼻子里吸到这寒气,手上碰到微微一点沁凉……都更真实。
用自己的感官直接去看去感受,与用神识去扫描这世界,并没有哪一种更高明,可是,这样的看、听、嗅、吸,却可以更加丰富他的感知,增加他的体悟。
他是这个世界里真真实实的存在,而不是旁观者。雨雪风花,都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神识扫描下的某种信息。
他的修道,真的好像没有修到这个细节,这样用五官、肌肤、手脚去无隔阂地碰触感知……
那一瞬间,好像是一张有遗憾的图纸上,突然被不留痕迹地补上了一点空缺。
这种天气,不知道幼蕖师妹是不是还会去金光石?又会不会道出令师父师兄都满意的修道感悟?
嗅着幽幽冷冷的梅香,祁宁之闲步往知味堂去,脚下“嘎吱嘎吱”,好听得很。
“……阳气者,若天与日。阴阳对立,相制相斥。如弟子所吐纳清气,便可感知夏至四十五日,阴气微上,阳气微下。而冬至四十五日,阳气微上,阴气微下。
“而两极不止对立,又有相互转化和依托。冬三月,水冰地藏,似是阴极而阳尽,宜休养生息,宜养精蓄锐。却又有雷在地中,阴极之至,阳气始生。遂有冬至一阳生。可谓收凉降天德,萌华宣地惠……”
知味堂前,侃侃而论者,正是幼蕖。诸人已听得入神。
幼蕖看看眼露崇拜的八哥守玄,莞尔一笑,接着道:
“凡人说,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天道自然之机,系造化之力,我修道之人,当顺势借力,体悟天心。在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时刻,事物必有变化。是以师父令我于这一日起,去金光石吐纳日出之际的那一缕紫气。彼时,日夜轮换,寒暖阴阳亦在转换。弟子每日都可探知,万物开始新一轮阳升阴减的生机……”
幼蕖并没有长篇大论,论至此,言尽而意未竟,论道者与闻道者皆不由阖了双目,去体会方才所述所想。
祁宁之亦在远远驻了足。方才幼蕖那篇论道,令他心中亦是深受震动。
他未想到,嘻嘻哈哈年纪最小的幼蕖,竟然在“道”上,有这么独到的感悟?
除了她天资颖悟,那每日的吞吐紫气金光,竟有这么大的效用吗?不会吧,这也不是独门的修炼秘籍,只要愿意去做,于谁的修行都会有效用,却不能这般增长领悟啊……
那,是因为少清山独特的教养方式吗?
应该是,天性自然,天生灵气,未加束缚,不似盆景被强制塑形,该怎么长就怎么长,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雨露,才有这样的惊人进益,才会有时常的灵光乍现。
祁宁之深为遗憾,未早一步到场,未能完全参与这论道闻道的过程。他本来以为,这只是小女娃儿博师父师兄一个开心的走过场啊……
他,还是小瞧了少清山,看轻了这个小姑娘!
场上片刻沉静,却有莫名气机微漾,诸人静静伫立,静止之中又有说不出的和谐动律。
雪花不沾不染,只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头发、脸庞、衣衫,自然飘落于地。
祁宁之一时有些晕蒙,似乎心底被触动了什么,又似乎脑子里有什么被晕染开了,不知是因幼蕖的感悟而心有所动,还是被眼前这幅画面所感。
第七十五章 小时最堪笑
小姑娘的一番话触动诸人灵机,令人惊异。
一阵安静过后,凌砄最先睁开眼睛。
他含笑看看四周,弟子的悟性他当然知道是极好,可是方才小九儿那一番论道,还是令他惊喜不已。小徒儿论述中的点点闪光之处,竟然连自己在“道”上感悟了这么多年的老修士都被触动了。
凡人说,“教学相长”,修士,又何尝不是呢?
后生可畏,后半生可期啊!
待诸位弟子皆回过神来,凌砄才开口:
“小九儿啊,昨天你所请,为师允了!开过年来,早晨金光石上的吐纳可以停两天,你和老八,下山好好玩一玩去!”
“啊——”幼蕖欢呼着扯住凌砄的袖子又跳又叫。
“行了行了……”凌砄一脸嫌弃地救回衣袖,“我和你哥哥们也是想好生清静两天。”
洗砚如松等人皆跟着点头连连。
幼蕖一脸邀功地跑到仍然一脸懵的八哥面前。
守玄刚刚被小九妹的论道震住,此际又被突如其来的红利砸晕了头,“呃,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八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他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这山上山下怎么会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知素斜睨了一眼张着嘴的傻弟弟,面无表情地进知味堂去了,心里“哼”了一声——他昨儿个回去压根没跟傻弟弟说这事儿。
当然,就算想说,也没法说——昨儿个守玄睡太早了。
当然,就算守玄不睡,知素也不打算跟他说这事儿——告诉他师父同意他下山去疯?怎么可能!
反正他迟早会知道!
知素对这种大家齐心协力地惯着小师妹,然后顺带给守玄好处的事儿,早就知道无力阻挡了。惯小师妹他自然不反对,他也喜欢小师妹呢,也想惯着她呢!只不过他性子有些淡,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宠小九儿这件事情上就显得比别人迟钝些,但是,他心里对小九儿的好是一样一样的啊!
至于老八那傻小子,哪值得惯!偏偏小九儿不识货,总是“八哥”“八哥”的挂在嘴边。
知否,知否,七哥亦疼小九!
七哥明明也很好的知道不!
幼蕖拉着守玄进知味堂,一边叽叽呱呱地把事情的来去告诉他:“八哥啊,我告诉你……”
守玄激动得被门槛绊了个大趔趄,幸好幼蕖一把扶住他。
他顾不上去揉脚,精神状态立马光芒四射:“真的!有这事儿啊!我们待会儿就去准备哈!”
“嗯!”
幼蕖一边咬着采珠姑姑端上来的灵面馒头,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刘叔说啊,到时候就说我们是虎子的大弟和二妹,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奇怪。你别说漏嘴了,还有啊,我们要把刘婶做的那两套土布棉袄翻出来。”
她扭头喊:“姑姑——”
“知道啦!那口新的天浔樟八宝箱里。出门前东西收拾好了先让我看一下。”
采珠姑姑慢条斯理地搁下一碗灵米粥,把一碟凉拌的仙簟往幼蕖面前推了推,凶巴巴地道:“这会儿吃完先去用功!不许耽误修炼知道不?不然,师父同意,我可不同意!”
“知道!知道!”
幼蕖与守玄拼命点头如捣蒜。
守玄挺直了身板,把胸脯拍得震山响,豪气万丈地应着:“我保证这段时间好好修炼,哪怕出去我们都不会落下功夫!姑姑你就放心吧!”
“洗砚,你有空带他们去库房里找几样得用的东西。”凌砄交待。
洗砚还没开口,守玄就急着阻止了:“不用大哥,我和小九自己去找。”
“你们自己去?你倒是说说,你们两个人哪回找到正经东西了?”
采珠姑姑柳眉一竖,指头戳了过来:“成日价追鸡撵狗,净翻出来些捣蛋的物件,不是骚扰哥哥们就是欺负山上鸟兽!就得大师兄看着你们,好生找几样出去用得上的!”
守玄立马矮了一截,缩了缩脖子:“哦,好,没问题。”
那模样,简直纯善乖巧如小绵羊。
幼蕖也乖乖点头应是。
祁宁之暗暗好笑,师父管不了的两人,姑姑反而能降住,总算是有个克星,不然这少清山,真得底儿朝天!
守玄一眼瞥见祁宁之低头发笑的模样,心里“哼”了一声,转转眼珠,对着这个插进来的外人道:
“祁师兄,你可知道明儿个要贴春联?不如帮我们写两副呗!”
这小子看起来有些得意,话尾都在往上飘:“还有,你知道怎么贴春联吗?”
春联?
祁宁之有些傻了,好像小时候是见过,但是并没有很深的印象,父亲闲来无事时写过,但也没有当作是过年必备。好像家族里并不是特别看重这些,更别提让前程远大的祁宁之来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了。
有那时间,还不如打个坐!
所以这几天祁宁之虽然被山上热热闹闹的年前气氛所感染,但是若没有人提醒,他还真不知道要写春联……
哦,他忽然想起来,他们捕猎朱羽锦雉那天,知素是说去写春联的,只是当时他没有在意。
知素及时给了弟弟一个打击:“这个用不着你操心,我和师父都准备好了!至于你,你还好意思说?第一回给山上贴春联,你贴成啥样了?”
守玄呆住,哥啊!亲哥啊!
为什么一定要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
见祁宁之很有兴趣的样子,如松与明炎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守玄当年贴春联的故事连笑带说地铺开又回顾了一遍。
守玄那个急的啊,知素他动不了,其他师兄他可不怕!可是,捂了这边的嘴,那边又有师兄开了口。
知味堂里已经闹成一团,几个哥哥联手起来掀两小的旧事,旧事里也有幼蕖的好不好!她早就跳起来去帮着守玄捂哥哥们的嘴。
可是,见她加入后,不仅好热闹的如松和明炎说得越发来劲,连向来稳重的洗砚、云清都开始一起添砖加瓦,甚至是一贯清冷的知素,也瞅空子补充两句。
至于采珠姑姑,她更是连一点点小的细节都一一添上了:什么当时守玄一个身形拔起,窜得太高而撞掉了檐上的瓦,头肿了三天;什么幼蕖糊了自己一头一脸的浆糊,不仅一开口腮帮子就掉面屑子,还弄得她洗头发洗了半夜之类的都说了出来……
第七十六章 当时年纪小
祁宁之在你一言我一语里听全了这个故事,听得笑不可抑。
凌砄都听得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不住笑着摇头,他心头又有些感慨——那时的故事,正是少清山逐渐变成一个家的过程啊……
幼蕖和采珠姑姑第一年来山上过年,给大伙儿不少意外和惊喜,前所未有的开心,让大家都有些晕乎乎,每个人都着实有些惊异这莫名的热闹气氛是怎么扬起来的。而第二年开始,大家则早早就开始期待。
洗砚很负责地提醒大家记得年前除尘,帮姑姑检查更新一下灶台上的灵石法阵;如松钻研了一下,用潮音竹做出了各种声响的爆竹和更好看的烟花;连云清这样情绪不太外露的,都主动去问采珠姑姑“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幼蕖山上山下地跑,问过采珠姑姑,又去刘婶家偷师,回来后有样学样地采集了许多结着红艳艳冬青果的枝条并苍翠的松柏枝,扎了几盆喜庆盆景往每个院子里送。
知素那几天训守玄的话则变成:“净知道淘,也不知晓主动去山里捉几只朱羽锦雉帮姑姑准备过年,再这般便不许你放爆竹了……”
凌砄自不像几个弟子一样喳喳呼呼,始终淡然,仿佛不染一丝尘滓,他这默不吭声的模样,弄得一众弟子心底暗道师父到底是道行高深,果然做到心无挂碍,实是令人肃然起敬哇……
于是,那两天弟子们路过扶苏院的时候都不由放轻了欢喜的脚步与声音。
结果年三十的早上,大师兄洗砚笑咪咪地自师父的扶苏院中捧出了一大堆红色的春联和福字。
二师兄如松偷偷告诉师弟师妹,师父上次让他下山的时候买了一本《春联大全》!
幼蕖与守玄欢呼一声,立马去请采珠姑姑调了半桶浆糊。
一个提桶拿刷,一个抱着春联,你用新学的“青云梯”功夫,我用拿手的“因风起”身法,要么借助法器歪歪扭扭地飞至半空,要么施展轻身步法倒悬檐下。
高高下下几十趟,看得人都眼花,他们自己哪知道累!
两个小娃贴得起劲,玩得尽兴,满山疯跑了大半天,终于满头大汗地把山上所有的院门房门都贴上了,红彤彤的好不喜庆!
连没人住的玎鸣阁都贴上了师父手写的春联和福字,一扫空荡荡院落的冷清之意。
当然,幼蕖与守玄两个人第一次干这种活儿,虽然看起来贴得喜庆热闹,却闹了笑话。采珠姑姑过来验收的时候,发现好几副春联都把上下联贴反了,当场笑得不行。
幼蕖离开红尘界的时候还未满五岁,不过刚刚开始启蒙。来少清山后虽然采珠姑姑与师父皆有教授识字、解读经典,但是以修习道典为主,并未在俗世诗文上下什么功夫,彼时年纪又小,纵然听了、背了些经典,却还真没意识到要按平仄分上下联。
守玄更不提,未记事起就来到了少清山,除了山下偶有来往的七舍村,哪里见过凡俗这些事!
而其与山下完全熟识起来那还是幼蕖来之后的事。
他只见过村民们春节要贴春联福字,根本不知道要按平仄分上下联。
两个人都是以为,一左一右贴对称了就行!
大师兄二师兄倒是知道,但是他们根本插不上手,春联刚刚出来就被两小给抢了!而且他们也觉得这贴春联反正是极简单的事,怎么会错?
幼蕖与守玄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哥二哥那乐不可支的样子,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错了,结果这两小一头雾水的呆样,惹得两位师兄又是一顿笑。大哥还好,二哥直接抱着一棵仙人松直捶树干。
采珠姑姑赶忙解说了一下,两小才知道闹了笑话。可是,浆糊已经干了,没法换过来了。
幼蕖与守玄气哼哼地瞅了一眼笑得不成形状的二哥,两张小包子脸相对苦了一阵,没辙,还是得求师父再写去。
贴错春联的两个人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师父干这俗事,没想到凌砄听了之后亦忍不住笑了一阵,而后就爽快地让他们重新磨墨,唰唰唰重新写了好几副春联。不仅补上了错的几处,还又多写了几联,道是留给两小弟子备用,再贴错了也有的再换。
结果吧,最后幼蕖与守玄一人拎着两副春联,无处可贴,所有的门扇上都贴了,连知味堂的灶台两侧都糊了红。
俩人实在找不到地方贴了,干脆把山上几处主要路口两侧的大树上都披红带彩。
清清静静的少清山,自凌砄师徒来了以后,凭空多了人气与生气,这下,还多了几分喜庆之气。
少清山各处院落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凌砄站在山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好一晌,眼中暖意渐浓,只觉缠绕心中多年的一股酸楚悲怆之意,竟然渐渐淡了几分。
前事故人,永不可忘,亦不能忘。但是,人要向前看啊……
为了这几个弟子,他也要振作积极起来,不能让自己这萧瑟之气影响了几个孩子。
少清山是弟子们的家,他可要担好自己这个家长的责任!
……
祁宁之一边听,一边笑,又一边羡慕:这才是家的感觉呢……他一直对白石真人充满好奇——
虽然这位真人性子温和淡然,旁人可能会以为,这是遭受打击过后的低落,但是祁宁之知道,那种淡泊不是认命的无所谓,冷静也不是心冷的死寂,而是一种坦然镇定,是需要一种十分强大的心态才有这样的底气。
与之相触相处,那感觉,可谓如沐春风。
若不是确实知晓凌砄的情况,祁宁之真要当作这位师叔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那个一切顺遂的英才白石真人。
看着知味堂里的笑闹,看着凌砄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及眼底暖暖的欣慰之色,祁宁之忽然有些了悟:为什么白石真人虽然丹碎道损,却不见一点颓废丧气!而且,整个少清山亦是生机勃发!
这是因为,有这个“家”的温暖吧!
第七十七章 雪消是春来
七情六欲谁能斩绝?
修道是否非得勘破一切?
祁宁之自认若是自己金丹碎裂,云端陷入泥沼,那定是难以再次振作。
他有些了悟,为何白石真人毫无颓像?
有羁绊,所以不至于斩断看破;有温暖,所以不会自我沉沦;有操心,所以不能自暴自弃;有责任,所以更要向着阳光前行,而且是带着一大家子,笑着前行。
这条路,自然充满欣欣之生气!
毕竟少清山比不得北地,带来风雪的这股极寒的气流只是一阵过境,雪下了一夜复一日便基本止住了。
饶是这样,整个少清山连同附近地界已是银装素裹,远近皆是白茫茫一片,积雪足有一尺来厚。
幼蕖与守玄只担心大雪封了路,他俩是没事,可是刘叔刘婶是凡人啊,得架牛车上路,年后的出行可怎么办?
他俩那个着急的哟!隔半个时辰就要窜上半空转几圈张望,又不敢随意动用法力化去积雪。
“凡人传说海里龙王有巡海夜叉,我往海上多少趟都未得见,心里头多遗憾呢!不曾想,我们少清山今日倒是多了两个巡山夜叉!”
如松看着被姑姑从半空强行唤回的小弟小妹,俩人一头的雪沫子,蔫头耷脑似被雪压伤了的萝卜苗,忍不住取笑。
众人一阵哄笑。
“二哥你亏不亏心!竟然拿夜叉来比我们!哼哼,我们这般可爱,怎么会是那青面獠牙的夜叉!怎么说也是山大王跟前的金童玉女!”
幼蕖气嘟嘟,大雪可能封路已经让人够烦恼的了,二哥他们还来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小姑娘转向师父:
“师父啊,这么大的雪,刘叔他们又不像我们,多不方便啊!万一饥寒交迫,得多可怜!就帮他们把路通一下,可不可以?就化开这么一丁点……”
她一脸谄笑,掐着指头,露出指尖那么“一丁点”。
凌砄失笑,却是坚决摇摇头:
“不成,我们不可随意干扰凡间之事。天时如此,只要不至于酿成严重雪灾,我们不可插手。”
幼蕖知道她之所请本来就不太可能被师父同意,可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提了一提,果然被驳回。
不过师父下一句话又让她喜笑颜开:
“小九儿莫急,我观这寒气将尽,雪应是不会再下,正月十五之前亦当化得差不多了。”
“真的啊!正月半之前真的会化么?”幼蕖与守玄如绝境逢生。
这个问题采珠姑姑都能答了:
“当然,马上都开春了!而且,每年的雪都是这样,又不是今年的特别大!就算大前年那样大的雪,二十来天也就差不多化净了。七舍村里余粮柴火都是足足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没好气地将俩人往外拨拉,嘴里毫不留情:“你们今年才见到下雪?往年怎么不见你们操心?有这功夫啊,好好练几个法诀多好!去去去,快用功去!”
“姑姑,今儿我们要贴春联呢!”幼蕖与守玄大喊。
“午间一会子功夫就好了,用得着一整天吗?云清说了,要借下雪的机会让你们熟悉各系法术在雪里的应用呢!年夜饭之前,我要听到三师兄夸你们进益了才行!”
姑姑发威,莫敢不从。
“哎!好——这就去!”守玄人已经出了门,还努力扭过脖子来补了一句:
“哥,你别抢着贴啊!还有,师父那里的,也要等我们回来贴!”
“走吧走吧……”云清一手一个,拎起俩人。
虽然又被姑姑打压了,但是出去玩的计划应该不会受影响,俩人还是很来劲的,跟着云清一阵风卷去演武场了。
还有年夜饭啊!
祁宁之开始期待。
是的,年夜饭也是少清山从上到下一年中最期待的几件事之一。如同凡俗世间所有的孩子,不管是小孩子,还是半大、甚至是已经长大的孩子,都对过年有着单纯的欢喜盼望,一提到,心里就莫名的喜庆。
中午前后,山上各处已经贴上了春联。基本上是各人贴各自院子的,师父凌砄的扶苏院按照惯例,是最小的两个徒弟包办。
最先贴的是知味堂,洗砚帮着采珠姑姑量好两边门的方位尺寸,然后一人一边贴上了春联。
采珠笑意盈盈,脸色被春联映得多了两分丽色。她瞟了一眼右手边已经贴好上联的洗砚,用手在红纸上轻抚几下,保证春联端端正正服服帖帖。
“山肴泥蔬含真味,麦饭菽羹养太和。这个我喜欢!”守玄喜气洋洋,直抒胸臆。
“和吃有关的你都喜欢!”知素一针见血。
“我也喜欢呐!”幼蕖对七哥扬起笑脸。
知素立马口风一转:“这春联虽是俗世风味,却也道家本色,小九你好眼光!”
师兄们都喷笑出声。
守玄对于亲哥的偏心早已习惯,何况夸的是幼蕖,他自己也想夸呢:“小九儿当然好眼光!不然怎么哪怕我们长得一样,她偏只和我玩儿呢?”
知素:“……”
亲弟弟!
终于成功气到了他哥,守玄得意地更大声地“哈”了一下,拖着笑嘻嘻的幼蕖往菡萏小舍去了。
师兄们笑呵呵地分领了对联,各自回去打理自家庭院。
内心新奇而面上镇定的祁宁之也参与其中,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手上的一叠红纸,略一思索,借顺路之便,先往云清的结海楼去。
云清轻车熟路地在小楼高高的大门柱子上贴上了一副长长的春联。
祁宁之仰头默念:
“旧岁去时,抚少清山风,冰凝雪拥寒将尽,偕青山不老;
新年来处,看归云海日,云蒸霞蔚时正好,共碧海无忧。”
不由脱口赞了一声:“好!”
“自个儿瞎编的,我可没什么文采,哪值得道一声好!祁兄弟见笑了!”云清摆摆手,谦虚道。
“满是喜气,而无俗气,兼之意境远大,襟怀阔朗,与你这结海楼配得好!”祁宁之赞得真心实意。
云清拱拱手,一笑,收了这声夸赞。
了解了贴春联的程序,祁宁之一手拎着这辈子第一回见着的浆糊桶,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红艳艳的春联,一路稳步快行——这可是用普通俗世的红纸所写,一个不小心就能让山风给撕裂了!
第七十八章 年年与岁岁
祁宁之手捧着春联,举轻若重。
他这辈子还没伺候过这么娇弱的物事,怎么不小心再小心!
不然守玄那小子又得嘲笑他,他都能想象出守玄那夸张的口气:“咳,祁师兄的春联啊,还没贴到门上就坏啦!师父——师兄——你们谁帮他重写两副啊,他可不会!”
祁宁之全心全意都在这春联上,连每次路过奇色峰下总要顺便捋一把朱果的爱好都忘了。
回到自己的浮香居,先把春联排好队:嗯,先院门,然后卧房,再书房……
祁宁之对着院门,左右打量了又打量,用灵力在门上做好标记,保证左右对称、上下一致,又吸取守玄幼蕖的前车之鉴,分清了上联和下联,这才往门上量好的位置涂了浆糊——他今天才知道,面粉有这个作用!然后屏住一口气,将一张长长的红纸在刷好浆糊的门框上自上抚到下——这是他刚刚跟采珠姑姑学的。
嗯,右边不错,再如法炮制,贴好左边院门。
成了!
祁宁之退后两步欣赏,不够,再退两步,好生端详一番。
“春为一岁首,
梅在百花先。”(1)
虽是普通春联,却甚符合他此时的心境。
嗯,好极!
祈宁之摸摸光光的下巴,有些遗憾,此时此景,很适合捋捋胡须呢!
他挺得意地打量着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的浮香居,在红艳艳春联的映衬下,院里的腊梅那满树的花朵,都凭空多出几分热闹闹的意思。
将屋宇大门、房间门都贴上春联以后,祁宁之他心里那成就感啊——比得上他刚刚学会“文中剑法”第一招的时候!
大拇指蹭了蹭下巴,祁宁之一拍掌,往来路上去又采了一大枝红梅,插到书房的窗前。
暗香浮动,月影红萼,这才是书房的样子嘛!
年夜饭一如往常的热闹,也一如祈宁之所有对年夜饭的想象。
手臂粗的鲸油烛调入了梅花香,仙人承露造型的烛台是前几天刚刚铸出来的,铜光锃亮。幼蕖和守玄跟在如松后面忙了好一会,如松完成了主体部分,至于“仙人”的脸,都是出自两小雕出的模子。
祁宁之瞅着,那恭恭敬敬捧着蜡烛的“仙人”的脸,个个都像知素。
灯辉烛光照得知味堂内温暖如春,明亮如昼。
一张大大的圆桌上,摆满了采珠姑姑精心烹制的佳肴,犹带她故乡风味,金齑玉脍、甜雪玉露,翠釜盛着紫驼峰,素鳞鱼卧在水晶盘。此外,还有少清山师兄妹每人亲手做的一道菜,是少清山上的灵蔬仙簟,众人捕猎的灵兽仙禽,归云海里新捞的虾贝鱼蟹,林林总总,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守玄甚至将自己的一堆虫儿也放了出来,就在知味堂的空地方划出几个半圆的透明结界,在里面放上各种吃食。
“虫儿们也吃年夜饭啦!”
幼蕖与守玄俩人蹲守在结界外,兴致勃勃地点数着:
“百噬虫颜色又深了,你给它们吃了什么?”
“你看这个,是不是有些怪?孔雀蛾和匿蝶不知道怎么搭一块儿产的卵,我还没起好名字……”
“这个瞌睡虫多了几对啊!”
“嘘——”守玄回头看了一下,他哥没注意到这里,才放下了心。
如松饶有兴趣跟过来地看了一会,在知素眉毛刚皱了一点点的时候,就赶快一伸手将小九老八拎上了桌。
祈宁之以往自然也品尝过不少天下美味,可是这样热热闹闹亲近一处,团团圆圆围坐一堂,几曾有过!而且,每道菜,都温暖透丹田,甘香入肺腑,都还没吃,看着就让人生出满足的喟叹!
祈宁之鼻子竟然莫名有些发酸,叹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丢人,他吸了两下鼻子,遂分了心思去细细看菜肴。
他一看桌上就知道,那盘形态各异的动物形状点心是幼蕖做的,个个小巧玲珑又憨态可掬,倒是让祈宁之暗暗惊讶了一回:这小姑娘还能干这种琐碎活儿!
弟子们觉得师父今年心情特别好,因为凌砄不仅拿出每年的必备之物——白石春——弟子们给师父自酿酒起的名字,他还特地去南禺谷采了不少外面难得一见的灵果,甚至还费了点心思摆成个红红绿绿的漂亮果盘!
果盘一端上来,弟子们就哄然叫好。
祈宁之飞快地瞟了一眼这位凌师叔,见凌砄略低了头,以手作拳虚掩在鼻下假假轻咳了一下,嘴角却是已然弯起,满眼都是暖光。
祈宁之转过头来,面上不显,心里暗笑。
年夜饭的喜庆团圆,自不用说。每一道菜都引起诸人的惊叹和夸赞,真心实意,夸张又诚心——这两种完全不搭界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这么古怪的搭配,偏生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尽管把能想象的都想到了,温暖与喜庆也都一如所愿,可是祁宁之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真实投入地在饭桌上起哄、闹酒,会如此不加掩饰地卷入喧哗笑闹、肆意纵怀,会那般真情实感地敬每一杯酒、也那般满心欢喜地接受每一个人敬来的酒与祝福。
毫不勉强为难,绝无虚情假意。
有生以来,第一次毫无负担的晚宴。每个人、每一道菜、每声笑语,都让他心生欢喜。
好得完全在设想之中,好得又完全超出预期。
俗世与修道者的年月日,其实是一样,并没有一年多出一个月或者一两天来。
一年过去,对修道者只是漫长修行时日中添了一个数字而已。
而对于凡人,除尘辞旧,迎新祈福,这新旧交替的一刻,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岁岁年年人增寿,增加的岂止是寿,农家的物资、书生的学问、汉子的力气、姑娘的风姿,还有人生的感悟,家庭的成长……
林林总总,每家每户,各人各心,快乐的事需要重温,悲伤的事需要斩结,一年的收成需要庆贺,一年的收获需要回味,一年的辛苦也需要犒劳。同时,休息抚定,团聚交流,养精蓄锐,筹划展望,才有下一年在更高起点上的更好的开始,才能一年更比一年强。
漫长的修行岁月,多少修行者已经忘了,这一年终、一年始的意义。
第七十九章 此夜销寒腊
修道者与凡人都是此界生此界长,不管是长生不老之躯还是肉身凡胎,都同样身在此界天地,怎可不从此界时节变化?
即使是修道修仙,亦非空中楼阁。奥义大道,本自平地而起。
吃了这顿年夜饭,听着大家对新年的祝愿,祁宁之突然意识到这一年真的是快过去了,第一次体会到辞旧迎新的微妙感。
结海楼那副对联,突然在心里格外清晰,那是云清的真实感悟吧……
残夜去处,亦是旧年之终点,海日升时,正是新年之开始。
祁宁之于这一年的得失进展,突然格外明晰;新年之期望,亦浮上心头。
面前的烛台上烛芯突然亮闪了一下,“扑”一声,爆出个喜花。
祁宁之心头一跳,似有所触,当即盘腿坐下,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玄妙状态。
果然是好苗子!
这样的除夕夜宴上也能顿悟!
少清山诸人不由为之欢喜,都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高兴。
洗砚手一划处,如松配合放出护罩,把祁宁之好好地护在里面,好教外头的吵闹不干扰到他。
幼蕖与守玄也放轻了声音,停止了笑闹,跳下桌子,帮忙收拾碗盘桌椅。
祁宁之这次顿悟倒没花多长时间,毕竟离大阶的升级还早得很,但是他这次困于瓶颈的时间已长,已是烦恼了很久。
要知道,筑基五层便是进入筑基中级阶段,进阶原本就不易,越往后越慢越难,多少人卡在这一关多少年。他在这之前的进阶都是遥遥领先于同门,天才之名可不是白得!法术之高、进阶之快,他向来是暗暗自得的。
可是自去年年初进入五层开始,修为突然滞涩了起来,也不是学不会,也不是弄不懂,就是进益莫名的不像以往顺畅快速。虽然门内师长皆言此为正常现象,可是他心里急啊!这近两年来他窝在玄机门死练活练也没摸到进阶的边儿,知非真人才带他下山放松放松心境,寻求突破机缘。
来少清山后长进的多是对法术的领悟,修为的进益还没有那般明显的突破,毕竟打坐什么的也比以前少了。而且,这近一个月里新鲜事儿太多,快乐的事儿太多,他都完全忘了“进阶”这个困扰了他很久的烦心事儿。
谁想今晚,只那么“啵”的轻轻一下,像是灯上罩纸被捅破后顿时光芒四溢,又似湖水积蓄到终于可以突破堤坝的高度,轻轻松松,自然而然,漫溢而出的灵力再无阻挡,满是蓬勃力量,涌向新的天地。
筑基六层!
而且他生出一种感觉,瓶颈一过,此后的进阶再不会像此前那般莫名滞涩。
等他睁开眼睛,知味堂里已是只剩他一人打坐在地,红色的灯烛犹静静燃烧,烛泪如攒玉累珠,已是积满了仙人承露烛台。
几位“仙人”的脸上点点泛红,犹自挂着几溜烛泪,似是几个知素围在一起痛哭。
想想平时知素不苟言笑少年老成的模样,这场景格外有趣。
祁宁之不由失笑,暗道一声“促狭”。
他挥手打开护罩,外面顿时传来一阵喧哗,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爆响,估计是如松做的爆竹。
祁宁之轻快地走出知味堂。
果然,少清山诸人正围看爆竹烟花。
火光闪处,几只雪羽红顶的仙鹤展翅冲上九霄,鹤姿清俊,鹤鸣之声清越可遏行云,仙鹤消隐不见后,半空里犹有余音袅袅。
祁宁之刚刚要称一声“好”,幼蕖与守玄那边就爆出一阵牛喊马嘶、鸡鸣狗吠!
好家伙,这个烟花里显出来的是什么?——满场奇声怪响,火星子里不停爆出一群群飞禽走兽来,满场狼奔豕突、鸡飞狗跳!——这是少清山上含了各类禽啼兽吼声效的升级版爆竹。
大伙儿先是一呆,继而笑作一团。
一只大鹅飞奔在一胖娃娃后面连追带啄,那胖娃娃连喊带哭,大鹅气势汹汹,在光影消失之前还不甘心地在小胖屁股上连啄了两口。
不仅影像逼真,那声响配合得也是巧妙,鹅叫、娃娃哭都模拟得挺像。
采珠姑姑笑得要扶着幼蕖才能站稳,稳重如大师兄洗砚,都笑得在揉肚子。
如松无奈摇头,对着云清等人解释:“这哪是我想做的!你分明一看就知道,这是老八小九的主意!”
他看到祁宁之走过来,又加了一句:“先前的烟花挺正常的,不是我自夸,好看得很!”
守玄得意地大叫:“我告诉你们,还有更有趣的呢!……”话没说完就被幼蕖捂住了嘴。
见幼蕖瞪眼比划,守玄醒悟过来,一巴掌盖在自己嘴上,表示坚决不再说,只有眼神往知素处溜了几溜。
知素狐疑地看了看守玄,再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如松。
如松一摊手:“他们拿走了许多潮音竹和幻石粉,说是要给我们惊喜,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还能是什么?总归是爆竹吧!最多声响古怪一点罢了,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总不过是些玩乐之物!
知素顿时没了兴趣。
祁宁之大开眼界,笑了一番,才想起正事儿。
他寻着凌砄,凌砄微笑打量了一下,满意颔首:“不错!境界稳定,神完气足。”
祁宁之满心感激,正要行礼,凌砄摆摆手:
“不必客套。你师父也不知到了哪里,若是知道你新年之前突破,定然高兴得很!这个关口说大不大,却也不是那么好突破。你能自己顿悟突破是极好的,这是你自己的缘法,我们可没帮什么。”
明炎正在旁边,横过胳膊拍了祁宁之一巴掌:“恭喜恭喜!好兆头啊!师父说得没错,是你自己悟性好!”他又竖起大拇指:“真的好!”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祁宁之忍不住咧开嘴,凌砄今日好像格外开心,乌亮的眸子盛满了火光,今天笑容又格外盛,声音也格外爽亮,可看出几分白石当年的热情意气。
凌砄递给祁宁之一只红纸包:
“难得你在我们山上过一回年,你师父不在,我也算你长辈,看你就和明炎他们一般。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他们方才已是都收过了。”
压岁钱!
第八十章 新春接旧年
祁宁之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收过压岁钱这种奢侈品。
好像小的时候,父母也在新年里给过几块灵石或者丹药之类,往往同时还附上一句“吾儿切记好生修炼”!
还有一年,直接给了一本修行功法?这功法还伴随着“练好这个,准备一个月后的家族大比”的交代。
从那以后,祁宁之对过年就没有期盼了,也早忘记了压岁钱这回事。
没想到,来少清山,竟然收到了压岁钱!
想想少清山的风格,他也就不奇怪了。在这里,没有压岁钱,才是该奇怪的吧!
祁宁之捏捏手上的红纸包,硬硬的,好像又有圆圆的?
明炎挤挤眼:“师父可有钱了,快打开看看,小心花了眼!”
以凌砄对弟子的大方程度,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令人晃花眼的宝贝呢!
祁宁之先道过谢,然后小心地揭开红纸——果然真的花了眼!
这金灿灿红艳艳的,分明是……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压岁钱呢!
手里分明是,一串金光闪闪的天圆地方钱币,钱半叠着以红绳串连,每两枚金币之间都结着好看的花纽,红绳末梢以一粒明珠收结,最后编作鲜艳艳的流苏垂下。
这……真是满满的富贵之气啊!
“怎么样,富贵吧!”
明炎看着祁宁之略呆滞的神情,忍俊不禁,连笑带说:
“这可是我们少清山的传统,实打实的真金呢!我们每年靠压岁钱都能发笔小财!以后个个都是富家翁!”
明炎掏出自己的一串金钱晃了晃,果然同样也是红绳串起来的金闪珠明。
“过年是俗世的习俗,修士其实亦皆从俗世来。我们既是按俗世的新年过,也就按俗世的过法来发压岁钱。凡人谓‘压岁钱’可辟邪镇祟,保小辈平安。”
火光映照下,凌砄脸色更鲜活了不少,眉宇间喜气分明可见,竟然细细地解释起来:
“俗世钱币流通四方造利天下,其形状也暗合圆方之理,黄金亦有安神之效。这些金钱都由洗砚如松他们放在俗世庙宇道观屋梁上受了几年的祈福香火,于修士自然没什么真的益处,不过是我这老人家盼着你们这些小辈能多沾点福气的想头,讨个吉利罢。”
凌砄虽鬓边略生华发,却依旧英气俊朗,听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这老人家”,众弟子皆哄笑起来,纷纷道:
“师父您老人家高寿!”
“您老人家精神可真不错!”
采珠姑姑捂嘴笑道:“在俗世,您可不就是老寿星了!”
凌砄竟然对采珠拱一拱手,满面是笑,很是认可的样子。
弟子们更乐了,凌砄固然平易近人,难得的是,今儿个还和大家配合着打趣。
幼蕖腻着采珠:
“姑姑成了几百岁的老寿星的时候,我们也来沾沾你的福气,那时候啊,姑姑肯定也还是这样好看!”
“嗯嗯!”守玄跟着极真心地点头。
“我几百岁的时候啊,就等着你们一个个小神仙来孝敬我们这些老人家喽!”
采珠没有灵根,纵然有些强身健体的法子,毕竟还是凡身,她当然知道自己活不了几百岁,可是这话是小芋头说的啊,听着心里无比受用妥帖,笑眯眯地把幼蕖搂在怀里一通揉。
守玄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采珠索性张开胳膊,将守玄也搂进来。
守玄乐得两个腮帮子越发的圆鼓鼓,知素暗暗“哼”了一声,半扭过身去。
祁宁之举起钱串,火光下,金色耀眼,珠光晶莹,红绳鲜艳,编织又极为精巧,“这串金钱真漂亮!”他由衷赞道。
“这些金钱可是采珠姑姑一枚一枚亲手编起来的。就这红绳,也是姑姑一根一根自己纺线再织出来的!火明蚕的丝,确实可避邪祟。”洗砚走过来补充。
祁宁之赶紧再向采珠姑姑道谢。
“我什么都没有,金子是凌师父的,海明珠是洗砚采来的,我就做些简单的手工活儿罢了。这点心意,实在算不上什么。”采珠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收了压岁钱,放完爆炸烟花,又笑闹了好一会,大伙儿才各自散了。
新年旧岁交替之时的半夜,扶苏院里,采珠与幼蕖并肩而立,表情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她们目前,正悬浮着一面造型古朴的巨大铜镜,正是凌砄手中那面着名的小地绎镜。
铜镜面上泛出水波样冷冷光华。
凌砄手上掐诀,抬手间一道金光打入镜面,镜上的水波忽地一圈圈荡漾起来,光华愈加闪动,隐见其中有屋宇人物。
采珠与幼蕖的期待之色更切。
自来少清山,每年此时,她们都要来扶苏院一趟,为的便是这面镜子。
镜面光华荡漾一阵后便渐渐稳定下来,现出一幅清晰的场景。
镜里亦是真实世界,侍卫森严,殿阁华美,分明是一处凡间皇宫所在。
彼处此时,亦是烟花绚烂,远处隐约传来笑语喧哗。
镜里,漫天流彩之下,巍峨高台之上,宫女侍卫肃立拱卫的中心,分明也有一个幼蕖!
镜中的那个幼蕖与镜外幼蕖容貌年龄仿佛,脸儿又更为粉嫩娇美,一看就是自小被娇养呵护的,只是略显瘦弱。
此时的她,珠冠红衣,笑靥如花,正依偎在一高大的中年男子身旁。
正有侍卫前来禀报,口称“圣上、公主”,道是地方献上的烟花爆竹已经燃放完毕。
那圣上身着龙袍,身形挺拔,气度不凡,向侍从询问了几句宫外百姓及内外防卫火烛情况,气势沉稳威严,又交待了几项事务,侍从俱是极信服的模样,圣明天子气象显露无疑。
这位威严天子看向身边少女的时候,目光却极柔暖:
“兕子,中夜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小心着凉!明天让孙医正来请个平安脉,若是好,我前儿刚得的书圣真迹先给你临摹。”
说着,亲自动手将少女身上的大氅拢了又拢。
话语中、动作里的疼爱之意,镜外之人亦能感受。
镜外幼蕖鼻头发酸,喃喃低唤:
“父皇,阿爹……”
第八十一章 两处各珍重
镜内父女俩言笑晏晏,镜外幼蕖眼底浮上晶莹,她不禁伸出手去描摹那镜里中年天子的形象。
镜里兕子公主虽乖乖点头,面上却有调皮的笑意一闪而过,她故作恭敬地一屈膝:
“儿臣谨遵父皇圣谕!”
眼神闪闪发亮,不见一丝畏惧拘谨。
对此娇女,天子威严顿时瓦解,面上的秋山冷峻尽作春水柔波,满是慈爱之情。
他屈指轻轻敲了一下少女的额头:“又皮!”
父女间暖意融融,此天伦场景,不似天家,倒似寻常百姓。
“今夜兕子要阿爹一起在明光殿守岁!”
那兕子公主抱着她父皇的胳膊摇了两摇,娇娇软软地撒着娇。
那天子哪忍心拒绝心爱小女儿的要求,当下同意了,又吩咐四周侍从先去明光殿准备。
兕子公主对她父皇皱了皱鼻子,得意地笑道:
“我早让他们准备好啦!火盆,热水,熏了您最喜欢的龙涎香!褥子也垫得厚厚的!还有娘最爱吃的甜汤!”
“我家兕子真是贴心呐!阿爹下半生可就靠你照顾喽!”
“那是当然!我现在可能干了!”
兕子公主一幅大包大揽之得色,看得她父皇哑然失笑。
看着女儿亭亭玉立于身前,那天子抬手轻抚女儿的发丝,情绪忽而低落:“要是你娘知道她的小幼蕖长这么好……”语音竟然带了哽咽。
“阿爹,阿娘她在天有灵,肯定也想看到我们开开心心的!我们要为天上看着我们的人好好地活,好好保重自己!”
镜里幼蕖暖言安慰父亲,眼神却看向半空,若有所思。
“是啊……”那天子嘴里应着,仍然语气怅怅。
兕子公主见父皇伤神,赶紧掉转话题到自己身上:
“阿爹阿爹!你看,兕子现在可知道保重自己了!你看我今儿穿的这大氅多厚实!怀里还揣了一个暖炉呢!我今年冬天养得可好啦!都没有受过风寒,吃得也好,每顿能比以前多半碗饭!”
少女叽叽呱呱,连比带划:
“银蓝姑姑前儿进宫来看我,你猜怎么着?她给我做的衫子啊,我差点都套不进去!你看,我这腰都粗了两寸!我都愁死了!”
她父皇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瞎愁什么!阿爹跟你说,小姑娘就要白白胖胖的才好看!”
他很认真地握了握女儿的胳膊,又在肩胛骨上捏了捏,挺满意地点点头:
“嗯,确实养好了些!我就说,阿爹给你兕子这名字起的好!”
父女二人边说边往回走。
“那阿爹你要怎么奖励兕子啊?”
“嗯,赏你一碗安神汤!吵得我头疼!”
“什么啊……”少女大叫起来,“人家要和阿爹一起去宫外微服私访!”
“访哪家小郎君么?”天子之尊,竟然如此与女儿打趣。
“才不是!小郎君有什么好看!”
天子宠出来的女儿可不是深闺里容易害羞的小女子,兕子公主抱着她父皇的胳膊直摇晃:“我是要陪我父皇看看这大唐盛世,要听百姓夸道我们贞观天子!还有,阿爹你这两天也好生歇歇,不养好身子,我可不带你出去!”
“哈哈哈哈……”这天子显是被女儿逗得大为开怀:“好!依你!”
父女俩渐行渐远,镜里只见侍从队伍迤逦随后。
队伍最前端犹有话语隐隐传来:“我们初五就悄悄儿出去,只带上你三哥……”
终于,队伍远去,镜里画面停在空荡荡的高台上,再无人影语声。
镜外,幼蕖眼泛泪光,伸手依依不舍地轻触镜面:
“阿爹,你好好儿保重,小兕子也保重自己……我也是。”
采珠跪伏在地,语带哽咽:
“陛下,娘娘,采珠不负你们所托,小公主她,过得很好!”
幼蕖拉起采珠:
“姑姑莫伤怀。那位镜里的兕子公主把父皇照应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采珠含笑擦脸:
“我是欢喜才流泪。红尘界的小公主过得也很好,青空界的小公主过得也很好。我再没有什么奢求了。”
她对着凌砄深深福了一福:
“多谢凌师父。没有凌师父,再没有我们今天。”
凌砄眼神犹停留在镜面。
采珠与幼蕖看到的是镜里的兕子公主与她的父皇,而在凌砄眼里,他只看到那小公主的躯体所掩之下,是他熟悉的一缕神魂。
“丹芙……”
他黯然默念。
采珠给他行礼,他才回过神来。
铜镜闪了一闪,变作巴掌大小,飞回他袖中。
凌砄收了铜镜,转向采珠,微微一喟::“采珠你不必道谢,我亦是要谢你的成全。”
“师父、姑姑你们不要谢来谢去啦!你们这么谢,让我很难做啊!”幼蕖倚小卖小地插科打诨,“说起来,我受的恩最多,你们给我的恩最大,我要怎么千恩万谢才可以啊!要不要我五体投地?”
小姑娘夸张地举起两只手,一幅就要往地上“投”的样子,眼睛骨碌碌地,左看看师父,右看看姑姑。
“你投一个给我看看?”采珠看着自家的开心果,故意道。
“心意到了就行了嘛!衣服弄脏了,不是还得姑姑你洗吗?我哪能这么不懂事!”小姑娘嬉皮笑脸。
凌砄与采珠都被逗笑了,略略伤感的气氛一下被冲淡。
“师父给我续了这条命!姑姑打我出生起就照顾我,还为了我远离故土。”
幼蕖脸色正经起来,左手右手各拉住一人,道:
“姑姑,我知道你想家呢!师父,我也知道,那个兕子公主与师父你有渊源。”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不等师父尴尬的脸色回复,就自顾自地讲下去:
“没有姑姑和师父您,就没有幼蕖我。师父您放心吧,等我以后筑基、结丹,练成了大本事,一定送姑姑回红尘界去,还要想办法帮师父你回去找到她!”
幼蕖劝起人来一点不比镜里的兕子公主逊色。
凌砄和采珠俱失笑。
采珠莫名开心,眼泪又出来了。
“我的小芋头……”
她语不成凋,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凌砄眼中暖意浓浓,小弟子如此懂事,句句暖心,令他甚是妥帖。
他温声道:
“现下的各人的道路,都是我们自己所选,而且比当初都已是好得多。”
他拍拍幼蕖肩膀:“大家都好生保重,便是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须明说,各自明白。
第八十二章 初一到十五
大年初一。
当然是热热闹闹四处拜年。
虽然少清山就这么几个院子,平日里也是天天窝在一起,但是大家伙儿还是煞有介事地自备了礼物,一处处去拜年。
首先当然是先给师父拜年。
祁宁之无师自通地想到这一点,他在自己须弥环里找到一瓶年份长的灵果酒,是跟师父游历时得的,原是准备回山后有需要时孝敬哪位师叔的。现在在少清山,他觉得拿这个作为年礼更合适。
路上又遇到云清,俩人一道往扶苏院来。
今日里走在山道上,那期待与新奇,与往日完全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四处可见的彩灯春联,也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新衣新鞋。就是莫名的欢喜,这,就是新年的感觉?
其他师兄弟们也陆续到了。
凌砄大开院门,厅堂的案几上摆着各色糖果小食。他正儿八经像个老父亲一样,笑容可掬地接受儿女们一个个上前拜年,欢欢喜喜地接受一套接一套的祝福话语。
祁宁之没有想过,白石真人也有这么自然的俗世化的一面;竟然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欢喜这么真心地抱拳,不厌其烦地一声接一声道“恭喜恭喜”“新年好”。
那笑根本不用装,哪怕明明知道这是是程式化的拜年,还是抑制不住满心满脸的喜气。
初一是给长辈拜年,凌砄、采珠姑姑,收到一波又一波的祝福,也撒出去多少糖果。
接下来,就是小辈们热热闹闹地互相串门了。
洗砚的石泓轩、如松的涧底居、云清的结海楼、明炎的又生斋、双胞胎的抱朴院、幼蕖的菡萏小舍、祁宁之的浮香居,每个小院的主人也认认真真准备了茶点,招待一拨拨的客人。
今日你做东,明日我来访,后日他作客,还结伴往山下七舍村走了一趟,这次祁宁之与人拉家常的本领可熟练多了。
一直到初十才渐渐歇了下来。当然,师兄弟之间互相拜年的时候也会聊起一年的修行感悟,说着说着就难免有所切磋,演武场上很是迸发了些灵感,修行竟然没有中断,这也让凌砄与采珠挺放心。
初十开始,又开始布置花灯——快正月半啦!该看花灯啦!
虽然做灯的是二师兄如松,最忙的仍然是幼蕖与守玄。
师兄们显然已经习惯了俩小满山飞的状态,对天上突然掉下来一盏灯、两人晕头转向撞一起之类,已经见怪不怪,各自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还时不时招个手,让路过自己头顶的某人稍个口信、带个东西啥的。
元宵节的灯倒是规规矩矩,不是说不出彩不好看,只是没有像除夕那样匪夷所思花样百出。
元宵节的团圆晚宴上,细心的采珠姑姑见祁宁之吃完元宵还意犹未尽的模样,抿嘴一笑,又端上一小碗来,还悄声叮嘱一句:
“再多吃就不好消食了。你若是爱吃,明儿一早我再给你做!”。
祁宁之已经不会推托客套或觉得不好意思了,而是眼前一亮,连声道谢,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一再强调——这黑芝麻馅儿是他吃过的最甜美的食物!还有,也要像老八小九那样,多浇一大勺糖桂花!
这反应让采珠姑姑极欢喜,也让暗中观察他的守玄有些失望:哼哼,这小子,竟然学会跟姑姑要东西吃了!
走出知味堂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平时还有些长明灯错落在草丛树上,今儿晚上却是什么都没有,黑压压的一片。
大家都含笑看着幼蕖与守玄。
守玄得意地一打响指,四周的山峰立时灯火通明,流光溢彩。有像红彤彤果子挂了满树的,有似珠链一般围在山尖尖上的,有如一朵一朵各色金钟花散落在山林间的……
华艳而不村俗,喜庆又不杂乱,看出来,很费了一番功夫。
只有知味堂四周还是被黑暗包围。
“今年又有什么新花样?”
凌砄很期待地看向小弟子,这俩人向来是少清山的欢乐来源。
幼蕖伸手一挥,似是拂去一层遮掩,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看过去——地上竟然显出一大堆柴禾!
她咧着嘴递给师父一根点燃的松枝。
明亮的小火团照得凌砄眉眼皆暖,他心中会意,走过去,探手,弯腰。
“呼”一下,柴禾堆被点着了。
热意扑面而来。
火光又红又亮,在黑夜里偏是有一种照亮人心的力量。
幼蕖连挥之下,四周多出若干柴禾堆。
师兄们欢欢喜喜,自场中间师父点燃的那堆柴禾上取了火,各自点燃了一个自己的柴禾堆。
祁宁之也有一个自己点燃的火堆,虽然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但是当“自己也有一份”落到实处时,还是让他很惊喜。
一堆堆火焰熊熊燃起,照亮了夜色,“噼噼啪啪”的木柴炸裂声中,每个人心里都有暖融融的明亮一团。
“今年怎么想起来这个?真不错!”
小弟子做什么都是合师父心意的,凌砄手上那根快烧秃的松枝都舍不得丢下。
“刘婶说她老家就是这样过元宵的啊,是不是比花灯还好看!”
幼蕖很是开心,在一个个火堆里跳来跳去,嘴里叽里呱啦不停:“刘婶说,元宵节的时候,她娘家那里啊,整个山坡和田地里,全是一堆堆点燃的柴禾,说可以杀虫肥田!”
“嗯嗯,刘婶还教我们一首曲儿!”跟在幼蕖后面的永远是守玄,“虫虫鼠儿赶下河……呃,后面是什么来着?”
“虫虫鼠儿赶下河,赶到村前河。开春十堆火,冬来十缸馍……”幼蕖边跳边接着往下唱,手里一根火焰条儿,舞得跟条火龙似的。
“小九,小九,还有……”
守玄压低了声音,挺着急地提醒玩得不亦乐乎的小九。
“哦!”幼蕖一拍脑袋,火星子差点烧了小辫儿。
守玄手忙脚乱过来给她拍拍拍,她自己捂着额头也手忙脚乱又一挥手——
呀!
灯光暗了一暗。
黑沉沉的夜色中,数十盏如水母一般飘拂着轻纱的半透明风灯自四周山谷里冉冉升起。
灯罩如烟如云,灯光清亮亮的,有种寂静无声的美感,盈盈飘荡在若有若无的清风里,柔美轻舒,缥缈如仙……
第八十三章 偕君上青云
四周风灯如玲珑仙子冉冉升空,习惯了热闹风格的诸人,一下子惊叹出声,这意境,难得的飘逸清新啊!
可惜,场上有两个急得跳脚的娃,打破了这如画的宁静。
“啊呀,小九!你忘啦!你忘啦!还有……”守玄急得上蹿下跳,不停地划拉着。
“啊呀!是忘啦!回来!你们回来!”幼蕖急得跳起来对天空一通气急败坏地挥舞胳膊。
“忘了什么?”大家都很好奇——这明明已经很好看了啊!
“唉,别提了,说山下现在特别时兴这种风灯,都叫它作‘许愿灯’!要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灯上再放,说这样就能实现心愿!”
幼蕖不甘心地看着飞得越来越远的几盏风灯,跺了跺脚,懊恼不已,气道:“是虎子爹进城学来的!我和守玄亲手做了好几个晚上呢!”
这下可好,还有重要的一环没有完成呢!
这些灯是普通俗世的竹纸和蜡烛做的,就算施法术收回来,里面已是烧了大半,可就再飞不起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意境!那完整的意境不对了啊!
“唉,原来设计的好好儿的,我第一下挥手,灯会飘到你们手上,等你们写完心愿,再挥一下手,才把灯放飞。”幼蕖对自己的失误极为痛心,“看看,这不知怎么的,一急就掐错法诀了,直接放飞了!”
众人皆绝倒。
守玄赶忙揽责任:“怪我怪我!应该先帮你排练一下。还有,刚刚我不乱说乱拍就不会打扰你了!”
“不关你的,是我自己……”幼蕖愤愤揪着自个儿的小辫子,眉毛拧成了个黑结。
“没事儿的,什么时候再想放,再做就是,我来帮你做!”知素难得会安慰人,就是口头上不知道怎么说得更漂亮。
其他师兄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
“噢——”幼蕖怏怏地拖着长长的音,还是不能释怀,“我知道了,我不难过……只是,我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采珠姑姑看着半空里遥遥飞远的几点莹莹明辉,摸摸幼蕖的脑袋,软语道:“姑姑已经很惊喜啦。在我们家乡,这个叫做孔明灯呢!在心里想好心愿就可以放飞了,也不一定要写上去的。你和守玄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啦。”
“世上事本就难得完美。留下遗憾其实是好事,留个念想,下次再过元宵时再放才有期待。”凌砄倒是了解小徒儿力求完美的小心思,温言开解。
幼蕖点点头,对师父的话还是很信服的。
“当然,这也是个好事儿。凡人还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自个儿要明白这次的失误教训才是真。小事也有大道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急,一急就乱,一乱就错。修炼,游历,做人做事,皆是如此。”师父就是师父,劝过了,还要补上教诲。
“是!幼蕖明白!”
“守玄明白!”
俩人乖乖受教。无一丝不服。
“为师带你们去天上看看如何?”凌砄忽然提议。
“好啊!”特别是幼蕖与守玄,眼睛里一下子迸发出比方才更亮的光。
当然,身为修道之人,飞天遁地应该是寻常事。只是小的几个修为还未至筑基,还不能御剑飞行,平日里要依靠师父师兄们带着才能上天。
幼蕖那条流霜束,倒是有些托举的作用,但是只能是借助本人的纵跃之力而漂浮一段距离,并不能载人飞行。
师父虽然待他们宽和,但是修炼上的事从不马虎,为了促进他们上进,极少允许他们蹭师兄的光,特别提出要他们自己筑基以后,学会了御剑法诀,才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上天入地。那时节啊,你可以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哪怕去归云海历险都成!
所以,眼巴巴地羡慕筑基了的师兄在山间天上飞来飞去,那也是惫懒的八、九两小徒难得用功的动力之一。
今儿师父主动提出来带他们上天,真是难得的好事!
凌砄一挥手,放出一件青光蒙蒙的软毯一样的法宝。
“青云障啊!我好久没坐过青云障了!”
守玄不仅仅是眼睛直了,眼珠子都要贴到青云障上了,他一下子扑过去,把这朝思暮想的宝贝摸了又摸。
“出息点!你把手指头印儿都蹭上去了!”
知素一如既往地嫌弃弟弟。
他可不屑于傻弟弟那样,那傻小子垂涎三尺的模样谁都能看出来,忒地丢人!而是负手站在一旁,极耐心优雅地等师兄们先上去,身姿笔直,纹丝不动,不过眼神也一遍一遍地往青云障上溜。
祈宁之听自家师父说过凌砄的这件宝贝,防护极佳、飞速极快,是凌砄除了攸行剑之外的又一件得力法宝,亦是白石真人当年名驰天下的助力之一,不过曾于古战场一役中受损严重。看这模样,也不知道有没有修复好。
弟子们也都搭载过这件法宝,一道去山外的时候,他们见过师父用这青云障飞行、御敌、护身,可谓神妙无限。
即使是筑基了的几名弟子,所用的飞剑或是飞舟之类,又哪能与凌砄的这成名法宝相提并论?
此时听得师父提议,自然都是满心欢喜,洗砚打头带着,齐齐坐到青云障上。
采珠拉着幼蕖的手也小心地坐上去,眼神有些飘忽怀念:
“当年,我们就是坐这个青云障来少清山的呢!”
幼蕖也很是怀念:“唉,可惜那时我睡了一路,什么都没看到!”
按小丫头的想法,这种难得的跨界旅行就应该带点好吃的好玩的,一路吃吃喝喝地享受着飞过来。她却昏昏沉沉睡了一路,什么奇妙景象也没看到,真是暴殄天物!
结结实实惋惜了一把,她将自己的流霜束当斗篷裹在姑姑身上,连头面都小心地护好。若是飞高了,天风酷寒,姑姑身体比不得他们几个有修为在身,可是吃不消。
采珠很是享受小姑娘的体贴照顾,一动不动地任幼蕖将她裹成球。
知素拉着一个劲儿想往前钻的傻弟弟成了最后一批。
祈宁之方才也被云清拉了上去。这青云障看似不大,坐上去才发现四周边还空着好大一块,且有青光相护,如云如雾,非丝非帛。坐下来的时候感觉底下柔软而有支撑力,又很厚实,很给人踏实的安全感。
第八十四章 自有乐无穷
“这青云障其实算不上顶尖的至宝,只是我用了多年,指挥如意,得心应手而已。你们以后成就定然高过为师,炼出来的法宝只会在青云障之上。”
凌砄看看弟子们向往的神情,微微一笑,指挥青云障轻轻旋了一圈,稳稳飞起。
“若是喜欢此类法宝,可去玉昆山顶,那里的庆云是障护类法宝的好材料。”
“过几年我们就去!”老八拉拉幼蕖,幼蕖“嗯嗯”连声。
飞至半空,大家往下一看——
“哇哦——”幼蕖第一个叫出来。其他人虽然没有这么夸张,却都有惊叹之感。
少清山向来自然清雅,未有着意修饰,而今晚的少清山却如严妆丽人,精心以珠宝装扮,原先神秘沉沉的山色被明珠彩光点缀得华美动人。
一团团、一簇簇悠悠闪烁的华彩足堪与今宵的圆月争辉。
往上看,天上一轮明月冰轮也似,光华如银倾泻万里;往下看,无数明灯如星辰洒落。
远处山谷里的灯渺渺茫茫,似顺水漂流不定;近处凝碧峰上则如繁星万点,真似银河倒悬。诸人如在星河中游,让人一时分不清头上脚下,哪里才是夜空。
青云障飞过群峰,脚下便是流动的星河;青云障穿行在山谷间,身边便是触手可及的星辰。
青云障越飞越高,远上碧空,几与皓月相平,此时再往下看,远星点点明灭闪动。
月色与华灯掩映之下,远海烟波浩瀚微茫,银光闪烁;少清山峰层峦叠嶂,被月色勾勒出明暗起伏。
清辉平铺,洪波涌起,高崖深涧,历历皆在视域。
山谷间几处明光闪动如镜,那是几面平湖深谭;几缕银纱自高峰披下,那是道道流泉飞瀑;一片冷冷荧白反射着月华,那是远峰上未消的残雪;一簇簇柔粉寒香,那是孤鹜岭上漫坡的梅林新绽……
这是我们的少清山啊!
家山嘉如此,能不爱少清?
青云障上每个人,都升起对自己家园的无限自豪之情。
祁宁之略一环顾,见人人皆是面目清和,温润含笑,青云障内一片祥和安宁。
此夜此景,实在是令人不由心生欢喜。
“唔……”幼蕖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要是能在青云障上美美吃一顿再饱饱睡一觉多好,那感觉,是在星河里入睡呢!”
“满船星梦好,一川风物清。”
祈宁之脱口吟出,指上幻出一片蒙蒙星辉,灵光闪动,隐含奥妙。
“好!”几位师兄皆抚掌而赞。
尤其云清眼中一亮,手比口快,已是一道青光打过去。
祁宁之不避不让,极默契地将星辉迎上,两团法术方一相撞即告消融,只见蒙蒙星辉中又孕出山光湖影。
俩人相视一笑。
明天演武场再来试验!——不必出言,祁宁之与云清已明了彼此所想。
在祁宁之心里涌起的,不仅是小突破后接着领悟的欣喜,还有寻得同道中人的欢欣。
凌砄赞许地看了俩人一眼,微笑点头:“果然是知非真人高足。”
守玄刚刚也想附议一下幼蕖的想法,没想到祈宁之又好像悟出个什么,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哼哼,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为什么别人提到睡觉就都会有感悟!
守玄再一次坚定了从睡梦中找修炼功法的决心。
还有啊,守玄对师父的称赞实在不便非议。当然,他心里也觉得这位祈师兄的感悟有那么点儿还行……
可是,守玄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心里的那一半认可,仍然不服气地对幼蕖做了个口型。
幼蕖暗笑——那个口型,她当然知道——酸!
当然酸啦——你感悟法术就好好儿亮法术,装什么才子!
七舍村的虎子他哥说城里的酸书生就喜欢这样,说什么事之前,先酸酸地来两句诗,好像不吟两句就显不出水平一样!
其实守玄此时的表情已经很酸了,不看口型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采珠亦暗笑,扭过头去,不去管这小儿女的小心思。
元宵之夜,各有所得。有人感悟到清梦星河之义,有人看到了星月美景,有人起浩瀚宇宙之思,亦有人只想清甜一眠……
凌砄此举其实并无什么深意,就是临时起意想逗小弟子开个怀,习惯性地带着一群孩子去看看星月山海。不过举手之劳,若能让孩子们有一丝性灵之启迪,就极好了;若没有收到什么启迪,又有什么打紧?多看看好的东西,自然会有向善向好之心。
当然,在凌砄看来,小弟子能想到在星河中入眠,那也是对世间美好事物的一种向往啊!
过了元宵,新年便差不多了。
赏过花灯,正月里的热闹便渐渐淡下来,只有守玄和幼蕖很不甘心消停,仍然四处大点花灯大放爆竹。
少清山的大大小小各座山头是“噼噼啪啪”此起彼伏,俩人还振振有词,道是山上一年到头没有人气,太清冷了,难得过年,得拿喜气熏熏才是。
凌砄笑眯眯随小弟子胡闹,几位师兄见怪不怪也不管。
至于“人气”?师兄们觉得少清山虽然人少,人气还是有的……不过小九儿这么说了,就默认吧!况且,也没什么坏处,而且,说不定真有几分道理呢……
祁宁之开始还好奇跟着,结果跟了两座峰就不行了。
他就不明白,怎么这俩人放爆竹就这么大的劲?每座山峰都差不多,这里放了又去那里放,怎么就这么有兴趣!
俩人不仅忙到飞起,还吱吱呱呱连笑带叫!
而且,你好好儿放爆竹就是了,为什么要把爆竹串起来挂在金腰蜂的蜂巢旁边?
为什么要悄摸摸在树洞里藏半天,非得等土盾熊睡着了以后才在熊窝外边放?
还有,人家巨尾松叶鼠辛辛苦苦攒的一树洞松子儿,这俩人全给扒拉出来了,还接着把周围扫荡了一圈,又搜出不少榛子之类的坚果。
可怜那小松叶鼠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才攒了这么点家当……
祁宁之真是心有戚戚:你们哪里就馋成这样?哪个修士会堕落要到与小妖兽抢食?简直夭寿哦……
第八十五章 吱吱复知知
想想自己堂堂玄机门精英弟子,如今竟然落得来看俩娃刨松鼠洞!祈宁之虽觉得丢脸,也只能认命,正准备上前提醒他们早些收手,好歹也给物主留一点儿口粮吧!
哪想到,这两小一嘀咕,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笑,手忙脚乱地一阵收拾,竟是将树洞一一恢复了原状,然后又不辞劳苦地另外开挖了若干个树洞,把几堆口粮挨个儿转移了地方!
这巨尾松叶鼠藏口粮的虬龙柏木质坚硬,连挖多个树洞也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看两人挖得一头汗,祈宁之的汗也是冒出来了,这是……干嘛呢?
两人刚刚完工,就听到远处几声“吱吱”叫,哈!小松叶鼠来觅食了!
幼蕖一拉祈宁之,三人躲到了山石后面,幼蕖与守玄那小眼神哟,闪亮亮的,明明白白地透着期待与兴奋。
你们这是期待啥……祈宁之看得嘴角直抽,可是自己也忍不住悄悄从石缝里瞧过去。
几株树的枝叶一阵晃动,毛茸茸两团弹丸一样射过来,果然是两只巨尾松叶鼠,硕大的毛尾巴摆得像把大羽毛扇。
祁宁之想想它们将要掉落的心情,暗生同情。
两只巨尾松叶鼠很快就发现一处口粮被盗,“吱吱吱”尖叫了一阵,再刨开一处,还是空的!
刨开所有的藏宝室,都是空的!
“吱吱!吱吱!”
叫声愈发尖锐刺耳,两个小家伙愤怒得在树上跳脚,小爪子挠下一块块树皮。
感受到松叶鼠的冲天火气,祈宁之无奈暗暗叹了口气。
这种小妖兽虽不起眼,也没什么实用价值,却是心大得谁都不怕,速度又快得跟闪电一般,牙尖爪利,专袭人脸,那爪子还带些微毒,毒虽无大碍,却令抓出的伤一时不容易愈合。
故祈宁之与同门出行时,一般不轻易招惹这山林里常见的巨尾松叶鼠。倒不是打不过,而是招之无益,受伤是小,丢脸是大。
万一不小心挨上一爪子,难道回去解释说,堂堂修士,这脸上的血道道是因为打不过松叶鼠的小爪子才落下的?
“吱——”
一只松叶鼠身子陡然一陷,踩踏了一块虚浮的树皮,掉进一个方才幼蕖他们新挖的树洞里。
小东西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只留一条大尾巴在外面甩得跟转轮般。另一只巨尾松叶鼠急的团团转,伸出爪子去揪同伴的尾巴,试图凭一己之力来挽救。
无奈同伴正被小小的洞口卡住,它爪子又太小,使不上力,只揪得毛毛乱飞,却未能将同伴拉上来。
山石后的幼蕖与守玄笑得打跌,好在祈宁之赶快打上了一个隔音罩,不然,若是气头上的巨尾松叶鼠发现这三个人躲在一旁,估计少不了往这三名嫌犯的脸上招呼。
要是真的一人脸上带几道血印子回去……啧,不能想!祁宁之这辈子可还没丢过这个人。
洞里传出的“吱吱”声突然急促起来,留在外面的那只听了几声,亦连着“吱吱”回应了两下。
它运爪如飞,几下就扒开树洞外面的树皮扩大了洞口,两只巨尾松叶鼠在新洞里碰了头,发现自己的藏宝原来在这里,俱又欢喜起来。
祈宁之眼看两只巨尾松叶鼠在林子里转了一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的口粮尽数找到。身边两小已是傻笑了半天,巨尾松叶鼠每找到一处,俩人就握拳欢呼一声,似是替巨尾松叶鼠鼓劲。
明明就是你们藏的……
祈宁之心里默默说道。
看两只巨尾松叶鼠找齐了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了,幼蕖与守玄才决定撤退。
不过,走之前,守玄对幼蕖眨眨眼,又抛出一个大爆竹,“啪”一声巨响,落在巨尾松叶鼠身边,炸了。
两只巨尾松叶鼠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惊喜中,被这下爆响吓得弹起老高,连着翻了一串筋斗。
幼蕖与守玄一路都乐得合不拢嘴。
真是太无聊了吧,在两只小妖兽身上找乐子……
祈宁之很是无语。
守玄还抱怨:“好久都没去南禺谷了,外面这些小妖兽玩起来挺没劲的……”
“是啊是啊!”幼蕖附和连声,“不过黑云儿回来了,等它突破后稳定下来,师父应该就会同意它跟我们进去了。”
祈宁之忍不住替南禺谷的妖兽妖禽叹口气,看样子,这两娃以前也是在南禺谷里折腾得不轻吧!再加上一个黑云儿,难怪凌砄师叔要限制他们进谷。怕不是担心爱徒受伤,而是担心谷里妖兽们吃不消啊……
这样山上带声响地折腾了几天,凌砄还好,知素的容忍力是快到头了。
这一日一大早,知素正在与祁宁之讨论道典上的歧义之处,突然听到对面小峰上一阵爆竹怪响。
就和除夕晚上一样,除了正常的“噼噼啪啪”,还有一阵乱七八糟的鸡鸣狗吠、马嘶狼嚎之类,甚至还有“呱呱”老鸦叫。
知素额角青筋跳了几跳,深呼吸了几口,硬是压住自己奔出去的冲动,抬头对祁宁之勉强一笑:
“祁兄,你刚刚说的‘含弘光大,品物咸亨’亦可作如是解……”
祁宁之微微一抿嘴,假装没听到爆竹声一般,很识相地面不改色继续与知素讨论下去。
爆竹声响了一阵,也就弱下去了。
俩人才歇了一口气,突然一阵“吱哩哇啦”乱叫,听着分明是一群“知知鸟”被痛揍的惨叫声……
少清山上都知道,守玄幼蕖给知素起了个绰号叫“知知鸟”,还理直气壮说这是夸他博览群书知晓万物呢!其实师兄们都知道这两娃没安好心,分明是笑话知素与知知鸟一本正经的老学究样相似。
平时在山上,老八和小九专门与知知鸟过不去,遇到就要薅一把鸟毛,或是在知知鸟的大头上练弹珠。幸好,守玄幼蕖这也就是恶作剧,下死手摧残的倒从来没有。
就算这样,知知鸟已是受不了,只要见到这两个小人儿身影就转头狂跑,可惜身胖腿短跑不快,飞又飞不高,于是乎,常常遭了荼毒。
君不见,少清山上知知鸟,十有八只满头包,另有两只秃了毛。
唉,实在是心酸!
第八十六章 笑完了再说
少清山可谓灵植妖兽的洞天福地,唯独,对知知鸟不够友好。
“知知鸟”这个典故,祁宁之刚来时跟着去捕朱羽锦雉王那次就知道了。
祁宁之也是服了,这爆竹声响是怎么做出来的!
知知鸟的叫声很独特,与其他禽类不同,一听就能听出来。
守玄他们弄出来的声响里,分明是一群知知鸟被撵得一通乱跑,又被揍的吱哇乱叫……
可以装不懂吗?
下一刻,对面峰头上爆发出的一阵狂笑打破了祁宁之的奢望,那笑声分明是提醒每个人,他们就是故意的!明明就是针对某人的嗳!
祁宁之想低头喝茶掩饰,孰料还是控制不住胸腔里冲出的气流,一口水呛得他大咳起来。
那边小峰上,守玄与幼蕖笑得都快断气了。
知素脸色铁青,再顾不上风度,“啪”的摔了书,风一般冲出门去。
对面山峰上,火光里一只满头包兼秃了毛的知知鸟正冲天而起,窜到半空中,发出一声长长的“知啊”的惨叫才渐渐消失。
“老八!小九!”
全少清山都听到了知素的怒吼。
“哎——,这儿呢——啥事儿啊?”
那两个不怕死的仍然嘻嘻哈哈。
“老八,你给我等着!有本事你别回来!”
知素到底舍不得吼小师妹,一腔怒火尽数泄在亲弟弟身上。
“师父答应我们下山玩几天呢!我们不回来了噢!”幼蕖摆摆手。
“姑姑说啦,正月里不能骂入打孩子!”
喊过这一嗓子,守玄想到这几天都要离开七哥的监管,身轻如燕得都要飞起来,胆儿那是更肥了,他一跃老高,极嚣张地对知素挥了挥手,声音更大了:
“知知兄,咱们就此别过啊!”
等知素一阵狂风怒卷到对面山峰,彼处已经人影都不见,只留一地红纸屑犹打着旋儿,还有一柄竹扫帚孤零零倚在山石上,分明是留着等他收拾呢……
祁宁之目瞪口呆旁观了整个过程。他自认自个儿在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是玄机门的人精子了,成熟又稳重,多么讨喜!
师长们不是都爱这一款嘛!就算不谈他吧,其他任何一位同门,管你是豪爽的、内向的、敦厚的、活泼的,哪个不是尽量以沉稳踏实勤奋严谨的形象示人?不这样,师长怎么会觉得你是可造之材?
大概是少清山的孩子天生晚熟吧……祁宁之觉得自己不应该羡慕。
远远几处山谷里,石泓轩内的少清山大管家洗砚叹着气出门圈出几株耐踩踏的草木,准备补种到抱朴院周边——上次守玄被知素追打得到处跑的时候,可是踩坏、打坏了不少花花草草。
涧底居的二师兄翻出几件妖兽皮,思量着该打造一套看起来普通实则可抗打镇痛的法衣来。
结海楼与又生斋都在琢磨是不是该创个易学好用的新法诀,可以帮小师弟把皮肉练得厚实一点……
采珠姑姑无奈地摇头,又是气又是笑,又忍不住开始心疼,她能做的,只有打开一罐罐补品,寻思着到时炖个活血化瘀的补汤啥的。
这次啊,老八是太作死了嗳!
至于两个祸头子,那管得了回来后是洪水滔天还是火烧连营,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乐几天呗!回来再说!
守玄与幼蕖果然是下山去了,果然是过年前说好的,他俩跟着碾子花妹全家走亲戚去了。
凌砄向来纵着弟子,年前幼蕖刚露出个请求的姿态,他就不忍心拒绝了。
而几位师兄,也已忍了几天山上四面八方的噪音,又还在正月里,去处是普通凡人地域,亦在少清山可控范围内,于是都很爽快地为守玄幼蕖的出行做好了各种准备。凌砄叮嘱了一堆,不要冒尖不要乱闯不要分开等等,还有些没想到的地方,几位师兄都细心地考虑到了。
一人塞了两件防身传讯的宝贝,靴子底上直接贴好了直接可瞬移回少清山的千里符以防万一,可以微微改变面容轮廓的面具,俗世常穿的花袄青布褂子……
一切准备妥当了,俩人出发前特意把剩下的所有爆竹——当然还有特意留下的那一堆“知知鸟”,都搬到抱朴院对面的山峰上放了个痛快。
至于知素会不会气疯?从来没有担心过,有这个弟弟,早该有思想准备啦!而且,真气狠了,自有师兄们会安抚他啦!
至于知素会不会气得冲下山去抓他们回来?更不用担心,师父都同意了,谅他也没有违抗师命的胆子。而且,不是说兄弟阋于墙内吗?知素那爱装的,哪会在刘叔一家面前上演手足相残!
等逛了庙会回来,知素的气头过去了,又有师兄们说好话,大不了自己头几天夹起尾巴做人,表现得上进一点……嘿嘿!说不定就没事啦!
不知两个祸头子下山如何去疯玩,亦不晓得知素如何自我调节,反正这晚,祁宁之一个人在房间里笑得直捶床板。
他这辈子,在家族,在玄机门,都从来没有这么痛快笑过。
怎么就这么好笑!想想就要笑!
幸好千年雪叶松的床板够结实,不然床都要给捶塌了。
小弟小妹出了门,山上的师兄弟们照常修炼。
凌砄提醒弟子们注意冬去春来之气机变换,多往山林中体会勃发之生机。
弟子们显是已习惯,每日修炼过后便往各自喜欢的山峰溪涧处随意发散,甚至吹个芦笛打个水漂啥的,自由任性得很。
这对祁宁之来说却又是新的难题。
他知道,少清山师兄弟们都是打小儿就有凌砄指导的,而他,才来一月出头而已!以前在玄机门又或是出外历练,谁提醒过他要四季的不同和变换!
他也不傻,也试着以神识去感知物候。
可是——就那样啊!天还是冷,风还是刮,冰还没化,草还枯黄!
如松他们也带着他到山里走了走,但是他们还不太会教人。只会惊喜地突然叫住他:
“你感觉到没有?”
“什么?”
“刚刚那股风里,带了一丝暖湿,你发现了吗?”
“……”
一两次下来,祈宁之就不想拖人家后腿了,自个儿领悟吧,领悟不到就算,辜负大家一番好意不说,没得还耽误别人修行!
第八十七章 春来寒未尽
祁宁之试了几次都未把握到诀窍,大家都不放弃,纷纷说自己当时也是大半个月才通了窍。
祁宁之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慰,但是几位师兄的耐心始终持续。
这日下午,演武场练习后,云清欲带祁宁之一同去奇色峰山林走走,却被凌砄截住。
“宁之随我来。”凌砄示意。
云清亦为之欢喜:“师父这是要指导你呢!等你回来我们再切磋。”
白石真人,这是要给他上课吗?祁宁之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知所措。
俩人各自御剑飞起,祁宁之小心跟在凌砄身后。踩上熟悉的藏圭剑,他心里安定了几分。
这路?却不是往授道的双清楼去。
眼前一片紫青之色,幽篁万竿,风吟细细,这是经过了紫霞岭。
再往前,却是落在言是师徒上次来喝茶的那处浮光亭的坡顶。
看山色海景么?
“这是小地绎镜。”
凌砄掌上现出一面铜镜,造型古朴,背面只是一截树枝纹样,镜面幽沉似深潭古井。
祁宁之久闻地绎、天演大小四镜之名,传说这四面神镜只择有缘人与之暂居,却从不认主。没想到今日竟然得以一见这面小地绎镜。
“这小地绎镜,内有上清山各种布置,我不便让你如明炎他们那般入内修行,但可借你一使。
“你将神识附在上面,借镜面之力,便可覆盖整个少清山地界。此时正是凡界冬去春来之际,寒极而阳生,冬藏之中亦蕴着无限生机。你细细去探来。”
祁宁之心中感激,亦不虚词客套,恭敬行过一礼,便依言而行。
他将手方一覆于镜面之上,脑海中顿时一阵清凉,识海却似有天风大力吹入,神识不由自主地鼓荡起来。
他按下惊异,闭上眼睛,驱使神识探出体外,初时如丝、继而成网,一寸寸、一尺尺,又一丈、十丈、百丈地散布开来。
有凌砄在旁护法,他无需保留,毫无后顾之忧地放出自己的所有神识,去感知少清山地界的一切事物。
山下是他初来时去看村民捕鱼的那条大河,眼下朔气犹烈,村外远处依旧冰封河面。
一个小男娃在靠岸的冰面上滑行,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儿。
这是碾子?
祁宁之心中暗笑,神识在冰面上晃了一晃,便欲抽离。
沿岸从村口方向疾跑过来的是刘婶,她一把揪住碾子的棉袄后颈,像拎小鸡仔一样将碾子拎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爹在村里好一顿找!”。
碾子被拎着衣领腾了空,手脚直划:
“娘——你干什么!你不是同意我下河的吗!”
“我让你下河!那得你爹看着!还有,我告诉你开春了的河不能下!你咋不记呢!你这混小子,掉到冰窟窿冻成个冰坨坨才好!”
“这冰面明明还结实得很!”碾子挺不服气。
“开了春就松了!去年虎子不就差点掉下去!半边身子都冻紫了!躺了两个月!你明大哥用什么火帮他推拿了才好!你怎么不长记性!”刘婶不由分说,拖起碾子就往家走。
开了春就松了?这冰面明明确实还很结实啊!
祁宁之神识又晃回来,将神识探进冰层细细感知。
慢慢看……
咦——他看到了什么?
原先上下结得整玉一块似的冰层,里面竟然出现了极细极密的小点儿。虽然这小点儿不多,却使得冰层再不是铁板一块。
神识再探,去感觉那冰的组织,再伸进去,感觉冰的质地。果然!他发现,他能感觉到冰面已不再如隆冬那般坚实,虽然表面还看不出来,冰层却实实在在已有些酥松软化。
祁宁之将心神都沉浸入大河,突然感觉到微微“喀”的一声,是冰层深处,那里初初露出一道几乎微不可觉的细缝。
“凌师叔,我方才神识探至冰层之下,才察觉……”
凌砄边听边点头,不时进一步询问更细枝末节之处并点评建议一二,每每戳中祁宁之不明之窍,祁宁之大为震动,又大为感激。
以他的资质,只要破开那一层薄薄的纸,一点就透之后,就能举一反三。
祁宁之心头一阵兴奋。神识撒开,自上而下,山前山后。
修道这么久,他从来没有感觉过凡世的这些细微之处!
他的土灵根本就精纯,探查地气,如鱼得水,如臂使指。
在凌砄的指导和小地绎镜的辅助下,他的神识可以密如烟雨、细如蛛丝、轻似飞雾,乃至无形无影,融入这世界的风里、空气里,伸展、铺张、融合……
水汽在山林间升腾——那是冰河解封、冻土初融。
山坡、田野、大地中蕴藏的丰富的土系灵气,此际多出若有若无的湿润之感。和河川中充沛的水灵气不同,这土中微微的水气若是不着意去体会,就会被忽视。
土层因此更饱满,大地因此更厚重,涵养万物,原本不止是土的独家功劳!风抚、日照、露滋、植物鸟兽归于尘土后的反哺,雷电带来的火气,地底深处凝结出的矿金……土系灵力,原来蕴含了这么多奥妙!
冻土之下,草木的根系在努力伸展,老根上已生出柔嫩的新枝,甚至,土下已有微不可见的星星点点的绿,甚至,能感觉到冻土已被顶起针尖大的丁点。
向阳的坡林更为明显,枯褐色树皮下,有数点新绿在跃跃欲试地欲冲破束缚。
山间已有若有若无的苦郁清芬在风里萦绕飘荡,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嫩芽破土、春草着浆。
神识再转回大河,咦?就这么一会,刚刚发现的那道冰中裂缝又悄悄地扩大了一丝。
河岸泥土下的草根,那突破的一丁点绿星,又撑大了一个针尖的样子……
冬之苦寒,冬之冰封,冬之沉寂,就这么被一点点打破。
这一点点,已预告着春之生机、春之气息!
极细极小、极柔极嫩的草尖儿,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已经能让人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满山盈碧!
冬已尽!春将至!
知知鸟的巢中已有两枚新生鸟蛋……唉——祁宁之悄悄给了这鸟蛋一丝同情,神识之丝又飘向他处。
第八十八章 共进与私心
山那边临海的断崖下,几只怕冷的红嘴鸥已在洞口张望,另两只正在用尖喙梳理羽毛,等待第一场春风来时的扬羽展翅。
祁宁之都能感觉到这些红嘴小鸟儿跃跃欲飞的小小兴奋之情。
原来这便是冬去春来!
原来这便是春之机!
不过是一次近身指点,祈宁之便感觉受益甚多。关键是,这些都是化作了自己的体会,而不是往昔师长所授的缥缈玄理。
那出自师长之口的玄理,要变作自己的修为,还不知要隔了多少!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君不见,一山弟子一个师父,同样的授道解惑,弟子却有不一样的成就!
除了资质、毅力、机遇的差别,其实,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便是各人领悟到的“道”的层次不同。师父传授了多少,弟子领悟了多少,几乎完全听天由命。
哪有师父像凌砄这样,放下自己修行,将弟子一个个来手把手地教!
言是算是负责的师父了,可是他自己也要修行,闭门修炼的时间远远超过指导祈宁之的时间。
当然,祈宁之向来觉得这样完全正常,师门上下都是这样啊!其他宗门也都是这样啊!有些弟子,多少年都见不到师父一面呢!更别提师父亲自指导了!名义上是内门甚至是亲传弟子,可往往都是师兄师姐“代师授业”!
一想到少清山的弟子,不论资质,都被一视同仁地对待,又因材施教地指导,每一轮时节变换,都有师父辅助着去体会、感悟,将点点滴滴尽化作自己所得……
他感慨再感慨:这就是少清山啊!
祈宁之以为已经很了解少清山了,可是,每一次,还是令他惊叹,每一次,还是向他展示出一片新的天地。
有少清山这样意想不到的启发,祈宁之觉得,他的修道之路可以走得更远,甚至有信心去触摸真正的“仙”之层次。
即使在这里只是暂居,哪怕他只是触摸到这“道”的影子,但是新的视域已经展开,他确实知道了,世间确有这样神奇的感悟之路。
他将顺此路前行,直至开拓出新的天地。
于他来说,这就是难得的机缘,又岂止是秘境寻宝可比!
少清山诸人,完全是身在宝山啊!
祈宁之此时却少了当初的羡慕之意,最初的震惊平静下来之后,他多了几分通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能拜入一等一的道家大派玄机门,又被天下闻名的知非真人收录门下,已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更沾师父之光,得以在少清山得到新的领悟。
而且,少清山人对他,真心坦诚,毫不藏私。
因此,他对少清山人,只有与有荣焉,只会为他们欣喜。正如少清山人对他。
面前少年眼中一片感激之色,凌砄只淡淡一笑。
白石真人从前盛名的时候,便有时时拉人一把之举,只为对得起自己的纯心,他不需要别人记他的好,更不需要什么回报。
现在修为虽损,境界犹在,指点老友的爱徒,在他看来,不过是应尽之责。
这是棵好苗子,他也为老友收到这么好的徒儿高兴。
既然老友不见外,把独苗爱徒托付在了少清山,他就要担起半个师父的责任。
凌砄出自名门大派,自修道以来,走的便是规规矩矩、普世认同的修炼大道,他资质既高,又拜得明师善信真君,于修仙一道的领悟岂止在同辈之中出类拔萃,多少按部就班的老道君,在“道”之上的感悟也可谓不及他。
而用心、付爱之后,凌砄也才发现,过去师门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教导方式,其实有很多可以完善、改进之处。
那些门派的体系已定型千年万年,各家师父又要兼顾自己修道及若干事务,即使有人有些想法,也不愿意去费白劲儿试验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新主意,谁愿意以一己之力去撼动整个修仙界都认可的传授体系呢?
有这功夫,遭非议、得罪人不说,还会耽误自己多少修行!
凌砄反正自认修行上已是废人一个,也不去求什么延命补丹之法,多出来大把的时间,正好有这个功夫和心力,便按自己的领会与想法去细细教导弟子。
既是此生基本无望再窥大道,索性将心血精力尽付予亲生儿女一般的徒儿。
是以少清山的弟子,得到师父的教导与关爱远甚于这世间任何门派。
特别是经历了起伏穷通之变,情感恩怨之劫,凌砄又看开、放下了许多事。金丹虽然受损,道心却益发通透明净。
他自思,自己遭遇某些事之后,自己及身边人都曾对修仙之途产生过疑虑,甚至后悔,甚至想过宁愿做一个普通凡人,尝尽世间百味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凌砄希望自己的徒弟,是真的自个儿主动坚定了向往大道之念才去修仙,而不是被动选择。是真的愿意主动承受、挑战修仙之路的艰难险阻与寂寞煎熬。
如果不能,那宁愿他们去过短暂的凡人生涯,就享受普通的天伦幸福。
所以,少清山既修道,又不禁世俗,为的是让弟子们知道各自滋味后再看清前路,自我选择。
若弟子一心大道,他全力以助;若是谁想下山去体会烟火人生,他也认同。
他当祁宁之半个徒儿,祁宁之也未因少清山的不同而心生排斥,他着实喜欢这个年轻人,便自然愿意将自己的心得传授。
当然,他还有一个私心:他毕竟金丹受损,不可能像别的真人那样拥有长长的寿元。很可能,在徒儿们还未有什么成就之前就先他们而去。他们毕竟不是上清山的嫡枝,别的年轻人都有师门靠山,他怎么舍得自己的这些儿女成了失去羽翼的孤雁!所以,他交好各散仙及归云海上岛主,与旧日好友不失问候往来,为的是留一份香火情分,盼这些人日后多照看一下这些孩子,在方便的时候搭把手。
而言是与祁宁之,背后是玄机门,只要他们与少清山人互有些好感,日后便是一大助力。行走天下,自然朋友越多越好,何况是这样有实力的朋友!
第八十九章 八九喜归来
凌砄自认这些想法有些过于乡愿势利,甚至因此产生些许愧意——老友赤诚待他,他却有了这般借力的想法!
可是他向来处世愚钝,再没有其他高明的法子,只能这样了。
因此,这些心里的阴暗便留给他这个废人来暗暗思度罢。他从不曾对弟子说过今日交好可在他日借力的想法。
但是,既然有这个机会,总不能错过。
他亦不至于刻意去迁就讨好,只是如常地以赤诚相待。
所幸,没有刻意示好之下,祁宁之也确实值得相交,弟子们与祁宁之的投契完全是处于年轻人的热情,弟子那样坦诚真挚的面庞让他欣慰。
演武场上的练习又高了一个层次,祁宁之的新领悟,其他师兄弟的新进益,似水乳交融。
祁宁之如遇甘霖,如饥似渴,每日都有惊喜交织,每日都期待明日的进步。
师兄弟们也期待——除了期待自己的进步,还在期待那对活宝的归来。
盼望着,盼望着,七天后,守玄幼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回来了。
俩人俱是一身蓝花粗布新衣裳,小脸儿红扑扑的,都是一手糖人一手风车,满脸兴奋之色,活脱脱两个进城开了眼界的乡下娃子。
当然,他俩给大家也带了不少礼物,草扎的小狗小猪、琉璃珠子的门帘、陶罐子装的麦芽糖、红红绿绿的点心……
林林总总,知味堂里堆了好几张桌子,比桌子上物事更多的,是俩人叽叽呱呱停不下来的话。
“师父,我们可想你了!你看,这个围脖绣着扶苏叶子,我特地看着人家新做的!我还自己缝了最后几针!”
“二哥,你说这个打拳的机关人儿有趣不?人家说这机关人儿打的这套拳法是东楚国最大的武林门派的镇山之宝呢!”
“六哥,这块火绒石,不要灵力就可以着火,你看,很有趣的!”
“大哥,你怎么站那么远,来看……”
凌砄及师兄们都笑呵呵收了礼物,采珠姑姑比划着几串不同颜色的琉璃珠子,开心得直夸好:
“姑姑都挑花了眼呢!那糖稀也好,晚上排骨上刷一点,特别容易上色!”
连祈宁之都得了一块透明的琥珀,里面裹着的据说是一只几千年前的小蚂蚱。
“咦?”
采珠盯着幼蕖脖子上瞧,伸手拖出一根红线来,问道:
“这是什么?师父不是说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要贴身戴么?”
红线上系着一对紫色的桃木符,看上去与寻常凡俗市集里的桃符不同。采珠在少清山多年,眼光自然也不差。
凌砄凝神看了一下:确实不是平常祈福的凡俗桃符,还带着微弱灵气,但是也不是多高等的道器。不过,在俗世间能得到这个就很不错了,对凡人来说,已颇有健体驱邪之效。
“这个啊……”幼蕖低头看了看,“是我在集市上认识的一对小姐妹给我的呢!我们处得可好啦!紫色的桃符可不多见吧,是不是很漂亮?”
她解下来,托在掌心展示,挺开心。
“人家给你这个,对凡人来说,也是挺珍贵的物事了,应该是长春观之类地方求的。唔,看这紫色桃木,我还是以前在广平州见过,这里是东楚州地界,这桃符确实有些不易得。”
凌砄点评了两句,又道:“不过,人家不知道你修士身份,你哪里需要这个?倒是你拿了人家护身的宝贝,你又给了人家什么?可别让人家吃亏了!”
“那当然不会!你徒儿哪能这点眼色都没有!”幼蕖嘻嘻笑着,“我给了她们一人一对玉颗子!师父你不是说我们东楚的玉颗子药效最好么!给得没错吧!没给师父你丢人吧!”
“是没错!小九果然是懂事的。”采珠摩挲着幼蕖的头发,含笑望着小女娃发光的脸儿。
凌砄亦带笑点点头。
玉颗子是少清山上两三千年以上老桂结出的桂实,辛香祛病,阴邪不入,凡人得之不易,又不打眼,足堪比得上那对紫桃符,何况小九一人给了一对!小九儿道“没丢人”自然是玩笑话,难得的是这厚道又体贴的性子!
“就是!可不就是太懂事了!小九是见谁都是好人,见谁都恨不得掏光腰包!”守玄大声给小九渲染,“那对姐妹,傻傻的!头上插的木头钗子,身上偏穿的细葛!偏小九跟她们好的什么似的!要不是她只带了四枚玉颗子,要是她带了四包,也都能给出去!”
凌砄与采珠微笑不语。
这对姐妹能拿出不产于东楚州的紫色桃符,又穿着看起来普通实则金贵的细葛,显然家里非富即贵,绝非普通百姓,木头钗子这种奇怪的搭配应该是没经验的乔装所致。
不过桃符上没有其他高等级的灵力印记,应该只是俗世贵人求来辟邪健体用的,料来没有什么特别来历,不过是哪家的掌珠千金,来了兴致想乔装体会一下民间之乐罢了。
凌砄是何等眼界心怀,想想小九是个好性子,以前下山也交过这样的朋友,也就不在意了。
“那是我和人家一见如故!人家对我也可好了!”
幼蕖难得地冲八哥道,很有些不服气,她可不愿意八哥说她新交的好朋友傻。
八哥就是这样,见她和人家多玩了半天,把他撇在一边,就小心眼儿了!
可是,小姑娘家家的,好多话只能小姑娘之间说啊!有些游戏,只能小姑娘玩啊!
守玄瞪眼,又不能把小九撇下他单独和人家出去玩了半天的事说出来,不然,小九肯定要被姑姑盘问怪责了!他瘪瘪嘴,没办法,做哥哥的嘛!
大家都看出老八有话说不出,也不穷追,由得他们俩斗嘴去。
一室热闹中,唯有知素板着脸,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幼蕖一转眼珠看到,哎呀!扯远了!险些耽误了八哥的正事儿!
她哪会被知素脸色吓住,只当什么都未发生,笑嘻嘻捧过一只书匣:
“七哥啊,我在外面可想你了!这是东楚国一位‘文圣’所着,虽然是凡人之作,却很有些义理可观呢!我特意排了老长的队给你抢来的!”
那声音又甜又脆,比青玉枣儿还甜脆。
让人很难对她生气。
第九十章 守玄有惊喜
幼蕖毫无芥蒂亲亲热热喊“七哥”,似乎走之前那惨叫的“知知鸟”爆竹完全没有出现过!
知素被一声甜甜的“七哥”击中,心先软了,面子上虽然还有些放不下来,但也努力将嘴角往上扯了一下,算是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幼蕖趁热打铁:“我和八哥都可想七哥啦!”她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低眉顺眼的守玄来,“八哥比我想得还周全,他说,有文圣必有武圣,他还说,七哥常讲,天地处处有真义,并无仙俗之分,怎么也要给七哥拿到武圣这套书!可是武圣那套兵法刻印得少!然后啊,他可是排了通宵的长队才抢购到这套!”
守玄满脸堆笑,双手奉上自己手中的书匣,那态度,虔诚又恭敬,比向帝王进贡的臣子还乖顺几分。
知素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地接过幼蕖手中的匣子。
守玄一根眉毛都没动,继续保持诚恳虚心的低调表情。
幼蕖快乐地一拍手:
“对啦!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七哥呢!守玄他一路都未耽误功课,夜夜苦练,回来路上啊,他竟然突破了!”
小九惊喜又夸张的声音带出来的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大家“哗”一下围上来,连知素都顾不上生闷气了。
在知素心里,什么守玄为买书通宵排队,又是什么一路夜夜苦练,他知道这话滤去八成水分都不算实。但是小九妹与弟弟态度已经表示歉意了,还给他带了挺合心意的礼物,他心里本已有些松动,这会听说弟弟竟然有突破,那惊喜之意立时就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师兄们开始只顾着替守玄愁回来后怎么过关,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老八回来后气息有什么变化。
凌砄是注意到了,却只微笑不语,他自是知道两名小弟子藏着好消息却不急着放出来,是要发挥大作用呢!
守玄可是很久未突破了,大家都替他急。
大伙儿不仅替守玄操心修炼进度,还替他愁知素一天三顿的念叨督促。
少清山有高明的师父、有负责的陪练、有充足的财资,守玄与幼蕖俩人偏偏天生有些惫懒好玩。
凌砄因材施教、教养得法,洗砚如松至知素等人亦都是勤学苦练,不肯辜负了缘法,虽然几个徒弟小时还有些男娃的淘闹天性,但这几年可都是越来越懂事上进。外人可能看他们修炼不算拼、境界突破不算快,真探其根基,便知个个浑厚扎实,出手更是招熟力稳,又有自己的体悟新意。
少清山弟子放出去,对上比他们高两三个小境界的修士,都是没有问题,甚至对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亦有越级挑战之力。
守玄与幼蕖啊,基础也不是不扎实——师父教的,也学了;师兄们指点的,也做了。说起来,其实布置下来的每一样任务,也都不打折扣地完成了,每日里该读的道典、该练习的法术也都按要求做到了应该的那一步。
只是这俩人,实在是上进之意略缺而勤勉之心又稍逊,师父师兄拨一下,他们才动一下。修炼不积极,不主动,更多的心思与精力都花在如何满山去野了。
别的人,某一小境界的修为接近临界点时,都会沉下心来积蓄灵力,争取一鼓作气突破,不上一个台阶不罢手。这俩人倒好,几乎没有为主动突破境界去勤奋过,哪怕离升阶只差一点点的距离,都不愿花个几天时间来潜心突破。一般都是让修为灵力顺其自然地,一丝一丝地自己攒起来,什么时候满溢得实在是不能再蓄了,就什么时候“咦!怎么升阶了?”反正他们不会为早一日提升多费力。
幼蕖是天生的灵窍通透之体,修炼时比旁人更容易突破关卡。虽然她不够用功,但是进展也不算慢,五岁来少清山开始修炼,前段时间还多花在夯实道基上,现在炼气五六层之间。
守玄未出生时就有母亲小心以灵力滋养灵胎,出生后更有出生名门大派的父亲为其梳理经脉,而且来少清山要比幼蕖早得多,按理说应该修为要更高几层,可到现在还和晚来的小九妹差不多。与他同样根底的七哥知素,一年前已突破至炼气后期,就他到现在还在炼气中期不急不忙地晃荡。
年前眼见幼蕖将入六层,守玄却还没动静,知素已经敲打了这不争气的弟弟好几次,不然也不会仅为他一次偷偷出海就罚他,实是早就攒了一肚子气。
可惜,守玄不以为意,感而不动,启而不发,任你暴风骤雨还是苦口婆心,他自岿然淡定如臭石头。
知素气得没法,至于师父师兄们,他们是看到老八被罚就心疼,看到老八惫懒又头疼。
结果这次,怎么出去一趟就突破了?
凌砄伸手搭上守玄的神门穴,灵力与神识探进去一转,果然是突破了!
已是妥妥的炼气六层!
众人看着师父,知素尤其紧张,就怕师父说一声“没有”。
只有幼蕖与守玄得意洋洋,一脸显摆,一身笃定,那模样,师兄们分明都看到俩人身后都有条无形的尾巴高高翘上了天。
凌砄点了点头,却神色古怪。
这是什么意思?师兄们都急得慌,两名小弟子也有些莫名其妙。
这明明是突破了呀!师父为什么半天不说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莫不是老八为了混过关,用了什么手段强行提升?年前老八跟幼蕖进库房挑了不少东西,库房里是有不少灵丹妙药的。知素心头犹疑,忍不住开口相询:“师父,这小子……”语气已是不好,忍不住顺便瞪了守玄一眼。
凌砄摇摇头,却眉眼含笑,温声道:“水到渠成,厚实流畅。你自己来看。”
知素将信将疑,接过手一探,果然!甚至比他自己当初突破六层后的情况都要好上几分!灵力活泼泼地,经脉畅通而无滞涩,整个人气息饱满鲜活,看来,不仅不是短时间内强行提升,而且境界已经很稳定。
好小子!是要夸!
知素大喜,伸手便去拍守玄的肩膀,手到半途,想起自己方才的冷面相迎,这转变……自己都实在有些受不住。他轻咳一声,手顺势向下,接过守玄手上的书匣,尽量淡然道:
“嗯,你能记得天地处处有真义,可见真是长进了,不过,这道理原是师父讲的。”
第九十一章 春来读书天
知素与守玄站在一块儿,一模一样的脸,哥哥一脸肃然,弟弟满身淘气,哪里是同一天出娘胎的双胞胎?分明是年龄相差了好几岁的长兄与幼弟!
偏偏大家都已习惯了这样的反差,守玄遇到出生只比他早了一盏茶时光的亲哥哥,自然人就短了一截,气也弱了三分。这会听得知素夸奖,他心头大乐,脸上的笑都要淌下来:
“师父讲的我浑忘啦!不是哥你给我说,我都不记得!哥你说的我可都记着牢牢的呢!”
“又瞎说!”
知素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这小子脑袋上。
还是不能夸!才夸了一句,这小子就又开始回归傻样。
守玄才不在乎这一巴掌,对他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那嘴咧开的大小角度一点都没有受影响。
大伙儿一看守玄果然突破了,知素又解了冻,顿时欢声雷动,开开心心来祝贺。
祁宁之笑着摇摇头,方才守玄那样当着大家的面毫无顾忌地贬师捧兄,放在哪个门规森严的门派,怕不是有被定个“欺师灭祖”的罪名!就算不至于这样,也至少在师父那里从此落不了好!
而少清山这里呢?那么没上没下的话,大家却都跟没听到似的,凌砄更是被逗得合不拢嘴。
凌砄还点评了一下守玄的突破:“看老八这脉象,是阴霾销尽玉鉴出啊!可谓表里俱澄澈。”
然后,凌砄意味深长地拍拍老七知素的肩膀。
众人恍然。
守玄长期被七哥压制,敢怒不敢言,动手打不过,动嘴讲不过,这回蒙九妹的灵光一现,才借着爆竹大大出了口恶气。
当然,他来回路上确实也用了些功,玩得开心了,一时间身心舒畅、念头通达,连久未突破的境界壁障都松动了。
他灵力积蓄本来已不弱,水到渠成,一股天成之势推动之下,自然就有所突破了。
这缘由……
一想通,师兄们俱苦苦忍住笑——知素好面子,还是护着点好。
可是知素,那个憋屈啊!看师父那意思,难道、难道以后为了推动老八那臭小子进阶,每次都得把他气个半死才行?
祈宁之看知素憋着气的模样,暗暗同情,跟在大家后面小小地恭贺了一下守玄的进阶,守玄那得意的神情……连祈宁之看了都是有好气又好笑。
守玄就这么幸运地逃过一劫,还因无意中的小突破一跃成为少清山近期的红人。师父师兄们个个见到他就喜笑颜开不说,连一向爱训人的七哥知素,也很知数了,看他这弟弟时,眉眼都柔和了许多,近段时间可是让老八舒泰了不少。
知素确实觉得,弟弟这段时间是上进了不少,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以前看道典就头疼的守玄,竟然一有空就往双清楼的藏书室跑!
双清楼的藏书室里都是师父收藏的与修道有关的竹玉简、兽皮书之类,这个知素倒是放心的,看这些当然比过去在山林里乱窜好得多!
幼蕖很无奈,八哥突然爱上翻书,恩,不是看书,是飞快地翻!偏偏还拖着她一道儿去藏书室,又神神秘秘地不说为什么——当然,他不说,小九妹也知道,八成还是与睡觉修炼的功法有关!
小九妹很照顾八哥的面子,从来不说破,也不问他那么快就翻阅完一堆竹简玉简,又扑到满是虫眼灰尘的兽皮书堆上翻得直打喷嚏,到底是找什么。
为了不干扰八哥,她索性就坐在书架子另一头,安安静静地自己看些有兴趣的东西,倒也学了不少前人记下的经验窍门。
反正天气还没全暖和起来,师父不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去捕猎。黑云儿也还没醒,暂时也进不了南禺谷。
看书看累了的时候,幼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看看能不能把八哥的注意力拉回正常事情上。
守玄翻找得孜孜不倦,幼蕖每每奉陪,倒记住了些冷僻的法术知识。
而知素的眉毛却渐渐又开始皱了起来——老八光看不练,这好像不是长进的样儿啊!
这日午后,幼蕖看书累了,掏出块碧丝毯就地蜷起来打了个盹儿。
醒来时,日头已经西移,她在斜射进窗户的柔光里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扭过头一看,还站在书架边上的那个人,被金色光线一照,一时只看得见一个泛着金光的人形轮廓,正手持玉简凝神而立,那么认真肃然,简直一时让她分不清,这是七哥还是八哥?
她眯起眼反复确认了一下,嗯,这还是八哥!
这一辨认,幼蕖倒是忽然灵光一现:
“哎,守玄,你与七哥不是双胞胎吗?听说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还可以互动互惠呢!你们试过吗?”
守玄一听,有门儿啊!既然他与知素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平时又确实有些想到一块儿去什么的,那能不能让知素带动他这个弟弟来修炼呢?
比如说,知素修炼的时候,他就可以睡睡觉,找个什么法子把两人的气机连起来不就成了!那样的话,知素多修炼,就等于他也多修炼了!反正知素喜欢修炼,他哥实在累的时候,他再接着修炼就是了,让他哥也沾沾他的光,多好!
守玄的奇思妙想越来越扩散——那就不要光盯着“睡眠功法”这样的字眼去找了——试试找找怎样连起两个人的气机、感应之类的功法?
本来已经泄了一半气的守玄,又鼓起劲儿来,再度开始翻翻翻。
“通灵丹?要通天草……”守玄摇摇头,“这个方子太逆天,光通天草就没什么希望找到,一颗通灵丹还只能管三年。不行不行。”
“灵犀功法?”守玄来了精神,再仔细看看,又趴了,“唉,什么鬼,要每日互饮对方一盅心头血,我哥会杀了我的!”
“牵引符!”
这个倒是很符合守玄的心意,材料虽然珍贵可倒不是多珍稀,好像库房里就有几样。
幼蕖也来了兴趣,凑过来一道儿看:
“嗯,好像是可以一个人修炼带动另一个人呢。呃,不过,八哥,你看看这……”
第九十二章 何处红丝牵
这个“牵引符”是记录在一张皱巴巴的兽皮上,下端略有些皱褶,最下面一行字被卷进去了。
幼蕖小心展开这张兽皮的皱褶部分,读给守玄看:
“此符须以一人为主、一人为客。二人中以主身驭符,符以客身精血为引,符成,则客任主使。若非至亲可信之人,不可轻易为客身!切记!切记!”
知素当然是至亲之人,可是守玄哪敢信他这同胞哥哥!若是自己完全沦为“客身”而“客任主使”,知素还不往死里操练他!
守玄赶紧卷起手中兽皮,往书架最下面角落里塞了又塞,想想不放心,又在外面遮挡了两张记录了冷僻丹方的兽皮。这才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你可千万别跟七哥说这个符!”
幼蕖笑得不行,一不小心吸进一口灰尘,呛得直咳嗽。
守玄连忙过来给她顺气:
“看看,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别看了,那边去坐下来好好歇歇哈!我给你倒杯茶来!”
守玄鬼头鬼脑地看看外面:“师父那有好吃的!我去拿些给你吃。”
“用不着啊,我喝什么都行。”
幼蕖真的是不在意喝什么。凌砄对弟子向来是最大方的,灵果灵茶予取予求,就连最好的天霖雾枞茶都是任弟子们随意拿的。
这是弟子们并不特别偏爱这天霖雾枞,不然哪够他们用的!大家只是按自己喜好取用,倒不是觉得哪个名贵就去多用。
青玉枣之类的量极少,凌砄是怕两个小弟子到后面没有的吃了,才控制一下放出的量。
凌砄有些海外散修朋友,在各处时常得些稀奇的茶果之类,特意捎来,凌砄顺手就搁在双清楼,大家聚于此处授课时便分了解解乏,只是图个新鲜而已,倒不一定东西就是多好。
不过守玄就是觉得,双清楼里的茶果比平日里随意可取的那些吃食就是香甜一些,一到双清楼,他胃口比往日都要好几分。
守玄说着,人已经拐进了隔壁凌砄平日休息的静室。
只听得“窸窸窣窣”,守玄一番翻找,果然是掏出不少稀奇的吃食。
幼蕖跟过来,抓了一个果子在手里随意地边啃边点头:“嗯,这个红果子不错”,说着也塞一个守玄嘴里。
守玄鼓着腮帮子,意犹未尽地四处张望:“不知道这里师父有没有收些什么稀奇的法术?”
凌砄确实有时在手边放一些颇有年头的竹玉简,闲来浏览。
“我告诉你,我知道师父有好几道可厉害的灵符了,就是轻易不让我们见到。”守玄压低了声音道。
幼蕖好笑地看着八哥:这里有没有其他人,八哥这压低了声音是干嘛?若是师父师兄用神识监测他们,再低的声音也没用!
大概,八哥觉得声音低会自带神秘效果罢!
守玄在静室案几的一只潮音竹架子上信手翻了翻,果然又找到几枚玉简,有两枚玉简尤其油润光亮,显是被人时常把在手里的。
守玄逐个儿将玉简贴上额头,用神识去透视里面的内容:
“咦,是有不少好法术呢!这个好!梦引术,有助于梦中领悟!”
“是吗?”
幼蕖也来了兴趣,将神识投进去一看:
“嗳,八哥你看仔细点,只是有助于在梦中领悟!还是要自己费精力的。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进师父的小地绎镜去,那还省些时间呢。”
守玄想了想:“唉,也是。我看到个带‘梦’字的法术就激动了。”
但他还是来了精神:“既然有‘梦引术’,就有‘梦里修炼术’之类的,说明有门儿啊!我再找找!”
他把玉简再度贴上额头,难得认真地往下扫描。
守玄边看边嘀咕:“我怎么没发现师父喜欢这些啊?他不是常常说,一剑破万法么?”
“都是些什么名儿?紫云引?黄粱曲?青衫醉?”守玄的认知完全被刷新,忍不住笑出声来,“师父这是看话本子么?你来看看!”
幼蕖接过来,神识一探,这枚玉简上颇收录了一些偏门的小法术,连名称都是古里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这玉简里记录的法术名称,好像,还有些旖旎?
“红丝牵?”
她不禁喊了出来,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
“还有这么香艳的名字?”守玄跟着一看,果然!
“咦,小九,怎么你好像知道这个东西?”
“是啊,我好像听姑姑还是师父说过这个红丝牵……”
幼蕖喃喃道,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是很久远的回忆——为什么听起来有些熟悉又没有任何印象?
“让我来看看是什么!”
守玄边看边读:
“月老祠下,三生石前。
一丝相牵,天涯如面。
红线不绝,情缘不断。”
他边诵读又边大摇其头地评论:
“啧啧,真是缠绵悱恻啊……嗳,这好像是教情人之间如何联系的!”
“没什么意思!”他果断丢到一边。
“我要看看!”
幼蕖只为心底的一点不解——为什么她听着名字有点熟悉却又一点都想不起来?她记性可是顶顶好的!修道之后,更是过目不忘。
恍惚觉得,这个“红丝牵”和她来青空界前后有些联系。
好奇之心一起,就要探个究竟。
“这玩意儿咋做?要的都是什么鬼!”
幼蕖大声念出来:
“无悲鲛人泪,至红相思棉。
情人心头血,天池藕丝连。”
守玄听得云里雾里,摇摇头道:“这都什么什么啊!我样样都知道,可是又样样都没听过!”
守玄大感无聊:“鲛人泪我知道,库房里好几种鲛珠呢!可是鲛人难过才会哭啊!不悲哪来的鲛人泪!”
“嗯。”幼蕖点头,“相思棉我也知道。相思棉的花儿就都是红红的嘛!哪一朵是极至的红,这可怎么找?”
需要的材料倒不是多珍贵的,就是,这都不好找吧!
“还有,情人心头血这个我倒是懂。那天池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守玄觉得写这个方子的人脑子大概有点问题,净是些虚无缥缈的玩意!
再说了,就算东西都凑全了,炼这个什么“红丝牵”有什么意思?不能吃更没什么用!就为了我找到你、你找到我?
“小九,我跟你说,这些东西可不实用!你以后可别为了什么情人不情人的,把自己的心头血给了出去!谁都别给!知道不?”
第九十三章 放松之后果
守玄见幼蕖对那劳什子“红丝牵”似乎有些兴趣,心里有些紧张。
上次下山,他们跟着刘叔一家在庙会上看了好几场戏,都是俊男少女后花园相会,爱得要死要活的。
守玄自认自己是比较成熟懂事的,聪明人一看就透的哇!他才看不上这些才子佳人的假故事!
可是看庙会上那些人,特别是一群小姑娘,看得是如痴如醉,往台上扔了多少荷包香囊哦!
小九身边两个才到她肩膀高的女娃——就是小九给了玉颗子的那对姐妹,就看戏看得入神,一脸没见识的样子!还拉着小九嘀嘀咕咕,讨论个不休。
守玄可看不上这样的,又不放心小九,只得远远地站着,腿都酸了,小九还在和那两女娃聊,地上散了一堆的瓜子壳!
就因为这看戏看出了共同语言加友谊,最后散场的时候小九还和人家依依不舍呢!哼哼,三人竟然还约好了第二天出去玩!害得他被撇下半天,他从来都没有和小九分开过呢!
唉,扯远了,就还说那看戏吧,就连刘婶,平日里看她吼刘叔挺豪爽的,竟然也被那个花旦的一折“思春”唱得眼泪汪汪,更为随后出场的小生迷得语无伦次,甚至央着幼蕖帮她往台上丢东西。
幼蕖用了巧劲儿将一方手帕准准地覆在了那小生的肩膀上,刘婶才收了泪转笑。刘叔虽然也笑,可是很无奈地摇了几下头呢!
守玄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很无语——他可是一眼就看到底了,多假!在他心里,和自己师父哥哥们还有小九儿一起,已经是所有,还要哪些不着调的东西干嘛?
所以,他也担心小九儿别被这些迷了神——听说庙会看戏的那几天,城里就有两家的女儿卷了首饰衣服准备出逃去找那英俊小生!事情闹出来后,那戏班子直接被人一把火烧了!那小生若不是逃得快,腿都要被打断!真真是祸国殃民!
他的小九儿当然没那么幼稚肤浅,可是,万一呢!要是以后哪个不怀好意的用迷心术什么的蛊惑了小九……想想就可怕,身为兄长,他当然要提点小九儿几句,未雨绸缪从来都是需要的。
“小九你听到我说了吗?”
幼蕖还在有些恍神——怎么就想不起来!
守玄一催,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可是陪八哥来找法术的,怎么自己倒发了半天的呆!
“知道啦,八哥——”幼蕖故意把“哥”字拖得老长。
守玄很满意,小九儿有时候是喊他名字的。喊他“八哥”,还这么认真,那可是很少的,说明小九儿还是受教了。他挺了挺胸脯,一种兄长的责任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
“哎,不明白的还不如回去问师父!”
“嗯嗯!”
看看天色已不早,两个人手忙脚乱把散开的玉简归位,各搂了一把果子,边啃边聊边往回走。
赶回演武场,赶上大家演练的尾巴。
知素一看嘴角还挂着滴果汁的守玄毫无愧意地就那么闲闲散散溜达过来,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子,自己不务正业就算了,还拖着小九浪费时间!真以为他进了一小阶就拿到护身符了?真以为自己这个哥哥就拿他没办法了?
守玄手中果子咬了一半,正扭头与幼蕖说笑呢,迎面突然劈来一道闪电,“歘”一下,来势汹汹,唬得他纵身一跳,闪电落在地上,劈落之处冒起一阵青烟。
他这还没喘口气呢,当头又劈来一道银光,他只得再一跃让开。怀里果子掉下去“骨碌碌”滚了一地,害他手忙脚乱得不行。
天日昭昭的,这是怎么了喂!
“知素!你学会师父的空心霹雳就这样欺负人啊!师父知道你手足相残吗?”
守玄气愤愤地大叫,站得远远的,隔空指指点点,却是不敢靠近。
“师父知道我管教你上进,偶尔鞭策一下你,自然是可以的。”知素拍拍手,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哪里不上进了!”守玄可不服气这个指控。
“大家午后都诵习道典,在演武场演练法术。你点了个卯就跑了,你说你干嘛去了?”
“我这不是去双清楼看道典吗?”守玄仍然振振有词。
“哦?是吗?你看的是什么道典?说来让我开开眼界,也让师兄们听听你学到了什么!”知素直指要害。
“我在找怎么一边……”
守玄突然哑口,这“一边睡觉一边修炼”的话可不能让他哥知道,哪怕其他师兄知道都不打紧,就是这个亲哥要命!
他赶紧睃睃幼蕖。
幼蕖眨眨眼,正要开口,知素对自家弟弟的火更大了:
“你不要拉小九挡在前面!她这两天被你拖着耽误了修炼,采珠姑姑还要罚她呢!都是被你连累的!”
“啊……”这下守玄可傻了眼,连带着幼蕖也苦了脸。
俩人心虚地对视一眼,赶忙跑进演武场,不声不响对着场边上几个傀儡开始练起来。
守玄有心卖弄,灵力发出又准又猛,果然是比以前强多了,没两个回合就撂倒一个低阶傀儡。
“好啊!”幼蕖不遗余力地抽空鼓掌,师兄们也都点点头认可
知素冷眼看守玄接连打倒三个石傀儡,“哼”了一声,捋起袖子转转手腕:“来,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守玄心里一抽,求救地看看四周。
师兄们“哗”一下赶紧让开一大块空地方,幼蕖只来得及给了八哥一个祝福的眼神,就被云清拉过去检查灵气的运转情况了。
三哥难得对她严肃着脸,守玄那边也没人去说情,她也知道这两天放松得有些过了,遂去乖乖受教。
洗砚看着幼蕖,再看看守玄,见老八虽然愁眉苦脸、拖拖拉拉,但还是乖乖去了知素手下操练,放心颔首。
最小的两个,师父和哥哥们虽然纵着他们可着心地撒欢,可是,一涉及到修炼正事儿,那也是绝对负责的,从不允许他们拉下进度。
也没逼着他们日日夜夜只干修炼这件事儿——当然他们也不忍心,可是,你总得把基础打好吧!基本的修炼要求,还是必须达到的。
达不到,就别怪让他们吃两天苦果子了。
第九十四 如何修得福
老八小九这俩人,这两日,确实是有些放松了。
不等凌砄和姑姑来管,哥哥们就先要出手了。
于是,这日晚饭前,两小被哥哥们齐心协力地鞭策了一顿。
云清发现幼蕖灵气运转中有几个滞涩之处,上次检查时就存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还没有多少好转,难得板起脸来,严肃道:
“小九,这一处,为何灵力还不够流畅?上次不是教过你么?再运行一遍试试!”
幼蕖有些疑惑:
“我觉得还好啊!而且,我明明是照着师父说的做的啊?正用精神,循环不穷……?”
“还有呢?”
“干元启运百会引,性住气自回……”
“手三阳经这一支回到什么地方?”
“中俞至禀风……哦,我忘了曲垣这里灵力要多转一圈,灵力才能更饱满。”
幼蕖吐了吐舌头,因为少了这一小圈,就导致这处小支脉里剩下一丝灵力不能完全汇合进主要经脉,她前几日确实在此处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却没放在心上。
“手三阳经多重要!一丝轻忽都要不得!我若是不检查,你还觉得自己练得挺好?然后就去练下一支经脉,这一处是不是就准备混过去了?”云清追问。
“不是……”幼蕖回答得明显很没底气。
“你不要以为只是一小处就不打紧。须知你全身经脉多少处,这里差一点,那里少一丝,加起来就不少了!关键时刻,也许就差了这一点点灵力,你想过后果没有!”三哥语气难得的有些重。
“哦,小九知道了。”
幼蕖知道自己理亏,乖乖照做了两遍。纠正过来以后,灵力果然更加圆熟,再往下行,直至气息完全畅行无阻,云清才露出一丝笑。
幼蕖自然知道三哥是为她好,在云清的要求下又认真梳理起另一处手少阳三焦经的经脉——这是她最近按师父要求重点练习的两条经脉。
云清仍然耐心观察,然后逐一点出她某一处需加快、某一处需减力,等等,真真可谓细致入微,高明幽妙。
祁宁之有些震惊地看向这对师兄妹。他知道凌砄对弟子极为尽心、弟子之间亦俱是用心无私,这一个多月里,他已经见得多了,已是习惯了。可是,还是被刚刚云清的指点震住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各人。千万年来,皆是如此。
可是这一授一学,看似简单,其实是有许多奥妙的。
所有门派,弟子修行方式都是按师长所授,师长又都是按上一辈或是依据道典所授,都是依葫芦画瓢地进行,极少有人去想为什么如此运行,如此运行又是否有百密一疏之处。
能学到多少便算多少,主要功夫是还靠自己去苦修打磨。
可是,刚刚云清那个指点,分明是揉进了许多自己的体悟与改进,嗯,应该还有凌砄、大家的,不然不会这么精准明晰——关键是,岂止正确,而且实在高明!
须知,道典即使是十全十美,照本宣科的师长本身就很少有能学到十足十完好的,更别提升华超越了。然后一代代下来,便是在所难免地层层递减,规律往往是这样:第一代弟子在师长那里学了个八九成,第二代弟子在第一代弟子基础上又只学个八九成……这样,越往下,资质越普通的弟子,学习过程中的损耗便是越来越大。
天才弟子与普通弟子的区别便是在于,他们不仅仅是资质好、进益快,最主要的便是领悟能力是一等一、甚至超等的好,师长讲授的东西,天才弟子都能十足十地掌握,甚至举一反三、教三通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名门大派之所以千万年来屹立不倒,就授业而言,首先宗门所藏道典是传世名法,其次师长多是见识、修为俱佳的有道之士;再者,优秀弟子能在学习不打折扣的基础上再将所学提升一二,层层递增,这样才能带动宗门既有的水平进一步上升。如此,宗门传承才能长兴不衰,乃至于越来越兴盛。
反之,若宗门的传授总是这样打折扣,一代不如一代,又没有出色弟子作为中兴支柱,该宗门就必然渐渐走下坡路了。
祈宁之一向自认玄机门底蕴何其深厚,其师知非真人又悉心教导,常夸他这个弟子不减师父当年,青胜于蓝可谓指日可待。其主要缘由便在于祈宁之的领悟能力极佳,师父所授、道典所传,他俱能一丝不苟地完成,没有分毫之差。
还有,言是从宗门前辈之处淘换到许多玉简记录之外的体悟心得,修炼起来在道典所传之上又加上了许多精妙之处,可谓不立文字,法外别传,他倒没有藏私,自己参悟了又交予独苗弟子。这超出玉简之外的修行之功向来是他们师徒的得意之处。
有些感悟,祈宁之以为定然是自己独家的了。可是,听刚刚云清的随口指点与幼蕖的练习,竟然,好多地方与言是师徒学到的心得不谋而合!
虽然各人所习道典、方向不同,但是大道相通。方才他一听,几个关窍、经脉运转方式,都明显是各人在道典基础上的发挥升华,都与言是师徒的修行得意之处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石真人及其弟子,于修行上竟然精研如斯!
少清山诸人,日后成就不下于白石真人当年啊!
即使云清等人资质普通,祈宁之突然觉得,资质这个先天条件,对许多人来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对少清山诸人,虽也不可谓不是鸿沟,却是可以弥补跨越的。
少清山当下虽不起眼,却正是蒸蒸日上之势!
浑然不知自己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层次的幼蕖云清等人依旧演练如常。
在祈宁之眼里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幼蕖边忙自己,边抽空看了眼双胞胎那边。
她可真心为八哥担心着急。
这顿鞭策对小九妹来说,只是语言上的提点,对老八守玄而言,就真的是实体上的“鞭策”了。
守玄半边身子都是尘土,鼻青眼肿,显是刚刚摔得不轻,却仍然一脸不服气:
“你不就是炼气七层么!我现在已经六层了,哼哼,我赶赶就上来了!你等着!”
第九十五章 管教熊孩子
“行!”
面对守玄的挑衅,知素好整以暇地拍拍衣襟,就回了干净利落的一个字。
在老八守玄弟的眼里,这个双胞胎哥哥脸上分明挂着一脸张狂又可恶的笑,满脸都写着“你来啊,我等着”的轻蔑。
“哼哼,半年!不,一年!我也能到七层!那时再比!”守玄咬咬牙,下了战书。
“可!”
知素还是惜字如金。
一边的哥哥们看不忍心了,提醒守玄:
“老八,你好生瞅瞅老七。”
“瞅他干啥!”守玄一脸不屑。心里哼哼了两声,长的跟我一模一样,有啥好瞅的?不!长的没我好看,有啥好瞅的!
“唉,老七前儿个就进八层了!”如松好心点出来。
“什么?”守玄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将他哥一打量,果然!
天老爷!
他简直快气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他一点也不知道!
这几天他忙得脚不沾地,不过明天早晚与知素打个碰面,心里还有些暗暗得意:看来老哥是被自己这次进阶震住了!不然怎么都不管自己了!
哪想到,在这里等着他呐!
他原来就比他哥差着小二层,一直被压着打。这次好不容易进了六层,以为凭着这股劲儿,再努力些,一举拿下七层也是可以的,眼看翻身有望。
要知道,到了六七层后,每个小进阶都比以前要难,师父也特别要求进入七层以后,要有意识压着修为的增长,不要赶着筑基,知素进入七层后就一直在打磨灵力。
所以,守玄一直觉得他离他哥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就算还差那么一层,修道界越阶挑战成功的又不是罕见!守玄觉着自己也可以勉强一试。何况,他觉得自己跨过六层这个瓶颈以后,前路光明,很快也就能上七层了。
哪想到,知素竟然不声不响地进了八层!六层进七层固然是难,七层进八层可是更难!需要的积累可不是前面几阶小跨步可比的!
他和他哥之间,还是差着两层!还是跨距更大的两层!
老天还长不长眼呐!
守玄嘴唇抖了又抖,刚刚的豪言壮语有些收不回来。
幼蕖正好收手,她看看八哥脸上又是汗又是土的可怜模样,忽地一捂肚子:“哎呦,我饿啦!饿得肚子疼!”
这招最无赖,却也最灵。
“走走走,吃饭去!”师兄们也不忍心了。
知味堂里,凌砄看到蔫头耷脑的守玄,知道他已经被知素“鞭策”过了,也不多说,只问了问知素几句进阶后的感想。又转向幼蕖:
“小九,你过来。”
“哎!师父您吩咐!”今儿幼蕖乖巧得不得了。
“为师同意你下山去玩,有一个原因是你勉强算是过了十岁了。”凌砄在“十岁”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啊……师父您说过了十岁就可以单独下山了。”幼蕖预感有些不妙,过了十岁她以为会多些红利,怎么好像是要开始干嘛了?
“过了十岁可以单独下山。”凌砄点点头,对“过十岁”这个坎儿解释道:“这是说明自今年起,你可以独自承担一些事儿了,要享受权利,就要有对等的能力。”
“嗯……”然后呢?幼蕖越来越感觉不妙。
“所以,功课也该加了。”
什么!
凌砄淡淡吩咐道:
“小九老八既然喜欢看道典,那明天起,上午就在双清楼陪我看书好了。也不能白看,看完一片玉简我考你们一次。”
啊?
“云清,晚饭前把他们的法术演练情况告诉姑姑。”
晚饭前!
“是,师父。”云清飞快地答应,含笑睃了呆若木鸡的两小一眼。
师父这招真是快准狠!
采珠姑姑最直接,就吐出一个字:
“该!”
毫无招架之力的守玄化悲愤为食量,为了避免以后的伙食质量受修炼成绩影响——他对自己委实没有信心——所以今天晚上要尽可能多吃一点好的。
幼蕖受此打击,连要问“红丝牵”这回事都忘了。
当然啦,老八小九都知道,自己迟早要像哥哥们一样加担子的,一直以来他们就是少清山玩得最欢、最轻松的两个。他们最小啊!——守玄某些时候选择性地是把自个儿当作和幼蕖差不多大的。
守玄对自个儿的的认知就是这么时大时小的。
虽然在知素管着他时他会不服气“凭什么知素是哥哥”,管着小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比小九大好多的哥哥;可是在选择修炼任务的时候,他又一直心甘情愿地认为自己和小九一样都是最小最该玩的。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其实也不早了,别的宗门啊,这么大的娃早给操练得口吐白沫了——这是知素的心里话。
主要是因为前段时间玩得太狠了,还下山疯了一阵。
这,反差太大啊!
也许,前几日师父同意他们下山,就是发给他们的最后一把糖吧,好安慰他们即将到来的苦修生涯。
幼蕖与守玄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对彼此摆个泫然欲泣的表情。
“哪里就苦成了这样子!”采珠看不下去,轻拍了幼蕖一巴掌。
“姑姑,你不疼我啦!”幼蕖夸张地捂着心口大叫。
“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师父让你们修炼是虐待你们吗?你们看看哥哥们哪一个像你们这样叫苦?要不要让师父送你们到宗门去正儿八经地修炼一阵子?”采珠人在少清山,对青空界的修道情况还是大致了解的。
“姑姑,我这不是怕你心疼我吗!”幼蕖和跟着点头的守玄赢得了姑姑一个大白眼,“还有,哎,我们这是高兴呢!是喜极而泣!”幼蕖脸一收,转为正色道。
“对对对!我们马上要像哥哥们一样学到更多的本事,高兴着呢!就是一时欢喜着了,不知道怎么说。”守玄反应也很快。
“恩,我们是想起来前段时间确实有点放松了,实在是有些惭愧。正准备明儿就加紧呢,师父就这么体贴入微。所以说师父就是了不起呢!”幼蕖拍起马屁来一套一套的,凌砄笑得脸上硬线条都柔化了,白牙闪亮,安心消受小弟子的奉承。
第九十六章 先许若干利
小九嘴甜大家都知道,偏偏大家都吃这一套。
“对对对!我们绝不会辜负师父期望。师父哪怕没说出来,我也知道师父苦心。我一定要好好修炼!”守玄依旧跟在幼蕖后面点头,然后理直气壮地扫视一圈大家,看到知素时眼神顿了一顿,心里补充了一句:“好早日打败你!”
知素眉头一挑,对望过来。
守玄强撑着气势不堕,恶狠狠再点了一下头。
亲兄弟俩眼神交汇,火花四溅。
看乐了诸位师兄:
“好,明儿个我们就看老八和小九的表现了!”
“明儿开始晚餐的加菜就靠你们了!”
洗砚为了给小九提神,先准备了好处许下,灵石珍宝什么的可没用,大师兄一出手,就戳中了小九的软肋:
“等你们能自己控制飞行器了,我就带你们去归云海捕深海巨蟹。那深海里的虾蟹啊,出水后趁着最鲜活的时候,就当场带着点海水用火略略一炙,那滋味啊,美得没法说!比我们带回来再煮的可是妙多了!”
“嗯?”幼蕖果然眼前一亮。
“那我要九绝梭!不然我们炼气期可飞不了!”守玄趁机向他哥大开口,他想要这个很久了。
知素气笑了:“有本事自己飞去!九绝梭何等重要,哪能轻易使用?我身为兄长,当然应该妥善保管九绝梭!”
这小子真当自己也有资格谈条件呢!
开玩笑!九绝梭是父母遗物,哪能轻易给这小子!虽然凭双胞胎相同的血脉,兄弟俩都可以驭使,可是老八那半吊子的水平和浮躁性子,要是哪天把九绝梭弄坏弄丢了,他是削呢还是砍呢?岂不是连累父母在天之灵都不安稳!是以这九绝梭一直是知素在保管,尽量不让老八染指。
“你长什么长啊!就长了一盏茶的功夫!”守玄掐着小指头,露出指甲尖那么大一丁点儿,他向来不服这个气。
这个时候,守玄又不服气他们弟兄的长幼问题了,完全忘了刚刚他还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置于与小九一般大小。
“不按长幼也行,那你哪天打得过我了,就可以拿去!”知素斜睨一眼。
“你……”守玄最痛的地方再次给戳到,心那个塞啊!
眼看这两兄弟又要掐起来,虽然大家已经习惯,洗砚还是要扶额。
不过大师兄早就能轻车熟路地解决这些问题了。
先解决第一个争端:“用不着,就算飞去海上,也用不着九绝梭。”
再解决第二个问题:“老八,小九,你们俩都进入七层后,库房里有炼气后期可驭使的铁木鹞,虽然比不上我们的飞剑速度快,但是比纸鹤、流云帕什么的都好多了,都能比得上一般的飞剑。”
凌砄点点头:“那鹞儿的材料比一般的都好,还是上次博浪岛主给的,你们二哥又花了不少功夫改进。只要你们能自己驭使,那就随便你们挑。”一点也没有不满大徒儿的自作主张。
“啊,我都忘了,是上次去博浪岛人家给的那几只吗?”幼蕖挺惊喜,库房里堆的东西太多了,她确实忘了。
上次去博浪岛开心的事太多了,她得了不少东西,就记得那岛主夸凌砄教徒有方,然后还笑眯眯给他们一只芥子囊。
芥子囊内是什么她也没仔细看,就听二哥如松说了一嘴,道是几件机关鹞子飞起来不错,加了灵石,用一点点神识控制着就可以了。
库房里是还有几件炼气期就可驭使的飞行灵器甚至法宝,但是东西再好,幼蕖也不稀罕。
少清山的小九儿,是被大家宠着疼着长大的,芥子环和她心里,都是装得满满的足足的,明光灿烂,她从来不眼馋这些好东西,也没有特别想要的宝贝。
而且,哥哥们待她好,她自然也知道以哥哥们为先。自己毕竟年龄修为都是最低,更何况,就算师父偏疼自己,独独给了她那几件灵器法宝,她那点灵力储备,驱动之后只够飞个一小段就得从天上栽下来。
能有铁木鹞就很好啦!铁木飞羽,材料一样不差!何况是博浪岛主亲自拿出手的!
博浪岛的出行,大多是用本岛千年铁木所制的铁木鹞,辅之以海隼的飞羽,储物飞行兼具,迅捷灵巧,不亚于一般飞行器。
听说一般宗门里低阶弟子都只能用纸鹤代步,那纸鹤材料简单得很,普通金光麻纸上画了几道符就行。鹤儿纸皮竹骨,经不起水火不说,还得自己掏腰包租借或者买!
这铁木鹞装上灵石就可以飞,灵石嘛,从来就不是问题!他们都没什么花钱的机会,小金库里的灵石多着呢!
“还要去南禺谷!去天虞山!”
“好,行!做到师父定的修炼要求就行!”凌砄一口答应。
采珠撑着额头叹气,小九这得寸进尺的毛病完全就是师父和师兄们给惯出来的!凌砄倒好,也不说让改改,还有求必应。说好的要树立的严师形象呢?
“适可而止了啊!”姑姑的眼神横过去表示了这个意思。
幼蕖得意地晃晃小辫子,她心里最知道,姑姑其实是最疼她的人呢!就是姑姑对“尊师重道”有一股天然的敬畏,看她肆意得过了,总是要把她往回拉一点。
幸好师父不是死板的人!
这么看来,以后的修炼倒也不是什么苦事儿!虽然修炼任务增加了,但是可做的事也更多啦!乐趣也会更多!到时候山间海上飞这么一圈,嘿嘿……
这么一想,幼蕖立马欢快起来,眼神都带着憧憬与期盼了!
虽然知道小九儿眼中的光亮有大半是来自对可以飞行后更方便吃喝玩乐的向往,凌砄与师兄们还是很高兴——只要小九儿愿意好好修炼,什么都行!只要她长本事,哪怕她翻天呢!自然有师父和师兄们兜着!
至于老八,只要小九好好修炼了,还怕他不跟着学?
守玄看幼蕖精神振奋,立马忘了和知素之间的对眼儿,自己也精神抖擞起来。小九喜欢做的呀,准没错!
第九十七章 春日小欢喜
于是,俩娃,就这么被半拉半哄外加各种利诱,开始了和师兄们一样的修炼课程。
早起依旧——幼蕖才发现师父其实是有点狡猾的——去年冬至开始已经先让她拂晓前去金光石上吸纳金光紫气,其实加担子这回事早就开始了呢!
这是怕一下子加多了她不乐意,一点一点地来呢!等她习惯了那么早的修炼,再在白天慢慢加上其他修炼任务,她就能比较容易接受了。
至于守玄,确实,只要幼蕖好好儿修炼学习了,还怕他不跟着!
自打去年冬至开始,那边幼蕖去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功夫,这边守玄被他哥天不亮就喊起来修炼,就再也不抱怨了——人家小九儿都上山去了哎!所以,守玄有时也会在紫霞岭吸纳紫气完毕后与幼蕖应和一番。
守玄这段时间进益还是挺明显的,虽然一直以来进阶速度让知素有些急,但是他也知道,老八用功毕竟才这么点时间,修为的积累哪有那么快!不过,只要他能把这劲头保持下去,哪怕以后热情消了一些,只保持个七八成,也会比以前惫懒拖沓好得多。
知素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得多。
七哥脸上的笑容,那温和的语气,让守玄却是好一阵不习惯。
即使是他试错了法诀,不小心把七哥心爱的青空石镇纸变作一块废铁,七哥都只是皱了一下眉毛,只说让他下次留神点。
守玄不能再惊悚了!
那块青空石镇纸,莹澈温润自不必说,更主要是未加雕琢其天生纹理就自然形成一幅山水画,与少清山的山水极为相似,向来是知素的心头好,研习道典之际时常要持这镇纸在手把玩。
守玄在山下的一个游方道士那里买到一块旧兽皮,在兽皮上学了几个稀奇古怪的法术,其中有个叫做什么“点石成金”。
修道人要什么黄金?所以这法术要论实用性是一点没有,他却挺上心。
对守玄来说,难得冒一点点尖儿那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新学了本事难免有些手痒痒,就是想恶作剧一下,想把这块七哥当做宝贝的青空石变成金光闪闪的样子。嗯,就在七哥一脸高人模样指导他研习道典的时候,将七哥手上清灵脱俗的天然山水图变成富贵逼人的大金砖,哈!看七哥还怎么把玩!他其实只想看看七哥那一瞬间的表情,然后他再得意洋洋地施术变回来就行了。难得的,让他也摆一回!
哪晓得啊,他施法术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一个不对,这青空石镇纸闪了几闪,那光,由青变黄,又由黄变黑,竟然最后化作一块玄铁!黑黝黝,沉甸甸,实在是丑,而且,任他怎么将法术回溯,都变不回原状!
当时守玄吓得一缩脖子,已经做好夺门而逃的准备。
哪晓得啊,七哥竟然没有发作!只是抿了抿嘴唇,似乎咽下来许多话。
最后,在守玄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七哥只是皱了一下眉毛,语气淡淡地道:“新学的法术?下次留神点,熟悉了再使。”
守玄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要不是他知道他哥管教他虽严,却从来不使阴招,不做那口心不一的事,他都不敢回抱朴院!
他和小九偷眼观察了几天,见七哥果真没有计较那块玄铁的事,遂放下了心,更加放开手脚去翻检库房找稀奇古怪的法术法器了。
其实少清山的修炼比起外面已经好过了太多,不枯燥、有人陪,师父好说话,师兄很照顾。而且,果然如当初所想,学的本领多了以后,玩乐的花样也更多了。
库房里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都是要足够的灵力才能驱使的。
每每灵力有了增长进益,幼蕖与守玄就可以在库房架子上发现一些新的可玩的好东西!
上天的,钻山的,喷火的,吐冰的,坑人的,隐身的,林林总总,嗯,学习每到一个新阶段就解锁一堆有趣的玩意儿!
“唉,师兄他们原来早就可以玩了啊!”守玄在扒拉着刚刚从库房翻出来的新装备,情不自禁地感叹,突然觉得以前很吃亏,早知道就早用功了哎!
知素白了自家傻弟弟一眼,都懒得教训他了:他当人人都跟他一样呢!为了玩更多的玩具才修炼?
罢了罢了,不跟这傻人计较!
他能用功就不错了,管他动机是什么呢!若一样一样都像正常宗门那般比较,自己这当哥哥的得气死!
山下至山上,春意日盛,草木清香裹挟在风里,散布得无处不在。
绿色渐渐由星星点点漫成了连片连坡,各色果树枝头也张起了朵朵云彩。白色的梨花如凝碧峰尖浅浅淡淡的白云,粉色的桃花像天边最柔和的日光映红的绯色云霞。杏花呢,好像是层层堆叠的轻绡,簇着粉,含着露,鲜嫩得像浸了鹿饮涧里新起的温凉春水。
每一朵花,就是一个果子啊!
每一朵花,都充满了生命力呢!
每天早起的幼蕖与守玄,在吐纳功夫修炼完毕后,都会自山顶上特意下来美美地欣赏一下这山花烂漫的美景。
就这么一看,都觉得全身更有力气了呢!
不提老八小九,就连师兄们、祈宁之,每每含笑远望一下这春天的花林,都会自然有欣欣此生意,不愧佳时节的感受,心里都会涌起一波一波时光正好莫轻负的积极性。
凡俗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果然!
扶苏院门口的凌砄,往往居高临下,远望默然。只是这种默然已经由从前的以前的黯淡沉默,转为悲喜莫辨,又不知不觉地渐渐多了几分宁和感慨。
看弟子们脸上和悦怡然之神色,觉天地涌动之生机。以前,现今,都是修道生涯之一隅,不因前废今,不一味追忆,他界此处,有心相系,无愧,不负,便好……
凌砄舒出一口气,忽觉沉寂已久的金丹微微转动了一丝。
他心跳都停了一拍,有些不能相信,试着探入神识,却又再无动静。
错觉么?
凌砄微微一摇头,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一点小欢喜而自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还是修心不够啊!
且不管他是一时幻觉还是真的生机隐隐再现,且顺其自然,守住本心,为弟子,为少清,安心守护,宠辱不惊。
第九十八章 昔有天地镜
二月二十,弟子们可入小地绎镜修炼,这与宗门上清山弟子试炼的时间相同。
说起这小地绎镜,严格说来,凌砄也不是小地绎镜的真正主人。
祈宁之听闻其师知非真人说过,天地镜传自上古,一共四面,自有灵性。此镜不似普通法宝那样可任修士掌控,而且得到此镜也不意味着就可以令神镜连认主。
这天地四镜,可是一度关系着青空界所有高阶修士的命运。只是现在四镜再与飞升无关,大家也就对神镜淡了心思。
天地镜共四面,分别是大天演镜、小天演镜、大地绎镜、小地绎镜,各有妙用,现世已有十数万年之久。
当初铸镜者据说是上界仙人,来青空界后发现了几样此界独有的至宝,遂合各界法则,请青空界名门大派相辅,就地在青空界铸成了四面神镜。
谁想神镜铸成之后生出自主灵性,不知道是不是贪恋故土,竟然拒绝随仙人去往仙界,却是在开炉之际自行四散飞走。
那仙人空有神通,一个愣怔之下竟未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四面神镜破空而去,而后再施术搜寻,竟然不知所踪。
仙人只能空叹,自己费心劳力,竟然只是为青空界留下了四面神镜,也不知后来会便宜了谁人之手!
那仙人倒也豁达,道是天命如此,亦不强求,反而又留下一座树形镜架,谓若有人修为至化神顶峰,又得四面神镜凑齐与镜架汇合之时,便可破空飞升仙界。
当年上清山掌门是随侍上仙之人,曾参与铸镜过程。
仙人回仙界后,上清山得到那树形镜架,又凭掌门当日随侍仙人时通晓的神镜气息,费了多少心思才寻到大地绎镜和小天演镜,又花了大力才收服二镜,遂以此二镜作为镇山之宝。
而另外两面神镜却甚是随性而为,曾有不少人得到这两面神镜,却无一人能令神镜认主。
不管你是滴上精血、心头血又或是眉间血,神镜就跟凡铁一般,毫无反应,拒绝任何人的血气融入。
若不是那些修士是亲眼所见神镜飞来,真要以为这镜子是个伪劣赝品!
这四处流浪的小地绎镜与大天演镜,就这样似顽童一般游戏世间,偶尔在修士身边神出鬼没地飞现一下,可在修士以为得到意外之喜后,就开始装聋作哑,既不显神通,又不认主人,然后,没两天,就悄没声地消去了踪影……纯属“逗你玩”。
游戏人间数千年后,两面神镜大概终于玩累了,想寻个地方歇息一下。
大天演镜据说被一神秘势力收去,安置在某处,不知有没有被认主,只知道需要向专司打探消息的玲珑阁付出不菲代价便可一用。
玲珑阁对宝镜下落与使用者的消息绝对保密,世人只知偶有人用过大天演镜,但是修道界里已经久未再现此镜明面上的消息。
小地绎镜则是也跟随了两三任主人,只是这临时主人但知神镜突然而来,却不知神镜何时而去。大概是神镜仍然玩心未改,一时兴起就找了个顺眼的临时歇脚点,若干年后觉着不新鲜了呆够了就又不告而别。
期间偶有大能,修至化神顶峰之后,凭神通与机缘觅得小地绎镜,也不知许了什么好处,再通过玲珑阁借来大天演镜,又花偌大代价往上清山求助,终于集齐了四面天地镜与镜树,果然顺利飞升仙界。
用镜之人飞升之后,小地绎镜与大天演镜便自行飞去,谁都拦截不住。
大天演镜应该是仍然飞回玲珑阁的神秘委托人那里,这是大家从玲珑阁挂出的有价榜单上看到仍然有出售大天演镜的使用权而推断出来的。
小地绎镜仍然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四处游戏,自行寻找下一个有缘人。
可惜,那镜树不比神镜耐用,但凡有修士借力飞升,便有一次损耗,数次相助修士飞升之后,宝光便日益黯淡。
青空界各大宗门难得齐心合力地贡献了多少天材地宝来修补镜树,终是不行,终于在数万年前最后一次相助上清门云峤道君飞升之后完全崩塌,只余尺许断干残枝。
失去镜树的小天演镜和大地绎镜从此只能作上清山镇山护山之用。
修士飞升仙界历来是难之又难,修为至化神顶峰者本就寥寥,能凭一己之力飞仙更是十不存一。没有这天地镜时,也不是没有修士飞升,但是天机杳杳,微不可触,哪有这能握在手里的天地镜来得踏实可寻。
集齐四镜再难,总归有个明确的飞升路子不是!故而这万千年来,青空界修士飞升仙界几乎都指望这天地镜,镜树一旦崩毁,多少修士扼腕痛惜,哀悼此生飞仙无望。
其后,虽有不少化神期修士托了大人情去上清山,只求一观镜树断干,欲凭借宝贝碎片借鉴仿制,却是一点头绪也找不出。
也有小心眼的修士暗里揣度上清山会不会给自家留了后手,私留了铸造图什么的,可是上清山随后两任掌门都是止于化神顶峰未能飞升,最终修为散尽归于尘土,这事实也终于令那些私下嘀咕的人就此死了心闭了口。
后来有玄机门天维神君与一位不知名的散修未曾借助宝镜之力,只凭自己成就了飞升,才又鼓舞起大家对于修道未来的信心。
但是,万年以来,仅此二人。再无余者。
这仅余的镜树残枝勉强可承上清山二镜之力,再无助益飞仙之能,倒是可破一些空间界面壁障。
比如,数百年前古战场一役,这小天演镜和大地绎镜就曾显过神威,若不是道魔双方合作破裂,这残树与两枚神镜就可破开古战场万年封印,令青空界修士直达渊去访寻数万年前道魔大战的遗踪。
而古战场一役终未能如期收功,镜树也在那场道魔纷争中彻底被毁,那断干残枝尽化为点点灵光归于尘土。
凌砄却是金丹受损后,在归云海无目的游历时得到此镜。
他那时修为大跌,前路一片灰暗,也不知怎么就合了这小地绎镜的心意,镜儿飞着飞着就飞进了凌砄怀里。
第九十九章 天生古怪镜
凌砄对小地绎镜的死缠烂打啼笑皆非。
虽然凌砄本人根本无心探宝,甚至有心拒绝宝镜飞来。
他自认前路已是无亮,何必平白夺了他人仙缘?
可是这镜子脾气上来了,竟然是怎么甩都甩不脱,硬是跟着他飞来了少清山。
凌砄也未用任何方法尝试令神镜认主,就这么无可无不可地试着将小地绎镜收进自己的芥子环,竟然神镜也乖乖配合。
凌砄只得携此镜长住在了少清山。
这之前,因为小地绎镜神出鬼没,没什么人能成功驭使它,也没留下什么驭镜经验。
反正这有个性的小地绎镜总体看来,虽然短期内未有不告而别的迹象,但是实际效用还不如其他有名的镜类法宝。既不能储物,也不能开辟真正含有灵气的空间,既不能反射敌人攻击,也不能帮主人摄取宝贝,连防御功能都没有——至少一直以来没有发现。
对凌砄来说,任何宝物都是虚妄,飞升更是断了念想,小地绎镜在手,当时可堪一用的,便是还有希望配合其他三镜,看看是否可借力往他界一行。
若非如此,他都要强行驱逐此镜了。
凌砄既得到了小地绎镜的暂时相随,又化了大笔灵石宝物加上人情委托玲珑阁借来大天演镜,再回师门上清山相求,终于凑齐四镜,这也是数千年来首次有人不因飞升而不惜代价地凑齐四镜。
凌砄四镜一朝在手,首件要事便是尽全力去寻昔日爱侣——古战场上代他挡了致命一击而香消玉殒的丹芙的残魂。
好歹老天难得一次遂了人愿,他费尽万般心力,聚四面天地镜之力,又凭借昔日爱侣所留一段红线,终在一处红尘小界寻到了丹芙未销尽的游魂,也算了了此生最大心愿。
自红尘界归来后,凌砄以为小地绎镜该飞走了,哪想到这镜儿竟然难得有耐心仍然愿意陪着他。
凌砄以法力试探了几次,倒也摸索出一些用途,再结合他素日在上清山所得的关于神镜的一些听闻,试着将上清山全景摄入镜中,镜子也默不声地受了。
凌砄发现,“天演”、“地绎”之名,果然与镜相符。这小地绎境内演化出的环境,便如同真实的天地。其所演化的上清山,不仅地貌山形与真正的上清山一般无二,而且,天气物候、草兽习性亦是完全照天生地长的自然规律来,攻击、反应、防护、特性、循环,甚至即时变故,就完全是真实的一般,进去的人得将其视为真正的环境去应对才行。
凌砄遂以小地绎镜镜为弟子的试练之所,权当是让弟子提前熟悉宗门上清山的山水草木。
毕竟弟子们以后还是要去上清山的,新入门弟子最需要的,就是熟悉环境了。
去红尘界之前,凌砄还未挖掘出神镜的这个功能,一心只想着去他界寻人,也未顾得上与弟子说起这神镜。所以,早去了上清山的冷氏姐弟倒是未能知晓凌砄师父手上还有这样一面天下闻名的小地绎镜。
模拟上清山环境作试练之用,这也就是凌砄回少清山后发掘出的这小地绎镜的主要功能了。
一年两次,四季轮换,今年是入镜时是春秋,明年便挑夏冬试炼。
也不知是传闻过于夸大神镜的名声,还是这镜儿委实惫懒,尽管演化出了一方天地,但是,演化的就是演化的,说白了吧——假的就是假的!
镜子里面看起来与外界一般无二,但是,一切都是镜像!即使遇到情况的时候非得拿出真本事来真打实斗,可是,不管到手什么仙草灵材,只能博个空影儿,绝非实物,什么都拿不出来!
幸好,在使用小地绎镜的过程中,凌砄还发现此镜的一个用途——进去时似乎过了很久,镜外却只仍然是一瞬。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无限超越式修炼了。
镜里的灵气环境都是模拟的,若在内修炼,并不能真的吸收到什么灵气,修为也就无法超越现实时间达到超出正常几倍的作弊式积累。
不过,镜内可有时间充足的好处。
如松的炼器布阵,云清的精研法术,都是需要时间积累的,此镜便发挥了为凌砄师徒冥想钻研提供时间的效用。
对一心飞升的修士来说,天地四镜已经无用,而对如松等人来说,此镜便是极神妙的法宝了,用来参悟起各类法则道蕴,对动脑子的人来说真是如虎添翼。
当然,对守玄来说,这镜子也是一件令人失望的没用宝贝。
一开始守玄以为在小地绎镜里面可以作弊式修炼,那多好!知素在镜外,他在镜内,他在里面修炼两三年,他哥在外面才几天!然后出来时,修为已经赶上他哥……
可是,想象有多么美好,事实就有多么残酷——事实证明,修为的增长仍然是按真正的时间流逝来计算,一天就是一天,灵气和修为的增长,并没有因镜内的充足时间而得到相应的增长。
最惨的是,不帮忙增长修为就算了,这破镜子!寄存点东西都不肯!
就连守玄想带进小地绎镜藏起来的私房钱,都在他出镜时一并掉了出来。结果无巧不巧的是,知素正站在镜旁等他!那小袋子一掉出来,知素就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守玄一时没敢承认那灵石袋子是他的,然后……那私房钱就改了主人!
守玄欲哭无泪,那可是他攒了好久的啊啊啊!
师父当然没有穷过他们,可守玄向来是要买什么都得知素点头,有多少灵石知素心里都有数,守玄想悄悄买点好吃好玩又没用的东西,只能靠私房钱啊!虽然幼蕖愿意接济他,可是他哪能花小九儿的灵石!而且关键是,那自由自在将灵石撒出去的感觉!那是别人的灵石不能给予的感觉!
这不往死里坑人么!
这还是名闻天下的小地绎镜么?
仙人费劲巴拉的,炼成这么个连作弊都不帮忙的鸡肋玩意儿?
守玄无论如何不相信,凌砄和师兄们遂由他去反复亲身体验证明。
不服气的守玄在小九妹的期待加祝福以及知素的冷眼加嗤笑下,进小地绎镜试验了多少次,才颓然放弃。
真真是没天理!姑姑都说啦,他是天下第二好的孩子——第一当然是小九儿——他这么可爱讨喜,神镜竟然都没有偏爱他!
第一百章 镜里有上清
少清山诸弟子入小地绎镜试炼,这一日,凌砄须镇守全山,祁宁之便自己在演武场演练法术。
上次凌砄已是教导过祁宁之放开神识体会四序更替之始,已借助过小地绎镜的力量。
祁宁之本属于一点就透的灵光脑子,点透之后,便是自己按凌砄教导的路子去独自细细体会参悟,这些时日以来,他与山间、海边、空中,多有感悟,有无神镜之助已没那么重要。
“喏!祁兄弟,这些傀儡是我新做的,正合大家最近的修炼进度。今儿给你是第一次用。”
如松兴冲冲扔给祁宁之一只芥子囊,祁宁之神识投进去一看,里面足足有二三十只各种材质的新傀儡。
“我在演武场还布下了阵法,和这傀儡配合起来用,只要你不主动退出,保证你在演武场打上两天两夜都不带歇的!”
如松拍着胸脯保证。
祁宁之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接过。
“你这傻小子!哪用得着两天两夜!你当祁兄弟跟傀儡一样,装上灵石就能一直打下去?”
洗砚笑骂,又嘱咐祁宁之:
“你可小心别练过头了,这一批傀儡厉害得狠!特别是几只土金系法术的,老二他自己在小地绎镜里试验的时候,没留神挨了一下,一只胳膊都折了!出来的时候捧着胳膊拖着腿!”
“啊,哪有!”
被大师兄揭了短,如松强撑着申辩,脖子梗得异乎寻常的直。
“还哪有!就有!你去知味堂偷偷吃了一罐玉续膏,自个儿去找师父接了骨,还让师父别告诉我!”洗砚比凌砄管得还宽。
如松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知……”
洗砚一挥手打断如松: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下次做事再这么莽撞,我让师父再停你三个月进小地绎镜!”
如松脸一苦,洗砚再交待:
“你帮祁兄弟把手诀演示两遍,这可得练熟了,撑不住就赶快停!”
然后老大哥再嘱咐祁宁之:
“别硬撑,我们不在,你自己要控制好练习的分寸!要害护好了,悠着点!”
祁宁之笑着应了。
这些日子以来,大家已经无形中将祈宁之当成少清山人了。
只是这进入地绎镜试练,大家才想起祈宁之毕竟是玄机门人,还是不适合同大家一道进入镜中。让上清山门派之外的人一览上清山全景,自然是不妥。
所以大家都有些歉疚,尽力想补偿他。
如松掏出来许多新傀儡,又蒙洗砚反复嘱托,这且不说,其他人也赶在走之前与祁宁之对练了几招新法术,采珠姑姑还答应会单独给他做一顿好吃的。
明炎故作无意地拉他闲聊,道是以后自己进入上清山了,一定邀请祈师兄去好生游玩一趟上清山胜景。
祈宁之知道这是大家怕他心里不自在呢。他哪有这么小心眼儿,但是心里还是很受用大家的暖心举动。
就连老八守玄,都掏出一葫芦的花露,虽然给的时候好像不是那么痛快。
祈宁之怕这小子后悔,趁着守玄刚露出踌躇神色的时候麻溜地边说着“谢谢八师弟”边赶紧接了过来,还故意当着守玄的面塞进怀里又拍了拍胸口。
看着老八一幅硬撑着大方,同时显得肉疼又纠结的表情,祁宁之心里暗笑,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试炼时辰已到,凌砄择凝碧崖下一幽静山谷,手中掐诀,小地绎镜自他袖口飞出,环绕一圈后,镜身微微一颤,镜面射出一道青蒙蒙光华。
凌砄沟通镜内,确定镜内季候景象无恙后,又一道金色法诀发出,融入那道青光,青光猛地一张,形成两道同心光圈。外圈金色灿然,内圈青光莹莹,双色光圈内隐约可见莽莽苍苍,群山逶迤。
凌砄低喝一声:“入镜!”
大师兄洗砚带领诸位师弟妹,齐齐对师父行过一礼,飞身而入。
“记得……”
“不可取巧!”
“先用笨方法!”
进入小地绎镜的一刹那,凌砄忍不住啰嗦了一句,才说了两个字,老八与小九就同步跟着接下了后面的话。
原是早几次都嘱咐过的,明明不想再啰嗦的,结果还是在孩子们行前破了功。凌砄觉得自己不过是白操心,孩子们都记得这般清了!不过,这喊一嗓子,心里才安定了好多。
想想老八小九那大嗓门里带着的调皮笑音,凌砄笑着摇了摇头:这俩娃!
凌砄在小地绎镜四周设下禁制,飞上一块巨石,这里可居高临下俯视整个山谷,并有一处暗藏的护山大阵的枢纽,可控制全山防护。每次弟子入镜修炼,他便在此处压阵照应。
进入小地绎镜的少清山诸人,再次看到上清山绵延十来万里的壮丽景色,还是颇为兴奋的。
进来之处是一半山腰的平台,光整如镜,平整阔朗,是上清山有名的停云台,新选弟子多是以此为进入上清的第一落脚点。少清山人入境试练时,来去亦都在此出入。进小地绎镜最为频繁的如松云清等人也多爱在此静修参悟。
在大师兄的带领下,大家先如往常一般搭乘洗砚的宝锷剑飞遍全山。
这是凌砄指定的要求,为的是有朝一日弟子们去上清山后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至少地利上不要落了人后。而且,凌砄也是下意识觉得弟子在距离上不能与宗门太过生分,先熟悉景物,再培养感情就容易了。
再熟悉了一遍上清山全境,洗砚方带领大家飞往主山之外。
主山不过近万里方圆,是上清山上上下下师长弟子所居之所,包括各大峰头,建筑巍然,洞府处处,自然不适合试练。
主山之外,亦是上清山脉,但是已出宗派山门,人迹渐稀,乃是不加人力维护的山野之地,草木禽兽完全野生野长,上清山弟子的山内四季试练亦是在此。
众人落在一处小山峰上,洗砚看看四周,确认了地方:
“此处飞燕嵁,我们两组在此分开,回来时亦在此汇合。”
“老八小九跟着我,老六也和我一组。”凌砄并不管弟子如何组队,这些安排分派都是大师兄来做。不须洗砚分派,幼蕖与守玄已经自动站到一块儿。
第一百零一章 前车鉴不远
大师兄对老八小九自行组队只瞟了一眼,并未干涉。
“你们”,洗砚指向如松、云清、知素三人,“你们一组。”
守玄幼蕖开心握手,如松也大大吁了一口气,他上次被老八弄怕了,还是这样安排好!
接下来,洗砚按各人擅长和次序,各人与以往地点错开,一一分派了春试练任务。
“行前师父交待的注意事项都记住了没有?”大师兄再次强调,下面弟弟妹妹一致点头,“嗯嗯”声不绝。
“妖兽等级不是完全与修士层次对应的,不要死板,小心为上,谨慎……”没等洗砚说完,幼蕖与守玄就紧跟着嚷起来:“谨慎没大错!”
这俩人这次归到了一组,表现积极得很。
洗砚好笑地看着俩小:“老八,那你说说不同妖兽等级怎么应付?”
“较高等级的妖兽都藏在山林至深处,等闲不出来,大家都不会轻易招惹,这个反而不要担心太多。我们活动的地区呢,妖兽三四级之间尤其要注意。普通一些的妖兽,四级大概只是筑基修士的实力,三级与炼气后期大致平齐,可是也有瓤一些的三级妖兽,不过约等于炼气中期。”说到这里,这小子摇摇头,很有一种痛心这些妖兽忒不争气的感觉。
见他亲哥瞪大了眼睛,正欲张嘴,守玄“嘿嘿”一笑,赶紧接着补充答题:
“我还没说完——而厉害的家伙,三级就可比筑基修士。即使是同一种妖兽,也因种种原因,可能实力等级都有较大差别,不能因为妖兽看上去等级不高就生了轻视之心。”
这胖小子说起来头头是道。
知素还是接口了,道:
“而且,四级后期的妖兽,已经比得上筑基中后期的修士,比大家修为都高,特别是遇到意外刺激,实力就有可能就往五级上去。别逞强招惹厉害家伙,更别惹群兽,一定要协调好群体行动。”
说到这里,知素瞟了一眼守玄,若有所指。
守玄站在小九身旁,底气倍儿足,明目张胆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老七暗戳戳的指谁呢!
五级的妖兽,厉害的就差不多是金丹修士的实力了,差一点也是筑基后期,他才不会去招惹……当然,上次是个意外!
洗砚点点头,又道:
“不因遇强而生退缩之心,不因遇弱而生轻敌之意。大家记得就好。当然,高等级的能避开则避,避不开,隐息匿形的法术灵符大家都备了不少,随时用上。”
幼蕖与守玄跃跃欲试地等不及要出发,他们最近练了好几手新招,就准备这次春试练来试验呢!不过呢,还是有些遗憾:
“这打起来什么都是真的,就连受伤也是真的!吃起来却什么都没有!”
师兄们尽被逗笑,这倒是真的。
镜子里,妖兽灵果什么的,凭本事才能打到,可是都是模拟之物,只有填任务的作用,却入不得口,当不得实物用。
云清掏出一包青玉枣扬手一扔:“小九接着!”
幼蕖眼睛一亮,接住枣儿:“我就知道,三哥疼我!”
“是师父给的!”云清虽然爱听小九的奉承,倒也不贪功。
“我知道!”幼蕖连连点头,“我还知道,三哥把你自个儿的也省下来给我了。”
“还有我们呐!”
“嗖嗖嗖……”一波小包裹来袭。
幼蕖在空中一个旋转,眼疾手快,左手伸出,袖里乾坤展开,一个不落地将包裹全部兜住。
咦?还有一个!
这个最低,几乎是贴着地飞过去的,幼蕖俯冲直下,一个海底捞月抄起小包,身子如游鱼极为灵活地一扭,粒土未沾,又反身冲上半空。发丝不乱、衣衫飘飘,流霜束迎风微微荡漾如水波,完全是一个漂亮的小仙女形象。
“好!”师兄们不遗余力地喝彩,声音最响最投入的当然还是八哥守玄。
“谢谢哥哥们哈!”幼蕖开开心心收起包裹。
那些包裹里自然也有知素特意给小九妹准备的吃食,装满了他前段时间收集的少清山的灵果和肉干。
给小九妹,身为七哥自然是很乐意的,可是,还有那个小子啊!那小子肯定也会蹭吃蹭喝的!想到这里,知素就有些不甘心,恨恨横了守玄一眼,守玄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实在是看得他牙痒痒。
“吃饱了就要好好干活儿哦!”洗砚交待,“可别像上次!”
幼蕖与守玄嘻嘻一笑:“得令!”
守玄更是大包大揽:“我会照顾好小九,任务也没问题,放心吧大哥!”
他对幼蕖挤挤眼:
“小九放心吧,有八哥呢!我告诉你,我前儿终于做了一个有用的梦……”
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你啊老八!
但是知素这次是和如松、云清组队,可管不着守玄,这弟弟一离了身,他就担心啊,他可不知道守玄会不会再闯出什么篓子。
就他这样日夜看着,前几天老八还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迷糊得睡到中午才起!他敲锣都不醒!好不容易自己醒了又神神叨叨,也不知道搞得什么鬼!师兄们哪里管得着这个刺头哦!
知素想想自己有生以来为这个弟弟操不完的心,人家还不领情,简直是满腹辛酸。
师兄们倒是不操心老八,守玄跟着幼蕖,反而会好一些。
去年的试练,大家还历历在目,那叫一个终身难忘!
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说起凌砄提到的“上次”,师兄们人人都是一把辛酸泪。
上次啊,知素坚持拽上守玄,与如松明炎一组,幼蕖被分在另一队跟着洗砚、云清,两最小的未能在一起,分开的时候都嘟着嘴。
幼蕖那边还好,遗憾了一阵子,就投入到与师兄们的合作战斗中去了。
而另一队里,守玄那个闹腾啊!一路上消极怠工不说,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帐篷太小,嫌路线太偏,打个水会漏,烤个肉会焦。你若怪他呢,他倒也自觉,焦的肉他吃,漏了的水……他表示他可以不喝,嘴都干得脱皮!那讨嫌又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憋着气!
这么叽叽歪歪不消停,几天下来,同行的师兄头都大了,知素也是忍了又忍。
后来,知素让他探路,他干脆放出一只月轮“嗖嗖嗖”一路往山坡横扫上去,结果小半片山头都被轮子切割了个干净!
就这一轮子,可惹出了大事!他们这一组的试炼成果几乎全都给切割干净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天生惹祸王
要知道,春试练是有任务的,知素这一组要采集若干灵草并捕捉向天鹊和巨耳兔。
小地绎镜内里完全模拟上清山,山石草木飞禽走兽与真实的上清山俱是一般无二,生物特性亦是相同。那向天鹊与巨耳兔最是胆小,一旦受惊便远远遁走,再想捕捉便是难上加难。
防野兽防妖禽,千防万防,没防到老八自个儿拱出了洞!
眼看着一轮子飞出去,知素恼火得才要训斥老八的鲁莽,却被随后而来的混乱惊得停了口。
守玄冒冒失失这一轮子横扫出去,岂止把前路上的灵草摧残了大半,还吓走了所有的小型灵兽,更招来了一群黑风狼!
这些狼本来不是这一带的,但是因为狼群争斗合并,群体扩张得快,便往外扩张地盘,巧巧儿被守玄的动静引来了。
知素他们合力对付四级的两只三只黑风狼当然没问题,可这是一群狼!足有大几百头!除了四级顶峰接近金丹实力的狼王,还有三四十只四级初期的黑风狼!
他们要是见势不妙掉头就跑倒也不是不能全身而退,毕竟几人防身逃跑的宝贝凌砄还是尽着需要给的。
而且,狼群当时还没有把这几名小修士当作必得之物,四处逃窜的中小妖兽那么多,狼群要是一时追不上他们,也多半就放弃了。
所以,大家开始并没有特别紧张,在如松指挥下撤退有序。
可是,挡不住守玄突然来了精神!
他站在坡下仰着脖子望望坡上的狼王,十分不服狼王那嚣张之气,又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撤了,不知怎么就突然起了灵感:要是能冷不丁解决了狼王,方才那一轮子惹出来的事儿,就不是事儿!不提小九和师兄们了,到时候老七也得服他!
于是,守玄故意拉在最后,瞅了个冷空,一只寒森森的月轮“嗖嗖”便打着转儿直飞出去,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冷光一闪,月轮一下子就斩断了狼王的大半条尾巴!
这下,狼王可疯了,狼群也跟着疯了!
狼王一声凄厉的长嗥招来了附近所有的手下,汇集起来的近千头黑风狼疯起来可不是一般二般可以招架的!
当时正在一个斜平山坡上,草木又被守玄切割了大半,群狼自坡上一拥而下,宛如平空卷起千层黑浪,扬尘蔽日,嗥叫惊天,声势足可令人胆寒。
即使是金丹真人遇上了这等乱象,落单的情况下也只能落荒而逃。
这一组里修为最高的如松不过是筑基初期,这种情况下,能保住命就是老天开眼了!
幸好几人护身逃命的宝贝倒是确实抵用,一路狂奔一路流水价将灵符灵器阵旗甚至法宝毫不心疼地撒了出去,这一带高空还有不少善于攻击的飞禽,众人的飞舟便不能用,只得在山间奔逃躲藏。
幸好来路上山林不少,路又已经走熟,加上各人配备的灵器、灵符等等实在不少,连撒带爆,可挡下了不少危险。
也幸好大家都是按照最坏打算准备的大量丹药口粮,灵力补充一直勉强支持得上。
知素的风灵根也帮了大家不少忙,他的风系法术在云清的改进下极为有效,耗费的灵力少而速度奇快。此时使出来辅助大家的逃遁速度,便又快上了两三分。
知素的风力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使上力,眼看着狼爪扬起,一股轻风便托起二哥、吹跑六哥。可是不知怎么的,这股风却总在守玄那儿慢一拍,害得守玄屁股上一块裤子都被狼牙撕没了,脚上的靴子也被咬掉一只后跟。
守玄边跑边大问他七哥为什么,七哥冷眼丢给他四个字:
“你太胖了!”
守玄摇摇脑袋,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便也不喊了。总归,还没有遇上危及性命的关口,只能指望着这身非凡的逃命本领能把狼群甩脱。
可是谁知道狼群是如此锲而不舍,竟然还学会了分批休息分批来追!
而那只剩下半截尾巴的狼王,则是一直“嗷嗷”惨叫着紧追不放。
如松他们狼狈不堪,连打带逃,守玄还一路大喊着想劝退狼王:
“你这狼王怎地这般小气!不就是砍了你半根尾巴吗!至于吗?”
他不喊还好,一喊,那狼王就跟磕了能令妖兽狂化的饕风丹一样,冒着冰雹一般砸过去的灵器法术,悍不畏死地往四人这里冲。
要不是两位师兄拦着,知素有多少次想捶死这亲弟弟!几次风力救助都是咬着后槽牙扔过去的!
守玄心里其实好生委屈的好不好!他知道自己先前飞的那一轮捅了篓子,可是,他也是想着趁那狼王号令分心的时刻,一轮子过去了结了它,岂不干脆!还能立下个大功!这可是接近五级的狼王呢!
都说狼是铜头铁尾豆腐腰,他在少清山上也打过不少狼,那月轮旋转起来可谓无坚不摧,那锋刃可就是冲着狼腰斩去的,这又哪里错啦!
可是,哪里晓得哦,那狼王不配合着在原地好好呆着!偏偏突然掉转了个身形,结果,一轮子就削上了狼尾!把狼王珍爱无比的铁尾给削去了半截!
守玄那一路上大叫也是想提醒狼王:好歹你没玩完啊,还留着命呢!就半条尾巴,看开点就没事了啊!
可是在狼王心里,实在是觉得还不如一下子死了干净呢!这宝贝狼尾,不仅是它搏斗的得力武器,还是它号令群狼的大旗啊!这剩了半截子毛拉拉的秃尾,怎么再让它摆狼王的谱儿?威严何在?能不发疯么!
知素、守玄及如松、明炎四人的这一组那次试练真叫一个惨呀!镜内三个月的试练时间倒有两个月在狂奔逃命。
也试过隐匿起来,可是架不住狼群数量太多,鼻子太尖,拉网式搜寻可谓快准狠。几人睡不好吃不好那是自然的,有时以为摆脱了追击,才歇下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又听到狼嚎了。
最后一个月那狼王实在筋疲力尽,狼群大部队也被他们甩远了,这才渐渐消停。可是这一带山里已被他们带狼群践踏得差不多了,烂的烂,逃的逃,没剩下多少灵草灵兽给他们了。而按规矩,他们不能去别的山区干扰别组的试练。
镜内模拟的灵草灵兽自然是带不出来,但是,受到妖兽攻击造成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
凌砄自然不会让弟子送命,但是遇到危险什么的,他一般不会干涉,该逃该打该受伤,都完全任其自然。所以,哪怕是虚拟的环境里试练,弟子们只知道要和真实环境里一样全力对付。
结果出镜的时候,双胞胎的这一组齐齐挂彩,储备物资用得精光,个个衣衫褴褛,比乞儿也没好多少,尤其是老八守玄,光着屁股出来的!任务自然也没能完成。
守玄一出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跳上树,惊得幼蕖与姑姑齐齐后退一步!
同队的几位师兄,狼狈不堪就不说了,还个个脸色古怪,又想笑又想哭的样子弄得大家诧异万分。
好不容易把树上的人喊下树,守玄直让幼蕖与姑姑后退,死活不让她们靠前,两只手紧紧捂在后面,屁股上一边一片刚刚采下来的大叶子!
第一百零三章 守玄初建功
历次入镜试炼,以此次最惨。
同行的如松和明炎都受了凌砄的罚,因为他们身为师兄,既不能制止内讧,又没有完成任务,事先也没有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虽然双胞胎没有受罚,但是这比罚他们还厉害,眼睁睁看着师兄受罚,心里那煞是煎熬!
如松有三个月都没有被允许进小地绎镜修炼,好多炼器的新想法都不能实践练习,急得天天在演武场拿傀儡出气,每天鼻青眼肿地出演武场。
明炎则是被罚下山,封了修为去城里码头打工两个月,听说吃饭睡觉都不能保证。
采珠姑姑每天看到双胞胎都没好气,凌砄不罚小的,她便罚守玄吃了一个月的素!
知素也是受够了,他每天晚上都听着守玄翻来覆去唉声叹气,肚子咕咕响,吃饭的时候则是眼冒绿光地看着哥哥们碗里的肉,一脸幽怨,弄得他这当哥的也食不下咽。
最后是幼蕖天天拉着师父姑姑求情,拉破了三副袖子才换来明炎提前结束苦力生涯回山。
直到明炎回来,采珠姑姑才消了点气,守玄也才吃上了肉。
经此一回,师兄们委实都怕了守玄这小子了。这小子没心没肺,连自己都坑!只有让他跟着小九儿,才能好管一些。
这一次,幼蕖、守玄、明炎、洗砚一组,往山北黑松林。
黑松林一带虽然还是上清山脉范围,但是已经离修士们平日活动的区域很远,平时人迹罕至。黑松林周边山深林密、妖兽众多,不留神便要遇上四级以上的猛兽。
要是守玄还那么不靠谱,即使是有大师兄洗砚在同一组内,那也是招架不住的。
洗砚与明炎在前开路。
眼看要进入黑松林深处,洗砚抽空瞅瞅后面,守玄与幼蕖在一起果然完全正常。俩人并没有只顾着说话,而是分作一左一右殿后,目光警醒,架势摆得十足,很像回事,这让两位师兄放心不少。
完不成任务受罚倒不是不能忍受,但是浪费一次春试练机会,这时间可是补不回来的!
不过守玄手中那带着锋利锯齿的月轮,让明炎与洗砚的脑仁儿都忍不住跳了两跳,上一次这轮子的丰功伟绩他们可都是记忆犹新呢!
看到两位师兄质疑的眼神,守玄咧嘴一笑,拍拍胸脯,示意“您放心”!
洗砚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不想搭理这混小子。
明炎正要继续走,突然想起一处关键,赶紧道:“轮子,光!”
他的手指向守玄的月轮。
轮面寒光四射,正如皓月一般。
“哦!”
幼蕖猛然会意,手一翻,掌中现出一只小玉瓶,不等守玄反应过来,一瓶黒汁子已是浇上了月轮,银亮耀眼的月轮瞬间变成一丝亮光也不见的乌沉沉的黑轮。
“……?”
守玄瞪大的眼睛充分说明了他的不解。
两位师兄叹气,幼蕖拍拍守玄的头:“八哥,乌钩藤!”
“哦……”守玄恍然大悟,“还是小九儿厉害!”
这林子里黑压压的,大白天进来也不过勉强能看见附近。越往深处越暗,神识在此处也被限制,只能放出身边一点点。
这么暗的地方,却又不能照明,因为深林中有一种乌钩藤会循光而至,天生有绞灭光源附近生物的本能。
乌钩藤等级不高,不过三级妖植,但是钩上剧毒很是麻烦,中了毒会有小半天不能调动灵力。
月轮明光濯濯,是一天生的光源,守玄又靠这个防身,故而得把银光掩住。
所以,守玄得了提醒之后,感恩戴德,心服口服,简直五体投地。
“哎哎哎,明明是我提醒你们的啊!”明炎很不甘心被忽略。
守玄完全无视六哥的纠正,自顾自地将手中的黑轮翻来覆去,欣赏赞叹:
“上色上得又快又匀呢!比原先白不白灰不灰的色儿好看多啦!与我的玉戈和名字都还很配!我以后就用黑轮子!”
明炎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一提到小九妹,那就没有不好的。现在小九儿要是把这轮子再染作白色,老八也会立马就爱上白色,哪怕他哥叫知素。
拨开一面帘子似的藤蔓,洗砚努力凭一点目力打量地形,回忆脑中地图。
忽听“当当”两声,洗砚与明炎惊回头,却见守玄手中黑轮挡在身前,已是磕飞了两只毒蝎的尾钩。
守玄反应快得很,那蝎子自众人头顶树枝上刚刚探下尾钩,他就发现了,黑轮一晃,就磕飞了毒钩。有一声尤其重,喀嚓入骨,估计那蝎子也伤得不轻。
一只蓝蝎张牙舞爪地扑了下来,这只蝎子方才只被磕飞,未受什么伤,偷袭未成,便来强攻。
守玄应付蓝蝎子的同时,还抽空对大家露出一个“你们放心”的笑容。
他左手黑轮横于身前,右手玉戈一挥,极利落的一下,已是斩下了只这毒蝎的尾钩,黑轮再滴溜溜一转,巧巧接住战利品。
黑轮似是一只黑黝黝的大圆盘,盘上盛放着一只沉甸甸的蝎子尾钩,泛着蓝幽幽的色泽,一看就有剧毒。
整只钩子曲而长,锋且利,幼蕖勾了勾手指,模仿了一下那钩子的弯度,觉得这蝎钩实在是让人心里忍不住毛毛的,看起来就很不好对付。
被斩中的蓝蝎失去平衡,“吧嗒”一下摔落下来,失了尾钩,已是失去了最大的战斗力,剩下的两只大螫尚未来得及垂死挣扎,守玄便眼疾手快地补上一梭子灵力箭,正中蝎子脑部,那蝎子抖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另一只方才受伤的蓝蝎见势不妙,早在同伴掉落的时候便已“咻”一下缩回尾钩,待守玄收拾完那只倒霉毒蝎,欲将剩下的这一只也给砍了,却只听大树上枝叶“窸窸窣窣”一阵抖动,动静迅速远去,几息间就没了任何声响。
估摸是这蝎子看对手难缠,同伴一击不中还丢了小命,便迅速撤了。
不过是几息功夫。
这两只蓝蝎来得突然,没声没息,两位师兄都在提起精神防备乌钩藤,要不是守玄机警,以众人的防御能力,即使不至于挨个正着,少不得也要擦伤一点。
小伤倒也没什么,难得的是这说明大家配合得好。两位师兄探前路,小弟小妹能将后方防护好,令人放心,这实在是令人欣喜的事。
“八哥好厉害!”幼蕖与守玄两个之间互夸虽然频繁得很,却从不马虎应付,每次都是极真心实意。
“嗯。”这次洗砚与明炎倒也认可,“老八反应不错!”
守玄得意一摆头,胖腮帮子鼓得高高,等幼蕖满脸惊叹地欣赏完黑轮盘中物,才故作淡然地收起蝎钩。
洗砚看一眼明炎,俩人眼神交汇,都明白了彼此意思:老八跟小九一起果然灵光!各种状态都在最佳!
第一百零四章 夜宿黑松林
黑松林里不能照明,还得小心黑暗中的诡异生物,各人凭草药气味和努力凝聚起来的目力,在灌木丛中找到几味任务里的灵草。
这一带妖兽等级都不是太高,或逐或杀,一日下来,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收获,大头是别想了。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众人在林中好容易寻了块空地,设好防护阵法。
打开护罩后四人不须彼此招呼,身形俱是一晃,齐齐跃出护罩,极有默契地各立一方,以目力、神识往阵法处反复扫描,确定了在阵法隐藏之下,护罩内的月光石一点光也透不出来。
从外面看起来,此处只是一片生了几丛乌钩藤的低矮灌木丛。
可以!
四人互相以手势一示意,洗砚放下心来,一挥手,大家又齐齐回到阵法内。
洗砚往阵法边缘处再打了几道法诀,幼蕖几个跟着补上自己的防护招术。
“要是师父同意我们带傀儡进来,可就省了许多事了!”守玄叹了一口气。
“是啊!多好几只手呢!”幼蕖深有同感。
洗砚与明炎一人揉揉一个毛毛头,无声而笑,对小弟小妹的这些碎碎念叨习以为常。他们几个兄长自然都知道师父是为了着意磨炼他们才禁止在试练时使用傀儡,两小的也知道师父的良苦用心。
就是这俩娃喜欢说些没用没意义的废话,抒发一下微弱的怨气,这大概能让他们好过点。诸位师兄只当虫儿哼哼便是,很犯不着当回事去反驳教育啥的。
阵法内明亮如昼,护罩外夜色沉沉,天幕上只有几点明星闪烁。比起少清山,这里杂木丛生,别有一种荒野寥落之感。
附近的大树枝叶摇曳幅度渐大,应是起风了。
一只巨大的金眼夜枭在这片林子上空低飞盘旋觅食,又有一条儿臂粗细的夜行扁头五色蛇“嘶嘶”吐着信子在护罩外尺许的地方蜿蜒游过,完全未感应到林中有片空地上有修士在此驻扎。
幼蕖脸整个儿贴到了护罩上,鼻子都压扁了:“嗨,我在这里呀!”
配合这种无聊把戏的依旧是守玄,他在旁边上蹿下跳,张牙舞爪地大呼小叫着:“还有我!还有我!”
两位师兄对视一眼,无奈摇摇头,眼中又都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明明这俩娃也十岁出头了,还是修道之士呢!却玩心还跟小童一般,就喜欢这般傻乐。
洗砚与明炎都打开各自的芥子环,来清点一天的收获。
幼蕖听得声响回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春试练第一天呢!得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收获。
试练嘛,就是要这样守财奴一般,每天都小小地陶醉一下当日的成果,回味一下哪些宝贝是经历了惊险才到手的,看着自己的芥子环被一点点填满,那种满足的感觉,比在山上练功修炼强多啦!
幼蕖眼睛最尖,鼻子也灵,找到的灵草最多。有些师兄们没有注意到的,杂草间哪根草叶儿颜色深一点,乱藤中有一根藏着灵气,平常的红果子里有个形状不太一样,等等,她都能找出了,因此发现了许多隐藏较深的灵植。
此时她面前倒出来一堆灵植,每捡看一样,守玄就惊叹一声:
“啊,小九儿你真行!……这个你是怎么发现的!……哎呀,我采的这个只有半截子,没有小九你采得完整啊!……啧啧,大哥他们走过去,两个人呢,硬是没看见这赤心果里藏着赤炎珠……”
“八哥你这个空心木莲也很难得呢!上次大哥他们就缺了这样!”
“这个这个!地里芝!六哥念叨了好久,竟然被你找到了喂!”
洗砚与明炎原先也将一些挺有价值的灵草特意摊在最显眼的地方的,但是幼蕖与守玄根本不往这边瞧一眼,老八眼里只有小九,小九眼里一样没有其他人。
两位师兄等了半晌,然后默默往边上再挪开一大块,干脆腾出地方来给小弟小妹互夸互欣赏。
两位师兄确实采到的灵植没有那么多,不过,你们互相夸就是了,为什么要踩着师兄夸?采集灵草这活儿本来他们就不擅长嘛!
“得,别指望了。”
没得到一声夸奖的六哥明炎有些失落,对大哥撇撇嘴。
大哥洗砚倒是看得清:“你就是采到许多灵草,老八也不会夸你的。他会觉得你是师兄,本来就应该采得多。”
“这倒也是,”明炎摸摸下巴,忍不住笑了:“就不该抱指望。话说回来,大哥你在这里有些憋屈吧,剑光施展不开!”
“彼此彼此喽!”洗砚同病相怜,有些无奈。
洗砚与明炎委实都很有些束手束脚,活动得不过瘾。
此处不能用光,藤蔓毒虫甚多,许多猛兽不愿来此,洗砚的剑与明炎的大刀拳脚都一时没有用武之地,只能零零散散地杀些低级不高的妖兽来凑数。
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小地绎镜里模拟的上清山环境纯粹是为了锻炼弟子之用,凌砄布置的试练任务所获,其实带不出小地绎镜,包括在镜内吃食,都没法就地靠猎物解决,还得自己带。
“先吃点东西吧。”
洗砚收起新采的灵草。
吃饭对于少清山人当然是挺重要的一件事儿,辟谷丹基本不用,弟弟妹妹们都在长身体呢,吃那干巴巴的辟谷丹,身体怎么吃得消!因此,每次出来,师兄们除了给自己带上必须的饮食储备,还要帮小的几个多带些富含灵气又美味的兽肉灵果之类。
洗砚笃笃定定瞅了一眼沉迷于互夸的两小那边——香味儿一出,不愁这俩娃不往上扑。
洗砚慢吞吞自芥子环里掏出半只洗剥干净的黄风獐,对明炎挤了挤眼睛,连骨带肉架上木柴堆。
果然,这还没开始烤呢,幼蕖与守玄就赶紧凑上来,催着明炎生火——他们都知道,明炎的火灵根有些特殊,他生出来的灵火烤这个最香!
明炎没好气地瞅瞅老八小九,酸酸地道:“哎呦,这会想到六哥了啊!”
六哥明炎伸出食指晃了晃,老神在在地作仰望天空状,就是不点火。
第一百零五章 百炼之案板
六哥这是端架子呢!
“怎么会!六哥你这么英明神武,想让人忽视都难!”守玄知道哥哥们才不会真的为难人,不过六哥爱听好话,那还不容易!
“是啊,六哥,你下午从双头蜥爪下抢到三花藤根的英姿,小九都不知道夸什么好了!”幼蕖与守玄一唱一和。
“是啊,那速度与力道,啧,小弟实在是佩服得很!”守玄跟上补充,还是小九儿会夸人,这得夸到实处呢!
两小夸张的语气与神态,满脸都透着“我想吃”,令明炎实在绷不住,一指头弹过去一朵火星,笑骂道:
“六哥我杀只二级的双头蜥都被称为英明神武,你们俩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守玄挑起根木柴,正巧巧地接住火星,火苗燃起。
方才只在守玄幼蕖拍明炎马屁时抬了一下眼皮的洗砚不动声色地整理着木柴堆,看都不看守玄一眼,大师兄风范拿捏得十足。
守玄讨好地将点燃的木柴递到洗砚面前:“大师兄,你这木柴选得真好!不仅易燃,而且木头里蕴含的灵气正好,多了会爆,少了不香。”
“我来,我来,这些活儿让我们做就行!大哥今天找到好几味难得的灵药呢!大哥辛苦啦!难得的是大哥找到的灵草都是品相完好!那看守的妖兽特别难缠,要不是大哥在,我们最多只能抢个一枝半叶。”幼蕖这下可搔到了洗砚的痒处。
洗砚也绷不住了,笑着对两小摇摇头:“一边去!我还怕你们俩只顾着聊天烤焦了我这獐子腿!”他拍开幼蕖的手,认命地烤起了獐子腿。
明炎边拾掇杂物边插空表示赞同:
“是啊,我就奇怪,这俩人,怎么就这么多话!针尖大点事都能聊个三天三夜不带歇的!”
“可不是,以前山上灵火灶没改造好的时候,要人看着火,这俩人看了三天,我们就跟着吃了三天糊饭!”洗砚身为长兄,弟妹们的旧事,特别是糗事,提起来他能倒几箩筐,“姑姑跟在你们后面收拾,可都忙坏了!”
“咳!要不是这样,二哥哪能把灵火灶改进得那么好?说起来,我们也是有功的呢!”幼蕖一本正经。
“那是!二哥的炼器手艺和阵法水平,从那开始就大有长进了!”守玄跟着连连点头。
洗砚看这俩人振振有词,好像还真有些道理的样子,竟然有些词穷。
说起来,老二的炼器制阵水平,虽然不能说真的就是给为少清山改进种种设施而逼出来的,但是这确实是个动力呢!
明炎大笑:“大哥,你是说不过他们俩的!”
他转向俩人:“你们也就欺负大哥是老实人,你们试着跟知素贫嘴看看,哈!”
“哼哼,就跟谁怕他似的!”守玄不屑,但还是迅速转移了话题,“獐子快烤好了,这黄风獐肉嫩,很容易熟的!”
“嗯嗯,就是!”
幼蕖配合着掏出来一方玉盒,那是她磨着巧手二哥给她做的,内里数层,每一层又分了许多格,净是调料什么的。
这些东西,她带得最齐全了,哥哥们都是糙汉子,只管吃饱,哪管口味好不好!这都是她自己琢磨着弄出来的,除了凡俗常见的葱姜蒜和盐糖之类,还有好些她从山林里收集来的好东西:金腰蜂的蜂巢、朱果的青果汁、熏草的叶末儿、沙棠的花瓣、朱棪的果碎等等。
寻常人寻常修士都不知道这些诀窍,这可是她和守玄不断地试验才得出的结果。就是姑姑不太喜欢,姑姑做饭手艺当然是没的说,但遗憾的是太过于正统,总瞧不上幼蕖的这些东西,道是古里古怪的,好好的肉啊菜啊都给混味儿了!
幼蕖只能空叹知音果然稀少,幸好还有八哥,她和八哥一致觉得,这些好东西配上野外烧烤,那真是一绝!
火焰“噼噼剥剥”的声响配合着渐渐扬起来的烤肉香气,有一种令人放松愉快的特殊效用,火光映亮了护罩内的空地,四人言笑晏晏,护罩内暖意融融。
幼蕖已经接过烧烤的尾活儿,洗砚放松地倚着一截老树根,口中若有若无地断续哼着调子。幼蕖有些疑惑地看了大师兄一眼,这曲儿好像是采珠姑姑以前给她唱的催眠的小曲儿?
明炎半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枕在头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洗砚,嘴角流泻笑意。
守玄依旧没心没肺地在护罩边上蹦跶,一会窜出去摘几片叶子,一会窜回幼蕖身旁帮忙添乱。
黄风獐腿渗出的油脂滴落在柴火堆上,香味儿扑鼻,獐子腿表层的皮肉已经微微卷起,泛出油亮亮的金黄色。
幼蕖将灵力凝成细细一束,轻轻刺入獐腿,一插便透。
守玄不须多说,一看幼蕖表情,便知道已到火候,他手一挥,放出一面长长大大的案板来,供幼蕖操作。
“噗!”正在喝水的明炎一口喷了出来,“这不是,不是咸风岛主的盾牌吗!”
这盾牌他们可都认识,这原是少清山弟子的战利品。
去年六月六,是归云海各岛主集会切磋的日子,地点就在博浪岛。凌砄正带着弟子出远海捕海鲜,路过此地,正遇上这等盛事,被小弟子撺掇着去看热闹。
博浪岛主原与凌砄就有些往来,其他岛主也大都与凌砄相熟,还很有些颇敬仰凌砄的为人,是以凌砄师徒上岛后,大家都和气得很。
只有这咸风岛来的,是一新任岛主,狂傲之极,根本不把金丹受损的凌砄放在眼里,连带他的手下门人也对凌砄身后的几个没有宝光护身的娃儿瞧不上眼。
这咸风岛主新铸了一面石母盾,见人就显摆,道是以海眼里万年石母融合了龙影鱼胶、木本海英等等珍稀材料铸成,坚韧非常,号称“归云海防御第一”!
少清山人本不欲惹事,但事情上了门也不怕事。
咸风岛主纵容手下门人屡屡挑衅,如松瞧不得他那张狂样子,与师兄弟一合计,设了个小阵,激得咸风岛诸人入阵比试,就拿这新盾牌作双方比试的彩头。
然后,在上百名岛主围观之下,以少清山七名弟子,将对方一十三人齐齐挑落马下。要知道,咸风岛主带出来的十三人可都是筑基期弟子!少清山这边,有一大半都还没筑基呢!
当时,那场面真是好看!
第一百零六章 走出黑松林
一场比试下来,咸风岛主急赤白脸,凌砄微笑不语,观者欢声如雷,对方弟子如遭霜打齐齐蔫菜。
咸风岛主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赖账,只得如约奉上盾牌。
不过这咸风岛主心里实在不服,想想少清山弟子厉害,不过是几个小的资质出众加上凌砄底子还在因而教导有方罢了,而这身为师父的人自身却是金丹碎裂,已是废人一个,谅他还能有几分实力?
于是,咸风岛主在交接盾牌的时候使上暗力,想要在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凌砄身上扳回场子。
也不知道凌砄怎么接的,众人眼里,只见到他是轻轻巧巧极其自然地接下了盾牌,那岛主却如遭重锤,整个人都弹飞出去,在空中翻了一连串跟头,直至撞断了一棵千年铁木才被迫卸去力道稳住身形!
落地的时候,这咸风岛主粗气喘得跟老牛似的,腿还在打颤,大家哪还不知道俩人又暗地里过了一招!
更妙的是,那咸风岛主一头的碎叶断枝,还顶了半只鸟巢在金光闪闪的发冠上。
也不知哪家弟子不高不低地说了句:“呦!这是最新式的加冕礼么?”
众人一片哄笑,那咸风岛主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新任岛主,仪式还没有办,方才还得意洋洋地邀请周边岛主过几日前去参礼呢!
凌砄气度是一等一的好,从不在口头上争这闲气,更不落井下石,只淡淡道了声:“承让!”便笑微微将盾牌递给了小弟子,还随意道:“你们拿着玩儿去吧。”。
众人祝贺声中,偏生还听到幼蕖脆生生的声音:“要不是看这盾牌火气还没散,确实是新铸出来没用过,我都不想接!唉,我哪喜欢这个,人家要送我也没办法啊!瞧,这么厚,做砧板还差不多!”
“小九你好眼光!这盾大概加了木英,多了韧性,切起来手感不错,不苦刀刃。”守玄果真摸出把厚背菜刀来比划了一下,很赞成的模样。
当时,那咸风岛上下,脸色就由猪肝转成了爆肝!
偏偏说出这气死人话的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笑嘻嘻浑不懂事的模样,又是金童玉女一般可爱,没法让人认真计较。
正在和人讨论炼器的如松还转过头来夸了声:“老八没认错!”
诸位岛主早就不满这咸风岛主不可一世的样子,又不欲结怨,已是忍了些日子,这回借凌砄的手狠狠削了他的面皮,心内都痛快得狠。
这才有了博浪岛主那么爽快大方,将不轻易出售的新制铁木鹞儿赠予少清山弟子一事。
洗砚他们还以为小九当时说将这盾牌作砧板只是故意气咸风岛主,哪晓得她真的是把这盾牌捶平整了当成了案板来使!
幼蕖拔出自己的青梗剑,出剑如风,利落地将黄风獐腿切割成小块,洒上调料。
守玄已经默契地托着黑轮在一旁等着,黑轮上是一叠清洗得干干净净的七星盘的叶子。
洗砚赞道:“你们二人开个食肆倒是一把好手!”
“大爷,您抬举了!”幼蕖最会顺着人刷花枪。
“大爷,您菜来了!”
守玄也不差,他果然躬腰小步跑上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变出来一条白毛巾搭在肩头,活生生一店小二的形象。
他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一大片七星盘叶,叶上热气腾腾的烤肉点缀着红白相间的花瓣与细碎的胡麻籽儿,边上还搁着几枚剖开的水灵青玉枣儿,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师尊谪仙人啊……”洗砚感叹了前半句。
“弟妹俩活宝!”明炎顺溜溜地跟出下半句。才说完他就自己笑翻,连带着守玄刚刚奉上来的一叶子烤肉也撒了。
“哎呦!”
幼蕖反应极快,这一瞬间的功夫,她手指连弹,灵力道道如梭疾速延展出去,竟是将掉落的烤肉齐齐托住。
“呵呵,让你笑!”幼蕖灵力一拉一卷,烤肉似下雨一般往明炎身上砸过去。
明炎不慌不忙将手上叶子一旋,绿影摇摇,又将烤肉齐齐接住,连胡麻屑都没洒出来。
“小九儿这一招‘左右逢源’练得好!老六接的也好!”
洗砚笑吟吟看师弟师妹耍宝,大师兄架势十足地点评。
笑语欢声,眉飞色舞,愉悦暖心。
试练的快乐有一半就是来自于这种氛围吧!
幼蕖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她看看护罩外的星光,暗暗祝祷:老天爷爷,让小九儿和师兄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宗门吧!在真正的上清山秘林里,我和师兄们还要一起这样试练!
这般过了十余日,地势渐渐开阔,天光也越来越多地透了下来,大家的脚步越走越轻快。
一路上的鸟兽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家找寻药草也更方便,收获比前一段路更多更好。
幼蕖喜得每天都要翻检一下自己的黑玉环,乐此不疲地盘算自己得了些什么宝贝。
这些物事,其实在出镜后都会化为影像,根本不是真正的实物,但是幼蕖心里,这毕竟是自己辛苦所得,就算它们都不过是幻影呢,也是值得回味的啊!
比如说,这根摩天草,虽然只是一根草叶子,与升级版的通天草更是不能比,但是那可是她硬生生从一只长吻鸩的毒爪下抢下来的!那只化蛇的双翼,是她与八哥合力,一左一右同时砍下的,配合得天衣无缝丝毫无差!
如是等等,满心的回忆与喜悦,岂是“猎物”这个简单的词可以概括形容的!
二十日后,幼蕖这一组终于走出了黑松林,一行人顿感清风拂面,只觉得林外鸟语分外悦耳,久别的日色更见晴柔。
大家回头看看寂静暗影里的树林,都齐齐舒了一口气,幼蕖与守玄更是夸张地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黑松林里黑压压的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只有晚间寻到可憩息的地方时才可以在阵法护罩内放出光。
在这林子里面,法术剑术不能尽情施展,心情也莫名地不够畅快,只能指望晚上的火光能带来一些温暖明亮。
可是也有几个晚上没寻到合适的空地设阵,只能在树下背靠背地打坐权当休息,拿干粮果子充个饥。这就让人心情很不好了呀!
好在这也是试练中常有的事,事先都有心理和物资上的双重准备。
洗砚与明炎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看小弟小妹亦能随遇而安,心中口头都很是赞了几回。
就是要这样,每次试练都有长进才行!
在事事操心的大师兄眼里,黑松林一进一出间,老八、小九的举止已是大为不同。
第一百零七章 谁知路痴苦
蹚过一条溪涧,前方是一片开阔起伏的坡地。
“小九,考你一下,前面是到了哪里?”明炎打量了一下前路,对应了一下脑中的地图,转过头来问幼蕖。
幼蕖讪笑着转移了眼神,没想到,另一个方向上,大师兄洗砚也转过头来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差不多、好像、可能……是三羊坡……吧……不!是采秀坡!不不不,还是三羊坡!好像没看到秀野草,不是采秀坡!”小九儿不出所料地期期艾艾。
幼蕖其实记路有些差,印象里的两个坡地貌有点像,分别在黑松林外的两个方向。
可是,他们刚刚在林子里走过了一个五岔路口,她只顾跟着师兄们走,根本没留神出来时走的是哪一条路。
三羊坡是这里吗?
他们当下所处的地方有些低洼,只看见前方的起伏坡地,若是能自高处看到坡地正中的凹处有三块形如羊头的巨石,那她就能肯定是三羊坡了。
两位大哥,你们飞上去看一下就知道了,知道我不记路,为什么还问我?幼蕖扁扁嘴。
“老毛病!”
洗砚好笑地看看小九儿,指头一曲,作势要敲上她脑袋,却在快敲到小丫头脑门儿时改指为掌,在她毛茸茸的碎头发上揉了两揉,“回去让你姑姑罚你!”
幼蕖吓得向后跳了一大步,嚷嚷道:
“不要!大哥你怎么也跟他们学坏啦!我这次表现这么好!我就是有一点,那个,记路不够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岂止是不够好,是太不好!简直太丢修士的脸了!”明炎也跟着取笑。
“唉,小九儿认路是差了点……”守玄难得地站在两位师兄一边,“不过,小九儿有八哥我啊!我记路好!小九儿跟着我就行了!”他安慰地拍拍幼蕖。
“总不能总靠着你吧!少清山我是熟悉了,要是哪天师父姑姑又让我去画上清山的图可怎么好!”
幼蕖是有些愁,自己的这个毛病哦!刚刚到少清山的时候,不记路,偏生还喜欢往外跑,不知道多少次是师兄们从树林里山道上把晕头转向的她提溜出来。
后来采珠见了小地绎镜的神通,便央着凌砄,在小地绎镜里分出一个小角落来模拟出少清山全貌,让幼蕖在小地绎镜里足足呆了镜内的三年,没有其他任务,就是进去记地形,然后出来默画地图。
一个山峰一个山峰地记和画。最后一年是画总图,所有的路径、山洞、树林、巨石、峰头、溪涧、泉眼都全部标注上去,有一点点错就要回炉。
画到她想吐,很是哭了几鼻子,那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儿,连师父都不忍心了,姑姑却不肯通融。
终于直到她绘出来的地图与少清山实况丝毫无差,才算是过了这一关,她也才终于不在少清山迷路了。
少清山比上清山小多了!要是哪天师父让她进小地绎镜画上清山的地图,不得几十年才能出来!
想到这里,幼蕖感觉到人生一片黑暗,心一抽一抽的,苦着脸对洗砚央求:“大哥,你可千万别跟姑姑和师父说我记路的事儿!”
“你呀,就是这方面不够用心,你记性本来就好,又是修士,心智早就明慧通透,哪有记不住的东西!就是没上心!”洗砚终于没忍住敲了一下幼蕖的脑袋,“这一趟,从现在开始,你作队长,我们走哪里、沿什么路线,都由你来定。我们就跟着你走!”
“那要是走错了呢?多耽误事儿!任务多重要!”
幼蕖垂死挣扎——大师兄啊,你总不能冒着全组完不成任务的险来锻炼小九吧!
“完不成就完不成!反正从现在开始就是你来带队!”
大师兄一锤定音,明炎没有任何意见,用这法儿治一治小九的毛病,没错!
守玄刚刚想表示:“没事儿!我帮你!”就被洗砚制止。
“老八,你应该知道,大哥是为小九儿好呢!不然她以后总有出去单独活动的时候,师父师兄也会有护不住她的时候,那时候,你让她怎么办?”明炎插了两句。
道理这么明显,守玄实在想不出话来反驳明炎。
要是可能,守玄当然会一直陪着小九儿,可是师父师兄都说,修道之途不乏险恶之处,每个人都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要是哪一天师父让小九儿单独出门历练,又或者万一……呸呸呸!守玄往地上连吐了三口唾沫,希望老天没感觉到他刚刚匪夷所思的乱想。
幼蕖惊诧地看向八哥,守玄心虚“嘿嘿”一笑:“没什么哈!一只小虫进了嘴!”
旋即他正色对幼蕖道:“师兄们说得对!小九,你自己刚刚也说了,不能总靠我。”
说到这里,八哥守玄下意识挺了挺胸膛,道:“你呐,还是得独立一些!嗯,你其他都好,就是这记路上要练练呐!这次要靠你自己!”
幼蕖这回是没辙了,她当然知道哥哥们是为她好!她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些惰性,一直在师父和哥哥们的羽翼下活得轻松自在,所以下意识对不喜欢的事物就不去操心。
不过,确实,自己身为修士,连路都记不住也太丢人了!
迟早有一天,她得单独出门行动,面对陌生的外界,那,可就要自己找路了呀!
“嗯,好吧,我来找路。”幼蕖勉为其难地接下了重担,“其实,我出来之前也记了地图的……”她小声地嘀嘀咕咕。
“就是不想用脑子,是吧?”洗砚一语道破幼蕖的偷懒心思。
“……”
幼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她气鼓鼓地道:
“别打扰我!我在想图上的路呢!我要规划路线呢!”
三个人看着她半眯着眼睛,手指头在空中点点画画,试图复原脑海中只记了一半的路线图。
明炎拖长了音调:
“姑姑云,临死抱佛脚——”
“被佛踢一脚!”幼蕖没好气地接口,“哼哼,总比不抱好吧!”。
她握了握拳,给自己涨了点气势:“哼!这有什么难的!”手一挥,大开大合的架势俨然一山大王,“小的们,跟我上!”
三羊坡中间有三块形如羊头的大石块,是最明显的一处地标。这个比较好找!
幼蕖带队直奔中央,果然寻到三块羊头石,证明了自己的路线与位置无误,得意地在大石头上一拍掌:“看!咱可没走错!”
第一百零八章 队长不好当
第一次带路就顺顺当当带准了地儿,幼蕖两手叉腰仰天大笑,气焰嚣张之极。
“我就说小九儿没问题的!你们看,一点也没岔!”守玄立马以十足的热烈语气来宣扬幼蕖的成就。
“这一段路带得不错!”洗砚先肯定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小九,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有急事,必须从这片坡地的边缘直接插过去,哪有时间等你找到三羊石再定方向?”
“是啊,不能每次都找到地标才能找到路吧!其实如果刚刚你记得我们是从黑松林的东南向中间一条道出来的,就知道,这里肯定是黑松林了。”明炎补充道。
幼蕖怏怏地对着手指头:“噢,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记路。”
难得看到小九妹这么不开心的样子,岂止是守玄,洗砚与明炎都已经心有不忍,不过想一想锻炼小九妹更重要,他们还是一致硬起心肠来。
三位师兄都默不作声地站在幼蕖身后,态度非常明显。
幼蕖只好再接再厉,她回忆了一下脑中对此地的印象:“嗯,我们接着向东走,坡地尽头应该有一条小道,我们要沿着这条小道穿过千回谷,然后到丰隆峡。”
说毕,她自己先抽了一口冷气——千回谷呢!
她原先偷懒跟在师兄们后面不动脑子地走,根本没去仔细想后面的路,这会才想起来,这次的路线里有一个要命的千回谷!
顾名思义,谷中天然乱石成阵,似是一个个的“回”字,整个山谷便似一个个大旋涡套着小旋涡。运气好,走得顺,便能一次性走到旋涡中心,一不小心,就能沿着“回”字绕回原地。
幼蕖听来少清山送份例的一位上清山师姐说过,春试练时就怕给分到千回谷,有人曾经连续两三个月都在里面打转。她当时还偷偷笑过那个倒霉鬼呢!哪想到,报应不爽,风水轮流转,今儿轮到她自个儿进千回谷了!
“怎么?”看到她突然停下脚步,小脸纠结成一团,大师兄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没什么!我就是想想,选一条最佳路线而已!”幼蕖立马抻直了腰板,大步前行。
信心!信心最重要!
三羊坡上灵草等级比较低,还被一些小的食草类妖兽啃了不少,一般大家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幼蕖带着小队边行边扫视左右,随意捡了几株灵草,直往坡地的东头而去。
“呀!”幼蕖出生以来的惊呼都没有今天这么多。
没有办法,面前又是两条路,一左一右。
天杀的!
幼蕖咬了咬牙,三羊坡过来明明只是一条路啊,她也就记了这一条,想想反正有师兄们在前头呢,就不用记那么细了。
哪晓得走了一段后,刚刚进了一大片林子,又出现一个三岔路口,前边的两条路,好像都是往峡谷的样子。她以为过来的那条路直接就能把他们导向千回谷呢!哪晓得后面还有分岔。
进来时,师父只把地图给他们记了一下就收走了,要是有个玉简或竹简在手,一步一步对照着走,哪会这么为难!师父这是和大哥他们联起手来坑她的吧!
看啊看,石子都抛了几回,这林深石乱的,她一时也不能判断那一条是往千回谷。
“我估摸着这两条道的方向,都是往丰隆峡。不过,应该只有一条经过千回谷,另一条绕了个大圈,可能直接插到丰隆峡了。”明炎下了判断,却没有给任何意见。
幼蕖听了,眼睛一亮:“那我们不走千……”
她一下顿住,眼里的小火苗立马就熄了,萎靡不振地嗫嚅道:“唉,非得要走千回谷的!要在千回谷找回心树的树心呢。”
回心树的树心,有宁神静心之效,是修士修炼中防止走火入魔的良药。特别是将要进阶的修士,要应付晋级过程中的心魔之扰,以回心树树心为主药炼就的回心丹是必备之物。
回心树每三十年结出一枚树心,千回谷内每个地形旋涡内便有一棵回心树。
不过,谷内多产一种名为“山阿兽”的怪石兽,皮糙肉厚,要取到树心,必须通过满是山阿兽的山路。
宗门上清山将千回谷划分为六片,每隔五年让弟子入其中一块区域试练,一来借山阿兽之力增长战斗经验,二来便是取这层层包裹之中的树心。
少清山诸人入内,因人数远远没有上清山那般众多,便不须划分区域分批进入,凌砄每次都是让弟子尽可能在全谷范围之内探索。
回心树的树心,是要求至少十枚,当然,多多益善。
可是,那得走多少个旋涡啊!
想到这里,幼蕖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回心树就在每个旋涡的中心位置,她更确定了,这任务是故意逗她呢!
洗砚忍笑,伸手揉了揉幼蕖眉心的疙瘩结: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气好叹!别学大人装老成!”
他抬眼望了望路深处,温声道:“没事的!咱不急啊,大不了,一条走错了,我们再换回来!”
幼蕖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别,您别安慰了。走错了时间上就来不及了啊!而且,还不知道另一条路是什么新情况,一耽误,春试练就净花在找路上了。”
守玄他们上次虽然惨了点,但是好歹还在逃命路上杀了不少黑风狼呢。这回好了,弄不好啊,出去的时候只能跟师父说:“我们一直在找路……”
幼蕖都能想象姑姑的眼刀子正“嗖嗖”地扎过来!
她闭上眼睛去回想印象里的方向,连守玄都闭紧了嘴不敢再发声,怕打扰了小九思考。
“通往千回谷的那条路应该是东西方向,这一条,更像是西北往东南向的。”
幼蕖理清了思路,指着右边一条道:“我们走这条!错就错了!”
她用掌心抹了一下脸,怀着不成功则……重来的心情走上右边的道路。
“行!”洗砚打头举步跟上,无一丝犹豫。
这次可比三羊坡的那一段路难多了,幼蕖明显责任心超常扩展——没办法,不然就被自己坑路上了!
第一百零九章 路不随人愿
再不能跟着哥哥们捡漏偷懒,为了避免坑自己坑八哥坑大家,幼蕖这回责任心蹭蹭蹭上涨,第一次有了要对所有人负责的意识。
每走几步,就检视一下路边的草木,看喜阳灵草的叶片哪一侧生的多,看树木年轮哪边密哪边疏,结合林中的阳光投射情况来确定这条道的方向有没有偏离。
每走一段,再汇总一下这段路上的鸟兽植物,看其种类是否符合千回谷附近的特点。
守玄却比谁都急,小九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理智看路了,他还是蹿前蹿后,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却又什么也做不了。
洗砚与明炎不时对视一下,互相点点头:不管路对不对,小九总归是自己开始有带路人的意识了,开始全盘思考问题了。
入林渐深,幼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才知道以前师兄们在前面开路是有多辛苦!
很多地方看过去有路,却满是藤蔓荆棘,有的带毒,有的会吸人血气。
有时前路会是一片散着恶臭的沼泽,需要她估算附近可能潜伏的妖兽等级,然后决定是绕过去还是直线前进。
更别说,随处有妖兽妖禽在林间出没。
唉,这些鸟兽脾气可真差!大概是不乐意自己的居所被闯进林子的人打破了宁静,往往扑过来不由分说就连撕带咬。
头顶上的树冠,腿边的灌木,脚下的草丛,都隐藏着威胁,走在最前面的人自然首当其冲。
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瞻前顾后,上下兼顾,左右统筹,哎呦,累死人了!
还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还是错觉,她总觉得林子里有什么在窥视他们这一行人。
可是不管是神识散出去还是跃上大树四处打量,附近也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妖兽之类,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小心的危险异常。
不过呢,好像也还是有点乐趣的呢!
还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带队过程中感觉不断收获一些细小的感悟,不是以前的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去体会,连心境都不一样了。
还有,师兄们都听她号令,如臂使指,指哪往哪,指哪打哪,幼蕖感觉自己很像俗世里的女将军,号令一下,无有不从。那叫一个威风!
嘿嘿!她偷乐了一下。虽然自己这个小将军带的人有些少。
这样走了三天,幼蕖觉得不对劲了。
在清除了一片蛇床蔓之后,她不由停下了脚步。
洗砚与明炎都不开口,静静地在后面等她,只有守玄咋咋呼呼又冒上来:
“怎么了?小九?不是走得挺好的?”
明炎同情地看了傻师弟一眼,守玄更摸不着头脑了:“六哥,你又怎么了啊?”
“下一趟试练,你来统队!”大师兄决定。
“为、为什么?”守玄实在不明白这个锅怎么又砸到自己头上。
“你和小九一样,不逼是不会动脑子的。”洗砚评价道,那眼神,那语气,守玄怎么觉得像是他亲哥附了体。
明炎但笑不语。
幼蕖拈起一根蛇床蔓,难得的理智沉重语气:
“我们一路走来,蛇床蔓越来越多,而有蛇床蔓的地方,不会生白心香蘅。”
“是啊……”守玄见她说得慎重,越发迷茫。
“我要纠正一下大哥刚刚的说法。小九是懒得动脑子,而老八你是没脑子。”明炎吐了一口气道。
守玄一口噎得,眼睛都突了出来!
“八哥,我应该是带错路了。”幼蕖很受挫。
“怎么会?我看着一路方向挺对!你别想多了!”守玄回想了一下一路所经。
“这条道开始是看起来正西往东,但是现在已经渐渐偏向了东北。”
“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林子里的路不就是这样七拐八绕,那也可能接下来又偏回去嘛!”守玄根本不拿歪路当一回事儿。
洗砚与明炎俱是无奈叹了一口气。你要说守玄没脑子吧,他解释起来,硬是能把歪理靠上貌似正确的,还一套一套的。
“光是目前的方向还不能说明什么,八哥,你看着蛇床蔓的生长趋势,是不是越来越多?”幼蕖回到刚刚的话题上,“如果没有走错,再有三天,我们就会到千回谷外围。你记得吗?千回谷外,有万千蛱蝶,蝶粉如雾,举翅蔽日。”
“这个我知道!《上清仙物志》里说的!小九你记得真好!”守玄时刻不忘夸一下小九。
他当然记得!
拜他亲哥所赐,他打小以来抄了多少次《上清仙物志》,才记得这么清楚。
“千回谷外最多的是大伞曲文蝶,这大伞曲文蝶的幼虫,只吃白心香蘅的嫩芽。”幼蕖喃喃道。
守玄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却一下子说不出来。
“唉——”幼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虽然这种蝶儿的成虫大都只在千回谷外活动,我们也还没到路头,看不到蝴蝶是正常的,但是,按理说,这一路上,应该会有不少白心香蘅出现了。不然,怎么养出谷外的那么多蝴蝶?”
“哦——”守玄恍然大悟,一点没觉得自己被比得越发笨了,反而洋洋得意:“我就知道,小九儿说的总没错!”
“……”幼蕖自己也被八哥这没有任何逻辑道理的夸赞弄得无语了。
八哥,你这么夸小九儿太昧着良心了,你知道不?
“知道了就好,发现得还算早,及时回头就是。”洗砚终于说话了。
“大哥啊……”幼蕖看着大师兄,一脸幽怨。
大师兄明明知道这条路不对,却不在开始的时候就指出来!
还有六哥也是,他们就这么默默地跟着她走了三天的错路!一来一回,要耽误六天时间啊啊啊!
“嗯?”洗砚一挑眉看过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幼蕖看看天,感觉满肚子的侥幸就这么被戳破,肚子简直都在“噗嗤噗嗤”地在往外漏气。
她原先真是还心存了一点点侥幸啊!她原来还在心底存在万分之一的期望——她以为大哥六哥总不会真的眼睁睁看着全队任务完不成吧!关键时刻,说不定大哥就会提醒一下的。
哪晓得,这一路上,连个眼神暗示都没有!
要不是她自己及时发现,就真的一条瞎道儿走到头了!
大哥,你狠!你行!
六哥你也是真行!
小师妹悲愤的眼神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
洗砚与明炎竟然笑着一击掌!
嫡嫡亲的师兄妹!
第一百一十章 两遇血趾鸦
几人正在讨论,忽听得头顶上枝叶“哗啦”一响。
众人一惊,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栖息在树桠上的禽鸟被惊起,扑棱着黑羽飞起。
这只妖禽气息较弱,应该等级不高,故而大家起初未注意。这鸟儿个子不大,通体黑乎乎的,只看到蜷在腹部一双鸟爪闪着妖异的红光。
“是只血趾渡鸦啊……没油水!”守玄瞄了一眼,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又碰到什么好东西了呢!这种妖禽,低只一级,高不过二级,身无长处,长得也丑,还不吉利,修士们都懒得捕捉。
那只被惊起的渡鸦似乎是吓晕了头,扑着翅膀在四人头顶绕了个大圈,最后“呀”的一声叫,低低擦着守玄的头发一个盘旋,才远远飞走了。
“死鸟……”
守玄摸摸自己的头发,似乎是被渡鸦的爪子钩到了。想想那血红的爪尖,他忍不住恶心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给自己连续施了三个清洁法术。
幼蕖笑得不行,帮八哥抿好了头发,再三保证头发上干干净净,守玄这才放心。
走错了路,又被一只渡鸦扰了一下,守玄有些担心——这是不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等等!我想起来了!”他一拍脑袋,掏出一大把画满了红黑道道的符纸就往大家身上贴。
“这……就是张黄纸!根本不是真的灵符!”明炎跳起来表示拒绝,“福神符!改运符!什么鬼!”边嚷嚷边要把身上的符纸往下扯。
“又是在哪个游方道士手里刮来的?”洗砚倒是没有拒绝守玄拍过来的符,只觉得甚是好笑。
幼蕖身上被拍得最多,几乎是从头糊到脚,呼吸间都吹得带起几张符纸呼啦啦直飘。
她笑眯眯地任八哥一通乱七八糟的拍打。最后,守玄看着小九儿粉嫩嫩的双颊,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舍得往她脸上再贴。
对比一下六哥明显的抗拒态度,小九的无条件信任与配合简直令人感动得要哭!
守玄真心赞道:“还是小九儿识货!”
他抢过明炎手上刚刚扯下来的两张符,气呼呼道:
“哼!六哥,你不知道这红爪子渡鸦不吉利吗?我这些符可都是真有用的!我贴了这符,上次和那道士猜枚全猜中了!我平时都舍不得用呢!你可别不识货!”
这话倒是承认了符的来源,确实是某个游方道士的杰作。
小九老八出门时,就是对那些在凡俗界变着花样使障眼法的游方道士特别感兴趣,每次遇到,都要把人家混饭的家当买个精光!
见老八这么较真,明炎无奈,只得将几张符纸往自己身上重新贴好。
洗砚也勉勉强强贴上了。
这才像话!
守玄吁了一口气,拎着几张张符纸:“咦,还有谁没有贴到?”
“八哥,你自己啊!”幼蕖笑得岔了一口气,大咳起来。
“哎呦哎呦,小九,你说你吧……”守玄赶紧一手给自己拍上符纸,一手赶上来给幼蕖顺气,“你说,这没有我照看着,你就是不行!”
“是是是,小九哪能没有八哥呢!所以我们得一起组队啊!”幼蕖这么说,她当然也是真心这么想。
两位师兄看得好笑,明炎提醒道:“哎,你就让我们全身糊得跟纸人儿似的?”
他甩了甩胳膊,两张灵符挂在衣袖上明晃晃地招摇,肩膀上还有两张花花绿绿的符纸在飘动。
“不懂就不要催,急什么?”守玄一脸高深莫测,难得的老成之相。
确实不懂的明炎语塞,只得无奈闭嘴,看老八表现。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赐吾灵符,普扫不祥,符摄灵光,化为吉祥!!!”
守玄口中念念有词,往东方拜了一拜,两只手一阵乱舞,指尖灵光涌出,连续点在大家身上,这回没忘给自己也点了两点。
“哪有灵符还要念叨这么多废话的!二哥的就不……”明炎本着存疑求真的精神反驳着,“咦?”
一片淡淡黄色光华闪过后,四人身上彩旗一般的符纸消失不见。
守玄看着自己的成果,甚是满意。
“怎么样?”他特意对着明炎问道。
“嗯,感觉自己瑞气千条了呢!”明炎确实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点点头,半是奉承半是调笑。
守玄只当他说的是真话,转过头来对幼蕖:“哎,都怪我,没有早点想起来!不然小九儿就不会走错路了!”
“八哥,是我自己记不真了,跟符没有什么关系的。”幼蕖倒是很清醒。
“哎,你小,不懂。”守玄表现了一把,越发地像个兄长一般地发话,“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念之间,就是多了和差了一线的运气的区别,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以后就知道了。看着吧,后面肯定运道就好起来了!”
“那好,承你吉言呢八哥!”被这么一搅合,幼蕖带错路的沮丧基本都烟消云散了,整个人又满是欢喜的神气了。
“回头吧!”幼蕖回复了劲头,利落地招呼着三位哥哥,把小队往来路上领。
幸好回头的路已经走过一遍,沿途地形还有印象,妖兽也已经被清理过一次,这回程就比新走时顺利多了。
守玄心里暗暗庆幸:看,我那些祈福纳吉的灵符起作用了吧!
不过他没说,可不能影响小九的士气!
四人只花了两天就回到当初的那个三岔路口,幼蕖恶狠狠地在刚刚走出来的这条路口碾了碾脚尖。下次如果再来,她是绝对不会错了!
“是不是印象深刻?”明炎拍了拍小九肩膀。
“不吃一堑,怎么会长一智呢?”洗砚趁机教导,“别人告诉你的,怎么都比不上自己领悟出来的,特别是从错误中领悟出来的!”
“是的!小九明白了!”幼蕖这一点好,不一味地倚小卖小撒娇卖痴。师父姑姑师兄们提的意见,该改的,有道理的,她自己能很快想通了立马就改。
明炎揉了一把小师妹的脑袋,夸道:“不错!试练么,人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洗砚与明炎赞着小九,守玄也若有所悟。
洗砚回头看了看来路,只看到一只飞禽的黑影远远而去,似是一只渡鸦,不由略略一皱眉。
身为少清山大师兄,洗砚当然不是因为传说里血趾渡鸦不祥的无稽之谈而在意,但是,渡鸦食腐肉啊,这一带,没有什么腐肉吧?
他们所经之地,有捕猎的鸟兽都收拾干净了。偶有看见的自个儿打斗伤亡的妖兽妖禽,等级高一些的,两个小的就收进自己的芥子囊,等级低了看不上的,就随手一个翻土法术给埋了,按幼蕖的说法,那是助它们早些回归大地。
这一路上,连上次,都看见两回渡鸦了,这次的,似乎与上一次是同一只?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拦路有巨蝶
洗砚神识一放而收,太远了,先前也没有注意到这渡鸦。
他想了想,确认这片林子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即使有,他们也已经改道离开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小地绎镜演化的是上清山,自然物候一如现实,来时也未觉察有什么大型灾害的预警。而前方的千回谷,因为特殊地形与环境,也没有凶险妖兽什么的潜伏。
嗯,应该没什么,自个儿心里注意着就行了。
洗砚不动声色地跟在回复了精神的幼蕖身后,往千回谷去。
六天后,幼蕖带领着小队终于来到千回谷外。
这一路上,走了两三天后,不仅是白心香蘅沿路密布,而且越往山谷处,越多见一大丛一大丛的黄色瑞雪类灵植。
“哇哦!”幼蕖和守玄都忍不住长大了嘴,惊叹地看着眼前的盛景。
漫天蝶舞,如云彩低飞,如万树花落。果然是仙志中所说“蝶粉如雾,举翅蔽日”。
万万千千的蝴蝶中,又以一种双翅像两把大扇子的巨蝶为最多。
这种巨蝶一扇之下,抵得上一阵风过,大树的枝叶都被吹得哗哗作响,而且伴有一团浅黄蝶粉蓬出,巨蝶多的地方,其上空一片黄雾蒙蒙。
“这就是大伞曲文蝶啊!真够大的!”守玄感觉大开眼界。
这种名为“大伞曲文蝶”的巨蝶多为二级,高者有三级,战斗力泛泛,胜在蝶儿众多,活动都是成群结队,攻击起来更是同仇敌忾地一拥而上。还有就是蝶翅上这黄色蝶粉有些棘手,修士若是不慎吸入,会致幻而狂奔,往往令吸入者身陷险境而不自知。
“八哥你小心。”
反应过来的幼蕖赶紧伸手帮八哥合上了嘴,当然,这之前,她自己已经闭上嘴了。
幸好隔得还远,不然若是吸入这粉雾,就会产生幻觉,再配合上千回谷坑人的地形,那可就几个月都出不来了。
虽然可以屏住呼吸,但是此处离千回谷入口还有一段距离,必经之路上巨蝶又众多,一受惊扰便狂扇乱舞,被蝶群群起而攻之可就大大不妙了。
届时既要对付铺天盖地的巨蝶,又要防备吸入无所不在的蝶粉,还是令人挺头疼的。
洗砚好笑地看看这两个人,再次教导:
“在外历练,记得保持平常心。不要见到什么都这般惊叹。你们刚刚嘴张那么大,要是有什么虫子毒雾什么的,早就进了你们身体了!还有,心神不守之时,易被邪祟所侵。
“看你们六哥,他也一样没来过千回谷,没见过这些蝴蝶,他可都是一直保持警醒状态的!哪像你们,刚刚那嘴都能爬进一只蛤蟆!”
“知道了。不过,是因为师兄们都在身边,我才有些放松了……”
幼蕖解释了一下,但是自己也知道这理由立不住脚,越说声音越小。
“下次不会!”
“下次不会!”
幼蕖与守玄异口同声地保证。守玄还亡羊补牢地给四人打上了护罩,确保彻底隔绝蝶雾。
小弟小妹态度都好得很,洗砚点了点头。
“那,你们准备怎么穿过这蝴蝶群?”洗砚这回考校的人不止是幼蕖守玄,还包括了明炎。
“这大伞蝶受到惊扰后就会攻击闯入其势力范围者,我们还是尽量不要惊扰到它。可是,蝴蝶这么多,很难不被碰到啊!”
明炎发表了看法。这话谁都知道,等于没说,他自己也“嘿嘿”笑了起来。他的优势便是力大与火系法术精研,这些小巧技艺,他还真掌握得不多。
“大伞曲文蝶的幼虫吃白心香蘅,但是成虫最爱的是枯梗黄瑞雪的蜜露。”
幼蕖指指来路上的那些黄色瑞雪,小手一翻,掌中现出一只小小玉瓶,扬起嗓子:“诸位来看一看瞧一瞧哈,小妹这里正好有一瓶枯梗黄瑞雪的花蜜,仅此一家,绝无分号。诸位若是有意,不妨高价拍之。”
这是竟然吆喝了起来。
“我只想拍你……”
明炎一手拍在幼蕖头上,另一只手飞快伸出缩回,已将瓶儿抢了过来。
幼蕖哪想到六哥这么无耻,跳起来去抢,明炎占着个子高的优势,将瓶儿在两只手上转来转去,幼蕖就是够不着。
守玄一爪子挠在明炎咯吱窝里,明炎笑弯了腰,幼蕖正欲趁势来夺,明炎却将瓶儿扔向了对面洗砚处。
“大哥,你也学坏啦!我一直当你是好人!”
幼蕖瞪大了眼睛,看着洗砚将玉瓶在手里掂来掂去,在她跃过来的时候笑眯眯地又抛给了明炎,就是不给她!实在是没想到大师兄也有这么皮的时候。
明炎与洗砚就这么来回抛了几趟玉瓶,笑嘻嘻地逗弄小九儿,他们对小九儿着急跳脚的样子挺喜欢,难得有机会欣赏一下,玩得都挺投入。
守玄头两边转得飞快,可是也帮不上忙。
幼蕖眼珠子一转,当玉瓶又飞过头顶的时候,她作势再扑往明炎一边,故意慢了半拍,却只到俩师兄中间就刹住了脚。
明炎接到玉瓶习惯性地就又抛出,这回玉瓶一出手他就后悔了。只见这一回小九儿并未像方才那样在两个人之间没头苍蝇一般乱撞,而是气定神闲地立于中间点,一手叉腰,一手将腰间流霜束轻轻一抖,白练如花苞舒展,在半空截住玉瓶,随即一个轻旋,巧巧缠住玉瓶,而后准准地落回小姑娘手上。
“哈!”
幼蕖抬头得意作势狂笑一声,左手高高托着玉瓶示众,右手仍然插在腰上,神气活现,活像是托着什么号令天下的宝物。
守玄跳起来大呼小叫:“小九儿好厉害!小九儿大败两位师兄联手啊!”
洗砚与明炎不过是享受片刻逗小妹的乐趣,更欢喜的是看到幼蕖反应又快又机灵,如此利落地从两人手中夺回了玉瓶。
至于老八踩着他们夸小九,他们早就习惯了,更别提计较讲究什么上下长幼了。
“女侠,听请施展!”洗砚与明炎一拱手。
“嗯嗯,小九,给他们开开眼界!”守玄一如既往地捧场子,明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老八这心智什么时候能长大,难怪老七头疼。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诱蝶自有方
幼蕖打开玉瓶,手指轻弹,一小团瑞雪蜜被她以灵力包裹住弹向大伞曲文蝶聚集最密处的上空,然后散作一阵极细的花蜜雨。
那些大伞曲文蝶猛然嗅到最爱的枯梗黄瑞雪蜜露的香味,“嗡”一下群体激动得狂乱起来。立时,半空里一阵黄雾乱搅,蝶翅掀起的气浪让幼蕖等人齐齐后退了一大步。
现在其实还未到枯梗黄瑞雪凝出花蜜的时候。
这种瑞雪的产蜜与别个花不同。若其花枝还是水灵青碧的状态,则花蜜凝涩不可食,一定要枝干的养分被花朵尽数吸取干净后,青枝变成枯梗,那花芯里的花蜜才香甜成熟,这便是“枯梗瑞雪”之名的由来。
枝干尽枯后,这黄瑞雪的花芯会凝结出一大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样的花蜜,这才是大伞曲文蝶最爱的枯梗黄瑞雪蜜露。
千回谷外有大片黄瑞雪,这些蝶儿平天生本能聚于此处,目的便是等待瑞雪花蜜的成熟。
自幼虫化为成虫后,它们要等好久才能吸到成熟的枯梗黄瑞雪蜜。吸了这蜜,才能有机会进化升阶,在等待期间,只能以其他的花蜜草汁勉强充饥。
优胜劣汰在哪里都是一样。等待花蜜成熟的时间太过漫长,有些大伞曲文蝶支撑不住,等不及枯梗黄瑞雪的花蜜成熟,便只能化作养分回归大地了。能撑到最后的,才能享受到蝶生的首次甜蜜奖励。
当前这些大伞曲文蝶正处在饥肠辘辘的等待期,已经有一些蝶儿支持不住而坠地,生机湮灭。地上不断增多的同伴断翅令这些蝴蝶愈加焦躁,此际突然闻到了最爱的枯梗黄瑞雪蜜的香甜气味,这种与生俱来的的诱惑无可抵挡,怎么不令它们发狂!
无数大伞曲文蝶在空中疯狂地飞舞,搜寻香味来源,密密蝶粉翻飞。
幼蕖小心地护着身形,往空中又是一弹指,又一团花蜜弹出去化作蜜雨。这一次与刚刚第一团蜜雨拉开了一点不大不小的距离,蝶群便自然被吸引到这团花蜜雾雨中。
一团又一团蜜雨不停换着地方洒下。
幼蕖将蝶群逐渐往一大片瑞雪花丛处牵引,眼看蝶群基本都被吸引过来了,便将瓶中花蜜以灵力尽数抽出,如密云布雨降霖,无数粒花蜜凝珠向黄瑞雪的花蕊内投去。
同时,她一个“卉木萋萋”法术罩上了大片花丛,那片瑞雪立时抖叶舒芽,精神焕发,生生拔高扩张了小半。朵朵花儿都迎着日光风头舒展开丽姿,大朵大朵的淡金粉黄绽出一片烁烁的灿烂,令人一时迷花了眼。
这枯梗黄瑞雪每朵花都有碗口大小,每朵金白色的花都由几十枚喇叭状的小花缀成。在甘霖花蜜与“卉木萋萋”法术的催发下,白嫩嫩的喇叭形花身愈加鼓胀,金色的喇叭口里,开始流溢出特有的甜香与抑制不住的灵植生机气息,无比诱蝶。
岂止诱蝶,那扩散开的甜香味儿,连守玄都忍不住了!
他眼馋地看了看幼蕖手中的空瓶,又羡慕地看了看花丛上蜂拥而至的大伞曲文蝶,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硬是调动理智才狠狠心别开了头。
这鬼镜子!里面的东西拿不出来,可是若有瑞雪花蜜这样的好东西在里面偏就能白白消耗了,这镜子倒是敬谢不敏。想起来就要哭,就像去年他遭遇狼群时丢掉的那几件防身宝贝,也收不回来了,估计都是被这贪心的镜子吃掉了!
这可是枯梗黄瑞雪的花蜜啊!不同于金腰峰的蜂蜜,那个醉人的香啊,简直会熏得你连神识都带着花儿香!而且一点都不甜腻,这是花芯里自然凝结出的甜露精华。
至于有人推崇的说什么此物蕴含的天地灵气——他自认没那么高的欣赏水平!他只知道,那轻轻一吸啊……满嘴满肚子都是醉人的香,连打个饱嗝儿都是甜甜的香香的!
少清山没有这种花,嘉余坊偶有散修收集了拿出来卖。
大家都知道守玄喜欢这种花蜜,只要少清山人出门见到有人出售,都会买下来给老八。
幼蕖手中的这瓶,应该是他们以前一起收的新鲜蜜露。
那还是他们去年随师父出门时他与幼蕖收集的。当时,凌砄带着弟子去归云海,行得远了,飞行途中落在一片长满枯梗黄瑞雪的无名海岛上歇息,师兄们下海捕捉海兽,最小的这两个便一头扎进了花丛。
当时守玄看到这么多瑞雪花的枯梗,那个心花怒放啊!只盼着师兄们多捕些海妖,多停留一阵。
那么芬芳柔软的一大簇花全都挤塞进嘴里,只需轻轻一吸,满满一包清香蜜汁便充盈了口腔,再缓缓顺喉而下,哎呀,人都要醉了!
在岛上的时光,就是沉浸在花蜜里。
守玄带着幼蕖边收边吸,手不停嘴也不停,还央着师父在那岛上停了三天,守玄的嘴巴都吸麻木了,手里也才收了几玉瓶。
可惜那个岛后来一直没机会再路过,花蜜就那么点,他自己的早吃完了,幼蕖的倒是还留着一些,原来在这里发挥还能作用。
千回谷外,大片大片的枯梗黄瑞雪瞬间怒放,其每一簇小花喇叭都在尽情舒张。
透过金色蜜甜的喇叭口,能看到每只奶脂般乳白的喇叭内里都含着一颗幼蕖投下的花蜜珠子。
蜜香、花香交织在一起,浓芳逼人,花光耀眼。
附近的大伞曲文蝶全部被吸引过来,挨挨簇簇,整片花丛上覆盖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又一层蝴蝶。
只看见无数巨扇一样蝶翅挤在一起,花丛都被压得颤颤巍巍,扑落的蝶粉像下了一场雨一般。
所有的大伞曲文蝶都在疯了一般地往最贴近花芯的地方挤,只为寻那一口甜香。
眼看前方道路一清,幼蕖低声道一声:“走!”
四人发足往谷内奔去。
明炎很是好奇,一边跑一边问:“大伞蝶那么多,一下子吃完了怎么办?”
幼蕖神秘一笑,吐出两字:
“你猜!”
小九这一脸嘚瑟的笑实在是让人牙痒痒手也痒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将入千回谷
“好哇,逗起你六哥来了!”明炎看看已到谷口,心神一定,伸手便去胳肢幼蕖。
“啊……”幼蕖最怕这个,明炎手还没到,她人已经要软倒,赶紧往守玄身后跑,却忘了八哥个头没比她高多少,根本挡不住六哥的魔爪。
守玄张着两条短胳膊,努力得像个护崽的母鸡,可是六哥人高腿长胳膊长,轻蔑横了腋下的老八一眼,轻轻松松就自他头顶捞着了小九。
守玄爱莫能助,摊摊手,除了他自己笑得也有些发软,其余,他真的尽力了……
幼蕖只得再往洗砚身后躲,一边躲,一边控诉:
“大哥,你、你看六、六哥……他、他,严刑逼供啊!”
这话说得语不成声,调子都变了,那纯是笑的。
洗砚就当自己是根柱子,任老六与小九绕着他转圈。
幼蕖绕了几圈,架不住自己人小腿短,被明炎一把抓住。
明炎恶狠狠地伸出手:
“嘿嘿!这下可落我手里了!你说不说?”
那魔掌作势就要落下。
六哥的手明明还没碰到,幼蕖自己已经笑得全身发软,感觉浑身每个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齐喊痒痒,只得求饶:
“六哥饶我,我说,我说就是了!”
明炎得意收手,他就知道,这个方法屡试不爽。
小九儿当然是迟早会把这法子告诉大家的,可是那吊人胃口的小模样儿真是让人牙痒痒。他性子急,就是急着想知道答案,只得动手赶一赶啦!
洗砚也很好奇。这个方法他也知道,但是大伞曲文蝶胃口大吃得快,他计算过,不过几息的功夫那点花蜜就被吸完了,吸食不满足的巨蝶会更加狂躁,那时他们只走到一半路,便会又被波及。
“你们注意到方才我最后洒出去的花蜜,与开始有什么不同么?”
幼蕖摇头晃脑,像个小先生,先抛出一个问题。
众人凝神回忆,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同。
“嗯,最后洒到花上那一波蜜雨似乎……颗粒感重一些?不太像先前花蜜的雨雾状?”
洗砚第一个发现问题。
“嗯!”幼蕖大力点头,“还是大哥眼光好!”
她接着解释:
“先前的花蜜只是将其雾化,让大伞曲文蝶嗅到味儿。把他们引到花丛后,我再洒下的花蜜便用上了‘滴水成冰’术!投入花蕊的每一滴花蜜,都裹着一层玄冰壳儿,当然,这冰也是甜的。那蝶儿看起来挺大,蝶粉也厉害,口器却瓤得很,硬一点的物事都要钻几钻才能扎进去!”
看着犹是小丫头模样的小九儿老气横秋地点评大伞曲文蝶的口器“瓤得很”,明炎与洗砚俱是失笑。
“所以啊,那蝶儿嗅到甜香味儿,却要费些劲才能吸到花蜜。如果不吸,那蜜露已经在面前了,连冰壳儿是都是花蜜味儿,怎么舍得丢下,多香甜呐!那还不得拼命往花里头伸嘴啊……”
守玄恍然大悟地补充说明,自己却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这话哪像是在说大伞曲文蝶吸食花蜜的努力,倒像是在描述他自己想吃又吃不到嘴的那种心态。
很简单,大伞曲文蝶的口器不够硬实锋利,吸食玄冰壳内花蜜的速度就慢下来了。
这就给大家进山谷留足了时间。
洗砚赞许地看幼蕖一眼:“小九儿还是花了心思的!”
很明显,若是小九没有事先针对路线做功课,想好了应对方案,这次就没有这么顺利进千回谷。
“那是当然!”幼蕖身后无形的尾巴又翘起来了,得意的小模样让洗砚他们忍不住发笑。
她确实事先留意了这次春试练途中可能遇到的难点,一一想好了解决方案。守玄不太帮得上忙,都是她自己想的,总不能什么都依靠师兄们去解决吧,她还是有一些责任心的!
又当然了,她其实并没有把一条完整的线路都预备好,比如,咳咳,记路什么的,她就下意识没去想……但是她感兴趣的、擅长的那些小技巧小花样,那还是准备了不少的。比如这枯梗黄瑞雪的花蜜,又比如怎样才能让这花蜜吸引住大伞曲文蝶足够时间……
“好了。”洗砚让大家收拾整顿一下心绪和装备,毕竟千回谷也不是好走的。
“小九,”洗砚想了想,喊住幼蕖:“要不要我来打头?”
小九第一次带队就带到了千回谷,虽然先前的表现还不错,不过,他怕担子一下子压多了,万一承担不住,可就影响小九以后的信心了。
千回谷里面不仅是路难走,还有不少形似怪石的山阿兽,估计会有不少的打斗。
他这大师兄可不能让师弟师妹冲在前面,锻炼重要,安全更重要。
“我试试吧!”
幼蕖倒也不是盲目硬撑,到现在为止,她觉得还能行。虽然她是第一次来千回谷,但是她在师父的双清楼书房里看了不少这里面地形的介绍,不仅是人手一册的《上清仙物志》,还有很多手札笔记,来之前也作了一些疑难处的准备,还是想试试自己的能耐。
“要是不行,我再退下来。”小九想了想道。
“好!”洗砚爽快一点头,又嘱咐其他人:
“你们也要注意,小九打头固然面临的风险大,你们也不可掉以轻心,一来要注意身边石头突然醒过来,二来要注意不断修正你们脑子记的地图。
“山阿兽形如怪石,又是与山石一体,说不得哪根石柱就是一个山阿兽。所以你们不要以为记得地图就能走对,有的山阿兽几百年都不愿意动弹,前人就把那当作是个小山包了。”
“大哥你是不是吃过亏啊?”明炎一挤眼,发现了问题。
“就是吃亏了啊!”洗砚对被师弟揭短毫不介意,“我上次从地底穿行,避过那些大伞蝶,可是一进谷就吃了个大亏!
“进来时明明记得有座小山在左手边,要绕过去才能找到一棵回心树,结果那座小山是个巨型山阿兽,睡了有上千年了,偏生就那几天挪了下睡觉的位置,跑右边去了!害的我在里面多绕了四五天!”
洗砚说着,手向右前方指了一下,又道:“不过你们也别太紧张,一般这种巨型山阿兽都不太愿意跟外界有什么冲突,大多处于沉睡状态,我们留意一下不要惊扰它们就可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遇山阿兽
每块石头都可能是山阿兽?
此话一出,守玄吓得立即站直。
原先他懒洋洋地倚在一方石壁上听讲,这下子,他连衣襟袖口都赶忙扎紧起来,就怕一个不小心碰醒了哪个巨兽。
幼蕖捂嘴,笑得眉眼弯弯,又谢绝了八哥要帮她绑紧袖口的好心。
“小九,我跟你说……你过来些啊!”
守玄追着幼蕖要给她绑衣服,又担心碰上山壁,这边躲那边让,忙得不可开交。
幼蕖笑着躲来躲去,守玄更加急赤白脸了。
“老八,没那么夸张!我指的是不要随意用兵器什么的去捣石头山壁,防止误伤了哪个巨型山阿兽,一般经过碰触不打紧。”
洗砚也被逗笑了,老八就是有这种没事忙的本事。
“嗯,我知道,其实主要动起手来,对付的还是一些中小型的山阿兽。这种石头怪,越大的越好睡,小一些的性子比较跳脱,睡的时候少,喜欢攻击进来的修士,而且藤蔓泥沼这些法术对它们不管用,得刀刺类的才行。我们注意控制好打斗的幅度范围,不要惊醒那些特别大的就行了。”
明炎对此早有准备,他补充说明,安抚守玄一惊一乍的心。
“哼哼,你们自然是没关系,我要是再搞砸一次,我哥得撕了我!”
守玄对自己惹祸的体质也有些佩服,不过他还有些话没说:其他不怕,真要是他哥撕他也有人说情的。可是,他不能再连累师兄们受罚了。更何况,还有个小九儿在呢!师父虽然不舍得罚小九儿,但是,万一这满山的石头暴动起来,小九儿那细皮嫩肉的,要是砸伤了哪儿,大家都得心疼!他更要摁死自己!
守玄坚持理了又理身上不平顺的地方,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光滑溜溜的细木棍儿,带锋口的黑轮更是紧贴着身体。
大家倒也有些能体谅老八的想法,遂由着他了。
一行人小心地进了千回谷,依旧是幼蕖打头。
这一段山道细长,又要让着点石头,不能并排行走,洗砚走在第二个,身后是守玄,将两小都控制在一臂距离之内,好随时援手。
明炎在最后,即使落了单他也不怕,反正他皮厚肉粗,耐打,大师兄对他放心得很。
“嘭!”一块斗大的石头落了地,生出四只脚来,划拉划拉着横着跑没了。
“平白吓了我一跳!”守玄嘀咕,揉揉心口,“这石头怎么跟只螃蟹似的。”
见这只山阿兽不搭理人,大家倒觉着有些趣味了,带队的幼蕖紧绷着的心也略略放平和了一些,还觉得有些遗憾:“
这石头倒是聪明,知道不来惹我们,不然本女侠一剑劈了它!”
“那是!小九女侠宝剑一出,这些石怪哪还有机会成长为大山阿兽!”明炎捧起小九妹来也是不遗余力。
“咻!”
“咻!”
又是两方磨盘大的石头砸下来,这两只山阿兽可不像方才那只,直直地就冲着四人砸过来。
石头在半空里冒出了四只短爪,短爪根部还裂开一道大缝,交错的獠牙磨得“咯吱咯吱”响,显然是攻击状态。
山阿兽等级越高,形态便与人越相似,特别是五官,会形成明显的眼耳口鼻,甚至会有表情。
这两只,虽然才进化出嘴巴,但是形容狰狞,着实有些吓人。
幼蕖见头顶上扑过来的那只山阿兽一幅恶狠狠的撕咬状,丝毫不怵,手中青梗剑刺出,剑尖正与石身中心相触,“铮”的一声,火星四溅。
石心是山阿兽最脆弱的部位,正如人的心脏要害,一被剑尖刺破,那山阿兽的爪牙立时缩回不见,整个儿变作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掉落在地上滚了两滚便不动了。
“没眼睛你还想咬到我!哼!”
幼蕖鄙视地踢了一脚掉下来的石块,她一击得中,心下欢喜,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才收剑。
洗砚见幼蕖一剑便刺中了山阿兽要害,知她心里有数,暗暗点了点头,再抽空回首关心一下老八。
那山阿兽精怪得很,一下子便发现这支小队里两个修为最弱的人。
另一块石头袭来的方向正是守玄头顶。
守玄紧张归紧张,手底却也丝毫不慌乱,他可也是提前了解过千回谷里的山阿兽的!
守玄右手玉戈斜挑出去,就着山阿兽的来势一引,那石块样的山阿兽便滴溜溜地绕着玉戈的戈头打起了转,转了几圈,山阿兽被卸去攻势。
守玄左手黑轮一振,一道银色轮影飞出斜斜削上石身,“扑”一声闷响,那山阿兽便被削作两半。
明炎则是偏在一旁,活动着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八出招,见两小一个照面便胜了先手,他与洗砚对望一下,俱是颇感欣慰。
如此接连来了几波小型山阿兽,强弱不一,实力大致与体型相关。大的有桌面宽,重而狠,小的只有拳头大,迅而疾。
这些小型山阿兽正好给队伍里最小的两个练练手,四面八方都是石影、剑影、月轮影及法术迸发出的灵气。
两位师兄尽量不出手,只是帮助压阵护航,偶有不长眼冒到他们身侧的石怪,才活动一下手脚。
幼蕖与守玄越打越精神。
幼蕖试了几手下来,觉得应付这波山阿兽不至于有什么凶险问题,越发放开手脚,索性连法术都省了,只将手中青梗剑肆意发挥。一柄剑使得泼水不进,环身一周银光缭绕、剑气蒸腾,似是梨花簇簇盛开。
在洗砚与明炎眼里,自己小师妹,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又不失美丽轻盈,简直叫人不知怎么夸才好。
守玄见幼蕖打得痛快,干脆也收起黑轮,这轮影以灵力催发后削得太锋利太快了,都显不出他自己的本事来!
他学着幼蕖空出一手,一手玉戈一手拳头,远的以灵力锐气破开石块,近的则直接一拳捣碎石心要害。
碎石四溅,人影翻飞,且战且行,竟然行速不慢。
来路上撒了连绵不绝一条线的山阿兽碎石块,自进谷以来遇上的小型山阿兽都被解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自显身手
守玄打得起了兴,四处抢攻,甚至不是他这边的他也抢着打了。
一只铁锅那般大的山阿兽根本没攻击他,而是远远飞向明炎,结果被守玄眼角余光扫到后,他大喊一声:“别动!”随即飞身一个长跃,玉戈所指,一团乌色光球射过去,硬是抢在明炎头里将石怪击碎了。
明炎本来是一拳蓄势待发,却没抢到生意,只得无奈地甩甩手,可怜他到现在还没开张呢!大师兄方才还捞到两个山阿兽,好容易看到一个飞来,刚刚兴奋了一点点,又让老八这家伙给抢了。
“俗世有个说法是‘人来疯’,你八哥是什么?‘石来疯’?”明炎对幼蕖抱怨。
幼蕖“扑哧”一笑,转身以剑身对着八哥方向磕飞了一只山阿兽:
“八哥,接着!”
“好嘞!”守玄大发神威,扎稳马步,一拳捣出,石心被击得粉碎。
那架势,真是威不可当!
“好!”
幼蕖脆生生的赞音让守玄乐开了花,他昂然挺胸,稳稳收势,右手玉戈舞了个花式后横于身前,威风凛凛,真是可以形容一句豪气干云!
不过,守玄悄悄将左手掩在身后——啊好疼!疼死为兄了!
咳咳!方才,他其实打得有些偏了,拳头有一半击在石心之外,那可是拿肉拳头砸在硬石头上,可真是疼死他了!
山阿兽只有石心部位比较脆弱,其余部位,那可是比一般石头硬得多啊啊啊!
守玄咬着牙尽量保持面上微笑,辛苦得面皮直抖,心里却无声流着泪。见大家都没注意到他的手,松了一口气,偷偷捏了个疗伤诀,加紧了往颤抖的左手经脉运送灵力,虽然有疗伤的丹药,唉,也不敢往外掏!
幸好他为了完美表现神勇不凡的一面,用的力度够猛,这击中的一半拳力也让山阿兽碎了石心。
也幸好,小九一点没看出来!
不过现在,他只能暂时一手持玉戈与山阿兽相斗了,而左手则藏在身后,暗暗运起灵力疗伤回复。
呜呜,好疼!不能说出口,更疼!
小型山阿兽不过是二级妖兽,力量约相当于炼气后期的修士。幼蕖与守玄虽然练功不算刻苦,但少清山教育弟子自有一套因材施教的体系,俩人得以扬长补短,而且在师父师兄加上采珠姑姑的督促下,不敢含糊应付,也算是根底扎实,灵力纯厚,除了偶有打偏的几下子,对付这些小型山阿兽那还是不在话下的。
渐渐的,中型山阿兽也夹杂着多了起来。有的是如洗砚所说,看上去就是一根石柱;有的,是卧在路边的一方巨石;更多的是从天而降,似是小山头哗啦啦倾倒下来。
面对中型山阿兽,幼蕖与守玄再不敢玩笑托大,两人不约而同地脚尖一点,便退往内圈。洗砚与明炎则蹂身而上,进退之间尽显四人配合默契。
洗砚与明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此前看小弟小妹大展身手,两位师兄固然欣喜,可也等得有些急了。
洗砚掌中雪光暴涨,宝锷剑如困龙出渊,剑吟清越,铮铮然展伏妖之志,泠泠然蕴道法之明。剑气纵横,身姿夭矫,剑气法力所过之处,如流星行空。
流星坠处,俱是正中山阿兽石心,多少山阿兽还在高空远处就被灭绝了生机,化作石块“乒乓”坠地。
洗砚每一剑比幼蕖守玄出招又更为干净利落,庄严大气,少清山大师兄风范果然不凡!
绕是大家以前看过多次大师兄练剑,但是这般对敌发力还是少见,不由都心生感叹向往,又暗暗描摹招法,效其气度。
明炎一声赞“好!”脱口而出,神识却未松懈,扫视全场,右手拳风刚烈无匹,左手法术灵力汹涌,一刚一柔配合使出,袭来的山阿兽亦是纷纷被击得断残碎裂,石粉如雾弥漫了半片战场。
明炎力道极大,一拳下去,岂止是石心粉碎,石怪的至少大半个身体都要被击碎。
守玄瞅了个空子,抢上一步灭了一只山阿兽,却被明炎同步的一招浇了满头的石粉石屑。
守玄迅速缩回头,一边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一边叨叨:
“啧啧,六哥,你也太野蛮了!你咋就不学着点大师兄,又省力又好看!”
他边叨叨,边又不计前嫌地冲过去抢了明炎右手边的一只山阿兽。
四人合力施展之下,成果斐然。
来袭的山阿兽已经不多了,只需解决了这一段,前路便可见草木萋萋,这一个漩涡里再没有什么山坡怪石。
每个旋涡内都有诸多山阿兽阻路,被灭为碎石块的山阿兽五年后还会重生石心,回复妖兽之体。不过这眼下,对他们是没什么阻碍了。
“看我的!”
一声脆喊,原来是幼蕖也找到机会冲了出去。
方才洗砚以百十道剑气组了个小小剑阵,缠绕住了十几只圆滚滚的石球形的山阿兽。
剑阵以旋风之势带得这些山阿兽身不由己地随风而转,然后剑气猛然一凝一抽,这十几只山阿兽便轰然一声撞击作一处。加之剑阵带动附近天地元气汇集于内,原本被圆滚滚体型护在石层最厚处的石心,在这样的内外双重撞击之下,立时碎裂成末。
幼蕖看得心痒痒,见威胁基本已经清空,便毫无顾忌地冲出师兄们的安全线圈子。
远处几只奇形怪状的石头正往山坡上面滚,那是在剑阵边缘幸存未被裹挟进剑气的几只山阿兽,见势不妙,迅速咕噜噜滚开去了。
“看把你们能耐的!会往山上滚了不起啊!”
幼蕖这叫骂听得洗砚明炎啼笑皆非。
她左臂一抽,抖出腰间流霜束,雪练如白虹经天,雪亮亮一条白光直往山阿兽逃走的方向卷去。
见小九这难得的凌厉之势,其余三人都忍不住赞了一声,一边手下不减地解决两处石洞里藏着的几只石怪,一边分出心神来关注她的战况。
“咚咚”几声,流霜束将几只山阿兽卷作一堆,往空中一抖一抛,山阿兽一下被抛往高空。
这山阿兽许是生来就没飞天的经验,很有些恐高,竟然发出“吱哇”怪叫。
山阿兽原来也知道害怕!
一百一十六章 千石护翠心
“咦,你们会叫啊!”
幼蕖大奇,白练“刷刷”几下,团作漩涡兜住掉下来的山阿兽,又往上一抛。
如是几次,挺开心地听了几回“吱哇”怪叫,白练力道也蓄得差不多了,她便学方才大师兄一般,灵力先凝后抽,几只山阿兽果然也像方才剑阵中的一群倒霉鬼一般,轰然相撞,石心四分五裂。
余下一只苟延残喘,还在挣扎着往外蹦跶,蹦一下就掉一块碎石头渣儿。
守玄迅速扑过去补上一记,这半残的山阿兽才完全不再动弹。
幼蕖不太满意地地撇撇嘴,为自己未能竟全功于一招而遗憾。不过这种想法只是一瞬,她对自己的现学现用起到这般效果还是挺高兴。
守玄左手完全恢复后也灭了好几只石怪,他看到小九奏功,由衷佩服,赶紧冲上来在第一时间送上自己的夸奖:
“小九儿你方才那一招可真厉害!这般大的山阿兽,我一次只能对付一个!”
幼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师兄那一招灭的山阿兽才是真多,才是真厉害!她不过是照着老虎画猫儿罢了。
洗砚拍怕她肩膀:
“学得不错!灵力最后凝聚的时候再紧实个一两分,就完美了。”
“小九受教!不胜感激,多谢大师兄指点!”
幼蕖一本正经地抱拳行礼,难得的谦恭之态,满眼却是藏不住的促狭调皮之意。
“得,你别这么乖。我怕大哥吃不消你!”明炎拉过洗砚,作势帮洗砚拍了拍身上。
“身上掉了石块儿么……大哥不会自己用清洁术啊!”守玄见六哥拍打,懵然问道。
“哎,我是帮大哥拍拍鸡皮疙瘩!”明炎笑道,一把拉起洗砚,赶紧地溜了。
“六哥,你看我来拍你!……”幼蕖拉着守玄赶紧追上去。
前面两人跑得越发快了。
一路嘻笑不绝。
幼蕖终于将路带到了千回谷的第一处回形小旋涡处,大家都有些兴奋。
幼蕖和守玄是为了幼蕖第一遭儿进千回谷便能顺利寻到回心树而开心,洗砚和明炎是为了小九儿的长进而高兴。
绕过一块巨石,眼前一下子开阔了许多,与方才来路上怪石密布不同,此处现出一片相对疏朗的空地,场地中央便是一株高大的回心树。
回心树的树干也似是顺着旋涡形状生长的,层层卷叠,将树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要取到树心,便要想办法解开这卷作一团的树干。
在解开树干之前,还要先考虑蹲据在树身左右的两只大型山阿兽。
这两只山阿兽表面嶙峋支棱,爪长腿粗,苔痕斑斓的石面上生有似人一般的五官。
幸运的是,这两只石怪都闭着眼托着头,看上去正处于睡眠状态。
四人略略放了心。幼蕖转头轻声问洗砚:“大哥,这次准备的妖兽够不够?”
要取回心树的树心,可不能强取豪夺,蛮力是用不上的。
若是以强力伤害树干,回心树受损后会陷入休眠,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修复,导致此后的几百年内都不会再有树心结出,严重的甚至就此永久丧失凝结树心的能力。
通常入谷寻树心的弟子,都是将沿途捕获的妖兽尸体供回心树挑选,挑中的妖兽作了回心树的养料,回心树便会松开扭结的层层枝干,让来人取走树心。
其实取树心不难,但是寻回心树的路途有些不好走。
幼蕖小队这么顺利找到第一棵树,主要是因为一来运气好,没有遇到什么大型山阿兽醒来,二来是四人配合默契、实力过硬。
洗砚解下一只旧芥子囊,上前几步,在树根附近倒出五六只前几日所猎杀的妖兽。
回心树枝叶“哗哗”抖了一阵,探下一根粗枝,在妖兽堆里拨了两拨。
树根处突然裂开一个洞,两只妖兽掉落进去。
“这算是贿赂么?”幼蕖有些好奇地看着收下两只妖兽的回心树,“给了好处,大树就愿意给我们树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幼蕖听到枝叶一阵乱抖,似是大树在表示不满。
“别乱说话!”洗砚好笑地揉揉幼蕖的头,“万物循环,自有定理。草木汲取大地精华,又供养低级食草的妖兽。食肉的高级妖兽以低级妖兽为食,同样也是在受大地草木供养。而最终,不管是高级妖兽,还是低级妖兽,都是要化作养分回馈大地草木。我们以妖兽供养回心树,回心树回报我们以树心,亦是这个道理。”
“哗哗……”这会儿枝叶的抖动轻柔细碎,似是表达愉悦之意。
原来这树还有点脾气!
“树爷爷,树奶奶,方才是我乱说话,您别见怪!”幼蕖认起错来也非常快。
“认错就认错,又乱喊什么爷爷奶奶!”洗砚失笑,“来取树心的弟子多了,回心树可没这么小气。”
“这回心树至少都几百上千年了吧,喊爷爷奶奶也没错,小九又不知道它是男是女,还不如一气儿喊齐全了……”幼蕖还没开口,守玄又抢着帮她解释。
“那,树前辈,如果您对供养满意,就让我们取走树心呗!”
其实不用她说,回心树已经在缓缓打开层层枝干,枝叶“哗哗”抖动着舒展,像是一位老人在打开自己封闭已久的怀抱,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直至露出树干中央一个圆圆的树洞,有绿色的光芒自洞口透了出来。
洗砚对幼蕖点点头,幼蕖会意,走到洞口,躬身行了一礼:“树前辈,那我就取走树心啦!”
眼看着小九白嫩嫩的小手伸进了树洞,守玄紧抿着嘴,眼睛瞪得老大,虽然大师兄也守在一旁,可他对这成了精的老树可着实有些不放心!
他两腿一前一后地蓄势待发,黑轮紧紧握在手上,只待一个不对就要削出去。
“哇——”
幼蕖轻轻掏出了手,掌心上托着一枚绿幽幽的树心。
树心不过鸡蛋大小,托在手里轻若无物,只感觉到内里蕴灵精纯,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绿光,越往外层绿得越深,越往内里却越是明光透亮。
只这么一会,幼蕖就感觉到心内一阵清凉,看来果然是有清心宁神之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小瞌睡虫
幼蕖手托着得之不易的翠绿树心,心神怡然。
虽然知道这是身在小地绎镜里演化的自然环境,各物种皆按其自然规律呈现本来习性特点,身体相对的反应也只是境内虚幻模拟而生,并非真的可益补身心,幼蕖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九,快收起来!”见幼蕖托着树心不住打量,那古怪的树心也不知道对人有什么影响,守玄着急了。
“嗳!”幼蕖撇头看了八哥一下,爽快答应道,笑脸明亮得像这三四月间天上的日光。
随着树心被收入玉盒,回心树回复原状,幼蕖走回身旁,守玄才吁了一口气,才敢放松下来。
明炎好笑地看着守玄额头上的汗珠:“我们几个都在,你担心什么?当我和大哥都不起作用的吗?”
守玄一袖子蹭上额头,转了过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八哥,你要不要看一下树心?可漂亮啦!”幼蕖知道八哥是关心她,特意问道。
“不用!你赶快收好吧!这玩意儿古里古怪的,老开盖子可别走了灵气!”
守玄是怕这里还在老树的势力范围,要是老树后悔了再收回去怎么办?他可不想让幼蕖再把手伸到那黑乎乎的树洞里去!
这老树要成精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生出一口尖牙来!
“下一次我来取树心吧!”守玄想了个让自己不那么焦虑的办法。
“好哇!”幼蕖只当八哥是好奇,也想试一试取树心的过程,一口便答应了。
守玄不放心地将小九白嫩嫩的小手瞅了又瞅,好一会儿,见没什么异常,才算是放下心来。
接下来,幼蕖这一队一直是好运当头。
按图索路,这一带路都未被山阿兽改道,大家都觉得甚是值得庆幸。
幼蕖记路的本事更是超水平发挥,接连顺利找到九个旋涡,也顺利在每一处旋涡里取得了回心树的树心。
沿途的大小山阿兽如前一般,费了些力气也就都解决了,只遇到一个不在沉睡状态的巨型山阿兽,好生吓了大家一跳,好在有惊无险。
说起来,对付这只巨型山阿兽,还是老八守玄建了一功。
当时他们正解决了一堆中型山阿兽,大家记得的地图所标,一棵回心树已经不远。
幼蕖兴冲冲地挟胜利之余威带着大家正迈开步子往前冲,自进谷以来就最小心的守玄喊了一声:“那个山包是不是在动!”
大家一惊,看向守玄手指处,确实有个不大不小的山包在左前方,山包上还长了两棵小树,树枝轻轻摇了摇。
正疑惑这树枝是不是风吹的呢,就见那山包两侧微微鼓了起来,似是生出了四肢,便晓得守玄说中了。
他们压着声音,行到山包正面,借大石挡住身形,仔细一打量——这只山阿兽面部的地方怪石疙瘩纠结了几团,若不仔细看,还真没注意它已进化出五官。
此时这只山阿兽正是一幅似醒未醒的样子,一边慢吞吞地打着呵欠,一边极慢极慢地抬了抬身体,似乎是想挪个位置。
四人小队要想悄不溜地从这巨型山阿兽身侧一条小窄道儿里钻过去,还真是有些难度。
若是它正巧往那边一挪……大家得成肉饼儿!
大家眼睁睁看着眼看着那巨型山阿兽的疑似屁股部位往窄缝儿处挪了一大块,正对着他们,由坐姿变为躺倒,这下可好,彻底堵死了前路!
眼看就要到旋涡中心了,树心唾手可得,却被这个不好好睡觉的石怪挡住了路!
好不甘心!
这山阿兽伸展开后身体有点像人形,因其身形巨大,躺下后,脖子下面还空出一块,约有人高,倒是可以作为一个小小通道,可是这山阿兽不知是还没睡踏实怎的,动来动去,让人哪敢从他身下经过!
若是让洗砚以飞行法器带他们从上空飞过去,也怕灵气划过的气流声惊动了这不老实睡觉的石怪。
谁知道它什么时候才睡熟?听说有人等了半个月才等到老石头睡着。
幼蕖恨得想一巴掌拍死它!她翻来覆去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掌,咬了咬嘴唇,不由泄了气。
正要让大家回头,守玄竖起食指示意大家停步,然后神秘兮兮掏出个小小青空葫芦来,放出几只小小虫儿。
这虫儿作浅灰色,形如小蜂,身生两对透明的圆翅。
“瞌睡虫?”
幼蕖眼睛一亮,大喜。
上次师父让她和八哥带祈宁之去库房挑选东西,他俩在一层架子上无意发现了这个瞌睡虫,大概是师父的哪位散修朋友带来的小玩意儿。
守玄对训育各类稀奇古怪的小虫儿向来很有兴趣,遂带出去了。
这虫儿在库房里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物件儿,都没顾得上给师父说,后来守玄也没有新的消息向她报告,她都快忘了。
“嗯。”守玄有些心疼地看着这几只瞌睡虫,“好不容易才弄出来几只听话的,原本想在老七身上试试的,还没来得及。不知道这个对山阿兽管不管用?”
“那有瞌睡的作用吗?”幼蕖有些不放心了,守玄弄出来的玩意儿不是每样都起了作用的。
“有哇!”守玄很肯定,“前儿进来试炼前那一天,我不是晚起大半天了吗?就是晚上给自个儿试了一只,那还是未成虫的呢!”
“就是你被七哥罚的那次啊?”
幼蕖忍不住笑起来。
那天八哥是起晚了,快下午才醒,攒了几天火气的知素总算找到一个发作的机会,罚他不许动用灵力一路负手跳到山顶!
她当时还奇怪呢!还以为八哥睡得那么香是因为寻出了什么梦里修炼的法诀!
山阿兽等级高了便是往人的形象去进化,睡觉这习惯也像人,瞌睡虫对人有用,那对这巨型山阿兽说不定也有用!
洗砚与明炎知道老八有时在山上捣鼓着玩虫子,谁也没想他弄出什么像样的事体来。毕竟少清山是修道正统,养虫训虫这样的,只是偏远夷族才擅长,在正儿八经的修士看来,那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不太拿得出手。山上自然也没人教,也就是老八自己瞎玩,图个趣儿而已。
他们自然也没想到老八手上还有这玩意儿可能起作用,大感好奇,一致忽视了他说的什么“在老七身上试试”这话,齐声要求:
“试试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四大山阿兽
师兄们是知道的,老八小九身上古怪玩意儿最多。
库房的边边角角,只怕少清山谁都没有他俩熟悉,许多师兄们正经看不上的小物,都被他们当做了宝贝,还真的开发出不少用途。
也许,这虫儿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呢!
守玄给瞌睡虫悄悄下了指令,眼不错睛地盯着虫儿飞起,飞啊飞,直至费进山阿兽鼻子部位的洞穴里不见。
虫儿飞进去没半盏茶功夫,那山阿兽胸腔里闷闷地似是石块翻滚了一声,庞大的身躯抖了抖,果然不再动弹了。
四人大喜,各各打个手势,提着气,虚浮着步子顺溜儿地从石怪脖子下方的通道一穿而过。
也因此顺利再取得一颗树心!
洗砚很是夸了老八一番。
老八倒腾这些小玩意儿可能比练功都上心,一般呢,咳咳,其用途也就是用在他亲哥身上……只要不过分,师父师兄们都不管。
说实话,那些小玩意儿,基本上对师兄们来说,只是些无伤大雅可是也起不了大作用的物事。
最小的这两个本来就好玩,大家也觉得他们也正是该玩的年龄,就放手让他们图个乐子啥的。至于有时这些玩意儿用来阴人、恶作剧,唉,就当锻炼老七知素的应变能力了。
还真没想到,这小玩意儿会在这个场合发挥了作用!
守玄虽然心疼自己损失的瞌睡虫,但是这点小小遗憾立刻被幼蕖的夸奖给冲没了。
大师兄和六师兄说要在师父面前给他请功,这固然值得高兴一下,可是这哪比得上小九儿的一张笑脸!
十颗树心如期取得,又算是完成了一项春试练任务!
“我们出谷吗?”
又是一处三岔路口,洗砚征询幼蕖意见。
如果是开始让幼蕖带队的时候,他还抱着尝试的“大不了错一回”的心态,现在,他就是比较认真地听取小九儿的想法了。
毕竟,小九儿这一回的表现可谓可圈可点。
当然,老八也不错。
不过,师父说啦,女孩儿在外行走,总是要更多些本事才行,一来不易让人看轻,二来也是防身安全之需。女孩儿在这个世界上,比他们总是要艰难一些的。
“不如我们再转几个旋涡?”
幼蕖小指头转着小辫子,思索了一下才回道:
“左右时间还来得及。我们春试练是三个月时间,丰隆峡里应该大半个月就够了。虽然我先前带路耽误了五六天,但是进千回谷还挺顺畅,没迷路也没被绊着,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月时间。难得有小地绎镜这样的机遇,我们在千回谷里多摸索几个旋涡,一来可以补全一些地图,二来,日后去上清山试练,也有些准备与底气。”
“好!”守玄第一个叫出来。
八哥始终是无条件支持她!幼蕖心里软软的,却故意问道:“那,我要是又改主意了怎么办?”
“好!”守玄仍然是这个回答。
“为什么呢?”疑问的是明炎。
“小九她说再转几个,那是她珍惜春试练机会,懂事,带着我们多探点地形,不满足于既有收获,眼光远大胸襟开阔,那当然是好!”守玄理直气壮。
“那她后来又说改主意了呢?”明炎追问。
“那是小九儿懂得见好就收,不贪心,知深浅,比我们几个做哥哥的还知道分寸,当然是好啦!”守玄依然振振有词。
“……那,要是再转几圈这话是我说的,你也夸我么?”
“你?”守玄扁扁嘴,打量了一下六哥,“你那是瞎蒙!人心不足!你哪有小九儿想得周全!”
“那我说就此打住,接下来的漩涡不去了……”
“切!心境不开阔,畏手畏脚,眼光受限!”
明炎绝倒,洗砚抚掌大笑。
其实,他们也是一样。同样的事体,小九儿做起来,就是比其他人看起来要顺眼、合心。就算同样一条小溪的水,小九儿刚刚打来的,他们就觉得比前番老八打的水清甜!嗯,比自己打的水也要合口得多!
于是四人本已走到谷口,便又转了个方向,往千回谷里另一条道上去,那边有几个较大的旋涡,里面的回心树也更大一些,可以取得品质更好的树心。
……
“铿!”
青梗剑被弹上半空,幼蕖手一招,唤回自己的剑,恨恨看了前方一眼。
她和几位师兄已经被阻了三天了!
面前是好大一棵回心树,比她进千回谷后看到的都要大!树心品质自然也更好!
可惜啊可惜,好东西没有那么容易得,他们已经在这棵回心树附近打了三天的转了,法术、宝剑都使上了,愣是无法靠近大树。
无他,大树两旁有四尊大神,四个大型山阿兽呈四角状态守在树周围。
这四尊大神像是约好了,你睡我醒,我睡你醒,轮流睁着眼睛在树旁慢吞吞遛弯儿。
说是“遛弯儿”吧,其实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轻快,一步一坑,震得树叶都在“簌簌”作响,附近地面都在颤动。
这四尊山阿兽虽然体型还未发展到巨型那么大,可是身形沉重,比一般的大型山阿兽又要粗壮几分,光看它们表面那凹凸峥嵘的怪模怪样,就着实不好应付,加之其五官虽然像人,表情却阴沉古怪,实在有些吓人。
要想着像以前那样轻手轻脚地不惊动石怪是不可能了。
幼蕖刚刚来到这个旋涡时,还抱着点投机取巧的希望,尝试着自睡着的两只石怪那方靠近。
结果,才走近两步,另一个方向的醒着的山阿兽也不知做了什么,那两尊明明还在沉睡模样的山阿兽就突然抬了抬头,立马精神抖擞,根本不像是刚刚从沉睡里醒过来。
四只石怪,八只黑乎乎的石眼齐刷刷一动不动地往幼蕖这边盯过来。
四石一人眼神一对上,幼蕖心里一抖,对那几只山阿兽干笑一声,以示自己无意打扰,低眉顺眼地麻溜儿退了回去。
一般大型山阿兽,实力差不多是筑基中期的实力,看这几只的体型与五官进化程度,怕不是要到后期了。
小队四人中,只有洗砚达到筑基期,其他修为最高的不过是炼气后期。
实力相差可谓悬殊。
一百一十九章 虫儿失效用
这四大山阿兽,洗砚一人独自应付一个自然不出问题。
可是一旦打起来,即使幼蕖、守玄能超常发挥再牵制住一尊山阿兽,明炎也勉强先应付一个,那洗砚还要面对至少两尊山阿兽的联手,真是不知道让人如何是好!
“暖风和熏,正宜酣睡。不如……一枕黑甜,大家好生睡上一睡?”既然这几方石怪看起来有知有觉,幼蕖便不死心地试图好语商量。
……
可惜无效。
面前的山阿兽呆着石头脸,毫不理睬。
洗砚、明炎见小九竟然与山阿兽打商量,不由啼笑皆非。
守玄故技重施,手掌一翻,七八只小小虫儿张着翅无声飞向前去,守玄眼不错地盯着,只望瞌睡虫再奏奇效。
两只瞌睡虫飞到最靠近的一只山阿兽面部的鼻孔黑洞处,眼见着毫无阻隔地悄然飞了进去,守玄一喜,嘴角刚刚开心地咧开,就见那山阿兽似是“哼”了一声,瞌睡虫伴着几粒碎石渣子被一道喷了出来。
瞌睡虫极脆弱,这么被一喷而出,直直掉落在地,再不动弹。
其他几只瞌睡虫亦是如此待遇。
看来清醒状态的山阿兽,瞌睡虫是飞不进去的。
守玄心疼得抽了一口气,赶紧往回召唤,结果只有三只小虫儿歪歪扭扭地挣起来,飞回途中,又有一只支持不住,“吧唧”一头栽到地上。
“我的灰宝儿……”守玄手抖抖地看着掌心两只幸存的瞌睡虫。
这虫儿是一次性消耗品,前次为了让那只巨型山阿兽熟睡,已经用了几只。
唉,用便用了,只要对大家有帮助就好。
而这次呢,却是没有任何效用就废了,也不知道幸存的这两只还能不能恢复原先状态。
他总共才训出二十几只出来,这可是第一代,还指望大虫生小虫呢!
“得改进啊,阴人效果不够……”明炎也是有些可惜地看着这两只小虫。
“嗯,原来只是想阴知素,还没试验过。原来还有这么多缺点还没有被发现啊……”守玄一听六哥的话,沉思起来:嗯,确实要改进,虫儿要再小一点,最好能隐形,生命力也要加强……
幸好这虫儿不是败在知素手上,不然……想到这里,守玄不由庆幸了起来,一时也没那么心疼了。
“诸位不睡,那就活动活动吧!”
幼蕖无奈对四尊山阿兽摆了摆手中剑。
山阿兽自然是依然无语沉默,只有那黑洞洞的眼睛直直望过来,幼蕖硬是自那空洞里看出鄙视、漠视、无视……等诸多情绪。
幼蕖还真是少有遇到这样没有任何反应的默然,好话不听,歹话不回。
那就,开打吧!
这四尊山阿兽虽然狰狞得很,却不够灵活,而且不离回心树左右,故而,只要进退得当,抽身及时,还是能全身而退的。
幸好幸好!
只是,实在攻不进去啊!
幼蕖已经试过了各种方法。她对自己的青梗剑和法术向来还是有几分得意的,前面也是靠这青梗剑闯出了道路。
可是,不管她从哪个角度攻击,她的剑和各类攻击类法术都没法像前头那样可以一举击中石心。
这四个老石头身体坚硬得狠!什么剑啊刺啊矛啊都扎不进,一只粗壮的石胳膊就那么往石心处一护,也不需要动弹,就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而且,四只山阿兽配合起来,竟然也有些阵法的意思,四张黑洞似的大嘴里还喷得碎石乱飞,令幼蕖四人不得近前。
也不知道这里的地面是什么做的,泥沼术使出来基本不起效用,只表面多了点泥浆,别谈把山阿兽陷进去了,差点儿守玄自己滑个跟头!
幼蕖又想能不能用流霜束绊倒山阿兽,她自认这个方法很妙,你看石怪这么笨重,被拉倒了肯定爬不起来吧!
哪晓得,这石怪果然笨重,笨重得流霜束根本拉不动!这石怪死沉死沉的,她的流霜束连千年老树根都能拉出土,却拉不了这山阿兽动摇分毫!
一人不行,那合四人之力呢?
结果,四人合力试图以藤蔓围成千丝万缕阵也没用。
藤蔓刚刚一裹上去,山阿兽身体表面就冒出许多锋利如刃的石棱角。四人刚刚一拉,那藤蔓就“崩儿”“崩儿”几下,大都断了。
洗砚的藤蔓倒是结实得多,大多没断,可是他一人之力也不够啊!
火系法术?更没用了!
四人烤得头发都卷起来了,可是这四头石怪,在火中打起了盹儿!虽然火势受自己控制,但是四人怕温度过高烤坏了回心树,只得主动收了手。
……
太累了!
好在这四只山阿兽走起来很不灵活,只固守回心树附近,并不追击过来。
不然,四人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幼蕖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敲着自己的膝盖,琢磨着该怎么办。
要么放弃这一棵回心树,要么就死磕到底。
都打了三四天了,放弃?好像有些亏呢!
守玄其实很想放弃了,但是他看大哥六哥都在想办法,连小九都没有走的意思,只得也愁眉苦脸坐下来,努力调动起还没怎么没用习惯的脑子,看看能不能帮小九分点忧。
“还真是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讨厌啊……”守玄看大家又尝试了几只方法无效后,忍不住嘟囔,“这样打下去,就是铁人也受不住啊!”
“铁人?”幼蕖眼前一亮,一把抓住守玄,语音透着急切,“八哥,你那‘点石成金’术练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守玄莫名其妙,“只练成一半啊!老七那镇纸,你又不是没见过!”
知素的天然山水图镇纸,被守玄半吊子的“点石成金”术变成了铁疙瘩,洗砚明炎都知道,笑了半天。幼蕖更是很佩服地瞻仰过好几次,哪能不知道!
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八哥,你确定只练成了一半?”
“是啊!”说起来守玄就委屈,“我试过好几次了,想变回来,就是不行!知素都不让我再靠近他书桌了!”
“那就好!”幼蕖吁了一口气。
“嗯?”虽然知道小九不会恶意损他,守玄还是很莫名其妙。
没有练好,这有什么好的?
第一百二十章 点石不为金
“八哥,你给它们施个‘点石成金’术!”
问清了八哥的法术水准,幼蕖并指如剑,划过半空,恶狠狠戳向那四尊山阿兽。
点成金子吗?好像有点难度。守玄不想在小九面前失手,有些不太情愿地开了口:
“可是,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啊……你要金子还是玄铁?”
“把它们变成玄铁也好,金子也好,你以前怎么使现在就这么使!”
“为什么?”
守玄完全摸不着头脑——打不过,小九这是把石怪变得更丑来泄愤吗?
“嗯……”幼蕖顿了一下,还是没说原因,“你先施术好了!”
语气很坚决。
那——好吧!
守玄对小九自然是言听计从,虽然没得到确定答案,他还是先做了再说。
守玄口中默念两句,左手食指中指合并如戟,划了两个小小圈儿,又反划了三圈,灵力团团涌出。
“天悯世人,土石为化。”守玄按照以往的法子念咒施术,“点石成——金!”
果然,两只石怪身上涌出一阵金光,守玄不由大喜,这是——真的点成了金子吗?以前他可没成功过啊!
幼蕖却是惊得“啊”了一声,守玄美滋滋地想道:连小九都为我高兴呢!出去得跟老七说!
山阿兽身上的金光却只闪了一闪,就迅速黯淡下去,再浮现出的,却是又变成了乌光。
乌光闪了两闪便稳定下来,原先灰白色的石头身子,真的变作黑黝黝的玄铁状!
还是不行啊……
守玄难免有些失望,幼蕖却笑眯眯地一拍手,语气轻快地催他:“快!还有两个!”
守玄如法炮制,另外两只,果然也变作了玄铁。
唉,真的是没成啊!
守玄兀自看着黑乎乎的铁人惆怅不已,却被幼蕖一声欢呼惊得他回过神来。
“好嘞!”
幼蕖一跃而起,在师兄们惊奇的目光中,她一巴掌拍向左侧的山壁,另一只手也以灵力化作大圈罩了过去。
这面山壁离回心树和他们最近。
师兄们这才发现,小九掌心灵光闪烁,手指间分明夹着一道光闪闪的灵符。
“呜——”一下,整面山壁皆泛出五色光芒,五色交替闪烁,煞是好看。
不过几息功夫,山壁上猛地射出黑白二色气柱。一阵烟云变灭,连闪几闪,光色忽然由黑转青,又由青转黄,由黄变白,最终并做灰蒙蒙的一道光幕升起又降下,内里一层银色一现而隐,整面山壁变得黑灰发亮。
“这是……”洗砚恍然大悟,“地心五元化磁符!”
“大师兄高明!”
幼蕖笑吟吟的语音方落,就听得“咣”“咣”“咣”“咣”四声巨响,在大家惊喜的眼光中,四尊玄铁山阿兽一下子就被刚刚化成的磁山吸过去了。
四人这叫一个心花怒放啊!
四个大铁人死死地贴在山壁上,虽然手脚也极不甘心地努力挣了挣,可是不过刚翘起来一点点,“啪”“啪”几下,随即就被山壁吸住,再不能动弹。
“哼!让你再神气!”
看着小九幼稚地冲山阿兽挥了挥小拳头,脸上满是解恨的神气,明炎大笑起来,拉了一把嘴不能合上的守玄:
“老八,去,取树心!”
这回自己可是出了实打实的力!
守玄乐得走路都在飘。
虽然这回出的力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小九,你怎么会想的这么好!”守玄喜滋滋地将手上一颗绿莹莹的树心颠来倒去看了好一会。
“我是想啊,我们几个的法术和灵力都拿它们没法,就试试借助外力呗!上次在博浪岛上不是买了两张地心五元化磁符么!二哥说,磁力克金系法器与刀剑等兵器,尤其是玄铁。这不是正好么……”幼蕖笑眼弯弯,不再往下说了。
说到这里,守玄才明白了为什么小九让他使那半路歪了方向的“点石成金”术。
小九可真有办法!
地心五元化磁符得自于博浪岛那场聚会,当时归云海各岛都有赴会,也出来好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奇异之物。
可是这符倒算不上多珍奇,不过是比较冷门,都没什么人买,他们买的时候就是图个稀奇好玩。
据卖这符的修士说,他所在的慈招屿只是个小岛屿,地处偏远,不甚出名,岛上亦只有一座山。这山却是座难得的元磁山,竟然直通地心,是以岛上是个得天独厚的修炼元磁道法的地方。
那修士是自己琢磨出的地心五元化磁符,以地心磁石碾粉,配合他独门的元磁功法才能画出这符,外界可是极少见的。据称,这符的作用很是玄妙,不仅在战斗之中克制敌人的金铁之器,还可令土石之属转化,帮助修士在没有元磁山的地方借助此符修行元磁之力。
当时大多数岛主听了不过是付之一笑,因为这话听来颇有些故弄玄虚过于夸大,而且即使这符真具元磁之妙,可在座的都是已经修为有成,谁会转修这冷门的元磁功法?
而且,此符在实战中其实发挥不了多大的用途,就算是对手的玄铁法器被克制住了,但是修士手段多得很!总不会真个儿就被这张单一用途的符箓打败!
不过,此处用此符,不就是正得其妙用!
啧啧,小九这脑瓜子!就是好使啊!他这当八哥的,也觉得甚是自豪呢!
不过再想想,守玄又禁不住有些后起的担心:
“那,万一我这‘点石成金’的法术真的使成了呢?”
地心五元化磁符主要克制的是玄铁,对其他金属的作用就没这么大了,要是他一不小心发挥得好,真的将山阿兽点成了金人,那化磁的山壁就未必能吸得那么牢了。
“这一点啊,我们对你有信心!”明炎大笑,拍了拍守玄的肩膀。
“轻一点啊六哥!”守玄抱怨着,肩膀一矮,闪过另一侧,完全没觉得六哥所说的这“信心”有什么不妥,继续盯着追问:
“你就不怕我点石后真的成了金子?”
真要让他变玄铁,他还变不出来呢!他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心里默诵的明明的是点石成金的口诀,为什么就点成了铁?
幸好小九儿要的是铁!
简直是珠联璧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出谷有思量
那以后,点石成金……还是铁?
到底应该怎么用?
守玄其实一脑子浆糊。
刚才他完全是被小九指挥着动手的,根本没去多想。
收到这样的效果,他只会觉得小九和他配合无间,简直就是天生的搭档!
“所以我只让你像往常一样使啊!”幼蕖笑眯眯道,“如果我特意让你将法术使成一半,你就不好把握了,说不定,一个拿捏不好,反而真的成金子了。”
“哦——这样啊!”守玄为小九的深思熟虑而深深折服,“就是咱小九机灵!多亏你要求提得好!”
洗砚与明炎对望了一眼:老八,就得跟小九在一起才行!连半吊子的法术都能发挥出作用来!
试练就得这样,不能光靠蛮力,脑子也要活!说起来,师兄们这方面还真是不如小九!
不管凡人还是仙人,好使的脑子都是有极大帮助的。
洗砚与明炎都为自家小九妹强过自家而大生欢喜。
接下来的几处旋涡又没有这般难了,除了路拐拐绕绕不太好走,倒是没有再遇到那般难缠的山阿兽,挺顺利地一连取到六颗树心。
不谈有点成绩就眉花眼笑的幼蕖与守玄了,身为师兄的洗砚与明炎都心情甚好。
守玄在路边掐了一朵粉粉的小花插在幼蕖的辫梢上,退后一步欣赏了下,遗憾道:“出来太辛苦了,小姑娘就得好好打扮打扮!”
洗砚与明炎也不甘落后,一人掐了几朵来,可惜小九只保留了八哥的那朵,让守玄得意不已:姑姑说的东施效颦的故事,就是你们这样,哪有我原创的来得有心呢!而且,小姑娘清清淡淡的最好,那么多花插了一头,想想就恶俗!啧啧,大哥六哥心意固然是好,可是这品味……
用不着说出来,就小九老八那表情,两位哥哥也知道自个儿是别想插进去了。
四人笑闹一番,加快了脚步,算算时间,应该出山谷了,丰隆峡那边还要费些时间呢!
山阿兽出不了千回谷,谷内也没有其他危险,出了千回谷正好有一片空地可以扎起帐篷修整一下。
那里背倚安全的千回谷,只要防住密林方向就可以,在进入密林之前可以好生休息一晚。
暮色四合,将近谷口,众人的笑语惊起了一只飞鸟。
洗砚一顿,口比脑快,“停!”!
命令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其实他还没想明白自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是出于本能反应,就已下意识发出号令。
一路在前头说笑的幼蕖与守玄猛然止步,不问缘由,玉戈短剑已是双双在手,满脸是警醒神色。
玉戈擎在掌心,站成与幼蕖背靠背互相守望的位置,守玄才望向大师兄,以眼神相询。
“这只血趾渡鸦我已是第三次看到了。”洗砚突然换作了传音入耳。
三人先听大师兄改说话为传音,就知事有意外,又听得他提及“血趾渡鸦”,心内均不由一凛:哪有这般巧的?
一次两次就算了,第三次看到,这一路上哪有这么多腐肉?
而且,听大师兄的语气,是同一只。
血趾渡鸦长的都差不多,洗砚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是同一只。其余三人自是从不会怀疑大师兄的话。
即使不是同一只,这也肯定有些蹊跷了。
一般来说,兽潮过后,到处有伤亡的妖兽,才会有渡鸦循味而来。这太太平平的,怎么会见到渡鸦连续出没?
是谷外有什么妖兽暴动吗?那为什么来路上也曾见过渡鸦?
前几次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啊……
前几次?洗砚心里一动,不由望向老八。
明炎与幼蕖一看大哥眼神,也跟着望过去。
守玄摸摸自己的脸,很是莫名大家的打量:“我怎么了?我一直都这么好看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老八,你上次砍了一头狼王的尾巴,是不是?”洗砚继续传音问道,语气略沉。
“是啊……要不是那倒霉狼王偏了一下,我早就把他削成两半儿了!”守玄见大师兄慎重,也改作了四人间传音,不过语气犹自遗憾不已,向幼蕖再次表示自己差点儿就成功。
“我听闻,狼群出没之处,往往有渡鸦随后捡食碎肉。”明炎也是一点就透的,他缓缓道了出来,幼蕖与守玄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守玄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两次进来都遇到狼群!
他努力安慰自己,也安慰大家:
“上次我们遇到狼群的地块儿离这里远着呐,它们的地盘一般都是固定的啊!还有,渡鸦那是随在狼群后面捡肉,可是,这几次看到的,渡鸦前面没有狼群啊……”
守玄声音越说越小,他自己也察觉两者似乎有些蹊跷的联系了。这里头,与狼群打过交道还值得再来第二轮的,也就是他了!
可是,这血趾渡鸦……莫非,这渡鸦开了灵智,是给狼群打前锋来了?嗯,第一次在黑松林里遇到时,那只血趾渡鸦在守玄头上盘旋就有些古怪,借机探知了守玄气息也是极有可能。
洗砚与明炎一交流,都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渡鸦虽然只是二级妖禽,可是,谁知道它有没有什么机遇生出其他灵异功能?少清山的朱羽锦雉都升作了三级的锦雉王呢!
上清山物华天宝,得造化所种,灵异之物委实不少,往往有什么少见未见之物出世,何况,妖兽妖禽,偶尔吃了变异灵植超常进化出远超同类的功能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点,凌砄早就给弟子们说过了。
千万不要以为修士就该主导掌控一切,天地之间,造化万千,山石矿冶、草木禽兽有多少特异之处,是修士想都想不到的,一切未知都不可单纯以经验来妄下判断。
往最严重的可能做万全准备就是了!
洗砚环视了一下自己的芥子环,他的装备太正经了,没找出什么好东西来,遂朝着幼蕖一伸手,眼神同时往谷外一示意。
幼蕖心领神会,掏出四张小小纸符,符上画着人物,正与四人相似。
洗砚一笑,他就知道,小九儿那里有这些宝贝!
说来又是一番话长——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纸符可化人
这纸符人儿得自凡俗界。
前年他们跟师父下山游历,看到有一大户人家出殡,葬仪被几个道士主持得花里胡哨五光十色,这可是投了两小弟子的嗜好!
老八小九死活要跟着看热闹,凌砄与一众师兄无语兼无奈,只得一道儿跟着。
热闹倒是也没白看,他们看到一名白胡子足有三尺长的老道士将画了主家形象的纸人儿撒上半空,空中就陡然出现了一幅奇异画面:
只见得半空里突然祥云纷涌,瑞气千条,鸾凤和鸣。一对凡俗富贵装扮的老年夫妇,被几个粉雕玉琢的仙童簇拥,披上星冠云氅,沐浴五色霞光,飘然驾鹤而去,而天上有金门打开,隐隐有仙人相迎。
下方一众孝子贤孙哭的哭,笑的笑,齐齐跪倒了一地,皆道是老祖宗升仙去也!
这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出自凡俗有名的道家长春观,在凡俗人眼中,是为主家祈福、满足主人升仙之望的仙长,着实是神通广大;在凌砄等人眼中,自然只是个用低等灵力法术玩杂耍的低等修士。
不过他这老道士的障眼法儿确实玩得挺好,守玄与幼蕖津津有味地旁观了全程,然后不依不饶地跟在老道后面要买纸符人儿。
那老道初始惊慌失措,知道是遇上了正统修道之上,除了最小的两三个,其余个个修为都远超于他,甚至有一个是金丹修士。
对凌砄,老道不敢多打量,可也知道,其修为对他来说深不可测,又能让两名筑基期大弟子恭恭敬敬喊师父的,只能是金丹修士了。
天老爷!老道混得身无长物,什么宝贝都没有,都沦落到靠障眼法儿混些凡俗的黄白之物的地步了,这些祖宗偏偏不知道怎么就盯上了他!
白胡子老道哪还有仙风道骨的模样,半截身子说矮就矮,跪地上一个劲儿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虽然肉疼,他也只能主动献上旧芥子囊里来之不易的一堆金银和几块灵石。生怕人家生了不良心思,打劫是小,老命只怕不保!
结果,他发现,跟随着他不放的两个娃娃,就真心只是想要买他的纸符人儿!至于师父和其他师兄们,就那么远远围观,看起来随和散淡,却满脸关切,眼不错地关注着这边,根本就是一队给娃娃撑腰的护犊子家长——既不近前干涉孩子过买东西的瘾,又远远发挥威慑作用,防止自家孩儿被不法商贩欺瞒。
这两个娃娃,不仅买光了老道身上的所有纸符,还让他就地现场画了好多纸人儿。嗯,就画他们一行人!还兴致勃勃地全程观摩。
可怜见的!这老道在金丹修士的威慑下,汗出如浆,手都是抖抖活活的,连画了三张废纸。后来见凌砄并不来凶他,两个娃娃又一味只要他画好,遂只能横下心来,稳住情绪,这才勉强正常发挥。
可怜见的!连画了三天啊!这位凡俗人人礼让的老神仙,硬是被两个娃娃逼着画了三天的小人儿!那可是在金丹修士的威压之下啊!还要画那个金丹修士啊啊啊!
老道简直要疯了!胡子都快揪光了!
所幸,在老道疯之前,凌砄喊住了兴头十足的两个娃儿。
守玄与幼蕖眉花眼笑地捧着一堆纸符人儿,随后的师兄自觉来交了货款——足足一小袋灵石!
那老道惊喜过望,磕了几十个头,直到少清山人腾空而去,远远地在云间,他们还见到老道的头在一起一落呢!
哎,没办法,小九儿手里的每样物事,师兄们都能牵起一串啼笑皆非的回忆。
幼蕖将手中纸符分给大家,每人往纸符里打入一道灵力。
纸符立时迎风生长,而且鼓胀起来,头发飘动、骨肉丰盈,四肢灵活,除了眼神还有些呆滞,其他,都跟真人挺像。
而且,因为各人打入了灵力,所以纸人儿连身上带的气息都跟灵力主人一样。
“嗯,就是谷外真的有狼群守在那里,这纸人儿糊弄一下那秃尾巴狼,也够了!”
守玄拨弄了一下“自己”,还比了下个头,很满意,更满意小九的好主意。这么好的主意,当然只有小九儿想得出来!
四人所处之地离谷口只有几十步。
洗砚一个手势,四人便放出手中纸人儿。
纸人儿像真人一般,结成小队,脸带笑意,甚至还勾肩搭背地一道往谷外迈步。
眼看着纸人儿出了谷,四人保持一段距离缀在后面。
将将出谷时,四人止步不前,洗砚放出一面浮影境关联着纸人,四人便在谷口隐住身形,借浮影镜小心观察着纸人儿的动静。
“一、二、三……”幼蕖心里默数着纸人儿出谷后的步子。
果然,刚出十步,只听得一声狼嚎,四只纸人儿被幽灵般冒出来的三十几条黑风狼包围住了。
谷外是一片空地,那些黑风狼原先应该是藏身在远处的树林里,就连千回谷的谷口两侧,几块黑色大石后面,也藏着几只黑风狼。
当四个纸人儿走到空地中央,那些狼便一只一只自四周冒了出来,在空地四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绿幽幽的眼珠子一个赛一个地泛着不怀好意的阴冷的光。
为首的,正是那只少了半截尾巴的狼王!
这狼王一身原本黑亮亮的风毛有些黯淡,还有几绺子黏糊糊结在一起,显得王气有些不够;脖子以下至胸腹一块白色,本应是洁白如雪,现在却沾了几块脏污,堕了几分威仪。只有身形依旧高大、眼神邪恶阴冷,白森森的獠牙外露,还能看出几分狼王的旧日威风。
千回谷内通过浮影境查看情况的四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守玄一击掌:
“嗐!我当是上次那一大群狼呢!原来就这么几只!就这点子残羹剩菜,还想包抄小爷?”
“这狼王断了尾巴,应该是实力受损,威风也伤的厉害,估计狼王位置不保了。”明炎手指敲击着山岩,很老道地分析着,“这应该是被狼群赶出来了,不错,还有三十几个爪牙追随。正巧儿让我们遇上了。”
“巧?可不一定,你们看那边……”洗砚指向斜上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断尾结大仇
哪有这么巧的事!
洗砚指了一下狼王出来的方向。一棵大树的枝头,俨然立着一只血趾渡鸦,目光炯炯盯着纸符人儿,一幅等肉到嘴的馋相。
“果然是这只扁毛畜生!”守玄气坏了,“可真是成精了!敢情它是一路跟踪着我们,帮那只秃尾巴狼王通风报信呢!”
“应该是……”幼蕖点点头,也深感大开眼界,“应该是我们开始走错的那条路上,这只血趾渡鸦就发现我们了。那次,应该还只是无意发现,它到处飞,应该是在给狼王找食,结果发现了我们。”
幼蕖瞅瞅守玄的小胖脸,不由笑了。
守玄气鼓鼓地瞪着那只渡鸦,显得腮帮子更圆了:“应该是,结果发现了我!”
这狼王与渡鸦之间应该有什么特殊的交流方式。
总之,这只血趾渡鸦比一般的同类聪明几分,知道与狼王合作觅食,还承担着帮狼王刺探敌情的任务。
第一次这血趾渡鸦发现他们后,回去一汇报,狼王也是个精的,自然就判断出此番进来的修士里,有上次那个削了他半截尾巴的小胖子!
守玄摸摸自己的脸:唉,长得好就是太出挑了!!连渡鸦都被吸引过来了!即使当时同在一队的知素和他长得相似,这些妖兽还是认最出挑的那个!
几人盯着诱敌的纸人儿。
谷外的纸人儿也装模作样地摆了几道花拳绣腿,无奈毕竟是纸糊的骨架,两三下就被黑风狼撕作碎片。
“呼!”尖厉的狼嚎四起,这次的嚎叫却是透着惨烈痛楚。
守玄捂了脸表示不忍再看。
那几只纸人儿被撕碎之后,“呼”一下化作一团烈焰腾起,近前的四只黑风狼沾上了火星子,身上一下就着了火!这不是修士蕴含灵力的法术之火,却也带了灵符之力,足够让这些黑风狼吃个大瘪!
有两只狼身上的火星子最多,没两息功夫就烧作了火团子,哀嚎不断,在场中滚来滚去。
等狼王回过神来,喷出一道黑气来压下了火势,那两只狼已经被烧得黑毛光秃,嘴巴半张,奄奄一息,只有进的气儿没了出气儿,眼见是不行了。
“可惜狼肉太臭!”
闻着狼皮烧糊的焦臭味,守玄很认真地与幼蕖讨论,遗憾地砸了一下嘴。
幼蕖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想想又提醒八哥:“镜子里面的反正吃不到嘴呢!”
“哦,幸好!”守玄的遗憾一下子没了。镜子爱收就收走吧,左右这些狼皮狼肉他不爱的!只盼着,这镜儿承他一点情,受了这供品后少生出些为难他的妖兽来。
另外两只狼躲得快一些,火星子沾得少,但是亦有好几处被燎得皮焦肉烂,一阵乱窜乱跳后,疼得趴伏在地有气无力地“呜呜”作声。
这把火还烧出个意外!
空地中央的浮土被疼极了的几只黑风狼翻腾起来,露出下面的另一层埋伏——一堆生满倒刺的黑齿藤!虽然是藤叶已干枯得缩作一团,但是那弯弯的刺儿犹是在火光下闪着渗人的乌光。
四人均轻轻抽了一口气:这黑风狼,竟是这般阴诡!果然是快五阶的狼王,灵智不是一般妖兽可比的!
黑齿藤多生长在阴秽之处,虽不多见,却是修士在历练时被反复告诫要提防的妖植之一,委实是不少人吃过亏。
黑齿藤感觉到灵气便会自动往人身上扑,尤其是灵力四溢的斗法中的修士,藤蔓一旦缠绕上来,黑亮亮的倒刺便会像野兽牙齿一般死死咬住修士身体不放。
若是你强行斩断藤蔓,那刺儿还会一个劲儿往血肉深处钻,极难驱除。
幼蕖等四人虽然没有经历过那种疼痛,但是都听说过被黑齿藤咬上的修士大多自己斩断了胳膊腿。
幸好这种妖植不算多,生长之地有阴秽之气,修士多绕着走,荼毒有限。
只是不知道这些坏心眼儿的黑风狼是怎么寻来的黑齿藤,又是怎么将这些长满牙齿的妖藤拖到此处?
这堆干枯的黑齿藤,只等吸入饱含灵气的血肉便会舒展充盈起来。
一想到小九要是被这黑牙齿咬上一口……守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头恨极了。
“黑透了的秃尾畜生!你家小爷在这里呢!”守玄按捺不住怒气,一个箭步跳出去,大声喝骂。
幼蕖配合着英勇八哥的出场,赶紧地放出了一圈金毫四射的祥光将八哥罩在光圈正中——这是她跟那个画纸人儿的白胡子老道学的,一点战斗力没有,但是作为出场背景,闪瞎狼眼大壮威势那是足足的!
同时她右手掌心连闪,“歘”“歘”两响,两道空心霹雳比如松研制的大号爆竹还声势惊人。
银光似坠星般落下,直劈在两只狼头上,只听得惨嚎两声,那两只狼都被劈得一个弹跳离地,痛得高高蹦起,摔落下来后头顶冒烟,四腿直抽,“嗷嗷”惨叫着,一路拐着跛着窜了开去。
旁边未被劈到的黑风狼也一阵惊慌骚动,不安地挪动,调整着位置。
守玄的出场被这金圈银光加霹雳声响渲染得威风凛凛。他立于一块大石之上,右手玉戈斜指天际,左手叉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群,气势十足,很有几分叱咤风云的感觉。
“这黑风狼也忒不济事!就剩下坏心眼儿了!”幼蕖摇摇头,对着也迈出了谷口的两位师兄吐槽。
“这狼可是给你们吓坏了!”明炎看到老八金光闪闪的出场模式及那两只狼的狼狈样,笑得直拍石头。
洗砚没有说话,但是也在努力抿着嘴。
这老八小九的花样,太多了!也太逗了!
一场本来凶险万分的截杀被这两个活宝贝硬是搞得处处笑料。
狼王的头扭过来,眼里两团绿火跃动。
原来这小胖子躲在后头!再后面,还有上次遇到的一名少年修士,果然是他们!
还有一名小丫头,看起来还没小胖子年岁大,不足为惧;另一名略年长一些的修士,倒是看起来修为高一些。
不过这三人都在旁观,先不去管,跳出来的这小胖子才是它最想生吞活嚼的生死大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头阵显威武
黑风狼王两条前腿低低压下,愤怒地龇着白牙,喉咙里一阵阵低吼,谁都能感觉出狼王那压抑了许久的怒火。
那两只被霹雳劈中的倒霉黑风狼被狼王冷冰冰的绿眼珠子一盯,畏惧地瑟缩了下,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其实倒也不能怪它们!
才被火烧得惊魂未定,任是哪一只狼被这银光霹雳劈在头上都是这反应不是?
真的不怪它们!狼们可是真的为帮大王报仇准备了很久!
可怜它们辛辛苦苦在谷外打了好几天的埋伏,都快趴成风干狼肉了,好不容易盼到大王的仇人出现。
哪晓得,这些人类修士忒阴险!先是一堆假人几把真火,烧的大家士气“噗”一下就空了。
后面出来的这小人儿,看着年龄个头都不大,却是威势逼人,宛如金甲神降世!还没见他动手,银光就劈下来了!狼头都烧秃了!千防备、万防备,哪晓得他身后会放出天雷!妖兽,天生就怕雷光的不是!
“老八,上!”洗砚低喝。
守玄一马当先地跳出来后其实已经有些后悔担心,怕自己一个冲动打乱了大师兄的计划。
现在见大哥这般旗帜鲜明地支持自己,他豪气倍增,玉戈黑轮各自在手,威风八面地舞了一通胳膊,“哇呀呀”大喝一声,才跳将下去。
守玄只身跃入狼群,明炎幼蕖并不惊慌——大哥既然下了号令,就是有把握的。
他们只需要在守玄身后观望压阵便可。
若是四人未作任何防备,出谷之际立时便陷入了狼群包围。
即使只有三十几头狼,前后夹击、四面狼嚎,加上土层下隐藏的黑齿藤,以有心算无心之下,那也是够他们受的。最小的两个,十有八九就要吃个暗亏。
洗砚舒了一口气,方才看三位弟弟妹妹的庆幸神情,应该是从这次学到了谨慎万全的教训。
让守玄先打头阵,大师兄自然有自己的思量。
真论起战斗力,狼王固然是四级顶峰,但是狼尾被砍,实力应该打了折扣,身后也不是大批狼群,只剩下这三十几头黑风狼追随,高阶的不多。先前又被火和霹雳震散了士气,已经有了伤亡,这就相对好对付一些了。
如果让明炎先上,明炎那小子的拳头力道太大,只怕打起来没数,两个小的就没多少练手的机会了,着实有些可惜。
大师兄自然也不要跟弟弟妹妹抢猎杀妖兽的机会,反正后面的丰隆峡,高阶妖兽多了,就需要两位师兄多多出手了。
小九呢,第一个放出去又让人舍不得!毕竟三十几头黑风狼呢!而且,谁知道这些狼有没有后手!有没有什么没被发现的妖异神通?万一把小九儿伤着,不谈师父师弟们怪责,他自己心里就过不去。
所以,老八是试一试这狼王和狼群深浅的最佳人选了!他平素被老七操练得多,别的不说,这逃窜的本事那是差不了的!
场上,守玄已经和诸狼斗作一团,狼王却未参战,与几只四级的黑风狼蹲踞在角落,眼中绿火跃动,阴狠狠地瞪视着场上那个腾挪跳跃的小胖子身影。
守玄下手极利落,玉戈刺出绝不落空,每一收回,便有血光溅飞。
不过半盏茶功夫,已经倒下了三头狼,还有几头靠近的黑风狼身上也已经被拉开了好几道血口子,行动明显迟缓下来。
配合着满场此起彼伏的狼嗥,守玄自个儿也得意地不断“嘿!”“哈!”连声呼喝,实在是打得有声有色,
旁观的两位师兄都在暗自点头:老八惫懒归惫懒,手底还是扎实的!知素教导有功,小九……在一旁帮着一张一弛也有功!
幼蕖兴奋得脸都红了,绷着胳膊握着拳,大声助威:
“八哥,好样的!”
“这一下子!哈,吓都吓死它!”
“轮子用得好!”
“啊!不用轮子也这么好!这一拳,比六哥还威武!”
……
明炎掏掏耳朵,嘴角一边直往下撇:小九和老八真真儿是一样一样的!在对方眼里,什么都是好的!那一拳——好吧,他承认,威力十足,是有几分他的架势!可是,怎么就比他这个教拳法的六哥还威武了呢!
只有一点明炎是承认的:老八和小九在一起,打起架来都比别人热闹!这场内场外打成了一条声儿,七八分威风都被生生吆喝成了十二分!知素那小子,确实闷了点,这要是老七在,只会闷声不响地穿插出招,连个表情都没有,观赏性未免就差多了!
守玄打得精神头十足,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带劲!他觉得这是他有史以来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小九儿助威喊得好!那出场时配合得,那量身定制的声光效果,这世上没有人比小九儿做得更好了!
还有,大哥指挥得不错!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偏是就知道该什么时候让他出来!这哪像他七哥,打的时候嫌他乱出招,逃的时候,又嫌他逃得不够快!
守玄看狼王还未下场,前几手探了下狼群的实力,索性也收起了两样兵器,反正有大哥他们看着呢!大哥这是让他全力发挥,实在力竭了,撒腿逃就是!
两头狼趁守玄转身背对之际双双扑了上去,血盆大口里獠牙全露,利爪寒光森如铁钩。
守玄刚刚左手一个结了个藤网,将一头快扑上他肩膀的黑风狼连头带前半个身子都罩在网内,还没来得及收紧,右手又对前方的几头狼连发三道金矢术。
两道金矢射中,一道落了空,他刚遗憾地“啧”了一下,猛然察觉后背处有腥风袭来,而同时左右也各有一只黑风狼夹击而至,眼看无处可避。
幼蕖大急:“八哥!”
一声惊呼方自出口,就见守玄果断丢下手中半截子藤网,硬生生拔高身形,空中一个回旋转身,还在空中给小九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腿脚一丝未停,连环价踢出。
“砰”“砰”两声,紧接着“嗷呜——”,两道凄厉无比的狼嗥几乎同时响起,两只背后偷袭的黑风狼被守玄踹进了满是黑齿藤的坑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画得像不像
守玄借踹狼的力道猛然拔高身形,又是半个圈的旋身,他高高跃起时两手已各扬出一根藤蔓缠住左右两头狼的狼爪,就着它们扑来的力道,一双胳膊交叉猛一发力。
左右方向的两头黑风狼在半空皆是被藤蔓带得不由自主地往前失控冲去,半点不能自主,将将落下时,守玄将手上藤蔓发力一扯,藤蔓两头坠处转了个方向,“咚咚”两声,这两头狼跟着也被送进了黑齿藤坑,四头狼软塌塌摞作了一堆。
危局立解!
“八哥威武!”幼蕖兴奋地大叫。
洗砚与明炎亦是欢喜不已。
“哼哼,试试我们的藤儿怎么样!”幼蕖心里甚是解气。
八哥真是棒极了!
落在坑里的四头黑风狼转眼就被黑齿藤吸成了皮包骨。
那狼开始的时候还能挣扎几下,很快,就被藤刺裹得动弹不得,直至干瘪成一把枯柴。
而原先干枯的藤蔓却迅速滋润水灵起来,每一枚叶片的筋脉里都有丝丝红线在流动。红线愈多,藤蔓叶片则愈加饱满昂扬,无风自舞,妖异之极。
这黑齿藤的异状委实是看得四人惊心不已:他们纵然不至于这么无力反抗,也有把握挣脱出来,但是,难免伤筋动骨了。
特别是花一样娇嫩的小九儿……想都不能想!
即使明炎与洗砚早就决定要将这一小撮狼群全数歼灭,此际还是觉得,这样还是太便宜了这些黑毛畜生!
守玄接连踢了几个花哨的腿花才落地,还没忘了左手在空中作了个潇洒的收网之势。
先前那头被藤网罩住的黑风狼被勒得在地上好一阵扑腾,藤网越收越紧,狼身整个儿被勒成了葫芦状,眼看就要不支。
“咻!”一道乌光闪过,却是狼王终于出手,张口吐出一道巨刀样的风刃,一下子就挑破了藤网。
那条半死的黑风狼立时挣脱了出来,一瘸一拐地溜到一边,又惧又恨地瞪着守玄。
守玄遗憾地收回手。唉,摆什么架势!教训啊!下回不能等,直接上手就弄死!
狼群散开,呈一道弧圈退到狼王身后,狼王慢慢踱到守玄对面。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守玄与狼王都瞪视着对面的老仇人,说不出谁的怒火更多一些。
守玄上次被狼群追得上天入地几乎无处可逃,各种狼狈凄惨历历在目,这回又被阴损至极的黑齿藤激发了更大的恨意。
狼王则是被目前这小胖子砍断了狼尾,不止是力量受损,更被跟随它多年的手下趁机挑战,失去了大狼群的狼王位置,连命都差点保不住!逃出狼群时,虽然还有三十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下属跟随,实力济事的却不多,这威风声势、这过的日子,与从前比,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狼王这一年来是日日夜夜都盼着找到这小胖子报仇,生啖其血肉,一来报仇解恨,二来借助其灵气帮助自己多少恢复一些力量。
为了这个小胖子,它不惜以几倍猎物付出供养了一只变异的血趾渡鸦,为的是及时给自己侦测消息、通风报信。
消息果然来了!狼王带着手下准备伏击,白等了好几天,又牺牲了几个手下才收罗来几根黑齿藤,结果也没能派上用场!
这小胖子到现在还活蹦乱跳!
更气狼的是,小胖子实力又增强了不少,手段也比去年多多了!而自己,一年来苟延残喘,实力可是损耗了不少……狼王心里那个积郁啊!要吐的血简直是一汪接着一汪!
小胖子守玄咧嘴一笑,左手放出黑轮悬于头顶滴溜溜地打着转,又放出一面水镜,右手玉戈一挥,以戈为笔,以镜为纸,竟然作起画来!
狼王满腔仇恨,却不知这小胖子在搞什么鬼,犹疑心起,不由心生警惕,只得沉住气,全身风毛尽皆张起,先将防备做到万无一失。
这狼王也是被那轮子弄怕了,上次的银光闪闪的轮子已经锋利无匹,这次的黑轮……它印象里,黑色的物事大多阴邪有毒,估计更可怕!故一时不敢靠近。
幼蕖捂住嘴闷笑。
明炎瞅了一下守玄的那面水镜,摇了摇头:“老八这画工,不咋地啊!”
他凑到幼蕖身边,悄悄儿道:“难怪上次二哥气坏了,说教你们制符,硬是浪费了一半符纸!”
“嗯,”洗砚想起来也笑了,“老二心疼得不行,说那些符纸是归云海高阶妖兽的兽皮,他特地收拾得整齐又漂亮,准备做高阶符的,结果被你们练手糟蹋了。”
“那一半,基本上都是八哥画坏的!”幼蕖侧过头轻声道,很不义气地告了八哥一状。
“老八脑子其实挺好使,他就是怕画东西,他哥手那么巧,老八却是不管画什么都像鬼画符……”洗砚也只能摇了摇头。
“那这会老八还画什么?”明炎看着水镜很是不解。
“使坏呗!”不管守玄在画什么,幼蕖就是知道,八哥是在气那个狼王。
水镜上画面渐渐成形,画的却是一只肥肥胖胖的黑狼,歪头耷耳,肚大腰圆,一口牙歪歪倒倒参差不齐,只有狼尾如大旗矗立,看得出几分狼王威风。
“这是……”幼蕖已经猜到八哥的打算,忍笑忍得肚皮疼,憋得嘴唇都在颤抖。
守玄画完了丑狼,将玉戈夹在胳肢窝下面,夸张地一抹额头:“哎呦,画这个可难为死小爷了!”
狼王虽然还有些不明,却也估摸到小胖子的不怀好意,眼中凶光一闪,正要口吐风刃击碎水镜。
却是已经晚了。
守玄笑眯眯地看着它,食指一晃,晃出一只轮影,直往镜上狼尾横切过去。
“嗷呜……”伴随着狼王愤怒的嗥叫,轮影闪闪,轻飘飘无声向前,已经将镜上的狼尾连根切了下来!
狼王再也忍不住,连续狂吐几道巨大风刃都不足以表达愤怒,纵身向水镜连同水镜后面的小胖子扑了上去。
这一扑,去势如电怒如雷,只见得利爪所至,水镜立时破裂,银光如流星四溅,镜后却不见了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八哥斗狼王
“嗷呜——”
又是一声怒嗥,原来是四散的碎镜银星落在狼王皮毛上,竟然是水镜里蕴含了火灵力,化作火星,星星点点,狼王身上沾了不少,黑风毛里立刻冒出来好多个小火团,腾一下就烧了起来。
“干得好!”
洗砚也禁不住喝了声彩,这水火交融的法术,老八果然是练成了!
狼王毕竟是狼王,就地一串打滚,同时口中低低呼喝,几头四阶以上的黑风狼吐出幽幽黑气,对着火团罩下,没多少工夫火就灭了。
狼王抖抖身子站起来,抖落了不少烧焦的黑风毛灰屑。
开场又被涮了,秃了几块毛的狼王眼神愈加阴沉愤怒。
“啧啧,一年不见,脾气见长啊!我难得动个笔,你说你……”守玄脚踩着黑轮歪歪斜斜地悬浮在狼王头顶,嬉皮笑脸,“我这不是回顾一下我们的相识过程嘛!嫌我没画好?也是,明明我上次只砍了半根,你这还有半截子扫把呢!”
守玄跳下地来,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要不,你再让我砍一下?把那半根也砍了,保证这次做得跟画面一模一样!”边说还边拿着轮子认真地对着狼王剩下的半截尾巴比划来比划去。
离五级只有一步之遥的狼王,灵智已开,会设埋伏,也听得懂人言。守玄这般挑衅,要是它心里的怒火真有实质,此时一定已经七窍狂喷烟火。
随着惊天动地一声怒嗥,狼王口中的风刃、风毛所化的利箭,连同自己的利爪,齐齐招呼上去。
方才笑得打跌的幼蕖赶紧端坐起来,揉揉脸将神色一收,专心看八哥斗狼王。
守玄口中调笑,手底可不敢怠慢,哪敢像方才那般托大得只使法术!这狼王速度力道都远胜诸狼,有些法术都来不及使出来,只能靠自己的玉戈黑轮老老实实相抗。
几个回合下来,守玄毕竟只是炼气六层,与四级顶峰的狼王还有不少差距,硬对了几招之后,便开始腾挪闪避。
“嗡……”一声,黑轮被狼王一爪震上了半空,洗砚已是一掌撑在山石上,准备随时跃出去接应。
却见守玄不慌不忙,右手玉戈划出半圈残影,戈头漾出层层黑色波纹向狼王攻去,将狼王接连逼退了好几步;同时他左手指出如剑,遥遥指挥着方才脱手的黑轮,竟是索性将黑轮转了个大圈往周边扫去。
“嗖嗖”连声,这一圈飞轮所到之处,黑风狼惨嚎四起,让得快的,躲过一劫,躲得慢的,皮肉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更倒霉的,两头狼避让的时候撞到一起,结果双双前腿被割断!它们哪想到这小胖子修士胆子贼大,与狼王相斗的同时,还抽空薅了一把狼毛!
那狼王亦是未料想到,这小胖子以区区炼气期的修为与它这四级顶峰打斗,明明已经招架吃力了,还敢分心!忒不把它这狼王当回事了!
狼王盛怒之下,连连出爪如风,口吐的风刃围着守玄连成了一圈,层层向内压来。
守玄召回黑轮幻作一圈乌光护在身侧,轮影与风刃相触相格,不停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之声,一溜儿火花四溅。
他右手玉戈则是不住格、挡、刺,防御为主,抽个冷便反手回击一下,一时间倒也支持了下来。
一盏茶功夫,两盏茶功夫,旁观三人很是惊喜于老八的耐力见长。
两盏茶过后,守玄开始额上见汗,手上招式渐渐慢了下来。有两回险些被狼爪拍上胸腹,幸好黑轮护主得力及时,硬是抗了下来。
狼王心中自有盘算,它还有几个得力部下未曾下场,小胖子修士那边也还有三人旁观,虽然看起来暂时还没有想出手的意思。
狼王这一点倒是不怕——以它脑中被小地绎镜演化上清山环境时同步灌入的神智可知,那些多年猎杀与反猎杀经验来看——这些修士大都惜命得很!明哲保身为上,即使要救同伴,也往往是先看看再说!这在对敌的意识和身体的准备上,就未免会有些懈怠了!先耗着令他们放松警惕,只要它爪子快,在这几个修士决定援手之前,它完全可以先撕裂眼前的对手。
小胖子防御本事了得,一时耗不死他,可是狼王自己也还未尽出全力,只是缠着小胖子。狼王的打算是,这小子总有撑不住的时候,只需要避免他往同伴那边逃或是求援便可。
狼王的几名得力手下已经有意无意地横到了守玄与千回谷谷口之间,断了小胖子的后路,小胖子还不会飞,它们都知道。
眼见小胖子渐渐吃力,狼王眼中绿光尤盛,口中低啸一声,趁另外三个修士还在观望之际,便欲令几头四级的黑风狼一并围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好让自己亲自动爪复断尾之仇。
几头四级黑风狼方自举步,便有金芒连闪,这几头四级黑风狼不由吓了一跳,尽数被逼退。
夜色渐沉,场中只有零星火光,这尖细金芒显得异常耀目,金芒来处,正是千回谷口。
这金芒的目的应该只是阻拦那几头四级狼,准头倒是差了些,看起来也没什么威力,只有几缕扫中狼身,似乎连明显的伤都没有。有两头狼仅伤了腿脚,这金芒的杀伤力实在有限。
狼王绿眼扫去,只见到那小丫头手掌略动,金芒过后,随即茫茫夜色中突见白虹经天。
小胖子胳膊一下子被白虹末端缠住,身子忽地凌空而起,往谷口方向横飞过去,人在半空,犹不忘笑眯眯对狼王招了招手:“保重!等我哦!”
幼蕖挥出流霜束,拉回八哥,自己则借力跃向场内。
金芒闪现、四级黑风狼被逼退、白虹带走小胖子,这几桩事其实都是发生在须臾之间,快得令群狼来不及反应。
狼王一爪拨开眼前乱飞的金芒,爪上一阵刺痛,这更增加了它的恼火。一个腾空跃起伴随着长长的怒嗥,利爪截向那条横于半空的白练,白练却似流水一般滑过,分明连绵坚韧,又虚化无形似无物。
落地的狼王转过头来,阴森森地看向新对手,竟然是那个娇滴滴的小丫头!
嫩是够嫩了,可惜肉没有那个小胖子多。
一百二十七章 青梗崩狼牙
对着刚刚换来场上的小丫头,狼王恶狠狠磨了磨牙,这个也行!让手下的狼先塞塞牙缝,自己好好歇一下,回头再去收拾那个可恶的小胖子!
出谷只有这条路,堵在这里,总归能报仇!
爪上的刺痛似乎不是很严重。那几根金芒看来只是花架子。
狼王回过头去,踱回原先的边角。这小丫头,就这点力道,还不值得它亲自对上!
“哎!怎么走了呢!”
幼蕖跳着喊道,她可是为了与狼王打架才下来的!竟然瞧不起她!
“你是怕狼牙被我崩了吗?那可别怪我不客气啦!”
狼王微微偏了一下头,眼神透着一丝不屑。
幼蕖气笑了,身形连动,掌中青梗剑亦如闪电一般连闪了两闪,两只伤了腿的黑风狼躲避不及,眨眼毙命于剑下。
幼蕖脚尖一挑,狼尸落入黑齿藤坑中,几息的功夫亦被黑齿藤吸成干柴。
狼王没想到这丫头先拿受伤的狼开刀,用人类的话来说:这也太卑鄙了不是!
“我这么小,当然先挑打得过的下手!”幼蕖似乎知道狼王心里的怒气,笑眯眯地对它解释,“打扫一下灰堆而已,留着碍事儿,还绊脚!”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放心!下面我会好好打的!”
这丫头脸上的笑和那个小胖子一样可恶!
要不是狼王还想回复体力对付那个小胖子和另外两个修为更高的修士,它也想一口咬死这丫头了。
狼王昂首长啸,号令了一声,余下的狼群再次围向场中,将幼蕖团团围住,那几头四级的黑风狼也围了上去。后手得一个个压上了,这些修士太狡猾,手段层出不穷,还是多些把握比较好。
“八哥,你看,这黑毛还挺看重我!”
幼蕖嘻嘻一笑,抽空对守玄喊了一声,同时脚底连闪,正是拿手的“因风起”步法展开,间不容息地避开一左一右两头黑风狼的夹击。
守玄想要配合着笑言两句,又怕小九分心,“哈”了一声,便将话吞在喉咙里,不敢再乱说,紧张地看着幼蕖的身形。
四级的黑风狼,大约相当于筑基修士初期至中期的修为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幼蕖护身手段再多,修为的差距在那,一个不小心,就要挂彩!
小九这战略上藐视对手的态度是对的!但是,战术上,还是要重视啊!
守玄手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洗砚与明炎亦是不由自主地上身略向前俯,身形紧绷,一有不对,便要飞身而入。
守玄扬手,两张千灯符飞了出去挂到了树梢。他怕这些黑风狼再使阴招,小九一个人万一顾全不到……不敢想!
场地立时大亮,那只血趾渡鸦受惊,“呀”的一声,扑棱着翅膀盘旋了两圈,另觅了个阴影处的枝头落下,目光仍是炯炯地盯着场内。
守玄错了错牙,一捏拳头:先收拾了那秃尾狼,再来收拾这扁毛畜生!
幼蕖方才边观战边调息,好好观察了一下群狼的动作,已有好几分准备。此时丹田经脉内的灵气都是足足的,又被八哥的表现激励得斗志昂扬,身体与精神状态都在最佳。
她甫遇强敌,精神百倍,手中青梗剑使得跟团银花也似,身形裹挟在冷芒里,倏忽远近来去,忽然光凝身现,身前已倒了两头狼尸。
狼群方回过神来,又是只见剑芒不辨人,银光滚滚而来,所到之处,必有黑风狼惨嗥声起。
不过盏茶功夫,地上又已倒下了三头低阶黑风狼,另有四五头也带了伤。
守玄紧张又开心地握拳一挥。
“真真儿和老八是一样的……”明炎喃喃自语,“这活脱脱是个‘狼来疯’啊!”
几头高阶黑风狼见势不妙,连啸两声,狼群分开队形,如分流般散到四级狼身后。
“变聪明了啊?”幼蕖挑一挑眉。
一头四级黑风狼侧身一让,身后齐刷刷窜出三头黑风狼。
幼蕖身形略侧,蕴足了灵力待敌,一手准备着时刻发出法诀,一手执青梗剑微微斜于身前。
眨眼间,三头黑风狼已蹿至身前。
这三头狼虽然未至四级,身形却较其他黑风狼更为巨大,三双扑上前的前腿利爪似六只钢钩一般,寒光森然,不可硬触。
三头巨狼犹在半空,狂风挟带着恶腥味已扑面而至!
幼蕖嫌弃地一皱鼻子,左脚用力,身子向右滑出,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弧线,滑至最右边那头黑风狼的身侧,一脚发力蹬出,又一脚运足了灵力补上,狠命两踹之下,将那头狼踢飞了出去。
两头黑风狼“砰”地撞在一起,她却借力跃远,自半空又一个回旋,随即迅疾扑下,掌中青梗剑发出的雪亮剑气凝如弯月,浩如飞瀑,对着三头狼脖颈侧面处旋转着切了过去。
噗!
月形剑气几乎同时斩上狼颈,三道血箭高高飞起。
三头狼均是被剑气自脖颈侧下方的柔软处切入,血管尽数爆开,狼头几乎与身子分了家,只剩下颈椎处一根大骨还粘连着,大嘴无力地张了两下,一声儿也发不出了。
“好!”三位师兄异口同声地喊道。
守玄抓住机会又吼了一嗓子:“小九,护身的灵符都用上!我这里还有!”
幼蕖偏过头来一笑,破颜处若春风桃李,晃得守玄花了眼,跟着不自觉地笑成了大嘴花。
明炎不忍地捂了眼:“老八这傻样儿!难怪老七嫌弃他!”
又是两头黑风狼一前一后地扑向场中娇俏身影,这两头俱是三级顶峰,已经能够口吐黑风。
幼蕖面前这头狼口中黑气化烟,笼罩了她左右及前方三个方向,顿时一股阴寒之感扑面而来。
而身后的黑风狼则口中黑气凝作细碎尖刃,密密麻麻似一波乱雨打了过来。
“小心寒入筋脉!”洗砚脱口呼道。
“小心……”
守玄晚了半息,被大师兄抢了先,只喊出两字就悻悻打住了。
这黑风狼口中不成形的黑烟带有一股独特的寒毒,一不小心吸入会影响行动灵力,不是他不想第一个提醒,他,唉,分析敌手特点的反应还是没有大师兄快呢!
一百二十八章 行险穿狼腹
对于哥哥们的提醒,幼蕖极豪爽地一挥手就转过去。
她的主要精力要用来对付身后众多风刃来袭,至于前面的黑烟与那头黑风狼,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几下电闪火星过后,黑烟已是尽数被破。
三位哥哥俱是惊喜不已。
吐烟的这狼却是一愕,它其实很有几分聪明的小心思,才与小头领商量出这前后夹击、烟刃并出的招。
幼蕖挥手之时,它并没有太在意,它方才是见过幼蕖的空心霹雳的,看起来声势虽大,其实杀伤力有限,那俩受伤的同伙,多半是给自己吓的。
它对自己这黑烟向来很有信心,却没想到,这丫头的假霹雳里藏了不知什么物事,一个照面就破了黑烟!
黑烟消散后,余下的火星似是活物一般,追逐缠绕着附上了那头口喷黑烟的黑风狼的身体,又是一阵“噼里啪啦”,那头狼被电击得一阵抽搐,焦臭味四溢。
已经转过身去的幼蕖看也不看,回手往身后极利落地甩出一道火星组成的箭矢,正中狼首两眼中心处,又是致命一击。
“小九这仿效你的无明火用得不错啊!”洗砚赞赏地拍了一下明炎的肩。
明炎“嘿嘿”一笑,转了转手腕,对守玄挤挤眼,这可是他的独门绝招!
大家都知道,老六过了十六岁生日后,突然体内似乎有什么觉醒一般,好像做梦的时候就学会了几道用火的法诀。
明炎自然也教给其他人了,不过因为他体质的特殊原因,其他人都很难达到他的威力,那种诡谲强大极难拿捏,只有小九,心思灵巧,竟然学得很不错,很有几分他自己施术的影子。
看!小九用得多好!
这可是老八教不了的!
守玄翻了个眼睛:有什么了不起!我哪天也做个惊天动地的梦,神仙教会我的法术我都要教给小九!比你们都强!
不过,想想六哥这教得还是不错的,不然,小九这会哪有这么轻松!
想到这里,守玄又咧开嘴,对着六哥开心起来。
明炎看老八面容几息之间变幻不定,最后又定格在傻笑上,实在有些莫名。
“你们俩注意着小九!”洗砚低声道。
就在明炎与守玄几下子凭眼神“斗嘴”的时候,幼蕖已将主要精力用在对付乱刃上。
第一波风刃被她以一道灵力网尽数兜住,网上每个结点处都黏着一枚风刃。这是她学来的师父上次与祈宁之比剑时防御的招数,才第一次对敌用上,使出来竟然也是像模像样!
灵力网闪了几闪,风刃眼看着迅速消融,似是冰块遇热化去了一般,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完全被网吸收。
学得不错!
三位哥哥齐齐称赞。
确实,这些巧心思,别人都比不过小九吸收得快!
幼蕖小手一挥收了灵力网,对那头黑风狼做了个鬼脸,又抬了抬下巴,向四周挑衅一笑,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她面前的黑风狼鼓了两下肚子,似是气得不轻。
洗砚心下一沉,“别轻敌!”还没喊完,与他话音同时发出的,是那黑风狼巨口中突然爆出的一大波黑亮之光,星星点点、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之数!
似霰粒一般密集的风刃群散着瘆人的寒光,而且居然是形成两道弧形路线,自两侧将幼蕖包抄在中间。
这还不够,边上一头同样四级的黑风狼居然低嗥一声,吐出三道巨大的黑刃,配合着当头压了下来。
守玄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也只敢在有把握全身而退的时候气一下狼王!这个小九,好好儿打就算了,那么挑衅群狼,要惹事的!
明炎洗砚已经将兵器都扣在手上,准备随时下场了。
却见幼蕖猛然一个“铁板桥”的俗世武功身法,两足交叉,脚跟拿地,往后一仰,人几乎躺倒与地面平行,离地面不足尺许。
这千百风刃压顶与她身姿仰倒几乎同时发生,眨眼功夫都不及。
千枚风刃交叉着自她身体上方呼啸而过,离她最近的风刃几乎紧贴着头脸,几茎飘起的发丝已被切断,守玄给她戴上的那朵小花也悄然飘落。
眼看着那朵小花坠地,守玄心里跟遭受重锤猛击一般,这惊吓,比他自己上次遭遇狼群追击还吓人!
这丫头!竟然未施任何法术挡格!
幼蕖仰面眼看风刃圈向中心聚集后又余力不减地向外扩散,手掌灵力轻吐,又加了一把推力,将众多风刃往四面八方乱射了出去,反正四面都是黑风狼!
至于她自己,扳倒身体的姿势不变,以流霜束将全身裹护作一团白光,左足一点,硬生生从那头黑风狼腹下穿了过去,青梗剑下淌出一条血线。
虽然知道流霜束可以护身,三位师兄还是紧张得一手汗。
白光一闪,幼蕖已是自狼腹下滑行出来,复又俏生生立于场中,灵力剑花不见丝毫停顿破绽。
铁板桥仰倒、推力风刃乱射、穿过狼腹,恢复身形,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轻轻吹落剑尖上的一滴血珠子,幼蕖笑靥如花,神色间很有些得意。
压阵的三位哥哥却是经历了心脏从高山被甩到深谷、又猛地被提到半空,再“咚”一下砸到地面的吓人历程,心慌的不行。
洗砚等人急忙忙将神识扫过去,上下左右绕了几圈,反复确认了小九除了方才损失的几根发丝,确实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那头黑风狼惨嚎一声,翻倒在地,腹下皮肉整整齐齐开了道长长的口子,果然是被青梗剑一路开膛破肚。
吓死人了丫头!
洗砚叹了一口气,脸一沉:
“老六,换下小九!”
“得嘞!”
明炎一跃而起,他早就手痒痒了。
幼蕖手中青梗剑正意气风发地挽了个剑花,突然见六哥飞身而来,长臂一捞,自己立时如腾云驾雾一般,竟然被抛出了场外!
小丫头正得意于自己的招数奏效,就被大哥换回,挺不服气,小嘴儿嘟了起来:
“大哥,我还没打过瘾呢!”
“怎么样叫过瘾?”洗砚难得的脸色不好,“这种等级的黑风狼而已,就让你贴身相搏?”
一百二十九章 且试拳火刀
看到大哥八哥一左一右地瞪着她,幼蕖气焰先矮了两分,不过嘴上还在强硬:
“这不是有流霜束嘛!”
幼蕖知道大家担心她,可是她确实觉得护身没有任何问题。
“师父不是说,要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尽万全之举?”这回急着批评小九的是守玄,更难得的是,八哥也用师父的语录来教训她了,语调也是硬梆梆的,“你……要是没有流霜束呢?这是那狼还有点瓤!喷出几波风刃后反应慢了一些,要是、要是那头狼王,速度要快得多,低头就……怎么办?”守玄已经气得说不出连贯话来。
“任何法宝、符箓都不可过于依仗!你这流霜束,连法器都算不上!其他人还都用不了,其中古怪之处师父也不能断定,万一哪一天就失灵了呢?万一就在你钻到狼腹下面的时候护不住你呢?”洗砚气得用指头点上了幼蕖的额头,“你明明有很多方法,青梗剑也行,各系矢剑网、盾术都行,怎么就行了最险的一招?知道有多吓人吗!你姑姑知道了得多担心!”
“……我知道了,下次不这样了……”幼蕖嘟囔道。
“还下次?”洗砚与守玄同时瞪眼。
“没有!没有下次了!”
幼蕖赶紧应声。
她倒不是急于讨饶,而是看到大家担心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确实鲁莽了些。
方才,自狼爪狼吻下全身而退确实没有完全的把握,她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冒险,时机真是只在毫厘之间。
“而且,那样太恶心了……”幼蕖可怜巴巴地道,“方才我从那头狼下巴底下穿过去的时候,那大黄牙上的口水都要滴在我身上了。”
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洗砚和守玄的平板脸几乎破裂,忍了又忍才憋住。
“好啦,我肯定以后不冒险了,绝不让哥哥们担心!我发誓!”
小姑娘眼神扑闪扑闪地,认真地竖起了手指头。
看小九真心认了错,洗砚才停了训导,不过仍然板着脸。
守玄气哼哼地转过脸去,幼蕖拉住他的手,软语赔笑,他终是狠不起,挺了几息便态度软和了下来:“以后不许了!”
“嗯嗯!”幼蕖点头如捣蒜。
守玄拿足了八哥的架子,才不再紧绷着脸,忍不住又轻轻悄悄地夸了一句:“那‘铁板桥’使得妙极了!”
他说的时候还偷睃了一眼大师兄,却见大师兄虽然一幅不理睬他们的神色,嘴角若有若无的似乎也有些上翘。
幼蕖抿住嘴边的笑意,用力点点头,又捏捏八哥的手掌。
守玄回握住小九的手儿摇了两摇,心里安定下来,终是笑容又铺满了脸。
三人才有空往跃入狼群的明炎看去。
明炎的宝刀竞风亦未使出,拳出如风,腿扫如切,拳打脚踢得极为尽兴,已有两头黑风狼横尸于地。
群狼见明炎硬以身体相抗,这硬碰硬的力道招数都分明比方才的小子丫头厉害,一阵低嗥后,齐齐围了上来,连狼王也不再冷眼蹲坐,起身于外围来回打转。
明炎大叫一声:“来得好!”
他身子一偏,抓住一头巨狼的颈项,竟是将手上巨狼做了武器向另一头黑风狼猛挥过去,那狼倒也灵活,横里一个窜跳避过,让了一让之后又再探爪扑上。
明炎用力一掷,竟是将手中那狼硬砸了过去,正与扑过来的黑风狼当头撞上。
只听得“咔嚓”一响,两头狼竟然双双被撞得头骨碎裂,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砰然坠地,八条腿齐齐蹬直,狼尾似扫把一般耷拉着,再无动静。
六哥这力道!
幼蕖竖着大拇指高高举起,明炎得意略略一抬下颚,示意自己领会了。
狼王又号令一声,一头四级狼往明炎扑去,另两头四级狼亦转了个方向,只等明炎后退时自后方夹击。
明炎却是不退反进,一个疾冲直向面前那头四级狼扑去,拳头转眼就要锤落在狼鼻子上。
那狼畏明炎铁拳厉害,以后腿支地,竟然人立起来,血口白牙前探,意欲咬他咽喉。
明炎嘴角一弯,右拳变掌,去势不减,掌心一团灵火瞬间燃起,正正塞入狼口。
明炎的火灵根所生的火焰可是连凌砄都啧啧称异的!
那一大蓬火焰全部没入狼口,似熔岩岩浆般顺势而下,这是蕴含了他血脉特殊力量的异火,那黑风狼纵然是堪比筑基中期修士的实力,咽喉肚腹尽是柔弱之处,哪里消受得了!
那狼痛彻心肺,瞬间狼口崩裂到极致,连探入口中的胳膊都顾不上咬合。明炎趁机收回手掌,笑眯眯看那狼嗥叫得惨烈变调,巨大的身躯向半空直蹿出去,口中犹有火星四溅。
“乖乖!二哥的爆竹都没蹿这么高!”守玄与幼蕖惊叹不已。
转瞬间明炎又与身后的两头四级黑风狼缠斗到一起。
竞风刀早擎在手,刀光灵力汹涌如潮,二狼一人战成一团卷风也似。
周围几头狼也围了上来,恶狠狠龇着牙,意欲群战,瞅着空隙便要插入。
而那头被喂了异火的四级黑风狼蹿至半空后,便失了后力,直直摔落下来,口中喷出一道血色火焰,又烧着了附近一头三级黑风狼的狼尾。
摔落下来的四级狼口中喷出最后一簇火星子,便再不动弹,只有腹部犹有缕缕烟气冒出。
而那头被波及的倒霉三级狼,被狼尾上的灵火驱赶着,又急又痛,乱得不辨方向,直直往千回谷口撞过来。
“我来!”
守玄遥遥双拳齐出,两团拳风横空而至,那三级狼还未落地,就被两团灵力自横里贯耳,哀鸣一声,滚倒在地。
这一下正击在耳骨软脆处,灵力灌进去成内外夹击之势,狼头都被轰得变了形,七窍流出血来,四肢挣了两挣,亦丧了命。
守玄收拳于腰间,昂首而立,威风八面,神气十足。
幼蕖大笑拍手:“八哥脚踏归云、拳定上清!”
“小九你也不夸下六哥!”
明炎抽空委屈大叫,动作却仍然如行云流水,身形一矮,避开了正面一头巨狼来势后又往上一挺身,左手握拳,一下正打在那狼的腰间。
那狼惨嗥一声,身形在半空硬生生被折弯,口中喷出一大股血沫来!
一百三十章 入我四象阵
明炎右脚跟上一大步,手中竞风刀疾如狂飙劈下。寒光一闪,已是切下大半个狼头,刀去势不减,改斩为挑,刀尖直插入跃来的另一条黑风狼的胸口白毛要害处。白毛瞬间被汹涌而出的狼血染红,那狼口中嗥叫只发出一半,便摔落下去,再无声响。
火异!拳猛!刀快!
这小子好似一身都是武器!
群狼被明炎的神威震得呆了呆,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
“六哥一刀在手,横扫六合!”幼蕖只差手上没拿个铜锣来边敲边吆喝了。
守玄赶紧跟着大喊:“六哥刀削狼头,拳定上清!”
两人又掏出切肉的案板刀具一番死锤,权当打鼓助威。
乒乒乓乓的聒噪声令大师兄洗砚无奈后退了两步。
“呼哧!呼哧!”
狼王盯着明炎,气得直喘粗声:这小子和那小胖子一般可恶!上次也有他!上次要不是畏他拳上带火,又有一把宝刀厉害,它至少要撕了那小胖子一条胳膊下来!
狼王这是看明白了,边上那些人不是旁观,是压阵呢!
这四人分明打的是轮流上阵的主意!这哪里是搏斗,根本就不是为了拼死求生!
打不过就换人,歇好了再上,这是将它这一群狼当作练手的机会了!自己谋算了多少时日,在这几个人眼中,就只是一盘稳稳的菜!你吃一口,我吃一口,还把不把他这个狼王放在眼里!
去年,它可是将这些修士追得几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狼王磨了磨牙,黑风一卷,不声不响地直扑明炎。
先撕了这小子再说!
狼王身形甫动,洗砚亦飞身而起,几乎与狼王同时扑往场中,幼蕖与守玄只晚了半步,紧随其后。难为这两位手上活计收的那么快。
“外四海内四象!”洗砚人在空中,号令已下。
明炎疾速调整身形,踢飞一头挡路的黑风狼,冲往自己所在位置。
幼蕖与守玄在空中两人手掌轻轻一抵,旋即往自己方位飘落。
自去年守玄招惹来狼群围殴后,凌砄便令弟子练习了几套简易的阵法。小至两仪、二分,及三才、四象、五典等等,合作起来足可敌数倍以上的敌人,甚至孤身一人也可凭借各种地形地势及阵旗,布出一言、独木等微型小阵。目的便是为弟子们在野外遇上狼群这等以寡敌众的情形作准备。
凌砄一人毕竟不是万能,在去年试练之前自然也给弟子传授自己昔日经验,作过各种准备,但是未想到遇上群狼扩张地盘和老八捅娄子犯到了一块儿!
凌砄与少清山哪能处处完善,能做好的,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而已。
去年守玄所在小队亡命逃回来后,凌砄惊觉以往忽视之处,责令诸弟子好生演练了几番阵法。如松这一组苦下功夫自不必说,即使是未曾亲历的另几个人,也是亲眼看到守玄等人狼狈模样的,亦都是痛定思痛,苦练了好一时。
果然这回派上了用场。
水波样的一片极淡光华自四人手上扩散出去,扩散到谷口这片空地边缘,便消失不见,只余下四人手中几件兵器尖上还有豆大一点亮光,之间隐隐练成一线。
狼王未料到方才完全以勇猛向前姿态与群狼发力相搏的明炎竟然会闪身避开,一下扑了个空。再调转回来时,四人已经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四方形。
它不懂什么阵法,却以妖兽独特的敏感隐隐察觉到,场上气机似乎与原先已经有了不同。
好像,印象里这些修士围成什么古怪形状后,会比单打独斗时多出不少威力?
不过,自己这边这么多狼,好几个手下都已经四级,对方就这几个小小修士,人少修为低,还能翻了天去?
狼王仰头一声厉啸,狼影纷杂,向四人齐齐攻了上来。
一时间腥风团绕,狼嗥乱起,四面八方都是血口利爪。
“又见面了啊!”
守玄乐哈哈打了个招呼,他面前正对上的正是狼王。他面上嘻笑,手下却是快狠准,一手持黑轮抵着狼王的攻势,一手持玉戈带起一溜星光,当着狼王的面,左右闪电般两下,两边的黑风狼已是死一伤一。
这该死的小胖子这个时候还敢分心!
狼王利爪扬起正待再抓,眼前一花,小胖子脚步一转,面前已经换作那个同样可恶的小丫头。
小丫头手中如碧波一般的短剑光闪闪的疾风骤雨也似,劈头盖脸一阵狂攻,狼王身上竟然被割出好几道伤口。
突然“啪”一下,小丫头打了个响指,还对它霎了霎眼,狼王一呆,随即两爪突感一阵剧痛,原来是方才那不起眼的细细金芒一直隐在皮毛之下,此时被幼蕖牵动,金芒尽数爆了开来,绽出好大一片皮肉!
同时还有几声惨嚎响起,想是还有几名手下亦是遭了这等暗算。
阴险的人类!
狼王不得已略略退后一步,一口黑烟喷上自己前爪止住血,定了定神,面前已经又躺倒一名手下!
小丫头嘻嘻一笑,冲狼王摆了摆手:“回见!”她脚步微错,一个转位,又转走了。
狼王眼前又换作那个持长剑的年轻修士。
洗砚肃声责问:“就是你三番五次欺我小弟?”眉一挑,剑光如瀑当头而至。
这还讲不讲理!
狼王一口老血冲到了嗓子眼儿,硬生生压下去,只能以恶狠狠的利爪表达自己的回应。
这个年轻修士比打几下就跑的那小子丫头厉害多了!比起那两个嬉皮笑脸、只会使阴招、却打不到底的,这新对上的修士剑招老辣、力道雄浑,很不易对付。
狼王调动起精神,意识到决不能像刚才那样保持着余力边打边观望,力量速度不由都提了起来。
狼王一时都忘了盯小胖子的事,对着洗砚发起狠来。
洗砚的剑法走的是绵里藏针的路子,严密无隙如水不绝,触之却有惊涛骇浪、乱石穿空。
“铿!”剑光如虹,映得年轻人的面庞英气勃发,气势夺人。
大师兄向来是师弟师妹心中的定海神针,这对敌时的镇定稳健,令大家无畏无失,同时也令其迎面对着的黑风狼不由气焰渐矮。几头狼压低了前腿,喉咙里低低“呜呜”了两下,行动已见犹豫。
狼王缩了缩刚刚被削秃了两枚爪尖的右前爪,心疼地轻轻嘶了一口气,方才要不是见机得快,整只爪子都要飞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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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章 四海不可逃
这是什么古怪阵形?
黑风狼王见自己手下伤亡惨重,这四个人却无一丝挂彩,还颇有余力的可恶样子,心头直欲滴血。
小胖子第一次出来单打独斗时打了一阵子就看得出疲了,要退回去休息,而现在,他已经打了好一会,却精神抖擞,不见疲累!
明明有一回见他和那丫头都大喘气了,力道也看着弱了下来,只是俩人往后互相靠了靠背,头一甩,又精精神神地开打了!
四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力量流转不绝,出招得心应手,互为犄角,互为后卫,不必顾忌背后,完全放开了手脚与群狼厮杀,俱是精神倍爽,意气风发,越打心头越是涌起诸多感悟与欢欣。阵法、合作、临阵、出招、防护……兴头竟然一波波如紫霞岭下的中秋海潮愈生愈高,小阵的杀伤力也随之愈来愈强。
四人皆进入一种旭日朗照、欢畅暖融的境界。
这样不行!这四个修士配合得有些奇怪!
狼王口中接连发出三声短促的尖啸,胸口微鼓,后背弓起,身上风毛根根树起,如黑刺林立,尤其是其头顶至脊柱,一排黑亮亮的硬毛绷得又高又直,如箭在弦上。
其他黑风狼有大部分亦是停下爪牙攻击,如狼王一般动作,鼓起胸腹,风毛张起。
“歘!”一剑如电破空掠过,洗砚飞身而起,猛然飞身脱离四象阵,手臂疾速向前作一横推后又立即倒射而回。其速度之快,眨眼的功夫都未到。
等阶高一些的黑风狼见他倏忽来去,却未见有狼倒下,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而眼力略差的黑风狼只看见他不过是身形晃了晃,似乎一直留在四人阵内。
大师兄这突然冲出又跃回只在电光火石间,其余三人也是在他从容退回阵后才反应过来,定眼一看……
“噗!”
幼蕖守玄喷笑出声。
原来,那狼王自头至背的一排黑风毛,本来是如怒矢根根张立,威风已极。现在么——
几乎被剃了个精光!
威严阴冷的狼王,成了个秃头,自头至背的脊柱线上露出一条白森森的皮肉底色。只有靠近尾巴根子的地方,还有三根半的硬刺状黑风毛还颤巍巍地树立着,看起来尤其狼狈。
狼王方才见洗砚持剑闪电般迎面扑来又跃回,速度奇快,那方向又似乎不是直面自己,好像擦肩而过?狼爪绷紧了随时待发却未有机会,眼看剑光掠过自己头顶,突感一阵森凉逼来,自己却未受伤,还在疑惑间,就见到洗砚将手上握的一大把黑刺样的物事交给了那小胖子。
这是……它自己引以为傲的风毛!
狼王这才惊觉得头背上凉飕飕一片!
这是——秃了?
这可是它除了狼尾外唯二得意的宝贝!
与新狼王争王位时它都没舍得射出去!
狼王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怒,而是呆!它从没见过这种操作!
“大哥,你怎么也这么皮!”幼蕖笑得手中的剑都在“嗡嗡”发抖。
小胖子两手握着黑风毛刺交互敲了敲,听得“梆梆”两声,很是嫌弃:“这货……有啥用?”
“嗯,就算可以带出去,也没什么用!只够给姑姑通通火捅个炉灰啥的。”幼蕖转到守玄身边来,附和着。
“嗷——”
狼王终于回过神来,惊怒交加,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狼嗥,四周的群狼却不安地骚动起来。
这些狼固然有一些是这老狼王的忠心跟随者,也有不少跟随出走的原因是其本来在大狼群里与新首领就不太和睦,这才犹犹豫豫跟着出来的。
若是这老狼王实力令它们心服口服,也就死心塌地跟着了。
毕竟,老狼王虽然被削去了最厉害的狼尾,实力还在那里,还是令群狼敬畏的。
可是,这次伏击,群狼一战受挫,二战失利,狼王自己对上那个实力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小胖子小丫头也没讨到好处,现在又进一步被人剃了头背上的风毛!
黑风狼主要便是因为这风毛而得名,全身的黑毛根根都可射出作为武器,而且以头顶与脊背一条线上的二三十根又粗又硬的黑风毛尤为刚长坚锐,曾令多少猛兽闻风而逃。
这头背处的风毛是老天赐给黑风狼的极具威慑力的得力武器,可惜,威慑力也意味着不可轻易动用——最大的缺点便是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射出后就不可再生。
所以一般黑风狼不到生死关头,不会将自己头背上的黑风毛作为箭矢发出。
眼见自己跟随的狼王,先是断了尾巴,现在又给剃成了秃子……
两样厉害手段都没了!
群狼本能地生出退避之心,本来的一鼓作气,现下里倒有一半的黑风狼肚子里鼓的气都自动给泄了,风毛也软耷下来。
刚才狼王号令部下准备射出风毛之时,就已经有小部分黑风狼持了观望态度,未曾立时执行。
现在见狼王自己的头背风毛都给人撸了个干净,这些本就不算其死党的黑风狼哪里愿意将自己一生只有一次使用机会的保命黑刺射出去!
几头黑风狼悄悄儿的,将自己隐在边角夜色里,便准备往林子里溜走。
“轰”一下,场边猛然一阵大亮,原来是几头想悄悄逃走的黑风狼撞上了四海阵的边缘,被一道突然升起的光幕罩在了里边。
这道原先无形的光幕不仅升起后大放光明,而且似有黏性,这几头狼沾是光幕后就好像被什么卡住了身形一般,拼命挣扎之下,仍然行动越来越迟缓,连调个头都困难。
方才洗砚四人布阵时极快,手中只放出一阵淡淡光华,群狼当时都未当回事。
它们只看到四人兵刃上有亮光连成了一线,这是内圈的四象阵,隐约可见。可没想到,原来外围还有一个隐形不见的四海阵!
意欲逃走的几头黑风狼碰触到四海阵的阵法,光幕这才显现出来。
外四海,内四象,形成了一个同心圆,环状的光圈里,是被突然显现出来的阵光惊得打转的群狼,圆心里,是越打越神勇的四人小队。
一百三十二章 狼心已四散
慌乱之下,又有几头黑风狼往四海阵的光幕冲过去,意图凭冲击之力突破阵光,却一如前番,成了光幕上嵌牢的饰品。
“八哥,你看,像不像炒面糊里撞进去的小虫?沾上点面糊就飞不走了。”
“是像……还有,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山下买的糖泡儿?有只苍蝇撞上来,给粘住了动不了,也是这样,害得我一个好大的糖泡儿都没吃成……”
俩娃又聊上了吃。
洗砚好气又好笑地拍了守玄一巴掌。
狼王不太懂小胖子和小丫头说的是什么,但是它能感觉到四人对它们的嗤笑不屑,而自己的属下明显已经有些不听话的迹象。
“嗷呜——”长长一声嗥叫,狼王威严尽数外放,剩下的不足二十头黑风狼身子俱是一颤,被老狼王的余威所慑,情愿的不情愿的,都再次鼓起了胸腹,弓起背,风毛根根张起。
不须商量或号令,四人俱是神情一正,右手源源不断输出灵力,加大四象阵的防护。
“咻!”狼王身上剩下的风毛齐刷刷飞出,其他十几头黑风狼亦是不约而同地将全身的大部分黑刺尽力发出。
这片空地上突然一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被黑色箭雨所笼罩,只听得“嗤嗤嗤”黑毛箭不断射上四象阵护罩的声响,还有那只血趾渡鸦兴奋的“呀呀”叫声。
四象阵的护罩突然异色光华急速流动,彩光四射,飞来的黑箭将近光幕时都忽然箭头微微一偏,直接磕上了其他的黑箭。
结果,一大半的黑箭都消耗在互相碰磕上,光幕之外“叮叮当当”掉了一圈的黑风毛,只有少部分黑箭打在了护罩光幕上,也都被挡了下来。
突然空气“嗡嗡嗡”一阵细微颤动,原来是几只四阶的黑风狼集合在一起,集中射出了头背上的黑刺,狼王自己靠近尾部仅剩的三四根一次性黑刺亦是尽数射了出来。
这一波射出黑箭的是狼王的得力部下,加上狼王自己,又是不轻易使用的杀手锏,威力自然不同凡响。
一根根黑箭闪着黑幽幽的冷光,旋转着“呜呜”飞射而至,甚至带起了小团的螺旋状黑色旋风,着实是声势惊人。
四象阵光华大放,半圆的光幕顶上突然鼓出两只犄角来,似是巨手一般往两边一扯,硬是将飞近的一片黑箭扯得偏离了轨道,一下子解决了小半的黑箭。
偏离了飞行轨迹的箭仍然是去势如飞,好几头黑风狼正处在黑箭歪去的方向,躲避不及,“噗噗”几下,黑箭没入狼头,竟然直直将狼身贯穿。
这几头黑风狼直挺挺地一齐栽倒在地,毙命于自家同伴的杀手之下。
洗砚与明炎不约而同地俱是一个箭步上前,一左一右,竞风刀与宝锷剑齐齐挥起,蕴足了灵力打横里硬劈,一举将五六十枝黑箭劈作两半,俩人的手亦是被震得隐隐发木。
俩人对视一眼,暗暗叹服:这四阶往上的黑风狼果然厉害!要知道,竞风刀与宝锷剑俱是难得的利刃,而且方才他们已经都在各自的兵器上加持了千钧符,哪怕是大型的山阿兽也要被拦腰砍断,对付这些黑箭竟然这般吃力!果然是黑风狼的当家利器!
守玄的黑轮滴溜溜直转,上下左右团团轮影将他与幼蕖护得密不透风,同样加持了千钧符的黑玉戈与青梗剑抽空或砍或磕,剩余的几十枝黑箭亦被解决。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俩人已有精疲力尽之感,胳膊酸痛,中气几乎不继。
方才这一刻箭飞如雨之际,两小可都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灵力如潮水一般向两臂满注,兵器舞作了两团光轮,加上黑轮与流霜束,才堪堪保全。
幼蕖摸摸心口,那里有守玄一定要她用上的鳄甲符,方才抵御黑箭的时候,灵符断续热了两次。每一次灵符发热的时候,都有透过层层防御漏网而来的粗黑毛箭无力自她身上跌落,二哥做的鳄甲符的防御作用毋庸置疑。
八哥自己有没有用上防御符?她急急转过头去看。
守玄自己的左胳膊至左肩给划出两道颇深的伤口,他不以为意地拍上一道灵力止住血涌,便打算完事。
幼蕖一把拉住八哥,赶紧给他连着加施了一连串的血愈术、百效术、新生术、回春术,让正准备给老八施疗复法术的明炎无趣地住了手。
“八哥,你自己也多贴点灵符啊!鳄甲符、玄武盾,你都有,别省啊!万一这黑风毛有古怪呢!”幼蕖心疼不已,虽然守玄胳膊上的伤口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渐渐愈合,但是那皮肉外翻的狰狞模样,让她还是心肝直抖。
“嗐,这不值当什么!”守玄豪气地一挥手,“上次我比这个惨多了!哎,小九你灵力倒是省着点,用不着百效术啊,这个没毒的!”
洗砚保持着四象阵的护罩,同时关注着狼王及已经变得稀稀落落的狼群,回头看了一下师弟师妹,见已无虞,吩咐道:“一鼓作气,解决了它们!”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嘿!”
守玄揉了揉胳膊,伤口已经快长好了,但是皮肉新生的痒痛交加的感觉实在是很不舒服。幸好有小九贴心!不仅给他施了一切可能的治疗术,而且还给他将袖子都施了清洁术弄干净了。
四人靠了一靠背,灵气倏忽间便在四人中一个大循环,引动自身的灵气迅速回复。
“嗖”一下,守玄的黑轮先飞了出去,往稀稀落落的残余黑风狼处胡乱随意扫荡,众狼不留神的便被深深浅浅地割伤,躲过去的亦是一片惊慌。
四象阵的阵型虽然整体仍然维持不变,但是斜刺里已经向狼王方向转移过去。
此时的四象阵便似一尊大型四方杀器,真是挨挨儿死,擦擦儿伤,所到之处,狼尸横地,带血的黑毛漫天乱飞。
再到得后来,狼王前方已无黑风狼阻挡,不是死伤倒地,便是四散逃避开去。
伏击展开以来,一挫再挫,连众狼的利器黑风毛都未奏效,狼王自己亦是节节败退。眼见敌人手段气焰俱是高涨,哪头狼还愿意拼死护主!
一百三十三章 大战终圆结
那狼王见这四方大杀器转眼到得面前,尾也残,毛亦尽,平生以来从未遇此绝望境地,眼底恨不能喷出火来!嘶吼一声,举身扑上,意图以利爪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狼王拼命之下,四象阵竟然被抓得光幕一阵摇摇欲裂。
“月轮!”洗砚喝令。
守玄会意,黑轮幻作一圈光影,将周边隔离开来,圈内,只有狼王与四人,余狼尽在轮影之外。
这是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狼王此时已不论敌手和招式,连防御都放弃了,只顾亡命厮杀,只希望在断气前拉上四人中的一个垫背。
可惜四人防御招数太强,狼王被围在了四象阵的核心位置,左冲右突,口爪齐下,四人配合得无一丝缝隙可入,加上小胖子与小丫头太会占便宜,瞅个冷空便捅一下,几个回合下来,狼王身上伤痕累累,眼神也愈见疯狂。
“白毛!”守玄大喊了一声,手底不停。
“你们?”洗砚不答守玄,反倒是偏头问一声大家。
“好!”幼蕖笑眯眯地回答大师兄,意思是拿狼王练手的招数练得差不多了!。
明炎与守玄亦点点头。
“收!”
四人齐齐往后一跃,重重轮影突然闪电般往中心一聚,千百个轮儿上下扣到一起,便似上下合口的铙钹一般,正正将胸腹部刚刚开始膨胀的狼王扣在了中间。
只听得轮内闷闷的一声钝响,轮影中央处一鼓跟着一缩,一阵黑烟冒出,守玄左手一提,黑轮千百合一,飞回主人手中。
四人看向场心,原地只余一撮未烧尽的短尾及一颗黑红色半透明的妖兽晶核。
“嘿!还想自爆!谁想跟你同生共死!”守玄嫌弃地用袖子擦擦其实不见任何污渍的黑轮。
“就是,那有我八哥见机得快!”幼蕖同仇敌忾,瞪着场中已不见狼王身影的位置。
“唉,我说早点下手不行吗?难得弄个狼王的全身,给老七他们看看不好吗?这下连内丹都没有了。”明炎倒是有些遗憾没有在狼王自爆启动之前就闷死它。
“六哥这你就不懂了,万一给哪头狼捡了便宜呢?内丹吃下去,就会造出一个新的狼王。不把它灭得只剩晶核,哪能放心?这些黑毛阴着呢!”守玄很老道地给六哥解释。
“老八说的是。”洗砚一边打量着周边七零八落的黑风狼,一边回顾点评:“方才这狼王自爆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完全还在进攻状态,不像别的妖兽有一个停顿酝酿的过程。要不是老八眼尖,看他胸口白毛有些发亮,再等个几息,它就自爆成功了。好在老八的月轮控制得好,还留下了晶核。”
“我猜一下,是……哑引符?你太聪明了八哥!”幼蕖崇拜地看着八哥。
哑引符是专门防止妖兽自爆用的,老二如松在少清山半腰新发现的那个山洞里寻得了几张残符,大起兴趣,进小地绎镜琢磨了几次,推理出大半湮灭的线条图案,仿制出几张哑引符。
因为是新制作的符,效用不稳,还要把握好时间分寸,在妖兽刚刚刚好发动了一两分的时候起效才行,师兄们觉得不太实用,因此大都不感兴趣。守玄捞在手里,果然发挥了作用。
“嘿,八哥聪明还要你说?”守玄沾沾自喜地捋了一下头发,对小九的崇拜和两位师兄恍然大悟的赞赏眼光照单全收。
他当然聪明啦!他为了对付这噩梦般的黑风狼王,可是琢磨了好几个梦呢!在准备和小九组队进行这次试练之前,他还做了两个梦。
其中就有一个梦里,他和小九俩人抓到了狼王,为了防止这臭狼自爆伤到小九,他福至心灵,在月轮上贴了一道哑引符!果然管用,梦里头那狼王啊,将肚子鼓了又鼓,内丹炸出的力道最终硬是瘪下去了,晶核没能炸开!
他在梦里都干过一次了,现在当然是有了经验!哑引符的作用就是“帮助”狼王将内丹的自爆之力消下去,最完美的结果便是爆炸之力在发作之初便一把给闷了,使之完全消弭于无形!憋死这臭狼才好!
有点可惜的是,没有梦里控制得那么好,爆还是爆了,毛皮肉骨加内丹几乎都没了,但是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小九和师兄们一点没被伤到,而且,晶核还在啊!
守玄特别会安慰自己,特别能从已经发生的事里找到让自己开心的地方。
这就够棒的了!
还有谁会这么聪明啊!
当然,除了小九,待小九明年长得他这般大的时候,应该也有这般聪明啦!
守玄想起一事,走向场中,脚尖一挑,那截狼尾飞起,“笃”一下,空中跌下来一只黑毛毽子般的物事,原来是那只善于通风报信的血趾渡鸦。
眼看那渡鸦颈垂翅折,摔在地上扑棱了两下,又被一只惊慌的黑风狼踩作了烂泥,他这才解了气。
头领也已被解决,余下的黑风狼几乎个个身上带伤,而且士气堕尽,厮杀套路都已被敌人熟知,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将真真是逃不得、打不过,虽也有少数犹作困兽之斗而以命相搏的,却已完全不成了章法,被四人砍瓜切菜般扫除干净。
收拾狼尸时,意外在两条四级狼脑内又各发现了一枚晶核。
普通妖兽一般要五级才都生出晶核,厉害一些的四阶妖兽,并不是个个都有机会生出晶核。这头狼王本来就是猛兽,足足的四级顶峰,离五级只有一步之遥,凝出晶核不奇怪,一般的四级黑风狼有晶核就很少见了。
这个发现令四人很是欢喜。这次春试练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收集妖兽的晶核,不仅要碰运气,还要考实力。晶核自然主要出产于猛兽较多的丰隆峡,在未入丰隆峡时就收获了三枚晶核,真是意外之喜了。
“看,我和小九在一起就是运气好!”守玄尤其高兴。他自告奋勇,一人将场地收拾打扫了一番。
第一桩事便是一把火将那几根黑齿藤烧得干干净净,再一个填海术,将坑填得严严实实。
一百三十四章 斗嘴也欢喜
“哎哎哎,哪里用得着小填海术?就这么个小土坑,随便一个石方术就可以了啊!”
守玄的打扫工作搞得大张旗鼓,明炎看着空地中间鼓起的一个不小的丘陵,啼笑皆非。
把坑填上就行了,这么大的阵仗,真当巨型天坑来填呢!
结果吧,多出来这么多土石不说,场地上还被石屑渣土弄得脏兮兮的。
“六哥你不懂!”守玄一挥手,对六哥的意见完全不以为然,“不把坑压得实实的我可不放心!万一下面再冒个什么出来呢!地上简单,我再来清理一下就行了。”
于是守玄再接再厉地收拾地面,明炎与洗砚根本插不上手,只看到老八一双脚踩着轮子般满场游走,同时两手变花样地掐着各种法诀,看得人眼花缭乱,嘴里念的东西稀奇古怪,有些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诀,从来没有听过的音节。
洗砚与明炎都是按部就班地学习凌砄传授的法诀,对上老八这种杂七杂八的野狐禅路子完全没法合拍,他们生怕自己施术与老八的冲撞了,无奈只能旁观。
幼蕖倒是知道八哥的路子,哪能看他一人劳作,上来要帮忙,却硬是被守玄强行按坐在千回谷口的大石头上休息,还道:
“你好好儿歇着,刚才肯定累着了!花儿都掉了!”
这一点,守玄耿耿于怀。
“好吧……回去后八哥你给我去嘉余坊的集巧居买一盒鲛珠串的头花,我天天换着戴,好不?”
幼蕖只得顺着八哥的心意,坐在那里享清闲。
“好啊,你就坐那里,想想还要什么,八哥都给你买!霜丝糖要不?”
守玄左手射水箭右手荡水幕,嘴里也歇不下来,喜滋滋地,小九儿还难得跟他要东西呢!
水幕荡啊荡,场上很快干净多了,土石地面上留着微微的湿意,很是清爽。
“我来!”
守玄又一把按下明炎抽空准备施术的手,抢着又卷起一股带着火灵力的热风,将地面烘得干透。
“你什么都抢着干了,六哥干什么啊!”明炎诧异地摊着手。
“嗳,六哥你的灵火,留着烤肉啊!万一你火力不旺了呢?”守玄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回答。
而且,小九在这里呢,他多做一些是应该的!
大哥六哥性子粗,要是把水啊土啊弄到小九那里就不好了,他可不放心!
“火力不旺?你当我是个大柴火么?”
明炎给老八气笑了,但是看看小九的笑脸,还是认命地翻出芥子环里的肉块,翻翻找找,找了一块小九爱吃的雪蹄黄狍子肉,“哗”一下倒出一堆木柴,点上自己的最佳烧烤灵火,开始烤了起来。
守玄确认了一下,这木柴是少清山沙棠木——这种木柴烤雪蹄黄带一股果子的甜香!这才一屁股坐在明炎旁边,嘴里仍然叨叨不停:
“嗳,六哥啊,虽然你的火不错,可是呢,你火候要注意,喏,像我这样……就刚刚我跟黑风狼打的时候那巧劲儿……”
“再啰嗦就没得吃!”明炎很是嫌弃的样子,往一旁挪了挪。
“六哥,你看你……精益求精么!再说,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不还是给我那么多……”
“再说肯定没有,你试试?”
“嗳,师父常说兼听则明嘛!虽然我用火是不及你,可是我吃的经验多啊!这火啊,得这样……”
幼蕖笑着看六哥与八哥的互相斗嘴,心儿被春天的晚风轻抚得一片温软。
她踩踩地面,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搭帐篷,脚下悄悄儿踢出两张无渍符,将八哥方才打扫时漏下的几处边角血污给清理干净了。她瞟了一眼洗砚,却见大师兄一边布置防护阵法,一边也在不做声地顺手清理八哥未扫到的零星狼毛碎石,暗暗笑了一笑。
回过头去,守玄仍然在和六哥明炎拍着胸脯夸夸其谈。
明炎呢,早忘记自己刚刚说过“再啰嗦就没得吃”这种话了,与老八言来语去,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这一晚,打得痛快!吃得也更香甜!
四人好生修整了一晚,第二日,便继续由幼蕖带路往丰隆峡而去。
丰隆峡,顾名思义,内多高阶猛妖,吼声如雷电丰隆。
等级略低一些的如白睛虎、推云犼,高阶的如炳文虎、四翼豹等。这些猛兽不仅等级高,而且性情凶恶,挺难对付。多在四级以上,五、六级的亦可谓屡见不鲜。最深处,传说还有八阶甚至九阶的老妖,只是不轻易出来。
丰隆峡里的妖禽妖兽都是等级不低,此类妖兽虽然不像黑风狼那样喜好群居,却极有领地意识。丰隆峡里地盘几乎都被各大大小小的妖禽妖兽瓜分干净了。
故而在丰隆峡行走,须得时时小心、步步为营。
此行的主要任务,是取得十颗妖兽或妖禽的晶核,当然有些难度。
不过四人丝毫不担心完不成任务,特别是出千回谷与狼群的那一战,可是极大地振奋了四人的信心与斗志。
每次入小地绎镜里的上清山试练,所遭遇的环境、季节、方位、生物等等都有差异,故而每次大家都是全副武装、绝不大意。
几位师兄自然是心里有数手底有活儿的,但是三个最小的,他们带着,就很有些重担在肩的感觉。
幼蕖与守玄、知素因为年纪较小,其实是近两年来才开始入内试练,师兄们自己能打也能逃,也扛得起磨难,就是担心小弟小妹被伤着哪里了,这可比师兄们自己全身而退要难得多!
特别是去年守玄那一轮子惹出来的祸事……
所以今年洗砚与明炎的心都是暗暗悬着呢!
入镜以来,小弟小妹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惊喜。
至于那个少年老成的知素就不用操心了,一来不在他们组,二来,没有老八拖后腿分神,知素向来是令人放心的!
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弟妹成长起来、眼看着就能挑起大梁更让人高兴的?
……
通往丰隆峡的路上,有数十座连绵沙丘。
一座较大的沙丘之上,四人满身黄沙,正与一群沙蜥战作一团。
四人打得抓狂!
一百三十五章 一番泥石浴
进这片沙丘之前,大家已经先行探寻过了,据往日所知资料与神识扫描,探到此地有十数窝沙蜥。
这沙蜥等级虽然不高,却是数量众多又难缠,打个半天往往连一枚晶核都捞不着。
以往也有遇上,但是大都可以避开,白天的时候,沙蜥一般是不出来活动的。
四人原想着小心路过,不惊扰了地下就行。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过大半,眼看前方只有三四座沙丘了,微微松了一口气,才要展望前路,哪想到平地突然起了一阵小旋风,卷得一阵风沙弥漫。
老八正在畅想美食,呼吸重了点,被沙子飞进鼻孔,打了惊天动地的三个喷嚏!
守玄有个特色,不打喷嚏则已,一打,必定是声势惊人,而且必须是一连串的三个!
这一打喷嚏还跟着重重一顿脚,正好就踩到了一只刚刚爬出地面的小沙蜥。
那小沙蜥“吱——”尖叫了一下,回头看看,比划了一下小爪子,转身就“哧溜”一下钻了回去。
然后,没几息功夫,小沙蜥钻进去的地方就喷泉一般涌出来一窝子张牙舞爪的沙蜥,数量越来越多,有大有小,气势汹汹直扑四人而来。
看样子,守玄是一脚踩进了沙蜥老家,而且,这个沙蜥家族还挺大。
皮黄体糙的沙蜥在沙地里神出鬼没,此隐彼现,四面八方都随时有沙蜥弹跳出来,抓一爪子就掉进沙里消失,喷一口沙箭就钻进地面不见……
“呸!呸!”
幼蕖气急败坏地吐着嘴里的沙子。
守玄心疼地看着小九,徒劳地在她身上施了两个清洁术,可是又一阵新的沙雨落了满头满脸!
没办法,他自己也是满身满嘴的沙子!刚才他试着给小九结了个泡泡样的灵气头罩,可是小九说脑袋晃得晕,自己给撤了。
这沙蜥着实讨厌!看起来那么糙,却比鱼还滑溜,而且简直比沙子还多,密密麻麻涌出来,看得人心里瘆得慌!竟然自己这一队就招惹上了!
唉,守玄这招惹兽群的运气也是没的说了。
不过,总比上次的一窝黑风狼好吧……幼蕖默默想道。
她抬袖蹭了蹭嘴边,三道雪亮的弧形剑光接连洒出去,一举掀翻了前面数排沙蜥。
她看看同样在奋战的三位哥哥都已经灰头土脸,无奈叹了一口气。
此地最气人的是,单是打斗倒没关系,可是一结阵法,那阵法的灵力就会漏水一般漏到沙地里去!
得!只能靠自己硬拼了!
好在沙蜥杀伤力不强,就是喷出的沙箭和跳跃时带起的滚滚烟尘很是烦人。特别是一下子同时蹿出几十甚至上百只的时候,整个沙丘从地面到半空,都是黄蒙蒙的一片!弄得大家灰头土脸,连心情都跟着烦躁起来。
真想好好洗个澡!
一念及此,幼蕖正待大喊,却听洗砚喝道:“水来!”
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幼蕖与洗砚四手互握,守玄与明炎一边挥着兵器防护四周,一边各将一只手搭在准备施术的俩人后背,将自己手臂作为桥梁,灵力源源不断地往俩人体内输去。
虽然守玄与明炎在云清的培训下,也都能使水系法术,但毕竟是由木系火系灵力转化而来,比不上天生具有水灵根的幼蕖与洗砚所瞬发的水力来得精纯直接。
“悬河泻水!”
幼蕖大喊一声,提醒着哥哥们,当然,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大喝一声很是畅快威风!
她以自己的水灵根引动背后涌入的灵力,与自己筋脉糅合到一处,再与大师兄掌中灵力交汇后,双手划出——
“哗——”
手划出的方向,天空里突然现出一条悬河,流波粼粼,悬河流经头顶时一个转弯,急转直下,一股巨大的水流倾泄下来。
洗砚以手势牵引,水流下端扩张成一个大圆,笼罩了方圆十数丈的空间。
“唰唰唰……”清凉的水流冲洗着四人的全身,也浸透了黄沙滚滚的足下沙丘。
对幼蕖四人而言,这股清水带来的清爽真是沁人心脾!
大家抹着脸上的水珠子,对这平时寻常不过的清水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
而对沙蜥来说,这水流就太不友好了。
这水感觉比一般的水要重得多,水质厚密,砂砾泡透水后,不仅湿哒哒的,还变得沉重紧实,令每一条沙蜥的钻进钻出都突然缓慢迟滞起来。
一直生活于干燥沙丘的沙蜥极不喜欢这种潮湿的感觉,不仅行动不便,而且连力气好像都被水冲走了。
大部分沙蜥试了一试便迅速逃窜,钻地突然变慢,便贴着地面一溜烟窜远,往气息干燥的远处逃去,四只小短肢划拉得飞快。
只有一些较大的沙蜥还不甘心地再次跃起,只跳起尺许就无力摔下,慌得“荷荷”短叫,粗壮的长脑袋在沙地上钻了几钻,才费力地钻进去。一截尾巴尖儿犹露在外面直摇,想是前爪正努力开路,这藏身之所却不像以往那般松软滑溜。
幼蕖与守玄看得直笑,守玄玩心大起,徒手拎起一条沙蜥的尾巴,看那沙蜥在半空划水般舞动短肢,刚要嘲笑,就被那沙蜥当头一口砂砾,正正巧喷进他张开的口里!
“啊呸呸……”
守玄气急败坏,喷出了有生以来最多最密集的一连串“呸”字。
那头沙蜥尾巴一扭,自他手上挣脱,跃向半空之际,还不忘回头又是一大口沙雨喷出,将守玄整个儿都罩在里头。
等守玄努力刮开眼皮上的沙粒时,只看到那只可恶的沙蜥正飞速地扒拉着短腿,已经贴着地面逃远了。
周围三人正笑得东倒西歪。
见灰头土脸的八哥可怜巴巴地望过来,幼蕖赶紧在掌心里喷出一股细细的清水来,给他漱口洁面。
但是她笑得太厉害,全身都在颤抖,那水流一会软、一会细,喷出方向也是摇晃个不休,弄得守玄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湿哒哒的沙子。
而此时其他人,都已经借着刚才悬河的水流冲洗干净并且又自己烘干了,只有老八守玄,被湿沙子糊得像个泥俑!
一百三十六章 羚羊可挂角
“大哥、六哥!你们还笑!”
守玄气愤愤,一张口,鼻尖上又有一小撮沙子掉进了他刚刚好不容易清理得差不多了干净了的嘴里。
明炎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粘上了半身沙子。
洗砚好一些,他笑得呛了一口水,只能扶着明炎的肩,弯着腰好一阵咳嗽。
“小九也在笑啊!”洗砚的咳嗽好容易才停下来,摊了摊手。
“小九跟你们能一样吗?啊呸!呸!”守玄又吐了两下,更愤愤不平了,“小九,师父都说啦,小九和我是赤子之心!她看到好玩的物事,能不笑吗?你们,哼哼,呸呸!你们那是嘲笑!不怀好意的笑!呸!呸呸……”
守玄边指责,边百忙之中见缝插针地吐着嘴里的沙子,忙得不可开交。
“哎呦,不行了……”明炎笑得坐都坐不住了,一个仰倒,这下,全身都是沙子了。
突然失去了支撑的洗砚亦跟着一个踉跄,本能地将一只手往地上撑去,以图稳住自己。
可惜,沙地比较不比土石地面坚实,洗砚这一下子,手臂直插进沙堆,大半胳膊都陷了进去,另一只手赶紧跟着去支地面,结果也陷进去小半。这下,他大半个身子也又沾上了沙子。
洗砚以一种类似于环臂抱沙的古怪姿势半撑在沙面上,一向稳重踏实的大师兄以这样狼狈的形象示人,可真是难得!
明炎笑得干脆在沙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头发上、衣衫上……那形象更是完全自暴自弃了。
“哈哈哈……让你们笑我……咳咳……”大笑起来的守玄再次被喉咙里的砂砾呛到,跟着大咳起来。
幼蕖虽然忍不住也在大笑,却还记得一件事。她跑到洗砚身边,有些紧张:“大哥,你赶快拔出来,小心下面有其他虫兽!”
洗砚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拔出自己的手臂:“还是小九儿最好!”
他很想拍拍幼蕖的头,看看脏兮兮的手与胳膊,无奈顿住,赶紧将自己收拾干净。
“放心吧,小九,沙蜥在的地方一般没有其他虫兽愿意呆。刚才我们进入这座沙丘的时候,我也用神识扫过,除了这一窝子沙蜥,没有其他生物,只有一点地下藤的根茎。”
洗砚向来谨慎,神识网也铺得细密,大家都是知道的。
“哦,那就好!可是,大哥,那不是怕有万一吗!”幼蕖点点头,神情仍然很认真。
“嗯,小九儿说得对!大哥考虑不如你!”洗砚爽快承认,“老六,听到没有?赶紧起来!”
明炎揉着肚子慢吞吞爬了起来,揉揉笑得发酸的脸颊,道:“放心吧,刚才我也用火灵力探到沙丘底下荡了一圈。没有什么东西。”
幼蕖“哦”了一声,她知道六哥的火系灵根比较特殊,对怀有恶意的生物格外敏感。
六哥这样说,她就放心了。
嗯,六哥和大哥都知道探一下地底,她更放心了。
“不过,八哥,你……”
幼蕖刚刚开了个头,守玄就拱手求饶:“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知道了小九。”
“知道就好!”整顿完毕的洗砚回复了大师兄风范,“一来穷寇莫追,二来不要因为战斗接近尾声就放松防备。方才那只沙蜥,若是力道还在,那一口沙箭喷上来,你不仅一口牙要被打断,脸上也要被喷成筛子喽!”
“……”
守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掌心按上自己的脸:这么仙童一样的可爱脸蛋儿,差点就被自己的一时大意给毁了啊!虽然不是不能用丹药灵术修复,可是,在这之前,这脸可就不能见人啦!特别是,会吓到小九的!万一以后小九看到他就想起这张筛子脸……
想都不能想!
老八第二次觉得,试练虽然有趣,可毕竟不同于少清山上是玩闹!试炼的危险是如此真实!离他如此之近!
第一次么,是在千回谷外看到差点儿扎到小九的黑齿藤的时候。
……
丰隆峡口小肚子大,内里地形复杂,说是峡谷,其实内里丘陵、洼地、密林、深涧、断崖、石林、大河等等都有,简直就是一方小世界!
这里头妖兽既多且凶,像炳文虎、巨蟒这样惹不起的中高阶妖兽,半天就能遇上好几波!
一般上清山弟子,筑基中期以下,是不会入丰隆峡试练的。
这是凌砄看弟子手中防身宝贝够多、逃命本事够强,他又在镜外随时监控——这一点他自然没有告诉过弟子,也存了心锻炼弟子,才开放了此处。
少清山,修炼获益多多的是弟子,偷偷累心劳神的,自然只能是师父凌砄!
一入小地绎镜,众弟子便会只记得必记事项,而模模糊糊忘却师父在镜外监测这码事,只知祸福自扛,这样才能全心沉浸在历险锻炼当中。
……
“拉紧!”
四人齐力拉住一张藤网,网中央缠着一只灰面鸢。
这五阶后期的灰面鸢倒不是他们主动招惹,毕竟这是天上飞的猛禽,居高临下,占尽了优势,抓也抓不着,打也打不过,即使打得过也追不上。
若是被这大鸟盯上,那钢喙利爪,可着实够人消受的,尤其是两个小的。
说来也巧,守玄刚刚进了丰隆峡就逮了只隐角羚羊。
这种羚羊头部看上去都是光溜溜的,但是等级高一些的羚羊其实长了一对隐形的角,看不见,灵力也探不着,非得将羊儿抓到手了凭借手感去触摸到才会现形。
这隐形羊角浸泡过无影果根茎的汁液后,若有修士将其持与手中,一念之间便可隐形。
虽然隐形后不能动,却也是难得的销形匿迹的好东西了。
这羊角又有一个特点,第一个将意念注入羊角的修士才可以借助其隐形,除非首次拥有者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意念退出,否则,别人若是夺了去,怎么使也无效。
不过,隐角羚羊等级大都不高,千百只的一个大群里或许才有一只生出隐形角来。
守玄可不是为了隐形羊角,他是为了寻找肉质最好的那头羊,花了大半日时间躲在石缝里来观察羊群。
彼时,大家刚刚进入峡谷,正在观望阶段,顺便搜罗些灵植,洗砚就由得他去放松一回。
守玄就盯上了羊群。
谁让这羊儿的味道好呢?
一百三十七章 合力擒巨鸢
守玄选羊自有一套,他从羚羊弹跳的力度、食量至腿的粗细、膘的厚薄……逐一打量,记在心里,然后就发现了各类数据里最合适、他最满意的一头羊。
为了验证自己的眼光,守玄决定将这头羊逮过来下手摸一摸,好对其一身肉的紧实程度有个数,日后真到了上清山,就有经验啦!
他拉了幼蕖,合作布网,这俩人在少清山捕猎那是熟透了的,盯上什么几乎就没失过手!这羊儿再灵活,不过费了些手脚,也就逮住了。
守玄踌躇满志地从羊腿开始摸起,果然——是头难得的膘肥体壮、肉紧质嫩的弹牙好羊!
最后,摸到羚羊头部,意外发现,竟然摸到了一对长长的羊角!
俩人一高兴,回过头去喊大哥六哥。
结果,就这么一扭头的空隙里,眨了一眨眼的瞬间,天上探下来一只巨爪,一下子就抄起了羚羊!
原来是一只路过的灰面鸢也看中了这只羊,一个收翅直落,硬是从俩人手中将羚羊夺走了。
正好看过来的明炎赶紧一片火云迅疾拦上高空,同时,洗砚的剑气道道如栅栏一般封住了灰面鸢的前路。
火云与剑气俱是气势不凡,尤其那火云,很有一种令灰面鸢心悸的气息。它意识到,要是燎伤了翅膀,这片领空的霸主少不得就要换了鸟做!
灰面鸢不欲与拦截的两个大个子直面缠斗,它自有神智,颇担心老对手神印鹫在附近窥伺,可别被捡了便宜!前路不行,便换方向!只要还在天上,就是它强!
灰面鸢展翅扬爪,半空里一个急旋转弯,转过头来,仗着爪利翅强,硬生生要从幼蕖与守玄头顶掠过去。
这俩娃人小体弱,方才它也是一爪子就抢来了羚羊,这五阶后期的灰面鸢哪里将他们放在眼里!在它心里,要不是它不爱吃人肉,这两只小个子,还不够它啄一嘴的!
守玄难得的一回好运气,竟然被这大鸟截了道儿,哪里甘心!管它是几级呢!不须商量,他手上与幼蕖同时张出藤网,罩向灰面鸢。
这灰面鸢倒也有些急智,双翅略收,微微一侧,便欲从两张网中间的缝隙里侧身滑行穿插过去。
哪想到俩人的藤网在空中突然加速往前一合,竟是转眼间就合到了一处,融成了一张大网!
灰面鸢体型暴涨,眼看就要突出藤网范围,赶过来的洗砚与明炎又是同时两张藤网放出来,藤网的枝叶极速生长,与已有的那张大网汇到一起,转眼就长成了一张巨网。
灰面鸢早就弃了那头隐角羚羊,一双利爪微缩后蹬出,如玄铁铸的寒森森铁钩一般,带着疾风冷光划向藤网,意欲在藤网完全形成包围之前将其割断。
可是这藤网方才被切开,竟然立刻又生出一层新的!竟然还在持续生长。
藤条绵绵不断,隔开的断口上很快还冒出新的细条新叶,一道大口子转瞬就被填满联结起来。
再挥爪,藤条竟然比先前更难切割了!第二次隔开藤网花了比第一次多三成的时间,第三次……
第三次根本还没来得及割开一道口子,只来得及将一根藤条的皮儿割破,后续的藤蔓就已经绕上来缠住了它的双爪。
更令灰面鸢心惊胆战的是,藤网上竟然还冒出了细细的火焰,一股令它畏惧的灵火顺着越来越密集的藤条延伸向藤网中间它所在的位置!它的巨翅都不敢再展开,只得紧紧收拢的身侧。
这是什么火!什么藤!为什么火烧起来后藤网一点损坏都没有!
这完全超出了混迹山林多年的灰面鸢的认知范围。
灰面鸢又惊又怒地发出一声尖厉啸叫,一股疾风刮得藤网枝叶“刺啦啦”尽数倒向一边,随之而来的,四人的太阳穴处立时如遭针刺一般,锐痛入脑。
灰面鸢的啸叫专伤修士神识,幸好少清山的藤网阵防御能力亦是强的,对藤网范围内的灵力与神识进攻很有几分疏解摊薄之效。
饶是如此,毕竟灰面鸢是五阶后期的妖禽,这一声尖叫已经伤到四人的神识。
洗砚身体一颤,脸色一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修为、神识积累自然都在弟弟妹妹之上,原本应该抵御能力更强,但是亏在先天灵根资质平平,故而平素多在剑术上下功夫,并未着重打造神识。
而且,洗砚身为大师兄,他一路上都是主动以神识扫描四周,为弟弟妹妹规避危险,连日下来,消耗也就大了。
故而这声啸叫之后,洗砚的脑中疼痛尤甚。
幸好大家出来之前,凌砄已经防备过此种情况,令老二如松多做了些专攻神识的傀儡,布于四面八方,给大家练习防御、适应与如何应对。
洗砚略一身颤之际,弟妹三人已有察觉。
虽然他们同时头部亦觉刺痛,却好得多,忍住刺痛之感,手上绝不松懈,当下俱不露声色地大哥那边加大了力道支援,同时自己也加紧修复神识。
明炎、幼蕖、守玄出身自有渊源,资质俱是不错,灵根、神识天生底子厚实,受到灰面鸢的攻击后不过身体微微一晃,灵力不断,脑中已经习惯性运转起运行修复神识的《无谖诀》,片刻之后,都已眉目舒展,心定神清。
不过,即使是受创最重的洗砚亦未见失措,心中默念起自己修炼的《知着诀》,脑中渐趋平和清凉。
同时,他知道灰面鸢啸叫之后必有动作,手上反而一紧,正好见弟弟妹妹灵力来援,心中一暖。
他其实完全可以自己应付过刚刚的这个小缺口,但是当大哥当久了,突然接受到弟弟妹妹照顾他的心意,更欣喜于弟弟妹妹有分心支援他的能力,这感觉,真是把心都泡酥了!
洗砚瞬间便度量情势做了决定。他接受了明炎的那一股支援,却将老八小九的灵力柔和地推转回去。
幼蕖守玄抽空看了一眼大师兄,看见洗砚微笑神情,知他心有把握,便放心地将自己的灵力转汇于藤网之上。
一百三十八章 天上掉惊喜
少清山的几人,不同于一般宗门弟子。天下各派各宗,多是师父传授什么就练什么,随机缘碰到什么功法,就修什么功夫。
少清山弟子的功法,不管是灵力、法术、神识、剑术等等,都是量身打造,彼此之间亦极为了解,颇知晓师兄弟需要什么、互相怎样扶持更合适。
凌砄见识既广、阅历又多,收罗更是丰富博览,故而双清楼里的功法都是上品。
然后凌砄又好在每个弟子身上操心劳神,每个弟子的功法都是优中选优、因人而异、因材施教,再加上悉心指导,手把手扶持,这就无形之中避免了很多寻常修士自行摸索、缺少经验而导致的弯路,更不至于有发现功法不合适后再中途改弦易辙的遗憾。
故而少清山弟子自幼修行的直接就是直指玄奥法门的堂堂心法,无论哪个方面,都是练得透了才放手。
这灰面鸢的啸叫对神识伤害虽大,少清山诸人修复起来也快,即使是神识弱一些的洗砚,亦迅速调整了过来。
灰面鸢尖叫一声后便欲借机挣脱藤网。
按照它的经验,此时正是修士最虚弱的时候,必然神懈力软,它昂一昂头,发亮的坚喙如利刃一般往身前划去——
“邓邓邓”连声,一溜火星闪过,却未收到意料之中的断网效果,喙尖刮擦的感觉竟然如与百炼神金相触!
灰面鸢的喙被震得又痛又木,瞪了一双黑亮亮的墨睛再看,却发现,不过片刻功夫,这藤竟然越长越老,越老越韧,碧绿藤条上还现出金色纹路来!
“别瞪啦,眼睛就那么点大,能看出什么来不?这是我家大哥的金系灵力融进了藤网,方才藤上的火,是我六哥的!”
守玄好心解释,又补了一句:“我和我家妹妹当然也会,就是使出来没这么好。”
灰面鸢气得一双白眼翻上去。
“让你抢我看好的羊!让你抢我摸好的羊!”
守玄哪管这头大鸟是这一片曾经的空中霸王,一个接一个脑崩儿敲上去。
灰面鸢索性闭了眼,拢翅垂头,只是装死,只有尾部一扇金边细羽在微微颤动。
“你这厮……”
守玄爱捕猎的多是凶禽猛兽,乐趣在于搏斗出力,偏偏今儿遇上了这样不反抗的,他倒是有些下不了手了,只得求助地看看两位哥哥。
明炎下手拔了灰面鸢的三根尾羽,将其又推给了大哥洗砚。
洗砚揉揉脑门儿,无奈道:
“这灰面鸢倒无甚恶名,不似黑风狼那般凶残。方才一下子解决了就算了,偏偏活逮了……你们下不了手,我要它又有何用?”
灰面鸢毕竟是五阶妖禽,灵智已开,闻言睁眼,眼内晶光闪烁,似有湿润之意。
幼蕖将它鸟头一推,自己亦偏过另一边:
“别看我!我可凶啦!”
“哎,谁让你来抢我的羊儿!我好容易从腿摸到头……”守玄还有些气,“好肥的一只羊呢!你说还可惜……不过,师父说了,春季试练尽量不要打母兽,哎,你是公的还是母的?”说着,一双眼睛便往鸟身上瞟。
灰面鸢抖了抖,将翅膀拢得更紧了,连踩在地上的爪尖都蜷缩了起来。
幼蕖干脆手下灵力一撤,其余三人也不多说,随之收了自己的灵力。
灰面鸢骤然身上一松,有些不能相信,乱蓬蓬的鸟头在四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走吧……”洗砚发声了,“看在你从抢羊到逃路都没有伤人心思的份上,这次就放了你了,你记住,下次可别从别的修士手上抢吃食了!”
灰面鸢张了张翅膀,双足一蹬,却未飞开,只蹬地跳离了一段,转回头来,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再瞄了一瞄,见四人果然停留在原地无任何追赶的意思。那个小胖子故作凶狠地瞪了它一眼,但是马上就眉开眼笑地去抓那隐角羚羊了。
“呼——”
灰面鸢终是飞远,变成云端一个小黑点,最终隐于天幕云气不见。
“开路!继续!”
四人白忙乎了一场,终究有些没好气,拍拍手,往前路赶。
神奇的是,第二日,四人正在行路途中,竟然天上掉下来一件黑乎乎的物事!
“是只死鸟!”
眼尖的守玄大叫。他抬头看看天上,一只灰影“嗖”的飞远不见了。
明炎好笑地拎起那只死鸟,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只神印鹫,鸟眼上翻,如刀似剑的爪子耷拉着,颈项折断,一身神气的青黄色羽毛凌乱沾血,死得透透的,不过,身体还有些温软,应该死的时间还不长。
这只神印鹫背上神印已经成文,分明至少五级中期了。
神印鹫顾名思义,背上纹路如一方神印纹,幼年低阶时不显,而随着年岁渐长,进入五级后,背上会便逐渐显现出符印一样的花纹。
初期的符印浅淡断续,看不出是什么印。中期以后,花纹愈来愈清晰,断续的纹路之间也渐渐地延伸连接起来,可以看出一个明确的字。字有不同,其晶核对应的神通效用便不同。
神印鹫的巢穴极隐秘,又性喜游荡,行踪不定,很不好找。
这只神印鹫背上的纹路隐隐看得出是个“重”字,看样子,应是以大力见长。
“这颗晶核好漂亮!”
幼蕖看着明炎挖出来的神印鹫的晶核,惊叹道。
确实,这颗晶核呈少见的紫金色,表面还有隐隐的印章一样的图案。
“看来这一带有神印鹫。记得告诉老二,让他以后去上清山时记得来这里捕两只,这东西做符阵最好。”洗砚也很高兴。
明炎将晶核抛给守玄:
“给!这个应该算你的!”
“谢六哥!还有,神印鹫的消息留着我来告诉二哥!”
守玄喜笑颜开,他原还有些遗憾隐角羚羊摸得到吃不着,现在发现了神印鹫的巢穴在附近,这可是好消息!他一定要亲自告诉二哥,好弥补一下去年他坑了二哥的歉疚。
这可是个意外收获了!
大家掂着这天上掉下来的战利品,若有所思,好像又有所悟。
四人喜滋滋收了神印鹫,继续前行。
……
一百三十九章 镜里已三月
一片洼地里,近人高的茂密箭茅阻挡了视线,一头巨蟒无声地在草叶上滑过,风吹动草叶发出“沙沙”之声,盖住了它吐蛇信子所发出的“嘶嘶……”的声音,四人若不是警醒,差点就要与巨蟒拦腰撞上!
四人趴在两丈开外的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尽力收敛着全身气息,心有余悸地看粗壮如水桶的蛇身慢悠悠滑过眼前,只看见一排排足有碗口大的青荧荧的鳞片忽隐忽现地穿过草叶。滑啊滑,密密的鳞片看得人眼晕,怎么好像没个尽头!
等了好久,这条巨蟒才算是完全过境,四人屏住呼吸微微抬首望去,远去的巨蟒如一艘破开绿色波浪的巨舟,从容不迫,无可匹敌。
这头蓝血巨蟒的鳞片已经进化成纯青色,不下于六级,晶核肯定是又大又亮!
可是,再眼馋这颗晶核,四人也知道,这个级别的巨蟒,不是自己这四个人可以应付的,哪怕是结起四人阵来也不堪一战。
最厉害的四颠陷空阵,需要充足的时间与准备,四人的方位还只能局限在一定的距离之内,不得已对上六阶的略小些的妖兽,勉力倒也可一搏。
可是,这样的巨蟒,一身青鳞防御能力极强,等闲法术、刀剑都伤不了,那巨型身躯,更是凭蛮力就可撕了阵法……
四人边眼热地观察巨蟒,边在心里理智地盘算,自己修为还有多大差距。
唉!
惹不起!
四人对望了一眼,连放松的喘气都不敢,洗砚与明炎保持着神识外放,警惕着四周。
幼蕖与守玄的神识还不能像两位哥哥那样放出较远的距离,便负责留神头顶、脚下。
这片洼地里,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
“嚓!”
明炎弓步挥刀,将一头扑来的牛首蛇尾的独目怪兽斩为两段。
竞风刀过处,那怪兽上半截身子带起一股涌泉般的黑红色血水,直飞出去十余丈开外,才砰然坠地。
此处水竭草枯,四人一路行来是颇为诧异,道是上清山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恶地?
及至洗砚在外围发现一根枯断的金桢木,才料想此地可能有一只蜚兽。
传闻蜚兽所到之处行水水竭、遇草草死,不过这只是一头还未完全进化到蜚兽的亚蜚。
这只亚蜚等级虽然比真正的蜚兽还差一些,但是已经祸害了好一片水土。幸好其领地不算大,似乎被一天然阵法限制在一定区域内,流毒有限,不然,上清山这样的洞天福地,至少要被损了几分颜色。
设阵引兽辅战的其余三人,此时才自树上跃下地来。
方才明炎起意要独自试试新练的几招刀法,洗砚遂带着幼蕖守玄设了阵法将亚蜚引入,明炎果然精神抖擞地好生杀了个痛快。
此时怪兽伏诛,四人俱是喜笑颜开,一起动手将亚蜚的晶核、双角、独目及长蛇一样的尾巴剜了下来,待出去后给师父好好看看!
“等真正到了上清山,如果入丰隆峡试炼,我们先来这里把这亚蜚剿了!”明炎放出灼灼明焰,将亚蜚的断躯血水焚了个干净,他很是厌恶这怪兽。
“嗯,这好东西,把上清山的好水都弄腌臜了!”幼蕖亦赞同,“灭了这家伙,也算是为师父的上清山做点事,师父肯定会高兴的!”
“上清山出了这种怪兽,那些前辈应该知道吧!怎么不剿灭了呢?”
守玄的关注点在于此兽出来的奇怪,他在双清楼的书房里看过一张兽皮上记过此兽,应该只在东北的北注州之太山一带,竟然上清山也有,真是奇哉怪也!我们少清山还没有元婴、化神镇山呢,也没有这样的恶兽!上清山高人那么多,还冒出来这种随便走走就祸害了四周的坏东西!可见,上清山也不是什么好地儿!
守玄心里暗暗腹诽,他对常常往各分支来掐尖儿的宗门上清山一直没甚好感。不过他还是知道,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了,最多悄悄儿跟小九嘀咕一下,可别让其他师兄知道!特别是老七!
……
四人就这么在丰隆峡里边打边行路,艰难地慢慢攒着晶核。晶核的来源都是四阶后期以上的妖禽猛兽,少不了惊险之处,伤痛累疲那更是家常便饭。
好在兄妹一心,四人亲密无间,彼此配合默契,一路行来倒也其乐融融。
都道是人要善于苦中作乐,而四人,特别是两小,那是连一丝儿苦也没觉得有!这俩人连打带闹,你伤了,我呵一下,我疼了,你揉一把,互相上个药都开心得不行!简直甜得齁人,笑声就没停过。
洗砚与明炎真是觉得,这俩人,哪里是出来春试练,分明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展现他们俩无比亲密无比深厚的兄妹情!
哼哼,真当其他哥哥不存在么……
就这么,快一个月时间在紧张、刺激、甜蜜、团结而奋斗的气氛中过去了。
在春试练期限到来之前,四个人超额完成了收集晶核的任务。
剩下的时间,就四处晃荡晃荡,瞅一瞅山上的特产,虽然现在吃不着,但是不耽误他们先瞄好地儿,以后总有机会来取的嘛!
特别是守玄,他心里暗暗盘算,等他到了上清山,得把这山刮个干净!冷玥说的那个金腰峰的蜂巢,他要连窝端回少清山去!
……
镜内,时间已经快过去三个月。
镜外,不过一日辰光。
小地绎镜突然一阵光华大放,凌砄面露喜色,稳住镜面,只听“嗡”的一声,镜内弹射出几个小小黑影,弹到空中后迅速见风而长,变成正常人大小,正是进小地绎镜内试炼的诸弟子。
洗砚、如松两支小队在镜内的飞燕嵁汇合后已经交流了彼此收获,对他们而言,已经离开少清山足足三个月出头,虽然都欣喜于此行不虚,但是心里对家山的挂念与日俱增。
“师父!”
“师父!”
弟子们落地后一个个行礼,竞相打开自己的行囊,邀师父一观。
那些灵材仙草、妖丹晶核出镜后都已虚化,被一圈毫光团团拢着影像,只待凌砄检视过后便回归小地绎镜内。
一百四十章 归来看收获
个头略小的幼蕖与守玄虽然排在最前面,还是情不自禁一下一下地跳着,神情雀跃期待,满心希望师父先来看自己这边。
看到诸弟子个个衣染风尘、眉宇间掩不住的劳累,眼神却多了几分沉稳锐气,这是练出来了!凌砄面上的节制微笑早化作不自知的开怀之笑:这些孩子,个个都那么好!
凌砄果然先走到幼蕖与守玄面前,将他们捧在手上的光团一个个检阅了,语调里有抑制不住的惊喜:“做得好!”
他拈起一枚黑红色的晶核:“唔,这就是那头黑风狼王?”
“是啊,师父你真是慧眼如炬!师父,你不知道,这次那狼王可是有备而来,阴险着呐!我……”守玄这下可是被搔着了痒处,嘴一张,便如流水滔滔,从头开始描绘起自己这次猎杀黑风狼的神勇之处,当然,同时不忘同步渲染一下小九的功绩,嗯,顺带说了一下还有师兄们也干得不错。
“是的是的!”幼蕖极力佐证,她不仅对着凌砄讲,还将不情不愿的知素也拉过来,“七哥,你不知道,八哥这次表现得太惊人了!他一个人对上狼王,那是单打独斗啊……”
知素其实刚才在小地绎镜里一路上已经被老八的聒噪灌了满耳朵,老八起一句,他都能接下面两句。
瞧这小子嘚瑟的!
“师父你看!这个是神印鹫的晶核,你看这个字多清楚!这来历啊,你肯定猜不到!小九和我……”守玄说得口水四溅。
知素撇撇嘴,这小子,那唾沫星子喷的,他离开几步都看见了,师父竟然不嫌弃!
不过,瞧大哥六哥那赞同样儿,老八这小子这次大概确实还说得过去……
离了他这个七哥,老八表现怎么一下子就上天了呢?
估计,还是小九表现得好,带着老八这臭小子也跟上趟了!
知素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过,还是承认了,老八跟着小九,确实比跟着他这个七哥要来得强一些。老八,大概,还是不能压太狠吧……
洗砚与明炎都笑眯眯地听着,不时补充两句:“是的……确实……不是小九,这次没这么容易!……老八也出了大力了……”
这下子,守玄与幼蕖更来劲了,特别是守玄,激动得将几件事颠三倒四地说了两遍后又准备从头再理:“刚刚我这个还没说清楚,当时啊,我们都替小九捏着一把汗呐……”
当守玄将一个描述重复了第三遍后,总算是凌砄抬手止住了抵得上一千只鸭子的两张嘴:“老八小九这次确实表现上佳,师父不能再满意了!我们也看看师兄们的战果好不好?精彩的留着吃晚饭时再细听,姑姑还等着呢!再晚,姑姑要着急了。”
“哦,好!唉,姑姑怎么不来,这样就不用我再跟她说一遍了!”幼蕖与守玄都很是遗憾。
其实采珠刚开始时都是守在镜外等候的,但是每年两次试炼,凌砄又一直在外面看着,什么问题都没有,而且,还有师兄们一起照看着呢!就算真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有几个哥哥在,谁都不会让小九有事!
所以啊,姑姑现在放心得很!她安安心心在知味堂做饭就行了!
“姑姑就算在,你还是要说好几遍!要不是师父走不开,我也要躲一趟清静了!”凌砄一边再欣赏一下两个小弟子的一大堆收获,一边说着与形象不符的俏皮话。
“师父你可说中了!”明炎揉着耳朵,一脸苦色,“我和大哥俱是与他俩一组的,什么没见到?就这样,还整天地听这俩人呱呱呱!”
“就是,在飞燕嵁往停云台的路上,我们都是用走的!小九老八两个,硬说坐在轻鸿舟里说不尽兴,连飞毯都不肯坐,硬是拖着我们一路走一路呱呱呱……”如松赶着补充。
“你说小九他们呱呱呱,那你不是追着问得最多?”云清插了一嘴,揭露道:“就那枚狐面狡的晶核,你一听说是大哥他们都没出手,老八小九凭自个儿本身就得了,你不是就连着听了三遍才罢休?还说要用傀儡排个戏给大家看,叫什么两小上清威武行?”
如松一噎,哽了一下,立刻找到了反驳点:“那你说你来写本子的呢?你说写本子就要多了解一些,都到了停云台,还又让小九讲了两遍她是怎么抓冉遗鱼的……”
“行了行了……”大师兄洗砚觉得他再不收场,几个弟弟能幼稚地斗嘴到天黑!当然,他也想插嘴几句,毕竟大家都好久没见了,谁不想亲亲热热拌几句呢?不过,现在,他拜过了师父,还想早点去知味堂。
“再不给师父看你们的收获,神镜一把影子都给你们收了,看你们拿什么交任务!”洗砚这一句切中了要害,果然,师弟们赶紧捧着自己的收获拥过来。
“黑风狼、牲牲、麝雉、缟鬣犬……咦?亚蜚的晶核?好!”凌砄赞许地看了一眼洗砚带领的小队,再翻看道:“蘼樗、灯笼树、荧光蕈、臭薜荔,这么多,嗯,难为你们了。”
幼蕖捂了嘴笑,确实够难为的——三哥云清与七哥知素那么爱洁,他们这一组却有这么多收集带臭味儿灵材的任务,真是难为他们怎么还找到这么多!
要知道,看守这些高阶灵材的妖兽,不仅厉害,还生得污糟糟的。
荧光蕈生在泥沼里,多疣鬣整天在附近泡烂泥澡,打起来少不得被甩一身臭泥浆!那个和臭薜荔几乎长在一起的千足虫,长得软塌兮兮极恶心不说,还一身黄绿的黏液,一剑下去臭汁四溢,二十个清洁术都不管用!
幸好师父没让我们去找!
幼蕖偷偷地吐了一口气,与守玄对望一眼,果不其然,八哥也是一脸的庆幸呢!
“乌棕、黄雚、迷踪蕙、剑须茇……”凌砄点点头,“不错,形完神聚,整齐紧实,都是上品!”他极满意:两个小队都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这些孩子真是好!天下可就没比他家孩子更好的了!
一百四十一章 镜外才一日
凌砄可不是盲目觉得自家孩子好。
这次两个小队涉及的地形复杂,妖兽多样,不论是灵植还是晶核妖丹,都需要多系灵力法术的复杂运用。
凌砄满意极了,这还是他着意禁止了傀儡等外力襄助的情况下,可见,孩子们不仅实力大有长进,而且彼此之间配合得愈来愈好了!
凌砄将弟子们手中的光团一个个摄过来细看,逐一点评:
“这个一看就是老六的手笔……这个风刺的痕迹是谁留下的?老三?不偏不倚,正好!……这棵剑须茇一根剑须都不少,洗砚的剑气收敛得极好!
“嗯,这麝雉是一对,完好拿下,为师当年也做不到这个地步,老七的心思果然甚巧,你们师兄弟中谁都比不上!”
知素受了表扬,有些含蓄地笑了笑,瞟了老八一眼,可惜守玄看都不看这里。
“唷,老大的这个竟然还得了老八的助力?……论鬼点子,确实没人比得上小九,嗯,看这个,不光是脑子灵,手底也扎实得很!没有你不行!
“……洗砚你不是没带傀儡吗?那这,是用新搜集的材料现制的?不错,随机应变,竟然威力也不小!赶紧给土大师发个传讯竹简,为师觉得,你这个比土大师都强了!得跟他夸夸……”
虽然经常得夸奖,可是每一次都这么让人振奋。咱师父可不是那种走个场子的群发性表扬,听听!句句都点在人家心里最得意的地方!师父那眼光,没说的!能让师父看上的,说明那可是真的好!
弟子们个个喜笑颜开,特别是守玄。
要知道,上一次试练出来,他多惨!恨不能抱着小九大哭一场!这次,可是扬眉吐气了!看老七那不服气的眼神,他今天得多扒两碗饭!
终于清点完毕,凌砄将一堆光团拢起,手一挥,大大小小的光团尽数飞回小地绎镜。
镜面闪了两闪,回归平静,镜内的山水景象逐渐隐去,光华收敛,变回一面湛如秋潭的古朴铜镜。
“好吧,我们赶紧回知味堂,姑姑该等着急了!”洗砚提醒大家。
“哎,好!我早就想去知味堂了!”守玄积极得很,他拉着小九走在最前面,“早些天我可担心了,就怕大哥他们照顾不好你。还好我在!我瞧他们带的吃食都不行!下次我们要是分开怎么办?我还是得赶快把应声虫培育出来……”
“嗯,那我有事就能和你及时说啦……”小九开心得很,“快走,我能吃好多!”
两小在前面一溜跑远,剩下的几个人却齐齐看向洗砚——小九这是给饿到了?
“小九这是感觉好久没吃到她姑姑做的饭而已。”洗砚看到大家质疑他的眼神,赶快撇清,“她在里面可没饿到,我每天都给小九烤肉的,还带了果子!”
“嗯,用的是我的灵火!”明炎一起补充解释。
好吧,虽然大哥手艺没有姑姑好,但是他经常往知味堂跑,也学了两手,加上明炎的特色灵火,小九还是能吃上几口肉的。
大家这才不再谴责洗砚。
“对!还有祁兄弟,不知道和我那些傀儡练得怎么样了!”如松一拍脑袋。
“新的那批?哎呀,没人照看着,够呛了!他知不知道这批的威力啊?”明炎有些担心。
“宁之的防身手段不少,他不是莽撞的人,放心吧!我抽空往演武场上扫了一回,还行!”凌砄倒是挺笃定。
“嗯,姑姑到我那采了不少紫色朱果呢,说是捣成了果浆好服用。她下午的时候会悄悄去看看,一个不好就给宁之灌两口。”云清笑道,他也知道祁宁之爱吃朱果的事儿。
这一日,少清山弟子入小地绎镜试炼,而祈宁之,却是与如松新制的傀儡打得难分难舍。
与少清山诸人告别后的祈宁之,这一天过得可着实丰富多彩!
上午,他先是调理的一番自己的气息状态,练了几把最近大有长进的招式功法,再把凌砄前几天指导他的土之道义与宗门心法对照领悟了一下,将灵力、神识、精神头儿,都养得足足的。
然后溜溜达达,独享了采珠姑姑给他做的爱心午餐。
姑姑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看看还想要什么?尽管跟姑姑开口!”
祈宁之眼睛热热的,心里竟然冒出一种有些委屈、有些娇纵,有些可着性子的肆意、又有些服帖的奇异综合感受。
其实少清山人一般是吃早晚两餐,中午时分,各人有时散在山林里不回来,有时各自沉浸在修炼之中,多不用午食。一般只有老八小九来吃姑姑做的小锅灶,老八那小子,只恨一天为什么只能吃三顿!这可是祈宁之亲耳听过他抱怨的!
不过今天,姑姑知道他下午要与傀儡大打一场,特意给他多做了午食的饭菜,是让他吃饱了好长点力气的!嘿嘿!他也吃上小灶了!
明明姑姑已经给他做了好多菜,明明知道礼节上应该不再任性索要,礼貌道谢是最得体的表达,可是他一开口就变成了:“我还想要芝麻元宵!”
姑姑有些意外,但立即就开心得眉眼弯弯,笑容温柔又暖心,就像窗外春日的阳光。
因此,丰富的大餐后还有足足一大碗白白胖胖黑芝麻馅儿的元宵!
祈宁之这辈子只在少清山吃过这么美味的元宵!还浇了一大勺金灿灿的糖桂花!带着清香的甜甜糯糯塞满肚,人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
他这才知道,吃甜食,何况是吃独食,是多么难得的快慰!
姑姑看到他一扫而空的盘盘碗碗时,那欢喜的表情,祈宁之觉得,他还可以再吃一遍,让姑姑更欢喜一些!
午后温习了一番道典之后,他便一人来到演武场。
平日里呼喊声不断的演武场今日有些冷清,祈宁之振奋精神,一头冲进阵法,先对着两只傀儡打斗了一番,权当是活动手脚。
如松新做的这些傀儡果然威力又上了一个层次,甚至提高了更多。近身相搏时,几次拳拳到肉地击到他身上,骨头都要被打断了!
这就是傀儡的缺点了,一声令下后,让它打便真打,当真是毫不留情,哪管对练的人是伤还是亡!
一百四十二章 一日不曾闲
在阵法里转了一圈后,看着几只面无表情的傀儡,祁宁之突然来了灵感:傀儡不通人意不会手软这缺点,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不正是个极好的优点么?这傀儡不似真人知道畏惧,也不会因担心伤人而对出手有顾忌,何不以此来检测一下自己的能力极限?
祈宁之先一个个试探了下这些傀儡的能耐,心里略略有了点数。
他估摸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最高战斗力,遂一挥手,在阵法里启动了三只傀儡。
两三招过后,觉得还有余力,又招来两只。
再一会,好像自己还没有拼命的感觉嘛,一横心,干脆给自己布上了十个对手。
这下可好!方才傀儡是逐渐增多,祁宁之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可以应付,不免有些轻敌。
哪想到,这阵法完全配合其十只傀儡合攻之下,那袭来的法术真是劈头盖脸、铺天盖地!
傀儡果然是不像真人一样会有顾忌,非常忠实地执行着全力以赴的命令。
冰针火雨,石山土墙,长矛短戈,一时间,四面八方,天上地下都是法术来袭!
祁宁之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全身几乎要被各系灵力攻击穿成筛子,连神识上都被狠狠扎了好几下!
祁宁之几曾被对手毫无保留地这样合力攻击过!
一开始猝不及防,很是挨了几下厉害的,险些就要崩溃。
痛死啦!他毫无顾忌地哇哇大叫着,奇怪的是,这么大呼小叫了几声,好像痛楚都释放减轻了?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老八受了点伤就要呼痛了,不仅仅是为了小九来安慰他,而是喊出来确实会好受些。
虽然祈宁之深深觉得如此七情上面,委实有些折损名门子弟的颜面……
不过,现在么,谁看得到!
“啊!”
“痛煞我也!”
“你敢打我这里!我抽死你!”
“看拳!”
玄机门的模范优秀弟子祈宁之很是找到了几分俗世街头小混混打架的快感。
而且是单挑对群殴!
以一敌多,不喊几声,怎么有气势撑下去啊!
不过,这么多对手,好像光喊得响也不行,还得身手跟得上。
这打得痛快,挨打得也极痛快。
一开始,挨打的更多一些。总算他对阵经验不弱,初始的手忙脚乱调整过来之后,咬着牙硬撑住,渐渐就好过了一些,防御基本可撑住,还可以抽空进攻几下。
场上人影闪动,灵术四射,尽管只有他一个人,呼喝连声,乒乒乓乓,亦是打得好不热闹。
这新傀儡的的招数果然极为丰富,强横的,阴人的,诡异的,竟然都有!
祁宁之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心中战意大盛,放开手脚只管施展,什么家学秘传、师门绝招,都来不及在脑中过一过便砸出去,自修道以来的生平所学无所顾忌地敞开了使,这还是第一次。手上便好似悬河开了闸门,种种法术、各系灵力如水泄一般滔滔而下,肆意挥洒。
进攻的机会越来越多了。
几个来势汹汹的傀儡都被击退了,嘿!打得真好!
祁宁之夸了自己一句,他感觉这辈子反应都没有这么快过!——当然,这是给逼出来的!
自己这法子果然甚好、甚妙!就这样激发出了自己的潜力,多打一会,自己这水平得有多大的提升啊!
可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祁宁之挨打的几率又开始高了起来。
无他,因为他这筑基中期的灵力也就那么多,一时激动之下毫无保留地施展,这消耗便快了,而傀儡却不知道疲累,仍然发力如初。
当然,即使祁宁之悠着劲儿,也不过多撑一会而已,毕竟十只傀儡加上阵法,只要灵石不耗尽,那攻击是丝毫不会减弱的。
傀儡攻击如初,阵中的人就有些不好受了,祁宁之已经开始暗暗叫苦,这傀儡忒厉害!他被逼出的可不只是潜力,还有前所未有的狼狈呢!
这半边衣衫被冰箭刺穿,阴冷冷的感觉还没消,那半边衣袖又被烧剩了半截,胳膊是火烧火燎的痛!
这一脚才破开石方,那半条腿又陷在了泥藤交织之中,若不是拼尽了老力及时拔出,他就要被一根巨木砸得头破血流!
祁宁之对自己作的死也只能默默承受。当然,只要他一掐诀,阵法与傀儡可以立停。
不过他是不到绝境心不死,施展开浑身解数,在几乎无一丝缝隙的法术攻击里左支右绌,埋着头,咬着牙,心里就一个想法——多撑一会!
刚才那点小嘚瑟,已经被打没了。
这时他已经完全是防御状态了,早就无力反击,也无多余的心力去想自己现在的模样。
因为不需要担心灵力见底透支后的自保问题——这少清山上,自然不似外边,没人会来捡他的空子。祈宁之毫无保留地用上有生以来积攒的所有护身手段,只求探一探自己最多能“抗”多少。
这个“抗”可是真的不容易,抗啊抗,撑啊撑,可怜他连师门所赐保命重宝都拿出来了,不过堪堪勉强保住自己。
眼看十只全没眼力劲儿的傀儡齐齐逼上来,祈宁之总算知道不能再作死,自己丹田已经干涸到底,简直似干旱了几年的河床,经脉更被压榨的不能再干枯,就跟陈年的老藤差不多了。
他再不罢手,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一口气等凌砄师徒来救了,即使不至于真的就玩完,估计也要费些功夫接骨续命。
练功时被傀儡打个垂死,他大概是第一人了。
祈宁之已是差不多油尽灯枯,仅余指尖凝出的最后黄豆大一丁丁点灵力。
他咬牙用上这最后一点力,抖着手一掐诀,眼看那傀儡的拳头已近身至他鼻尖一寸处,终于亮光一闪,停住了!
好悬!差点儿鼻子给打断!
祁宁之总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这才轰然倒下。
他也知道趁着累赶紧打坐恢复效果好,可是,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实在是撑不住了,连指头都不能再抬一点点,不倒还能咋地?
而且,以前怎么就没觉得,放任倒下原来这么舒服!
一百四十三章 昂首归来兮
打累了就躺倒!
祈宁之以前只敢这么想却没这么做过,现在,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四肢摊开,全无形象地“呼呼”直喘粗气。
他有生以来还没这么狼狈过——衣衫破烂,委于泥地,披头散发、伤痕累累,而且是真正的焦头烂额!
两道火箭擦过去时,他勉强躲了过去,额头上却给火箭的余热燎了一条道儿,疼得够呛!而且,肯定头发也给烧了一把,自己都闻到头发烧焦的臭味了!
要是玄机门内一众师姐师妹看到这场景,定然要自戳双目吧……
这么想着,祈宁之“嘿嘿”傻笑了起来,不小心牵动下巴上划出的一道口子,疼得龇牙咧嘴,这样的伤口身上还有好多道。
这会实在是一丝灵力都聚不起来了,平时瞬息可愈合的伤口,他也只能任其先流点血先疼一阵了!
连须弥环里的丹药都没法掏出来!
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估算了傀儡的等级威力,护住了身上要害之处,才全力相搏。虽然知道可能会受些伤,不会轻松过关,可是哪想到会这般消耗殆尽!
他觉得他出生以来积攒的所有气力都耗尽了,不不不,应该是连今后几年的气力都透支光了!
昔日的玄机门英才祈宁之,那是多么注重形象的一位翩翩佳公子!满身仙气儿不说,向来也是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几曾这样底牌尽出地拼老命!哎呦,真是要了老命了!
他几曾这样沾泥带血一身汗,还死狗一般躺着,连收拾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祈宁之默默地在心里吐糟自己,大吐特吐。
可是,又好生痛快!
若不是还顾忌形象不要丢得太狠,祈宁之都想干脆这样就地睡一大觉算了,好让身体自然回复。
可是看看天色将晚,少清山诸人要回来了,看到他这样狼狈不堪地躺在泥地上……算了,不能太丢人啊!特别是不能让那胖小子看到!
祈宁之心里莫名地想在幼蕖与守玄面前保持点形象,其他人……无所谓了!
歇了半晌,祁宁之感觉身体终于回复了一丝力气,胳膊可以勉强抬起来一点,抖抖霍霍自怀里扒拉出个小葫芦,往口中倒入几枚紫色朱果。
朱果一入口,就化作玉液顺喉而入,干涸的丹田立时如有细雨洒落,蒙蒙有了些许湿意。
祁宁之大为惊喜:这紫色果子果然好!平时不觉得,可是灵力枯竭的关键时刻,红色果子补充灵力的效果明显就不如紫果,他总算是知道这紫色朱果比红色的多长许多年不是白长的了!
祁宁之又往嘴里倒了一小堆紫色朱果,满溢的甘汁令他满足地眯上了眼睛。
他每次去奇色峰,都顺便捋一把这紫果,也没舍得敞开了吃,故而一段日子下来,可是存了不少。
幸好年前去少清山库房时幼蕖给了他这个青空葫芦,他把这些日子在山上收罗的一些灵果灵草都收在里面。他无端由就是觉得,天生地长的小葫芦带有自然的草木清香,和那些同样天生地长的灵果灵草才配。
如松的手艺确实好!青空葫芦融入石髓海英之后,储存效果比一般的芥子囊芥子环还要好上几分,果子里面的灵气一点都没有散失,连口感都像刚刚摘下来的一样新鲜。刚刚胸腹虽然被护住了,可是也挨了好几下重的,葫芦果然结实得很,一点损伤都没有!
“幸好老八小九不喜欢吃。”
他默默庆幸,丝毫没觉得自己最近岂止馋了很多,甚至连这么没出息的念头都生出来了。
幼蕖更喜欢带些酸口的果子,这甜蜜蜜的紫色朱果,采珠姑姑做成果子露或者果子酱她才就着点心用一点。守玄口味则是偏爱带些香气的甜口,其他师兄们对这果儿兴趣也不大。
这就正好便宜了祁宁之。
知非真人要是知道他的爱徒眼皮子这么浅,会不会一气之下把这个丢人的徒儿逐出师门?祈宁之心里暗笑。
好几把紫色朱果吞下去,灵力开始如水波一般一圈圈在丹田缓缓生出,自丹田又汩汩流入经脉,似是干涸的河道快速被水流润泽,迅速回复了生机。
不过一盏茶功夫,祈宁之已经精神大振,他查看体内灵气情况,虽然还不曾完全恢复,但是应付眼下已经足够了。
呼!总算有力气拾掇自己了!疗伤,涤尘,清洁,一连串几个法术下来,祈宁之终于把自己身体表面努力回复了正常。
掸掸衣衫,自认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再无一丝狼狈痕迹,这才意气风发地昂首而归。
刚刚到知味堂,便听到不远处人语纷乱,少清山人果然已经出了小地绎镜,正七嘴八舌地交流此次试练所得。他不由庆幸:自己结束得真是及时!
“姑姑——”才听到一声娇唤,一道小小人影已经扑到知味堂前。
采珠正好走出来:“那么大声干嘛?老远的,耳朵都给震木了!”
语气里很有些嫌弃,手却拉着幼蕖不放,转了一圈,将小姑娘身前身后都给抚了一遍,才将手上轻轻一打:“先把手上好生洁净了,应付着吃过饭,等回去给我从头到脚洗漱一下!”
“嘻……”幼蕖反手抱住姑姑的腰,将自己的头贴过去,“我早就用了十七八个净尘术啦!”
“嗯嗯!我用了十九个!”跟在后面附和的是守玄。
“你们那什么净尘术哪有水洗来得干净!”采珠虽然不会法力,也羡慕仙人,但是她着实瞧不起这种“偷工减料”的洁净方式,“怎么都有一股脑油味儿!还挨着我!”
“哪有,我和八哥都互相闻过啦!”幼蕖抱着不放手,三个月没见,她可想姑姑啦!
守玄也挤过来,抱着姑姑的一条胳膊:“姑姑,我好想你!”
采珠嘴里抱怨着俩人的净尘术就是去不了“脑油味儿”,又低下头轻轻在小姑娘头上蹭了蹭,空出的一只手又顺便摸了摸守玄的脑袋,再捏了捏那鼓鼓的腮帮子:“想姑姑?你是想姑姑做的饭吧!今儿好多好吃的呢……嗯,没瘦!”
捏得小胖子眉开眼笑。
一百四十四章 谈笑暖厅堂
那边,祁宁之先见过了凌砄,又和如松、明炎几个互相招呼,见彼此脸上都有些未完全消尽的青紫之色,互相指指,各自明了,都是忍不住一笑,尽在不言中,彼此不觉又亲热了几分。
“用了几个?”如松偷偷捅了一下祈宁之,俩人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这一捅没怎么用力,祈宁之却一阵毫不掩饰的龇牙咧嘴,如松给唬了一跳:“这伤多重?你小子,也不悠着点,难道全上了?”
“阵法全开,十只!”祁宁之嘻嘻一笑,眼神闪亮亮的,透着一股子得意。
“好家伙!你够厉害!”如松惊叹地竖起了大拇指,“我刚做出来时试了一下,我自己都没想到快了那么多!我跟你说,一个没提防,肚子就上挨了一下,我半天才站起来,幸好我停得快!”
祁宁之深有同感地点头。
“黑云儿从天虞山带回来的列缺麋的蹄爪,我就知道好用,快得跟闪电一样,我做了一支小队呢!你没把那个傀儡打残吧!我这次试炼又有个灵感,可以用这支小队炼一个训练速度反应的阵,把大家都装进去试试!”
“那明天就试吧!”
明炎听了一耳朵,立刻跃跃欲试,他是听到有对手就兴奋,哪管自己还一身的酸痛。
“明儿先好好休整一天吧!后几天还要去看黑冰潮,你不累,别人还累呢!”
洗砚拍了一下明炎,老六的精力也是旺盛得很,一身的力气好似没处去。不过,大家这次试炼都挺辛苦的,还是要一张一弛才好。就连留在少清山的祁宁之,怎么看起来也不像以往那般行动爽利轻松?
采珠一手一个搂着幼蕖与守玄,眼神却往祁宁之、洗砚等人这边扫过来,浅笑温软,眼神清亮柔和得如山间被晒暖了的清溪,让劳累归来的诸人顿生“终于回家了”之感。
这样一家骨肉至亲在各自远行归来后欢聚的的场景,亦是少清山上必不可少的喜悦之一。
当然,大家更期待今天晚上的聚餐,团圆宴,庆功宴,美味当前,手足相亲,大吃大喝,边吃边吹,笑语共佳肴共举,欢声与酒觞齐飞,满堂闹哄哄一团,偏不让人觉得烦躁,只想融在里面,一起笑、一起闹,比谁的笑话多,看谁的声音响。
幼蕖与守玄一路的趣事最多,几位师兄一个比一个会揭短,去年的,今年的,上上次的,忘记路的,打错妖的,哭鼻子的……
结果,两小也毫不示弱,将几位哥哥的糗事翻了个底儿掉,什么二哥曾经被自己做的傀儡追着打,六哥的火把自己衣服烧了一半,就连最稳重的洗砚与云清也被翻出了不少黑历史!这些黑历史还获得了凌砄的点头!
祁宁之笑得呛了好几口酒,鼻子里都是火辣辣的,一咳起来,全身都痛,表情透着一种古怪的压抑的痛苦。这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一听如松说今儿祁宁之用上了阵法加十只新傀儡,大家立时有了了悟,面上都浮现出一种“哦,原来如此……”的看热闹表情。
祁宁之一看,干脆也凑个乐子吧!于是,“嗐!”他一巴掌排在桌子上,开始自揭其短,把自己今天的狼狈处境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通:“唉,你们不知道,我今天啊……”
边说,他边指、着自己的头发、眼角:“这儿,喏,看见没有,都烧焦了,还有这儿,青了好大一块!眼睛都差点瞎掉……那个惨啊……”
如松新制的傀儡威力大家都是知道的,祁宁之能全部压上后还全身而退,就很令人佩服了。
他这样自个儿说出自个儿被打得多么狼狈不堪,大家却不觉得是他本身不济,只觉得亲切真实。
特别是看到那一小撮被烧焦的头发,大家都“轰”一下大笑起来。这孩子,不仅本事强,原来还这么有趣呢!
守玄扁扁嘴,突然发问:“祁师兄,那你收拾得挺快啊!”
祁宁之一摊手,满脸的不情愿:“没法子,我要面子嘛!”
这效果,再次哄堂,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祁宁之本就长得好,刚才描述的时候又生动风趣,他这样拿自己来开涮,一点困窘都没有,狼狈说成了有趣,伤痛转作了自嘲,反而令大家好感倍增:这孩子,一点也不装!真不错!
采珠笑盈盈地道:“我下午还去看了下,准备给他带点果子露的,怕打扰他就没有喊声。宁之真是不错,自己硬抗了下来!”
她轻轻一拍身边的幼蕖:“比这丫头强!”
“姑姑,你看人家孩子都比我强!”幼蕖不满道。
“人家宁之就是不错,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换了你,哪敢这样打?”姑姑继续拿人家孩子与自家孩子作着比较,越看越觉得祁宁之好。
“我那不是怕姑姑你心疼吗?”幼蕖抱着采珠的胳膊,仰着头,眼睛眨啊眨,想装作可怜,却淘气满脸。
“哼!我才不心疼!”采珠嗔了一句,随手又给幼蕖舀了一碗鲜笋鸡汤,“多吃点,补一补!”
“我就知道姑姑心疼我!”
“我是让你早点补好了去挨打!”
采珠毫不留情的话引得幼蕖哀叫一声,趴倒在桌子上,师兄们毫不同情,个个哄笑。
只有八哥守玄一如既往地护着小九:“我们小九进了同样的阵也不会挨打,她聪明着呢!准有好法子!姑姑,你不知道,这次对上山阿兽,那么大的石怪,就多亏小九的脑子好使,不然大哥他们得多花多少功夫!……”
采珠又听了一遍守玄“小九大战山阿兽”的精彩描绘,笑盈盈地点着头,嘴里却在仍然打压:“那也是师父教导有方,师兄们护卫得好,不然,她一个小丫头,脑子再好,能打下多少妖兽来?要我说,就还得靠实力!”
大家都当小九是个宝,采珠姑姑更当幼蕖是心肝宝贝。
不过呢,虽然不懂修炼的事,但是,采珠也上过学堂,知道这孩子学习啊,可不能一味都惯着捧着,就得有一个严一点的角色来往回扳一板。
这山上,只有她来担起这个重任了。
一百四十五章 口风不太紧
“姑姑说得是!”
凌砄笑微微地听了一晚上,对弟子的表现极为满意,此时听到采珠的这句话,也是颇为赞同,少不得也要在他的高度来提点弟子几句: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花样手段都是小技。人说‘四两拨千斤’,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若真的只有四两力,是拨不了真正的千斤石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大都还是建立在实力相差有限的基础上。”
“就像上次老八惹上狼群……”凌砄话风一转,又提起来守玄的黑历史,“彼时你们再有手段妙计,对上千百只黑风狼,也只有逃命的份!皆因实力对比太过悬殊的缘故。”
师父提起这件伤心事,守玄倒是不难受——无他,师父提肯定是有师父的道理,师父向来就事论事,从来不骂他训他,连难听的话都没有!不像老七,哪里戳得疼他专戳哪里!
守玄故作忧郁地拍了拍心口:“唉,害得我回来做了好几次噩梦!”
他随即声音一振:“不过,师父,我做梦都梦到怎么对付狼王了,这次我的梦也管上用场了!”
这是他最得意的事儿!说不得,他有一天就真的找到在梦里修炼的方法了!
凌砄点点头:“老八这点好!哪里吃的亏就要在哪里补起来!”
他才夸了一句,守玄就神气起来,鼓着小胖脸儿左顾右盼,好让大家注意师父正夸他呢!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凌砄失笑摇了摇头:这个老八!
祈宁之看着守玄一幅掉在蜜窝儿里的样子,亦是觉得好玩又好笑。看凌砄师叔那无奈又纵容的样子,真是很爱护这个小徒弟啊!满眼都是瞧自家顽皮孩子的欢喜!
凌砄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这次能把狼王连带狼群收拾了,一来是你们实力有所长进,二来,更主要的是,狼王一方实力大损,几十只的狼群,实力、数量固然都在你们之上,但是远不像上次那般悬殊,你们手底过硬,又配合得好,再辅之以智计,胜算自然就大了。”
“不然啊,上千头狼,你脑瓜子再好使,也管不了用!”采珠姑姑在旁辅助说明,一指头又戳上了幼蕖的脑门儿。
“啊!疼疼疼!”幼蕖捂着头,夸张地叫了起来,“姑姑,你看别人孩子好,就不疼我了!”
“姑姑是个凡人呢!就是拿棍子戳,都戳不疼你!你白练功了?”采珠才不会给轻易唬住,白了她一眼。
“棍子戳肯定疼的!”幼蕖争辩道,“上次我们下山时,八哥被个私塾先生敲了一戒尺,脑门儿上红了一大片呢!可疼了!”
她见知素看过来,一脸要问事的表情,才发现说漏了嘴,赶紧描补:“意外!意外!不小心挨了一下!不过八哥脾气可好了,一点都没和那老头计较!”
“人家私塾先生好好儿的怎么会打老八?听说,私塾里不听话的学生才会挨戒尺!”大家都很奇怪,快嘴的明炎先问了出来。
“呃……”守玄支支吾吾,摆了下手:“没什么……”
看见大家的眼神一致转到自己身上,幼蕖也跟着连连摆手:“是没什么,没什么!是个小误会哈,那老先生年纪大了,认错人了!”搪塞的意味非常明显。
“那肯定是老八嘴欠惹的事!肯定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自己讨打呗!”知素瞟了自家弟弟一眼,直接下了论断。
“你怎么知道?”守玄懵懵地问。
幼蕖也是一脸懵,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啊!连姑姑都没有说过!
其实真是件小事儿!刘叔六婶亲戚家隔壁有个私塾,亲戚便客气道,让碾子日后来这里读书,那老先生学问出名的好!幼蕖与守玄一听便来了兴趣,决定去帮碾子考察一下私塾的情况,为碾子以后的求学大业作准备。
碾子高兴极了,央着表哥借了一套棉绸面子的外衫给守玄套了——这样才比较像在私塾里读书的学生。
两小轻轻松松翻墙进了私塾的院子,猫在窗户下面,偷偷看一群小孩儿背书背得摇头晃脑,禁不住直发笑。
本来偷偷笑两声还好,但是那老先生读范文的时候,那个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把一篇之乎者也念得高低起伏、余音袅袅,满是老筋的瘦长脸上,豆大的眼睛半眯,每条皱纹都透着熏熏然陶陶然,小山羊胡子都被拈得快掉光了。
“咝——”守玄吸了一口气,牙都要倒了,摇着头撇着嘴啧啧有声,真心实意地赞了句:“忒酸!”
结果,那正好是室内小孩儿们的读书声戛然而止的时刻,守玄这一声就格外出众。
这下子,老先生顿觉斯文扫地、怒火冲天,那瘦小的身板儿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一眼看到窗户下的守玄,棉绸袄面鼓鼓囊囊的,小胖脸上还保持着嘴角下撇的夸张表情,那怪模怪样还未来得及收起。
老先生那个火大啊!火气直冲得眼睛发花,一瞬间想起讲堂内空着的位置,只当是周地主家那个逃学的皮猴蹲在这里,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不好好学习还敢挑衅师道尊严!
老先生秉着读书人的风骨与被挑衅的怒气,抱着痛下教训的严师之心,运气于丹田,爆喝一声:“竖子!”
铜戒尺应声劈下如闪电,扎扎实实敲在守玄的脑门儿上!
守玄额头上眼看着就迅速坟起一道厚厚的肉楞子!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可是生平第一次真的挨打!还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老头!
这臭老头,比知素下手都狠!
呜……他以前错怪他哥了……
幼蕖也傻了,看看几根山羊胡子直颤的老先生,再看看捂着额头发呆、眼圈儿都红了的八哥,也足足呆了好几息才想起去帮八哥吹痛处。
老先生哪里将村妞儿打扮的幼蕖放在眼里,他见守玄呆立不动,表情茫然,以为这小子被打怕打服了,冷哼一声,正要再教训两句,突然院门“咣当”一下被推开,周地主家的胖儿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先生一惊,手本能一缩,这是,打错了?
但是怎么也不能自己先堕了气势,不然就显得心虚了!谁知道他会打错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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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孩子面临升学,事情比较多,单位最近也比较忙。最近一段时间只能单更了。但是不会断更,更不会弃坑的。自初中开始看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心中就有一个瑰丽的仙侠梦,当自己有机会来亲手描绘这个梦,也有书友驻足来看,那感觉真的是无以言表。虽然作品是今年才进入发表平台,但是规划这个仙侠世界已经两三年了。主人公的悲欢离合,成长挫折,都有明晰的方向。我会好好写下去。再次感谢大家,我会尽快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尽快恢复双更。
一百四十六章 北飞归云海
“哼!”
老头儿更大声地哼了一下,“有辱斯文!自取其辱!”
每喷四个字就大力跺一下脚,将自己气势鼓得足足的,袖子一拂,背着手施施然步回讲堂。
呆在讲堂门口的周家小胖一脸愕然,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正要顺着墙根溜到自己座位,门内突然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老手,一把揪住周小胖耳朵,周小胖“哎哎哎啊”地便被拖进去了。
下一刻,换作了守玄暴跳如雷。
打错了人还这么嚣张!
他跳起来就要去给那老头一个教训。
幼蕖花了好大力气才拉住他,又是封他的口又是摁他的手,两只手都腾不出来,只得急的用口型连连示意:不能动灵力!不能用法术!
浑不知自己和自己的铜戒尺都逃过一劫的老先生,在堂上高声呵斥着周家小胖,令其站到壁角,然后朗读得越发抑扬顿挫。
幼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哄又劝又拖,总算是把八哥拉走了。
回刘叔亲戚那里后,碾子悄悄问他们考察结果怎么样,守玄捂着头直摇。
碾子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八哥是什么意思,九儿姐姐笑成那样又是为那般?
守玄悄悄用灵力消了额头上的肿痛,开始还气鼓鼓的,后来,总算是幼蕖往高里一个劲儿捧八哥,道是他大人大量,和一当面不识仙童的迂腐老儿有什么好计较?他想想自己果然是个大度的,便释怀了。
回少清山之前,俩人蹿回私塾内,守玄原本想要一把将那柄铜戒尺折断,他说得好:“某这是为私塾学子替天行道!”
好在还有幼蕖,力劝他这好歹是人家的吃饭工具,而且,八哥你就是折断了铜戒尺,那老先生铁定要再寻一把铁戒尺、石戒尺,说不定还要将丢失戒尺的嫌疑栽在学生头上,岂不是连累无辜?
在小九口中,八哥你不仅大人大量,而且不跟这等无知凡人计较,这是比大英雄还要大英雄的行为!
好吧,守玄想想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便收手了,只将铜戒尺恶狠狠踩了几脚又吐了两口唾沫在上头才罢休。
了不起归了不起,他和幼蕖可是商量好了,回山后绝对不能提这件事!
他才不要让知素知道他被个凡人打了!七哥那德行,说不定,转头就去做个一模一样的铜戒尺来对付他!
小九当然不会说,这一点他从不怀疑。自己呢?这几天也没有说梦话啊!
那七哥是怎么知道的?
守玄与幼蕖齐刷刷疑惑地看向知素。
“这一点啊,我对你有信心!”知素学着师父一样,淡定地整一整衣裳,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噗——”大家一齐喷笑出来,幼蕖一头歪倒在姑姑身上,眼泪花儿都笑了出来,揪着姑姑的衣襟就往脸上擦。
守玄顾不上抹自己脸上被对面的二哥刚刚喷的一大口茶水,愣愣地想了几息才想明白他哥的意思,却没急,也没恼,摸摸自己的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夜,浮香居书房内,再添札记一则: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三年,二月初二。今日少清山人入小地绎镜作春季试炼。吾独享美食,于演武场独斗阵中傀儡十只,几近生死相搏,负伤无数,身上大痛而心中大快,获益亦极多。幸哉,若无少清山,吾不知自家余力几何。”
好生休整了一夜后,初四日,凌砄让大家暂且停一日修炼,在双清楼好生回顾反思了一番这次春试练的得失。
法术新悟出的实用窍门,实战与演练的迥异之处,收集灵植灵材的改进方法……每人都有总结出的不少注意点,再拿出来给大家斟酌、完善一番,连旁听的祁宁之都牵带出了许多灵感,插嘴插得心无隔阂,争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当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漏洞被旁观者清的其他人指出、说服、补上,遂得以恍然大悟、心悦诚服。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三年,二月初四日。今日得入双清楼,诸弟子围坐,无分长幼。自大师兄洗砚至最幼之守玄、幼蕖,人人竞陈试炼中种种关窍,凌砄师叔一一剖析、提点,众人述而论、论而议、议而争,争而后能定,定而有所得,得失历历清楚。吾觍颜参加,竟亦得益甚多,少清山人不以外人视吾,吾亦以真心相报。三月初,凌师邀吾同往元亨岛,闻说彼处黑冰潮蔚为壮观,不甚向往之。”
一日畅谈,个个收获颇丰。连着几日反思总结,加上实战演习,众人见识与手底功夫如春潮一般涨涌澎湃。
……
三月初三日,元亨岛附近有黑冰潮。
归云海一路向北,飞了数日路程,寒气渐重,春光到此便放缓了脚步。
少清山在东楚州,算来已出了东楚州海域,再往北,临海的便是黑庐州的地界了
几道剑光分列青云障左右,闪电一般掠过长空,直往归云海东北元亨岛方向飞驰。
为了赶上三月初三的黑冰潮,少清山人二月底便赶在拂晓时分出发了。
已经筑基的几名弟子洗砚、如松、云清,与祁宁之一道,各骋飞剑,尚在炼气期的明炎与知素,一人一只铁木鹞,也飞得不慢。
而幼蕖与守玄,还未熟练驾驭铁木鹞,又不甘心老老实实坐在师父的青云障上,便轮流在师兄们的飞剑上跳来跳去,还美名其曰:“这是考验师兄们的御剑能力呢!若是我们跃过去的时候哪位师兄的剑身晃了一晃,那就说明基本功不过关,师父啊你便罚他在飞剑上绑两块大石头!”
老八小九一个腔调儿振振有词,师父师兄们竟无言以对,幼蕖还得意洋洋地表示:自己这是在行路过程中都不放弃修炼——要知道,这空中跃上飞剑的本事,平时哪有机会练习?说不定哪一天,就可以用上呢!
守玄觉得小九儿说得太对、太妙了!于是越发起劲地跳来跳去,就连祈宁之的剑,他都毫无芥蒂地跳上去好几次了。祁师兄这人吧,虽说人酸么,可是他剑又不酸!
祈宁之从来没有这样练习过御剑的抗摇摆能力,果然,有些效用!不过,如果他的藏圭剑上不总是老八那个小胖子就好了,小九应该会轻一些吧……
一百四十七章 黑海浮银岛
祈宁之觉得,空中飞来飞去这种事,就得小姑娘来才好看,飞跃起来像只翩飞的燕儿,身姿美妙轻盈,一看就灵巧得很!足堪赏心悦目!
哪像这个老八,又胖又重,那哪里是跳跃啊,分明就是砸人呢!整个人简直就是颗沉重的石弹!
祈宁之面上若无其事地努力把控着剑身的方向与平衡,腿不由自主地颤了两下,对刚刚砸到自己身后的守玄的体重暗暗腹诽了两句。
“对了,师父,这次让老七换个脸,行不?”
守玄边跳边问,这是他想起来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师父怎么好像忘啦?以往出来,师父总是要他用上易容诀,小小地将眉眼略改一改,要么就是用青云障若有若无地遮挡一下——师父道是海上人杂,万一遇到邪修,这种漂亮的双胞胎可是修炼许多邪术的最好的引子。吓得他哟,不能不好好护着自己这张脸。
不过,总有些锦衣夜行的感觉,这次就让老七用易容诀呗!
凌砄好笑瞅了老八守玄一眼:“这次不用,只要路上你老老实实别离青云障左右,到了那边,元亨岛主尽可信得过。”
哦,这样啊!
仙童天姿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示人了!
守玄跳得越发来劲。
青云障上的明炎都有些眼热,确实,老八小九的身姿比开始灵活多了,准头也好,开始的时候跃上去还微微晃一晃,要师兄扶一把,几次以后,就稳稳当当,一丝儿不摇了!至于三把飞剑,开始被小人儿跃上时,一时承重增大加上跃来的冲击之力,剑身还会略略一颤,几次以后,也就平稳得如同未曾负重一般。
不过明炎可没这脸皮蹭师兄们的飞剑,他都这么大了!等他筑基以后,自个儿御刀飞行再练这跳跃腾挪的功夫也是一样!还有啊,到时候他还可以用自己的竞风刀来载小弟小妹,他的刀比剑宽多了,放出来足够小九老八跳着玩儿了!
知素悄悄翻了下眼睛,干脆不去看,只安坐铁木鹞,保持着端坐如松的仪态,一面控制着座下飞行,一面拿出自己的九绝梭来参照钻研。
不得不说,老七的风仪真是好!长得好就不必说了,和老八一样的脸,却不见闹心,分明透着一股从容静美。若是自个儿师父言是真人看到了,也要赞一声“美哉知素”吧!祁宁之边在心里吐槽折腾个不休的胖墩儿老八,边默默欣赏玉雕一般克制严谨的老七。
飞了一日,天色渐晚,诸弟子亦有些疲劳,遂回到凌砄的青云障上打坐休息。
凌砄盘膝而坐,驭使青云障的同时放出神识在外防护,青云障片刻不停,直往去处。
归云海上有来此捕猎海妖的两三修士,几道剑光或飞舟在海面上低旋,有人抬头时,只见半空里一抹若有若无的青蒙蒙光华掠过,似是一道云气,再凝睛看时,又已无踪。
归云海上本就常见风云变幻、气流四撞,那修士不以为意,摇摇头,对来往闲云无甚兴趣,注意力旋即被海中一条巨鳍鲨吸引。
半夜时分,洗砚接过凌砄的操控权,身为大弟子,他对师父的青云障亦可指挥飞行。
凌砄点点头,微微阖了双目,放心地调息了一个时辰后又接回青云障的掌控,不是对洗砚不放心,而是他自己修为、神识根基都较弟子深厚得多,自然多是他来做这些事。
一旁打坐的如松看了一眼大哥与师父的交接,自惭不能分担,只能心里盘算了下傀儡该如何改进来操控飞行,又或者将铁木鹞儿改进成不需要人掌控的模式……
一夜无话。
天色再明时,休息了一夜的洗砚等人回到自己的飞剑上,幼蕖与守玄亦是如前一日一般将跳纵来去当作乐趣,而且乐此不疲。
下方海水的湛蓝之色逐渐转深,似是掺了越来越多的墨汁,海水中亦开始泛浮出大大小小的碎冰片。
“好冷!八哥,快回来!”幼蕖突然打了个哆嗦,赶紧自洗砚的剑上跳回师父的青云障。
守玄反应慢了一拍,跟着过来时几乎是跌进来的,他跃在空中时已经快冻僵,实在灵活不了了。
自温暖的归云海面突然闯入冰封世界,一点过渡都没有。
元亨岛虽非极北之地,冬天却特别漫长,且奇寒酷烈,令人难以忍受。
少清山有人来过两次,还是禁不住的惊叹:此时元亨岛附近的海面,整个儿都凝成了一块无边的巨大黑色冰镜。
这种黑并不是那种完全乌沉沉状态的一团漆黑,而是透着晶亮,折射出明光。边缘处海水哗哗激荡出细碎白浪,冰水两处分明,令人情不自禁地感慨自然造化之奇。
不止是幼蕖守玄,其余诸人亦是觉得寒气凛然,身上每个毛孔里都似被冰针扎进一般,赶紧运起灵气疏通全身,飞回师父的青云障上,服下事先备好的火舞丹,这才轻松了下来。
只有明炎运转了一下灵气就没事了,他是天生的火灵根,火又特殊,火力比别人都要旺盛。
他掂了掂手上的火舞丹,看看幼蕖的小脸仍然红润润的,似乎不需要更多的丹力相助,遂先把丹药收了起来。
远处的元亨岛还只是一个小点。
近处,散落在海面上的几座海岛,都被冰雪所盖。奇怪的是,海中是黑冰,岛上却是白色冰雪。低飞时只见一片银白世界,高飞起又见黑白分明,皑皑白色覆盖的岛屿浮衬在茫茫黑海之上,堪称奇观。
近岛的几块巨大礁石上,浪花都被冰冻保留着扑起的势头。海面的巨大冰镜之中,还有鱼儿作展鳍摆尾状。可以想象,在寒气袭来的一刹那,这方圆三千里,不管是生物还是海浪,都是在顷刻间便被冰封。
幼蕖是听师兄们描述过,但是听来的哪有此时的目睹来得震撼,禁不住啧啧称奇,脖子往外伸得老长。
不须她说,凌砄微微一笑,指挥着青云障绕着几座冰岛低飞了两个来回。
洗砚等人亦是为这奇景所醉。祁宁之首次见到,饶是他自认见多识广,仍然惊叹出声。
归云海北,未到孤崖海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奇处!
一百四十八章 此地冰雪奇
这些岛屿的山石地面都裹着冰霜结晶,溪涧凝冻,疏疏少许树木上冰花堆簇,枝条上亦密密悬挂着半透明的冰棱。甚至山间的瀑布,都冻成了一座座巨大的静止冰塑,在日光下闪着耀目的银光,瑰丽动人。
只有守玄不感兴趣,他揉着脸,鼻尖红红的,正要开口抱怨,见小九开心得脸上发光,迟疑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这鬼地方!除了青云障上,这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
元亨岛如果不是有阵法,也得像这些岛一样,冻成个大冰坨子!守玄实在不喜欢这里,看看冰潮可以,要是长住……才想了一想他就要打寒战!
守玄悄悄摸了一下小九的手,感觉她指尖虽凉,灵气却仍然活泼泼地无一丝凝滞,才放下心来。小九爱玩,他就不扫她兴了,更不能抱怨,少不得自个儿撑起兴头来陪她好好儿玩一趟。
“那座!那座!”
幼蕖兴奋地大叫,拿手指着最大的一座冰岛,凌砄一笑,青云障悠悠飞了过去,绕着最大的冰瀑岛飞了两圈。
这座岛上峰岭林立,冰瀑众多,万仞冰峭,千叠银山。自山顶悬垂下来的瀑布还保持着万丈飞泻的形态,却完全被静止冻凝,万籁俱寂之中,似乎犹可闻飞湍瀑流争喧豗之巨响。水流粗处如玉柱堆簇,细处如银带静垂,密集处如万千钟乳参差,疏朗处如雪白蛟龙倒挂。
自上空俯瞰,雪岫玉台,隐映陆离,素辉银焕,皓光冰洁。
天地造化之奇,可作一窥。
“此地气候与他处迥异,数日之内可经历绝寒酷热,亦是一奇。不知你们可还记得前次来时情景?”凌砄对诸弟子问道。
“是的,上次来啊,前一天冻死,后一天热死!”如松点头。这里的气候真是奇怪,简直就是没有四季,只有冬春,几乎是刚刚冰雪消融就进入烈日炎炎的夏季。
“不知是否因孤崖海的古怪造成?”知素难得开口,一说话总是有探讨的意味。不过也确实,此处靠近高阶修士们都未能探个明白的孤崖海,有什么古怪也是正常的。这世间,未知的事物太多,多探寻一些,也是漫长修道生涯的一种乐趣吧……他纵目极东孤崖海方向,此时虽不得见,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去一探究竟。
“师父啊,这么冷,冰面都还没化呢!今儿会有黑冰潮吗?”守玄抽着鼻子发问,幼蕖同样投来疑惑的眼神。
黑冰潮,是元亨岛三千里海域开封解冻之时,千里冰层破碎激荡,海水夹带冰块,形成奔向孤崖海的滚滚大潮。
“万千年来,每年今日午后,都会有黑冰潮,从未爽约。此处虽然奇寒,气温上升却也甚快。你们且细细感知一下,此时此地气机正有细微变化。
其实,这几日的寒气,特别此刻,已经较前段时间少的多了。为师从前曾在最冷时分来过元亨岛,那样的寒气,连师父当年金丹完好之时都要防护周全才可一行。”
凌砄收了青云障的防护,任寒风十方来袭。
众人静下心来细细体会。果然,虽犹是寒气凛凛,可是不知不觉中,空气里酷寒的威力已在消退,一丝丝,一线线,细微至几乎不可察,微弱至令人以为是错觉。
一息两息还不觉得,可是几息、数十息过后,与前番一对比,便有感觉了。及至一盏茶时分,再与之前对比,就更明显了……
呼吸进肺腑的,轻拂过肌肤的,除了如针的寒气,好像又多了一分暖气,丝丝缕缕,若有若无……
幼蕖左手托着一个气泡,里面是一开始来时笼入的寒气,右手也托着一个气泡,里面笼着的是刚刚截取的一段气流。
“小九这个法儿好!”凌砄赞了一声。
守玄手里也有两个气泡,是幼蕖刚刚每过两息就捕捉的一点寒气,因见他没有什么感觉,幼蕖便想出这个法子助他比对。还别说,真的,这样感知对比一下,都快失去耐心的守玄也能发现,确实,越后取的寒气,越是比开始少了那么一两分,微弱,却明显有消退的趋势。他丢开气泡,再以肌肤、神识、灵力去探查气机。
见老八也能静下心来感受气机变化了,知素感激地看了幼蕖一眼,注意力才完全回到自己的感悟上。
眼见已近正午时分。
中天之上,红日高悬,日色里已经带了春的暖融。
经历了正午春阳的照射,暖气便在与寒气的交锋中渐渐占了上风。
“咔……”一声轻响,祈宁之心头一跳,骤然睁开眼睛,他曾被凌砄指点感受过少清山的冬去春来之物候变换,曾用心思探查过少清山下七舍村外大河冰冻的破裂,此时于此声自然极为敏感。
祈宁之睁开眼,对上洗砚等人含笑的眼神,一喜,大家也都感受到了!
诸人于青云障上俯首看去——
细心体察之下,那些冰封的海岛分明有了一些变化,冰的表层开始酥化,皓如洁玉的冰光似乎开始流动。
众人静静等待。
渐渐的,阳光之下,海面上几处无人海岛上向阳处的冰雪已开始融化,雪水顺着斜坡涓滴汇集,冰崖上冻结的巨瀑也渐有了淅沥之声,水开始流动。
流水声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渐而淙淙潺潺,哗哗啦啦……坡上,地上,溪里,千万支细流渗出来、流下来,水流越汇越粗,细流越来越少,最后汇成几股汹涌的奔流,冲到山下,奔进大海。
那冰封的海面在持续坚定的温暖日光照射下,在岛上汇流的冲击下,平滑如巨大镜面的冰层逐渐变酥、变软,颜色仍然深黑,却因冰晶的闪动而显得越发透明净亮,如一块成色被提纯得越来越上佳的巨大黑水晶。
终于,在细细碎碎、连绵不断的击玉声中,突然传来了山崩地裂的一下声响——靠近最大冰岛的一处海面上,伴随着巨响,猛然翘起了一块巨冰,似乎是一座冰山突然涌出。
一百四十九章 有得有未得
原先平静的黑色海面好像突然活了过来,风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第一块巨冰裂开、翘起之后,周围的冰层似乎得到了某种一致的号令,齐齐“咔嚓”作响,再“嘣”“嘣”连声,破裂的冰层越来越大。
“哗——哗——”
“泼喇喇——”
冰层底下的海水被搅动出大朵的浪花,越来越多的巨型冰块脱离主冰层之后,被激荡的海水推得群群树立起来,冰块的尖端如齐刷刷林立的刀剑矛戟,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泽。
云水怒、风雷涌、玉山倾!
茫茫黑色海面上,坚冰迅速崩溃。
“俗世谓军队‘兵败如山倒’,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的海面解冻倒是恰如其分。”如松喃喃自语,诸人同感点头,知素凝视着下方手指微动,若有所思。
离海岛较远的冰层,一开始还保留着如镜般的平静。近岛处先一步解冻的海水裹挟着碎冰在冰层之下发起了越来越猛烈的冲击。终于,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蜘蛛网般密集的裂纹支撑不住,轰然一声,平镜终告瓦解。
无尽涌动的黑色海水蕴藏着无穷的能量,至柔,又至猛,看似不激烈的涌动,却携带着无比宏大的力量与气势,庞大至千里的整块冰层硬生生被挤压成一块块巨大的冰排。
远处云间传来一声惊呼,似是被奇景所撼,未能自已。
距离虽远,凌砄是何等耳力,弟子们不觉,他却是听得分明,远远看了一眼,云间隐隐有宝光偶现,应是慕名前来观赏黑冰潮的某方修士,此亦是常态,互不打扰便好。
其中一道有些熟悉,应是故人。
凌砄一眼扫过,暂不理会,先看顾着弟子。正好守玄蹦了过来,指着冰面,张大了嘴,感叹得说不出话来。凌砄拍拍老八,示意自己知道了,一笑。
洗砚等人自忖若是自己遭此巨力挤压,即使兵器神通全出,也只能敌一时而已,不死亦伤。
但是海水却不知疲倦衰退,从容起伏间,千里范围,坚冰层层,管他巨重如山又或是锋锐似剑,尽在掌控,肆意令其来去、躺立、沉浮,甚至粉碎!
祈宁之心有触动,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与云清交流,却见云清微闭了眼,两臂略抬作环抱状,一股气流在他身遭流动,缓慢微涩,似尚未圆转如意,却已有不凡气势。
云清师兄悟性如斯!
祈宁之自己有些小感悟,却比较零散,还未知落在何处、如何实践,只能待以后修炼中机缘触发时才会形成真的收获。他心里实在为云清高兴,又可惜云师兄灵根资质不高,修为上来得慢,不然,今日青空界,早已有少清山云清的天才之名!不过,假以时日,厚积薄发,修道界迟早有云清的一席之地!
海水托着千万堵巨墙似的冰排载沉载浮,冰排之间“轧轧”作响,突然似是海深处有巨人大大吸了一口气,海水猛然一荡一推,千万块冰排顿时如山一样地齐齐竖立起来,海面上立时涌出座座晶光璀璨的玉城墨岭,巍巍壮观,异芒闪耀,比起寻常的素雪白冰,又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奇异力量。
俄而,浪涌平息,巨墙仰翻,千排万排齐齐平摔下去!
喀嚓、喀嚓!
轰隆、轰隆!
溅起的浪花排空滔天,最高处直溅到半空里的青云障上!
云浪互绞,水天相击,天地间陡然寒生!
“好!”明炎大喝一声,只身跃了下去,脚踩浮冰,两掌连劈,左右两座冰山顷刻间一融一碎,显见是威力较以往更甚,分明方才亦有所得。
乌光玄影里,冰末水汽如蒸如激,弥漫成雾,明炎一连劈了十数掌后,大出了一口气,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碎冰渣子。他踩着一块巨冰仰头看着青云障,禁不住一阵歉意:“三哥,对不住,我一时激动,忘了你在静思……”
云清方才确实被明炎的大叫惊醒,却无丝毫不悦,他摇摇头:“不妨事,我已把握到了主脉,回去后还要完善,细分出条理来。我若真是完全进到更深的境界,山崩也惊不了我,你那一声算什么!”
明炎哈哈一笑,知三哥实诚,再不放在心上。
“大哥,我见你方才指尖有剑气,是不是也有所悟?”知素问洗砚道。
“惭愧,我谈不上悟,只是看方才那块冰的尖角被破分成几支细剑一般,似剑戈霜寒,一时手痒,忍不住模仿了一下。你看,就是这般……”洗砚说着便模拟了一下剑气的分合,知素皱着眉头指了一指:“剑气破分得确实有无形之妙,可是缘何这一支力道不够?……”
“咦,你看得准,我确实这一股力有些不随心……”洗砚与知素这两名模范生立刻进一步探讨了起来。
凌砄微笑着看弟子们交流。
如松只觉得好看,悟不悟么……反正他从来不强求,他顺手拉了一把守玄:“老八,你呢?看出什么没有?”
“二哥,你自己看自己的,我和小九在说话呢!”守玄挥挥手,他确实正与幼蕖聊得火热,俩人嘀嘀咕咕,对师兄们有所悟有所得全然不放在心上。
老八小九只关心海里的吃食,二哥告诉过他们,这附近有一种玉螯蟹,双螯色如白玉,肉质鲜嫩无匹,特别是经过一冬的冰封,紧实鲜美、柔嫩脆甜,生食熟食俱佳,就是这个时候吃最好!海面解冻之后一两天内就得捕上来,不然等海水暖和了吃起来就没味儿啦!
“瞧你们俩!”如松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不告诉你们了!光知道吃!要看呀!多好看!”
守玄才不理二哥,二哥他是吃过了,才不稀奇,二哥他早忘了自己当初足足吃了三大盆玉螯蟹的事!
凌砄笑看弟子各人各态。
云清、明炎那样,是意外之喜;知素与洗砚的感受若有若无,也可谓颖悟堪夸;守玄与幼蕖,一团天真,赤子之心,浑金璞玉,又何必揠苗助长?就顺其自然,挺好!
…………………
周末终于有时间多写一点了。这一段反复写反复改,昨天晚上到今天几易其稿,还找出以前旅游拍的观潮视频来反复回忆揣摩了好几遍。还好是周末,冰潮这部分分开就断了气了,连起来才畅快!每个字我都是认真对待的。周末奉上,祝大家周末愉快!正版阅读愉快!
一百五十章 来人颜如花
凌砄与当世的其他身为师父者有些不同。
本来他带弟子出来就是见识散心,顺便借些自然造化之力潜移默化,熏陶一二。若实在愚钝,便当是单纯出来看一看奇观美景也好。
若是都带着功课任务出来,看完了一定要交待出个感想,那不得累死人!
悟没悟到很不打紧,看没看过却很重要!
有固可喜,无亦欣然。
有人看到剑,有人思及道,有人想要吃,有人赏了景,各得其所,都很好!
青云障上各有入眼,青云障下三千里海域早已是风起潮涌,恶浪滔天,全不复几刻钟前墨冰如镜的安宁。
大大小小的冰块乱纷纷从主冰层上崩离,互相挤压、碰撞、堆叠。冰层之下被禁锢了一冬的海水终于释放出积聚了许久的能量,奔腾汹涌,嘶吼嚣叫。
解封了的归云海,以它那不可抗拒的力量破开越来越多的坚冰,风起潮涌,排空而来的浪潮吞天沃日,拍碎了大片冰面,也将无数的大小冰块卷起,堆压出新的冰山。
黑沉沉的海水与亮晶晶的巨冰彼此撞击、缠斗,猛然一个滔天巨浪下来,雷霆万钧,摧枯拉朽,浪下冰块俱被拍成泡沫。
大风将青云障上每个人的衣襟拉扯得“呼呼”作响,也掀起了每人心中的逸兴壮思。
翻滚不休的春潮终于完全把坚冰击溃,“轰”一下,似乎是战胜的狂号,天地间只见百丈惊涛擎云举日、拱天接地,声若万鼓齐挝、势如挟雷裹电!
潮头处犹如万群银鬃黑色天马齐头并进、奋蹄疾驰,又如十万蛟龙腾跃怒起、翻滚飞腾,后面紧随着黑压压的无尽玄甲军队,桀骜杀气,势不可挡,令人毛发皆竖,心胆生寒。
黑冰潮之威,竟至于斯!
前浪汹汹,后浪轰轰,浪浪相拍,层层竞涌。滔滔黑水白浪裹挟着无数黑晶墨玉般的碎冰,浩浩荡荡,以一往无前的恢弘气势,往孤崖海方向汹涌奔流而去,漫天卷地皆是茫茫水汽。
不过一个时辰,三千里冰镜尽化冰潮滚滚东逝,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上只余少许碎冰随着海水微微起伏,再无方才风云激荡之景。
“呼——”守玄长叹了一口气,“我似是做了个惊天奇梦!”难得的深沉感慨。
对老八这种三句话不离“做梦”的话风,岂止小九老七,便是大哥他们也都很熟悉了。
远处,几道灵光飞入天际不见,那些黑冰潮的观客各自散去。
唯有一道白光倏忽飞来,原来是一叶白玉飞舟。
舟上一名红裙美妇人,花信年纪,容颜清艳,巧笑嫣然,身边携着一双玉雪可爱的女童。
这对女童不过七八岁年纪,虽然一身珠光,因佩饰精雅得当,兼之人才出众,一丝儿不显浮华,倒衬得满身贵气。俩人俱着粉色满绣衣衫,只是腰间所束一为金缕带一为银缕带。
咦?这两个女童怎么看起来好生面熟?守玄疑惑地看看对面,再看看小九。因为他和小九总是在一起,他若觉得见过,肯定小九也见过。
果然!小九也盯着对面那对小仙女似的女童,若有所思。
“原来是白石真人,幸会!”那少年美妇人掩口轻笑,“我就说呢,除了青云障,这世上哪还有这般神妙的飞行法宝。”
其吐音如珠,呖呖娇软,听着就令人欣然生悦。
“花颜夫人,幸会!”
凌砄含笑拱了拱手,回身对弟子们介绍道:“这是广平州绮色谷的花颜夫人,堪称广平州神通无双。”
“绮色谷啊……”弟子们恍然,俱是十分好奇。
绮色谷谷主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得见,这地名却很熟悉。
少清山与绮色谷有些往来,每过一两年便有绮色谷弟子——俱是清雅俊秀、玲珑剔透的少男少女——来奉上绮色谷谷主问候,还有五花八门的礼物,多是些难得的奇花异草及各州特产,贵重未必,难得是稀奇博杂,还多有疗伤之效,十分实用。
凌砄对绮色谷来人亦很照顾,不仅多有回馈,还每次会亲自发一封飞剑传书去向谷主报个平安并致谢。虽说是礼尚往来,但是,要凌砄亲自回复并挑选礼物到人并不多。可见,凌砄与这位绮色谷谷主交情不错。
而且,少清山时常有各方的飞剑传书,其中往往便有一支钤着凤尾的飞剑。
大师兄洗砚说过各派的标记,这凤尾便是琦色谷的特有标志了。少清山独处东南,偏居一隅,却对青空全局明晰知解,实是有赖于这往来不绝的飞剑传书。
故而弟子们对绮色谷很有好感。
凌砄给弟子也介绍过天下闻名的重地,广平州的绮色谷自然在其中。
天下十三州,广平州适处中央之地,本是一通衢要地,却遍是高山险阻、百折岩峦。而绮色谷乃是广平州群峰中间一处“十”字形巨大峡谷,几乎将广平州一分为四,南来北往、东去西来皆要自此谷路过,故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历任谷主自然也都是玲珑八面、手眼通天的厉害人物。
绮色谷中有内外两位谷主,历来都是女子,以“夫人”相称。
想不到这样人比花娇的少年美妇人便是绮色谷这一任的内谷主花颜夫人,想来自是非常人物。
越是年轻美貌,越要有在世上立足的真本领,越要有足以威慑住他人的硬手段,这是万千年来不成文的真理。
“凌真人你说客套话也还是这般无趣!”花颜夫人娇嗔一声,丢过来一个不满的眼色,“听道‘神通无双’还当是夸我呢,偏又只说广平州!广平州外,能胜过我的可也没多少!”
虽是娇嗔,却说得利落明快,语调甜而不嗲,令人不觉轻浮做作,倒显天真灵动。
幼蕖瞅了两眼花颜夫人身边的一双女童,确定了心中所想,注意力又被这花颜夫人所吸引了。
她和师兄们跟着凌砄身边见过的归云海大小岛主与一些宗派之主,或为蛮汉,或为儒士,或阴沉,或霸气,个个深沉精明,都带了些高高的气派与矜持,哪见过这样宜笑宜嗔、娇软可人,偏又直率得可爱、不知假假谦虚的夫人谷主?只觉得这花颜夫人,真真是人如其名。
一百五十一章 见面自有礼
“见过白石真人!见过诸位师兄!”
花颜夫人身边那双女童齐声见礼,动作一致,美观得很。
俩人虽看上去金尊玉贵,却不见骄矜之色,神情长相都很是讨喜,开口即是又甜又脆,一看就是千伶百利。
“见过花颜夫人!见过两位师妹!”
凌砄弟子被一双小女娃抢在前面打了招呼,挺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跟着见礼。
“这些都是你徒弟?哎呦,我们都多少年没有见面了!早听阿土那家伙说你精神多了,我还不信!又说你收了一堆弟子,偏还个个出色,今儿我才信了!来来来,让我瞧瞧,嗯!果然个顶个的好!一看就比你们师父爽快!哎呀,你带了这么多孩子在身边,见面礼我可吃亏了!下趟我去你那少清山,你得多准备些青**!”
花颜夫人一句跟一句丢过来,凌砄接不上,只能无奈而笑,不过神情放松,显见俩人是熟识的,毫不见外。
祈宁之也夹杂在少清山弟子中行礼了,并没有被特意介绍,被凌砄默认了是自家徒弟。他心里有些奇怪,但想想或许凌砄师叔天生不爱多话,本也将他视作自家子弟了,就不必点出来特意说了。
幼蕖眼睛亮亮,这位夫人,又美又亲切,看着就令人心生亲近之意呢!我们少清山人可不是没有见过美女哦!跟着师父身后,既往可是见识过不少呢!咱师父名气大、容貌好、性子温、修为高,哪怕是偏居少清山,每次出行,都有美少女、美夫人来主动问好呢!但是,像花颜夫人这样,热情自然,美而不自矜的,却没有见过。
“哎呀,还有个小姑娘!”花颜夫人也是眼睛亮亮,笑吟吟对幼蕖打量了上下,转头对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姑娘看了看,摇了摇头都,“看,出来长了见识吧!这么好的人才,可把我家这两个比下去了!”
花颜夫人身边的两个女童早见凌砄诸弟子内只有幼蕖一个女娃,眼神扑闪扑闪地看向这边,青云障上的这位小姐姐,似乎也很是面善呢……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莞尔,也不见如何商量,便手拉手一个腾身就跃了过来,一人一边挽着幼蕖的手,亲亲热热喊“姐姐”。
倒把幼蕖与守玄唬了一跳!
这俩小姑娘虽衣着相仿,但是容貌迥异,年龄也不像同年,却这般行动一致,倒比真正的双胞胎还要合拍一些。
守玄想想若是他和自家哥哥手拉手……那场景,想想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白玉舟离青云障还有丈许,两方除了各自师父,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打过招呼了都是礼貌又客气地远远保持微笑即可,双方师父还在寒暄,还没亲近到这个份上,这两女娃……真是毫不见外!
幼蕖喜欢!这不是她上次和八哥下山时在戏台下结识的那对姐妹花嘛!果然是有缘啊!原来那次这俩丫头也是溜出来开眼界的!
不过,上次两个小姑娘穿着凡俗衣服,打扮得有些不伦不类,她以为那是人家家境败落之类的缘故,也未多想,哪晓得,原来是两个女娃不懂凡俗装扮!今儿见面,金装玉饰起来,宝气腾腾,一看又格外娇美了。
她只觉得看不过来,左边这个笑靥如花,右边这个花如笑靥,都是一般的甜美可爱。
左边道:“姐姐,我叫金错,一见你就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右边道:“姐姐,我是银错,你跟我们回绮色谷吧!我帮你摘花儿染指甲!”
俩人同时捏捏她的手心,幼蕖会意一笑,只当做初次见面。
上次人家报自己的名儿是“小金”、“小银”,她报了自己是“李九儿”,都没错!
守玄没留神就被挤到一边,他方才见俩人直扑过来,看清了样貌,很是狐疑这俩人是不是上次抢了小九半天的那对姐妹?此时又听得这两个女娃满口都是跟他要长期抢小九的架势,而看小九分明也是欢喜的样子,生怕小九一个松口就真的跟人家走了,心里着急,赶紧转了半圈绕回到幼蕖身前。
幼蕖才道了一句:“我叫幼蕖,我也……”就被守玄打断了:道:“小九,师父师兄们都在,你可不要乱答应人。”
左边的金错一瞪眼,正要刺这个乱插嘴不讨喜的小胖子一句,就听得花颜夫人道:“小金,小银,把姐姐带倒我这边来!”
她心里一喜,得意洋洋对守玄做了个鬼脸,同银错一道,拉着幼蕖飞身回到白玉舟。
“哎……”守玄张着嘴,眼睁睁看小九去了人家那边,自家师父却没什么反应,跺了跺脚。
幼蕖被俩人轻轻一拉,便飞了过去,也是她大半顺着金错银错俩人的力道,实在是不太好意思拒绝俩人的热情好意。
凌砄并无制止之意,守玄只能暗自气闷。
花颜夫人拉着幼蕖的手,看了又看,转头对凌砄道:“你们一群糙汉子,偏偏出了个这么朵娇花,你们哪会照顾人?真让我舍不得把这小姑娘放在你们少清山!”
说着,她自头上拔下根玲珑宝簪,便往幼蕖头上插,嘴里一句没停,道:“你看看,小姑娘家家的,头上连朵花儿都没有!”
“原先有的!”守玄气嘟嘟地暗道,“是我亲手掐了插上去的呢!只不过方才被起冰潮的大风吹走了!”
那只纤纤擢素手拈着无暇若凝脂的白玉宝簪,手便跟那莹润的宝玉质地一般,几乎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手指,哪里是玉质。宝簪上镶嵌着十数粒晶莹剔透的宝石,在阳光下光芒四射,却掩不住花颜夫人灿然生光的笑颜。
幼蕖眼睛都要花了,连忙推辞:“谢谢夫人,但是晚辈实在不爱这些装饰,师父给的好物事原也不少,是我自己嫌行动不方便,懒得带!”
“师父给你的可不是装饰,这是绮色谷有名的玲珑多宝簪,比一般灵器都强呢!”金错赶紧解释道。
“嗯嗯,上面的宝石都是各有效用的!”银错补充,又道:“师父说等我们满了十岁就可以戴了,师父打造了好几枝呢,你赶快收下!”
一百五十二章 外谷与内谷
花颜夫人和金错银错姐妹一心一意地要幼蕖收了那玲珑宝簪,幼蕖却坚决婉拒。
“师父给我讲过贵谷的宝簪外人多少灵石也难求,因此幼蕖更不能收。师父平日多有教导,我少清一脉的功法原不应过多依仗宝物之力。我即使收下,也不能发挥宝簪原有用处,岂不辜负了夫人好意?”
“瞧你这小女徒!时刻不忘替你开解!”花颜夫人含笑瞟了凌砄一眼,见幼蕖坚辞,凌砄只任这女娃自主,也不强求,便插回宝簪,袖子里却滑出一串珠链,不由分说给幼蕖挂在脖子上,“这个不累赘!不过是定神养颜的珠儿,不许再推了!”
金错银错一边一个拉着幼蕖的袖子摇摆:“这个好!我们也有这个!姐姐你可被再推了,要和我们一样!”
姐妹俩边嚷嚷还边拉起自个儿颈上挂着的同样珠串来给幼蕖看,又悄悄露出领口衣服间红绳穿着的一对紫莹莹的玉颗子。
幼蕖笑着回头看看师父,见凌砄微微点头,便安心谢了。
花颜夫人眉眼都是笑意:“好孩子,别看你师父!他懂什么?我自认识他那天起,就知道他啊,又土又倔,身上挂个玉佩就当十分打扮了!亏得有人不嫌……”
她突然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说错了什么,悄悄溜了一眼凌砄,笑容半分未减,不过立刻转换了话题:“好孩子,你跟我回绮色谷吧,谷中姐姐妹妹有许多,一道儿斗草荡秋千做胭脂什么的,多少有趣!可不比跟着这些糙汉子强!”
花颜夫人拉着幼蕖的手不放,又转向对凌砄道:“凌真人,你是知道我谷中规矩的,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娃,让她到我这里做个外谷弟子罢!只是名头上不够金贵,但我保证是我亲传,待她就跟我这两个内谷徒儿一样一样的!过得几年后学成了,再还你就是,岂不两下便宜!”
“内谷?”幼蕖不由睁大了眼睛,对金错、银错看了又看,“啊,你们是内谷弟子啊!我听师父好像说过,你们……”她有些疑惑地揉揉额头,“我没仔细听,有些忘了。”
有些懊恼,她只记得内谷弟子与外谷弟子不同,内谷弟子似乎要尊贵些?
“人家以后是要做岛主的!”守玄难得比幼蕖知道得多,也难得没好气地插了一句嘴。
知素翻了个白眼,他说呢!怎么老八刚刚那么好态度来虚心求教,问了他那么多绮色谷的话题!还用的传音往来,道是别人听了会损了少清山面子!
才问出了大概,就抛出去显摆了!
“啊!你们以后是要做岛主的啊!”幼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语气与神情,并无巴结与特意的热络,满满的都是欢喜与惊叹。
且说凌砄听了花颜夫人的话倒也真的有些动心,他知道花颜夫人为人与绮色谷底细,倒无什么不放心,何况,花颜夫人说中了他一直隐隐的心事:小九要是有个女师父教导,确实会弥补一些不足。
看看清水般素净的小九,再看看满身珠玉琳琅的金错银错,凌砄突然有些惭愧:自己这个师父,是不是有些忽略了,小九毕竟是个女娃!
绮色谷的规矩,凌砄自然是知道的,青空界各方势力介绍自然也是教授弟子的必读内容。
祈宁之也曾有机会在门内长老闲聊时听了一耳朵,他的师父言是真人也给他普及过这些常识,但是对绮色谷语涉较少,约莫是师父觉得谷中都是女子,他们没什么机会打交道的缘故?上次师父在少清山,好像和凌砄师叔提过琦色谷的凤尾剑书,也是匆匆一提罢了。
绮色谷历来谷主都是女子,设内谷与外谷两位谷主,皆是未嫁人便作妇人装束,为的是好行统辖之职。
内谷掌谷中核心道典心法,只有现任内谷主才有资格收内岛弟子,内谷弟子亦只有两位,自小便当做日后的内外两位谷主来培养,待将弟子培养得可以出山,内岛主便退任长老,交出谷主之权。
外谷主掌的是往来日常庶务,所收弟子皆是外谷弟子——内谷主除已收的弟子,除定下的两名内谷弟子外,其余亦都是外谷弟子。
外谷无权涉及谷中机要。与别派别宗不同的是,这些外谷弟子还可来自各家门派。
因绮色谷由女子掌管,谷中出产多奇珍,地理位置亦极重要,多招人觊觎,各方势力多有插手。于是数千年前,当时绮色谷诸位长老与谷主一致决定,将谷上各方势力所派之人索性皆收为外谷弟子,任其互相牵制、抵消,竟然自此获得了某种奇异的力量平衡。各宗各派观望之后,都无这个能力可同时开罪诸多势力,只得亦默认了这种做法。
两位夫人任谷主之时,不管内外,都不得谈婚论嫁,退居长老后倒是可以凭各自心意嫁人,但是必须卸去长老之职。
两位内谷弟子亦是自小便与亲族断绝联系,全部利益都关联在绮色谷中。
这些措施都为的是保证谷中的掌权人物不以私情影响大事之决断。
外谷弟子权益虽比不得内谷,却可保留原属门派身份,几年后尽可以回归本来身份,可留可走,来去自由,自身利益与宗门利益可以兼顾。
故而绮色谷外谷弟子这一原本边缘化的身份,反而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人人都想来绮色谷呆个几年。
这些各宗各派来的外谷弟子,若运气差些,一无所成,便当是下山历练,也算见识了这天下着名的绮色谷。
运气好的,不止赚些厚利,如蒙谷主青眼,还能得到高阶功法,更是成为自己宗门与绮色谷沟通的不二人选,成为宗门仰仗之人。岂不妙哉!
故而花颜夫人道是幼蕖可作她亲收的外谷弟子,且几年后还可将幼蕖“还”给凌砄。
凌砄忽觉袖子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守玄满脸紧张地拉着他:“师父,小九不喜欢那些叮叮当当的物事!小九最喜欢和我,和我们一起啦!”
一百五十三章 此行原有因
“夫人抬爱,原不应辞,何况我与两位妹妹也是一见如故,更仰慕夫人风仪人品,若得机会早晚亲近,岂止三生有幸!”
幼蕖微微屈膝行了个谢礼,真诚说道:
“只是幼蕖生长于少清山,实不忍远离家山草木,更兼师父师兄视我如珍似宝,骨肉至亲不过如此,幼蕖一日都离不得。只能谢却夫人一番好意了。若夫人与二位妹妹不嫌弃,早晚来少清山多聚聚,幼蕖与诸位师兄当扫榻以待!”
凌砄松了一口气,身后洗砚至守玄等师兄也都是齐齐放下了一排心。
若是小九真的被那边鼓动着去了那个什么绮色谷,他们再舍不得,也不忍心拦住小九的心愿。
幸好,小九只念着少清山,而且这番话说得两边都不伤情面。真好!
“这张巧嘴怎么这么会说话!偏生让我生不了气!”
花颜夫人被拒了一回,也不恼,轻轻在幼蕖脸上拧了一下,看她的神色倒是越见满意了。
倒是金错银错不依,一个拉着师父的袖摆,让花颜夫人再去说服,一个拉着幼蕖的衣服,竭力描绘绮色谷中四季花事,尤其是凤尾鸢草,开起来像凤凰展翅一般,满园金光!多少人远道而来,都只能看个外围,若是她到了谷中,肯定给她搭个灵草琪花围绕着的戏台子!
她们是真心喜欢幼蕖,就是这么合眼缘!谷中姐姐妹妹是不少,可是那些只是口头称呼的“姐妹”罢了,有几个真心!她们都知道金银二女童是内谷弟子,未来将要手掌实权的谷主,不少艳羡就是含酸,那一张张堆起来的笑脸看起来让人牙都要倒!
幼蕖一看就是憨憨的,是真心想交好的,初见就那么投缘!那时,她们用师门秘宝掩了气息,只是一对凡世普通姐妹,她也那般倾心相交!那对玉颗子,周到又贴心,也是能给凡人的最好最合适的礼物了!现在,她连师父的多宝簪都推了!足见不是贪慕虚柔的!
看整个少清山上上下下,个个眼神清正,精神厚朴,都是好的!除了那小胖子有点小心眼罢了,那也无伤大雅。
反正师父也能收外谷弟子,师父收了她不正好!然后她们就可以一道玩儿和修炼啦!
金错银错姐妹俩打定了主意要说服李九儿拜入花颜夫人门下。
原来我们小九这么受欢迎!被金银二姐妹视为小心眼儿胖子的守玄却在心里美滋滋地想道。没了小九被拐走的威胁,他立时跳到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看到了小九这么招人喜欢,身为八哥,实在是与有荣焉,嗯,荣焉得很呐!
“说起来,我上次其实已经到了少清山附近,本来是欲往孤崖海一行的,唉……”
花颜夫人微喟一声,转而神色低婉,别有一种温柔态度,语调也如清凌凌的泉水一般,令人不由同生惆怅之意。
“……不过,我放心不下这对小徒儿跟着我去那等险地,索性就在归云海上转了几转,果然是好地方!难怪你在海边上的少清山呆了这许久。”
花颜夫人展颜一笑,方才的脸色低落只不过几息,似是一片云彩飘来微掩晴空又旋即被清风吹散,简直令人怀疑是错觉。
“是啊是啊!我们在海上看到许多奇观呢!那么大的鱼!还有的岛会吃人!”金错大力点头,眼中都是向往,想来是在绮色谷里闷坏了。
“要是早知道九儿姐姐你在少清山,我们肯定早就过去啦!”银错很是遗憾。
幸好你不知道!那边守玄悄悄在心里补充。
凌砄与这花颜夫人似乎是有什么默契,也不多问她因何要去险地孤崖海,微微一笑,神情里分明写着“了解”二字。
少清山弟子,大的淳厚,小的无邪,都没什么想法。
倒是祈宁之心头一动,难道凌砄师叔与这花颜夫人,有什么难以言表的故事?他随即暗暗摇头:应该不会!他们只是旧识而已,估计只是凌砄师叔了解花颜夫人以往的故事罢了。
白石真人另有情事,老一辈修士都是知道的,祈宁之跟着师父言是,自然也听过不少。
“白石真人,你看我家这两个小徒,以前虽然少带出来,却看人挑的很!她们对你们少清山向往得很呐!你家小九,也是开口邀请过我们了。”花颜夫人眼波流转,轻笑道:“日后我少不得多来叨扰了,这里先行谢过。”
“少清山自然蓬荜生辉。凌某当清扫花径,开启蓬门,恭候夫人与两位贤侄女芳驾!”
凌砄师叔待人一向真诚,假假的客套话是不会说的。那,这花颜夫人,与师叔以前关系很好啊!师父说过,白石真人的事他都知道,那这花颜夫人会不会与自家师父也是旧识?祈宁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那么多的好奇心,唉,他好像,越来越不够清心寡欲了……
“好哇好哇!”金错银错可不管人家是客气话还是真心相邀,已经开心地拍手跳了起来。
银错跳了三两下,立刻又拉住幼蕖的衣衫下摆:“姐姐,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们玩儿啦!”
“嗯,我等你们来!”幼蕖当然也很开心。
只有守玄不太开心,他觉得自己又要被撇下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广平州那么远,来一次也不容易呢!说说得了,还能真的整日往少清山跑啊!她们俩可是日后要做谷主的人,要修炼、熟悉庶务、学习管教谷内弟子……能有多少时间分出来!希望花颜夫人对她两个徒儿多多严加要求……
“白石真人,你们此行亦是为黑冰潮而来么?看完就回去吗?”
花颜夫人见小弟子三言两语已经约好了后续,对少清山诸人越发喜欢,顺口问了问凌砄的行程。
“凌某本是带弟子准备去元亨岛,会一会元岛主,黑冰潮不过是适逢其会。黑冰潮看过,便要往元亨岛去了。不知夫人是否同行?”凌砄指了指身后弟子,答道。
元亨岛?
………………………………………………
抽个小空跟大家解释一下文中的一些名字。文中的名大多有由来,因为我有点强迫症,特别是费了心思的角色,没法用随意起的名字糊弄自己。大师兄洗砚,因为黄庭坚有写砚台诗云“晴窗影落石泓处,松煤浅染饱霜兔”,所以他的居所就叫“石泓居”啦!也许有人能想到其他名字的出处,遥隔空间屏幕,若你与可与语心有灵犀,想到一处,有这会心一笑,就不负可与语码字辛苦一场。
一百五十四章 元浩迎客来
“你可是为了那直方大阵?”花颜夫人了然,“凌真人对弟子可真是尽心尽力。我原在两可之间……”
她看了看一脸渴望的金错银错二女徒,摇摇头笑道:“既如此,我可不能被你比下去,少不得也往元固那里走一遭了。”
青云障与白玉舟欣然结了伴,同往元亨岛去。
凌砄原礼让花颜夫人在前,花颜夫人却执意不肯,特意让白玉舟落后了十余丈,以示敬意,言语神情也不是一般客气,是真的对凌砄极为尊重。
既是同行,金错银错便不肯放幼蕖回去,拉着她在白玉舟里同坐。
幼蕖好奇打量了一下,玉舟外观玲珑小巧,内里更是华美精致,种种华饰自不必说,还胜在轩敞明朗,应该是用了须弥甚至洞天之术;而且由内向外看去,玉舟中上部透明若无物,可清晰地看到舟外的碧空流云,毫无逼仄压抑之感。
幼蕖暗忖,这白玉舟比起七哥八哥的九绝梭,虽然速度与隐匿效果可能比不上,但是,这乘坐体验上,确实比九绝梭舒适。绮色岛果然是养女孩儿的地方,样样件件都透着讲究。
青云障上,守玄危机感大起,可惜没有人来与他感同身受。
小九都快被拐走了,你们怎么不着急!
凌砄仍然与洗砚等人言笑晏晏。
守玄咬着牙,对师父师兄们的迟钝很是忧心,更着急:别看小九现在拒绝了花颜夫人的收徒要求,可是架不住那对金子银子太能吹啊!初次见面就拐走了小九大半天,现在更是旧情复燃,一路上还不知道怎么蛊惑小九呢!
虽然守玄对小九坚定的意志有信心,可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虚的:那个什么白玉舟啊多宝簪啊,一看就让人动心,小九喜欢漂亮东西,他是知道的。万一呢……
小胖子守玄一路上忧心忡忡,知素看看傻弟弟:嗨呀,竟然有心事了!有心事好,正好愁瘦点,哪有修士长个圆滚滚的小肚子的!
祈宁之暗思,看样子,花颜夫人与元亨岛的元固岛主也很熟,不然,不会直呼其名,凌砄也不以为异。怎么与元岛主、白石真人都熟悉的自家师父,就没怎么提过这花颜夫人呢?
青云障与白玉舟不过飞出一炷香功夫,就见远远一道剑光飞来,飞剑上一名蓝衣少年衣带当风,秀美俊逸,飘飘然有出尘之感。
凌砄与花颜俱认识来人,正是元亨岛主事的大弟子元浩。俩人不约而同地一挥手,都收了护光,白玉舟与青云障低低浮在半空。
“元浩见过见过花颜夫人!白石真人!”元浩含笑施了个礼,“海上寒潮初退,护岛光阵方收,便有嘉客远来,岛主不胜欢喜,特命小子前来迎客。”
明明是凌砄的青云障在前,花颜夫人的白玉舟在后。元浩却先向白玉舟处行了礼,而且一见白玉舟,那神情分明欢喜得多,凌砄毫不介意,想是习惯了。
祈宁之旁观者清,微微诧异,竟然这花颜夫人与元亨岛交情更好!
洗砚、如松、云清皆跟随师父来过元亨岛,与元浩乃是旧识,互相打了个招呼,很是随意。
“元固那家伙,知道我喜欢漂亮孩子,回回都让你来迎我,是怕我不去么?他自己怎么不来?”花颜夫人打开玉舟护罩,眼波流动处若喜若嗔。
那少年元浩落落大方地拱手行了个礼,对花颜夫人态度礼貌又不失亲近,笑道:“岛主方才动用澒洞镜关闭抵御寒潮的光阵,才发现夫人玉驾光临鄙岛,真是不胜欢喜。只是一来寒潮初退,师父还有些要务须处理,二来,唯恐夫人尚有事牵绊需往他处去,他若是亲身来了,夫人倒碍于情面不得不将就赴岛,反而令夫人为难。”
“我会碍于情面么?”花颜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莫非你当我是凌真人那样的老好人?”
“以往夫人来去匆匆,偶尔才到岛上驻足。”元浩含笑看了看花颜夫人身边的小姑娘,“这次难得带了两位师妹一同出游,不妨到岛上盘桓两日。夫人万里只当闲庭信步,小师妹却尚年幼,还在打根基的时候,累着了可就不好了。鄙岛虽简陋,倒也有几味果品可堪待客。”
花颜夫人嫣然一笑,风姿楚楚:“元固自个儿说起话来让人急,教出来的徒弟却是嘴乖得很。你这一说,我倒不好不去了。”
她见两个丫头都眼巴巴看着她,想想这一路随意停住,两个孩子也是被她这个师父累辛苦了,元固是个实在人,弟子们也该去见见,便去歇上两天也无不可。
只是,不想这么容易就被这小子打动了。
她含笑瞟了一眼凌砄,又道:“那你倒说说,我与白石真人都到了,你家师父倒是见到谁会更欢喜一些?”
这话就问得有些刁钻了。
若凌砄是个心胸狭窄的,给她这么硬抬起来比,立时就要恼。
花颜夫人自然知道白石真人是个君子人,又有昔日交情,她在凌砄面前便多了几分天真随意。
那元浩果然是个玲珑心眼儿的,丝毫也不见为难,接口极快:
“那自然都是欢喜的!不过,弟子私以为,岛主见到白石真人,欢喜的是可谈道论法,切磋交流。岛主见到夫人,只要说说话喝喝茶,那岛主都是极欢喜的。”
似乎觉得此话未免有些暧昧,元浩旋即又补充道:
“弟子们私下都这般认为,凌真人为人清正,岛主向来视之为良师益友,见凌真人,喜的是修道之进。而夫人是良朋密友,风华高妙,令人自然心生亲近之意,岛主见夫人,喜的是心境圆满。”
他宽额秀目,眉秀鼻挺,人长得精神,话更说得讨喜,一丝不乱,语音清和。大家都不觉得他是油嘴滑舌一类,反是佩服他反应机敏,应对得体。
“嗯,说得对,便是你家岛主好。说得不对,那也是你私以为,和你家岛主无关。”花颜夫人展颜一笑,“果然是元固手下头号弟子,这么会说话。我再为难你,倒显得我欺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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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如松的居处名字出处:“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三师兄云清,结海楼,这个很明显了,可与语就不说啦!
一百五十五章 元岛主亲迎
“那是夫人看得起弟子,才愿意与弟子费些口舌。不然,怎不见夫人与其他人多问话两句?”
元浩对答如流,令人放心的稳重中又带些俏皮的口吻,神色愈见亲近放松。
幼蕖看着花颜夫人与元亨岛来人一番对答,觉得甚是有趣。这位花颜夫人,倒像小姑娘一般,喜欢与人斗个嘴,还斗得乐在其中。
元浩前头引路,青云障与白玉舟随后,去速比方才更快,不过一刻功夫,便到得一处大岛,这便是元亨岛了。
此岛形状有些奇怪,岛屿陆地部分竟是一圈环形,外海仍然是黑沉沉的海面,内环却是抱着一汪碧水。
内湖清波荡漾,苇丛摇风,凫影点点,乃是一面巨大的淡水湖,湖光山色,竟然不亚于内陆名湖之景。
环形岛内外,只有一条水道相通,整个元亨岛好似是一只巨大的细口玉玦。
“你看!”金错惊呼出声,指着玉舟下方,“九儿姐姐,你快看!”
幼蕖自然也看到了,玉舟正好飞到沟通内外环的那条水道之上,远远在空中看时,此处只是一道细细的玉玦缺口,降低临近了,才看出水道其实甚为宽阔,足可容巨船通过。
金错惊讶的是此处水流,外海皆墨色,内湖为清波,外海茫茫,内湖莹莹,黑浪清涟在此汇合,可见一条长达数十里的清浊分界线。
以这条线为界,两边不同颜色的水波竟然黑白分明,就连水汽里的不同性质的灵气也是两不相扰,可称一奇。
“这水……真是奇怪!”银错亦是看得眼都不眨,跟着惊叹。
幼蕖口里附和着金错银错,眼睛却看向青云障上,这样的新奇,她惯来是和八哥分享的。
守玄也正看过来,目光一触小九的笑脸,他心里松快得像是开花馒头,被热气烘得面皮儿一下炸开,整颗心都暄暄软软了。
果然,小九不管在哪里,都是记得八哥我的!
守玄对小九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了!
“此处称作‘玉玦口’,是内外两水交汇之处,不止是水分两色的奇景,还有好些造化神妙之处。几位师妹请看……”
元浩极是善解人意,指向下方两处解说:
“南为大石钟,北为小石钟,这一南一北两座石钟山,便是控扼本岛内外之要地。大石钟山,天生一处‘直方大阵’;小石钟山上多奇花异草与珍禽异兽,是一处上好游玩之所。”
他所指的岛口巍然耸立的两座山头,隔着玉玦口遥遥相望,皆是圆顶孤峰,真如巨钟倒扣一般,南边的那座更见巍峨,北边的显得更小巧玲珑一些。
待金错银错等人眼睛在两峰间打了个来回,元浩方又开口,时机拿捏得刚刚好:“小子口拙,描绘不出到底有何神妙,待有机会,定带几位师兄师妹来这大小石钟一游,亲身体会一番。”
“元浩大哥,你哪里口拙啊!”银错捂嘴笑道:“师父整日说我们嘴甜,小妹看,元浩大哥的嘴才是甜而不腻呢!”
“嗯,难怪师父来到这里就开心得合不拢口!唉,可怜我们,先是人才被九儿姐姐比下去了,现在口才又被元浩大哥比下去了……”金错叹了一口气,故作忧伤的怪模样引得幼蕖也是笑个不停。
花颜夫人给自己这对宝贝徒弟一个白眼儿,看来也是一个宠徒弟的。
“知道你们被比下去了就好……”守玄却是在心里补了一句又一句,他就是不喜欢金银两姐妹,能多损她们一句都是好的,哪怕人家根本听不到。
“我师父此时应在盳洋台恭候诸位,方才他有岛中要事处理……”元浩话才说了半截,就听远处传来一连串大笑:
“啊哈哈……”笑声未落,一位身着青绸衫的汉子已飞身而来,转眼已在面前。
“诸位远道而来,元某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原来这便是元亨岛主。
幼蕖便与大家一起行礼,边好奇打量。
这位元岛主中等身材,肤色微微黄黑,五官分明,尤其双眼炯炯,看上去很是精悍能干,不过鼻头略圆,使整个人看上去又多了份忠厚之感。穿着不是修道士常见的法袍,而是类似于凡俗界的富贵人家,嗯,更像是个生意人的打扮!
“凌真人!好久未见!”
“元岛主自然是先安顿好岛上事务为先。”凌砄随意拱了拱手。
元岛主笑得极为开怀,打起招呼来比他弟子更显亲昵。他明明眼神先在花颜夫人的玉舟上溜了几溜,但还是忍住,先跟凌砄见过了,然后才调整微笑、尽量平静地看向花颜夫人。
“……花颜,好久不见!”
元浩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师父最是熟悉,他就知道,师父又有些慌了——元固方才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去面对玉舟的,胸膛起伏那么大,人家估计也看出来了!还有,那双手,为什么要在衣衫上擦啊擦!好好的青绸衫子都给擦皱了!
至于为什么师父要穿凡俗界的青绸衫子?那还不是因为有人夸凌砄的少清山常穿凡间衣裳,夸什么以入世之态,怀出世之心,又何必拘于俗食凡衣!
至于这个夸凌砄的人,“唉……”元浩暗叹了一口气,看向玉舟上的如花笑靥。
“不知我们冒昧前来,可打扰了元岛主你处理岛中要事?”花颜夫人倚着船舷笑问,温软的语调带了几丝笑意,如泉水染了日光,晴柔明媚。她柔荑微露,衣袖拂过玉舟舷边飘飘垂下,优美若花拢垂瓣。
“哪有!我不过是在闭个小关,元浩这孩子,关个光阵也要用澒洞镜四处扫扫,这不,可巧儿就正好看到澒洞镜里有你,哦,你们的影子,匆匆跟我说了一声,慌里慌张地自个儿就迎出来了!”元固语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急,一个字赶着一个字地出来,还嗔怪地拍了元浩一巴掌,“这孩子,整日念叨着要当面见夫人请教,这也太急了!哈哈……”
一直表现得能言善道的元浩张了张嘴,竟然结巴住了:“师父,夫人,这,嗯……”
师父!你怎么没跟我统一下口径!
…………不占字数的说明书………
知素、守玄的名字出自《老子》“知其白,守其黑”,所以住所也源自道家经典《抱朴子》。
一百五十六章 登岛湖海间
“嗯什么!你这孩子,也不问问师父要安排在哪里接待夫人,怎么这般毛躁!幸好我才安排了!”
元固皱着眉头不由分说压下元浩,再转向花、凌二人时,脸上笑容立马绽放,对凌砄与花颜夫人道:
“你们看,我这来得匆忙,身上乱糟糟的,也没来得及收拾,见谅、见谅哈!”
元浩看看师父还带着几分湿意的头发与清洁溜溜的下巴,摸了摸自己鼻子,无语低头。
师父!你几年都不梳头发的人,刚才又是洗又是理,好歹也把头发全吹干了再出来啊!明明一个法术就做成的事!
“那我们就去……”元固似乎是随意地想了想。
“盳洋台?”花颜夫人似笑非笑。
“对!”元固一拍巴掌,“花颜你怎么想的和我一样!妙极了!”
花颜夫人“扑哧”一笑,一霎时,花光丽影,活色生香,元固瞬间失了神,表情都凝滞了。
“咳咳!”元浩实在忍不住咳了起来,随即赶紧不露痕迹地发了道传音给元固:“师父!师父!岛主!!”
“嗯?”元固醒过神来,面上一红,自己清了清嗓子,努力很显大方地笑道:“多日不见故人,真是令人欢喜,欢喜得很啊!”
说罢一瞪眼:“浩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这才知道客人来,还不快快去盳洋台准备!”
“一个时辰前师父你在澒洞镜里看到花颜夫人时就令人去准备好了……”元浩默默在肚子里回了一句,明面上却只能配合地仓促模样应下:“弟子这就去准备!”
元浩飞起一段后又回过头去看师父,见师父今儿打扮得分外精神伶俐,除了头发没全干,声音有点大,其他都还好,松了一口气。
元浩就这么微微一踌躇,就见师父瞪眼挥手地赶他,复叹了一口气——每次黑冰潮退去时,师父都要在附近海面扫上几十个来回,自然失望的时候占多。今天终于看到了想要看的人,这欢喜得……得稳当点把握住机会才好。
他微微一摇头,先一步往盳洋台飞去。
少清山弟子尚不觉得有什么,他们毕竟这方面的见识远不如祈宁之。祈宁之只觉得有趣,实在是有趣极了!
明明是威震一方的元亨岛岛主,在花颜夫人面前,却似不稳当的毛头小子一般!对比一下稳重清平如旧的白石真人,这差别太明显了!与传言中脾气反复无常的形象未免太过天差地远!
祈宁之见元固岛主一幅手忙脚乱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这元亨岛的岛主,倒不似传言那般难以接近!看他这满脸掩不住的情意,难道,与花颜夫人有一段故事的人,倒是他?
元固大半精神都在花颜夫人面前耗着,余光里忽觉凌砄等人尚静候一旁,见凌砄面上带笑,他不免有些心虚,自己生出些许尴尬来:“凌真人,呃,这,这些是你的弟子?”
他极快地找到了打岔的话题。
凌砄指指身后:“老大老二老三你是见过的。其余人,喏,这还有几个,这是明炎、宁之、知素与守玄……”他说着,手势虚虚一划拉,将青云障上的人都指了进去。
祈宁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凌师叔在指到他时,有那么一丝丝的停顿迟疑,但是随即就接下去了。凌砄不特意指出他是言是的弟子,他也不便跳出来自个儿挑明,便含糊着与大家一道儿见了礼。
“凌真人你收弟子的眼光真是好!”元固赞了一声,方才他注意力未及此,此时一打量,确实是赞得真心实意。
凌砄这几个弟子,个个都有乃师风范,眼神正、根基稳,不错!
凌砄自个儿亦微笑颔首,表示认同这位元固岛主的赞赏,在他心里,自家徒儿自然个个都是好的!
祈宁之见凌砄将自己这个非少清山人亦笼统在元固的赞扬之列,元岛主将目光明显在自己身上停了几息的时候,凌砄也未解释说明,大不似白石真人平实自律的风格,心里不免疑惑。
“咦?你不是说你收了个女弟子?”元固上次见凌砄时听闻过此事,此时见青云障上尽是男儿,不免有问,至于男弟子有否比印象里多一个,毫不在意。
花颜夫人拍拍船舷:“那小姑娘在我这里呢!”
元固转过来,见船上三个小姑娘,他一眼看出幼蕖衣着神情与金错银错的区别,不由哈哈一笑:“这小姑娘果然出色!我方才还当这是花颜你新收的外谷弟子呢!”
“哎,元固你眼光可不比凌真人差呦!”花颜喜上眉梢,拉过幼蕖比在自己身边,“你也觉得这小姑娘与我有师徒像?”
“当然!这小姑娘一看就适合给你教导!跟你站一起,气场合的很!”
元固见花颜今日这般好心情,心中甚喜,看到令佳人欢喜的幼蕖更觉顺眼。他知凌砄的徒儿都有些痴,听口气,花颜这徒弟似乎还没有收到,于是大包大揽地撮合:“小丫头,花颜夫人收弟子可是难得的机遇!多少小姑娘托了大人情求到绮色谷外去!她的外谷弟子可不比内谷差多少!凌真人教导再好,也要兼收并蓄不是?”
幼蕖再不明世事,也看出这元岛主事事都在捧着花颜夫人,这话不过是顺着花颜的意讨佳人一笑罢了,她安抚地看了满脸着急相的八哥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改主意。
元固说得千好万好,她只是微笑着低头,似乍见外人的小姑娘被说多了不好意思一般。
好在元浩注意力原也不真在帮花颜夫人收徒弟上,顺着佳人的心意说道了几句,不管后续,博得佳人一笑便是最佳结果,起码让她知道他是向着她的!
眼看气氛亲近热络起来,元浩岛主便邀了众人一道往盳洋台悠悠行去。且行且指点自己地盘上的风物。
“不是说元岛主性子冷淡?”明炎悄悄拉了拉洗砚。
祁宁之也奇怪,他心里也有疑问。
洗砚回头扯扯嘴角,摊了摊手。
凌砄看看元浩,再看看弟子的小动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呀,那就是盳洋台么?”
幼蕖与金错银错姐妹瞪大了眼睛,这座台子,竟是没有根基的!
盳洋台是位于环形岛中部的一处高台,高出云端而下凭无据,竟是没有根基,完全浮空。
此台一边临海,一边面湖,登高而望,浩浩汤汤,水天壮阔,两边的湖光海波尽收眼底。
真是给人以别开生面之感。
一百五十七章 偏有意难平
奇景当前,诸人赞叹观赏了一回。
“嘉客远至,蓬荜生辉!”
两只大鹦鹉迎面飞来,口作人言,语音溜圆清正,嘴巧得很。
“夫人芳华尤胜往昔!”
一只鹦鹉停在花颜夫人面前,扬翅分足,居然低首行了个礼。
花颜笑得撑不住:“哎呦,我就说不来,一来这脸上褶子都多了好多!”她揉了揉脸,看看面前鹦鹉,“你是大彩?”
“我是大彩,小彩抢我的话了!岛主口拙,我代他向夫人问安。夫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另一只嘴更甜更巧的鹦鹉也飞了过来,挤开同伴的位置,挺亲热地将头伸过去在花颜夫人裙摆上蹭了蹭。
这元亨岛的鸟儿都会迎客!
幼蕖拉拉金错银错,示意她们去看。
金错跟她咬着耳朵:“我们绮色谷也有两只迎宾鹦鹉,我们无聊时就跟它聊天,嘴巴可能说啦!师父说那两只鹦鹉也是元亨岛主送她的。”
“我们少清山也有只真言鸟会说话,就是没这么好看,话也说不了长句子,嘴还臭!”幼蕖想起少清山上的真言鸟,同样是口作人言,怎么嘴就这么臭?
说话间,元浩已经殷勤迎上来,将诸人接进高台,台上果然已经布置妥当。
元固面上堆笑而带几分安抚地看看弟子,元浩只木着脸不受,可是转过脸去,对花颜、凌砄等人,复又微笑热情得无可挑剔。
元固无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岛上事务都是元浩在管,连他这个师父的终身大事都在操心,还要背各种被自己莫名扣上的锅,唉,实在是难为这孩子了!
可是,自己见到花颜就控制不住地失措啊!说话都乱了方寸,一乱,只有拿元浩来抵,这样似乎自己才自在些……唉,自己好好努力就是了,争取这次不让弟子失望!
元固居中,凌砄、花颜分据左右。元亨岛的弟子,除元浩之外,亦来了几名弟子,一一陪着洗砚等人在下首依次落了座。
祈宁之暗暗点头:这岛上倒是进退有度,不似有些偏远之地那般粗疏,难怪自家师父那个讲究人也与元亨岛主有些堪放在心上的往来。
幼蕖仍然被金错银错姐妹霸占着,守玄恨恨地看过去,银错对他挑衅一笑,小下巴抬得高高,极为气人。
“哼哼!小矮子,你能抬天上去?”守玄心里嘀咕一句,蕴足了气势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回敬过去,银错瞪着眼,却没有翻回来。
他心里正暗暗得意扳回一局,金错已经嚷嚷了出来:“师父师父,你看!凌真人家那个小胖子师兄,他总是看我们!”边说还边抚上自己的脸:“呀!看得人家都害羞啦!”
呀呀呸!这丫头!脸皮忒厚!
守玄瞠目结舌,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更别谈还击了。
满堂哄然。
金错金错生得伶俐可爱,年纪尚小,这话又说得直白烂漫,完全是小孩子笑闹的天真,大人们只看得有趣。
少清山的师兄们则是幸灾乐祸地瞅着老八那红得像熟透了虾子的脸,难得见到老八被人治得这么狼狈!
如松笑得直拍桌子,洗砚自己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也顾不上规范师弟的行为。
明炎抢着吃的一个果子给呛在喉咙口,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云清赶紧给他拍后背抚前胸,边忙边自己也顺了顺气,被笑岔的。
知素则是恨铁不成钢,又有些幸灾乐祸,该!
幼蕖则是与银错笑得头撞了头,干脆四条胳膊抱作一堆,完全忘了“义气”二字怎么写。
凌砄看向花颜夫人,微笑不语,小儿女之间的促狭调皮,他只笑看就行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当贡献老八给大家增加点乐子罢!
花颜含笑瞧着脸色通红的守玄,道:
“我瞧着孩子不错,比他那双胞胎哥哥还要福相。”
守玄刚刚感激这花颜夫人不仅有雅量而且还好眼光,就又听得花颜夫人那带着笑意的语气继续道:
“我看,不如就把他一道儿带回我们绮色谷,反正我看他与九儿兄妹情深舍不得分开的样子。”
“……这,”守玄竟然觉得这也是个解决他心头难题的好法子,当真认真考虑了起来。
“九儿姐姐是要跟我们回内谷的!内谷哪能有男子?他跟过去了怎么办?”金错真的是惊奇,没想到她师父出了这么个主意。
她只想要九儿姐姐,哪想到她师父还想一拖一。
万一,对面真的答应了怎么办?
“他既然这般看你,你又害羞,想来互相都是喜欢的!”花颜夫人慢悠悠道,“把他接回去,给你做个童养小女婿如何?”
“不要!”
“啊!”
金错的拒绝与守玄的惨叫同时响起。
却原来,守玄正在咬着指头想方才的话题,猝不及防之下,猛然听到花颜夫人的惊人提议,吓得手一抖、牙一合,险些将自个儿手指头给咬断一截!
师兄们笑得更厉害了,便是元亨岛的弟子,与凌砄、元固两位师长,看到守玄努着嘴、扭曲着圆脸,将手哆嗦着拔出来的惨样儿,也禁不住齐齐笑倒。
“无事。”知素一脸平静地拉过守玄的手,随意看了看,捏了个续玉诀给弟弟疗伤,同时淡然告知对面着急的小九,“小伤,须臾可好。”
“谢了啊!”
守玄气愤愤地自七哥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揉了又揉。
对面的幼蕖见八哥无事,便又和金错银错脑袋聚到了一块儿。
又有几只彩羽鹦鹉飞来,衔着海螺杯送予众人。
大家笑着接了。
绮色谷与少清山两家不免对这海螺壳儿做的杯子又夸赞一回,元亨岛弟子帮着指点解说,此螺出自何处此贝如何云云,大家都亲近了不少。
“唉,看这些弟子,才惊觉逝者如斯夫啊!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元固感叹一声,“可惜老土与小言不在,不然我们‘云间五友’可就聚齐了!”
祁宁之第一次听说“云间五友”的称号,江湖上不见经传,大约是这几位年轻时的兴起雅好。想不到自家那爱拿架子的师父,也是其中之一。
“老土那家伙,整天在古墓废墟里刨土,哪里遇得上他!小言么……”花颜夫人低头一掸罗袖,“见不见,又如何?”神色有些寥落。
元固看在眼里,心下微黯。
……………文末碎语……………
人人都有意难平,不如意事常八九,更难平的是可与语人无二三。这是作者名字的由来,希望借文字的写与读,可以与诸君分享一二事。
一百五十八章 师徒各有交
凌砄瞥了一眼祁宁之,不由后悔——方才不该一时犹豫未道明祁宁之的来历,此后再想说,却又不方便了,似着意隐瞒一般,反倒不好了。
他苦笑摇摇头:自己向来坦荡,怎么这次这样优柔寡断,本来没什么事情偏弄得心里有鬼似的。花颜要是知道他的小心眼,估计要恼他了。
“有缘自会相见!若有心,没缘也能造出机遇来。”元固一笑,“老友相见,是多么难得的事!别去念叨没来的人。想想当初我们结交,都是无名小辈,谁想过以后会怎么样?那时你是傻姑娘……”他指指花颜,又指指自己:“我们是傻小子!初逢真心便相倾,多少难得!”
“你才傻!我自小是绮色谷培养的内谷弟子,精明着呢!”花颜展颜,不顾形象地丢给元固一个白眼,心里却暗喟一句:“我现在还是个傻姑娘!”
“相识遍天下,知交能几人?”凌砄亦接口,“以前只觉得这话太浅太俗,现在听了这俗话,却不胜感慨啊……”
他本是为活跃气氛,说到“感慨”两字时,却真的有些思绪悠然,当年……
确实,凌砄、元固、花颜、言是等人结实相交的时候,不过是眼前弟子们这般大。当年的少年轻狂、少年心事,有多少!
一转眼,他们都已身为人师,手下都已经有这么多弟子了!
往事前尘,共同的诸多回忆,足令人浮一大白了!
一丝清越的箫声被拔上半空,凝而不绷,盘旋了两转后突然散作漫天花雨落下。
花雨化为点点碎光,伴着如雾气蒙蒙的乐音四散入虚空。
“这是……”花颜夫人眼前一亮,“元溶的曲子?元固,你这么个憨货,弟子却是个个妙人!”
诸人看向下方。
一叶青绿色的小舟拖着縠皱般的波纹在盳洋台下方的湖面上缓缓地游弋,轻棹点出圈圈波纹,舟上传来乐音。有洞箫,有瑶琴,丝竹之音流于清凌凌的湖水,又被风儿托举萦绕至云间,格外清婉圆转。
还有几只鹦鹉忽高忽低地展翅轻飞,有歌声伴随悠扬飘荡:
“有彼嘉客,远来云上。
登我高台,呈我佳飨。
对此瀚海,心怀和畅。
清风良辰,共举此觞。
浩浩烟波,暄暄华堂。
壮我所思,同君所想。
大道不孤,何惧阻长。
……”
这样的海,这样的湖,这样的云天,这样的旧友重逢之际,这样的乐音真是正当景、正当时、正当情。
“我们旧时结交,多年未改,希望小的一辈,也会像我们这般!”元固举杯。
“是啊……”凌砄难得地在弟子面前流露出怀旧感慨,他举杯微笑看看旧友与三方弟子,“希望这些孩子,亦如我们一般,能将这交情长久延续下去。”
“少年相识就是这点好!管你是金丹真人还是元婴真君,宗师还是岛主,我们就只记得你那时御剑都飞不稳的样子!”元固大笑:“就凭这,我们就值得喝几壶!”
“来,满饮此杯!”
花颜亦是动容,收了漫笑神色,举杯共饮。
“没有一二知交,这修道几百年,有什么意趣!”元固一仰头喝干杯盏,叹了声,又指指下面弟子:“你们,要好好儿与洗砚他们相处,切磋切磋!有问题就讨教,他们素来大方,有修炼的问题多问问!没问题,也要多交交朋友,像我和凌真人这般!”
弟子们纷然应诺。
“凌真人,哎!我最近有一处心得,自个儿琢磨的,也不知对是不对,只有你可解我疑惑……”元固此时心意极舒畅,他素来直率,一想起自己的修炼,当即与凌砄交流起来。
难怪白石真人与这传言古怪的元亨岛主谈得来!祈宁之暗道,一来他们是旧识,二来,他这待客时边谈修炼的性子,别人不担心他刺探秘法才怪!还有,哪有把自己的心得随便跟人交谈的?就不怕别人当他撒谎?呃,这个,与少清山,好像倒确实是趣味相投……
师父相谈甚欢,下面弟子们也捡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互相攀谈开。
洗砚这方与元浩等人有师辈交好在前,各自也不是骄矜的人,故而都很处得来,一时间气氛就融洽热闹得像一家人。
守玄的尴尬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他恼金错瞎讲胡扯,也生怕真个儿被带回绮色谷做什么“小女婿”,反正小九儿不会跟人家跑了,让她们一时就是!遂不再往对面去看,索性与邻座的一名元亨岛小弟子聊了起来,这一聊,竟然发现彼此不少共同话题,竟然真心、投入、热烈地结交起来。
这元亨岛小弟子亦是圆圆脸儿,名字唤作元澈,亦是活泼得紧。他师兄们都比他年长不少,都只当这个师弟是小小顽童,哄着管着的时候多,故而这元澈平素也没个年龄、志趣相仿的同伴。这会见守玄与他热络攀谈,话题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乐得不行,俩人可谓一见如故,越聊越是投机。
“嗳,我跟你说啊,我师父可看重你们师父了。他以前都是胡子拉渣的,实在受不了了才拿他那柄大刀刮一刮,又刮不齐……”元澈嘴里塞了一包果子,口齿不清地跟守玄悄咪咪揭自家师父老底,毫无心理负担。
这元亨岛一看就是和少清山一样,都是对弟子宽松宠爱的,徒弟对师父自然亲近,没多少怕惧之心。守玄觉得这与他见过的其他爱摆架子的岛主不太一样,极是自己人的风格,难怪师父与元亨岛主谈得来。嗯,自己身为白石真人的得意弟子,自然是秉承了师父风范,自然与人家弟子也这般谈得来!
守玄和元澈互相灌了一杯又一杯的灵果露,不是酒,却喝的有几分醺醺然。
哼,我也有山外的小伙伴啦!
元固与凌砄、花颜多年旧识,心性彼此都熟知了解,即使是外传元亨岛主性子古怪不易接近,但是在脾性相投的人面前,理解后便觉顺眼,古怪的也当作特色了。
弟子们因了师辈的交情,彼此也多了几分友睦。
一百五十九章 莫名说古怪
不论情事的时候,元固还是很有几分大家风范的,他与凌砄在修道上的感悟交流,一谈起来便旁若无人。
眼观八方的元浩有些担心,他苦心安排的轻舟曲乐,特别是二师弟元溶那首迎宾曲,营造出来的氛围多好!
明明花颜夫人的心防都松动了!可是,师父却又陷进讨论修炼的深坑,冷落了重点人物而不自知。
元浩瞄了一下被师父元固无意冷淡的花颜夫人,却见她托腮凝神,目光专注于相谈甚欢的俩人身上,岂止是感兴趣,分明还有几分欣赏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暗暗点头:花颜夫人毕竟是绮色谷的内谷主,不是那等虚浮浅薄之人,也不枉他们一众弟子替师父操心一场。
元浩退至台边,看了看下面湖上的小舟,目光与立在船头的二师弟元溶一相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安好。
元溶长身而立,一管玉箫抵在唇边,乐音若有若无,他仰头看看大师兄元固,箫声中带出欢欣之意。
“啪!”元浩惊回头,原来是他师父元固说到兴奋之处情难自禁,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案几之上,杯盏倒斜,酒水横流。
元浩面皮抽了抽,一声叹息还未来得及出肚子,又见元固手忙脚乱去扶酒盏,结果又拂落了一盘黄珑果。
元浩不忍卒睹,掩面背过身去。
那黄珑果是元亨岛特产,皮薄肉嫩,味美多汁,历来出名,是元亨岛待贵客的必备之物。
弟子们知道此次来客是岛主重视之人,特地用了高脚盘装得满满的,每张案几上都堆得冒尖,跟宝塔也似。而方才元固谈兴正浓,又是主人,自己几乎没顾得上吃,这下可好,圆溜溜的小果子滚了一地。
元固呆住,一时不知道是继续收拾还是不收。一抬头,看见花颜夫人正微微歪了头看他,手中拈了一枚黄莹莹的果子停在微张的朱唇边,眉眼弯弯,笑意流转,若有星光璀璨其中,并无一丝嘲讽之意,倒似个看趣儿的天真小姑娘!这样难得无掩饰的自然娇憨之态,元固看得心里一荡,又是一松。
他的第二反应,便是去看大弟子元浩。
果不其然,刚刚转过身来的元浩一脸无奈加宽容,微微摇了摇头,手势略按,示意师父坐下、继续,他自己认命地去收拾了。
元浩捡起滚到他脚下的高脚盘,五指一收,一地的黄珑果便似高水低流一般汇集而来。
“我来帮你,元师兄!”却是幼蕖见得有趣,跳下来帮忙,其实是想自己玩一玩这个手法。
元浩知她是白石真人跟前受宠的小弟子,又是好意,左右无其他事,便配合地收了手,耐心地看她收果。
地上果子歪歪扭扭排着队,幼蕖手指连弹,果子成了精一般,一个接一个蹦跶着过来。
元浩本想提醒她,果子柔脆,禁不起磕碰,却没想她指挥着跳进盘子里的果子个个饱满完好,不禁心里“咦”了一下,留神再看,原来每个小果子看起来蹦跶得欢,其实都被一层细薄的气流层包裹着,与地面接触的时候,根本没挨着果皮。看不出,这白石真人家的这小女娃,原来是个收果子的老手!
守玄一喜,正要跟下去,却见金错银错两个丫头已经抢了先,一左一右簇在幼蕖身边,动手动脚、叽叽喳喳,旁人哪有插得进的空!
他扁扁嘴,气愤愤丢了个果子在嘴里大嚼,眼光一下一下扫着地上三排蹦蹦跳跳的小果子,不想看又忍不住,看看又来气。
元澈只当作守玄那一眼一眼的瞄过去是因为喜欢吃这果儿,拉了他袖子道:
“我明儿带你去元亨岛旁边的鹦鹉洲,我二师兄元溶——就是刚刚在湖上吹箫的那个,在那里载了好多果树。他喜欢赏树不爱摘果,我带你去摘!好多呢!”
这个好!小九肯定也感兴趣!
守玄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应下了。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
不觉已是暝色四合。
“两位难得一来,特别是花颜。归云海你们也看了不少了,明日我们仨结伴往孤崖海边上去看看如何?黑冰潮刚过,或许能遇上些少见的海妖从孤崖海出来,我们好久都没试过合击阵法了。”
元固提议道。
岛上大家都熟悉了,未免有些无趣,难得有机会与修为、心性皆令人放心的好友结个伴儿,一路说说笑笑,并肩出游,多少快活!去孤崖海话题又多又好聊,不会担心尴尬冷场,更能在合作中增进感情……啧啧,元固简直要为自己的神来之笔鼓掌!
三人都是结丹修为,虽未至元婴,但是不须冒险入内寻求什么机缘,在孤崖海外围还是足可一访的。
“好啊!”花颜眼神一亮,看上去挺感兴趣。
“难得有与元岛主、花谷主同往孤崖海一探的机会,凌某自然乐意奉陪。”
凌砄转转手中的杯盏,又道:“不过几个小的,就留在岛上罢。实不相瞒,凌某此次前来,为的是我家三弟子云清,他想要进那直方大阵去练练手。不知大石钟山最近可有什么不方便?”
“哪有什么不方便!”元固摆摆手,“尽管去!这直方大阵天生地养,又不是元固岛费力建的,进去了也不损我什么。”
“哦?”花颜睇过来一眼,“我在海上的时日,听到有人骂你呢!道你古怪铿吝,反复无常,把着直方大阵敛财要挟?”
她挑起嘴角揶揄道:“我还在想,这难道是我认识的那个元固?”
“嗐!这些人才是真古怪!明明是来求直方大阵的机缘,偏又问东问西,犹豫不决,再三问有什么禁忌什么后果,我哪晓得?我进去就没出过事!明明是实话告诉他们,偏没一个人相信!后来我就定了规矩,要进就进,只不许问话犹豫!我明明这般爽快了,他们又不敢进!”
元固很是无辜,睁大了眼睛认真辩解:
“好像这阵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一样,难道我会害他们?你没见啊,最多的时候,阵外聚了几十人等在那里要进不进,我气得不行,恨不得把他们一脚给踹进去!”
一百六十章 往日有故事
“恨不得?”花颜笑道,“我可是听说元岛主腿功无敌呢!”
“咳!”元固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有两次,我就真的把他们踹飞了!你要是在,你看了也得生气!个个鬼头鬼脑的,又是分组,又是结队,出来的时候还好多负伤,我就不明白了,我进去就没出过事!后来我就烦了,看得顺眼才收他们东西,看不顺眼就连人带东西扔出去!左右这是在我岛上,就得按我的心意来。”
“元岛主果然威风!难怪人家说送了多少宝贝,你还黑着脸!都觉得你不愿他们从阵里探到真正的奥妙!”花颜掩口而笑,“我可是空手来的,这万一看我们不顺眼了……”
“哎哎哎,那些是外人!外人!花颜可别逗我,你跟我说这话……”元固急赤白脸地截住,“你要是看我顺眼,就在岛上随意,别说直方大阵,就是这护岛大阵,你要是乐意,我也随你看!”
元浩暗中点头——师父这是难得的机灵啊!确实应该抓住机会表示自己对花颜不设防的诚意。
元固看看凌砄,又补充道:“还有,凌真人,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你这是看我顺眼,才带弟子来这直方大阵,我高兴着呢!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我就喜欢你这坦率性子!只是云三儿吗?其他人要不要进?”
云清站起来行礼致谢:“多谢元岛主!若蒙慨允,我诸位师兄师弟,亦一道进去看看。”
洗砚与如松对望一下,点点头,他们一个练剑一个布阵,都需要些经验灵感,有这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明炎有些犹豫,他的竞风刀和拳法,似乎与阵法关系不大,他想到祁宁之是土系灵根,遂问祁宁之道:“祁兄弟,你要不要一起去?你若去,我就陪你作个伴儿,就当开个眼界。”
祁宁之自然想去。
“听闻直方大阵虽然所蕴道义以土系为主,但是内里五行转换甚是神奇,对练习应变能力很是有效。明炎你还是做好准备,不要错失领悟的机缘,说不定有意外收获。”祁宁之对明炎道。
“嗳,你这徒儿有见地!这是排第几?”元固夸道。
凌砄嘴角一动,正要说明,就收到花颜的疑问眼神。
“祁……兄弟?这不是你徒儿?”花颜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一点,她心里一动,看向凌砄,眼中别有意味。
她可不是那浑沌简单、心眼儿实成一团儿的元固,敏感细微如她,微微一转念,已经猜到几许隐情。
“是了,方才我们见面时,你带了一嘴,这孩子名字唤作……宁之?”
花颜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盯着凌砄,见凌砄微露尴尬神色,心里更是大致有了些数,不由哂笑一声:
“呵呵,我素来当凌真人是个坦荡人,却原来也欺我妇孺无知。”
凌砄认识的花颜是何等冰雪聪明,看这神情便知她看破了,不由心虚苦笑。
绮色谷以女子掌事,要在青空界如云的强派高手中立身,自然有其非常之处。这各派的出名弟子与事迹,她都是有资料的,影像自然也有,祈宁之又毕竟是心里所挂念的那人的弟子,她早前就有过留意。
只不过方才初见,她欣喜于见到素来敬重如兄长的故人凌砄,又因见幼蕖讨喜吸引了注意力,对其他人也就未细打量,祈宁之又是与少清山人一般打扮,故未认出。此时留神一看,这年轻人分明正是玄机门那人的弟子祈宁之!
谷外传来的消息说知非真人言是曾携弟子出游,中途突然转道往孤崖海,推测是寻访结婴机缘。
消息虽不甚详细,她想了一想也就明白,少清山在归云海边上,心窍太多的言是又只信得过凌砄,自然是将弟子交给凌砄代管了。
可叹她在归云海徘徊多日,竟然还是没有勇气追随去往孤崖海!
“啊,浩儿,你先带大家先下去歇息,我和凌真人、花谷主还有些话要说。”元固打着哈哈,赶紧地让弟子们走人。
元浩何等识趣,其他人也不是没有眼色,纷纷告退。
幼蕖与金错银错有些好奇,回头了两次,见师父一点眼色也没给,只得也乖乖走了。
只余祈宁之,他被凌砄示意留下。
“咳,方才是我疏忽……花颜,这是知非真人,小言,他的弟子祈宁之。宁之,来,这位花颜夫人与你师父亦是多年好友,我方才未引见,你再来见过。”凌砄努力挤着话语,引见双方。
祈宁之规规矩矩行了礼,心里却在天马行空:难道,与花颜夫人有一段故事的不是凌砄,也不是元固,竟然是他的师父知非真人?
嗯,他听师父点评过往来女仙,各型各类,褒贬各异,可是师父从来没有提过与花颜夫人有什么往来啊!难道是,在师父心里,花颜也是与众不同、不可轻易诉之以口的?
“花颜,你听我说,我绝无他意……”凌砄看看一脸莫名的祁宁之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的花颜,不得不开口转圜,一时又没有组织好语言,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自少清山人堆里冒出来的玄机门弟子。
“要不是看凌真人你是老实人,我今儿就拂袖走人了!”花颜冷哼一声,拉下脸来,眉眼间立时多了几分锐利,“你把我当什么?我难道会欺负一个孩子?”
“不是,只是……”凌砄语塞,他向来不是巧言善辩的人,何况这种尴尬事体,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笨人只用笨方法,遂老老实实起身作了个揖作赔礼,坦诚道:
“原是我做事差了!花颜你责问与我是应当的。你莫生气,确实是我的不对。原是我怕你刺心,开始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含糊着过去就算了。结果是我小人之心,实在是小瞧了你!小言他与你也是多年相交,他弟子,你原该见上一见的。”
花颜夫人脸色稍霁,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也怪不得你,是我自个儿既往表现太差,才让你们不放心,才自个儿讨了没趣。”
一百六十一章 各自有执念
花颜夫人自笑自嘲了一番,心里也通了。
她脸色一松,霜色褪去,花容复绽,对祈宁之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果然是知非真人的高足,神采不凡!”
她又斜睇了一眼凌砄,又道:“我就说,凌石头那样的土包子,怎么教得出你这样俊逸的弟子!原来是师承自小言!”
凌砄苦笑,他知花颜口舌厉害,历来说不过她,此时又有几分心虚,便由着花颜使劲儿贬损,只望她好生儿出出气。元固那边不要指望会来打圆场了,这位老友自然也是要由着他给花颜出气的。
“凌砄师叔风采……”祈宁之甚是惶恐,花颜的话语里虽则是抬举了他师徒,却可着劲儿损凌砄,他赶紧替少清山分解,一句话刚刚开了个头,就被花颜截住了:
“他有什么风采!”花颜哼了一声,“藏藏掖掖,躲一旁看我的笑话!”
“是我小人!至于笑话,实在不敢!”凌砄拱拱手,唯有继续苦笑。
“要论风采,我花颜平生所见,唯你师父知非真人……”花颜望着祈宁之,夸得坦坦荡荡,又“啧”了一声道:“可惜,你比你师父还差点儿!”
这样的直言不讳让祈宁之啼笑皆非,不知道是该感谢花颜夫人对他师父的赞誉,还是承认自己“差点儿”。
“不过……”花颜话锋一转,“你这孩子倒是比你师父实在,多了点人味儿!”
这话,祈宁之更接不了了。
“我也不瞒你——”花颜道,她眼神淡淡扫过凌砄与元固,“我与你师父昔日多有交游,便如与白石真人及元岛主这般。只是你师父心有大道,怕被俗务耽搁了修行道心,后面便渐渐来往得少了。这十几年里也就在山外见了两面,若不是他还有些信礼往来,我都当他不与我们往来了!我空自为他还担心着……”
她笑了一笑,又道:“他自来福运旺得很,料来入孤崖海亦无什么大碍。他若从孤崖海回来,你代我向他问个好罢!”
祈宁之恭恭敬敬应了,心里确定了,与花颜夫人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的,正是他的亲师父言是。
花颜挥挥手,令祁宁之也退了。外头自有元亨岛到弟子接过去安排歇脚不提。
高台上夜风吹过,静立的三人一晌无话。
“你们知道,我自来爱颜色好的。小言他长得好,风度佳,我便爱看他,爱与他一块儿。天下长得好的那般多,我偏偏觉得他那矫情样儿入得我的眼。”花颜面上有些茫然,仰了头看着夜空,似是与凌砄、元固解释,又似是喃喃自语,“人家其实对谁都是那般温文尔雅,我从前是哪来的自信,觉得他对我笑得与众不同?”
“花颜,小言他……”凌砄不知道如何劝导,情事一道,他自个儿一本烂账,如何开解得了别人!何况,这俩人都是他的好友,这就更是一笔糊涂账了!而且,小言那人,唉,身为朋友,自己这立场,实在不好说!
他知花颜早就心悦言是,其实也问过言是,对花颜可有情意?若无情意,便早早说开,若有,便好好儿待人家。
言是那厮是怎么说的?那小子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说了声“你不懂,我有数。”便岔开了话题。
没能问出什么帮到什么,倒让凌砄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花颜,好像对不起花颜的人是他一样!
“只是他也太小瞧我了,看不中我跟我说一声便是,何必这么不远不近地吊着,难道是怕伤了我颜面?又或者,在他心里,我花颜难道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他若无情我便休,从此,我只当他是个旧日相识罢了!”花颜夫人自嘲一笑,回过头来,“不瞒你们,我心里是有些挂念他,也只是这样罢了。可要我放下一切,死心塌地去冒着生死追随,我也做不到。”
花颜是在一处坊市随意翻看绮色谷外事弟子收集的各处资料时,无意间得知言是将往孤崖海。
花颜那一刻是脑子里腾腾热气上冲,一个旋风卷起身边两名小弟子便冲出了坊市,冒风破云,日夜兼程,一路上只想着孤崖海凶险,那人会不会遇上危难。
及至赶到了归云海,看着茫茫海水,被海风一吹,才清醒了过来。看看身边一对懵懂的小女徒,想想身后绮色谷万事集于一身,更是完全冷静下来。
但是,花颜毕竟是心底执念多年,犹有些不甘心,只能在归云海至东海边一带徘徊,甚至流连附近俗世,在她心里,似乎在海边多一些时日,便能与他靠近一些。这才有了金错、银错姐妹遇上幼蕖一事。
“其实世间情谊多种,我又何必执泥于一道?”花颜夫人笑了笑,挥挥衣袖,努力想将一些不愉快的思绪赶出脑海。
“花颜你兰心蕙质,向来最是聪明通透。”元固说得真心实意,“小言他少年得志,前程远大,是玄机门看重的人,心里头存的事多,周围献殷勤的人也多,他对人情上尚未懂得珍惜……”
他犹豫了一下,不甘心去说“他迟早有一天会想明白”,也终是未将那一句暗示性的“这世上其实还有珍惜你的人”说出口,更不敢说出“我肯定会好好儿珍惜你”这样的话来。
唉,白白流过这么好的机会,浩儿这孩子又要恼他这个师父忒不争气了罢!
花颜对元固微微一笑,神色间似乎尽是了然。
元固心里一跳,为自己不到位的安慰有些惭愧,只觉得自己的心事被天上的纤月照得明明白白的,忐忑莫名,既怕花颜看见,又怕她看不见。
“凌真人,凌大哥。”花颜转向凌砄,“我向来敬你厚道,是我们一众朋友的兄长。说来真是羞煞,我这点微末小事,不过是无病呻吟,烦恼了自个儿,又牵累大伙儿为我劳心。凌大哥你隐居归云海边,说实话,小妹怕见剩山零水,更勾起你伤及旧事,竟未敢踏足少清山。今日一见,未问候大哥是否无恙,倒连累大哥为我开解,真是惭愧。不过,今日见凌真人你气色犹胜当年,小妹我也就放心了。”
一百六十二章 故人有真心
花颜说凌砄“气色犹胜当年”当然是抚慰之语,但是凌砄不复颓唐,心境平和,神情间生气再现,倒是确实。
花颜深知凌砄旧事,也曾与白石旧日爱侣丹芙交好。
当日惨变,凌砄一蹶不振,险些相从爱侣于黄泉之下,好不容易才挽回一口气,仍然是郁郁寡欢终日。
老朋友们都是知道也揪心的。
绮色谷事务繁多,花颜身为内谷谷主,这些年又身担择选未来谷主要责,哪里走得开。何况凌砄那里也不是几声劝慰就能平息的,见了面徒劳叹息而已,她听说少清山早几年荒得很!不免长叹。
虽然后来听土大师说凌砄那里已经整顿收拾得好了很多,但是料想还是伤心人对寥落景,能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她只能命谷外负责消息收集的弟子多多留意,多关注一些、多送些灵丹仙草,其他也做不了什么。
每次凌砄回礼并回复“无恙,甚好,勿念”,她只当是客气话,那些弟子也不可能将凌砄的精神面貌都传送转达过来。
哪想到今日一见,见到凌砄一扫丧气颓然,精神头满满,那种温煦的笑是从心里透出来,而不是为见旧友的强颜欢笑。她自然是为旧友高兴。
“凌某惭愧,前些年原是我想左了。我痛感师父、丹芙都因我无能而致祸,以为即使不相从于地下,也要万念俱灰才对得起逝去的人。后来才明白,好好儿活着,才是对逝者的最大慰藉。”凌砄淡淡一笑,坦诚道:“这些年承蒙你看顾,多少消息送到我少清山,我才不至于耳目闭塞。”
凌砄说到此,对着花颜夫人方向拱了拱手,花颜抿嘴一笑,摆摆手,琦色谷收罗八方消息,事无巨细俱在列,她不过顺手分享罢了。
凌砄想了想,又道:
“我也不瞒你,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说。我在他界寻到了丹芙的一缕残魂,她将在彼处重入轮回,尽忘前事。我与她,从此都好放下了。说起来,更要谢过花颜你的是,若不是你予我的那株七宝树,五梅道院也不会那般爽快借我大天演镜,若无这大天演镜,我便无法去往他界,了了这一桩心愿。”
“这有什么,不值当凌大哥你谢我。七宝树在我手里,能不能养活还是两说,如今能物尽其用,便是最好。何况,我与丹芙妹妹亦是旧交……”
花颜却是首次得知凌砄远赴他界之事,她只知当年凌砄在他这里求了一株七宝树,用途却是不知。她原先以为,凌砄多半是想藉这株七宝树的宝光来寻求修复金丹之法,原来,还是用在寻找丹芙上。一念及多年前那个和她一样爱说爱笑、也爱穿红衣的女子,薄命如斯,花颜不禁叹了一口气。
凌砄神气舒展,眉眼间添了不少温和之意:“我收的这几个徒儿,原是无意救出来的苦孩子,其父母有魔也有道,魔道纷争,稚子何辜!我都收了,掩去前尘,再无人计其出身是非。他们留在少清山上,我便要对他们负责。
现在来看,岂止是我救了他们,倒也是他们救了我。”
花颜、元固都是对弟子极好的好师父,自然能体会凌砄这一句。教导弟子的过程,何尝不是自身心境圆满的过程?有付出,更有意料之外的回报,悉心传道的过程,亦可看到自己的成长。是的,哪怕已经是金丹真人,亦在不断成长。
“不然,今日的凌砄,早就是潦倒得羞见故人的糟老头子了,别说你怕来,你便是来,我也要躲在少清山的地洞里不敢见你!”凌砄难得地说笑了一句。
“凌真人你竟然也会开玩笑了?”花颜大感惊奇,心里却也好了很多,“你哪里会是糟老头子?虽说要论风仪之美,你比小言是差了一段,但也还是能看的!”
“你这是夸我么?”凌砄笑问。
花颜掩唇,方才她是嘲笑凌砄“土”的。这又不是头一次,她以前就笑过他了,确实啊,比起精致无瑕的玄机门言是,凌砄真是哪儿都不够看!
而且,她晓得凌砄生性宽厚,向来不会为这些皮末小事生气,故而这些年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在凌砄面前本性流露,想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八面玲珑地怕得罪人,像这样,想损他就可着劲儿地损,难得的畅快!
“嗐,他那是跟我学的!我早就说他别板着一张脸,孩子们见了怕!”元固显然习惯了花颜的这种模式,他笑嘻嘻拍着自己的胸膛,“喏,像我这样,多好!”
元亨岛的弟子们似乎确实是不怕元固这个师父。但是要说凌砄向元固学,花颜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凌砄但笑不语,并无反驳的意思,元固不免更加得意:“我告诉你,自从凌石头会笑以后,他弟子可就大大长进了!我就说,原先他愁眉苦脸的,徒弟总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了!”。
“凌真人本身就是顶好性子!哪还要你教!他即使是开朗了,也得是自个儿看得开,而且,应该也是从丹芙那界回来以后才有,与你有什么相关?”花颜条理分明地指出缘由。
“哦?”元固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他真的是一直在凌砄面前夸口,幸亏是他会劝人,凌砄也只是笑笑不否认啊,敢情是人家照顾他面子!
花颜笑道:“你倒是敢想敢说!”
我还要更敢想的呢!可惜不敢说……元固闷闷地在肚子里说了一句。
“元岛主说得也不差!”凌砄拍拍元固的肩,“他若不是与我一般爱护弟子的人,也与我处不到一块!”
这话也确实,当年的“云间五友”结交是因少年意气和机缘巧合,多少年后,还能保持少年时的交情,还能说到一块去,那凭的,便是真正的性情相投了。即使见面不多,再见时也不会有什么隔阂。
翌日一早,三道剑光飞起,片刻功夫便隐入云间,正是元固、凌砄及花颜三人,结伴共往孤崖海一行。
第164章 各自有去处
元浩目送三位师长飞去,默念“好运”,为自家师父祝念了几遍,又引着少清山诸人往大石钟山的直方大阵而去。
洗砚、如松、云清、祈宁之修为高些,便往直方大阵深处去,明炎有师兄们打前站,也跟着去了内阵。
几个小的便在外阵转了两转。除知素坚持在阵里探索,其余几个都无心求知,幼蕖与金错、银错是早约好了要去小石钟山的。
守玄本来是要跟着幼蕖的,可是金错银错两姐妹太碍眼,料得他便是去了也轮不上跟小九儿一道。
这么一看,还是咱宗门上清山的人靠谱!比如说上次来的那个上清山宝瓶峰的苏怡然小丫头,虽然和小九投机,可是和我老八也玩得不错啊!不提了!
守玄打算跟元澈一起去鹦鹉洲。
其实幼蕖本来对元澈所说的鹦鹉洲也有兴趣,顾名思义,鹦鹉洲上有许多珍奇品种的鹦鹉。
可是银错那丫头硬是说鹦鹉洲的鹦鹉都是训好了的,没意思,还是小石钟山更有野趣儿。于是,小九难得的与八哥有了不同意向。
鹦鹉洲有趣的又不是鹦鹉!
守玄默默翻了几个大白眼。
“你就是二师兄元溶啊?你长得比少清山的二师兄好看呢!”金错眨巴着眼睛,仰头看着元溶,神气里满是赞叹。
一身白袍的元亨岛二弟子元溶,十五六岁模样,脾气一看就很好,星眼修眉,手持一管碧玉箫,笑微微地颔首:“我是元溶,金错师妹你过誉了。”
元溶和元浩都长得好,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元浩是当家主事的风格,精明能干又容易亲近;元溶则如书院公子,气质清淡却不倨傲,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
“二师兄,昨儿那迎宾曲是你唱的么?真好听!你教我好不好?”银错一手拉着幼蕖,一手去摸那柄碧玉箫,眼神亦是扑闪闪的。
元溶极配合地伸出玉箫满足银错的好奇心,任她摸了两下后,将玉箫口凑近唇边,“呜呜”地吹了一个短句,清扬入云。
银错金错俱捧着心口,一幅快要醉倒的样儿。
“好听!”
金错大喊,又央求:“二师兄,元二哥,你再吹几句好不好?”
哟哟哟,怎么就成你二师兄了?还元二哥!眼皮子忒浅!守玄心里默默鄙视。
“那昨儿的迎宾曲你们师父可喜欢?那是我师父特意让我们准备的。两位师妹要是喜欢,常常来我们岛上,我日日都吹给你们听,还可以教你们各式乐器,可好?”元溶谆谆善诱。
“好啊……”金错银错异口同声,觉得这位元溶师兄真是除九儿姐姐之外第二好的人。
幼蕖看着左右两姐妹,抿嘴而笑。这元亨岛上,也是缺师妹么?
元溶放出一叶小舟。这叶小舟与花颜夫人的白玉舟又不同,似乎是两片青青芦苇叶编织而成,托在掌心玲珑可爱,放大之后犹是青翠翠的,船舱便是半片苇叶围就。再无其他装饰,清简又别致。
金错眼前一亮,她自小坐的就是师父那艘华丽精致的白玉舟,几曾试过这样简单特别的苇叶小舟?飞身而上之后,欢欢喜喜地蹦了两蹦,对幼蕖与银错连连招手:“快来!”
幼蕖与银错手拉手坐了上去。幼蕖摸摸所坐之处,软韧微糙,还带着新鲜苇叶的清香微润,像是刚刚摘下来的一般,应该是元亨岛独有的风鸣蒹葭所制。
“九儿姐姐,你是闻这苇叶舟的香味儿么?我也喜欢!”银错见幼蕖轻抽了两下鼻子,自己也深深嗅了一下,这清香,真是特别!
“嗯嗯。”幼蕖点头,心里想的是:这么大的芦苇叶子,这么香,不包粽子可惜了。哎,这要是包个粽子,得多大!回去的时候得薅两把带给姑姑!
银错不知道幼蕖为什么突然笑得那么开心,反正她和九儿姐姐在一起,也开心得很!九儿姐姐也是因为和她们在一起才这么开心的吧!
元溶殷勤周到地引着三个小姑娘上了苇叶舟,往小石钟山的方向飞去。
青绿的苇叶舟轻快平稳,配着蓝天白云,舟上四人俱是秀美灵动,风吹过来,衣衫飘拂,如入画中。
守玄可怜巴巴地目送着美画中的小九越飞越远,小九还对他挥了挥手,可是他,连抬手都没劲了。哼哼!他要是在旁边,会更好看呢!
再让这两个丫头几天好了!幸好,还有元澈约了他。
知素难得见老八跟小九分开,本想着这倒是个拉老八学习的好机会,无奈守玄根本看都不看他这个七哥一眼,先眼巴巴看着小九走,再就是只顾着跟元澈嘀嘀咕咕。
“守玄,小九自有她的事去,你得了空,不如来和我一道参详这一处阵内奥妙?”知素见几番眼神都没有收到回应,只得开口,手指已经在袖子里捏成了拳。
“谁说我空着?”守玄翻了个眼睛,“师父不是说,我们两家弟子要好生处处么?我得按师父的话去做!”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好有道理,知素竟无法反驳。
“是啊是啊!”圆圆脸儿的元澈笑得脸更圆了,他人有些黑,一口白牙特别显眼,“我们要去二师兄的鹦鹉洲呢!他那里的……书特别多!”
元澈可不傻,一看就知道这位少清山的七师兄是个板板正正的,要是说鹦鹉洲的果子特别多,肯定不是个好话题!幸亏他改口得快!
元澈对守玄得意地眨了一下眼睛,守玄看看他哥,微笑点头、挥手,彬彬有礼,又很有手足情深的样子。知素瞪他的好几眼,只做看不见。
“知素师兄,你要不要一道去?”元澈很礼貌地问道。可惜,问话还没完,他已经被守玄拉着转身走开了几步,显得这问询极为敷衍。
我想说去还来得及吗?知素板着脸看着匆匆忙忙爬上另一艘苇叶舟的守玄与元澈,将一口气咽了下去。没这小子也好!叽叽喳喳的,平白耽误了他修炼参悟!
唉,看人家元澈,年纪比老八还小大半岁,已经可以驾驭苇叶舟飞行了!而老八,极好操纵的铁木鹞子到现在还飞得歪歪扭扭,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第165章 一言惊飞鸟
知素心中将老八与别人家孩子一比,立时比较出无限怨念。总算看在直方大阵不容错过的份上,运气压了压才得以静心参悟去了。
其他人,却都是自得其所。
元亨岛真是好地方!要修炼,有直方大阵,再不行还有元亨岛的诸位大小弟子陪练;要游玩,有黑水茫茫的归云海及碧波荡漾的内湖,还有湖海两分的奇景与小石钟山的美秀。
且不说幼蕖与金错银错姐妹如何在小石钟山采花逗鸟,摘果斗草,又有善解人意的元溶师兄作陪,吹玉箫,唱曲儿,有求必应,真是优游悠哉。
这边元澈做向导的鹦鹉洲,也令守玄大呼满意。
苇叶舟轻飘飘落下来时,守玄欢喜得在飞舟上团团打转。无他,满眼看到的,都是果林!
鹦鹉洲本是临近元亨岛的一处无名小洲渚,听元澈介绍,他二师兄在这里养了许多鹦鹉,故而得名。
元溶好养禽鸟,又喜好吹箫抚琴,功法特殊,以灵力度曲,因为怕打扰大家,便选了这块略偏的地儿作居所。
鹦鹉洲果然有许多凤头红嘴的鹦鹉,不过比迎宾的那两只略小一些。
这些鹦鹉俱神采不凡,品种灵异,或凌空翻飞,或小驻枝头,或以喙尖沾了水细梳彩羽,或用爪子抓着檐下的金链子荡秋千,自在往来,却与人无扰,颇有其主人元溶神闲气定的潇洒风采。粗粗看去,足有上百只,彩衣翩飞,清鸣声声,堪称悦耳娱目。
“大彩小彩是它们的头儿。这里的鹦鹉也会奏曲儿,还会念道经,二师兄可宝贝了。”
元澈转头对一只红羽鹦鹉招招手:“你是阿绯吗?”
那鹦鹉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在一根粗枝上踱步。
元澈显是习惯了,也不生气,对守玄解释道:“这些鹦鹉就是这样,只听师父和二师兄的,大师兄的话有时也听。听说好些是从归云海那一头过来的,可能有些听不懂我们这里的话。”
那鹦鹉不仅不理元澈,还对着他将翅膀“呼呼”一扇,径自越过他头顶,飞上一棵高树。
守玄看了两眼就丢开了,对这些品种珍奇的灵禽毫无兴趣。鹦鹉么,肉太柴了。不就是毛长得亮了点?就跟金错银错那两姐妹似的,有什么好看!
“我跟你说,这鸟儿还不如鹌鹑口感嫩!除了毛花一点,什么用都没有!最多给小九做个毽子。可是那毛又太大了,扇风!踢不高!还不如拔几根公鸡毛!”
守玄话一出口,只听到“呼啦啦”一阵风,附近的鹦鹉全都振翅飞起,转眼就不见了,周围一下子变得空荡荡静悄悄。
这些鹦鹉果然没意思!
守玄有些莫名地看看左右,还不如好好看看景物!
他们正站在鹦鹉洲中间,看看两边,两边显然是不同的世界。
小洲与主岛似连非连,半边新绿初染,半边花木葱茏,很明显地被划分成了两个季节。
“二师兄这里一半在护岛光阵里,一半在外头。寒潮来的时候,外头那一半便要结冰,里头却暖和和的。”元澈抬手掸去掉在头上的一片红羽,给守玄介绍岛上气候。
“哦哦。”守玄对这个倒是有些兴趣,他连连点头表达自己的理解,“那物产也是有两边大不相同喽?”
“八哥你真有见识!”元澈惊叹着赞扬。的确,很少有人这么一针见血地指出两边物产不一样呢!
“我带你来看!”元澈积极地带着路,先往冰封初解的北边,“这里的雪樱果可甜可香啦!是梅花那种香!”
“哦?这个好!我师父也喜欢梅花香!”守玄眼睛发亮,三步两步就赶到了前面,那里正是一片雪白的花林,林间有数只雪衣鹦鹉低飞。
守玄只嫌这些鸟儿碍事,他眼里只有枝头上那些可爱的果子。果子白里透青,约有拳头大,半透明的果皮里可见饱满的果肉,丝丝淡淡的幽香直往鼻子里钻,站在树下吸几口,真是神清气爽。
这要是都成熟了,得有多香甜!
“唉,可惜八哥你来得不是时候。”元澈踮起脚打量了一下果子,叹了一口气,“最快的也要今年六月份才熟。二师兄让八师兄去年寒潮前来打了一下枝,果子今年也少了。我八师兄种灵草灵果什么的最拿手了。”
他分得倒是挺清楚,同样排行为八的,自家的称八师兄,少清山的好朋友守玄直接便称作了“八哥”。
守玄干咽了一下,深有同感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岛上有直方大阵,他可以经常来参悟一二嘛!
“今年的果子就有些稀稀拉拉,有好多树还没结,这花要挂一年多,八哥,我告诉你,你明年来六月份来,那时熟的果子就多了。”
一簇花就是一串果子啊!
“这花开得可真好啊!”守玄陶醉地看着一株又高又粗的树,满树花朵颤巍巍粉嫩嫩,连花蕊上凝结的露珠儿都那么可爱。虽然还没结果,但是,吾辈岂是那等浅薄之人哉?就看看这华枝春满,亦是甚好!
“这棵啊!”元澈拍了大树一巴掌,“光开花不结果的!你看,空长这么高!它的花蕊,少了一根最长的花芯子,就成不了果。八师兄说它是棵孤阴树,要不是花开得好看,二师兄让留着,八师兄都要做主砍了它了。”
元澈一脸恨花不成果的遗憾。
竟然是孤阴树!
守玄仔细一打量,果然,别的树上的花儿都比它多了一根长长的花芯子。这棵树的花显得格外纷繁柔美,可是有什么用?
这等分明违背人心天理之物,有何可赏?守玄立刻对它失去了好感。
毕竟么,华枝春满要延续为硕果累累才是自然之道。守玄心里默默将道理补充完整。
守玄想想,掐了两朵孤阴树的花儿,那是要留着给小九瞧瞧,以后可别认错了!
“八哥,我跟你说,我们岛上的直方大阵要经常来领悟才行。一次两次,别以为就参悟透了,每次都有新变化呢!这阵啊是自然生成的,季节不同,变化也不同。”元澈挤挤眼。
“嗯嗯嗯!”守玄认真地点头,极为认可元澈的这观点。当然要经常来啦!
第166章 满载果与蟹
南半边的果树更多了!
好像天下有名好吃的灵果,这里都有了!
金英果、朱萘、青萘、梓枬、枳莓子、雕棠、冰心果……
守玄两眼放光,无比陶醉。
“看!这里不错吧!”元澈终于将元亨岛最好的地方展现在好朋友面前,心里自豪极了,“二师兄这个百果园费了老大的功夫呢!八师兄说,便是你们大陆上的果园,也少有这样品种丰富的!师父采来的海底五色壤,什么果树都能长好!”
“我们少清山的青玉枣也用的五色壤。哗——”守玄看着满坡色彩各异的果子,由衷地担心起来,长叹了一声,“你二师兄,怎么吃得了哦!”
他是真心实意地替主人担心。
“是哦——”元澈也叹了一口气,“浪费好多,嘿,不过幸好有我时常来帮他!”
他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两个竹篮子,招呼着:“快来采!只要别盯着一棵树,注意各采一些就行!二师兄不管我们吃多少的,他只喜欢看!给他留一点好看就行了!”
这个爱好真是好极了!
二师兄果然是个雅人!
守玄对元亨岛二师兄的好感直线上升,对他带走幼蕖与金错银错两丫头的行为也不计较了。
“我不用篮子,我葫芦收果子最好!”
守玄自认自己的一大优点便是不会假客气,跟元澈更不会装要面子了。他一把抄起篮子,飞身跃上了一根粗粗的枝桠,一股灵力在半空里定住葫芦,双手左右开弓,果子纷落如雨,叶片儿半点不伤。远处的则屈指一弹,指风所至,果子极干脆地就离了枝。
“师父喜欢这个……大哥爱吃那个……这个姑姑可以吃……七……算了,给老七带两个我不要的好了……”守玄嘴里不住念叨,果子被卷成一团团小旋风,妥妥地收入青空葫芦。
“啊——”
元澈张大了嘴,对八哥的熟练手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亏他还嘱咐了那么多,二师兄以前总说他采果子伤了许多枝叶,弄得他每次摘果子都不痛快。看人家八哥!有这样的本事,二师兄肯定半点意见都没有!
自己要是有八哥一半身法,师父教的“飞凫渡水”功夫肯定能进步许多!
那忙而不乱、疏而不漏的从容气度,那眼神如炬、出手如电的利落举止,采的果子个个又圆又大,生熟程度刚刚好,不愧是白石真人的得意弟子!
那一阵风般的采摘卷过去,剩下的果子小巧疏落,零星有致地点缀在茂密的枝叶间,果然是显得格外舒朗清雅。
这个朋友交得太值了!
“给!”空中落下一物,元澈眼疾手快接住,原来是一只青碧可爱的小小葫芦。
“啊!我见大师兄有一只,是青空葫芦吗?”元澈把玩着葫芦,不胜欢喜,他还很少越过师兄们得到单独的礼物呢!
“你大师兄的,大概是我二哥以前给他的。不过肯定没这个好!”
守玄边一点不落地采着果子,边得意地介绍:“我先前没想起来,这会儿摘果子才想到。这是我二哥最新炼制的,空间比以前大,不用灵力就可以放进放出,还结实!小九说啦,这个葫芦放新鲜果子特别好使!”
“我来试试!”
“你仔细看,里面还分了格子……”
“嗯,可以把不同气味分开放。哎,就像那个冷刹蜜,你就要单独放,味儿太冲!”
“这个枳莓子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我家小九就喜欢这个味儿……”
“八哥,你多收点那个冰心果!好吃还好看,你家小九肯定也喜欢。十棵里只活了三棵,八师兄忙活了好久,五年才结一回果子……”
守玄一瞅:咦?是好看!桃花瓣儿一样的颜色,小九肯定喜欢,多摘点!
元澈看看快被薅光的冰心果树枝,为难地挠挠头。算了,八哥难得来一次,开心嘛,薅光就薅光吧!二哥……就说金错银错喜欢吃这果子,二哥肯定没话讲!
元亨岛之行可谓皆大欢喜。
人人都有收获。
元固与花颜夫人及凌砄回来时,都是脸上带笑。
花颜有些兴奋,凌砄如常温煦,听他们交谈,应该是发现了几头少见的海妖,颇有斩获。
元固则是容光焕发,精神头足足的,比其他俩人更快活。
弟子们看在眼里,说不出谁的收获更大一些。
从直方大阵出来的几名弟子,俱是满脸疲惫却心满意足的模样,看样子参悟不小。
幼蕖与金错银错不知道在小石钟山采到了什么,神神秘秘的,一问就笑。
守玄也是笑嘻嘻的。
取鹦鹉洲的第二天,他终于和小九一道儿下了海,捕了不少玉螯蟹,大的足有盆大,小的也有盘子大小,真是美死个人!
金错银错那两个丫头哪有他与小九打小练出来的默契!
别看这两丫头修为是超过他们,捉起玉螯蟹来却笨的不行!还一惊一乍的!又娇气又碍事儿!
看他新交的朋友多好!元澈对小九也好得很!身手也利落,要不是这熟悉地形的东道主带着,几个人还没法在海深处准准儿找到那么多玉螯蟹呢!
看看!到后来,金错银错对他这位八哥可是尊敬客气了不少!
小九与他配合起来连连得手的时候,银错那个丫头却被蟹钳扯下一大块衣袖,金错更是被围过来的几十条蟹脚弄乱了手脚……
想想两丫头投过来那羡慕惊讶加佩服的眼神,守玄一脸高深莫测,肚子里已经有个小人儿在乐得翻筋斗。
哪怕是守玄嫌弃金错银错跟他抢小九,但是看在收满了许多葫芦的果子、大吃了几顿玉螯蟹(最主要是显露了不凡的身手),又交了一个好朋友的份上,他就大度地暂时不去计较了。反正,采花斗草什么的,他也不感兴趣,这几天里,就让她们陪小九耍一阵子就是了。
守玄忙忙碌碌的这几天,知素一直在直方大阵中参悟,元澈都来问了守玄好几回,毕竟是好朋友的亲哥哥么!弄得守玄忽然思及最近涨了水的手足之情,想起亲哥正嚼着干巴巴的辟谷丹只为奋进,他这亲弟弟怎么能不表现出几分兄友弟恭?不由得有些泪眼婆娑。
抹着眼泪吃完几盘辣烤的蓝冰王虾后,良心受谴的老八决定再来一碟黄珑果就不吃了,但他就学不会抛弃自己的实诚性子,端着盘子晃了一圈,踌躇几息,装回来的还是满满的玉螯蟹斗。
第167章 别去各有想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旧友聚会一场,还是要各自回山。
元澈拉着守玄依依惜别。不过毕竟都是爷们儿,用不着哭哭啼啼,约好了下次果子熟时,再来便是。元澈还道自己要把新学的烤蟹的手法再练练,下趟来,烤玉螯蟹给八哥尝尝!
“凌真人,三年后又是绿柳浦秘境的开放之期,你的这几名高足可要进秘境一探?我们琦色谷还有多的名额。”
花颜知道上清山的秘境名额虽多,但怕是各分脉都要争一争,凌砄又是宽柔疏淡的性子,未必轮得到少清山这一支。而她琦色谷重点就培养两名内谷弟子,每次名额都要多出几个。
花颜的心意,凌砄却是未曾接受。
“凌某谢过,不过不必了。”凌砄抱了抱拳表示谢意,“过几年,我也会送他们去上清山,去向与前路都由得他们自己,有那个本事自然会轮上。秘境机会当然难得,但是还是要几个孩子修为更扎实一些再去才稳当。”
“凌真人向来稳扎稳打。不过,你当年冒险在绿柳浦结丹,可不像你的风格哦!”花颜夫人掩口一笑,“师父的得意杰作还在绿柳浦的水面上立着呢,就不想去让孩子们瞧瞧?”
凌砄微微一笑,对朋友夸赞他昔日的事迹毫无兴趣。
真是个无趣的人啊!
花颜叹了一口气,丹芙那么个活泼的性子,怎么就看上了他!
当然这话她只敢在腹内暗自冒一下。
他的几个徒弟就不错!大的好,小的更好!
自家的徒儿,那是最最好!
看那边,金错银错姐妹最忙、最是惜别,又拉着九儿姐姐的手舍不得,又念着新学的小曲儿还没吹熟,两头小跑着倾诉离愁别绪。最后,一人一管小笛子握在手里,齐齐仰着小脸,对着元亨岛二师兄元溶依依不舍。
“你们回去好生练习,教你们的那段雅乐对稳固道心很有帮助的。”
元溶温声交待,他看了一眼正与花颜夫人努力找话说拖延时间的师父元固,又叮嘱道:
“我师父的阵法和乐器融到一块才更好!这次时间短,下次你们来,让我师父给你们推演一个小五音阵,保管又好看又好听,就是你们双剑合璧,也可以击出好听的声响来。尽管让花颜夫人带你们来!想学什么乐器都可以!小石钟山的神仙绶带鸟我也给你们留意着。”
金错银错赌咒发誓地答应,以后要磨着自家师父多来几趟归云海。还再三表示:这是以前不知道,要是早知道元亨岛这么好玩,早就拖着师父来了!
元溶满意地点点头,与大师兄元浩交流了一个“完成任务”的眼神。
再见之期已约,何忧今日之暂离。
宾主尽欢,云间举袂而别。
幼蕖望着远去的白玉舟,神情有些怏怏。虽然金错银错再三说了明年,最迟明年六月之前,一定来少清山。可是,她平生第一次交到山外的好朋友,那么谈得来玩得来的好朋友,难免十分的不舍啊!
守玄难得的没有聒噪,安安静静地坐在小九身边,等幼蕖眼睛望酸了,回过头来时,才安慰地拍拍她肩膀,极像个哥哥的样子,这让师兄们都大为诧异,又大感欣慰。
守玄收到知素认可的眼神,沉稳大方地微微一笑,像是成长了不少。
守玄心里自有一把小算盘打得滴答响。一来,他确实发现,他与金错、银错起到的作用是不一样的。幼蕖难得有小姑娘陪她玩,花花草草什么的都是小姑娘的花样,他哪里玩得来!就像他这几天,和元澈一道儿玩,哪怕不摘果子,聊聊天钻个山洞什么的,确实是和幼蕖在一起不一样的感觉。大概,小姑娘就是喜欢和小姑娘在一起,小子们也喜欢和小子在一起吧。既然小九和她们在一起那么开心,就让小九开开心心的吧!
二来,嘿嘿,直方大阵这次没有好好呆多久,知素却在里面参悟了三天,回去肯定要拖着他对练,他表现好一点,知素看了眼里一顺,心里也就顺了,就不会拿他苦练了……
不过,回去后还是要好好儿积累修炼。
想想元固岛主与花颜夫人和师父未带徒弟,轻装上阵就格外显得风驰电掣、利落果敢,还有归来时自云端飘然落下的那仙人范儿……真是令人向往!而自己一路上都没什么用,在海上遇到的几次厉害妖兽,都是师父师兄出手解决,自己只能缩在他们后面……
一想到这些,守玄心里就好生羡慕。
我和小九,有一天,必定也会这般!
……
观黑冰潮回来后,大家又恢复了往常的作息。
拂晓时分,幼蕖去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守玄跟着也日日早起,同样修习后与小九远远长啸相和。
师父师兄们每天都会抬头点评一下俩人的进展,感觉这俩人很有一种蒸蒸日上之象,俱是欢喜不已。
知素对弟弟的夸奖也多了起来,这导致守玄越发气焰高涨,那趾高气扬的得意样儿看得他哥直牙痒痒。不过看在在元亨岛那天去过鹦鹉洲后,老八的青空葫芦里竟然倒出两枚小小的果子分给他这位七哥,知素也就忍了。
老八与小九俩人经春季试练和元亨岛一行后,玩心虽然依旧,勤奋程度倒是长进了不少,尤其老八,修炼效率比以前明显提高了不少。
守玄如斯想道:那个元澈还没我大,都已经好生厉害,我要是比人家弱太多,再见面,自个儿也不好意思。还有,小九脑子比我厉害,可是师父说得对,也要实力配合才行。不过小九儿年纪还小,再练也有限,我是哥哥,自然要先练出来,才能护好她。日后去了上清山,再或是其他地方,我和小九珠联璧合,好生扬一扬我少清山的威风!
等自己本事上来了,看黑冰潮、去孤崖海,猎狼王、寻珍奇,自个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师父、师兄们带着,到时候他护着小九,上九天,下深海,何处不能去得?
幼蕖则是这般想:金错银错的师父也没比我家师父强,她们年纪还比我小,实力却快胜过我了。朋友相交,也要层次差不多才行,我可不能落后了。还有,八哥那几手法术时灵时不灵,得有人帮他在后头衬着才行。我得把基础打扎实了,法术练灵光了,和八哥多多对练,好帮他补上漏洞,日后独立出去闯荡时,八哥才能还像在我们少清山一般自在快活!
第168章 春去初夏来
南风渐渐多了热意,山下村庄里大人小孩都换了单衣。
布谷鸟整天叫唤着,菜垄间的碧绿越来越深,麦田里却开始渐渐泛出金黄来。
麦田既然黄了,那马上就要有新麦粉了!
幼蕖和守玄踩着新得的铁木鹞,摇摇晃晃掠着白云自天上飞过,心里一片欢喜。
山间桃李花谢,紫藤、荼蘼都陆续开过了,地上缤纷的落英被几场风雨碾作芳尘,化作春泥,好呵护来年的繁英满枝。
少清山人绝无伤春之感,看到的,是满眼的华茂荣滋。花开可赏,花落么,则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不论凡树灵值,都让人欣喜于生命力的潜伏、蕴藉至勃发、兴荣。
奇色峰下的朱果经冬不凋,却有新绿的小叶子和纤细的绿丝一般的藤儿伸出。
凝碧峰的灵草园里,新芽竞出,每日里来巡视的人,不管是洗砚还是幼蕖,凌砄还是采珠,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心里一丝一丝地溢出欢喜。
暖风轻催,少清山低处的山坡上,青青的指头肚大的小桃儿,圆圆的小疙瘩一样的是梨儿,一簇簇一堆堆的是芦橘……
就连知味堂附近的梅树,都结出了一粒粒的小小青梅。
吃过了紫藤饼、槐花烙,菡萏小院的小荷也已露出了尖尖角,眼看着荷叶饼在望,马上还要有酸梅汤喝啦!
幼蕖近来散心便是在梅树下转悠,看着一颗颗青果子,满足又期待。
守玄爱吃带着香味儿的甜食,幼蕖则是偏爱清爽些的,更爱带些酸口的甜味,是以这每一颗梅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梅子酱、梅子醋、梅子酒,浇一点姑姑做的糖桂花,哎呀……想想就醉人!
哦,对了!要去南禺谷一趟,采些新鲜蜂蜜回来,马上就可以做蜜饯了!金腰蜂的蜂蜜,用来浸梅果最好!
就是,要去南禺谷,还差了……
远远的,后山传来一声小豹子的吼叫,带着欢欣之意。
黑云儿!
黑云儿一觉睡醒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八哥,我先去看黑云儿啦!”
幼蕖拍着铁木鹞,一个快速短促的转向,往后山直飞过去。语音犹在空中飘,人已“嗖”的一下,变成一个小黑点去远了。
守玄也听到了,动作却没那么快,调头的时候更慢,眼看着幼蕖飞远,急得跟着后面喊:“小九,别急!小心摔着了!”
唉,这个小九,毛毛躁躁的,才飞了两天,摔下来可怎么得了!幸好有他在后面跟着,少不得多照应些。唉,哥哥可不就要这么操心么!
怎么飞那么快!自己也尽力动用神识了,自己座下的铁木鹞却不似幼蕖的那只迅捷,眼看着越落越后,守玄叹了一口气:有个太能干的妹妹也是烦恼啊!自己得赶快练,不然,要是在外面,可怎么保护小九呢?
等守玄赶到后山的缘溪岩,岩下洞口一人一豹正抱作一团。
果然是黑云儿出洞了!
小黑豹神完气足,一身黑缎子似的皮毛油光水滑,一双墨绿的睛瞳越发如寒星宝珠一般神光熠熠,个头也似乎拔高了一两分。只是稚气依旧,泥着幼蕖轻扑缠绕,闹个不停。
见到守玄,黑云儿眼神一眯,突然一个纵跃扑了上去。
守玄连同铁木鹞离地面尚有三四丈距离,正放缓了速度准备稳稳着地,哪晓得小黑豹猛地扑了上来,他便连人带鹞“吧唧”一下,整个儿被拍在地上。
铁木鹞被砸到地上后失了负重,浮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贴着地面,没头苍蝇一般乱飞乱撞,因为它的主人还仰在地上晕头转向,神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指挥坐骑了。
“小黑,你……”
守玄被摔得突然,又被压得够呛,一下子身上又猛然一轻,原来是黑云儿跳了回去,乖巧之极地坐在幼蕖身边,歪着头无辜地望着他,只有尾巴不安分地在地上一甩一甩。
守玄揉着屁股,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指着黑云儿:“你、你、你……”了几声,骂又舍不得骂,气好像又不值得气。最后一跺脚,“哼”了一声,以示自己不与小孩子计较的兄长心胸与威严,先去收那只仍然在乱飞的铁木鹞。
铁木鹞歪歪扭扭地将停未停,不知怎么的,翅膀一歪,又滑出去一段,守玄追上好几步才将铁木鹞儿的一双羽翅收拢归顺了,气呼呼地拍了鹞子头一巴掌,才将它缩小收进了自己的芥子环。
幼蕖笑得都顾不上来扶他了,将头埋在黑云儿背上,边笑边撸着小豹子脑袋上的毛。
“黑云儿,你又皮!”
守玄走过来,作势要拍小黑豹,对上小豹子又乖又纯的眼珠子时,动作一顿,手却是怎么也拍不下去了,顺势摸了下去,将小黑豹自头至背上的毛揉成一团乱草样,才有些解气地住了手。
小黑豹主动伸出一只小爪子,来搭守玄,守玄斜着眼看它,也不知道它是道歉还是打招呼,有心立起八哥的威风,可是才拿乔了一下下,被那只小毛爪子轻轻挠了两下,他的脸就实在板不下去了,还是咧着嘴握住小毛爪子摇了又摇。
“小黑,我跟你说,我和小九都可以用铁木鹞飞上天了!你要不要和我们比比?”
守玄很得意地显摆自己最近几天的成果。自己可以飞了,而不是乘坐哥哥们的飞剑或灵器!
当自己飞上天时,才知道,原来凭自己的力量乘风破云是何等神气!
“好啊,我们走!”
幼蕖与黑云儿就算是没有契约联系的心灵相通,也知道黑云儿的想法——一看黑云儿这亮闪闪的眼神,就知道它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乐意。
“起唻——”两只铁木鹞腾空而去,中间夹着一道闪电般快捷灵活的黑影。
黑云儿天生可乘风踏云,早就自己飞行来去了,不过以往独个儿飞的没什么意思,想现下这般与两个好伙伴一道儿于空中畅行,还是头一遭。
看看左边的小九,看看右边的老八,黑云儿欢喜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欢快之意,唯有一声声的长吼伴随身影划过天际。
于是,全少清山都知道了黑云儿睡醒了。
不用瞧,光用听就知道了,三人在天上疯呢!
第169章 南禺谷旧事
多了个大胃王!
采珠姑姑赶紧的又加了一锅肉丸子。
到晚上知味堂集合时,洗砚等人好奇地围着黑云儿,都问:“黑云儿这次是升阶了么?”
幼蕖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高兴了,都没好好儿看看黑云儿这次一觉睡醒有什么进步!
她虽然与黑云儿心灵相通,却只知道小黑豹挺高兴、挺精神,其他……黑云儿毕竟还小,懵懵懂懂的,它也不知道自己升级到哪一步了,就是知道比以前力气大些了。
幼蕖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师父。
凌砄摸摸黑云儿的头:“小黑除了天生可御风力与飞黄相同,它的主要血脉之力,现在看起来,更多的是来自其父乌金豹,估计神通也是袭承了乌金豹。”
“那就是没什么神通?”乌金豹力气大,速度快,皮厚实,对法术有些抵抗力,其他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了。
不过幼蕖一点都不失望,黑云儿就是她的伙伴,她本来就没有想要黑云儿多出什么盖世神通来,她这随口一问只是了解一下,大家也都知道小九这一问的意思也就和问“小黑豹喜欢吃什么”差不多。
“黑云儿生来就有六阶,等级虽高,此后的进阶却也更慢一些。乌金豹的每一个大进阶,都要九个小层次。黑云儿如果与乌金豹进阶相同,那这次是进入六阶第三层了。”
凌砄对小黑豹儿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飞黄当日将小豹子托付给他的时候,说过不少情况。
“啊,那就很不错啦!”幼蕖高兴地抱了一下黑云儿,“我们慢慢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嗯!”守玄也这么觉得。
上次他看到博浪岛主的契约灵兽青蛟,号称已经快入八阶,老气横秋的,比那个岛主还像老头子,自矜得很!行动起来必定要讲究个仪态万方,庄严稳肃,本来鼻孔就长得朝天,再把个蛟头昂了又昂,整个头上就只看见两只黑洞了!摊上个这样的灵兽,有什么意思!
“师父,我们想带着黑云儿去一趟南禺谷!”幼蕖赶紧提要求。
“南禺谷啊……”凌砄好像有些踌躇。
“南禺谷不比上清山,那里的妖兽可经不起你们仨折腾!”如松快言快语,说出了大家共同的想法。
南禺谷里的妖兽最高多是四、五阶,高一些的六阶七阶妖兽本来数量就不多,还又大多藏在深穴里静修,不甚出来,谷里也无甚凶兽。
本来那里是凌砄让弟子们进行初级试练的场所,可是幼蕖与守玄两个人小能量大,加上个黑云儿,折腾得谷里鸡飞猴跳,让师兄们都不好意思再下手了。
一开始,幼蕖守玄是带着黑云儿一起进南禺谷。
初始,凌砄与几位师兄也未在意,老八小九也就是淘了点,黑云儿也就是等级高了点,但是都还小,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黑云儿等级高一些,额上还被娘亲飞黄滴入了八阶妖兽的精血,等闲妖兽不敢招惹它,它去了纯粹是发挥威慑作用,好让等级略高的妖兽不敢伤人。不然老八小九那小身板儿,修为又低级,还不给妖兽们一巴掌就给拍扁了?
凌砄熟知南禺谷情况,也是看到黑云儿进南禺谷后,妖兽们都老老实实收起了戾气凶相,才放心让两小一豹进去的。
此后,师父与师兄们每天看他们身上有时脏了点,却没有什么伤,就更放心了,也就不去多问了。
结果,等到两只开了灵智的五阶白耳猕猴一瘸一拐地来敲了扶苏院的门,凌砄才知道南禺谷里已经翻了天。
他初来少清山时就认识了这群白耳猕猴,顽劣得很,也聪明得很,什么都听得懂,灵智超过一般兽类。
这两只平日里野性十足的白耳猕猴哪有往日半分的神气哟!毛皮凌乱,形容憔悴,完全没有了以往龇牙咧嘴的横样儿。而且,还竟然不停作揖如捣蒜,虽不能口作人言,却哀号不已,模样儿好不凄惨。
那两只白耳猕猴比划比划身高,模仿了一下动作,凌砄便知道它们是来告老八小九的状了。
闻讯而来的弟子们看到向来以灵慧与爪速见长的白耳猕猴潦倒成这样,又是稀奇又是同情。
可是幼蕖和守玄却一脸莫名其妙,天地良心!他们也没干什么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这几天的作为回顾如下:
也就是,给白耳猕猴酿的猴儿酒里撒了一葫芦的辣椒粉,因为那酒太甜了,守玄说辣一点的酒喝了才有英雄气概,便给里面加点调料呗!这也错了?
也就是,把几窝不同的妖兽宝宝拢到了一块儿,忘了跟他们爹妈说一声了,还有,那地方可能有些难找吧……可是,那是想教它们本领来着!而且,小九一片好心想教它们从小就好好儿和睦相处,长大了就不会整天打架撕咬了。这也错了?
还有吧,守玄想试试捣鼓出来的辟蠖粉,在花丛外撒了一圈,想试试效果。哪晓得那些灵蝶灵蜂就飞不过去了呢?明明这粗粗配制的辟蠖粉还没有什么杀伤力,那是这些蜂儿蝶儿胆子太小,才连续几天采不到花粉花蜜,怪他们喽?
还有吧,幼蕖见到那只金毛猞猁张着大嘴吓唬一窝天狐,就糊了它一脸喷嚏粉。然后这只威风凛凛称霸半个南禺谷的大个子猛兽,就“啊糗”“啊糗”……一个喷嚏一个喷嚏地接着打个不停,嘴张得就合不上了。最后,在众兽惊诧的眼光中,羞愤交加的猞猁一爪子捂在脸上,用三条腿颠回山洞专心打喷嚏去了,洞口的尘土都给震下来好几层!幼蕖与守玄也就在它洞外笑了三天,第四天,虽然洞里的“啊糗”声还没停,幼蕖很体谅它的面子,就不再去听了。又没砍它尾巴烧它的洞,谁不打喷嚏啊?怪他们喽?
……
看着老八小九理直气壮的小脸,和倚着树才能站立的白耳猕猴哆嗦的厚唇,凌砄的嘴角生平以来第一次开始抽动个不停。
师兄们已经笑得东倒西歪,知素将一本道典覆在脸上,看不清表情,只看到厚厚的书本每一页都在颤抖。
第170章 禽兽也不易
没法子,凌砄好言安抚了两只白耳猕猴一番,答应一定好生管教徒儿,又弥补了它们两瓶可助妖兽进阶增智的启灵丹才算了结。
任由老八小九这般闹腾肯定是不行了,但是俩娃旺盛的精力还是需要转化为修炼的动力啊!怎么办?想来想去,南禺谷还是最合适的地儿,说不得,只有把自己的良心往下按按了。
凌砄头疼了两天,第三天上,总算有了主意。
凌砄打发了黑云儿跟着洗砚如松去天虞山磨牙炼爪子,别再去南禺谷摆威风了。
至于幼蕖、守玄,身兼“师”与“父”的凌砄便自己带着他们去南禺谷进行小试炼。
于是,南禺谷的妖禽妖兽们迎来了一段全新的经历,多少年后都记忆犹新。
很难说,白耳猕猴告状前后,哪一段日子更为酸爽。
凌砄自然不会带着弟子们捣蛋,他这辈子都是方方正正的,哪怕是小时候,也是乖巧听话、严于律己,从来没有试过做皮孩子。
凌砄也就是让两名小弟子跟着他,找一些实力略高的妖兽妖禽对练。他与弟子们守护少清山多年,对窝边草窝边妖还是颇照顾的。几名年长的弟子入内试炼时,一般不作杀生之举,还时有扶助之举,好歹算有些友邻之谊。
不过这次么……只得麻烦这些邻居一二了。
中间人么,便请了那只被凌砄救过的真言鸟做了通传翻译。
真言鸟得以免做凶禽的腹中食,只拿一条小鱼儿抵了人家的救命之恩,不免有些心虚。见凌砄来寻它,很有些不好意思,便挺爽快地答应了凌砄的要求,向谷中妖兽妖禽作了告知。
南禺谷内对凌砄师徒还是颇有好感的,毕竟以前这位凌真人几手下几位弟子对南禺谷不错。又有真言鸟作保,想想帮人家锻炼一下徒弟,虽说是两个熊孩子,倒也没啥。
现在小黑豹不来,大家胆气便足了一些,而且,这不是还有人家师父在一边看着么!至于怕不怕金丹真人?当然有点怕,可是凌砄答应不伤它们,还有启灵丹作报酬或补偿!
启灵丹可以增进妖类的灵智,对其升阶有一定的助益,哪只妖不想要?
更何况,这位白石真人的人品那是没问题的。鸟兽虽不是人心七窍,却本能地会辨善恶。凌砄在少清山这么多年,大家对他还是信任的。
等凌砄带弟子来了,南禺谷内上上下下便开始后悔答应得太轻率了,而且,这种后悔在日复一日地有增无减。
比如,土盾熊经常去偷金腰蜂的蜜,凌砄便让幼蕖与守玄去截土盾熊的道儿。
这个好!幼蕖与守玄喜欢做这件事儿!
土盾熊被骚扰得不胜其烦,干脆想把蜂蜜丢了算了!可是,熊掌上的一大块蜂蜜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甩都丢不掉!引来了多少金腰蜂!
“吱吱呱呱……”那只真言鸟叫了两声,这土盾熊才知道,凌砄要它与两娃对打,还要打得好才行!
于是,从那天起,土盾熊的每一块蜂蜜都来得极其不易,要打得精疲力尽、挨多少拳脚才能吃上一口甜的!当然,还经常累死累活后只能滴着口水看着俩娃吃!
比如,猴儿谷里许多果子树,凌砄要求猴儿们严防死守最后一棵,其他不许管。于是,俩娃来一看,最后那棵树怎么有那么多猴儿守着?看来前面的果子都不好吃!抢食才香么!
于是,奋勇开路,砥砺前行,冲破重重封锁,就为摘到最后那棵树上的野果子!这夺果子的一路上,只听得猴儿谷里“吱哇”乱叫,满天都是被扔出去的猴儿!猴儿谷里连续下了半个月的猴子雨才算消停。
再比如,红嘴鸥捕食的时候,凌砄也带着幼蕖与守玄来海面上凑热闹。
三人安坐青云障上,一旦哪只红嘴鸥飞快掠下——那是发现海里浅游的鱼儿了,必然有一道小小身影以比它更快的速度抢下,一把抄起海里的鱼儿。
红嘴鸥最是好胜,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将?于是,红嘴鸥憋足了劲儿再找、再冲,硬是拿出了搏命的干劲。
可是,随着红嘴鸥的速度嗖嗖加快,青云障上飞下的小小身影也越来越迅捷,眼神更是越发毒辣,海波里才有个微不可见的小小影儿,那小丫头或者小胖子就闪电般下去了,经常把以速度见长的红嘴鸥晾在半空。
……
每次凌砄带着两个小徒弟出谷的时候,里面的妖兽妖禽简直恨不得捧花献果来欢送!
多难啊!
不许伤到两个娃,又不许藏着掖着出假力。要让两个熊孩子体会到它们的各种本命神通,又要控制好分寸……
弱一些的每次都是在凌砄平静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强一些的则憋屈得要死,无奈,这仙人一般的凌真人本事高是不必说,身上还带有八阶妖兽的强大气息,不得不从。众兽天生本能畏惧强者,兽在威压下,不得不低头啊!
每天打得那个累啊!
有几只聪明的妖兽,躲在老巢里不出来,结果,那个眉眼看起来十分温和的凌真人,板着脸硬是将它们拖出来,非得要它们开打!还要打叠起精神来好好打!
当然,打得好也不是没有好处,凌真人给的启灵丹还是挺有效的。不过,这种看人眼色去打拼的日子,真是受够了!
日日难过日日过,南禺谷的妖禽妖兽们渐渐都明白了自己的陪练身份和该做得事情,每日简直像点卯应差一样,出了洞就得拼死拼活,本领尽出,出完力领个启灵丹,一天的活儿就算干完了。
要是偷工减料,别说没有启灵丹了,连基本温饱都不能保证,嘴巴会被封住,什么都吃不了……
凌真人这种行为,南禺谷内的活物们不知道怎么形容,毕竟也受了人家好处,可是,要说是否情愿……单纯少思的南禺谷生物们就是觉得,这启灵丹虽然想要,却干得着实有些苦,拿得着实有些累。
那只真言鸟,担了几天通译见双方交流无碍,便双翅一扑出去野了。野了好些天才从山外飞回,一看到谷内哀嚎遍野的景况,以它能知过去事的特殊天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171章 真人变奸商
“奸商!奸商!”
这天凌砄刚刚带着俩小弟子进南禺谷,便听到那只真言鸟在头顶聒噪,边盘旋边叫,全南禺谷都听得一清二楚。
凌砄看看那只真言鸟,不由苦笑,也只能无语摇头,实在觉得自家这般行径,确实和坊市间的奸商差不多了。
守玄跳起来要扯那只不知道死活的真言鸟的翅膀,也被凌砄阻止了:“开了灵智的鸟儿挺难得,不要吓坏了它!何况,这鸟儿说得也没错啊!”
凌砄低头笑着看看两个弟子,一点不见恼火。
受到惊吓的真言鸟拍着翅膀,大叫着“奸商!奸商!”逃命般地飞远了。
由此,凌砄在南禺谷里便有了“奸商真人”的名头。
晚上,幼蕖回去将真言鸟的事告诉了采珠姑姑,采珠捂着嘴又是惊又是笑。
“罪过哦!”采珠点点小丫头的脑门儿,“凌真人那样的仙人,硬是给你们俩家伙拖累成‘奸商’!你们哦你们……”
“我们又没做什么!”幼蕖笑嘻嘻地抱着姑姑,“那只真言鸟挺好玩,黑不溜秋的,师父说它可知过去事,口吐的必然是真话。不知道,红尘界的事,它知不知道呢?”
“那,那若是再见到,好好儿问一问!它吃肉干不?我做一些你带着,说不定能哄它多说点!”采珠是真的想问问这真言鸟。
可惜,这只真言鸟不太愿意近人身,幼蕖拿着肉干哄它,它翻翻白眼,翅膀一扇,飞到更高的枝上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凌砄师徒的“奸商”风格给吓到了。
幼蕖还来了劲找了两天它的巢穴,也找不到。
凌砄并未在意,这鸟儿本就稀少,轻易被发现倒是稀奇了,以往也未听说过有真言鸟与人亲近的事例。
幼蕖找了三两天无果,也就丢开了,又被更有趣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采珠姑姑也没有太大的执念,毕竟,她还能通过小地绎镜来看到阔别已久的红尘界。
凌砄给南禺谷内妖禽妖兽指了条明路——等俩娃修为上去了,自然会去外面找更合适的地儿试炼,现下,只能拿你们练手了。
于是,南禺谷里四条腿的,两条腿的,长翅膀的,披铠甲的,刨洞的,下水的,各禽各兽,日日卖力,无不盼望着小丫头与小胖子修为早日练上去,早日去山外找寻更厉害的禽兽练手,好放过它们。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凌砄觉得弟子可以另外开辟战场了,小地绎镜里也可以去得了,南禺谷这才恢复了平静。
谷里得妖禽妖兽个个感激涕零,竟然每过一段时间就自觉送出大量灵果灵草堆在谷口。
洗砚等人对这莫名的谢礼啼笑皆非。
凌砄倒是心里有些戚戚,他本是厚道人,若不是为了两名小弟子,何至于变着花样地压榨谷内禽兽!当初硬着心肠折腾南禺谷,看起来面上风轻云淡,其实也是挺摧残自个儿良心的。
因此,凌砄便命弟子们有时去谷内照看一些,施些启灵丹,拾掇一下落石败枝什么的。不得不说,南禺谷竟然也因此更繁茂了不少,加之得了好些启灵丹,不少妖兽妖禽的等阶都进了一大步。
……
前事历历,一想起来,凌砄与洗砚等人都对这些老邻居有些歉疚。
“师父,这次不用麻烦你,黑云儿已经能控制好威压了!”幼蕖见师父犹豫,赶紧说道。
这样啊……不用自己硬着心肠去吓唬那些小兽,凌砄心里好了很多。
“好,那你们注意分寸。”凌砄想了想,习惯性地又布置了任务,“我看赤炎鸦这两天都往削翠崖飞去,想是削翠崖下面的九纹吊瓜快熟了,你们去收点瓜籽回来。”
九纹吊瓜的瓜籽啊!虽然这个任务很奇怪,但是师父肯定吩咐得没错!
“行!”幼蕖与守玄一口答应,这有什么难的!
九纹吊瓜其实不是什么好的灵植,瓜肉里的灵气微乎其微,就瓜籽儿里有一点点火灵气,却经不起丹火烘,配不了灵药灵丹,哪怕最低级的炼气修士都看不上它,也就赤炎鸦这种低等禽鸟喜欢吃九纹吊瓜的瓜籽儿。
九纹吊瓜有些特殊的地方在于其瓜熟之际便会“嘭”一下完全爆开,瓜籽儿粒粒弹射而出,而这瓜籽儿最奇怪的是其原本是脆生生的,但是一落地便朽不可食。
因此瓜熟之前,群鸦便蜂拥而至,眼不错地守候着快成熟的九纹吊瓜,只等那一下“嘭”的时候,就在那瓜籽儿落地前几息的功夫里,凭速度与眼力争食散在半空中的瓜籽儿。
想想也是挺有意思,要在群鸦口中抢瓜籽儿!
幼蕖与守玄兴趣很大。
“要多少啊师父?”守玄积极地问了一句。
“多多益善罢。”凌砄答道,心里又默默对赤炎鸦说了声“抱歉”。
在心里说“抱歉”的还有诸位师兄。
赤炎鸦爱食九纹吊瓜的瓜籽儿,为的是长一点儿火灵力。老八与小九去抢瓜籽儿,纯粹是为了练手法与速度。
抢回来也没用,可怜那些赤炎鸦,今年是吃不到多少瓜籽儿了!
祈宁之对去看人鸟瓜籽争夺战没有什么兴趣,只应了洗砚云清之邀,去南禺谷里转转,也算见识一下各处风土。
南禺谷里果然有些奇种,虽不是多么珍贵,却是外界少见,想是人力少加干预的结果。
不过,在祈宁之看来,南禺谷里的飞禽走兽都有些“憨”,少了外面妖兽的凶戾嗜血之气,加上凌砄与黑云儿的威势镇压,难怪被老八与小九两个娃儿折腾得鸡飞狗跳。方才一路上他听洗砚讲述了幼蕖守玄在南禺谷的历练史,心里都忍不住同情了诸妖兽一把。
南禺谷里还有几处好地方是外面少见的。如可淬骨的沉星泉,奇寒无比,祈宁之刚刚走到泉眼附近,就感觉一股寒气袭来。
“此沉星泉的泉源处有极厚的玄冰层,泡在泉水里颇有淬骨强脉之效。你若有兴趣,可以试试。”云清指着那泉水介绍道。
第172章 真言未必喜
泉下有玄冰啊!
难怪这么冷。
“是啊是啊,我们都来经常泡的,你可要试试?哎,你下去试试呗!”如松非常积极地推荐,唯恐祈宁之不下去的模样。
“这个?”
祈宁之有些怀疑,因为如松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他干脆直问:“为何前些时日不见你们来泡这寒泉?”
“你别理他!他是因为身具火灵根,又不比老六的火天生有些奇效,刚开始泡这寒泉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头,想让你也尝尝那滋味呢!”云清拍了如松一巴掌,“人家祈兄弟是土灵根,天生可容载万物,不像你的火灵根容易被寒泉克制。再说,祈兄弟根底可比你厚得多!你想看他的狼狈样,可看不到!你要不要今年冬天我们来围观你泡泉?”
“嘿嘿!”如松被云清揭穿了小心思,干笑了两下。
祈宁之恍然,笑着轻擂了如松一下:“你这家伙!”
如松的促狭心思他只觉得有趣又觉着亲近,少清山人虽性格各异,却都有一颗赤子之心,或者说,孩子气。
“而且,这寒泉在冬春两季寒气犹烈,师父说不到筑基后期,绝受不住,只有老六那样的火护着能下去一会子。每年立夏之后,师父才让我们轮流来泡泡这泉水,尤其夏至左右那两天的效果最好。前几年我们几个泡得多。几个小的,老七老八这两年才开始,今年小九满了十岁,也可以来泡了。”
云清接着解释:“刚开始是有些难受,但是上来后就舒服了,泡一次等于淬炼一次筋骨,你下去试试?”
祈宁之将信将疑,他除去外衫,“噗通”一下跳进去。
果然!虽然心里有了准备,却未在身体上做好防备,这下,牙都给冻得“咯咯”发抖。
“你试想以心火起劳宫穴,走心包经,往涌泉处回返……”云清耐心指点着祈宁之的灵气运行。
祈宁之调动起冻僵的手足,按照如松云清教授的法子调整灵气,才慢慢适应,灵气来回,每一次运行都似冲开冻结的冰层,细而不绝,弱而不凝,心口始终有暖暖的一团。
坚持了两盏茶不到的功夫,祈宁之再也撑不住,云清读懂了他求援的眼神,伸手去拉,却被如松抢先一步抓住了祈宁之的胳膊:“哈!我来!”
“哗啦啦!”水花四溅,湿透了的祈宁之像条鱼一样被如松甩上了岸。
从冰冷刺骨的寒泉回到温暖的空气里,祈宁之舒服得打了两个颤。
“赶快运气,按我刚刚说的方向反过来!”云清赶紧教道。
祈宁之依言坐下,有云清等人在侧,他极为放心,将自己的经脉尽数运行起来。只觉得全身暖意盎然,经脉里灵力活泼泼地,每个毛孔都像被灵力冲刷过,惬意之极!
一会儿功夫就衣衫头发尽干,灵力也被调理得饱满流畅更胜从前。
祈宁之睁开眼,对云清洗砚如松感激一笑。
“果然底子厚实!”洗砚赞了一句:“我们那时要你双倍的时间才能恢复。”
“再去采点果子吧!进来一趟,总不好空手,给小九他们带点儿吃的!”如松快言快语,大家点点头,深以为然,四散采集。
几人在南禺谷采了点少见的灵植,洗砚另外割了一块金腰蜂的蜂蜜,说是给采珠姑姑泡梅子去,小九最喜欢吃这口。
几人回到知味堂时,发现幼蕖与守玄竟然已经收工回来了。
地上丢着两只鼓鼓的芥子囊,看样子收获不小,就是俩人形容有些狼狈,汗淋淋的不说,鼻尖额头上还几点黑,头发有些燎焦的痕迹,衣服不仅破损了几块,边角处都秃了,挂着黑灰。
看样子老八与小九今儿也是经历了一场辛苦缠斗,从群鸦口中夺食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快去小瀑布底下自个儿洗洗去!不然没吃的!”
黑云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自己玩了一天,沾了一身的泥灰草叶,被姑姑瞪了一眼,乖乖地出去洗澡了。
“削翠崖下九纹吊瓜的的瓜籽儿几乎都被我们收啦!”幼蕖拉着采珠姑姑的衣襟在邀功。
采珠有些头疼地看着两口袋瓜籽儿——这能干什么?炒着吃么?凌真人怎么想出了这个法子!
不过,采珠还是很内行地先查问:“你们用什么法儿取的瓜籽儿?竟然动作比赤炎鸦还快么?”
“那是!”守玄挺挺胸脯,很是得意,“我用的灵力化丝,小九用的百川归海,不过,我觉得她用袖里乾坤最好!”
“袖里乾坤一收一大片!那些烂瓜肉和黑乌鸦毛我才不要!”幼蕖皱皱鼻子,反驳道。
“哦,也是!”守玄摸摸头,认了,想想又道:“赤炎鸦可不黑,还没那只真言鸟黑呢!”
“哼,那可是个真正的乌鸦嘴!”幼蕖气呼呼地揪着采珠姑姑的衣服告状:“它今儿也去削翠崖了!就看热闹!我的百川到海刚使了一半,它就叽叽呱呱地吵起来,问我什么,小丫头,你家怎么这么远啊?你娘没啦!’”幼蕖捏着喉咙,学着真言鸟的粗哑嗓子道,眼圈却有些发红。
“就是,害得小九手法都乱了!一兜子瓜籽儿差点喂了那些赤炎鸦!小九,这鸟儿就是天生臭嘴,你别放心上……”
守玄想起来也很生气,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小九,小九还有对爹娘的记忆,他和老七却是什么都不记得,印象里他们就是一直在少清山长的。
采珠心疼地摸摸幼蕖的脑袋:“别理它!”
她心里比幼蕖更不好受。这只真言鸟果真好生讨人嫌!哪儿疼往哪里戳!再不去想找它问事儿了!
“真言鸟可知过去事,又不懂人心忌讳,故而从来不讨修士喜欢。”凌砄自门外步入,语音中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作用,“不过,我们修道修心,既有之事,已经确实发生,并不会因为我们闭耳塞听而消弭。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只能直面事实。再大的能力,都改变不了过去,但是我们却可以在自己强大之后避免更多的伤痛发生。”
第173章 银铃贺芳辰
凌砄走至幼蕖面前站定,抬手略略一抚丫髻,低头温言说道:“任是谁说,任是谁说什么,你内心足够强大,就不过只是几句不中听的言语。真正能实实在在伤到你的,还是你自己。能帮到你的,也只是你自己。”
幼蕖抽抽鼻子:“师父,我知道了。我没那么难过,就是,就是,它突然喊起来,我……”
她不知道怎么说了,凌砄了然地轻轻一拍她的肩膀,挑下半片焦叶片儿。
“等有机会,我要揍一顿这只乌鸦嘴……”幼蕖捏了捏拳头。
守玄点点头:“我帮你逮!”
“姑姑,你别难过!我有师父,有你,还有哥哥们,一点都不难过!师父说,等我结丹了,就可以想办法回红尘界去!到时候姑姑你想回去就回去,想住这儿就住这儿!”幼蕖见采珠姑姑黯然的样子,赶紧跑过去去劝慰。
“好,那姑姑等你!”采珠被逗笑了,“等你做了金丹真人,我就……”她抬起头,瞟了一眼洗砚等人,“我就回去看看!我还要回来督促你用功的!”
“啊!那我可能是第一个被管头管脚,被管吃饭管睡觉的金丹真人啦!”幼蕖叫了起来,整个身子都歪倒在姑姑身上。
“又作怪!”采珠笑着轻轻敲了一下怀中的小姑娘。
……
五月初二,早晨,知味堂的早饭是热腾腾的鱼汤面,听到洗砚等人的祝贺声,埋头沉醉于鲜鱼汤中的祁宁之才知道今儿是幼蕖的生日。
少清山给弟子的生日礼有些特殊——一套小人偶。
小人偶摆出来,正是微缩版的少清山全家福。
少清山被做成了微型盆景,山形水势一如真实,连屋宇楼台都一一布全,自师父凌砄、采珠姑姑,至洗砚、如松、云清、明炎,再到知素守玄兄弟,还有幼蕖自己,甚至还有一只小黑豹,诸人散布在主峰凝碧崖各处。
虽然是人偶,但是眉眼形容俱惟妙惟肖,连神情体态都与真人无异,哪怕只看背影,都能看得出是谁。比如说那个只有半个身子露出树影的少年,虽然只看见后背,但是看那猿臂蜂腰、一身活力,肯定就是明炎了。
“咦,三哥,这不是前天二哥给你的那只人偶?”祁宁之问云清。前天他与云清同路回去,临走时如松给了云清一样物事,似乎便是这个和云清一模一样的人偶,祁宁之当时未在意,只当是如松新做的小玩意。
“是啊。”云清笑着将和自己一样的那只小人偶用两个手指小心拈出来,指尖这人偶眉心一点,那人偶便活动起来,摆出一个招式,似是在演练道法。
“今年的人偶似乎特别像真?躯体动作还罢了,倒是头脸特别像真。”
洗砚正要夸,如松摆摆手:“我可没这么细!那脸,是老七捏的,神吧!”
知素?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老七知素,知道他心细,却不知道他手工活儿做得也这么细,尤其细捏泥人儿这种事,小时候见他捏过,随着年龄渐长,他如越发老成,大家都快忘了老七捏得一手好泥人了。
知素很不习惯大家的热点集中到自己身上,一时做不出如何反应,满脸满身都木木的,哥哥们知道他性子淡,说笑了两句就又转到人偶其他方面了。
人偶活动不稀奇,如松做的傀儡多呢!令祁宁之惊讶的是,这只人偶的气息、身法都与云清别无二致,就连灵气运转的纯熟浑厚都宛如另一个云清。
“这是我们几个商量出来的给小九的生日礼。”云清将人偶小心放回原处,转头对祁宁之解释,“从前年开始每年一套,老八和小九都有。”
“哦……”祁宁之有些明了,再听如松解说了一番,他更是恍然大悟。
老八小九是少清山的两宝,本事不大,闹腾不小。师父师兄们操碎了心,就怕这俩人出去闯祸挨打。几个师兄一商议:得!给俩人做个护身阵法罢!
于是,在二哥如松炼器手艺日益精进的基础上,每年给两宝炼制一套人偶。每人都要往人偶眉心滴入一滴自己的精血,并且注入全身灵力,这人偶便能模仿出本人的最强一击。
这已经是第三套了。
凌砄也颇赞成这个法儿,便将自个儿也加了进去,反正也就是一次耗尽全身灵力,很快就能补回来,影响不了修炼。有了每人最强一击,正常情况下,即使身在险境、遭遇强敌,也足可以抵挡一阵了。
而且,就算没有遇险的情况,这些人偶也可以用来检测每个人每年的长进有多少——比较一下各套人偶蕴含的灵力就可以了!
采珠姑姑虽然没有灵力,却也注入了自己的眉间血,道是届时有个影子可以让两宝安安心也好。
又一个少清山特色!
祁宁之看看笑闹作一团的幼蕖与守玄,心下暖暖,只愿这两宝永远不要有用得上这套人偶的机会。就这样一年攒一套,千百年下去,攒个全套的少清山全家福!
当然,祁宁之赶紧补上了自己的贺礼。
他原想请如松做一个他的人偶,也学大家一样将灵力注入。但是一来他不懂少清山的这套阵法,怕加入了自己反而画蛇添足;二来,毕竟要用自己的精血……
他还是有点犹豫,即使是至亲骨肉,精血交付也要慎之又慎……
最后,祁宁之从自己的芥子环里找出一只醒神铃,可以帮助主人在幻境里清醒神智,是他一次探寻秘地时所得,对筑基及以下修士挺实用,共有三只,一只他自己留着,一只回去探亲时交给了族内,剩下这一只随身备用,正好可以给幼蕖。
幼蕖收到这份自家人之外的生日礼挺开心。
醒神铃跟青杏子一般大小,摇动起来,声音清而脆生,似乎响在神魂深处,果然与“醒神”之名相符,而且做得极为精巧,形如花朵,银光闪闪的很是漂亮。
采珠姑姑比她还开心,笑得眉眼弯弯,要过铃儿比划了一阵,回头就打了个红色夹金丝的络子,和醒神铃配起来。
第174章 连山真君至
礼物给出去了,竟然送礼的人也会莫名欢喜,祁宁之反思了一下缘由,大概是自己在少清山过得太舒心的缘故罢。
他顺便把芥子环整理了一遍,又突然省起,原来少清山是有过生日的习惯的!
这当然不多见,修士的岁数少则数百,多则上千,许多人都忘记了自己的寿辰!
不过,在少清山,这一切都是如此合情合理。
他不露痕迹地打听了一番,毕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少清山呆多久,说不定还会遇到有人过生日,免得到时没有准备而失礼。
上半年只有幼蕖一个人逢生辰,其余人的生日都是集中在下半年。
双胞胎的生日在仲秋之际,洗砚的生日正是重九。如松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天生的,凌砄是十月初三那天捡到他,他便以十月初三为自己生日。明炎出生在十月底。
至于师父凌砄,大家都问过他,他却摇摇头,道是修道日久不记得了。幼蕖与守玄仗着年纪小好撒娇,缠着师父问了好几次,向来宽松随和的凌砄却异常固执,坚称自己早就忘了。
不过还没等到下一个人过生日,祈宁之就要离开少清山了——他家师祖连山真君亲自来接他回玄机门了。
那日正下着蒙蒙细雨,如松兴致起来,道是要与大家一起琢磨出一个烟雨阵,藏机变于烟雨之中,无形无隙。
大家正在演武场试验,怎样将灵力运转与自然风雨融合起来,刚刚有一点点影子,护山大阵就被扣响了。
随即弟子们就听到凌砄传音,道是玄机门连山真君驾临,令众人前去迎接。
祈宁之和大家一样愕然:连山真君是祈宁之的嫡亲师祖,言是的师父,向来不理俗物。而且,以连山真君的身份,怎么会降尊纡贵来少清山?
少清山只有一个半废的金丹真人压阵,天下的元婴真君无不是眼界、身份俱高高在上,便是同辈里结交往来,也要挑上几挑,哪里还会向下看一眼?
连山真君身为知非真人的师父,玄机门的护山长老,老一辈里有名的元婴真君,更是眼高于顶。
纵然凌砄曾是与玄机门比肩的上清山宗门的出色后辈,又与连山真君的得意弟子言是交好,也不值得专程一访。
莫不是因为连山真君的心爱徒孙祈宁之在此?
连山真君弟子三人,徒孙里出色的也有好几个。祈宁之看看自己摊开的双手,委实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重要性。
来仪阁外,大家被先行一步来此的大师兄洗砚拦下,让诸人稍等。
连山真君与凌砄确实在阁内,却不欲弟子参与二人谈话。
少清山弟子索性在阁外空地继续推演方才半途而废的烟雨阵。
祈宁之却没了心情,他心里有些担心:莫不是自家师父出了什么意外?
上次师父出发前,凌砄师叔曾说过孤崖海风波险恶,嘱师父千万小心。师父的修为自是不差,护身的法宝更是顶尖,但那是连元婴真君也不敢随意来去的孤崖海啊!
若非为了师父,师祖他老人家怎么会轻易下山?
祈宁之眼盯着来仪阁的大门禁制,心里翻一阵,滚一阵。
“言师叔一身本领,又是谨慎的性子,谅无大事,否则连山真君就直接去孤崖海了,断不会还有时间来与我师父商谈。”洗砚拍拍祈宁之的肩膀,出言安慰,“我瞧真君来时,面上并无焦急之色。”
祈宁之点点头,谢了洗砚,心里略略安定。
“白石,你与言是相交多年,怎么就不劝劝他?早点定下道侣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就算是琦色谷的花颜,也比跟个海妖好啊!”来仪阁内,连山真君果然没有多少焦急之色,只是语气与神情都颇为无奈。
连山真君手上的折扇“啪啪”连敲在手心,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若不是事关徒儿,他才不会来这荒野之地!
连山真君因着旧事,对凌砄很有些不喜。
在连山真君心里,凌砄虽然是连山昔日老友善信真君的爱徒,却行事不够妥当,无奈言是与凌砄交好,徒弟大了,徒孙都有了,他总不能再管头管脚,好在他知道凌砄人品还好,也就任徒弟去了。
他虽然有三个弟子一群徒孙,言是却是他最小的弟子,有些任性,但也最得他欢心。言是又只收了一个独苗徒弟,言是现下不在,他这师祖少不得多操一份心。
此番前来,连山是打算问几句话后带了徒孙就走。
玄机门消息灵通自不在话下,不过是因为言是的这桩事儿与凌砄相关,他才来问上一问。
“小言他得真君教导,一身本领,应是无虞。而且小言看似温和,其实有主意得很。”凌砄恭恭敬敬答道:“估计除了您,他也听不了什么意见。”
这话让连山真君满意了一把,自己徒弟他是知道的,确实,就他这个师父能压他得住。可惜,这不是远在天边,没法将自个儿意见传过去么!
“那,那鲛族妖女是你们一起遇上的,就没发现什么苗头?”连山真君疑惑道,这是百十年前的事了,怎么徒儿这么久都没发现什么不对?
“那次历练时确实我亦见过这位鲛族姑娘。”凌砄态度始终诚恳而恭敬,却未顺着连山真君的话风称“妖女”,“那位姑娘始终也未披露身份是鲛族,只说是家族隐居于归云海深处,大概是有什么隐匿形貌的宝物,我们当时只将她当作正常人族。”
这里的“我们”,有言是、凌砄,还有,丹芙。
百余年前的同行,伊人甜笑软语似乎犹在耳侧,此际再度被翻出来,凌砄心里一阵酸涩漫过。
“她连族中金珠都给了你们,你们就没察觉她身份异常?她若是对言小子有意,言小子怎么也要避嫌退让一些。”连山真君皱着眉头追问。他知道自家徒儿人才好,招惹的桃花是不少,可是徒儿是有数的人,不能招惹的绝对让得远远的,不轻易招麻烦上身。
这,怎么还是招惹上了?
“她当时与我和小言都颇友好,没看出偏颇来。在海上还帮了我们两个小忙,我们有互助之益,遂同行了一段路程。这位姑娘,其实并未与小言有过多接触。小言还说,这姑娘,怎么有些冷淡……”
第175章 有意赠无心
说到“那姑娘怎么对言是有些冷淡”时,凌砄突然顿住口,心里一跳,经历了多少情事纠葛,他终于也有些懂这里头的关窍了。
当时那姑娘确实与言是交谈得少,反而与他凌砄聊天挺多,害得丹芙都有些吃味儿了!
可是,现在想起来,那姑娘与他聊天的时候,其实都是将话题在往言是身上引,不留痕迹地打听与言是有关的事!
也是凌砄当时太过愚钝,什么都没察觉!难怪丹芙开始还有些不高兴,可是听了他们几次聊天后就莫名笑笑,突然变得大度了!
这些细节,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有些不对!
却无法跟连山真君说。
凌砄停了停,该说的还是要说:
“她临别的时候还赠了我几枚鲛珠,当时看着普通,后来才显出金色来!我还奇怪小言为何没有……却不知她何时对小言上了心?”
凌砄心里一痛。
其实那姑娘赠出的物事里还有一枚小小的泪滴形透明小珠子和一片贝壳,但那是她特意私下给丹芙的,凌砄事后才知。贝壳上载的是“红丝牵”的方子,泪形珠,她道是此珠因丹芙而得,合该归丹芙所有。后来,果然用上了这珠子……
这个无关的私密物事,自然不便告知连山真君,但是凌砄心里历历如针扎一般,他合了合眼,压下情绪。
“那这珠子怎么到了小言手上?”连山真君越发不解。
“当时小言闲聊时曾说过他推过一卦,显示前路与无崖海有牵连,日后终会往孤崖海一行,想来这位姑娘当时便留了意。哦,原来是她赠我金鲛珠,其实是意在小言……”凌砄尽力解释,这些缘由他也是此际说着说着才恍然大悟,“只是想来女儿家心思多,料是她怕小言不收,这才托了我的手。因为我与小言交好,她知我必然会分金鲛珠给小言。”
“那倒是。小言是更讨喜一些。”连山真君这方面很是认可自己徒儿,想想又觉得此事不行,叹气道:“什么牵连!我以为他是结婴机缘在孤崖海,哪晓得还有个情债在那鬼地方!这姑娘也是,有话也不明说,这心思拐弯拐得……唉,看上你也行啊!偏偏小言在这结婴的关口给陷住了,这以后可怎么办!”
凌砄没法接话,他也替连山真君头疼。
小言的烂桃花确实不少,花颜那里还悬着,又翻出不知道被遗忘在哪个角落里的鲛人姑娘来!
鲛人王族是出了名的死脑筋。这回小言可没法用拖字决。
凌砄实在是没注意言是什么时候就入了人家的眼。当时他的心里眼里,只有自家身边那位爱穿红衫裙的人儿……
当时凌砄看那几枚鲛珠只是普通银白色,也未在意,只当是那位姑娘探寻海底时所得。
哪晓得,过了几日,那鲛珠突然转作金色,还发出五彩光圈来!这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鲛珠,再联系她隐约的透露暗示和丹芙的推断,他才了悟——持有此鲛珠的,只能是鲛人王族!
言是此次去孤崖海,凭金鲛珠定风平浪,引起了鲛族的注意,一盘问,族中圣女竟然说出这鲛珠是她交予言是作为定情信物的话来!小言哪里肯认,结果人家翻出金鲛珠来,滴上了什么族内圣水,最大的那颗珠子上,赫然现出一个“言”字!言是哑口无言,只能坚决不认。然后,就被困在了孤崖海!
幸好鲛族只限制了言是的来去,却未禁止他与师门通讯,玄机门与连山真君这才知道言是的境况。
凌砄揉揉额头,无计可施,也无话可说。在孤崖海落了单,落在人家的手里,不从了人家,还能怎么办?可是,难道小言真的要娶了鲛族姑娘?
孤崖海上风波恶,可不是虚言。即时连山身为元婴真君,也要斟酌几分是否去得。
“得,这小子天生惹事的命!我急也急不来!左右现下那边还没弄僵,还把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倒也没受罪……只能先这样了。拖拖再说。唉,那边海里还不太平,只望着那些鲛人能真心护着他一些,别叫他卷到风波里去!你这里离海毕竟近一些,有什么消息便告知我一声。”
连山真君叹了口气,也只得先搁下这档子事儿,转了个话题:“言是又说,宁之这孩子有机缘与少清山相连,这不是胡闹么?他那手算法时灵时不灵,怎么就算出这个来?连你都……”连山真君咳嗽一声,接着道:“你都这么多徒弟了,哪里忙得过来!这不是给你添麻烦吗?这小子忒不懂事!”
凌砄不以为意地笑笑:“宁之很懂事,与我几个徒儿相处得极好,并未添什么麻烦。”。
连山真君是元婴前辈,与凌砄师父善信真君同辈交好。即使连山真君话语里透着对徒孙寄居少清山的不放心,凌砄亦能理解。
“要是宁之他师父暂时回不来,我还得帮他把徒弟带好,这一支得靠这孩子撑起来!唉,真是欠他的!承你费心,叨扰了你们这些时日,他也该回去了。”
连山真君唤进祁宁之,大略说了其师暂留孤崖海,此次是要带他回去云云。
祁宁之愕然,但是知晓师父无恙,亦是放下了心。
“咦,你这是进阶七层了?”连山真君眼神在祁宁之身上打了个转,有些惊喜,他知晓自家这个徒孙已困于瓶颈很久,这才被言是带出来寻求突破。没想到这娃儿果然在少清山有些机缘,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就突破了!
看样子少清山待徒孙不错!
连山真君看向凌砄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方才还有些场面话,现在就多了几分真心了。
“果然是善信的好徒儿,教导有方,带的徒弟个个都不错,嗯,确实好!”连山真君想想老友善信昔日的爱徒之心,看着凌砄唤进来给他请安的一溜徒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地夸道。
确实,上至洗砚,下至幼蕖,拿到哪里都不逊色。
连山真君捋捋胡须,点点头,从少清山七名弟子扫到祁宁之身上,心内很是满意。
祁宁之在少清山养得精神头饱满活泼,眉宇间锐气蓬勃,看得出,少清山人是对他这个徒孙是费了心的。
第176章 卦象有难测
“谢真君夸奖!”对连山真君的赞许态度,凌砄依然不卑不亢。
谢他夸奖?而不是通常的自谦?连“过奖”都不说。这是确实对自家徒弟上心了,连山真君挑了一挑眉,这个白石,虽然是老实人,倒也有些意思!
连山真君在凌砄面上略一凝视,微微皱眉:“白石,你眉间断纹与生机并现,前路莫测……我们走后,你这少清山可要把持好了,万事谨慎一些。”
“谢真君指点。”凌砄顿了一下,低头真心谢过,未见慌疑焦虑。非是他信不过这位玄机门前辈的提醒,而是他于自身祸福已经看得极淡,能做的,不过是始终如一地维护好少清山的防护大阵,加紧训练弟子罢了,慌,亦无用。
而且,得了这位前辈一句提点,已经不易。
连山真君不禁点点头,善信的这个徒儿,虽然金丹受损,前途已断,心性却是积淀得越来越沉稳了,不枉言是这小子与他相交多年,自家徒儿眼光果然不错,随自己!
“听闻北注州近年有魔踪偶现,广平以西,我道门势力亦有些退却。魔门销声匿迹了百十年,似乎又有些沉渣泛起啊……”连山真君拈了拈胡须,感叹了一句,看着凌砄若有所指。他是知道这少清山的,不谈凌砄自己的前因后患,还有一帮弟子来源颇杂,若道魔纷争再起,只怕这一山的人无法置身事外。
昔年凌砄正是纠缠在道魔纷争夹缝里,才落至如此颓境,累得老友善信也送了命。想到这里,连山真君心头对凌砄的几分不喜又涌了上来。
凌砄默然了几息,再度弯下腰去:“凌砄代这全山上下谢真君费心提点,弟子等,必然谨守初心,不违道门训义!”
祁宁之与少清山人自然是一番依依惜别。
各人都拿了自己得用的物事来作临行礼,采珠姑姑忙里忙外,装了两只青空葫芦。
只有幼蕖与守玄,他们对祁宁之还没到惜别的程度,两小要闹腾的事太多,顾不上来掺和依依不舍的场景。
“看不出你人缘倒还不错!”连山真君倚在一艘星纹浮槎上,懒懒看向下方少清山头依然伫立的几名弟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旁边恭敬侍立的祁宁之。
“少清山凌砄师叔待宁之委实不薄,诸位师兄师弟亦是真心待我。”祁宁之犹豫了一下,恭恭敬敬地回复师祖。
师祖平日不是闭关就是出外探秘,极少见。虽然师祖对自己和颜悦色,自己是他嫡亲亲的徒孙,他最心爱小弟子的独苗徒儿,但是,祁宁之对面前这位元婴真君还是敬畏有加,心里有莫名的压力,手脚举止自动回复到往常玄机门养成的规矩礼仪范式,少清山上的随意笑谈和少年意气收得一丝也不剩。
“那也得你讨喜才是!我们玄机门的弟子,在哪里都是发光的!”何况是我的徒孙!连山真君心里接了一句,不过这话就没必要在徒孙面前说了。
连山真君自得地捋一捋长须,以他元婴真君高度眼界,方才见山上弟子资质优劣不齐,心内对凌砄收徒眼光已是轻轻一哂——哪里像玄机门,特别是他连山一脉的弟子,那得优中选优,力求完美,才有机会入他的法眼。好在少清山这几个人根基都还算扎实,灵神饱满,嗯,算是教得不错。
目送星汉槎远去,云清拍拍明炎的肩膀:“回吧!日后见面机会多着呢!”
幼蕖揪着师父的袖子小声问道:“师父,那位连山真君算卦准吗?”
凌砄见弟子齐齐回过头来,眼不错地齐齐盯着他,不由一笑:“这位连山真君呀,与你们言师叔一样,仗以闻名的是剑术,而不是卜算。”
这意思是,连山真君方才说的未必准喽?
“可是,言师叔说有牵连在孤崖海,果然就被留在孤崖海了呀!那说明他们的卦象还是准的,不然,言师叔就不会往孤崖海去了啊?”幼蕖迅速找到了疑点。
“你言师叔啊,他真的不太灵,以前还算我以后会儿孙满堂呢!”凌砄摊摊手,一脸无奈。
大家哄笑。
“这个也不算错,师父你现在不就是儿女成群?以后,当然是儿孙满堂啦!”明炎跟着起哄。
“嗯,这倒是,师父以后能不能应这个卦,就看你们了!”凌砄眼底无一丝阴霾,跟徒弟们开着玩笑,神情很是轻松。
幼蕖松了一口气,眼睛眨了几下,犹疑地看向大师兄:“大哥,你知不知道连山真君的卜算术啊?是不灵吗?”
“这个啊……”洗砚迟疑了一下,“连山真君确实是以剑术见长。玄机门里,就连山真君这一支以修剑术为主,若有人去求玄机门的卜算,都是求其他真君真人出手。”
“玄机门并非只攻卜算之术的,亦非人人擅长相术。”三师兄云清出言补充。
向来实诚的大哥三哥都这么说了,幼蕖再找不到可问的,这才暂停了追寻。
“小九,你别操心啦!”老八守玄赶紧地揉揉幼蕖的眉头,“就算有什么,师父师兄们也会安排好的!就算那老道士说得有几分真,他话里头不是还说了,并现的还有生机么!”
“嗯!”幼蕖握握拳,“我们好好儿修炼,练出一身好本事,什么也不怕!”
“那是!”凌砄老怀大慰,摸摸幼蕖的头:“我们小九现在已经很厉害啦!再练练,以后师父就等着你们,”他转头拉过守玄,把老八也括了进来,“等着你们顶起少清山的天呢!”
“真的?”守玄眼睛睁得更大了。
“师父几时骗过你?师父有好几桩要紧的事儿要等着你去做呢!”
我就知道我很重要!
守玄的小胖脸给师父激励得满是兴奋之色,他一拉幼蕖:“我们这就练功去!”
“哎哎,我还没……”幼蕖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八哥拉得跑出几丈开外,索性不管那半句了,和八哥施开身法比起了速度。
看着两小一溜烟窜远,凌砄笑着摇摇头,转过来看着几名大一些的弟子:“怎么?你们也不放心?”
第177章 金丹转春秋
最小的两个好糊弄,大的就未必了。不说个明明白白,今儿是别想消停了。
“师父……”洗砚欲言又止。
凌砄笑道:“我多少年前,眉间就断纹横生,故而我金丹破碎,前路断绝。这难道,你们今天才知道?这断纹不断纹,又有什么打紧?”
师父向来不诳人。几名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里都是信了大半。
“而且,实话说与你们听,我近来常觉金丹有复苏之像……”凌砄话音未落,洗砚就激动得一把抓住师父手腕:“真的?”
凌砄好笑地看着一向稳重的大弟子,任由他抓着自己,只将空出的另一只手在洗砚肘上轻轻拍了拍:“师父几曾打过诳语?只是,目前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感觉,我原本想等再过一些时日完全确定了,好好修复一些裂纹了再告诉你们,好让你们高兴一下,没想到,这么早就给你们引出来了。”
“啊!啊!……”洗砚欢喜得语不成调,其余几个弟子也一窝蜂围上来,个个急切地抢着来探凌砄的脉门,根本不管什么顾忌,也不想想,他们最多是筑基修为,如何探得清金丹真人的修为?
凌砄两只胳膊都被弟子们架起了,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叫谁停都不好,叫谁停都不听,他只得故意叹了一口气:“唉,还不知道为师的感觉是对是错,要是我感觉错了,那可闹笑话了!到时候岂不是累大家白高兴一场?要是外人得知,少不得笑我凌某轻狂妄语。”
“大家退后些,让老三来!”如松挤不上去,干脆把大家都喊住了。探查金丹修士丹田这种事,他们都做不来。但是探寻灵气状况这事,还得云清来才行。
云清绕着师父正转了两圈,又反转了两圈,却没处下手。他精于灵气探查,却没有金丹运行的经验,头一次恨上自己修为太低,提供不了什么看法。
“师父你这金丹修士里也算是年轻的,轻狂一点又有什么要紧!哈!”明炎也跟着云清打转,每个字都带着喜气笑音。
“是啊!”连向来冷静的知素都难得地附和了六哥的观点,“师父你说有感觉那就肯定是错不了了!……那可有多好!”师兄们第一次在他小小的严肃脸上,看到了孩子式的期待表情。
“师父,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云清停下打转,小心翼翼地地盯着师父。
“就是……原先凝滞不动的金丹微微转了一点,灵气似乎有少许可经由金丹流通,至于恢复如何,尚遥不可及。现下亦不敢说比原先好了多少。不过,原先死气沉沉滞涩不通,如今有那么一丝两丝动静,总归是好事。”凌砄坦白地形容着自己的感受。
云清眼神一亮:
“弟子虽只是筑基初期,亦对金丹期典籍有所涉猎。尝观《悟真篇》有云,金丹者,必通与内而外知于心,流转如意,方成圆明真灵之性。弟子浅薄,但解一‘通’字。”
洗砚、如松等弟子听云清此语,俱是眼神灼灼,那神情,如同盯着什么稀世珍宝。
原先一点动静都没有的金丹,现在动了,而且还可以导引灵气流通,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是好转的迹象啊!
没错了!
饶是凌砄与弟子非一般的亲近,亦给几个孩子的热切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他略略缩了缩肩,手背拂过眉心,微偏过脸,清了清嗓子道:“咳,这还没怎么样呢!个个心浮气躁成这样!为师叫你们修心养气的功夫,都白教了?”
弟子们听得师父最后一句强行提起的威严,却都忍不住笑了。
洗砚带着师弟们边恭恭敬敬行下礼去,边笑着道:“是!师父教导得是!不过也请师父体谅弟子等人的一片求真之心。”
“大哥说得对!”云清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循其本源,探其究竟,自是我修道人的本分。”
“师父你这金丹微动,自有来源,兼之淤塞开通……总之,不是坏事!是个好事儿!”知素点着头,又强调了一遍:“好事儿!”
知素这腔调,听乐了众人——这语气,倒和老八差不多了!果然是兄弟!
及至晚间,幼蕖、守玄与采珠姑姑亦得知了凌砄金丹有了动静的事,惊喜那自是不用说。采珠姑姑又喜又慌,史无前例地没了主意,打了两个转,一拍手、一跺脚,竟然连饭都丢下不管,飞快地跑回菡萏小院烧香去了。
留在知味堂的老八与小九,那蹦跶得,几乎要撞破了屋顶,兴奋的狂喊狂叫声惊得知味堂附近的鸟儿“扑棱棱”一阵乱飞。
哥哥们一边捂耳朵,一边笑。
“唉,我还想让姑姑加个菜呢!你们看,吃没吃到,这……”凌砄唉声叹气。众弟子更乐了,只见师父向来整洁的衣袍上,被揉得一团皱乱不说,左边腰身上被老八蹭了一嘴的油,右边袖口两只明晃晃的爪子形汤渍则是小九一扑之下的成果。
我们的少清山,我们的少清山啊!
……
斗转星移,春去秋来。
鹿饮涧里的水枯了又涨,涨了又枯。少清山老鸦坪浮香居虽然空置,院内外腊梅依旧年年吐香,不管有无人来,从容安静地按时节舒叶抽枝。
菡萏小院里的白荼蘼和红芙蕖开开落落三度花事,知味堂沿墙又多了三只腌梅子的青瓷罐儿。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
南禺谷内,最大的那颗金合欢树上,两条身影“呼”一下冲天而起,带出漫天花雨。
半空里的如雨洒落的金色花蕊映着明净的日色,轻盈飞散,灿然生辉,美妙如梦幻。
可惜,这样美好的意境没有人来欣赏,两道身影只顾着争相前跃,哪管身后践踏拂落了多少花草。
抢在前面的一条小小身影如驰电卷风,身细爪长,一起一落间伴着“吱吱”乱叫,竟然是一只小白耳猕猴。
紧随其后的小胖子虽然身形略圆,却也灵活得紧,像颗弹丸一般,窜起速度不比小白耳猕猴慢多少,而且呼吸如常,从容自如,不见半分气粗吃力。
第178章 泡澡沉星泉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似大鸟一般扑上一丛绣线藤。
这次用的力却都是巧劲,满株小白花儿丝毫未动,身形落下竟如落叶一般轻巧无息,若不仔细看,落下去的人影几乎与树藤融为一体。
突然,“嗖”“嗖”两下,白光一闪,两条老藤迅捷荡起,又高高抛去,两条人影瞬息没入深林暗影不见,风里只留下极快活的一串笑。
一只雪白的穿霄鹤正伸长了红红的的尖喙去啄紫棫树上新熟的果子,这是它最爱的一种灵果,可惜熟得慢结的少,守了好一段时间才等到这两个熟果。
喙尖落下,却突然眼前一花,那果子硬是横里被一只细爪子以闪电般的速度给抢了。
原来是那只小白耳猕猴,它掠过这株紫棫树时,顺手牵羊抄走了穿霄鹤的口中食。
穿霄鹤不过一愣神,猴儿连果子已经飞进前方浓密的树冠。
这厮忒快!
难怪以速度见长!
幸好还有一只!
只是这只果子——想起最近谷里的动静,穿霄鹤心里一抖,迅疾下嘴。
只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它头才一动,果子上赫然又盖上了一只手。
轻风般一卷,果子不出所料地也飞了。
穿霄鹤愤怒地一声尖唳,突然眼前一暗,一张倒挂的人脸猛然出现在它前面,还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
穿霄鹤惊得爪下一个打滑,险些从树枝上掉下来!
那个头上脚下倒挂在树枝上的小胖子“嘻嘻”一笑,将果子啃了一口便往空中随意一抛,人影又不见了,只余那根枝条在上下晃动。
在穿霄鹤眼里,只有那被抛到空中的大半个果子,它一个展翅,准准地接到果子。
落下地后,它昂头看看上空,见怪不怪地翻了下小小的鸟眼,一伸长长的脖颈,将果子啄碎,毫不嫌弃地享用起美味。
满南禺谷的鸟兽都知道,这个小胖子惹不起,能从他手里得大半个果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吱吱!”
“吱吱!”
眼看一泓清泉在望,已能感受到沉星泉内的丝丝冷气,飞速弹射而来的小白耳猕猴兴奋得连声欢叫。
它身在半空,忍不住回头一瞟,来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无。
没追得上!
小白耳猕猴开心地一挥小爪,刚转过头来,却见下方一道黑影笔直自树林里冲出,如箭矢一般射入泉水。
“嘭!”
水花四溅。
泉水聚成的小清潭里浮起一个小胖子,他顾不上湿漉漉的头发搭了半张脸,两只胳膊得意地又抖又舞,“哈”一下笑出来:“你又输啦!”
只晚了一步赶到的小白耳猕猴蹲在岸边,不服气地揉了揉鼻子,没奈何,弯下腰去,喝了两口小谭里的水。
虽是盛夏,泉水却冰冷得碜牙。一条冰冰的水线入肚,小猴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过,刚刚在日头里跑出一身汗,喝了这甜丝丝的冷泉水,痛快得很!
“舒服吧?”小胖子胳膊打着水面,水花溅了小猴儿一身。
小白耳猕猴也不躲让,又用细爪子掬了点水浇在自己头上。
“你也知道这泉水好!羡慕了?明儿你跑快点,就换我喝你的洗澡水咯!”
小谭虽深,口面却不大,不过两张圆桌面大小,其实只是个泉眼蓄出的水面。
小胖子一下扎进去,小谭里几乎就满了。这泡了个人的潭水,可不就和小胖子的洗澡水差不多了!
小胖子抹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露出笑眯眯的圆脸来,一口白牙在太阳下闪着光。
这不是少清山的老八守玄,还能是谁?
这两年守玄与幼蕖继续在南禺谷里闹腾,但是随着修为与年龄的长进,瞎折腾的劲头小了一些,加上两人心地烂漫如孩童,玩的本事花样百出,并没有什么要命伤体的恶意,竟然和南禺谷里不少飞禽走**上了朋友!
这只小白耳猕猴就是与守玄玩得好的妖兽之一。
一人一猴最爱玩的游戏便是赛跑。
守玄压住灵力,与小猴儿自猴儿洞出发,沉星泉便是终点。
谁输了,谁就要喝赢家的洗澡水!
早就约定好了的!
去年守玄的速度还比不过这小白耳猕猴,于是愿赌服输,连着喝了三天的猴儿洗澡水;今年再比的时候,守玄终于摸熟了在密林里飞跃的技能,也终于能抢在小白耳朵前面到达这处沉星泉。
昨天他还只领先半步,要不是胜在他腿比这白耳朵长,可就打平手了。
今儿他可是领先了整整一大步,白耳朵只能乖乖地再次喝他的洗澡水了!
师父也时常让他们轮流来泡泡这泉水,不过,这听师父吩咐的,哪里比得上与小猴子抢来的泡澡尽兴呢?
守玄摊开手脚,仰面飘起来,自怀里掏出个果子,“喀嚓”咬了一大口,汁水淋漓,和着面上的水迹,有种肆意的痛快。
“吱吱!”小白耳猕猴叫了两声。
“给!”
守玄又掏出个果子抛过去。
小白耳猕猴一把接着,不胜欢喜,双爪捧着果子连啃带咬,转眼就连核带皮吃了个精光。
“你这家伙!吃得倒比我还快!”守玄笑骂了一句,又抛过去两个。
那小白耳猕猴竟然将果子塞进颈上的一个草编小袋,然后又向守玄伸出手。
小白耳猕猴知道,这亮晶晶的青皮桃儿虽然产自南禺谷,可是看守这桃儿的金毛猞猁又凶又小气,若不是这小胖子去,这果子别人别兽想都别想!
“你这白耳朵够精的啊,还学会又吃又拿了?”守玄心里很是好笑,刚好他已经感受到泉水内寒气刺痛加剧,遂一个腾身跃上岸,坐到小白耳猕猴旁边。
他估摸着小猴儿是要将这绿晶桃带给它父母,伸出手去在它湿漉漉的脑袋上揉了两把,夸了声:“好猴儿!”
“你放心吃!明儿我还带你去那只大黄毛那抢果子!”守玄拍拍小白耳猕猴,很豪气地保证,“这些天,我有的是时间呢!”
说到“有时间”,守玄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唉,小九能来多好!绿晶桃就这几天最好,虽说自己可以摘回去带给她,但是,哪有两个人配合着亲手采了现吃的好!
第179章 所念唯小九
“吱吱!”
小白耳猕猴不解地看着守玄突然间的情绪高低转换。
守玄躺下来,一边运起灵力烘干身上的水分,一边拈了根草茎在嘴里发力地咬。
还不是那对臭美的金银花!
三年前在元亨岛一别,花颜夫人第二年果然带着金错银错来少清山拜访了。
那对姐妹俩一来少清山,哥哥们也夸那对姐妹好,姑姑也夸小金小银好!更别说小九了,那俩丫头一来,小九立马就忘了八哥的好,立马就和她们玩作一团!
就连黑云儿,也乐颠乐颠地跟在仨丫头后面!
那小黑豹,知不知道自己是只六阶灵兽?被人插了满头的花花草草,竟然嘴咧得都合不上了!
所以,这几日,老八只能一个人来南禺谷里释放力气了。
幸好这只小白耳猕猴喜欢跟他玩,一人一猴在山林里疯,倒也有些乐子,比如这赛跑的输家要喝赢家洗澡水之类的无聊游戏。
去年才来过!
今年怎么又来!
这不是还没到两年一会的时间么?
像我多好!和元澈约了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去!
守玄吐掉口中被嚼得无味的草茎,正要再拔一根,突然“嗖”的一下,一只黑乎乎的物事直向他面门飞来!
一只莲蓬!
守玄一把将莲蓬抄在手里,莲蓬碧绿清香,分明是新摘的。
莲蓬上六粒莲子如珠玉镶嵌一般,呈梅花形排列有致,饱满青圆,玲珑可爱,这不是菡萏小院的六子莲么!
“小九!”守玄大喜过望,一下跳了起来。
远处一道身影飞来,身姿灵动,笑靥如花,浅绿色的衣衫如一枝新叶,腰间流霜束与系发的红丝带飘在身后,当风飞扬,说不出的飘逸秀朗。
不是小九幼蕖,还有谁!
“咦?那对金银珠宝走人了?”守玄看看幼蕖身后,怎么没人!
不是每次都要足足待上六七天才走么?
“嗯!昨儿才来呢!不知道为什么今儿就急着走了。”
幼蕖嘟嘟嘴,很是遗憾的样子。三年过去,她个子拔高了不少,却仍然是小女孩烂漫心性。
她刚刚陪金错银错在菡萏小院的池塘里摘了一把莲蓬,花颜夫人就要启程了。
以往,师父看她们姐妹仨依依不舍的样子,都要出言再留一留的,今儿,却一声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急的好哇!
守玄更欢喜了!
“许是花颜夫人有什么要事吧!”守玄一下子变得通情达理、谆谆善诱,“你也知道,花颜夫人是绮色谷的内谷主啊,她多忙!那对金银珠宝也该学点正事儿啦!早点为她们师父分忧嘛!”
“我知道啊!我又不是不懂,就是有些舍不得嘛!”幼蕖坐下来,除去鞋袜,也将双足泡进沉星泉,“啊,好冰!果然舒服!”
“泡完出来更舒服!唉,早知道你要来,我刚刚就不泡进去了!我一身的汗……”守玄不由懊恼。
“这有什么!夏至那天每年八哥你都是让我先泡的呀!”
幼蕖晃荡着小腿,伸出手去拍了拍水面,拍碎了水面上的倒影。她对着日光张开手,细碎的银光在她纤指间洒落,映得脸上点点闪亮。
“这沉星泉的水是不停有新水涌出来置换的,下面泉源深着呢!”她转过来对守玄灿然一笑,“再说,我怎么会嫌八哥呢!”
守玄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大大一跳,他垂了头,伸过袖口拭去小九腮边一粒水珠,再收回手,心情借着这一动作才似乎安定了些。
“我今儿在这沉星泉里泡了一盏茶辰光呢!”守玄想起今儿的战果,一把拉过小白耳猕猴,“不信,你问这小白耳朵!”
“吱吱!”小白耳猕猴很配合着叫了两声,又得到两个绿晶桃的奖励,欢欢喜喜蹲一边啃桃子去了。
“啊!这么长时间!”幼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脸上惊喜的神色令守玄的心都飞了起来。
“嗯嗯!”守玄得意地点着头,“和你在水里待的时间差不多了!”关于这一点,他毫不惭愧。
“那下次你争取再多忍一会!”幼蕖鼓励着八哥,这是师父和哥哥们一直以来让她做的——给老八提要求,也只有小九才能做到。
“嗯,好!”守玄一口答应,小九这是为他好呢!
“你不知道,今儿我在那大黄毛那抢了好多绿晶桃,这要新摘的才脆生,待会儿我带你去那边再摘去!哈,气死那大黄毛!”他在幼蕖身边坐下来,又揪了根草茎放嘴里嚼。
幼蕖看着八哥神采飞扬的随意样儿,抿着嘴笑。
这沉星泉边的云芝草,师父说要配合着落星花制成药液效果才好,但是八哥就喜欢直接咬这新鲜的草梗子,说是甜津津的比药汁儿好吃多了。
八哥就是这么有意思!
“八哥,我跟你说,这次花颜夫人找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看他们神情有些严肃。”幼蕖想起来心头的事,歪了头问八哥。
“可能吧……”守玄不是很确定地说,“绮色谷事情那么多,可能有什么事要师父帮忙?”
“会不会是我们少清山有什么事啊?好像那神情,是夫人给师父说了什么,师父就有心事了。”幼蕖努力挖掘着所见。
“嗐,你别跟着烦了!”守玄一把拉起幼蕖,“我们少清山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万事有师父呢!哎,你赶快把水烘干,时间久了寒气就上来了,我瞅你怎么没运气御寒啊……”
“啊哦,没事儿!这点寒气我现在经得住啦!”幼蕖嘴上说着,手里却依着八哥的话,烘干了水,又听话地穿上鞋袜。
“乖——”守玄正要伸手习惯性去拍小九的脑袋,突然想起刚刚这只手拍过小白耳猕猴的头,而且,小九个子好像突然都快和他差不多高了,好像,不太合适再拍她的头了?
见小九扬着笑脸看过来,守玄赶紧收回那只尴尬的手,就势拍了拍小九的胳膊:“走!我们吓唬那只大黄毛去!”
“哎!”小九那答应声是轻快又干脆,守玄一下子又回复到带着小九满山淘的激情饱满状态。
“走嘞……”
“不知道那大黄毛还打不打喷嚏了……”
第180章 姑姑因何恼
兔起鹘落间,两个身影瞬息远去。
蹲在一边啃绿晶桃的小白耳猕猴茫然抬头,只看到两个黑影双双投入密林,空中只余一声拖长的笑音。
“吱吱!”小白耳猕猴一下子急得窜起一个筋斗,好好儿的拉它来赛跑,怎么莫名其妙地就丢下它一个猴儿了?
“吱吱!”小猴儿给气得抓耳挠腮,跳着转着圈儿浑没了主意。蹦跶了两下,它果断将手上桃儿囫囵塞进嘴,前后爪并用,连跳带爬地追了上去。
……
暮色笼罩着知味堂,今天的诸位弟子显然都有话想问师父。无他,花颜夫人匆匆来了又走,连金错银错那样撒娇都没有多留几天,显然,这趟花颜夫人不是为游山访友而来。
凌砄无奈地揉揉眉间,唉,与弟子关系过于亲近就是这点不好,方才想板着脸吓唬一下几个娃儿,结果没一个给吓到!
连向来最听话的洗砚与知素都一脸“我想知道”的神色,更别说最小的两个,虽然嘻嘻哈哈,却不依不饶地借着撒娇撒痴想要打探消息。
少清山就是孩子们的家,当然,和家有关的事他们想知道!凌砄心里叹了一口气,当然,他们也有权利知道,好早做准备。
凌砄认输了,自怀里取出一枚钤着凤尾鸢草的玉简:“呶,你们想看便看罢!”
老大洗砚伸手接了过来,神识探入,看完信息后没有迟疑,又将玉简转给了身侧的老二如松,如松看完又自动递到了老三云清的手上。
这样依次传下去,不到一盏茶时间,七名弟子都看到了玉简上的内容。
是这回事啊……
大家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采珠拉拉幼蕖,以眼神相询,她是凡人,没法以神识探视玉简,以往只能靠幼蕖告知她这些消息。
虽然采珠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是,作为少清山大家庭的一员,她当然也要对家里家外多了解一些啊!
而且,采珠还知道,凤尾剑书其实还细分为两种:一种上面刻着是凤尾鸢草,这是琦色谷在外收集消息的弟子所用的印记。还有一种剑书上的凤尾一端呈剑芒状,这个是谷主亲自发的消息,会更紧要一些。
最爱传递消息的幼蕖今儿却没有积极表现,连最爱拍姑姑马屁的老八守玄都没有传话,两个人笑嘻嘻异口同声地道:“你问大哥啊!让大哥告诉你!”
“……”
羞红了脸的采珠下手拧了幼蕖一把,跑进厨房去了。
“哎呦!”这次姑姑可是真的下了狠手,真疼呐!姑姑这几年的健身真是没白做!
幼蕖抱着左胳膊,脸苦成一团,老八赶紧又揉又吹,嘴里不停叨叨:“小九,你疼不?疼吧……肯定呢,多疼……唉,一会儿就好了……”
没办法,要是别人拧的他还能帮着拧回去,可是姑姑……唉,自认活该吧!
满堂哄笑声中,洗砚也微微涨红了面皮,他咳嗽一声,拿着大师兄的架子:“吃完饭不知道帮着收拾一下吗?”
他看也不看众人,端正神色,收拾起案几上余下的几只碗,一并端起往厨房里去。
洗砚背影虽平静稳当,手里却显然不太镇定,听到碗盆在大哥手上“叮叮”颤碰作响,幼蕖顾不上胳膊的痛,大笑起来:“大哥,你可别把碗砸了!到时候姑姑要打人我们可拦不住!”
“咣!”
果然,厨房里一声脆响,洗砚手上一个不稳,碗真的摔倒了地上!
小九与老八齐齐摔倒在案几上,捂着肚子笑不成声。
如松等人也是喷笑出声,刚刚喝了一口水的凌砄一下子大咳起来,可惜往常贴心的弟子们个个都在捧腹,没有一个人顾得上来给师父顺气。
厨房里的采珠跺了两下脚,气哼哼地瞪着砸了碗的洗砚,小声训斥着:“瞧你笨的!让小九他们看笑话了吧!”
洗砚陪着笑,快手快脚地收拾了碎片,又低声下气地虚着声气儿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下次一定注意,再不上小九他们的当!”
采珠大大地白了洗砚一眼,转过头,悄悄弯了嘴角。
自来到少清山,她除了照顾幼蕖,还悉心照顾着山上已有的几个半大的孩子,这几个孩子也爱和她亲近。她被称为“姑姑”,那是随了幼蕖的称呼,其实,她和洗砚差不多大。
洗砚是山上最大的弟子,照顾几个小的,她操心,他也操心,还出了更多的力,两人配合得默契又愉快。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洗砚当面不再称她“姑姑”,而是变作了直接唤“采珠”。
开始的时候,采珠有些奇怪。她心想着,约莫是这孩子脸皮嫩,人渐大了,省起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喊“姑姑”心里难免别扭。反正她也没法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也就挺顺利地接受了这虚名的改变。
称呼改了,好像距离也更近了,这孩子,突然就亲昵了不少。
哪里想到,这孩子,不,这个洗砚,竟然不知不觉和她越走越近……
近得大家都看了出来!
开始是明炎,然后是如松,最后,连幼蕖与守玄都觉得“大哥怎么有事没事就往知味堂和菡萏小院跑?”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照顾幼蕖的过程里先达成自己的私事。更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远离故土的青空界,找到此生的归宿之地。
她惶然、顾忌、退缩的时候,洗砚干脆捅破了这层纸。
不是没有顾虑,不是没有担心,但是那年轻人闪亮亮的眼神让她无从抗拒。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也是甜丝丝的啊!
听到他的脚步声,心里就忍不住一跳一跳地雀跃。看到他的身影,心里就自然地生出一层层欢喜来,像开春后鹿饮涧里漾起的越来越高的春水。
她愿意,和他一起在这少清山上真正地安家,一起看护着幼蕖他们成长高飞,也许,还会有自己的……
采珠脸上似被炭火烘到了,热晕晕的,心里甜蜜悸动得不敢再往下想。一抬头,却看见洗砚正看着不错眼地盯她,带着一脸恼人又喜人的笑。
第181章 魔影悄然现
“别气了,我告诉你,玉简上是说我们东楚州附近有魔门妖人的行迹,让咱们注意一下。你放心,我们少清山久避世事,而且还有护山大阵和师父,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洗砚是实话实说,采珠自也信他,凤尾鸢草的剑书确实不比凤尾剑标记的剑书的来得要紧。
不过,采珠脸上一时下不来,斜了面前人一眼,闷不作声地垂下头,看不见她面上表情,只看见浅粉的衣领下露出细长洁白的脖颈。
洗砚声音更温柔了:“还有,这几个家伙过了这段新鲜劲儿就没兴头折腾了。这几个就是爱疯,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管他们!”
洗砚以为采珠还在为幼蕖几个的起哄而害臊,温言劝慰。
我才不是为他们害羞!
采珠抬头瞪了洗砚一眼,见洗砚莫名其妙的样子,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笑了就好!
洗砚跟着展颜:
“而且,师父口风里已经说过啦,马上,马上就要,给我们……”
洗砚支支吾吾,采珠心里明白,口中却不饶他:“你说的是什么?我们又有什么?我可不明白……”语音却越说越低,低细得直如蚊蝇一般。
采珠难得这样含羞带娇,洗砚心里又爱又喜,正要再说两句知心话,就听得外面凌砄唤他们。
“洗砚,你们收拾完了出来一下,我有事要与你们商量。”
外面笑声已停,听得凌砄召唤,料是有正事,洗砚忙同了采珠出去。
“玉简你们都看了,也就是东楚州左近有些魔门中人的影子,不过并没有什么恶迹,而且魔门衰微已久,量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些新人出来活动活动。”
凌砄一手摩挲着玉简,给大家解说着玉简内的信息:“据说这些魔门修士是找寻什么物事,大概是他们的试炼任务。主要也还在西北一带,总之,离我们少清山尚远得很,也不关我们少清山的事。即使有几个到了附近,我们这里有护山大阵,弟子们又个个长进,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自然不怕!”明炎冲口而出。
“那是,谁会怕几个魔崽子!”守玄挺了挺胸脯,见师父点头赞许,胸脯挺得更高了,见小九莞尔,头也昂得更高了。再看七哥知素扫过来一眼,不似以往那般不屑,似是有些认可之意,不由更得意了,鼻孔里长长地喷出一口气来。
“当然,未雨绸缪,早做些准备还是需要的。”凌砄此言一出,个个点头,摩拳擦掌,特别是好战的明炎等人,恨不得立刻冲下山去抓几个魔门妖人回来。
“师父,我出去探听一下消息,看看这些妖人到了哪里!”明炎第一个要求。
“就是就是,师父,我们去看看这些魔门妖人有没有干什么坏事,干脆灭了他们,好替天行道!”如松隐约知道自己父母皆丧生于魔门之手,故而对魔门中人深恶痛绝。
其余几人亦纷纷出声,他们亦知自己几人身世流落,多是因昔年道魔两方大战而致,故而对眼下的太平日子十分珍惜,都不希望魔道再挑事端燃起战火。
“你们稍安勿躁!”凌砄将手往下略按。
“魔修未必是妖人。”
听了凌砄这句话,弟子们个个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
“魔修不就是坏人么?”
“你们对魔修的印象从何而来?”凌砄发问。
众弟子愕然反思。
“我们是道门,不是天生与魔门势不两立么?”
“坊市里流传的消息,基本上都是说魔门没干好事儿。”
“对对对,俗世戏台子上都有一出戏,叫什么‘魔头黑心屠全城,仙长大义救万民’。”这是守玄最爱看的戏之一。
“但是,确实,我们没亲眼看到什么魔门劣迹……”
“还要看吗?我们是怎么上山的?”
“也是怪我,只想着少清山偏远,平日里又只顾着教授道术,没有怎么跟你们聊过这道魔两方的事。”凌砄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随即又问诸弟子:“你们且来说说,一样是吸纳灵力提升修为,那什么是道?什么是魔?如何区分?”
“道……就是仙风道骨,正气凛然,顺应天道……”守玄一连串说了几个词,然后也有些犹豫了,“反正,一看,就是好人……也不对……我八岁那次遇到的……”
“你八岁遇到的天降奇缘!”知素冷冷地插了一句,他是逮到机会就要刺自家弟弟一两句,“那老神仙可不就是仙风道骨、正气凛然?可惜啊可惜,居然是个拐子!”
提起这件事守玄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次要不是这个傻弟弟一门心思想学点绝招压倒他这个哥哥,也不会被贼人乘虚而入,差点把这胖小子拐了去。若是被那邪修得了手,说不定这傻小子已经成为人家丹炉里的肉芝丹了!
这小子再可恶,他都没舍得咬一口,竟然差点成了别人的炉中丹,实在是可恨!太蠢了!
师兄们哄笑。
守玄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声,这实实在在是他的痛脚之一,竟无法反驳。不过,他这般可爱灵秀,那贼修应该是只是想拐他去做个炼丹童子,未必就真舍得烧了他罢。
笑归笑,这魔与道,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深思。
“师父,魔门与道门都是以修炼追寻天地间奥义,最终图的都是勘破此界枷锁桎梏,飞升上界。魔修未必尽是邪恶妖魔,但是,过于追寻力量,难免失去本心,而且……魔道历来统领确实不乏心狠手辣之辈,过往也确实劣迹斑斑。我等身为道门弟子,自然须持心端正,护佑苍生,若遇上祸害天下之辈,斩妖除魔自是我等分内之事!”洗砚如是说道。
师弟师妹纷纷点头赞同。
凌砄点点头:“魔、道两门,初始区别只在于功夫、途径之异。道门讲的是清冲虚妙、克己正心,魔门更多任性纵情,肆意所为。若一味追求修为长进,不论道魔,都会失之偏颇狭隘。但是因道义不同,道门更多约束行止,魔门却不讲究这些,甚至有人以不择手段为标榜,只认结果达成与否,故而更易走入邪魔一流。”
第182章 木牌铭身世
凌砄叹了一声:“凡是不能一概而论,为师生平所见,道门亦有心术不正人,魔门亦有赤子之心者……”
说到此,突然语停垂眸,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室内静可闻针,他默然几息,暗自捏了捏拳心,再道:
“道、魔纷争至如今,我等是道门子弟,在外遇到魔修,自然应该多加防范,但是未见对方劣迹之前,不可轻下狠手。若真有人荼毒生灵,不论道魔,皆可除之!”
凌砄神情慎重,弟子心下谨记,皆诺然应了。
“你们可知,你们的父母,有道门中人,亦有魔门修士?”凌砄轻轻发问,“你们若是得知彼此父母身份,可会同室操戈?师兄弟之间难道要为了道魔之别而拔刀相向?”
众人愕然,互相看看彼此,身边都是极友爱极亲近的亲人,如手足骨肉一般,心意相连,个个更是清正明亮的性子,看谁都不像穷凶极恶的坏人。
“怎么会!”这不是质问身份,而是对“同室操戈”的不能想象。
“对!我们怎么会拔刀相向?”
“父母是父母,那一辈是什么我们统统不管!我们只知道我们是兄弟!”明炎声音最大,引起了一片赞同。
“对!”
“对!”
“嗯?”只有幼蕖质疑,眉毛挑得高高。
“兄弟和兄妹!”明炎和云清赶快补充完善,异口同声,博得小九满意的一笑。
被小九这么一打岔,大家都笑开了,神色也松了下来。
“尔等心性宽厚,同门友爱,尊长怜幼,做事磊落坦荡,为师甚是欣慰。亦放心得很!往后,你们还当如是,修道、做人,记住,先成人、再成仙!何必去分辨彼此父母根源?”
凌砄环视一周,很是感慨,他难得说这么多道理。
“当年我不过是顺手而为,却无意收获宁和余生。若无你们这些孩子,我这些年还不知是如何孤寂潦倒。”
“师父……”洗砚眼圈一红,打头欲拜倒。
凌砄摆手止住:“我真是年纪大了,今儿话忒多!你们别来啊……别每次我一说起什么你们就眼泪汪汪,弄得为师不骗一些眼泪下来就不叫说话一般。”
凌砄这番话逗得大家齐齐笑了。
“师父,明明是你先煽情的!”幼蕖拉着师父的袍襟晃来晃去,守玄抽着鼻子跟上,将凌砄的道袍拉得不成形。
“就是,师父你先挑起的……”明炎带着些鼻音嚷嚷。
“好,师父前面说岔了,今儿是有正事要说。”凌砄正了正神色,看向洗砚与采珠二人。
众人皆安静下来,这分明是要说洗砚与采珠二人的事情了。
幼蕖与守玄各自捣了对方一把,对着姑姑与大哥挤眉弄眼,很是期待。
采珠掖了一下方才被濡湿的眼角,心内有些惴惴。她自然知道凌砄是个宽和的人,洗砚这段时间以来心意行迹明明白白,也未见凌砄有反对之意。但是,毕竟她只是个无任何修为的凡人,又是这样的身份……
她也担心会耽误洗砚的修炼,会影响洗砚的大道之途。
凌仙长他……要如何说?
洗砚与采珠并肩站着,悄悄挨了一下采珠的胳膊,示意她不必紧张。
看见大哥这一小动作的如松“噗嗤”一笑,被云清拉了一把,以眼神止住,他只得苦苦将更多的笑意闷在胸口,忍得胸腔一起一伏。
“洗砚,你生身父母当年陨落于太玄州与岳华州边界处的玉簪岭,我在彼处发现的遗物与你身上的一枚木牌相符,才确认你的身世。去玉簪岭的路线在这潮音竹里。”
凌砄轻轻将一枚小小的木牌并一枚竹简搁在案几上。
洗砚下意识掏出脖子上挂着的另一枚木牌。
这木牌自他生来就挂在脖颈间,绳长只堪一颈之围,怎么也取不下,当初应是以秘术戴上,刀剑难断。
木牌坑坑洼洼,暗淡无奇,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但是两枚木牌一照面,就互相映发出淡淡光晕,果然原是一组配套的旧物。
洗砚有些恍神,多少年来,他一直视凌砄为父,在少清山过得自在无忧,幼时的孤苦凄惨一扫而空,不比有亲爹娘在身侧差。
虽然凌砄并未向他隔绝他父母的消息,但是他对记忆里的父母印象只剩下两个模糊的影子。
此际骤然念起,心中不免涌起一阵伤感。
“……你与采珠成婚,总要去拜祭一下父母。”
凌砄的前几句话洗砚未听清,后面这半句他却是抓住了。他猛然抬头,见师父正含笑看着他,师弟师妹们个个嘻嘻哈哈,一脸喜气。
这是?
师父是答应了他与采珠的事吗?
直到腰侧被身边人轻轻捅了一下,洗砚才回过神来。
采珠正一脸羞红,嗔怪地看着他:“你傻啦?凌师父说……”她羞得说不出口,轻跺了下脚,“你怎地不说话?”
“哦,是,弟子遵命!”洗砚顾不得前面师父说什么了,总之是好事儿!哈!都说到成婚啦!
“那你们明天收拾一下,后天便下山去吧。”
这么快!
不说洗砚采珠,就是如松等人,也觉得有些惊讶。
“你们两情相悦,难道不想早些结了良缘?那,干脆再等几年?”凌砄板起脸,眼神却做不出威严的样儿来。
“想的!弟子想的!”洗砚脱口而出,而后才意识到自己表现过于情急,面上一红,好好儿行了个礼:“谢师父成全。”
难得见到稳重的大哥这般窘促,弟妹们齐齐笑倒。
幼蕖守玄更是添乱起哄:
“姑姑,别应他!他看着就不诚心!”
“就是,这么不爽快!”
采珠粉面羞红地给凌砄福了一福,回头横了闹作一团的小九老八一眼,眼含警告。
“呜呜……姑姑好吓人!”
“呜……姑姑心已经不在我们这儿了……”
“唉,岂止姑姑的心,大哥的心也早就不在我这了!”
幸好凌砄及时止住几个小的胡闹,不然估计明儿早晨大家都没早饭吃了,瞧采珠姑姑的后槽牙咬得,腮帮子后面都纹起来了。
“绿柳浦秘境马上就要开了,那大哥不是赶不上了吗?”云清有些疑惑。师父前两天突然说要去上清山讨几个名额,带他们几个筑基了的弟子进绿柳浦探一下。
那可是师父成名的绿柳浦啊!
哪个弟子不想去?
第183章 离别与希冀
“这次老大先不去,老七他们三个应该能赶上下次秘境的开放。但彼时筑基未久,年龄小修为低,得你们大哥带着他们进去才让人放心。”
凌砄安排得合情合理,幼蕖与守玄一听下次也可以去,眼睛都亮了,浑未去想他们俩要在这之前完成炼气期到筑基的飞越。
只有知素觉得大哥作此牺牲是为了他们几个小的,心下感念,站起来向大哥行了个礼,洗砚摆摆手,他自是没觉得这算什么,理当如此。
“这一路去岳华州,要从东楚穿过太玄南端,路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凶险,但是也要小心。岳华近来也有魔门在活动。”
凌砄沉吟了一下,展开手掌,掌上是青雾蒙蒙的一团:“轻鸿舟过于打眼,青云障我交予你护身,不过……除了我在图上标出的这几个地方可以凭青云障飞一段,其余,你还是以凡人身份行路为佳。轻易不要动用青云障赶路,你的灵力毕竟撑不太久。正好,你们长居山里,这趟出门也好好看一下这青空界的人情山水。”
洗砚点头,他自然知道,自己御剑来去容易,采珠却是凡人,即使有青云障护着,也禁不起长途奔波。
毕竟此行是桩喜事儿,委实没有必要弄得那般劳累辛苦。而且,路上情况莫测,以修士身份亮与人前,必然易招来修士注意,若有邪魔拦截,若是自己一个看顾不当,岂不是害了采珠?
索性以凡人身份行路,既不起眼,又可以自在优游,不亦快哉!
师父果然想得周全!
洗砚也顾不得再去多想,师父向来都是为弟子思虑得极周详的。再者,采珠心细,他性子稳,在凡俗界几个来回那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那青云障,弟子就不需要了。”洗砚很认真地推辞,这是师父的防身法宝,他不过是往凡俗界走一遭,哪里用得着这样的法宝!
“你自是用不着,采珠怎么能跟着你吃苦受累?毕竟可以省好几段路,偶尔荒野的时候,用来歇息也有个防护。行路在外,总要防个万一,有备无患么!”凌砄一口拒了洗砚的推脱,“这山上有护山大阵,还有其他的防身之物,我又不去找人寻仇打架,哪里用得着这青云障?”
凌砄手掌伸过来,洗砚犹豫了一下,看看采珠,到底心疼采珠要跟着他长路跋涉,遂伸手将青云障接了过来:“弟子用毕定然完好归还。”
……
过了一日,一头大个儿青色健骡拉着粗布幔帷的小车,沿着七舍村外的小路,得得而去。
采珠卷起小窗上的蓝布帘子,回身久久而望。自来青空界,她还是头一回离开少清山。平日里最多是到山下七舍村打个转,从未往少清山外去,看着半山大石上伫立的几道高高矮矮的人影,那是她八年多来日夜未曾分离的亲人,心里不免有些恋恋难舍。
“放心吧,小九他们会照顾自己的,小九这两年厉害着呐!不止是镜里的上清山,南禺谷,连天虞山都去过两次了!”坐在车头赶车的洗砚知道采珠心里牵挂,温言安慰道。
“嗯,就是没离开过他们,有些放不下。”采珠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青空葫芦收进怀里,那是幼蕖死活要塞给她的,装满了小九亲手挑出的吃食用品。
指尖触处微温,她停了一停,没忍住,还是将青云障掏了出来。这是洗砚交予她的,道是她更需要护身,她没推得过,只得先接了。
虽然以前来青空界就是乘坐的青云障,但是她还没有这么细细地看过这件法宝。掌上轻若无物,青蒙蒙的一团,好像吹口气就化了。小心捻开,仿佛似一片极薄的青纱,毫光变幻,如晨曦中的轻烟淡雾。
即使不懂修道之事,采珠也耳闻目染了不少,也知道这件青云障是难得的护身异宝。竟然就这么交给了他们!
凌仙长自红尘界起便对她百般照顾!
还有腕上这根红绳!她摩挲着皓腕上的一圈红丝线,这是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凌砄交给他们俩的。
当时凌砄的神情有些唏嘘,指上红丝鲜艳如新,不似法宝灵器,又不似凡物,吸引住了两人的眼光。
“此物名为红丝牵,当年我意外得来……余了这一段尚未用过。”凌砄说得断断续续,洗砚有些莫名,师父的意思是他自己用过吗?
采珠却是心里一动,红丝牵?印象里仿佛,当年在红尘界,凌仙长去找那红裳仙女,不就是凭了这红丝牵?
“你们二人滴入自己眉间血,这红绳便可关联你二人神魂,从此不离不弃,即使远在千万里之外,亦可彼此心神相连。”
洗砚大喜,谢过师父,当场便与采珠滴了眉间血,将红绳分作两截,分系在了各自手腕上。
当年凌仙长与那名儿唤作“丹芙”的红裳仙女,他们做这根红绳的时候,心里亦是无限欢喜期待的罢!
如今却是只身孤影,天各一方。
幸好还有一班弟子陪着!
采珠心内感念,不由催道:“我们快些赶路,早些回来,你师父还不知道被这些猴儿怎么烦呢!”
“你是心急要回山,还是心急……”洗砚回头来笑道,眉毛挑得要飞起。
“自然是心急着回来照顾这班猴儿们!”采珠才不理洗砚的言外之意,乜斜了这个厚脸皮的人一眼,“毕竟好几个孩子呢!我可从来没有离过山!”
突然她想起来最小的幼蕖也已经十三岁了,不由一笑:“我也是白操心。孩子们都能干起来了,都用不着我照顾了。”
“那我们自己生个孩儿呗……哎呦!”洗砚腰间软肉被车厢里伸出的一只纤纤玉手狠狠地拧了一把,痛呼出声。
“该!”采珠睨了洗砚一眼,扭身转到了车厢另一侧,与他拉开了距离。
车身辚辚作响,道上再无旁人,只有路边大树上,枝头一双挨头擦肩的画眉不受干扰地在呢喃软语。
洗砚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生个孩儿”的话,似乎是无师自通,此情此景,就应该有些旖旎风光。
第184章 空空知味堂
洗砚在少清山上长大,又是修道之人,便不太拘于俗世陈礼。此时佳人在侧,佳期在望,心旌摇荡,再稳重冷静,也不过是初涉情关的年轻人,忍不住对心爱的姑娘信口调笑了两句。
采珠却是自幼秉承闺训宫规,饶是在山上见惯了不受世俗拘束,骨子里仍然有几分放不开。
她脸儿羞红,实在有些不习惯,真是不知这个老实人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简直成了浪荡子!
她干脆倚着车壁,闭上眼装睡,再不理这人。颤抖的眼睫毛似一把小刷子,在洗砚心上轻轻地扫了又扫。
洗砚心里痒痒的,情不自禁地探身凑了过去,在采珠眼帘上轻轻一吻。
双唇第一次碰触到心上人的肌肤,哪怕只是眼皮,他也禁不住一阵神魂飘荡!
采珠感受到洗砚的气息突然迫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帘上就被一片温热覆上,那是……
她全身僵硬如木,整个人却微微轻颤了起来,心里搅成了一锅热烘烘的乱炖,说不清是气恼还是羞怒,还是欢喜……
时间好像停滞了,不知道过了几息,还是几盏茶的功夫。
耳朵里晕晕哄哄的,车厢里似乎弥漫着什么,让人微醺,迷醉,又发傻。
洗砚先回过神来。
竟然没有挨打!
他后知后觉地想道。
洗砚蠢蠢欲动地地看着一寸之遥的如花娇脸,却也知道见好就收、循序渐进的道理。心爱的姑娘有些脸嫩,真要惹急了,这一路上他可有得受!遂暗自在肚里嘿嘿一笑,赶紧抽身端正坐好,小鞭儿在骡背上轻轻一抽,大青骡“哒哒”加快了脚步。
在洗砚心里,那是早一日到岳华州就有早一日的好,师父说啦,让他们祭拜过父母之后,就在玉簪岭上他父母的旧洞府里行了合卺之礼。一来好告慰泉下先人,二来也是省得被少清山那班皮猴儿们骚扰捣乱,好生在玉簪岭赏游山水,多玩一段时间再回来。
虽然洗砚其实很想在少清山上完婚,师父就跟他的父亲一样!还有弟弟妹妹们,就是家人。可是师父说的也有道理,他能活下来,全赖父母拼死送了他出来,总不能连婚事都不去告知父母一下。这么急上路是因为师父说快到他父母的祭日了,这么多年除了过年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祭祀,就只在少清山他的居所石泓轩内给父母的牌位有过上香磕头,父母的埋骨之所还没有去好生祭拜,岂是为人子之意?
缰绳一抖,洗砚喝了一声:“驾!”
大青骡子打了个响鼻,昂头嘶了一声,四蹄发力,疾驰而去。
……
空空的知味堂里,幼蕖四处转转,怅然若失。唉,长这么大,她可是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姑姑呢!
姑姑都走了五天了!
少了姑姑的知味堂,好像少了温度。虽然二哥和师父努力给大家布出了挺好的饭食。姑姑临走前多做了许多吃食,端出来还是像刚出锅一样,可是,色香味就是差了那么点儿鲜活气。
姑姑走到哪里了?
也不知道在路上好不好?
大哥有没有照顾好她?
为了不让师父哥哥们担心,幼蕖还是尽量像往常一样大口扒完了饭菜。但是,心里仍在不停地念叨着。
“师父,姑姑他们这一去,真的要一年吗?”守玄也想姑姑早点回来,他有气无力地往嘴里扒拉着米粒,这是难得的灵米“仙人红”,往昔他能吃三大碗,可是今天,却食不下咽,还像吃药一样愁眉苦脸,“像凡人一样赶路,那得多长时间!”
少清山所在的东楚州与岳华州之间还隔着一个太玄州,虽然并不是横穿整个太玄州大陆,只要穿过太玄州南端的一小块就能到达岳华州最东头的玉簪岭。
若是大哥一直用青云障赶路,很快就能回来了啊!
“姑姑身体吃不消。你们大哥的修为还不足以撑那长时间的青云障,防护力就未免不够。他们若是在高空飞行,万一遇上心怀歹意的修士,岂不是危险?还不如混迹在凡人之中,不遇修士打照面,反倒安全。”凌砄耐心解释,“而且,姑姑照顾了你们这么多年,难得下山走走,赶那么急干嘛?”
凌砄自然不需要进食,这几年来知味堂,开始是为了陪弟子,后来是觉得知味堂氛围暖心,现在么,是为了抚慰老八小九两个小弟子。
“嗯,让姑姑一边走一边看看青空界的山水和风土人情多好,她还没有好好儿看过呢!已经挺快的啦,还好师父说的几个地方就可以用青云障赶路,不然,靠那骡子走,得好几年!”幼蕖看八哥着急没胃口,反过来安慰守玄,“而且,姑姑不是说啦,她会给我们带一路看到的吃食,回来还会给我们烧好多新口味的菜呢!”
“噢……”这一说,其实守玄更盼着姑姑回来了。
“八哥,你这样精神不好,我也吃不好啦!”
“啊,小九,你今天也吃得不多呢!”守玄瞅瞅幼蕖的面前,注意力立刻被拉到小九身上,“那可不行,你长身体呢,这两天练功和剑术特别费力气!”
守玄赶快手忙脚乱地给小九夹了好几筷子菜,催她赶快吃。
“那八哥你也吃。”幼蕖趁机要求。
“哦,好,我吃多少,你也吃多少!”守玄立刻来了精神,他给幼蕖做榜样的时候,表现那是没的说。
“吃完了我们多去练几趟剑!你把月轮和玉戈都用上!看看我是不是更厉害了!”
“行!”
知素瞅瞅俩人,松了一口气。
凌砄看看几人,也略略放了点心。
大概是大哥和姑姑离山了的原因,很多事情要师父亲自打理,凌砄突然忙碌了起来。
凌砄接下了少清山内外所有的飞信处理,又发出去不少飞剑传书。
“唉,师父肯定也盼着大哥回来呢!”
双清楼外的广场上,守玄啃着果子和姑姑留下的肉干,看双清楼里飞进飞出的剑光,感叹了一句。
“那是,你看师父多忙啊,这几天都顾不上自己修炼了。”幼蕖跟着点头,可惜自己帮不上。
想对大家说的话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第二卷的近两百章。完全是出于对文字的喜欢和某种莫名的传统仙侠情怀,才坚持在上班和带娃的空隙里码字、回看、修改、调整。写好往往是半夜,但是从来不敢轻易放出,总是要在第二天,甚至第三天、第四天反复回看以后,削减不合适的枝桠,撸去扎眼的刺条,本着一名文字工作者的负责态度,在基本自认“齐清定”的状况下才能发出。是的,我是一名文字工作者,虽然是作者中的“新人”,但是我也是一名长年从事文字的“老人”。
这本《清都仙缘》,借鉴的是大家常见的修仙流的修炼框架,五行灵根,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直至化神飞升等等,但主要氛围来自我自初中时便喜爱的传统仙侠小说,若是和我一样看过还珠楼主作品的细心作者会发现,文中有几处向前辈致敬的细节。
按照传统的五行观念,青木黄土红火,这个大家都是理解的。但是,时下我看到的一些文中,金系便是金色,水系却是蓝色或者绿色,我觉得这可能是源自于现代文化氛围的理解。我坚持传统的金主白色,水尚黑色,所以凌砄的金土二系灵根,道号是“白石真人”。诸如此类种种。
会在第二卷的两百章左右申请上架,一直没有申请,一来是缺乏经验,不知道什么时候合适,不知不觉就写了一章又一章;二来是新人没法争取到流量,文不够爽不够辣不够博眼球,主角不够苏不够完美不够王霸之气,所以收藏阅读的量一直很少,写文自然是有期望的,尽心保质地写出来也是希望更多的人认可,有时我想,值得坚持下去吗?
今天想将这些话说出来。也是希望听到大家的想法。如果你们还想在这里看,我就在这里继续写下去。
当然,自己也往积极的方面想,新人都有这个过程,哪怕是这少得可怜的读者量也是我的支持力,特别是每次已经不期待的时候却会冒出来一些小惊喜,又小小的推了我一把。还有,既然写文是出于喜爱而不是生计所迫,那就不要抱着那么功利的想法,还是不忘初心地将这个故事讲述完整。
今天意外收到菩提之歌e(我猜菩提之歌e和名为菩提之歌的是同一位朋友?)的好多票票和打赏,还有中肯的评价,好像突然又有一股力推了我一把。当然,现在的收藏与推荐票对大神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零头都不到,多情应笑我,票数寥寥,但对于冷清清的《清都仙缘》来说,是孤独人看到的一抹笑。几个月来,看书的朋友来来去去,我坚持写写修修,虽然佛系写文,但得到更多的认可谁不欢喜呢?
零零碎碎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和大家交流一下屏幕背后的心里话。上架可能意味着有些书友会放弃,毕竟免费就顺便看看很简单,而花起点币来看就要有一定的考量了。
还是希望在电子屏幕与大家相遇,在字里行间与大家一起走下去。
再次感谢大家!
第185章 他乡遇故知
守玄抚了抚小九的眉头,自己也揉了揉:“唉,大哥和姑姑你好我好的,都忘了咱了,连个信都不发回来。要不是师父说他那里的命火灯稳稳的太平得很,我都怕他们遇上什么事了!”
“那你们知道师父这两天在给谁发信吗?”
呦呵,难得啊!老七知素居然停下了玉戈的演练,走过来问了一句。瞧他那严肃的样儿,难道还管起师父来了?
守玄斜着眼瞟了一下他哥:“当然知道!”语气忽然就扬了起来,“咦!难道你不知道?”
那语气!
知素磨了磨后槽牙,沉沉气,继续保持平静语气发问:“那请问,你知道师父发的剑书说了些什么?”
“我昨儿看见了啊!”守玄掂了掂手上的果子,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昨天师父挺忙的,一道剑书来不及处理就掉地上了。师父就找了个合适的人帮忙吧……”
说到这里,守玄拖长了腔调,并适时地抬了抬下巴,以示自己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就找了我。这也没什么,也就是起码信得过我吧……”这淡淡的语气出自知素口中才算正常,从老八守玄嘴里吐出来,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得劲儿?
“这也没什么……”
知素冷眼看着守玄极为虚情假意地谦虚了一句,这句话配着这胖小子那眉梢眼角的得意劲儿,实在是刺耳、扎眼又扎心。
什么时候,老八成了合适的、信得过的人?
知素眯了下眼睛,匀了匀气:“然后呢?”
“然后啊,师父让我帮他看啦……”
守玄本想再卖个关子,看着他亲哥冷眉冷眼,似乎一点都不好奇,实在憋不住肚子里藏的货,还是一口气倒了出来:“就是最近绿柳浦秘境快开了,好多人来向师父打听里面的情况啊!”
确实是绿柳浦秘境快开了。
虽然师父没有说具体日期,但是弟子们都知道就在近期。
凌砄当年在绿柳浦里成功结丹,一举成名,弟子们都是知道的。
当然,凌砄从未自吹自擂,他只是曾以此为例向弟子们来解释如何灵气转换与逆境求生,但是,来访的修士与上清山来的弟子有很多人都以此为寒暄话题,弟子们也听了几耳朵师父的光辉事迹。
那,没有了大哥帮忙,师父这些天这么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但是上次从元亨岛回来时,师父好像对花颜夫人说过这次的绿柳浦秘境不打算让弟子去?
知素手里的玉戈顾不上收起,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难得看到亲哥这笨样儿,守玄撇了撇嘴角,对幼蕖睃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看。
幼蕖“咯”一笑。
“笑什么呢?”如松、云清、明炎三人走了过来。
明炎已经筑基,方才三人留在演武场对练。师父说啦,这次绿柳浦秘境开放,他们三个还是要进去好好儿历炼一下,是以这段时间特别让他们加强了训练。
“说绿柳浦秘境开放的事呢!老七,唉,他都不知道!”守玄大摇其头。
谁不知道?
简直不知所谓!
知素气得正要反驳,幡然想起自己哪能跟这混小子斗气,今儿被他逗得都失了风范了!干脆眼一翻,默默走到边上去继续比划玉戈了。
如松一敲守玄脑门儿:“你知道!你知道也没用!师父又不带你去!”
“……”守玄捂着头,瞪着二哥嘚瑟的笑脸,却无法反驳。
修为不够,还没筑基,这确实是个硬伤。
守玄溜了一眼知素,迅速开心起来:“又不是我一个人不能去!哈!”
知素也没筑基呢!修为比他高,有什么用?
幼蕖笑嘻嘻地道:“二哥三哥六哥,你们只管去!好饭不怕晚呢!我们守山,等哥哥们回来!下趟秘境再开啊,我们和大哥一起去!”
小九说得好!守玄重重点头。
“你们仨进来!”凌砄的声音传了出来。
“哎!”明炎大声应了,对守玄挤挤眼,“那这趟就看我们的啦!”他一拉二哥三哥,洋洋得意地大步进了双清楼。
守玄有些羡慕地看看三位哥哥的背影。说实话,他是想去看看师父留下的那方白石是什么样呢!肯定和师父一样,风骨磊落,诚朴雄伟。
……
数千里外,一处荒野,洗砚停下骡车,意外地看着面前落下的一叶飞剑。
“鲁师弟!”
“凌师兄!”
两人惊喜地打着招呼。
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飞剑上来人是上清山金钟峰的弟子鲁耀群,曾来少清山送过宗门份例,因为爱好炼器布阵,与同好此道的如松打得极为火热,连带着,与少清山其他人也处的得不错。
鲁耀群是个爱热闹又极热心肠的性子,那次来,与如松谈得投机,干脆在少清山停留三天好生切磋交流了一回。身为少清山大师兄的洗砚对他照顾得极周到,临走时还送了好几块青英石给他,鲁耀群对少清山人的印象甚好,对这位大师兄又更多了份敬重。
洗砚也挺亲近这位性子爽快又不端上清山身份的宗门弟子。
是以鲁耀群在飞剑上瞥见下方的赶车汉子竟然是洗砚,一个高兴,便飞了下来打个照会。
“你怎么赶着个骡车?如松他们呢?”
“我……”洗砚不知道怎么描述此行,干脆一把掀开车帘子,“我与内子去探亲。凡人身份赶路方便。”
采珠微红着脸,给鲁耀群福了一福。
“你们……”鲁耀群恍然大悟,“我就说……恭喜!恭喜啊!”
鲁耀群自然记得少清山上有个凡人女子,也吃过人家招待他的美味饭食,还知道少清山上上下下都不把这女子当仆役看。虽然有些诧异,但是他也不耐打听这些。
“你们是要往哪里去?看这辛苦的,路远吧?”
鲁耀群见这两人一车一骡,风尘仆仆,似乎还要作长途跋涉。他习惯了飞来飞去,又热心,不禁多问了几句。
“就是太玄州与岳华州边界处的玉簪岭。”
“嗐,可巧了!我们也要往那个方向!”鲁耀群一拍手,“就跟我们走吧!”
“你们?”洗砚看看天上,空无一人。
第186章 舟剑皆神行
“我与同门就在前面乌龙谭汇合!”鲁耀群指指前面,“我们去岳华州有事,用的是宗门的地行舟,又快又稳!”
“这……方便吗?我怕不合适。”
鲁耀群邀请得诚心,洗砚却犹豫着,他看了一眼采珠,又有些意动。他自是知道地行舟的便捷,不似青云障飞行空中要抵御罡风,凡人乘坐无妨。而且,此行路远迢迢,采珠比较辛苦,耗费时间也太长,就怕有什么变数。
“你们得走多久!这条路我走过,我告诉你,有些地方车也过不了!”鲁耀群极热心,“这此出来是我主事,就几个人,地行舟空得很,放心!真的顺路,我们顺着地脉去岳华州,正好路过玉簪岭附近。就是顺带捎你们一程的事,一点不绕路!”
鲁耀群噼里啪啦地一阵说,就差动手来拽了,洗砚简直无法拒绝。
“采珠,你看……”
“既然这位鲁仙长说不妨事,洗砚,你看,我们……”采珠轻轻说道。
“别客气,叫什么仙长啊!凌师兄当我兄弟一般,我就叫你一声‘嫂子’啦!”鲁耀群不仅热心肠,还自来熟,不管采珠红着脸接不接口,他已经“嫂子”“嫂子”地叫开了。
“嫂子,你们坐我的地行舟,也可以早点到,早点把事办完,时间宽裕了后面就好安排!你说是不是,嫂子!”
鲁耀群似乎知道采珠能做洗砚的主,直接就跟采珠商量开了。
早点到?
早点到好!
可以早点拜祭父母,也可以早点行了合卺之礼……
更可以早点回山,给师父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采珠与洗砚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彼此同样的想法。
洗砚遂干脆道:“行!那我们就扰了你了!”
“哈!这才像话!”鲁耀群哈哈一笑,又问:“那我先去前方乌龙潭与同门汇合。我在那等你们,不过几十里路,你们骡车快一点不久也就到了。”
“不用等。”洗砚手极顺当地自采珠手里接过青云障,“我有师父借我的青云障,可与你一道儿过去。”
“凌师叔对你们真好!”鲁耀群羡慕地叹了声,又问:“嫂子可经得住?”
看不出,这莽汉子倒是粗中有细。
“无妨。”洗砚回头看了看采珠,两人对视温柔一笑,再回过头来道:“路不长,还有你在,我防护没有问题。我多用些力在护罩上,罡风刮不进来。”
“凌师兄你受白石真人调教,灵力底子果然厚,又有这样的好福气,真是,啧啧!兄弟我眼红得很啊!”鲁耀群摇着头叹气。
洗砚对这个没法谦虚,他带笑不语,将车具收了。
“老伙计,这一路有劳你了!”洗砚在大青骡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任其撒蹄自由去了。
附近没有什么凶猛野兽,再往前就是一个小村落,想必大青骡会得到收留。
“起!”
剑光呼啸,青云如梭,并行往前方飞去。
……
“师父跟你们说的可记住了?”凌砄再三叮嘱面前的三名小弟子。
“记住了!”幼蕖与守玄齐齐放声回答,答应得极快极干脆,任谁听起来都要觉得这俩娃是言听令从的好孩子。可是看他们面上,仍然是一脸嘻嘻而笑的皮样。他们也知道,师父的这些叮嘱,自然是给他们俩的,知素那样的乖宝宝,哪里需要师父啰嗦。
黑云儿跟在旁边亦是直摇尾巴,乖巧得如猫咪。
知素则一丝不苟地应喏。
凌砄无奈地看看老八小九与小黑,想严厉一点又委实端不起来,索性不装,转头对认真看着他拱手行礼的知素道:“老七,你把他们盯好了!护山大阵我也交给你了。如果这两天他们不听话,你只管告诉我,以后一年的处罚权我都交给你!”
此话一出,守玄面如土色,幼蕖瞠目结舌。
黑云儿左右看看,干脆将身形一跃,化作一道黑光窜入幼蕖手腕上的黑玉镯,躲到自己的小空间去了。
知素却是大喜过望,既然师父将生杀大权交给了他,他就可以放开手好好整治一下这小子了!
看来,这次真的要听话了!
后背嗖嗖发寒的守玄痛下决心,未来的几天里一定要夹起尾巴,好好和亲哥营建一下血浓于水的骨肉之情。
……
“咻——”
凌砄的攸行剑如闪电般转瞬飞远。
长长的剑光划破云层,剑上四道身影挺直如青松翠竹。凌砄意态从容,如松、云清、明炎三人则是意气风发,精神昂扬。
能搭乘攸行剑,飞得极高极快自不必说,那还是少清山人的一种梦想与荣耀。
守玄叹了一口气,既是羡慕三位哥哥可以乘上师父那不轻易出鞘的攸行剑,也感慨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
“七哥!”守玄脸上且敬且爱的表情无比真诚,恭恭敬敬地给刚刚来到演武场边上的知素奉上一壶灵茶,“您用茶!”
幼蕖很有眼色地跟着捧过来一篮灵果。
“七哥!您吃点果子!”
知素哪里吃这一套!
平时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一个“哎”字当了称呼,客气一点时不过是“老七”,几时将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喊在口里?
这会儿,他就成“七哥”了?还“您”?
信你就见鬼了!
知素鼻子里一声冷哼正要发出来,却看见玉壶里倾出来的是淡紫色茶水,映衬得白玉盏分外莹润透澈。
这小子竟然知道他爱喝潮音竹芽!
知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玉盏握在手里温凉宜人,这茶水的热度竟然也这般符合他的喜好……
眼睛的余光瞧着,那篮子里的果子也是清爽脆口的那种,自己不爱吃甜软的,小九居然也知道……
这么一来,倒不好不受这心意了。
知素憋了几息,轻咳一声,正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面前的老八小九已经微微一弯腰:“七哥,我们去练功了!”
这般勤快!
知素愕然抬头,果然见到两人已经一丝不苟地在场心演练起玉戈宝剑,一招一式分外认真,严谨到位,角度精确,灵力充盈,那劲头,那身姿,那精神气,简直令人击节叹赏。
第187章 我要去上清
老八小九没换了芯子吧!
应该不是,哪有换得这样齐整的!
知素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日头的方向。
铆足了劲准备斗弟教妹的知素很有些有力没处使的感觉。
这样也好!
早这样不就行了!
看你小子能撑几天!
感受着场边不信、不善的目光,守玄心里抖了抖,手上又加了把劲。
知素和守玄都没想到,老八夹起尾巴扮乖的日子竟然没过几天就结束了!
因为,六天后,凌砄竟然就回来了!
师父是着急山上没有人吗?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心里早存了点疑惑的知素,留意观察了师父的神色。
凌砄回山是一如既往地飘然而至,剑光不疾不徐,身姿挺立潇洒,神情平和温煦。
特别是凌砄收取护山大阵中心的小地绎镜时,只是寻常一般略略浏览,并不曾因看到护山大阵完好如初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师父并没有怎么紧张,也应该没有什么着意要防范的危险。
知素自己心里先松了一口气。
凌砄感觉到知素的眼神,微笑看看这名心思敏锐细腻的七徒儿,似乎看穿了知素的所思所想,眼里流露揶揄神色。
是我多想了吗?师父也觉得我好笑?
知素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转脸,回头的时候,师父正微笑着拍拍小九老八的头,和以前出门回来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异常,连疲惫都不很明显。
赶了那么远的路,师父不会累吗?金丹真人毕竟不一样吧……
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知素挪了挪脚,紧紧抿着嘴,有些赌气似的挨在了老八身边。
凌砄手正从守玄头上拂过,怔了怔,笑了,往知素头上也摸了过来。
暖暖的掌心在头顶上揉了两把,知素整个人都熨帖了,连岁数好像都被揉小了好几岁,心里竟然不由自主地涌出些委屈之意。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自己心理压力莫名的大,毕竟担着整个少清山安全的担子,虽然有护山大阵出不了什么事,可是,师父是把一切都托付给他了啊!
也许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前几年有些夹生而生出懊恼之意,自己从前不知错过了多少给师父揉揉摸摸的机会!
“老七?”
见一向老成稳重的七徒弟蓦然间红了眼眶,凌砄吓了一跳,赶紧追问:
“可是老八小九这几天又淘了?气着你了?”
“没有!”
守玄也吓了一大跳,赶快一个箭步跳开,离得远远的,大声再强调了一句:“我没有!真的!”
为了证明自己,他赶快指向幼蕖:“不信,师父你问小九!”
他真是要哭了,七哥怎么也学会这一套了呢!以前他是淘的,他承认。可是这次,他真的很乖啊!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乖过!就连和几个哥哥联系用的应声虫儿都没敢去看。
“八哥没有!”幼蕖很着急很认真地帮八哥证明,又补了一句:“我也没有!师父你可以看你留下的小地绎镜!”
小地绎镜明晃晃悬在凝碧峰上呢!他们做什么镜子都能照下来。
见师父一幅要为他做主出头的样子,难得凭撒娇博偏心的知素心里热烘烘的,却仍然抿着嘴不说话。
“知素,他俩怎么样?不好的话我现在就交给你罚他们!”凌砄轻轻拍着看起来还有些委屈的七徒弟,温言道。
“……没有。”知素终于开了口,毕竟老八小九这几天确实表现不错,他也不能说谎,“挺好的,练功特别认真,不乱跑,对我也很好。”
这样啊……
毕竟还是孩子呢!
毕竟这几天自己不在家,毕竟小七和老八是一样大。
“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幼蕖偏着头,疑惑地看向师父:这一来一回也要十几天的吧!师父难道不是应该陪着三个哥哥的吗?至少,也应该在秘境外等他们出来。
有些话在心里打转,她却不好问出来,师父特殊状态的金丹受不受秘境限制?
绿柳浦秘境一次开放要三个月,筑基修士才可以进入。但是像上次凌砄以筑基身份进去,却在秘境内结丹,那就无意中避过了秘境的规则了。
那也是绝无仅有的现象。现在的师父,金丹碎裂的真人,也会受到限制吗?
“我正好遇上宗门的队伍,就把你几个哥哥拜托给带队的赤阳真人了。他们正好也早点与宗门的师兄弟们熟悉一下。我就省点力了。我这还不是不放心你和老八两个?”
凌砄一掸衣袍,挑起眉头:
“你几个哥哥让我放心得很!下次你和老八进去,我少不得就要在秘境外面提心吊胆守三个月了。”
幼蕖嘟起嘴,师父这是说她不让人放心么?不就是修为低了点儿……
“那我去用功了!”
小姑娘握握拳,一脸不服气,拉起八哥去练剑了。
“我也去!”知素更是主动,没有像老八小九那样一路小跑,步子走得又稳又快。
凌砄不由一笑,手却在丹田处停住。绿柳浦秘境确实排斥金丹真人,幸好有谪仙符……
他要办的事已经办好,绿柳浦里三名弟子自保没有问题,相比起来,家里三个小的更让人不放心,自然就不必在绿柳浦等着了。
若不是为了些杂事,他也不会去绿柳浦,他哪还需要那些筑基修士的机缘?
秘境三个月呢!
他哪能等那么长时间!
……
知味堂,守玄心满意足地吃完晚饭。
师父带回来好些难得的果子和妖兽肉,而且,竟然还大展厨艺,给三个徒儿好生做了一桌子饭菜。
守玄意犹未尽地唆着手中的骨棒,好香!可惜了!他遗憾地瞅瞅趴在一旁的黑云儿,还是小黑牙口好,连骨头都可以吃下去!
凌砄含笑看三名小弟子风卷残云地清完场,闲闲开了口:“我这次带你们三位师兄去绿柳浦,遇上宗门上清山的几位弟子,很是不错!年龄不大,已经深得道家要义,前路不可限量。”
知素看看师父,师父倚着案几,完全一幅闲聊的姿态。
上清山啊!少清山好,上清山也好,有机会是要去看看的,不过,还是要回来的!
“师父!我要去上清山!”
一句话惊到了知素,他猛然扭过头去看,虽然这声音他熟得不能更熟,堂上也无其他人。
第188章 少清山寂寂
喊出“我要去上清山”的这嗓门知素最是熟悉不过,十几年来令他日夜嫌烦。
回头一看——
果然是老八!
竟然是老八!
挺着小肚子,昂然而立、气宇不凡的,不是老八守玄还能是谁?
虽然嘴上油光犹在,腮边还沾着几粒肉屑,但是老八神情坚定,配合着微微抬起的下巴,胖拳头上紧攥出来的小肉窝,无一不显示出他的决心。
知素张着嘴,难得的,与同样张着嘴的小九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不是七哥他逼的!
不是小九的主意?
两人心里的惊讶无以复加。
“哦?为什么?”凌砄看起来也很惊奇,毕竟老八独个儿冒出上进之心,那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我就是想去上清山多学点东西!免得师父你总是夸上清山好,我就去看看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守玄义正辞严,“当然,能培育出师父这样的人才的,肯定有不凡之处。”
这句高明的马屁拍得凌砄笑了起来。
“你想去?”凌砄问道。
“嗯。”守玄坚定地点点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决心,赶紧又明确表示,“当然想去!我早就想去了!”
“那为什么突然现在说想去?”凌砄发问,知素也奇怪,幼蕖更是瞪着眼,还没回过神来。
“那是,那是因为正好哥哥们都不在家,少清山上冷冷清清的,正好我去上清山研习堂呆几个月,等我学差不多了,哥哥们正巧也回来了,多好!那时再热闹热闹,我又学了新本事,也让哥哥们刮目相看!”守玄越说越溜,也越说越得意。
原来是嫌少清山这段时间冷清了!
这倒也符合老八的性子!
不过,要是老八因这个难得地要学东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知素想着想着脸上便不由露出笑来,守玄一看,哪里还不知道他哥已经不会反对,便转头看向了小九。
小九幼蕖扶着自己的下巴,手动帮助自己合上嘴巴。她看着八哥期盼的眼神,生平以来第一次摸不清八哥守玄的想法。
“八哥,你想去上清山?”
“是啊!小九,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好!”
幼蕖只犹豫疑惑了两息功夫,便点了头。八哥想做的事,她当然责无旁贷地支持!何况,是这么正当的要求!
“老七,你呢?”凌砄转向七徒弟知素。
“……我也去!”知素也不过顿了几息功夫,便下了决定。
“那好,你们收拾一下,这两天就可以动身。”
“这么快!”三名徒弟虽然已经定下来要去上清山,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成行。
“那,你们在山上再多呆几天?”凌砄反问道:“想去的也是你们,怎么真同意了你们去,你们反而不爽快了?既然这样,还不如……”凌砄拖长了尾音,眼中别有意味地看着老八。
“去去去!”守玄赶快应下,“早去晚去都是去,拖拖拉拉可不好。我们后天就动身!”
老八难得这么有魄力和行动力,知素和幼蕖自然顺着他。
人果然要上进!
守玄开心得像个熟绽开的大石榴,难得!难得!小九自不必说,连老七这回也听他的。这条路果然选对了!
当下几人都无疑义,定下了收拾两三日后便往上清山去的安排。
守玄又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是不要师父护送,有九绝梭就够了。反正路上只要几天时间,等到了天虞山附近,就有上清山的外事堂接着了。从那里走传送阵,很快就能到上清山了。
凌砄有些犹豫,知素倒是还支持他弟弟。
难得这弟弟愿意上进,又有些担当,就让他经历一下没有师长庇护下的修道界行路,不管顺不顺利,都是极好的。
何况,这一路太平得很,他们往昔都走过几趟了,哪会有什么事?真要有,九绝梭的速度与防护等闲金丹真人都没奈何,便是遇上元婴也能挡一阵子;而且,小九还有六阶的灵兽黑云儿,足可与强敌一战,坚持到师父前来救援也没有任何问题。
于是便又定下了三小独自前往天虞山外事堂的行事。
第二日的种种琐碎拾掇不需细说。
知素守玄与幼蕖将日常所用一应带上。
师父说啦,穷家富路嘛!他们修为低年龄小,又只是去研习堂,算不得正式的上清山弟子,吃住得自己出灵石。还有,师父说,要多交朋友,可不能小气,他们又是散漫惯了,上清山下面的坊市也极热闹,多少得逛一逛……这么算下来,开支肯定不小。
知素摸摸自己手上的芥子环,里面满满当当的塞着大小玉盒、青空葫芦。若不是师父说这些是必要紧用的,若不是师父还留下了库房里的绝大部分珍贵物资,他又要怀疑师父是在作什么准备了。
……
两日后,凝碧峰最高处,凌砄独立于金光石上,白袍迎风飘拂,真似谪仙人一般。他目力所及之处,苍穹之上,九绝梭似一支近乎无色的隐形飞针,极快地划过长空,云层几乎未受一点惊扰破坏,仿佛刚刚穿梭过去的只是一缕细风。
耳边鸟鸣啾啾,少清山突然安静下来,少了往日的叽叽呱呱,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凌砄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这几个孩子……”他低语一声,低头见到金光石上幼蕖用绛草汁画出的一个滑稽的笑脸,不由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就知道皮!”
凌砄垂眸,抬手抚向自己丹田处。彼处,一颗满是裂纹的金丹,转动得几乎不为人所察觉,但是,比起以前的死气沉沉,已经好多了。
漫长的修道生涯如同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他曾于山巅意气风发,也曾于低谷静守岁月。幸而他心中仍有一点明亮,家山温暖而心灯不灭,引导他不愤不争而守真知本心。
灯烛虽微,亦可照亮自己心与身边人。山谷与山巅,只要你不去有意回避,皆可见阳光。
自凝碧峰下瞰,山岚轻绕,峰谷苍翠,双清楼、扶苏院、知味堂、菡萏小院……一一在目。
少清山,真好!
孩子们都离山了,也该做些自己的事了。
……
第189章 勤力自有心
九绝梭内,控制着飞行的知素分出两分注意力去看老八与小九的动静。这俩人,不,主要是老八这两日太懂事太麻利,弄得他心里反而一直毛毛的,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还好黑云儿嫌九绝梭的空间小,挤得转不过身来,因此干脆呆在小九的黑玉镯里睡大觉,不然,这九绝梭可就闹腾了!知素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弃下九绝梭奔出去。
老八正和小九嘀嘀咕咕。
“你知道吗,我把应声虫分了一对给二哥,他在秘境里面的时候我不打扰他,但是我让他一从绿柳浦出来就给我消息,这样我们就能早点了解一下秘境里的情况了。”守玄积极卖弄着手上的应声虫。
“这个管用吗?”幼蕖半信半疑。
“管用!可惜没来得及给大哥。二哥进绿柳浦的时候还给我留了言呢!”守玄用指尖自应声虫的嘴部拉出一个小泡泡,“你听,我还留着这个泡泡呢,里面是二哥给我留的话!”
不仅是幼蕖,就连知素都竖起了耳朵。这可是比传讯法器有趣又方便!好用的传讯法器不多,一来一去容易出岔子,还费时。
幼蕖一指戳中泡泡,果然是二哥的声音!听起来喜滋滋的,说要在秘境里多找点好东西带给他们,弄不懂的给老七,好吃的给老八,好玩的给小九。
带声音的泡泡消失在空中,三人都很满意。
知素按了按弯起的嘴角,心情大好地继续听老八和小九嘀咕商量,去了上清山要如何行事云云,像模像样,煞有介事,听起来竟然有了一个挺靠谱的计划。甚至,连他这个七哥要学什么,老八都帮着想到前面了。
这……真是难得啊!
旁听了一会的知素,见弟弟与小九言谈中满是兴奋与进取心,心稍稍安定的同时又不免暗暗诧异。也不知老八最近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一身的懒病都压下去了!
当然,懒病并不是就消失了,就看这小子那惫懒无赖的神情,就可知他本性难移。不过,知素完全没指望自家弟弟一下子改头换面,真要这样了,反而是件令人惊悚的事不是?
谢天谢地,这娃总归是有了积极进取之心,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随着年龄长大,老八懂事上进的部分就越来越多了吧……
父母地下有知,当欣慰不已。
知素拍拍掌中玉戈日轮,心里感叹了一句。
守玄回头看见自己哥哥老气横秋的样儿,嘴角往下撇了撇,翻了个眼:老七除了爱管他,基本上什么都好,就是这爱深沉的性子,让俩人怎么都合不来!幸好自己想到了去上清山这个法子,到时候天高任鸟飞,老七学各样新道术还学不来,又好在外人面前维持兄弟情深,哪里还顾得上管他!
我守玄,只要和小九在一起,去哪里都愿意!
……
“三哥,你看!”
绿柳浦内,刚刚斩杀了一条黑皮鳄的明炎兴奋得翻了个大筋斗,云清收起一株护心草,抬眼一笑:
“不错!外皮一点没损坏!”
如松从一根枝条上荡下来,“啧啧”了两声:“这黑皮鳄也忒惨了!肚子都给烤熟了!可惜杂货太多,不好吃!”
“你咋跟老八一个样儿呢?看见黑皮鳄还想着吃!你看看这货,又糙又臭,你要是能下口我就服了你!”明炎踢踢脚边一动不动的黑皮鳄,很有些嫌弃,“要不是这黑皮还值点灵石,我才不收它!”
“这黑皮可厉害了!我几道剑气都没有划开一点口子!”如松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黑皮鳄,再看看自己手中的正枘剑,摇了摇头,“我这剑杀伤力不行啊!”
“得了吧!你那剑是土大师亲自为你铸的,出来之前师父还给你练了几手,我们当时都看过,很可以了!不过是方才你只使了五六分力气,还想着留点后招呢,可不就让我得手了!”明炎收起黑皮鳄,嘲笑着二哥。
“还是实力不济啊!”如松叹了一口气,“要是师父的攸行剑,随意出个手,也足够将这黑皮鳄剖两半的。啧,师父那剑气,我什么时候啊才能赶得上!”
“师父的剑气……”云清眼神一凝,忽然想起进秘境时,曾见到一股剑光与众多入境者混杂一道,似进实退,竟然是逆向而行。那剑光虽然威势不足,却圆熟清正,若不是这剑光的底子、力道还有欠缺,看起来不过是筑基中期,他还以为是师父进来了。
而且,他们是看着师父与宗门上清山队伍会面后就回去了。
师父的剑气比这强多了,这不过是有几分师父剑气的影子,使剑之人的修为明显不如师父。
那,难道是上清山哪位师兄修的是与师父相同的剑道?结果待那人现出身来,看衣着却是绮色谷的一名外谷弟子。容貌普通,气息一般,不过气质令人感觉有些熟悉。
云清对剑气、灵力的探析自有其独到之处,判断极准,对这道有些熟悉的剑气,他却是有些疑惑,不能断定。
当时,临到秘境入口打开之际,有人自认修为不足以入内,为稳妥起见,临时改了主意要回去再积累几年的并不少见,因此临阵退缩的也有好几个门派的弟子。
这名令云清感到熟悉的绮色谷弟子混在几道退回的剑光里,修为也不拔尖,光华略暗,并不是十分起眼,故而未引起大家的注意。
此时说到师父的剑,云清心头突然跳出这件事,但不过是一层影子在心里略晃了晃,想想实在没有解释得通的道理,似乎很不必去多想。
将心底的纳闷压一压,云清喊起如松与明炎,一刻不停地往前方去。
难得的绿柳浦秘境试炼机会,可要好好珍惜,也要为准备着下次进来的小九他们多探点路。
……
少清山。
小地绎镜悬浮在半空,镜面光华微微闪烁,不时滑过一帧帧画面。
画面中有庭院清静,有暗夜偷袭,有断壁颓垣,有尸横当地,还有不少劫后余生的男女老幼,面孔上透出惊疑、惶恐、庆幸、哀痛、愤然……
第190章 侯氏独遗子
凌砄默然看着镜中画面,眸色沉沉如归云海的海眼,道门魔门的大战平息了不过百余年,这是,又要起纷争了吗?
是那些魔门残余存了心再搅风云?还说,他们只是志在某物某人?
岳华州、东鄂州、东楚州……凌砄将镜中画面拉出,按其地理方位排列,果然,心中早有预感的一条线索隐约浮现。
花颜的消息果然无误!
魔道踪迹所至,无不是与当年事当年人相关之家族门派,又或是个人。
他已经尽力去提醒他们了,或委托绮色谷,或自己传讯,余下的,已经不是自己的个人之力能左右。
只希望宗门及各派能在接到他的传讯之后加以重视,避免更多的伤亡,也避免道门魔门更大的争斗。
在更多的力量调动起来之前,他只能只身挡在前面。毕竟,此事直接与他相关。
当年,他在风口浪尖;如今,他只能以身护道。
他自己心中的道。
少清山啊少清山……
凌砄轻叹一声,抬手抚向近旁的山壁。
山石触手粗粝,凌砄心中却无比亲切。
这山上的一石一叶,俱是他与孩儿们费心打理照看的,处处渗透着少清山人的心血与眷念。
他只能尽力,去维护好这山、这人。
希望孩儿们回来,还能看到一座好端端的少清山。
凌砄随意在山间漫步,袍袖抖动间,不时有微芒滑出,悄无声息地落入草丛、树底。他自认不是算无遗漏的天纵之才,很多时候都力有不逮,希望他的努力,能将遗憾与无奈减少一点。
边走边在心底将近来的安排一一回顾。
洗砚、采珠此去,赶路再快也要一两年才能回来,届时,事情应该已经结束。
如松、云清、明炎三人在绿柳浦要呆足三个月才会出来。他们各有所长,又得宗门上清山庇护,秘境关闭之时,也应该尘埃落定了。
最小的三个,天虞山外事堂传来的消息,三人已经通过传送阵到了上清山下,等着安排入山。以这三个孩子的资质,必然会得宗门重视,此后,也有人护着了。
幸好,花颜夫人及时传来要紧信息,当时虽然那消息似是而非,却及时引起了他的警觉,才有未雨绸缪之举。
幸好,有咫尺天涯符,让他可以飞驰万里,赶在众人入秘境之前赶到绿柳浦,又得以及时返回。
幸好,有谪仙符,可以隐藏自己的金丹之势,让自己可以借助当年留下的白石灵息,在秘境未完全打开之时先一步入了绿柳浦,这才能安排好相关事宜。
幸好,孩子们想法单纯,未觉察到近来的反常之处。他毕竟未锻炼过演技,有时匆忙掩饰强作无事的时候,心里其实都在打鼓。
……
凌砄走过奇色峰,往嘴里丢了几粒朱果;顺道菡萏小院,摘一片荷叶;拐进抱朴院,将双胞胎书案前的两张椅子摆摆正……
凌砄停在知味堂,环顾良久,鼻尖上隐约闻到灵火灶台上传来的烟火气,心里无比安宁。他一挥袖子,将知味堂后面的干果、肉脯等悉数收妥。
将少清山巡视一遍,心境越来越冷静决然。
最后,凌砄一步步行至山门处,在来仪阁前盘膝坐下,静静用起功来。他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来催动金丹,强行加快了金丹的转动。
一圈又一圈……
久违的感觉回到身上。丹田里,金色的光晕一圈圈散发开来,经脉随之充盈、流动、鼓胀。
凌砄心里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如当年冲刺金丹一般,心神完全放空,整个人空灵得似乎已脱离了肉身羁绊。浑然无我,又无处不在。
……
岳华州,玉簪岭。
一处隐秘洞府内,洗砚眼圈红通通地看着父母遗物。
他和采珠寻到父母所留洞府之后,方才入洞,两面木牌就突然自行飞起。
这两面木牌是洗砚父族世代相传之物,感应到其父所遗印记,便有所显示。木牌上的光芒与洞中光幕相融,显出了他生身父亲所留影音。
原来洗砚父亲侯松原是岳华州修仙家族侯氏子弟,是家主嫡支。侯家位处岳华州最西与西鄂州交界之地,在当年道魔大战中被波及,几乎举族覆灭,但余侯松只身一人携全族积蓄逃出。
侯松掩藏身份,辗转逃至岳华州东境临近太玄州处。一次意外结识了岳华州修仙世家的高氏女阿琬,两情相悦,高琬只是高家旁支,婚嫁之事不受族内重视,遂得以自主。
婚后两人感情甚密,高琬温善体贴,侯松本已逐步卸下心防,在听说爱妻怀了身孕后,心情激动之下吐露自己真实身份,却被高氏族人闻听得消息。那人知侯松身怀巨富,心生歹意,竟引来侯氏仇人围攻侯松夫妇,意图分沾肥润。
幸而侯松始终防备仇人寻来,在高氏家族城外的玉簪岭早就开设了秘密石洞留作后手,遭受围攻之后携妻子一路带伤逃至玉簪岭,凭家传宝物隐藏起气息。
玉簪岭是一处不起眼的荒山,只有少量野物,灵气稀薄,修士不甚踏足。侯氏仇人追捕不上,又搜遍附近无果,只当是侯松夫妻已经凭借什么逃遁异宝远去,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就在眼皮底下躲了起来。
侯松本想等妻子生产之后,正好风头过了,便携妻儿远走他乡,奈何一直重伤未愈,行不得远路,在玉簪岭上一躲就是两年,竟然未被仇人知晓。
某日侯松伤发,高琬不得不入城购药,被仇人发现,为保全夫郎爱儿,她怀必死之心,孤身将仇人引至另一个方向,谋得机会,终与敌同归于尽。
侯松接到爱妻死前传讯,冒死赶去时只收得几片骸骨,悲痛欲绝。他自知伤重难治,活不久矣,兼强敌在侧,难以护得爱子周全,索性狠狠心将爱子送往凡俗界,自己却潜去高家,拼死手刃了那出卖他夫妇的高氏族人。
垂死之际,侯松挣扎着返回玉簪岭洞府,留下遗言布置,自掘了墓穴,裂石为碑,抱着爱妻骸骨长眠一处。
……
第191章 铁环藏信息
二十年后,侯氏后人终于归来。
当年父母拼死相护的麟儿,已经长大成人。
洗砚含泪收起木牌,按其父留言所示,在石洞一角破开禁制。地上现出一方歪斜的石碑,碑上刻着“侯松高琬夫妇之墓”,碑下浮土松散,一看就是匆忙草就。
洗砚用颤抖的双手刨开浮土,下面果然正是洗砚亲生父母的埋骨之所,骸骨仅余少许白色骨珠,大部分已枯朽同泥,无法一一起出。
洗砚泪如雨下,泪水融入骨泥,采珠亦止不住心酸落泪,俩人双双拜倒。
大哭一阵后,洗砚与采珠取出一只玉坛,收拢起所有骨泥,又按留言所示,咬破中指往骨泥内滴入两滴鲜血,以圆骨血团聚之意。
玉坛融血入土,墓穴上方升起一团红雾,萦绕盘旋不散。这是侯氏的血脉秘法,同族同支的精血融合,便有此感应。
洗砚双眼通红,凝望父母最后的遗泽。
一线红雾被洗砚气息所牵引,游转而来,盘旋一圈后没入他身体。
“啪!”
凌砄交予洗砚的那只木牌上掉下一枚小小铁环。
“这是……”
洗砚捡起铁环,心生疑惑。
一路上摩挲此木牌无数次,怎么没有见过?
那木牌上原先有一道黑印,他只道是什么纹路,原来是嵌着这枚铁环。被那红雾一照,表层的障眼花饰消去,铁环便似失去了什么禁制,掉了下来。
小铁环正好套入中指,似乎是个储物的芥子环?
神识探进去,洗砚不禁全身一震,手上险些托不住那芥子环!
“怎么了?”采珠扶住他,惊诧发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采珠的眼神自洗砚震惊的面容转向他掌上的铁环。
芥子环她当然见识过,身为少清山女管家,少清山库房里她见过几枚芥子环,但都不是洗砚掌声的这枚,想来是一直存放在凌砄那边。
这芥子环是凌师父交给洗砚的,总不会有什么差错罢!
她只怕是那红雾里会不会被侯氏的仇家做了什么手脚?
可是,洗砚除了神情异样,身体温热柔软,不似有什么异常。
“无妨,我只是太吃惊了。”洗砚吸了一口气,向采珠示意自己无恙,摊开掌心内一枚紫色竹简,又低声解释给采珠听,“这是我侯家祖传的芥子环,师父在环儿内给我留了话……和许多物事……师父说,这是我侯氏累世收藏。只是,这不该给我啊……”
洗砚神情迷茫。
原来,当初凌砄寻至玉簪岭这处洞府时,曾看到侯松留给寻到此洞府者的一则留言。留言里恳请来者去附近城池寻访侯氏血脉后人,木牌里自然留有血脉追寻相认之法,只需带在身上便有感应。芥子环里有大量财物,是侯氏一族多年的积蓄,只要给侯氏后人留一点糊口之资,其余便作为报酬交给来者。
也是偏巧,凌砄并非按洞府留言去特意寻访侯氏后人,而是先救了洗砚,在他身上发现了贴身的木牌,反过来按照洗砚身上若有若无的指引,反向追寻到玉簪岭的洞府。
按照侯氏所言,凌砄本可以将芥子环中绝大部分财物自行留下。毕竟凌砄不仅寻到了侯氏血脉,还将其抚养成人、教导多年,远超其父所托,收下报酬也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却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了洗砚。
洗砚当然知道师父是何等宽厚慈爱的人,可是,他更吃惊的是另外……
“不,不是原物。”洗砚喃喃道。
他手轻轻一翻,倒出部分财物。
“这不是今年春上新采的天霖雾枞?”采珠讶道。
“清心兰,师父自己培育的。”
“如松上个月才做的傀儡!”
“这是铁木鹞!上次博浪岛主给的。”
“这些玉盒,上次我收进去的……”
“这是……”翻检着地上一堆物事的采珠动作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轻。
洗砚和采珠对视一眼,都觉得极其不对劲。
凌砄不仅将侯氏所有的财物原样都交给了洗砚,还加上了少清山库房这些年的不少收入,如灵器、灵植、丹药等,差不多有少清山库房存量的十分之二三了。
师父这是要干什么?
洗砚沉吟着,将木牌与芥子环举至眼前仔细打量,有些恍然:“这木牌和芥子环上,师父原是加了禁制,本意应是要等我修为再高一层或是再过些时日才会自动打开。可是,没有想到,我父亲骨骸中的血脉之法还有作用,就将师父的禁制化去了。”
这么多东西交付给他!
又不让他立即知道!
催着他们早些离山!
让他带走采珠,即将开境的绿柳浦秘境,说是让他下次带几个小的去!
“那,师父是不想我在现在这个时候看到这枚芥子环……”洗砚慢慢一字一字地吐出,手心不由自主地攥紧。
“凌师父这样,倒像是……”采珠下半句不敢再说。
“……托付后事!”洗砚一字一顿地将采珠心里所想道了出来。
似是一道惊雷劈在两人头上!
两人对望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不能置信和确实如此。
洗砚不敢再想,心绷得要炸裂。他立即收起芥子环,和采珠一起给父母骸骨做了一个小小坟茔,将父亲侯松原先做好的石碑扶正。
俩人跪下重重地磕下三个头。
洗砚伏地不起,含泪禀告父母:
“孩儿有幸蒙师父救得性命,二十年来抚养教导,恩重如山。若无师父,孩儿无以至今日。今师父境况未明,孩儿不能不顾,须是立即回山。”
他停了停,又道:“若是师父无恙,孩儿再行返回。若是少清山有事,孩儿当拼死护山,以报师父养育之恩。父亲母亲泉下有知,当赞同孩儿所为。”
……
“走!”
青云障飞起,化作一道青烟向东楚州疾飞而去。
采珠身披洗砚自芥子环内翻出的护身法衣,滴血之后,侯氏秘宝亦认得这是女主人,故可用得。不然飞行时的罡风之烈,她以凡人之身,决计经受不住。
洗砚原欲将采珠安置在玉簪岭附近凡人城池,但是一来恐耽误时间,二来采珠坚持跟回,三来,洗砚亦不放心她一弱女子孤身在此。
索性同行。
第192章 绿柳浦异变
安葬好父母后,洗砚曾欲与诸位师弟传书问询,却发现身上传讯之物都没了作用,没有其他远途传讯的灵宝,只有老二如松特意为他新炼制的传讯竹简。
洗砚想起师父临行前特意检查了一下他的随身之物,他那时还暗笑师父将自己当没出过门的孩子看,现在想想,莫不是师父暗中给自己的传讯竹简下了禁制?
这么一个念头翻起来,洗砚心里更急了,不惜耗费精血,将青云障催得飞快,哪管什么隐藏行迹?
幸而青云障神妙无比,不是留神往空中寻觅,几乎不见影踪,一路上未遇到什么危险。
洗砚更是大悔:早知如此,当初来路上拼着损耗精血灵力,也要全力撑起青云障的防护,就可以早些到达了!
洗砚面上神情焦急夹杂着愧悔,采珠一眼便知他的情绪。
采珠的手抚上洗砚的肩:
“那是谁也没想到。师父特意交代了不要急着赶路,就是防备你这样。何况,意外搭上了宗门的地行舟,比一开始就用青云障也差不了多少时辰。”
她叹了一口气:“我原也自责,若不是我拖累,你自可以快来快去。但是我又一想,没有我这事儿,凌师父若不想你回山,也会找其他理由拖住你。所以,我们都不必懊恼自责了,有这个精力,把剩下能做的事做好便是。”
洗砚看看安慰他的身边人,心中一暖,点点头,牵过肩上的那只小手,轻轻一吻。
采珠的话确实让他好受了一些,心里同时涌起的是感谢与自豪:这么好的姑娘,体贴又通透,是他心爱的姑娘啊!
就像他表示心意后,她便欣然应和,如少清山上花朵,感应时节自然生发吐芳。从来没有去自哀自怜地追问“若我已白发君犹红颜”怎么办,也不忧伤担心修道与俗世鸿沟相隔又该如何。
明明知道此去极大可能是一条不归路,她还是跟来了。
虽然跟来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不放心幼蕖等人,但是,俩人能够在一条路上一条心,往一个方向,做同一件事,那就行了。
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生,或者死。
只要在一起,就可以无惧面对。
洗砚握住采珠的手,俩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不需要再多言语。
……
虚空某处,黑沉沉一片,极远的地方有微弱星光样的寥寥几粒亮点,四处烟云迷茫,雾气缥缈,云雾间隐约有几个黑影往来忙碌。
在一朵灵芝样的巨型云朵对比下,这几个黑影小得如同蝼蚁一般。
一只小蝼蚁顺着灵芝云的根部飘去,掌中乌光一闪,与其他人手中的各色光芒连作一团,灵芝云的根部被光团拉扯得微微摇动起来。
“咔!”微微一声,似乎扳动了什么。
“成了!”一个黑影喜道。
“就这么点?”另一个黑影不太满意。
“够用了!已经够他们忙一阵子的了!嘿!”有一个黑影阴森森的声音里透着压抑的兴奋,“先这样,别贪心,后面有的是机会再慢慢算账!”
“先做了我们的事再说!”
“这些小东西,先赶出去就行了,各回各家才好收拾。”
“走!”
“等一等,等我给他们留个念想,别让那几个老家伙找不着……”
“我赌那焦翅膀的老儿一口血!”
“哈哈,娄兄这一手有意思!……走!”
被搅动的烟云一阵混乱,再散开时灵芝云附近已恢复了清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
绿柳浦内,水上、林间、树底、洞内,到处是试炼的各派弟子。这些时日下来,人人皆有收获,面上喜气信心倍增自不必说,行动间也都多了些许果敢能毅之风。
忽然间,四野震动,整片大地仿佛被人连根拔起,秘境灵气突然时断时续。
众人惊惶抬头,就连天上的太阳都似乎晃动了起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绿柳浦秘境是东鄂州与太玄州交界之地的一处秘境,严格来说,这绿柳浦只是现出于此地,却似乎实际不属青空界。
此秘境应该是与此地的五湖大泽重叠的另一处神秘小空间,每三十年出现一次,原有的五湖大泽便被凭空出现的绿柳浦完全覆盖取代。
绿柳浦因内有极多柳树而闻名,当然物产远不止于此。其内里虽亦有高山平地,但以湿地为主,多湖泊沼泽,出产极丰富的灵物,凶兽险地虽不少,机缘也很多,灵气又极其充沛。
据说,该秘境是早年的青空界大能借助仙人之力,在一神秘空间寻得这片秘境,举青空界各派之力铸就几件异宝,在五湖各处设下牵引大阵,令此方秘境每隔三十年便出现一次,好让各派筑基期弟子入内探险寻宝。
绿柳浦万千年来始终准时出现、按时关闭,极其稳定,从未有过意外。
此时秘境的地动山摇,又是为何?
原本平静的水面陡然间风起云涌、浊浪排空,许多灵舟被掀起、抛上半空,四下里惊呼声不断。
刚刚行近了师父凌砄当年所留那方巨型白石的如松三人,亦差点掉入地上突然裂开的巨缝里。
“别冲动!”
云清在半空里借助自己的鱼归剑稳住身形,两手各伸出一条藤蔓,一边一个拉住犹不甘心想往水中央大艮峰靠近的如松与明炎。
三人顿在空中,就这么几息功夫,风浪之外又多了变故。
白石四周形成了大大小小许多个黑洞洞的漩涡,不止是水流倒灌而入,而且,这些漩涡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较大吸力,无止境地鲸吸着秘境的灵气,令这片空间的灵气越发不稳。就连半空里云清三人,都隐隐要有被吸过去的感觉。
若是方才赶到白石那边,只怕要被吸到这些黑洞漩涡中去!
“那棵树!”
云清断喝一声,瞅准了一棵树干极壮的粗矮老树,手上微微用力,藤蔓半推半卷,三人齐齐一个转折,往大树上落去。
四下里空间虽在摇动,这棵老树的根却是扎得极稳,并无断裂倒塌之像。
“走!”
眼看身边的空气里都隐隐浮现黑洞漩涡,三人不敢再耽搁,心念一致,你起我落,互相照应着,配合默契地往来路上依次退去。
第193章 异变乱人心
绿柳浦变故,人人心生不安。
退路上已有不少修士,能进来的大多是各派出色弟子,眼色与机变能力俱是不差,一个发现不对,便及时退回,以身涉险那是不得已情况下的不得已而为之,这局势不明,哪会为了多贪一点资财而置自己于险地?
绿柳浦秘境现出之时,完全被白雾笼罩,只有一条通道可供出入。此出入口处,正有一帧立体的青碧山水图画悬在半空,山峰藏走兽飞鸟,水流宛转有声,与真山真水一无二致。观其内容,正是缩小的绿柳浦秘境全貌。
山水图画的八方,各有一位元婴真君镇守其位。秘境事关青空界长远未来,即使只是筑基弟子试炼场所,亦向来深得各大门派重视。八件镇境之宝向来由八大门派分别掌管,秘境的打开与关闭,便是由八大门派各派出一位元婴真君持宝守护。
几位真君手中法宝各异,分别是乐游门的三辰剑、周流心斋的《华晔固灵卷》、上清山的垂象鼎、玄机门的玄武墩、卓荦寺的回涡杵、虚盈门的太和印、黄庭山的五云旗、荣山派的松云根。
件件毫光隐发,彩明透彻,每件法宝上均射出一道透明光柱,光柱汇聚之处,便是那幅秘境出入口的青碧山水画。
不知不觉间,笼罩秘境的白雾翻涌起来。
以前有人在秘境内结丹,白雾也曾经有所搅动,但是,好像没有这么剧烈?
镇守在图画八方的几位真君方自疑虑踌躇,又见画面上不知何时起泛起了几缕黑气,黑气刚开始只是若有若无,突然就弥漫加深,随之而来的,是画面如被人自各个方向扯动变形,抖颤不休,幅度越来越大,绿柳浦的画面变得虚浮不定。
“咔嚓”一声断裂之声,秘境图画竟然慢慢升高了几分,似乎从什么根基上脱离出来,就像是被人硬生生自原画上揭裱而出了另一张画卷。
升高的绿柳浦下方,同样虚化且晃荡不定的画面,分明正是秘境现出之前、此地原有的五湖大泽。
两个空间竟然被莫名的力量强行撕掳开了!
每隔三十年,绿柳浦秘境便会覆盖此地的五湖大泽,三个月后才会自动关闭,众人已经习惯。眼下这等变故,从未遇到,便是连听也未听过!
眼看着几个呼吸间,画面上的青山碧水突然地动水恶,整个绿柳浦空间都摇晃不稳,白雾滚滚,似是被巨兽搅动,可以想见内里仅仅筑基修为的小弟子们是如何的惊疑恐慌。
绿柳浦外镇守八方的几大元婴修士齐齐勃然变色。
“谁?!”
性子最急躁的乐游门六翮真君须发怒张,张口吐出一道金光定住自己负责的三辰剑,喝了一声:“帮我看着!”话音未落,他已经擎出自己的法宝雷击子,脚底一蹬,背上电光缭绕,只听得霹雳声响,一溜火光中人已经飞起,电光火石的功夫,人已经似射出弹丸一般将四周绕行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这雷公翅还是这般急!”
上清山的善渊真君与六翮真君多年相交,知他这坏脾气,只能摇摇头,口中漫声,手底却一刻亦未放松,连连掐诀,一边帮六翮真君照看着三辰剑,同时一道道光箭落雨一般打入面前的垂象鼎,又放出大地绎镜照看四周。
大地绎镜滴溜溜四周照了一圈,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我们的都在,只是……”玄机门的叠山真君凝视着手中的玄武墩,轻声说道。
只是——玄武墩方才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见的失衡,毫不起眼,也不令人注意,就那么一丝丝,你留意时,法宝已经不动如初,方才的些微失衡如同只是错觉。
至于其他七件镇境之宝——几位真君自然都听得分明,也都瞬间明白叠山真君的意思。身为元婴大能,千百年来有过的错觉屈指可数,几人各自对望一下,彼此的眼神却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大家都有这个感觉!
这就不是错觉了,更不是巧合!
用来监督、支持秘境的八件异宝都在此处,八个门派各掌其一,多年来始终如此。如今秘境出了这样的问题,镇境之宝却毫无警示,方才不约而同的那一丝失衡,自然是秘境被人暗中动了手脚。
有这个能力和这样异宝的,明面上都在此处,谁都有弟子亲朋在秘境之内,应该不会这般坑自己人。
若是不在道门——那便是魔门了!
模糊听说当年魔门亦有大能参加牵引绿柳浦秘境来此,只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魔门退出此秘境的试炼,时代久远,几乎大家都忘了。
联合最近的风闻,几位真君面色阴沉。
“魔门宵小,果然净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丑事!”
乐游门六翮真君的胡子吹得都要飞起来,怒骂一声后,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咬着牙切着齿,手下却不停,一道道法决连珠箭般打出去,将自己负责的三辰剑催动得光华四射。
幸好,捣乱的这支力量似乎只是挑点乱子,并未有造成大面积伤亡的野心,又或者,一时间有心无力。
绿柳浦秘境虽然动荡不稳,出口的地方却一直未曾关闭,出入通道也还算稳定畅通。
一册书卷样的法宝飞至众人头顶,放大的书页如同巨伞,挡住了日光,一股令人安心的清气弥漫四周,秘境内外动乱的灵气立时放缓了波动。
周流心斋的玉房真君一指点向《华晔固灵卷》,同时对左侧的一位中年僧人微微颔首:“有劳明镜大师!”
明镜大师面色肃然,左手按定不住吞吐祥云气流的回涡杵,同时右掌缓缓拍出,凝重吃力如推撼山岳,《华晔固灵卷》上方浮现出一只金光灿然的巨掌。
巨掌压下,卷册如被狂风吹得不住“哗哗”翻动,书页上有墨色文字渗出,与金光巨掌融合为一,穿透书卷本体,又压向动荡不安的绿柳浦。
其他几位真君同步将镇境法宝奋力催动,灵力流水样地输送进去,事关各家门派新生弟子,谁都不敢大意轻忽。
第194章 谁做瞒天计
金掌墨字压下,两帧画面渐渐由虚转实,却始终不能合一。
绿柳浦秘境内暂时恢复了几分平静,仍有地动之感断断续续。
“秘境有变,速速退出!”
明镜大师的喝语充斥着整个绿柳浦秘境,各派弟子心里已生疑惑,早就且寻且退,此时听得此言,抬头看时,只见空中浮现出八件镇镜异宝的形影。
八大派弟子进入秘境之前,各人都曾认过自家宝贝,也受过提示,此时见异宝显形,不再犹豫,齐齐往出口飞去。
其他中小门派的弟子及一些零星的散修,见八大派弟子如此行事,当下毫不犹豫附骥其后。
幸而入境之前都受过训诫,进入秘境的也多是有能有识之士,尽管撤退匆忙,难免惶急,却大都能慌而不乱,更有些精英修士隐隐发挥领袖之风,领前断后,扶弱救伤,安排有方,令原本散乱的众人心定了不少。
尤其是各派弟子见八件异宝还在天上,知晓自家负责接应的真君真人正在秘境外守候,靠山稳稳的未倒,更是少了畏惧之心。
故而一大支队伍逃而有序,除了几个特别倒霉的有些跌撞之类造成的伤亡,绝大多数人都平平安安地出了秘境。
守护在秘境之外的各派真人早就等得心焦不已,见弟子出来,免不得迎上去一番打量问询。
真君们掐诀定住八件异宝,笼罩秘境的白雾连同绿柳浦秘境连闪几闪,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消失不见,原处的五湖大泽重现于世。
“还在……”玉房真君喃喃道。
其他几位真君不约而同地一同颔首——确实,通过对所掌控异宝的心神沟通,绿柳浦秘境似乎安然无恙,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大风吹得这片小世界摇晃了一下,俄而风止地安,一切异象都消失了。只除了一件事——秘境首次没有满三个月就关闭了。
仅仅开放了一个月不到的秘境如同往常开放满三个月后一样,气息掩尽,悄然隐去,若无其事地继续沉睡于神秘空间,等待三十年后的再一次面世。
秘境没有事就好!
所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大家的目光又投向半空里宝光耀眼的八件异宝。
几位真君打入法决,八件宝物光华大作,结成了一朵灵芝状的祥云,祥云底部中间却有一缺口如怪兽大嘴在不住翕动,怎么也合拢不上。
每当宝光汇聚至祥云中央,便离奇地被黑洞洞的怪口吞噬,很是奇诡。
荣山派的负霜真君一指点向自己负责的松云根,一截不住吞吐云气的老树根立即抽出十余条新枝,往光幕缺口处补去。
绿意盎然的新枝张牙舞爪,带着一往无前的生机之力,可是,这些新枝方一靠近缺口,便如被泼上毒液一般迅速腐黑,新枝顿时变作烂糟糟的几截朽枝。
在众人凝重的注视下,枯枝的腐朽部分还迅速往回蔓延,负霜真君咬咬牙,并掌如剑,当空斩去,她拼着损失一点元初灵意,果断止住了了朽枝的回延,不然,这生机无限的法宝松云根也要被污损了。虽然事后自可费些时力来恢复,但要费好些精力与天财地宝,这可是她掌控松云根以来从未遇到过的迹象。
虚盈门的白羽真君面上厉色立显,清叱一声:“去!”她掌上白光一闪而逝,那是白羽真君赖以成名的本命法宝着身镜。
着身镜照定了光幕缺口,镜中影影绰绰,果然照出来异常!着身镜自动微微一个翻转,镜中影像被分解成一连串细碎的光影。
松云根上枝叶蔓生,将碎影一个个串联起来,并自动追寻光影源头而去。松云根的枝条在空中转了几转,直转向下,一根韧韧的细枝直插入地下。
白羽真君与负霜真君亦是多年配合默契,着身镜循着松云根所指,随之照去,探寻得知这一连串碎影原是从地下某处而来。
白羽真君左手一招,太和印随即将这串光影定住。
“是我们疏忽了……”
“下方……”荣山派负霜真君眉头一皱。
“果然是在秘境大阵根基处动了手脚……”黄庭山的存思真君将手中的五云旗摇动,虚空中漾起层层波澜,一波接一波,往五湖大泽地下荡去,地下土石顿时加倍地凝实厚重起来,如果下方之人欲凭借遁地之法远走,必要困难百倍。
“诸位!”
白羽真君低喝一声,余者会意,八件异宝各分出一道光芒,由白羽牵引,形成一直手臂粗的光箭,笔直射向着身镜中。
“嗤啦!”
光箭入镜,所至之处如冰裂雪消,镜中身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叫,便被一举歼灭,轻易如对付纸糊人儿一般,实在是出乎意料。
众人眼不错地盯着镜面,神识、灵力通通横扫了出去,却一无所获,只见一道青烟袅袅升起,镜面上只余下一小撮黑灰,竟是什么也不剩。
八位真君面上毫无喜色,白羽真君尤其阴沉着脸。
光箭射去摧枯拉朽,对方似乎毫无抵挡之力,这当然不是光箭厉害的缘故,而是对方根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逃遁而走,丢下个不中用的替身糊弄他们呢!
一阵小旋风过来,镜面上的一小撮黑灰被卷起,散飞,隐隐伴着一串怪笑,分明透着戏谑炫耀。
八人脸色更难看了。
说实话,八人当然没有全力以赴。一来事情来得过于仓促,而青空界太平已久,未免应对不足;二来,身为元婴道君,个个老得成精,冷静早已压过热血,未探知根底之前,哪会将自己后力全部使出?
不过,使了多少力是另一回事,能将八大门派摆了一道后还全身而退,这怎么着也是一件相当令人震惊的事。
绿柳浦汇集的几大门派几乎代表了青空界的修道大势,八位真君亦都是当今道门成名已久的老辣角色,竟然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人顶着眼皮明晃晃地耍了一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出来,不要说别人,就是他们自己,到现在也不敢相信。
第195章 闲言别惊心
白羽等八人身为被人尊崇了多年的元婴道君,自然不会单单只为损了面子而恼羞成怒,他们皱起的眉头间全是惊疑:此事背后,到底是谁?是为什么?
是魔门搞鬼,那是基本可以肯定的了。
但是——
八人面面相觑,都从别人脸上看到了古怪之色。此事一出,说气恼那是肯定的,但是,论真的愤怒,又没那么严重。
此事闹腾的,说小不小,说大又不算太大。秘境动摇,那自然是大事,可是最终是雷声大雨点小,只不过秘境摇晃了一阵而提前关闭,并未对道门造成多大的损失。
魔门闹这一出,到底是图啥?
既然已经有能力偷偷摸摸改动了秘境大阵的根基,却没有借机绞杀内里的一干道门筑基弟子。
要知道,这些弟子虽然修行地位还不算高,却是道门各大门派新生的中坚力量和未来希望。要是这些弟子折损个几成,各大门派可都要元气大伤,未来的数百年也会根基不稳而举步维艰。
八位真君又是庆幸又是不解,更有后怕与恼火,俱暗暗下了决心,回去好好查一番!
几位真君对秘境动荡进行查探之时,各家试炼队伍带队的金丹真人约束住各家弟子便在远处等候。
真君们的举动,他们虽然隔得远,也大致猜到几分。
大家心里都满是问题,不免杂七杂八地讨论一番。
几位金丹真人自己也是惊疑不定,见真君们一时未找出头绪,弟子们又七嘴八舌,索性也不禁跑动喧哗,先自己找到熟识的人大谈一通。
各种消息加猜测,不管靠谱的不靠谱的,惊人的唬人的,片刻功夫便已传得满天飞。
如松、云清、明炎三人跟在上清山的队伍里,静静地听了一会。
“三哥,你说我们待会是跟赤阳真人他们回宗门上清山去?还是先回少清山一趟,给师父说说这事?”明炎问云清道。
虽然如松更年长,但是大家习惯让云清拿主意。
“我自然想回去一下。虽然师父原是说我们先跟宗门队伍去上清山,让我们在宗门研习堂好生研习一阵子。师父还交待,回程路上,让你和赤阳真人多请教请教,赤阳真人的控火之法很有独到之处。不过……”云清记得师父的嘱咐,但他认为那是在未出任何事的前提下。
“不过师父那时还不知道绿柳浦会有变故发生呢!这下我们可是提前了两个多月就出来了。”如松接过口,他实在想回少清山先见一下师父问问看法,还有,这么大的事不给小九他们讲,怪憋得慌的。
云清心底沉吟,正思量着,突然听旁边的两个散修在讨论:
“嗐,这事儿闹得!我一棵听风草差点儿就到手了!差点栽洞里去!这等急用呢!沈老哥,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和魔门有什么关联?”问话的是一个胖修士,圆脸大头,肚子前凸,不知是因为吓的还是急的,一脸的亮晶晶的油汗。
“李道友你莫急,坊市上也能寻到,就是费些功夫。我跟你说,这事儿,可大可小,说不得有大佬插手,你最近可要谨慎些,少出来晃!”一名高高壮壮的的修士压着嗓子回道。他是有名的消息灵通,常常吹嘘“上头有人”之类,此时见众人都看过来,不由有些得意,拈着自己的一撇小翘胡子,左右看看,表情透着神秘,格外高深莫测。
云清三人笑笑,这种猜测,他们出来一路上就听到不少了。
“沈老哥,我知道你在八方会里有人,你知道什么就告知小弟一声呗,小弟急着寻这听风草,不行的话就要往西鄂州去找了。”姓李的胖修士大概真的很急用着听风草,没办法,听风草除了绿柳浦里有,这青空界也就是西鄂州产的多些了。
“我跟你说莫急!”沈姓高壮修士淡淡扫了胖修士一眼,口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撞上魔门可不是自己找死?我只说一句,你要听我的,就莫往西去,眼下,也就太玄州和黑庐州清净些!”
“为什么?魔门都退缩在西北三州多少年了!”又一名中年汉子插了进来,这名修士衣着朴素,满面风霜,灰扑扑的布衫上挂着一个半旧半瘪的芥子囊,看起来也是苦修出身,“沈前辈,您若是方便,就行个好,让小的明白一点,小的家在西鄂州,出来好几年了,正要回去呢!”
这中年修士不惜自己拉低了身份,称同样筑基修为的沈修士为“前辈”,只为讨一句明白话。
“就是,西鄂州还有我道门的黄庭山呢!魔门胆子那么大?敢在黄庭派眼皮地下闹事?”
“唉,看在大家都是散修,都不容易的份上,我就透两句给你们……”
沈修士将声音再度压低,周围迅速围了一圈脑袋,都是散修。
“西鄂州一条线往东往南来的……黄庭山说是在西鄂州,可是都到两州边儿上了,主要还不是在太玄州经营?至于太玄,确实有上清山和玄机门镇着,魔道还不敢做些什么,可是就这么着,防不胜防,岳华和东鄂都伤了不少家了,再往东……”
这沈修士虽然声音低,却若是留神那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是能分辨个大概。何况,在场的都是修道之人,更不乏神识强大高明的修士,若有心探听,什么打听不到?
不过各大门派弟子都有些自矜身份,哪里瞧得上这散修的风闻传言?离得近的,不过瞟了一两眼,就不屑地转过头去,比起这些咋咋呼呼的散修,自己宗门的师兄弟与带队真人自然是更权威的消息来源。
少清山三人也无意探听这些小道消息,云清转过去正要跟如松明炎再说去上清山的事,突然听得那几个散修的圈子里冒出来一句:
“那东楚州已经有魔道踪迹了?”
云清等人心里一跳,转过头去。
“就是说!那这几家都是非死即伤,就是沾了那边点边儿,唉……”
“你们知道么,我看到……这么看来啊,天虞山到少清山那一带也难讲喽……”
云清心头大震,与两位师兄弟对视一下,再顾不得其他,毫不犹豫地撕开人群,一把抓住刚刚发话的修士,是个焦黄面皮的矮个儿汉子,正一脸的忧心忡忡。
第196章 匆匆分散去
“你方才说什么?”
三只手三个方向几乎同时抓住了那说出“少清山”的矮个儿汉子,云清的手才搭在矮个儿修士的肩上,如松已经一把揪住了这人的胸前衣襟,明炎更是钳住了这修士的一只胳膊,又抢着发了话。
“这、这三位道友,我这是……唉唉,轻些、轻些……”那矮个儿修士正要卖一个大关子,突然被三只铁爪钳住,吓得不轻,焦黄面皮上越发地显得愁苦。
云清手顿了顿,示意如松与明炎放松,自己的手却未离那矮个儿修士的肩膀,微笑道:“这位道友,请问怎么称呼?在下仿佛方才听你提到少清山,是个什么事体?”同时,一袋灵石已经塞了过去。
那矮个儿修士见到对方的微信,心头紧张消了些,又见灵石,大大松了一口气,愁苦之色也消了不少:“我姓余,贱名知喜,好些儿同道都叫我喜知郎,好打听些不入流的消息。您打听这个啊——我也就是听说,说得哪里不对的,您可别怪……”
“久仰!”明炎压住脾气,也学着三哥努力挣出一个笑来:“我也就是听一听,您知道什么,尽管说就是。”
“我前段时间从北注州来,我本是去问心观求那里的真人释疑——您知道,问心观对我们这些散修一向照顾,咱有些疑难时常去请教——却无意听说问心观几位俗家弟子出了意外,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仇人。唉,他们有家住北注州的,有在东鄂开辟洞府的,死了好几个,反正路线是一路往东南。最近的一个,就在东楚边上,据说被搜了魂,人都废了……”
矮个儿修士声音越说越低,因为他看到云清脸色有些严峻,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不对了。
“那你为何提到少清山?”明炎问道。
云清与如松没有发话,但是表情明显是在等答案。他们三人站在上清山弟子队伍中,标记明显,显然是上清山带出来的弟子。少清山是太玄州上清山在东楚州的一脉分支,谁都知道。
那矮个儿修士咽了一口唾沫,努力说道:
“上清山的这位兄台,我说少清山,是因为,被搜魂那位问心观弟子留下的印迹,据说是指向少清山……
我这人就是爱多想,就是奇怪这问心观什么仇人,怎么又好像要去少清山?……唉,小的不过是个苦哈哈儿,哪里知道问心观和少清山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您,是不是有家人在……”
如松自明炎手中拉出那矮个儿修士的衣襟,陪了声不是,明炎紧抿着嘴,看看两位哥哥,眼神中尽是言语。
旁人不知道,他们仨是知道的,自己师父凌砄很是看重问心观,别有缘由。
少清山的弟子大都是凌砄自各处救起的孤儿,每年师父都会带他们祭拜父母,这个祭拜并不是各拜各的,而是将所有牌位聚在一起,自大哥洗砚至小九幼蕖,都来行礼,并没有分出谁是谁的父母。大家本就亲同骨肉,师兄弟的父母也就当自己父母一般,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大部分人的父母都已湮灭名姓,只立个牌子,并不书写,尽个心意而已。
却有一对灵牌不同,右边那个刻着一片飞羽,左边那个刻着一个特殊的心形,那是问心观的标记。刚开始,面对弟子疑惑的眼神,凌砄只淡淡道他们之中有人父母来自北注州的问心观,那是一家超然于八大门派之外的道门,等以后合适的时候,自然会详细给他们解释。
每次祭拜过后,凌砄会将几个灵位一并收好,几名弟子虽然年纪小,却也知晓这是少清山的自家事,都极默契地从不对外人说这些事。
凌砄不多说,弟子们也不会多问,他们知道师父肯定有自己的思量,而且少清山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亲情,孺慕与疼爱,从来都不比俗世齐全家庭的天伦之乐少一分,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去追根问底。不过,他们心里有数,有某位师兄弟的骨血之源在问心观。
现在,问心观有了麻烦?那,是与哪位师兄弟有关吗?不管是谁,都是整个少清山的事!
三人不约而同地捏住了自己的芥子环,那里面,是师父临行前给他们多添出的许多物事,他们当时还暗笑师父是慈父心肠过重,对几个孩儿的第一次秘境试炼如此不放心,许多灵药灵器功用都是重复的!甚至金丹斗稀罕的法宝也各给了一两件,还再三说“穷家富路么,有备无患”!
是不是,师父已经预感到将来的风雨,担心他们会遇上什么危险?
虽然心头惴惴不安,但是三人还是莫名对师父有信心,更不愿去想他们自小到大的家山会有什么变故。师父,那么强,不会有事吧……不会有事的!
另一边,上清山已经开始整顿队伍,准备回山了。其余各门派亦是如此。
少清山三人哪还有心情去宗门上清山?不管师父凌砄知不知道这些事,无论如何,得回去!
云清立即转身去与上清山带队的赤阳真人禀了一声,他不好细说,只道是听说少清山附近有魔门踪迹,有些不放心,要回去跟师父凌砄告一声,若无事,再自行赶去上清山研习也不迟。
赤阳真人知少清山人师徒情深,也觉着近来的事有些蹊跷,便允了,又道,回山后会禀知掌门,若有需要,会派人驰援少清山。
云清心下感激,与如松、明炎行了礼,再不多话,放出轻鸿舟,风驰电掣,直往少清山去。
各家各派收拾收拾,连弟子的收获都无心查看,匆忙召集完毕,便转回程而去。特别是也有几家听说自家门派被魔门侵袭的消息,更是去得急急。
一场被寄予了多少人希望的绿柳浦探险历练,就这样草草收场。
五湖大泽依旧是五湖大泽。
秘境之外的近千人的试炼队伍转眼散去,此地风景似乎一成未变,依旧水汽茫茫,烟波拍岸。除了空中的云气被各色遁光拉扯得东一道,西一道,地面上几块草皮还有些被践踏的印子,依稀可见各派集聚痕迹。
第197章 应声虫传讯
五湖大泽,顾名思义,有五大片平湖沼泽湿地相连,四下里唯见水面茫茫,荒凉无际。
一只水凫悠悠划着双掌,在水面上滑行。突然,前面似乎遇上了什么透明壁障,怎么划也过不去,水凫受了一惊,张起翅膀扑棱了两下,“嘎”的方才叫了一下,便似被人掐住了脖子,再叫不出来。
水凫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拉越长,翅膀无力地拍打着空气。
“噗!”一篷红色飞洒了出来,半截血淋淋的乱羽团子掉进水里,被扯断了的水凫脖子滴拉着血水,悬在空中,可怜又诡异。
水面上渐渐现出人来,似乎是一团水汽聚拢变成的人形。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个灰袍修士,鹰钩鼻,狭长的眼睛里透着阴冷的光。他将水凫的断颈凑近自己的鼻尖,深嗅了两下,满脸嫌弃地一撒手。
“什么鬼地方,一点儿像样的血食都捞不着,嘴里都淡出鸟来!”
灰袍修士踩在水面上,风吹过他瘦骨伶仃的身子,衣袍空荡荡的,如挂在骨架子上。
“吕台兄,你也忒挑嘴了,难怪血肉长不起来!”
水里又冒出个大水泡,水泡滚了两滚,伸出手脚,也现出个人来,个子虽然不大,横里却够宽,圆圆的胖脸上,即使不笑,也是和气的一团。这矮胖子自嘴里拔出一根带血的野鸭子毛:“先塞个牙缝儿,我们郦门主不是说了,先忍着点将眼前这阵子过了,以后有的是打血食的机会。”
吕台掀起吊梢眉,鄙夷地扫了矮胖子一眼:“你们神术门的郦门主是何等人才!怎么偏有你这种饥不择食的!”
“我们郦门主当然是要成就圣门大业的人!我胡明哪能跟他老人家比?”矮胖子胡明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边,被挤成一条细缝的眼睛里,眼珠子仍然滴溜溜转得无比灵活。
“吕兄,小弟最佩服的就是你这忍耐功夫!”胡明一竖大拇指,脸上肉颤颤的,每一根线条都柔和地向上扬起,显得这夸赞真心又诚挚,“小弟知道你的鲸鲵吞功夫要吸人精气修起来才快,这些天这么多小修士在眼皮底下,吕兄你硬是忍住了,小弟实在佩服!”
“还不是顾着咱圣门大业!”吕台受用了这番奉承,怜惜地抚过自己细骨棒子样的胳膊,上面才薄薄地盖了一层肉皮,要恢复成正常人样,还需要好多血食来补一补,“几位宗主交待再三,娄钦他们可是冒了大险去改绿柳浦的牵引大阵,我们躲在这里吹吹阴风,又没什么危险,要是一口血食都忍不住,暴露了自己是小,要是耽误了几位宗主的大业……”
两人齐齐发了个抖,不知是因为水面上冷风吹的,还是想起了几位宗主的手段。
“好啦!该传的话我们都传到了,该回去的也都回去了,我们也赶紧撤吧,接应的事儿也用不着咱。这次能不能得手,就看莫问渔他们了。”
“莫大几百年前就结了圣丹,这些年苦修狠练,早就是乌宗主手下数一数二的能人,有他出马,什么不是手到擒来?”
“希望如此吧!这孤身潜入道门控制的几个州,可险得慌!好歹结束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胡明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哼!我还没施展开呢!这次我们都没机会露个脸,不过是略施手段,省的道门这些崽子们忘了我圣门威风!”吕台揉揉手腕,陶醉地听得自己的骨节“咔咔”响了两下,一幅意犹未尽的口气,“先回去!下次再来,定然是我圣门大昌、横扫太玄的时候!”
“那肯定,小弟到时鞍前马后,看吕兄你大展神威!”
“哈哈……”伴随着一串狂笑,两道身影直升上去,与天上乌云融为一体。片刻之后,乌云四散,人影全无……
上清山山脚下,知素、守玄与幼蕖三人正等上清山来人接他们进山。昨儿淳雨师叔就说啦,今儿会有宗门的师兄来接他们。因为这段时间有好几家弟子也要入上清山的研习堂,便等大家齐了一起接进去。
黑云儿这几天等得百无聊赖,索性自个儿跑山里去了,它感觉到山里有多少乐子在等着它。幼蕖知道它本事,只跟在后面喊了声:“别往深处去!”一道黑影儿就蹿没了。
“老八,山上有事吗?”等得百无聊赖的守玄突然听到怀中的应声虫响了,欢喜得一个跳起:“二哥,你们在哪?你们不是在秘境里吗?怎么得了空能传声音啦?”
应声虫嘴里飘起一个个小泡泡,那是守玄期待多时的,泡泡里传出二哥如松的声音。
“秘境出了点事,我们都出来了,几位真君发现疑似魔门捣鬼,北注州往南,好几处和问心观有关的人家都出事了!回来再说。”如松极简洁地说了几句情况,赶紧问要紧的:“师父怎么样?山上可有事?”
他们三人在飞舟上已经交流过了,来绿柳浦之前,凌砄的种种举动异于往常,可惜大家过惯了太平日子,只当是大哥不在山上,师父又为他们入秘境做准备,才使许多奇怪之处被掩盖。
现在想起来,师父何等人也,花颜夫人也不会平白跑一趟说些无用的话语,怎么会对山外的动向一无所知?特别是与少清山有隐秘关联的问心观出了那么多事!
“啊?没事啊!”守玄一头雾水。刚刚到了新地方,他一直兴奋着呢!马上就要进上清山了,可要和小九在上清山多玩几转!
“哎!你干嘛?”守玄瞪着知素,手中的应声虫已经被知素劈手夺了过去,“你小心点,虫宝儿还小呢,禁不起你这么捏!”
知素看也不看傻弟弟,一脸肃穆,沉声对着应声虫问道:“二哥,我们不在少清山。师父让我们来上清山了,正准备入山呢!你那边可是有什么事?”
“上清山?为什么?”应声虫一下子飘起好几个个小泡泡,是那边的三人异口同声地脱口而问,显是都大为意外。
第198章 不速之客至
“为什么……”
知素一把揪过守玄,问得咬牙切齿:“老八,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进宗门研习?到底是不是你自己要来?”
“当然……”守玄再傻,此际也感觉老七脸色不对,那一头二哥三哥他们声音语气也不对,讷讷说了两个字就自觉将把后面的漂亮话吞下去了。
“你给我说实话!”知素脸上寒如霜雪阴如乌云,他以前也训斥过守玄,可是,这回不一样。
守玄从来没见到老七这么严厉过,他也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心里越发慌张了,越来越浓的不安弥漫开来,也越发不知道怎么解说,这张口结舌的模样令知素的心直往下沉。
幼蕖握住八哥的手,轻声问道:“八哥,你好好儿告诉我们,你为什么想来少清山?是不是,师父?”
守玄期期艾艾地简述了一通——
原来那日花颜夫人带着金错银错走后,师父忽然将他喊到扶苏院。
“师父,有什么事吗?”守玄看见师父一脸的为难,这真是极少有的情况,不由担心起来。
凌砄迟疑了一会,守玄责任心大起,拍着胸脯要为师父分忧解难,凌砄这才告诉他,花颜夫人此次来,再次提出要收小九做绮色谷的外谷弟子。说是金错银错姐妹实在是太喜欢小九了,她这个师父也喜欢得不得了,再三说等绿柳浦秘境开放过后,就来接小九过去。
女人确实很难缠!守玄很理解师父的为难,没办法,黏糊糊的推不了,又不好硬生生拒绝平白将人得罪了,毕竟人家也是对小九好才这样。
“要是有个名正言顺的拒绝理由就好了。”凌砄叹着气,“比如说你们要用功修什么功法什么的,不好耽误,花颜夫人就不便带小九走了。”
“那师父你给我们找个功法,不能离开少清山的那种?”守玄咬着手指头,认真地按师父的思路走。
“我这里要有,早教你们了。”凌砄摇摇头,“除非你们在宗门里的研习堂,那里功法多,而且进了上清山研习堂,未曾修行到一定水准,是不许离山的。”
“那我们就去宗门!”守玄眼前一亮。
“唉,去绮色谷也挺好的,小九以后就多了个人护着了……”
“小九有我们护着呢!”
“老八,你可想好了,真要去宗门研习堂我也不拦你,毕竟是好事儿。可是老七他们要是知道你是为了拉小九躲开花颜夫人才去……”凌砄看样子不是很赞成这个主意。
“我当然不是要躲开谁!”守玄一梗脖子,“我就是想上进了!我厉害了,谁都不能带走小九!师父你不是说,宗门上清山的功法才是顶尖的,要我们以后一定要去好好学!那晚去不如早去!我现在就和小九去!”
守玄生怕师父不同意,再三保证:“我和小九去了上清山一定好好学!”
“现在去也太急了,等我和宗门打好招呼。还有,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凌砄认真地看着胖乎乎的小弟子,“我可不会在老七面前帮你说话,你自己争取去!你七哥同意,我就没意见!”
……
“就是这样……后来,师父自绿柳浦回来后,又告诉我他遇到了花颜夫人,说回头就来……”守玄将自个儿为何要来上清山的缘起回顾了一下,他抬起眼小心地看着幼蕖:“小九,我就是……”
“我知道,”幼蕖拍拍八哥的手,“我知道八哥是为我好,我也想来上清山研习堂见识一下,而且,我不会去绮色谷的。”
“嗯,”守玄又可怜巴巴地看向知素,“七哥,我,那个,其实也没骗你,我也是真的想来上清山好好研习一番的……”他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可是却不知道什么地方错了。
“你没错!”知素吐了一口气,手掌往下按按,示意六神无主的守玄暂且安静下来,“我不是说反话。师父要想我们离山,你如果不接他的话,师父还会用其他办法的,甚至用法子将我们定住了送出来。”
应声虫两头一时没了泡泡飘起,大家都是一阵沉默。
沉默中的未尽之意,两头奇异地不语而相通。
“那……”守玄都快哭出来了,他总算听出来了,少清山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了。不然,也不会先是大哥与姑姑先离山。现在想起来,大哥离山,也是师父安排好的吧!毕竟姑姑只是个凡人,毫无自保能力,只能把大哥和姑姑送走了。
然后是二哥三哥六哥,再然后是他们……
师父做了这么多准备,就是想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厄运。
可是,那是他们的师父!那是他们的家!
他们怎么能丢下师父一个人在家面对强敌!
“走!”知素将应声虫丢回守玄手里,仨人不约而同地飞身回转,直扑来时的那处传送阵。
……
少清山,来仪阁前。
日升月落,云来雾散,花叶飘零。
凌砄盘膝而坐,敛眉垂目,如一方山石、一株古树,与少清山融为一体,任时间流水样过。
这一日,天刚拂晓。
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凝碧崖,漫过金光石。
石上再无人清啸,山间再无往来笑语。
晨光照亮了凌砄的面庞,天边流云变幻,林间有鸟鸣响起。
凌砄眉头微微一挑,骤然睁开的双目神光炯炯,他长身而起,朗声笑道:
“远来是客!几位专程而来,恕凌某不曾远迎!”
凌砄指尖上几道星光随声而出,打入四周虚空。
少清山四周空气微微起了波动,如揭开一层透明薄膜,空中现出几个人来。
为首的那人身材瘦而高挑,面白如玉,双瞳点漆,眉细而长,飘飘然的银灰色宽袍大袖外罩着件玄色大氅临风轻扬,若不是脸色阴沉,倒也有几分神仙中人的意思。他身后跟着两名魔丹中期的侍从,恭恭敬敬,格外烘托出此人的地位超然。
“原来是莫兄!”凌砄拱手道,神色洒脱,面含微笑,来迎这久未谋面的故人——天魔宗宗主乌思玄的大弟子莫问渔。
“哦,还有诸位。”凌砄面色如常,将莫问渔冷冰冰的阴狠眼神只当做林间清风,镇定自若地向莫问渔身后的几人一并打了个招呼,“丁兄、陈兄、简兄,还有高姑娘。”
第199章 言辞不肯让
少清山这几位不速之客,皆是魔门中人,凌砄自然也识得,毕竟多年前,他退居少清山之前,与这几人曾把酒对饮,也曾阵前为敌。
距离莫问渔最近,隐隐有亲近关联的那位朱唇粉面的绯衣女子高李黎原是道门中人,乃是玉还派结珠真人的弟子,早年间也有些名气,百十年前为莫问渔所诱,叛出师门,投向天魔宗。凌砄自是无法以“道友”相称,含糊着唤了声“高姑娘”。
高李黎全身宝光浮动,对凌砄报之以傲慢一笑,面色骄矜,看来在魔门过得颇是顺心如意。
身形高胖、红光满面,负手而立,鼻孔有些朝天,一脸傲慢之色的是神术门陈骞。
紧邻陈骞的是其师弟丁昊,身形有些拱,额头略窄,鼻梁矮塌,面无表情,除了一头寸许的短发看起来略显怪异,其人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木讷。
还有一人,笔直瘦削,神情散漫,容颜清隽,手拈三绺长须,口噙莫名笑容,形容颇有几分潇洒出尘之感。他与神术门两人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正是天择宗的简之行。
这几人没有携带侍从,明显身份地位不如前面趾高气昂的莫问渔。
“凌某久违尊面,今日一见,几位风采如昔。”
即使是孤身一人面对魔门三大派的强手,即使知道来者不善,凌砄依然从容温雅,如对老友般寒暄。
“风采如昔?”高李黎冷冷一笑,“白石真人你是笑我们这些年没有长进么?你好好儿瞧一瞧我们莫老大!”
她投向魔门之时不过筑基中期,如今已有结丹修为,这酸溜溜的一通话说是让凌砄瞧莫老大的修为,其实是甚为不忿凌砄未将自己的长进放在眼里。
凌砄极淡然,果然只瞧莫问渔,平静无波的眼神在莫问渔身上打了个转,极礼貌地现出应有的微微讶色:“莫兄气息大涨,原来已臻元婴,真是可喜可贺!”
“我圣门近年来英才辈出,哪是你这乡巴佬眼光能理解的!”
陈骞插了进来,不屑之色溢于言表,百多年前,他就瞧不起这凌砄一身的土味土样儿,今日更是如此。
“凌砄,上清山早就不管你了,圣门也恨死你。你躲在这破烂烂的小山,捂着你那破烂碎丹……啧啧!当年不可一世的白石真人,如今也就是个可怜虫啊!而我们莫老大圣婴已成,你有何感想呐?”
陈骞的声音带着点阴柔沙哑,明晃晃地捧着莫问渔,却对凌砄敌意明显。
“莫兄果然大进了!不容易!”凌砄微笑颔首,言语神色间满是真诚赞意。
他确实未预料到此人已经结婴,上次绮色谷送来的剑书中只提到莫问渔出关,修为有所长进,却不知他这么快就结成了魔婴。
这么说来,今儿定是难免一番恶战了。
不过,这又何惧!
凌砄左手在袍袖内不留痕迹地抚了抚丹田之处,感觉前所未有的灵气磅礴,气势越发镇定。
此子惯会如此!
莫问渔最痛恨的就是凌砄这一幅什么都了然于胸的假模假样!那脸上每一丝可恶的笑,似乎都透着明了与讽刺,好像看透了什么,让人莫名的心虚。
莫问渔双眼眯起:“难得你还这么会装!不过,再怎么会做表面功夫,现如今也不过是个金丹碎裂的废人!”他薄唇下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若是丹芙还在,看今日你我,会后悔选了你这个废人吧!”
莫问渔轻轻一抖身上的大氅,魔婴气势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直逼凌砄。他后面几人不约而同往旁边退了一步,不由自主地运起魔灵力抵御着莫问渔威势带来的压力。
除了两名侍从面无表情、高李黎面带崇拜痴迷之色,其余三人看向莫问渔的眼神有惊佩、畏惧、羡慕、嫉妒,复杂难言。
凌砄却是沉稳依旧,眉也不皱,步也不退,如被清风拂面一般,亦轻轻抖了抖袍袖,便将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化于无形。
“丹芙若在,我们会更加珍惜彼此。”凌砄淡淡道,眉眼间隐现锋芒。
“呵——”莫问渔吐了口气,眼神若淬毒刀剑,全身冷寒之气大作,衣袍大氅被外放的魔气鼓荡得“哗啦啦”翻飞不休。
“那我便送你去地下与丹芙珍惜彼此罢!”莫问渔左手探出,半只手臂上团绕着浓烈的蓝黑色魔气,带着弹跳不休的电弧火星,暴戾之气扑面惊人。
“莫兄!”
出言制止的是天择宗的简之行,他不似神术门两人隐隐捧着莫问渔,方才一直持旁观姿态。
“莫兄勿忘了此行另有要事。来时三位宗主可是再三吩咐了的。”简之行面上带笑,语气也极温和,却暗暗有节制之意。
高李黎亦软语低声相劝,不过是要事了结之后再算旧账也不迟云云。
莫问渔手臂一顿,收回至大氅之内,对简之行方向冷冷“哼”了一声,表情分明是“你行你来啊!”却也似乎是默认了简之行的话。
简之行上前一步,正对凌砄:“白石真人誉满天下,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年看来也恢复了不少,以残丹之力对上莫兄的圣婴,竟有相抗衡之余地,简某佩服!”
凌砄漠然看着简之行,不接这“残丹之力”的话茬。
简之行阅历何其深厚,却也看不透这凌砄到底是恢复了几分,他话语里带着试探与敲打,温和的语气下还暗带了攻心之术“膺心幻声”,对上这昔日里真实得有些傻的凌白石,却丝毫未有效果,未能在对方平静的外表下找到些许惊慌的痕迹。
高李黎暗暗冷笑了一下:莫老大在前头呢,这姓简的算什么东西?她与陈骞交汇了个鄙夷的眼神。
陈骞最爱的是捧强凑势,平素与高李黎颇谈得来。在他心里,莫老大实力强横,他难免畏惧,这天择宗的简之行,他可是向来看不顺眼,哪怕同在圣门!
既然高李黎也看这老儿不惯,这姓简的看样子在莫老大面前也讨不了好了!
这姓简的小老儿不过是仗着有几分谋略,在三位宗主面前有几分得势,平日里对他们这些人,虽然面子上客客气气,却没见谁从姓简的那得过利。谁不是离他三丈远,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坑了!
要是能坑到凌砄,他陈骞就服这姓简的一回!
第200章 出我攸行剑
魔门来人有几人便分了几个心思几种脸色,凌砄微微一笑,面色如无风的海面。
简之行向来是能屈能伸,见话头抛不过去,“呵呵”自笑了两声,接着侃侃而道:
“凌真人这少清山打理得山清水秀,真是一脉福地,想来是弟子得力。听闻凌真人几位高足人才出众,身兼各家之长,令人羡煞!何不唤出来让我们见见?简某与凌真人百年前就结下了交情,也算得上是他们的叔伯一辈了!”
凌砄一撩眼皮,淡淡道:“哪有什么人才?不过是几个不成材的粗苯小子,碍眼得很!不劳挂心,我已经打发他们下山了。”
简之行印象中的凌砄,口拙、心浅,有些愚善,而且他印象里还觉得这些所谓正道中人,那一套一个准的烂性子是死也改不了的。
哪晓得天下有名的老好人凌砄,竟然变得有些油盐不进了!
“白石真……”
简之行还待再说,就被莫问渔粗暴地打断:
“你那几个弟子,去了何处?”
简之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退后半步。
凌砄微微一笑:“魔门三大宗门集结于此,威严赫赫,莫非只是为调教凌某弟子而来?”他一甩袖子,两眼漠然望天,“这个,不劳费心了。”
“你休要装模作样!我问你,当年西金羽与问心观的小道士澄智,可是偷着生下了一个孽障?可是交付给了你?”高李黎插了进来,俏丽的眉眼竖起,声音又尖又细,如一把金簪子划破丝帛。
“吾未见你说的什么孽障!”凌砄冷冷道,“这么说,西北三州到此一路上的血案,都是你们做下的了?”他眼神陡然凌厉,有如实质刀剑,竟生生逼得高李黎后退了一步。
高李黎心头一虚,偷眼看了下莫问渔,见恩主扫过来的眼神冰冷,不由慌乱,她暗咬银牙,先将长剑唤出指向凌砄,这才恢复了几分对敌气势,心里也好过了几分。
“嘿嘿,我圣门同侪分了几路出来都在做事。别人做的,我们也不敢掠美,但有牵连的,我们也都不会放过!好教你知晓,我圣门三位宗主目光如炬,算无遗漏,任你上天入地也能找得出来!我等此行志在必得,你这废人并那个孽障,藏亦是藏不住的!”
出头与高李黎搭配着发话的依然是陈骞,比起简之行的表面温和,这俩人言语极为无礼,满是盛气凌人之态。
凌砄目光冷峻,心里越发坚定:“几位果然来意不善,当我少清山是片白地么?也不用找说什么理由了,无非与凌某还有些旧日纠葛,今天一并做个了断便是!”他本就无畏惧,此际从容之态,又多了一分傲气。
“呛啷!”攸行剑已擎在掌中,凌砄左手轻抚过寒意森森的剑锋,掌下灵剑跃跃欲动,知晓主人心意,奋扬清鸣一声,战意昂然。
简之行等人见凌砄拔剑,那风范,那气势,分明仍然是当年一剑动八方的白石真人,不由都心下微生怯意。
凌砄的剑,他们当年可都不是对手!虽然今儿有个更厉害的打头——
他们一致看向莫问渔。
高李黎更是往莫问渔方向靠近了一小步。
“呵呵……”莫问渔白森森的两排细齿间泄出一串怪笑,“方才问你不过是尽一下宾主问答之谊。你若是好生听话服软,我们也省点事,爷心情好了也给你个痛快。你既然仍然是那般又臭又硬,嘿嘿,你道你这般硬,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他头微微往后一撇,给了个余光予左后方的丁昊。
一直未吭声的丁昊略略上前半步,面向莫问渔,却看了一眼凌砄,道:“娄钦他们已经得手,绿柳浦秘境关闭。吕台他们已放出话风,各派弟子已经回程。”
丁昊向来沉默寡言,这一连串话倒是说得完整又条理,态度和那两名魔侍一般恭敬。
简之行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丁昊,这木头桩子不爱说话原来是看人的。
简之行不语,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倒是没想到向来刚愎自负只管动手的莫问渔,这次事先还安排了这些事体。难怪来此路上,无论他怎么委婉提示,莫问渔只是冷淡应付。呵呵,这是想独揽了功劳么?
“听见了没?”高李黎越发得意地笑问,“你派去绿柳浦的几个弟子,马上就回来了!正好方便我们一锅端!”
莫问渔有这俩人代为开口,也不言语,只拿眼斜睨着凌砄,一边嘴角扯起,轻蔑笃定之情溢于言表。
凌砄心里猛地往下一沉,面上却不显,只将手攥紧了剑柄,掌中剑光大盛:
“你们来此,无非是要与凌某了结旧日恩怨,动手就是!几个低阶的小子,难道份量比凌某还重?也当得你们费尽心思!竟然分了几拨来访查几个炼气小子,魔门精英已经沦落至此了么?”语气讥诮,话里话外,仍然以欲了旧日恩怨为主,似是很不把几个弟子放在心上。
莫问渔傲慢地扫了一眼四周:“此地山明水秀,凌砄你果然是找了个好地方埋骨。等你弟子回来,正好给你这师父送个终呗!你放心,我们会一并送他们下去,好让你们师徒团聚!”越说到最后,语气里便带着越来越浓的杀意。
凌砄深知今日端的难以善了,只怕几个孩子得了风声真的在往回赶,只能舍了自己这条残命,尽快拼死先断了对方的念想!他双唇一抿,再不多话,剑光如水铺陈开来,方圆数百丈内,都是森森剑影。
莫问渔眼中厉光一闪,双臂挥出:“给我上!”
身后侍从及高李黎自是随令即行,神术门陈骞、丁昊两人亦是身随莫问渔喝令而出,直扑凌砄而去。
简之行暗暗撇了下嘴,这是,把他们都当下属了?神术门这俩人还真舍得下脸来!话虽如此,他亦只落后了两步,也跟着扑了上去。
众人扑近凌砄身前,突然剑影爆开,化作一团团耀眼银光,将几人尽数淹没进去,却又不闻杀戮之声。
四下里突然有些模糊,那些银光不是剑光?
凌砄此人,也会弄这些玄虚了么?
莫问渔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往前靠近。这几人他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是那个凌砄命大得很,当年那样一爆都没要得了那条贱命,现在战局不过才开始,他自然要明明白白看着这贱人死!
莫问渔身形刚刚落地,心头有所感,回头一看,只见来路光幕一闪,已被封住,四周渺渺茫茫气息不定,多了几分混沌迷离之感,连神识魔灵力都受到了限制。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凌砄也学会了这些唬人的把戏了么?
这是,想将他们封在少清山了?
第201章 思我白石名
困阵眨眼成形,莫问渔心头大怒,这简直是被已经上钩了的鱼儿反甩了一脸泥水!
他在天魔宗如今深得宗主器重,成功结成圣婴之后更是逆我者亡,老奸巨猾如简之行,不是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竟然在这小小的少清山,被人关在了什么破阵之内!
想拿他作瓮中之鳖?那也要看看这块破石头有没有这个能耐!
不就是个阵法么!
哼哼,这点儿伎俩还难不住他!关作一处也好,倒要看看谁是渔翁谁是土鳖!
莫问渔左臂探出,胳膊上团团魔气化作黑线,向四面八方伸出去,似是碰触到什么活物,遂发力一拉——
“莫老大,哎哎,是我!”
仓皇出声的是陈骞,他摸摸自己肿痛难当的脖子,看着乌蛇一样缓缓缩回的黑烟,实在是心有余悸。以前他好歹还能和莫老大过上好几招,现如今,竟然一点抵挡之力都没有!虽说有几分猝不及防的原因,但是,这也太吓人了!幸好自己抱大腿抱得早!
“你们往我这边来!”莫问渔喝道,心里暗骂:几个蠢东西实在是碍手碍脚!
没办法,宗主还有几个得力的,派到其他支线去了,那问心观的孽障可能藏身的地方有好几处,不得不将人手分开。
至于自己这一边,即使那个孽障真的不在此处,他也要灭了这少清山!怎么也得将这凌砄一身硬骨头给绞得粉粉碎才能解了这憋了上百年的夺爱之恨!
白石,白石,呵呵,石头怎么也成不了美玉!
且看他如何将这惯会装模作样的白石打成一团烂泥!
高李黎、简之行等六人缩回,莫问渔右臂蓝黑电光跳脱缭绕,带着令人战栗的阴寒气息,“嘶嘶”作响,迅速化作无数细密的蓝黑色电丝,不住地向外延伸散开,与凌砄的混沌迷雾绞作一团。
这电光与寻常雷电不同,光芒阴瑟瑟的,正如其主人那阴狠诡谲的眼神,看着就令人心底起毛。
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蓝黑色电丝扫荡之下,混沌迷雾被冲淡了许多,对面似乎影影绰绰有个人形。
莫问渔左手示意,自己袖中一道碗口粗的蓝黑色电弧似毒蛇一般蜿蜒而出,其余人会意,亦同时将自己的法宝放出,几道魔光与蓝黑电蛇分左右向对面包抄过去。
“嘭!”
一声爆响。
对面人影倏忽不见,几道魔光却是被激得反射回来,直扑原主。
“啊——”一声惨叫,原来是高李黎一个照面之下已经被伤了右臂。另有一名侍从亦受了伤,默默自己接了骨服了丹药,未吭一声。
“呸!”陈骞张口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愤愤不已,一瞅见高李黎的苦样儿,赶紧掏出疗伤的丹散帮忙敷了上去。
高李黎恨恨地自己连打两个血愈术,这个时候还是以前在道门学的疗伤法术管用。
都说这白石真人以老实出名,什么磊落如白石,我呸!信你个鬼!
“这小子跟着那土老儿,看样子学了几手阵法。大阵虚外,小阵实里,这心机!”简之行眯着眼睛,拈起自己断了一截的头发。
“莫老大,没听说这块臭石头会阵法啊!”陈骞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他生性畏强欺弱又极爱惜己身,对莫问渔怕归怕,可是当实在损害到自己切身了,他还是有勇气来质疑一下的。
“哼!修道修魔的,不都有些这么个玩意儿傍身?咋呼什么?”莫问渔身形飞回,他方才躲得快,未被反击伤到,但是也着实有些狼狈,颜面上未免不好看了点,“方才我见这少清山护山大阵都未有,还纳闷呢!原来还玩的虚虚实实的一套,嘿!真是够阴的!!”
“果然虚伪阴毒!”高李黎附声。
少清山大阵防御为主,莫问渔也是有备而来,却未预料到凌砄只身等在门口,先前并未启动大阵,让他们轻轻易易便入了山。
这么一个回合下来,他便料定凌砄是先令他们起轻敌之心,好搞个措手不及。
其实简之行与莫问渔、高李黎等人都好从阴谋诡计的角度去思量问题,却不知凌砄哪里有心思玩内外虚实!
凌砄主要是怕若是少清山护山大阵一时破不开,这魔门中人心胸狭隘偏激,多半要找个地方泄愤,山下的七舍村未免就要遭了毒手。
当然,凌砄事先已做了些防护,但这些人行事诡异狠辣,七舍村老少何其无辜,若平白因他凌砄之故被牵连折损了家园性命,即使是一村凡人,亦是他所不愿。
更何况,那些凡人的笑语,亦曾温暖了少清山。
“去!”
莫问渔厉声叱道,本命法宝穷溟剑脱手飞出。
穷溟剑之剑身微有曲折,剑尖处分出两支细刃如双头蛇信。
那剑在空中扭了几扭,果真化作一蓝一灰两条奇蛇分头飞去,蛇头各有一瘤,蛇目碧莹莹的,绿光照射之处,迷雾一空,木石碎如齑粉。
蓦然“叮叮当当”连声,穷溟剑所化奇蛇之一在空中被一无形物事拦截,连响之后彼处现出一道剑光,凝实精粹,正是凌砄的攸行剑。
莫问渔冷笑一声,将手一招,两条奇蛇飞回,却不再回复剑身,蛇尾盘在他手腕上,蛇头带着半截蛇身撑立而起,猩红的蛇信子“嘶嘶”吞吐不定。
攸行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剑身微微摇摆,剑尖自动对准了魔门四人,如神龙一般,战意昂扬。
“凌砄!你如今就只能藏头露尾么?”陈骞再次出头,大声喊喝,“枉称什么白石真人了!在这小破山上躲了百十年,真是活得跟老鼠一般!”
语声未歇,陈骞袖中飞出一点深紫色,上空立时布出广约千百丈的黑紫色蛛网,连天都被遮暗了下来。
蛛网中间一只屋顶大小的紫魅蛛王蠕蠕而动,八足长满绛红色钢针样的长毛。
蛛口中犹在不断喷出一蓬蓬紫魅蛛丝,暴雨一般密布,在迷雾里清洗出越来越大的清晰空间,只除了己方四人所在一小块范围无有蛛网。
攸行剑的剑光立时被挤压下去,越来越暗,剑芒亦渐渐消减,眼看要被团团蛛丝困住。
这紫魅蛛王的蛛丝既韧且黏,还会腐蚀一切法宝灵气,即使这攸行剑是神刃仙器,也要被缠得一时作了凡铁。
白石,嘿嘿,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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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穷溟旧相敌
莫问渔见那紫魅蛛王厉害,心里生警,暗暗盯了一眼面带得意之色的陈骞,手上灰蛇轻轻一抬,却又停住了。
高李黎察言观色,心内一动。
陈骞眼看着凌砄那天下闻名的攸行剑轻易被自己困住,万千蛛丝争相探上剑锋,将其裹得半丝光华也无,成了黑蠢蠢一团,犹自发出轻微的雪融之音。
他最熟悉最爱听这“嘶嘶”声响,大凡是蛛丝吞蚀法宝,皆是如此。
一想到那样珍贵的攸行剑将化为蛛王食粮,蛛王将因此获益不少,陈骞一时心头火热。
那只巨大的紫魅蛛王亦往攸行剑方向抬起了头,陈骞能感受到自己这头魔兽的兴奋之意,心里大喜,一掐指尖,更多的蛛丝团绕过去,将攸行剑所在包得密不透风,如一只紫黑色大茧一般。
水银一样的光点源源不断地顺着蛛丝流向蛛王方向,像一条条幽幽闪光的珠链,这便是抽取出来的金石精华,蛛王益发兴奋。
紫魅这是?兴奋得有些过了头了吧……
陈骞心里刚刚升起一点疑惑,就见蛛丝大茧内里突然一团耀眼亮光爆出,他心头一慌,大叫:“不好!”
心念刚刚传递过去,却是已经晚了,只见五六丈方圆一团烈火凭空冒出,如一轮小太阳,又如火山崩裂,炽烈雪亮,即使在远处都能感觉到那万千尖针般的扎眼强光,蛛丝网上立成火海。
几道火线迅疾无比地延伸至蛛王处,蛛王痛得“吱吱”悲呜惨叫,满空乱喷的蛛丝后继乏力,一团一团散乱零落,与被点燃的蛛网夹杂在一块儿,变作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火团子,再几息的功夫,齐齐做了灰烬,烟气飞扬,纷纷消散,满空的焦臭味。
等闲灵火可烧不着这蛛王!
陈骞又惊又痛,没想到凌砄一出手就是狠招。
他一把招回紫魅蛛王,只见辛辛苦苦养成的蛛王爪上钢针样的红毛已被燎了大半,肢残口裂,已是奄奄一息,不由得手上直抖,眼睛里差点滴下泪来。
这可是他费了老大劲收服的一只六级蛛王,刚刚升了七级,一直没怎么舍得用。原本是看着有便宜可沾才拿出来的,没想到这死石头如此阴险,用了柄假的攸行剑,表层涂了些好材料,让蛛王兴奋了起来,却在内里包着一团奇火!
“凌砄,你、你、”陈骞惊忿交集,忍不住大叫道:“你不是标榜道门仁义么!怎地对只蜘蛛也下此辣手!”
“我对它念道门仁义,它听得懂么?”凌砄现出身来,轻蔑一笑,手中攸行剑寒光闪动。
这笑,在陈骞眼里,说不尽的讥笑意味。
“几位莫非就打算用这只蜘蛛打头阵么?”凌砄一抖手中攸行剑,神情淡淡。
出手就得成!不成就别乱出手!莫问渔一眼扫向陈骞,眼神中带了几分厌烦。
高李黎不露痕迹地离开了陈骞一小步。
陈骞嘴唇抖了抖,后退几步,心中暗自窝火,不过自然是不敢发出来的。
“你,是想跟我好好儿斗一场,还是让其余几个一起上?”凌砄下巴微抬,睥睨间尽是不屑之意。
陈骞心中不忿,但是一想凌砄未放在眼中的岂止自己,还有高李黎及丁昊与简之行也不过是“其余”之属,心中又平衡了不少。这凌砄,还真当自己有与莫老大一拼之力么?
莫问渔双眼一眯,嘴角牵出一丝冷笑,右手一抻,蓝灰双蛇复又合作一剑:“我的穷溟剑许久未遇上敌手了,今日却可痛饮敌血!那就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有何长进!你们一边去!”
“如此,便让凌某领教一下莫兄新结的魔婴之力!”凌砄全然无惧。
“铿!”两剑相格,白乌二色气流猛烈相撞,掀起无数山石木叶纷如雨落。
两人瞬间飚近到可以肉搏的距离又俶尔分开飞远,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必得之意。
都是多年的老对手了,那些法术魔功都是辅助,还是穷溟剑与攸行剑的剑锋相对来得痛快!
试探性地正面对了一剑,未分输赢。
虽然莫问渔尚未使出全力,但是心底还是起了一波惊愕:少清山这些年,这个他以为已废的人,原来没有废!自己结成圣婴,这人金丹碎裂,两下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本以为这人应该是任他搓圆捏扁的烂面团,结果,竟还是根扎手的荆条!
“果然进益了!”凌砄从容点头,凌云乘风如仙人之姿,持剑有高瞰全局之势。
凌砄这似乎中肯的点评进一步激起了莫问渔的恼羞心思,他恨死了这块臭石头总是眼明心定的做派!哪怕是刚刚因为结成圣婴而膨胀的信心,对上这个昔日多方面的夙敌,也几乎要被凌砄这淡然的一笑打出裂缝。
莫问渔磨了磨牙,他一对上凌砄,就忍不住失控,无怪,两人的旧日恩怨对他来说太过上心,过往的比试中,他的剑与法都确实屡屡在下风,还有其他,都比不……呸!
若非他圣门中人没有心魔,莫问渔自忖这次结婴都要被拖累!不过,与道门中人一样,还是要讲求个心境圆满,这一日未能赢了凌砄,他的圆满就差了一环。
狂飙卷去,两人复又战到一处,天上地下,气浪滚滚,难分难舍。雪亮的攸行剑如清流,暗沉的穷溟剑若浊水,二色剑气交糅混杂,时有上风。浊浪滔天,掩不住清流潮涌;清波浩荡,也时被浊涛冲破。
可怜少清多少秀石嘉木,尽化齑粉,几处雕栏精舍,已作颓垣。
高李黎持剑观望,一时无从插手,便喝令两名侍从在一旁仔细守着,为莫问渔压阵。
陈骞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血火旗与冷焰环,蠢蠢欲动又心有余悸,到底未敢上前,只得与丁昊一道远远默观。
他见简之行亦是远远飞开,与战局若即若离,虽然他看不上简之行,但是也想借这老儿的眼光一用,脸皮什么的他向来不放在心上。
陈骞飞近简之行身侧:“简兄,就这么任他们自行打去?三位宗主的吩咐……”
简之行手捋胡须,微微一叹,道:“没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老大这次讨了任务来,就是特意要来了断这个凌砄的。至于任务,老夫心里有数,你们不是已经有安排了么?”
他斜眼瞟向陈骞,微有探询之意。
第203章 铁翅能贯巣
面对简之行的试探性询问,陈骞本不想说,本就是看各人的本事谋功,凭什么自己的想法要让你知道?但是他也知但是自己若不表现出一点诚意,只怕这老儿也不会拿实在的来交换,便含含糊糊道:
“唉,这不是三位宗主严令不许失手么?正巧儿逢上那个什么绿柳浦秘境开放之期,各大门派的筑基弟子去了好多。来路上咱见了,可不就留了心?
这也是担心大家伙儿扑个空。就提醒了下莫老大,莫老大便请示了宗主,另派了人去动摇秘境根基,把绿柳浦提前关了。然后放了点风儿,让那几家有嫌疑的弟子尽快回各山门。
这可不就好遇上了?”
他见简之行脸色似笑非笑,只拈着胡须不说话,心思转了转,又挤出几句:“莫老大担心走漏了消息,让这些崽子们起了防备,故未跟外人多说……我们这可不都是为了圣门大业么,嘿嘿……”他自圆其说地笑了两下,就当这一节揭过了。
简之行肚皮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不显,带了两份明显的好笑与气恼姿态,道:
“我还当什么!嗐!你们是圣门后起之秀,莫老大是圣门中坚,我本来就知道自己来这一趟不过是三位宗主的平衡之术,也就是帮你们留神着万一而已。何况,我一把年纪,早年该见识的也都有过了,这些功劳与我本就无用。”
他先极大度地表明了自己并无争功的想法,然后又体贴地补充道:“我这也是担心莫老大一个冲动,就顾着一时痛快,就怕他对上了凌砄就管不了其他了!要是跑漏了一两条重要的小鱼,可不就搞砸了?”
“简兄你果然大量!”陈骞语气由衷地夸道,看表情很是真诚,“唉,大家都是为了圣门复兴大业,带回那孽障之血骨才是要紧。至于什么功劳不功劳,明眼人都知道,本就是三位宗主一心栽培莫老大的事。何况,这回我们都是衬底的!以后我圣门杀伐四方,那才是真正的大功!”
“说得极是!”简之行叹道,与陈骞一下子意气相投起来,两人互拍了拍肩膀,顿显融洽无间。
高李黎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地对简、陈二人打量了一下,轻轻“哼”了一下,又转过去盯着莫问渔的剑。此行若是成功,她,便能再进一大步。
略远点的丁昊一人默然不语,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两人的互动,亦将目光投向打斗得天翻地覆的凌砄与莫问渔二人,还不时环顾一下周遭,打量着少清山环境。
“陈骞老弟,”简之行微皱着眉,突然喊了一声,见陈骞看过来,将手指了指山下某处,“你仔细看这边。”
“什么?”陈骞有些莫名。
“你看这处,与别的地方是否有些不同?”
简之行高深莫测的样儿令陈骞心里有些狐疑,他摸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装模作样看了一会,作恍然大悟状:
“哦——”
“陈老弟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呃……有一点儿,”陈骞干笑了一声,却没法说自己看出了什么,“简兄你看呢……”
简之行与陈骞极有默契的模样,贴心地指了指:“你是不是也看出来,隔着方才凌砄布的这个困阵,这少清山下的这个方向,好像还有些防护的阵法?”
陈骞深深点头:“果然!”
“你再看——”简之行瞥了一眼凌砄,“这凌砄打来打去,在莫老大的圣婴之力下,已经是不敢轻忽,却始终将莫老大有意往别的方向引?这说明,他下意识里,这个地方碰不得……”
简之行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骞。
陈骞倒吸了一口气,深看了一眼简之行,有点信服之意,却又有些疑虑:“他自个儿都自顾不暇了,还想护什么?”
“不是重要的人就是宝物!”简之行很笃定。
陈骞一拍巴掌:“正是!”
想起少清山拥有承自善信道君的收藏,说不定还有昔日圣门两位公主的财物,陈骞心里一阵火热,若不是这处藏宝相对好到手一些,他这么谨慎惜命,怎么会抢着出来干这纯为莫老大增光的差事!
不过,那边已经是往凡人地界去了,倒不像是藏宝之地。
“莫非,他还有徒弟藏在那里?”
两人同时点点头。
“听说凌砄好几个徒弟,去绿柳浦的三个大概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符合那孽障的年龄大小。”简之行继续分析道,“还有几个,好像年纪小一点,估摸着凌砄就将他们藏在那里了……也说不准有疑兵之计,反而将那孽障藏在此处……听说还有个灵兽,我也备下锁灵笼了。”
“这凌砄也是傻,以我们五人之力,整座山也翻得过来!几个小崽子,也费心去藏。要我说,他拍腿走人,管他什么弟子,丢下便是,谁能找到他!不然,哪还会让我们逮个正着?”陈骞嗤笑一声,摇摇头。
“这就是所谓道门中人喽!尽是沽名钓誉之辈!他也是怕落个不慈不仁的名声罢!”简之行冷笑,“若真为弟子着想,那就该送得远远的,上清山也好,归云海也好。现在这么攥在手心里,还不是想着万一挺过去了,还能有几个便宜弟子用用?还有,多半人家手里还握着些紧要物事,嘿,谁舍得放手?”
“简兄你果然分析得透彻入骨!”陈骞击节赞叹,“精辟!”
“呵呵,道魔来源都是人,哪里都躲不开人性!我痴长了几百岁,那是见得多了。”简之行感慨了一下,又指指那边,“他们在上面打得激烈,我们一时也插不上手,不如——”
陈骞配合地与简之行对望了一眼:“不如我们先趁着空挡把这阵破了?”这回他是真的懂了简之行的意思。
两人难得地心意相通,相对大笑起来。
陈骞让开一步:“丁师弟,这个你擅长,你的贯巢铁翅正好发挥点作用,我与简兄从旁辅助。高真人,你那边还能来个人帮点忙?”
简之行心内鄙夷,面上却是惊喜交加:“没想到丁昊老弟居然练成了铁翅破阵之术,可喜可贺!”
高李黎懒懒地对一名侍从点了点头,那名侍从顺从地走到简之行这边。
丁昊依然不言不语,却听话地走上前来。他两只胳膊反折过去,这骨头竟似可往任何方向任意折叠的一般,看得简之行啧啧称奇。
第204章 何曾孤临敌
丁昊两手反伸至背后肩胛处狠狠一拍,只听得那里“咯咯咯咯”连珠响了几声。他背一挺,腰突然抻直,背上“哗”的展开一对黑黝黝的大翅,排列并不紧密,疏落得如同一只毛被薅了少半的大鸟。每一根翅羽都有丈许来长,虬劲如铁铸,羽面上泛着青、白、黄三色奇光。
这铁翅伸展得突然,陈骞与简之行要不是退得快,险些被翅毛扫到。
陈骞“嘿”了一声,他知道这木讷师弟向来不懂体贴周全啥的,好在还听话。
丁昊自铁翅上拔下数根短羽交给那侍从,嘱其按方位插入四周,俨然形成一个小阵。
那侍从按其吩咐注入魔力,黄光闪动,小阵已是运转起来。
然后丁昊背后双翅“呼啦啦”一展,手再次狠狠一拍,翅尖如着了火一般,猛地腾起三色奇焰。他身形一展一弓,铁翅随之一扬一折,翅尖上射出千万点火星银雨,呼啸着打入虚空某处。
“咔咔”响了数声,虚空中现出几道裂纹,陈骞方才一喜,就见这几道裂痕随即又自行平复隐去。
“多下点力啊!”陈骞不满意地嚷了一声。
丁昊眉头一皱,腾身跃起,将铁翅连扇了几扇,更多的大蓬火雨,夹着风雷之声凌空下击。
“噗噗”连声,如猛炭激水,烟气四起,这次威力较大,撼得困阵光幕一阵摇动,却是仍然未曾破开。
简之行突然道:“这困阵似乎以此山灵气为依托,凭我们几人一时是破不开的。倒不如——”他眯细了眼睛,拖着音调,“取其一点,以力破之!”
“若是以整座山的灵气为依托,那可就是源源不绝,破开一点立刻就回复了,破了有啥用?”陈骞也还是有一点眼光的,这个道理他懂,托着下巴又没了主意。
丁昊已经停了下来,默然等待简之行与陈骞的讨论结果。
简之行瞟了瞟那对号称有破阵奇效的铁翅,心道:这人木讷归木讷,倒也不算憨傻,知道不奏效就及时收手了,白费力的事倒是知道不必多做。
“破开一点就够了。”简之行伸出的手上托着一枚黑沉沉的小圆球,“用这个。”
“阴雷子!”陈骞眼前一亮,“嘿,你行啊!”
“嗯。”简之行微微颔首,手拈着一绺长须,风度极佳。不知情的人一眼看上去定会以为这面目清隽、仙风道骨的老儿是个有道之士,哪里知道他掌心的这颗阴雷子非集齐万人怨念不得成就一颗,能拿出阴雷子的人,都是杀戮之业极重之徒。
阴雷子用于对战难免波及自己人,但是远远投掷过去破阵,那就无妨了。凌砄在山下布出的那层防护看起来并不似困阵这般难以攻破。
丁昊果然极听话,将铁翅攻势集于一点,额头青筋暴起,胸口起伏如一只大风箱在鼓荡,随着破锣似的一声闷喊,他面上猛然一红随即又一下苍白,射出的火雨发出锐音呼啸,似乎是尽了力以作一搏。
陈骞知晓这个师弟能耐,面上一喜,简之行心道“有戏”,紧盯着困阵那处,果然,猛烈攻击之下,阵壁上破开了一个寸许大的小孔!
眼看着小孔方才现出就又逐渐合拢,简之行手腕一抖,喝了声:
“去!”
阴雷子刚刚飞出困阵,破开的小孔就被修复了。
时机把握得刚刚好,简之行难得地得意了一把,“哈哈”了两声,放大了音量,特特去引起凌砄的注意:“凌真人,你那山下护着的是谁人?你好生看一看,可还护得住了?”
凌砄果然被他的话拉了两分注意力过来,见凌砄的眼神扫向这边,简之行亦是话毕,指头凌空点出,就见那阴雷子乌光旋飞,猛然炸开!
凌砄心里一紧,手中不由自主慢了半招,幸好莫问渔亦明了了简之行的意图,手中亦是不由放缓了,等着看阴雷子爆炸后如何。
“轰!”一声闷闷的爆炸隔着困阵传来,却没有收到简之行意料中的效果,只见青光一闪,不知何物,居然将这阴雷子的爆炸之力给抵消了!
“魔门妖人,其心可诛!”只听得一声清喝,青光之中,显出一个挺拔俊朗的年轻人来,“师父!弟子幸不辱命!”
“洗砚!”凌砄心头一震,他遥遥望过去,师徒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濡湿之意。
“你……”凌砄开了一下口又停住了,不必多说什么了,这孩子!
今日这局,非自己一死不足以解。
老大这么快就赶了回来,肯定是发现了不对,可是他怎么能那么快?
既然发现了不对,以老大对自己的了解和采珠的心细,定然猜出少清山危险。
既然知道少清山危险,他们还赶回来!
凌砄闭了一下眼睛,心底酸涩,洗砚,这个他一手抚养大的孩儿,他如何舍得让这孩子来陪自己!
哪个孩子他都舍不得!
“师父!”洗砚又遥遥传声,“弟子搭上了宗门的地行舟。按照师父您的安排,上清山来援已在路上!”
什么?
陈骞心里一抖,赶紧看向莫问渔。
不是说上清山没什么动静么?不是说即使道门发现不对,抽力回援还需几日么?
不管如何,凌砄与上清山又怎么会料到他们的行动还提前作了准备?
莫问渔脸色阴沉,陈骞又赶紧再看高李黎与简之行,仍然没看出端倪。
看着大弟子坚定的目光,凌砄知道毋需再言,他按下心痛,洒脱一笑:
“那今日我师徒并肩作战!”
“弟子得令!”
洗砚手中宝锷剑锋芒毕露,跃跃欲战。
眼看着凌砄精神一振,莫问渔纳闷又烦躁。不管凌砄徒弟说的什么上清山来援是真是假,最主要的,他方才竟然迟迟未能解决凌砄!
虽然高李黎恭敬依旧,但是他觉得陈骞等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没那么诚服了。
虽说他的圣婴是借助了异宝之力催熟的,略略有些勉强,但是比起金丹修士还是足足高了一个大境界,何况,凌砄是个废金丹!
莫问渔阴惨惨地“呵呵”了两声,他觉得自己方才也是偏狭了,解决了凌砄就行!哪里用得着讲什么面子漂亮?讲什么单打独斗?
第205章 双剑压魔焰
“陈骞!”莫问渔朝着高、陈方向一努嘴角,“他凌砄有弟子相助,咱也不能吃亏,你们一起来!”
“那在下与丁老弟先来揭了这阵!”
简之行极识趣,他知道莫老大爱使的还是自己人,不到必要的时候,自己是插不上手的。
不过也不能只看莫问渔那边打而自己闲着,力要出得刚刚好,真是忒不容易了!
那只能从困阵这边下手了,好让莫老大打得顺一些。若是不帮他顺顺当当地解决了凌砄,自己绝讨不了好!
“铿!”
“轰!”
战局复燃,凌砄知道山下那边有洗砚持青云障护着,倒也确实心定了不少,而面对莫问渔与陈骞、高李黎等人的夹攻,也容不得他还有分心之举。心里想定了,手底更加畅捷,一切都置之度外后,一柄攸行剑尤其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妙招迭出,灵力更是如瀑如泉,力长源厚,挥洒自如。
凌砄是土金系的灵根,使起剑来本就如鱼得水,这一战,他立了意要护道伏魔,心意无比坚决,意随剑出,方圆数百丈内更是剑意森森,透着前所未有的锋芒锐气。
任是半片天空魔气滔天,一袭青袍一柄明剑纵横肆意,真似神龙出没洪波一般。
旁边的几名魔人纵然是敌对一方,亦忍不住暗暗咂舌惊叹:只道这凌白石温文尔雅君子之风,哪想到发起威来凶猛如斯!悍若凶兽,疾如飘风,一柄攸行剑使得电闪涛翻,夭矫神威,不可控扼。
哪怕是凌砄已经两次被击中口吐鲜血,可是竟然是越吐越是精神,灵力剑芒丝毫不乱,无一丝缝隙,拼命的架势生生压过魔门这边几人。
不谈莫问渔如何暗暗将牙咬了又咬,高李黎如何为之卖命,陈骞心里又是吃惊又是叫苦:这个他准备这来捡便宜的废人,怎么这么扎手!
“凌砄!你骗人!你使诈!”血珠迸洒,陈骞在被伤了一条胳膊之后,再也忍不住,脱口大叫。
“哦?”凌砄似笑非笑,手上锋芒光丝毫不减,“我难道允诺了你什么吗?”
“你!明明金丹已废!怎么气息还这般足?”
陈骞边支撑着自己的冷焰环对付凌砄,边抽空大喊。他自修魔以来受伤极少,极是爱惜己身,方才凌砄那一剑,险些要了他的命!胳膊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废了?听说凌砄那劳什子“石点头”的剑气厉害得紧,会伤入筋骨极难驱除!唉,他是昏了什么头了抢着来这条路线!
蠢货!
莫问渔心底暗骂,不管凌砄是什么状态,难道就一定要保持着废丹的水平来和你打?
高李黎咬着牙,手中的剑使得十分卖力,几次抢攻时机把握得挺好,比起陈骞更显积极,莫问渔见了脸色才舒缓不少。
莫问渔不由庆幸自己是结了圣婴之后才出门,否则,他的圣丹只怕还不是这块臭石头的对手!想他堂堂天魔宗的大弟子,闭关百年后还要被一个金丹破碎的废人压倒,他在圣门的脸面可是也再捞不起来了。
陈骞其实也有几手本事,但是多年来习惯于不立危墙之下,欺软怕硬惯了,决计不作拼命之举。这一对上凌砄的狠劲,心里头先退了一步,只觉得那剑上的锐意侵透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被刺得肺腑间针扎样的利痛,简直坑杀人也!
不过总算他知道此行目的不得轻忽,若是搞砸了,不谈三位宗主,就算是莫老大的怒火他都承受不起。看到战斗中另外两人的脸色后,他心内一凛,只得打叠起精神,勉力应付。幸好他身上护身、偷袭的魔器不少,抽个冷子远远投过去,噼噼啪啪,配合以两只冷焰环与一面血火旗,一时间倒也打得热闹非常。
高李黎一边参与夹击凌砄,一边盯着陈骞怕他偷懒坏事,心神略分,竟然被一缕剑光透胸而过,寒凉透心,惊骇难已,不由凄厉呼救。
莫问渔听得身边娇声惨呼,眉头一皱,无奈也不能放弃此女,正好陈骞眼神对过来,他便示意陈骞行救助之事。
陈骞自是省得,分出一枚冷焰环托住高李黎,往自己方向转来。哪晓得此时地下突然涌起数根粗大的石刺,他只得先顾了自个儿避让。
巧巧的,冷焰环托住的高李黎飞至此处而石刺涌至,等陈骞闪至安全地带再来收自己的冷焰环时,只剩得叫一声“糟糕”的时间了。
冷焰环箍在石刺上几乎崩裂,而高李黎,被挑在石刺尖尖上,丹田处来了个对穿,血水泉涌带出来丹气流散,那是金丹被毁之像,眼看是无救了。
莫问渔心头火起,高李黎死心塌地跟了他多年,用来得心应手,谁都知道那是他的人,竟然第一个就出了意外!当然,对邬宗主手下第一人的他来说,对这女子情分未必有多少,他却是习惯了高李黎小意殷勤揣摩心意的存在,眼看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杀,真是颜面无光。
他怒喝一声,双袖齐振,大团蓝黑色魔气裹挟着无数冰霰铺天盖往凌砄呼啸而去。
陈骞见高李黎因他失误送命,心道“不妙”,赶紧戴罪立功,这才真心真意地拼了几招。
凌砄身上已经几处见红,却灵力剑光依旧势头不减。
那一边,丁昊依然不时对着方才的方向射出翅上流星般的火雨,却收效不大,困阵总是在眼看着变薄弱之际又自行回复。
凌砄那个刚刚冒出来的弟子竟然剑法颇是了得,仗着对青云障与困阵了然在心,持着一把利剑在火雨的间隙里冲进冲出,居然伤了丁昊好几根翅骨,简之行肋间也被划了一条。
宝锷剑如白虹贯日,剑光凌厉得根本不像筑基弟子所使出,银光压顶,精芒匝地,时远时近,越来越急,势也更猛,困阵边上助阵的那名侍从胆气一弱,不过格挡慢了半拍,就被宝锷剑一剑刺穿了喉咙。
那魔侍自不会就此伏命,丹药魔器抓了满手,正欲自救,洗砚左手一道剑符再度送出,直入丹田轻轻一搅,那侍从当场断气,只余一团乌光包裹着滴溜溜一颗金丹左冲右突。
洗砚剑气忽而细密如牛毛,笼成一朵伞云向内猛然一收,那魔侍被罩住的神魂金丹齐齐被剿灭干净。
一个金丹期的魔人对上筑基小修,竟是干净利落地毙命当场!
第206章 白骨销剑阵
简之行对着困阵之外护着山下的那团青光目光沉沉,他自是见识过这青云障的神妙之处。
听闻青云障系收自玉昆山顶的五色庆云炼制而成,庆云本就有从瑞呈祥、驱邪净秽的特性,加之据说凌砄还另融之以金柯玉叶等诸般天材地宝,故而青云障防护之效毋庸置疑。
不过么——当年古战场一役听闻青云障很是受了些损耗,这些年虽然恢复不少,但是应该已不如当初神妙,况且,如今操持此宝的可不是凌砄!那弟子模样的青年,不过是一个筑基小儿罢了!
几手高明的剑法又如何?真拼起底子来,他面对的可还有两名金丹魔修!
简之行冷笑一声,掂了掂手里新掏出的一把阴雷子,温声对丁昊商量:
“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帮你对付那小子,你务必将这阵再破一个口子出来!我也掏家底了!放心!若是要付什么代价,此处事了之后,我禀明几位宗主,补偿自不必说,犒赏更是足够你更上一个境界了!”
丁昊依旧默然,黑沉沉的眼神盯着简之行的手掌看了几息,转过头去。
简之行在丁昊背后只看到他两腮肌肉努起,手臂肌肉贲张,两手反折之下狠命一拔,竟是将肩胛处最上端的两根翅骨拔了下来!两股黑红色的血箭随之溅出,血滴还未落地,便被丁昊手上两根铁翅一抄一卷,黑血一滴未差地尽数融进翅羽。
“丁老弟果然狠人!”简之行眼前一亮,抚掌赞道,果然说话算话地展开自己难得一用的白骨扇。
扇面上灰蒙蒙的雾气升起,内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立时有千百鬼头随着大片灰白云影展布开来。
半空里鬼影瞳瞳如军队密阵,白骨狰狞、利齿森列,一双双豆大凶睛碧光荧荧,兼之鬼语凄厉,切切嘈嘈,纷杂如潮,闻之令人心神皆悸,更兼阴气滚滚,森寒入骨,方圆数百丈之内陡变鬼域。
此扇原是上古一件魔宝,流落在古战场多年,简之行侥幸捡来,费了多少功夫才温养得可以驱动。但是他操纵此扇尚颇为吃力,而且他自得到此宝后一直未有机会将其完全喂饱,主要是百年来魔门敛迹潜行,新鲜精气吸得少,用起来得消耗自身魔气精血来供养,是以方才一直未舍得轻易动用。
洗砚冷笑一声,挥手间金水木三系剑柱林立,密密匝匝,与鬼头互相挤轧撞击,其声密如贯珠。鬼头剑柱挤成一片,旋转得越来越急,发出的摩擦怒啸之声尖锐凄厉,震悸心魂。同时,宝锷剑化作千万银针,见缝就插,灵活无比。
简之行狠狠心,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将过去,鬼头个个平添了三分精神,愈加狰狞恶相,吞咬撕扯间,剑光不断湮灭。
骨扇鬼头挡住了洗砚的大部分剑光,丁昊果然专心下来破阵。
两支铁翅被丁昊脱手掷出后牢牢地嵌在了困阵的阵壁之上,如有意识一般奋力往更深处钻去,“嗡嗡”颤个不休。丁昊面上尽是狠色,将两只中指齐齐一咬,也不管满手鲜血迸流,一口精血啐了过去,铁翅上红黑二色光芒大盛,猛然“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简之行掌心一动,骨扇盘旋脱手升起,同时数十枚阴雷子脱掌如一小群黑蝗虫,自铁翅炸出的洞口“嗖嗖”飞了出去。
洞外随即黑光大作,一圈一圈骤然狂闪不定。
简之行嘴角噙着一丝阴笑,这青云障与阴魔之气是死对头,青云障可以却魔去邪,同样,阴魔之气也可以侵蚀庆云,不过是哪一方更强罢了。
他将五指一捏,困阵外的阴雷子齐齐爆开——
轰隆!
……
连绵不绝的闷响伴随着铺天盖日的黑雾骤然撒开,大半片天空都被染作了乌黑。青云障一声哀鸣,青光迅速如雪消融下去。
简之行捂着胸骨上深深的两道剑伤,庆幸不已,面带得色地退回。
洗砚!
凌砄心里一痛,左胸同时挨了狠狠一击,整个人直飞出去,撞塌了半片山坡。
困阵亦残了一半。
“师父!”远远传来一声悲呼,一道飞舟转瞬飞近。
凌砄那三个徒弟回来了!
回来的好!
莫问渔得意大笑,陈骞亦谄笑两声,却突然停了声——原来,山石碎裂处,露出下方的空洞来,内里宝光闪闪、瑞气千条。
陈骞从心里到双眼都如同被点着了一般,心里滚烫,眼神火热,还真是误打误撞得好!这个山坡下竟然是少清山的藏宝洞!
凌砄与其师善信真君的毕生收藏多半在此了!听说凌砄这厮当年还假惺惺去救援几家被灭门的中小宗派,估计顺手便将那几家的钱物搂进了自己私囊之中,现在看来,果然捞了不少!
“你们……”凌砄心里大痛,闭了闭眼,艰难出声:
“回来也好……”他脸色忽然紧张起来,“快!帮为师将库房里宝物收好,莫要落在魔人之手!”话刚说完,剑尖爆出一团银芒撕裂了陈骞的血火旗,肩上却被冷焰环削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师父放心!上清山来援将至!”
赶回来的三弟子中,如松为首,满手的傀儡灵器如雨点般尽撒了出来,往藏宝山洞那边飞去。
“找死!”
莫问渔冷哼一声,右手穷溟剑一抖,元婴之力驱动蓝灰二色蛇影如箭雨纷纷射向凌砄,左手突然冒出一团蓝光,周遭温度立降,无数蓝色冰霰将刚刚回来的三名少清山弟子团团包住。不过,他留在身边的一名侍从亦被几只巨型傀儡拦住。
若非如松方才放出的灵器挡了一档,又有傀儡阵法相护,三人只怕已经被冻僵,尽管如此,蓝冰霰仍然包成了一个大冰球,冰壳之内,三人使出法阵灵力在奋力抵挡。
陈骞才一飞起,就被冻得缩了脖子,他心中一紧,莫老大的蓝冰霰他自然知道厉害,目前似乎无意波及到他身上,那是不是说,他是可以进去收些宝贝的?还是再问清楚一些好,灵石宝物自然重要,不过,也得有命拿!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朝莫问渔陪着笑:“莫老大,您……”
第207章 财帛动人心
这一下子今日误打误撞地将凌砄的藏宝洞给掀出来了!
看把这假老实给急的!真面目不过如此!
莫问渔心头极痛快。
他看了看摔落在地上奄奄一息,血染了半身道袍的凌砄,再看看被冰霰封住的三个少清山徒弟,自己的那名侍从还在跟傀儡缠斗,而那边深不见底的石洞里散落出许多珍稀之物,药香宝光都溢了出来,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动心。倒是可以先给陈骞那小子一点甜头,他遂下巴朝着藏宝洞微微一伸。
陈骞自认是看懂了莫老大的示意,连连点头哈腰:“我就收外面一点!我先帮您探个路!”
见莫问渔无有任何异议,陈骞闪电一般扑向石洞。
那一厢正准备验收大把阴雷子撒出去后成果的简之行听得这边动静,亦是忍不住遥遥观望过来,一见陈骞举动,心里不免有些急躁,暗暗骂了一声。
“莫老大,你看我这阴雷子如何?”
简之行借着问话,亦极快地赶了过来,左右青云障那边已经无有动静,应是已经得手。
默不吭声的丁昊犹豫了一下,拖后两步,亦不紧不慢地随后飞去。
眼看陈骞似是在用神识探查刚刚捞起的灵草,又用手发力捏了捏一枚树枝样的灵材,应该是觉得没有问题了,遂将手一翻,灵草灵材转眼都被收起。跟着又运力催动两柄短刃,只见碧光冲天而起,一双鸳鸯光影浮动其中,鸣叫宛转,显是对不凡异宝。
“鸳鸯碧水刃竟然在这里!”
陈骞被映得绿油油的胖脸上尽是喜意,生怕鸳鸯飞走一样赶紧收起,他的冷焰环正差成对的法宝融入来提升品质,这对宝刃来得正巧!如是再探查了几样,也没见什么问题,都是些外面难得的好东西。
不过一会的功夫,陈骞连探带试,已将一堆宝光揽入怀中,又去搬动一个压在石块下的寒铁巨型架子,碎石纷纷而落,灰尘扬起一片,莫问渔亦忍不住了,呵斥道:
“你怎地这般急躁!将洞口先清出来也好看见里面到底如何!”
说着,人亦飞了过去。
“这是雷鹏翼?”
“竟然有金鲛珠!那传言果然是真的!凌砄这厮竟然脚踩两条船,白长了幅老实面孔!”
陈骞嘴里絮叨,手脚飞快,一个又一个玉盒铁盒流水般收进无底洞一样的怀里。
随后跟进来的莫问渔大袖一拂,拂开挡路的几架横倒的铁架,直插向库房深处。
“问心丹?”莫问渔脚下一顿,在一个红标签处停了下来,这是问心观的有名丹药,有助于心境圆满,即使是魔门中人亦可使用。其他宝贝还可以灵石求购,这问心丹却非得本人去问心观过三关才可得到。
收了!
莫问渔谨慎地用魔光凝成的大手抓起盛放着问心丹的玉盒。
抓定。
停留几息。
没有动静。
这才放心地将玉盒握在手里,再往附近一瞥,见识如他也实在动心,连收了附近的几件外面极少见的宝物。
再抬手间,简之行已经进来了,能得多少就看个人速度了。
莫问渔快速扫过洞内,不看则已,一看,心里头大大一跳:这么多!
这里面缤纷闪烁的宝光也太有诱惑力了!
不对!
凌砄这傻子,哪里来这么大的机缘?
莫问渔毕竟是魔婴已结,眼光与探查能力皆上了一个大台阶。他有一新修法门“天器观”可勘虚像,只是尚未熟练,此时凝起,勉强使来一瞧——
这些宝光大都浮艳虚华,不是内敛深蕴的神气。
想想凌砄为人,不管他喜憎如何,那绝对不是浮华爱夸的人……
“不对!”
莫问渔腾身而起,挥手间将所收宝物尽数抛出,同时一阵风直扑洞口,堪堪快出洞时才回头喝了一声:
“先退出!”
这反应已是奇快,不过莫问渔没注意到的是,那些玉盒木盒虽被抛出,却仍留了虚影牢牢钉在他身上
“啥?”陈骞莫名其妙地抬头,心思完全在新发掘的一个寒铁架子上,那上面有数十个装满灵石的芥子囊。
简之行何等人也,他始终只放了半颗心在洞里,莫问渔抽身而退时他就已半转了方向,听得“退出”出口,他亦迅速跟在莫问渔身后往外冲,丁昊此时巧巧地才到洞口。
丁昊才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便被嫌他挡路的莫问渔一把掀开,人被扔出去老远。他在空中运力调整了身体方向,才站定,就听到一声巨响。
藏宝洞炸开了!
伴随着连续几声巨响,漫天灰雾石雨洒落下来。
藏宝的石洞完全被炸开,整片小山坡都已被削平,几株千年古树只余下残枝零叶半掩在土石堆里,败落颓唐之气令凌砄心内酸苦。不过,当他看到洞内一死一重伤的两人,仍然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莫问渔半伏于地,血迹蜿蜒,身上压了两块大石。他魔婴修为,这两块石头当然压不死他,但是也说明了那几声巨响里,他已被重创。
陈骞当场断气,胸腹处一个斗大的血洞,金丹与神魂皆同时湮灭。他身上搜罗的藏宝最多,除了几件真品,其余皆是要命的幻物。
凌砄于阵法之道虽然不像如松那边痴迷精进,但是毕竟成道时间那么久,堆也堆出不少阅历来,加上也与土大师混迹多年,耳濡目染之下长进了不少,布下一个令魔人心气浮动、贪欲横生再利用其贪心诱其入陷阱的小阵还是做得到的。
“咳咳!”
凌砄再咳出一口血来,却笑着对蓝冰霰中的三个弟子道:
“老二,为师的布阵之道不比你差多少罢!”
蓝色冰霰球里的如松,脸上挂着冰珠子,又想哭又想笑。
“师父……”
“你们快想个办法把这冰球破开!”凌砄擦去嘴边的血迹,抓紧吩咐,“那个灰袍子的魔人是天魔宗的莫问渔,已经结成魔婴,你们不是对手,等我来拖住他,你们快点……”
“嘭!”
碎石迸飞。
莫问渔震飞了大石,一步步重重踏上来,恶狠狠地盯着凌砄,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他一身溜光神气的黑色大氅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几根黑布条儿,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银灰的长袍上也满是血污泥灰。他素来爱洁净重容饰,自认是圣门第一等的美男子,今天竟然被自己瞧不上眼的个废人弄得如此狼狈,甚至差点葬身石窟,焉能不气炸?
半空里绿光一闪,现出简之行的瘦削身形来。也不知道他是凭什么瞬移符及时躲开,竟然伤得还不如莫问渔重,不过也是扶着血滴滴的左肩,喘着粗气,胡子断了半截,发髻被削平,一头断发散落在脸颊边,脸上纵横几道黑红,仙风道骨的模样荡然无存,看起来很是有些凄惨。
只有丁昊,因为还没来得及进石洞,除了身上有些碎石溅落的痕迹和方才洗砚造成的剑伤,其余没见什么伤处,不过仍然是一脸更加愕然木讷的表情。
第208章 石盆测血脉
“你!”莫问渔一把将蓝冰霰球抓起,轻轻一捏,露出里面被冻得脸色发青的三人,用魔灵力化作几道乌黑绳索捆着,扔到了简之行面前,“测一下他们的血脉!”
如松与云清几乎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有明炎好一些,他天生的异火灵根,对蓝冰霰的寒毒本就有几分抵御之力。
简之行一眼先看中了明炎,却将他先搁在一旁,咬着牙给自己敷上了疗伤的丹散,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水,这才自芥子环内掏出一只古朴厚重的石盆,盆中有浅浅一层清油样的液体。
简之行用手指自云清与如松眉心挑起一缕淡红气息,将其引入石盆,石盆毫无反应。他“嘿嘿”一笑,复抓起明炎,明炎的气息一入石盆,石盆内的清油便开始冒起了大小不等的气泡。
“果然是你!”
简之行盯着石盆,深吸一口,又长舒一口气,此行任务即是为此。
成了!
至于高李黎送了命,莫老大都不在乎,那就没什么了。还有神术门死了个陈骞,又有什么要紧,那是他自个儿贪心不长眼,怪得了谁?
“莫老大!”
简之行示意莫问渔看向石盆。
莫问渔瞟了一眼石盆,冷哼了一声:“不过如此!果然是个孽障!圣主的血脉沦落成这般!”
他垂眼看向凌砄,突然飞起一脚,凌砄被这脚踢起,狠狠撞上了山石。
“师父!”三名弟子脱口痛呼,目呲欲裂。
同样痛呼出声的还有幼蕖与知素、守玄双胞胎兄弟。
众人不曾留意的所在,少清山地脉之中,九绝梭静静地停住那里。
最小的三个徒弟刚刚赶回来,前情未知,不过看到此情此景,焉能不知晓少清山大敌当前?
幸好知素向来谨慎,入山之时感觉到护山大阵的变动,便未曾直上地面,而是透过幼蕖的清量镜先行观察。此镜便是三年前幼蕖陪祁宁之入少清山库房那次无意得来的,可映射物主所在四方,方圆数十里之内尽可入镜。
哪里想到一打开就看见这般惨况,三人皆是又惊又痛。
不过离山几日,就天翻地覆,师父受伤、几位师兄被制,种种不愿相信不忍目睹之像,尽显现在放大的清量镜面上。
“师父!”
幼蕖扑到九绝梭的晶壁上,可惜晶壁只能看到前方土石。她急得眼泪直流,再绕回镜前来,不知道怎样才能离师父师兄更近一点,更不知道怎样能帮上师父和哥哥们。
“小九,别急……”守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揽住幼蕖的肩膀,无力地说着自己亦知道没用的安慰话。
师父一身本事,哥哥们个个各有能耐,对上元婴和金丹期的魔人,那天堑一样巨大的差别,哪里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七哥!”两人齐齐向知素喊道。
不过他们亦知道,七哥能怎么办?七哥的修为也不过比最小的这两个高了一两个小层次。
可是,七哥的表情?
知素神情幽幽,望着镜面上的明炎,那只石盆里的清油变化他自是亦看在眼里。
这盆清油难道就可以测出那个什么“圣主血脉”?
没想到,同门十几年,早就亲逾骨肉的六师兄,竟然也身具一丝上古魔宗血脉。
不过,这几名魔人要六哥的血干什么?
“咳!”凌砄吐出更大一口血来,“果然好威风!不愧是已经结成魔婴!”他面上仍然微笑,这句话怎么听,对莫问渔来说,都是有莫大的讽刺意味。
莫问渔嘴角一歪,掌上凝出十数道蓝黑色风刃,手一扬,“嗖嗖”向凌砄扎了过去。
凌砄手中一层柔和的光辉闪动,大多数风刃都被带得滑偏了方向,只是仍有少数刺中了他,身上的道袍被血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淡青色。
简之行扫了一眼青云障那边,嗐,这凌砄真是傻!青云障这样的宝贝不留在自己手里,交给一个筑基期的毛头弟子,那还不是自己找死?青云障塌了大半,已经洇出血迹来,他方才神识扫了一下,里面除了那个凌砄的弟子,其余竟然是些凡人!
虽说灭一把凡人也当不了什么,但是毕竟要多些因果孽根,而且三位宗主来之前也再三交代不要额外生事,当前还是尽量少给道门借口为好。
简之行悠悠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去管凌砄与莫问渔。这俩人,结仇结了上百年,莫老大肯定是今天要了结了,旁人也插不上手,他还是先将手上的事做好,这才是正经事!
明炎被凌空架起,全身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脸上挣得通红,却一丝也动弹不得。
简之行心情大畅,这趟出来,这么解气提神的事终于让他碰上了!拆解个筑基小儿的骨血,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简之行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明炎血肉骨头中的香气。他贪婪火热的眼光在明炎身上打了几个转,略感可惜地一叹:“佳味也!惜哉!”
修炼道门法术的小子们血肉就是有股清香,他虽不嗜血为生,却好吸两口血气,不然人就没精神。要不是这小子身怀圣主血脉,每一滴血都要提炼出来作大用场,关乎圣门大业,他早就先吸个几口了!
简之行瞥了一眼旁边被冻僵的云清与如松,这两个,待会儿来做个小食,聊胜于无吧!
丁昊默不作声地捧过来一口大鼎,这鼎既大且重,又不能有闪失,故而一直是他在保管。
鼎中紫色火焰腾起,简之行满意地对这个颇识时务的同行点了点头,手沉了又起,便欲将明炎丢进鼎中。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猛然撞了过来,正撞在简之行受伤的左肩上,那里的伤还没全部长好,简之行痛得“嘶”了一声,手上不由一松,明炎已脱了手,他大怒,张手便抓。
地底下的知素松了一口气,收回已经按在九绝梭舱门的手。
简之行快准狠地抓了下去,甫一逮住刚刚离手的那小子,眼前却一花,手中的人变成了一只满身蒺藜的傀儡,刺得他满手鲜血。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人没了,手上还多出了上百个黑洞!
第209章 岂堪骨肉伤
伤是不重,痛,却连着心肺。
简之行空有一身魔力,情急之下方一用力,手上痛痒难当不说,还有血水伴随着魔灵力一道儿自被刺出的小孔向外流泻不止,这蒺藜是个什么鬼!
明炎人一解了禁锢,就与如松云清汇合到一起。
方才云清全身被禁,眼神却还可用,遂强行调动起破阵解禁的“炬目术”,帮如松先破了半身的禁制,如松双手刚刚能动,就用换形傀儡又替下了明炎。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功夫,三人配合默契以极,竟然在金丹期的魔人手中完好地走了一个来回。
呸!什么名门正派!
简之行心痛得都揪起来了,他抬着滴血的手,气得话都哆嗦了:“你、你、帮我去收拾了他们!”这话却是对丁昊说的。
明炎无比心痛地抚过云清的双眼,那双总是泛着温和笑意的智慧灵目,此时眼皮阖闭,汩汩流下两道血线。三哥是强行调用了超出修为的“炬目术”才变成这样!
对方最低也是金丹中期,自己这里不过是几个筑基,实力天差地远。若是没有他这劳什子血脉的连累,是不是师父和几位师兄就可以了无牵挂地遁走了?
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明炎大吼一声,烈焰裹挟着的竞风刀浮现于顶,全身顿时火光熊熊。
云清与如松同时惊叫:
“六弟!”
明炎这是点着了体内的异火!
已经变成火人的明炎回头,张口一吐,两道灵焰罩上如松与云清,眼看着两位哥哥身上的冰层开始消融,他遗憾地看了看自己冒起灵焰的双臂,留恋地扫过少清山、师父,与二哥三哥,就地一旋,整个人与竞风刀合二为一,成为一柄熊熊燃烧的巨大火刃,所过之处山石皆化焦土,挟带着炽烈威势直扑莫问渔!
“六弟!”
“明炎!”
“六哥!”
撕心裂肺,肝胆俱裂!
如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裹着他的冰块一层层碎开抖落,云清眼内血泪交流。
幼蕖扑在九绝梭内壁,死命捶打着墙面想要出去,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来。
守玄抱着她,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他回头看着七哥,泪眼朦胧里却看见知素的嘴唇已被咬破,眼睛通红,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才能救大家啊!
知素用残余的一丝理智控制着九绝梭,他何尝不想与师父和几位师兄并肩作战?方才其实他已经做好冲出去的准备了,可是,他们三个修为最低,出去了还抵不上人家的一挥之力,除了白白送死,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六哥,已经救不回了!
精血入刀,以身伺火,大罗金仙也难以逆转了!
火刃直逼身前,眉毛袍袖都被燎得翻卷起来,正欲以猫戏老鼠姿态折磨凌砄的莫问渔惊惶回首,怀中不辨什么只管扔出来阻挡,再放出两面黑色屏风挡在身前,同时拼了命地疾退,手上挥出大片蓝色冰霰,倒退之中不忘将大袖一卷,袖影陡长,树起层层蓝黑色波纹,意欲将火焰隔离在远处。
异火消融一切,熊熊近前。
最近的那名侍从想都未想,飞身而起,以身躯法宝挡在莫问渔之前,作了主子的人肉盾牌。
明炎天生的异火威力难当,哪是寻常灵火可比?莫问渔匆忙发出的蓝冰霰只将火势减了两三分,屏风也不过挡了两息功夫,做盾牌的那名侍从更是哼也未哼一声,只听“咔”微微一响,便化为灰烬。
火刃威势依旧,冲破层层波纹,继续扑向莫问渔,但是已经比方才缓了一线。
莫问渔抓住这个机会,一狠心,半身魔力注入穷溟剑,一条灰蛇离剑笔直飞出,迎风而长,身形粗壮如无角蛟龙一般,巨口猛张,吞下了火刃后又将其一圈圈缠住。
眼看灰蛇腹内灼亮一团,身形忽涨忽缩,痛苦不已地在空中翻滚起来,空气里都被烧得现出一圈圈白痕,却还是被火刃带动着往莫问渔飞来。
灰蛇已经不保,哪能再让它波及自身?莫问渔咬了咬牙,将左手腕在穷溟剑上深深一划,一串血珠带着他的气息迅疾投向灰蛇。血珠堪堪触及灰蛇时,突然划了一道弧线,偏转了方向,同时牵引着灰蛇转向而去。
灰蛇转去的方向正是丁昊所在,丁昊脸上罕见地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亡命逃窜,芥子囊内法宝魔符下雨般洒出。
一连串冰盾雨箭撞上带火的灰蛇,“嗤嗤”之声不绝,灰蛇远离了莫问渔之后苦苦支撑了一会,蛇头上的肉瘤“嘭”一下爆开,终于引爆了火球。
爆炸掀起的巨大气浪将丁昊裹挟进去,远处的莫问渔也被自己本命法宝的爆炸反噬,心头剧痛,“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穷溟剑哀鸣一声,魔光黯淡下去。
高温的灼烫之下,丁昊终于发出怪兽般的“嗬嗬”惨叫,铁翅上焦羽纷飞,很快就只剩下几根秃秃的光杆子。
逃过一劫的莫问渔捂住胸口,用剑上仅余的那条蓝蛇舔去嘴角血迹,一仰头,吞下两粒紫莹莹的丹药,气息开始逐渐恢复。这才将凉薄的眼神冷冷扫过被火光烧作一团的丁昊,皱了皱眉,低骂一声:
“废物!”
到底还是扬手,一蓬冰霰裹挟着蓝灰二色魔气射出,很费了他几分魔灵力。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同行这几人的死活,但是死的人多了,不太好向三位宗主交代,毕竟此行在三大魔宗里都有些地位。而且,被几个筑基小辈弄得折了人手,若只剩下他这个带队的光杆子老大,回宗之后见到一众虎视眈眈的同门,未免有些抬不起头来。
冰霰魔气与灵焰相接,热浪冷气翻滚不休,加上前面一番损耗,火光终于小了下来,丁昊全身都被烧得焦黑,晃动了两下,用断翅支着地面,竟然没死,还能艰难行走。
简之行嘴角抽搐着,对这个狠人的狠劲有了更深一层认识。
“老大,老六……”凌砄泪水潸然而下,“为师没有护好你们……”
“真是师徒情深啊!”莫问渔感慨了一声,笑得恶意满满,“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幅假情假意的臭样子!”
“那是你永远也不懂的领域。”凌砄报之以扬唇一笑,“所以丹芙永远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莫问渔极高的个儿,在这百年夙敌面前,却似乎在被凌砄傲然俯视。
衣衫破烂、遍体鳞伤,血污狼藉也掩不住面前那人的铮铮铁骨,眉眼间傲气依然。
当年就是这样抢走了丹芙!
如今落到这般田地还不好好地去死!
“啊——”莫问渔陡然发了狂,两掌推出,掀起排山倒海的风暴,往凌砄卷去。
第210章 忍听骊歌悲
“莫老大!”简之行冲了上来,白骨扇加一杆惨白魂幡祭出,连那只空的锁灵笼都丢了出去被炸成碎末,堪堪挡住了大部分风暴。
“你干什么?”莫问渔暴喝,双眼血红,令人心悸。
简之行虽心疼自己的骨扇再损,魂幡也被风暴冲击成破布,又怕莫问渔的狂怒波及自己,却极力挣着稳定住自己,他用微颤的声音道:“那个小子他烧没啦!圣主的骨血没弄到,血祭怎么办?”
怎么办?
没了?
三位宗主再三交待,凡事以取得圣主血骨为第一要务!
若是空手而回,只怕死都不得!
莫问渔回过神来,朝丁昊那边看过去,只见焦黑的丁昊满口在狂吞丹丸药液,凌砄那个身含圣主血脉的徒儿却是确实烧得没了行迹,连一根骨头都没剩下。
区区一名筑基小儿,竟然逼得己方一死二伤!
圣主血脉竟是这般厉害么?
莫问渔凌空一抓,五指扼着凌砄咽喉,狰狞怒喝:“你教的好徒弟!”
宁愿自己烧死,也不肯给他们留一点血骨!害他们白白这么远跑了一趟!
眼看莫老大又要发疯,简之行连忙拉住:
“莫老大,你冷静一下,这事儿的根源在这个凌砄身上,他既然收容了那个孽障,想必也知道那孽障父母的埋骨之地,那我们还是有希望完成任务的!”
地底的知素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凌砄微微一笑:“你觉得西金羽那样的人才,会没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吗?你们休要白日做梦了!”
西金羽!
竟然是为这个!
知素心头一震,嘴唇抖了抖,犹豫着看向守玄。
守玄正竭力按着声嘶力竭要冲出九绝梭的小九,看着一双弟妹,知素心里如被一把锯子在两头拉扯,血肉模糊。
莫问渔刚刚升起来的一丝希望又被凌砄浇灭,大怒之下,一手钩作鹰爪,掏向凌砄的丹田,嘴角牵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你既然金丹已废,想必是不需要了,我这就帮你取出来看看到底废丹是什么样!”
“……”凌砄嘴唇轻翕,低得听不清。
“你说什么?”莫问渔忍不住靠近了凌砄。
“我说,”凌砄痛哼一声,眉头微蹙旋即又展开,浅笑看着目前的夙敌,眼神明亮,声音微弱而清晰,“可惜,你看不到了……”
“看不到?”莫问渔得意地举起手中一枚沾着血迹的金丹,那是他刚刚自凌砄丹田处生生挖出来的,“那这是什么?”
金丹果然正如其名,金光闪闪,灵氲团绕,凉凉地握住手里都能感觉到锋锐之意。
“果然是白石真人的金丹啊!”莫问渔装模作样赞了一句,“连金丹都满溢剑气!”
“不对!”简之行动作比声音还快,闪电般向后疾退,惊呼声随之飘来,“是剑丸!”
“唔?”莫问渔疑惑地发了一个音,骤然间脸色大变,急忙丢手,却是已经甩都甩不掉。
“刺啦……”
细碎悠长的一声,如抽丝裂帛,只见密密麻麻的剑气自那枚金色丹丸上升起、舒展、延伸,看缓实疾,似柔却韧,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张开了一张疏而不漏的剑网,将莫问渔围在中间。
越来越多的剑丝分裂开来,弥漫勾连,眨眼就将剑网织得如上好云锦一般,缝隙都不见。
退远了的简之行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几丝剑光扫射到,锐利的疼痛直深入骨髓,不由又是胆寒又是庆幸。
莫问渔惊怒交加,魔光大盛,左冲右突,却被一股极软韧之力弹回,触处若针扎刀削,鲜血淋漓,痛不可当,几声惨呼出口,人已被越来越密的剑光裹成了一只大茧。
“师父!”刚刚完全挣脱束缚的如松与云清齐齐跪倒,痛哭失声。
他们听凌砄讲过这丹魂化剑之术,即是剑修将全部金丹之力化于全身,可大大提升修为,而金丹之力在全身流转之后,会于丹田内凝成一颗金色剑丸,剑丸灭敌无往而不胜,金丹之主人却会就此身亡道消。
讲这法术的时候,凌砄曾道万千年来此举成功者寥寥无几,给他们讲一下不过是聊作异闻补充,他希望认识的人永远也用不上这丹魂化剑之术。
可是,他们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有人用丹魂化剑,而且是在凌砄自己身上!
凌砄背后,攸行剑散射出前所未有的奇光,光芒凝厚若实物又晶亮通透,形成了一柄越来越明显的巨大的光剑,攸行剑正是其剑心,璀璨耀目,压过天上骄阳。
他微笑如初,轻轻对弟子道:“为师尚有两件事放心不下。”
“师父……”如松云清哽咽着难以再言。
“第一,你们永远也不要用这丹魂化剑之术,好好儿活下去。”凌砄温和从容得如同日常教授功课,“第二,不要为我报仇……”
一声轻叹,凌砄含笑悲悯的眼神扫过如松、云清,扫过明炎异火燃尽的地方,扫过塌了大半的青云障,又扫过地下某处。
光剑越来越亮,灿烂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凌砄的身形却越来越淡,淡得像新画入水,轮廓被水冲得逐渐虚化若无。
剑芒上冲云霄,云气激荡,空中飘起冷冷雨丝。
剑气、日光、冷雨交织,瑰丽而悲壮。
“沧海惊涛,清都渺渺。
爰来爰托,家山旧好。
同心之违,瞻望弗及。
我徂少清,慆慆不回。
我望西东,零雨其蒙。
莫苦莫悲,我心曰归。”
一曲骊歌被低低吟起,弟子们从未听过师父这般吟唱,平静而苍凉,神秘悠远得如来自另一个世界,古朴低沉,余音缥缈。
骊歌,离歌也!
无可挽回的别离!
幼蕖、知素、守玄三人哭倒在铜镜之前,哀痛欲绝,能做的,只有深深拜了下去,如在师父当面。
剑网大茧中的莫问渔竭力挣扎,明明一身魔灵力还在,却丝毫不能奈剑网何,最令他惊恐的是,体内的黑色元婴亦似陷入了泥沼,每一个小的动作都似牵动了万钧之力。空前的绝望到来之际,莫问渔心里莫名其妙现出一个比喻:自己就像一只被树胶陷住的蝼蚁……
“铮——”一声清鸣,攸行剑形成的巨大光剑对着大茧轻轻一斩,剑刃触处,大茧如雪球向火,转瞬即融,连同里面的莫问渔,连人带元婴,一齐在剑光下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大茧消失的同时,光剑亦随之湮灭。
声断、人去、剑逝、影灭!
金丹对元婴,一场惨烈之战,就这样归于无声。
幼蕖眼前一黑,痛晕过去。
“噗通!”
简之行摔落在地上,那区区几丝剑光已是搅得他半边身子失去了活动能力。他心里一片死灰,莫老大死就死了,任务怎么办?
如松与云清早就下了死战的决心,咬碎了牙,抹干血泪,在身前摆下层层傀儡阵法。
知素用袖子撸了一把脸,小心地扶起小九,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鬓发,抱了一抱,悲伤决绝的眼神转向了守玄。
“七哥,你,你要干什么……”
知素抱了抱守玄,前所未有的温柔亲近让守玄越发惊恐。
“干什么!你!……”
第211章 至亲舍我去
九绝梭内,守玄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知素看向他的眼神如此温暖又哀痛,他的大叫突然中止,像被扼住了喉咙。
少清山的半山腰,断壁颓垣之中,丁昊一瘸一拐地走近简之行,眼神透着狠厉,简之行吓了一跳。
“你,你想干什么?”
“都魔令!挖了这山!”
丁昊声音沙哑,烟熏火烧的喉咙里每一个字都挤得很困难。
简之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找的人已经没了,只有从其母骨骸上想办法。最可靠的思路,莫过于在这山上挖掘翻找。
西金羽当年能将孩儿托付给凌砄,极有可能也埋骨在此处。
都魔令是简之行带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可调动附近几州的魔门暗子。
少清山还剩下的这两个弟子看起来也不好对付,他们两个都已经伤得不轻,即使是金丹对筑基,也未必有把握赢,毕竟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这少清山上实在是见鬼!输赢还真不是完全由修为层级高低来决定的。
那只有使用都魔令来求援了?
简之行有些犹豫,没有绝对的把握贸然动用都魔令,如果再失手,他可就失去持有都魔令的资格了!
可是,就此放弃,实在是后果不堪设想。
对了,方才似乎有说是上清山将派人来援,万一……
饶是简之行自认足智多谋,此时也犯了踌躇。将牙磨了又磨,他终是在丁昊阴狠的眼神中下了决心:
“我这就召集人手!今儿非得将这破山铲平!”
他恶狠狠地瞪向平静待战的少清山两名弟子:
“等着吧!看你们能支撑多久!等我圣门来人,将你们连这山一起碾作泥浆!”
简之行手中擎出一枚黑黝黝的都魔令,正待输入法力发出信号,就听得一声:
“你们要找的是我吗?”
声音冷静清透,如山间的泠泠泉水。
简之行与丁昊愕然抬头,如松与云清更是脱口惊呼:
“老七!”
“七哥!”
九绝梭内,被捆作一团的幼蕖与守玄流泪痛呼。
方才,知素突然施法困住了守玄,将守玄连同晕倒的幼蕖锁在禁制之内。
守玄在清量镜内看到他七哥只身一人上了地面,惊惶无措,用堪堪还能活动的两根手指头拼命掐醒了幼蕖。
两小痛苦又不解地盯着知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二哥三哥的傀儡法阵应该还能抵挡一阵,七哥他不跟大家一起想办法却孤身一人上去,能干什么?
什么叫“要找到人是我”?
“我才是真正身具魔主直系血脉的那个。”知素语气淡淡地道出这个事实,如同自述名姓一般平常。
什么?
地上地下,都是一片惊诧。
守玄看着幼蕖一脸茫然:“七哥他说什么?”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松震惊地看着七师弟,只有隐约晓得些内情的云清若有所思,可是,他宁愿自己死战,也不希望七弟出来顶了祸。
“我父乃问心观澄智真人,我母西陵金羽是魔主嫡系后人,你们若要寻那个什么圣主血脉,那我便是。”知素看向二哥三哥,语气悲伤,“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六哥原来也有一丝与我相同的血脉。”
“年龄不对啊!你几岁?这差着几岁呢!难道是当初西金羽故布疑云?”大悲之后不敢大喜的简之行手抖抖地一把抄过知素。
知素是炼气后期,面前的魔修金丹修为却身受重伤,他底子深厚兼有父母所遗秘术,不是毫无反抗能力,但是他并无意反抗。若是自己的这一身血骨能保全师兄师妹和半片少清山,弃了,又有何妨?
西金羽?西陵金羽?那是他们母亲?
守玄呆怔怔地望着镜中的双胞胎亲哥,知素的母亲是魔主后人,那不是说,他也是相同的血脉?
知素眉间血气被简之行如法炮制,甫一引入石盆,盆中的清油就翻滚起来,油泡迅速染作血红色,若沸腾之状,直溅到盆外,灼伤了简之行的手。
清油反应激烈之状,远超方才冒火的那小子!
简之行看着手上两块灼烂之处,那痛都成了荣光,他欣喜若狂:“果真是圣主血脉!果真是圣主血脉!”
丁昊面上亦喜动颜色,一挥手放出大鼎。
知素以手势止住欲行冲上来的两位师兄:“二哥三哥,你们若来救我,我便自行了断。”说罢,任由简之行将他架在大鼎之上,手足垂落,闭目待死。
如松云清眼睛挣得通红,手不住颤抖,欲救,又不敢救,只怕这实心眼儿的七弟真的自戕在当场。
只恨他们这两个哥哥没那个什么“圣主血脉”,不然,怎么也要替了七弟下来!
“西金羽与澄智那厮当年卷走我魔门不少秘宝,你若是交出来,我拆你骨血时痛快点!”
简之行将知素全身搜刮了一通,没捞到什么东西,很是不甘。西金羽当年贵为圣门二公主,身怀奇宝那是肯定的,即使只有她的本命法宝沉墨金星戟就足以令人垂涎了,更别提还有传闻中的九绝梭,还有澄智的日月双玉璋……
知素眼皮掀开一线:“我都吃下去了!说不定早已化没了。”他冷冷地讥诮一笑:“或者说,你先等我拉出来再挑拣一下?”风雅如他,临死之前能吐两句恶俗的话,知素已经是突破了此生极限,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痛快感——终于比过了老八那小子!
九绝梭内的老八守玄含泪错牙,一口精血喷出,配合着默念法言,面前的禁制迅速消融。知素毕竟与他同胞双生,彼此的举动、所用的手法、对付的方法,自他有记事起就一直在琢磨。
“八哥,快!还有我这边!”幼蕖见守玄只解了他那半边禁制,急得大叫,极力挣动着手脚。
可是,向来最听她话最心疼她的八哥守玄,只默默看着她,红着眼睛,却不去解开禁制。
“八哥!”幼蕖心里突然冒出不好的预感,这让她越发恐慌,“求你了!快啊!我们不能让七哥一个人去送死!”
要死,大家死一块儿好了!
守玄动了,幼蕖松了一口气,却见八哥俯身过来,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幼蕖的头顶似有雨点落下,她贴在守玄的胸口努力挣动,几乎透不过气来,嘶哑的声音被挤压得模糊不清:“八哥,你别做傻事!我不会原谅你的!……唔……你放开我!”
守玄低头,在小九额头上轻轻一吻,声音再不是从前的明亮清澈:“小九,照顾好自己。”
那一刻,他褪去了所有的孩子气,突然长成庄重严肃的大人。
幼蕖泪如雨下,模糊的泪眼里,八哥在她身前放下几样物事,抬手给她又加上了一道禁制,定定看了她几息,眼里的不舍与悲伤如归云海的无边汪洋。
然后,转身,消失。
九绝梭内只剩下幼蕖一人。
“八哥——”幼蕖嘶喊一声,眼角血泪相和流。
此卷终。
阶段性总结&上架之前的话
历史的车轮是无法阻挡的……
虽然这个故事只是故事,但是一样要遵循规律,有它自身的轨迹,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我沿着这个轨迹前行,我甚至是在旁观而无法左右故事的悲欢离合。
正如托尔斯泰写安娜之死的时候痛哭失声,他钟爱的角色,他却无法救回,情节至此,其结局已经不为作家的个人意愿所左右,非人力可强行挽回。
我不敢与前贤比肩,情感却有相通之处,白石之殇,少清之难,非我所愿,许多隐患在开篇已经埋下。双胞胎的身世,凌砄昔日的恩怨,少清山弟子出处道魔两家兼有,还有,故事的设定就是这样的背景,百年前的道魔大战仍然余烬未消,总会波及,需要书中角色去经历、处置。
故事中的许多角色,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已经定下了基调。
看到奥克兰浮云书友的留言,我的心好像被狠狠撞了一下,我也同样舍不得打破美好,不,我更舍不得打破少清山的美好。
少清山是这世间的一个孤例,集合了一切温暖的情感。我不是为后来的倾覆作铺垫才写得那么好,而是我心里就真的有这样一方避世桃源,但是,这座山在这个故事的轨道里,就有躲不开的劫难。
我知道,写那种普世喜爱的人设与情节可能更讨喜欢,完美的侧颜,精致的下颌,含笑又薄凉的眼神,揉碎了一天星辰的目光,小小误会总能完美结局,看似平平无奇却反转打脸到爽,天下无敌智计无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抬抬手指就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冷冷一笑就令敌人坠入彀中,神奇金手指层出不穷……
可是,这不是人生。
虽然是写小说,可是我很认真地在编织一个世界。
故事与人物是虚构的,但是逻辑与人性是真实的。书中没有完美的人设,弟子们心中的偶像师父凌砄,并不是正面侧颜都精致无双的如玉公子,没有低沉醇厚的嗓音以及宠溺得融化了薄冰的目光等等,总之,他不是时下网文里完美男主的形象。甚至还有优柔寡断的一面,对感情有举措失当的时候,危机降临时更不是算无遗策的神仙。他只是一个历经了沧桑巨变的有些笨拙却保持着柔软心的中年人,就像许多父亲,尽自己的能力去爱着孩子,也努力在浊世里保持着真心,但是,有许多事不是他的能力所及,所以,他有无奈,有失败,有取舍,有考量,这就是人生。修道的神仙和我们凡俗,皆是如此。
虽然,不能剧透,但是,因为我和你们都这样的爱少清山,所以我破例悄悄说一句,为少清山难过的书友们,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法改变,但是,有的事情还没有那么糟,有的小道具在前文已经埋下伏笔,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会在后文给我们一些“不幸中的万幸”这样的抚慰。
最后,想说的很简单,明天开始上架了,免费与订阅,之间可能是鸿沟。
前几天看到电脑屏保上一句话,虽然有点矫情,但也是我的想法,抄出来与大家分享:哪怕无人喝彩,我也要完美谢幕,只为自己努力付出。
作者真诚写文,投入情感与时间,也希望大家支持正版订阅。蒙君不弃,我自努力,期待还在这个世界里与大家相遇。
致奥克兰浮云书友&留下足迹的每一位书友
谢谢留言。
真的,不然让我感觉在盲写盲发……茫茫天地间,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多好!
女主的成长是漫长的过程,会有收获,也会有失落。书名中的“仙缘”意即为飘渺不定,努力,运气,心态,悟性,都会影响。白石真人那样的天纵之才也不过这样,小芋头还在成长期,泪也有,笑也有,挫折是难免的,向着天光的奔跑也是肯定的。有时也许我们会看到自己的影子,努力,再努力,其他交给“缘”。
上架后我会尽量抽时间多更一点的,前面我说过,因为还要上班,还有孩子在升学季,琐碎的事太多,有时整个晚上花在孩子身上而不能码字,心里的焦虑与歉疚真的是很难言说。当然可以随意敲敲键盘,我做了十几年的出版,这点字要挤一下水一下其实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节操啊节操,这是我的心魔,浮皮潦草的文字我不可能发出来。那样,你们会失望,我也会看不起自己。比如说文中的骊歌,其实我知道大多数人都是一带而过,未必会在意,但我是斟酌了每一个字,模仿的是诗经体,为了古朴大方贴合白石的设定,尽量使之符合文中的情境,兼顾古风与可懂。我当然可以借用一两首现成的古人诗句,但是那样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们可能不会计较看到的是现成的还是自己写的,但是我自己心里知道,自己计较。
就是这样抠字眼又费时间,就是想说一下,一更所花的功夫与时间,并不少于人家的二更。也不是要给自己标榜什么高大上,而是多年来做严谨文字的习惯,已经成为本性。希望对得起每一个来看文的书友,给你们美感又舒服的阅读体验。(那首骊歌的译文我附在那一章作者说里了,前面疏漏了,忘记可能有的书友更喜欢看明白些的文字)
暂时还是一更,七月份努力看看能不能攒点文给大家加更。如果大家等得急,攒点再看吧,只要别忘了来就行!
第一章 晨至马头峰
天下名山,上清居首,不在其广,不在其雄,在乎仙人辈出,清都名录代有上清之名。
上清山的往来弟子,哪怕只是一名小小的外门弟子,都挺着胸膛,面带自信明快之色,他们自然相信,上清山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比别处更接近传说中的仙域——清都的所在。
上清山,是青空修道者都倾慕向往的圣地。而上清山内门,那是所有上清山外门弟子都梦寐以求的去处。
晨风吹过林木,薄薄的雾气散去,几处灵田刚刚施过灵雨阵,微微湿润的空气里流淌着清新的灵气。日光灿烂,山容庄美,又是一个适合修炼的好天!
即使马头峰只是上清山外门的一处临时弟子居所,亦是屋舍齐整,树木精神,山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日此时,满山都是外门弟子们充满干劲的身影,他们忙而不乱,手脚麻利地收拾完自己的活计,或耘田、或采药、或驯兽、或取泉,然后就可以专心投入自己的修炼大业中去,为的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能够成为内门精英弟子。
今日的马头峰略略有些异常。
马头峰的主事道人郝瑗远远看见峰头有许多外门弟子围在一处,语声纷杂,热闹得很,不由皱着眉头走上去:“你们今儿怎么这般闲?活儿都干完了吗?不去修炼?”
他对一众人等无故聚集在此有些不满。
马头峰虽是外门的一处小峰,在他的管理之下,也向来风气勤谨,人人上进。今儿这是?好歹也是上清山门下,怎么这般没见识的模样!
人圈分开一道口子,自下往上走来的郝瑗这才发现人群的圆心处立着两位年轻女同门,身形婀娜,俏丽可人,哎呦!这可不是普通同门,这可是内门玉台峰红叶真人的女弟子米氏姐妹!
玉台峰的红叶真人虽尚未臻及元婴道君,却凭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得以与上清山内门诸峰主事道君比肩,硬是以金丹真人的身份撑住了玉台一脉,加之气质高华若高山雪,是无数弟子崇拜的偶像。
红叶真人平素自是不可能往外门这等闲地落足,但是一双女弟子米兰米珠姐妹却是在四下里名号响亮,谁不识得?
米家本就是上清山门下的几支重要修仙家族之一,历来出了不少精英弟子,根基稳健,只此一个“米”姓就令人不敢小觑。
米家这对姐妹花人长得好,法术剑术也都好,处世更是讨喜,加上其师之势、玉台之名,很有些影响力,在低阶弟子中是引人瞩目的存在。
外门弟子仰慕名花那是当然的,但也知自己这般身份,平时哪敢奢望与米氏姐妹搭上话?难怪这些小子热闹哄哄地聚作一处,看见平素里在云端的人物,还不抓紧这个亲近机会?哪怕得佳人一顾也是好的。
郝瑗暗道,要不是自己年长一些,于这些事体上淡了心思,要是早几年,他肯定也要围上去献个殷勤。。
这两位向来是玉趾不沾尘,今日怎么会来这小小的马头峰?
郝瑗微抬着头,望着峰顶的米氏姐妹,脸上及时露出一个热情意外的笑,手正要施礼的模样,那略为年长的姐姐米兰已经莞尔看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她极温柔地一笑,浅浅施了个礼:“郝师兄!”其声呖呖,大方和蔼,瓜子脸上笑容得体,观之可亲。
围观的众弟子,特别是男弟子,都觉得心里被温软地触了一下,不由更加生出喜欢之情来。
妹妹米珠亦转过头来,快言快语地打了个招呼:“郝师兄!”语声比姐姐更加活泼清脆,圆圆的脸儿上一对深深的梨涡,甜美可人。
不过是以前有过匆匆一面,这对玉台峰的红人竟然一见面就喊出了郝瑗的称呼。
即使是郝瑗这样精明世故的人,亦不能不觉着米氏姐妹果然是对玲珑人儿,对他这样的外门主事,亦客气有加又不是浮于表面,态度如此亲切又真诚,很难不令人心生好感。
郝瑗哪能真个当自个儿是米氏姐妹的“郝师兄”?虽然他年长,入山时间又早,这声“师兄”的名义也当得起,但是姿态却不能真个如此。
他加快几步走近,微欠了身子,拱手笑道:
“原来是玉台峰两位师妹!是我失职了!竟然没有及时来迎一下,这小地方,唉,这些小子们也忒不懂事,怎么让两位就这么站在山头呢!还请移步奉茶!”
他一脸真诚的自责,又不流于谄媚,眼神与姿态都充分表达出对贵客光临的惊喜与招待不周的不安。
“我师父让我们来的!”米珠指了指下首的小院,歪着头,一脸天真娇俏,一看就是极受宠的样儿,“郝师兄,你这边是不是有个新来的分脉弟子?听说身子不太好,师父让我们来看看她!”
分脉弟子?
这个郝瑗知道,前几日里赤阳真人送来的,当时未多说什么,只道是一名受伤的分脉弟子,先放在马头峰养养伤,等宗门过段时间再行安排。
那名弟子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娃,脸色枯黄,不言不动,整个人都透着无尽的暮气,与这鲜亮娇艳的米氏姐妹可不能比!
当然,郝瑗身为马头峰主事,可不是那等浅薄势利之人,不管是谁带来,分脉弟子亦是上清同枝,他亦尽职地安排了人每日送饭食伤药,一应用品绝无短缺。
又当然,他毕竟是此峰主事,一峰的产出、修炼、支出等等都要打理,只要不出什么事,他也没必要特地再三探视,他事务也多,也就淡了这事。
一般分脉弟子都是经过选拔后分入各峰,运气好的,直接就能进了内门拜在真人甚至是真君门下,差一些的,在外门积累积累也有机会再入内门。不过眼下还没到选拔的时候,故而才将这弟子先放在此地的罢!
没想到,这位分脉弟子很有些来头!竟然劳动了红叶真人专程派亲传弟子前来探视!
郝瑗心里转了转,面上更热情了:
“那位受伤的小弟子就宿在甲院,我这就带两位师妹过去。”
第二章 米氏姐妹花
郝瑗讶异于红叶真人派来亲传弟子探望一名分脉弟子,极热情地接了米氏姐妹,当前领路,指引着玉台峰二姝走下山道,边走边寒暄:
“两位师妹神光内敛,真不愧是玉台峰的人……两位这边走……哎,小心那丛棘刺……红叶真人近来可好?说起来,我刚入门的时候,还曾蒙真人指点了的几手剑法,令郝某收益至今,不然我今天哪有机会在马头峰站得住脚?”
他又是感慨又是摇头:
“真人那样云端的神仙人物,对我等这样的低在尘土的小人物都不吝指教,有这样的福气,郝某这辈子真是值了!一直惦记着,能不能有机会有幸给真人问个好!”
“我们姐妹定然将郝师兄的问候带给师父!原来郝师兄你还曾与我师父结过这样一段缘法。”米兰眼眸如水波,个中尽是温柔,“那我们这声‘师兄’果然是叫对了。”
“哪里哪里……”郝瑗面露惭愧,不住摆手,“我这样的资质,太不成材,说出去只怕损了红叶真人的高名。也就是见两位师妹亲和友下,不像有的内门弟子那样目下无尘,才斗胆套个近乎。”
“郝师兄你太谦虚啦!”妹妹米珠捂着嘴笑语,“方才我们一落下,我姐姐就跟我说,想不到马头峰这样的外门所在,打理得竟不比内门差多少!这要是不知道的,还当这里是内门呢!你看这些林木屋宇,多精神!”
“我方才在云间见几方灵田,也是料理得极好!那青苗儿,硬是比别处峰头要挺拔几分!”米兰含笑道。
“两位师妹真是过奖了……”郝瑗被夸得有些口拙了,憨憨一笑,“我也就是尽自己本职而已。”
难怪玉台峰地位仍在……郝瑗心里心念一闪。
毕竟,少了善信真君与白石真人的玉台峰明显实力不如其他峰头。红叶真人的剑是厉害,可也需要帮衬,米氏姐妹的七窍玲珑应该也结交了不少人心。
当然玉台峰还有个墨川真人,但是这位善信真君的三弟子往日既不及白石真人富有传奇色彩,现下也不似红叶真人高调支撑门户,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大家都自动忽略了这位。
山路不长也不短,正是三人寒暄的长度。
眼前已是甲院,郝瑗抢前一步将院门推开一半,却不入内,往旁边退开一步:“两位师妹,即是此处。”
说罢他又对院内略略提高了声音:“新来的那位小弟子住在右侧甲三房内,您二位奉红叶真人之命前来探望,想来有真人的吩咐带到,郝某就不打扰了。若有事,喊一声就是,我在院外等候。”
郝瑗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院内的这位,只是炼气后期的修为,又是未正式入门的分脉弟子,他这个筑基修士称其一声“师侄”也使得,但是这位既然是红叶真人特意关照的人,说不定以后就要称“师妹”了。
米兰米珠谢过郝瑗,看郝瑗极自然地走开,立在一株松树下随意与两名外门弟子说起话来,不由一笑:这位郝师兄,真个好眼色!
姐妹俩对望一眼,米兰上前,步入半开的院门。看看与内门气势完全不能比的简单院落,米珠嘟了嘟嘴,也跟着进去了。
院内四间,左右各二。门口有旧木牌书着房号,自右往左数第三间的木牌上写着“甲三”二字。
房门一推就开了,里外安静得像没有住人。
甲三房内,一床一桌,干净简单。
桌上有茶壶杯盏,还有几只装丹药的玉瓶,却无动过的痕迹。
米兰在前,她站在门口脚步一停,随后而来的米珠收不住脚,差点撞上姐姐,不由抱怨一声:“阿姐,你怎么不进去?”
米兰看了妹妹一眼,让开,示意她看向床上。
米珠好奇望去——
床上抱膝坐着一个人,头发乱糟糟的一团,鸟窝也没这么蓬杂。衣衫极普通且全是褶子,乱发下的额头上一块挺大的伤疤,半露的手背、指尖上隐见伤痕,其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妥。露出的脸蛋手足还算秀气细嫩,确实是个小姑娘,不过十三四的模样。
不过这个小姑娘啊,一点小姑娘的样子都没有!却像根枯槁的老木头,神色呆滞,了无生气。听到两人进来的声音才转了转眼珠子看过来一眼,也就是只看了一眼,接着又毫无表情地垂下了,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脚看。
若不是她看了这一眼,米氏姐妹都要疑心她们看到的是个泥塑木雕。
“你……可是少清山的弟子?”米珠上前一步,迟疑地问道。
好几息没有动静。
米氏姐妹几乎要以为面前这小姑娘不会回答时,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我是。”
声音干哑,说得极为吃力。
这喉咙怎么破成这样!反应也慢!米氏姐妹对望一眼。
那名少清山的弟子说了两个字后眼睛依然垂着,表情依旧木然。
米兰环顾室内,此院此室大概许久无人居住,虽然干净,却少了人气,冷清清的就罢了,还凉生生的。加上新住进来的这个也不是个有生气的——这里就格外显得萧条。
“我们师父是玉台峰的红叶真人,你知道的罢……”米珠耐不住这寂静的难受,忍不住对着那个木头一样的人再道,“师父让我们来看你,你,还好吧……嗯,要有什么想要的,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会帮你转告师父……”
米兰暗暗拉了一把米珠,温柔地开了口:
“这位师妹,我们是红叶真人弟子,与白石真人门下原也应是极亲近的关系。凌师叔出事的消息传来,师父正在练功,一下就岔了气,伤了经脉,需要精心养一段时间,不得前来,故而令我们姐妹二人前来探视师妹。不知师妹在这里住得可好?”
“谢……谢……”床上的木头人又挤出两个字,眼睛略抬了点,总算是有了点活气反应。
可是米珠大感无趣,她自幼被众人娇捧呵护着,哪里干过这巴巴地来问候人的事!当然,师父那里除外。问好么,就是要你来我往、互抬互敬才有交际的乐趣,要不是师父吩咐下来,她才不要来这马头峰看一个没甚么反应的木头人!
她悄悄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向外示意。
米兰嗔了妹妹一眼,将她的手拍开,引得米珠翘起了小嘴,将脚轻轻一跺,表示不满。
第三章 谁家小弟子
米珠本奉师命来此,原想着不过是走一遭,将问候两边带到便可,顺带可来外门走动散心。
却未想所探望之人似个泥石塑的人儿,问几句才答个声儿,更别提寒暄感谢了。
故而没问两句米珠已生去意,可是姐姐米兰却似乎无意纵容她这次的性子。
米珠心中升起一股不乐意,拉着姐姐的衣裳便欲撒娇,她的眼光扫到床上的时候却是一愣——床上那人正木愣愣看着她,毫无血气的小脸被腰间的一条白练映得更加惨白,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似乎被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米珠只感到全身被看到的地方都不舒服,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子委屈来,她扁着嘴,嘟囔了一声:“阿姐……”
米珠注意到了米珠的异样,抱歉地对床上那人笑了笑:
“师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知师妹的伤可有什么要紧的?不知可有合适的药?若是师妹需要,等我回头去宝瓶峰找那里的药师真人,看能不能帮你要些好的丹药来。”
她见桌上摆的几瓶子丹药都是常见的伤药,完全没动用,这姑娘露出来的伤也还很明显。虽然皮肉伤多,却都是修士体质,应该都有法术丹药疗伤,不该这么久没愈合,故而如是说了一番。
不过她也只是顺势而为,心意送到就行了,对方未必就需要。初次见面而已,她也没必要去打听人家的伤。而且,疗伤这样的事,宗门自然会有人来管。
“不用……谢谢你们……我没什么伤。”
令米兰意外的是,床上那人竟然说了一句挺长的话,虽然说得依旧很艰难,声音干涩嘶哑得完全不像女孩子的嗓音。
米兰一哂,对方既然有知有觉,又坚持不用什么,那她们此行任务也就可交差了。
“代,代向红叶真人问好……”床上的那名少清弟子又艰难地开了口。
米珠惊讶地自姐姐身后看过去,这人还懂些人情世故呢!她还以为这人什么都不知道。
米兰看见床上那名少清弟子的眼中逐渐凝聚起水汽,有些莫名,又觉无措尴尬,毕竟她素未经历过这种强行送温情的局面。心里顿了顿,自觉此处事已了,不欲多待,便拉着妹子,草草又客气了两句便匆匆告辞了。
看着米氏姐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院外传来郝瑗的招呼声,甲三室内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滑过冰凉的白练,茫然的眼光投向门窗外的天空。
师父念念不忘的上清山啊!这里就是。
师父再三交待的,以后几个弟子都要去好生研习一番的上清山啊!这里就是。
他们几日前还欢欢喜喜赶路、传送、准备进入山门的上清山啊!这里就是。
可是,谁能想到,最后只有她一人进了上清山!
谁能想到,她是在这样的境地下,被带到了上清山!
连续多日里浑浑噩噩,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几乎忘了发生了什么。
今天,终于在听到“红叶真人”时,记忆的弦被触动,在心上狠狠一割,割开了盖在心房上的那层木木的伤疤,与清醒的意识同时回来的,还有潮水一样席卷心脏的痛楚。
少清山!
幼蕖痛得全身蜷起,心似乎被揉揪成一团,筋脉都纠紧得无法伸开,只本能地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郝瑗送走了米氏姐妹,回头时见到甲院门仍然半敞,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却听到内里似乎声音异样,心里不由惊道:
“不对!”
匆忙赶进去时,郝瑗只看到床上的人颤抖着缩作一团,喉咙里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嘴角被咬得血迹斑斑。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同时手心里一整瓶清心丹灌进对方口中。
等床上的人逐渐平复下来,郝瑗才舒了一口气,幸好清心丹入口即化,就是为这种无知无觉的人所制,不然药还真喂不下去!
他可不希望这人在他手上出事。趋利逢高是人之本性,可是,他也不是踩低的人,这小弟子来时伶仃,来后自困,足见是个可怜人,要是不麻烦,他也不吝于伸把手。
赤阳真人送她来时也是深叹了一口气,有些哀悯之色,不过又匆匆而去,未及多说。
郝瑗身为马头峰主事,也有些消息来源,估猜这弟子应该与最近的道魔纷争再起相关,多半又是个被牵累的。具体如何,要等宗门上层愿意放出来的消息了。
郝瑗对那些兴趣不大,他资质有限,大道无望,只想管好自己的马头峰,若有可能,更进一步,宗门说不定看在他勤勉的份上给个更大的峰头管管。
郝瑗想了想,终于是发出一道传音符。
赤阳真人很快就赶来了,这令郝瑗心里更肯定了自己的举动不算多事。
赤阳真人是掌门凝晖峰一脉,乃上清山金丹修士里数得上的人物,经常代表宗门在外办事行走,他看到传书即时赶来,说明宗门对这名小弟子果然是重视的。
“唉……”
赤阳真人给甲三院的这名小弟子探过脉,叹了一口气。
“你给她用过清心丹了?”
“是。当时只有清心丹塞得下去。弟子没敢用回春丹,是看她没大的断肢伤,人又那个样子,怕药效太猛了,弟子手头只有这个管用的……”
“清心丹没用错,那个时候上什么高等灵丹也没用。”赤阳看了看床上。
床上的小姑娘无知无觉地昏睡着,眉头紧蹙,不时轻轻发抖。
赤阳沉思着。
郝瑗及时递上一盏灵茶,上好的金边紫叶雾枞,杯口一团闪着金星的淡紫色灵雾沁人心脾,赤阳真人见是自己喜爱的灵茶,有些意外地瞟了瞟这位马头峰的主事,心里却也消受了这份不露声色的奉承。
“郝瑗?”赤阳印象里是这个名字。
“弟子正是。”郝瑗微微弯着腰,态度恭敬自然。
“弟子斗胆问一句,这位分脉弟子似乎伤势难愈,是否要去宝瓶峰请位药师来看一下?此处毕竟只是外门一处小峰……”郝瑗面上现出为难之色,“弟子只怕一个看顾不周,万一有什么折损……”
“你不必担心。”
既然承了郝瑗的好意,赤阳也乐意多说一些,明白些于大家都好。
赤阳将喝了半盏的灵茶搁下,手指习惯性地在桌上点着,郝瑗一喜,他省得,这是真人要说几句的架势。
“你可知这女娃是谁?”
“弟子……不知。”
第四章 再忆白石名
郝瑗这里时常有准备拜入内门的分脉弟子暂住,受伤的也有过,也不过是来了人就吩咐下去,他知晓手下弟子听话得力,不会欺生克扣,安排惯了的,故而起初未特别着意。
不过,既见红叶真人派来米氏姐妹,又有赤阳真人不放心其伤势,想来这名弟子有些来头?
“莫非,是某一重要分脉主事的心爱弟子?又或是哪支家族的嫡亲血脉?”
“昔日玉台峰善信真君以身殉道,其弟子白石真人凌砄自请驻守分脉少清山,这个你应该知道。”赤阳点着手指头,眼神眯起,似是陷入了回忆。
“弟子知晓。莫非,这个女娃便是……”郝瑗抬起头,恰到好处地被点拨到,接了半句。
“唉,就是少清山凌砄真人的弟子。最小的一个,姓李。”赤阳又叹了一口气,他今儿叹的气特别多。
“白石真人啊!”郝瑗恍然。
“那……她这伤?是少清山也被魔门挑了?”郝瑗面色一凝,带了些怒气出来,“真是欺我上清无人么?”
赤阳对郝瑗在自己的提示下大幅上升的悟性与嫉恶如仇的语气很满意。
“魔门被我们打压了上百年,消停了许久又开始挑事了。我们上次绿柳浦历练不就是都给搅了!这两年他们派了几波手下四处寻事,我们太玄州还好,西鄂、北注、东楚,都有世家及宗派被魔人所伤,为的是……”赤阳顿了一下,接着道:“听闻是为了寻一件重要物事,说是可助魔门中兴。”
赤阳的手不自觉地摸到方才搁下的玉盏,指尖温暖,却是不知不觉中又续满了茶水,心下满意,于是又接着道:
“不知怎么就寻上了少清山,白石真人率弟子力抗强敌,无奈来敌太强,一名元婴六名金丹……”
赤阳语速渐缓,似是想起了那血战惨烈局面,摇了摇头,又长长的一口气叹出来:
“唉,白水真人果真名不虚传,一名金丹带着几名筑基的弟子,硬是斩灭了五名魔修,那可是一名元婴四名金丹!”赤阳又是惊叹又是惋惜,“不过凌真人自己也与敌同归于尽了。还有两名金丹期的魔人也被重创……可怜少清山几名弟子也死的死伤的伤,有两个好苗子呢!我还带过他们的队!”
“那,这名小弟子是仅剩的吗?”郝瑗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女娃,不免生出些怜惜。
“少清山还留了两个,一个瘸一个瞎,唉,可惜了了!这女娃娃还没筑基,应是被凌砄藏在地下保护起来了。不过也烈性得很,自己用头去撞禁制,硬是把头都撞破了。这手上,是她自己用手刨土刨伤的。”
“刨土……”郝瑗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什么情况下需要刨土!
想一想这小姑娘徒手给师父师兄挖墓穴挖得鲜血淋漓……郝瑗心里又软了两分。
难怪这样暮气沉沉了无生趣!
“我带她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不吃不喝,除了还有口气,人就跟傀儡一样。好在也不哭不闹,放那就不动,不然我还要想办法安抚她。”赤阳真人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看样子,宗门是要收她入内门的,可是这个样子,怎么进内门哦!哪个峰头要这样的……还好,现在似乎是发出来了,知道疼了就好!”
“这样还好?”郝瑗疑惑地看了看床上蹙眉打战的那个女孩儿。
“她前面伤痛过甚,将自己逼麻木了,也就对外面没什么反应。现在知道回忆知道疼了,再熬一熬,撑过去就好了。唉……”
赤阳又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没见闻过人间惨剧,心也比早先硬多了。但是他昔日受过白石真人的指点之恩,与参加绿柳浦历练的三名少清山弟子也有不错的几面之缘,这三个弟子口中整天“小九”“小九”地念叨,现如今他又亲手带回了这个少清山小九,总不希望她小小年纪就被师门惨变压垮。
赤阳掏出个非丝非帛的小锦囊,袋口一打开,就有一朵小小青色云朵飞出,青云弥漫成一片淡青色的薄雾,轻轻覆上小姑娘的身体,随即融入那瘦削的小小身躯,逐渐消失不见。
“这是锁云囊……”郝瑗眼露惊异。
“是锁云囊。装的是庆云。”赤阳摇摇手中的锁云囊,“当年白石真人自玉昆山顶采来了不少庆云,分给同门好些,我也得了点。如今用在这姑娘身上,也算是有因有果了。云囊里五色庆云自有灵性,若不肯自行飞出,我也没办法。自行飞出的却是青色的那朵……应该是她跟随凌真人日久,身上沾了些青云障的气息之故。”
“这次用过,里面剩的是些零碎的小朵云了,你费心照看些,若有需要,便像我方才那般施为便可,不过我估摸着用不着……剩下的,就给了你罢……”赤阳随手将锁云囊丢给了郝瑗,郝瑗大喜,金丹修士有了本命法宝之后这趋吉避凶的祥瑞之物便是可有可无,但是于他这小小的筑基修士正合适。
“她这样子,再用什么灵丹妙药也没用!这庆云不过是辅助,主要还是要看她自己什么时候走出来了。哦,对,我还是得去宝瓶峰一趟,有人记着呢,让苏怡然那丫头来陪她说说话也好。”赤阳真人一拍桌子拿了主意。
“其实……”郝瑗迟疑了一下,道:“红叶真人今儿已经派人来过了,两位米师妹来看过她,看过她之后就这样了。”
“红叶?”赤阳挑眉,有些疑惑,又有些恍然,当年他还年轻,有些事知道得不多,但是风声影子总是晓得一些的,“那也是……哦,他们同门感情一向好,她来看这女娃娃也是正常的,不过,怎么看过了就这样了呢?莫不是她们说了些什么?”
郝瑗不由后悔好端端地将米氏姐妹扯了进来,阴差阳错的,倒像是他编排了什么是非一般,他向来谨慎,这闲话若传出去不清不楚的,对他不好,对这女娃也不好。
“弟子不知,两位师妹来的时间不长,弟子当时不曾陪在旁边,不敢妄言,这位师妹情况一直不算好,也未必是……”
“不管是什么吧,反正这女娃这样子,还是得看护好了。唉,从根源上说倒也不关她们谁的事,还是她自己……只能看她自己了!我去宝瓶峰一趟!”
送走了赤阳真人,郝瑗对床上那道瘦弱的身影摇了摇头。
天下多少可怜人,偏偏这一个落在他的马头峰。
第五章 梦里犹少清
虽然赤阳真人说了人已无大碍,外门弟子也没有配照顾人的杂役,但是郝瑗想想传闻里的白石真人,到底又喊过一名住在附近的女弟子来,交待她多留意着,一日里按几个点进来照看些,然后才慢慢踱着步子出去了。
阳光照着院门口的一株大树,郁郁葱葱,郝瑗眯着眼看向新抽出的几根细枝嫰叶,心里生出感慨:青空界多少天才俊英,就像这新生枝叶一般,老的老了,新的又上来了,有哪一枝能始终独占枝头呢?白石真人那样了不起的剑仙,还不是最终归于尘土?他这弟子的小枝条,也不知还有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
为什么又动不了了?自己又被困在禁制里了吗?
“师父!”
耳边是谁的哭喊?是八哥,还是她自己?
不,八哥呢?
血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努力睁着眼,看见八哥挺着胸脯稳稳地走到两名魔人面前。
“我胖,血多,骨头也长得好,放了他,我来替他!”
这是八哥的声音,八哥要拿自己替代七哥。
“哈哈哈……”这是那两名魔修的狂笑,他们在笑八哥太傻吧!
“咦?”那个姓简的魔修惊奇地一把抓住八哥,“这是对双胞胎!”
“双胞胎啊!你看!三位宗主不是有个悬赏?或许真是圣主显灵,让我们得了这个机缘,让我们这趟出来可以一趟头完成两件大事!”
那简之行狂喜叫道,烧得半焦的丁昊也盯着知素与守玄,脸色晦明不定。
“那道预言错了!不不不!预言没有错,或许是三位宗主领会错了!原来是这个意思!”简之行叫得杂乱无章,“得让三位宗主再好生参详一下。”
“臭小子,你当爷动不了你们!”
简之行暴跳起来,身上又多了几道伤。
却是二哥如松与三哥云清见老八也冲了上来,眼看着两位师弟都落入敌手,再忍不住,指挥着一支傀儡掩杀过来。
那两个魔修倒像有些束手束脚,一个抓着七哥知素,一个拎着八哥守玄,加上先前受了伤,对二哥三哥的攻势竟然未能压住。
“你个混小子!你怎么这么蠢!……”骂得滔滔不绝的,竟然是七哥,他在骂八哥。
有生以来,大家第一次看到知素原来骂人也可以这么溜,火气这么猛,语言如此多彩,表情如此丰富。
“你才蠢!还想困住我……”八哥也是第一次不输阵势,理直气壮地回嘴。
两人吵得那魔修都受不了了,一人一巴掌,封住了手上人质的口,但是七哥八哥还是在愤怒地互瞪,一模一样的脸儿双双涨得通红。
三哥眼睛毕竟看不见了,境界又差太多,被那姓简的魔修绕过傀儡自背后偷袭,吐了老大一口血。
那姓简的正待再补上一掌,竟然不知怎么被挣脱了束缚的八哥在肋下横撞了一记,打歪了,接着八哥也被打伤了。
“哼哼!”八哥气咻咻地喘着,嘴里一阵一阵冒着血,手里却举起一枚天雷子,“这玩意儿我也有!你再敢伤我哥哥,我就把自己爆了!让你一根骨头都得不到!”
那姓简的竟然真的停了下来,他也没料到这修为最低的炼气小辈有这么多花样吧!
然后,有飞剑传书飞来,里面急匆匆传出的声音说是上清山的赤阳真人随后就会带队赶到。
“上清山真的有支援?”
那两名魔修就有些慌,低声商议了几句,分别将七哥八哥绑缚在背上,竟然祭起一片乌光就飞走了,转瞬去远。
“八哥!”
她一下一下撞着禁制,可是没有用,眼睁睁看着七哥八哥就这样生生远离。
二哥三哥也急,二哥强支着上了飞剑就摔了下来,他们都是一身的伤,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上清山来人的时候,只看到昔日秀美的少清山满目疮痍,树折屋塌,山倾地陷。两名弟子痛苦万分地捶着地,声声泣血。
她怎么到地面上了?
哦,是三哥心细,想起七哥八哥出去的方位,请赤阳真人循着地脉,找到了九绝梭。此时,禁制也渐渐松动,她这才被救了上去。
二哥抱着满头是血的她失声痛哭,三哥紧紧闭着眼,血泪就没有断过。
她却哭不出来。
她晕晕的像踩在泥潭,一脚深一脚浅,用自己的手去收拢了所有能收拢的物事。
塌了一大半的青云障下,大哥洗砚与采珠姑姑手拉着手,静静安眠,身下血流成河。她扑在姑姑身上喊啊喊,姑姑就是不醒。
姑姑!你这是不要你的小芋头了么?
七舍村村口自村中,小半房屋坍损,幸好大多数人提前藏身在最深处的地窖里,只伤了留在外面的十数人。
那是刘婶!
刘婶倒在往村口方向的路上,她可能是不放心采珠姑姑跑出来的。
碾子花妹哭成一团,刘叔一下子人都矮了许多,再没有往日的精气神。
三哥用残余的一片青云障裹着大哥和姑姑,强拉着她回了山。
她不敢回去,她不肯回去。
山上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师父和六哥就无影无踪了?
她在师父消失的地方刨啊刨啊,她在六哥消失的地方刨啊刨啊,可是,除了一片焦土一抔血泥,什么也没有……
“小九!”二哥抱着她,三哥抱着她,一声声带着泪唤她,她却仍然呆呆的:小九?那前面的一到八呢?
是谁在哭?
是谁在悲歌?
“少清之麓,归云之角。
显允英灵,雅量宏邈。
西伏飞豹,东观潜龙。
清飈远路,持剑声雄。
身与世捐,灵将道随。
顿绝茫茫,逝水难回。
云路既骞,失玉之悲。
呜呼哀哉!
劫石矣!”
是元亨岛主么?他身穿着白袍,一边鼓琴一边唱,唱得声气欲绝,满衣襟都湿透了。最后,弦断了,人也倒了。
满山的白幔,纷扬的纸钱是七舍村的村民洒下的,林立的素幡挽联是海上各岛主送来的。血迹斑斑的石碑,是二哥一笔一划用自己的手指硬生生刻出来的。
师父的人、剑都消于天地间,师父,你的魂魄是否还在少清?
姑姑,大哥,六哥,你们的魂儿是不是还在少清?在哪里偷偷看着小九吗?
还是,也随风而去?
第六章 谁为愈此伤
按照东楚州的风俗,弟子们要为师父招魂。
师如父,长子事。
本来这应该是大哥来做,可是,大哥也不在了!
二哥让三哥将他送上师父住处扶苏院仅存的一间房舍的屋顶,颤巍巍支着动不了的双腿,手持师父的旧衣,面向西北方,一手执衣领,一手执衣腰,用力招扬,高呼:
“师父,魂兮归来!”
她呆呆地跪在地上,听山下也有人在哭喊:
“凌仙长,魂兮归来!”
每一声都如啼血。
归来啊归来!
归来否?
她不记得了,好像时光影像如车轱辘一样的飞转,好像一下子经历了千百年。她像二哥做的最初级的傀儡,什么意识都没有,只知道机械地刨坑,刨坑……
沾着血迹的泥土堆成了小山,不是不疼,可是那钻心的疼痛才能让挖坑的人好受一点。若是可以,她宁愿自己一身血骨都化作泥,来呵护少清山的每个人。
四周都是哭声,是谁在让她停手?好多人围着她,几名岛主神情哀戚,一名素衣女修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哦,那是绮色谷主吗?
“幼蕖,别这样!”
“幼蕖,你师父若是知道了会多难过!”
“小九……”
她却恍若未闻。
好像是二哥哭着硬拉开了她,她呆呆看着师父的旧衣埋入衣冠冢,呆呆地看着大哥和姑姑合穴而眠,呆呆地看着六哥最后所在的那片焦土血泥被安放入墓圹……
是谁在哭?
是谁在唱?
满山的哭声又近又远,似乎将永生永世日日夜夜在耳边萦绕。
好像是她自己,木木地跟在二哥三哥后面,跟着他们一起反复吟唱:
“地既坦,山亦雄,不褰不崩永崇崇!”
地既坦,
山亦雄,
我少清,
不褰、不崩,
永崇崇!
我少清,
不褰、不崩,
永崇崇!
是谁在唱?
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地,反复地,在她心底回荡。
师父!
姑姑!
大哥!
幼蕖猛然惊醒,全身湿透。
手上的七色珊瑚珠似乎有小小光点在闪烁,定睛再看时,却消失了。
姑姑的这件遗物是二哥装殓时取下套到她手腕上的,当时她泪眼朦胧里似乎见过几颗珠子闪了一闪。
是错觉?是泪光的反射?还是念念不忘的回响?
不管怎么样,师父姑姑他们一定希望她好好的。
她慢慢地支起身体,眼睛里终于不再茫然。
虽然心还在滴血,泪还在奔流,可是,她醒了,她不能再浑浑噩噩地做个活死人了。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亲人,就这样,一个一个,远离了她。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幸福世界,就这样,一件一件,崩塌了。
不!不会崩塌!
我少清,
不褰、不崩,
永崇崇!
只要她还有口气,就要好好的活下去!像师父说的那样,好好儿活下去!
她不知道前路会如何又应该如何,可是,她要先做好当下。
……
“哎,你拉我干什么?”
院内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能不拉你吗?看你这卷袖子摩拳擦掌的,知道的是晓得你来探望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揍人!”
“我是准备打她一巴掌啊!”这声音理直气壮。
“打她……为什么?”问这话的人肯定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语气里满是不能置信。
“话本子里不是都说啦!”这声音更加振振有词,“像她这种心里创伤太过的人,就会这样逃避现实,让自己沉睡,或者是痴痴呆呆的。这个时候,就需要熟悉的人给她一巴掌,好打醒她!”
“我也服了你了,话本子?你确定打一巴掌就管用?”那人更不相信了。
“那就……两巴掌?三巴掌?好像一般是打过了就会好了……”那气势饱满的声音也迟疑了。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咔”一下,甲三室的窗户被撑开,外面的人只看见一只细细的胳膊闪了一下就收回。
来人正要说话,又听“吱呀——”一响,甲三室的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正要再起争执的两人一愣,随声看过去,门内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虽然这小姑娘头发蓬乱、眼皮红肿,眼神却是清明的,脸面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走得稳稳当当。
“呀!幼蕖,你醒啦!”来人之一蹦跳着过去,围着人绕了一圈才停下来,拉起幼蕖的袖子,左右看了又看。
“苏师姐!”幼蕖对上那双闪啊闪的圆杏眼,微微裣衽,行了个礼。
这是宝瓶峰的苏怡然,曾经来过少清山,爱笑爱说爱认师弟师妹,性子也纯,即使是一面之交,幼蕖与守玄也都与她相处不错。
“唔……”
苏怡然自得地应了一声,一回头看见同来的唐云正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苏师姐?”
苏怡然吐了吐舌头,讪讪一笑:
“别那么见外哈!我就比你大几个月,嗯,要不,你喊我怡然就好了。噢,这是唐云唐师姐,也是玉台峰的,墨川真人的大弟子。”其实是因为平日所有人都是她的“师兄”“师姐”,难得上次去少清山送份例时有机会充了一把师姐,苏怡然可是一直想着这位强行认来的小师妹。
幼蕖早看到苏怡然身后有一位举止沉稳的师姐,个子长挑匀称,悬胆鼻、瑞风眼,脸型略方,秀丽而不失刚毅,和苏怡然一样穿着天青色道袍。不过苏怡然的衣袍下摆处绣着一只金瓶,而唐云衣袍下摆同样位置是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剑。前番来的米氏姐妹亦是同色道袍,但衣角处的小剑只绣着一圈轮廓。
原来这位唐云师姐也是玉台峰的人!想起师父的出身和素日里提起墨川真人的随意,看着唐云温和的笑眼,幼蕖不由心生亲近之意。
“唐师姐!”
“幼蕖师妹!”
“师姐喊我幼蕖就好。我本姓李,叫我李九儿也行。”
“哦,你姓李啊!”苏怡然睁大了眼睛,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去少清山的时候,不是跟在守玄等人后面喊小九,就是喊其名“幼蕖”,还真的不知道少清山的这位师妹本姓。
唐云稳稳地扶着幼蕖,打量了一下,舒了一口气:
“果然好多了!我们听赤阳真人说得急,担心得不得了。怡然一放出来,我们就过来了。”
苏怡然干笑了一声:
“什么叫做‘放出来’!说得我好像坐牢一样!”
她又对幼蕖解释:“你也知道,我们宝瓶峰是要炼丹的,我师父前段时间正好压着我学炼新丹,关了我好几天!一出来我就遇到赤阳师叔,他告诉我你过来了。”
苏怡然声音低落下去:“赤阳师叔还说,你们,你们少清山……”她眼珠一下子水雾蒙蒙的,“是不是守玄他们都……”再不敢说下去,好像不说,那些事就还有转圜。
唐云瞪了苏怡然一眼:“你是来干什么的?”
苏怡然一拍头:“我这破嘴!”她红着眼睛,陪着笑,小心翼翼拉起幼蕖的双手:“你别见怪,我这人不会说话!”
“呀!你手怎么了?”
苏怡然再次惊呼:入手实在是太粗糙了!她心里一惊,低头看去。
第七章 亦有暖人心
苏怡然从没摸过这样伤痕累累的手,哪怕是平时她炸了炉伤了手,也不过是几道燎黑一点割伤而已,这已经常常令她叫苦不迭了。而现在,她托起的幼蕖师妹的手——
那双原本应该是细白柔荑的手,如今纵横皴裂,红紫遍布,还坑坑洼洼,真是触目惊心。
想起赤阳师叔的话,苏怡然心头恍悟,又禁不住的酸楚,再抬起头看幼蕖时,已经是眼泪汪汪。
唐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开苏怡然的爪子,将幼蕖按坐在床边,掏出一只玉盒,抬起她的手。
“你这指头,应该是洁净过了?”
“嗯……”幼蕖低低回了一声,眼睛垂下,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十指。
唐云叹口气,指头一弹,挑开盒盖,露出里面乳白色的半透明药膏来,用手指头挑了,细细地将药膏均匀地涂满幼蕖的双手,每一根手指头缝儿里都妥帖地照顾到了。
苏怡然揉揉通红的鼻头,紧紧抿着嘴,忽左忽右地跟着看。唐云擦左手,她在右边眼巴巴地守着,唐云擦右手,她又转到左边来待命。一看见唐云微微皱眉,赶紧把玉盒接到自己手上,讨好地平摊着手掌,只当自己是个人肉案台。
苏怡然种种小意,自是为了幼蕖。
幼蕖心里一暖,对这位越忙越乱的苏师姐以眼神致谢,苏怡然收到,咧嘴一笑,得意地挑了挑眉。
“多谢唐师姐。”幼蕖低声谢过唐云,手上已经被覆上了一层透明的玉芝衣。
唐云微笑道:
“咱们之间不用客气!这个玉芝衣最有用!明儿就能好!我师父墨川真人与白石真人同是善信师祖门下,原就应比旁人亲近些!白石真人对我师父昔日多有照拂。我师父虽然话不多,却时常惦念着你们。他曾叮嘱我们,有朝一日你们来了上清山,是要进他的门下的。
前年师父被宗门派到北边去了,这几天就会回来。届时,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在玉台峰做同门同师父的师姐妹。”
说话间,脸面上手上的伤都已处理好,还剩一头乱草窝似的头发扎眼,方才出门时幼蕖已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头发却是没有顾得上整理。
唐云轻抚幼蕖的发顶,掌下糙糙的杂草一般,还能感觉到些许血泥渣子搅在发根。
她知这位师妹在少清山是极受宠的,她亦见过凌师叔显摆发来的存影石。影像中那个小姑娘乌溜溜的小辫子,红粉粉的小脸儿,笑起来眉眼弯弯白牙闪闪,虽无珍奇装饰,却清爽灵动、元气满满,一看就是被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的小娇娇,今朝落得如此孤苦惨淡,实是令人心酸。
唐云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又掏出一把玉梳,左手不动声色地手指轻点,连施了几个洁净法术,右手则用玉梳自发根至发尾细细地梳通了头发。
玉梳一下一下掠过头顶,那熟悉的触感,似乎犹是少清山菡萏小院里姑姑身旁,幼蕖眼圈一红,拼命咬唇将泪意逼了回去。
苏怡然怔了怔,只作不见,转过头去打量着小小的室内,一遍又一遍。
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按在肩膀上,耳边传来的唐云声音温暖又轻柔:
“幼蕖,逝者已矣,已经发生的谁都无法改变,我们要往前看……”
“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幼蕖抬头,嘴角努力弯了弯。
“你不用照顾我们强行压制情绪,少清山……谁都痛心,大家都能体谅你。你想哭,想静一阵子,都无妨,但是,情绪放纵一阵子后还是要自己拉回来,过后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儿走下去。你照顾好自己的有用之身,才是对他们的最大安慰。”
“嗯嗯!”苏怡然大力点头。唐师姐就是比她会讲道理,她想的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不太会说。
幼蕖亦默默点了点头。
头发梳通挽好后,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狰狞难看的伤疤周围,仍然是光洁细致的肌肤。
唐云微微弯下腰,轻轻抚了抚幼蕖的耳边碎发。
“李师妹,你额头生的真好!一看就是智慧通透的人。”唐云眼里是真切的夸赞。
“嗯嗯!”苏怡然紧跟着附和,“就跟我一样!相术里称这叫‘天庭饱满’!聪明!有福气!”
“哪哪都有你!”唐云挖了苏怡然一眼。她弓着腰,给幼蕖额头上的伤疤也抹了一层玉芝衣,动作更加细致温柔。
幼蕖打心底里感激唐云和苏怡然。
虽然她已经决定走出来,那些道理她也都懂,但是,有人为她这么温泉流水一样缓缓地将事理说通透了,对她的心境转变还是有极大的帮助。而且,初来上清山,能感受到两位宗门师姐的善意与关心,于她来说,也是好的开始。
原来上清山也很好!
这果然是师父的上清山!
唐云感觉到了面前的小师妹的情绪变化,赞许一笑。
过段时间宗门要选拔分脉弟子了,若是这位李师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再操心再着急,也帮不了什么。幸好李师妹能自己走出来!说起来,少清山出了那样的事,这位师妹也真是不容易!
欣慰于小师妹眉宇间暮气消散,唐云略舒了一口气。方才一来她就留意到幼蕖说话的嘶哑困难,心底愀然,却未敢直接发问。等幼蕖慢慢接受了她们,安抚了外面的伤,才慢慢问来。
“你这喉咙……我手头暂时没有这种药,怡然……”
“哎!你等我回去取!”
苏怡然不等唐云说完,就赶紧接下了话头,脑袋一甩,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
“不用。”幼蕖摇摇头。
“哎……”
见苏怡然急得睁大了原来就很大的眼睛,幼蕖拉住她的手,轻轻又清楚地慢慢吐字:“我有药。”
只是原先她无心调理,任性放纵了伤痛。
唐云与苏怡然四只眼睛注视下,幼蕖慢慢地自怀里掏出几个小瓶子,一瓶花露一瓶金腰蜂的蜂蜜……
幼蕖一件件取出熟悉的玉瓶与青空葫芦,眼睛酸涩涩的。墨玉环里装了多多的物事,师父原来就装了不少,这次离少清山的时候,二哥三哥又把残余库房里一半都塞了进来。
临行前,好像是花颜夫人摸摸她瘦骨伶仃的手腕,叹了口气,用链子将墨玉环挂在她颈处,还叮嘱了两句“人生地不熟”什么的。可惜她当时魂魄飘摇,只模糊记得大概。
苏怡然一下欢喜起来,她原先打量了这位师妹好像没有什么储物装备,估计是混乱中掉了,还准备回宝瓶峰时顺带找个芥子囊先给幼蕖应应急。现在见幼蕖取物,知她不缺这些物资,不由高兴,也不去管人家是芥子囊还是芥子环,有就好!
第八章 初识朱兆云
唐云手头只准备了伤药和灵石,原准备着看一下缺什么然后回去取些物资来帮衬一下,还在想如何不伤人自尊地给出去,少不得自己手里紧一阵子。
现在见幼蕖还拿得出这些东西,也放了不少心。
虽说她绝不会贪师妹的物资,也不会小气到舍不得分出去一些灵石灵器,但是,都说救急不救穷啊,师妹若是手里有些余粮,不用什么都靠人救济,也是件好事。
看着幼蕖用一盏青**调和了花露蜂蜜饮下,口唇欲张。唐云连忙用手势止住她:“师妹先不用说话,好好静养一夜。”
“嗯嗯!你就别开口了!我知道你急着想喊我师姐,我不急!”苏怡然笑嘻嘻地捏捏幼蕖的脸颊,沾了一把小便宜,暗暗地心满意足。
“我们过两天再来看你。你明天开始好好调息,准备一下内门弟子的选拔。”唐云叮嘱道。
“哎,你要是对炼丹感兴趣,就到我们宝瓶……算了!”苏怡然很想抢人,但是看看唐云的眼神,想想白石真人的名号,心不甘情不愿地败下阵来,“反正我们两个峰头离得近!”
目送唐云与苏怡然离开,幼蕖在院外站了好一会才转身。
背后却有声音传来。
“这位师妹……”
这是喊她么?幼蕖讶然回头。
迎面碎步走来一位年轻女子,中等身材,容长脸,淡眉柳眼,极温柔的模样,不似修道人,倒像俗世的贤惠闺秀。
她的衣着与米氏姐妹及唐云、苏怡然的纯天青道袍又不同,群青色道袍下摆绣着一道天青色水波纹,这应该是外门低阶弟子的衣着。
“你是李师妹?哎呀,比躺着俊!我是朱兆云,郝师叔让我这几日来照看你。师妹你可是好些了?”来人热情地打着招呼,赶上几步扶着幼蕖的胳膊。
“我好多了。”幼蕖欠身,嗓子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原来这几日是朱师姐在照顾我,真是麻烦师姐了。幼蕖不胜感激。”
这倒不是客套话,幼蕖在半梦半醒间确实感觉到床头每过段时间便有人查看,还有来喂水擦汗,原来是这位朱师姐。
幼蕖与这位朱师姐之间并没有唐云、苏怡然那样的渊源,人家来照看自己,便要承人家一份情。虽然说了是奉了某位“郝师叔”之命,但也很值得感谢。
“哎呀,不客气!你叫幼蕖?芙蕖的蕖?真好听!大家都是上清山弟子,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多着呢!来!进去歇着,你还没好全呢!”
幼蕖看着自己还裹着药的双手,没有反对,跟在朱兆云后面回了甲三室。
“师妹你坐!”朱兆云确实像个当家的主妇,热情周到地安排客人,幼蕖又给按回了床上。
“师妹你还要用什么丹药吗?郝师叔说了,你有什么事便找他去!你要什么,我去帮你拿!”
“请问朱师姐,是哪位郝师叔?丹药我不需要了,我好差不多了。但是我当面想向这位师叔致谢。”幼蕖慢慢地一句一句说,嗓子虽然还疼,但是比原先的干裂之痛要好多了。
“郝师叔是我们马头峰的主事,人很好的!很照顾我们这些没筑基的弟子。”朱兆云的口气里,加上这几日受的照顾,幼蕖心里觉得,那位郝瑗师叔还真的不错。
“那我有空便去……”
幼蕖还没讲完,就被朱兆云打断了:“那个不急!我们每天早上都要遇上郝师叔的!哎,你方才送出去的,是内门的两位弟子吗?前天,好像也有两位内门弟子来看你!”
“那是师辈的交情了,我与她们并不熟……”幼蕖轻声解释了一句。
“哎呀,那也是很难得啦!看来,师妹以后是要入内门的了!”
朱兆云的口气有些羡慕,虽然她看这位幼蕖师妹小小年纪、衣着普通,话不多,也不是张扬的神气,但是才来几天就已经有两拨内门弟子前来探视,有能和内门的金丹真人通几分往来情面的师辈,那也很难得了。
要知道,她在山上好几年,还没和一个内门弟子真搭上交情呢!
“内门?小妹实在不曾想,其实师父原先只让我们去研习堂一段时间……”幼蕖声音低了下来。
“研习堂?”朱兆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还不如外门呢!过段时间就要回去的!你师父眼光可不咋的!师妹,我跟你说,留在外门可还有进内门的机会!研习堂是给外面其他门派弟子来撑个场面的,哪学到多少真的东西!”
“我师父原先这样说是怕我们不肯来……不过,现在我师父已经不在了,余下,只看宗门安排了……”幼蕖低头捏着腰间的流霜束,轻轻说道。
“啊……”朱兆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师妹落落寡欢的样子,原来师门长辈出了意外,可怜她自己年纪小又什么都不懂。
“这也是,宗门还未安排,我们在这里说什么内门外门也没用。”朱兆云尽自己的认知安慰道,“你放心吧!宗门不会不管你的,肯定要安排好你。那不是还有内门真人记着你吗?”
朱兆云资质极其庸常,不过人勤快,又肯做,几方灵田都打理得不错,上清山外门也不是苛刻弟子的地方,故而她在马头峰过得还不错。虽然她自知不指望长生大道,但也不是没有过美梦幻想,对内门始终抱着高山仰止、敬畏交加的心理。
幼蕖初来时,朱兆云同情她受伤孤苦,加上郝瑗师叔交待,便时有来照顾;及见幼蕖竟然有内门弟子探视,又生出些羡慕难言之情;再听她本人说师父故去前途难测,为她叹息的同时,竟也隐隐舒了一口气,两人地位差不多的这个想法好像让人更自在些。
再想起第一日米氏姐妹走后,这位李师妹好像伤还被引发加重了?
朱兆云有限的见识里想不到其他什么,她现在觉得,那几位内门弟子来可能就是走个过场,全一下礼节罢了。
想来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哪会降尊纡贵地来照看一个受伤的分脉弟子?说不定还不耐烦不服气,言语刺激了人家,才令这位李师妹伤情复发!
这么一想,朱兆云待幼蕖更亲近了。可惜,这甲三室内太小,没什么好打理的,不然,她可以帮李师妹收拾得更好一些。
人,总是更愿意施同情予境况不如自己的人,而不能心平气和地祝福超出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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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再见郝师叔
听朱兆云絮絮叨叨了好一会。
大概是这几天没机会和她说上话的缘故罢!幼蕖默默想道。不过,这位朱师姐人真是挺好的,也热心,将马头峰上上下下知道的都说了一遍,言语间,已经当她日后要在马头峰长留了。
幼蕖不便拂了这位朱师姐的心意,微笑着听、点头,表示全盘接受对方的好意。
宾主尽欢。
送走了朱兆云,幼蕖才定定心打量了一下室内,方才朱师姐那同情的目光她当然也注意到。这不过是个临时居所罢了,简陋些是正常的。而且,就算是金堂玉马,又哪里比得上她的菡萏小院?
鼻头一酸,幼蕖揉揉鼻子,让自己迅速平复。她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情绪的消耗上,她要尽快进入修炼,早一日筑基、结丹,直至有能力为师父他们报仇。
是的,报仇。
虽然师父临去前说“不要为我报仇”,但是,余下的三个弟子都知道,那是师父怕他们不自量力反而伤了自己。他们会将这个仇埋在心底,积攒力量,终有一日,他们要亲手为师父、师兄弟报仇!
还有,救回老七、老八。
二哥、三哥送她走的时候没有说这些,但是,他们的眼神分明包含了这些意思。少清山的人,从来都是心意相通的。
幼蕖自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残破的一角青云障包着两枚芥子环,那是至亲留给她的最后念想。芥子环,七哥把他的塞给了八哥,八哥又连同自己的一起交给了她。
她不知道七哥八哥现在怎么样了。是最终还是被双双拆了血骨,还是被另作他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落入敌手的七哥八哥此时肯定生不如死,受尽磨难。
七哥、八哥,你们等我!
等我一桩一桩地将眼下事体做好,慢慢接近可以救你们的那一步。
幼蕖咬了咬牙根,收起安静躺在掌中的青布包。
闭目,盘膝,运掌,吸纳起灵气,默然进入修炼状态。
翌日,晨起。
幼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出去。吸纳日出紫气一事,已经耽误好些天了,不过她也不能急,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不是上清弟子,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在峰头行走不太方便。
她是想出去看看四周,熟悉一下环境,总不能就呆在院子里数日子。何况,不管日后是不是真的留在马头峰,这里总是上清山的一部分。
路上已经有人往来,衣着多是群青道袍上绣着一道水波纹,有负着药篓、有挑着水瓮。也有几个,衣着上绣着两道水波纹,应该是已经筑基的弟子。
远远的山凹里,有云雾聚散,水汽弥漫。
“今天灵田里是谁在布雨?”
“郝瑗师叔啊!”
“是吗,那可要去看一看,郝师叔的雨云术特别利索,说收就收,说来就来。不像我们,滴滴答答半天。”
两个外门弟子边商量边往山凹处去了。
幼蕖顿住脚步,转了个方向,也不远不近地跟在方才两人后面,往那处缓步而去。
越往近处,越能感觉到那雨云术果然施得极好,云层被局限在一处翻滚,雨点纷落,下方的青苗茎叶茁壮,昂首承接雨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拔节抽叶。
“便是如此,你方才可看好了?掐诀的时候要干脆,最后这个手决不能拖。还有,几块灵田间隔开来轮流施为,这样不至于浪费多余的水灵力,也不会侵扰别的不需要下雨的灵田,不就少了许多纠葛?”
说话的是个约三十岁模样的青年修士,群青色道袍上绣着两道水波纹,个子略矮,身形瘦削,肤色略黑,浓眉深目,极精干的架势,看修为已经是筑基后期。他面前立着两个修为不高的年轻修士,皆低着头在应声。
“你,若是施雨的时候再下到别处,就要负责将人家的田烘干。法术掌控不好就换别的活儿干!别再说什么火候把握不好烤死了苗这样的混账话,若真烤死了,便从你的收成里抵。”
“是,弟子晓得了。”
“你!也别一味告状,什么事先学会自己协调商量,不是我怕烦,你总不能在我这里呆一辈子,以后去了别的峰头,或是下山成家,难道也只望着前面有个人替你担着难题?”
“是,弟子明白。”
训话的人很用心,听训的两个弟子也都服帖诚恳。
“你们都忙完了?”训话的人扬起眉,看了一圈四周。
“忙完啦忙完啦!”有哄着答应的。
“这不是跟郝师叔你学点手法么?磨刀不误砍柴工!”不知道谁的回答,引起了一片笑。
“就是,就这简单的雨云术,大家一起学的,偏就有几个总施不好,那云头才洒一点儿下来就要断气!看看郝师叔的手法!”
“杼羽这小子这回可服气了,他每次弄个雨云铺那么开,下到我火田里我都惹不起,还是郝师叔管得住他……”
“葛志有点事就找调停,本身够黏糊,都跟杼羽搅上几回了,这下也消停了。”
看起来这位师叔在这里人缘威信都不差。
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那道袍上绣了两道水波纹的青年修士掸掸袍袖,四看了下大家都去各司其职,才放心下了田埂。
走出几步,一愣,面前这个女娃面容有些熟悉。莫不是……
“郝师叔。”那女娃行了个礼,“少清山弟子李幼蕖谢郝师叔这几日照看之恩。”
“哦!你好了?”郝瑗有些意外,前两天还浑浑噩噩半昏半癫呢!今日见到的这个女娃,虽然依旧形容枯瘦,但是憔悴之色已消了许多,眉宇间不再是死气沉沉,伤基本上快消了,头面打理光洁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是,已经大好了。有劳师叔费心。”李幼蕖将腰弯下去又是一礼,谢得极为诚心。
“那就好!”郝瑗一笑,“不值当什么!同是我上清一脉,又在我马头峰,搭把手也是也该的。你能这么快醒过来,一是自己挺过来,二是带你回来的赤阳真人以庆云相助之功。若有机会,你还当谢过赤阳真人去。”
“弟子谢师叔提点。”
“这‘师叔’我可当不起,你是白石真人的弟子,白石真人是我前辈,我当称你一声‘师妹’才是。而且,你日后还要参加内门遴选,若被真人收录门下,辈分更不能与普通分脉弟子等同,还是叫我一声师兄吧!”
第十章 前路应如何
幼蕖默了一默,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本与朱兆云那些弟子同辈相称,合该称郝瑗一声“师叔”。
而且,如今她前路未明,哪里能因为师父的旧名号和人家的一句客气话便自抬了身份?
师父已经不在了,他留下的香火情分还能剩多少,就像那丢在野地里的谷子,没了主人照应,完全看天收了。
目前为止,内门两拨来人,明显表达出善意的只有唐云与苏怡然,可是她也不能就因此认定了可以挂靠在人家身上。
宗门收内门弟子,那是多严格的事,即使墨川真人有意,也要过宗门的关吧!墨川真人又是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按说米氏姐妹的师父红叶真人也确实对师父和少清山关照不少,可是那对姐妹花客套里的疏离应付,即使她当时神智没那么清楚,也是有感觉的。
当然,也难怪,谁不喜欢伶俐讨喜的人?她当时那个样子,确实很难让人喜欢。谁愿意为一个不认识的还可能扶不起来的人去费心费力呢?
即使红叶真人还有心照看她,也隔不开她自己亲传的两名弟子。若是红叶真人的关照总是由米氏姐妹来传递,那真是令大家都为难的事。
说不定,这马头峰她真是要呆好一段时间了。
“那……郝主事。”幼蕖微微欠身,定下了对郝瑗的称呼。
郝瑗赞许一笑,这丫头,虽然具体如何还有待后瞧,但是就这一声,不畏缩不轻飘,看起来心思不笨,白石真人的弟子,果然是差不了!
“你便在这峰头随意走走,熟悉一下。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若遇不上我,就跟朱兆云说。”
“是。朱师姐也这么说了。”幼蕖应了。
“哦,朱兆云啊,心是个好的,就是有些……”郝瑗一哂,摇摇头,“就是凡俗气重了些。”
“朱师姐很好。”幼蕖了解郝瑗的意思,也微微笑了。朱师姐这个人,心善嘴碎,还真的是凡俗气比修道心更重一些。
郝瑗又交待了几句,他事务多,还要兼顾着修炼,见尚有几个弟子远远地等着禀告的神气,幼蕖极识趣地告退了。
虽然与郝瑗只是寥寥几句,但是幼蕖心里已安定了不少。
这位郝掌事,人精明,不免世故,却不算势利,不是那等逢高踩低的人,做事也周全,难怪可以在众多筑基弟子里被擢拔为一峰主事。
在马头峰暂居,起码是可以安定一些的。
接下来几天,幼蕖便以甲院为圆心向四周逐步铺开脚印,朱兆云得了空也带着她四处逛逛,因此结识了不少外门弟子,了解了不少宗门事宜。
朱兆云与幼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朱兆云说得多,幼蕖听的多,可谓各得其所。
幼蕖自然是借着这些碎碎念排遣心绪并化解对新环境的不安,而朱兆云也喜她乖巧随和,不似有些分脉弟子在自己地头上神气惯了,来了马头峰总有些对杂务不屑为之、精英指日可待的傲气。
也幸亏朱兆云爱说话爱打听,几圈下来,幼蕖已知道哪处的泉水所含的灵气比其他地方高出那么一线线,膳堂什么时候去有更划算的餐食,谁的灵田打理得好,谁的法术比别人实用厉害,还有谁谁谁终于筑基成功,已经下山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去了……
幼蕖觉得,这位朱师姐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在山上混到筑基,不,甚至未必一定要筑基,就只要混到个炼气后期,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目标了,就可以下山去成家了。
因为,每次说到“成家”,朱师姐都是挺向往的模样。
而朱兆云每次说到功法,都是偏健体实用类的,哪怕是她使得挺好的法术,也说不甚清其所以然,还嫌幼蕖问得啰嗦无聊:
“你要弄这么清干什么?师叔们又不会查探这么细!会用就行了呀!”
“这个蕴火术,火高到两分就行了呀!你偏要五六分高?用不着!师叔他们没这个要求呀!”
总之,师叔没作要求的她绝对不做。
但是,有要求的,她也能做到差不离。
就像她灵田里上交的灵米,成色、分量,都是在规定日期的最后期限线才交,甚至拖半天一天,至于标准,那也是刚刚达到标准。说差呢,也不算差,但是,你也别想看到更好的上交品,多一分都没有。倒不是她私藏了什么,而是她就刚刚好只能做到这一步。
幼蕖觉得这位朱师姐很有意思。
百人百态吧!
不是每个人都心有大道,就这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得其乐,也挺好,少了许多烦恼,井底蛙,也是有自己的小快乐的!又何必强迫她为沧海恶浪而担忧?
不过有一点上两人倒是有共同语言——幼蕖与朱兆云的轻身功夫都不错。
因为还都未筑基,只能借助纸鹤木鸟之类的简易飞行法器,这个各峰都有租借可用。而朱兆云又节省,为了省下租用飞行法器的几块灵石,近处往来她往往选择自己爬山渡水,居然也练得一身纵越攀爬的好功夫。
幼蕖的轻身功夫那是自幼在少清山就练出来了,故而朱兆云很喜欢拉着幼蕖进出,主要是两人腿脚可以一致,特别是她见幼蕖不问二话便能跟着她自如地翻山越岭,而不是像别的师姐妹叽叽歪歪要坐个什么好看的鹤儿,心里便默认了这位李师妹是和她一样的省钱性子。
几天下来,马头峰的许多外门弟子也认识了这位分脉来的女弟子。
上清山分脉那般多,马头峰即使是外门,弟子们也有一种我身在宗门主峰的感觉,几乎没有人去问幼蕖到底是来自哪座分脉之类那么细的问题。
倒也省了许多口舌。
黑云儿还在外山疯玩,幼蕖只能凭借那点共生契约的联系远远感觉到它安然无恙。
她现在无法单独进出山门,也就无法带它回来,幸好她知道小黑豹匿形逃窜的本事不小,只要不离开上清山脉,也不往往深处去招惹那几个老怪,应是无事。
期间黑云儿也传达过疑惑烦躁的意思,毕竟它也感知到幼蕖一段时间内的精神波动异常。不过共生契约的那点联系没法传递太多信息,幼蕖含糊着安抚了一下。
感知到幼蕖现在无恙,彼此沟通鼓励了下平安保重的意思,黑云儿便不追着闹腾了。
幼蕖有很多事要做,为了今后的路。
白天,幼蕖在峰上观摩大家打理灵田、药圃,晚间,便回自己甲院的小房间里打坐、调气。她没有师兄们那么多的外伤,却有不少惊惧急怒而造成的内瘀,得一点一点调理化开了,为今后的修炼调整好丹田经脉。
她不敢闲下来。
若不借着修炼强迫自己规整神识放空脑海,她一人的时候,眼前便会浮现出当日的少清山:师父化为光剑湮灭于半空,六哥的火刃冲向魔人同归于尽,姑姑与大哥双双倒在血泊……
还有生死未卜的七哥八哥,眼眸失了光辉的三哥,再也不能行走的二哥……
只有修炼,不停地修炼,才可以短暂地将这些血淋淋的记忆挤到一边。
第11章 又见停云台
门前生有一株名为“一日钟”的长藤,藤上只有一朵倒钟样的花。晨起花开,日落花谢,杯盏大的花儿谢了之后会结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紫黑色种子。
幼蕖会收起一日钟每日结的种子,将其集中在半只葫芦瓢里,已经快集满了。数一数,一日一粒,那她已经来上清山快两个月了。
再一次丢下一粒小小的紫黑色种子,听到“嗒”地轻轻一响,幼蕖随意摩挲着略感糙手的葫芦皮,摸摸自己怀中温润如玉的小青空葫芦,暗生叹息。
同样是葫芦,生于少清则为宝,生于上清则为草。
姑姑曾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那是因为水土不同。
同样的青空葫芦,少清山与上清山都是灵气充足之地,而且,上清山只会更好。可是,小小葫芦的际遇却大不相同。
在上清山,这山上的青空葫芦,因为怕它抢占仙草灵植的养分,多半被当做没用的杂草给清理了,这半片小葫芦,还是她闲逛时从一堆铲除出来的草根里抢救下来的。
在少清山,同样的葫芦,是她和八哥喜欢的宝贝,二哥他们便会费了心思去照顾、培育甚至花费宝材去炼制,大受珍爱。
重要的不是水土,而是爱这葫芦的人。
她,惟有显出灵植仙草的特效幽香,才不会在上清山被视为山间杂草。
默默搁下装了大半黑圆籽儿的葫芦瓢,吞下以前食之无味的辟谷丹,又开始了新的一个周天的运行。
这期间唐云与苏怡然亦各来过一两次。
唐云告知墨川真人不知被什么事耽误了,迟迟未归,幸好宗内魂灯闪了一闪后就稳住了,又传来剑书回来,当不至有什么危险。
苏怡然被师父灵岩真人拘着学习新的药方,难得才溜出来一趟,急得跳脚,倒还要幼蕖反过来安抚她,倒赔出去不少小玩意儿。
平静的日子有平复的作用,过去的哀戚终于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过得两日,朱兆云飞跑来拍她的房门:
“幼蕖幼蕖!”
“朱师姐,什么事这么急?”
幼蕖有些奇怪,马头峰上这么大地方,朱兆云早带她走遍了,就算是马头峰以外,朱师姐也带她走了不少能去的地方。而且,昨日朱师姐陪她练了几剑,大喊腿疼腰酸,道是要歇个两日才能缓过来。
她以为这几日朱兆云都不会来找她了。毕竟,她急着找人对练打磨法术,而朱师姐却有些畏手畏脚,对这些很不感兴趣。
“我带你去看新来的弟子啊!”
又有新来的弟子了么?
朱兆云见幼蕖果然开了门,有些好奇的模样,大乐:
“我就知道你也想看!整天修炼有什么意思?法术就那几种,管用就行了呀!”
朱兆云拉起幼蕖就往外跑。
幼蕖却是只知道新进弟子即意味着将要分派选拔至各山头,并不想去围观看热闹。
“新进弟子,有什么好看的啊?朱师姐,你找其他人陪你去看吧!”幼蕖往回扯着自己的胳膊。
“嗳,你不懂!这新来的才好看出脾气样格。说不定就有分来我们马头峰的呢!”
“那又怎样?”幼蕖依然不解。
“那就更要看呀!”朱兆云对幼蕖的麻木不由着急,“这里面,就可能会有人和你住一个院子,分在一块灵田,还会安排一起做其他任务!”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我可要看好了,选好脾气好手力的,然后找机会央着郝师叔给我们分一个组,这样搭到一个好伴儿啊,任务也做得轻省些!”朱兆云很有经验地介绍道。
“哎呀,李师妹,说来还不知道你会被安排到哪里呢?你自己可有得到些消息?”
看着朱师姐灼灼的眼神,幼蕖只能摇摇头。
幼蕖来时是一人,还未到宗门选拔弟子的时候,她情况又有些特殊,所以宗门尚未对她有具体安排。
“哎呀,你还瞒我?好好好!我不问就是!”朱兆云半真半假地埋怨,语气亲昵毫不见外,还眨眨眼加上一句,“我就当不知道!”
幼蕖哭笑不得,在朱师姐意味深长的眼神下,她都莫名地心虚起来,好像自己真的知道什么内幕消息而舍不得透露。
她只得反复回忆了一下这两个月来唐云师姐与郝瑗有无不经意提过什么有用的消息。天晓得!还真的没有!
就只有唐云第一次来看她时提过她有可能入玉台峰,但是墨川真人迟迟未归,后来唐云再来时也没用再提此事。她总不能拿那没影儿的事来搪塞朱师姐罢!
若是不成,她被人取笑一两句空自夸口也没什么,但墨川真人与唐云师姐的一片善意可要被人嘲笑说话不顶用不诚信!没的堕了师父玉台峰的名声!
今日里有大批弟子进入宗门,应该是到了选拔时期,幼蕖多半是要与他们一起等待分配了。
上清山的弟子,有宗门在外的直接收徒,还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分脉的人才输送。
按她往日在少清山及这段时日在马头峰的听闻,这些分脉弟子原本就是各分脉的出挑之辈,可是到了上清山,还是要过一道选拔关。
这一关后,是有幸蒙得真人甚至真君青睐成为内门弟子,还是被随意发往各处外门峰头,那真是云泥之别。
内门弟子,特别是亲传弟子,乃至核心弟子,那待遇、机会、地位是毋庸置疑地远超同辈,以往那些耀眼的天才弟子几乎都是直接被内门真人真君直接选中的。
当然,到了外门也还有很多机会。
就幼蕖这些日子听说的,外门弟子中多有不甘平庸之辈,凭借心志坚毅在若干时日后脱颖而出,进而被选入内门。这种几乎每年都有,可是外门弟子基数太大,能再次被选上的幸运儿可谓百不存一。
修仙修道,不止是比天资,更多拼毅力心志,资质既普通,就需坚韧隐忍来弥补,忍人所不能忍,苦人所不能苦,这一关过了,便超出寻常修士不知凡几,便有无限光明前途。
可道理说来容易,又有几人能突破自身天生的平庸禁锢?
两人还不能御剑飞行,幼蕖犹豫了一下,铁木鹞子还是给按在了芥子环里。好在两人轻身功夫都不错,攀山越岭亦非难事,几座外门的峰头更是不在话下。
“你看!就在那边!”
朱兆云兴奋地一拍幼蕖,幼蕖还在想着内外门的事,蓦地被惊醒,她无奈笑笑,跟着看去。两人此时站立的所在是外门的一处小峰,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一片半倚山壁的大大的平台。
“那是停云台。”
“那是停云台。”
朱兆云出声的同时,幼蕖也在心里默默念道。
停云台,每次进小地绎镜历练,都是在此处出入。她再熟悉不过了。
就在前不久,她还满心欢喜、好奇,兴奋又期待,等着与七哥、八哥一道儿进山,第一次去到真实上清山的停云台。
八哥都和她商量好了,要在停云台的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偷偷刻一排字:“清都某年某月少清山老八小九同访上清山”。
如今,停云台就在眼前,她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别人欢天喜地驻足于这座白云围护的平台上观望。
第12章 绛枝华灼灼
停云台上已经有不少人,有老弟子在此迎新,有刚到不久的新弟子在等待集队。
一艘玉舟刚刚落下,新弟子鱼贯而出,一张张面孔上透着兴奋、好奇,满满的全是新鲜劲儿。
停云台上,不断有新降落的玉舟,大家的注意力也不断被一批批新下来的弟子吸引。毕竟,这些新弟子,可是代表着宗门的未来,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在这些新鲜面孔中独具慧眼地发现潜质上乘的人才。
是啊,谁不向往修道圣地上清山?谁不晓上清山停云台的名号?
脚落在此处,已经是半个上清弟子了。
朱兆云一拉幼蕖,声音难得的脆亮:
“是不是看呆了?我就说,光光这么多玉舟云集,就很值得看了!我们没什么出去的任务,难得坐上宗门的玉舟。哎哎哎!你看那艘,那是赤阳真人的,特别鲜亮!郝瑗师叔说你就是赤阳真人带回来的。哎!你也坐的那艘红玉舟吗?”
幼蕖顺着朱兆云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艘漂亮的火红色玉舟,六哥肯定会喜欢,他的异火颜色和这个很像,师父还说过要让六哥和赤阳真人多探讨一下火系法术。二哥肯定也喜欢,火属性的麟炎玉髓,做成飞舟后竟然有风属性的飞速特性,二哥肯定会扒在玉舟上看得不肯起身!
“哎哎,你听我说了吗?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坐的这个?”
幼蕖垂眼:
“我不记得了。”
“哦……”朱兆云有些恍然地捂住嘴,“对不起啊,我忘记你那时有些不清楚。”
“没事……”
不过幼蕖的这两个字又被朱兆云一连串热闹的话给淹没了。
“唉,我告诉你,我可惜了,我那时是跟着我舅爷一起来的!我舅爷把我拎在他那口长剑上,我吓得要死,都没敢往下看!唉,有个熟人就是不好,大家都能坐玉舟,我偏搭个剑光就进来了……”
朱兆云的话里有明显的遗憾,也有隐隐的炫耀,她的一位远房舅爷是外门满秀峰的一位老主事,面子、资历都不浅,故而朱兆云这样样平常的也得以在上清山外门轻松立足。
“我做梦都想乘着玉舟落在停云台上!那气派!嗬!下来的时候好多人看着你,嗬!”朱兆云仍然在滔滔不绝,为错过人生中可能的唯一一次受众人瞩目的机会而惋惜。
“你也错过了,多可惜呀!”朱兆云也真心地替幼蕖遗憾。
幼蕖勉强一笑,表示应和了朱师姐的好意。
“嗤!”
却是有人一声冷笑。
此处是外门的地盘,附近也有一些外门弟子在看热闹。朱兆云听得这声冷笑讥诮意味甚浓,心头不快,一拉幼蕖:
“谁呀!自己也不过在外门,有什么好高人一等的?我们俩好好儿说几句话,你这阴阳怪气地笑谁呢?”
其实朱兆云平素很是温和,但是今日她在兴奋头上,无端端被人泼了冷水,自己内心暗处其实也是有些羞惭之意的,但是面子上实在下不来,觉着这人分明是嘲笑自己没见识。
“我想笑就笑喽!”有人拨开枝叶,绿荫里走出一位身穿天青色道袍的少女,十五六岁年纪,樱唇珠眸,桃腮瑶鼻,气度高华,颈间露出一圈鲜明的红巾,愈发衬得她肌肤盈润、明艳逼人,只不过嘴角微扯,似笑非笑,神色看上去不甚柔和,带出几分犀利嘲讽。
朱兆云一见那天青色道袍就无端矮了一截,又看到道袍下摆上绣着一册小小金色书卷,分明是内门眠龙谷的亲传核心弟子,心里更没底气了,已经开了头的话也结巴起来:
“我们俩,好端端,也没惹你,你却来笑,笑我们……”
那身穿天青色道袍的少女似是未听见一般,看也未看两人,脸却撇过去,对着身后道:
“你走快点!”
这态度,完全懒得搭理朱兆云气势越来越弱的质问。
树叶一响,后面又现出来一身天青色道袍,下摆上也绣着一卷金色书册。后来的这少女与前面那个明艳少女年龄相当,不过容貌略平,身形略矮,腰身也略粗些,脸上却是更冷淡傲气的神色。
“催什么?你走得快,还不是笑一声都要被人冲撞?”
“我是笑了,她不高兴也正常。”那长相明艳的少女哂道,“不过,她不高兴,与我又有什么相干?你真去在乎才是被冲撞了呢!”
“几艘玉舟,一堆外门弟子,有什么好看的?”那冷淡少女带了几分嫌弃之色地扫了一眼朱兆云等人,“你要看那麟炎玉舟,直接去找赤阳师叔便是,偏这么远来看,能看到什么?”
“赤阳师叔在外面的时间多,我总不能特地跑过去说,师叔,把你玉舟飞起来给我看看?我也就是先看看它飞行时的状态而已,我手上的麟炎玉髓还没想好做什么呢!”
那明艳少女眼睛盯着飞舟,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一枝红心棉,完全忘了身边还站着与自己有了小冲突的人。当然,几个外门弟子,还真的从没值得她关注过。
朱兆云可没忘,可是人家是内门弟子,还是眠龙谷的人,她要气也没法气,再看那只还带着露水的鲜灵灵的红心棉,满眼的痛心简直要溢出来!
败家呀败家!
这红心棉的红心最难养成,水少了就焦,水多了就发白,这么一枝红艳艳的宝贝花儿,在马头峰,她要遇上,可是要千呵万护地供着,不是用来抵每月的上交份额,就是余出来好带到山下坊市里去换成灵石,至少值十几块灵石呢!
这姑娘,也不知道在哪遇到一株这么好的红心棉,竟然就当做野花一样掐了!八成,过一会就当杂草一样扔了!
“噫……”
这还没过一阵子呢,那枝红心棉果然就委身泥地了。
眼睁睁看着那玉手轻轻一抛,朱兆云脱口轻唤了一声,痛心不已。
那明艳少女诧异地看了一眼朱兆云,转过身去:
“羽音,我们走罢!”
两名眠龙谷弟子方才转身走了几步,朱兆云就扑过去,将那枝红心棉捡起来,连呵了好几口气,试图呵活了那有些蔫了的花瓣。
那明艳少女听到动静,忍不住回头一望,她只见那个小里小气的外门弟子捧着花枝一脸惋惜,又是不屑一笑,再看旁边站着的那个小姑娘,却不由笑淡了下来——那个小姑娘打扮更不起眼,一身普通的法衣看不出是哪里的弟子,不过脸色沉静,举止从容,既不羞于同伴小气局促,也不恼她们这两个内门弟子目中无人。
第13章 闲话内外门
那明艳少女认真地打量了两眼,却见那小姑娘也往她看过来,视线一对上,两人竟然彼此一点头,互相致意。
那明艳少女点过头后才一愣:自己这是在跟她打招呼?这小姑娘有意思!她和那外门弟子在一起,想来也是差不多的身份,至少目前还不是内门弟子罢!见到内门眠龙谷的弟子竟然不卑不亢,见自己这身装束也不生羡,还以平等的姿态向自己致意。自己竟然不知怎么也看她顺了眼!
“绛英,你走不走?”那被唤作“羽音”的内门弟子见同伴停步,蹙起眉头,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来了!”绛英对幼蕖笑了一笑,转头走了。
“哎哎,她叫什么?绛英?她怎么盯着你看?”朱兆云终于从那枝红心棉上回过神来,主要是那枝红心棉的花心已经被碰折了,不值什么灵石了,这才发现了绛英临去那一眼一笑。
“我就和她点了个头,算打个招呼吧。”
“打招呼?”朱兆云瞪大了眼睛,“哎呀,你刚来,什么也不懂!打什么招呼?她那是盯上你了吧!我就知道,这些内门弟子看不上咱,还心眼儿小!记仇!”
“没有,朱师姐,你放心。”幼蕖无奈地安抚朱兆云,“她真的就只对我笑了笑。没其他意思。”
“怎么可能!我顶撞她了!她还先笑我们来着!”
幼蕖揉揉额头,不知道怎么跟朱师姐解释。她真的没有从那个名作“绛英”的身上感觉到什么恶意。
那绛英与羽音两人,虽然对这些外门弟子有些居高临下之态,却不是飞扬跋扈、无理取闹的蛮横之辈。大概在内门被师长宠惯了,又是天资优异,故而养出些骄气。
若是这俩人有心挑衅,方才早就容不得朱兆云还捡起那枝红心棉了。
而且,就看绛英临去那一笑那一眼,应该还算是个明理的人,只不过,她确实看不上朱师姐这样的罢了。
“你才来,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在这些内门弟子面前就不能软,越软她越要拿捏你!我们外门也不是就低人一等的……你下次得硬气一点……”
幼蕖耳朵里还在源源不断地灌进朱兆云不服气的碎碎念叨,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招来朱师姐的这么多话。
“哎呀!”朱兆云一拍腿,又是一声大叫,“梁溪绛英啊!还有塍羽音!”
“谁?”
幼蕖莫名其妙地看着朱兆云遗憾又兴奋的样儿。
“眠龙谷的精英弟子呀!难怪那书卷不是虚线勾的,那是实心的一卷书哎!唉,说了你也不知道。”朱兆云叹着气。
“眠龙谷啊,我知道,是门内专研法术的一支。”幼蕖心里补充道:“不就是冷玥在的那一支山头么?”上次回少清山,冷玥道袍下摆处绣的,并非方才所见绛羽二人那样的书卷图样,好像只是虚线勾勒的一个书卷形的简图?不过她也懒得打听这位冷师姐的事。
朱兆云对幼蕖知道眠龙谷毫不奇怪,毕竟这小姑娘也来马头峰这么长时间了,肯定对门内有些了解了,不过这眠龙谷的特殊之处看来自己还有必要介绍一下:
“这眠龙谷啊,不像其他玉台峰啊宝瓶峰啊,差不多的就收了,人家收弟子要求高的很!所以,能进眠龙谷的,可都不简单呐!不仅家里要有足够厚的底子,还得自己过硬,练那些法术可费灵石了!唉,难怪,人家拿个红心棉不当回事!”
朱兆云一下子释然,对那绛英将十几块灵石抛着玩的行径完全能理解了。
“哎!难怪她领口敢露出红巾来!你看我们,制衣都穿得规规矩矩的!”朱兆云拍着巴掌叹气,不知道是叹自己太规矩,还是气人家不好好穿制衣,“那是她灵宝曙霞晴哎!曙霞晴!听说过没有?有名的!听说可以升级成法宝的啊!”
“哦,还是梁溪家的啊……”幼蕖也恍然,对什么“曙霞晴”她没感觉,却是对“梁溪”姓氏好奇。
“你也知道梁溪家?”朱兆云惊异地问道。
“嗯,大族,毕竟那么有名呢!”幼蕖微微一点头。
梁溪,据传是一上古秘地,后秘地内有一大家族举家迁出至青空界朱宸州,迁出后将秘地施法同化于青空界,以其灵气反哺天地。此家族遂以梁溪为姓,以示不忘祖地之意。青空各大门派亦甚礼敬其族,该家族人才济济,虽不张扬于世且独居南荒一隅,却是万千年来屹立不倒。
原来上清山眠龙谷亦有梁溪子弟。
难怪那么目下无尘。
塍氏亦是有名的修仙家族,不过比起梁溪一族就差了好些了。
“你知道这个梁溪绛英吧,听说她一进上清山就被眠龙谷的玄微真人收为……”
朱兆云的话语如此丰富,小道消息夹杂着风闻猜测,听得幼蕖头疼。幼蕖干脆直问一句:
“朱师姐,你好像不喜欢内门弟子?”
这句话有效地中止了朱兆云的话头,她愣了一下,说话都不太流畅了:
“嗐,你,问这个……我说了半天,你怎么还停在那好一会儿啊!是不喜欢,不过谁喜欢呢,是不?你也不喜欢吧!内门的就觉得了不起了,要不是我们外门干了那么多活儿,哼,她们吃什么用什么呀!”
幼蕖抿嘴一笑:
“那,要是内门真人要收了你做弟子,你去不去呢?你那么不喜欢内门。”
“呃……那个啊,再说吧……大概会去的,毕竟做内门弟子好神气呢!”朱兆云没想到幼蕖这么问,先迟疑了一下,可是她也不能拒绝内门的诱惑而违着心说不想去内门。
“原来朱师姐你不喜欢的不是内门,而是内门弟子的神气啊!”幼蕖笑了。
“你这丫头,说那么直白干什么?他们就是见到我们就……”朱兆云顿住了口,想了一下,才道,“咦,真要说起来,他们也没真干多少欺负人的事,怎么就名声这么臭呢?”
“那是不是外门弟子自己心里就觉得低人一等,所以对上内门弟子的时候就容易气短啊?当然,内门弟子觉得资质前途比旁人好得多,骄傲一些也是难免的了。”
朱兆云瞅着幼蕖:“咦,怎么才发现,李师妹你说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呀?”
朱兆云精神一振:“那我以后见了他们也不怵了!唉,我要是内门弟子就好了……算了,我又没有那么好的家世和资质,所以我就不空想了!”
第14章 甲院新居客
“可是,我听说外门弟子中也有资质平平,却努力奋进,最终入了内门还成为精英弟子的啊。”
幼蕖还是按着自己的想法鼓励了一下朱兆云,毕竟这是她进入上清山以来第一位交好的同门,她还是希望这位朱师姐能更进一步,不要那么早陷入世俗琐事。
“那个也太少了,进内门的是有,那也是很少的,成了精英的更是没几个,最出色的弟子始终还是真人真君亲传的那几个,你看看就知道了。”朱兆云一派门儿清的神色,极老练地点评道。
朱兆云觉得这位李师妹简直异想天开,外门拼进内门?那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存在,那是她们这么普通的人好想的吗?而且,那多累!
回到马头峰,幼蕖又被朱兆云拉着去看了下她昨日新播的灵种。因为幼蕖上次看她打理灵田,在旁边看了两天后,动手帮她干了小半天的活儿,竟然那一块苗儿就长得特别好。所以朱兆云一下子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帮手,有机会便拉着幼蕖来看一下,看看能不能帮她找出什么不足来。
回到甲院的时候,已经有些累了。
却见院子里站了五六个小姑娘,俱是十来岁,有两个有些眼熟,是方才停云台上见过,料来都是新入门的分脉弟子。
一同入门的还有部分小童,都是几乎毫无修炼基础,但资质都是上乘。这些小童不在马头峰,是直接由各峰挑选了去,作为原生弟子培养的。这些从零开始的原生弟子在情感上对宗门更有认同感,道术基础也更容易打磨得精纯厚实。
分脉弟子基本上已经培养出初胚,不需要再打基础。
马头峰便是安置这批分脉弟子的一处所在。
院中几人正叽叽喳喳地商量房间。
一个白衣姑娘在甲二进进出出,显是已经挑好了自己的住处。
“我想住中间那间。方才没进这院子的时候我就说好了。”一个身穿水红衫子的小姑娘指着甲三室道,白嫩嫩的手腕上一枚宝光四射的镯子直晃荡。
甲院里四个房间,一字排开,自右向左依次是甲一至甲四,有走廊相连。
幼蕖住的甲三室与右手边的甲二室,正在中间。
“抱歉,甲三室我已经住下了。”幼蕖走过来温声道,“这位师姐你另挑一间罢。”
旁边一个蓝碎花衣裙的瘦高个儿姑娘轻轻“啊”了一声,柔声对那水红衫子的小姑娘道:
“是了,方才那位郝师叔是说过,甲院至庚院是给我们这一批新来弟子住的,不过甲院已经已经住了一位师妹了,我们当时没留神记,可就都涌过来了。刘师姐她们去了后面,其实,乙院那些地儿也还空着呢!”
一来就被拂了面子,那水红衫子的小姑娘显然是不太高兴,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幼蕖,从光秃秃的随意发髻,到腰间看不出质地的白练,再到脚上沾了泥迹草叶的半旧靴子,最后目光回到幼蕖脸上,眉头微皱:
“你是谁?先住进来了?”
幼蕖见她直直盯着人瞧,问话直接,板着圆圆的小脸,眉眼抬得高高,衣着却不凡,料也是个给长辈惯着的。
本着近邻好相处的原则,幼蕖好言好语地解释道:“我已经住进来两个月了,来的时候住得随意,就住了中间这里。这里不过是临时居所,等日后宗门定了我们的去处,师姐定然会有更好的居处的。”
那水红衫子的姑娘面色缓了缓,眉梢落了一点下来,却仍然有些不情愿:
“我本来想住中间的呢。院中间这颗虬龙柏离房门近,我在院门外就看见这课老柏树了,这才先提要这房间的。我静修的时候就喜欢闻虬龙柏的味儿。”
说着还看看左右,意思是大家都听到她的话了。
这姑娘可真固执!
幼蕖只好道:“那你若是不介意这甲三室我已经住了段时日,我换给你便是。”
都是初来乍到,实在没必要为一个不重要的房间争来争去。
“你住过了呀……”那姑娘果然有些嫌弃。
幼蕖不禁生笑:难不成我还得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好了再双手奉上?虽然房间里其实天天除尘,也没什么用旧用坏,她都是用的自己少清山习惯的杯盏,连床上的铺盖和修炼用的蒲团也是她清醒之后掏出来自己的换了。
“袁师妹,你若想住中间,我这间换给你好了。”说话的是方才打扫甲二室的那个白衣姑娘,“也怪我,先一步进来了,随手就挑了这间,只当还有一间中间的呢,只顾着想跟你隔壁方便,却不知道已经有师妹先入住了。不然,可就省去这许多话了。我住哪都随便的!”
站在甲二室门口的这位白衣姑娘看起来比她们几个都要年长,中等个头,眉眼弯弯的,和气热络,一看就令人觉得这是个妥帖稳当的人。尤其身形凹凸有致别有风韵,与这院子里的其他几个面相犹带稚嫩的小青苗一比,明显成熟懂事得多。
人家还亲切又大方,打扫好的房间都爽快让了出去。
幼蕖当然也是小青苗一棵,不由对这位身具长姐风范的白衣姑娘心生好感。
“田师姐,那就谢谢你啦!”那位水红袁师妹一下子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地直接进了甲二室,还不忘回头得意地斜了幼蕖一眼。
幼蕖哭笑不得,好端端的,挨了这么一下子。她本身就有些累了,也很少与这么多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交道,便笑笑,对那位田师姐及其余几人点点头,先进自己房间了。
进门的时候她手一顿——自己的房门没有完全关上,有一道不小的缝。而走之前她记得是将门关好了的,应该是有人来小小地推了一把。
当然这没什么,新来的师姐妹不知道哪间住着人,看一下是正常的,而且她房间里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但是,在走廊位置,透过门缝,可以看得到甲三桌上除了原先的杯子外,另摆着一套用过的杯盏,床上也是有自己的用具。这,应该看得出里面住了人吧……
幼蕖想想,方才那位“袁师妹”人还站在院子里,应该是看不到这个角度。不过,那位田师姐在甲三隔壁的甲二进进出出,两扇门都是紧挨在一起的,没有看到吗?
应该是没看到吧……
外面又响了一阵,没多久便安定下来,大家应该是都分好了住处,再无什么争议了。
看看天色将晚,幼蕖掏出一粒辟谷丹,正准备用后打坐修炼,就听得门轻轻一响;
“李师妹,你若得空,跟我们一起用晚饭吧!”
第15章 新客初相聚
外面有人喊晚饭?
幼蕖听得是那位田师姐的声音。
想想白天也算是间接承了这位师姐的情,幼蕖觉得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大家都是初来乍到,又在一起住着,还是该好好而相处才是,便应了。
出来时,只见庭院里已经围坐了好几个人,那位田师姐正在转来转去地张罗。
因为院里原有的那张石桌不够大,不知是谁还搬了两张屋内的桌子出来拼接到一块儿。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食盒碗盘,看上去倒也丰盛。
“李师妹你出来啦!这些是我们各人随身带来的小食,比不得宗门上清山,胜在有各地风味。”
田师姐笑盈盈地招呼着,又对其他几人道:“我就说,大家处处就熟悉了,李师妹哪有这么不随和的?”
几个人都微笑着看过来,都很友好的样儿,就连那个水红衫子的袁姓小姑娘,圆润的面庞上这会也是一团和气了。
幼蕖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挑了个空处,对大家施了一礼:
“小妹李幼蕖。在这马头峰甲院先住了几天,理应是我带大家去膳堂熟悉一下环境才对,不过我自个儿也很少去膳堂……”她微赧地停了口。
这话是真的,可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相信,听起来容易让人觉着敷衍。
幼蕖对着那位田师姐浅浅一笑:
“方才听称呼,这位师姐姓田?师姐有心了,方才大家来时小妹都未顾得上介绍自己,真是有些失礼,却不想师姐已经知道了。”
那位田姓姑娘笑容满面,极是热情爽朗:
“哎呀,我也是听郝瑗师叔讲的,说这里住的是位李师妹。虽然说我们修道之人,本来辟谷丹就可以了,不过大家初次见面,聚聚吃吃,热闹一下嘛!”
她走上来拉起幼蕖的手,亲热地拍了拍,笑着道:
“师妹名字里的‘幼蕖’,可真是好听,和你人特别相称,芙蕖荷花,那可是天池仙品,最是清雅脱俗,师妹这样的人才,可不就是个莲花仙子呢!”
这话捧得幼蕖脸都烫了,她这一身灰扑扑的,膝盖上还沾着两块青苔印子,哪里跟莲花沾边儿了?
即使是以前住在少清山菡萏小院,幼蕖也从没将自己和什么莲花联系起来,那个小院的布置与名称完全是因为姑姑要她们不忘故乡来处才这样定的。
对于小院年年盛开的莲花,她更是从来没有过顾影照水这样的优雅行为,她只知道莲子清甜藕段脆甘,复有荷叶饼荷叶糕碧绿清香,一池花叶何其美味!
师父师兄们更是没把她往花儿上去想,自小到大喊“小九”最为顺口,和喊“老八”一样,那语气里带着多少无奈、疼爱、纵容与好笑。
姑姑呢,更多当她是“小芋头”。
把她比成莲花仙子,这,这,她委实是太过良心不安了。
被捧得挺不自在的幼蕖微红着脸儿将大家看过去,却见几个小姑娘都笑盈盈的,显见都知道这是初见的客套捧场,才好了些。
不过,只有那边的袁小姑娘做了个翻眼的动作,嘴角略有点下拉,圆脸微微转了半边去,却是带了些酸味出来。
幼蕖瞟了一眼石桌上离袁姑娘手近的一盆半青半红的果子,莫非是果子没熟?
袁姑娘露出的手腕白嫩团润得如同藕节子一般,一身水红衫子软滑轻薄,还绣着荷瓣纹与露珠儿,倒更似一朵被精心照料的养分充足的娇莲花。
“哪里,师姐真是过誉了。我家乡的‘蕖’,只是芋头的意思罢了,泥里长的,哪里能与仙根莲花一块儿提?”
就算名字好听也未必其人就多美多雅,幼蕖更根本无意抢人家的心头好,干脆就拿“芋头”来类比自己了,笑着坚决将“莲花仙子”一名给推脱了。
那袁姑娘果然脸上松了劲。毕竟么,芋头就是芋头,她袁喜夏最爱的便是清波芙蓉,也向来以仙莲自喻,只是不说出来罢了。这不知哪里来的乡下丫头,粗衣简容,面上无华,要是在她前面抢了“莲花仙子”的名号,她得怄死!
田师姐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她以为即使是修道中人不耽于俗事,但毕竟是女孩子家家,谁不喜欢把自己往美好的方面靠一靠?这位李师妹,果然是个泥芋头!死实死实的。
这是哪家分脉培养出来的弟子?
“那,请问李师妹出自哪一分脉?”
“我本是少清山弟子。”幼蕖面色平静,轻轻地答了一句。
少清山啊——
在座的有知道少清山大致情况的,若有所思,有对这支分脉不熟悉的,便随意听了。
幼蕖礼貌地微笑,问那位田师姐:
“请问师姐芳名?师承何处?”
“我呀,叫田雨因。我来自崇川分脉。”语气很自豪,崇川是一处较大的分脉,与宗门往来密切,出了不少人才,地属广平州,应该离绮色谷不远。
“羽音?”
幼蕖疑惑地重复了一下,见对面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我先前见到一位师姐,名字也唤作羽音,是宫商角徵羽五音之羽音,听得师姐名字仿佛,不知除了同音,字可有不同?”
“哦?竟然有师姐与我名字同音?那可有趣!可也是个缘分,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一番!”田姑娘听到这消息极开心,又解释了自己的名字,“我这个是风雨之雨,因由之因。我出生的时候干旱已久,那天却天降大雨,我父母说我是因雨而生,故而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师姐这个名字才好!”幼蕖礼尚往来地夸了一句。
“我住在甲一室。我比你们几个年纪都大一些,就腆着脸儿自称‘师姐’啦!哎,甲四室住的是燕华燕师妹。她是冷泉分脉的。”田雨因指着一位高挑个子的姑娘介绍道。
“我住你隔壁,我是燕华。下个月就满十五了。”
燕华看起来个子高,原来年龄并不大,手长肩宽,脑门儿上一排碎发,嘴如红菱角,一笑就绽得特别开,露出一口白白的牙。整个人都透着随意简单,还带着几分憨稚之气。
“燕师姐,我比你小几个月。”幼蕖与燕华见了礼,心里对这位没比她大多少的小燕师姐很有亲近之感。
“我是金余分脉的袁喜夏。比燕华大一点。”袁喜夏终于也淡淡开了口,在幼蕖投过来含笑问询的眼光后。
“袁师姐。”幼蕖领会了袁喜夏的意思,心里好笑,这位其实也是个小孩儿啊!
袁喜夏矜持地点了点头:“李师妹。”
甲院四人都在这了。
第16章 相见各有礼
甲院隔壁是乙院,两个小院子只隔着一道矮墙,中间还打通了,以一面篱笆门相连。
石桌边上还有四个姑娘,幼蕖看看打开了的篱笆门,心知这几位应该就是乙院的住户了。
方才初见时说想起甲三室已经住人的那位身穿蓝碎花衣裙的瘦高个儿姑娘在几人中看起来也是年龄也略大,沉静甜美,含笑的眼波温柔得像泉水,她的声音最好听,亦如山溪泠泠,清澈柔净:“李师妹你好,我们住隔壁乙院,田师妹喊我们过来聚一聚,叨扰了。我叫肖翼然,阴宁分脉。”
肖翼然手上正拉着另一位姑娘的手,她挽起那位姑娘的胳膊示意:“这是千灯分脉的郑媛。”
郑媛不知是羞涩还是冷淡,只让肖翼然代她介绍了一下名姓和来处,自己一声不吭,只嘴角勉强弯了弯,笑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然后微微一点头,就埋首下去。她的本色粗麻衣裙和人一样都很不起眼,感觉有些孤僻,似乎只与肖翼然站得近,方才幼蕖进院子时就看到这般,现在还是如此,她与其他人都保持着一点距离。
乙院还有两个姑娘也来见了礼。
“江燕儿。”
这位姑娘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语气亦是淡淡的,说得极简单,一个字都不能再少了。不过她容颜端丽,看起来颇为养眼,幼蕖也就忽略她的神情了。
江燕儿仪态尤其优美,衣裙纹丝不乱,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带着点傲气,幸好眉眼还算平和,未见刁钻之色。
“我是鲁琤琤,鸣玉之琤。我是严缇分脉的,我们那又干又冷,来上清山我可欢喜了!我们甲乙两院这么近,多好的缘分!师妹你有空去我那里坐坐,我在乙三室。”
鲁琤琤身形微胖,笑容可掬,言语大方热情,看着也是个好相处的。
八人称呼明了,围着桌子团团坐了。
“李师妹你尝尝这个。”
田雨因递过来一枚红红的果子,上面两圈碧绿的细纹看起来很特别,清香扑鼻。
“谢谢田师姐。”
幼蕖接过田雨因手中的果子,承了人家的好意,不免又夸了一句:
“这果子好香。”
“这是二阶的碧纹果。”介绍果子的是袁喜夏。
幼蕖看向袁喜夏,这位袁师姐的话头重点落在“二阶”上。嗯,坊市里,二阶起的果子,价格都会贵一些。
接到幼蕖的眼神,袁喜夏慢条斯理地又开了口:
“平常一阶的碧纹果已经不错了。这上面两道纹,说明果树长了有足足两百年了,是我们金余分脉自己树上结出来的,不像外面要拿去换灵石的——那些糊弄着模模糊糊有点纹路就摘了。
“分脉的事儿都赖我爹管着,那么忙,修炼之余还偏记得让几个弟子来留神伺弄着这几棵碧纹果树,不过是图个喜欢罢了。得亏栽培得用心,这果子的纹路才这么清晰漂亮。”
袁喜夏语气极淡极平常,面色一如既往的自矜,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却透出许多信息,几个人看她的神色都微微有了些变化。
鲁琤琤笑嘻嘻也拿了一个,“喀嚓”咬下去,汁水溅到了脸上,她不以为意地用袖子一擦:“果然好香!还甜。”又将自己面前的大碗端起来,往各人面前转了一圈:
“这是我自我们严缇分脉带来的,我们那草多树少,好吃的果子更少,妖兽却多,我从小吃肉就多。嘿,这四耳牦牛跑得飞快,不容易抓。我运气好,来之前逮到了两只,这风干的牛肉香得不得了,你们尝尝!”
四耳牦牛可不易捉,皮厚性悍,奔走如风,这位鲁琤琤若是能自个儿逮两头,真是了不起了,确实很值得一说。
幼蕖几人笑着各自取了些在手。
看来桌子上铺陈开的都是大家自各分脉所在地带来的些特产之类的吃食,各有特色,不仅美味,还富含灵气,难得的是天南海北地汇聚于此。。
燕华带来的一片大贝壳白如冰雪,薄如纸片,其上托着一排五彩小鱼干,一看就知道她也来自海边。冷泉分脉位于东楚州以北的黑庐州,也靠着归云海。
黑庐州的冷泉分脉与东楚州的少清分脉离宗门上清山所在的太玄州都挺远,算是比较偏远的两支分脉了。
幼蕖探手入怀,手拿出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青空葫芦。
“这是我往日收集的花露,今日不宜醺醉,各位远道而来,小妹便以此花露代酒,敬各位一杯。”
倒花露时却迟疑了——没准备那么多杯子。
燕华眼疾手快,手一掏,叮叮当当几声,桌子上落下几个小海螺。
“我们那里都是用这个喝酒的!这些是我平日里下深海抓的,这种螺肉淡而无味,但好在壳儿干净好用!这几只就送给几位姐妹啦。”燕华说得实诚,又补充了一句:“不值几个灵石的,就是好玩!”
袁喜夏先拈了一只在手,翻来覆去打量了又打量,螺杯看起来轻巧,却沉甸甸的,小巧玲珑、光彩莹莹,别有小趣,挑剔如她,亦不由生出几分喜欢。
燕华性子简单直接,相处不劳神,袁喜夏也说不出不好来,她手持螺杯,自然看向幼蕖。
幼蕖一笑,先给袁喜夏倒了花露,然后其他人也一一满上。
几只手聚到一块,纷纷取了螺杯,花露入口,清甜幽香,沁人心脾,令人愉悦。
“这是,少清山的花露?”袁喜夏方才就已经好奇了,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遂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白石真人的弟子?”
“是。”
幼蕖微敛了笑容,点了一下头。
袁喜夏有些愣神。
江燕儿与肖翼然在各自分脉的时候就听闻过少清山之事,微带怜悯地看向幼蕖。
幼蕖垂眸掩去情绪,再抬头时,眼底已经平静:
“各位若觉得这花露好,不妨多饮两杯。莫看这葫芦小,容量可不比乾坤瓶小多少。”
田雨因倒未将“少清山”三字放在心上,她笑着伸过自己的杯子,又见身边袁喜夏的杯子也空了大半,便干脆自己接过了幼蕖手中的青空葫芦,道:
“有这么大吗?那我得看看!李师妹你莫客气,我自己来!”
然后帮在座几人都加了满杯,大家不免又礼让了一番,一来二去,彼此之间又熟悉了几分,小院里氛围不由活了起来。
第17章 食之亦有思
“这几味点心大家看看还喜欢,没想起来多带些。是自家的,你们若喜欢,回头我让家里多送点来。”
江燕儿面上比初始温和了许多,淡淡地开了口。她将一只精致的镂空木盒往前轻轻推了推,盒子里面装着同样精致的八只小点心,不仅形象各异,连颜色也是色色分明。
江燕儿这只盒子上钤印着八宝阁的标记,这家酒楼贵得离谱,在座的有识货的,不免有惊叹声,连袁喜夏也不禁微微侧目。
袁喜夏是几人中有些见识的,她知道八宝阁从属于东鄂州最大的商会广源斋,各州都有分店,但看盒子上的花瓣样式,是东鄂州总会所有。
“原来江师姐来自南台分脉。”
江燕儿对袁喜夏含笑略一点头,认可了她的眼力。
东鄂州的南台分脉是上清山众多分脉中比较强劲的一支,袁喜夏自认家世不凡,心道这个江燕儿果然也是个有点来头的,难怪有些气度,和自己倒是可堪一比了。
肖翼然拿出来的也是一只木盒,但是比江燕儿的要简单得多,干干净净的素净原木面上托着十几只白生生的果子,是中上品级的冷玉柑。
和肖翼然紧挨着的郑媛,垂目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个芭蕉叶包裹,半解开的叶子里露出几只看起来挺普通的小馒头,不似其他人的果子肉干那般灵气明显。
看起来鲁琤琤确实以往果子见得少,手净往几色果子上落,一会的功夫,面前已经散落了三四个果核。
“田师姐,这果子你们那产的吗?”
鲁琤琤吸溜吸溜地咬着一枚青红相间的果子问道,这果子摆在田雨因面前,而且其他人带的吃食她都见过了,这果子她便自然认为是田雨因的。
“啊……你若喜欢,就多吃几个。”
田雨因顿了下,莞尔一笑,抓了好几个果子送到鲁琤琤面前,又招呼大家:“你们都来吃!”不住将桌上各味小食往各人面前递过一两样,自己也吃得极尽兴。
桌上大部分吃食都很受欢迎,很快就没几样了。
“咦,这点心还有一个,你们不吃?”田雨因拈起江燕儿那只精致木盒内的最后一只点心,问了一句,便随口道,“那我来清掉罢。”顺手塞进了自己嘴里。
幼蕖看了一眼那只木盒,她记得,方才大家纷纷来取点心的时候,似乎郑媛没有动手。
郑媛有些拘谨,一直没有参与大家的说笑,不过是附和着客气地弯弯嘴角而已。她吃得也少,只往离她最近最熟悉的肖翼然面前取了两次果子,鲁琤琤塞肉干的时候拈了小小的一片。桌子上看起来最珍贵的碧纹果和八宝斋点心,她都未去碰。
看到自己面前叶子包里那几只小小的馒头没人去动,郑媛眼神一黯,头更低了。
手里突然被人塞了一条五彩鱼干,郑媛顺着看过去,是肖翼然,正笑微微地看着她。
郑媛正要拒绝,却见肖翼然嘴里也咬着一条小鱼,故意放大了动作吃给她看,泉水般的眼波里不仅有笑意,还有理解与劝慰。郑媛嘴角动了动,却没说话,默默接了。
郑媛低着头,默默地一丝一丝地扯着小鱼干。突然一只瘦瘦小小的手伸过来:“郑师姐,我吃你一只馒头啊!”
是李幼蕖。
幼蕖固执地伸着手,直伸到郑媛面前,她笑嘻嘻的,带着些许小女孩的撒娇口吻,闪亮的眼睛盯着郑媛,让郑媛想起了自家的小侄儿小侄女要糖果时的神情。
郑媛心里一松,有些迟疑地拨开叶子:“这个冷了,我……”
“我自己来!”
那只瘦瘦小小的手掌如愿等到了郑媛搁上去的小馒头,满足地握紧,缩了回去。
“我和师兄们在野外的时候,经常这样烤馒头吃。”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幼蕖指尖的火苗绕着片薄了的馒头片转了几圈,一阵焦香散了开来。
“好吃吧!”
将又烫又香的馒头片分给众人,幼蕖毫不客气地又将剩下的几只馒头连同叶子包一起挪到了自己面前:“谁都别和我抢!我以前最喜欢吃我们山下人家做的馒头了!就这样……对,你们也可以试试!”
田雨因没有火灵根,发出的灵火苗不大,干脆用嘴不住地吹,难得地在稳重之外露出点小儿女气,看笑了众人。
鲁琤琤一下子就烤成功了,得意地一抹嘴巴:“香!”
“哎呀!瞧我这笨的!”
燕华也有样学样地放出来灵火,一不小心却是烤焦了,她也干脆,将焦馒头直接塞嘴里大嚼,还直点头:“嘎嘣脆!好吃!”
幼蕖笑得歪了身子,然后用火又烤了一片递给燕华,燕华夸味儿好,她却摇摇头:“我烤自家的馒头手才熟。这个,郑师姐应该烤得比我好!”说着,将一只馒头递到郑媛手中。
郑媛一愣,接过那只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上的馒头,心里滋味难言。她在幼蕖的催促下,在燕华期盼的眼神中,指尖一弹,一朵漂亮的蓝紫色火焰盛开在掌心。
“呀!”
连袁喜夏也禁不住惊呼出声,江燕儿也投过来惊讶的目光。这蓝紫色火苗如此明亮纯粹,显见是拥有极佳的火灵根,却只有微微的暖意透出,毫无火的炽烈之气,可见郑媛控火的能力相当不凡。而且,只怕还有难得的异灵根。
幼蕖看到这意外之喜,心里亦是高兴得很,她手指连弹,连珠价地将馒头片弹去,原先最不起眼的小馒头片在大家的笑语中,绕着郑媛的掌心火“嗖嗖”转成了一个圈。
小小的馒头片被郑媛烤得外酥内软、香气四溢,竟然成了小筵席上抢手的吃食。
看燕华因为抢馒头片而被呛到,结果咳得停不下来,郑媛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家世贫寒,不比别人有底气,不免有些自伤又清高。原先只当世人皆是势利眼,名门弟子更是眼高于顶,不想这几位同住的姑娘虽然脾性各异,有的也难免有些小脾气小娇气,却大体上不难相处。还有几个更是很好,意外的好。
燕华也确实够可乐的,她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咳出来了,手里却还抓着一片馒头不肯丢,只能就着幼蕖的手狂灌花露,被幼蕖直嫌弃:“你这是找借口喝我的花露呢!”
郑媛眼睛更亮了,带着还未完全褪去的羞涩,依在肖翼然身边,启唇而笑。
第18章 相处新同门
肖翼然偏头看到郑媛的笑脸,微微讶异了一下,心里好生欢喜。她这个新朋友,来自西鄂州的千灯分脉,与所在她阴宁分脉的乌朔州相近。因有缘,两人在来宗门的玉舟上相遇邻座;更因投缘,两人几日就成了好友。
千灯分脉新建不过几十年,比其他分脉更弱小些,那一片地荒民愚,所出的弟子也多是资质平庸,向来少得宗门关注,几位驻守分脉的道人自己本就过得勉勉强强。
郑媛家世低微,父母不过是炼气散修,兄弟姐妹里仅仅郑媛一人有些前途,极好的火灵根下还有难得的冰系异灵根,且是个天资毅力出众的,只是这种灵根极费灵石,家里倾其所有供她修炼,却是养不起,好容易拜在了上清山千灯分脉神风道人门下做了弟子。
神风道人虽喜爱郑媛资质,却无奈自身能力有限,无力给予其更多资源,幸而宗门挑选弟子的人眼光不错,将郑媛挑上了玉舟。
郑媛是个闷声不响的,上了玉舟就默默在角落里一人呆着。其他分脉弟子都聊得热火朝天,没多久就弄明白了彼此身份家世,她本就穿得寒素,又不主动与人交流,人家自也不去多费气力搭她的话。
肖翼然心地软善,前两日见邻座拘谨守贫,心底先生怜悯,有意示好扶助,却未想到,交流下来,发现彼此极为投缘,你欣赏我内秀,我认可你慧心,几日下来,竟然成了平生第一好友。
郑媛只有在肖翼然面前才露出些本来性情,对其他人仍然是始终带层天然的距离感。肖翼然深深敬佩好友的坚韧聪慧,也怜惜她因囊中羞涩而产生的自卑自傲与敏感之心,却不敢轻易开导,只怕伤了人心。
今日田雨因喊大家拿些吃食出来聚聚,肖翼然就担心郑媛不爱参加,又见大家都有好食,更怕她多心难过。
果然,难免有些令她难过的事体。
幸好,那位李幼蕖师妹天真无心中解了困,令郑媛的心敞开了不少。
就冲这一点,肖翼然对李幼蕖的好感倍增。
当然,大家都极好,没有人因为外在的寒酸那么明显地表示对郑媛的轻视,即使是江燕儿和袁喜夏那样的大小姐,也保持着面上的礼貌。
可是,像方才那么多吃食在桌子上,几位师姐妹都会本能地去取美味的、上佳的,那种无意的忽略性选择,无形中就刺到了郑媛的心。而这位李师妹对待吃食都一视同仁,无有贵贱之分,还把气氛带动得围绕郑媛活了起来。
郑媛可是难得这样与人同乐!
一心盼着密友好的肖翼然有意拉着幼蕖与郑媛多说了些话。这位李师妹果然质朴烂漫,说话又有趣,处处逗人发笑,带得郑媛也不知不觉地话多了起来,声音都放开了好些。
初次见面的这场小聚直到月上中天才结束。
回到甲三室的幼蕖在桌旁坐了一会,小小地扪了一口花露,清凉微甘的湿润自喉入肚,这少清山上平常的滋味,此时牵起多少难舍与回味。
她回想几位新同伴,果然是各有特色。也挺好,上清山本就与少清山不同,她要认识到,这里不会再是以前的家人感觉,她也要学会与亦友亦伴亦竞争关系的同门相处了。
翌日一早,朱兆云又来拍她的门。
“幼蕖啊,今儿我们去药圃!说好了收果子的!”
马头峰的药圃在外门诸峰中是有名的。
上清山外门四处药圃,种的多是些常见常需的灵草,除了上交宗门库房,还要备外门弟子日常所用。马头峰的这个药圃品种又多又全,加上马头峰主事郝瑗特别花了些气力在照看药圃上,所出产的药材不仅品质上佳,还育出了几味难得的变异灵草,即使是内门有时也要来这里寻药。
郝瑗也不是个抠门的,药圃留足宗门弟子所需,有多余的,便默许了马头峰诸人去取用一些,只不许拿去卖钱这一条必须牢记。
药圃边上一圈不知道被哪一代弟子顺手插了些枝条,竟然成活,长成了果树,不时有几色灵果出产。这果树不在药圃账册上,又沾了药圃里灵壤的光,马头峰弟子便将其作为自家福利,结果子的时候便分着收好了,可自己品尝,也可下山去坊市换些灵石作私房钱。
朱兆云是马头峰的老人了,自然知晓有哪几颗树这两日要熟果,又有哪几味灵草灵植最近有富余可供大家取用。
幼蕖前几日听朱兆云说了一回,今日听得她大嗓门叫唤,便应声出了门。
“李师妹,早啊!咦,你去哪里?”
幼蕖回头一看,原来是田雨因笑盈盈地站在甲一室门口跟她打招呼。昨天晚上大家才熟悉了起来,幼蕖自然不好不回应,便答道:
“田师姐,你早!”
她指了指朱兆云:
“这是马头峰的朱兆云朱师姐,她约我去药圃……”
“我带她去药圃什么的随便看看罢了!”朱兆云抢着答了一句。
“是吗?”田雨因眼睛亮了起来,“我早听说马头峰的药圃有名,不知能不能跟两位去见识一下?”
“……好啊。”
幼蕖顺口答应了,看向朱兆云,却见朱师姐面上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
“哦……那行,一起吧……”
朱兆云答应着,手上却捏了幼蕖一把,笑容有些勉强了。
幼蕖知道这是朱师姐不太乐意了,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方才答应田雨因是不是答应得太草率了。
毕竟只有朱兆云才真算得上是马头峰的人,她能去药圃已经是跟着沾光,却还随口应了田雨因。朱师姐哪里认得田雨因?朱师姐应了田雨因也是看在她李幼蕖在这里的份上吧。
不过堵嘴也晚了。
幼蕖对朱师姐干笑了一下。
“那一起走吧!”
朱兆云唆了幼蕖一眼,没再说什么,带着俩人出了甲院的门。
幼蕖觉得,今儿朱师姐的话少了好多。要是以往,朱师姐要碎碎叨叨跟她说好些的,比如今天的灵果有多好可以多换些灵石,今儿的灵草有多好可以益气健体之类。
今儿朱师姐就简单地说了几个短句:
“这边。”
“这里右拐。”
之类。
李幼蕖心里有些歉疚,知道朱兆云答应得勉强,又担心田雨因被朱兆云的冷淡弄得尴尬,只能两头都陪着笑笑,心里大骂自己。
第19章 马头峰药圃
田雨因却不觉什么,一路神采飞扬,见什么问什么:
“那边灵田里长的是什么?好精神!”
“咦,这棵七子树长得这么好!七种果实都清清楚楚的!我们青墩山也有两棵,却只能结出五六种果子来!果然是上清山!”
“朱师姐,你是马头峰的前辈了,有事请你多多关照啊!”
几番问答下来,朱兆云脸色不知不觉也松动了,笑语也多了些。
走近药圃,朱兆云迟疑了一下,交待:“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药圃里非马头峰弟子不能进,你们先在外面,嗯,看看这里的果子呗,等我跟这里负责的段师兄说一声再摘。”说完,她瞟了一眼幼蕖。
幼蕖苦笑:这还是抱怨自己了。本来朱兆云已经说好可以带她进药圃的,现在,因为多了个田雨因,她便一道被留在外面了。
当然,若是自己跟了进去,留下田师姐一人在外面,也是尴尬。
李幼蕖算是学会了一点为人处世的学问——不是自己主事的时候,还是不要随口答应人的好。
毕竟是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啊!
若是在……
幼蕖闭闭眼摇摇头,不去想那个“若是”。
“李师妹,你在想什么?”
睁开眼,是田雨因关切的眼神。
“没什么。”幼蕖笑笑。
“可是我看你脸色不好哎!”
“没有,就是想家了。”幼蕖尽量自然地回了一句。
“哦。”田雨因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的,我有时也想!听说,在上清山筑基后,就可以下山探亲呢!”
幼蕖可还不知道这个规矩,她早来两个月,竟然知道得还没田雨因多,一时茫然又惭愧,正要细问,就听人惊喜地喊了一声:
“田师妹!”
药圃里走出来一位师兄,个子瘦小而灵活,一脸热情的笑容。幼蕖前段时间跟在朱兆云后面见过,是打理药圃的几位师兄之一。
“蒋昕师兄!”
田雨因同样惊喜地回应,几步快跑,人就迎了上去,白色的裙衫飞扬得如一片云彩。
“你是来找我的吗?”蒋昕乐呵呵地问道。
“不是,是朱兆云师姐带我们来见识一下。她先进去了,我们两个是外人,不好擅入呢!”田雨因划拉了一下自己和李幼蕖。
“哦,我是看见朱兆云了,她跟段师兄去找什么了。什么外人内人!都进了上清山了,不都是一家人!来!我带你进去!”蒋昕手一挥,招呼着田雨因入内。
“那,方便吗?朱师姐都没敢带我们,那位段师兄会不会责怪你?”田雨因还是有些迟疑。
蒋昕一听这话不满了:
“怎么不方便?药圃里我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来来来!进去!”
“还有李师妹呢?”田雨因又指向李幼蕖。
蒋昕记得这个瘦瘦小小的李师妹好像是常跟朱兆云一起的,不以为意,手一划:“一起进吧!”
“哎——”田雨因欢欢喜喜地蹦跳着过来,拉起幼蕖,“我们跟蒋师兄进去!没事的!”
幼蕖摸摸鼻子:我知道没事。
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顺从地一笑,跟着田雨因一起进了药圃。
“田师妹,你尝一下这个小金灯!”蒋昕顺手自头上摘了一个淡黄色的果子给田雨因,嘴里的话不停地往外迸,“昨儿那婆罗果好吃不?今儿熟的更多了,你还要不要?其他果子也有了!”
田雨因听得“昨儿那婆罗果”一句,脸上一滞,赶紧回头看了一下幼蕖,见这位李师妹落后了好几步,正东张西望,四处打量药圃里的花花草草,很是好奇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交流,遂灿然一笑:
“蒋师兄你太客气了!如果你方便,随意摘几个果子就行!”
蒋昕被这一笑晃得花了眼,头点得如捣蒜:
“你带了芥子囊吗?我给你个篮子,随便装!”
蒋昕极热情地招待着田雨因,往她手里塞了个篮子,他又看了一眼幼蕖,犹豫着又道:
“李师妹,你也摘几个。”
区别对待如此明显,幼蕖觉得好玩极了,觉得这位蒋昕师兄实在是有趣。
蒋昕被幼蕖那亮亮的一眼看得莫名有些心虚,咳嗽一声:
“咳!这边都是刚刚熟的果树,田师妹你喜欢哪一种?”
“就这个小金灯,我最喜欢。”田雨因扬起手中咬了一半的淡黄色果子,笑道。
“那师妹你随意摘。”蒋昕赶紧,又连忙道,“我也来帮你!”
两人四手,叶子被纷纷摇落,篮子里很快就装了一半。
幼蕖随手也摘了一枚小金灯,咬了一口,又打量着果树。这小金灯长得挺漂亮,树干又直又壮实,看样子被照料得不错。不过,为什么只是淡黄色?
手里的果子咬开后,果肉呈现出温暖的日光色,口感清爽、汁水充足,就是,味儿好像有些不足?
幼蕖瞅着果子,有些想不通,少清山师父的药圃里也有两棵小金灯。
少清山的小金灯果味浓厚,颜色金黄,哪怕是捣碎了泡果茶,也是满口浓浓的香甜味儿。也没听说这小金灯是多么难得的树种啊?师父师兄们平日里也没特意去照料它。
为什么上清山这么好的地儿,长出的果子似乎和少清山有些差别?
幼蕖吃了一枚小金灯,顺手又摘下一枚想再确认一下味道。
“两位师妹果然好眼光,这小金灯是这些果树里头长得最好的。”
抬头看去,树后转出来的是段钢段师兄,一个面相温和的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是这药圃的主事。
朱兆云跟在段师兄后面,手里的篮子里已经装了些灵草的花果。她见田雨因的篮子里已经装了不少果子,有些不满地扯了下嘴角。
“段师兄,你看……这,大家还都没来采呢。”
段钢温和地一笑:“这位是新来的师妹吧!”
“段师兄,幸会!小妹田雨因。”田雨因迎上去介绍自己,笑容里满是歉意。
“是我们一时好奇,想见识一下马头峰的药圃,就跟着朱师姐来了。蒋昕师兄是看我们在外面等得无聊,便带我们进来见识一下的。
“本也没想到可以摘果子,哎呀,看长得实在是好,就忍不住伸手了。
“这果树这灵草真是打理得极好!就这小金灯比外面的也嫩甜!就这片药圃,我来了才知道上清山果然是宗门气派!”
第20章 药圃各有得
“田师妹你客气了!”
没有人会拒绝如花少女的善意殷勤,段钢本就是和气的人,受了人家的捧场,语气也就更客气了。
“都是上清山弟子,自然都可以摘的。这果树本来就是大家自己栽了供点零嘴的。别的峰头弟子来这里,说一声,都是可以摘几个的。
“不过,这小金灯吃口虽然好,多了却会令筋脉刺痛,要配着其他果子才好。呶,那两棵,八月雪和乌饭子就可以。”
段钢的手指向另一处。
“多谢段师兄指点!”田雨因甜甜地笑道,又对着蒋昕致谢,“也谢谢蒋师兄,帮我采了这么多小金灯!”
“哎,不谢不谢!”蒋昕乐呵呵地应着。
只有朱兆云平着脸,走到树下,伸手开摘起小金灯,一手揪住两三个就往下扯,眼看那枝都要折了,幼蕖赶紧上前:“朱师姐,我帮你。”
朱兆云眼角瞅着田雨因与段、蒋二人走远,遂嗔道:
“你这丫头,多什么嘴呀!本来这是我们马头峰的小福利,被她一分,可就少了!”
幼蕖理亏,赔了个大大的笑脸送上:“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而且,蒋师兄带我们进来的,我……”
“哼!还摘我的小金灯!摘了那么多!可以换好多灵石呢!”
朱兆云心疼的实在还是灵石。这小金灯是她舅爷初来时栽下的,她心里一直有些把这树当成自己的私产的意思,至少,她有理由摘最多!
当然这话不好明说,不过以往几位师兄也都容着她先采多采。今儿却被一个还不知道要分到哪里的新弟子摘了鲜,还摘了大半篮!
那个气哟!
朱兆云吐了两口气,往幼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得从你的份里扣!”
“嗯嗯,朱师姐,我本来不用的,我就尝这两个就行了。”幼蕖举着手里的黄果子,微歪着脑袋笑道。她是真不稀罕这小金灯,味儿比少清山的差远了!方才她看了下周围,有逝水流年阵的痕迹,原来这小金灯是被阵法催熟的!少清山的却是按着四季轮转自然生长的,如何能相同?
“你个傻人!”朱兆云又嗔道,“多少换几块灵石呢!你以后就知道缺灵石的难处了!吃了也好!我告诉你,如果进了内门,反而不容易弄这些外快了!”
幼蕖嘻嘻一笑,也不辩驳,帮着朱兆云连摘了几把果子。她动作又利落又快,眼光更是快准狠,黄色略差一些的都忽略过去,篮子里落下的果子个个饱满精神,成色十足。
朱兆云很是满意这个小帮手,方才被这个傻丫头带来的些许烦扰也就算了。不过,下次还是不要像今天这般在门外出声喊了,得用个传音符才行。
唉,这丫头还没弟子牌,又出不了山门,还得自己去买!
朱兆云有些头疼。
这小丫头,孤苦伶仃的,连身好衣衫都没有,灵石估计更别谈了。
“行了!”
朱兆云掂掂篮子里的分量。还得给其他同门留着份呢!
“我带你逛逛药圃。”
马头峰的药圃确实打理得精细,一畦畦之间界限分明,各色灵光闪烁,药香扑鼻。
“我们这里呀,好几畦药田里都配了五色壤呢!那是宗门见我们马头峰的药材上交得又多又好,特地奖励的!还是多亏了郝师叔!你知道为什么?”
幼蕖很配合地求教:“为什么呢?不是宗门的奖励吗?”
“这就是郝师叔的高明之处了!”朱兆云果然更乐意开讲了,“当时宗门给我们马头峰的奖励有灵石、五色壤、道器这几样,要选一个。好多人都想要道器,我们几个想要灵石。可是郝师叔说了,灵石可以挣,道器也不稀奇,可是五色壤可遇而不可求,更是长远之计。”
幼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位郝瑗主事,真的是有眼界的。
见李师妹点头,朱兆云谈兴更浓了,她一拍腿:“可不就是!我们被一点拨,也想明白了,这五色壤看起来好处不是立马拿到手,可是,果然是长远之计!你看!这以后,我们马头峰的出产就更好了!还弄出来几样变异灵草,现在宗门每年给我们的份例都要比其他峰头多出一两成!”
她指着手底下一株青色灵草:“你看!这烟光草,原来是蓝色的,培了五色壤后就慢慢变成青色的了!宝瓶峰的人说了,这种青色的烟光草的成丹率比蓝色的要高三成!”
这么好?
幼蕖弯下腰打量,草叶宽扁如带,青色烟气流转,一颗青莹莹的露珠儿挂在叶尖上摇摇欲坠。
少清山没有人擅长炼丹,灵草多作他用。蓝色的烟光草是有不少,不过那是因为图这草的蓝色漂亮,她像绣花一样围着师父的药圃栽了一圈。
还真是没见过青色的烟光草。
幼蕖好奇地伸出手,接下那滴青色露珠。
“这接露珠的活儿可抢手了。”朱兆云以为幼蕖动了心思,赶紧解说,“灵草上的露珠都说是有益于清洗筋脉里的杂质,不过,我觉得有这个功夫来收集这点露水,还不如去好好打个坐。除非是顶顶少见的风灵根才收得起,否则,一滴一滴的,哪有那么好收!这些灵草多精贵,弄坏了还不够赔的!”
幼蕖摇摇头一笑,这滴露珠尝起来确实有极微弱的灵气,若是多了,或许是有些功效。但是,正如朱兆云说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好好修炼。朱师姐倒是难得有眼光了一回。
花露用灵力法术批量收取固然是快,可是灵草灵花细须嫩叶的,极容易碰折。
说起来,幼蕖在少清山也收过不少花露,但她和八哥是练过特殊的手法的,七哥知素的风灵根曾经敞开了给大家试验法术灵力,一门心思想练速度和巧劲的八哥曾拉着她反复钻研,练得纯熟。一股风过去,又轻又飘,这叶尖花蕊上不伤分毫地收点花露,不过是小菜一碟。
也只有我少清山才有这样的机会吧……
幼蕖捏捏掌心,吐口气,将回忆逼退。
“李师妹,你们也在看灵草呢?”有人扬声唤道,声音又高又亮,透着愉悦欢欣。
田雨因正自远处两畦药田中间的田垄上漫步过来,笑靥如花,裙衫飘拂如蝶翅,与蒋昕、段钢两位师兄相谈甚欢,已如陈年好友。
第21章 玉盘荐嘉果
见了田雨因与药圃两名弟子的熟络样,朱兆云撇撇嘴,悄声对幼蕖道:
“你们甲院的这位,可真是个人物。”
幼蕖抿嘴一笑:
“田师姐接人待物,确实比我擅长。”
这话幼蕖是说得真心实意,她知道自己嘴拙,心也不够开窍,与生人相处容易犯怵。人人都有长处与短处。田雨因这样,也没什么错,只要不伤害他人,用什么法子博人好感,谋点红利,那完全是她的自由。
幼蕖学不来田雨因的玲珑八面,却也不因此对田雨因产生反感甚至厌恶。
两人不是同道中人罢了,都走不到对方的路子上去,却也没什么对错之分。
各人有各人的谋生之道,没理由自己不会说话就是淳朴简单的,人家会四处逢迎就是阴险奸诈的。有无心机与手段,从来都不是褒贬的标准。
朱兆云一指头戳在幼蕖肩膀上:“你个笨丫头!你小心些就是了!”
“我知道呢朱师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没那么笨的。”幼蕖好笑地回敬着推过去,心里却也知道朱师姐是为她好。
朱兆云看着幼蕖从一个闷闷的小木头到渐渐有了笑语,有一种看着小丫头成长的感觉,也自然以长姐的身法来教育妹子了。不过她也知道,田雨因这批新来弟子资质都不错,估计着是要进内门的,而且以田雨因这样的处世能力,极有可能博得高层青眼,故而她心里再不欢喜,却也不好明面上得罪人,只能私下里说道说道罢了。
自药圃回去的时候,幼蕖提了只小花篮,里面放了大大小小数十只新采的灵果,这还是朱兆云塞给她的。
她原是不要,朱兆云眼睛一瞪:“给你你收着就是了。放心,这是从我的份例里扒给你的。”最后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朱兆云的眼睛却是瞪着蒋昕、段钢二人。
田雨因得了些什么,幼蕖不知道,也没问,反正看蒋、段二人热情的模样和田雨因眉宇间的喜意,应该很有些收获。
及回到甲院,院子里聚了几人正在闲聊,看她们二人回来,不免有问。
“我们啊,我们去马头峰这里的药圃看了看,这里的药圃听说还不错。”田雨因大方地笑着,“看,我们还给你们带了些灵果回来。”
大家顺着田雨因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聚集到幼蕖手里的那只小篮子上。
“啊?”幼蕖有些茫然,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有些傻了。她原先确实就是想带回来大家分着尝个鲜的,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而且田师姐那样介绍这是“我们”给大家带回来的灵果,她有些糊涂,还没回过神来。
几息后她才有些醒悟,赶快把篮子提起给大家看:
“马头峰的药圃有不少灵果,是马头峰弟子们的福利。田师姐和我……”
“是啊,药圃的两位师兄我现在都认识了,以后大家都可以跟我去看看的。呶,这就是他们给的。来来来,吃果子。”田雨因热情的话涌得太快,一下子就把幼蕖干巴巴的几句给淹没了,连她手上的篮子,也被周到的田师姐顺势接了过去,搁到了院里的石桌上。
“琤琤,你喊一下你们那边的人呗!”田雨因果然很周到,看到院子里几人中,乙院只有鲁琤琤一人在,便招呼着让鲁琤琤将人都叫来。
甲乙两院只隔了一道篱笆门,人很快就到齐了。
田雨因爽朗的笑声洒得满院都是:
“江师妹,你来尝尝!”
“袁师妹,这个你看怎么样?”
“燕华!燕华!你别顾着和李师妹说话呀!吃一个!”
“还是琤琤吃得开心!你们看,她都左右开弓了都!”
……
幼蕖见用不着自己招呼了,便欲自己来寻个中意的果子吃。不过,她皱了皱眉,这些果子太杂,毕竟是灵果,效用不一,应该可以处理得更好一点……便拢了七八个果子,手晃了一晃,掌心已多出一只玉盘来。
“李师妹,你这是干什么?”
肖翼然轻声问道。她和郑媛也只各取了一只灵果,在慢慢地品味。两人话少,受关注也少,又对幼蕖有些天然的好感,便依到了幼蕖这一边。
幼蕖手上灵力束如细刃,那几个果子在她指尖上弹丸一般错落跳跃着,令人眼花缭乱。她一边闲闲地指挥着果子和灵力,一边笑眯眯地回答道:
“有几味灵果是不合适在一起吃的……哦,你别担心,不至于相冲,但是有些可惜了……嗯,这样,味儿会更好些,灵气也更柔和些,还有一种特别的香味。”
一会儿的功夫,那几只灵果就被削成了薄片或是小块,整整齐齐堆砌在盘中,淡黄色小金灯旁配的是艳红的龙荔,深紫色的乌饭子与粉嫩嫩的冰心果堆在一起,八月雪与冰皮竹这两种雪白的果肉之间用碧绿的翡翠李相隔,深配浅,素和艳,满盘水果搭配得珠玉一般琳琅悦目。
袁喜夏撇了撇嘴角:这有什么?不过就是好看些而已,哗众取宠的小技巧罢了。
“接下来,肖师姐,你将这种果皮挤出汁洒在那种果子上……那个那个,郑师姐,你把那种果核里的果仁敲出来,嗯,你要烘干拍碎了,再散在这种果肉里……对,你的火好啊,就得用你的……”
幼蕖将烘干的活儿交给了灵火出色的郑媛,郑媛楞了一下,笑着便接过来了,被这么顺手地使唤,她惊讶自己竟然觉得挺开心。
肖翼然更配合了,几下子做得干净利落,看样子也是个常干活儿的。
幼蕖则自己掏出来两个小瓶子,这边撒撒,那边滴滴。然后拍拍手:
“好啦!”
“这也能吃?”
其他人还在疑惑,燕华先用灵力卷起一片处理过的果肉塞进嘴里。
“唔!好吃!”
见燕华毫不犹豫地伸向第二块,众人才醒悟过来,跟着纷纷动手。
“我还是喜欢天然的味道。”袁喜夏尝了一块,皱了皱眉,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人工之力总是拙……差了些。”
幼蕖估摸着袁喜夏要说的是“拙劣”,难为她咽了下去换了个好听点的词,也是极照顾面子了,不由对着袁喜夏一笑。
第22章 解语与传音
袁喜夏手上的第二块果肉被幼蕖这一笑弄得手一抖,差点掉下去,她鼓着眼睛挖了幼蕖一眼,气愤愤地咬了下去。
这姑娘忒可爱!
幼蕖笑得兜不住,又送上一块,袁喜夏瞪着她,手却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口中仍然非常认真地继续点评道:
“嗯,当然,这样也别有风味。但是,我建议你们还是保持天然原味的好,不要一味追求口腹之欲。”
“袁师妹说的是。”田雨因接口,“我辈修道之人,讲求的是冲淡天真,于吃上多花了心思,未免就不是正道了。”
袁喜夏赞许地对田雨因点点头。她年龄与相貌都明显比田雨因小,这点评之态却老气横秋,看起来有些滑稽。
大家才结识不久,各人都有抒发己见的自由,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非得辩个孰对孰错,在座的大多对这些话儿不过听听就不在意了。
鲁琤琤吃得嘴角都是果汁,摆摆手,道:“管他天然还是人工,好吃就行了!要天然啊,我直接把血糊糊的生牛肉给你,还吃?……咦,这个我刚刚吃的时候刺刺的,现在李师妹这么一弄,还真的就不扎口了!天然……天然有毒怎么办?”想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哎哎,要是你不喜欢,我帮你吃好了!”
旁边几个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幼蕖笑眼都未变,不知道是耳朵不好还是心眼儿被填实了。
江燕儿心里冷哼一声,有些不屑。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在冷眼看势。她对田雨因那么大方地派送果子就有些存疑,她明明记得,早上是那位马头峰的朱姓女弟子来喊李幼蕖去药圃的,田雨因应该是凑势去沾光的那个。
手上这块翡翠李,上面细细地洒了雪样的细末,品其滋味,竟然是天虞山深处咸鹾洞里的岩盐?两者互相激发,翡翠李中略尖锐的金水之意就被化去了,留下更纯净柔和的灵气。
李幼蕖这小丫头藏货不错啊!这也是白石真人教的么?
江燕儿眼里,田雨因实在有些趋利巧言,袁喜夏又是个眼高于顶、爱被人捧着的性子,正好就凑了一对儿。至于其他人,燕华性子简单,肖翼然与郑媛原就老实厚道,幼蕖则是傻里傻气的,这几个人,说好听点,是看什么都带着善意,说难听点,那是脑子少根弦。
哼哼,田袁俩人要是联合起来压到她头上,她可没这么好说话!
甲乙两院靠得最近,往来也最多。其余丙院与庚院,也都是同龄的小姑娘,莺莺燕燕、花花草草,把马头峰一时点缀得花团锦簇。
新来的这批分脉弟子,马头峰住的是其中部分女弟子,这批都是正当花季的少女,资质不错,一水儿的秀美齐整,也就吸引了不少眼光。马头峰一时成了各峰男弟子爱串门的地方,甚至内门都有男弟子不时找个理由来找个人办个事什么的。
郝瑗身为马头峰主事,没几天便觉出味儿来,不过他已是老于世事,自是知道这二三十人中多数人会成为内门弟子,说不定还会有日后宗门重用之人,只令老成弟子留神,毋起纠纷便是,其余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田雨因自然是风头最盛,她本身就是俏生生的一朵解语花,又爱笑能说,见了谁都能亲近起来,结识了许多的师兄师叔,十数日下来,岂止是马头峰,就连其他峰头,她也都熟悉了。
朱兆云有一天来寻幼蕖,要给她分几张新买的传音符,却被甲一室门口的热闹吓了一跳!
原来甲一室门外的传音符、传讯纸鹤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简直像一片蝗虫!甲一室的门一打开,那些传音符什么的便一股脑儿的往里冲,就在朱兆云一愣神的功夫,又有两只传讯纸鹤擦着她的脸,“嗖”一下飞了进去。
朱兆云气恼地抚平被刮乱的发丝,平了两口气,才往甲三室去。
“给你!”
一沓子传音符被拍在幼蕖的掌心里。
幼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朱师姐,好多不解:为什么给她这些传音符?为什么朱师姐情绪有些不好?
“会用吧?”朱兆云抽出一张,盯着幼蕖,她实在不知道这位李师妹傻的程度。
“会——”幼蕖笑着拖长了音调,当着朱兆云的面,将自己的灵力标记输进去,“那,这是朱师姐你给我的?”
“是啊!”朱兆云没好气地翻了一眼,“下次我喊你,就用这个符。你找我也一样。别咋咋呼呼地喊了知道不?”
幼蕖“扑哧”一笑,才知道了这位朱师姐的用意。她来马头峰后,每天都是朱兆云顺路来喊她出门,她不是和朱兆云在一起就是在窝里呆着,最多是在附近转转,基本用不着彼此传讯,故而都没想起来用传讯工具。
“你收好了啊,好几块灵石呢!”朱兆云有些心疼地道。
幼蕖心里一暖,她知道朱兆云攒灵石的发奋劲儿。为了自己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孤女,朱师姐用了恨不得劈作两半花的宝贝灵石买了这些传音符,实在是很难得了。
幼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掌心里是两枚紫色竹简。
“这是什么?”朱兆云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们少清山的潮音竹。我二哥炼制过了,可以在短距离内传音。远了不行,但是要是都在马头峰,就没问题。上清山内的峰头,应该也可以。”
幼蕖有些不好意思,又解释道:
“我才想起来,前面没需要,就没……”
朱兆云没等幼蕖说完,就一把接了过来。
“啊……我好像听说过潮音竹,只知道可以当玉简一样记录,原来还可以传讯!”
她左瞧右瞧,又把灵力标记输进去,当场试了试,稀奇得不得了。
少清山她知道,也仅限于知道而已,她对那些不感兴趣。
小丫头身上还有这样的稀奇物事,这个她很好奇。
“早知道,我就不买这些了!”
朱兆云一念转过来,不由有些懊恼,眼睛不由瞟向幼蕖腰间那只半旧的芥子囊,又发问:
“你怎么不早拿出来!那你还有多少?你二哥再做些行吗?”
第23章 赤阳真人至
朱兆云对幼蕖的潮音竹传讯简挺感兴趣。
“是我前面没想到。这可以传讯的竹简不是那么容易得,好几百年的才行,二哥受伤了,暂时动不了手……我带来也不多。”幼蕖迟疑了下,轻声解释道,“朱师姐,我们有这两根已经够用很久了。还有,这些传音符也不浪费,你可以和其他人联系用啊!”
“这样啊……”
朱兆云有些失望。
幼蕖轻轻地抚过胸口,墨玉环还挂在那里。她回复过来后,便将墨玉环里的东西整理过了,她当然还有年份更久传讯距离更长的潮音竹,但是她舍不得拿出来。无关小气,她是想尽可能地留着少清山的念想。
幼蕖看着朱兆云,心里不禁有些愧疚:朱师姐为她花了灵石,还帮了她许多,她却藏藏掖掖,那么不坦荡。希望朱师姐不要怪她,她以后一定会在其他方面补偿朱师姐的。
“这个已经很难得了!”朱兆云知道潮音竹难得,倒是自己先想开了,她掂掂竹简,感觉手中的温润沉沉,高兴起来,“传讯玉简我可舍不得买,有这个竹简已经比那些纸符纸鹤的好多啦!那个只能用一两次!”
“嗐!你没看到,你那个田师姐门口,多少传音符传讯纸鹤在排队!幸好她用的不是这竹简,不然,咚咚咚咚,敲得门都要成筛子了!哎,你说,要是那么多竹简一下子砸她脑袋上,那如花似玉的脑门儿不得成灯笼果?”
幼蕖被朱兆云逗得直笑,她自房门探出头去瞧了一瞧,不免也叹为观止:
“田师姐人缘真好!”
“啥人缘好哦!”朱兆云不满地瞅了一眼面前这傻丫头,“她这人缘怎么没把我括进去呢?陈师姐望师妹她们怎么也没呢?都是些男弟子!哼!”
“朱师姐,田师姐她也就是讨人喜欢了些,其他也没做什么。”幼蕖笑过,缓了口气,对朱兆云道,“大家都是女修,她有本事让人家喜欢她,是她的事。又没关我们什么利害。尹师兄后面不也跟着许多师姐师妹,为什么你上次却夸尹师兄有魅力呢?”
“你这丫头,还帮她说话?”朱兆云瞪大了眼睛。
“哪里,我当然是跟朱师姐你亲。”幼蕖嘻嘻哈哈地挽起朱兆云的胳膊,“我只是就事论事,女修受欢迎凭什么就要被人说那啥呢?”
“这倒也是。”朱兆云若有所思。
“还有,田师姐也带着大家一起出去看看的,她开的路子,我们也沾了不少光呢。”
幼蕖这说的倒是确实。
田雨因目前对她们,除了没见她拿什么物事出来分享,其他人际方面,倒也不算偏私小气。
她结识的人多了,也会带着甲乙两院的人出去交游一番,大家跟着她,四处都不会遭受冷遇,少了许多新人的尴尬。加上她性子活泼,说笑不拘,带得原本害羞的燕华、郑媛等人也开阔了不少。
更别说本就豪爽活泼的鲁琤琤,跟在田雨因开的路后面,亦是混得风生水起;而秀丽大方的江燕儿,虽然不失矜持,却也吸引了不少眼光。
幼蕖觉得,这方面,这位田师姐还是值得夸一夸的,毕竟田雨因也是新进弟子之一,大家一体,她连带着甲乙两院的人都受欢迎了。
甲院至庚院,都是分脉杰出弟子才得以被选拔至此,性格虽是各异,人才也有短长,却都确实有些傍身的本事技艺,走出来自有风采。不管是长袖善舞的田雨因,骄纵贵气的袁喜夏,又或是郑媛肖翼然这样低调寡言的,也都是自有一股内蕴在。
加之田雨因代表着新来弟子一番有意与老弟子处处示好亲近,因此,马头峰显示出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我上清山气象可持续不败,看这批弟子便知道了。”
这日,赤阳真人再来马头峰,见了来接他的郝瑗,不由颔首,感慨了一句。
他方才在空中,见到不少新老弟子谈笑融洽,个个进退有据,细看神秀内隐外发,如璞玉新木,着实令人心生欢喜。
“赤阳师叔您好眼光。”
郝瑗照例捧了一句场。
当然,这批弟子是不错,他自己也这般认为。又当然,他筑基多年来一直默默守在不起眼的马头峰,不争亦不废,看花开花落,也看了不少人的穷通兴替。
他旁观了这么些年,心道,管你是天才庸才,不到金丹元婴,还真不能定谁的前途更好更远。
赤阳本来也不过是一句感慨,没指望与一个外门主事弟子真的深度交流。他顺了一把胡须,问道:
“少清山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
“您走后不久,人就回复过来了。这段时日,已经将养得好了许多。这期间玉台峰唐云与宝瓶峰苏怡然也来看过她。”郝瑗挑自己知道的说了。
“玉台峰啊……这丫头师父出自玉台峰,按理说,日后也应该会进玉台峰一脉。不过,听说红叶为少清山的事伤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故?不过,这次内门要进的弟子比以往多好几处,这些娃儿们运气不错哦!
“……嗳,我说郝瑗,你筑基多少年了?不想着更进一步?就呆在这马头峰养老?”
赤阳上次来对郝瑗观感不错,回去捎带着打听了一下,得知此人资质平常但心细手稳,庶务上很有一套,却不知为何,筑基后进阶比旁人都要慢些。眼看着年龄大了,金丹估计无望,就安心做了主事,将马头峰打理得颇为兴旺整齐。
赤阳心里还是有些为郝瑗可惜的,顺口提点一句。
郝瑗苦笑了一下:
“师叔你就别拿弟子开玩笑了。弟子的资质,自己是知道的,同样的灵根,别人修炼都比我要快一些。”
就没请哪位真君看过?赤阳想问,却又忍住了,他知道这话说得容易,万一激起郝瑗的心思,反过来求到他头上,他哪有那样的本事?
郝瑗对他带来的幼蕖有所关照,那本质上是为宗门做事,自己也给出了锁云囊,已经够仁义了。
要请动真君耗费心神,为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探查经脉,赤阳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况且,他不过是顺口人情,不过是看在郝瑗礼待他的份上,关心一声也就尽到自己的心意了。
两人的交情尚远不至于达到自己为对方花多少心思的地步。
第24章 赤阳传消息
“弟子谢师叔关心。”
郝瑗谢得真心实意。人家内门的真人师叔,对自己一个外门的筑基修为小主事关心垂询一二,已经是极难得的了,真可谓是荣幸之至,若真的生了奢望,才是真的不知好歹。这问答两回,结下点香火情分,已经是桩利于日后的好事了。
赤阳放慢了脚步。
郝瑗会意,微微躬身:
“师叔稍待,我去喊那少清山弟子前来见你。”
赤阳真人颔首。
前面女弟子众多,他向来谨慎持正,也不喜被低阶弟子围着问安的局促,便就势止步,在一方平石上坐了。这里几株松树隔出一片绿荫,视野又开阔,是个清静的地儿,适宜短晤。
幼蕖正和燕华几个在院里嘻嘻哈哈地互相帮着施净尘术呢。
下晌她和燕华几个去朱兆云的灵田里帮忙,身上沾了好些泥印子。
燕华没干过活儿,不过学得快,也乐意动手,朱兆云挺喜欢她。
肖翼然挺能干,控雨术使得不比朱兆云差,对灵苗也熟悉,该几分湿几分干都明白得很,朱兆云干脆让肖翼然把几方灵田都梳理了一遍。
令人意外的是看起来出身穷苦的郑媛竟然不会干这些活儿,一问才知原来她一门心思在进阶上,家里人也是尽可能地供着她修炼,杂活儿都不让她沾手。
四人已经熟稔,不免互相打趣笑闹。
突间郝瑗掌事进了院门,几人一愣,见郝瑗神情是要和幼蕖说话,燕华等人行过礼,极识趣地告退了。
幼蕖听郝瑗说赤阳真人要见她,虽不知为何,不过她心里对赤阳真人一直怀有感激之心,正欲道谢,便欣然跟随郝瑗而去。
“见过赤阳真人。”
“凌师兄在上清山时照顾我颇多,他待我们几个师弟向来亲厚。”赤阳看到凌师兄的小徒儿,脸色虽然仍然没多少血气,但是比起入山时已经好了不少,心里一叹,语气不由加了几分柔和,“师兄在时,也曾为你们进山门的事拜托过我等。你便称我一声师叔吧。”
幼蕖默了一默,低低唤了声:
“赤阳师叔。”
她心里道:我六哥也是火灵根,他去绿柳浦之前曾再三欢喜地说,他要与宗门的赤阳师叔你多请教控火之法。若是六哥还在,有这样与赤阳师叔单独的当面机会,该多好!
“唉,丫头啊,逝者已矣,你师父师兄也希望你好好儿的不是?你缓过来,师叔也为你高兴。”赤阳见面前小姑娘神色黯黯,知她前事伤怀,出言劝慰了一番。
“谢师叔关心。前番幼蕖虽然神智糊涂,却知师叔一直照拂,不然,幼蕖不会回复得如此之快。师叔之恩,幼蕖日夜感念,先在此谢过。”幼蕖真心实意地躬身再拜。
“其实,我也不过是用了你师父当年留下的一朵庆云助了你一把,合该是你师徒有缘,我也不过是偿了一点凌师兄当年的恩义。”
庆云啊……
幼蕖摸向自己腕间,那里缚着一条淡青色丝带,那是师父的青云障残片。原来已成了一块碎片,那日昏睡中,突然一片温润覆盖下来,她纠结起来的全身经脉一下子舒缓了不少,神识也镇定了许多,醒来后还发现残破的布片比原先齐整,破碎的边缘光洁了许多,而且可以飞舞成型了。
她将新成型的青云丝带输入灵力试了一下,发现犹可驱使变幻,虽然弱得跟以前不能比,但师父只留下这点念想,看样子可以继续保存下去,她已经很欢喜了。
她还以为这青云障竟然可以自我修复呢,原来是赤阳师叔帮了她一把。
那是不是说,以后想办法采来庆云,青云障就还有机会修复?
“庆云得之不易,师父既然给了师叔,就是师叔所有。师叔将庆云用在幼蕖身上,幼蕖感激不尽。”
“那也是丫头你有缘,我以前曾想用这庆云救别人,结果云朵不肯飞出来,那我也没办法。”赤阳欣慰点头,“说明你这丫头心有善念,才能得庆云肯顾啊!果然是白石真人的弟子!”
“……”幼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有善念吗?她自个儿真没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救过人或是特意去帮人解决过什么困难。少清山遭此大变,她只想将那些魔人粉身碎骨,满心都是报仇之念,如何善得起来?
不过赤阳显然只是感慨了一下,没有跟幼蕖继续闲聊探讨的想法。他语气一转,严肃道:
“我此来呢,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让你有些准备,勿要辜负了你师父送你们,哦,送你入上清山的一片苦心。”
幼蕖看向赤阳,等他接下来的话。
赤阳很满意这名小弟子知道分寸,捋捋胡须,道:
“今年选来的分脉弟子,大部分你已经见过了吧?除了马头峰,还有其他几个峰头,都有新来的分脉弟子入住。不过,马头峰住的一批,基本上都是要进内门的。我上次出去玉舟载了一批回来,确实个个都不错!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幼蕖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幼蕖听凭宗门安排。”
赤阳不禁瞪眼,这丫头!他可是内门的金丹真人,这丫头怎么就不赶紧地巴着问消息呢?
“宗门是会安排,但是呢,宗门不会对每个人都照顾得那么细。安排未必会体贴到你的想法。所以,你自己还是要争取一下。”
“请师叔明示。”幼蕖还是不知道赤阳师叔要她干嘛,但是她能感觉到师叔的善意与关心,所以干脆问明。
“是这样,今年除了内门几大主峰会收新弟子,其余几个峰也会收弟子。咳,你呢,也别只盯着玉台峰,内门几大峰头都不错!这次,不仅有金丹真人,还会有元婴真君收徒。若能得真君收为弟子,你身份待遇自然就是水涨船高,我都要喊你师妹!这个机会你可要把握好了。”
元婴真君收徒?
这确实少见。
不过,幼蕖是不会再拜新的师父了,她在玉台峰或是其他哪个峰,都是学道修炼而已。只是赤阳真人一片好意,她暂时也不便多加分说。
“幼蕖谢师叔提醒。”
“好了,这是我前儿听掌门与几位长老商量的,也不算什么不能说的机密,但消息还没传下来,我是让你早点做些准备。我就是跟你说啊,先练几手好看管用的!要是有什么暗伤赶紧找苏怡然要点好丹药,灵气要足、经脉要结实!收徒时是要看本事的。”
第25章 好问是琤琤
新来的弟子还不知道什么内情关窍,赤阳自是熟知的,是以他特意来关照一下幼蕖,毕竟这丫头是他带回山的,又是凌师兄的小徒儿,总是望着她好。
“弟子晓得了。”
“也就个把月的事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赤阳一摆手上了自己的晴明剑,看着下方的小姑娘,叹了一口气。无论是按师承,还是人心,李幼蕖自然是理应入玉台峰。
可是,他听闻玉台峰红叶真人在听闻凌砄噩耗后灵气逆转导致经脉受伤,心境也跌落一个层次,高层有人迁怒少清山的这名小弟子,加上凌砄的另一位师弟墨川真人受伤未归,只怕这小丫头是进不了玉台峰了。
幸好这次收徒的缺口大,总归应该会有金丹真人收了她。若是元婴真君,那就更好了。
总不至于将令白石一支流落到外门哪个小峰头罢!
想想去绿柳浦前凌砄还传书给他,拜托他顺手的时候照看一下少清山的几名弟子。
如今来上清山这个小丫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师父师兄死的死伤的伤。想想当日白石真人一剑光寒十三州,少清山几个弟子英姿勃发各擅所长,今日里物异人非,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哪怕是两人无一点交情,看在上清山一脉的份上,他也理应伸把手,怜小扶弱本就是修道者应有之义。何况凌砄为人宽厚,今日上清山多少人都受其泽被,他自己也得过其惠。凌砄留下的这名小弟子,谁能忍心看着她懵懵懂懂地被随意安置?
幼蕖目送赤阳真人飞远,指尖上绕着的青云丝带与腰间流霜束缠到一块儿,无风自舞。她心里明白,玉台峰多半有些不欢迎她去了,不然,赤阳师叔不会说其他峰也都不错了。可是,她真的想去师父的玉台峰!
要是不能去玉台峰,还能去哪里?
她一时茫然。
远远的,田雨因望着幼蕖与赤阳真人交谈,看起来两人不是陌生初见,赤阳真人温和亲切,幼蕖神情亦是郑重复感恩,田雨因不由陷入沉吟。
田雨因微微一思索,掉头往丁院方向去。早上她在房间里听到动静,是鲁琤琤今儿和丁院的两名新弟子,约了马头峰两位师兄去山谷里打猎,现在应该回来了。以鲁琤琤的性格,是会先送丁院那两名女弟子回去。
果然,丁院方向传来一阵笑语,鲁琤琤的笑声最明显,她不是那种女孩子娇滴滴的银铃般的笑声,而是“哈哈哈哈”带着豪爽气的大笑,她还自得地称自己有“男儿气”。
“陈师兄,你可看见我们院的李师妹了?对,就是腰间系根白练的那个小姑娘!”
“哦,我方才看见她和郝瑗师叔往前面去了,好像是赤阳真人来了,郝师叔带李师妹去见他。”方才赤阳真人见幼蕖时,这名陈姓弟子在附近路过。赤阳此来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交待几句话,故也未特意私下见面。
“田师姐?”鲁琤琤疑惑的声音传来。
田雨因回头一看,满脸惊喜:
“啊,琤琤?怎么在这里碰到你?可是巧了。”
“田师姐,你找李师妹啊!”
“是呢!我听燕华她们说这马头峰的灵田打理得好,想去开开眼界。李师妹她和那边熟一些,我想寻她一道儿去。”
鲁琤琤闻言,将手一拍:
“你这一说,我也正要寻她呢!我们打了只折角鹿,还在说如何来吃呢!李师妹肯定会料理!”
“那我们往那边去?陈师兄方才告诉我李师妹去见赤阳真人了。”
“赤阳真人?我来的时候就是坐的赤阳真人的玉舟!快点!赤阳真人的玉舟可漂亮了!说不定还能见到。”鲁琤琤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她本就好事,心肠也热,爱问爱说爱打听爱出主意,最见不得有事儿打手边溜过而她沾不上问不出。
“你就记得玉舟!”田雨因笑道,“赤阳真人来寻李师妹肯定是有要事,又不是携人带物,用什么玉舟啊!不过,能见到他的晴明剑也是极好的。”
“嗯嗯!那快走啊!”
田雨因走了一小段,状似无意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李师妹还认识赤阳真人呢!她可是比我们先来上清山的。也不知道赤阳真人特意来找她是什么事?我都有些担心了,毕竟赤阳是内门的真人,听说又受掌门器重,李师妹别是有什么事吧!”
“啊?不会吧!李师妹老老实实的,能有什么事?”
“李师妹看起来确实老老实实的……嗐!我又不是说她不老实!”田雨因嗔道,“大家处这么好,我只是有些好奇,也是担心她!她总像有些什么心事似的。”
“这倒也是!”鲁琤琤摸摸圆润润的小下巴,“少清山的事我听说过,还有什么?见到问问她就是了!”
“也不一定要问,我们留意着便是,要是她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们能帮一下便帮带一下。我不太习惯正面问人,人家要是不想说,多尴尬!”
“田师姐你做事就是这样,周全又细心!不过,我还是喜欢痛快些!话还是问清楚了好,不然我憋着难过!咦!那是不是晴明剑?”
天上一道金红色剑光划空而过,神俊潇洒,底下弟子们一片羡慕眼神。金丹真人的飞剑,还是有名的飞剑!他们外门弟子,能筑基就不错了,御剑飞行是多么遥远的梦啊!
“原来赤阳真人已经走了。你看,那不是李师妹?她好像在演练法术?”田雨因眼尖,指着幼蕖道。
“好像是哦!”
鲁琤琤也看到了,加快了两步上前,喊道:
“李师妹!幼蕖!”
低头沉思的幼蕖被这声大喊惊醒,一抬头,看见鲁琤琤远远跑来,她也挺喜欢这位热情的鲁师姐,遂对着来人一笑:
“鲁师姐!你找我?”
“哎!我看赤阳真人找你,你脸色这么严肃,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帮忙?”鲁琤琤喘了口气,就紧跟着问了出来。
幼蕖见鲁琤琤关心她,笑着摇摇头:“我没什么事!”
“哦,我们见赤阳真人来去匆匆,还怕是你有什么呢!鲁师妹一定要来问问,我就说用不着问吧!李师妹跟我们住一块儿,有什么事肯定会跟我们讲的!”
田雨因随后而来,出言安抚。
第26章 消息动人心
“那赤阳真人来找你是干什么啊?”鲁琤琤就是想弄个明白。
“鲁师妹,也许李师妹不太方便说呢!你就不要追问了,李师妹也为难!”比起毛躁的鲁琤琤,田雨因就显得善解人意多了。
“哦,你为难就用不着说了,当我没问!”鲁琤琤掩口,眼珠骨碌碌地在掌缘上方转来转去。
“哦,真的没什么……”幼蕖笑了,“赤阳师叔就是来告诉我,马上宗门要选拔弟子了,让我做些准备。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啊!”
“你喊赤阳真人师叔?你是知道自己要进内门了吗?”田雨因好奇地问道。
也难怪她惊奇,进入上清山的分脉弟子,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内门的,有些会被分派往外门各个峰头,只能在筑基修士手下讨生活。而能进入内门的,多是被金丹真人甚至是元婴真君收为弟子,这身份可就差得远了。
所以,同一批弟子进门,如风吹花落,有落于锦席,有落于泥地,际遇不一,今日还平辈相交的一干人等,日后可能会差几个辈分!前途更是无法比较了。
赤阳真人是主峰掌门一脉,是上清山内门金丹真人里佼佼者之一。能喊赤阳一声“师叔”,普通点的筑基弟子都没这个资格。
田雨因这么一问,鲁琤琤也想明白了。幼蕖不是张扬的人,竟然能喊赤阳为“师叔”,那不是说,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去向?她是要进哪个重要的内门峰头了吗?
“赤阳真人与我师父是旧识,承他客气,让我唤他一声‘师叔’罢了。”幼蕖不喜欢这么受人注目,转身带着两人往回走,平淡地解释了一句。
“我爹也认识赤阳真人呢!来宗门时在玉舟上见到他,他可没让我喊他‘师叔’……”鲁琤琤还是抑制不住的羡慕之色,嘴里咕哝着。
“就是,我师父也认识赤阳真人……”田雨因附和了一句。
幼蕖无奈笑笑:
“我们回院子里说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儿。”
赤阳真人特意来告知她的消息,虽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机密,大家迟早也会知道,但是在宗门正式宣布之前就大大咧咧地公之于众,还是在这么人来人往的山路上,总归是不合适。
“哦,对,我们回去说。”田雨因目光一闪,拉起鲁琤琤跟上幼蕖。
“是啊,回去见了大家一起说,省得我还要说两回。”幼蕖想定了,遮遮掩掩的不好,大家都是新来的弟子都在等待分派,赤阳师叔也没讲不能对旁人说,说了让大家有个准备也好。不然就自己一个知晓,好像有些不公平。
特别是郑媛,能有个好去处对她应该很重要。
“来来来,大家到院子里来啊!”田雨因一回到院子就喊了一嗓子,“幼蕖有事要跟大家说呢!”
“什么事啊?”燕华先跑了出来。她知道方才郝瑗找幼蕖应该是有什么事,不过她没这么大的好奇心,人家不说她也没兴趣特地去问。现在幼蕖有事要说,便是多半与大家有关的了,有关的,又多半是宗门收徒的事了。所以她要出来听一听。
肖翼然和郑媛笑微微地跟在燕华后面。
袁喜夏与江燕儿最慢,拖在后面也过来了。
幼蕖被大家围着,有些不好意思。
“田师姐喊得太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也就是宗门这次收徒之前要考察一下,让大家有个准备。”幼蕖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说了她也就没负担了,想想又补充了两句,“宗门迟早都会宣布的,不过是我们知道得早了点。反正准备好了不会错。”
“那,这次收徒的还是以往几位金丹真人吗?”田雨因追问。
“哦,这次可能内门要收的徒弟不少,除了金丹真人,听说还有两位元婴真君。”幼蕖又想起来一点,赶快补充。
“哦——”田雨因拖长了声音,似笑非笑地道:“这一点才重要,李师妹你怎么就差点忘了!”
“我真是没留心记。”幼蕖只好解释道,“反正好好准备是我们大家的事,谁收徒收那个是上层的事,又有什么相干?”
“是的呢!”燕华接口道,“多亏幼蕖说一声呢!以往基本是随宗门分派的,没有考察这回事。我玩了几天,得好好练练几个基本法术,可别到时候手法都生疏了。”
“可是怎么不相……”田雨因说了一半,眼珠子一转,改了口,道:“确实不相干,我们自准备我们的就是了。”
“我也听说了,内门这次多了四位新结丹的真人,所以大家被收入内门的概率比以往要大许多。”江燕儿毫不意外,语气平淡,“而且我看大家资质都不错,进入内门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是吗?那江师姐承你吉言啦!”鲁琤琤欢喜道,“我可就是怕被落到外门,那可就丢人了!还不如回去跟着我爹混呢!”
“鲁师姐你火木相生的好灵根,怎么会被落到外门?”袁喜夏很内行,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都没问题。在停云台上,我倒是见到几个资质不够好的,还奇怪这样的怎么也被分脉推送上来呢!这些人估计才是要去外门的。”
“那是。”田雨因跟在袁喜夏后面赞同,“不过,他们留在分脉还是不如来上清山外门,总归这里机会多多了呀!”
郑媛垂着头一直只听不言语,她对自己的底子心里没数,虽然听人说她灵根不错,可是这在场的,好像谁都不差!真人或是真君,都那么高那么遥远,他们会看到低处的小小的自己吗?突然感觉手心一紧,原来是肖翼然捏了捏她的手。她抬头看去,好友脸上鼓励的笑容和阳光一并洒到了她心里,她心里一暖,手反握过去,回报以微笑。
幼蕖一眼瞅到这俩人的互动,抿嘴一笑,心道总算这个消息能有些用处。
“哎呀,我饿啦!”鲁琤琤问清了事情,没那么难受了,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来,才想起来她要找幼蕖的事,手一挥,半片折角鹿落到地上。
“晚上我们烤鹿肉吃吧!我好久没烤肉了,幼蕖,你做得好,你来行不!”
鲁琤琤拍了拍手,眼里热切地看向幼蕖。
第27章 各自修炼忙
“鲁师姐,这是你打的鹿啊!”燕华稀奇地弯腰去看,“我只会捕海鱼海兽。”
“是啊!半山腰的林子里许多这种鹿,笨死了,一打就着,没我们严缇分脉的妖兽精明。不过我好久没打猎了,就当松散一下筋骨了。”鲁琤琤得意道。
袁喜夏看着那片被整整齐齐自中间剖开的半头鹿,盘算着那力道与准头,心道:这鲁琤琤手底下倒也不弱,不过好像她走的是剑体一路,和自己的专攻又有不同,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冲突。
江燕儿从没显露过什么,但是从袁喜夏自己来看,这江燕儿不会差,加上她家族的助力,宗门定然会给她一个好去处!
至于其他人——其他人袁喜夏也不惧!她自信自己对灵力的控制、法术的理解已经到了相当的火候,她这十几年可不是白练的!
鲁琤琤手起刀落,那半片鹿的肉骨被分离得干干净净。
幼蕖果然不负众望,抬手间指挥若定。
“这一块先烤。”
“那一块,就连着骨头,略炙一下就行了。”
“这个先烤再切,不然就柴了。”
几堆肉和骨被分得清清楚楚,极有条理。
被幼蕖支使了来架火的郑媛满眼都是新奇,肖翼然配合着上各种调料,还要不时纠正燕华的添乱,嘻嘻哈哈作一团。
田雨因捂着鼻子,她和袁喜夏远远地站着看火堆前四五人,眼底有不屑,也有好奇。
不屑的是因为袁喜夏极厌恶这种满手沾得血淋淋的事,至于好奇,是因为袁喜夏其实也没怎么见过这样鲜活地打理猎物。她只见过盘子里盛好的珍馐,毕竟是十五六的小姑娘,难免生出些好奇之心。不过这好奇之心还是战胜不了君子远庖厨的圣训,她爹说了,俗世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俗世的君子都这样说,身为准仙人的她自然更要远一点。
田雨因一贯赞同袁喜夏的观点,袁喜夏这样,她自然也要摆出同样的姿态。不然两人怎么有共同语言?她当然爱吃,爱吃别人忙好的食物,何况折角鹿是三阶妖兽,肉质鲜嫩,灵气满含,干嘛要拒绝?等那几个人忙好了她们自然有的吃。
江燕儿不远不近地一个人坐在石凳子上,姿态如常优雅,既不似袁、田二人般疏离,也不显得鲁琤琤那等馋样。
院门“咯”一响,却是朱兆云迈了进来。她见到院内的热闹景象,不由一愣,脚步停在了那里。
“朱师姐?”闲下手来的燕华一眼瞧见,喊了出来。
幼蕖抬头,见是朱兆云正站在院门口,笑道:“朱师姐,你来啦!鲁琤琤她打了只鹿,我们正烤肉吃呢!你坐那边凳子上,等会就好!”
“是啊!朱师姐你等一下也来分点尝尝。”鲁琤琤也很客气。
这几日幼蕖陪朱兆云的时间明显比以前少了,朱兆云本就有些失落,此时又见李师妹只顾着对烤肉的火堆忙乎,不知是兴奋还是被火光映照,小脸难得地放光。
朱兆云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李师妹,终究和自己不是一路的!这些将要进入内门的优秀弟子,才是李师妹要结交的伙伴吧!自己不过是外门的一名小小杂役弟子,筑基就是顶了天了,哪有资格和人家抢朋友!不然,也不会让新来的这几人就越过了自己去!
她立在门口,进又心塞,退又不甘,自觉尴尬。
江燕儿回头懒懒地看了一下门口,又淡淡地回过头去,袁喜夏与田雨因看都未看院门处,朱兆云心里更难过了,这几人眼里好似都未看见她一般。虽然燕华和肖翼然在热情地招呼她,她却只盯着幼蕖。
但幼蕖太忙了,两只手的灵力操纵着好几串肉在火堆上翻滚,还不时要郑媛这里微收一点,那里再放一小细枝火苗出来等等。嘴里手里眼里都闲不下来,就开始的时候喊了一下朱师姐,后面就没有再接着招呼她。
朱兆云心里不由一阵委屈,她让过燕华来拉她的手,勉强笑了笑:
“你们忙,我还要去膳堂,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朱师姐?”燕华摸摸头,不明白为什么朱师姐宁可去膳堂吃那无味的大锅饭菜,也不留下分享幼蕖烤得香香的鹿肉。
燕华向来是对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了,她果断回身,火堆那多香!
幼蕖还没觉察呢!她得了空终于捋了下额前的碎发,转头一看:
“咦,朱师姐呢?”
“哦,朱师姐要去膳堂呢!她大概是来喊你一起去的,看我们在烤肉,就自己去了!”燕华没心没肺地回答。
幼蕖微怔,方才她确实没留神,郑媛的火太强了,不小心就要烤焦,就无意忽略了朱师姐。而且,这鹿肉是鲁琤琤拿回来的,已经问过了一句,朱师姐大概觉着不方便蹭吃,她也不好代琤琤做主硬留人下来。不过,朱师姐那么温柔体贴的人,应该不会怪她罢!明天去找她打个招呼好了!
烤肉自然是赢得了交口称赞。
江燕儿看了一眼田雨因嘴边的油光,微偏过头去,掩住眼底的嘲讽之色。方才表示不屑的也是她,现在吃得最多的还是她。索性像袁喜夏就像全了呀!袁喜夏瞧不上这些腥膻,因此不过是在大家的劝让下略略尝了两块,田雨因倒是吃得比号称“大胃王”的鲁琤琤还多!
接下来几天,大家果然就开始为各自的前路闭门修炼了,甲乙两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丙院至庚院的新弟子好奇之下也来探询过,燕华有同乡在戊院,她便含含糊糊将要选拔考察的事透露了一下。结果马头峰几处新弟子的院子里一下子都变得门可罗雀。
马头峰一下子冷清了好多,弄得许多人都不习惯了。
几处院子都是住的妙龄少女,往常吸引了好多师兄弟的眼光。当然,修道之人,不会过多沉迷于儿女情长,但是养眼赏心之事,大家都是乐于顺其自然去欣赏的,顺便与佳人说说笑笑同行一段,更是乐事。
一下子听不到莺声燕语,看不到如花娇颜了,未免令人失落。
马头峰的几位师兄随后发现,闭门修炼的其实也不是全部,新来的那位田雨因田师妹还是经常往外跑,但是不像以前那样到处结交,而是独来独往,有时往郝瑗主事处,有时往峰外。
幼蕖自然也更减少了和朱兆云一起的时间,只偶尔去灵田里帮着干活。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心呆在室内,打坐调气,休息的时候也是看看玉简竹简,静思习过的法术原理。初始也难免心思浮动,但她已经学会自己说服自己,用不着走捷径去特意练几手易于出彩的法术,她的修炼是为更长远的未来。不管被分到哪个峰头,她都会这样稳步修炼下去。
第28章 数语抚燕华
“笃笃!”
有人敲门,轻轻的,怯怯的,透着迟疑与后悔,生怕打扰了主人,敲门者似乎有些心虚。
大家都在修炼,朱师姐?不像啊!
幼蕖开门一看,是燕华。
“李师妹,有没有打扰你?”燕华很不好意思,绞扭着双手,眼圈都红了,“肯定是打扰了!唉,真是对不住,我这就走。”
“没有打扰,你看……”幼蕖让开,给燕华看室内,“我在喝茶看道典呢!”
燕华伸头看看,吐吐舌头:“我还以为你在修炼,大家都在修炼。”
“我要是在修炼,会开防护阵法的,就听不到你敲门啦。”
“那倒是。所以我没敢用力敲,就怕万一侵扰到你用功。”燕华释然,揉揉鼻子一笑.脸色一下子松快了,幼蕖很羡慕她这种不加掩饰不求进取的稚气。
“我们到院里坐坐?”幼蕖建议。
“好哇好哇,我都快闷死了!”燕华点头,大大舒了一口气。
两人坐下,幼蕖问明原因,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燕华日以继夜地苦修,却出现了心境浮躁的情况,越急,却越使不上劲。灵力滞涩,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气闷现象。
她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只好一间房一间房去听。房间内若没有动静那肯定是丝毫不敢打扰,而若有一点动静的便像做贼一样听下去,推测房内的人是不是在修炼是否方便交流。
她做贼心虚地听了一两个来回,心里又急又愧疚,正准备放弃找人,却在幼蕖的甲三室门口听到了动静,这才鼓起勇气敲了门。若是幼蕖晚几息开门,估计她又缩回去了。
幸好幼蕖开了门,不然这个没出过门的可怜孩子真不知道怎么办!虽然幼蕖比燕华还小一点,但是燕华就是觉得幼蕖比她有想法,可信任,可堪一谈。若是郑媛出来,嗬!燕华也不会谈了,虽然郑媛人也很好,可是她觉得郑媛在心境方面懂的比她还要少!
幼蕖拍拍她的手,安慰了一通:“燕华,你对自己的底子肯定有数,强行提升是提不了多少的,即使到时发挥不出十分水平,那也差不到哪里去!宗门师长哪个没有智慧眼力?你好也罢,孬也罢,总之就这么个底子。即便是进不了你想去的峰头,只要有真本事,总归不会被埋没。我姑姑以前说过一句好笑的,可是也很有道理,临死……”
燕华像乖宝宝一样受教,乖乖地平心静气回去了。
幼蕖一笑,这燕华,其实真是孩子气得很,单纯,想得少,也好劝,大概以前也是只知道修炼,没有人,也没有机会对她讲这番道理。初闻宗门要考察时不免乱了些手脚,略一点拨,也就通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嘲笑自己,劝人倒是会劝,一堆堆的道理,真要自己做,也未必能做到多么好。自己前两天不是也有心浮气躁着急的时候?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抬头,却见田雨因自外面走进来,她手还举在半空,抻着腰,仪态全无,不免有些赧然,对着来人方向胡乱点了点头打了招呼,便赶紧进房了。
又过了几日。
“笃笃笃!”
甲三室的门又被叩响了,配合着连续的唤名:
“幼蕖幼蕖!”
一听这敲门声,哪怕没有那两声喊,幼蕖也知道是苏怡然来了。
朱兆云现在会传音给她,燕华来会小心地轻扣两下,其他人,现在估计都在忙着修炼,偶尔出来休息也不好意思打扰别人。
只有苏怡然,叫声和叩门都透着急切,好像有什么事要急着告诉她。然而,往往并没有。
幼蕖忍不住先笑了,然后才去开了门。
“苏师姐,你今天的丹炉没发脾气么?”
她和苏怡然这么玩笑是因为苏怡然前两次来,鬓角都带着点可疑的黑灰。一次,同来的唐云揶揄道:“又炸炉了?”苏怡然却不承认,嘴死硬地反驳:“没有!我很久不炸炉了!是炉子炸我!”
当时幼蕖笑得不行。
苏怡然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自己为何偏偏被宝瓶峰灵岩真人收为了弟子,她明明是坐不住的性子,哪里干得了静坐炼丹的活儿!
师父灵岩真人却说她苏怡然有天赋,这真是没地儿说理去!
“今儿炼丹没炸!还成了两粒中品丹呢!”苏怡然喜孜孜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幼蕖。至于她用了多少份材料,她才不会说呢!
“苏师姐你真厉害!我太佩服你了!”幼蕖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夸道,并且决定不去追问这两粒中品丹的背后是多少粒废丹堆出来的。
“那是!”
苏怡然得意地挑起眉毛,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掌,掌心上托着一粒淡绿色丹药,药香清幽,令人神清气爽。果然是一粒中品丹!
“苏师姐你今儿就是来给我看这粒中品丹的么?”
幼蕖接过丹药瞧了瞧,苏怡然递过一只小玉瓶,幼蕖会意,将丹药灌进玉瓶,塞进自己怀里。
苏怡然满意地弯了弯嘴角,李师妹就是懂事,不矫情,不像别的同门,收了她一粒丹,就扭扭捏捏地要回一份礼,或是不放心地追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求人帮忙!她就是高兴!高兴了送个小东西给顺眼的人而已。
若是幼蕖知道苏师姐这么想,定然要无语苦笑了。其实她也想着还一份什么给苏师姐呢!中品丹价值不菲,不收师姐又不高兴,拉拉扯扯她也不会,只得先收了。日后得了适合苏师姐的物事再补吧!
人与人看对了眼,便会事事处处觉得对方顺眼合心。别人那般做,便有那般的不足与短处。而合眼缘的人那般做,便又有那般做的道理与堪夸之处。
是以幼蕖因为入了苏怡然的眼,怎么都是好,她推脱便是守礼知分寸,她爽快接了便是懂事不矫情。
这要是让那些苏怡然的同门知道了,也要哀叹一声:这上哪儿说理去!
苏怡然反客为主地拉着幼蕖坐下:“你坐,别客气。”
幼蕖揉揉脸,她也是觉得苏怡然做什么都那么可乐,要是田师姐这样,估计她要忍不住腹诽两句。
“你知道不?这次宗门选徒不像以往那般随便挑,是要考察一番。”苏怡然终于说出了正事。
幼蕖点点头:“我们知道了啊!”
“知道了?”苏怡然瞪大了眼睛,又发现一个问题,“你们?你们!”
这意思是,不止幼蕖师妹一个人知道了?
第29章 我心终不乱
面对苏怡然瞪大的眼睛,幼蕖笑着点点头:“嗯!”
“你们都知道了啊!怪不得今天我来,所有院子都关着门,敢情是大家都在用功呢!哦,怪不得!”苏怡然恍然大悟,“我都在内门碰到你们院那个田雨因两次了!不知道谁带她进去的!她到处认师姐师兄,只要是广平州来的都是她哥姐!一看就是在到处问消息,原来是她已经知道了,往细里打听呢!”
苏怡然又叹气:“我还以为我来告诉你,你要大吃一惊呢!唉,不好!不好!”
苏怡然说“不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带来的消息没有帮到幼蕖,甚是遗憾。这是谁抢走了她送信的快乐?
“我已经听赤阳真人说过了,但是他说还只是掌门与几位长老在商量。今儿听师姐你一说,那就是更肯定了。多谢师姐啦!”
苏怡然一想,果然如此,遗憾便一下子少了大半,但是一转念:
“哎呀,那我来不是打扰你?咦,你怎么没设防护阵法?你没修炼?你怎么准备的?你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吗?”
苏怡然越问眼睛瞪得越大,她的眼睛本来就又大又亮,这么一来,眼珠子简直要占了半张脸,像两盏明亮亮的大灯,直逼幼蕖。
幼蕖不由莫名心虚,轻咳一声。
“别装!要是哪里不舒服了我这里有药!”苏怡然难得的精明起来,一伸手,稀里哗啦倒出来十几个玉瓶,“包你哪儿都好!”
“师姐,我真的在用功。”幼蕖拿起桌上的竹简给苏怡然看,“你看,我在看道典。”
“哎呀,那个什么时候看不行?”苏怡然恨铁不成钢,“先把眼下要应付的弄好哎!道典虚得很!我说,你不先练两手?玉台峰要看剑术,找唐云师姐来指点一下要不?你若是不想去玉台峰,也要把想去地儿的功法提一提啊!”
“玉台峰?”幼蕖有些丧气,“师姐,你也说其他地儿,我想我可能去不了玉台峰了。”她难得的情绪外露,因为苏怡然是令她信任和放松的人。
“不会啊!唐云师姐传讯让我来跟你讲多练练剑术的!我是想你干嘛只盯着玉台峰呢?你不知道唐师姐多招人怕!你最好别成她那样!还有,总归得多点准备,所以我才说其他地儿的!”
幼蕖没法跟苏怡然说赤阳真人的语气暗示,但是唐云的传讯又让她燃起了几分希望。
“唉,你还不知道吧!墨川师叔回来了,就是伤得有些重,得休养好一阵子。不过,他跟唐云师姐说了,他要收你进玉台峰的。”苏怡然很笃定。
“唐云师姐这几天在我们宝瓶峰帮我师父看炉子,给墨川师叔配药,才没空来。她昨天抽空给我发了个信,我为了赶着来,一激动,嘻嘻!不小心炼出来两粒中品丹!”
苏怡然得意洋洋,开心地不停拍着幼蕖的肩:“我师父还不知道呢!等她出来,肯定吓一跳!你是第一个看到我中品丹的人喽!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幼蕖只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为好朋友高兴,也为还有希望去玉台峰舒怀。
送走苏怡然,幼蕖拔出自己的青梗剑,雪亮的剑芒里透出淡淡的碧色,如早春的水波。这是从她到青空界后就一直陪着她的灵剑,上面还留着师父和姑姑的手泽。她轻轻抚过剑锋,心志愈发坚定,此剑在手,便是前路有多少艰涩险困,她也要劈出一条大道来!
此后,幼蕖自然还是如常作息,并不整日打坐填充灵气,苏怡然送来的丹药她也没有急着服用,虽然苏师姐强调那对提升灵力有效用,她还是相信师父说的,自己踏踏实实练出来的才是真的。修炼与静思穿插,玉台峰固然看重剑术,她仍然要夯实基础,立身之本,原不在某一偏颇。
若不是怕太招眼,她还会出去多散散心。不过大家都在闭关苦修,她也不便出门招摇,遂干脆用睡觉来消除劳累。
原本幼蕖也学那些苦修之士整夜打坐的,但是她在少清山养成的习惯,每隔几日便要回顾反思一下近期的进展,她发现,日以继夜的苦修对她来说似乎还不如劳逸结合的效果好。可能因为她是师父说的什么“灵窍通透之体”,灵力的积蓄冲关不成问题,倒是心境要慢慢沉淀下来积累。
于是她改为上半夜打坐,下半夜依旧一枕黑甜。辟谷丹也减少了服用的频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吃食更能帮助她补充灵力。墨玉环里有许多少清山的灵果,还有各类海鲜肉食,足够她在好长一段时间内仍然以少清山的风味支撑修炼。
转眼近两旬过去,马头峰都习惯了新来弟子拼命备考的狠劲儿。其他驻扎了新来分脉弟子的几峰在此期间也都相继收到了消息,无一例外地都在闭门准备。老弟子们不由感慨一番,他们也都理解,要是这个决定人生的机会摆在自己眼前,他们只怕会更加拼命。
江燕儿、袁喜夏偶尔会出来走走散心,两院相邻,两人偶有邂逅,都淡然一笑,对自己都满是信心,又对对方有一种棋逢对手的了然与戒备。
其他人基本都不露面了,田雨因却仍然进进出出。掌管马头峰药圃的段钢曾在偶遇时打趣她:“大家都在修炼,田师妹你心里真是笃定啊!莫不是艺高人胆大?”
田雨因莞尔一笑,朗声道:
“俗世说,临死抱佛脚,被佛踢一脚!
“我好也罢,孬也罢,总之就这么个底子。这几日的清修,又能起多大作用?还不如该怎样就怎样,即使落到不理想的地儿,若我有真本事,总归不会被埋没!若是本事不济却侥幸得了意外之喜,只怕我也承受不起。
“何况宗门师长自有清明心智慧眼,又哪里看不出我们的真实水准!”
坦坦荡荡,稳稳当当,大气又自信。
此言一出,段钢大为叹服:“原来田师妹你是个心有大智慧的人!”
这话传起来极快,很快就席卷了几个安置有新来弟子的峰头,毕竟在群体苦修的这当儿,此出类拔萃之举,实在是不能不夺人眼球。甚至高层都有人知晓,马头峰新来的分脉弟子中,有一女弟子心性极佳,可谓智慧通透。
第30章 同路渐有别
幼蕖没听到田雨因的那些大气坦荡的话,她虽与马头峰多人相识,可除了与朱兆云来往密切些,与其他人不过是点头之交,话传来传去,也传不到她这里来。
朱兆云也不过听说田雨因最近出彩得很,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精彩言论赢得重视,当然,她也不感兴趣。
朱兆云也知道幼蕖正在为宗门选拔而静修,很少来主动甲院了。自分脉弟子入山后,幼蕖就无意中与她来往得渐少了。她委实有些失落,却也知道幼蕖是不太可能留在马头峰了,幼蕖显露出灵力法术之后,她才知道,幼蕖的底子甚厚,她与幼蕖的差距如此之大!
而且,除了最初的米氏姐妹到访后就不再出现,后面又有宝瓶峰与玉台峰的弟子数次来寻幼蕖,还亲亲热热,哪里是走过场的模样!
朱兆云已经认识到,幼蕖怎么可能只做一名外门弟子?她朱兆云的目标只是筑基到顶,然后挣点灵石,下山过小日子。而幼蕖,是有更长远的路要走。
幼蕖偶尔出来寻朱兆云,发现两人的相处变得礼貌而有距离,朱兆云再也不亲昵地喊她“丫头”或“幼蕖”,而是客气地称呼她“李师妹”。
“朱师姐的好,我会一直记得。”幼蕖默默在心里说。今天她散步到灵田边,朱兆云显得很忙,一直在田里观察灵苗。幼蕖也找不到更多的聊天话题,为了避免尴尬,她便主动告辞了。
各人有各人的路。有的人只能和你同行一段,也有的人会从其他路上汇入你的方向。有人无意中走近,也有人不知不觉走远。
每一段同行,每一个相遇,都在大道上打下印记。聚时惜缘,便不留遗憾。哪怕以后各在天一涯,也愿各自安好。
又从“一日钟”上摘下一枚紫黑色种子,幼蕖摇摇那只葫芦瓢,瓢里“哗哗”的声响印证着她在马头峰度过的时光。
就快离开这里了吧!会去向何方?
“李师妹!”
有人在喊她,热情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田师姐。
果然,田雨因一路翩翩然走过来,步履从容。幼蕖发现这位田师姐的气度与以前比不一样了,多了些许某事了然于胸的神气。
“田师姐。”幼蕖礼貌回应,转身便欲回去。按照以往经验,田师姐也就是顺口招呼一下罢了,两人也没有那么多话要谈,田雨因可以自如地与许多人谈笑风生,幼蕖自认是个口拙的,做不到很好地配合田师姐的谈兴。
偏偏田雨因今天有与幼蕖闲话的兴致。
“哎,幼蕖师妹,我见你料理食物挺有意思,不知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做一做?”
“呃?”幼蕖很意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占不了多少时间,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好啊。做什么?”
大家都住在一起,和和气气的,只要没什么过分要求,幼蕖都是不拒绝的。
在她的印象里,田雨因是见有什么便吃什么,但是不太愿意动手,也还从来没有主动表示过要拿什么喜欢的食材出来做。这会儿提出来,她只当这位田师姐是修炼乏了,想提提神而已。
“我有几味果茶……”
没等幼蕖说完,田雨因就打断了她:
“我不爱喝茶。幼蕖师妹,我这里有些野味,就做这个吧!”
说着,她当先进了院子。
竟然主动拿东西出来?幼蕖挑挑眉,跟着她进了门。
看样子田雨因还真是想吃东西了,她拿出来的野味,林林总总,竟然有四五种不同妖兽的肉。
田师姐你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好?
幼蕖诧异地看了眼笑容满面的田雨因,却没说什么,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嘲笑别人吃东西是何其无趣之事。她幼蕖可是自小能吃爱吃,也向来认为爱吃的人都有丰富的内心和好性子。原来,田师姐亦有如此可爱之一面!
田雨因不似以前那般离火堆老远,而是和幼蕖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甚至挽起袖子一起操作。
“幼蕖,这个拌什么调料?”
“咦,这不是你上次用的那个盐?你还加了什么?”
“这个烤到什么颜色?”
“你是怎么切的?我怎么弄得零零碎碎的?”
“这个不腌吗?哦,不是烤的……哦?这样也能熟?”
田雨因今天特别积极热情,每一种肉的处理都要参与。
幼蕖原本想说她来做好了,省得脏了两双手,而且,最主要的是,完全没有必要将每一种肉都分成两半,她做一块也是做,做一半也是做,田师姐一定要帮一半忙,其实根本没省多少事儿!
或许田师姐是实在不好意思看她一个人忙吧,毕竟人家至始至终都很认真呢……幼蕖点点头,随即释然。
“咔”门一响,燕华头伸了出来。幼蕖心底暗笑:燕华这是又坐不住了。
“哈!我说怎么好香!你们烤肉吃吗?”
田雨因回头一笑:
“燕华你快来!岂止是烤肉,我们还炖了骨头汤!这块白煮的沾了调味汁儿也不错!”
燕华搓着手,眼睛放光,她原也不是那么爱吃,可是,静修了那么久,从身体到精神都极度疲乏,极需要什么来补一补充实一下,这一桌子的美味,可不就是最佳补品?而且有小伙伴说说笑笑,最好不过了!真是补心补身又补神!
田雨因已经极贴心地掏出一套简易的小几,配着凳子,形简而工,质素而真,木色犹新,看起来刚做不久。
田师姐也是个有雅趣的人呢!幼蕖心底再次赞叹。
三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顿,还剩下许多,幼蕖不由惭愧,自个儿好像来上清山后食量都小了许多。
“我拿出去给段师兄他们尝尝!”田雨因手脚麻利地用几片大云蕉叶子将未动的熟肉包起来,又将幼蕖拿出来解腻消食的灵果卷了些,一阵风地出了院门。
幼蕖带着燕华将院子里收拾了,几个洁净术丢出去,燕华来了劲。
“我来!再来!咦,你怎么这个洁净术都比我使得好?”
“我以前常常做啊!”幼蕖淡定地拍拍手,院子里已经干干净净,一丁点儿的肉末血迹都看不见了。
燕华吹毛求疵地巡视了一圈,深感佩服,叹道:
“看你娇滴滴的小模样,我还当你什么都不会呢!没想到竟然这么能干!”
“嗯,是的,我看你手长个儿高,还当你是个会干活儿的呢!没想到你竟然什么都不能干!”幼蕖学着燕华的口吻回敬道。
第31章 药圃有偶遇
听了幼蕖的调侃,燕华喷笑出来,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我就是不会做啊!我家里,我师父,都很少让我做。倒不是他们不让,而是他们以前喊我做,我不是砸了锅就是灭了火,要不就是做出来不能吃!”
说到这里,她自己先笑得不能自已,直趴到幼蕖肩上,笑了好一阵才忍住,又道:
“有一次,我师父看我平平安安端上一盆肉,激动得胡子直抖,说终于可以吃上徒弟的孝敬了,结果,一咬一口血!胡子都染红了!”
幼蕖也忍不住喷了,这熊孩子!
“你别笑我!”燕华还振振有词,“我算好的了。我告儿你啊,郑媛比我还不如!你信不信她连肉都不知道怎么切?要不是你教她怎么控制火候,她能把肉瞬间给你变成炭灰!”
“燕华!”
背后一声断喝。
吓得燕华手一抖,送到嘴边的果子都掉了。
“你敢背后说我坏话!”竟然是郑媛,郑媛竟然在开玩笑!
郑媛与肖翼然最近出来活动也恢复了不少。她们两个底子都不错,过了最初的紧张期,也没那么急了。
郑媛扑上来就要抓燕华,燕华一拧身飘起老高,又如一只大鸟翩然落下。郑媛眉毛一挑,两手风声连连,直指燕华。
幼蕖笑着隔在燕华和郑媛中间,郑媛故作凶狠左袭右击,燕华嘻嘻哈哈前闪后躲。
“哎呀妈呀!我第一次在人背后说坏话就给抓个正着!”燕华瞅空抓了个果子,脚步不停,笑哈哈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翼然,帮我截住她!”
“才不!肖姐姐是帮理不帮亲,才不会任你欺负我!”
肖翼然站在一边笑得捂嘴,两边都不帮,燕华和郑媛连声喊她,她只管笑看,招来带笑埋怨,一时满院都是笑语。
郑媛追着燕华笑闹了一番也就顺势坐下了,喘了口气道:“歇一歇再来治你!”说着,把一盘果子都端到了自己面前,“还敢编排我!那你就别吃!看我吃好了!”
“就是,郑媛你别给她吃,让她多话!”
幼蕖笑嘻嘻地附和着郑媛,心里很为郑师姐高兴。
郑媛初来时,处处小心,除了待肖翼然还算亲近,与其他人总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她尤其敏感,旁人分什么吃食小礼品时,她总是默默走开不参与。
幼蕖只当什么都不知,没心没肺一般,不管是玩还是吃,有什么便连大家一道喊,还拿自己的肉干果子跟郑媛换了几次她自家的馒头。
郑媛当然开始也是拒绝的意思,但架不住幼蕖以小卖小,半抢半求地将馒头索了去,然后宣称礼尚往来,交换就这么成了。
见幼蕖确实喜欢吃馒头,还吃得花样百出,一点不见勉强为难。这么几次下来,郑媛也就软化了,加上肖翼然燕华在里面插科打诨,心防愈发地松下来,再到后来,已经完全和幼蕖几个打成一片了。
接下来几天,田雨因基本上每天都要带些食材回来,要么是野味,要么是蔬果,这几日出房门的人也多了几个,大家便一块儿料理。田雨因自是最投入,每种食材都要做得尽善尽美,还会问不同的烹饪方法,大家一起动手的时候,挤在幼蕖身边的永远是她。
大家都不免有些奇怪,田雨因倒是很坦然,道是修道之路漫长,有些喜好也是好的,何况饮食乃人生大事,修士亦是人,又何能免?
袁喜夏自然是最诧异的那个,她在闭门修炼之前一向都和田雨因观点一致的,怎么出来后田雨因就改变了好些?也不知田雨因又和她灌了什么道理,袁喜夏后来也就接受了。
唐云来了一次,告诉幼蕖墨川真人的伤势稳定了,正在痊愈中。
苏怡然上次炼出了中品丹,被师父灵岩真人狠狠夸了一通,她便借机要求多往马头峰药圃找些药材。灵岩真人自然知道徒儿难免有些假公济私之嫌,却也看在她技艺大进的份上点头同意了。
于是苏怡然便可以光明正大找幼蕖出门溜圈儿了。
来了四次,倒有三次遇上田雨因料理食材,当然也正好吃了不少,吃人嘴软,她对田雨因的手艺不免也夸了几句。
田雨因知道苏怡然身份,对苏怡然这位宝瓶峰灵岩真人的高足那满口的夸赞也不过是淡然一笑,不卑不亢,倒让原先对她有些微词的苏怡然高看了她一眼。
苏怡然拉着幼蕖去了药圃,装模作样找了几株灵草,实在没有什么好找的了,便出了药圃。
出来的时候又遇到了田雨因。
田雨因难得地显出小姑娘的娇俏样儿,她陪在一位身穿天青色道袍的女同门身旁,一口一个“师姐”。
“咦?那是大茂峰的景明师姐!”苏怡然认得来人,轻声对幼蕖介绍了一句。
大茂峰?幼蕖知道,那是上清山的主峰之一,以符箓之术见长。
景明身形纤细,温婉大方,道袍下摆绣着一只金光闪闪的符笔,她对田雨因的神气果然是像对小妹妹一般。
“师姐,你又笑我——”田雨因拖长了音调,抱着景明的胳膊正撒着娇。
苏怡然打了个抖,斜眼瞥着幼蕖:
“你看人家!”
“嗯?”幼蕖不解,直到看到苏怡然支过来的胳膊,才明白。
她笑着抱起苏怡然的胳膊,象征性地摇了两下:
“师姐——”
苏怡然满意地咂咂嘴,对迎面过来的景明打个招呼:
“景明师姐!”
“苏师妹!”景明有些意外,又看向苏怡然身边,“这是……”
“这是我幼蕖师妹!”苏怡然抢着介绍道,幼蕖也就顺着她,向景明浅浅行了个礼。
“是啊,师姐,这是我们院的李幼蕖李师妹。”田雨因补了一句,又道,“她和玉台峰的唐云师姐也熟。”
“哦?”景明打量了一下幼蕖,笑道:“我和唐云是一同进的宗门,她与我往来甚多,倒是没听她怎么说……”
苏怡然听着不是味儿,抢着道:
“是啊!唐师姐拉着我来看了幼蕖好几次呢!我们幼蕖以后也是要去玉台峰的!”
已经定下了去处?不是说宗门还要选拔的?
景明意外的神情谁都能看得出,幼蕖礼貌笑笑,示意苏怡然,两方别过了。
看着幼蕖与苏怡然远去的背影,景明回头拍拍田雨因的手,道:
“你们院这位李师妹,可不简单呐!”
第32章 亲近可有因
“哦?是吗?她人小小的,和我们相处都挺好。”田雨因歪着头,一派天真。
“你个傻丫头!”景明摇摇头,“你可别光在我面前转,你看人家,宝瓶峰,玉台峰,都结交了熟人!连去处都定好了!苏怡然是个心思少的,好哄!这去玉台峰的说法,说不准就是唐云给她牵的线!”
“玉台峰是修剑术吧!她好像是少清山的弟子,好像与玉台峰有些关联。”田雨因道。
“这样啊……”景明沉思道,“少清山分脉是白石真人所掌,她要去玉台峰倒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哪是几个弟子就能说了算的?还得要宗门来定!
“你看人家,早就有目标了,你还整天在外面傻玩!跟着我有什么用!让你来大茂峰你又不来!”
景明点了一指头在田雨因肩上,嗔了一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田师妹,难得有同是广平州的同乡,同一个崇川分脉出来的,还是个讨喜的小师妹,嘴乖人甜,谁不喜欢?而且,田雨因只跟她四处走走,不过是认识了一些内门的人,却自觉得很,根本不是为了想法子来大茂峰而套近乎。
田雨因根本没有提过想来大茂峰的话,几次景明要为她搭线,在师祖善治真君面前露个脸,田雨因却婉拒,道是这样没的污没了两人的情分。
真是个纯良的好孩子!
景明就更疼田雨因了。
“我才不管!我只认师姐你!谁让师姐你对我好呢?”田雨因嘻嘻笑着。
“你呀——”景明无奈。
俩人逗趣一派其乐融融。
“景明师姐是哪位真人的弟子?”
归来后,幼蕖不免要问苏怡然。
“她啊,名字挂在她父亲洞慧真人名下,却是由其师祖大茂峰善治真君亲授,说是善治真君的亲徒儿也差不多了,所以往来在各峰很有面子!我们宝瓶峰,上品的丹药自己都用不了多少,她来一拿就是好几瓶!”
苏怡然说得愤愤不平,每次这位景明师姐指着品种要灵丹,每次师父都很大方地让她帮着去库房取,可是,景明走后,师父就要肉疼,然后就要赶着炼一批补上去,上品丹哪有那么好出?得好几炉才得一瓶上品的!那些挑灵草看火候的活儿当然就是苏怡然来干啦!
然后景明每次走后,师父还要拿景明和她一番对比,每次对比的结果都是景明比她强!
所以,景明每次见到苏怡然都很客气,可是苏怡然心里却不太得劲。
“唐师姐!唐师姐啊!”苏怡然对着传讯竹简大喊。她和唐云手上都得了两块潮音竹做的竹简,幼蕖既然给了朱兆云,没有理由反而在唐云和苏怡然这里抠门,这两位师姐待她也不是能以物质来衡量的。
“什么事啊?苏怡然,你鬼喊什么?”过了一会,竹简那头才传出唐云的声音。
“嘿!这竹简果然好用!”还没用几回竹简的苏怡然先兴奋地插了句,然后又想起正事儿,赶紧道:
“我刚才遇到景明了!我一时嘴快啊,我把幼蕖要去你们玉台峰的事儿先说啦!你可要保证幼蕖一定去玉台峰啊!不然我们俩,不,我们仨面子可折光了!”
“……”
竹简那头无语了一会,唐云停了一下才问道:
“你怎么碰到景明了?马头峰吗?”
“是啊,我是来找灵草的,她来干什么?画符也要用草汁吧?但是这个活儿怎么让她来干了?”苏怡然疑惑了。
“我正好要过来!你们等一下我。”唐云干脆利落地吩咐道。
“好啊好啊!”苏怡然没喊完,竹简那头已经收了声。
须臾,一道淡紫色剑光落在马头峰,正欲离去的景明不由止步。
“唐师姐?”
唐云回头一看,回以微笑:
“景明师妹!”
俩人其实差不多大,也是同时入的宗门,但是景明与玉台峰红叶真人的一双徒弟米氏姐妹熟识,便跟着米氏姐妹后面也称唐云为“师姐”。
“唐师姐你这是来马头峰有事么?”
“是啊!”唐云看着景明身边的田雨因,“你是来看这位田师妹的?我也是来看我一位师妹。”
“唐师姐,你来看幼蕖啊!她应该回院子了,我们刚刚遇到呢!”田雨因热情道。唐云前两次来找幼蕖时,她在一边见过,也挤进来打过招呼,可惜唐云对她淡淡的。
唐云一点头,两下别过。
景明知道唐云性子有些冷,待人周全大方却不易亲近,米氏姐妹都跟她抱怨过。难得见唐云特意来访人,看来那位李师妹果然不简单。她便又嘱咐了田雨因两句“好生准备”之类,便踩着自己的冰生砚离去了。
田雨因看着景明远去的身影,尤其是景明足下的那方冰生砚,露出羡慕的眼神。景明的灵宝是一套笔砚,砚名“冰生”,笔名“一斗红”,都是难得的宝贝,据说可以随着主人修为上升而进阶为法宝。景明师姐是因为有善治真君隔代亲传,才有这样好的待遇。不知自己……
“唐师姐!”
见到唐云的苏怡然和幼蕖双双扑了上去,唐云一手一个拉住。
“怡然,你有没有又缠着幼蕖弄东西吃?”
苏怡然不满:
“唐师姐你怎么这般看我?”
“每次来吃了还要带的难道不是你?”唐云很了解苏怡然。
“唐师姐!我最近两次可都没有!我知道幼蕖她要好好准备宗门选拔呢!我告诉你,最近闹着要吃的可不是我!是那个田雨因呢!她还跟着幼蕖学做菜!”
“谁?”唐云不太相信,她是见过田雨因的,嫌田雨因有些功利没多搭理,但是她也知道功利的人不会有多余的癖好。这些人都太冷情太现实,看得太明白,对自己无益而要耗费时间精力的事,便都是多余的事。
“田雨因啊!真的!”苏怡然竖着手指头,为唐云不相信自己着急。
“哦,我方才遇到大茂峰的景明了。”唐云奇怪,“景明在内门,田雨因一个住在外门的新弟子,怎么认识的她?”
唐云自己想了想,然后有些恍然:“她们俩都来自广平州,景明自幼就在主峰长大,她父亲,似乎……似乎是出自崇川分脉,就是田雨因来的那一支!难怪!莫不成田雨因想去大茂峰?不然她套景明的近乎干嘛?”
第33章 雨来自有因
“管她想去哪呢!”苏怡然无所谓绕着鬓边的发丝,“只要别抢玉台峰的名额,也别来我们宝瓶峰就行!我跟她估计处不来!”
“嗳,你方才说那田雨因学幼蕖做菜?”唐云像是想起来什么。
“是啊,以前她可嫌弃了,生怕沾点脏就误了她的道心。偏生站得远,还吃得多!我不是跟她计较这口吃的,就是心里挺膈应她!”苏怡然撇撇嘴,“结果吧,这两天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来几回都看到她忙得一头劲,不嫌血脏手了,也不嫌烟熏人了!难道她准备去膳堂?嘿嘿!”
苏怡然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先笑了起来。
唐云却没笑,下意识一圈一圈转着手中的螺杯——燕华与幼蕖来往的多,顺便唐云与苏怡然也得了两只螺杯,杯中的花露层层涟漪旋出了小涡,看得苏怡然着急:“唐师姐,你不好好好喝可别浪费了啊!”
唐云白了一眼苏怡然,一口抿干螺杯,搁下来,呼了口气,道:
“还真是小看了她!厉害!”
“谁?”苏怡然茫然,“田雨因?她不是说她不去大茂峰的吗?亲口说的,她对符箓之学不感兴趣。”
“她对什么不感兴趣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对什么感兴趣!”
“什么?”
“什么?”
唐云高深莫测地看看脱口齐问的两个傻妹子,叹了一口气,道:
“幼蕖初来不知道情有可原,怡然,你在内门这么些年,就不知道景明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她是善治真君的徒孙啊,堪比亲传弟子的那种!”苏怡然一脸“这有什么”的表情。
“幼蕖,收了那花露,别给她喝了!”唐云脸色一板。
幼蕖瞅瞅两边,唐云显然更具权威性,遂没骨气地一把收了手中的小葫芦,并一脸正色,拒绝看苏怡然可怜巴巴的作揖。
“为什么啊……”苏怡然眼睛巴拉巴拉眨了两下,可惜唐云不为所动,淡淡地道:“省得你喝到脑子里。”
“脑子怎么喝……哦,我肯定哪又没想明白……唐师姐,云儿亲师姐,你给个明白话呢!”苏怡然知道自己肯定有个地方错了,可是根本不知道在哪里没想对。
“景明师姐有这样的身份,肯定是在各峰都有大面子。这是苏师姐你说过的。那,田师姐她与景明师姐走得近,应该是要借景明师姐的人望。是不是?”幼蕖想了想,犹豫着缓缓道来。
“对对!我说过!”苏怡然赶紧点头,为自己早就有这样的真知灼见做证明。
“你,只想到前半句!”唐云怼了苏怡然又转向幼蕖,“你,能想到后一半,很不错!”
“景明她跟着善治真君,身份特别,她本身又是长辈们都爱的能干大方之人,主峰上人人让她两分。”唐云将所想逐一道出来,又慢慢地一字一字吐出一句:“哪怕是元婴真君,也给她几分面子。”
“哦——田雨因她是要做真君弟子!这次是有真君要收徒的。”苏怡然总算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还是不对,真君们不过是应对往来时给景明几分面子,哪会因为她几句话就轻易收了徒儿?而且,这得多大的交情,才能让景明去真君面前求人收徒?就算是善治真君亲去也不行吧!”
田雨因个人资质是不错,可远不是这批分脉弟子里最好的。郑媛的明火暗冰异灵根、肖翼然的水土双灵根,江燕儿的金灵根与背景,袁喜夏的土木灵根与家世……田雨因不过是火土金三灵根而已,胜在刻苦勤奋,修为不低,比众人高出一两分。
“你可知这次收徒的是哪两位真君?”唐云悠悠问道。
“听说是善从和黄鹤两位真君。”苏怡然答道。
“果然是宝瓶峰灵岩真人的弟子,这个消息都知道了……”唐云见苏怡然露出得意神情,又接了一句,“可惜,消息给你也白听了,知道了却想不到。”
“嗯?”苏怡然瞪大了眼睛,“善从真君……黄鹤真君……啊!善从!是善从真君!”
“总算是想明白了!”唐云无奈摇摇头,转向一脸莫名的幼蕖,“怡然你讲给幼蕖听听。”
“哎!”苏怡然大叫一声。
“我上清山内门有几大主峰,各擅长何等事物,你可知晓?”苏怡然先挑着眉,问了一句。
见苏怡然老夫子的样子,幼蕖忍住笑,奉上花露一盏,恭恭敬敬道:
“小妹知道内门按职能,有善地真君主掌的白昱峰,擅长铸器;善渊真君主掌的眠龙谷,以法术见长;玉台峰以前的主掌真君是善信真君,现下是由红叶真人掌事;善治真君的大茂峰善符术,景明师姐就是这一脉弟子;善时真君所掌的金钟峰以阵法闻名。还有苏师姐在宝瓶峰,善能真君治下,主要职事是炼丹。”
说到这里,幼蕖含笑停了停,苏怡然听得“炼丹”二字,不由“哼”了一声。
“除此六大职能峰头之外,还有凝晖峰,是掌门一脉所在。其余尚有庶务、刑堂、长老所在峰头等等。”幼蕖将自己所知尽数说了出来。
“嗯——还不差。”苏怡然眉眼间尽是指点后进的得意劲儿,“这次啊,可厉害了,除了六大职能峰的真人都要收徒,还有凝晖峰的善从真君和眠龙谷的黄鹤真君要收徒。啧啧,元婴真君直接收徒,可是少见!”
唐云接着解释:“善从真君是掌门善施真君的师弟,他们都是曰微道君的弟子。不过,曰微道君很早就不理俗事了,他自掌门一职退任前收了善从为关门弟子,善从年龄比善施真君小得多,曰微道君常常闭关,善从真君可以说是善施真君一手带出来的。”
这就是亦师亦弟的关系了,看来善从真君很受善施真君的照顾。
果然,唐云又道:“善从真君虽然已臻元婴,性子却不太定,一时老气横秋摆真君谱儿,一时又任性使气如少年,喜怒难测,肆意来去,一直不肯收徒尽师职,掌门也拿他没办法。”
“就是,他前一时还跟你没大没小地扯东扯西,让你受宠若惊,后一刻就能翻脸,说你不敬师长,也不知道人家那里说话不合了他的意!”苏怡然忿忿然地补充。
第34章 善从不易从
苏怡然对善从的任性简直一肚子抱怨。
确实够任性的!这那里像元婴真君前辈的样儿?幼蕖情感上自然站在苏怡然一边,很配合地在心里跟着苏怡然后面点评了一句。
“所以,后辈弟子很少敢往善从真君面前凑,主要是你讨好别的真君,还能得个好儿,不会白辛苦。而善从真君,你费了心思去,反而可能莫名其妙就得罪了他,反落个一身臊。”唐云如是说,虽然是三人亲密私人空间,她也极少评点门内人物,既然是这般说了,看来这位善从真君真是不好应付。
“不过,善从真君有一个癖好,虽然掌门说了他几次,但是他始终不以为然,那就是——”唐云看向苏怡然。
“美食!”苏怡然果然及时填空。
原来如此——
幼蕖再懵懂,此时也恍然大悟。
田雨因突然热衷人料理食材,还带回各种各样的肉菜果,都不需要细细回想,就可以肯定,她是在为争取成为善从真君的弟子而下功夫准备急就章。
景明接触的高层多,真君们商量的时候没准儿她就侍奉在侧,难免听到些口风,即使她没有确切消息,言谈间也难免流露出迹象。这些对几乎每天都会接触真君的她来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也没当做什么资源以奇货自居。
但是田雨因何等的眼力心思,她跟在景明后面认识了多少人知道了多少事,一留意,将各方迹象一印证,必然就猜出此次善从真君要收徒的事儿。
“你为何不早点告知幼蕖?这可也是个机会!”唐云又对苏怡然皱起了眉头。
苏怡然很冤枉,委屈地说:“嗐!我也是昨儿才知道,也没当什么要紧的,这人阴阳怪气,我们幼蕖跟着他不是受气?而且我们是要进玉台峰的啊!至于眠龙谷的黄鹤真君也要收徒,他却是跟梁溪师姐说过,他非单灵根或是异灵根的不收。”
“梁溪绛英?”幼蕖随口问道。
“是啊!你也知道?她可厉害啦!她是眠龙谷玄微真人的弟子,也是眠龙谷掌事善渊真君最器重的嫡亲徒孙!她的法宝曙霞晴,啧啧……我们的都比不上!”苏怡然点着头搬运了一番消息,同时笑嘻嘻地将空螺杯伸到幼蕖面前。
“嗯,我在停云台附近见过她。朱兆云师姐告诉我的。当时还有位塍羽音师姐。”幼蕖一边答,一边好笑地给苏怡然满上花露。
苏怡然满足地啜了一口花露,又道:
“绛英是玄微真人的弟子,塍羽音是苍羽真人的首席弟子,也是个厉害角色。眠龙谷的黄鹤真君是玄微真人的师妹——原先是黄鹤真人,如今也称一声‘真君了’。她是极出色,是这一代真人里最早晋级元婴的!可惜新晋未久,你那位田师姐估计还看她不上!毕竟,掌门的师侄多风光!”
唐云接着道:
“黄鹤真君出身俗世,却难得的是资质与毅力都是上佳,心里除了修炼就没有其他事!一直在眠龙谷苦修,几年前反而在其师兄玄微真人之前先晋了元婴。不过境界一直没怎么稳,也就一直未收徒弟——现在应该是稳定了。她对师侄梁溪绛英极好,既然绛英说黄鹤真君要收异灵根或是单灵根的徒儿,应该是没错了。”
幼蕖原先对上清山只是泛泛了解,如今被苏怡然和唐云一番灌溉,才知道了不少细处。
原来田雨因所谋者大,看来她已经心中已经锁定真君弟子了。
这也没啥,真君要收弟子,总归要在这批分脉弟子中选一个的,选谁不是选?反正她幼蕖不想被选,即使田雨因想去玉台峰,她俩也不至于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谁好谁上便是。
不过——这位田师姐固然因为前途而煞费苦心也情有可原,可是,为什么,让人觉得有些不那么痛快?
唐云斜了眼幼蕖有点纠结的小脸,问道:
“幼蕖,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幼蕖赧然,垂首拈着自己的流霜束,有些结巴:
“不是,没有不开心……就是,就是,嗯,觉得她用心,嗯,让人有些不舒服……来学我料理食物,我也不是不教,鲁琤琤和肖翼然她们我也都教的,可是……她藏藏掖掖的,学了是为拜师,我也不会嫉妒,我也没什么损失,可是……是不是得跟我说一下比较好?……唐师姐,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小心眼儿?”
小丫头期期艾艾的一通话表述完,唐云不由笑了:
“你不舒服很正常啊!要我,也会不舒服的。”
“是啊是啊,我也不舒服,不不不,我才不是不舒服,我肯定要生气的!”苏怡然气鼓鼓地,圆圆的脸颊鼓得像含着果子的小仓鼠。
唐云正色道:
“她要上进无可厚非,不过,手段不够光明磊落,谁被她当做垫脚的基石都不会开心!你是被她利用的那个,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你也未瞒着她们内门要选拔的消息,她得了这个消息却只自己受用,还来寻你学她以前瞧不上的事体,用来作为自己上升的阶梯。
“真人收徒也好,真君收徒也罢,拼的是实力,看的是心性,投其所好不是说不可以,师徒间志同道合本就是佳话。可是这样昧着自己的心,曲意逢迎,便不是正道。
不管她能不能得偿所愿,以后,你们俩远着她点!”
“嗯嗯!”苏怡然不住点头。幼蕖也跟着。
她俩的心眼儿加起来也不够使,田师姐人不算坏,可是心眼儿复杂了点,她们委实走不到一处,还不如敬而远之。
又一次想起来少清山,每个人都是坦诚相对,连小时候哥哥们之间约个架都是大大方方的……
幼蕖收了收情绪,对唐云道:
“唐师姐,我知道了,这个也干扰不了我的情绪,就是因为在你们面前,我才直问的。想过了就没啥了,她抢的又不是我师父!她选什么道都要自己承担结果的,我相信我自己的心。”
“我就知道幼蕖性子好!她再来,你别教她了!你也要修炼!”苏怡然完全和幼蕖一个鼻孔出气,幼蕖笑着摇摇苏怡然的手,心下感激两位师姐的暖心。
临走时幼蕖要再给些花露予苏怡然,苏怡然却连连摆手:“别,放我那也白费了!不知怎么偏生和你在一起吃喝才香甜!我一个人食而无味!”
第35章 问君何所向
送走唐云与苏怡然,幼蕖摸出一枚紫色竹简,上面熟悉的纹路一笔一笔都是二哥亲手刻上去的。她摩挲许久,想着二哥三哥,此时应该也是在念着小九儿罢。
可惜,这竹简只能山内用,二哥的远途传讯竹简才研制了一半,原本还说等绿柳浦回来后一鼓作气炼制完毕的,现在,空有一肚子话想跟二哥三哥说,却没法倾吐。
来上清山上,种种件件,不习惯已经渐渐适应,心却始终无法像在少清山那样轻松恬静。比如,唐云与苏怡然待她这般好,她心里是感激欢喜,可是,在少清山,师父姑姑与哥哥们对她好,她坦然安心,因为,那是一家人的必然。
默默揣回竹简,一仰头,服下一大口金腰蜂的灵蜜,开始了当天的打坐调气。她各个关窍处的灵气生来便格外顺畅,有好也有不好,师父说,太过滑溜了便容易失之浮浅,所以,进阶虽简单,凝实厚重却难,要耐下性子反复沉淀打磨。
所谓天生万物有其利便有其弊,得之勿喜,失之勿悲。
接下来几天,田雨因再拿了食材来,幼蕖便不再次次配合,只说自己前番松快多了,近日要用功些,三四次里只帮她做了一次。田雨因被拒了几回,也不恼,颇为理解地笑笑也就过了,偶尔碰面,不过是口头上问问料理的一些小技巧。
人家有问,不过是顺口的功夫,幼蕖也不便置之不理,就田雨因所问简单答了些,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不起波澜。
不过幼蕖思忖着郑媛家底薄,连日苦修恐身体有些吃不消,便送了些灵蜜花露灵果予肖翼然,肖翼然抿嘴儿笑笑,也知道幼蕖借她之手转给郑媛的意思,回头便交给了郑媛,只说是幼蕖所赠,两人都有份,自己的已是用过了。郑媛便也不好拒绝,默默收了,心里记下。
转眼又是一旬过去,这日,马头峰主事郝瑗集合了众人。
“召大家前来,是告知一声,明日新入弟子俱往停云台,宗门将从尔等之中选拔各峰弟子。”
果然!
这是正面的官方消息了。虽然前面传言纷纷,大家也早就开始准备,但是郝瑗这番话便是一锤定音,无可置疑的了。
底下立时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郝瑗面肃心宽,处事温和,下面的又是一批十来岁的女弟子,早就摸透了他的秉性,哪有什么惧怕的?
“嗡嗡”声一起,郝瑗也不禁头疼地抚了抚额,下面这些七嘴八舌交头接耳的女弟子,他可管不了!他也巴望着这些弟子早点离了马头峰。
这些娇滴滴的女娃娃多半是未来主峰弟子,更有几个出挑的,估计将会是师长看重的精英弟子。他可没必要拉下脸来训斥,没的白白得罪了人。
“请问郝主事,这选拔可有什么讲究吗?”有胆大的便先问了,身边好几个嘻嘻哈哈地跟着附和:“就是,郝主事您透露两句呗!”
郝瑗一眼瞧过去,发声问的是乙院的女弟子鲁琤琤,向来是个大大咧咧不懂什么叫谨小慎微的,身边还聚了丁院的几个小姑娘,个个眼睛发亮地盯着他。他板了板脸,咳嗽一声,道:
“宗门选拔,无非是看个人资质心志,你们有拿手的法术灵术,便施展开来,让诸位师长心里有个数,按各自长短收录。”
“谢郝主事告知。大家也别缠着郝主事问了,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说,也是让人家为难。”这回出声的是田雨因,她声音微扬,浅笑如和风,“再说,大家凭自己的本事发挥便是,难道郝主事多说两句我们便会上一个层次了?”
田雨因这话懂事又俏皮,郝瑗免了被一群女孩子们追问的苦差,而这群女孩子也都笑了,纷纷道:
“还是田师姐说得对!”
“果然是田师姐,心性就是不一般!”
有直率的已经开始互相问询:“刘师姐,你想去哪个峰啊?”
答的人却颇为含蓄:“这得看宗门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什么精通的……”
“是么……”
袁喜夏赞许地看着田雨因,她与田雨因这些时日宛然已成好友,田雨因近来因言立名,她也与有荣焉。
集会散后,袁喜夏出声唤住田雨因:
“田师姐,我们四下里走走如何?”
田雨因欣然答应:
“好啊!我在这马头峰住了一个多月,都有些舍不得了。正想再看看这峰头景色呢!”
“雨因你果然是个重情之人!”
“能得袁师妹你许可,雨因甚是荣幸。”田雨因一扬唇,笑容灿烂。
袁喜夏叹道:
“我一向自视甚高,确实是难得称许人。雨因你胸襟不俗,为人爽利,比其他人不知好了多少!我结交了你这个好友,才是开心。”
袁喜夏这话倒是说得真心实意,她是自幼被宠着长大的,她一家都认为她生来不凡,前途远大,凡事皆顺着她的心意来,也尽量将这青空修道界的事细细掰碎了打小就灌输给她听,故而见识可不是一般分脉弟子可比。她父亲又是金余分脉掌事,整个分脉弟子向来对她敬之仰之,却没几个平等相交的,故而她也没什么机会交上朋友。
此次来上清山,合住的几个姑娘,在袁喜夏心里,粗的粗俗的俗,不是穷酸就是粗鄙,难得有个江燕儿好一点,还是个拿乔作势的。竟然有个田雨因,热情大方,先是主动让了房给她,又照顾她初离家山,吃喝都带着她;而且,这位田师姐,不忌讳自己的短板缺点,有不是的就爽快承认,然后改之;特别是对大家急于应付宗门选拔一事的看法说出来后,这话、这心性,谁不觉得漂亮?
“田师姐,听闻今年宗门各主峰都将收弟子,不知你可有确切意向?”袁喜夏问道,她自认底子丰厚,而田师姐的丹药器具还要顾着家里人,未免手上就有些准备不够,若田师姐有什么想法,她助上一把也是可以的。
“袁师妹,若是别人来问,我必不答的。我知道你是当真关心我。”田雨因握住袁喜夏的手,真诚答道,“说实话,不怕你笑,我原是对阵法之道感些兴趣。”
“那……金钟峰?”袁喜夏迟疑地问道,心下却是一顿。若两人的意向有了冲突,却是该如何?是先顾自己,还是顾着这新得的友情?”
第36章 凝晖有宝镜
田雨因似是未瞧见袁师妹纠结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
“不瞒你讲,我也只跟你说,其他人面前我是再不会提的。我景明师姐想荐我去大茂峰,符箓与阵法原也是相通的,她是真君弟子,有她引见,我何愁没有大好前途?我自然是动了心的。
“可是,我转念一想啊,被人引见的,与凭自己真本事的,那是两回事!我又不是没有一两分本领,何必去做这讨巧的事儿!
而且,既然景明师姐待我好,我更要避嫌,省得人家说我是凭谄媚进的主峰!”
这话铿锵有力,听得袁喜夏实在叹服不已:
“田师姐你果然是个实诚人!要是旁人有了那样的机会,哼,肯定早就扑上去了!
“你看那个李幼蕖,跟赤阳真人那般近乎,不就是为了一个进内峰的名额?还有跟玉台峰与宝瓶峰的弟子往来密切,可见她是多手准备呢!
“昔闻其师白石真人大名,原来也不过尔尔,难怪被贬谪到少清山,也听说没带出几个出色的弟子!
“难怪听说凌砄当年纵情任性,不是修道人本色。有师如此,其徒可想而知。”
田雨因含蓄一笑:
“李师妹她失了师父护持,有些想法也是难免。袁师妹你对她就不用太过苛求了。”
“哼,那是田师姐你心宽,总之,我看她就是气儿不顺!有些小得意,就爱拿出来显摆!”
袁喜夏语气不太好,她心里自然不会认为自已是因初来时被李幼蕖占了想要的甲三房而耿耿于怀,而是,此人行事不如田师姐爽利,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么!这个李幼蕖就总是戚戚焉,让她看着不舒服。
还有,大家都是分脉弟子,偏她认识几个主峰的人,来去也不遮掩几分,拿出来的东西也稀奇古怪,引得鲁琤琤她们几个都好奇,连江燕儿也有时赞一声。
那些果子杯盏器具等,谁家没有?青玉髓的杯子,白心芸草的蒲团,明明是贵重的物件,那个李幼蕖却故意当寻常用物一般随意摆放,明面上淡淡的,她心里不知怎么得意显摆呢!提到什么她都好像知道,明明少清山分脉远不及自家金余分脉,她哪来的见识?八成是装。就连青玉枣这样难得的果子,在她口中,竟然也是吃了不少的。
不过是闲聊了两句,提到青玉枣,这个李幼蕖就说什么“枣儿有股乳香,配了灵泉水冲饮最佳”!当她袁喜夏没吃过青玉枣么?她金余分脉也种得,其他难得的几味果子都有,在天灵阵里,结点稀奇的果子有什么难?她自幼就熟悉的,哪有什么乳香?偏偏燕华肖翼然那几个没见识的还不住点头。
前日听燕华叽叽呱呱地说什么“果然灵泉水冲青玉枣儿的乳香最宜人”,想来是几人分食了。既然有乳香的枣儿,为何不拿出来给大家都尝尝?怕是不知弄的什么灵果糊弄那几个人呢!她袁喜夏是个懂行的,可就不敢拿到她面前来了不是?
田雨因拍拍袁喜夏的手,示意自己都理解。
袁喜夏得田师姐抚慰共鸣,她心性其实也简单,说了一通,郁气消得也快。想起来田雨因的事,不免又再问:
“景明师姐那样好的去处你都拒了,那你……”
“主峰收徒,哪有那般容易,听说各职能峰不过是收一两人。掌门一脉我是不想的,内门还有些其他峰头,虽说不算热门,却也清静,再说,内门真人都是实打实的金丹,不管谁收了我,我都乐意!
“你说,我们自分脉来此,不就是为见识上清山风范?哪能还由自己想去哪不想去哪?当然,我也不是没想法的,外门我是不去的,若去外门我就回分脉去!跟你我才说这实在话,我是要进内门的!”
田雨因说得极诚恳,极实在。
“那是。我也是这般想。田师姐你果然实诚!”袁喜夏深以为然,赞同地点点头,又问道:
“那,雨因你爱好阵法之道……”
“喜夏,我来上清山,时日虽短,却结交了你这个朋友,欢喜得很。
“我若想去哪,央了景明师姐,八九是能成的。只是,我知道你亦好阵法,金钟峰便是最好的去处,届时你好生展示,让金钟峰的真人好生看看,我们分脉弟子可不比他们的原生弟子差!”
田雨因这话感人肺腑,袁喜夏心里一暖又一酸:“那师姐你……”
田雨因这言下之意,是不和她争金钟峰的名额了。
“我呀,我哪里都可去得!炼丹的宝瓶峰也不错,玉台峰的剑术也极好,我顺其自然罢!”田雨因这话洒脱,笑容也如话语一般轻松。
袁喜夏心里一松,又生出几分感激之情:这田师姐,果真是人极好!不枉她们相交一场!
凝晖峰上,元览殿里,掌门善施真君理毕宗门事务,见师弟善从身影一闪,出口相询:
“善从,你又去看大地绎镜?”
“是啊。”被喊住的善从真君侧过头,露出清冷的半张俊颜。
“唉,你拿镇山宝镜干这样的闲事,可真是……”善施真君摇摇头,不免叹了出来。不过,他拿自家小师弟向来没法儿。
善从嗤笑出声:
“宝镜要怎么用才符合师兄你的心意啊?大敌当前?可惜太平了数千年啊!我还得找点妖魔来才不辜负它?再不用这镜子都只能当梳妆镜了!”
善施真君噎住,正好见徒弟赤阳进来,遂不再与师弟置那没用也没由头的闲气,转而问自家弟子:
“赤阳,可分派下去了?”
赤阳在外门那是神气的掌门一脉的真人,在内峰不过是有些脸面的金丹罢了,在自己师父面前,更只是诸多弟子中行走执事的一名。师父有问,他恭恭敬敬弓了腰身:
“赤阳见过师父。”
又向善从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赤阳见过小师叔。”
“师叔就师叔,做什么怪,要加个‘小’字?”善施皱眉,这弟子看着稳重,怎么在他面前说话都轻佻起来?
赤阳无奈苦笑。
“这你可别怪他!”善从出了声,“他这面皮儿瞅着比我还老相,喊我师叔我瘆得慌!我总不能不认他吧!是我让他喊‘小师叔’的!可别把我喊老了!”说完,顺手正了正白玉发冠。
第37章 善从有所见
善从剑眉星目,面如琢玉,直如二十来许的青年,赤阳却已经是三绺长须,加之平时四处为宗门事务奔波,不免带了些风霜之色,看起来确实要老相一些。
赤阳知师叔秉性,只能低头作呆木头状,哪怕师叔把他这个师侄说成老干柴,他又能如何?
善施沉了沉气,再问正事:
“新来的弟子如何了?”
“分脉弟子都已知晓。正在准备选拔事宜。各峰真君真人也都明了如何选拔弟子了。”赤阳躬身再答。
“哎,赤阳,这批弟子接进来你也参与的,可见到有什么出挑的?”善从挑着眉问,看起来随意得很。
“这个……弟子所见不过是粗粗一面,哪能知晓那么具体?”赤阳赔笑道。
“你也是个金丹!”善从居高临下地睥视着赤阳,“这点眼力都没有?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担心什么?你只答你的初步印象便是了。”
赤阳知这位小师叔一向难伺候,今儿好声好气的问话已经算多,若再不答只怕真的惹恼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
“弟子所见,马头峰几个有弟子不错。”
“马头峰?那里安置的不都是女弟子么?”善从话里多了份调侃的意味。
赤阳额上出汗,无奈又道:
“大孤堆几名男弟子也不错……只是弟子往马头峰去了两趟,便见多了些。”
“那……你只说给你留印象最深的是哪个?”
“是……一名叫做李幼蕖的女弟子。”赤阳老老实实道。
“哦?此女如何?”善从追着问。
“嗯……她是少清山弟子,水木双灵根的资质,有灵气,心性也不错,是个好苗子。”赤阳忍不住为幼蕖多说了两句,也确实如此,他不过是如实禀报。如果能趁机将白石师兄的小弟子荐上去,皆大欢喜,他也没白说这两句。
“哦,难得听赤阳你夸人啊?你怎么就对这女弟子青眼有加?这李幼蕖看来倒是会讨你的欢心。”善从笑了一声,语气刻薄起来。
祖宗!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吗?赤阳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再说什么。
“行了,你下去吧!”
善从挥了挥手,突然间从刨根问底变得兴趣缺缺。
赤阳动了动嘴唇,终是只说得一句“弟子告退。”上头无有任何动静,他行了一礼,恭顺地退出元览殿。
善从回头看看掌门师兄:“那镜子我不用了,师兄你还有什么吩咐?”
“你明儿好生……”善施才说了半句,就被善从打断:“行了我知道,为宗门多选点有用之才么!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收徒,就好好收!”
善施捋捋胡须,心道师弟这回总算靠谱了点。
善从见师兄神情已知善施心内所想,暗笑一声,自忖有大地绎镜在,他看得分明,哪个弟子好哪个弟子歹,哪里要去问别人?他性子虽不讨人喜,却是性情中人,认的是天真自然,要选的,自然也是心明无垢之人。
他已是有主意了。
大地绎镜里,主峰皆可探查,他一日两番藉宝镜扫视,马头峰那些小妮子果然有意思,竟然真有一个入了他的眼,总算没白用镜子一回。
善从一直不愿收徒,只因嫌种种琐碎,都说带徒弟不易,他不挑个合心的,怎么过往后的这几百年上千?若是个唯唯诺诺的,带得又有什么趣?若是个桀骜不驯的,他也懒得给人剃毛拔刺。
故而这么多年来,从金丹开始,宗门催他收徒,而他一直未曾松口。也曾被宗门硬塞了两个来,结果,那两个没出息的,没呆满三天就哭着下山去了!
这次还有一批小童来,是作为原生弟子收录进来的。有人喜欢带原生弟子,道是自幼打磨,比半路进来的好调教。他却不以为然,带小童,要从启蒙开始,循循善诱、由浅入深,不得累死?哪里有人家培养到半成品的分脉弟子来得顺手?
大地绎镜里,那名唤作田雨因的女弟子,心思质朴却通透,就她坦荡荡对段钢说的那番话,便已经可圈可点,新进弟子若是都有她这般的心性,可就处处顺眼了。
更妙的是,这田姓弟子是个爱好美食之人!烹茶烤肉,理蔬配果,有模有样,尝了一下也确实是别有巧心。可见是个有灵性的,弄到自己身边,闲来便享受徒儿的孝顺,这清福,那些只知修炼的呆子又哪里知晓?
而且,大考当前,她与同门烹制分享美食,如此从容,又缓解了同门压力,这般品行,嗯,的确可以做他的徒儿!
他善从自修炼以来,孤高超绝,不与俗辈同,这眼光,自然也只信得过自己!
凝晖峰是一处大峰,高耸万仞,壑色苍苍,石崖突兀,气象万千,占地极广。除掌门理事所在元览殿外,另有大大小小百余座洞府,是自掌门善施以下,上清山掌门一脉清修、起居所在。
凝晖峰西侧,有一处小小山头,名曰“鸡鸣顶”,与凝晖主峰之间若即若离,远远看去,与凝晖峰浑然一体,近看才知,这座小山头实则相对独立,可享凝晖之壮景便利,而无元览殿人来人往之侵扰。
善从的洞府即在鸡鸣顶。此处高松拂云,修篁含烟,悬壁青苔润,地坪瑶草香。
悠然步行于此,善从心间一派怡然。他自得地轻抚过崖壁上丛生的一簇兰草,幽香在手,只觉意蕴无穷,一切都如这柔顺的兰草叶子,尽在手中,莫不顺心。
“道君!”
一名弟子躬身行礼,这是宗门分派于鸡鸣顶的杂役弟子。他见善从心情甚好,小步跟上,堆着笑问道:
“今儿可要弟子去寻那田姑娘做的美食?”
前些时日,善从真君突然使唤他去外门某峰,道是遇到有人烤肉烹茶之类,便去索一些来,再不露痕迹地问清名姓就行。
这弟子来鸡鸣顶几年,原以为伺候真君是个美差,却没想一千多个日夜里,只偶尔得了真君一个笑脸,想象中元婴真君随手可漏的功法灵药一样也无!
而前段时间开始,真君使他的这差事,竟然意外得了真君的欢心,每次带了食物回来,真君心情都大好,便会顺手赏些物件下来。
“今日不必了。”善从淡淡吩咐道,又加了一句,“以后都不必了。”
第38章 再至停云台
终于到了宗门分派弟子的时日。
一大早,马头峰上便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甲院至庚院,人头攒动。其实人原本也没那么多,可是小姑娘们在没主意的时候,便不自觉地顺着别人的脚步流动,人越密集的地方仿佛越是令人心安。
也有些是有心去看看别人的准备工作如何,问问姐妹各自的想法如何。人不知不觉便挤到了一处。
须知道,此去,便如草籽儿随风飘落,落地生根的地方不同,日后际遇便也是千差万别。运气好的,青云直上,成为元婴座下爱徒;运气差的,只能是在执事殿领一份职半修炼半做工。
今日的姐妹,明朝可能就是师叔师侄了!
更别谈百年后,有人踏上长生大道,有人却化作垄头黄土。
郑媛很少在外表上花心思,今日早起却将全身上下理了又理。肖翼然进来看到她这样,想笑又忍住,柔声道:
“阿媛,你放心,如常发挥,定然有真人抢着要你的!真君也说不定的。”
郑媛不语,却拉着肖翼然的手轻轻摇了下,两人相视一笑。
肖翼然吐了口气,按按自己乱跳的心。俩人一道出了门。
“幼蕖,你还有宁神丹么?”燕华急得在自己身上乱掏,“叮叮当当”掉出来许多瓶瓶罐罐,却都不是她要的。
“有啊,一大瓶呢!管够!”幼蕖含笑一弹手指,两粒圆丸落入燕华嘴里。燕华砸了下嘴,连味儿都没吃出来,但是感觉心里一下子清宁了许多。
田雨因与袁喜夏手挽手走出来,甚是亲密。方才袁喜夏一定要将一只芥子囊塞给田雨因,田雨因推脱了半天也没推开,只得含泪受了,然后紧紧抱了抱袁喜夏。
袁喜夏很少被人近身接触过,这一抱,好生温暖,不由令她也因田师姐的举动而感动,这个朋友,果然没交错!
幼蕖被燕华拉着,她不住回头四看,却不见朱兆云的身影,心中几分失落,她知道朱兆云最近一大早便去灵田忙碌,本想去告别,燕华却一大早来拉着她絮絮叨叨纾解紧张情绪,一耽误,却是就来不及了。
“哎呀!”
撞到了人。
幼蕖揉揉手臂,生疼生疼的,这下撞得太实在了!自己是被带得往前冲,而对方是打横里走过的,估计也被撞得不轻。她稳住身形,见对方身体还僵在面前,不好意思地屏气抬头,面前原来是位马头峰的男弟子。
她记得,初次去见郝瑗主事那日,郝瑗正在调解两位弟子的争端,面前这位皱着眉头的瘦黑年轻人,就是那两位弟子中的一位。
“杼羽师兄,对不起!”
幼蕖微微一欠身,表示歉意,她在杼羽胳膊后面看到了捂着嘴满脸写着“对不住”的燕华,顺带着瞪了燕华一眼,转过脸,继续保持着脸上抱歉的笑容。
“呃……没事……哦,是我对不起,走路没留神。”杼羽没想到这小姑娘先道歉了,咦,竟然还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打开来,反而有些慌乱。
杼羽认识的那些女弟子,不管是内门还是外门,个个都不能碰。说娇气吧,个个能吼你两座山头。说厉害吧,拎点重物胳膊就能断!
故而他极怕与女弟子打交道,何况是这些将要进入内门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方才那一撞,他只想着若是对方不依不饶,该怎么胡乱应付过去,还是干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反正他又臭又硬的名声已经在外了,而对方急着要进内门,最多骂几声,估计不会在这当儿节外生枝。
反正,以后也基本上没有再撞面的机会。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先道歉了,态度还很真诚。
准备好的满身硬刺,乍然对上柔软的善意,反而让人不知道怎么办了。
见杼羽虽然口中说没事,身体却没动,脸上表情凝滞,幼蕖只当将对方撞得狠了,不由将手伸进怀里,准备拿丹药出来赔礼。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拽的她!”燕华也赶快跑过来,一叠声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
燕华语速飞快,态度比幼蕖还好,眼睛滴溜溜地直扎在杼羽脸上,脸上又是心虚又是讨好,那从心底涌上来的歉意简直是喷薄而出。
杼羽左手捏右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其实就开始被撞得有些懵,早就缓过来了,本想着没事儿就走,可是对方一个接一个往外蹦的“对不起”,让他不好意思转身就走。
幼蕖也不是个会处理这种情况的,她呆呆地木在那里,尴尬得不行。
“李师妹!燕师妹!赤阳真人的玉舟已经到了!”
远处,是鲁琤琤在喊。
幼蕖吐口气,拉起燕华,匆匆对杼羽一欠身,便飞跑开了。留下的瘦黑年轻人对两人远去的背影呆看了一阵,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集队时,幼蕖眼睛扫过路边,心儿欢喜得跳跃起来——朱兆云正在那看着她,嘴角凝笑,神情有些惆怅。幼蕖与朱兆云眼神交汇,她看到路边朱师姐的口型一张一合,那说的分明是两个字:“好运!”
幼蕖笑着深深点头,又轻轻摆了摆手作别。
赤阳真人的红玉舟自马头峰飞起,朱兆云轻叹了一口气,摸摸怀里的紫色竹简和一只小葫芦,回身走向自己的灵田。
此去,便不再是同路人了……
停云台上一片肃穆,连最爱说俏皮话的鲁琤琤与丁院几人都噤了口,数十双齐刷刷地盯着高台上的诸位师长。
入门时分散在马头峰、大孤堆、齐云岭等外门诸峰的分脉弟子尽数集合于此,只等着稍后的命运选择。
“尔等远道而来,入我上清门,壮我上清修道之伍。吾与诸师为尔等贺!吾今三事以吿尔等:一曰坚守道心,二曰砥砺德行,三曰爱敬师友。”
掌门善施真君高声诵道。
底下弟子皆俯首应诺:“谨遵掌门训诫。”
善施满意地颔首拈须,一挥手,一片巨大的五色云层从天而降。停云台上等候的新弟子们顿时被云雾笼罩,一时不知所措,再看左右,伙伴皆被五色云气隔开,迷蒙一片,只有人影若隐若现,若远若近,却再不可交接。
第39章 慧眼选良材
刚刚还是和大家站在一起,忽然就置身于五色云雾之间,身边再不见同伴。
众人虽知选拔在即,甚至已经开始,仍是不免惊疑。
“勿要惊慌。”有清朗声音穿透云层而来,莫名地安定人心,“此乃天地五行大阵,尔等各人皆在一小阵内。一个时辰内,凭各自本力破阵现身。不可借助外物,如丹符阵兵灵器等。破阵者,可入内门。各位真君真人视尔等表现,择其认可者收录门下。”
善从俯视阵中诸人,自己看中的那名女弟子果然神色从容,正冷静打量阵貌,不似其他人多惊慌失措、东张西望,不由暗暗满意点头。
“阵显!”
随着金钟峰黄华真人号令发出,一柄小小阵旗射入五色云层。五色云雾立时变作各类五行之物,或火球,或水龙,或石刺,或枪戟,或木排,层层叠叠,向阵中弟子攻了过去。
每位弟子占了一个方格的空间,每个方格上方现出不同的五行之色,白青黑红黄色,对应着金木水火土,其显示着阵中弟子的不同灵根。有的火旺木弱,有的水土双双被点亮,有的五行均衡,还有的只现出一枚单灵根印记。印记的亮暗程度则说明着各自主人的灵根强弱。
诸位真人真君的目光自然首先被那些光亮耀眼的印记所吸引。
浑然不知自己灵根情况已被探查得一清二楚的各弟子正抖擞精神,使出拿手本事应对阵法变幻,力求快稳狠地破开各自所在的小阵,给高台上的真君真人留下好印象,以冀被一眼看中,成为内门主峰弟子。
“咦?”
是黄鹤真君出声。他一直看着郑媛,那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掌中一簇蓝紫色火焰纯净明亮,即使隔着重重阵法,亦能看出其不凡之处。
郑媛握掌为拳,火焰自掌缝里溢出,化作四股利刃,如刀枪剑戟之形,分别刺入四周的土墙之中,“轰”然一声,土墙破碎,烈焰却又自地上卷起,熊熊之势炽不可当,将人团团包围。
郑媛小脸紧绷,看起来有些紧张,手上却稳当得很,不疾不徐,将手一招,四股火刃盘旋而回,冲入火墙之中。这是火与火的较量,两股不同的火力完全不相融合,火刃所到之处火墙被冲击得四分五裂,几个来回,火刃迅速壮大,而火墙渐渐式微。这是将阵法中的火力收为己用了。
“这丫头灵光!”善施真君夸道。
他一直关注着自己师弟善从和黄鹤这边的眼光追随点。善从那边还看不出,黄鹤却是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只盯着那个名为郑媛的女弟子。
毕竟这次有两位元婴收徒,起点高,要求自然也不同,身为掌门的善施不能不多看顾一些。这俩人的弟子要是收好了,对上清山的未来可是有极大的助益。
“你是看中了这名弟子?”善施问黄鹤道。
黄鹤欠了欠身:“正是。掌门师伯慧眼如炬。”
他虽对着掌门回话,含笑的眼神却一直未离下方的五行大阵。郑媛所在那一方小阵的上方,一团火苗的红色印记被点亮,火焰几乎填满了方格,明亮耀眼得如一轮小太阳,周边却罩着蓝幽幽的一圈光。
这样的好弟子谁都想要,黄鹤看中丝毫不奇怪。
善施“哈哈”一笑,道:
“客套话就不用了,黄鹤你一直慎重,我信得过你的眼光。她那手火术确实不错,看样子还藏着冰系的异灵根,就是不知其他方面如何?”
黄鹤真君道:
“师侄已让绛英去打听过,道是为人淳朴,用心专一。出身千灯分脉。”
“嗯,若是不专一也练不出这么纯粹的灵火。千灯一脉新建未久,地势贫瘠,能有这样的修为,难得!”善施认可地点点头,又道,“绛英打听的?她办事,自然令人放心。”
不仅是善施点头,眠龙谷的善渊真君与几位真人也都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其他诸峰对掌门的夸赞也毫无异议。
内门新一代弟子中,若说景明是最受真君宠爱、最有面子的一个,那梁溪绛英就是最得师长器重、最受重用的了。
梁溪绛英是眠龙谷玄微真人的徒弟、善渊真君的长房长徒孙,资质好、性子大方,手段、心思都是一等一的强,不仅修炼从不让人操心,连同整个眠龙谷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使是掌门善施和挑剔的善从真君提到她,也只能说一个“好”字。
绛英的意见,便是代表背后她师父师祖的意见。
眠龙谷择徒甚是挑剔,难得黄鹤与绛英都说好,那便果然是好了。
其他人有眼热郑媛资质的,见掌门与黄鹤已经达成一致,知道那定然是抢不来的,便自觉收回了郑媛身上的目光,往其他弟子身上去探寻。
也有真人扫两眼善从真君,黄鹤真君的弟子基本上是定了,那真君弟子还余一个名额,不知道善从要收的是谁?这位祖宗早点定了,大家也好各自落定,省得到时又两下撞到一处。
可是善从的眼光瞟来瞟去,从不在一名弟子身上多作几息停留,神情也是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属意那位弟子。
“轰!”
阵中某处突然爆出的声响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却是一名男弟子,正以一套简单的长拳破阵,所谓“一力破十会”,他拳脚虎虎生威,不亚于灵器刀剑,所击之处,金锐之气锋芒毕露,不论是火枪水刃,还是石壁木林,都如摧枯拉朽一般尽数破开。
其人上方的灵根印记亮起的是一火一金一木,木火之青红二色略淡,而金之白色印记尤其耀眼。
“这是冯英,选拔自褚徐分脉。入山后暂分在大孤堆峰头,弟子见过,新弟子多与其交好,为人爽直,颇为用功。”
赤阳见掌门师尊的眼光扫过来,会意上前禀道。灵根资质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只需将自己知道的闲杂消息报上来便是。
“这名弟子我要了。”
善施寻声望去,出言的是白昱峰的紫光真人。
白昱峰以炼器见长,正需要冯英这样身具大力的金灵根弟子,大家也都点头认可,无人争抢。
接下来,金钟峰又选中一名精于算术的弟子谢小天。此人实力未见如何,一双手不停地连掐带算,口中念念有词,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给吓到了,却原来是以静制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有所得有所破,算的角度、力道、时机刚刚好,故而合了金钟峰冲衡真人的眼缘。
第40章 花入各人眼
随着“铿”一声清亮的金声玉振,彼处一枚纯白得夺目的金灵根印记闪闪发亮。其下方,是江燕儿刚刚破去阵法,束手而立,不急不喘,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神情轻松,衣袖飘飘然,完全看不出是刚刚费了力。眠龙谷玄微真人当即拍板,收下了江燕儿。
眠龙谷的善渊真君点点头,对新收的这个徒孙观感不错,也对玄微的眼力与手速表示满意。眠龙谷一举收入两名好资质的弟子,其他峰头不禁眼热,却也知道眠龙谷强势,抢是抢不过的,没必要再生争端伤了和气,只得睁大了眼睛在阵中抓紧搜寻。
很快,大孤堆的男弟子有两人相继被宝瓶峰、大茂峰认走。
马头峰的鲁琤琤凭着几手层级不高却足够纯熟漂亮的法术也被大茂峰的玄木真人认定其是个符箓之道的好苗子,一举定下。
“这两个女娃不错。”金钟峰的黄华真人指着阵中的袁喜夏和燕华道,“一个底子扎实,一个天赋有灵气。”
众人看去,果然,袁喜夏看上去虽然小小年纪,却已经深谙阵法之道,手指接连掐、点、挑、旋,任凭四周阵法千变万化,她依旧游刃有余,应付得极为从容不迫。五行小阵在她的勾连下竟然逐渐起了变化,五行之物被调转成有规律的相生相克循环链,团圆相连,攻伐之气一下子几乎化无,阵法便如她的掌中之物一般。
而燕华,看起来懵懵懂懂,还有些莽撞,一开始净是乱打瞎碰,挨了几回痛之后便将教训化为护身符,吃过一次亏的地方绝不吃第二回。即使阵法始终在变换之中,她却总是能一眼看出本质,然后破之,可谓学得极快、吸收得极快!
“这两名弟子我都收了。”黄华真人愉快地喊出声。
金钟峰上下醉心阵法之道,黄华看中这两个丝毫不奇怪。
侍奉在善治真君身侧的景明眼神不时溜向阵中,她关注着田雨因的举动。
田雨因上方的火土金三枚印记亮度平衡,不算出挑,单论资质是比不过方才那几个的。但是她举止从容,举手投足皆有法度,出手干净利落,灵力充沛,三系法术使来得心应手,衔接几乎没有缝隙。她眼神冷静,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容,似是一切都了然于胸,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手上用的似乎是……我峰的符术?”善治真君微微蹙眉问道,他在景明身边见过这姓田的姑娘,听说也是崇川来的,挺乖巧的模样。
看方才田雨因手中光华一线,又不见符箓祭出,又有些似是景明前段时日制的灵符,故而对着景明有此一问。一般灵符的使用是需要修士祭出灵符实体,但善治擅长的一手化符入灵之术可凭空指点成符,融于法术兵器。似田雨因这般化用符术于拳脚中,大大讨巧,倒也不算违背了不得借助外物的要求。
“师祖,雨因她见过弟子所画灵符,当时有灵感触发,和弟子讨论过如何将灵符蕴与法术之中。这其实还是她自身灵力所化,算不得借助外力。”景明赶紧答道。
善治真君见徒孙为田雨因解释,眯了眯眼睛,自家这个徒孙什么都好,却不如眠龙谷的梁溪绛英受掌门器重,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她做事有些界限不清。
田雨因尚未成为上清山内峰弟子,景明便轻易在她面前显露了大茂峰的制符之术,还变相指点了化符入灵的法子。掌门此前再三有令,不得私自指点分脉弟子,为的便是要公平竞争。
这事儿要是较真起来,少不得要被掌门不轻不重地说一顿。他善治这身老骨头什么都当得,可是景明却还嫩着,挫了颜面只怕她要难受一阵子。
当然,话说回来,景明自幼养在主峰上,见的外人少,她顾念着一点同乡之谊也是难免的。不过,分脉弟子都是已经经历了一场选拔才上来的,灵力法术要出众,还应当是要晓事明理的。
如此看来,这田雨因,就有些小心思了。不然,见了大茂峰的符术,明知是不可轻得的内门心法,为何不主动避嫌?
“你的制符之术还是要在清静的地方修炼才佳。”善治终是忍不住,尽量委婉地提点了景明一句。
景明低头应是,知晓师祖的言外之意,心中不免有些委屈。
“善治师兄你也谨慎太过了。”竟然是善从开了金口劝解,“难道你在外人面前就不显露符术?对敌的时候还要让对手闭上眼睛你再画符?”
善治哭笑不得,这位小师弟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噎死个人!
景明忍住笑,对善从微微一礼。
善从摆摆手:
“我看这丫头学得不错!坊市里留影壁上录了多少剑招法术?也没见几个就使得跟原主一般好!一样法术使出来,见的人多了,有几个能够化为己用?”
他看了看阵中已经施施然停手现身的田雨因,嘴角上翘,道:
“这丫头善学善用,我瞧着不错!我要了这个徒儿了!”
掌门善施真君讶然,自家这个师弟向来眼界颇高,竟然收的首徒是个金火土三灵根的女弟子。他以为,即使善从收不到郑媛那样异灵根的弟子,至少也得收个单灵根双灵根的呢!或是干脆五灵根循环圆满的,像宝瓶峰的苏怡然那样,也很好。
而且,这个田雨因在新弟子里还算是年龄偏大的,这身修为委实算不得多么出众。
感觉到师兄的眼光,善从抬眼,不满地对视过去,对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他更是不屑于解释——自己的无双慧眼果然是寂寞的。
善施苦笑,只得退让。能从分脉选拔上来的也差不到哪里去,算了,就依了师弟罢。反正,这田雨因破阵也算快,也够格了。
场上还有约半数的方格仍被阵法笼罩。已经破阵的袁喜夏与刚刚显露出身形的田雨因看看左右,彼此对视一眼,俱是一笑。
“嗤”一声,郑媛紧张地看过去,一团巨大的水球在她左后方凭空冒出,将阵中的火焰熄灭,随即又是土石上涌继而下压,法术虽被框限在方格中,却看得出施为者技艺纯熟。看着这熟悉的水土两系法术,郑媛露出了笑容,果然,阵法很快被破,云光消去,肖翼然现出身形。
肖翼然两边看看,熟悉的面孔相继出现,还有个小丫头呢?
几位真人正对着阵中指指点点:
“这小丫头打得倒是有趣!”
小丫头幼蕖赤手空拳,没见使什么法术,身影来回纵跃,徒手劈开一丛刀枪,又像条鱼儿一般灵活地自火圈里穿过,回身一掌,不见威势,却是将一面水镜推动过去融入火圈,只听得“嗤”一声响,水火互消,水镜火圈双双被灭。
第41章 终入玉台峰
李幼蕖这块方格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其他人都在苦战,这般轻松有趣的不多。
“她用的不费灵力,倒是巧力。”黄华真人点头赞赏,“这心思,到我的金钟峰倒是合适。”
说话间,幼蕖两手连弹,道道剑气携带着火影破空射出,去势凌厉,直将面前的石壁射成了筛子,紧跟着一记锤下,“喀啦”一响,石壁化作粉碎。
“这灵气化剑使得不错!还加了火灵力?是个好苗子!用在阵法里多好!”
幼蕖上方的灵根印记亮起的是黑青二色,分别代表着她是水木双灵根,而且黑印深沉,青记幽然,显见这两系灵根都很出色。但她又在剑气里带了火力,真是难得,看样子能触类旁通,悟性上佳。
眠龙谷的苍羽真人也投向了幼蕖这边,他正想收个这般活用灵力施法的。
金钟峰的黄华真人遗憾地看看袁喜夏和燕华,这两个她都舍不得放手,难道要再收一个女弟子?
有人看出来苍羽和黄华的心思,赶紧拦截:
“这女娃我收了!”是宝瓶峰的丹霞真人,“听怡然说她识得不少稀有的灵草,心思也巧,正合适跟着我学炼丹之术。她虽没有火灵根,火力却悟得好!”
灵岩真人跟着师妹丹霞话后面点头,道:
“不错,她来了我宝瓶峰,怡然这丫头也能定定心好好闭个关,两人石室安排在一处,省得她跑来跑去!”
正当几人争执的时候,一个声音淡淡地插进来:
“她是白石真人的弟子,理当入我玉台峰。”
是红叶真人。
她前段时间有伤一直未曾外出,今日面色犹显苍白,眼神黑幽幽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几人立时敛口。
白石红叶,当年的纠葛大家都知晓,何况红叶虽只是金丹,却当得一峰掌事,与其他掌事真君平起平坐,一柄秋光剑可力压元婴。大家自不会在这当儿不识趣地与她争抢白石的弟子。
“她就是凌砄的弟子?”却有人窃窃私语,满心好奇被勾起。
“果然,方才那灵力化剑我就说怎么有几分眼熟……”想起百余年前的白石风范,玄木真人不胜唏嘘。
“既如此,这名弟子……”善施犹豫了一下,红叶牵动旧伤的事他知晓后就有心让这少清山来的小丫头避开红叶,可是红叶向来执拗,看这模样,若不同意,只怕反而心结更深,他看看弟子赤阳,眼神汇了一下后,无奈道,“叫李幼蕖的,就入玉台峰,为……”
“为我墨川弟子。”
红叶倏然转身,坐在角落里一直未发声的墨川真人此时站了出来,用坚定的口吻接住了话。
“师弟,你……”
“红叶师姐,凌师兄生前曾将他弟子托付于我。”墨川吐字清晰,众人听得分明。
红叶脸色更白了,她以为,凌砄若将弟子托付给人,怎么也应该是自己排在首位,怎么会是托付给了平日不吭声不露面的墨川师弟?
不过墨川为人厚重朴实,虽不轻易开口,一开口却从来没有虚言,众人对他的话倒是没有任何怀疑。
“那就为墨川弟子。”掌门善施赶紧接了下去,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红叶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感情用事,这李幼蕖给她不好,不给也不好,没有人能预知后果。万一举措不当,红叶因这个弟子加重了心魔,那可是大大的得不偿失。
墨川接过去好!墨川敦厚,对白石的弟子也不会差,反正都是玉台峰,能传下善信师兄的衣钵就行。
红叶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红叶,你看那名弟子不错。我觉着,悟性不比那李幼蕖差!”
善施只当未留意红叶的神情,指着大阵中一名少年道。
那名少年弟子面容秀洁,眉目英挺,出招带着锐气,所在方格上方土金的黄白二色印记熠熠生辉,果然也是个好苗子。
“这是折会分脉的时珂,年纪不过十三,惜时剑法已练到第四重。”赤阳及时递上简况。
“时家的?”善施了然。时家人是折会分脉的主事,以“惜时剑法”闻名,时家根深枝粗,是上清山折会分脉的重要依仗。这时珂自然是时家得意的子弟了,收入内门,是件两利的事。
“红叶,你看?我瞧着是个修剑的苗子,也是土金双灵根呢!”善施看似随意地道了句自己的看法。
“谢掌门师伯指点。”红叶低眉应道,她已有三名弟子,幼蕖是要不来了,这时珂,便为宗门收了罢。
很快,五行大阵内被破开大半,还有少数方格尚被阵法笼罩,里面的弟子还在苦苦奋斗。
善施看看主峰的弟子都收得差不多了,便对赤阳点点头。
赤阳领命上前,大喝一声:
“定!”
下方的阵法立时停止了运转。能看得到阵中几名弟子举袖擦了擦冷汗,木枪火刃已经攻到了他们鼻尖,显然是来不及躲让了,此时攻击忽然停下,这些弟子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个个心有余悸。
赤阳右指遥遥点出,一柄小阵旗拔地而起,五行大阵忽而重新化作五色云雾,泛泛滚滚一阵,倏尔消去,重新现出清朗朗的天地。
阵中弟子有欢喜,有沮丧,有笑语,有默然,神色各异。
赤阳双手捧着阵旗奉还给掌门。
下方分脉弟子已被分作几组,一组是未能完成破阵任务的,自然有人领了他们去往外门各峰,充作杂役弟子。还有些表现尚可,正处于破阵临界点的,这几人实力勉勉强强,不能算好可也能提一把,被分到各峰为挂名弟子。
余下的便是已经通过选拔,将要进入内门主峰的弟子了。他们得了真人或是真君看重,至少可为亲传弟子,日后若是更加出类拔萃,被选为核心弟子也是大有可能。他们看着黯然离场的昔日同伴,心中有庆幸、怜悯,还有一种鱼儿终于过了龙门、前路尽在脚下的豪情。
赤阳将这些分脉弟子按各峰头分到各真人手中,有激动的弟子便欲磕头行拜师大礼。
“冯英,你且慢行拜师之礼。”紫光真人止住新弟子,笑道,“你可曾请示过分脉师父?”
众人恍然大悟,这毕竟是另行拜师,虽然同是上清一脉,礼面上还需征得原先授业恩师的同意才行。
赤阳给每个峰头发下一块玉石传讯盘。新来的分脉弟子将手放上,给留在分脉的师父传讯,请示是否可在上清山另拜师父。
玉盘纷纷亮起各色光芒,
只有幼蕖垂手而立,未有动作。另一名新入玉台峰的弟子时珂迟疑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传讯。
墨川真人了然,缓步走到幼蕖面前。
“墨川师叔,我……”幼蕖终是开口,唤的却是“师叔”二字。
红叶真人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示意自己的那名新收弟子时珂上前按住玉盘。
第42章 好花直须折
墨川真人扶住正欲行礼的幼蕖,温声道:
“幼蕖,师叔知道你的心意。”
这便是认可“师叔”这声称呼了,幼蕖心中一定,又听墨川真人道:
“凌师兄与我,还有红叶真人,同是玉台峰一脉、善信真君门下,所收弟子,原也不分什么你我。你是徒儿也好,师侄也好,我都一样教你,想必你也是一般敬我。那又何必细分什么名分?我们安心便好。你不必忐忑。”
幼蕖闻得暖言,眼圈一红,旋即忍住,诚心诚意地向着墨川真人行下礼去。
“少清山白石弟子幼蕖,见过墨川师叔。幼蕖愿跟随师叔入玉台峰练剑学道,不敢懈怠!”
“这是你红叶师伯。”墨川介绍道。
幼蕖又转身向红叶真人恭恭敬敬行了礼:“幼蕖见过红叶师伯。少清山向蒙师伯照顾,少清山弟子感铭在心。”
红叶真人看着面前小姑娘扎了对简易双髻的头顶,心头一酸,垂下眼眸,按住情绪道:“师侄不必多礼,同是玉台峰一脉,不在名分之别,我必也视你如你米师姐她们一般。”
罢了,不过是个名分称呼,反正都在玉台峰,她多照看着些就行了。
这厢称呼分明了,那边众人玉盘已纷纷收到回音。果然,绝大多数分脉弟子的原先师父都是赞成他们在上清山另行拜师的。
数十人中,只有寥寥两人未曾成为内门的亲传弟子,一是幼蕖,二是大茂峰新收的分脉弟子陈知秋。
陈知秋因为系分脉师父抚养成人,视师如父,不忍另称别人为师,他犹犹豫豫问到一半,就主动收手了。选中陈知秋的玄木真人大度笑笑,也不计较,反而温言安抚道:
“你做我大茂峰挂名弟子也不打紧,我一样传授你技艺,待你必与鲁琤琤一般,不过是名头上有些差异罢了。”
“弟子见过玄木真人。”
陈知秋亦恭恭敬敬拜服下去,挂名弟子,就可以不像亲传弟子那样称“师父”。这又有什么要紧,他修的是道,学的是艺,又不是为了拜个响亮师父的名头!
袁喜夏撇撇嘴,她心里实在是觉得陈知秋与幼蕖这俩人有些矫情。来都来了,却不拜师?那你来上清山干嘛?为的不就是上清山的名头?难道这样宗门师长就会觉得你清高脱俗品格高标?可笑!
特别是那个李幼蕖,师父都死了,还抓着不放。也是,墨川真人声名不显,哪有“昔日白日真人所遗弟子”这个名号来得可人怜?
袁喜夏与田雨因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交流了一下看法,很满意,两人果然是有共同语言的。难怪田师姐能被元婴真君看中收为弟子!
袁喜夏心里又是为好友高兴,又着实意外和难免艳羡,一时复杂难言。
袁喜夏知道以自己对阵法的掌握程度,入金钟峰简直是必然的,也果然如愿以偿。黄华真人的阵法之道已成大家,晋级元婴是早晚的事,她成为元婴弟子也不过是迟两年而已。燕华虽然也和她一样被黄华真人收了徒,但是燕华性子简单,底子也不如她,怎么也越不过她去!
她原本料想田雨因也能入个内门主峰,但拜的师父未必会是多有名的真人罢了。
没想到……竟然入了掌门师弟善从真君的眼!
方才善从真君唤田雨因过去的时候,大家都惊愕不已,那样好的位置,谁不瞩目?
每个人之前都自己掂量了一下,估计够不上真君的眼界,也就未真的生出多少奢望来,能进内门大多都是好去处,这张大饼砸到谁头上,众人心里也是有预估的。
毕竟郑媛那样的资质被黄鹤真君收为弟子是情理之中,那样纯净出色的灵根,人又勤力本分,谁家师长不喜爱呢?大家也都服气。
而田雨因,处世大方大家是很喜欢她,却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区区三灵根能独独被元婴真君一眼看中。既是这样,多少三灵根、四灵根的弟子,突然觉得原来自己本是至少可与田雨因比肩的,怎么莫名其妙就让别人拔了头筹?
田雨因面色澹然中透着两分抑制不住的欢喜,这恰到好处的反应令其师善从真君很是欢喜。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能有这样的心性就很不错了!
善从转身过去,心情愉悦地与掌门师兄闲谈起来。
景明的眼光投过来,田雨因见景明欢喜的神色,微低下头羞涩一笑,抿抿双唇,轻轻拉了拉衣角。
“别怕!”景明见同乡小师妹的紧张样儿,做了个口型鼓励师妹。她心道:被元婴道君收作徒儿,那怪田师妹要失了镇定!幸而以后同在内门,有的是时间多教教师妹。这可是她们崇川的人,她可要护好了!
善治真君冷眼看着徒孙景明的神情,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娃儿,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冷哼一声,暗暗决定了回去找个理由让景明闭关去!
田雨因垂目,心中满是自信。她入门就站在比别人高的起点上,何愁日后不青云直上?
身边的机缘,不珍惜就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要善于运用才不辜负命运馈赠,这,也是修道之义。
她未来上清山时就知道内门有位景明师姐,出身崇川,为人和气,深得元婴老祖喜爱。故而她找到机会偶遇景明,得其信任,可以跟着景明师出入内门。
若不是在内门,哪有机会提前听到各峰真人真君收徒的具体消息?
若不是跟着景明身边,哪有机会知道各峰真人真君的意向?哪有机会“随口好奇”地打听各人的喜好?景明不经意的寥寥数语,对她,便是破雾之灯!
若不是在景明身边,哪有机会结识元览殿的杂役弟子?怎么会知道善从真君一日两回地在元览殿后殿查看大地绎镜?
那杂役弟子只当是善从真君心血来潮,要借助宝镜视察山中弟子情况,吐了吐舌头说:“给抓到偷懒就不好了。幸好有粉心兰,你知道不?宝镜照过来的时候兰花会发热。”
满山散落着白花绿叶的粉心兰,谁也没有注意过这普通的兰草有什么异常。可是,只有时常碰触粉心兰的杂役弟子才知道这个冷门,也只有她田雨因,才联想发挥至如何借助袖中的粉心兰在适当的时候表现一二。
第43章 初至玉台峰
田雨因将自己这些时日的收获一一梳理,嘴角翘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当然,要将各种迹象联系起来形成正确的推测,那完全就是她的高明之处了。
借助景明的方便,学来幼蕖的厨艺,再借鉴一二听来的有用言谈,贴身的粉心兰微微发热之时,便是她展示的时机。
认真、勤勉、细致、踏实、聪明、刻苦……能被各个分脉选拔上来的弟子,哪个没有这些优点?凭这些,如何能被元婴真君看上?特别是善从真君这样别具一格的高人?
朗朗而道的从容言语,巧蕴心思的食材料理,有趣的谈吐,亮眼的风采,总而言之,不同于芸芸众修的别具个性的品格,越是自认不凡的高高在上的人,越是对所谓“不落俗套”的打破陈规之人感兴趣。
这,便是她田雨因的机会。
各峰新收弟子相继随各自师父离去,数十道流光四射入云层,停云台上恢复了寂静。只有几片见证了一番热闹的落叶,打着旋儿自风中飘落,委地无声。
浩亮的剑光如梭破开云层,站在善从真君旁边披风而行,田雨因傲然抬眼,碧空在上,白云为低,青山皆在脚下,原来,飞上云霄的感觉如此美妙!
……
墨川红叶两位真人带着各自新收的徒儿回转玉台峰。
墨川的剑名“春年”,略宽而扁长,剑光如春江铺陈。幼蕖立于剑上,暗暗感觉了一下,心道:墨川师叔的剑,原来也有这般浩瀚之气!果然是与师父一支,同样承自善信真君。
同行的红叶真人以她的秋光剑载着新收的弟子时珂,略略领先半个剑身,那剑同样出色,细长剑刃上泛有星月之华。善信真君的三个徒儿,果然都不是寻常修士。
一路飞去,只见怪石排戟,翠屏重叠,秀峰萦瑞气,幽壑生烟霞,青雾红霓,变幻陆离。时见洞府巍峨藏云影,楼阁玲珑照紫烟,又见长河如练、飞瀑激湍,处处清泉幽谭添灵秀,点点奇花瑞草蕴秾华,间或灵鹤瑞兽出没,偶有钟磬清鸣回响,端的是修道福地,上清气象。
幼蕖沿途赏看,心生赞叹,师父念念不忘的上清山,果然不凡!此内门诸峰,又比外门更加神秀!
“那里便是玉台峰。”墨川真人指向前方。
幼蕖凝神望去,玉台峰远看如擎天一柱,山势绝悬,直插云天,果然是剑修一脉,单这山峰便令人感觉剑意割面,气势凌人。
妙的是有白云如带,横亘山腰,因风徐引,缭绕轻舞之态给孤绝高耸的玉台峰增添了几许柔和之意。
俟飞至近处,低首俯瞰,云天明净,山容清丽,松柏清润,草色舒碧,望之令人目悦神爽。
墨川微微侧首,见身边小姑娘面含微笑,显见是对行近的玉台峰已生接纳之意,不由心思略安。
凌砄师兄的这名小女徒,他不知道如何才对她更好。自家两个徒弟,魏臻敦厚,唐云懂事,都没费过他多少心,他得多费些心将这小师侄照看好了,才不负师兄的托付!
“幼蕖师妹!”
唐云早就守候在峰头,见剑光落地,果然带回了幼蕖,不由大喜,远远就呼了出来。
跑来近得身前,先喊了声“师父师伯”,便拉起幼蕖的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师父可把你带回来了!这下,你可真是我的师妹啦!”
“是,幼蕖此后便在玉台峰,与诸位师姐师兄为伴,同受红叶师伯与墨川师叔教导!”幼蕖微微躬身行礼。
师叔?不是师父?
唐云略有愕然,随即明了,方才她见师父墨川真人带回了幼蕖,知是幼蕖入了玉台峰,只顾上欢喜,却未想到幼蕖并不曾拜师,仍唤墨川为“师叔”。
不过这也不打紧,幼蕖反正就是她的小师妹了,不管是记在谁的名下,都是玉台峰一支。那景明还挂在洞慧真人名下呢,也没妨碍善治真君疼她!
唐云不过愣了一息便想过来了,她见师伯红叶真人身边还立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知道是师伯新收的弟子,不免开口向红叶问询:
“师伯,这位是新来的师弟么?”
“正是。”
红叶神色温煦,示意时珂上前,方才她一路上问了几个问题,新弟子都对答有据,难得的还是这恭敬中又不卑不亢的气度,虽然没有收到幼蕖有些遗憾,但一路的短暂相处,她对新弟子已经初步生出满意之心了。
“时珂见过师姐。”时珂躬身一礼。
“时珂师弟不必客气,我是唐云,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唐云还礼,对这大方少年也颇有好感。毕竟大家都是玉台峰的人,自然得处好了,何况,这位新来的师弟人还长得好!
“时珂,我名下连你共有四名弟子。你大师兄吴祯时常在外,他剑法好,却没甚么耐心,故而这峰头多是你唐云师姐打理,她是你墨川师叔的大弟子。”
红叶又指着唐云身后的一对姐妹花,道:
“这是你两位米师姐。”
“见过两位师姐。”时珂上前见礼,同步的还有幼蕖。
“师弟师妹免礼。我是米兰,这是我妹妹米珠。大家都是同门,以后更都是一个峰头的了,得好好儿相处才是。”
米兰掩唇一笑,其声呖呖清甜。米珠退半步在姐姐身侧,嘴角含着笑意,眼睛眨啊眨,却不曾开口。
红叶微微点头,颇感欣慰,对一双女弟子表示的亲善之意很是欣慰。
又有几位挂名弟子,也一一见过了。
玉台峰不用杂役弟子,但除了两位真人的嫡亲弟子之外,还有一些挂名弟子。
这些挂名弟子各蜂都有,少量是各分脉选拔来却未肯在宗门重新拜师的弟子,如方才大茂峰新收的陈知秋便是。
而大多挂名弟子是上清山的外门中选拔出来,挂在玉台峰名下。他们比不得亲传弟子那般由师父手把手传授,却也能不时得些真人指点。走出去,也是挂着玉台峰金字招牌的,比起始终在内门的门槛外打转的外门弟子好多了。
见过一圈,米氏姐妹对望一眼,米珠上前一步,拉起幼蕖的手:“师父,上次你让我和姐姐去探视的就是这位师妹。瘦瘦小小的,怪可人怜的呢!这回来我们峰了,真好!”
第44章 新居在玉台
幼蕖初到马头峰之际见过米氏姐妹,那时两人神情疏远,如今却这般亲近,她倒也佩服这对姐妹花的处世。
只是,本来就生分,此时要亲热起来,她被拉住的手不由有些发麻。
在时珂眼里,娇柔婉丽的米氏姐妹与英姿飒爽的唐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他方才见米珠上前,心里一惊,见米珠拉住了幼蕖的手,才莫名舒了一口气。唐云师姐说的,有事去找她便是,相信唐云师姐不是假客气!两位米师姐……那等琐事俗事,还是不去麻烦人家罢。
排在最后面的魏臻是墨川真人的二弟子,安静得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大家见过一圈礼了,才想起他来。他简短地报了自己名姓:“魏臻。师弟好!师妹好!”然后又回复到默不吭声的状态。
“魏师兄就是这样,话少了点,心是顶好的!”米兰温柔地帮魏臻解释了一句。
魏臻依旧默然无语,只嘴角略略牵动了一下,大概算是回应的笑容。
墨川红叶各自给了自己作为长辈的见面礼,面上事了,几名弟子跟随各自师父回洞府去。
米珠跟在米兰后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幼蕖,轻咬了咬嘴唇。
“珠儿!”米兰回头见米珠落后,出声轻唤。
“来了!”米珠对姐姐一笑,赶紧跟了上来。米兰挖了妹妹一眼,米珠微微嘟起嘴,心下不乐。
墨川真人率三名弟子回得洞府后,交待唐云给幼蕖安置好,魏臻去帮忙收拾粗杂活计。
他又摸了十余枚玉简出来,沉吟不定。他有心将最好的剑法最好的灵术都教授给幼蕖,却不知师兄凌砄往日是如何传法,幼蕖偏好又是如何。
唐云进来时,也禁不住眼花缭乱——师父正一样样地演示道法,他面前灵力法术像烟花一般层出不穷,此起彼灭。最奇怪的是,有的刚刚展示出一半,就中途改换成另一种。师父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师父,你在变戏法么?”唐云脱口问道。
“云儿,你来得正好!”墨川回头看见大徒弟,赶紧不耻下问:
“你看,你幼蕖师妹练的是那一路法术?剑使得如何?”
唐云这才明白师父在忙什么。她走到石洞左壁,取出一面圆形铜镜:“凌砄师伯不是曾传来师妹他们的练功影像?师父,我帮你将这追风镜里师妹的影像一段段截出来看就行啦!”
“对!”墨川恍然大悟,抚掌赞了声,“还是云儿你细心!”
他待要伸出手去拍拍唐云的头,却有些尴尬地发现,徒儿已经不知不觉长高了许多,都快与师父一般高了。
上一次拍她的头,是十几年前?
唐云亦将腰身一矮,头一偏,有些不自然地躲了过去。师父这突然爱心大发,让她着实有些不适应。
“嘿,师父,你还把我当小孩儿呢!”唐云笑道,“你留着去拍幼蕖师妹的头吧!我看她才是小孩子呢,小孩儿摸摸头才好长!”
“是唉,听说你凌砄师伯甚是疼这几个弟子。这小姑娘,看起来太娇弱了,一看就给护的太好了,难为她这些日子了……唉,得把这丫头顾好喽……”
唐云第一次看到自己师父这般愁眉苦脸,心中好笑,故意酸酸地道:
“师父现在知道徒儿不好带了?原来我和师弟都是喝露水长大的!”
“云儿,为师……”墨川讷讷开了口,心里涌起一股愧疚之情。
确实,他除了传功授业,就没多过问过徒儿其他,甚至传功授业有很多都是委托给了师姐红叶。他外出有时数年不归,不过是说一声就轻飘飘走了,回来时也就是检查一下徒弟的功法,仿佛徒儿天生就会自己管理自己修习一般。
以前都没觉得什么,今儿带回来这个娇娇的小师侄,怎么就为难起来?突然就发觉了自己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师父。
想起红叶的两个女徒儿米氏姐妹有时还会拉着师父的袖子撒个娇,自己的徒儿唐云却一直是冷静克制有分寸,来了个小姑娘自己倒开始费心如何照顾了,难怪云儿心里要泛酸!
墨川愧疚地看着大徒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担心唐云为此迁怒新来的幼蕖。
“师父你放心!”唐云“噗”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难得见师父这么左右为难,也值了!
“师父您待我们的心是顶顶好的,我们都知道。”唐云扶住墨川的胳膊,真心实意地安抚着师父,“您每年的份例都尽着我们取用,米师妹她们都羡慕呢!且不说传功从不藏私,还费了多少心思给我们找寻合适的灵器,别的峰头弟子,很少有这样的待遇的!”
“我也就是出去时顺路……也没特意花多少心思……”墨川脸都红了。
“您是顺路,还顺路把灵石花得一块不剩!还回来跟红叶师伯借了一笔!”唐云拍拍腰间挂着的焕玉剑,难得俏皮了一回。
这剑是师父花大价钱拍回来的,差点儿要当掉他自己的本命灵剑,就因为这焕玉剑不仅与她灵根属性相符,还特别合适她。
“这,这你也你知道啊……”墨川结巴起来。
“就米珠那嘴,我转头就知道了。要不是红叶师伯听到了严令她不许乱说,全上清山都要知道玉台峰的墨川真人为了柄玉剑要倾家荡产!”唐云没好气地道。
“好了好了,你也别说了。”墨川恨不得来捂大徒儿的嘴,这话他也不想听。
其实灵石他是有的,师父善信道君的遗产一分为三,师姐红叶、师兄凌砄与他墨川每人都分得了不少。但是他心痛师兄谪居少清山,又不似红叶动动口就有灵石来,又怕凌砄不收,委实没其他法子好贴补,便将自己的那一份灵石存进了四季阁,将每年的利息塞进送往少清山的份例里。
不过这可不能让大家知道!太丢人了,堂堂金丹真人,没其他法子赚灵石了,竟然沦落到吃四季阁利息的份上!
“你幼蕖师妹她小小年纪……”
“师父,我知道,我和魏臻师弟都知道!”唐云好笑地止住师父的唠叨,“您尽管放心好了,我们可是您带出来的弟子!凌砄师伯的小弟子,别说是少清山遭了意外,就算凌砄师伯与诸位师兄还都在,我们也要好好儿待她!何况,幼蕖师妹她确实是个招人疼的,值得对她好!师父你往后就知道了!”
这还劝起他来!墨川啼笑皆非,同时也放下了心。
另一边,幼蕖看着竹林中的小屋,心中一暖。
第45章 无从论对错
幼蕖知道唐云等人俱是住在山崖上开辟的石洞里,这小屋里里外外都是新的,还是用的雪叶松,方才一路上看来,玉台峰可没雪叶松林,这应该是师叔师姐打听了自己在少清山的居所,及时赶搭出来的。
师叔师姐对她都这般好,可不能让他们再为自己操心了。哦,还有魏臻师兄,这位最小的师兄虽然话极少,做事却周全,这小屋内,基本家什都是魏臻帮她安置的,她将自己日常用的铺盖蒲团杯盏等摆设好便行了。
这片竹林一边是山崖,一边有清溪,是玉台峰上风景最好的地方之一。除了竹林中的小屋,山崖上也如其他人一般,开了一处石洞,亦归她所有,可用来清修。
玉台峰,从此,便是她的新家了。这里,便是她的“少清居”。
墨川这边洞府新居各自有安置妥当,红叶那边三名弟子亦各行其事。
米氏姐妹先侍奉师父红叶真人安置下来,红叶给弟子各指点了几句,想了想还是又补充道:“新来的幼蕖师妹,我本是要给你们收作小师妹的,可惜……唉,她年幼孤苦,你们同门间多照看点。”
米兰米珠对望一言,满口应了。
米兰更是笑盈盈地让师父放心:“师父您放心。阿珠和我都是懂事的,师父您还不知道吗?前次是阿珠偶尔一时说话差了,这不是已经改了吗?就是时珂师弟新来,怕有些事体不晓得,我们也会提点他的。”
时珂讷讷称是。
红叶这才放了心。
因红叶旧伤未曾痊愈,姐妹俩奉汤侍药,十分尽心,又软语再三请师父歇息养神,又交待了两名左右服侍的挂名弟子几句,这才出来。
米兰体贴地给新师弟时珂指点了他的石洞方向,才回了自己洞府。
姐妹二人的石洞挨在一起。门外是一片花林,此地名为“花满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蝶飞莺语,亦是玉台峰有名的好景致。
米兰对这见惯的美景毫不在意,垂着眼进了自己石洞,方自坐下,却见妹妹米珠也跟着进来了。
“你不回去,到我这里做什么?回去练剑也好,打坐也好,再不用功,新来的师弟师妹可都要把你比下去了!”
米兰在自家妹妹面前,不再是温婉大方的完美仙子形象,半片身子懒懒地倚在石榻上,语调也带了两分随意。
“比下去就比下去!反正师父就知道疼别人!”米珠冲口而出,再不掩饰情绪,愤愤抱怨道,“阿姊,那个幼蕖怎么真的来了我们玉台峰啊!师父口口声声都是她!”
“什么叫做‘我们玉台峰’?你说话注意些!”米兰横了嘟着嘴的妹妹一眼,“玉台峰什么时候归了谁的?你再乱说话,小心师父再罚你!”
米珠挨着姐姐坐下,满脸是委屈:“就为了她!师父才罚了我!师父以前从来不怪我的,我练剑将她的火星枫砍了好大一枝她都没怪我!竟为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外人罚我!”
米兰知道妹妹心里确实委屈,别说玉台峰上向来最小最受宠的妹妹气不顺了,就是她自个儿,心里也不得劲呢!
那个什么白石真人的事传来后,师父当即吐了一大口血,灵气在经脉里逆转,差点儿出了大事!要不是她姐妹二人反应快,赶紧给师父喂了九玄丹,又越级上报,硬是请来了掌门善施真君为师父梳理经脉,师父哪能好那么快!
当然,师父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姐妹靠谁去?
都这样了,她们姐妹自然对那什么凌师叔白石真人生出点不喜,这也是极正常的。
后来,听说那位凌师叔的小徒儿在外门的马头峰养伤,师父又让她们去探视。去就去呗,虽然,这上清山能让她们姐妹俩跑一趟的,平辈弟子里可不多,何况是外门!但是为了让师父安心,她们姐妹还是去了。
结果吧,那名为“幼蕖”的小弟子半死不活,木木瞪瞪,半天没个好话,还差点吓到米珠!
明明探视的时候都还好,怎么她们一走,听说那幼蕖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还就不好了!
这是赤阳真人来看师父时说的,语焉不详的,反正师父就听到了是她们姐妹二人去后,凌师叔的弟子就不好了!
这岂不是冤枉!
就算晕了,后来不是也救过来了么?偏偏师父就上了心!
师父追问她们是如何探视的,又一句一句要问出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们哪里知道?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没说,怎么就成了这样?最多是巧合了撞在了那丫头发作的当口上而已。
米珠不过申辩了几句,有几句话赶话地说得急了,扯到了白石不过如何如何,师父就恼了,罚她在子午洞关了一旬!
子午洞多少年都没有人进去过了。南段炎热,北段酷寒,夹处其中,可谓苦不堪言。听说还是善信真君在玉台峰时,曾有弟子进去打磨意志,而且是要筑基中期以上的修为才堪忍受。
虽然师父到底还是赐下了火云丹,还默许米兰调小了洞内风口,可是,这一旬已经是米珠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磨难。
米兰去接妹妹出来时,米珠整个人都犹战栗不已!头焦手冰,满面青紫,直扑在姐姐怀里哭了好一场。
想想即使不是因为幼蕖醒来吿的状,受苦也是因她而起。这恨,可就记在幼蕖头上了。
如今,这李幼蕖还成了玉台峰弟子!
师父、师叔还对她那般看重!
那片竹林都划给了她!
“我跟那丫头八成是相冲的!”米珠提起来就气。
“看她一回,她晕了,我呢,被罚了!她一来玉台峰,我荡秋千的竹林也变成她的了!魏臻还把那几棵最粗的雪叶松给她搭了房子!我还以为那是给我搭凉棚的呢!我说了几回,那小子都说没时间,现在来个李幼蕖,什么都是她的了,人家连他师父都不喊,他们是不是傻啊!”
米珠不满的话如泉涌一般,尽数喷薄而出,说着还恨恨地拍打了一下石榻。
“你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罢了,在师父面前,可别露出什么来!”米兰白了妹妹一眼,往回拉拉自己的裙衫。
“我知道,我也就在阿姊这里抱怨抱怨而已。也就是说说,说过也就好多啦,我可没那么小气!出去了,我不是还得给她笑脸?”米珠抱着姐姐胳膊撒着娇。
“知道就好,师父,肯定是看重李幼蕖的,但是我们毕竟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外人怎么也越不过我们去!师父罚了你估计心里也是舍不得的,你看,你喜欢蝴蝶,你出来后师父还记得给你定了块蝶形的隐灵佩,材质多好!也算是补偿你了。其他人哪有这么上心?
“现下,不过是凌师叔刚刚过世,师父心里还难过着,不免对她好些。等时间长了,你看吧,也就那样!还是我们姐妹俩最亲!”
“哦……哎,阿姊,你说,要是墨川师叔出了事,师父她也这么难过吗?”米珠歪着头,突然问道。
“瞎讲什么!”米兰沉着脸拍了妹妹一巴掌,“这话也能乱说的?师父罚你还不够?”
“我就是随便问问嘛……好了好了,是我不该乱举例子。我不说这个了……我就是好奇,怎么师父对凌师叔那么好?连她的弟子都想要过来?”米珠吐了吐舌头,赶紧认错,见姐姐脸色稍霁,又发问。
第46章 玉台师姐妹
是啊,这位凌师叔,就这么好?
“师父确实对凌师叔不一般……”米兰听了妹子的疑问,心里一动,不由沉吟。
米珠琢磨着,又补充着自己知道的信息,道:“庆余堂温长老每次分派份例,都要来问问师父,给少清山送什么……我听到过两回。”
“嗯,这个我也听到过……”米兰点着头,“我还听说过,当年师父与凌师叔并称‘玉台双秀,白石红叶’。”
“哦?……”米珠瞪大了眼睛,看着姐姐嘴边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禁恍然。
“这样啊……
“白石红叶,玉台双秀……”
听起来就满是传奇情思。
红叶真人玉华清艳,对此两个徒儿自是毫无疑义,听闻白石真人当年盛名之下,风华估计也是不错。同门之间,一双男女弟子同样出色,朝夕相处,嗯嗯,自然是难免那啥……悄不声儿的墨川自然是被忽略的。
“可是为什么白石真人被贬去了少清山?所以,然后两人就不相配了?……亏师父一直记挂着他,他却没甚么问候过来!”米珠一拍巴掌,脑补出多少深情遇薄幸的故事,“哼!果然是男儿多薄幸!”
“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长风壑的老酒鬼知道好些宗门里的旧事,又爱说,哪天我们到小天星榜找个任务问他去!”
米兰慢悠悠啜了一口灵茶,微微皱眉看着杯口盘旋的灵雾,道:
“估计少清山的天霖雾枞以后喝不到多少了……”
米珠毫不客气地一吸气,将米兰杯口的灵雾吸入自己口中,笑嘻嘻道:
“既如此,就不要浪费了。阿姊你每次就任这茶雾飘散,多可惜!偏还说喜欢这样看,还不如给我用了!”
“你知道什么!”
米兰扫了妹妹一眼,心道:这优裕自然的态度,就是这么半随意半浪费的日常才养得出来!名门仙子可都是这个做派!算了,跟这小丫头讲她也不懂,到时候好奇起来,跟着自个儿学了,东西还不够分的,还有,给师父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责慢几句。
“那李幼蕖大家都看重她,你便是不喜欢,面上也别带出来,大面上可别做差了。给师父省省心!”
米兰叮嘱了妹妹一句。
“阿姊你放心,不过是个小丫头,我在意她还是抬举她了!她不来惹我,我也不烦她。”米珠满口应了,心里对李幼蕖虽说还有诺多不满,但是想想总归这丫头不是自己师父弟子,师父再喜欢她,比起自己姊妹,总归隔了一层。
摸摸腰间新挂上的蝶形玉佩,那几分不满不喜也就暂时压下去了。
说来米氏姐妹与李幼蕖也是合该有隙,这嫌隙真是不知其所起,就一往而深。初次见面就未投彼此眼缘,俗世中人不是还有话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更别说后来阴差阳错,莫名就生出是非来。
即便是修道中人,修心功夫未到,对着分爱争宠的事,一样是丢不开放不下。
米氏姐妹自幼在玉台峰红叶真人身边长大,师父执掌一峰,地位自不待言。大师兄吴祯作风强横,却对这姐妹俩照顾容忍颇多,道是他在外奔波的多,孝敬师父便多由两位师妹来做。师妹可人解语,常令红叶真人解忧开怀,女弟子嘛,不就是发挥这些个作用?言语物资上多娇宠一些也就是了。
至于墨川真人的弟子,对米氏姐妹俩都是礼敬客气得很。唐云精明厉害都是对着外人,对自家峰头是大气的;魏臻老实,峰上杂役弟子少,许多活计他都抢着干掉了。尤其是对米珠,这位玉台峰上最小的小师妹,所有人都让她几分,她也向来认为自己是最受宠的,难免有些得意。
这回来了个李幼蕖,还没照面就分去了师父不少关注,墨川真人与唐云师姐更是操心费力,如是种种,不免让米珠有些吃味。
米氏姐妹这边如何言语思量,且暂搁。
却说那幼蕖安顿好洞室,出得门来,赏看一回小竹林的绿筠劲节,见林外有人影,原来是唐云在候她。
“师姐,怎么不进来?”幼蕖问道。
“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就等了一会。师父说你悟性极高,白石师叔教得又好,说不定时时有顿悟,没敢打扰。”唐云半开玩笑地说道。
“师姐你别取笑我了,哪有那么多顿悟?我都安顿好了,你进来坐坐罢!”
“天色还早,师父说,带你先去领了门内份例。”
幼蕖恍然。
“是在庆余堂么?我这就去!咦,师姐?”
看着唐云放出的剑光,幼蕖微讶,她道:“我知道庆余堂在哪。来玉台峰的路上,师父指给我看过了,地方不远,就在晏岁峰是不?”
“我陪你一道去!”唐云坚持。
“真的用不着,师姐,已经很麻烦你们了。”幼蕖刚说了“麻烦”二字,就知道这话太见外了,怕唐云嗔怪,赶紧解释,“哦,不是,是我自己去去没问题。师姐你不用总照顾着我。”
“左右无事,我陪你走一趟。你不知道,庆余堂的弟子杂,若遇上个不懂事的,你得等上半天!我和你一道儿好些。而且,我的剑快些!快,上来!”
唐云点点足下的焕玉剑,她方才想着,幼蕖刚来,路不熟,人又小,容易被欺生,而且,鹤儿之类的飞过去,实在是太费时间了。
内门诸峰自然比外门待遇好得多,不需要自己租借纸鹤灵禽,各养了几只白鹤,可搭载未筑基的弟子在诸峰间往来。
已经有两只白鹤抢着往幼蕖这边飞来。这两只白鹤眼尖,心思又活,知道幼蕖的神色似乎是要出行,按照惯例,这么飞一趟少不得会得些灵丹之类的好处,故而都来抢这个机会。
不过,小姑娘摆摆手,示意不用,两只白鹤耷拉下长长的脖颈,怏怏飞了开去。
唐云笑骂了一句,自打她筑基了可以自己飞剑后,便少看到这些鹤儿的殷勤模样了。
幼蕖退了鹤儿,却也没有上唐云飞剑的意思。
唐云正诧异呢,当看到幼蕖的掌中物,她不由眼睛一亮,小丫头掌中由小变大的铁木鹞子,令她深深惊叹了一声:“原来你有这个!”
幼蕖飞身上了自己的铁木鹞,道:“这个很快,师姐你不用担心我跟不上。”她倒不是夸口,唐云师姐的剑当然很快,但是这个铁木鹞曾和大哥他们的剑比肩过,若和唐云一道飞,又不是冲锋急路,应该也落后不了多少。
唐云玩心大起,当即收起自己的焕玉剑,跳到幼蕖背后,轻快地笑了一声,道:“我也坐你这个!”
第47章 初来庆余堂
银灰色的铁木大鸟载着俩人飞起,唐云拍拍坐骑,又摸摸鹞子头,点着头道:
“果然比宗门的纸鹤木鹰那些有趣!听说归云海博浪岛上产这种铁木鹞子,我见别峰师兄用过,但是没你这个好看,好像也没这么快!”
铁木鹞破云乘风,去得极快,一会功夫就到了晏岁峰,轻巧巧落了地。
唐云对铁木鹞子赞不绝口,她见幼蕖要将变成巴掌大小的木头鸟儿塞给她,赶紧拒绝:“我就是一说!稀奇了下,你别惦记我们,我有剑呢!苏怡然那丫头也有,你自己留着!”
幼蕖的芥子环中还有两只铁木鹞子,于她来说,并不是多上心的物事,她见唐云喜欢,也是诚心要赠。但唐云坚决不收,她只得自己收回了。
“丫头,我跟你说,别看人家夸什么就给什么!好东西自己先留着用,我知道你有些小钱,那够什么?修道修道,修的就是个大坑!拿座山来也填不满。我也好,苏丫头也好,同门之间若差什么,跟你也不能白要,情义归情义,还是要讲个有来有往的!”
唐云一边领着幼蕖往庆余堂走,一边唠叨。她还当这位小师妹没缺点呢!原来还是需要师姐教育。这丫头手太松了!她得管着点!
“嗯嗯!好好!”幼蕖连连点头。
唐云见小丫头态度极好,说得兴起,身为师姐的责任感越来越强,眼看着快到庆余堂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同门在侧,心想不能在外人面前折了小师妹面子,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口。
“唐师姐!你今儿怎么有空来啦!”出来招呼的是庆余堂今天的执事弟子张鉴远,方脸圆颊,一脸的和气,笑起来憨憨的。
“这是我们玉台峰新来的小师妹!我带她来领入门的份例!”唐云将幼蕖轻轻往前推了推,“这是庆余堂的张鉴远张师兄”。
幼蕖顺着唐云走上两步,行了个礼:“玉台峰李幼蕖见过师兄!”
“哎唷!可当不得!”张鉴远赶紧上前拦了,“这点子事,哪里用得着唐师姐你走一趟!”
“我是怕我这位师妹人小脸薄,你们高个子难免一时看不到她!”唐云语气似是玩笑,又透着点微微的讥诮。
张鉴远苦笑一声:“唐师姐你别拿我打趣了,我也就眼瞎了一回,哪还敢第二次!”
“李师妹这一份,温长老已经吩咐我单独先准备好了,您二位过目。”
张鉴远示意身后一位弟子取过一只芥子囊:“李师妹您清点一下,不清楚的尽管问!我都看过,不仅不差分毫,连这新芥子囊都是挑了大的!”
幼蕖略略往芥子囊中探了一回,大致上与来路上唐云说的差不多,便点点头,含笑谢过。
唐云却是不肯含糊,道:“财物过手,还是要一一清点明白才行。不要怕损面子,交接妥当了,于你于人都才算负责,也省了后来不必要的扯皮。”
幼蕖心一凛,认真受教。她在少清山上散漫随意惯了,确实需要人提点一些寻常行事的规矩,尤其是细节之处。凌砄自然有教导过她和几位师兄“谨慎踏实”,但是具体到细务,未免有拙于世事的短板。
唐云将神识在芥子囊中扫了两圈,果然未见有什么遗漏,才点头表示认可。不过随即,她似是想起来什么,挑眉摄出一物,“哗”一下展开,原来是件新的制式道袍。
天青色的道袍在日光下微微飘拂,衣角处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剑耀眼异常。
幼蕖知道,只有核心弟子才是这种衣着。弟子较多的峰头,虽然都是内门亲传弟子,但只有寥寥几个是师长尤其看重的核心弟子,大部分人的衣袍一角不过是以一圈金线勾勒出各峰标识。至于未曾真正拜师的挂名弟子,衣袍上的图案更只是一道虚影,完全不是这满金的图样。
比如墨川师叔一支,只有唐云的衣袍是绣着同样的实心金剑,魏臻师兄的小剑便只是金线勾勒。再如红叶师伯的弟子,米兰米珠衣角处的小剑都是金线勾勒的空心图样,据说那位未曾见面的大师兄吴祯才是红叶真人认可的核心弟子,也才会有真正的小金剑。
她未曾拜师,应该只是挂名弟子。
可是,这怎么还给的核心弟子的装束?
“师姐,我……”幼蕖张了张嘴,心里有些猜想,涩涩的,却不知道怎么问。
“幼蕖师妹,你是善信真君一脉,白石真人留在宗门的唯一爱徒,是玉台峰核心弟子,自当着此制式衣袍。”唐云朗声说道。
庆余堂外来领份例的弟子渐多,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那柄日色映射的金色小剑聚集了不少羡慕的眼光。
“玉台峰的白石真人啊……”
“谁?”
“你听我说……”
唐云满意地抿了抿嘴角,这才转向张鉴远,道了声“辛苦”。
张鉴远哪敢当得唐云的谢,吓得连连摆手,连声道“不值一提”。
“鉴远,玉台峰有弟子来了吗?”
空中突然冒出来的语音令好几名弟子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发出声音的原来是只小黄鸟儿,圆滚滚的身子似弹丸一般,一双小翅膀扇得扑棱棱的。
幼蕖心道:这小翅膀也够累的,要带动这么胖的鸟身子呢!
这鸟儿,口吐的却是个男童的声音,音质犹带着两分稚气,语调却努力扮着长辈的威严。
“顾师叔!”张鉴远恭恭敬敬对小黄鸟儿行了个礼,“玉台峰新来的弟子正在此处。”
这是?
看不出是什么厉害灵禽啊!
莫非是鸟儿成的精?
见幼蕖瞪大了眼睛,唐云悄声道:“这是顾川小师叔的传音黄雀,可代主人传音。小顾师叔便如你们这次入门的田雨因一般,入门时便由元婴真君收作弟子,故而虽然他年纪小,但大家都尊称他一声小顾师叔。哦,小顾师叔的师父便是庆余堂温长老。”
那小黄鸟儿似乎听到了唐云的话语,一双圆溜溜的鸟眼对这边翻了个白眼珠子,“叽叽”了两声,转过去,又口吐人言,依旧是那个男童的声音,道:“是那个小丫头吗?我师父要见他!”
那男童说完就没声音了。
小黄鸟儿排翅飞了两圈,“叽叽”了数声,似乎是在催促下方的人,然后“嗖”一下,便跟一支箭似的飞没了。
瞧不出,这圆滚滚的球状鸟身配上小短翅膀,还能飞那么快。
第48章 旧事鉴长远
“幸好我来了呢!还是这么不靠谱,路都不带,我师妹哪认识温长老?”唐云抱怨了一声,又对幼蕖说明,“温泽温长老与我们师祖是旧友,对我们玉台峰也很关照。应是他听说你入门了,想见见你。”
“我知道温长老,他对少清山向来多有照顾。”幼蕖低声道,她想起每次送到少清山的鼓鼓的芥子囊,少清山人都是知晓且对这位温长老深有敬意的。
“我带你去!”
唐云大开大合地收起道袍,一拉幼蕖,两人跃上铁木鹞往晏岁峰后山飞去。
张鉴远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转过身,却对上一位小个子师弟好奇的眼神,那不识趣的师弟偏偏凑上来多嘴,特特问道:“张师兄,你好似很怕方才那位师姐?人家说’千钧剑’的不是?听说很厉害呢!一柄重剑能把人拍扁!你被拍过没有……”
“谁说我怕?什么拍不拍!”张鉴远瞪眼,这李师弟才拨过来一两年,什么都不懂,这戳人肺管子的话能这么问吗?
这李祥,头扁个子小,就像是给块大石头压住了没长开一样,心眼儿大概也跟着给压实了!
“我是不敢惹这位姑奶奶!”张鉴远噎了噎,看在这位师弟心眼虽死实死实手脚却也勤快的份上,终还是提点道:“李祥,我跟你说,她可是玉台峰的大师姐!这’千钧’……唉,剑厉害,人更厉害!你可别犯她手上!”
“玉台峰啊,我知道,咱们温长老的剑法就是出自玉台峰,所以我们对玉台峰的人一直都很客气啊,东西也是都配的上等的!这不还要见人家嘛!”那位李祥师弟一脸“我明白”,又道,“张师兄,那就是你不对了,你既然知道温长老那么看重玉台峰,你还低看人家?人家怎么能不生你的气?”
“你知道个屁!”张鉴远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直后悔自己跟这个榆木疙瘩多话,手往外连摆,“行行行,我不跟你说了,来了那么多新弟子,快出去招呼吧!”
那李师弟摸摸脑门儿,有心想再问,却也知道做事在先,一张看,果然三三两两已经来了好几个新弟子,正等着领入门份例,遂压下好奇心,先做份内事去了。
“玉台峰可是好长时间没有收弟子了,今儿这个,一来就是核心弟子?”
“玉台峰人本来就少,挂名弟子都没几个。这位师妹福气真是好。”
“你们没听到吗?那可是白石真人的弟子!温长老都另眼相待的!”
“白石真人?多少年前就不在上清山了吧!还算?”
“你们不知道,玉台峰一直留着他的位置呢!他可是当年善信真君最得意的弟子!”
“听说过一些……我当初也想去玉台峰的呢,就是觉得修剑太苦,又少了真君镇着。”
“你?是你不想去还是人家没收你啊?”
“去你的!”
田雨因刚刚到庆余堂就听道旁弟子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不由住了脚。
玉台峰?那不是李幼蕖刚刚分去的峰头吗?
她不是没有拜师吗?
怎么她竟成了核心弟子?
田雨因怔了怔,想想自己还不知能不能冲上核心弟子的名号?不过随即释然:核心弟子又怎么样?不过是个金丹的徒弟,哪比得上自己这元婴首徒?核心弟子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田师妹,你们这一批新弟子运气可真是好!”
说话的是用飞剑载田雨因来此的凝晖峰弟子姚惠。她虽然已筑基,却年龄不小,无甚前途,不过是峰上的一名挂名弟子,对新来的田雨因自然是存了迎合交好之心,故而主动提出带田雨因来庆余堂领份例。这等送上门的示好便利,田雨因自然笑纳。
田雨因瞟了一眼姚惠,她自然听得出这位姚师姐口中的羡意。是啊,李幼蕖就不提了,她田雨因和姚惠是一样的资质,却一来就入了元婴真君的眼,转眼就上了青云!姚惠这样挣扎了多年还在筑基中期混的小修士如何能比!
……
“你瞅我干啥?”
唐云正试着掌控铁木鹞子这个大玩具,见幼蕖一眼一眼看过来的带着笑的神色,就知道小丫头心里在嘀咕。
“嗯,那只胖胖的小黄雀儿,张师兄为何对它那么客气?”幼蕖找话搪塞的语气逗乐了唐云。
“谁不知道黄小胖传的是小顾师叔的话?张鉴远他在庆余堂讨生活,当然要对温长老的爱徒客客气气,哪怕是个猫儿狗儿呢,派出来就是温长老的脸面。”唐云横了一眼过去,“你总不会连这个都不懂!问这傻瓜问题,你是当我傻呢,还是要我当你傻?”
幼蕖讪笑一下,有些心虚地道:“唐师姐,你果然慧眼如炬!我就是好奇那张鉴远师兄怎么见了你跟见了鬼……哦,不,见了长老似的……”她见唐云眉毛挑得高高的,赶紧又加了一句:“明明师姐你是这么温柔大方的人!”
唐云揉了一把幼蕖的头发,笑道:“哟,可真会说话!幸好师父把你带了回来,不然,我要是想听句舒心的,还得到别的峰头去找你!”
“不是还有米师姐魏师弟他们吗?”
“大米小米嘴里跟涂了油似的,滑不溜丢,好话都听得油腻味!小魏就别说了,用俗世的话讲,三棍子打不出……”唐云顿了顿,“打不出个响来。”
幼蕖忍笑,她刚刚夸过唐师姐“温柔大方”,大概唐师姐为了维持这个形象,才硬是改了口。
“那张鉴远师兄是得罪了师姐你了?”幼蕖想想,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坚决道:“那肯定不是好人!我以后可不会敬着他了!”
唐云好笑地又揉了一把幼蕖,峰上都没几个小的,米珠与魏臻都不适合亲昵,就这新来的小师妹可人疼。
小丫头这两个月养好了些,来时黄枯毛躁的碎发现在黑润了许多,摸起来毛茸茸的,手感挺好,唐云正待再加一把,看到小丫头抗议的神色,想起还要去见温长老,可别蓬头乱发地去见礼,这才不甘心地住了手。
“张鉴远这人倒不坏,其实也挺老实的,”唐云提起了张鉴远,却是没有开骂,反而开脱了两句,又道,“就是人有点糊涂。反而是这种人,坑人坑得不起眼,要打疼了他才长记性!”
“哦?”
第49章 初见温长老
老实人也会坑人?
幼蕖有些弄不明白。她见过的老实人,少清山的,七舍村的,归云海的,老实就是憨厚纯朴吧!哪会坑人?不过,师姐说的总没错!
“幼蕖,我跟你说,上清山不比你们少清山,人多,心杂,种种你想到想不到的,都会遇上。这里的环境跟你以前是不一样的,你来了这里,就没人再把你当做无辜小儿,不管你的年龄心智如何,这里的人都是你的同道,甚至是竞争对手。这还是自家山里呢!要是出了上清山……”唐云拍了拍幼蕖的手,感叹了一声,又道,“其实,在其中周旋,处世,也是历练机会,你总要自己遇上面对。张鉴远那事儿,我就跟你说说。”
“这事儿,由头在苏怡然那丫头身上。”
“咦?”幼蕖疑惑,怎么又扯到了苏师姐!
“苏怡然那丫头,你知道的,就是不甘心呆在宝瓶峰,说她不爱死守着火炉子,偏偏她师父灵岩真人咬定了她就适合炼丹。”
“嗯嗯,我知道。”想起苏怡然一提到炼丹就苦着脸的样子,活像以前山下七舍村里虎子在他爹面前背不出儒经的样儿,幼蕖就好笑。
“她新入门时,来领份例,不情不愿的。正好遇上一个叫张铭远的男弟子,嗯,就张鉴远堂弟。那张铭远竟然对怡然那丫头起了心思,见她垮着脸,不知怎么旁敲侧击打听到了缘由,贼胆儿忒肥,信口开河,道是可以帮她请温长老去求情,给她换个峰头。那丫头也是够蠢,竟然就这么信了!”
“呃——”幼蕖一口口水给噎到了。
“那张铭远就拿这个吊着苏怡然,让她一趟趟到庆余堂边儿上的小树林去见面。那张鉴远明明知道自家族弟什么货色,偏偏装呆,任由怡然给骗得团团转!这姓张的是执事弟子,这事儿一天天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却装聋作哑!
“苏怡然的师父灵岩真人见她三天两头跑晏岁峰,便委我帮着照看一二。我一留神,便发现不对劲,跟过去问了一嘴,幸好那丫头傻归傻,还知道跟我说实话。我寻思着他一庆余堂小弟子哪有这样大的脸面?去问他,竟然拿温长老来搪我!呵呵,我都气笑了!”虽然时隔已久,提及此段,唐云还是禁不住冷笑出声。
“那张鉴远还来和稀泥,我一听他俩名字连着宗就更觉着蹊跷,先捶了一顿,然后一条绳子捆了这俩混蛋,直拖到温长老面前去理论。”
幼蕖不禁为那张鉴远默哀了半息。
“后来,张铭远被逐出内门,打发到北地儿挖矿去了。张鉴远百般解释,说什么不知情,再三赌咒发誓对怡然没有恶意。又说苏怡然人小个头矮,他没往那方面想,就没留神。
“可恨的是,拿门规来套,硬是没法说他犯了哪条。温长老也知道他糊涂,下了他执事的位置,又罚了灵石和六个月的苦役,总算是看在怡然没出什么事儿的份上,我才饶了他!”
“师姐你真的饶了他?”幼蕖可不相信。
“那当然!你师姐我是那种不顾门规不讲道理的人么?”
“……”幼蕖眨了眨眼,这个……可说不准……
唐云嫣然一笑:“我也就是在那一年的弟子大比中找他比了比剑!”
“啊……然后呢?”幼蕖追问,兴致盎然。
“我可没伤他!那么多剑法,我只用了削和拍两招,一个窟窿都没捅他!”
“那……怎么拍……”幼蕖预感那位张师兄会更惨。
“拍么……喏,我教你,你也学着点……”唐云比划了一下焕玉剑,气流“轰”的一声爆裂,那一剑拍出去的架势,幼蕖看着就要抽凉气。
“那位张师兄被拍惨了吧……”
“怎么叫惨呢?不过是被我拍胖了一圈!
“那,削是怎么削?”
“这个是顺手!力道收不住的时候我就往上一挑,顺手削过去,结果那几下子把他脑袋削成了鹅蛋!多少人来围观啊,那个热闹!”
“师姐你……”幼蕖笑得倒在唐云身上,她不用想也知道万人瞩目的比剑台上,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张师兄引起的轰动。
“嘿,连眉毛胡子都剃了个精光!”唐云已收了剑,意犹未尽地一拍手。
幼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难怪,那张鉴远见了唐云跟见了什么似的!
“他得罪了宝瓶峰,丹药都拿不到。谁让他不长眼?灵岩真人的弟子也敢唬弄!这么大的人都白长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现在……”
“现在再不学乖,温长老也不会又让他出来做事。我倒也佩服他!认错认罚,臊了几天,也就出来露脸了。这心性也还过得去!我也就不找他麻烦了。你有事倒是尽管找他,他现在小心着呢!”
“那我就借师姐你的威风了……”
一番说笑,鹞子已经慢悠悠落在了后山一处洞府门前。白云半掩,松柏如扉,景象清幽绝尘。
“就是这里了!”
绕过两株虬龙柏,便见洞门半开,门内走出一个挺精神的小弟子,一头短发如松针根根簇立,肤色略黑,长眉挺秀,双睛炯炯。
“小顾师叔!”唐云拉着幼蕖一同行了礼。
那出来的小弟子原来便是顾川,竟然是位师叔呢!年纪瞧着也没比幼蕖大,难怪唐云要在称呼前面加个“小”字。
师叔毕竟是师叔,他下巴微微一抬,大刺刺受了礼。
“这便是玉台峰新来的弟子么?白石真人的那个小弟子?”顾川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不见少年意气,显得颇为老成,很有长辈的样儿。
“弟子幼蕖,家师正是白石真人。”幼蕖答道。
顾川定睛看了看她,似是审视,又带了些挑剔的意味,几息,才挑了挑眉,吩咐道:“进去罢!师父等着你呢!”
石洞内清简之极,若不是洁净无尘,又有顾川带了她们进来,幼蕖几乎要以为这里头无人居住。
“温长老!”
唐云当先行礼,洞中端坐于石台蒲团上的是位面容温和的皓首老人,须眉皆白,衣袍寻常,并不是宗门制式,而且边角已经磨得灰白。
“唐云儿啊,你来了啊!”老人一开口就十分亲切熟稔,他看向唐云身后,目光更见暖和,“这便是……”
幼蕖落后一步,躬身下拜,恭恭敬敬道:“弟子少清山凌砄真人门下李幼蕖见过温长老!”
第50章 风头铁木鹞
温长老见到故人门下,心里唏嘘,见幼蕖乖巧,更是欢喜,正待唤“免礼”,却见面前的小姑娘又拜了下去:“这一礼,是代先师行过。先师曾嘱咐弟子,若来上清山,须代他向温长老请安见礼。”
“这一拜,是为我诸位师兄行礼。少清山多年来的长老照拂,我师兄妹皆感激不尽。”
小姑娘深深三个起落。
思及旧友,温泽心头酸涩,声音都带了几分沙哑出来:“丫头,你起来!老夫受了,凌砄他在日我就听说过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
他招了幼蕖近旁,仔细端详片刻,颔首道:“你师父把你教得很好!内蕴沉着,气机很是稳当!白石他一手剑术上清无人匹敌,可惜……唉!你应该也得了他几分真传。我这个弟子与你差不多年纪,也好剑术,你们有空多往来往来。”
温长老指了指自己下首的顾川,吩咐道:“顾川,你虽是位分比她们高,也挂着元婴弟子的名号,修为心性却不一定真就强多少,多和唐云幼蕖她们走动交流!不用老是陪为师守在这山洞里,有空啊,你多往玉台峰走走!”
“……是,弟子知道了。”顾川答得有气无力,一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他是温泽的唯一弟子,平时不仅是师父多有宠爱纵容,兼之元婴爱徒身份远远高出同龄人,目下无尘那是自然的。脾气难免纵得肆意了点,这一两句不够乖顺,师父更不会怪责与他。
果然,温长老不过是无奈看了他一眼,也就罢了。
唐云与李幼蕖自然也不会因顾川的态度而耿耿于怀,那可是师叔的辈分,她们资质再好,也是比顾川低了一辈。而且,温长老这般照拂她们,小顾师叔性情天生如此,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肯垂下眼说话就不错了,这点子小脾气,又算得了什么?
在顾川心里,白石真人毕竟天纵之才,传奇人物,自然值得他心折,可是,凌真人的眼光却似乎不怎么样,竟然心甘情愿地在少清山那等荒僻之地收了俗不俗、道不道的一帮弟子。就看这个李幼蕖,既无出尘气象,也无锋芒傲气,这个年龄到现在还没筑基,哪里有天才弟子的模样?怎么就得了白石真人的衣钵?
摸摸袖中,顾川心中“哼”了一声,不是名动天下的攸行剑,还有哪柄剑值得他的归海剑出鞘?
温泽知道他这小弟子资质超凡,独特的雷火灵根远超同辈,平素又受掌门看重,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可是这修仙之路,并非资质好就坦途通天的,心性锤炼、处世行事,往往才是鱼儿之水。顾川若能跟心性好的同门多往来,多友爱他人反思己身,才能淬去浮躁的火性而增益根本。
不过,眼下瞧顾川还不太懂自己的苦心,且待两年他年长一些或许会懂事一些罢!
上清山的后一辈中,温泽知唐云本就是令人放心的,新来的幼蕖也曾听凌砄夸赞,其资质根底自也是无疑的。玉台峰的善信真君曾是温泽多年深交,凌砄亦是温泽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可惜这师徒二人皆是命运多舛。眼见善信一脉传承有人,温泽总算略有安慰。
“你的制衣可看见了?”温泽问幼蕖。
“弟子见到了”,幼蕖垂首答道,她知道温长老问的是衣角上的那柄金剑,“只是,弟子并不曾……”
“白石的名字一直在上清山玉台峰。”
温泽知道小丫头的不安之处,声音平和又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师父当年为宗门与天下道门立下大功,宗门焉能忘却?他是自请去整顿少清山,亦是为宗门在归云海偏远之处镇守一方,岂是寻常分脉掌事一类?上清山上,一直为他留着位置,如今他不能归来,你是他的关门弟子,回归玉台峰,自然是承接他这一脉。你不是核心弟子,还能有谁?”
温长老缓缓道来,幼蕖听得自家师父犹为宗门所记挂,心下感念,心头释然,再深深拜下谢过。
“你不必谢我。这是掌门与诸位长老所定,宗门未曾忘却你们,只望,你亦视上清山为归属之地。”温泽叹道。凌砄曾拜托他关照几个孩子,尤其要点明宗门之情义,勿要令几个孩子对上清山起了生分,他如今这般,也算是对得起旧人了。
“幼蕖丫头,你将宗门的制衣着好,让我看看!”温长老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吩咐道。
幼蕖怔了一下。
顾川嘴角一扯,对着旁边一个小小的空石洞随意一指:“那边!”
幼蕖不知这位小顾师叔的怨气因何而来,只作不见,拉着唐云进得小石洞,整理好衣着,才再出来。
少女身量尚未完全长成,但已见玉立身姿。青袍金剑,英秀挺拔,眉宇清凛有剑意隐蕴,又有温和悲悯之意,其神情气质,正如当年玉台峰上人。
温泽不觉湿了双目。
“好、好……”温长老惟有深深点头。
换了旧衣着新袍,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顾川心里嘀咕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勉强,还过得去吧……
离了晏岁峰后山,幼蕖立于铁木鹞子上,山风迎面,青袍衣角翻飞,一低头即能看到那柄金光闪闪的小剑。幼蕖有些明白温长老让她即时换上宗门制衣的用心了。
暂住马头峰、试阵停云台、入室玉台峰,直至此刻,看见这柄小剑,才恍然生出一种身在上清山、人属玉台峰之感。
这柄小剑,岂止闪耀在衣袍一角,似乎,已经浅浅地钤印在心间。
宗门认同了她,她,亦开始认同宗门。
回程途中,与不少前来晏岁峰庆余堂领取份例的新弟子交会而过,亦有几个眼尖的新弟子看到幼蕖所着的核心弟子道袍。
一来铁木鹞子太打眼,虽是主体为铁木所制,却融入了猛禽骨羽,双翅似乎犹挟海上风雷,其威风气势哪是这上清山上常见的文弱白鹤可比;二来鹞子之上,唐云与幼蕖比肩携手,一双人儿亭亭俊立,飒飒凌风,极是抢眼。
鹞子飞过诸峰,多少人在下方翘首远观,交头谈论,便难免有人要问及唐云身边那位女弟子是谁?这飞行器怎地如此威风?
第51章 浮空彩云里
唐云与幼蕖乘着少见的铁木鹞子划空而过,下方问清是新来的玉台峰弟子,不免有些新话题要热一阵。
每年都有天之骄子进了真人或是真君的青眼,大家都已习惯,特别是未曾听过的新名字,感慨一下也就算了。反倒是那只少见的飞行器,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叽叽喳喳一圈下来,最终,这铁木鹞子这一日出的风头,倒是胜过了它主人的那柄象征着玉台峰核心弟子身份的小小金剑。
当日马头峰甲乙两院诸人自然也是有所见又或是有所闻,这消息在熟悉的人心中起的作用反而更大一些。燕华、肖翼然等人自然是为幼蕖欢喜,袁喜夏、江燕儿等人则是将信将疑,难免有些着凉含酸之意。
不管是欢喜还是酸意,大部分人都不愧是选拔之才,不过是轻风在心里起了点涟漪,尔后也就消了。这个消息反而激励着多数人更加努力,使自己不落后于他人。
当事人自己并不知道这一圈引起的波澜,她已经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用功,在大道上蹒跚努力。
……
拂晓时分,黑沉沉的东方天际被一线金光刺破的时候,幼蕖吐纳正到时候。
她静坐于玉台峰山顶的一方大石上,双唇微张,将日出那一刻的金光紫芒尽数吸入,运行一个周天之后,才缓缓收功。
往日在少清山时,她须在日出时分坐于金光石上吞吐金光紫气。离开少清山时,二师兄如松交予她一方金钥阵,道是师父嘱他特意炼制,原是待他们师兄妹会合于上清山时交付于她的。
这金钥阵虽比不上金光石,但也可差拟其七八分效用。前事已矣,师父已去,可是如松绝对不会忘记小九儿的修炼大事,故在别时交待,并再三叮嘱她依旧在晨起吐纳。
其实,哪里要二哥叮嘱?懒散二字,自此不可能再出现在她身上了。
收起金钥阵,幼蕖伫立山头半晌,看乳白色云雾在足下聚散来去,看远近山蜂在逐渐光亮起来的世界里起伏显现。
这壮观山色,这立足之地,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所在,可是,我还是想念少清,凝碧峰、知味堂,山那头的海,无所顾忌的那声长啸,师父的赞扬,哥哥们的笑脸,八哥不遗余力的捧场……
少清山已经隐在心底、梦中,上清山已经是现在、还有将来。
幼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过去再好,也已经回不去了。今后的上清山,新的一切,都要去努力适应、融合。
师父,姑姑,你们看着我!看我走好今后的路!
晨风吹过竹林,如无数双手轻抚枝叶,发出细碎的“哗哗”声。竹林间的气息格外清新湿润,已经有早起的鸟儿在跳来跳去地觅食。
“幼蕖!”
“师叔?”
幼蕖惊讶地看向竹林外的人影。
墨川真人正立于彼处。他不似红叶真人锐气出鞘,也不似凌砄英华内敛,而是敦厚朴实,沉默罕言,不过目光温煦,同样令人心安。
“幼蕖,师叔想去彩云里用些朝食,嗯,你,可愿意随我去一趟?”墨川真人说得不太流畅,说到后面,甚至头都低了,目光避让着面前的人。
陪师叔去彩云里?
幼蕖愣了几息才合上嘴。
彩云里即为膳堂,为上清山内门弟子提供膳食的所在。
她鼻头微酸,知晓墨川是见她这几日修炼辛苦,都未曾出门,更不曾像其他新弟子一样去膳堂用餐,不放心了,故而找了这个由头带她去彩云里。
幼蕖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笑盈盈应了墨川。墨川眉头一松,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嘴边的线条立刻柔和了几分。
二人一剑一鹞,自玉台峰往三石梁上的彩云里飞去。
晏岁峰、凝晖峰、金钟峰这三座山峰各据一方,相隔原本甚远,三峰之间不过是数座小峰头与一倒三角形深深峡谷。上清山在这三座山峰各接出一条巨大石梁,三条石梁汇聚之处,如岛屿浮空,半在云中,故名为彩云里,便是上清山内门的膳堂所在了。
这三座大石梁对炼气弟子往来极为方便,未曾筑基的弟子多不能御剑飞行,又不能完全靠辟谷丹维持身体,还需要富含灵气的食物的滋养。这些弟子散居与内门各峰,每日跋山涉岭吃顿饭自然不现实,真要日日里乘坐白鹤往来也不够方便。而有了这三条巨石梁,不同方位的峰头往来膳堂之间便便捷得多了,只要从就近的一座主峰抄路即可。
不过,幼蕖有铁木鹞子,又更为迅捷,因而墨川见她不出门饮食,才更加担心。他不知道幼蕖是因过于用功,还是怕生、不辨路途?似乎听凌砄说过他这小弟子有点不记路?
愁了两天,本想交给唐云,但墨川想想唐云已经挺忙,峰上的杂事已经挺多,还是给唐云省省心罢。而且,他身为师叔,不管有没有受了凌师兄的嘱托,便是寻常师侄在此,他也得做些什么才行。
好容易找了时机说了那番话,幸好幼蕖信了,也应了。
墨川心里思量着,侧过头去看看幼蕖的小脸,怎么都觉着小姑娘这几日好似瘦了几分?唉,马上还要加任务呢!这可耗不起!他不由盘算着,得去挂点任务,收点滋补的妖兽肉才行。
三石梁的中央便是浮岛彩云里,果然是名副其实,整座岛半掩于云岚之间,有绿树婆娑,芳草鲜碧,几只白鹤在树下从容闲步。一栋占地甚广的重檐悬山顶大屋,其檐瓦上仙藤奇草累垂可爱,远远眺望,彩云里修整得大气严正而不失灵秀自然,在此地品味仙茶灵餐,真真清福无限。
膳堂开间阔大,四面明窗,由内向外应可见半空清景,而此际由外向内看去,远远便可见窗内人头晃动。
这用餐之所,亦是上清山内外门消息汇聚之地,低阶弟子,只要有几块灵石,还是愿意来这里坐一坐并用些餐点的。除了品味灵食,一个主要的作用便是结识同门、交好友伴,兼之交流消息。
才到门口,便觉有饭菜香气飘出。
墨川有些恍惚。
第52章 膳堂逢燕华
墨川恍然记起,还是很多年前,他与师兄师姐曾来膳堂用过餐食。
那时,墨川真人还是低阶弟子李慈江,红叶师姐是韶华年纪的叶霜晚,不像现在这样锋利坚硬。
人称“石头”的师兄凌砄,还不是名动天下的白石真人,那时只是个倔强聪敏的意气少年。
师父善信真君还在,执掌着玉台峰,一柄沧浪剑力压天下名剑,意气纵横,谈笑挥洒,一切都好。
他们也喜欢坐在窗口,评点门内事务,指点新来弟子,还一起偷偷笑话师父又想吃烤肉又要面子的别扭样儿。
叶师姐最喜欢学师父。她严肃着脸,一本正经地学着师父吩咐:“小叶子啊,你去膳堂的时候,跟李大厨说一下,给我带两条生的炳文虎腿回来,我要抽点兽筋来用!”那腔调拿捏得惟妙惟肖。
犹是娇俏少女的叶霜晚,还带着点调皮,不顾李慈江劝阻,偏偏真的只带了几根虎筋回去,还故意说:“师父,我让大厨给您把虎筋都抽好了,省得你动手!”
眼看着师父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勉勉强强地收起几根虎筋,三个弟子忍着笑低头。
李慈江最老实,反应完全跟不上,心里忐忑不忍偏只能埋头不语。
凌砄无视师姐的拉扯,意外地掏出一个热乎的食盒,语气平淡无奇:“师父,我想你要的是不是这个……我让大厨烤了虎腿上新鲜的肉!”
师父眼睛立刻就亮了,方才气得一翘一翘的胡子立马就平顺了下来。不过,那气到一半又露笑的表情古怪极了,吞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收了回去,他瞪了叶师姐一眼,很有气势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不管叶师姐在后面“哎哎师父”地连声喊。
不过,这一拂袖之间,凌砄师兄手上的食盒已经不见了……
“墨川真人!”一声呼唤惊醒了墨川的恍惚,他才发现自己站在膳堂门口,一位准备出门的弟子与他迎面遇上,躬身礼唤了一声,立刻恭恭敬敬退到了一边。
这一声惊动了许多人,一些座位靠近门口的弟子已经站了起来,目光汇集之下,墨川这才惊觉自己的到来有些扰人。
无他,膳堂里都是低阶弟子,大多数还在炼气期,还有少量筑基弟子,至于金丹修士,那是绝无仅有,也就门口的他这位了。
墨川虽然为人低调,但是金丹的修为身份在这,这些年也数次带弟子出外历练、探险,又谦逊不拿架子,得过他指点的弟子不在少数。他在低阶弟子中名望颇不低,故而许多弟子都识得他。
膳堂内惊异的气氛迅速扩展,更多人看来过来,近前的几个甚至已经露出恭谦敬慕神色,犹豫着似乎要准备见礼。
毕竟,来膳堂的金丹真人太少了。
本来是想赶幼蕖来用些灵食并结交些同门的,现在这样,好像反而效果是适得其反?
墨川真人不由后退一步,尴尬地看向自家师侄:“……”
幼蕖:“……”
“幼蕖!”
却是有人大声唤了一声。
墨川心头一松,赶紧后退了一步,微笑着给幼蕖让出交际空间。
燕华“吧嗒吧嗒”开心地跑了出来,一把拉住幼蕖的手。
举室皆惊墨川真人在此,燕华眼里却只有曾同居于马头峰甲院的好伙伴幼蕖。当然,她也确实不认识墨川真人。不过,就算认识,她的第一反应还是会先招呼好友。
“你也来吃东西啊!”燕华声音娇憨无辜,听得人心头松快。
“是啊……”幼蕖半转了身子,“我师叔带我来的。”
“师叔?”燕华这才恍然,赶紧跟了一句,“师叔好!”
热情得真跟自家师叔一般。
她看得出幼蕖与这位师叔之间并不生分间隙,人家还主动带幼蕖来膳堂,那肯定是好人!
“这是我在马头峰暂住时结交的好友,燕华。”
“我在金钟峰,师父是黄华真人。”燕华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
墨川朴实亲和,特别是笑起来,口边眼角那几条深深的纹路甚是平易近人,毫无高阶修士的威势,故而燕华一丝儿也不惧,说话也透着随意。在她认知里,这位是幼蕖的长辈啊,有什么生分的?
墨川微笑点头,他欣慰地看着两个丫头,有朋友了,真好!
燕华与幼蕖的这位师叔见过礼,便又对幼蕖说开了。
她既不会去分析眼前这位便是玉台峰的墨川真人,也完全无视幼蕖衣角上金光闪闪的小剑,只是一味地对幼蕖表达欢喜之意:“都好几天了!我才看到你。我又不知道能不能随意去玉台峰,喜夏也不陪我去打听!她们说你没有拜师?我还担心呢!你师叔对你真好,嗯,那就好!”
燕华说得乱七八糟,前言如何搭后语只有幼蕖懂她。
幼蕖反握住燕华的手:“我很好,谢谢你。”
“我又没做什么,要谢什么?哎,我们进去吧,就坐我们那,我那有好多吃的!”燕华丝毫没考虑到带一位金丹真人拼桌是否合适,极真诚地邀请。
幼蕖笑着看向自家师叔。
“咳!”墨川真人轻咳了一声,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掏出一片玉牌,递给幼蕖,道:“既然你遇上了朋友,我就不打扰你们聚会了。这个,你拿着,想吃什么随便点,请你朋友多吃点。就用这个结账,这个门内和坊市都可以用,你不用给我了,这个就是给你准备的。”
幼蕖正待拒绝,墨川却不由分说用灵力将玉牌往前一送,也不管对面人有没有接,袍袖一甩,转身一道剑光就飞天而去。
走得这般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谁在追他呢!
燕华惊讶地看着去得飞快却不够从容的剑光,好生疑惑。不过,对想不通的事她就丢开不想了,她可从来不为想不通的事伤脑筋!
“走!我们去那边!都是我们金钟峰的!”燕华兴冲冲拉着幼蕖回转进了膳堂。
“这就是李幼蕖,她进了玉台峰呢!剑很厉害!前段时间和我和喜夏住一块儿!”燕华对同桌的伙伴介绍着幼蕖。
同桌的几位自墨川真人在门外时就注意到了幼蕖,此时又自那仍然拉在一起的两只手又打量到衣角,不由纷纷露出热情的笑容。
第53章 聚餐识同门
燕华那边几人纷纷与幼蕖招呼。
“幼蕖师妹吗?燕华说过你好几次!”
“来坐!你还没尝过膳堂的灵食吧!有几味很不错!”
“就是,虽说比不上玄机门,可我们上清山内门的膳堂还是挺有名的!”
同桌的有一名男弟子两名女弟子,看起来都比燕华年长,人也老成得多,应该是前几年入门的。
“我就说吧,我这几个师兄师姐都是很好的!”燕华悄声对幼蕖道,她知道幼蕖不是活泼的性子,生怕好朋友不自在,赶紧抚慰了几句。
“玉台峰幼蕖见过各位师兄师姐!”幼蕖也不腼腆,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好态度谁都喜欢,原本大家都觉得玉台峰的剑修都有些傲气,不好接近,不过人家剑厉害,也没啥好说的。而这位新来的李师妹虽然看起来深蒙师长看重,却毫无倨傲之色,和没心眼儿的燕华又这般投契,自然是个好相处又值得相处的。
几人的笑容更深了。
在幼蕖执意又去点了好几道不便宜的仙蕈灵果之后,大家就愈加热情活络了。
膳堂的点餐系统幼蕖是第一次见,当然,宗门的这种公共大厅堂的用餐形式,与昔日知味堂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个半圆形的灵气罩下,是各类灵气盎然的肉果蔬谷,清一色玉白的碗盘盏碟中,各种美食犹自腾腾冒着热气。
玉牌轻轻一点灵气罩,一份灵食便自动出现在罩外,自然,灵石点数也自动从玉牌中扣去了。
幼蕖收起了师叔刚刚强塞给她的玉牌,用的还是自己自庆余堂领的份例。玉牌每人都有,她更不缺灵石,师叔已经待她很好,她怎么能再花师叔的钱?以后有机会,她还是要还给唐师姐他们的。
“袁喜夏呢?”幼蕖和几人一一寒暄过后,想起袁喜夏是与燕华同时被金钟峰收录进去的,怎么金钟峰的同门聚会没有带上她?
“嗯,不知道啊!她说她要画阵图!”燕华不以为意地咬着果子,“这个甜!张师兄你怎么都没点!是不是有点贵?哎呀呀,师兄你还说请我吃遍膳堂美食呢!”
另外两位师姐笑微微的,也跟着附和揶揄道:“可不是!今儿膳堂来的这几种果子可比肉都贵呢!张进你难得大方一回还做不到位!”
那位名为张进的师兄略显尴尬地笑了一笑,道:“我以为燕师妹你喜欢吃肉呢!那果子,呵,又不抵饱!”
“哈?张师兄你是想让我早点吃饱啊?”燕华不满地又捞了块肉,“原来还是舍不得灵石!”
幼蕖忍笑,燕华这丫头,说话忒直了,也不管人家面子上是否挂得住。
“你饭量这么大,不吃肉哪能吃得饱?早知道我也不点这些果子了,还不够你几口啃的!”幼蕖毫不客气地戳了一把燕华。
那张进师兄看幼蕖出言解围,感激地笑了笑,连声道:“就是就是!谁晓得燕华这丫头胃口这么好,我以为师妹们都吃得很少呢!灵石要是不够可就要抵押弟子牌了,丢的也是我们金钟峰的人是不?”
“哼,那你还说要请!”燕华气鼓鼓地反驳。
“那不是你要求我这个当师兄的表示心意吗?”张进表示很委屈。
“我跟你说,是眠龙谷的大师兄大师姐包了郑媛一年的伙食,当做给新师妹的见面礼。我就说呀……”燕华白了一眼张进,对幼蕖解释,“我就说呀,我们金钟峰的师兄可不能小气!张师兄就说他要请我们吃饭了!结果喜夏又不来!我一个人吃,哦,还有梁师姐和孙师姐遇上了就一起了。就一顿饭!师兄你都不大方点!”
看得出,燕华和几位同门相处都挺好,说笑都很随意,那位张师兄也挺宽厚,两位师姐也好声气,都不是刻薄计较的人。
幼蕖也为她高兴。
袁喜夏么,幼蕖就没那么关心她了。
不过,燕华却嘀嘀咕咕地提到了:“喜夏也太用功了,吃饭都不来唉!我要不要带点给她?”她犹豫地举着手里的竹签子,上面串着好几块黄风獐肉。
“别!你可别拿我的再去做好人。”张进飞快地抢了剩下的几根竹签,一股脑地将肉塞进嘴里。
“哎,你这人怎么……”燕华急了,“喜夏也是你师妹啊!”
“燕华,喜夏那样清雅爱洁的人,可能不习惯吃这种油腻的烤肉呢!她不来,肯定就是自己能安排好自己,你不用操心了。”幼蕖想了想,劝起了燕华。确实呀,袁喜夏不是喜欢这种热闹聚会的人,应该更不喜欢烟火气。
“是吗?”燕华想起袁喜夏身上那总是飘飘然如风轻舞的浅粉鲛绡裙衫和淡淡的神情,不由犹豫了,一串肉举在手上进退两难。
“就是,燕华,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袁喜夏好东西多着呢,不缺这口吃的,她饿不着!”那位梁师姐梁清看来也是快言快语的人。
孙师姐孙娟附和着一笑,显见也是赞同梁清的话。
“哦——”燕华终于将那串肉送进了自己口中,腮帮子鼓鼓的一动一动,还沾着一块明显的油渍。
幼蕖忍不住发笑,伸手过去点了一下,一个洁净术帮燕华清理干净了。手还未缩回,燕华扭过头来,晃着头冲幼蕖一笑,笑眼白牙刺得幼蕖心里一痛——好像就在昨天,她也是这样,帮同桌人擦干净脸上的油渍……
幼蕖垂下双目,压制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头时,已经平静下来,重新回到现实,跟着燕华几人依旧说说笑笑。
看来,有些清高性子的袁喜夏不是很得大家喜欢,也就是没心眼的燕华还记挂着她了。
而燕华这种见谁都不存心思的,却也得了更多的喜欢。
虽然这几位师兄师姐都不是没有城府的人,毕竟入门早,见的事也比新弟子多多了,但是,再复杂再心机,谁不希望身边有个简单快活的同伴呢?大部分人都是心自然偏向真与好的。
同门之谊每个人都有,不过,燕华娇憨纯厚,相处起来更轻松愉快,师兄师姐也乐意多带着她点。
“咦?那不是袁师妹么?”孙娟讶然抬头。
第54章 有缘大小雨
大家循着孙娟的视线看去,果然,门口进来三名人品出众的女弟子,衣着虽与大家仿佛,神情却俱是超然自持,显得与膳堂里略显混杂热闹的气息不太相符,这就有些抢眼了。好多人,特别是男弟子,已经纷纷侧目瞧了过去。
三人显然是结伴而行,其中一位正是袁喜夏,另两位,咦,幼蕖倒也识得。
“塍羽音可不容易请到!历来只用眼角看人的,怎么也来了?”张进“啧”了一声。
“还有,那是——”梁清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善从真君新收的得意弟子?叫田雨因的是吗?”
“是的呢!样样出色!元婴真君的弟子呢!”燕华完全是与有荣焉,这也是她们甲院的同伴呢!人美,本事高,性情又好!所以元婴真君才会选她啊!
幼蕖笑着摸摸燕华的头,很是服气。那梁师姐看过来,与幼蕖相视一笑,显见亦是同样想法:燕华这样,真是有福气的!
“你个小丫头,摸我的头干啥?自家还是个小孩子!”燕华不满地拨开幼蕖的手,对着门口大叫一声:“雨因!喜夏!我在这里!”
燕华兴奋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眼光,袁喜夏看见燕华拼命招摇的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暗怪燕华张扬。
田雨因倒是大方一笑,快步走过来:“这么巧?燕华,幼蕖,你们也在这啊!这是你们同峰的弟子么?”
“同峰的弟子”——这语气,果然是高了一辈的身份。
梁清孙娟都默然不搭话,只淡淡笑笑。虽然名义上这姑娘是师叔身份,但若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谁愿意真心实意地认一个新进同门为长辈?
燕华却不觉得,心无隔阂地点头道:“是啊,这是我师兄师姐!”
田雨因对着大家矜持一笑,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只对着燕华说了句:“我们去那边坐了。”
幼蕖还在犹豫要不要称呼一声“田师叔”呢,见田雨因并不特意与几人招呼,已经转身离去,索性也不烦神了,只对袁喜夏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转过去与孙娟梁清随意闲话山上杂事。
袁喜夏垂眼扫了一眼那边一角青袍上的金色小剑,心里不过起了极细微的一丝波澜就平下去了。核心弟子的身份,她只需奋进努力,何愁异日无它在手?岂不比这运气得来的虚名儿强?
燕华可不觉扫兴和被冷待,只是目送着那三人隔了几张桌子落座,没心没肺地要看人家吃什么。
“她们怎么连点心都不拿啊?光喝点果子露哪够?”燕华替那边急。
孙娟叹了一口气,往燕华嘴里塞了一块炖得烂烂的夔牛尾。
“塍羽音往日都是与梁溪绛英一道儿进出的,可是难得与其他同门应酬,更别说来膳堂这种地方了,人家送去的她都不一定肯赏脸。”张进低声道,他的注意力还是在塍羽音身上。
塍羽音往日何等高高在上?这位眠龙谷精英女弟子的身份与能力皆是同辈中佼佼者,冷淡与傲气却也是全山皆知,一众男弟子尤其不服气却又心向往之。今日她却与两名新入门的弟子一道儿来了低阶弟子云集的膳堂,真可谓降尊纡贵,故而张进实在好奇。
“把你眼睛收一收!”梁清小小地踹了张进一脚,“别丢我们金钟峰的人!”
孙娟也跟着没好气地白了张进一眼。女弟子们,对塍羽音的这种傲气与莫名的吸引力就很不以为然了。
“我就是奇怪!”张进委屈地揉了揉腿,不敢反抗,只能好声好气地轻声解释,“我们金钟峰的那个新弟子,袁什么夏那个,怎么跟塍羽音搭上了呢?难怪我们这些师兄师姐都喊不来她。”
是啊,为什么呢?
幼蕖觉得自己倒是知道些缘由,不信,听那边三人说话就知道了。
那三人交谈倒也是大大方方的,没有避人传音,毕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蒙两位赏脸,我才来,什么都不懂,羽音你勿要怪我简慢了!羽音,一听你名字我就觉着特别亲切!那时我就想,和我名字同音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田雨因微笑着给塍羽音满斟了一只玉盏,“果然,是个这样通透雅致的人!”
“我亦是幸甚!”塍羽音微微起身谢过了田雨因,她语声虽然仍然淡淡的,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性子本身如此,这已经较往日大为软和了,“可谓有缘。”
“果然是有缘!”田雨因举起玉盏,“我一进门就遇上如此投契的喜夏妹妹,又认识了名姓如此相合的羽音妹妹。我痴长两岁,就觍颜自居姐姐了,你们可别怪我乱攀!”
“雨因你客气了。真要按辈分算,我们该称你一声‘师叔’才是!”袁喜夏拈起玉盏,与田雨因的轻轻一碰,“承你之意,与我们依旧平辈相交,是我们觍颜才对。真要计较起来,师叔师侄的,显得生分,姐姐妹妹,又太不在意门规了。反而混乱,依我拙见,你就喊我们名字好了。”
“喊名字甚好。”塍羽音亦是如此应道。
“果然两位考虑得周全,那我们便直唤名儿好了,反正日后两位迟早也有金丹元婴的一日,”田雨因略一顿,微微歪着头,似是思索了一下,便对着塍羽音一笑,“喜夏么,我一直便是这般唤的,羽音你名儿与我……此后,我便是大雨,唤你一声‘小雨’可好?”
塍羽音亦是展颜扬唇,甚是赞同,手中玉盏伸过来与田雨因轻轻一碰:“敬大雨!”
“敬小雨!”田雨因笑容深深。
这三位都不是泯灭于众的人,自进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入座后大家虽然不好紧盯着,可是她们也未着意低声避人,有意无意间,周围的人对那一桌上的对话还是听了七八成。
只能感叹,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红人总是认红人。
田雨因比塍、袁二人开朗得多,她爱笑又和气,碰上生脸投过来的眼神也大方点头致意,并没有因真君弟子的身份而傲然疏离。故而没多久就有大胆的男弟子走过去套近乎,田雨因也不拒绝,再有近前的,亦是一视同仁,笑语晏晏,虽略有自矜却也是大家能理解接受的程度。
第55章 玉台峰授剑
这些捧场凑趣的都是内门弟子,本也不是庸人,能搭讪成功,更是需有勇气与本事。一来二去,由生而熟,很快田雨因就多了好几个热心的师侄与慷慨的朋友,连带着桌上的盘碗都不知不觉越来越多。最初孤零零的几杯的果子露早就被淹没,膳堂今日最贵的蛟鳞冻和碧心果都上了好几份,还有不少外围的男弟子为未能送上心意而深表遗憾。
张进庆幸了一下自己幸好没去,一来心疼灵石,二来害怕梁清踹他。就看梁清那撇得越来越往下的嘴角,他就能衡量出讨佳人欢心与自个儿割肉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金钟峰算阵掐术的本事果然不是白学的!
幼蕖听着田雨因那边的说笑,看着张师兄抽动的嘴角与挣扎的目光,只觉得好生有趣。这膳堂,果然热闹!果然没有白来!
……
去过膳堂之后,墨川真人又心定了一些,他比幼蕖自己还担心她在玉台峰的适应程度,见小丫头从容修炼,晨练晚功一样不乱,与同门相处亦很融洽,精神状态也不见强撑,这才徐徐松了气。
新入门弟子皆要修习上清山的道术经典《上清洞玄经》,此外,各人还需自到凝晖峰元览殿后的玉枢阁自选合适功法。
墨川担心幼蕖新领的玉牌上绩点不多,选不到好的功法,有心将自己的玉牌给她去选。这次终于被幼蕖坚决拒绝,她哪能再拿师叔的私产?
墨川真人又翻出自己多年来收藏的功法供幼蕖挑选,幼蕖怕墨川白白劳神担心,只得取出自己一直以来修习的《水木清华决》,请师叔过目。
此法是她自入少清山后凌砄所传,从打底子开始就以之为心法。据凌砄说,这部《水木清华决》源自一古仙洞府,似乎是仙界传下。他与人曾仔细参详过,功法奥妙无穷,从启蒙开始至飞升大道,难得的一应完备。而且,水木相生相滋荣,她是水木双灵根,此部功法正如量身定做一般。
墨川听幼蕖叙述道是“师父说他曾与一位身具水灵根的朋友仔细参详过……”这句,眼神一凝,心中暗叹,将神识沉入那枚载有《水木清华决》的玉简,略略在“总纲”上作一浏览便退出。
“此部功法果然适合你。师兄他应该已有细解,你且照师兄所授修习便是。若有不明之处,只管来问我或是你红叶师伯。昔日你善信师祖曾教导我们修剑之人,不能拘泥于灵根所限,于各系功法都要有所涉及。红叶她亦有木灵根,且聪敏坚毅,于五行奥义理解之深旁人多有不及。”
墨川又将自己对方才一览的“总纲”之理解问幼蕖修炼的感悟,两下里一印证,见小师侄果然据此修炼无虞,总算又放下一层心。
“不过,玉枢阁里集上清山宗门万千年收藏典籍,包罗万象,你适当的时候,还是要去搜寻几样法术,广约博取,精中选精,还是兼容并蓄的好。”墨川想想又再叮咛一句。
“是,弟子明白。”幼蕖应声。
原本幼蕖心中思定,若是墨川与少清山主见不符,大不了先口中应承,她自按原先的路子修炼去,且观望着再说,总之师叔是为她好,也不能拂了他心意,日后再徐徐说服罢了。现下师叔的想法与师父的教授不谋而合,那真是最好不过!
白石、墨川,果然是师兄弟一脉相承。
待出得门,唐云提着一把剑过来,她刚刚力削了魏臻一顿,大为痛快。见幼蕖面上含笑,遂问道:“幼蕖,师父给你功法交待清楚了吗?”
“是的,没有问题了。”幼蕖想想又问了一句,“师叔他,平时教你们话多不?”
“话多?”唐云大感诧异,“怎么会多?师父他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我与魏臻都觉得师父教导实在是微言大义,平时若不是仔细揣摩,都不能完全领会!幸好,我们两个都挺灵光!”
说着,唐云挽了个光芒四射的剑花,昂首一甩头发,笑容明朗,潇洒之极。
幼蕖不由笑了,真心实意地奉承了一句:“师姐师兄真的都很厉害!特别是师姐你!”
“就喜欢你这么实诚!”唐云摸了一把面前的小脸,“来,我们练几手!”
“得令!”
……
每一旬日里,玉台峰上便有师长传授剑术,或是红叶,或是墨川,诸弟子皆来观听。玉台峰上弟子本来就不多,原来不过是米氏姐妹、唐云、魏臻等人,现如今多了时珂与幼蕖,也不至于分薄了多少指点。
今日红叶与墨川都在,便分插开来教授弟子,交换着对剑授业,很令弟子得益不少。红叶的剑锋锐凌厉,而墨川的剑沉稳雄浑,两人正适合一攻一守,互相裨益。
玉台峰以剑为长,自然剑术非凡,而法术亦未偏废,两者或融合,或交错。
两位师长都是阅历深修为高之人,待弟子亦颇悉心,这十日一次的授课,弟子们都极认真勤勉。哪怕是米氏姐妹对墨川真人的厚道性子有些轻瞧,可是对墨川的授课还是极尊敬重视的,毕竟,人人都敬真才实学,而学到的东西都是属于自己的。
幼蕖与时珂这两个新来的更不会因对两位米师姐的敬而远之而对其师红叶的传授有所抵触。
另外有些挂名弟子虽不能似亲传弟子那般接近师长,但是有空闲的时候,真人也会着他们演练一番剑术,指点一二。此外,看亲传弟子的剑术,那是与他们更接近的程度,有时更有启发学习之效。
往日见惯了米氏姐妹等老弟子的练习,近日新来的时珂与幼蕖的剑法又令大家啧啧称异。
时珂虽出身分脉,并非自幼得上清山宗门训育,可是他本有家学渊源,家传“惜时剑法”已有几分火候,于剑法之道颇有些领悟。得了红叶新授的剑法之后,略一思索,手中的剑便大不相同。
至于幼蕖,看起来人小剑短,行止亦是不露锋芒,可是,那青梗剑使起来,哪里像是在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手里!
其力道、准头的老辣,法术、灵力的自如,积年的老手不过如此!甚至还有不如!
第56章 有服有不服
唐云看了幼蕖新练的剑法,不由“啧啧”了两声,奇道:“丫头,你前面跟我练的时候还是留了两手哇!”
幼蕖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一开始不熟悉师姐你的路子,先没敢放开手。还有,师叔师伯指点过后,又多了些新的领悟。”
魏臻也道:“李师妹这剑招与法术,应对手段极多,反应也快,倒像是有多少人陪练的一般!”
可不是!少清山的陪练可多呢!比任何门派都多!
墨川真人手拈胡须,笑得皱纹深深:“幼蕖果然深得凌师兄真传!师兄果然会教徒弟!我玉台峰未来可期啊!”
唐云与魏臻相视一笑,很久没看到师父这么高兴了。
“师长传授与陪练只是外在,幼蕖积累如此,也是天资聪颖加勤学苦练之果。”红叶真人突然出声,点评了一番,她看着幼蕖深深点头,眼神飘远又收回,再看向米氏姐妹二人,“你们姐妹可要多与师妹请教,她在剑术上天分可比你们都要高!阿兰,你练得固然辛苦,却少了反思,领悟这上头,多看看幼蕖她是怎么得来的。”
说罢,红叶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兴致也淡了,说了句“你们接着练罢”就转身回去了。
米兰米珠虽然一道口中应“是”,却俱是心生出些不服气的情绪,尤其米兰,她以往是多得师父夸赞的,虽然师父也曾说过她要多反思回顾最近练习,却也只不过是偶尔一提,在她的理解中,那是自己多半时候已经做到这个要求了,师父才没有反复提及,故而也未怎么放在心上。不想今日被师父又当众提起,心中不由泛起了几分不快。当然,这不快,怎么也不会更不敢指向师父,自然是对着引发这番话的某人了。她心中对幼蕖的不喜又多了一层。
那些挂名弟子原本对幼蕖还有些不服气,觉得她修为不高,比起门内那些十二三岁就筑基的天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能轻而易举地成为玉台峰核心弟子,不过是借了其师白石真人的名头而已。直至方才,被幼蕖身手一震,个个改观,又见红叶真人与墨川真人俱对新来的李师妹夸赞不已,心里头更是服气,不免就在面上带了几分。
“不愧是核心弟子!”
“果然是白石真人的弟子!”
“你也知道白石真人?”
“当然,年长点的弟子谁不知道?当年那可是玉台峰第一人!”
“第一人?那是比……还强?”这句话说得含糊,可是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米氏姐妹更恼了。在她们心目中,弟子之中,除了大师兄,自己自然是强的;师长一辈,师父自然也是最强的。她们向来以玉台峰首席剑修之弟子的身份为荣。师父才是玉台峰的第一人!不然,这么多年,玉台峰是谁撑起来的?
“叽叽喳喳的,像什么样子?不去练剑么?”米珠忍不住对那几个多嘴的挂名弟子发作。
那几个挂名弟子虽不怵她,可也碍着她是亲传弟子的身份,悄悄在心里撇撇嘴,也就顺着话散去了。
另一边的唐云用眼角斜了一眼米兰米珠,手中剑身一抖,指着师弟师妹喝道:“你们俩,再来!”
这旁若无人的姿态本身就似乎说明着与米氏姐妹的不同道,米兰与米珠却不敢对着唐云那般摆架子。她们的师父虽然是玉台峰掌峰,唐云却是众望所归的大师姐,人人服她,师父师叔也都听她的。
说到底,还是剑厉害,人也厉害。
只是,服唐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服李幼蕖那个丫头?
绕来绕去,总归绕不过李幼蕖!
米珠想想连近日去小竹林都不自在了,她原本是觉得就算幼蕖洞府安在那,可是师父师叔都没有说那里就是其他弟子的禁地了,并没有规定他们自此不能去。她便故意去林子里转了两回。
结果,那李幼蕖还没说什么呢,给魏臻看到了,还特意去提醒她:“米师妹,那里是李师妹的静修之所,你若不慎打扰到她修炼就不好了。若是去那看风景,先发个传讯符问一下比较好。还有,你们若是爱竹子,半山的那片竹林又大风景又好,还在你们洞府的方向,师妹你去那边不是更适宜?”
米珠气得够呛!原先魏臻见到她总是客客气气的,而且对她是有求必应。搭个秋千、整个凉亭啥的,她提一下,他就笑笑给办好了。结果,来了个李幼蕖,还不是他亲师妹,竟然就一口一个“李师妹了”!那次请他在小竹林里安个石台,他依旧笑笑,却没办!她还奇怪呢——没过两天,师叔就说那片竹林划给新师妹了!
米兰米珠门前是一片花林,名为“花满蹊”,本是一处繁丽清雅的所在,可惜此时横七竖八的剑气搅得林中花雨缤纷。
米珠倚在自己的洞府门前看米珠发泄似地一通练剑,姿态娴雅。一缕白光射来,她皱着眉头伸手一格,不过是一道余光,轻轻便拨开了。
米兰将肩上飞落的几片飞花轻轻吹落,拍拍手,懒洋洋道:“不错!”
“你又哄我!”
米珠气鼓鼓地喊了一声,腾空一个翻身,将最新学的三招一鼓作气地使出来,虽然自己一向对此得意,师父与姐姐也夸过她学得快,可是今儿与李幼蕖一比,不知为什么自己就觉得气短了,好像哪个方面都差了一两线火候。
米珠偏是不服气,一连三遍循环出了那几剑,人转得跟风车也似,灵气愈见火燥。
米兰伸手一扬,半圈水雾笼下,米珠立时被清凉之意罩上,心头火冷却了几分,这才收了剑,跃至米兰身边。
“阿姊,忒是气人!”
“你气什么?师父又没点你的名儿,要气,也该是我气才对!”米兰瞟了妹妹一眼。
“我是为你气啊!还有,师父虽然没说我,那意思,就是我更不行了呀!我本来就没你好,这是当然的”,姐姐样样比米珠好,米珠一直觉得顺理成章,甚至引以为豪,“可是,那个李幼蕖,不过今儿才露了一回面,怎么师父师叔就都看出来她比我们都好?”
第57章 再见黑云儿
“好,也确实不差吧,不过,也没那么夸张就是了。你没见,这丫头还没筑基呢!”米兰弹了一弹指甲,语气轻慢,“不过是罩着白石真人的光环罢了,一时得些好又怎样,且看以后如何呢!再说,就算她有其师的天资,哼,那又怎样?白石最后还不是……”
米兰顿然收口,看看四周,她自是知道这是玉台峰的禁忌话题。
“没事的,阿姊!”米珠心情已经畅快了许多,“我们这片林子不会有人来的,谁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洞府,不让人打扰的!”
“她仗着初来的新鲜头,一时得些宠罢了。我们才是师父的弟子!”米兰教导妹妹,“我们可是在上清山启蒙的!起点就比她高得多!这些年门内师长教导难道是白受的?你且沉下气,好生修炼,踏踏实实的将功法练实在了,日后何愁没有压过她的时候!哦,我可还说错了,你筑基已是比她早,她现在不过炼气后期,什么时候能翻到你上面去!何况,墨川真人,毕竟只是她师叔而已!墨川自己还有两个亲弟子呢!唐云魏臻,呵呵,要么傻要么假,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还能真心亲近?”
言下之意,李幼蕖孤身一人,哪有什么真正的靠山?
米珠心里好多了,当下去日日加练。
在大家眼中,自新弟子入玉台峰后,米氏姐妹果然少了几分往日的浮躁,竟然多了几分踏实之感,不止红叶,便是墨川也看在眼里,夸在口中。
米珠觉着果然是幼蕖带来的新鲜劲头过了,自己本就是压过她一头的,意气重又昂扬起来,玉台峰修炼氛围一时被催化得更加积极上进。此是题外之话,且不提。
却说那日幼蕖蒙师伯师叔指点后,亦是深感宗门毕竟底蕴深厚,红叶与墨川的见解亦有不凡之处,无论是道法理论还是剑招法术实践,都可与凌砄所授相得益彰,她取长补短,汲取得极快,大感获益良多,对宗门的认同之感亦是愈加深了。
在玉台峰渐渐熟悉安定下来之后,幼蕖先要处理排在第一位等待解决的事
——接回黑云儿。
除了上清山下的坊市,未筑基弟子是不能自己进出上清山山门的,得有筑基以上的同门带着才行。毕竟,炼气期弟子没什么自保能力,一来是出于安全考虑,二来也有促勉低阶弟子早日进阶的目的。
“哦,何事?”墨川真人见幼蕖来见他,并且说出“有事相求”时,心中欢喜。小丫头有事找他,真好!
“师侄有一只灵兽,入门前因……一时忙乱,便散放在了外门山林里。在外门时不方便唤它回来,现在倒是可以了,只是我尚未筑基,出不得山门,故而请师叔帮忙。”
“你那只小黑豹?”墨川恍然,他原先还想问的呢!不过灵兽没有人重要,幼蕖没主动提,他也就没过问。
不过,墨川还是讶然,再问道:“这么久,你就这么放心?真是心大!”
六级灵兽呢!哪怕是门内真人真君,也没几个人有这般生来便高阶的灵兽。
“我与黑云儿一直有心神相连,也知道它本事,它虽然皮,却素来不招惹大妖,跑得又快,又会躲藏,在外门山林里一时是无事的。”幼蕖想起自家小黑豹,不由露出一丝长姐的笑容。
“哦——”墨川也放了心,“你现下安定下来了,也是该接灵兽回来了。”
“那请师叔准我与唐师姐……”
“不用!”墨川笑眯眯打断了幼蕖的请求,看着幼蕖惊讶的眼神,沉着地拈一拈胡须,“我带你去!”
师兄的飞黄,当年墨川也是与之相处甚欢的。黑云儿是飞黄的孩子,他陪幼蕖去接回来也是应该的,而且,也更稳妥。
守门弟子看到墨川真人亲自带着一名炼气期的小姑娘出门,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幼蕖两眼,这莫不就是玉台峰那个少清山来的小弟子?
进入上清山几个月,幼蕖终于在墨川真人的陪同下,出了山门。
回到山脚下,脚踩着曾与七哥八哥并立的山石,看着当日熟悉的旧景,幼蕖只觉得恍如隔世。
“嗯,我也好久没来外门山林这边了。哎,这些树又高了不少啊!”
墨川扭过头去四处打量,假装没有注意到小丫头濡湿的双眼和突然沉重起来的呼吸。
春年剑依着幼蕖的指点方向低飞。
幼蕖吸了吸气,撮唇发出一声长长的唿哨。
天边云气涌动,一个小黑点瞬间自远而近。
“黑云儿!”
“嘭”一声,一人一豹相撞到一处,旋即搂作一团。
被猛然从春年剑上跳下去的幼蕖吓了一跳的墨川真人,跟着又被这一激烈会面吓了一跳。
幼蕖抱着黑云儿,就着来势往地上一连翻滚了十几圈,直至撞上一棵老树干,两个家伙才缓了下来。
幼蕖嗅到黑云儿身上熟悉的味道,那么熟悉,似乎还带着少清山风露的味道。
这熟悉的气味像一把锋利的长刀,狠狠地劈开了记忆的罩子,也劈开了她情绪的外壳,伤痛与辛酸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黑云儿!黑云儿!”幼蕖将头埋在小黑豹的软毛里嚎啕大哭,“师父,姑姑,他们都不在了!都不在了……呜呜……大哥六哥也不在了,八哥七哥都被抓走了……呜呜……”
黑云儿早就在幼蕖心神的联系中了解了大概,它心思没有幼蕖那么细腻,却知道最爱它的那几个人,去了大半。它昂首悲鸣一声,喉中呜呜,泪珠儿亦是颗颗掉落,低下头来,不停用脑袋轻轻拱着幼蕖,分担着主人的伤悲。
墨川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春年剑都忘了收,失去主人指示的剑光一圈圈低低盘旋。
这片天地如此安静,只有落叶在痛哭声中片片飘零。
良久,终于哭声停了下来,幼蕖抽噎着慢慢平复,在黑云儿背上蹭了一把脸。
面前有只手递过一方棉帕,幼蕖抬起头,乱蓬蓬的头发下又是灰又是泪,哭成了花脸。
见到幼蕖这样情绪崩裂,失声痛哭,墨川真人反而心更安定了。
这才是那个师兄口中的小姑娘嘛!
小丫头这么多天的懂事克制,可真是难为她了!
发泄出来就好了。
不然,他总觉得小师侄跟这个世界之间还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膜,看到她这样真真切切地大哭,袒露自己的情绪,反而真实地拉近了她与这个世界、与自己的距离。
第58章 惊闻铜镜语
墨川真人的眼神里全是悲悯与理解,幼蕖心里酸酸的,几乎受不住这无言的温暖,差点又要哭出来。
她抿了抿唇,没收干的泪珠子毫不掩饰地又掉了一串,哑着嗓子低声谢过,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然后才转过去给自己和小黑豹施了几个洁净术。
小姑娘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最新的这声“师叔”里透着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依赖。
黑云儿警惕看着墨川真人,这个人它没有见过,虽然幼蕖对他不设防,可是,它可不了解他!
“黑云儿,这是我师叔墨川真人,是我们师父的师弟”,幼蕖抱着黑云儿,在它耳边轻声道,“我们以后就和师叔住在上清山的玉台峰啦。”
黑云儿明白了幼蕖的意思,它抬头看看墨川真人的笑脸,慢慢踱着步子,绕着这个人左转了一圈,又反过来右转了一圈,嗅嗅墨川的衣袍,算是认可了。
“黑云儿是吧!”墨川弯下腰,尝试着轻抚了一下小豹子的脑袋,感觉到小豹子的软化与接纳,声音更温和了,“我认识你的娘亲,你娘亲飞黄当年也经常和我在一起呢!”
黑云儿乌溜溜的眼珠在墨川身上定了一会,似乎有些迟疑,然后转头咬着幼蕖的衣角,将她往一边拉。
幼蕖抱歉地对师叔笑笑:“师叔,黑云儿有事跟我说。它……”
她为难地住了口,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黑云儿想说的事情肯定很秘密,师叔待她这么好,她却要背开师叔?
墨川真人了然,随口道:“黑云儿与你好久不见,肯定要好好说说话。以前师兄与飞黄也是这样的。正巧啊,我去那边的山谷里看看,许久没去,记得以前还在那里深潭钓过鱼,兴许今儿能遇到两条无骨白鱼呢!就是得费些时辰!”
师叔说走就走,幼蕖还没来得及谢一声,他就转过大石,一路下坡,那身青袍在草木间远去。
幼蕖舒口气,她不是不放心师叔,但是黑云儿的秘密明显只想与她分享。
师叔却如此善解人意,令她心安。
“你个黑小子!”她拍拍黑云儿的头,“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黑云儿爪子一探,“当”的一声,自它脖颈间的珠子里掉下来一件物事。
“这是……”看着那件物事在地上弹了两下,又滚了一圈才停下来,幼蕖瞪大了眼睛,她有些不能置信,看了几息才确认,“小地绎镜!”
黑云儿伸出爪子轻轻拨了拨镜子,看向幼蕖,“嗷呜”了一声。这镜子跟着它有一段日子了,突然飞来时它也吓了一跳。只是小豹子没那么多想法,跟着就跟着呗!不过它知道这镜子和少清山有关,得告诉幼蕖。
听到幼蕖的话,地上的铜镜竟然闪了两下,虽然光芒很微弱,却很明显是有反应。
幼蕖心头火起,一把抄起镜子,狠狠往石面上砸了下去!把黑云儿吓了一跳!
“咣!”铜镜在石头上摔得晶光乱射,连着两下弹跳,镜面上的光芒闪得更急更亮了。
“摔不死你!”幼蕖愤怒地捞起镜子,再次砸下去。
黑云儿对幼蕖的暴躁行为不太懂,可是也完全不拦着,只好奇地歪着头在一旁观看。
铜镜每一下弹起都被幼蕖抄在手中,每抄到一次就恶狠狠往下砸一次。
“破镜子!”
“破镜子!”
“让你闪!”
“你还敢回来!”
“你能耐啊!为什么不护着少清山!”
“你那时逃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救师父他们!”
“什么神镜!”
每一下砸,都伴着幼蕖愤怒的质问。
那镜子也真耐砸,几次都被砸得火星直冒,竟然镜面依旧光亮平滑,一点坑洼都没见。
幼蕖见砸不坏镜子,气得一把擎出青梗剑,没头没脑地往镜子砍去。
那镜子闪了一闪,竟然自行弹跳着避了开去,“得儿”“得儿”几下,在暴风骤雨般的剑影空隙里连躲带逃。
猛然镜面一阵大亮,如平地升起白日,刺眼的亮光逼停了幼蕖的青梗剑,黑云儿也不得不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幼蕖横着剑,瞪着“嗡嗡”响的铜镜,咬着牙,气喘吁吁,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她还就不知道,少清山人还都不知道,这破镜子竟然有这种本事!还会躲闪!
“不要砍我!”镜子“嗡嗡嗡”颤抖了一阵,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声如小童,透着气短委屈。
黑云儿惊得一跳。
“你……你到底是什么?”幼蕖虽然怒火未平,也给吓了一跳。
“我是小地绎镜……”那个声音怯怯地道。
“你会说话?你有意识?你是镜灵?”幼蕖三连问脱口而出。
不能不惊异,这镜子问世万千年来,到少清山这么多年来,没发过一个字的音儿,没显露过半分成精的迹象,现在被砍了几下,却突然开口说话了,怎不令人吃惊?
不等镜子回答,她的怒火燃得更高了:“你是不是还有本事藏着?你跟着我师父那么多年,我们个个当宝贝一样护着你,少清山大难,你却袖手旁观!”
“不是、不是……”镜子抖了一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什么都不会!我救不了他们!我也不想离开少清山,呜呜呜……”
说了几句,小地绎镜竟然发出了抽抽搭搭的哭音,镜身还一颤一颤,好似小儿哭啼姿态。
幼蕖的剑停在半空,她怔怔看着镜子,再骂不出来。她心知自己不过是迁怒。且不说这镜子真的没见过它有什么神通,就算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它本身也不属于少清山人所有,少清山遭遇大难倾覆,是魔门妖人所为,她自己身为凌砄的亲弟子,有手有脚尚一点力也使不上,又如何怪得了客居少清的一面铜镜?
幼蕖颓然收手,一时心灰意冷,挥了挥剑,道:“你去吧!你本来就是神镜,不必听从于任何人……但是我也不想看到你了,你去找新主人也好,去四处游荡也好,随便你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那面镜子急了,三两下蹦到她面前:“带我走!我要跟着你!”稚嫩的声音透着急慌,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幼蕖气笑了:“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要你有什么用?”
想想她又道:“有用我也不要你!”
第59章 镜语令人惊
眼看着幼蕖的态度坚决,脚步毫不犹豫,镜子急了。
“不……”镜子小小地蹦跶着,在幼蕖脚边翻滚,紧盯着幼蕖的脚步不放,“不要丢下我。”
“……”
对这种好话歹话都不管的赖皮行径,幼蕖实在无语了。她从没听说过,不,应该是青空界修道士都从没听说过,这天下闻名的神镜,竟然这样磨着人求收留。
神镜据说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吗?想走就走,谁都留不住!
“我会幻化修炼环境,我还会……”镜子转了个圈,努力地思索着,憋着劲儿列举自己的优点,“我肯定还会什么,我会尽力找一找,把我的本事都开发出来!我会勤快起来的!”
“我能帮你!”最后镜子总结了一句。
“我不要你帮!”幼蕖硬邦邦丢下一句,转身换了个方向又要走。
“不不不!”镜子再度蹦到她面前,一下一下努力跳得更高,“你帮我好不好?我孤孤单单了几千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家……呜呜呜……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你……你来少清山,就是为了找个家?”幼蕖停下步子,向小地绎镜发问。
“……是的”,镜子不蹦跶了,悬在幼蕖面前,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幼蕖收起手中的青梗剑,道:“你说清楚!”
这镜子古古怪怪的,竟然会说话有想法,她得问清楚了,要是这破铜片儿有什么坏心,她立马就劈了它!
青梗剑的威胁暂时消失,小地绎镜赶紧贴近了一小步,小小的声音透着讨好:“我喜欢你们,嗯,真的……所以我就住下来了……”
为什么喜欢少清山?
幼蕖不用问也知道,她的少清山如果不令人喜欢,这天下就没有好地方了。
见幼蕖不再拒绝它的跟随,小地绎镜声音放松了许多,啰里啰嗦颠三倒四地总算是把来龙去脉给扯出个大概。
原来,小地绎镜当年游戏人间,一开始只是无意识地随本能而行,四处飘游。后来经受了雷霆风云,不知怎么因缘际会,竟然产生了一丝意识,有了想法。不过始终如懵懂小儿,心性并未完善成熟,只是任性而为。
虽然懵懂,这镜子却也知晓人心,它就喜欢恶作剧样地看着那些修士得到神镜的欣喜若狂和得而复失的气急败坏。大悲大喜,像闹剧一样,真是好玩极了!
当年凌砄参与的古战场一役曾动用上清山的小天演镜和大地绎镜,小地绎镜感受到同伴气息,悄悄儿也跟了过去看热闹。
结果看到战局惨烈,血肉横飞,小地绎镜又是厌恶又是害怕。
古战场中诸人,不管是贪婪的、淡然的,血性的、冷漠的,黑心的,正义的,小地绎镜都不喜欢,那些人身上都有让它抗拒的气息。
只有那个傻傻的凌砄,看宝镜的眼神就跟看一块石头一样。
惊天一爆时,有人只顾着自己躲藏,有人忙着查检小天演镜和大地绎镜是否损伤,有人趁机捡漏,有人绝望肆意地呼惨痛哭,姿态百样。
只有那个傻傻的凌砄,用自己的法宝和血肉之躯挡住了身后的人,放走了可以之为助力的灵兽,在绝境中仍然不失坚毅宽厚。
看戏看呆了的小地绎镜不慎露了行迹,被许多修士追赶搜寻。一急之下,它干脆幻出个虚影引那些修士远走,自己则跟随凌砄而去。
这一跟随,可让它惊喜坏了——凌砄身上有股温暖安定的气息让它不愿远离,好像那里隐隐的就是它自有意识以来一直找寻的目标,冥冥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凌砄身上的那种气息能弥补它镜心的一处莫名的空缺。
此后,自然小地绎镜就死活不肯走了,装聋作哑死皮赖脸,认定了凌砄。
凌砄发现这是闻名天下的小地绎镜时,一开始也没有占据之心,等发现这镜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没什么了不得的大神通时也不嫌弃,就这么淡淡无言,一人一镜相安多年。
后来,就不是一人一镜了,而是二人、三人……许多人了。
这些人它都喜欢!
这些人在的地方它更喜欢!
这个地方,他们叫做“家”。
少清山遭逢大变,小地绎镜也急。可是它向来惫懒,睡了醒,醒了睡,难得开发出一个模拟上清山历练的镜内空间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凌砄也对它没过多要求,它就这么样准备着天长地久地混下去。
谁想到会有那样大的变故呢?
它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凌砄身亡,小地绎镜茫然地失了方向。
本能之下,它跟着幼蕖飞到了上清山。可是,那时的幼蕖浑浑噩噩没有意识,它可不敢露面,更不知道准备怎么办,就在山门外四处游荡,可巧地就碰到了黑云儿,它认识这只小黑豹,干脆就和黑云儿结了伴,等幼蕖来找。
事情就是这样。
幼蕖听完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要的家已经没有了,我没法给你温暖。你去找别人吧!天下这么大,你反正也死不了,总归能再找到合适的地方。”
“我要跟着你,我要在你这儿……”小地绎镜不屈不挠地表达自己的需求。这个小姑娘,也没有功利贪心的味道,待在她身边,镜儿也觉得安心。
幼蕖实在不耐烦了,“歘”一下,青梗剑又抽了出来,整个人和剑锋都透露着暴躁的气息。
小地绎镜吓了一跳,“咻”地赶紧往外退了一点,它只好拿出了最后的依仗:
“我感觉到你师父的气息,还有姑姑的!就在你身上!”
是的,小地绎镜也喊采珠为“姑姑”,那双温暖的手曾帮它擦拭过污渍,它的镜面也曾倒影过姑姑温暖的笑容。
“你说什么?师父和姑姑?我身上!”幼蕖傻了,青梗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了。
“……嗯,好像是……我也不能肯定,有时有,有时又没了……”小地绎镜低声嗫喏着,底气不足。
那种感觉若有若无、模模糊糊,小地绎镜也不能完全肯定,所以它当时悄悄跟着她来了上清山。但是那时,肯定是没法找她确定这个感觉的。后来隔的远了,更是几乎感觉不到了,它更不能肯定了。
所以一开始它也没敢说出来,万一要是感觉不准,空欢喜一场,那种落差之大,幼蕖肯定要劈了它。
要不是幼蕖如此坚决地遗弃它,它也不会拿这没把握的事来挽救自己的命运。
第60章 七色珊瑚珠
下一瞬间,小地绎镜已经被幼蕖紧握在手中,她激动地连声发问:“在哪里?在哪里?师父和姑姑他们还在?快!快告诉我!”
“你轻点,轻点……”小地绎镜担心幼蕖这激动的手劲,能把它给掰成两半儿!
小地绎镜挣了两挣,幼蕖顺着镜子的力道松开手。铜镜悠悠地围着幼蕖飞了两圈,悬在上空停住不动,那种感觉更明显了。
方才,是她抓住它的时候更明显一点……
镜子“嗖”地飞下,在幼蕖的手腕处!
“这里!就是这里的感觉!”
“七色珊瑚珠?”幼蕖举起手,盯着腕上的手串。
言是真人赠的那条珊瑚珠,确实说可以养身宁神,她以为不过是泛泛而说,毕竟天下的养神宝贝那么多!
真要说起了多少具体作用,这些年大家都没法说。
玲珑剔透的七色珊瑚珠子在日光下闪动着瑰丽的光泽,一直亮进了她的心里。
她小心地将珊瑚珠手串搁在镜面上,如同对待脆弱易碎的珍宝。
“真的有!”小地绎镜快乐地闪烁了一下,非常肯定,声音又脆又轻快。
“真的有?”幼蕖脱口而呼,她真的不敢相信。
她揉揉眼,小地绎镜上跃动的光芒闪得她心跳眼花。她都要怀疑这是一个梦,也许梦醒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可是,好像在梦里,她昏昏沉沉的那段时间,真的感觉到师父姑姑的气息,还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温言安抚……
是真的么?
“真的!”小地绎镜很肯定地说,“有师父的,有姑姑的……嗯,还有……大哥的!”
连着血脉的名字一个个在心头滚过,滚得她心头又疼又热。幼蕖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等了一会,小地绎镜没有再往下报名字,幼蕖忍不住轻声问道:“还有呢?六哥呢?”
“……没”,小地绎镜答得很心虚,他也喜欢那个烈火一样明亮热情的少年,可是,真的没有他。
总不能为了讨小姑娘欢喜而哄她罢!
小地绎镜不会撒谎,也不忍心骗她。
幼蕖默然,她知道自己贪心了。珊瑚珠能留下师父、姑姑、大哥的一点气息就不错了……
等等!
留下的是什么?
幼蕖猛然发现一个关键性问题,难道只是气息?怎么能只留一点气息?
那不是说,以后,这点气息还会散去!
小地绎镜又被幼蕖一把攥在手里,“哎哟哟”,它徒劳地挣了两下,只得放弃挣扎,努力解释着自己的感觉:
“我说感觉到气息,不是身上的那种味儿……是,是,是你们说的那个魂魄……对,魂魄有味儿,也不算味儿,就是我能感觉到,那股子气息,每个魂魄是不一样的……”
“那,这珊瑚珠里收的,是师父他们三人的魂魄?”幼蕖不敢太欢喜,她本能觉得好运不会这么容易降临。
“也不算完整的魂魄,魂魄已经散了,不不不,是一大半都没了……但是这个珊瑚珠子呢,有滋养神魂的作用,可能,正好还有什么宝贝,是他们三个人都有的,两下里一凑,就吸进了几丝游魂……”
“滋养神魂……”幼蕖捧着珊瑚珠,喃喃低语。她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赠她珊瑚珠子的知非真人。
若没有这串珊瑚珠,师父他们就一丝儿也保不住了。若不是长期带着这串珊瑚珠,姑姑以一介凡人之身,神魂脆弱不堪,那等摧残之下,早就烟消云散了。
“就一点点啊,不够的……”小地绎镜小心地提醒着幼蕖不要寄太大希望,这点子游魂散魄,又不是完整的神魂,没有复活的希望的。当然后面这话它识相地没敢讲,但是幼蕖也明白它的意思了。
其实小地绎镜不说,幼蕖也明白,那等大难之下,还保留个一丝半点,已经是侥天之幸,哪能奢望更多?
不过,珊瑚珠子里护住了一丝神魂,哪怕只是一丝,就代表着一丝希望。即使幼蕖只是个炼气期的小弟子,也知道青空界的基本天理规则,复活是不太可能了,但是,她可以继续寻找滋养神魂的宝物,将师父他们的残魂养护得厚实一点,等自己修为长进了,再寻机缘,说不得就有机会帮助师父姑姑还有大哥重新转世投生。
幼蕖长吁了一口气,将珊瑚珠重新戴回腕间。她原想将其珍藏到墨玉环中,但是小地绎镜又提醒她,贴身戴着更有利于珊瑚珠子养魂,故而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像以往那般戴着,毕竟她已习惯如此。
这七色珊瑚本身比一般珊瑚坚牢,又曾被二哥如松用海英玉髓等物增其坚韧,暂时不用担心被损毁事宜。
“好了,我们去找师叔罢。”幼蕖收起小地绎镜,拍了拍黑云儿,心头来时松快多了。
黑云儿却是仍然来扯她的衣角,两条后腿顽强地蹲据在地不肯起身。
“你还有事?”幼蕖从小黑豹呼噜呼噜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虽然它不能人言,但那一丝心神联系告诉她,黑云儿还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你带路!”
幼蕖一声令下,黑云儿一个欢跳跃起,转眼就窜没了。幼蕖摇摇头,无奈地自行循迹而去。
绕了两个山坳,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刺丛,路越来越难走。黑云儿身形灵活溜滑,幼蕖也有流霜束护身,因此一般荆棘丛都挡不了她们。
不过,一般修士就不会往这难走的山石间钻了。
幼蕖心里直泛嘀咕:这黑小子,是要带她去看什么呢?黑云儿传达过来的信息只是让她知道某处有好玩的,却不能准确表达。
“这边?”
黑云儿停了下来,头低下来贴到了地上鼻子轻轻在一片杂草丛里嗅着,还伸出小爪子拨弄了两下。
这里有什么?
幼蕖打量四周,此地草木荫润,确实有些灵秀之气。不过,上清山本就是天下有名福地,灵草随处都有,倒也没什么特别出奇之处。
不过,停在此地深嗅一下,似乎——可以感知到一股细微的清灵之气。幼蕖除了本身具有木灵根,可能因在娘胎里就尝过佛莲子的原因,对草木之气的感知尤其灵敏。
“嗷呜——”
随着黑云儿的一声轻唤,草丛里“窸窸窣窣”一阵细碎的声响,有个白白的小东西冒了一点出来。
第61章 神芝有灵异
竟然是个小人的脑袋!雪白雪白的,似玉团雪球一般。
幼蕖惊讶极了!
那个小人脑袋转了转,看到黑云儿,面露欢喜之色,“咿呀”了一声,正要去抱豹子耳朵,忽然一眼瞥见旁边的幼蕖,吓得“啊”一声大叫,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这是?
幼蕖戳戳黑云儿,满眼都是疑问。
黑云儿舔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等一等。
“嗷呜——嗷呜——”黑云儿轻轻地唤了一声又一声,难得的耐心。
幼蕖好奇心起,干脆坐在地上,撑腿托腮,亦是耐心地等着。
好一会儿,终于,那个白白的小人脑袋又打草丛里伸出来,黑云儿鼓励地轻轻用鼻子拱了一下小人,幼蕖一动也不动。
小人儿慢慢走出来,小小的身子上遮了片五色灵芝叶,露出的头脚四肢皆如白玉。
白玉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挨着黑云儿,搂着黑云儿的耳朵,半个身子躲在黑云儿脑袋后面,怯怯地朝幼蕖张望。
幼蕖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不足尺许高的小人儿,仍然保持着坐那托腮的姿势,表示自己毫无过来打扰的意思。
黑云儿对小人咕哝了两声,小人儿抱着豹子耳朵“咿呀”连声,似乎在商量什么。
幼蕖什么都听不懂,天知道黑云儿什么时候多了这项语言本领,竟然沟通得毫无障碍。
那个小人一边和黑云儿“咿咿呀呀”,一边偷眼瞧一下幼蕖,黑云儿亦是一边和小人“呼噜呼噜”,一边用毛茸茸的尾巴来勾一下幼蕖。,以示与幼蕖的亲密。
过了半晌,那个小人犹豫着往幼蕖这里挪了两步,幼蕖不动,又是两步。
幼蕖慢慢摊开手,那小人惊了一下,后退一步,歪头看看幼蕖,幼蕖保持着手掌伸开的姿势,鼓励地笑笑,并不往前。
小人儿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停在幼蕖的手掌前,小脸上的表情甚是纠结,抬头看看幼蕖的笑脸,回头看看黑云儿,吮着自己的手指头,好像要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决定。
终于,小人鼓起勇气,跳上幼蕖的手掌心。
幼蕖觉得掌心一凉,一股令人心安的清香传来。她小心地托起小人,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小人的脑袋,触感软软滑滑。
小人生得清奇秀美,灵气通透,五色灵芝叶片之下,可见其自头至脚皆如极品温玉一般莹润纯净,令人爱得不行。
那个小人胆子大了点,主动伸出手指来在幼蕖的手上戳了戳,再戳戳。
黑云儿起身过来,在幼蕖手上舔了舔,脑袋在幼蕖身上蹭了又蹭,幼蕖手抚过去,黑云儿眼神眯起,极为享受。
那个小人“咿呀”了一下,突然跃下地去,转眼钻进草丛不见。
再出来时,小人却是骑着一匹同样雪白的微型小马,一人一马,玲珑可爱,看得幼蕖心都软化了。
那匹小马见到幼蕖这样的“大人”,吓得转身就要逃。小人跳下来抱着马头不住“咿呀”,似是在不住哄劝。
又是好一晌功夫,那匹小马才抖着腿给小人半拉半哄地引到幼蕖面前。
“这便是芝人芝马吧……”幼蕖喃喃了一句,她记得自幼熟读的《青空灵异志》里有载:“名山之阴,往往有秘地深藏,灵秀脉脉,元气绵绵,以生五色神芝。山川风露,四时五行,阴阳昼夜之精,聚气凝神,乃为人马之形,如雪玉无滓……”
这对小人小马都是通体雪白,加上那片五色灵芝叶,自是芝人芝马无疑了。
幼蕖都生怕自己一口气冲化了这两个小东西,她等小人与黑云儿“劝说”完毕,那匹小马镇定下来,她才伸手将一人一马揽起。
“你们多少岁了呀……”
小人曲起剔透的细细手指,一根一根地数着,又低头与小马“咿咿呀呀”商量了几句,似乎没问出什么来,满面为难,只得对幼蕖摇了摇头。
幼蕖“噗嗤”笑了,她用小指头逗了逗小东西,道:“原来你们自己也不知道啊!那我就当你们与黑云儿一般大,可好?”
芝人芝马齐齐点头,憨态可掬,可爱之极。
《青空灵异志》里还如是记载:“神芝为太上之药,服之可为神仙……”幼蕖直接忽视了这一句。
这芝人芝马是天地灵秀所钟,已生灵智,若是真将其为药为食,岂非有干天和?
修仙么,凭自己本事就是了,天地间灵药那么多,干嘛非得要害了这两条命?
芝人芝马已经不怕幼蕖了,黑云儿是他们这段时日以来早就玩熟了的,更是亲近。
日头暖煦,清风习习,芳草绿树之中,少女倚着树干席地而坐,雪白的小人小马与小黑豹围着她撒欢奔跑,小脚丫子在地上跑得“啪嗒啪嗒”,细碎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幼蕖此番出来,找到了黑云儿,自小地绎镜那知道了师父姑姑与大哥尚有魂魄余存,又见到了黑云儿的一对可爱的新朋友,突然觉得郁积发散了不少。这难得的平静之中,看小人小马小豹子顽皮嬉闹,也忍不住心生淡淡欢喜。
眼看日头偏西,幼蕖立起身唤了一声“黑云儿”,小黑豹一下窜到她面前,昂着头摇摇尾巴。
“我们回去罢。”幼蕖摸摸黑云儿的头,温声道。
芝人自芝马背上跳下来,嘟着小嘴,伸出小胳膊抱住黑云儿的一条前腿,仰起的小脸上满是不舍。黑云儿当然也舍不得这两个小伙伴,可是,它更离不开幼蕖啊!
幼蕖见几个小家伙难分难舍的样儿,想了想,自墨玉环里掏出两个人偶来,一个是她,一个是黑云儿,是以前二哥七哥为她生辰时做的,带着真人的气息,还可发出全力一击。可游戏,可护身。
其他的人偶她得好好留着,自己的和黑云儿的,倒是可以送给芝人芝马。
“看见这个没有?与我和黑云儿一样,个头也和你们差不多大,可以陪你们玩,就放在这里陪你们。我把灵石装好了,按一下这里,就可变得跟真人一般大,遇到危险时也能挡一挡,争取个逃走的时间。”幼蕖细细地解说着,还示范了一下如何放大缩小。
第62章 真话不全说
芝人芝马围着人偶溜达了几圈,挺欢喜。
现在芝马已经用头去拱小小黑豹了,这个小小黑豹和它差不多高矮,是个好伴儿!
幼蕖打量了一下四周,又掏出几个小阵旗,比划了一阵,阵旗隐入土木不见,这一片地方转眼消隐了大半清气,除了碎石间生着寥寥数茎普通低阶灵草,其余再无吸引人之处。若有人来此,也会当此地不值得逗留。
“这个无荣阵,最适合遮掩草木灵根,用在此地甚是适宜。你们不要跑开太远,等闲人也捉不到你们。如此应该更安全了。”幼蕖指着四周,给芝人芝马讲明了阵旗方位及隐藏方法。
芝人芝马傻傻地直点头,懵懂无辜的小模样让幼蕖又爱又怜。她蹲下来,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这对小家伙,柔声道:“都安排好了,我们也该走啦!再等等,等我筑基了,就可以经常出山门来看你们啦。”
那芝人突然跳起,小小的身子甚是灵活,揪住黑云儿的毛须一荡一甩,三两下就跃上了黑云儿的背,与蹲下来的幼蕖正好平视。
“你有话要跟我说?”幼蕖好奇又好笑地看着小人。
芝人一本正经地对她招着手,严肃的小脸上很有种小娃娃扮大人的滑稽感。幼蕖听话地凑过去:“嗯?”
“呼——”
突然,芝人小肚子一鼓,张口喷出两股白气,正中幼蕖双目。
“呀!”
幼蕖轻呼一声。她自是知道芝人没有恶意,但这突如其来的白气还是小小的给了她一惊。
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陷到了浓雾当中,但是双眼感觉舒服之极,被浸润在一片清灵温凉之中。须臾,眼睛恢复了清明,看看四周,什么雾气也没有,但是好像四周看上去又不一样了,似乎世界更加亲近清晰了。
幼蕖知道芝人应该是赠予了她什么好处,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想弄清楚,这本来就是意外所得,总之无害——她就是这么随性地想了一下,再没放在心上。
不过,芝人的好意她是记住了。
“谢谢你们啦!”幼蕖笑眯眯伸脸过去,亲了芝人一下。
芝人害羞地捂住脸,指缝里的玉白小脸竟然透出了极淡的粉色。
芝马跳了两跳。
“你也来吧!”幼蕖一把捞起小马,不由分说也亲了一口,小马快活得发出“希溜”“希溜”的短促嘶鸣声。
玩闹一会,真的该走了,师叔还在等着她呢!
将芝人芝马送回草丛,幼蕖领着黑云儿往山下走。黑云儿忽前忽后,快活得很,幼蕖心情也与来时大不相同,逗着黑云儿,连跳带跑。
一路轻快。
曲曲折折回到原先的山路,往墨川先前说的山谷方向而去。
刚刚到山路拐角处,便见到师叔墨川真人坐在一方大石上,幼蕖心道师叔不知等多久了,却见墨川正一幅赏玩风景的悠闲状,毫无急色,面前树杈上果然挂着两条用柳条串起来的无骨白鱼。
“师叔!”幼蕖唤了一声,心里满是歉意。
“丫头!你回来啦!”墨川真人精神一振,一拂衣袍立起身来。他见幼蕖精神好了不少,心头也跟着松快多了,微笑道:“我也才回来”,又指了指树上挂着的鱼,道:“我在山谷里呆了许久!这谷里的深潭以前我和你师父也来过,师兄他身手比我好,总是他先捞到鱼!这鱼在水里就跟看不见似的,和水波一个颜色!难捉得很!幸而我现在眼神还不错!”
幼蕖瞅了一眼快风干的鱼,抿嘴一笑:“谢谢师叔体谅!”
墨川瞟了一眼鱼,干笑了一声,“呵,山风太大……这鱼又大又肥,你喜欢怎样吃?”
“回去给师叔尝尝我的手艺!我们烤来吃如何?”
“那敢情好!师兄当年烤鱼也是好手艺……”墨川忍不住又掐了自己一把,说什么不好?又要提到小丫头的伤心事!
幼蕖却未多想,她正了正神色,道:“师叔,我有事跟您说。”
“哦?”墨川挑眉看过来,真的有事?小黑豹子找丫头有什么秘密他本无心打探,只留神若是有什么困难他便帮一把,若有机缘他只为师兄高兴。不想丫头回来主动告知他“有事”,当下不由凝重了几分。
“是这样——师叔,你可认得这面镜子?”幼蕖掌上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身只有一截简单的树枝纹样,一丝宝光也无。
“这是……”墨川真人一惊,“小地绎镜!”
“正是此镜。它……”幼蕖一指点在镜面上,镜子却一丝反应也无,跟废铜烂铁一般。
幼蕖对镜子的装死无可奈何,只得含糊道:“黑云儿在山外见此镜飞来,便带我去寻它……这镜儿跟随师父多年,我与它也有感应之法,方才,我借这镜儿感应到,师父他们的魂魄,好像被这七色珊瑚珠子挽留住了一丝。”
小姑娘举起手腕,抹下手串,七色珊瑚珠子闪烁着微芒。
墨川一把将铜镜抄起,另一只手微微发抖着托起珊瑚珠子,他看看镜子,再看看幼蕖,又转向珊瑚珠,再看看幼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当真?”
“虽然感应很微弱,但是应该差不离……只是,不敢有奢望……”幼蕖低声答道。
“我知道!”墨川沉声道,他抚过手串,“天道大理不可逆!我们亦空自有心无力。不过,这总是一线生机,若有机缘,哪怕送师兄去投个凡胎混沌一世,亦是天幸!”
墨川将小地绎镜与七色珊瑚交还给幼蕖:“你将这镜儿珠儿收好了。你不用操心,只管专心增长修为,这是你的大事!其余我来!我先去多寻些养魂之物,先将这残魂养稳了,慢慢找,总归能找到稳妥的往生之法!”
“是!”幼蕖并不和师叔争,她自知修为低下能力有限,现在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且记在心间,机缘到来前,她先要做好准备。
至于芝人芝马,幼蕖却是未对墨川真人提及。并非对师叔不放心,而是对其余人不放心,黑云儿与芝人芝马信任她,她却不能擅自替它们做主将它们披露于人前。
毕竟那等天生灵物,有着立地成仙的传说诱惑,谁知道会引来多少贪婪与争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那对玉琢粉搓般的小家伙被贪婪者生吞活剥入了腹。
她在的时候,能瞒一阵,能护一时,便是一时罢!
第63章 观气养由谷
“哗!”
上清山某处的云气被轻轻搅动,四方汇聚而来的灵气团转成一个漩涡,投入下方一个石洞之中,洞口的一株普通灵草被席卷而过的灵气滋润得精神抖擞。
“又有人筑基啦!”
“是啊,看样子日后成就不低。”
“冯师兄你好眼光!这灵气漩涡,这力道,这速度,那碗口大的气旋,啧啧,都快比得上师兄你当年了!师兄啊你那时简直……”
被吹捧的那位冯师兄全身抖了一抖,伸手揉揉胳膊,毫不领情地将面前的人拨拉到一边,道:“小于,你少来!嘴从来都不带歇的,见谁捧谁!前儿个你还说曾师弟的筑基气势空前绝后呢!今儿又来!”
“不然他怎么叫‘碎嘴于’呢?忒话多!”一名也在观望的弟子插了一句。
那小于长着一张饱满的长圆脸,厚嘟嘟的嘴唇就没有闭上的时候,哪怕不说话的时候也是半张的,一肚皮的话随时准备着冲出来,果然是个话痨。他摇头晃脑,毫不在意地“嘻嘻”一笑,道:“嘿!这等气象,你们说,我忍得住吗?我可真是天天都开眼界,就只顾得上惊叹了,我不过就是直抒胸臆啊!一激动,浑忘记以前的见识了,我每次夸人可都是真心的!哎,你们听我说……”
“咦!你看,那边又有!”
一旁山林里的幼蕖与唐云正在为碎嘴小于而发笑,闻此言又循着方向看去,果然,另一处山坳里也有灵气在搅动,看动静,确实是有人也在筑基。
新入门的这批弟子大多是炼气后期修为,都是压着修为,只为到上清山之后入了内门再筑基。这里灵气纯净浓厚,筑基时清除杂质更为彻底,底子也会打得更坚实一些。而且,在宗门师长的指点下,突破迷蒙的刹那也能获得更加清晰的方向,领悟更多的修道义理。
这才入山半年不到,已经好几处主峰的新弟子筑基了。
弟子筑基可在自己洞府由师父师兄看顾着进行,也可在宗门指定的处所,在师长们布下的防护阵内静心筑基。
养由谷一带便是炼气弟子偏爱的筑基场所,这里有天然的小五行阵可汇聚灵气,还有宗门特地设下的安基阵,极利于冲破筑基关卡时平心静气地积蓄、突破。
也时常有其他弟子来养由谷外观望一番。还在炼气期的人是看看别人筑基的景象,好为自己日后进阶作准备;高一级的弟子则是闲望,回忆感慨一下自己的修炼之路。
而且,有人突破时,即使比不得金丹、元婴那般起云惊雷,可也有天地自生微妙气机,有缘人往往会得一分额外感悟。
故而此处是筑基及其以下弟子时常闲逛散心之处,往往有“不知道干什么,那就去养由谷门口转转呗”之说,其好奇引力不亚于寻宝捡漏,说不定随手就得了机缘呢!
唐云见幼蕖修炼刻苦,这几日灵力满蓄,却无突破迹象,担心她着急反而乱了心境,便拉着她在难得的空闲里来看看别人筑基。
筑基有用筑基丹堆砌而成的,也有水到渠成的自然筑基。
不需多说,唐云自然知道幼蕖不会借助筑基丹进阶,自然突破的灵气才更加浑厚流畅,没有借助外力的丹田,更加贴合天地之理,也更能收天地灵气为己用。
内门中优秀弟子多是自然筑基,只有迟迟难以突破的才转而依靠筑基丹的药效来强行冲击关卡。
普通弟子中,就不太强求药物与自然的差别了,先筑了再说,什么日后如何且留待日后,总比蹉跎老死在炼气顶峰强。许多事情,许多道理,明明知道,临到眼皮子底下,却是讲究不来的。
唐云也见过不少天选之子过于心高气傲,反而患得患失,导致浅水滩翻了船,灵气被过度压制后反而“过了气”,最后不得不还要借助筑基丹来推一把。她担心幼蕖急着进阶而失了自然心,用不着师父墨川真人多交待,她最近便留神照看着。
“你看那边,那个灵气漩涡收得极快,多半是这位已经压制不住了。可惜,若能多纳入一些灵气再筑基,底子会更厚实一些。但是,又不能压过了头啊!”唐云评点了一下,又提醒幼蕖,“你记得啊……”
“师姐,我记得!一炷香前你刚说过!昨天也说了两次!”幼蕖赶紧答道,还小心地将次数减少了说。实在不是她不谦虚不耐心不敬重师姐,而是唐师姐已经在她耳边重复过……她都记不清多少次了。
“说过了啊……”
唐云悻悻地揉了一把小师妹的脸颊,她可是难得有个机会展示师姐的风范!玉台峰上,米氏姐妹轮不到她来指点,亲师弟魏臻那小子又太让人省心!她都找不到唠叨的机会!
还不如回去撸撸小黑豹子!
想想黑云儿那溜光水滑的皮毛自手下顺过去的美妙手感,唐云只觉得手心作痒。玉台峰整日价冷冷清清,米氏姐妹与魏臻都不是热闹的人,几个杂役弟子也是规规矩矩。今年难得添了两个人,更难得是后来还接回来一只灵兽,还是只逗得起闹得开心的小黑豹,玉台峰的大师姐这些时日满足得不行!
在唐云心里,好像有一个一直空着的欲望被填补起来了,是玩心?还是童趣?唐云懒得留意心境的小小变化,总而言之,她喜欢这些变化!
幸好苏怡然那丫头又给她师父灵岩真人关起来炼丹了,不然,黑云儿又要多一个人抢!
“其实,若是可以在上方俯瞰,将这些天筑基的师兄师姐们的气旋综合起来看,比对一下,可能感受会更深一些……”幼蕖看着远处的气流不禁冒出个想法。
“要纵观全局么……”唐云眼前一亮,暂时将小黑豹丢在一边,一巴掌拍下去,看见师妹幽怨的眼神,忙堆笑安抚,“幼蕖,你脑子就是灵光!我这不是为你开心么!”
唐云的焕玉剑分量极重,不亚于一些重型刀具,唐云的力道自然也不是普通女修可比,这一下,可真是扎扎实实。
小师妹瘦瘦小小的,比不得魏臻那小子皮实,可别给一巴掌拍坏了!
“走,师姐带你去个地方!”唐云一把拉起幼蕖。
第64章 欲问神镜意
虽然没被拍趴下,可也够呛!幼蕖无奈揉揉自己隐隐生疼的胳膊,跟着唐云跃上焕玉剑,冲天直飞而去。
“这……不是凝晖峰的元览殿么……”幼蕖跃下地来,瞠目结舌。
来这掌门所在的凝晖峰干嘛?
“你也知道元览殿后殿有面大地绎镜么?”唐云边走边问,脚下一步不耽误。
幼蕖看唐师姐主意很坚决的模样,她只得跟着,听得“大地绎镜”之名,答了声:“知道。”心里又补了一句:“我这里还有个小的呢!”
不过幼蕖心里仍是不解。
“大地绎镜可统观全山,你要看各人筑基气象,用大地绎镜最是合适。”唐云解释了一句。
幼蕖恍然,但是仍然存疑:“这神镜,我们想看就看啊?”
“每年里,内门各主峰掌事真君真人都有几次带弟子来用大地绎镜的机会。红叶师伯基本不动用神镜,师父又时常出门,就把这权事交给我了。不过我们玉台峰弟子少,用得也少,算起来,这神镜还欠我们好几次呢!”
幼蕖被唐云这番话逗笑了:“这也能欠?”
“当然!”唐云理直气壮,“放心吧,后殿的弟子都是知道的,肯定不会多说什么。”
果然,两人来至后殿,说明了来意,那看守大地绎镜的两名值班弟子并无二话,毫无为难之色,还一唱一和笑呵呵地跟唐云说笑了两句,同时抬手便打开了护罩。
大地绎镜与小地绎镜外观相似,亦是古朴简单的造型,背面一段老树纹样,只是镜身比小地绎镜大了一圈。
唐云给了幼蕖一个得意的眼神,眉毛挑得要飞起来。
幼蕖配合地仰视过来,一脸钦佩服气,唐云大为受用,站到镜前便欲点上镜面。
“谁在用神镜?”
背后突然有人发声。
两名值班弟子恭恭敬敬行礼:“弟子见过善从真君!”
怎么是这位祖宗?
唐云心里叹了声,面上半分不敢显露,与幼蕖后退了两步,一同规规矩矩见了礼。
“玉台峰的?怎不见你们真人领来?”善从面无表情,质问声亦是严肃规正,不似玩笑。
唐云暗道“倒霉”!
这用镜的规矩原是要有真人真君带领弟子前来,向元览殿禀明了方可用镜。但是多少年来大家都是能省事则省事,左右不过是给弟子例行使用,值班弟子很不乐意每次都为此打搅掌门,而掌门善施真君亦同样懒得一板一眼地守着原规矩,实在不想费时间听弟子来回禀这些琐事,便半抬了手,示意弟子自行处理。
故而,其实很长时间以来,各峰弟子来用大地绎镜基本都是执了掌事手令,跟值班弟子说一声即可。
玉台峰又更为特殊,掌事的没有真君,红叶与墨川俱信任唐云,有时唐云口头说一下得了真人指令便可用镜。值班弟子也都知唐云信得过,向来无有阻碍。
偏偏今儿来是临时起意,不谈手令了,连口头也未向真人请示过。依着以往松散的惯例,用镜本是没问题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位善从真君这么较真地发问,显见是没有“松散一回”的打算。
“弟子……”唐云不会撒谎,不由期期艾艾,难得地失了爽快。
幼蕖也没法回话,她虽不知具体规矩,但也估摸着了大概情况。严格说起来,她俩人确实没按规章走。
“善从师祖,她们……”值班弟子知这位祖宗性子古怪不定,可是为表明自己未曾玩忽职守,也只能先为唐云俩人开脱,机灵一点的那位便上前回禀,“唐云师姐前次是拿过手令来的,但那次……神镜没空闲,故而没轮得上,这次便算是补上次的了。”
值班弟子腹内暗道:祖宗,还不是你那几天没事就来看神镜!其他弟子谁敢抢您的先?
善从可不管“那次”是“哪次”,但他一时也挑不着值班弟子这话的错,口中却不甘心:“上次的手令?规矩里有这一条么?”
“回禀善从师祖,规矩里也没有说不能前次申请了后次用啊……”
唐云亦一板一眼地回答。
善从噎了下,扫了两眼唐云与幼蕖,忽然一笑:
“嗯,说得没错!”
唐云与幼蕖却知这语气不是那么让她们轻易过关的意思,果然,听得那边又道:
“我记得规矩里还说,神镜乃是神器,不可轻慢,若神镜排斥来人,则为不可用。那,你们喊一喊神镜,看看神镜可愿意给你们用?”
……
值班弟子与唐云俱无语了。
几万年前的规矩是有这一条,但是神镜只有在近万年前助化神修士飞升时有过动静,出现过一次排斥使用者的行为,直接从镜树上屡屡飞脱不肯配合。而且后来也证明了,那位号称隐居苦修至化神的修士是一位改头换面的魔门巨擘,杀人如麻满手血腥,故而神镜拒绝相助其飞升至仙界。
其他,根本没有对道门修士有过不合作的行为表现。
特别是天地镜树碎裂后,此镜在上清山只是作培养弟子用,随取随用,一声儿也没发过,更别说显示什么神迹了。
这些年来,就没听说过,弟子用前还要问一问神镜!
上清山后进弟子这么多年来,还没见过大地绎镜会发声!
怎么问?
若是神镜无声,难道说,就是神镜不想给人用?
而且,神镜根本就无声!
发出这个问题的善从真君,难道您每次使用前,都要请示一下神镜么?
那您上次占了我份额的那次,难道也是神镜同意的?
唐云心中多少个不服,上清山没那么森严的等级,她虽然知道对面是脾气不好的善从真君,却还是不甘被如此刁难,一梗脖子,正欲争辩,却被幼蕖悄悄拉了拉衣袖,示意她不要冲动。
善从自然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但是他身为高高在上年轻有为的元婴真君,向来嚣张肆意惯了,对着几个小弟子不讲道理,又如何?
“呵呵……”善从一甩袍袖,正欲令玉台峰两名弟子退下,却听得那唐云身后的小女弟子开了口:
“若是弟子请动神镜发声同意,请问善从师祖,弟子是否便可用一用神镜了?”
这便是那个白石的小弟子?
第65章 神镜愿意否
善从盯着小姑娘袍子一角的金色小剑,心里“哼”了一声,对这沾前人福荫的小丫头片子很不以为然,不过既然话赶话地说到这份上,他也便顺口答道:
“那是当然!若大地绎镜同意,我便无话。”
善从真君说得一本正经,值班弟子心中苦笑不已,唐云又气又憋屈,幼蕖却当了真。
“弟子玉台峰李幼蕖,斗胆请神镜示下,今日是否可请动神镜一用?”幼蕖对大地绎镜拜了一拜。
唐云与两名值班弟子心中俱是一叹。
善从真君心中冷笑一声,个嘴硬的丫头!拜得煞有介事,骗鬼呢!有本事,你倒是让镜子嗡一声啊!
“嗡——”
长长的一声清鸣。
几人的脖子同时猛然拧过去,盯着镜子。
镜面一阵亮光波浪般闪过。
这……这是大地绎镜发出的声音?
不止是唐云与值班弟子扶着脖子目瞪口呆,见多识广的善从真君此际亦是瞠目结舌。
大地绎镜,他,他,真的是神镜啊!
竟然真的回应了李幼蕖的请求!
幼蕖却是毫不惊诧,平静地看向善从真君,眼中一片平和。
善从暗自压下一口气,回过神来,强作镇定地继续挑刺:“神镜就是神镜,发出点儿嗡嗡声也没什么。就这一声,又不是说的人话,你怎知道神镜说的是‘可’还是‘不可’呢?”
“弟子愚钝,再请神镜明示。若不可用,便只发一声。若可予弟子使用,便连发数声。”幼蕖面不改色地又行了一礼。
善从不由盯向镜面,明明觉得此事荒谬,心里却被勾得多了两分疑惑。难不成,这神镜还真的对个丫头片子情有独钟?自己可是堂堂元婴真君,神镜要是真个有灵性,也该先给自己几分面子吧……
唐云这回是满怀期望地盯着大地绎镜。
“嗡!嗡!嗡!嗡……”
大地绎镜果然响了一声又一声,“嗡”个没停,声音比方才更大更干脆,震得殿内几人耳膜都要麻了,而且镜面光华灼灼闪动不休,如同兴奋啊啊的孩童脸庞。
谁都能看出神镜的态度,岂止是“可用”,简直是快来用!用得好!
善从再怎么违心也无法否决大地绎镜对里幼蕖的认同之意。
善从掐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微抬着下巴,以上位者高傲的眼神扫了一眼那个态度恭敬的小丫头,心里滋味复杂。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意要为难玉台峰的这俩人,不仅掉了他元婴真君的身份,而且毫无必要。
可是他就是对这玉台峰新来的女弟子没有好感,是觉得她有失白石的名声?还是觉得她愧为善信的传承?好像,自己新收的弟子田雨因对这李幼蕖也没什么赞许之意?不,田雨因很有分寸,从来没有轻易臧否同门搬弄是非……但是,从点滴闲话里,好像,感觉到这丫头就不是很讨喜……
唐云不知道这位善从师祖今儿抽的哪门子的风,先是故意为难,现在又阴沉着不说话,呸!心思简直比单了几百年的老姑娘还难猜!
两名值班弟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俩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向后滑了两尺,尽量不出现在主要画面,同时不影响看戏。平时守镜何其单调何其无聊?几十年都每个新鲜事!今儿这场景,不管最后玉台峰能不能用到神镜,都值得看!值得给大伙儿吹一场!
“善从师祖……”
幼蕖及时打破了寂静的僵局,好意提醒着貌似没有反应的善从真君。
“既然神镜认可……”善从牙缝里不甘心地挤出半句,顿了下,接着又挤出半句,“便照神镜的意思罢!”
话音未落,人已拂袖而去。
两名值班弟子呲着牙花子,笑又不敢笑,一人手撑着墙努力平复起伏的肚皮,一人捂着半张脸,手抖抖地指向大地绎镜,示意玉台峰两人自便。
唐云压着笑,扫过值班弟子抽动的嘴角,丢过去一只小小玉瓶:“压压惊!”
惊是有的,但不是需要压的那种。善从真君虽然性格古怪,却并不是暴戾的人,上清山也从来不许师长苛待弟子,故而两名值班弟子倒也不怕被迁怒甚至封口。
唐云身为玉台峰大师姐,做事就是令人舒服,这瓶子丹药作为“压惊”的小小补偿,收得就顺理成章了,心里一丝儿膈应别扭都没有。
幼蕖将手按上镜面,微阖双目,将自己的所想渡入神镜,大地绎镜背后的老树干似乎略略伸展了一下,数道光影自镜面升起,上清山内门诸峰一一显现在神镜上方。
旋即,一个个明亮的光点在峰谷间闪现,或大或小,如星辰闪耀,光芒亦强弱不一。
“哇哦——”两名值班弟子不出声地在心里惊叹了一下,最近筑基的弟子这么多啊!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欢喜。筑基弟子越多,意味着宗门的后备力量越强,他们身为上清山弟子,自然是与有荣焉。
他二人每隔几日便来守护神镜,此等景象按理说并不陌生,可也正因为不稀奇,故而都懒得关注了。而且,借用大地绎镜的弟子很多是为了推演阵法等等,只为察看筑基景象的,还没怎么遇到过。
这位师妹果然用心!
咦?这位师妹是初次来?怎地用起大地绎镜来如此熟练?
看来还是玉台峰的大师姐唐云教导有方!
两位弟子自动在心里补出了许多。
那一厢,幼蕖正将心神沉浸在大地绎镜内,细细地去感知神镜所显现出的每一缕灵气的变化,尤其是光点最明亮的几处。
神镜不可能将每人的具体情况都探查显现出来,但外在气机流动与天地间细微涌动是可以感知的。
有的灵气是点滴汇聚而来,却涓涓不休,有聚沙成塔之势;有人的筑基却是大开大合地搅动灵气,“哗”一下猛然吸入,不过后续也便结束得极快;还有几股灵气如百川到海,奔流畅快又绵绵不绝,下方竟似无底洞一般悉数承纳;嗯,还有一处,对灵气甚是挑剔,竟将不少灵气排斥在外,精挑细选地选了一些吸入……
由是种种,皆有存在,如花有百态,竞放千姿。
果然是大宗门,大气象!
灵气汇来的轨迹,万物的变化,上清山气象的辅助围绕,皆在心头。
第66章 长风壑见闻
好一晌,幼蕖才舒了口气,手离了镜面。
“师姐,我好了。”
小姑娘一脸轻松,笑微微,看上去心情不错。
唐云正在一旁打坐调试,同时守护师妹。虽然两名值班弟子晓事,一直安静地不出声,可是谁知道会不会又有善从真君那样的古怪人再冒出来!
唐云一跃而起,拍了拍手:“走罢!”
“谢过两位师兄!”幼蕖诚心谢过了两名值班弟子。
两名值班弟子忙忙免谢,玉台峰的都是人才,向来在内门地位超然,加之这位师妹一来就得神镜青睐,是上清山多少年来所未遇,若真有际遇,亦是宗门之幸。他们今日赶上这波,起码脸熟结个香火情,也是有缘了。况且若是她日后有所成就,说起来,她得神镜垂青之日,可是我俩人在场亲见!也是值得说一嘴的佳事!
出了镜殿,幼蕖回望一眼,拍拍怀中的小地绎镜,以示嘉奖。小地绎镜微不可察地轻轻“嗡”了一下,表示自己见到老友也很快活。
“幼蕖,别发愣啦!”唐云不明所以,拉了心目中的傻师妹一把。
傻人真是有傻福!
幼蕖抿嘴一笑,放出自己的铁木鹞子,与唐云的焕玉剑比肩飞去。
“咦,这又是去哪?”
飞了一段,唐云的剑光微微一偏,还招呼着幼蕖跟上。幼蕖不能不问了,这不是回玉台峰的路啊!
“带你去个地儿!别整天闷在玉台峰。”唐云对幼蕖一笑,幼蕖无奈抚额,她怎么觉得,唐云这位大师姐,性子越来越跳脱了呢?
出了元览殿后,唐云听师妹讲了讲自己的打算,才知道幼蕖竟然想冲一冲传闻中的“准基”之境。
关于“准基”之境,唐云也听师父墨川真人提过,道是“准基”是炼气圆满之后却未达筑基的一段境界,有些玄,也有些虚,少有人去钻研,故而前人也几乎未留下什么经验。
炼气大圆满后,很少有人特意去闯“准基”之境,因为此举说起来利弊难测。按道理多打磨打磨没坏处,但是传闻里倒是弊端更多一些,只听说进入“准基”后修为似乎会停滞好一段时间,甚至还会令筑基后的进阶变慢。
凌砄师叔当年曾入此境,现在幼蕖师妹也想在这个“准基”里冲一冲么?那就是说传说中的“准基”是有益处的了!
唐云自己已经筑基,对此本不在意,师妹若成就大了她只有为之高兴的份儿!不过既然传闻对“准基”褒贬不一,凌砄师叔一人的经验也不知作不作得数,师妹若是过于执着了,也不知对修为是否有影响?
还不如带师妹去散散心,多听听多看看也好。
就去——
“前面就是长风壑!”唐云放慢了剑光,指了指前方的山谷。
幼蕖听长风壑其名,还以为是多幽静的一条山谷,哪晓得,人还在半空,就听到前方传来的喧哗之声。
山谷里如何风长水清她是不知道,她只看到谷口坐了乱糟糟一堆人,围成好几圈,又是笑又是闹,众星捧月地围着谷口的一方大石,那方大石上半躺半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半老头儿,穿着非俗非道,邋里邋遢,发髻半歪,领口半敞,正举着一只大红葫芦豪饮,酒水一路泼洒下来,将这半老头儿身上本就脏兮兮的袍子又染了点颜色。
“那是醉眠道人。”唐云未到谷口就按下剑光,对幼蕖轻声介绍了一句。
“醉眠道人啊……”幼蕖入门后自然也听同门提到过。简单说,就是个老酒鬼,整日醉醺醺,修为莫测。
此“莫测”并非如何高深莫测,而是真的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修为几何。大家也不知他的修为是金丹还是元婴,该称“真人”还是“真君”?只知道他自称“道人”,见了真君也不行礼,见了真人也不客气,便是掌门见了他行为无状,也不过是笑笑,从未计较。
这位醉眠道人好酒,好发疯,还好说故事,肚子里装了不少奇事逸闻,偏生大家都不觉得他在胡扯,因为有好事者曾拿他的言论去求证,竟然件件都是真的!故而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醉眠道人的闲谈便跟史书一般,精彩又真实,来谷外听他讲故事的人日日都有一大堆。
好多人都将醉眠道人当做“万事通”,时常来问询一二不解之事,尤其在涉道未久而又充满好奇心的低阶弟子里名声响亮。
看样子是醉眠道人刚刚讲完一则故事,下面轰然叫好之声不绝,许多人意犹未尽,喊着“再讲一个!”
“还想听什么?”大石上那道人抹了把嘴,懒洋洋乜斜了众人一眼。
一名弟子站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问道:“小子请问,这‘清都’二字何解?”
此话问出,众人一片哗然,个个瞪着问话的这名弟子。
“这都不知道?”
“这愣头青怕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风一吹就长这么大了?”
“是啊,没人教他么?”
“这是哪个峰的?怎么进的内门?”
已经落在人群里的幼蕖与唐云亦看过去,那弟子虽然涨红了脸,不过还是识得,原来是这批新入内门弟子里被金钟峰选去的谢小天,幼蕖记得大家称赞过他精算极强,日后阵法成就不会在几位真人之下。
看起来这个问题问得极为低幼,似乎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常识,人人都知晓。唯二不知晓的那谢小天一脸尴尬又茫然,同样茫然的还有幼蕖,她平素记时间,和姑姑一样,是庚子多少年之类,和师父师兄他们说话,则是前年如何,你八岁那年如何等等,没有这么正经地用“清都……年”。
她轻轻拉了拉师姐衣袖,讪讪对唐云轻声道:“师姐,我也不知道。”
“你?……”唐云突然想起来幼蕖的出身,师父跟她提过,道是凌师叔家的小师妹是自一处红尘小界带回。
“凌师叔肯定没想起来给你说这个,因为太普通了,我们青空界的修士打小就听说过这些事儿,不过平时大家也是按这个甲子上一个甲子论时间,确实极少说这正儿八经的清都纪年。”唐云轻声传音给幼蕖,“这谢小天听说是下方一处小界来的,故而估计和你一样,不太知道青空界的这些旧事。”
“他也是来自下方小界?”
第67章 清都有来处
“是啊,这种出身的人极少,各家门派里也没听说几个。”唐云不愧是玉台峰大师姐,说起消息来了然于胸,“这谢小天听闻是被泰和分脉的晋如真人在某处空间裂缝发现,觉得他骨骼不凡,遂收作弟子。据说这个谢小天奇思妙想挺多,是个学阵法的好苗子。我回去给你说这清都……”
唐云话犹未完,大石上的醉眠道人就开了口,响亮的声音压过了场上嘈杂,众人立刻静了下来。
“话说这清都,乃是传说中上界仙人之居所。你们都知道,如今是清都一千五百六十六年……你便是向山小界来的那位弟子么?难怪不知。哎,你们也莫笑他,你们知道的不过是老人口口相传,也未必就有多精准。还是听老道我说上一说。今儿我老道心情好,酒喝得痛快,便不再另外收润喉费了,就给你们说了罢!……”
幼蕖听了醉眠道人一番讲解,也终于才知道缘何如今称作是“清都一千五百六十六年”。
原来青空界自有修仙人起,便偶有天降预言,预示下一个将要飞升之人的迹象。代表预言的鸟虫古篆往往只有二字,以五色奇烟现于苍穹,青空界各处皆可目睹此奇观。
当然也曾有人怀疑过是否有人故弄玄虚逗弄天下,但此鸟虫古篆看着寥寥数笔,却非修士可刻意模仿,便是才智再出众的修士,任是你如何去记忆描摹,也难以描绘完全,只能感叹,果然是上天之力,玄妙神奇之处难言莫测而不可法。
每每古篆出现后,短则百岁,多则千年,便会揭谜底一般出现飞升之人,其经历轨迹也果然应了预言所示。
万千年来,青空界纪年便以预言出现之日为“某某元年”,直至下一个预言现世为止。
天地镜四镜最后一次助修士飞升之前,天降预言为“树折”,此二字可谓大不祥,当时大家都提防着哪里有不测之祸,最后才知应在镜树摧折一事。
天地镜的镜树毁去之后,连续三四千年未有预示,青空界各派戚戚,皆是担心飞升之路断绝。漫长的等待之后,突现“双成”二字,寓意极好,大家就猜莫非是有两人同时证道,一时人人鼓舞上进,后果然是玄机门天维神君张玉成与一名为王成的散修同日飞升。
而一千五百六十五年前,天示“清都”二字,亦是大吉的预兆,各派皆道此一轮飞升之人必是成就非凡,将直升传说中玉阙金台的上仙居所清都。而因一“清”字,上清山更是为众目所瞩,各派皆认为上清山三位道君飞升的希望极大。故而千年来上清山隐隐有领袖群伦之象。
这些信息虽然大多数人皆知晓不少,但醉眠道人口才极佳,说得细致又风趣,还穿插了不少旧闻典故,皆是角落缝里的冷僻事串到一起,因果关联梳理得别出心裁,好些地方令人有恍然大悟之感,故而大家听得倒也有滋有味。
若在凡世,这醉眠道人怕不是个一等一的说书高手!幼蕖心里暗道。
洋洋洒洒直说了小半个时辰,却仍有人不满足,大喊道:“道人好生省事!这冷饭炒来炒去毕竟还是冷饭,说些新鲜事才是正经!”
便有不少人附和:“是啊,说些新鲜事来!”
那道人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好长一口气冒出来,近前的几名弟子皆不由掩了口鼻,想是其味感人得很。
“不爱听的走便是!道人我想说什么可只由得道人我自己!”醉眠道人毫不挽留,指了指谷口外,复又醉醺醺地一拍大红葫芦,“想听新鲜的,去小天星榜!道人我挂了悬赏!”
“走嘞!”道人一拍大红葫芦,不管下面还有弟子高喊着“再来一个”,身形一晃,竟然化作一股清气,“咻”一下被葫芦倒吸而入。
缩小了的葫芦愈发红得光亮耀眼,滴溜溜在石头上打了个转,“嗖——”一声,便飞没了。
“小天星榜是什么?”幼蕖低声问唐云。她知道“天星榜”,那是上清山天星堂发布的任务榜,弟子可自行去承接任务,或赚取灵石,或换取宗门贡献积分。
“那是低阶弟子自己折腾出来的低级任务榜。”唐云解释道,“达到金丹真人级别才有资格在天星榜上发布任务,筑基及以下,也有不少需求啊,要灵草要矿石灵器什么的,就往这小天星榜上寻。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也在上面,就像这求醉眠道人讲点奇闻,就去小天星榜上找他要的物事,多半是酿酒方子之类。唉,我才发现你知道的太正经了……也不是,是你没在这山下山上的混,角旮旯里的事儿不懂……我给你说猫有猫路,鼠有鼠路……”
两人说至此之时,已飞在回程半空。
唐云絮絮叨叨地给小师妹普及中下层弟子中的常识,幼蕖心里暗笑,思道:唐云大师姐不知是猫路还是鼠路?
唐云一瞅小师妹就知道这丫头的笑是因那“猫路鼠路”而来,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呆久了你就知道了,有时候,暗地里的鼠路还就比什么明面上的猫路好走,我跟你说,就你那小黑豹子,当然也有豹路,说不定,哪天你也要借你家黑云儿的路呢!”又叮嘱一句:“你有空去大小天星榜那看一下,正好熟悉熟悉筑基以上弟子的各种路子,可别光知道修炼修炼。”
幼蕖乖乖点点头,忽然想起唐云说到的“小黑豹子”,出来大半天了,这黑小子不知道会不会闹腾,毕竟初来乍到的,地方与人都不熟悉,那黑小子,能伏得住的人可不多!不由脱口问道:“呀,黑云儿!今儿是魏师兄带着么?”
“是啊!”唐云倒是一点不急,“魏臻不是一大早就说要带黑云儿在山上转转?你放心,魏臻那小子老实又稳重,我瞅着他比师父还靠谱……哦,不,和师父差不多老成,不会有什么事的。”
“师姐,你不知道,黑云儿闹腾起来……魏师兄他压不住的!”幼蕖可比唐云了解自家这小黑豹的底细。早晨她原是要将黑云儿装进墨玉环,但是黑云儿死活不肯,躲在魏臻师兄身后可怜巴巴,谁看了心都不忍。
第68章 喧哗枫叶林
师兄师姐都求情,黑云儿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都快溢出水气了。
魏臻心疼得不行,他人老实,从来都不违拗幼蕖心意的,也难得地护着黑云儿,说是小豹儿整天给关着怪不容易的,且跟着他松快一天。
黑云儿及时地“呜呜”了两声,在魏臻腿上蹭了蹭,魏臻低头拍了拍,还温言安抚:“莫怕莫怕,有师兄呢……”
幼蕖简直不知道怎么说,那个哭笑不得,总算知道当年七哥要揍守玄时给师兄们拦着时的心情。
只有幼蕖知道,黑云儿看起来比猫儿还乖巧,吐舌头打滚摇尾巴什么的,又蹭又舔,特别会撒娇邀宠,可这也不能掩盖顽皮甚至顽劣的天性,少清山上鸡飞狗跳,南禺谷里猴哭狼嚎,那是谁干的?嗯,那个,虽然自己也占了两分吧……
玉台峰清静安泰太久了,黑云儿只怕不适应。
“能怎么样?就算黑云儿把玉台峰翻转过来了,师父师伯他们难道还和一只灵兽计较?再说,这挂着你的面子呢!”唐云自然知道红叶真人与墨川真人都对幼蕖另眼相看,分量比其他弟子不一样,没见大米小米那酸得要发馊的眉眼么?
幼蕖也知道,但若是她真的将这“另眼相看”当做护身符,迟早会将师伯师叔的“好”给消耗干净。“恃宠生娇”从来都没有讨喜的结果,可是,小黑豹子毕竟不是心思活转的人,那可是个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
急匆匆剑光落下,玉台峰似乎有些喧哗。
远远听到那喧哗声里似乎夹杂着熟悉的吼声,幼蕖心中一紧,赶紧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发力奔去。
唐云愣了一下,那是红叶真人的洞府方向,素来清净,除了米氏姐妹,少有弟子去打转。便是红叶师伯新收的弟子时珂,也多闷在自己洞府附近自行研习,最多向几位师姐师兄请教,只在玉台峰固定的集中传授时间里才在师长面前领授课业。
难道今儿这喧闹真与黑云儿有关?
魏臻这小子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呐!
怀着纳闷与不解,唐云提脚也跟着幼蕖而去。不过她倒是不太担心,就算黑云儿伤了人,也不是不可救的,她自己就存了不少治伤的好药呢!何况,黑云儿淘虽淘,却不是那等暴戾无状的野兽,最多是小打小闹地抓伤了之类,绝不至于撕扯肢体乃至伤了人命。
幼蕖与唐云前脚后脚赶到现场,果然见到魏臻一脸紧张地护在黑云儿身前,对面的米氏姐妹花一脸愤激,已是双双擎剑在手。
红叶真人的洞府门口是一片丹叶如火的枫叶林,映日明丽,不过林中空地上有些狼藉,歪倒了两棵枫树,树皮上留着几道爪子印,不少碎叶零落于地,地上还散落着一堆碎石头,石茬儿犹新,不用说,那是黑云儿干的好事了。
至于祸头子小黑豹,躲在魏臻身后探头探脑。
这家伙,左边耳朵上还挂着半片枫叶,右边耳朵都被石粉染白了,眼神透出的全是懵懂,好似在看热闹,而这热闹的中心完全与它无关一般。见到远远奔来的幼蕖,眼神一亮,兴奋地又吼了一声,还悠闲地甩甩尾巴,挺轻松的模样。
幼蕖见到两棵倒树一堆碎石而不是她担心的血迹斑斑。米氏姐妹发丝有些凌乱,米珠一角衣袖碎裂,不过姐妹俩俱精神无损,显见人是没事的,黑云儿也没受伤,她心里先松了一口气。再看那小家伙乌溜溜的尾巴甩得无聊又无辜的样儿,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
被瞪了一眼,黑云儿装模作样将脑袋缩了一缩。魏臻见小师妹身后跟着唐云,心头略松,他是忠厚性子,哪里识得破那小豹子不过是在装可怜,只当它害怕畏缩,心疼得紧,赶紧轻拍一拍,还软语安抚了一句:“莫怕,师兄在呢!师姐也来啦!”
“这豹子不过就是仗着你们护着它!才这般欺负人!”米珠眼圈一红,极为不甘。但是墨川这边三名弟子都明显护着小黑豹,持剑针对同门,这和气未免伤得有些狠,传出去也不好听,她与姐姐对视一眼,到底先收了手中剑光。
黑云儿一溜小跑溜到幼蕖身后,还挺小心地绕了半个圆,好离米氏姐妹远一点。这小狡猾的举动不由让幼蕖又好气又好笑,她一指头戳在小黑豹子的脑袋上:“你干了什么好事?”
黑云儿蹭了蹭幼蕖的腿,喉咙里“呜呜”两下,表示自己没干什么,连个油皮儿都没抓破人家!就是不小心弄倒了两棵树又一巴掌拍碎了块石头而已。
幼蕖心里略定,若是真要紧,方才黑云儿应该就会用心神联系她了。
那两棵树她知道,应着红叶师伯的名儿,但并不是什么难得的珍品,上百年的火星枫也不算难寻,她好生陪个礼,再重新移栽两棵来补上就行了。至于那些碎石,更是看上去都没什么宝光灵气,应该不是什么特殊的宝物。
这比起当初的南禺谷来,简直是太平盛世了,难怪黑云儿一直没当回事,连愤怒不安的情绪她都没感受到,说明应该确实没什么。
不过,为什么米氏姐妹那么愤怒?
这不是没伤到人么?
揉着豹子头的幼蕖手底慢下来,抬头看着米氏姐妹。向来温和淡雅的米兰、言笑晏晏的米珠都是一脸愤慨,回想方才掌中剑光跳跃,似是动了真火。
幼蕖不解地看向唐云,却见唐师姐一脸紧张。
唐云见师妹疑惑的眼神,苦笑一声,她能怎么说?
那碎石不是普通的石头,不,其实就是普通的石头!不!还是不普通……
唐云无力地抚了抚额,白石红叶啊!
年长些的弟子谁不知道红叶真人当年与白石真人的情谊?
唐云更知道“白石”二字在红叶师伯心中的分量绝对比旁人不一样。身为上清山玉台峰的大师姐,多年所见所闻,又同为女子,加上山里那些明明暗暗的传言,她心里是有几分数的。红叶真人对白石真人,那不仅仅是情谊,更是情意!
只是,谁都不会将这个拿出来明说罢了。
那不仅仅是情意,更是伤痛。
这白石枫林,更是慰藉与寄托。
第69章 白石原关情
枫林里那方白石是红叶师伯亲手布下,据说是昔日一起历练所得。虽不是奇石宝材,红叶却珍惜不已,她时常徘徊于红叶白石之间,甚至端坐于白石之畔,百年来一直如此。
谁不知道红叶师伯对这方白石的看重?
唉,幼蕖小师妹不知道。
幼蕖还没来过枫叶林。因着不想招惹米氏姐妹的缘故,她极少往红叶身边凑。有请教也是在玉台峰集中授课的时候才去向红叶问询一二。
小师妹乖巧又懂事,怎么可能会去枫林里搞破坏?是以魏臻与唐云都没想起来特意提醒一下小师妹这个禁忌。
等黑云儿跟着幼蕖回来了,师兄师姐都是欢欢喜喜来逗小豹子玩,也没顾得上让黑云儿躲开什么地方。
明明小黑豹也是伶俐聪明的小灵兽一只,怎么这么巧就拍碎了那方白石?
“师姐!”米兰气冲冲地开了口,话锋直对着唐云而去,“这豹子方才竟然意图伤人!要不是米珠她闪得快,早就受伤了!这也就罢了,我姐妹也不至于这般计较!你是知道我师父极喜爱这块石头的,却纵容着这灵兽来此捣乱!我姐妹二人落个看护不力是小,可是师父她重伤新愈,怎么禁得起……”话到最后,已是带了哽咽。
“是啊,这方石头,可是师父她……她当年与同门一同寻到,布于此处,时时拂拭,干净得不染尘埃,我们一众弟子轻易都不敢触犯,如今却成了这般……师父她极重同门情谊,该多难过!”米珠也委委屈屈地接了几句。
不就是块石头?
幼蕖正要道一句“白昱峰擅于金石修补的高手众多,且试试看能不能请人来修补下”,突然省起米珠口中的“她与同门”,这个“同门”只怕不是别人,莫不是……师父?
石头当然不能代表师父,何况师父说过什么纪念物都比不上活人重要。可是,她身为白石弟子,如何对重情谊的红叶师伯说这些?
何况,确实是黑云儿闯了祸。
幼蕖咬着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黑云儿,心里愧疚,却对黑云儿怪不起来。护短不护短另说,按灵兽的成长年龄来看,小黑豹子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呢!难免对山上一切都很新奇,她今儿又丢下了它,闹腾成这样,她自然也有责任。
“所幸没有伤到人!两位师姐受了惊吓,我代黑云儿向你们陪个不是,回头一定好好儿教它!”幼蕖诚心诚意地施了个礼,又问米兰,“米师姐,请问红叶师伯何在?我要向师伯当面赔罪,然后想法子来弥补过错。”
米兰一叹:“这豹子野性未驯也是有的,我们哪会真的这么计较!若是伤到我们能让这豹子撒了兴也就罢了……可是你看看这闹得!我们可不是为自己!你可知道我师父她多爱这林子!师父她这两日闭门调息呢!上次的伤,唉,还没好透。我们都尽力压着不让动静传过去了,就怕师父她又牵动伤势……”说着又红了眼眶。
幼蕖愈加羞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哼!”米珠鼻子里哼了一声,扭了头过去,不看那些碎石,显然还是恼怒得很。
魏臻正要开口,唐云上前一步,挡在师弟师妹身前,温声道:“事情已经发生,气也没用。不如我们先来想想法子,看如何弥补。这枫树好说,后山有几棵火星枫长得比这还精神,魏臻你待会儿就去移来补种上。”
魏臻赶紧应道:“好!我马上就去!小半天就能弄好!”
唐云又对米兰诚恳道:“黑云儿还小,又是刚来,也怪我没好好告诉她们这些事儿。我这当师姐的责任最大!白昱峰修补金石不在话下,我去请手艺最好的两位师兄来,看看能不能尽量恢复如初。”
大师姐说的话到底分量不一样,态度也好,安抚作用相当明显。
米兰为难地犹豫着,似乎也想息事宁人,可米珠却忿忿开口:“再如何补,也是碎了的!”
“是啊……”米兰语声柔和下来,话却是一步不让,“再如何修补,也不可能完全恢复旧貌,哪怕少个小石头渣子,师父她老人家也会心疼的。而且,难道要我们欺瞒师父,说这石头一点事儿也没有?”
唐云张了张口,却是接不下去,她当然是不想告诉红叶真人这事,但是真如米兰所说,难道要欺瞒师长?这话说开了可就不好了。
场中一时沉默。
幼蕖见唐云挡在前面,只觉得不安又愧疚,心里头飞快地思量着,要不要请教一下二哥?二哥修补手艺也是没得说,或者重新寻一块差不多的白石来?从少清山上寻,意义也勉强比得上这块碎了的白石罢……
“为何都聚在此处?”林外忽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幼蕖与唐云心头都是一个激灵,红叶师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众弟子赶紧让开一条道路,纷纷躬身行礼。
红叶真人缓步走入林中空地,她并未着宗门制衣,而是一身白色衫裙,领口却露出一围朱红色绣襮。裙衫飘拂间身形窈窕如少女,但是面容沉静,气韵不凡,到底是金丹真人底蕴,不是道门新进可比。
红叶应是刚刚出关,姗姗行来,从容的步履在走近那堆碎石时顿住。
“这是……怎么回事!”声音里惊愕,隐隐透着几分压抑的怒气。虽然仙姿仪态依然,可是眼神与语气都突然转为如剑犀利。
米兰为难地看了看幼蕖这边,微微曲了屈膝,回禀道:“师父,幼蕖师妹的灵兽黑云儿一时淘气,拍碎了这方白石,我们正在想办法呢!师父您莫动气!这豹儿毕竟不比人懂事!”
唐云掐着手心,打算冒险给师父墨川真人传个讯,怎么偏巧师父今儿就去了山下呢!
米珠却亲密无间地来拉住了唐云的手:“唐师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你说的白昱峰的师兄,真的能将这些碎石末子给修好么?”
唐云嘴角抽了抽,不耐烦地抽出手,手动作得如此明显,却是不好再传讯了。
米珠嘴角弯起,退后一步。
幼蕖面上红涨,上前恭恭敬敬再行了一礼,谨慎地开了口:“师伯,黑云儿是我的灵兽,是我今日没看管好它,责任完全在我。我想……”
第70章 且惜眼前人
魏臻急急截了话头:“师伯,幼蕖师妹她今日与唐师姐不在玉台峰。是我今儿一时起了玩心,硬将黑云儿留了下来,又没尽好责任,不小心带到此处……”
唐云也急了,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见红叶师伯神情古怪,似乎又是伤感又是怀念,那眼神虽是正盯着小黑豹不放,却是锋锐已消。
很明显,红叶真人的怒气已不知不觉退去,甚是奇异。
唐云心里一动,退了半步,轻轻一拉师弟师妹,示意他们不要多说。
“莫怕……”
这句“莫怕”居然是出自红叶师伯之口,幼蕖讶然抬头望去,红叶师伯的眼神确实是对着黑云儿的,那,应该是对黑云儿说的?
黑云儿亦是侧着脑袋,懵懵懂懂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
“你,便是飞黄的孩儿?”红叶真人柔声问道。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雷霆震怒,反而是和风细雨轻洒,米珠惊得张大了嘴,她很久未听到师父这般温软爱护的语气了。她抚了抚胳膊,对那一人一豹升起了更多不满。
黑云人立即感受到了红叶真人的善意,仰起头轻轻应了一声,走近了红叶,圆溜溜的一双眼珠子眨也不眨,好奇地望着面前的人。
在众人不能置信的眼神中,红叶真人微微俯身,伸手轻轻抚了抚小豹子的头。
米兰咬着嘴唇,明明师父最不喜豢养灵兽了,有人送来过几品难得的仙禽灵兽,师父都婉拒不收,怎么今儿对这只闯了祸的小黑豹这般宽容?不,岂止是宽容,甚至是转了性子!连那方白石都不计较了!
这黑豹又与师父有什么关联?
米兰头疼地看了看米珠,米珠也正一脸惊愕,眼神对上,米珠眼中抑制不住的失落失望,米兰警告地看了妹妹一眼,不留痕迹地转向师父那边。
黑云儿小爪子一扒拉,自颈脖间项圈里掏出个小铃铛,用那只爪子举起示意给红叶真人看。
幼蕖若有所思。
红叶鼻头一酸,接过小铃铛,轻轻摇了一摇,“叮铃”之声悦耳动听。不过那铃铛上色差斑驳,显见是旧了。
“这是你娘给你的?”红叶真人叹了一声,“她也是有心了,这还是当年我亲手给她戴上的呢……还给你,给你戴上如何?”
眼看着那对纤纤素手给小黑豹戴上了铃铛,还拨得玲珑有声,小黑豹子也亲热地蹭了蹭那双手,融洽得简直像是亲友重逢,米氏姐妹哪会不明白,这小黑豹子又是与凌师叔有渊源的了!凌师叔的灵兽,不就是飞黄?
原来这黑云儿是飞黄生的!
姐妹俩一直以为这只是只普通的乌云豹!
谁晓得那一身金光的穿云豹,会生下只小黑豹来!而且忒狡猾,连高阶灵兽的威势都没放出来!
哼,也是跟凌师叔一样,不求上进罢!
也是她们姐妹俩对那个金丹破碎的凌师叔向来未放在心上,几乎没去留意过这位凌师叔的动向,旧事知道得也不多,只模糊听说少清山半道半俗,故当这不起眼的黑豹子是幼蕖那丫头在哪里胡乱收的幼兽。不然,要是真个儿知道黑云儿与凌砄的渊源,她们怎么也不会惹了这黑豹子!
红叶立起身,还对幼蕖温言安抚道:“你也别怪这黑豹儿!还小呢!又是极灵慧的,已经很懂事了,不然,要是黑云儿真发起狠来,米兰米珠哪经得起它几巴掌?不过拍了块石头,真是乖极了。你们别拘着它性子,这山上就任它跑跑,总归也没什么珍贵物事。”
又对黑云儿道:“这是你两位米师姐,她们可吓到你了?”
这黑豹子又凶又鬼,怎么可能被她们吓到!
米兰米珠看看那堆碎石,抽抽嘴角,什么叫“不过拍了块石头”?她们姐妹,身边的亲徒儿,都不敢动这块石头呢!
“是!”幼蕖躬身答了声,她抬起头,见红叶师伯眉间那缕散不去的郁色,犹豫了一些,还是大着胆子道,“师伯挂念旧人,弟子亦感念不已。但是,师父他说过,什么都没活人重要!旧景旧物旧想,不如过好眼前。师伯你,还是莫要太过伤心了。”
“这果然是师兄他说的话……”红叶真人喃喃了一句,对幼蕖温婉一笑,“好孩子,谢谢你。你也别太过伤心。”
“谢师伯。”幼蕖低语。以前她固然尊敬红叶师伯,但都带着点疏远,红叶待她也是客客气气。此时却突然一下子亲近了不少,似乎是因为,两人的棱角在同一种情绪里晕化,两人的想法前所未有地相通勾连。
“师父!”米珠娇唤一声,打破了宁静,她微撅着小嘴,“弟子方才多担心您呢……那,这方白石怎么办?还补得好吗?”
红叶真人才想起来那堆碎石一般,恍然转过眼去看了看,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一方石头而已,不值当为这伤了你们同门师姐妹和气。幼蕖说得对,活人比什么都重要,拘泥于土石有什么用?”
挥手间,碎石纷纷飞起重聚,转眼又成一方大石,虽不完全是旧样原貌,却也算是大体恢复了。红叶难得地带着几分轻松玩笑语气:“你们看看,这补石的手艺我也会呢!金土二系的功法,我亦是和师兄他们一起钻研过的……”想想又补了句,“那两棵枫树也罢了,地方还宽敞点!你以后多带着黑云儿来我这里转转!”最后这句却又是对幼蕖而道。
幼蕖应了“是”,红叶看她的眼神柔和又温煦。
唐云与魏臻皆是松了一口气。
米珠悻悻袖了手,看看米兰,见姐姐不过是抿了抿唇,一口气也只得暂且压下了。
及各自回转,唐云免不了埋怨魏臻:“魏师弟,你是怎么带黑云儿的?你既然说让黑云儿跟着你一天,那我们这一天自然是就放心交给你了,你怎么闹出这些事来!幸好是红叶师伯念着旧情,没计较那方石头的事,不然,幼蕖她初来乍到,一点根基还没有,不是平白就惹了多少不喜么?”
魏臻讷讷的,自知理亏,口张了张,却不知如何说。
幼蕖赶紧劝解:“这个也是我没把黑云儿的性子给你们说清楚。这家伙,看起来乖巧,实际上淘得很!当日在少清山……”她顿了一下,“总之,一个不留神,就能把半个山给拆了!今天还算是收敛的了!”
说着,手在黑云儿头上轻轻一拍。黑云儿可不怕这不痛不痒的一巴掌,蹦跶得依然欢快无比。
第71章 血狈是诱因
“是啊,黑云儿已经很收敛了!”魏臻也赞同,他真心舍不得将事由罪责归到小黑豹身上,“米兰米珠那般逗它,我都急了,它也没伤了人。”
“逗它?”幼蕖觉得有些不对。
米兰她们是不喜欢豹类灵兽的,黑云儿来玉台峰那日,见唐云魏臻欢喜得不行,米珠明明酸溜溜说过豹子还是太野了,她们姐妹俩还是更喜欢香云兔六尾狐之类玉雪可爱的温和灵兽。
而且,黑云儿在少清山和大家逗弄惯了,绝不是经不起玩笑的啊!
“嗯,我带黑云儿人在后山比着谁先下到山谷呢,正好遇上米兰米珠,她们说难得山上有豹子类的灵兽,便跟着我们玩一阵子。闹着闹着,不知怎么就到了枫林附近。
“米兰说她突然想起来一招克金术使得不熟,让我演练一遍给她看,米珠说她可以来陪黑云儿玩一会。开始我还留神看着,见小米几次扫到黑云儿身上,我都说了两句,小米说她逗着玩呢,有数的,再看黑云儿也不闹腾,我就分了一下神,结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边就闹起来了。
我听到林子里闹出声响来,就赶紧过去看,只看到黑云儿追着米珠扑,不像玩闹那种,像是给逗急了……”
魏臻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想了想又再开口:“应该是给逗急了!前番我对练的时候不小心一掌扎扎实实打在黑云儿背上,我手掌都疼得紧!黑云儿也没跟我急。一开始黑云儿也只是对米珠两个摇摇尾巴而已,那一会却是对着米珠又撕又咬的,也不知哪里给米珠惹毛了!”
估计是怕幼蕖怪责黑云儿,魏臻赶紧又补充:“不过黑云儿也只是吓唬吓唬她!不然,以黑云儿的本事,即使米兰米珠两人联手也免不了要受伤。”
这一点幼蕖倒是相信,黑云儿生来就是六级灵兽,足堪比得上金丹初期修士的实力。只是黑云儿自幼便与少清山人厮混,从来不伤人,哪有什么“野性未驯”?通人性得很!若是黑云儿认真来两下,米氏姐妹至少要断胳膊少腿!
“黑云儿好乖!”幼蕖认真给小黑豹子顺了顺毛,心里莫名的自豪起来。
唐云双眉挑起:“那,肯定是米珠做了什么手脚!我就说,我家黑云儿不是这般不懂事!”
魏臻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肯定。
“就那几息的功夫,米兰米珠出了剑,黑云儿扑倒了两棵树!我拦不及,米兰拉着米珠躲到了那方石头后面,然后,黑云儿一巴掌就把石头拍碎了……”
事情大致明了,除了黑云儿依旧没心没肺地自顾自跳来跃去,三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米兰她们……”魏臻其实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米氏姐妹有什么问题。米师姐那般温柔大方,米珠则是娇俏可爱的小师妹,虽然现在多了个幼蕖小师妹,但魏臻还是一样将米珠当做要好好照顾的师妹啊!
看到魏臻神情,唐云冷笑一声:“这对姐妹花长得好,平素会说话会做人,确实没见过什么毛病露出来。不过也奇怪了,喜欢大米小米的多是男弟子,也难怪么,娇娇柔柔的,可不是招人疼?我们女弟子中,可对她们都是敬而远之。”
魏臻涨红了脸:“师姐,我对所有师姐师妹可都是一样的!”他才不是为什么“长得好”“招人疼”才去护着她们。
“我知道,你是老实人!可你也是男弟子啊!”唐云摆摆手,不听任何解释,干脆利落地下了论断,“那是通病,没治的!”
幼蕖忍不住笑了出来。
“师姐师兄,你们扯歪啦!不是正说到黑云儿为何突然冲动么?”
“对啊!”
唐云一拍巴掌,幼蕖赶紧躲开一步,指着黑云儿:“我直接问黑云儿是了。”
“对哦!你们有契约的,不过,黑云儿会说话么?”魏臻奇道,他以前极少接触灵兽,对这契约不太懂,而且,听说幼蕖师妹与灵兽签的是共生契约,这个他更不懂了。
“它当然不说人话,不过有契约相连,它的想法大致上我是能懂的。黑云儿,过来!”
幼蕖招招手,唤近了小黑豹。她蹲下来抱着小黑豹的脑袋,轻声问道:“黑云儿,你告诉我,方才为何对米氏姐妹发火?你不喜欢她们么?”
黑云儿将头拱了两拱,“哼哼”“呜噜”几声。
魏臻与唐云什么也听不懂,只见到幼蕖轻拍黑云儿的脖颈处,还不住出声安慰:“我知道了,是她们不对……不怪你的,我本来就没怪你……是我不好,没提醒你……这里毕竟不是少清山……乖……”
幼蕖的声音低下去,半晌不语。唐云看了揪心,与魏臻面面相觑。
“师妹,怎么回事?”等了一会,魏臻小心地问道。
“估计是米珠有古怪。开始她只是和黑云儿逗着玩,黑云儿却不太想搭理她……”幼蕖转述着,“不知道为什么,黑云儿就是不喜欢他们姐妹俩。”
“米珠逗了黑云儿几次,黑云儿不听她的,估摸着她就恼了。
“然后,黑云儿突然嗅到血狈的气味,就追到了林子里,米珠用剑拦着它,就闹起来了。
“米兰拉着米珠躲到石头后面的时候,石头上血狈气味特别重,它一巴掌就拍碎了石头。”
说到此处,幼蕖情绪有些低落。米氏姐妹对她若有若无的不喜她是隐隐有感觉的,但毕竟初来玉台峰,可能自己哪里没入人家的眼也是正常,但是人家并没有明着做什么,她也不好说出来,免得坏了同门情谊。哪晓得,这一次却是拿黑云儿下了手!
幸好红叶师伯念着与飞黄的旧情,唉,其实还是借了师父的面子!
不然,自己与黑云儿,只怕就讨了师伯的厌了。师伯当然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但是,损的毕竟是师伯的爱物,毕竟是别有含义的白石,师伯心里难免要有个疙瘩罢!这样的事再来几遭,自己与师伯也就再没好好相处的缘法了!
拿着自家师父的暗伤来搬弄操作,这米氏姐妹,可当真是……
“我就知道大米小米够阴!”唐云怒道。
魏臻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神仙一样的姐妹,他不愿相信有那样阴险的心思潜伏在内。但是,事实如此,他无法找到什么其他解释。
黑云儿是不会说谎的,血狈是灵豹的天敌,它的反应已经说明了问题。
“也许,是她们身上正巧带了含血狈气味的物事……”魏臻下意识地还是为那姐妹俩开脱了一句,虽然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勉强。
第72章 积累准基境
唐云冷笑一声:“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血狈那样阴邪的妖兽,大米小米她二人修的是我上清山玉台峰的正道剑法,要这等秽物何用?就算她们无意得到了,这么久师伯和我们都没见她们用过,偏偏黑云儿一来就遇上了?”
“师姐……”幼蕖止住唐云,她也不怪魏臻师兄,人家是朝夕相处了多少年?她怎么可能凭件许小事就令魏师兄对姐妹花的观感大改?不过,若是米氏姐妹存了心思,迟早还有露出的一天,魏臻师兄不是迟钝蒙昧的人,且看日后吧!
“你留神着吧!”唐云愤愤丢下一句,气呼呼拉着幼蕖走了。
魏臻叹了一口气,头疼地揉揉额角,玉台峰一向清静和睦,以后,只怕事端要多起来了。
……
唐云再三安抚了黑云儿,黑云儿也答应以后尽量不往米兰米珠面前去。
见黑云儿在自己吩咐下不住点头,又委屈又乖顺的小模样令唐云心里爱得不行,对那大米小米竟然忍心对这么可爱的小黑豹子下手,更是恼怒。
只是证据肯定是找不到了,方才那堆碎石她留神了一下什么气味也没有。而且,这次风波也没造成什么恶劣后果,总不好拿这个贸然打扰师伯,只得先记下了。
在唐云冷眼旁观看来,那对姐妹只是眼红幼蕖师妹得了师长喜爱罢了,至于真要有什么歹毒心思,谅来还不至于。
她留神着敲打敲打便是。
送走唐云,幼蕖轻抚着黑云儿,温言哄着黑豹儿进了墨玉环,寻思着,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法子——虽然墨玉环里空间不小,还有几只傀儡虎作伴,但是毕竟局限在一隅空间,若不时常往山间散散,只怕黑云儿太闷了,也不利于它成长。
一步步来吧,自己还要准备着稳定“准基”状态,其他事先撇开。
晚间,幼蕖将今日观大地绎镜所得细细梳理了一番,自觉收获颇多。
她早已炼气十层,按说是应该自然筑基了。
但是师父说过,十层固然可筑基,可是十层之后,有极少数人可入“准基”之境,约为炼气十一、十二层的境界。只是青空界修士历来对此不是很以为然,多是十层便赶着筑基,偶有人修至十一层,也未感觉到什么明显的帮助,甚至还减缓了修炼速度,遂认为多修无益。久而久之,大家都只以十层为炼气顶峰了。
凌砄昔日筑基之前意外与魔门大能有过交集,得以通读道魔两家秘藏典籍,模糊推断出“准基”之境的情况。按他所推,若是到“准基”之境后再筑基,经脉丹田的容量都会比一般修士大得多,日后成就也自不凡。越向十二层走,根基便越扎实深厚。
幼蕖立于自己的竹林小屋“少清居”窗前,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遥想此时月光皎皎,照着窗前的她,也照着万里之外的少清山,不知二哥三哥是否也在看着月色?师父的衣冠冢前,她栽下的那棵扶苏树,是否长出了新枝条?
“师父,小九已经到‘准基’之境啦!你教我的,我都做到啦!”
幼蕖抚着腕间的珊瑚珠,想若是还在少清山,师父知道小九快要筑基,应该很欣慰吧!肯定要和师兄们夸了又夸。姑姑更会开心地给她做碗桂花梅子汤,还会眼角含泪地给红尘界的父皇母后去点上一柱清香。
师父当年突破了十一层,因为可借鉴的经验极少,善信师祖也不太了解“准基”之境,师父只能自行摸索,达十一层后勉力又压制了几分,终未及炼气十二层便筑基了。
不过这已经是极了不起的成绩了,同门之中,多是十级圆满之后最多再多蓄个三四分便自然筑基了,几乎没听说有人在炼气十一层之后还能继续保持在炼气期的。
师父将自己的经验与多年收罗的秘籍尽数交付几个弟子,便是期望孩儿们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了师父的珠玉在前,她省了多少弯路,即使不能突破师父的成绩,也应该相差不远罢。
明月之下,徘徊不已的,还有枫林中人。
红叶冷艳,白衣如雪,月色流银,真个清绝。
“白石凿凿,素衣朱襮,既见君子,云何不乐……”【1】红叶反复低吟,月华之下,她素面如玉,美眸如星,眼中似有湿意,“师兄,你可知我云何不乐啊……”
……
少清居的沙漏里,沙粒似流水一般日夜不停地细细流下。
小竹林外,玉台峰依旧安静平和,那一日黑云儿闹出来的动静似乎只是个偶尔的意外,并没有改变此地原有的氛围。
幼蕖感觉米氏姐妹对她更客气了,不知是出于理亏心虚,还是因红叶的偏向得以知难而退。
她自己只管稳步积累,强大自身再说。山上的师姐师兄大都是对她好的,修炼没有任何影响。
至于两位米师姐是否还会有新动作,她也不管,一味提防着也不是个事儿,她不去讨好求妥协也不记仇怀恨,她心底的坦荡与善意可打开给任何人看。
她的家山已经破碎了,还有比这更糟的境遇吗?
……
“啾啾!”竹林外两声清脆鸟鸣。
日头明晃晃的,聪明点的鸟儿都躲阴凉去了,这只笨鸟儿却在这叫得欢!
幼蕖忍不住一笑,对黑云儿撮唇唿哨一声,黑云儿立即一个欢跃,往林外窜去。
“幼蕖!”
回转的黑云儿身后,跟着一道同样欢快的身影。
“怡然!”
幼蕖一个剑花收尽,莞尔一笑,苏怡然欢欢喜喜正待上前,突然银光耀眼扑上面来,她唬得一下跳开,顺手间自己的云起剑已亮出,两剑相格,“铿”一声清鸣激越。
“你这丫头,又搞突袭!”苏怡然不满地大叫,手底却是不慢,云起剑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招架得不慌不忙。
唐云笑吟吟倚着一竿修竹,好整以暇看两位师妹对剑。
幼蕖与苏怡然如两只身姿优美的鸟儿,翩然来去,起落间轻盈灵动,悦目之极。
唐云赞叹了一声,还是师妹舞剑好看!若换做魏臻那小子,敦实实的,落地都要砸一个坑!果然选小竹林给师妹作住所是对的,绿竹佳人,才是般配!
幼蕖与苏怡然相视一笑,眼中顿生默契,同时转身,瞬息齐齐弹射向观战的唐云。
【1】出自《诗经》“扬之水”
第73章 初见嘉庆坊
唐云反应极快,眼看两股剑光劈面而至,她从从容容一个翻身飞上竹梢,旋即又如箭刺般飞身下探,焕玉剑左右间轻轻一格,逼退了两个偷袭的丫头,复又借助竹子的弹力高高跃起,大喝一声:“接好了!”
又是一剑当头袭来!
剑影化作几十重,灼亮的银光炫过了中天的日色。
焕玉剑分量奇重,加之压顶而下,声势惊人,幼蕖与苏怡然心下郑重,两人举身合力,两柄剑奋力破空共抗重剑。
苏怡然脚下升起一方锦帕,托住两人在半空挪腾,却被焕玉剑压得摇摇晃晃,眼看抵不住压力即将下坠。
幼蕖眼神一动,突然手臂暴涨一分,青梗剑改刺为点,“叮咚”数声,半途连续磕上半空剑影。
唐云一愣,面前人已借力飞起,俶尔便自重重剑影里冲出,如鱼儿跃破水波一般,从下位倏忽间改作了上位,凌空再飞身探下,与苏怡然上下夹击,唐云一时无可挡却,只得斜刺里闪电般飞出,剑光归一,而人却远远落了地。
“狡猾的丫头!”
唐云似嗔实夸,幼蕖与苏怡然对击一掌,“哈”地一笑,黑云儿快活得又吼又跳。
小竹林里一时热闹非凡。
魏臻远远听了,不由一笑,掌下剑光加快了几分。
笑语豹吼传来,正在对练的米兰米珠都是手底一顿,对视一眼,米珠撇撇嘴,心神略分,却被米兰劈手一掌灵光击在肩上。
“姐姐!”米珠吃痛,恼得顿足大叫。
“分什么心?你有那功夫么?”米兰面色严肃,剑刺又至。
米珠咬咬唇,虽不服气,却也知道好生修炼才是正理,不敢再撒娇使气,定下心来认真应付米兰的攻势。
小竹林里,苏怡然收了剑,拉着幼蕖不放:
“今儿修炼得够啦!说好了去坊市逛逛的!
“你这样只知道修炼怎么行?就得多看看多走走,才有机缘!
“多少修士都是在坊市上寻到异宝,然后就一飞冲天的!”
一句又一句噼里啪啦,幼蕖赶紧掏出个果子塞进苏怡然嘴里,这才有机会说了一句:“我又没说不去!”
苏怡然的脸瞬间阳光灿烂。
唐云同情地拍了拍苏怡然的脸:“可怜的孩子,给关狠了。”
灵岩真人的炼丹之术不容置疑,人家教徒弟的方式唐云当然没资格置喙,但是她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苏怡然不喜欢烟熏火燎的事儿,灵岩真人偏偏认定了苏怡然是宝瓶峰的未来希望,又秉着严师出高徒的想法,每次压着苏怡然炼新丹方都是用一关十几天甚至几十天的方式,关得苏怡然面如土色叫苦不迭。
当然,苏怡然也不是不知好歹,她晓得师父是为她好,诸般压力各种要求,便是苦着脸也老老实实纳了收了。
可是,也没见苏怡然有多少长进!
当然,不是说苏怡然炼丹不行,与普通弟子比,她的手法与出丹率都说得过去,但也就是说得过去而已,与她“宝瓶峰希望”的光环和灵岩真人的期望比,就很有些勉强了。
教的人使力,学的人吃力,唐云这个看的人都累。
也许是苏怡然这丫头还有一窍没开吧……毕竟灵岩真人一直坚称她收苏怡然为弟子的时候感觉到祥瑞异象,这才认定了这个弟子日后必有不凡之处。
想起每次灵岩真人遇到自己都要旁敲侧击地委婉提示,让自己以同辈好友的身份规劝怡然好好学习炼丹之术,唐云默默叹了一口气,看着放出来就脸上放光的苏怡然,决定今天先不劝她,让她高兴高兴再说。
嘉庆坊就在上清山下,不仅有上清山自开的店铺,还有不少其他有名的大店、散修自设的杂铺,坊市上往来的不仅有上清山内外门弟子,还有不少其他各派修士来此搜新觅奇。
几家最大的店铺,其招牌也是气势不凡,明显比周围高出一大截,远远的就能看到几面显眼的牌匾,都是流布天下的有名商会店铺,进出者众。
除了大小店铺,更低一等的还有路边货摊,一块布铺下就是一个生意点,那是舍不得多花灵石租金的低阶小修,身份也杂,东西更是零散,小摊上的售出物多是摊主自己探险偶得或是自制丹药器符等,胜在独特新奇,要论齐整可信,大家都还是更放心去传承有年的老店。
幼蕖是初次来嘉庆坊,与从前师父带他们去过的嘉余坊相比,这里更齐整一些,大约是因为地属上清山宗门的缘故。沿途所见之人各派服饰都有,当然,上清山的青袍更多一些。往来相逢,同门间多有致意问候,只要是同样制式的青袍,哪怕是面生之人,眼神遇上也有微微颔首,这种无意中的友善令人莫名的心安。
这也是宗门的力量与作用吧……幼蕖心里有感。
“哎,这一家八方会你听说过没有?不仅可以托他们找宝贝,还可以打听消息呢!”
“哎,幼蕖,你知道这个广源斋么?各州都有,八宝阁也是他家的!”
苏怡然极热情,她初次带师妹来坊市,自是觉得责无旁贷地要将自己所知尽数灌给幼蕖,少告知一处都是她失职,一路上拉着幼蕖将几处显眼的招牌一一指点。
“我给你说,这家四季阁还可以存灵石进去,你现在用不着去看……少了他们看不上眼的,你现在哪有多少灵石?你得攒多了再来,坐家里收收利息也不错……”
“那个集巧居,东西最是花里胡哨,你别光图好看……”
这个幼蕖知道,八哥一直想要却还没来得及到手的,就是集巧居的金翎冠……
“你要注意了……灵石不够可莫往这个门里去!……”
“这两家价低,但是货也不精,不过你现在也够用了……”
“有几家我知道的,我以前和师父师兄去嘉余坊,也见过。”幼蕖等苏怡然说完一段歇下来,答复了一句。
“哦,你知道呀,那,那边的……”苏怡然赶快换了个方向指去。
“幼蕖以前只是不在宗门,并不是没出过门!”唐云白了苏怡然一眼,“你这样说话,固然是好心,要是心思细好多想的人,就得当你瞧不起人家。你还记得上次人家不领情的事么?”
第74章 囊中羞涩人
“这不是我们幼蕖嘛!我知道她不会多想!”苏怡然有些讪讪的,被她相信的唐云一番说,才自觉也有些不妥。
确实,上次她好心带了新入门的师妹来,东西南北一顿介绍,结果人家听着听着反而委屈的不行,不仅说话声越来越低,最后甚至身形都畏缩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遭了苏怡然的欺负。
后来这位师妹死活都不愿意再跟苏怡然一道儿去坊市的了,别人问起,还模棱两可地吐出一句:“是我未曾见过世面,辜负了苏师姐的好意呢……”
不过,苏怡然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哪里对不住那位师妹,她明明是好心!只模糊感觉自己说得有些多,可能人家嫌她话痨吧?
幼蕖轻轻摇了摇苏怡然胳膊:“唐师姐你莫怪她!我知道是师姐疼我呢!怕我不知道,不见外才给我一一说得这么细的。要是旁人,师姐可不会管她要不要知道。而且,连锁的那几家虽然我是知道,但是我们宗门自家的几个铺子,我确实不了解,幸亏方才师姐说给了我。”
一连几个“师姐”,苏怡然眉开眼笑。幼蕖大部分时间都是唤她名字,不像对唐云,总是“唐师姐”那样喊。不过,现在喊她“师姐”,而喊“唐师姐”还是带着姓,一听就知道谁更亲,这会儿可是真真儿的当她是师姐了!
唐云又好气又好笑,苏怡然确实好哄,倒比幼蕖还孩子气,她看顾了这么些年,还是没长进!幸好幼蕖也是个宽厚的,不然,三个女修搁一块儿,多少事要生出来!
“师姐,你毕竟熟悉,便带我随意去看看呗!”幼蕖的话极称苏怡然的心意。
苏怡然眼睛放光,一拉身边两人,当头便进了最近的一家店铺。
等她进去再出来,出来又进一家,后面跟着的两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个苏怡然,每家店铺都要进去转一转,人家问她买什么,她讪讪一笑,“就看看”三个字说了许多遍,却没有任何要买的意思。
唐云与幼蕖原先还陪她进去转,到后来,都不好意思再跟了,宁愿就在门口干等,由着她一人进去经历人家掌柜伙计由热情到冷脸的变化历程。
幼蕖觉着也怪不得人家冷脸,因为苏怡然的“就看看”可不仅仅是真的只看看,而是还要问,还要好奇打听,人家开始也还耐着性子答复她,可是架不住她每样都看每样都问,偏偏一个灵石子儿也不往外掏。
人家又不是没有其他顾客要招待,哪能将好性子都用在这样“就看看”的人身上!
一排铺子看下来后,她又瞄上了街头的地摊,每个小摊子也都去停上一停,重复方才不讨喜的流程。
摊子主人的涵养更比不上店铺里了,对于这位的只问不买,脾气好的问三句答两句,最不济也有个“嗯嗯”算是应付,脾气不好的,人家直接翻了个白眼,仰首向天,只做听不见。
估计着若不是看三人一起,又都是穿着内门弟子服饰,人家都要当她们是故意找事儿寻白开心来了!
也难怪,幼蕖心里道。三人虽然换下了核心弟子的服饰,衣角上没有金光闪烁,但仍然是内门的青袍,看起来也都是体体面面,也不是掏不出灵石的人呐!可是三个人往人家那一戳,不买,还话多,多么耽误人家生意!
“你……到底要买什么?”唐云终是忍不住,扯住了因为蹲得太久而不住揉脚,却还意犹未尽的苏怡然。
“我……就是看看,”苏怡然眨巴着眼睛,赶紧又急急地申辩,“看看也是好的!逛街么,就是要东问西看,不然有什么乐子?”
唐云气笑了:“敢情是就让我们陪着你打发时间?”
“也不是,你们就没什么要买的吗?我看看,你们同时不也可以挑东西?”
“我最近什么都不缺!”唐云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也不缺。”幼蕖摊摊手,给了同样的回答。
苏怡然不信:“你才来上清山,还没参加历练呢!份例也有限,丹药是不用,我可以给你拿,可是,你不要法器灵器么?光青梗剑也不够啊!”
“我有的,鱼胶索,飞燕针,陷地沙,我看店里的许多灵器我这里都有,我的飞舟比店里的还大还快!吃的嘛,店里的还没我的多呢……还有,嗯,阵盘有十几个,符我有好几叠,不过还没仔细看是什么符……”幼蕖认真地扒拉着手指头,一一点给对面的师姐看。
“行了行了……”苏怡然赶紧止住,没想到这位小师妹手上这么多好东西,问出来实在扎心,“不过,不买,你们也可以看看啊,挺有趣的不是?”
幼蕖倒是有些能理解苏怡然的想法,以前,在嘉余坊,她和八哥也是喜欢这样从东头一直逛到西头……不过,看归看,他们该买还是会买一些的。
唐云眼疾手快,一把扯下苏怡然的芥子囊,掂了一掂,冷笑一声:“你的灵石呢?”芥子囊里只有稀稀落落不到十块灵石。
苏怡然脸一红,抢回自己的芥子囊塞进怀里,嘟囔着:“灵石被我师父没收了……”
没收?
苏怡然身为宝瓶峰的核心弟子,攒下的灵石可不在少数,灵岩真人这真是气得狠了。
“你干了什么?”唐云和幼蕖都忍不住好奇。
结果问出来的话委实是令人瞠目结舌:这丫头,炼丹炸了炉就算了,还稀里糊涂将灵岩真人费了老大劲收罗来的几味灵草给烤焦了。
“你怎么会烧到你师父的灵草?”
“我老炸炉,不是就觉得自己的丹炉不太好使吗……都说什么好的丹炉可以提高成功率……”苏怡然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心虚,“我就,我看我师父那两天丹炉都空着,就偷偷去用了……”
不用再说,唐云与幼蕖都明白了,这丫头,将自己炼丹技艺不佳的原因归到了丹炉不够好的理由上,偷偷去用师父的丹室,结果,把灵岩真人的丹室也烧了!
“那灵岩真人就拿你的灵石来抵药草?”唐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深深觉得这灵石没收得好!灵岩真人虽严格,但是对弟子一贯大方,这次估计也是气得没法子了。
要说苏怡然没天分,也不对,她鼓捣稀奇玩意儿挺有一套,什么迷踪粉、溯味散、还春液,人家炼丹药的,她偏能做成各种性质的药水药粉,只要别开炉,什么都行!
可惜灵岩真人秉持传统炼丹精神,看不上弟子搞的这一套。
第75章 笑谈本无意
“倒也不是抵那几棵草,师父她是说,哪天我手艺练好了,她就还我……”苏怡然有些沮丧,但也不灰心,毕竟灵石还是有希望拿回来的,虽然这希望比较渺茫。
“那以后的份例呢?”唐云找到了关键点。
“以后啊……”苏怡然被戳到了痛点,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以后的,师父说,她也帮我领了……”说到这里,她已经是气若游丝。
“所以你现在就没灵石花了?”幼蕖忍笑。
“也不能说全没有,这还偷偷藏了几块呢……”苏怡然可怜兮兮地掏出手,那几块灵石一巴掌就搂住了。
“所以你就只看不买?”唐云看看那几块灵石,实是觉得这几块灵石什么也买不了。
“也不是不买,”苏怡然突然眼睛亮了,“我这不是在找机缘嘛!”
“机缘?”
“是啊!”苏怡然回复了不少精神,“既然师父说收我为徒的时候宝瓶峰有祥瑞,那我就应该是个炼丹奇才。可是,你们看如今……”
她摊了摊手,很无奈的样子。
“如今这样,我想应该是我机缘未到罢!都说坊市里机缘多,什么幻作普通形状的天地灵药,隐匿了神光的法宝级丹炉……”苏怡然说起来如数家珍,神情无限向往,敢情方才她就是在找潜伏的宝贝呢!
“还有不起眼却神效的仙丹,一点就通的秘籍……”幼蕖接口道。
“咦?你怎么知道?你也觉得我能在这儿找到机缘?”苏怡然惊喜地抓住幼蕖。
幼蕖一边将抓住她胳膊不放的苏怡然往茶楼里带,一边笑着回道:“话本子里都这么说啊!”
“噗!”唐云笑喷。
“你也看话本子?”苏怡然依然惊喜,这是个令人开心的新发现,莫非这位看起来乖乖的小师妹竟然是个同道中人?
“我不太看。”幼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以前八哥喜欢看,他爱看戏,爱看话本子,这些都是他讲给我听的。”
“你八哥?胖小子守玄啊!对头!难怪!上次我和他一见如故!可惜了……”苏怡然话未说完,腰间就被狠狠一捅,她讶然瞪了唐云一眼,随即醒悟,捂住了嘴,“对不起啊师妹。”
幼蕖摇摇头:“没关系的,苏师姐,唐师姐,你们不用总是避讳着在我面前提到这些。我是难过,但也不至于到不能听不能讲的地步。如果什么都要防着我伤心,那连功法我都不要练了。”
“那我给你说这话本子啊……”苏怡然放了心,正好也转换了话头,遂滔滔不绝开了头。
唐云小口啜着茶楼伙计新上来的饮子,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幼蕖,见她果然不是那等触景伤情的神色,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感叹,幸好这位幼蕖师妹是个通透的人。唉,白石少清之劫,人人痛惜,师父师伯与自己一干同门固然心疼她,也要她自己想得明白才是最好。若李师妹是个闻风落泪的小娇娇,平日里还要去仔细她的强颜欢笑之下有多少碰不得的敏感语词,那可就太累了!
苏怡然哪里管那厢唐云的心念电转,只管将自己看的、总结的话本子规律一股脑儿地翻出来:
“‘捡漏’!捡漏你懂不懂?越是不起眼的,越是有可能藏着天大的秘密!
“所以,店里柜台上固然要看,角落里落了灰的也要留神!小摊子却更可能是藏龙卧虎,你看,那个白胡子摊主!就那个,极有可能是位不世出的绝世高人……”
三人坐在二楼窗边,居高临下,对临近茶楼的几处一目了然,苏怡然指着下方,一一评点,不时加上自己的猜测。
苏怡然指的方向,她口中的那“白胡子摊主”好一把年纪,皱纹深深,胡子长长,一脸苍老,看上去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那师姐你为何不去找这位高人碰碰机缘?”幼蕖笑道。
“高人!高人你知道不?只看眼缘的,我们这样一看就是内门精英弟子,人家看不上眼的!”
“那什么样的才看得上?”幼蕖大奇,资质好的精英弟子都看不上?
“合这种高人眼缘的,也大都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子,什么烧火的杂役啊,路边的乞儿啊,或者灵根全无的凡人……奇才都是不起眼的!你知道不,天降奇缘而骨骼清奇的多是这些人,一上来就是精英的,多半后来都不怎么样。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苏怡然说得头头是道,弄得幼蕖也狐疑起来,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和身边两人,她们因为已经身列核心弟子,所以就与奇缘无缘了吗?
唐云努力控制住没将饮子喷出来,为了不浪费,她换了个果子在手中。
“那几块石头你看见了吧……”苏怡然又指向一处。方才她们问过,摊主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道是无意间得来,弄不清用法,也不知道值多少灵石,干脆打包一起卖了。
“那修士也是高人?”幼蕖看过去,努力辨认着,试图发现那瘦弱修士身上的不凡之处。
“不是——”苏怡然大有深意地摇摇头,“我说的是石头!”
“石头?”
“对!这种不辨材质的石头,很可能是什么天材地宝,甚至是个神秘空间!”苏怡然眯着眼,高深莫测。
唐云抚了抚嗓子,一口差点噎伤了,她无奈地看着手中的果子,为了惜命起见,也搁下了。
这回幼蕖犹豫了,她迟疑着凝神过去,那石头……
“我二哥以前炼器的时候将几种材料混到一块儿了,熔化后再分不开,就是这样子,”幼蕖比划着,“灰扑扑的一团,其实是……是废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唐云再忍不住,将头埋在幼蕖肩膀上大笑起来。
“唐师姐你……”苏怡然气愤地推了一把唐云,怎么连自己人都不支持她呢?
“还神秘空间?”唐云抬起头,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青空界有多少修空间法术的大能!就这坊市里至少也有几个人懂这方面的奥义,若是有神秘空间,他们觉察不到?”
“不然怎么说神秘呢?仙宝!仙宝那是!”苏怡然辩驳着,“所以大多数人都如你这般啊,认为身边不会有这样的好东西,都错过了!所以才让那些不起眼的小修捡了漏!”
第76章 听者却有心
“是啊是啊,捡到这空间的人不当回事,反而让买回去的人捡了漏!捡到的人都是傻子吗?他自己就不试一试?传说那么多,谁见到个奇怪的石头不去试一试?偏偏谁都试不出来,而买的人一试就灵?”
“还有,空间之力是小修能承受的?”不仅是唐云,幼蕖也质疑。
“那,”苏怡然迅速翻找着脑子的印象,“就算不是神秘空间,嗯,椭圆的那个,像鹅卵石的,很可能是藏着仙禽神兽的卵啊什么的,凑巧就会被一小修无意中捡到,然后就滴血认主……”
“呵呵,谁自己不是先试一下?滴个血多容易的事,还让给别人?而且,都说了是小修了,这人何德何能,是神通彻地还是德行感天,能让神兽认主?天地规则就这般容易?一滴血就决定了神兽的前途?那是不长脑子的笨兽吧!你净信这些,我不是以前都跟你驳过了吗”唐云问得像连珠箭,一句接着一句。
苏怡然语噎,唐师姐明明以前也和她一样爱看话本子的,可是看着看着就转了风向,每次都要把她看的最新热本批得一无是处,就像此刻一样,非得把每句话都撕开来用无数的道理来批驳。
一边是师姐,一边是心爱,唉,哪边都不能舍弃,她只得转向另一个人:“幼蕖,你说,有没有可能藏着神兽?”
幼蕖咳了一声,慢吞吞地道:“既然是神兽,怎么着也要比黑云儿厉害吧!黑云儿这种等级的灵兽,都不是简单的滴血就认主的,你以为揉一揉喊声乖,它就服你了?神兽就这么缺主人?况且,它娘亲在它小时候也看得眼珠子一样,哪有机会流落在外给人捡漏?”
“这样啊……”苏怡然有些失望,这小丫头怎么也这么实际?就不能相信传奇的存在?但是想想道理确实如此,真要去按话本子里的传奇实施,好像确实不太靠谱,不由叹了一口气,对那几块石头失去了兴趣。
眼看着一日的放风已过了一半,苏怡然叹了口气。
幼蕖想起来一事,边道:“师姐,我有个法子说不定你可以学得快一些。,你看看要不要试试?以前我在少清山的时候,我三师兄这样教我们……”
苏怡然来了兴趣,幼蕖说的这法子一听其实极简单,却又很有道理。三人便就此讨论了几句,便离去了。
过了半晌,隔壁雅室里步出个人来,穿着同样的上清山青袍,折扇在手心里敲了一敲,望着三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略略沉吟,折扇一拍脑袋,心内下了决定,转头下楼。先去苏怡然说的那白胡子摊主一边,礼貌而不失恭敬地问询了两句,便将人家摊位上的货物给包圆了,付的灵石足足比摊主的要价多了两三成。
那些低阶法器符箓本就便宜,那白胡子老爷子意外得了这一注财,欢喜不尽,手忙脚乱地用一块脏兮兮的大布将货物捆作一个大包奉上,接过灵石的时候口中不住称谢。
“小天?”路过的一名上清山弟子顺口喊了声,见这位同门慷慨解囊,不由好奇,“你对这些物事感兴趣?”
原来这大举购得白胡子摊位全部货物的人正是金钟峰的新弟子谢小天,来自向山小界。若是幼蕖与唐云在此,便会识得,此人正是前几日长风壑外问询醉眠道人,和幼蕖一样不知“清都”何解的那位,他入门时因算术奇快被视为身具阵法天赋。
他身穿内门衣袍,举止又有气度,却对这摊位上的低阶道器如此钟爱,不能不令人惊奇。
“嗐,老人家摆个摊不容易,我正好想研究一下炼器制符,这些可巧都是我近来要练手的品类,就干脆都买下了。”谢小天极自然地解释了几句,那发问的弟子不过是顺口寒暄,其实谢小天哪怕在大街上随便洒灵石他也管不着,更不感兴趣。他见谢小天解释得认真,反而又认真看了两眼。
谢小天心里一突,打了个“哈哈”,将怀里的大包搁下,道:“杜师兄,你看看,可有合意的,随意挑两件。”
那杜师兄见这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旧袍子改做的包裹,心道自己又不缺灵器,巴巴地在这大街上承这人情做什么?一时好笑,摆了摆手,客气了一句,便走了。
谢小天心内一松,看着杜师兄远去,脚步都不曾停留,这才将包裹纳入自己的芥子囊,拍了一拍,很是满意。
他抬头看到白胡子老摊主有些惊奇的目光,真诚又腼腆地笑了笑:“老人家,我就是觉着这些道器亲切、有缘!待我回去钻研一番,日后再来向您请教!”
虽然这上清山的弟子古里古怪,但是人家愿意出灵石,出的还不少,有什么不愿意?那白胡子摊主连连点头,不胜欢喜。
于谢小天而言,不过是将每一个万一的可能都抓住,万一呢!万一就成了机缘呢!一点灵石而已,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他迈着从容的步子,再往苏怡然说的那瘦弱修士的摊位踱去,看似随意散漫,神识却紧张地往那边扫了又扫。果然!有几块古怪难辨的石头。
谢小天在摊位前停了下来,随意在几件铜锈斑驳的兵器上敲了敲,又举起一只小小的黝黑丹炉对着日光仔细瞧了瞧,挑三拣四,最终确定下来两件,却又嫌贵,叽叽咕咕地还着价,直将摊主的报价砍了一半还多,一改方才的慷慨模样。反正两处摊位隔得远,方才他那人傻钱多的举动这边根本看不到。
那摊主自然很不满意,嚷嚷着不做这生意了,谢小天不情愿地又加了几块灵石,那摊主才勉强松了口。
待钱货两讫时,谢小天似是才发现角落上的几块石头,随意一指:“我总是觉得亏了!这几样,做个添头罢!不然我就不买了!”
一边说一边就作势要搁下手里刚刚买的那两件,那摊主紧紧捏着手里的灵石,委实不情愿再还回去,只好肉疼地点点头:“你这位兄台,还是上清山的内门弟子哎!哪能跟我们苦修计较这几块灵石?那几块石头说不定还是好东西呢!这给你,也太……唉唉,算了,难得做笔生意,你拿去罢!”
眼看着谢小天收了那几块石头,这摊主不甘心地追了一句:“那下次多多来照顾生意啊!”
且不说那谢小天回去如何琢磨今日的收获,苏怡然三人下了茶楼一路闲逛,唐云带着两位师妹来到一处面摊,喊了三碗飞鱼馄饨,这是她常来的地儿,味好不贵,因见小师妹也是个懂吃的,早就有心带幼蕖来尝尝。
第77章 吃货时兴名
馄饨个儿小皮薄馅却足,浸在鲜香馥馥的鱼汤里,果然美味诱人!
幼蕖不顾烫,“呼呼”地吹了两口便一口接一口半吸半吞吃得极香。忽然面前光线被挡,一道白花花的水流样的物事下落到碗里,溅起几个热星子。幼蕖不恼反喜,原来是面摊老板笑眯眯地又给她加了半勺馄饨。
“凭什么啊!为什么不给我!”苏怡然不服气地嚷嚷,她与面摊老板也熟,自是不生分也不客气。
“就凭人家是真心品味我的馄饨!识得好货!”老板丢下一句,又去忙了。
“我也是识货的啊!我都来吃多少回了!”苏怡然瞪着自己快吃空的碗,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不被认为是个“识货”的人呢?
“你吃好吃的都一样!只是觉得不错,有欣赏有陶醉么?”唐云指着幼蕖给苏怡然看。
苏怡然看看小师妹,果然,幼蕖吃馄饨的时候,眼睛幸福地眯起,嘴角微微弯着,整张小脸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来,简直与白色氤氲的热气融为一体。
“唉,你吃得好香啊!”苏怡然叹了一声,服气了,自己确实从没为一碗小摊子上的馄饨这般投入,可是,这又不是仙宫玉馔,值得么?
“确实很香啊!”幼蕖莫名抬头看两位师姐齐齐盯过来的脸,想不通这二人为何看她,不过,馄饨可不能冷了,想不通就不如先吃,她埋下头又专心对付碗中漂浮的白胖胖的小馄饨了。
“唉,我以前还当自己是个吃货呢!惭愧!”苏怡然又叹了一声。
“那是!”邻桌有人接话,也是个身穿上清山内门青袍的弟子,他接着苏怡然的话头下去,“现在不懂一点吃的,哪敢说自己是吃货啊!”
“嗯?”苏怡然与唐云对望一眼,大感惊奇,“吃货”一词不过是她们自己开玩笑的自嘲之语,怎么,现在“吃货”这个词很时兴吗?
这邻桌的弟子姓黄名越,白昱峰一脉,与苏怡然等人虽不算多熟,却也有几分面子情,故而接得上话。
“黄师弟,你说的这‘吃货’,何解?”
“你们不知道么?现在不自称‘吃货’,在内门都不好意思混了!”
“还有这等事?吃不吃是各人喜欢,爱吃的没什么,不爱吃的也没什么啊?”
“话是这样说,可是现在大家都说,若说连美食都不爱,这修道还有什么乐趣?真性情才有真修行!”
幼蕖吃下了最后一只馄饨,遗憾地看了看空空的碗内,听到这话,只觉得有些熟悉。
“你们可都知道,这次内门弟子选拔,善从真君收了一名女弟子?”
哦,那不是田雨因吗?幼蕖心道,她当然熟悉。黄越谈兴上来,她再熟悉也得懂事地顺着人家的兴致不住点头。
“善从真君看中的这名弟子,便是最近在内门大出风头的田雨因了。她辈分自然是高的,但是为人谦和,心性又好,难怪是被元婴真君看中的人才!”
你们这些男弟子捧着的,那还得长得好吧……唐云笑眯眯地在心里接了一句。
黄越感叹了一声,又道:“据说善从真君极爱美食,这位田雨因小师叔亦是同道中人,可真是师徒有缘,哪像我们这些古板枯燥的……
“方才那真性情才有真修行的话,便是她说出来的。从前,大家都觉得清心寡欲才是正道,美食这种事上不得台面,至少也不值得大讲特讲罢……不想现在风向变啦,这位田小师叔,竟是将之与修道联系起来了,倒也令人耳目一新,仔细想想真有些道理。啧。难怪真君慧眼识英才!”
说到最后,黄越已经不由击节赞叹。
“那田雨因啊,不就是突然爱上做饭的那个?不过我最近没怎么出门,不晓得她这般红。”苏怡然想起来当初幼蕖未入内门时的诸事,“嗤”的一笑,见唐云只“哼”了声,便又对幼蕖道:“你们那时都在马头峰甲院,我竟没早点发现这个人才!”
她好辛苦才忍下一句“不就是那个拿我们幼蕖做的菜去得了善从真君欢心的那个!”虽然这是事实,但是说出来未免有搬弄是非之嫌。
“原来师妹与田师叔是一道进的内门!”那黄越凑了过来,“可相熟么?难道田小师叔她是来上清山才悟出这个道理的?”他不太懂苏怡然的语气,却听得一句“突然爱上做饭”,有些诧异,不免追问。
幼蕖却是不知如何说,只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句:“田师姐,嗯,那时我们都习惯以师姐称她的,她是极和气的,对谁都客气,我与她并不特别熟。我们不过是暂居马头峰,相处时日甚短,具体如何我也不了解。后来听说她精于食之一道,我们也有些意外。”
“你这般推崇,莫非亲口尝过?”唐云倚着桌子,抛出了一句问话。
“这倒不曾……”黄越讪讪一笑,“田小师叔那样的身份,我哪有这个荣幸?只是见过面见过其风采,她亲手做的吃食,只有善从真君才有这口福罢!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应该是不差了。而且,只看她这见地,便已在大多人之上了……”
幼蕖只礼貌微笑,黄越见这小师妹腼腆,心道“果然不是每个女弟子都如田雨因那般热情大方”,不由更觉着田雨因别具吸引力,又打听了几句,都是围绕着田雨因旧事打转的。
唐云不耐烦起来,手上碗“咯”一下顿在桌上,见大家都看过来,正了正神色,道:“爱重美食自然不至于影响修炼,但是更不代表心性与修为就胜出多少,所好不同罢了,有人爱修饰,有人好义理,便是某些方面有些突出,也不至于就值得自傲。我私以为这并不值得占用太多关注。她能得了善从真君的看重,自有非常之处,未必只在料理美食上。大家伙儿若是这般只推崇她这一点,却不是个好风向。”
“可是大家怎么都觉得这有道理呢?”黄越不由发问。
“大家都修炼得有些无味,突然来了这么个新奇说法,似乎还有那么点让人动心的道理,她又得了真君看重,说的话才有这般分量罢!这事儿,就是平素里遇到的少了才新鲜才稀奇,偶尔为之不失为修炼中的调剂小趣。博个名头罢了!可若是人人如此,呵呵,你们难道当真放下修炼转而修吃?若说这吃货之名与道心哪个更重要,黄师弟你扪心自问,若真要抉择其一,第一件你选什么?哪一桩是不可放弃的,哪一桩又是可以割爱的?”
唐云虽然口角含笑,话语却是郑重,附近听的几人都暗暗点头。
第78章 谁是真性情
听了唐云一番论述,黄越心有所感,也深深佩服,一拱手:“果然是玉台峰的大师姐,小弟领教了。”
唐云看了看黄越,心底还有一句:“若那田雨因是个老胖婆子或糟老头子,你们还爱这‘吃货’的名号么?”
这一句她几欲脱口而出,终还是忍下了,也不是什么非要辩个是非明白的有关利害关系的道理大事,这样直直刺破,未免失之刻薄了。过些时日自然大家会慢慢明白,上清山的弟子,总不会就这样给一阵风裹挟着偏了。
不过就是身居高层的美仙子与沾了几分世俗气的“吃货”之名的反差之大,才令人一时有耳目一新之感。
离了馄饨摊子,苏怡然还在感慨:“这个田雨因,还真是让她捞着了!那么多人喜欢她,我偏不喜欢!哎,丫头,你也不喜欢吧?”最后这句却是对幼蕖问的。
幼蕖笑了一笑:“一般同门罢了,谈不上喜恶,但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对田雨因,幼蕖不恶她,却也喜欢不起来,隐约还觉着她颇有些心机。心机不是坏事儿,但自个儿时常冒些傻气,对这样的厉害人难免走不到一处去。
苏怡然这才舒了一口气:“你要是也被她迷了眼,我可就要好好敲打你了!”
幼蕖好笑道:“我那有那么笨?我们各修各的,谁又打扰不到谁!不过,以后人家再问我,或者她再来与我亲近,我又如何呢?”说着说着,她还真有些为难,她可是不习惯拉下脸来的。
唐云好气又好笑地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个田雨因,我也听说了一二,只是不值得一提,就没跟你们说。这姑娘,太聪明了,心思都露着呢!这些男弟子都是瞎的!不过,没几个人会瞎那么长久的,她有真本事,这些便是锦上添花,我上清山出个八面玲珑的人才,我便是不喜欢她,也为宗门高兴。可若说只有这么半桶水,没多久也会晃荡完的,那时,这些便是被人鄙夷的谈资了。还有,小丫头,场面上还是要学着应付一二的,你日后难免与她打交道,最少几百年呢!这种人别得罪。”
“师姐,我知道。”幼蕖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有些口拙……真说起来,那也是她的本事,人家也没直接拿我做的菜讨欢心,只是学了去再做而已。还有那几句话……算了,我也不怵她恼她,就是想敬而远之。”
敬而远之,幼蕖真的是这个想法,要具体说,似乎显得自己未免有些太过小气。至于那几句话“真性情”之类的话,她只模糊觉着好像有些是和燕华她们开玩笑时自己随口说过的,都是当年在少清山上八哥和她为了混口吃的掰的歪理,可是与田雨因的话又不完全一样。而且,就算一样,难道就不许人家也这般思量么?若是硬要说田雨因学了自己的话,唐师姐苏师姐她们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可是这话传出去是非就多了,自己又不想和人争,又不是什么名言真理,倒是显得自己不磊落了。
唐云了解地点点头,这小丫头,有点傻气,还好心里有数。
“这般最好。你和她待的时间比我们长,有些事也只有你自己有数。总之,日久见人心,除非她拿出真本事下了真功夫,这些浮名小技不过是一时的,长远去看,就看她能不能实打实地利用好这机缘了,元婴真君可不是好糊弄的!眼瘸只是一时,还能混过一世么?”
唐云与幼蕖又陪着苏怡然看了几家店,苏怡然什么都没看中,当然,主要是几块灵石价格之内的物事,很难让人看得中。捡漏捡漏,偏偏这趟大神们的手捂得一丝缝儿都看不见,什么也没有漏下来!
苏怡然不过一点点失望,但她素来心大,那点“没买到”的遗憾很快就消了,仙器仙宝,自然是看缘分的,哪有一趟出来就合了缘的?她还坚决拒绝了幼蕖与唐云的心意,她估计着以后被罚的时候多呢!哪能次次让师姐师妹她们掏自个儿腰包补偿她?而且,这两位掏起灵石来毫不含糊,缘分似乎不太喜欢光顾这样的人……苏怡然仍然抱着被奇缘砸头的想法。
不过,当幼蕖笑嘻嘻递过来几本话本子的时候,苏怡然终于有点扭捏了。理智告诉她要拒绝,可是拒绝的话又太昧心。对了几番手指头,她还是收下了。这个不一样,这个是支撑着她枯燥的炼丹岁月的唯一调味品了。
临别时,苏怡然信誓旦旦会好好修习炼丹技艺,下次不仅给她们讲最新的话本子,还会给她们带两瓶新炼的丹药。
唐云对此嗤之以鼻,挥挥手赶了苏怡然赶紧回山。
放松了半日,幼蕖回到自己的小竹林后自也用功不提。
花了一个月水磨工夫,将少清山至上清山所学的道术义理细细又过了一遍,每个关窍都仔细思量了,再无晦涩勉强之处,自觉气息又凝实沉稳了一两分,心内对自己点点头。
她神识探进墨玉环,见黑云儿在墨玉环中与两只傀儡虎打得不亦乐乎,不免一笑,连豹儿与玉环一并携了,出得竹林来,往打听好的天星榜所在——无漏峰而去。
无漏峰上比发放份例的庆余堂晏岁峰还要热闹些,人来人往,皆是接还任务的弟子。无漏殿内,星光点点的天星榜之下,足有数十名弟子正翘首仰望,找寻适合自己的任务。
天星榜是筑基及以上弟子的任务榜,是宗门或金丹以上高阶修士所发,多为探奇寻物,或为某一地方解决疑难。炼气的弟子没有自行组队的资格,只能跟随筑基弟子参加一些难度较小距离较近的历练。
“咦,这个难了点,出这任务的真人弄错了罢?这哪是筑基弟子办得了的?烧岩兽呢!筑基的可扛不住那火!”
“这个,七星花啊!五个点呢!划算!那多容……哎——我要接的!哎呀哎呀,就慢了半息的功法,谁手这么快?这星怎么就不等我呢……我不过了叹了口气的功夫,这……”
眼看着标着七星花的那颗星迅速暗了下去,任务已被人接了,那唠叨个不休的弟子连连叹气,这人正是幼蕖前番在养由谷外观同门筑基云气时看到过的“碎嘴于”,圆鼓鼓的脸太过明显,幼蕖一眼就认出来了。
第79章 驻足天星榜
这小于名不虚传,话还是那般多,没接到合意的任务,导致他又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好一会,周围的几个同伴都抽着嘴角与他拉开了几分距离。
“去黑松林!还是我们章家兄弟二人带队,还有谁愿意加进来?五人队!还差三个!但是老规矩,分成得听我们的!”
一个面相精明的年轻弟子摇着手里的一面小黄旗,旗上绣着一个“章”字,身边站着的人面容有些苍老。幼蕖听着附近人的议论,这两人应该是同族兄弟。果然即使在宗门,家族血缘的力量还是不容忽视的。
看样子这章家弟兄的队伍挺有名,一声喊出来,好几名筑基弟子涌过去,可是听了条件之后又都犯了犹豫,大抵是不太满意自留仅仅五成这个条件,最后只有一名筑基弟子不太果断地加入了章氏兄弟。
几名等候已久的炼气弟子见队伍名额未满而筑基期再无人接,才补上去,陪着笑容请求加入,那章氏弟兄挑剔的眼光扫来扫去,挑了两名身形高大的炼气弟子。
“我两人只要三成!”突然,有人站在圈外喊出声。幼蕖随着大家的眼光看过去,才发现喊的这位身形清瘦,眉眼却极精神,目光炯炯,语声清朗,身穿的不是内门天青色的道袍,而是外门制式,群青色衣袍的下摆绣着一道水波纹。身边另一位同样衣袍,个头略矮。俩人都是炼气修为。
“怎么是两个外门弟子?”不止一个人问出了声。
那章氏弟兄也自疑惑,那两名已经获准入队的炼气弟子也拧着眉看向这两个冒失抢出来的小子。内门弟子向来在外门弟子面前隐隐高出一等二等,此际竟然有外门弟子来抢内门弟子的活计,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幸好上清山向来门风严谨,嚣张蛮横之风任是谁也行不通。内门弟子虽然有优越感,却不至于明着有高低等级之差,故而大家对这两名外门弟子虽然有些不满,却未呵斥贬压。
“我……是我们马头峰郝主事批了我们一次可入内门接任务的机会”,那两名外门弟子见视线汇聚过来,脸都有些红,那矮个弟子个子本来就不挺拔,此时更是给压得抬不起头来,越发要往地面去了,眼睛只看向自个儿脚尖。先前出声的那个却似是一丝不惧,解释分明,“我二人得了一次小嘉奖令,郝主事又道是我二人近来进益颇快,虽不能单独接任务,但是跟在筑基前辈后面打个杂还是可以的。”说到此处,他略挺了挺腰身。
是他俩呀……
幼蕖远远看过去,这俩人她是认得的。
当初在马头峰,她第一次去寻主事郝瑗道人的那天早晨,她见过郝瑗在调解两名弟子的争端。这两名自称来自马头峰的炼气弟子,正是那次争端中的俩人,名唤作“杼羽”“葛志”的便是。那时节,俩人闹得要郝主事压制争端,如今却关系融洽得可以一起接任务了呀!果然人是在不停成长的。
想来是俩人俱是收敛性情,勤谨用功,得了郝瑗主事的认可,便有了这次机会。
章氏兄弟见杼羽提出只要三成,若用了他俩,比起方才的两名内门炼气弟子,平白便可多得两成收益,不免有些意动,神色间便也流露了出来。
那两名先被允了参队的内门炼气弟子自然是不服气,一个开口便嚷嚷:“总有个先来后到……”话未说完,便被另一名同伴拉住,那同伴灵活得多,笑道:“你急什么?章师兄他们哪里是那等耽于小利的人?”
那杼羽面露尴尬之色,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两位师兄,原是我冒失了。小弟杼羽,这是葛志。因小弟二人难得有一次入内门寻任务的机会,不免急切了,一时冲动口快,请两位师兄宽恕则个!”
他见那两位炼气弟子面色缓了缓,接着又道:“小弟自知此举不妥,所得的三成中,情愿将我二人此次任务所得的两成补予两位师兄,以作赔罪。”语气极为真诚,又很坦然大方,令大家的不满消去了不少。
葛志说不出话,还有些畏缩,却也跟着杼羽一同行了个礼。
那两名炼气弟子见杼羽与葛志客气赔礼又情愿贴补两成收益,那边章氏弟兄流露的换人意思亦颇明显,虽说他俩凭着先前的应允硬扛下来也不是不可,却恐怕和气要损个几分,日后再合作就难了,这次任务也不会痛快,如此衡量下来,却是不值。既如此,还不如另寻任务,也不是没有机会,且结个善缘,还平白得两分不需劳作的收益,倒也是赚了。
那两名炼气弟子眼色碰了一下,其中一人微微点头,另一人便大声允道:“如此便让与你,实是看你们外门来此不容易的份上,并非我二人贪你那等财物。”
杼羽又拉着葛志再施了一礼,道:“两位师兄何等人也,内门的师兄们哪会看得上小弟那点本事取得的些末小物。是两位师兄宽宏大量,不计较我二人失礼,我与葛志得此机会与两位攀个脸熟,倒是我等赚了。”
章氏兄弟无可无不可地应了杼羽与葛志。这两人虽然是外门弟子,却也是炼气后期,精气内敛,眼中有神,行止利落,身手应是不差。不过,不免要强调一句:“约好的分成可是不变!”
“你分予他人是你们的事,别到时嫌分润少了再来索要什么!”
“那是自然!”杼羽爽快笑道,葛志也跟着点头,“我二人能跟着筑基前辈学到几分行事,已经是极沾光极荣幸了。本就是为见习前辈本事,再侥幸得一两分财物,那更是从前都不敢想的,哪会再有索取什么的念头。”
杼羽得了章氏弟兄的接纳,极欢喜,葛志也是精神大振,人都轻捷了不少,他俩跟在章氏弟兄后面往外走,四人自是要找个地方再敲定一下时地细节。
走到门口,杼羽眼神扫过门边,不由微微一愣——幼蕖正停在那一侧。两人眼神交汇,在马头峰有过一面之缘,都是认得的。
第80章 长风壑任务
杼羽见到幼蕖一身内门弟子装束,独自亭亭而立,沉静得像一滴水,气色比在马头峰上好了许多。眼神正对上,又是识得的,总不好不理人家,可他张口迟疑了一下,却不知如何招呼,心里下意识觉得毕竟两人并不相熟,自己可别再像方才那般再冒失了,方才对章氏兄弟的勇气与滔滔不绝一下子漏了个精光。
幼蕖见杼羽停步,忙也微笑颔首致意。
杼羽见幼蕖人还是那般和气,并未因进了内门而高傲自许,那嘴角的微笑清浅而真实。无漏殿里人语嘈杂,对面小姑娘口唇微动,似是还唤了声“杼羽师兄”,他心下一触,不由向对面展开一个真心热情的笑容。
这笑容——映得那英气勃勃的面容一下子亮了几分,带着几分锐意的眉眼也柔和起来。幼蕖一恍神,这么明亮的笑容,有点像六哥……
笑容绽放后,杼羽自己也诧异了,诧异于不太喜欢搭理女弟子的自己怎地对这小姑娘这般敞开情绪。这小姑娘,不像其他内门女弟子那般傲气和难以相处呢!她的眼里能看到他!
“杼羽!”门外传来葛志的喊声,透着几分不解与催促。
幼蕖自是不能耽误人家的正事儿,何况,萍水相逢,她也无意多作寒暄,方才不过是因着同出自马头峰,碰过面说过话,自然友善招呼罢了。她对杼羽点了个头,便自行转向天星榜方向。
杼羽心中暗叹一声,脚步匆匆而去。
这擦肩而过的邂逅在幼蕖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她的注意力都在天星榜上,方才离得远,此时走近了,才发现点点星光之下,有字迹显示具体任务。
幼蕖看了几件任务,暗忖了下自己若是接了,该如何完成,成算该有几分,实力尚有哪些差距,心里大致有了些数,便按着打听来的路径,出偏门往殿后而去。
无漏殿里的天星榜,大家为了与小天星榜区别,私下里称之为“大天星榜”。
大天星榜上的任务她一时还用不着。炼气弟子虽不能自行组队,但也应争取着加几个筑基弟子的任务队,参与几件任务,一来积累经验,二来挣些贡献点也才好在宗门换取一些灵器功法。
只是她一来曾在小地绎镜历练多次,二来并不缺什么,三来,墨川真人为让她专心进阶,已经代她挣了些贡献点——这一度令她哭笑不得,墨川师叔这是像老母鸡护鸡崽一样呵着她呢!自然,感动也更多。
殿后左手边的石壁上,同样星光点点,这是门中低阶弟子自行发布的任务榜,号称“小天星榜”的便是。
那长风壑的醉眠道人曾言他发布的任务便在小天星榜,若谁想听他说某一段奇闻异事,便来此寻任务。
会是什么?
幼蕖慢慢搜寻着榜上的星光,有寻人对练法术的,有道术答疑的,有求交换灵草矿石的,竟然五花八门不逊于大天星榜。
长风壑——
可惜,这颗星暗了,应是已被人接了任务。
幼蕖暗道一声“可惜”,寻那醉道人讲故事的人这般多么?这个任务是寻两斤天霖雾枞,极简单,她芥子环里尚有许多,直接便可交了任务,却是被人走在了前面。
她越过那颗星,再寻——
幸好,尚有一颗星是长风壑挂出来的:要十枚百年以上的护花小金铃。
宗门的灵田边上,特别是育有奇花异草之处,往往载着几株护花小金铃。当灵草被虫蚁蚀咬或旱涝不当时,此植株便有铃响示警。
护花小金铃易得,百年以上的却少。此植极为脆弱寿短,铃儿响过三次后便会枯萎凋谢。不过这花等级不高,结籽儿成苗也快,往往枯了一片又生出一片,故而几乎没有人去费心打理,多是在最初栽下后便任其自生自灭了。
上清山全山只有一处名为“九叠锦”的山谷里育有百年以上的护花小金铃。九叠锦在内外门之间,算是一处较偏僻的所在,彼处的安晓真君是新晋元婴,一味清修,极少露面。
幼蕖手指顿在空中,脑子也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
这是条走不通的路啊!
她身为最低一等的炼气弟子,玉台峰与九叠锦来往甚稀,她几乎没什么可能与安晓真君说得上话,更别提索取这护花小金铃了。
何况,即使她李幼蕖人见人爱,侥幸能跟安晓真君说得上话,也无法开口说出求这护花小金铃是为交长风壑醉眠道人的任务。幼蕖所接受的上清山人际关系常识普及里,有一条便是醉眠道人与安晓真君相互看不顺眼已经多年,只是限于他俩同在上清山不得内斗,不然早打个天翻地覆了!
幸好老天还留了一条路——安晓真君曾言,若有人想取九叠锦外园的灵草,便自凭本事,只要能通过其灵兽天獒的看守,即默许来人自取灵草,只勿过分滥采攀折便是。
护花小金铃可巧正在九叠锦的外园。
幼蕖松了一口气,又拧紧了眉,唉,要通过七级灵兽天獒,难度不亚于去求安晓真君。她这点微末修为,如何才能躲过嗅觉听觉极其灵敏的天獒?难不成,非得打一架?那只怕自己还不够天獒一爪子扑的!
想了想,幼蕖心里一亮,掏出紫色潮音竹简,给苏怡然发了个讯息。苏怡然身在宝瓶峰常年炼丹,应该免不了要与栽满药草的九叠锦打交道,或许她知道如何过天獒这一关。
没一会,竹简闪出一片字迹:“乖乖师妹,本师姐教你一招,午时一刻,香息丸三粒,可令天獒暂眠半柱香功夫。”虽然没有传语音,这字里行间却可见苏怡然得意洋洋的样儿。
香息丸?这个她有!上次苏怡然显摆自家炼丹手艺大有长进时塞给她一瓶子,道是可辅助灵力吸纳,没想到还有这效用!
幼蕖欢快地将竹简一收,看看日头,正是将至午时,随即放出铁木鹞子,往九叠锦方向而去。
铁木鹞子刚刚飞入云霄,石壁一旁转出个人来,裙衫翩然,细腰纤纤,却是米珠。
第81章 暗潜九叠锦
米珠刚刚接了醉眠道人挂出的天霖雾枞的任务,她在玉台峰跟着红叶真人,自然也存了些少清山的特产之类。对她来说,这个最轻松不过。
任务星暗了下去,米珠正闲着四看,远远见到幼蕖过来,便闪身隐在一旁,静静瞧了一番。
附近弟子人来人往气息杂乱,加上接任务也不是什么告不得人的隐秘,故而幼蕖根本未曾防范是否有人在附近行窥探之事。
直至幼蕖飞离,米珠才悠悠现身出来,她眺望云间,自语了一声:“这丫头,莫不是去了九叠锦?”
米珠方才浏览过小天星榜,自然知晓醉眠道人最近挂出的两个任务。她见幼蕖方才目光手指,应也是为醉眠道人的任务而来。幼蕖为难时她还暗自发笑,笑这小丫头被自己捷足先登摘走了现成的果子,幼蕖来自少清山,身边肯定也有不少天霖雾枞,甚至品质只会更好,她如何不知!
可是小丫头只为难了一会,就拿出个紫色竹简摩挲了几下,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提示,竟然眉眼舒展,直接往九叠锦去了!
难不成,这丫头有了通过天獒的法子?
众所周知,九叠锦的安晓真君不理世事,除非宗门出令索取灵草,其他人极难求得几株花叶,不过,他却对宝瓶峰的弟子睁只眼闭只眼……如此看来,那丫头是找到门路了!多半是与她交好的苏怡然!
米珠心思玲珑,转眼便猜得七不离八。她咬咬唇,一声哂笑,在腰间玉蝶上一拍,隐去气息,同时放出自己的之华剑,循着幼蕖的方向飞去。
九叠锦,顾名思义,九曲山谷里满种奇花异草,五彩氤氲如九叠云锦。夭花盈树,灼果压枝,芳草遍地。满眼金花玉萼,丹霞紫霓,千枝万重朱颜粉蕊,一簇簇凝烟映日,缭香散霭,真真一片锦绣世界!
幼蕖压下满心的赞叹,蹑手蹑脚地藏身在一片千花藤下,这片千花藤如瀑布一样飞泄垂地,里面巧巧地形成一个小小拱形空间。方才她远远一眼瞥见一尊高大的黑影,其无形威压令人心悸,吓得不敢再往前去,赶紧寻了此处藏身,连拍了几张隐灵符龟息符,见外面毫无动静,才稍稍放了心。
估算着到了午时一刻的时辰,幼蕖拈起一朵方才入谷时顺手摘的飞蝶花,托住一粒白米般大的香息丸,轻轻吹了一口气,那飞蝶花便如蛱蝶一般盈盈展翅,往外飞去。
幼蕖小心地放出神识追踪而去,只见那朵托着香息丸的飞蝶花乘着风势,越飞越远,眼看着飞近了那尊黑影身边。那黑影似乎动了动头,谷里种的飞蝶花甚多,清风一起,花瓣四飞,这朵小小的飞蝶花看起来再正常不过。那尊黑影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回过头去了。
飞蝶花冉冉落地,包裹的灵力散去后,香息丸极快地被风吹化,散作极微细的一缕飞烟。此丸本无味,见风而化,用在午时一刻,便能令安静中的犬类灵兽起困倦之意。
一朵,再一朵,幼蕖送出的飞蝶花一一落在天獒周围。
天獒身体动了动,抵挡不住正午时分突如其来的困意,慢慢伏下巨大的身躯,脑袋更是逐渐低垂,喉咙里响起低沉的咕噜声。
眼看就要睡着了!
幼蕖心下一喜,却是丝毫不敢透出声息,静静地守在原地。
“咚!”
枝头掉下一只果子,正落在天獒头上,天獒却只懒洋洋地挥了挥爪子,并不理会,脑袋干脆挨上了地面,呼噜声响起。
睡着了!
幼蕖大喜,正要动身,猛然间,一缕细微却清晰的酸辛味直透鼻腔,刺得她喉头锐痛,眼泪都要溢出来。
“糟!”
幼蕖暗道一声,也顾不上是哪来的酸辛味,捂住口鼻,硬生生顿住身子,紧张地看着天獒方向。
那边的呼噜声停了停,一只巨大的黑爪在空中舞了舞,似乎想驱走这恼人的辛味儿。酸辛味绵绵不绝,天獒半撑起脑袋,在清醒与困意之间挣扎。
幼蕖一抚墨玉环,几只小小瞌睡虫振翅飞出。这是八哥守玄离开之前留下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喂养,只靠些灵泉花蜜吊着,幸好也活下来了,虽然舍不得用,一时急切,也只能拿这虫儿派上用场。
眼看着几点小黑星没入天獒体内,那挣扎起伏的巨大身躯一下子又趴了下来,呼噜声再起。
幼蕖松了一口气,这才凝神扫视周围,方才那酸辛味来得好生奇怪!
“黑云儿!”
她用心神沟通着正在墨玉环内呼呼大睡的小黑豹。
黑云儿嗅觉也很灵,她要让黑云儿帮她留意着四周,她好去采那护花小金铃。
黑云儿跳了出来,亲热地在幼蕖身边拱了拱,乌溜溜的一双眼寒光四射,十分警惕。幼蕖放了心,施展开轻身功夫,足尖滑过草叶,一道烟似地往花圃内而去。
眼看着前方一排金灿灿的铃铛形花苞触手可及,幼蕖忍不住欢喜,便要伸手——
“嗷呜——”
一声愤怒的嘶吼爆出。
幼蕖心下大惊,吸了一口气,足尖一点,便要迅速回头,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尊小山样的黑影当头压下,恐怖的气息直刺肌骨,幼蕖心头似是被浇了盆冰渣子。
天獒!
这尊大神不知被什么刺激了,瞌睡无影无踪,还暴起现身。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能不能取到护花小金铃了,现在是能不能全身而退的问题了!
远处,谷口方向,一株高大的帝休木迎风飒飒,浓密的枝叶声响与满树花香掩住了树上人的行迹。
树上人自然是跟踪幼蕖而来的米珠,她本是临时起意,自个儿也说不清要跟着这丫头干嘛。及至来到九叠锦,看到幼蕖为躲开天獒藏身于千花藤,便暗自在心里嘲笑幼蕖的胆小无能。
没一会,那天獒竟然开始打瞌睡!竟然给那丫头找到了机会!米珠甚是不甘,灵机一动想起身边带有刺激灵兽的独叶辛,遂搓碎独叶辛的草叶,将那股酸辛味用灵力拧成一束递送过去。
天獒果然受了独叶辛气味的刺激,眼看着就要醒过来。哪晓得那丫头又使了什么花招,那天獒脑袋晃啊晃的又伏下去了!
米珠一急,咬了咬牙,手指轻弹,一记灵力刺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滑过去,快到目标时才一闪而起,刺中了那尊巨大的黑影。
第82章 飞黄有旧识
米珠心里偷笑,满是期待,这小小的灵力刺自然没什么杀伤力,不过嘛,提提神是足够了。
果然,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震天的怒吼,更是心满意足地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的对峙,她几乎都能看到那小小身影在瑟瑟发抖。
米珠得意一笑,屏住气机,在隐息玉佩的掩护下,悄悄向来路退去。
“嗷呜——”又是一声怒吼,已身在空中的米珠抽空回了下头,那是那只小黑豹子的声音!
正好,两只畜生对上了!
可不真是凡人爱说的“狗咬狗”!
米珠心里喜翻,此时她出谷口已有好一段距离,不需再遮掩声息,再忍不住,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天獒的脾气可不好!虽然在上清山内没伤过人命,可是从没听说有人能在这巨兽爪下讨得了好!不是断腿就是折肢。
虽然毕竟是安晓真君的灵兽,可能会顾忌着幼蕖那丫头是门内弟子身份,不会下多少狠手,但是,再对上一头同样好斗的灵兽,可就保不准兽性大发了!
本来以为今儿会看到那丫头腿折手断的样儿——这已经够令她开心了,现在好了,人要被拍个半死不说,现在多半还要拖只死豹子回来!
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这丫头和这豹子了。上次没成功,心里好生窝火!
上次那黑豹子拍坏了师父的大石头,师父不但不追责怪罪幼蕖与那豹子,还对这两个家伙亲近起来!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又或是那丫头又搬弄了什么是非,那段时日,师父见到她们姐妹俩总是不冷不热的,言语里还似乎带了些敲打出来。
哼哼,不就是仗着那死了的师父的名儿吗?死就死了,活人还这般膈应人!也就是在玉台峰好让你仗着那名儿,我倒要看看,在上清山,在这九叠锦,你那石头师父的名儿还好不好用!
米珠足尖一点,之华剑又加速了两分,冲开天风云层,真是春风得意宝剑疾,心情畅快得想一日看尽上清花!
“嗷呜——”
天獒倒是一愣,低头看着那只对着它瞪眼露齿张牙舞爪的小黑豹子。小黑豹子还没它一半高,却勇猛得很,圆圆的小脑袋可谓虎虎生威,一点也不惧面前这个大块头,仰首张口哇呀呀大吼着,努力透过小小的身躯将威势提上来,小爪子在地面紧张地刨着土,一派准备奋力厮杀的模样。
那小丫头,还一个劲儿往边上拱小黑豹子,将自己努力挡在小黑豹子身前,也不看看那小身板比个草梗子也没粗多少。
这一人一豹虽然都抢着当先,却着实不自量力,合起来都不够天獒它轻轻一捏的!
幼蕖努力压着黑云儿的脑袋,将它往后藏,一边偷眼瞄着天獒。
面前这巨大的黑色怪兽便是不动也是座令人心悸的活体小山,给人以随时山崩压顶的威胁感。
天獒那比铃铛还大的金黄色双眸——请原谅,可能是太矮的缘故,那眼眸里是啥情绪幼蕖什么也看不出来,那里面是酝酿着风暴,还是隐藏着怒气,还是对蝼蚁一般的两小只的不屑睥睨?
令人窒息的寂静诡异地持续了一会,幼蕖壮着胆子干笑一声:“天獒前辈,呵呵,弟子无意冒犯。”表情与语气都极尽讨好之能事。
她心里指望着:这好歹是宗门的元婴真君所收的灵兽,不至于那般不通情理罢?同时,她心里飞速地盘算:铁木鹞子还要放出来,可能不够快,流霜束不知道有几分护身效用?还有几面盾牌,唉,该早点试用一下的……被拍的时候,是先护住头脸还是胸腹……
小山没有任何动静。
她再干笑一声:“正午酷日,前辈果真是忠于职守!弟子佩服!”眼珠子往旁边再溜了溜。
对这小弟子的赔笑与奉承,天獒只木着脸不受,那面无表情的俯视令幼蕖心越发有些慌。她心神向黑云儿传递过去:“你快跑!”
可惜黑云儿根本不听,“嗷呜”一声,倔强地又窜到了她前面,还拿后腿往后扒拉着幼蕖,心神传递回来的反应是“你先走!”
拉拉扯扯的一人一豹,终于引得天獒低下头来。那半张的嘴似不见底的黑洞,巨大的两排獠牙清晰可见,“呼呼”的喷气烘得幼蕖心跳如鼓,她暗暗捏好了两面盾牌准备随时放出。
“呜噜……”天獒低下头,却是对着黑云儿,似是低语两句。小黑豹一愣,仰着脖子回应了几声,突然就欢跳了起来,对着高大的天獒又蹦又叫,声音已经不是方才那如临大敌的紧张,而是透着几分欢快。
幼蕖额头一抽:这是什么情况?黑云儿为什么突然蹦跶得这么欢?
“呜呜……”被幼蕖心神唤回来的小黑豹一个扑跃,抓得她一个踉跄。
小豹子和小丫头看起来感情很好。
天獒的金黄大眼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幼蕖蹲下来抱着黑云儿的脖子,听小黑豹子咕哝了几声,才弄明白威胁感突然消除的原因:这天獒与黑云儿的娘亲穿云豹飞黄是旧识!
天獒与飞黄当年曾多次比肩对敌,交情甚好。灵兽之间比人类更易相处,信任与好感来得更直接更真,一旦认可便不会改变。一嗅到黑云儿身上的气味,天獒就知道这是飞黄的血脉。自己人么!哪能拿对外人的态度行事!
所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幼蕖稀里糊涂的时候两只灵兽已经沟通完毕了。再感觉到黑云儿与幼蕖之间签的是难得的共生契约,而不是主仆契约,它看幼蕖的眼神就更温和了。
黑云儿突然又多了个疼它的长辈,开心得不行,泥着天獒各种撒欢,只顾得上简单传递给幼蕖大概意思。
天獒与黑云儿低低又“呜噜”了几声,黑云儿回头沟通幼蕖,示意她自行去采摘灵草。
这么容易!
果然是熟人好办事!
故而幼蕖莫名其妙又沾了一回黑云儿的光。
幼蕖心花怒放,先谢过了天獒,才往花圃而去,这回语气与态度比方才真诚多了。
护花小金铃正如其名,金灿灿的小铃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清风吹来的时候铃铃作响。
第83章 轻取小金铃
九叠锦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小金铃比一般药圃边上的同类花更饱满更灿烂,普通几年生的护花小金铃是淡黄色的,名为“金铃”其实很勉强,不过是个好听的名称罢了。而此处的护花小金铃却是真正的纯金色,真真浑如黄金铸就,碧玉般的茎干上还生有足足有十圈以上的金环,十年才有一环,是百年生的护花小金铃没错了。
幼蕖取出玉盒,小心地以灵力托住一枚金铃,微微一拧,铃铛形的花苞被轻巧巧摘下来放进了玉盒,花上的金粉一星儿也没被碰掉。
白若羊脂的玉盒里乖乖躺着十枚小小金色铃铛,璀璨耀目,美得令人心醉。幼蕖心下欢喜,在玉盒上轻轻一拍,才笑眯眯地收妥了。
“黑云儿……”
看着小黑豹子乐得找不着南北的模样,幼蕖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按说办完了事该回去了,也免得打扰了那位安晓真君的清修。毕竟人家睁只眼闭只眼地任你取走了灵草,可不能再将这里变成顽童喧闹的地儿!
天獒庄重威严地抬了抬下巴,在它的目光注视下,黑云儿一个蹦跳扑到幼蕖身上,亲亲热热地“啊呜”了几下。
幼蕖听黑云儿的意思是天獒让它留在此处,既受天獒的照看,也可以训练几分搏斗技巧。
天獒果然是将黑云儿当做自家子侄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
幼蕖当然可以照看黑云儿,好东西也尽可以毫不留私地与小黑豹分享,但是黑云儿确实需要够广阔的空间和得力的伙伴来辅助成长。幼蕖自己毕竟不是灵兽,除了灵药、剑和法术,她不知道怎么帮助小黑豹,更不知道灵兽的成长需要什么样的方式。
现在有更高等级的天獒前辈愿意接过黑云儿,反正都在这上清山上,又不担心分离之苦,也不要再担心黑云儿与米氏姐妹那样对上生出事端。
真是太好了!
幼蕖拍拍小伙伴的头,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天獒的金色眼眸闪着柔和的光,轻轻又“呜呜”了两声。
黑云儿转达天獒再传递过来的信息,便令幼蕖有些意外了:天獒道是方才有剑光自谷口向外掠走,看起来是玉台峰的剑光,
玉台峰?
会是谁?
天獒两番瞌睡被惊醒,难道是这有关?
可是玉台峰是自己的峰头啊!自家人会这么坑自家人吗?
莫不是,又是那姐妹俩?
上次用血狈的气味引诱黑云儿,幼蕖大致猜出是那姐妹俩嫉妒自己受师长看重,还算有个缘由。那这一回坏了自己的事,不过是让她取不到护花小金铃罢了,于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可能不喜欢你,就看不得你处处顺利罢。
幼蕖叹了一口气。
黑云儿与天獒互相又“呜呜”了几句,转头来要跟着幼蕖回玉台峰。
幼蕖明了两只灵兽的意思,方才那道剑光鬼鬼祟祟,加上酸辛气味与刺痛来得突然与蹊跷,黑云儿尚小,只顾得欢喜,天獒却是跟着修士打磨了多年,多少知道点人类的勾心斗角。
那道剑光不怀好意,若是坑了幼蕖,黑云儿多半要受累,故而天獒嘱咐黑云儿跟幼蕖回去找一找那人的气味。
其实幼蕖心里已经预料到了七八分那剑光的主人是谁,但是天獒与黑云儿一定要弄个明白,也是应有之理。一道儿回去一下也好。
玉台峰的花满蹊,依旧是花团锦簇,风送清香。
米珠拉着米兰对练了一回剑,额头微有汗出,趁势收了手,道:“阿姊,今儿我不错吧!不过,我对你的路子都熟了,咱们去寻魏臻他们练一回可好?”
米兰见妹子上进,自然赞同,姐妹俩便往墨川洞府附近来。唐云与魏臻等人练剑都是在自家师父洞府左近。
“不知道新来的师妹在不在?我还想寻那个李幼蕖练一回呢”,米珠边走边不住说道,“师父她们都说她剑法极精,法术也使得好,我瞧了几次,开始不以为然,现在看看确实挺好的。只是我和她对练却少,如果遇上了,比试一番才好。”
“你已经筑基,和她较什么劲?”米兰摇摇头,却是不太赞同的意思,“你上次……过了也就算了,你只管自己用功,境界上天生压着她一头,她筑基以后未必就一直这么好,多少早期的尖子,筑基以后也不过尔尔。结丹以后才是真看出差别来呢!将她作对手,可真是抬举了她!师父那样的剑术,我们好生跟着修习,何愁日后成就?何必念着跟她比?”
“那——我寻她说说话也好,师父见我们相处和睦,想必也是高兴的。”
“这也罢了……”米兰诧异看了妹妹一眼,自家妹子的脾性她是知道的,看那李幼蕖不顺眼,便是恨不得眼前不要有这个人才好,今儿却是转了性子?
来至唐云等人惯常练剑的地儿,正巧唐云与魏臻都在。听了米珠来意,魏臻自然不会拒绝,练了几手,唐云也陪练了几招。
米珠估计着时辰不早,那丫头也该被天獒打逐回来了,怎地还不见人影?她不亲眼看见听见那丫头凄凄惨惨的样儿,实在不能痛快。
“师姐——”一声喊叫,透着焦急,远远传来。
米珠心头一喜,来了!
果然,远处飞掠过来一只铁木鹞子,鹞子上软趴趴地伏着一个人儿,正是那丫头。
都不能直起身来了么?
嘿!天獒那巨爪……
“呀!那不是幼蕖?这是……”米珠当先抢上前去,“受伤了么?”
身后的三人都看不见她眼中的笑意,只听到她声音焦急。
唐云往铁木鹞子方向瞧去,小师妹方才的喊声,虽然急,却不像有事的样儿。
小米的样儿,怎地比自己这个亲师姐还着急?
“哎呀,师妹,你这是……给谁冲撞了?这伤得,怎么都直不起身呀!谁打的你?”米珠敛住眼中笑意,一脸关切地慰问着停下落地的铁木鹞子,鹞子背上的幼蕖眼圈儿通红,在采珠的眼中,那分明是痛楚得泪眼盈盈。
这丫头极少哭的!
这个米珠是知道的。
“师姐,别管我,黑云儿它……”幼蕖红红的眼圈格外楚楚可怜,求助的眼神掠过米珠,看向唐云,一挥手间,放出一面大大的盾牌,黑云儿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嘴角挂着一点红色。
第84章 有心便有惊
“呀——可怜的黑云儿,这是,伤得多重啊!”米珠嘴里惊呼,肚皮里大笑,总算还不至于忘形,硬生生摁下一句“是没气了么”没说出口,满心嫌弃却作势要去抚躺在盾牌上的小黑豹。
“啊呜!”本以为已经陈尸于盾牌的小黑豹突然一个翻身,张口便欲来咬伸到它面前的那只手。
米珠吓得花容失色,后背上直起了一层白毛汗,整个人向后跳了一大步,骤然的惊悚之下,仪态全失。
这个时候才赶上来的唐云诧异地看了一眼米珠的狼狈失态,满脸写着“怎地这样大惊小怪”。毕竟,这么多年,大米小米从来都是翩然从容的仙子形象。
“师妹,何事?”唐云的问话不紧不慢。
米兰扶住米珠,双眉微蹙:“阿珠,你怎么了?”她也对自家妹子的惊慌失措极为不解。
米珠张口结舌,一时不知怎样作答,口张了又合上。她真是给吓得不轻,以为没气了的黑豹子突然窜起来要咬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对米珠来说,实在是心里想的状况与现实遭遇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满脑子都在想这应该是凄凄惨惨的一个伤一个亡才对!都为此偷笑了多少次了!结果这般吓人!
黑云儿已经跃下地来满场转悠,翘着乌溜溜的尾巴,又悠闲又嚣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次都贴到米珠裙边。
米珠强忍住心里的不适,幅度极小地避让了两下。
这时幼蕖才委委屈屈地从铁木鹞子上坐了起来,揉了揉鼻头,道:“方才不知道在哪里闻了几鼻子的独叶辛,难受的很,实在呛得慌,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几人看着她眼圈通红泫然欲滴的样儿,恍然大悟,不由好笑。
唐云一点她额角:“这小丫头,毛毛躁躁的,独叶辛最伤肺腑,嗅到一点点还不赶紧闭住气?还吸了几鼻子!”
魏臻赶紧自怀里满把掏出一堆玉瓶,手忙脚乱里还掉了两个,招来唐云嫌弃的眼神,他也不管,只望幼蕖面前送:“师妹,你看看,这几个还合用?嗅到独叶辛若不及时解了,那酸辛味儿能从喉咙一直疼到心里!影响到经脉就不好了。”
便是米兰,碍于面上情,也不得不关心嘱咐了几句,虽是口不应心的客套话,也要款款缓缓道出,才显得确有几分真心。她感觉到胳膊一阵抓紧,不露声色地用眼角轻瞄,却见米珠面色有异,有心要问,心里一动,只怕自家妹子哪里又有不妥,遂忍住了没有再发声,只将眼神递了过去。
黑云儿舒舒服服地撑着地,伸展着前肢,看起来极为讨打。
“这小懒骨头!”唐云嗔了一句,“这家伙怎么这么懒?这一路上还拿盾牌当床了?还真是哪里都能睡!”
“阿姊,黑云儿刚才要咬我!”米珠这才回过神来,委屈地开了口。
“怎么会!”幼蕖矢口否认,米珠又急又气地瞪着她,她却笑嘻嘻地招了黑云儿过来,“黑云儿刚才是在九叠锦玩累了,躺一会儿罢了。你看,我喂它的果子,嚼着嚼着它就睡着了,都没吃完!你突然伸手去它面前,它大概是刚刚醒,可不就给吓着了?”
说完,幼蕖心疼地又揉揉小黑豹子脑袋:“刚睡醒,还迷糊着呢!谁都要吓一跳的!”
吓个鬼!这黑豹子胆大包天,怎么就突然这么胆小了?还有,嘴边的那点红色,竟然是果子酱!
米珠气得肺都给撑鼓起来了,紧紧抿着嘴,越发憋得慌。
可是,幼蕖还要接着问她:“小米师姐,你刚才怎地一见我们就说我和黑云儿受伤了?我都不知道呢!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是啊!
几人都奇怪地看向米珠。
米珠的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十只眼睛都在她身上打转呢,她不能不回答:“我……是看你们,好像有受伤的样子……一时关心……”她突然话顺了,“你趴在铁木鹞子上!黑云儿也躺着,我怎么不多想?”
“多蒙师姐关心”,幼蕖眨巴着眼睛,眼里满是感激,“我就是吸了点独叶辛,有点难受罢了。”
“嗐,我怎么就没多想?”唐云瞟了眼米珠,口气里带着好笑,“黑云儿是灵兽,又不会伤到神识,要有伤也是躯体上的,你可闻到血腥味儿了?这丫头方才那样儿,哪里是受伤的样子?而且,她要是受了伤,还不赶紧发讯息给我?我一看就不急,你倒是急上了!”
说到这里,也不知唐云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一双明眸反复在米珠身上扫了又扫。
米兰不露痕迹地上前半步,半遮住米珠,闲闲道:“阿珠整个下午都在陪我练剑,我给她加了不少功课,想是乏得狠了,加上关心师妹,一时看岔了罢。”
“米师妹这是关心则,则,则乱。”魏臻打着圆场,不过说到最后两个字也犹豫了,不由讪讪,结巴起来。委实是对幼蕖的这“关心”二字怎么也没法昧着良心往米珠身上按,要说自己和唐师姐倒差不多。
“是了,你一开口就说黑云儿,是什么事?”唐云问道。
“是啊,你又说九叠锦,又说黑云儿,我这不是担心黑云儿受伤了么?谁都知道九叠锦的那只灵兽不好惹!”米珠气壮了些。
幼蕖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米珠,也不去戳穿“九叠锦”这个词是她后说的,米珠一见面时又如何得知?大家都不是没脑子的,细品一下便会发现不对劲了。
“黑云儿在九叠锦遇上了天獒前辈,天獒与黑云儿的娘亲原来是旧识,说定了让黑云儿以后跟他住在九叠锦山谷里,还能教教黑云儿学本事!我就是有些舍不得,你们肯定也舍不得,这才急着回来告诉师姐你。”
“是好事儿啊!”唐云抚掌,“这山上真人真君也有些灵兽,最厉害的虽不知道是谁,可是我的听闻里,能打得过这天獒的可不多!”
“嗯,自然是舍不得的”,魏臻接口,“但是黑云儿有好去处,又不是离了上清山,我们自然是为它高兴!我们以后也能去看它啊!九叠锦好花好草那般多,平时不敢去,现在多了黑云儿的面子,那天獒前辈还不高抬贵爪?”
说着说着,魏臻越发觉得黑云儿好生了不起,蹲下来,冲着小黑豹子“嘿嘿”直乐。
第85章 飞蝶溯味去
幼蕖看上去被唐云和魏臻的话安慰到了,舒了一口气,认可地点点头:“师姐师兄你们说的很是,是我眼界小了。”
她灿然一笑:“说起来,九叠锦真是地如其名,美的不得了!跟天工织锦一般,遍地都是花儿。呶——”
她一伸手,掌上托着几朵盈盈展翅的飞蝶花,对着米珠笑语嫣然:“小米师姐,这飞蝶花可漂亮?我见你喜欢这些蝴蝶装饰,特意采来送你。”
说罢,她轻轻一吹,飞蝶花像蝴蝶一样展翅飞起,径直飘向米珠。
米珠心里有鬼,手捂着腰间玉蝶,不由向后退了一大步,那飞蝶花却像长了眼睛般,准准地粘在了她的衣角。
幼蕖看着米珠一笑,米珠只觉得这丫头眼神与笑容都是别有深意,看了心里直发慌,不由心里直打转:那独叶辛谁也没看见是她放出去的,如何赖到她身上?那一记灵力刺,更是没有证据,她带着隐灵佩呢!这丫头不过是诈一诈她罢了!可是,可是,那天獒是七级灵兽,那可是堪比元婴真君的灵兽呢!会不会……
还有,飞蝶花会追味道!
幼蕖见米珠眼神闪烁退缩,心里一哂,也无意揭破了面皮,拉着唐云说起了得给黑云儿庆祝一下。
魏臻立马响应,再没人管米珠这边。
米珠心头一阵一阵的酸冷气冒上来,可怜兮兮地咬着嘴唇。米兰见那边三人一豹热闹非凡,自个儿也插不进去,再看自家妹子神色灰暗暗的,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款款往回路去。
米珠两边看看,轻轻一跺脚,只得跟姐姐回洞府去了。
看米氏姐妹身影远去,唐云在幼蕖胳膊上小小拧了一把:“又调皮!比黑云儿还皮!”
“师姐!”幼蕖委屈大叫,“我哪有!真的是被独叶辛呛到了!小米师姐她才误会我受伤了!”
“那飞蝶花为何会粘到小米的衣服上?”
幼蕖“嘿嘿”一笑,声音低了下来:“因为我用了怡然师姐给我的溯味散,那几朵飞蝶花又沾上了独叶辛的气味。”
撒上溯味散后,沾上同一种气味的飞蝶花短时间内会自动粘上气味来源,虽然米珠洁净过双手了,但是终究无法根除独叶辛留在身上的气味,而飞蝶花配上溯味散后对气味更加敏感,远超人类修士,故而在接近米珠时自动飞去。
魏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唐云知道苏怡然鼓捣出来的这些玩意儿,心里有了数,不理他,也不想跟这个傻师弟解释,转头跟幼蕖道:“他脑子转到明天大概就能转明白了,你不用理他!”
“你也嗅出来了是不是?”唐云一拍黑云儿的脑袋,黑云儿得意地点头摇尾巴。
其实带黑云儿回来主要就是让黑云儿辨别确认一下,那放出独叶辛气味的人是不是米珠。以黑云儿天生灵敏的嗅觉,认出气味来源自然不在话下。至于飞蝶花,幼蕖可不是多此一举,她只是想吓唬一下米珠罢了。
米珠两次破坏她取护花小金铃,若不是天獒认得黑云儿的气息又念着旧情,她和小黑豹子今儿少不得要缺胳膊少腿!送命是不至于,可那也够受的!想想米珠用心之恶毒,幼蕖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也要回敬一下,至少让小米知道自己不是糊涂蛋,日后好收敛点,不然,自己在玉台峰扒了她软糯甜美的那层外皮,红叶师伯和墨川师叔也都饶不了她!
幼蕖知道这事本就没法正经去查,何况,这是师父的玉台峰,是师父以前的家,她想能和和气气地解决了才合适。
不过唐云比幼蕖还来气。
唐云面如寒霜:“这小米,越发的过分了!”
唐云身为玉台峰大师姐,自认教管师弟师妹尽职尽责,一视同仁,偶有犯错也都是宽和处置,只为玉台峰亲和太平。大米小米以往有些小心眼,唐云也都一笑置之,不伤大雅的也就未去计较了。
上清山的弟子谁不知道九叠锦的天獒是个恐怖存在?安晓真君虽然不爱露面,可是大家等闲不往九叠锦去,哪怕是路过,也要绕个大圈子,免得惊到了那位天獒前辈。
据说,曾有不知好歹的弟子打赌,看谁能潜进去偷几支药草,便有两个愣头青自告奋勇去打前站,信誓旦旦等他们出来了大家要请酒庆功,好生吹上一吹。结果,两人进去才几息的功夫,等在外面的几人只听到山谷里一声吼叫,然后偷潜进去的两人就齐齐倒飞了出来。一人少了条腿,一人面上印了只老大的爪子印,血肉模糊,面皮都毁了。
唐云未曾在山谷外亲见,但是她知道这传闻八九不离十,因为那传闻中的冒险者到现在还嘴歪眼斜,还因此遭了师长厌弃,前途难料了。这种事,师长本来对年轻弟子冒险行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少年意气,哪能没有点冲劲呢?可是那也得分个轻重,有无成算,一味不顾自身实力去逗乐子,就值得商榷了。冒险成功就是乐事趣事,甚至是雅事得意的事,可是败得狼狈不堪,那便是笑料黑料了。
幼蕖这娇嫩嫩的小丫头,哪经得起那天獒一爪子,不管是伤到肢体还是头面,说出去都不是好听的事。
这米珠,简直是其心可诛!
唐云错了错牙,她气她还就无法去师长面前告状!她都能想象,即使摆出证据,米珠也只会眼泪滴滴,委屈无限地推脱,将无比严重的事体化解到轻描淡写,什么“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我也不知天獒前辈为何暴起”,甚至“我只是好奇跟去看看”……什么歪理都能编出来,完全不了解事由的红叶师伯很难在两边各执一词的争辩中辨出明确的是非。这些事,身在其中的人气是气极了,可是拿到台面上,就说不了几嘴!更无法因此重惩米珠!
若是幼蕖稀里糊涂地身受重伤,更无法知道下黑手的是谁!大家只会认为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触怒了看守九叠锦药园的灵兽,多半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
幼蕖见唐云牙咬得“咯吱”响,反而吓了一跳,她担心唐师姐可别气坏了!
“师姐师姐,我没事,我也小小的警告她了,那飞蝶花可扎她心了,估计她以后都不敢再戴蝴蝶首饰!”
第86章 好运与好人
“她若是再有出格的事,可别瞒着我!找个机会也得让师伯知道知道!”唐云嗔怪地看了一眼幼蕖,“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扛?这里虽然不是少清山,可这里是玉台峰!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看着她欺到你头上!”
幼蕖心里一暖,抱着唐云胳膊撒娇道:“我知道师姐疼我!可是我也得自个儿学着处置这些事儿!师叔和你们,肯定希望我又能干又厉害!对不?”
“还有我啊!我是师兄,也会照顾好小师妹的!”魏臻赶紧补上自己,虽然他在世事方面如唐云所说的一般脑子转得有些慢,但是提到几次“飞蝶花”“独叶辛”,他也大致明白了事情来去。
“小米怎么会这样?这么多年了……”魏臻喃喃自语,在他心里,米珠一直是一个乖巧可人的小师妹,虽然有时爱使唤人,但他是师兄么,不就是干这些的?虽然她偶尔有些小脾气,但是女孩子么,不都是这样?
“这么多年了,那只是没遇上这些事!”唐云冷笑一声,“大家都宠着她自然没事!可这是我们该她的么?从前让她几分,那是看她年龄小,有什么也不计较!她还真当自己是应得的了!师伯和我们不过对幼蕖好点,她就受不住了!想要人对她好,也得看自己值不值得!再说了,我们可也没差了她!”
唐云拍拍幼蕖的手:“没你的事。即使你不来,玉台峰迟早也会来新师弟新师妹,她这是迟早的!她一定要自己独享最小那个的受宠待遇,却不想想,小师妹是不是也该多敬着些师兄师姐!我们就该拿出点架子来多吩咐她做点事!你敬上我才友下呢!”
“是是是!大师姐,小妹我可敬着你了!”幼蕖安抚着唐云越来越旺的火气。
魏臻心里一叹,同样是娇宠着长大,为何小米就养成了独占心理?人家幼蕖小师妹却是明理懂事?
“我们以后都小心着!留意着点!”唐云吩咐了一句,魏臻与幼蕖都点头称是。黑云儿早等得不耐烦,“啊呜啊呜”连声,又跳又扑地提醒大家自己的存在,三人被逗笑,齐齐来揉小黑豹子,暂将此方才一节略过不提。
……
“呸呸!”米珠气急败坏地扑打着身上的几朵飞蝶花。花瓣零落,很快就被从衣角上掸去,可是道袍上却留下一抹黄色的花汁,什么洁净术都清除不了。
“咚!”却是米珠将头上一枝蝴蝶簪子远远扔了,簪子直直砸在石壁上。不知是她过于用力,还是簪子材质十分坚牢的缘故,石壁竟然被砸出个小坑来。在米珠眼里,那小坑简直就是在龇牙咧嘴地嘲笑她!
“够了!”米兰喝道,脸色沉沉。
米珠正要去抓杯子的手一顿,那杯子上镌刻的蝴蝶图案从来没有如此扎她的眼。
“这杯子是瘦金石的,可摔不碎!我那还有几株蓝蝶草,你要不要一并铲了干净?师父给你的那玉蝶呢,还要不要?摔那么结实的蝴蝶簪子,可真舍得!”米兰斜着眼看自家妹子,语气嘲讽。
“阿姊——”米珠嘟着嘴叫道。
“你还委屈?”米兰挑眉,“有本事做了就别露痕迹!临时起意这种事,最要不得!败了事,是你技不如人,也是运气没在你这一边,要是我,都没脸生气!只会迁怒这些不着紧的物事,算什么本事!”
“我……也没想怎么……这不是,就当她只是个……嘛”米珠嘟囔了几个字,不甚清晰,米兰却是明白。
是啊!她们姐妹俩都当这李幼蕖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死心眼的孤女,一个没了依靠便要处处忍气吞声的小可怜。
哪晓得,这死丫头这般精明!唉,也是运气好,那黑豹子怎么就和那大黑狗攀上了亲!简直是狗屎运!
想到那死丫头只配用“狗屎运”这个词,米珠心里舒服了点,被只大狗抬抬爪子饶了一回,有什么好得意的?她可觉得丢人!
米兰却是眸色深深,她因今日这事想起来自家姐妹俩近来的不顺心。李幼蕖这丫头,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户罢了,却得了师父师叔照拂不说,连唐云魏臻这些人,都不知不觉偏到她那边去了。就连自己那个亲师弟时珂,家传的剑法绝招都舍得使出来主动与幼蕖过了几回招,自己这两个嫡亲的师姐还要暗示加明说才见识了一回那劳什子的“惜时剑法”!
“这些人没眼光没脑子的!等我们姐妹有成就了,自然他们要攀附上来!这一时的眼前好,且由得他们!”
“阿姊你说的是!”米珠还是极听自家姐姐话的,从来姐姐就没说错过。
“你也别担心!这些人,倒也有个好处,他们不记仇的!也不是不记,就是更念着同门情,同在玉台峰,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好好儿的,这段时日软和点,多陪些小心,他们便多半当你改了,前面的一时糊涂而已。”米兰指点着妹子。
“嗯!这些拿自己当‘好人’的,多半是这样好面子,心里有什么搁着也不好意思做出来。”米珠乖巧点头。
这一点确实如此。魏臻最好说话不过,这她还是有数的。唐云嘴里喊得厉害,每次罚人却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要觉得你明白了道理便又当你是自己人。
那个李幼蕖,真要论心眼,呵呵,她要认真起来,那丫头两个脑子都够不上她!
幼蕖送黑云儿去了九叠锦,唐云与魏臻只敢在谷外候着,羡慕不已地看着小丫头与小黑豹身影双双没入山谷的树影里,不过心里也着实为她们高兴。
回来之前,幼蕖将黑云儿抱了又抱。倒不是舍不得不放心,黑云儿以前独个儿去天虞山磨爪子的时候多呢!可是,现在,黑云儿对她来说,是仅有的几个亲人之一了,这种留恋之情令人格外心软。
天獒起初不甚耐烦看小丫头与小黑豹的依依不舍,及至看到堆成小山的肉干肉脯,它便立起身,庄重地在周围来回踱步。
那边小丫头还唠唠叨叨地嘀咕着什么“唉就这么多了,等我做出姑姑的味儿来再给你做一些”,天獒停了一下,高傲地昂着头,对小黑豹“哼哼”了一声。
第87章 青梗对天獒
黑云儿转达过来的意思令幼蕖愣了愣,天獒前辈要和她过几招?
不管是想指点她还是要试探一下她够不够格做黑云儿的伙伴,幼蕖都乐于接受。她好久没痛痛快快地出剑了!这么好的对手可是难求!
“前辈小心了!”
幼蕖口中客气了一下,剑光却是毫不迟疑地倾泻过去!
那天獒看似笨重,身形却是神出鬼没,这片劈头盖脸的剑光似暴雨一般,竟是尽数落了空地!幼蕖剑势未消,面前的黑影已经无踪,她心内一惊,想也不想,空着的那只手反向连点,连攻带守,数个法术夹杂着抛往身后,同时一转手腕,青梗剑扬起一溜银光斜刺出去,这才感觉到后方有气息传来。
幼蕖步似猿猱,一个翻滚后就势如风回身,青梗剑起处,又已指到天獒胁下。天獒毕竟境界高出太多,在其眼中,幼蕖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小儿嬉戏一般,面对万千剑光,天獒只一举爪,便有化繁为简之意,威势夹带着劲风扑面而来,如风暴突袭。
幼蕖感觉自己如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里摇摆不定,眼看就要倾覆。
幼蕖死死咬着牙,额头汗出如浆,手都在颤抖。
拼不过这浪,便如何?
师父曾说,顺着它,引着它,然后才可凌驾于它!
黑云儿毫不紧张,却观看得极为投入,感觉到那股高级灵兽的威势当头压下,它反而兴奋得高引喉咙吼了一声。
山谷外的唐云与魏臻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谷内有剑鸣豹吼,心下俱是一惊,却又感觉黑云儿没有惊惧之意,倒似是有些兴奋,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唐云猜到一种可能,却不能相信。七级灵兽,那是堪比元婴真君的存在,怎么就突然来了兴致与小丫头比划比划?
可是两人进不得山谷,只得在外踮脚翘首地眺望,心焦不已。
万一天獒一个收不住手……
魏臻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小师妹,你多保重!
此时场中形势又变,幼蕖摔了几次后,不再强支着逆风冲锋,一时间脚步踉跄,如醉汉中酒一般,虚浮杂乱的行迹与方才的拼命架势完全是两种模样。她心里想着在凡间看潮时,那手举红旗旗不湿的弄潮儿身手,不由有些了悟,就着对面席卷而来的狂潮,放轻身子,放开心神,穿插其中捕捉着机会,时而顺势而为,时而得个空便又逆势而上,忽如鹰隼纵高凌云,忽如蜂蝶低飞扑花,忽如星丸跳跃不定,一柄青梗剑东指西划,看来不成章法,其实已经渐渐剑气成网。
天獒来回几个扑跃,忽然觉得面前不知何时多了阻力,行动竟然开始滞涩起来,而小丫头的行动却灵活轻捷了了不少。
这狡猾的小丫头!
天獒发力一摆脑袋,须发怒张,一声大吼,那层滞涩立时消去。
可是幼蕖已经趁方才那一丝缝隙的机会,猛然纵起,大喝一声“前辈小心!”同时掌中一圈银虹,环腰疾扫!
幼蕖使出了有生以来最强的一击,榨干了经脉里所有的灵气,用上了师父师兄师叔师姐教她的所有技巧,尽在这一击。
天獒张口一吐,一道风圈喷出,正被剑光迎上,风圈被剑光搅得支离破碎。大感意外的天獒终于被剑光逼得闪身退后,前爪连击,堪堪抵消了剑光。
这一招,纵容是天獒心存轻视,只出了两分力,可被一个还没筑基的小丫头逼到后退、出招,也是前所未有了。
“多些前辈指点!”
地上几丝黑毛打着卷儿,天獒痛心地盯着自己的毛发好几息,再看看对面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脸色通红,汗珠子直滴,那是累的,天獒肯定,不是吓的。
这丫头还真是胆大!
幼蕖两条腿都在打颤,鼻子里直喘粗气,她感觉自己简直像一头打着响鼻的老马。那一击逼退了天獒,也逼得自己脑子里“嗡嗡”直响,四肢都是麻木的,抬抬手指都极困难,若真是对敌,对方此刻只要一伸手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天獒停住,居高临下地端视那个强撑着自己的小丫头,轻轻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气势虽然已经收拢不再外放,但巨大的身影依然是渊渟岳峙,威严无限。
黑云儿一溜小跑上前,欢欢喜喜地拱了拱幼蕖,却差点把幼蕖拱趴下。幼蕖一个踉跄才支撑住自己,哀怨地看向小黑豹子,小黑豹子无辜地望过来,尾巴一甩一甩。
这家伙!
幼蕖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过去,用颤抖的手掏出一把紫色朱果,胡乱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嘴角果汁淋漓,还滴答了几滴在道袍上,完全没有形象。
天獒见过的弟子,不是恭恭敬敬就是畏畏缩缩,至少也是规矩整洁的罢!即使是自信得神采飞扬的天才弟子,在这七级灵兽面前,也是进退分寸把握得刚刚好。那些曾被天獒一掌拍飞的倒霉弟子,更是胆战心惊,被吓得简直要魂飞魄散!几曾见过这样的小姑娘!
又黏糊又娇气,跟个小黑豹子抱作一团。又无畏又狼狈,还敢吃得这样无遮无掩。头发乱糟糟的,道袍脏兮兮的,一脸的笑容则是傻乎乎的!竟然都不为自己的狼狈样儿羞愧!
紫色朱果的效用果然好!幼蕖在心里赞了一下提供经验的祁宁之,在天獒嫌弃和不能置信的目光中,破罐子破摔地举起胳膊擦了擦嘴,终于稳稳地站直了身子。
天獒眼角抽了抽,瞟了一眼自己纹丝不乱溜光水滑的黑毛,再瞟一眼那天青色道袍袖口的几点湿润,再瞅瞅黑云儿嘴边几绺子可疑的黏结毛须,心里突然生出股郁闷来:这是,以后,要既当爹又当娘地照顾脏娃娃么?
“黑云儿,我走了!你要听天獒前辈的话哦!有空我来看你!”小姑娘挥了挥手,笑眯眯的小模样根本不像是刚刚恶战一场。
“天獒前辈,我下次再来请您指点!”
清脆的声音里透着欢快,天獒维持着庄重威严,这庄重威严让它无法表达拒绝的意思,它皱着眉头,努力用冷冷的眼神想令小丫头知难而退。可是那个不长眼的小丫头只当天獒是默认了,欢快跳脱地又谢了一声,转眼跑没了。
第88章 欲知白石事
谁要你谢!谁答应再指点你!
天獒愈发郁闷,沉默地看着山谷口方向,突然又觉得有些异样:这小丫头不过是个炼气小儿,怎么会不怕它七级灵兽的威势?
这一愣神,等它发觉黑云儿在叼它尾巴玩儿的时候,尾巴尖儿已经被小黑豹子的口水沾得黏糊糊的,湿哒哒的毛一绺一团的,完全没有了令多少妖兽修士俱闻风丧胆的神鞭威风。
“嗖!”天獒飞快地收回了尾巴,黑云儿却愈发兴奋,只当是天獒前辈在逗自己玩,愈发卖力地又扑又咬,整个身子跟扭皮糖似的直往天獒身上蹭。
天獒沉默地看着强行钻到自己怀里的小黑豹,灵兽的单纯实诚天性之外,第一次生出犹豫和反悔的想法……
可是,也有那么点新奇、好奇,这么个小不点儿,和它娘亲一点都不一样。也是,飞黄来上清山的时候,已经是威风凛凛的成年灵兽,和它天獒一样,庄重又威严,沉默又懂事,哪像这小黑豹子,和那个小丫头一样看不懂眼色,一味的撒娇撒痴。
真当它吃这一套么?
心里有一小团暖烘烘的是怎么回事?
……
算了,太小了,教不会,大了再说罢……
九叠锦山谷外等着的唐云与魏臻看到小师妹飞奔而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你……”唐云将幼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番,还不放心,又卷起师妹袖子瞧了瞧,没见到什么伤痕。
“没事的!师姐你放心!”幼蕖笑嘻嘻地抽回胳膊,为了表示自己无恙,又“邦邦”拍了自己两下,“你看,我好着呢!就是天獒前辈想指点一下我,让我在他面前走了两招!”
唐云见师妹除去乱了一把头发,确实未曾伤了分毫,这才大致放心。魏臻却是担心地喊了出来:“师妹,你,口角……”那不是受伤了吧?随即醒悟,和前番米珠被唬住差不多,那多半是果汁!
唐云点了点那醒目的紫红色,又好气又好笑:“你和黑云儿,还真是一对!”
幼蕖赶紧用洁净术再过了一遍头面和身上,浅浅一低头含羞微笑,水莲花弱不禁风也不过如此,完全是一个文静乖巧小姑娘的模样。若不是头发还跟一篷乱草也似,魏臻几乎要以为方才见到的那撒腿狂奔笑容肆意的小师妹是他的幻觉。
“对了,你先前怎么会闯到九叠锦?”
这一天事儿太多了,又气,又惊,又喜,唐云的情绪波动就没停。这会终于想起来要问一下小师妹,毕竟先前谁也不知道九叠锦有这样的惊喜,若幼蕖带着黑云儿贸贸然闯进去了,只会是惊吓。
“醉眠道人那个……”幼蕖对了对手指,有些心虚,她能说自己只是为听一段故事而去冒险么?
“哦,你是想听醉眠道人讲一段故事啊!”魏臻恍然大悟,“这有什么!你唐师姐以前和苏怡然经常去听!有一次还帮长风壑打扫了半个月……”
唐云咳嗽一声,打断了魏臻:“我是陪苏怡然那丫头去!她不是爱看话本子么?整天说什么套路,我就拉她去醉眠道人那,那醉老道口中总可信得多!什么道君传奇之类,拿话本子与长风壑听来的对照一下,让她看看话本子里可能全信?”
“那明日,师姐你陪我去交了这护花小金铃可好?”
“不用你说我也要去的,我猜猜,小丫头,你是不是要听白石真人昔日的故事?”
“师姐你真是天纵之才!”
明明知道小丫头是在明晃晃地拍马屁,唐云却觉着心里无比受用,果真当自己是天纵之才一般,在师弟师妹的拱卫之下洋洋得意地回玉台峰去也!
……
“咦,这倒是巧了!怎地今儿两拨子都是要听白石真人的旧事?”
长风壑的山口前,醉眠道人依旧是懒洋洋倚在那块大石头上,挑起一只玉盒,满意地抚过里面金灿灿的小金铃花苞,又取了盒内的一枚玉简看过,微微有些讶异。
在他面前,已经打开了一只玉盒,里面是他挂出任务里的天霖雾枞,亦是品质上佳,甚合心意。
“这样啊……”醉眠道人略一沉吟,“先说这个罢!先说白石他初入我上清山门的旧事,再说他往日情事。如此,有前因,才有后果。”
幼蕖亦是讶异,怎地还有人要听师父他的旧事?而且,还挑的什么“情事”!也忒刁钻了!这是将师父的私密事当做大众闲嚼牙的谈资了呀!她嘴张了张,便要立起,却被唐云摁住。
两人对视了一下,幼蕖冷静下来。她明白唐云的意思,她自己其实也晓得这道理:她们都没法阻止这旧事的开讲。毕竟,人家醉眠道人收了任务,便要按要求做。况且,即使醉眠道人不讲,有心想探听的人,还是会从其他渠道来打听,弄不好还会越传越玄,反而损了师父清名!总算醉眠道人口碑不错,从他口中传出总胜过其他人添油加醋的渲染!
幼蕖默然坐下,唐云扫了一圈四周,围坐的弟子足有数百人,看来有闲情来听故事的人还真不少!
听得醉眠道人今日要讲白石真人旧事,下方立时“嗡嗡”一片,许多人都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之意,性子急的一些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抢先交流分享着自己的小道消息,更有人赶着发飞剑传书,呼朋唤友地喊师兄弟来同听。
少清山的事在宗门都已传开,年轻弟子对这位率领弟子力抗强敌的真人都甚为佩服与好奇。虽说越级挑战对于天才弟子来说并非不可能,但凌砄毕竟金丹残破,哪里比得上元气充足的正常真人!而且,听说少清山弟子里修为最高的也才是筑基,就这几个人,竟然令魔门的一名元婴四名金丹毙命当场!
不谈弟子,即使是他们的师父,门中的真人真君,谈及此事,亦是击节赞叹,又复摇头叹息,自问有所不及。
被冷落了近百年的白石真人之名,再度被岁月的风尘扬起。这样的传奇人物,大家如何对他的往日不好奇?这样的天才人物,彼时初入上清山门时,又是什么样的风采?
第89章 剑侍养神剑
听到周围人的纷纷谈论,总之推崇居多,质疑亦有,即便是质疑的,也是不太相信战果竟然如此突出。幼蕖眼中酸涩,心内满是骄傲,她的师父,即使离去,亦长在人心。
醉眠道人“咕嘟咕嘟”畅饮一番后,抹抹胡子,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下面的杂谈众人,复又望望长天,一口酒气嘘出来,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
“啪!”
他一巴掌排在红葫芦上,声若金石,响彻全场,底下立刻静了下来。
“列位听官,今回老道要讲的是,‘识璞玉,道君选剑侍;拒化神,孺子甘为石’,讲的乃是我上清山才俊白石真人的旧事。
“话说我上清山,每隔五年遴选各州子弟,为的是培养良才,兴我道门。这诸多子弟之选,无非是资质、心性、品行三样。江山代有仙人出,而我上清万千年来历久不衰,靠的便是这弟子代有中坚力量支撑门户,耀我上清之名!
“我上清金丹不知凡几,至于元婴之众多之兴盛,天下可匹敌者不过二三。而离登天只有一步之遥的化神道君,青空一界不过十名,天下门派有其一便足称道,我上清却占其三,足可傲视群宗,令各派仰视。这三位化神便是曰夷、曰希、曰微三位道君,亦是我上清的三位太上长老。”
三位长老之名大家自然知晓,不过此时听来,配着醉眠道人的铿锵语气,众弟子心中又涌起一股自豪之情。
“诸位入我上清门,得金丹真人青眼便已是出类拔萃,若得元婴真君看中,那更是三生有幸。诸位,而等可曾试想过,若得了化神亲点,该是如何?”
说至此处,醉眠道人有意停了一停,似是等下面听众回应。
“化神?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我只想得到元婴真君指点两下,不,一下也行!”
“若有化神道君冲我点个头,妈呀,我走都走不动了!”
“你走不动?可以爬啊!上次黄鹤真君不过说了声你飞行之术有些他当年的影子,你便屁滚尿流地爬过去磕头了!”
哄笑声中,幼蕖心底恍然。她如何不知她的师父!虽然师父于他昔日往事极少谈起,但自醉眠道人说了这一回的书目,以她所知的师父为人,便大略知道这要说的情况了。那一次,言师叔来上清山,不是也说过“你连你们上清山太上长老的面子也没给”多半是此了。
“可是,没听说化神道君会亲收弟子啊!元婴收弟子就算了不得的了。”便有人提出疑问。
“化神道君历世事数千甚至上万年,确实不再为收弟子这等事体耽误登天大道,但我上清山的曰夷道君,有一柄神剑,名作‘击水’,此剑的特殊之处,乃是需资质上佳的金土灵根弟子以自身灵根涵养其剑骨。金生水而益剑气,土克水却可制约水气之滥,是以这位曰夷道君时常从新弟子中挑选剑侍涵养其剑。”
原来如此,相克的两行原来亦可相辅,下方有心的弟子赶紧记住这句话。
原来如此,幼蕖心道,师父他虽然如土敦厚,却也有石之坚骨,如何愿意为这剑侍?
“原来给化神看中,是要做剑侍,那……那我也不太愿意。”一名胆大的弟子便冲口而出,不过,显见也犹豫了下。
“这样啊,选作剑侍,并不是真正弟子,你们愿意吗?”便有人互相低问。
“……”许多人都在犹豫。
醉眠道人冷笑一声,指点着下方:“真要是化神真君当场点到尔等头上,你们可能如此从容思考?”
“……难!”
“不敢……唉,还是不敢!”
众人面露难色,纷纷摇头。不论其他,只化神修士的威势就足以令人直不起腰来,更何谈还要壮起胆子去拒绝道君!只怕连犹豫都不敢!
“何况,尔等只听得这‘剑侍’之名,便以为是区区侍从之身,便是低人一等。殊不知,化神道君之剑侍,岂是一般修士可以肖想?自有剑侍以来,不下数十名金丹修士自请来为道君养剑,便是元婴真君,求为剑侍的也有十数人!
“尔等这般的,哭死在道君门口也见不到击水剑一眼!
“只是,近两百年来,曰夷真君的击水剑已将将养至完满,不再需新的剑侍,故而尔等也没了这机会,这剑侍之名也就渐渐不为人知了。不然,多少人打破头要抢着去!”那醉眠道人一仰脖子,又是一大口酒。
“这剑侍之位竟是这般抢手么?”
“连真人真君也想要的啊……”
着实令人咂舌。
“那是自然!道君平日清修,轻易不出洞府,能见其尊面的,只有寥寥数名剑侍。道君历年收藏,何止豪富?手指头缝里漏出几件,已足够你胜出同辈多少!何况,道君要借你养剑,自是要你修为不能拖了后腿,是要指点你修炼的!只此一项,就比旁人少走多少弯路!
“至于是否有强行擢拔修为?呵,那等根基虚浮的,道君还怕配不上他的神剑哩!
“而且,人养剑,剑亦养人!金丹真人的剑都会育出灵性,何况那击水是道君涵养了近万年的神剑!只日日近着神剑修炼,就多了多少感悟大道的机缘,何况与心神相连,互养共荣?”
此言落下,举座哗然,众人才知道“剑侍”的实惠这么多!修道之人,在意那些虚名做什么?能一路走通大道才是真!
“当时啊,善信不过是位金丹真人,尚未结婴。他路过西鄂与太玄两州交界之地,在一处小山村内发现一名男童,资质上乘,身具土金双灵根。”
幼蕖一听便知道这男童是当年的师父,不由端正了身姿,越发凝神静心。
“这男童自幼父母双亡,身世甚苦,幸为同村孤老所收养。不料他七八岁上,养父又罹患重病,据说非仙人灵药不治。他小小年纪,又无甚钱财,到哪里去寻灵药?只知道山上云雾缥缈,传说有仙草灵芝生在悬崖峭壁,便将养父拜托给同村人照顾,自己孤身一人进了深山采药。可怜他一个小童,既要避猛虎,又要躲长蛇,双手双足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却不放弃采药之心。”
幼蕖也是此时才知道师父幼年原来有这一段凄苦往事,虽然知道师父后来有奇遇走上了修道大途,此时听醉眠道人语气唏嘘,还是不由揪紧了心。
第90章 顽石拒为玉
“那什么深山有仙草,不过是凡夫俗子口口相传的缥缈传说罢了,真要有,也不是他们能去得的地方。也就是这苦娃儿心志单纯坚定,又一心为着养父,才懵懵懂懂入了深山,全不知山险林深,命悬一线。唉,也是天可怜见,寻到第七日上,竟真给他在一处悬崖上发现了一株灵芝。可惜他饿得手脚酸软,攀爬无力,虽是拼死采到了灵芝,却一个失足自悬崖上摔落下去……”
醉眠道人讲得抑扬顿挫,语气幽微入神,下方一众聆听者亦不由随之情绪起伏。他讲至此处略停,大家虽是知道结局,好多人却不由“呀——”一声惊叹出来。
“也是他命不该死,悬崖下方伸出一株小树,幸好他年小体轻,被那棵小树拦腰截住,不然,早就粉身碎骨了啊……
“幸好幸好……”幼蕖亦跟着松了一口气。
“合该这男童命中有转机奇缘,他悬在树上整整三日,揪光了树上嫩叶为食,这胡乱裹腹的树叶,竟没给他毒死!一恢复点气力,便张口呼救。那深山老林,悬崖峭壁,又哪有什么人来救他?即使有,又有谁敢坠下悬崖相救?唉……”醉眠道人摇摇头,满面疑难,发问得好似真不是如何是好一般。
下方便有人捧哏凑趣:“那肯定是上清山的仙人来救了啊!”
醉眠道人得意一笑,手在大红葫芦上一拍:“果然!”
“果然是得机缘,天意怜赤子;除危难,仙人救苦儿”,醉眠道人漫声长吟了两句,接着道,“这童子呼救了三日,眼看着树叶吃光,滴水也无,嗓子干哑,也没等来一个相救之人。眼看是山穷水尽,真真穷途末路,无法可施。却不想这童子果真是毅力非凡,竟生生咬破手指,滴血入喉,复又得了声气呼救。这一下,时来运转,老天垂怜,正巧我上清山善信真人路过此处,听得有人呼救啊……”
幼蕖亦跟着松了一口气,师父果然是得救了!
“此子果然品性堪夸,一蒙搭救,便求仙人去救他重病养父。善信真人见他孝义仁厚,便起了收徒之念,察看之下,更是惊喜交集,原来这男童竟然是金土双系灵根,且灵根出色。善信真人本是个厚道之人,爱这男童心性,便全他心愿,赐下养元丹予他养父康健其体,又留下钱财使其安享余年,这才携此子回转上清山。此子姓凌名砄,便是后来玉台峰的白-石-真-人——”说至此处,醉眠道人如揭开一个谜底一般,一字一顿,说得抑扬顿挫,余韵悠长。
“那凌砄凌真人是善信真君救的哇,怎么又牵扯到曰夷道君呢?”又有人及时发问。
“这凌砄入山之际,正是五年一度的弟子遴选之时。玉台峰按宗门规矩不得擅自先行收录弟子。而等可知何故?”
醉眠道人荡开一笔,问了此句,便有人作答:
“为的是怕有失公允,坏了我上清风气1”
醉眠道人点点头,以示认可,接着道:
“善信遂报备了此弟子来历,将其与各地挑选来的小童合做一群,留待宗门正式选录时收归门下。
“选拔弟子之时,巧巧的是,曰夷道君静极思动,出了洞府,要从这些小童中挑选一名新进剑侍。掌门自然欢喜,忙命人向新来的这帮童子解说分明剑侍之职,特地点明是曰夷道君亲选。那帮童子一时轰然,几乎人人意动,打听得道君爱好,便个个举止力求勤谨雍容,更有甚者,头面衣服都费心打点得精洁光明,只盼着让道君一眼看中。”
幼蕖心道:这“几乎人人”,那就是还有人不曾意动,这人,自然就是她师父啦!
“道君选人,自然是先于各峰之前。曰夷道君眼光果然老辣,一眼看出乌压压那片之中,凌砄的灵根资质俱合他心意,便单点了凌砄上前,观其骨格清奇不凡,甚是满意,又问其姓名,却是摇头。
“曰夷道君这般说道:‘你这砄字便是石头之意,不好,不好!我上清山培育天下英才,便是顽石也当雕琢为美玉!我赐你一名,换顽石之砄为美玉之珏,唤起来却是同音,并不妨碍称呼。如是甚好,我手下几名剑侍之名均是从玉为名,你换了名字,便来我身边做个剑侍罢!’
“说罢,曰夷道君便等这凌砄上前磕头谢恩,哪知道这凌砄是个不一般的实心眼儿,竟然当场便拒绝了道君美意。他这般说道:‘道君赐名美意,凌砄心领了。不过,玉有玉质,石有石骨,凌砄父母所遗,唯此姓名尔,断不能改。且善信真人于小子有活命之恩,亦先前说定了将收小子为徒。真人一日不弃我,我便一日是真人的徒儿。故道君美意,凌砄只能辞谢。’
“道君自是未料到凌砄会当面拒绝,一时不由冷笑,遂问善信道:‘这便是你收的徒儿?’那善信却也硬气,当下恭恭敬敬答道:‘这孩子既认我为师,我便不能弃他。’
“道君却是未料到这对师徒一个两个都是这般不通时务,他是何等身份,又如何做得出当面强行夺人弟子的事?而且,这收徒也好,收剑侍也罢,第一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便只得歇了念头,另选了一人。
“不过,道君心中终是不喜,临去,冷笑了一声,对善信师徒道了个‘好’字,便携新收的剑侍回洞府去了。”
“这便是,入上清,凌砄当面拒化神,念师恩,石心终入玉台峰。这凌砄,他甘为顽石,不为玉成,坦途大道他不走,不从道君从真人,却也博得天下惊动的白石名!”
下方弟子轰然叫好。这等公开场合公然议及太上长老化神道君,虽无明显不敬之语,却不是件好听的旧事,若是其他宗门,只怕就会觉得有些不甚妥当。不过,都是上清山弟子,上清山门风清正而宽和,故而弟子么可不怕甚么因言获罪。何况,连说书的醉眠道人都不怕,他们这些听书的人又怕什么?
幼蕖心潮起伏,遥想师父当日意气,心下感念,一时神往,复又红上眼圈。
唐云轻叹一声,亦为白石师伯旧事所动,心里不甚感慨。
一众听客乱纷纷起身,众多身影中,唐云一眼瞥见大米小米姐妹俩亦在其中,难免好奇:莫非,大米小米姐妹亦有心想了解师叔旧事?那这般,若她们知晓了白石为人,亦是件好事,多半能心有所感,便会对师妹在玉台峰多些认同之心而少了排斥之意了。
第91章 小九筑基成
上清山设有最好的天罗罩,挡住了天灾肆虐,也护住了一山生物,令人感觉不到寒暑交替,惟有小竹林里的新竹拔节,令人意识到时光在向前流动。
不知不觉,已经来上清山第二年了!
幼蕖收功起身,惊觉身边的这株嫩竹子,几日之间,已经又高了不少。前几日她突有所感,即时就地盘膝而坐,心神俱定似古井不波,物我两忘,静坐了足足三日有余。此刻,她只觉神清气爽,体内气机格外流畅充盈,每个灵窍处都活泼泼地有小气泡在拱动一般。
这是,要筑基了吗?
幼蕖心里不惊不喜,默思了一下自己的“准基”之境已是平稳多日,如重锤夯土到极扎实的程度一般,丹田与经脉比从前更加坚牢强韧,持久匀滑,再无可增进的迹象。每一丝灵气都凝实醇厚,再无可压缩挤增之处。
应该是要筑基了!
她用紫竹简发出讯息,告知师叔墨川真人与唐云师姐自己将要筑基之事,又用心神联系上黑云儿,她们因着共生契约关系,若有进阶时的灵气互益互补滋养共荣,那是比任何灵丹都要好的补品。
借助流霜束之力,她足尖连点,几个起落间,飘飘然登上竹林旁的山崖,环视一周,于平日吸纳日出紫气的那方大石上坐下,手指轻弹,将金钥阵布好,掏出软垫寝具,就地睡下!
茫茫黑夜里,若有若无的一丝天籁不知从何而来,游丝一般直钻入酣睡者的耳中,勾起心室的共鸣,是时候了!饱睡了大半夜的幼蕖舒舒服服睁开眼来,伸展开手足,怀里立刻扑进一个毛茸茸的家伙。
“黑云儿,你来啦!”
小黑豹子亲热地拱了拱幼蕖,幼蕖与它两头互抵,不需要再多交流,便知道双方都已准备妥当。
幼蕖在偏东的荣木方位盘腿端坐,黑云儿安顿于走向北方壬癸方位之间,子时将至,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收拾身心,抱元守一,摒弃七情六欲,识神退位,以虚寂恒诚之心,扫除后天之习染,最终心神皆化虚无,缥缈间归中宫祖窍。
静夜,山顶,细星微闪,天地之间有气机浮动。
坐忘内视,凝神定虑,身心意不动,有气无质之细细一股暖流起自丹田,联起灵窍中已凝就的粒粒明珠般的灵气实质,渐而气流有质,似醒酗甘露点滴汇集,继如甘泉一线游走全身,再而泉湲汇集,流水渐壮,贯通经脉,汩汩潺潺,丹田内渐生出一汪清波。这汪清波的水线缓慢而明显地不断上涨,由水洼而成深潭,终如一片小小湖泊。
湖泊既成,复于恍惚杳冥之中,丹田极深处微动,忽有光于黑暗中透出,这是本来自生一点灵光,筑基之时,始得破土而出,扫除暗黑蒙昧,自此可窥见仙途大道一丝光明。
幼蕖垂目盘膝,心神跟随着那点灵光,如混沌中金乌破空,金色光芒逐一照彻泥丸、神庭至丹田、涌泉,直至诸灵窍光明透彻,遂得以于丹田湖底复又开出玄关一窍,只是极小,如粟如珠,又在有形无形之间,一现而隐。
万籁俱寂之中,黑云儿若有所感,惊起回头,一线光芒在一人一豹之间回旋盘转,来去勾连,小黑豹子两眼之间亦现出一粒星辰样的光点,由暗渐明,又由明转暗,转瞬没入浓密毛绒里,消失不见。
小黑豹子眯着眼睛,极舒服的样儿,它的感觉里,与小姑娘的联系更加清晰,似乎可沟通的东西也更多了。
云气搅动,天风烈烈,灵气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在峰头盘旋。
当此际,天初初破晓,一线光明透出云层,金钥阵四周金光闪动,紫气氤氲,幼蕖睁开双目,一声清啸直冲天际,金光紫气尽数没入她体内。
子时而起,卯时而终,圆转如意,首尾相扣,正合水木共生互荣之意。
成了!
小竹林外翘首以盼的墨川真人喜不自禁,身畔的唐云与魏臻亦是喜动颜色。看小师妹这筑基气象,远超普通弟子。
玉台峰另一侧,离小竹林有一段距离的的“花满蹊”,米珠走出洞府,看见自己姐姐亦站在自己洞府门口,仰首看着小竹林方向。
“那丫头筑基了。”
“不过就是筑基,弄得跟结丹一样,非得万众瞩目么?”米珠听了姐姐的话,不屑地撇撇嘴。
米兰眉头一动:“我们去师父那看看。”
米珠默不作声地跟随姐姐往枫林而来。
果然,晨雾未消的枫林里,红叶如火,正有一人素衣朱襮,悄然伫立,听得人来,转过来的面上虽然平静,却掩不住那丝明显的喜意。
米珠心里一窒,面上不露痕迹,跟在姐姐身后行了礼,一如既往地乖巧温顺。
“你们亦感觉到了?”红叶语气愉悦。
“是的呢!”米兰微笑答复,“弟子二人正在调息,忽然听到小竹林那边幼蕖师妹的啸声,境界明显提升了一级,想是筑基了。真是可喜可贺!”
“是啊,李师妹来山上也一年了,终于筑基,弟子也为她高兴呢!”米珠接过话题,“李师妹都十五了,我这个做小师姐的也为她急呢!今儿终于上了个台阶,如果凌师叔在天有灵,也会为李师妹感到欣慰吧!”
“十五了啊……是该筑基了,看样子她这准基之境比她师父压得还久,想来日后成就也会超过她师父,你们凌师叔他果然是该欣慰。”红叶赞许点头。
准基又如何?白石真人有什么成就?还不是金丹破碎后又死在少清山?米珠心里嘀咕,不过她自然是半个字也不敢吐露。上次她不过是流露出这点意思,一向疼宠她的师父就罚她进子午洞待了十几天!那滋味!这辈子都不能回想!
红叶见两名弟子关心幼蕖,心里极高兴,她自是盼着凌砄的弟子与自己的弟子相处无间,友爱融洽,就像当年自己与师弟一般。不,就像自己与师弟的前半段一般。后半段……
红叶轻喟一声,黯然之色一闪而消。
米兰心头疑虑,不知又是什么牵动了师父的愁绪。她自是盼着师父好,师徒感情也不是假的,但师父不管平日里再怎么冷静自若,一遇到白石真人及其相关的事,就难免失了分寸自持,甚至喜怒不定。故而,她甚是不喜那李幼蕖,不仅仅是妹子争宠的心理,她就是觉得,若是没有白石乃至幼蕖这一支,玉台峰会好得多,师父更会好得多!
第92章 玉台峰喜事
墨川真人一连几日都喜滋滋的,走路都飘得带风,以他素日沉稳讷言的为人,引来许多诧异的目光。相熟的真人不免有所询问:这是找到了藏宝还是得到了天大的福缘?没听说这位的弟子有结丹的啊?自己要结婴了?不,境界还差老大一块呢!
墨川手拈胡须呵呵一笑,直道是没什么,可是那满脸的喜意怎么也压不下去。都知道他老实,不会作伪,大家越发好奇了。
等墨川那俩那同样喜滋滋的弟子出门,那些真人自重身份,又忍不住想知道原因,遣了手下弟子去问,问出来的结果真是令好奇者啼笑皆非:白石留下的那位弟子筑基了!
筑基而已!
上清山这样的名门大派,十五岁筑基,最多称得上一句“尚可”罢了,比其那些天才弟子,相差的距离即使谈不上十万八千里,至少也有几千里罢!
而且,听玉台峰其他弟子委婉表述,这些时日玉台峰的资源都堆在这小弟子身上了!来的时候就是炼气尾期,一年下来,这些好物事堆上去,傻子也能筑基了!
而且,不过是筑基,这里金丹还远着呢!
金丹都不敢就说前途如何,这筑基,呵呵!
不过,大家都知道了,昔日白石真人的那名小弟子,如今在玉台峰甚是受宠,师叔师伯有好东西都给她,连宗门的任务都是她那位墨川师叔去帮着完成的,自己只管修炼,该攒的贡献积分却是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幼蕖与其他峰头往来不多,这些传言人家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大家客气又礼貌,她只当是彼此还不熟悉,一丝儿也没往心上去。
唐云与魏臻有时出门,会有爱聊天的同门来找话说:“听说,你们新来的那位师妹,就是白石真人那名小弟子,听说挺受宠啊!”
魏臻都是连连点头:“李师妹剑法厉害,人又懂事,大家都喜欢她!”
唐云则有些好奇:“你们又是如何得知?”
问话的人多半是打个“哈哈”,随口说一声“不过是听来的”,也就扯开了。
对幼蕖来说,即使她知道自己已经几乎被传成了纨绔子弟,也会毫不在意,不要紧的人传的不要紧的话,于她却又有什么相关?
她只想着,筑基了,可以回一趟少清山了!她想二哥三哥,想回去跟师父姑姑说说话。别人看不上这十五岁的筑基,她却知道,师父他们在意得很!她得回去告诉他们这好消息,让师父哥哥们看看,小九如今的样儿!
这段时日,她忙着稳定境界,早日练熟御剑之术,归心再急切,也要先按下心思,耐着性子将筑基初期的底子打好。
筑基期始,便可飞剑行空,再用不着铁木鹞子帮忙了。当日她所羡慕的师父哥哥们的乘风英姿,她也可以了!从此她便可以天南地北四处去,去找她想的人和事。
墨川有心为小师侄寻一把合适的灵剑,却被幼蕖婉拒。
“咦?这是你的那柄青梗剑?”墨川真人奇怪地一弹剑锋,剑鸣清越,是把不错的剑,可是也未见什么天材地宝融于其中,也就是有些水木灵气罢了,与他谋划中的凌虚木、凝露金差得可太远了!他这个师叔可是一直盼着花这笔灵石的一天呢!唯一有些奇异的是,这剑,似乎长长了几寸?
“是青梗剑!”幼蕖知道师叔的好意,可是她是真的不需要,即使要将自己的宝贝灵剑升级,师父也留了不少好东西呢!
“这青梗剑也是师父给我的,是什么材料我倒是不太晓得。自我一开始使剑,就用它了,手熟了。而且,我那时小,剑便也小,我渐长几岁,剑好像也跟着变长了一点。这次筑基以后更加明显,心念一动,剑就有反应,比以前还好使!而且好像更贴合我了。”
“那……你先使着,需要什么尽管跟师叔说,不许自己去找,耽误时间不说,坊市上骗子还多!你还小,多少事不晓得,得先给我说,明白吗?不然,师叔会生气的……”墨川板起了脸,努力摆出一脸威严。
“哎!”幼蕖脆生生的应了,绝不敷衍。
墨川看看那张小脸,笑微微的,像朵向阳的小花儿。他默思了一下从前师兄发来的存影石内小丫头的影像,这张笑颜比起那时的活泼泼红扑扑,似乎差得没那么多了,心里也好过了一些,不由暗念一声:师兄,我总算把你的小九养回来一点肉了!
……
“当当——”掌门所在的凝晖峰有钟声响起,随即几道剑光散入云层,往各峰头而去。
这是?
幼蕖回首凝晖峰方向,手上的青梗剑却一丝也未停,逼得苏怡然手忙脚乱,她大叫道:“幼蕖,宗门有事!你怎么还能这么定心?”
“这钟声长而舒缓,又只有两下,可见没什么重要的事”,幼蕖又是“刷”的一剑逼过去,口中却仍不慌不忙地解释着,“不过是召筑基弟子集合而已。”
“幼蕖去年才入门,都知道这钟声的规矩,你来多少年了?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羞也不羞?”观战的唐云挖了苏怡然一眼。
“我只是太专心于比剑而已!”苏怡然理直气壮。
“呵呵,你的专心……”唐云话音半落,未见如何动作,突然平地向后掠出数十步,巧巧地避开幼蕖与苏怡然转眼间反戈相向杀过来的双剑。她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拍了拍掌,笑道:“我这才是专心!”
苏怡然一击不成,一拧手腕,身子反折,与幼蕖又“叮叮当当”两剑对上。
唐云手腕一翻,焕玉剑如白虹经天,气势凌厉指向幼蕖:“你也试试被夹击的滋味!”
苏怡然大笑道了声“好师姐”,手底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云起剑加紧了一剑一剑递上前去,趁火打劫,对幼蕖形成夹攻之势。
幼蕖在少清山时是与八哥七哥几人玩三国忽敌忽友的游戏玩惯了的,哪里怕这个,喊了声“来得好!”一手实剑一手气剑,左右开弓,剑招法术使得花团锦簇,如洒落了银雨一般。
唐云正打得尽兴,就听魏臻远远喊了声:“我先走啦!”不待这边回音,他已架起自己的厚生剑,径直往凝晖峰飞去。
唐云半个“哎”字才出口,就见那剑光已没入云层转瞬不见。
第93章 谁家纨绔子
眼看着魏臻丢下句话就一道烟儿飞远不见。
“这小子,活该他找不到姑娘!”唐云一跺脚,笑骂了一句,“师姐也不等,师妹也不等,这般不会来事儿,谁愿意跟他在一起!”
上清山并不禁弟子自觅伴侣,女弟子们也不受凡人那等戒规拘束,男女弟子之间往来甚至亲近是常有的,只要别出格就行。
魏臻憨实,几次莫名惹恼了来寻他的女同门,故而唐云总是笑话他。
“看谁先到达凝晖峰!”唐云喊了句,却不动身,巨大的焕玉剑影向幼蕖与苏怡然当头拍了下去。
苏怡然晓得那焕玉剑其重无比,不免一慌,手掌连拍,已是掏出一张千钧符来预备力抗。偷空斜眼一瞄,幼蕖人影在剑光中一晃便消去,焕玉剑影只拍到个小纸符人儿。
“狡猾的丫头!”唐云与苏怡然同声骂道。
幼蕖笑嘻嘻突然出现于两人身后,掌中一晃,面前凭空出现了三柄一模一样的青梗剑,每一柄都是寒气森森,看不出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虚像。
这丫头向来实诚,还会玩这花样?苏怡然一愣,就见三柄剑腾空而起,轻飘飘地散作数十个光芒四射的光圈,大圈套小圈,似小儿玩的套圈玩具一般垂落下来,带着幻影重重叠叠罩向自己和唐云头顶。
苏怡然与唐云的剑都被光圈套住,那圈儿甚是古怪,看起来没什么厉害之处,人在其中,一时竟然使不得灵力。
这俩人忙于对付光圈之时,幼蕖掌中一亮,又有一柄青梗剑现出,她轻巧巧将自己手中那柄剑往空中一抛,腾身而起:“两位师姐,小妹先走啦!看谁先到凝晖峰!”
唐云被这最后一句气倒了,苏怡然则是笑倒:“好丫头!”
两道剑光紧随前面那道浅碧色流光之后,笑语不断,转眼便消失于天边。
米兰米珠互看一眼,米珠撇撇嘴,不屑道:“雕虫小技也来炫耀!不好好儿练功夫,净是些炫目小技,看她们快活的!”
米兰亦深以为然。修仙修道,剑术法术,哪一样不要勤奋刻苦?练功修道自是应庄重沉静才行,这般嘻嘻哈哈地如嬉闹一般,可没听说过谁能这样走得长远!不过是仗着白石教的那点底子一时得意,且看她们现在快活,时日长了,便不知不觉落后了。不过,谁想去提醒她们呢?且让她们笑去!师父也该看看,看笑到最后的是谁!
凝晖峰,元览殿前的广场上,上清山的筑基弟子已集合得差不多了。幼蕖在人群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远远欢喜颔首致意。当初马头峰居住一处的甲乙两院伙伴,可喜都筑基了,算起来,她大概是最晚一个了。
幼蕖与唐云站在一块儿,苏怡然已经回了宝瓶峰的队伍,与自家峰头一位高个子的师兄比比划划说个没停。
难得见到这么多同门,幼蕖免不了四处张望一番。
这么多筑基期的弟子,高高矮矮,黑压压一片,许多人也在张望打量,还有暗中比较衡量的。此时都是筑基,几十年、上百年后呢?谁会是最终笑傲众生的那人?
幼蕖只顾着在人群中找熟悉的面孔。
郑媛与肖翼然仍然站在一处,虽然一个在眠龙谷一个在宝瓶峰,但两峰的队伍正好挨在一处,两人便也正好聚到一块儿。看起来两人并未入了不同的峰头而生分,哪怕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感觉到如亲姐妹一般自然友爱。
遇上幼蕖的眼神后,肖翼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郑媛笑容大方,两人都活泼得多了,幼蕖亦为她们高兴。
金钟峰的燕华与袁喜夏站在一处,燕华一跳一跳地冲幼蕖这边招手,嘴咧得要到耳朵根,旁边的袁喜夏则端庄得多,站得亭亭玉立,衣袍纹丝不动,只微微冲幼蕖点了下头,一如既往的优雅矜持。只是她转过去时微笑收得极快,连续对燕华翻了好几个白眼,这让她看起来生动多了。
这俩人,风格完全不一样,却看起来关系挺融洽。
燕华看见袁喜夏的嫌弃眼神也不怕,还笑嘻嘻地拉一拉袁喜夏的袖子,示意她看向幼蕖,生怕袁喜夏看不到的样子。
幼蕖忍住笑,看燕华兴奋的神情和不识趣的毛手毛脚,看袁喜夏不停往回抽的袖子和不住横过去的眼神。也是难得,袁喜夏这么挑剔的性子,却对燕华的大大咧咧比较容忍,当然,燕华这样纯金璞玉一般的性格,又有谁不喜欢呢?
田雨因一脸平静地立于善从真君身后,不同于其他筑基弟子的地位低微,她身为善从的唯一弟子,地位超然,吸引了不少目光。毕竟是养移体居易气,在元婴身边呆久了果然不一样,田雨因比刚到马头峰时风华大气多了,那时还感觉有些强撑大方,现在,却是气势撑得足足。
幼蕖便听到身后有男弟子在窃窃私语:“那便是田小师叔?好人才!”
“田小师叔没有架子的,极好相处!元婴高徒,果然不一样!”
“那自然是,真君要求多高!难得的是她亦是极肯下苦功的!可不是那些借前人福荫的!”
“嗯,那怎么走得长远呢!听说玉台峰就有一个,多少资源堆了个筑基……”
“我也听说了,他们自家峰头的弟子说的,估计八九不离十……”
幼蕖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后来则是讶然,玉台峰还有人筑基了吗?没听说啊!怎么也想不通,炼气的不就是她一个吗?其他师兄师姐早就筑基了呀!哦,还有个时珂也是最近筑基的,但时珂资质挺好呀!哪里用得着堆资源?说这话的人可是太不了解了……莫不是那几个挂名弟子中的?
幼蕖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满满的都是疑问,看样子,得问大师姐才行。自家峰头上有人新近筑基,她不知情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肯定要随个贺礼之类,哪怕是不熟的同门,一个峰头上住着,见到至少也要贺一声啊!
唐云接到小师妹的传音,一时间哭笑不得,懒得答复,直接给傻师妹回了个白眼过去。
师姐这是嫌弃她多管闲事?幼蕖更加疑惑了,却只能乖觉地收回探寻的眼神。若真是哪位玉台峰的同门是用资源堆出筑基来,那也说明人家家底厚啊!这可是好事,也是咱玉台峰的好事嘛!而且,有人早早开窍有人却是大器晚成,凭什么说人家就走不长远?
师姐的意思也对,总归人家筑基了,她瞎操心干什么?
“当——”玉磬被敲响,众人的窃窃私语立时停了下来。
第94章 有会四明山
赤阳真人敲罢玉磬,场中安静下来。
“诸位同门听好!四明道会将至,赤阳今奉掌门之命,召集众筑基弟子谕知此事。内门诸峰皆可参加,有欲赴会者,自行报上名予各峰真君真人。按照以往惯例,已获过名次的老弟子退后一步,新入门弟子优先,一峰不超过五人。若有人数超出,各峰自行擢拔。三日后定下名单,五日后成行。”
赤阳真人语声郎朗,扬声告知了众人这则消息,下面立时“嗡嗡”声四起。
原来是这件事啊!
四明道会,幼蕖以前也模糊听说过,是上清山与邻近几家大派特意为低阶弟子设置的交流锻炼机会。可巧,她刚筑基,就躬逢其盛。上清山本来自有宗门大小比试,但新弟子还没轮到自家的比试,却先赶上了四明道会。真是个好机会!
四明道会虽说是有人数限定,每峰五人,但玉台峰本身人就少,她必定是在名额其中的,连挂名弟子都说不定有机会去呢!
四明山不是多么险峻奇秀的名山大川,也非密地宝藏,但位置生得巧,正处于太玄与东鄂州之间。
青空界十三州、八大门派,隐隐以太玄州与东鄂州为十三州的胸腹要地,一来是二州占据地理中心,二来,八大门派中倒有四家落在这两州。
太玄有二,是为上清山与玄机门,东鄂州亦有二,为乐游门和荣山派。
因地理的便利,也是八大门派的天然关联,这四家之间固然有彼此不服气的竞争较劲,也更有合作互助、沟通往来。
为提拔后进,奖掖新秀,每三年里,这四家门派要举办一次论道会,主要是为新筑基弟子结识、交流之用。可巧正好两州间有个四明山,其地利其名,都似是天生来供四家聚会使用一般。这会,便是四明道会了。
对幼蕖来说,四明道会还处于她回少清山的路上,多巧!
太玄州往东,是东鄂州,再往东,便是濒临东海的东楚州。太玄州往少清山所在的东楚州去,若是不走宗门的传送阵,就必须路过东楚州。
如今她筑基了,这附近几州,特别是回少清山的途经之地少不得要熟悉一下路途,以后好多接一些东楚州方向的任务。这般,自然尽量不走传送阵了,得自己飞几趟才行。
此次去四明山,肯定是和大家一起乘坐宗门的飞舟,也正好熟悉沿途地形。她毕竟刚刚筑基,可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天赋异禀,一柄青梗剑在手便可以孤身闯荡三州。有这次机会,先藉宗门便利来回看一趟,便好多了。
心里头盘算着,幼蕖不禁脸上漾起浅笑。一抬头,却遇上对面不耐烦的眼光。
小顾师叔?
一只小黄雀“嗖嗖”不住盘旋,转得令人眼晕,那飞速环绕的小黑影连成了一个圆,圆圈下面,不正是一头短发如刺的顾川?
顾川个子小,若不是那只圆滚滚的小黄雀,幼蕖还真没注意到他。
只是,这位小师叔脸色不佳,谁又得罪他了?
幼蕖一脸莫名,笑容便不自觉地消了。
顾川脸色更不耐烦了,方才他瞅见幼蕖,因为师父温长老有命,让他多关注多照应些白石的弟子,不得已便要来打个招呼——他点了点头,眼神也投过来了——他自是认为,这便是打招呼了,对方很应该知趣才是。
哪里知道这丫头神游天外,眼神虽然落在自己这方,却不知道在看什么,眼里空空的哪有人!
等这丫头脸上浮起莫名的笑,顾川便更莫名了,他看看左右,似乎没有人在给幼蕖打招呼,这是——犯傻了不成?看在自己师父的份上,这丫头名义上也是他的师侄,他这身为师叔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侄傻下去。
终于小黄雀引起了那丫头的注意——顾川对此自然更为不爽,自己还不如那只鸟儿起眼么?
不过好歹那丫头回过神来了,可是看见他,怎么更傻了?连笑都没了,他虽说是个长辈,有这么吓人么?
不过,身为长辈,严肃一点也是应当的。
顾川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脸色一正,正要发话,那丫头已经挺识趣地自己过来了。
“小顾师叔!”
“嗯——”
幼蕖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矮的小个子长辈摆着架子,心里好笑,面上却不露,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
顾川应了一声,见丫头又没声音了,只得自己接下去:“这趟去四明山,我师父他,嗯,你温长老让我和你们一道去。他说,算起来我们也是一个峰头出来的,我也算你长辈,多照看些也是应当的。”
温长老以前也出自玉台峰,金丹后才领了庆余堂的职衔,这个幼蕖也知道。
四明道会,幼蕖肯定要去,顾川去不去,于她没什么关系。不过,人家表示了照顾之情,幼蕖还是按着路子致谢:“那就谢过温长老和小顾师叔了。”
“嗯,你总算筑基了啊……”顾川以长辈的身份评点了一句,尽量平视着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丫头,微微讶然,这丫头,筑基品质可以啊!
幼蕖也讶然,她看着顾川递过来的一只小金环:“这是……”
“这是给你的礼……奖励!你筑基了么,身为师叔,自然要给的,正好和上次见面礼一起给。”顾川语速极快,透着不耐烦。这都不懂么?
幼蕖没想到还能收到顾川的东西,不管是礼物还是奖励,至少都是善意。她不缺什么,但对遇上的善意都格外感激,当下诚心诚意地谢过顾川,挺开心地收了。
远处,田雨因一眼瞥到,不由微酸。她与顾川同为元婴亲传弟子,善从与温长老关系也不错,两下里自然有些往来。想她田雨因自入门来,处处妥当,自问也是大方可亲、招人喜欢,可是这顾川性情极不随和,偏就板着冷脸对她的笑颜,她几番笑语迎合都没遭过好脸色。她还真以为这顾川天生的没有情绪反应!
可是,看看!对李幼蕖那个丫头,顾川脸色竟然正常了许多!虽然,也是没笑,但比对她田雨因耐心多了!还给了礼物!
温长老掌管上清山发放物资的庆余堂多年,手里不知道淘换了多少好东西!哪怕是田雨因的师父善从真君,有时也要说几句软话来换些自己想要的物事。想来,顾川那给出去的,不会差。
李幼蕖这丫头,原来也是会哄人的!瞧她那笑的,要多谄媚有多谄媚!顾川那样古怪的,都给她哄得松了手,也忒是不简单!
第95章 谁有伤心泪
田雨因不由想起与顾川的几次接触,心里真个堵得慌。
那番在晏岁峰,田雨因跟着师父善从真君去拜访温长老,温长老自然要请善从师徒俩闲坐一番。两位师尊在上方聊得投机,下面的两个弟子却是搭不上话,田雨因被这冷场弄得极不自在。并非她不去搭理顾川,而是顾川冷冷淡淡跟个木头柱子一般,眼神都不给她一个,什么话头都抛不过去。
田雨因那是被弟子们日常捧惯了的,虽然也才入门一年左右,但这被奉承被簇拥已经成了习惯,却在顾川这里被冷待,真个无趣,只得在温长老与善从真君的话缝里插上一两句。
温长老招待的茶水,她喝着清香满口,便极真诚地夸了几句,温长老也就顺势道:“这茶是小徒顾川采的外山茶树自制的,图个野趣而已。顾川啊,你看看那边还有……”
温长老话未说完,顾川就生硬地接口道:“没有了!”
温长老与善从大概是见惯了,笑笑而已。
田雨因却是心里气了个倒仰,大感失了颜面。想她这等人才,到了何处不是人人笑脸逢迎?特别是那些男弟子,当她神仙一般!她不过流露一二分意思,便有多少好物都巴巴地捧到了面前,几曾这般碰个没趣!
这顾川,也不说要怜香惜玉罢,至少,面上的礼节也要随和些吧!竟然连这都不懂!
而今天,顾川却不是这样景象。
这李幼蕖,瞧着清高不争,原来也知道挑要紧的人捧!
全然不知自己又招人厌了的幼蕖,又再谢了顾川,见顾川脸色似乎柔和了些,心里也欢喜,谁也不愿意瞧着一张冷脸不是?
“幼蕖!幼蕖!”远远处又跳又叫的是苏怡然,对她连连招手比划。
幼蕖见许多眼光被吸引过来,不由微窘,赶紧给顾川告了声,抬步往那边去,没办法,这苏师姐太引人注目了。
方才燕华看见她时也激动,但是只敢小小动作,未曾这般喧哗惹眼,毕竟燕华还是新弟子罢,小心得多。而苏怡然本身性子爽朗,又是宝瓶峰的核心弟子,行事向来比较直接,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收敛行迹的小心。她有件得意的事体正要分享,见幼蕖这半天不过来搭理她,便着急了。
见幼蕖终于移步过来,苏怡然才停了叫唤,得意对身边人道:“我说的吧!我这位小师妹最听我的话了!”
苏怡然身边是位个子高高的师兄,其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同样一身青袍,他气宇轩朗,在一众弟子间显得卓尔不凡,而脸上的笑又如温煦的春风,神情真真是谦谦君子。他对苏怡然含笑点头,宽容又贴心,举手投足间风姿潇洒,多少女弟子偷眼望过去,芳心暗醉。
“这是萧师兄!是我师伯金元真人的大弟子!”
“萧师兄,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幼蕖师妹!”
苏怡然拉着幼蕖热情介绍,看起来她与这位萧师兄关系挺好。
幼蕖方才已看到与苏师姐低语的这位师兄,还心道这位师兄真是好耐心。此际见那双温和的笑眼看过来,亦微微屈膝行礼:“萧师兄。”只要是苏师姐介绍的,她便自然怀有善意。
肘上立马被扶了一把,对方极谦逊礼貌:“师妹快别多礼!在下萧云轫。”声音亦是温润通透如玉石,悦耳之极。
真是赏心悦目。难怪大家都喜欢美人呢!
幼蕖心里暗道。
金元真人是宝瓶峰的掌事善能真君最信任的大弟子,基本上宝瓶峰上的事务都是金元真人代师处置,加上修为已臻金丹后期,元婴在望,故而金元真人在大家心目中,便是未来的掌事真君了。萧云轫身为金元真人的大弟子,自然身份也不低。
幼蕖瞅了一眼那衣角的金灿灿的小金瓶,这位萧师兄身为核心弟子,器宇不凡,又这般随和不拿架子,对苏师姐也是真心好,确实难得。
萧云轫问了几句少清山的起居,看来他不仅知晓幼蕖的来处,还对上清山外亦见识不少,不像有些上清山弟子那样只关注宗门大派。他浅浅问了点,又极识趣地及时收了口,生怕引起幼蕖的伤心事,转承得又毫不生硬,毫无痕迹,善解人意得无可挑剔。
与这样温文尔雅的师兄交谈,自然是舒心愉悦。
三人说说笑笑,十分融洽。苏怡然叽叽呱呱说得最多,多半是最近宝瓶峰的杂事趣事,还夹杂着自己的糗事。萧云轫的话接得恰到好处,看起来,他为人极周全,但对苏怡然这位师妹,也是真心爱护的。
“师妹!”突然一声娇呼传来,又宛转又温柔,又热情又悲切。
幼蕖不自觉发了个抖,她瞧着同样在抚胳膊的苏怡然也是一脸茫然,那,这一声不是喊苏师姐的?
她茫然转身,只见一道倩影飞扑过来,果然是冲着她的方向。
“冷……冷师姐?”幼蕖不确定地轻轻喊了声,肩上就扑上一人。身体突然被人贴得一丝缝隙也无,她全身都绷起来了,话也说不下去。那扑过来的女子手上的帕子半掩粉面,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哀戚。
“师妹……”那女子趴在幼蕖肩头,哭得珠泪滚滚,哽咽得不能自已。
半边身子都僵住了的幼蕖傻傻立在当地,感受着肩头上一抽一抽的抖动,只听到对方喊了声“师妹”后就“嘤嘤嘤……”哭得她手足无措。
她虽是个心软的女孩儿,却没遇上过这样爱哭的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置。她有心揭开那不住抖动的帕子看看到底是谁,又觉得这多半会影响这位师姐的伤心发挥,一时踌躇。
那位女子伤心了半天,好一会才勉强收了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果然是冷玥。
此时的冷玥,梨花带雨,明眸含烟笼雾,眼圈儿与鼻尖红红,如云的发髻乱了几丝,格外楚楚可怜。周围男弟子已经不少人露出怜惜之色。
苏怡然也认出这突然扑来的人是谁,面色不由冷了下来。冷玥她自然是认识的,也自然知道其出身是少清山,只是平素里冷玥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处,她便有些鄙薄其人。
本来两人还好,冷玥也经常来宝瓶峰,见面多了,便自然有些熟悉情分,她看到苏怡然被灵岩真人逼着炼丹还劝慰几句,故而苏怡然开始对她印象还不错。
那一年苏怡然去了少清山,与幼蕖守玄结交,回来遇到冷玥,不免起了兴致,便大大说了一通,只当两人会有共同语言。没想到冷玥顾左右而言他,应付了几句就扯到其他方面去了。迟钝如苏怡然,也察觉冷玥不太喜欢提及少清山的事,便不太乐意与她交往了。
而且,幼蕖来上清山这么长时间,苏怡然也没听说冷玥来看一下少清山的师妹。此时见到冷玥如此姿态,心里自是颇不以为然。
第96章 再遇冷师姐
冷师姐这般突然冒出来还突然扑过来,还哭得这般伤心,唉唉,可真是让人为难极了!
幼蕖不知是该递过自己的帕子,还是先言语上劝慰一番。只是,她完全不知道冷玥是为何伤心,她又如何劝得来?而且,她好像不太会劝人——少清山时,她和哥哥们哪里要这样麻烦!来上清山后,唐云苏怡然等也是爽快的人;便是原先马头峰的甲乙两院,大家也没有这样情绪外露到需要人来抚慰。
呆若木鸡的李幼蕖与含愁犹泣的冷玥形成了鲜明对比,幸好苏怡然插了一句:“冷师姐,你这么突然扑过来,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好久没见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我这小师妹都给你哭傻了你看!”
大家回过神来,幼蕖也回过神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和气唤了声:“原来是眠龙谷的冷师姐。抱歉,只在上次少清山见过一面,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然后她又卡住了,怎么接着寒暄呢?问近况?嘘寒暖?叙叙姐妹情?好像都不合适。
最让她疑惑为难的是,这位冷师姐怎么突然对她这般亲近?又为何这般痛哭?
“师妹……”冷玥蹙眉敛目,凄然低声道,“师姐一见到你,想起师父和大师兄他们,实在是忍不住悲从中来,一时失态了……”她一抬头,见幼蕖只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并没有表现出感同身受的同悲同喜之意,一时愣怔,而后悲切切一笑,“师妹,你年纪还小,不懂师姐我心里有多难受……”
见幼蕖还是没有反应,冷玥无奈含泪苦笑,转眼往旁一扫,这才看见周围的人一般,神情有些愕然失措:“萧师兄,你也在?”
她强掩了悲伤神色,轻轻敛衽一礼:“我方才只顾上与师妹相见,未知师兄也在此,真是失礼了。”
萧云轫面色温和,眼神里满是同情理解,忙扶住冷玥:“冷师妹无须多礼。逝者已矣,你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白石真人是我辈楷模,他英灵不远,定不忍见师妹你伤情伤身的。保重自己,才是对逝者的最大安慰。”
“多谢师兄劝慰。冷玥当会保重自身,不让师长担心。”冷玥螓首微垂,细声细气地答道。那声音低柔宛转,听得出几分伤心几分自勉,纤腰如娇柳般一握欲折,眼波盈盈如烟笼寒水。
纵然是对这位师姐无感,幼蕖也要在心里赞一声:好仪态!人家这哭得,我见犹怜,怎么自己哭起来就是嚎啕失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上次把墨川师叔的帕子擦得灰一道黑一道,那皱巴巴黏兮兮的一团布,纵然施了几个清洁术,她也不好意思还回去了!
“师妹……”
冷玥楚楚的眼神又递过来,幼蕖赶紧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算是应了。
“师妹,你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师姐一定帮你!你我师姐妹虽然见面不多,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的。”冷玥说得这般恳切肯定,幼蕖只得跟着她的每一句点头。
“你冷璧师兄这两日在闭关,他有个小突破。”冷玥的语气里透着自豪,“他亦是惦记着你们的。”她为弟弟又分说了一句。
幼蕖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冷璧师兄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冷玥这般说,她也不会反驳什么。至于是否真的惦记,呵呵,少清山那等大事,为何到现在才听到冷氏姐弟不知真假地关心了一句?
可是,冷玥一通眼泪哭诉下来,大家都看到了那悲苦之情,她若质疑只会显得咄咄逼人,何苦拿少清山的事作大家的谈资?这里可不是论事的地儿。
“冷师弟又有小突破了?是新的顿悟吗?冷师弟他果然资质不凡!咦,冷师妹你近来好似也有进益!”萧云轫满口赞叹。
“谢谢师兄夸奖。”冷玥微羞,嘴角浅笑盈盈。
萧云轫眼神愈加柔和,他对这位温柔清丽的冷师妹一直印象不错,此时见她心系旧人真情流露,那哀哀哭泣的楚楚之姿,不由令他更增几分怜惜之意。
幼蕖静静在旁看着,这位萧云轫师兄在女弟子中有声望,看来是有缘由的。人品俊逸、神采英华就不说了,最主要的还是为人。大凡周围女弟子投来的眼神被他遇上,都会报之以温柔一笑,还会轻轻点一下头,又真诚又亲切,绝不敷衍。他对苏怡然是长兄般的照顾,对自己也是连带的友善,而对冷玥又多了欣赏欢喜,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苏怡然撇撇嘴:“师兄,你若有话与冷玥要说,我就带师妹去唐师姐那边了。”
萧云轫一弹苏怡然脑门儿:“小丫头,这点耐心都没有!才好了几天?刚刚教你的炼丹方子,回去就查你!待会把手法先给我复述一遍,不然,灵岩师叔再找你,我可不帮你说话!”
苏怡然被戳到了软处,“哼”了一声,面上神情却是服气的,一拉幼蕖,站到了一旁:“萧师兄改良了个方子,比老方子简单多了,我按你的法子肯定能快快练好!先给你说说,你帮我听一遍,看看我说的你能不能学会。”
难得有人能帮到苏怡然的炼丹,幼蕖也很乐意听一听。这其实还是她琢磨出来帮苏怡然的法子,她让苏怡然把炼丹的手法先给她或是唐云说一遍,若是把她们两个不擅长炼丹的生手都教会说通了,那自个儿的炼丹就没问题了。
在少清山上,三哥云清发现自己教过大家的法术,施展起来就尤其得心应手,其中奥妙大义领会得尤其透彻,说不出的畅快。三哥将这一心得与大家交流后,试着先教一人,再由这一人去教其他人,果然,这教的人就学得特别好!毕竟,教的人要准备得万无一失才敢去教别人,不然,学的人哪里不通哪里疑问,教的人答不上来,可就教不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并不是自己感觉会了就可以做师父的,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才行。以前师父教的,他们自己感觉会了就过去了,现在,才知道离师父还差着好大的距离,便免不了精益求精地挖掘深耕,避免在教人的时候出笑话。
如此一来,三哥这个“人人为师”的法子,既减轻了他自己的负担,又意外地帮助大家寻得了感悟的良方。
第97章 初识萧云轫
因此,少清山云清让师兄弟互教互学,竟是惊喜不断。为了给别人一杯水,自己积累准备的,岂止是一缸水!
每个人练法术的时候,不免就要多想几层:这一招若是我来教,该如何着手?这一剑若是教别人,如何才让他懂?怎样才是最好的角度最佳的力道?怎样才能让别人信服自己的教授?和类似的其他几招比起来,这一招有何优势?
再难的道义和法术,也禁不住这日思夜想的琢磨。
不是被师长考核逼出来的用功,是自发的、自觉的、乐在其中的钻研。
这也是少清山人学什么都学得好的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小小一点虚荣心的促使吧!可别说,当你教得好的时候,那被师兄师弟师妹崇拜的眼神堆砌着,被大家伙儿脱口而出的赞叹簇拥着,那劲头,只会令人想着“下次要更好”!虚荣心又怎么了?师父说了,让人向好的虚荣心,就是好的心!
上次幼蕖与唐云、苏怡然三人一同去嘉庆坊时,在茶楼上闲坐喝茶之际,幼蕖将这法子教给了苏怡然,苏怡然将信将疑,但念着小丫头不会害她骗她,便试了两次,谁想到,这样记丹方练手法,竟然比师父强行灌输给她的好记多了!炼丹突然就顺畅多了,当下欣然采纳。
刚刚集合时苏怡然遇到萧云轫。萧云轫这位大师兄责任感极强,见到苏怡然便要关心一下她最近的炸炉情况,苏怡然这两日手顺得很,哪里忍得住锦衣夜行?当下便炫耀了一把。
萧云轫也高兴她的进步,便奖励性地教了两个他自个儿的技巧,苏怡然便要拉着幼蕖趁着热乎劲儿过一遍。可惜此时人多,不便动手施展演练,只能口头讲述了,不然效果更好。
幼蕖欣慰地看着苏怡然,脸上不自觉露出慈爱的笑容。刚刚移步过来的唐云看到这一幕,不由好笑。
而萧云轫看到苏怡然给幼蕖讲解着他刚教的炼丹手法,宛然一个小先生,从磕磕绊绊到渐渐流畅熟练甚至有所悟有所发挥,还加了不少自己的理解,听起来有模有样,他真是颇为惊讶。他自然是知道且也操心苏怡然那什么都好唯炼丹一窍不通的可怜状况的,现在苏怡然能乖乖温习炼丹术还有所长进,真是稀奇!
原先他对幼蕖,不过是因为他的性格是普洒阳光,人人都好,加上她是苏怡然新认的小师妹,便多了分面子情,可如今看下来,他对幼蕖便真的多了几分满意。
冷玥轻啮下唇,她看看萧云轫虽与她也言谈一二,但眼神多在苏怡然李幼蕖那边打转,面上表情也是真的高兴,心里一突,正见唐云过来,迟疑了一下,款款上前两步:“唐云师姐!”
“冷玥啊——”唐云扫了她一眼,两人情分一般,她便只点了个头了事。
“唐云师姐……”冷玥却是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要说什么有说不出口的模样。
偏生唐云是个直肠子,没那样的耐心等下去,在她想来,人家说不出,她总不能掐着人家喉咙将话挤出来吧!
冷玥的话头才顿了一息,唐云已经别开脸不看她这边了,她一急,却是真的结巴了:“唐……师姐……我……”
幸好萧云轫极体贴递过了梯子:“冷师妹,你是有话要与唐云师妹说么?”
冷玥深为感激,赧然一笑。
唐云虽不耐烦,但是萧云轫的面子总归要给。萧云轫比她进上清山还早,呼她一声“师妹”是没问题的,何况这位身份超然,便是门内真君真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她纵然来去快意直接,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加上萧云轫会说话会做事,不是个令人讨厌的人。虽然因为萧云轫吸引了太多女弟子目光,唐云一直有些敬而远之,但当面遇到了,还是客客气气友好相处。
“冷玥你找我有事?”唐云直接问道。
“是。”冷玥轻轻答了声。
萧云轫轻松一笑:“唐云是个爽快的人,你若有事找她,直说便是。若她真应不了,放心,师兄我也能帮着想个法子周旋一二。”
以萧云轫的身份,这上清山上,还真是没有多少办不了的难事——只要不过分。
冷玥的盈盈秋水自萧云轫脸上打了个转,与那温和含笑的眼神一对,眼波闪了闪,才回到唐云这边,唐云已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
“唐师姐,我这幼蕖师妹刚刚从少清山来此,人生地不熟的,难免有做不好的地方。师姐你大人有大量,莫与她计较,我身为她的师姐,自当承担几分。只望师姐你多照应她几分,冷玥感激不尽……”
冷玥见她越说,唐云面色便越不好,不由怯怯住了口,一双秋水不知所措地漫到了萧云轫那边。
“冷玥她也是关心少清山旧人,她不过是重情分,难免要多关照几句,唐云你就别怪她啰嗦了。”萧云轫笑着接话,对唐云分说了两句,又对冷玥安抚道:“你放心,唐云历来是个大方的,怎么会为难新来的师妹!听闻红叶真人、墨川真人与白石真人昔日同门情谊甚笃,幼蕖师妹在玉台峰,自然是会被照顾好的!”
唐云还没开口,便被这两人都安排完了,莫名气笑,一把揽过幼蕖:“这丫头现在是我师妹,怎么要外人来教我如何疼师妹!放心!幼蕖在我们玉台峰人人喜爱,大家都疼她!身为她师姐,她若有什么不如你们意的地方,我自当承担几分。指望两位遇上时,多照应她几分,我感激不尽!”
这话分明是学着冷玥方才的言语,反敬回来。冷玥面色有些尴尬,萧云轫却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唐云果然是个爽利的人!冷玥,你放心便是,你师妹在玉台峰差不了!”
“那就多谢唐师姐了!”冷玥顺势谢了一句,笑容如花儿绽开。
“我疼自家的师妹,你谢我?岂不好笑!”唐云似笑非笑。
“就是就是,幼蕖也是我的师妹,我疼她!你们不用谢我!谢我我生气了啊!”苏怡然最会趁热闹,赶快也抢了一句。
唐云语噎,她原想接着说“我们一个玉台峰的,哪用得着别的峰头来管事?”结果好了,苏怡然这丫头,你是宝瓶峰的,插进来算什么?让她唐云如何拿这话头去堵冷玥的嘴?
第98章 偏不解风情
苏怡然哪里想得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堵住了她亲亲唐师姐的嘴,还兀自得意洋洋,在她心里,这是为唐师姐在助阵呢!
幼蕖好笑地一脑袋磕在苏怡然的肩头,苏怡然只觉到小丫头与自己亲近,愈发得意了,神气地瞟了一眼唐云,却见唐师姐翻了她一个白眼,大为莫名。
“冷师姐,我自来上清山,还在外门时,唐云与苏怡然两位师姐就一直关照我,事事都为我考虑妥当了,我好得很!不劳冷师姐你操心了。日后若要去眠龙谷师长请教法术,想必还会有缘冷师姐见面。”
幼蕖这几句话说得冷玥挺不自在。少清山出事,幼蕖落在上清山外门,她是知道的,只是没及时去看这丫头罢!这丫头话说得不冷不热的,莫不成是怪她没早点关心、今日才来问候?
不过是个没了怙恃的孤女罢了!难道还真以为自己送热脸过来贴的?不过是那这当个由头,冲着……
冷玥偷偷抬起眼角扫了一眼丰神如玉的萧云轫,正对上那明湛湛的眸子,面上一热,心里大大一跳。
“顾师兄,你与我那幼蕖妹子也相熟么?”
另一边,田雨因笑盈盈地随意问了顾川一句。她虽然年纪比顾川大,入门却晚,故而一直称顾川为“师兄”。而且,师姐是要照顾人的,做师妹么,名正言顺撒个娇要点好处什么的就自然多啦!
“不熟!”顾川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面色冷淡,并没有身为师兄的自觉。
“我看到你给她什么物事啦!”田雨因俏皮一笑,“难道不能告诉我么?不然,我可要去问温长老!”她完全是开玩笑的口吻,让人也生不来气。
“我是她长辈!”顾川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扫过田雨因,“她喊我一声师叔,我给后辈一点东西又怎么了?你也是当师叔的,没给门中晚辈备点见面礼么?”
“见面礼?”
田雨因噎了一下,确实,她是元婴真君的弟子,大多数弟子如今看到她都要尊称一声“师叔”呢!不过,从来只有她收人家的孝敬,哪有要她将东西给出去的份!
便是当初马头峰第一顿小聚餐她拿出来的婆罗果,也是从药圃弟子蒋昕处要来的。她哪有什么家底?要是她也像袁喜夏江燕儿那样家世优渥,哪用处处谋算好处!
可恼的是,便是李幼蕖这丫头,孤女一个,竟然也揣着不少好东西!
田雨因心头暗恼。她底子薄,是一直以来的心病。顾川这样有温长老看护着,漫天洒宝贝的人,哪知道她这种草根里打拼上来的艰难!上下嘴唇一碰,说话这般容易!
“我这妹子——虽然我辈分高一点,但都是当她小妹子一样的,当初呀,我这妹子同在马头峰一块儿住的时候就娇娇弱弱的,难怪许多人都疼她!我年纪长,爱照看她们些,她虽然话不多,我却是知道她心里是极有数的。她在马头峰时,连药圃里也经常送果子给她呢!唉,也是,她这样小小的可人儿,难免大家爱照顾些呢!”
田雨因笑着漫声说了几句,听起来她与幼蕖很熟,关系也不错。
顾川抬眼看了看她,没有作声。
“顾师兄,你听说没有?玉台峰新进弟子里有一人是用了许多资源堆出来的筑基,你说,这样固然走了捷径,图个一时舒服,但长远来看,可不是件好事!温长老也是玉台峰出身,应该也关心着吧!我寻思着,这是谁呢?不过最近玉台峰筑基的不是只有幼蕖吗?”
田雨因歪着脑袋问道,天真而疑惑,看上去十分的不解。
少女身姿曼妙,手指绕着鬓边的一缕发丝,微微皱着眉、嘟着唇,神情娇俏,一直关注着她的几个男弟子照例在心里赞叹一声。
顾川却是极不懂风情的另一类,他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过来:“那丫头的样子,气机那么足,你看不出是自然筑基的还是药物堆出来的吗?”
虽然他个子还没田雨因高,但因着这种鄙视眼神的缘故,倒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风范,语音更是冷淡淡、硬邦邦的。
顾川说完就转身走了,那只小黄雀配音一般,接这顾川的话尾在田雨因头顶“叽叽”了两下,如同给主人助力附和。
田雨因气得瞪过去,那小黄鸟圆溜溜的小眼睛不落下风地瞪回来,还奋力扑腾了两下小翅膀,“呼呼”两下,扇得田雨因头发都乱了,才“嗖”一下飞远了。
该死的小扁毛!
田雨因心头骂了一声,面上却不显,仍旧是大方和婉的模样,用手捋捋头发,无奈笑着对顾川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完全是大姐姐对淘气小弟的宽容。
“小田师叔!”周围立即有满脸堆笑的弟子凑过来,“小顾师叔也不轻易搭理人呢!”这弟子姓董名家友,是爱往田雨因面前说笑的捧场之一。
“是啊——”田雨因无奈一笑,“我随真君有时去温长老那里,与顾川也算熟了,他这人呀,就是这么个性子,有时话说一半掉头就走,温长老也说他任性呢!没法子!”
“是啊,毕竟是元婴真君的亲传弟子啊,哪能与我们一般!难得两位师叔也说了这么多话呢!还是小田师叔你大方和气的缘故!”那董家友满是赞叹的语气,又带了些提醒,“不过,师叔你要小心那只小黄雀啊!鬼得很!打又打不得,躲也躲不过!上次刘秀师弟不小心说了句顾川师叔年纪小脾气却大之类,不知怎么给这小黄雀听到了,结果那段时间刘师弟一出门就被淋鸟屎!足足大半年呢!嗐,那日子过得!”
田雨因面色不由变了,她想起方才小黄雀飞走时似乎鸟屁股对着她晃了晃,一想到自己这大方温婉的仙子形象万一被一坨鸟屎给糊了……她不由打了个战,将怨气不服气都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极诚心地谢了这提醒及时的董家友,又约了哪天有空去嘉庆坊喝杯茶,一通和颜悦色引得董家友受宠若惊,心里大为受用,又近乎了两句,才欢欢喜喜地地走了。
第99章 说话无遮拦
冷玥还在宝瓶峰的队伍那边。
苏怡然不耐烦她们的说话四五句里冷玥总要插上一句,不是“幼蕖啊我们少清山……”就是“萧师兄你……”,干脆丢下一句:“真是稀罕,我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一次少清山?”再不管冷玥尴尬的脸色,拉起幼蕖往金钟峰队伍那边去了。
“萧师兄我……”冷玥迟疑地说了半句,委委屈屈。
萧云轫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怡然就这么个直性子,没恶意的!”
“我当然知道怡然是一脉淳厚天真。”冷玥乖巧地接口,心里却道:天真?天真也是要资本的!我也想天真得口无遮拦啊!想起自己身世与重担,不免有些黯然神伤,双眼愈发盈盈如水。
萧云轫赞许笑道:“确实,怡然这丫头就是天真的性子,有时说话是直了些,其实极淳厚,待人又真又热诚,难得的!”
她的热诚却不是对我,不过我也不稀罕,萧师兄,我只想要你的热诚——冷玥盈盈水眸里一片温柔,心里火热。苏怡然对她如何她确实不放在心上,哪怕放低身段去讨好她也是愿意的。只要,萧云轫看得到。
“幼蕖!”
眼巴巴的燕华终于盼到了幼蕖过来。苏怡然对幼蕖在马头峰的同伴也挺有好感,是以方才她要离冷玥远一点,四处一打量就往这边来了。
“幼蕖,上次入门选拔前,你给我吃过的那宁神丹还有吗?”燕华问道。
幼蕖面上一怔,卡住了。
“哎,你拿出来给我我们看看!”燕华却没发现幼蕖面色有异,摇着幼蕖的胳膊催促着,“我说你给我的宁神丹好吃得很,像裹了一包蜜一样!喜夏她偏不信,她给我的宁神丹是带着股苦味儿的!偏还说宁神丹都是这个味儿!我就说,等见到你让她看看!她才服气!”
宁神丹不是昂贵的丹药,燕华索要起来没有心理负担,何况她知道,幼蕖对身边人是极大方友好的。
“这个啊……”幼蕖犹豫着,却拿不出来,“你说是含了包蜜的那种吗?”
“不苦的宁神丹?”苏怡然也惊讶了。
“是啊!”袁喜夏点头,嘴角挂着一抹笑,“苏师姐你是行家,你也知道,宁神丹最主要的一味药便是连心草,若把苦味儿去掉,便没有药效了。难道还有新的丹方问世了吗?”
袁喜夏又看看幼蕖:“原来李师妹那里的宁神丹是甜味儿的,我还真没见识过呢!”
幼蕖无奈苦笑,掏出两个玉瓶:“我上次掏得急,一下子也分不清是哪一种了,这两种都是甜味儿的。你再尝尝?”
“分不清哪一种?”燕华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宁神丹难道还有好几种?随即她醒悟过来,“你给我吃的不是宁神丹啊!”
“聪明孩子!”幼蕖的手抚上了燕华的头,点着头赞道。
“你才小孩子呢!”燕华让开头,咕哝了一句,笑嘻嘻打开玉瓶,各取了一粒圆丸丢进嘴里,“嗯,就这个!甜丝丝的,又不腻!一抿就化开了!”
“你说的这是宁神丹吗?”苏怡然狐疑地看看,也跟着倒了两粒在嘴里。
“你们还真心大!不知道是什么就敢吃下去!”幼蕖好笑地看着两张意犹未尽的馋猫相。
“幼蕖你给的,肯定放心啊!”
“就是!”
苏怡然与燕华俱是笑嘻嘻应答,毫无迟疑。
这俩人都是娇憨直率的性子。不过苏怡然是娇养出来的,带着些任性随意,若与人意气相投便一见如故,对不相投的人却未必。而燕华是天生的简单纯真不染尘埃,对谁都是透明和善,所以连袁喜夏这样挑剔别扭的,也愿意与她交好。
袁喜夏白了燕华一眼:“看你傻的!吃了个假的宁神丹也不知道!这甜丸,你是当宁神丹给她吃的么?”后面这一句,是她对着幼蕖问的。
幼蕖一点儿不恼火,她爱燕华的性子,对维护燕华的人,哪怕是袁喜夏这样难相处的呢,她也是有耐心回答的。
“当时选拔在即,燕华她慌得不行,又丢三落四的,找我要清心宁神的丹药,我当时要是不给她,她估计就没法去参加选拔了!”幼蕖回忆了当时的场景。
“是啊是啊!这个哪怕不是真的宁神丹,可也肯定是好丹药,我一吃呀,心里就安定了!就发挥得特别好!”燕华认真点着头。
袁喜夏朝天翻了个眼睛。
幼蕖忍笑:“那就是我在少清山用花蜜做的糖果子!你能发挥好,完全是你自己的底子好,我这糖果子,最多只是给你甜了个嘴儿罢了!”
“这样啊……不可能啊,我真的觉得手都稳了,你看,我那时手都在抖的!”燕华将信将疑。
“所谓‘情舒百病除’,你心安定了,做什么都没问题!其实我什么都没帮上你!你那时那个样子,我哪怕给你白水,说是安神汤,你也会相信的!”
“这倒也是!”燕华想想自己当初手忙脚乱囫囵吞了什么都分不清的样儿,忍不住笑了一场。
袁喜夏嫌弃地看着燕华,看上去很为这个小伙伴的脑子着急,不过,她看看幼蕖,眼神不自觉温和了一些。对这丫头,她说不上为什么会有点排斥,可能是一直以来的优越感没处发挥,也可能不信幼蕖也与她一般见多识广、所说见闻多半是爱吹牛夸口,或者是觉得幼蕖只不过是沾了其师白石真人的光才进的内门……反正,田雨因与她都不太喜欢这个李幼蕖!
不过,听起来还是有可取之处吧!就冲着她顺手帮了燕华这傻丫头一把,袁喜夏觉得这个差点儿抢了她莲花仙子名头的李幼蕖,看上去没那么不顺眼了。
对了,都说玉台峰的新弟子筑基是丹药堆上去的!
袁喜夏审视的眼光来回扫了几趟,不像啊!
袁喜夏起初听说这个消息时,毫无理由地便相信了是李幼蕖的事,不是她,还有谁呢?
可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燕华也问起来了:“幼蕖,我给你说,好几个人来问我呢!说你们一道儿在马头峰住的,入了玉台峰的那个,筑个基是不是把同门的资源都占了?又是说你连养由谷的阵法都嫌不好,让墨川真人在玉台峰重新设的阵,花了多少灵石!又是说你在宝瓶峰拿了多少丹药!我说才不是!人家幼蕖才不是这样的!可是喜夏偏说指不定就是你!”
第100章 云柯银汉槎
这个燕华!
袁喜夏再不喜幼蕖,也不过是心里嘀咕,最多与田雨因私下吐两句,哪经得起燕华这样的直肠子全倒出来!不管是真是假,私下评议否定人,终归是心虚,这面对面的,都没法回避,她面上不由带了几分讪讪的神情出来。
幼蕖倒没有对袁喜夏生恼,她认真地摇头:“确实不是我!我也听说了,可能是其他人吧,我也不知道是谁!不管是谁,若能堆出筑基来,也总比让人家停在炼气顶峰不得寸进强吧!资源么,真人他们愿意给谁就给谁了,自然是有考量的。”
“那也是!人家可能就是筑基困难呢!不帮一点,人家可能就没法筑基了!这些人就是爱说,关他们什么事啦!”燕华也赞同幼蕖的观点,不由为那个传闻中占了许多资源的人抱不平。
袁喜夏都给这俩人弄的糊涂了。这不明明说的就是李幼蕖么!怎么她完全不知情的模样,看起来说的也不假,莫非真的是其他人?田雨因不是也信了这个传闻,还来和她笑了半天呢!
不过田雨因正在眠龙谷队伍那边与塍羽音谈得正投机,袁喜夏也不便在这当儿去问她,想想确实如燕华说的“关她们什么事呢?”便丢开了。
不过原来以为可以借此名正言顺地鄙视李幼蕖的,倒是不行了。袁喜夏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对李幼蕖观感回升,上下打量了几回,怎么就没找到新的讨厌点?她心里又别扭了。
直到手里和燕华一样被塞了满手的吃食,袁喜夏才别别扭扭地谢了一声,扭开头去。她才不稀罕!哼哼,看着味道尚可的份上,先收着吧,留着投喂燕华那馋丫头好了!
……
三日后,上清山停云台。
幼蕖与数十名筑基弟子鱼贯而列,等着登上宗门那艘名为“云柯银汉槎”的星槎巨舟。
“等闲的大型飞舟,只算得上是浮槎!这样能飞度浮空千万里的,才是星槎!星槎只有我们上清山这样的大门派才有呢!整个青空界,不超过一只手的数……”主动给新弟子介绍飞舟的,还是那个以话多而得名的“碎嘴于”,圆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滔滔不绝的话直泄而出,“看到没?此槎为星白银所制,周身作龙柏纹理,暗含星辰之力于其中,可谓奥妙无穷……看到这行字没?‘泛银汉以凌虚’,这就是说,这星槎呀,凌度虚空飞行……”
一众新弟子听得小于解说,又果见这云柯银汉槎纹饰奇奥,气势非凡,一时间满眼满心都是对宗门的崇拜自豪之情。
“小于?”虽然发此一问的人声尚远,却清晰无比,丝缕分明,直入众人耳中。
小于赶紧噤声,退后一步,方才指指点点的手也垂落下来,恭恭敬敬弓腰行了个礼:“真君!”
昂首阔步而来的,玉冠束发,青袍飘飘,正是善从真君,来路上弟子纷纷行礼。虽然善从相貌年轻,但是在一众俯首帖耳的筑基弟子之中,他元婴真君的身份何其打眼自不必说,加多年来居高临下,气势超拔,高标不凡,显得格外出众。
善从真君身后的女弟子同样引人瞩目。田雨因款款而行,风姿美妙,跟随于元婴身后,果然比那些规规矩矩行礼的低阶女弟子更显从容自在,她左右顾盼,巧笑嫣然,何其动人悦目。这一路,不知折服了多少偷眼相望的男弟子的心。
幼蕖与田雨因目光相触,她见这位小师叔对她矜持一笑,遂报以礼貌微笑颔首,田雨因又是淡淡一笑,往前去了。
“李师妹,你们这一期进入内门的弟子,真是人才济济啊!你瞧人家!”悄声低语的是米珠,她与幼蕖同为玉台峰弟子,自然站在一块儿。见田雨因沾着元婴真君的气势,不知米珠是不服,还是艳羡,那语气酸溜溜的,却意外地带着一股子与幼蕖同一战线的味儿。
此番前去四明山,玉台峰是墨川真人带队,与幼蕖同去的筑基弟子,除了魏臻、米珠、时珂,尚有一位挂名弟子李延。唐云与米兰在前两次的四明道会上已取得过较好的名次,此番便不去了。这也是四家门派道会上不成文的一条规矩,尽可能多给新进弟子一些锻炼的机会。
幼蕖听不出米珠这话的褒贬意味,便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最近这段时间,不知是这位小米师姐对前事释然打算掀过这一页,还是突然发现幼蕖其实没有争宠之心而停了敌意,反正,突然变得挺好相处,时常若无其事地来与幼蕖说笑几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有意无意地示好,幼蕖也不是个记仇的人,便客气应对。一开始感觉还有些别扭,几日下来,也就自然得多了,还多了些闲聊的情分。
此番前去四明山,上清山弟子是善从真君带队,田雨因身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自然随侍其后,而非要像其他主峰一样要通过诸多弟子的选拔才能参加道会。
善从一向懒散随性,此次竟然愿意担起杂务之责,这可是让掌门善施真君大感欣慰,觉得自家师弟总算有了点宗门中坚的觉悟。果然,收了弟子,做了师父,与从前无责一身轻相比,大不一样啊!
因此,爱屋及乌的掌门,对善从的唯一弟子田雨因,不免多了几分关注与爱护,好东西也赏了好几件,田雨因在凝晖峰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段时日真真是春风得意。
此时临行之际,善从以带队真君的身份对弟子一通训诫,无非是和睦友爱、展示我上清实力与风度云云,下方弟子纷然应喏。
田雨因立于善从真君身后,只看见底下一片低下去的乌压压的头顶,似是都在向她恭敬行礼一般,心中畅快之极,凌云之志直欲破胸而出。她暗念一声:阿娘,阿兄,你们看见没有?我站在了这个位置!终有一天,我要那些看不起我们人,都在我面前低下头颅!我要把那些欺负过我家的人,都踩在脚底!
第101章 同门之同行
善从训诫完毕,见下方一片恭顺,很是满意,挥挥手,当先一步,先进了云柯银汉槎,田雨因傲然扫视了众人一眼,跟随其师身后而入。
萧云轫远远看到田雨因姿态,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他生来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资质上乘,宝瓶峰的大弟子,还是上清山宗门的三位太上长老之一曰夷道君的嫡系后人,虽然外表谦和,内心其实傲气不亚于任何人。
萧云轫自小的资源、师长,所受的启蒙、教导,何其优渥!对迷花了许多人眼睛的世相,他往往冷眼旁观,比一般弟子更多了冷静与透彻。他对田雨因这样底蕴浮浅却一朝得意便自视甚高的,心里不由冷笑一声。若不是这姑娘侥幸成了元婴弟子,哪有资格这般摆款!
萧家老祖曰夷道君在宗门地位何其超然,对他这位嫡系后人又是何其看重!别说是金丹真人,即使是元婴真君,曰夷道君也时常在萧云轫面前毫不客气地加以评点臧否。故而萧云轫对这些真人真君知道不少底细,也自认自己迟早要超越这些人,便不像一般弟子那样对门内师长有天然的服从与恭敬,只是他极会做人,行事处世无可挑剔,俨然模范弟子,大家都看不出来罢了。
而善从一路畅通晋了元婴,未遇过什么挫折苦头,更没有底层打拼的艰难困顿,曾被曰夷评为上清山“最缺底蕴的元婴”,萧云轫心底对其本就不以为然,现在看善从身后那姑娘洋洋得意的小模样,这落在萧云轫眼里,就实在有些扎眼与鄙夷了。
云柯银汉槎内里宽敞,足够每位弟子都拥有一间单独的静室。这可让幼蕖松了一口气,她原先还担心,要是两人一间,玉台峰就她和米珠两名女弟子,肯定顺理成章地要住到一块儿了!
米珠似乎完全忘记了前事,突然改好为亲切的师姐,幼蕖本就与人为善,当然也不想记仇,两人在玉台峰日日相见,聊个天说两句话什么的自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真要住到一块儿朝夕相处,她该多不自在!
此番唐云未赴四明道会,幼蕖与米珠少不了要时常相对,原是心里不太乐意的,但她也知道修道之途何其漫长,哪能一直有合心合意的事与人,这种短时间的小别扭不自在,不过是细枝末节,就当是对自己的一次小磨炼罢!
想到这里,幼蕖不由笑自己:针尖大的事,竟然被自己这般翻来覆去地窝在心头纠结了半天,可真是不够通达!米珠毕竟是同门,又是她所敬爱的红叶师伯的得意弟子,竟然被她视为一次“磨炼”,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想通了此节,一向不善于处理这等人际关系的幼蕖心头便去了一层挂碍。若米珠迷途知返,她乐得此后太平清净,就没必要去纠结往事了。若真再有前事那样的坑,她无法预知,早早埋个隐忧也没用,空自影响了心境。若真有什么,水来土掩便是。出来之前唐云师姐也交待了她与魏臻,慎重仔细些就行了。
云柯银汉槎下层最大的一间舱房,如同大厅一般,是给众弟子聚会所用。
每日里众弟子三五成群地在大厅小聚,这段不长不短的路程里,竟是闭门静修的极少。看来大家都是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与各峰交流,既互通有无,也加深同门情分。
更难得的是各峰都有带队真人在此,这些低层弟子平日里哪有这样的机会与金丹真人讨教?大概是由于同在一封闭空间的缘故,各位真人也少了几分在宗门时的威严感,修为与阶层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不少。胆大的,羞怯的,都或多或少与金丹真人搭上了话,碰几次面,先混个脸熟,然后一来二去,寒暄问候,博个笑脸,再请教道义法术就自然得多了。
墨川为人最是随和本分,从不拿架子,在这大厅里便是最受欢迎的真人之一。弟子们都知道玉台峰的剑术了得,他们虽然身在各峰修习炼丹、制符、布阵等术,却都免不了以剑为主要兵器。玉台峰平时高攀不上,这回是好说话的墨川真人在此,还不可着劲儿请教?
故而墨川真人四周往往围了一群人,他也只能对幼蕖无奈笑笑,转过去耐心指点那些眼睛火热的各峰弟子。
米珠向来受欢迎,她人乖嘴甜,巧语爱笑,到哪里都不受冷遇。幼蕖无心搭小米师姐的东风,有时在墨川后面听人家问剑术,对照自己的修习要点,也能有所新悟;有时去寻了苏怡然,夹在宝瓶峰圈子里听听炼丹要义,也学到不少;还有时便四处走走,与昔日马头峰的旧识言语间也结识了不少同门。
不过,马头峰旧识里,田雨因风头虽然最劲,幼蕖却下意识地避开,反正,这位田师叔身边围的男弟子居多,人家谈得一团火热,她这不擅找话的插进去也尴尬。
善从真君位分修为俱是最高,平日也是难得亲近,但是他有个人缘极好的徒儿,不少男弟子也借着与田雨因攀谈的机会,得以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元婴真君说上了话,得了几句指点。田雨因身边围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不过,最忙碌最擅长找话的还是小于。
好像每个角落,幼蕖都能遇到那个以话多闻名的“碎嘴于”。她真心佩服,中国小于竟然能与每位真人都搭得上话,不管人家是随和还是冷脸,他也都笑嘻嘻在周围打转。同是上清山门人,这小于话又讨喜,人长得又喜庆,倒是让不少真人熟悉了他。有个什么使唤,都爱唤一声“小于何在?”这小于便立马颠颠地凑过去了,勤快得没话说!故而幼蕖常见他满场窜,好像到处都有他的事。
大伙儿对小于这种风格都能接受,他嘴虽碎,心却宽,会示弱,不占强,抢白他几句也不恼,得了真人指点赏赐也大方分享,对女弟子也不小意殷勤,便是田雨因那样的热门人物,他也是一样均分热情,没有特意讨好。故而没什么人对他生出嫉妒之心。
第102章 热心有小于
小于确实是个热心的人,见到幼蕖有时落单,还主动问幼蕖要不要找哪位真人请教?
“我都是熟的!师妹你跟我来就行!哎,推辞什么,都是上清山的,哪个真人不盼着弟子好!”
“碎嘴于”的真名是“于简言”,幼蕖第一次从魏臻口中知道这名字的时候真是不能置信,这“简言”哪里能是小于的名字啊!不知道小于的双亲是不是有先见之明,才为自家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以作终身的训诫提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小于与他周围的人已经完全忘了“简言”是谁。
幼蕖见到小于就发笑,小于摸摸自己腮边的两坨肉,得意地摇头晃脑:“师妹你也觉得我长得周整么?我娘从小就说我讨喜!哎,师妹,我这一发现,你也挺讨喜啊……”
幼蕖忍着笑,摆摆手,赶紧汇入到附近的弟子堆里,很快就有弟子与她闲聊起来。小于可不会有被冷落的感觉,他一眼瞥见有真人在张望,立马窜了过去:“您尽管吩咐……”
原来与人熟悉起来这么容易!
幼蕖一开始还要鼓励着自己走进人群,几天后,她已经可以挺自然地汇入人群了。与或陌生、或面熟的同门打着招呼,交流一下修炼心得,请教修炼疑点,对别人的问询也诚恳解答,很快就熟悉了不少师姐师兄。她说话实在,态度谦逊,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故不需要刻意讨好迎合,便得了不少好感。
此前确实有人对她抱有偏见,无非是为着传闻中她是个占用了玉台峰大量资源的纨绔子弟,平素出来又少,大半时间还是跟在唐云大师姐身后不吭声。那些凭自己本事的弟子不免对走捷径的人有些轻视。
不过,真见了面又近距离相处了几天,几番言谈交流下来,众多同门虽然未见这李幼蕖真实出手如何,但看她英华内敛,气机充盈,见识精到,倒是令不少人平息了起先的轻视之意。
上清山毕竟是名门大派,弟子们固然有时传个闲话,不过是修炼之余无关己身的嚼牙而已,并未真放在心上,风吹吹也进行淡了。这些经历了重重选拔脱颖而出的弟子,不管是亲传还是挂名,心境都有一定的基础,性格偏狭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自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和自己的看法。
幼蕖并不知道这些人暗中的看法改变,只感觉与同门相处越来越亲近融合,不知不觉也开朗了不少。还时常有女弟子来主动邀她小聚,因为这位小李师妹说话风趣,奇谈异闻颇多,不管是归云海罕见的物候怪事,还是某个冷僻门派的法术,甚至是手边案头的小食,竟然都能说上几点,还很有些见地,人又大方谦和不占强,对别人偶有的不适言行也不在意,故而哪怕是心眼不够宽的女弟子,也觉得与她相处甚是舒服。
幼蕖一时都有些忙了,弄得苏怡然都有些吃味,很有一种自己私藏的宝藏被人发现了的遗憾。不过,很快苏怡然就开怀了,幼蕖小师妹被人欣赏,说明自己的眼光多好!在这么多人之前就发现了小师妹的好!而且,小师妹始终对她最好!这就足够令她得意的了。
苏怡然连日在萧云轫面前夸幼蕖,萧云轫好笑之余,也暗中观察了一下,对幼蕖也多了几分欣赏之意。这一路上,这小姑娘不仅底蕴厚实,难得的是还确实不娇气,值岗、清扫等该干的活一样不拉,不像有些女弟子会撒个娇赖给男弟子,说真话,那干活儿的利落爽快劲儿,倒不像是女孩子!与男弟子相处,既不刻意套近乎,也不拿捏矜持,在她眼里,似乎没有意识到女弟子的特殊“优势”。
就比方说,出来第三天遇上垂天罡风,云柯银汉槎的防护罩内需要加几根定风木,这丫头又不当值,不过是路过,见一位师姐觑着定风木为难,二话不说扛起最粗的一根就杵进了阵眼,一点女孩子的仪态形象也不顾及。真真看笑了萧云轫!不过,扛完木头,一垂手,又是个文秀小姑娘,又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男人婆样。这般反差,就令见多了身边莺莺燕燕的萧云轫不能不刮目相看了。
萧云轫身边的女弟子,不是爱慕他风姿,就是仰慕他出身,软语殷勤,巧笑嫣然,各色各式见得多了,萧云轫虽然对每人都亲切笑颜,却多是流于表面。原以为这丫头是不知道他身份才将他与其他弟子一视同仁的,萧云轫便有心试探了一回,有意无意提到自家老祖曰夷道君。这丫头确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就没有任何反应了。
后来总算在苏怡然那边打听到一句:“幼蕖师妹说幸好你看起来为人比你家老祖好一些……”萧云轫想起听过的白石真人拒绝曰夷道君的往事,不由啼笑皆非,在与幼蕖的相处间也就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不过,同样多了几分真心相处,幼蕖与冷师妹还是不一样的。
萧云轫看着轻盈闲步而来的冷玥,不由露出笑容,那不是客套的笑,而是带了几分欣赏怜惜。冷玥容颜清丽,修为也好,不似其他女弟子那般远看尚可而近触无趣,言语清雅得体,小意温柔得恰到好处而绝非又谄媚,真真甚合他的心意。而且,冷玥极有分寸,从不跟他索要好处,相处起来不累不烦神,那样带着娇俏的软语仰慕,怎不令人意动?有这等佳人亲近,谁人不愿呢?
苏怡然看到冷玥莲步姗姗过来,那气度似是宫廷盛装一般,不由翻了个白眼,对招蜂引蝶的自家师兄却没办法,又见幼蕖那边有人打招呼,索性一扭身,跑船尾透气去了。
肖翼然也在宝瓶峰,那日停云台选拔时,丹霞真人原属意幼蕖,但知晓幼蕖与玉台峰的渊源之后便自觉另寻了肖翼然为弟子。
肖翼然与郑媛每日都在一起,比同一个峰头的还亲。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连带着,郑媛所在的眠龙谷也与宝瓶峰往来多了起来。
“梁溪师姐!”
幼蕖向跟随郑媛过来串门的梁溪绛英打了声招呼,可不是看在梁溪颈间的法宝“曙霞晴”夺目耀眼的份上,她对这位眠龙谷的大师姐是真心敬服。
此次眠龙谷没有派金丹真人出行,反而将自家峰头的带队任务交给了筑基期的梁溪绛英。
梁溪绛英修为超出同辈,威信也高,当家气场更是足足的,即使同为筑基弟子,其他人也对她服气得很,因而无需金丹真人镇场,她手腕与能力已足堪带队。
几次惊鸿一瞥,幼蕖已被这位梁溪师姐的风姿气度所折服。怎么这么好看!还这么能干!
梁溪绛英自然也能感受到这位新师妹的欢迎之意,还有小丫头对她的莫名善意,人投她以木桃,她也乐得报之以琼瑶。梁溪含笑瞅了一眼幼蕖,对郑媛道:“说起来,你能顺利地被黄鹤师叔收为弟子,还得谢谢幼蕖师妹呢!”
谢李幼蕖?为什么?
第103章 梁溪说根由
虽然郑媛知道幼蕖是挺关照她,但是梁溪师姐怎么知道?哦,不,不是平常的关照,说的是被黄鹤真君收为弟子这件事,怎么会与幼蕖有关?梁溪师姐为何会这么说?
“你竟不知?”
梁溪绛英见郑媛一脸茫然,幼蕖自己也是不解的模样,倒有些讶异了。她行事利落,喜恶分明,虽持身甚正,秉性不与人为恶,但为善亦须有计较,助人也是要为人知要人家领情的,即使是顺水人情,也要明明白白告诉对方,让人家知了她的好。她就是这样,也不怕人说,思量也是大大方方摆在外面,你若不赞成我的做法,不来往便是。
她打量着面前几个傻丫头——和她比起来,在她眼中,这两个三个都是心智未曾全开的小丫头——不由好笑,索性以教导的口气点着郑媛道:
“选拔弟子之前,黄鹤师叔让我帮他打听一下新来弟子的情况,说要找资质好更要心性好的。我去外门不方便,也不好见人就问心性罢,我往那一站,人家便知道是为收内门弟子的事了,那还能问到多少真话?我便拜托了唐云,她时常去外门,与你们马头峰也熟悉,问起来也不打眼。
“唐云呢,便问了幼蕖,幼蕖告诉她几个新弟子里,资质心性最好的,是你郑媛。唐云说她见过几次,确实如此,她的眼光,我哪能不信?便告诉黄鹤师叔了。所以,在你们入大五行阵之前,黄鹤师叔心里已经有数了。你说,你不得谢谢幼蕖师妹?若不是她告诉唐云,唐云哪会在那些新弟子中留意到你,再告诉我?”
老实说,新入门弟子中,郑媛资质固然是好,但如江燕儿、冯英等人也不弱,黄鹤真人只凭在大阵中的短暂表现,要挑谁为弟子,还真说不准!毕竟比起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资质,这“心性”二字,那里是短时间就看得出来的!
若梁溪绛英真个如此为黄鹤真君提供选拔建议,那幼蕖的话真是举足轻重了!
郑媛心里不由一惊,肃然起身,对幼蕖弯下腰去,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倒把幼蕖唬了一跳,赶忙止住郑媛:“阿媛,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当不起!”
郑媛眼有湿意,她原也想过为何这个人人艳羡的机会这么巧砸到了她头上,只当自己真个是转了好运呢!原来根源却是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又对梁溪绛英行下礼去:“多谢梁溪师姐美言!多谢梁溪师姐告知!”
梁溪绛英大大方方地一摆手:“不值当什么!我只是转了个话罢了!也得是你真好,不然,要是我推荐了个外光内朽的,黄鹤师叔还不得找我算账!黄鹤师叔自收了你,满意得不行,看到我就夸,足见我没推错人!所以,说起来,我和你都要谢谢李师妹,她要是提了别人,你就没这机会了,我也要被师叔埋怨个死!”
郑媛感激的眼神与梁溪绛英笑吟吟的眼神同时投过来,幼蕖不由汗颜,她也不知当时唐云问她那几个问题是为何,不过随口一答,哪晓得竟然引发了这么多连锁反应!事实上是她实在是没为郑媛真个做什么,哪里当得起郑媛这又谢又行礼的!当下连连推辞:
“真不谢我!羞煞人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唐云师姐问了我那些,我也不知道是在打听,就随意说了一嘴,幸好没误了你的事!我这没耗神也没去力,阿媛你这般出色,梁溪师姐再怎么打听一圈回来,肯定还是要打听到你身上的!你看,袁喜夏江燕儿她们各得其所,都是凭的自己的本事,难道都是我推出去的?”
“还是谢谢你……”郑媛轻声而真诚,幼蕖脸都要臊红了,嗫嚅了两声:“这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便不知如何说话了。
对郑媛而言,她被元婴收作弟子固然是好,更难得的是,师徒相得,性情相投,融洽舒心,比什么都难求!她知道自己有些孤僻古怪性子,也就是肖翼然与李幼蕖、燕华等人不介意。那些高高在上的真人真君,能拿出耐心宽容对弟子的,她郑媛不知道有几人,但听其他同门讲,他们的师父有遇上性情急躁的,有性子悭吝的,有关系平平的,大多数是顺其自然的,像黄鹤真君这样体贴随和又肯主动询问弟子需求的还真不多。
郑媛家境贫寒,又嘴拙性闷,也拿不出好东西孝敬师长,本是对前途存了悲观之望,以为自家多半是要被随意收徒然后在角落里勉强混日子罢了,哪想到掉到了蜜窝窝!这蜜窝窝里甜得她性情都改善了不少,前途更是光明,追根究底,怎能不对幼蕖存了感激之情?
即使幼蕖不知道唐云与梁溪绛英是在打听弟子优劣,但女弟子中,能真心赞扬同性的,可真不多!那个时候,不过是初识,幼蕖没有得过她郑媛任何好处,还能在日常随意中说几句夸她的话,多少难得!
哪怕是郑媛自己,她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也知道幼蕖好,却也没在旁人面前夸过幼蕖为人罢!
原来,除了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细碎呵护补贴,她还承了人家这么多的好处!
郑媛与肖翼然对望一眼,肖翼然代好友高兴,她俩都不是会客套的性子,也唯有在心里记住了幼蕖的心意。
见郑媛不再执意来谢她,幼蕖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扯到其他话题上:“阿媛,你上次那个冰包火,能我说说灵力放出去时的感觉吗?”
梁溪绛英好笑地看了一眼幼蕖,对这丫头多了几分好奇,说聪明吧,处世其实挺笨的,说傻吧,法术上挺灵!
梁溪绛英身负家族期望与师长器重,各种利害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卖一个好,向来都有人接,她和周围的人,如塍羽音等,都习惯了这种心照不宣的互惠行为。这丫头却是不懂得接也不懂得用!听闻那白石也是个不够玲珑的,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梁溪绛英本就是上清山的风云人物,加之品貌明艳出众,身形绰约而挺拔,眉眼间别有果敢之风,柔媚中偏又带着一股英气勃勃,她站立之处,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萧云轫虽被冷玥及几位女弟子围着,见梁溪这等精英人物在附近,身为宝瓶峰大弟子和萧氏英才,他自然要去交谈几句。
冷玥虽不太情愿,却也知道这完全是应有之理,加上梁溪绛英心高气傲,适合作伙伴,却不适合为伴侣,萧云轫固然对梁溪欣赏,却不会心动,故而对她冷玥无甚威胁,便也笑盈盈地跟随萧云轫身后。
第104章 半途遇冷璧
幼蕖一见冷玥就想起那天被她抱着哭的样儿,立马起了一身鸡皮,深感无福消受,偷个空便从人堆里悄悄退出,正巧遇到同样面露疲色的燕华,两人眼神一对,便默契地同往船尾而去。
两人不免互相嘲笑一番,幼蕖笑话燕华果然是个交际新手,燕华反讽道:“难道你竟是个老手不成?怎地也败退出来?”
这俩人彼此知根知底,互相嘲笑也不过是善意的打趣。当然她们也知道这种交际是成长必需,可是,能有个透气偷懒的机会,又有同伴,那肯定要抓住。
反正又不是我一个!我是陪幼蕖出来的呢!燕华心安理得地给自己理由。幼蕖自然也是如是想。
云柯银汉槎的船尾有好大一块平台,其护罩无色无形,人在其中,如在云空漫步一般,故而亦有弟子闲来观景。
幼蕖与燕华嘻嘻哈哈叽叽呱呱一阵玩闹,觉察到有人走近她方向,只当是自己挡了人家的道,忙拉着燕华避让了几步。都是同门,她也没特意去看来人是谁,只顾着与燕华说话。
那人却不离开,静立不动,幼蕖再迟钝,也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当是有事而来,这才抬了头,一愣——面前站着一位面容俊秀的少年。
“您是——”只看这少年清冷的神情以及与冷玥肖似的眉眼,幼蕖心里已大致猜到来人是谁。
果然,那少年淡淡开了口:“我是冷璧,你当称我一声五师兄。”
幼蕖默了默,敛衽行礼,客客气气地唤了声:“原来是白昱峰的冷璧师兄。”
冷璧眉头微拧,这丫头,果然如冷玥所说,拘泥而固执!就依着他唤一声“五师兄”,那又能如何?难道不晓得,这样唤可自然拉近关系?难道不晓得,这上清山上,多点关系大不相同?
算了,看在……面上,他身为师兄,不与这个丫头计较!
想到少清山的那些人,冷璧心里亦是一酸,他如何不痛心呢?那也是他曾经的师父与同门,谁愿意听到那些惨痛的消息呢?
“你……”冷璧犹豫着又开了口,“二师兄三师兄他们,还好吧……”
幼蕖垂着眼,克制地答道:“我二哥他伤了腿,三哥伤了眼,虽未伤及性命,却一时治不好疾患。”
“明炎他……”
“我六哥他举身化作火刃,与魔人同归于尽了……”幼蕖忽地抬眼,眼中无泪,却亮得吓人,她本来只不过想应付两句走人,但冷璧偏问起了六哥!六哥明炎的那团火一直在她灵魂深处灼烧,烧得她胸口剧痛、喉咙嘶哑,“那火焰之势,毁天灭地!他以筑基初期的修为,力灭金丹,重伤元婴,冷璧师兄,你说我六哥厉不厉害?”
冷璧怔怔看着幼蕖,说不出话来。
“我大哥,一柄宝锷剑,杀得三名金丹一死两伤。我师父,以丹魂化剑,率弟子力抗强敌,剿灭元婴至金丹魔修五名,冷璧师兄,你说我师父师兄厉不厉害?!我们少清山厉不厉害?!”
“冷师兄,你要问的,是这些么?都这么久了,当日之事怎么也该打听到不少了,你现在问我这些,难道是想为他们报仇?呵,这个我自然是不信的,您自己也不信罢!谁也没看出,您与少清山有多少情分啊!既不是为他们报仇,你问了,又有什么意义?”
幼蕖的神情冷得像冰,声音却炽烈得如一团火。
燕华捂住了嘴,心里又惊又痛。惊的是,她第一次听幼蕖亲口提及当日少清山之劫,原来真的这么惨烈!痛的是,这小丫头心里藏了这么惨的事,日日夜夜,如何平息?该有多伤多痛!
幼蕖心里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一般,要冲出来,喷到对方脸上,将对方烧得融化才能平息。她已经很克制了,也尽量不去想不去提。可是,冷玥再三拿少清山作筏子引话题,再加上冷璧猝不及防的问话,一提到那日的山崩地裂,她就简直要悲愤成狂。
燕华察觉身边的人在颤抖,心疼得一把搂住,毫不客气地斥责冷璧:“这位冷师兄,你是关心她还是关心少清山?若关心少清山,尽可向门中师长询问当日状况,何必来催问我这刚刚缓过来的小师妹?你若关心她,她都入门这么久了,怎么未见你来关心?偏要借着偶遇的机会揭她的伤疤?”
燕华语气又急又冲,字字指责。其实她心地和善,性子软厚,哪怕是厌恶极了某人,也从不口出恶言,此时为幼蕖如此叱问冷璧,已是做到极致。
冷璧垂下头来,竟然有些不敢与面前的两人眼神相触。他知道自家姐弟来上清山后,为自己前途着想,未免有些慢待了少清山旧人。可是,他们姐弟一心向着宗门上清山,难道还有错了不成?而且,修道之人来日方长,分开隔绝几年几十年又有什么?等师兄弟们来了上清山,自然有重叙旧情的机会!谁能想到,少清山就遭了那样的劫难呢!
听到消息的时候,冷玥与冷璧也难受啊!当然,他们也不免庆幸自己早离了少清山,不然,肯定是被魔人一网打尽了!听说,少清山此难是因凌砄收留了魔门后人所致,唉,凌砄师父就是有些烂好人,什么人都往山上收,否则,不就没这泼天祸事了么!
冷玥与冷璧听说的当时又是唏嘘又是后怕,冷璧自己也隐隐想过自家姐弟是否有些薄凉,但他随即想,人总要往前看么,这也是凌砄师父曾说过的。过去了的就过去了,为旧人惋惜一阵子也就罢了,他们姐弟为此也做不了什么,本来么,自有宗门作主。
这丫头,听说来了上清山,他也想过,遇到时关照一二便是了,也算是全了当年少清山的留护之情。
没想到,他不过是才问了一句半,这丫头就一通又一通的话砸过来,说得他都有些莫名心虚,又不是他干的!跟他说这些干什么!还有,旁边那个丫头,还质疑他,斥责他,完全把自己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冷璧一时羞恼,别的不说,这俩丫头是新进门弟子,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师兄了!
“你们就对师兄如此说话么?可懂得一点尊长敬上?”
第105章 长路自有情
幼蕖冷哼一声,昂然说道:“冷师兄您又不是我们同一个峰头的直系师兄,我们如何说话行事,怕是轮不到师兄您来指点!若师兄您觉得我们违了尊卑上下,自可禀过眠龙谷与玉台峰的师长,由他们定夺!违了哪一条门规,按哪一条处罚就是!若无其他事,恕我二人不能陪师兄您闲聊!”
她知道自己态度不好,可是,她有必须对他态度好的理由么?
我是你少清山直系的师兄!
冷璧心底怒喝。
不过,他终是无法将这一句喊出来,只能错愕地看着两个丫头昂着头不辞而去,脚步急冲冲,迫不及待地离他远一点。
他冷璧虽不比宝瓶峰的萧云轫那样被众星捧月,可不过是亏在家世上。想他冷璧也是上清山内门有名的翩翩佳公子,曾有女弟子夸他道“冷璧真真人如其名,端的俊逸清冷,人如璧玉”!堪称上清山这一代人中的俊彦,往来受欢迎惯了,怎么今天遇上的这一个两个,都如此嫌弃他!
不知好歹的丫头!
想起少清山,冷璧心里一软。
算了,看在少清山凌砄师父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便是!毕竟人小,许多道理慢慢就明白了。这上清山上,若有他冷璧照拂着,可不比孤立无援的无根木好得多!
明炎……
冷璧闭了闭眼,心里亦是难过的,那个烈火一样热情爽朗的少年,是他在少清山最好的伙伴!明炎的性子毫无遮掩,什么话都藏不住,对他也是极赤忱的,他来上清山后,明炎也问候过几次,但姐姐怕他分心,他也一心顾着大道,又怕只给明炎回复而不给其他人片言片语而不太妥当,可又确实没什么话要寄给其他人,这一犹豫,一拖两拖,就淡了下来。
总以为迟早会在上清山见到明炎,总以为肯定有机会重新回复往日的情分,哪晓得啊,少清山这般命途多舛!真个缘浅福薄!
可是,他还是念着他们的,不是吗?
他们姐弟,是更多念着些宗门上清山的荣耀,可是,这不是人之常情吗?难道非得把一颗心剖出来给大家看,他心里确实是有少清山的一席之地的?
他们姐弟,是有大志向的啊!这苦衷,迟早大家会知道。
燕华跟在幼蕖后面直接回了静室,她一路睃着幼蕖,欲言又止,进了房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话一下子多了起来。先是张口要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吃食,再又接连问了好几个修道上的问题,同时还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打量细看,好似这每个弟子都有的普通小空间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幼蕖好笑地看着燕华努力装出来的忙碌与若无其事,这丫头,结结巴巴地问她的那几个问题,还是前天两人刚刚讨论过的,分明是无话找话,硬是要找借口赖在这里不走。只是,太不自然了,她个高手长,无措起来尤其扎手扎脚的,幼蕖叹了一口气,唉,这演技也太过拙劣!
这傻孩子!
又傻得可爱!
幼蕖拍拍燕华的手背:“你歇歇,转得我眼晕。”
“我哪有……”燕华其实也是借着不停地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她没遇到过那样的惨剧、这样的场面,她也是娇养着长大,从来不会安慰人。幼蕖方才那样,她担心又心疼,却不知道怎么帮得上忙。
燕华的小心思,幼蕖一看就明白。
幼蕖知道燕华是想她分分心,不要被突然泛起的回忆伤到自己,才故意问这个要那个,又怕她没入照看逆了经脉,才迟迟拖着不肯离去。
幼蕖明明自己比燕华还小几个月,却是看燕华如长姊看护小孩儿一般。因为,不管是经历还是内心,她都比燕华沧桑得多,她愿意呵护着燕华的这份天真,希望这份天真能持久不变。
因为这简单而温暖的感觉,似曾相识。
“谢谢你……”幼蕖欣慰地看着燕华。
燕华被幼蕖的眼神看笑了,伸手来揉了揉幼蕖的头发:“你这小孩子,还装大人!说话老里老气的,也不看看自己才多高,可不可笑!我是你姐呢!”
“嗯——燕大姐!”幼蕖顺着燕华的话喊了声,“我知道你怕我伤心,你放心吧,要是我撑不过去,就不能到现在了!”
“那个冷璧,是你师兄?”燕华见幼蕖面色正常,才有勇气问了句。
“其实我跟师父来青空界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上清山了。他和冷玥都是我师父救上山的,算起来,应该是我四师姐和五师兄。可是……”幼蕖叹了一口气,“他们来上清山后,就断了和师父他们的联系,人各有志吧……我大哥他们就不怎么提这俩人了。”
“那肯定是冷玥冷璧的问题!”燕华不假思索地站在少清山一边。在她心里,幼蕖那是没任何问题的,幼蕖最爱的少清山肯定也没有任何问题!幼蕖小丫头多好的人呐!让小丫头不开心的人,肯定不好!
燕华完全没意识到,自家也就比这个小丫头大了几个月而已。
不管这众多弟子弟子如何纠纷交流,又生出多少纷杂人事,云柯银汉槎始终稳稳地穿行于云海虚空。
带队的真人真君不过以俯视的眼光扫一下舟内情形,大体都在掌握之中,并不加以干涉。
因为是带领一众筑基弟子出行,许多人都是初次离开山门,更是初次搭乘星槎这样的大型远距离飞舟,操舟的几位金丹真人有意放慢了速度,好让弟子们多一些途中的时间来熟悉沿途地形风光,也多一些时间与同门相聚往来。
虽然都是身在上清山,但各峰之间这样全乎的集会并不多,除了关系特别好的如苏怡然与幼蕖这样经常串门的,同门之间平时匆匆碰个面也多是客气招呼而已。
这样同一艘飞舟内共处多日,对增进同门感情与增强宗门凝聚力的好处自不必说。
带队的真人真君都是过来人,对弟子们的全方位交流都是鼓励并乐见其成的,甚至对这几日里冒出来的几组甜腻腻的成双成对的身影也睁只眼闭只眼。
上清山修道并不禁人性,每一批弟子间总会出现几对小鸳鸯。
在师长看来,若是这几对能成了道侣,比翼双飞也是一桩美事,更能互相提携促进。若不能成,也是对道心的磨炼,这世上分分合合,聚聚散散,总会有失去与遗憾,人生与道途,都需要体验。只要不闹出什么出格的事,高层基本上不予理会,更不插手。
飞舟上最突出的两名弟子却都没有情事传出。
第106章 寒翎来相迎
此番出行弟子之中,男弟子里最出类拔萃的自然是宝瓶峰的萧云轫,女弟子则以眠龙谷的梁溪绛英最为耀眼。
男弟子中的萧云轫,温润如玉,极受欢迎。但是他与每个接近他的女子都若即若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那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微笑与礼貌,又亲切,又遥远,看似多情,又还似无情。
诸多师姐师妹的暗示也好,明示也罢,他都似不懂不解,一如既往地热忱而有分寸,那双始终温和的笑眼,看不出是接纳还是排斥。任何接近他的女同门,都突不破最后那一寸的距离。
有传闻说,萧家老祖曰夷道君对萧云轫要求甚高,萧云轫不至金丹不许论及儿女私情。这传闻似真似假,有人大着胆子去问了,萧云轫也只淡淡一笑,不知是笑真个无稽之谈还是算作默认。
如此一般两般,萧云轫身边的那些师姐师妹也就难免灰心失望。偏偏这冤家品貌风姿都如此吸引人,那一笑一眼都牵动人心,加上其背后的靠山也令人眼热,她们虽知一时无有希望,却都不忍离去,依旧簇拥其左右,彼此说说笑笑,竟然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真个似纯碎的同门友爱一般,没有儿女私情,也没有争风吃醋,至于是否有暗里的争斗,那就不知道了。
女弟子中的梁溪绛英因太过出众却无人敢生出攀折之心,她太过耀眼,散发的光芒凌厉得刺痛人的眼,那种飒爽的美令所有的男同门都不敢生出能将其揽入胸怀的奢望。
佳人高不可攀,令人自惭形秽,不敢接近,甚至反而离得更远才敢看上一看。与柔情款款的其他女弟子相比,男弟子们更愿意远远欣赏梁溪锋芒毕露的风采,而转身与柔和普通一些的师姐师妹亲近。
苏怡然依旧咋咋呼呼,唐云此行未来,少了这层天然约束,她越发放飞了。她本是热闹的性子,见人扎堆就凑过去看稀奇,一有什么身边的绯闻就来跟幼蕖通报,话本子都顾不上看了,毕竟这活生生的眼前的人和戏比玉简书本里的文字鲜活生动得多。
她拉着幼蕖悄悄躲一边看了不少热闹,还私下点评几句:
“张师兄和她不配!那个子就不配!我可不找比我矮的!”
“沈克不是说整个上清山他都没看得顺眼的女弟子么?怎么现在跟在樊红后面屁颠屁颠的?我还以为我送樊红师妹的溯味散都撒身上了呢!可是我一寻思,这沈克又不是飞蝶花也不是无针蜂,又不会追味道!”
“你看你看,刘师兄那样的你可别找!明明都跟陈筠一对儿了,但是还见谁夸谁,你看你看,陈筠都翻他几个白眼了!”
“这一对才是金童玉女!老天保佑,可别分开了,看着就让人舒服!”
幼蕖跟着上清山头号小道消息的爱好者苏怡然,听到了许多秘闻,也学到了许多男女恩怨情仇的知识,深感大开眼界,真是由衷佩服。
经历了二十天的远程飞行,云柯银汉槎终于降落在了四明山。
此地山明水秀,花娇树碧,别有一番温软秀美。
参加四明道会的四家门派已经到了东鄂州的乐游门和荣山牌两家,正在自家的营地搭建帐篷。上清山飞舟的到来,引得这两派的弟子都停下了手中活计,纷纷探头来看,不免一阵窃窃私语。
“这艘星槎好生壮观!”
“那便是上清山有名的云柯银汉槎!听说蕴含星辰之力,坚不可摧!”
“他们来了多少人?真君给他们留了好大一片平地呢!我们帐篷底下那可都硌得慌!”
“那地儿修整修整不就好了,就几天的功夫,讲究啥?我们乐游门便是如此喽,最能随遇而安,不然怎么叫这门派名呢!”
“听说上清山这次带队的是那位最年轻的善从真君,少年俊彦啊!真是我辈楷模!”
“那你得先有个当掌门的师兄……”
白光一闪,云柯银汉槎附近闪现出一片雪白的冰凤羽,善从真君瞥了一眼那片冰凤羽,无奈笑了笑,师兄就这般不放心他!这冰风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给自家队伍护航了,他竟然到了终点才发现!
冰凤羽迎着风翻了几转,落到早早守候在此的乐游门寒翎真君手上,善从亦带着弟子下了飞舟。
“善从真君,别来无恙!”寒翎真君迎上来与善从寒暄。这位真君中年模样,面容清隽,三绺长须飘拂胸前,举止间自有一股儒雅风流味道。只是鬓边微白,想来是经历了些风霜,不似善从那般少年得志,直上青云。
“寒翎真君,久违尊面,真君神采愈发内敛凝实了!小弟佩服!”善从客客气气地与寒翎契阔了几句,少不了还要说一声,“鄙师兄嘱我代他向寒翎大哥你问好!”
寒翎真君立脚之处正是一片空地,是给上清山预备的落脚营地,地方既开阔又平整,不似乐游门自己的那处反而有些高低局促。善从知道这是寒翎的谦让照顾之举,不过他不善于客气辞让,只得先心领了,亦心知这又多半是自家师兄的面子,不由有些无奈。
寒翎真君与上清山掌门善施真君相交多年,也算是看着善从成长起来的老哥哥,善从自称一声“小弟”当是没错的。寒翎确实得了善施的嘱托要照看着些善从,加上他为人谦和,不因自己是为资深老元婴便拿前辈的架子,风评极好,做事多是先人后己,宁愿委屈自家弟子,也将最大最好的一块地给了上清山。
因善从首次作为带队真君,身后跟着一大帮弟子,他没有经过实务锻炼,兼之年轻气盛,善施真君对自家师弟着实有些不放心,可又不能伤了师弟积极性,只得拜托了老友寒翎照看一些。
虽然四明山在四大门派势力范围中间,也不是险地,但眼下各州都有些不太平的影子,善施若有点错漏之处,折了上清山颜面是其次,最主要是怕耽误影响了这批新晋弟子,这可是上清山的将来。
上清山各峰自行安置,每个峰头都搭起了一个大型帐篷,同一个峰头的弟子在一个帐篷内,方便集结议事。帐篷内部再分了小隔间,弟子可以拥有一片独立的小空间,互不打扰。
刚刚安置好帐篷,外面喧哗声又起。
第107章 再闻玄机门
幼蕖一边在自己的小隔间内理着日常用物,一边琢磨着临下飞舟前在眠龙谷队伍里听来的两个小法术应该有什么诀窍,对外面的动静无心理会。却听得对面的隔间响起了一句:
“是玄机门到了么?”是米珠,她声音又亮又高,透着喜悦。
幼蕖心里一动,下意识看向外面,只看到半敞的门扇外人影晃了晃,“咣”一声响,米珠已经冲出去了。
“米珠?”魏臻喊了声,无奈低语一句,“这丫头!”
魏臻立在幼蕖门前,手上捧着一堆物事,都是米珠丢给他的。他没奈何将手上杂物帮米珠归拢好,突然想起来幼蕖来上清山不久,还没与各门派碰过面,更没见过这样几大门派聚合的场面,热心上来,拐进了左手边的门扇,喊着幼蕖:
“李师妹,玄机门的星槎漂亮得很,也是有名的,你也出去看看呗!”
他知道小姑娘大多喜欢这些漂亮物事,看米珠那样,欢喜得手头上的事都顾不上了!李师妹也是小姑娘,他希望幼蕖也能欢欢喜喜地去看看热闹散散心,认识几个少年人,这才是这个年龄的女娃该有的样子。师父交待过他,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你们以后少不得要与玄机门的弟子打交道,去认个脸熟也好!玄机门个个都是俊才!与我们上清山关系一向好,师妹你若是能结识几个,就更好了!哎,肯定能结识几个的!”魏臻继续拿话鼓动着小师妹。
幼蕖早听到外面乱哄哄地人来人往,听起来去看热闹的人不少,她想起那位曾在少清山驻足的少年祈宁之,也不知他有没有来?
这么一愣神,魏臻只当小师妹不愿去,急的都要动手来拖了:“你放下,我来帮你归拢!米珠早出去了,你赶快去,修行不急这一时,多见识,也是修行么!不然,我告诉师父去,让他带着你去,可是那样你又该不自在了!”
幼蕖想起墨川真人上次陪她去彩云里,不由莞尔,不自在的该是墨川师叔才对!
看魏臻这么认真,他真的能做出请自家师父带师妹去看热闹的事!幼蕖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
魏臻喜笑颜开,正要开口,门外就“忽”地卷进来一阵风,苏怡然冲进来,二话不说,拉起幼蕖又一阵风卷了出去。
“就知道你还在这!快跟我去看玄机门的灵霄星槎!”
转眼间,语音已跟随人影飘到了帐篷外。
早知道自己就不费这个口舌了!魏臻摸摸脑袋。苏师妹多直接!
苏怡然与幼蕖双双坐在一根大树杈上。方才出来时,许多人都涌在了前面,苏怡然那肯去与大家挤?她向来机灵,瞥见一棵老树,遂对幼蕖指了指。
幼蕖心领神会,两人足尖一点,轻飘飘跃起,坐上了最高的那根树杈。
“瞧我多聪明!”苏怡然洋洋得意,“这里树叶挡得正正好,看得远又不怕日头晒,还清静!”
下方确实熙熙攘攘。
可是,即使是玄机门来了,其他的三家门派也都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啊!为什么这么多人涌过来?
听了幼蕖的疑惑,苏怡然深感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我告诉你,这玄机门,有两样好看!
“一是飞舟好看,那艘星槎不比我们的云柯银汉槎差!据说是仙界灵霄树的树叶所制,还是最老的那几片!这星槎看起来只有一片树叶,飞起来与云天一色,内里却大有乾坤。玄机门的几位祖师就是从这灵霄树叶上悟出了小洞天的须弥之术。”
玄机门的须弥之术啊!幼蕖在心里暗念了一句:“我听师父说过。”知非真人言是赠她的那枚墨玉镯,不就用上了须弥之术?
远处那艘巨大的飞舟,果然是一片银色的树叶状,看起来颇为不凡,气势恢宏又不失灵巧,周身云影明灭,隐隐有古怪符文一现而隐,奥妙非凡。
“二来呢,是人好看!你听说过没有,八大门派之中,各有所长,都觉得自己才是最强的那个。可是有个观点是大家都认同的——荣山派的姑娘玄机门的郎!”
这个幼蕖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睁大了眼睛。
苏怡然一看小师妹被她带入了正轨,更是得意,口中滔滔不绝:
“荣山派满山的灵花瑶草,女弟子又多,天天弄些个花露花蜜的,个个被滋润得人比花娇哇!”
说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叹了口气,表示了一点未能进入荣山派的遗憾之情,又接着道:“而玄机门挑人的条件,第一条就是,得人长得好看!”
幼蕖想想她见过的玄机门的人,也就是知非真人与祈宁之,果然都是好看的人,可是,这也太儿戏了吧!
“当然了,说起来正儿八经的条目不能这么写,得说是什么‘骨骼清奇’‘龙章凤姿’‘根骨不凡’等等,你听听,说白了,不就是好看么!还偏说他们玄机门要勘测天机,没有仙骨的就进不来!所以啊,这么着挑人,可不就净挑出好看的人来!而且,他们男弟子多,女弟子极少!弟子出门,啧,几乎一水儿的英俊少年郎!”
“那,这么多人来,到底是看飞舟,还是看人?”
“都看啊!”苏怡然胳膊大大地一划,似乎将那叶形飞舟与玄机门的人都划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据说看那灵霄星槎有利于感悟空间之术和什么鬼玄理,看玄机门的人呢……”
苏怡然挤了挤眼睛,不怀好意地笑道:“有利于勘悟情之一道!”
幼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连咳起来。
苏怡然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小丫头你脸嫩!听不惯这情字!”
我才不是脸嫩!幼蕖在心里回了一句。是苏师姐你的说法太神奇了呀!
“不信啊?我告诉你——”苏怡然语重心长,“这玄机门的人,好看,可是,只能看!可别真拿他们当心爱的郎君!个个鬼得很!有没有勘测到天机我不知道,可是他们据说个个能看破人心!尤其是你这种傻丫头!”
见小丫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紧张得小手捂住了心窝窝,苏怡然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讲下去:“你记住就行,这玄机门的人,好看归好看!太精!又不实用!跟他们以后少不得要打不少交道,可别傻乎乎掏心掏肺的!看看,养个眼就行了。就当看花儿一样,赏心悦目么!不过不能摘回去!”
“那,是因为他们坑人吗?”
第108章 又闻祈宁之
苏怡然听得幼蕖此问,不由犯了踌躇,迟疑地说道:“坑人么,倒是真没听说!好歹也是八大门派,这点底线还是有的吧……可是,大家都说玄机门的人太精了啊,肯定是有人吃了亏的。对!肯定有!”她一拍巴掌,“有的吃亏不在明处,是让你有苦说不出了的那种,面上还得给他和和气气,不然,你还要落个不是!唉唉唉,我们可要离远一点,看看就行了。小丫头,你看那么仔细干嘛?”
苏怡然见幼蕖凝神在看,不由紧张起来:自己把玄机门的好看吹得是不是太过了?幼蕖毕竟涉世未深,万一这小丫头真的看上了谁,动了春心可就糟了!唐云师姐得锤死她!是她拉着幼蕖来看的呀!
幼蕖确实在看。
玄机门的队伍整齐美观,带队的几位真君真人已经与其他门派的掌事人寒暄去了,余下的弟子自行安顿。见师长不在,那三大门派的女弟子更是没了拘束,一拥而上,将玄机门的人包了起来。
玄机门每位弟子都仪容秀美,果然大部分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只有两位女弟子。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在外的万众瞩目,虽被许多人围观,这些玄机门的弟子依然个个落落大方,从容自若,还不时对周围人报以友善微笑。
那个,祈宁之?他来了没?
幼蕖并不是惦念着祈宁之,他可比不上几位哥哥亲近,不过,也算是她见过的比较好的人吧……只是玄机门弟子中她只熟悉这一个,顺便找找罢了。至于知非真人言是,上次听说还被拘在孤崖海,应该没这么快出来吧!
幼蕖没有惦念祈宁之,可是下方有人惦念着呢。
“玄机门的这位师兄,请问,贵派的祈宁之祁师兄来了么?”围观人群里,一位胆大的女弟子问道。
问话的人是上清山的陈筠,幼蕖在来路上熟悉的。她不是和刘秀师兄一对儿了么?
“看刘秀气得……”苏怡然“噗”一下喷笑出来,她看到这热闹,太过兴奋,小笑变为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树杈上掉下来!
幼蕖赶紧扶住苏怡然,哭笑不得,要是苏师姐真个从树上掉下去,动静可就大了,而且,还在这关口。
到时,四大门派里都会流传着这样的风流韵事:“上清山苏怡然看玄机门少年郎看得那叫一个痴迷,都从树上掉下去了!”又或是,“那苏怡然为见祈宁之爬上了树哟,可惜祈宁之未来四明山,她便气得坐都坐不稳了,一个倒栽葱就掉下树了”云云。
不过,问话的虽然是陈筠,可是刚刚,居高临下的幼蕖分明看到,是旁边的米珠和陈筠先嘀嘀咕咕了一阵子,然后米珠又用胳膊肘捅了捅陈筠,陈筠这才问出声的,而且陈筠发问的时候,米珠那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对面,等答案的迫切心情完全写在脸上。
多半是米珠怂恿的吧……幼蕖猜测着,这完全符合米珠的做事风格,没有明显好处的出头露面,即使她想,也会借着别人的旗号,显得自己无意参与。但是,哎,小米师姐还是不够老练啊,我不就看出来了?幼蕖暗暗得意了一把,不过,这种无聊的猜测就没必要与苏师姐说了。
祁宁之,算好看么?不然为什么小米陈筠都惦记着?
看样子陈筠问出来许多姑娘想问的问题,看那么多闪闪发亮的眼神就知道了。
幼蕖还真不知道,那位祈宁之师兄原来这么有名!他在少清山的时候,开始还傻乎乎的呢!后来才好了些,虽然还比不上哥哥们,但彼此也算相处融洽了。外面的姑娘们,都喜欢这种类型的少年郎么?
被问到的那位玄机门弟子并未因众多女弟子的关注点不是自己而不满,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答道:“这位师妹,祈师兄上届道会已经剑试夺魁,此次他便不参加了。不然,我们这些新手,哪里还有机会?”
这答话的玄机门弟子态度稳重又真诚,最后这句玩笑话出口的时候,眉毛略略挑起,口角噙笑,带了几分俏皮却又不轻佻,引得许多女弟子捂嘴“吃吃”而笑,对祈宁之未来的遗憾也少了几分,又有胆大的女弟子纷纷来问:“这位师兄,您贵姓啊……”
“免贵姓袁,家师知着真人。”知着真人宋见微是玄机门崇山真君的大弟子,亦是玄机门的顶梁柱之一,以卜算闻名。
“是宋真人的高足啊!袁师兄,有空帮小妹算一卦可好?”
“呀!我跟随师父的时候也见过知着真人呢!他还勉励了我几句,宋真人这次也带队么?等下师兄你带小妹去问个安可好?”
“师兄师兄,你们要帮忙吗?”
……
虽然大家都知道玄机门只可远观不可亲近,但,好容貌还是吸引人的吧……幼蕖默默在心里下着点评。反正,和美人走近一些,往来间赏心悦目,令人身心愉悦,又不吃亏!
幼蕖托腮欣赏了一番玄机门的美少年,用苏怡然分享的前几届四明道会的逸事下零嘴儿,吃吃说说,消磨了小半天时光。
“比剑最好看!到时候我肯定要去看你的比试!”归途中,苏怡然的话题终于回到了本次道会的比试。
“嗯,你有空就来呗!”幼蕖对有没有人来看挺无所谓,但是她知道,苏师姐的炼丹,她还是最好不要去看了。苏师姐说过,一有人看她炼丹她就紧张,不然,以她灵岩真人最看重的弟子的身份,也不会在上次四明道会铩羽而归。
“上一届,剑试的头名就是玄机门的祈宁之!他那剑,筑基弟子里有那样的可不多!嘿,你是没亲眼看到,气势那个足!……”苏怡然比划了一通,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无法传神地形容出当时的精彩场面而深感口拙。
上一届啊,那应该是三年前,不就是祈宁之离开少清山后不久?幼蕖算了下时间,看来,这位祁师兄的长进很大啊!祈宁之与师父哥哥们的比剑她是见过的,自己也下场对阵过那柄藏圭剑,按幼蕖自己的感觉来说,祈宁之在少清山时的展现固然不错,但要拿四明道会的头名,也未必够。应该是祈宁之苦练不休,又有了跨越。
第109章 皆有上进心
幼蕖老气横秋地在心里评点了一番祈宁之的剑法与法术,浑不知自己其实是由于自幼师从白石真人,启蒙的起点就极高,所受的教导又是别出心裁、直指要义,陪练更是毫无私藏、极尽心力。其眼界心胸远高过这青空界大多数修炼者不知凡几,故而虽修为未到,眼力却是老辣,而不似寻常新入筑基的弟子那般总是仰视前辈,因心境、修为、阅历的限制,便往往容易被外相迷花了眼。
“这次剑试你可要好好儿表现!让唐师姐看看,她不住,我带着你出来,哼哼,成绩可不比她差!”苏怡然俨然将自己当做幼蕖的带队师长,全心想着要对小丫头的比试负责,几乎忘了自己也有博取名次的重任,“你等着,今儿晚上我就去打听,看看那三家门派里哪些人要参加剑试,都有哪些绝活儿!”
“用不着的,苏师姐!我用不着那些打听。”幼蕖哪能让苏怡然去跑腿做这些,极力劝阻。
“为啥用不着?”苏怡然瞪眼,“你可不能没有上进心!这可不止是上清山的脸面,还是玉台峰的脸面,更是我苏怡然的脸面!”
幼蕖被苏怡然的认真劲儿弄得啼笑皆非。上进心?以前她确实没有,没有什么挣名头的意识,总归是少清山,要在师父羽翼下和哥哥们快快活活一辈子,挣那不能吃不能用的虚名做啥?可是,现在,她有这上进心了。
“我知道的,师姐,我会好好而上进”,幼蕖认真对苏怡然保证着,“我不会堕了我们上清山玉台峰的名头,更不会负了我师父师叔的教导。”
“就是哦!”苏怡然一拍幼蕖的肩膀,“你可是少清山出来的呢!不拿个头、呃,头几名,怎么能说是白石真人的弟子!”
其实苏怡然想说的是“头名”,但话说到一半便赶紧改了口,因为她突然想起不能给小丫头太大压力——上一届四明道会的炼丹比赛,自己就是因为不堪师父师兄们的厚望,彻底比砸了,丹炉连炸三次……
说这话间,两人已往回走到上清山的大帐篷附近。米珠正巧也回了头,正遇上苏怡然在给幼蕖打气,听到了那番“不会负了我师父师叔的教导”及“白石真人的弟子”等话语。
当看某人不顺眼,所有的言谈举止里都能挑出刺来。幼蕖与苏怡然对话本是坦坦荡荡没有避人,因为实在无有什么不可示人的话语。
可米珠却听得不是味儿,什么叫“不会负了我师父师叔的教导”?为什么不加上“师伯的教导”?自己师父红叶真人身为玉台峰的掌事真君及李幼蕖的师伯,为李幼蕖的照顾教导简直都要超过了她这个嫡亲的徒儿!可是这个李幼蕖,话里话外,提都不提一下“师伯”二字,可见真真是忘恩负义!
还说什么“不会堕了我们上清山玉台峰的名头”!真是好大的脸面!敢情这玉台峰的名头都是由李幼蕖这小丫头撑起来的?简直是狂妄到可笑!要撑,要拿名头,也该是她米珠!也不看看是谁自幼便在上清山宗门承受名师教导,是谁在红叶真人手下习剑多年?哪里就轮到了她李幼蕖这外来户!
米珠心里冷笑连连,不过她记得自己阿姊告诫,面上依旧浅浅温笑,口中更是客气捧场:“呀,苏师姐,师妹,你们回来了?师妹真是好志向!我可真是为你欢喜。后日,师姐我便看师妹大展神威了!等师妹夺得头名,我在下面等着给师妹庆贺!魏臻和师叔他们想必也等着看呢!”
苏怡然听得米珠的好话只觉得不舒服,不知怎地,就是听出了酸溜溜的味儿。她笑容满面地亦加了一句:“米师妹你真是友爱同门,玉台峰果然是一派和睦,实乃我辈楷模。想必后日场上,贵峰几位都是能一显身手的。”
苏怡然这话这表情要多端正有多端坐,倒让一旁的幼蕖不习惯起来,忍笑低头,拿足尖钻着地面。
苏怡然等米珠离去了才恶狠狠地一捅幼蕖:“小丫头,是不是在笑话我?”
“我哪敢啊……”
“哼哼,别说你,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苏怡然摸摸自己胳膊,“这小米现在怎么这么会说话?嘿,要不是我更精明呀,可就压不住她的话头了!瞧瞧你师姐我,那才叫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哎,丫头你干什么?”
“我呀,得把师姐你这滴水不漏的精明给记下来,多少难得!得带回去给唐师姐看看,让她也夸夸你!”幼蕖手里晃着清量镜,笑嘻嘻地窜出去老远,防备着苏怡然来抢她的录影。
“看我抓到你!”话音未落,苏怡然人已扑了过去,“丫头,你先在我手底走两剑试试……”
“三剑亦可啊……”
两道身影嘻嘻哈哈的山林间穿梭而去。
米珠撇撇嘴,按下浮动的心绪,将精神注入到自己的之华剑中去。
一直守在上清山营地的时珂听到笑闹声,见山林间两道闪动的人影,心头一动,凝神看了半晌,若有触动:李师妹这身形,无有灵气波动,却如此灵活得紧!若在灵力枯竭的关头,岂不正正实用?
他照样画葫芦,手臂配合着脚尖动作了两番。他转过半身,正好瞥见米珠那边,小米师姐正在一方大石后比比划划,动作虽然不大,剑身只是微颤,不过观其剑尖轨迹方位,应是在温习剑法,好生用功!
时珂往那方大石略略走近,既不打扰到米珠用功,也正好将那方大石归在自己的照看范围,免得米珠被来往同门无意打扰而中断。
四大门派到达的头天自然是各自安顿,第二日休整一日调节身心,第三日便是正式比试了。歇下来的四大门派弟子大多进入静修用功,好养出最好的状态,以求在比试中脱颖而出。
这些新一批筑基的弟子,个个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热血方刚的时候,漫长的修道之途才徐徐展开。若是能在这起步阶段就画上精彩的一笔,那这长卷未展开的部分,岂不是更令人倾折?
四明道会,是四大门派的比试,即使不能拔得头筹,只要名在前列,便已是名扬半个青空界了。这对修道的信心士气鼓舞,可比寻常的师长奖励有力得多了!
第110章 应试备考忙
不等苏怡然打听来对手的消息,上清山带队的几位真人已经凭各自的渠道,收集了各家门派这三年中的发展情况,新秀几多,亮点如何,又有何薄弱环节……林林总总,记了一堆玉简。
上清山当晚召集聚会的时候,各峰弟子便收到了来自自家门派师长的许多关照。平日里端方严肃的师父师叔们与弟子的距离突然拉近甚至亲近起来,大帐篷里,大伙儿围着一张大大的圆桌,桌子上堆着的玉简不停被拿取、转手,桌子周边上的人则不住低声交谈。
“这个,老柳,这个你看了没?有些棘手呢……”
“我家弟子我有数!前五是跑不了的!不过,要能进前三,就要费些劲了!”
“玄机门那个祈宁之之后,剑术没什么稀奇的!我告诉你,去年我去拜访过他们,差是不差,毕竟玄机门嘛!可真是没见过什么特别出色的……藏拙?不可能!我眼光你还信不过么?留一手是有的,但底子我还看不出么?祈宁之那个是有点异军突起,估计是得了高人指点。但是后面的却是没那么强的了!”
善从真君坐在上方,表情亦是难得的持重,毕竟此行关系着宗门脸面,超脱如他,亦不能不操心几分。
不过这些具体的事务,善从并不在行,他的性格加上元婴真君的身份,也不太做得出营营汲汲的琐碎事,更别谈去挖空了心思琢磨如何挑对家低阶弟子的软肋了。他坐镇于此,起到安定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即可。
弟子们乖乖坐在下方,传阅着师长交待下来的玉简,还要听着几位真人那边,随喊随到。
最忙的是各峰的带队真人,几乎个个都下意识地皱着眉头,对着玉简中的记载琢磨漏洞、钻研对策。或枯坐在那里搜肠刮肚,或不住碎碎念咀嚼信息,还不时喊一两名弟子来验证几个手法。
上清山各峰职能分工明显。玉台峰主修剑术,便自然都是要参加比剑的;宝瓶峰以炼丹为要务,参加的也就是炼丹比试;同理,白昱峰要比试的是炼器,眠龙谷专注法术比斗,金钟峰比的自然就是布阵破阵了。这些职能峰的弟子基本上都是按各自主修方向入各自试场,毕竟,每位弟子入门时都是各峰真人真君看中的好苗子,平素修习的也是各峰特色,谁会放弃自己的擅长转而去与别人的长项比试呢?
此外,还有掌门一脉所在的凝晖峰、发放物资的晏岁峰庆余堂、膳堂所在的彩云里等,也都有筑基弟子,这些弟子平素亦是术有专攻,却不属于个职能峰,在四明道会上,他们便按自己所长参加比试。如晏岁峰顾川长于剑术,此番他便去比剑,凝晖峰的田雨因剑术也不差,但她选的却是法术类比试,与眠龙谷弟子一道。
还有些极特殊的——便是白昱峰的冷璧,虽然他人在白昱峰,也修习过炼器,却不长于此项,而在火系法术上精修,《南明经》钻研得极熟,颇受其师祖善地真君夸赞。故而,他此次也参加的是法术比试。
待真人们大体上商议停当,都有了主意与几分把握,开始各自喊过弟子来考前辅导。一时间满大厅都是三五成群在窃窃私语,嗡嗡声一片。
不止限于自家峰头,指点某个重点弟子的时候,往往是几位不同峰头的真人一起涌上来。此时一条心地巴望着宗门多拿点好名次,哪里还分自己是宝瓶峰的又或是眠龙谷的?真人们修炼多年,多少对剑、符、阵、丹都有些掌握,都有些自己的心得,光看到的打斗比试都比弟子们多了多少,恨不得将每个弟子都揪来指点到。
弟子们没想到平时高冷的师长,与自己站到同一条战线后,会这般不见外。什么私藏秘方、独家消息、冷门诀窍,加上开小灶的氛围与语气,极大地充实开拓了弟子们的眼界与认知程度。甚至包括了如何投机取巧、察言观色,钻对手的空子,挑对手的弱项……五花八门,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特别是新入门的这批小弟子,个个按捺住心头的惊奇不适,努力将满耳朵的叮嘱灌到脑子里。
“好的,我知道了!”
“嗯,他灵力充沛,我修为浅,我就缠死他!”
“力取不了,我就使坏……不,我就智取!”
“那个,你等一下来我们金钟峰,我们有个即时掌中阵,你应该可以用得上……”
零零散散布于帐篷边角上还有些此次随行的杂役,是在外门中选出来的低阶弟子,做些打杂之类的苦力活儿。不过这对他们而言,也是极为难得的观摩学习机会,说不定机缘巧合之下还能被某峰真人看上,挑去做内门主峰的杂役弟子呢!故而人人都极力表现出勤勉细致踏实的样儿,耳听八方地留意各峰弟子的使唤,同时还努力分心旁听那些真人对弟子的教导,哪怕只是在忙碌间捕捉到只言片语,对他们也是珍贵的收获。
幼蕖无意间瞟了一下,竟然发现那些杂役里竟然有马头峰的杼羽和葛志,不由也为他们高兴几分,想来是他们表现优异,才得了主事郝瑗的推荐,得了此次来四明山的机会。上次天星榜下,幼蕖就见识到了杼羽的忍耐与上进,有这样的机会,他能抓住也不稀奇。
幼蕖这边的玉台峰队伍自然是被墨川为首的几位真人重点叮嘱了又叮嘱。玉台峰如今没有真君镇山,可往日是风光过的,善信一脉人缘又好,若是玉台峰没落了,整个上清山也都没脸。而修剑是所有上清山人的必修,谁没点绝招?故而真人们都有好几手要指点的。
便是善从真君,也忍不住自座位起身,慢慢踱步到玉台峰弟子这边,看几名弟子手中剑光闪烁,讨论应对间都不乏高明之处,不由暗暗点头认可:墨川果然教得不错!
那个丫头,白石的那个弟子,剑尖指点的轨迹看起来也像模像样,就是不知道真下了场,能发挥出什么样来?
“玄机门的袁昇,听说剑法凌厉,你若是对上,该当如何?”善从挑了幼蕖发问。
第111章 云羡来相见
幼蕖正想着自己未练纯熟的一招,突然被善从问话,也不急慌,略一思索,恭恭敬敬答道:“是否可用墨川师叔教我的‘水涨船高’这一招来顺势而为?”
善从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丫头要避其锋芒呢!能想到用“水涨船高”就势而上,再图所为——他哪怕是对这丫头存了些挑剔心思,也不能不认可她确实有些可圈可点之处。
“若狂风倾覆又当如何?”善从再问,不知不觉收起轻视神色。
“狂风暴雨之下,巨石可移,大树亦倾,弟子底蕴尚浅,恐不足以驾其势……顺势而为只怕不可为”,幼蕖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若弟子只做贴地苔藓,风暴再大,又奈若何?”
善从问得认真,幼蕖亦答得认真。
此际这位真君是真心关照低阶弟子,问的也在点子上,她焉能不领情?
做贴地苔藓?这个想法倒是有意思!
善从不由点头,能想到这一层,倒是不容易,也新鲜。
米珠眨了眨眼,插了进来:“师妹,那你遇上强敌,便只有退让躲避喽?那,未免有些憋屈了!须知我上清山玉台峰以修剑为主,修的便是一往无前的一股子锐气,迎难而上才可,若丧了士气,只怕与剑道有碍。”
幼蕖一笑,依然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师姐所言甚是。我等修剑之人,当气势如虹,遇强则强,这是本分,是不需要再问的。道君自然知道此节,故而道君的意思应该是在此节之外,即刚强之外,当如何增吾等机变韧性,我才有此答。”
米珠问话也不算是特意刁钻,幼蕖的回应也不带火气。这让有些担心的魏臻和时珂松了一口气。
顾川亦在玉台峰弟子群中,他挑了挑眉,掌中归海剑跃跃欲试,越发地想与幼蕖打上一场,看看这丫头是不是正如她口中所所的“机变韧性”!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先好好备战一致对外,以后再说!说不定,他俩能在比试中遇上呢!
第二天晚上,按照惯例,四大门派的弟子有个不大不小的聚会。
一来是彼此认识认识,毕竟比试归比试,四家同声连气,还是要讲究个团结和谐的,日后彼此不仅是对手,更是同侪、伙伴甚至友人。人脉,就是这样慢慢延伸铺开的。
二来,明日的比试,需要汇总各项比试的名单。大伙儿聚在一块儿,认个脸儿之外正好方便清点录入。
比试的一应杂事由四家门派轮流承办,此番负责赛事的是乐游门,自安排营地至日程周转,一应包揽。
乐游门寒翎真君的弟子云栖真人主持大局。
各家门派的真人带着自家弟子四处认人。
“墨川,今年是你带队?一直念着你们呢!红叶今番却是未来?”有熟识的真人前来招呼,眼神精明,谈吐老练,虽不过中等身材,但举止间自有一股气度,正是乐游门云栖真人之师弟,以剑术闻名的云羡真人陆见方。
“云羡真人!”墨川真人赶紧示意身边几名弟子行礼,同时客客气气地回应,“多谢陆兄关心。红叶师姐正在闭关,小弟便跑这一趟了。”
“云羡师伯!”米珠巧笑嫣然,娇俏呼了声来人,越过众人上了前,盈盈屈膝一礼,“给师伯您请安!还有,我阿姊嘱我代她向您问安呢!”
“哦,小米啊!”云羡真人显然认得米氏姐妹,笑呵呵应了声,“这是越来越漂亮了呢!修为长得也快!不比你姐姐差!你们玉台峰一对姐妹花都这般出色,真是人才辈出,令人羡慕!”
墨川是个老实人,对人家的夸赞挺不好意思,本能地直摇手:“云羡真人您过奖了!”
米珠却是喜孜孜的,全盘收下了这些好话:“多谢真人夸奖!”
她眼神扑闪扑闪,如星星闪耀,满脸的敬仰:“真人上次指点了我阿姊,她回去后再三感念,一再对我说,真人令她茅塞顿开呢!我羡慕得紧,阿姊一时欢喜,私下又将真人的指点告知了我,令米珠亦是受益匪浅。不过,未得真人允许便私传了乐游门的真义,我姊妹如此只怕不妥,只是当时实在是见猎心喜,一时便忘形了。米珠惶恐!真人恕罪!”
这么懂事柔弱的小人儿,怯生生的小脸上交织着崇敬与不安,云羡真人哪里会真个生气?他大方地一挥手:“这不值当什么!几句话罢了!你们姐妹俩也太懂事了!”
“这个予你!有不懂的尽管来问!”云羡一伸手,掌上薄薄一叠剑符闪烁着光芒。
米珠大喜,她认得那符上分明是云羡剑光。乐游门云羡真人的剑术、制符造诣同样不凡,竟这般慷慨对她,果然是她们姐妹招人疼!
“咦——”云羡转个身子,看着幼蕖,神情惊异,“这是谁的弟子?”
“这便是我凌砄师兄的小弟子!”墨川满脸自豪,特意放大了音量,引得周围人纷纷来看。
凌砄啊!
“弟子李幼蕖,见过云羡真人。”幼蕖规规矩矩上前行了礼。不管愿意不愿意,她已经成了众人目光中心。
那位玉台峰的白石真人凌砄?
前半段惊才绝艳、后半段惨烈收场的白石真人?
许多人都听说过,也谈论过,惋惜过。
“白石真人的弟子?”云羡其实来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不过是借机会证明一下而已。他盯着幼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小姑娘落落大方,被诸多目光环绕亦坦荡从容,他挑剔的眼神亦不由缓和下来。
白石是他们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云羡当年从不甘到服气,从羡慕到惊叹,又从惊讶到惋惜唏嘘,真是在这一人身上就勘透了多少兴衰穷通。随着岁月流逝与青空界一批批英才的新兴更替,白石其人、其声名后来也就渐渐湮没在旧日风尘里。
隐隐约约的偶尔风声刮过,他听说过白石在少清山收了几个弟子,半道半俗地教着,也好笑过这凌砄在少清山那地方偏居一隅,能教出什么样的人来?不过白石已经废了,大家对其人其弟子也不过就是一提,没什么真的探究之心。直至少清山覆灭,才在心底泛起了不少回忆与感叹。
白石的这名小弟子,一报出名号,也就自然吸引了几多目光。
今日一见,气度上倒是不错,但就不知,学得了白石几分精髓?
第112章 四明山地
云羡目光悠远,直透过幼蕖,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多少人和事,末了,对墨川叹了一声:“当年,我在四明道会上败给你师兄,起初心里还甚为不忿,认为是事出偶然。直至他在绿柳浦逆境结丹,我才心服口服,自知相差甚远!没想到啊……”
墨川垂头黯然,他知道此行带幼蕖出来,会掀起不少人对师兄的怀念,才劝阻了红叶师姐的出行,自己争取到了带队的机会。若是师姐听到这,又该如何伤心了!
“云羡真人你当年亦是大放异彩,提到当年你与师兄的比剑,谁敢不说一声叹为观止呢?除了陆兄你,其他人也绝不会应对得那般好!小弟更是自叹弗如!”墨川说得真心实意。
“就是!师父师叔日常教我们剑术时,总是要提一句,若是云羡真人对上此剑,该如何如何!让我们都好生学着!”米珠娇声接口。
云羡真人容颜大霁:“小丫头倒是嘴甜!”
“弟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真人您却说我嘴甜,莫非当米珠花言巧语地哄人么?不信,您问我师叔,是不是这样!”米珠鼓着腮帮子,娇俏中带着小女儿的赌气,又认真又着急地辩解。
“是这样的!”墨川老老实实接了一句。确实,玉台峰授剑时,会将天下名家剑法一一展示,特别是提及筑基期剑术层次,自然要提过当年四明道会上云羡与师兄凌砄的比剑,也着实夸过。不过,这么多年的授剑里,红叶与他都夸过不少人,天下各个名家都带到了,并未特意挑着云羡来夸。米珠这小丫头会挑着说人爱听的话,话却也不假。他墨川嘴笨,心思更没那般巧,却也知道此时顺着米珠的话没错。
果然,墨川的为人云羡还是知道的,对玉台峰两人的捧场,他很是满意,嘴上却少不得谦虚了两句:“哪里哪里!你们这些小一辈的个个青出于蓝,我们可都要退居山里了。我们当年参加四明道会的时候,也不过是你们这般的年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萤火哪敢与日月争辉呢?米珠这点修为,跟真人您相比,真是云泥之别!真人您异日成就元婴,只怕米珠那时结丹还遥遥无期呢!”
米珠果然是人乖嘴甜,这一句句的无比真心,暖烘烘的熨帖,令幼蕖暗自叹服。
谁不爱听好话呢?云羡虽然历世已久,却依然对米珠的捧抬十分消受:“结丹有什么难的?你若是遇上难题,届时来寻我便是!别的不敢说,要是想进我们乐游门的洗心池,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洗心池有助于怯除心魔,增加结丹的成功几率,外人轻易不得入内。得了云羡真人的这个应允,真是比任何灵丹妙药还管用!
米珠大喜拜倒:“多谢真人!”
闲扯了一通,云羡才想起默默站在一边的幼蕖,小姑娘垂手而立,安静得像一滴水,安然听着他与米珠对话,一丝不耐烦也没有,嘴角甚至还有一朵浅浅的微笑,看着令人十分舒服。
“白石真人后继有人,真是令人欣慰!师伯初次见你,也没什么好的见面礼,这张剑符,你先拿着罢!”云羡一掏,有些尴尬,方才一时手快,身上带的几张剑符大都给了米珠,只余下这一张,不免有些寒酸,但他见幼蕖不卑不亢地谢过,并未有丝毫不服,心下也是暗自点头,遂微笑着加了句,“明日比试,师伯预祝你思明榜上名在高处!”
四明道会的比试结果都会在思明榜上公布,自上而下按名次排列。名次越靠前,在榜上的位置便越高。云羡的这句当然是对幼蕖极好的期望预祝了。
“依往常道会旧例。明日比试分阵法、制符、炼丹、剑术、法术、炼器六项。十方大阵在问松崖,剑术比试在出月台,生花池还是制符之处,香结轩里比试炼丹,法术比试依旧在乱云峰,炼器的去列星洞。各派新弟子须是指认好各自比试地点,勿要乱了去处!”
云栖真人在高台上宣布了旧例,四明山地形图在高台前方悬空而浮,随着云栖逐一指点,问松崖、出月台、生花池等地点逐一亮起,一目了然。
幼蕖紧盯着地形图,暗暗用心将图默背下来,尤其是问松崖,当日师父曾在此一举夺魁,明日,她也要在此再现白石声名。她记下后,闭上眼在自行描绘了一遍地形,心里稍稍安定,这才睁开眼,却见米珠眼神幽然,正看着她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米师姐?你,在看什么?”
“哦?”米珠一怔,笑了笑,“我看你看得认真,觉得挺有意思!在想,这地形图有什么好看的!”
“米师姐,你不知道我记路有些糊涂,又没来过此地,故而多记了两遍。我们玉台峰几个人若抽不到靠近的场次,我说不定得一个人去,真是怕走错了!”幼蕖随口说道。
“是吗?”米珠眼神闪了闪,“你可真是有意思,修道之人,还不会记路么?不过,你可别说,我阿姊上次回来就告诉我,荣山派的两位师姐去比试的时候,就记错了地儿,该比炼丹的,却去了生花池!结果两人光顾着聊天,没仔细看自己的玉牌,在生花池外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喊自己名字,最后硬是错过了比赛!被荣山派真人那个骂的哟!”
米珠说得捂嘴直笑。
“魏师兄,你是不是也听说过这事儿?”米珠拉着魏臻求证,幼蕖的目光又转到了魏臻身上。
魏臻连忙点头:“我是听说了。上次道会回来后,师父师伯他们好几次说起这事儿呢!荣山派那两位师姐是因为兼修制符和炼丹,两样里便随意挑了一项参加比试。结果太随意了,当日便一时记岔了自己的项目。其实荣山派真人在比试前便发现她俩走错了地儿,却不让人去提醒她们,说是修道人最不可的就是不小心,多少高手就因为不在意栽在了小沟小坎里,存心让她们吃了这一堑,好长个教训!”
他见幼蕖又拿眼去看地形图,突然想起小师妹人小,难免紧张,赶紧来安慰:“幼蕖师妹你别担心,不管什么场次,我都想办法和你结伴儿一道去。错是肯定错不了的!若我时辰是不巧,还有时珂呢!”
第114章 热心米师妹
周围的气氛轻松而和悦,玉盘又转了回来。
幼蕖小心地将手掌覆上玉盘,掌上一股暖流化开,玉盘上标有小的剑那一格里,突然就多了“上清山李幼蕖”一行字。
幼蕖敬畏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在玉盘上清晰地定住,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曾树了然地笑笑:“师妹是第一次见这玉盘吧!我也是下午才见到!这玉盘把我名字录上去的时候,我可吓了一跳呢!我都还没自己报名姓呢!”
幼蕖不好意思地笑笑,点着头。
乡巴佬!
米珠垂着眼皮,在心里暗笑了声。
就是小地方小分脉出来的,一派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曾师兄,我帮你看看,还有谁没录上去!”米珠极热心地招呼着,“那边!陈师姐,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呀!该录玉盘啦……”
曾树一脸感激,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凑到那堆叽叽喳喳的女弟子面前去,宁愿跟爽快点的男弟子往来。那些女弟子一看就厉害得很,嘴也肯定凶得不饶人,不像这位米师妹柔声细气甜甜软软的。他要是孤身去了,多半要被盘问取笑一番。幸好有米师妹帮忙!
曾树擦擦额头的汗,不知不觉已经跟在了米珠后面。
一圈转下来,上清山弟子全都录入了玉盘,曾树松了一口气,对热心相助的米珠谢了又谢。
“师兄你别谢我!我有这个机会认识了乐游门的曾树师兄,还有机会好生儿看看这白玉盘,多难得!”
米珠脸上一丝儿都看不出客套,极是真诚。曾树便不再客气,但心里极领情。方才,几次在女弟子堆里,他羞于上前,都是米珠帮他拿进拿出的。这米师妹人真好!
“我们白昱峰的徐丰师兄说,这白玉盘的炼制也不难,加个小阵法就行了,曾师兄,是不是这样啊?你也会炼制这个白玉盘吗?”
曾树不由起了好胜之心:“会者不难,难者不会!说起来简单,炼制却是极显功力的,不那么容易掌握。你看,灵力输进去是有诀窍的,得绕个弯……”
“这样啊——”米珠看上去很相信曾树的说法,信服地点了点头,“我就说,要是都这么容易,那不是都成大路货了嘛!就这录名单,贵派云栖真人只让曾师兄你来做这件事,说明也是看重师兄你的能力啊!其他人,未必就能驾驭得住吧?”
“那——是自然。”曾树挺了挺胸脯,满面自豪。
“师兄你这般厉害,小妹真是佩服得紧!
“哎,荣山派的师姐那边,要我帮师兄去牵个头吗?”善解人意的米师妹每次说的话都落在曾树的心事孔洞里。
“那敢情好……只是,是不是太麻烦了?”曾树嗫喏着开了口,心里其实千肯万愿。女弟子多就是麻烦!
荣山派的女弟子看起来更娇气更话多,不似这位米师妹爽利热心。
一想到他会被那群千娇百媚的荣山派小娘子团团围住,叽叽喳喳,还要寒暄,还要介绍玉盘,还要面对一只只伸过来的玉手……曾树额头上就冒汗。
“有什么麻烦的!师兄你给我机会去结识荣山派的各位师姐师妹,我还要谢谢师兄你呢!就是,我抢了师兄的活儿师兄的话,你可别怪我啊!”米珠的眼睛扑闪扑闪。
都抢去吧!
曾树心里喊了一句,强作自如地应着米珠:“那我便与师妹同往荣山派那边走一圈罢!”
“毛师姐吗?一看我就知道是你!我是上清山的米珠!我姐姐米兰你还记得不……”
米珠的活络亲和再度出色发挥,跟着后面的曾树大大松了一口气,轻轻松松地袖着手,随意看着玉盘在米珠与荣山派女弟子间传来传去。
……
“小米,累不?”
米珠回到自家上清山队伍里,魏臻赶紧过来,递上一瓶花露。
“是有点累呢!”米珠娇滴滴地喊了声,“谢谢师兄!”
“应该的应该的!”魏臻摆着手。米师妹这也是为宗门出力,魏臻自认身为师兄,却没帮上什么忙,便只能做些杂事照顾一下。
“李师妹,方才我在荣山派那边,看到两位师姐锐意凌人,简直像出鞘的利剑一般,想来想修习的剑气极盛。”
米珠俨然好师姐的模样,与玉台峰的自家师妹交流着消息。魏臻欣慰地点着头。
“是吗?我也听闻我师父说过,荣山派的剑术要么深藏不露,要么锐气逼人,真想好生见识一番!”幼蕖大起兴趣,“明日就能见到了!直接对上更好!”
“明日么……那我就预祝师妹你遇强则强了!”米珠深深看了一眼幼蕖,语中似乎别有深意。
幼蕖听着这是好话,可不太符合米珠的说话风格,微微凝神一想,也觉不出什么,便只当是单纯的祝福语,谢过了。
米珠抿嘴儿一笑,翩翩然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四周安静了下来,兴奋的弟子么或静修,或安眠,养精蓄锐,只待明日。幼蕖亦调理好气息,将灵气反复运转了三个周天,确认与青梗剑之间沟通无虞。
一夜无话。
天未拂晓,幼蕖已起身。
内视了一遍体内灵窍气流,唤出青梗剑,往山顶而去,进行每一日的吐纳练习。即使是出门在外,她也要照旧完成师父交待的功课。虽说眼前有比试在即,吞吐紫气金光也不差这一天,但师父说过,修行是为长久计,而不在眼前一时。
营地里一片安静,大家都还在静修之中,帐篷外仅有两三个人影,亦是自觉地自己行事,互不打扰。
吐纳完毕,一口清气代替长啸出口。幼蕖抚了抚跳跃的剑光,她的青梗剑,今日便要一显身手了!师父,你看着!
回程路上,幼蕖路过高台,一眼瞥见昨日云栖真人放出的六面空白金榜上有痕迹浮动,一时好奇,便按下剑光飞去,欲瞧上一瞧。
飞近了才发现,金榜上已经有字了,徐丰、苏怡然、曾树、袁昇……不过这些字迹犹在翻滚不休。想来是白玉盘录入各派弟子名姓后,那些名字便进了此榜。那些弟子名姓忽上忽下,忽隐忽现,应该是等比试完毕,决出胜负名次,才会一一定位,排出真正的高下位置。
幼蕖握了握掌中剑,微微一笑,自信溢于胸襟。
突然,她目光凝住:“李幼蕖”三字,怎地出现在阵法比试的榜上?
第116章 纷来述事由
“我录入的时候没有差错,录入后我很清楚地看到我和魏臻师兄米珠师姐他们的名字在一组,都在比剑的那一格内。”幼蕖压住情绪,回答道。
“可是魏臻米珠他们的名字都没有错呀!”田雨因话中有话。
苏怡然气得跳脚:“小田师叔你不要问东问西了,幼蕖她肯定是不会弄错的,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赶紧禀告善从真君,请他与乐游门的寒翎真君或是云栖真人道一声,名单什么的都在乐游门手上,让他们尽快将名字调整回来才是正理!”
“怡然,你是亲眼看见幼蕖录入吗?你怎么能保证她不会弄错?四明道会办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这种错。那白玉盘也是真人真君检视过的,怎么会出岔子?比试前白玉盘已经被封在金榜下了,如何能动?”田雨因声音神情都严肃了起来,那声“怡然”可不是同龄之间的亲切,而是辈分间的高对下。
塍羽音面容淡淡地看了一眼几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几步,只作旁观,不打算参与的样子。
“雨因!”又一道声音加入进来。
是袁喜夏,她亦是行色匆匆,面带几分焦急。
“喜夏?”
田雨因热情地迎了上去,执住袁喜夏双手,关心地问道:
“我刚听说了,幼蕖的名字和你互换了!你也是为这事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又不是你犯的错,怎么就牵连到了你!我今儿早上还和小雨说呢,我们都一心盼着你在阵法比试夺魁,这下,多可惜!”
她回头看了看塍羽音,塍羽音果然也点了点头。
幼蕖张口结舌,她素来不会当面争先,这事儿现在还不知道岔子出在哪里,田雨因却张口就说“不是袁喜夏的错”,难道就成了她李幼蕖的错么?
袁喜夏深为感动:“我知道你记挂我!可是,我也是刚刚才听说,方才又去看了一下榜单,果然是把我换到了比剑!我也急,听说玉盘已经封了,等闲人碰不得。这不,先来找你商量呢!看看能不能请你禀告真君,请他与乐游门交涉一下?”
“唉,我也正为难呢……”田雨因叹了一口气,看看幼蕖又看看袁喜夏,“这肯定是我们自家这里出了问题,却要请真君去摆平!我知道,比剑的难度是大一些,要喜夏你比剑挺为难的,你剑法虽好,最近却在一心准备阵法比试!”
苏怡然皱着眉头,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什么叫作“比剑的难度是大一些”,这是说幼蕖畏难而故意改了名单吗?
“是呢,阵法比试,最多是破不了阵,名次不好看一点罢了。比剑么,却是要在出月台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击败的,弄不好还要受伤断剑,多半是要扫了颜面!”塍羽音突然插了一句。
幼蕖奇怪地看了一眼塍羽音,这话,没有褒贬,却听起来也不是味儿啊!她与塍羽音没有什么交集往来,平素偶遇也就是淡淡的应付场面,不能说好也不能说有什么得罪,塍羽音为何这样的腔调?
自然,塍羽音的态度是受了田雨因的影响。可是,田雨因为何有意无意针对自己,幼蕖真是莫名其妙。袁喜夏是个宠惯出来的娇宝宝脾气,随性了些,说话带些酸凉,这个幼蕖是能理解的,可小田师叔一向是以大方温婉形象示人的啊,怎么偏偏对她李幼蕖绵里藏针?
“我可不怕被扫了颜面!”袁喜夏傲然道,“我剑法虽不敢说上等名次如探囊取物,却也不至于受伤断剑,我爹教我的家传剑法加上宗门教导,亦是足以在外行走的,我至少也能全身而退罢!比剑我是不怕的,只是,我可惜我准备的阵法!”
幼蕖无力去跟这几人去争辩什么难度与颜面。她一心比剑,其实比什么她都不怕,哪怕是去比炼丹呢!苏怡然用她的法子学炼丹,连带着她也掌握了不少炼丹诀窍。可是,她真的是一心去比剑啊!
“小田师叔,请您通禀真君。”幼蕖端端正正拱手,再请田雨因。
“唉,少不得我被师父责怪一番罢!我虽说是元婴弟子,其实不过是筑基小辈,我这为难……唉,不说了,让真君去乐游门好言好语央一声,折点面子就是了,总归是为宗门打算,让弟子们下回别犯这种错儿就是了。”田雨因迟疑了半晌,终是答应了。
幼蕖略松一口气,袁喜夏却皱着眉头:“雨因,这事儿确实为难。我不想你委屈,多半还要受责。善从真君堂堂元婴大能,为我们两个筑基小辈的错去折面子,真是不妥,我其实比剑也使得的……”
正说着,善从真君缓步走了出来,见几名女弟子立在他门外,气氛凝重,挑了挑眉,望向他弟子田雨因。
“师父,是玉台峰的弟子李幼蕖,不知怎么录入名单时录到了阵法一栏里,金钟峰的袁喜夏便要改了去比剑法。两人正为难呢!玉盘已封,想请真人能不能帮她们换回来?”田雨因恭恭敬敬地禀告。
“胡闹,既然知道玉盘已封,尔等当这是儿戏么?”善从极为不悦。他初次带队,就出了这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儿!想比什么就比什么,这批弟子怎地如此任性?四明道会上若各家各派都是这样,还有没有规矩?人家该如何看他们这净添麻烦的上清山?
苏怡然气了个倒仰,事情明明白白的,却被面前几人一说两说,怎么就变成了幼蕖别有用心地换了名单,还连累了袁喜夏不能比试阵法!
“真君容禀”,幼蕖上前一步,“录入时绝无差错,当时在场的乐游门师兄与敝峰魏臻师兄等人都是亲见的。弟子相信袁喜夏那边定然也不会弄错了自己的比试,毕竟乐游门与我们上清山当时两方都有人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可能录错?除非……”
说到这里,幼蕖心里一顿,想起米珠殷勤地跑前跑后,帮乐游门的曾树传递玉盘……
“除非什么?”善从懒懒地追问。
此时却不是追究到底是不是米珠那里出岔子的时候,幼蕖吞下许多话,接着道:“除非,因为人多手杂,不经意中被扰乱了。乐游门弟子毕竟不熟悉我们上清山这么多弟子,各人的比试他更不了解,我在比剑还是阵法,人家哪能那般清楚?后来又有其他门派再来录入,玉盘若在传递过程中被错按了中心枢纽,或许会有个别信息被扰乱,这也是可能的。”
第117章 换来不换去
善从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这话确实在理。事情这么急,在元婴面前,这丫头答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倒是有些底子的。
田雨因也有些意外,苏怡然更是满脸喜意,小丫头说得不错!没有一味解释,也没有将错推到人家门派头上。只希望,善从真君不要像以往那般任性,以宗门为重,赶在比试开始前去将李幼蕖与袁喜夏的名儿掉过来。
善从犯了踌躇。这事儿看起来不是大事,也确实没法将错归到具体某个弟子的头上。不过,难道要他为这事去找寒翎?他初次带队即弄出点混乱状况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要伤了两派和气,难道要说是你乐游门弟子保管玉盘不善?
“师父……”田雨因察言观色开了口,“此事确实让师父为难。要再启玉盘,要乐游门几位真人一起动手。其实从全局来考虑,其实也就是两名弟子换个比试项目而已,我上清山弟子什么都不弱,难道还怕中途换人?要是乐游门他们觉着我们上清山布阵的就拿不了剑,那就是笑话了,喜夏的剑法厉害着呢!”
袁喜夏深深点了点头,突然对自己不参加比试阵法没有遗憾了,比剑难度大,她若是在剑法上扬了名,也是个意外之喜。至于阵法,三年后她再来比试就是了!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善从默思了几息,终于开了口,苏怡然和幼蕖都眼含希望地看着他,既然没什么大不了,那,善从应该是觉得事情不算为难,肯接就好。。
“——不就是两人换一下比试任务嘛!为这点事去寻寒翎?都这个时候了,名字都上了榜,我们上清山却想变就变,其他三大门派未免会觉得上清山出尔反尔,还显得太过小家子气。雨因说得对,修道之人嘛,什么都要拿得出手,袁喜夏能比剑,你李幼蕖,破个阵也应当不算难吧!”
幼蕖怔在当场,苏怡然与魏臻亦愕然。
袁喜夏信心满满地应下:“真君放心!弟子的月晓剑虽不是顶尖,亦不会堕了我上清山的颜面!”
“月晓剑在你手上啊!”善从来了兴趣,那是金余分脉袁家家传的名剑。
“是啊,月晓剑好,使剑的人更好呢!师父你正好给喜夏看看!若是喜夏拿了好名次,可不就说明,您这随意指点一二,可就胜出乐游门他们多长时间的苦练呢!”
田雨因顺着师父心意,一番话说得善从真君喜笑颜开,他大方地一挥手:
“来来来,你走几招,我看看!”
袁喜夏大喜,对田雨因感激一笑。比剑她原也确实不惧,也有几分夺好名次的信心,但若是在比试前能得到元婴真君的指点,那就更有把握了!
“弟子领命!谢真君指点!”
银光闪动,月晓剑已经划出,剑身微弧,清冷透彻,寒光洒落,真如一弯拂晓时的新月。
眼看着善从真君已经被袁喜夏手中的月晓剑吸引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再不可能和她们说更换名字的事了,苏怡然气得一跺脚,正欲不管不顾地再喊两句,却被魏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指了指幼蕖,示意她不要在比试前给幼蕖添麻烦了。
幼蕖知木已成舟,再无余地,唯有暗叹一声。虽然善从等人也顾不上看她,她却依旧规规矩矩行了礼告别,这才转身回了。
苏怡然一路上都不敢说话,觑着幼蕖,小丫头面上不带任何喜怒,但她知道,小丫头心里肯定难受。她也难受,魏臻也是一脸失望。
四明道会比个剑这么点破事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师妹!”米珠看到幼蕖三人远远地就喊起来,墨川真人与时珂跟随其后边走边交谈。最后面,是一同前来的玉台峰挂名弟子李延,面带笑容,看上去也挺有收获。
米珠连跑带跳,活泼可爱得像一只翩翩飞来的花蝴蝶,看上去心情极好。
“你早上去用功了么?我们请墨川师叔在比剑前帮我们再找找漏洞,没找到你,我们就先出去了!咦,李师妹,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是怪我们没带上你么?现在也还来得及呀,师叔,你给师妹看看呗!”米珠语音清脆地招呼着幼蕖与墨川,一派天真无邪。
幼蕖静静地看着米珠的笑脸,面色平和,眼神却如深泉一般:“师姐有心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米珠,迎着墨川真人道:
“师叔,出了点岔子,我要去参加阵法比试了。我的名字不知为何从比剑的榜单上换到了阵法榜。”
墨川真人和时珂、李延都愣住了,米珠亦捂住嘴惊呼一声,眼珠在手掌上方骨碌碌转着,很是意外的样子。
“小米,昨儿晚上,你不是跟着乐游门的曾树跑前跑后的吗?想那曾树与我们素不相识,也没理由将幼蕖的名姓弄错,你一直拿着白玉盘,就没发现什么不妥吗?”苏怡然一见到米珠就想起她前一天晚上那般积极热心的模样,忍不住就直问了出来。
“苏师姐,你这话什么意思?”米珠委屈地红了眼,“我是看曾树师兄不熟悉,人又腼腆,才帮他传递了几次。那白玉盘,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更别谈上手了,我哪里晓得玉盘如何操纵?要是哪里搅乱了,那样奥妙的宝贝物事,我便是捧在手里眼不错地盯着,也不可能发现哪里出的问题!都是我们玉台峰的人,师妹有事,我也不想啊!”说到这里,她尾腔里已经是带了鼻音。
苏怡然不过是一问,她原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被米珠这么委屈一反问,心里反倒虚了几分:“我就是看你离白玉盘最近,才问了一下,又不是指着说你如何,你,哎,别误会啊!”
墨川本就不擅于处理纠纷,先是被幼蕖的消息震愣了,又被米珠与苏怡然来回说话搅得心神不宁,一时无措:“那,去禀告善从真君了吗?”
“禀告过了。”魏臻答道,又叹了一口气。
墨川见徒儿脸色黯然,心里一沉,知道多半是善从不愿为两个低阶弟子去与乐游门交涉,不由后悔:早知道,就让红叶师姐带这趟队伍了!以红叶师姐的性子和强硬风格,不需要找善从,直接就去乐游门强行把榜单上的名字给改了!
想到这里,墨川深吸一口气,对幼蕖道:“你放心,师叔去乐游门寻云羡真人!他与我和你师父都有些交情,他在云栖真人面前也说得上话,云栖真人负责此次道会,寒翎真君也就是镇个场,管事的才是云栖。我去好好儿说明原委,调整一下也就是了!”
第118章 意外成定局
“师叔,弟子知道你关心李师妹,可是,要是好改,方才善从真君肯定就答应了,难道他不想我们上清山拿好名次?毕竟,这会不会损了我们上清山的面子啊……这种事都会出错,名字上了榜还能改,人家得怎么说呢!又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米珠委婉地表示了意见。
“面子算什么!”墨川断然否决了米珠的话,“该怎样就怎样!幼蕖不能比剑,对我们玉台峰来说就是大事!”
李幼蕖不能比剑就是大事!
米珠暗暗撇撇嘴。
玉台峰又不是没人了!没有李幼蕖,我们一样拿好名次!
墨川转身便要去寻乐游门,却被幼蕖拦住:
“师叔,不用,太费事了”,她真切地劝阻,“比剑的机会多呢!我们宗门自家也有比试,还有,大不了下次我再来,到时经验还足一些!”
“可是师妹你阵法……可怎么办?”米珠期期艾艾,满脸担心。李幼蕖来玉台峰后可没显露过有师妹阵法天赋,也没见她去白昱峰与金钟峰请教过什么。她师父白石真人,也没听说过擅长阵法啊!
“修道之人,什么都总有懂一些的吧!”幼蕖淡淡一笑,再次拉住坚持要走的墨川的袖子,“师叔,你听我的,现在已经有弟子准备入场了,玉盘已封,到比试完毕才会重新取出。乐游门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两名筑基弟子去劳动几位真人启动玉盘的。幸好是金钟峰的袁喜夏和我对换,她已表示愿意参加比剑。”
说到这里,幼蕖又安慰了一下墨川真人:“袁喜夏的月晓剑很强,善从真君还在指点她剑法,谅来不会给咱上清山拖后腿。”
“丫头,袁喜夏我不担心……”墨川无语,这哪里是担心袁喜夏会不会拖后腿的事?
远远的,已经传来各家门派召集弟子的悠长玉磬之音。
他狠狠一顿足,一股愧疚之意涌上心头,师兄将小丫头托付给他,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这点小事都没护好!
“那师叔你就是对我阵法没信心?可真是让师侄我有些伤心呢!”幼蕖只作没看见墨川师叔的不甘与黯然,反而开起玩笑来。
“不是不是……”墨川向来口拙,不善言辞,对幼蕖的玩笑话自然满口否认,“师叔对你有信心得很!你哪一样不强?我知道师兄什么都教你了。”
口中这么说,墨川真人心里却是叹息不已,他确实对幼蕖的阵法没信心。他知道自家师兄凌砄以剑法见长,虽说修道之人对于丹符器阵都得涉猎,师兄也是天纵奇才,可那么多年师兄弟,他了解的师兄真是在阵法上不过中人之质而已。
“修道之途漫长,意外何其多,若是这点小意外我都经受不住,那日后在外行走,我又该如何?难道什么事都要等师叔您来帮我解决?”
幼蕖反而对墨川讲开了道理,墨川看着一本正经突然老成起来的小丫头,一时哭笑不得,但也觉得挺有道理。没想到他一个百来岁的老萝卜,却被个才新冒芽的小萝卜头给劝服了。
一旁的苏怡然左右看看,无计可施,正好宝瓶峰的师妹来唤她,道是丹霞真人在召集弟子,准备去香结轩先试试丹炉。比试不能用自己的丹炉,新手遇生炉,不试一试谁心里都没底,确实得早去准备了。
苏怡然再不放心幼蕖,也知道现在自家宝瓶峰的事儿不能耽搁。
幼蕖拍拍苏怡然的手,示意她放心。
眼看情势已经如此,苏怡然只得将自己有限的几件阵盘一股脑儿塞到幼蕖手上,只巴望着能为幼蕖起一点点作用。小丫头的阵法?她也没信心,因为幼蕖对阵法了解掌握多少,她确实没瞧过,也没听说过。
修道之人确实什么都要懂一点,可那是漫长的岁月堆出来的,是需要大量时间和灵石积累的。
小丫头才多大?哪怕自娘胎起就不吃不睡地修炼用功,也才十五岁啊!何况她基本上都在练剑。
苏怡然沮丧着脸,比自己丢了比试资格还难受,一步一挪地被宝瓶峰师妹拖着走了。
“师叔师兄,你们放心,我去金钟峰那边了。你们好生准备吧,比剑可不轻松,要比好几场呢!”幼蕖语气轻松地跟玉台峰诸人告别。
魏臻与时珂却都轻松不起来,看着幼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满是无奈,神情怏怏。便是与幼蕖交往不多的挂名弟子李延,也不胜遗憾,他是见识过这位李师妹的惊人剑光的,若是知道白石真人的弟子不能参加比剑,遗憾的该多少人呢!
墨川更是欲言又止,欲放手,舍不得,不放手,又不可能。
米珠乖巧地站在一旁,极识趣地不发一言。此时安慰与劝解,白显得她虚情假意罢了,她何苦在这个时候招人眼?多做多错,不然,他们还以为她做了什么而心虚呢!
她可是什么也没做!
也没想怎么样。
也就是,看到李幼蕖的名字在白玉盘小剑标识之下,她有些不喜欢。
也说不上想干什么,只不过,试着连通了白玉盘内李幼蕖的那股气息,在中枢按钮上按了按,好像只感觉到那股气息像鱼儿一样,“哧溜”一下自她手下滑了出去,窜进了另一堆名姓之中。而另一堆名姓中的一股气息,被挤了出来,自动补上了小剑这一格里的空缺。
她也不能肯定就做了什么,更不能肯定做成了什么,谁知道,就这么巧,就挪动了那个名字呢!就让金钟峰的那个袁喜夏和李幼蕖互换了呢!
真是老天开眼,要是被换做了苏怡然燕华那几个,估计死活拼着自己比不成也要帮李幼蕖换回来。可换的是金钟峰的袁喜夏啊,看上去就是娇惯的性子,不肯吃亏的主儿,又自视甚高。这会儿,还不知得多抱怨李幼蕖呢!
善从肯指点袁喜夏,肯定是那位田雨因央请的,这几位,都不喜欢李幼蕖了吧……
“好吧。各有各的缘法,我们担心也没用。幼蕖不参加比剑,你们可要好好准备了。”墨川真人沉声道。
“是!”四名弟子一齐应答。
“李幼蕖不参加比剑,我们才要好好准备……”米珠在心里挑着刺,“那李幼蕖参加比剑,可都没我们什么事儿了!这心眼儿偏的!”
要是自家师父红叶真人来就好了!
不,师父还未必比墨川师叔拎得清呢!只要祭出白石的旗号,师父一准得头昏!
就让自己好好拿个名次,给师父看看,到底谁才担得起玉台峰新秀的名头!
第119章 燕华心生怯
大局已定,米珠心里大感快慰,她压住嘴角,脚步却带出抑制不住的松快。魏臻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只得听从师父的话,先去准备比剑。玉台峰已经短了一名得力大将,若他们几个比剑不利,可真是要损了善信师祖创下的名头!
幼蕖到金钟峰队伍所在时,燕华正在团团转。
金钟峰队伍比其他峰的人手要多一些。乐游门与荣山派都提出此次十方大阵比以前规模大,要人多才比得出层次来,便将阵法比试的名额增加了一些。金钟峰这边十五人,比起上清山的别的队伍便显得壮大得多。
不少人都投过来惊异的目光,有几人人已听说李幼蕖与袁喜夏互换的事,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总之这不是个让人欢喜的好消息。
袁喜夏的阵法天赋众人皆知,入门来的表现更是令师长啧啧称赞,师兄师姐们也都认可她的出挑。
此次四明道会比试阵法,虽然人人争先,不免各有些小心思,可人人也都有维护宗门整体利益的认知。袁喜夏阵法出色,若名列前茅,也是上清山的荣耀,还有助于提升宗门在四大门派中的排名,她可是大家心中的一重重要保障。
现如今,袁喜夏被换去了比剑,结果还未可知,就算她比剑亦摘得佳绩,却掩了金钟峰阵法大宗的风采。
而这位李幼蕖,从来没有在阵法上显露出什么能力,更没有比试前的加料强化,她自个儿比不好就算了,但拖下来的可是金钟峰、上清山的后腿!
投过来的眼光有惊奇、惋惜、遗憾、轻视、不喜……幼蕖只作不见。要是玉台峰来了个剑法低劣的队友,她也不开心,她完全能理解金钟峰诸人的心情。
“幼蕖,真的……换不来了?”燕华拉住幼蕖,心存侥幸地问道。
幼蕖看着燕华紧张的脸,伸手揉了揉那绷起来的双颊,一笑:“是啊!现在我要和你并肩作战了!”
“啊——”燕华惨呼一声,捂住了脸,“完了!完了!”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幼蕖奇道,“对我没信心你也要藏着掖着啊,得安慰我,你这么说出来,我不是更发挥不好?”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燕华哭丧着脸,“我是对我没信心!之前我都和喜夏说好了,让她带着我。不然,我可能一个阵都过不了!我和她排演的策略,都是她为主,我为辅呀……”
燕华看着幼蕖,快哭出来了,再说不下去。
阵法比试可以两人组队,燕华是聪敏而不自知,向来胆子小没信心,遇上比试更心虚,故而一心想挂靠着袁喜夏,有人人夸奖的强势的袁喜夏在,她才有点底气去阵里走一遭。
现在,袁喜夏比剑去了,幼蕖的其他方面她都信得过,可就是阵法……唉!
“对不起呀,幼蕖,我知道你心情也不好,你比剑都比不了了,可是,我就是……”
“你是准备和喜夏一个组么?现在我和你两人组队,你难道嫌弃我?”幼蕖没有想象之中的忐忑,笑嘻嘻的轻轻一戳燕华聚作一团的眉头。
“我不嫌弃你!真的!可是,大家都是一个强的带一个弱的,我带你,只怕不能帮你拿什么好名次!”燕华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幼蕖,她只是单纯畏难,不是为自己拿不到好名次而忐忑,而是处于突然失了领头羊的无措。她觉得自己比不好也就算了,连累了幼蕖可不行!哪怕自己去比剑呢!让袁喜夏带幼蕖进阵,肯定要好得多!
“我也不要什么好名次!再说,还没比呢,说不定阵法简单,大家都能过呢!”
“怎么可能嘛……”燕华无法释怀,“唉,我都不想比了,简直看不到希望,还要带累你。唉,还要拖了宗门的总名次……”
燕华仿佛已经看到她俩人垫底的榜单,咕哝着,只想退缩。
“哎,你说,我们干脆不去比了行不?名次能弄乱,也就能放弃啊!”
“你敢!”
一声怒喝冲来,燕华吓得一抖,回头看时,正看到袁喜夏气势汹汹地直奔向她。
“我就知道你这不争气的!”袁喜夏口中不饶人,话风冲得燕华一缩脖子,幼蕖却从中听到了袁喜夏对燕华的几分关心。
“喜夏——我是真的不想去,反正都没什么希望,与其拖累了幼蕖垫底,还不如老老实实弃赛不比……”燕华挣扎着表达意愿。
“你拿什么理由去对真人说?难道就说你是因为怕垫底?我看你还说得出口!”袁喜夏双眉竖起,瞪着眼睛。在她面前,燕华低眉俯首,活像弟子对师长。
“我什么理由都不说……我就躲一边儿,等比完了,就说,就说我,嗯,走错了……”燕华声音越来越低,满满的心虚。
“你试试?”袁喜夏气笑了,口中的话像利箭一样,“嗖嗖嗖”一支连一支,直射向燕华,“你白来上清山了,还不如呆在你那个冷泉分脉呢!巴巴的选拔出来干什么?就为了当个缩头乌龟?还来金钟峰学什么阵法啊!你不知道阵法就是要与人对阵的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临场退缩,我以后见你一次骂一次!”
幼蕖听笑了,心道这位袁姑娘真有意思!惹得袁喜夏直接翻过来一个白眼。
燕华给逼得无法,只好委委屈屈地将阵旗阵盘等物一一重新检视,嘟着嘴,却只敢低声嘟囔,多少抱怨都压住嗓子眼儿里,一个字儿都不敢放出来教袁大小姐知道。
“你——”
幼蕖正看得有趣,却被袁喜夏唤了一声,她循声望去,只见袁喜夏有些嫌弃地伸着手,小拇指上晃荡着一个小小的芥子囊。
“这是……”幼蕖心里有些猜想,疑惑地看着对面这位横眉竖眼的姑娘。
“给你的——”袁喜夏拖长着音调,配合着不情不愿的表情,却让幼蕖有些感慨——袁喜夏这人,大小姐脾气自然是变不了,但不讨喜归不讨喜,当前关头这事儿,却是做得大方的。
“谢谢你!”幼蕖干脆接过,也不退让。
“我只是借给你的!等事了,还是要还我的!”袁喜夏想了一下又道,“若有折损,要赔我灵石的!”
第120章 十方大阵启
“谢谢你!”
“你以为你多说几个谢字我就不计较了?我这些阵旗阵盘很贵的!可不是市面上那些大路货!你看好了啊,别以为几块灵石就能抵的!”
“谢谢你!”幼蕖再笑,再说。
“谢什么?我又不是帮你!我是怕我们金钟峰队伍被你拖累了!最后,影响的还不是我们上清山的门面!哼,看在同是上清山弟子的份上罢了,你比得太惨,可是要拖得大家都没光彩!”
袁喜夏撇着嘴,斜着眼,语调还是那般讨人厌的刻薄和傲慢,整个模样在此时幼蕖的眼中,却又有点别扭矫情的可爱。
其实袁喜夏此时袖手旁观也没人能说出她什么不是。燕华去不去比,又管她袁喜夏什么事?说起来,袁喜夏还是心有委屈的那个。幼蕖有没有阵法比试的准备更不关她袁喜夏的事,明明更有袁李二人相处的疙疙瘩瘩,对袁喜夏来说,此时不来冷嘲热讽就已经很宽厚了。
一顿骂将燕华逼上了场,又拿出自己的装备给幼蕖。
不管袁喜夏是担心燕华还是上清山金钟峰的门面,总归她在此时,没有因为私人的喜恶而落井下石,没有像田雨因那样用“看好戏”的眼光来对此事,她的心中,是有大局的。
幼蕖很领这个情。
“噗嗤!”
左近有人笑出声来。
幼蕖回头一看,原来是金钟峰冲衡真人的弟子,与她们一起入内门的谢小天,显然是被袁喜夏的这顿骂逗笑了。
袁喜夏毫不掩饰地横了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人。
“这位谢小天,有点怪怪的。”燕华悄声对幼蕖道。
幼蕖深以为然。虽然同样来自下方的小千世界,可这位谢小天,总有些不光明的感觉,行事有些束手束脚,举止也好像藏藏掖掖,让人不能放心坦然。
金钟峰带队的冲衡真人手持玉简,听罢那边善从真君的传音,叹了一口气,他唤来诸弟子围成一圈,再次强调起比试规则,眼神不住瞅着幼蕖,尽量将声音传到幼蕖燕华这边,很明显,多半是说给新来的幼蕖听的。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小丫头看起来比新手还新几分,能磨几分光就磨几分光罢!
金钟峰队伍里也有与幼蕖有几分熟的,如梁清、孙娟——就是幼蕖进入内门后第一次与燕华在彩云里膳堂碰面时结识的那两位金钟峰师姐,因着几分面子情,知道这位李师妹为人不坏,虽不至于像其他人那般隐隐排斥幼蕖,却也担心她阵法造诣浅显误了大局。
幼蕖听了一回,也就大致了解了。
先开始算是团体比试,四大门派进入十方大阵后会各有一方阵围困,需要诸弟子合力破去此阵,先破阵的门派会拥有更宽裕的时间来应付后面的关卡。
方阵破后便不再以门派为伍,人人都是散兵游勇,得脱离宗门庇护,各自为战。
大多数是一人独闯,最多两人合作,布阵、破阵,连闯十关者为上等,过五关而未满十关者为中等,不及五关者为下等。
冲衡真人再瞅了一眼幼蕖这边,分派时有意无意地将幼蕖与燕华的位置围在中心,那意思是基本上不用她俩动手。
其他弟子也会意,知晓要守好自己的职责,不要指望这两位师妹帮手,先齐心合力破了门派的大方阵再说,不至于影响了门派整体的效率。他们也只能顾这两位一时了,然后就——各凭天命罢!
阵法的比试在问松崖。
深不见底的层层云海便是比试的阵地。
善从真君掌中的铜镜古朴幽然,极轻柔的一道白光自镜面升起,如淡月清辉,至半空后却陡然由弱转强,雪**眼,磅礴浩大,撒作万千透明光柱探入云海。
同时,千百各光点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如诸天星辰闪耀。
云海中不住搅动翻滚,隐隐透出内里景象,有森林火池,断崖深渊,门户隧洞,飞鸟走兽,若一方小小世界。
幼蕖盯着那铜镜上的一截老旧树干,不留痕迹地轻按一下自己那方小地绎镜。就凭那截似曾相识的树干,她就猜到善从真君掌中的那面铜镜多半是传闻中四神镜之一——小天演镜了。自己佩戴在身上的小地绎镜隐隐有所呼应,这更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天地大小四面神镜,她已见其三。小地绎镜在自己手上,大地绎镜与小天演镜为宗门收藏。目前看来,大地绎镜用来镇守上清山全山阵法,小天演镜的作用原来是可以演化青空界各处的小天地,比如此次阵法比试之用。不知道,还有一面大天演镜在何方,又还有什么神奇之处?
善从手持神镜,布下十方大阵。微一低首,见白石那位错来此处的小弟子眼神飘忽,显然是心不在焉,不由微微皱眉。
“东西南北,四维上下,是为十方!”善从朗声宣告,“十方大阵已开,各派弟子提神守心,即时入阵!”
最后八个字,善从特意将声音放大,带了一两分醒神诀之力,暗暗冲着幼蕖那个方向放开。
幼蕖只感觉心头一凉,清凌凌的,毛发都舒张开了,不由回首看了一下善从真君的方向,见善从脸色肃肃,剑眉微皱,不满的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她料是自己方才见了阵法与神镜略有所思,真君当她走神了,特意提醒于她。
这提醒总归不是恶意,实际上亦是于她有利的。幼蕖微微屈膝低头以示谢意,善从见这小丫头会意领受了,心道此女倒也识趣,只望是真个机灵,不求她博名次,只别拖了金钟峰群体后腿就行。想想总是有些意难平,唯一能找到的理由是,好端端比试到了此女这里偏就出漏子,真个令人不舒心。那感觉甚是奇怪,他看不顺眼此女又说不上是具体为何,隐隐又觉得此女并非无可取之处却不太愿意承认,不由恼火起来,暗自冷哼了一声,不再去想,定住神镜,甩袖走了。
四派带队真人散布四周,看门下弟子各执一方位入阵,转眼被大阵外围的云海淹没。目力神识所及,都不能再知情况,看着大阵,又是期待又是忐忑,比自己当初身为筑基弟子比试时还要不安。
第121章 火鸦生四翅
几位真人四下里眼神一触,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势在必得之意。
老成的“哈哈”一笑只作不见,脸嫩的讪讪干笑,扭过去变换一下表情,再转回来时,已经风轻云淡宠辱不惊。
彼此都有几分了然的惺惺相惜与同病相怜:天下为师为长的,都爱操这些心罢了。
“哎呀,贵派子弟这般齐整,尤其几个眼神明亮,想来今番夺魁是贵派弟子了!”
“哪里!我家这几个不成材的,混在大伙儿里面还好,一单独拉出来就露怯了!你看吧,别最后出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荣山派还说要都出几个人参赛,可我们家这参差不齐的,哪里凑得出来?拼拼凑凑才拉出来十余人……”
“荣山派的几个女娃子,不输男儿啊!那意气风发的!怪不得有底气要多派弟子出来呢!”
“哎,小妹的这两个女弟子,哪能与你玄机门的俊才相比?光知道脸上精明,哪像贵派,心里成算足着呢……”
一通打机锋,耍贫嘴,在对方嘴里也套不出什么话来,闲聊全了几分面子情,也就安定下来,各自宁神打坐,防备意外接应。
毕竟,上次绿柳浦事儿犹在眼前,大家心有余悸。虽说乐游门拍着胸脯保证已经作了万全准备,四明山在道门核心地区,四大门派镇守附近,周边从来未见魔门踪迹。但是魔道争端隐隐再起,一根刺亘在心间,大家都不能完全放心。
好在除了四明山大阵层层防护外,十方大阵的根基是上清山的小天演镜,断无魔人插手的可能。大家例行公事照看些也就是了。
十方大阵之内,一通天旋地转。
刚刚轻易击退一大队半矮持锤小人攻击的上清山队伍,又略费手脚平灭了几堆莫名涌出的沙堆甲虫,感觉此阵似乎也没那么难,才松一口气,又转瞬落入数十座火山之内,山谷环抱之势,正是一个陷阵。
“嘎嘎”连声,空中现出百十只火也似红的四翅怪鸟,飞行轨迹亦隐隐成阵,喙中齐发火团。
那火团落地便“轰”一声展布开来,天上火雨,地上焰堆,前后路皆被封死,空气里满是焦糊气味,呼吸间肺腑都被火气拉扯得生疼。
火焰之间如有线相连,此起彼伏互相呼应,灭了几把之后,反而四周腾起了更密布的火圈。
“布云成雨阵!”金钟峰大弟子严春喝令。
诸弟子便按事先的分配,各自施法。幼蕖被围在中间,无人顾及她这里,便好整以暇地看其他人动作。
她眼中只看到各人手法不一,动作方向远近上下各各分明,各人法术却又巧妙地融合于一个整体,彼此衔接无缝,如一人施为。
天空立时阴云密布,层层叠叠的乌云四垂,那远处的云脚似乎自天空要垂到地面,和天然形成的风暴天象一无二致。
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人,却配合如此默契协调,果真是上清山宗门力量不一般!
严春发号施令的同时,不忘瞟一眼团队中央的幼蕖与燕华,见燕华认真施法,手上有模有样,不由点头。
再看幼蕖,掌中亦有云气升腾,虽不是特别厚重,融入上空与大家的云气融为一体后也看不出强弱,但总是按令而为,不曾因为自己可有可无便懈怠惫懒,亦放了点心。
严春一直念着师父所说,这位师妹别添乱就行,其余,也不强求了。看目前的情形,这位李师妹还是可以自保的,他也可以少分点心。
每一朵乌云都沉甸甸、湿哒哒的,饱含水汽。雨点砸落,带来丝丝凉意,火焰圈迅速矮了下去,大团的火焰化作白汽,烟熏火燎的四周逐渐清明起来。
眼看着那些红身怪鸟气焰渐灭,众人手上亦不由放慢,灵力自然是能少耗一分便多保存一分。
“这是刺翎火鸦!小心它们的翎毛!”幼蕖脱口而呼,周围人讶然看过来。毕竟这个新插进来的玉台峰小弟子一直没有存在感,突然喊了这一声,大家都有些将信将疑。
“刺翎火鸦只有一对翅膀吧!这不是双翊火鸦吗……”谢小天问出声,许多人也是这个疑问。
“进阶后的刺翎火鸦是四翅!双翊火鸦肋下的那对翅膀会小一些!”
听闻极西之地北荒州的罗艳山才有刺翎火鸦,难道这么巧,小天演镜放出的是罗艳山的刺翎火鸦?
还是进阶后的刺翎火鸦,这种进阶妖禽真是极少见的,多数火山中生的是双翊火鸦。
便有人去看那两对翅膀的区别。
还真是一样大小。
“那……”
毕竟是上清山金钟峰选拔出来的弟子,未等进一步的疑问出口,众人已经手比脑快地先布下了防御架势。
多作防备总归没有错!这位师妹也不像胡乱开口的样子。
果然,转眼间,无数根飞翎漫天飞舞,化成无数只一模一样的刺翎火鸦,鸣啸尖厉刺耳,张着火红的翅膀,恶狠狠扑了下来!
上清山弟子心头凛然,手上丝毫不慢,身形闪变神速,穿插变换在几息间就稳定下来,有条不紊地按各自方位布下防御,迎战扑面而来的妖禽攻击。
飞翎化作的火鸦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撞在防护阵上,溅出大片火星银雨,一时间,千百只火鸦同声惨号声,火星溅落的“滋啦”声,弟子们的惊叹声、喝令声,杂乱而热闹,又激励着士气高昂。
机灵的弟子已经在主动出击,迟钝一点的亦有样学样。虽然免不了燎伤吃痛,但这样真刀实枪的战斗反而令人兴奋。
满空火星银雨飞射中,无数只火鸦化身被炸成粉碎。
高处的火鸦原身见势不妙,齐齐将身一抖,那鸟毛立似暴雨一般,朝下方飞去。鸟羽粗如指根,细的比针还细,铺天盖地,炽热压顶。
“小火罗阵?”主持阵法的严春在火鸦分身被粉碎之际就已拿眼看着幼蕖,口气似是征询意见。周围许多弟子也不自觉地看向中央那个神情澹然的小丫头,看她如何表示。
大家都没意识到,他们正以这被看作外行人的小姑娘的脸色为行事准则,毕竟方才正是她一口喊破这些火鸦是刺翎而非常见的双翊火鸦。不然,大家在火势渐灭时不免要放松警惕,多半要被烧个灰头土脸,轻重伤亦是难免的了,更别提手忙脚乱之下能不能去思索用什么小火罗阵!
第122章 破阵收火羽
刺翎火鸦的火羽比双翊火鸦难灭,只要留有一星半点,就会再起燎原之势,刺翎火鸦也会因此而复原,若不能一下子斩尽杀绝,还真是棘手得很。可这火羽又是难得的好材料,小火罗阵不仅攻防兼备,还可收取来袭的兵器法宝,用在此处是极合适的。
幼蕖微微一颔首,严春阵旗挥出,其他人立时跟上。
风云骤起,朝着漫天火雨席卷而去。
看似来势汹汹的火势被旋风一卷,竟然尽数没入其中,一星儿也没漏。众人齐心合力之下,事半功倍,一阵云气涌过,化作半空一张巨网,当头罩下,轻巧巧将那一阵旋风包裹在内。
那百十只刺翎火鸦骤然间失了飞羽,尖叫连连,扑棱着光秃秃的肉翅膀正欲逃离,下方上清山弟子大阵中又起一股旋风,旋风化作千百根利箭,“嗖嗖”连声,将那些刺翎火鸦扎了个通透。
四周落了一地的焦臭鸟尸。有些女弟子已经嫌弃地捂住了口鼻。
严春一招手,那张巨网迅速缩小,落在他手上时已变作一只小小半透明包子样的包裹,犹能看到内里一团黑沉沉的乌云夹杂着火星翻滚不休。
“这可是好东西!”严春赞了一声,举起给众人看了,众人亦赞叹了一回,又齐齐看向幼蕖。
“嗯?”幼蕖莫名其妙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小包裹,愣了两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人家要她收下。
“不,”幼蕖拒绝道,“这是严师兄你和大伙儿布阵的收获,我可不能捡这个便宜。”
“若不是你提醒,我们先前多半要受伤,更别谈完好无损地收下这么多火羽。”
“师兄你经验丰富,大家应变机敏,小妹亦佩服得紧。我即使不喊那一声,大伙儿自保也是没问题的。而且,我虽不是金钟峰弟子,却也是上清山人,一同进了这十方大阵,自然是要与大家共进退同荣辱,哪有将明明知晓的事儿闷在肚子里的道理?师兄你们若是不信我,我喊了也白喊!”
“这火羽也是破阵布阵的好材料,你……后面多半用得着!”严春含蓄地提醒。毕竟这位师妹虽然一口喊破了刺翎火鸦的真名,最多是见识略广,却未必在破阵上有多少真功夫。想她年龄就这么大,修剑修灵气多花费时间?哪里像他们在金钟峰,是在阵法上浸润长年。
“是啊,放心,我们都没意见!”有金钟峰弟子七嘴八舌地劝幼蕖收下。
诸人虽然知道这包火羽是好东西,但都有分寸,此阵中幼蕖立了大功,看她这娇弱弱的模样也需要宝贝傍身扶持,给她,大家也都是愿意的。
估计着方阵没多少重了,马上阵法一破,大家就要分开各凭本事闯荡,小丫头还不知道能走多远。
不知不觉,金钟峰弟子们已经对中途插进来的新手李幼蕖多了几分认同之意。并肩作战,向来是是比口头巧语更有力的粘合剂。
“真的不用。师兄你留着吧!袁喜夏未能参加比试,你们已经少了一员得力大将,你有这些火羽后面也能顺利些,小妹还等你阵法夺魁呢!”
大伙儿一听,幼蕖这话也实在,她能在阵法比试上得个“中”就不错了,后面的难关,却不是多一包火羽就能解决的。高手拿到宝贝那是如虎添翼,李师妹这样的拿在手里,多半会暴殄天物……
四大门派的阵法精英在此,人人都想争先,严春手上多些好东西自然把握会大一些。多数弟子只为锻炼提升而来,若自己金钟峰严师兄能夺魁,他们面上也有光彩。
与小地绎镜演化上清山环境生物不同的是,小天演镜里的环境虽然同样是演化出来的,但这些怪兽妖禽都是实物。每次四明道会,四大门派都会去青空界各地挑选各式飞禽走兽,将其摄入在小天演镜内,以待弟子比试时用。
故而弟子们在十方大阵内收取的鸟兽材料等,都是实物,是可以作为比试附加的奖励纳入自己囊中的。阵法一收,已经有不少弟子出去看地上死透了的火鸦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晶石之类。不时有人发出欢呼,看来是颇有收获。
“嗯嗯,严师兄,你就自己收着吧!你可是金钟峰的希望啊!”燕华对那些火鸦材料不感兴趣,一直守在幼蕖身边,听了严李二人的互让,便毫不迟疑地顺着幼蕖的意思。只是这一张口,无意就贬损了周围一大帮师兄师姐。
严师兄是希望,难道其他人就是陪衬吗?
梁清的任务是查漏补缺,没有出去翻找,仍然守中阵内,不过自有交好的孙娟帮她收集一二。她忍不住带着笑意嗔了燕华一眼,她是知晓燕华性子的,并不见怪,却是好笑这傻姑娘怎么一直不见长进!
严春见幼蕖不似假客气,自己峰头的燕华又傻乎乎地不知道礼节客气,再退让反倒矫情了,他也爽快,一翻手收了掌中包裹,转而递出另两件阵盘:“这是我平日琢磨的小玩意,我师父也点过头的。你带着防身,说不定还能帮你过两个阵!”
幼蕖双手接过,真心谢了。她未必用得上,但严春身为冲衡真人大弟子,阵法在金钟峰亦是出色的,这阵盘,说不定二哥他会喜欢,能参悟到些东西。
玉台峰的这位李师妹,并不因大家隐隐的不喜而干脆独善其身,也不因众人迟来的接纳而受宠若惊,不卑不亢,以大局为先,格局不低,倒是个值得结交的。严春与梁清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这个意思。
这李幼蕖,相处起来没有刻意的讨好迎合,却很自然、舒服。难怪燕华这傻丫头这般喜欢她。
“燕华,你还真是好运气,好人都被你交往到了!”孙娟低声道,她手里一颗红艳艳的晶石,是刚刚找到的。
“是呢!”燕华得意地晃着头,“幼蕖呀,喜夏呀,都好能干的!”
严春无奈看了一眼燕华,对他这位大师兄而言,这不是能干的问题。
袁喜夏自然是能干,但相处起来有些生疏,他平时还没觉察,方才幼蕖那一接阵盘,他就觉出差别来了。
第123章 忆昔教有方
严春看来,袁喜夏天资聪颖,便有些心高气傲,待人接物虽然也客气,却矜持得过了些。这位李师妹资质也不差,难得的是剑法之外,还有见识,却不见依仗着什么拿架子。就那一接物,人家可是双手接的——初时他只觉得舒服愉悦,再这么一体会,才发现单手与双手真是有区别的。
这种尊重出自本心,自然而然,体现出内在的良好修养,不是单单名师名门就可以教导出来的。
自家峰头的那些师妹们,他这师兄给出去那么多好东西,也没见哪位师妹这般用双手来接,这般认真尊重。那些丫头个个嘻嘻哈哈,随意得很!接了东西还要评点掂量,多半还要嫌弃两句,以显得没受你多大人情!
玉台峰的这位李师妹,多晓事!
若是袁喜夏知道严春这般想,估计会吐血。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只是李幼蕖接了个阵盘,严春就多出这么多想法!还比较出了高低!
又感叹了句“人家师妹就是好”的严春,完全没意识到其实自己心眼儿已经被那种反差带偏了,好感一生,那陌生带来的疏离感便自动消了大半,好奇心顿起,便又在师弟师妹们整理的空闲里好奇地问:
“李师妹,你是如何分得清这两种火鸦的?”
为什么分得清?
因为我见过呀!
我还抓过!
幼蕖淡淡一笑:“我师父以前抓来给我看过这两种火鸦。”
师父教他们的方法很特别,刚刚开始修道的时候,鼓励他们分头去找天下相似相近的物事。
相似的功法,相近的禽兽,貌似而神不似的剑招,容易混淆的灵草……谁找到了就来显摆一番,不管年龄大小位次高低,都可以独占双清楼的讲坛,大讲特讲。哪怕是最小的老八小九,人还没讲坛高,师父都笑眯眯地把他们抱上去,一排高个儿师兄眼睛放光地看小人儿在讲坛上口沫横飞地蹦跶。
双翊火鸦是八哥在双清楼的静室里翻到的一部名为《八荒奇异录》的玉简上所记载的。八哥养着一堆虫儿,便视所有带翅膀的尖嘴扁毛生物为天敌。看玉简上记载双翊火鸦“生翅两双,大小略异,飞速甚快,喜食奇虫……”便气得拿手指头在玉简上戳戳点点,恨不得将玉简中的双翊火鸦图像给戳烂。
师父随口说了声:“火鸦也有不食虫儿的,像升级后的刺翎火鸦便是。升级后的刺翎火鸦也是四只翅膀,却只食火山石精。不过这两种火鸦模样差不多,你可别惹错了,惹上带火羽的那个,别把自己头发烧光了才是!”
爱惜容貌又爱惜虫儿的八哥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求师父告诉他辨别方法。
师父是怎么让他们辨别的?
师父不知道哪里的神通,竟然抓了一大群双翊火鸦关在小天罗罩里,里面又夹杂着七八只四翅的刺翎火鸦,自大哥至小九,全都关进去抓刺翎火鸦。
那段时日,采珠姑姑天天连笑带骂地来给大家梳理烧焦了的头发。
连续一个月,终于每个人都能一眼便准确地在一大群火鸦里找出不同的那几只。两种火鸦虽然都是两对翅膀,却大小略异,不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后来略长大了,幼蕖在那枚玉简中无意浏览到这刺翎火鸦只生长在极西北的北荒州,是青空界十三州里最荒凉偏远的所在,也疑惑过师父是怎么找到那么些奇奇怪怪的鸟儿的。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我师父就是这般了不起”的想法盖住了。
……
“你师父……白石真人啊!真是巧!你师父教你的今日发挥了这么大作用!幸好幸好!”严春恍然大悟。白石真人曾当日游走四方,识得些奇异鸟兽也是正常的,估计偶然抓过给徒儿瞧个稀奇,李师妹也就记住了。
别的弟子也都庆幸,幸好这难缠的火鸦正好白石真人给李师妹讲过看过。
我师父讲过许多呢!我们也练过许多呢!
可不止刺翎火鸦与双翊火鸦这种!
幼蕖笑了一笑,便当是应和大家的叹服。
“幼蕖,你师父教了你这么多,阵法也讲过不少吧……”燕华满怀希望地看着幼蕖,心里升起了新的期望。
“没有……”幼蕖老老实实地摊手,“我师父喜欢给我们讲奇闻怪录,其他的,除了剑法和心法,再没什么多教的。你可别指望我在阵法上帮你多少。”
燕华盯着幼蕖清澈的双眼,直到确实什么特殊的意味都没发现,才死了心。难道,还是得靠自己?
“燕华,我可是指望着你呢!我光认得一两样稀奇的鸟兽,破阵布阵什么的,绝对没有你在行!你几时见我摆弄过阵旗阵盘?你得带着我呀!不然我就垫底了,多难看!”幼蕖不仅没有给燕华希望,还就势攀了上来,抱住燕华的胳膊哀求,“你一定要带着我!”
燕华哪里能退?她只能看着小丫头苦兮兮的脸,咬着牙点了头。
严春心里一动,含笑的眼神扫过勉为其难鼓起勇气来支撑着的燕华师妹。
此时十方大阵又是一阵变化,四下里黑洞洞的,一片寂静。众人正惊异间,上清山队伍的立脚之处突然亮出一道巨大光柱。
这巨大光柱又随即分裂为十余道。众弟子被突如其来的强光一卷,身不由己,纷纷投向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阵轻微的晕眩过后,幼蕖稳住身形,见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知道已经到了个人闯关的时候了。
她掏出紫竹简,在掌心轻轻一拨,细长的竹简转了两圈,略尖的一头指向了右边。
燕华在那里!
幼蕖一笑,一指头按下去,竹简里冒出了声音:
“幼蕖,你在哪?”
“燕华啊,你快点来,我一个人呢,一点数都没有,不知道往哪里走!”幼蕖慢悠悠地左右打量,淡定自若地琢磨着此时所在的小阵,声音却透着惊慌无措。
这声音落在燕华耳朵里,是小丫头遇上难题了,在向她求援呢!当下责任心大起,如老母鸡天性护雏,也顾不上自己原本因失了袁喜夏的主力而惶恐不安,沉住气,定下神,三下五除二将手底的小阵拆了个七零八落。
“你等着啊……我看看……估计我们离得不远!你不行就在原地等着,我来找你!”破阵忙碌中的燕华抽空对紫竹简喊了一句。
“哦,好的……我先看看,要是我破了这个小阵,燕华你可得奖励我!”幼蕖笑微微地回话。
第124章 不可尽信书
“哎,好的!你肯定能行的!先试试看,练个手!说不定就成功了呢!后面就熟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燕华思索着脚下的步法,同时不忘安慰鼓励幼蕖。可不能打击了小丫头!
“那好,你别急啊……知道你会过来我就安心了……”幼蕖手里捧着一堆材料,这是她刚刚破开的阵基。一边跟燕华说话,她一边脚步不停,左三步,退一步,再右两步,将土石材料一一安放原处。
“嗡——”一声,光芒明灭,破开的阵法又重新恢复了。
“咦——”问松崖上,十方大阵之外,围坐的几位真人注意到了云海中的变化。
每一道星光熄灭便是一个小阵被破开,阵星落在破阵人的手中。
每个人都在暗暗地关注那点点星光。
每灭了一个,便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弟子的功劳?迟迟未有星光熄灭,便担心自己门派遇到了难题。
此时,有一颗星暗了下去却又亮起来,这又是何故?
在场不乏常年带队的真人,纵然是经验丰富老于此道,此时也是莫名其妙。
阵中的弟子,谁不是赶着破阵啊?能多攒点就多攒点,哪有捞到手又弃了的?莫非是这弟子太过手生,误打误撞堪堪将要破阵而不自知,在最后关头放弃,故而这阵星暗了又亮?
谁家的糊涂蛋哟!
几个真人脸色都不好,思忖这自家弟子里有无这等不争气之人。起初尚能忍,想着毕竟大部分是新弟子,难免手生嘛,可以理解。可当此事一再发生,特别是连续看到三四颗星暗了又亮起来,已经有急躁的真人立起身来,简直要破口骂人。
上清山的冲衡真人脸色最差,其他人还好,多半是在猜测,而他却是几乎可以肯定,那星光暗了又灭之处,是那个临时从玉台峰调过来的李幼蕖!
本来么,白石真人便是天纵之才,也未听说他在阵法一道上有什么过人之处。何况他在半废之后收的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弟子?
金钟峰所有参加比试的弟子,冲衡真人都在事前手把手调教过,也知道各自有何短板与特长,即使是胆子最小的燕华,也不至于这样反复无用!
冲衡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早该有心理准备的。这种糟心事下次不会再有了,这次,看在凌师兄当日为人的份上,就算了。
其实,也怪不得这丫头,毕竟她是长年拿剑的,哪有门门学门门精的道理!何况又是临时换过来的!说起来,也是这些年轻人做事太不妥当,怎么就弄错了比试名单!
十方大阵中,燕华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连破三阵,才看到了幼蕖小丫头。
可怜小幼蕖一直缩在最初落脚的那个阵里,哪里都没敢去。那阵给破解得乱七八糟,她要是再晚来一步,估计小丫头要哭要受伤!
当燕华一挥手解开阵法时,果然迎来了幼蕖那惊喜的眼神与放光的小脸,燕华心里自动描补出分开以来小丫头一直在可怜兮兮等待她的模样。
“跟我来!”燕华拉起幼蕖,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果敢了许多,更没发现小丫头贼兮兮偷笑的样儿。
……
“这里……”幼蕖跟在燕华后面,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错,向旁边歪了过去。
“哎,你小心!”燕华赶紧拉住。
“我瞅着,那里像是生门?”幼蕖一脸的不确定。
“看着像,未必是!”燕华语重心长,一边查看一边梳理着自己印象里的所学。
“我记得宗门书阁里的《青空阵法大全》上讲过,这种阵的艮山位便是阵眼。按前辈的讲授肯定没错!”幼蕖看起来信心满满的样子,这让燕华不能放心。
“我师父也给我们讲过这部书,可是……”燕华觉得眼前的阵况不能套用学过的范式,她疑惑地用手描摹着眼前的布局,“书上的,未必都对吧……”
“方才,燕华你不是说,你师父按道典讲的肯定不会错!所以,我就……”幼蕖一摊手,“就相信了呀!”
“……”燕华噎了一下,对自己方才的武断也觉得不妥,“我是一直觉得学的前人的东西不会错,可是这实际上,还是,嗯,……要有自己的判断!”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哦,前人的未必对啊……”幼蕖恍然大悟。
燕华盯着幼蕖茅塞顿开的表情,心里好像也点明了一些。她确实以前对师父、道典所述深信不疑,做事便未免有些教条死板。
其实不只是她,青空界多少修道人,一寻到前人珍藏上古典籍便奉为至宝,不假思索地便以之为修炼准则。
方才已经有两次,两人都不知如何下手时,她便按着师门所学进行了判断,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小丫头偏巧抢在她前面冒冒失失触发了阵法,幸好不是杀阵!但已经弄得两人很狼狈了。
事不过三,再有疑难时,燕华便开始自己动脑筋了,还不忘教导一下幼蕖:“看见了没?可不能照搬书本!”
“那,上古大神传下的经典呢?也不可信吗?”幼蕖眨巴着眼睛。
“大神的经典?那也得看各人吧!大神的经验也只是完全适用于他自己,资质、心性、境遇、运气,都不同,哪能完全学别人的!你听我的!”燕华越说越顺溜,这些想法虽然是刚刚才生出来,但她教导的时候俨然老手。不老练一点,底气不撑出来点,如何说的服小丫头?
“又说不能都学别人,又说听你的!”幼蕖迅速找到了燕华话里的矛盾之处。
燕华语塞,想了想,便极流畅地接了下去:“有道理的就听!哪怕是我说的,你觉得不对,就可以不做。嗯,师父他们的话也一样!”
幼蕖心里好笑,拍着燕华的肩膀很是欣慰。燕华就是这点好,心眼儿宽,不因哪句话针对她而失了判断的准头。就事论事,聪慧宽和,能遇上她,真是幸运!
燕华出手连连告捷,加上幼蕖在一旁不住赞叹,不由胆气渐长,手底下也越来越利落自信,收集的阵星已经有十颗了。
幼蕖跟在后面,一起一落地掂着手中的一串子小小金星,悠闲自在得很。
师父凌砄确实不擅长阵法之道,也没怎么教过他们布阵破阵。可是,她有二哥啊!
第125章 踯躅双阵眼
二哥不仅是白石真人的弟子,还是土大师的弟子,炼器布阵,无不精通,连带着师兄弟们也都时时耳濡目染。
八哥和七哥有段时间在阵法上较劲,都发了狠要将对方关在自己的阵法里一个月不放出来!
七哥打压八哥从不失手,哪里怕与老八比试阵法?
八哥一眼看穿老七想关他至少半年的险恶用心,想想自己脑子活,阵法学得不差,而且有小九帮忙,怎么也比老七那个老疙瘩强,于是正儿八经写了战书,邀了师父与哥哥们一道儿来观战。
小九自是义不容辞地要帮八哥,两人带着一箩筐的玉简竹简,在小地绎镜里关了三天三夜,又拉着二哥手把手指导。可惜二哥不肯偏心,道是教了他们的诀窍也要教老七一趟,这才公平,这令老八小九很生气。
可是生气归生气,没奈何,八哥和她便又带了一箩筐的阵旗阵盘进小地绎镜去,反复推演,互相挖坑设陷阱,全方位推算阴险如七哥,会如何出手如何布阵,种种刁钻、细碎、匪夷所思的角度位置都一一试过。
可惜,最后八哥和七哥还是斗了个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双双被困在对方的阵里出不来!这两个阵都是为了防止对方有所准备而新创的,连二哥一时也解不出来!
大家搬来凳子捧着瓜子在阵外围观,姑姑还煮了许多口味的果子露,每天换着口味给大家解渴,毕竟点评聊天都太费口舌了。
直到山上山下所有果子的味道都被尝遍了,阵中的两人还在拼命挖阵基。
大家都对老八为了对付老七下了这样的狠功夫而深感佩服,也为这对亲兄弟为了手足相残而发掘出来的无限潜力而惊叹。
二哥便拉着观战的小九去找阵法里的漏洞。虽然二哥也不熟悉这两个阵法,但他毕竟天赋出众,加上旁观者清,很快就明晰了思路。
幼蕖跟在二哥后面,亦得到许多启发,她没二哥的天才,便用笨方法,将老七老八大半个月里的所有破阵方案逐一排除。虽然这些方案已经宣告无效,但正好是给她提供了前车之鉴,知道如何避免再走弯路。
于是,双胞胎齐齐做了笼中困兽的这一个月,是上清山难得的一场日以继夜的大型阵法课。现场观摩加上二哥的贴身讲解,演武场上排开了一地的竹简玉简,理论结合实践,人人都在阵法上提高了好几分。
就连师父,那几日都是眼睛放光,看来收获不少。
后来七哥八哥再有矛盾争执时,师父甚至主动建议:“要不,你们再互相设个阵试试?”那语气和表情,都充满了期待。
少清山就是这样,学什么都特别有趣,学什么都特别入心。
……
“幼蕖,你等一下!我要好生想一想。”燕华横跨一步,神情慎重,拉住幼蕖,示意她暂停。
“哦。”幼蕖乖乖地原地坐下。
燕华并不因自己是一个人在操心而生出不平衡的想法,她很是为自己有了可以罩住小丫头的能力而高兴。幼蕖这般信任她,说走几步就走几步,说不动就不动,就是对她最大的认可和奖励。
“这个阵好像有两个阵眼……”燕华犹豫着,“这不太对劲呀!”
“两个?”幼蕖抬头观望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嗯,好像有点难了呢!
“肯定有一个是迷惑人的!要是选对了,估计这个阵就解了。可要是判断错了,可能会引发另一个困阵,那可就难上加难啦!”燕华很为难。
看上去没有阵眼的反而好破,费点功夫还是能找到的。这种明晃晃两个阵眼,倒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布阵人的想法和手段千变万化,再高明的师父也不可能将所有变化都教给你,得自己去摸索。但是你要记得,万变不离其宗。原理奥义都是一样的,只是,要学着去将迷惑你的表相揭开。”幼蕖环视了一周,对燕华认真说了几句。
“哦——”燕华受教点头,忽然觉得有些怪,“幼蕖,你不是不懂阵法的吗?怎么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跟我师父说的都有些像了!”
“我是不懂呀!”幼蕖无辜摊手,“说道理嘛,谁都会说,你自个儿心里肯定也有这个想法的,只是差个人帮你点出来罢了。你可别忘了,我师父是鼎鼎有名的白石真人!剑道也好,阵法也好,大道上都是相通的,我师父说过这些道理,我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这样啊!”燕华好像有些明白了,对幼蕖没给出准确答案也不失望,“是这么个道理。”
确实,道理人人都知道。就像人人都学的《上清决》,总纲里第一句就说“大道至简”,意即修道要返璞归真,多简单多明白的道理,谁不晓得呢?可是修习行事的时候,真把这个道理放在心上时时提醒自己的就没几个了。
“阵法原理无非就是……”燕华喃喃自语,琢磨着入门来所学及入阵后所见,若有所悟。
“布阵解阵么,享受的是计算的曲折还有阵旗出手时后掌控一方天地的乐趣,挖出新意来更有成就感!其他,就不用计较那么多了。解不开,就继续学,解开了,还有新的阵。我师父说,不管学什么,乐在其中才能有后续的动力,否则,就太苦了。路也会越走越难,越走越窄。”
幼蕖这番话令燕华不由惭愧,她确实是将结果看得重于过程了。其实往前好生推一推想一想,她确实是喜欢置身于阵法的那种感觉才偏向了金钟峰的。不过,大家都盼着这回四明道会上拿个好名次呢!据说金钟峰已经连续两届失利了,要是再砸一次,师父师伯们得气死!
“那不是,想拿个好名次么……我就怕比试里弄不好……”燕华期期艾艾。
所以,她从比试前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一步插错一根旗。
“就算错了,做好应对困阵的准备就行,这是比试,有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是生死战呢,瞻前顾后也解决不了问题。阵法只要是人布的,就有漏洞,没有人能预料到别人的所有想法。即使布阵人自认为万无一失,可是他哪能掌控阵中人的行为呢?他只是堵死了常规上可能的通道,那,你试试绝不可能的法子看看?”幼蕖边说,边状似无意地往两个阵眼走去。
第126章 懵懂入混沌
这个阵竟然设了两个阵眼啊?是挺够无聊的。是那些出题的真君真人以为两个阵眼就能难住弟子了么?
要知道,当初七哥八哥势均力敌的那次比试之后,八哥挖尽了心思要再困七哥一回。
八哥为了坑七哥,布了一个看似处处漏洞处处阵眼的连环阵,硬生生把多疑谨慎的七哥逼得半步都不敢走,他实在怕节操没有底线的老八在阵中埋设了粪包之类的什么恶心物事——这一点幼蕖相信八哥他完全做得出来。
七哥最终在保持颜面和不失体面之间犹豫了半天,最终直接认了输。好歹是体面认输,不至于淋一头臭汁,在老八嘴里留一辈子的黑历史。
八哥将坑七哥视为终身奋斗的大业,岂止两个三个,甚至十几处的真假阵眼都设过!
“那好!幼蕖你帮我个忙!你在那边,我在这边,同时出手,各攻一个阵眼!”燕华豪气顿生,对胜败名次一下子没那么看重了,“做好难上加难的准备,错了再试!”
“得令!”幼蕖干脆应了,一伸手,掏出几根花花绿绿的阵旗。
正准备将手中阵旗递过去的燕华一愣:“你也准备了?”
“嗯”,幼蕖含糊地应了一声,“进来时袁喜夏不是给了我几样嘛!我觉得用在这里挺合适。”
“我这里是左三右四,变北斗之位,是不是?”幼蕖征求着燕华的意见。
燕华认真盘算了一下,点点头:“你可真灵!”
“那是刚刚跟在燕大姐你后面学的呀!”
“我?”燕华疑惑道,可也懒得去回想了,干脆地一挥手,“动手!”
“咔嚓!”
一声轻响过后,阵中现出一道裂缝,正在两个阵眼中央,两枚金星坠地,被幼蕖接住,喜笑颜开。
“竟然是两个阵眼都是真的!”燕华恍然大悟,“难怪道典上说,天有冲圆,地有轴,前后有冲,风附于天,云附于地……阵眼在明,阵轴却是暗的,阵轴才是关键,果然是万变不离其宗啊!”
“什么什么?燕大姐你悟到了什么?快教教我!”幼蕖急着求知的模样令燕华好笑又满足。
“来来来,小丫头,这边走,我跟你说……”燕华收拾起散落的阵旗,领着幼蕖往下走,用比方才老练了不少的语调开讲。
“咦?”问松崖上又有人惊呼。
“那处是一阵双星!”双星同时暗了下去。
众人确实记得,彼处两枚阵星叠在一处,说明那个阵不仅难,还有两个阵眼,极具迷惑性,很容易顾此失彼,要么举步不前被阻碍在阵里。
“这是谁家的弟子?”
“肯定是你们玄机门的罢!其他人那能算得这么精准?”
“我看倒像是上清山的,那个严春,稳当得很,昨儿晚上和他聊了几句,确实是智珠在握的样儿!”
“哪里!这孩子也就是外面光!也实在是几个小的不成器,衬得他有些突出罢了,要是真好,上一届道会就露出峥嵘了,哪会到现在!”
冲衡真人口不应心地谦虚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翘着。
来四明山前,冲衡确实押过题,为严春准备过双重阵眼如何应付。这,应该是严春的战果吧!
十方大阵里再没有金星暗了又亮,这让冲衡心又定了不少,他宁愿玉台峰那个丫头老老实实呆在阵里专攻一处,说不定也能有些收获呢!可别一个个破阵破到最后都功亏一篑,惹人笑话!
大阵之内。
“这是什么?”
燕华与幼蕖举目四望,四周灰蒙蒙的一片,如烟如雾,身体如在虚空,载浮载沉,分不出天地,也不辨方向。
没有奇门遁甲,没有五行八卦,无凶无险,无阵无设,就是一片荒芜,不,应该是一片虚无。
幼蕖用手去捕捉身边的雾气,燕华紧张地一把攥住那不安分的小手:“别乱动!万一有玄机呢!”
“我们已经身在其中了,不碍事的!”幼蕖笑眯眯挣出手来,又截住一缕灰色的薄烟。
指尖上微有滞涩的凉意,幼蕖凝望着不知名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燕华赶紧问道。她想法少,却本能地发现,幼蕖这小丫头的运道着实有些不错,就这一路上,幼蕖哪怕是走歪一步,都错有错着。
还有,幼蕖不住念念叨叨的那些道理,师父说过的什么什么,二哥说过的哪些哪些,虽然小丫头好像自己也不太懂那些道理,只是背口诀一般复述出来,却往往能给她以一定的启示,甚至是灵感。
就这么,幼蕖一路念叨乱试,燕华胆子也越来越大,竟然一起摘下了八九枚阵星。
现在这个,却是没了如何头绪。
“不行啊……”燕华将灵力神识放出去,周遭一片寂静,对她的试探毫无反应。
幼蕖也摇摇头,明显也是毫无收获。
“这什么都没有哇,都没处着手!”燕华干脆放出自己的盛年剑,四处飞了一圈,似乎有一重无形的壁障限制着剑光飞不远,。当然,这一圈查看仍然是无用功。
“燕华,你看,这处空间像什么?”
“天地未形,笼罩一切、充塞寰宇者,实为一相。”燕华喃喃说道,背着自幼习熟的道典。
幼蕖亦跟着道:“夫有形者生于无形,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今名之曰浑沌。”这是师父教她的,和燕华方才所背的经文有异曲同工之义。
“其象未化,无形聚集。为自然之种,杂沓无序。”燕华与幼蕖同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而诵。
这是青空界最基础的典籍《青空凿度》里的一句,青空界修道士几乎人人耳熟能详,都背烂了,谁也不曾真个用到现实中来,却是在此处受到了启发。
“此阵应是取自——”幼蕖点着手指头,望向燕华。
燕华会意接口:“——混沌之意!”
两人一击掌,既为自己探索到正确方向而欣喜,也为同伴的默契而高兴。
“天地未开,万物未始。”燕华转了一圈,心头恍然。
“那如何打破混沌呢?是不是,要——”
“有生命!”又是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
燕华与幼蕖都不是以大力见长,而且,即使身具奇力,也不可能像上古大神一样以身化天地万物。
唯有以阵破阵。
不需阵旗阵盘,只需演化先天五行。
“我有水木。”
“我有土火。”
“那,金呢?”
“不用担心,你先来!”
幼蕖说不担心,燕华果真就不担心。
一点黄土生出,土中孕金,金生水,正好接上幼蕖这边。
幼蕖凝出一大滴清亮的水珠,水又生木,木生火,火焚木化作的灰烬汇入最初的土。
一个循环完成,如圆环首尾相连。
第127章 混沌生绿意
不需多言,幼蕖指尖亮出一点豆大的绿光,燕华立时默契地以土力培之。幼蕖悠悠一口吹出,水意弥漫,绿光中生出一个小小点儿。
绿点儿渐渐由虚凝实,破开,抽芽,生叶,逐渐抽节,长高,一团灰雾涌来,微微颤抖的枝叶顶端直插入雾中,绿色与灰色的烟雾融为一体。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眼前一片明亮,混沌之阵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去。
就这样成功了?
这一阵,似乎不曾费力,连阵旗阵盘都没用上,背熟习熟的多少阵法秘诀都派不上用场,可谓解得举重若轻。
燕华与幼蕖却不觉轻松,多少繁深厚重的义理透过混沌而来,令她们郑重宁和,似乎懂了许多,一时却捕捉不到具体。
安静了好一晌,燕华舒了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身边人:“幸好你有木灵根。”
“没有木灵根,也可以演化出来呀!”幼蕖说得轻而易举。
确实,两人没有的五行之金,就是纯粹演化出来的。
“五行之间是可以转化,可,那得多费手脚?可真是没那么容易!”燕华摇摇头,“而且,转化后的五行,很难做到平衡天然,毕竟弱了一些。就像我,土生金,金再生水。可是我转化出了金与水就要比土弱得多。要循环自如,得多少年功夫!”
“我师父当年就是在绿柳浦结丹成功的,那里都是水木灵气,他却是金土双灵根呢!所以才得了白石真人的名号。我师父得了一颗转恒珠,教我们的时候让摸着珠子好生体会五行转换恒常的感觉。后来,没有转恒珠在手,我们也能做得七不离八。”
幼蕖的解释令燕华恍然:“原来你是师承有方。”又感慨了一句:“白石真人果然了不得!有这样的师父,你们好生幸运!”
“是呢!师父教我们的,岂止剑法道法?如今我才知道,唯有时时践行,才是对恩师最大告慰!”
提起师父,幼蕖固然还会难过,却更多是自豪,心里自有一股不竭力量,还有更坚定自己的奋发信心。师父的每句话都是珍宝,她若不好好修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这份幸运?
燕华为好友欢喜,若幼蕖一直悲悲切切,她虽心疼也没法帮上忙。能将不幸化作力量,多好!
幼蕖明白燕华眼中的欣慰之意,深有感念:燕华的赤子之心如此纯粹,能为他人真心欢喜,多好!
“哎,天地最初时的仙根不同于一般草木,有人说是青莲花,有人说是葫芦藤,你方才是凑巧了,还是知晓其原本的形状?”燕华想起方才幼蕖掌中的绿色,非草非木非花,柔韧一茎,其叶半卷,可惜上端没入灰雾之中未能看得仔细。
不过,看那绿意自水意中盈盈生出,又有叶儿半舒犹卷,倒是令燕华想起水中芙蕖的初生模样。
“呃……我未曾多想,就随意生出了……”幼蕖有些张口结舌,她委实答不出来。什么也没想,就自然伸手,就那么自然生出一株绿色来。
“可能我娘有我的时候,是吃了一枚家里池子生出的莲子,我自幼又爱吃荷叶饼的缘故,就依着自己的喜好,无心便演化了一株新荷。要是我爱吃桃花糕,多半心里自然演化出来的,就是株桃树了!”
“你个吃货!”燕华揉了一把小丫头的发顶。
“我才不是吃货!吃货现在是田小师叔的专属名儿呢!我可不能抢这个名号!”幼蕖笑嘻嘻地,这话别人听了多半要觉得有些酸气,可此时与燕华说话自然不用那么四平八稳。
“雨因呀……”燕华有些疑惑,她感觉有些怪。田雨因一直对她挺好,她呢,则是觉得谁都是好人。她本身也是个想法简单的人,可即使想的少,即使对田还有几分近距离处出来的好感,她还是生出了那么一两分异样。
满山皆知田雨因道心通透,以美食一道悟出了多少道理、炼出了别样心性,燕华却无端端觉得田雨因并不是真的对吃那般热爱。她不会去推跟溯源,只依着自己的感觉,田雨因,应该是勤学苦练不爱杂学分了心思的人,不像是有闲情逸致的人。
至于说“吃货”,没瞧见眼前的这个小丫头,那才是真的爱吃!就谈论起吃食时那头头是道趣味横生、吃东西时那小脸上放的光,谁能比得上?
反正“吃货”也不是啥可炫耀的事儿,小丫头不爱这名号,也没什么。
燕华转转眼睛,难得的心里瞬间冒出来许多想法。当然,这些她也不会跟小丫头说,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一阵瞎想罢了,要是真在口头上说出来,还真是令人羞惭:田雨因待她们一向热情大方,她却暗暗编排人家,着实不够光明磊落。
就这几句异样的想法,已经令从不非议他人的燕华心里很不好意思了。她赶紧摇摇脑袋,将那些自认不够光明磊落的想法赶了出去。
混沌破后,灰色烟雾渐渐消弭,有几缕似乎钻入了身体。
幼蕖心头突然一动,闭上眼睛,一股清凉之意自头顶至足底漫下,直觉告诉她,那混沌小阵关联着什么,或许真是先天的混沌之气,或许是阵中的奥义清明,具体是什么一时难以言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得到什么好处了,才有这醍醐灌顶的感觉。
燕华赶紧闭嘴,守在一旁,小丫头这是有所感悟了罢!真好!可别让她分心了!
左右两人已经取到十多颗阵星了,成绩已经在中上之间,已经超出预期甚多,后面便是可有可无了,得固欣然,失亦可喜。而且,也不差这一会。
约一炷香功夫,幼蕖睁开眼睛,看见燕华又欢喜又担心地盯着她,才张口来笑,口才半张,突然想起破阵之事,恍然一拍脑袋:“哎呀,耽误辰光了!”
“没没没!”燕华比幼蕖还着急,“真的没耽误!我都累了,想正好歇一歇呢!你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会儿?”
“不用!”幼蕖失笑,“这又不是时间越长越好。我们抓紧吧!再多拿几颗星!”她心里软软的。也就是燕华,才会不为在意她是否耽误了破阵的时间。而要是个性急又功利的同伴,肯定是要不喜,至少也要担忧发愁,心里的疙瘩一埋下,两人的合作难免就要生出龃龉来。
“……好啊。”燕华其实想说“不用那么急”,但看幼蕖积极的样儿,大概是刚才小丫头破开小混沌阵来了感觉,得护着她这股劲儿。便顺从幼蕖的意思,收起自己的盛年剑,一手阵旗一手阵盘,士气高昂地再往下赶。
……
第128章 比试近尾声
问松崖上,诸位真人看见阵内金星一颗颗地灭了下去,又是期盼又是焦虑。
这比试快完了,到底各家成绩如何呢?四家若无其事地互相瞧上几眼,尽力平和地保持微笑,心里却跟猫爪子挠一样。
早知道带弟子这么操心,下趟才不来!
可是,这么等弟子出来报惊喜,好像,操心也是很值得的呢!
希望,有惊喜。而不是只惊不喜……
“叮”的一声,小天演镜大放光明,显示比试时辰已告结束。
燕华与幼蕖刚刚又解了一方吞焰阵,才摘下那颗金星互相瞧着傻笑,突然光柱袭来,掌中身上的金星腾空飞起,团团绕作一圈金环,罩住两人飞起。
“出来了!”
云海中,参加阵法比试的弟子们相继现出身形,俱是被一圈金星环绕护送出阵。
弟子们一个个落下地来,光柱迅疾无比地倒退射回悬挂于空着的小天演镜内。
小天演镜收尽光柱,恢复成原先古朴无华之貌,滴溜溜一个翻转,在问松崖上盘旋了一圈,似乎在找寻什么,一无所获,这才往云空飞去。
四明山乱云峰,正在闲看法术比试的善从真君忽有所感,将手一招,云端飞下一只古朴铜镜,正是那面小天演镜。
小天演镜落入善从手中,光亮闪了两闪熄灭下去,再看时,又是一面朴素无华的普通铜镜。
善从真君有些疑惑,方才小天演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不是神镜主人,平素里用铜镜也少,不太懂如何去探知。但镜面只是闪了闪就没了,他也不能肯定小天演镜是不是就该如此。其他并无什么异常,他将神识、灵力探进去察看,什么动静都没有,也就不理会了。
“真君,这便是贵派那天下闻名的神镜么?”荣山派的雨筱真人笑问。
“正是。”善从将掌中铜镜对雨筱真人略一展示。
雨筱真人很是领情,赞道:“反朴还淳,方见超凡入圣。果然是神镜气象!亦足见上清山大派气象,才有神镜来归。”
另有乐游门的云享真人亦来凑趣:“要说上清山气象不凡,神镜来归是其一,这弟子个个灵秀出色是其二。按我看,神镜固然玄妙无比,恕我直言,却是个死物件。这弟子个个青出于蓝,人才济济,才是上清真正的蒸蒸日上之像!”
这话说得是,也说得好,一圈人纷纷应和。
善从微微一笑:“各位谬赞了!此次道会所见,各派都有出色年轻弟子,哪里又是我上清一枝独秀?四明道会,四家门派俱是大放光明,才有道会四明之意。说起来,八大门派共荣共进,我太玄、东鄂四派又格外亲密,今日是我道门蒸蒸日上,可见天道眷顾,我辈不过是顺应天时罢了。”
“就是!”玄机门逐风真人附和道,“魔门再扑腾,已是天命弃子,如今些许小打小闹,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此番四明道会选出诸多英秀之才,待他们历练一二,我们也可以将大梁交给孩儿们挑挑了。”
说到选才,诸人眼光不由转向场中。
确实,此次来比试的弟子,个个可圈可点。场上妙法高招层出不穷,花团锦簇,令人目不暇接。在各派师长眼里,自然是欣喜后辈长成,这满场的年轻俊彦,可谓珠玉琳琅,他日都将是道门的栋梁之才。
有这些年轻弟子,道门便有无限的希望。纵然更希望自己宗门出的人才多一些,但道门总体大兴,身在其中,谁能不欣然快慰?
“真君,您这位弟子真真出色!”雨筱真人盯着田雨因的动作,不由称赞,“举止有度,出手精准,这一招一式,都跟刻在玉简上似的!足见是平时下了好一番苦功。真君您真是教导有方!”
“呣——”人家夸到了自己弟子,善从亦是欢喜的,不由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孩子,确实不错。”
虽然这场面上,大家难免都互相道些恭维话,但雨筱真人这夸的也在实处。
雨因这孩子,其他不说,就这下的苦功,他是看在眼睛里的。
这孩子懂事之极,教她的法术剑术等,不用师长劳心,自个儿勤练不辍,总要模仿到十足十的如经典所述才罢手。
“善从你收的好弟子啊!”
一阵朗笑传来,原来是寒翎真君巡视至此,他与善从真君打了个招呼,便自然地顺着刚刚听到的话题接下去:
“我听令师兄善施真君道,你往日不肯收徒,闲云野鹤一般,可是令善施操了不少心!谁想到他才跟我抱怨没多久,你去年挑选分脉弟子时却是动了收徒心思,当场选中了这田姓的女弟子,也是合该你们师徒有缘啊!”
说到这个,善从自己也欣欣然颔首:
“我与这弟子果然是有师徒缘法的,极合我心,极合我心!雨因她虽然资质一般,却胜在刻苦用心,事事妥当,待我这师父又极孝顺。说起来,我这弟子还做得一手好菜,难得的很!等比试结束了,请真君来品一品我这徒儿的手艺!”
他对其他人亦招呼了一圈:“诸位届时若是不嫌弃,也来坐坐!”
向来以高傲闻名的上清山善从真君也有对徒弟这般用心的时候!看来果然是师徒相得,那田雨因可真是好运道!一入上清山就拜了元婴真君为师,还深得其师看重。
在场的几位真人点头应邀之际,同时在心里暗暗记住,晚间要交待自家弟子与这田雨因多多交好。
“师父!”善从抬头一看,田雨因正微笑乖巧地立在下首。
“比试结束了?”
“是!弟子惭愧,胜了六场,输了四场。”
“六胜四负,已经很不错了!具体名次,还要看所有弟子的胜负情况,估计也不会差。”善从颔首,“毕竟你筑基未久,又不在眠龙谷专修法术——即使是眠龙谷弟子,这等成绩也可一说了,绛英,你说呢?”
最后这句话却是对着另一边的梁溪绛英所说。
梁溪绛英以筑基弟子的身份带队,她在眠龙谷是大师姐,在上清山弟子中也是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但在这压阵的几位真人真君队伍里,却是人微言轻,基本说不上话,是以一直默立于旁,只静看场中弟子斗法。
此时听善从问话,梁溪微微一躬身:“真君所言极是!”却也不说具体如何。
“那你说,雨因的法术,与你眠龙谷弟子相比,又如何?”善从来了兴致,追问道。
第129章 相交难相知
梁溪心里抱怨了一声:这是非得要比,非得逼着人捧他弟子么?她性子喜恶分明,敢想敢骂,加上背景硬实,对真人真君也不惧,但在大面上总不能差了礼节,是以举止中规中矩地维持恭敬,腹内却难免要非议几句。
说实话,田雨因对梁溪挺好,几次来眠龙谷,都是亲亲热热地喊她“绛英”,还以自己与塍羽音同辈相交为由,坚持不让梁溪依礼称呼自己“师叔”。
梁溪也承她这个情,但梁溪出身世家,又协助打理一峰事务,历练已久,眼光心胸远超常人,并不曾应田雨因的几分热情就真个当她是亲近之人。
在梁溪眼里,田雨因不过是有几分刻苦,又有一点心眼手段,一时鸿运当头罢了,却亏在底蕴不足,言行举止过于刻意,眼皮子又浅,见点好处眼睛就发亮,掩饰功夫都做不来!那种小里小气,上不得真正的大台面,别谈与自己比了,就是与塍羽音那样的中等世家出身相比,也是提不上。
善从看起来傲气,其实天真刚愎,自以为是,结果一把年纪修为都被眼屎糊住了!——当然,这念头也只在梁溪心里转转,她再受宠爱,也只是个筑基弟子,哪能不知天高地厚地真以为自己有世家背景便可以胡乱臧否元婴真君!
又当然,哪怕只是暗暗生出来的念头,梁溪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去捧不喜欢的人的场。
那田雨因,只要人家请她吃食送她礼物,来者不拒,一概欣然从之,吊着许多男弟子的心,这个不推,那个不拒,谁都不给准话。也亏她手腕玲珑了得,加上元婴弟子的身份,竟然一个人也未得罪,哄得那些傻子个个捧着东西等她收,还四处说她好——梁溪极烦她这一点,也因此对这位元婴高足生出几分鄙视之心,还旁敲侧击地跟塍羽音说过。
可惜塍羽音那样苛刻的人,竟然也被糊住了眼,她与田雨因交好,她眼中的多少事便带了个人的偏好色彩,只笑笑说是“大雨她不过是待人热情,招人喜欢罢了”!
梁溪原本与塍羽音走得近,并不是多投契,但两人出身相近,又同样出类拔萃,眼界都高,也同样是瞧不起门内那些蜜蜂一样“嗡嗡”围着花朵转的男弟子的,谈论起来想法比较一致,彼此才走得近谈得来。自塍羽音与田雨因这“小雨”“大雨”两场雨搅到一块儿,眼瞧着田雨因行径不上台面,塍羽音偏还帮着田雨因往好处转圆,梁溪只觉着与田来往丢了自己身份,连带着,与往日同进同出、同一峰头的塍羽音之间都生疏了。
想起这个,梁溪就不喜,不过,她也不觉可惜。
场面话梁溪也会说,却不屑于作违心之语。世家的傲骨也好,眠龙谷的底气也罢,她不太瞧得上这田雨因,便不愿意这夸赞话出自于自己口中。何况看起来要得说田雨因的法术简直胜过了眠龙谷才能让善从满意,这让梁溪是万万不肯说的。
梁溪瞟了一眼身边,她此次带队,毕竟只是筑基弟子,师父师叔为保妥当,还给她配了个副手帮衬,这副手便是塍羽音了。塍羽音与田雨因整天“大雨”“小雨”地互唤,真如亲姐妹一般!梁溪听着实在牙酸,此时听善从这话头不好接,心念一转,暗道,这夸田雨因的事儿,不如让塍羽音来便是!
“回禀真君,弟子位低力微,此次奉命带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能看顾好眠龙谷内诸位师弟师妹便已经是万幸,委实分不出一分心力于其他。平素里与田小师叔也未曾切磋过法术,故不太了解。田小师叔她与塍羽音更为相熟,想来真君这个问题,问阿塍是极好的。”梁溪面上笑容真切,口中说得也真诚,态度极为得体。
“哦?”善从的目光果然转到了塍羽音身上。
塍羽音不由看向田雨因,见那边她的“大雨”对她微微一笑,她定了定神,施了一礼,才道:“真君,承小田师叔厚爱,弟子与她有幸相交,深感雨因她为人热忱,行事端方,修道刻苦,是以人人都爱她敬她。法术一道上,雨因钻研多时,颇有成就,便是眠龙谷弟子,大多也不过如此。”
她虽偏爱田雨因,但真君问话,自然是按自己所想所知如实回答,话语中虽也都是维护,却不敢夸大。
田雨因笑盈盈看着她的“小雨”,很是为好友认可自己而欢喜的模样。
善从微微点头,揭过了这一节。他纯粹只是好奇,因为从来没带过徒弟,虽然这弟子是顺着自己心意收的,收下以后也满心满意,但素来心高气傲的他却也有微微的忐忑:若是自己没教出个出色的弟子,得多跌面子!
故而有此一问。
塍羽音答得中规中矩,总之不差就行了。至于“眠龙谷弟子,大多也不过如此”这一评价固然令善从有些不满足,但他也知道眠龙谷毕竟是专修法术,能人辈出,田雨因才入门一年,有此水平,确实是不错了。若塍羽音说田雨因竟然超出她与梁溪等人,他也不相信的。
田雨因却是心里暗暗不喜,她自认勤奋有加,苦练不辍,几次与塍羽音她们试招也是胜算在握。可梁溪绛英不肯直夸自己也就算了,怎么关系这么好的“小雨”也说得那般保守?自己只能与“大多眠龙谷弟子”比么?自己可是元婴真君的亲传弟子!
方才她比试完过来时,隐隐还听得师尊与人谈论到她,说了一句什么“资质一般”?不就因为自己是三灵根吗?难道师父虽然收了她为徒,心底却一直为自己资质普通而暗暗遗憾?自己那么多表现还不足以盖过资质的缺憾吗?那些资质好的,真正又能如何?也没见几个就一飞冲天!
小雨啊小雨,师父问你是多好的机会,不过是帮自己博得师尊多两分认可,有这么难吗?
这些世家子弟,果然是个个眼高于顶!
当然,田雨因面上丝毫不露。这点城府若都没有,哪里能有日后凌云?
正好此时法术比试的弟子纷纷出场,名次新鲜出榜,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善从、田雨因等人自然也结束话题,将目光投了过去。
第130章 郑媛得头名
比试结果出来,上清山可谓战果辉煌。
郑媛第一,江燕儿第三,冷玥第五,田雨因第六。
“呀!上清山又拿了第一!上一届道会也是,那个梁溪家的女娃子,呶,就是这次代真人领队的那个小姑娘,看看!人长得漂亮,一手法术也极漂亮,硬是把我们家的几个孩儿衬得灰头土脸!”
“恭喜善从真君!前五之列,贵派独占其三!真是可喜可贺啊!”
金榜一出,乐游门的云享真人一眼扫过,大声贺喜起来,其他人亦不住附和。
善从笑着与众人客套了两句,心里其实略有些失望。田雨因的战绩他以为是能进前五的,胜六负四,按说挺不错了,却落在了第六,难道这次的强手这么多?虽然说来参加比试的都是新一代弟子中的精英,夺得第六已经不错了,但终究是有些意难平。这可是他这位元婴教出来的弟子啊!其他人如何能比?
田雨因何等乖觉?她一眼瞥过去,只觉得师尊面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心里一沉,暗自啮咬着内嘴唇,一种惶恐气恼的情绪泛上来。可恨可恼,那塍羽音还不知轻重,笑着来给她道贺:
“大雨,恭喜啊!我上一届也就第五,你拿到第六很不错了!要知道,来四明山的个个是强手,这三四十人中,一般能进前十就很好了。”
田雨因低下头,浅浅一笑:“我本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名次什么的不过是浮云一般,修道之路何其漫长,此时一着领先又能说明什么?真如你所说,能进前十,我已经很高兴了。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连名次都如此挨着!”
“就是,五名六名本也没什么差别!大雨,你看我们眠龙谷,这此成绩着实不差!我师父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塍羽音眺望金榜,素来平板的脸上难得的生出光彩。她亦是本次带队人之一,自家师弟师妹有了好名次,是整个眠龙谷的喜事,她亦欢喜。
你们眠龙谷啊,恕我不能感同身受!
田雨因随意瞟了一眼那排名字,心里嘀咕着,为她的小雨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眠龙谷有些不快。她好不容易博到了元婴弟子,若是能在这些比试里亦是一马当先独占鳌头,那才不负她一直以来的发奋。
没想到,郑媛与江燕儿两个小丫头,这次竟然拿到这么好的名次!尤其是郑媛,也就是灵根好了点,竟然一举夺魁!难道,差距就这么大?
郑媛与江燕儿正被大家围着,七嘴八舌地来问她俩,对方才几道难缠的法术是如何应对?怎么同样的道典记载的法术,看起来也差不到,却在自己手上的效果就差了一两分?
郑媛素来不会应对这种场面,也是难得被围作中心,那么多眼睛齐齐照着,自家师父与好友肖翼然也不在,无从求救,无处可躲,无人可依,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脸都涨红了,只能腼腆地笑笑,结结巴巴挤出几个字。
田雨因一眼扫到郑媛的窘态,心里嗤笑一声: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这样的时候要是让她来,不定得多风光呢!可惜了了!
江燕儿倒是沉稳大方,她本身容色殊丽、举止优雅,应答起来不慌不忙、条理分明,语声清婉悦耳,笑意大方宜人,一时吸引了更多的目光。特别是其他三派的几个男弟子,既为其法术精妙而佩服,又为其风姿雅丽而心折,渐渐越聚越多,整个儿将江燕儿当做了唯一的中心。
真正的第一名郑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抽个空自人缝里挤出来。她这里事了了,不知道好友肖翼然那里如何,实在不能放心。
“你要去香结轩?”梁溪绛英挑了一挑眉,随即反应过来,“是去看肖翼然的炼丹结果吗?”
“嗯。”郑媛语音轻轻的,有些不好意思。
梁溪与郑媛的成长经历与品格性情完全不同,做事方式自然也是迥异。
当年梁溪拿到法术比试第一名的时候,众人一样是围上前来祝贺,那么多艳羡、仰慕的目光,夸赞、追捧的话语,她坦然尽受了。在这样的围捧之中,她虽不至于得意忘形,但心里也是颇为自得的,更是尽情享受这份应得的荣光与风头。在她看来,春风得意就要顺势而为,她自家拼出来的成绩,也当得起这些风光!
便如今天江燕儿这般。
梁溪绛英带着过来人的俯视与微笑,对同峰师妹江燕儿的反应很是了然。
郑媛却是以之为苦事,避之不及,这令梁溪不由失笑,也微生怜悯,她放柔了声音,道:“去吧,识得路不?”
“嗯嗯!”郑媛连连点着头,梁溪待她亲切,她也领情,就是嘴笨,不会说亲近的话。
郑媛与宝瓶峰肖翼然好得像亲姐妹,那是大家都知道的。梁溪绛英看这一对小丫头的往来,也欢喜,但她自己却不知如何结交朋友。
是的,相识满天下的梁溪家,上清山的风云人物梁溪绛英,没有自家的朋友。
别人都看她性格爽朗,八面玲珑,与谁都能说得上话,与谁都处得友爱融洽。不论是师长,还是同辈,谁能说上梁溪绛英的半点不是?
可是,梁溪自己知道,她没有朋友。低处的她看不上,平地的她存了竞争之心,高处的她立意上赶,不甘居于人下。看起来与大家往来说说笑笑多热闹,也有与塍羽音这样往来多、关系好的同门,可是,她知道,塍羽音也知道,两人不是朋友。所以她对田雨因轻易就获得了塍羽音的友情,实在有些不开心。
梁溪没有经历过郑媛、肖翼然那样拉着小手低低说话儿的亲密无间,没有经历过玉台峰那个李幼蕖与燕华、苏怡然那样互相照应。朋友一词,与她而言,是否真的需要?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不可否认,当看到那些粘在一块儿的身影时,朋友也好,情侣也好,她是有些羡慕与好奇的,也难免心生向往——毕竟,她也只是个二十未到的女儿家,心里也有软软的一块,更有许多私房话想与人倾诉。
可是,她心里更多充斥的是家族荣耀与个人利益,相比没什么实用的友情或其他什么感情,师长的垂青与夸赞、同门的敬畏与仰慕,对她来说,这才是最主要的事,最要紧的事。其他么,可有可无,随缘吧……
不过,对郑媛这样,她也是乐意玉成。她自己不亟需,不代表她就排斥这些美好的事物,她也乐意看见自己身边有重情重义的人。
第131章 归来说收获
“你看过后回来告诉我一下,翼然估计不会差,说了让我也高兴一下!”梁溪如长辈一样叮嘱着郑媛。
“嗯!”郑媛点着头,音量逐渐正常了,“可能回来不会早。若是问松崖那里的十方大阵还没结束,我们就还要去看看幼蕖的比试。她没什么准备,心里肯定没底。”她也听说了比试调换的事儿。
“你们去也起不了作用!她人在大阵里,也不知道你们去给她壮胆了。”梁溪绛英再度失笑。
“是的,就是我们不太放心,去一下也好。”其实,去了确实也帮不了幼蕖,但身为交好的同门,在郑媛心里,“去一下”好像是唯一能尽的心意了。
“我倒是想起来,你不用操心了,方才小天演镜飞了回来,应该是十方大阵已经收了。你尽管去肖翼然那里好了,炼丹说不清时间,估计还要一会。等会儿在四明榜下,你们反正是要见面的,你到时多安慰一下那位玉台峰的李师妹就是了。”
两人心里,已经是将李幼蕖的比试失利视作了必然之势。
郑媛愣了一愣,想想幼蕖已经比完,而翼然那边还等着她,便谢过梁溪师姐去了。
那个玉台峰的小丫头不知怎么被换去了阵法比试,也真是够倒霉的!梁溪绛英想起塍羽音回来时淡淡说了一句李幼蕖的事,当时她心里诧异,也着实有些同情。她对那个小丫头观感不错,可惜了白石的传承!估计是小丫头招了谁的眼,给坑了!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没成算的,只望她经历了这一回,长点儿脑子罢!
梁溪念头转了一转也就丢开了,毕竟李幼蕖与她只是认识却不算熟悉,她虽然喜欢这丫头的简单软善,却没什么交情,犯不上主动为她争什么。
梁溪家族与乐游门的寒翎真君颇有交情,她是梁溪家得意的晚辈,也能与寒翎说得上话。若是李幼蕖来求她,她倒是可以去帮忙周旋一二,虽无十成把握,可谅来寒翎也乐意结梁溪家这个人情。
但是听起来这事水有些混,善从与米家估计也夹杂在里面——她一听一想前一晚的所见就料到了,要她拿梁溪家的人情帮那个小丫头,还是不太值得。她很犯不着多这个事。田雨因那种人,宁可远着,不能得罪,既然田雨因明显摆出了态度,她又何苦出这个头?
说来说去,还是小丫头分量不够呗!
天下的倒霉人失意人,也不止这一个!
回程路上,若是遇上了,她安慰一番也就是了。日后若方便的时候,她也可搭把手,毕竟这小丫头的身手、资质、心性,她还是看得上眼的。
“师父,不知阵法那里比得如何?弟子有些担心自家队伍,喜夏得了您的指点,剑法定是没问题的。可金钟峰苦练阵法许久了,就怕被……”田雨因跟善从真君低声说道,神情里透出担心。
自家徒弟这一点是极好的!心有大局!善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徒儿,对那个凭空添了不少麻烦的李幼蕖更添了两分不喜。
“去四明榜那里吧!”善从吩咐了一声。一直守在问松崖的冲衡真人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主动发消息过来,他虽然可以传音去问,但自己身为元婴真君,很犯不着为这点事专门发话。估计是金钟峰给那个李幼蕖拖累了,冲衡也没心思顾全礼节了,他又何必主动去寻这不愉快的消息?
“是,弟子跟他们说一下,这就一道儿去四明榜聚齐。”
田雨因低眉顺眼地应了。她名次不够好又如何,还有更差的在那里等着呢!
四明榜下,果然各派弟子都已经聚得七七八八。
善从一眼扫过去,看到不少自家弟子都是喜笑颜开,估计名次不错,心里也自欢喜。
“弟子袁喜夏多谢真人指点!”
善从收回眼神,看见身前一名女弟子躬身下拜,正是那比试之前他指点了几手的袁喜夏,和李幼蕖对调了的那个。
他知道此女与自家徒儿交好,不免带了几分爱屋及乌,又见她谦恭有礼,听这语气也比得不错,问话便更温和了:
“哦,你比得如何?”
“喜夏不才,侥幸取得剑试的第五,勉强也算得金榜前列了。”袁喜夏恭恭敬敬答道,口中谦逊,心底却有一分傲然。这么多少年剑客有备而来,她匆忙上阵,亦能博得前五,放到哪里也足堪一说了。
“唔——”善从点点头,“这名次不错了,毕竟你一直准备的是阵法!看来你剑术底子不错,待回山后,你可时常来凝晖峰,让我看看你剑法。”
这是对她很是认可了。
袁喜夏大喜,再次拜倒叩谢。
田雨因笑盈盈一把拉起袁喜夏:“真君看重你,也足说明你自己有这个底气!不像有些……”说到这里,她抿嘴一笑,满满的意犹未尽之意,但袁喜夏全然懂了。
“金钟峰……还未过来?”袁喜夏皱着眉头问道,她可不担心那李幼蕖,她担心的是燕华和整个金钟峰的同门可别被了拉了后腿。
“还不曾见到人呢!”田雨因不以为意地说道,“喜夏,剑术比试名次如何?”她看了一眼四面金榜,那里的许多人名还在忽隐忽现,要所有的比试都宣告结束,乐游门在各处的真人将成绩汇总过来,金榜才算落定。
“雨因我告诉你,真是阴差阳错,我虽临时换去比剑,耽误了自己的阵法比试,却也有幸见到那么多出色的年轻剑客!荣山派与玄机门尤其!一、二名便是他们的。我们自家的名次呢,玉台峰的魏臻第三、米珠第四,我是第五。还有个,白昱峰的冷璧你可有印象?他也不错,排在我后面,取得了第六!”袁喜夏难得的这么多话,她确实有些兴奋。整日里钻研阵法,今日以剑会人,那对决的锐利磅礴之意,到现在还令她血液加速。
袁喜夏家世亦有底子,见识与眼力都是好的,见到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法和俊杰,长进的岂止是见识!难免比平常兴奋些。
田雨因欣慰地拍拍她。
“哦,对了,雨因,你比得如何?”
“我呀,你知道我向来不重视这个的。我那里可谓强手如云,我对胜负看得也没那么重——我是第六。”
“第六呀!也不错了!”
“是呢!我真不是那么看重的。我自知资质一般,来上清山前又不似你们底子厚,不过是用的笨功夫,师父说我这样已经很可以了。和你想的一样,这次比试,最难得的是我见识了那么多道门的新起之秀,长见识,拓心胸,我想这才是师长让我们参加四明道会的用意吧!”
第132章 好风上青云
袁喜夏心头快慰,挽着田雨因的胳膊轻轻摇了摇:“雨因,就是这样。你果然与我想到一块儿去,我真是高兴!”
善从亦满意地暗自点头,雨因这孩子,名次虽不是上好,但确实也不差了。最难得的是这心性!大气!通透!资质普通又如何?多少天才未必就走到最后!只要他好生教导,何愁异日自己这一脉不得光大!
先回来的几位真人陆续来禀告各自队伍的名次。除了已知的剑法与法术,其他几队可谓好坏参半。
生花池回来的制符比试名单上,鲁琤琤第二,作为新入门的弟子,这个名次很可以了。可惜上清山弟子中其他再无多少好的名次,仅有碎嘴小于勉强位列前十,排在第九。
列星洞的炼器比试中,上清山白昱峰的冯英拿了第四。其他并无人再进前十,只在前二十名内挤了两人。善从只听了冯英的名次,其他十名之后的那两个名字他都懒得去知晓了。
“璧儿,你如何?”冷玥小心地问着自家弟弟。
“第六吧!不怎么样!”冷璧懒懒地回答自己姐姐,“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怎么会!”冷玥陪着笑脸安抚弟弟,“我知道这一次高手多!前十都可不容易呢!”
冷璧瞟了一眼冷玥,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冷玥有些尴尬,她知道这个弟弟心气儿高,本来两人上一届道会就可来比试,冷璧却说两人功力尚浅,拖着她硬是在宗门选拔中只使出七分力,故意没让自己选上,为的是再多三年养精蓄锐,只图博个好名次。
冷璧想的好名次是多少,冷玥没有具体问,但是她知道弟弟眼界那么高,前三之外只怕入不了他的眼。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其实真是等到比试的时候才知道,想前三容易,真正动起手来就难得多!来四明道会的,哪个是省油的灯?个个眼快手疾心思活,自以为得意的几招,未必在临场就能发挥预期的效用!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乐游门那些弟子,前一晚喊她“冷师姐”时多么憨厚本分,被她笑了还会害羞脸红,哪晓得在比试场上遇上了,竟然毫不留情!那一招递一招的紧逼,哪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若不是她手底还算过硬,只怕还真个被人家的软和表面唬弄得掉以轻心了!
说到底,还是他们姐弟俩预估不足,没想到这修道界前进一步那么难!明明自己是凤子龙孙,这些修道人却浑不当一回事。再比资质,唉,当初上清山来人挑中自己姐弟,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多么出色才吸引得宗门开了特殊通道。等进了上清山内门才知道,分脉选拔是常有的事,而且,不管是原生弟子,还是分脉选拔而来的弟子,灵根纯净资质上佳的那么多,自己姐弟这曾引以为傲的资质,看来也不过尔尔。
到现在,姐弟俩袍子上的峰头标识还是仅仅勾勒的一圈金线,表明着他们与最优秀的核心弟子还有好一段距离,而且,这段距离几乎没有赶上的可能。她眼热的那卷实心金色图册,也不知何时才能挣到!
唉,其实也是缺了可依托的力。也有资质出身远不如他们姐弟的弟子竟然不知怎么就突然被师门看重了。即便是师父凌砄,当年不也是个山沟沟里的穷小子,若不是老天给了阵好风,让他机缘凑巧遇上好说话的善信,就算他投到宗门,宗门也未必给他那身金剑青袍罢!
倘若——倘若有阵好风,她定能抓住机会直上青云!
想到此处,冷玥心头一热,转脸去找她心目中的好风。
宝瓶峰的人呢?
她眼前一亮,向着场边上的那群人奔去。
“萧师兄!”
穿过人群急匆匆奔来的少女失了一贯的冷静淡然,眼睛亮闪闪若星辰,雪白如玉的双颊微生红晕,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因为看到想见的人而兴奋。
萧云轫立在原地,身姿如松,挺拔俊雅,笑微微地看过去。
“萧师兄!”冷玥停了下来,胸口起伏,娇喘微微,因欢喜而发光的双眸不错眼地盯着萧云轫的脸庞。
“怎么?担心我啊?”萧云轫笑问。
“哪里!”冷玥娇嗔了一声,心头大定。萧云轫这笑容别人看起来是一如既往,她却能看出,他的眼中带了两点星光,再冷静自持也掩不住那小而明的喜意,那肯定是比得不错了!等闲名次他可看不上!
萧云轫和冷氏姐弟一样,上一届道会就可来,却等到了这一届。不过,萧云轫上次没来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萧家老祖曰夷道君的决定,为的便是——
“头名!”
冷玥仰着头,满脸放光的虔诚,口气坚定无比,比自己拿了头名还开心。
“正是!”萧云轫微笑颔首,看着面前的少女全心全意地为他欢喜,不由生出几分感动。对他就这么有信心?幸好,自己果然拿的头名,总算不负师长教导,还有,老祖的期望。
还有,眼前这少女的全心信赖。
毕竟自己三年来修为技艺大进,冷师妹也是帮上了忙的。当然,愿意出力帮忙的师姐师妹到处都是,可他也不是每个人的人情都愿意接下来的。
萧云轫语音更柔和了:“你比得如何?”
“我第四,璧儿他第六。”冷玥的声音低了下来,脖子若柔嫩的花茎微垂,面上的光散去。
“挺好了呀!我真觉得不错。你可别看我,我都惭愧!我这可是全峰的师长都使上了劲,还有,老祖督促得也勤。我若是你们,别说拿到第四第六,能进前十我就谢天谢地了!”
“是吗?”冷玥脸上的光又回来了一些,秀美的红唇微微绽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眼眸里雾蒙蒙的,楚楚动人。她当然为萧云轫的安慰打动,最打动她的,不是那几句半开玩笑的话语,而是,萧云轫这样的天之骄子,愿意放软了声音来安慰她,是他的用心!
冷玥自然听得出,萧云轫不是敷衍她,是有真心在里面的。不管她比得如何,有这,这趟出来就值了!
“怡然!”冷玥浅笑嫣然,与苏怡然打起了招呼。主要是苏怡然正好走到她面前,她知道萧云轫看重这个师妹,她不能不分出点心思来打点。
苏怡然面色不好,一点笑都没有,走起路来脚步落地尤其重,整个人看起来气呼呼的。
冷玥亦不敢问她比试情况。
上一届道会苏怡然连炸三炉,这一次又没见喜容,看来又没比好,若问了只怕是自讨没趣。苏怡然这丫头,可是不管不顾的,说起话来火星子直冒,萧云轫又向着自家师妹,她总不能为此在萧云轫心里留个不欢喜的印子。
第133章 师叔有相问
果不其然,苏怡然不耐烦地看了冷玥一眼,胡乱点了个头算是应付了。转头又不知道去找什么了,眼神乱扫,又急又燥的样子。这倒让冷玥心底暗暗有些幸灾乐祸,这刁蛮丫头,比砸了就对了!就该吃点苦头!
“怡然这次出的丹很不错!第八呢!”萧云轫的话倒是出乎冷玥意料之外,这个成绩对苏怡然来说真不错了,进了前十,要知道这丫头上次是垫底呢!
冷玥迅速收拾起意外的表情,一脸喜气盈盈:
“是吗?我就知道,萧师兄你带出来的师妹,岂有差的!”
转过去又恭喜苏怡然:“苏师妹,我真为你高兴!”
苏怡然挥挥手,仍然脸色不佳。
“冷师妹,你别介意,怡然她是为别人在着急,这会儿顾不上与你说话。”萧云轫和风细雨地一番解释。
“哦——”冷玥乖巧地点点头,“我没事的!我先前见苏师妹脸上不欢喜,为她担心来着!现下知道她自个儿比试没问题,我也就放心了。”
“我谢谢你啊!”苏怡然回过头,冲过来一句,语气十分地不善,“我可谢谢你了,你怎么就这么关心我呢?你这么爱操心,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自个儿师妹呢?”
冷玥愕然。
“怡然!冷师妹只是关心你,你可别把火发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我知道你着急,可这也不是没办法嘛?你耐心一点,说不定李师妹她运气好,连闯数关呢!”萧云轫一拍苏怡然的肩膀,示意她控制,他笑容温和,语气却带着责怪。
“呵呵,不相干?与你自然是不相干,与她,相干着呢!她不是抱着幼蕖又哭又喊,说是师姐要照顾师妹么?现如今幼蕖比不了剑法,被换过去问松崖那边,她就没想起去关心一下?倒是盯着我们宝瓶峰关心来关心去,可不是让人奇怪么?”
“我不……”冷玥委屈极了,她本能地要断口否认知道幼蕖被调换这回事儿,可是才说了两字儿就省起她确实听说了。
塍羽音带他们眠龙谷的人去乱云峰时,和梁溪大师姐提了一下玉台峰的李幼蕖不知怎么出了岔子,其名额换给了金钟峰的袁喜夏云云。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避人的,在场的同门都听到了。冷玥她当然也听到了,只是没放在心上罢了。
谁想到苏怡然这丫头和李幼蕖还真有交情了,还为李幼蕖的事儿着急上火的,连自己拿了第八名都没高兴起来。看样子,一直惦记着呢!
“好了!大家都在忙自己的比试,谁顾得上操心别人?也就是你,赛前赛后都分着心,要我说,如果不是你分了心,这名次还能再往前一点呢!”
萧云轫端着大师兄的架子,正儿八经地对师妹道。
他做事一向分亲疏远近,待李幼蕖客气是因着苏怡然师妹的面子,她能帮怡然长进,他也乐得看两个丫头处好情分。这一回苏怡然最重要的事是炼丹比试,李幼蕖的事却偏巧影响到了苏师妹的平常心,而另一边,冷师妹待他如此,分量自然不是拐了弯的李幼蕖可比的。
大师兄这心偏得可真是莫名其妙!苏怡然气得扭头过去,再不理这位萧师兄。
这一扭头,正巧看见刚刚走过来的几人,苏怡然眼睛一亮,大喊起来:
“幼蕖!”
“幼蕖师侄!”另一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幼蕖看看左,看看右,无奈地对苏怡然做了个口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乖乖地走到喊她的另一人那里,又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
“小顾师叔!”
“呣——”顾川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俯视着给自家行礼的师侄,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嫌弃与不耐烦。
小顾师叔站这么高,也不知道是为了找自己,还是为了显示一下长辈居高临下的威严?行罢礼立起身来的幼蕖悄悄看了一眼上方的小个子师叔,心里暗暗猜测,有些想笑。
“你,为何不来找我?”顾川粗着嗓子发问,声音里透着生气。
“我……我去比阵法了。”幼蕖老老实实回答道,不知道这位小师叔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这么问。两人也没说好要一块儿去比剑啊!
“我是说,你的名单被调换了,为什么不去找我?”顾川更生气了,这丫头怎么这么愚钝呢?真是个榆木疙瘩!话都理不清!
“找、你?”幼蕖更莫名其妙了,“找你……干什么?”
顾川鼻子里的气都喷出声儿了,他使劲儿对天空翻了一个白眼。下方的幼蕖只看见这位小师叔的下巴突然高高抬起,表情根本看不清,也不知道小顾师叔哪里又气不顺了,只得老老实实立在那里等话。
顾川鼻孔里大大地粗喘出了两口白气,才将下巴放下来,道:“我师父嘱我照顾着你些,我也算是你亲近的长辈了吧!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先来告诉我?我去找善从,或者是直接去找寒翎真君,都便宜得多!”话语老成,语音却透着几分稚嫩,听起来有些滑稽。
他是到了比剑的出月台没见到幼蕖这丫头,却见玉台峰的几人几乎都板着个脸。正狐疑呢,又来了个眉毛眼睛都是傲气的姓袁的丫头,说是从金钟峰被换过来的。
他一问,才知道李幼蕖被换去比阵法了!抓住魏臻那小子追问,才知道是早上才知道这事儿,找过善从,善从真君却没帮上忙!
顾川念着小丫头是他要照顾的人,他本人又在上清山受尊敬惯了,就没遇上过难事儿。他想得也简单,认为自己出面周旋一二就多半能办妥的。可是这丫头,这些人,竟然都没想起找他!
李幼蕖那可是白石的传人!她不去比剑,不是白学了么?玉台峰剑气纵横若多年,竟然连个小丫头上台比剑的机会都护不住!也忒没面子了!
顾川想起自己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一时竟生出茫然的感觉。他心心念念要和这丫头比一场呢!师父温泽教他剑法的时候左一句“凌砄当年如何厉害”,右一句“白石那时怎样出剑”,激得他这些年一直将与白石真人过招当做人生要事。可惜,白石没等到这一天,那,白石的弟子,也可以比一比啊!可是,这次台都搭好了,人却给换了!
“师叔,当时时间紧,事情又急,我也没顾上找师叔您,嗯,还有也不知道师叔您住在哪……”幼蕖见顾川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声音也越来越地,最后咽在了嗓子眼儿里,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家的话哪里又不妥当了。她确实不知道小顾师叔住在哪里呀!她干嘛要知道这个?
第134章 四明金榜出
顾川觉得自己跟这丫头根本说不清,也不往下听解释了,直接问道:“可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
“……弟子不知。”幼蕖犹豫了一下答道。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她如何能说?要说,也只能回去后斟酌着给唐云师姐说说。怡然莽撞,师叔老实,都不是善于处理这些事的。
至于这位小顾师叔,幼蕖偷偷瞟了一眼,虽然这位一脸严肃,个头还没她高呢……也不是可以商量事情的。若真个和他商量了,估计那只小黄雀转头就嚷嚷的全都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不知!”顾川没好气地又翻了下眼睛,想想还是问了,“还有,你比的如何?”
他见幼蕖回来时平平淡淡的,八成是没比好。不然,肯定要在脸是带出几分惊喜来,平平淡淡只能说明是故作镇定罢。完全能理解么,要是让他自己去比,多半也要比砸,毕竟没准备么,哪里能和金钟峰那些整体算计来算计去的家伙们比!
“弟子侥幸,与金钟峰燕华拼了个队,两人联手,一共取得二十五枚阵星,与燕华分列二、三之位。”幼蕖规规矩矩答道,脸上看不出一点波动。
“什么什么?”幼蕖文绉绉的回答令顾川一时没回过神来,他怔了几息,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听到的话语,脑子里才慢慢转了过来,“你拿了,第,第三名?”
顾川见四周人的眼光汇聚了过来,才悟到自己站在大石头上,位置高、声音又大,很难不引人注目,赶紧跳了下来,一把拉住幼蕖的袖子:“你给我说说,你怎么拿的第三名!”
“师叔,要说起来就长了,要我把阵法一个个破解的过程告诉你么?这会儿只怕时间不够。”幼蕖很为难。
顾川丢开她的袖子:“我就是,就是一问!”
这丫头果然笨,哪里是要她详述过程?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这丫头什么时候阵法也这么好了。
“当然是燕华的功劳!”远远处,袁喜夏扭过脖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她看见脚步欢快溜达过来的燕华,那本来就不小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袁喜夏既为燕华独立破阵拿到好名次而高兴,也为李幼蕖那丫头平白沾了燕华的光而生气。想都不用想,燕华的水平她是知道的,就是胆子小了点,手上怯了点,可脑子活运道好,真闯进前三也是有可能的。而那个李幼蕖,什么准备都没有,不是沾燕华的光,还能有什么?哦,还有自己在比试前借给她的阵旗阵盘肯定也发挥大作用了。
唉,自己的可是好东西,破了这么多阵,估计给损了不少!不知道那丫头识不识货?
袁喜夏正心疼自己的宝贝,却见燕华笑嘻嘻递到面前的手掌上花花绿绿几样物事——不正是比试前她给幼蕖的那几件么?
竟然没什么使用的痕迹!
“你们没用?”袁喜夏不能相信,燕华的水平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自己的用了,幼蕖那里,可能是严师兄也给了幼蕖几件吧!”燕华随口答道。
“哦——”袁喜夏恍然,严春师兄的阵法造诣她是知道的,整个金钟峰她只服严师兄一人。想想也就明白了,严春师兄哪里能看着金钟峰的队伍被李幼蕖一人给拖累了呢?自然是要割舍几件宝贝出去的。
阵法比试中严春拿了第一,这样说起来,前三都是上清山的了!真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袁喜夏很为自家宗门感到荣耀。此外,还有冲衡真人那位从下界来的弟子谢小天拿了第十,挂在前十名的尾巴上,虽没前面的人耀眼,也算是锦上添了小小的一朵花。
善从这里也听到了阵法比试的消息,讶异不已,但总归是好事儿,自然是欢喜的。何况,他听弟子田雨因几句话一解释,也就明白了。
田雨因是这么说的:
“我上清山真是福运当头。虽然比试的名单出了点岔子,好歹没出大漏子!喜夏她蒙您指点临时上场,竟然还给我上清山夺得了前五,真是不容易!玉台峰的李幼蕖也是运气好,和燕华搭档闯阵——喜夏说了,燕华本事不亚于她,而且她还将自己的阵旗阵盘给了李幼蕖,这么一来,不仅没输人,还没输阵,竟然把前三都拿下来了,真是万幸!师尊您这次带队真是一切顺顺的!可见老天也眷顾我们上清山呢!”
自己的弟子就是贴心!给田雨因这么一说,善从也觉得是自己治领之下,一切安泰顺利,实在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回去后,掌门师兄肯定也要赞一声自己带队有方。想着善施真君那捋着胡子连连点头的模样,善从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四明金榜大放光明。各项比试都已结束,名次也已排定,原先榜上载浮载沉忽隐忽现的人名此时已经定住,剑法、阵法、炼丹、制符、炼器,每一项的前二十名都排了出来。
米珠酸溜溜地看着金榜,自己的名儿在剑法一榜里排在第四。她心气儿没那么高,知道能进了前五就很可以了,阿姊米兰上一届也是这个名次,师父已经很高兴了。
排在她前面的是魏臻师兄,第三名,这米珠也服气。
时珂第九,这小子温吞了些,米珠对这位新师弟本来也没太高期望,有这个名次已经不错了。有些意外的是,随上清山比试队伍跟来的一个外门杂役,叫什么别扭名字“杼羽”的,竟然补了个空参加了比试,还排到了金榜的最后一名——第二十名!
至于杼羽为何能补上这个比试的空,米珠更惊讶——顾川小师叔竟然没下场比!大家都很意外,可是看他抱着剑冷冷地站在那里,丢下一句“不想比了”,主持比试的乐游门云净真人只能无奈看看上清山的带队真人墨川。
墨川虽然是金丹真人,却与顾川平辈,哪里说得动他?发消息给善从真君了,善从传回来的语音也只是交待“由着他便是”,其他人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听之由之了。
何况大家都知道顾川身后是元婴真君的师父、不可得罪的庆余堂长老温泽,惹恼了这位小爷,只怕以后领份例都不痛快!干脆都歇了声。
这些米珠都不酸,她酸的不是剑法榜,酸的是阵法榜。李幼蕖那丫头,给换了去比阵法,原以为她要结结实实栽个大跟头,哪想到,那丫头不知走了什么运,和金钟峰的燕华搭在一起,金钟峰的严春师兄和袁喜夏还都帮了她好几样宝贝!
结果吧,那丫头不仅没栽跟头,反而还扶摇直上,在阵法榜上占到了前三!
第135章 皆为名次喜
一看到那金灿灿的名字,米珠就气不打一处来,莫非自己竟然帮了这丫头一把?若这丫头不出意外地留在出月台参加剑法比试,最多得个前五罢!不!估计在前十就不错了!
这下好了,李幼蕖异军突起。没听周围人在纷纷议论么,没人去想这丫头是否行事毛手毛脚弄错了比试名单丢了宗门的脸,反而都为她在惊叹,都说什么玉台峰的李幼蕖连阵法都这般厉害!
可恨她米珠又不能一个个去解释,其实那纯粹是李幼蕖运气好,又得了人家的帮忙!
魏臻早已笑得眉眼一团模糊了。他自己拿了个第三,这也没什么,师父的教导,玉台峰的传承,他没辜负。最令他开心的是幼蕖小师妹,白石真人手下真是出人才!小师妹连阵法都这么厉害!
虽然那个金钟峰来的袁喜夏师妹又显摆又装作平淡地说她给了幼蕖几件阵旗阵盘可起大作用,还有个燕华好搭档,但魏臻相信,小师妹拿到这样的好名次至少一大步是凭借自己的实力!
可能也有运气吧——但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这可是羡慕不来的!更学不到!
墨川也极高兴,但他比魏臻要稳重得多,也就是嘴咧得大了些,还一时不太合得上。
相熟的乐游门、荣山派等几家真人,也都暗笑这位墨川心眼儿实,玉台峰三位弟子比剑都进了前十,固然令人高兴,可这也太藏不住心事了!
想想当年的凌砄,自己拿了头名都没这般兴奋外露!而且,凌砄那剑锋多么凌厉无匹?他一出手,众人就知道只能甘拜下风。如今玉台峰的这几位弟子嘛,也不过尔尔,只能说一声“不错”,和百年前凌砄的惊才绝艳相比,可真是差好一段距离了。
听说白石还有个小弟子也来了?唉,听说比试都没能进!玉台峰善信的传承啊,一时纵横天下又如何?还不是人才凋零,运道如此!
大伙儿看看墨川,看看剑法的金榜,心里各有思量。却没几个人知道,墨川高兴的是为那个不小心去比试阵法的李幼蕖。
幼蕖这里,见顾川说话说到一半就拂袖而去,很是莫名其妙。不过没等她去想为什么,已经被金钟峰的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来问她在十方大阵到底就怎么摘到那么多金星的。严春师兄的实力大家都知道,他拿了头名毫不意外。一个胆小鬼燕华,一个外来户李幼蕖,却占据了二、三之位,这就不能不令人惊奇了。
燕华那里嘛,袁喜夏问了半天,大家也跟着问,可她说得七零八落、支支吾吾的,给问急了,干脆手一摊,来一句:“我也不知道……什么都没想……随便就撞开了!”之类。
要不是大家知道她是真个老实,简直要以为她在藏私!
李幼蕖在大阵中的表现,大家是看在眼睛里的。虽然没见她出多少手,可是叫破了两种火鸦的区别,态度也是不慌不忙,不见半点惊慌失措,就很令人摆正眼睛了。
可是大家来问她,她也只得一句:“没法细说。主要是燕华的功劳。”
这句话袁喜夏相信,可看过幼蕖表现的其他人将信将疑,问不出什么具体的,那就是这位毫不居功、谦逊礼让?虽不能肯定什么,但当存了好印象时,众人看李幼蕖的眼光便不由多带了几分善意,凡事都偏向好的一面去想了。
“幼蕖!你个臭丫头!”
远远扑过来的一道人影狠狠撞在了幼蕖身上,这人嘴里虽骂着“臭丫头”,却带着不尽的欢喜之意。
幼蕖被人用力一撞,还没站稳,又被一双胳膊紧紧箍住。
她揉着晕乎乎的脑袋,好容易才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苏师姐!”
“丫头哎!你急死我了你,还在这里拖拖拉拉,不赶紧来跟我说明白啊?”苏怡然抱怨着,又是高兴又是生气。
高兴的是,小丫头太争气了!生气的是,这么好的消息竟然不是回来第一个就告诉她!还跟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拉扯了那么多!
“苏师姐,苏姐姐!”幼蕖知道苏怡然对她的心意,赶紧解释,“我总不能不理人家吧!一回来我就找你呢,结果先遇上小顾师叔……”
“行了,我知道!”苏怡然笑嘻嘻地拉着幼蕖的手就走,“我又不是真个生你的气!就是想第一个听你讲讲么!来,你给我说说,你怎么就这么厉害……”
幼蕖也想知道她的苏师姐这次的比试结果呢,简单说了两句自己就开问,她觉得苏师姐这次应该不会炸炉了。来的一路上,苏师姐教她新学的几手炼丹诀窍时,都明显老练有底气得多了。
“我本来的目标是能进前十就不错了,结果呢,第八!”苏怡然得意洋洋地晃着头,让幼蕖想起了她小时候玩的泥人儿,笑容可掬的圆脑袋用铁丝连着,一拨就左右晃个不停。
幼蕖抿嘴忍笑,苏怡然一见小丫头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心里多半在笑话她什么,此时比完一身轻,四周都是欢快的气氛,她促狭心起,手腕一转,便往幼蕖的咯吱窝探去:“你再笑!让你笑个够!”
“哎哎!哎呀,苏师姐”,幼蕖笑得不能喘气,连躲带逃,“苏姐姐!你饶了我,我不笑了!”
苏怡然哪里肯依,揪住幼蕖便欲痛下毒手,幼蕖灵光一闪:“我是奇怪你怎么才得了第八!”
“咦?”苏怡然的手果然停在半空,表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手却是再下不去了。
幼蕖暗笑逃过一劫,整整衣衫,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凭宝瓶峰的传承啊!丹霞真人的教导,还有你萧师兄的督促,我觉得你应该拿个第六没问题的,弄得好,能进前五!”
“……”苏怡然突然期期艾艾,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看看萧云轫不在附近,这才低下声来道:
“我给你说,别让萧师兄他们知道啊!我这次炼丹手是挺顺的,提纯什么的都特别快,都没废材料,一遍就成了!火候也好!比试才一半多的时间我就快成丹了!”
“那你怎么……”
苏怡然声音更低了:“我看看时间还多得很,就,就打了个盹儿……”
“打盹儿?你……”幼蕖实在也说不出话了,她也跟着看看四周,这话可真的别给宝瓶峰的人听到,不然,回去了丹霞真人要骂死苏师姐!
第136章 同行有好伴
“嘿,我给你说,我打盹儿呢,还做了个梦!梦见你有什么秘籍拿在手上,把那个什么十方大阵一股脑儿都破光了!拿了头名!我一高兴,拍案叫绝呀!结果就醒了!”苏怡然说得兴奋起来,“醒来一看,这一巴掌正好拍在炼丹炉上,丹炉就开了!”
苏怡然得意起来:“你看你苏师姐多厉害,做个梦,拍了一巴掌都用的是正宗宝瓶峰开炉手法!丹药颗粒无损!十粒!十粒呢!”
“那为什么只是第八呢?”幼蕖直指要害。
“唉,只能说你苏师姐命不好了!”苏怡然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这已经是我手气发挥最好的一次了,不仅没炸炉,还没废丹!要是放在前几届,这十粒成丹就至少有五六名了。可是这次,前十名竟然都是成了十粒丹!唉,大家水平都高,那比的就是成色了。我的成色略差了些,我梦里要是稳重些,那一巴掌拍的别那么急,没拍早了几息,要是火候十足,我的中品丹就能多两粒了,还有一粒几乎能成上品!准准儿的前五!”
苏怡然叹过气后又开心起来:“不过,要是我不睡觉,说不定等着等着就又要紧张了,估计会等不及,要早开,那出丹就更不行了!说到底,还是小丫头你运气好,带着我也好起来了!”
幼蕖无奈地瞅着苏怡然,没法接话。苏师姐这运气,实在难讲是好还是不好了。
“那我还真得拿个阵法第一才对得起苏师姐你这一梦啊!”幼蕖也叹了口气,摸摸手腕悠悠说道。
“第一?”苏怡然瞪大了眼睛,小丫头可是从来不打诳语,她这么说,那就是有谱儿的了,小丫头还有多少惊喜藏着?“哎哎哎,你给我快说,你能拿第一?”
“嘘——苏师姐你小声点。”
幼蕖赶紧一拉苏怡然,示意她动静小点:“有件东西,嗯,算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对破这个小天演镜布下的阵有奇效,可是对其他阵就未必了。我要是用了,估计破阵会更快,也能多解开几个。但是想想,还是没有拿出来用。”
幼蕖看向手腕,袍袖盖住的那里,墨玉环中,小地绎镜曾一再发声,主动提出可为她破阵出力。四面天地神镜同出一源,气息相通,小天演镜布出来的阵法,小地绎镜至少能解开一大半。虽然不是全部,可是已经比这些筑基弟子高明不知多少倍了。要知道,即使是夺得第一名的严春,也不过解开了十方大阵的十分之二三。
在小天演镜刚刚布阵的时候,小地绎镜就兴奋起来,被幼蕖摁住了。入阵以后,小地绎镜又嚷嚷“这个我知道”“那里我晓得”,被幼蕖喊了“闭嘴”才消停。
后来看燕华磕磕绊绊地破阵,小地绎镜又悄悄地喊幼蕖,说是能帮她们把面前的几个小阵都扫清了,毫不费事。
说实话,幼蕖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她知道燕华很想拿好名次,也觉得大家看到她们两个小丫头夺魁的表情很有趣,便犹豫着问燕华道:
“燕华,我有个投机取巧的法子……你要是想拿头名,我可以试试这法子。”
燕华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用!你既然说是投机取巧的法子了,那就不能用。我是想拿好名次,可是也不能为这个就丢了原则。自己什么样,就拿什么样的名次!”
这话说得幼蕖惭愧起来,一巴掌拍在手腕上,让小地绎镜不许再发声。
燕华只当她自责得打自己,赶紧又软语道:“我不是说你这想法不好!你有法子,肯定是什么法宝诀窍之类,也算不得投机取巧,这是你的缘法。可是,这次偷懒了,以后破其他阵的时候怎么办?还得抓瞎!还有,你就不想我俩认真试一试自己的实力么?这些宝贝,留着以后再说,我们这次就凭自个儿的本身,看看能走多远好不?”
幼蕖哪有不同意的?她再次感叹了下好伙伴的重要性。像燕华这样心思正又严于律己的,真是这种比试的最好搭档。不以名利为先,才能走得稳,也才能更好地锤炼道心。
回想至此处,幼蕖不由看向金钟峰那边,燕华正好亦将目光投来,隔着人群,两个小姑娘微微一笑,多少话,尽在不言中。
“哎呀呀,那丫头可得感谢你啦!要不是你,她能进前三?”袁喜夏一想到李幼蕖竟然拿到了阵法比试的第三名,一想到自己若是正常参加了比试,肯定得更好,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见燕华还傻乎乎地冲着那边笑,不满地一拉燕华:
“早知道你就一个人去闯阵!那丫头一点便宜也别沾才好!”
“喜夏,你不知道,许多地方我们都是商量着来的!幼蕖她这方面也懂得挺多,哪怕她一些无意的随口说的几句学过的道理,对我都有启发,想来她那师父师兄,都是了不起的人呐!”
“真的假的?你个傻子!有没有辨别力啊?净说她好!”袁喜夏不太相信,燕华是看谁都好,才和李幼蕖结了次伴,心就偏到李幼蕖那里去了,这让她很是不满。
“喜夏,真的,就是我说不清,但我就感觉和幼蕖在一起运气特别好!她人更好!你处处就知道了。”燕华很认真地说道。
袁喜夏翻了个白眼,燕华果然是个傻的,都看出她不高兴了,还不顺着她的话,还一个劲儿地说幼蕖那丫头好!算了,不和傻子计较!
何况,她不也是看中了燕华的心思单纯吗?若燕华也顺着她的性子哄着她捧着她,估计她也不稀罕了。
袁喜夏自嘲地笑笑,不反驳燕华了,可也不愿意认可那话中不爱听的部分,一转头,丢开这些事,融入到同门的欢庆中去。
四大门派的带队真人、真君已经安坐于高台之上,笑眯眯地看着台下弟子。
经历了一场比试,这些弟子似乎一夜之间就褪去了不少稚气,谈吐、处世、举止,都成熟了几分。
“此番齐聚四明山,我四派弟子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尽显大宗名门气度,各家各派都有新秀辈出,令我等老朽深感欣慰!比试不过是其次,道会最要紧的,是令尔等历练进益!”
寒翎真君立于高台之上,衣袂当风飘飘,对众弟子照例总结训诫,他扫了一眼下方或兴奋、或沮丧的年轻面孔,微微一笑,接着道:
“得意也好,失意也罢,胜负起落本是尔等必须经历。修道之途,并非坦途直行!诸多节点之际,选择纷繁复杂,困难如山迭重,人事更是复杂难辨,从今日起,尔等初步可知如何明辨自己所需,应该作何坚持,怎样锤炼道心,使之明净坚韧!如是,则我道门大兴方可持续长久——”
按理说,此等慷慨激昂的话语之后,应是如雷掌声与欢呼。下方热血沸腾的弟子确实已经准备好了为师长的训诫热烈应和。
可是,就在此时——
第137章 意外有来客
远远处一声粗哑嗓子喊话传来:
“久仰四明道会盛况,神剑门亦来共襄盛举啊!”
这一声粗鲁又刺耳,直直破空而来,宁和的氛围顿时被破坏,如同华美软滑的绸缎被一块破石块突然投掷来划破在众人面前,音质又如断刃刮擦,难听之极。
神剑门?
这是哪个门派?
台下弟子惊诧愕然就不说了,台上几位真人真君亦是齐齐变了脸色,难掩意外,更有几分恼火。
比试之后,本该是一团和气地互夸互赞,然后优胜者谈道论道,分享自己的道义理解,真人真君点评亮点,阐述前辈经验与认识,如此,道会便圆圆满满了。
多少年来都是这般,从无意外。
怎么这一回就意外频出?
几位真君想得多,第一反应是:莫不是魔门前来滋扰生事?
听说的魔门各派里,并未听说过“神剑门”这一家,但名门正派里,更是不见其名。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
玄机门的潜山真君皱眉,袍袖一甩,一连串长长短短的小剑如鱼儿般游出,那是潜山真君的成名法宝夫岱剑,奇在剑有五十之数,可如蓍草一般作占筮之用。夫岱剑排成数排,形成奇特的卦阵。他手指连点,卦阵连翻几番,纵横交错,迅速呈现出独特的剑卦。
“如何?”
寒翎等人看过来。
潜山真君摇了摇头:“未见什么异常啊?”
众人心头略定,估计着不是上回绿柳浦那般,没什么祸事,却更为不解。
善从年轻,火气就尤其大,方才那一声已激得他心头生着恼,一想到可能是有人在四大门派齐聚之际寻衅挑事,说不准还是魔门妖人,恼意顿时化作怒火,剑眉一轩,袍袖振飞,起身便要呵斥。却被寒翎一手轻轻按住。
“善从,稍安勿躁,且看看来人是何说法。”寒翎如常温煦冷静。
善从想起来四明山之前自家掌门师兄的吩咐“临事问寒翎”,只得将火压了一压,只将冷凌凌的眼神射向声音来处,看看到底是何人。
余下的各派真人亦是惊疑不定,见真君作色,大半人已暗暗心神联系飞剑,同时眉眼示意自家弟子警戒防范。
空中几道黑影转瞬即至,“嗖嗖”直落台上,端的是无礼之极。
寒翎面容不动,只一双细长眉略挑了挑尾。他见得来人一行不过四人,皆是黄白相间的衣着,看来是一家的,打扮也似是道门中人。领头的亦是位元婴,只在初期,其余三位筑基弟子,实力不过如此。至于形容,皆长相平平,虽不是清雅和气一流,却也无魔气凶相,心头略定,当下“哈哈”一笑,上前寒暄:
“各位远来是客!鄙处简陋,又有杂事未了,不是待客之道。且待我等将弟子安排妥当,再与各位见礼,如何?”
说罢,寒翎便示意各派将弟子引退。
这几位来意不明,虽人手不多,却也有个元婴在内,万一存了歹意,那些筑基弟子如何能够躲得开?这台下的可都是各派的新起根基,折损了哪一个都要心疼!玉瓶儿犯不着跟瓦块死磕,何况,这里摆着满满一台案的玉瓶!趁来人还没表明态度,先让弟子全身而退,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来人却竖起手掌,止住了寒翎:“这位便是寒翎真君罢!我的来意,便是要见这些筑基弟子,寒翎你便让他们留上片刻,又如何?”
他见寒翎等人脸色不佳,仰首“哈哈”一笑,语音里便带出几分轻视不屑之意:“我区区一个元婴初期,随行更只有三名筑基弟子,怎地?这还怕我?四大门派齐聚,难道这么多人的胆子加起来,也就是如此?”
这言语何其无礼!
四大门派单独走出去任何一家都是道门大宗,何况四派齐聚?这地位与力量,可以撼动半个青空界了!来人竟然如此口出狂言,真个是未将四大门派放在眼里!
下方已经有不少年轻弟子勃然作色,脚步便似被钉子牢牢钉在地上一般,再不肯跟着真人挪动半步。
寒翎性子和善,被这话激得老面上红了一红,他知道自己未免有些小心过头了,可是他修道日久,凭的便是稳妥周全才顺顺当当走到如今。来人身份未辩,眼下又逢多事之秋,他哪里敢托大?四明道会,不出事便是最大的事最要紧的事,口头上不争这口闲气也罢!
寒翎吐了口气,正待再说,见上清山的善从已经面色不善地走到他比肩的位置,看那气势,是要正面交锋了!寒翎不由头疼,正在此时,远远处又有剑光飞来,他识得此是自家乐游门弟子的剑光,不知为何竟也忘了礼数,径自破空飞来。
剑光落地,露出两位气喘吁吁的面孔。是乐游门看守大阵的两人,一位金丹期的黄胜,一位筑基弟子朱波,看着气急惶恐的样儿,想是跟在来人身后一路赶过来的,却不想落后了那么多。
“朱波、黄胜,你二人,有客来此,你二人不早些前来禀报,怎地这般怠慢?而且,客人既然已自行来了,此处自有各派真人真君在此,你们又不好生看守大阵,又来此作甚?”
寒翎这话问得自己也甚是无奈,自称神剑门的这四人突然出现在此处,分明是通过了护山大阵,却未见厮杀。他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质问弟子“为何放人进来”又或是“为何未将来人拦住”,只得虚虚一问。
“弟子……”朱波面红耳赤,气愤愤地看了神剑门一眼,胸口起伏,却不知如何解释。他不过是个筑基弟子,哪里拦得住神剑门的元婴?
黄胜毕竟是金丹,历的事多些,也灵活些:“神剑门这四位,道是与我四大门派俱是旧识,便是与掌门他们也是熟识的,昔日早有往来通好。弟子身份低微,不敢问真君的往来之事……这么一犹豫,神剑门的真君便带着弟子硬挤进来,这,非敌非魔的,弟子也不好催动大阵,只怕得罪了贵客,只得交待其他人依旧看守大阵门户,自己便随侍其后。不想,这位真君来得这般快!弟子带着朱波,便落后了些……”
说到这里,黄胜叹了一口气,他们俩确实是紧赶慢赶才赶到这里,这神剑门的四人,也忒快!
“哈哈,寒翎兄你就不用怪责弟子了!是我来得急,只怕错过了道会盛况!”神剑门的那位元婴顺势而上,已经称上了“寒翎兄”,一点也不拿自己当生人。
“啊,在下寒翎,阁下好眼力!请问阁下,怎么称呼?”寒翎只得生受了人家的称呼,客客气气回问来人的身份。
神剑门那位元婴面上却现出两分恼色:“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们乃是神剑门!便是你们掌门,也是久仰我派的!”一脸“怎么样,你们应该如雷震耳罢”的模样,理直气壮。
第138章 来客神剑门
寒翎与台上四大门派的人面面相觑。潜山真君的剑卦再灵,也显不出来人的名姓。寒翎开始还自惭是不是自己果然老朽,跟不上潮流,对青空界的新秀门派都不太了解了,可一看别人的表情,似乎也都不晓得。
这就愈发尴尬了。
台下弟子修养不及师长,已经有人嗤笑出声。天下修道大派,皆以平和冲淡为要义,越是名门,越是谦虚低调。而这神剑门,名不见经传,却以“神剑”为宗名,还如此高调嚣张,生怕别人不明白不敬重。
乐游门的云享真人面色一滞,若有所悟,瞧了两瞧,心头有了些数,赶紧上前两步,轻声传音给几位真君。寒翎善从等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门派确实只是西鄂州西北与白登州交界处的一个小门派,创立者便是这位今天冒冒然上门的元婴——撼天真君了。这撼天真君与这神剑门,委实是寂寂无名,所在地既非名山,派中亦无名人,能知道这个神剑门的,真可称得上一声“见识广博”了!
这撼天真君原先不过是个无名散修,不知怎地机缘巧合,成就了元婴,又铸出了几把不错的利剑,收了几个弟子,便开宗立派,在白登州边缘的一处荒山扎下根来。
这已经是十数年前的事儿了。
神剑门创立了一段时间后,曾给八大门派发来请柬,道是建派十年大庆,邀请八位掌门及门中长老前去观礼,这事儿差点笑掉了接到信函的礼宾弟子的大牙!在八大门派这样立山历史以万年计的名门大派面前说什么建派十年大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云享真人适时掌管内外往来庶务,此时他当时也不过是一笑,按旧例处理了也就浑丢在脑后了。今日见来人多次强调自己是“神剑门”,那狂妄自大的口气如此熟悉,这才想起来这点微末旧事。
八大门派向来待人宽柔,更兼大宗气度,心怀自是格外广阔。而且,高位者聚万众之目光,也聚万众之言议,反而怕人家说他自恃名门就瞧不起人。
故而云享虽未应请柬所提真个告知掌门要亲自去道贺,却也派了一位弟子带了贺礼去所谓的“神剑山”参加了十年庆典,可谓仁至义尽。
其他七家门派,亦多是如此处置。
乌朔州的卓荦寺、岳华州的周流心斋以及西鄂州黄庭山,这三派所在的地界紧邻魔门势力范围,白登州出此门派,他们不能不谨慎一些,同时要观望一二,派的便是金丹真人。这也罢了。
青空界偏东边半片,是太玄州的上清山、玄机门,东鄂州的乐游门、荣山派,还有黑庐州的虚盈门,这五家因为离得远,便只派了筑基弟子送了贺礼了事。
按说,八大门派齐齐来贺,面子上也该足了。不想,那神剑门竟然生了不满,觉得八大门派轻视于他。明明回来的弟子都说八大门派都甚为礼遇他们,来贺的八家弟子带来的贺函上也都道“久仰大名”“青空盛况”“赫赫威仪”“名至实归”之类,这不就是八位掌门都知道他撼天的大名,心生仰慕之意么?却为何只遣了普通弟子前来?掌门不来还可能说是事务繁忙,可为什么连个元婴长老都不来?
这便生了较劲的心思。
这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云享传音禀报了大致情况,几位真君都是场面上历练出来的,便是最年轻的善从,也不是不知道这门面上的事,是以云享一说,他们便自动将前因后果描补得差不多了。几人相视一眼,不需多言,都明了了彼此心中意味。
四大门派身居高位,极是爱惜羽毛,对神剑门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还就只能客客气气,面子上给足了也就是了。
“啊,原来是神剑门的撼天真君!久仰久仰!”依旧是寒翎出面,招呼同时安抚着那位神剑门元婴。
那位撼天真君如何不知道方才这边隐隐的传音互通消息?他冷笑一声:“久仰就好!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号,谅来也是知道我今日是为何而来的了!”
寒翎噎住,他还真不知道!
原来“久仰”一词,可以这么认真的吗?
不止是寒翎,其他人也愣住了。
撼天真君扫视了半圈,眉眼傲然:“鄙派庆典之际,曾邀各派掌门莅临神剑山,曾言以道结交,以剑会友。贵派掌门也是应了的,回信上皆道若有机会,当讨教一二。今日,我便是应邀前来,这四明什么道会,不正是以剑会友的好机会?可惜你们几位掌门不在,是讨教不了了。不过,有弟子在就行!我也是个掌门,总得自重身份,便让弟子们做了这事罢!你们几家的弟子来向我家弟子讨教便可!”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
谁不懂那什么“掌门回信”,只是宗门统一格式的客套词罢了!至于什么“讨教”之语,只是充字数的陈词滥调而已,难道真是八大门派要向人讨教?
今日四大门派齐聚于此,便是魔门巨擘来了,也不敢如此轻狂托大!
让四大门派的弟子向神剑门讨教剑法?
而这位撼天真君神情认真,看来还真是所言即所想。
这位棒槌,是怎么太太平平混到结婴的?还整出个神剑门来?
一时无言。
撼天只道四大门派都怕了,“呵呵”一笑,竟然放缓了语气:“莫要担心,我弟子只与你们的筑基弟子比上一比。他们手头都是有数的,不会伤了性命!”说得如此真诚,毫无讥诮之色。
众人啼笑皆非,竟然不知怎么打发这个棒槌。
那棒槌身后的三个弟子,看来也是一脉相承的小棒槌。听了自家掌门的话语,三个小棒槌齐齐上前,拱手施礼,和撼天一样,表情极为认真,那架势,只等这边出剑了。
善从撇嘴暗暗冷笑,他觉得与大小四根棒槌较真太过失了身份。好在此次道会的掌事人是乐游门,他乐得丢给寒翎处理去!
顶在前面的寒翎甚是无奈:“既然撼天真君一意与我四家弟子切磋剑法,那鄙派就却之不恭了。”他涵养极好,对神剑门这种不知好歹的也是第一次遇上,一时不知是气还是笑,这话说得淡淡,没甚精神,明显有些敷衍。
撼天才不管对方语气态度,更不管台下四派弟子突然“嗡嗡”声大作,他只认真地等结果。
虽然师长在前,但下方弟子实在是控制不住议论哗然一片,并非不敬,而且甚感好笑与好奇。
好笑的是,四大门派剑术都可谓天下闻名,个个拿的出手。特别是上清山的玉台峰,剑气纵横天下若许年,谁不信服?虽然现一辈比当年略差了一线,可红叶墨川之名,不说举世无敌手,也可以说一句笑傲青空。
故而大家好笑之后更多的是好奇,这神剑门,是何妨神圣?竟然大刺刺跑到四明山上来要指教剑法,这是对自己有多么自信!就不怕脸被打肿了给扔出去么?
第139章 出手有断刃
“那,我乐游门中,谁愿意与神剑门弟子切磋一下剑法?”
“是讨教,不是切磋。你们掌门昔日都说来我神剑门讨教的!”撼天极抠字眼,容不得一点误差。
寒翎暗暗叹气,也不与神剑门争这口舌的上风:“那,谁来向神剑门弟子讨教一二?”
撼天这才认可,不再与寒翎纠结,挑剔的眼神扫过场下诸弟子,却是仍然不满意:“哪能随意出个人就比?这么多弟子,良莠不齐,难道来个差的,也与我弟子走几剑?这不是浪费我弟子精力么?”
“那,撼天掌门你意如何?”寒翎忍住气再问,饶是他修养深厚,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
善从等人同情地看了看乐游门方向。
“听说,这四明道会丹符器阵剑各有比试,好一点的才是金榜!我们也不挑,便让那个什么剑试金榜上的几人,来走几招呗!”撼天一开口便是语惊四座。
寒翎苦笑一声,如何说?总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撼天:你家弟子能与我这些孩儿比一比就不错了!还不挑人?上了金榜的二十名弟子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水准么?
来四明山的这些弟子可都是同辈里挑出来的,个个剑法心性不俗,放到普通中小门派,也都是顶梁柱的角色。就算这神剑门有备而来,也有些门道,可张口就挑战前二十名的弟子,是不是有些过了?
寒翎担心的不是四大门派的颜面被低看了,而是神剑门到时比惨了下不来台,还得他好言安抚,还得费心全了人家的面子。
善从再忍不住出声:“神剑门掌门请了!尊驾可知我这四明道会,别说是前二十,就算是前二十名外,能来四明山参加比试的弟子,都自然有些凭仗!尊驾不妨先从金榜之外的弟子开始比起,也好说些。”
随意挑两个来参加比试却无名次的弟子,不高不低,用来试试神剑门的剑正合适。说不定,随意的这俩人也足够压住这几个人,毕竟,这也是四大门派里选过比过的,放到哪里都是好手。
“神剑”——善从出口之时只觉好笑,不禁暗暗在袖中抚过自己的七斗剑,他这剑极合心意,用了多少好材料,温养得颇具灵性,亦曾力压天下无数剑客,也不敢号称一声“神剑”!
“我倒是只想让前二十的来试试!不然,若我从前五名挑起,只怕贵派的颜面不太好看!”那撼天真君冷笑一声,狂言妄语竟然变本加厉,就差没直说“你们四大门派的前五名也不是我神剑门的对手”了!
哪个能忍?
便有弟子手痒,跃跃欲试地想拿这支来客验一下手,金榜未曾提名,输在自家人手上也就罢了,现下这几人明摆着与四大门派作对,大家都是同仇敌忾的,若自己出手败退来人,倒也能挣个脸面,正好洗一洗不曾上榜的晦气!
“杀鸡焉用牛刀?”
下方弟子群中飞出一人,寒光闪烁,人剑合一,直指神剑门三名弟子。
那是自家乐游门的杨志,此次来参加剑试的筑基弟子,巧巧落在第二十一名,未能名列金榜之上,估计有几分憋屈呢!此时一来竟然有了冒尖的机会,二来也是不甘宗门被人看低,故而挟着几分气性出了手。
寒翎识得,微微一皱眉,待要喝止已然来不及,他上前半步,见善从等人不过是微笑着看过去,口唇半张便又闭上了,心里暗叹一声。
善从等人看来,虽然这杨志未奉师长命令便擅自出手,但若一剑便解决了问题,他们这些高层的,届时不轻不重地批评这弟子两句,再捧着对方弟子打个圆场,也就揭过去了。那神剑门输了剑,总不能再纠缠下去,倒也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粗暴却快捷。
那撼天却也后退了一步,同样是含笑的眼神瞅着自家弟子,似有十足把握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神剑门那三名弟子中的一名,最瘦小的那位,眉头一耸,不恼不笑,单脚上前一步,袖中乌光一闪,剑已出手。
“咔!”
只听一声响,杨志竟然人已经循原轨迹飞回,同时,一溜银光冲上了天,几息之后,银光坠地,众人才看得明白——那是一截断了的剑头!
满场寂静。
未留神的弟子只看见杨志人方一落下便又倒退疾回,犹在不解,此时见到断剑才悟到杨志多半是一交手便吃了亏。眼力好的弟子却是瞧得清清楚楚:神剑门那弟子出手的角度异常刁钻精准,脚步斜斜的不丁不八,剑招的方位更是古怪,杨志飞落之时,两剑相格,只此一下,杨志的剑便断了。
而那神剑门弟子一击得手,断了对手的剑刃之后其剑去势不减,只是斜斜地滑了大半个弧圈,剑柄在杨志胸口一撞,竟然就这么将杨志送回了原处。杨志竟是完全身不由己的样子!
杨志落地后一个踉跄稳住身形,手捂着胸口,脸涨得通红,眼神气愤又茫然。他自然知道自个儿一出手就落了败,可到底败在哪里他还没回过神来。
“神剑门蔡昺,承让了!现下可比得了么?”那击退杨志的神剑门弟子出了声。虽只寥寥两句,神情却是在等待——自然是等四大门派真正派出弟子来。
“杨志你莽撞了。”寒翎柔和的声音给了杨志一点安慰。
杨志望向台上,寒翎真君目光温和,不见责备,更没有迁怒,并不曾恼他丢了宗门的脸。
“请真君恕罪!”杨志施了一礼,半对着寒翎,半对着撼天,那意思含含糊糊,既是为冒失出手自觉无礼,也是因出手即败而羞惭告罪。
“这也没什么,总归是技不如人,恕了罪你还是不如人,不恕你,你还是赢不了!这下,总该相信我是诚心与二十名相比了罢!”撼天的话带着认真的刻薄,似尖针一般,刺得四大门派诸人面上发痛。
这匆忙一招虽未必就代表了双方实力,己方败了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至少说明在某一方面,自己是有技不如人之处。即使别人是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那也是确实找到了你某处漏洞。
四大门派才意识到,自己未免有些自视甚高,在太玄、东鄂这两州虽然尽可横着走,却不知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哪里就有资格目空一切了?哪怕是个小小新建门派,能在白登州那样魔门的爪缝之下有建派之力,却是说明这撼天及其弟子是有些实力的。怪不得,上来就挑前二十名!只怕,前十名人家都有一战之力!
善从等人相顾无言,眼中都见到了警惕之色。
第128章
问松崖上,诸位真人看见阵内金星一颗颗地灭了下去,又是期盼又是焦虑。这比试快完了,到底各家成绩如何呢?四家若无其事地互相瞧上几眼,尽力平和地保持微笑,心里却跟猫爪子挠一样。
早知道带弟子这么操心,下趟才不来!
可是,这么等弟子出来报惊喜,好像,操心也是很值得的呢!
希望,有惊喜。而不是只惊不喜……
“叮”的一声,小天演镜大放光明,显示比试时辰已告结束。
燕华与幼蕖刚刚又解了一方吞焰阵,才摘下那颗金星互相瞧着傻笑,突然光柱袭来,掌中身上的金星腾空飞起,团团绕作一圈金环,罩住两人飞起。
“出来了!”
云海中,参加阵法比试的弟子们相继现出身形,俱是被一圈金星环绕护送出阵。
弟子们一个个落下地来,光柱迅疾无比地倒退射回悬挂于空着的小天演镜内。
小天演镜收尽光柱,滴溜溜一个翻转,在问松崖上盘旋了一圈,似乎在找寻什么,一无所获,这才往云空飞去。
四明山乱云峰,正在闲看法术比试的善从真君忽有所感,将手一招,云端飞下一只古朴铜镜,正是那面小天演镜。
铜镜落入手中,光亮闪了两闪熄灭下去,再看时,又是一面朴素无华的普通铜镜。
“真君,这便是贵派那天下闻名的神镜么?”荣山派的雨筱真人笑问。
“正是。”善从将掌中铜镜对雨筱真人略一展示。
雨筱真人很是领情,赞道:“反朴还淳,方见超凡入圣。果然是神镜气象!亦足见上清山大派气象,才有神镜来归。”
另有乐游门的云享真人亦来凑趣:“要说上清山气象不凡,神镜来归是其一,这弟子个个灵秀出色是其二。按我看,神镜固然玄妙无比,却是死物件,这弟子个个青出于蓝,人才济济,才是上清真正的蒸蒸日上之像!”
善从微微一笑:“各位谬赞了!此次道会所见,各派都有出色年轻弟子,哪里又是我上清一枝独秀?四明道会,四家门派俱是大放光明,才有道会之意。说起来,是我道门蒸蒸日上,可见天道眷顾,我辈不过是顺应天时罢了。”
“就是!”玄机门逐风真人附和道,“魔门再扑腾,已是天命弃子,如今些许小打小闹,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此番四明道会选出诸多英秀之才,待他们历练一二,我们也可以将大梁交给孩儿们挑挑了。”
说到选才,诸人眼光不由转向场中。
确实,此次来比试的弟子,个个可圈可点。场上妙法高招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接,在各派师长眼里,自然是欣喜后辈长成,这满场的年轻俊彦,可谓珠玉琳琅,他日都将是道门的栋梁之才。
有这些年轻弟子,道门便有无限的希望。纵然更希望自己宗门出的人才多一些,但道门总体大兴,身在其中,谁能不欣然快慰?
“真君,您这位弟子真真出色!”雨筱真人盯着田雨因的动作,不由称赞,“举止有度,出手精准,这一招一式,都跟刻在玉简上似的!足见是平时下了好一番苦功。真君您真是教导有方!”
“呣——”人家夸到了自己弟子,善从亦是欢喜的,不由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孩子,确实不错。”
虽然这场面上,大家难免都互相道些恭维话,但雨筱真人这夸的也在实处。雨因这孩子,其他不说,就这下的苦功,他是看着眼睛里的。这孩子懂事之极,教她的法术剑术等,不用师长劳心,自个儿勤练不辍,总要模仿到十足十的如经典所述才罢手。
“善从你收的好弟子啊!”一阵朗笑传来,原来是寒翎真君巡视至此,他与善从真君打了个招呼,便自然地顺着刚刚听到的话题接下去,“我听令师兄善施真君道,你往日不肯收徒,去年挑选分脉弟子时却是动了心思,当场选中了这田姓的女弟子,也是合该你们师徒有缘啊!”
说到这个,善从自己也欣欣然颔首:“我与这弟子果然是有师徒缘法的,极合我心,极合我心!雨因她虽然资质一般,却胜在刻苦用心,事事妥当,待我这师父又极孝顺。说起来,我这弟子还做得一手好菜,难得的很!等比试结束了,请真君来品一品我这徒儿的手艺!”
他对其他人亦招呼了一圈:“诸位届时若是不嫌弃,也来坐坐!”
向来以高傲闻名的上清山善从真君也有对徒弟这般用心的时候!看来果然是师徒相得,那田雨因可真是好运道!一入上清山就拜了元婴真君为师,还深得其师看重。在场的几位真人点头应邀之际,同时在心里暗暗记住,晚间要交待自家弟子与这田雨因多多交好。
“师父!”善从抬头一看,田雨因微笑乖巧地立在下首。
“比试结束了?”
“是!弟子惭愧,胜了六场,输了四场。”
“六胜四负,已经很不错了!具体名次,还要看所有弟子的胜负情况,估计也不会差。”善从颔首,“毕竟你筑基未久,又不在眠龙谷专修法术——即使是眠龙谷弟子,这等成绩也可一说了,绛英,你说呢?”
最后这句话却是对着另一边的梁溪绛英所说。
梁溪绛英以筑基弟子的身份带队,她在眠龙谷是大师姐,但在这压阵的几位真人真君队伍里,却是人微言轻,基本说不上话,是以一直默立于旁,只静看场中弟子斗法。
此时听善从问话,梁溪微微一躬身:“真君所言极是!”却也不说具体如何。
“那你说,雨因的法术,与你眠龙谷弟子相比,又如何?”善从来了兴致,追问道。
梁溪心里骂了一声:这是非得要比,非得逼着人捧他弟子么?
说实话,田雨因对梁溪挺好,几次来眠龙谷,都是亲亲热热地喊她“绛英”,还以自己与塍羽音同辈相交为由,坚持不让梁溪依礼称呼自己“师叔”。
梁溪也承她这个情,但梁溪出身世家,又协助打理一峰事务,历练已久,眼光心胸远超常人,并不曾应田雨因的几分热情就真个当她是亲近之人。
在梁溪眼里,田雨因不过是有几分刻苦,又有一点心眼手段,一时鸿运当头罢了,却亏在底蕴不足,言行举止过于刻意,小里小气,上不得真正的大台面。善从看起来傲气,其实天真刚愎,自以为是,结果一把年纪修为都被眼屎糊住了!——当然,这念头也只在她心里转转,梁溪再受宠爱,也只是个筑基弟子,哪能不知天高地厚地真以为自己有世家背景便可以胡乱臧否元婴真君!
当然,哪怕只是暗暗生出来的念头,梁溪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去捧不喜欢的人的场。
场面话梁溪也会说,却不屑于作违心之语。世家的傲骨也好,眠龙谷的底气也罢,她不太喜欢这田雨因,便不愿意这夸赞话出自于自己口中。何况看起来要得说田雨因的法术简直胜过了眠龙谷,这让梁溪是万万不肯说的。
梁溪瞟了一眼身边,她此次带队,毕竟只是筑基弟子,师父师叔为保妥当,还给她配了个副手帮衬,这副手便是塍羽音了。塍羽音与田雨因整天“大雨”“小雨”地互唤,真如亲姐妹一般!梁溪时常有些牙酸,此时听善从这话头不好接,心念一转,暗道,不如转到塍羽音身上!
“回禀真君,弟子位低力微,此次奉命带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能看顾好眠龙谷内诸位师弟师妹便已经是万幸,委实分不出一分心力于其他。田小师叔她与塍羽音更为相熟,想来真君这个问题,问阿塍是极好的。”梁溪面上笑容真切,口中说得也真诚。
“哦?”善从的目光果然转到了塍羽音身上。
塍羽音不由看向田雨因,见那边她的“大雨”对她微微一笑,她定了定神,施了一礼,才道:“真君,承小田师叔厚爱,弟子与她有幸相交,深感雨因她为人热忱,行事端方,修道刻苦,是以人人都爱她敬她。法术一道上,雨因钻研多时,颇有成就,便是眠龙谷弟子,大多也不过如此。”
她虽偏爱田雨因,但真君问话,自然是按自己所想所知如实回答,话语中虽也都是维护,却不敢夸大。
田雨因笑盈盈看着她的“小雨”,很是为好友认可自己而欢喜的模样。
善从微微点头,揭过了这一节。他纯粹只是好奇,因为从来没带过徒弟,虽然这弟子是顺着自己心意收的,收下以后也满心满意,但素来心高气傲的他却也有微微的忐忑:若是自己没教出个出色的弟子,得多跌面子!
故而有此一问。
塍羽音答得中规中矩,总之不差就行了。至于“眠龙谷弟子,大多也不过如此”这一评价固然令善从有些不满足,但他也知道眠龙谷毕竟是专修法术,田雨因才入门一年,有此水平,确实是不错了。若塍羽音说田雨因竟然超出她与梁溪等人,他也不相信了。
田雨因却是心里暗暗不喜,她自认勤奋有加,苦练不辍,几次与塍羽音她们试招也是胜算在握。可梁溪绛英不肯直夸自己也就算了,怎么关系这么好的“小雨”也说得那般保守?自己只能与“大多眠龙谷弟子”比么?自己可是元婴真君的亲传弟子!
不过是帮自己博得师尊多两分认可,有这么难吗?
这些世家子弟,果然是个个眼高于顶!
当然,面上丝毫不露。这点城府若都没有,哪里能有日后凌云?
法术比试结束,上清山战果赫赫。
郑媛第一,江燕儿第三,冷玥第五,田雨因第六。
“呀!上清山又拿了第一!上一届道会也是,那个梁溪家的女娃子,人长得漂亮,一手法术也急漂亮,硬是把我们家的几个孩儿衬得灰头土脸!”
“恭喜善从真君!前五之列,贵派独占其三!真是可喜可贺啊!”
金榜一出,乐游门的云享真人一眼扫过,大声贺喜起来,其他人亦不住附和。
善从略有些失望,田雨因的战绩他以为是能进前五的,胜六负四,按说挺不错了,却落在了第六,难道这次的强手这么多?虽然说来参加比试的都是新一代弟子中的精英,夺得第六已经不错了,但终究是有些意难平。
田雨因何等乖觉?她一眼瞥过去,只觉得师尊面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心里一沉,暗自啮咬着内嘴唇,一种惶恐气恼的情绪泛上来。可恨可恼,那塍羽音还不知轻重,笑着来给她道贺:
“大雨,恭喜啊!我上一届也就第五,你拿到第六很不错了!要知道,来四明山的个个是强手,这三四十人中,一般能进前十就很好了。”
田雨因低下头,浅浅一笑:“我本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名次什么的不过是浮云一般,修道之路何其漫长,此时一着领先又能说明什么?我们还真是有缘!连名次都如此挨着!”
“就是,五名六名本也没什么差别!大雨,你看我们眠龙谷,这此成绩着实不差!我师父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塍羽音看着金榜,素来平板的脸上难得的喜容满面。她亦是本次带队人之一,自家师弟师妹有了好名次,她亦有光彩。
你们眠龙谷啊,恕我不能感同身受!
田雨因随意瞟了一眼那排名字,心里嘀咕着,为她的小雨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眠龙谷有些不快。她好不容易博到了元婴弟子,若是能在这些比试里亦是一马当先独占鳌头,那才不负她一直以来的发奋。
没想到,郑媛与江燕儿两个小丫头,这次竟然拿到这么好的名次!尤其是郑媛,也就是灵根好了点,难道,差距就这么大?
郑媛与江燕儿正被大家围着,七嘴八舌地来问她俩,对方才几道难缠的法术是如何应对?
郑媛素来不会应对这种场面,也是难得被围作中心,自家师父与好友肖翼然也不在,无从求救,无处可躲,无人可依,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脸都涨红了,只能腼腆地笑笑,结结巴巴挤出几个字。
田雨因一眼扫到郑媛的窘态,心里嗤笑一声: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这样的时候要是让她来,不定得多风光呢!可惜了了!
江燕儿倒是沉稳大方,她本身容色殊丽、举止优雅,应答起来不慌不忙,语声清婉悦耳,一时吸引了更多的目光。特别是其他三派的几个男弟子,既为其法术精妙而佩服,又为其风姿雅丽而心折,渐渐越聚越多,整个儿将江燕儿当做了唯一的中心。
真正的第一名郑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抽个空自人缝里挤出来。她这里事了了,不知道好友肖翼然那里如何,实在不能放心。
“你要去香结轩?”梁溪绛英挑了一挑眉,随即反应过来,“是去看肖翼然的炼丹结果吗?”
梁溪与郑媛的成长经历与品格性情完全不同,做事方式自然也是迥异。
当年梁溪拿到法术比试第一名的时候,众人一样是围上前来祝贺,那么多羡慕、仰慕的目光,追捧的话语,她尽受了。在这样的围捧之中,她虽不至于得意忘形,但心里也是颇为自得的,更是尽情享受这份应得的荣光与风头。在她看来,春风得意就要顺势而为,她自家拼出来的成绩,也当得起这些风光!
便如今天江燕尔这般。
梁溪绛英带着过来人的俯视与微笑,对同峰师妹江燕儿的反应很是了然。
郑媛却是以之为苦事,避之不及,这令梁溪不由失笑,也微生怜悯,她放柔了声音,道:“去吧,识得路不?”
“嗯嗯!”郑媛连连点着头,梁溪待她亲切,她也领情,就是嘴笨,不会说亲近的话。
郑媛与宝瓶峰肖翼然好得像亲姐妹,那是大家都知道的。梁溪绛英看这一对小丫头的往来,也欢喜,但她自己却不知如何结交朋友。
是的,相识满天下的梁溪家,上清山的风云人物梁溪绛英,没有自家的朋友。
别人都看她性格爽朗,八面玲珑,与谁都能说得上话,与谁都处得友爱融洽。不论是师长,还是同辈,谁能说上梁溪绛英的半点不是?
可是,梁溪自己知道,她没有朋友。低处的她看不上,平地的她存了竞争之心,高处的她立意上赶,不甘居于人下。看起来与大家往来说说笑笑多热闹,也有与塍羽音这样往来多、关系好的同门,可是,她知道,塍羽音也知道,两人不是朋友。
梁溪没有经历过郑媛、肖翼然那样拉着小手低低说话儿的亲密无间,没有经历过玉台峰那个李幼蕖与燕华、苏怡然那样互相照应。朋友一词,与她而言,是否真的需要?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不可否认,当看到那些粘在一块儿的身影时,朋友也好,情侣也好,她是有些羡慕与好奇的,也难免心生向往——毕竟,她也只是个二十未到的女儿家,心里也有软软的一块,更有许多私房话想与人倾诉。
可是,她心里更多充斥的是家族荣耀与个人利益,相比没什么实用的友情或其他什么感情,师长的垂青与夸赞、同门的敬畏与仰慕,对她来说,这才是最主要的事,最要紧的事。其他么,可有可无,随缘吧……
不过,对郑媛这样,她也是乐意玉成。她自己不亟需,不代表她就排斥这些美好的事物,她也乐意看见自己身边有重情重义的人。
听说那个玉台峰的小丫头不知怎么被换去了阵法比试,也真是够倒霉的!梁溪绛英想起塍羽音回来时淡淡说了一句李幼蕖的事,当时她心里诧异,也着实有些同情。她对那个小丫头观感不错,可惜了白石的传承!估计是小丫头招了谁的眼,给坑了!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没成算的,只望她经历了这一回,长点儿脑子罢!
梁溪念头转了一转也就丢开了,毕竟李幼蕖与她只是认识却不算熟悉,她虽然喜欢这丫头的简单软善,却没什么交情,犯不上主动为她争什么。
梁溪家族与乐游门的寒翎真君颇有交情,她是梁溪家得意的晚辈,也能与寒翎说得上话。若是李幼蕖来求她,她倒是可以去帮忙解释一二,谅来寒翎也乐意结这个人情。
但是听起来这事水有些混,善从与米家估计也夹杂在里面——她一听一想前一晚的所见就料到了,要她拿梁溪家的人情帮那个小丫头,还是不太值得。她很犯不着多这个事。田雨因那种人,宁可远着,不能得罪,既然田雨因明显摆出了态度,她又何苦出这个头?
说来说去,还是小丫头分量不够呗!
天下的倒霉人失意人,也不止这一个!
回程路上,若是遇上了,她安慰一番也就是了。日后若方便的时候,她也可搭把手,毕竟这小丫头的身手、资质、心性,她还是看得上眼的。
“师父,不知阵法那里比得如何?弟子有些担心自家队伍,金钟峰苦练阵法许久了,就怕被……”田雨因跟善从真君低声说道,神情里透出担心。
结果:
十方大阵:阵法,燕华第二,幼蕖第三,谢小天第十。
出月台:剑术,米珠第四,魏臻第三,冷璧第六,田雨因第八,杼羽第二十
生花池:制符,鲁琤琤第二,小于第九
香结轩:炼丹,萧云轫第一,苏怡然第八
乱云峰:法术,郑媛第一,江燕儿第三,冷玥第四
列星洞:炼器,冯英
扬手便是,,差一点即被擒去,休想活命。总算命不该绝,九姑见势不佳,立用声东击西之策,故意放出幻影,朝前飞遁,略现即隐,人却往相反方向逃走,才免于难。后来九姑回望妖孽似上当激怒,,身子也随同满空追逐,直似一片,罩向海面之上,连,最近时追离自己只数十丈远近。虽是无的放矢,途向不对,未被追上,那动作之快,生平尚是初次见到,端的神速无比。这两妖孽已是万分难斗,那另一个还不知是何强敌,想必也非寻常。不由心胆皆寒,急匆匆闪进峡口,三起妖邪已相继飞来。九姑心想:“恶鬼子仇魄飞行神速,照例人随声到,也许还要赶在耿鲲和另一妖邪的前面。“哪知仍是耿鲲和另一妖邪先到,两下里差不多。先是一个身材高大,胁生双翅,各有丈许来宽,由的怪人,宛如银河泻天,火雨流空,电驰一般飞来。到了金石峡上空,扬手先是,往那宝光涌处射下,
那由西北方来的大片绿云,已拥着好些恶鬼头的影子,这时整座金石峡均有祥霞笼罩,上面再加上大片绿云,中杂无数恶鬼头,时上时下,浮沉往来。再上层,又有一个胁生双翅的怪人,带着大片银光火星,凌空飞翔,上下相映,顿成奇观。
妖人注视仇敌假身,再一分神,稍微疏忽,那经过数十年苦炼而成的妖云恶鬼,立被炸成粉碎。当时心神大震,元气也受好些损耗。方自激怒,猛又瞥见空中鬼头也被消灭,敌人不见,却化为一道三丈来长亮若银电的火光,从对面射将过来。谈嘻正忙行法抵御问,忽然脑后风生,耳听头上有人大喝:“无知妖孽,教你知我耿鲲厉害!“同时眼前一亮,耿鲲两翅横张,脚上头下,翅尖上火星银雨密如飞蝗,已经凌空下击,离头不远,全身业被两翅风力裹住,火星也打到了身上。如非应变尚快,先飞起一片绿云将身护住,早已不保。就这样,仍是受伤不轻,附身邪气差一点没被震散。不由大惊,一声怒吼,化为一道暗绿光华,破空便逃。
耿鲲性烈心凶,又知对头邪法颇高,此举骤出不意,方得将计就计,破了邪法。如不就此除去,将来又是强敌后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猛追上去。谈嘻因对头追迫大紧,空有一身邪法,竟无所施。正在心慌忙乱,猛听一声厉啸,由斜刺里飞来一片黑光,将二人隔断。同时上空也是黑色光网布满,像天幕一般飞压下来。二妖人看出这是千万年前海底阴煞之气积炼的七煞黑告丝,知道厉害,又被来人占了先机,急切问无法与之对抗。只得随同飞堕,想往横里飞去,避开来势,再与对敌。谁知来人准备严密,未容旁遁,满空黑盲丝已朝四边飞降,其势比电还快。这一来,宛如一面奇大无比的密网,反兜过来,连人带金石峡一带全被罩住。二妖人惊急之下,正在戒备,怪声已自空飞堕,落下一个形如鬼怪的妖人。定睛一看,来人高只四尺,瘦骨鳞峋,其形如猴,通身漆黑,被一片薄如蝉翼的黑色妖光紧裹身上,好似未穿衣服。
忽把手一扬,立有一片红光火龙也似飞起
耿鲲又喷出三团连环银光。两人知道此宝乃耿鲲用数百年苦功,聚敛月魄寒精炼成,昔年与恩师黎母斗法,曾经见过,刚一出现,便被人劝住,不曾发挥威力。嗣后听说此宝威力大得惊人,一经爆炸,方圆数百里内山崩地陷,奇冷无比,所有生物全数毁灭,不震成粉碎,也都冻成坚冰,休想活命。
去四明山,善从带队,途中绛英解说收录郑媛原因,见到冷璧,冷璧问师父与明炎,到四明山后,玄机门主持道会,玄机门弟子汇总名录时,玉盘被米珠伺机扰乱,幼蕖与袁喜夏对换,被分配到十方大阵。连夜找善从,田雨因拒绝。袁喜夏到出月台比剑。燕华没有袁喜夏陪伴入阵,担心害怕,被袁喜夏骂入阵中。幼蕖亦进入十方大阵。比赛结束后,神剑门上山挑衅,连挑十九八名,再挑战玉台峰,被米珠所引,指向白石传人,幼蕖应战,败神剑门。
外门:杼羽、葛志
宝瓶峰:萧云轫,苏怡然,肖翼然
眠龙谷:梁溪绛英,郑媛,江燕儿,冷玥
白昱峰:冷璧、冯英
金钟峰:谢小天,袁喜夏、燕华
大茂峰:鲁琤琤,小于(于简言)
一道人斜坐槎上,道冠云履,长须宽袍,双目凝视手中书卷。
我跟你说,你上次给的肉干,袁喜夏说她不喜欢吃肉,给我留着,结果吧,你猜怎么,没几天我问她要,她说她尝着还可以,尝着尝着就尝没了!
有神剑门北斗真人率弟子前来拜访,相谈甚欢,神剑门客人特意提出要求”,他停了一下,表情明显有些无奈,“想与我上清山弟子切磋一下剑法。”
下方弟子“嗡”的一声,众皆哗然,却不是对赤阳真人不敬,而且甚感好笑与好奇。好笑的是,上清山剑术天下闻名,不说举世无敌手,也可以说一句笑傲群宗,罕有匹敌。故而大家好笑之后更多的是好奇,这神剑门,是何妨神圣?竟然大刺刺跑到上清山门上来切磋剑法,这是对自己有多么自信!就不怕脸被打肿了给扔出去么?
上清山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元览殿大门,掌门善施真君陪同下,一行人正缓步而出。
与掌门并排而行的应该是对方神剑门的掌门了,善施真君如常温煦可亲,上清山弟子不由心疼掌门,这劳什子神剑门,名不见经传,怎么就值得日理万机的掌门来陪客!
其实也不怪众弟子心中对神剑门不满,这个门派确实只是西鄂州西北与白登州交界出的一个小门派,委实是寂寂无名,所在地既非名山,派中亦无名人,能知道这个神剑门的,都可称得上一声“见识广博”了!
前段时日,这神剑门曾发来请柬,道是建派百年大庆,邀请掌门及几位长老前去观礼,这事儿差点笑掉了礼宾弟子的大牙!在上清山这样立山历史以万年计的名门大派面前说什么建派百年大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掌门善施真君向来待人宽柔,更兼大宗气度,心怀自是格外广阔。而且,高位者聚万众之目光,也聚万众之言议,反而怕人家说他上清山自恃名门就瞧不起人,故而虽未应请柬所提亲自去道贺,却也派了一位长老带了贺礼,可谓仁至义尽。
不想,那神剑门竟然生了不满,觉得上清山轻视于他。这不,借着回访的名号,直接上门来挑战了!赤阳真人行走青空界多少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派真是第一次遇上!来客言语还处处尖酸挑刺……一想到这一日他作为迎宾的窝囊气,看着掌门身边那张精明刻薄的三角脸,赤阳真人虽然客客气气地维持着一丝假笑,心里却在大吐其槽。
那三角脸身后,跟着一队修士,衣着黄白相间,与上清山人迥然有别,想必这就是神剑门的弟子了。
大家只觉得好笑,天下修道大派,皆以平和冲淡为要义,越是名门,越是谦虚低调,而这神剑门,不过是百十年前铸出了几把不错的利剑,便以“神剑”为宗名,还处处高调宣扬,生怕别人不明白不敬重。
快点打发了算了!
也有弟子手痒,跃跃欲试地想拿这支来客验一下新练的招式,毕竟平素与同门对练没甚么效果,正好拿这些人来练练手,还不必客气,多好!
“贵派成名已久,自是人才济济,我神剑门自是不能比”
“我上清山”
这些年倒也是出了不少
凌未风全然不顾,提左脚,倒青锋,欺身直进,一剑斩去,剑锋自下卷上,倒削楚昭南右臂,这是天山剑法中的绝险之招,名为“极目沧波”。楚昭南自然识得,仗着宝剑锋利,也使出险招,霍地塌身,“马龙扫地”,刷!刷!刷!一连三剑,向凌未风下盘直扫过去。凌未风灵巧之极,身形如猩猿跳掷,一起一落,楚昭南剑剑在他的脚底扫过,碰也没有碰着。楚昭南刚一长身,正变招,凌未风瞬息之间,就一连攻了五剑,楚昭南给迫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竟无暇去削他的兵刃。
但楚昭南在剑法上浸淫了几十年,自是非同小可,他一看凌未风打法,就知道他是以快制慢,用最迅捷的剑法来迫自己防守,使自己不能利用宝剑的所长。他冷笑一声,忽然凝身不动,一口剑霍霍地四面展开,幽暗的石窟中,登时涌出一圈银虹,回环飞舞。凌未风的剑是普通兵刃,一碰着便会给他削断,因此根本递不进去。而他却在银虹中耿耿注视,寻暇抵隙找凌未风的破绽。
酣斗声中,凌未风抽剑后退,楚昭南大喝一声,挺剑刺出,剑光如练,向凌未风背后戳来。凌未风忽地回转朝臣,闪电般地举剑一撩,只听得呛啷一声,和楚昭南的剑碰个正着,刘郁芳惊叫一声,以为这番凌未风定难幸免,不料响声过后,突然非常沉寂,既无金铁交鸣之声,甚至连脚步声也听不到。
原来凌未风这回身一剑,便搭着了楚昭南的剑脊,锋刃并不触及。楚昭南用力一抽,只觉自己的剑竟似给粘着一样,抽不出来!原来晦明禅师采集各派剑法之长,创立天山剑法,这一手便是太极剑法中的“粘”字诀。
楚昭南自是行家,知道若硬要抽剑,必定给凌未风如影附形,连绵不断地直攻过来,无可奈何,只好和他斗内功,苦苦缠迫!
一上来就被幼蕖的疾风骤雨般的剑光逼得手忙脚乱、应对不暇。
这怎么不按章法来?不是应该先试探,再发力,至少要留几手后手吧!
??心里一慌,手上越发使不出劲来。不过半盏茶时间,已是汗流浃背,步步后退,眼看就要被逼下擂台。他一手不露痕迹地往腰间摸去,悄悄地取出三枚无影刺藏在手心,暗自运了灵力蓄势发出。
可惜,三枚无影刺还未离手,不过眨了眨眼的当儿,忽然只觉眼前一花,他的剑光被幼蕖的剑缠着一绞,“当”的一声,他心头一痛,只见自己的剑光倏忽间分作两截,不再受自己控制。
失了控制的两段剑光被余力带着射飞,被擂台护罩挡回后,“叮咚”两声,竟然如顽铁一般坠下地来。灵光挣扎着闪了一闪便暗了下去,如风前残烛的最后点火星被吹灭,眼看着灵性湮消。
此前他连灭三人剑光,早已激起公愤,未想到第四轮被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着地上的两段顽铁与??黑沉沉的脸色,大家顿觉解气,轰然一声叫起好来。
远处,烟涛微茫的东海之上,海浪一如既往地一波接一波扑上礁石,溅起层层叠叠的白花。
几只红嘴鸥掠过海面,尖尖细细的嘴里叼着不住挣扎的鱼儿,那是它们的早餐。
海面上几个细细的漩涡打着旋儿,
黄昏的夕阳,从山隙透进几束白光,映草地或亮或暗,亮的则分明白昼,暗的则如星火明亮的黑夜,清浊分明。紫色的薰衣草地,半是光亮的紫,半是暗灰的紫;秋海棠嫣红的脸羞得成了红绸;大丽花层层叠叠,含苞的,盛开的,艳红大红和橙红,靓丽得只剩惊叹
有人遛狗经过,大概累了,想坐下歇脚,我只得往边上靠靠。但幸运呐,他的小柴不肯,拼死扽绳子。主人抓着椅背还想较劲,哪是对手,一撒手几个踉跄就被拖到黑暗的灌木丛了。好一只忠犬!我心里喝彩,忠于自己忠于自由的犬。
,邋里邋遢的真人或者真君:整天和人闲扯,想到哪儿就扯到哪儿,扯到哪儿情绪就奔放到哪儿。俄而滔滔不绝,激情澎湃,俄而慷慨悲愤,拍案而起;俄而痛心伤感,嚎啕大哭。当然了,说起来的时候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表情几近狰狞,而嚎的来时候更是涕泗横流,简直没个人形,浑不怕丢了金丹真人(元婴道君)的面子。自筑基以后就自重身份,有点情绪低落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纾解释放,哪里会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妄为?还要不要脸了?
第140章 杼羽请首战
“我乃是上清山外门杂役弟子杼羽,侥幸拿到此次剑试的第二十名。小子水平低微,不足以与宗门诸位师兄比肩。既然贵派点到小子,小子只得勉为其难,请神剑门蔡师兄赐教!”
难堪的片刻沉默之后,上清山弟子中有人出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恭恭敬敬说了这番话。
幼蕖有些意外地遥望过去。方才她看见金榜时也很吃惊,“杼羽”这名字重合的可不多,可问了别人,却没几个人说得清这杼羽的身份,谁会去留意榜上的最后一名呢?何况,还是个外门弟子。后来说的事儿多,这也不是要紧的,她也就丢脑后了。
此时见他出列,眼前拘谨倔强的模样与记忆里的杼羽才重合起来,幼蕖看着这位外门的旧识,不由有些佩服了:他先是以外门弟子的身份与宗门队伍随行,然后又抓住机会参加比剑,最终还挤进了金榜底层,此时又适时站出来,解了宗门的尴尬。眼力准,勇气亦可嘉,不论实力究竟如何,就凭这心性,不能不令人说个“好”字!上清山外门,原来也是藏着人才的。
善从与墨川见杼羽主动请缨,皆不由心头一松。若弟子不情不愿的,他们也勉强下去也不得劲儿,杼羽愿意首战,是最好不过了。而且,杼羽是个外门弟子,输了也好说。
“荣山派杜鹃,本届四明道会剑试第十九名,向神剑门师兄请教!”
“玄机门王淳,剑试十八名,请神剑门师兄指教!”
杼羽带了头,台上师长亦是默许之意,便有另外两派弟子站了出来,分别接下了神剑门的季子皓与蒋闵。
墨川协助乐游门的几位真人,迅速布置出比试的场地。除了原先的高台之外,左右两侧各放出一面平台,皆用阵法护好,以免剑气四溢伤了其他围观弟子。
墨川请神剑门的撼天真君来检查一下布好的防护阵法,以防对方说他四大门派做甚么手脚,那撼天却也爽快,手一摆:“用不着!比剑就比剑,我想你们四大门派也做不成那等下作事!”
话说得大气,四大门派的人默然中也减了一分对神剑门的恶感。
三场比试同时开展,下方的弟子个个伸长了脖子,左右摆动,多少人差点闪了脖颈,只恨眼睛生的少了两双,来不及左右顾盼间尽收眼底。
比试并不花哨,许多年轻弟子却是第一次看到神剑门这样的风格。
一招一式似乎都带着西北白登州的荒寒奇谲之风,加之力度沉雄、轨迹莫测,是很扎手的对手。
这些出自名门大派的弟子,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迥异于“正道”“清正”风格的剑法,其灵气也都是透着奇诡,正邪莫辨,不由深感大开眼界,许多人也都起了不可小瞧天下修道人的念头,立意此后要多往四方游历以长见识。
不过,四大门派的几位掌事真君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原先只当神剑门这三名弟子都是蔡昺那样的水准,若自家这三个弟子也都是一招即败,可真得丢死人了!
现在看起来,方才蔡昺只怕是存了心立威,又或者早有预备应对,那一剑才有那般惊人之效。如今正式铺陈开来,固然难缠,却不再复有一剑退敌的景象了,毕竟,自家四大门派的子弟也是不差的,功底扎实、灵力充沛,虽不能占取先机,却也能扭转局面,甚至后发制人。
能旗鼓相当地打斗几刻,使出真本事来,即使败了,也没那般难看。赢了固然好,若输了,让弟子吃个痛,也未必是坏事。
“当!”又是一声,又是一截剑尖坠地。似乎正如四派所想,还真个输了!
几位真人无语相顾,唯有摇头苦笑。
中央高台上,神剑门的蔡昺负剑于背后,略昂着头,上清山的杼羽神情黯然,拱了拱手:“小子惭愧,有负宗门教诲。”
“这位师弟,方才听你说起,你毕竟只是外门弟子,未曾蒙受内门教导,败也是应当的。”蔡昺的话和神剑门掌门一样,直戳人心。
杼羽默然,对着手中的断剑凝视几息,也不去收地上的那截断刃,转身跃下台去。
未几,另外两场比试也先后结束,玄机门的王淳和荣山派的杜鹃,竟然也相继落败。只不过,杜鹃的那一场持续的时间长了一盏茶的功夫。
“杜鹃不错。”已经转移到台下观战的几位真人点了点头。杜鹃虽然败了,却是勉力撑到了最后一刻,左支右拙,竭力招架,将对方的剑招逼出了不少,其用意非常明显——她一上手就觉得不好应付,对方古怪得紧!败虽是要败,却要为后来者积累点教训,故而力撑了许久。
“再来三位呗!”撼天表情似笑非笑,四大门派这边却极为郁闷。
弟子们对阵艰难,上清山乐游门等四派高层的几人却看得清楚,自家弟子实力并不差,却是输在了所学过于中规中矩,心里头又怕输想赢,加上对阵反应不够灵敏,遇上刁钻冷僻的招数,竟然三人齐齐败下阵来。
且再看吧!
总不能一路输到底!
又是三名弟子跃上场去。输了的三人退下,也无人嘲笑,毕竟大家都看到了神剑门的剑法不易对付,便是自己上,多半也要愣神吃亏。故而对退下来的这三名落败者,同门都反而纷纷来拍拍肩、说了几句安慰话。
尤其是杼羽,这个不起眼的小杂役打了头阵,许多人又是惭愧又是松了口气,想一想若是自己去做这试成色的先锋,多半也要灰头土脸。现在看别人落败,自己倒有机会吸取教训,其实不也是得了杼羽的好处?
杼羽身在外门,平时难得有机会与眼中高不可攀的内门师兄搭话,此时大家一拥而上围住了他,一圈儿都是笑容,没有所担心的抱怨责问,倒是被温言劝慰了两句,还道以后尽可来找他们切磋云云,不由心头暖热,忐忑尽消。
“就是那剑,你看着剑气逼上来了,你的力出去,却使不上劲……”
“还有,对方的灵力诡异的很!你全力抵过去,突然那边就像泥牛入海了,竟是落了个空!”
“你以为那边是虚招,可是剑招虚,传过来的灵力却扎实的很!我就像当胸给人打了一拳!”
“莫名其妙的,剑突然就断了……”
落败的三名弟子给围在人群中央,将自己方才的种种感受如实道来。大家一边听着,一边对照着看台上的比试,新得的体会又有了不同。
剑光纷落间,胜负又分。
第141章 黑剑有异样
这一场神剑门终于亦败了一人,蒋闵败在了荣山派的石丁香手上。
荣山派的清年真君面色好多了,她嘉许地看向杜鹃与石丁香,这两个女弟子虽然在道会比试中未曾进入前十,此时却是极给宗门长脸。
再一场,神剑门的季子皓也败了,他的长剑被乐游门的袁昇磕飞,极干脆地认了输。
四大门派的真人真君俱是舒了大半口气,自家弟子好歹还是有两手的,只待再来个更争气的,将神剑门那剩下的蔡昺给打落下去,这口气就能完全舒出来了。
可是,一等再等,这蔡昺竟然像钉子一样死死扎在台上。他虽然身量不高不壮,面容寡淡,却像磨刀石一般耐磨得很!顶住了几个对手的冲击,偏是不下来。
新败下来的几名弟子,几位真人也都熟悉,在新弟子中足可当得一声“不错”,只不过实力在这个层次上相近的人太多,发挥略差一线加上比试时运气不够,才落在十名开外。
可是,也接连断剑下台。
神剑门的剑法就这般厉害?
蒋闵与季子皓如何败的都不打紧了,只这蔡昺一人,就可以抹杀四大门派的多少颜面!
撼天真君一脸笃定,嘴角含笑,就那么大刀阔马地盘腿坐着,看来目前这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难怪神剑门有上四明山砸四大门派场子的底气!原来,这其貌不扬的蔡昺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不!
不是这蔡昺真有多厉害!
而是,那柄剑!
幼蕖盯着蔡昺手上那细长的剑,黝黑无华,质地深沉得好像能吸进一切光亮。
她方一凝神,突然眼前一黑,盯着那黑剑的视线与神识不仅好像被吸进去了,甚至还断在里面了!而一黑之后,眼睛突然如被水雾清洗,凉凉的感觉之后,眼前又恢复了清明。
她再看那黑剑,清楚多了,甚至能隐隐能看出黑沉之中有缕缕纹理。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是听说过?
幼蕖看看其他人,许多盯着那黑剑看的人,都是皱眉揉眼或是闭目忍痛,应该都是凝视之后吃了亏。为何自己是眼黑过了又清?
她有些糊涂。眼睛……没发生过什么异常啊!
哦!只有,那天被小芝人儿吹了一口气,眼睛当时湿乎乎的,也未见多神奇。
莫非,芝人儿的这口气是有明目之效?
想不明白的事,幼蕖也不去想了,待以后遇上了再问一问就是。
眼前这黑剑,猛一看起来浑然一色,其实,凝神去细察,就发现剑尖处其实才是纯黑一团,其剑身大部分则没那么色沉,纹理也是越往剑身剑柄处越淡,莫非,这剑最厉害的其实只是在剑尖处?
看这纹理,这断人宝刃的特点,倒让幼蕖想起来她在师父那架子上翻出来的几卷杂记,记过各色兽角、鱼骨之类,有一则,和这黑色剑尖挺像。当时师父说过,“你们的剑遇上了都要小心,不过,老六可不怕这个!”
这样的话……虽然没有六哥,但是她也有法子……
“郑媛,郑媛!”幼蕖压着嗓子喊道,她溜到了眠龙谷队伍边上。此时大家都聚精会神看着台上,她个头又小,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幼蕖?”郑媛见幼蕖悄悄摸摸的,很是不解。这当头,不看比剑,找她干嘛?
……
“四大门派不过如此啊!哈哈哈!”
那撼天嗓子刺耳无比,笑得更是撕破喉咙肺一般,上清山等四家众人空自恼怒,却一时接口不得。
中央高台上,蔡昺的脚下已经五六截断剑了。
剑试金榜的前几名弟子已经都将手攥紧了剑柄,再往下,就是他们了。
有人不服,有人期待,有人忐忑。当然也有人生出逃避之心,好容易金榜题名,却要被这不知哪里来的土巴子扫了颜面,可不是冤枉?白来了四明山一趟了!
“可惜,若是上清山玉台峰的白石犹在,我神剑门还有个对手。看来凌砄一死,这几大门派的剑修传承也就没我再看得上眼的了!唉!”
撼天对空叹了一声,那神情,竟然是真个遗憾不已,而不止是一味嘲讽。
我上清山使剑的岂止玉台峰?
善从眼现怒色,回首便看自己的弟子,却见田雨因微微垂首,手抚弄着衣袖,似乎在沉思什么,并未与他视线相接。
若雨因能领会他的意思多好!善从不由有些失望。他这徒儿是无意错过了他的眼神,还是心生了怯意而有意回避?善从第一次对徒儿的心思失了把控,以前,他以为,他一个眼风,一丝微动,弟子就能心领神会的。
善从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丝不快。他当然可以传音给田雨因下令,可是,那样就有些勉强了,自发自觉点多好!心高气傲如他,如何愿意!
墨川面皮紫涨,他虽不服,却不能不自失身份地下场去与一筑基弟子比试。
魏臻眉头一挑,他是玉台峰传人,又是此次剑试的第三名,当仁不让该他上场。哪怕也是同样被断剑,也比窝在台下眼睁睁任人奚落来得强。
“你这神剑门好生无礼!真个当我玉台峰无人么?”一道声如银铃的女音传出,众人惊讶的目光投去,竟然是——玉台峰那个弱柳扶风似的女弟子!
米珠!
墨川要拦用已然来不及,他素无急智,只知米珠此举不妥,只怕还要有更不妥的言辞。可是这众目睽睽之下,神剑门的人虎视眈眈,明显被米珠勾起了好奇,他怎么也无法拿出师叔的威严来强行压制。
魏臻讶然看向米珠。
米师妹主动出来,是要上场?竟然抢在了他前头!
魏臻剑举在半空,不由大感惭愧,方才他还以为米珠师妹是胆怯了呢!先前神剑门撼天真君指名要金榜上的人比剑时,他似乎感觉到身旁的米师妹小小地往后缩了半步。他还以为小米是舍不得刚刚拿到的名次荣光而生出了畏缩之心,哎呀呀,他可真是小人之心!
他身为师兄,空自想法满腹,行动起来却没小米师妹快!小米看起来娇气矫情,没想到,这回做事这么利落!可真给玉台峰长脸!百般感念涌上心头,他看向米师妹的目光满是赞赏。
“小姑娘,你是上清山玉台峰的?”撼天笑呵呵地问道。
第142章 白石有传人
白石有传人
“正是!我是玉台峰红叶真人门下,小女子些末道行,只怕真君也看不在眼里。可是,真君既然提到了玉台峰的白石真人,难道不知白石虽逝,却有传承留下?凌真人的弟子习得一手好剑法,颇有白石真人遗风,怎么就不在道君眼中了?”
魏臻嘴半张着,愕然盯着米珠,怎么小米的言语与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一瞬间,他又恍然——若她真有直面神剑门维护宗门荣誉的勇气,早就应该站出来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小米不是要自己去比,而是要幼蕖师妹去比?
若是方才幼蕖主动迎战,虽败犹荣。可是,现如今被冠上白石真人的旗号给点出来应战,再输,输得可就不好看了。说不定,大家还会觉得神剑门这几人本就是冲着白石真人来的,其他人不过是被牵连,这下弄不好,幼蕖小师妹还会被高层和同门迁怒。
米珠这样明晃晃地推出幼蕖,居心分明不善,他再愚钝,也感受到了。
在要看“白石真人遗风”的那种眼神聚焦下,小师妹毕竟年纪小,那黑剑又古怪,她发挥得再好,也会给人“不过如此”的印象,哪怕和大家一样输下阵来,也要承受许多异样眼光与非议。
许多弟子已经纷纷低语:
“哪个是白石真人的弟子?”
“那个个子小小的瘦瘦的便是!”
“那个李幼蕖么?怎地未见她比剑?”
“本次比试几名?”
“未见金榜上有她比剑的名次啊!”
“没比剑?这可不行了!”
苏怡然怒气冲冲,却也知道没法当众撕小米的嘴。萧云轫警告地看了眼蠢蠢欲动的苏师妹,苏怡然看到萧云轫身旁冷玥平静如玉的俏脸,心里越发来气。方才眼看着比试要轮到冷璧了,冷玥的脸色可差着呢!还是萧师兄安慰了她才好一点。现在一看到幼蕖被拉出来挡在风口,冷玥她一下子就恢复优雅冷静了!
苏怡然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萧师兄可真是瞎了眼!那么多莺莺燕燕,难道,他还真的对这个假模假样的冷玥有些特别了?苏怡然视萧云轫为兄长,对他身边的师姐师妹们便有些审视与挑剔,可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萧师兄能与一个好姑娘交心,这个冷玥她看着就莫名的不喜欢。现在,冷玥丝毫不关心口口声声念在心里的少清山的师妹,苏怡然便更不喜欢她了!
“玉台峰这下有好戏瞧了!”塍羽音远眺着米珠与魏臻的神色,漫不经心地随口道。
梁溪绛英敏锐地感觉到塍羽音对玉台峰几人的不友好,奇怪地看了一眼塍羽音:“那李幼蕖得罪过你么?”
“没呀!”塍羽音无所谓地摇摇头,“练剑的这些人,多半都是剑走偏锋,为人难免狭隘偏激,哪有我眠龙谷海纳百川的心怀?看,这自家人都在拆台呢!”
“那也是我们上清山的事!她露了丑,难道我们就好看了?”梁溪语气有些冷。
“上清山?”塍羽音讽笑,心道:上清山又关我什么事?她素来只重个人利益,最多关联几分眠龙谷,至于上清山这样大的格局,她可顾不上!想起当年塍家找上少清山拜师却被凌砄婉拒,她便心头起火,只是她为人向来淡淡的,从不流露而已。此事不为外人所知,更无人晓得塍家这位姑娘曾心心念念想做剑修,后来入了上清山眠龙谷修习法术,大家都道她于法术是颇有天赋,可在她心里,却扎着深深一根刺。少清山的人,飞黄腾达了她也不稀罕,若倒霉了,她虽不至于落井下石,却乐得看热闹!
梁溪是越来越看不懂塍羽音了,不过她也懒得管,现在,她也好奇那位李幼蕖是否能当得起“白石传承”的名号!
金钟峰的几名弟子倒是对幼蕖生出些许关心之情,毕竟曾有一段并肩同行,小姑娘给人的观感很不错。唉!几人眼中都是惋惜之色。
袁喜夏将手中的剑画了个圈,闲闲地收起,闲闲地开了口:“我还以为我有机会上场了呢!”口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燕华咬着嘴唇,她不喜欢袁喜夏这样的态度,可也没法为此指责袁,一想到幼蕖突然被推到众人面前则心里更为不忍,只恨自己只能空着急,却帮不上忙。
魏臻口拙,一急便说不利索,他赶紧飞快地打好腹稿:“我小师妹修为尚浅,刚刚筑基,贵派难道要以大欺小么?我师承墨川真人,亦是玉台峰剑修的传承,可与贵派蔡师兄一试!”想得妥当,便欲开口。
却又听得有小姑娘声音开了口,清朗朗的,不似米珠的娇柔细嫩。
“上清山玉台峰,白石座下弟子李幼蕖,向神剑门蔡师兄请教!”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飞身上台。
小姑娘个子虽小,声音却清亮,响彻全场,加上眉眼清正,面容坦荡,如阳光下的一竿小小青竹,瘦瘦的小杆子也看得出傲骨无畏。
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她,闻得此言,皆想道:这丫头不管剑法如何,这气势,却是不输人的!
善从虽对她有几分成见,此时以不能不暗暗点头:好歹不是畏畏缩缩的那种,即使输了,也是年纪小修为不足之故,也不算丢人了。
幼蕖一句常规礼节后,见蔡昺点了点头,便不再二话,“哗”一下全力撒开剑光,劈头盖脑地招呼了过去。
蔡昺一上来就被幼蕖的疾风骤雨般的剑光逼得有些懵,虽不至于手忙脚乱、应对不暇,却失了方才对阵几人的从容。
这怎么不按章法来?不是应该先试探,再发力,至少要留几招后手吧!
眼看着幼蕖一头冲劲,大家皆好笑又摇头:还真是无知者无畏,这一上来就这般用力,可知道比她年纪修为都长若许的几位师兄师姐都没拿得下?俗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初生牛犊不怕虎,还真是!
苏怡然笑眯眯看着幼蕖,她知道小丫头没有点底子是不敢这么打的。剑试没比成,虽然阵法拿了个第三,小丫头心里憋得慌呢!好容易能够伸一伸手脚,还不得打个痛快?以前她和小丫头、唐云三人也多次比过剑,却没能探到小丫头的底子有多深,这家伙,学得可忒杂了!每次都花样百出。她估计着,小丫头箱底还压着不少好东西呢!
第143章 青梗断黑刃
善从忍不住微侧,暗中去留神自家的徒弟,却见田雨因一脸轻松,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在观望台上的比试。得意惯了的他一口气堵在胸口,说失望,也不至于,说生气,更谈不上,可不知就为什么那么不痛快。
那蔡昺一上来就被剑光几乎逼上脸来,不由着恼,本来还看这是个娇滴滴小姑娘的份上,想着饶她几剑,让她输得好看些,现在看起来,这丫头倒是个不知好歹的,游斗拖场都不懂,真是要给她瞧个厉害才行!
黑色剑气展开,如平地起了一阵风暴一般,乌压压的剑光如急雨乱云裹挟上来。幼蕖全然不惧,手持青梗欺身直进,脚下步法似乱蝶穿花,看得人眼花缭乱。
蔡昺一剑如雷霆斩下,幼蕖青梗剑尖微颤出一溜银花,剑锋自下卷上,一招“平地风波”倒削过去,自下而上开出一条绝险蹊径。
蔡昺右半片身子顿时寒气森森,自然晓得厉害,仗着黑剑奇快无比,长臂舒展,黑剑变招,突兀峥嵘,磳棱似山石叠空,兀地山塌石陷,险情毕现。
台下观战的人只见到乌光纷杂之中那小小少女的单薄身影如小树摇摆,眼看就要被这股狂泻而来的泥石流淹没!
燕华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儿声响来。却见幼蕖身形灵巧之极,身形如星丸跳掷,同时,剑尖连点,伴随着“叮咚”连连,其声竟似琵琶连弹。
众弟子一时看迷了眼,听得不知其所以然。
善从却是脸色一肃,拿出了难得的给予筑基弟子的郑重。他身为元婴真君,比那些金丹、筑基的眼力高处不知凡几。他眼中,能见得狂风暴雨中,那幼蕖剑尖每每略侧,偏偏避开蔡昺的黑剑剑锋,在剑脊上快捷无比地一探即回,如蜻蜓点水,又似飞鸟掠食,方有这“叮咚”之音。
这是……
善从若有所悟地微微点头。
蔡昺见这小丫头虽然人瘦弱得像株快被拔出泥根的小树,韧劲却像千年老藤般死斩不断,又不似方才几人出手皆有套路,竟似没什么章法一般。他的出剑虽然看似凌乱,其实亦是有定数的,这丫头却真个如同瞎打乱刺,却又瞎有瞎着,几次堪堪捅到他的空里,不由有些焦躁,手上又加快了几分。
一招未完,他霍地矮身下探,刷!刷!刷!一连数剑,向幼蕖膝盖直扫过去。
幼蕖跳跃得比兔子还灵活,几下连跳,剑光虽然厉害,却连她脚底泥没有碰着。
旁人看幼蕖闪得轻松有趣,小丫头心里却受了好生一番惊吓,方才那连续几下避让间不容发,差一点点就要削到她的脚!虽然险险地让过去了,可是脚底生寒,又疼又痒,气得她简直要骂人!
要是给削到了,她不得一瘸一拐地走路!回少清山时,二哥三哥得多心疼!
“呸!”
幼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竟然气愤愤地啐了对方一口,这才出了点闷气。
这一口,看得墨川心惊胆战外加哭笑不得,这丫头,这都什么时候,还争这口闲气!
善从看得一怔,心里也生出好笑之意,这丫头平素里不讨喜的平板板的形象突然似乎长出了血肉,鲜活了不少,嗯,讨厌样儿也减了两分。
与幼蕖对阵的蔡昺则是一愣,这样不按章法却又有脾气的对手,还是个小姑娘,他真是没遇上过。
他刚一长身,正待再接再厉,却被幼蕖在瞬息之间一连攻来数剑,剑法不像剑法,连砍带劈,倒似是使的大刀!细细一柄剑,竟给使出了大刀阔斧的感觉。
这丫头学的是什么剑?
蔡昺愣了一下之后竟然给迫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竟无暇像先前对其他人那般去断幼蕖的剑刃。
但蔡昺是神剑门重点推出的打手,训练可谓严酷,可应对百千变化。他一看幼蕖来招,料她是想以快制奇,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来迫自己被动防守,使自己不能利用黑剑的所长。
防守么,且让你看看!
他冷笑一声,手指一弹,剑身“嗡嗡”作响,黑剑晃出千百道重影,他身周登时涌出一圈回环飞舞的乌光,水泼不进,一丝间隙也无。依着这般,加上那黑剑剑刃厉害,幼蕖再灵活寻机,也根本递不进去,她的剑一挨着那乌光圈子只怕就要被削断。
幼蕖果断抽剑后退。
这是要逃么?
蔡昺和台下的人都有些愕然,这胜负还未分,哪有就撤剑而走的?
幼蕖却只是闪电般退后几步,两手持剑,若吃力不胜,剑尖遥指蔡昺的乌光圈子。
蔡昺冷笑着将剑圈扩大,分明是要挤得幼蕖无法在台上容身。
幼蕖大喝一声,挺剑刺出,剑气如虹,向乌光圈子冲去,看起来端地莽撞之极,似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眼看那小小身影如飞蛾扑火,许多人都惊叫起来。
转瞬之间,幼蕖已经连人带剑飞至蔡昺的剑圈上方,也未见她如何,素手轻轻一拨,那剑圈突然豁开一道口子。
蔡昺哪里怕她!一剑挺出,幼蕖忽地回转,青梗剑递出,搭着了蔡昺剑脊,锋刃并不曾正面相接,蔡昺突感手上沉重了不少,似乎被胶泥黏住。
比拼灵力么?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儿!蔡昺怒而笑,发力一振,便欲将这团胶泥甩开,同时甩开这难缠的臭丫头!
幼蕖龇牙对蔡昺一笑,借力飞起,如燕儿在空中转折,俯冲变仰身,突然闪电般地举剑一撩,只听得“呛啷”一声,和蔡昺剑碰个正着。
”啊!”
燕华再忍不住惊叫出声,以为这番幼蕖的剑定难幸免,只盼着人没事就好!能支撑这么久,已经冠绝众人了!
蔡昺感觉手上突然一重又是一轻,灵力突然如雪融在暖水里,心道不妙,赶紧回撤,却轻飘飘地没法着力。紧跟着剑身一颤,乌黑的剑光被幼蕖的剑缠着一绞,“当”的一声,他心头一痛,只见自己的剑光倏忽间分作两截,不再受自己控制。
不过眨了眨眼的当儿,蔡昺忽然只觉眼前一花,失了控制的那段剑光被余力带着射飞,被高台护罩挡回后,“叮”一声,竟然如顽铁一般坠下地来。灵光挣扎着闪了一闪便暗了下去,如风前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被吹灭,眼看着灵性湮消。
此前他连灭四大门派数人剑光,早已激起公愤,未想到这一轮被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着地上的一段顽铁似的断刃与手上只剩了个剑柄的那人黑沉沉的脸色,大家顿觉解气,轰然一声叫起好来。
第144章 顿起爱才心
“原来这黑剑亦可断!”寒翎真君捋着胡子直点头。
“墨川?”善从低声问道,“你们玉台峰这丫头手上拿的,是甚么利剑?”
“这……禀真君,墨川也不知。”
墨川老老实实回答道,他确实不知道,也确实没见过这青梗剑有什么特别神奇的地方。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只知道剑名为青梗,平素里与魏臻他们比剑也未曾见到有何特别锋锐。却不知为何此时竟能断了那黑剑?”
“依我看,不是剑有多厉害,而是这拿剑的小姑娘厉害!她应该是摸到了克制这黑剑的法子!果然是白石的好弟子,是比其他人强些,墨川,我说了你可别见怪,你们玉台峰其他的弟子,还真是不如她!”
荣山派的清年真君目光锐利,笑容满面地盯着台上道。
她身为女修,对出色的小姑娘尤其喜爱,见幼蕖力克强敌,落落大方,剑招灵活不死板,还给大家狠狠出了气,话语里情不自禁就偏向了这个上清山的“白石传人”,说完又“可惜!可惜!”叹了两声。
大家自然知道,清年是出了名的爱才爱抢弟子,这“可惜”的是,李幼蕖未曾进她荣山派。
黑剑断刃,岂止是真人真君惊叹,更震惊的还是台下四派弟子。上清山的弟子又尤其兴奋,特别是金钟峰的几人,说起来简直是与有荣焉。
“就是她!和我们一起闯十方大阵的!”
“阵法也厉害!岂止厉害,简直睿智!”
“不信你问严春师兄!严春师兄在大阵里都要看她眼色的!”
燕华欢喜得攥紧了手,被袁喜夏一巴掌拍开:“你抓疼我了呀!”
“喜夏喜夏!”燕华才不管袁喜夏脸色,只管开心地连喊,“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幼蕖厉害着呢!”
她又抓起袁喜夏的手直摇晃,看样子要是袁喜夏不同意她的观点,她能一直摇下去。
“总算没给宗门丢脸!”袁喜夏别别扭扭地答了句,鼻子出的气粗了两分。
她既高兴宗门没有继续输下去,又遗憾是李幼蕖那丫头成了此功!可眼睁睁地看着,她硬是说不出这场比试中那丫头的任何不是,只得在燕华热切真挚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还行吧……”
说了这半句,她又嫌弃地一甩手:“你把嘴闭上吧!张那么大,虫儿都要飞进去做窝了!”
燕华自顾自地开心咧嘴,她知道袁喜夏心高气傲,从来不肯夸人的,现在能说个“还行”,就很难得了。她与袁喜夏一处学道一处行动,袁喜夏能与她想得一样,她自然高兴。
袁喜夏一看就知道燕华的想法,心里又“哼”了声,暗道,那丫头何德何能?竟然把燕华这傻孩子哄过去了!
高台之上,蔡昺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断剑,眼中满是不能置信。他出山以来,无往而不胜,都是依仗这黑剑锋利无比,哪晓得今日断在这不起眼的小丫头手上!
幼蕖足尖一挑,地上的剑尖立时不见,蔡昺愕然抬头,只看见小姑娘无辜的眼神。
“蔡师兄,你这剑断了,回去重炼一把罢!你断了我们四大门派好几柄剑呐!人家也没跟你计较不是?”幼蕖好言好语地劝道。
那些凡铁如何能与我的黑剑相提并论!
蔡昺心里大叫,可是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几截剑头和小姑娘笑微微的小脸,那想拿回自己剑头的小气话在喉咙里滚了两滚,终究是咽了下去。
“请问这位师妹,你在此届四明榜上名列几何?”蔡昺发问,他其实也疑惑为何这个李幼蕖是被别人推出来比试的,不然,按照金榜名次老老实实打下去,难道不是迟早会遇上?
“小妹剑法低微,不堪一比,甚至都未能有资格参加剑法比试!只好去比阵法啦!若不是我师姐想起来我,我都没机会来和蔡师兄你比剑!”幼蕖笑眯眯地回答道,说自己“剑法低微”不见一点羞惭之色,这话却又听起来很实在。
神剑门的几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虽然存了心来挑战下四大门派的面子,心思上却没那么多弯弯绕,哪里想得明白,为何这个剑试金榜都没有名字的小丫头竟然能打败蔡昺?
“我只是侥幸而已,其实金榜上每一位师兄师姐都比我厉害!”小丫头说得煞有介事,蔡昺眼神深深地看着她,她丝毫压力也没有,“只是他们今儿比累了,每个人都得连胜好几场,一时就掉以轻心了。加上你这剑吧,他们谁都没预料到!我这是一直歇着,以逸待劳,又看了好几场,摸到了几分路子,这才让我沾了便宜。若在其他场合你遇上我这些师兄师姐,可就说不准谁赢谁输了!”
玄机门的潜山真君、乐游门的寒翎真君、上清山的善从真君等人,齐齐脸色大霁,似乎还真有这么几分道理。
四大门派的底蕴,原来真是如此深厚吗?
蔡昺握住自己的剑柄,突然心虚。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胜算多半是仗着这黑剑,可他对自己的修为剑法也是极有信心的。不过,这姓李的丫头一番说辞,听起来好像还真是己方侥幸了。
神剑门的撼天真君脸色沉沉,寒翎再过来与他讲些“多多指教”“盘桓几日”的客套话,他也不理会。他一心就在比试上,如今黑剑被断,比试输了,他再无逗留之意。
“我们走了!”
四道人影说走就走,和来时一般突然干脆。
这回也无人与他们计较礼节了。
寒翎喜动颜色,他涵养深厚,许多年没这么情绪外露了。
“你便是白石的小弟子?好哇好哇!善信她后继有人,我们这帮老友也为他欢喜!”
为旧人善信欢喜是一方面,更大的一方面,是小丫头全了四明道会的首尾颜面,他总算能太太平平交差了!
“回禀寒翎真君,弟子便是。我师父其实弟子不止我一个,我几位师兄都更为出色,弟子只是最不成才的那个。”幼蕖躬身行礼作答。
“丫头你就别谦虚了,你的剑法大家都看在眼里,不愧是玉台峰的传承!什么没资格名列金榜,什么以逸待劳之类的话,也就唬唬神剑门那几个没见识的!”荣山派的清年真君干脆地接了话,又对善从真君道,“善从,你说是也不是?”
清年真君是女子,心里到底敏锐些,她看善从的面色,似是不为自家弟子大出风头而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还没她这个外人欢喜,反倒显露出几分疑惑与不相信的神色,她是极热心爱才的,便故意拿话语戳了善从一下。
第145章 胜败本无心
善从面色讪讪,“呵呵”随着清年笑了几下:“清年真君你过奖了!”
玄机门的潜山真君一拨面前的剑卦:“丫头,你是如何破那黑剑的?嗯,你等等,那剑尖,莫不是乌蜚……”他犹豫着停下半截子猜测的话语,看向幼蕖。
“真君慧眼如炬!应该是乌蜚兽的独角!弟子方才在台下也这般推测,那蔡昺只拿剑上部去与人相格,只怕并非全剑都坚不可摧,定是剑尖处有特异,那般形质特点,弟子所知的,再无其他兽角如此。
“几位师兄师姐在台上比试的时候,弟子便和我上清山眠龙谷的郑媛师姐私下商议,听闻这乌蜚兽的独角只怕异火,蒙她慷慨,交予我一朵异火,弟子将异火融与剑中,这才有一敌之力。”幼蕖将自己的做法一一述来,众人恍然大悟,更听得她拉进了郑媛,丝毫不觉得分薄了功劳,多在心里赞她一声“大方”。
善从默然,他也猜得没错——比试时幼蕖用剑试探对方剑身,才肯定了剑尖处是乌蜚兽的角,这才有机会断了对方的黑剑。
郑媛突然听到幼蕖提到她的名字,脸一下子通红,又见许多同门投来佩服的眼神,更是窘迫。
“郑媛?法术比试第一的那位?”荣山派的清年真君来了兴趣。
郑媛只得硬着头皮,盯着众人的目光出列:“弟子郑媛,上清山眠龙谷弟子。幼蕖师妹的剑法了得,见识也不凡,其实弟子空有异火而不能善用,还是幼蕖师妹提出……”
“好了好了!”清年真君又见到个出色的女弟子,笑容更盛,“你们上清山真是人才济济!女弟子尤其!难得,心性也好!唉,可惜了!”这又是为自己宗门没抢到这样的弟子而惋惜。
总之,击败神剑门来人,是上清山的功劳这是无疑的了。其他三家门派对上清山的羡慕,也是如此明显。
虽然曾有米珠言辞令人错愕不喜,但现在有李幼蕖与郑媛互相扶助,充分体现了上清山风清气正,弟子和睦融洽,这便足以一白遮百丑。
善从心头快慰,叫过李幼蕖与郑媛,温言勉励了一番,道是回去后秉明掌门,宗门定有奖励。
幼蕖不卑不亢,礼貌谢过了。
郑媛却甚为激动,她出处偏远贫寒,性情冷僻多是由于缺少自信与肯定,师长的认可与嘉勉对她更为重要,何况是一个小小入门未久的筑基弟子面对元婴与掌门的奖励?
她欢喜伏下身去行了大礼,声音带着颤音:“弟子谢过真君!弟子定当勤勉向道,全心护卫宗门!”
这趟差事圆满了!善从大舒了一口气,看见田雨因时微微一顿,心中不无遗憾:若这出风头的是自己弟子就更圆满了!那李幼蕖与雨因同时进门,雨因又是在自己教导之下稳扎稳打,真要论实力,李幼蕖只怕比不上自家徒儿,若自己指点两句再雨因上场……
田雨因对师父神情的微妙变化当然是知道的,她心里梗了一梗,面色不变,含着笑若无其事地看着幼蕖与郑媛,似是也甚为宗门高兴,一如既往的踏实稳重。
善从一点头:人无完人,雨因这孩子,再历练历练也就好了。
郑媛与幼蕖对视一眼,相顾一笑。
郑媛想起方才幼蕖上台前找她的情景——
“你的冰火厉害,能不能给我一朵?”幼蕖传音商量着,“我知道异火不好养,但我有正事儿,你的火说不定对那神剑门的黑剑有用。”
“怎么用?”郑媛并不小气,但她好奇,那么多师兄师姐都对付不了呢,小幼蕖能干什么?
“我以前听过对付这种黑剑的法子,这应该是乌蜚兽的角,好像只怕异火。我想着,你的火可能管用。”
“哦,火给你没问题,不过我的可能还弱着呢!还有,你没机会上台呀!”郑媛很遗憾,人家挑战的是金榜的前二十名,幼蕖都没剑试的名次呢!有想法也派不上用场。
“嗯,是的呢!我估计也轮不上我,肯定会有师兄把神剑门打下去的!我就是想起来,跟你要一朵火,我自己有根亚蜚兽的角,比不上这黑剑的质地,但也有些仿佛,等回去了我试试手。”
郑媛看着幼蕖小心翼翼地将蓝紫色火苗融入青梗剑,还没等到“回去试手”,米珠就把“白石弟子”的名号推出去了。
没想到匆忙之下,还有这么好的效果!
郑媛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她自己有异火,剑术也是习的上清山正宗名门的传承,却丝毫没有把握去博上一博!幼蕖虽然借了她的异火,也猜摸着几分对付黑剑的手法,却没有实践,更没有把握,她都替幼蕖提着一颗心!
竟然是成了!
小丫头准备上台之前,她就忍不住拉着小丫头问:“你若是败了怎么办?”她是真的担心,她做每一件事都要问自己,若是错了败了怎么办?
幼蕖却没心没肺地丢了句:“败了就败了呗!”一脸的无所谓,理直气壮得就像准备开始的是朋友私底下的切磋,一点不怕丢人。
是啊,不怕丢人!
就像现在,赢了也没见多喜人!
看着被几位真君夸奖而面色不变的幼蕖,郑媛突然意识到她与幼蕖的另一个差别:她做事战战兢兢地力求完美,生怕出一点错!幼蕖却是嘻嘻哈哈无所谓,胜了败了都像喝水一样简单!
这才是心境无缺无垢吧……
郑媛头顶一丝清凉向下,灵台突然如被擦拭过一般,立马明亮了几分。
高台上的问答大家都听在耳朵里,几位真君的嘉勉自然是令众弟子羡慕不已。这玉台峰的李幼蕖,还真是天生的好运道,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在剑术上大放异彩。至于先前的闲言碎语,在这样的成绩面前,根本不足一提。
毕竟,这是大家亲眼所见,是四大门派的真君真人亲眼所见。
大多数人心中的那点讽笑疑惑都不需要什么解释了,实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正的光彩,谁都掩不住!”梁溪绛英脱口而出,语气里是满满的赞许。
塍羽音远远瞥一眼,心里仍然不欢喜,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白石教出来的小丫头确实有些门道。
她原先性情本就有些偏狭,眼里非黑即白,对事与人的喜与不喜分界极为明显,更因未能拜师凌砄而颇为不甘。李幼蕖入门以来,好友田雨因夹三夹四的影响,走得近的袁喜夏提及这丫头时不喜的语气,加上人会下意识地选择相信符合自己想法的传言,不知不觉中,她对李幼蕖的观感就被带偏了。
她以为李幼蕖不过是沾了凌砄的光,素来会投机取巧而已,那不喜之中又夹了几分鄙夷。李幼蕖身世是可怜,可是这青空界哪里没有可怜的人?便是她塍氏家族,也有几家被魔门灭了至亲!拿着身世装可怜博同情索要额外的好处,就不值得同情了。
第146章 清年有话语
好像是谁说的?玉台峰当宝贝一样供着李幼蕖?红叶、墨川两位真人的心都是偏的!
“你看着吧!若魏臻时珂那几个在出月台遇上李幼蕖,肯定是假假打一阵子,然后让几剑,帮她把名次推上去!”
不止一个人说了这话。即便是玉台峰自己的人,那个米珠,听了这话时也强笑着沉默。虽然米珠什么都没说,大雨田雨因也只是笑笑而已,塍羽音却觉得自己看得很明白。
当那黑剑坠地,塍羽音的心也像突然坠地一样,她固执的性子里,被这样硬生生拗转了观点,还是头一次。
她有些迷惘:自己是看错了吗?
那,这个丫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那又如何?她就是不喜欢这个人。最多,收起那几分鄙夷就是了。
清年真君唤过幼蕖,笑容满面地问道:“小丫头,听说你在上清山没有拜师?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我也不是要你换师父。不过,你愿不愿意来我们荣山派做个挂名弟子呢?”
幼蕖两度张口欲言都被清年真君手势止住,人家先前那样夸她,此时又问得这般善意真诚,她倒是不好意思断然拒绝了,欲待推却,情面上怎么也过不去,一下子期期艾艾:“多谢真君器重!只是,我在上清山……”
“行嘞!丫头,你知道我这意思就行。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你们上清山不是有个研习堂么?就是各派弟子都去短期修习的那地儿!我们荣山派也有个汇泉堂,你有机会呀,不妨来看看!难得看到你这样的女孩儿!合适!我们荣山派不图那虚名儿!你依旧是上清山弟子,只要传承能接下去!你看得中的话,就挂个荣山派的名儿!看不中不愿意,也不勉强,汇泉堂一样来,总不会亏待了你!”
“幼蕖,清年真君一片好意,你就应了罢!汇泉堂是各派弟子,尤其是为女弟子心中所向的修习之地,清年真君这般看重你,是你的福气!挂名不挂名,也没那么死板!”墨川生怕幼蕖错过了这送上门的红利,连哄带劝。
“墨川你还是这般实在!生怕荣山派的好处你家师侄沾不上么?不,别谢罪,我不是怪你,幼蕖有你这样的师叔,也是福气!”清年真君笑言,她知道墨川是老实人,肯这样维护着她喜欢的小丫头,她也欢喜。
清年转头又对幼蕖道:“那截子乌蜚兽的角……”
幼蕖赧然,低声道:“被我收起来了……我瞧着稀罕,想带回去瞧瞧。”提起这种小气吧啦的小动作,她有些不好意思。
“是稀罕!我也没见过几次!”清年真君对幼蕖志同道合地一笑,“要是我,我也得收起来,就不能还给他!他砍断了我们多少剑呐!”说着,还霎了霎眼睛,看看左右,生怕别人听到的样子,并不是那种要顾全大派风范而以德报怨的老做法。
幸好此时大家又对郑媛的异火产生了兴趣,围拢着看她指尖的那团蓝紫色火焰,无人留意清年真君与幼蕖的说话。
清年真君已经是元婴身份,平日里何其高高在上,这么一说悄悄话,威严感顿时少了好几分,透出些与年龄不符的俏皮之色来。
幼蕖抿着嘴尽量忍住不去大笑,眼角的快活之意却控制不住地流泄出来。
清年看了好生喜欢,想了想,她掏出一物:“这个…”似乎是要给什么,想了想却又改变了主意,转而将手拢在胸前,接着道,“你猜出来是什么就予你!”
“这是……”幼蕖眼前一亮,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两转,“是雾承木!”
“为何不说是收影木?”清年真君也是眼前一亮,脱口问道。因为两种雾承木与收影木这两种灵木材质极为相似,看起来一模一样,不送灵力进去绝难分辨。
“因为……”幼蕖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猜是真君有宝贝要赐给弟子,又提到乌蜚兽,总得是与这兽角相关的吧!雾承木才好配这乌蜚兽的角,正好压住蜚兽的凶性。收影木就压不住了。”
“果然灵光!真跟你师父像的很!当初我看凌砄性子方正却不失灵活,果然!不然也不会让他去沟通魔……”
潜山真君咳嗽一声,清年真君突然醒悟,“呵呵”讪笑了两下,硬生生转了话题:“有这些孩儿成长起来,哪里还用得着担心魔门反扑?”
幼蕖手里被清年真君塞进了那块雾承木,心里虽然对清年方才的半句话甚为疑惑,但是也知道此刻不是解疑的时候。
师父留下的疑问有好多,她现在却只是才了解一鳞半爪,大部分都是云山雾罩,看不清真实面貌。
师父当年是否有一段未了情?那个“她”莫非出自魔门?师父这么老实正直的人,为何会与魔门爱恨纠缠?师父的仇人是哪些?道门魔门本就势不两立,那些大宗应该目标更明显,为何魔门妖人偏生找上了少清山?师父与七哥八哥的父母是什么关系?
……
要想知道,只能是向墨川师叔、清年真君这些知道当年旧事的老人打听了。
归根结底,要她真正成长起来,才有资格参与这些高层的闲话。
幼蕖收起雾承木,谢过了清年真君。
清年方才一时失言,有些懊恼,不敢再多言什么,只吩咐幼蕖好生进取,日后往荣山派汇泉堂时记得来找她。
幼蕖回到弟子队伍里,魏臻的笑眼白牙明晃晃地映着日光,令人失笑。
“小米师姐,方才多谢你啊!”
幼蕖的声音在心虚的小米耳中,似乎别有意味。
“我没恶意的师妹!你别怪我!”米珠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心里生出一丝害怕来。她突然发现,耍了小心机之后,还要面对惹来的一摊子人和事,而且,这要面对的人和事比她想像的难熬。
“咦?师姐,我这是谢你啊!你怎么说我别怪你?这理不通啊?”幼蕖满脸不解。
“不是,我,我是觉得,冒冒然让你去比试,只怕你怨我……”
“师姐,按你的说法,这不是在维护玉台峰和我师父白石真人的声誉吗?我为何要怨你?”
“你这不是没有准备吗?那么多师姐师兄都断了剑,你被我推上去,有怨气也是正常的,不过我真是为……”米珠顿住了口,舌头像打结了,她突然发现怎么自己反过来在劝幼蕖要怨恨自己一样?
第147章 论道明奥义
“呀!师姐你也知道这太突然了呀!那我怨你是正常的啦?若不是侥幸,我也差一点在台上断剑丢脸呢!而且,丢的可是我师父和玉台峰的脸!到时,师姐你说,真君他们会怎么怪我呢?”幼蕖很认真地分析着自己的不开心。
“师妹你别误会!我是真心为你,呃,为白石师叔鸣不平!”米珠在幼蕖说话的当儿迅速理着思路,定了定心,料定只要自己死咬着没恶意没坏心,只是年少无知莽撞冒失,谅幼蕖与墨川师叔他们也没法断定自己有什么错。
于是,米珠越说越顺溜,越说越理直气壮,自己都当真了:“那神剑门算什么东西?也敢瞧不上我们上清山玉台峰?白石师叔虽然不在了,还有你传承了他的剑法呢!他们这样目中无人,我怎么也听不下去!”
“小妹愚钝,我以为呢,师姐你也是玉台峰的传承,红叶师伯的剑术天下闻名,谁敢小瞧?所以我还以为师姐要先上呢!毕竟,我最小啊,这种风光的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先来!我还以为,是师姐你怕自己金榜的第四名荣光不保,然后顺便也给我挖个坑,才把我推出去的呢!”幼蕖的话越来越直接,最后这句像根针一样,刺得米珠面皮发痛。
“师妹你怎么会这么想?”米珠接得艰难笑得勉强。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呀!”幼蕖睁大了眼睛,“不信你问!哎,你问问魏师兄他们怎么想?”
幼蕖转向了魏臻,米珠也怯生生地看了过去。
魏臻沉着脸,鼻子里重重的“嗯”了一声。
这意思是赞成幼蕖的话了?米珠眼睛里泛起水光,嘴唇被咬得发白:“魏师兄,你也这么想?”语气里满是不能相信。
魏臻看看幼蕖小师妹清澈乌亮的眼眸,再看看米珠可怜兮兮的泪眼,气往上冲:“我和幼蕖师妹想的一样!”
米珠摇摇欲坠,单薄的肩膀抖得像花瓣在风中瑟瑟,求助的泪眼望向时珂与李延。
玉台峰几人之间的距离太近,都没法走开去假装听不见看不到。
时珂与李延含糊着“嗯啊”两声,各各转过头去,不与米珠眼神相接,回避之意浓厚。
最尴尬的其实是时珂,米珠是他嫡嫡亲的师姐,平时对他也不差,他当然不想自家师姐颜面被踩。可是此际是非如此分明,他怎么也不好偏帮米珠。
气氛凝固的当儿,墨川回来了。他见几名弟子正大眼瞪小眼,心知肚明多半是为了米珠那事儿。他心里也正恼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后,看向米珠的眼神便带了深深的责备。
墨川对玉台峰众弟子向来一视同仁,从不因师承之分而偏爱自家弟子。幼蕖来后,他心疼照顾她多一些,可对米氏姐妹的教导也从不藏私。
在墨川心里,玉台峰的弟子是一家人,不管是师姐还是他的弟子,都一样要教导好。米氏姐妹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在大米小米身上花费的心血不比红叶少。加上米氏姐妹比唐云和魏臻都要柔弱些,小米又更爱撒娇博爱,他也就对小米更心软些。
可是墨川对几名弟子的责任心都是一样的,要求也是一样的,看小米犯错,他就像恼自家孩子不争气那样,想狠狠责备她,将她的歪心思扳正过来,没有半分隔了一层不方便管教的想法。
墨川既愧悔自己教导不到位,没及时发现小米的歪心思小动作,也自惭辜负了凌砄师兄的托付。
幼蕖为何突然被换去比试阵法,他本不愿多想,可是米珠这般动作,很难让人不将前后两件事连起来想。除了她,还有谁有机会且一个劲儿地盯着幼蕖找不痛快?
幼蕖见自己几句话就难住了小米,心下不由一叹:就这么点能耐,还想给人挖坑?总没脱离事后扮无辜的姿态,大家又不都是傻子,见点眼泪就怜香惜玉了?那得多缺心眼儿?怎么就没点长进!
以往小打小闹的,她一来懒得想懒得算计,二来不想伤了和气伤了红叶师伯的心,也就糊涂着过去了。不想,却撑大了米珠的小心思。
这是门派间的小比斗,若是生死之战呢?幼蕖相信,米珠也会逮着机会给她挖坑的。
目前没看到什么严重后果,可此举真是诛心。
所以她才不顾和气地挑破了小米的心思,而且是在魏臻他们当面。眼下当然也没法治小米,也轮不到她这个小辈行规矩,有红叶师伯和墨川真人在上,总归要处理了此事。
且回去再说。
“四派弟子听好!比试告一段落,论道会即将开始。诸位于修习中、比试中生出何等感悟,皆可上台来论证一二,以求互补互益,相成相长!”乐游门云栖真人的声音响彻全场。
比试过后是论道,这也是四明道会的传统之一。不论比试胜负,弟子们将所思所得一一列举,台上台下互相驳斥争论,各有拥立废弃,明是非,辨真伪,洗沙淘金,拣拾珠玉,在口沫横飞之中的收获甚至不比真刀实枪的比试差!
不同于真人真君的成熟积淀,筑基期也有筑基的锐气和锋芒。粗浅的认识未必就没有真知灼见,层出不穷的新鲜的想法,亦指向青空界的未来希望。
在真人真君眼中,小弟子们的论道极幼稚又极认真,最简单的有时也是最直接的,最朴素的有时也是最本源的。虽然不是字字珠玑,却也时常清奇新颖,令人耳目一新,甚至发聋振聩。
周围的一些弟子原本已经暗搓搓留神玉台峰这里的纠葛,听得高台上云栖真人的话语,注意力顿时又被吸引到了高台上,投在玉台峰的众多眼神纷纷撤回。
对大多数人而言,玉台峰的小风波对四明道会的比试结果和门派大局没有任何影响,他们也就是好奇一下而已。现在更重要的事是论道会,玉台峰那点口舌纠葛也就不足以占用他们的心思了。修道之人,轻重利益,值得不值得,自然是分得清的。
“师叔……”米珠低声唤了一声,神情畏缩可怜,泪珠儿成串滑落,也不知是真觉得委屈还是果然知了错,但起码是知道害怕了。
幼蕖转过去不再理会米珠,她那句话达到效果就行了,她也不想立刻就理会出什么结果来。
小米的损失,可不止是师长的惩罚。经了此次道会,同辈之间看清她的为人,自然会疏远她。失去同伴的交好之心,换来大伙儿的戒备隔阂,从此便身在尴尬冷淡的氛围之中。这得多想不开,才这么犯傻?做事不想后果的吗?幼蕖真替红叶师伯难过。
当着这么多外人面前,墨川终究不忍心当众撕光米珠的颜面,便借着论道会开始的当儿,沉声说了一句:“回去再说!先好好听论道会罢!”但眼神一扫之下,那对米珠的不快非常明显。
第148章 论道而识人
“幼蕖丫头……”墨川转回和颜悦色,小丫头总是不顺,他这个师叔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小丫头又太能干了,他这个师叔都不知道怎么夸。
口笨心软的墨川师叔唉!
幼蕖心里一软,笑嘻嘻地开口:“师叔,你得奖励我点好东西!不!不是一点,要好多!让魏师兄唐师姐他们都眼红!”
“好好!师叔那里你随意挑!想要什么拿什么!魏臻那小子要是敢眼红,我打断他的腿!”墨川松了一口气,终于接上了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还不忘作势瞪了魏臻一眼。
无辜被瞪的魏臻哭笑不得,他一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溜向幼蕖的眼神带笑。时珂李延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悄悄翘起。
这几人真真势利眼!暂时逃过一劫的米珠心里暗骂,满是不平。她不过是抢了一句话而已,就该死了?那些人明摆着是冲着玉台峰来的,这丫头既然是所谓的白石传承,不就该出来挑起担子来?而且,最后的结果这不是还给那死丫头挣脸面了吗?
“在下乐游门袁昇,区区不才,诸位勿嫌小子啰嗦,权作抛砖引玉。”乐游门是此次道会的主事方,乐游门弟子便也先开论道之始。
“何为道心?玄瑛精粹。何为悟道?混内相凝,满室光明。……”
下方诸派弟子凝神沉思,一点光明在隐隐约约间,若触手可及,又若远隔万里。
这雾里看花的感觉逗得许多人抓耳挠腮,急切无比地要将这感受表述出来,若说不出口,便始终隔了一层,没法真切领悟。
袁昇说过之后,还未下台,便有荣山派的杜鹃急急发问:“道契如如,非有非无。何解?”
袁昇顿觉此语正是自己思而未解之题,一时若喜若失,忘记了自己还在台上,陷入沉思。
“清澄若秋怀月满,重叠若云卷山癯,此为有,亦为无。……”
袁昇闻言看去,原来是位端丽秀雅的女修,神清骨秀,仪表不凡,一身青袍,应是上清山的弟子。他在迷雾中找到了一点亮光,都忘记了下台,盘膝坐下,在千百
根思绪中寻求那根线索。
那接了袁昇话头的年轻女修不以为意,翩然上台,语声清婉如泉,接着刚刚的两句往下讲:“慧风宝剑,可剿魔障轮回。内澄神息,如甘露洒灵台。杳杳冥冥,神用恢恢……”
“那是眠龙谷的江燕儿。”田雨因见善从以目光相询,低声禀道。
善从颔首,自家上清山的这批弟子还真是人才济济,唔,很令他满意。
江燕儿讲到一半,袁昇豁然开朗,拱一拱手谢过,大大方方跃下高台。
江燕儿微微一笑,袍袖略举示意,继续侃侃而论。
田雨因却听得云里雾里,她没下过这种慢炖水磨的功夫,爱习的多是速成的急就章,看起来剑术法术一团漂亮,却亏在底子薄、根基不厚,经不起深挖。尤其这样如偈语打机锋的感悟,她一向都觉得华而不实,又浪费精力时间,故而未曾下力去捕捉修炼过程中的那细微的一丝丝悟道。
毕竟,她觉得,自己师父是元婴,这层次全青空界也没有多少,直接教授给她的便是真知奥义,比那些筑基金丹不知强了多少倍!既然已经站在巨人的肩上,哪里还需要自己去挖掘积累?
可是此刻,田雨因突然发现自己像个修道界的外人!师父那几位真君就不说了,即使是底下的普通弟子,个个都是如痴如醉的状态。
虽然田雨因怀疑底下许多人也和她一样听不懂什么,可人家至少装也装出了冥思苦想的模样,而不像自己若无其事地闲看闲听,这些人都很将这论道会当回事儿!她,是真的以为比试才是重头戏,论道不过是走过场罢了。现在看来,好像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左右,心里又梗了一梗,只得低头,亦作沉思状。
“静也神之在谷,应也像之在珠。”这是袁喜夏在说。
“你这个朋友道义上论述得不错!”善从点了点头,对田雨因方向道,却没得到以往那样的回音。他一愣,却见自家徒儿正在沉思中,不由暗笑自己:徒儿正在领悟,自己可别打扰了她!
随即他又产生了一丝疑虑:袁喜夏这句话虽然不错,却没有新意,说得妙一些而已。雨因这孩子,为这句话就沉思了这许久?不应该啊!自己以前不是教过她类似的道义?只是表述方式不一样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善从觉得自己今儿总是在田雨因这里产生疑虑。
“深密守於元枢,文彩无穷,未若朴初……”台上又换了人,那个小小的身影,不正是李幼蕖那个丫头?
方才是荣山派的石丁香提出一个问题,指名要与上清山的李幼蕖师妹商榷,幼蕖便应她所问,上得高台,就自己的理解论了两句。她过去时常与哥哥们打嘴仗,还要帮八哥绞尽脑汁地在道典理论上打败七哥,对这种论道路数熟悉得很。
当然,师父也教他们隔一旬就要静下来将近日所得与经典相印证,进而推理对错疏漏。她脑子里沉淀下来的感悟多着呢!
有战胜神剑门的光环加身,大家听幼蕖讲论的时候便格外认真,对她的话语也格外有认同之感。其实,若幼蕖依然无声无名,此时众人便免不了认为这个小丫头不过是在信口开河夸夸其谈。反过来,此刻幼蕖的论道,诸多同门便格外慎重专注。
这丫头竟然论起道来也像模像样,还真有些道理。白石教出来的弟子确实拿的出手,一开口就听得出眼界不一样。
善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顾川也在点头,他没轮上与这丫头比剑,是有点遗憾。但看她力敌神剑门,他也觉着有几分欣欣然,总归这是他照看下的师侄嘛!小丫头在台上出剑的时候,他也暗自比划,盘算着自己若在此方位该如何出招。
有好几招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致,这令顾川心底实在欢喜。等回去告诉老师父,老爷子也该欢喜了吧!
袁喜夏眼神深深,心里滋味复杂。“这丫头是个绣花枕头”这样的认知曾令她欣然,这样她才可以居高临下地以俯视姿态表示鄙夷,理直气壮地表达不屑。
原来这丫头肚子里还有点货!
这个新的认知令袁喜夏不太舒服,她不能昧着良心硬是无视李幼蕖的出色,可又不情愿就这么心悦诚服。她自然是识货的,李幼蕖断了神剑门的黑剑还可以勉强说是有一半借了郑媛的异火之力,可这当众临时论道,条分缕析,直指奥义,得多少积累沉淀才行?哪里又借得了外力?
第149章 小天与大界
其实,幼蕖此时论及的有些道理袁喜夏觉得自己也应该知道,只是,没这么透彻,没形成和道典上一样的理论,似乎是李幼蕖说过了,她心里也才恍然: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我亦如此作想!
又不甘心听,又不甘心不听,听听吧,说不定哪里错了自己可以当面和她争论一下!可不是自己就觉得她了不起了!
别别扭扭的袁喜夏一边纠结,一边生气,一边挑刺,一边暗记……
……
一场论道会,有所触动有所改变的岂止是几人?
论道会不是比试。比试是对立,论道却是融合。
没有对手,不分门派,饱含智慧之光的言来词往,不含恶意的针锋相对,同门亲密的师兄弟能争得面红耳赤,比试中拼了命的敌手却能惺惺相惜一论便投契。
渐而忘了身份,忘了疲倦,连金榜上的名次都丢到了脑后。
若说先前的比试多多少少还是因面子与压力,那此时的论道则全然是出于求索向道之心。
热议,讨论,争辩,忘言,冥想……
多少个异口同声,赢得彼此欣赏、相见恨晚;多少次只凭眼神交汇便心领神会,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由此开始,不同门派的年轻弟子之间才有了真正的交情,真正的欣赏与默契比利益之交来得更真诚更稳定。
四大门派,果然名不虚传!
幼蕖暗叹。
同样暗叹的还有金钟峰的谢小天。
谢小天出身下界,来此界后总对周遭一切抱着莫名的戒心,处处防备,时时小心。即使是亲近如师父冲衡真人,他也只敢说六七分话,那三四分余地,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交予他人的。
此番道会比试,他又是怀着同样说不清楚的担忧疑虑,硬生生压住了表现的冲动和求胜欲望,不前不后地巧巧地拿了个阵法比试的第十名。
这个名次毫不起眼,不至于引人眼红,又在金榜合适位置,不至于让人看低。
为了这平平淡淡的名次,表现出的水准要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可真是费煞了心思!
李幼蕖误入问松崖,谢小天自然知道她是被人做了手脚。他历来有冷眼旁观的习惯,虽对李幼蕖观感不恶,却不会主动助她,对了,明哲保身也是他的习惯。
十方大阵中,对幼蕖出挑的表现,谢小天是惊奇的。他的逻辑里,若有这几手本事何不藏拙?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可不是将自己的底牌尽露?须知这世界,遇事留个五六分才是真理。这丫头在他眼里,可真是傻!
机遇都是在别人对你不加防备的时候才能落到你手里!
他的世界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扮猪吃老虎”!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晓不晓得这句话,但这道理应该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也不是没见到周围的师兄弟私下苦练,日常过招的时候却藏了不止两手。
哪怕在事关宗门整体利益的十方大阵中,他可以肯定周围的人多半没有出全力,多半在藏着掖着,都希望别人多出点力,才好省下气力来打点自己的名次。
谢小天来青空界前完全没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走上修道之路,但不代表他对修道界一无所知。他早先看过一些传奇本子,里面记载的神奇之处和这青空界也大差不离,想来有修道存在的界面都大致如此。
修道啊,什么道?谢小天不知道,也没心思去探求,个人安危与利益才是最根本的不是吗?虽然自己运道算起来不错,可毕竟还在底层,不知道中上层的情况,所以他一直战战兢兢,可谓时时居安思危。
传奇本子里血淋淋的教训给谢小天留下的影响太过深刻,什么师徒离心,夫妻反目,手足相残,尔虞我诈,利益至上,明偷暗抢,你死我活……这样的情节,谢小天每天晚上做梦都要经历三四个回合。
当然,上清山看起来没那么糟。虽然也有勾心斗角、竞争打斗,但谢小天也清醒,有人就有江湖,自己以前所在的那处小界里,便是普通的小儿学校,也都免不了有这些情况。
看起来,上清山,哦,还有此次四明道会所见的几家大门派,似乎还都行。道门的修士大都有底线,师长挺爱护弟子,同门之间大多友好相处,杀人夺宝的行径是天下公敌,修道士的生存氛围整体上太太平平,还没见过传奇本子上那种时常为了利益而痛下杀手的事情发生。
哪个成功人士不是踩着血海尸山才能成就的?所有的传奇本子都千篇一律地强调这个道理,尽管每本的情节环境有差异。
这里现实的情况是,打劫害命的事不能说没有,但只是偶有听闻,就像他所来之处,治安大体良好,偶有恶性事件而已。他卯足了劲准备对付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还没有发生。
这让谢小天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不再那么一惊一乍,草木皆兵。。
那个李幼蕖很好说话,又挺出色,要不要攀个交情?那个杼羽,好像也有点本事,要不要趁他还低微时结交一番?梁溪绛英?郑媛?萧云轫?
哪个是真正笑到最后的强者?主角是不是一开始不应该这么耀眼?这里会不会有佛口蛇心的伪君子?和谁做朋友才能利益最大化?
谢小天苦恼地抓抓头,觉得自己又魔怔了,最近总是产生迷惑、怀疑的情绪。眼前的和睦是真的,心底的执念也不是假的,他要如何自处?要不要改变?万一只是骗骗年轻人的假象呢?
置身于论道会,多少观点与思想碰撞出火花。这些火花不可避免地溅到了谢小天心里,燃得他从身体到心里都一阵阵不受控制地发热,甚至颤抖。他的冷眼,他的隔阂,好像都有些融化,没法像以前那样置身事外,做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好几处问答搔到了他的痒处,想听,想去参与,想表达自己的观点,可是,这好像不符合他韬光养晦的低调作风……
师父冲衡真人笑吟吟地看着大家。荣山派与玄机门的几位弟子已经投契得像多年之交,乐游门与上清山也同样,年轻弟子一团一团地簇着。
碎嘴小于正激动地解释自己的观点,他太激动了,嘴皮子急的都不利索了,一开口就有许多可疑水沫自口中喷出来。严春师兄一边举起袖子挡着唾沫星子一边抽空探出脸来反驳,下面笑哈哈倒了一片。
第150章 米珠言知错
“惭愧惭愧!我只是一知半解,当不得师兄夸赞。对了!这个问题我们金钟峰的谢小天应该比我了解!”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醒了谢小天的愣怔,也终止了他的观望。
谢小天脑子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与不想上台露面的自己争执,急速交战一番之后,谢小天被那个想上去的自己推了出来。
站在高台上被那么多目光汇聚于一身令谢小天感觉新奇又忐忑,他面皮都有些抖,笑容也僵硬,先小心地浅谈了几句:“在下以为,小阵蕴大道。所谓众妙之门……”
开了头,便像堰塞湖被掘开了口子,水流汩汩不绝,没有担心的结巴卡壳,提着的那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他没想到,站在众人面前的自己,能说出这么多道理来。一盏茶前,他真的不能相信自己也可以在论道会上小露头脸。
“说得好!”
有人大声夸奖,更有女弟子眼睛闪亮亮盯着他。
那位荣山派的黄师姐在十方大阵内曾当着他的面抢先摘下了一颗阵星,还对他挑衅一笑,那时可把他气的不行!
可是此刻,这位黄师姐也满脸佩服地看着他,好像完全忘了比试那回事。
好吧……我也先搁在一边好了。谢小天暗里呼了口气,按下许多想法,他的脑子里,怂恿他上台的那个自己,正撺掇着他吐露更多的奇思妙想。
低调啊低调,扮路人啊扮路人!提醒他的小小声音偶尔冒出来,在他心里纠结几息,便又被下方听众的应和互动浪潮给冲垮了。
当你说出来的话语得到共鸣,当你被热切地凝视,当你自己都没有肯定正确的小小念头被人欣赏,当有人呼应你的得意之处,当彼此的观点碰撞出火花……
那种心鼓涨起来的感觉,欢欣而舒畅。
谢小天摸摸自己的心口,对心里那个还在试图压制自己的小人暗暗叹了一声。
……
论道会持续了三天三夜,许多弟子都交到了合心的新朋友,许多弟子展露出的另一面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论道会结束,大伙儿各各回到自家门派驻地,还在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回顾这几日所议所得。
“你知道吗,梁溪那句对灵力的理解,竟然和我想的一样!那可是眠龙谷的精英啊!”
“我今儿灵感如潮!想法特别多!好多地方还没问呢,自己就通了!”
“我真没想到,摸索了好多天,一问出来就被人回答了!看来大家遇到的问题都差不多!”
“亏我还气了半天,没拿到名次那时候!早知道我还气什么呀!这论道可比那劳什子比试有趣得多!”
“门内也有大小论道会呀!这里就这么香?”
“这是四家么!青空界占了一半天了!听听别派的论道,新鲜!天天和你见面,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得大差不离!这是和其他门派论道!你不觉得触动尤其大吗?”
纷纷嚷嚷的议论声中,只有玉台峰几人沉着脸。
墨川真人一挥手一道无形的护罩放出去,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外面的声响都消失了,内里的动静也透不出去。
米珠心里一个“咯噔”,她垂着头,貌似老老实实,心里却在不住盘算:墨川师叔是个老实人,魏臻和时珂也不是落井下石的,怎么说也没有弄出什么严重后果来,相反,还成全了那丫头!只要自己态度好,李幼蕖那丫头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师叔,弟子知道错了!请您责罚!”还未等墨川开口,米珠抢先一步,“噗通”跪了下来,腰背弓伏,手掌前额都贴到了地面,衣摆散开,像是尘埃里开出的一朵柔弱小花。
倒把墨川惊了一下。他待人宽柔,极少令弟子行大礼,米珠这样将姿态摆得极低,他反而没法再进一步苛责。
“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墨川硬起心肠来问道。
“弟子不该在神剑门挑衅的时候,把李师妹推出去。”米珠低眉顺眼地承认,语调低而清晰。
墨川听她老老实实认了,面色稍缓,米珠虽低头不见师叔脸色,却未听到上方有什么动静,料得自己的态度生了效,心头定了一定,接着往下道:
“其实,弟子是真的不忿神剑门那几人太过嚣张,听他们出言辱及我上清山玉台峰,真是一个忍不住。可是,我自己去应战又没多少把握,若落败了,不是更予人口实?
“于是,弟子一时胆怯,想起李师妹剑法灵性皆高出我们几人,又是正宗的白石真人传人,她去应对,不仅名正言顺,还更多几分胜的把握!
于是,弟子便……”
“于是你就推了幼蕖师妹出来!”魏臻接口,着实有些难过。他希望,也一直这么以为,玉台峰亲如一家。小米的私心如此明显,他却现在才知道。明明以前唐云师姐就明里暗里提点过他,他却没入心,甚至还觉得师姐想多了。现在真是后悔,自己果然脑子不行。
魏臻自觉他有将米珠拉回正道的责任,玉台峰的大师兄吴祯与大师姐唐云不在此,弟子中他年岁资历最长,理所当然地要挑起教导弟妹的重担,于是真心实意地一番劝诫:
“你可知道,幼蕖小师妹毕竟才筑基未久,平日里练剑你也看到也对过手的,她剑术上有天赋不假,可年岁未足,修为有限,来上清山之前又伤了心神经脉,才调养好了些!比试阵法又极耗心力的!而且,我们师兄师姐都在,哪里就要把小师妹推出去顶缸?
“还有,其实不是因为你推出去的是小师妹我们才生气。你多半要怨我偏心,你可知道,你推我、推时师弟出去,我也一样生气!不是在于你推的谁,而在于你这临阵脱逃又偷梁换柱,为了逃避断剑输场而推卸责任!师伯怎么教导我们的?我们玉台峰的人,修道修剑,道在于坦荡自然,剑在于无畏无惧!你这样畏缩心机,哪里像我们玉台峰的剑修?”
魏臻一气儿说了许多,米珠心里暗嗤道:都说魏臻口拙,怎么为了他的幼蕖小师妹竟然能这般长篇大论说出来?
听得魏臻说“不管推的是谁”,米珠更是不甘不服:所以你就准备眼睁睁看着我上去被人断了我的之华剑?你又怎地不挡在我的前面?
想虽如此想,话却一个字也不能驳,米珠自然不傻,只将泪珠儿滚得满面都是,哽咽点头,削肩耸动,一个字儿也不再辩解,看起来确实是愧悔已极。
米珠往日娇俏伶俐,笑语如珠,是玉台峰最最可人疼的一朵解语花,墨川与魏臻几时见过她这般?
第151章 四明事暂了
一片寂静中,只听到米珠抽抽搭搭的低泣。
幼蕖叹了口气,对墨川道:“师叔,与神剑门比试,即使小米师姐不推我出来,想来魏师兄他们也有克制黑剑的法子!不与那剑尖处相触,至少能斗个旗鼓相当。以魏师兄与前两名的剑术造诣,取胜把握也是很大的。小米师姐固然言行不当,却也阴差阳错成全了我。我来了四明山,没机会出剑,一直憋闷着呐!”
米珠心头一松,对幼蕖方向微微抬起头:“师妹你不怪我了?多谢师妹大度!”
幼蕖摇摇头:“米师姐,你又误会我了!你看,我们俩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我不是说这样就觉得你没错了,毕竟你哪里会知道我找到了克制那黑剑的法子呢?”
米珠的这个错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双耳朵听着,自然有人记着,幼蕖可不想再纠缠,她要说的是另一桩事体:“我的意思是说,我想问问米师姐,为什么我原本的比剑却被换去了十方大阵?我很肯定是在剑试那一格里录入了自己的名字!”
“这……我怎么知道?”米珠心里一惊,矢口否认,“师妹,你未能参加剑试我也意外,更为你遗憾,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更没做什么。我一个小小筑基弟子,平日里专攻剑术,哪里晓得那玉盘的奥妙?”
“是吗?”幼蕖似笑非笑,“比试,白昱峰的徐丰师兄……”她的话说得慢吞吞的,听起来便意味深长。
“徐丰师兄说了我什么吗?他可真是乱猜!他,他确实跟我说了那玉盘的炼制方法,还有,也就提了一下,说中枢的圆点儿可能会影响玉盘,可我只是好奇问了一问,并不是存了心要干扰录名的!玉盘经了那么多人的手,说不定是谁不小心触动了圆点呢!他怎么能说我呢?师妹你莫非这事儿也怀疑我?”
“我是说——”幼蕖依旧慢吞吞地,“徐丰师兄懂得这个,那个晚上又有好一段时间靠近玉盘,不知他有没有看到玉盘被扰乱?我是想问他呢,可还没顾得上!哎呀,米师姐,你可别又误会了徐师兄!”
幼蕖那双又清又亮的眼睛在米珠身上打了个转,似乎含笑,笑里又似乎带着讽刺。
米珠张口结舌,她是太慌了,太乱了!这死丫头原来什么也不知道,诳她呢!可恨她听得个“徐丰”就心虚了,被诈出这么多话来!
还有这事!
墨川和魏臻看米珠的眼神立刻比方才更锐利了几分。这种事多半没有证据,可这种事也多半不需要证据!
米珠在比试前问徐丰有关玉盘的事,那个晚上她也确实热情得过分。串联起来想一想,这嫌疑的指向就很明显了。
推出幼蕖应对神剑门,还可以说是小胆所致。可这扰乱玉盘信息更换名录,就是十足十的小人行径了!
墨川浓眉拧起,语调提高了几分:“米珠,这玉盘的事,你如何解释?”
魏臻与时珂也惊愕地看过来。
米珠哪里不知道厉害关系?她急急撇清:
“师妹!师叔!我问过徐丰师兄,只是我好奇而已,难道这就等同于我更换了名录吗?我与师妹你同是玉台峰的姐妹,与金钟峰的袁师妹更是无仇无怨,怎么会换了你二人的比试机会?
“那个晚上那么多人都接触了玉盘,那不是说所有接触过的人都有一份嫌疑?”
说到这里,米珠眼泪汪汪,扁着小嘴,委屈之极。这件事,打死了她也不会承认的!
“师姐你说,那个晚上接触过玉盘的人都有一份嫌疑,这话也对!这么说,便是我自己,都有一份嫌疑了。”幼蕖认真地顺着米珠的话思考
米珠咬着嘴唇点着头,却见幼蕖一笑,顺理成章地往下推道:“那,大家都是只在录入的时候接触了几息功夫就有了一份嫌疑,那师姐你,碰触玉盘岂止是几息功夫,大家都看到一整个晚上玉盘几乎都在你手里转,那你岂不是就有很多份嫌疑?”
死丫头!
米珠心底破口大骂,勉力维持住柔弱的形象,嘴唇都要咬破了!
米珠放弃了与幼蕖争锋,转向墨川真人,言辞凄婉真挚:
“师叔明鉴,米珠断然不敢行此不义之举!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师妹多心,我也无话可说,我只知自己无辜,却无法自辩。师叔您不必为难,若米珠触犯了门规,就请师叔将米珠交给宗门,按门规处置便是!”
说罢,米珠掩面大哭。
这下轮到幼蕖瞠目结舌,米珠这样上升到门规,墨川师叔肯定没办法了。
是啊!严格说起来,米珠触犯了哪一条门规呢?不友爱同门?可是,米珠没打斗没辱骂,没明显的劣迹,净是些暗搓搓的小动作,偏还能强词狡辩。
即使有证据,墨川师叔肯定也不忍心提交宗门处置,而且,因为没造成恶劣后果,估计也就是惩戒一番罢了。其实,大家的用意,并非为难她,只是望她改悔而已。
这件事能做到的,也就是令玉台峰的人将米珠的为人看清楚一点。没有明确的门规条文来办又如何,若她的心扳不正,这漫长的修道生涯,岁月与人心自然会给她最公正的惩罚。
一念及此,幼蕖无心再与米珠纠缠,更懒得看那惺惺作态。师叔师兄他们都是明辨是非的人,她把话点到这里也就行了。日后,大家自然知道如何对待小米,小米想要再作妖,也得掂量一下,大家都起了几分留神戒备,她可没法再作扮身在事外的无辜人了。
幼蕖想着,事已如此,交给师叔师兄他们处置便可,自己还要赶着回少清山,可耽误不起!小米这样还不知道哭到什么时候,自己可没那个耐心陪她耗下去!
“师叔,我还要回少清山去,就不在这里耗了。小米师姐的那些事,我相信师叔您和红叶师伯会有公正裁决的。”
幼蕖对墨川真人言罢,又转身对小米道:
“小米师姐,我与你都是玉台峰弟子,本该和睦共处。昔年红叶师伯与我师父、师叔他们也都是情若手足,何曾有这般罅隙?
“无论此事最终结果如何,不管师姐你怎么想,我与魏师兄他们都是盼着大家都好。
“我从无心与师姐相争什么,掀过这一页,师姐你若放下执念,我也不念旧事,只当你是我师姐,敬之友之。
“我言尽于此,师姐你三思。”
言罢,也不看米珠如何反应,幼蕖对墨川行了个礼:“师叔,幼蕖跟您就此告别。我回少清山看完二哥三哥后便会尽快赶回宗门,我这一路都有准备,您不用担心。”
墨川事先已得幼蕖报备,也知此行不可少,筑基后也该让孩子自己出去闯荡一二,遂又问询叮嘱了几句,幼蕖一一应了。
幼蕖又对魏臻等人略一示意,往外去了。
第152章 回程向少清
幼蕖略作收拾,出了上清山营地,苏怡然和燕华发了传音竹简,告知她们自己要回少清山。她归心似箭,不等回音便收了竹简,放出青梗剑,一道青光往东而去。
苏怡然听得传音,恍然记起幼蕖与她说过此事,当时未在意,却未想到这丫头性子这般急,连她叮嘱都来不及听一句就走人了!她气得跺脚,摸摸袖子里准备好的一个芥子囊,那是要给丫头路上用的,竟然还没能给出去!东西是小,安全是大,这丫头从来没有单独行过路,出了岔子可怎生是好!
燕华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宝瓶峰的苏怡然在对着天空不住念念有词,走近了才听到,苏怡然口中念的是“臭丫头”“你最好好好儿回来,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之类,不禁哑然失笑。
此时大家都还沉浸在论道会的余热中,或是已经倦极而眠,除了在营地四周看守防护阵的弟子,外头几乎没有人。苏怡然听到人走近,赶紧停了跺脚与念叨,整了整面部表情,平静微笑,回头一看,是与幼蕖往来密切的金钟峰燕华,立时松懈下来,那点不好意思立刻烟消云散,又恢复到刚刚气恼翻白眼的状态。
因着幼蕖这个纽带,燕华和苏怡然虽然交集不多,但彼此看着对方都有几分亲切。
“那丫头也发信给你了?”苏怡然没好气地问道。
“是的,我也才知道。”燕华还有些拘谨,不像苏怡然毫无顾忌地情绪外露。
“你说说,你说说,这,哎!”苏怡然已经当燕华是自己人,便不再需要注意形象,手臂乱舞,话语乱得毫无章法,“不打一声招呼!一声都没有哇!没良心的!就偷偷溜了,是怕我拦着她还怎地?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姐,啊!”想想又补了半句:“还有你呢!”
燕华心里道:“幼蕖这不是打招呼了吗?就是晚了点儿。”不过她当然是不会给苏怡然说出来的,而且,虽然燕华于人情世故上不太通透,此时却福至心灵地知道,要与苏师姐站在同一条战线,要对幼蕖那丫头持一致的批评指责态度。
“是呢!我也生气,竟然一个人就这么孤身上路了,不知道苏师姐你多担心她!”燕华想说“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她”,临出口时改成了“苏师姐你多担心她”,这个灵光一现令燕华觉得自己极聪明,不禁有些小得意。
果然,苏怡然大起知音之感,拉住燕华抱怨起来。燕华是极好的性子,与谁都能说得上话,说不上的时候她就静静地聆听,此时,聆听的效果最好。
苏怡然碎碎叨叨说了好一会才歇下来,看燕华一直耐心地听她在抱怨,对这个小丫头的朋友好感大增:“来,到我那去坐坐!你给我说说,你们俩怎么摘到那么多阵星的!”
……
青梗剑划破长空,似流星一般。剑上的幼蕖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四明山,扬手放出流霜束与青云障,一青一白两道丝绦迎风招展开来,化作缕缕透明云气,掩住了她的行迹。
山巅树梢上的凌云雀“啾啾”脆鸣,好奇地抬起小脑袋观望四周,它们敏锐地感觉到风云微拂,疑惑地双翅一展又落下,长空之上,只有微风吹过,轻薄的几缕淡云如烟弥漫伸展,枝叶“簌簌”在风里摇摆,并无任何生物经过的迹象。
幼蕖一眼扫过下方敏感的小飞禽,轻轻一笑,足尖一点,青梗剑又加快了几分,风驰电掣,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
她自筑基后一直在夯实基础打磨道术,还未这般畅快地御风乘云,此时的青梗剑如有灵性,肆意痛快地凌空张扬。幼蕖不知道是自己心里头的感觉,还是爱剑真的与她心意相通,只觉得人剑合一,她透着剑的锐气,剑染了她的心情,自剑柄至剑尖,如臂使指,通灵如意。
师父说,一般要金丹以后才会与爱剑产生通灵共情的感觉。幼蕖不解地看了一眼足下的青梗剑,那流畅欢欣的情绪涌来,她便将那点不解丢到了脑后,反正不是坏事儿!
足足飞了一整日,看着日落西山,晚风渐凉,鸟雀回巢,暮色渐渐围拢上来。幼蕖深吸一口气,剑光不停反快,她要趁着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再赶一段路。灵力在丹田里转了一圈,估量着还有多少余力,她安慰似地对青梗剑柔声道:“辛苦啦!再坚持一会我们就休息!”
当身后的山峦吞没了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辉,头顶上颜色渐深的天幕上,数颗的星子在闪着微弱的微芒。
限于目力与体力,再飞下去就不能保障安全了,哥哥们虽然盼着自己,可是要是知道自己摸黑赶夜路,估计得骂死她!
骂死事小,哥哥们忧心事大。掂量了一下,幼蕖只得按下剑光,看看地形,在一处有鸟雀叽喳的小山丘落了脚。
青云障与流霜束依然环绕在身周,幼蕖摸出一截子短短的小小木块儿,塞进一棵老树下的树根缝里,连打了几个手诀。小木块儿凹凸不平,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几处树皮,就跟树干上掉落的断枝差不多,卡在树根底下,一点也不起眼。
一只胆小的锦尾鼠正溜到附近觅食,听到极轻微的“簌簌”两声,惊得往回窜了好一截,动静却又没了。那棵老树下有老大一朵凤脂菌,是它最爱的美食,实在舍不得就此放弃,回头看了又看,那里只有刚刚飘下的两片树叶,其他什么都没有。
锦尾鼠生性谨慎又听觉灵敏,嗅觉也胜过大多数妖兽,这里是它熟悉的地盘,一草一木都知道根底,反复打量了几圈,确实没有动静。这一片地儿——除了树顶上的老熟人三花鹊一家在闹腾,大花小花每天这个时候都在抢虫子——除此之外,只有它这个喘气的生物。
三花鹊也是极警醒的,要是周围有人或厉害的妖禽妖兽靠近,大花小花肯定要叫起来,现在这对鹊儿还能没心没肺地抢晚饭,应该是安全的。锦尾鼠小小脑袋里有限的灵智给出了本能的判断,蹑手蹑脚,两步一停,小心地又窜回了老树根下。
锦尾鼠那绿豆大小的一双眼珠子溜溜一转,凤脂菌的香气弥漫开来,正是食用的最佳时机,若真有厉害妖物在附近,早就来抢了这美食了!它放下心来,撕下一朵菌伞,用两只小前爪捧着大嚼起来。
锦尾鼠不知道的是,离它咫尺的距离,真的有人在看着它。
第153章 忆有李家庄
小木块儿其实是一座须弥小屋,房屋摆设一应俱全,透过窗户和防护阵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幼蕖拖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锦尾鼠在享用美食,伴随着“吧嗒吧嗒”声,金黄色的菌伞迅速通过一对小爪子消失在锦尾鼠的口中。
八哥最喜欢看这些小妖兽觅食了!要是八哥在这里,他肯定会也掏出一堆吃食,和外面的那个比,看谁吃得快。
幼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躺倒在地板上,仰面看着尖尖的屋顶,那里挂着一只风铃样的警铃,若有什么靠近就会摇动作响,是二哥亲手做的,可是做成漂亮的风铃形状是八哥的要求。
“这个小屋子,是要给小九用的!小九就要用漂漂亮亮的物事!”
幼蕖仿佛还能看到八哥在面前摇头晃脑地讲道理,她又揉了揉鼻子,往旁边看去,那边的屋梁上,刻着歪歪倒倒的三个字——七十二。
为什么刻着这三个字呢?
“我是八,你是九,我们一起就是八九七十二!”八哥笑嘻嘻地说。
其他几位哥哥嚷嚷着要刻什么“二十七”“四十五”,都要和小九搭个边儿,可是都抢不过八哥。
幼蕖翻了个身,干脆趴着,不再往屋顶看了。浅黄色的地板就在眼前,鼻尖处传来好闻的木头清香,她曾好奇问这是什么木质,怎地如此坚不可摧又轻巧弹性。
二哥一边忙着一边不以为意地道:“不是灵霄木就是洞星树吧!使起来差不多!”
少清山上,大家对外面认为的好东西都很随意。
不过幼蕖知道,这样的须弥小屋只有两个,一为土性,二为木性。
土性的小石屋被玄机门的祈宁之挑走了,大家也浑没放在心上,他们若是想要,早就从库房里取出来了。而小木屋,就是她现在住的这个,大家也早说好了,要留给小九,因为小木屋玲珑可爱还带香味,当然得女娃娃住才合适!
说也就这么说了,幼蕖也没当真要把这小木屋独占,一直都收在师父那里——这是因为八哥刻的那几个字太丑了,师父咳嗽了一声道:“等老八将刻字的本事练好了再给你们,没的他要把全屋子都刻花了,太丑!”
后来,八哥也没怎么练刻字的本事,灵霄木太硬了,八哥对下苦功的事一向有些怕。倒是七哥,她瞅见好几次七哥在石头上一声不吭地练篆刻,又没见他给大伙儿刻几个章,好奇问了一句,七哥倒是脸都红了……
没想到,来上清山的时候,师父将小木屋收在给她的行囊里了,她当时还一高兴,和八哥说好了到上清山后呀,要找棵最高的树摆上去。到时候,她和八哥七哥一起听着鸟语吃果子,吹着山风唱曲子……
……
休整了一夜,幼蕖被头顶三花鹊吵架的声音惊醒的时候,一时恍惚,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用神识扫视了一下四周,依然如前晚一般太平。匆匆收拾了一下,收起小木屋,又该动身了。
林间薄薄的雾气里,突然现出一道人影来。正为了一条肥虫子争得不可开交的两只小三花鹊惊得一顿,那条肥虫子被扯成了两截,四只圆溜溜的眼珠子像给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幼蕖忍不住顽皮心起,足尖一点,手指伸出,作势去抢那两只三花鹊口中的虫儿。
两只三花鹊顿时醒悟,不再计较食物的大小,尖嘴儿连抖几下,吞下虫儿,然后同仇敌忾地尖鸣了一声,张翅便往幼蕖头上啄去。
“好凶的小鸟儿!”
幼蕖嘻嘻一笑,身形左右一晃,手指头早就缩回,要真是让她抢到了虫儿,得恶心死!这是她和八哥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八哥看到虫儿就眼睛放光,而她,最多勉为其难地碰一碰八哥的那些小甲虫,对这种软塌塌的肥虫子,一直是不敢去摸的。
两只三花鹊凶巴巴地冲过去,尖嘴儿还没碰到人,面前的人晃了一下就不见了。圆溜溜的眼珠子惊疑不定地左右瞅瞅,正疑惑呢,突然林中噼里啪啦掉下好多虫儿,好似下了一阵小雨。
对着从天而降的美食,三花鹊完全呆了,小翅膀都忘了扇动,虫儿砸在脑袋上也顾不上去叼,只听到一声轻笑远去。
“打扰你们啦——送你们一顿早饭!”尾音儿消失在半空的云气里。
三花鹊醒过神来,欢喜得扑翅蹦跳,尖叫连连,唤来了许多同伴,共享美食大餐。
幼蕖身在青梗剑上,继续往东方飞行。她要穿过东鄂州,到东楚州的北部,然后沿着天虞山脉转而向南,就能顺利回到少清山了。
这一带的有灵性的小妖兽妖禽好像挺多,所幸没有凶恶的大型妖兽,不然,她也不敢孤身在这一带落脚。
这片山脉呈狭长型,飞了好远都还没到头,幸好幼蕖对此地还有些印象。
这条山脉是师父带他们出来时看好的安全路线,师父每次带大家出来游历,都让他们记好山形地脉,何处有凶险,何处不可行,而何处有好景好食等等。
师父曾说,这一带有条小型的分散灵脉,没什么开采价值,因为太零碎太费事儿了,倒是便宜了这一带的草木禽兽,山明水秀,果子多,草叶子都是甜的,飞禽走兽也养出了不少灵性,连带山脉边缘处的村落居民,也都身强体壮。打尖儿休息,可以往这一带走走。
对了!幼蕖记起六七岁曾与师父和哥哥们来过附近的一处小村庄,那里的一位李婶子还烙了几张咸饼子给他们吃,把八哥欢喜得连蹦带跳的。
李婶子笑声爽朗,待客热情,还说她家准备过两年就将老房子翻新,再在旁边新起一座高屋,到时候,他们再来,就请他们在新屋里吃新灶新锅烙的饼。
反正也是顺路,飞过时要记得在空中多看几眼,也算是告慰回忆了。
可是飞着飞着,幼蕖心里升起的疑云越来越大。
灵气呢?
怎么越往那处小村庄,空气里便越有一种令人不喜的味道?原本这一带都弥漫着极淡极淡的灵气,虽然单薄得令修士看不上,但对凡人来说,强身健体、养神清心,是难得的好地方。
可是此时,这原本极淡的灵气完全没有了,周围一圈儿,连带着一条河流几座大山,都被一股秽味笼罩着,越往地面,便越明显,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灰色薄雾贴着地面,带着阴雨天的潮湿不洁气味,好像哪里发了霉。
青梗剑也失了神气,那股畅快之意全没了。
第154章 灵气变疠气
青梗剑入手,落下地来,幼蕖收回全力铺开神识,越发疑惑了,并没有发现什么污秽的妖人妖兽踪迹,也没有以为的伤亡累累。几座小村庄看起来还是太太平平,阡陌往来有人耕作照旧,鸡鸣犬吠一如往日。
沿着土路慢慢走了一段,幼蕖的心在慢慢往下沉。
此地她只在小时候来过一次,不能说很熟悉,没法比对,但粗浅的印象里,这儿白日里有很多孩童在外面嬉戏,远远就有欢声笑语传来,就是因为这个,八哥和她才吵着要下来玩。
哥哥们还曾惊叹,这儿的凡人过得真是好!年轻汉子那一身的血气方刚就不说了,年轻姑娘媳妇们也是眼神明亮面色红润,连白胡子老翁翁都能扶犁赶牛,老婆婆的嗓门儿都特别大,隔着一垄田都能听得到两位老婆婆骂鸡打狗的神气。
而现在,看不到几张有血色的脸,劳作的汉子们面色泛黄,锄头抡得软绵绵的,一看就是气力不足。年纪大一点的个个拄着拐杖,能撑起来颤巍巍地走路就不错了,只差直接躺黄土里去!坐在田垄上等长辈归来的孩童,也都是歪歪斜斜有气无力,小声地哼唧着,没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生命力。
凭印象找到路口的那李婶子家,还是以前那两间土房子,不仅没有翻新,土墙还坍了不少缺口,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个动静,幸好能看到搁在土墙上的陶碗里装有半碗清水。碗虽然破了一块,但挺干净,水里也没有浮尘,看样子倒进去不久——应该是家里还有人。
幼蕖试探地敲了敲半掩的木头门,门敲起来声音闷闷的,唉,连木头门都半朽了,看上去很久没有维护。
“谁呀——”门内的声音微弱,才问了两个字,就又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几声,然后挣着又传出来一句,“院门口有水,自己喝啊,井里头的不能直接喝,要是不够,你进来倒……”这几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说话人的全部力气,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低不可闻。
李婶子还是这样善心,自己都生病了,还惦记着给过路的人留润喉的水。不过,幼蕖记得这井里的水甜丝丝清凌凌的,生喝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幼蕖暗叹一声,推门进屋。
“李婶子吗?是我。”
门推开后,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照亮了半片地,病床上的农妇眯起眼睛,逆着光线,浮尘里她只看见一道瘦削身影,声音挺生,听起来是个小姑娘。
这样清清爽爽的小女娃,怎么认识自己?虽然穿着普通,可是那精神气儿,一看就是好人家养出来的!
“你是……”
“我叫李九儿,李婶子,还记得我不?”幼蕖走近几步,俯下头,柔声细气,“我六岁多的时候跟家里人来过这里,你还烙了咸饼子给我们吃,我八哥可喜欢吃了!把你家面缸都吃空了!”
“哦——”李婶子眼睛亮了起来,“你是那个小九!最小的那个,我记得!好看着呢!就是辫子梳得毛糙糙的,还是我帮你编好的呢!”
幼蕖笑了,姑姑不跟出来,其他人都还好说,就是她打理起来费事些。师父看着她日益凌乱的头发是完全手足无措,哥哥们倒是抢着给她梳辫子,可惜没一个梳得好的,被李婶子嫌弃得不行!
李婶子当时“哎呦呦”了一声,进去再出来时,手里拿着木梳,口里叼着根红绳,一把将小丫头按坐在家门口的小杌子上,抬手就来拢那一头乱发,一边给她重新编辫子一边唠叨:“依我说,这男人带孩子就是不行!这么好看的女娃娃,看给你们带的!这糙的呀!”
师父和哥哥们难得露出了惭愧的模样。
“就是我!李婶子你记性真好!”
“还有,还有对双胞胎!一模一样的,跟神仙面前的金童似的!胖的那个,可爱吃我烙的饼子了!就他!你喊他八哥!”李婶子被兴奋带起了几分力气,说话声音也略大了些,再往幼蕖身后看了看,疑惑起来,“就你一个?你师父呢?那几个哥哥呢?”
她这山野村庄难得看到那么多齐整的人物,特别是还有个神仙一般的年轻师父,待人又和气,故而印象十分深刻。
幼蕖心里头一酸,她低首道:“师父哥哥们都有事,没能来。就我路过这里,特意来看看婶子你。婶子你说盖了新屋要请我们吃新灶烙的咸饼子的,我一直记着,就过来了。”
“小九呀,婶子不是想赖账,你看我这……”李婶子说到一半,突然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婶子,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就是来看看你,不是为饼子来的!真的!”幼蕖慌了,赶紧劝慰。
“我知道,丫头,我谢谢你还记得我家,特意来看我。可是,你看我们李家庄,还有旁边的胡家庄,还有……唉,好多人都生病了……”说到这里,李婶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幼蕖赶紧扶住李婶子后背,左手暗中输出一股极微弱的元力帮忙调整气息,右手取出一只小玉瓶,瓶子里原本还剩一点灵蜜,她前一日在歇脚的山丘上取了点普通泉水调和了一下,本来是作了解当地水土用的,凡人也经得起那点淡淡的灵气。
李婶子就着瓶口连喝了几大口,肺管子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被驱除了大半,心头清凉下来,精神也回复了不少,这才有气力接着倾诉:“祖宗说这里风水好,以前是确实好,你看我们这几个庄子,多红火!可是这几年,风水不知怎么就不好了哇……”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叔呢?”幼蕖记得李婶子的丈夫是位铁匠,又黑又壮实,人就跟个大铁块一样。性情却和气,笑起来憨憨的,被李婶子支使得团团转:“倒面!……和点水!……一点点,谁让你倒这么多!”那么大块头,眉毛黑得像一对粗粗的毛毛虫,宽大的手掌骨节突出,一看就是个大力士,却软和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这庄子里头就你李叔身子骨儿强一些,他带着几个后生去山里了,仙师要我们庄子出几个人去帮他打点杂!”
“仙师?”幼蕖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词。
“是啊,要不是这位仙师,我们这几个庄子恐怕都要灭绝了啊!仙师说我们这里是险地,有疠气,水里也有,所以老老小小的身子就都不好了。仙师帮我们驱散了好些疠气,还时常赐点符水下来,我们才能好一阵、歹一阵地撑着。”
“怎么会有疠气?以前不是都好好的吗?”幼蕖实在不能理解,从前这里,空中水中,哪里有什么疠气?分明是灵气!
第155章 突遭水土变
“是疠气啊,不然我们怎么成了这样?我本来都要死了,隔壁二娃家的也是,唉,家家户户都是。幸好仙师赐下符水,帮我们吊住了命,又设了什么法,把疠气驱散了许多,我们才缓过来了。要是你前年来,我都没法子开口说话啊!”李婶子断断续续地说了缘由。
幼蕖却是越听越惊,这里分明是山灵水秀,师父曾言此地得造化眷顾,是个福地!怎么会是个弥漫疠气的险地?
“李婶子,你歇着,我借你家锅灶用用。”
幼蕖扶了李婶子躺下,细心掖好被角。那被子又破又板,棉絮都扯成丝丝缕缕的了,勉强搭在身上而已。上一次来时此地物阜民丰,不想几年光景就衰败如斯。修道人常说自己身不由己被天命所左右,却不知修道之人好歹还有些抗争之力,而这些凡世小民才真是命如蝼蚁,毫无自保之力,世道的些微小变动便会改变一生命运,甚至举家累族的在烂泥沼里给拖死!
找到厨房,灶台角落里堆着小堆的枯草和一小把可怜的树枝,坛子里还有一把米,快见底了。幼蕖叹了口气,往灶膛里塞进一把细草,通了火,又添了几根树枝,寻思着得连柴火都要帮李家添两把才行。
她的芥子囊里有几块黄精,是在上清山休息的时候和苏怡然她们一块儿掘来烤着当零嘴儿的。灵气充溢的名山上往往生有黄精茯苓之类,这不是仙草灵根,却无凡食的浑浊之气,有些许微弱的益气宁神之效,修道之士辟谷前后也可进食。
黄精之类对凡人来说却不是唾手可得,若有发现,便往往以之为滋补佳品,此时正好用得上。若是其他的灵草灵果之类,只怕李婶子的身体吃不住。
幼蕖将小块的黄精包上树叶,熟练地埋进火堆里,那几根小树枝只够烧一会子时间,不过也够焖熟黄精了。
等黄精熟的时间里,先出门看一圈,幼蕖察看了一下四周,几乎感觉不到山野的清新之气,庄稼树木都长得没精打采,叶子有些耷拉,而不是鲜亮着朝上生发。除了附近几只懒洋洋的家禽,连普通的鸟鸣声都听不到。
鸟儿最敏感,都不愿往这里飞了。
幼蕖越发肯定这块地方出了问题。
转了一圈,拈了块土闻一闻,掐了片叶子略嚼两口,没有感觉到鲜活的草木香,倒是浊气满口。幼蕖心念一动,想起那条流经此地的河流,关系着附近几个庄子的生命,应该能看出什么来。
正待去查验一番,却听见李婶子的咳嗽声又起,她只得暂时放下,进屋去照看。
原来是李婶子强挣着撑起来半个身子,想要下地,这么点动作已经累得她气喘吁吁。
“李婶子!你躺着,这是起来干什么?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幼蕖赶紧去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小九,你这大老远来了,还记得来看我,我找点吃的给你。我记得还有点苞米面……”李婶子顿住了,好几天前是还有点苞米面,可她男人进山时,是不是都给他带上了……
幼蕖一看李婶子那尴尬的神色,就明白她的心思,手上微微一带力,就按下了她:“婶子你别操心,我带了吃的,正在灶台那热着呢。吃完了,我帮你们四处看看。”
正说着话,厨房间传来一阵焦香味儿,李婶子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她自觉羞惭,黄瘦的面皮下透出一点红来,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幼蕖只作不知,快步到灶台下,拨开灰堆,扒拉出几块黑乎乎的物事,剥去树叶,露出内里白馥粉香的黄精来,已经烤熟了!
“李婶子,你尝尝!这是我来时在路上掘的黄精,又面又软,可养人了!”幼蕖将黄精递到李婶子面前。
李婶子感激地笑笑,她饿成这样,也用不着客气了,只能坚持不用幼蕖喂她,自己吃力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了。这黄精,她也识得,往日这边水土好的辰光,她有时也在老林里掘到几根,知道这是好东西,城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达官贵人尤其喜欢,所以发现的黄精基本上都是进城去卖了。可惜,这几年,岂止是黄精,便是普通庄稼,这里都长不好了。
她知道幼蕖师徒比他们这些普通人有本事,果然连黄精都能随手拿出来。
“你这么远来,还给我吃的,唉,我这也太没脸了……上次你们也是,吃了几张饼子,家里头不花钱的物事,还给了我们好多银钱。唉,说回来,要不是那些银钱,我家男人也撑不到现在,全村就他精神还好些……”
吃完黄精,又喝了几口幼蕖带来的泉水,李婶子精神好了许多。她倚着床柱子,断断续续和幼蕖说了这几年的事。
原来六七年前,这里起了一阵大风暴,昏天黑地的,山上的老树都给刮倒了不少。风暴过后,水土就变了,水也不甜了,鸟也不叫了,土地里种下去什么都长不好,大人小孩三三两两地开始得病。
开始只是两家三家,后来就是十几家,整个庄子,然后是周边的庄子,大家都病歪歪的了。这病像瘟疫又不像瘟疫,说不是瘟疫吧,传染起来极快,一下子就是一片人得病。说是瘟疫吧,又不疼不伤的,城里大夫也说不上是什么病,而且也不是立刻死人,吃点药,拖一拖,又能好一些,可就是不治本,眼看着精气神一天天耗没了,却不致命。
“就我们那条河,你知道的,多清亮啊!鱼也多,好多水鸟儿!”李婶子歇了一下接着说,“就慢慢变浑了,现在都成黄泥汤了!鱼啊,鸟啊,都没了!”
“我家那井,你们上次来也喝过的,好喝吧!甜丝丝的,跟加了糖一样!”李婶子缅怀旧日,提起自家院子里的井,脸上都亮了两分,“你李叔打完铁都要喝两碗,从不拉肚子!这水,淬火气也好,打出来的铁器都规整又耐用!”
幼蕖当然记得,八哥就着甜井水吃咸饼子,吃得肚子鼓涨涨的,哥哥们都笑他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李婶子都心疼了,不是心疼自家的饼子,而是心疼这金童一样的俊娃娃怎么给饿成这样!
其实,八哥只是什么都爱吃,特别是新鲜的野地的风味,什么都能吃得肚儿圆!不过李婶子的话当时可是让八哥变了脸色,赶紧悄悄给小九说:“回去别告诉姑姑,不然姑姑不做饭给我吃了!”然后又挨个儿给师父和哥哥们说了一圈,被大伙儿笑了一顿。
“唉,河水不行以后,这井水开始还能喝,后来有一天突然就也浑了,甜味儿没了,也不能生喝了。就连淬出来的铁,也比从前脆,不经用啊!”李婶子眼圈都红了,“什么都不行了,这身子骨,这田地,唉,一天天的,一天不如一天了哇……”
说到难过的地方,李婶子又呜呜咽咽起来,听得幼蕖心里也沉甸甸的。
第156章 水道因何改
“李婶子,你别急,上次你是见过我们师父的,不瞒你说,他是个修道之人,也教会了我们一些。不知道你们那位仙师怎么样,但我也能帮你们看看水土有什么问题,若是我不行,我还可以请我家的人来帮忙。”
幼蕖可不是说空话,她是真心要帮忙。且不说她与这里有一段缘法,便是平白遇上,也该尽修道人的本分。
道,是天之道,也是人之道。扶弱救急,怜惜苍生,既是修道界的规矩,也是修道士的体应天心。
芸芸众生虽然没有仙根法力,却劳作创造万物,支撑起这一方世界。
农民耕作,商贾流通,工匠创作,士人明理,万千年来于无形无觉间一点点汇聚出世界框架,形成这世间情理规则。凡人亿万,是青空界的底层,也是基础,没有这底层与基础,哪有高高在上的修道界?
修道之人最初也是来自基数庞大的凡人,凡世间欣欣向荣,人烟繁盛,拥有灵根者便也不断涌现,才有修道界的生生不绝。
修道之人占尽世间灵气,等同于享受下方万民供养,自然要为民生贡献力所能及的作用。
若为一己之私荼毒生灵,那便是修道界的公敌。若冷漠置身事外,也无法在道心上有所进益。故而各大门派都有令弟子扶助一方生灵的历练,是必须任务,也是情理应该。
撇开这些道理不谈,幼蕖纯粹是出于真心要帮这处民风淳朴的小村庄。
“真的吗?”
李婶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原本也猜想那一次来的师徒几人有些不凡,毕竟,那样不俗仪表的师父与弟子在凡人中已经少见,还能穿越重重山岭到得此处,身上一丝儿灰尘也不沾,肯定有些神异。
青空界的仙人众多,便是偏远山村,也知道许多仙家修道的传说,那些云雾飘渺的仙山上,是真的有仙人。有时天空一道亮光穿梭,大家都相信那是仙人的剑光。别的不说,来帮他们李家庄驱除疠气的,不就是位仙师?
李婶子印象极深,凌砄带弟子来时,不见车马,不染征尘,倏忽而来,飘然而去,肯定不是普通凡人!不过,那位凌砄仙长太过和气,弟子们又极憨厚,小姑娘头发乱得像鸟窝,接下来又看到老八小九两人那般能吃,啃个饼子啃得满脸都是,这与传说中的仙风道骨太不符合,便令她有些疑惑。
“婶子放心,我出去看看,这里没什么凶险,就是有些奇怪,我说不定能帮上你们。”幼蕖轻轻拍了拍李婶子,照顾她躺下,自己出了门。
对平民来说,聚落附近的水脉最为重要。按李婶子的说法,那场奇怪的风暴过后,河流便变得浑浊不可饮,连鱼鸟都不能生存了,那这块地方的蹊跷之处,应该是在那条河一带。
足下已经是河床了,两边宽宽的干涸龟裂的土层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一条大河,只有中间一条细细的水流在苟延残喘。走了不久,河流突然改了个方向,离开了原先的河道,拐并入了另一条小河。看来,这河不仅水枯了不少,还改道了。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发洪涝灾害的时候,水流过宽过急,是会发生决口改道的情况。而这河枯成这样,怎么还改道了?
神色凝重的幼蕖绕着改道的河床转了两圈,河床虽然干枯,那种潮湿不洁的气味却比其他地方明显。
突然她停住脚步,脚下土面的裂纹有些奇怪,似乎有某些规律,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人为所致。二哥曾经因为山洪爆发危及山下的七舍村,试图改过少清山下鹿饮涧的水道,但被师父制止了,说是救险可以,却不许他用法力干涉人世规则。
二哥听了师父的话,没去动鹿饮涧的水道,却手痒得很,起了头的工程不做完他都睡不着觉!二哥便在自己居住的涧底居附近刻了各种阵符,把改水道的法阵做完,还让大家去帮忙操纵水流,终于成功改了水道,好生过了一把瘾。
所以幼蕖对这种阵符印象很深。
这大河的改道,难道是人为的?那这一带的变故,也是有人动了手脚?
踩了踩地面,一股灵力透过足尖传下去,幼蕖冷笑一声,果然!地上那些蹊跷的裂纹里立时传出一股阻力,这分明是个修道士设的法阵!
幼蕖先放了一半心,这股阻力没有魔气,也不邪恶,倒是纯正的道家法力,不是险恶一流,而且不是强大到不可抵触。
不过,她更觉得奇怪了。
这修道士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来凡世间改人家水道干什么?这里又没什么灵异宝贝,难道就是为着看人家没水吃了图个白开心?
她将目光投向河道中央的一块大石头,水落石出,应该是水枯了,这石头才露出来。
可是仔细一琢磨,这方石头的颜色与四周散落的小石块不一样,石头上也没有水流冲刷的痕迹,倒像是新搬来的!石头底部的泥迹也不是河底应有的淤泥痕迹。
这应该不是原先的河中石。
绕行两圈,四周也没其他的阵法,这手段,并不是多高明,比二哥差得远了!
也就是欺负这里都是普通村民,没人懂道法,一个粗陋的小阵就改了河道走向。
幼蕖围着石头走了两圈,一扬手散出四面阵旗插入地面,右手掐了个手诀,左手一巴掌拍上去,石头“嗡”一声震动起来,有水汽灵气溢出。
“咦?”
幼蕖皱了皱眉,两手交换着连续几道法决打入四周阵旗,阵旗下方也有灵气溢出,
这石头和阵旗下的灵气成色是一样淡薄,即使有这灵气,也不是修道士理想的修炼环境。
青空界灵气比下方小界充盈,名门大派所在的名山大川自然是修炼的洞天福地,灵气浓郁,利于修行;而便是凡世间,也有不少这样灵气淡淡的地方,淡得令修道之士看不上用不着,却令凡人强身健体,正如先前的李家庄那样。
丝丝缕缕的灵气溢出来,河边的蔫蔫的草木得到滋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显精神起来,叶片的颜色都鲜亮了几分,最靠近的几株更是气息饱满。
说明这溢出来的,是这一带的本源灵气啊!
原来,这灵气是被人收走了?
这个设下法阵的修道士,不仅是改了水道,还收走了灵气,改变了这一方的水土。虽然他修的是正统道法,却不是个心正的人!
幼蕖厌恶皱了皱鼻子,讨厌的气味还在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鼻孔,这气息对她还不至于有害,只是讨厌得紧。
不过她依然不解,这么点灵气能起什么作用?哪怕是一家小门派的驻足之地,灵气也比这里强得多,那人身为修道士,看法阵中的阻力力度,修为尚可,至于要和凡人抢这点滋润吗?
第157章 瀑布洗白骨
幼蕖绕着石头脚步不停,手掌连拍,连续几道法决打入石下的土层,一阵细微的撕剥声过后,淡淡的灵气水汽弥漫开来。再一扬手,八道光柱落入地面倏忽不见,定住了她方才的法决。
先解决了此处,幼蕖回身看向远处山尖,那里的云气有些厚重,远观不太清楚。
她放出青云障团护身周,转头沿着河流往上游方向飞去。
此河系山上泉湲汇聚而成,幼蕖直接飞至山顶,疑惑地看了看山顶的云层。
这云层也太厚重了,浅灰色的云雾弥漫,遮住了上山的通道,什么都看不清。若非她以灵剑破开这壁障似的云层飞来,像凡人一般步行是决计到不了山顶的。
这也解释了为何下方的村民未曾上山来寻找水源,自然也就无法发现问题。
心怀警惕,她青云障未收,手掌伸开,几道细线样的灵气伸长出去,神识同时放开,探向四周草木土石。
她有上好的水木灵根,感应水汽与草木中的蕴含尤为敏锐。
几缕青色烟气飘来,拢入掌心,幼蕖轻轻一挑,指尖微凉,这里的草木与水汽里含着淡淡的灵气,没有问题。若照常流下去,便滋润哺育了这方水土,令李家庄、胡家庄等处凡人收益。
可惜,流到山下的水却不是这般。
附近几座山峰都查看完毕,山里的泉源都正常,背阴的几处积雪也是颜色莹白,不像被疬气沾染过。
纤指连点,几条溪流里的水悬浮起来,在空中布出一张若干透明的水线组成的地图,地图犹在不断延伸。
突然下方被一股异常的大力猛一拉扯,这些透明的水线全都被扯断了,地图下端不知消失在何处。
哦?
幼蕖干脆一剑直插到山峰底部,于出山口见得几股细流有气无力地自石缝里淌下来。她沾了点水嗅了一下,那股味道又出现了。
真是有意思!
幼蕖冷笑一声,发足往山里奔去。
山林茂密,鸟雀罕见,不时有枯死的树干横倒在路旁。幼蕖用脚尖一碾,朽木纷纷脱落,露出内里灰黑的树芯。
顺着那几股细流往上,枯死的树木越来越多,甚至还见到地上有些鸟类尸体,大多是腐烂得只剩几根细骨了。
突然听到有人声,幼蕖隐在一棵老树后面,见是一位中年汉子带着几个瘦瘦的年轻人在劳作,往地下钉木头桩子、摆放石块之类。应该就是李婶子所说的进了山给仙师作劳工的李叔他们了。
幼蕖眼神凝住——这几人手上脚下所操作的,分明是在搭建一个法阵!凡人怎么会懂得这些?定是那什么“仙师”让他们做的了。
“你们手脚快点。”李叔在吩咐。
“知道,李叔,这不是怕动静大了吵到仙师吗?”一个小个子年轻人笑道,“仙师累了,说要休息呢!”说着,他敬畏地看了看身后的山洞,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这个,是这么弄吗?我都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你当你是仙师啊?仙师说了,这是个法阵!一点子都不能出差错的!不然,我们那几个庄子可就要更惨了。”另一个年轻人同样压着嗓子道。
“唉,得亏了仙师他老人家,不然,我家娃娃都保不下来,就一口气了还能救活,人家果然是仙师呢!”
“那当然,岂止是你家娃儿?疠气这么重,我们这一大片能保到现在,可就赖仙师帮我们。仙师不是说啦,再熬个几十年,他帮我们把疠气拔干净,水土慢慢的就能正常了,我们这些人也就算了,好歹子孙们能好过活一些。”
“你也知道啊?那还不快点!这对于是给自家攒福呢!法阵弄好了,仙师也能轻省些。”
虽然不能走进细看那法阵是何样,幼蕖却也能猜到十成十的不是好阵,李家庄这一带的水流灵气就是这么被改了。
可怜李叔李婶他们还不知道,还将这什么“仙师”当作恩人!
水流应该是中途就在这里被动了手脚!
幼蕖想了想,不曾惊动李叔等人,手指连点,李叔等人突然就停住了动作,昏昏欲睡地或倒或坐。她又摸出两张灵符,手指轻弹,青光微微闪动,纸符没入地下不见,待会儿要有什么异常,也能护着这几个人。
她凝起目力,搜寻着李叔脚下法阵现出的隐隐灵力轨迹,果然伸向他们身后的一处山洞之中。
青云障与流霜束同时扬起,将她行踪化作一道淡淡烟气循迹而去。
法阵灵力的来源是一处幽深的细长隧道,深处目不可测,仅见脚下一条深沟,有水流不绝涌出。幼蕖在洞口迟疑了一下,再丢下两张灵符,才往深处去。
隧洞曲折,李家庄那消失了的淡淡灵气在此处又恢复了。
再往里走,闻得水声哗哗,莫非洞里有一条巨大的暗河?
突如其来的白光止住了幼蕖的脚步,这里已经是洞的极深处,看似再无道路可行。
尽头是一处巨大的圆形穹顶洞穴,她意外地看向对面,一道白色瀑布飞流直下,哗哗声与白光原来便是这瀑布发出的。
说是瀑布,只是幼蕖的最初印象,再看,这瀑布也忒短了点儿。巨大的水柱自洞顶倾注而下,冲击在山洞底部的石面上,散作细细水流往低处汇入地面深沟。
没瞧几息,幼蕖便发现了不对劲。这瀑布虽然短,却甚宽,看那水流湍急,水流量应该颇为可观,怎地流出去的只有那一条水沟?
神识探过去,瀑布水质洁净,犹含灵气,而流出去的水沟却与现下李家庄的情况一样,带着股不洁的秽气。
这瀑布流出去就变了?不!是落地就变了!
聚起目力往瀑布下探去,幼蕖心里一惊。
那是什么?
她看见一具白骨端坐在彼处,因为水汽弥漫加上白色的水花翻飞,白骨与瀑布浑然一色,刚刚才未能立时发现。
这具白骨定然有古怪!
幼蕖暗提灵气,目中一片清凉,小芝人吹过那口白气再起效用,她向瀑布中又看清看深了几分。
原来那具粗看之下莹白如玉的白骨,每根骨骼上其实都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线。只是黑线忽隐忽现,看得不是很分明。
她往前踏上一步,脚尖若触动了什么,退回时已然不及,突然洞内毫光闪烁,那白骨“咯咯”连响,两道白光自头部眼孔位置射出,往她立脚之处扫来。
幼蕖情知露了行迹,暗骂自己还是太过莽撞,在野外遇到这种不明之地竟然如此冒失,一步踏错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可怕后果!这些师父师叔都教过,她也反复给自己提醒过,可真的是只有自己单独亲身体会,身临实境,才真的深深铭刻在了心里。
下次不可如此!
不过她本来也不想继续藏藏掖掖,索性将青云障收起现出身形来,流霜束依然暗中护身。
青梗剑光华闪动跃跃欲试,那白骨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之声,竟然直立起来,顶着满头的水花向前走了两步。
第158章 道门有相遇
白骨迈出瀑布时,自上而下一圈五彩光芒滚过全身。
光芒过后,白骨顷刻间化作一白袍修士,面色白净,须发乌黑,形容清隽,神采湛湛,举止文雅可亲,整个是一道门正派修士!修为俨然筑基中后期的模样。
那白袍修士又往前走了两步,微笑着拱一拱手:“在下李习樊,敢问道友仙乡何处?如何称呼?”一丝儿敌意也无,笑颜和悦似春风拂面,如同他乡遇故知,歧路遇同行。不知道的,还当这相遇之地,是四明道会那样的道门盛筵。
呸!竟然也姓李!
幼蕖心里恨了一声,暗道真是晦气,怎么就摊上个这样的同姓?
她警惕地看着李习樊,青梗剑不曾离手,只将剑尖调转贴肘,上前一步,拱手礼貌答道:
“在下李九儿,自东楚州天虞山而来。道友行迹如此神异,想来出处不凡,请问道友是哪家名门子弟?”
“呵呵,道友亦看到了,在下与道友同属正道修士,只是落到如此田地,哪有面目提什么出身?何况,鄙处小门小派,本也不值一提!”
那李习樊语气轻松,却也不回避自己的处境,听起来挺坦率,只是,依旧绕过了幼蕖的询问。
“那,在下冒昧请问,阁下端坐这瀑布之下,是否借助水力清除骨中毒素?这山下水土,又为何染上那所谓疠气?”这李习樊明显属于老奸巨猾的那种,加上前事垫底,幼蕖可不会真的当对方是个正派修士,于是也不绕圈子了,干脆直指要害发问。
那李习樊未想到这个娇弱弱的小姑娘一上来就问得这般直接,倒是让他不好掩饰什么了。
他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道友慧眼如炬,大致便是……如此。只是,在下如此行为,亦是有缘由的。”
他心里道:这丫头虽然衣着普通,但灵气饱满剑器不凡,多半是哪个大门派或是家族出来历练的小弟子。不过瞧她满脸稚嫩,行动也冒里冒失,修为看起来不难对付,只是顾虑其背后靠山可能惹不起,还不能轻易得罪了。也真是赶巧了,这凡人之地被她发现了异常,得早些打发她走人才是。
幼蕖也是没想到她一个不慎,轻易露了行藏,倒令对方减了几分警惕之意,要是她谨慎得滴水不漏,对方估计一上来就要先行制服她了。真可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上哪有万全策?只看运道捉摸人。
“缘由?”幼蕖挑眉,“阁下既然亦是修道之人,难道不知道门历来有训诫,我等要上体天心,下恤万民?这毒素流布,累及此地民众生计,不管是何缘由,晚辈以为,前辈此举都不甚妥当。”
“小友平平气,小友年纪轻轻修为不凡,又是一身正气,真是令人佩服!佩服得紧!”那李习樊打了个哈哈,捧了幼蕖两句,见小姑娘认真点头,便要拿出几句真情来打动她一二。
“在下来自乌朔州,不敢说师出名门,也绝对是正派修士,一心锄魔卫道。我与几个同道之士听闻白登、西鄂州一带魔人猖獗,便有心去为我道门分忧,这就结伴往白登有了一趟行走。”李习樊回顾了一番自己的旧日行迹。
“哦?听闻白登与西鄂州交界处有一家神剑门,莫非是那里作乱?”幼蕖突然插了句。
“神剑门?倒是听说过,出了几把好剑,听说性子都有些古怪,但未闻有什么劣迹,也不曾听说他们与魔人有什么勾连。小友莫非认识那里?”李习樊怔了一下回答道,这句话倒是老老实实。
他不知道面前这小姑娘为什么问了这一句,还神情认真,随即他又暗笑:果然是个小丫头!嫩得很!很容易就被带进了他的话里。而且,这重要的话才开了个头,她就分了心思!扯东扯西,看来不是个惯于做事的,赶紧哄过去就是!
“哦,我就是问问,你继续。”幼蕖亦老老实实接了一句。
“不想,我与同伴连斩了几个魔人,被他们发现了踪迹,遂群起围捕。我一个不妨,被魔人下了阴毒,所幸还有几件逃命宝贝,这才勉强逃出。
“魔人穷追不舍,我等万里逃亡,一路血泪苦不堪言啊……可怜同伴死伤殆尽,我耗尽法宝灵力,深入道门之地,这才摆脱了魔踪。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
“这阴毒你也看到了,深入骨髓,我试过各种丹药都无效,真真是跗骨之蛆,我刮骨洗髓都无效,实在是令我痛不欲生。”
说至此处,李习樊面容黯淡,几欲滴下泪来。他举起袖子去拭眼角,偷眼去看幼蕖,却见小姑娘挣着大眼睛,如听故事一般好奇,偏不曾分一丝同情予他,只得再卖一些苦情出来:
“在下是个药师,颇懂一些医理,自知此毒难解。我用尽平生所学,也只缓解了毒性发作,也就最多再拖个几年苟活。这几年我日夜苦熬,不得已用家族秘法将皮肉化尽,只余这身枯骨护着一点元神不灭。若是此毒不解,我便此生休矣!”
言至此,李习樊触动伤痛,真的掉下泪来。
对面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依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掉眼泪,看他擦眼泪,眼里闪烁着一种叫做“天真”的光芒。
李习樊又爱又恨。
爱的是天真意味着好哄,不谙世事的雏儿什么都不懂,多半还带着修道者对凡世的高高在上的茫然与不屑,那多半此事容易解决。
恨的是自己为天下道门挑起重担,勇于直面魔门凶焰,护的不就是这帮天真的小崽子?可遇上的这个小崽子却不懂得表示半点同情、钦佩,哪里像个热血少年人?难道就不为他心怀苍生的侠义之举所打动?难道不是应该义气上涌、掏出珍药灵材来相助他这不幸落难的同道中人?
“所以呢?”不懂事的小崽子还在催他继续往下讲,就跟等故事一样,完全是事不关己的随意好奇。
不同情他也好,那就说明她更不会在意此地流毒,方才那大义凛然的几句话看来只是走过场而已。
李习樊苦笑一声,笑容里尽是宽容与耐心。
“我试过到灵气充足之地疗伤,却发现那阴毒早已大大摧垮了我几根主要经脉,若是大量灵气入体,则会经脉爆裂,只能往凡人界想办法。我勉强飞至此处,发现此地灵气极淡,于我正好合适……”
李习樊停了下来,对小姑娘做了个“你懂的”笑容。
“所以,你就将河流的水聚到此处,一来冲刷你骨骼里的毒素,二来慢慢吸收这极淡的灵气,虽然效果慢,但是总有一天能将毒素驱除干净,也总有一天能恢复修为。”幼蕖懂事地接口道,将李习樊未说完的话接续完整。
“对头!”李习樊竖起大拇指,“小友一看就是名师教导,果然见识不凡!”
“那为什么那么多水冲下来,却只流出去一点呢?”
第159章 你如何助我
小姑娘仍然如求知一般,李习樊只得耐着性子满足这后辈可恶的好奇心:
“那阴毒怪得很,其中带着一股莫名奇火,阴寒入骨偏又烤灼得我骨枯神焦。这里幸好水气充足,这水冲下来作三份用,其实只有一份用来冲洗躯体,一份我收作了水元珠用来安定神魂,一份冲激在我骨骼上时皆被那阴火烤干了,故而流出去的只余得冲洗的那一份。”
李习樊无奈指了指瀑布之下。
幼蕖分了神去看,贴着石壁处果然有一只圆圆扁扁的器皿,大股的水流落进去,竟都收住了,不见外溢。方才李习樊端坐在那里,这盛水的器皿位置在他身后,故而她看不出来。
许多修道士都有这种海纳瓶之类的容器,容纳多一些的凡世河水确实可以,灵泉却是不行,因为纳入灵气若多了反会被撑爆,所以通常用作盛放普通物事。
李习樊见幼蕖看了一眼就收回来了,神色不见异样,心道:果然自己没看错,这丫头不至于眼皮子这般浅,还不至于贪我这件宝贝。这纳元钵不是奇珍异宝,与他此时却是得用稀罕得很。
他心头一松,口气便随意了许多:
“所以,我近来神魂较以前清宁得多,少了许多灼烧之苦。这水元珠其实不算多珍贵,费些时力……”
“所以,清水变作了毒水,灵气变作了疠气,这造化钟秀的福地,也变成了凶险的瘴疠之地!”小姑娘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突然急促硬正起来,“所以,这里飞鸟绝迹,树木枯死,人人染病,家家衰败!”
李习樊有些愣怔,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小丫头口气肃然,不再是那般和气,还真把自己当做执法者了?
“哎……唉,这不也是没法子了嘛!要是有点办法,我也不会行此下策了。”
李习樊无奈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真个是不得已才如此行为。只是他无奈归无奈,却不见半点愧悔之色。年轻人,就是太天真!方才还和和气气谈得好好的,只一听到点不平之事就七情上脸。
“李前辈!”
幼蕖拱了拱手,正色道:
“您以天下道门为先,万里奔波锄魔卫道,为此身中奇毒,受尽劫难,晚辈佩服!只是,这不是你可以这么做的理由!之前的卫道有功不假,但是不等于此后就可以打着这旗号为所欲为。这凡人何辜?受此牵连。他们本就生存不易,守家立业更是艰难,前辈你改了这一方水土,可曾想过此地生灵遭殃?”
“此地生灵?”李习樊有些不耐烦起来,冷笑一声,“这也是生灵?那我这等真正身具灵性之士又算什么?我为维护天道献身也就罢了,这等蝼蚁,也需我着眼费心?”
“不需前辈费心,你高高抬手,放过他们就行!”
“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李习樊突然凶眼圆瞪,“我四处求医,那些高门大派未让我进得内门就随意打发了我,我耗尽灵器灵石,连坊市都去不得了!我与魔人作战之时,你们这些人安居仙山,坐享其成,有几个真个来出力洒血的?现在倒拿一套套的天理来指责我?
“这些凡人受我辈佑护,不过是抽了他们一点水和灵气罢了,算的了什么?
“再说,我可没做半分伤天害理的事,又不曾伤了他们半分性命!看他们病得要死,我还去救了不少人,这些,你就没打听到么?不然,他们如何心甘情愿敬我为‘仙师’?
“等过得几十年,我体内的毒素拔除差不多了,这水流我也就用不着了,再还予他们就是,到时候,此地不还是一片好水土?不过这几十年艰难一些罢了,又有何不可?”
李习樊气得袍袖乱抖,语声激昂,理直气壮。
幼蕖才知这世上真有这样打着大义的旗号行损人利己之事。而且,这可不是一般的损人利己,损的是千百乃至万千凡人的一辈子康健福祉,多少人终身疾病缠身,多少家园因此支离破碎,他全然不顾不想。
“前辈,您可曾想过,您口中的几十年,却是凡人的一辈子,甚至是三四代人!”
幼蕖耐心梳通着道理:“并不是您想的那般容易,您说您不曾伤了他们性命,可那些凡人秉性脆弱,如何经得起几十年的慢毒浸渗?这才几年,就人人不支,再几年下去,肯定死伤遍野,这实在是有干天和,与前辈您锄魔卫道护佑苍生的本心岂不是完全相违背了?
“我看他们身子骨已经严重受损,只怕再多些时日,连子孙福都要折尽。这毒水犹在向外流淌肆虐,等前辈您毒素拔除干净之日,只怕此地是人烟断绝,千里枯土了!
“前辈您既是道门中人,定然知晓道门立身之根基乃是凡人百姓。普天之下,便是稍大一些的天灾人祸,附近道门也会适当施以援手,不教生灵涂炭。这附近有太玄、东鄂两州,门派众多,定是容不得有损害民生之举。若此事闹大,引来两州道门关注,只怕,届时前辈您亦难善了!”
“啪啪啪!”
李习樊抚掌而笑:“小友是哪家门派?竟然如此能言善辩,真教李某佩服!”
幼蕖静静地看着李习樊的笑脸,听他语气并不是就此收手的意思,不由手中青梗剑暗自捏紧。
“小友,你口口声声道义民生,可曾有半分估计我的安危?难道我就该死?我为扞卫道门利益勇闯魔门,中毒不治,难道就该自行了断才算知情识趣?呵呵,现在嫌我拖累了?我们再无可利用价值了罢!若天下修道人都是你这般想法,还有谁敢去与魔门拼命?小友,你这番话,可是寒了天下忠义之上的心呐!”
幼蕖心里泛起一股无力感,此人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受阴毒磋磨后性情大变,竟然偏激傲慢如斯,硬生生将自己此举说得与道门大义联系起来,不任由他糟蹋此地,简直便是不仁不义的人了。
她压了压气,再道:“前辈不需担心阴毒,此毒虽然厉害,却未必无解。既然前辈能找到用河水冲刷骨中毒素的慢吞办法,想来就还有其他法子可助前辈伤愈。”
“说得容易!”李习樊冷笑,“若现在化为一具白骨的是你,我也有闲心来说一声,未必无解,你且宽宽心罢!”
“前辈,弟子既然遇上了此事,就绝不能袖手不管。此地民众我是要救的,前辈的毒我也是会相助的。”
小姑娘神色郑重,煞有介事,好像那花瓣儿一样的单薄肩膀真能担得起多少事情一样!李习樊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嗤”一声出来,不屑之意浓厚。
“丫头,你说你能帮我,你倒是说说,如何帮我?莫非是另找一条河来将我丢进去?呵呵,还是你手眼通天,能请得动真君或是道君出手帮我祛毒?贵派是哪家?你做的了主么?别的不说,我这毒要暂时压住,至少要三粒六品金乌丹,你先取一粒来予我瞧瞧!”
那丫头果然面露犹豫之色。李习樊冷笑连连,他就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多么容易!真叫她做点实事,就为难了!
第160章 阴火遇奇火
幼蕖确实在犹豫,她虽然想帮李习樊,但现在还不能说出自己是上清山弟子来,她还要回少清山一趟,若李习樊听到“上清山”便死活要跟着她,着实不方便。
而且,此毒未必就要靠上清山来解,听李习樊的语气,这事儿得高阶修士出手帮忙,她人微言轻,未必就能请得动。即使墨川真人疼她愿意为她去转托别人,可师叔忠厚老实,不擅与人交际,这太为难他了,幼蕖也不想为这个底细不明的外人来麻烦师叔。
幼蕖知道归云海上诸位岛主许多人身怀异术,擅长以海兽材料炼丹制药的就有好几位,常有斗毒较胜之事,特别是大慈岛主于医理上钻研极深,常在斗毒大会上胜出。幼蕖跟着师父在大慈岛上玩过,那岛主是个老太太,待这白石的小弟子甚为慈和,曾言有事可去寻她,说不定就能求到什么海外仙方可解这阴毒。
再不济,找个无人海岛,想办法调出海底泉水来重行冲刷毒素之事,岛上无人,只要将废水处理好了,不祸害海中生灵,想来也是行得通的。
只是,此事要回少清山后与两位哥哥商议了再说。他们跟在师父后面与那些岛主也是识得的,若是这些岛主还念着几分昔日的香火情,肯伸一伸手,此事就可行了。动用师父的情面不是不可以,但她一个人做不了主,须要两位哥哥点头才行。再者,去央求人,她一个小弟子的分量只怕不太够,加上哥哥就要重一些了。
这一瞬间,许多念头被思量复掂量,幼蕖便有些踌躇神色,李习樊只当她空口说漂亮话,并不真个为自己着想,神色便越来越冷。
“前辈!晚辈思索得有一两全之策。”幼蕖见李习樊只不屑地盯着自己,便尽量将话说得婉转真诚,“弟子师门与归云海上几位岛主有些交情,个中有几位极擅毒理。只是晚辈尚须与师门商议一下。前辈且容晚辈些时日,不出一月,晚辈定然回转,来接前辈去往归云海上求医。那里海岛多,前辈若想依着旧法子疗毒也未尝不可。此外,若实在不行,弟子还可往上清山为前辈求几枚高阶灵丹……”
李习樊“哈哈”大笑了起来,捋着胡须,甩甩宽袍大袖,在局促的山洞里走出了闲庭信步的风范,他瞧一眼幼蕖,眼中尽是嘲讽:“你这小女娃,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又是归云海,又是上清山,这青空界难道凭你一张嘴就畅行无阻了么?你当我是山野未见过世面的穷散修么,被你几句话就骗得团团转?你诳我束手就擒,好拿我去交你师门的历练任务是吧!”
“前辈,晚辈绝无虚言,只是晚辈没法立时携带前辈……”
“闲话少说!”李习樊打断了幼蕖,一双忽明忽暗的眼睛盯着她。
“小友,我见你同为道门修士,才容你言语了这么久。你若略过此节,只需袖手旁观,我便承你一份情,今日只当是结一份萍水之缘,日后我痊愈之日,定当上门致谢,我们也多个往来照应。你若执意为那些凡人出头,就——”
李习樊嘴角一扯,接着道,“休怪我不客气了!”最后几个字阴瑟瑟的,警告之意甚浓。
话音未落,李习樊身上已经阴风嗖嗖,黑雾弥漫,看来,这毒素虽然侵害他日久,可他也琢磨出了利用毒素的法子,竟然将这体内毒素炼作了攻守利器。
“既然前辈执迷不悔,晚辈便只能得罪了!若侥幸胜过前辈,晚辈便请前辈任我安排,恢复河流,暂居山洞,待我月内来接前辈前去归云海。若前辈技艺压过晚辈,晚辈便无话可说。”
说完,幼蕖心里又接了一句:“无话可说是无话可说,我难道不会逃么?打不过你,大不了我回去后请师叔来拿你!”
“嘿嘿!”李习樊笑得瘆人:“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前面半句话他说得缓慢,哪知最后几个字说得飞快,黑白二色雾气陡然蒸腾,立刻便出了手,而且毫不容情。山洞本来逼仄,二人本来距离不过丈许,李习樊骤然发难,雾气凝成一束,直插幼蕖面门。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幼蕖身形一晃,就地消失无踪,只余一个小小的纸符人儿飘落当地。
李习樊气得要死,他认真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求一举奏功,哪晓得这丫头看起来像个名门子弟,使出来的却是这不上台面的招式!
纸符人儿!那不是游走江湖的落魄道士才干的事儿么!他难道看走眼了?这丫头竟然是个坑蒙拐骗的道人弟子?
那束雾气一击不中,转而如碎刃四散,幼蕖身形现出,一缕雾刃恰好从她鼻尖前方一寸滑过。她揉了揉小鼻子,暗道哥哥们还夸自己鼻梁高有精神,看看!高有什么好?差点给人削平!同时一个滑步回身,转眼间已与李习樊擦肩而过,转到他侧面。
李习樊气恼之余亦不敢轻视对方,他在外行走日久,自然晓得大意不得,谁知道这些游方道士有什么古怪伎俩?他右手对着瀑布一招,瀑布突然中分出一道白光飞来,直落在他手上,原来是一白玉柄的拂尘,尘尾根根竖直如刺,唰的对着幼蕖攻过去。
幼蕖只觉对方拂尘如满天钢针,银光闪动之下,自己全身的主要经脉都被那针芒罩住。她忙而不乱,脚下步法勇往直前,青梗剑光华大盛,如长虹经天,硬生生对了上去,一派要削断对方兵刃的架势。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真正的敌手,灵力汹涌奔流,剑势凌厉疾忽,格外慎重。
这莫不是把神剑?李习樊见小丫头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一惊,化刚为柔,化刺为缠,令那剑不好再斩落下来。
不过如此!
李习樊一声冷笑,灵力轻吐,拂尘上突然燃起一股灰黑色火焰,那是他自骨骼里逼出来的阴火,倒也正好是一克敌利器。当日这阴火烧坏了他好几样灵器,他好容易将它与自身灵气融合才能勉强使用。他倒要看看,当这丫头那好看神气的灵剑给烧成一截烂铁,她还有没有心情来管他这闲事!
小丫头果然将剑往回抽,李习樊顺势将拂尘往前追去。幼蕖突然对着剑面连吹两口气,李习樊心头好笑,我这阴火是你吹得灭的么?小丫头片子果然天真!
突然一阵焦臭味入鼻,他的阴火烧起来了?这味儿不对啊?
李习樊正莫名,见小丫头那水波样的灵剑突然变得跟烧火杖一般,通体腾腾升起来几簇火苗,或红或紫,冷热交加,拂尘丝立时被那双色火焰反燎上来。
这火不对!
李习樊毕竟久经沙场,赶紧撤回拂尘,同时黑白雾气卷了上去,火焰熄灭,饶是如此,拂尘已经被烧了几绺。他心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出门至今,他灵器法宝几乎散尽,仅余纳元钵与这最心爱之物白玉拂尘拼死保住,是要留作升级为金丹期法宝的。今日却折损如斯!
更气人的是,他好不容易收为己用的那股阴火,竟然被烧没了!
第161章 敌去水源复
不用火也罢!这死丫头竟然也有什么火,还是红紫二色的,一股子酷热,一股子奇冷,莫非她是个火灵根?还是变异的那种?生生将他那股得之不易的阴火给弄不见了,也不知是被烧没了还是被收去了,真真气煞人也!
那就比比剑法吧!小丫头不过十几岁年纪,即使她打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也不过才这么点时间,李习樊自信走过的桥比这丫头走过的路都多,毕竟多修炼了百十年,对敌的经验压也能压死她!
石洞中两人斗得跟团旋风也似。
幼蕖年轻气盛,师出名门,咄咄逼人,令人不敢轻忽。
李习樊虽然老于战事,修为也高出一大截,却亏在阴毒损耗他精力极巨,一身老辣招数使不完全,一时也难以胜她。
他不由暗恨自己近日才腾出手来,若提前布置好几手暗着,可就不至于如此被动了。
游走了上百个回合,李习樊将掌中兵器一拂,突然消了攻击之意,只将幼蕖的青梗剑往外一引,幼蕖心中警惕,不进反退,那李习樊却突然化作一道白光,往外冲去。
幼蕖暗骂一声老奸巨猾,起步追去,却追之不及。
她也不急,袖口几根细如游丝的银光飞出后一闪即灭。随即,听得洞口一声惨叫,又是一声“咕咚”,那李习樊平空摔下地来。
幼蕖抽了抽嘴,想,那李习樊一身骨架子,怕不要摔散了架?
山洞门口数百道灵光如蛛网一般,那李习樊又恢复了白骨架的模样,没了好皮相,那身挣扎得“咯吱”响的白骨看起来尤其瘆人。加上白玉般的骨骼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黑雾时隐时现,诡异非常,那片刻之前的仙风道骨与这眼前情景一对照,真是令人不能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幼蕖从未真正出手伤过人,暗掐着法决,心道束缚了此人便是,倒也不必令他再吃苦头,毕竟他也不算是穷凶极恶之辈,亦曾为卫道锄魔出力。
心念未已,忽见平地上突然涌起一片白光,却原来是李习樊也在山洞门口作了防护。那白光如有形质,柔若缠丝,又锋芒逼人,虽未触及肌肤,却刺得人面生疼。
白光中又有黑气飞舞,如龙蛇一般,灵活无比,倏地又化成了千百重波浪,白水黑浪一圈圈围剿上来。
幼蕖掌中阵旗连抛,青梗剑指指戳戳,只得先一力对抗突袭而来的白光。
幸好李习樊毕竟是道门修士,阴毒手段不比魔门无底线,此阵白光不过是为自保而设,设得还未周全。加上幼蕖破敌手段甚多,多管齐下,一会儿也就挣出身来。
待白光平定,她定睛一瞧,李习樊却已经挣脱了她的困阵不知去向,地上只余两根粗壮白骨,想是他以此为代价,换取了大半个骨架的脱身。
幼蕖皱眉四望,清量镜化作百十面圆光散开,照向八面十方。
突然一面圆光闪亮,找出一道黑影。幼蕖掌中天雷子现出,正待抛出,就听得李习樊声音哀求:“小友饶命!我又不曾伤天害理,还为灭魔出力,难道一丝道门情面也不念?”
幼蕖闻言心中一滞,只这一瞬犹豫的功夫,那黑影倏忽远去,空中余音袅袅:“我去也!小友莫追,我再不侵扰此地就是!绝无虚言……”
幼蕖攥着天雷子扬起又落下,她虽然多半追之不及,但若她穷追时发力一掷,天雷子还是能将那具白骨炸毁的。只是,想起李习樊临去之时的哀求,她不免心软。
叹了一声,收起天雷子,幼蕖放弃了追击,转头往山洞里去。
瀑布之下,那只圆圆扁扁的器皿犹在不住吞没大股水流。眼看着水流只进不出,在钵底不住盘旋后突然无踪。
幼蕖用了点力,将那器物取在手上打量了一番,原来是只小巧圆润的钵状物,叩之声若金石,钵底阴刻着“纳元”二字。
钵内不住溜溜滚动着数十枚水元珠,珠子软弹透明,溜圆可爱。水元珠四溢的元气虽比不上灵气,却也有滋补之用。看样子,这纳元钵不仅容量不小,还可以凝聚元气。
幼蕖一时想不出这钵这珠子能派上什么用场,只得先收了。
接下来首先要做的,是先将瀑布水流导回原处,令其回复这一方水土。
回到山洞之外,幼蕖将李叔等人挪出那方未完成的法阵,先挑了一方大石将几人安置好,再去看那法阵。
细看之下,不由大呼侥幸,原来此阵八门已经齐具了六门,生门与死门尚未落定,竟是李习樊布出来的一处大大的陷阱,是他护卫自身的要紧措施。
此阵若成,她也不能轻易进山洞了,用脚碾了碾地上的几处木石布置,幼蕖错了错牙,估摸着是那李习樊恢复了一定程度,便腾出精力来布这攻防兼具的法阵。
万幸叫他还未布阵成功。
万幸是自己在这个时候来到此处。
她手脚利落地拆了法阵,边拆边好笑:自己明明修的是剑,出少清山以来,忙乎的却多是阵法,不是破阵就是拆阵,二哥要是知道了,得多少得意!
法阵拆得一干二净,幼蕖轻松地拍了拍手,足下一点,青梗剑飞起,又回到山顶。
借助清量镜,幼蕖将几处改动了的水路一一找出,自源头开始重新导引,使其顺顺当当留下山去。
想了想,她又取出一半水元珠一一安置于源头,如斯这般,泉水源源不绝地冲刷,元气便会一丝一缕地逐渐融于水中,加快这方土地的恢复。至于另一半,倒不是她贪心小气,而是水元珠一下子太多了,反而令水中元气过于充溢,引起其他变动就不好了。
她探过了,泉源持久没有问题,只要泉源不绝,这里的水土会很快恢复到原先山灵水秀的初况。
听得水声哗哗一路奔流,若欢声笑语奔向山下,幼蕖也不由喜上心头,回程的脚步都欢快了好几分。
她一路走一路撒阵旗布阵盘,一边布阵一边叹气,一阵阵的肉疼。
她原本只想顺便帮个忙,以为找到水源就好了,哪想到多了这么多事!还要把多少年来攒下来的布阵工具都用在这里,这些可是二哥亲手做的呢!
她就是图这花花绿绿的小旗子和玲珑各异的阵盘精致又好看,可以和八哥玩排兵布阵的游戏,才攒了不少。
可是,不用出去不行,这里的水土被那个李习樊糟蹋了好几年,毒素浸染到了各处,得借助八面去恶阵将这些毒素慢慢拔出来才行。
等拔出来,这些阵旗阵盘估计也没用了。
唉,这柄阵旗是烟粉色的,她可喜欢了。
那面八角形的阵盘,是八哥给她挑的,大哥自海底起出来的海心玉,上面的图案还是七哥画的呢……
还有,三哥亲手打磨的阵盘,师父画下的符咒,六哥异火炼成的灵珠,都要用上。不然那些阴毒纠缠不尽,还要荼毒地方许多年。虽然从今往后有水流持续冲刷,迟早会慢慢淡化乃至消除,但那些村民们可等不起!
……
第162章 水来欢潮生
李婶子躺在家里,一时喜,一时忧。
她知道李九儿比他们这些凡人多些本事,可毕竟年纪小,却不知道她能帮上几分?那仙师不喜人打扰,幼蕖会不会冲撞了他引他不快?
想想自家男人也已经进山好多日,也不知道活计有没有干完?那点子苞米面能不能撑得住劳作消耗?
唉,李九儿小小年纪,热心归热心,只怕这细皮嫩肉的,没单独出过远门没经过事,在山上迷了路又或是摔着了可怎么是好?她知不知道现今路边的果子不能乱吃?不知道是不是还像几年前那样见到什么都往嘴里塞?
正一团乱麻地什么都在乱思量,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欢呼声起,由远而近,伴随而来的还有哗哗水流声响。
李婶子卧床日久,时有幻听耳鸣,只觉得这声响不太确实,如真似幻。
“水!水啊……”
外面欢呼得最多的就是这个“水”。
水?
那声音真真切切,好像她吸进来的空气也湿润了几分。
莫非……
李婶子不知哪里来一股力气,急急撑起身来。
她扶着床框大喘了两口气,正待寻了自己的鞋子来,突然半敞的门被撞得完全大开,一大团黑乎乎的物事闯了进来。
“李婶子!”清脆脆的声音响起,是李九儿的声音。
给吓了一跳的李婶子抚了抚心口,看过去——
那一大团黑乎乎的物事,原来是摞成一堆的几个人!
自家男人给摞在最上面,几个人被一条宽宽的白练跟捆柴火似的给捆扎成了人堆。
不是给仙师正干活儿吗?
从前可不是这样回来的!
李九儿李姑娘呢?
李婶子正惊疑不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抑或是福是祸,就见人堆后面跳出一个小小身影,语声欢快如跳珠:
“李婶子,我遇到李叔他们,就把他们带回来了!还有,水路也被我重新打通了,你们又有清水喝啦!”
李婶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李九儿,耳朵里嗡嗡的,脑子也停住了,反复回想着小丫头的话是什么意思。
幼蕖见李婶子呆在那里,只怕是起来狠了气梗着了,赶紧上前来摸了一把她的脉搏,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看着在自己面前晃动的白嫩嫩的小手掌,李婶子不由笑了,也能说话了:“丫头,晃得我眼晕。”
“啊,李婶子你回神啦?是不是见到李叔太欢喜了?嗯,我听说夫妻那个什么小别什么的……”幼蕖恍然大悟,捂着嘴偷笑起来。
“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还乱说!”
李婶子嗔了一句,她当然欢喜,上次她男人去了足足一个月!她多担心多心疼啊!仙师的活儿不能耽误,也是为着大家在出力,可是那是她男人啊!每次去一趟她男人都跟脱了层皮似的。
不过,更欢喜的,是小丫头说的水路也重新打通了!那可是关系着百千家的大事!
她没听错吧!
幼蕖一扬手收回流霜束,帮李婶子把几个人松散开,一个个平躺到了地上。
“他们这是……累坏了吗?”李婶子小心地问道,手顺便摸了摸自家男人的额头与鼻息,温温的,平平的,就像只是熟睡了一般。
“不是,哦,也算是。就是累了,我就让他们睡了,一时喊不醒,过会儿就好了。”
幼蕖笑嘻嘻地答道,扶了李婶子一把,快言快语地说道:
“先不说这个,婶子,你跟我出去看看那条河!我忙了一路,就等你去看!那水可清了!就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又清又宽,你们这一带的风水很快就能恢复了!”
“真的啊?!”
李婶子既惊且喜。
方才她听得外面欢呼已经有所猜测,现在被李九儿亲口证言,她更信了几分。虽然小姑娘年纪小,但她就是相信那凌仙人的徒儿不会说谎。
只是,这惊喜来得太突然,好像,也太过简单了。她还没见到李九儿有什么动作呢,怎么这般容易就恢复了?
李婶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手,一股子劲冲上来,抢在前面带着幼蕖往水声来处赶去。
沿途已经见到不少奔出来的村民,前头已经从河边回来的那些人,个个喜笑颜开。后头正往河边赶的,都是满脸的不能置信。
有人走得急,跌了一跤,滚得满身黄泥也顾不上,爬起来又再奔。
跟在李婶子身后的幼蕖看见那些脚步虚浮的村民和四周满溢出来的欢欣,心里头感慨,
凡人生存不易,可凡人的快乐也来得如此容易。最普通不过的清水黄土,于他们,却是立身的根本。
她只不过是在偶遇的时候,小小地搭了一把手,就换来了这么多人的这么大的快乐!这快乐还将酝酿出家家户户、世世代代的福祉绵延,那她即使耽误了赶路时间,即使消耗了几面阵旗,也是值得的!
河边上熙熙攘攘,随处可闻叫喊声、大笑声,还有嚎啕大哭的声音,特别是许多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翁,哭得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里都淌着泪水。
他们经历了家园由盛而衰,已经心随身老,如今却又燃起了希望。
原以为此生将与脚下的河床一起干枯朽坏,没想到,还能有一日看到清水流淌了满河。他们发光的眼睛里,似乎已经看到来日青青的禾苗满田。
“这满满的,满满的啊……”欢喜的声音带着哆嗦。
“满河的水啊,又回来了!”
其实还不是满河,才小半条河流呢!
只是与从前干涸的河床一比,这衰荣转圜,得了一点水的村民看来,这已经是满河的清流了。
幼蕖为了防止水流过急反而冲坏了失水已久的河床,更怕有人在河边上不知防范被水冲走,故而一开始水流放得极缓。慢慢的,浅浅的,先布了一层下来,看了没事,然后才逐渐增大了一点流量。
“桃妞,看到没?这就是阿婆给你说过的清水河!”
一位老阿婆用手掬了满捧的水来给小孙女看,小孙女才三四岁的年纪,天真懵懂的乌溜溜眸子里水光荡漾。
阿婆的水自指缝里漏下来,慌得她赶紧用嘴去接,还溅了小孙女满脸。清清凉凉的感觉引得小孙女“咯咯”直笑,老阿婆也呜呜咽咽地,不知道是哭是笑。
“阿芳婆,别省了,你看,水这么多啦!看样子,我们这河又流通啦!以后再不用担心啦!甜吧,桃妞!”
“是呢是呢!田里头也能通水渠啦!我回头就找粮种子去!”
“咦,仙师不是说还要过几十年才能通水吗?怎么这么快?”
“是啊!这水是哪来的啊?是我们以前那条河的水吗?”
第163章 凡人不可欺
“黑铁李不是前几日去了山里?问他准知道!”
“我家也去了山里,哪里有那么快能回来的?”
“可是只有他们才知道这水是怎么回事儿啊!说不定就是他们干得好,仙师一高兴,把水路提前给通了!”
“哎,黑铁婶子?你怎么出来了?你家男人回来了吗?这姑娘是谁?”
黑铁婶子便是幼蕖扶着的李婶子了,她男人打铁为生,在这每家都姓李的李家庄,黑铁便是她家的代称了,本名反而给忘了。
李婶子刚刚就着河水用衣襟洗了个脸,只觉得神清气爽,脸上光彩都回来了几分,她喜笑颜开地拉着幼蕖的手介绍道:“这位可不简单!这姑娘也姓李!这水呀,她……”
说到这里,李婶子迟疑地看向幼蕖,她不知道幼蕖是如何恢复了河流,又是如何将她丈夫等人安然带回来的,也不知道这些事能不能随意就告诉别人。
听说仙家有仙家的规矩,以前的那位仙长,就不让大伙儿随意在外面谈论他的事,哪怕是感谢也不行。
幼蕖笑了一笑,接口道:
“我叫李九儿,是黑铁婶子娘家的亲戚,小时候来过。前几年我在山上学道,这回是来看婶子的。正好遇上黑铁叔他们在山腰那干活,就帮了一把,可巧,就帮忙把水引出来了。”
这句话太过匪夷所思,许多人听到了,却没几个敢相信,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做成了连仙师也说要几十年才能做好的事?
“黑铁叔!”有人喊了起来。
原来是黑铁李叔醒了过来,听到外面喧哗,个个都在喊“水”,也顾不上惊讶自己和同伴为何突然就躺在了家里而病倒在床的李婶子怎么又不见人,赶紧地推了同伴几把,自己当先冲了出来。
顺着大家的脚步到了河边,看见白亮亮一条河横在眼前,还来不及揉眼睛确认,就被同村的人一把拉住:
“黑铁!是你们在山上帮仙师干的吗?这水?这位姑娘说的!”
这话没头没脑,黑铁李叔更莫名了。
这位姑娘?
是谁?
怎么和他家娘子手拉手那般亲热?
“李叔,我来看婶子的,听说了这里的事就上山去查看。我看到你们在山腰里干活,没打扰你们。我探了这山上的水源,源头没有问题,便进洞去见了那位仙师,原来这水流的变化其实在那位仙师身上……”
幼蕖大致将情况说了一遍,村民们听得将信将疑,一时间议论纷纷。
毕竟,仙师数年来营造的和蔼仁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突然来了个稚嫩丫头,说的情况全都颠倒了过来,由不得人心里头大起大落。
可是,河流恢复原状是事实,这个可不是编得出来的。
加上有李婶子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说小丫头的师父是仙人,比那仙师还神通广大,摇摆之中的村民们便多相信了几分,李婶子那可是自己人,平日里又实诚本分,自己人的话总是多几分可信的。
黑铁李得了李婶子几句耳语,亦已认出来这位李九儿姑娘是好几年前来过的那起子人中的一位,又听说在他家种种,加上自己毫发无损地安然到家确实神异,心里头的秤便又倾过来几分。
他自来打铁种田都比别人强些,手巧脑子活,一点就透,许多活计是无师自通。
听了幼蕖的话,他想起在山上给仙师干活时的一些异样,有些活计仙师说是为维护水流净化水土的,其他人只管埋头苦干,他却干着干着就不由自主地觉出了蹊跷。
他卖铁器买材料去过不少大城,便是仙人为都城设的防护阵,他也远远瞻仰过,既好奇,又感兴趣,曾偷偷描摹过那些玄奥无比的线条。因此上,他的见识自是比普通村民强一些,想法难免也会多生出来一两点。
对比在山上见到的一些古怪,黑铁当时心里头确实是有嘀咕的,只是他一凡人之身,只当自己愚昧无知,哪敢对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师有所怀疑?何况,大恩在前,便是看到什么,也被这恩义蒙住了心眼,便是私下对李婶子,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听这位李九儿姑娘说了一番,他心里头的怀疑全都翻涌上来,忍不住就脱口问了同去的几位年轻人:
“二犟子,你往日干活挺利索的,可前儿我让你凿那个口子的时候,你推三阻四,动手慢得让人上火!我问你,你死活不说,当时我还骂了你两句,说你真是名字里带了个‘犟’。我一直奇怪着,莫不是你也觉出什么不对劲?”
那名为二犟子的年轻人原本埋着头,一见众人的目光追随者黑铁的问话聚集过来,脸都涨红了,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憋出一句:
“我……就是不得劲儿!没凿几下,我就犯恶心!”
“是呢!前次仙师给我家娃治病的时候,我在旁边蹭到点儿仙气,精神都健旺些!为这,我给仙师烧了好几柱土香!本来我还以为在仙师洞口外面,也能沾点儿仙气的光,这才死乞活赖地要跟着去,哪晓得,到了那里,胸口就堵得慌!”一位瘦高个儿的年轻人接着道。
“哎,我夜里起夜,听到里面好像有水声,还闻到水气儿!那个馋呀!可没敢去看。现在这位姑娘说洞里就是我们这条河的水,我觉着至少七八成真的。”
“我也闻到了,午夜那个时候,我还当想水想多了做梦呢……”
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原来觉着有异样的不止黑铁一人,只是大家怕被认为对仙师不敬,都闷在肚子里没敢揭破,现在有人挑起了一线光亮,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疑问便都涌了出来。
幼蕖听着村民们乱纷纷问答,心里暗叹。
谁说凡人愚昧驽钝?
人心,最不能测,最不可欺。
修道者有心,凡人亦有心,造物并不曾因灵根的区别而短了凡人的心胸才智。
几年来,那种微妙的感觉,潜意识里的不对劲,哪怕是仙师,再高明的手段,也掩不住马脚。
谁都不能糊弄人一辈子。
好容易大家的热乎劲儿过去了一些,确认了那位没做好事的仙师已经离去了,此地的水土往后会慢慢恢复了,村民们才将心神自河流上收了回来,满心的感激都汇聚到那位李九儿姑娘的身上。
这便是神仙的弟子?
也太随和了些!
许多村民敬畏地看着身穿普通蓝衣衫的幼蕖,想要搭话表示心意又胆怯,还想再问一问以后的情况更是不敢,便都期期艾艾地来扯李婶子的袖子。
“诸位乡亲!”幼蕖朗声说道,“那位仙师虽则自私,却也不曾残害生灵,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应该还有道门中人的底线。他说了不会再来坏此地的水土,应该是不会食言。而且,请大家放心,我等修道之人理应护佑民生,若真是再有这样的事,我也会请附近道门出手,为民除害。”
此言一出,大伙的心就落定了大半。虽然小姑娘个头小,可是本事大态度好,落落大方的,这满身的气度做不得假,果然是仙人的弟子!
第164章 事了拂衣去
又有胆大的村民来挽留幼蕖,一来,是表示谢意,二来,村民的小小狡黠心思里,无非是借助这位小女仙师的法力再镇守一段时日,防备后患。
幼蕖如何不知?
她有些好笑,但也谨记师父训导,怜悯村民弱小,不得不战战兢兢过活,便告知众人,她亦在此地设下了法阵。
那些埋下的阵法不仅可维护水土,还可传讯示警,她不管多远,阵法若遭到恶意破坏,她自然会知晓。
此外,为安定人心,她又将几对灵符拆开留下一半,分给几家藏着。
她吩咐,若那仙师卷土重来,他们焚毁这一半灵符即可,她那头的另一半灵符会相应发热,她便会想办法来此地帮忙解决问题。
这灵符传讯是修道士最低等的报信方法,她筑基后已然用不上,但给凡人报警存家还是可以的。
在修道界,她虽然人微言轻,但这等影响凡人生存的事体亦是各派各门重视的,等她回去禀报过宗门,让上清山知会一下附近的几家中等门派留意此地,比如弟子历练时有意识路过、日常巡查时注意几分等等即可。
这对修道士而言是举手之劳,也是应尽之义。
……
青梗剑乘风凌云,继续赶路。
幼蕖回望李家庄方向,似乎犹能听到村民们的叽喳声。方才,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谢绝了众人的挽留,特别是几位大娘婶子胆子大起来之后格外热情的手,几乎拉不脱。
她带着几个小伙子指点了阵法的几处主要阵眼,嘱意其日常劳作时仔细维护,若有山兽冲撞如何应对等等,令众人基本将心都放定,又再三保证日后她还将来此地逗留,才勉强脱了身。
临去时,她一挥手,眨眼间清除了河边枯草朽树,上游也传来水流的轰鸣声,眼看着巨流奔涌声势惊人,众人惊叹一片,她才放出剑光飞天而去,惊得下方村民又敬又喜。
前次来时,师父说不可露了修道者的神异惊扰凡人,故而他们都是在山上隐蔽的地方起落。而这次,为了确保自己的法阵运转无碍,她有意显露剑光,如此才好令村民信服安心。
果然,下方有些犹犹豫豫勉强相信了她七八分的村民,见了她手出水涌的利落手段及那冲天飞去的仙姿,余下的一两分犹疑才得以尽去。
“就这剑光!啧,以前那李仙师哪里比得上?”
“那你还吹说那李仙师肯定天下无敌?”
“嗐!那不是……那不是那时没见识么?今儿见了这位九儿仙子,才知道什么是真仙人!”
“九儿仙子不也说了,还有多少比她强的呢!”
“那九儿仙子还年轻呢!你看吧!过不了多少年,她再来时,肯定就没人比得上了!”
“这九儿仙子也姓李呢!这真真是我们李家庄的福缘!”
“什么你们李家庄,跟我们胡家庄也是有缘的!”
……
李家庄的事告一段落,后半程就不能耽误了。
处处都有不平事,处处都有伸手处,她管不了那许多,只能是在手及的范围内,顺手帮一把。
她毕竟不是救世主,修的也不是慈悲之道,有缘遇上她无法视而不见,但也不可能特意去寻去救这世间的一切苦难。
回少清山,才是最大的事。
一路风驰电掣,尽可能再快一点、快一点,就可以离她的少清山更近一点、近一点。心儿随着家山的越来越近而越来越欢喜,欢喜得让她的心又酸又胀,又热又痛。
终于又见到了天虞山。
这里的风和气息都是旧识,带着她熟悉的味道。
这里,是离少清山最近的可以撒野的地儿,她和八哥多少次闹得这里鸟兽不宁。
这次不闹你们了!
幼蕖看着下方轻轻一笑,还是忍不住屈指弹出一个灵力泡泡,将一只猿面鸮兜在里头连翻了四五个筋斗。
那猿面鸮被翻得晕头转向,正待伸出尖长的喙来啄破这莫名的气泡,那气泡却突然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自由害得它一个失重,在空中又是连续十几个跟头滚翻,好不容易连扇翅膀才在空中恢复了平衡,气得脾气暴躁的它“呱呜”“呱呜”连声咒骂,却找不到攻击的对象。
四下里静悄悄空荡荡的,“呱呜”的声波扩张开去,一般妖禽可经受不住,便是修士也要踉跄一下。
可天幕上只有几丝淡淡的云影被声波扭曲变形,其他并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任何敌人隐藏的痕迹。
惊疑不定的猿面鸮东张西望了一阵,只得又大叫了两声,气鼓鼓地飞走了。
那个捣蛋鬼其实早已经远去。
听着身后暴躁的“呱呜”声,幼蕖失笑,这是她和八哥以前爱玩的把戏,此时顺手来一把,也算是与天虞山的鸟兽们打个过门而不入的招呼。
过了天虞山脉,接下来路就更熟悉更好走了。
她和黑云儿,和哥哥们,多少次在这条路线来来回回。
只是那时她还未筑基,不是搭乘哥哥们的飞剑就是乖乖坐在铁木鹞子上面,自个儿这样英姿飒爽地飞剑赶路,还是第一次。
那时节,她不止一次吹牛自己若是可以御剑飞行了会怎样怎样,引来哥哥们哄笑一片,个个表示会在小九的身后排成威风的雁翅,而小九当然是最神气的领头。
姑姑也说,到时她要沾小芋头的光,到天上飞一回。连师父都来捧场,说是届时会用攸行剑来为小九护航。
现如今,她真的可以自己御剑从天虞山飞回少清山了,却没了来看的人。
眼里的湿意被罡风吹散,天上的云太多了,害得她眼睛总是有点糊。
……
再赶一天,就到少清山了。
其实,幼蕖有个很美妙的构想:她连夜赶路,正好可以在拂晓时分赶到。她呀,要在金光石上重见金光紫气,最重要的,是收功时那一声长啸。
可以想象,当沉寂多日的少清山突然响起那一声穿破云气的清啸时,当金光石上身影重现时,二哥、三哥会多惊喜!
八哥爱看的戏台子和怡然师姐爱看的话本子,都是这样描绘出一个美好又诗意的亲人重逢场景,一方刻意制造惊喜,一方惊喜之下蓦然回首,那一瞬间的恍惚对望,心头巨震,欣喜如潮,相逢犹恐是梦中。
那执手的时刻,不是清晨就得是深夜,不是老地方就是大家都心有灵犀的地儿,不是花瓣飘落就是雪花纷飞,至少要有清晨的第一缕山风轻吹,薄雾缭绕,那时,四眼,不,六眼相望,多少旧事回荡在心底……
想想就感人。
可是,唉,这计划行不通。
幼蕖怏怏地丢下一根嚼烂了的草叶子,垂头丧气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二哥、三哥得骂死她!
要按计划呈现拂晓时分的兄妹重逢,就得掐着时间连夜赶路,这是二哥、三哥决计不同意的。
又或者,她赶一赶,在天黑前赶到少清山附近,就地休息一晚,然后第二天早上飞到金光石上,同样也可以给两位哥哥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不不!已经到了少清山附近,还要憋着不上山,她得憋死!那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连嚼了一把草叶子,幼蕖放弃了规划时间,还是按部就班,顺其自然吧!
第165章 重回少清山
少清山近在眼前,幼蕖却迟疑着未曾落地,青梗剑顺着主人心意,剑光盘旋了两个来回。
一来是难免近乡情怯,幼蕖现在才想起来姑姑以前说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扑在大树上大哭大叫大笑,而是真的悲喜难辨,期待又紧张,向往又胆怯,突然升起来一股患得患失的莫名感觉。
二哥,三哥,现在怎么样了?伤好些了没有?
害怕看到一片颓唐的少清山,害怕看到失去了风发意气的两位哥哥。
二来,少清山好像被藏起来了。明明阳光这么好,却照不出下方的峰峦河川。
比以前浓重得多的云雾层层围绕,遮住了青青山峦,也挡住了她的目光。
若非她笃定剑光之下是她生长的、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她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路线。
盯着云中的阴影,她正发懵,突然,云雾二分,中间清水冲洗般现出一条甬道来。
这瞬息之间的变化吓了幼蕖一跳。
她张大着嘴,傻傻地看着那些翻滚的云雾排出大军凯旋的阵势,随后旌旗招展,锣号铿锵,声势热闹得像凡间皇帝老儿出巡!
幼蕖怔怔地看着,眼里掉着泪,脸上却都是笑。
是二哥、三哥来迎接她呢!
二哥做了这么多喜笑颜开的傀儡人儿,个个活灵活现,跟真人一样,连欢声笑语都有。
“二哥!三哥!”
幼蕖大叫着跳下青梗剑,张开双臂任自己自由坠落向云海下方的某处,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么砸下去会不会出事,她知道,肯定会有人接着她!
果然,才扑进云海,就被一双熟悉的臂膀接住。
“还是这么皮!摔下来可别哭鼻子!”
有人在云雾里现身,慢慢近前来,嘴里说着嗔怪的话,脸上却和她一样都是笑。
还是那样熟悉的眉眼,还是那样热情的笑容,鼻梁高挺,鬓发如裁,全身上下收拾得整洁利落,袖子还像从前那样总是挽到胳膊肘,就像刚刚忙完什么活计一样。
除了——
除了,二哥身下多了个轮椅。
接住她的是三哥云清,三哥也是从前的温雅稳重,剑眉英挺,双臂有力,可那记忆中乌亮的双眸——
双眸上罩着一条青布。
幼蕖搂着三哥脖子,双脚站定,眼中扑簌簌两串泪滚下来。
“小丫头,可比以前爱哭鼻子了!”
三哥像能看见一样,手指头准准地拧在她鼻子上。
二哥如松也打趣着:“哎呦,才见面就哭!莫非二哥长丑了?”
说罢,他故意摸摸自己的头发衣衫:“我特意捯饬过的呀!我觉得自己可英俊了!你三哥都比不过我!天天跟我斗气,还说要找你回来评一评呢!”
云清也煞有介事地附和:“就是,你说说,明明你三哥才是美男子,我们小九刚刚一打照面就看呆了,还不是因为看三哥好看!”
“我知道了!”如松一拍巴掌,“小九长大了,爱美了!这是看到美不过二哥三哥,她都急哭了!”
幼蕖给两位哥哥逗弄得带泪喷笑,气得跺脚不依。
“可别!我记得你小时候这样连哭带笑,喷出一个大鼻涕泡!我怕你再抹我一身!”如松转着轮椅作势要跑。
“是吗?”
云清也作惊惶状,就要抽身,却被幼蕖搂着脖颈不放:“坏二哥!坏三哥!就要擦你们一身鼻涕!”
看着两位哥哥插科打诨,极力搞笑气氛,她心头发酸,她如何不知是二哥三哥在尽力逗她开心,尽力让她忽视他们身上的伤病。
小九当然要配合两位哥哥。
云雾合拢,从内往外看,仍然是一片晴空。
红日蓝天,看起来没有任何阻隔,这阵只是挡住了外面的人,内里却是一切如常。
幼蕖和两位哥哥笑闹了一阵,直起身来,看看四周:
“少清山,这是重新布的护山大阵么?”
“是啊!你走后,我把大阵修好了,按土大师以前与我商议过的改良图纸重新设了变化,好多地方都用上了我的构想,嘿,不然还没机会!上清山也送了不少布阵示警的好东西来。
“若……若你回来了,还是一样畅通无阻。”
如松微笑着道,语气轻松。
幼蕖看了一眼二哥,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往下落。
她太了解二哥的想法,二哥肯定是想说“若再有敌人来犯肯定有去无回”!只是二哥不想破坏气氛,她也不想牵起那些伤心事。
还有,二哥现在不良于行,做这些肯定比以前要费事吧!
幼蕖目光停住二哥的手上,那双灵巧的手一如既往地修长干净,她可以肯定,手指上的老茧肯定又厚了两分。
“看看你二哥的手艺!”如松只当未见小九的踌躇,爽快地一拍座下的轮椅,“精巧着呢!能飞天能遁地!更能攻能守!还能随时偷懒,想坐就坐,想睡就睡!谁都比不上!”
“就是!”云清接茬,“就前天,老二让我去山顶喝茶,说他带了茶具,我空手就行!结果,我到了山顶,把我气得呀!嘿,你猜怎么着?”
幼蕖果然被带到了话题里,不由接口问道:“怎么了?二哥骗你?没带茶具?”
“茶具倒是带了,茶也好,水也热,就是——”云清双手一摊,“气人的是,他有座位,而我只能坐地上!哼,哪怕我看不见老二,我也要努力瞪着他!看他还好意思坐那喝!”
“哈哈哈——”如松大笑起来,“我喝了几大壶!你是没看到,老三他本来个子就没我高,从前总不服气。后来我坐轮椅了,他才得意了几天,说可以俯视我了。
“结果,那天他只能席地而坐,还是得继续仰视你二哥!他那个郁闷的呀!没办法,谁让你二哥到哪都自动带个座位呢?谁能比得上!”
幼蕖是真的笑了起来,她真心欢喜。
二哥三哥不是在强颜欢笑,他们拿自己打趣,拿轮椅什么的开玩笑,是说明他们心里没有她担心的阴影。
自我解嘲需要正视自己的缺陷,能互相开这种直戳伤疤的玩笑说明真的是坦坦荡荡。
她真是满心钦佩,为哥哥高兴,为师父高兴,为少清山高兴。
阳光没有任何阻碍地照下来,从头顶至心里。
果然是师父教出来的弟子,果然我们少清山的人都有强大的内心!
“看这山上的叶子都落了,我走的时候荷花还开着呢,这都秋深了,莲子都没了吧……”幼蕖推着二哥的轮椅往下走,边走边打量的旧日家山,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怅怅。
“今年的新莲子我都给你收着呢!你的菡萏小院一点儿都没变,你待会儿回去看看,是不是还老样子!今年的荷花开得尤其好!我就想,小九肯定是筑基了,这花儿都有感应呢!”如松拍拍小九的手,语气欣慰温软。
“是啊!没几天我们就接到了墨川师叔传来的剑书,果然如此!我们俩都开心得啊!你二哥恨不得绕着山跑一圈!我说,你就绕了那轮椅吧!他才消停了!”
云清接口笑道。
无标题章
写了重改,这部分写得很艰难,感情断不了,明天一起发出来。抱歉。
第166章 菡萏小院在
重新感受凉风送来的草木气息,几缕不知名的寒香幽幽,闻着还是往日的那些藤萝,格外亲切。
幼蕖深吸了一口气:“我筑基的时候……都不知道时日!得看沙漏和竹简上的干支才知道到了哪一日,更别谈寒暑变化了。上清山的天罗罩好是好,可是,我更喜欢我们少清山这样,日晒雨淋的,多鲜活!春天有和风,冬天有冰雪,哪怕夏天的大日头都是好的。”
上清山四季如春,没有风暴霜雪,温和得总令人感觉隔了一层。其实,天下名门大派皆是如此。其实,也只有她感觉隔了一层,因为只有她爱那种天然的鲜活气。
至于荷花,上清山的灵芰池日日都有仙莲盛开,反而令人不知到底哪一朵值得期待?时时能看见莲子,她却没有去特意采摘一只的欲望。
那种等啊等一年,等沉默的荷塘里突然冒出一丝绿意,猜想水下正有泥藕缠丝、新荷冒尖,再等到红裳绿裙、莲子鲜甜的期待雀跃,再没有。
看到上清山的灵芰池边师姐师妹们来随意玩赏,她心里其实是有几分同情的,同情她们不知道季节轮换带来的愕然与欣欣然,那样真实的寒暑交替。
欢喜是需要酝酿的,希望是要经过等待的,这样的感受,幸好,她在少清山有了。
知味堂已经恢复到了原先的模样,炊烟袅袅,满含热意,等待游子归来。
这一带在她离开时塌了一大半,二哥的巧手费了不少劲吧!还有那些折损的山石树木,两位哥哥都尽力恢复到原样了。
“二哥三哥……”幼蕖心里默念,感念之深,只这一眼看过去,便有如松含笑回看过来,眼神里包含了解与爱护。
人还未到堂前,锅镬香气已经飘到面前。
屋檐下的干果辣椒,墙角的坛坛罐罐,都如姑姑在时一样,连气息都是熟悉的香甜。
“就知道你这两天会到家!”抢先一步进去的三哥端着满满一只大托盘步出灶台间,利落地摆放着碗筷饭菜,他进进出出毫无迟滞摸索,就跟眼睛没受伤一样。
“你尝尝二哥的手艺!这灵火灶,就得你二哥来操作才行!我告诉你,你别看你三哥法术多厉害,这烧饭,他糊了几锅!还硬是说我灵火阵调得不好!我干脆把他赶出去了!”如松抱怨着,将几只盘碗往小九面前推。
云清不甘示弱地连夹带舀,将小九的碗堆出了山尖尖。他一边用神识搜寻着碗里还有什么地方能再添一筷子,一边悄声对幼蕖道:“我告诉你,我是故意的!让他好好儿再改进一下灵火灶而已!不然,他还以为自己布的灵火灶易于操纵天下无敌!我得让他看看就有人用不好!”
幼蕖嘴里包得满满的,两位哥哥的手见空就添,她都腾不出口来和二哥三哥多说几句话,只能边大口吃边笑眯眯地看两位哥哥打嘴仗,她只要负责“唔唔”几声和点头就行了。
至于这点头是帮着谁,谁在乎呢?二哥和三哥都觉得小九的每一下点头都是冲着自己的,每一声含糊不清的“唔”都是对自己的绝对认可,不能更赞同。
知味堂还是那样的充满温暖的香气,还是那样的热腾腾热闹闹。
回来真好!
实在是吃不下了,幼蕖毫不掩饰地摸摸鼓胀肚皮,没有了在上清山的收敛文雅,小姑娘满脸娇憨任性,意犹未尽地又塞了两筷子,才嚷嚷不能再吃了,叹了两声气,又贪心地对后面几天的伙食提出了许多要求。
二哥三哥满口答应,大包大揽,小丫头油光光的小嘴和一叠声的“要这个”“要那个”,令他们心里无比满足。
这才是小九!他们面前的,依然是当年的娇娇儿小九,他们想护着一辈子的小九!
吃完饭二哥还意犹未尽地拉着她说话,三哥一把捂住了如松的嘴:“你歇歇,刚才得亏小九不嫌弃你,喷了一桌子!小九这么远回来,让她回去歇歇!歇好了我们再聊。”
“瞧我!”二哥一拍自己脑袋,那声响,幼蕖都替他疼!
“我们小九是女娃娃,得好好儿洗漱一下,啊,再歇歇,二哥在这等……哦不,二哥也有事呢,你别急,下晌我们再聊。”
“快去歇歇吧!”
“哎!”幼蕖没有推辞。她也想回去好好看看她的菡萏小院呢!
两位哥哥肯定知道,这段路,她想一个人走。
当脚步再次踏上熟悉的小径,心里的回忆再压不住,挣破了盖子,一点一点跟着活泛起来。
路边的梅树虽然叶子黄了大半,可树枝比从前又粗壮了几分,想来今年冬天又是一片冷香红雪。
我回来啦!
她心底在大叫。
推开菡萏小院的竹篱笆门,一股酸辛直冲脑门。
荷叶果然已经过了季,飘飘摇摇的叶子像带歪了的头巾。一只乌头雀在屋檐下惊飞,飞到不远处的高枝上疑惑地打量着刚刚闯入院子的人,这小家伙是不是已经把这里当成了新家?池塘里一条小红鱼跳出水面,“扑”地溅出一朵小小水花,不知是否认出是主人归来?
她犹记得姑姑临走时,还将院墙边的花架子整理了一番,她帮忙不成反添乱,差点把花架弄散架!
姑姑连笑带骂,推着她去池子边上好好儿安生坐着,她坐在池子边,脚晃啊晃地点着绿波浮萍,歪着头看大哥二哥帮姑姑重新搭花架,不时地挑刺磨牙,心里却盘算着待会儿是吃荷叶饼还是糖莲子。
架子还没搭好,八哥又大呼小叫地跳着进了院子,七哥在后面一阵风地追赶,八哥一个闪躲,又撞塌了几根竹竿,气坏了的姑姑一把拎起他耳朵,亲手将不敢动弹的老八交到了七哥知素手里。
那时的小院,半池红菡萏,一架白荼蘼,油盐拌的蔷薇芽儿正好接着紫藤饼,海棠果子常伴着大石榴。窗外时有鸟雀探头探脑来看窗台上有没有撒谷粒,还有只爱啄莲子的鹩哥常来与八哥抢食斗嘴。
屋檐下那盏羊角风灯还在,姑姑亲手结上去的小铃铛犹在风里轻轻摇响,如姑姑在耳畔叮咛:
“幼蕖,你回来了!快拍了一身的尘土!”
推开门,抚过桌子,茶壶温热,一对小杯子面对面地摆着,等着主人举杯对饮。
第167章 扶苏与荷华
洗漱一番,换上了姑姑做好的衣衫。衣服大小正合适,好像量着自己身材做的。
“姑姑……”幼蕖吸吸鼻子,赶紧掏出块帕子来,爱惜地去擦下摆处的湿印子。
她记得,姑姑走之前赶了好几套衣服,一套比一套大,依次摆出来有趣得很,引得难得关注服饰的小幼蕖转来转去地看。
那时,小幼蕖好奇地问道:“姑姑,你这是准备让我里三层外三层都套上吗?大的套外面?”一边说一边还傻乎乎地拿了一套踮起脚来比划。
姑姑给逗笑了:“机灵劲儿都哪去了?这是给你慢慢长着穿的。”
“那么赶干嘛呀?”小幼蕖吹着姑姑的眼睛,那双秀丽的眼睛因为熬夜赶针线都熬红了。
“也没怎么赶,有些大样子是平时有空就已经顺手缝好了,现在再添几针而已。这一来一去的,凌师父让我们只平常赶路,得到岳华州呢,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弄不好只怕这一两年我都回不来。不得把衣服给你准备好了?这还远远不够啊,差得远呢……”
姑姑嘴里说着,手里一点也不曾停,那飞针走线的样儿,恨不得变出七八双手来,一夜就赶出几十套衣服才行。
床上的被褥摆放一如离开之时,幼蕖将自己的脸埋进干爽温软的棉被里,新棉花的香气裹住全身,柔柔的被角擦过脸颊,像姑姑的指尖在摩挲,耳边似乎有温柔的话语传来:
“幼蕖,你睡觉又不老实,被子都不盖!脚丫子快缩进去!”
两滴大大的水珠子滑过鼻梁,幼蕖翻了个身,抱着枕头,闻着熟悉的味道,无声啜泣。
一丝儿都没有变的屋宇院落,一丝儿都没有变的陈设摆件,只有,时间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
日头滑过中天,渐渐偏西。
太阳落山前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按照东楚州的风俗,天黑了就不能拜祭亡人了。
幼蕖漫步走到演武场,两位哥哥果然在这里等她呢。
她默不作声地从三哥手里接过篮子,什么都不用说,三人默契地往师父的扶苏院行过去。
扶苏院在那次大战中被损毁了大半,如今,也修复得一如往日。
窗明几净,如有人长住。窗前的案几上,琉璃灯盏旁搁着棋盘,椅子拉开了一半,仿佛随时会有人坐下来挑灯夜弈。
小院里,师父的衣冠冢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一株小小的扶苏树已经伸展开枝叶。
幼蕖跪在地上,将拜祭果品一一摆上,洒酒,叩首。
“师父,小九已经筑基了。师叔和师伯都说我气机完满,打的基础极好!我在准基境压了又压,师父,比你还强呢!你是不是很高兴?师伯师叔对我都很好,上清山的师兄师姐们也都很好,温长老托我问候你,他有个弟子叫顾川,一直念叨着要和你比剑,现在,又念叨着要和我比了,师父,我要是打不过他你可别觉得丢人!不过,我觉得,我师父这么强,我多半是能胜过他的!
……”
好多话要和师父说,师父肯定也想知道她在上清山过得怎么样。
从入门说到筑基,从同门说到坊市,从功法再扯到四明道会,将别来所有零零碎碎的大事小事都罗列了一遍,幼蕖才收了口。
别后初见,先报个平安让师父放心就行了。至于上清山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她才只拉了个大框架,好多细节都没顾得上讲。
不过没关系,还有好几天呢,她每天都来陪师父说说话就是。
她再行过一礼,正待起身,突然看见衣冠冢前浅埋着两方小青石,她印象里不曾见过。
立这衣冠冢她也捧了土的,当时没有这两方青石啊!
她疑惑地看向二哥如松。
如松下巴一示意。
幼蕖伸手轻轻拂过那两方青石表面,才发现浮尘之下隐隐有刻画的纹路。
小心地抹开尘土,青石表面的刻印显露出来,分别是一株挺拔的扶苏树和一茎仙姿绰约的荷花,两方青石的左右下角还各刻着一句诗,配起来正好成双成对。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幼蕖轻声念着,若有所思。
弟子们都知道,师父爱念一些凡世的诗句,说是那些凡人的诗句里往往藏着真道理。仙与凡,道与俗,大道上都是相通的。
师父这又是在哪处凡间寻到的诗句?
“这是我翻修扶苏院时发现的,是师父的手迹。”如松解释道。
他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自己刻了这两方青石,还深藏在扶苏院的书桌一角,而且青石光滑润洁,显然是时时摩挲所至。
“我们想着,这是师父放在心底的重要物件,可能联系着师父过去的事和人,肯定很重要,是师父不能舍弃的。就把这两方青石放在了师父的衣冠冢前,让他时时看着。”云清接着说道。
“扶苏……”幼蕖喃喃,“难怪师父给自己的院子起名为‘扶苏院’。”
“那日魔人杀上门时,那莫问渔曾与师父提过一个名字,‘丹芙’,你们还记得吗?”
“丹芙?”
是啊,是有。
幼蕖的印象里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好像是还在红尘界,就在自己的旧居大明宫,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时候,曾有个红衣服的仙女儿对她微微一笑,也听过有个好像是师父的声音唤了一声:“丹芙!”
那是师父放在心底的人吧!
所以,为了念着心湖中的芙蕖,便让自己住在了扶苏之居。
师父啊,如果小九有了能力,总有一天会帮你去寻那位“丹芙”,告诉她你的心意。
幼蕖抚了抚腕间的珊瑚珠子,突然想起来此事还未告知两位哥哥。
“二哥,三哥,你们看这个。”
她体贴地将珊瑚珠子放在三哥云清手里。
“这不是你自小儿戴的?后来给姑姑戴着……”
如松住了口,姑姑是与大哥一道去的,入土的时候这珠子才取下来交给了小九。
“我在上清山的外山见到了师父的那面小地绎镜,这镜子竟然会说人话!”幼蕖又掏出镜子,交给了两位哥哥看,可是镜子却装聋作哑,一声儿也不吭。
如松与云清自然是相信小九的每一句话,镜子不作声也没关系,听小九说就行。
第168章 再说红丝牵
“镜子说,它能感受到师父、姑姑和大哥的气息,就在我身上……”
云清敏锐地接下半句:“你的珊瑚珠上?”
“是的。”
云清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托起珊瑚珠,虽然眼睛罩着青布,幼蕖和如松却知道他在认真地“看”着珊瑚珠。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如松与云清都失了冷静。他们已经接受了少清山那样大的变故,以为自己已经是稳如磐石了,却被这突然回暖的一丝风吹得身心巨震。
如松颤巍巍伸出手,云清像看得见一般,准准地将珊瑚珠手串稳稳交到了二哥手上。
如松如托山岳,全身都动不了了。
珊瑚珠子在日光下明亮闪烁,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可是,云清与如松都相信,小九说的肯定有谱。师父、姑姑、大哥,珊瑚珠留住了他们的气息,万万千的劫难中,上苍还留了一丝丝的缝隙给他们,得以窥见一丁点的希望。
“大概是珊瑚珠姑姑贴身带久了,珊瑚珠就养住了她的神魂,也可能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幼蕖慢慢地说着猜想。
“为什么没有老六?”如松艰难地开口,他知道自己贪心了。可是,有了一丁点希望,就不由自主地希望更多,如果,老六的也留下了,该多好!
“师父,姑姑和大哥,是因为……”如松翻找着记忆中的所有,他们有什么宝贝是共同的?
“是红丝牵。”云清话不多,每一句却都在重点上。
“红丝牵?”幼蕖恍然记起,这不是她和八哥曾经在双清楼翻出来的那片破贝壳上记载的方子吗?
当时她和八哥还取笑了半天,说师父怎么会收藏了这么香艳悱恻的方子。
“红丝牵是用在有情人身上的,据说制作并不复杂,却材料难得。大哥和姑姑临下山时师父给过他们一根红绳,说是他以前炼制的。应该就是这红丝牵了。”云清读遍道典,见闻广博,如松与幼蕖对他的见识都深为信服。
“那师父身上肯定也有!”幼蕖恍然大悟,这,多半是师父与那位“丹芙”一起炼制的“有情人”之物了。
“我也曾看过红丝牵的记载。”如松皱着眉头回忆道。
二哥整日里沉迷于炼制法宝,师父又对他极为放心,双清楼的秘藏对如松是完全开放的,他要也看过那片破贝壳毫不稀奇。
“据说可以联系彼此神魂,那便是滋养神魂一类的法宝。姑姑他们的神魂应该就是这样被保住了一点点。如果真是因为这样,那老六……”如松黯然,再说不下去,他不死心地看着幼蕖,“小地绎镜其他有没有……”。
“小地绎镜确实没发现六哥的气息……”幼蕖心痛难已。
如松闭目,攥着珊瑚珠贴紧了胸口。
幼蕖默默收起了小地绎镜,如松与云清都没再看那天下闻名的神镜一眼。
如松克制住情绪,将珊瑚珠子交还给小九,声音嘶哑低沉:“收好。”
六只眼睛盯着了珊瑚珠,又同时抬起眼,三人对望,心意相通。
珊瑚珠子在小九这里,但重担从此便担在了三人的肩上。
不惜一切,也要找寻令师父他们获得新生的法子,哪怕是隔界隔世不能重逢,哪怕是神魂转世忘却前尘,只要能将生机延绵下去,那就是慰藉。
“嗯。”幼蕖重重点头。
我会用性命守护。
这句话不需要说。她知道,两位哥哥也知道。
“我们再去看看大哥和姑姑罢!”云清拉起两人,他实在不能继续这个悲痛的话题。
转过山腰,转过一泓清涟涟的湖水,大哥的石泓轩就在眼前。
石泓轩的院门上,还悬挂着大大的红绸结,那是大家为大哥和姑姑布置的新房。
热闹闹的喜庆红刺着幼蕖的眼,这红绸结是她亲手编好的,和八哥一人一边地扯着,亲手挂上去的,还让每个哥哥都施了一遍法术,保证这红绸结永不褪色朽坏。
风吹着红绸结轻轻摇动,红绸结下一直没能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本该手挽着红绸含羞入洞房的一对有情人,如今在黄土垄中静静长眠。
幼蕖再忍不住,趴在姑姑与大哥的合葬墓上大哭起来。
曾经她以为,少清山其乐融融的生活永远也不会变。
曾经她以为,姑姑师父哥哥们就是全部,而且是永恒的全部,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全部。
谁知道,一夕之间,天翻地转,温暖美好的少清山被打得七零八落。
事发时,她懵得不会了哭。
去上清山后,她不方便痛痛快快地大哭。
此时,在哥哥面前,在姑姑面前,她的悲伤突然如决堤的洪水,自心底深处汹涌而出。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哭腔走调,泪水肆虐,毫无遮掩,寂静的山林里,只有少女的哭声在回荡。
如松与云清默然守立,并不劝阻,也不安慰。
他们都知道,小九太需要这一场痛痛快快的大哭。
“何处春朝风景好,谁家秋夜月华圆。”
良久,哭声渐停。幼蕖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墓前的刻字。
这是姑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里的唱词,幼蕖猜想,姑姑从前唱这曲儿的时候,一定是想着昔日红尘界的老家吧!
和大哥定情以后,姑姑唱这曲儿便时时将眼神瞟向山腰石泓轩了,曲中少了许多思念之意,而多了些许缠绵。
幼蕖最懂姑姑,她知道,姑姑心里,只要和大哥,再加上有小九有大家,大家在一起的时分,便是她的家,便有时时花好月圆。
春朝秋夜,良辰美景,在知味堂,在石泓轩。
为什么造化弄人,老天要夺走姑姑的春朝秋夜?
……
骸骨终要化灰,陵谷也会变易。
我们的少清山,这飘荡在山间的情义,这里的温暖,永远不会变。
回来的路上,西方天空犹有霞光烈烈,从石泓轩前的湖中折射映上人面,让人睁不开眼睛。
如松,云清,幼蕖,三人默默并肩而行,脚步沉稳,哀伤而不颓丧。
风吹干了泪水,时间唤回了理智,悲伤却没有消散,它们在往后的多少年里,都会弥散在这座山里,弥漫于这片天地,弥漫于我们的内心。
可是我们只能逼自己相信,日月轮转,天地有道,生生不息。
我们,特别是小九,终究还要走出这座山,走出悲伤,走出自己的内心。
第169章 去也终须去
师父,师兄,姑姑,那些逝去的人,他们其实从未真正离去。
或许很久以后,他们留在世上的痕迹逐渐淡去,连坟茔都被风化剥蚀成平地,但是我们依然会知道他们仍然以某种方式存在,像风,像空气,无痕无形,却无处不在。
暴力与秘法,也许可以暂时隔绝我们的感知,但是真正的记忆,岂止是深深镌刻,那是自心底最深处与血脉筋骨一起生长出来的,与皮肉毛发一同发育出来的。
火烧不完,剑斩不断,水洗不尽,再大能的邪法仙道,也不能完全重塑我们的成长印记。
我们的言语、泪笑、举止、进退,举手投足之间,丝丝萦绕的下意识行为,自然而然的习惯,都永远带着少清山的影子。
最主要啊,姑姑,师父,大哥,他们身上的,以及曾经的少清山的温暖与美好,会一直留在我们心中,促使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
空山静夜,幽径皓月。
夜色中的山峦如默然横卧的巨人,静谧又安详。山风吹动高树,偶有夜禽鸣声,一如少清山上所有平常又宁和的夜晚。
菡萏小院的荷塘掠过孤飞的鸟影,檐下莹然一灯如豆,照亮了茫茫黑暗,安定了人心。
迷迷糊糊似梦非梦,她看见大哥与姑姑含笑牵手,她看见师父和煦的笑容。
她追不上,又摸不着,心里却不着急,就这么暖暖地回望过去。几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什么也不说。
对望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爱,她、他们,都知道对面的人儿心里念着的是什么。
我很想你们。
我们知道。
我会好好的。
我们知道。
你们也要好好的,还要看着我。
我们知道。
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你要长成不怕风雨的参天大树。
我知道,可是有点难。
是很难啊,世上哪有不难的事呢?你行的!我们在看着你呢!
我知道。
不要离开我。
我们不会离开你。
我们永远在一起。
……
半梦半醒,睁开眼,恍如隔世。
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安心静卧了。
天色犹暗压压的,幼蕖略作收拾,在林子里蹦了几下,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湿的山林空气,发足往山顶奔去。
金光石静静地等着她,那令人安心的厚重,亘古不变。
走完一套剑法,时机正好。幼蕖将青梗剑横于膝前,面向东方静心盘坐,将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天际正好有隐隐毫光透出。
五心向天,心神守一,刹那日出,一吐一纳之间,巨石上的金光紫芒尽数没入她的体内,身前的青梗剑亦被照得明灭不定,清莹莹的剑光中,一丝紫金微光一闪而没。
吞吐完毕,山头林巅清风徐来,她跃上青梗剑,心念一动,人随剑起。一声清啸,人剑合一,笔直向上飞入云海。
山腰处,如松与云清都在凝神而听,这声清啸入耳,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欣慰的笑容。小九,果真了不得!
如松转身将轮椅转进了厨房,云清静坐下来,默思着最适合小九的功法招式。两人各司其职,默契无间。
重重云气被青梗剑冲得翻涌不休,越来越鲜明的碧空上拉出了一条雪白的云线。
下方林间一群乌头雀被惊起,喳喳而鸣。
郁郁葱葱的山林在晨曦下半明半暗,林中逐渐有了动静,少清山的鸟兽亦开始了新的一天。
远处,烟涛微茫的东海之上,海浪一如既往地一波接一波扑上礁石,溅起层层叠叠的白花。
海面上几个细细的漩涡打着旋儿,几只红嘴鸥掠过海面,尖尖细细的嘴里叼着不住挣扎的鱼儿,那是它们的早餐。
御剑如风,在东海上打了个来回。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借着九绝梭传地脉出海了。微腥的海风带着咸味,想想深海底的八翼鱼,现在她已经可以只身入海手到擒来,可是,她不想吃了。
七哥,八哥,你们在哪里?
轻轻转一下腕间的墨玉环,九绝梭静静地躺在里面,与它的主人隔了千山万水。
轻吐一口气,青梗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往回去飞去。
掠过浮光亭时,幼蕖一眼瞥见悬崖石缝里那株小松树上挂了些圆圆的物事,料想是不是结了松果儿?八哥以前一直关注着这小松树,非说是他小时候丢的松子长出来的,时不时来看一下有没有结松果儿,还保证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松树结出来的松子儿最最清香好吃。
如今竟然真的结出了好多松果儿。
幼蕖的剑光一滞,慢慢降落到与松树同高,摘了两个最大最饱满的松果在手,这才回程。
回到知味堂,果然,扎着围裙的二哥又在和三哥斗嘴,满室的烟火气。
幼蕖都不知道,稳重的三哥原来嘴皮子也这么利索,与二哥你来我往得不亦乐乎。
“小九!”二哥眼睛一亮,丢下三哥,轮椅转得嗖嗖的。
“快来吃早饭!”
被丢下的三哥赶紧端出早饭,来抢小九的关注。
几只花花绿绿的鸟蛋,几碟子香蕈笋尖,肉脯烤得焦香,灵米粥的米香四溢,小圆子上浇着金黄的糖桂花。
幼蕖恨不得将所有的碗盘都揽进怀里。
“这块笋子我来……”如松眼尖,看见一块玉髓笋发了黄,正准备挑出来自己吃。这种玉髓笋发黄便是有些老了,吃口不清脆,小九向来不爱吃。
小九却挑在了自己碗里,毫不在意地道:“没关系,我现在不挑嘴的,我发现这还挺有嚼劲。”
如松怔了怔,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正常:“那你再吃这个。”他将其他小菜往小九面前推了推,见小九吃得香甜,他笑得眼睛都眯细了。
“可惜,还没到打年糕的时候。”二哥不无遗憾地砸了下口。
“没关系,我可以多待些时日。”幼蕖咬着肉脯,口舌有些含糊不清。
“不行!”三哥云清却拒绝了她。
二哥如松有些愕然,拉了一拉老三的衣襟。
第170章 二哥与三哥
云清不理如松,脸色温和,语气却郑重:“小九,你还是早些回去。不要住太久。”尽管他心中也满是不舍。
“嗯……”幼蕖微微垂了脑袋,乖巧顺从。她舍不得走,也知道两位哥哥都舍不得她走,但是她也知道三哥不多留她住的原因。
见到这么乖的小九,如松心疼得胸腔都揪成了一团了,他气愤地瞪着云清,这小子眼睛是看不到,可是他相信老三这小子肯定能感觉到他喷薄欲出的火气。
可是云清却不理如松,安静地陪在小九的桌子旁。
如松感觉小九脸上的笑都勉强了,小丫头一下一下舀着米粥,斯文乖巧得像只小白兔,小九几时这样过?
他转过头去不忍心看,闷闷地自己拿了片肉脯撕成碎片往嘴里塞。
云清还准备着要应付小九的撒娇耍赖,却没想到小九这么听话,他准备好的软硬两套手段都没用得上。他心钝钝的痛,反倒迟疑了:“小九……”
“三哥,我知道。”幼蕖抬头对三哥一笑,虽然她知道三哥看不见她表情,但她说得真心,三哥肯定能感觉到。
她知道要早回去。
她知道二哥是为她好,她也知道三哥是为她好。
三哥也知道她知道。
少清山的兄妹之间,从来都不需要多说。
只有二哥如松的意难平,他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手上动作不免加重了几分,人在轮椅上还收拾出了风风火火的感觉。
幼蕖吃完,如松就开始收拾桌子,云清才伸出手去取桌子上的蛋,手却落了个空,听耳边传来的风声动静,是如松那小子抢先一步拿走了。
没办法,如松现在比他眼明手快。
“小九要早点回上清山,那大家就都早点干活儿去!时间赶着呢!”
如松的口气又冲又硬。
幼蕖眼睁睁地看着二哥板着脸,毫不体贴地收走了所有吃食,可怜的三哥,还没吃完呢!
几只碗重重搁在托盘里,云清手还停在半空,如松已经动作极快地将托盘往腿上一搁,抓着轮椅扶手转身就进了灶台间。
幼蕖同情地看着尴尬的三哥。
“咳……”三哥清了清嗓子,“老二现在脾气挺大,没办法,他排行最大……”他压着嗓子低声。
幼蕖也咳了一声,她谁都没法劝,只得先走人:“我去其他几个院子看看。”二哥三哥爱吵吵也好,反正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反正少清山上现在这么冷清,多点吵嘴的声音都是好的。
云清知道小九还没去抱扑院等地,便点点头:“待会儿我们在双清楼前汇合,到时紫竹简传讯。”
“哎!”幼蕖笑着应了。
云清那被青布蒙着的双目依旧“目送”小九的身影离去,他面朝着门口,听得小九去远了,才慢慢走向灶台间。
里面那个人自顾自地收拾得乒乒乓乓,理都不理刚刚进来的人。
云清好笑地唤了一声:“如松。”
没回应。
轮椅上的人都不正面他,云清虽然看不见,可是他肯定,轮椅上的那个人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老二,二哥。”
还是没回应。
“老二,我也一样舍不得小九的。”
“呵呵,没看出来!”如松将轮椅一拧,人对着灶台,离云清远远的,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这一趟小九回来,云清惊异地发现,从前赖皮的小九变懂事了,从前懂事的如松,却开始耍小性子了。
“老二,你知道的,小……”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这少清山上下通剩下我们俩哥哥,我们不疼小九,还有谁来疼她!”
……
走到半途的幼蕖突然想起来给八哥摘的松果儿还丢在知味堂,只得回去拿。
将将到知味堂大门,她担心二哥三哥还在为自己早走与否吵架,这冒冒然闯进去,她也不知道帮谁,不免尴尬,便放轻了手脚,思忖着赶紧用流霜束卷起松果儿然后开溜就好。
蹑手蹑脚到了知味堂窗下,却听得二哥吼了一句:
“小九现在连黄了的玉髓笋都吃!”声音里都带了哭腔,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二哥心里的委屈劲儿。
幼蕖一个愣怔,这怎么了?难道不该吃?她以前是不怎么吃,可后来吃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啊?我看不见,你难道看不见?你不是不知道小九喜好的,怎么把长老了的玉髓笋给小九吃?”三哥的语气里带着责备。
“我这不是忙的没顾上吗!是我没弄好!这怪我!”二哥利落地认错,幼蕖听得啼笑皆非。
这是什么事儿啊!
吃了点发黄的玉髓笋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上清山上谁不是这么样?用得着那么挑吗?
两位哥哥还为这吵?
“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是我们没护好小九!她现在不挑嘴,老笋子还说有嚼劲,这是在上清山多委屈才养成这样懂事!”如松的声音打着颤,幼蕖心里也跟着颤。
云清没有说话,只长叹了一声。上清山弟子那么多,小九没有直系的师父护着,师叔师伯再关心,也不是亲的,小九只能逼着自己懂事。要是在少清山,要是在他和如松两个亲哥哥面前,哪里会连小九的挑食都容不下?
要是有可能,他们愿意一辈子护着小九,让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扔什么就扔什么!使性子、挑嘴、偷懒、赖皮……都护着!
可是,这可能吗?
如松吼了一嗓子,郁火稍抒,也知道自己跟云清生这个气太过无理。他本不是狭隘的人,不过是许久以来的伤痛加上心疼小九,才对云清发泄了几句。他,也只能对云清发泄了。
如松何尝不知道,小九要在上清山过得好,哪能像以前那样?在宗门里,要勤奋、踏实、聪敏、宽容,要方方面面周全……看见自家妹子被现实磨练得坚韧懂事,他这做哥哥的,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难受啊!
如松一巴掌拍在轮椅扶手上。
哥哥啊!
幼蕖才知道,两位哥哥竟然为她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伤心!
幼蕖心头酸涩,她才知道自己从前在少清山过得是多么肆意妄为,多么任性娇气。
她只是才开始懂事,才懂了那么一点点,就让二哥三哥心疼成这样。
将泪意揉回去,幼蕖悄悄一点流霜束,蜿蜒伸出去的白练悄无声息地卷起松果又缩了回来。
云清耳朵一动,似乎捕捉到什么动静。
一看老三神色,如松极敏锐,他将轮椅一拍,连人带椅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知味堂。
只看到堂前枝头上惊飞起一只大喜鹊,并无人影。
“是小九么?”如松不禁抱怨起来,“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和你吵。这下好了,小九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还要为两个不懂事的哥哥吵架闹心!”
“小九本事真是长进了不少!”云清侧耳,脸上带着笑。这丫头,来去动静几乎捕捉不到,若不是他失明以后耳力大有长进,连他也几乎不能觉察到小九来过。
第171章 七宝琉璃灯
“肯定是啦!她回来的时候攥着两只松果儿呢!肯定是在浮光亭那摘的,老八以前一直惦记着!她吃饭的时候我顺手给她归置到一边了,刚才没拿吧?现在她肯定是带抱扑院去了。”
如松环视了一遍室内,肯定地说道。
唉,小丫头该多难过。
少清山什么都变了,松果儿和抱扑院都好好的,可和她最亲的老八不见了,连和和气气的二哥三哥都开始斗嘴了。
“小九听到也没什么。”云清缓了语气,“她二哥现在这么爱使性子,她也得知道知道!”
“你才使性子!”如松瞪眼,虽然他知道老三看不到,可是甩脸色飞眼刀还是一个不落。
“走吧!我们先去双清楼。得把时间用起来,我们在那等小九”,云清不等如松同意,就推着轮椅往外走,“同时我在楼里还要挑几部功法给小九。师父留下的都是可以筑基一直用到高阶后期的。她现在筑基了,要在外行走,得多学点东西。上清山是有,可就怕她贪多嚼不烂,我得把着点关。”
如松难得地没有反驳云清,刚刚老三说的这些他亦很赞同,不过嘴上仍然硬气着:
“你总算有一回上道的,我先不跟你计较了。哼哼,你一个人行么?我陪你去便是。说起来,小九的青梗剑难免要比试打斗,我也得教她些维护灵剑的法子。
“师父说她的剑是好剑,就是要多养护着才会一同升级。我记得师父藏了本养剑法决,可以从筑基期就一直用下去。哎,你说金丹期够不够?我觉得不够,至少元婴,我觉得化神也可以……”
云清微笑着,推着唠唠叨叨的二哥往双清楼去,心道:“老二不止爱使小性子了,还更婆婆妈妈了,这嘴碎的,比得上当年老八和小九两个人加起来的话了……”
两人在双清楼没等多久,就意外地看到小九过来了。
小丫头除了眼皮有点红,其他神色正常,两人也就放心了,更多是欣慰。
他们都知道小九与老八感情深,这去一趟抱扑院,满眼的旧地旧物旧情,少不得伤心一番,可是小九很知事,没有过多沉溺于情绪。
这个感慨令两位哥哥高兴又心疼。
“我就转了转,帮守玄他们收拾了下。七哥八哥的芥子环都交给了我”,幼蕖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把八哥七哥爱看的那些书和竹简都放回书架上了,他们回来时肯定还要看的。还有一盒子七哥捏的泥人,捏的可好了,我也放回窗台了。”
离开少清山时,师父让他们三个小的尽量带要紧的心爱的东西,她和八哥带的自然是零零碎碎,不实用不正经的一大堆。
没想到一贯冷静沉稳的七哥,除了常规的典籍之外,也偷偷带了些泥人之类的杂物。
看到那些泥人,她心里酸软一片,那些泥人都是大家在少清山上玩耍的场景,特别是她小九最多。
泥人活灵活现的,不只是因为八哥心灵手巧手艺好,更重要的,若不是细心揣摩,哪能捏得这般传神?
七哥话最少,不像其他哥哥一样整天把“小九”放在嘴上,八哥为此总嘲笑他七哥冷面冷情。没想到,七哥其实心里也是常念着她的。
八哥的松果儿也搁书桌上了,就搁在他手抄的那两本《少清仙志》上,好让他一回来就看到,一看到准欢喜。
“老七老八回来准欢喜!”云清亦如此道。
“二哥,三哥”,幼蕖抬眼,“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七哥八哥他们没……”
没死。
她不敢说出那个字。
她放回了许多物事,但七哥八哥留下的九绝梭她还留着。这是知素守玄父母所遗,七哥留给了她和八哥,八哥又留给了她,她总有一天要亲手交还到他们手上。
还有,九绝梭里留着七哥八哥的气息精血,拨动九绝梭的时候,那感觉……并不像失主之物。
九绝梭的主人应该还在。
如松收了嬉笑,神色沉沉地看着小九。
幼蕖心里一跳:“二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二哥为何是那样的眼神?
她又希冀地看向云清:“三哥……”
可惜三哥眼睛是蒙着青布,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随我来。”
如松不接话,却调转了轮椅,往双清楼里去。
幼蕖与云清默然跟上。
双清楼入门的大厅还是和往常一样,随意丢着几只蒲团,那是以前大家听讲论道的地方。
云清一挥手,蒲团杂物都自动归拢到一旁,双清楼外升起护罩。
这是有什么秘密要打开吗?
幼蕖看着三哥,云清又打出几道繁复之极的手诀,空气里隐隐有什么在流动,感觉什么敞开了。
如松手不知在哪里按了一按,地面“轧轧”响了两声,幼蕖转眼四瞧,却没看出什么来。
神识扫过去,只是一片空地,唉,自己修为还差着远呢!自己长大的少清山、呆惯了的双清楼,这么熟悉的旧地方,她都没能看出什么来!
如松瞥了小九一眼:“你看不出来也正常,师父说,要不是他知道关窍,他也找不出来。土大师说过的,要是能轻易找出来,可等与是砸了他的招牌!”
哦,是这样。
幼蕖恍然。
二哥好厉害!
师父都看不出来,二哥却能掌握!
如松手指如剑,指风往四周再点,地面中央突然凹陷下去,现出一个黑洞来。
幼蕖好歹也跟着如松混了许多时日,对阵法炼器还是懂一些的,她这才看出来,这竟然是一处凡俗机关与修道法决结合起来的秘洞!
她甚为讶异,少清山还有这样一处她不知道的地方?
“师父怕你和老八太皮,把这里也祸害了!”
云清看了幼蕖一眼。
虽然隔着一层青布,但幼蕖肯定,三哥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就是以往她淘气捣蛋过后三哥那没奈何的表情。
“是啊,这里可不是你们能淘的地儿!不过师父说,等你们筑基了,稳重些了,迟早会带你们来的。”如松补充道。
幼蕖一点儿也不介意。师父哥哥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她当然知道。
黑洞里现出一条阶梯,如松当先,轮椅飘悠悠飞了进去,云清和幼蕖跟在后面。
原来双清楼地下还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洞里干干净净的,只有一面铁木架子和一方案台。
案台上是一排七宝琉璃灯,有的火焰明亮,而有的,灯灭芯成灰。
一、二、三……
幼蕖默念了一下,正好是九盏灯。她心头恍然,这应该对应的是他们九名弟子。
这就是所谓的命灯吧!
大多门派都留有筑基期以上弟子的命灯,她筑基后便在上清山点燃了一盏琉璃灯,她那朵普通的小火苗在上清山浩浩荡荡的灯海里极不起眼。
她不知道师父也在少清山为他们留了命灯,还是极具灵效的七宝琉璃盏。
这样的七宝命灯,上清山只有金丹以上才有资格用得上,低阶弟子的,不过是普通的白盏罢了。
幼蕖对自己何时点过这七宝琉璃灯根本没有印象,肯定是她很小的时候,应该是刚刚来少清山毫无修为的那时,才会对师父取她一滴精血毫无感觉。
那时节,她都没有能力自己点燃灯芯,必须要借助师父的力量,而师父这样做肯定极耗自己的精气。
师父这真是对弟子极尽爱护了!
虽然早已明知这一点,幼蕖还是泪盈于睫。
第172章 灯焰各明灭
幼蕖缓步走上前,案台上打头那盏命灯,七宝琉璃盏华彩动人,却没有一丝光亮,灯芯灰灭。
“这是大哥的。”云清哑着嗓子低声道,爱惜地抚过灯身,拭去那不存在的灰尘。
“这两盏,是我和老三的。”如松指着第二、第三盏灯道。
这两盏灯火焰未灭,但有点蔫蔫的,不够明亮,他自嘲地一笑,“看来我得添点灯油了。”
幼蕖推着二哥走到第四、第五盏灯前:“这是冷玥冷璧的?”她才不称呼那两人为师兄师姐。
如松微微一笑:“是他们。好好的。”很简单的几个字,表示他对这两盏灯的态度。
虽然因为冷玥冷璧的薄凉,师父从不提他们,但还是在秘洞里留下了他们的命灯,师父心里还是挂念着他们的吧。
这两盏灯一直好好的,没事就好,如松可不是为这俩人祈祷平安,而是因为这样才能令师父安心。
第六盏灯,死灰冷寂。
幼蕖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她狠狠心往前走。
这是——
依旧燃着火苗的两盏灯。
这是第七盏、第八盏。
“七哥,八哥,他们……”幼蕖哆嗦着嘴唇,颤巍巍转过头去看二哥三哥的脸,她不敢确信。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隐隐的猜测,但害怕是自己的不甘心所致,一直不敢深想,直至看到这两盏依旧燃烧的灯盏。
“少清山出事后,我们当时伤重,来山上的人又杂,我们一时未顾得上来查看灯盏。上清山把你接走后,我想起师父曾说过这里,便打开了这里的阵法来看这里的命灯,想看看能不能借这灯追到老七老八的行迹……”
如松凝望着两朵跳跃的灯焰,缓缓说道。
“这两盏灯一度暗了下去,老二都急得吐血了。”云清的脸被灯焰照得半明半暗,那青布蒙住的双眼透着不见底的幽深,“可是,后来,这两盏灯又亮了起来,老二高兴极了,也不管我看不到,天天拉着我来看,可看了几天,他又告诉我,这灯焰却又与以前不同。”
不同?
幼蕖这才发现灯焰与左右两边的灯盏比起来确实有些异样。
她刚刚只顾着震惊欢喜了,这会三哥说了她才察觉出,七哥八哥的灯焰外层有一圈隐隐约约的青黑色微光,与左右两边其他灯盏上跃动着的温暖纯正的金红色火焰完全不同。
“我是看不见,可我的神识能感受到,这两盏灯,”云清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如何表达,他想了想才接下去,“不暖。”
幼蕖闭上眼,神识探过去——
这是什么感觉?
难怪三哥说“不暖”!
一种怪异的感受投射在她的神识上,好像遇上了长着熟悉面孔的陌生人,似曾相识又不敢相认,带着诡异的不安定,令人心底发毛、发寒。
可当她去细细体会的时候,那股令人发毛、发寒的诡异感又不见了,熟悉感完全消失,连命灯所特有的那种神魂波动都感觉不到了,仿佛眼前只是凡俗世间最最普通不过的油灯。
“怎么会这样?”幼蕖脱口问道。
如松苦笑一声,摇摇头:“我和老三研究过,翻了许多典籍,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老七老八还活着。”
活着!
活着就好!
幼蕖松了一口气,不管知素守玄遭遇了什么,都还是她的七哥八哥。
七哥八哥落在魔人手中,肯定是遭受了百般折磨,那些妖人不知道有多少古怪惨烈的手段用在七哥八哥身上,肯定是魔门的秘法影响了他们的神魂心智,甚至可能只是妖法掩饰营造出来的异象,所以,他们的命灯才变得这样吧!
“小九,你有没有想过……”云清声音沉沉响起,“我们原先都不知道知素守玄的身份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直到那天魔人说,老七老八的生母是魔教的西金羽。”
魔教昔日教主世代复姓“西陵”,后来流传日久,世人便简化“西陵”为“西”了,教主之位在“西”姓一族世代相传。
不过后来魔道双方大战,最后一任教主在混战中身陨,这一支应该是就此断绝了。如今的魔门四分五裂,最大的几支门派都是昔日那位西教主的得力手下所创,各立山头,并无一“西”姓之人。
“听闻昔日魔教教主的二公主名为西金羽,三公主名为西丹芙。”云清语气幽然。
“丹芙!”幼蕖一惊。
“是。”云清简短接了一个字,不再纠结这师父心心念念的“丹芙”,接着说那“西金羽”:“后来老七一个人冲到地面上来时,自己也说了,他是西金羽与澄智真人之子。”
那日魔门的简之行原本是要下杀手的,他早就要迫不及待地拆了七哥知素的血骨。
可是当八哥守玄也露面后,发现这是双胞胎兄弟俩,简之行明显大受震动,与那丁昊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似乎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就改变了主意,连后来的打斗中都留神不去伤到知素守玄。
“也许,魔门有什么关窍是落在老七老八两人身上,所以,他们把老七老八抓回去还有用。”
应该是,若真的只是要这俩人的血骨,当场就取了性命才省事,哪里还用得着将七哥八哥万里迢迢背回去?
那七哥八哥肯定是性命无碍了!
“小九,你有没有想过……”
如松也说了这一句,他习惯性地与云清“对望”一眼,语气也变得有些幽然:
“若是老七老八被魔门所迫,所迷,或是所诱,甚至拿你或是我们的安危来要挟他们,他们会不会……”
二哥的话语止住那里,最后几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幼蕖却知道,但她不肯相信:“不会的!七哥八哥不会的!”
七哥八哥不会投入魔门的!
即使他们的母亲是魔门的什么二公主,可他们的父亲,也是问心观的澄智真人啊!他们也有一半道门的血统!
最主要的是,他们是在少清山长大的,是师父教养出来的,是几位哥哥和她小九看着成长起来的!怎么可能天翻地覆变成了魔门妖人?
幼蕖重复了两遍“不会”,随即就颓然停住。她再努力说服自己,再找理由,也不得不承认,三哥二哥的推测有道理,极有可能。二哥三哥和她一样的爱七哥八哥,得出这个推测,他们心里肯定也不好受,若不是可能性太大,两位哥哥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那命灯的青黑色如此异常,如何解释?
七哥八哥深陷魔窟,遭遇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命灯有异常那是自然的!
而且,即使是真的转投魔门,七哥和八哥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
他们只是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师父不是说过,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关键的时候,曲意屈从,保全大局,也是可以的,只要本心不变就可以了。
若他们在苦难中,她就努力去救他们出来。
若他们同污于泥沼,她也要帮他们甩脱污泥。
如松一看幼蕖神情就知道她的想法,拍了拍她胳膊:“小九,还有我们呢!”
是的,还有二哥三哥,还有她,少清山还在。
云清亦来拍拍小九的手:“老七老八不管被施了什么秘法,变成了什么样,都是我的七弟八弟,少清山永远都认他们。关键是,我们先要强大起来。”
让我们先强大起来,能够自保,然后寻遍这青空界,找回知素和守玄,重建这少清山,重建我们的家。
第173章 问话有担忧
留着少清山的日子细碎而温馨,早起去金光石吐纳,回来后有二哥准备好的暖心早饭。
三哥陪着她用完餐,聊聊最近心得,然后去双清楼翻找典籍。
三哥夜里都不睡觉的么?
幼蕖心里嘀咕。
因为每天一大早,三哥都有一堆功法等着她去学,简直像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有些是前一日的延续,有些是从来未见过的新法决,有些是师父从前提过一嘴的高深法门……林林总总,深奥的夹杂着有趣的,实用的夹杂着冷门的,偏都是适合她层次与心意的。
一通学下来,基本上是刚刚学到有点“撑”的感觉,三哥便驱她回去休息。二哥又已经准备好了美味而灵气四溢的餐食在等着她。
下午照例是演武场,二哥三哥轮番上阵,和她对剑、比拼灵力、破阵设阵、应对各种奇形怪状的梭镖箭矢,甚至有一回三哥还在谈笑风生的时候给她下了毒!
她眼泪汪汪地——主要是给呛的,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二哥那一队战斗傀儡,一边分着心神来逼出毒素,还要防备三哥的鱼归剑神出鬼没,那个狼狈不堪,是从来没有过!
看着小九一个跟头翻倒,滚了满身的泥土后又毫不在意地跃起,青梗剑如灵蛇吞吐,每一招法决都灵力盎然,如松悄悄按了按心口,忍住心疼,正枘剑的剑光裹挟在傀儡怪兽后又攻了过去。
“嚓!”
一声轻响,幼蕖拧身略慢了半息,一缕头发被削了下来,飘然坠地。
如松一愣,手底不由慢了下来。
小九累了!
那一头的汗水混着尘土,红通通的小脸上满是乌七八糟的的印子,喘的气也越来越粗。
如松心抖着,迟疑地看向云清。
“再来!”
云清毫不迟疑地下令。
可如松分明听出老三的声音也有些抖。
幼蕖却似感觉不到疲累,手上剑光猛然加快了几分,劈头盖脸一顿攻击,边出剑还边嚷嚷:“我的小辫子!我的小辫子!我扎不了小辫子啦!”一派全心全意要为自己断了的那绺子头发讨回公道的样儿。
小九啊!
如松一声长笑,袖口甩出,两队傀儡又逼上前去,围着小九布出了一个环环相扣的双眼阵。
臭二哥!还来这招!
幼蕖“哇呀呀”地喊着,青梗剑“叮叮咚咚”接连刺在傀儡的心口处。
果然,傀儡停住了。
幼蕖一甩头,正欲得意大笑,就见停下来的傀儡突然齐齐张口,口中喷出数十道烈焰来!
臭二哥!竟然来这招!
幼蕖这回的“哇呀呀”叫得有些惨。
云清忍不住对如松侧过脸去:“小九这是跟老八学的?打得怎么样先不说,这阵势先得吵死个人!”
“可不就是老八!”如松含笑看着场中连滚带爬的小九,语气里带了赞赏,“打得好也叫,打痛了也叫,你别说,她这一叫我还放心些,至少说明她还有心情嚷嚷,还能应付得住!就有个不好,一场下来,人还能动,嗓子却说不出话了。”
果然,这一场结束,幼蕖果然还能勉力支撑着自己走到场边,喉咙却哑哑的只能出一点声儿。
云清好笑又心疼,递过去一杯灵蜜调的花露:“赶紧的喝了润润嗓子,瞧你那喊的,就跟山下虎子被他爹死揍一样!”
“可不是!”如松跟着递过去几道清洁法术,把小丫头的脸弄得清爽能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少清山虐待孩子!”
说着,如松不由担心起来:“你在上清山也这样边打边喊吗?可别吓着人!”吓到师伯师叔那不打紧,但要是吓走了上清山的师兄可就不好了。
我们小九,身边如果有师弟师兄围着,如松想想就不乐意。可是,若说小九这般,让人误以为她粗鲁无礼,吓得师兄师弟没一个敢来,如松又更不乐意。
幼蕖用余力给两个哥哥翻了个白眼:“瞎操心!”这白眼在如松与云清眼中,都是娇俏可爱的。
云清不由也压着嗓子问:“你这样儿,在哥哥面前就行了啊……”那婆婆妈妈的模样,哪里像是睿智英明的三哥?
幼蕖无奈,总算花露将声音回复过来一点,她没好气地答道:“我这不是在家嘛!”
哦,在家啊!
在家好!
放下心的两位哥哥喜笑颜开,小九这话太对了!
“那你说说,上清山那,是不是都觉着我家小九是个小仙女儿啊?”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三哥云清还在婆婆妈妈,追着小九问话。
“嗯,是是!”幼蕖大嚼着一块邽山牛的蹄筋,毫不客气地自吹自擂,“你家小九啊,优雅得体,举止文秀,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仙女!”
她也不算夸张其辞,唐云师姐和苏怡然她们都这般夸过她呢,还有,一同进门的肖翼然、燕华、鲁琤琤她们,也都说她如何如何可人爱。便是高傲如梁溪绛英,也看得出挺喜欢她!
当然,也有不喜欢她的,像米珠、袁喜夏、田雨因、塍羽音,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二哥三哥了。她又不是灵石宝贝,没理由非得要人人都喜欢她。
看着出落得越来越好的小九,如松不能不担心,他咳嗽一声,面上若无其事地打探道:“小九啊,夸你的是师姐师妹,还是师兄师弟啊?”
此话一出,幼蕖感觉三哥的脸立刻转了过来“盯”着她,即使那双眼被青布蒙住了,幼蕖还是能感觉到灼灼目光。
二哥三哥这是好奇啥呀?
莫名其妙的小九一脸茫然:“唐云苏怡然她们是师姐,魏臻师兄和时珂师弟也待我不错,都夸过我。”
“往来多一点的常说你好的还有谁?”如松与云清异口同声,难得地没有了分歧。
依旧茫然的小九扳着手指头数道:“宝瓶峰的萧云轫师兄啊,金钟峰的严春师兄啊、谢小天啊……”
还不少!
小九挺受欢迎呢!
如松与云清又是自豪又是担心。
“小九啊,结交同门也是必要的,但是现在你还小,尽量在玉台峰多练练剑术啊,别的峰头少去一点,别分了心。”云清继续婆婆妈妈。
“那当然!”幼蕖奇怪地看着三哥,三哥这是多操心啊!
“我平常也不多去的,是宝瓶峰的苏怡然经常来找我练剑,还给我讲炼丹术。她师兄萧云轫大概是因为我能帮得上怡然,就对我态度也不错。不过这人不咋地,身边都是师姐师妹的,那一阵风来,香味都腻得慌!他都不嫌烦!”幼蕖嫌弃地摆了摆手。
哦,这人确实不怎样。幸好小九不喜欢这样的!
如松放下一点心,继续问:“那,那什么金钟峰的严春,我听说他阵法可以,和你关系也挺好?”他尽量将话风落在“阵法”上,好似他只是对严春的阵法造诣感兴趣一样。
“嗐,严春师兄么,还不是因为我在四明道会上给分去了十方大阵……”说到这里,幼蕖突然醒悟,捂住了嘴。
第174章 莫为风雨苦
说漏了!
可是二哥三哥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墨川师叔已经飞剑传书过了告知他们,小九和大家一起参加四明道会后便回少清山。剑书上没有多说,云清与如松亦是以前听师父讲过四明道会,只知道玉台峰的所有弟子按照惯例都是在出月台比试剑法的。
别的且不说,哥哥们都是知道小九的,其他方面她没多下苦功,剑法却是好好练的,为的是她自小就觉得女剑客神气又威风。至于阵法符箓什么的,她是一点就透,有股聪明劲儿,却没下功夫去专门练多少实用的。谁都知道小九要比只会去比剑法!
这趟回来,光顾着高兴,闲聊的时候也是说上清山修炼的各种事,小九没主动提过道会上比试的结果,两位哥哥虽然有些想知道,却也怕是不是小九没比好故而不想说。不想说他们就不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父当年一举夺魁那是多少年才出的一个奇才,哪里能这样去要求小九?
可是听小九话语里透出来的,竟然比的是阵法?
这是玉台峰没把小九当回事么?
哥哥们可是有数的,师父也是亲口说过,玉台峰的剑法传承得落在小九身上!她竟然没去比剑法?
至于阵法,如松可不会自大到认为小九在他的调教下已经可以力压专攻阵法的上清山金钟峰!
“怎么回事?”云清皱着眉头,作势取出飞剑便要发剑书,“我得请教一下墨川师叔才行,他不知晓师父对你的期望吗?”
“不不不!”幼蕖哪敢让二哥三哥误会墨川师叔,“是个误会!不小心的!”
“怎么会不小心?”如松云清再度默契同声。
“唉,是这么一回事……”幼蕖在两位哥哥逼过来的面孔下败阵,只得老老实实从头开始讲起。
一边讲一边在心里叹气。
她是真的不想说道会上的事儿的。虽然她打败了神剑门,这得意的事迹其实很想给二哥三哥知晓,好让他们高兴一下。
可是,这一说起来,就难免要扯到人家挑战的前因后果,难免就要扯到她是如何被牵扯出来的,难免就要扯到她怎么去比阵法了云云。她又不会略过关键处还自圆其说,多说多错,干脆不提了。
报喜不报忧,实在是因为她不想哥哥为她担心。
哥哥们又太会联想,会觉得她在上清山过得不好,简直处处都有针对小九的坏人。
哥哥们的重担已经很重了,她不想二哥三哥还要为这琐碎的人事担忧费心。
“……就这样……”幼蕖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大概,心虚地看向两位哥哥板着的脸,赶紧“嘻嘻”一笑,“怎么都不夸我?我阵法那么好,没辜负二哥你的教导啊!还有剑法,可长脸了,白石弟子的名号可不是虚的!神剑门那截子断剑我藏着呢,我估摸着是蜚兽的角!就等二哥帮我炼制个顺手的小刀啊啥的,对,给你们看……”。
对,二哥对这个感兴趣!
幼蕖正待掏出那截黑色剑刃,就听——
“啪!”如松与云清同时拍在桌子上。
“名门大派,竟然有如此龌龊心机之人!”如松掏出飞剑,他是真的要发剑书,“我这就给墨川师叔传讯,不!直接给红叶师伯!米珠这等小人,就应该直接清理门户!”
幼蕖啼笑皆非,赶紧拦住:“二哥二哥,没什么的,这不是反而成全了我嘛!她那点伎俩,可难为不了我!你别,别!我应付得来!你还是看看我这黑剑是不是蜚兽的独角?”
如松却顾不上看黑剑,什么都小九重要,他手指比比划划,眼看剑书就要成型。
幼蕖叹气,唉,二哥这是没在门派里呆过,心思又多花在不会说话动心眼的傀儡阵法上,对复杂的人和事就格外厌恶,听到这点事就忍不住了。
“三哥,你快拦住二哥呀!”她只能寄希望于一向冷静的三哥。
幸好三哥不负重望,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几下就冷静下来:“老二,你冷静点,这事儿我相信小九能处理好。你看,我们不在她身边,她不就做得挺好?我也相信师伯师叔他们会公正处理,不会亏待小九的。”
“哼!我当然知道,上清山毕竟是上清山,大面儿上是差不了的。可是平时呢?小处呢?那姓米的,道会这样的场合都敢动手脚,可见平时她就有多记恨咱小九!处处使绊子是少不了的了,我不打得她痛,就不能做小九的二哥!”如松声音要冲出屋宇。
“你这样,不是让小九为难么?”云清坚持按住如松的手,“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没有前例,师长们也找不到专门的门规来处置。小九毕竟初入门,若因为她令红叶师伯重罚了徒弟,那米珠还有个姐姐呢!不是更要记恨小九?小九以后在玉台峰难道要处处防备?而且,大门派人多口杂,外人不知道详情的,难免要议论,小九是新人,难免要吃亏。”
如松也不是没有思量的人,只是事涉小九,全少清山心尖尖上的宝贝,他一时气头上来,才冲动得当即要给红叶师伯发剑书。
云清这么一分析,他也冷静了,只是不甘心,一柄剑在手上转得雪花四射,就是不甘心收回去。
幼蕖赶紧将那黑色断剑塞到二哥手里,又接着劝服两位哥哥:
“二哥三哥,从前祈宁之师兄住在少清山的时候也说过,这种人事,亦是磨炼,我总不能什么事就禀报师长,让师伯师叔他们代我出头。我迟早要单独面对这些事的。修道之途何其漫长,若总是顺心,只怕我道心不纯。”
所以啊,就要磨炼,被这些现实中的砺石磋磨得滑溜坚韧,真心要罩上客套,面上要永远带笑,成熟、老练、圆熟,是不是得变成这这种大家都喜欢的模样,才能度过修道界的风风雨雨、沟沟坎坎。
舍不得小九变成这样,可是,不变成这样,小九就要经历更多的磨难,承受更多的伤痛。
只有人习惯了甚至麻木了,才能成长。
可恶的成长!
云清默然,手指甲掐着手心。他和二哥都无能为力,只能让走出去的小九一人面对这些。
“哎呀,我可不会自艾自怜的啦!”小九一手拉着二哥,一手拉着三哥,笑嘻嘻地,“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天真是好,可我也不能总把天真挂在脸上炫耀,那叫不懂事!纯给自己找麻烦呢!临了,还得抱怨别人,嘤嘤嘤,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就不能善良一点?”
幼蕖自己说着就笑了:“我又不是凡间深闺里的小姐!娇滴滴的,受个脸色就哭哭啼啼。我是要飞升的女神仙呢!不堪破这世情百相,我怎么做神仙?要是在一味呵护下长大,便是做了神仙也是个傻神仙!我可不要!”
“是哥哥们着相了。”云清拍着小九的手,语气感慨,“我只想你保住天真是好的,却没想过你成熟长大亦是好的。长大也没那么可难过的,就像春夏秋冬,天道循环,唉,理当如此!”
是啊,天真与成熟,本就没什么优劣高低之分,只是人在不同阶段的表现罢了。
春天的新枝绿叶固然令人心爱,秋冬的霜溜老皮也一样值得赞赏。种树的人,爱的是自己亲手栽下去的那株生命,怎么会因为这生命的岁月积淀而失去欢喜?
如松亦叹气,他心里,少清山所有哥哥的心里,当然觉得小九的天真可爱是最最好的,可是,若小九懂事成熟了,难道就不好?非得要小九简单率直、单纯烂漫,什么事都等着别人出头,她一尘不染,只眨巴着眼睛无辜娇笑,等结果直接掉在她面前,那真的是害了她!
小九什么都是好的!
哥哥们只会更喜欢她更疼她!
“才筑基,就吹牛什么女神仙!”如松刮了刮小九的鼻子,好笑道。
“嗬,二哥,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回来路上,真的有人叫我女神仙呢!”
幼蕖一言既出,再次知道了什么叫做驷马难追。
第175章 但为冒险恼
果然,两位哥哥的面孔又逼了上来。一眨眼前还都眉开眼笑的,转眼就变成了质问的判官脸!
“什么回事?还女神仙?你做什么了?”
如松云清都知道,这丫头跟着老八戏台子转多了,打小就想做个行侠各界的女剑仙,霹雳斩邪魔,慈悲救四方。这是,才能飞剑就想着实现梦想了?
已经干上了?
今儿晚上,小九的一再失口令两位哥哥几度同心合力。现在,又联合起来逼问她了!
她后悔得直咬舌头也来不及了,坏了!果然是人不能得意,得意就要忘形!
实在是在两位哥哥面前太没有防备了。
想瞒住的事,全漏了!
怎么编?
没有经验啊!
小九从小就生活在哥哥们的眼皮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是眉毛挑了一挑,眼神霎了一霎,哥哥们都知道她要干什么,心里在想什么。
从前还有个八哥可以互相打掩护,现在,就她一人,往哪躲去?
幼蕖觉得,她全身,她的心眼儿,全给两位哥哥的四只眼睛给定住了,动都不能再动一下。
云清慢悠悠地给三人满上了灵露,一幅准备长谈的架势。
今儿不把篓子倒光,是不能善了了!
“是这样的,回来的路上,不是要经过李家庄么?就是我小时候去过的那里,我想着顺路……然后,就是见那里水土,那个,对,遭了天灾,吃不上水!那不遭罪么?我哪能袖手不管?我就帮李婶子他们打了几口井。就这样,对,他们哪见过这个,就喊我女神仙了呗!”
幼蕖控制着自己眼珠子不要乱转,面容镇静,口气随意,一番话说完,见二哥三哥没有异样,不由对自己大感满意。
“你为什么老捏手指头?”云清突然发问。大家都知道,小九打小就这样,心里一发虚就捏手指头。
“我?没啊?”幼蕖飞速地将手藏到身后,然后才想起来三哥根本看不见,她的手指头怎么动,他又如何知晓?
可是,自己这反应……
幼蕖干笑着,若无其事地将手抽出来,摆在案几上,似乎搁得不够平稳,干脆又搁回到膝盖上。
偷眼瞅了瞅二哥。
二哥如松意味深长地瞅着她,她努力笑得平静又自然。
“打井啊?怎么打的?用剑还是法术?土石怎么清理的?”如松貌似随意地问道。
“我……就……一剑插下去,嗯,就那么着,水就出来了!对,就是这样!”
“我记得,那李婶子家里本来不是就有口甜水井?他们不会自己再打一口么?”云清再问。
“呃……是这样的,那个,那口井突然不好用了,我才帮忙的。”
“小九,你知不知道,地下水源都是相通的?这口井不行,再打几口井都不会行。除非,你改了地下水源。”
水源怎么改?
幼蕖张口结舌,飞速地在脑子里找话,试图蒙混过关。
云清面上蒙着的青布突然现出两点湿印子,幼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湿印子越来越大,两行泪水流下来,三哥哭了?
三哥哭了!
幼蕖吓坏了,扑到三哥面前:
“三哥,好三哥,你怎么了,别吓小九啊……”
云清掩面,语声带着哭腔:
“三哥真是没用!什么事都做不了!让小九一人在外面奔波,一人面对危险!她现在连实话都不跟我说,不就是看她三哥帮不上什么忙吗?小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让我操心,可是,这样,你三哥真是感觉自己是个废人了啊……”
三哥情绪从来没有这么低落,语气从来没有这么无助,喉咙里哽咽失声,眼看着就要号啕崩溃了,实在令人心碎。
幼蕖手足无措,暗骂自己糊涂,明明什么事都可以跟三哥他们说的,却自作聪明以为不让三哥操心就好,却这般伤了三哥的心。
“我也是个废人了……”二哥也举起袖子捂着脸,声音都哭得走了调,“怪不得你,小九,不怪你不告诉我们那些事,我们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呜呜呜……”
幼蕖大急:“谁说你们是废人啦?二哥三哥,我只是不想你们担心我而已!我可真的不是瞧不起你们!唉唉唉,我都告诉你们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遇上了个心眼儿歪了的的道修,祸害了那里的水土,我……你们别哭了啊,我慢慢告诉你们,都说,什么都说!一句都不瞒着!”
小九急得跺脚,恨不得赌咒发誓。
云清将脸一抹:“那你说吧!”脸上哀伤之色收得干干净净,要不是青布还湿的,幼蕖简直都要怀疑刚刚自己看错了听岔了。
再看二哥,好嘛!脸上连眼泪都没有,眼圈儿都没红一下,刚才也装得太假了!幼蕖后知后觉地想道,怎么这样简单就把自己骗着了呢?
“快说!”二哥洋洋得意,一拍桌子。
幼蕖哀叹着,老老实实地开了口:
“我到了李家庄,发现那里水土有异常,河床硬生生给改了道,还有阵法的痕迹。我觉着,那不似天灾,倒像人为,就顺着水源和阵法痕迹找了过去,发现山顶的水源没有问题,路线却不对劲……那山洞里的白骨,竟然是活的!是个叫李习樊的修士……”
她说到这里,想想赶紧补充道:“不是魔修,是个正经的道门修士。”她觉得这样能让二哥三哥放松一些,也说明自己不是不自量力的乱来。
二哥与三哥俱是面色不动,示意她接着说。
幼蕖定了定心,接下去:“据他说是,他是为锄魔卫道而去的白登州……”
这回说的顺溜多了,毕竟不用编谎便没有什么为难,前前后后大致都讲明白了。
讲完事情端由后果的小九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两位哥哥评判。她可是做了好事呢!虽然独个儿对上那李习樊有些冒险,但,那也是没想到嘛!而且,结果不是挺好的?
想到这里,幼蕖心又定了定。
云清与如松自然也听得出小九这回说得实在,只是,这听得他们俩惊心动魄,哪里还有闲情来夸她?
“你察觉到河床变化,从一方石头的异常就能意识到是人为所致,这个不错!”如松点点头。
幼蕖咧嘴一笑,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如松脸就沉了下来:
“所以你就一个人上了山?”
“这,没其他人呀!难道我要带李婶子上山?”幼蕖莫名其妙,那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透着无辜。
如松更气了:“你就不会先回来跟我们说一下?我们又不是不能动弹,跟着你互相照应一下也是好的。你一个人,没经过事,就这么毛毛躁躁的,多冒失你知道吗?你怎么知道那山上没有陷阱?”
第176章 人须有癖好
“一时没多想,而且,那里是凡俗间,我料着,也没什么厉害人物……”
幼蕖嘟嘟囔囔地辩解,她知道自己才不过是筑基初期,但自恃逃得快,而且落在凡俗间的修士多半也不会是金丹修为,才胆子那般大的。
小九的眉眼全是语言,二哥三哥一看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那你遇上的不是厉害人物?”云清挑着眉头。
“那个李习樊,又不是金丹修士,我还是能扛一阵的。而且,他已经修为大损,我不是打败他了吗?”
“打败?”云清的眉毛挑得更高了,“我相信那李习樊还有后手,你当他那比你多出来的百十年是白练的?只是他还要防备再遇上其他修士,还有尚需余力疗伤祛毒,才没跟你死磕到底。否则,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松了结此事?”
说着说着,三哥声音就大了起来,幼蕖不由缩了缩脖子。
如松敲着桌子道:“那阵法,按你所说,是才布出两三成来。你知道多险么?若他早恢复几日,阵法再多布一两成,这阵法之效可不是简单的叠加,应该是互相呼应,至少能给他一半助力。你也是侥幸,不然,只怕你刚进洞就给人家逮了!”
“当然!这李习樊幸好也算是正经道门修士,不算穷凶极恶之辈,对你未起杀心,不然……”云清眸色生寒,盯得幼蕖一个激灵。
“哼,虽然是道门修士,却起了这等歪心,用凡人的河流来洗刷他骨中毒素,不惜侵害当地水土,干扰了千百凡人的生老病死,这所作所为,哪里还能称得上是正道之士?
“锄魔卫道,哼哼,即使此事为真,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孽!”
如松对那李习樊深恶痛绝,害了村民,还险些害了小九!
“是是是!二哥你说的太对了!我等身为道门中人,锄魔卫道是应尽之本分,哪里就值得夸耀?更不能拿来用作祸害别人的借口!
“要是他有我二哥一半,不,一成觉悟,就不会犯下这等错!”
幼蕖不遗余力地捧着二哥,顺带给自己开解了一句:
“我就是看不得他这样!一想,我二哥三哥要是看到了,肯定也要制止他这等恶行!一想到这呀,我就忍不住动手了!”
“所以你就不顾修为差那么远,跟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斗上了?真是勇气可嘉!”如松斜睨着小九。
“他修为没剩下多少了!”幼蕖再次强调,“我这不是进洞的时候也没想到他是个筑基后期的修为嘛!我就是想看看洞里是什么情形,然后,顺手就打起来了,呵呵……”
“顺手呀!要是个金丹修士,元婴修士,你的小命可还保得住?”
幼蕖拍拍胸脯:“那我肯定逃啊!我又不笨!”她硬生生咽下了后一句“我逃生的本事多着呢!”
“小九!”
云清正色看向她,眼圈发红:
“你想得太简单了!真要是高阶修士,你以为你还能逃得了吗?你知道修为天差地远时你几乎是无能为力吗?”
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眼中且怒且痛。
当日成就魔婴的莫问渔带着几名金丹魔修杀上少清山时,那螳臂当车的绝望无力感,他不希望小九也遇上。如果遇上,他简直不敢想……
幼蕖怔怔的,她被三哥的情绪震到了。
冷静睿智如三哥,从来都是淡然温和的,就和师父一样。
哪怕是在魔人上山的那天,三哥也只是显露出勇往直前的一腔孤勇,从没有这样患得患失、心有余悸,这样又气又痛又急,像掉落了最心爱的宝贝。
她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轻率之举着实吓到了二哥三哥。一想到如果自己不小心落入妖人手中,那不真的是要了二哥三哥的命?
“我错了!”她认错认得真心实意,“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我就去附近道门求援,绝不在不明情况的时候孤身犯险。实在要去,也会给宗门,还有给二哥三哥发剑书报备一下,好留接应。”
幼蕖的态度这么好,云清的面色缓了下来:“下不为例。”
“是,下不为例。”幼蕖点着头,绝不敷衍。
“小九,二哥三哥不是拦着你做好事,师父若在,他也肯定是赞同的。只是,师父已经不在了,我们实在是怕你也出个什么事……”如松说不下去了。
“二哥,我知道。是我没思量周全。”
“哼哼,看着你这么快认错的份上,快将那黑剑拿来给我看看!”
幼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赶紧地递过黑剑,接着讨好地给如松捶腿揉肩。
如松斜睨了肩头那双忙碌的小手一眼,又“哼”了一声,这才去看掌中的黑色断剑。
这一看,他不由神色凝重。
“果然是蜚兽角!”
如松将断剑掂了掂,又交给云清:“你看看,这纹路,神识探进去的时候跟没有底似的。”
云清蹙眉,手指在断剑上来回摩挲着,点了点头:“是这样。按理说,这不容易炼出兵器来啊!从前是有人炼过,但记载不详,想来知道的人也不多。”
如松对炼器方面涉猎甚广,他翻检着记忆所知,大感兴趣:“这个有意思!给我来好生琢磨琢磨。”
说完,也不等另二人如何说,一拍轮椅,当先走人了。
“二哥还是这样!”幼蕖目送着如松在黑暗中隐去的身影,感慨了一句。
“老二若不是有这个癖好,也很难度日啊!我经脉未损,眼睛看不见心里还更清静了!练功修为更是没受影响,老二却,唉……难得的是他真的是乐天一派,只难过了三天不到,一拎起锤子叮叮当当就什么都忘了,我不喊他,他都顾不上吃饭!”云清含笑道。
那日少清山大战,如松被冰寒入骨,导致腿足经脉不通,岂止是行走不良,甚至许多功法都不适合炼,若没有良机恢复,只怕今生修为将止于此了。若他整日自艾自怜,乃至自暴自弃,这少清山才真是成了鬼见愁的地方!
幸而如松一发现自己还能炼器布阵画符箓,就开心得什么似的!只道是修为不算什么,只要余生还能做喜欢的事,还能在少清山,就已足矣!还反过来劝云清,看不看得见亦没什么打紧的,能修炼能走气就行!
“三哥,你也同样爱好精研法术啊!”
“我比老二差得远呢!我那是为修炼而修炼,老二却是对他的癖好爱成了痴,真正成了生命力的一部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的!多难得!多好!”
是啊,多好!
难怪师父说人要个癖好不是坏事,凡人和修道者都一样。有点爱好,有了这点点小趣人生才不会那么单调。爱好,爱成了痴,着了迷,甚至入了魔,也会形成一股奇异的力量。
有这股力量在关键的时候支撑着你,逆境,困境,都更容易渡过。
外力可以摧毁你的身体,甚至意志,可是,没有人能夺走你的爱好。
第177章 何来两异火
“当!当!当!”
拿到黑色断剑后,如松住的涧底居,便整日整夜地响着敲打锤炼的声音,室内火焰熊熊,红光不歇。
这是一截三千年以上蜚兽的独角,如松发现后那真是如获至宝,典籍上说这种材料有千年就很难得了,炼制的要求也是比普通材料高得多。可以说,每增加一千年,精炼的难度都要翻一番。
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接触过的高难度和新挑战,那个兴奋劲儿就别提了,立马把其他事都抛到脑后,完全沉浸到对炼器的研究中去。
“唉!”
坐在涧底居大门口的幼蕖托着腮,叹了一口气。
二哥这也太着迷了吧!
弄得她都有些吃味儿了!
二哥看那黑角的眼神,专注而炽热,她觉得,这蜚兽角的重要程度都超过她了。
“你叹啥气呀!”云清撇撇嘴,“比我好多了!你过去的时候,老二好歹还跟你笑了一下,我把吃食端在他面前,他跟赶苍蝇似的,只嫌我碍事儿!你说这消耗体力又不好好吃,哪里吃得消哇?”
“早知道就不给……唉,还是得给!”
幼蕖知道,要是这样好的材料不让二哥晓得,那才叫残忍。
“我那修方醴泉还有好几瓶,三哥你督促着二哥多喝点。”
“哎!这东西还真是好,补充灵力比灵丹还快,还润泽得多!”
云清尝过小九带回来的那薄酒一样的灵液,效果确实好,口味也配得妙,小九说是她好友苏怡然炼制的。这令云清与如松一度取笑,小九是个爱吃的,连新交的好友都能把干巴巴的丹药化作美味琼浆,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对头!”
如松突然的一声大喝,惊得门口闲聊的两人一跳,他们回头去看,只见如松脸上满是喜容,哪怕是隔着护罩,都看得到那眼睛里的光芒灼灼闪亮,压过了炉中的火焰。
这几日,如松先确定了材质,再借助小地绎镜研究透了这三千年蜚兽角的特性,一点点用水磨的功夫将材料精炼压缩,直至纯净紧实,然后才好拿这材料去炼制想要的器物。
“啪”一个响指,护罩撤去,如松大大咧咧地将一团黑胶样的物事托在掌心,有意显摆的姿态表明,他已经将蜚兽角拆解精炼完毕,而且,极为满意。
“那神剑门也太能吹了!神啥呀?手法太糙!没的糟蹋了好东西!幸好遇上你二哥我,才不至于暴殄天物!”
幼蕖与云清殷勤地围了上去,满口捧场的赞誉自是不用说的,如松的手艺从来就是顶尖,何况这是为小九精心而作,那真是不遗余力,使出来浑身解数。
就凭二哥对神剑门的那股子鄙夷劲儿,幼蕖就知道,二哥已经把握住了这蜚兽角的特性,而且能炼制得更进一步。
“漂亮!”幼蕖惊叹道。
二哥掌心,那团黑幽幽乌亮亮的胶状物,闪着奇异的毫光,剔透得像元亨岛的黑冰,却感觉不到一丝灵气波动,小小的一团,却透着深藏不露的气息。
云清面上的表情亦是满意。
就是那截子粗糙坚硬的蜚兽角?
神剑门的剑确实炼得粗糙,虽然厉害,却不是精工细作,在如松和幼蕖眼中真是不够看的,不然幼蕖也不能很快就找到黑剑的缺陷。若真是兽角与大部分剑身完全融为一体,剑头就不可能一下子被斩断了。
“我告诉你们,天下最有名的炼器师,也做不到我这样好!”如松毫不谦虚,他是有这个自信。
“那是因为二哥你用心呐!”
“那是,那些收钱交货的大师,如何与如松你的用心相比?”
幼蕖与云清当然是对如松的话坚信不疑,他们甚至比如松自己还相信他。
“行了!”
如松驱赶着两人:“你们先去用功!我来琢磨琢磨下一步怎么入手!”
于是,云清一把拎起小九去了演武场。他们都毫不怀疑,说不定晚上过来时,如松就可以将一件奇特的兵器交到他们手上了!
结果晚间来时,涧底居没有动静。幼蕖望了一会,不敢去打扰,便先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修炼之前,她想想不放心,还是去敲了门。
没想到涧底居的护罩大开。
只看到如松周围乱七八糟地丢了一圈竹简玉简,至于他本人,正托着头,愁眉苦脸地在思索着什么。
那团乌黑晶亮的胶状物,被裹在一团灵气里在如松面前悠悠地载沉载浮,如松的眼神被它牵着摆动。
很少看到二哥这样啊!
幼蕖心里,二哥从来都是信心满满的,什么想不通就上手敲打一阵再说,往往敲着打着就有主意了。
她看看涧底居里,一些辅材都炼制完毕了,炼制蜚兽角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二哥为什么好像很头疼?
出了岔子没法炼制么?
“二哥,不好炼制就算了,神剑门肯定是有什么古怪法门才炼出来的,他们自称‘神剑门’,肯定是有所倚仗的,那白胡子掌门都元婴了才拿出来显摆,肯定是不容易!我们可不急这一时!就留着慢慢琢磨好了。大不了,就当个战利品给二哥你拿着玩玩!”
幼蕖劝二哥,她可不希望二哥为这发愁,兵器什么的,她已经足够用了。
小九的安慰却换来了二哥的白眼:“什么啊!你怀疑你二哥的手艺?你若要,我几天就给你炼好!”
“那二哥你为什么停在那里发愁?还缺什么吗?”
少清山库房里收藏的好物件可不少,明明二哥前几天还喜笑颜开地排了一队列的材料,说管够了。
“唉,可惜,火差了点儿!”如松敲敲炉子,满脸嫌弃。
“用师父在山腹里留下的地心火行不?”云清也来了,听到便顺口问道问道。
师父从地心深处引出来的地心火,都足够炼制法宝了!这蜚兽的角虽然硬,他也看得出来那地心火是化的开的。
“地心火对付一般器物的炼制是够了”,如松竟然还不满意,“你要知道,这蜚兽角不归五行,可谓软硬不吃,所以地心火虽然厉害,但对这蜚兽角总差点意思。我琢磨着,这得用上两种特性相反的异火才带劲!”
如松摩挲着下巴,沉吟不定。他知道小九身上有老六明炎留下的异火火种,可是还差一种呢!
要不,往归云海北走一遭?那里有几处冰岛,似乎听元亨岛主说过,那里曾偶见冰火共生,说不定就有人收集有冰属性的异火。虽然难求,但为了小九,拿几样师父留下的宝贝去换,加上师父昔日的情面,换到一小枚火种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云清亦想到了此处:“北边的黑冰之下,说不定能遇上……”
“二哥,你看我这火!”幼蕖伸出左手。
白嫩嫩的小手上,跃动着一簇蓝紫色的火焰,照亮了大家的眼。
火焰内里有一点至深色如同果核,这是火种!
而且,不是明炎留下的红色异火!
如松大为惊喜,捧着小九的手,那里的温度初初感觉温凉宜人,可神识细细一探,热炎之下,裹着彻骨冰寒,气焰逼人,令人心头生悸。
竟然真的是冰系的异火!
“你哪里来的?”如松脱口问道,随即恍然,“这就是你那姓郑的同门给你的?”
第178章 特训有针对
“是呀!是郑媛,和我是马头峰时住一块儿的!她的冰火厉害极了,而且,人可好啦!”幼蕖开颜,能让二哥这么惊喜,那说明郑媛肯定给的是绝好的东西!她知道异火珍贵,却不知道作用这么大!回去一定要好好亲亲郑媛!
小九这是打小好东西见多了,托着人家给的异火浑没有捧着绝世宝贝的紧张小心。
云清与如松皆好笑,特别是如松,他为了这冰系异火苦恼头疼了半天,没想到小九这里不在意地藏着亟需之物。
小九前番述说四明道会上与神剑门相斗时,曾说过得到同门相助赠予她一朵异火,才能够断了那蜚兽独角炼制的黑剑。
如松与云清皆以为那同门只是临时渡了一朵异火在小九剑内,用一两次也就用完了。没想到,小九这里竟然保存着一枚完好的火种!
“你这同门……果然是人好!”如松咂了一下嘴,甚是开心。
云清闭上眼,默默感受着小九掌心的温度,亦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一般人若身怀异火,多是奇货自居,交情好一点,相助一朵火苗就可谓对得起朋友义气了。小九的这位同门,却如斯慷慨!直接分了一枚火种给她!这火种养护得好,是可生生不息的!而且,好好使用起来,不比火灵根的人差!
明炎分火种给小九,大家都觉得正常,那是自家人啊!少清山上,谁不愿把最心爱的宝贝分给小九?
可同门就不一样了,何况小九才去没多久!
那位同门谅来也不过才筑基初期,体内的火种虽然根底奇异,却也成长有限,一般人都珍藏着要慢慢养大的。而她能舍得分出一枚小小火种来,不惜损了自己的异火,虽然日后可慢慢养补,却要费好一番功夫,甚至会耽误一段时日的修行。
这赤诚心怀,难怪是小九的朋友!
哎呀呀,说明我们小九真真是棒极了!才会交到这么好的朋友!
一时间,如松与云清的面上满是自豪。
“拿来!”如松一拍小九脑袋,打开炉门。
幼蕖笑嘻嘻地又伸出右手,六哥明炎留给她的那朵明亮的朱红色异火在掌上跃动,与她左手的蓝紫色火焰相映生辉。
两朵不同颜色的火苗飞入炼炉,室内顿时光芒大作,寒炽两股气焰激起了轻微的气流呼啸声,气势明显超过以往的炉中火。
如松面色狂热,身边两人已经不存在了,他眼里只有炼炉。
“行了,看样子你二哥马上就可以动手炼制了”,云清拍拍手起身,“你歇了好一会了,火交出来了就跟我走罢!”
“哦……”确实该用功了,幼蕖无奈地一招手,小地绎镜飞到她手上。
轮到她被反复捶打了。
二哥这两日负责琢磨那截黑角,三哥呢,则是负责给她布置修炼环境——特意针对小九的那种。
只因为她在李家庄冒冒失失进了情况不明的山洞,这事儿成为三哥敲打她的绝佳由头。正好小地绎镜回到她手上,往日三哥那是跟在师父后面将这铜镜用惯了的,便拿来按照师父的传授进行了一番设置,指挥着小地绎镜在镜内空间模仿出无数个稀奇古怪的山洞隧洞,赶小九进去闯荡。
幼蕖怀疑二哥三哥是把平生的手段都用上了!
三哥整夜地捧着小地绎镜琢磨,翻看道典,将所知的地形都推演了出来。
二哥一边琢磨炼器,一边也没松懈,流水样的阵法傀儡递出涧底居交到云清手上,让他布置到山洞里去。
这些洞洞地形各异就不说了,还有傀儡神出鬼没、阵法防不胜防,基本上她都是神气活现地进去,鼻青眼肿地出来。
傀儡当然是点到为止,剑不会真的捅透她的身体,法术也不会真个致命,只是会在身上留下个白印子。可是这里狠狠地戳一下、那里重重地敲一下,也会受皮肉伤的!几次险些腿都要给敲断了!
每次出洞的时候,身上是给戳得白花花一片,细看起来,那是白色的大圈套小圈,每一个圆圈就是一处伤。头脸则是青肿红紫加白圈,混着汗水眼泪糊成了花脸,她觉得,八哥爱看的戏台子上的奸臣丑角都没她脸上刷的花!
可怜她,刚刚回来的时候,二哥三哥看到她有点小伤小痛都不忍心,那叫一个呵护心疼!弄得她都觉得两位哥哥实在是婆婆妈妈大惊小怪,可心里又美滋滋的挺受用。
结果吧,才几天呐!
二哥三哥就已经对她的大呼小叫、一瘸一拐、甚至伤筋动骨,都习以为常了!
不仅如此,二哥还喜欢在炼器休息的时候来看她伤得如何——可不是心疼她——至少她没在面上看出来,而是转着轮椅,围着她,对她的伤大加点评:
“嗯,这里布置得好,瞧这一片白圈多密集!”
“哎,我就知道你左侧防守不行,你看我那一组傀儡攻击得妙吧!”
“我知道你剑厉害!还会烧火,嗯?嗐,所以你二哥专门为你设了几道火蛛网加鬼蔓,一时砍不透的!”
仿佛她不受点伤都对不起二哥他费尽心机布下的阵!
她若是腿上受的伤多了,二哥便下次特意在山洞里设置了专门攻击她下盘的阵法和傀儡,专往痛的地方敲!
同理,若是胸腹部位被盖上的白印子连成了片,那下次进洞,准准的,无数的法术兵刃便是当胸袭来了,非得在她旧伤上再叠加几道新伤。
还真是缺哪补哪!
眼泪汪汪也没有用了,顶多三哥温声哄她几声:“小九,乖,三哥给你揉揉!”揉完了:“乖,再去!”最多还再提醒一句:“三哥研究了几手新法决添在里头了,你留神哟!”
小九讨价还价那是没有用的,可小九的讨价还价还是必须的,好像这么耍个赖皮,哼哼唧唧抱怨一下,承受力也会好一些。
还要,以前怎么没发现三哥的心眼儿这么多!
一步一陷阱,三步两埋伏,冰洞、岩浆、刀山、箭雨,洞会塌,地会陷,隧道会扭曲,不仅如此,还封了她一半灵力!这不是存心坑她么!
有一次,好不容易她过关斩将一路顺利,一直闯到隧道的最后最深处,破敌无数,看着密密麻麻倒了一地的傀儡兵,她得意地大笑三声,哪里晓得这笑声竟然又触发了最后一道机关!
还有一次,她吃了前一次的教训,紧紧抿着嘴,从进洞到出来一直默不作声,自认为稳重踏实得可圈可点。哪里晓得,出洞还有两步的时候,突然两边杀出来四柄剑,险些将她对穿!明明进去的时候反复用眼睛用神识扫视过了,这里原是太太平平的!
……
第179章 三哥何踌躇
高强度的针对性特训果然是要效果的。
渐渐的,幼蕖身上白色的圆圈印迹越来越少了,也多半避开了要害部位。
直至后来,出洞的时候几乎没有白色痕迹,甚至毫发无损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云清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时不时地给二哥发个竹简报一下喜。
“三哥,你别打扰二哥了!”看到三哥再一次点在紫竹简上的时候,幼蕖终于忍不住提醒他。
“老二等着你消息呢!我要是有半天不告诉他,他就没法精心下来炼制你那截蜚兽角!”云清挥挥手,让小九不要乱操心,“刚刚他说了,听说你第一千两百三十二次出洞时身上干干净净,他一高兴,疲劳都消了,省了一大瓶修方醴泉!”。
“好吧……”幼蕖瞪眼,没想到自己还有这功效。
云清的住处从奇色崖的结海楼搬到了又生斋,这里是原先六哥明炎的住所。这里与如松的涧底居最近,好互相照应。
“又生,又生,我们就是那铲平了还又生出来的野草!”
这是三哥云清的话。
幼蕖深以为然。
我们就是少清山上的野草,谁都灭不了我们!
只要有一丁点的机会,我们就能复原满山的绿意!
所以,幼蕖一边哇哇地叫苦喊痛,一边龇牙咧嘴地苦苦挨着,压榨着自己的精力,去适应三哥设置出来的各种地形地势和机关法术。
休息的时间里,幼蕖在又生斋里翻翻捡捡。
三哥在双清楼挑出来的功法秘诀都堆在这,她看到合适的就记下练起来。
幸好她本身自小就喜欢学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图个有趣和新鲜。虽然师父和哥哥们都曾对她不够深研精作而头疼,但这强闻博记、兼收并蓄的心态倒也是个优点。
什么都能沾到边,什么都能通一些,日后行走天下,确实是需要这样的底子。
在严谨完整的体系之外,灵活的杂学补充可以发挥相辅相成的作用。
毕竟各人遭遇各异,想法反应也不尽相同,正统主流的体系只能说在大多数情况下有效,当遇上边边角角、稀奇古怪的时地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所学的就能应付得了。
什么?那只是少数时候?
要知道,一万次里遇上一次,就足够你百分百的完蛋了。
侥幸这两个字,少清山的人已经不敢有了。
至于云清觉得某些有用而幼蕖未曾入眼的,他也不强求,毕竟小九精力有限,而且,若不情不愿地学得苦,便是事倍功半,甚至白用功。
他只适当提醒一句,让小九有机会的时候浏览一二。幼蕖也乖乖应了。
晚间,两人便相对而坐,听着涧底居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只当其是悦耳的配乐,各自不做声地翻阅身边的书籍玉简。
这些都是凌砄多年收藏,自然是精品,更是适合少清山弟子所用的。
云清双目失明,但神识未曾受损,不能用眼睛看纸张,用神识扫视简牍还是没问题的。
筑基之后,幼蕖的记性愈加灵光,一小堆竹简和书册很快就记住了。
她随意看向三哥,正好看到三哥手执一枚玉简微微拧眉,虽只是一瞬间,她却极敏锐地捕捉到,三哥是遇到难题了么?
那枚玉简在灯光下照得分明,颜色略陈,不似新制,应该是有了年头的旧玉简了。
幼蕖对少清山的家当清楚得很,师父留下的各类典籍极丰富,她没仔细读过也大致瞟过,这一枚却甚是眼生。
三哥是在揣摩前人记录么?
三哥说过他求精不求杂,近几年又不会外出,便暂时不会练新的功法。而且,三哥对法术从来都是智珠在握的,这会他思索的是什么?
少清山从来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有疑难不通都是说出来一起讨论,思维碰撞间往往灵感迸发。
幼蕖等了几息,却敏锐地感觉到三哥的神识在她身上触了一触就若无其事地转向别处,似乎只是看简牍的间隙里恍了一下神而已,手也随意地一搁,那片玉简便混到了一堆典籍之中。
三哥以前都是喜欢拿问题出来讨论的!
长了心眼儿的幼蕖只作未曾觉察,亦若无其事地笑笑:
“三哥,你这样看玉简是不是挺累的?正好,我刚刚看的擒龙手第三幅图式不是很明白,那少商一脉是如何逆转的?我赶紧灵力不流畅,你帮我看看?”
“好,你运起灵力试试。”云清果然被小九的好学吸引,微笑着走近她,如从前一般,熟练地将手搭上她的后背,感受她体内的灵力运行轨迹。
“这般……哎,对,不要死板教条,可以按照你的习惯改良一下……对!用不着两圈,一圈半的回旋就可以……”
云清的注意力完全被小九的灵力进展吸引了,神识也被牵在她身上,没留意到小丫头眼神的余光再次溜到那堆典籍中。
又磨了一会,幼蕖反复演练着刚刚三哥教她的法决,不厌其烦,于细微处一个个抠,显然是完全沉浸进去了。
云清微笑着点头。他的神识之下,小九专注无比,这令他放心而欣慰。
幼蕖一本正经地演练了好一会,估摸着自己的表现已令三哥放松,眼珠子一转,手在腹部轻轻一按,肚子里“骨碌碌”叫了起来。
“小九,你饿了?”云清极其敏锐,听到了这细微的叫声,随即省起,“你今儿用功时辰比前几日都长,消耗是太大了。想吃些什么?”
“用不着,三哥!我墨玉环里存着好些吃食呢!”
小九就是这样体贴。
云清哪能让小九饿肚子?
“嗳,你那些吃的留着,用的时候多着呢!回少清山,还用得着动你的存货么?”
“哦,我记得二哥在你房间里放了几只坛坛罐罐的,说是有新酿的花露和肉脯果干,我来也给三哥你拿些。哎,三哥你别绊倒了,我来!”幼蕖作势去寻,“咦,我记得刚刚还看到的,放哪了?”
“在窗台边上,你这迷糊脑子!我来拿,放心吧,这里我熟得很,这点东西还绊不着你三哥。”云清赶紧起身去翻找。
幼蕖袖口略抬,小地绎镜悄无声息地飞到三哥丢下的那堆简牍之上,镜面微闪,将那些竹简玉简都摄了进去。
“呶,还是那般爱吃玉颗子熏出来的肉干么?”云清返回。
第180章 复明有药方
“那是自然!”幼蕖笑眯眯地接过三哥手中的吃食,大嚼起来,直呼“美味”。
“三哥的手艺也不错吧!哼哼,你二哥不催我,我就不会烤糊!我告诉你,烤糊的都给老二吃了,给你留的,是最好的一批!”云清听着小九大嚼的声音,心满意足,追问了一句:“喜欢不?”
“喜欢!喜欢极了!”幼蕖喜眉笑眼地答道,眼神若不经意地溜过去——这几息的功夫,悬浮在空中的小地绎镜闪了一闪,被摄进去的那堆竹简玉简又原封不动地被吐了出来,无声无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小地绎镜悄悄飞回幼蕖袖中,幼蕖拍拍手腕,以示嘉奖。
滑入墨玉环的小地绎镜开心地翻了个跟头,一下一下蹦跶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幼蕖脑中响起:“我聪明吧!聪明吧!”
“嗯!”幼蕖咬着肉干点着头。
听到小九的笑音,云清笑得更开心了。
晚间回到菡萏小院,幼蕖将小院四周设好阵法,才一翻手,取出小地绎镜来。
镜面上滑过一篇篇文字,那是小地绎镜方才偷偷复制下来的。
“幸好三哥没在上面下禁制。”幼蕖摇头晃脑地庆幸。
当然,三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不可言的秘事的,她就是好奇,让三哥为难却又不跟她讲的,是什么事体?是不是少清山遇到了什么为难?还是二哥三哥他们查到了什么魔人的踪迹?
不就是怕她莽撞么!
她才不会不自量力,不过,她得心里有数才行,可不能什么都被蒙在鼓里。二哥三哥暂时不想她知道,就装不知道呗!
她力量不够,还可以回上清山求援呢!
“这是,哦,残缺的几篇法决……先不看,后面再说……”
“这个,阵法?应该也不是……”
幼蕖边点着镜面翻找,边喃喃自语,心里头疑惑:这些,有什么好瞒着她的?
“对了,这样!”
她一点镜面,翻出先前镜面上的影像——三哥的那堆书简,小地绎镜摄入的正是三哥丢下那枚玉简后的原样。
回忆着当时三哥丢下的角度,她模仿了一下三哥丢下的姿势,估摸着方位。
“对,就在这里!”
幼蕖挑出嫌疑最大的三枚玉简,比较了一下,记起三哥当时手上拿着的那枚玉简的一角似乎略略有些沁黄。
“就是你了!”
一指头点在镜中的那枚玉简上,简上文字铺陈开来:
“眼之黑白分明,外托三光,内因神识,故有所见。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精之窠为眼。眼通五脏,气贯五轮,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睛……”
幼蕖心头恻然,三哥,这是在寻找眼疾的方子!
她自幼便熟悉三哥的神识痕迹,小地绎镜复制出来的玉简中明明白白留下了三哥反复查看的印记,三哥这是看了好多遍了?
幼蕖赶紧接着往下看,玉简是列举了林林总总不下十数种丹药,皆是针对失明之方。以她粗浅的积累,略略扫过,心知那些丹药固然珍异,亦有些效用,但对三哥这种寒毒侵体后强行破除禁制,运用超出修为的“炬目术”所造成的伤害不够针对性。
直至她看到三哥留下的一点神识标记,此条似乎三哥甚为看重:“若寒邪侵体,暴戾内生,令精气不能上贯于目,则目不明,视瞻昏渺……”
这一条似乎对路!幼蕖看得出,这与三哥的症状是相符的。
再往下看:“若有离中丹配和拨云散,辅之以无碍清净天眼智神通,消一切善趣恶趣、福相罪相,便可驱除恶邪,令悉皆明见。”
有法子?
那就好!
看起来,三哥的眼疾需要用到两种药和一种功法。有名字就好,慢慢儿寻查,青空界就这么大,总能找到。
那功法么,看起来像是佛门的神通,可以托墨川师叔或者苏怡然帮忙打听。苏家亦是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在乌朔州颇有势力,八大门派中的卓荦寺便在那,即使这什么天眼神通不是卓荦寺的功法,想必也是知道几分源头的。
至于两种药——
再往下看,果然有方子:
“离中丹须以龙睛草为引,文青鱼胆二分……”
幸好幸好,很详细很具体。
再大致翻看了其他玉简,除了两枚涉及如何克制魔门功法,再无什么特殊之处。这两枚针对魔门功法的玉简,料来是三哥他们为日后复仇作准备的。这个目前尚无须担心,来日方长,三哥他们肯定不是冒失的人,修为不到那地步,是不会出山动手的,只是慢慢做准备罢了。
幼蕖返回到那枚沁黄的玉简,默念了几回记下药方,确认无虞没有疏漏,才收起了小地绎镜。
二哥三哥现在一个看不见,一个走不了,是以虽然知道药方也无法去寻这药材,却又怕拖累耽误她,所以自个儿在想办法。
想通了前因后果的幼蕖学着二哥的样儿,摩挲着下巴,思索着先从哪里入手。
……
得到两种异火的如松精神百倍,纯熟的手艺也是如虎添翼,炼制起蜚兽角来便更为顺手。
这一日幼蕖在金光石上吐纳完毕,一声长啸出口,便听得山腰某处传来一声应和。
二哥!
幼蕖喜笑颜开,二哥的声音透着欢欣,料来是有喜事。
那还用说?
肯定是器物炼成了!
她不是为自己将得到宝刃欢喜,而是为二哥的成功而欢喜。
全神贯注地投入精力,如愿收获,享受这艰难却不失希望的过程,这便是二哥的快乐。
幼蕖心中着实为二哥高兴。
疾飞到涧底居时,就听到三哥在“啪啪啪”敲门。
“开门!快开门!有护罩就算了,把门关上算什么?”
幼蕖失笑,稳重的三哥原来也有急性子的时候。
门内却传来二哥慢悠悠的声音:
“急啥?就不给你看!要等小九来才开!”
“我先看看不行么?”云清好声好气地磨着。
“不行!”如松很坚决。
“不行!”有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身后传来的这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清脆又玲珑,是小九!
那不依不饶的撒娇劲儿,听着就让人喜欢。
被喊“不行”的云清一点都不生气,笑脸相迎,不等小九近前,就乖乖地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第181章 匕首名晨星
人刚刚走到涧底居的屋檐下,大门就自己打开了。
清晨的阳光照进涧底居,门内的二哥笑得一脸灿烂,他伸出手,掌上托着一只简朴的木头盒子,眼神中满是等待小九挖掘宝藏的期盼得意。
幼蕖大步跨入屋内,接过那只木盒,在二哥殷切的眼神下打开盒盖。
“哇——”
听到小九情不自禁地轻喊出声,二哥脸上的阳光更明亮了,三哥却更急切了。
云清急急上前几步:“怎么样?什么样子的?趁手不?喜欢不?”
如松不满地将云清拉倒轮椅后面:“你挤什么挤?我还没问呢,还喜欢不!小九的心意我能不知道?我做的小九能不喜欢?”
“喜欢!喜欢!”
幼蕖赶紧喊了出来,刚刚她是有点震惊了。
木盒中的物事她已经握在手中,是一件小小的纯黑色匕首。
入手微沉冰凉,小巧玲珑,极为趁手,从柄至刃尖,浑然一体,流畅优美。
匕首通体是黑黝黝的材质,没有璀璨的宝光,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受,令人心生肃然。探了一缕神识进去,深不见底,又似一无所获,若有若无的威势令人心悸、警惕。
她挥了两下,空中黑色的残影一闪即逝,迎着日光,尖尖刀刃上一点微弱光芒隐没,若天亮之前最后一点星光。
“就叫你晨星吧!”幼蕖欣喜,心知此刃不凡。
“给!”如松丢过来一段深海寒铁。
幼蕖会意,接过寒铁往匕首上敲去。
“嚓!”
一声轻响,寒铁被削作两截。
幼蕖惊得张大了嘴。
云清倾耳听到动静,准准地伸手接住断铁,用手摩挲了一下那断口的整齐利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哎呀呀,这,比我的青梗剑还厉害呀!”
幼蕖抽出自己的灵剑,想在匕首柄上刻字,却一丝儿痕迹未曾留下。欲待用上灵力,又怕匕首与灵剑两败俱伤,不由对着青梗剑叹气:“你看你,不争气,还不如个小匕首!”
云清笑了:“你可别喜新厌旧!师父说了,你这剑也是要成长的,日后才看得出好处来呢!”
如松“哈哈”一笑,一拍犹在燃烧的火炉,两点极亮的火星迸出,室内一下子温度极热难耐又突然冷气逼人,整个火炉的焰势似乎都聚到了这两点小小火星上。
两点火星如蝴蝶一样在空中相绕相逐,一为金红色,一作蓝紫色,带起寒炽两股气流在空中旋绕。
小九与二哥何其默契,她一对上二哥眼神,会意地跟着将匕首抛出,正正迎上那两点火星。
火星与匕首相撞,“滋滋”作响。
一圈金边乌光闪耀过后,火星湮没,匕首落下来。
幼蕖喜滋滋地接在手里,果然,匕首柄上已经多了“晨星”二字。
见小九爱不释手的模样,如松极有成就感,不过他还是提醒着小九:
“这匕首是不错,可青梗剑其实很不一般。你筑基以后,是不是持剑的感觉就不一样了?这是你自幼就用的灵剑,师父说,这青梗剑一直用到你飞升都没有问题的!你别看这匕首厉害,那是你现在太弱,等你金丹、元婴了,就不一定用得上了!”
“这样啊!得,先忍着你点,赶快成长啊!”幼蕖耍了个剑花,一手持晨星匕首,一手持灵剑,还对着青梗剑提要求,那贪心的小模样让如松又好气又好笑。
“你要先成长!”云清对小九的赖皮总是喜欢加纵容,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一室欢笑平常闲说话,如同往日轻松的时光。
如松含笑瞅着三弟九妹,往日就是这样,大家凑在一起,说些没有意义的傻话,嘻嘻哈哈,明明拿出来没多少好笑的事,偏偏大家都傻乐得不行。斗嘴,耍贫,打趣,随意一两句话都能引来哄堂大笑,满山都是喜融融的。
还能看到小九和老三这样你拍一下我笑一句,真是侥天之幸!
“对了,这匕首,你看着厉害,那也是有缺陷的。对上金系兵器,它是削铁如泥,可若对上同样厉害的兽角,就差一些了,你可别当它万能!”如松叮嘱。
“哦,我晓得啦!这个啊,我贴身收着,不轻易拿出来,嘿嘿,这就叫做出奇制胜!”幼蕖将匕首插在小靴子里,得意地蹦跶了几下,“一点都不碍事,一点都看不出来!以后,这就是我的秘密武器啦!对了对了,二哥,我阵旗什么的都用光了……”
小九突然想起自己花销出去的宝贝,可怜兮兮地捧着墨玉环,表示自己已经囊中羞涩。
“呵呵!让你做女神仙!”如松没好气,拍开小九的手。
这丫头,太散漫,扶弱助人是好事,可哪有将自己身家全都撒出去的?
“以后不会了!不会了!”幼蕖竖着手掌保证,“这不是要全了那一段缘法吗?大道有云……”
“停!”云清制止,“你的缘法也太多了!打小就和老八吃遍东楚东鄂州,按你这说法,这结下的缘法岂不是遍天下?那这几州附近你是不是都要还?”
小九所谓的缘法,还真的多半是贪嘴吃出来的。
“那我以后,遇上了,就量力而行,还要,嗯,学会求援,绝不自己扛着!”
“这才像话。”
云清跟着如松点头。他心里,不希望小九活得那么累,像师父那样什么都想周全,未免太累太沉重了。师门、感情、道义、责任,都担在肩上,什么都放不下,谁都要对得起,最后又有谁来顾全他自己?
他钦佩师父的为人,若不是师父,就没有自己,也没有少清山。可是,他自私地不希望小九这样,有那么多慈悲心那么多责任心,活得轻松一点自在一点。少顾他人,才能顾得了自己。
如松与云清并不是制止小九的行善,而是希望她顾人亦顾己,少清山的人,难免天真、热心肠,可天下不平的事那么多,哪里顾得过来?做一个心向正道、柔软温暖的人,也要做一个能保全自身、冷静理智的人。
少清山的人,小九,在行走世间之时,要达成自我与众生的平衡,成长,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下去的吧!
第182章 物是人已非
抽空去了趟山下七舍村。
下山的路不再是无忧无虑。
山下阡陌纵横,村民往来耕作,村里鸡鸣犬吠一如往日。没有人注意到一团淡淡青雾飘过。
幼蕖悄悄来去,不曾惊动任何人。一来怕问答勾起伤心,二来,她实在是心中有愧,总感觉不曾有能力护得七舍村安然,七舍村反而被无辜牵连。
少清山那场大难波及到了七舍村,虽然师父凌砄和大师兄用阵法加青云障勉力护住,却仍未能避免伤亡,虽然不多,但是已令少清山愧疚。
比起少清山的惨况,七舍村已经好太多了,可是,不管伤到谁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熟悉的面孔,温厚的笑容,琐碎的关心,和少清山的记忆一样刻在她的骨子里。
二哥三哥事后曾一家家道歉赔礼,七舍村并不曾怨责他们,只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事处处都有,其他处还未必就有少清山这样好心肠的神仙还能想到护着他们。多年来七舍村亦蒙少清山照拂不少,有恩有义有情而无怨。
村民们宽厚,少清山人却难免心中不安。
加上重设护山大阵,门户紧闭,自此往来也少了。
在幼蕖心里,不来一趟,自己心里交待不过去。看一下,才会心安一点。
不知是谁家的新生婴孩在啼哭索奶,真好,凡人虽然生命有限,却生生不息繁衍永恒。
追鸡撵狗的虎子身后跟着手拿笤帚追打儿子的虎子娘,一路上鸡飞狗跳招来一片笑骂,真好,这里仍然是一片乐土。
虎子的爹和爷爷那时都受了伤,幸好,幼蕖看到的虎子爹正在田里抡锄头,看起来身体养得不错。虎子爷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大概是还没有痊愈,却笑得无一丝阴霾,不曾因此怨天尤人。
凡人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却也愈合得极快,苦中作乐,自得其乐,只要有家园有手脚,很快就能开辟新的生活。
她往来最多的一家是刘叔刘婶家,却偏偏连累最大的也是这家。
刘叔家空空荡荡,房屋里冷清得如同隔世,桌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二哥说,刘婶去后,刘叔念老丈人丈母年老无依,加上不忍留在伤心地,便带着孩子去了刘婶的娘家地方落脚了。
幼蕖抚过那间熟悉的厨房门,似乎还能闻到打年糕时米面的香味,院落里仿佛犹有碾子与花妹大呼小叫的嬉戏声。
她记得,那时节,刘叔念念叨叨刘婶爱吃故乡海味,为此特地在鹿饮涧趟出一条直通海边的小路,她还沾光吃了不少那张牙舞爪的小蟹。如今,刘叔整日在海风里吹,看到鱼虾蟹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的孩子娘吧!
想起刘婶,幼蕖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揉揉鼻子,抱膝坐在了冰冷的灶台前,地上还散落着几枝引火的柴草。
都没柴火啦!刘叔!
这里曾经热气腾腾,这里曾经饭菜飘香。刘婶,刘叔身边那个从羞涩到热情的小媳妇,再不能亲亲热热来拉她的手喊“小九”,再不能悄悄在她耳边问姑姑和大哥的好消息。
斯人已矣,人生的缺憾与坎坷相继上演,心就这样被反复锤炼,重新一遍遍来认识这无法先知的生之途。
将刘叔刘婶的旧居打扫得干干净净,天已经黑了,鸡鸭回笼,牛羊归舍,七舍村的村民各自回家歇息。家里有简朴却温暖的饭食在等着他们,有亲人的灯火与笑脸在迎接他们。
俗世烟火,家长里短,凡人,自有凡人的轮回与终局,各中自有幸福与满足。
悄悄在各家门前放下健体的丹药,幼蕖在心里默祝一番,一挥衣袖,青云障裹起她掩住身形,一如来时无痕无迹,悄然离去。
……
在七舍村的感怀不过是一朵小小涟漪。二哥三哥知道小九下过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三哥拍拍她:“来!飐风剑法最后两招再试试!”
二哥炼制完匕首晨星,又开始马不停蹄地给小九准备各种防身器阵灵符。
小九筑基了,以后就要接各种出门历练的任务,也就是说将要面临许多以前没有遇到过的危险,两位哥哥哪能放心?自然是多多益善地作准备。
如松整日在涧底居叮叮当当,云清则是揪住小九,用小地绎镜模拟出各种险恶环境,刀山火海,凶禽怪兽,让小九入内闯荡。
可惜小九看到三哥就要笑,不然,云清还想扮作青面獠牙的妖魔之类来给小九以直观的对敌感受。只试了一回,小九笑得全身发软,实在是无法继续,云清只得悻悻放弃。
……
还有几天就要回上清山了。
二哥三哥突然变得沉默,幼蕖也心里沉甸甸的,笑话都说得勉强了。
他们都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递到对方。
好在,来日方长,末路又现希望。
我们各自努力,终有日日相聚的那天。
演武场边上,云清倾耳听着场上传来的风声,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那风,忽如和风轻吹涟漪,忽如北风呼啸卷地,忽而肃杀,忽而暖融,摧木倒石,搅云化雨,变幻莫测,方位难辨,便是他如今灵敏得多的听力,也只能捕捉到三四分。
小九的“飐风剑法”练成了!真好!
师父说过这套剑法颇难,估计着小九资质再好,也要筑基中期以后才能练成。没想到,才筑基初期的小九,就完整地拿下了!
剑法难是不假,更难的是对灵气的运用,轻重缓急,拿捏的分寸极不易掌握。
果然是我们的小九啊!
“师父说过,你练成这套‘飐风剑法’的时候,便去金光石上对着东海苍穹舞一回整套剑法,你可还记得?”云清给小九拭汗,想起旧事,遂问道。
“记得。是我和八哥七哥去上清山之前,师父交待的。”幼蕖答道,顺口又问:“三哥你知道是什么缘由吗?难道金光石上的金光紫气对我这剑法亦有提升作用?”
“这个……”云清沉吟着,“师父这样做,总有师父的道理吧。”
幼蕖是想着在扶苏院师父的衣冠冢前给师父展示一回这剑法的呢,但师父留言说要去金光石,便去吧!
清晨吐纳完毕,幼蕖持剑而立,闭上眼,默然捕捉着天风过耳的动静,心神亦如清风一般,灵动轻盈,在林梢云层里回旋。
就在此时!
当清风与心神合而为一,幼蕖突然动了,整个人顺着风的轨迹,不,她已经化作了风的一部分,她就是一缕风,翱翔翻转,肆意来去。
青梗剑不再是剑,而是这缕风的前锋,锐利轻灵,引领着风儿忽上忽下。
掠过早起的乌头雀,却不曾惊落一丝羽毛。
穿过海边的大礁石,却不曾被粗粝石质阻挡了风势。
可上云天,可入深渊。
金光石如有呼应,给环绕大石的清风染上了淡淡金光。
第183章 离去有牵挂
一套飐风剑法完毕,一团旋风悄无声息地收归石上。
风定,人现,幼蕖持剑盈盈而立,轻吐一口气,神清气爽,虽双足落地,却只觉全身若就此飞天一般。
“咯!”
一声轻响自足下传来。
金光石?
幼蕖诧异地往脚下看去——
却见大石上,她昔日用绛草汁画的那张笑脸处,犹自殷红的印迹中,突然现出一枚小小铁环。
芥子环!
师父留给她的!
幼蕖悲喜交加,拈起芥子环,小心地托在手中。
原来,要她练成飐风剑法,是要她有了自保之力,才会触动这金光石上的阵法,才会现出这深藏不露的芥子环!
凡人都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师父所计,不正是如此!
芥子环中琳琅满目,皆是筑基期及以后的用物。
幼蕖想留下一半给二哥三哥,却被他们坚决推辞。
“少清山的库房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嗔道,“好东西还能少?那日大战师父用了个障眼法儿,其实没损毁多少。我和云清倒是得了大便宜,还想着这次给你再带些走呢!”
“上次去上清山时,二哥三哥你们给我的墨玉环里已经放了许多了。这芥子环里,原也是我们少清山的宝贝,哪能我一个人独享?日后找回七哥八哥他们,家里人迟早要多起来,少清山还是要多留些的。”幼蕖亦有自己的道理。
“小九,师父留在金光石上,肯定有他的道理。他留给你,亦是自有用意。你岂能辜负师父的一片心意?老七老八的,师父自然也有考虑。”云清的话简单利落,亦极具说服力。
幼蕖这才怏怏住手,凝视着掌上芥子环默不吭声。
如松见小九如此,不禁一笑:“再说,师父肯定考量过了,给你用的自然是适合你的,同样,留给我们的,也是适合我们的。呵呵,你耍赖皮我也舍不得给你呢!”
小九被二哥故作小气的话逗笑,这才收起了那枚芥子环。
在家千日短。
终于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幼蕖努力笑着跟两位哥哥辞别,如松云清亦极力欢颜相送。
多少话不需说,多少话彼此都明了。
保重,留待来日。
对望,再抱一抱,幼蕖深吸一口气,跃上青梗剑。
剑光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如半片明月。
“二哥,三哥,你们保重,小九去也!……”
青梗剑瞬息远去,空中留下语音袅袅。
如松与云清怅望碧空许久,好一晌,相顾无言,默默转身,云清推起轮椅往回路而去。
落叶萧萧,鸟鸣声声,少清山又恢复了一片清寂,好似时间都被冻住。
穿梭在云层里的幼蕖抹去脸上的泪水,恨自己没出息,连最后那句告别的话都不敢当着二哥三哥的面好好儿说完,没头没脑地冲上天,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
此去,又是独行路。
此后,还是独行路。
只盼望,家山无恙,候她来日回归。
下方青山莽莽,幼蕖擦擦眼,不时分辨着方位,按照心里记的位置飞去。
离了师父哥哥们,她的路盲症不治而愈。
看来,自己果然是给惯出来的毛病!自嘲笑笑,她足尖一点,剑光又加快了几分。
……
涧底居,叮叮当当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
如松随意挑了块矿石在锤炼,皱眉看看手中的半成品,不甚满意,丢到一边,又取了一块。
云清耳朵一动,灵力摄起那块被丢下的矿石,在手里摸了摸,了然地笑笑:
“这矿石炼得还行,可惜入不了我二哥的眼啊!”
如松不管云清看不到,照旧丢了个白眼过去:“我看你也不入眼!”
“唉——”云清长叹一声,“小九回来,我才有好日子过啊!”
“那是!”
提起小九,如松立马精神了些,笑眉笑眼地掏出一块木头,问云清道:
“你可知这是什么?”
云清诧异地摸了摸,很是不以为然:“不就是一块翠晶木?”这也值得显摆?老二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嗐,你看不见,不能用神识么?这翠晶木,纹理多深?你当是普通的翠晶木?小九说得就比你好多了,她一眼就看出这是产自碧云岭的翠晶木!”
“小九这么厉害?”
“那是!”如松洋洋得意,“她还说,同样的材料,不同的产地,性质便略有差异。若是要炼制飞针,呶,就得碧云岭的翠晶木才成!要是头陀渡口的翠晶木,就只能做阵盘!”
云清听了亦高兴,小九见识非凡,他这当哥哥的,能不高兴么?
不过,随即他眉头一皱,好像,哪里有些奇怪?
他想了想,问如松:“小九怎么和你聊起头陀渡口?”
不为其他,头陀渡口是个极冷门的地儿,甚少人去,甚少人知。此地是有名的的厌弃之地,凶鬼游荡,物产不丰,连《青空仙物志》里都没有提到这个地名。
即使广博如他,不过在半片残缺的玉简里看到过一回,小九又是什么时候看过的?
那半片还是老七留在抱扑院里的旧物。老七知素涉猎亦是甚广,他父母身兼道魔两家之长,收藏不少奇奇怪怪的物事,他便爱看这些边边角角的奇闻。
但这片玉简陈旧破损,许多记载都语焉不详或是零散残缺,老七自己也没当回事,就随意丢在抱扑院书架的角落里,去上清山时都没想带上,故而应是不甚看重。
云清是帮老七老八收拾时,一时好奇,浏览了一下便随手带到自己的那堆玉简竹简里。他与如松受伤难治,难的是他们不是普通的伤,与魔门功法相关,故而是想着能多了解一些有关魔门记载,便多了解一些。
这半片玉简他反复看过了,却没太大的价值,便混在了一堆重要性不是太强又舍不得丢弃的书册中。
如松哪里知道云清片刻间心思电转?他忙着炫耀小九的不凡:
“你知道吗?这个我从前也就是听土大师提过一嘴,说头陀渡口的翠晶木适合作阵盘,但那地方不好找,也不是没有替代品,世人便不太提了,土大师也就是顺口提了一句而已。可小九竟然知道哎!你说她在哪里看了这么多冷门的杂记?”
是啊,小九在哪里看了这么多书?
小九在少清山的旧日肯定是没看过,她和老八学的看的基本都一样,要是那时看过这些奇闻,早就显摆得满山都知道了。老二时常炼制阵盘呢,翠晶木也常见,他们两小自己还拿翠晶木折腾出不少阵盘来,那个时节,要是知道一个没听说过的头陀渡口有这材料,怎么也要问清楚了。那两小肚子里藏了多少话大家可都是一清二楚!
上清山?
也不太像。听小九说起来,她在上清山忙得很,有时去玉枢阁也是挑选合适的功法。再说,这半片玉简记载的都在魔门势力范围,道门典籍,至少给低阶弟子看的典籍中不应该会夹杂着这些记载。
那就是回少清山看到了这片玉简?
什么时候?
第184章 潜行朱宸州
云清细细思量着:回来后小九是找了不少旧物,看了不少典籍,可看的每一部云清都知道,小九都会和他讨论交流。小九这个话篓子,想让她不说话可太难了。
当然,少清山上,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呢?
想到这里,云清心中一突:他也有事没跟小九说!是有关自己的眼疾,他和二哥都在想办法,却不想把小九牵扯进来。不是想特意瞒着她或是不信任她,而是怕她热血上头从此多了心事。他们两个哥哥都已经半废,哪能再耽误了小九?
那天晚上,好像他在琢磨一枚有关眼疾的玉简时,感觉到小九在看他。当时他怕小九好奇,便丢下了那枚玉简。
对!
那片玉简便是混在了那一堆里。
对!
小九手上有小地绎镜!
后来,他忙着给小九讲功法,他不知道,小九是否留神了,是否偷偷用了小地绎镜来复制他的那堆玉简。
其实,小地绎镜到底还有什么神通,云清也不知道。但既然这镜子会说话会装死,又死皮赖脸跟着小九,那帮小九偷偷复制玉简也不是不可以的。
具体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现在可以九成九肯定,小九是看了那堆玉简。
不然她不会知道头陀渡口的翠晶木!
“小九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要什么奇怪的物事?”云清脱口问道。
“奇怪的?”如松瞪着云清,心道老三你才奇怪!
唉,如松心思都在炼器上,心思转得就不够多。
云清只得点拨他:“我上次看那枚载有离中丹和拨云散的玉简时,小九大概注意到了,趁我不注意,肯定是把我那堆玉简都偷偷复制了。唉,就是这头陀渡口的翠晶木,也是那堆记载里的,她肯定是都看过了,不然她怎么会知道头陀渡口?”
说到这里,他又是感慨又是赞叹:“这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这小九!”
“你眼皮子上蒙着青布呢!”如松毫不留情地戳着云清的心窝子,随即他也赞叹,“能躲过你的神识可是更不简单!我都不行!”
不过,赞过了小九,如松也回过神来了:“哎呀,那不是说,小九也知道了那个方子?怪不得……”他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
“怪不得什么?”云清紧张起来。
“唉,怪不得,她前儿有一次问我,卓荦寺是不是佛门第一大宗?是不是收集了各家大庙的功法?”
好端端的,问什么佛门?
方子上记载的无碍清静天眼智神通!
应该为的就是旁敲侧击找这功法的相关!
“还有呢?她还问过什么,你再捋捋。”云清耐着性子让如松好好想想。
“对了!”如松一拍巴掌,轮椅上的他简直要跳起来,可惜挺起半个身子就“咕咚”砸了下去。
云清可顾不上心疼二哥,他追着问:“什么?”
“小九走之前,不是来我涧底居搜刮了一番吗?我把好东西都搁架子上了,随她挑,她却还问我,有没有蛟皮做的匣子!我问她干什么,她说马上宗门历练要用得上!又不是什么珍贵物事,我也没多问,就现给她做了个。”
如松一边转着脑子一边捂着心,小九也学会在他面前耍心眼了!他堂堂的二哥,现在少清山上最权威的人,就这么给糊弄过去了!
蛟皮匣子是没什么珍贵,用场也不太广,可有一点特殊的地方——最适合收藏龙睛草、龙血花、金鳞石、龙骨木之类,传说是由神龙各部位化作的材料!
现世只有神龙传说,真龙几乎无人得见,而蛟则偶有真切的现身。蛟皮带有轻微的龙气,保存那些与神龙沾亲带故的材料最是合适。
小九要这蛟皮匣子干什么,还要多说吗?
“这丫头!”如松恼得一顿死拍轮椅,不知是气自己愚钝不够敏锐还是气小九自作主张。
“离中丹非得以龙睛草为药引,小九既然要了蛟皮匣子,那她是立意要帮我去取这龙睛草了。”
云清叹了一声,为自己这双无用的眼睛,小九费了这么多心思,他这三哥,却无知无觉,着实惭愧!
他突然脸色肃然:“不知道小九是回宗门后想办法,还是现在就去找了?”
小九那急性子,知道了药方,能耐得住性子就奇怪了!
云清知道这一点,如松自然也知道。
如松一拍轮椅,十面浮影镜立刻升起,映照出少清山周围的情景。
少清山大难后,如松将这护山的阵法又往外扩了两成,只作警戒之用。附近海面天空有修士往来,都可监测到踪迹。
镜面如湖水一番波动,回溯出小九离去那一刻的场景。
只见剑光清俊,升空后便被一团极淡的青色云烟护住,随即人与剑都消失了踪迹。
不过是青云障么,少清山的弟子谁不熟悉?
云清默不作声地一掸袖口,袖中飞出一缕同样淡青色的云烟,他与如松亦各留了一丝青云障。
青云障被毁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兄妹三人互相推让。
最后,给了幼蕖最大最完整的一片,其余残破的两小片,如松与云清便不再推辞,留在自己身边。
如松将残片重新炼制过了,护身的同时也留个对师父的念想。
此时却是发挥了用场。
小九还不知道青云障会互相呼应,幸好她不知道!
那缕青烟在镜面上拂过,浮影境上立刻现出人影来,正是小九!
这丫头看样子是照着回上清山的路径走的,往北直飞,那里有天虞山附近的传送阵,可以直接回上清山。
看起来是正常路线。
可是还没等两位哥哥松口气,就见到这丫头偷偷摸摸地往身后瞟了一眼——
一看小九那鬼鬼祟祟的小模样,如松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丫头,果然是藏了鬼心眼儿!就这一眼,心虚狡猾的神情这么明显,分明是防着两位哥哥督促她的行踪呢!
果然,先前这一段路是摆摆样子而已,为的是怕两位哥哥监督她的归程,故而装模作样来了一段正常的行程好作掩饰。
听到如松的抽气声,云清叹了口气:“是不是变道了?”
他看不见,当然,不用看,他也知道结果了。
“唉,还真是,小九她转向去了西南。那个方向,我看着,哎呀,像是往朱宸州去了,那个方位,还真是独龙岗……”
如松盯着镜面,反复推演小九的轨迹,不得不相信他的推断的准确性。
朱宸州的独龙岗,传说曾有神龙踪迹,也曾出现过龙血花这样的材料。
“你推断得多半……那是无疑了。”云清点头。
得了老三肯定的如松一点也不高兴不起来,小九一人去了朱宸州!
虽然东楚州往朱宸州一路未曾有过什么凶险传闻,可是朱宸州荒僻,道门宗派稀少,独龙岗一带更是荒兽众多,小九要是遇上什么,如何求援?
如松看着自己的腿,一脸颓然,他看看云清,老三亦是同样黯然垂首。
就在此时,少清山的护山大阵外突然传来一声:
“玄机门祈宁之,求见两位兄长!”
第185章 心念少清山
祈宁之?
如松惊喜,习惯性地与转过头来的云清“对望”一眼,在云清面上亦看到了欢喜神色。
他们都挺喜欢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不仅仅因为祈宁之的师父知非真人是自己师父凌砄的平生好友,还因为言是放心地将祈宁之丢在了少清山,明明白白地信任少清山,更因为祈宁之委实是个讨喜的孩子。住在山上的近半年时间里,他俨然已经成了少清山家庭的一员。
少清山经历了死离生别,乍闻旧人来访,焉能不喜?况且,在挂念小九、手足无措之时,祈宁之的到来便是给他们打开了一线希望的亮光。
如松手指在轮椅上轻点,浮影境轮转,阵外的动静显现在镜面上。
果然,少清山护山大阵外,祈宁之一身白袍,踩在藏圭剑上飘飘而立。别来几年,不止个子拔高了不少,这风神亦愈加俊秀了。
浮影境转换画面,东海波涛上,影影绰绰的庞然巨舟载沉载浮,正是玄机门那艘树叶形的灵霄星槎,周围不少同样身着白袍的玄机门弟子在嬉戏。
“是祈兄弟。”如松感慨,“这孩子,还记得来看我们。来得真是时候!哦,玄机门的灵霄星槎停在东海呢!”
云清了然:“想来是带宗门新弟子来归云海历练的,应是打四明道会过来。按宁之的本事与资历,这回应该是带队师兄。”
小九回来时,闲聊过玄机门的灵霄星槎,他们以前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原物,却在玉简和凌砄的描述中了解了不少。故而云清知道,玄机门是用灵霄星槎护送弟子去的四明山,然后,又来了归云海。
云清推断得没错。
原来,四明道会后,玄机门弟子并未回归自家宗门,而是转向归云海上历练。
挟道会比试之士气,在师长与宗门星槎护持之下,对久居崇山峻岭的玄机门弟子而言,波涛诡谲的归云海便是最好的历练之地。
而祈宁之,则是先行一步来到归云海,恭候宗门星槎来到。与弟子同往道会的真君真人大多已回玄机门去,只余两位金丹真人护送弟子来至海上。
与祈宁之交接完毕后,真人自行于附近择地静待,除非有大凶险,否则他们并不插手筑基期弟子历练的种种事宜。而祈宁之,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便以宗门师兄之职,率领一众师弟师妹自主行事。
祈宁之自来归云海域,便心心念念地要往少清山一行。
少清山大难,关系着青空界道魔消长局势,玄机门亦有反应。
玄机门与上清山向来友好,除了知非真人言是外,凌砄在玄机门亦有不少旧识。噩耗传来,不少人唏嘘、愤慨、惋惜、叹伤,不过,也就此而已。
伏魔卫道,道门自有安排。浴血复仇,更不是他们的事务。
灾难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能有多少感同身受?旁观者,能有几分同情施与,便是有情有义了。若更有心,日后顺手的时候有机会寻几把神术门、天魔宗与天择宗这三家罪魁祸首的晦气,也就很说得过去了。
祈宁之在少清山时与洗砚等人结下深厚情谊,对凌砄,他亦是敬爱有加。因此,闻得消息倍加伤感。
他驻足少清山是其师知非真人一时兴起,所知者仅师祖连山真君。那半年的快活日子,他并不想与人分享解说,只深藏于心底。是以,玄机门的同门,并不知他与少清山有一段渊源。
所以,他听到噩耗的悲伤,亦无人分担。
师祖连山真君闲谈时流露的态度,却是对少清山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凌砄说得好听是以身殉道,说得不好听却是咎由自取。若不是凌砄早年与魔门不清不楚自毁前程,哪里会惹下这泼天大祸?
连山真君便免不了念念叨叨,自夸一声还是玄机门好,一丝儿不沾凡尘,更与魔门隔得干干净净,他的门人弟子,可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连山真君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瞅祈宁之几眼,隐隐有敲打之意。只为他徒儿言是与这徒孙宁之皆与少清山有关联,幸好徒儿言是被困在了孤崖海,不然,这老大不小的小子,说不定还真要将修身养性的功夫弃个干干净净,为了好友热血上头而杀到魔门去!
幸好幸好!
连山真君头一回为徒弟被困而庆幸。言是这小子看起来四平八稳,其实,连山自己知道,自家徒弟那一意孤行的性子只是未露出来而已!
至于祈宁之,年纪轻,难免不知道轻重,他这当师祖的少不得多操些心罢了。只是隔了一代,难免有些生疏,到底比不上自幼带出来的亲徒儿。
不过,连山真君相信自己教导有方,祈宁之看起来也是个上进心强的,恩威并重之下,他敲打一两回也就足该令这孩子心里有数了。
祈宁之自然知道察言观色。这么多弟子,能长侍于元婴真君师祖身侧还被时常夸奖的只有他,焉有不晓得看人眉眼高低的道理?
不能被人视作矫情、软弱、糊涂……
少清山,只能压在心底。
祈宁之最亲近的人只有师父言是,唯一能共同表示哀悼凌砄的人也只有言是。
可言是却远在孤崖海,声讯不通。
祈宁之顾忌师祖威严,并不敢流露太多情绪,对师祖的警诫之语,亦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称是,表面上则是修炼言笑一如往常,这令连山真君大感欣慰。
祈宁之背地里独自神伤了一段时间,回想昔日那段不可复制的快活日子,上至洗砚,下至小九,记忆里的每张面孔都那么鲜活,实在是心痛难忍,甚至偷偷落了一回泪。
后来听说二哥三哥尚在,小九被携回上清山,他不免生出不幸中的万幸这样的感慨。
此番前往归云海率领师弟师妹们历练,是宗门重托,他不敢有失。
先行去到地方打前站,师弟师妹到达后又尽心尽力地勉励督促,里外照应,稳重周全,睿智勇健,尽显师兄风范,受到了师弟师妹们的一致推崇。
祈宁之心里一直记着须往少清山一趟,想法压在心底却不敢多流露。
好容易历练完毕,终于可以做自己的事,可带着这么一支队伍,不能不负责任,师弟师妹们叽叽喳喳年轻任性实在吵得他头疼,他又不能轻易走开。
后来,闲谈时他“顺口”提了提东海边景致别有风味,海产亦甚丰富,一众年轻的师弟师妹正是热血好奇的时候,卸去了历练的任务担子,此地安全而优美,谁不想放松放松?便有不少人提出顺路停一停,歇一歇。
在远处照应的两位玄机门真人亦默许了年轻弟子的放松行为。他们都是这个时候过来的,趁着还有好奇心与热血,嬉闹一把,有何不可?回忆里总不能全都是修炼、打拼。
修道之途,原本也应张弛有道。
第186章 宁之非外人
于是,祈宁之便引着灵霄星槎,“顺路”来到东海边歇息。
看着大家热热闹闹地在海上捕捞戏水,交待了他们掩护好行迹勿要惊扰凡人,看一切太平开心,他又巡视了一圈,才得以假公济私地往少清山来。
云遮雾罩的少清山,与往日不太一样。
祈宁之扫目四望,心中感叹一番,神识再度扫视后确认没有问题,遂出言叩关,请求与少清山人一见。
滚滚云雾顷刻两分,云雾消去后现出的甬道内,现出一高一矮两道急急而来的身影。
一见前方熟悉的面容气息,祈宁之大喜,脱口唤道:
“二哥!三哥!”
“宁之?”
云清扬首,日光照在他俊秀的面庞上,却未能照亮他的双眼,薄薄青布之下,若两口深潭。
他身边的如松,那高挑的、弹跳有活力的身躯,如今委屈在轮椅上,安静得像一株盆景松。
祈宁之心中一痛,眼眶微红,赶紧上前两步:“正是小弟!”
云清丢开轮椅,大步赶上前来,准准地握住祈宁之的手,双手的温暖坚定一如从前。
“宁之,你来了就好了!”
满脸的欣喜。
被撇在一旁的如松不满,转着轮椅挤过来:“就算我矮了半截,也不能这么无视我吧!”
正难过的祈宁之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哥还是这样诙谐!
那就好!
如松也一把攥住祈宁之的手,两只手高兴得直摇晃。
二哥三哥看到他的时候这么高兴,令祈宁之感动又意外。
竟然这么盼着他来!
“二哥,三哥,我……”
祈宁之正待叙说来由,却被如松性急地打断:“你来得好!宁之,我们就不留你了!”
祈宁之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欢迎他呢,还是不欢迎他?
如松云清脸上的惊喜不是假的呀!
按说,他们的情分肯定也不会一见面就走人呀!
云清好笑地一拍如松,转头对祈宁之道:“宁之,我们不当你外人,便不客套了。实话跟你说,我们正在想办法是不是出去一趟,可丢下谁都不方便。你来了就好了!”
哦,原来是有事要他帮忙!
祈宁之恍然大悟:“三哥,什么事,你说一声!我能办的,肯定全力去办!”他确实很高兴,二哥三哥这是没当他外人!
如松欣慰一笑:
“我就知道宁之实诚!我跟你说,小九那丫头,唉,就是皮得很!她这不是回来看我们么?正高兴着呢,结果她走的时候啊,竟然背着我们偷偷去了朱宸州!你说这!你能不能帮我去把她抓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那一缕青云障塞在了祁宁之手上:“拿这个就能找到小九!”
“小九?”祈宁之惊讶地接了口,眼神木木地随着如松的动作转移到手中那一缕青烟似的丝绦。随即醒悟,小九果然已经回过山了。
他这个外人都记着来少清山一趟,小九自幼生长于此,四明道会后,哪有不趁机回来看二哥三哥的道理?
这些时日里,玄机门参加过四明道会的师弟师妹早已把道会上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给祈宁之这位温厚兄长说了两三遍。各项比试的前几名,那是肯定要重点讲述的。比试中出挑的人物,更是回忆的重中之重。
上清山的李幼蕖更算是稀奇的,本该比剑的,莫名其妙去了十方大阵,却一鸣惊人。先是阵法比试名列前茅,继而在神剑门挑战中一战成名,力断黑剑,大大长了四大门派,特别是上清山的脸面士气。
祈宁之听到的时候也不免为小九高兴。他不动声色地往这个话题引,果然又多听到许多边边角角的杂事,有关上清山的,有关李幼蕖剑法的,有关玉台峰似乎师姐妹起了争端的……
祈宁之边听边感慨,小九这小丫头,也成长起来了呀!少清山的磨难没有压垮她,真好!
原来她自行先回了少清山。
怪不得在四明山的最后一天,玄机门几个想要去结交一番的小家伙没见到李幼蕖,只听说是她另有要事了,还抱怨遗憾了好一顿呢!直说祁师兄你要是见到上清山李幼蕖的剑法,你也会夸的!
想到这里,祈宁之微微一笑,他当时心里还得意道:我早就见识过她的剑法了,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进步又有了这么大!你们还没见过她皮的样子呢!
不过,他随即皱起了眉头:李幼蕖,她为什么又去了朱宸州?不知道这多事之秋,多一事不然少一事么?不知道她二哥三哥为她担心么?二哥三哥都这样行动不便了,她怎地还如此任性胡闹?
还当这是从前的辰光么?
祈宁之看看云清与如松焦虑的眼神,不由对那印象中跳脱不定的小九幼蕖生出了些许责备之意。
“这也太任性了!”祈宁之的不满脱口而出。
如松虽然刚刚一刻前还在与云清急恼小九行事不稳当,却听不得别人批评自家妹子。
他在轮椅上挺起身子,笑了一笑,道:“小九去朱宸州自然有她的道理,并不是胡闹之举。只是我们关心则乱了。”
云清对二哥的情绪波动极为敏感,二哥的呼吸略略加重他都了然于心,他微微一拍如松的肩膀,跟着笑道:
“宁之的心意跟我们一样,他是真将小九当做自家妹子,才这般急的。”
如松知道,云清更知道,祈宁之确实是关心他们,才这般反应。
日后小九在外行走,以她少清山兼上清山弟子的身份,少不得要与玄机门打交道,更有许多要仰仗祈宁之同门及他本人之处,他们可不愿小九在祈宁之心里落下一丝丝不好。
“我的眼疾,老二的腿疾,不比普通疾患,寻常丹药也作用不大。我搜寻了好些秘闻丹方,老二的问题还没有头绪,不过却找到了一个对我复明似有帮助的法子。
“只是,你看我和如松这样子,谁都不能只身离山。若是结伴外出,这山空下来我们又不放心。而且,我们一个瞎,一个瘫,即使合起来,在外面也远比不得正常修士。”
说到这里,云清苦笑一声,手掌一摊,表示无奈。
祈宁之心头恻然,轻唤一声:“三哥,我可以……”
云清止住他:“我知道你心意。宁之,你都这样想,何况小九她呢?”
“……”祈宁之若有所悟。
“说来也是怪我。我是寻思着,复明也好,疗伤也好,都急不来,平时也就带着慢慢想法子,想着人是活的,总能理出个思路来。平素里,这记载了疗方的玉简,我就搁在手边。你知道小九这丫头,以前都是懒得看这些玉简,我就没防她会看。
“哪晓得,我一个没留神,让小九瞅到了,她就悄悄上了心,我们还都不知道。”
云清语气较快,却说得条理分明。
祈宁之恍然大悟:“所以小九就帮你们寻药去了?”
“那是自然。”
如松与云清同时点着头,神情里又是无奈又是自豪。
第187章 计往朱宸州
“你们怎么知道她看过玉简?确定她去的是朱宸州吗?万一……”
祈宁之还没问完,手里就被塞了一枚微微泛黄的玉简,云清跟着道:
“我的神识在哪条讯息上停留最多,小九能觉察出来。同样,她哪怕是偷偷复制了去看,我也能猜到。”
是啊,少清山的兄妹之间,彼此多么熟悉?气息、神识、本事、小心思,能瞒过就奇怪了!
祈宁之将一丝神识探进玉简进去转了转,随即明了:“龙睛草,独龙岗!”
跟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如松竖起大拇指,又补充了一句:“她还找我拿了蛟皮匣子!”那语气里不知是夸还是气。
祈宁之再无疑问。
“小九这去多久了?”
“两天了!青梗剑本来飞速就快,她手上还有青云障呢!”如松恼道,“我们两个笨哥哥,要不是闲聊时聊到了又把话头给凑全了,还要给瞒更久呢!”
“两天?”
祈宁之也有些替两位兄长着急了。那小九本事现在如何他不知道,却是知道她原本就溜得极快!现在加上筑了基,又有青云障,那速度……
得赶紧追上她!
“这青云障能互相感应,她要是隐藏踪迹,你也能找到她。我告诉你,这样使……”
云清快速而清晰地简要告知了青云障的使用方法,祁宁之一听就明了了。
彼此放心就是有这个好处,一切都简单化。说的人没有保留隐瞒,听的人也听得明白彻底。
“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
祈宁之对如松云清一抱拳,转身就走。
“祈兄弟……”
身后传来如松一声喊,祈宁之回首,见如松与云清面上神情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嘴唇翕动,却欲言又止。
他如何不知如松与云清是独立自强的性子?少清山的这两位兄长是万不得已才请他走这一趟。当然,若二哥三哥此时还与他客套推脱,那可真是看不起他祈宁之了!
“别送了!等我把小九揪回来,再来叨扰二哥的手艺!”
祈宁之挥了挥手,走得极干脆,本就不需要客套,也没时间磨叽。
话的尾音自天空传来时,人已杳杳无踪。
云清昂着头,虽然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坚持“望”着祈宁之剑光所去的方向。
“咦?祈兄弟去的方向不对啊!”如松皱着眉头。
云清失笑:“你也太性急了!宁之身为带队师兄,哪能将师弟师妹们抛下不管?他肯定是要处置停当了才好去朱宸州。你瞧,他不是往东海去了么?”
如松想通了,却终是意有不足。
云清想了想,又安慰如松道:
“你别急!我难道不急?我看,宁之也是真心着急,是真心要帮我们去寻小九。只是他肩负宗门重任,又是个齐全的人,肯定是要把宗门这边安顿好了。耽误不了多久的。”
如松也知道,若要祈宁之抛下宗门新弟子,不顾一切地去寻小九,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若祈宁之不是思量齐全的人,他们也不敢放心地拜托他了。
只是,他这做二哥的,多希望祈宁之能早一日,不,早一时赶上小九。
“这怎么也会比我们要快。放心吧!宁之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他不会辜负我们所托的。”
云清安抚如松,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忐忑。不是不放心祈宁之,而是毕竟不是自己前去,他对谁都不能完全放心。
飞近东海,掩住剑光的祈宁之待到宗门队伍近前才露出身形。方才他以四处巡视为由走开,此刻现身,大家也不意外。
有贴心的师弟见祈宁之看了看日头,便大声吆喝着:“收拾收拾了!该动身了!你们动静这么大,别惊扰了凡人!”
祈宁之含笑道:“朱立师弟说得对!这里到底是凡人地界。我们喧闹太过了就不好了。再说,有趣的地儿还多着呢!这回历练顺利,大家要是游兴未足,我便出这个头,请示一下两位师叔,看看能不能往东楚州周边再走一遭?”
下面喜翻了一众人等,便有打蛇随棍上的新进弟子喊起来:
“东鄂州有好几处名山!不如去那边?”
“名山?怕是为了荣山派在那吧!”
有师妹出言讥诮,引得大伙儿笑成一片。荣山派多美女,玄机门多俊秀少年,而这俊秀少年不免就多自命风流潇洒,往姑娘面前多跑动跑动当然是正常。
不过玄机门的弟子不论男女,都是相貌个顶个的好。见同门心偏到同样出产美人的荣山派去,玄机门的女弟子不免吃味。
祈宁之包容地笑笑:“东鄂州岂止荣山派,还有乐游门呢!刚刚四明道会与他们切磋了一番,再去趁热打铁交往交往自然是极好的。”一派便要顺着大伙儿意思的模样,又周全地转头去问:
“张华师弟,你们可也赞同?”
张华却是个爱新奇的,对娇滴滴女弟子居多的荣山派不甚感兴趣,见祈师兄来征询他意见,脱口便喊了出来:
“既然是才在四明山见过?何必急着这一时再去见?人家还当我们上赶着多不值钱呢!依我说,东楚州边上,不仅是东鄂州,还有朱宸州呢!朱宸州好多荒兽,我们不如去见识一番?既长见识,还练本事,多好!”
“朱宸州?也不错哦!”
爱看美人的固然有不少人,爱长见识的弟子却是更多。
朱宸州平时少有机会去,听说宗门历练也多是往太玄州、东鄂州等地,或是去西北几州斩妖除魔。出产荒兽的朱宸州神秘又遥远,风俗迥异,蛮荒之地,有奇山异水,荒兽怪禽,在这些年轻人眼里,却充满了吸引力。
故而张华此言一出,拥护者甚众。
那些原本嚷着去东鄂州的,未必就是真心实意,不过是口快图个热闹。此时听得更好的建议,不免意动。
那么多双热切的眼睛聚在祈宁之身上。一段时日历练共处下来,他们不由自主地都对这位祈宁之师兄产生了信赖之意。
祈宁之师兄啊,潇洒英挺、真诚大方、权威自信,有眼力有能力,简直符合新弟子对师兄的一切想象与期望。在师弟师妹眼中,这位热情周到的祈师兄是他们此番出行最大的收获,最近的靠山。
年纪小的几个闹闹嚷嚷地喊着,祈师兄果然并不呵斥苛责,他们胆子愈发大了,原本随意的几个也被哄得起了兴致。
“祁师兄!”
“祁师兄!”
“去呀!”
“我们要去朱宸州!”
祈宁之只得勉为其难地摊摊手:
“你们若实在想去,我便与两位师叔请示一下。成与不成,却是不能保证的。”
满面的纵容宠溺,尽显兄长风范。
“师兄,你多与两位师叔说说好话便是!”有娇俏的胡玉小师妹将双手捧在胸口,娇滴滴地开口,央求的神色都写在脸上。
“是啊是啊,师兄,你最好了!师叔肯定听你的,你好好儿说,慢慢儿说!”这位杨鸣师妹语气娇柔殷勤,令人不忍心拒绝。
祈宁之无奈摇头:“杨鸣师妹,胡玉师妹,我尽力就是。”
第188章 殷勤自有因
祈宁之掌上传讯剑书发出,一众师弟师妹在下方翘首以盼。
很快,两位真人的答复就发回来了。
朱立等人盯着祈宁之师兄的脸,热切的眼神仿佛能在那张平静的面容上看出字来。
众目睽睽之下的祈宁之阅毕剑书,微微一笑:“两位师叔果然宽厚,实在令宁之惭愧。”
这是……
到底什么结果?
祈师兄果然成熟高深。
城府还不够深的新弟子们心急地伸长了脖子,想要听到更明确的答复。
守在祈宁之身边的杨鸣是个机灵的,欢喜的光在她眼神中流转,嘴角翘起了好看的弧度,一个转身,像只轻盈盈的蝴蝶,灵巧无比地穿过一群同门,翩翩而去。
“杨鸣,你干什么去呀?”胡玉瞪着眼睛问。
“去收拾东西呀!马上就得出发了!”
杨鸣回首,嫣然一笑,神情和语气都是满满的自信。
这话入耳,众人又惊又喜,忙忙再看向祈宁之。
祈宁之露齿扬唇,笑得比刚才灿烂多了:“启程朱宸州!”
欢呼声四起。
“好哦!”
“这就走!”
……乱哄哄声中,灵霄星槎腾空而起,没入云层。
玄机门的两位金丹真人远远用神识探知一切,不由相视而笑,年轻弟子的蓬勃活力他们亦喜闻乐见。
同门的相处,不止在宗门之内,还有旅途同行、历险比肩,经历了共同的回忆,共同的拼搏,不管是欢笑还是恐惧,共同走过那段路,才会有共同的荣辱心,才有宗门的凝聚力。
一代又一代的弟子就是这般成长起来的。宗门的传统、传承,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延续的。
两位真人的飞剑远远地缀在星槎后面,方便照应防备意外,也给弟子们留下了自由的空间。
星槎之内的祈宁之将一切安排妥当,舒了一口气,抱歉地对身边围着的几位师弟道:“你们自便,我去小憩一会。”
他面上少许疲色,却仍然从容耐心,嘴角含一抹不经意的笑:“为兄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活力。”
这句调侃自己的俏皮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
“祁师兄,您才比我们大几岁?就说自己老!”
“师兄你正当妙龄……”
张华的半句话才出口就被杨鸣敲了个栗子,她嗔道:
“什么妙龄?净胡说!也就是祈师兄不跟你计较!”
张华被敲了一下,也不恼,“嘿嘿”笑了一笑,他年纪最小,大家都拿他当小孩儿看,说话也便随意得多。
而杨鸣这姑娘虽然也是新弟子,但说话利落做事精干,隐隐有打头的风范,对上还带点少年气的小个头男弟子,如张华等人,便有些颐指气使的强势,但张华这批小弟子莫名地就对她服气。
杨鸣嗔完张华,又体贴地转向祈宁之:
“祁师兄,你这几天累坏了吧?快去歇歇罢!这里我帮你看着!师兄,我这里有……”
没等杨鸣说完,朱立就插了过来,挤到杨鸣与祈宁之中间,热心而憨憨道:
“是啊,祁师兄,你放心休息去吧!有我呢!我们玄机门的灵霄星槎,就是元婴真君来,也要费些力气呢!”
杨鸣的手停在腰间,芥子囊还未打开,有心给祁师兄的丹药还未取出来,却被不懂事的朱立给搅合了,气得瞪了朱立一眼。
杨鸣的傲气在张华来说,辣辣的又香香的,委实挺受用,可花入各人眼,朱立偏不爱受杨鸣的强势。
杨鸣这一眼下去,张华多半要腿软,可朱立才不管,讨佳人欢心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的事。最好这些佳人都离他远一些才好。
朱立不是笨,而是他实在是怕了佳人们千兜万转的小心眼儿,莫名其妙就给脸子瞧,他有这猜想的功夫,还不如去跟师兄多说说实在话!
不过这不代表朱立人傻心拙。
朱立与祈宁之走得近,蒙这位带队师兄多加照顾。在祈宁之和其他谈得来的同门面前,他才机灵得很呢!他也懂得回报,知道祁师兄确实这些天劳心劳力,这短暂的途中,是该休息一下。
几位师妹有意无意地往祈宁之师兄身边凑,朱立如何不知?
他虽是新进门弟子,看起来也憨傻憨傻的,却是新人中年岁稍长的,懂的人事也多一些。此行历练,他跟随祈宁之左右,虽不够能干,但胜在踏实本分,交到手里的事不差分毫。
祈宁之在新人队伍里多培养杨鸣,私下里却更倚重朱立,俨然当他是一个师承的兄弟一般。
祈宁之虽然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走得更近的朱立却感觉到,祁师兄对那几位师妹无意。没看到祁师兄对娇柔美丽的师妹与五大三粗的师弟,都是同一种态度么?
朱立分明觉得,祁师兄对他的笑,比对杨鸣等几位师妹的笑,要亲热得多。
杨鸣的殷勤,祁师兄不好伤了她面子,他朱立却正好可以为师兄解忧。
祈宁之被朱立这么一隔,果然面容轻松多了,他舒口气,对朱立感谢地笑笑,又对大伙儿打了个招呼,才回舱房休息去了。
朱立还用他那又高又壮的身躯尽职地挡住了杨鸣不甘心的追随目光,还顽固地堵在通道上,一幅“谁也别去打扰祁师兄”的架势,令几名女弟子知难而退。
被逼退的几名女弟子倒也不为此恼了朱立,嘻嘻哈哈地自行散了。
献殷勤么,谁不想?可她们也是要面子的,润物细无声的最好,自然而然的对大家都好。死乞活赖的那可不干,真要是得费力气碰撞撕开了闹到明处来,可就不值得了。
祈宁之是带队师兄,新人对他献殷勤是理所应当的,多几分面子情也多几分行事的便利不是?加上师兄伟岸英俊,吸引力自然倍增,青春年少的师妹们哪能不心生向往?
可是这种向往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代表真个心悦爱慕,才入门,什么都没深入了解,就凭这几日的相处就芳心暗许?傻子才会那样罢!都是修道之人,还都是玄机门选拔出来的可造之材,这点基本的认识都没有么?干嘛要费老大的劲去追虚无缥缈的梦?
有机会靠近一点当然要抓住机会,哪怕和俊师哥说说笑笑几句也是赏心悦目的。若是没机会,也就算了,至少啊,这眼下还不值得她们折节觍颜硬往上凑。
第189章 舟停大骨山
“呼——终于能躺下了!”回到舱房的祈宁之一口气深深地从心底吐出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床榻上栽倒,姿态极尽随意,毫无方才在师弟师妹们面前的完美形象。
他身为带队师兄,舱房比旁人的都要宽敞一些。
其他人舱房内都是一张小小的床铺,舱室狭窄。他却有相对宽松的空间和一张大床,铺着松软又舒服的被褥。这也算是他借职务之便小小地以权谋私了一下。
在少清山呆过一段时日后,他便多了个改不掉的习惯——软枕厚褥才好睡眠。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舒舒服服地滚了两滚,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任性的行为。
灵霄星槎已经按照他的意愿往朱宸州飞去,星槎的速度快,行程应该不比小九慢。他得趁这一路把精神体力养好了,到了地头好寻人。
说不定,还要出剑动手!
一想起将要是他出马将小九提溜回去,祈宁之的责任心大起,想想自己得拿出做兄长的风范,若是她不听话自己又该如何劝说?还是拿出做哥哥的威严来,强行以力说服?万一遇上强敌怎么办?不免又在床上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几下才罢手。
也不知道那小丫头长高了没有?顺手一拎可还行?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小小的个头在他肩膀以下,一提溜就起来了。那个小丫头,是不是还梳着两条甩来甩去的小辫子,或者是总是很快就从滑溜变得毛糙的蓬蓬的小发鬏?
唉,还是没懂事!一个人,就这么孤身去了朱宸州,固然可以说一声“勇气可嘉”,却是极莽撞冒失的行为,她自己知不知道?
看来,自己身为兄长,很有必要在找到她后好好教育她一番。
想起旧人旧事,心里暖暖的像充满了和风,嘴角也不知不觉地翘了起来,想着许多趣事,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祈宁之日常便在舱房里静修。朱立帮他挡了许多琐碎的打扰,他得以安心地享受独处的妙处。
唉,带队师兄真是不好做。
祈宁之知道师祖对自己的要求与期望,也希望自己能做到完美而无懈可击。事实上,打出生开始,他的父母与家族就对他寄予了这样的期望。
其实自己做得也挺好的。大家都这么认为,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就是,有时会有点累。
累的时候他也会自责,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心境还不够纯净,才会有杂念,才会有疲惫这种令人厌恶的情绪。
如果不曾去少清山,可能自己也就这么一直做下去了,或者说是装下去。
是的,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装”。
少清山的生活像是一束光,从一道以前他没发现的裂缝里照进来,照亮了他的心,带来了明亮与热情。
他对以前的生活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许多新鲜的想法,温和无波的表面下,他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看自己,看同门,甚至看宗门,看师祖。
他不再为不时到来的负面情绪而自责。
要学会接受。
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是他本就不是完美的人。
世上也没有完美的人。
他想做自由的自己,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任性。
于是,他在心在内外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复杂的平衡。
在外,他仍然是玄机门的天才弟子,是连山真君的得意徒孙,勤谨积极,节制理智,符合所有人的期望。这个期望其实是对他好,他不能矫情。他还想顺利地走下去,就得继续维持那样的形象。而且,他不能否认,他其实也在这其中得到了不少红利。
可是,这不妨碍他在内心追求精神的自由放任。
内外的这种矛盾并不令他痛苦,达成平衡之后,他一下子通透了许多。
他现在知道,谁的内心都不是表面上的样子。
他又何必为难自己?
……
灵霄星槎不愧是玄机门的有名法宝,穿云破雾无声无息,而且速度奇快。
当然也有人要求放慢一些,好看看沿途山水。
祈宁之温和而坚决地摇摇头:
“这东楚州我们已经看过不少了,就没有必要再耽误行程了。你们不是想去朱宸州么?为的不就是想看看朱宸州的奇异之处?等到了地头,我们时间充足,再好好地领略下当地风物,岂不合适?”
这话合情合理,提意见的几个也就闭了口。
等进入朱宸州,没等祈宁之表态,朱立先跳出来了:
“哎呀呀,都到了朱宸州了,还少得你看的?等落了地,自己实地走走,不比在天上看的强?师兄这是为我们好呢!师兄选的地儿可是大骨山一带,好东西多着呢!早到一日半日的,我们便能多见识几分,你们有这功夫还不如再打磨打磨,说不定,还能多收集些奇异的材料呢!就看你们自己本事了!”
好事的几个想想也是,自己也不由为多口舌而惭愧,便不再多言。
第十日上,灵霄星槎便停在了朱宸州大骨山下。
大骨山是朱宸州有名的大山脉,绵延近万里,风物与中原几州大不相同。
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细长尖利,不似熟悉的“啾啾”声,入耳新奇。
满山的植被气息,尽是稀奇古怪,单看那些粗壮的藤蔓,茎叶色彩奇异,宛如长蟒游龙一般横亘于林木之上,遮挡住了日光,山间更显幽深神秘。
弟子们下了星槎,纷纷被眼前迥异于宗门太玄州的景象吸引,个个东张西望,但都谨慎地立在原地不去乱动,以免自己的毛手毛脚造成什么祸乱,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心思灵活的,已经将神识探出去扫视四周,与同伴交换着所得信息,为接下来的方向预作判断。许多人已经将自己的芥子囊检查过一遍,顺手的好用的先放在了手边。个个跃跃欲试,却无有一点轻举妄动。
祈宁之满意地点点头,经历了四明山和归云海,新师弟新师妹们都老成多了。
“小心瘴疠之气,丹药带足了,必要时转内呼吸。还有,最最重要的,大家检查一下回位玉符可还完好!”祈宁之尽职尽责地提醒众人。
弟子们闻言,不免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腰间的青白二色玉符。只要这回位玉符没问题,凭借灵霄星槎上的定位装置,一旦触动玉符,便能即时被传送回星槎之内。
有了这回位玉符,历练中遇上多大的危机都不怕。荒兽也好,妖魔也罢,只要不是自寻死路地到元婴老怪面前挑衅,便始终掌握住一线生机。
危险降临时,只要将玉符一捏,便能虎口脱险,瞬息间安然回归星槎之内,简直是行走在外闯祸挑事的利器。
当然,机会仅此一次,用完了也就没有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宝贵的历练机会。
归云海历练中,所有弟子的回位玉符都完好无损,未曾有动用,这令祈宁之和两位真人很是欣慰。带一批心里有数的新弟子,可比带几个冒失鬼省心得多。
第190章 独行遇杨鸣
“好!既然没问题,大家便以星槎为中心散开,自行探索山林。切记来日方长,勿要贪心,万事以安全为先。”
祈宁之叮嘱了几句,又笑着道:
“在此间若是得了什么,都归你们自个儿,各凭机缘,宝贝是小,道心为大!别眼红别人,也别畏畏缩缩藏头藏尾的,宗门不贪你们那点儿宝贝,师兄我也不贪。”
“知道啦!师兄!”小
弟子们笑哄哄地应了,祁师兄的这话他们在归云海就听耳熟了,但师兄尽职提醒,他们也要应一声好让师兄放心。
在归云海的历练,大家就得了不少好东西,除去上交宗门的,还自留了不少。
他们对朱宸州虽然不甚了解,但看这奇山异水,想来也会有收获,至于多少,真的就是各凭机缘了。
机缘机缘,落在你头上才是你的缘,很犯不着因此伤了同门和气甚至惹来宗门厌弃。都是天下大宗玄机门的弟子,本身资质之外,心性也不能差。要是那等眼皮子浅的,怎么可能走得长远?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是,谨慎些不代表要步步为营、草木皆兵。弟子们大都明白这样的道理:玄机门、上清山、乐游门等天下大宗,名气不虚,代代昌盛,很大程度上便是源于对弟子在物资上的大度宽容与纪律上的严明公正。
弟子的机缘便是宗门的机缘,弟子强大了自然有宗门的好处,煌煌大宗,传承万年,积累的宝物不知凡几,远超个人之力,又岂会贪图弟子的个人之物?
反过来,宗门能人辈出,蒸蒸日上,其福荫之下,每个人都可以靠着大树好乘凉。
有些小心思的人,再贪心眼红,也要掂量一下为此出手到底值不值。
毕竟出手抢夺甚至使出阴私手段来坏别人的机缘,每每会激起公愤,为人不齿,当然也会损了自己的道心,特别是朝夕相处的同门之间。
谁能四处使坏还能一辈子瞒过天下人?除非是一根筋到底的绝世枭雄,那又另说。不过,这种人万中无一,谁都不敢说阅世未深的自己就有无上手段可以完美掩饰自己。
瞒天过海,不停编织新的谎话去圆前面的谎言与掩饰,得费多大的心力!还不如省下气力来好生修炼。
这青空界,朗朗乾坤之下,只要上进努力,都有大路好走,何必钻到犄角疙瘩里阴暗度日?
揣着猎奇期待,新弟子们兴奋地开始了新一段探索。
祈宁之婉拒了几人同行的建议,只说自己还要押后检查一下星槎所在,稍晚出去也只是随意四处看看,不敢探寻太多太远,勿要分薄了大家的收获,那几人便也识趣自去了。
他笑着看师弟师妹们四散入山中远去,再周全地围着星槎转了两圈,将周遭情况发传书与两位师叔确认,告知彼此安然状况。
两位真人知道弟子们省心,也自欣慰,勉励几句,皆大欢喜,然后便可分些心去自行找寻一些新奇之物,也不枉来此一趟。
身为带队人的职责履行得差不多了,祈宁之才摸摸自己腰间的回位玉符,提起精神,往地图上记载的独龙岗方向快速赶去。
那缕如松交给他的青云障被放出在身前引路,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尤其在草木之间穿行,极难察觉。若非有云清授予的感应之法,祈宁之自己都找不到前方的这缕青云障。
果然,草叶尖上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令这丝青云障欢欣舞动起来。
这一带正是独龙岗。
小九来过了!
祈宁之心头一喜,又加快了几分。
青云障引着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这丫头,走个路都不老实!祈宁之想起当日少清山上,小九带着他去采摘为过年准备的花果那一次,也是净挑不好走的地儿乱跑,不由失笑。
几处留有青云障气息的地方,都有灵植被采摘的痕迹。看看泥土翻起的痕迹和草茎的断茬儿,时间不超过两日。
祈宁之心里有了数,安定多了。这一带没有凶恶的荒兽,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看样子,小丫头没遇到什么危险。
青云障的气息追到了一条大河边,祈宁之皱起了眉头。
眼前河水湍急,那缕青云障到此便垂落下来,像是垂头丧气地提醒着他,追不到人了。
从眼前的水路走了?
祈宁之飞到河对岸,确认这一边没有小九的痕迹。
是上游还是下游?
祈宁之踌躇不定。
“祁师兄!”
他正来回转悠了两次,忽然听到一声脆喊。
祈宁之无奈回头,按下略显焦躁的情绪,袖子垂下掩住手腕上的青云障,若无其事地笑问:
“杨鸣师妹,是你?”
来路上,白衣翩翩,身姿窈窕,巧笑嫣然,正是他玄机门的师妹杨鸣。
“祁师兄,你也到了这里啊!”杨鸣明知故问,狡黠的笑容透着精明,却不算市侩,加上清秀利落的相貌,令人没法讨厌她。
“是啊!”祈宁之索性答了,“我看过记载,此处似有龙睛草与龙血花,便想来寻上一寻。不想师妹你也到了此处,莫非也有同样的目的?”
祈宁之这话半真半假,也不算误导,毕竟只要找到了龙睛草,多半就能找到小九进一步的下落。
杨鸣亦坦率一笑:“我可没有祁师兄你的本事,但方才一路没有什么瞧得上的物事,便想走远一点,与大家分开一点,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稀奇的灵植。我有金灵根,感觉到此处有金水之气,又见师兄你往这边来,便想乘着师兄你的东风,好沾点光啊!”
以杨鸣的精明,往祈宁之身边凑自然有她的想法。
祈宁之那样完美的师兄形象,她亦是有自知之明的,并不求真个在祁师兄身边长伴,道侣什么的还远着呢,日后再说,真成了固然是好,但若只是往来密切的同门师兄妹,亦何尝不可?以祁师兄的好人性格,亲近起来多几分香火情,日后也是她在宗门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助力。
所以,要是有机会,杨鸣还是多在祈宁之周围走动,也尽力不做讨人厌的事,想“沾点光”的打算也说得明明白白。
“师兄,你若是不方便,我便往那边寻去。”杨鸣的话语也挺注意分寸,“你直接说,不用担心我介意,我可不小心眼儿!”
祈宁之心头一动:“你方才说感应到这边有金水之气?”
杨鸣掏出自己的一枚金黑相间的小印,摊在手上,给祈宁之示意:“我有这潜锋玺,感应金水之气便比别人灵敏得多。”
龙睛草因水而生,却锐气含金,极有可能在这大河附近。
祈宁之看着杨鸣的潜锋玺,眼神才一动,杨鸣便极机灵地接口:
“师兄,你若要寻龙睛草,我这潜锋玺倒是可以帮忙。”
龙血花她就感应不到了,但看祁师兄的眼神,分明是对她的潜锋玺有所意动,那自然是关联龙睛草了。是以她直接略去了祈宁之口中的龙血花。
这还真是个人精!
第191章 石上现剑痕
祈宁之一笑,与明白人说话也好:“那我就借助师妹之力了,寻到后我与师妹平分……”
“我不要龙睛草,但龙睛草之下往往生有烈金石,这个师兄可要帮我掘出来,我的剑不比师兄的管用。”
杨鸣说得明明白白。
龙睛草下的土层远比一般泥质胶黏得多,非得以极利之器破开才行,土系灵剑最合适。她自己的力与剑都尚不够强,自然是要借助祈宁之的藏圭剑。
“行!”祈宁之答得干脆。
杨鸣正要念辟水诀,却见祈宁之掏出一枚圆溜溜的鸽卵大小的珠子,珠子上升起一道光晕,罩住两人。
“这是……水火珠?”杨鸣睁大了眼睛。
她家底甚厚,原也想借亮出潜锋玺来抬一抬自己的底气,令祈宁之对她高看一眼。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结交的同伴有一定的实力?若是得了祁师兄刮目相看甚至生出结交之心,那就更好了。
杨鸣对门内主要人物的家底都打听过,但凡师长前辈同门露过的灵器法宝,她都知道几分,却没听说过祈宁之亦有一枚水火珠。
这水火珠在水域火山等地极方便,特别是省得分心分力去维持灵气护罩,在外行走,绝对是一利器!
这可真是找对了人!
“果然是师兄啊!竟然有水火珠!可真行!”杨鸣眼神里的羡慕庆幸毫不掩饰。
祈宁之微微一笑,在杨鸣眼中格外高深莫测,她不由对这位祁师兄又多了一分高山仰止之意。
水火珠护住两人,缓缓沉入水底。
杨鸣将潜锋玺一拨弄:“往这边!”
祈宁之按照杨鸣的指示,一路行去。水下虽然感应不到青云障的气息,但杨鸣说得很有把握,以她所感应到的水金之气,这条大河之下,多半生有龙睛草。
小九不正是为龙睛草来的么?
能找到龙睛草,便是找到小九最新的踪迹了。
一路上还看到好几株少见的灵草,在坊市上价值不菲。祈宁之与杨鸣各取一半,毫无争议,甚至还真心实意地推让了两回。
老实说,祈宁之对这个合作伙伴很满意,甚至都有些惊喜了。
平日里他也与师姐师妹同行过,那些娇滴滴的女同门看起来弱不禁风,遇到难缠的妖兽时惊呼得好像自己不是修道者,看见灵草宝贝时却下手极为快准狠,瓜分猎物时多半还要仗着性别优势撒娇撒痴,不沾些便宜不甘心。
杨鸣也是娇滴滴的女子,不过爽利得多,虽不肯吃亏,却也不得寸进尺,该出手就出手,该收手就收手。
一时间你敬我让,可谓皆大欢喜,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地活络了许多,话头也渐渐聊开。
“祁师兄,若是找到龙睛草,你准备如何保存?”杨鸣顺口问道。
“……”祈宁之难得地顿住了,不知如何接话。
杨鸣这话问得对,可也问在了他的短处。
他不知道云清的方子里,这龙睛草是作何效用?
龙睛草有一特异之处,摘下后没法像其他灵草那样可以用玉盒长期保存,必须在短时间内处置得当,不然很快就失去药效。或火焙,或水解,或风干,或化液,都需要相应的独特手法,要看这龙睛草的用途而定。
“师兄你勿要多心,只是我与师兄同行,难免一问。”
杨鸣微笑,解释分明
“师兄当听说过这龙睛草,要是想要保持最佳药效,不管是焙干也好,融化也好,在处置之前都要想办法维持住鲜活的状态,须是采摘人以自己的精血为饲,还不能转于他人之手。虽说不多,不过是七日一滴,可也挺费的。毕竟我们修道者,这精血可不能轻易给出。”
杨鸣娓娓道来。
她是何等的精明性子,前一句问出后见祈宁之踌躇不语,只当他因精血饲草而为难。
龙睛草若非这特性,市场上也不那么难寻了。
采摘之人未必是服药之人,服药之人未必能亲手采到龙睛草,中间转的手多了,药效也就淡了。
龙睛草采摘后还有这么多苛刻的条件,谁都不能保证一环不差。
最主要的是,任你是开出多高的价来,又有那个卖灵草的愿意付出自己的精血?一滴都不愿意。
祈宁之想通了此节,不由暗叹:少清山的人就愿意!若小九真采个到了龙睛草,以他们的兄妹之情,几滴精血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只怕她连命都舍得搭一大半进去!
可若是自己采到了,会如何处置?若代价太大,只怕自己未必会舍得。
“师兄可是为亲近之人采这龙睛草?”杨鸣略一思索便认为自己想明白了,“若不是特别要紧的,不滴精血也使得,不过是药效差一些而已,师兄回去后尽可再找人炼制就是了。”
祈宁之讪讪一笑,为自己一刹那涌起的私心而惭愧。如松、云清的伤,若是可能,他当然有心帮忙,可那只是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可做不到小九那样为哥哥不惜一切代价。
唉,自己,还是太现实太功利了啊!
“是一个朋友。也并非那般非得不可。”
他按下心中的纠结,让自己暂时不去想这可能到来的为难事,且行且看吧。
“咦?”
杨鸣惊呼出口,祈宁之亦看到了,河道左前方露出的半块石面上,有两道非常明显的交叉剑痕在翻起的青苔之下深入数分,破石之处痕迹犹新。
两人心头警醒,互相对视一眼,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动过手!
再往前瞧瞧?
祈宁之与杨鸣不约而同地都屏住了气息,行动也轻缓了许多,灵剑已准备好时刻在手。
再行了一段,纵横交错的剑痕愈发多了起来,估摸着那几剑的方位手法,依稀可见少清山的习惯。
祈宁之移近一块石面,触手之处,数道剑痕里能感觉到水木之意,正符合小九的水木灵根。
他不由心头沉沉,还真是出了事!
杨鸣见他面上现出少有的凝重之色,心道,祁师兄向来沉稳,怎地此时竟然如此上心?虽说龙睛草或将不保,还可能有强敌在前,可这龙睛草对祁师兄来说并非是必得之物,至于如此么?
依着杨鸣的看法,看起来这剑痕的主人不是个好对付的,本来就是见识见识而已,很犯不着为此身入险地,不如就此回转。反正这龙睛草也不是关联这祁师兄的切身安危。
可祈宁之并无就此打住的意思,脚步未停直往前去。
杨鸣不由传音提醒:“祁师兄……”
她只说了半句,但脸上的神情说明了她的未尽之意:我们要不回头吧!
祈宁之一顿,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只顾着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都忘了不该拖着杨鸣师妹掺进来。
本来,两人结伴是为寻龙睛草,现在,情况有变,前方可能危机暗生,就不宜带着杨鸣在身侧了。
自己为找小九而来,完全是私事,不管前方是否好应付,杨鸣都不该为此被自己拖进这件事。
祈宁之想了想,传音回来:
“杨鸣师妹,眼下情况不明,你就近寻一处隐秘的地儿先藏起来,或是即时回转,不用跟我一起了。我到前面看看情况就回。”
第192章 半途遇白骨
看样子,祁师兄是决意要继续前行了。
杨鸣完全能理解祈宁之的不甘心,以他的身手,已经到了此处,空手而回也太令人懊恼了!
可是还不知前方动手的人是敌是友,若都为龙睛草而来,则多半要动手。
杨鸣抚过腰间的青白二色玉符,咬咬牙道:“不如我们一起闯闯!”
她有两样家传秘术可以护身,也听说过祁师兄的名声,更在归云海见过他从容出手,只一剑,就利落解决了缠住两位师弟好半天的八爪海妖。那一剑虽只是惊鸿一瞥,却令她印象深刻。
她自忖,两人的实力加起来,便是前面来个金丹真人,他们也能应付一时。而且,有回位玉符在手,总能全身而退。
“行!你跟我再走一段。”祈宁之干脆点头,“若事有不对,你立刻捏碎玉符,不用管我。放心,我是师兄,你来此处又至少有一半缘由在我,届时若有危机,我尽力护你脱身就是。”
杨鸣心道,自己果然没找错人,祁师兄果然有师兄的担当。她对前面的未知便多了两分信心,一手持剑,一手按在玉符上,稳步向前。
祈宁之见杨鸣气息晃了一晃就沉稳下来,亦暗自点头。有这样的同伴助力,至少不会是拖累,他不由也安心许多。
两人步调一致,默契配合,水火珠的光罩飘飘摇摇,顺着水流无声潜行。
水下越来越暗,河流收窄,似乎流进了一处山洞,两人对视一眼,任洞口的两株灵草招摇翠叶红花,丝毫不动心,一意向洞里而去。
随着水流渐渐湍急,地势亦趋复杂,水下的漩涡石块也多了起来,剑痕自然是处处可见,所幸未闻到什么血气。
突然,杨鸣袖口微微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原来是那枚潜锋玺有了反应。
“龙睛草!”
两人同时在心里喊了一声,对望一眼。
因为加意留神,两人对周遭每一方寸都细细搜寻。前方一个小小的漩涡处,半茎暗绿色顺着水流打转,潜锋玺的反应便来自于这根残叶。
那半缕草叶始终停留在原处不断打转,祈宁之小心地飘近,才看到那残留的茎叶原来犹连着一点残根牵在土中。这草本身坚韧,有这一丝勾连着,便未曾尽断。
小漩涡之中,油黑胶质的泥土外翻,只余一个海碗大小的坑。半片坑壁光滑,似被利器刮过,坑内却极深,看起来是给人一挖到底。
祈宁之伸出手,小心地拈起那根残叶,竟然还用了些力才拔了出来,不似那般容易到手。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这坑的大小,该是生有一丛龙睛草,基本都给掘走了,若是小九得手,那该够用了!只余下这一叶半茎也影响不了什么,只是说明她掘得匆忙,才有残余。
杨鸣见祈宁之盯着那处深坑细看,奇怪这龙睛草明明是给人抢先一步挖走了,只余一根破草叶子,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为什么祁师兄却露出轻松的神色?唉唉,坑那么深,连烈金石都没留下,看样子,这趟是走空了。
两人心思各异。
杨鸣眼见目标落空,再找下去也无意思,龙睛草一生便是一小丛,却也仅此一丛而已,附近再不会有。至于烈金石,自然也不会有了。
祈宁之却是挂念小九,不知这小丫头与人交手胜负如何,是否全身而退?
杨鸣以眼神示意:我们回去罢!
祈宁之却沉吟未答。
难道龙睛草对祁师兄就这么重要?他非得自那人手上抢来不可?
杨鸣实在是想不通。
僵持了不过两三息功夫,前方突然传来说话声打破寂静,两人吓了一跳,急忙转向一方大石之后躲藏。
祈宁之将水火珠光晕熄灭,护罩收小了保护范围,骤然变得狭小的空间内,二人只能靠近在一处。
“那个……唐突了。”
祈宁之讷讷低语一声。他从未与人贴靠得这般紧密,更别提女同门了。
依仗水火珠的护罩可隔绝外来探查,杨鸣并未着意收敛气息,这乍一贴近,她自己尚未觉得如何,祈宁之却是不自在起来。
他似是无意地头扭向另一边,却依然有无法阻挡的幽幽甜香丝丝入鼻,令人慌乱,更有突如其来的馨香温软挤贴在肘上,却无法避开。
祈宁之面上一红,只能低低传音一句表示歉意和不得已,同时尽可能地将自己手脚缩在身前。
见祈宁之这难得的尴尬模样,杨鸣不由抿嘴一笑:这位祁师兄,看起来风流洒脱,原来也是个老实人!她微微摇头,口角含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她不是轻浮性子,平时却会有意无意地在张华等小弟子面前流露风情一二。无干撩拨调戏,只是天性里不甘平淡,看到异性为此一呆一痴,平添些小小乐趣而已。
若是自己能引得连山真君的得意徒孙祈宁之意动,那可也是件值得说道的事。
不过,祈宁之过了最初的尴尬期,很快就冷静下来,将些微不适撇开,全神贯注只戒备着前方来人。
杨鸣轻瞟他一眼,眼波嫣然流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一笑,再抬头时,已将心思沉定。
说话的人走近。
“那臭丫头!几次三番地让我遇上她!滑不留手的,忒狡猾……”来人之一口中骂声连连,显得气急败坏。
另一人却是好生劝慰:“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寻她。你且宽宽心,将自己这身体养好再说。”
祈宁之与杨鸣俱惊愕不已。
河底波光明灭不定,以他二人的目力,却也瞧得清楚:来的这两人,正骂骂咧咧的那个,根本不能算是人,竟然是一架白骨!
这白骨走起来“咯吱”有声,可是言语动作,甚至表情气势,俱与常人无异。这一个不过是筑基后期的修为,还好还好。
另一个劝这白骨宽心的那人,就正常多了,骨肉长相完全正常,面容和蔼,腰间鼓鼓囊囊的塞了不少衣物一般,显得腰身壮粗。除了这衣着有些奇怪,上下皆是短褐,手腕脚脖子皆露在外面,其神采湛湛、灵气流转,俨然是个道门修士,不过却有金丹修为!
这来的一个骨架子一个人,一个古怪,一个高深,都不好对付啊!
杨鸣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条路选得可真好!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强手,一路就顺手收得几根灵草,真正想要的烈金石看样子已经到了别人手中。最最要紧的是,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两说。
她再瞟一眼祁师兄,只希望祁师兄说到做到,担当不止在口头,真正到时能护着她这个师妹。紧要关头,若是师兄确实护在她前面,加上自己的家传秘术,便是金丹在前,她亦有七八成把握逃走的……自己若是有机会先走一步,嗯,要不要带师兄他一把?
同门之间,同进退是应当的,但舍己为人,她可做不到,总得先顾了自个儿安危再说。祁师兄这般可人,唉,实在不忍心不管,有可能的情况下,帮他一把便是。不过,以祁师兄的身手,当能自保吧……
杨鸣一瞬间心里兜兜转转,转过无数念头。
祈宁之却是心里一松:听这两人的语气,那“臭丫头”便该是小九了!而且,还逃走了!在这两人手下安然逃脱,可真是不容易!想到此节,他不由面露微笑。
杨鸣侧目见到,好生不解:这祁师兄,无端端地笑什么?也太古怪了!
“哼哼,算她跑得快!真是要钱不要命!为了一团草,连自己的灵剑都丢了,看样子也不会是个有出息的!”那白骨得意地牙床大张,大笑了两声,指节嶙峋的手骨抚过自己自上而下的那一排白森森肋骨,意态昂然,“颜师兄,你且看着,只怕我恢复了真身,日后出山时,这丫头骨头都要化灰了!”
第193章 白骨是何人
祈宁之见这白骨虽然只是一尊嶙峋骨架,却支支棱棱,叉手叉脚,姿态极其张狂,再听这话语刺耳,句句诅咒着少清山最可爱的小丫头,不由心头火起,却一时只能按捺住。
杨鸣留神着外面的两人,又分了一眼来瞥祈宁之,见这位祁师兄面上突然又现出怒意,不由更加莫名。
“不对!”那被唤作“颜师兄”的修士盯着漩涡内的深坑,突然喊了一声。
祈宁之随即醒悟,看着自己手中的草叶,暗道不好!
那白骨拧过半个身去:“嗯?”
“方才,我们取那剑的时候,不是这泥里尚余了一根半根的草叶子么?”颜姓修士皱眉道。
“许是被水流冲走了?”白骨不以为意,晃了晃摇摇欲坠的头骨。
杨鸣心头大震,没想到这颜姓修士的心思如此之细,早知道就不该留一丝痕迹!她却无法埋怨祈宁之方才的行为,要是她,多半也会顺手拈下那根叶子再探个分明的。
“龙睛草多坚韧?这点水流能冲得走?”那颜姓修士凝眉略一沉吟,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抓,“出来!”
他二人行动在这河底毫无遮掩,大大刺刺,实在是因为有恃无恐。朱宸州门派本来就少,修士行迹更稀,他占着此处河道,向来太平,最多有些无意的小修小兽到此,甚好打发。
这颜姓修士自认借着地头蛇的便利,更有金丹修为,怕的谁来?此方水底世界可谓尽在掌控,行事自然不必藏头露尾。
可是他发现那根龙睛草叶不见了的时候,便格外留了神。
这一留神,便察觉出异常来。他熟知此地每一缕水流的动向温凉,神识扫出,似乎石后水流略异,更有陌生气息。若是平时,也就忽略过去了,只是,他毕竟比玄机门这两人高出至少一个大境界,又是有意寻查,当下便发现有人匿藏了行迹。
水波一动,几圈波纹漾开,那一抓之力竟然未曾抓到任何人。
出手未收到意想中的结果,颜姓修士“噫”了一声,略感意外。
石后有人,且气息并不强大,他以为顺手一赶,就能把人揪出来。
那一股力被不软不硬地挡了下来。
白骨上前一步正要动作,被颜姓修士止住。颜姓修士嘴角挂着冷笑,目不瞬睛地盯着大石,正要发问一句:“敢问何方高人到此?”
话未出口,就见水流“哗”地一响,中分开来。
石后走出两个人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俱是身着白袍,神清骨秀,举止镇定,气宇不俗,看上去颇有些来历传承。
两人身前漂浮着一方土黄色的盾牌,显然是处于戒备状态,方才应该亦是这盾牌护住了这二人。不然,以这两人的年纪修为,焉能若无其事?
粗壮修士眯起眼打量着现身的这两个后辈,他方才那一下,虽只用了两三分力,却不至于连两个筑基期的小修都抓不出来。
这两身白袍虽然没有明显标记,但看起来有些眼熟,应该是哪家大门派的弟子。
莫非是八大门派弟子到此?朱宸州可没有这样神气的门派!
若是这样,能轻易化解他方才那一招也就不奇怪了。
这些名门子弟手中多有护身宝物及过硬的本事,不是好拿下的。只看那块土黄色盾牌品级不低,就可见一般了。
祁宁之上前一步,半挡在杨鸣身前,态度恭敬,却是不卑不亢,从容地行了个礼:“在下二人是玄机门弟子,随宗门师叔来大骨山历练,无意闯到此处,不知前辈二人在此清修,多有打扰,请前辈恕罪。”
这番客气话是表明了身份,他们乃八大门派之一的玄机门弟子,并非毫无根源的无名小修,更非孤身独行。
杨鸣亦跟着折腰行礼:“几位师叔一再告诫我们要谨慎行走,说这大骨山中多有高人,令我等勿要擅闯他人洞府,还特意在附近来回巡视,监督我等行事。只是我与师兄见这河水下有金水气息,一时意动好奇,便潜行至此,才收了几株灵草,不想就惊扰了两位前辈。”
她笑颜温纯,言语礼敬得无可挑剔,但话语软中带硬,隐隐暗示了有数位金丹真人紧随其后,乃是有稳稳靠山而且靠山还离得很近的名门子弟。
那架白骨看不出表情,只将脖颈“咯吱”扭了一扭,黑洞洞的一双眼窟窿直直对着这边。
那颜姓修士眼神闪动,似在盘算什么,面上倒是没现出什么敌意恶相来。
杨鸣与祁宁之心头略定,这一人一骨虽然行迹古怪,却也不似大凶之徒,己方二人亦未曾撞破他们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加上“玄机门”三字报出后该有些威慑作用,想来不至翻脸成仇。
“原来是玄机门呐!”那粗壮修士突然仰头打了个哈哈,“久仰太玄州玄机门大名,果然是英才辈出,两位小友神采不凡,足见贵派大家风范!”
这话听不出喜恶,杨鸣与祈宁之戒备不减。
“你们此番历练,是刚刚到此么?这河道方向,来的可还有其他人?”那粗壮修士翻着眼睛问道。
祈宁之心知他此问乃是为的小九行迹,面上不露。
“刚刚到此,并无他人。”
“刚刚到此,并无他人。。”
可巧,杨鸣也在此际开口,两人异口同声地作答。
那粗壮修士面容便也缓和了几分,这两名玄机门弟子在他问话后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应是未曾经商量,这可信度便又高了几分。
应当不是为前事而来。
前番来的那丫头,衣着普通,不似这玄机门统一的白袍,想来若同样是玄机门弟子,怎么也不至于藏藏掖掖地掩藏身份。而且,时间上也早了一日,玄机门听起来不过是刚刚到此。
还有,若她亦说出身后有金丹修士护卫,自己师兄弟俩人也会顾忌几分,说不定就松松手让她囫囵去了,这丫头也不至于落得丢下灵剑狼狈而逃的境地。逃后也无强援来找回场子,自然是孤身独斗无疑了。
“李师弟,你与她交手的多,你看呢……”粗壮修士侧头去问那白骨。
“这次那丫头虽然又比上次大有长进,动手的路子却是没变的,气息也没变,与这俩人不同。”
那白骨架子原来是这粗壮修士的师弟。
杨鸣心道。
祈宁之亦心里如斯道。不过,他更多了一份了然。来朱宸州路上,他接到了如松的飞剑传书,将他去少清山匆匆一面中未曾来得及细说的几件事简述了一遍,为的是令祈宁之多知晓一些小九状况,才好应对百变。
如松告知,小九回少清山路上曾遇上一白骨修士,名做李习樊,擅用凡间水系冲洗骨中毒素,被小九揭破,交手后又败退遁走云云。
这些情况告知原不过是少清山的两位哥哥考虑周全,将小九可能有的瓜葛恩怨尽数摊开,让祈宁之心里有个数而已,日后好照拂着,并非只为此次朱宸州之行准备。
第194章 冤家之路窄
祈宁之何等的心思玲珑?方才他甫一见到白骨,就觉得纳闷:这短短时日,连听说带亲见,怎地都遇上了两次白骨?莫不是同一人?
及至那白骨恨恨地道什么“几次三番与她动手”,祈宁之心里便又肯定了几分。
此际得知那白骨姓李,又道什么“上次”“这次”的,他心里知道是这便是小九遇过的那白骨李习樊无疑了。
他不动声色,嘴角微笑都未曾一丝儿改变,心里却道了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
真是冤家路窄!
远在千里之外,气呼呼赶路的小九幼蕖亦如此愤愤地骂了一句。
她看看足下的灵剑,早不是自己心爱的青梗剑,而是换作了不知什么时候塞在墨玉环中的普通长剑。虽然品质也不差,但使起来自然比不上青梗剑称心如意。
幸好她以前喜欢在少清山库房里翻翻找找,幸好二哥给她做了好些持兵器的傀儡,幸好以前八哥和她喜欢用傀儡来打什么“八国大战”。墨玉环中,各式各样的兵器还真不少,她还都使得来。
这舞月剑名字太娇柔太扭捏了,也不知道铸剑师怎么想的。奈何就它握着感觉最顺手,只得先用着。
唉,头疼,青梗剑啊青梗剑,什么时候能找回来?
她打小持剑开始就伴着她的爱剑,竟然落到了那恶心巴拉的白骨李习樊手中,呸,手骨中!真是令人丧气。
青云障弥漫开来掩住身形,摆脱追击很久了,终于能松一口气。
幼蕖坐在长剑上托着腮,一边骂自己,一边碎碎念,心疼爱剑要受苦了。
不过,她摸摸墨玉环,神识探进去转了一圈,便又开心起来。那里,受了她一滴精血的龙睛草翠叶披离,根上裹着一团黑胶样的泥土,护得植株鲜活水灵,未受采摘影响,
幼蕖陶醉地反复用神识扫了又扫,这灵草翠绿欲滴,草茎末梢的三粒红果子圆鼓溜溜,果子中央一圈黑斑如瞳孔一般,真不愧是“龙睛”之名。
回去后请上清山宝瓶峰的药师炮制妥当,就能长久保持药效了。三哥的方子,虽然才找到这一味药引,但这是个好的开头啊!
慢慢来,一样一样凑,总有一天能让三哥的眼睛亮起来!
还有二哥的腿!三哥的眼睛有希望,二哥的腿疾就也有的救。
有希望,就好!
青梗剑与这龙睛草相比,自然是龙睛草更重要。
幼蕖回头看了看被云海淹没的大骨山脉,哼了一声,发誓总有一天要回来救回自己的爱剑!
还是本事不够呀!
幸好自己溜得快!
这么几息的功夫,小丫头脸上喜怒交加,阴晴不定,又笑又气,纠结又转释然,竟是轮番换过了许多种表情,便是戏台子上的花脸,也换得没这般快。
可惜没有观众,无人喝彩,小丫头自行上演完一圈喜怒哀乐,心情舒服多了,遂定下心来地将在大骨山独龙岗的经历一一复盘,找漏洞,补不足。
她将到朱宸州时,下去找了份地图,卖她地图的土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祖先曾在一条大河内找到眼珠子一样的红果子。
她得了方向,与心里所思基本吻合,便直奔大骨山,按地图上的标注,果然是沿着独龙岗前行,未久便见到大河奔流。
幼蕖掏出蛟皮匣子并一只小小玉瓶儿,将瓶中的溯味散挑了一点出来,匣子上灵符无火自燃,溯味散或作点点火星散入空气中,只余一缕散不去的白眼。
她左手握匣,右掌捏个剑诀,灵光闪烁,指尖涌出细细一股尖锐细长的灵气,口中默诵:“随咒呼召,循气而溯,听我法咒,寻尔亲源。去!”
灵气卷起匣子上的烟气,径直投入水中。
幼蕖将蛟皮匣子一拍,得意地一咧嘴:二哥的这块蛟皮保存得真不错!气息完满,那一丝微弱的龙气管用得很!嘿嘿,幸好自己学得杂,咒语符箓什么的都会一点,日后做个哄哄凡人的游方道士是没问题了!
这溯味散加追凌符,再配合咒语手法,便是上清山最博学的玉枢阁令吉真君,一时也难想出这凑巧的法子。道门大家,会的是堂堂正正的法决,这别别窍的小机巧,可未必看得上眼,更不会为此动心思去琢磨。
看这烟气的反应,果然有用!
幼蕖便跟着溯味散化作的烟气一路寻到了山洞之内的暗河。
可惜一开始运气不好,来来回回几乎将那一段河底盯出洞来,也没见到龙睛草所在的小漩涡。
生有龙睛草的漩涡并非时时现出,随机不定,就得看运气了。
谁知道这一趟运气不好呢?
那缕烟气的感应分明就在此地,焉能空手而回?
急起来的幼蕖便不由自主地越行越深,不想就冤家路窄,偏偏就遇上了不知什么时候遁来此处的李习樊,而且这老骨头的修为层级竟然比在李家庄时还上了一个台阶!
幼蕖自然在这段时间也有进益,在两位哥哥的高强度训练下,她的手底功夫与应变能力可是都提高了不少。奈何对方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更强的帮手,老骨头喊他什么颜师兄,竟然是金丹期的修士!
幸好李习樊口中喊打喊杀,手上却没一举拿下她的能力。
那颜姓修士亦只是起意要擒下她,并没下狠手。
也幸好她的逃窜本事委实了得,打小就和八哥一道儿躲哥哥们的联手追捕,这滑不溜丢的身手都练得很是可观。
边打边逃,边逃又不甘心地回击几招。满把的灵符傀儡层出不穷、花样百出,气得李习樊怒骂不断,这一逃两追,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得不远不近。
那颜姓修士似乎是要看她到底还有多少花招,不紧不慢盯在后面,没有骤然发难,也没有让她逃得轻快。
可巧,逃到山洞口时,一个小小漩涡从她身边旋过去,漩涡里分明是绿叶红果黑瞳仁的龙睛草!
这运气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了!
她哪里还顾得上逃走?当即停下步伐,用青梗剑连挖带掘,可恨那龙睛草根部的胶质黑泥太过黏厚,她的青梗剑那般锋利,也费了好些劲才掘到根部。
都来不及欢喜,她往青梗剑里注入大部分灵力,下狠劲将剑锋一旋一挖,将龙睛草连土带根掏了出来。
第195章 龙睛草到手
幼蕖奋力一拔,龙睛草才到手,可是剑还被胶泥黏着,正待去拔剑,后方追兵已至。
那白骨哪还有半点在李家庄时的温文尔雅!裂开黑洞洞的牙床,笑得极其瘆人,眼看着逼了上来。
她手忙脚乱地布下一半防护,颜姓修士掌上灵力已裹着水流滚滚而至,气势逼人,如洪涛惊瀑席卷,又若万箭来袭。
青云障才展开,幼蕖就感觉一股大力当面袭来,奇快无比,她躲闪之下人未受伤,手中的青梗剑与龙睛草却被两股水流分别卷着射向不同的方向。
只来得及追回一个!
卑鄙小人!
幼蕖恨恨地一眼扫过对面冷笑逼近的两人,果断一拧身,挟着青云障追向龙睛草,舍弃了心爱的青梗剑。
颜姓修士倒是有些意外,他打量了下手上刚刚抢到的青梗剑,摇摇头。
多少修士都将灵剑视作第二条命,这小丫头的剑看起来也不是凡品,却说舍就舍了!这龙睛草对她真的就那般重要?
岂不知,灵剑被夺,半条命也在别人手上了!
果然是个眼皮子浅的,虽然资质不错,却没有名师教养,心胸眼界都太窄了些。
这颜姓修士一时竟动了爱才之念。
他本非邪魔一道,修的是正统道门心法,流落至此亦非所愿。前些时日师弟李习樊来投,诉其遭遇,他亦不甚赞同师弟那祸乱凡俗水土的行径,还小小责备了几句。
只是同门情深,反正李习樊也未酿成大祸,他说了几句,见师弟认错并保证不再随意行事,他这做师兄的尽到了责任,点到为止,也就收口了。
他的心自然还是偏在自家师弟这一边的。不过,听闻师弟述说李家庄一节时,他就已经对师弟口中的小丫头李九儿起了些兴趣,年纪小小就有这胆气与眼光,难得!
此番在大骨山暗河之中竟然又遇到了这李九儿,师弟旧恨未消,他也未拦着,只想看看这李九儿到底斤两如何。
这一看,却是看得起了好感,才刚刚筑基未久的小丫头面对筑基后期的师弟与金丹修士的自己,竟然不畏不惧,出手利落又狡猾,一柄剑东指西划,竟是生生在他二人的夹击中逃了出去!
当然自己尚未出全手,但他自信这已足够一刚筑基的小修受的了。加上师弟来大骨山后得他相助修为已经复原了许多,那可是实打实的准备要结丹的修为!
小丫头并没有显示出多高明的本事,看来不是名门大派的弟子。一身乱七八糟的功法,有凡俗的,有道门的,有常见的大路货,也有冷门的辨不出来路,竟是没个章法,胡乱夹杂着使出来,看得人眼花缭乱,却竟然有时也错有错着,实在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颜姓修士对小九越看越喜,见小九为龙睛草舍了灵剑,又恨其太过小气没出息,便立意要擒下她,一来好交给师弟消消气,全了师兄弟之义;二来嘛,待师弟惩罚过她后,他来安抚说合,正好令小丫头生出敬畏之心,他然后收徒便是顺理成章了。
等成了师徒,他自然会好生教导于她。
不曾想,他一句“你可愿留在此处……”还未说完,小丫头就柳眉倒竖,一口啐了过来。
有心宽恕她,这丫头还不领情!
颜修士心头亦不免火起,有心立威,将金丹修士的威压尽数放了出来。
小丫头莫非以前是走江湖的?抛出来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是忒多,身上围着一圈青烟白雾似有护身之效,身形又灵活无比,在狂乱的水底风暴中穿插来去,惊惊险险地一逃再逃。
当颜修士决定不再留手,拼着重伤了这丫头也要留下她,那丫头却白着一张小脸口中念念有词,猛然间青光大盛,只是迷了一下眼的功夫,水流中就没了她的踪影。
颜李二人惊怒交加,用神识扫遍四周,却一丝儿踪迹也无,连他布在河道周围的镜阵都未摄到任何踪迹。
颜修士留下师弟看护暗河,自己放出剑光来急急追赶,亦不见前方行迹。他以金丹的修为,飞起剑来何其疾速?飞了半日,却真个不见半点人影。
只得闷着气回头,不免与师弟互相道恼一番。
两人细想方才丫头消失的那一瞬间,似有一点针梭样的黑影在水中一闪而没。他二人长居水下深洞,目力非凡,也只看到一点影子。彼此一交流,亦才确定那丫头是借那针梭样的黑影逃走了。
这可是在两名修为远高于她的高阶修士手中全身而退!
颜李二人不禁骇然,相顾苦笑。
可二人又极为不解,这样奇速的宝贝可不是普通的灵器,至少是灵宝级别甚至是法宝了,需要的灵力和神识都远不是又一个小小筑基初期修士可以承受的。明明他们都看得出这丫头给逼急了也就那样的灵力底子,又是如何驾驭得了的?
经过便是如此了。
幼蕖回想了两遍半日来惊险,默思了一番是否有失当之处,恍然悟得几点教训,自己在某处应当如此,便该会更有把握一些,又某处若是那般反应,又说不定会抢得先机……
回想完毕,她叹口气,一翻手,掌中托着的,俨然是那只小巧玲珑的九绝梭。
“今儿谢谢你了……”她喃喃低语。
这九绝梭是七哥八哥的父母所遗,按理说,只能是对七哥八哥的血脉有感应,其他人是无法驱动的。
若不是八哥留下来九绝梭的秘诀,若不是她又有滴入了七哥八哥二人精血的人偶,她便无法御使这九绝梭在地脉之中穿行。
饶是如此,那一瞬间的启动,她亦已耗去了八成灵力。
幸好九绝梭感应到主人的血气后便可自行按预定路线行进,事先安上的晶石足够走好一段路,不需要她再注入自己的灵力,不然,她经脉得被榨干!
九绝梭一气儿逃出近千里,幼蕖得了空便吞下大把的丹药灵泉,让快脱力的自己赶快恢复灵力。
一边逃一边补,估算着后面再追不上,她才收起九绝梭回到地上,恢复了御剑飞行。
第196章 一团之和气
且不说这小九如何懊恼庆幸又松口气,如何在这次经历中找寻漏洞以警醒自己,且看这大骨山的暗河之中,祈宁之、杨鸣与颜李二人还在和和气气地互相套着话。
祈宁之方才听颜李二人口气,小九并未落在他们手上,也未被伤到要害,不由心头一松,暗道一声:小九无事,那就好!
幼蕖如何丢下了青梗剑如何逃走,祈宁之看看那个坑洞,也猜到了八九成。
这颜姓修士心道,自己师兄弟二人避难躲祸在此,本就不宜多生事端。这两名玄机门弟子多半真个是无意间误闯至此,与前番那丫头没甚关联,况且,言语还算客气,态度也好,委实没有必要无端结仇。
何况,玄机门师长便在附近——方才他将河道周边的镜阵升起照射远处,果然看到一支白袍历练队伍。
虽然只见到一些新筑基的低阶弟子来来往往,但个个神态放松,言行平和,显然是底气十足。可以肯定,人家的金丹修士不会放着这么多小弟子在外胡乱逛的,自然会有暗中扶持照顾。
这一男一女所说的金丹师叔在附近压阵照应,亦是确实了。
这么一想,他便“呵呵”笑了起来:“怪不得看着二位小友亲切,果然都是道门中人!天下修道是一家,都是要入清都、拜仙阕的同道中人,今日有缘相遇,呵呵,真是有缘呐!”
祈宁之见对方态度软和,便附和着捧场道:“小子看两位前辈骨骼清奇,不沾半点魔气,果然都是道门中人。得遇两位前辈尊颜,小子亦是幸甚!”
话虽句句迎合对方,那土黄色盾牌却依然在身遭打转,祈宁之只当是将其忘了一般,看也不看盾牌一眼。
杨鸣心里好笑:这祁师兄也真是会说话!这面前一个骨架子、一个矮胖子,他没法夸人家龙章凤姿、仪表堂堂之类,只得夸骨骼清奇。可不真是只有骨骼堪夸么?
这么想着,她眼波一溜,又往祈宁之身上转了一圈。
那白骨“桀桀”一笑,黑洞洞的眼窝里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白森森的骷髅自杨鸣身上转至祈宁之身上,牙床一张一合,发出声来:“见了我这尊颜,你们就不怕么?果然幸甚?”
祈宁之含笑回答:“鄙派师长曾有言,天下之大,奇人辈出,万不可因些许虚华名头就低看了天下修士。各派功法迥异,各有神秘。前辈虽然形貌不与常人同,却是一身灵气清正明白,显然修的亦是正道功法,又怎能因外相而生鄙薄?”
杨鸣含笑跟着点头,乖巧纯良无比,俨然是跟在师兄身后的听话单纯的小师妹,对师兄的话是打心眼儿里赞同。
祈宁之眉眼间都是温和,回头与杨鸣对望一眼,回头时嘴角都是笑意,显见是同门情谊深厚,亲密无间。他面上有些腼腆之意,犹豫了一下,再问道:“蒙前辈宽容,小子斗胆试问,两位前辈灵力深厚,不知是何处传承?可否告知小子,小子回去后也好回禀师长。”
杨鸣依然跟着点头,师兄说什么她就应什么,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样子,太乖了,什么都要告知师长一声。
那颜姓修士瞧在眼里,话语里对眼前两个年轻人也宽泛多了:
“鄙师兄弟皆是乌朔州人士,家师乃十三州散修联盟中数得上的人物,只是我二人没甚出息,说出来没的辱没了他老人家的清名,不说也罢。昔日我师兄弟亦曾为锄魔卫道出力,只是一时托大,误中魔人埋伏,我二人勉强逃脱,辗转来得此处修生养息。不图报仇,只为清静度日,安享余生罢了。”
祈宁之与杨鸣边听边点头,神情随之有叹惋之态。
颜修士又道:“我这师弟,看起来是有些吓人,其实乃是中了魔人阴毒,一身血肉尽被腐化,赖有师门秘术才保下元神性命,只是现下只能以白骨示人。”
李习樊见自家师兄与对方谈得高兴,又提及自家,不免也插了几句:“其实我伤势虽重,原本还是可以正常面目示人。只是前些日子遇到了强敌,那丫……那强人无礼之极,设下陷阱,毁了我一根主要筋骨,重新铸骨耗了我不少精元,观瞻上便有点点阻碍了。”
眼看着这白骨狰狞之状,杨鸣与祈宁之俱心道:你这岂止是一丁点有碍观瞻?简直是不忍猝睹。
杨祈两人想法一致,互相一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来。
颜李二人出自青空界的北方乌朔州,北地苦寒,不似中部几州繁华,门派亦少。八大门派的卓荦寺虽亦在乌朔州,却是佛门净土,清简无欲,连带着乌朔州一带风气都是粗粝简朴。故他二人亦是一味苦修,无甚闲情,更少与大派子弟往来。
出乌朔州后,他二人吃了不少苦头,亦长了不少阅历和心眼儿。他二人确实是苦战魔门而负伤南逃,自认本是卫道正义之师,为苍生而战,却孤立无援,未得多少道门的相助,连当初鼓动他们的一伙修士都由热转冷,搪塞推脱责任,颜李二人心中不免添了许多愤激不平之气。尤其对于名门大派的高高在上与强大资源,心里满满的都是艳羡与不服交杂,反而生出一种清高的鄙夷来。
这些名门子弟,个个光鲜亮滑,也就是摆设起来好看些罢了。
颜姓修士心眼要更活一些,他一直在暗暗观察,见杨鸣与祈宁之言行默契,眉眼间又有些勾连,便觉着这对年轻男女难免有些你情我愿的暧昧。
有情便有弱点,便好拿捏。
想到这里,颜修士悄悄传音给自己白骨师弟,嘱意他记住这一点。
他也不是要坑这俩小年轻,毕竟人家师长还在外面,过分了只怕人家要打上门来,只是,小小的便宜还是可以沾的,要按着他的心意来一回就是了。
“两位前辈为维护青空界道门大业付出若许,晚辈深感佩服。若前辈处境困难,晚辈可帮忙向鄙宗门求援,延医问药必是无问题的,说不定还能为前辈争取到灵气充足之地疗伤。若两位前辈许可,晚辈这就回转禀报宗门师长。”祈宁之施了一礼,说得很诚恳。
杨鸣虽未补话,眼中的赞同的意思亦很明显。
“两位小友有心了。”颜修士呵呵一笑,拈着胡须点点头,“我二人自有秘术传承,这朱宸州地气特异,于我二人伤势颇有益处,反不宜挪动,就不往他处了。”
祈宁之正听得点头微笑,又听对方忽来了句转折:
“不过……”
第197章
197可愿帮忙否
祈宁之神色一凝,颜修士心中暗笑:“果然是个雏儿,还嫩着呢!七情上面这般明显,如此,我后面便好说了。”
于是,他接着道:
“既然小友有心相助,我也不好拂了小友一片赤诚。眼下确实有件小事须请小友帮忙。”
祈宁之面上现出些许懊恼之色,似是为自己方才的大方态度而生出后悔。
颜修士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一笑,又道:
“此事其实不难,不过是鄙师兄弟久居于此,所需补给略多,不免有些囊中羞涩。”
这倒是实话,修士在外,要灵石,要丹药,要布阵,如斯等等,凭他二人之力,未免有些力不从心,需要求购于坊市或是近旁门派。
颜姓修士本有些积蓄,在这河底也攒了些灵材灵草可以换取所需,可毕竟他自异乡来此,所需不菲,入不敷出,加上师弟李习樊只剩得一身骨头空落落地来投奔他,这用度就更加紧张了。
“那……前辈的意思是……”祈宁之面色有些茫然。
杨鸣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接了话头过来:“前辈是缺灵石么?前辈大义,晚辈正不知如何为前辈做点事呢!晚辈二人身上倒是有些积蓄,若是两位前辈不嫌弃,就当晚辈孝敬两位前辈的好了。”
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晚辈这点修为,能力实在有限,灵石也比不上师兄们的多,前辈莫要嫌少才好……哦,前辈可用不着担心我们,好在宗门宽厚,从不短缺我们,回去后自然还会有份例下发,紧一阵子也是没问题的。”
这是真心实意地要孝敬前辈,还一幅怕前辈不收的模样。
祈宁之亦是满脸的恍然大悟,又转而轻松,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将面前的盾牌也悄悄收了起来。
颜修士满意地笑笑:“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们也不能白受你们的孝敬。这样吧,我们这些年也得了些灵器之类,我们也用不着,我看两位小友投缘,便算半送半卖吧,你们挑合眼的自取,付灵石便可。”
什么半卖半送?分明是强买强卖!
祈杨二人腹诽不已,自然不能露出来,还得笑得天真无邪,杨鸣脸都笑酸了。
这颜李二人自然是借此机会索些灵石,可又不敢强行夺取,怕对方师长一怒杀来,索性连老窝都给端了,那可不值!他师兄弟二人好容易才保下命来,还要在这朱宸州立足,落了黑心的名头可不好,玄机门乃八大门派的顶尖,更是不能明着得罪。
因此,便想了这个法儿,借着买卖之名,名正言顺地得些利益。
“前辈厚赐,焉能不从?”
祈宁之与杨鸣二人俱是一脸欢喜。
颜修士可不管这两个小辈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应了他,任是你玄机门的掌门来,也翻不出什么理去!
“那这边请,我二人居所便在前方,请二位小友随我过去,好挑选几件灵器。”
颜修士对祈杨示意,又对白骨道:“李师弟,你先回去,将那几些灵器摆出来,好让两位小友挑选。”
“前辈……”祈宁之止住颜李动作,面上带了些紧张之色,“此地开阔,不如就在此地挑选如何?我们毛手毛脚的,便不擅入前辈洞府了。”
这是怕他二人暗地里又有什么动作罢!
颜修士了然一笑,大度地说:“行!那师弟,你便速去取来。”
“颜师兄,洞里的几件我还有用的。我灵器都给毁得差不多了,那几样我都看好了,留着给我罢。你身上还有几件不错的,加上今儿新得的几件,说不定他们正合适。”
李习樊呲着牙道。
他本也有些城府,原不至于当面驳了师兄的话。但奈何人穷志短,除了一身骨头他什么都没剩下,洞里的几件灵器是他挑选出来特意留着自己得用的,不太舍得拿出来换灵石,加上师兄对他一向照顾,他说话便随意了。
颜修士有些意外,但师弟有求,他总不能不应,而且他身上的几件本也不是要紧的,正好换了灵石,便爽快同意了:“好,前方岸上正有一块平地,我们便多行两步,去那处细看。”
祈宁之与杨鸣自然无有意见,这临时起意的地儿总比白骨先去布置的安全得多。祈宁之那紧张样儿半真半假,也是有意露给颜李二人看的,好让他们看低自己一两分。
“便是此地!”
颜修士跃出水面,落在一方平地上。
祈宁之与杨鸣对望一眼,亦分先后出了水。
地面上好几方大石,石面平滑,正好可阵列物件。
颜修士一拂腰间,石上瞬间出现了十几件器物,灵光闪烁,品阶高低不等。
杨鸣见她想要的烈金石正在其中,心头一喜,方才她见龙睛草的坑洞内空空如也,还当根部的烈金石也给挖草的那人带走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那人原来只挖走了龙睛草,却留下了这烈金石。
运气真好!
她不禁轻轻拉了拉祈宁之的衣袖。
祈宁之微侧了头示意自己知晓,又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轻露了心意。
杨鸣心头安定,祁师兄定然会为自己买下这烈金石的。
“我二人身上灵石尽在此处。”
祈宁之大大方方地将芥子环一倾到底,杨鸣亦将随身芥子囊中灵石取出。
“果然是玄机门弟子,连芥子环都有!”白骨拈着一枚亮晶晶的灵石,眼洞却对着祈宁之取出芥子环的位置,不无艳羡道。不过他也知道,能在筑基期就得到芥子环的弟子肯定格外受宗门看重,眼馋可以,下手却不行,咂咂嘴也就罢了。
灵石堆成了一座小小山丘。
“两位果然是玄机门高足,这储备……不少啊!”
颜修士绕着灵石堆转了一圈,心里很是满意。两个小辈诚意还是有的,连芥子环都倒出来了,估计是大头了,即使还有些小小藏私,也可略过了。呵呵,自己这个金丹修士,果然还是有威严的。
“不知晚辈这点灵石,可换前辈几件藏珍?”
“几件?”他们就见那白骨李呲牙一笑,“一件勉强吧!”
“一件?”杨鸣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祈宁之止住师妹,转过来无奈一笑:“我师妹人小见识少,不知前辈藏品珍贵。前辈说一件,便是一件罢。”
第198章 可惜烈金石
白骨李将手骨插进灵石堆,一挖一起,白森森的指骨上晶光如雨一般闪烁落下,叮叮咚咚,听的他心里反倒生出一股气来。
李习樊自认他打走上修道之路一来,可谓吃苦耐劳勤勤恳恳,什么事都拿出十足十的劲头去做,总算攒下来一笔不小的家私,平时修炼用度也算得上小有富余。
没想到因为一时动了心往魔门地盘走了一遭,落得如此狼狈境地,积蓄、肉身都灰飞烟灭。
自己牺牲这么大,从高峰跌到了谷底,而这些光亮亮的名门子弟个个养尊处优,养得鲜嫩水滑,什么苦头也没吃过,更别提底层的挣扎辛苦了。小小年纪,就凭上一辈的福荫罩着,指头上连老茧都没有,却轻巧巧就能拿出来这么多灵石!想他年轻的时候,几次碰上好运气攒的家当以为已经很不错了,哪晓得,现在看来,都比不上眼前这两个年轻人随意倒出来的多!
想到这里,白骨李就酸水直泛,对这堆灵石的主人更加的看不顺眼了。
“我颜师兄大方,大方得又快,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哼哼,未必都能可着你们选呢。你们想买,也得我乐意卖才行。就你们这点灵石,要想换最好的几件,可不太够得上。你们先挑挑看,我还得在最后把个关。别以为你看中什么就能拿走什么,也得看看我愿不愿意呢!”
白骨李这话说得不情不愿颠三倒四,祈宁之却是明白了。合着他花了大价钱,还得看人家愿意丢出哪一件他。自己看中的,人家还未必肯给,虽然他和杨师妹已经花了大笔的灵石。
杨鸣知道面前的这两人,虽然目前大家都客客气气,可人家一个金丹一个筑基后期,都不是她与师兄可以应付得了的。这明摆着欺负后辈的事,他们人在屋檐下,也只得低头了。
灵石花就花了吧!人是活的,灵石宝贝什么的都是死的,留着人在,什么挣不回来呢?
当然,若是祁师兄能顺利换到烈金石,吃点亏也就罢了。
她垂下眼,不敢往烈金石上多瞅,只怕对方摸透她的想法而故意刁难。没听那老骨头说么?能换到什么还得看他是不是乐意!
祈宁之眼睛亦在烈金石上瞟了一下,随即又转到其他物件上。
竟然还有龙血花!这颜李二人在此处的收获也不少啊!
他的目光在几件品相好的灵材上转来转去,显是拿不定主意,最后,视线停留在最左边的一柄小剑上,那剑如水波映着鲜叶一般,浅碧的色泽尤其可爱。
祈宁之面上露出喜欢的神色,他回头看了看杨鸣,眼神对上后一笑,回过身来,有些犹豫地指着那柄小剑道:“那,我就换这柄小剑罢!”
杨鸣心中暗赞:“祁师兄果然通透!那老骨头明摆着要耍咱们,祁师兄若是明着要那烈金石,只怕这俩人偏不会痛快给,肯定要找个由头摁下,给一件我们不喜欢的。现在祁师兄假意要这小剑,那俩人多半要存心逆了师兄的意思,要换另一件给他,师兄就能顺理成章换作烈金石了。”
那李习樊与颜修士早就传音通过气,以他们的阅历,自然看出祈宁之是要买一件物事讨这貌美小师妹的欢心。这两名玄机门弟子来此,为的不会是其他普通灵草,多半也是为龙睛草或是烈金石而来。
这女弟子明明白白是金火灵根,烈金石九成九,不,十成十是她的目标了。
可笑啊可笑!
还想玩什么指东往西的把戏!
以为他们师兄弟是坊市上被点蝇头小利迷花了眼的小摊主么?这点小心机都看不出来?
智珠在握,白骨扯扯嘴角,传了个音过去。
颜修士“呵呵”一笑,干脆利落地一巴掌拍在石头上:“成交!”
话音刚落,另一只手抹过石面,石头上陈列的其他物件转眼都被收了回去,只留下那柄孤零零的小剑。
祈宁之掩不住眼中的愕然,嘴都张得忘记了合上。他愣了两息,才期期艾艾地转向杨鸣:“杨师妹,这,我……”
杨鸣掩住失望,释然一笑,温声对祈宁之道:“师兄,这小剑很好。”
祈宁之勉强笑道:“多谢两位前辈厚赐!”
颜李二人欣赏着这两个后辈吃了哑巴亏却说不出,还得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大笑,乐呵呵地挥了挥手:“好说,好说!回去后给你们同门也说一下,谁想换些好品质的灵器,尽可来选!”
话说得极大方,他们可不怕玄机门的金丹真人来找他们算账!玄机门若真的跟他们两个穷修士计较,就不是玄机门了。
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他们不偷不抢,明明白白的是两个小辈愿意用灵石来买那柄小剑!
而且,灵器这种物资,价格可高可低,除非是一眼就看得出是差的不能再差了的次品,那是实在没办法抬价,其他品相好一点的,想要单纯用灵石来论价,来去大得很!
便是金丹真人来了,也没法就说这小剑不值那么多灵石。咱就是这个价钱炼制的,你孩子自家选中了愿意买,能怪得了谁来?
颜修士再瞅了眼那年轻人不情不愿地拿在手上的小剑,碧色明亮,品质是不错,可是体量太小,也就那小个子的丫头用得来,他这么壮的个子拿着岂不是跟玩具一般?
而且那剑宝光外露,看起来明灿灿的,唬人得很!在他的眼光看来,并不是什么英华内敛的真宝贝,况且与他师兄弟二人灵根都不相符。哈哈!当然,与对方两人灵根也不相符。
想到这一点,颜修士就高兴,看到别人吃亏他自然开心。他和他师弟一般,对这些光鲜稚嫩的名门子弟都有些看不顺眼。
杨鸣心头失望,却知道无法怪祁师兄。要是她去,多半也是这样行事的。
只恨对方两个老怪太鬼!
罢了罢了,烈金石虽然罕见,却也不是仅此一处,多在坊市上搜搜也就是了。其他州也有生长龙睛草之地,人没事就总有机会。
杨鸣安慰地轻拍一下祈师兄,祈宁之木着脸,勉勉强强地扯了扯嘴角,那神色牵强,哪里还有方才与两个老怪周旋的气势?
杨鸣没想到祁师兄为她的事这般上心,不由感动,转念一想,多半还有这身为玄机门红人的祁师兄在她这个师妹面前折了面子之故。唉,她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为好,回去也不跟其他人讲。毕竟,师兄和她都为此白折了好一笔钱财。
“两位前辈,若无其他事,晚辈二人便告辞了。”杨鸣心里叹口气,尽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祈宁之不做声地收起小剑,亦随师妹一躬身,比方才沉默多了。
白骨与颜修士对望一眼,俱点点头,既然已经沾了便宜,也没留人的意义了。
“去罢!不远送了!”
您可千万别送!
祈宁之心里默念一声,脸上依旧安静,与杨鸣转身离去。
第199章 意在青梗剑
颜修士看着那年轻人转身,垂手一挥袍袖,潇洒以极,不由“啧啧”两声:这名门大派出来的,气派就是不一样啊!
白骨冷笑一声:“花架子!油头粉面的,看得我来气!”
“李师弟,你等修为上来,肉身恢复了,可不比这小子差!”颜修士知道师弟心思,出言安慰,“况且,正如你所说的,那也就是个花架子而已。花了那么多灵石,心思却转不过我们,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也就混哄哄他那个小师妹罢了!”
白骨大笑起来:“颜师兄你说得是!你看他二人那脸色啊!都要下雨了!”
颜修士将袖子一卷,收起灵石:“走,我们回去再盘点!”
白骨跟上:“颜师兄,我瞧着着倒是个来灵石的好法子,比到坊市上卖划算多了。那些油腔滑调的,专会压价!这些门派里的好弄!师兄,我说,不如我们去那几家宗门附近,找他们落单的弟子再卖几件……”
……
祈宁之立在藏圭剑上,风动衣袍飘飘然,风姿俊逸,脸色竟是一片轻松。
杨鸣的清与剑紧随其后,见祁师兄回身招呼她跟上时语气与神情俱是愉悦,完全不见方才的郁闷,亦不由心下佩服:祁师兄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能这般心态从容平和,真是难得!果然是祁师兄!
祈宁之悄悄一按自己的芥子环,刚刚大价钱换来的小剑安静地躺在环中。
其实,这正是他的真正目标。
烈金石算什么?灵石又算什么?师父虽然有些方面他不敢苟同,但师父有句话挺有道理:能花灵石解决的,都不是大问题。能花灵石解决的,就不用费其他功夫,尤其是力气。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小九的青梗剑。
他开始听白骨提及小丫头的剑给留下时就暗暗思忖如何帮小九夺回灵剑,没想到运气极好,那颜修士主动提出让他们花灵石买东西,陈列出来的偏偏又有这青梗剑。想来是青梗剑与烈金石这两样东西都是才到手不久,就顺便带在身上了。
青梗剑到底如何,祈宁之不太懂。但他知道,若不是好的,凌砄师叔不会给小九配上。他印象里好像听凌师叔与云三哥他们说过,小九的这把剑不比双胞胎父母留下的黑白玉戈品质差,都是可以随着主人成长与进阶的。
幸好颜修士两人才到手不久,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战利品。加上估计对小九存了小瞧之心,未把她的兵器当回事,这才有了空子。
当然,他要是真的给对方看出自己的心思,也就到不了手了。他要不是那般作态,又有杨鸣师妹真心实意想换烈金石,哪能这般顺利地换回青梗剑?
河底那两人,还真当他玄机门培养的都是不解世务的废物么?
想一想那丫头此时肯定是无比懊恼,再想一想当青梗剑日后会完好无损地被送到她面前,小丫头该如何开心!估计要蹦起来!就像少清山上她采到好吃的果子时那样。
也不枉自己一番当哥哥的心。
祈宁之心里,此时真的完全是当小九为小妹一般,少清山的师兄弟也都是他的兄弟。身为兄长,照看一下小九,为她花点灵石,花点心思,是应有之理。
就是,有些愧对杨鸣师妹了。
他偷眼一瞧杨鸣,杨师妹以为与他心有默契,他是为了烈金石才出手,其实,唉……
他不想与任何师姐师妹有瓜葛,所以一直与女性同门都保持着一定距离,杨鸣也不例外。师父到处沾惹,结果被一群红颜知己弄得叫苦不迭、避让不及,甚至现在还因此被困在了孤崖海,又是何苦来!
他看在眼里,从小就对这男女之情心有余悸,故而,他对身边女子有意无意的试探接近,从来都是敬谢不敏,敬而远之。不过是面上温和,不在明面上得罪人而已。
不过此番河底之行,多亏了杨鸣的配合,哪怕是后来她无意的表情流露,都对他达成目标大有帮助。
杨鸣师妹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估计她还一心以为自己是个好师兄呢。
唉,也不能直接告诉她,日后有机会,他弥补一下也就是了,至少,要帮她找到烈金石!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
回到驻地,星槎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回来的玄机门弟子,大部分都是喜笑颜开。偶有那几个没什么收获的,也不算沮丧,在他们心里,这也是一次长见识的经历,不算白白花了时间力气。
一见祈宁之与杨鸣回来,好几人都围了上来,热情招呼:
“祁师兄!”
“阿鸣!”
“你们收获如何?”
祈宁之与杨鸣对望一眼,默契地同时掏出几株灵草:“就这些了。”
这几株灵草品相不错,确实是好东西,但也不至于稀有到令人眼馋。
祈宁之见朱立手里空落落的,神情也有些讪讪,便知他不曾有收获,顺手将一株紫叶灵草塞到他手里:“我记得你说过想要配一味紫玲丹?不知道这个合不合用?”
朱立连忙推让:“这怎么好?我哪能收师兄的东西!”
祈宁之笑笑又硬塞过去:“朱师弟,跟我就不用客气了。别担心,我可不是要换你的什么宝贝!大家师兄弟嘛!我用不上这个,收在我这里也是浪费,最多去换几快灵石。你拿着有用,这就不一样了。互通有无嘛!”
祈宁之在少清山呆了些时日,回玄机门后,不知不觉待人也通透了许多,多了许多真心。别人是否应付他,他不管。他凭自己心意做,也不图回报,自然也就没有失望。这样一来,用不着整天察言观色、思前想后,轻松多了。当然,意外的,竟然与好多同门也走近了不少。
特别是新进来的这一批小弟子中,朱立、张华等师弟都喜欢与他往来。他可不是盲目自信,觉得自己借着师兄的名头就可以树立多高的威信。
奉承与真心亲近,那感受是不一样的。
他待人无愧于心,而几个师弟那笑容的真诚也是假不了的,彼此笑脸相对时心里的温煦更是实实在在的。就算是日后出现利益相争而疏远,因长大成熟而客套,他也收获过这样一段好时光,这段时光给过他和他们真心的欢喜笑容。
也许以后大家都难免走向老成,心事掩藏在深处,面上见人就笑,谁都不得罪。可是哪怕是最世故的人心里,也会有一念回想,回想他曾有过的清澈时光。
朱立憨憨一笑:“师兄你说笑了,我有什么宝贝?我这几件破家当,师兄你要是有看得上眼的,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他家底子薄,不比起世家出身的弟子,祁师兄有意无意偏帮着他,又不伤他面子,他心里是有数的。
他见祁师兄给得诚心,扭捏了一下,也就口中称谢手里收了。他当然知道师兄的为人,可是他自己还有些放不开,若大大方方直接收了,自己面子上心里都过不去,免不了要推让一把。
第200章 青梗有灵性
杨鸣“嗤”的一笑:“假客气啥呢?朱立,你不还是沾了祁师兄的便宜?还要在嘴上落个好!”
这话又尖又利,极不客气。
杨鸣向来口中不饶人,呛人是常有的事,即使是一直捧着她的张华,也少不了挨她刺上几下,何况是朱立?
朱立不像张华等几个小的那样围着她打转,觉得她过于张扬招摇,仗着什么都比别人好一点就捧着自个儿。故而遇上她了便总爱拉着脸沉着气,基本不给杨鸣什么好脸色,两人总互相看不顺眼,故而杨鸣逮着机会就要刺朱立两句。
不过,她也不是真心与朱立敌对,她知道朱立心眼儿不坏,事实上,历练中两人遇到一起,配合还挺好,别看朱立跟个黏土团子一样蔫蔫的,出手却不含糊,也不起旁门左道的心思,是个好队友。
在杨鸣眼中,就冲朱立跟着祁师兄跑前跑后这一点,就可谓可圈可点。就是她看朱立那温吞皮实的样儿就觉得恼人,有时意气上来,口头上便要痛快一下。
朱立嘴角往下耷拉:“我沾祁师兄的便宜?哼哼,那也是祁师兄愿意给我沾,主动给我沾!你看你,悄不声儿地跟着祁师兄回来了,指不定也沾了祁师兄多少便宜呢!我可不像有的人,娇娇滴滴的,会撒娇会占强,祁师兄和你在一起,肯定是吃了哑巴亏也不说,那是祁师兄大度!”
这小子嘴巴几时也这样尖利啦?
杨鸣气得要使出“二指禅”来教训朱立。
一见到杨鸣柳眉竖起杏眼圆瞪,同时那纤纤玉手上抬,眼看着兰花指捏起,此事早有前科,朱立再笨也学聪明了,当下脚步一错,躲到了祈宁之的后面。
对上祈宁之无奈的笑脸,杨鸣心里一突:祁师兄可不真的是吃了哑巴亏?这吃亏还确实是因她而起。想到一路相处,她竟然不由面上一红,手底也松了劲。
祈宁之本就因这一路情势所迫之下不得已与杨鸣走近了几分而不自在,见杨鸣脸红,他心里紧张,借着去拍朱立的肩膀后退了两步,人也半转过去,若无其事地与朱立说起话来:
“谁都占不到师兄我的便宜!朱立你这小子,白教你那么多了,你倒是说说,怎么空手回来了?”
“师兄,我也不是一无所获,就是亏在心忒大了,本来一丛紫铃铛都要到手了,偏偏又肖想看守紫铃铛的蛮牛那双角!结果……”
朱立来了劲,详细地给祁师兄解说起他的经历。
“你们几个也来听听,朱立这事儿可给大家长教训,见好就收是师叔反复提点过你们的,看看,他可就没收好……”祈宁之招呼着周围的几位师弟。
杨鸣有些愣怔,没想到自己竟然给晾在了那里。
张华极有眼色,见状赶紧插进来:“杨鸣姐,你帮我看看我这几株灵草的收藏方法对不对?我记得你说要一块烈金石的,那物件不好找。我这里寻到一块火蜥蜴的晶石,效用也能模仿到几分了,你看看可还合用?”
张华年纪比大家都小,个头尚小,不过他长得好,脑子活,修为不弱,性格也伶俐,也是新弟子中显眼的人物。
杨鸣也挺受用张华的小意殷勤,除了不甘心地冲朱立丢了一记眼刀过去,也就顺势下了台,与张华说说笑笑起来。
玄机门弟子们都按规定时间回了驻地。祈宁之检查过大家的情况,只有三人动用了回位玉符,两人带了点轻伤,其他都还好。
祈宁之请示过两位师叔,得其首肯后便号令回程。弟子们此次朱宸州之行本就是意外之喜,听了祁师兄号令,倒也不贪求再多滞留,闹哄哄上了船。
灵霄星槎腾空而起,往玄机门而回。
历练终于完全结束,累,且兴奋,一种完成任务之后的放松感席卷了整个星槎。
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到一块儿,分享收获,交流各自所需。除了祈宁之与朱立几个,其他人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顺势松弛下来。
祈宁之不太放心,只得尽职尽责地提醒了大家,但放在心上的没几个。他摇摇头,只能先分配好轮值任务,自己多费些心就是了。
远处,左右护卫星槎的两位真人看到星槎之内的散漫,不由皱眉,一位袍袖翻卷挥出,一位剑光如瀑倾泻,两人夹击之下,星槎顿时如遭重锤撞击,左右剧烈晃动起来。
星槎之内惊呼连连,不曾设防的大多数人不免要东倒西歪、跌跌撞撞,更有倒霉的被摔得鼻青眼肿。
弟子们赶紧收拾起身查看一番,以他们的修为,又哪里能觉察出这一时的异动是自家两位师叔施为?
所幸异动片刻之后也就平息了,没有发现歹人,也不见妖兽攻击,只猜可能是与虚空飓风擦肩而过。不过众人亦已心生警惕,才意识到尚未真正回到宗门,还在途中,前路如何尚不可知,怎能就此懈怠?
当下,不用祈宁之吩咐,就按各自所长择定了防守任务,各人的神识轮流放开在星槎之外扫描,以作戒备。
自己悟出来的经验教训远胜过师长说教。
祈宁之看着从杂乱无章到井井有条的师弟师妹们,片刻之前还是张张笑脸,此时已经都满面严肃,不由感慨了一句。
他刚才可是喉咙都喊干了,却比不上师叔的一招奏效。
他当然知道方才的异动是两位师叔所为,自然也不会去揭穿。他自己当年历练的时候,也经历过师叔们这种不动声色的提醒。
师弟师妹们警醒了,他却是可以放松一点点了。
回到舱房的祈宁之,从自己的墨玉环里取出那柄在河底花了他大笔灵石的小剑。
剑光浅碧,明烁烁地耀眼。
“叮……”祈宁之轻弹一下剑身,开心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小九的青梗剑!这个剑名据说还是凌砄师叔随口起的,大概是铸剑时加入过什么木系的材料在里面,枝枝叶叶之类,故名“青梗”。
剑上没有任何标识,但是祈宁之如何不识?在少清山上时,他可是和小九对练过好几次剑招呢!也曾因此剑小巧可爱,持在手中把玩过几次。这锋这刃这剑气,他都极为熟悉。
他取出自己的藏圭剑,两柄剑并排在一起,一长一短,剑光闪了两闪,似是也认出了熟悉的气息。
咦?凌砄师叔说这剑颇具灵性,果然是真的。
闪过之后,剑光弱了下来,不像那般明烁烁地耀眼了。
这才对嘛!过于亮眼外露的看着鲜明诱人,却只有低层次的灵器才会这样。这多是为了吸引那些眼光尚不够的初入修道之途的新入,或者是炼器者不太愿意为这低阶器物花费精力去将宝光锤炼得内蕴沉厚。
这青梗剑若真是凌砄师叔都说好的灵剑,不应该这样宝光轻浮外露。
在那颜修士手中时,这剑就拼命地放光,显得浮浅低级。到了他祈宁之手上,就乖乖地正常了,这是知道他没有夺取之心么?
这剑也忒鬼精灵!这么一比,自己的藏圭剑是不是笨了点?
第201章
201人剑两相念
祈宁之又弹了弹自己的藏圭剑,宽长的剑身发出“嗡……”一声,比青梗剑的声音闷了许多,听起来有些不满与郁闷。
好吧,都是好剑。
就是小了点。
他握青梗剑在手,比划了两下,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剑是不错,可是短小了点。小九那时身量尚小,这几年未见,应该长大长高了吧,还用这柄小剑,用的顺手么?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叹气:凌砄师叔给小九这剑的时候,小九还是个小娃娃呢!肯定是想着日后要重铸的,可惜凌师叔他却没等到这一天。小九得自己想办法了,也不知凌师叔有没有来得及留点东西给小九。
好材料都要花时间与功夫去收集,自己虽然只是个半路来的兄长,但这责任和云三哥他们是一样的,便帮着她留意一些罢!
突然,祈宁之又想起来,这青梗剑既然这般有灵性,是否能感知到主人方位呢?他起身看着窗外的茫茫云海,估摸着小九该是走的什么路线。
这丫头,偷偷跑来的朱宸州,肯定是不敢走原路返回,原路回头得经过东楚州,少清山有两位哥哥等着她呢!也不至于绕一大圈再去找少清山北边的天虞山传送阵,按这小丫头爱新鲜的性子,应该会自己找路飞回太玄州上清山。
往太玄州的路无非有二,一是经过东鄂州,二是取道岳华州,一东一西,朱宸州与这两州皆接壤。
岳华州情况复杂,有不少魔门活动踪迹,小丫头孤身一人,应该不会置自己于险地;东鄂州与太玄州一样繁华,人烟稠密、道门昌盛,有乐游门、荣山派两大门派,还有广源斋这样的大商会总部,嘿嘿,小丫头不走这条路就怪了!
同理,祈宁之给灵霄星槎定下的路线也是这一条。
那不是说,他们和小九走在同一条路线上?
青云障那条丝缕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因为隔得太远了。
祈宁之用指头轻轻一拨青梗剑,低声道:“你可知你的主人现在何处?”
青梗剑一丝儿也不动。
祈宁之顽皮心起,往剑身注入一股灵力。
这青梗剑尚未换主,与原主人的心神联系犹在,灵力入剑后,这剑果然有了反应,不情不愿地颤动起来,自发生出一股力量来抵制着入侵的外力。
祈宁之脱手放开,青梗剑自行飞在空中,转了两转,低鸣一声,声如“呜咽”,若孩童失亲。
“好了,不逗你了。若是你感应到你主人在附近,就去找她呀!”
祈宁之轻抚剑身,他对少清山感情深厚,对少清山小九的这柄灵剑也自然心生爱惜。
灵霄星槎有护罩隔绝外人探查,这剑与小九之间的感应也会被大大削弱。
他叹了一口气,剑迟早是要换回去的,实在不行,找个理由去一回上清山就可以了。或者,再有门派大聚时亦有很多机会见面。只是,时间要拖得比较长了,会不会耽误小丫头用功?还有,怎么不露痕迹地还回去呢?
对了,杨鸣师妹粗粗看了一回那剑,不知道是否会认出来?这事儿,还是别让师祖连山真君知晓为宜。自己的这番用心行事,来得太过即时,太过随机,难免粗糙了些。杨鸣师妹不知内情,尚好糊过去,师祖那样的精明,只怕一下就看透自己了。
祈宁之看着手中的小剑,陷入沉吟。
……
千里之外,踩着舞月剑穿云破雾的幼蕖,突然似有感应,回头看了一下,茫茫云天中,哪里有她心爱的青梗剑踪迹?
方才,是她的爱剑在呼唤她吗?她自幼与青梗剑日夜一处,再熟悉不过了,应该不是错觉。
青梗剑也想着她这个主人呢!可怜的青梗剑落到那两个死老怪手里,肯定是备受折磨!幼蕖完全把自己的青梗剑当作是伙伴了,这假想也不免就带着感情。
不过,方才那一丝微弱的召唤,她没有感应到愤怒、伤心等不好的情绪,透过来的只有焦急。
对!这说明了,那两人还未抹去她灵剑上的神识标记,青梗剑还未换主!
这么一想,她开心得指挥着舞月剑转了一个圈,自己还有很大的机会找回青梗剑呢!要不,回去跟墨川师叔磨一下,让他带着她走一趟朱宸州呗!
短短几息,小丫头心里千回百转,脚下一点,剑光回到路线上,而且又加快了两分。先赶回宗门,自己孤身一人,又只有这点修为,第一次出手就栽了一半,这会子啊,还是少点事为妙。
灵霄星槎内,祈宁之挥了挥再无动静的青梗剑,他虽然认识这剑,却没法与之沟通,眼下在这星槎之内,也没什么好办法可行。
想罢起身,他往外走去,借巡查之际,再确定一下星槎的方向有无偏离,说不定,半路上能遇上小九呢!
“镜阵一直都看着吗?”
看护镜阵的轮班弟子是胡玉,新入门未久的小师妹,圆圆的脸儿娇俏甜美,性格也是活泼可爱,不过她除了爱跟祈宁之撒个娇,并不以小卖小,做事细致到位,手底功夫也扎实,祈宁之对这位小师妹也颇为满意。
胡家是东鄂州有名的修仙世家,胡玉的同族兄长胡峤亦在玄机门,与祈宁之同时入门,两人关系不错。此次出行,胡峤亦拜托过祈宁之对其族妹多加关照,胡玉当祈宁之大哥哥一般,见到他也是格外亲切。
“祈大哥你放心!”
胡玉应答清脆,随即又吐了吐舌头,改口道:
“祁师兄您放心!”
因为胡峤甚是疼爱这个族妹,但对其要求也甚严格,他怕胡玉随意乱喊显得不知轻重,助长骄娇二气,在听胡玉喊过几次“祁大哥”后觉得不妥,限令她改称“祁师兄”才行。
胡玉便是“祁大哥”“祁师兄”地混喊。
祈宁之自然是什么称呼都不介意。胡玉与这位祁师兄开惯了玩笑,与他更不见外,跟着又顽皮补充一句:“我做事,您放心。没问题呀没问题!”
胡玉雪白透粉的小脸上满是明净的笑容,亲近而不腻味,这就是蜜罐子里泡出来的小丫头啊!祈宁之心里感叹了一句,想想自己墨玉环中的青梗剑及其主人,对小九又多了分心疼。
祈宁之温和地点点头,踱步到一面镜阵面前。
第202章 星槎可暂驻
胡玉瞅瞅左右再无其他人,干脆一下子地坐到了地上,曲膝嘟着嘴道:
“祁师兄,你不知道,这差事忒无聊了,还不如去防护阵守着呢!还能看到什么妖禽啊风暴啊!等回去的时候,峤哥哥问大家,你们一路上做了那些事啊?人家都好说,说我斩杀了几头灰面鸮啊金爪鹰呀,或者是怎么抗飓风的,多出彩!我呢,只能说,唉,我呀,看了一路的镜子!”
祈宁之失笑:“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这差事也是很重要的,你眼力好,又通阵法,这镜阵可是关联着我们整艘星槎的安全呢!回去我让胡峤师兄奖励你!”
胡玉托着腮,挤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脸上气恼不减:“阵法算什么通呀!我道会上都没比得过人家拿剑的!不说这个了,哎,这里也不是不能呆,我本来喊杨鸣来陪我的!结果,她说要和大家淘换一下这次历练收的矿石灵草什么的,好回去多换些灵石。你说,杨鸣什么时候缺过灵石?怎么突然计较起来了呢?”
祈宁之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对着空无一物的镜阵,随口道:“你一人看守这镜阵确实无聊,我身为师兄,也不好总让你一人看守。这样吧,我陪你看着。或者,你若是也想去淘换些物事,尽管去,这里有我看着呢!”
“真的?”胡玉眼前一亮,明显对去淘换物资更有兴趣,不过她可不能明明白白提要求,若是让族兄知道了,又要唠叨她半天!既然是祁师兄现在主动提出来了,族兄可说不上嘴!她乐得顺水推舟,一口就应了:“那我去啦!”
言毕转身,撒腿就跑了,对英俊体贴的祁师兄没有半点留恋。
祈宁之无奈笑笑,接过胡玉的任务,尽心尽职地看守着镜阵。
胡玉最好的一点就是,她对这位祁师兄和她的峤哥哥一样看待,不分美丑,不管远近,处得轻松自在。
所以祈宁之在胡玉面前更松弛一些,不用彬彬有礼地保持距离,也不担心胡玉会芳心暗许从而造成感情纠葛。
胡家往上数前八代都是清一色的男孙,阖族上下想女娃都想疯了,好容易第九代出了胡玉这么个千金宝贝,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宝贝要是捧在了谁手里,得多大的负担!
胡氏一族对胡玉的看护是层严密的保护伞,也令祈宁之更放心,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出身,才不会轻易把感情许出去,他也就不用担心这位胡师妹会成为困扰。
而且,看人家那样子,情这一窍,根本就没开!甚至没长!整天与张华等几个小的打打闹闹,委屈了哭一场,高兴了笑一回,和谁都处得热热闹闹。
胡玉刚进玄机门时就名声在外,家里将一切打点得妥当,她也不掩饰自己的背景。明明白白地都摆在外面,很令人咋舌,轻易谁也不会去得罪她。小姑娘那被家里宠出来的性子再收敛了也挡不住娇气往外溢,幸好不算刁蛮顽劣,闹起来也知道见好就收,对胡玉这种家世娇养出来的小姑娘家的小性子,大家都格外宽容几分。
再加上她嘴甜笑也甜,长得也甜,委实讨人喜爱,又出手阔绰——这就更招人喜欢了,故而在新人队伍里与耀眼的杨鸣平分秋色,人缘都不错。
抛开家世不谈,不少人就喜欢胡玉这样玲珑娇俏的模样加上时而欢喜时而爱娇时而又娇嗔的格调。
唉,话说回来,少清山的小九,从前也是整日与守玄混闹,被哥哥们宠,又笑又叫,满山的热闹,只是没这么娇滴滴的,那个丫头,皮实得很!
祈宁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受了少清山两位哥哥的嘱托的缘故,还是因凌砄师叔遇难而心生怜悯同情,有或是因为委实是花了好大一笔灵石才换回了青梗剑,难免就有些放不下,怎地这几日老是想起小九?
摇摇头,将自己的疑惑丢在脑后,祈宁之专注地看起来镜阵,他手指在镜面上轮番滑过,放大、看远,时而点在某处,细心搜寻。星槎周围,天空至地面,都尽在眼底,连云团里藏着的一只小小飞云雀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偏偏看不到小九的踪迹。
她应该就在这条路上啊!
不找到她,不知道她太太平平回了上清山,他可实在对不起二哥和三哥的托付!他也白当这个哥哥了!
没了青梗剑,小丫头当然是用其他的灵剑代替,赶路就要刺原先慢一些了,还要打尖歇脚,而玄机门的灵霄星槎是日夜兼程。估算一下速度,约莫在荣山派附近就能差不多赶上。
……
“真是归心似箭,这星槎飞得明明也不满,我偏觉得不够快,这才进入了东鄂州地界。唉,我看看到哪了,前面……咦,是不是快靠近荣山派地界了?”
胡玉强拉着张华几人来看镜阵时,祈宁之貌似无意地闲扯了一句。
张华眼睛一亮:“荣山派?”
他眼珠子一转:“归途急什么呢?回去后我们可就没这样好的机会多与师兄你请教了。哎,你们看,前面有好一片山,水也好,不如,我们下去歇歇脚?”
温和体贴的祁师兄明显心动了,他看看师弟师妹,神色犹豫。
胡玉也嚷了起来:“我峤哥哥也来过这里,他说这里灵气虽然不足,但他在一座山崖上遇上了荣山派的师姐,两人切磋剑法的刻痕估计还留在那里呢!我得去看看!”
“想去想去!”
张华与胡玉的这话引起了众人赞同,他们正是最好热闹的年纪,在星槎上安分了这段时间已经很可以了。眼下有好山好水,有人主动提出要出去放放风,带队师兄既然不反对,他们自然更是一百个一千个赞同!
祈宁之苦笑,传讯去问两位带队师叔。
远远护卫玄机门新人队伍的金丹真人因这次历练格外顺利,祈宁之调度有方,很是省了他们的精力。
弟子们在灵霄星槎内,他们却是御剑飞行,自然难免辛苦。眼前有歇息的好地方,乐得顺水推舟,应了大家的请求,只是又多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勿要生事,小心谨慎之类。
“那好,此地靠近荣山派,你们随意走动可以,可别走远,偶遇说不定有,看你们运气了。谁若是借机去窥探人家山门,我可不答应!”
祈宁之笑着半开玩笑地吩咐。
第203章 再驱青梗剑
“哎呀,师兄你可真是慧眼如炬!这一下,可把别人的路给堵死啦!”杨鸣眼睛乜斜着张华,酸溜溜地开了口。
自听说要下去走走,一直盯着地形图的张华就兴奋得上蹿下跳,说要去荣山派外围走走,能遇上几个美丽师姐就不虚此行了!
张华一直是围着杨鸣转的,可要说长着一张无邪娃娃脸又年纪尚小的他对杨鸣有什么男女之思又谈不上,只是本能地向往亲近而已。
而且,他对每一个美丽的师姐师妹都嬉皮笑脸,只是对杨鸣表现得更集中而已。
他明明白白地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我就是喜欢和杨鸣姐说话。”这么直白简单,反而令人没了遐想。
这不,一听说美女如云的荣山派近在咫尺,这小子就兴奋了!
杨鸣身边仰慕者甚多,对那些围在身边的人,她向来是下巴抬得高高的。
她对谁都不特意亲近,对张华更谈不上有什么动心,但那么些少年围着自己,为自己的一个微笑一个生气而慌乱,被自己的情绪所调动,她虽不接受任何心意,却亦为之心喜。
张华更不是普通弟子,年纪小修为高,嘴巴也毒,是个极有天分极机灵的。
法术最强的他偏偏在四明道会上剑走偏锋地参加了阵法比试,还拿了第四,令大家都啧啧称奇。
据说张华未入门时就已有“神童”之誉,看来不是虚名。
这才十二三岁呢!就法术、阵法都出彩。
这样的人,却对杨鸣另眼相看,她心里自然是有几分得意的。
莫名地,她也不希望张华将对她的小意奉承用到别人身上。
宁可是她踢开他呢!也不愿这小子在她眼皮底下又捧了笑脸给别人!
星槎才停下,张华就和几个同伴大呼小叫地冲了出去,连胡玉都兴奋地嘴里不知招呼着谁就跟了出去。
气得杨鸣眼睛一直冲着斜上方的舱顶,她就搞不懂了,张华他们是去看美女,这胡玉傻乎乎地跟出去看啥?
可惜附近并没有什么荣山派弟子,山里清清静静的,灵气也不太足,多是些凡俗草兽。
不过确实景色不错,山明水秀,繁花遍地,虽不是灵草瑶花,却别有野趣。
没看到荣山派师姐师妹的张华连声“唉唉”了两下,随即又被林间乱窜的小兽吸引,带着一群人钻到草丛林间,玩得不亦乐乎,时有剑光乱七八糟地冲出来,又嘻嘻哈哈射回去。
祈宁之笑着看师弟们胡闹,有些羡慕这些年轻人的天性外露,他鼓励朱立道:“你也去啊!”
朱立摇摇头,不在意地笑道:
“师兄,我打小就这么过来的,天天追鸡撵狗的,庄子里树叶子都被我揪光了,被少挨打。他们不一样,张华他们的出身哪和我比?至少都是中小世家,哪像我们是野地里淘大的。难得这样玩闹,反而稀奇了。”
这话很有道理,也是祈宁之有意无意偏着朱立多一些的原因。
同样出身贫寒,有人偏狭愤激,仇富嫉才、自艾自怜,有人却接受差距,不羡不卑,善用机遇。
朱立敦厚却不死心眼儿,心思活但品性正,贫寒出身反而历练了他。
朱立这样的人,从前根本不会落在祈宁之眼里。
祈宁之从前哪里会向下看?只往平层或是往上的层次瞧和比较。意外多了一趟少清山之行,他人一下子柔和了许多,怜贫惜弱他自问还谈不上,但多了份悲悯之心是真的。
说话间,张华等几个的剑光又呼啸着在林木间穿过,带出一路唿哨,笑容灿烂如日光,闪亮亮的眼里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张扬肆意。
这一代年轻人真是活得开心啊!
“师兄,你让我也那样站在剑上吹口哨吗?”朱立笑道,他自己打量了一下自己,摇摇头,“我做不来的,杨鸣她们要是看到我这样,得摔下来笑死!”
祈宁之想了一下老实本分的朱立师弟凌风吹口哨的模样,不由也笑了。
出身带来的差距不一定体现在修为上,但气质一定有区别,这是后天的努力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同样的白袍,穿在眉清目秀的张华身上,就衬得他俊秀机灵,穿在温吞水似的朱立身上,就透着普通平常。
自己呢?
自己在少清山的时候,也有过肆意张扬、意气风发的年少轻狂时光,很是释放了一把天性,和大家一起跳水钻山,扯呼追闹。
不过,也就那一段时日。
玄机门的师弟师妹们也无法想象温文尔雅的祁师兄,竟然会有活泼的另一面吧……
祈宁之拍拍自己的头,转脸见朱立疑惑的眼神,不由笑了:
“那我们往那边走走,我跟你说,我前几年跟别人识得了几样凡草凡木,可估计还比不上你。你带我看看,我有没有认错,你看那个……”
朱立来了劲:“这个我熟!师兄你认得的是哪个……”
两人边说边走远。
落在最后的杨鸣撇撇嘴,很不以为然,可脚步却也不听使唤地挪了下来。
毕竟是十几岁的好年纪,纵然她修道历练得懂事成熟,可天性难泯,犹有小女儿心态未曾脱尽。被这花香一拂,软风一吹,听毛茸茸雏鸟在枝上叽叽细啼,眉宇间不觉也多了些柔和之色,渐而平和宁静,淡生喜悦。
有女弟子扎了花环戴在颈间头上,嘻嘻哈哈地玩笑,没了在宗门之内的攀比较真。
杨鸣看起了意,亦加入进去。她偏生手巧,眼光又好,编的花冠精细别致,引来一片真心羡慕,又软语央着她学。她也丢下高傲神色,笑盈盈去教。
远远处按下剑光休息的两位真人亦寻了一方绿草茸茸的树荫,休养一番,同时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着:
“这东鄂州也不比我太玄州差多少啊!你看,这水土,吸几口山岚啊,人都舒活了几分。”
“是啊。我曾听先师说过,山水间宜修生养性。便是凡俗界目不识丁的老农,山间粗野的樵夫,吃个干粮也会本能地寻一处山花烂漫泉水清澈之地。可见,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我等修道之人呢?”
“师兄你这话大有道理,大有道理。这自然之美,亦是天道之显露……”
一时林间都是岁月静好。
跟着朱立在草丛里辨认凡间草药的祈宁之,随意拈着几茎翠叶。
朱立却是寻得认真,方才挖到的几味药草简直是勾起了这小子幼时采药卖铜板的回忆,整个人都钻到草窠里去了,只余半个屁股在外面。
祈宁之看得发笑,再扫一下左右无人,便取出青梗剑,悄悄注入灵力,剑尖果然微微颤动起来。
第204章 何处来剑光
“祁师兄,我挖到了好大一株茯苓!都成人形了!”
朱立的头埋在草窠里大叫,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周围灌木丛被他拨弄得越发“哗哗”作响。
“是吗!那你小心一点,可别断了根须。听说不能用金系铁器?”祈宁之捧着师弟的兴头。
“祁师兄你可真内行!我跟你说,得用木头片子慢慢插下去……哎,就这根树枝削下来可以用……”朱立边说边忙乎,草丛里折腾得稀里哗啦。
祈宁之将手微微一抬,青梗剑离了手掌,剑尖转了两转,突然对着某一方位不再摆动,剑头轻轻地“嗡”着,如激动絮语,如同发现了什么目标。
真个有反应了?
她在附近?
“去!”祈宁之默念一声,青梗剑随之而起,向东北方向飞去,在空中兴奋地清鸣一声,划出一道青光。
这动静就大了。
“谁?”朱立从草窠里钻出来,满头都挂着枯叶木屑。
祈宁之含笑伸出袖子,帮他轻掸了掸头脸,顺手往东北一指:“我好像看到一道剑光往那儿飞去了,好像也是个道门同行。我看着剑光清正,不似邪恶一流,也就没理会。”
朱立疑惑地回想他出来时目光抓住的一点流光,皱眉道:“好像我看到也是这样。”
青梗剑的声音和剑光早已惊动了林中许多人,这些玄机门弟子个个耳聪目明,一点风声异常都不会放过,何况那样明晃晃飞过去的灵剑?
早有人闹哄哄地嚷起来:
“是谁?是谁?去看看!”
“是那个方向来的!”
“谁在那里?见到什么没有?”
朱立便被拎了出来,因为祁师兄一脸茫然地说:“我正看朱师弟挖老大一株茯苓呢!没怎么留神……”他不甚清楚地含糊了几个字,又接着道,“朱师弟方才跟我说他也看到一道剑光往那边去了,是不是啊朱师弟?”
大家的目光又聚集到了朱立身上,包括祈宁之也疑惑地看着他。
朱立更是茫然,但他老实,不会回避问题,而且他方才确实说了这么一句,祁师兄可没说差了,但他有些不知怎么接这话,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清理着头面,一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我是只看到一道剑光的影子,就一眼,只抓到个尾巴啊!不一定准的。”
“这么多人都是可能有,那就不是错觉了。”权威的祁师兄一锤定音。
“走!过去瞧瞧!”乱哄哄的,好几个人都叫了起来。
是啊,玄机门这么多人在这里呢!就算那剑光有什么,他们也不怕。
少年人,哪有不爱瞧热闹的?于是没出声的也拔起身形,跟了过去。
万一,是荣山派的师姐师妹呢!那就攀谈结交一番。
万一,是心怀不轨的歹人呢!那就替天行道,匡扶正义!
一时间,林中剑光如雨,齐刷刷往方才那剑光落下的地方飞去。
这片山的另一头,有一片茂林修竹环绕的清潭。水面如明亮的小圆镜,倒映着碧空白云。
有人在谭边刚刚吃完一串香喷喷的烤鱼,抚了抚肚皮,对着水面意犹未尽地叹道:“要是青梗剑还在就好了,方才那条红宝鳍就逃不脱了!”
这人当然便是李幼蕖了。
她方才用舞月剑刺鱼,十有八中,偏偏未中的两次,就是在刺一条奸猾无比的红宝鳍时落了空。
说来说去,还是这舞月剑太不顺手,与她完全不能心灵相通。白带了个好听的名字!连鱼都刺不中,名字再好听有什么用啊?
幼蕖嫌弃地瞪了舞月剑一眼,习惯性地又默念起她的青梗剑。
她这几日能偶尔地感应到青梗剑,而且,似乎距离她越来越近,可当她留意去捕捉信息时,剑又没动静了。
若有若无的感应,急得人挠心。若说是错觉,她也是修道之人,和青梗剑自幼相伴,总不会有这么多次错觉罢!
应该是她的青梗剑。除了黑云儿,就数青梗剑与她的心神最亲密了。
青梗剑应该还在朱宸州大骨山的河底呀!
她实在想不通,难道是那两人携剑来追她了?后面也不像有追兵的样子,而且,即使那两人有心来追,又怎么知道她的方位?
难道是青梗剑这么有灵性,趁那河底两个老家伙不注意就逃了出来?然后就自行追逐主人来了?
虽然这想法离奇到自己都不能相信,但是幼蕖却固执地一有空就念叨心剑术,试探能不能召回青梗剑。
反正也没坏处!
青云障被布在四周,这一段灵气不足,不太会有什么妖兽出没,若有人心存歹意,青云障也足够示警防护。
忽然,她心头一动,睁开眼看向远处:青梗剑?
真的是青梗剑?
幼蕖惊疑且喜,心里还没确定,动作却先自发出来,嘴里已经自动念起了心剑术。
果然!
幼蕖与青梗剑的联系突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她又惊又喜地连连掐诀。
远远处,一声清鸣破空而来,透着无尽的亲热欢喜。
真的是她的青梗剑!
幼蕖欢喜地跳了起来,对着空中连连招手。未几,明亮的日光里,一道清光直投此方向,来得又快又急。
“哎呀!青梗剑!”
幼蕖大叫着飞上半空,飞起后才发现脚下还踩着那柄舞月剑。
她嫌弃地一蹬脚,舞月剑被当做泥块一般,“啪嗒”直落在地。
这一息的功夫里,青梗剑已经“呼呼”地飞到了幼蕖身边,“叮叮”自行鸣响,盘旋不已。小姑娘一把搂住剑身,连流霜束似乎都欢喜起来,自动飞舞着盘旋出一个花朵形的白色漩涡。
幼蕖借着流霜束的托举,欢欢喜喜地一个盘旋,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你是怎么回来的呀?”
当手再次接触到青梗剑,抚过那清澈如水波的剑身,幼蕖只觉得一股热流自指尖一直通到心底,欢畅难以言表,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令她要哭出来。
她已经失去很多心爱的物事了,再不能失去自小就陪着她的青梗剑!
当水流卷到,龙睛草与青梗剑只能二选一的时候,她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难过。
当仓皇逃离,不得不舍下青梗剑的时候,她不是不难过,但只能先安慰自己,总有拿回来的时候,伤心也没用。
此后的时间里,她尽量不让自己陷入负面情绪,为的是怕孤身一人的时候悲伤一发不可收拾。
她要照顾好自己。
现在,当爱剑飞回,那一惊一乍、一悲一喜之间,骤然刺得鼻子酸热。
“是我不好,我再不会丢下你了……”
幼蕖抚着青梗剑爱不释手,喃喃低语。
青梗剑闪了两闪,如对她回应。
一招手,青云障也飞了回来。
“你们好久没见了罢!”自作主张安排了青云障与青梗剑的会面,幼蕖理所当然地认为青云障也应该多陪青梗剑一会。一伸手,青云障回到手腕上,丝缕缠上剑柄又无风自舞,有冲天之意。
第205章 山水有相逢
爱剑失而复得,久别重逢的欢喜压过了其他情绪。
幼蕖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揉揉鼻子,将青梗剑往空中一抛:
“飞起!”
……
当玄机门数十道剑光齐刷刷飞来时,青梗剑与她的主人正在空中玩高抛低接的无聊游戏。
看到那小小的单薄身影如闪电般俯冲仰飞,还不时洒落串串笑声,围过来的剑光不由齐齐滞了一滞。
一个疾冲快到地面的幼蕖突然发现她转眼间就被数十道剑光齐刷刷包围了,吓得她当场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地上去。
哎呀呀,早知道青云障不急着收回了。
可是,青云障还是会对来犯敌意示警的,怎么毫无动静?
脚底连踩,吸气回身,一个漂亮的回旋,流霜束围护之下,幼蕖在青梗剑上立直身躯,同时袖口一拂,貌似随意地扫过半边脸,不留痕迹地擦净唇边烤鱼的油渍。
围过来的玄机门弟子只看到这小姑娘闪电般的身形突然止住,然后,一个古怪的暂停动作后,又在空中一个利落翻身,不慌不忙地盈盈转过来,白练飘扬如仙子下凡,脸上笑容淡定自若,沉静优雅。
“好!”
当前的好几名弟子脱口喊了出来。
他们本就没有敌意,纯属好奇而来,眼见得这名少女虽衣着普通,但灵气剑光乃是清明一流,分明是一位正统的道门师妹,而且笑意盈盈,举止不俗,他们立时就生了好感。
这莫不正是荣山派的美丽师妹?
好似,有些面熟?
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当头的几个玄机门弟子心里泛起了嘀咕。
“诸位……”幼蕖微笑开了口,缓缓说出两字,心里有了猜测。
眼看得冲来的这些剑光及时停下,不似来犯。
打头的几位少年目光友善,面容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见过?
又都是一身白袍,虽然没有明显的宗门标识,但青空界喜欢这么做作地大规模穿一身白袍,还矫情得这么自然的,只有玄机门了。
“前面是上清山的李幼蕖师姐吗?”
幼蕖说了两个字之后还没接上下面的话,就有脆脆的喊声自那些剑光的来处急急传来。
先前的几名弟子一愣,将对面打量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真的是那位上清山的李幼蕖!
他们都是经历了四明道会的,哪有不知道李幼蕖的?
四明道会上,神剑门连断四大门派十几柄灵剑,压得这些道门新锐郁闷不已,最后上清山玉台峰李幼蕖应声出战,力断黑剑,才给四大门派好好出了一口气。
幼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收获了一大波好感。
当时这些玄机门弟子自然也在台下观战,那一战他们印象何其深刻?
只是方才在这荒山野岭的乍一遇到,又是匆匆照面,才没立时认出来。
认出幼蕖的是胡玉。
胡玉修的是阵法一道,本就眼神极好。
四明道会上,胡玉参加的也是拿手的阵法比试。她对自己在十方大阵中的表现很满意,以为自己能进个前三之列。
出了大阵时却,她得知有个练剑的上清山弟子也来比阵法了,结果名次巧巧的高出自己半个头,自己只拿到了第四名!
当时她还有些不服气,觉得那人估计是仗着什么破阵利器才站到了金榜前三。
等神剑门来挑衅时,上清山玉台峰的那名叫做“米珠”的弟子一口喝破白石真人尚有弟子传承,胡玉心里是有些不屑的,想,既是白石弟子尚在,为何不主动迎战?还要同门师姐推出来,既愧对师承也不见喜于同门,这人处世如此,多半不值得一看。
不过,当幼蕖挺身而出,胡玉还是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那小姑娘的无畏姿态是不是装出来的。幼蕖上台之后,那举止那身手,骄傲如胡家的掌上明珠胡玉,也不得不承认,这李幼蕖小小年纪一身风骨,不愧是传闻中白石的弟子,并非她开始想象的那么不堪。哪怕是败了,也是虽败犹荣。
等神剑门的黑剑坠地,轰然的那一阵叫好声中,也有胡玉的一份。
她当时激动得巴掌都拍红了。
胡玉出身世家,修为虽然尚浅,但是眼光是有的。幼蕖那一战的显露,别说是她胡玉自个儿,就算是她的峤哥哥,也有所不及!峤哥哥可是胡家新一辈中剑法数一数二的精英!
就算后来幼蕖自谦说因为有什么同门异火的相助,但胡玉知道,异火只是断黑剑的辅助之力,真正起作用的还是这李幼蕖的剑法。至少,能与那神剑门蔡昺缠斗那么久,就极厉害了。再说,在场身怀异火的可有好几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眼光和判断能力的。而且,不占功不藏私,看来开始是误会她了!
胡玉的性子有些孤拐,她这人性子喜憎分明,讨厌某个人会到极处,可喜爱就是喜爱,不掺一点杂质。
她既然觉得误会了人家,便似乎是要弥补一般,那升起来的好感就不知倍增了多少,一时间,她满心满眼都是李幼蕖。
神剑门离去后,胡玉在台下如饿汉寻食一般狠狠地盯着幼蕖看了好一会,又是感叹又是敬佩。
自然,她对李幼蕖印象比别人又更为深刻。
这一会,双方停下来面对面的这片刻功夫里,别人尚在疑惑,胡玉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说嘛!方才那道剑光经过半空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不敢确定,等见到人,那就无疑了!
一时激动,脱口而出。
胡玉的这一声喊引得众人回头,前面的弟子就见娇娇小小的身影一路冲了过来。
幼蕖亦看向胡玉方向,又见到胡玉身后尚有一道高高的身影,虽然距离尚远,但那身影是真个熟悉,而不是眼前这些玄机门弟子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识。
是祈宁之!
她才张了张嘴又立即合上了,将“祈大哥”三个字摁在了肚子里,也摁住了跳动的心。
他乡遇故知固然是好,却未必合适。
“祁大哥”这个称呼太亲近了,不适合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出来。而且,眼下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也许,祈宁之也不太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认她呢!
幼蕖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中懂事了许多,考虑周全了许多。她不再是少清山上那个无所顾忌、任性随意的小九了。
胡玉一路疾冲,前面的弟子也已在各自印象和互相低语中确认了面前这果真是上清山的李幼蕖,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第206章 相逢甚平常
胡玉直冲到幼蕖面前,她来得太急太猛,猛然一个刹步,几乎要和幼蕖鼻子贴鼻子了。
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直逼到自己面上来,唬得幼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不太确定地喊了声:“胡师妹?”
其实幼蕖除了不爱记路,还不爱记脸。但是胡玉在十方大阵的比试中名列第四,仅次于她,出阵的时候不免互相看了几眼,她见过这张圆鼓鼓的不服气的娇俏小脸,当时觉得挺好玩,便有些印象。
幼蕖与神剑门比完剑,回宗门驻地时,这位胡玉也跟过来想要搭话,那个时候这张圆鼓鼓的娇俏小脸已经是眼睛放光满溢笑容了。
后来是玄机门的袁旻师兄见玉台峰几人都沉着脸,眼前明显不是套近乎的好时机,便极有眼色地将胡玉一把拎了回去。
幼蕖当时闻声看去,只看到这位胡玉小师妹隔着袁旻的背影露出了张牙舞爪努力挣扎的两手两脚,还笑了一笑。
后来幼蕖忙着回去处理米珠的事,一打岔,这与胡玉的几个照面便被冲淡了。
再后来,幼蕖赶着回少清山,想在散会之前再攀谈一番的胡玉又扑了个空,懊恼得不行。若不是接下来历练种种新奇有趣分散了注意力,星槎之内的同门,包括祈宁之,得给她灌多少碎末子话在耳朵里。
此时见到心心念念的上清山李幼蕖,胡玉哪有不往上扑的道理?
幼蕖见这小姑娘张着手臂兴奋地冲过来,态度明显亲热友好,虽然疑惑,但也宽容地笑笑,礼貌又谦和。
“我是胡玉!李姐姐你还记得我!”
胡玉一回头,胡乱找着人。
祁师兄方才在她身后的,怎么又给人挡住了?
不管他,找他也没用!祁师兄又没去过四明山。
那,杨鸣在那!
“杨鸣!杨鸣!你来看!是上清山的幼蕖师姐!你不是说她最后那一剑你模仿了好几次吗?”
杨鸣走出来,脸色微红,嗔着拽了胡玉一把:“我知道是上清山的李幼蕖师姐。人家又不是个物件,你喊我看什么看?”
说毕,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对幼蕖微微颔首致意:
“幼蕖师姐!我们玄机门正好历练路过此地,不想与师姐有此巧遇。”
“是啊!真巧!”幼蕖客客气气地笑着。
这时,落在后面的玄机门弟子亦聚了上来,看到曾在台上力断黑剑的上清山李幼蕖,又见她言笑和气,不带一点高傲,大家都是少年人的性子,纷纷上前搭话,一时林中就热闹起来。
“祁师兄!”胡玉一把拉过祈宁之,“这就是我说的在阵法上比我还强的那个李幼蕖,上清山的!断了黑剑的也是她!”
祈宁之哪里用她介绍?
他微笑着对幼蕖颔首:“李师妹,好久不见。”
“祁师兄,久违尊面,不知一向可好?”幼蕖客客气气地回应,态度与语气一如祈宁之礼貌,不远不近,分寸拿得极好。
“好久不见?咦?你们认识?”胡玉瞪大了圆圆的大眼睛。
“别瞪,眼睛再瞪就成螳螂了!”祈宁之未曾立即回答,却是笑着对自家师妹开了句玩笑。
胡玉气呼呼地又瞪了祁师兄一眼,自来熟地拉着幼蕖的袖子,接着问:“李师姐,你和我祁师兄先前是认识的?”
祈宁之正待开口,幼蕖已经先接了话:“早年间,先师在时,知非真人曾来拜访家师,家师的几名弟子与知非真人身边的祁师兄都见过面,故而识得。”
这话回答得四平八稳,也确是实话。
就是,有点淡。
祈宁之瞅着幼蕖,心里感觉挺不是滋味儿。
他们是“见过面”这么简单么?这么疏离清淡。
他们明明在少清山上像一家人那样相处了小半年。
可是,若是自己来回答,又该如何说?
估计自己也会这么淡淡地解释一句。
可这话从小九嘴里说出来,听得祈宁之便有些不乐意。
当然,他知道,眼下这场合,确实不合适多说什么。
先前胡玉师妹提及小九时,他也没在胡玉面前提过他与小九有多熟。胡玉这丫头,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念叨个没完,弄得他好像遮遮掩掩的不坦荡,反而没意思。
眼看着胡玉的一双大眼睛又转到了自己身上,祈宁之赶紧顺着幼蕖的口风回答:
“正是。家师带我去拜访白石真人时,我见过凌真人身边的李师妹和几位师兄。说起来,那时李师妹年纪尚小,今日一见,师妹已经长大许多了,真是令人感慨。”
这话完全符合祈宁之的师兄风范,也符合祈宁之与李幼蕖见面以来礼貌疏淡的气氛。不过,他口中的“感慨”是真的,他心里的感慨比口中表达的可是要深得多。
上一次两人在一起时,小九还是个满山淘的小丫头,小小的个子有点圆,没个歇下来的时候,整日里唧唧呱呱,耳边都是她的说话声和笑声,又或者是与老八守玄的笑闹声。此刻再见,她纤细的身姿亭亭玉立,内敛斯文,大方沉稳,一如所有名门大派的弟子风范。
数年未见,小丫头的变化竟然这么大吗?不,只是这一年的变化吧……
祈宁之心内发酸。
幼蕖见祈宁之虽然面上客套,眼光却柔和温暖,心里亦是感觉微暖,微微点头下去,示意自己领情,口中不过依然客气地回了句:
“多谢祁师兄挂念。”
这客气是他们两人的默契,是为了减少向别人解释的口舌。
杨鸣的目光有些疑惑地在祁李二人之间打了个转,她可不是胡玉,她似乎感觉到这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什么古怪。
明明没什么异常,俩人笑得都无可挑剔,寒暄也是普通的寒暄,礼貌平和,有点素养的大派弟子见面,谁都会这么说。没有一个字显示出平常客套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关系。
可她就是觉得如有暗流潜涌,带着暖意的暗流,流动着一股特别的情绪。
可是祈宁之也好,李幼蕖也好,大方寒暄了两句后就没再什么动作了,并没有什么掩藏躲闪,眼中也不见情意。反而是胡玉插在里面说个不停,祁师兄和李幼蕖都在礼貌地应付这位千金大小姐了。
方才那一瞬间的暖流似乎是错觉。
杨鸣低下头,不留痕迹地抚过自己的心口。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算他二人之间有什么不为他人所知的交情,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难道,自己在意的,不是他二人,而是所有与祁师兄有关联的女子?
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道自己对祁师兄动心了?
是因为一入玄机门就听说了祁师兄的名声?
是因为一直以来祁师兄的卓越风华?
还是因为在大骨山河底她与祁师兄的合作亲近?
又或是,祈宁之是师兄中的翘楚,而自己亦是新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两个同样出色耀眼的人物,自然会异性相吸?
第207章 剑光如相识
杨鸣的心儿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接连大跳了几下。
再精明能干的女子,在这个青春正好的年龄,到了此时此景,也免不了一阵迷茫。
她也分不清,自己对祁师兄是真个心悦,是单纯慕其风采,还是只不过看到好的而一时意动?
她应该要看一看自己的心了。
得抽离出来,冷一下相处,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陷入情障。
杨鸣的理智与果敢都胜过寻常女子,情感的一时波动并不能左右她的处世原则与手段。此时想定了,便立即回复成精干状态。
于是杨鸣嫣然一笑,柔声对幼蕖道:
“李师姐,相见是缘,何妨坐下来品茗闲说几句?我们星槎就在附近,可否屈尊移步呢?师姐风范,我们玄机门这批师弟师妹都是有目共睹的,可千万给我们个机会,向师姐你讨教一二!”
她又嗔了胡玉一句:“你瞧你,就准备着站这里与李师姐长谈么?你是坐了一路星槎,人家李师姐可是一路风尘仆仆御剑赶路的呢!”
女弟子中她们俩关系比较亲近,说话也随意亲密些。
按下内心的波动,杨鸣又恢复到八面玲珑谈笑风生的爽利模样,待人接物一如平常的明朗热情。
幼蕖本是想一人清清静静地赶路歇息,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玄机门,心下实在是有些怕麻烦,正要婉拒,却被胡玉一把抱住了胳膊。
胡玉的小嘴都嘟了起来,两腮鼓得像塞满了松子儿的松鼠,眼睛眨巴眨巴,简直要汪出水汽来。
幼蕖不由嘴就软了:“那就叨扰了。”
祈宁之暗笑,他还没来得及加码呢!小九就松了口,也忒好说话了。这样不行,有机会要教她学会拒绝别人,心肠要硬一点。
少清山的人,对那些对他们好的人,根本就说不出一个“不”字。
杨鸣眼角的余光见祁师兄微低着头,一派无所谓的样儿,根本不曾劝说那李幼蕖本分,心里不由好过了点。
看来,俩人也就是旧识,因为白石真人与知非师叔的旧交才有了一面之缘。只是多了这一丁点的香火情,自然也就比她们这些毫无关联的人要略多个面子熟。
想想也是,祁师兄这样的人物,向来极有分寸,和她杨鸣一样,大道至上,利害关系应该放在第一位,怎么会在情感上出现弱点?
宗门里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地喜欢他靠近他,祁师兄又给过谁亲近的机会?
即使真要选道侣,祁师兄大抵也和自己一样,要过家族和师门的两大关,选择谁同行,要互惠互利才是最佳选择。
杨鸣不是阴暗性子,可也着实有些护食,若是在自己还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就被人半道截了胡,来不及下手就败退得稀里糊涂,她可不乐意。
星槎离这里隔了半座山头,自然是飞剑过去。
杨鸣当先飞起,其他弟子跟随其后,幼蕖与胡玉亦夹杂其中。杨鸣听胡玉惊叹了句:“李师姐,你的剑光好漂亮!比我的那劳什子绿不绿、紫不紫的剑好看多了!”
杨鸣闻言瞟了一眼,李幼蕖足下的那剑色泽浅碧,如湖水一般,看起来品质不俗,却也不至于令世家出身的胡玉如斯惊叹,不由一哂。
胡玉自己的灵剑名为“蓝田烟”,剑光清俊不凡,色泽如海天相接处的一线烟蓝,与李幼蕖碧色剑光并驾齐驱毫不逊色,哪里就显出“好看多”了?
胡家为这九代难遇的千金宝贝打造的“蓝田烟”,在这丫头嘴里就成了“劳什子”!胡家长辈要是知道了,得呕死!
便是她杨鸣家世比胡玉略逊,短短这十几年里也见过不下十柄这样同品质的灵剑。她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清于剑,自己的灵剑是家传秘材大师炼制,比李幼蕖那剑,还要胜过一筹呢!
胡玉满口夸个没停,无非是“若非这剑如此厉害,也断不了那黑剑”,又或是“李姐姐你这样的人才,配这样的剑真是相得益彰”之类。
杨鸣听着很不以为然:胡玉这丫头,还真是见谁谁好的性子!连人家的区区一柄灵剑都赞出花来!当然,断了那黑剑是很了不起,可那其实也得是使剑的人厉害才对!这丫头,夸人都没夸在点子上!要是胡玉夸她杨鸣的剑多好多好,她可不领情!那不就是说她人是靠宝剑才撑起来的?得夸她剑法才对!
不过,胡玉不停说那剑如何俊,杨鸣也就不由自主地随之多瞟了两眼。
这么一瞟——
杨鸣心里一个打突:这剑有些眼熟啊!
当日是远远在台下见过李幼蕖与神剑门的蔡昺比剑,可那隔得远,看到的又多是剑光缤纷披洒,对这剑本体的印象不应该这么深。
怎么竟像是勾起了颇新的印象?
对了!大骨山河底!
那颜修士拿出来逼着祁师兄和她花了大笔灵石买下来的小剑!
也是这般浅碧的色泽,也是这样水波样的剑光。
只是,祁师兄买下的那剑略小,便是注入灵力展开后也比寻常灵剑短了两三分,像是孩童所用。
这位李幼蕖足下的灵剑,剑身细长,大小不见异常。
对飞驰的剑光而言,半个山头不过是方寸之间。虽然因为闲聊放慢了速度,也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到了地头。
剑光纷纷落下地来,星槎之内,已经有弟子摆出了茶果准备待客。
朱立等几个爱操心的在忙前忙后,一心要不落玄机门的排面,给上清山的李仙子留下好印象。
祈宁之领着众人进了星槎,指点了几处邀来客赏看。
舱顶投下日光,星槎之内明亮如外界,内设华美宽敞,幼蕖不免说了几句“果然是玄机门有名的星槎,气派非凡”之类的场面话。
一路走来,胡玉依然粘着李幼蕖,杨鸣紧挨着胡玉。
还有其他一小群不肯散开的玄机门弟子散在周围。这些弟子或是有心结交上清山来客,或是好奇凑热闹,或是本能地跟着杨鸣、祁师兄这两个话语权威,生怕错过了什么。
第208章 看剑方释疑
看到这剑光似曾相识,杨鸣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揭过心里的存疑,她毕竟也花了不小的一笔灵石呢!
虽然祁师兄在回头路上满怀歉意地说过会找机会补偿她,灵石她并不在乎,烈金石也有的是机会,但她至少有资格弄清这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灵石换来的吧!
她偎着胡玉,如往常的好姐妹相处一般,不经意地听胡玉说了几句,亲昵地将一只凝玉纤手搭在胡玉肩头,插话进来道:
“我们这个胡玉师妹见过的好东西可多了,她自己的剑就是顶顶好的,却对李师姐的灵剑如此推崇,真是让我好奇了。不知李师姐可否将爱剑交付小妹一观?”
“就是!李师姐,你给她看看!你不知道,杨鸣她老是自吹看过半个青空界的名剑,你可给她开开眼界!这剑名字也好,叫什么?青梗剑!我告诉你啊,比我的蓝田烟都好!我看,比你的清于剑至少也不差!”胡玉起了劲,跃跃欲试地撺掇着。
幼蕖无奈而笑,胡玉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性子,不知胡家尊长与玄机门师长可知晓?
杨鸣的态度有些奇怪,可人家热情待客,又捧着她的场,幼蕖不能太多小气,便将自己的青梗剑调转剑头,剑柄交到了杨鸣手上:
“杨鸣师姐勿要客气。我亦是刚进门未久,论年岁,只怕还要喊你一声师姐。你若不嫌弃,喊我一声‘幼蕖’便是。这剑并非绝世奇珍,我爱惜它主要因为这是我师父所留,与我相伴日久,没听说用什么了不得的材质,比不得师姐家传有方,师姐你只管看就是。”
杨鸣见她大方递过剑来,眼神温和淡然,言辞也尽显礼让,对这位上清山的李幼蕖亦生出几分好感,便也不矫情客套,索性接过剑细细品鉴。
幼蕖只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杨鸣在玄机门新弟子中明显是个出挑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那种中等以上家族世代养育出的底气,她当然看得出来。她也想知道杨鸣这样的人物为何对自己的爱剑感兴趣。
青梗剑回来得挺蹊跷,剑刚刚飞回,玄机门的人也到了。
青梗剑还不至于神到会自己逃脱,那可是真的成精了!幼蕖知道的宝贝里,只有四面天地镜有这样的神通和灵性。听说有元婴道君的本命神剑亦能通灵于千万里之外,那又另当别论了。青梗剑虽然好,还没精炼过呢!现在不过是因最初的滴血认主而本能地与她心意相连。
这一圈的人,有可能在青梗剑一事上帮忙又与她有牵连的只有祈宁之了。
方才路上,幼蕖已听胡玉提了一嘴,他们是在归云海历练,又刚刚从朱宸州过来。
这路线……
想到这里,幼蕖微侧了头去看祈宁之,祈宁之虽然看似没有关注她这边,却极巧地抬了头,与她眼神碰上。
幼蕖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动,眼波却极快地在自己的剑和祈宁之之间转了个来回。
杨鸣正仰着头看映着日光的青梗剑,神情专注,胡玉也指着那剑在解说。
祈宁之看到了小九的眼神闪动,他亦含笑看了一眼青梗剑,微微一点下巴。
不到一息的功夫,俩人已经交流了一个回合。
真的是祈大哥!
幼蕖眼中立刻溢出笑意来,不过笑意一闪而没。
祈宁之见小丫头如此通透,压了压嘴角,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与张华闲扯起来。
杨鸣看罢剑,赞了一声,她自然是个识货的。此剑入手一沉,她便知是好剑,并不似看上去那般轻巧。更主要的是宝光内敛,清亮而不浮华,是一柄令人由衷赞好的灵剑,却好得恰倒好处,并非是那种可以引起多少眼红纷争的绝世宝剑,正适合她们这样的年龄与修为。
她记得在大骨山河底看到的那柄小剑,明烁烁地耀眼,看上去鲜亮,却感觉轻飘飘的,光泽都浮在外面,生怕人看不到用了多少好材料。其实,内蕴就差了好些了,不是值得珍藏的上品。不然,河底那两个老家伙怎么会急吼吼地要将这剑出手?
不过,两剑都是少见的浅碧色。
这般想着,杨鸣便转过身来问祈宁之:“祁师兄,你在大骨山得的那柄剑,和李师姐的这剑倒有几分相像。”
她说得光明磊落,眼神也是大大方方,就是直接询问,不是质疑或躲躲闪闪的试探。
祈宁之一笑,手抚过墨玉环,掌中多了一柄亮闪闪的小剑,果然亦是浅碧色泽,不过三寸来长。
杨鸣也不客套,伸过左手取了小剑,往其中注入自己的灵力。
光华闪过,小剑见风而长,伸展至常人可用的大小,不过仍旧略显短小,比寻常灵剑短了两三分。日光照射之下,这小剑的剑光跃动,如清浅小溪溅出朵朵银亮水花,看来用了不少中品的水系材料。
而李幼蕖的青梗剑——杨鸣犹握在右手,她将两剑并举,略一打量,便轻易瞧出两剑的差异来。不止是分量、长短、大小,而且左手的轻浮与右手的沉手,左手的外露与右手的内敛,左手的水光潋滟与右手的水木二系共荣互生——分明是不同的。
杨鸣无端端松了一口气,似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胡玉笑得趴在了杨鸣肩膀上:“哎呦,这小剑可爱的!祁师兄你还时常老气横秋地训我,说我孩子气太重什么的。我得回去告诉我峤哥哥,告诉他祁大哥原来童心未泯,连玩具都买!”
难怪胡玉这么想,这剑短小又漂亮,看着还真像是那些修仙世家弄出来哄自己孩子开心的玩具兵器。
“这柄短剑也挺有趣,果然与我的青梗剑有些相像。”幼蕖抿嘴浅笑,她就着杨鸣的手看了一回,又斜看了一眼祈宁之,“祁师兄这么大的人,买这孩童练习所用的小剑作甚?”
祈宁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哪来什么童心哦!我们在大骨山遇上两个高阶修士,行迹有些古怪,其中有一个就是一架白骨!瘆人得慌!索幸这俩人只图财,倒不曾为难我们。我和杨鸣师妹为了少生事端,便顺着这俩人的意思,花了笔灵石买下了这柄小剑。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无能,修为不足以保护同行的杨鸣师妹,倒累得她也损失了一笔灵石。”
第209章 问客何所来
杨鸣见祈宁之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只字不提烈金石,倒不由生出愧意,暗道本就是自己窥见祁师兄的行踪跟上去的,本就应知道要承担相应后果。后来的事谁遇上谁都得倒霉,哪能都怪祁师兄?
杨鸣历来是得理不饶人,不肯吃半分亏。可人若礼敬于她,她也会投桃报李,必要有所回馈,不令对方好意落空。
“这剑胜在玲珑可爱……”
杨鸣一句安慰话还未说完,张华早过来一把将那小剑夺在手里,抛高又接住,耍了两耍,嘻嘻一笑:
“我下个月要回去探亲,正想着给我家三妹买样生辰礼,祁师兄,你这小剑可爱得紧,料你也用不着,不如就送了小弟我呗!”
张氏亦是大家,张华口中的三妹,是张氏族长的爱女。祈家与张家颇有往来,故而祈宁之心头有数。
在大家心里,这本也是件顺水人情的事,左右这剑祈宁之也用不着。以他们的地位身家,也做不出溶了这剑重新淬取材料的小器事。
果然,祈宁之神情非常轻松地应了,只是在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是感到有些可惜的。
离开少清山时,少清山上上下下合力送了他一套傀儡,类似于小九过生日收到的那套布阵玩偶,形容体态都与少清山兄妹相似,只不过没有滴入各人精血。
是如松做的傀儡架子,云清做的山体,各人输入了灵力封存在傀儡晶石之内,每只傀儡亦配了与各人类似的兵器,最小的那个女娃娃,便抱着这柄淡绿色小剑。那时小九身量尚小,剑与人相配,自然要短小一些,可形状模式极相似。
这套傀儡可放到真人一般大小,可布出一个攻守皆备的小阵,实用价值不言而喻。
更主要的是,这礼物极其贴心真诚,寄托着众人的平安心愿,祈宁之深感少清山诸人厚意,一直珍藏,从未示人。
只是此次,不得不拿出来抵用。否则,他从哪里再变出一柄相似的小剑来?
小九自然识得。
故而有方才抿嘴一笑。
她亦在心里完全确定:她的青梗剑能回来,自然是祈宁之的功劳!想必是他历练途中顺路去了少清山,得了二哥三哥的嘱托,这才有灵霄星槎的朱宸州之行。
难为他还要费了心思瞒过那位心有七窍的杨鸣师妹!
祈大哥不想在人前显露过多往事,自然是有他的理由,这么多同门在这里,也确实不便。
不需要祈宁之多解释什么,幼蕖自然就能体谅他的难处。
幼蕖自小就能为他人着想,她心道祁大哥肯定是有不得已之处。
至于这“不得已”是什么,又或者是否有必要,她根本不想知道。她只知道祁大哥是少清山能接受的人,是二哥三哥肯托付的人,就肯定是好人呀!其他,问了或许人家会难堪,会说不出口,何必为难人家也为难自己?白白地坏了大家的情分!
幼蕖收回自己的青梗剑,随杨鸣等人就了座。
张华得了小剑,又笑嘻嘻地对杨鸣道:“杨鸣姐,你那醉风露的好茶,拿出来大家尝尝呗!”
杨鸣白了一眼过去:“我自是要拿的,谁要你这猴儿多嘴?倒显得我小气一般!”她有些恼张华已经半日了,这个白眼货真价实,不似以往半真半假的娇嗔。
杨鸣再不理张华,给了他一个后脑勺,转过脸笑盈盈地对着幼蕖,手里已现出一只小巧陶泥罐来。
“杨鸣姐你也是忒寒酸,怎地拿了这泥罐子装好茶?我们修道之人,玉罐才保得住灵气么!”张华又凑到杨鸣耳边咋呼。
杨鸣懒得给他解释,幼蕖却是含笑接口道:
“玉罐自然是好。张师弟想来平素是不理会这等杂事的。据我所知,醉风露是越陈越香,玉罐胜在保鲜,陶罐却有利于酿陈。兼之火烧陶泥成具,这泥中的微弱火性可助鲜爽滋味,故而存放醉风露这种陈茶最好。”
“这样啊……”
张华笑得一点也不尴尬,他从来喝的茶都是别人泡好端到嘴边的,哪里管过茶叶如何存贮?方才不过是看杨鸣这半日对他脸色有些淡淡,硬是没话找话说罢了。
杨鸣倒是略显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位上清山的来客,方才这品茶的话极在点子上。
她见幼蕖衣着普通,举止毫无傲气,平和得紧,虽然气度不错,但想来那也是上清山育出来的。这等出身普通,有幸加入名门大派的弟子她也见得多了,虽后天努力加上宗门烘托,是出了不少拔尖的,但底蕴还是多不如世家出身。
底蕴是什么?
不是功法、修为、进阶快慢,而是眼力、心胸、见闻,乃至衣食住行的细节讲究。
杨鸣在四明道会比剑过后自然也听人议论过上清山李幼蕖的来历。
这位李幼蕖虽然师承白石真人,但凌砄去时她年纪也才十四左右,也无家族来接回,听闻少清山一山都是孤儿,她的出身应该也是差不离。
本以为她在修为、剑术上超群一些也就罢了,毕竟白石真人真正是剑术天才。可这生活养育,这气度心胸,竟然也养得这般好么?
杨鸣有些看不透李幼蕖了。方才这番话,她说得平平常常,说完还有些腼腆,没有卖弄显耀的得意。
少清山若是这般出色,何以一直以来寂寂无名?那个传闻中金丹碎裂的半废白石,竟然这般全才?连最小的弟子都样样给人惊喜?
杨鸣看幼蕖的目光不由带了变化,原先的礼貌还带了些俯视,后来俯视加入了审视,此刻审视又变作平视正视。
看到杨鸣双手捧来的灵茶,那眼神的变化幼蕖毫无察觉,她顺手接过,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胡玉跟着也抢了一杯,又嫌弃地皱眉:
“这茶水是红色的?我爷爷也爱喝啥醉红露,也这样的色儿,捧得跟个宝贝似的!我就不喜欢,苦苦的,还没果子露好喝!”
杨鸣给气笑了,果子露能和醉风露、醉红露比?这活宝贝真是胡家出来的?
幼蕖低笑。
胡玉才不怕别人笑话她,更不会因此恼羞成怒,她的家世底子给了她肆意的底气。
“你若是喜欢果子露,待会儿我分点给你,我有各种口味的……”幼蕖轻轻给胡玉耳语。
胡玉眼睛都亮了,她爱吃香香甜甜的东西,可惜自小被教导着要清淡、要雅致、要克己养性、要利于修行,老祖再疼爱她,也从来不在饮食上给她随意的自由,早早的就逼着她辟谷,害得她做梦都有饥饿的感觉。
突然满足了许多的胡玉不由自主地往幼蕖身边又挪了挪。
祈宁之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原来,“吃喝”二字可以如此轻易地打动人心。说起来,自己不也就是在前年与胡峤同饮了一壶酒之后关系突然亲近了不少的?
“李姐姐,你来这里也是历练吗?”胡玉勉为其难地一口吞了灵茶,想到什么张口就问。
这个问题……
第210章 客往汇泉堂
是啊,为什么上清山的李幼蕖会突然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杨鸣和祈宁之都想听幼蕖的回答。
幼蕖方才一路与胡玉闲话的时候,其实已经预料多半会有此问,这也是寒暄常理。
“我是应清年真君之邀,来荣山派的汇泉堂请教一二。”
幼蕖的回答引得胡玉再次惊呼:“荣山派的汇泉堂啊!我也想去!”
上清山的研习堂、荣山派的汇泉堂,都是这两家门派所开设用来供其他各派弟子交流学习之用。八大门派的另外六家亦有此类开设。
不知从哪一代起,不知是哪位化神道君突然跳出门派束缚,从整个青空界大局考虑,悟出“流水不腐”的原理亦适用于道门发展,便提出八大门派之间要加强交流,互通道法,以取长补短。
大道之行,并非独木之桥,不是在于将别人挤下去自己就能抢到机会,而是在于互相促进形成良性竞争,大家齐头并进才是青空界修道界的真繁荣。整个青空界这欣欣向荣的大态势反过来亦能反哺并带动各家门派的发展。
因此,各派都开了此类学堂,供外派弟子来本门交流,也会在这类学堂里教授一些本门有名的道法,除了本派的核心秘法不予外传,其他修道相关技艺在名义上都可互学互通。
其实大道的原理都是差不多的,只在于各派创始者的路子和领悟各有不同,遂成不同派别。
只是再杰出的大能,亦未免有顾全不到的边边角角,又或是有所偏向,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各派都有所长,有都有所短,交流带来的新鲜血液或多或少地都能补上些许自家的不足,至少也开拓了眼界、另辟了蹊径。
尝到甜头之后,不仅是八大门派,便是一些中小门派都效仿了起来,与友近的宗门互通有无,甚至一些心慈胸广的道门,更进一步无偿为天下行道之人提供答疑之所,只要是心怀大道、无有恶行之人,不管是门派还是散修,都可前去问道解惑,尤以地处青空界最北端北注州的问心观为最。
问心观的悲悯之举,也为自己博得了不少好助力,声望隐隐不在八大门派之下,这是另话,此处暂且不说。
这样的交流果然为青空界培育了不少身兼各家之长的杰出人才,连各家的心法都被补充完善了不少。
故而年轻弟子们都将去别派学堂,特别是八大门派求教视作必经之路。
当然,各派免不了各怀私心,都希望自家弟子在别人那里多学一些,自己教出去的秘诀则尽量少一些,难免有些藏私行为。有时一些私心略重的门派积极外派弟子出去学习,可论到自己当东道主时对别家弟子便有些应付。
这也是人之常情,大家心里都是心照不宣,都有数,这苛求不得。
不过,大面上是差不了的,只要认真学,还是能学到不少新鲜东西的。
开放程度较大的如上清山的研习堂,荣山派的汇泉堂,便是青空界各派年轻弟子的向往之地。
荣山派女子为多,但女子的心胸有时比男子还要宽广得多。
荣山派的汇泉堂便是以教授外派弟子道法的认真大方而出名,也为荣山派赚得了不少好人缘。
“怪不得那天在台上,清年真君拉着你说了半天呢!原来是邀请你去汇泉堂。”连杨鸣也露出羡慕之色。谁都知道,自己求去的与荣山派真心邀请的还是有区别的,不止在于名声更好听一些,更在于若受邀前来,荣山派的教授也会真心一些,自然能多学些东西。
“是啊!”幼蕖点头,“我探亲回程,想起清年真君的邀约,想着以后只怕没这么好的机会,打铁得趁热嘛!算算也没绕多少路,就过来了。”
她说得极流畅,心里却接连“抱歉”“抱歉”两声,撒谎她也不愿意啊!但眼下,这是最合理的回答了。
祈宁之确实也意外,他还真不知道小九这丫头什么时候就得了荣山派清年真君的青睐!
清年真君的脾气说好也好,说坏也坏,至少有一点,她看到他师父言是就没好脸色!听说即使是师祖连山真君,在清年真君那里也没讨过一句好话。
张华眼睛也在发亮,他凑上来:“李师姐,你要进荣山派啊?带小弟去观摩一番可否?听说,听说那个哈……”
他看到杨鸣的冷眼,不以为意打了个“哈哈”,又笑容不改地接着道:“听说荣山派草木之间皆有道蕴,极能促人顿悟,有心去见识一下却没甚机会。若师姐愿意提携……”
“李姐姐要带人进去,也是带我!”胡玉得意地抢过话头。
幼蕖没想到自己一个顺口的理由惹出了争端,正愣神,祈宁之插了进来:
“两位师叔刚刚传话来,他们不好过山门而不入,正好带大家一齐去荣山派拜会一番。”
原来玄机门的两位金丹真人虽然也歇息,但一直在关注自家弟子的动向,上清山李幼蕖与玄机门两下撞上他们自然也留意到了。
相遇亦是常事,无事尚可,可幼蕖说出了要去荣山派汇泉堂。
两位真人一琢磨,本来想悄悄儿来去不打扰荣山派看样子是不行了,届时上清山这丫头去了一说玄机门在山门外驻足大半日,却未曾上门拜会,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
本来人家不知道也就算了,或是察觉到却可以装作不知道,也就含糊过去了,但一挑明,若还是装糊涂,就不够磊落了。
干脆去荣山派拜个山,正好也让弟子见识一番,就当多一项历练任务好了。
当下商量停当,便传音给了祈宁之。
玄机门众弟子闻讯,除了祈宁之苦笑,其他人哪有不欢呼的?
当下众人收拾一番,等两位金丹真人过来,幼蕖又见礼一番不谈。
于是,本来该自归云海回程的玄机门灵霄星槎,因为意外的原因,先是远去了朱宸州,又接着意外地拐到了东鄂州的荣山派。
暗暗促成此行的自然是祈宁之,他也不能算是假公济私,但至少也是公私两不误,既无愧于宗门托付,也全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可最开心的莫过于一众小弟子了,他们这趟出门,可比往年师兄们走的地方多,见识得也多!
荣山派那么多莺环燕绕,听着无端端就令人欢喜。
荣山派听闻玄机门来访,不免意外,但也欣欣然。
玄机门的弟子喜欢看美貌的师姐师妹,荣山派的女弟子一样也喜欢看玄机门的俊秀少年郎啊!
不干风月,不涉私情,只是单纯愉悦。
第211章 有入有不入
于是荣山派亦出来两位真人带着一众弟子迎客,见礼客套过后,真人们入内细谈,而任弟子们自便。
这一下便如放鱼归海放鸟归山,“师兄”“师妹”喊声不绝,两派弟子很快就融成一片。
张华等几个哪还记得自家的“杨鸣姐”又或是“胡玉小妹妹”?
他一头扎在荣山派师姐师妹堆里,表现出来的风采格外英秀俊朗,如孔雀一般,极力地张扬着身上的每一根羽毛。
胡玉只有好奇:“我怎么不知道张华的嘴这么甜?天哦!他还甩头甩袖子!胸都挺起来了,笑得跟我哥似的,都不像他了都!”
杨鸣难免酸溜溜,她瞥了几眼,几位师弟都顾不上来跟她说话了,她“哼”了一声,懒得去计较,索性找对自己最有利的弥补方式。
“真君,弟子杨鸣,可否有幸入汇泉堂一观?”杨鸣恭恭敬敬向清年真君问道。
方才幼蕖表明来意,清年真君竟然亲自出来见她,一点元婴真君的架子也无,故而杨鸣敢大着胆子来请示。
“杨鸣?”清年真君记得这个名字,“四明道会上法术第四?唔,我记得,挺灵光,悟性不错。你是弘阳杨家的孩子?那剑法应该也不错。”
杨鸣没想到清年真君对自己还有这样的印象,心下也自欢喜,拜下身去:“弟子出身杨家第四房。多谢真君夸奖,弟子惶恐。”
“惶恐啥?”清年真君眉头一皱,“你们玄机门就是这点不好,爱装!”
清年个头不高,气势却是不弱,这一皱眉,立刻没了刚刚的慈眉笑眼。
杨鸣给噎得张口结舌,她家教甚严,玄机门也讲究礼节端肃,她从来都是进退有度的,待人接物游刃有余,可谓少年老成,向来令师长嘉许。
却在今日被荣山派的清年真君随口批了句“爱装”!
祈宁之尴尬一笑,在这位连师祖师父都得不了好脸色的真君面前,他哪敢出头?只尽量缩在一边,完全没了带队师兄的义气。
清年因些许陈年旧事对玄机门的连山一脉耿耿于怀,连带着与杨鸣的说话也带上了情绪。本是平常的客套话,她偏就听着不喜。
清年本是元婴真君中少见的性情中人,修为至如此地步,本应修心养气功夫亦极深了,可她向来喜怒随意,话语更随着修为、地位的增长而毫无顾忌。区区一个筑基小弟子杨鸣,她想挑刺就挑了,不顺眼就撂下了,哪里要在乎顾全两派的礼节颜面?荣山派掌门也一向拿她没办法呢!
幼蕖却跟着俯身:“弟子亦惶恐。”
“你又惶恐个啥?”清年讶然,对幼蕖问道,语气却好了许多。同样一句话,杨鸣的不入她的耳,幼蕖的她却能用上心,大概只“眼缘”二字可解释。
又当然,幼蕖亦是罩在白石的光环之下,清年的心自然就偏了。
“弟子与杨鸣师姐同行至此,甚为友爱投契,故邀杨鸣师姐与我同入汇泉堂。亦是因真君向来平易近人、嘉勉后辈,若换做其他真人真君,我二人亦不敢如此轻狂了。真君威严,杨鸣师姐惶恐,弟子自然也难免了。”幼蕖低首,态度恭敬而无畏惧,语气中却明显维护着杨鸣。
“你这丫头!”清年对这丫头却是没了脾气。凌砄曾是她看重的晚辈,她也赞赏凌砄的为人。凌砄的弟子她遇上了照拂两分也是应当的,何况这小丫头着实对上了她的眼,同样的话,小丫头说出来她就顺耳了许多。
杨鸣有些意外地瞅了一样幼蕖,她以为,幼蕖多半要说句什么“杨鸣她应对不当,真君你勿要怪罪”之类实际不起任何作用的场面话,既说得漂亮又牵连不到自己身上。可是人家却是真真实实地为她在说话。
“我不是针对你啊小姑娘……”清年笑了一笑,眼风扫了一下边上的祈宁之,“我是说你们玄机门上上下下的通病!特别是连山一脉,面上最假!你年纪轻轻的,才沾染上点什么也不打紧,还来得及改!”
祈宁之知道清年真君多年来以“刀子嘴”闻名的特性,只苦笑一声,他没法辩解,最好的处理方法也就是不吭声地受着,反正让清年真君说说也就罢了,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损失。便是自家师祖来了,除了大度笑笑也没奈何。
事实上,人家说的也是实话——祈宁之偷偷赞同,其实他已经改了许多了。
“行罢!”清年真君一挥手,“都去罢!我荣山派汇泉堂本就是兼收并蓄,海纳百川,对你们这些好学的后辈,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多谢真君!”
杨鸣大喜,与幼蕖一同拜下身去。
祈宁之犹犹豫豫地行了一半礼,嘴张了又合,不是他托大,而是他虽也在场,却实在不知自己是否也在这个“你们这些好学的后辈”之列。
清年一眼瞟到祈宁之躬了一半腰又迟疑着直起身而略略尴尬的模样,面容反倒柔和了:“你这小子,比你师父师祖强!多少还留了点人样儿!要是愿意,就进去看看!”
“至于其他人……”清年真君眼风一扫,“火候还差点儿,下回再说!”
这话让正赶着近前的朱立、张华等人收住了脚。
一旁跃跃欲试的胡玉也怏怏收手,她本想跟着李师姐进去逛逛的。学不学倒在其次,主要是回去可以告诉峤哥哥她进了汇泉堂,这可是可以吹嘘的资本!
清年真君既然明确表示其他人不合适,胡玉再娇气也知道分寸,当下乖巧地立在了原处,还以眼神示意李幼蕖师姐勿要为她担心。
朱立知道自己资质本不算上好,底子也不比世家子弟,故而也有自知之明,恭恭敬敬行了礼便退下了。
张华却是老大不服气,他向来自视甚高,打小更有“神童”之名,几时被人这般轻视?这位清年真君连自己的身手尚未见过,何来的凭据认定他“火候还差点儿”?t
他见清年真君待上清山的李幼蕖等人甚是平和亲切,便几乎要忘了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修是位元婴真君,一张嘴便欲直报家世:“真君,我是临川张……”
刚说了几个字,袖口被人轻轻一扯,他回头去看,却是看到新结识的荣山派女弟子金宴儿正歪头含笑瞅着他,眼中有提醒之意。
张华心念一转,顺势停住,紧闭住了嘴不再多言,一低头,行了一礼退下。
清年真君理也未理这小小的插话,径自转身领着幼蕖、杨鸣、祈宁之三人去了。
张华虽然行动恭敬,心里却是极不服气的,他望着清年四人的背影,气恼之色难免泄露出来。
第212章 仙阳金氏女
金宴儿纤手轻轻在张华胳膊上一拂,软语安慰道:
“张华师兄,你年纪尚小,入汇泉堂的机会多的是,何必争在这一时?而且,汇泉堂以剑术为主,师兄你擅长的却是法术与阵法,这两样玄机门已经独步天下,我还想要着去贵派的遁一堂求教呢!师兄你何必舍本逐末,在我们荣山派的汇泉堂耽误时间?”
说罢,金宴儿又掩唇嫣然一笑:“莫不是,你要入汇泉堂是因为那里的师姐风姿出众,让张华师兄你迷花了眼?”
张华本也不是一心入汇泉堂,只是习惯了好事他都有一份,人家能进得的地方,他理应也进得,哪晓得却被排除在外。这令他不免有些不喜。
宁可是他被邀请之后推拒了呢!
金宴儿长相娇小玲珑,柳眉俏眼,语声偏又微沉,比起其他女弟子说起话来清脆如银铃,她这微微夹沙的低沉嗓音也别有一番悦耳柔和滋味。加上眼波横流,腰细骨软,眉宇间尽是妩媚,比起同样青涩年龄的女孩儿竟是多了两分魅惑风情。
对张华来说,相貌尚在其次,这眉眼风情却是撩拨人心。况且,比起傲气扭捏的同门师姐妹,这位金宴儿说话委实是讨人喜欢,句句体贴,又笑靥如春花绽放,娇躯微微向前倾来,意态亲密,实在是可人。
比起杨鸣美艳却拿捏架子、胡玉可爱却爱使小性子,金宴儿的柔情贴心,别有动人之处。
张华心中便是有多少怨气,也被她这轻轻一拂给荡得一干二净。
“宴儿师妹,要是早知道荣山派有你这样可爱的师妹,我早就来了!四明道会你怎么没去?”
“我去了呀!只是没拿到好成绩罢了。张华师兄你这样的天之骄子,那个时候哪里会瞧得上我们这样末流的人物呢?我那几位师姐,可是个个都比我强!”
金宴儿脸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令人心生怜爱。
“师妹你这样的人才,怎么会是末流呢?能进荣山派,本就极出色的。四明道会是其实大家水平都相差仿佛,有的不过差在一线之间,输在运道不足罢了。我也就是运气好了点,师妹你这番运气不够,下回肯定就扳回来了!”
张华极会哄人,说得又在理,金宴儿果然被他哄得郁色尽去,笑得花枝乱颤:“师弟忒地嘴甜!明明知道你会哄人呢,偏我就爱听!”
“那师妹你如何奖励我?”张华打蛇随棍上,提着要求,眼神明晃晃的都是亮光。
金宴儿又举袖掩唇,一双眼睛笑得弯弯:“你要什么奖励……我都答应!”语气里竟是半羞半挑逗。
张华眼神闪了闪,笑道:“早听闻贵派繁花似锦,草木荣茂,你带我去逛逛如何?”
“逛逛呀——”金宴儿拖长了声音,不知是不是有些失望张华只提了个这样小这样正常的要求,“你们来我们荣山派,我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应当的呀!那我带你去积秀谷罢!”
“积秀谷?我听闻贵派奇花之美,又以积秀谷为甚。不过——”张华故意也拖长了声音,将金宴儿上下打量一番,摇了摇头,“我偏不信!”
“为何不信?”金宴儿故作娇嗔,鼓着腮帮子跺脚不依,为着来客不将她荣山派有名的积秀谷当回事。
“这积秀谷的花儿再美,在宴儿师妹你的对比下,岂不是黯然失色?”张华语带无师自通的调笑,“看花,我还不如看人呢!”
金宴儿粉面绯红,白了张华一眼:“小小年纪,忒地会甜言蜜语!怪不得你们玄机门的师姐妹个个躲着你老远,怕不就是被你齁着了!”
“宴儿师妹,那我日后经常来齁一齁你,你可要?”张华放低了声音,人却靠过来。
金宴儿一个轻巧转身,人似花蝴蝶一样翩翩飞远,声音扬起:“张华师弟,积秀谷的花香才齁人呢!我带你去积秀谷,往这边走……”
张华看着远去的窈窕背影,轻笑一声,追了上去。
“哎呦!这祸害!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总算是遇上个拿捏得住的,总算祸害别家去了!”胡玉歪着嘴角,吸了一口气,龇着牙,方才可把她酸到了。
她说完又看了看身边陪伴她的荣山派女弟子黄春苑,有些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头:“黄师姐,你别介意,我瞎说的哈!张华他就是这样有些油腔滑调,并非对贵派师姐不敬。其实,平日里跟我们相处时还挺好的……”
胡玉与黄春苑在四明道会上就结识了,黄春苑温柔细心,说话却并不唠叨死板,胡玉与她相处得挺好。这回到了荣山派,两人已互有好感在前,自然比别人熟络。
特别是幼蕖进了汇泉堂,胡玉空落落的,正好看见黄春苑,两人又亲热了几分。
胡玉在黄春苑面前便难免有些真实性情流露了,说话也随意起来,不过眼前这事关乎着两派体面,她一时放开了又赶紧要往回收一下。
黄春苑了然一笑:“那是当然,若张华师兄真个四处惹事,贵派师长还容得了他到现在?”她叹了口气,“修道者本也不像世俗那般在意男女禁忌。这些世家子弟多是如此,这人长得好、底子也厚,这样好年纪的少年郎,游戏花丛,对他们而言,也就是游戏而已,多点风流俊雅的名声或许还得意着呢!”
“得意个屁……那……我要不要警告一下张华那小子?”
胡玉听得却有些紧张,她不曾有过儿女之思,却不代表她不懂,若是张华撩拨出事来,只怕要坏了玄机门与荣山派两家情分。
听闻清年真君昔年便是这样与连山真君有些牵连又斩断的瓜葛,到现在见面都恶言相向,两派掌门都没法子调停。不过那都是百多年前的旧事了。
要是新弟子里再来一起,新仇旧恨加到一块儿,可就麻烦了。
胡玉的出身令她不能不一下子跳到大局层面去思考问题。
黄春苑却是一笑:“小丫头你瞎操心啥呢?”她比胡玉年长几岁,处世又平和得多,看胡玉便如小妹妹一般。
她看看左右,低声又对胡玉道:“我这位金宴儿金师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撩拨上的。她呢,出身仙阳金家,你知道吗?”
“仙阳金家?”胡玉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赶紧点了点头,眼里都是笑意。
仙阳金家,比起张华的张家、杨鸣的杨家,她胡玉的胡家,根本算不上什么势力,连中等家族也算不上,勉强在有点名气的小家族里沾了个边儿。
这个名气却不是因为家族实力,而是金家的女儿名声在外。
和胡家九代才出了一个娇娇女相反的是,金家代代生女儿的比例远超过男丁。女儿多也有好处,可以用来联姻,可以用来网罗人心。
妙的是,金家不仅女儿多,这女儿个个也似乎占尽了金家风水精华,个个迷人,代代佳色。
有些名气的中小修仙家族,一大半里都有金家嫁进来的女儿,为妻为妾的都有,更兼魔道两家都嫁,竟是不分良莠一般。
故而中等以上的修仙家族,颇有些不齿金家这等行径,严令族中子弟逢金氏女必敬而远之。
当然也有不争气子弟的为之所迷,家族禁令之下,做正妻是娶不了,便以妾位纳之。这名声就不太好了。
虽然攀不上正经的大家族,可金氏家族瓜瓞绵绵,凭生女儿这一强项,亦将根枝扩得极长。
可惜青空界亦是秉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原则,修仙界亦不例外,嫁出去的金氏女为人妇后最多提携一下同宗骨肉,毕竟回报金家有限。
尤其是金家男儿都不甚强,女儿嫁得再多,守在家的男儿却一直未能撑起一方天。
故而金家势力极其有限,名气却比势力响,只是这名气不太拿得上台面。
据传闻,金氏女一出生就有专门的教引嬷嬷接手,自小就培育着如何利用自身优势捕获人心。
第213章 三日匆匆过
“这金家,据说现在几根分支也自立出来了,金宴儿的爹便以炼器为生。我们荣山派的许多中低阶法器灵器,都是交给他做,做得还挺不错。
“若不是看她资质尚可,她父亲老实,也与我们荣山派有些往来,又苦苦哀求了好久,雨筱真人也不会收她为徒。”
黄春苑低低与胡玉说着私房话。
“她爹是金纫宿?”
胡玉一下子推断出金宴儿的出身。
胡家对各派往来自然是有消息收集的,胡玉身为胡家在掌上明珠,这些她也都有接触,故而一口说出了金纫宿的名字。
金纫宿的炼器手艺不错,虽未臻大家境界,但胜在实诚耐心,保质保量,口碑颇佳,在东楚州、朱宸州一带有些名气。
他这一支与金家嫡系有疏远趋势,特别这几十年,听闻半闭了门户,专门给接荣山派的活儿,原来是给女儿铺路。
学一身自己的本事,自然比依靠嫁人而单纯仰人鼻息来得妥当。
难为金宴儿她爹想得明白,不让女儿走家族过往的老路。
只是,看来这金宴儿虽然学道于荣山派,却未曾摆脱金家女儿的习气。日后如何,就要看她自己的心境造化了。
胡玉脸上一瞬间滚过恍然大悟、鄙夷称赞、感慨叹息等情绪。
黄春苑见胡玉是个明白人,莞尔一笑,拉起她的手:“所以你放心吧!我们也去积秀谷!看花,也看人!”
“哎!”胡玉清脆脆地应了。
……
玄机门在荣山派逗留了三日,虽然一众小弟子依依不舍,但顺路拜访总不能变成常驻。
与荣山派几位接待真人尽了宾主之礼,玄机门的两位真人便带着弟子告辞了。
身在汇泉堂的杨鸣与祈宁之自然也随宗门队伍一同回程。
当然,祈宁之与幼蕖在落脚荣山派后已经分别发剑书告知少清山的两位兄长,两人已经相遇且各各安全无虞,勿要担心云云。
幼蕖依然留在汇泉堂,清年真君说了,一个月后,荣山派还要派弟子前去上清山的研习堂学习,届时一道行走更为便宜。
这对幼蕖而言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她欣然同意。
荣山派顺便也给上清山发了剑书,告知贵派弟子李幼蕖现在我处修习云云,好令人家师长放心。
一切都安排妥当。
祈宁之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自接了如松、云清的嘱托,他就悬着这桩心事,小九一日不会上清山,他就一日不能交差,他自个儿心里也放不下。
他本来还在愁怎么让小丫头乖乖地安全地回到上清山呢,现在跟着荣山派的队伍走,那是最稳妥不过了。
虽然清年真君一直还没给他好脸色,祈宁之却在心里再三感谢过了清年真君,神色中也不免流露一二,弄得清年真君反而诧异不已,深深觉得连山的这个徒孙也算是歹竹出好笋。自己身为元婴,就没必要跟个小孩子计较了,那股闷气莫名就淡了,遂反倒平和了许多,再见祈宁之也难得地温言好语了。
祈宁之意外地收到清年真君两枚不明来历的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越发诚惶诚恐,也不知清年看出了什么,只得埋头一味练剑,从早到晚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行正坐端,眼睛都不斜一下,什么闲杂心思都收得干干净净。
祁师兄原来这般老实?杨鸣也是大感改观,心中颇觉有趣,回想玄机门那个倜傥意气的得意人物,与汇泉堂里沉默温厚的祁师兄竟然是两个人。
要是过去,她肯定要用水镜摄下祈师兄的这番模样,好回去与大家分享取笑一番。
不过,现在她也就是新奇一点而已,她都没耐心去探究原因,她的注意力更多被一同进入汇泉堂的幼蕖吸引过去了。
当然,她杨鸣能进汇泉堂,完全得益于幼蕖,这且不说,幼蕖并未因此而居功,只字都未提,甚至在杨鸣感谢她的时候还扭捏不安地红了脸。
主要是杨鸣真的很喜欢幼蕖。
杨鸣在汇泉堂见识了不少,与幼蕖相处也意外地融洽,两人时有揽肩携手的亲密之举,小姑娘们说着说着就自动自觉地凑一块去了,祈宁之反倒被她二人抛到脑后了。
杨鸣惊奇地发现,幼蕖此人可静可动,初次相识时只当她是个斯文内秀的姑娘,板板正正的模范弟子,就是无趣了点。
结果这三日里发现幼蕖这姑娘是极好相处极有意思的,真诚又可爱,而且处熟了原来也会促狭大笑,俏皮话一串串的。见识也广,并不是个死用功的呆板人,东西南北都能扯上话,委实是个有趣的人。
其实两人性格截然不同,杨鸣有些处世方式幼蕖明显不附和,但幼蕖并不对杨鸣加以褒贬,只是静静地看杨鸣处理。
这种模式很新鲜也很舒服:我尊重你的意见,也保留我的看法,你有你的自由,我也有我的原则,互不干扰,不加评判,不同的方式与原则也不影响两人的友好相处。
杨鸣觉得,挺好。
加上幼蕖的剑法确实令杨鸣大开眼界,近距离的观察与交流后她才确信,四明道会上幼蕖一鸣惊人绝非运气,若是剑试榜没出问题,幼蕖的剑法至少能进前三,即使是此次剑试夺魁的荣山派卢潇潇师姐,也未必可以与之抗衡。
同样在汇泉堂学习,同样被清年真君指点,两人自有领悟和发挥,学一段过后再来交流,又有新的碰撞火花。
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上清山的剑术英才李幼蕖相伴,有荣山派的几位漂亮又精干的师姐作陪练,三天的时间过得“哗哗”飞速,谁还顾得上在意自家师兄祈宁之啊!反正祁师兄就在那里,跑不掉的。
而幼蕖为了避免在与祈宁之的相处中不小心流露亲近随意的旧日习惯,也只与他客客气气地招呼两句,主要时间都花在学习上,说话也只找杨鸣和荣山派的弟子。
祈宁之虽感失落,却也松了口气,他本来还担心不知道怎么自如地与幼蕖杨鸣俩人相处。俩小姑娘俨然成了好友,处处丢开他,倒也省了他费心掩饰周全。
离开之际,胡玉最为依依不舍,她既舍不得才结交不久的黄春苑和其他漂亮师姐,也想和幼蕖多相处几天,她和这位李姐姐还没说上多少话呢,李姐姐就进了汇泉堂顾不上她了。
金宴儿眼圈微红,眼中脉脉都是柔情。
张华虽表现得同样恋恋不舍,可也没见多少难过情绪。这段经历对他来说自然难忘,可还不至于伤心动情的地步。反正宗门为先,谁也不能留下他。
至于日后,日后还长着呢!谁知道日后又会遇上什么人,谁知道各人是不是又有了各自的心事与际遇?
第214章 少年不关情
灵霄星槎没入云间,滚滚云气一分即合,如巨鳌入海,虽激起洪涛浪涌,却转瞬远去,只余平静波面。
目送玄机门离去,荣山派山头又热闹纷议了一阵,才各自散去。
金宴儿看了一眼已无任何痕迹的天空,略有惆怅。
张华满口的“姐姐”言犹在耳,她也挺享受两人的相处,要说张华是一派天真无邪,金宴儿轻笑了一下,她不相信,即便是张华自己只怕也不敢这样说自己。这天天粘着自己,难道他就这么缺姐妹?
可要说张华对她是有什么男女之思,偏这三日的相处中,她没听到任何倾慕心悦的表示,可谓亲近而不亲密。只是夸她好看夸她能干,连她爹给她炼制的几样小物件他都赞不绝口,虽然嘴甜眼笑,近到比肩碰手,却不曾有借机轻薄占便宜。
这样的世家子弟,眼界应该很高吧……
自已于他,不过是历程中的一朵小小水花吧……
当然,他于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过客。
她金宴儿可不会为了几天的暧昧就把自己的心都搭进去。她有她的大目标,真要能与张华连上线,也算是意外之喜。若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她自小在金家看的听的男女情事多了,姐姐妹妹们纷纷扰扰忙嫁恨嫁,她心却定得很。
爹千请万托地送她来荣山派,就是为了她不要走家族的老路,她自然知道爹的苦心,也不会忘记爹的期盼。她呀,且修行且看吧!
也幻想过自己修为臻顶,直至金丹、元婴,甚至化神,在万万人之上,该多显赫威风?若是可能,她当然想到那一步。
就是,修行真是有些辛苦呢……
金宴儿偷偷瞧了一眼师父雨筱真人,师父对她是不错,就是严厉了点,师父对其他师姐就温和得多,这令她一直忐忑。
她知道自己资质不是最好,也尽量做一个乖乖的荣山派弟子了,更不像金家姐妹一样只想着嫁个好人家,可师父总是对她不太满意的样子。
还不是对她有偏见?不就是因为她姓“金”么?
金宴儿想到这一点就有些不平,她真的很努力在修道了。就算张华那样的人物,她也没有死缠烂打着要攀上去。师父为什么就不给她一个好脸色呢?
她再悄悄看一眼师父,按按心口收敛了神色,端端正正抚了抚袖襟,与几位师姐一同去了。
殊不知雨筱真人一直也在暗中观察金宴儿。
金宴儿临去时的偷眼她如何没有觉察,这孩子就不能大大方方地看人么?再看那姿态,虽然和师姐们一起,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走路时那腰肢不自觉的扭动,跟风摆柳条儿一样,当师父的还是不由皱了眉头。
雨筱真人对自己徒弟确实不喜,甚至都不想收这个金家的女儿当徒弟。但碍于门派合作关系,几位师叔师姐都来劝自己,她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了金宴儿为徒。
金宴儿这小姑娘长得就不太平,小小年纪眼波中已流转有风情。性子清淡的雨筱真人实在是不放心,只得对这新徒儿严加管教,好教她早日转过性子来精心养性。
师父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徒儿希冀师父垂青也是常理,偏偏两人都是只按自己的想法去套对方的行为,越看越觉得对方不合自己的心意。
金宴儿这几日与玄机门的少年眉来眼去,看得雨筱真人心中实在是郁闷,勾起了她一直以来的担心。
只是雨筱真人知道师徒已有隔阂,而且徒儿只是与人家行迹亲近了些,倒也不曾真个有什么行差踏错,荣山派也不是什么古板的宗门,与玄机门往来的弟子又不止她一个,只怕自己一开口挑破,反而令徒儿更加离心。
那几句“举止轻浮”“有失体面”的斥责之语只在雨筱真人心里盘旋,不曾吐出来,可是眼神态度总归难免带出一二分来。
其实这也是她对徒儿关心负责的缘故,若这女孩儿一生与她雨筱无关,她又何必心心念念要纠正金宴儿的言行?
可因不沟通之故,点点滴滴的积累下来,反令金宴儿更加误会师父对她有嫌弃之心。
荣山派身居八大门派之列,自然不是虚名。
荣山弟子多女儿,这世间女子又行事比男儿更苛刻艰难些,青空修道界亦不能免俗。荣山派上上下下大多自勉自强,为的是在强手如云的青空界挣出一片自己的天空,而多少年来,在历代荣山派弟子的努力下,也确实出了不少精英人物,更给荣山派博得了收放有度、清正大方的美名。
盛名之下,亦有不少无奈与不如意,天下之事,概不能免。
多少小人物的轨迹汇成洪流,成为一个门派、一个时代的注脚。
于门派、于时代而言,个人微不足道。可是这微不足道的个人轨迹,却是每个小人物的一生,是一个人的全部。
金宴儿与其师如何相处抉择,于荣山派而言如大树下的蚍蜉,其力之微,几乎不起任何作用。可于金宴儿个人而言,就是她的一生。
她的日后,尽在她的心胸,日后如何,端看她如何走下去了。此处暂且不表。
灵霄星槎上,杨鸣将自己关在小小静室内。这回程几日就够了,修炼也不急这几日的功夫,刚刚在荣山派汇泉堂学了不少新东西,正好回顾消化一下。
方才回来时,张华那小子还嬉皮笑脸地开她与祁师兄的玩笑:
“哎,杨鸣姐,这几日你可是得偿所愿了啊!怎么样?甜不甜?”
引起了一片哄笑,确实很多人含笑的眼光都投了过来,有好奇的,有不以为然的,有羡慕的。
旅途漫漫,有点新鲜事听听说说都成了乐趣。
祈宁之自然是一脸好笑又气恼,直让师弟师妹们谨言慎行。
他确实不是很在意,也不怕会引起什么误会。年轻人群体里,这种传闻多了去了,过几日就有一则,不管真假,过一段时间都会被其他的新鲜事覆盖,大家的注意力怎么可能总关注在某个人身上。
胡玉那小妮子只顾着热闹好看,听了张华的话就来了劲,什么都不想,就蹦跶着要杨鸣给她一个实话。
这话是这么给的吗?杨鸣毕竟年少脸嫩,听了这话“轰”一下脸都热了。
她气得一掌拂开张华,又瞪了一眼胡玉,严肃如霜的脸色摆明了她不喜欢被人这么说闲话,这才震住了围过来看热闹的一帮小子。
张华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又扯着袁旻几个去说荣山派的师姐师妹了。
偏偏他这样明明白白摆到台面上说的,谁都不觉得他有什么旖旎心思,听他夸金宴儿美艳黄春苑秀美卢潇潇又是如何飒爽英姿,大家也只哈哈一笑,跟着附和几句,聊个快活而已,没人当真。
杨鸣索性回了舱房,比划了一阵剑术,复又想起自己与祈宁之的事来。
祈宁之与杨鸣都是各自群体里的佼佼者,大家都觉得,这样的人物,就应该走到一块儿吗?
难道大家都看到了她杨鸣与祁师兄比别人走得更近一些?
还是大家都觉得他们确实般配?
若是她找道侣,是不是就要找祈宁之这样的?
她是真的心悦于祁师兄,还是只是觉得这个人的条件极适合她?
其实,与优秀的人物传绯闻,她以前也想过会是什么样,要是在以前,她还会有点沾沾自喜,得意于自己被人看重。
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恼,并未觉得这是件值得显摆的事。
是因为她对祈宁之其实没有真的爱慕?因此才想急着撇清?
传说中为情所惑的人儿,不分男女,都会朝思暮想、寤寐思服,似乎自己这几日并没有这样?
第215章 相识剑影林
因了一场相遇,各人心思各异,搅起多少微澜暗涌。
只是这一切都与幼蕖无关。
至少,她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抓住一切机会在汇泉堂里学习。
汇泉堂,果然堂如其名,汇集四面八方多少新奇想法在此。
有荣山派多少年的积累,也有历年来此就学的各派弟子留下的点滴精粹,他们来求教,纳入新知,同时也坦诚自己的想法火花,留下成长思索的印记。
剑影林中,四周倏忽来去的踪影是往昔入汇泉堂的弟子所留,置身其间,只凭缘法与悟性,任来人自行领会。
幼蕖如痴如醉,极力捕捉着每一丝影子,她的青梗剑跟在一道道剑光后不停穿梭来去,快如闪电,在空中拉出一道道忽隐忽现的银丝。
林外的卢潇潇默然伫立,她身为荣山派弟子,自然对此处再熟悉不过,自修剑起,就时常入剑影林内打磨自己。
可是,她纵然是已熟悉这种修习方式,还是不能不为上清山的这位小师妹惊叹。
这都多少时辰了?还能支撑得住?
说实话,卢潇潇一开始是存了看好戏的念头的,她是很想看看这一时被捧上浪尖的李幼蕖在这人人叫苦的剑影林里能撑是多久。
四明道会上卢潇潇一举夺魁,本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结果,冒出来个神剑门,多少高兴都变成了不尽兴。
眼看着神剑门的蔡昺一个个自下往上挑战,四大门派的断剑叮当作响。身在前几名的几人,哪有不握紧了剑柄的?
多少目光也聚在卢潇潇等几人身上,端看这神剑门是不是会一路打到前三名的手上?而这剑试的头名若去迎战,结果又是如何?
别说别人了,就是卢潇潇自己,也既紧张又期待,盘算着自己的应对之法,等着轮到她时好将神剑门的蔡昺打落台下。
虽然蔡昺的剑法路数怪异,但卢潇潇自认剑法超绝同辈,又在汇泉堂见识了许多流派风格,这蔡昺再厉害,也不过是多仗着那黑剑神奇。
只要避开黑剑锋芒,她估计自己的赢面还是挺大的。
结果还没等到自己上场,上清山玉台峰的那个米珠就将白石真人的弟子李幼蕖推了出来。
卢潇潇都看不出这米珠喊了那一嗓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是米珠她是为了避免自己上台断剑丢人才拉同门挡在前面,还是真心演了一场戏,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名正言顺地推师妹李幼蕖上台亮相。
卢潇潇练剑几乎成了剑痴,对世事人心想得便比较简单。
她一时想不通,便不想了,索性静观其变,只看那李幼蕖如何表现。
当李幼蕖将黑剑斩断落地,众人欢呼声起,卢潇潇心里不是不失落的。
她顶着剑试头名的荣光,还没来得及接受大家的祝贺与师长的赞誉,就被意外照来的更强的光芒掩过。
卢潇潇不是嫉妒,可就是难免失落。道会结束前后,众人口中议论的,只要涉及剑术,都离不开上清山的李幼蕖,又或是白石真人的传奇。
当然,也有几位师叔或者同门夸了她几句:“我们潇潇也是不错的”“潇潇你若是上去,肯定也能把那蔡昺打成菜饼的!”之类。
“也是”“若是”……
卢潇潇真的宁愿是自己在台上被蔡昺挑战,痛快淋漓地打一场,胜也好败也好,都是亲身体验,这一战的灵感与收获肯定不同寻常!
可惜,没机会。
卢潇潇想到这里,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林中穿梭的小小身影。
“这李幼蕖真是厉害!”
“是啊,这多久了,有两个时辰了吧……”
“我那时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吐了,头昏眼花的,站都站不稳了!”
“我记得!你哭着喊着要出来!最后是被一股剑气追出来的!”
“你倒好!你是不想出来,可是师叔说你撑不住了,硬要我拖你出来,结果,才一出来你就吐了我一身!”
几个荣山派弟子叽叽喳喳地互相揭短,同时又不住看向剑影林里,不住惊叹出声。
“潇潇师姐,你最长时间能撑多久?”有人问卢潇潇。
“我啊……”卢潇潇不自觉地张口,眼神依然追逐着那道好像不知疲倦的身影,“大概勉强两个时辰吧。”
“潇潇师姐你两个时辰啊!真是很厉害了!”说这话的黄春苑又转向剑影林,“那这李幼蕖……”她住了口,这李幼蕖难道比潇潇还厉害?
“我可是自小就在剑影林里混的!”卢潇潇的每个字都重重砸在地上一般,语气又重又沉。
是啊,荣山派弟子都是适应了剑影林里缤纷错杂的剑气的,每人都是进去好多次,才渐渐延长了呆在里面的时间,即使这样,能超过两个时辰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这李幼蕖,才多少天?
“潇潇,你不回去么?师叔说今儿的练习可以结束了。”
“我啊,我再等等。等她出来。”卢潇潇下巴冲着剑影林一点。
暮色合拢,观者散去,剑影林中愈发明灭不定。晦暗的林中,条条银蛇伴随着半透明的影像飘忽来去,出没不定。
林中那小姑娘眼神闪亮,满脸兴奋,主动追逐着上下左右那些变幻莫测的剑光人影,完全是着了迷。
“都说我是剑痴,这丫头又是啥……”卢潇潇喃喃自语。
三个时辰过去了,卢潇潇怀疑地看了看计时的沙漏,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边看边等,手脚亦不自觉地跟着那道剑光指来划去。
“啊——”随着一声大喊,林中人影“咻”一下冲了出来。
卢潇潇站起,沙漏计时显示快四个时辰了。
她吐了口气,要是真的满了四个时辰,她真要怀疑眼前的这丫头不是人,而是妖怪了!剑变的妖怪!要不怎么她进了剑影林就如鱼得水,那般自如那般快活呢?
“潇潇师姐?”幼蕖意外地看着林外等候的卢潇潇,赶紧站直了身体。
卢潇潇好笑地看着这丫头从弯腰直喘粗气到迅速扳直,勉强维持端庄形态的躯体还在微微打颤,额头自脖颈全是汗水冲出的印子,真够狼狈的!
见卢潇潇上上下下毫无掩饰地打量着自己,幼蕖呵呵一笑,干脆举起袖子,毫无形象地撸了一遍头面:“累死我了!”
“你还知道累?”卢潇潇冷笑一声,语带嘲讽,手却忍不住伸过去扶了一把。
幼蕖又“嘿嘿”一笑,点头谢了,终是没好意思将身体全倚在对方身上。要是唐云师姐或是苏怡然在这里,她肯定要不客气地蹭对方一把臭汗!
借卢潇潇的一臂之力,幼蕖小心地坐下来,卢潇潇看她那龇牙咧嘴的样儿,忍不住问道:“什么感觉?”
“都快抽筋了我!”幼蕖大喘了口气,仰首抿下一口花露,缓了缓神,才有力气来和卢潇潇说话,“那些影子,贼快!那些剑光,跟长了心眼似的,玩不过!你们荣山派可真是了不得!这成日里这样练,难怪你们剑法都那么出色!”
“我们剑法出色?还都?”卢潇潇怀疑地重复了一句,“你是说真的?”
第216章 有趣不道苦
卢潇潇听了李幼蕖对荣山派的夸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由不得她不怀疑,这样剑法造诣出类拔萃的一个人,把她们荣山派的新一批弟子都比成泥了,竟然还满口夸她们剑法好?
说实话,卢潇潇身为荣山派剑法的翘楚,自己都不太瞧得起有些同门的剑法修为,觉得他们真是白费了荣山派的资源。
今天却被外人夸了,看起来还不像客套!
幼蕖点了点头,她连喝了好几口花露,终于养回了点气力,伸出手指点点划划,指尖上细细的剑气如丝探出,同时道:
“你看,刚才我们一道儿入林子的,可谓各有千秋!黄师姐的剑法绵密稳当、滴水不漏,张眉师姐的剑又快又猛、难以阻挡,潇潇师姐你的剑恢宏大气、气度潇洒不输男儿,佩服!佩服!”
那指上探出的剑气连成了蛛网一般,在空中勾勒出她所说的几人的剑招,果然模拟得惟妙惟肖,虽然只是细细一缕剑气,却跟真人使出的有几分相像。
卢潇潇不自觉地伸手对那剑光织成的蛛网描摹了几下,心里头越发惊讶:她模仿的这几剑的路子,真是和黄春苑她们的剑法特色极其吻合,连每一剑钩转衔接的角度都有七八成像。
看样子,这李幼蕖还真是对每个人的剑法都用了心去看的,夸的确实在点子上。
卢潇潇天资聪颖,悟性过人,难免便有些不为人知的心高气傲,对几个同门的剑法都不太瞧得上,只是她掩藏在心底,从未在口头表露,大家只当她有些冷淡寡言罢了。
此时细细一想来,果然是几个同门都各有特色,虽然平时比斗往往会输给自己,却不代表他们就一无是处。有好几招,便是自己,也有所不及的。
难得这李幼蕖自己剑法这么好,还能有余光看到别人的长处。
卢潇潇不由悚然一惊,背上细细出了一层麻汗。若是自己总这么自视甚高,被一时的荣耀遮住了眼睛,假以时日,别人以其所长来攻她之短,可就是天翻地覆了!
道心之悟,原来此时此景亦有!
卢潇潇拍了拍幼蕖的手,幼蕖被她那深深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潇潇师姐,你莫这么看我!你这么看我,我还当我变成了一块极品灵石呢!我都怕你把我揣兜里!”
卢潇潇给逗笑了,揉了揉幼蕖本就一团乱了的发髻:“臭美的你!你再讨喜,还能比得上灵石?我是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形象的姑娘家!”
幼蕖讪讪笑了笑,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摸摸自己的汗印子,连打了几个手诀,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通,毛里毛糙的。
卢潇潇叹口气,帮着几个清理法决跟上去,总算将这小丫头收拾得清爽了些。
幼蕖摊开手掌,确定自己的手掌红红白白挺干净了,才放心地抓起卢潇潇的衣袖摇了两摇:“谢谢潇潇师姐!你就和我在上清山的几个师姐一样,心特别好!”
小丫头的眼睛闪啊闪,语声软软甜甜的,卢潇潇又好气又好笑,扯了扯衣袖没扯回来,只得由她去了,嘴上却不输人地辩驳道:
“我哪里人好了?你这小丫头以为嘴甜一点我就对你好了!说出来别吓到你!我可是人称‘玉面罗刹’!”
“玉面罗刹?”幼蕖惊叹,“这个名字真好!”
“这也好?”卢潇潇无语了,这是门内一些好事的男弟子给她起的诨号,开始只在私底下叫,后来见她面冷态高,着实难攀,几个男弟子在她这里吃了几回瘪,忿恼交加,这诨名儿渐而就传了开来,甚至传到她自己耳朵里。
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师妹不服气,还要去找那些男弟子算账,被她拦了下来。
这诨号意味如何,只看她那几个师妹的反应就知道了。“罗刹”可不是好名儿,魔道那些满手血腥的魔头才有这称号,她堂堂道门荣山派的弟子,是准备登临清都之门的女仙人,怎么就得了这名号?
没想到这上清山的李幼蕖的想法却是与众不同,竟然觉得这名号“真好”!
“是啊,清冷冷的,可就是让人喜欢。听着就是那种,叫什么的,对,无情也动人!对,就这个!”幼蕖抚掌而叹。
幼蕖是真的喜欢卢潇潇这种风格,当然她喜欢好多风格,美好的她都喜欢,不拘哪一种类型。
唐云的大气,苏怡然的娇憨,燕华的单纯,郑媛的朴实,梁溪绛英的明艳,杨鸣的美而英气,胡玉的娇俏玲珑,甚至塍羽音的澹然,袁喜夏的聪慧,各有各的美。她都喜欢。
她是真心欣赏这些女孩子身上的闪光点。
卢潇潇又与她以往认识的女子不同,那是一种无法比拟的风格,像是经过洗练、淬取,清冽、干练、透亮,如同一股来自冰川的风,清凌凌的,寒峭潇洒。
又美又心善的,她李幼蕖就忍不住要亲近一二啊!
小姑娘眼中的仰慕实在真诚浓烈,弄得卢潇潇又是诧异又是愣怔,都要不好意思了,她可是难得害羞的!
就连不小心在山涧里看到师兄洗澡她都能面不改色,任同行的师姐师妹们羞红了脸尖叫连连,她却一点惊慌的意思都没有,那脸板得,就跟玉雕一样纹丝不动,眼神更如凝霜。
反倒是山涧里光溜溜的几个人影给吓得不轻,埋在水里半天不敢出来透气。
当然,此后她这“玉面罗刹”的名号就越发响亮了。
平日里关系近一些的那几个师妹,对她也是崇敬更多,都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仰望,哪有这不知死活的来扯袖子套近乎?
袖子又被轻轻扯了扯,卢潇潇感觉自己的心尖尖都被扯动了。
“那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在里撑过那么久的?舍得说么?”卢潇潇促狭地看着幼蕖,心道这各人修炼的私房秘诀,小丫头总该要为难了吧!
幼蕖很是惊讶:“当然能说了,这有什么好瞒着人的!”她还惊讶的是,“什么叫撑过那么久呀?哪里用得着撑了?多好玩的事!”
“好玩?”轮到卢潇潇惊讶了,“你在里面是在玩的?”
“是啊!哪有说‘撑’那么辛苦?好玩得紧呢!”幼蕖拍拍胸口,“就是容易累了点。我就歇两口,再接着玩,还有时候玩入迷了,连累都忘了!”
卢潇潇回头看了一下剑光人影犹自不住环绕的剑影林,那里一向被荣山派的弟子视为秘地,也是畏途,去之前惴惴不安,去之后如卸重负。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的心境,才不能好好领略剑影林的奥妙之处?是啊,心怀惧怕,心有畏缩,怎能打开心扉接受新知呢?
就像自己小时候,喜欢玩的几样游戏,用不着人教,更不用师长催逼练习,自然就玩的熟了玩得透了。那样的心境,已经很久没有了。
虽然自己是荣山派得意的弟子,比别的同门更加上进积极,可是,有时也要逼着自己去努力,这一“逼”,无形中就显现出修道是件痛苦的事。她也得意过自己比别人更能吃苦,所以进益更快。
是啊,师父也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明大家都觉得要吃苦才行,都觉得修道是辛苦的。
如果修道有乐趣,甜比苦更多,是不是就会轻松得多?
这小丫头!
原来她是用玩的心态!
再看了看剑影林,卢潇潇暗道下次她进去时也可以试试游戏的方式跟那些人影玩玩。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玩的?”
“就是啊,我假定在追兔子,结果又来了几条黑风狼跟我抢……”
俩人边说边往回走。
第217章 人心各有异
接下来几日,卢潇潇与黄春苑等几个荣山派弟子效仿幼蕖之举之心态,在剑影林里练习。
她们看得出,幼蕖真不是诳她们,这丫头是真的将剑影林里当做个有趣的地儿,从那满脸放光的兴奋之色就看得出来。
不过这法子看起来容易,施行起来并非每个人都适用。又或是各人都已适应自己的修炼方式,别人的经验再好,也不是自己体悟出来的,嫁接到自己身上便会有些水土不服。
如黄春苑与张眉,她们已经算是荣山派弟子的中上之列,但这法子对她们时灵时不灵。归其原因,还是在于勉强为之,到底比不得幼蕖的一派天然玩心。
却有两个普通弟子收益颇多,只是支撑的时长仍然有限。
卢潇潇试行的结果倒是令她又惊又喜,当抱着觅奇逗趣的心态去捕捉那些剑丝时,无端端地多了不少兴味,渐而忘记了时间,为一根变幻莫测的剑影追踪缠斗了两个多时辰都没意识到。
等她双脚落地,恍然记起时间,回头去看沙漏,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了以往在剑影林修炼的时间上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会看一下沙漏,一会算一下时间,总觉得时间过得又长又慢,无形中就有一种“怎么还不到头”的抱怨。
不过效果最好的也就是头两次,后来再这般时,心里有了挂碍,便总忍不住眼角扫过沙漏,那“不知不觉”的自然顺利的感觉便打折扣了,效果便不再如前。
但是,总归比以前好得多了。
做不到幼蕖那样完完全全地带着趣味学剑修道,也可以逼着自己放空心境,沉入其中,也会有忘记时间的效果。当你不是每时每刻都念着“苦挨”的不易,许多任务做起来就突然轻松了不少。
这道理放到其他道法的修炼上也是同样可行。
接触到的荣山派弟子都与幼蕖相处得挺好。
卢潇潇、黄春苑、张眉等人与幼蕖来往最多,关系也更近一些。清年真君时常来汇泉堂看看,她对幼蕖与自家子弟的互动深感欣慰,直道幼蕖“深有乃师之风”,当年凌砄在汇泉堂修习时亦是如此坦诚勤奋。
幼蕖知道自己蒙清年真君另眼相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沾了师父的光。事实上,她入上清山以来处处平顺,也多是师父的余泽仍荫护着她。
可见,要像师父那样温厚持正,不藏阴私,坦坦荡荡的,这个世界会记住你的好,自己也会炼就无畏无垢的心境。
我在温暖中长大,也要温暖这个世界。
……
金宴儿因见幼蕖来时与玄机门为伴,只当她与玄机门弟子相熟,时常来她这里借问剑之机,旁敲侧击地打听张华的一些事。
可惜幼蕖知道的实在是太少,她倒是了解祈宁之多一些,杨鸣她也算近距离地相处过,与张华,那就真的只是点头之交了。
幼蕖对清年真君心怀感激,对卢潇潇欢喜亲近,又看到荣山派上下蓬勃之气,一派融洽,便对荣山派存了高山仰止的敬慕之情。
加上她看到四明道会上雨筱真人刚正严谨,几名弟子都是和气友善的,温柔如黄春苑,直率如张眉,便连带着对其小弟子金宴儿也心存好感。
不过接触了几次下来,幼蕖心里忍不住有的犯嘀咕:这位金宴儿金小姐,怎地与她几位师姐都不太一样!说话有点酸,笑容又太亮了点,还有点拿腔捏调。
这也就罢了,幼蕖觉得各人的长相与声音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天生的谁也没办法,还暗暗告诫了自己不能以貌取人。可是,她觉得与金宴儿交流真是有点累!
同样的剑招,与卢潇潇说起来俩人可谓心有灵犀,你才给一个起手,我一个眼神就能传意过去,俩人瞬间就懂对方的意思。
同样的道法,与黄春苑一起推演,你说了上半段,我就能接住下半截。即使意见不一致,也都能从对方的假设里找到启发。
还有张眉,即使是聊闲事,她与幼蕖也能在同处发笑,对角落旮沓里的秘闻奇事都有爱好,谈起许多事更惊喜俩人看过同样的杂记野史。
幼蕖极喜欢这种心灵相通的交流。
可是,金宴儿金小姐交流起来就老是有一种不通透的感觉,抛过去的话头那边总是接不上,有一定深度的话题她更下不去。
动口不合适,那就动手吧!也许人家是个口拙手巧的。
那就练剑吧!
结果,幼蕖才“唰唰唰”几剑过去,那边就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弄得幼蕖大感莫名。她是估算了对方的实力才出手的,也觉得自己不认真对待是瞧不起对方。
结果,明明还在对方的能力范围之内,明明金宴儿应该能接得住,可是就不能拿出全力来交手。
幼蕖像是每一拳都打在牛皮筋上,用不上力。
金宴儿却感觉脚脚都踢到铁板,脚趾头都生疼!
金宴儿心道黄师姐她们与自己交手切磋时从来没有这样不知分寸,李幼蕖分明是故意为难人!
明明看到她眼红欲滴,那丫头还呆呆站在那里,跟个木头一样!都不知道安慰人么?
分明是故意的!
然后,卢潇潇师姐也来,居高临下地瞅过来一眼,拉着那个李幼蕖就走了。
然后,黄春苑师姐过来,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做声地也走了。
张眉……更别提了,这位师姐从来就不会安慰人。
金宴儿气得咬牙,不知道为什么和上清山的李幼蕖对练了一番以后,好像一切都变得艰难了。
连自家师姐都不照顾她这个师妹了!
怎么去跟师父诉苦呢?难道说上清山的李幼蕖不懂得体贴她?对剑时下手太狠?
金宴儿自己也觉得没法开口,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恼火。索性不去李幼蕖那里了。
不过,师姐们在师父身边的时间少了,这让金宴儿有些窃喜,她便有空就往雨筱真人身边跑。
可是雨筱真人一见她就问:
“宴儿,最近修习道法有什么新的感悟么?”
“宴儿,前日新授的三剑练的如何?”
“徒儿,是有什么不懂么?”
“你怎么不像你师姐她们,多去和上清山的李幼蕖多交流交流?人家是四明道会上数一数二的新锐人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可要抓紧了。”
……
真是讨厌啊!
这个李幼蕖,好生令人讨厌!
连师父身边都呆不太平了,金宴儿气得拔光了洞府附近的花花草草。
第218章 闻说善从来
等看到洞府四周地上一片狼藉时,金宴儿才有些后悔:这些仙卉灵草价值不菲,一半是门中为数不多的几位师兄特意为她移栽的,一半是她央着她爹花高价在坊市是淘换来的,还有几株是师父赐下的。
下手重了点,这些灵草大部分都断枝折叶了,刚刚开出的几朵花更是憔悴残败。
原本繁花秀枝的洞府门口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和其他师姐妹住处门口精心打理的花圃相比,显得格外突兀。
连施了几个复荣术也不管用,不知道是因为折损太过还是她的复荣术没学到位。
唉,她向来学道术只爱新奇有效,对这种修修补补的打杂工匠之术确实没怎么用心。
这可怎么办?
荣山派的“荣”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将草木调理得欣欣向荣,门中师长一再告诫弟子,草木有灵,当与众生平等相待,不得轻易折损。
师父雨筱真人每一旬日都要巡查全山。
要是师父看到她洞府门口的草木如此败落,而且明显是遭了人手摧残,肯定要怪责于她。
该如何解决?
找个顶罪的?
山上的灵兽干的?不像,山上灵兽驯良不说,即使发了癫,又怎么可能只在她的洞府门口啃花草?而且,这也不像是灵兽啃过的痕迹啊!
师姐们都不好惹。说是外人干的?对,没外人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嗯,栽个赃给那个李幼蕖?唉,还是不行,那丫头刚来荣山派,连去哪里的路都要人带着呢!要说是那丫头特意来坏她洞府门口的花草,她自己也不相信,师父她们更不会相信。而且李幼蕖恨不得脚跟就钉在了汇泉堂,最多去一下卢潇潇的洞府,哪里会来她这偏僻的地儿?
金宴儿心里连转了两个念头,又将自己刚刚冒出来的这两个想法否定了。
她脑子还是有些不够使,便是坏心眼儿也使不出花样来。
这些事要布局,要谋划,要善后,首尾都要呼应,一时之间哪能那般周全?她自认现在还没这个能力,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藏拙。
师姐们?师姐们才不会帮她这个忙,她们都等不及地瞧她的笑话吧!
再去求那几位师兄?也不妥当。
算了,还是找爹吧。爹前段时日为荣山派接了好大一笔单子,应该赚了不少灵石。
好在这些草卉看起来多,品种却不难得,让爹多买些赶紧送进来补上就好了。
金宴儿看看四周无人,赶紧一弹指,口中念念有词,绿光连闪之处,草木恢复原貌,连风中的摇摆与香气都似乎没有改变。
唉,这个浅显的二级虚影阵只能做到这样了,不在意的话一时也看不出。师姐她们好瞒,不会有人特意来摘她的花草,这虚影阵便不会被戳破。
等爹早日将补种的灵草送进来,正好能赶上师父的巡山,都能遮掩过去,还好还好!
金宴儿舒了一口气,发出传讯剑书,又气狠狠地一碾脚尖,将脚下的数茎翠叶碾作了香泥。
……
幼蕖对身外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不知道自己结了许多善缘,更不知道无意中招惹了恶念。
大概是因为身有水木双灵根的缘故,她在草木荣生的荣山派,格外契合滋润。
清年真君看她精神焕发的小脸,不止一次地叹气:“唉,早知道啊,你师父就该把你送到我这里来!”
连雨筱真人也说:“这丫头,跟我们荣山派的地气特别合!真让人喜欢!我都想跟上清山换个徒儿了!”
黄春苑假假地一推幼蕖,故作伤心道:“你走远些罢!你一来,师父眼里只有你了,我们都要靠后了!”
这话当然引起笑声一片,谁也不会当真。
雨筱真人不过是开个玩笑以显对幼蕖的看重罢了。
可是有人竟然当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雨筱真人的话招来了金宴儿一个悄悄的白眼。
她心里想:师父这语气,要拿去与上清山换的徒儿当然是指自己了!想不到自己就这般招师父嫌弃!黄师姐她们不过是靠后了一个名次,也没什么大的妨碍。可我本来就在最后,李幼蕖一插进来,我竟是要被抛弃的了!
清年真君何其敏锐,她一瞥眼,瞧见雨筱真人身后的那个小徒弟金宴儿面有郁色,眼神闪烁,不由有些惊奇,正待要问,却听得执事弟子来报:
“上清山善从真君来访!”
清年只得先收拾了心思,对幼蕖道:
“你门中师长来了,莫非是不放心你在我们荣山派?还巴巴地特意过来看看你!”
这当然是玩笑话。只是善从性子有些傲气,难得与各派主动往来,故而清年如是调侃。
幼蕖却是心内一动,有些预感,便问那执事弟子:“请问何师兄,善从真君是单身出行,还是携弟子同来?”
“善从真君身边有一比李师妹年长几岁的女弟子,有去过四明道会的师弟见过,道是善从真君的弟子田雨因,本次道会法术比试的第六名。”执事弟子回得很明白。
幼蕖心内更明白,她了然一笑,对清年真君行礼道:
“敝派善从真君向来不沾庶务,田雨因田师姐是他新收的弟子,颇为看重。以幼蕖浅见,善从真君此行当是为田师姐求进汇泉堂而来。”
田雨因与她隐隐的别着劲,幼蕖也有感觉,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人与人的喜憎往往就是没什么道理可言。
四明道会上,清年真君邀她往汇泉堂一行,这样的好事谁不羡慕?特别是田雨因,她当时就感觉到田师姐的目光有些炽热,那向往之情是掩饰不住的。
以这位田师姐的本事,自然能说动她师父善从真君为她出头。
在幼蕖心里,清年真君待她实诚随和,她有什么想法自然也要如实告知,况且,这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善从真君虽然行事有些任性,但他对徒儿的爱护之意却是真的,幼蕖觉得田师姐很有福气。
清年真君却是皱了皱眉头,她看幼蕖这丫头顺眼,却不代表看这丫头的同门也合眼缘。
善从虽然也是个元婴,却新晋未久,资历身份尚浅,她不应也没什么。但架不住他身后有个底蕴深厚的掌门师兄善施真君,善施的面子她总不能不看,否则,她要被掌门师姐烦死!
清年最烦的便是这些人情往来,特别是无可奈何不得已的人情往来。修道修道,却什么时候也摆不脱如俗世一般的顾忌,和凡夫俗子还有什么区别?
可掌门师姐偏说她需要这些历练,硬是要她掌外派往来三年的庶务。
清年真君沉着气掸了掸衣襟,仿佛能将烦心的事与灰尘一起掸掉一般。
“丫头,既然是你门中师长,你便随我一道前去罢!”
第219章 师徒来何为
荣山派花舆堂,是迎客之所。
清年真君与幼蕖来时,见堂上一星冠青袍的修士,正负了手,微微俯身在细观案几上的七叶双蒂兰。
虽只是背影,却可见其人雅态中有傲然之色,风姿如玉树云鹤。
其身旁有一年轻女弟子恭敬侍立,侧影亦可见窈窕身姿,一弯秀发抛在胸前,不是田雨因是谁?
“善从真君!”
未到堂前,清年就出声招呼。
那修士回过身来,口角含笑,俊颜春风,果然是善从真君。
清年上前几步,口中寒暄道:“不知真君大驾光临,恕我不曾远迎!真君风采日甚一日,比四明山上又更见清明,不意尊驾莅临敝地,真是蓬荜生辉。”
一连串的客套话如行云流水,清年真君心里暗自得意不已,即使是掌门师姐在此,也挑不出刺来呗!她这迎宾当得尽心尽职,表现可谓完美,只要掌门师姐看在眼里,自己在庶务堂的历练马上就可以顺利交差了。
善从是有些诧异,清年真君不比其他女修柔和,性子有些强硬,说话也向来不中听,四明道会上对他便不甚平和,不意此番相见如此客气。
不过,礼多人不怪,主人态度既然这般软和,身为客人的善从便也笑容更盛了。
“清年真君您客气了,你是前辈,小弟不曾事先照会,贸然来此,还请真君海涵!”善从指了指身边,“这是我的弟子田雨因。雨因,还不快见过清年真君。清年真君可是荣山派数一数二的人物,你若有机会,可要好生向真君多请教请教!”
田雨因顺势与清年真君见了礼。
清年真君少不得对田雨因又嘉勉了几句“后生可畏”之类,然后顺手也将手一招:“幼蕖,你们家师长来了,快来见过。”
唔?
善从才留意到清年真君身后的人。
便有清年真君身后弟子过来躬身行礼:“弟子李幼蕖见过善从真君!”
“咦?”善从扬眉,“你怎地在此?”
“弟子在四明道会上有幸蒙清年真君垂顾,邀弟子有空时可来荣山派汇泉堂一观。道会之后弟子有事先回少清山一行,回程途中想起此事,后便顺路来应清年真君之邀。”幼蕖如是作答。
“哦——”善从想起当日道会上比剑过后,清年真君似乎是有过此语。
他垂目盯着幼蕖微低下的头顶,心道:这丫头倒是挺会抓住机会的,人家顺口说了声,她就跟着话风上去了。这荣山派汇泉堂名气甚大,难得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好一个人就来了?不多多邀上同门伙伴来一起研修,岂不是白费了这清年开口的好机遇?
田雨因在旁见师父面上笑容淡去,不由暗自一笑,她如何不晓得自己师父的心意?他师徒二人正是为此而来。
道会上,她一直侍立在诸位元婴身后,比其他普通弟子多了不少方便,也直接接触了许多第一手消息。
清年真君邀请幼蕖去汇泉堂,田雨因自然也听到,当时她心里就起了心思。
散会后,回程途中,师父与她闲谈道会种种,她状似无意提了一句:
“说起来,幼蕖师妹为我们上清山挣下了这么大的脸面,多得些奖励也是应该的,难怪清年真君开口,让她进汇泉堂去研修,真是令人羡慕。”
接着,她又好奇道:“弟子入门年浅,不知往年可有我上清山弟子得进汇泉堂?”
善从淡淡道:“自然有,这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历年都有。”
“那,想来都要是特别出色的弟子才行。他们师父可该多开心,看到自己弟子这般争气。”
善从拧了眉:“什么争气不争气?又不是什么稀奇的机缘。大抵是师父教授得差不多了,觉得弟子需要去荣山派汇泉堂又或是玄机门的遁一堂等处交流一番,那师父便给宗门报备一声,各山头把名字报上去即可。
“宗门汇总后便向那几家门派知会一声,等人家那边方便的时候就可以宗门名义一起成行了。”
“原来是宗门的名义大家一道儿出行啊!我还以为私下去申请呢,这可就难了。又或是李师妹这样得了人家元婴真君的青眼,特特请过去的,以为这样的机缘百里挑一,难免羡慕。真是弟子眼浅识寡了。”
田雨因恍然,又问:
“那清年真君只请了李师妹一人,莫非汇泉堂是可以随时得进的?”
“自然是没什么难的。荣山派向来不小气。”善从道。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也不是随时开放给各派弟子,至于汇泉堂遁一堂这些交流的机会,三四年间宗门便会有一次推荐,都是固定的。只是你入门未久,尚未涉及此事罢了。清年真君一直掌管汇泉堂,她开了口,那李幼蕖破个例单独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想不到李师妹有这样的运气,真好!”田雨因抚掌,满面欢喜,“我与她一同入门,情谊比别人自然要深厚些。李师妹虽然性子淡,心却好,我亦是极盼着她好的。她起初有些冷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师门遭遇变故的原因,也怪不得她。其实我还担心她毕竟师父没了,是否机缘便要少了。现在看,李师妹她自己会争取,也努力,我就用不着担心她了。”
然后又叹:“其实这次道会上我们上清山有好几个剑法也是不错的,只是清年真君只看到了李师妹一人。
“若是她看到其他几位同门的剑法,说不定会多请一些人去呢!这也是我们上清山的好事儿!就是李师妹自己,多几个同门与她一道儿结个伴,皆大欢喜,肯定也是乐意的。”
“这倒是,难为你从宗门大局着想。独乐乐何如众乐乐?这丫头得了机缘,顺便带上几个同门也是应该的。这顺水人情的事,对她对宗门都好。可惜,她哪有你想得周全?”
田雨因抿嘴一笑:“我有师父您这样的明师日日教导,眼界心胸自然拔高了许多。行事说话只有更长进,哪能跌了师父的份呢?哪里是其他普通筑基弟子可比的?”
善从心里一叹:这李幼蕖没师父的,都进了汇泉堂。自己身为元婴真君,连这点面子都没有么?不就是提早进个汇泉堂么?
田雨因对善从心意把握向来是八九不离十,当时她偷眼之下,见师父面色微沉,便知师父多半要帮她去争取这汇泉堂的机会,不由暗喜。
不过,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也知道元婴真君的城府不是她可以完全度量的,遂并不曾追加试探。
善从见田雨因并未趁机为自己索求,也暗暗点了头。虽然他就收了这一个徒儿,她即使是心生羡慕而求了也是常理,但弟子若有这样旁敲侧击,他也不喜欢。
长者赐是好事,但求来的赐和主动的赐还是不一样的。
此后田雨因再没提过一句汇泉堂的事。
倒是过了几日,善从忍不住,主动问过田雨因:“雨因,我看你剑术造诣比其他弟子都好上几分,不知你可有意愿去荣山派汇泉堂观摩一下彼处的剑法?”
田雨因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习剑之人,哪有不向往汇泉堂的?虽然我入门未久,见识不多,但平日听同门闲谈,多有提及汇泉堂如何如何的,道是几位真君真人都曾在彼处研修,获益良多。弟子若是不想去,也太不上进了。
“只是师父你说时候未到,等宗门组队成行时,我自然是要一道儿去的。筑基弟子里想去的多着呢,此时也急不来。”
确实,若田雨因一口否认想去,也不正常。她确实有向往之意,这才对嘛!
孩子太懂事了,知道要跟着宗门大队伍的脚步走。
不过,他善从的弟子,岂是普通筑基弟子可比?
当下,善从便以出外云游为由,带着弟子径自往荣山派来了。
第220章 好雨逢好时
“幼蕖师妹!”
雨因翩翩然上前,抓住幼蕖的手,亲亲热热地喊了声,轻轻柔柔地道:
“原来你也在此处!看到你真是太好了!道会后你一直没回宗门,我好想你!”
最后这句“我好想你”压低了嗓门,显得两人格外亲密,真真是要好的小姐妹一般。
幼蕖一身皮肉都给这一句引得紧绷了起来,她暗暗拽了拽,奈何对方抓得太紧,她的手一时抽不出来,人都僵了,只得干笑一声:
“田小师叔!”
清年极敏锐,她见田雨因状颇亲密,可幼蕖与田雨因面对时双肩都似乎在向后挣,笑得也生硬,而不是与卢潇潇等人在一起时的放松随意,也奇怪这小丫头怎地见了同门还这般生分?不过她与幼蕖熟识在先,便有些偏帮,先帮小丫头解了困再说,遂道:
“善从,你这徒儿灵气饱满,神定气扬,比我们荣山派那些不成器的强多啦!果然是不愧是你教授出来的!”
田雨因一喜,赶紧盈盈下拜:“多谢清年真君夸奖!雨因愧不敢当!雨因哪敢与荣山派诸位师姐相提并论,此番前来,正是还有许多地方要好好儿向各位师姐请教呢”
双手得了自由的幼蕖赶紧不留痕迹地往后蹭了两步,不过,田雨因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善从满意地微笑颔首:“我这徒儿,虽然不是天纵之才,却胜在勤奋上进,爽利大方!说起来,多少当年的天才精英都半途夭折,走到最后的其实还是心性坚忍之辈。我很看好她!”
说这话途中,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幼蕖,幼蕖的师父凌砄便是他一直认为的“夭折”的“天才”,故而连带着他对幼蕖也有些不以为然。
清年真君微微诧异地看了田雨因一眼,这一眼比方才客气礼节认真多了。
她知道善从年轻气盛,对人的评价向来是贬多褒少,即使是青空界几位前辈级的老元婴,也被善从讥笑刻薄过。没想到,他新收的这名女弟子却得了他如此褒奖,真是难得。
看来,这位田雨因确实有过人之处。
“善从,你今日来荣山派,总不会是特意为显摆你这弟子而来的罢!”
清年干脆直问。
“清年真君,你果真是快人快语。我便直说了罢!我这弟子,剑术上也很过得去,只是道会上她去比了法术,未曾有机会见识各家之长,未免有些遗憾。
“特别是你荣山派剑法夺魁,着实令人称羡,我这做师父的,便有心让她见识一番。我所授的,她亦是学得极快!听闻清年真君你掌管汇泉堂,小弟便动了心思,想要找你讨个人情,让我这弟子入汇泉堂学上几日。不知清年真君你可应允?”
果然是为这田雨因而来!
清年真君不着痕迹地扫了善从那女弟子一眼,心里飞速地盘算了一下。
她在道会上邀请幼蕖入汇泉堂确实不是客套,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快就来了荣山派。虽不合昔日门派交流规矩,但她爱惜人才,又怜爱小丫头的性情,加上念着白石传人,遂为幼蕖破例开了汇泉堂,连带着跟着幼蕖同来的玄机门两人她也放进去了。
这种事,便是掌门师姐也未认真追究,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总归汇泉堂是在清年她手上,想要予谁方便都是顺手的事,她乐意就成。以她的资历与本事,若是谁来为此问责于她,她也有底气顶回去。
只是这善从巴巴地亲自带了弟子来,有幼蕖的破例在前不久,善从身后还有上清山的老掌门,当着善从的面儿,清年真君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轻易推挡不得。
“这样啊……”清年面带难色地开了口,“虽说我提前为幼蕖开了汇泉堂,可那是我主动邀约她的缘故,为的是她在四明道会是立下大功,为我四大门派争了一口气!雨因这孩子我当然也是喜欢,可是眼下尚未到各派弟子聚集之时……”
说到这里,她慢慢停了下来,瞅了一眼幼蕖,幼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气得又瞅了一眼小丫头,小丫头还是一脸茫然无辜,以莫名其妙的眼神回望过来,眼中的意思非常明显:真君,你瞅我干啥?
清年无奈,她是想给幼蕖应该顺水人情,让善从和田雨因多念着点小丫头的好,给小丫头挣点情分回来,哪怕只是口头念着的一点好呢!
可惜这小丫头道法剑法都是通透的,人情世故是比她清年还不如,心眼儿简直像是个实心擀面杖!没通气没眼儿的!
“我知道还没到指定之期,不然,我也不会特意来找清年真君您求人情来了!”善从微笑,难得的谦和态度。
清年真君叹了一口气:“唉,上清山与荣山派两家交好,再看在你这弟子与幼蕖是同门师姐妹的份上,我便再破个例呗!她虽然才来几天,我可是真心喜欢幼蕖这丫头!”
她这句话可是明明白白将人情系在了幼蕖身上!
幼蕖这才回过神来,她当然不会说“真君您不用看我的面子”这种小气话,田雨因再如何也是她上清山的同门,有机会入汇泉堂自然是好的。
说起来,田雨因说她自己这名字得自出生时的及时雨,她果然是好运道一路相随。
善从仰首“哈哈”一笑:“雨因,还不快谢过清年真君!”
田雨因喜逐颜开,盈盈拜倒:“弟子多谢清年真君!”
清年微笑扶起:“不必客气。你与幼蕖同门,我看着也喜欢,你们一道儿在汇泉堂研修是极好的。”
田雨因心思剔透,一个转身,笑微微地拉起幼蕖的手:“幼蕖,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这还得谢谢你呢!可有一半面子是你的!”
幼蕖赶紧辞谢:“这与我有什么相干?田小师叔你谢谢两位真君就可以了。”
清年真君暗叹口气,这小丫头,真是不如人家田雨因有眼色!
不过,她不就是喜欢小丫头这样直直的傻样儿么!就和当年的白石一样!
“正好,半个月后我们荣山派要送一队弟子去贵派研习堂,已经和幼蕖说好了届时同路送她回去。善从你们师徒可要同行?”清年真君想起就问。
田雨因一听,算算时间,她在汇泉堂只能呆半个月了,不免意有不足。她看了看师父,见善从真君已经笑着点头回应了,心里一梗,咬了咬唇。唉,终究是没有要到与幼蕖同样的好处!
善从却是没想这么多,徒儿要来研修,这机会争取到了就行,长短也不差那几日。再说,日后又不是没机会了。
田雨因觉得师父未免有些不够善解人意,她羡慕李幼蕖师父虽然亡故,却事事为徒儿打点妥当,时时处处都让徒儿沾点光。
这就是人心不足了。
善从与清年哪里留神到田雨因脸色那么短暂的一两息阴影,又客客气气互礼互敬地寒暄了几句。
双方事情谈得很爽快,场面也维持得好,可谓皆大欢喜。
善从交待了徒儿几句,田雨因随荣山派弟子先去安置,他这边自然也有迎宾弟子来引他入了客院。
自去歇息不提。
第221章 女子又如何
弟子入了汇泉堂,善从难得地清闲了下来。
他不曾来过荣山派,便是从前修为尚低之时,他亦不曾来荣山派汇泉堂修习剑法。说实话,他有些瞧不上荣山派,因荣山派女子为多,剑法能好到哪里去?而且,他觉得荣山派不免阴柔之气重了点,哪里是昂藏男儿适合去的地方!
去其他门派研修,他多去的是玄机门的遁一堂、乐游门的幸至堂。
他自认剑法卓绝,少有对手,何必去向女子求教?
不意今日为了自己徒儿来了荣山派,还陪着笑脸来要清年真君的人情。幸好清年真君虽然性子强硬,此番却是好说话,省得了他去寻掌门师兄讨面子的功夫。
听说荣山派风物明秀、草木荣盛,善从浅浅一观客院一带,嘉木名花遍地,果真是比别处明显多了一股氤氲灵气。
得了闲,便随意出来走动。
荣山派弟子已经得了吩咐,知道这是上清山的善从真君来访,一路上偶遇也只远远施个礼,恭敬客气,却不来近身打扰,倒也清静。
善从不由暗赞荣山派上下妥帖规矩,虽然女子多了点,倒也不烦人。
信步往汇泉堂而去。
他知道弟子在汇泉堂自然是不需要担忧的,他亦有他的傲气与体面。虽然清年真君客气道:“善从你若是不放心,不妨一道进去瞧瞧弟子的修习情况也好。”他哪能真个去看人家的授道传艺?
遂大大方方一挥手:“雨因在你们荣山派,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话是如此说,身为师父,责任心难免,善从真君还是不由自主地脚步往汇泉堂方向踱去。
正闲观了几眼汇泉堂附近石上的剑痕,却见几道身影溜出了大门。
那几道身影都穿着浅碧色荣山派服饰,只有一人是普通蓝衣,甚为扎眼,不正是那李幼蕖?
这丫头!
不好好儿和雨因一道在堂内研修,把握这难得的好机会,溜出来莫不是躲懒?
善从眉头一皱,提步跟上。
幼蕖与同行的张眉卢潇潇等几人不过是筑基修为,后面缀上个元婴真君,无声无息,连踪影都不显,她们哪里能觉察到?
一路上几个丫头只说说笑笑,净扯的是与修习无关的闲事,善从听了愈发不喜。
“幼蕖,你今儿还做上次的那种獐子腿如何?”张眉只记得这种美味。
“上次?上次我怎么做的呀?”幼蕖却是忘记了。
“你怎么不记得呢?你用泥封住了加咸嵯籽儿烤的那种。”张眉记得很清楚。
“哦,那次啊!因为那次是在水潭边上,有适合的黏土,又长了几株咸嵯果,我就顺手那样做了。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用水白煮的那次呢!那个潇潇喜欢吃。”幼蕖想了起来,卢潇潇跟着点头,清冷的面上难得地带上了笑容。
“潇潇啊!她向来不挑的,我们荣山派什么都好,就是伙食差了些。大家都抱怨,偏只有潇潇她不嫌,说什么修道之人餐风饮露也使得,饮食上那么讲究干什么?原来啊,她不是不讲究,只是懒得讲究,也——”
“也讲究不起来!毕竟她自己就不会做!其他也没见过会做的。真要有好吃的,她的要求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黄春苑接了张眉的话。
“就是!要不,怎么幼蕖上次煮了一锅白汤,她连汤带肉吃了一大半!”
张眉说得极快,因为她实在是耿耿于怀,她还以为冷情冷面的潇潇对吃食不感兴趣呐!哪晓得,只是寻了个山泉水的功夫,锅就快见底了!
卢潇潇向来确实在吃食上简单,她宁愿把功夫花在修道上。当然,荣山派的膳堂确实也称不上美味,再好的兽肉灵草,白水煮煮就成了,她还以为修道之人就该这么吃呢!
结果,吃了幼蕖这丫头的一顿饭,自此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与幼蕖走得近的几人的胃口都给提高了。
隔三差五的,几人就溜出来打个牙祭。
开始的时候,卢潇潇还会有点负罪感,觉得耽误了修行,过于放纵自己的欲望。
结果,美美吃一顿,好像不仅没有耽误修行,连修炼的灵感都多了些!难道,那些兽肉的丰腴油脂与灵草灵果的清香其实有助于领悟的提高?
卢潇潇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不多想了。反正,她默默回溯了几次自己的灵气增长及法术的过程印记,只有更流畅,心境仿佛也圆融了一些。
这是好事儿!
只要有助益大道,卢潇潇几人哪有不乐得行这两全其美的享受?
“唉,我听清年真君抱怨过,说我们荣山派女弟子这般多,却个个不会煮饭不会缝纫,倒是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男弟子手艺还强些!说起来真是叫人笑话!”黄春苑笑着叹气。
“是啊,就连你这么温柔的黄师姐,也是什么都不会呢!”张眉取笑她,“他日要是有哪派的师兄来求黄师姐作道侣,我们是告诉他实情呢,还是不告诉?”
“哼,他要是只想寻个做饭洗衣的婆子,就别来我们荣山派!历代祖师说啦,我们荣山派的女儿是要比男儿都强的!男子会煮饭,只是添了点乐子,可女儿家,你若是煮饭煮的好,人家就把你当厨娘用了!我可不要!这天下行走,还是要靠剑与法说话的!”
温温柔柔的黄春苑原来也有这么刚强的一面,令幼蕖大赞,又深觉黄春苑此语大有道理,女子要立于这世上,果然是要更刚强些才是。
隐在身后的善从听了这话,倒不由暗暗称奇,心道这荣山派名列八大门派,比起上清山玄机门毫不逊色,原来是有几分道理的。荣山派不管是他见到的清年真君、复霜真君,又或是雨筱等几个金丹真人,都是明朗爽利,果断不似世俗女子黏黏糊糊地胡搅蛮缠,便是自己上清山里,也少有女修比得上荣山派的风范。
“那我会了这些……可怎么是好?”幼蕖发起了愁,她时常做些吃的呢!
卢潇潇揉了一把小丫头的发鬏,又好气又好笑:“与你何干?重要的不是你会不会煮饭,而是你心态如何!你便是洗衣做饭什么都不会,心里却把自己当了男人的附庸,还是一样立不起来!”
“嗯,即便是我厨艺天下闻名,只要心里别将这当做我天经地义该做的,别窝窝囊囊,拿实力说话,拿真本事立身,自然硬气得起来,别人自然不会小瞧我!”幼蕖深觉与几位师姐聊得极为尽兴。
在上清山,与唐云、苏怡然她们也聊得开心,但还没将话题深入到这个层面。也许大家都把她当小师妹,怜惜她师门遭变,呵护疼爱的更多。
荣山派几位师姐,相遇是因四明道会,对她留的印象是比剑大胜,她来荣山派后展露凭的是剑术道法,她们自然是视她为有实力的同侪伙伴。虽然卢潇潇时不时地还爱揉她的头,日常互相眼光却是平等合作的。
故而话题多了探讨思索意味。
第222章 林中诱人香
看着林中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善从突然惊觉自己的异常:身为高高在上的元婴真君,本不该与这些低阶弟子有什么关联。可是,他不仅一路尾随至此,甚至还躲在一旁偷看人家烤肉!
就算自己对美食有些偏好,也不至于此啊!
这等行径,何其猥琐?
高冷如他,平时是连一个眼风都懒得丢给这些弟子的。
善从叹了口气,应该是听这几个丫头说得有趣,生了进一步了解之心,才不知不觉跟到了此地。
回去罢!
善从一展袍袖,便欲离去。
可是,林中几个丫头突然“啊”地尖叫起来,并无惊惶,叫得兴奋又开心。
这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刺得善从头疼。
修气的功夫都练到哪里去了?
善从压着气,一眼瞥过去。
原来是不知道谁弹出了一个大火球,“轰”一下,紧跟着“噼里啪啦”,“哔哔剥剥”,又响亮又放光,就连善从都对那突然迸发出的炽烈的高温微感诧异。
火是不错。
可这是比试道法的时候吗?
吃个东西,弄得出这么大的声光效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个丫头在施法伏魔!
火球一现而消,响声细碎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香气散发得无处不在。
“烤好啦!”几个丫头闹哄哄地嚷着,毫无修道之人的清静雅洁。
亏他方才还夸荣山派规矩谨严呢!原来不过尔尔!
善从不由看看火球消失的方向,那是一个黑乎乎的包裹。
方才他看见幼蕖用一片巨大的云蕉叶将一只黄风獐的后腿包扎得严严实实,就是这了。
原来那火球是用来在烤肉包裹启封前作最后一下高温炙烤的,不知这是什么道理?善从忍不住想了一下。
会令肉皮更加酥脆么?
这丫头做事不按章法,不似自家徒儿田雨因精心烹制的食物,规规矩矩、有法有度。
山野之食,哪里比得上雨因按照世传食谱精细做出来的!
善从摇了摇头,走罢!
可是,那飘来的香气实在是诱人!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路上,那几个丫头叽叽喳喳说什么上次这黄风獐是用泥封了再烤的,还有一次,是煮的白汤。噫!怎地这般多花样!
这一次又是裹的云蕉叶?不知又是什么滋味?
其实自家徒儿已是做得一手好菜,坊间有名的几样,她都做得出来,味道也与那些名手大差不离,已经足够他享用了。
就是,嗅觉被此时的这股香味一刺激,竟然生出不想离去的想法。
理智与癖好之间,善从竟然犹豫了。
他堂堂应该元婴真君,路过此地,偶见林中有自家弟子,顺便下来看看,也不为过!
那弟子见了自家师长,心存敬意,孝敬一点心意,他自然也可笑纳。
他若不收,只怕那弟子惶恐不安,他收了,才是全了大家双方的情面。
善从理顺了想法,欣欣然不再有心理负担,长身一振,草木“哗哗”作响。
“谁?”
几个正分肉分得欢的丫头忙忙看过来,一张张油光满面的脸上都是惊奇。
林中踱出一人,青袍星冠,俊颜清朗,气度沉稳,正是上清山的善从真君!
几人急忙搁下手中物,起身行礼。
幼蕖偷偷一眼过去,见自家的这位真君脸色不怒不喜,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里是什么想法。
莫非见她在此处烤肉,认为她不好好抓住汇泉堂研修机会,因而嫌弃她损了宗门脸面?
她向来不善于猜题,对少清山以外的所有人更是没法猜心思,只得以静制动,乖乖立着,如同束手就擒。
卢潇潇面无表情地连踩两脚,将火焰熄灭,一张俏脸平静如玉雕,似乎火堆熄灭了人家就看不见了。
张眉咳嗽一声,垂下的袖子里手指连弹,悄悄三四个洁净术,将大家的手上油腥给去干净了。
黄春苑温柔一笑:
“善从真君可是闲来赏玩我荣山派景物?弟子不才,愿为真君引路!”
四人都是乖巧的好模样,都是好弟子,若不是面部肌肉滚动显示出她们正赶着吞咽烤肉,还要更和谐一些。
善从竟然生出点尴尬的意思。
这四个丫头看起来恭恭敬敬,却明显不甚欢迎他。
其他不论,为什么她们四人站起来见礼之时,八只手像约好了一般,极“顺手”地同时扯过几片云蕉叶子遮住了烤肉?
难道几片叶子就挡住了他元婴真君的眼神?这几个丫头也太会自欺欺人了!
他步出丛林时那几息是瞎的么?
就算烤肉给盖住了,那香气盖得住吗?
四个丫头以为要发怒的善从真君突然笑了。
“修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劳逸结合,适度放松,你们这样做得极好!”
幼蕖抬头看了看对面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和印象里的石板一样的严肃面孔比对了一下,实在是想不通。约莫是在人家地头上做客,真君不便呵斥她吧!
“真君可是要赏看鄙派草木?弟子为您引路如何?”黄春苑再提了一遍她方才的话,一心想将这巨大的压力源引走。
哪晓得善从真君走到边角一方大石那施施然坐下来,大度又平易近人地笑笑:
“我看这林中风物就不错,随意看看,你们自便!勿要拘谨。我弟子田雨因说起来也是与你们差不多大年纪,她一点儿不怕我,你们只当我是个寻常长辈即可。”
幼蕖哪敢真个当他是“寻常长辈”?上一次在元览殿用大地绎镜时被这位真君刁难的事她可是历历在目!
她当然不是小心眼,更不记仇,可是她才进内门就被人无故为难,那种莫名其妙的忐忑紧张真是从来没有的经历!
四人眼神交接,都不明白这位真君是哪番的心血来潮。可是人家不走,她们也没办法。
卢潇潇是出了名的大胆,她一扬眉,拱手对善从行了一礼:“那弟子等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索性大大方方也坐下来,掀开了那几片欲盖弥彰的云蕉叶子。
张眉不做声地亦全了礼节后自便。她脚尖一挑,柴火堆里几缕余火又冒了出来,“噼里啪啦”地烧得欢。吃烤肉么,没有个火堆怎么有氛围!
黄春苑眉眼灵活一点,她看看那半只未动的獐子腿,和切得七零八落的一堆碎肉末,迟疑了一下,以眼神示意幼蕖。
幼蕖睁大了眼睛:“嗯?”
小脸上全是不解。黄师姐一向稳重,突然这样挤眉弄眼是为哪般?
黄春苑再眼神示意,一下对着烤肉,一下对着坐在大石上的那位真君,一下一下的,眼角都要扭曲了。天知道,自打认识了这丫头,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做这么多表情!以前十几年都像白活了!
幼蕖这回懂了,再不懂,她也想起宗门内人人皆知,善从真君别无癖好,只爱美食。
田雨因田小师叔,可就是凭半路在她这里学来的料理食材的手艺入了这位真君的眼呢!
幼蕖腹内嘀咕,面上平静,捞起匕首“晨星”麻利地割下一块烤肉,寻了片略小的树叶托着,恭恭敬敬送到了善从面前:
“弟子等人辟谷丹吃得絮了,便趁休息的时候,烤了这只黄风獐来补充下体力。弟子手艺不精,勉强糊口而已。这是弟子等人的心意,真君若不嫌弃,便请尝上一口。”
“这个啊……”善从真君果然面露勉强之色,“其实我弟子田雨因,哦,你也知道的,她是极擅长做这些的。我倒不缺这些吃食……不过,念你一片诚心,我便来尝尝罢!”
第223章 食来动旧思
善从接过那块獐子腿肉,微皱着眉头端详了几息,不是很想吃的样儿,果然很符合元婴高人的风范。
可惜,幼蕖那丫头递过烤肉后,就像完成了什么不得已的任务一般,都没看看这位长辈态度如何,就飞快地退下去与其他三个丫头汇合了。
那三个荣山派的丫头也是真听话,让她们自便,她们就真个自己只理会自己了,绝对不往善从真君这边多看一眼。
四个丫头坐在余烬未消的火堆旁,依旧说说笑笑,边吃边聊。不过,到底还顾念着旁边坐了个“寻常长辈”,声线压低了些,吃的速度也加快了。
一时间,围吃烤肉的四人与善从两边互不打扰。
善从举着烤肉,感觉一时不太适应。他往日享受徒儿进献,都是在徒儿恭敬小心的目光之下,他的喜恶如何,是否满意,一个眼神一个脸色就能被徒儿接受并了解到,及时再奉上点仙酿、灵果什么的。
现在这是,就没人理会了?
瞅瞅那边四个脑袋聚在一处,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什么,善从总不好意思特地去探听人家小姑娘的悄悄话,就见到幼蕖“咕”一下笑了出来,给满口的吃食呛得咳嗽连连,旁边的人连笑带骂地伸长了手臂来拍着她的后背。
对面长相最温柔的那个,好像是叫黄春苑的,赶忙递上果子露给这两人清口。另一边,那个张眉偷空,抢了一大块肉在嘴里,引得这三人又齐齐急喊。
大概突然意识到林子还有外人,而且是上清山的元婴真君,四人回头看了一眼,见善从垂眸不语,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并不曾注意这边,四人便放了心,回过身去互相又接着瞪眼抢食。
这……挺没体统的?
不过……也挺有意思。
低阶筑基弟子,年纪还轻呢!少年意气,贪玩爱吃一些,也无可厚非。
善从听着那边叽叽咯咯,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自己在这个时候,是不是也有过肆意的欢笑、犯傻的行为?
好像有些遗憾,自己很少与同年龄的弟子为伴,他师兄比他年长许多,疼爱他,却没法带着他玩。师兄善施很早就被定为掌门人选,举止越发老成持重,连带着他这位师弟也跟着往庄肃沉着的路子上走。
看到别的年轻弟子上山下河地嬉闹,他起初是羡慕过的,但一想这不符合掌门一脉的风范,不费多大劲也就收敛了。是的,他对这方面本就没有太强的叛逆心和欲望,高高在上的成就感更令他着迷,他很早就成为高人,几乎没有经历过走马斗鸡的年少轻狂。
好像雨因也是这样,别的年轻弟子嬉闹的时候,她总是淡淡一笑,很少与之为伍。雨因是与他这个师父一样吧!很早就懂事成熟,便少了这个年龄应有的新鲜青春。
雨因做事几乎无可挑剔,侍奉他这个师父十分的尽心尽力,令他很是满意。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雨因这孩子?
看到那边四个丫头享受食趣,多了一股雨因所没有的活力,好像格外真实。
真实?
是啊,雨因给人的感觉太好,太周全,像包装精美的礼物,可是这有什么不好?难道他这个师父就能这样说徒儿不够真实么?
他可是高高在上、对什么都一目了然的元婴真君,什么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哪能为了这几个傻丫头的不成熟表现就反过来怀疑自家弟子的真诚?
善从收敛心绪,下意识咬了一口烤肉。
焦香扑鼻的外层,却没有黑糊,酥脆之后,是一层略带韧劲的咬口。肉质干紧酥香,不知是如何腌制的,咸香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清新酸甜。
味道很不合常规,但——
很惊喜,很美味!
看看手中被撕得不成形状的烤肉,想想田雨因料理出来的漂漂亮亮的摆盘与装饰搭配,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也是完全不同的风味。
嗯,各有各的好罢!幼蕖这孩子,手艺,嗯,也不算差。
胜在别出心裁,在这山林之中,别有野趣也是确实。
善从细细地品味了几口,那厢四个丫头已经吃完了。黄春苑起了心,要幼蕖教她怎么打理食材。
张眉和卢潇潇跟着附和:“对,快把她教会,这下你走了我们也不急。总得有个人会做吧!”
“对,等学会了,让那些男弟子看看,整日说我们只会吃现成!”
幼蕖拿起一根黄风獐的腿骨,比划着讲解起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黄春苑听得极认真,张眉与卢潇潇听得也很认真,她两人认真可不是为了自己做来吃,而是为了监督黄春苑有没有按照教程进行,可别偷工减料、消极怠工!
善从没有特意听,可入耳的声音他总不能屏蔽了,便也听了个大概。
“呶,这里,要先划五六刀,然后敲打一阵,为的是肉质酥软入味……果子汁水要最后淋,不拘什么,有什么便用什么……嗯,我以前在少清山常用酸浆子果,后来在上清山没找到酸浆子,但是找到很多红宝橘,就用那个多。你们荣山派好像没看到红宝橘,但是我找到了碧津橼果,这个没什么汁水,但是可以把皮切丝儿撒上去,味道也很不错……”
善从眉头一动,忍不住眼神投过去。
那丫头说得头头是道,还真有几分道理。
还有……几分耳熟?
这说的处理手法,敲几下、切几刀什么的,不是和雨因讲的有几分像吗?
雨因初来凝晖峰时,第一次给他这位师父做的美食就是烤的黄风獐子腿,他吃得高兴,也想与弟子拉近点距离,兴致一来便问了她是什么做法。
雨因细细地说了,还表明这是她家传的独有手法,她自幼就会做这几样美食了。
莫不是,幼蕖这丫头曾跟雨因学过?
也是,她们入内门之前,据闻同住在马头峰,雨因这孩子大方,教别人几手也是正常的。他就亲眼见过雨因指点过凝晖峰的杂役弟子剑法呢!
要不,你听那丫头正说的什么?
那边,因黄春苑满口赞幼蕖什么都会,问她跟何人学的厨艺,幼蕖那丫头正随口答道:“我是打小走四方,看到什么就喜欢学一学,没什么固定的风格,就是个大杂烩!”
果然是这样,应该是在雨因那边也学了一些。
这虽说也没什么,不是什么高深法门,但难得的是雨因这孩子大方随和,肯照顾人!
不过,这丫头的花样好像比较多,雨因做过三四次黄风獐,都是同样的做法。他知道雨因料理食材的法子都是来自于家传食谱,轻易不作改变,他也不是日日要享美味,重复就重复了,也没多提过什么要求。
偶尔换换也可以。
就像手上吃的这种。
“咳!”
善从咳嗽一声,那边四人闻声看过来。
这一声咳嗽听着就意味着“有话要说”,四人都是懂事的,哪有不理会的?
四人互相看了看,幼蕖无奈被其他三人的眼神给推了出来:“真君可有吩咐?”
第224章 用心少机变
“这个——”善从举着手中的空叶子,“我吃着倒是有几分新奇,顺便想起来,你与雨因虽然辈分不同,但都是同时进门,先前又住在一起,情分自然要好些。你与雨因可多往来往来,道术剑法互通一下,也有助于进益。就像这闲情偶寄,雨因烤的黄风獐子腿亦甚是美味,你们不妨交流一二,也可作为修炼之余的一种调剂。”
“……”幼蕖迟疑了一息,还是答了,“弟子遵命。只是田小师叔比弟子忙得多,弟子见她次数不多,只怕田小师叔无暇抽空。”
她真不是小气,可是,她和田雨因互相看着都别别扭扭的,难道她要巴巴地找过去说交流厨艺?只怕田雨因自己就不答应!
田雨因在别人面前谈厨艺还可以,要是让田雨因在她李幼蕖面前谈如何料理食材,呵呵,只怕田小师叔她自个儿就不自在。
这种微妙的尴尬,只有她们两个人能体会。
这就无法跟善从说了。
善从见幼蕖如此答,他多活了许多年,如何看不出来幼蕖的敷衍之意,不由生出不满:“你们二人同在马头峰暂住时,不是也交流过厨艺么?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同门情谊就是这么培养起来的。人又不是修道的傀儡,同门闲来家常一二,才是日常相处之理!”
“真君如何得知我与田小师叔曾交流过厨艺?”幼蕖仰首问道,很是好奇。
善从顿了一下,又道:
“你们这不是同住在马头峰么?我方才又听你讲述这獐子腿的做法,与雨因的大差不离,故而想是你们曾互相交流过。莫非是我想错了?你们二人各自的手法其实本来就都是自个儿的,只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做几个菜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幼蕖本来懒得巴巴地去解释缘由,只是善从这一脸都写着她李幼蕖占了他家弟子田雨因的好处是怎么回事?
要是说清楚,倒显得她幼蕖好生小气,拿着蝇头小事硬来显自己的能耐,还踩着人家得意弟子的面子似的。可要是不说清楚,善从还以为他家田雨因对她李幼蕖有多好呢!
他就不想想,田雨因就那么巧?巧得正好符合了他的期望与胃口?
算了算了,反正说的也是实话,不怕被人知晓。
“弟子因吃不惯辟谷丹,在马头峰时,与几位姐妹闲来无事,便时常寻些食材做来吃。田小师叔起初并不甚爱这些腥膻之事,只专注于修炼。后来许是见弟子吃得香,便爱找弟子学做一些烤肉之类,弟子便在做的时候随手教她了些。那时已经是时近内门弟子选拔之日了,弟子对田小师叔还能有这样的闲情,很是佩服的。”
幼蕖眉眼不动,淡淡地陈述了几句。她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
善从一愣,看这丫头的模样,也不像是撒谎,他的神识之下,小丫头心跳都没一下乱的,气息也平稳,应该没假话。何况,这也没什么值得编谎的。
只是,这话里的意思有些……
雨因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成了他的弟子,只有他最有数,别人如何能把握他的心思?而且,收徒的事早就尘埃落定,这小丫头的这番话又如何动摇得了事实?他来得突然,问得随机,小丫头更不会准备好了话头等着他来问,好用来坏了雨因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善从心里一时复杂难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咬了一口不够新鲜的烤肉,不至于变质,却挺闹心的。
“呃……这黄风獐啊……”善从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却还是绕不过吃的,“还有什么其他做法吗?我方才听了一句,你是用什么果皮?不用红宝橘也是可以的?”
四明道会最后散场时,善从依照先前的约定,请了各派带队真君真人来赴他的酒宴。原本他是指定要田雨因烤两只黄风獐子腿的,他觉得雨因做这道菜甚为拿手,而且乐游门的寒翎真君等人就好这一口。
谁想到雨因开始答应得好好的,没过多久却有些慌乱地跑来说没法做。
善从问她为啥,她面露为难之色,道是烤制黄风獐非得有最后一道工序,要洒上红宝橘的汁水才能去腥增香,不然就太过油腻,反而坏了胃口。
可是,四明山偏偏不出产红宝橘!
这道美味的烤獐子腿便做不成!
东鄂州不产红宝橘。善从这才记起来,这种果子没甚么灵气,没在他印象里起过作用,便不曾用心来记。自然,谁都不会来特意移栽不实用的普通果子树。
田雨因眼圈都红了,嗫喏着道:“是弟子疏忽了……要不弟子连夜四处找找,看看附近的山上有没有红宝橘?或是,发剑书回去,让宗门派人送一些来……”
善从虽然爱好美食,也存了心要挣个面子,但他并不是不顾实际好大喜功之人,哪能为区区一道菜兴师动众?便就作罢了。
结果,田雨因精心准备的食单里还有两道菜因为缺少菜谱上的辅材而取消。
善从未免有些遗憾,但他也知道怪不得弟子。弟子是按照菜谱来准备,差了什么就变了味儿了,他也是来四明山才突然起意要宴请大家,雨因哪来得及准备周全?
至于菜谱可不可以换一下材料?善从没想过,雨因更没想过,她一直老老实实按照前人的留传来做,要她临时创新,也太为难孩子了。
算了算了。
也就是有些尴尬,他的话风已经放出去了,乐游门的云羡真人刚刚特地送来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黄风獐,道是刚刚捕的,新鲜着呢!寒翎真君特意让送来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
开宴之时,寒翎真君一进门就大笑着阐明自己来的目的了:“善从小老弟,我的烤獐子腿呢!快拿上来!让我尝尝你家高足的手艺!”
当然寒翎也不缺这一口,自家门派里要讨好他的弟子多着呢!他不过是顺着善从的意,有心拉近一点彼此的关系罢了。
可惜,有点尴尬啊……
善从吐了口气,不去想当时面面相觑、勉强解释的局面,说起来,心大一点,修道之人,哪能在意这等小事呢?
不过,要是雨因那孩子能随机应变,也像李幼蕖这丫头一样试着用用碧津橼果的皮就好了。他记得当时的堂前就长着两株碧津橼果。
不过,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食谱是可以变化的,有什么就用什么?他只管吃,那晓得做菜也要灵活机变!也不怪雨因,她年纪还轻呢,学了这些就不简单了,还要她因地制宜,要求是高了点。
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倒是心思灵得很!
要是……
“哦,弟子做这些向来比较随意,看到什么就用什么,有红宝橘就用红宝橘,有碧津橼果就用这橼果的果子皮。一样有酸甘味儿的就行,并不拘什么固定的调料。实在不行,哪怕调点灵蜜都可以的。”幼蕖规规矩矩地作答。
“不拘固定的?那岂不是太过随意?口味如何控制?”善从挑了挑眉,很是意外,他从来吃的都是市肆里精美的菜肴,现在更有雨因为他打理,做菜都是有规矩有定例的,怎么能随心所欲?
幼蕖也很意外:“食材本就是千变万化,因地因时制宜。只要不改食材本味,不致相冲相克,都可以。有的时候,用了新的材料,反而会有意外的惊喜。一成不变有什么意思?”
“真君,弟子等人吃过幼蕖师妹做的獐子腿,有做的白汤,加酸辛草的末子,也有用泥封了烤,加咸嵯果的籽儿,弟子等人吃了都是无恙的。”张眉证明了幼蕖的话。
“对啊,切碎了灌竹筒里也可,埋在地下烧火也可,做肉羹更香!”幼蕖如数家珍。
有这么多做法!
善从瞪大了眼睛,这句话险些冲口而出。
雨因怎么就会一种呢!
因为我只教了她一种啊!
幼蕖心里默默道。
在马头峰就那么短的时日,她又没想着大显身手,随便做来吃吃而已,田雨因只来得及学做了一种。幼蕖完全能想象到田雨因凭一招鲜打动了善从的胃口,只是后继无力,不能自由发挥引申了。
后来田雨因也在继续努力,可惜都是拾人牙慧。还是唐云师姐消息灵通,她去山下坊市帮墨川师叔到四季阁收利息钱时打听到,田雨因委托四季阁收罗了不少私家菜谱。唐云回来时还好生取笑了一番田雨因的用心良苦。
不过这取笑只是唐云与幼蕖、苏怡然私下说笑时偶尔提了一句而已,并不曾在外宣扬,她们只是不太赞成田雨因的为人,却不想去特意坏了她的努力。
为了迎合他人而做的努力,再尽力,也只是依着葫芦画瓢罢!很多事情,是要从小打底子的,修道也罢,吃食也罢,田雨因的一时效仿,哪里比得上她李幼蕖自小爱吃满山满世界的找吃!幼蕖竟然生出几许得意来。
只是,这话就不适合讲了,幼蕖默然不语,不再多言。
第225章 厨艺与心性
“我记得雨因做饭的时候,与我闲聊一二,还说过几句,我听着挺有意思的,什么温油滑,汪油炒……”
“灵果宜用冰泉泡。”幼蕖顺顺溜溜接住了善从的下半句,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你也知道?”善从既感意外,又有隐隐的预料。这小丫头说顺口溜时带的口音都跟雨因有几分像。
“这句话原是我姑姑说的,她来自世俗界,说是她小的时候,听……听故乡的大厨自编的顺口溜。只是姑姑小时候没见过灵果,原来那大厨说的是脆果,姑姑学给我们听的时候顺口给改了。
“姑姑来少清山后,我们几个弟子都小,姑姑为逗我们玩,也让我们学些自理的本事,就时常在做饭的时候给我们念叨她小时候听过的做饭口诀。”
姑姑刚刚来少清山的时候总是喜欢重复说以前在红尘界的事,特别是在知味堂,八哥他们也都爱听,都听得会复述了,每个人都会说几句做饭的口诀。后来,慢慢的,姑姑说得就少了。大概,是因为她在少清山有了“家”的感觉了吧,不再像以前那样思念故土,而且,还有大哥……
幼蕖没想到入上清山后第一次跟人回忆少清山和小时候的旧人旧事,是对着善从真君,而且是说这么个事儿。
“你,是给雨因说过么?”善从接着问,其实完全可以不用问了,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甘心。
“应该是说过。我做菜的时候喜欢念叨,身边近的人便会听到一些,还有些什么大烤小熏味撩人……”幼蕖随口又说了几句。
真是耳熟啊……
善从口唇欲动,一脸的欲言又止,看这表情,幼蕖也犯不着故作天真地明知故问:“真君莫非也听说过这几句乡野间的俗俚之语?”“真君,难道有人也说过和我一样的顺口溜,真是巧啊!”
幸好幼蕖没问,善从竟然松了一口气,他暗自叹了一声自己是如此的好颜面。
“雨因,之前是不会厨艺的么?”善从问得有些艰难,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也不能说不会……田小师叔这么能干,弄口吃的是没问题的。”幼蕖谨慎地答道,“只是,先前弟子未见她爱好或是长于此道。至于其他人有没有人见过,弟子就不知了。弟子只记得她与袁喜夏师姐讨论过,道是修道之人很不必在口腹之欲上下功夫。或许后来,田小师叔想法又变了也未可知。”
善从竟然“呵呵”了两声。
幼蕖知道这位真君心眼不太大,心道为这点小事魔怔了可不好!田雨因心眼也不算恶,不过是想要个好师父嘛!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总不能为了这几句闲聊就坏了人家的前途!
“真君,弟子斗胆,敢问真君寻的是弟子,还是厨子?田小师叔的厨艺是早先的还是后学的又有什么区别?真君您现在有弟子孝敬就行了呀!又何必非得弄个清楚明白?”幼蕖仰着脸,问得很直接。
善从一愣,心里百感交集,小丫头,这是在安慰他么?
他哪里需要应该筑基的小弟子来开解讲道理?小丫头毕竟还是小,看到的只是厨艺,殊不知,在他这元婴的眼中,看重的是心。
他寻的当然不是厨子,而是弟子。
其实,他完美的想法是——希望寻来的是个精通厨艺的弟子。
若是厨艺与弟子这两者不能两全——那重点应该还是落在“弟子”上。
他是上清山掌门的师弟,是凝晖峰一脉的元婴真君,个人癖好与宗门大局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仅仅厨艺好是做不了他的弟子的。
若这弟子什么都好,而不擅厨艺,也不是不能收。
那他在意什么?
是因为自己看走了眼?被一个小弟子利用了心境上的漏洞?
不!自己这么想才是有了漏洞!
他选中田雨因,不仅仅是因为厨艺,虽然厨艺确实是吸引他的重要因素,可是,当她入了他的眼之后,他看重的就是心性与毅力了。
修炼之暇,有些爱好,这是善从及其他真君都认可的。有人爱弹琴,有人爱做手艺,有人爱乔装打扮云游四方,而善从,就喜欢美食,对会做美食的人也格外多看一眼,难免就有些偏心了。
在善从眼里,厨艺可不是普通的烟火之气,厨艺简直堪比大道。
厨艺啊,体现的是不拘一格的心胸眼界,是随处可寻见世间小趣的灵性,是可上可下的通透心,是豁达乐天的底子,是热情积极的处世态度。
所以,他才对爱好美食沾沾自喜,认为这也是道心上的一种修炼,因而看不起那些只知道修炼而无任何爱好的修道者。
他通过大地绎镜监察马头峰时,所听到田雨因的那几句道理通透的话语,感觉简直是说到了他心坎儿里。
所以,他才觉得田雨因是棵好苗子,哪怕她资质不够上佳。
会不会厨艺其实不打紧,打紧的是由此衍生出来的悟性与心胸。就算他这个师父有些馋嘴,让她日后学一学又有什么?
会不会厨艺真的不打紧,打紧的是,她这爱好厨艺的表现是否真实?
如果都是装出来的,为了迎合他这个师父,不,那时还不是师父,是为了成为元婴亲传弟子而营造的假象,这份所谓的真性情,简直就是讽刺!
唉,话说回来,若不是他刚愎自用,对美食形成了偏狭认识,哪里会被人钻了空子?
雨因这么做,也是一心为了做他的徒儿罢!
对他,并无恶意。
虽然手段欠了光明磊落,却其心可悯。听闻她家境中下,家中父兄曾受人欺凌,故而这孩子也是憋了一口气,要好生表现,为家族争一口气罢!
善从毕竟与田雨因相处日久,受其日日孝心敬献,笑颜软语尊上,一言一行皆以他这个师父的喜好为标杆,便是铁石的心肠,一想起年来弟子殷勤贴心,谨言慎行,心亦不由得软了几分。
善从虽然修为境界都甚高,却历世不多,没见过多少风浪,也未被现实锤炼过,不似世间那些老油子早就炼成了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心,到底还保留了几分单纯天真。
加上他自视甚高,对被弟子欺瞒这件事下意识地就往好的方面去回寰,总不肯将自己精心培育了一年多的弟子想得多么阴险卑鄙。
事实上,雨因才十几岁,当然还远远不成熟,成长的路还长着呢,做事有些不妥当也是正常。若说一个十几岁娇滴滴的小姑娘就已经是心思深沉阴险的魔头,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也罢!事已至此,是木已成舟,总不能就为了口吃的将弟子逐出山门吧!那才是更大的笑话!
以后好生教导她就是。多盯着些,往正道上多加引导,合适的时候加些提点敲打。年轻人么!走几步弯路也是正常的,在自己的看顾下,总能将她教导好。
善从心头一松,看看那李幼蕖还在睁大了眼睛盯着她,不由略气,当然是气自己:为何当时没发现这丫头的好处!不然,自己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一个厨艺好、悟性高的好弟子么!
不过他一想,那日在停云台,这丫头当面拒绝了红叶的收徒,宁愿跟着老实木讷的墨川,还真跟她师父凌砄一个样!要是自己这个元婴开了口却被拒绝,这面子掉得可就大了!
突然感觉善从真君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温和了许多,幼蕖很是莫名,心道这位真君真是喜怒难定!想想田雨因跟了这么个心思轱辘转的师父,都要同情她了!
不过这总归是好事。能不能得到这位元婴的青睐和笑脸她可不在乎,但毕竟同在上清山门内,少一个对她别别扭扭甚至存心刁难的师长辈,那还是值得高兴的!
第226章 香自古月春
一场意外的野餐,带来意外的收获。
不,不能说是收获……
可是,也算是有所得吧!
善从第一次审视了自己的心,狂妄心,自负心,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说不难受是假的,他知道要重新看待雨因这个徒儿了。
可他身为人师,毕竟也是元婴大能,经历过心境的叩问和对心魔的抵御,这点度量和反省能力还是有的,总不至于将火气全数撒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
不是说对她失望了就翻脸相向,而是要想想以后怎么好好儿教她。
若是李幼蕖没有说破……
若是没有这个偶然,他是不是还会被继续蒙蔽?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其实田雨因对厨艺的不够熟谙其实已经初露端倪。四明山上,她没有熟悉的材料就做不了;在这之前,其实她很多时候也不能灵活机变,明显不是熟能生巧,而是对食谱的生搬硬套。
至于那些食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她所说的家传,自幼就熟悉的,就用不着多想多问了。
很多事情其实已经现出漏洞,只是他对弟子的观想太好,不愿去想。也因为自己的自负,觉得被骗是不可能的事,便有意无意忽略了那些不合理。
善从这边默思几分,那厢幼蕖等人已经在收拾了。
张眉一掌劈在地上,地面立时现出一个小坑,卢潇潇飞袖一卷,剩余的焦炭木柴立刻被深埋进去。
幼蕖双指一弹,水汽漫过,地面上立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黄春苑跟着搓了搓手掌,绿色的星光自她双掌间纷纷洒下,地面上顷刻间绿草茵茵。
“黄师姐,你的复荣术使得真好!能不能教教我?汇泉堂没讲这些,我总有些草木恢复不好,黄不拉几的,没你复原得这么好看!我问过金师妹,她使得还没我好呢!你怎么就用得这般好?”幼蕖惊叹了一声,道。
“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基础的法术。汇泉堂大概是觉得太基础了,不足以显示我荣山派的高明之处。”黄春苑笑眯眯地又放慢了速度,给幼蕖看个明白,“三快两慢,手指要动得快一点……这样……我师父雨筱真人最擅长这个,这满山的草木哪怕只折了一棵她都要心疼,我跟着她,打一进门开始满山转悠,每天不知道要使几百回复荣术呢!”
说话间,林间已经看不出任何烧烤的痕迹。
这几个孩子手脚真是利落!
善从突然觉得他再看时,这几个丫头一下子比刚才顺眼了不少。
可见,果然是相由心生,观者的心。
雨因做菜的时候,器皿加上食材,林林总总摆了一地一台面,他那时吃得开心,哪想到还有收拾的事。此时见荣山派几人收拾配合得无缝,突然想起来,以往这些杂事,雨因都是交由杂役弟子做的。
那时他也觉得正常,他的亲传弟子么,哪用做这些事!现在回想,雨因那吩咐下去的神态意气,高高在上,似乎这些事会玷污了她的手,眉头微微皱着,绝不肯碰一碰那些沾着炭灰的物事,走起路来都是踮着脚尖。
她是只肯为师父洗手作羹汤,却不肯再多做一分,下厨之外的劳力活儿,哪能再费她的功夫?
善从苦笑一声,自己真是存心挑剔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忍不住拿出来挑刺。杂役弟子本来就是打杂服役的,有他们收拾打扫,雨因做不做又有什么打紧?他一直不也没觉得有什么吗?
娇惯?傲气?偷懒?还是不肯踏踏实实的心态?
为什么现在想起来都是问题!
以后出去历练,难道还带着杂役弟子服侍她?
没有做杂事小事的耐心,哪里有做大事的基础?
最起码,这样惯着自己,以后同门关系堪忧!
“叮叮当当”一阵响,那边是幼蕖在收拾她的宝贝调料。
黄春苑抓起一只玉瓶,打开塞子摇了摇,酒香立时散发了出来。
好香!
“这料酒你给我留了么?”黄春苑问李幼蕖。
“有的,我给你的那个调料包里,有一瓶子呢!用完了,这酒要是不好找,换你们荣山派的青竹露也使得,竹叶香也抵得过肉膻味儿了。”幼蕖不以为意地一挥手。
酒香散发得极快,善从虽然不沉迷于杯中物,但他好口腹之欲,这等着名好酒还是嗅得出来的。
“是古月春?”他脱口而出。
“嗯……”幼蕖接过瓶子犹豫着要不要送给善从真君过目,虽然清洁过了,但是烟熏油味儿一时散不了,这么递过去,似乎对师长不够恭敬。
善从起了好奇之心,伸出手:“给我看看!”
他不是没见过古月春,这酒是专门装在一种古朴雅致的大肚细口的黄旒玉瓶中,幼蕖手中的这细长颈儿的普通玉瓶,品质一看就很普通,哪有半点名贵的感觉?
要不是知道这丫头实在,他都要怀疑她打着名酒的虚名头故意给自己的烤肉提身价了!
深嗅一口,独特的奇香深入肺腑,还真是东鄂州胡家的古月春!
胡家是修道世家,更是名门大族,家传底蕴深厚,世代传承下来的好物不知凡几,这古月春就是其中有名的一项。
这酒要以胡家的长虹米配以胡家秘地的灵泉,经家传秘法酿制,深窨而成。法不外传,便是青空界最有名的几家商会,每年也只能重金求购到少量古月春,放在最顶尖的食肆供应给头等的贵客或是作为上等的礼品在商会往来交流时联络感情之用。
善从自己也不太舍得常买,偶有大商家来拜访掌门善施真君,送上古月春等名酒,掌门师兄清心寡欲,又知道自家师弟好这一口,便大方都给了他。他才得以珍藏了几瓶。
这丫头用来做菜!
善从感觉心口都痛了。
“你……知道这酒……这酒很好么?”善从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用“很贵”太过俗气了,当然确实很贵,可他身为高高在上是元婴真君,不应该这么计较价钱的。
主要是这酒难得!珍贵!
“弟子知道是好酒。”幼蕖老老实实答道,“从前我师父有好几瓶古月春,还有尧山酿什么的,都堆在地窖里。师父他不好酒,我们觉得不能浪费了,就拿来做菜,有些兽肉带腥膻之味,用的酒好,就能去膻增香。”
“你们拿来做菜……”善从的心口更痛了。
第227章 师父如是说
“嗯,这种灵米做的陈酿比新酿的果子酒味儿醇厚,肉腌一下再烤,挺好的,能激发肉香。就像方才真君吃的这獐子腿,用古月春就挺合适。”
善从忍不住回味方才吃的烤肉,有古月春的香味么?没注意到啊!哦,仔细一品,就觉着比寻常的烤肉更香了些,却没想到是用名酒做的调料。
肉食的调料里要用到酒,谁都知道。可是那不是让你用这么好的酒啊!
善从真君的眼神太过幽然深邃,表情复杂得一言难尽。
幼蕖呆了一呆,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
对,说到古月春了!
莫非这位真君觉得不合适?是了,各人各喜好,再好的厨子手法也不尽相同。
她赶紧认真解释:“我们是试过十几种好酒,才发现古月春最合适的。尧山酿太厚重了,肉便带上了酒味儿,肉香便给盖住了。红玉浆又太柔,肉香激发不出来。我们上清山的清源觞也不错,就是年头不够,放久了容易淡。所以,弟子觉得,还是古月春做菜最好。”
小姑娘正儿八经地解说了一通,善从的心都麻木了。
尧山酿,红玉浆,这都是他在凝晖峰后山珍藏的几种好酒,没想到,这里只是人家配菜的料酒!
“你师父真是疼你们,古月春这样的好酒也拿给你们练手。”这话不由带出了酸味。
幼蕖赧然一笑:“弟子几个是任性了点,师父也纵着我们。姑姑也觉着我们白费了多少好酒呢!不过师父说了,一样是进肚子,喝进去和配着菜吃进去也没什么不同。而且说……就是大家开心就好。”
她想起师父看到洒了一地的酒渍时,也只宽容一笑,道是“这点酒换几个孩子开心一笑也值了”,只是这句话就用不着对善从真君说了。
善从暗自“哼哼”了两下,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小里小气,随口道:“你们师父对弟子确实是好的。不过,你们师父就给你们留下了这点念想,就别乱糟蹋了。”
“多谢真君指点,弟子对恩师之念,无日得忘。”幼蕖敛了笑意,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下去,人家认可她师父,她哪能不感念在心。
“不过”,她又接着道,“今儿用的这古月春不是我师父留的那几瓶,是玄机门胡玉胡师妹赠我的。”
“胡家的丫头?”善从恍然,“她对你倒是挺好啊!你人缘还真是不错。”
他是听说玄机门前几日来过,他对胡家那个新进玄机门的小丫头也有印象,在四明道会的十方大阵中还拿了不错的名次。
没想到这两个小丫头关系也这么亲近,连胡家最好的古月春都轻易拿出来送人了。
就凭李幼蕖做得一手好菜么?
“胡师妹家学渊源,天真烂漫,与弟子相处几日,相谈甚欢。她听我说烤肉宜用古月春,就把身上带的都给我了。她是胡家的子弟,想来是不缺的。”
想起那个玲珑娇俏的小胡玉,幼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她们俩整日聊的都是吃吃玩玩,两人交换了不少物事,零零碎碎的各种小玩意小零食。
听说自家酿的古月春有烤肉提香这等妙处,胡玉便极为豪爽地小手一挥,将自己芥子囊中的两大瓶古月春都给了幼蕖,只要求有空的时候分点烤肉即可。
在胡玉和幼蕖心里,酒的作用只在能不能做成美食,至于价值几何、是否珍稀难得,都不重要。
胡玉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家族里的宝贝都尽着她挑,这区区两瓶古月春她还真是没放在眼里。就算千金难求又如何?她们这种出身的,能计较那几百块灵石的事儿么?
幼蕖出身没有胡家那般豪富,但也是师父师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清山上对弟子的宽纵也是独一无二的。她对区区几瓶好酒也真是没有过价钱的考量。
“弟子亦知道这酒甚好,不过,我师父常说,是人用物,而不是人为物所驱。能为人用的物,才是好物。既是用了,就不用纠结值不值得,那样反而不洒脱了。”
师父还说啊,若得了什么好物事,却只能捧着供着,担心受怕,一会怕被抢一会怕损伤,还不如丢了!
所以,再好的东西,她也是用得极为随意。
在她看来,若这位善从真君把几瓶酒当宝贝珍藏,舍不得喝舍不得用来烤肉,天天眼巴巴地看着忍着,那还不如丢了!
善从一时接不上话,这小丫头师徒俩的歪道理怎地这般多!可细想一下,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是啊,他向来是以自己收藏的几色珍味而自得,珍奇难得的,不就得好好儿藏着?享受的不仅是入口入腹的一时快感,更有收藏中的绵长的满足感。
前段时日,四明山那场宴会,每一道精心烹制的菜被奉上来,田雨因都要介绍一下这道菜的用料如何难得如何珍贵,恭谨里带着自得,淡然中隐隐炫耀,大家自然是啧啧称叹,便是他善从,当时不也颇感颜面生光么?
这是应该的啊!雨因准备的那些食材确实是花了好大一笔灵石,善从看过,他自然舍得,毕竟是那等层次的交往,哪能小气?自然是越名贵越好!当然,他心里也是隐隐为自己的大手笔和慷慨而自得的。
大多数人,是不是都会在美味端上来的时候,暗自盘算一下这一盘值多少灵石?为自己拿得出又或是享用了这么珍贵的美味而虚荣自豪?
这小丫头,却将千金难求的古月春随随便便当做料酒!
其实,自己还是如这丫头说的,“人为物所驱”了罢!
也不算是这个丫头说的,是她师父凌砄说的。
凌砄啊凌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与其交往不多,后来的道魔大战,他也被师兄护在山门留作后备。对凌砄的落魄,他是有些惋惜的,但更多是觉得其盛名之下不过如此。
可现在看李幼蕖这丫头的一身教养,凌砄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那几句“物驱人”又或是“人驱物”的话,虽然随意,却显现境界颇高,这样看来,凌砄真不愧是得了“白石”之名,竟然如此磊落通透!
自己身为元婴,按道理应该是道心上比区区一个碎裂金丹的真人高上不止一筹。
可笑自己却被俗物所困所驱。
年少得志,一帆风顺,自己的晋升之路还是过于通畅了些。忝居掌门师弟,享受弟子尊崇目光,久而久之,真是有一种“人上人”的虚荣了。
自己是真的爱好美食么?
还是只不过爱的是那种珍贵食材入口时的人无我有的满足感?
善从涔涔汗出。
第228章 小鲜非大道
田雨因感觉这几日师父善从真君有些怪怪的。
当然,师父待她还是很好,每日从汇泉堂回到客院时,师父温言、微笑、询问修炼情况,一样不缺。
可是,有时当她不经意转身、抬头,便发现有那么一瞬间,师父凝视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悠长,总有说不清的意味在内。
田雨因心思何等玲珑,她四处结交,深蒙师长宠爱,凭的就是察言观色。而且,她与善从真君相处日久,早就熟谙了师父的一言一行所代表的心情与态度。善从的眉眼高低稍有一丁点变化,她便有觉察。
师父这是怎么了?
田雨因极敏感,立刻想到了李幼蕖身上,是不是这丫头在善从面前说了什么?
可是,同在汇泉堂,大家整日基本上都互相看得见,那丫头也不是一个人,常与卢潇潇等人结伴一处,应该,没什么机会遇上师父罢!即便遇上,凭师父对她的观感,身边又有其他人,她又有多少机会搬弄是非?
即便有机会攀谈一二,那丫头是个嘴笨的,心思也不够巧——这一点田雨因还是自信的,她哪里晓得自己成为元婴弟子的这段因果?知道了,她又如何对善从分说清楚?这事根本就是无从谈起。
师父又怎么会相信她胜过自己弟子?
而且,李幼蕖这几日正常得很,见到她田雨因都没有一丝告状成功的窃喜,以这小丫头的城府,能演得若无其事?
若是师父真是听信了旁人的什么谗言,那元婴之怒,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筑基承受得起的。师父对她关爱依旧,就是问得细了点,看她时间长了点,并不曾有什么嫌弃、愤怒之色。师父那样的人物,对她这样的低阶弟子,又有什么必要掩饰?
师父对旁人向来不打机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那对她这个弟子,应该还是喜欢的罢……
那从她背后投过来的眼神,并不等于师父对她有什么改变吧……
田雨因仗着几分小聪明,以为勘透了他人心思,却不知世事有巧合、人心有变换。心机百出的粉饰描补,有时比不上真实的轻轻一戳,甚至哪怕只偶然无意的一句,偏偏就能拨云见日。毕竟,谁能做到万无一失呢?她心眼儿固然是比幼蕖要多,早脱了稚嫩,可毕竟也才长了十几年,很多手法尚不够老辣圆熟。
她也想错了人心。
幼蕖对她并无恶意,也不曾存心要戳破她,坦坦荡荡,自然没什么心虚。便是与善从真君那日在林中对了几句,幼蕖见善从神情态度尚好,不致于波及田雨因,便丢开了这回事。
善从对她确实是有师徒之谊,并不是仅仅因为几道菜就认可了她。即使是开端存着有徒儿孝敬方便的想法,经年相处,情分渐长,善从不是薄凉之人,也是想好好教导出一个徒儿来的。他是上清山的元婴真君,哪能不思责任?上不负宗门传承,下无愧弟子仰望,这点操守,善从还是有的。
所以,哪怕是知晓了收徒前后雨因的变化,哪怕是善从真君对徒儿的观感有所变化,他还是多从自身反省。他一个几百岁的元婴,岂能将责任都推在十几岁的小徒儿身上!上有所好,下必从之,是他开了个不好的头。
善从也确实觉得,不管田雨因的厨艺是真心爱好还是迎合强为,都不应在此方面再费功夫,修道为上,焉能本末倒置?很该督促徒儿好生修习了!
所以,当田雨因捧上精心调制的一碟子凉拌蕨芽时,善从真君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今后,就少做些这个罢!毕竟耽误你修炼时间了。”
“师父?”田雨因第一次这么惊讶,“我……这是徒儿诚心孝敬师父您的。不会耽误多少功夫!”
她有些惊慌,在她心中,这是她的立身之本,师父怎么能拒绝她呢?
师父应该是喜笑颜开,先夸她孝心可嘉再夸她手艺难得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轻声解释道:
“徒儿知道师父心意了,汇泉堂的机会来之不易,师父是想我好好儿多学点东西。可是,徒儿孝敬师父也是大事,弟子见这荣山派的紫衣蕨芽难得,我那食谱上正好有一味凉拌菜是需要这种材料,平日里坊市上售卖的都没这个新鲜,难得在这里遇上,我才……”
善从真君一抬手止住她:“师父知道你的心意,也领你的孝心。你好生学有所成,才算是对得起上清山与师父对你的栽培之意。厨艺这些微末小技,就先放一放罢!专心这个,毕竟成不了大事!”
为什么?师父不是以往都说烹小鲜与治大道不相上下吗?她也正是凭这一手做菜的手艺才博得元婴的青睐啊!
她因厨艺而进内门,师父不需要她的手艺了,是不是她也就失去了优势?
这几日的狐疑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田雨因心里又慌又凉,泪水一下子充满了眼眶,这回的泪水是真的,故而不是以往浅泪盈盈的优雅姿态。
“师父,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好了么?”声音都在发颤。
唉,毕竟还是个孩子!
善从见田雨因鼻头发红,眼神失措,浑不似以往的从容恬淡,心下不由一软。他接过田雨因的碟子,温声道:
“师父不是说你做得不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为师这两日与荣山派几位真君闲谈,说到弟子成长一事,为师颇感对你用心不够,为了自己这点口腹之欲,驱使弟子如膳堂服役一般,误导你专心于庖厨,却险些荒废了大道。”
他看向碟中摆放精致的一小撮水灵灵的嫩芽,停了一停,又道:“你看,来了荣山派,你的心思就在搜寻食材,只顾想为师父我做菜,哪能专心在汇泉堂修习呢?”
田雨因心头略定,她收敛了一下方才突然涌出来的情绪,低头柔声道:
“弟子不曾分心,只是看到这些紫衣蕨芽时就想起来了。弟子在汇泉堂是很用心的,我结识了荣山派许多出色弟子,也学了许多外面难得的技法,收获颇多,深感师父厚恩。这些时日弟子忙于修炼,却忘记了孝敬师父……”声音里透着委屈。
“你我师徒,不必这么客气。你忙于修炼,为师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责于你?”善从叹了一声,“只是,以后,真的是要少在这方面花心思了。”
田雨因抬头望向师父,眼中都是不解。师父还肯要她,这一点最重要,知道了这一点,她就没这么慌了。可是,师父为什么突然作如此想法?
第229章 躲也躲不开
“以前,是师父想左了。师父自负聪明,成就元婴的时日比别人都要短,进阶过于顺利,便小瞧了天下人,只当自己所思所想都是对的,别人走的却是弯路。其实,这几日,师父在反省自身,才省起,厨艺之道,只能是作锦上添花之用,却不能作为根本。你要在青空界立身,还是要靠着修为道心。”
善从说得很诚心,他是真心要好好待弟子,除了幼蕖那番话不便捅破,他心里的想法要令弟子真真切切地知晓。
“师父,您天纵之才,事实亦证明,你这样是对的。”田雨因脱口而辩。
“傻孩子,师父成就元婴不等于我走的路就是无上大道。各人资质悟性不一样,我这般行事走得通,却不代表你亦可效仿。雨因,你虽然资质不差,但毕竟不算上佳,比梁溪她们……其实,只要努力,不管资质如何,你总不会比她们差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进阶如此顺利也是有天生的好资质打的底子,俗话说勤能补拙,徒儿没有好资质,不就需要在修炼上多加勤勉么!雨因这孩子,不管她是用了什么法子成为自己的徒弟,苦心经营,亦是其情可悯。想他善从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只需要顾着修炼这一件事,师父、师兄、资源、机遇、人脉……什么都不缺,哪里像田雨因这样要为自己百般谋算?
田雨因看着师父,善从真君神情如此真诚,她不能不为之所动,可是,为什么师父眼中隐隐似有怜悯之意?
是怜悯她“资质不算上佳”么?
师父是看了荣山派卢潇潇她们几个,资质好、修为高,反过来就嫌弃自己这个徒儿是三灵根的不成材了?
师父收徒之始就知道自己的资质啊!她与师父,说得不客气一点,是各取所需,她要元婴真君做师父,师父要她的厨艺供自己享用。这不早就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了吗!
虽然自己资质不行,但总归是元婴弟子,青空界、上清山资源那么多,宝贝那么多,师父身为元婴真君、掌门师弟,手上的好东西随便拿一两样出来,也可帮她洗筋易髓、改善资质了。哪怕就是几颗丹药,也胜过她多少年修炼之功!、
青空界多少传说,一枚丹药成仙、一件法宝称神、一部秘法登天的,多了去了!
只要她田雨因得到一样,就足以高歌猛进、将大多数人甩在身后了。
只要师父为她肯用些心。
又何必督促她用什么功?
苦哈哈地流汗吃苦,那是那些普通人,若她也要这样,还要元婴弟子的身份干嘛?
想是如此想,种种不服气不赞同,自然还是得埋在心里。
田雨因躬身谢过师父教导,态度极为恭谨,似是深有触动。
善从也就当弟子了解了自己的用心,满意地揭过了这一节。在他心里,徒儿一时想不到他这个层次也不打紧,他日日看着呢!慢慢教,慢慢来。
……
“呀!没几天了,我剑法上还有些问题,得去寻李师妹多练几手!”卢潇潇一振衣衫,抱歉地对田雨因笑了笑,“我先过去了,田师叔您自便。”
田雨因大方宽厚地一笑:“去吧!就是我见方才幼蕖她忙着与张眉试法术呢!不知道有没有空应你?”
卢潇潇只是一笑,没答田雨因这话,提着长剑就大步走了。
这位上清山来的小师叔话太多了,真不知道她求着进汇泉堂是为什么来的!又拿着师叔的架子,又要表示亲和待下,那强撑架子的劲儿,卢潇潇都替她累得慌!
“看剑!”
远远看到幼蕖与张眉正双双收手,卢潇潇一个飞身就扑了上去。
张眉“嘁”了一声,飞快闪开,将地方腾给卢潇潇,口中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哪有这么赶场子的?你后面是有讨债的在追么?”
“我要欠了人家灵石啊,先把你这个师妹给卖了换钱!”卢潇潇不客气地回应道,“不过,说起来……”
她往后看了看,确认后面没有人跟上来,才又接着道:“我也和躲债主差不多了。”
张眉会意:“你是刚刚从那位小师叔那里来?”
田雨因的爱攀谈,张眉亦是不胜其苦,故而今儿清年真君讲道之后,她早早地第一个就抢了和幼蕖切磋的空档。
卢潇潇一个不留神就落了单,虽然对自家师妹这种不讲义气的行径颇为不齿,可也只得含笑忍性地与田雨因谈笑了一晌午。
其实平时卢潇潇以冷情出名,可田雨因只当不知道,拉着她热情地谈天说地,人家毕竟长了一个辈分,又和幼蕖同是上清山的,总不能不理。而且,她若是与幼蕖形影不离,却对幼蕖的师叔冷冷淡淡,只怕以后幼蕖面子上也不好过,遂只得客客气气应付着。
田雨因其实开始是让卢潇潇喊她名字的,用不着喊“师叔”那般客套。可是卢潇潇见她与张眉、黄春苑等几个又讲起了规矩,对人家称呼她“田师叔”毫不推拒。
这种事,都用不着多想,大家很容易就推想到卢潇潇得了田雨因另眼相看是因卢潇潇此番四明道会剑法夺魁之故,遂得了田雨因的看重,故而愿意折节下交,也真是难为她了!
所以,在田雨因的眼中,卢潇潇是可以结交、值得一交的同辈,自然要客气些。其他人,自然还是她的师侄辈了。
田雨因没想到卢潇潇不领情。这个看似洒脱的高个子姑娘,执规矩来竟然一丝不苟,坚决不同意以“雨因”相称,直说她师祖清年真君与善从真君同辈,她哪能乱了辈分!
张眉几个原先还笑卢潇潇简直当起了待客弟子,那位田雨因整日里喊“潇潇”,问东问西,真是不知道这位小师叔拿来这么多篓子的话,偏还真是有本事能句句不重样的!
后来田雨因见张眉虽然名声不显,不如卢潇潇光芒四射,却也是一手好剑术兼好道法,只是不知为何四明山上不曾崭露头角,但现在看起来亦是个有大前途的,故而对张眉又亲热了起来。
弄得张眉也开始躲。
可人家远来是客,辈分又压在哪里,这位小师叔还请示了师祖清年真君,道是想与卢潇潇张眉等人多相处相处。
清年真君只想太太平平快快打发了此事,哪里去顾得上自己两名徒孙是否愿意,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便是她知道卢潇潇等人不情愿,也得将两派交好放在前面,押也得押着她们去与田雨因混过这几日。
第230章 素辉生绿芽
幼蕖对卢潇潇张眉等人被田雨因缠上这事儿既同情又抱歉,也庆幸自己不曾被田雨因来亲热,只能在与卢潇潇张眉的对练中使出全力,似乎这样能弥补一下她们的损失。
同时,她也对荣山派几位师姐勉力说说田雨因的长处,毕竟这是她上清山的同门,两人有什么罅隙回去关起门来再说,对着外人,还是要互相帮扶的。
“其实,田小师叔的剑法也不错的,她毕竟是元婴弟子,善从真君你们可都知道的。潇潇你找机会与她对上几招就知道了。”幼蕖便闪身躲过卢潇潇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无奈对方的撒气,尽力劝抚着。
“你当我没和她打过啊!”卢潇潇手上越发的紧了,“嗖嗖嗖”三道灵力飞矢夹杂在剑气里射过去,“说实话,她剑法是还可以,总归是元婴弟子嘛!善从真君也不是白教她的。”
“可是呢……”卢潇潇一个翻身,她差点被幼蕖一剑挑破胸口衣衫,气得一个白眼跟着射过去,闪躲完毕,才腾出一口气来接着讲,“可是,她心不在焉的,我感觉她对我极不尊重!”
这一点很令卢潇潇生气,她就喜欢幼蕖这样招招用心用力的,打起来痛快,也感觉到对她的重视。而田雨因的剑和法术都是轻飘飘的,总落不到实处,在卢潇潇看来,就是田雨因不尊重她这个对手,那就是瞧不起她的实力!
“是的呢!”张眉闲闲地观战,悠悠地插进来几句,“对练不就是为了互相提点互相促进吗?她偏弄得像散心郊游一般,耍几招就应付完了,然后就来夸我这个好那个好,又打听还有哪位师兄师姐快要结丹了。哎,这都是上清山的,怎么你们就差这么大呢!哎,你怎么不答我呢!”
幼蕖闭住气,刚刚卢潇潇袖口不知道为什么传出一股淡香,她知道荣山派由草木衍生出来的功法甚多,担心这是什么扰乱她灵气的花招,连呼吸都屏住了,哪里敢还忙里偷闲地回答张眉?
卢潇潇见幼蕖机警得很,狡黠一笑,一挥手,一大蓬浅绿色细雨跟着包抄过去。
幼蕖身在空中,手中一条长长白影振出,流霜束随之团绕如盾,将那阵绿色细雨尽数挡在外侧。
“即!”卢潇潇一掐诀,绿雨光芒大盛变成剑雨,往内里齐齐扎去。
“潇潇!”
张眉急喊一声,这一招是卢潇潇无往而不胜的绝招,剑气化千化万,无孔不入,可放可收,放出是万千利剑,收回可剿灭对方法宝灵气,锋锐无比。卢潇潇这一招极少使用,便是在四明道会上也不曾拿出这压箱底的绝招。
张眉当然知道卢潇潇没有伤人之意,可是若损了幼蕖那条白练,似乎也不太妥当。那应该是幼蕖常用的一件灵器,坏在卢潇潇手里可就伤了和气了。
流霜束旋转成一圈白光,如月色泻地,如流水不绝,那阵绿色剑雨似是扎穿了白光,却又不见穿透出来,僵持之间,场中唯见那团莹莹素辉里有点点新芽一般的浅绿,好看得紧。
“可真好看!”卢潇潇叹了一声,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剑招与别人互相激发出这等美景。不过,她可没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五指发力一拔,那阵绿雨微微一动,却又停住了。
幼蕖也凝望着那团白光,好奇不解,她自己其实对这流霜束也没完全掌握,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用而哥哥们都不行,八哥曾猜是不是这流霜束只认小姑娘不认男娃子,结果到上清山后唐云师姐和苏怡然她们也不行!
“我们再输入灵力进去试试?”卢潇潇挑了挑眉,对幼蕖建议。
“行!”幼蕖爽快答道,手臂一挥,流霜束发出的白光益发扩张开来,如烟如雾,弥漫到大半个场地。
卢潇潇半身灵力都输了进去,白光中的绿芽越来越多,甚至开始膨胀变大,如点点绿色种籽逐渐生长抽芽。
两人都有木灵根,两股同样属性的灵力被流霜束汇合到一起,亦敌亦友,试探着碰触、接近、缠绕,然后互相促发,互荣共生又竞争较劲。
旁观的张眉过于惊讶,以致于不自觉地张开了嘴,盯着那两人之间烟花一般的灵力变幻,若有所得,只是朦朦胧胧的一时抓不住。
当然收获更大的是交手的双方,卢潇潇与幼蕖都目露惊喜,她们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木灵根如被触动,那种会心的舒畅感令人满身心都是明澈净爽,如同被清泉洗涤浸透。
佛家说的“醍醐灌顶”,当如斯罢!
两人虽然在交手,心中却已都消去了好胜之心,倒像是合力做成了什么重要的事体一般,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大道不孤,有知己作伴的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在这样暖融融被阳光拂过的微醺中,都感觉到自己突然被往前推了一把。
不知何时,流霜束已经散开,自行飞舞在两人周围,若护卫之意。点点绿光此时真的成了雨丝,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在幼蕖与卢潇潇身上一触而没。
灵力回体,还蕴含着微弱的新鲜气息,两人都是精神一振。
“好哇好哇!你们俩弄的什么玄虚?我在旁边瞧着都晕晕乎乎的。”张眉见两人收功,又是羡慕又是好奇。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与幼蕖方才那一招,和她劲使到一块儿去了!好像,我们都受到了对方的启迪……”卢潇潇眼神还有些茫然,她看着幼蕖,为方才那暖融融的奇异感受而深感诧异。
卢潇潇资质在荣山派是一等一的好,她的领悟除了师父教导,基本上都是来自自个儿的悟性,在诸多同门中可谓一骑绝尘,遥遥领先,故而同门能给她的帮助可不多。也就张眉这样比她略次一点的堪堪还能交个手,可从中得到的领悟也不太令她满意。
而且,即使对关系最好的张眉,她也很少这样在切磋中放开自己。
她与这小丫头,关系有这么好了吗?
见卢潇潇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目露异样神采,幼蕖揉了揉脸:好好儿的,没变成大块灵石啊!
“你们发什么愣呢?”远远的,黄春苑飞身过来。她年龄略大,心又细做事又周全,有襄助清年真君打理汇泉堂杂务之责,便时常里里外外照看着。见这边三人傻愣愣站着,只当起了争执。
第231章 话说田师叔
三个人齐齐回过头来一笑,笑得黄春苑脚步一个踉跄:“哎,你们这是,偷吃啥了?”她这么想完全正常,因为这仨就好像每次吃完幼蕖师妹做的美味一样,一脸的满足。
“吃没吃到啥,好处却是有的,可惜你来迟了!”卢潇潇挽了个剑花,剑光一闪而隐,嘴角淡淡的笑意令她高冷的形象温软了不少。
卢潇潇心情这么好?
黄春苑一把扣住张眉的手腕:“趁我不在,你们偷啥好处了?竟没给我留一点!你们还想不想等幼蕖走以后我来主持庖厨大业啦?”
她们几人是同门中走得近的几个,说话也随意得多。若有明明白白的好处,她不信面前这三人会撇下她。
张眉好笑又好气:“我才没沾到多少好处!是这两个!”她指了指卢潇潇与幼蕖,“她们方才对练,不知触动了什么灵机,两个人就像琥珀里的虫子似的,被一团光给定住了,那个水乳交融……简直都要双双飞天了!”
是顿悟了?还是同时的!
这可少见!
“这么好?!”
黄春苑抚掌,她亦为卢潇潇与幼蕖高兴。卢潇潇是她大师姐,她当然高兴,虽然也有抑不住的羡慕,但她知道自己资质中上,与卢潇潇这样的人物天生就有着一段差距,所以只是羡慕而不嫉妒。
黄春苑性情温柔,也甚为看得开,从来不与人比,只将自己本分的事做好就行,故而卢潇潇等几个出色的弟子也不怕在她面前显露胜处,若是对金宴儿,卢潇潇与张眉就要谨慎得多了,这位小师妹人小心也小,弄不好就要认为是她们在她面前故意炫耀优越感了。
“果然是我来晚了,不然我也沾点光了。还不是给金师妹拉住了,去讨好她的新朋友!”黄春苑这样的好性子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可见心中实在不乐。
“金宴儿?”卢潇潇皱眉。
“她和那位田师叔?”张眉一点就透。
幼蕖也望过来,田雨因是她上清山的人,被人家说到,在场的她自然要听一耳朵。
“金宴儿本来不喜欢来汇泉堂的,说这里都是条条框框,进了这里都变得呆呆的。不过师父让她多来和上清山的人多交往交往,她才勉强来了两回。哪晓得,昨儿开始,她不知突然发现了田小师叔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了,俩人突然就热乎了起来,我这位小师妹就连让人变呆的汇泉堂大门都肯进了。”
黄春苑摇摇头,她对金宴儿这位小师妹也头疼,师父总让她多教导,可她总是力气没处使。
就拿这与田雨因的交往来说,两派弟子交好是好事,不然师祖师父也不会反复叮嘱了。而李幼蕖这么好的案例在前,再来一个出色的上清山弟子岂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可田雨因对荣山派的兴趣更在于打听消息,哪个弟子优秀、谁可能比别人结丹快,哪位真人结婴的希望更大,哪里秘地可以进,又有什么秘诀之类。
闲聊几句也不是不可以,但总不能十句里便有七八句围着这些打转罢!
便是好性子的黄春苑,也烦了田雨因,只是碍于礼节不好显脸色,但也尽量少往田雨因面前露脸了。
偏偏金宴儿投其所好,又或是田雨因的问话投了金宴儿的所好,俩人分外投契。其他人不愿来,金宴儿正好填了空。
“田雨因是元婴弟子,自然身份不一样,金宴儿那丫头有这样的结交机会,还不扑上去?”
卢潇潇语带嘲讽,她转向幼蕖,又道:“说了你别恼,不是说贵派如何,但你这位田小师叔……”
她“啧”了一下,挑了个词:“……不算大气。”
其实是一句“吃相也忒难看了些”硬生生咽了下去,这话虽实,却不中听,卢潇潇可不怕言语得罪人,可幼蕖在场,若是传出去,只怕对她不利。与幼蕖结交一场,混不吝的卢潇潇也难得地有了顾忌。
张眉会意,一抿嘴:“金宴儿不仅小道消息收集了一箩筐,她还有个小有家财的爹,手上的灵器可不少!我亲眼看到的,金宴儿都往你这师叔手里塞了两回东西了,关键是还都塞进去了!”
金宴儿入门时曾四处对师兄师姐表示心意,送出去的便是她爹为她打制的各类灵器。不过荣山派的人眼界、心性都高,这些灵器虽然品质不错,却不是自己挣不到,更犯不着为此欠下人情,故而只象征性地收了几件普通的大路货,其他就婉拒了。
而田雨因,呵呵……
几人对望一眼,幼蕖无奈苦笑:这才几日,田雨因的这个毛病就被大家看出来了!
是的,田小师叔呀,她喜欢——收礼!
来者不拒,不管是内门的师兄师弟——当然也确实是男弟子送得多,又或是外门存心讨好她的普通弟子,不管是吃食灵材,又或是灵器矿石,甚至灵石,她都笑而纳之。
这可不仅是耳闻,幼蕖与唐云苏怡然都亲眼见过。
奇的是,田雨因也不避人,哪怕是彩云里膳堂这样众目睽睽的场所,有男弟子殷勤地买几道珍膳、再塞一个芥子囊,或者是亮灿灿的物件,田雨因都笑眯眯地谢过收下,从不推拒。
有什么收什么,也不怕难看。
便是无礼可收的时节,田雨因也会凑过来沾一点……便宜。
幼蕖其实很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位元婴弟子,可是,她在彩云里和同门聚餐的时候,只要遇上田雨因,田雨因每次都会笑盈盈地来招呼,然后顺势大方坐下,毫不见外地共享餐食。一次两次就罢了,次次都这样,吃别人的极大方,自己却分文不出,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
因为知道田雨因不喜欢她,幼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位田小师叔是如何能做到心无隔阂地来分享她面前的饭菜果子的?要是她李幼蕖不喜欢某个人,这人特意送到面前的东西她都要推开的,怎么能吃人家的时候笑盈盈,转过身去依然保持对人家的不喜呢?
苏怡然也在彩云里被田雨因强吃过两回,她和幼蕖一样,先是被田雨因的自来熟弄得呆住没反应,然后是对这违反常理的事惊讶得不知如何反应,完全失措,她又好面子,总不能显出小气样儿来,还得强颜欢笑地看着人家吃得落落大方,肺都给撑疼了,只能气得跑到玉台峰来找幼蕖抱怨。
唐云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与幼蕖、苏怡然笑骂过两回。这人如此,你又能奈何?占便宜就让她占点罢,总归不值得为此真个动气挂心。
没想到,丢人丢到荣山派来了!
“你们……上清山份例很紧吗?还是善从真君苛刻弟子?你们知道吗?那天,田硬要跟着我回洞府,说就到我那里看看。结果,她看到我桌子上两大盘新收的缥铃子就坐下来了,硬是吃光了才走!我还想,莫非真君平时对她手紧?”张眉奇怪,“也不像啊!刚刚见面的时候,善从真君还随手给了我一块木龙脑呢!挺大方的!”
第232章 成长渐有歧
“谁不知道缥铃子难得?谁让你显摆,把两年的份例全都摆桌上了?”卢潇潇嗤笑一声。那样的好东西进了田雨因的眼,不吃光才怪!说起来那里还有她的一份呢!
“我是放洞里先闻个味儿!哪晓得要躲着人呢!”张眉难得地嘟嘴,她真不是小气,主要这里面包括了几位师姐妹的份例,她顺便一并取了,还没来得及分给人家,就被意外来客给吃完了。田雨因那速度、那胃口,唉,张眉只能说自叹不如。
“缥铃子就罢了,等两年总归还是有的。难得的是幼蕖给我的肉干,我晾在石洞后面的,也给她要去了一半!”黄春苑拉着幼蕖的袖子,“你得赔我!”
见张眉故意抱怨,黄春苑也跟着凑热闹,小丫头逗起来挺好玩的。
若是其他玩笑幼蕖跟着耍几下那是完全没有问题,可是这涉及自家门内,她若是也跟风说笑,感觉不太厚道。
张眉与黄春苑一脸的促狭,幼蕖却是哭笑不得,脸上又热热的,这位田小师叔,唉,让她如何说好?
你要来汇泉堂,你要来结交人脉,都可以,无可厚非。可是,你得拿出点诚意来啊!说得俗气一点,你本就是来要好处的,总要付出一点,总不能反过来再讨别人的好处吧!有来有往才是常理,像这样看到好处就沾,自个儿的腰包却舍不得打开一点,也忒……
卢潇潇说她“不算大气”,这真已经是口下留情了。
黄春苑见幼蕖面上微有窘迫之色,她最体贴,不由后悔让这小丫头为难了,赶紧拍拍幼蕖的心口:“别怕,我不找你,几束肉干而已,我可不贪那口,说个玩笑话罢了!我这小气话不该说的,师父听了得骂死我!也是跟你随意惯了!”
张眉捂嘴:“你轻点拍!小丫头本来就那么点,再给你拍平了!”
卢潇潇睃了一眼,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幼蕖气得捂住自己胸口,“哼哼”了两声。
她和大家刚刚熟悉起来的时候,无意听到张眉调戏黄春苑,不太明白黄春苑为什么听了句谈吃食的话就大发娇嗔。后来她被笑话了两次,还懵懵的不知道人家说什么,当时把张眉与黄春苑笑得直咳嗽。
后来大家更熟了,张眉的话就更随意了,她被嘲笑了两次,再看人家眼神瞟啊瞟,对话题里的隐喻也就明白了。
她这小身板,比起张眉、黄春苑,确实是少了许多妙龄风情。
她在上清山的时候,唐云苏怡然她们可没这么说过,大家都当她小妹妹,话题多是修炼又或是闲话逗趣而已。她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小女娃阶段,也从没留意过自己的身形成长如何,更没留神过唐云她们几个年纪略长的师姐日益柔美的姿态。
荣山派毕竟女弟子多,女子哪有不重视外貌的?难免就要调笑评点几句互相的长相身材。黄春苑温软微丰,张眉秾纤合度,卢潇潇身材高挑而又起伏分明,排行最小的金宴儿更是玲珑曼妙精于打扮,可谓个个软玉生香。
幼蕖小丫头才惊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新的年龄阶段,也算是另一种启蒙了。她终于开始学着以“大人”的眼光来看周围的人,特别是对周围的师姐师妹,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一时如入百花园,眼睛都给迷花了。
呀!这么一回想,自家上清山里,梁溪绛英是最出色最令人瞩目的了,她秾丽明艳,身材比卢潇潇还要丰润,更为动人;而唐师姐就是英姿飒爽,只是略显直率简单,比卢潇潇、梁溪的女儿气却是弱了些,难怪师兄师弟们见着唐师姐都绕着走。而卢潇潇和梁溪虽然高傲凌人,丽色的吸引力却是胜过了那点傲气的排斥,愿意上前奉承的男弟子还是不少。
而田雨因笑语嫣然、妩媚鲜妍,真真是窈窕佳人,又有这么个身份,围着她转的男弟子就更多了,难怪她现在的口碑是最好的。
若田雨因再把那“贪”字改一改,就更好了。
幼蕖暗自“啧啧”了一下,为自己的眼福深感有幸。她反手抱住黄春苑,感受了一下香香软软,笑嘻嘻的神色逗得张眉失笑:
“完了完了,幼蕖,你可知道你这一抱,多少师兄要羡慕死你!你小心引起四大门派围攻!你的断剑之术只怕招架不住!”
黄春苑貌美人善,四明山上就吸引了多少别派弟子来打听,故而张眉她们总是拿这开她的玩笑。
一通玩笑扯开了话题,大家也就不再说及田雨因如何如何了。幼蕖也好像自己躲过了什么一般,忍不住吐了口气。毕竟是他们上清山的人呢!她也不希望被人说不好。
说起来,田雨因其他都和仙子没什么两样,姿容、举止、言谈,谁都不能不说个“好”字。可就贪心这一项,知道内情的人不免就要叹气摇头了。
善从真君自然不知道自家徒儿手这般大。他大方,却也粗心,只看到徒儿在门内交往甚多,只知道徒儿受欢迎,却不知道她如此广纳博取。
便是田雨因自个儿,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毛病。她若是意识到,只怕也难克服,即使想克服,也抑制不住对那些宝贝的向往。毕竟原本高不可攀的好东西现在却轻而易举就到手的欢喜感令她迷醉,她从来不去想是否妥当。
她就是不由自主,她就是喜欢平白得财。她希望看中的都到手里来,她希望人家有的都能分她。
那些男弟子想亲近她,送上珍物,这不是正常的吗?她只是笑了一笑表示了一下对某物的喜爱,他们就自动送过来了,她又没许诺什么,更没强迫他们。那些想沾元婴门下光的普通弟子,想讨好她,也是正常的呀!她也没打着师父旗号去恃强凌弱、强取豪夺。
幼蕖、苏怡然、张眉这些人,出身本就沾了光,老天已经给了她们很多照顾,家底丰厚,资质出众,什么都不缺,她却是紧巴巴一路拼过来的,她们分她一点又有什么要紧?再说了,她们也没出声抗议或是反对过呀!
至于顺便吃点东西拿点小物,更没什么值得说的。这又值几个灵石?她从来没想过坐下就吃、走时捎带有什么问题,她的认知里,这和凡人下雨打伞、修士修炼需要灵气一样正常。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身与成长经历,若幼蕖知道田雨因因出身不及别人而生出不平衡的想法,肯定要惊掉下巴。她的成长环境还是太过宽松温和了,她不能理解田雨因一进上清山就有这么好的资源为何还如此偏激狭隘?郑媛不是比田雨因更贫寒底子更薄?为何郑媛就能奋发向上、谦谨自觉?
人的心是最难勘透的,也是最不可预测的,更不能以常理来论断。也许,即使是元婴、化神这样的大能勘破天机得成大道,亦无法准确把握人心。即便是清都里的仙人,人心对他们来说,也是虚无缥缈的罢……
第233章 好(四声)金有新友
田雨因正和金宴儿相谈甚欢。
金宴儿心又巧,嘴又甜,她语音微带沙哑,不似别的女孩儿玲珑清脆,却也别有软媚风味。
“雨因,我这里还有些缥铃子,你喜欢不?”金宴儿亦蒙田雨因厚爱,免去了“师叔”之称,她自然欢喜。她殷勤捧出的玉匣子里堆着一小簇珠玉似的小果子,果皮上如有青烟漫开,看上去雾蒙蒙的一团。
金宴儿热心介绍:“这缥色的果子才是五百年以上的果树结出来的,五百年以下的果树年份不够,结出来的果子啊,那绿色就浮在皮上了,鲜翠色的那种,看起来好看,其实口感和作用都比不得这种缥色的。你在其他地方可吃不到。”
田雨因虽然不久前在张眉那边才饱吃过一顿,但也不拒绝金宴儿的好意,她微笑着接过那只玉匣子,淡淡道:“我师父给过我这种缥色果子,果然好看又好味。原来这是你们荣山派的特产。那我就收了,谢谢你啊,宴儿!”语气很是从容自得。
金宴儿微微愕然地看着空空的掌心,她的意思其实是分田雨因一半,只是对方会错了意,一把都收了,她也舍不下面子来说小气话。听田雨因的语气,人家也不是很稀罕她的果子,毕竟人家是元婴弟子呢!
也罢,若是借此多结交个强有势的朋友,也算值得。缥铃子虽然宗门把得紧,两年才分到一回,但黄师姐那里想必还有,回头去跟黄师姐要一些就是了。
“雨因,说起来要多谢你,昨儿多亏你给了我那块涵壤,我洞口的草木一下子长好了许多,我就不用担心师父责罚我了。”金宴儿谢得很是诚心。
确实,她上次因为迁怒自己洞口的草木,造成了较大损失,很是心虚。靠着障眼阵法支撑了两日,又托她爹从山外购来了大部分品种的幼苗,自己也想办法寻了些根枝,偷偷补栽上。
可是她洞口的灵材仙根已生长多年,哪里是一时的描补可以恢复原样的?
她自然是着急的。找了两回黄春苑想把帮助草木回春的复荣术练练好,可黄师姐对她也太敷衍了,草草演示了两把,皱着眉头说她这里不对,那里不顺,然后丢下句什么“这种基础法术嘛,唯手熟尔”,就打发了她!
黄春苑宁愿把时间泡在那个上清山的李幼蕖那边,也不肯好生指点一下她金宴儿的复荣术,真不知道谁是亲师妹!
剑耍得好又怎么样?李幼蕖的师父凌砄凌白石,剑不是耍得更好?现在又如何了?
李幼蕖人呆呆的,就知道埋头学道,抛个话题过去都接不住,金宴儿很看不上她这样的。
可笑黄春苑眼睛给糊住了,完全看不清现实。还有,精明如卢潇潇、张眉,也是一样!李幼蕖才来几日,这俩人给李幼蕖的笑脸、陪着说的笑话,比对她金宴儿这个同门师妹这些年的笑都多!
幸好,上清山又来了个田雨因,人家是正宗的元婴弟子,掌门一脉的嫡系,人又谦和又大方,对她金宴儿也好。
人家田雨因听说她洞口草木被野兽踏损了她又求助无门,极大方地给出了一块颇具滋养作用的涵壤,她以前听是听说过,却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用上这宝贝
果然,那些蔫蔫的小苗立刻就精神了不少!才几日的功夫,就欣欣向荣起来,再加上她不分日夜地猛施复荣术,这洞门口与往日的繁盛相比,也算恢复了七八成了。
师父只要不是特别询问留意,她只说是采用了一些,又送了些给上清山贵客,也约莫掩盖得过去了。
至于那个李幼蕖,果然是个不讨喜的,田雨因这样的好人,提到她,也只能无奈一笑:
“唉,我这个小同门,和我们是不太走得来的。我是有心和她多往来,你看,我这不是都特意到汇泉堂来了吗?本来么,一家人,都在外头,往一处言行才是常理。不过啊,幼蕖她忙得很,都不太顾得上和我说话……
“什么?和你金师妹也一样?金师妹你这般可人意呢……唉,我也不好说,总归是自家人。不过卢潇潇那样锋芒毕露的出色人才,合了她的眼也正常。还有哇,你家那几个师姐,也是眼睛有些偏呢……”
金宴儿对田雨因大起知己之感,同门这么多师姐妹,她小意殷勤,赔了多少笑脸,各种扮可爱,也没得几个人说她好。便是有几位师兄喜欢和她往来,她也有自知之明,那是看在自己一张俏脸的份上。
今日里得上清山的田雨因师叔说了句“可人意”,真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自认就是个可人可意贴心贴肺的好弟子,奈何师父师姐她们眼睛都爱往上看,没人肯低个头来垂顾她这个低处的人。
她看田雨因的眼神便又亲热了几分。
果然,雨因多聪明,对那几个人的看法和她都相近。
田雨因对于人心,自问还是有几分拿捏得住的。对幼蕖那种时泛傻气的,她没有同样傻的经验,但是傻丫头心思简单,她也可猜到几分。对金宴儿这种,便更有把握了。
轻轻几句,就拿住了金宴儿的喜恶。
“说起来,我还真想去看看你洞门口那片灵草长得怎么样?特别是那几株开花的,听说开起来特别好看!我们上清山没这种五色的承露绣英,我跟你去看看可好?”田雨因眼神闪了闪,问起了金宴儿新种下的花草。
金宴儿自己也想知道呢,听说涵壤培育的花草,一天是一个样儿!便是一天之中的早晚,都有明显的区别。可省了她老大的功夫,虽然这几日的复荣术也练得熟练了很多,效果确实比以前好了,但那毕竟是笨功夫,聚沙成塔般的费劲,哪有这块神奇的涵壤有用!
早知道这样呢,她爹就应该多在这方面下功夫打听收购,要是她有这样的速成功效宝贝,说不定修为什么的早超过一众师姐了,便是卢潇潇也不能和她比!
“这涵壤本就是雨因你给我的,正好我带你去看看!那承露绣英我早上看已经有花苞了,这一日下来,估计开个五六成了,你要是喜欢呀,就摘了去,炼丹配药什么的都好!”
田雨因主动开了口,金宴儿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第234章 雨润金宴儿
金宴儿带着田雨因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指点着山上环境,她难得有谈得来的伙伴,极为开心,人也活泼了几分。
田雨因一路看一路听,也一路记下山势地形。
来得金宴儿的居处门口,见四周缤纷馥郁,涵壤作用之下,花木已经是一片锦绣,可见此地原先确实打理得极好。
“唉,果然是荣山派!我往日听说贵派如何,还不觉得,及到得汇泉堂与客院,所看到也不过尔尔,恕我直言——”田雨因抿嘴一笑,往金宴儿这边又靠了靠,显得真诚又亲近,“我暗想呢,虽说这样想有些失敬,可草木之荣茂,在其他山上也能看到,荣山派的出色之处到底在哪里呢?现今一看,原来呀,荣山派的灵气原来集中在宴儿你这里!你看这几处,我瞧着,比张眉、卢潇潇她们那都显心思!”
金宴儿欢喜得眼睛里都是光,她是多么希望得到这样的肯定啊!她自问对草木的钻研也是极下功夫的,特别是她心思巧,几味药草的栽培别出心裁,搭配、方位、水土,自认都弄得恰到好处。
可惜,师父夸她极少,便是看到她的得意之作,也只淡淡说了句“也还行”。即使是她不擅长的复荣术,她也每次都在努力地展现得更好,只是没有像师姐黄春苑那样傻傻地满山跑,见一株快不行的灵草就跟着施法术而已。
她想学想多练的,是高明些的道法啊!
至于剑术、道法,她自认是比不过卢潇潇与张眉等人的天资,这是天生的,老天没有给她厚待,她有什么办法?师父就不能体谅她的无奈么?
然后,下苦功方面又比不上黄春苑,她确实怕苦,也怕累,可这不是人之常情么?偶尔多歇几次,师父眼光就跟针一样扎过来了,笑容也吝于给她。
她巴巴地捧过去孝敬师父的心意,灵器也好,仙果也罢,师父来来去去就是同样一句:“你不用在这个上面花心思,你学道学好一点比什么都强,那就是给师父我最好的孝敬了。”
总之,她做什么,师父都不满意。
“你来看,我那里有好几样亲手做的灵器,比不得我爹的水平,但精巧新奇上还是有几分的。”金宴儿满是诚心地邀田雨因进去看看,“都是些女儿家的丝带之类,用起来不起眼,但还是有些小作用的。”
田雨因也感兴趣,接过金宴儿兴冲冲取出来的几根彩绣锦带仔细端详了一阵,果然是彩绣辉煌,极费心思,满口赞叹不绝。
金宴儿更是欢喜,她自幼爱好这些,可是进了荣山派之后,师父师叔们都不太赞成她在这方面花时间,都觉得修道,修大道才是正理。
“我觉得吧,你很不必在一朵花儿一片叶子上花那么多功夫……”金宴儿到现在都记得?录师叔说这话时眼角下垂、嘴角往一边撇过去的轻蔑姿态。那次?录师叔看到她的绣带,问明了是她花了几天精制出来的,便如是道。
?录师叔还告诉了师父,结果师父也明里暗里说了她一通,甚至还将她最近的进益缓慢归结为在旁枝末艺上下的功夫太多所致。
金宴儿委屈极了,却也只得收敛了心思去修师父说的“大道”,偷空才在自己石洞里做些自己喜欢的手工刺绣之类。
“雨因你看,这根你用来缚发或是贴在袖口都可以。”金宴儿摆弄着,给田雨因作示范,“不瞒你说,我是家传的织绣手艺,这哪怕是一朵花一片鸟羽,都是灵物上取下来的真材料,灵效保存得可好了,不止是好看那么简单。”
“嗯,看得出来,用得好的话,这一幅图案简直可以比一个小阵呢!我看天工坊的炼器师,也不过做到这个等级!”
田雨因开始单纯是客气,后来也不免有几分真心的惊叹,这金宴儿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就这一手将法术织绣进锦带的手艺,竟然不比坊市上卖的法衣效果差!
只是过于华丽了些,不是修道人本色,若是只以法术角度看,手法到了就行,没什么必要特意制得如此繁复精细,还是太在美观上下功夫了。
当然,这个话田雨因只在肚皮里转了转,怎么可能说出来败兴?
“雨因你眼光真好!”
金宴儿将锦带系到田雨因手腕上,能得到这位的赏识比什么都好。她满心满意地要人家看到她的亮点,恨不得将家当都捧出来。
田雨因也就顺势笑纳了几样。
“我方才看一朵五色绣英快开全了,不如再去看看?”田雨因收了礼,又回到正事上来,建议道。
“哎!”这个自然可以,金宴儿又拉着田雨因欢快地跑了出去。
田雨因看着金宴儿的侧影,心里微生怜悯:她对金宴儿当然是有利用之心,可金宴儿这样明晃晃的如此直接的示好,她也不能不生出几分友善之意。
她看得出,金宴儿在荣山派过得挺憋屈,不然也不会收到旁人的一点点赞同就生出那么大的欢喜。
金宴儿在荣山派不受重视,金宴儿的性情与雨筱真人等也不太合。
其实,如果教导得法,金宴儿的心思灵巧,还是很有可能有所成就的。可是,金宴儿本性确实有些浮躁,雨筱真人与清年真君又都不太够耐心去细细打磨,只强行按她们认为“对她好”的方式来教导,两下里毛刺就多了。而荣山派优秀贴心的弟子又多,师长对这个最小的弟子便难免有些忽视冷淡。
田雨因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竟然对金宴儿的处境看透了几分。她也相信以荣山派的名望和雨筱等为人,不至于苛待这个小弟子。可是雨筱那样严格板正的师父,大概只适合教卢潇潇、黄春苑那样正儿八经的徒弟,对金宴儿这样喜欢别出心裁、需要严格管教里带着百般呵护的娇女子,就不太合得来了。
各人各命吧!
田雨因也就难得地叹了一声,虽是如此想,她却无意去挑破,金宴儿总归只在她留在荣山派的这几日里与她有关联,金宴儿日后如何,又与她有什么相关?而且这个姑娘,即使田雨因和她关系如今亲密,也得承认一个事实:确实很不好教。
多说多做便多错,少一事省一事,人家荣山派的人事,她田雨因何必平白来沾湿了手?
她自有她的目标……
其实,荣山派对金宴儿还是不错的,给她选的师父是雨筱真人这样的法剑双修的名家,教导严格本也是为她好,而且物资上并未亏待她。那种五色的承露绣英,外面千金难求,金宴儿门口却有两株成年的老根,即使是荣山派,这样的待遇其实也不是每个弟子都有的。
前几日田雨因在张眉洞门口留意过,那里草木虽然繁盛,像承露绣英这样名贵的却不多。
当然这话田雨因也不想跟金宴儿说,万一说了金宴儿还当她帮人家说话呢!她现在可得无条件站在金宴儿这一边!
第235章 潜行荣山底
驻足在五色缤纷的承露绣英花丛之前,田雨因低下腰身去轻抚那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珠。
露珠也作五色,轻轻一碰就乖乖地滚入手心,聚而不散,玲珑剔透,软软滑滑的互相并不相融,如五色水晶珠子一般滚来滚去,在日光下发出细碎的彩芒,好看得紧。
“雨因你看,开得多好!露珠儿也是五色的呢,和原先一样,可见是恢复了。我原先几百个复荣术叠加上去,都只有两三色。”
金宴儿欢喜不已,这两株老根幸好没绝了生机,给救回来了。若是阿爹给的新苗,只怕长不到这么好,说来真是多亏了田雨因给的那块涵壤。
涵壤,据说比传说中的息壤只差了一点点。息壤太过神奇,听说便是连枯草叶子都养得出仙葩来,她金宴儿可不敢想,这等天地奇珍若真是拿到面前她都不敢要呢!得招来多大眼红嫉恨!
而涵壤就好得多了,据说是用息壤的一粒土衍生出来的。虽然金宴儿以前也没见过,但她在荣山派听说过啊!这也是用来涵养灵草的极好的灵壤,偏巧田雨因身上就有善从真君赏赐的一块!
“真高兴这涵壤能起作用,东西虽好,也要看是什么人用在什么地方。我留着反正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岂不是白费了?这样适得其所,是最最好了!”田雨因抚掌,真心笑出来。
她的宝贝啊,可不是白白给出去的!
……
入夜时分,暗色四合,五色花丛的四周有花香与五色烟气丝丝缕缕散入夜色,与四周融为一体,静谧安详。
金宴儿今儿睡得特别沉。
她原是想好好打坐一夜的,毕竟洞门口的草木复原,避免了师父责罚,她了了好大一桩心事,加上见上清山来的田雨因、李幼蕖的道法修为都极好,不由羡慕向往,也生了些勤奋的想法。
田雨因还教了她一些元婴真君才知晓的道义秘诀,她若是尽数掌握了呀,说不定很快就能超出黄师姐她们。可比师父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教导来得有效多了!等她练好了,日后扬名立万,好让那些瞧不起她的同门个个瞪红了眼!
只是突然困意袭来,她再禁不住眼皮打架,索性顺其自然地沉沉睡去。
另一间石洞内,被金宴儿留宿此处的田雨因却眼神炯炯,精神得很。
她只虚虚维持着打坐姿势,却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带的沙漏,灵识在洞门口若有若无地来回飘着。沙漏里积累了半捧细沙,她暗算了下时辰,心道:五烟迷该是起作用了。
五烟迷和五色承露绣英的花香味儿相似,轻易分辨不出。当然,即使用不上五烟迷,她还有其他各种花香味的迷烟呢!
这种修道之人看不上的低级物事,配合灵草会功效加倍,当然对付修为高意志坚定的人还要多费些手脚,可对金宴儿这样意志薄弱的低阶弟子,就容易得多了。
她起身轻扣了下石门,金宴儿那边毫无声响,只有鼻息沉沉,扫过去的神识也证明了这一点。四周清静,没有人特意来关注这个低阶弟子的洞府。
田雨因轻轻一笑,往自己身上贴了道灵符,身形陡然变得虚化,一阵轻烟似的飘出洞口,被夜色一混,几乎看不出来。
她身影没有丝毫逗留,直接投向五色花丛,玉指沾了点花露轻嗅,露出满意神色:
“就是这里了!”
屈指一弹,露珠骨碌碌滚入花丛下的那团涵壤之中,瞬息没入地下不见。
虚化的身影随之亦没入泥中,跟随露珠的轨迹下沉、潜行。
荣山派一如往常的安宁,护山大阵毫无动静,谁能想到,上清山的贵客,会趁着夜色潜入荣山派的地下呢?
“这暗土遁果然有用!”
田雨因一边潜行,一边夸了下自己的遁法,这不知道是哪个仰慕者双手奉上的礼物,极合她的灵根属性。她有备而来,又不存攻击之意,护山大阵自然碍不到她。
那团涵壤自然也是真的涵壤,虽只是小小一块,但也可以滋养少量灵植,更可以延伸扩展,与周围灵壤融为一体。
只是,她加了点东西而已。
涵壤不住延伸,似乎有一股引力引着这片涵壤朝那个方向生长。
田雨因在涵壤的裹护下,顺着那股引力的方向一直向下、向前探去。
过了约两炷香时分,前方现出一处幽幽的黑洞,虽只小小的一团,却透出无限的迷茫气息。
这已经是地下极深处了。
田雨因摸出一根古旧的玉简,比对了一下玉简中记载的地形:“应该就是这里了。”
停在黑洞前,她闭上眼感应了一下,与心里的记忆比对无差,于是手臂迟疑地挥出,“咔”一声响,似乎什么薄薄的壳被打破。
被这破碎声鼓励,迟疑的动作变得果断,右手连续击出,同时左手几张灵符跟着拍向击打之处。
光华连闪,却始终未曾破灭,有什么迟迟不肯散去。
田雨因皱眉,一狠心,舌尖在齿间狠狠一错,她的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却多了狠色,毫不迟疑地喷出一阵血雨。
前面幽深的黑幕中,血红一闪而没,随之七色毫光四散,渐渐的,有什么浮了上来,幽远浩渺的气息笼罩下来,令人心悸。
田雨因大喜,她看着手中最后两张布满玄黑神秘花纹的土黄色树皮纸,沉了沉心,扬掌拍了上去。
“呼呀——”
似乎有古老的门扇打开,虽然面前仍然是黑洞洞的一片,田雨因却感觉到与方才不同。
她站在一道无形的门槛边上,身后仍然是沉寂的荣山派地底,而往前一步,空气都不一样了,有风声、有乱流,有神秘絮语,还有无限的力量,那是另外一片不同的世界。
面前的一切都是诡异的,莫测的,与清平和顺的青空界修道氛围完全不同,可田雨因反而有几分期待。这里,她并不陌生,反而有几分熟悉,如旧地重游。
因为,她在睡梦中,曾来过此地。
这里的风声、乱流,身体的感受,都和梦里的经历一模一样。
说明她没有来错。
如果说,老天偏疼有缘人,那她,就是那个被造化大神选中的有缘人吧!
要不,她为什么会连续做了三回那样的梦?梦里的每个细节都和这里如此吻合。
要不,为什么她在做过那样的梦之后,又无意间得到那样的玉简?玉简里的记载和她的梦境严丝合缝地对得上。
一切,都在指引这她前进,指引这她来寻找这片神秘的地底世界。
传说中,那些一飞冲天的有缘人、天选之人,不都是得到这样的神秘境遇,从而突飞猛进、一跃成为人上人的?
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了吧。
前面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她可以肯定,这里会是她的机缘!
田雨因相信,一切,会如她所愿,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
她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步,踩踏进那片躁动的黑暗之中,迷雾席卷而来,裹住了那道俏丽的身形。
……
第236章 有人问归期
闻说有贵气
天亮了,悦耳清亮的雏凤长鸣声回响在荣山派的山谷之间。
这是荣山派每日清晨的报时灵禽。
有弟子走出洞府,向空中抛洒灵泉或是犹带着晨露的新采灵果,长长的朱红色尾羽飘拂,雏凤准确地叼住灵果,优雅的姿态如飞天仙子,得意地清鸣数声,翅羽飞扬,飘飘远去。
“你们荣山派养得这么好的雏凤,真是令人羡慕!”
刚刚睡醒的金宴儿步出石洞,正看到田雨因仰首望着飞远的雏凤身影叹了一声。
晨曦之下,田雨因显得愈发清新动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宴儿觉得这位客人的精气神比昨晚上都不一样了。
“雨因,你起得好早!”金宴儿笑着招呼道。
“嗯,我打坐了一夜,你这里的草木气特别养人,我的大小周天运行得比以往都要顺利,卯时正好收功,神清气爽的。你夜来用功效果如何?”田雨因笑微微地回应道。
“我?”金宴儿赧然一笑,“嗯,其实也修炼到半夜的。后来有些累,大概是最近净忙着复荣术了,精神上太疲了,就打了个盹儿,那也是后半夜了,我才眯了一小会儿就听到雏凤叫了。”
她羡慕地看向眉宇间都是健旺气息的田雨因:“大概是我每天都在这个环境里,雨因你说的草木气我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所以精神倒没你好呢!”
“是吗?”田雨因不甚在意地挑挑眉,“我才羡慕你们呢,这满山的灵草多养人!”
金宴儿有些讶然的看向自己门口的灵草,好几株灵草看上去的年份都比得上损毁之前的模样了!涵壤的效果这么好?她没用过,还真不知道可以把草木养成这样。
田雨因回头看看满园的花木,视线在那丛五色承露绣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了,嘴角挂着不为人知的笑意。
“走罢!我要再去汇泉堂看看!”她挥了挥衣袖。
“哎,好!我们一道儿去!都没几天了,雨因,你多教我点诀窍呗!我看善从真君教你的,就是比真人的手法要高明得多!我看我师姐她们都比不过你!”金宴儿现在对田雨因是满心满意地交好。
对着亲热得有几分黏人的金宴儿,田雨因的眉头轻轻一蹙,很快就散开了,快得如一阵风吹过,金宴儿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幻。
……
上清山,玉台峰。
风儿一如既往地吹过小竹林,吹得屋檐下的铁马儿“叮咚”作响。
“魏臻!”
一声唤,正在竹林里清扫的魏臻就当没听见,转过身去继续收拢落叶。
“魏臻!”
这回的声音太近了,岂止是近在咫尺,简直已经贴在他背上。
再无法假装的魏臻掏了掏耳朵,慢吞吞回过身来:
“哦,怡然呐!你有什么事吗?”
突然出现的苏怡然的脸都要贴到了魏臻鼻子上,他吓得赶快后退了一大步,看看距离不安全,又退了一步才站定,同时不忘把刚刚收拢的落叶拉到身前。
两人之间便隔着一个巨大的枯竹叶团成的大球,嗖嗖直转。
“魏臻!”这一声带上了火气。
魏臻叹了一口气:“怡然,你不去找唐云师姐比剑,来找我干嘛?我哪有功夫陪你闲话。”
苏怡然生气的脸突然变作了笑脸:“魏大哥,她们都忙,你人又好,我只能找你啦!”
魏臻木木地东一划拉,西一划拉,继续收拢着落叶,嘴里念念叨叨:“你今儿炼丹怎么样了?萧云轫师兄交待你的手法练熟了没有?你是怕唐师姐拉着你练剑,再送你回去炼丹吧!我有什么好的,无非就是能受你的唠叨,又不会告状,还能给你做苦力。”
苏怡然嘻嘻一笑,积极地帮忙把那个落叶大球运到一边,然后拍了拍石头:
“魏大哥,你坐,休息一下吧!”
“然后呢?”魏臻抬眼,慢吞吞地问。
“然后啊,帮我去问问墨川师叔,幼蕖她什么时候回来呗!要不,就帮我再发个剑书直接催催她!”
“很快就回来了。”
“什么很快呀!这丫头,走的时候就说很快回来,结果一去几个月!后来又问,又说在哪里耽误了,不过很快就回来,还是没影儿!听说,又到了荣山派?”苏怡然扒拉着手指头,越说越生气。
她这几个月太无聊了!
从四明山回来后,因为拿了个还算可以的成绩,师父越发坚定了这个徒儿是个可造之材的信念,和萧云轫师兄一唱一和,一软一硬,压着她整日闷在洞里炼丹,她觉得,自己都要给丹炉炼成一粒焦人丹了!
可惜,所谓欲速则不达,越练越烦躁,她最近这两个月炼丹水平不如人意,结果被师父和萧师兄看管着,连通信渠道都被限制了。不然,她哪里要巴巴地来找魏臻!
“这又没什么事,我没事老发剑书去干嘛啊?别弄得幼蕖师妹还以为山上出了什么大事!一看,就是问个日程!荣山派还当我们怎么一惊一乍的呢!剑书嘛,有急事的时候才发,不然,真要等有了事,都没入拿剑书当回事了。”
魏臻虽然有点唠叨,可这说得也有道理。
“就顾着自己玩得开心!不知道我在山上过得多辛苦!”嘟囔了两句,苏怡然没法,怏怏地,踢踏踢踏地往外走。
小丫头不住,山上的趣味都少了许多!
练剑也好,炼丹也罢,还有道法的修炼,一桩接着一桩的正事里,小丫头都能找到点小乐趣帮她小小放松一下,开个心、逗个乐啥的,让沉闷的学道日常多出许多活力和欢笑来,人一轻松,学东西也都快了些。
唐云那样的人是铁打的,能逼着自己死命去学,有无这些乐趣大概不打紧。可是她苏怡然就不一样了,幼蕖和她找的那些乐子,简直就是重压下的新鲜空气,苦药之后的糖果。
所以,小丫头一旦离山,苏怡然的日子就难过了。
“怡然啊!”
笑呵呵迎面过来的是墨川真人,苏怡然经常来找唐云和幼蕖,他看苏怡然便也当做自家子侄一般亲和。
“墨川师叔!”苏怡然眼睛一亮,她多聪明的人!墨川师叔走起来带风,眼角带笑,分明是有好消息。
墨川师叔这么高兴地往小竹林过来——
那就是幼蕖小丫头的消息了!
“墨川师叔,是不是幼蕖快回来了?”苏怡然扯住墨川的袖口,眨巴着眼睛问道。
魏臻酸酸地撇了下嘴,这是他的亲师父,他都没扯过师父的衣服呢!而且,就知道来叽叽呱呱地嚷嚷,谁不盼着小师妹回来啊?还不如先做点实事。难怪唐云师姐都被问得烦了,上次直接把她拎回宝瓶峰递到萧云轫手里去了!
墨川对苏怡然这没大没小的行为却很是喜欢,他任苏怡然的手挂在道袍上,笑眯眯地点点头:“嗯,幼蕖呀,正跟着荣山派的大椿星槎回程呢!没几日就到家了!这不,我来看看小竹林……”
“师父,小竹林我过几日就来清扫呢!我在那边还挖了个荷塘,一切都好好的,就等着小师妹回来了。”魏臻抢到了话缝,赶紧插进来说话。
小师妹是回少清山探亲,少清山却是个伤心地。听说留在少清山的方如松和云清两位师兄,一个不能行走,一个伤了眼睛,小师妹回去,对着冷清清的坟茔和受伤的师兄,肯定心里很难受。
小师妹好不容易在上清山养好了伤,心里的伤也平息了许多,这趟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勾起许多旧的念想。所以,让她回少清山这件事儿,墨川真人和魏臻商讨头疼过,情理上无论如何不能不让回,可她回了他们又担心,一路都悬着心。
墨川真人与少清山之间,也是剑书不断。总算知道幼蕖一路平安,他们才略放些心。
所以啊,要把玉台峰的小竹林布置好了,让小师妹有“回家”的感觉,这样,她就不会总念着伤心的旧事了。
第237章 谁前景无限
三日后,荣山派的大椿星槎落在了上清山的停云台。
荣山派弟子鱼贯而出,一水儿的青碧道袍,衬得个个俊颜如玉、英姿勃勃。
“呀,荣山派的姑娘玄机门的郎,果然没说错!”
来看热闹的弟子看花了眼,又见最后出来的三人皆着天青色道袍,分明是自家上清山的人。
“那是善从真君!我知道,这是我们上清山的礼节,特意去迎荣山派的!”
“那个,那个是田雨因,元婴弟子呢!名气响得很!果然风姿不俗!”
田雨因步行款款,似是原本就知道外面有这么多眼睛看着一般,一举手一投足都无可挑剔,足以亮相人前,行动间仪容端方,舒展而优美。
跟在后面的幼蕖就有些急躁了,她闷闷地看着前面从容缓慢的窈窕身影,一步一步被压迫得小小的步子她极不习惯,走路都快不会走了,从来没有这么局促地跟在人后面走小碎步,真是恨不得大步抢到前面去。
“那个是谁?怎么跟着荣山派和善从真君?是新弟子里的吧!看脸不熟。”
“看服饰,是内门的,还是核心的那几个呢!看,她袍子角上是金剑呢!那就是玉台峰……”
“玉台峰的人就那几个,不是大小米。哦!那就是李幼蕖啦!四明山上可出风头了!”
“莫不是断了神剑门黑剑的那个?”
“就是她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果然!”
“看她步子都比别人沉着!”
要是幼蕖知道她这闷闷的一步一步都给人看作了“沉着”,估计得笑趴了,形象什么的也就全毁了。
不过,她在此时大家眼里是带着光环的,自然是看什么都是好的。
一提起四明山,这玉台峰的新弟子的名字立刻被大家想了起来。虽然去四明山的人只是少数弟子,可是话题传起来是速度极快而范围极广的。
去参加道会的上清山队伍刚刚回来,星槎还没停稳,道会上的种种传闻就飞遍了各大山头。故而,幼蕖人还没到家,各峰已经对她在四明山上的表现耳熟能详。
大家对稳稳当当的道会都没什么闲话的兴致,最多是感叹羡慕一下这次的头几名是哪几人而已。可这样的人每届都有,无非就是剑术精湛、道法纯熟、布阵精妙等等,夸来夸去也绕不开这些。
上清山人才辈出,道会上出彩的人物也就一时亮眼而已,很快说不定就被新星的光芒压住了。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后浪赶前浪,很多前浪才出来一波就湮没无声,爱新鲜的谈者很快就会淡忘。只有那些一直领先在前浪的人物,才值得在大家口中反复传诵。
每次道会都是稳稳当当,除了亲身参加者,许多弟子对道会都懒得一听了。可是这回不一样,听烦了名次、比试的上清山弟子,对出了意外的道会就兴趣大多了。
什么?比剑的去参加了阵法?
什么?这个拿剑的还拿到了阵法前三?什么狗屎运啊!那不得把金钟峰的人气死?
什么?金钟峰的那谁?人家抢了你们的风头你一点也不生气?说她不仅仅是靠运气?真的是有实力?
什么?又冒出来个神剑门?听听这名字!那不是把擅长剑术的上清山,连带着整个四大门派都没放在眼里了嘛!
听到此节的弟子顿时个个义愤填膺,拍案而起,特别是听到四家门派的弟子纷纷断剑下台,不由都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哇呀呀叫着,恨不得逆转时光亲身下场,好将那神剑门斩落马下。
及至听说玉台峰有弟子对神剑门的挑衅话语不服气,喊出了“白石传人在此”,大家都觉得,正该如此。
至于那玉台峰的人为什么这么喊,大家都觉得理当如此,哪里去管什么心机暗窍?这事儿听着就气人,谁能置身事外?
“那万一白石真人的那弟子不行呢?听说年纪不大,毕竟才入门不久哇!”
便自动有人来解释:“是入门不久,可是她自幼就跟着白石真人学剑修道,这个可不能以入门多久来论。”
“那是,不然她们玉台峰的师姐妹也不会推她出来,那定然是心里有数的!”
“所以啊,那小弟子不慌不忙……只这么轻轻一挑,那黑剑就断作两截,那神剑门的人就傻在了当场!”
“你不是没去吗?”
“我听严春师兄讲的!”哦,金钟峰的严春啊,稳重踏实,那是可信的。
“你们没看到神剑门那几个人当时的脸色哇!跟膳堂那烧了几百年的锅底似的!灰溜溜就跑了!”
“所以说,玉台峰的人都这么厉害!最小的弟子都这么强!”
“是的吧!据说她是玉台峰修为最浅的那个,要是玉台峰的其他人上,估计也不会差!毕竟都是善信真君的传人么!红叶真人的剑术可是和白石真人齐名的!红叶白石么,听说过没有?”
“玉台峰的魏臻我也熟的,我问他,他怎么没这么说呢?”
“那是人家低调!墨川真人这两年在外行走,听说斩妖除魔,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难怪玉台峰的人都不一样!同样是那剑,人家的剑可就比我们的厉害!”
一想到玉台峰是上清山的主峰之一,参加议论的弟子们顿时个个与有荣焉,此后再见到其他门派都弟子也要面上生光。。
不过,这番热议经历了两三个月,本来也渐渐平息了,只有李幼蕖的名字是被大家确确实实地记住了。
今儿一见真人,冷饭又翻出来炒了一回,余香犹在。
田雨因矜持自许,对众人目光淡然以对。可当大家目光真个转向她的身后,她又有些暗恼,师父善从投过去的温和目光更令她不喜。连日来的得意欢喜都快让她忘了,李幼蕖这个丫头是实打实立下大功的,日后在上清山内门,只怕这丫头的名望要压过她了!
她摸摸左肘内侧暗黄色的印记,暗嗤一声:且让你得意!且看日后是谁能攀到巅峰!
荣山派是?录真人带队,虽然只是金丹,但上清山也有元婴迎客,为的是两派交好,迎的是大派颜面。
黄鹤真君笑吟吟地接了荣山派弟子,两下里各自客套寒暄了一阵,尽了宾主之礼。尔后,他对幼蕖点点头:“郑媛回来都跟我说了,你做得很好!果然是白石师兄的弟子!”
他虽然已臻元婴,入门时的辈分却是与凌砄相同的,故而按理还要称凌砄一声师兄。当然,他也可以不这么称呼,在众人面前如此明明白白唤出来,很明显又是给了幼蕖一大份面子,
幼蕖心里有数,黄鹤真君夸她这个“做得很好”除了是说她在四明山的表现出色,自然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幼蕖将力断黑剑的功劳分了一部分给他徒儿郑媛。
郑媛回来后,她的异火之能备受瞩目,一时都盖过了她法术比试中拿了第一的风头。连带着,黄鹤也被掌门大大夸了一阵“教导有方”之类。
郑媛的人鲜活了许多,这份变化落在她师父黄鹤真君眼里,自然是不胜高兴的。所以,黄鹤真君看到幼蕖格外亲切。
“确实!”一旁的善从接话,“这孩子心性也好,我看着日后前景无限!”
黄鹤极少见善从如此夸奖弟子,惊讶了一下,笑着拱手:“善从师叔慧眼如炬,当不会看错!”
更为愕然的是田雨因,她平日里得到师父的夸奖也没这么夸张过,她那般努力,剑法、道术,每一样都做得花团锦簇,可师父最多是夸她“大有希望”。
她深知师父此人性情倨傲,又眼高于顶,自己得了他几句夸就是难得的了,也是仗着她辛苦经营出来的师徒情分。
可今儿师父却说出了幼蕖“前景无限”,这其间是发生了什么吗?师父与李幼蕖又哪里来的情分?
她的目光在善从与幼蕖之间转了个来回。莫非,还是幼蕖这丫头在师父面前说了什么,讨了师父的欢心?果然狡猾!
田雨因手指不露痕迹地自自己左肘内按了一下,暗暗下了决心:终有一日,她要让师父看看,到底是谁“前景无限”!
第238章 归来有暖意
迎客弟子好奇赞叹的目光,善从赞赏和善的目光,田雨因酸溜溜微凉的目光,幼蕖都没注意到。
她脚步虽慢,眼光扫得却快,自下了大椿星槎,她就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
她看到的是墨川师叔温煦的目光、唐云师姐欢喜的目光,还有魏臻师兄,憨憨的笑堆得脸上两团圆圆的肉越发鼓鼓光润,笑得眯细了眼睛。
从四明山回少清山时,她满心里都是“回家”这个念头。毋庸置疑,不管她身在何处,不管遭遇多少劫难,少清山都是永恒不变的家。哪怕那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那里,还是她安放心灵与灵魂的归所。
经历了一小场周折,从朱宸州的大骨山转到东鄂州的荣山派,在外逗留了些许时间,搭上荣山派的大椿星槎时,她对“回上清山”竟然也生出几许“回家”的感觉。
特别是当行程的最后两日,上清山越来越近,她抑制不住的欢喜,几次跑到外头去张望,殷盼之意如此明显,连严肃的?录真人也忍不住打趣她:“小丫头,你在上清山也没待多久吧?就这么想回去?我们荣山派莫非亏待你了么?一听到回上清山,就这么欢喜?”
幼蕖不好意思地一笑,她知道?录真人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可她也对自己的反应略感惊异:不知不觉,上清山,玉台峰,也成了她的另一个家了,她也惦记着这里了!
玉台峰,小竹林,是不是依旧清风绿意?竹林里的铁马儿还在叮咚作响吗?魏臻师兄肯定经常去帮她清理落叶,唐云师姐和苏怡然肯定也在竹林里盼着她回来。
师父在这里成长,她也将在这里成长。师叔师姐他们,也给了她家人般的温暖。
当脚踏在上清山停云台上,那“回归”的感觉清晰而又感人。
“见过师叔。”
幼蕖一步一步走到墨川真人面前,深深拜了下去。
“哎哎,回来啦!”墨川欢喜得语无伦次,“快起来,快起来!回来就好!哎呀呀,辛苦啦辛苦啦,这都……瘦了吧……”
幼蕖被墨川温热有力的大手拉起,又被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关心挂念之情从师叔的眼中满满地溢了出来,令她眼眶微热。
“师叔,我只不过是回了一趟少清山,又不是……”
又不是去冒险!
不过这句话幼蕖没敢说出来,她有些心虚。
而且,墨川身后的唐云已经语气不善地接了话:“是啊,我们幼蕖小师妹只是乖乖地回了一趟少清山哈,呵呵……”
这就令幼蕖更加心虚了。她就知道,二哥三哥肯定要告状的!
她干笑一声:“师姐,师兄,小妹这厢有礼了!”语带俏皮,存心要博师姐一笑。
魏臻咧着嘴,正要上前,被唐云支起来的胳膊肘有意无意一拦,立刻识趣地又退后了半步,抱歉地对幼蕖笑笑。
“唐师姐,我、嗯,我啊……”幼蕖一脸的笑也软化不了唐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如何跟唐师姐接上话,只好求助地看看墨川真人。
墨川的心比唐云要软,他当然知道大徒儿为什么生气,还不是为了这小丫头自作主张地去朱宸州寻药?
如松云清在拜托了祈宁之去朱宸州寻人后,为保安全,又给墨川真人也发了剑书,告知小九的行踪,防的是万一祈宁之扑空,还需借助上清山宗门力量。
墨川他看到少清山剑书时也是又急又气,魏臻慌得打转,而唐云这个火爆性子更是当时就要起剑往南飞,墨川动了真力气才拉下了她。
还好唐云气头过了也会冷静分析,不至于莽撞行事。而且她对师父的话还是听的,墨川道幼蕖的命火安然无恙,少清山已经委托玄机门的祈宁之去帮忙找人了,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
如无确切消息,宗门也不太可能为一个筑基的小弟子兴师动众去朱宸州寻人。而他们即使立刻赶去,速度上也比不上祈宁之就近赶路,且再等两天再说。
后来终于少清山又来了剑书,道是幼蕖小丫头太太平平的无事,还顺道去了荣山派汇泉堂学道。
墨川与两个弟子这才放下心来。
知道小丫头没事就好,可这孩子乱跑乱拿主意,实在是气人,还急人!胆子忒大!缺教训!
唐云自然是拿小竹林的石头撒了一回气,只累得魏臻又辛苦打理了一趟。
唐云心心念念要给小丫头一点苦头吃吃,好让她知道胆大妄为的后果。不过,魏臻老在师姐面前说小师妹是多么不容易,又说难得小师妹有担当有勇气,念旧重情甚是难得,唐云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小丫头确实是这点软与真可人疼。
加上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
再大的气也慢慢淡了,对小丫头的思念与牵挂更盛。
不过,今儿一见,唐云还是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揭过小丫头自作主张那一节,还是得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不然,这丫头以后还不得上天了!
“唐师姐!”幼蕖转了转眼睛,笑眯眯地掏出那柄“晨星”匕首,亮了一亮,“你猜,这是什么做的?”
匕首小小的正堪一握,乌黑无华,气息沉沉。
配合着幼蕖那神秘兮兮故弄玄虚的表情,唐云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这是……”
“啊!我知道!”
魏臻跳上前一大步,顾不得唐云瞪过来眼神,兴奋地大叫:“这是那柄黑剑!神剑门的那柄啊唐师姐!被小师妹斩断的那柄剑!”
那柄黑剑啊!
唐云不由自主地伸过手,接过小匕首,心思都被吸引过来了。
幼蕖偷偷一笑,赶紧上前一步,殷勤地解说:“师姐,你看,这乌蜚兽的角很漂亮吧!斩金断玉,锋利得很!我二哥炼器是一把好手,他帮我做成这柄匕首,也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是吗?”唐云果然被带动了情绪。
“师姐,这乌蜚兽的角很难得呢!当时我要不是猜到了那黑剑的材质,嘿,说不定大家的剑都得断!师姐,你知道我是怎么猜到的吗?”
“那你给我说说……”
一番细说详谈,等幼蕖口干舌燥地打住话头,接过魏臻递上的花露润喉时,才有了小小的暂停。
唐云回过神来,却发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搭着师父墨川真人的春年剑回到了玉台峰,又不知不觉地被小丫头拉着围坐在师父的洞府里,顺势自然地听小丫头滔滔不绝地讲述比剑的过程以及她又是如何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认出了这乌蜚兽的角云云……
好么,自己全称带着好奇、面带微笑,还不时叹赏,听着赞着这么一大气儿,好容易储备起来想压住小丫头的气势不知不觉全跑光了。
可再拉不下脸来训斥小丫头了!
不理她都不行了!
唐云揉揉腮帮子,脸是板不成了!她恨恨地瞪了一眼精灵古怪的小丫头:“看把你得意的!连我都给你套住了!”
“还有你!”唐云又瞪了一眼魏臻,这个没出息的,“你不是说还要提醒我教训一下小师妹的吗?你也听呆了?你还是在场亲眼看到的呐!我这是没看过,才听得入了神,你又是怎么回事?”
对唐云这种无名火,魏臻最有经验,他只以一笑应万变,笑得憨憨的,蠢蠢的,什么都不说,知错、自惭、懊恼、无奈、羞愧,等等,尽在不言中,让唐师姐有气都没处撒,这是他多年来试出来的最稳妥的法子了!
唐云再看看墨川真人,她自然不能冲师父生气,可师父那也笑得太过了!小师妹还能有点怕吗?以后谁来管住她啊!
“说起来,我能得了这黑剑,还多亏了小米师姐呢!”幼蕖突然想起这茬儿,提了一句。“我待会儿去红叶师伯那,小米她……如何了?”
第239章 玉台逢旧识
“小米啊……”墨川叹了口气,“这孩子,提起来我就心痛,不知道怎么心性就歪了。你回少清山后,我就把她禁闭在静室里了,一路上都没让她出来!回来交给了你红叶师伯。你师伯也没轻饶她,把她罚去矿坑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矿坑?
幼蕖愕然,那是苦力干的活儿,小米这回可受大罪了!
与墨川真人极唐云、魏臻一圈叙话,还要去给红叶师伯请个安。
幼蕖在唐云面前过了关,不由笑上面来,脚步轻快地往枫叶林那边走去。一晃眼,却看到拐角处立了一个人,看面容是熟悉的,正是马头峰的外门弟子杼羽。
说是偶遇吧,他却正定定地看着她。说是存意候她吧,他神情又显得很随意。身形将定未定,欲走不走。
“杼羽师兄!”幼蕖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这么巧哇!你是来有事……”
一个“吗”还未问出口,她突然发现杼羽的服色不再是外门的群青色道袍,而是滚着蓝边的天青色道袍,正是内门杂役弟子的着装。
“哦,你……进内门了么?恭喜你啊!”
幼蕖真心实意祝贺了一句。
毕竟,内门的杂役弟子比外门弟子的机会多出不少,至少日日在金丹真人身边,指点、熏陶、耳濡目染,都是不一样的。而且,还与内门亲传弟子、掌事真人等结下了香火情分,日后靠这点情面搭个顺风船什么的也是很有可能的。
运气再好一点,得蒙真人心情好的时候赐下灵器丹药,那可就更有造化了。
所以也偶尔有杂役弟子转为普通弟子乃至更进一步的传奇。
总之,进了内门,比留在外门服一辈子劳役强得多。
杼羽这么快就进了内门——估计是因为他四明道会上不仅拿到了剑法的第二十名,在金榜尾巴上站住了脚,还在与神剑门的比试中虽败犹荣,引起了带队真人的注意。
有的时候,高层的一个眼神扫到你,手指轻轻拨一拨,就能改变底层的命运。于高位者来说,只是他们的一个念头一句话,改变的却是那个小人物的一生。
杼羽多么努力,幼蕖是看到过的。在马头峰时他的产出就比其他人高出几成,在天星榜下,也看到他用历练的收益换取跟队的机会。更别说以杂役弟子的身份跟着宗门去四明山,还获得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肯吃苦,肯付出,有毅力,有想法。
幼蕖虽然开始看到他时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恍然,很为这个努力有回报的年轻人高兴。
杼羽也能感受到幼蕖的真诚。她不像其他内门弟子那样,高高在上地轻飘飘丢下一句客套的“恭喜”,连笑容都维持不到两息,更别谈停步下来正面对着他,真心地拱手道喜,还有那一脸真心的笑容,映着日光暖入人心。
“那,你就是在我们玉台峰了吗?”幼蕖问道。
“是的,墨川真人把我要过来的。他说我剑法上有潜力,愿意点拨点拨我。”杼羽按下了乱跳的心,极力平和地答复。
虽然幼蕖态度很友好,他却有些小小的紧张。
他其实一直在附近徘徊,自听说幼蕖回来了,他的脚步就像被根线提着,转到了小竹林附近。看到墨川真人带着唐云与魏臻去迎她又接回了她,当时他自然不敢上前打扰,只远远看到她笑得像桃李花开,又兴奋不已地连比带划,对唐云唧唧咯咯说个不停,小小的人儿全是生动,他瞧着就欢喜。
他就想来遇她一遇,说几句话,不,一句话也好。
能不打结地顺畅说出一句正常的话,杼羽暗暗舒了一口气,人也镇定多了。
“那真好!墨川师叔待弟子极好,玉台峰的弟子都愿意向他请教。”幼蕖见杼羽比以前少了几分冷硬,温和了不少,顺着他的话说了两句,又想起来以后少不得时时一起学道了,“后日便是玉台峰授剑的日子,到时师兄可以与我们一道学剑了。还有道法,我听朱兆云师姐和郝瑗师叔说过,师兄你水系道法很有独到之处,届时我要向师兄你多多请教。”
杼羽脸有些发热:“那个,我还得叫你师姐呢!我这点微末本事,哪里提得上台面?你就不要叫我师兄了,太让我惭愧了。”那发红而坚决的脸色表示出他确实不能接受让幼蕖喊他“师兄,哪怕只是客气。
其实,要是再卑微一点,像其他得了机会进入内门的外门杂役弟子那样,他甚至可以喊幼蕖一声“师叔”。这也不算过分,确实很多杂役弟子是这样尊称内门弟子的。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肯放下那点坚持。他是比别人资质差修为浅,也可以在组队的时候陪着笑脸捧着内门弟子,甚至用几成利润去讨好人家,可是他心里,是不愿意将身段放低到低了辈分的位置去。
那样过于谄媚,他会看不起自己。他也担心,她会看不起自己。
是的,幼蕖对他平等友好,他受宠若惊,为此感动,他知道明明自己不如她甚多。可他隐隐的,还是期望她能继续那样以平等的眼光看自己,希望自己有一天,他能和内门弟子站到一样的高度,真正受到她平行的注视。
所以,心不能低下去。
“你进门比我早,年龄也比我长几岁,我叫你师兄是应当的。你看我,个头年龄都是最小的,被人叫‘师姐’,别说唐云师姐他们要笑话我,便是我自己都听不下去呢!”幼蕖想想被这个个头高过自己的杼羽喊“师姐”,便忍不住发笑,坚决不能同意杼羽当她的师弟。
其实往来的杂役弟子也有喊她师姐的,不过那是客气是礼节。在不知道对方修为年龄时候往高了称呼对方是应当的。偶遇随口喊一声,她也就含糊着应了,反正她见谁也都是招呼人家“师兄”。
但杼羽比别人又熟悉些,已经不只是点头之交了,已经是数面之交了,日后还少不得要说说话对个剑什么的。这人看起来很较真,真要把“师姐师弟”的名头定下来,幼蕖想想就别扭。
“那,我这修为,哪敢被您称‘师兄’?墨川真人他们要听到了,肯定也会觉得我不知轻重。”杼羽很为难。
“嗯——”幼蕖歪着头想了想,释然一笑,“不过是个称呼,我们都是同门,日后同行的机会多着呢!哪有那么多好客套的!你不肯接受我喊你‘师兄’,我呢,也觉得被你喊‘师姐’怪怪的,那这样吧,你要是不反对,我就喊你名字好了!你喊我幼蕖也行,师妹也行。”
喊他的名字啊……
他觉得挺好的。
“那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杼羽迟疑了一下同意了,那就喊名字,可是“幼蕖”二字在他嘴里打着转,最终还是没喊出来。
幼蕖没留意到杼羽纠结的神色,她欣欣然一挥手:“既然同在玉台峰,那以后叙话的机会多着呢!我去给红叶师伯请安了,下次再聊。你自便!”
“哦,那,我不耽误你了。”杼羽一笑,转身大步走了。
这位杼羽师兄,摆脱了以前的冷僻小心,背影看起来还是有几分洒脱的。
第240章 有教今明剑
枫叶林一切如旧,幼蕖路过那方被黑云儿拍碎又修复了的大石头,忍不住瞅了两眼。石头本无知,人心自有思,红叶师伯对师父,真是可谓情深义重,玉台峰的同门情谊,原来也是如此深厚啊!难怪师父心心念念地想把弟子送回上清山玉台峰。
这里,也有师父很多美好的回忆吧!
就像她经常想起二哥他们一样。
小丫头认知里的情谊,还是单纯的同门情、师徒情、朋友情、骨肉情,对男女情事一知半解,她只见过刘叔刘婶夫唱妇随,大哥与姑姑情投意合,最多,还有师父对远方的隐隐牵挂。
可这男女情思到底如何撩人、悱恻、缠绵,她还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自然也就不太能理解红叶师伯对师父的那种情义。
她知道师父心里有那个叫做“丹芙”的女子,师伯肯定也知道,那,红叶师伯和师父之间,肯定就只是同门情谊了呀!
在幼蕖眼里,红叶师伯、墨川师叔对师父,就是同门之间单纯的爱护照顾啊!乃至红叶真人对师父的飞黄、师父的徒儿,都一样迁爱。多深的同门情谊!实在是令人感动,她与唐云、魏臻、杼羽等同门的相处,嗯,也要向师父师伯一样,亲如手足,互相爱护。
还有,红叶师伯的徒弟里,能交好的她也要尽量交好,也当做手足一样爱护。时珂就是个不错的孩子,至于大米小米,若是她们不来使坏,她也会好好对她们。
红叶真人正在内室给米兰讲道。
幼蕖在洞府外室等了一会,时珂陪着她闲聊。
时珂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他的亲师姐大米小米,墨川这边的唐云魏臻,他一视同仁,没有对谁有过分亲近,也不特意疏远。
幼蕖觉得,这很难得,也很有趣,其实说明了时珂是个很能坚持自己主见的人,因为米兰米珠暗里是分了亲疏远近的,也很明显拉拢着新来的这个师弟。
按照师承常理,时珂自然算是大小米那一方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时珂能保持不偏不倚的中间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他应该对两位亲师姐是有些敬而远之的。可能在心里更偏向墨川的两位弟子这边,只是不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而已。
不然,他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倒向两位米师姐,那多合情合理?
可是他没有。
当然,也可以看出时珂真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人情关系打理得无懈可击。
这孩子长得也好,粉粉白白的,正如其名,美玉一般,温润悦目,特别是一脸和和气气的笑,春风拂面,看着极为讨喜。举止也优雅有度,语声更是从容温和,接触下来处处妥帖,可谓翩翩佳公子是也。
所以,难得挑剔如大米小米也看这个师弟顺眼。
幼蕖很为红叶师伯高兴,师伯有这样的好弟子,可以抵消不少大米小米的闹心了。
时珂见到幼蕖当然是很高兴的,他今天的笑容明显比往日的礼节性寒暄多了几分热情。这几分热情,幼蕖也感觉得到,她自然也知道,时珂这般是为了四明山的那场比剑。
谁都喜欢有本事的人吧。
当然自己还谈不上多么“有本事”,但那一场比试至少也说明了她的实力,比起寻常的玉台峰同门切磋那是更见真章的,震撼力也自然不同。
“李师妹,我想跟你讨教一下,那个,神剑门……”时珂难得地有些羞涩。
那场比试他身为剑法比试的第九名,自然也成为神剑门的挑战对象,自然是也被削断了剑尖。他当时极为愕然,这种意外的感觉甚至超过了落败的羞惭。
他凭着家传的“惜时剑法”与一柄今明剑,本就已算得上年轻一辈里的好手,加上进入上清山以后得了玉台峰红叶真人的真传,剑术造诣不能说一日千里,那也是突飞猛进了。
可是,在神剑门的攻击之下,他如同陷在了泥潭之中,往日拿手的剑招偏偏就失去了锋锐,越打越是茫然,左支右拙,莫名其妙地,还没反应过来,今明剑就被削断了!
那是他自幼相伴的灵剑,虽不是那种可以随着主人进阶而升级的法宝,可在他心里也是难得的宝贝了。
在上清山玉台峰与师姐师兄比试的时候,大家都对他和他的剑法赞不绝口。说实话,在四明山出月台的那场比剑,虽然只排在剑试第九名,可他心里有数,自己并没有拿出全部实力,若是拼上劲,多半能进前五,对这个,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他以为,对这神剑门,取胜不敢稳保,但平手也应该差不多,至少不会那么快落败的!
哪晓得……
剑断的一刹那,时珂感觉自己的信心、颜面都随着断剑一起坠地了。
要是别人,时珂也不会这么直接就开口了,得处好了关系,混熟了情面,然后有商有量地请教,自然他也会懂事地在人家开口之前先奉上润喉之礼。这是世家习惯的礼节与素养。
不过,对李幼蕖,时珂觉得用不着这么客套,跟幼蕖师妹直接说比较好。这位李师妹,说聪明也聪明,说糊涂也糊涂,聪明的时候举一反三,糊涂的时候不懂迂回不会看眼色。
跟她打半天机锋,她还一脸茫然,最后还是得绕回来。
所以,他干脆就直说了。只是这实在有违他的风格,一点都不文雅含蓄,故而脸上都微微起了红晕。
不过,幼蕖的反应令他很放心,这位李师妹果然如他所想,直来直去的方式更合适,根本用不着小心翼翼地套话,她接着他的话头就开始滔滔不绝。
“你是不是感觉有在泥沼的感觉?无非是他用了‘像生’之法,学了那几种沼泽里的妖兽习性……像生你知道不?炼器里的一种借鉴灵物的方法,道法上也是想通的……
“你那一剑?哎呀,我当时都急了,不能那么对上去的,你该这样……”
说到兴起,幼蕖直接亮出自己的青梗剑,比比划划,竟然使起剑来。
“你看,那时他是这样的,你,哎,你也来……”
幼蕖见时珂呆在那里,急得拿剑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拔剑。
时珂回过神来,见幼蕖满脸着急,比他这个问问题的人还认真,暗自好笑了一下,果然也跟着亮出刚刚修好的今明剑,两人将当日的比试复原出来。
时珂很惊讶,幼蕖当时只在台下看,可是复原出来的神剑门剑法竟然比他这个身在其中的人还准确。
“对,就是这样!”他脱口而出,眼睛亮闪闪,更投入了。
“所以,你的剑要偏一点。”
“可是,我家传剑法不是这么……”
“家传师传的都一样!”幼蕖打断他,“教的不一定用得!你试试!”
时珂试着将剑歪过半分,果然,这一剑递过去就顺畅得多了。虽然只争取到一瞬间的喘息,可在下一剑刺过来之时,他就更从容了,不至于手忙脚乱。
所谓一招错,招招错,而一招先,抢得这一丝先机,就多了许多机会。
第241章 归来说小米
“还有,你的肘再高半分,剑交左手!”
这样有点古怪啊……时珂暗道,可是他相信幼蕖,仍然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果然,力道又不一样了。
“这是……”时珂拧眉,不是怀疑这一句指点的对错,而是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你想想你接下来的举动,这样是不是更顺手一些?”幼蕖比划示范着,“往左刺力道与角度都要差一些,左手顺势出去就好得多,然后……”
突然,白光一闪,一只圆溜溜的物事飞向幼蕖。
她拧腰反身,回手一剑。
“师妹留心……”时珂看清后脱口惊呼。
“玎令——”
幼蕖含笑立定,剑尖上挑着一只小巧的玉杯,玉杯似转轮一般被剑尖勾住,仍自转个不休,铃铃作响。
“师伯恕罪!是幼蕖忘形了。”
时珂舒了口气,他还以为幼蕖师妹要将那只玉杯削作两半呢!要是他,使剑的当口突然劈面飞来一物,肯定下意识地提剑就砍,哪里还顾得上保全玉杯?
师父这又是在试幼蕖师妹的剑法么?幼蕖师妹果然反应神速,要是自己,肯定此时已经是玉屑满地了……时珂心里叹了一声。
掷出玉杯的果然是红叶真人。
她给米兰讲道之际神识已扫到外头来人,只是一时不便中断。方才幼蕖给时珂讲剑,她心头暗自称许,耐着性子给米兰讲完,出来正好看到幼蕖起剑,风范架势十足,起手、姿态,甚至那剑光掩映之下郑重的神情,都像极了其师。她没多想,顺手间就将一只玉杯掷了过去。
本能地,也带上了灵力。
掷出去后的一瞬间红叶也是后悔的,是自己莽撞了,小丫头正在全力用剑,这股灵力冲击之下,只怕要激发她出力抵御。削碎了玉杯事小,只怕要吓到了她,生出忐忑惶恐来就不好了。
没想到她接得这么好。
红叶真人看着小丫头如玩杂耍一般转着玉杯,眼神倏地深远,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使得不错!你确实学到了你师父剑法的精髓。”
当年啊,阿砄犹有几分少年心性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带着她和师弟用剑尖转盘子碟子甚至石块树枝,剑尖转出一团团小旋风,也转出了一团团欢声笑语。
阿砄常常说他是山里乡下人,打小就跟着以训猴卖艺为生的邻居大叔攀高窜低,玩各式杂耍。到了上清山,高兴起来,便给师姐和师弟也露上两手,博大家一笑。连师父善信看到,都要凑趣地“打赏”徒儿几块灵石,她和墨川更是起哄笑嚷,闹作一团。
没想到,这顽皮性子,也传给了这丫头。
看起来玩闹一般,可剑尖何其坚利,玉杯又是如何薄脆?仓促之间遭遇突袭,要化去来袭的灵力,准准地接住玉杯再转起来,需要的岂止是应该“巧”字?那种对灵力的细微把握只在毫厘之间。
匆忙之间应对而不伤玉杯分毫,那稳当的气息和微颤不休的剑尖,足见阿砄那手“石点头”剑法的精到之处。
红叶不由点头,看向幼蕖的眼神满是温暖笑意。
米兰心里轻“嗤”了一下,面上自然不敢流露分毫,笑盈盈抚掌:“师妹接得真好!我们打小正经练功的,可做不来!这样的游戏,也就师妹玩得来!”
红叶轻瞟了下徒弟,米兰只觉得师父那一眼有些奇怪,却不知道为什么,更想不通师父为什么对李幼蕖接了个玉杯就如此大加夸奖。若是这样就说李幼蕖得了那白石真人的什么真传,也太儿戏了!
莫非真是什么爱令智昏?只要是凌砄的徒弟,便都是好的!
所以,自己姐妹,做什么都是错的!
难怪师父匆匆忙忙结束了讲道,为的就是出来见这丫头一面!
这丫头净会收拢人心,时师弟的剑法还要她来教么?就是显摆!看她红光满面,估计回来时又哄得墨川师叔开心,拿到了不少好处!
米兰面上虽带笑,眼神却是意味深长。
幼蕖在那眼神中没感觉到多少善意,她心底自嘲:这也难怪!有怨气是正常的,人家亲妹妹因为她落在矿坑打苦工受难呢!
不过她很犯不着为此心虚理亏,错的又不是她李幼蕖。她哪能管得了别人怎么想?
“见过红叶师伯!”
幼蕖收了剑,恭恭敬敬将玉杯奉上。
红叶接过完好无损的玉杯,饶有兴致地在手上转了两圈,随手又丢给了米兰,一手来挽住幼蕖的手:
“好孩子!听说你去荣山派了?清年真君人虽然傲气,对她看中的晚辈却是热忱真心的。你既是入了她的眼,那汇泉堂肯定也是对你打开门户了。这样的好机会,我们上清山从前也就你师父有过一次,说起来,我还是沾了你师父的光,跟进去一回!”
这番言辞亲软,态度温柔又慈爱,看得米兰直冒酸水。
“是的,清年真君对我说过了。”幼蕖低头答道。
红叶师伯对她是很好,可是每次的话语里都要带上师父。
虽然能理解师伯她是同门情深,情不自禁地要念到提到,但幼蕖还是希望将师父放在心里,而不是时时提着。
“幼蕖师妹,我妹妹她人小不懂事,冒犯了你,你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计较。她……”
米兰见师父情绪不错,想趁机给妹妹讨个情。
她想着,幼蕖这丫头惯会讨好师长,作出宽宏大量的样子,这回当着师伯的面,总要装几分好,再不能不依不饶吧!只要事主松了口,师父多半也会顺势松口,她就可以把自家妹子接回来了
“她人小么?”红叶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幼蕖比她还小呢!我看她是眼大心空根底浅!不成器的东西!”
一眼横过去,米兰心头一凛,被师父那严厉的目光逼得低下头去。
那“不成器的东西”也不知是说自家妹子,还是说她米兰?
反正,从前师父从来没有这样的态度对她。哪怕是在四明山妹子犯了错,回来后师父也只是斥责了妹子,而没有波及到她这个姐姐身上。
可是,刚才那一眼那一句,惊得米兰心头慌乱起来。
“米珠是咎由自取,你是她姐姐,应当将她往正路上引,而不是一味纵容!才几天就要接她回来?她那事儿看起来没什么严重后果,可用心恶劣之极!真当师父素日疼你们便不讲规矩了么?我的处罚没有收回的道理,你不用求我,更不要为难幼蕖。”
红叶转向幼蕖,语声温和道:“好孩子,我知道米珠她对不住你。我们玉台峰断容不得这样同门阋墙的事,你不用为她求情。”
幼蕖本就不想帮米珠说话。开玩笑,米珠三番两次坑的可是她,她脑子抽了才会反过来帮米珠求情。哪怕是假装大度呢,她都懒得装。
这不叫好人心软,这叫糊涂稀烂。
红叶真人这般说,甚合幼蕖心意,她顺势应了声“是”,就闭嘴不言了。
红叶师伯毕竟是师父的师姐,道理上还是通透的。
第242章 旁观多酸味
“这次在四明山,你做得很好!”红叶面转微笑,轻轻拍了拍幼蕖的手,“我听魏臻他说过啦,可是这孩子其他都好,就嘴有些笨,说来说去就那几句,多好多精彩的事儿,谁都知道不简单,可他说得干巴巴的。唉,我得追着问他,才又挤出来几个字。你师叔更是惜字如灵石,我问他,他就翻来覆去说个‘好’字!你回来得正好,来,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说这话的时候,红叶眼神温热,语气里透出的都是对自家晚辈的疼爱和自豪,边说,又边亲亲密密地携了幼蕖的手自然回转内室,俨然一幅自家人久别重逢、预备要长谈的架势。
剩下时珂与米兰面对面,俩人平静地对望了一眼。
“师姐,我就不打扰了,就此告退。”
时珂极识趣,对米师姐微微一躬身,不等米兰回答,他就利索地退了出去。
只余米兰对着空荡荡的外室,心里头恼恨、失落、妒忌之意轮番滚过,咬牙不已。
师父那样清冷的人,几时待人这般亲密过?
印象里,师父待弟子自然是好的,她自己清简素淡,但对三个徒儿在物资上极大方,少见的灵果灵茶,珍贵的灵器也随手都给出来,所以她的弟子过得比别人要优裕从容得多。
可师父神情总淡淡的,似乎无悲无喜,更别说表现出对后辈的疼惜之情了。
便是大师兄吴祯与她们姐妹俩习道表现最好的时候,师父也就略点点头,淡淡一笑而已,能得师父轻吐两个字“不错”,就是很大的奖赏了。
她对墨川的两个徒弟就更有距离了,虽然倚重唐云,但掌事真人与师伯的威严从来就不曾放下,唐云与魏臻对这个师伯从来都是敬重多过亲近。
大家都以为,师父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习惯了保持一定的疏隔。而且红叶真人毕竟是金丹真人么,又是一峰掌事,自然要有些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甚至米兰还想过,可能修剑之人,时间长了自然要被冷冰冰的剑锋所影响,锐利坚硬,刚正清冷。
从来没有想过师父会有柔和温软的一面。
米兰米珠姐妹俩是家族里挑出来侍奉在红叶真人身边的,打小就陪在师父身边,师父待她们会和软些,可像对幼蕖这样近距离的携手,米兰印象里几乎没有。
米兰心道:我就知道,凌砄是师父的心魔,连带着,这李幼蕖小丫头也成了师父的心境漏洞!师父遇上这丫头,连心性都变了!剑修的气质也丢了!这丫头真真是个祸害!步步都踩着师父的弱点,又是黑云儿,又是剑法杂耍,简直算计人心到极处!
她对李幼蕖先存了偏见,此时便看幼蕖什么都不喜。幼蕖若是不陪她师父说话,她多半要冷笑幼蕖为人寡淡不知好歹;而幼蕖跟了师父进去叙话,她又气幼蕖谄媚工巧,惯会讨好师长。
李幼蕖自入上清山,她姐妹便连番不顺,师父待她们也挑剔了许多。
方才还想着趁师父心情好将妹子捞回来,却反遭了师父一顿训斥,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了师父烦心?其实,师父眼里只有凌砄的这个弟子是顺眼合心的罢……
米兰与米珠其实都是顺风顺水惯了,师父宠爱,同门相让,一个清高,一个嘴甜,又是难得的俏生生的一双姊妹花,曾占尽了玉台峰的风头。
如果这样一直下去也就罢了,没有人将她们的负面情绪逼出来,自然一直是轻松超然的并蒂仙女花,岁月静好,人事和美。
可事偏有不遂人愿。天生了一个李幼蕖,处处针对她们一般,她们缺什么她就补什么,她们短什么她就长什么,结果,师父偏心,师叔偏心,唐云魏臻他们都偏心!
偏偏玉台峰就这么几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得维持和气,可真是闹心!
师父肯定不希望看到她的弟子和凌砄弟子之间有嫌隙,米兰自己也不想因此造成玉台峰的不和,她毕竟生长、生活在这里呢,她也想这里仍然像以前那样,大家一团和气,她们姐妹俩无忧无虑,师父对她们清清淡淡,但也太太平平……
要是没了李幼蕖,那就好了……
自己妹子再也不会因为惹到那丫头而被罚被厌弃,自己也会省很多心,师父也会回复到清冷高傲的剑神形象……
米兰看着内室,听着内里不时传出来的笑语,咬了咬嘴唇。
“是这样的?”
“你可真是机灵……”
“哎呀,我要是年轻的时候,可也不过你……”
师父很久没有,不,是从来没有这样欢声笑语过。
那清脆又轻快的声音竟然是师父的?师父原来可以笑得这么爽朗?那里透出的活泼欢欣令米米兰感到陌生违和。
米兰幽幽看了看内室方向,长长吐了一口气,下意识摘下鬓角的绿心兰,定定看了几息,一拢手掌,兰花被揉成了香泥。
一个洁净术打出来,掌心香泥瞬息被清理干净,她瞅着白白嫩嫩的掌心,吹了一口气,纤长的手指怜惜地抚过自己鬓发,微微一笑。
转身离去。
……
幼蕖又去了一趟九叠锦,这么久没见黑云儿,也不知道小家伙过得怎么样。
结果,倒是令她又放心又失落。
放心的是,天獒前辈确实将黑云儿照顾得很好,小黑豹子一身乌溜溜的皮毛油光水滑,整洁神气,健壮机灵,神采奕奕,并没有幼蕖担心的离了亲长的寥落孤僻。
失落的是,黑云儿过得太开心了,虽然见到她的时候也很开心,但是幼蕖准备好的安慰安抚话语都没派得上用场,黑云儿一点都没为她的远行而牵挂和思念,更别说有一点“你把我抛下”的委屈了。
“黑云儿啊你这家伙……”
幼蕖把小黑豹子的脑袋揉了又揉,对上那对清亮亮一点不染杂质的黑眼珠子,亮亮的圆豆子一样的瞳仁里印出自己的影子,越发显得黑云儿懵懂无辜。她看得有趣,觉得自己心眼儿怎么这么小这么无聊,不由鄙视了一下自己,又忍不住笑了,一颗心都化在黑云儿的撒娇揉蹭里。
天獒前辈有些嫌弃地瞄了几眼小丫头与黑云儿的搂搂抱抱。
黑云儿用鼻子的热气去烘着幼蕖的脖子,那丫头嘻嘻笑着嚷着“痒痒”,却抱得更紧了,又反手挠过去,豹子不成豹样,人不成人样,滚作了一团!
天獒看着那自己花了小半年时间才调教出的整齐庄重的小豹子,一见到小丫头,几息功夫就丢盔弃甲,整个成了个沾满草叶子的大花猫!
进山谷时还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的小丫头,原来也只是假象,抱着六级灵兽当狸猫,喊着闹着,丝毫不顾及旁边还有尊威严的七级灵兽天獒!
天獒身边堆着一小堆肉干肉脯,这可不是它要的!是小丫头主动送过来的!
说得多好听,说什么黑云儿吃少清山的风味习惯了,这是二哥三哥特意给黑云儿准备的,交给天獒前辈帮小黑豹子看着点,免得黑云儿太过贪吃一下子全吃光了。当然,要是天獒前辈愿意赏脸,不妨也屈尊品尝一二。
哼哼,身为安晓真君的七级灵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是不放心小黑豹子,它吃的东西,自己帮着先鉴定一下可不可以吃,免得吃错了东西!
也不是不放心小丫头,小丫头当然不会害她的灵兽,可是这一人一豹都还小得很,阅历还差着呢!哪里知道很多灵气充溢的好东西也是不能瞎吃的!
第243章 前辈请指点
天獒叼两口肉干,挺鲜,每一口都有蕴含在内的灵气弹跳出来,丝丝缕缕顺喉而下,感觉无比满足。这好像是白首鹿蜀?嗯,做成咸味儿的了,还行。它瞅瞅那边的闹腾,闷闷地喷了口粗气,转到另一边,又挑了块看起来像是牛肉的,嚼起来辛香甘美,原来邽山牛也可以不带腥膻味儿?倒是比血糊糊的生肉吃起来好。
天獒用大爪子一划拉,它确实得好好而帮小家伙看着,太不经吃了,不知不觉就能吃光了,日子得长长的过!
“黑云儿,我告诉你,二哥三哥过得还挺好,我找到了个方子,说不定能先帮三哥把眼睛给治好……”
幼蕖抱着黑云儿一顿咕噜咕噜。这是她现在最亲密的小伙伴了,她有什么想法都要和黑云儿倾诉一番。最主要的是,黑云儿不会反驳她,不会阻止她,只会陪着她,鼓励她,不管是多离谱的主意,多艰难的历程。
“还有啊,你还记得那个祈宁之吗?几年前到我们少清山的那个?”
幼蕖继续咕咕哝哝,黑云儿抬头看着她,眼睛乌亮亮的闪光,幼蕖“嘿嘿”一笑,伸手在豹子头上轻轻拍了一记,接着道:
“你想起来了?我在朱宸州遇上他了。我去给三哥找龙睛草的,结果把剑给丢了,哪晓得啊,祁大哥帮我找回来了!他没细说,可我知道是他……”
“还有啊,你还不知道吧,我前些日子在四明山差点被小米坑了,唉,说了你也不懂,不,不是说你笨,是她这人太阴了,跟你解释不清……”
幼蕖按下黑云儿不服气昂起来的脑袋,好声好气地解释。
这个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把米珠的心机掰开讲给小黑豹子听,但只要黑云儿知道米珠又使坏了就行。
用不着多说,黑云儿已经听得错起了牙,表示愤怒不已。抛开共生契约的关系,两小自幼相伴,站在同一立场上同仇敌忾那是肯定的。
“然后啊,你知道小米去哪了?她呀,哈哈哈,被红叶师伯罚去挖矿了!”
幼蕖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哈哈”大笑了一阵,黑云儿也配合着高吼了一嗓子,表示痛快之意,尾巴摇得跟风车一般。
自然又遭到了天獒鄙视的一个眼神。
这样也可以吗?竟然在它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前,这样毫无顾忌地吐露对同门的不友好态度?
见惯了忍辱负重、大局为重、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名门子弟,天獒怀疑地看着那边笑得没心没肺的的小丫头和小豹子,这样好吗?好歹还有个前辈在这里呢!都不假假地说一句“算了,师伯这样罚她我也很不安”之类以维护良好形象,这是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啊!
这是一点都不怕它?还是它的存在感如此之弱?
不过,天獒过去的几百年岁月里见过这样的名门子弟不下上百个,它心里其实是鄙视加冷笑的。突然看到这么真实流露情绪的小丫头小豹子,天獒心里有些怪怪的,竟然不讨厌!
小丫头和小黑豹子是一家人,所以用不着装样子吧!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那,小丫头这么不避着自己,是不是也把自己当家里长辈了?
天獒扯了扯嘴角,又咬了块白茸鹿的蹄筋,口感劲道,嚼起来特别带劲,它很满意,茶杯大的圆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过,天獒的眼神和动静如何,幼蕖和黑云儿完全无视,只管着开开心心地说着私房话。
黑云儿好像理解力比以前强多了,很多时候都能及时给出反应,相通的心灵感应告诉幼蕖,小黑豹子的情绪波动和她完全同步。
这种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隔阂的默契真好!
黑云儿,你也在成长呀!
然后,少不得一人一豹又用剑和爪对练了一番,直打得幼蕖浑身是汗,黑云儿脑门儿上也湿漉漉的,极为尽兴。
天獒耷拉着脸,往外走了两步,那边的汗味儿和狼狈样实在是令它鄙视。
可是小丫头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瘫坐在地上歇了半盏茶功夫后竟然又一跃而起,精神抖擞地挥了两下剑,对天獒一脸笑眯眯:“天獒前辈,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歇好了,可以向您请教了!”
啥?
天獒一口肉干堵在喉咙口,他赶紧嚼巴了两下努力咽了下去,不露痕迹地抻了抻脖子,才将头转向小丫头,它心中疑惑,微微眯起眼神黑幽幽的。
“前辈,上次不是说好我下次还来让您指点指点的嘛!我这都好久没来了,您别生气啊!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这不,一得了空,我就来了。”
谁答应你的?
天獒瞪着小丫头,尽量将不乐意的情绪从眼睛里逼出来,想把她吓退。
不动如山的天獒前辈看起来非常稳重,庄严的气势不怒自威,果然不愧是七级神兽!幼蕖心里赞了一声,前辈这是让她先出剑呢!
“前辈,得罪了!”
小丫头挺剑便刺。
天獒一挥爪子,轻轻格挡开这一剑。
咦?小丫头的力道好像比以前强一些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花样变招都是雕虫小技。
境界差了太多,幼蕖招式的虚实明暗几乎都逃不出天獒的力量压制。
不过,这也让小丫头撒开手脚,尽情地将平生所学完全发挥出来,丝毫没有顾忌。
天獒应付得很郁闷。
开始它也只是应付两下,想让小丫头知难而退,早些打发了算了。
可是,小丫头神情非常认真,满满的崇敬仰慕,那眼神热热亮亮的,口中不住感谢,每出一招都夸一下,哪怕是她被爪风带得跌跌爬爬、东翻西滚,爬起来又不住地称赞“前辈好厉害”“多谢前辈”之类。
加上黑云儿在一旁煽风点火,这小黑豹子和小丫头同样的不懂看眼色,只当天獒前辈待幼蕖和待它是一样的亲厚照顾。
天獒被莫名其妙的力量推着,被这两个小辈硬是逼成了善心、热心、好心的长辈。
天獒实在是啼笑皆非,推都推不掉,吃了那么多肉干,想翻脸不认人似乎也太难了。坚硬的防御在小丫头一口一声的“前辈”声中终于像冻土回春,坍塌软化得不成形。
可也不得不默认了自己是这一人一豹的长辈,不得不耐着性子干起了这“指点”之事。
九叠锦里的动静太大了,连清修的安晓真君都忍不住出来看了看,自家灵兽天獒很久没这么张牙舞爪了。
在峙立入山的天獒面前,那个小丫头竟然不怕七级灵兽的威势,不自量力地举剑冲上去、败下了,再换个角度冲上去、败下来……乐此不疲,百折不挠。
安晓真君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灵兽,天獒难得的好耐心啊!有几次,他都担心天獒要不耐烦,,一爪子拍扁了那个蹦跶得欢的小丫头。
一眼就看得出小丫头才筑基初期,二阶都没到,那样微弱的力量,即使剑招有几分说得过去的花样,可还是不够元婴看的。这样也敢和元婴实力的灵兽过招,真是叫人不知是佩服呢还是嗤笑。
那小丫头就是白石的弟子?她师父可没这么大胆,那可是个稳重谨慎的人!
凌砄的这个小女弟子,在七级灵兽的面前,竟然打出了悍不畏死的架势,嘴里还哇呀呀喊着,真是无知无畏啊!实在是聒噪。难得天獒竟然有耐心陪着她,压着境界修为,左一爪、右一爪地过招。
感觉到主人的注视,天獒歪了歪头,爪子挥了挥,示意了一下。
安晓真君轻笑一声,天獒都没意见,他能说什么?他们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互不干涉,尽量尊重。自家灵兽乐意干的事,他便也懒得管。一挥手,又放出个隔音护罩,他又自转回去清修了。
第244章 两个烦人精
幼蕖根本没察觉到内谷有位元婴真君出来短暂观战,她眼睛被汗水腌得都要睁不开了,累得跟老牛一样直喘粗气,哪顾得上其他?只有小黑豹子对元婴的气息有所感应,它一个翻滚站起来,对着安晓的方向望去。
是那位平易近人的安晓真君啊!黑云儿跟在天獒的后面见过,它的印象里,这是位和少清山凌砄师父一样宽厚的长辈,虽然没跟凌砄那么亲近,但他对它也是挺好挺和气的,并不曾对它多加拘束。
黑云儿摆了摆尾巴,见安晓无声离去,便又趴坐下了,观战才有趣!
“不行了不行了……”
幼蕖哀嚎着一骨碌滚到旁边,堪堪躲过一缕爪风的追击,满身泥灰,乱蓬蓬的头发里又是碎草叶子又是花瓣,还夹杂了不少泥沙,简直惨不忍睹。
叫得也忒惨,就不能把嗓子捏得柔一点细一点么?一点都不像那些动辄就娇呼一声的女弟子。
这还像个女娃娃么?
天獒闭了闭眼睛。
幼蕖只当天獒心生不忍了,急得大喊:“没关系的,前辈!我还能撑一阵子!”
她飞速地掏出一把朱果塞进嘴里,口齿含糊不清地又嚷嚷:“前辈您不用心疼我!再来!”
我才不心疼你!
天獒无力地撑着眼皮,茶杯大的眼珠子显得不那么圆了,在幼蕖眼里,天獒前辈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天獒前辈真是心底慈仁!
“黑云儿,你多向天獒前辈学学!这慈悲之心,这么照顾我们后辈,多好!”
幼蕖感动地对黑云儿碎碎念叨,黑云儿点着头,它也确实这般认为,故而态度非常真诚,看向天獒的眼神满是孺慕仰望。
天獒“呼——”一大口气喷出来,附近的花叶被卷得旋转飞舞。
“啊,天獒前辈您好厉害!您这是指点我灵气虚实转化么?”
幼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学着天獒一呼一吸,又惭愧地笑笑:“晚辈不才,尚学不到位。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偷懒,得多来九叠锦向前辈学习才行。不然可就辜负了前辈的一番苦心了。”
然后后叮嘱黑云儿:“你好生看着,你看前辈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招式,连呼吸之间也可制敌于无形,简直绝了!”
“呼呼!”小黑豹子边点头边重重地呼气,学得煞有介事。
天獒的胸脯明显地起伏了两下。
“是我不好,净唠叨,让前辈等急了!我这就来!”
小丫头胡乱抹了抹脸,不是为整洁,实在是她脸被糊得都视物不清了!
“歘!”
一剑如闪电,又迎面而来。
天獒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挥爪出招。它还未到八级,不会人言,又没法心灵相通,只能任由这小丫头瞎猜瞎蒙地曲解它的心意。
……
幼蕖在九叠锦呆了整整一天,最后实在是累得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了,朱果再取不出来,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在地上,连睁眼都觉得费劲。
黑云儿不放心地在一旁拱了她两下,只听到人还在哼哼,便放了心,还能喘气呀,那就好!
天獒幸灾乐祸地瞅了瞅累成一摊泥的小丫头,悠闲地往花丛里漫步而去。
幸好它有先见之明,早早将这一片没多大价值的花草给清理干净了,腾出了一片空地,本来是为留给小黑豹子活动用的,没想到这丫头倒是用得痛快。
天獒停下脚步,在花丛里咬住一根青玉般的花枝。
“啪!”
什么物事被丢在了黑云儿爪边,黑云儿低头去看,青玉般的梗子上两片短短厚厚的绿叶托着一枚翠盈盈的果子,气味很清新,感觉到断梗之处有微弱的丝丝灵气。
黑云儿抬起头,天獒前辈一如既往地深沉庄重,只将下颌冲着地上的小丫头微微一抬,然后就踱着沉稳的步子,威严地走开了。
黑云儿歪歪脑袋,体会到了天獒前辈的意思,用小爪子捞起那株灵草,搁到幼蕖嘴唇上。
“等一下……”幼蕖发出微弱的声音,勉强说出三个字,示意黑云儿等她缓缓气再来吃这株灵草。天獒前辈给的,肯定是好东西!她就知道,天獒前辈是疼人的!
见幼蕖说了几个字后就微张着嘴,黑云儿自认为会意,抬起爪子,一巴掌压在了幼蕖嘴上。
就听得惊天动地一阵“咳咳咳”,幼蕖被突然灌入口中的浆汁呛得咳嗽不已。
天獒惊得回头,只见小丫头半张脸上糊的全是青绿色的果肉糊糊,比方才岂止是更加狼狈,简直给糊成了花猫脸!实在是不能看!
天獒的嘴不由咧开了大大一道口子。
黑云儿也吓得跳开了几步,幼蕖撑着坐起来,手无力地指着黑云儿又落下去:“黑云儿,你这小子……”再无力笑骂。
黑云儿见这会幼蕖能说好几个字了,显见是恢复一些了,肯定是它拍碎的那枚果子起了作用,快活得在幼蕖前前后后地连蹦带跳。
幼蕖勉强将嘴边的碎果肉给吸溜进去,其他的,用一连串的洁净术才大致清理干净。她哭笑不得地去抓黑云儿那一身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的黑毛,心里对日后是否能带黑云儿一同出去历险产生了怀疑:就这眼力劲儿,如果自己不能动了,这小子能照顾好自己吗?
黑云儿其实也是个小丫头,但幼蕖习惯了喊它为“小子”。
那绿果子挺有用,很快就有灵力在经脉里流动起来。
幼蕖给自己全身上下打了不下上百个洁净术,两只手飞快地掐诀比划,跟乱蝶穿花一般,天獒看得眼花缭乱,这丫头,若是总这般打斗,确实得使一手炉火纯青的洁净术!不然哪能见人!
看看天色已暮,幼蕖才有气无力地告辞了。
“天獒前辈海涵,我今儿实在是不行了。下次再来哈!不超过十天的,您放心!以后我会常来的!”
十天?
不不不!
还有下次?
还有,常来?
天獒沉默的态度鼓励了幼蕖,她自说自话地又感恩了一番天獒前辈的慷慨与宽容,还有它对后辈的鼓励与提携,小黑豹子跟着“呼呼”附和,本就不会说话的天獒越发一动都不动了。
它对自己的反应很奇怪,它以为自己会愤怒地一爪子将这个唠唠叨叨的小丫头摔出九叠锦,就像对待以前那些心怀侥幸闯入山谷的上清山弟子那样。
结果自己竟然没有?
竟然连一声怒吼,或者以转身就走不配合不动爪表示抗议——都没有!
小丫头拍拍灰尘,上了她那柄草叶子似的什么青梗剑,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小黑豹子又凑了过来,“呼哧呼哧”地表示与天獒前辈的亲热之情。天獒伸出一只举爪,将小黑豹子远远隔开,见黑云儿一脑袋不明白什么意思的茫然,天獒沉着脸,一爪挥出,小黑豹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准地落入两片花田之外的水潭里,溅起一片水花。
“哗啦哗啦!”
小黑豹子只当天獒前辈在和它闹着玩,开心得在水中扑腾吼叫,兴奋不已。它今儿见到了幼蕖小主人,和幼蕖比划了好一阵,又看到天獒前辈这么疼幼蕖,还陪幼蕖也比划了好半天,它心里欢喜得很,一身精力还没发泄完,便在水里闹腾跳跃,溅起的水花把附近几片花田都浇透了。
清凉的泉水舒服得很,天獒前辈对它真是好!
听着那边哗哗水响和小豹子胡乱叫唤,趴在地上的天獒无力地将巨爪搭在了自己耳朵上,试图挡住点声音。
唉,这小豹子和它主人一般聒噪,一般的傻乐!
算了算了,可能长大就好了,再等几年罢!
天獒认命了,却没想到生出一丝要把这两个烦人精给赶走的想法。
……
第245章 意外闭门羹
玉台峰的唐云、魏臻知道小师妹去了九叠锦,少不得与黑云儿嬉闹一阵,还有小师妹说过天獒前辈答应指点她功夫,肯定要练几手才回来,故而虽然一天未见人影也不担心。
等到晚间,才见到熟悉的剑光歪歪斜斜地飞了回来,落地的幼蕖虽然打理得挺干净了,人却是从头到脚都是疲意,倚着树干才能站直。
早知道小师妹很用功的唐魏二人,见到幼蕖那脱水了似的样儿,也惊得心疼不已。唐云气得一指头戳在小丫头额头上:“一点不知道轻重!”
“师姐!”魏臻急得来拉唐云的手,“别说小师妹,师姐你也要知道轻重呢!”
没看那一指头戳得,小师妹人都歪了一歪。
唐云瞪了魏臻一眼,又回过来继续瞪着站都站不稳的小丫头。
幼蕖“嘿嘿”陪着笑,听话地任由唐云牵着她,连扶带拖地将她送进了小竹林里的小木屋。魏臻见两人进去了,才放心地退走。
“瞧瞧你这身……”
唐云不住训着话,同时手底不停,给小丫头换了衣服。这身攻防兼备的宗门法袍,一天下来能磨损得破破烂烂,也是服了她了!
黑云儿的力量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肯定是又跟天獒前辈的巨爪死磕了!这袍子角上的深深三条爪印如刻刀裂石,看着就触目惊心,想想要是在自己身上来这么一抓,简直令人遍体生寒。
真不知道小丫头是怎么躲过去的。
天獒是什么?七级灵兽!元婴级别的力量!
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哎!
“我下次会好一点……”
还下次?
唐云气呼呼地瞪了幼蕖一眼,正要骂她,却没了动静,原来小丫头说完那半句就已经沉沉睡去,现在是天塌了也唤不醒她了。看着那睡得死沉死沉的样儿,唐云不由气了笑,又笑了气。
可惜睡得呼呼的小丫头根本接受感受不到任何动静,唐师姐心疼也好,责骂也好,都只能对着空气发作一通。
幼蕖那脑门儿上发丝根处仍然在渗出亮晶晶的汗珠,宽宽的额头透着倔强,唐云嗔着一指禅正要再戳过去,碰到那苍白脱色的脸颊时却兀地心里一酸,改指为掌,轻抚了上去。
她如何不知,小丫头一旦投入修炼,是如何的忘我?
她如何不知,小丫头心里的负担有多重?
……
饱睡了一夜,第二天幼蕖总算是缓了过来。
正好听红叶师伯和墨川真人讲道授剑,和师兄师姐们练了一回。
一时用功完毕,幼蕖拉住唐云:
“唐师姐,有事不?”
“这会没事啊?你有事?”唐云挑起了眉头。
“哦,我在荣山派认识了几位师姐,她们这次和荣山派的队伍一起来了研习堂。我给你们引见引见呗!”幼蕖想起了跟她一道来上清山交流的荣山派弟子。
荣山派的人还在研习堂,这一趟里卢潇潇张眉俩人也跟了过来。她在荣山派的时候人家挺照顾她,也处出了不错的情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把人家丢在那不管了。
正好两边都有与她关心亲近的人,肯定得认识认识。
唐云师姐这么爽快的性子,肯定和卢潇潇她们处得来。
“哦,来了谁?”唐云问道。
“这次四明道会剑试的头名,卢潇潇。还有个张眉,虽然没参加剑试,但剑术也好得很!我在荣山派的时候,她们都挺关照我。我想着,让唐师姐你和她们认识一下。”
前一句唐云不感兴趣,剑试的头名玉台峰可不缺,但后面那句挺重要,对小丫头好的人,那肯定值得交!就冲小丫头这面子,她也得去看看。
唐云摸摸幼蕖的头,很是欣慰:“不错不错,小丫头会交朋友了。师姐我当然要去看看。你等一下,我给怡然发个信。她肯定也想去。”
“哎呀!”幼蕖捂嘴,突然想起来苏怡然还没见上面,“完了完了,她肯定要骂死我,我都没一回来就见她!”
“放心吧!”唐云好笑,“先前她是总来盼你呢,小竹林里都要给她踩出新路来了!结果心思不定,手气又不顺了,连续炸了三天炉,灵岩真人干脆把她关起来了,不连续炼出五炉好丹不给出门。听说昨天下晌才放出来呢!”
“昨天?那就好。”幼蕖拍拍心口,虽然她同情苏怡然,可是躲过了怡然式缠绵抱怨,也是挺值得松一口气的。
“那,怡然知道我回来了吗?”幼蕖又问。
“我今儿早上才发消息告诉她。早前发了她也看不到!还是昨天我遇到萧云轫,都老晚了,他说苏怡然刚刚出来,累得到头就睡,估计要好好恢复一下子。”唐云道,然后想起来什么,不由笑了,“你猜萧云轫去哪里的?”
“哪里?”
“萧大公子可少见吃闭门羹,估计是上清山头一回了。他去九叠锦求两株灵草,结果说等了半天都没能进去,天獒前辈昨儿不肯见外人,九叠锦关着门呐,怎么也叫不开。他面子虽然大,却知道天獒厉害,不敢硬闯,只好回来了。”
“呃……”幼蕖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时她在九叠锦里和天獒过招呢,打得痛快淋漓,却不知不觉耗了差不多一日辰光,没想到无意中耽误了萧云轫的事。虽说是天獒前辈不肯开门,可因由实在是在她身上,遂有些心虚地笑笑:
“唐师姐,那……”
“别人不知道你在九叠锦,安晓真君和天獒肯定也懒得跟外人说。虽说萧云轫因你的缘故被挡在了外面,可你也不知情,而且想不想开门其实还在于天獒前辈自个儿,实在也怪不得你。就是我想着,这事儿如果被人利用了来挑事,萧云轫少不了要对你有点膈应。
“九叠锦你照去不误,天獒前辈想给谁开门就给你谁开门,这也不是你左右得了的。不过呢,你和天獒前辈这段缘法难得,别到处说。我连怡然都没说。”
幼蕖能得元婴修为的七级灵兽天獒时时指点,虽说唐云也意外这等好事怎么就落在小丫头一个人头上,魏臻也羡慕呢,可是他们俩只有为小师妹高兴的份。若是别的人,可能就免不了酸水冒冒了。
苏怡然当然不会冒酸水,可是这家伙嘴巴太大,说话到处漏风,她肯定觉得这是好事,多半还觉得要帮幼蕖吹吹好让小丫头扬名立万,说不定还要添枝加叶,好让人家觉得李幼蕖蒙安晓和天獒两尊元婴大神青眼独钟,乃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唐云都能想象苏怡然那口沫横飞、洋洋得意的翘尾巴样儿,她说得一时痛快,可那就至少要把萧云轫得罪了。
萧云轫是曰夷道君爱重的后辈,多少峰头都要给他面子。这回吃了闭门羹,大家都知道天獒的性子,也不会说什么。可要是知道了当时是李幼蕖在九叠锦里,天獒前辈为了招待李幼蕖而将萧云轫拒之门外,这面子丢得可就大了。
还好小丫头是个有数的,她未必知道萧云轫的影响力,唐云也不想特意解说分明,这种计较拿到台面上说得明明白白就显得市侩了。但小丫头心善,她对无意间挡了别人的路心有愧疚,这就行了。下次就知道注意了。
“我知道了。”幼蕖重重点头,她才不会乱说。
“走吧,让我看看你的新朋友什么样!”
唐云一拉幼蕖,两道剑光双双飞起。
半途遇上苏怡然,免不了一通拥抱揉搓,直到幼蕖用果脯将苏怡然的嘴塞得满满,再无一丝缝隙,苏怡然才消停了下来,鼓鼓包着嘴,“唔唔”作声,向着研习堂方向一指,齐齐飞去。
第246章 汇聚研习堂
唐云与卢潇潇果然是一见如故,苏怡然与张眉亦同样投契。
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幼蕖在她们面前就有些碍事了,她身量尚未完全长开,又有些不爱动心思,从头到脚、从内而外,都透着稚嫩青涩,与风姿楚楚的几个师姐形成鲜明对比。
“你回去罢!大人说话,小丫头别瞎跟着,什么都不懂!”唐云嫌弃地挥挥手,赶幼蕖回去。
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
幼蕖睁大了眼睛,看向卢潇潇和张眉。
卢潇潇的手揽着唐云肩头,她俩人一样的高挑利落,一样的人才神情,站在一起如一双并立的清俊嘉树,不同于大米小米那样娇美的姊妹花,可是面前这俩人看着更有别样的赏心悦目,珠玉生辉,秀洁清朗。
幼蕖看得好生欢喜,小脸上不自觉地绽出笑来,眼里都是光。
卢潇潇飞了个眼色,斜挑着眉:“看呆了?可惜你不是个小子。嗯,你留着也没用,走罢!”
说完,她和唐云头抵着头,齐齐低笑起来。
苏怡然和张眉连眼神都懒得给幼蕖了,张眉掌心的一株剑心草引起了苏怡然的关注,俩人低声商议着如何炮制才最佳,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幼蕖“哼哼”了两声,见四位师姐眼里都没有她这个闲人,只得转身去找其他人。幸好她在荣山派结识了不少姐妹,除了卢潇潇张眉,还有其他弟子与她相熟,如同在四明山露过面的杜鹃、石丁香等人,也多喜欢这个整日里笑眯眯又大方爽快的小丫头,早已经扬手招呼她了。
“喜欢我的人多着呢!我再不理你们了!”小丫头丢下一句,撒腿就跑。
研习堂里笑语纷纭、剑光错杂,令上清山和荣山派双方的师长很是欣慰。
负责接洽两派交流事宜的黄鹤真君看着研习堂里那个小小的身影,点了点头,发了个传书给自家徒儿郑媛,召她来研习堂多向荣山派师姐请教请教。
黄鹤真君对郑媛什么都满意,可就是发愁这孩子有些孤僻,缺少与外人的交往,胆气弱了点,现在是言笑是好了点,但毕竟还有些怯怯的。
郑媛这性子,若是一个人进了研习堂,不会招呼不会迎合,肯定要冷场。可黄鹤真君心里明亮得很,玉台峰的李幼蕖这丫头在这里,她与郑媛交好,连四明山的功劳都记得分郑媛一半,郑媛来了,有她在就肯定亏待不了自家徒弟。
善从真君是与荣山派一同回来的,这两日也免不了过问一下荣山派在研习堂的情况。
他听说眠龙谷的郑媛、梁溪绛英,宝瓶峰的肖翼然、苏怡然等几个时常往研习堂跑,与荣山派几个弟子相触甚是融洽,便免不了要提一下自家弟子:
“雨因啊,你在荣山派修习了一段时日,如今她们在我们上清山的研习堂,你也可去看看。”
他想着自己徒儿这般聪明剔透,就不用多提点什么“人情”“人脉”之类话语了。雨因这孩子,样样不落人后,肯定是知晓师父心意的,也肯定是会去荣山派与那些出色弟子多多相处的。日后行走青空界,雨因靠的可不是其师如何,而是同辈同侪有无助力捧场,才能得处处时时方便。
田雨因恭谨称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荣山派那些丫头,个个眼高于顶,哪里值得相交?也就金宴儿好一些,可惜金宴儿人有些笨,她又不太看得上,与其交好几日也不过情势使然。
有时这间,她还不如往大茂峰景明师姐那边多跑跑,同样是跟着元婴身边,景明师姐那里就有许多有用的信息资源,比她这名头在外而内里甚不实在的凝晖峰方便多了。
田雨因虽然挂着个“小师叔”的名号,比景明高了一辈,景明却仍然是真心将她当小妹一样照顾,事事提携。人非草木,田雨因也不是铁石心肠,她心里,景明仍然是那个引她助她入门的同乡长姊,也是她唯一愿意真心亲近的人。
其他的人,与其相交自是有一方面可图,或物资,或人气,或背景,或可请教道义法术。总之不丢开就行了,不过再也用不着刻意俯就。
如今宝物到手,一飞冲天指日可俟,呵呵,她还要捧着谁来?
便是师父——她不留痕迹地往上扫了一眼,她也会有与之并驾齐驱的一日。
田雨因看不上研习堂的荣山派诸人,可幼蕖挺稀罕,她在荣山派被人家好好招待,现在人家到了她地头上,她觉得很有责任让荣山派的诸位师姐在上清山的这段时日过好。
正好上清山各个峰头也有她交好的同门,也各擅所长,索性都喊了过来。
正是年轻的时候,正是爱热闹的时候,能来上清山的,都是性情好、修为好的,谁不知道友人的重要性?有这样与优秀同辈的相处机会,谁不喜欢?更何况还有道术剑法的交流互学。
爱使剑的,唐云接着,魏臻也红着脸扭捏着跟过来两趟,可惜后来脸就不红了,弄得荣山派几个姑娘还失望了一番;爱钻研草木的,苏怡然和肖翼然都是同好;精于法术的,正好和郑媛切磋。燕华、鲁琤琤、时珂等人也时有过来,各自也都寻到了伙伴。
梁溪绛英听闻了也主动过来,这令幼蕖很是惊喜,她以为高高在上的梁溪不屑于这种交往的,没想到梁溪也能说也会笑,黄鹤真君对这个师侄很放心,索性都交给她打理。
梁溪一接手,果然妥妥当当,四方周全,她又是同辈,不似真君毕竟身份威严,与她说话都随意亲和得多,更有热情大方的主人风范很招人喜爱,这让幼蕖也感叹人果然是多面的,怎么这些漂亮师姐的每一面都如此动人!
塍羽音是被梁溪拖过来的,她碍着梁溪的面子,淡着脸走了一趟后竟然与张眉也彼此看得顺眼聊得投机,只是她不喜卢潇潇的张扬,其他人她又看不上,幸而张眉也不嫌她古怪,两人谈谈道术,比划一下剑法,竟然处得甚好。
张眉与幼蕖交好,塍羽音却不太搭理幼蕖,这令张眉有些尴尬,幼蕖却是觉得有趣,深感人与人的投缘与否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开始来的是女弟子居多,后来其他师兄师弟看玉台峰的魏臻、时珂这样的男弟子都去了,便一个、两个、三四五六个,陆陆续续也来探访。
连向来不理外边事的庆余堂温长老也派了弟子顾川来了两回。顾川个子虽小,却是眼高于顶,本不屑来此,但被师父压着勉勉强强来了。一看之下,对这些他原先瞧不上的叽叽喳喳的丫头们倒也有些改观,渐渐就从应付了事转变为端正了神色态度,后来更认认真真对练了几趟。
研习堂便成了一座平台,汇集往来,是各峰年轻弟子欢聚之地,多少情谊与心智在这里碰撞交汇,共同成长。
这正是上清山与荣山派两派师长所喜闻乐见之事。
第247章 打遍灵兽谷
“这些娃儿们,好得很!我们上清山研习堂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上清山掌门善施真君捋着胡子,心情愉悦地在云间俯视。
“师兄所言极是。”善从在侧附和师兄,“两派交好,后生兴旺,未来可期,是上清山之大福。”他也确实这么认为。身为掌门的师弟,他也盼着宗门兴旺、师兄省心。
善施真君的弟子赤阳在一旁侍奉,闻言也赶紧凑趣:
“要不怎么说我上清山的前贤英明呢?诸位道君当年设下这研习堂,那真是高瞻远瞩。多少前人规矩,万千年来流传至今么多少了,多半都因不合时世而废止了,偏是此条延续下来,还有壮大之像,那也是掌门真君不忘前贤,心怀远大之故。今人享前人之福荫,后人又续今日之昌盛,多亏前贤与掌门此举,我上清山才能福泽绵绵。”
这话奉承得恰到好处,善从瞥了一眼赤阳,笑道:“赤阳这些年历练得不错,句句都中听。”
赤阳赶紧赔笑:“善从师叔您过奖了,赤阳这是冲口而出,真心之语,并不曾刻意奉承。”
善施真君指了指下方:“如此才不负前辈鼓励各派交流之初衷。下次我们多派些弟子出去,荣山派的汇泉堂,玄机门的遁一堂,都要去!有来有往,不断纳新存异,才能流水不腐。”
“是!”擢拔弟子是赤阳的任务,他立刻应了。
“对了,八大门派的弟子联合历练之事,善从,你多盯着些,早些定下日子。魔门近来动作频频,只怕我青空界从此要不太平了,我们这些人也就罢了,多少有些防身的本身,得让小孩子们多些准备。”
本来神情轻松的善从听得师兄此语,心头一凛,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下去:“善从听命,掌门师兄尽管放心。”
……
交流日常热火得很。
这一日,幼蕖正和张眉比剑,突然心神一动,原来是她与黑云儿的契约纽带传过来小黑豹子的心情,无比欢喜,似乎是在……灵兽谷一带?
黑云儿又去打架了?
幼蕖知道天獒前辈每过段时日就带着黑云儿去灵兽谷磨炼利爪。上清山不少真人真君豢有灵兽,只是平日不太有空照料,也不能将灵兽总关在洞府或是灵兽环中,没的磨灭了野性,这和圈养的家畜家禽又有什么区别?
故而专门设了灵兽谷,将这些灵兽灵禽聚作一处,一来有专人照料饲养,二来,兽有兽伴,禽结禽友,平日里互相对练小斗,聊作活动筋骨,也长长战斗经验。
天獒便有时带着黑云儿去灵兽谷找几只六级以上的厉害灵兽斗上一斗,帮黑云儿积累些近身搏斗的技巧。有它压场,灵兽们比得野性上涌也不至于失控,管理灵兽谷的弟子也就默认了黑云儿这个时不时来插班的新人。
今儿黑云儿这么明显的欢快情绪,那是打赢了吧!
幼蕖一高兴,匆匆跟张眉说了声,人剑合一,直飞而去。
“这毛躁性子……”张眉摇摇头,听说这小丫头有只通灵的小灵兽,还会撒娇邀宠,谁不羡慕呢?
灵兽谷外,果然黑云儿正欢喜得直蹦跶,还不时猴到天獒背上,刚刚上去就被天獒一爪子抓下来丢到一边,这丝毫没影响它的快乐心情,打个滚儿接着又窜过去往天獒身上扑。
天獒已经烦不胜烦,它爪子轻了,小黑豹子根本不当回事,只当是游戏呢!若爪子重了,又怕小黑豹子受伤,那不是还要它为难?
“嗷呜——”不耐烦的天獒气得一嗓子吼出去,灵兽谷里的不少等级低一点的灵兽被这七级灵兽的威势压得瑟瑟发抖,许多都趴伏在了地上。
“嗷呜——”小黑豹子却是眼睛闪闪发亮,跟着也学了一声,竟是一点都不怕。
是了,黑云儿的母亲飞黄原本都要晋级八级灵兽了,后来虽然受伤后品阶掉落,可境界威势犹在。它的孩儿小黑豹子当然也继承了母亲的一半血脉,虽然才六级,对上七级灵兽也是不怕的。甚至是八级灵兽,它也不至于毫无反抗能力。
“嗷呜!嗷呜!”黑云儿来了劲,一个劲地亮嗓子,今儿它是太快活了!不喊几声哪能抒发这种快活的心情?
远远飞来的幼蕖不禁失笑,这黑小子!还是那么皮!精力还是那么旺盛!幸好天獒前辈愿意带着它,不然,就它这劲头,迟早要把玉台峰给拆了!
想想从前,黑云儿可是打遍少清山南禺谷的呢!便是天虞山那样卧虎藏龙的地儿,师父和她也是放心黑云儿独自往来的。
上清山灵兽谷的这些灵兽,可是遇上对手了。
太感谢天獒前辈了!
不知道正被人默默感谢的天獒一眼瞅到云端飞来的幼蕖,无端端松了一口气,一口叼住黑云儿脖颈上的那块皮,毫不心疼地往幼蕖方向一扔。
“嗷呜——”
突然飞起来的黑云儿更兴奋了,四爪并用,扑向幼蕖,将种种得意、欢欣之情传递过去。
“好好,我知道,你最厉害!”幼蕖满口赞个没完,抱着小黑豹子亲了又亲。
好好儿的灵兽威严都没了!
幸好自己调教得好,小黑豹子的爪子才没变软!
天獒瞅着活蹦乱跳的小黑豹子,眼角抽了抽,威严地踱着不大不小的步子,从鼻孔里低低“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走过还在嬉闹的一人一豹。
“哎哎,跟上!”
这回幼蕖很有眼色,拍拍黑云儿的脑袋,示意它跟着自己。
一人一豹迈着小碎步,快步赶上了天獒。
“天獒前辈,您这真是名师出高徒!看我家黑云儿跟着您,现在多厉害呀!”
虽然知道这丫头就嘴甜,可听着还是怪舒服的。天獒矜持地点了点头。
“黑云儿,你可得好好儿谢谢天獒前辈!别光顾着玩,多学点东西知道不?可要乖乖的,做个好孩子。”幼蕖训话像模像样,很像个合格的主人。
天獒扫了一眼小丫头,若不是她衣襟处的刚刚被黑云儿蹭上去的口水印和额角掉落的一绺子乱发太过显眼,这话听起来还真是挺像那么回事。
干脆一起回九叠锦。
一路上少不了听黑云儿得意地扯嗓子,幼蕖也配合地各种花样吹捧,什么“我家黑云儿最厉害”“我就知道,比都不用比的”“哎呀你一直都这么神俊无匹盖世无敌的”……听得天獒一身皮肉都发紧了。
天獒回头瞅了瞅,它很想知道,小丫头在黑云儿身上把好话都用完了,若是它也想听她夸自己两句,她还能夸出什么不一样的花儿来。
这沉默的凝视令幼蕖喜笑颜开:“天獒前辈,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说完还拍拍小黑豹子:“我就说,我家黑云儿天生的招人爱,不然,天獒前辈留你在九叠锦干嘛?多稀罕你呀!”
我后悔了……
天獒沉默地扭过头,不去多看那洋洋得意的一人一豹。
九叠锦山谷入口处站着一人,看样子是在等天獒回来。
那不是萧云轫么?
第248章 历练有任务
幼蕖刚要招呼一声“萧师兄你来啦”,突然想起上次人家被她无意挡在九叠锦了外头,白等了半天,不由心虚生愧,赶紧捂住半张的嘴。
抱歉啊萧师兄……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声。对方自然听不到,可是她自欺欺人地感觉至少自己心里给了个交待。
今天萧云轫再来,还是为了上次的事吧。
她只当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一脸平静,横竖她又不是主人,还是别开口了。
“天獒前辈!”萧云轫恭恭敬敬地给天獒行了个礼,又一眼看到侧了身子避开他行礼的小姑娘,“哦,李师妹,你也在这里。”
这丫头还是挺懂事的,不像有些人,站在前辈后头大刺刺地跟着一起受礼,冲这一点,萧云轫对幼蕖好感又添了一分。
“哦哦,我送黑云儿回来,就是我这只灵兽。它和天獒前辈住在一起。”幼蕖解释道。
萧云轫看了看那正好奇地盯着他目不转睛的黑云儿,个头也不是很大,看起来还在幼年,原来不过是只普通的小黑豹子。他前段时日是听说过九叠锦多出来一只灵兽的传闻,品阶尚可,但现今看起来也不是多厉害的异种灵兽。
当然,以李幼蕖这样的修为与年纪,能收到六级的灵兽,算是很可以了,要知道他几个师弟也心心念念地要找合心的灵兽,也看了不少,坊市上五级的就算不错了,这丫头多半是沾了师长的光。不过,以他的眼光看来,这黑豹子成长空间也有限。
他萧云轫若是收灵兽,肯定是要找一只身怀神异血统的神兽后裔,龙凤麒麟之类才行,日后才有无限的进阶希望。
他微笑着看看黑云儿,随口客气了句:“这是师妹你的灵兽?真是健壮可爱。”在他心里,也就这个词可以形容这只小黑豹子,若说什么“灵异神俊”也太过了。
幼蕖腼腆一笑,拉一拉小黑豹子的耳朵,黑云儿也乖乖地退到一边,看起来乖巧无比。
天獒下巴微微一抬,茶杯大的黑眼珠子盯着面前的年轻人,黑幽幽地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赶他走就好!
自己总算还有几分颜面。
萧云轫赶紧道明来意:“天獒前辈,弟子前来九叠锦,是为了求取两株九秋风露。”说罢又是弯腰一行礼,态度没有丝毫的骄横,如同所有普通的低阶弟子。
九秋风露是难得,可萧云轫往常也来求取过类似的灵草,安晓真君授意过天獒,萧云轫的请求只要不是太过,都不必阻拦。
不然,曰夷道君亲自来索这一花半叶的,还能不给?又何必平白得罪了人?
安晓真君能在九叠锦安静度日、不被打扰,除了他万事淡泊,还有重要的一点,便是他极识分寸。淡泊不等于无畏,安静守拙更不等于不识时务。
九叠锦的园子虽然看得紧,对曰夷道君罩护的萧云轫还是开了半扇方便之门的,连带着整个宝瓶峰都比别的峰头多了两分面子。
幸好萧云轫也不是纨绔子弟,未曾因宠生骄。人家给他面子,他也知情识趣,两下里都能相安无事。他很清楚,曰夷道君是曰夷道君,他自己不过是个筑基弟子,对上元婴级别的天獒,必须保持礼貌恭谨。
天獒略一点头,“呼”,喷出一道乌光,九叠锦的禁制应声而开。
这道禁制很简单,寻常筑基弟子也可破开。可多是畏惧着七级灵兽与安晓真君两尊元婴的威慑之力,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便是靠山强硬的萧云轫,那日未得允许,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外等着。
萧云轫知道天獒这是默许了,心中一喜,拱手又拜谢下去。
天獒理也不理,踱着步子,小山一样的身躯稳稳地从容横过眼前。
萧云轫礼貌地对幼蕖颔首示意,也跟着进了山谷。
黑云儿抻着前肢,伸了个懒腰,转头来叼幼蕖的袍子角,本想就此离开的幼蕖挣不开那口牙,硬是也被拖进了九叠锦。
弯腰在花草丛里寻找的萧云轫心头疑惑:他上次来的时候明明看见有两株九秋风露快成熟了,算起了这段时日正好来采摘的。怎么只剩下一株?另一株的位置上就剩了个断根,看断根的茬儿,采下来也没过几天。
这就奇怪了,还有谁能有这面子,在天獒的面前采走这九秋风露?
方才天獒让她进来的意思也不像是这草不见了啊!
“这九秋风露……”
萧云轫喃喃了一句,他抬起头,看了看背影远去的天獒,终是没有勇气去问那一株九秋风露去了何处。
幼蕖心虚地摸摸自己的脸颊,那株九秋风露,一半进了她的口,一半呢,糊在她脸上了!
这当然不能讲。
她忍着笑瞪了一眼黑云儿,那么好的灵草,只吃了一半,多浪费!
黑云儿无所谓地摇摇尾巴,对着幼蕖龇开一口白牙。
萧云轫遍寻不到另一株成熟的九秋风露,只得退而求其次,另采了一株七成熟的替代,勉强也可使得。
他立起身来,扫视整个九叠锦药园,这里依旧繁花似锦、草木葱茏,除了多出一片空地。他记得那片空地原先种的是千层地衣,没什么大用途,不值得在意。
他留意的是那片空地的地面上还有些划痕刻印,看上去像是兽爪所为。
萧云轫定睛看了看那只小黑豹子,是天獒在训练这只黑豹子罢?没想到,天獒还挺看重这只小黑豹子,叫什么来着?黑云儿?
幼蕖正蹲在黑云儿面前低语什么。
萧云轫想了想,扬声道:“李师妹!”
“嗯?”幼蕖直身站好,“萧师兄,您有事唤我么?”
“是这样,请问李师妹,筑基期的历练是否有了目标任务?”萧云轫微笑而问,“可曾有现成队伍准备加入?”
幼蕖听他一问,才恍然想起上清山弟子筑基之后是有不少历练任务的。宗门劳心费财地教导养育弟子,弟子自然也要适当反哺宗门。筑基弟子的这些历练多是在附近甚至上清山的外山,危险不大,一来是为了弟子成长打磨,二来也满足宗门日常所需。
筑基之后份例的增减也会视历练的成果而定,若真个有懒得动而不参加历练的,宗门也不会逼着你出力,也不会让你饿死,但资源就会偏向其他努力勤快的人了。能走上修道之途的,自然都是想要更进一步,故而这历练之事,基本上都是积极参加的。
筑基的初期、中期、后期各有不同的任务。初期只管寻现成的历练队伍加入,而中后期,还需要自己组队带初期弟子一把,帮扶他们熟悉历练过程,有带领教导新人之责。
幼蕖现在刚刚筑基未久,还不需要自己接任务组队伍,只要找个现成的小队加入就可以了。
不过,她筑基之后,先去四明山,再回少清山,又往荣山派,回来后还要往研习堂跑,差点就把历练这回事给忘了!
她有些惭愧地想起自己的弟子玉牌,灵石和绩点从来都不缺,那肯定是墨川师叔和唐云师姐他们护着她,甚至是将自己的挪给了她。她从来都没担心过不够用,也太缺心眼了!
第249章 有约五英洞
萧云轫一看李幼蕖那讪讪的样儿,心里有了数,笑笑道:
“师妹刚刚筑基,才入一级的时候确实要稳定境界,不宜多动,想来墨川师叔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就不曾催师妹你去领任务。不过,我看师妹一级将满,二级指日将成,也是时候可考虑接点任务打磨一下剑锋了。”
他这话妥帖之极,安抚劝慰的作用非常明显,幼蕖不由松了口气,镇定多了。
萧云轫心里一笑:这丫头也太好哄了,果然和怡然合得来!
他话风一转,又道:“
正巧,我这里有个现成的任务,正在找同门加入呢。是我们宝瓶峰与金钟峰都需要一批剑英石,我带队,金钟峰的鲁耀群做我副手。那按照宗门要求,我们还要再搭三个筑基初期的弟子,最好是两个玉台峰、一个大茂峰。不知师妹可有兴趣?”
剑英石是剑气与矿石精华相激而凝成,宝瓶峰的丹炉养护及金钟峰的阵旗炼刻都需要剑英石,听闻上清山的五英洞里有宗门每位金丹真人封入的一道剑气,天长日久,洞里剑气纵横激荡,遂有剑英石产出。
这些幼蕖自然是晓得的。她还知道,玉台峰弟子对剑气敏感,大茂峰弟子有符术护身,这个搭配果然合理。
“萧师兄美意,幼蕖心领,多谢师兄照拂。”幼蕖诚心拜谢下去,“我尚未有历练任务,师兄的建议自然是极好。只是,师兄为何不带怡然去?”
蒙人家看得起她,愿意带她一把,可她不想抢了怡然的好处。
苏怡然对剑气也挺敏感,她多少次抱怨自己怎么会被选了去炼丹,还不如跟着唐云耍剑来的趁手!
还有,苏怡然修为也高过幼蕖,同样是初期,幼蕖是刚刚筑基一级,而苏怡然已经三级往四级走了,应付变故的能力肯定高过幼蕖。而且,苏怡然与萧云轫是同一个峰头的师兄妹,平日处得又好,她也同样需要剑英石,带她历练应该比自己合适。
幼蕖眼中都是疑惑,萧云轫却很满意,有什么话明明白白说出来比较好,这也说明这丫头不贪心不踩人,怡然的这个朋友没交错。
“实不相瞒,这剑英石于我宝瓶峰每位弟子都有大用,顶级的剑英石更是如此,只是宝贝难得,一次历练能发现一两块就了不得了。”
萧云轫悠悠说道,见幼蕖还是不明白,索性说得更清楚些:
“怡然也是宝瓶峰的人,又是我疼爱的师妹,可是我这个师兄再疼爱她,也不能不先顾着自己。只发现一块顶级的剑英石,却是让我给她呢还是给自己?只怕怡然自己也要为难。”
幼蕖这回明白了,虽然不太赞同萧云轫的观点——怡然这么敬爱她的师兄,肯定会将剑英石尽着萧云轫用的,但她也能理解萧云轫的想法。这种想法坦坦荡荡说出来也就罢了,总比压在心里不说,可看到别人宝贝到手又妒忌得暗生心魔来得好。
有盘算有计较不是坏事,只是不能阴人。
“所以这回我就不带她了。怡然以后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机缘。一石不落二手,我们宝瓶峰历来都是如此,省得彼此尴尬。”
“幼蕖明白了。”
见幼蕖点头,神情自然,萧云轫也安心,这是个明白人。
他就怕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拿无辜的眼神照他,从言语到眼神都要控诉他“为何这样自私算计”,弄得他邀人不成反落一头灰。
这样的小姑娘只会拿着道德大秤来称别人,她自己干了类似的事时却有万般无奈千种理由,口口声声都是“小女子实在是不得已”,眼泪多得能淹死人。他在上清山已经遇到过两个这种小姑娘了,每次都头疼得紧。
“那你看看,你们峰头可还有合适的人选?大茂峰你认识人么?要是你有人选,我就不操心了。”萧云轫将剩下的名额交给幼蕖。
幼蕖想了想,点头:“行,萧师兄您既然信得过我,剩下的两人就我来找。”
她应了此事,情绪不错,便要告辞,却见萧云轫没有作别之意,只微笑着看她,笑意里多了两分揶揄,突然想起最重要的关节还没问,立马止住脚步:
“敢问萧师兄,时间定在何时?就在五英洞口碰面么?还有,收获如何分成?我好在找同伴时交代清楚。”
萧云轫这才微一颔首:“时间约在半月之后,我会提前两日通知你汇合时辰与地点。至于分成,除了宝瓶峰和金钟峰所需剑英石,其余所得,各凭本事。若有联手取得的,我与鲁耀群分六,你们分四。若是我在寻找顶级剑英石的过程里得了你们相助,届时我按坊市上价格给予酬谢。”
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个酬谢,要视出力多少而定。你放心,我……”
萧云轫尚未说完,幼蕖就笑着接口道:“这个我放心,萧师兄肯定不会亏待我们的。”
她相信苏怡然的师兄不会在这方面坑人,萧云轫是心有大志的人,算计这点小处可是得不偿失。
萧云轫很满意幼蕖的懂事,略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又对着天獒消失的方向行了个礼:“多谢安晓前辈,多谢天獒前辈,弟子告退。”,虽然那边什么影子都没有了,但他仍然如对着元婴当面。
言罢,恭恭敬敬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面对空气仍然礼节一丝不差的萧云轫,幼蕖摸摸鼻子,眼珠子往黑云儿那瞟了瞟,自己在九叠锦,好像太随意了啊!平日看不到安晓真君,就当人家不存在一样,从来也没这么严守过礼节。对时常见面的天獒前辈,她也挺随意的,走的时候是拔腿就跑,哪像人家一板一眼?
黑云儿可不管幼蕖心里那些想法,萧云轫走了,它乐得自在,只拿脑袋拱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栽地上,又一个蹦跳窜得老远,歪着头调皮地看她。
幼蕖气笑了,张臂扑了上去,狠狠在豹子头上搓了几把,她倒是想战战兢兢呢,可惜黑云儿净让她破功!
第250章 筑基期二层
正好荣山派在三日后离去,不会影响与萧云轫约好的历练任务。
卢潇潇等人走的时候自然免不了一番依依惜别,不过不是对幼蕖,是对唐云执手依依,弄得幼蕖吃味不已。再一看,更郁闷了,那一边苏怡然与张眉也是难分难舍。
塍羽音也过来送别,这位可是难得出面!
幼蕖有些惊讶,她以为塍羽音对谁都很澹然,没想到与荣山派张眉的结交却是有几分真心。
善从带着田雨因客客气气地话别了一番,在幼蕖看来,田雨因纯属完成任务式地点个卯而已,师父来了,她不得不来,不过,那淡淡的神色,幼蕖觉得她还不如不来呢!荣山派的人又不是傻子,谁冷谁热,难道分不清吗?
可惜善从没顾得上回头看看自己徒儿的脸色,您的英明都哪去了?幼蕖腹诽了一句。
诸事完毕,荣山派的大椿星槎拔地而去,瞬间没入云间。
……
幼蕖回到玉台峰的日子一如既往地清静养人。
修道、练剑,时光慢慢地往前走,修为也在慢慢地稳步积累。
抽个空,她找了同在玉台峰的杼羽,问他要不要一起参加五英洞的历练。
杼羽惊奇地看着幼蕖,半晌不作声。她只当自己是交浅言深了,不了解人家的情况,就瞎替人家做决定,赶紧道歉,连声说自己冒失了。
见幼蕖口中念叨着“不好意思”转身要走,杼羽伸手拦住了她。
幼蕖愕然瞪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那只硬邦邦的胳膊,她要不是收脚及时,一头都要撞上去了。
为啥不让她走啊?
难道生气到这个程度,他想揍人?
杼羽拧着眉头看这丫头的眼神从他胳膊溜到自己脸上,小脸上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圆,不由好笑:她这样七情上面的,自己知不知道?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这是精英弟子的风范吗?
他咳嗽了一声,努力绽开一个笑容:
“我就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不去找其他师兄师姐?”
“这不是指定了要带初期的弟子嘛!魏师兄唐师姐他们都不合要求,至于其他人,我知道李延已经进了一个小队了,再有的,我也就跟你熟一点……”
说到“熟一点”这三个字,幼蕖自己也觉得不太实在,声音也不由轻飘了,她和杼羽也就几面之交,还真是称不上“熟”。他看起来敏感傲气,不知道会不会拒绝自己的好意。
“行!那到时你喊我!”杼羽突然这回笑得灿烂多了。
答应得这么爽快?
幼蕖看着对面那张明亮起来的脸,心头一个恍惚:这笑容,好像六哥啊!明亮得洒满阳光,好像能驱走所有的阴郁。
大概是近来事事皆顺,杼羽的精气神比以前要昂扬,整个人突然挺拔了不少。幼蕖此时与他距离比以往都要近,第一次发现原来杼羽个子和她六哥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浓眉薄唇,下颌略方,只是杼羽的体型面容都略瘦一些。
特别是这么一笑——杼羽此时的这笑容如此明亮热情,那样的神情,竟然让她想起了六哥。
六哥就是这样,毫无顾忌地敞开了笑,白亮亮的一口牙绽开,浓眉上挑,双眼里跃动着快活的碎光,笑容里的真挚与热量能感染身边的每个人。
没想到平日闷声不响的杼羽笑起来也能这么开怀。
笑起来的杼羽眉眼一下子生动了许多,那张不苟言笑的坚硬的脸都被笑容烘托得柔和了,白牙浓眉带着欢欣之意,突然多了几分俊朗。
“嗯?”杼羽疑惑地看看面前这小姑娘一刹那的失神。
幼蕖回过神来,心里一抽疼,抱歉地笑笑:“呃,我走神了,想起还有其他的事,我,嗯,先告辞了。”
语毕,匆忙转身,可是走了没两步,又想起什么,半侧着身子补充了一句:
“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丢下这么一句,人就急急慌慌地跑了。
杼羽挑着眉,看幼蕖这毛毛躁躁又努力找全的样儿,深深的笑意从眼底弥漫上来。
接着,幼蕖又给大茂峰的鲁琤琤发了个传音,问她要不要参加这次历练。幼蕖记得她的符术在新弟子中也是屈指可数的,人也随和,做事也妥当,不是个没成算的。
鲁琤琤很快就回了信,还是那般热情地快言快语:“好啊好啊!我正在找合适的队伍呢!有两三个喊我,我还在犹豫。既然你喊我,那就这样定了!”
找好了同伴,幼蕖给萧云轫发了传音告知人选,又沉入到自己的修炼之中。
十日之后,筑基期的一层圆满,二层则是水到渠成地蓄到了位。
幼蕖在一层进二层的时候,隐隐感觉到自己丹田深处微微一动,那动静太细微了,她若不是明确感觉到那里有一丝跃动,都要以为自己是错觉。
动的那个地方又太玄乎了,她都怀疑超出了丹田的范围,自己的丹田有那么深那么远的地方吗?她怀疑地看看自己的身体,明明感觉得到,却远得像在虚空,用手去探,根本摸不到确切的位置,哪里都不像。
不像是炼气进入筑基的时候清明感,不是那种突然的拔升欣喜,也不见明显的灵气汇流。这一次的感觉,如果用幼蕖所认知的事物来形容,那就像是种子坚硬的皮被内里的芽拱动了一下,尚不致于破土而出、豁然洞开,但很明显,一直沉睡的某处被内在的力量轻轻挣了挣。
那个试探了一次就不再活动的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那一丝跃动之后,幼蕖用神识反复扫了又扫,却再没了动静。
愣了半晌,“走火入魔”“误入歧途”之类的想法弄得她的心七上八下。
她想弄明白,省得稀里糊涂的出了纰漏都不晓得,遂到宗门藏书的玉枢阁翻了翻前人的经验介绍。一圈看下来,各人各异,有大开光明的,有如醍醐灌顶的,有心悸如遇爱人的,她的这个小小跃动好像也算不上异常。、
幼蕖也向墨川真人与唐云师姐等人讨教,他们听了也稀里糊涂,不知道小丫头的进阶应该是什么样,他们自己的也没法具体描述。
第251章 异动在何处
“师叔的感觉啊,就是,说不出来……毕竟不是大的进阶对吧,和炼气进筑基还是不能比的。是感觉自己的丹田更厚实了,灵气也比以前凝重了两分……嗯,就是,好像是有个门,往外打开的门,比以前啊更大了些。幼蕖啊,你筑基的时候有这感觉吗?”墨川真人仍然口拙,努力地想表达意思。
“筑基的时候啊……”幼蕖皱眉想了想,“那时太新奇了,好像全身都在动,神识、丹田、经脉,哎呀,我都顾不过来了,到处都有动静。丹田最深处么,反而没有留意……这次的感觉么,灵气什么的和师叔你说的差不多,可就是感觉有些古怪,我丹田就那么点,却都找不到地儿,我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那……”墨川伸出手,又觉得不妥,呐呐低声,“这个,唉,师兄还在就好了,师叔笨……”
幼蕖知道墨川师叔是觉得不方便探她的丹田,毕竟不是亲师父,她又是个成长期的女孩儿家,这确实也为难。
唐云倒是爽快,她伸手在幼蕖小腹处停了两息,她虽然也是女孩儿,但别人的丹田是忌讳,修道界都知道,她也不敢太过细致地探查。那一探之下,并无异常,便让小丫头安心:
“没什么的,我每次小层次往上走的时候,丹田还像水滚开一样呢!骨突突的,开始也把我吓得不轻,后来就明白了。依我说,只要你的经脉灵气神识什么的没有问题,那就用不着担心。”
想想她又嘱咐:“下次别这么傻了,大家都是自己琢磨的,而且每个人都不一样,你瞎想什么呢?还敢让人看你的丹田?不要命了么!”
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唐云瞪眼竖眉,努力造成一派声色俱厉的模样,好将小丫头吓到。不然她感觉自己这个师姐说的话轻飘飘的,太没分量,小丫头哪里会放在心上?
“我这不是只给师姐你看了么!”幼蕖笑嘻嘻地抱着唐云胳膊摇了摇,“其他人我才不会给!我怎么可能给大米小米看呢!师姐你放心!”
小丫头就会撒娇这一招,唐云被她摇得心软,但为了她负责,还是硬起声音:“以后也不要给我看!怡然那边也不要给!不要随意给人探丹田、查经脉!还有,神识……唉,反正,你什么都只能自己把着!知道不?”
“哦,我知道的,别的人我也不会……”幼蕖还试图辩解。
“我告诉你,便是师父,便是我,现在是好的,可谁也不能保证我们若看到什么异宝会不会动心。即使我们人品没问题,可要是我们对外说漏了嘴呢?哪怕无意的一句话,引起别人觊觎之心可怎么好?哪怕是寻常的动静,可要正好符合了别有心思的人的需求怎么办?你呀,稳着点!”
唐云一口气说了许多,想想又补充:“天生我等修道之人,要看破天理道义,各人都蒙老天赐予了一些特长,有人神识强,有人经脉宽,有人体内别有洞天,你须知道,能走上修道之途的,人人都有特异之处,只是人家没这么说出来罢了。你那点小动静,就别咋咋呼呼的了。”
幼蕖见唐云说得郑重,心里想想是这么回事,遂乖乖受教,不再强词夺理了。
进入筑基二层,多了些历练的底气。算算日期也将将要到萧云轫的约定之期。
幼蕖早给唐云和苏怡然说过了她应了萧云轫之邀,要去五英洞寻剑英石之事。
当时一听幼蕖说到这事,苏怡然“啊”了一声,拍着脑门儿道:“我早该想到萧师兄会找你的!他若是带筑基中期的弟子进去,就拿不到宗门的额外奖励了,带初期的弟子才有。初期的弟子之中,又有谁对剑气的领悟能比你强?”
说完,她又喜滋滋地围着幼蕖转了一圈:“等我也能自己组队了,你可也要来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寻个又大又漂亮的剑英石!我要挂在我的云起剑上做吊坠!”
唐云给气笑了:“你们宝瓶峰要剑英石是为了养护自己的丹炉,你要是想找个漂亮吊坠,坊市是多的是!你什么时候能把丹炉放在心上?也省得你萧师兄和灵岩真人隔三差五地关你!”
苏怡然吐吐舌头,躲到了幼蕖身后,唐师姐什么都好,就是训起人来跟她师父一样。训她其他什么她也能接受,可是提到炼丹、丹炉,她就心虚,更是不爱听。
唐云不理苏怡然,赶紧掏出根玉简:
“你筑基的时候,师父就让我和魏臻准备这个了,这是我们俩历次历练的经验教训,从初期到现在的中期,都记在里面了,你这两日休息的时候有空就翻翻,心里有些数才行。”
当萧云轫的传书飞来时,幼蕖已经事事准备妥当。物资那自然是足足的,各种思想准备以及遭遇意外时的应对之法也在装了不少在肚子里。
她发了传书给杼羽和鲁琤琤,通知他们第二日卯时在飞燕嵁见面,收到回复确认后,她又给萧云轫发去了答复。
一切都交接妥当。
“哎呀,我们的小幼蕖也会理事了。”
看到小丫头兴致勃勃的样儿,唐云感叹了一声。
“就是,多能干!”魏臻跟着赞了一声。
幼蕖啼笑皆非:“魏师兄,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当然是夸你啊,我是你师兄,怎么会损你,你这么能干,我怎么能不夸?”魏臻抖抖袖子,一脸理所当然。他确实说的是心里话、真话,在他心里,幼蕖小师妹做什么都是好的,便是方才发出传书轻轻抬个手的模样,也是透着敏慧能干的范儿。
“嗯,魏臻这小子,这辈子还没学会损人呢。他说话呀,你别往深处想,就字面那意思!”唐云斜了一眼魏臻,一语中的。
“我知道!”幼蕖笑得将头倚在了唐云肩上。
魏臻瞪眼:“师姐,你这话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唐云瞟他一眼:“你爱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再不理他,转头疼爱地拍了拍小丫头:“都准备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师姐,你放心。”
魏臻皱眉想了想唐云的意思,好像没什么坏味儿,他也懒得想,便丢开了。
唐云看了看师弟,挺为他发愁,就这实木疙瘩的样儿,以后怎么出去行走哦?加上个傻傻的小师妹,她这当师姐的,真是操心的命!
唉,不过,再实再傻,自己不过是多操点心,总比对着大米小米那对姐妹弯弯绕的心眼儿强!
老天疼憨人,大米小米多会算计的人?可也就是小利上多沾了点便宜,大局大势上,并不曾因多几个心眼就领先其他人一大截子,反而弄失了人心,真是得不偿失。
魏臻和小丫头这样的,傻到吃了亏都不一定知道。索性这样也好了,少了许多烦恼。那些自认为旁观者清的聪明人,岂能享受到这种浑金璞玉般的纯粹之心?
第252章 拦路者何人
到了和萧云轫约好的那日,寅时方至,幼蕖已经收拾准备停当。拍拍腰间的芥子囊,她回顾了一下所打听的五英洞的情况,再检查了一遍全身上下。
确定无有遗漏。
随手可用的物件挂在腰间的芥子囊里,她不想把墨玉环这样的芥子环放在外面,过于招摇了。毕竟上清山筑基弟子基本上都用的芥子囊,连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也都是芥子囊,她却用着奢侈的芥子环,明显区别于其他弟子,未免心里不安。
她是见过萧云轫用的芥子环,但萧云轫背后是上清山的太上长老曰夷道君,他拥有上品芥子环、高阶灵器这些普通弟子难以企及的好物简直是理所当然。他手中再多几件好得离谱的灵器甚至是可升级的法宝也不稀奇,旁人对这位萧师兄只有艳羡和自叹的份儿,却不会有什么恶意的揣测和谋算。
芥子囊么,人手一个,很不显眼,还是随大流一些的好。当然,幼蕖相信墨川师叔红叶师伯完全能护得住她,她的几个朋友也不会为此生了隔阂,可是她不想平白地引人侧目。
重温了一下在少清山时祈宁之教他们的简易手法,可以更快更隐秘的手法将东西放进芥子囊,还是挺实用的。
其实上清山的大多数历练之地,幼蕖都是熟悉的。少清山每年春秋两次入小地绎镜试炼,她可不是白混日子的。
但也只是大多数地方,还有几处,或为秘地,或有禁制,是仿不来的。
五英洞也算是比较特殊的一处。
小地绎镜只能按照自然规律演化上清山环境,但是五英洞内里纵横的剑气是人为添加,每道剑气各有个性特色,变幻无穷,这个是小地绎镜模拟不来的。
幼蕖是首次参加历练,去的又是五英洞这样的地方,难免新奇、郑重,又对即将到来的行程充满期待,故而准备得十分充分。
步出小屋,忽地一扬手,竹叶漫空飞舞,她兴致上来,想象那是剑气穿插的轨迹,提气轻身,拧腰转折,纤细的身影在半空的竹叶间倏忽来去,像条游鱼儿自在穿梭,片叶未沾。
落地之后,她对这聊作热身的小活动颇感满意,随手掐片带着露水的竹叶“呜呜”吹了两声,清亮尖细的竹哨打破了拂晓的寂静。
忽然小竹林外也传来两声声音略厚沉的“呜呜”,若与她的竹哨声相和,这,是谁?魏臻和唐师姐可不会这种乡野的玩意。
幼蕖讶异,一点足尖,飞身出了小竹林,却见装束整齐利落的杼羽正在小竹林外候着她,手里两片青竹叶刚刚离了唇。
见她出来,杼羽眼前一亮,手一翻收了竹叶:“你出来啦!可准备好了?现在就动身么?”
“啊,杼羽师兄,你好早!”幼蕖笑着打了声招呼,掩饰住意外。
她给杼羽发的集合时间地点,是卯时在内外门交接处的飞燕嵁,没想到他一大早会跑到小竹林外来等她。
这是,准备和她同行么?
人家都记得同一峰头的情分,是该同进同出同进退,她却差点忘个干净!实在是惭愧。
“我准备好了,那就一起出发吧!”
杼羽一笑,等幼蕖跃上剑光,这才取出自己的巢南剑,跟着青梗剑飞起。
飞出玉台峰,晨风烈烈,流云被两道剑光冲得四散。杼羽半扭了头,不自觉地去看左侧比肩的幼蕖,却见她“啊”了一声,剑光竟是慢了下来。
杼羽正要相问,瞧见幼蕖的眼神方向,遂顺着看去,原来前方有人拦住了去路。
前方正好有一大团云雾,遮掩得对面的人影半隐半现,一时瞧不清楚,不过拦在前路一动不动,分明是来候他们的。这是何人何意?杼羽实在是想不通,眉头一皱,不过还是将问话按了下来,去看同伴的反应。
幼蕖却是熟悉前方的身影的,哪怕只露出一点点,她也识得。她顿了一下,就突然加快速度扑了过去,半空洒出一串脆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
你们?
竟然不止一个人?
杼羽更奇怪了。他见那云团里影影绰绰的,粗矮胖大的一团,上方头部的位置只有一个人影的模样,却不像是两人或更多。
他思量间,幼蕖已经与来人抱作一团。云雾散去,原来前方横着一柄剑,剑上盘膝坐着的是苏怡然,身旁还有一只灵兽在摇尾,竟是只小黑豹子。
苏怡然啊——杼羽也认得,三天两头地来玉台峰找幼蕖,他自然见过,也知道两个小姑娘感情好得很。原来是专程来等幼蕖的,没有恶意就好。杼羽舒了一口气,又笑自己瞎想,这里是上清山内门,哪里的来敌人敌意?
“你们怎么来了?”幼蕖站到对方的飞剑上,笑着问道,眼睛却瞅向黑云儿,手掌揉上了小黑豹子的脑袋,满心都是欢喜爱怜。
苏怡然一个仰倒后“哎呦哎呦”直起身子,作势锤着自己的腰背:
“差点被你扑散了架!就不怕我摔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扑腾!”
她刚刚被幼蕖的一扑之力给带倒了,幸好为了带黑云儿,她将云起剑的剑身放得够大够宽,这才没一个倒栽葱翻下去,不然她这一大早故弄玄虚的,最后还要人飞身下救,可就成笑话了!
方才她带着黑云儿隐在云团里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地哄好了黑云儿不要发出声响,好吓小丫头一跳。自己也暗暗得意窃喜,那感觉如同话本子里智珠在握的得胜将军一般,半路杀出,候敌多时,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嘻嘻,虽然那幼蕖小丫头当“敌”来候这个比喻不太妥当,可是那踌躇满志的感觉实打实是一样的。
就连小黑豹子,也乖乖地听她吩咐呢!乌溜溜的眼珠子里都是串通一气的调皮的光。
可惜天风一吹,云团就有些稀薄了,加上幼蕖与灵兽的契约感应,远远地就觉察了出来。
苏怡然对自己没能吓小丫头一大跳有些失望,可小丫头这么热情地扑过来抱她,这又让她欢喜了起来。
“我听我萧师兄说,他约了你今儿去五英洞?可惜我这次去不了,那就让黑云儿代替我来陪你啦!我想得多好!”苏怡然洋洋得意地拍了拍豹子头。
黑云儿响应苏怡然的动作,昂首得意地吼了一声,随即又转头,警惕地看着后面跟上来的杼羽。
第253章 再临飞燕嵁
“这是我的灵兽,黑云儿。”幼蕖对杼羽介绍,又低头揉揉黑云儿,“这是我玉台峰的杼羽师兄。我们要一起去五英洞历练的。”
黑云儿的脖颈乖乖地软了,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师妹你还有这么漂亮的灵兽?”杼羽很惊奇,小黑豹子健壮可爱,圆头圆脑的,眼神也清亮神气,一身的黑毛皮更是乌亮整齐,养护得极好。
“是啊!”
杼羽难得地看到幼蕖在他面前露出骄傲的表情,看得出,幼蕖与这小黑豹子感情极好。
幼蕖却有些为难:“我这是去五英洞呢,又不是狩猎。黑云儿,你去了干嘛呢?”
“吼吼!”
黑云儿在意识里和幼蕖交流着,意思是它就在墨玉环里好好呆着,不出来添麻烦,就是看个热闹而已。
“嗯,那好吧。那你要乖乖的哟!”
黑云儿都巴巴地在这等着她了,要是硬赶它回去,实在太不忍心了。
幼蕖也知道黑云儿这是想和自己在一起了,自己每次去九叠锦,大部分时间都是花在和天獒前辈的训练上,陪黑云儿的时间相应就少了。
既然出去历练,看热闹、长见识,又没什么负担危险,挺好的结伴同行的机会,那就带上小黑豹子吧!
见幼蕖点头,黑云儿开心得一个纵跃,熊扑上幼蕖的肩头。
这家伙最近长了不少肉!
突如其来的重压扑得幼蕖一个踉跄,苏怡然赶紧伸手扶住,一看没事,担心全都化作了幸灾乐祸,开心地一咧嘴:“该!我刚刚也给你扑得这样!黑云儿真乖!”
杼羽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胳膊,顺势甩甩衣袖,掸去不存在的灰尘。
不等幼蕖笑嗔出口,黑云儿昂首“嗷呜”了一声,声中满是欢欣之意,听得幼蕖心都化了,两臂打开。
黑云儿化作一道乌光,飞入幼蕖藏在衣内的墨玉环。
杼羽只见到小黑豹子一闪而没,知道幼蕖身上自有收纳的灵兽袋之类,羡慕了一下,不过他也不便相询。
苏怡然看到垂手而立的杼羽,眉毛挑了挑:“萧师兄说让你找两个同伴,这位就是了?”
“杼羽见过苏怡然苏师姐。在下玉台峰杂役弟子杼羽,原在马头峰郝瑗主事手下,蒙墨川真人……”
苏怡然挥挥手,打断了杼羽的话:“我知道,四明道会上剑试第二十名呢,还和神剑门的蔡昺打了一场,嗯,不错了!”
她说的这个不错,当然是因为杼羽以杂役的身份能闯进四明金榜,确实不错。
杼羽却从苏怡然这句话里听出了她居高临下的态度,暗自苦笑了一声,心道这些精英弟子果然是高高在上,看他们这些人的眼光都是俯视的。
唉,还是幼蕖师妹人好心善,对他们从来没有这种评点高下的语气。
苏怡然随口给了杼羽两句话,不等杼羽回应,就又转向了幼蕖:“这个给你,是我跟宝瓶峰其他师兄要的,他们有人进去过,记下来这些经验,你看看还能用得着。”说着,递过来一根玉简。
幼蕖心下感激,苏怡然看起来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却对她这般用心。
她双手接过玉简:“嗯,我会好好看的。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也给了我一些经验,我都记住了。苏师姐你放心。”眉眼间都是郑重。
这声“苏师姐”喊得苏怡然眉花眼笑,老气横秋地摸了摸幼蕖的头:“乖!”
虽然苏怡然对杼羽有些忽视,但对幼蕖是真好,杼羽也为幼蕖高兴。李师妹人这么好,大家对她好是应当的,也是自己眼光好,交好了这么一位善心的友伴。
幼蕖好笑地抓住苏怡然作恶的手,这怡然,一有机会就要扮老成。也就是年龄个头比自己略长,这心智,开得还没有自己多呢!
“苏师姐,我得走了,约好了卯时到飞燕嵁呢!早一点到也好早做准备,可别让你萧师兄等急了。”
“行!”苏怡然拍拍手,“那我走了,你一路小心啊!”
虽然苏怡然是觉得时辰还早,再说让萧师兄等一下也没什么,萧师兄对师姐师妹可宽容了。可小丫头这么认真,她还是不要打击小丫头的积极性了。
“哎!师姐你放心!”
幼蕖与杼羽别过苏怡然,直往内外门交界处的飞燕嵁飞去。
因为与苏怡然会面耽误了些时间,幼蕖心道再不能耽误,遂加快了两分速度。
剑光猛地往前冲去,她随即想起杼羽不知能否跟上,忙侧了头去看。
却见杼羽不慌不忙地冲她一笑,剑光不紧不慢,始终跟在她身后丈许,面上也不见匆忙急乱之色。
这小子可以嘛!
幼蕖释然,点点头,注意力回到赶路上,一路晨光山色都顾不上赏看了。
飞燕嵁不大,是峭壁上的一处飞来石,凹凸不平,藤萝披拂,不适合做停留巨舟之用。只是地势紧要,在内外门交界之地,去各处都方便,来来往往的弟子多在此汇合。
幼蕖在小地绎镜里已经来过多次了。
远远看到那方形如飞燕凌空的巨石,她心里暗叹了一声。彼处尚无人影,她便放慢了速度。
按下剑光,看看时辰,卯时将到,算来其他人也该到了。
果然,才与杼羽闲聊了几句,萧云轫就身影一闪,现于巨石之上。
“李师妹果然守时!”他含笑温声,又对杼羽颔首招呼,“这位是杼羽师弟罢!我见过你在四明山和神剑门的比试,萧某佩服!那样仓促迎战,只怕我也做不到更好。师弟可谓虽败犹荣!”
萧云轫语气真挚,笑容热忱,说得也诚恳,双眼直视杼羽面容,显得非常认真,手还顺势在对方手臂上亲热地拍了两下,毫无精英弟子、道君后人的优越感与傲气,果然待人接物十分周到妥帖。
他主要约的是幼蕖,也知道幼蕖心宽,故而反而多与杼羽寒暄了几句。他自幼承训,知道越是低微的人,越是在意别人的态度,对其便越要客气,因这样的人易生不平忿恼之心,无心之间往往会得罪了人。反而那些地位高底气足的,不在意你偶尔的疏忽,更不会觉得被人慢待。
所以,哪怕是杼羽这样的杂役弟子,只要正面逢上,萧云轫都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何况杼羽也在四明山显示出一定的潜力,资质虽然不算多好,心性却足见坚韧,不乏精明理智,日后说不定会是个人物。
这次杼羽与他们一起历练,萧云轫自然不会平白失了交好的机会。
比起苏怡然的随意应付,萧云轫的态度自然更加令人心折。
杼羽被萧云轫热情的夸奖弄得很不好意思:“哪里,萧师兄您过奖了,小子实在惭愧,首战即落败,哪里值得师兄您夸赞?”
萧云轫看看天色:“杼羽师弟你切莫妄自菲薄,我说的可都是实在话。左右还未到时辰,来,我们坐下略谈一谈。”
第254章 鲁师兄叙旧
杼羽见萧云轫诚心待他,并非敷衍,心里头感念,眼神又是钦慕又是佩服,亦不推辞,遂跟着萧云轫到一方凸起的石面上同坐了下来。
“我可是好好从头看到尾的,深为师弟你可惜。”
萧云轫指风如剑,在地上划了几道印子,边划边道:
“你前两剑极好,锐气十足,看得出练得极好。只是你对敌经验不够,没看出对方其实也在试探你,三招过后,就急躁了起来。你看,你若是这样……是不是会更好?”
杼羽看着地下,神情郑重,不由连连点头。
“你再看,他灵气在此处必然有个转换,所以连发两剑,其实是掩盖弱势,你给唬住了,却也撤回了灵力,错失了大好良机。”萧云轫又划了几道,口气极是为杼羽惋惜。
杼羽抬头,见这位萧师兄专注看着地上划痕,跺脚扼腕,真个是在为他着急。
不管萧云轫是表面文章,还是临场发挥,杼羽都颇为动容。至少,对方确实是认认真真看了这场比试,也是真真切切地点评到位。
这几句话语都说在杼羽心坎上。
这位萧师兄,果然是道君传承,果然是精英弟子!底蕴与眼光不一般!
人家能认认真真跟他坐下来划出那些剑痕,不浮不虚地说了这番话,即使是应付,也算应付得极认真了。这片刻功夫的应酬,已经超出了杼羽所遇到的大多数内门弟子。
四明山之行后,杼羽确实赢得了不少关注,但很少有同门这样到点到位地教导他。
其实杼羽心里一直在意自己只是个侥幸入门的杂役弟子,往常的受到的冷遇甚至讥诮他都深埋在心底。
他渴望阳光也能照到他身上,所以对幼蕖无分高下的善意不能忘却。
他希望被尊重被平等相待,所以极为敏感别人的态度。
苏怡然那样忽略他,若是别人多半不以为意,知道苏怡然只在乎幼蕖一个人,自己只得了声招呼也是正常。可是杼羽难免就要多个心,他心道果然是因为自己是个未入流的小角色,人家哪里放自己在眼里?
萧云轫这样谦和礼待,便是极准地触动了他内心那个在意的点。
不过一刻功夫,杼羽已经对萧云轫深为折服。
幼蕖在一旁也好奇地瞅了几眼,杼羽与神剑门比剑的时候她自然也是凝神在观看,但她更多的注意力是在蔡昺身上,因为觉得自己八成要上去打一场,只顾得上揣摩蔡昺的路数,却未对杼羽多加分析。
这位萧师兄真是有心!
难怪声望颇高,人家这名声也不是白来的。
想想苏怡然有这样的师兄作为靠山,幼蕖也为好友高兴。
萧云轫又讲了几句,杼羽已经能插话进去表达自己的意见了:
“那我要是再往前伸半分呢?……
“师兄您说从肋下?我后来是想过攻他右肩是不是更好?
“对!这一招我也想过,可就是怕没练熟,反而露怯……”
萧云轫赞许地看了看这位杼羽师弟,果然是可造之材,他点拨了几句,这小子很快就能领悟到关键,难怪能从外门脱颖而出。
可惜在玉台峰,不然,要是在自己的宝瓶峰,自己可就多了个近身的助力。
不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交好了他,只要在上清山,日后自然也会是自己的人脉。
杼羽与萧云轫相视一笑,各自欢欣。
两人说话间,金钟峰的鲁耀群也到了,这位很有大哥的派头,阔面大嘴,眼神炯炯,个头虽不算高大,举手投足间却是大开大合,一挥手都有风声带起,极有气势。为人也豪爽,声若洪钟,炸得人耳朵都“嗡嗡”,不过不讨人厌,“哈哈哈”地见人就笑。
鲁耀群一来就捶了萧云轫一拳:“好小子!你约的这两个帮手不错!我喜欢!”
萧云轫揉揉左肩,无奈摇着头笑,又给杼羽和幼蕖道:“这位鲁师兄就是这样,你们别介意。他是极好说话的,人也大方,你们到时可要记得多跟他要点好东西!”
鲁耀群“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地一摆手:“这个自然,我哪能跟小的计较?我来不过了为金钟峰弄点剑英石,绩点什么的,我出去几趟早比你们攒多多少了!”
杼羽与鲁耀群见了礼,鲁耀群随手就给了他一套阵盘阵旗:“叫什么鲁师兄啊!我可不像你们文绉绉的萧师兄,叫我鲁大哥就行了!小兄弟,用不着谢,这一路上你用得顺手也是帮我的忙!我不就省事儿了?”
幼蕖在少清山见过鲁耀群,这位鲁师兄曾经去少清山送过宗门份例,与大哥二哥相处极好,临走还不客气地顺走了姑姑刚刚晾出来的一串腊肠。
“鲁大哥。”幼蕖行礼。
“哎!小丫头,这是长大了不少哇!上次在上清山看见你,还是个小娃娃呢!梳个小辫子,看得我就想揪一把!看看,现在这么文文静静的,嗯,像个小姑娘了。第一次看见你,你和那个胖小子满山跑得跟猴儿似的!”
鲁耀群上上下下打量幼蕖,很是感慨,那种看见晚辈成长的欣慰语气让幼蕖哭笑不得,也生出些许亲切感。
没想到外貌粗豪的鲁耀群话也这么多,一见到幼蕖,话语就停不下来了:
“来上清山了好啊!说实话,我最满意的就是萧云轫约了你!剑法好,阵法也好!到哪里找去?我都听严春那小子说过了,十方大阵里多亏了你!”
鲁耀群说得兴起,情不自禁地胳膊伸出,似乎也想对萧云轫那样给幼蕖一巴掌或是一拳,不过伸到半途就停在那了。他看看幼蕖那小身子板再看看自己的巨掌,极识趣地缩回了手,“嘿嘿”笑了笑。
杼羽绷紧了的胳膊也悄悄松了下来。
“唉,丫头,我上趟跟宗门的地行舟出去,还见过你大哥大嫂呢!”鲁耀群看着幼蕖,突然语气低沉了下来,神情也变得黯然。
“我大哥大嫂?”幼蕖被这突然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她愕然看着鲁耀群,一时接不上话。
突然,她心里一动,紧盯着对方:“鲁大哥,你说的,是我大哥洗砚和采珠姑姑?在哪!”
第255章 突闻新同伴
“就在刚进岳华州那块啊!当时我看他们赶了个骡车,说是探亲,脸上都是喜气!我嫌他们慢,就用地行舟带了他们一程。我还说回头有机会去喝他们的喜酒呢!”鲁耀群想起往事面露沉痛,“没想到,那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唉,后来的事我也听说了,丫头啊,你大哥不在了,我也难过,我会帮你大哥照顾你的。你放心啊!”
幼蕖呆在那里,原来是这样。
她和二哥三哥谈过此事,他们都奇怪,为什么师父算好的半年到一年的来回路程,大哥那么短的时间就从玉簪岭到少清山走了个全?
明明骡车走不快,明明大哥的灵力不足以支撑青云障飞多远!还有个凡俗之身的姑姑呢!怎么那么快就回了少清山?
原来,是这位鲁师兄的随手帮忙,加快了大哥和姑姑的行程,也在无意中将大哥和姑姑送入了绝境……
要不是这个鲁耀群,被师父有意支出去的姑姑和大哥就赶不回来了,就能躲过一劫吧……
至少,他们可以过一段新婚燕尔甜甜蜜蜜的日子,享受一下人生的快乐。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幼蕖呆立,双眼无神,心里如沸汤一般煎熬滚滚。
“嗳,小丫头,你怎么了?唉,是我不好,不该提起那些伤心事的!放心啊,你鲁大哥记着呢,以后看到那些魔人,我见一个杀一个,给你大哥报仇!”
鲁耀群那炸耳朵的嗓门惊醒了幼蕖。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掐着自己的手,定了定心神,礼貌地对鲁耀群笑笑:
“没什么的,鲁师兄,您不要冲动,魔门觊觎我少清山已久,不是简单杀几个人可以解决的。少清山的事,我们少清山的人自然会自己解决。多谢鲁师兄您记挂。逝者已矣,我已经走出来了,您放心,我们少清山的人可不会这么经不起碰的。”
是啊,刚才那一瞬间她确实是迁怒于鲁耀群了,在突然听到鲁耀群随口说出的消息后。
可是,再想一想,大哥是师父一手带大的,即使他安安稳稳地从玉簪岭回来,毫发无伤,可回来了还是要面对师父师弟的噩耗。以大哥的为人,要不是在愧悔自责中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要不就会孤身一人悄悄去给师父报仇,以命换命。
姑姑肯定也会生死相随。
而且,如果大哥当时不在场,少清山的损失会更大,山下七舍村也护不住。
唉,怎么能怪鲁耀群?
萧云轫识趣地在一旁一声未发。
杼羽同情地看着幼蕖,他没想到她心里藏着这样的伤痛。平素里还能做到不偏激不任性,待人宽厚通透,真是难为她了。
飞燕嵁上一时都陷入沉默。
突然头上一声喊,其声响亮带笑,打破了局面的僵寂。
四人抬头看时,云端又“唰”落下一人。
束袍盘发,笑容可掬,圆脸红润,眼神热切,一身上下极是利落精神,却是鲁琤琤。
“呀,你们都到啦!”
鲁琤琤熟稔地与三人打着招呼,好像和每个人都很熟悉。她一把挽住幼蕖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搂了幼蕖的肩,脸却转向了其余三人。
“萧师兄,你是越发英姿出众啦!我前儿还听几位师姐脸儿红红地提起你!她们听说我来进了你的历练队伍,个个都羡慕死!”
“鲁大哥!我就猜带队有你!都是我鲁家的人,你可是我同宗的大哥,我怎么能不来?这次历练跟着大哥你,小妹可真是运气!”
要不是幼蕖知道鲁琤琤的鲁家与鲁耀群除了是同一个姓,其他没半点关系,听了鲁琤琤这话,还真要当鲁琤琤与鲁耀群是同宗的兄妹。
“杼羽啊!我们可是马头峰的老相识了啊!我早就知道,你这小子迟早会出人头地!这不,玉台峰手长,一下就挖走了。我们大茂峰的几位师叔都可惜呢!说你在四明山那几剑就看得出精于估算,也是个符术的好苗子呢!哎,你要是感兴趣啊,喊我一声师姐,我以后教你,技多不压身嘛!”
鲁琤琤的热情来得如此直接干脆,杼羽正好在方才与萧云轫的相处中已经胆气渐壮,遂也随和地笑笑,果真喊了声:“鲁师姐,那杼羽日后多多向师姐您请教!”
“呀,幼蕖!”一直搂着幼蕖的鲁琤琤到最后才顾得上和手上挽着的人说话,“小丫头又长高了?让姐看看,嗯,小脸气色也好多了。前次你可露脸了!我可真为你高兴!怎么说,也是我们马头峰出来的嘛!我脸上都有光。我当时就给我那几个师兄师姐说,你们看,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我们马头峰的,我们马头峰是不是人才济济?”
这句话捧着幼蕖,也带上了杼羽,听得大家都欢喜。
幼蕖心道:要是马头峰的郝瑗师叔听到这话,准得也高兴!鲁师姐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
“人都齐了,正好卯时。我们这就去五英洞吧!”幼蕖看向萧云轫,随口提道。
杼羽与鲁琤琤也都赶紧整束了一下,准备动身。
萧云轫却有些踌躇地看向幼蕖:“呵,我们再等一下。还有位同伴未到。”
不是说好五个人吗?怎么又多出一个?萧云轫不是这样拖泥带水的人呐!
幼蕖看向鲁耀群,见鲁耀群也一脸茫然:“谁?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不就商量了带三个初期的新人么?你怎么自己又加了一个?”
萧云轫却不曾作答,他看了看云间,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算算时辰,也该到了。我说的是卯时……”
话音未落,眼力极好的鲁琤琤喊道:“那个是不是?”
众人看去,远处飞来一个黑点。
“来了!”萧云轫脱口而出,似乎松了口气。
黑点不疾不徐地飞近。
原来是这位!
幼蕖扫了一眼来人,就将询问的眼神投向萧云轫,虽然她已经有些能理解萧云轫方才为什么有些无奈和歉意。
萧云轫难得地苦笑一声,这才解释了一句:“这位田小师叔,是临时加进来的。”
第256章 雨因自天降
来人飘飘然自云中盈盈落下,衣袂翩翩如仙子,含笑温雅,从容淡定,一如既往地保持风范。
不是田雨因是谁?
萧云轫与鲁耀群都是久经锤炼的老弟子了,对田雨因的风姿虽然觉得赏心悦目,却不像那些愣头青的新弟子们醉心迷恋。
鲁琤琤也只“呵”了一下,嘴角拉了拉,不知是笑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幼蕖圆瞪的眼角垂了下来,她在心里开导自己:
“来就来,来个田雨因也没啥。反正大家各凭本事历练。小九啊小九,你总要学会和各种人相处的。”
“让你们久等了!”田雨因语笑嫣然。
萧云轫爽朗一笑:“我们也才刚刚到!田小师叔你客气了!”
鲁琤琤上下嘴唇微微一碰,紧挨着她的幼蕖眼角余光扫到,觉得鲁琤琤分明是无声地说了个“屁”字。
这位鲁琤琤也是个有趣的人呐!
幼蕖心里好笑,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下鲁琤琤,鲁琤琤对她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田,田师叔哈……”鲁耀群勉为其难地打了个招呼。
杼羽也含含糊糊跟在鲁耀群后面嗫嚅了几个字,算是见面礼节。他可不敢像鲁耀群那样大大咧咧地唤一声,田雨因这样的元婴弟子,他往日可都是没想过能有机会结伴而行共同历练的。
田雨因虽然对所有人都微笑,但那是人家的体面客气,其实丢给他的眼神只是路过顺带,他知道自己并不曾有那值得她一顾的分量。
幼蕖与鲁琤琤只微笑点头应付过了。都是老熟人,田雨因想来也不好意思在这些人面前受她们的礼,省得客套来客套去了。
田雨因看了一圈,眼波流转,风致楚楚:“你们都到齐啦!恕我打扰了。”
萧云轫笑道:“这有什么!田小师叔你也太客气了!这趟历练,说不定我们还要多沾你的光呐!”
他又转身对早来的几人道:“昨儿,善从真君来宝瓶峰与我师父金元真人手谈,田小师叔随侍在旁,无意听说我们要去五英洞,道是入门不久未曾见过五英洞奇景。我师父向蒙善从真君照拂,便邀了田小师叔随行,也好照看我等行事。”
这话说得极委婉,不过幼蕖等人也是听明白了。
田雨因是借着善从真君的面子,给了金元真人压力,想要插进历练队伍来,萧云轫身为金元真人的大弟子,自然要接下这重要任务。
难怪萧云轫这样的身份也要让步。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出发罢!”
萧云轫起了个声,大家纷纷附和,随之御剑而起。六道剑光,直向外山而去。
萧云轫与鲁耀群打头,田雨因方才上前几步,有意无意地插到了幼蕖与鲁琤琤中间,与鲁琤琤成了并列之势。
鲁琤琤也是个人精,和谁都能处得来,表面功夫做得比幼蕖好多了。她方才虽然与幼蕖有默契,但见田雨因来俯就,便也笑嘻嘻地与田雨因亲亲热热并肩而行。
幼蕖索性拉在最后,与杼羽一起。
杼羽笑着低声传音过去:“瞧瞧人家!”
这揶揄的语气却也表明了他对田雨因、鲁琤琤的几分不以为然,隐隐是与幼蕖立场一致。
幼蕖抿唇一笑,不作言语,俩人的关系却是拉近了不少。
内门到外山径直飞过去,没多久也就到了。
五英洞在六神岭,虽属外山,周围却有几座小峰形成天然拱卫之势,亦有上清山弟子来往巡查驻守,不是一般山野之地。
落下地来,便有弟子来查问几人的弟子玉牌,核验无疑后才予以通行。
“历练还要如此慎重,这洞里莫非都是宝贝?”鲁琤琤笑着打趣。
“算不上有什么绝世奇珍,却也是我们上清山特有的一处秘地。里面的矿英也就罢了,主要是历代真人的剑气封存于此,这才是我们上清山的宝贝。”萧云轫耐心解说。
鲁琤琤其实也知道,只是她善于活跃气氛,历来爱说些无伤大雅的闲话,舒活舒活嘴皮子而已。
田雨因侧头笑道:“琤琤还是这般活泼。”
“我嘛!我们大茂峰的人都笑我是傻大姐呢!又说我不像斯斯文文的女儿家,雨因你别笑话我就行。”鲁琤琤将自己先损了一通,拿自己说着笑话。
“哪里!我听你景明师姐说,琤琤你悟性好,笔力强,符术进益尤其快!她都快赶不上你了!”田雨因提起了景明。
景明是大茂峰最出色的弟子之一,能得了景明的夸奖,对鲁琤琤是极开心的事,她果然抚掌欢喜不已:“是吗?景明师姐这般夸我?她那么严谨持正,对我们向来要求严格,没想到会在雨因你面前夸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杼羽冷眼看着鲁琤琤与田雨因其乐融融的模样,扭头过去,离他最近的幼蕖只看到他嘴角一丝不屑,不由有些奇怪:田雨因没得罪过他吧?这位杼羽师兄,不曾像其他男弟子那样被迷得晕晕乎乎也就罢了,却怎么老是一幅什么都看破的冷面?
看守五英洞的弟子拿过来几只黑沉沉的匣子。
幼蕖等人已蒙萧云轫事先告知,取到的剑英石便要放在这黑匣子之中。
几人一一分了黑匣子。
幼蕖与杼羽仍旧是最后接过匣子。
幼蕖见杼羽伸出的手上斑斑点点,尽是刺痕,新伤旧伤摞在一块儿,看样子是很多次受伤了。
她此时离得近,杼羽又在她面前伸出手,她这才注意到这些细点状的伤痕。
两人的的手同时伸出,与幼蕖白嫩嫩的小手一比,杼羽大手上的红紫伤痕尤为触目惊心。
“你这是……”幼蕖低声问。
杼羽被问得一愣,看看自己的手,不以为意地收起黑匣子,也低声道:
“我在小天星榜接了个任务,有人喜欢紫夜星刺,要连藤带花用作洞府装饰。我就去采了几次,也没什么,就是刺多了些,就扎到手了。”
幼蕖愕然。
杼羽说得轻描淡写,她却听得轻轻吁了口气。
紫夜星刺是一种荆棘类药植,上清山只有一条小山谷里长有这种容易伤人的灵植。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藤上都开满星星样的小白花,如星光闪烁,确实漂亮。可惜花下满是尖锐硬刺,刺上毒性虽不强,但触之则痛痒难当,寻常法衣都挡不住,故不到采药时节,一般不会有人靠近。
便是昔日在小地绎镜里历练,师父也从来不安排弟子们去采这长满毒刺的荆棘。
幼蕖也见过为了完成历练任务去采荆条的弟子,个个面露苦色,衣衫褴褛甚至血迹斑斑,都道是一项苦差事。
喜欢这星光小花的多半是女弟子,当然不会自己冒着毁衣扎肉的危险,所以就在小天星榜挂出了任务。
自然有杼羽这样缺灵石的弟子来接任务。
想想自己从来不缺灵石,实在是多亏了师父师叔的恩泽。幼蕖不自觉地抚过自己的手腕,对杼羽也多了一份悯惜之意。底层的弟子,过得真是不容易啊!
第257章 面和心不善
杼羽瞥见田雨因举步过来,便停了口。幼蕖料他是不欲外人知道他为几块灵石去接这种不入流的任务,遂亦识时打住。
“幼蕖,这便是你们玉台峰的杼羽么?”
田雨因过来原来是要和杼羽打招呼。
方才在飞燕嵁她见杼羽服饰不过是个杂役弟子,便不曾放在眼里。
一路上众人剑光飞驰,杼羽的巢南剑竟然不费力也能跟上,行动间也颇有些坚毅之风,田雨因不免留神。
她向萧云轫略一问,才想起来这杂役弟子在四明山上露过一面,倒也算不得无名无姓之人,又见幼蕖似与他有些言语在谈,便起意来闲聊两句,料来自己表现得礼贤下士,他这等身份的人应该会领情。
杼羽见田雨因问到他,不作声地行了一礼,他本就肤色微黑,此时沉默着面无表情,越发显得木讷寡言。
田雨因只知杂役弟子多是老实罕言,也不以为意,温言问询了几句,杼羽只“嗯”“是”极简回复。田雨因甚觉无趣,也懒得再费精神,她笑笑,心道幼蕖这丫头结交的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便丢开了。
幼蕖知道杼羽敏感,有些担心地看过去,杼羽见她眼色,心中一暖,回之以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呀!幼蕖!你快来!我跟这几位师兄请教了洞里的情况,你快来听听!”
鲁琤琤喊幼蕖过去,极热心,幼蕖念她照顾之意,不好拂了人家好心,对杼羽点点头,才往鲁琤琤那边走去。
杼羽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那痛痒难当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去,他也没什么好的灵丹来让毒快点消解。不过,他是皮厚肉糙惯了,这点伤也不算什么,只是时时提醒着他一段不快的经历。
为了参加这次历练,他不想被人——主要是幼蕖——小瞧,便欲多置办些装备,灵石缺得很,便去小天星榜接了采紫夜星刺的任务。
费了好一番功夫,去了三四趟,特意赶在夜里,为的是保证花上的星光明亮无损,手臂自然也被扎得鲜血淋漓。
没想到交紫夜星刺的时候,不是像以往那样交过任务就领走灵石,小天星榜的执事弟子告知他,挂任务的人要细细验看了才能视完成质量给付相应灵石。
执事弟子发出传音给委托方,杼羽等了又等,好容易等到有人来低声通知执事弟子,那弟子说了声“等着”就立即回身进了后室,态度恭谨,应该是接待那挂出任务的人了。
这让杼羽有些奇怪,他思量着要这紫夜星刺的多半是女弟子,哪位师姐师妹之类,又怎么值得这些精滑的执事弟子以礼相待?
他偷偷放出一丝神识追过去,在门缝微开的一刹那只听到那弟子殷勤的一声“田小师叔……”
杼羽恍然,也顾忌自己的低微身份,而对方是元婴大能的亲徒,实在得罪不起,不敢再听,遂收回了神识。
不过杼羽心头又有几分欢喜,既然对方身份如此不凡,多半不会抠门,说不定看采来的紫夜星刺又多又好,还会多给几块灵石呢!
没想到片刻之后,那执事弟子有些不耐烦地走出来,丢下一只小小芥子囊,杼羽一清点,比原先说好的报酬足足少了二十块灵石!旁人可能也就罢了,可这二十块灵石对杼羽来说,每一块都很重要。
“你这采的时候也不小心些!血都沾到藤上了,人家嫌晦气,说新洞府平白的现了血光,触霉头!要扣你灵石呢!”执事弟子摇着头,“我好说歹说,帮你争取到最多了。只扣了你二十块!人家那身份,也不看看你……”
没说完便挥挥手让他走。
杼羽无奈,知道自己也争不过,只得忍气吞声收了灵石,恨恨走了,心里自然耿耿于怀。
他身为杂役弟子,却也有自己的方便之门。邀了凝晖峰几个杂役喝酒的时候,他便“无意”打听到了凝晖峰鸡鸣顶新开了一处洞府,洞府主人真是那善从真君的爱徒田雨因。
原本田雨因是有一处洞府的,乃前人旧居,简单了些,离善从真君居处甚近,她入内门后一直居于彼处。不过近日蒙善从真君恩准,她又择风景绝佳、灵气充溢之地新开了一处洞府,仍旧在鸡鸣顶,但宽敞清幽得多了。
为了贺这位田小师叔乔迁之喜,许多大小师侄齐齐动手,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栽花移树、开山劈石,将这处新居装点得花团锦簇。
“哦,怪道呢!我听说凝晖峰有人收紫夜星刺,想来也是装饰新居之用,还奇怪呢,还没到采药期,这藤有什么好用的?”杼羽随口闲闲扯了一句。
凝晖峰的杂役弟子甲不在意地接口道:“这你就没见识了,人家那石洞连着一处天然暗***有灵泉。人家心思忒巧,这紫夜星刺发有星光,便拿藤带花装点其中,直如满头星辰一般,故名‘不夜天’!好看得紧!”
“吹吧你!说得好像你见过一般!我就不信,你我这样的身份,人家元婴弟子会邀你进洞府一观!”杼羽摇摇头,表示不信。
那弟子甲极怕人瞧不起他,急着分说:“我是没亲眼见过!人家什么身份,会邀我进去?不过,我也不是乱吹,有其他师兄,那些亲传弟子去看过,都说那不夜天的意境好。对了,他进去过!他出来告诉我们的。”
弟子甲指着弟子乙,弟子乙得意一笑:“我确实当然见过,你这什么眼神?嗐!我不是受邀做客的唉,我是去干活的!凝晖峰的木工活儿都归我干。”
弟子乙又“啧”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紫夜星刺长满毒刺,人家那干得了这个?我还想呢,那灵泉暗穴能搭什么花棚子?结果,田师叔倒出来一大捆紫夜星刺!说老实话,虽然蒙田师叔看得起我,可这活儿还真不容易。”
杼羽不动声色地给他斟了酒:“那你说说看,这活儿你是怎么做的,我们是给人干活的命,要是我这里的那些大小姐们也异想天开要布置什么星满天,我可干不了!”
他举止间留意用略长的袖子掩住手背的紫红斑点,至于手指上有些伤痕,则不那么引人注意,他们这些杂役弟子,哪个手上没点碰瘀擦伤?
弟子乙道:
“我算好的了。那藤已经割好了,只要用隔空取物的法儿将其布置停当则可,就是细处调整的时候碰了几下,留神也就好了,只扎了两三处。我们总归是吃苦惯了的,这点子伤算得了什么?
“可怜的是那位采藤来的仁兄,要收这么一大捆紫夜星刺,还不知道他挨了多少毒针呢!”
“哎呀,这我知道,紫夜星刺嘛!对了,你可要小心些,那刺扎到就要出血,还不是一滴两滴,人家的新居,沾了这个可要嫌晦气!”杼羽摸摸袖子下的手,好心提醒着。
“你倒细心!我是没想到晦气这一层,修道之人么,还计较这个?平日自己练功也要见点红的!我是看几根上沾着血,大概是采藤之人碰上的,我知道善从真君有些洁癖的,怕这位田师叔也这样,便自作主张截去了一段。
“结果人家田师叔根本不在意,随手几个洁净术就清理干净了,说那么点,又不起眼,没必要截掉。”
“呵呵,这样啊,这位田师叔果然心胸不一样呢!”杼羽笑着举了杯,“来来来!我们这些杂役弟子来喝一杯!可都不容易!”
……
这些细碎事杼羽也不会特意说给幼蕖知道,但对那位风姿绰约、温文尔雅的田雨因,他是深深起了厌恶之心。
第258章 初入五英洞
其实,在这紫夜星刺的任务之前,杼羽也已经见过田雨因不够亲切和善的一面。
那是四明道会剑试那一天清晨,杼羽与其他几个杂役弟子在善从住所附近例行洒扫。
他这样的低微之人随处可见,对田雨因等人而言,这些杂役弟子便如路边的木头桩子又或是会自行移动的傀儡一般,故而未曾留神,根本没注意过杼羽的面孔。
但杼羽对幼蕖格外留意,他见到幼蕖急匆匆过来,便一边照常打扫,一边悄悄地特意分了心神来听。
一听才知道,幼蕖无端端被人换了剑试的名单,她一大早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何突然被换去了十方大阵比试阵法。
她是想来央善从真君为她调换一下比试。
没想到这样的意外发生,杼羽在远处听着也暗暗为她着急。他也知道善从真君的弟子田雨因曾与幼蕖一起在马头峰同住一个院子,也看过她们同进同出、谈笑亲近,下意识便认为田雨因至少会帮着幼蕖推一把。
但田雨因的态度很令杼羽意外,她先是拿种种理由挡着不让幼蕖求见善从真君,句句都是推脱,后在善从出来后,又闲闲藏着机锋的几句话引得善从不快,拒绝了幼蕖的请求。
相比较田雨因的善言巧语,幼蕖就显得有些口拙,一时都讲不出对自己有利的话来。杼羽都替她着急。
几个杂役弟子都在附近,看到听到这一幕也不当什么,左右与他们无关,不过随口叹一声“倒霉了”,对在场的那几人那几句都分不出好坏褒贬,更不会去分辨谁是谁非。
但杼羽一直有意无意关注着幼蕖,先入为主地存了对她的好感,便不由自主地站在她的立场上去想去看。先帮着她着急;后又恼田雨因搪塞冷淡,完全不为同门着想;接着更听出了田雨因话中的不善之意。
善从不去帮幼蕖调换名单,杼羽对此不仅愕然,心里的叹息也比别人更深些。但是他也做不了什么。
在马头峰时杼羽见过田雨因与幼蕖谈笑风生,若亲密无间,只当她二人关系甚好,没想到这随手可及的忙田雨因不仅不帮,还将过错都推到了幼蕖一人身上,引导着善从真君也置之不理。他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
在四明山的那时,他便已对田雨因生出些许不喜,但毕竟事不关己,板子未打到自己身上便不会真痛,故而这不喜还尚浅。
紫夜星刺这一番,事关自己的事一叠加上去,他切身感知此女的恶意,便愈发厌上了她。
虽然与他没有大的冲突,只是强找理由克扣了他二十块灵石,但由小见大,能做出这样事体的人,绝不是纯善温厚之人。
田雨因越温婉、越和气,他便越厌恶。
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仙子表相之下的刻薄虚伪。
幸好今天看到的幼蕖师妹与这田雨因之间相处淡淡,没傻乎乎地交心掏肺。不然,他就要想个法子来提醒她了。
众人在五英洞洞口略作停留,萧云轫与鲁琤琤各自有些问话了毕,这才点齐队伍,向洞内行去。
甬道漆黑无光,以几人目力,不过勉强看得前方少许,不由皆静默下来,小心前行,行走间唯闻足音纷沓。
幸好此地太平,不是外头险地,看不见也没什么打紧,尽管向内走入便是。几人神识也照常放开,例行防护。
未几,光亮渐现,甬道尽头是一处圆形石室,地上空荡荡的,四壁又有通道,不知通向何处,只闻有风雷之声隐隐传来,亦有电闪雷影一般的奇光不时自通道内射入石室。
“此处石室是歇息之所,四周通道皆可入内,通道内便是五行矿英,还有我上清山历代真人封存之剑光。通道与石室之间有禁制阵法,若大家体力精神不支,可退回此处休息。”萧云轫指了指周围,简单解说道。
幼蕖等人这才发现石室与通道接口之处有一层薄薄光幕,这应该就是萧云轫所说的禁制了。不过这光幕黯淡得若有若无,难怪方才不曾留意。
“云轫,这剑英石也在通道内么?又如何取呢?”田雨因笑吟吟地道,她如此亲切地唤萧云轫的名,自然也透出她非同一般弟子的地位。
鲁琤琤悄悄撇了下嘴,她背对着田雨因,自然不怕被人家看到,正巧面对她的幼蕖却是瞧了个正着,忍不住好笑。不过她也奇怪,鲁琤琤是个皆大欢喜的人物,田雨因又惯会做人,鲁琤琤怎么也对田雨因似乎有些不赞同?
萧云轫又道:
“通道之后其实另有矿洞,大家自选任意一两个进入即可,这些矿洞之间听闻还有空隙相连,只是我也第一次进来,尚不清楚。这矿英是五行矿石之精华,若有机缘,大家可自取,但剑英石不多见,寻找需要费些功夫。我与鲁兄每人要取到二十枚剑英石,你们每人的任务是十枚。”
“那,两位带队师兄,我们可什么经验都没,你们如何带我们这些新手呢?”鲁琤琤比较关心这个。
萧云轫一笑:“你们可分别跟着我与鲁兄,也可单独行动。跟着我们的,我们自然一路可共同行动,碰上什么也好相互扶助。若自己单个儿闯一闯的也没问题,我和鲁兄仍然会尽带队的责任。
“我们在此有三日时间。前一日,每四个时辰我和鲁兄都会回石室一趟与大家碰面,你们若有什么疑难都可提出,一般不过是挡不住剑气又或是找不到剑英石之类,我与鲁兄看看能不能帮忙解决。
“后两日,我们每十二个时辰回来一趟,隔的时间略长一些,你们也就要独自支撑得长一些了。”
“那,要是我们没能完成任务,取不到十块剑英石怎么办?莫非要罚我们?还会有奖励吗?”鲁琤琤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问道。
这个问题幼蕖也想知道,只是她脸皮薄,没好意思问。她也挺羡慕鲁琤琤能在前头把话都摆到台面上说个明白,总比事前碍于面子默不吭声而事后吃了暗亏空自懊恼强。
看着鲁琤琤大大方方的笑脸,幼蕖便暗自警示自己:小九啊小九,你要学的还多得很呢!以后,你也要这般有勇气有想法,为自己争取正当利益本就是应该的,你要是担心人家觉得你斤斤计较那才可笑,这反而是你的心障了,一点都不大方!你看,鲁琤琤这样敞亮,其实并不会得罪人,反而先问清楚了比较好。
原来每一步经历都是成长,岂止是打斗法术的进步?为人处世也是一样。师父留下了功法和物资,修炼是不用担心,可是这心境方面,没有了师父和姑姑的日常教导,大部分都要靠自己边看边学边成长了。
鲁耀群听了鲁琤琤的话,“哈哈”一笑:“还没开始做,就先把退路想好,你这丫头忒滑头!”说着,大蒲扇般的手掌朝鲁琤琤肩头拍了下去。
第259章 入洞先破阵
鲁琤琤脚底一滑,躲过了巨掌,扭过身来俏皮一笑:
“我这不是得问清楚了嘛!又不是不想完成任务,只是听说剑英石不好找,里面又不能随便敲,我好坏两手准备都得拿好了。可不是不想好好做!不然,我这回躲了懒,可不也得坏了名声?下趟哪个队伍敢收我?”
“说得极是!”萧云轫点头,“鲁师妹极懂做事之关窍。破阵之后就开始计时了,先问清楚了也好。其实若真的完不成,宗门也不会拿你如何,大不了白跑这一趟罢了,大多数做队长的也会视情况给些辛苦费的。但一般弟子皆求上进,每次历练皆有记录,前面记录不好,后面就难寻到好的合作队伍了。”
“鲁师姐,这剑英石不好找么?”幼蕖却是听得有些紧张,拉了拉鲁琤琤的袖子。
杼羽面上淡淡的,耳朵却也悄悄竖了起来。他自然也担心,一行人中,就自己修为与地位俱是最低,若这趟出师不利,日后哪还有什么好机会?
其他人完成多少尚不算要紧,左右他们都有师长担着护着,自己却是真正的无依无靠,这趟任务,他一定要完成!
幼蕖问得极轻,鲁耀群答得却够洪亮:“瞎想啥呢?有啥不好找的?进去就有!我就没听说过谁找不到!”
这话,要不是幼蕖看鲁耀群笑呵呵的,还真要以为这位鲁师兄是在故意臊她。当然,鲁师兄是想让她们宽心,不过,这也太宽了。
萧云轫笑着拉住鲁耀群,田雨因却抿嘴一笑:“要是好找,那不得满大街都是啊!还要你们历练干啥?我们师承名门,难道这点子任务都完成不了?”语中傲气显现。
萧云轫竖起手掌,毕竟是队长,权威性不一般,大家都止住了,听他说道:“只要好好做,基本都会完成任务的。还有,几位师弟师妹是首次出任务,态度比成果更重要,即使有完不成,我也会酌情评等第的。”
带队师兄的不偏不倚很令人心服口服。
“此外,我还要说明,这里是宗门秘地,是前人万万千千年开发积攒下来的宝地,不是仅供我等探秘,在我们之后,还要传承万万千千年,无穷尽也。”
萧云轫面色郑重地交待几人,他虽然深受化神老祖宠爱,是筑基弟子中第一等的得意人,但并非狂妄的纨绔,提及宗门大业,珍爱自豪之情依然溢于言表。
“尔等须记,千万不可竭泽而渔。不可为得一矿英而四处乱挖乱掘。矿岩中的五行精华日积月累才能形成矿英,损坏一处也不知要修复多少年才能再行产生矿英。想来你们也做不出劈开矿岩穷搜矿英的事,我身为队长,少不得还是要嘱咐你们一句。得不到矿英与剑英石是小,损了我上清山长久基业是大。”
萧云轫再三强调。
鲁耀群也跟着补充:“各位,上有宗门戒律,下凭各自本心,诸位要谨守门规,不可肆意损毁矿岩,否则别说没有历练奖励,还会被宗门惩罚。你们要是实在找不到什么,我鲁师兄给你们担着,只是你们可别让我们为难啊!”
幼蕖等人郑重应了,只有田雨因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大概是她身为长一辈的师叔,不太乐意听两个师侄队长的训诫。
萧云轫自然也看到田雨因的态度,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碍于对方的身份辈分,他说不得重话,连语气脸色都要谨慎,也委实是少有的憋屈。但他还能怎样?只得宽慰自己:善从真君向来看重门规,想来其弟子也不会令人为难。
大家就如何找寻剑英石说了一通,却对石室的阵法能否过关不太担心。
虽然萧云轫在宝瓶峰主修炼丹,鲁琤琤在大茂峰主修符法,只有鲁耀群是正宗的金钟峰弟子,日日在阵内打磨,但修道之人个个博学杂揽,哪有不懂阵法的?
只有杼羽略为紧张,他怕自己实力不济,被阵法踢出去。若是在别人队伍里也就算了,大不了下趟重来。可是,在幼蕖面前,他不想露怯,更不想显出狼狈模样,被她看低。
虽然幼蕖心善,不会瞧不起他,连一丝鄙视的眼神都不会有,甚至还会软语安慰他。可是,他希望凭自己的实力来赢得她的正面平视,而不是带着怜惜的照顾之意。
萧云轫与鲁耀群随手指了各人方位,各司其职,先着手破这入门之阵。
杼羽见幼蕖往他这里多看了两眼,心里便有微澜:她果然不放心我!说到底,我还只是个杂役弟子,偶尔在四明道会上露了个面,却没有显示出实力是否全面。要是我被踢出去,见着她找来的人不行,也怕会丢面子罢!
幼蕖打量四周却是习惯使然,她向来不止顾及自己这一边,阵法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守好自己方位是不够的,要是阵法有了变化,她眼观八方才好随机应变。
当然,她找来的两个同伴,她也有责任看顾好了,不然可是对不起人家。
阵法一起,压力骤然当头罩下。
萧云轫与鲁耀群接连点向几处阵眼,他们俩人的作用是掌控大局。
按照鲁耀群的布置,阵法、剑法都显露过底子的幼蕖负责将阵法之力牵引分摊到其余几人手中。
幼蕖谨慎地举起青梗剑,剑尖牵动阵法灵力往田雨因那头引去。
按理说田雨因应该半途来接,可幼蕖的青梗剑都快递到她身边了,她依然闲闲地剑尖半垂,半点没有出力的意思。
幸好幼蕖没有半途就收力,一直尽心尽责地将阵法之力引到田雨因身边。田雨因这才随意一举剑,算是接过了担子。
见阵法之力流转正常,幼蕖这才吐了口气。若她只管自己门前雪,不多送一程,田雨因那边肯定会中断。这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细微的疙瘩之处,如何去对萧云轫等人申辩?
幼蕖实在没想到田雨因在这时如此,实在不知道她是懒散还是斤斤计较?生怕自己多出了一分力就吃亏了。虽然说误不了大事儿,大不了接上重来,但这位小师叔的格局……唉,不是太大器啊!与她的合作还是要谨慎一些。
第260章 破阵且前行
下一剑,幼蕖又引向杼羽。
杼羽一直关注着幼蕖的动作,见青梗剑来,他的巢南剑及时跟上,灵力衔接得极其流畅,毫无隔阂,如演练过多少遍一样。
剑尖相触之时,两人忍不住对望,会意一笑。这默契之感,幼蕖略觉意外,而杼羽心中欢喜不已。
“我!我!”鲁琤琤低声喊道,“他那边行了!你再不看我,我就不理你了!”她开着玩笑,杼羽与幼蕖的眼光交汇时间有些长,她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杼羽有些心虚,眼神不自然地转向其他方向。
幼蕖却没觉得什么,她平静地将灵力转到鲁琤琤那边,鲁琤琤一扬手,十余张符纸飞出,隐入阵法不见,阵法的波动明显弱了下去。
“琤琤这些符准备得好!”鲁耀群赞了一声。
幼蕖也对鲁琤琤点点头,鲁琤琤得意地一笑。
确实,要不是将五英洞的阵法事先打听清楚又准备妥当,鲁琤琤的符纸哪能用得这样恰到好处?
阵法突然如烟花炸开,四散的光点向众人头上落去。
萧云轫与鲁耀群依然压制住阵眼,避免阵法死灰复燃。他们当然也有能力腾出手来对付这些光点,但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纹丝不动,默契地任由光点落下。
青梗剑与巢南剑及时闪过,“刷刷”连声,萧云轫与鲁耀群周遭的光点悉数被灭。
很好!
萧云轫与鲁耀群赞许一笑,团队之中就是要有这样的合作意识和责任心。
鲁琤琤掌中放出的灵器“崩龙玎”是一柄如椽巨笔,她手指作持笔状,在半空里连写带划,几个按捺间,她与田雨因周围的光点亦已被抹了个干净。
田雨因只象征性地将自己头上落下来的两个光点随手一劈,看都没看,随意得很。
萧云轫眉头暗皱:田雨因这样子,只怕和同伴配合不好,弄不好,还要影响身边人完成任务。只怕以后难得找到合作队伍。自己应付她这一次也就算了,下一趟,无论如何也不要再与她合作!
一通斩瓜切菜般,阵法被众人合力破去。
萧云轫和鲁耀群都点头,对几人的表现很是满意。
杼羽悄悄松了一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
鲁琤琤给每人都塞了几张符,道是她新制的,对感应剑英石颇有帮助。
杼羽没有想到这趟出来还会收到人家的东西,有点愣,心道自己没有准备回礼,收还是不收?他准备的是历练必须品,自己都紧巴巴的,实在没法子礼尚往来。
他瞟了一眼左边,见幼蕖坦然接过了鲁琤琤手中花花绿绿的符箓,也没见回赠什么,便支支吾吾地谢了,也收了下来,想着有机会定要回赠点什么过去。
鲁琤琤将符纸递到田雨因面前时还有些犹豫,毕竟人家是元婴弟子,会缺这些东西么?她知道自己师父玄木真人每个月都会送一批制好的符箓去凝晖峰,田雨因身为善从真君的弟子,肯定手上有不少。自己现在拿出的这单薄的几张,不管是数量,还是品阶,都未免有些可怜了。
不过鲁琤琤显然是多虑了,田雨因很是热情,不但笑盈盈地接了过去,还主动问鲁琤琤有没有高阶兽皮所制的灵符。
鲁琤琤日常所制灵符的材料都是低阶兽皮,方才给出去的也是同样。高阶的么,她自然有,可是那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宝贝,怎么舍得轻易给出?
何况面前这人是只进不出的田雨因。
鲁琤琤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那等高级的兽皮,我师父玄木真人才有,我们才入门未久,师父还没教我们呢!不过,田师叔你这边若有,可以给我开开眼界,体会一下。我下次有机会制作高等灵符了,便送师叔你两张。”
田雨因哪里会掏出高等灵符来?向来只有她收别人好处的份,从来不会给东西出去。
“那太可惜了,我也没有呢!我还以为琤琤整日跟在玄木真人身后,会有一些呢!”田雨因表示惋惜。
“哦,我以为善从真君会赐师叔几张呢!”
鲁琤琤看着田雨因无懈可击的笑脸,也笑容可掬地回了一句,却在心里“嘁”了一声。
她上次去凝晖峰送灵符遇到善从真君,明明还听善从夸玄木真人的制符手艺大有长进,几张高阶兽皮做的灵符启动时不似以往那般费灵力,连他的弟子田雨因都能轻易使用。
萧云轫冷眼看鲁琤琤与田雨因的微笑往来,心里有些生烦:女子就是麻烦,小里小气的,一点子破东西遮遮掩掩,还试探个没完没了。
还好队伍里没有都这样。
“好了好了,赶紧往前吧!”鲁耀群催着大家,他最烦人叽叽喳喳光说话不干事儿。阵法既然破了,计时就开始了,还磨磨唧唧地干啥呢?
田雨因与鲁琤琤都对着对方礼貌一笑,各自退了半步,表示这无意义的交流到此为止。
杼羽当看戏一般,看完田鲁二人的小小交锋,又看了看在一旁干等的幼蕖,心里有些替她着急:这么傻乎乎的丫头,跟人家心思玲珑的鲁琤琤和田雨因一比,唉,简直不能比!
幼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给人贴上了“傻乎乎”的标签,即便知道,她也会失笑。有些事她并不是真傻,只是懒得去想那些琐碎,也懒得计较,实在是不屑为之。她的心智和力气很宝贵,要用在好的地方。
几人各选了洞口,又再说定了汇合的时辰,便各自行动了。
“那我先进去了,中间我就不一定出来了,六日后此地再见。”田雨因毫不犹豫地打头先迈入离她最近的一处通道,信心十足。
鲁琤琤看看田雨因的背影,回头来对大家一笑:“我也进去了,我多半是要溜出来歇一歇的,到时向大家讨教啊!”说完,也径自选了一处通道进入。
幼蕖见田雨因和鲁琤琤都各自进了一个通道,没有与其他人结伴的意思,想了想,便也自己随意挑了一个洞口。反正已经看了不少前人经验,自己独闯时领悟到的比人家教她的要记得牢。
第261章 收获有矿英
杼羽先看着幼蕖进去,他犹豫了一下,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就是好像有股力牵着他,想往她那里走近。
可是他并不想太过主动,好似献殷勤一般,这不符他的性子。如果顺其自然结个伴那是最好的,但既然大家都选择单独行动,幼蕖也没有流露丝毫邀他的意思,自己便也没必要刻意提出与她组队。他对两位带队师兄略行了个礼后,也独自进了洞口。
“这几个小的主见都大得很!竟然都单个儿单的走了!”鲁耀群瞪眼,“都没一个跟着我的!我还想看着他们点呢!洞里可不能乱挖!”
“这几个都应该是心里有数的,我们也提点到了。鲁兄你放心吧!反正第一日要汇合的,你到时再嘱咐两句就是了。”
“但愿吧!那我也自己进去了,你看你是跟着谁后面,还是也自己走一条?哦,你也抓紧点,别自己的任务完不成,可就闹笑话了!”鲁耀群大手一挥,驱赶一般催着萧云轫也进通道去。
萧云轫笑笑:“我自然是自己走。几个后辈都有能耐自己闯荡,难道我倒要结伴才行?”不跟着他们也好,省得还要分出心力来照顾人,反正他这个当队长的有话也说到位了,各凭机缘罢!
矿洞里坑洼不平,深灰色的岩石里有缕缕光线流动,照得黑暗的洞内有了微弱的光,可视程度比进来时的那段漆黑的甬道好多了。
这些五彩光路忽而浮于岩壁表层,忽而潜入巨石深处,时隐时现,粗的不过如小指,细的如丝线,忽明忽暗。
这应该就是矿岩里的五行精华了。
突然,一道耀眼的亮光自眼前掠过,这亮光比洞壁上的微光强得多,格外显眼。
是哪位前辈的剑光!
幼蕖正要近前一观,可是这剑光傲气得很,根本不理小丫头,大模大样地飞了半圈就掉头了。
幼蕖目光追着那道剑光气势凌人地扫过面前,又拖着长长的尾巴“刷”一下飞回了矿洞深处,心中且敬且爱。
这剑光看着就很厉害!
正叹了一声,后面又慢悠悠跟出来两道剑光,一红一青,互相追逐,时不时还“铿铿”交锋两下,火星四射,看起来是一对相爱相杀的好友。
没见过这场面的幼蕖小心地靠近,伸出手中的青梗剑想插进去,那青色的剑光突然闪电般往她手上一冲,猝不及防之下,她手腕都被震麻了,不由“哎呦”一声,后退了一大步。
两道剑光得意地长鸣一声,听起来满满是幸灾乐祸,然后又撇开了小丫头,自顾自地优哉游哉地穿入石壁上的一道裂缝里远去,一路“叮叮当当”声不绝。
这都金丹期的剑光呢!听说洞里有许多。
眼前入洞尚浅,后面应该会遇到更多。
幼蕖看看左右,眼下遇到的剑光还不多,虽然找到剑英石的机会也几乎没有,但却可以趁着还不需要费力应付剑光的功夫先找找看有没有矿英。
五英洞向来不予开采,内里的产出不同于一般五行灵石,而是汇集了五行精华的矿英,这是天然造化所钟。
而上清山经前辈仙人以秘法设阵,又世世代代封入剑气,剑气与矿英日日夜夜融汇,自然神奇加之人力催生之下,便又有少量的剑英石断续产生。
幼蕖轻抚石面,这一片凉热不均,想是有水火各系的缘故。
这些流动的光线是五行精华,却无法开采。据说有人曾强行破开石面,这些精华却是遇风而化,捕捉不到,很快就消弭于天地之间。
“这可是宗门宝地,破坏了要被罚的。不过,这么好看,谁舍得破坏呢?”幼蕖轻轻拍了拍石壁,欣赏地看着岩石里一条条流动的忽明忽暗的线路。
便是没有惩罚威慑,她也会爱惜这宗门秘地。
矿英便是这些五行精华凝结而成,看这些流光明明灭灭,又不能随便撬开石体,如何才能找到小小一粒的矿英呢?
幼蕖用手指追着光线,往上,往下,又往左往右,是否有什么规律可寻?
连续追寻了几块石面,浑无头绪。
索性退后几步,远观或许比近前更能把握全貌。
这么多颜色的光路,又是红又是黄,又是黑又是情,五光十色,看得花了眼,杂无头绪。
要不,只看一种?
幼蕖心里一动,开始只盯着青色一种,而对其他四种颜色视而不见。
果然,好像看得明白多了,岩壁上的纹路也简单清晰了起来。
这里有一根断了的光路,不要紧,跳过两簇红黑相间的乱糟糟的彩线,那根青色光路又冒了出来。分析其走向粗细,应该就是方才隐下去的那根。
这样就好找多了,很多若隐若现的青色光线都被连了起来,甚至还能连成图案。
咦,这一处木系的灵光,好像一朵花,伸出了无数细长的花瓣,丝丝缕缕绽放华彩。而且,顺着这长长的花瓣回溯,张扬纷乱的线条好像会渐渐收拢,那么多缕光华最终竟然都收回到一朵花萼形的光斑上。
那,这花萼之下……
灵力轻吐,按在石壁上,好像……这里的石质不似别处坚硬。
幼蕖掏出晨星匕首,右手在石壁上微微用力一按,果然顺利刺入,细心感受着刺入的手感变化。
嗯?好像触到了什么?
她停住匕首的推进,伸出左掌心送进一股灵力,在那处异常发力一吸,匕首尖上的灵力改刺为粘,刀尖上一点光亮带出。
果然,一粒豆大的矿英顺利被取出。
“好看!”
幼蕖赞叹了一声,小心地托着那粒青色矿英,小小的一粒晶莹剔透,如明珠玲珑可喜,散发着淡淡的青色毫光和勃勃生机。
这是一粒木系的矿英,与她的木灵根正相符,深深吸了一口,肺腑都清新了许多。
总算有了一丝丝成果。
被这粒青色矿英小小地鼓励了一下,幼蕖便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法子再接再厉,去寻下一颗。
这一片矿岩是青色的光多,多是木系精华,幼蕖找得也得心应手。她对那些其他颜色的光线毫不理会,只盯着其中青色的光路。
有些青色确实毫无规律,大概是还未长成。她索性丢开不管,确实没法在没处青光中寻到规律。这个时候,还是知难而退罢,和练功不一样,在这里死磕是没用的。
不知是因为找到了诀窍,还是她本身木灵根的辅助配合,这一次她的感知极为敏锐,很快又找到一处。
在一大从乱枝样的光路里找到了主干,慢慢地向树干处延伸,这是一株大树形状的纹样,找到树根处,果然,起出了一粒大拇指肚般大小的木系矿英。
接下来,目标换成黑色的水系光路。
百川到海,万流归宗,细小的分支汇入略粗的光流,再融入下一根支流,循着水流规律,慢慢的,果然找到发源之地,在最上游的泉源底部,寻到了一粒水光四溢的黑色晶珠。
第262章 首得剑英石
幼蕖像守财奴一样盘点着自己的收获。
大半日下来,找到一小把水木两系的矿英,还有两粒意外收获的红色的火系矿英,这令她欢喜不已,抬起头,正好在一片光滑如镜的石壁上看到自己喜笑颜开的小脸。
一看时辰,哎呀!已经不知不觉过了约好的每四个时辰汇合的那个点。
她也不纠结,这会才起步,不出去也没什么要紧,干脆等下一个时间点出去汇合了。
她喜滋滋地一粒一粒欣赏过了自己的收获,再对比一下此次历练的任务,不由“哎呀”了声,一拍脑袋,虽然找到了不少矿英,但剑英石还一颗未见,高兴个啥?
幼蕖搓搓脸,给自己降降温,第一次参加货真价实的历练,可不能兴奋得忘了主要任务啊小九!
还是没经验,找矿英找得一头的劲,都快忘了其他事儿了,虽然矿英是归自己所有,算是小发了一笔财,可任务才是最主要的。光在外围打转了,得往里头去才有机会找到剑英石呢!
不过,再想一想,她立刻心宽了,毕竟,找到了一些规律对后面的寻找也是有帮助的呢!
万事开头难嘛!
小九很会安慰自己。
她懂得许多道理,不是道术经典上的口诀,而是大白话一样的俗语,有谚语,有古训,有俚语顺口溜,有师父教的,有姑姑自小念叨的,还有哥哥们说过的。
她越成长,越觉得这些俗语什么的虽然直白土味,但其实也包含着很朴素原始的道理,是百千年来前人的经验总结,简单又通透,直指内核,甚至与道典经籍中蕴含的奥义相比也各有千秋。
在她需要的时候,总能想到一条符合当下情境的道理,让她茅塞顿开或是恍然大悟,又或是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想法。这可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不难为自己。
虽然剑英石还不见踪影,但心里头一句“万事开头难”冒出来后,幼蕖心里就安定多了。再困难也没什么,几百年几千年来,大家都是这么觉得啊!这么一想,她立刻觉得开过头后面就会好多了。
再深入一段,果然,深灰色的矿岩上五彩斑斓的光路多了起来,有的石壁上整体都在闪闪发光,被各系的矿物精华充盈着,像一块巨大的杂色宝石,明光四溢。
这奇景看得幼蕖都起了贪心,明明知道这些精华一现于空气中就会风化,最终趋无,可就是抑制不住想“整个儿都搬回家”的欲望。
冷静冷静!
幼蕖吐了一口气,把刹那的贪念按了下去。
又寻了几粒矿英,可是剑英石毫无头绪。
她摸摸石壁,又将耳朵贴到石壁上去听,然后被自己傻乎乎的举动逗笑了。能听到啥呢?剑英石又不是活物,怎么会有动静?
流动的光路下只有矿英精华,听说有人打碎整面石壁也找不到一块剑英石,只听前人说剑英石各人有各自的机缘。唉,难道自己这里,就是无有机缘?她敲着脑壳儿,感觉有些头疼。
“嗖嗖!”
不知何处接连飞来四五道剑光,来时又急又猛,比方才的两三道剑光凶多了。
每一道剑光都是一位金丹真人的修炼精华。
幼蕖突然想通了,既然什么都找不到,还不如练一场!
历练,可不是单单看结果,整个过程应该都是收获,每一步都有价值。
她抬头看了看肆意飞舞的剑光和不知深浅的内洞,剑英石一时还不见踪影,但剑光是实实在在的,那么多剑光封在洞内,宗门肯定也是希望弟子入内时能得到一些剑道的感悟吧!
幼蕖腾身而起,举剑试探性地去接招,其中一道白色剑光极其好斗,一见有新剑光,气势汹汹的就绞了上来。
幼蕖好胜心起,索性将任务先放在一边,沉下心来好好应战。流霜束飞舞盘旋,帮她隔开另外几道凑热闹的剑光。
接连闪、冲、刺、扫,折腰、反身,青梗剑与那剑光斗得极为尽兴。
“这是个刁钻的主儿啊!”
幼蕖都来不及抹汗,浑身都被调动了起来,肌肉的反应灵敏无比,也忙乱无比,刚刚一个仰倒接着疾退,同时手中不停地格挡出招,紧张之余,心里还苦中作乐调侃了一句。
那白色剑光恶作剧般,专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出招。这只是一道纯碎的剑光,离了主人的操控,反而变得更加灵活,任意飞行穿刺。
灵活机变如幼蕖,也给弄得手忙脚乱、应对不暇。
幸好她花样多,身法善变,几次自己都以为应付不了了,但横下心来一冲一拼,又有了新的生路。
打着打着她也有些悟了,手脚越发放开,这毕竟是上清山金丹真人的剑光,对同门弟子没有恶意,纯为挑战历练而设。若是在外头,若带上几分敌意,自己早就被洞穿胸腹了!
有这样的机会,自然好好好利用!
酣畅淋漓地斗了一场,竟然势均力敌。
那白色剑光停了争斗之意,环绕幼蕖飞了一圈,突然长鸣一声,如凤鸟清啼,悦耳高亢。
幼蕖感知到那白色剑光的欢欣之情,心中也自欢喜,手腕一抖,灵力涌入青梗剑,爱剑也随之一声清鸣。
这青梗剑的清鸣虽比不上那白色剑光鸣声的充沛浑厚,可一样有昂扬清越之意。
两股剑鸣互相呼应,如心心相印的好友在歌声唱和。
余音袅袅,那道白色剑光突然闪了一闪,一点豆大的星光自剑光上分离,在幼蕖面前滴溜溜打了个转,转而没入石壁之中。
石壁中的白色光路也随之响应一般,蓦地亮了一下。
这里!
幼蕖大喜,心有所感,以青梗剑剑光跟着探去,石壁上冒出一团白光,落在青梗剑的剑尖上。俄而,白光凝结成实物,是小小的一块菱形物,非晶非玉,比矿英更为剔透,比灵石更为璀璨,其光不似一般宝石柔和,而是锋芒毕露,如剑锋四出。
这就是剑英石了!
虽未曾见过,幼蕖却可以肯定这就是。
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得到了第一块剑英石,看样子还是金系的。
“多谢前辈!”
幼蕖脆生生地谢了一声,那道剑光盘旋了两下,“嗖”地飞走了。
第263章 再试石落空
原来这样可得剑英石!
幼蕖一高兴,便想依着葫芦画瓢,再如法炮制几回。
“你们谁来?”
她一挥手撤去流霜束,兴致勃勃地对着余下的几道剑光大喊。
她的声音太过兴奋,那几道剑光却不甚积极,“呜呜”盘旋了一阵,似是观望,片刻之后,其中一道黄色的剑光又对着她俯冲下来,其余则不感兴趣地飞走了。
就一个啊!
不过,也行,打过这一场再去找其他。
余兴未消的幼蕖又开始了第二战。
这道黄色剑光稳重得很,正如方才其也是观望一阵幼蕖与白色同伴的交手后才进入战斗,它与幼蕖的交锋也是步步稳妥。
以快拼快是行不通了。
幼蕖收敛了张扬的锋芒,亦以稳扎稳打的手法来应付,手中青梗剑变得凝重沉厚。师父说过,修道之人,做人与修道都要因地制宜,既要能举重若轻,也要可以举轻若重。
她年纪尚小,修为尚浅,走的本就是轻灵一路,但是在这厚重的黄色剑光面前,灵活轻捷的优势却是发挥不出来。
但是没关系,她六个哥哥,个个身怀特色,大哥的老辣、二哥的快捷、三哥的稳重、六哥的沉雄,七哥的诡谲和八哥的灵活,她都领略过,更是都应对过。
她沉住气,运起灵力透出青梗剑却不外散,剑上起了一层青光厚凝有如实质,远远看去,剑刃如被半透明的晶石厚厚裹了一层。
原本纤细的青梗剑变得厚重,每一次挥出,都如六哥的宝刀竞风一样,带出凛冽的风声与凌厉的刃芒。
力道千钧,可劈山裂石。
那黄色剑光的每一招亦是谨慎踏实,可以想见其主人也是位沉稳的真人,做事必求万全,从不置自身与险地,甚至没有把握的招式都尽量避开,从不拼尽全力。
这样打着也很有意思,帮助幼蕖发现了不少自身的漏洞,也学会怎样从对方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守中寻找到那一丝一现即隐的裂缝。
双方都在步步为营,在剑术里谋算着心机。
百余招过去,那黄色剑光顿了一顿,突然横过来平升上去,似乎示意不想再打。
幼蕖愕然停手,见对方升上去后晃了一晃,便悠悠飞走,看那架势,只是借她的手活动了下身体,现在溜达完了,便可以走人了。
“喂喂!你还没告诉我剑英石的下落呢!你见过哪里有剑英石吗?”
幼蕖跳起来,追在后面大喊。
那黄色剑光不慌不忙,却也根本不理追在后面的小丫头。
前方一处岔路口,那黄色剑光和十余道剑光汇合,与彼处的各色剑光乱作一团,再分不清哪一道是方才的对手。
幼蕖追到此处也不禁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那十余道剑光随即四分五裂地分散射入岔路口,不知去向。
气得跳脚也没用。
哼哼,既然你们不给我消息,那我就来主动找你们!
接下来,幼蕖便专门找着剑光去打架。
可惜这法子只用了那一回似乎就不灵了。
她如此积极投入,可哪怕是那些剑光被她打败,又或是被追打得四处逃散,却再没有那欢欣的剑鸣和亮光析出,剑英石自然是没影。
连打了几场都没用,累得直喘气的幼蕖气呼呼地瞪着那些剑光,你们怎么不按规矩来?
芥子囊中的沙漏“咯”一声响,提示她又快到汇合时间了。
幼蕖格开一道险些刺到她面前的剑光,看看左右。这里被她搅得完全静不下来,不停地有各色剑光来捣乱或挑战,她一时不知道是继续迎战还是换个路子。
还可以用什么法子呢?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
想起萧云轫和鲁耀群说好的汇合时机会帮助他们答疑解难,幼蕖决定干脆出去休息一下,顺便求教,说不定能受些启发,不然,要老弟子带新弟子干什么呢?
进来时是步步为营地一步一探,出去却极快。
几个闪身,就回到了进来时的那处石室,薄薄的光幕护住各处洞口,果然剑光到此就止住前进之势,两道好奇的剑光跟着游了过来,撞了两下进不来就自觉往回游走了。
石室内有一人,杼羽已经在那里了。
“幼蕖师妹!”正四处张望的杼羽看到她好像松了一口气,“第一次汇合没见到你,我还以为……我以为你也要在里面待到最后呢。”
莫名地,杼羽不想流露出太多的关心。前面第一次汇合时辰未见她出来,他只当她受伤了,不由有些牵挂。
现在看人没事,他放心了许多,轻松下来后正好不会流露出什么情绪。
“第一次到时辰我是忘了!当时就顾着找矿英。”幼蕖不好意思地笑笑。
“找到多少矿英了?剑英石呢?”话音未落,萧云轫也自通道内走了出来,探询的语气颇为轻松。
“就这么点……”幼蕖伸出手,展示她找到的各色矿英,五彩晶莹的一小堆闪烁着几人的眼睛。
这哪是一点啊……杼羽缩回了手,他的收获少多了,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了。
萧云轫随手抄起几粒矿英,又松开手指,听那“叮叮咚咚”的几声,点点头微笑道:“挺好,第一日就有这样的收获,我听看守五英洞的职事弟子说,很多人第一日能找到四五粒矿英就不错了。”
这是说的我罢……杼羽默默在心里道,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芥子囊,那里躺着五粒矿英。
“可是,矿英应该只是顺路的意外收获,这东西师兄你们又用不上。真正任务我完成得并不会,师兄你看,剑英石我才找到一粒。”幼蕖赧然。
杼羽攥紧了芥子囊,他一粒都没见到呢!
“放心!开始就是这样。我第一次进来时,两天才找到一粒!”鲁耀群也走出通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依旧炸得人耳朵嗡嗡响,“怪的很!大家都是这样!放心吧,开了市就好了,后面就顺了,一顺手气就好了。”
“李师妹,你这一粒是如何找到的?可否说说?”萧云轫温声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遇上一道白色剑光,特别好斗……”
幼蕖简单说了一下经过,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藏私毫无价值,交流才能互相促进,有时说着说着还会在回顾的过程里有所启发,她便捡紧要的坦率说了。
她见杼羽留神在听,便又加了两句自己的猜测:
“我想,一开始我的想法没那么功利,只是与那剑光专心比试剑法,打得投入,也尽兴,那虽然只是剑光,却极灵敏,多半能感知到我的心意。后来我特意找着剑光比,却是心思都落在找剑英石上,结果就没有那种自然而然的感觉了。所以,剑光就不肯给我指点了。”
“李师妹所言极是,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形……”萧云轫点着头,认同了幼蕖的说法,也把自己的经验袒露出来。
萧云轫说的就详细多了,不在于过程细致,而是关键点上都点拨得极为清楚。
鲁耀群也笑着插两句,把自己当时的一些体会补充进去。
第264章 木系剑英石
萧云轫和鲁耀群不愧是带队师兄,慷慨气度令人心折。
一番交流,幼蕖与杼羽都深有不虚此行的感觉,许多原先感觉模模糊糊的地方一下子茅塞顿开,特别是一些凭个人猜测而模棱两可的关节,现在都可以肯定或是否定了。
“多谢两位师兄。”幼蕖躬身一礼,诚心诚意地谢过。她自认修炼方面灵光聪明,可是,有了过来人的指点还是可以避免走许多弯路。
杼羽更是深为感激,他尤其庆幸自己进了内门玉台峰。若不是进了内门,哪能参加萧云轫带队的历练?只有在这样的历练体验里,才有机会得到萧云轫这样的精英弟子的指点。
萧云轫与鲁耀群都有自己身为筑基初期弟子时历练的经验教训,知道那种茫然纠结的情绪,也了解如何解说才能帮到新人。而且,此时身为队长,两人也都有挺强的责任心,使命所在,职责使然,带筑基初期弟子本就是宗门托付给他们的任务,他们自然要好好担起教导之责。
加上杼羽与幼蕖为人也踏实本分,是前辈们最喜欢的那种乖乖受教的后辈形象,谦虚稚气,清澈热切的眼睛里透出满满的求知若渴,对两位师兄的每一句都虔诚点头,表示谨记在心。
听的人专心,这种信任信赖的态度也自然鼓励着教的人,遂如火添柴,谈兴愈来愈浓,两下里各自都生出一种满足感。
鲁琤琤出来时,石室内四人正相谈甚欢,她听了个尾声,不仅精要,而且正适合她的需求,偏偏才几句就结束了,遗憾得跺脚不已。
“萧师兄,你方才那个问题我没听全,能不能再给我说一遍?”鲁琤琤见两位师兄态度好,便奉陪笑脸,殷勤请求。
“鲁师妹,我与鲁兄都是准时回来的,你们在我们就答疑帮扶,只是我们应尽之责。但你们若迟到,我们也不会多花时间等你们。我们尽我们的职责,你们也要遵守历练的规矩。”
萧云轫脸色温和,语气却严肃微冷,话中意思也是非常坚定。
幼蕖担心鲁琤琤难堪,但令她佩服的是,鲁琤琤却大大方方地认了迟到的错,而且依然笑容不减,赞叹一声:“师兄果然是严守规则,不偏不倚,是小妹耽误了,下次一定谨记!”
指望不上向两位师兄求教了,鲁琤琤抓紧与幼蕖闲聊了两句,粗粗问了问彼此情形,便又被萧云轫和鲁耀群催着进自己洞口了。
鲁琤琤未免有些遗憾,但也知道是自己回来晚了,错过了汇合的点,怨不得别人。两位带队师兄她不敢再去打扰,但她知道幼蕖心软,便厚着脸皮在洞门拉住正要进去的幼蕖,拣关键的紧着追问了几句,不过片刻功夫,倒也问到了一些头绪。
“琤琤,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主要还是得自己摸索,时辰不早了,我得进去了,不然我们又要错过下一趟汇合。”幼蕖答了鲁琤琤几句后,耐着性子道。
她也不是藏私,确实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尽量帮鲁琤琤解答了。若鲁琤琤还拖着她不放,她也没法子给出更多时间和耐心。
鲁琤琤虽然意犹未尽,但看看幼蕖掌中开始计时的沙漏下半截已经积了小小一撮沙,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伸伸舌头,一个“谢”字出口,人已飘回了自己洞口。
幼蕖笑笑,自己也往前走了。
另一洞口里,杼羽贴着光幕后的石壁,听外边动静也松了口气。他挺烦鲁琤琤的,自己拖了时间错过请教机会,还要来耽误幼蕖的功夫,也就是仗着她与幼蕖脸熟,而幼蕖心地良善,看不得人失望难过。
他也挺担心幼蕖分不清主次轻重,一味烂好人而耽误了自己的历练。
还好,幼蕖挺知道分寸的,鲁琤琤也见好就收。他这个旁听的才能放心自去。
他希望幼蕖多得一点剑英石,成果好一点。为什么这么想,他自己却是没想过。难道,是因为同在玉台峰,出于同门之谊,幼蕖的历练被评为最优,他也与有荣焉?
总归是,幼蕖曾予他善意,他盼着幼蕖好,又有什么不对?
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的杼羽皱着眉,思索了几息,给了自己一个可以交差的理由,暂不去想这事儿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幼蕖得了指点,又回到自己那条通道之中,继续在与剑光的较量之中寻找剑英石。
静下心,捕捉着那些闪电一般的剑光,石壁上五光十色的矿英再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洞中一道青色的剑光矫若游龙,轨迹变幻莫测,虽然力度与光芒不是顶尖的,但其中剑意神俊高深,极为不凡。
幼蕖盯着这道青色剑光猛看,大起钦佩之心,琢磨其中的种种玄妙之处,不由出了神,情不自禁之下,身随剑起,身剑合一,随着那道青色剑光回旋起舞。
青色剑光的飞行轨迹仿佛与道义相符,令人不由自主地起了浩渺悠远之思,心神茫茫,若在宇宙中探寻无穷。
幼蕖随着那道青色剑光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而起承转合,灵力悠长,剑招浑然一体,原本独立的每一招都成了一个大圆圈中的细碎点滴,就像无数片细小的树叶,虽然千姿百态,枯荣不一,但都被一棵大树的枝干相连,回溯其来源,都是从主干的力量先后生发而出。
当枝叶逐一落定,无数的叶脉、绿意,气息流转相通,最终相成一棵完整的参天巨木。巨木根芽枝叶万万千千,可是依旧浑然一体,不离本源。
幼蕖体内的木灵根生意盎然,与那道青色剑光互相呼应共振,震得她经脉汩汩微颤,如被潺潺水流冲刷。
同飞、共舞、互相唱和,油然而生的愉悦充盈着全身,识海中的元神如饮甘露,精神格外爽净。
当她盈盈落地,混沌回归清明,如被指引般一伸手,矿洞中青色光芒大盛,青色剑光与石壁上的青色光路互相激荡,腾腾光焰连闪,随即收缩凝实成一颗小小亮点落在她小小手掌上,定睛一瞧,正是一枚青色木属性的剑英石,依旧是菱形,剑锋四出。
原来是这样!
剑英石,不是一味探寻矿英光路,也不是逞强斗胜,而是要获得洞中剑光的认可才能有收获。
其实,宗门是希望这样“逼”弟子去领悟剑光中的奥义,在寻求剑英石的过程里不断发掘道义真谛。
第265章 须怀坦荡心
“多谢诸位前辈!”
幼蕖深深拜下身去。
每一道剑光都代表着一位金丹真人,是他们心神修为的精华,跟着这些剑光,就等于跟着许多位出色的师长,只要真心投入,就能得到启迪与颖悟。
不用只将目光放在完成任务上,更不要被那些光与色迷了眼睛与心智。
跳出任务,才能从高处俯视自己,才能居高临下地看清迷宫一样的历练过程里,应该走什么样的路。
接下来,幼蕖便跟着那些剑光,学其精华,仿其神韵,顿觉其乐无穷。剑英石陆续入手,她只是随手一收,不看大小不计数量,现在对她来说,那只是顺带的收获罢了。
这哪里是历练?分明是福缘!
期间她又回到石室与大家汇合了一次,几人见她神色轻松,举止意扬扬,这个人都仿佛被祥光笼罩着一般,眉眼都是和悦,亦为她高兴。
萧云轫暗自惊叹,他自认传承非同一般,可是幼蕖这样完全凭自己的领悟挣得的机缘,还是令他刮目相看,也暗暗生羡。
杼羽又是高兴又是羡慕,幼蕖给大家讲述体会时微闭着眼睛,话语流泻出自然的道韵,他知道那是出自于真心实情,若有藏私阴暗,断不至于如此明亮暖融。可是,他的体会只有那几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身所得,听来便隔了一层。她的资质,他自叹不如,她的前程,莫非,他永远只能仰望?永远望尘莫及?
心绪复杂的杼羽深深望了一眼幼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她相处。
原本叽喳不停的鲁琤琤也少了许多话语,她愣愣地看着幼蕖眉宇间的光彩,离得这么近,小丫头眼中的光是如此明亮,直射到她心里。不像那次在四明道会的高台上,小丫头虽然一剑成名,却因为距离的原因,她没看到这般清晰,震撼力也没这般明显。
“你好厉害!”
鲁琤琤一把抓住幼蕖的手,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声,她真的艳羡无比,渴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缘。可惜,这次历练,好像机缘不在她鲁琤琤身上。
幼蕖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我忘形了,把大家的话都抢了,是不是失态了?”
她方才说得一时兴起,整个人都好像被热水浸泡得暖洋洋的,可能太忘我了,不知道大家会不会笑话她。
此话问出口,只收到几双复杂的眼光。
不过她并不担心,面前这三人的目光中没有恶意,没有那种狂热的不甘心。相信上清山的弟子,没有那么多嫉才妒能的坏心思。
那,是不是自己还说得挺好的?对大家能有些作用罢!
小丫头咬着唇笑了起来。
“等回去,你也写个玉简放到玉枢阁去!像前辈们一样,把经验传承下去。”鲁耀群一拍巴掌,“记得啊,要把我们这次小队的名字都写上去!”
他“嘿嘿”一笑,极为得意:“让后来的小子们都看看,这个光我们可都得沾两分!”
萧云轫一笑,算是认可。
鲁琤琤重重点头:“是的!是的!记得些写我们的啊!”
她看看左右,又补充一句:“不过,田小师叔就不要写她了。她本来就不是这个队的,又不回来集合,呃,也不是为这个,那个,最主要的,她辈分高嘛,我们这些小辈也不要去攀她!”这语气中带着几分狡黠俏皮,又挤了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眼色,偏不让人觉得她小气计较。
萧云轫和鲁耀群都了然一笑,纵容了鲁琤琤这个小小的任性流露。
“嗯,我会写好的,我也是看了许多前辈的经验才有了几分准备,还有萧师兄鲁师兄前一次的指导对我也帮助极大。我受了宗门的恩惠和大家的指点,自然也要有所回馈。”
幼蕖点着头很认真地应答。她当然是真心这么想,每一代弟子都是宗门花费了心力财资培育出来的,弟子的反哺再作用于宗门,你提我携,宗门才能蒸蒸日上、日新月异。
而且,坦荡向善,光明磊落,才会道心无垢、澄明通透,心境被正气荡涤,才不易产生心魔,不会影响日后的晋级。
那些暗搓搓只想着自己独吞利益,生怕别人得了好处就超越自己的人,心境本身就已蒙尘生垢了。这样的人,哪来的光明大道呢?
大道又不是只让某一个人走,只要有所悟有所成,大道万千,尽可通天,哪怕都在一条道上,也不妨碍你与别人并肩同行。你争我夺只会形成恶性循环,将别人挤下去,自己的路也不会就变宽一点。
稍有点心胸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杼羽心里为幼蕖高兴,深觉自己没看错人,她值得他认为的好!可是,同时,他也有些黯然,他觉得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希望近一点,每次自己努力上了一个台阶,她却又上升得更快了。
再次回到矿洞之中,幼蕖再次投入到与剑光的交流之中。
她已经找到了方向,后面几日就都要沉浸其中了。
黑云儿奔回来和她亲热了一番,又跑了。幼蕖正好也可以专心致志地自己历练。
不过,黑云儿传回来的信息让她惊讶了一下。心神沟通时,黑云儿告诉她,她出去时,它跟着一道剑光嬉戏,无意中穿过了几道石缝,看到了其他矿洞的情况。它看到,那个“笑得假模假样的姑娘”弄碎了不少石壁,许多矿英精华都泄了出来,把矿洞里一时都染花了,然后那些五颜六色好像都被那姑娘吸走了。
幼蕖知道黑云儿说的那“笑得假模假样的姑娘”是田雨因,因为黑云儿称呼鲁琤琤是“那个爱笑的胖姑娘”,而且方才鲁琤琤也在石室里和大家汇合了。
留在石洞里的只有田雨因,她可不正是“笑得假模假样”?
黑云儿虽然只是灵兽,但感觉极为敏锐。
田雨因这是干什么呢?
进洞时不是再三交待了大家不要弄坏石壁吗?那些矿英精华既收取不了,也对大家无用。黑云儿表述不是很清楚,没法像人类那样用具体的言语沟通,幼蕖只是大概听懂了它的意思。黑云儿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幼蕖猜它的意思是在说田雨因吸走了矿英精华。
这个描述与猜测都不是很具体很确定,历练开始时早就说那些矿英精华一露出来就会风化于无形,于修道之人无用啊!各种矿石要形成实质,才能用于炼器等用途,可是,哪有修士直接把矿石吃下去的?便是矿石溢出来的五行之气,如金气、土气等,也不是可以直接纳入身体的。那不是吃食更不是补药,人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金塑泥人。
田雨因怎么会吸走那些矿英精华呢?莫不是不想活了?哪怕是传闻里诡秘的魔道功法,也没有这样拿人体当铁铸的容器罢。
莫非她是没找到剑英石,就拿石壁发泄?那些矿英精华只是飘进她时正好在逐渐消散风化,黑云儿这傻孩子就以为田雨因把那些精华都吸进去了?
多半是这样!
幼蕖摇了摇脑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别人完成得如何她现在可管不了,眼下,她还是做自己的事吧!
第266章 再逢石点头
越往深处,石壁上的光路愈发如繁英缤纷,剑光也越来越多,流动的璀璨将石洞装点得如珠阙琳宫一般。
转过一根巨大的钟乳石,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大得像一方小世界,这里剑光更盛。
眼前一片光华灿烂,每一道光,都蕴含着多年来上清山前辈们的智慧与力量。幼蕖仰视头顶上那星河般的流动光海,心内满是感激,越发觉得不能辜负了这难得的机遇。
满含敬意的眼光掠过道道剑光,突然她眼神一凝,最亮最耀眼的,隐隐被拱卫在中心的那几道剑光吸引了她,也许,那里有她想找的想见的。
入洞以来,经过这么多剑光,她还一直没找到自己最想见的那道。
她边往中心处飞行,边扫视左右,眼睛不错过每一道剑光,她放神识扇形扫开,探气息,摹轨迹,试图搜寻到自己最熟识的那道剑光。
突然,一声清越龙吟传入耳中,不是那种霸道威猛、震耳欲聋的剑鸣,却深深地钻进她心里。
这声剑鸣惊得半空里的幼蕖一个戛然停顿,顾不上这突如其来的止步令自己血气翻涌,她按住心口轻轻落下地,慢慢回首,生怕自己的动作鲁莽惊走了那道剑光。
轻轻地、稳稳地,目光投过去,只见一道黄白二色的剑光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浩浩荡荡,气势如虹,又无比亲切。黑云儿跟在后面飞驰,也兴奋地“嗷呜”了一声。
“师父……”
幼蕖只吐了两个字就哽咽了。
她顾不上黑云儿,忘了自己还会飞,“啪嗒啪嗒”一路小跑到剑光下面,仰着头,伸着双臂,呈拥抱之势,冲着那道剑光轻声呼唤:
“师父,是你吗……”
黑云儿依偎在她身边,同样仰着脑袋殷切盼望,它也同样有熟悉之感。那黄白二色的剑光迟疑地停了一下,放慢速度,往幼蕖飞近。
越近,剑上的气息越明显,是土金二系的属性,是师父攸行剑那中正又锐利的感觉!她在少清山的时候日日得见,如何不能识别?
就连黑云儿都认出来了呢!
只是,这剑上的气息还不够老成圆熟,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稚嫩青涩。
是年轻时的师父!
“师父……”
幼蕖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这样的“久别重逢”,令她又想哭又想笑。黑云儿也轻轻“呜呜”了两声,用尾巴卷着幼蕖的腿,以示安抚。
那剑光感觉到幼蕖的心意,它自然不认识下方这个小丫头,它的记忆里还没有后来的风风雨雨。但是它能感觉到小丫头对它的亲近孺慕之意。
“嗡……”
剑光停在幼蕖前上方,发出一声轻吟,状若询问。
幼蕖用颤抖的手轻抚过师父的剑光,是的,她很肯定,这是师父留下的剑光!
那“石点头”的剑意,再没有其他人会使!
四周的石壁都在“嗡嗡”作响。
“石点头”这部剑法,是师父在玉枢阁里找到的一部残缺上古剑谱的基础上自己创出的。那部上古剑谱几乎没留下几招完整的剑法,但在立意上给了凌砄很大的启发。
凌砄糅合了善信真君的传承、玉台峰的剑路与上清山的心法,在历次闯荡过程里悟出了“石点头”的剑法。
除了凌砄的弟子得到他的亲手指点,其他,几乎再无人能真切体会这“石点头”的剑意。
幼蕖掌心一翻,青梗剑裹上了一层吞吐不定的剑芒,亦作黄白二色,气息与那道剑光如出同源。
那黄白二色的剑光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也能透露出与它同样的剑气,顿感亲近,如见亲人,“呜呜”低鸣了一声,绕着幼蕖盘旋不已。
“师父,我们一起飞一段可好?”
幼蕖低问。
当日,尚不能自行御剑的她和八哥坐在师父的攸行剑上凌空飞行之时,曾夸口,等自己筑基了,要自己御剑飞行,要和师父的剑光一比高低。
可是,还没等到她筑基,攸行剑却已和师父一起归于天地。
如今,她已筑基,也可以御剑而飞了,却没法换来师父赞许的笑脸。
幸好,还有这样的机会,让她可以以这种方式来完成当日的愿望。
让小九的剑陪您飞一段吧师父!
剑光飞起,幼蕖御使青梗剑紧随其后,那剑光友好地略停了一停,双剑并行,破空而去。
黑云儿乖乖地跟在后面,它为自己感受到凌砄师父的气息高兴,为小主人幼蕖高兴。它也极懂事,不去打扰前方师徒二人的另类重逢。
这黄白二色的剑光似乎极有威信,所到之处,其他剑光纷纷避让开来,前路通畅无阻。
两剑如同双生闪电,一样的剑芒,一样的气息,穿梭来去,不分彼此。
那黄白二色剑光许久未有这样投契的同伴,欢快无比,肆意呼啸,让幼蕖仿佛见到师父当年的年轻气盛、意气风发。
是啊,师父当年,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幼蕖心里又热又酸,含着泪,笑着看向并肩的那道游龙一般矫健的剑光。
黑云儿飞得起了兴,围着双剑翻滚环绕,种种滑稽可爱,更添了几分喜气。
不辨时辰,不知飞了多久,对幼蕖来说,这难得的欢快只有一刻,她无比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亲热。
泪珠儿纷落,滴在明亮的剑光上,激起一朵朵碎光。
剑光“嗡”一长声,黄白二色变幻不停,突然白生黑,黑转青,青变作了赤,赤又化为黄,黄再回到白,五色剑光轮番闪过,最终凝成一枚无色的菱形剑英石。
无色?而不是代表金土二系的白黄之色?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幼蕖喃喃自语,“师父,你这是提醒我不要拘于灵根属性么?五行变换,循环往来才会圆满无缺。”
金土双灵根的凌砄当日在绿柳铺满溢水木灵气的环境里结丹成功,便是得益于领悟了五行转换的诀窍。
这个道理幼蕖本也知道,但懂得的东西再正确,也会慢慢被时间搁置,被新事物挤到后面,以致变淡。此刻再被师父的剑光一提醒,这方面的认知突然又涌上心头,令她再度重视起来。
第267章 出身记莲子
少清山一直教弟子不要拘泥于自己的灵根属性,大家也都是这样做的,各系法术都能自如转换。不过,幼蕖转换起来比别人要略慢些,大家都以为那是她年纪小、领悟不足的缘故。
有一次八哥疑惑地脱口而出:“我在小九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做得比小九快一些……”
这句话弄得大家都疑惑了,因为小九什么都比老八学得快,又是灵窍通透之体,没理由五行转换反而比旁人慢啊!
去问师父,师父也愣了一下,然后翻了典籍,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自行揣摩猜测。
师父曾言,小九的水木双灵根有些特殊,似是天生地长的一般,不知和这个有没有关联?但小九是红尘界的人,师父自己也未与他界的修行者有过交往,不知道红尘界的灵根到底该是如何?也可能这本就是两界天地法则不同所致。
师父说得含含糊糊,只是推测所有的可能性,完全不能确定。毕竟没有前人经验可借鉴。
传闻青空界有他界来的修行者,但一来人数寥寥,二来他们为避免异样眼光,多是身份隐秘从不外泄。故而没什么典籍记载。
便是外来散修云集、奇闻异事满天飞的归云海,师父借着好奇的名义问了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岛主,也都说没听过外界修士的灵根状况。
这弄得幼蕖一度对自己怀疑不已,一会儿窃喜莫非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天生的仙女本尊?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灵根过于顽固,不适合青空界的情形,约莫成不了大器。
不过,后来她暗中观察了自己几日,从头到脚,从丹田到神识,并没有发现自己有哪里古里古怪。当然这个观察只有几日,她可没耐心观察自己几年那么长的功夫,连几个月都没坚持下来,草草看了几日,就宣布自己只是个略聪明的孩子而已。
姑姑啼笑皆非,说小九本来就是血肉凡胎的正常人,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当年幼蕖的母后怀她的时节吃了一粒太液池的莲子。最多,也就是在母胎里沾了两分莲子的清香而已。
幼蕖当时听了两眼放光,连连追问:“莫非这是株仙莲?我莫非是天上的芙蓉仙子投胎转世?”
连八哥听了小九这话,看她的眼神都转作了敬畏。
可惜姑姑直接戳破了小九的美梦:“幼蕖你打小病歪歪的,黄瘦黄瘦的,仙女儿难道是这样的?你父皇给你起了个小名叫做‘兕子’,就是指望你能长得壮实一点,可是你那弱得呀,让人操碎了心!要不是凌师父带你来了青空界……”
采珠姑姑不再说了,那要真的是仙莲,为何娘娘吃了也没延年益寿?
姑姑不往下说了,可是幼蕖也觉得明白了,自己哪里会是什么下凡的小仙女,直接差点就是个短命的苦孩子!
后来的修行生涯也确实证明了幼蕖也就是资质好一点而已,其他并无异常,虽然灵窍通透是少见,但也不是绝世之才。
天下之大,身具灵异的修道之人不知凡几,有人天生神识比别人强上数倍,有人筑基期的丹田容纳程度却超过普通金丹,有人修炼一日千里连续跳级如家常便饭……
她不过是灵窍通透这点值得一说,都不敢称是什么过人之处,更不敢自吹就可以跃居同辈之首。
修炼日常,一样要打磨勤修,一样要水到渠成,慢慢积累,并无捷径可走。
所以幼蕖渐渐都要忘了这段疑惑。
“但是,师父,我的水木灵根有些固执,五行转换起来要比哥哥们慢一些啊!一直是这样。我还是做得不够好吧,是不是要多练练呢?”
比起不通五行转换奥义的其他人而言,幼蕖已经做得不错了,但是和自幼在少清山训练的几位师兄相比,幼蕖觉得还差一些。
今天师父的剑光又提醒了她。要在修道之途上走得长久,还是要在五行转换上多下些功夫么?
幼蕖突然想起师父在金光石上给她留下的芥子环,里面有枚玉简记载的是师父对她青梗剑提升的建议,好像有涉及五行转换的几段话。她那时粗粗翻阅了一下,因为筑基未久,还没考虑青梗剑的事,就先搁下了。
那,回去之后,好好得钻研一下师父留下的这枚玉简了。
筑基之后,随着修为、境界渐长,历练、提升都要着手进行了。
得到一枚无色的剑英石,幼蕖禁不住欢呼雀跃,这可是师父给她的奖励呢!比一千枚、一万枚顶级的剑英石都要令她欢喜。不过,她只听说过剑英石分五行之色,却不晓得这无色的剑英石等级是如何划分?
但是她肯定这极为难得。
不是每道剑光都能完成五行转换,也不是每个入洞的弟子都懂得这方面的诀窍,而能得到师父剑光认可的,更是少之又少。
贡献出无色剑英石的剑光并未像其他剑光那样翩然离开,而是始终徘徊在幼蕖左右,却也不干扰她与其他剑光的切磋,就像真实的师父一样护卫着她,观察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每次有所收获的时候,剑光欢欣低鸣中透出一种老父亲的欣慰之情。
那种亲近的感觉,无可阻挡。
转眼六日期满,沙漏里的沙堆提醒幼蕖该出洞了。
“师父……”
幼蕖留恋的目光舍不得离开剑光,剑光也在她身遭流连不已。小黑豹子也跳跃着用嘴去叼那剑光,想把剑光衔回去好让幼蕖一直高高兴兴。
“黑云儿,带不走的。下次我们再来看师父。”幼蕖揉着黑云儿的脑袋,心里难过又欢喜。
前方就是石室的光幕,幼蕖再回头,剑光闪烁连连,似也有不舍之意。
伸出青梗剑与剑光相触,再次感受那熟悉的交流,幼蕖脚下如被胶泥黏住,迈不出步子。
剑光“呜呜”清鸣两声,在青梗剑上轻轻磕了磕,突然一个回旋升空,往石洞深处射去。
“师父!”幼蕖脱口唤道,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终究忍了回去。
师父不喜欢伤感的离别,她也过了欢喜的几日,要让师父放心,她就不要再在师父的剑光面前流泪了。
黑云儿有些不甘心,无用功地往前扑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收了小爪子。
“走罢……”幼蕖一把抱起黑云儿,亲了亲豹子头,这才将它收回了墨玉环。
第268章 此心有不舍
步出通道,石室中已聚了几人。
鲁琤琤见幼蕖鼻头红红,眼睛里犹带着水汽,忍不住打趣:“幼蕖,你是为再没找到剑英石哭鼻子了么?要是不够哇,我借你几块!”
“哪有!”幼蕖不好意思地打开鲁琤琤来拭她眼角的手。
看样子鲁琤琤收获不错,不仅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有富余可以支援同伴。
杼羽也捏捏自己的芥子囊,有些犹豫。他见幼蕖神情似乎有些强颜欢笑,话语带着明显的鼻音,还能有什么让她伤心的?毕竟是小姑娘,历练成果不如意,就娇气难过了。
难得看到幼蕖成果不如自己,杼羽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松一口气。隐隐地,他模模糊糊的想法是,幼蕖差一些了,他好一些了,两人的距离是不是就被拉得近一些了?
不过,看她有些难过,他又不忍心,自己要不要帮忙给两块剑英石?
杼羽初期不顺,但后来真如鲁耀群所说,一旦开张就顺手多了。他一共取得了十四块剑英石,大大超出了任务要求。
多出了四块,并不等于多余,这种任务指定要上交的东西,多多益善,可以都交给两位带队师兄博得应该好等次,也可以……支援一下幼蕖。
哪个更重要呢?
杼羽踌躇着将手伸进了芥子囊,手指触摸到凉凉硬硬的黑色匣子,里面装着剑英石。
鲁琤琤已经捧了三块剑英石在幼蕖面前,幼蕖哭笑不得地推开,见鲁琤琤还在坚持同情她,她只得一把掏出自己的黑色匣子:“呶,说了不用,你看!”
杼羽的手僵在那里。
那剑英石几乎把黑色匣子里都装满了,不比他囊中的少,足有二十多块的样子,而且光彩夺目,品质不低。
萧云轫眼睛都亮了,伸出手:“给我看看!”
幼蕖顿了一下,她突然想起来,虽然任务里只要他们每人取得十块剑英石,但是萧云轫来五英洞,更主要是为了给他自己找到一块顶级剑英石。
她这个匣子里有没有顶级剑英石她不知道,她也不懂得怎么去看,但她可以肯定,师父攸行剑凝成的那块无色剑英石是她那一小堆剑英石里品质最好的。
要是萧云轫挑走了那一块怎么办?她真心舍不得。不是因为小气,而是,那是师父留下来的呀!
可自己事先是答应了萧云轫的,顶级的剑英石要尽着他选。
萧云轫看幼蕖的手停在那,挑了挑眉:“怎么了?”小丫头眼中的不舍之意太过明显,他不由好笑。
有私心完全正常,藏两块也可以理解。只是小丫头还是太稚嫩了,要是实在舍不得,应该在进石室之前就私下藏好,自己总不能去搜她的身。只要她交的数量达到要求,品质什么的他也无法挑刺。
不过,剑英石其实也就是对冶炼之类有用,宝瓶峰的丹炉养护、金钟峰的阵旗阵盘炼制,还有白昱峰的炼器炉的升级等等,其他人便是拿到顶级的剑英石也没什么用,最多是换些灵石。
自己又不会让她吃亏,要是她想换灵石,还不如从自己这里,自己好歹还承她个人情!
毕竟是小丫头啊!做事不周全,不知道事先藏私,等事到临头又后悔,还是不够大气。
萧云轫在心里摇了摇头,对幼蕖的观感下降了一点,这么抠抠索索的,还得不了好,何不大大方方拿出来,既成人之美,又得了自己的好感,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淡淡一笑:“师妹放心,我萧云轫说过的话肯定算数,若有好品质的剑英石,我肯定不好让你们吃亏。灵石什么的都好说,其他什么灵器丹药,我能力所及,也尽量满足。便是历练的等级评定和绩点,我绝不小气。”
萧云轫停了一下,又尽量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其实这剑英石,也就是我们需要的当个好东西,你们拿在手里真的没什么用。”
他很笃定,除了他,其他人也开不出更好的价格。他更不是非她手上的剑英石不可,他自己已经寻到一块极好品质的剑英石了。她手上的拿来,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是必须,他只是想看看这丫头的心性和自己的威信到底有没有作用罢了。
幼蕖赧然,干脆地拈起那块无色的剑英石:“其他没什么,只是这一块有些特殊,品质什么的我不会看,但这块是我师父的剑光留下的,我有心想留着,这个确实是我有私心了,实在惭愧。可是我也知道,毕竟事先答应了萧师兄,若正好这块剑英石是顶级的而又是师兄必须的,我也不能不守信。大不了我下次再来,再寻我师父的剑光好了。”
她托起那块剑英石,狠狠地盯了两眼,但还是伸到萧云轫面前:“我确实舍不得,但肯定不会昧下来不交。只望师兄您不要笑话幼蕖小气。”
萧云轫心头微感歉意,原来是这样!是他多想了!
小丫头没事先藏起这块剑英石,就说明她没有私心。这块剑英石有些奇怪,又是白石真人剑光所凝,他也不好夺人所爱,遂大方一笑:“哦,我当是什么,原来是白石真人的遗留,师妹你留着也是应当。”
幼蕖大为惊喜:“萧师兄,你不需要吗?”
她依然稳稳地托着那块无色剑英石,没有收起,好让萧云轫看个明白,若他错过这块顶级的剑英石,事后还是会后悔的,她不想耽误别人。
萧云轫拈起那块剑英石仔细看了看,肯定地说:
“我们宝瓶峰的人都学过如何鉴定剑英石的品级,都是按五行属性各呈颜色,总之是越透亮的品质越好。这种无色的,我却是没见过……”
他沉吟了一下,翻掌托出一块艳红色的剑英石:“我已经寻到一块极好的,其实你这块我可有可无。而且,白石真人是金土双系的灵根,与我的火木灵根也并不太相符。何况……不知为何这块剑英石呈无色,品质虽好,但属性难定,只怕我拿了也不好掌握火候。”
第269章 久候雨方至
幼蕖看向萧云轫的那块剑英石,通体如火焰凝就,偏又晶亮通透,无一丝杂质,更奇的是,石心中间有一线盈盈绿意,如小芽初生。
烈焰的纯粹与绿芽的生机融在一处,明明两方相悖,却又极为自然和谐。
哪怕幼蕖等几个小的不懂如何鉴定剑英石品级,但也被那块晶石的光彩所震慑,看得出这正是一块极好的火木双属性的剑英石。
鲁琤琤更是“哇”一声惊叹了出来:“这也太漂亮了吧!”她笑颜热切嗓门亮,语声带几分高亢,煽动得气氛都活络了起来。
看着几人热热的眼神,萧云轫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自得,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寻到这么好品质的剑英石的。若不是自己的修为得到洞中剑光的认可,怎么会得到这么好的剑英石?回去就把丹炉提升了,再有诸方面加持,他金丹指日可待。
鲁耀群也大为羡慕:“好小子!真不愧是萧家的人,连剑英石都能找到这么好的!你看我这个,品质也是好,但属性就没你这个合心。”他掌上是一块青白黑三色的晶石,亦是通体剔透莹亮。
“鲁兄你这剑英石带了水性,是有些遗憾。但胜在品质极佳,也没什么。”萧云轫看着鲁耀群的剑英石,点评了一句。
看样子鲁耀群没有水属性的灵根,萧云轫与他相熟,自然是知道的。
“你说得轻巧!你自己的满意得不得了,就会空口安慰我!”鲁耀群故意表示不满,实则是玩笑,他是个热闹的人,有机会就要扯两句。
“那,你将李师妹的那块剑英石取了?你缺的金系,白石真人的那块应该能补上!”萧云轫下巴冲着鲁耀群点了一点。
幼蕖便也将手掌转向了鲁耀群方向。
鲁耀群赶紧摇手:“别别别!我用不上!又不是非得符合属性的剑英石才能用。我找到了两块顶级的呢!拼拼凑凑也可以了。这无色的,你当我傻呀!你这么精明的人都不要,我更没法用!我拿了干什么?白落个人情!”
他冲幼蕖挥挥手:“你自己收好吧!我估计谁都用不上!谁懂呀?万一把控不好,提升不了反而坏事!”
幼蕖啼笑皆非,她小心翼翼准备割爱的无色剑英石,两位师兄都看不上眼。枉费了她一番毅然割舍的心疼。正好,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收起来了。
“人都齐了吧!”鲁耀群豪爽地大手一举,“都交过来,让我点点!哦,你那块除外!”这是指幼蕖掌上的那块。
萧云轫丢过一只小黑匣子:“拿这个单独装着,剑气锋锐,容易伤了物件,不能直接放芥子囊。”他是为剑英石而来,而李幼蕖肯定没有准备专门储放剑英石的匣子。
“多些萧师兄。”幼蕖接过,她确实没想那么多。她进洞时拿的那只匣子得交任务,师父剑光凝出的这块还没想到要专门存放。
“不谢,你多寻到这么多剑英石,嗯应该是你们几个里最多的,这趟任务超额完成,我还没谢你呢!”
萧云轫看看幼蕖的那堆亮晶晶的剑英石,语气愉悦轻松,这小丫头能耐还挺强,挣到的剑英石都和他差不多了。这此历练超额完成任务,再加上田雨因的……
萧云轫刚刚想到这里,鲁琤琤就喊了起来:
“人可没齐,还有田小师叔呢!”
哦?
是啊,田雨因怎么还没出来?她最先进去,中途也没出来参加汇合,按理说可利用的时间最多,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到石室?
田雨因是后来插进来的,中途又没出来,大家汇合交流的时候自然都忽略了她,几人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队友。
“进洞时我给你们说过最终时辰吗?”鲁耀群怀疑地问道。
“说过了,午时一刻之前都要出来么!”鲁琤琤利落地接口,又强调了一句,“我看到田小师叔当时还点头的。”
鲁耀群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五只黑色匣子,眉头皱了起来,午时一刻已经过了。其实剑英石的数量已经足够,不差田雨因那边的上交了。但时辰已到,人还未见,总不能出了什么事吧!
他和萧云轫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到对方的疑惑之意。五英洞里也就剑光要应对,但总是上清山所出,这些剑光对同一宗门的弟子从无恶意,也没出过什么恶性事故。这么多年来,只会偶有弟子本事不济却不自量力地去挑战,又遇上强横一点的剑光,被前辈狠狠教训一通而已。
田雨因那样的人,人聪明,本事也不错,怎么会蠢到被剑光为难?
几人互相看了看,都不作声,默契地安静下来,耐心等候。
鲁琤琤闲得无聊,将自己找到的矿英倒出来逐一翻检,按颜色分好,排得整齐悦目。
幼蕖看那五色矿英深浅分明,委实好看,遂也学着将自己的倒腾了一番。杼羽难得看到她娇憨的小女儿态,只在一边静静看着,就感觉心里微甜,嘴角不自觉地含了一丝笑。
鲁耀群粗枝大叶,没觉得什么,闲得打瞌睡。
萧云轫却是将杼羽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微动,这个勤奋谦逊的年轻人他挺有好感,此时见杼羽自然流露心意却似乎尚不知自己心意,他不由有所触动。只是此事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必要点破,不过是念及己身,一时感慨。
五人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突然光幕一闪,终于见到田雨因款款步入石室。
幼蕖心里叹服:这位田小师叔还真是心态极好,看这不慌不忙的样儿,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雨因,你出来啦!我们真担心你别出什么事呢!”鲁琤琤笑眯眯地打招呼,亲热自然,丝毫看不出不悦。
萧云轫不留痕迹地一打量,微微讶异,他见田雨因步履从容,衣饰新洁,毫无为难局促神色,应该是顺利得很,偏偏就晚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他只要这位小师叔别闹出什么事就好,回来了就行,懂事如他,怎么会计较这个把时辰的事。
第270章 任务未完成
鲁耀群看到田雨因依旧光鲜亮丽也松了口气,笑着敲敲面前的黑色匣子:“就差你的了!拿来我一并收起,好去交任务。”
田雨因抱歉地笑笑:“雨因运势不佳,只寻到五块剑英石,真是对不住了。”边说,她边将自己的黑匣子优雅地伸到萧云轫面前。
这话先惊了众人一惊。旁人完不成任务也就罢了,田雨因可是元婴弟子,又是个眼高自持的人,竟然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来!大家都能完成任务,偏她未曾,那她死活硬插进来是为了什么?
萧云轫再怎么玲珑百变,也给弄得有些懵,被田雨因的话,更被她的举动。递到他面前的匣子是什么意思?当他是杂役弟子可以随意使唤么?
田雨因离萧云轫是最近,可走到鲁耀群面前也就几步路的事情,却不肯将就,这师叔的架子还真是拿捏得足足的!
萧云轫不由心头暗恚,他自入上清山来,人人礼让、道君爱重,几曾给人干过传递的杂事?从来只有人家恭恭敬敬送到他手里来!
田雨因举手投足一派理所当然,可能她不过是无意或是又习惯了人家帮她跑腿打杂,但这随意的举止却足足说明了问题。她眼中可有尊重自己半分?
她虽然是元婴弟子,自身也不过只是个筑基,竟然在他面前拿捏身份?要知道,便是一般的金丹真人,也不敢请他萧大公子接送物事!
田雨因极自然地就示意萧云轫去转递,幼蕖杼羽还不觉得什么,只有鲁琤琤抿嘴暗笑,饶有趣味地不语旁观,觉得极有意思。她睃了一眼幼蕖,有心寻个默契意会的眼神,却见小丫头在傻傻地干等,什么都没看出来,不由暗啐一声“傻孩子”。
萧云轫恼归恼,却不会表现在面上,总不能伤了和气。他屏了口气,随手接过田雨因的匣子,状似浑不在意地打开:
“往常历练也确有找不到剑英石的,你也不必介意,我第一次来也差点没完成任务。历练这事儿是有些玄,运势不佳也没办法。”
这是顺着田雨因的语气去尽量抹平,做个顺口人情。
看着匣子里散落的五块剑英石,萧云轫的微笑滞了一滞,他又状似无意地手一拂,指尖掠过那几枚剑英石,那笑更绷不住了。
修养如他,也快按捺不知心里头的恼意了:这几块剑英石剑芒已褪,完全不是新得的模样!这田雨因是在哪里寻了这几块破落石头来糊弄他!偏偏这人的师父是善从真君,他还不能发作。
他用力暗自调和气息,才没有一口恶气吐出来。掌心用力一旋,黑色匣子飞向鲁耀群,罢了罢了,本来就没指望她!
可是也太小瞧人了!这是完全没将他萧云轫放在眼里罢!
鲁耀群接过匣子,被那冲击力道惊了下,他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散去,诧异地瞟了眼萧云轫,这萧大公子向来能装,怎么今儿气性怎么这么大?
打开匣子,随手拈起一枚剑英石,鲁耀群也笑不起来了。他没萧云轫那么精明,但也不是傻子,他们这几个峰头的人都是常年看过不少剑英石的,田雨因的这几枚剑英石,色泽不鲜,剑芒不锐,不仅品质不佳,而且好像是旧品!
这一趟,田雨因根本就没有出力!
若是杼羽这样能耐弱一些的新人,鲁耀群责备归责备,总还是要指点几句,也怜悯底层弟子不易,多是包容描补过去,说不定还要拿自己的收获贴补一二。但这包容的前提新人是要足够努力,实在能力不行,也不能逼死人家不是?
而田雨因是什么样的人?日日受元婴真君指点,又是急吼吼要来加入他们的队伍,怎么也该表现好一点罢!
偏偏这几个小的,就她田雨因未完成任务。而且,不仅未完成,还弄虚作假。
带队遇上这样的队友,鲁耀群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若田雨因是个普通筑基初期的弟子,他早就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了。
直率如鲁耀群,也知道元婴的弟子轻易动不得。而且,田雨因这样有恃无恐,自然是有什么倚仗的。
见鲁耀群的脸僵在那里,田雨因极识趣地换上了满脸的歉意:“是不是让你们见笑了?没办法,我真的尽力了,可惜事不从人愿,也是我能力有限就找到这几块。若是上头责罚,我担着就是了,绝不连累大家。”
这话说得还真是大义凛然!
萧云轫揉了揉丹田,他怕自己多年的养气功夫给这人祸害了。
鲁耀群“嘿”了一下,连萧大公子也无奈,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他向来心宽,反正剑英石的数量已经足够,计较也没用。
他合上盖子:“也没什么,萧兄说得对,运势嘛,说不准的!”
他和萧云轫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苦笑,他们都知道,这运势,当然不是田雨因的运势,而是他们这两个带队队长的运势。遇上田雨因,还真是他二人运势不佳!
幼蕖不知道田雨因刚刚那剑英石的成色如何,但起码知晓数量不足,她实在是讶异。田雨因向来做事滴水不漏,处处迎合上位,按理说,面对萧云轫这样的同门,她纵容碍于身份不去刻意讨好,也不应该在对方带队的历练里露出这样明显的缺漏。
新弟子的处处小心和对前辈应有的尊重,在田雨因身上已经看不见了。她这是有多大的底气可以这样无所顾忌?
鲁琤琤半张着嘴,她也着实意外。完不成任务这样的事儿,就连玉台峰的杂役弟子杼羽都做不出来,田雨因这是多低级的水平?不像啊!
田雨因自顾自地拂了拂自己的袍袖,她现在确实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说起来,她可是面前这些人的师叔,辈分在那,她师父在那,谁能因此苛责她?些许不喜欢她看法罢了,眼睛和嘴巴都长在别人身上,她可控制不住,也不想管,反正随他们怎么不高兴,她自己不痛不痒的,又不少块肉。
风评这种事儿啊,你在意就是天大的事,时时战战兢兢辛苦维护。可你看开了,就连吹过的一阵风都不如。
当然,这历练只是芝麻大的小事,还不至于影响她的风评。
而且,她做成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她的倚仗,区区浮名,何必计较?
当然,田雨因其实也没料到萧云轫鲁耀群能觉察出剑英石是旧货。
她虽然心机重重,毕竟年纪资历尚浅,见识也不多,有些事想不周全。例如这剑英石,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她没怎么接触过,更不知道鉴定方法。这只有那些有炼器需求的修士,又或是底蕴深厚的世家,才对这种冷门的材料了解较深。
她此行另有目的,并不想在剑英石上浪费时间。正好刚入门时从讨好她的男弟子那里得了几块,还窃喜这次碰的巧,以为勉强交差也可以了,却不知道剑英石能看出新旧之别。
讨好她的白昱峰弟子其实没什么家当,能拿出手的只有自己多余出的几块剑英石,田雨因只听说这剑英石还算值钱,便笑纳了。当然,人家送她什么她都会收。
那白昱峰弟子只当这位小师叔见多识广,便没细说,更没想到田雨因日后会拿来交五英洞的任务。
田雨因自己从旁人那得的好东西不知有多少,对这颜色好看却只能炼于器物的晶石兴趣不大,收下来就随随便便丢在角落里,更没有去了解其特性。
若不是这次历练碰巧需要,她都不会看它一眼。
若知道萧鲁二人的眼力,她肯定会另想交差的良方,不至于无意中大大丢了一次脸面,连人品都遭到了质疑。
试问,耍心机的人,谁能算无遗策?谁能保证永不翻船?田雨因毕竟只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加上积累见识不足,纵然心机深沉,也还远未到老辣周全的地步。
很多人的败坏,都是在无形无心之间,自己还在暗暗得意、茫然不知。
第271章 出洞遇阻拦
“时间也到了,任务也交了,那我们出去罢!”
石室内沉默了几息,田雨因有些奇怪萧鲁二人的反应,但自忖了一下没什么不对,便若无其事地先开了口。在她心里,这事儿过两天就没什么了。
鲁耀群与萧云轫再次无奈对望一眼。
那就出去罢!
还能怎样!
优雅自持的萧云轫第一次在心里爆了句粗口,也不说话,打头往外行去。
回到进来时那条长长的黑暗的甬道,只听到几人的足音,爱开玩笑的鲁琤琤和鲁耀群都沉默不语,鲁耀群的呼吸声还有些粗,显得气氛更加沉闷。
看到前方的光亮,幼蕖心里一松,好了,快出去了。好歹完结了。她只看出萧云轫和鲁耀群的不悦,也有些奇怪田雨因竟然只找到了几块剑英石,但萧师兄不是说了吗?找不到找不齐剑英石的又不止一个!所以她不清楚萧鲁二人如此明显的不悦是为什么。
谁想几人才到洞口又被人拦下。
萧云轫心里本来就不爽,再被执事弟子拦住,不由话语里带上了几分火气:
“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还要交买路钱?”
拦路的那弟子涨红了脸,他当然知道面前的萧大公子是什么人,他只是个外门弟子,这些内门的精英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师兄,是这样……”那弟子期期艾艾,“方才洞内浮影镜显示矿洞石壁有些异常,似乎有些破损……”
“怎么会?我们怎么会损坏石壁?莫不是上一批历练队伍弄坏的你们当时没注意到?”萧云轫下意识地一口否认,他不是搪塞推脱,而是确实觉得自己队伍不会有这样的事。
幼蕖心里一突,她想起黑云儿提到过的事。她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田雨因,却见对方平静无辜的模样,不由狐疑。
“师兄,请见谅,每一次历练过后我们都会检查洞壁的。艾长老再三交待的……师兄你们进去之前,洞内真是好好儿的……”执事弟子虽然胆怯,仍然坚持己见。
这些外门弟子当那个什么艾长老是个神,可萧云轫却不放在心上,他“嗤”了一声:“那艾长老要是问责,尽管来找我,我在宝瓶峰恭候。”
艾长老年岁已高,原是金丹真人里最老的一位,竟然在寿终之前得了几枚半朽的神丹,竟然给他勉强突破了境界,堪堪站到了元婴门槛上。只是勉强结婴成功后他百年之久都再没有进步,大家都知道他的修为也就止于此了。
艾长老在修为不堪大用,宗门不敢让轻易他出去展示上清山元婴真君的风范。
可好歹他也算是个元婴,比普通金丹真人还是要强些。宗门头疼了一阵,将这高级鸡肋依旧放在外门,封了个长老,负责看守五英洞这一片,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见萧云轫这般态度,鲁耀群自然也不输气势:“就是就是,找我们算什么?我们真是没坏了洞内一样物事!谁不知道洞壁是矿英精华不能动?而且我们拿了也没用,谁吃饱了撑着干这事儿?”
“就是!”鲁琤琤大声附和。
田雨因更是一脸事不关己,昂着头便举步欲走。
幼蕖犹豫了一下,落在了最后。杼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似有隐情,不由担心起来。莫非,与她有关?
杼羽知道幼蕖不会胡来,可她带进来一只灵兽黑豹子,那毕竟是个畜生,是不是在洞内发了性抓坏了几块石头?这极有可能。要是这事儿让萧师兄他们知道了,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杼羽的脚步也不觉慢了下来,他想悄悄给幼蕖传个音,问问到底关不关她的事。
幸好拦路的执事弟子没注意到最后这两个人的脸色,他盯着已经走到前头的田雨因。
“田……田师叔……我是,段钢。”那弟子磕磕绊绊地道,他知道田雨因辈分高,又与他还算有点交情,遂本能地喊了出来,希望昔日的一点颜面能有点作用。只是昔日里他与田雨因往来的时候,都是亲昵地唤“田师妹”“雨因”,如今只能恭恭敬敬称一声“师叔”。
田雨因讶然回首。
段钢?
是谁?
幼蕖刚才碰面就认出来了,只是没特意招呼。
她们刚刚来少清山时,在马头峰的果园,这位段钢段师兄曾十分礼遇田雨因,在果园给了她不少方便。
那时节,田雨因时常带些果子回来,口中也经常说起“段师兄”。
马头峰果园的果子好多都被拿去讨好田雨因,心心念念自己私房钱的朱兆云不知道暗里翻了多少个白眼,心疼果园的果子,鄙视段钢蒋昕的见色忘义。
为这,幼蕖可是曾大力抚慰过朱兆云师姐呢!
没想到这位田小师叔的记性还不如自己呢!
幼蕖暗笑了一下,自己这个脸盲都记得段师兄,田雨因吃了人家那么多,却忘性忒大!
愣了几息功夫,段钢急得又道:“在马头峰果……”
“哦!段钢啊!”田雨因及时记起来眼前人的名姓,截住了段钢的话,她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儿,“怎么是你,瘦了不少啊,怪不得我都没认出来!怎么,调到五英洞了?”
段钢见田雨因认出了他,松了一口气,又感激对方依旧记得他,语气恭敬又讨好:“田师叔,我们几个当日听说您蒙善从真君收徒,都为您高兴……”
他奉承了两句,又回到事情上:“这洞内的情形,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是天大的事,只是弟子这里要有一个备录,好向上头交代。弟子惶恐,还请师叔赐教。弟子,弟子担不起这……”
段钢讪讪一笑,希望田师叔能给他点面子,配合着说清楚事情。他可不敢讨要什么说法,只要有人愿意说清楚缘由,他也就好交差了。
田雨因嘴角微弯:“哎呀,这个忙我可帮不上。我们这次的历练队长是这两位师兄,我其实只是跟过来的,不抵什么事。段钢啊,若他们不想为此滞留,我也没办法呀。”
尽数推了。
萧云轫微微蹙眉,他听着这话似乎不对味儿。
鲁耀群却管不了那许多,他听说过外门规矩松散,有弟子出洞时要给两块矿英作为好处,他对此事极为不满,与同门提及此事时都忿忿然,认为是宗门福利滋生出一干蠹虫,很该整理一番。
以往只是听说,现在他认为自己是真遇到了这等腐败事,气冲上来,便认定了段钢是无中生有地挑他们的刺,只为索取好处。
“走走走,有什么来金钟峰找我说!这都耽误时辰了,我急着回去交剑英石呢!几位师叔都等着,耽误了事情,你担当得起吗?”
说着,便胳膊一张,鼓推着大家往外走。
段钢急了,一掌拍碎了腰间传讯符。他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外门弟子,拦不住这些精英人物,可他更担不起洞壁损毁的监管不力之责。
他辛辛苦苦从马头峰果园调到这里,便是图这里前途更好,与内门打交道更多,还有元婴指点。
可若是向来太平清闲的五英洞在他手上出了事,前面的辛苦也就白费了!
第272章 回溯洞内事
“谁在我五英洞生事?”
听到这苍老的声音,段钢松了一大口气,赶紧冲外头喊了声:“艾长老!”
出现在洞口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翁,眼神浑浊,矮个儿敦敦,连幼蕖的身高都比不上,走起路来腰背略显佝偻,第一个照面下一点都没有元婴真真君的威仪赫赫。
萧云轫心道:难怪大家称他“矮长老”!
毕竟对方是元婴,萧云轫面上依然恭恭敬敬,带着大家给艾长老行了礼。
田雨因浅浅一福就收了,矜持地立在一旁,依然是事不关己的闲雅姿态。
幼蕖扫了一眼田雨因,轻轻拍了下墨玉环,黑云儿正在那里蹦跶得欢。
就是她!
就是她!
黑云儿传递过来的意思令幼蕖皱眉。
石壁果然是田雨因弄坏的!
田雨因这是做什么?若说是她在大张旗鼓地找剑英石,可她也没完成任务啊!
若说是找矿英,也不至于弄坏石壁啊!明明来之前都被告诫过的。
她仗着善从真君的脸面来一趟,成果就是一堆碎石头?
说不通啊!
这些幼蕖想不通的也就不想了,总归她也做不了什么,自有这位艾长老和门规来处理。
幼蕖现在特别不明白的是,明明做错了事,为什么田雨因能这么若无其事?即使现在还不明真相,但听段钢所言,是有浮影境监测洞内情况的,只要找出那处地点,就能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而田雨因一点都不心虚、惭愧,要是自己,估计早就羞得要钻地缝儿里去了。唉,只能说这位田小师叔的心态实在是令人服气。
鲁琤琤见幼蕖的眼神一会就瞟向田雨因,好生奇怪,细想了想,心里一动,凑过去轻声传音给她道: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和田雨因有关?哎,你别吭声,略微点个头或是摇个头就行。”
幼蕖看着鲁琤琤热切的眼神,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幸好这时那位艾长老开口了,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鲁琤琤见幼蕖愣着一张脸,兴趣也转移了。
“执事弟子报洞内石壁损毁,可是你等所为?”
艾长老虽然年老体衰,可毕竟元婴的等级在那,笑容敛去,这一开口,话语里自然带了威慑力。
境界差别在那里,令人无法忽略。
萧云轫犹豫了一下,又行了一礼:
“艾长老容禀,弟子等人自入洞后一直谨遵规矩,不曾有胡乱毁石之举。我们等前来,自然是为剑英石,弟子几人师承有序,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萧云轫提到“师承”,自然是有暗里提醒之意。并不是拿身份压人,而是要对方看看,他们几个可不是普通弟子,他们都有足够的资源机遇,并不是需要旁门左道歪心思发横财的人。
而且,也是笑话了,这五英洞里宝贝的也就是那些剑气,还有矿英也勉强算得值点灵石。可剑气是带不走的,矿英的挖掘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谁没事去捣毁石壁?白白留了差错,还讨不了好处!
说到这里,萧云轫不由扫了一眼身旁,只有杼羽的师承是差了点,但是混在里面也算了。
这一扫之下,却见到田雨因面上笑容怪异。
萧云轫是何等样的人精?当下心里一个“咯噔”。
田雨因的笑,带着几分得意、看好戏的样儿。不是单纯的看好戏,那种得意不是拿捏自己的身份,不是看到他遇上了麻烦而幸灾乐祸,而是,好像是“有这傻子帮我顶缸”的庆幸和得意。
笑容里有隐隐的恶意和轻松。
她轻松什么?
鲁琤琤与幼蕖等人都是一脸的紧张,这个表情和反应才正常,毕竟大家是一个队伍里的,在这段时间里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田雨因这事不关己的态度太过明显,反而显得刻意撇清,生怕沾惹了一点,巴不得闹起纠纷,最好是……最好是萧云轫和鲁耀群两个气性大的顶在前面,她好趁乱脱身走人。
萧云轫心思瞬间百转,条分缕析,分析得竟然大差不离。
他背上细细麻麻起了一层汗,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真是过分狂妄自大了!仗着老祖的威望身份,还真当没入敢糊弄自己了。
实在是太过想当然,以为每个队员都会听自己的吩咐,以为自己招揽的这几人都是本分的,可是,田雨因不就是个例外?她一来不是自己找来的,二来明显未将他放在眼里。
对其他人,萧云轫还有八九分把握不会出事,对田雨因,他可就说不准了。
方才,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呢?
还是虚荣心过盛,本能地不相信自己任队长的历练队伍会有事,容不得应该低微的外门执事弟子来拦自己的脚步。
这幸好是在宗门之内,要是在外历险,那就可能事关生死大节了!
想到此处,萧云轫腰身低了两分:
“艾长龙恕罪,弟子尚不曾查问,是弟子疏忽了。容弟子先问个明白。”
他回转过身来,面色严肃地对众人道:
“既然浮影境里看到洞壁损毁,应该此事不差了。诸位若在矿洞内有什么失手,不小心碰到石壁也是可能的,若真有,不妨尽早说出来,不要让艾长龙为难。”
这话已经是极维护自己人了,将损毁石壁之举说成是“失手”的无意行为,责罚自然会轻得多。萧云轫只希望田雨因知情识趣,爽快认了此节,也省得他麻烦。
田雨因垂着头,纹丝不动。
萧云轫大感失望,他瞟了一眼鲁耀群,鲁耀群眼神莫名其妙,他眼角轻睃田雨因,鲁耀群看到他眼风的方向,瞪大了眼睛,表情更加不解了。
萧云轫眼皮往下霎了霎,鲁耀群心一抖,眼角都要瞪裂了。
这一瞬间的眉来眼去是在萧鲁二人之间,艾长老什么修为?再弱也是元婴,他早察觉这几个小辈的无声交流,心里暗哼了一声。他可不管这两个人猜测的是谁,总归出了事是没跑的。
“段钢,你可查清了是哪处矿洞?浮影境是哪一面?”艾长老慢悠悠地问道。没有人承认,那就将实据摆出来。
“回禀长老,是进入石室后左手第二个洞口进去,不过,洞内又时常有暗道相通,相连的三处矿洞都有损毁。所以,弟子不知是进去的那人,还是从其他洞口转过去的……都有可能。洞内复杂,弟子刚来不久,还不是特别清楚。”段钢赶紧禀报,说得极明白。
第273章 到底是何人
听了艾长老的问话及段钢的回复,田雨因抬起头,眼神闪动了一下。鲁琤琤在一旁看不出什么表情,却在用眼角余光偷偷留意这位田师叔。
幼蕖放下了心,只要有具体的位置就好,总归能找到该负责的人。
杼羽也放下了心,他记得幼蕖的洞口和他相邻,肯定不是段钢说的左手第二个。左手么,只有萧师兄和田雨因往那个方向,萧云轫身为队长,肯定不会这样做,那就只有……
不对!幼蕖师妹是不会去,可段钢也说了那处矿洞与其他三个相连,小黑豹子兽性难平,会不会玩闹窜过去?
杼羽想了想,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幼蕖师妹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小黑豹子有可能造成了破坏,她肯定早早坦承。不会和她有关,而且此时她神情轻松,应该是没事的。
所谓关心则乱,杼羽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对这与自己无关的事生出那么多猜测,只为担心幼蕖是否牵连在内。
萧云轫与鲁耀群眼神再次对上,段钢说的位置他们都有印象,到底何人,那是确信无疑了。至于什么暗洞相连也只是段钢的猜测之语,他们在洞内的人都明白没有其他人中途拐过去。
不是他们两位师兄倚老卖老,这几个小的他们还是看得出的,格局尚可,论心眼,几个加起来还达不到田雨因的数,又哪里有本事丢下自己的历练任务却钻到田雨因的洞里去坑这位师叔?
艾长老眉头一动,招手间几面水镜从洞外飞来。
段钢赶紧解说:“正是这几面。几位师兄师姐,田师叔,你们看,上一轮队伍历练结束之后是这样的。”
他所指的那面水镜中,洞壁完好无损,五色的线路流光溢彩。
“这次的洞壁……”
他指向最后两面水镜。
不用段钢说,大家都看见了,洞内黯淡无光,石壁上明显被大力破坏过,石屑遍地,洞壁是只有残余的几点光亮,那些矿英精华都消失了。
耳听和亲见,效果完全不一样。
看到这样的景象,鲁耀群脸都红了,他深为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羞愧,抱拳对段钢行了个礼,道:
“方才是我轻佻莽撞了,师弟勿怪。那,浮影境里可看得出是谁人所为?”
他也希望镜子里能把田雨因的人影照出来,好一锤子钉死。
鲁耀群问得直接,萧云轫却是暗暗叫苦:
“这位鲁师兄,问得也忒嘴快了些。”
他知道五英洞有浮影境检测,但若没照到人,哪怕猜测风向都指向田雨因,总归是隔了一层,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直观,杀伤力也就小得多。
在现场的和听说此事的观感又有不同,等善从真君等人听说此事时,田雨因巧言分辨几句,肯定又隔了两三层,多半还要给她脱开身去。
既然如此,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他还是不想那么直接与田雨因对上。唉,如果事情真要发展逼得他这个队长不得不处罚田雨因,那该如何处置?
对鲁耀群的问话,段钢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道:
“因不好打扰诸位历练,故而只在每次历练结束后才扫视洞内情况,所以只知道洞壁有部分毁坏,但至于具体是被何人损毁,这个弟子就不知道了。”
鲁琤琤收回眼神,有些失望。这人莫不是傻?什么叫做策略不懂吗?一点战术都不讲,她自幼在大草原上狩猎都要讲个欲擒故纵、虚虚实实之类的兵法战术的,对付人更如此,经常有别的家族来抢夺猎物、侵占地盘之类,鲁家子弟自幼熟读的俗世兵法比那些将军都多。
谁知道你五英洞的浮影境只照事后不照经过?你就说全过程都给照到了,只是给其人留个面子,私下坦承为好云云。这么诈上一诈,田雨因不就给诈出来了?
鲁琤琤暗自扼腕,只恨自己的精明脑袋不能渡几分给那个段钢。
段钢虽然没明确找到是哪个人,但镜像大家都看过了,绝无虚妄。
他说完大大松了口气,反正艾长老在这,不管如何有个子高的顶着,他就不用为难了。他已经将事情解释到如此地步,下面就不关他这个小小执事弟子的事了。
“唉——”艾长老长长叹了一声,“我早就说,应该是自入洞时就全程监测。虽然弟子们都是好的,可是这有时候的无意无心之举也是常有的,说不定剑风什么的就扫到石壁了,自己都不知道。这不就得靠浮影境帮着看着嘛!可偏偏有人说历练容不得打扰,万一在洞内突然顿悟的时候被惊到了走火入魔,可就糟了……”
艾长老笑眯眯地扫了一圈众人:
“其实嘛,这个问题事先说得慎重,也是防止大家轻慢随意,不珍惜宗门财务,要我老儿说啊,也并不是真的就多么严重。石壁虽然损毁,但关闭那个洞口后也会自然修复的,两三百年的功夫嘛,我们修道之人还是等得起的。”
此言一出,萧云轫大大松了口气,没那么严重就好,他就怕无法补救,田雨因再死咬着不松口,闹开来的话,他这个队长肯定难辞其咎。
宗门对他是不会有什么实质性严惩的,但他在老祖那里肯定要受严厉责罚,最主要的是,要是老祖认定他缺乏领袖之才,对他失望甚至放弃,那他在宗门和萧家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
“大家不妨仔细回想一下,在洞内可有什么顿悟、静修之类的行为,不自觉的时候剑气外溢,不小心碰到了石壁……”艾长老谆谆善诱,语气温和。
“这有什么难的?就是谁修炼太投入记不清了,我们几个对一下不就行了?谁进的那个矿洞?”鲁耀群明知故问,大大咧咧地点着鲁琤琤来开头,“鲁琤琤啊,你说说看,你是哪个矿洞,是不是你?”
鲁耀群瞪起了圆鼓鼓的眼睛,自以为凶神恶煞,鲁琤琤却不怕他,笑嘻嘻地答道:“鲁师兄,我跟你都走的右边矿洞啊,你忘啦?你去我那个洞看看就知道了,一条道儿到底的,根本没有什么暗道。”
鲁琤琤又故意扭头看大家,疑惑地问道:“那走左边第二个的是谁啊?就算是别人在暗洞里转过去,至少进这个矿洞的人多少也会知情啊!他自己这个矿洞也坏了不少嘛!幼蕖啊,你是哪个?”
幼蕖见鲁琤琤演戏演得这么明显,好笑地正要张口,杼羽抢在前面道:“我们两个都是从右手边进了。我记得,左边只有萧师兄和田师叔两人。”
这个目标指得太明显了。
萧云轫心里冷笑,他倒要看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田雨因还能不能一问三不知,硬推到他头上来?萧云轫相信,他不想和田雨因正面对上,而田雨因也不会想和他正面对上!
田雨因一脸茫然地望向萧云轫:“萧师兄?”
第274章 罚金如割肉
萧云轫心里一滞,真的要吐出血来。他一霎那决定了,哪怕是撕破脸,他也要和田雨因撕掳干净。元婴真君是她师父又如何?总拗不过一个理字!
看着萧云轫眼中一闪而逝的怒气,田雨因心里也一紧,她并非胆大包天的人,哪能真的狂妄到明知眼前人的身份还去刻意开罪他?
先前不过是存着想能混过去就混过去罢了。
既然那位艾长老就将话说得那般明白了,听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认了又如何?其实若不是萧云轫似乎动了真火,她还是想抵死不认的。虽然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赖过去最好。
眼下……
“哎呀……”田雨因捂住嘴,恍然大悟,“我突然想起来,在洞中我先找了几枚剑英石,突然灵机触动,好像悟到了什么,一时沉醉,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手中拿着剑在胡乱舞动。也不知道那时有没有碰到石壁。但是集合时辰已到,我没敢耽误就赶紧出来了,就没顾得上细看……”
这话不尽不实,就算大家都听出田雨因在胡编乱造,可她就把这当了真,情真意切地表示就是这般那样,旁人又能奈她何?
段钢惊讶得张大了嘴,木呆呆地看着他素来仰慕的田师叔,心里一团乱麻。他自然想相信田师叔的话,可是,田雨因这事儿任谁听起来都有点荒诞,他有点没法说服自己。
可能吗?
好像,也有点可能吧……虽然这个可能性小了点。
段钢悄悄伸出手指头,比划了指甲尖那么大一丁点儿,有这么大的可能性吗?
鲁琤琤悄悄给幼蕖传音:“真真了不得!这位田师叔的顿悟竟然和梦游发癫一般!拿个剑乱砍乱舞的,鸡鸣顶上的弟子可要遭了秧了!”
幼蕖低头忍住笑,琤琤就是爱说俏皮话。
那艾长老似笑非笑地瞅了鲁琤琤一眼,鲁琤琤心头一惊,赶紧收敛神色,规规矩矩站好。
“你们几人呢?”艾长老扫了一圈。
“弟子等人都谨遵门规,不曾有毁坏石壁之举。”几人纷纷作答。
艾长老眼中露出狡黠的光:“其实这个也好查,洞壁被毁了那么多处,总有剑痕留下,对上一对,也能找出具体是谁的。”
方才怎么不讲!
田雨因盈盈施了一礼,轻声道:“弟子先前委实不知情况,故而不曾往自己身上联想。如今得知无意之中造成这等错事,心中不安,惶恐无地。请艾长老不要顾及家师善从真君的颜面,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鲁琤琤悄悄撇撇嘴,幼蕖瞧到,嘴角又要翘,却见杼羽眼神严肃地看过来,她只得压了下去。
什么不要顾及家师善从真君的颜面?还不是把师父搬出来,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元婴弟子?
艾长老拈着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盯着田雨因足足半盏茶功夫,另一只手在石头上敲了又敲。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更漏一样,催得人心焦。
萧云轫却是心里轻松,不管艾长老如何处置,既然田雨因认了,他受的牵连就要小得多。
“弟子是真心认错。原本我师父是不让弟子参加这趟历练的,但是,善施师伯说……”田雨因湿漉漉的眼神瞟了一下艾长老,语气柔弱,“善施师伯说凝晖峰的弟子哪有不了解上清山各个峰头的?嘱我多往外门走走,多向艾长老这样的前辈请教。”
好么!掌门是她师伯都搬出来了!
“弟子回去定当向师父师伯请罪,是弟子一时疏忽,连累艾长老看守之地出了这等事体。艾长老您放心,掌门若有责罚只在弟子一人身上。”
萧云轫与鲁耀群心里不齿。
萧云轫还好,风度依然。
鲁耀群却是不加掩饰地丢了个鄙夷的眼风。你做的事,还要怪上艾长老看护不力?
他才不怕田雨因的背景,他凭自己的实力立足,元婴又如何?相信上清山的真君们还做不出挟公器泄私愤的事。那些娘们兮兮的师弟总往田雨因面前凑,他早就看不惯了。
田雨因没看到鲁耀群的眼风,她也顾不上,她还是有些小小紧张,不知道艾长老会不会将事情真个闹到凝晖峰去。她只想收点矿英精华的,没想闹出什么事来,不想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艾长老的眼神变了数变,略一沉吟,道:
“此事既然明了,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念你是无意中所为,便罚你五千灵石,再扣去弟子玉牌上绩点五、哦、三百罢!”
五千灵石啊!
不是个小数目,对一般弟子而言,即使是内门弟子,也算是割了一大块肉了。
但对田雨因,她现在的身家,拿出来虽然要有些肉疼,但也不致于令她倾家荡产的。
最多就是绩点被扣是个挺大的损失。要知道,好多功法,或是向宗门有所需求之时,是需要绩点来换的,灵石再多也买不来。幸好艾长老最后将“五百”改作了“三百”,这样田雨因的损失就小得多了。
幼蕖暗暗估了下艾长老提出的罚金,觉得田雨因明里暗里抬出师父师伯果然是有用的,只罚了身外之物,没有要付出像罚劳作、面壁、苦役等真真令人疼的代价。
萧云轫等人也深觉艾长老极给凝晖峰的人面子,不痛不痒的一点罚金,也就交待过去了。田雨因这回可真是走运!
可田雨因并不这么觉得。
五块灵石她都肉疼!
绩点就算了,她也不指望那点绩点换什么,只要将自己的宝贝养好,她日后什么没有?
灵石才是在外行走、日后修行的必需!
她雾蒙蒙的双眸流转了一圈,心里急速盘算着。要是以往,要是在别处,肯定有不少师侄愿意伸出援手,帮她垫上这个罚金。
可是在场的这几个,看起来都不解风情。
萧云轫和鲁耀群都面无表情,那个杼羽看起来挺懦弱的,却也面色肃然,不像是会被她打动的人。
至于李幼蕖与鲁琤琤这两个,都平静地等着。
都在等她掏灵石出来。
第275章 五英洞事毕
“艾长老,我今儿灵石……”田雨因柔声细气地开了口。
艾长老呵呵一笑:“你若是今儿灵石不够,没关系,过两日我让段钢到鸡鸣顶去取!”
段钢面色一苦,艾长老作甚又将他扯进来!
田雨因僵住,干干地笑了笑,接住自己方才的半句话:“……可巧是够的。这便交了罢。”
要是让让一个外门弟子巴巴地守在鸡鸣顶讨债,她还要不要活了!
这大概是田雨因入上清山以来最为受挫的一次。
咬着牙根,无限心疼地掏出灵石,再看着艾长老在她玉牌上划去了绩点,田雨因心里暗暗骂了无数声“矮挫子”“矮老儿”。
她这辈子还没给出去过这么大一笔钱。少时穷怕了,有点灵石就藏在兜里舍不得拿出来,日夜反复摩挲,那满足的感觉比修炼突破还令人飘飘然。从来也舍不得给出去一块,今儿却是一给五千!还是没得回来的那种!
田雨因感觉自己要昏了。
还没昏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脸皮疼。三百绩点对她是没大用,可是这削面皮的事儿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虽然口口声声将善从师尊与善施师伯挂在嘴边,但真要为此事去求两位尊长?田雨因可不敢拿这个去冒险。
毕竟是破坏了历练之地五英洞,那矮老儿不肯轻轻抬手,那便是掌门、便是太上长老来了,也不好意思强行破了规矩,更不会为她来求情。
田雨因这个倒是清醒得很,自己又有多大的面子呢?也就是在低阶弟子面前光鲜些,凝晖峰弟子多了,不差她一个,多少人急着替补进来呢!
没看到就算是萧云轫这样的公子哥儿,在元婴级别的矮老儿面前还不是装模作样的弯了腰?
要是真去求情,多半会因此让师长觉得她不知轻重、不堪造就,她是万万不愿的。虽然她的前途未必就挂靠在上清山,但是目前她还要多沾着些元婴的光,行事才方便。
田雨因面皮抽动,手都在抖。
萧云轫冷眼看着,他还是觉得处罚太轻了,一想到日后还要经常在内门看到她,还要维持微笑风度与之周旋,还要尊称她一声“师叔”,他心里就堵得慌。
说实话,要是别的师姐师妹,要给逼着出这么一大笔灵石,只要递个可怜兮兮的眼神给他,他肯定要视情分帮着分摊一点。灵石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博个好名声更是值得,自古以来不都有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的雅事么!
可是这位田雨因,呵呵,他只会觉得“活该如此”,一丝儿同情的眼神都不会多给。
他对田雨因的冷淡和鲁耀群的不为所动又不一样。鲁耀群是个性子爽阔的奢遮汉子,除了修行,爱好便是称兄道弟、喝酒吃肉,那纯是不解风情的鲁男子。
而他萧云轫,与女子相处的态度可谓两极分化,要么爱之深切、温柔款款,要么厌烦入骨,远远避开。
他向来是有风流名声、喜欢女子不假,可是,他喜欢的是那些亲近他、仰慕他的女子,有点小心思也没什么,全心全意对他好就行了。
女儿家么,就该娇柔体贴、清雅如水、温香软玉。
而不是田雨因这种,对她有利用价值的男弟子就笑脸相迎,相迎之后就明里暗里的索要好处,贪婪无休、利欲熏心、精明全写在脸上,还爱装。
萧云轫自认将世间女子看得透透的。
他可不是那些见到个如花笑脸听到两句呖嘀娇声就给迷得分不清方向的毛头小子!
田雨因这样的女子,庸俗到势利了骨子里,任是她再姿色过人,再背景雄厚,也打动不了他。
大概是田雨因也看透了他萧云轫实际是个面热心冷的,更是个精明理智的,干脆也不在他面前白费力气了,反而对他淡淡的。看看,没有利用价值的,她连装都懒得装!
至于苏怡然这样的,这是他的师妹,理当照拂,牵扯不上任何情事。李幼蕖鲁琤琤这种,是合作伙伴,萧云轫从没把她们看作是女子。
最边上的杼羽也深深地看了一眼田雨因,这一眼中隐藏着深深的厌恶之意,当然不会轻易显露出来,他也不想平白开罪这女子。
田雨因周旋八方,名声之响,杼羽原也听说过。但花入各人眼,这朵娇花偏不是杼羽喜欢的类型,他就是觉得她做作、扭捏,看得别扭。
他才不羡慕那些得了美人青眼的同门。
他虽然地位低微,但其实内心是个极其严苛之人,并不曾因为自己的低微而放松了待人看人的标准。
这样的人原本与他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她偏加入了这次历练队伍,做事轻浮无格,本就令他心里暗生不满。
而且,队伍里原先的团结友睦气氛,都因此女而荡然无存,若不是有浮影境照得分明,他们几人说不得还要为她平分一口大大的黑锅。这次差点连累了他,差点毁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样好的历练机会。
如此一折腾,杼羽就难免心生怨怼。
几人心思各异间,艾长老收点完毕,扬手发出一道传讯告知宗门负责弟子考核的同门,这事儿便算是清了。
来时意气风发,去时灰头土脸。
萧云轫一路领头飞行,木着脸不发一个字。他感觉头脸都给田雨因这口锅罩得灰扑扑的。虽然事情其实与他无关,这人也不是他找来的,而是被强行塞进来的,可毕竟是在他带的队伍里。
想他萧云轫,带队这么多年,带了这么多队伍,那次的任务不是完成得漂漂亮亮?
偏偏这次,唉!
除了鲁耀群有些没心没肺,还间或开几句玩笑,又或是喊两声“总算弄到剑英石了,回去就开炉”之类,归途基本上是沉闷的。
除了两位队长,其他几人也是甚感无趣。
兴冲冲来参加历练,也认认真真走完了全过程,还超额完成了任务,又顺顺利利交结,几人(当然,除了田雨因)本来都很高兴,毕竟是自己认真做完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己不仅收获了额外的剑英石,还有与洞内剑气交流的感悟,这个过程简直可谓完美。
这对三个新弟子——鲁琤琤、李幼蕖与杼羽,真是一个极好的开端,令他们对日后的修行历练也不知不觉中鼓胀起信心。
可惜,逛花园的最后一脚踩到滩狗屎。
这话是鲁琤琤说的。
出了田雨因这样的事,大家自然都少不了懊恼遗憾。幼蕖心里正在惋惜自己的第一次历练怎么摊上这么个队友,鲁琤琤就悄悄给她传了一句音。
虽然粗俗,对感受的描述却甚是准确。
杼羽见幼蕖踩在剑上不甚专心,身子微颤,再一看,分明在低头窃笑,便忍不住投来问询的眼神。
幼蕖迟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鲁琤琤。
鲁琤琤瞬间懂了幼蕖的意思,干脆也给杼羽传了句,重复了刚才的话。
沉稳如杼羽,也差点一口喷出来,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费力地压了几下嘴角,面部抽动,显得有些古怪。
第276章 明月窥人来
“小子,你是不是对我这个妹子有些意思?”
鲁琤琤这句话终于令杼羽破了功,他一个踉跄,差点从自己的巢南剑上栽下来。
鲁琤琤眼中狡黠的笑容更盛,她就是存心捉弄这个看起来挺老实的小子。
当然,她也是有些奇怪。幼蕖这丫头有些不开窍的傻乎乎,可对杼羽的友好之意还是挺明显的。两人之间的眼神微笑都不生分客套,鲁琤琤是何等人也?她看了一路,早就看出来了。
鲁琤琤和幼蕖同出自马头峰,结识比其他人都早,交往也多,这才有些情分。幼蕖心地纯善,极好说话,最起码和她相处甚是放心舒心,而且已经崭露头角,自然是鲁琤琤一意要交好的人。而他杼羽又哪里来的机会,在幼蕖面前能和她鲁琤琤享受同样的待遇?
虽然鲁琤琤能理解,幼蕖与杼羽同在玉台峰,自然比旁人天生走得近些。但幼蕖这丫头才回来,杼羽也才入玉台峰不久,而且,一个是袍子上绣金剑的精英弟子,一个是刚刚从外门转进来的杂役弟子,两个人按理说不应该这般心无隔阂。
可是方才杼羽有疑惑直接就问幼蕖,没有一般杂役对精英弟子的小心翼翼,而幼蕖也真个当他是同门,有问必答。
小丫头肯定是不懂什么,但杼羽这小子,底层苦熬上来的,就能毫不见外地与幼蕖这样的核心弟子交好?
在鲁琤琤看来,他心思就未必那么单纯了。
不然,他这会慌什么?
“嘿嘿……”鲁琤琤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方才杼羽的动作引得前头几人都回头来看,见他晃了一晃又稳住了,也不以为意,随意转过头去了。
与杼羽并行的幼蕖见他脸色通红,只当他是脚滑不慎,气自己一时露了丑,故而有些羞恼,心道此时安慰了反而令人家难堪,便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幼蕖虽然不懂世故,但确实知道这种情形下她该怎么做。
她记得,师父有次带他们出去云游时,在嘉余坊看见一位漂漂亮亮的姐姐买了新的灵剑,一脸的跃跃欲试,一看就知道手痒心急,恨不得立刻就要飞起来试剑。
幼蕖好奇,缠着师父哥哥们用青云障躲在后头看人家,因为那位姐姐全新的一套衫裙太好看了,飘飘的留仙裙还有五色的长披帛,飞起来肯定跟仙女似的。
那位姐姐一出坊市就直飞上天,浑然不知身后有小九老八殷切的眼神盯着。那位姐姐太兴奋了,冲上冲下,快活得跟云雀一般,不时回头撩一下自己的披帛,剑光飞舞里还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听起来极为舒爽得意。
这陶醉自赏的样儿令旁观者小九与老八也开心得不行,连带着师父和哥哥们也笑眯眯,纵容着两小的偷窥。
结果呢,那位姐姐太得意了,半空里一个转身不及,披帛缠上了山巅上的一棵老树,牵扯得整个人都撞到了树冠上,“咣”一下,树叶乱飞,惊起飞禽一片,落了单的飞剑在空中歪歪扭扭地飞得没了章法。在小九和老八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飞天仙女跌得鼻涕眼泪横流,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心善的小九老八赶紧就要去扶人家,却被师父拉在青云障里不许出声露了踪迹。
“为什么呀?”小九心急,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让她做善事。
“嘘……”微笑的师父只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跌下地的仙女姐姐缓过神来,第一个反应是仰起脖子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看到周围空荡荡的,大大舒了一口气,这才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收拾了全身上下。
收拾完毕后,还吐舌拍了拍胸口:“幸好没人看见!”然后,神色一正,召回飞剑,重新立好,优雅飞去,衣裙翩飞,披帛舞得跟云霞也似,依然是仙女模样。
后来,小九才明白,人家出丑时你当做看不见才是对别人最大的安慰。
所以,杼羽一时脚底打滑,她便当作看不见啦。
心虚的杼羽见大家都没注意他,定了定心,赶紧传音给鲁琤琤:“鲁师姐,您误会了,没有的事!”
“哦?”鲁琤琤高高抬起一边的眉毛,故作惊诧,“我见你特别关注小幼蕖,还当你有什么想法呢?你既然没有,那我带她多去结识几位师兄你也不介意吧!”
杼羽苦笑,他当然不能介意,他算是什么呢?不过,鲁琤琤对他未免交浅言深,问他这个干嘛?就算是他……难道能对她说?
这鲁琤琤也忒精滑了,他自己的心思,自己还没确定呢,她倒是会察言观色,不知道看破了什么就一口叫了出来。
给鲁琤琤这么一问,杼羽并不高兴。他不喜心思被人窥探,也不想袒露内心所想。自认已经挺自制,是哪里让别人得了猜测的依据?
当头一轮明月半隐半露在云层里,如也在窥探杼羽的心事。
眼角睃了一下埋头只顾着前飞的幼蕖,杼羽淡了笑容,只回敬了鲁琤琤一声:“鲁师姐,您操心太多了。”便不动声色地往一旁飞远了两三分。
鲁琤琤摸了摸鼻子,有些无趣。这小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还特意用行动撇清自己,偏偏她是个好奇心旺盛又唉插科打诨的性子,给这样的冷面一堵,满腔的热情都没处发挥。也忒无趣了!
大茂峰上上下下有什么心事都爱来找鲁琤琤诉说,她虽然入门未久,人情上却老道得像个知心大姐姐,加上个高体丰、话语滔滔,熟识的人都不当她是新弟子。尤其是师兄师弟想和哪个师姐师妹套个近乎,师姐师妹想给那位师兄师弟送个帕子之类,都找她,她也乐在其中。
看到杼羽与幼蕖走得近,她便热情地想参一脚,可惜,杼羽不给她机会。
可惜了……
鲁琤琤咂了下嘴,难掩遗憾,这本是多有意思的事儿啊!
跨越身份差异,两情相悦,多么动人迷离的戏本!
“小子,姐是好心呢!你嘴硬啊,那以后可别后悔呦!”给杼羽传音丢下一句,鲁琤琤飞到幼蕖那头去了。
第277章 相遇心各异
杼羽有些担心地留意了一会,见幼蕖与鲁琤琤并未传音,只低声谈了些正常的闲话,料来如果鲁琤琤再悄悄传音去胡说什么,以幼蕖单纯的性子,面上肯定要显露出几分。
既然幼蕖一切如常,他就用不着担心了。
不然,鲁琤琤再在那边一胡搅,以后他与幼蕖如何相处?可不就尴尬了!
他宁愿就这样,淡淡的,浅浅的,长长久久在玉台峰上相处下去。平日里,哪怕就一个照面,一个点头招呼,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微笑,站在有她的地方,吹着同一缕风,就足够。她令他心安,令他心生欢喜,却不至于神魂颠倒,他也不奢望进一步的亲密,那令他不安。
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几人埋头飞了一阵,突然迎面又来了几人,内有一人出声招呼道:
“萧师兄!”
萧云轫停在半空,后面的幼蕖等人自然也停了下来。
田雨因皱了皱眉头,她本不想唯萧云轫马首是瞻,来人她也看不上眼,放在别处,都是别人来主动给她请安,但……刚刚出了五英洞的事,她少不得先随和一点,便也暂止了剑光。
幼蕖看向对面,原来是冷玥呀!
冷玥今日收拾得利落精神,不是柔柔弱弱的柳条儿样,应该是有什么事去,她盈盈一礼,笑眼弯弯:“萧师兄,你们这是……”
“我们刚刚从五英洞回来。”萧云轫简单答了一句。
“啊……还有几位师兄师妹呢,冷玥有礼了。我们也是去历练呢。”
冷玥迟疑了一下,她知道萧云轫这次历练的需求,原是要问他可曾寻到顶级的剑英石,但见不仅他神情淡淡,整队人都似乎不够振作的模样,心知必是出了什么状况,便知趣地住了口,转而与幼蕖等人都打了个招呼。
她同行的几人见对面这一队里都是熟面孔,萧云轫与田雨因就不必说了,鲁耀群本就是各峰都喝过酒,小的几个也俱是宗门的后起之秀,自然都上前寒暄一番。
幼蕖跟在大家后面与冷玥这一队见了礼,也佩服冷玥与萧云轫的缘分,这样都能遇上。
“冷师姐,你不是眠龙谷的么?你也去五英洞吗?”鲁琤琤好奇问道。这个方向只有五英洞。
“嗯,是啊。”冷玥答得也很简短,她这一队确实是去五英洞。剑英石她虽然不需要,但是有人需要,只是她不想多说此事。
萧云轫的带队任务她早先就知道了,原也想加入的,可一想到若只发现一块顶级的剑英石,她该如何处置?这很令她为难。她取得的剑英石亦有重要的用途,那人的重要性不逊于萧云轫。
所以,只得和萧云轫分开赴五英洞了。
“萧师兄你们收获如何啊?”
冷玥知趣不问,她同行的伙伴里却还是有人开口问了出来。
开口的是碎嘴小于,和鲁琤琤一样出自大茂峰,尤以多话闻名。
“小于啊……”萧云轫当然知道“碎嘴于”的诨号,自不介意,“我们挺好,超额完成任务。还收了不少矿英。”
萧云轫表面上是说给小于听,眼神却在冷玥处停了一停,示意她放心。
那微笑的面庞令冷玥心跳加快,她借抚过衣襟的当儿轻掩了下心口,暗吐一口气。
萧云轫的眼神他当然懂,她就知道,他肯定没问题!那自信的眼神,肯定是找到了至少一块顶级的剑英石。这样她就可安心了,不然,她会自责没在他身边帮到忙。
更开心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心意!
冷玥含羞带喜,轻轻一瞟萧云轫。
萧云轫却在忙着与几人闲话,神情轻松愉悦,满载而回的感觉溢于言表。
退后几步的田雨因偷眼瞧着,见萧云轫只字不提她在五英洞的事,便也放了一大半的心。她估摸着萧云轫这样的风头人物多半爱面子,怎么说也是他带队的历练出了事,宣扬出去有什么光彩?
不说最好。
最好。
最新鲜的时候不说,等成了陈饭剩菜的时候,就没什么说头了,也就不会引起多少非议。
其他人,即使说,分量也比不上出自萧云轫之口。
“哎呀,田师叔!”
田雨因难得地不想引人注目,却偏偏有人不如她的意。
随着这声震耳的叫唤,大家目光都转到了竭力泯灭存在感的田雨因身上。
还是碎嘴小于。
他早先就想问田雨因了,方才一见面他就想问,他其实也只想问田雨因,却被冷玥两次抢了话头,他都急了。这不,一逮到机会,话终于出口了。当然,碍于萧云轫是带队的主事人,他自认是个懂分寸的,只得先从萧云轫开启话封。
碎嘴小于这么爱热闹,哪会让人人仰慕的田仙子被冷落?这一声响亮热情,透着满满的知己重逢的欢喜,圆鼓鼓的脸上都是光,都是兴奋。
他素来也是喜欢围着田雨因转的,只是田雨因不太看得上他。一来是因为他除了话多,其他却没甚出色之处,连长相都不够俊;二来,他话虽多,手却紧,只知道嘴上奉承,好东西却拿不出一件。
田雨因便懒得和他打交道了。
不过碎嘴于的优点是人憨心大,丝毫没有被冷落的幽怨,照旧一兜子一兜子的话捧上去。千百句里偶尔得了田雨因一声“嗯”“啊”,他就受到莫大鼓励了。
小于与那些存了旖旎心思的师兄师弟又有不同,他其实就是喜欢凑热闹,喜欢与红人搭话,用心要单纯得多。别人得了田雨因青睐他毫不嫉妒,自己被慢待了也不生恼,便是遭了烦被叱骂,他也有本事唾面自干,转脸又笑嘻嘻,别人都不好意思替他尴尬。
故而这个小于虽然聒噪,却不讨人厌。田雨因渐渐也愿意和他搭两句话,弄得他倍加感觉自己在田师叔面前得了面子。
田雨因强笑了一下:“小于呀!这也是去历练呢?”
这语气有些淡,神情有些敷衍,可惜小于的聪明都长在嘴皮子上,眼色上就欠缺了点。
“田师叔啊!这这这,这是缘分,没想到这半道遇上您!我回去可有的吹了!他们得羡慕死我!和我这前后脚的,可不就跟一块儿历练差不多!”小于句句话如连珠箭,每个字都充满热情,“田师叔,您可是师叔!这队伍里,真是屈才了!不用猜,您肯定是拿了头彩!给小于我看看你的收获呗!我作个标杆儿,回头哇,我能得您的十分之一就算好的了。”
小于一脸“让我们开阔眼界吧”的期待,搭起了高高的台子,好让田师叔大大露个脸。
鲁琤琤笑嘻嘻地看热闹。
田雨因却恨不得一巴掌将他那两片不停一张一合的厚嘴唇给糊上,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讨厌!
萧云轫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确实不想自曝事端,可他倒要看看田雨因怎么回小于!
难得,也看到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田雨因有了为难的时候。
“你不是听你萧师兄说了嘛,我们队这回是超额完成任务!我的收获和大家差不多,都混到一块儿了,哪里看得出各人的?”说到这里,田雨因轻抬罗袖,似是掩嘴一笑,也掩住了半幅表情,“小于,你可别偷懒,我回头遇上你师父,可要叫他给你加些任务!”
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
小于果然给带跑了,换成了一脸苦色:“哎哟哟,田师叔,您可饶了我罢!我现在就只剩半条命了!再加,您就少一个师侄孝顺您啦!您这是怕我羞愧吧!唉,我再不成器,也不能给师叔您丢脸!”
小于善解人意地想:田师叔多半是收获太多,说出来怕夺了其他人的风头,特别是那位萧大公子,嗯,肯定是这样,萧云轫那么骄傲,怎么甘于被人知道他落了下风?田师叔如此低调,真是令人佩服!
第278章 不与她计较
鲁耀群佩服地看了一眼田雨因,他就服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这个老弟子拍马都赶不上!
他虽然粗豪,却不是混不吝的那种,轻重还是知道的。那五块成色不佳的剑英石还在他兜里揣着,可他不会拿出来当众打田雨因的脸,善从真君的身份确实是令人忌惮。
那位真君虽无恶迹,可性子独特、喜怒不定,万一他帮亲不帮理,鲁耀群何苦去讨了他的厌?
幼蕖等几人对田雨因这若无其事的功夫自然也是佩服的,唯自叹不如。只是当众撕面皮的事几人都做不来。
闲话已过,重要的事情不能耽误,两队人员交流了片刻,便各奔前途。
两队交汇时,幼蕖一眼瞥见萧云轫掌中似乎握着什么物事,与冷玥擦肩而过之际,冷玥袖口有意无意地一展,萧云轫掌中便变得空空。
别人都没注意到,但冷玥毕竟曾是少清山的人,幼蕖在她身上便多看着些,却无意看到这么一幕。
那黑黑的方方的,好像是装剑英石的黑匣子?
……
五英洞前,段钢来回禀:
“艾长老,被损毁的那处矿洞已经封了入口,两三百年内是不会开启了。”
艾长老点点头,爱惜地抚了抚稀拉拉的几根胡须:
“行,就这样吧!反正矿洞多,也不差这一处。不过啊,以后再来人,要多提示几遍,特别是那些眼睛长在头上的精英弟子!再来几遭这样的,我们还要不要混了?我就算了,年纪一大把了,你还年轻着呢!别给连累了!”
段钢深俯下身去,应了声:“是!弟子晓得。”
艾长老对他们几个年轻弟子是真的好,段钢听得出艾长老话语中的维护之意,他说话胆子便也大了些,问道:“艾长老,那田,田师叔说在洞中顿悟,失了手……”他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这般,就可减轻处罚了么?”
田雨因虽然动人,前途更动人,想想自己的未来,段钢心里对前途的看重压过了对田雨因的好感。这位田仙子再甜再美,也抵不过段钢对自身利益的担心,毕竟,这朵名花怎么也不会落在他掌心,而她的一个“失手”可是差点害得他断送了修炼的希望!
这是因为艾长老宽厚,自己出身外门,知道底层弟子的辛苦,才不曾迁怒责罚他。要是上面派下来的长老,高高在上,脚都不曾沾过泥地,哪里晓得这些看守执事的谨小慎微与战战兢兢?
若是被迁怒,说不定要被罚去服苦役,甚至被逐赶出上清山。元婴的弟子动不得,动他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到时候罪责都是他一个人担,那位田师叔料来也不会有丝毫愧疚怜悯。
想到这里,段钢突然觉得那位田仙子好像也不是那么美貌动人了,长得……也就那样?额头塌了点,脖子粗了点,声音也不够文雅,又矫揉做作,往日的仙女如今细细推敲起来竟然处处是缺点,还没同在五英洞的两位师妹看得顺眼呢!
便是以前马头峰的朱兆云那些师妹,粗苯是粗苯了点,但胜在朴素真实,沾了泥水的笑容都比这田仙子纯净得多!
一时间,对田雨因的爱慕去了大半,人也突然聪明了几分,段钢思忖了一下,道:“艾长老,弟子细看洞内,那石屑剑痕,并非一时失手所致,您……”
您为何轻轻放过?
段钢未曾问出口,艾长老却是明白他的意思,轻喟一声,温声道:“这些内门弟子,哪个是好相与的?那个萧云轫,那个田雨因,背后都是能护住他们的人。五英洞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若硬处置了,她一朝复势,还不是要来为难你们?”
“再说了——”艾长老狡黠一笑,“你以为我轻轻放过,她就好过了?”
段钢瞪大了眼睛,艾长老的意思是……
艾长老“嘿嘿”一乐,并不明言,他心里有数得很。
那支队伍里大多数都是好的,便是那个萧家的公子哥儿,也还说得过去,除了浮躁傲气了些,却不是只知道享受祖宗福荫的纨绔子弟,也算个人才。那几人与那田雨因分明心不齐,田雨因逃过了这次责罚,却逃不过在众人心目中形象的下跌。
艾长老修为不过尔尔,看人的眼神却是毒辣,他看得出那几人对田雨因的鄙夷排斥之意。这一队里,日后至少要出三个宗门中坚,凭他们的本身心性,都会有一定的影响力。他们又自会有人际网络,可以肯定的是,以这几个弟子为中心的关系网络都不会接纳田雨因。
一个人的背后,至少能伸开五十张关系网络呢!
逃过这一回啊,以姓田的那妮子的心性,肯定不会就此收敛,反而会侥幸期望越来越高,犯下的错误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总有老天清醒的时候来治她。他罚不了这妮子,就让天道来教训她吧!
而且,他较真了,还未必收到多好的效果,那妮子多会装,估计眼圈一红一狡辩,人心就给拉过去了。而他压下了,又是弱势的外门,委屈隐忍,只含糊透露点,大家对隐约打听来的事反而觉得可信度更高,也更会放在心上。
呵呵,这日后来五英洞的队伍,他都会“含糊”透露一二,这便是他这个老家伙对那个不懂的遵守门规的田雨因的回报。
“来队伍了!”段钢眼尖,远远看到半空的剑光,提醒艾长老。
艾长老微笑。
看吧!正想着呢,就来了历练队伍,出于主事长老的负责任的态度,他当然要告诉他们,某个洞口进不得,而且以后三百年间都要封闭恢复。
来的正是刚刚与萧云轫交汇的冷玥的队伍。
冷玥的手缩在袖子里,摩挲着冷硬的黑匣子,心里却是温软一片。萧师兄从自己的收获里分出了几枚剑英石给她,是减轻她的负担,也是帮她的历练增几分彩,她便可更专心地为人寻顶级剑英石了。
“诸位师兄师姐,五英洞历练有一事须告知……”五英洞的执事弟子来迎,同时阐明注意事项,当然要加上某处洞口的异样情形,以为后来者之鉴。
……
第279章 归途淡生喜
“我们这就……各自回去?”鲁耀群悄悄和萧云轫传了个音。
萧云轫当然知道鲁耀群为啥要问,他们俩身为老弟子,都不是第一次带队了。
按照内门不成文的惯例,身为队长的他们本该在结束任务后请大家在彩云里的膳堂吃上一顿,既是勉励历练的收获与辛劳,也是加强同门间感情联系。
若大家配合得好,多半就在这吃吃喝喝间定下日后的历练合作意向。许多情谊深厚的同门就是几十年甚至百年间都一起外出历练,彼此信任、默契,在长期合作中日益融洽亲密,这等情谊比日常口头上称兄道弟的来得既真又深。
萧云轫原本也是这个打算,鲁耀群时常与他喝酒这就不用说了,幼蕖、杼羽、鲁琤琤也都是值得相交的,日后的合作也颇可期。
不过,这次后来……挺没劲的。谁还有心情请吃请喝?更别提请那位田师叔了。
算了,几个小的都是心里有数的,不差这一次,下次再喊就是了。
所以,萧云轫在飞离五英洞时就改变了主意。
“嗯。”他微微点了个头。鲁耀群会意,他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很快到了飞燕嵁,萧云轫简单交待了几句,只告知大家他与鲁耀群去天星榜交割任务,灵石与奖励绩点自会有宗门发放到各人的弟子玉牌上,然后就遣散了队伍,连“后会有期”“下次再合作”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了。
田雨因是知道惯例的,她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原还想蹭顿饭,见萧云轫如此草草结束,心里“嗤”了一下,暗道:都是萧云轫豪阔大方,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她在心里自动将自己的过错给掩去了,五英洞的事,别人才开始知晓,她已经开始遗忘了。
不过,想想还是先要给师父报个备,省得别人的话传到师父耳中不美,田雨因对如何避轻就重早就纯熟,师父那里,她自然摆的平。
离别之时,她依旧拿捏着架子,对大家莞尔一颔首,翩翩然飞去。
除了鲁琤琤还对她笑了笑作回应,其他人都面无表情。
幼蕖与鲁琤琤等人告了别,便与杼羽起了剑,同回玉台峰去。
“幼蕖师妹,你那小黑豹子……”半路上,杼羽犹豫着问道。
幼蕖一笑,放出了黑云儿,小黑豹子“嗷呜”一声,扑在幼蕖身上,幸好她早有准备,青梗剑放得宽大,稳稳地搂住了这毛茸茸的小家伙,这才有空对杼羽道:
“黑云儿乖得很,你放心!它在洞内就与剑光嬉戏,不曾去抓石壁。”
她知道杼羽担心什么,她在五英洞口将就感觉到了杼羽的目光,但是当时不方便告知他。
“你别看黑云儿年纪小,它懂事得很!九叠锦的天獒前辈把上清山内外门的注意事项都教过它。它跟我去五英洞也是天獒前辈首肯的,事前也提点过它了。”
为了证明幼蕖这段话和自己的善解人意,黑云儿用毛茸茸的圆脑袋轻轻蹭了一下幼蕖,黑亮亮的圆眼珠子眨啊眨,友好又温顺地看着杼羽,嘴角翘出了可爱的弧度,表示自己真的是只听话乖巧的小黑豹子。
杼羽一看心都化了。
幼蕖失笑,下重手乱揉了一把豹子头:“你这就是装了,谁不知道你啊!”
她抬头又给杼羽解释:“黑云儿大道理都是懂的,但还是有些皮的,你可别见日后见了它皮就当它是个不好的,也别见它此时乖巧就当它是真乖。”
这话有些绕口,但杼羽还是明白了。他很高兴幼蕖对他坦诚相待,两人不免就讨论起了五英洞的事。
“幼蕖师妹,你说那田雨因什么顿悟……”
“我不太了解她的功法,也不敢妄言,但上清山的心法都是走的清心正气的路子,我没听说过筑基期的顿悟会这样忘形。而且,她连剑英石的任务都没完成,这个确实古怪。”幼蕖想了想,说得比较中肯。
“就是!连我这样的,都完成了呢!”杼羽脱口说道,随即也有些不好意思,“当然,还是比不上你,你寻到那么多块,萧师兄都夸你了呢!”
“我也是侥幸,运气好,遇上了契合的剑光。”幼蕖摇摇头,对自己的成功很清醒,“不是每次都有这样好的运气的。不过,我最高兴的,是遇上了我师父的剑光。”
“白石真人的剑光啊!”杼羽恍然大悟,难怪她这么开心。
见对面的小姑娘喜笑颜开,杼羽也忍不住为她高兴,更高兴的是她愿意对他提起她的师父,刚刚在五英洞,一路上,鲁琤琤那样和她咬耳朵说悄悄话,她都没和鲁琤琤分享这个快乐。那说明,在她心里,他杼羽,还是分量要重一些的罢!
“是啊,我师父的剑光和我可亲啦!可见,我师父收我这个徒弟,真是天生的缘法!那个时候,我师父还年轻着呢!……”
幼蕖说了好一通,才发现自己话有些多,杼羽一直在听,不住“嗯嗯”“这样啊”附和,她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住:
“我聒噪吧,你没必要陪着我听这些闲话的。”
杼羽赶紧表明:“没有的事,挺有意思的。”
还有一句“我喜欢听”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太显露了,但脸上的笑容极为真切,又明亮又浓烈。
真的有点像六哥啊……
幼蕖凝望了两息,心里默默念了一声,然后转过脸来。
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兴奋了,这个兴奋又被田雨因的事儿给压制了一路,这会有机会竟然跟杼羽一吐为快,这令她有些意外,也深感杼羽师兄实在是个善心的人呢,听了自己这么多幼稚的话也不嫌烦。
不过,她真是高兴,她见到了师父,年轻的师父,师父还指导了她的剑法,青梗剑这次也在攸行剑的淬炼下提高了不少呢!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青梗剑,嘴角挂着笑。
杼羽见她专心飞行,便也不打扰了。
两人一路同行,和睦友爱,这已经很好。
身轻剑疾,玉台峰很快便在眼前。
第280章 归来见红叶
玉台峰熟悉的风景令人心安,两人都生出一种“回家了”的放松感。
落下地来,幼蕖与杼羽道了别,便欲各回住处,却听得有人一声喊:“幼蕖师妹!”
原来是魏臻,他立在峰头的青松之下,看起来已经等了一会。他对杼羽亲切地点了个头,便转向幼蕖:
“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挺好,我多得了好几块剑英石,还收了不少矿英。魏师兄,你若……”幼蕖语音里带着兴奋,想给魏臻师兄显摆一下她的收获,却见魏臻神情不似那般愉悦轻松,不由停住了口。
明明去之前,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都说过,回来后要好好儿给她庆功的!这可是她第一次宗门历练!
魏臻怎么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儿?看到师妹回来,以他对幼蕖的爱护,应该开心得唠唠叨叨拉着她赶紧去找墨川师叔才对,这会儿,明明见到她挺欢喜,却又似乎有些不安。
“魏师兄,你有什么事吗?”幼蕖干脆直问。
杼羽闻听了,也停下脚步。
魏臻见幼蕖历练归来,任务又完成得不错,本该同喜,可是,刚刚小米回来了……
这美好的圆月之夜突然冒出来一片乌云。
“幼蕖啊,那个,红叶师伯说你若回来,就去她那里一趟。”
“这么晚?”幼蕖怀疑地看了看天,这大晚上的,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虽然说修道之人不需要想凡人那样日落而息,但她刚刚历练回来,按常理说不是该让她休息一下吗?
“那个,师伯想问问你历练的情况,也是关心你,师父也在那。还有就是,小米回来了……”魏臻说得有些心虚。
幼蕖一愣,随即好笑,这魏师兄也太逗了,这表情,弄得好像是他做错了事。
“回来就回来了呗!总不能让她干一辈子苦役。”幼蕖倒没什么不开心。
“红叶师伯说,要让她当面向你道歉。”
道歉?
好吧!
虽然幼蕖心里清楚小米肯定不会真心认错,但红叶师伯希望玉台峰和睦融洽,希望她的弟子与凌砄的弟子尤其友爱,幼蕖也能理解。
只要小米不要再使坏,幼蕖可以不去计较她那些零零碎碎,日后也完全可以当小米是个普通同门,见面笑笑,保持距离,彼此无害。
玉台峰的人都知道小米干的事,杼羽亲身参与了四明道会,感受尤其深切,对小米的阴祟手段也是深为厌恶。只是这样的场合,都是真人的亲传弟子在侧,以杼羽的身份,根本插不进去。
他退到一边,沉默地看幼蕖跟着魏臻师兄往红叶真人的洞府而去。
时珂在洞外迎接,轻声问了句:“魏师兄给你说过了吧?”
幼蕖点头。
“其实,师父是要看你的意思,你不必勉强……”时珂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幼蕖谢过他,身为米珠的亲师弟,时珂能这么说,确实是很明显的好意了。
进了洞府,红叶师伯坐在上首,神色清冷。
墨川师伯在左下首处坐着,正翘首以盼,一见幼蕖进来,脸上顿时绽开了一朵花儿:
“幼蕖啊,你回来了?我先前都发过剑书给艾长老了,知道你马上就回来。他说你取得的剑英石又多又好!我和你红叶师伯正为你高兴呢!”
“见过师伯、师叔,”幼蕖俯身行礼,“多些师伯师叔关心!”
唐云侍立在墨川身后,看着幼蕖也是眼神发亮,两人交换了个会意的微笑。
贴着角落里伏着一个不敢抬头的人影,幼蕖知道那是谁,却不想去看。
“幼蕖,来!”红叶招手。
幼蕖依言温顺地走到红叶身前,眼神清亮,不避不让,大大方方。
红叶仔细端详了一番,眉眼间一片温煦,点头道:
“好孩子!我见你眉宇清气内蕴,比去之前更加锐利灵动,想来是在五英洞的剑气点拨之下领悟了不少。”
“可不是!这英秀的模样,和师兄当年一个样儿!”
墨川见幼蕖被师姐先抢过去,急得也不等红叶放手,干脆径直凑过来,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放心赞叹。
“说什么呢?”红叶好气又好笑地嗔了一眼墨川,“师弟,你还是这般不会说话!幼蕖是小姑娘家家,怎么和阿砄比?”
墨川憨憨一笑:“我就这么一说,就是这个意思……”
红叶含笑一眼又横过去,不和师弟计较。她的两个师弟,都是一样的不会说话,不会讨她这个师姐的好。
幸好,有幼蕖这孩子,懂事又聪明。
红叶看着幼蕖,满眼都是欢喜,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幼蕖,你在五英洞,见到哪些剑光?可有特别的?”
这话问得含含糊糊,幼蕖却是立刻懂了。
她神情郑重,小心地掏出那枚无色透亮的剑英石:
“师伯,师叔,你们看……”
红叶一根手指探过去,立时被定在当场,她手臂都在颤抖:
“这是……这真是……”
幼蕖轻叹了一声,将无色剑英石稳稳放在红叶手上:
“师伯,这是师父的剑光凝成的。”
红叶鼻子一酸,眼里水雾泛起。
墨川顾不上冒犯不冒犯,赶紧上前一大步,左掌贴上了师姐的后背,感觉红叶的灵力气息只是急促了些,并不曾紊乱如上次受伤,这才舒了一口气。
“师姐!”
墨川的这一声沉稳浑厚,带着清心宁神的力量。
红叶面容平静下来,恋恋不舍地将那剑英石狠盯了两眼,叹了声,交给了墨川:“师弟,你看看。”
墨川握住剑英石,点头:
“是她师父的剑气。我记得!当年师兄曾把剑气渡了一缕给我,再不会错的!”
他和红叶都预料到幼蕖若进五英洞,以小丫头的心性和他师徒之间的熟悉,有很大的可能会遇上凌砄的剑气,却没想到小丫头会得到这块无色的剑英石,这真是意外之喜了。
“这无色剑英石,当年你师祖曾说过,熟悉五行转换奥义的人,才有这机缘。可惜我们三人都不曾得到过。没想到,到了你们这一代,在你手里,遇上了。”红叶语带感慨。
第281章 米珠苦认错
听了红叶师伯的感慨,幼蕖赧然,对于五行转换奥义,她一直有些吃力,怎么能就谈得上“熟练”?遂赶紧申明:
“其实我也不曾领会多少,并不够熟练。只是正好讨了个巧,仗着对师父剑气的熟悉,还有师父以前教过我们的诀窍,勉强转换了一回,却不够圆满,但是师父的剑气就认可了……”
墨川捋了捋胡须,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是个实诚孩子!自谦什么?你不想想你才多大,我们别说在你这个年纪,便是到现在,也转换得不够圆满。师祖当年对五行转换的奥义,许多也只停留在猜想推测,还没做到那一步。
“唉,这个中诀窍,真得有悟性才行。可惜我和你红叶师伯都没好好钻研下去,偏你师父有这个天分,又有心,做得也最好。如今,连他的徒儿都有这般的成就,你师祖师父英灵未远,该多高兴!”
他将剑英石转向唐云等人:
“你们看看,你们几个大的,也去过五英洞罢!你们可曾得过这么大这么亮的剑英石?更别说是无色的了!”
唐云与魏臻俱是笑嘻嘻,齐齐摆手:
“我们哪有幼蕖师妹厉害!我们勉强找了几个单色的剑英石,还大大小小的都不齐整,果然还是小师妹强!”
略远一些的米兰暗自鄙视,这墨川师叔也是忒傻!哪有踩着自家徒儿去捧别人家孩子的?这唐云与魏臻更傻!自己师父的心都偏到咯吱窝了,还傻乐!
她瞥了一眼跪伏在脚下一直未敢抬头的妹子,暗叹一声:
“自家师父的心也偏了,可怜自家妹子,没人疼没人帮,能不能抬头还要看那李幼蕖的脸色!”
眼看上头几人夸了半天李幼蕖,没人来理会她们姐妹俩,米兰心头更是生恼。
米珠腿都跪麻了,听着上头欢声笑语一波接一波,她不敢抬头,只敢悄悄地用手指头扯了扯姐姐的长袍下摆。
米兰被扯了三四次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趁着师父开怀大笑之后,赶紧插进来一句:“师父,李师妹回来了,是不是让珠儿给李师妹道个歉啊……”
红叶的笑容立刻淡了下来。两位师弟收的徒儿人人磊落又争气,偏她这个大师姐的徒儿各怀心思,还小动作不断,不仅伤了玉台峰的和气,而且还令师祖师弟的英灵不安,真是令她无颜。
米兰米珠是家族里挑选了来侍候她的,她起初怜惜这双姊妹花自小就离了父母亲眷,被家族支配,落在何处完全身不由己,她若不照拂两分,只怕更加孤苦。而且,姊妹俩人乖嘴甜,也确实逗得她开怀了不少,所以就爽快地收作了亲传弟子。
背后有了玉台峰的大旗,米氏一族在依附于上清山的众多中小家族里也趁势上了足足两个台阶,挣了不少好处,米家人说话声音也大了,腰板也直了。米氏姐妹在上清山内外门也比初入门时张扬多了。
这些红叶都不想管,宗门内外把米氏姐妹捧上了天她也不管。她的心一半花在撑起玉台峰,一半留在过去,任性又封闭。
在红叶心里,玉台峰已经为宗门付出太多牺牲,为什么现在不能恣意一些?而且,年轻人么,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剑气本该肆意飞扬,玉台峰的人有些骄色也是应该的。
只有一点——不能碰她的心头痛。
谁都不行。
幼蕖关联着凌砄,一丝儿也不能碰。
她的小徒儿米珠却是一再地去碰触,真是仗着她这个师父疼爱而肆无忌惮么?明明上次都重罚过了,却愈发偏狭得上不了台面了。
若说是米氏姐妹不知情,那其他弟子也不知道,为何不去动歪心思?
红叶要的是弟子自然而然对凌砄一系的尊敬,而不是揣测她这个师父的心思而去示好。
偏偏这米珠明明知道自己看重幼蕖,却生出了嫉妒之心,使出不入流的手段,丢净了红叶的脸,让她日后如何去见师弟师父?
“幼蕖啊——”红叶开了口,却没理米兰,对着幼蕖叹了口气,“师伯教导无方,让你见笑了。”
师伯先将话锋戳在自己身上,幼蕖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不由看向了墨川师叔。
墨川是个宽厚的,他早在四明山已发作过了,回来后和师姐也一并处罚了米珠。
他今日见这个往日里也疼爱过的师侄落得形容狼狈,不复以往的娇俏明丽,心也软了几分,此时见红叶自责,赶紧出言安慰:
“师姐,你莫如此说,孩子们淘气,我们好生教着就是了。以往也是我疏忽,你事情多,我却没担好教导之责,就顾着道法剑术,道理上讲得少了……”
“师弟,你莫劝我,同样的教导,为何唐云和魏臻他们就好好儿的?我这徒弟……”红叶摇摇头。
突然撕心裂肺一声哭喊,惊得众人回头去看。
原来是跪伏在下面的米珠喊了出来,她额头在地面上“砰砰”连撞,便哭喊道:“师父!师父!我知道错了!徒儿错了!你原谅徒儿罢!我再不敢了!”其声凄厉,如杜鹃啼血。
还没等幼蕖反应过来,米珠又接连膝行几步跪到她面前:
“李师妹,师姐原只想恶作剧,是我私心作祟,想让你闹个没趣,不过是白去一趟,只想你损个颜面,并未有其他恶意。幸好师妹你福运当头,我的私心反成了笑话。师妹你大人大量,原谅师姐这一回罢!”
说罢,哀哀哭泣。
幼蕖给吓了一跳,面前真的是米珠?形容枯槁憔悴,满脸满手都是血痕,声音嘶哑,浑不似往日的娇嫩甜美。
红叶师伯,原来罚米珠罚得这么狠吗?
四明山的事,幼蕖当然气恼,但也不至于恨上米珠,她本就宽厚心软。
米珠最大的错是换了四明道会比试的名单,可后来的种种事情冲淡了幼蕖没能参加出月台比剑的遗憾。而米珠在神剑门面前的那几句推出了幼蕖,对米珠而言纯是私心作祟,事实上却于幼蕖无碍。
这事儿反而是旁观的魏臻等人更为愤慨,他们心疼幼蕖,想了种种可能,都道若不是幼蕖手底过硬,就要被米珠坑了云云。
而于幼蕖自己,她米珠的那些行为只是用心不良,确实需要惩戒一番,至于什么严重后果一概没有。而且,事情已经又隔了些时日,许多恼怒已经不如当初尖锐强烈了。
她如今经历了更多的事情,心里有更大的世界,不想和米珠在家长里短上较真下去。
“师伯,”幼蕖对红叶真人行了一礼,“幼蕖知道,师伯向来赏罚分明,又特意看顾着弟子,生怕弟子被欺负了伤了玉台峰的和气,弟子感念在心。”
她看了看米珠,又道:“小米师姐心思偏激,行事也欠光明磊落,确实有损我玉台峰风气,师伯您身为她师父及玉台峰的掌事真人,您罚得应当。”
米珠闻言,骇得连哭都忘了,李幼蕖,怎么没帮她求情?
第282章 因痛而知悔
米珠以为幼蕖这样的老好人性子,应该是会道两句“师伯,您莫要怪米师姐了”又或是“她已经受过罚了,师伯您就原谅她这一回罢”,结果,这丫头顺着师父的语气说“罚得应当”?
全身都痛得麻木了,可心还是凉凉的疼。米珠她这回确实给罚得怕了,连在心里悄悄嘀咕都不敢称“死丫头”了,生怕师父师叔用探心之法看了出来,再令她罪上加罪。
米珠从小谈不上金尊玉贵,可也是娇生惯养、皮娇肉贵,几曾受过挖矿的苦痛?便如温室里的娇苗而突遇飓风冰雹,完全被摧垮,整个人一败涂地,如今,只剩下一味的怕,一味的讨饶,哪里还敢口蜜腹剑?至少此刻是大大不敢的。
只是,李幼蕖怎么不做好人了?她就不怕师父师叔觉得她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米珠哀求绝望的眼神往米兰处扫去,米兰收到妹子的求助,可是她哪里敢说一个字?这回师父可是连她也放了重话的,要是她敢表现出一两分对妹子的袒护,师父肯定要认为她们姊妹俩合了伙儿!
米兰的眼神与米珠一对,又微微转了开去。
米珠闭上眼睛,心里又痛又凉,她怎么也没想到,四明山上临时起意,竟给自己招来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天地良心!她真的是没有蓄谋已久,真的只是一念之差,原想着死不承认,别人怎么也奈何不了她。
没想到师叔师父根本不听她的辩解,她的苦衷,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师父的雷霆之怒。她以为,最多是上次子午洞那样的惩罚。
在矿洞的苦役生涯,是她此生最难熬的时日,一想到若李幼蕖不肯松口,她便可能还会被送回去,便不由心如死灰。
幼蕖眼角余光看到米珠面如土色,整个人都似脱水的槁木,没了生气,也是一叹,又道:
“只是米珠的错未致恶果,想来她也知道自己错了。这苦役之罚,也不能无限期下去,总要给人改错的机会,否则就失了惩罚的初衷。
“师伯想要的是她受痛而知悔,而不是单纯为折磨人才惩罚。弟子以为,她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教训,师伯且留她在玉台峰暂观一段时日罢!若她怙恶不改,师伯师叔再加惩罚也可。”
“师父,弟子知道错了!弟子真的知道错了!”米珠见到机会,迫不及待地连声告饶。
她是真知道错了,真知道李幼蕖轻易惹不得了,体肤之痛还在其次,她真的害怕被师父放弃,被家族厌弃,那她,真的什么前途都没有了。
她再不去争师父喜欢谁了,再不想和别人争宠抢风头了,她就在玉台峰安安静静地做师父身边的弟子,清平和顺,不比那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好上千倍万倍?
在未获赦免之前,她真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师父和李幼蕖的原谅,她真心愿意掏出心来,让大家看看她的悔改之意有多真有多诚!
嚎啕失声的米珠以哭声和伏地的姿态表明了她的忏悔,红叶看着小弟子,心里不是不心疼,她其实也有几分是在气自己,气这弟子是自己教导出来的,气自己不愿正视的那个小角落——她确实隐隐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在弟子身上未曾好好用心培育其品德长成。
“既然你已受了惩罚,你幼蕖师妹又这般说,”红叶默认半晌,终于开了口,“那,为师便停了你的矿洞苦役。你先回玉台峰来。”
米珠狂喜,米兰也跪下,姊妹二人连连叩首:“多谢师父!多谢幼蕖师妹!”
“你幼蕖师妹说得对,惩罚是为了警示,为师并非铁石心肠,哪有看到弟子受苦而不难过的?你犯错,为师痛心,你受罚,为师也心疼。可是,小不惩则大难戒,为师望你记住教训,勿要再犯。”红叶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米珠掩面大哭:“弟子知道师父的苦心,绝不再犯!”
米兰也顿首:“兰儿一定好生教导珠儿,让她明辨是非。”
红叶深深看了米兰一眼:
“米珠犯错,你这个姐姐确实有责任,许多小事情从言语争锋开始,你未曾阻止,便是纵容。此次道会你虽未曾去,但米珠的错应该早就有预兆,你若平日就留意她锱铢必较的性子,多开导劝说些,哪会有四明山之事?”
米兰冷汗涔涔,伏下身去,语声微颤:“弟子知罪。”
“罪,也不至于。徒有过,师之惰。是我平日疏忽了,光顾着催促你们剑法道术要胜人一筹,却没想到去纠正你们的心思。要是你们师祖还在……”红叶意气萧索,立时少了几分精气神。
墨川真人赶紧劝慰道:“师姐,两个孩子都知道错了,你也莫要自伤。孩儿们要是都能不打不骂地长大,要我们师父来干什么?我这两个徒儿,我训他们的时候你是不知道,一眼瞅不着就犯多少错!”
说到这里,墨川讪讪一笑,瞅了一眼唐云。这话他说得委实有些亏心,其实他的这两个徒弟确实省心,从性情到修为,他这个当师父的都没费多大劲。
魏臻老实,也就罢了,唐云却是个有脾气的,被自家师父这般明着贬损,她该不会赌气罢?
唐云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师父拿自己徒弟来衬大米小米,让师伯宽心,她完全能理解。可是,师父拿那小心翼翼的眼神瞅她,是怎么回事?
看到唐云似笑非笑的眼神,墨川都忐忑了。
红叶却是笑了起来:“你这两个孩子我如何不知道?不然,我怎么放心将玉台峰的杂务交给唐云打理?”
唐云上前一步:“弟子多谢师伯信任抬举!师父他说得对,我和魏臻也是经常犯错的,师父没少操心!只有幼蕖小师妹,懂事又听话,师父常夸她,我和魏臻都羡慕呢!”
她话语爽利,精神奕奕,连说带笑,看得红叶好生羡慕:
“墨川,你和阿砄都比我会带弟子。我花太多心思在剑术上了。”
她自知在剑术研习上花费了大量时间,故而隐隐对徒儿有所愧疚。
唉,要是阿砄和师父仍在,哪里要我撑起这偌大的玉台峰?
墨川摆手:“师姐,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剑术不如师姐,道术不如师兄,也就凭个本心,对几个孩子态度好些。你不要苛求自己,你的剑术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玉台峰要不是你,早就被宗门派别的真君来接手了!”
“师伯,您剑术超绝,名震青空,我玉台峰威风不坠,一大半是师伯您的功劳。我在外面听到多少人夸师伯您呢!”
幼蕖及时补上了一句。
红叶大为舒怀,她喜欢幼蕖,对小丫头的话便更为入心,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听人说了?不是骗师伯罢!”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都百来岁的金丹真人了,还在意旁人说道。可她就是为幼蕖的话认真,幼蕖小丫头啊,是阿砄的徒儿呢!
红叶浑没意识到,她在一个晚辈身上寄托了希望,其实,往上溯源,是她渴望来自这个晚辈的师父的肯定。在她心里,小丫头的想法,多少能代表她师父的方向罢……
第283章 青梗待提升
幼蕖哪里知道红叶师伯那曲里拐弯的隐隐心思,她很认真地点头:
“是的呢!在四明山的时候,云羡真人就说过,说善信师祖之风,在红叶师伯您身上又现。弟子在荣山派的时候,清年真君也对我夸过您的剑法,说您多少年前在研习堂的时候就把荣山派大大小小的人才都比下去了,现在更是把她们甩得老远!让我回来多向您请教呢!”
每句都有出处,当然不是哄人的诳语。
唐云心思清明,她旁观者清,见红叶神色大霁,不由暗叹:难怪大米小米吃心!红叶师伯对幼蕖小师妹的偏心也太明显了些。
她当然不是嫉妒幼蕖,幼蕖得了师长爱重,她只会为小师妹高兴。可她也觉得红叶师伯这样明显的偏爱,对幼蕖来说其实不是纯粹的好事。遇上大小米那样针尖大的心眼,唉,可不是就拉了仇恨了?
但师伯心里喜欢谁并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师侄之一能左右的,甚至她都没资格提醒。只望着,大小米经此一回,真的有所警示,才不会再生风波。
“幼蕖啊,你四明山大大扬了我玉台峰的志气,师伯还没奖励你。回来后你又忙着历练,又是佳绩频传。说吧,你想要什么,师伯让你去库房里尽管挑!”红叶现在只想多多地给幼蕖一些宝贝,好弥补小丫头的辛苦。
“师伯,不用了,墨川师叔已经奖励过我了。真的不用,弟子不是客气,而是弟子其实已经得到很多了。
“师伯您看到的是我扬了玉台峰的志气,得了不少夸赞,弟子自己却知道,我得到了多少,同门的尊重、对战的领悟,自己的士气与信心,师伯师叔对弟子的爱重,这些都是多少宝贝都换不来的!
“便是这次历练,在五英洞之行,我找到了师父的剑光,和许多前辈的剑光有了交流,还挖到了许多矿英,又有许多新的感悟……”
小丫头将自己的好处一一道来,都数不清了,听都听得出满溢着欢欣。
认真做事的人,全身都散发着动人的光。
听得墨川拈须微笑,魏臻与唐云含笑点头,红叶真人更是称许不已,她意味深长地与墨川对望一眼,缓缓道:“丫头,你可知道,五英洞其实还有一项隐性的试炼?”
“隐性的试炼?”幼蕖莫名。是什么?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看着小丫头张着嘴惊讶的样儿,红叶也笑:“试探贪念,也是历练的一步。你在洞中,可有感受到心绪特别浮动?”说着她又摇摇头,“不要问,我也知道你通过了。能得到顶级剑英石的弟子,都是过了这一关的。”
试探贪念?
幼蕖恍然。
怪不得,她有那么一个时候,特别想要挖光那些五光十色的矿英,想将其据为己有。
好在很快就清醒了。
她还暗笑自己怎么会这么贪心呢!那一刻,确实是贪念如潮,若是她被这念头左右,也要被那些值钱的矿英迷花了眼,在剑英石上的收获就肯定大打折扣了。
“啊!我说我怎么没得到顶级的剑英石呢!这五英洞都成精了!”唐云轻呼,“反而魏臻这小子拿到了一块!”
魏臻“嘿嘿”傻笑,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胜过唐师姐的。
“这贪心不是外力加进去的,而是放大了你自己心里的执念,”墨川看着弟子,“魏臻心思单纯,只有一个最初的念头,故而通过了贪念的试探。”
“师父你事前怎么不提醒我!”唐云故意埋怨。她想起自己的五英洞历练,确实是看到那些五彩矿英动了心,就想着怎么多挖一些去换钱,找剑英石的时候也是想着能用顶级的剑英石去跟白昱峰的李雯等人换多少灵石或者灵器。
不过,唐云不惭愧,贪念又不是她一个人有,而且,她那时的贪念也是为了给玉台峰多挣点收入,她看不得师父一个人为灵石发愁。
“提醒了反而会在心里落个阴影,刻意了,更通不过。”红叶此时语气温缓,都是对后辈的慈爱。她看看自己的两个弟子,也温和了许多:
“你们谢过幼蕖师妹罢!要不是她宽宏大量,你们也轻易过不了这一关。”
说罢,手指一弹,米珠身上闪了两下,一圈圈忽隐忽现的光线在她身上浮现,然后忽然消失,这是灵力索被解开的标志。
幼蕖讶然,原来,红叶师伯不仅将米珠罚去采矿,还封住了米珠的灵力。怪不得,她先前还在奇怪呢,米珠修为也不低,怎地挖矿挖得如此辛苦!她这几乎是以凡人的血肉之躯在服苦役。
感受着久违的灵力如水流一样汩汩滋润着好像枯寂了几百年之久的丹田经脉,米珠泪珠滚滚,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庆幸的,厄运终于过去了。
米兰扶着米珠起来,又要给幼蕖拜谢。
幼蕖赶紧止住,她才不要受小米的跪,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米师姐,我们同为玉台峰弟子,当同心合力。大道在上,若我们心胸不能超脱凡俗格局,哪有修道人的模样?当然,我姑姑以前常说,牙齿还有碰到嘴唇的时候,若我们彼此有什么不合适,但管敞开了说,断不至闹到你仇我恨的境地!”
“多谢师妹指点。”大米小米一齐应声,态度恭顺。
这事儿,到此便算是揭过去了。
幼蕖心里,是完完全全不去记恨米珠的。
她并不是蠢到被一哭一谢就忘了小米的坏事,而是真的打小就不会记恨人,她也顾不上。
她忙着思考师父留下的提升青梗剑的路子。
师父说,要五行转换如意圆满,便有无碍无缺之剑气。
可是,谁能做到五行转换圆满呢?师父说,他自己也未能完全做到,当年的善信真君也未圆满。
师父说,他有个猜想,若是将灵剑从筑基就开始以五行之法来培育,便能事半功倍。
可是,灵剑该如何培育呢?还要以五行之法!她的剑是和她的灵根一样的水木双属性,要使其无坚不摧,必须要融入金系材料。所以,水木灵根的人天生不如金系属性的灵根拥有者善于御剑。
第284章 天道非奇珍
“据典籍及异界传闻,为师揣测,有五行之土,可育圆满剑意。只是其太过渺茫,无根无据,更无人可成。幼蕖吾徒,不妨一试……”
“不妨一试……”幼蕖反复念叨,苦笑一声,“师父啊,您和师祖都未做到的事,让我怎么可能做到呢?”
反复揣摩着玉简,她敲着额头,真是头疼,师父的话看起来挺明白,可又有些玄。
依师父的想法,大福缘必有大因果,若真个寻到绝世珍品,个人未必消受得起,得元婴大能甚至化神道君才能有担当的能力,否则物主的修为不如珍物,必遭反噬,甚至要耗尽自身血肉修为去填补差距的空洞。
好剑好宝贝,都要是与主人共同成长的,才能真正达到心神相连、如臂使指。
这一点,幼蕖理解,姑姑常说什么不能“揠苗助长”,就是这个理儿。以低弱的本事去操纵高深的法宝,等与是乳啼小孩儿被大人拖着飞跑,会活活给拖死!
不说别的,就是旧东西老物件,用起来也顺手些,哪怕是磕磕碰碰出的伤疤痕迹,看起来都亲切些,肌理轻重都了然于心,使得就是比新物事更加顺心如意。
像她的青梗剑,多么得心应手,哪怕是传闻中的清都神剑她都不换!况且,以她筑基之力、羸弱之躯,实在是难当大运。还是师父说的合她心意,她好好把自小陪到大的小剑耐心温养出色就行。
找不到宝贝就修不了仙?没奇遇就不能出人头地?
天道不是这样的。
天道酬勤。
得大机缘的就那一两个,还未必能走到最后。可登天得道的人万千年来不胜枚举,这些成功者大多是心志坚毅之辈,却鲜少听说有什么撞上天字号福缘的。
走捷径或许有成功的,但不是主流。
修道者要有坦荡荡的操守与举止,一味杀人夺宝、钻地挖洞,往死人堆里找奇珍、找遗物,心境也跟耗子差不多了,老天怎么会眷顾这样的人?
修仙修道,上体天道,下悯生灵。内修智慧,洞察幽微,明白事理;外修功德,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如此这般,这才是顺天而行。
“依天道奥义,五行之土,或在日常,未必是稀世奇珍……”
或在日常啊!
就跟姑姑常念叨的,“芋头菜叶才养人”一个道理吧!多稀罕的补品整日的灌,人得给烧死!
幼蕖下意识打量着四周,竹子,泥土,小木屋,山石,能有什么呢?也太寻常了!
好吧,小竹林没有,往外扩散,师伯的枫叶林,米氏姐妹的花满蹊,峰顶的云海,山谷里的溪流……
也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养剑。
那,再往玉台峰外去想。
“起——”
将青梗剑一拍,飞天而起。
光闷在屋子里想是没用的,不如亲眼四处去看一看。
青蒙蒙的剑光优哉游哉,不慌不忙地四处闲逛,幼蕖就当是练习御剑飞行了。一边打量全山,一边调整气息,练习飞行途中如何均匀地输出灵气,以保证御剑的时间和速度达到最佳状态。
又及,如何一边输出灵力一边暗自调息,令灵力源源不断,有产有出,不至于经脉枯竭。
总归飞一趟可不能白飞,自然而然地,剑光的变化、剑速的把控就练起来了。这些小智慧都是来自姑姑的言传身教。姑姑走一趟从来都不空手,必要顺带着捎个什么物事。用不着特意教,少清山的孩子们都会一举多得、一事二用。
墨川真人见了小丫头这举止有些不放心,嘱托唐云魏臻暗中观察了两日,见幼蕖若有所思若有所寻,琢磨了一下,小丫头这没头没脑乱转的样儿应该是在找突破机会,他知幼蕖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便也不多干涉了。
这一转悠,就好些天过去了。期间回小竹林,发现好几个传音。
有一个竟然是冷玥发来的,冷玥也听说她得了块顶级剑英石,特意来问她经验是什么。真是难得看到冷师姐降尊纡贵,看来冷玥历练结束了,但在五英洞没找到顶级剑英石。
不过,冷玥要顶级的剑英石干嘛?她又没有什么丹炉炼器炉要提升,只要够交了任务就行了啊!而且,冷玥她都任务结束回来了,还在费劲巴拉地打听,难不成下次还要再去一趟?
幼蕖想了想,觉得没法给冷玥说她的经验,不是她小气,而是冷玥没法走她的路子。她是对师父念念不忘苦苦追寻,才得到剑光的看重。可冷玥呢?冷玥怎么可能像她一样?
干脆没理冷玥的传音。
再一道,是顾川发来传音,让她有空去一下晏岁峰。她一想,这不没空么,大概是小顾师叔心血来潮,等有了头绪有了空再说罢。便先搁一边了。
结果没两日,顾川的那只传音黄雀又飞来了,圆滚滚的小球样的身子飞得像个射出来的小弹丸,小翅膀扑棱扑棱的,尖尖的小黄尖嘴里传出的是顾川的声音,语气不善:
“李幼蕖,你有空满山跑,没空往我这里来?我告诉你,有好东西给你,不来你别后悔!”
一通话喊完,小黄雀“嗖”一下就飞走了,还没来得及回话的幼蕖“哎哎”了两下,只得看着空荡荡的碧天叹气。
不过,小黄雀这么一传话,她反而不着急了。
她又不缺什么,顾川小师叔说的“好东西”不管是什么,她也不急着去取。
顾川跟着温长老肯定好东西不缺,前段时间听说也出去历练了一回,估计是收到什么宝贝了。难得,还记得给她留了,估计是温长老嘱咐的吧,幼蕖心里很感谢他们师徒。
不过,便是现在顾川拿来送给她,她也要推辞的。温长老已经很照顾她了,少清山还要仰仗温长老的庆余堂呢!哪能再受人家的宝贝?
幼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发了个信去谢过了顾川与温长老,并不打算真个去取。
她接着满山转。
虽然以前在小地绎镜里看过上清山的全貌,但这样亲身实地来来回回飞几趟,感觉体验还是大不一样的。
几大主峰都看过,有惊喜也有失望,也看到不少好的材料,如灵木、奇石之类,九叠锦与其他几处药园的灵壤她也细细拈过嗅过,也有挺好的,用来养剑也是够的,可总感觉差了那么点意思。
少了那种“咔嗒”一下投进去后便严丝合缝的感觉。
难道,上清山就没有合适的?
那,得出山门去历练?
可那一般得筑基中期以后才行。听说田雨因这两日倒是出山门历练了,但那是善从真君有事出门,她这个弟子顺路同行借势,有元婴罩着,自然又不一样。同行的历练队伍里虽然其余人都是中后期的筑基弟子,反倒要来沾她的光。
田雨因的历练队伍里有人抑制不住欢喜地已经先传了讯回来,听说收获颇为客观。又用推崇不已的口气道,田仙子更是出类拔萃,领先众人。
这是幼蕖满山转悠的时候闲听来的,她暗道:也是,田雨因总不能次次都完不成历练任务罢!别再坑人就行。
因着这个,幼蕖也动过出门去的念头,但是随即就打消了,她这样初期的修为,出去了就是给人添麻烦,没什么老弟子愿意给自己拖个累赘的。
虽然她修为剑术自己敢说不逊于中期,但毕竟经验不足。而且,除了熟识的那几个,谁敢轻易相信她这个筑基初期的小弟子可以承担中期甚至后期的任务呢?
找托人情通融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可她不想总麻烦墨川师叔。
第285章 龙睛草消息
唐云师姐最近没什么任务要出门,大米小米安分听话又合作,省心省事,一切太平。玉台峰有了幼蕖崭露头角,大家伙儿的积极性都给带着空前高涨,不是练剑就是打磨道术。
唐云见师弟师妹进益“嗖嗖”地快,不免有些被追赶的感觉,干脆也闭关悟剑了,将玉台峰大小事务丢给了魏臻。
幼蕖飞来转去,心里隐隐有个什么想法,却一时抓不住,那个想法似未成形又似呼之欲出,就是有团迷雾总散不去,她自个儿难看得清。
这一日转到宝瓶峰底,巧巧地被苏怡然一把抓住。
“好丫头,总算逮到你!我跑了两趟都看不到你人影,托魏臻给你留言让你找我也不回,要不是唐云说你在琢磨什么事情,我都以为你脑子丢在哪里了!”
“苏师姐呀,怡然师姐,好师姐!我知道你记挂我,”幼蕖知道苏怡然最爱听什么,赶紧先送上两句好听的,这才把自己的衣袖给解脱出来,“对不住啊,我来去匆匆的,没怎么在小竹林呆,所以魏臻师兄也没遇到我。可是,你怎么不用紫竹简给我传音?”
“紫竹简哪里说得清楚?我卖着关子你却不来问,还想吊你胃口呢,结果我自个儿给悬了半天!这事儿,得你来自己看!”苏怡然喜滋滋的,拉着幼蕖便一跺脚,两人往峰顶飞去。
“苏师姐,什么事你这么重要啊?”幼蕖疑惑,当然她也没什么急事,飞了一段,她自己恍然大悟,“难道,龙睛草你帮我处理好了?”
她以为要很久呢!
苏怡然洋洋得意:“那是!你苏师姐我做事多么靠谱!因为是你一直滴精血养着的,最好是你自己去起出来。这么好的消息,哪能让竹简传讯?得我亲口告诉你!”
幼蕖大喜,脚下发力,一下子赶到了苏怡然前面。
苏怡然又好气又好笑:“你急什么?你知道在哪里么?抢我前头,就你那记路的本事,你能找到么?”
幼蕖“嘻嘻”一笑,回身来拉苏怡然的手,“苏师姐,你上我的剑。”
苏怡然知道小丫头是急着要去看那龙睛草,嗔了一眼过去,也不再逗她,依言收起自己的云起剑,飞身上了幼蕖那青蒙蒙的剑光。
青梗剑果然奇快,穿云破雾,转瞬即到。
苏怡然不免啧啧称奇:“看不出啊,这小剑细细的,立两个人也稳当得很,还挺有气势。”
“是啊!我师父还留了法子,等我将青梗剑提升了,还要更厉害呢!我这几天就在琢磨这个事儿!”幼蕖心情特别好,眼睛亮亮的,小脸都在放光。
见幼蕖高兴,苏怡然也开心。她和唐云真心希望这小丫头好,而且要越来越好。
幼蕖自上回出行归来,就将托墨川真人找到宝瓶峰,要请一位上等的药师真人处理这龙睛草。
苏怡然听说了,大发娇嗔,直道是幼蕖不当她是自己人,竟然要托墨川师叔来办此事。她的师父灵岩真人就是宝瓶峰最出色的药师真人,直接找她不就行了?
还是幼蕖道此事若交给苏师姐,苏师姐少不得要用上与灵岩真人的师徒情分,万一灵岩真人趁机给她提若干炼丹如何如何才可以办的条件,岂不是又要给苏师姐加压力?而且,弟子请师长办事,师长多半要轻视此事,肯好生用力。要是被灵岩真人拒绝了,可就不好再请人情了。
而墨川真人与灵岩真人平素交好,俩人平辈往来,没有什么压力负担,故而墨川去请托效果更好。
又且,既然龙睛草交到灵岩真人手里,作为师父,她肯定日常还要吩咐苏师姐打打下手,这样既让热心善良的的苏师姐轻松完成师父交待的任务,又成全了苏师姐与小幼蕖的情分,岂不美哉?
苏怡然小师姐给幼蕖小师妹一番话说得眉花眼笑。
果然,事情正如幼蕖所说,灵岩真人受了墨川的请托之后,顺理成章地又嘱咐苏怡然照看留神,苏怡然便欣欣然接了任务。
灵岩真人研究过药方,琢磨了两日,一时也拿不定注意。除了这是墨川所托,不能轻视,更主要的是她做事极为认真,凡经她手的药材,必要谨慎持重,以求万无一失。人情是小,操守为大,这是一位药师真人的基本修养。
对灵岩真人这样的修士而言,哪怕此时是敌人交给她的药方,她也会处理得完美无失。不然,就是侮辱了自己多年的道心与才行。
在灵岩真人看来,眼部经脉最是柔细,用于此处的药力要柔和又持久。
龙睛草在这个药方里用作药引,肯定是要用丹炉火焙。武火肯定不行,而文火也少了绵绵之力,都不合适。
最后翻了若干典籍,又请教了宝瓶峰的善能真君,寻摸出一个好法子——将龙睛草埋在丹炉底层的百草灰里,用日日不熄的灰烬余热来温化龙睛草的锐气,又留住主要药效。
善能真君与几位真人对这个法子都是一拍即合,故而龙睛草就一直躺在灵岩真人的八景炉的百草灰里享用着绵绵热力。
现在应该可以取出了。
“我告诉你,我天天去盯着,师父说我从来没这么勤快过!竟然一天三回地盯丹炉!我盯丹炉,她就盯我,她都要怀疑我给夺舍了!”苏怡然很是享受了一段时日师父的夸赞,得意极了。
“多谢啊好师姐!”
“嘿,谢啥呢?我是你亲亲苏师姐嘛!”
两人已落下剑光,边说边走,迎面遇上萧云轫,齐齐招呼了声。
萧云轫对她们客气点了个头,客套的笑容都没来得及展开,嘴角扯了一下将就平了,明显态度有些敷衍,更不曾多言,提脚就拐进了自己的丹室。
往常他看到苏怡然都要笑说几句的,他们师兄妹感情极好。况且,苏怡然还带来了客人,这客人前不久才和他往五英洞同行历练,按理说情分又厚了一两分,以萧云轫老道成熟的处世方式,怎么也不该随意点个头就走人。
第286章 人人重历练
苏怡然见萧师兄有些冷淡,她两边都想维护,遂赶紧给幼蕖解释:
“萧师兄前儿被曰夷道君喊去了,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我们几个都在奇怪呢!估计是曰夷道君对他又提什么要求了,道君向来对他挺严的。萧师兄肯定是觉得压力大,心事重重的,见到我们都没什么话了。嗯,估计是忙着用功罢!”
幼蕖点点头,完全能理解,要是有位化神期的老祖天天盯着你用功,不让你有一丝儿放松,她也笑不出来。
“其实萧师兄很了不得了!他这趟去五英洞找到了极品剑英石,我善能师祖和金元师叔都夸他呢!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曰夷道君当然也夸他了,但随之而来吧,你懂的,有了极品剑英石就要提升丹炉,就要顺带着有更高的要求。
“唉,做得太好也不行啊!萧师兄样样做得好,他老祖还是不满意,回回见他都要训他一顿。
“像我多好,事事做不好,难得做好一件,大家都开心!”
苏怡然这不上进的话逗得幼蕖啼笑皆非:“苏师姐你哪里是事事做不好?你都很好了!剑法也好,炼丹也越来越好!为人呀,更好!”
“呀!还是你有眼光!”苏怡然高兴得转了个圈,毫无掩饰的欢喜令她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幼蕖就是喜欢她这样,心热面暖,喜恶随意,一团天真烂漫。
“曰夷道君那是站得高看得远,他那高度,我们当然仰望不及,所以就觉得他太过严格了。可是萧师兄的师父不是金元真人么?真人肯定会多夸萧夸师兄的。要是我啊,就听自己喜欢听的,不爱听的,当个风过耳就行了。”幼蕖理智分析。
苏怡然点头:“你说得很是,这话该给萧师兄听听。唉,也该让那位老祖听听,也就是我金元师伯脾气好,任那位隔三差五地问萧师兄的进展,嫌这嫌那,还非议我们宝瓶峰的事,好像我们宝瓶峰不会教弟子一般!”
她说了没两句就放低了音量,还鬼鬼祟祟四处看了看,生怕给人听到。
幼蕖失笑:“你声音放得再低也没有,化神道君的本事多厉害,要是想听,随便放一耳朵就听全了。他若是有心,就那神识一扫,只怕全山的动静他都有数。苏师姐,你小心再被罚,这回是道君罚你,你萧师兄也说不了情了。”
这话是确实,灵岩真人几次罚苏怡然,都是萧云轫以师兄的名义来讲情,苏怡然才少挨了不少苦处。
“唉,你不知道,我已经给念上了。我师父见到萧师兄的剑英石,那亮闪闪的,眼睛都挪不开!整日念叨,再三交待我下次去一定也要找到极品剑英石。不然好像我就不配做她的弟子似的。哎,你下次可要去给我帮手!”
苏怡然着实羡慕萧师兄的手气,不过她对幼蕖很有信心,对付剑气的事,小丫头肯定拿手。
“去没问题啊,我肯定尽力,但是也得看手气吧,”幼蕖倒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本事,“你得好好打听一下,拿到顶级剑英石的都是什么样的经验体会。我这次得的,和我师父有关,才讨了巧。”
她确实是也得了一块极好的剑英石,可那是师父的剑光给的,师父和她多亲!别人怎么能比?这个经验是没法复制的。
而且得来的剑英石无色无属性,连萧云轫和鲁耀群都不想要,苏怡然估计更用不上。
至于其他剑光,幼蕖就没把握了,毕竟她这次也没得到第二块极品的好石头。
苏怡然捧着幼蕖给她看的无色剑英石,果然兴趣也不大。她肯定是要与自己灵根属性契合的剑英石才行。
“还真得看运气才行,”苏怡然将剑英石交还给幼蕖,“不行就多去几次。我萧师兄也去了两三次呢!还好要用剑英石的主要就是我们宝瓶峰与白昱峰,五英洞不算热门,不然,那洞里多挤!”
“可是最近五英洞很热门啊!我回路上还看到了冷玥。对了,她是眠龙谷的呀,修法术又用不上剑英石,怎么也去五英洞?她不是已经中期了吗?还需要这种历练?”
幼蕖顺口问了句。
她自己是筑基初期,跟着中后期弟子历练是应该,不管什么历练任务,合适的都要接,但剑英石并非为自己所用,只是交任务罢了。而中后期的弟子,一般是可以根据自己需要来选择,基本上都会选择可一举多得的历练,完成任务的同时也为自己的修炼作积累。
萧云轫此次专为顶级剑英石而去。鲁耀群身在白昱峰,也是自己需要。其他峰头的,除了听说炼体的会要一两块,就没什么人需要特意为剑英石而接这个任务了。
至于冷玥,她都筑基中期了,听说后期也快了,又是修的龙眠谷的法术,也不像缺灵石的样子,按理说是用不着跟着人来参与这种初期修士才接的低级历练的。
前次冷玥发到小竹林的传音就是特地为此事,幼蕖没顾得上理会,此时偶尔提起冷玥,幼蕖那有些奇怪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苏怡然听说是冷玥,不由撇撇嘴:
“她啊,多半是讨好我萧师兄吧!听说萧师兄要顶级的剑英石,她还不巴巴地赶着去?又不是她一个!前段时间峰头上一个接一个的师姐来,都想去五英洞,口口声声要见识顶级剑英石,最好啊,还是和我萧师兄组队同行的那种!也不想想,我萧师兄还需要她们来帮忙?”
萧云轫确实异性缘极佳,他要是愿意,就动动嘴皮子,多少师姐师妹愿意前赴后继去为他效劳。
不过这一点上面萧云轫还好,不曾利用这个便捷之处来谋利。不然,苏怡然这个做师妹的第一个就要瞧不起他。
与萧云轫的家世无关,苏怡然心里尊敬这位大师兄,不仅是因为他是金元师伯的大弟子,技艺出众,也是看在他为人还算端正的份上。当然,萧云轫也很有师兄的风范,挺照顾门内后辈,对苏怡然也尤其好。
说到冷玥讨好萧云轫,幼蕖皱眉想起一事:
“不对啊,冷玥虽然一心想寻顶级剑英石,可倒不像讨好你萧师兄的样儿。我们回来时遇上她,大家闲说了两句,临走时,我好像看到你萧师兄还给了冷玥一个黑匣子,装剑英石的那种。”
“萧师兄给冷玥剑英石?这不是反过来了么?”苏怡然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嗯,我就是看到了那只匣子。再想不出,刚刚从五英洞出来,那黑匣子除了装剑英石,还能装其他什么物事?我知道萧师兄这次得了许多剑英石,分几块出来对任务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样啊……”苏怡然摩挲着下巴,学着师伯拈须的模样,“那,萧师兄对冷玥还真是不错呢!”
她一拍巴掌:“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我听说冷玥这次历练任务完成得极好,虽然没找到顶级的,不过,她拿了顶级的也没用哈!扯远了,我是听说她上交的,比规定多出了好几块剑英石呢!品质也不错,很是得了金元师伯的夸奖。大大出了一阵风头,你是没看见,她这几日春风满面的,人都飘了。”
苏怡然两下一合,叫了起来:“哈!我还当她多厉害呢,原来是萧师兄给她垫的底子!”
冷玥这回出风头了呀!
幼蕖虽然不喜欢冷玥,但也不希望她过得糟,毕竟,唉,曾经也是少清山的人嘛!不过,冷玥向来低调,这回的风头是她所希望的吗?会那样喜气外溢?
第287章 黄雀寻人来
看幼蕖表情奇怪,苏怡然尽心尽力地解释:
“这剑英石不是我金元师伯用得好嘛,他一高兴,给眠龙谷的丹药多了三成,成色还特别好,还说这是用冷玥的那批剑英石提升了丹炉才有的好丹药。
“眠龙谷可不就把功劳算到了冷玥头上?一下子给了不少奖励,听说还要给她几个容易出成绩的外出历练机会,还赐了她几部高阶的功法。她最近可是眠龙谷的当红人物!”
好吧,冷玥她过得好就行。
不管是低调还是风光,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她开心就好。
两人闲话一阵,眼看到了灵岩真人的丹室,这话题也就丢开了。毕竟冷玥只是她们认识的一个路人,不是要紧的人物。
苏怡然打出法决,揭开师父的八景炉:“看!”
幼蕖敬畏地投去目光。
只看到丹炉的底部——
光秃溜溜。
空的?
又逗她!
看小丫头气呼呼的样儿,苏怡然大笑。
“别急,在下面!”
苏怡然变戏法一般,手指幻出了花样,令人眼花缭乱地一阵指点,丹炉底部豁然洞开。
原来,丹炉的底部,另有乾坤。
“其他宗门的丹炉可没这一层!这是只老丹炉了,是我师祖善能真君传下的。金元师伯都没有,就给了我师父!”苏怡然摇头晃脑,挺自豪。
她用手拈起一点炉底的灰屑,又道:“你看,这底下,就是百草灰。百草灰可以养炉,但不是每个炼丹士都会这么做,我们宝瓶峰这一支的手法有些特殊,特意会留百草灰在丹炉底层。”
百草灰是宝瓶峰的修士将各种仙草灵花炼作灵丹之后余下的残灰,每次只有一丁点,一口气就吹没了。可是日积月累,每次一丁点积累下来,炉内也积了厚厚的一层。
轻轻拨开表层的百草灰,幼蕖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龙睛草安然躺在其内。
经过长时间的温焙,龙睛草的草叶与红果子都失去了水灵鲜嫩,但是形态依然完整。虽然水分被蒸发,沉淀下来的却凝着时间与功夫,变浅变暗的枝叶疏离清淡,别有一种永恒温和的韵味。
即使对炼丹制药不算精通,幼蕖也看得出,这龙睛草被处理得极好,药效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只待随时入药。
“肯定是行了……”幼蕖喃喃低语,按苏怡然吩咐,用两片云蕉叶将龙睛草夹在中间,这才慎重收入玉盒。
“等其他几味药凑齐了,还要来麻烦灵岩真人,哦,还有苏师姐你。”幼蕖满心感激,心里庆幸自己后半句补得快,苏怡然的脸已经乐成了一朵花儿:“好说!好说!”
“好师姐,怎么谢你?要不,我请你去彩云里吃一顿?要什么你随意点!”幼蕖财大气粗,不管是灵石还是弟子绩点,她都不缺,还充足得很。
“我才不要去彩云里!要请啊,就吃你做的,好吃!”苏怡然眼睛转了转,提着要求。尝过幼蕖小丫头的手艺,鲜香暖心,她哪里还看得上彩云里的膳堂?唉,可惜,从前去少清山尝过的美味,以后是吃不到了。
“没问题!”幼蕖爽快答应,即使没龙睛草的事儿,苏师姐想要什么她自然都会尽量满足,“就是,这几天大概没闲情,等我的剑理出了头绪来再说,如何?”
“我哪有那么馋?啊?”苏怡然瞪眼,很气愤的样儿,不过随即自己也笑了,“嘻,我是有点馋,可也不至于就急这口吃的!你好好琢磨剑的事儿,等歇下来加倍补我!”
“肯定的!我单独给苏师姐你整治一顿大餐!”幼蕖特地强调“单独”二字。
苏怡然大慰,一巴掌拍在丹炉上:“连唐师姐都没份儿!哎,大餐日后再说,眼下有个事儿,你反正在满山转悠找灵感,不如陪我走一趟双鱼湖!”
去双鱼湖要逗留好久,要是没合意的人陪着,她可没这个耐心在那呆半天!
“双鱼湖?”幼蕖想了想,她见过,那是在白昱峰底的一面大湖,她看着奇异,特地多盘旋了两圈,不知道为什么,那里挺吸引她的。
此湖系一冷一热两股水流交汇而成,一边热气腾腾,一边冰寒刺骨。水面上一白一黑两股气流环绕不休,如黑白两条鱼儿首尾相接,白气和黑气最浓稠之处,两色交织渗透,正如鱼眼,湖面双色水流也正如阴阳双鱼,故名“双鱼湖”。
白昱峰弟子炼器之后,需要在冰水里冷淬器物上未散的火气,再在热流里冲刷残粒灰迹,这个幼蕖是知道的。
“是啊,我们宝瓶峰的丹炉过段时间也要去双鱼湖里过一下。我师父的这只八景炉有好几年没去淬洗了,这次正好你陪我,把它送过去好好泡个澡!”
“啊,好!”幼蕖一口答应,反正也不耽误她一路观山。而且,看看聊聊,说不定就来了灵感呢!
刚刚下到宝瓶峰的半山腰,突然一只小黄雀“嗖”地弹了过来。
“糟!”幼蕖脱口而出。
“糟?糟什么?”苏怡然莫名其妙,她难得看到幼蕖这有点发慌的模样。那只小黄鸟儿,她认识啊,不是晏岁峰温长老的弟子顾川的传音黄雀么?
小黄雀明显在搜寻人的样儿,一见到幼蕖就精准地弹到她面前,盯了一息,张大了小黄嘴,有些气愤地“唧啊”一下,随即就对着远处“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你得罪顾川了?”苏怡然有些悟过来。小黄雀的针对性太明显了。
“嗯,不,也算不上得罪,唉,反正,他肯定不高兴。”幼蕖不知道该怎么跟苏怡然说清楚。
不过,她也没时间说了,因为小黄雀叫喳喳的方向,一道黑影极快地飞了过来。
果然是顾川!
这顾小师叔,还真够固执的啊!
幼蕖无奈,调整了一下表情,恭恭敬敬地对着来人的方向行了一礼:
“小顾师叔!”
苏怡然赶紧也跟着行礼,这娃儿个头岁数都不大,可奈何人家比她们高了一辈。不过,她宁愿喊顾川“师叔”,也不愿对田雨因行礼。
第288章 好东西没了
“你还知道我是师叔?”顾川盯着幼蕖,面色不善,看都不看苏怡然一眼,“我喊你,你怎么都不去?”每个字儿都带着火气。
苏怡然识趣地退到一边,顾川喊得凶,可她心里也不甚担心。
她与顾川虽然不算很熟,但也是知道的,温长老的弟子嘛,怎么会骄横跋扈?温长老出身玉台峰,怎么也不会让弟子为难玉台峰的人,何况是凌砄的弟子。
苏怡然记得她上次去少清山送份例时,温长老可是叮嘱了又叮嘱,份例里的用物也是一等一的好,那态度可是太明显啦!
而且,幼蕖小丫头也不是个不懂事的,谅来即使有什么误会也不是太大。
而且,还有她这位苏师姐在旁边呢!有什么误会说说就解开了。
幼蕖是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不过传音后两天没去,顾川竟然反应这么大,可是,她不是传讯过去道过谢了吗?
老实讲,虽然她口口声声“小顾师叔”,可顾川的年龄和个头在那,她这么尊称一来是为了礼节,二来嘛,多半是哄着小孩儿开心,并不是真个当他是长辈。
哪晓得这位小顾师叔这次这么认真,她意外之余,心里不免嘀咕了一句:不就是没及时去取您的赏赐吗?至于吗?给您省下来还不好?
心里嘀咕着,脸上仍然恭恭敬敬。
顾川见幼蕖微笑平静的小脸,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他道她忙啥呢!满山瞎转悠,他还以为她是在找寻什么,可是见到的是她不慌不忙,还有空陪宝瓶峰的苏怡然四处闲逛,就没空来他处?亏他还想着这个师侄!
要不是放出小黄雀四处搜寻,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她!
“师叔,弟子这几日未曾得空。不过,我准备明后两天就去给师叔和温长老请安。”幼蕖字斟句酌。
顾川面无表情,明显在生着闷气。
还真是小孩儿脾气啊!
幼蕖只好软语哄这位辈分比她长、脾气又不好的小孩儿:
“听说师叔出门历练,成绩颇佳,幼蕖很为师叔高兴。师叔此行得了不少好物事,还惦记着师侄我,让幼蕖心里不胜感激。”
她估计顾川是小孩儿心性,历练完成得好,便想显摆自己历练的成果,而她没及时去响应,兴头上冷落了他,那炫耀的心思都被她弄淡了,当然要生气。
她能理解这位小师叔的心情。以前她和八哥有什么得意的事迹时,也是恨不得师父姑姑哥哥们第一时间就知晓,叽叽喳喳从早讲到晚,从年初能说到年尾。不就是仗着大家宠小九么?
唉,小顾师叔在晏岁峰孤孤单单的,温长老对他虽然好,却没什么同龄的玩伴,想找个人说话都要往峰外跑。
难得出门历练活动了一下,回来想找人说说话分享一下快乐,还被那个人置于脑后。
想到这里,幼蕖不禁生出了愧疚,语气也更软和了:“师叔,您要给弟子的,是什么宝贝啊?肯定很了不得!”
苏怡然算是听明白了,她很配合地跟着点头:“肯定了不得!顾师叔出手,那还了得?平常的物事也入不了顾师叔的眼!”
幼蕖对苏怡然奖励地一笑,苏师姐配合得太好了!这回,顾川该消气了吧!
看着面前两个直点头的傻丫头,顾川脸色更黑了。
见两个傻丫头莫名其妙的茫然眼神,顾川翻了个老大的白眼,非得他说清楚不可!可是,说出来就更气人了!
憋了几下,顾川终于气鼓鼓地开口了:“我看中的东西,当然是好的!”
幼蕖心里叹了口气,开了口就好,她恭声作欢喜状:“那就让弟子开开眼界吧!”这不收他的礼还不行了。
苏怡然跟着配合:“我也看看!开个眼界!”
“可惜没了!”顾川恶声恶气地道。
这一下反转得太快。
幼蕖愕然,伸出的手停住半空,这啊,真是挺尴尬的,她讪笑了一下,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
是因为她两天没去,生气了?不给了?还是,出了其他什么意外?弄没了?
苏怡然捂住嘴,识趣地不再发声,只剩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在手掌上方直打转。
“那……”这个“没”是什么意思?怎么没的?
幼蕖没敢问,可是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顾川本想发通火掉头就走,可是这傻丫头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呢!得说出来让她也不好受!还不是因为她!至少要让她知道了,得承他一份情!
“我得了颗水源晶,你不是有条水灵根吗?本师叔就想着,可以赐给你用用。我师父说,你那剑,要些本源的宝贝来提升。我这不就操着心嘛!”
顾川老气横秋地说着。
是的,是的。
幼蕖与苏怡然乖乖听着,态度虔诚顺服,知道下面还有故事。
“我回来就喊你来,你倒好,拖拖拉拉的,还假惺惺发个传音来谢我和师父。我要你谢?我是你师叔啊!”顾川的语气理所当然,赏师侄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是,是弟子太过客套了,见外了。”幼蕖态度极好,“我错了。”
“是,是幼蕖这丫头不对,小顾师叔您这般看重她,她简直不识好歹!”苏怡然忙跟着踩一脚,毫无心理负担,先将这小师叔哄好了再说。
见两个丫头态度良好,顾川心里的气平了些。
“可是,你的传音给我师父听了,我师父不知怎么想的,他就笑了半天。”顾川愤愤道,温长老笑话他人不大,倒挺有师叔的范儿,当然,这话他就不必说出来了。
“然后,善从真君正好带着他徒弟来找我师父下棋,听到了,就问了一句,就给他徒弟知道了。”顾川越说越气。
善从真君的徒弟?不就是田雨因么?
“哦,田师叔啊……”幼蕖恍然大悟。顾川不用说她也知道了,田雨因那性子,哪里容得好东西从她眼前飞走?何况是听说顾川要留着给李幼蕖!
“那就,给田雨因,呃,弄走了?……”苏怡然小心地接了一句。
第289章 水木两源晶
顾川对苏怡然没称呼田雨因为“田师叔”很满意,对她面色和缓了点,说话不知不觉也随意多了:“可不就是她!跟个锥子似的,什么都要钻出个洞来!”
这话他是对这苏怡然讲的,可是他实际的听众是幼蕖。
果然如此。
顾川骄傲却单纯,田雨因要从他手里撬东西,还是挺容易的。幼蕖心里判断着。
顾川又来了气,这丫头一脸“理当如此”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当他这师叔有那么笨吗?
“我只是一时没留神,才让她骗了去!”顾川愤愤丢出一句,见幼蕖只知道点头,堵得他腮帮子鼓鼓的,都是气。
苏怡然还是挺识好歹的,附和他道:
“田雨因此人最是贪婪狡诈,师叔您这样淳厚的人,当然没办法整日防着她!这事儿,原怪不得师叔您,一来是幼蕖怠慢,二来是田雨因存心耍心眼,她耍起手段来,真是防不胜防!善从真君那样厉害的人,不也给她哄得团团转!”
这话对一个低阶弟子而言,就着实有些僭越了,简直不知尊卑上下。
可顾川听了大起知音之感,看苏怡然立刻顺眼了许多。想不到李幼蕖这丫头木木瞪瞪的,交的朋友倒是通透。
他也不想细说,但苏怡然的话确实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田雨因确实是耍了手段。
这经过全程,其实也是事后顾川推出来的。许多枝节场景没法细问,也不方便去一个个找人续上,但他又不笨,一想就明白了。
只是他当时身在局中,又太过自负,不自觉地便被田雨因牵着走了,以致于要给幼蕖的东西落入她手。
当时,听到幼蕖的传音,看到小小的弟子装大人长辈样,温长老大笑不止,而顾川脸皮薄,被师父笑得恼羞成怒,一扭头就使性子回自己洞室了。
见弟子难得地因窘退走,温长老犹自笑个不休,正好善从带了田雨因来,见温长老难得如此开怀,便随口问声缘由。
温长老当趣事给善从说了,田雨因在一旁自然也听了去。
顾川自己在洞室里,田雨因来寻他时,他还不知道温长老跟善从说了他的事,更不知道田雨因已经知晓他得了水源晶。
田雨因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笑嘻嘻地道:
“顾师兄,听说你刚刚历练回来?有趣不?我也是刚回来,给你看我这次历练得的宝贝!可不容易得到!”
说罢,伸出手,白嫩嫩的手掌上,赫然躺着一枚青韵幽然的木源晶。
田雨因的神色得意,满脸都是显摆。
顾川瞟了一眼,这一眼他就挪不开了。
怎么这么巧?
这木源晶,与幼蕖那丫头的灵根也正相符呢。
他知道他这个师侄是水木双生的灵根,本来寻到水源晶时,他还不甘心地翻找了一圈,希望能再找到一枚木源晶,结果偏偏没有。
只得了个水源晶,他心里是有遗憾的。
没想到,田雨因倒是运气好。
“顾师兄,我这此出去历练可是开了眼界,不只是这枚木源晶,我还得了好些上年份的灵草,我瞧着,比你们晏岁峰的药园的灵草都好!”
田雨因不管顾川眼神如何,自顾自地炫耀着自己历练的成绩。
这话顾川就不爱听了,他向来是以自己所在的晏岁峰的药园为自豪的。
这里的药园传承日久,几代庆余堂的掌事人都为此费心费力。
他们师徒二人在园中又加了五色壤,打理得也尽心,谁不知道晏岁峰的药园虽然不大,但药的成色年头是上清山数一数二的?
听了田雨因自吹自擂的话,顾川只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怎么,你不信?不信啊,我们打个赌!”田雨因拿话挑着他,扬起了秀眉。
“赌什么?”
顾川却不怕挑,他自信晏岁峰的药园里的灵草,要品质有品质,要年份有年份,怎么会输给田雨因?
“嗯,我就舍得一下,拿这颗木源晶来赌。不过啊,可得公平一点,你得拿出同等级的东西来才行,不然我不是亏大了?”
田雨因拿眼乜斜着顾川,语气颇为自得:“
我这个木源晶,可来得不容易。五行的源晶都不好得!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啊,你也有!其他的,我可不和你赌!算了,估计你没有,我白拿出来一回!”
一派很是看不起顾川的样子,作势便要收了木源晶。
“我有!”
顾川哪里容得别人看不起他?不就是比药草吗?
他心确实动了,木源晶呢!那丫头不正也用得上?他要是能把水木两颗源晶都弄在手上,给了李幼蕖那丫头,那丫头日后还不得将他这个师叔供得高高的?便是日后再有了什么成就,嘿,那也得念着是他这个师叔给她打的基础!
田雨因当然知道幼蕖有水木两系的灵根,她也推测出顾川是要将这源晶送给李幼蕖。
她心里冷笑,故意取出来吊顾川的胃口。她早前就见过顾川在李幼蕖那丫头面前摆师叔的款儿,给他这便宜师侄不少东西。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顾川事后也怪自己不该一时起了贪念,以致给人可乘之机。可当时就像被条无形的线给牵着走一样,硬是给带偏了。
他果然掏出了自己的那枚水源晶。
两枚源晶并列放在一起,一枚青幽幽,一枚水灵灵,别说有多诱人了,如何不令人心动?
顾川迫切地想拿到那枚木源晶,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带了出来。
他是温长老唯一的弟子,小小年纪辈分挺高,平素里虽然许多人喊他“师叔”,他并没有将人家真个看作是“师侄”,更没想过去以“师叔”的身份照看人。
自入上清山,温长老就时常跟他念叨“你凌砄师兄”“你几个师侄”如何如何,无形之中,他便将凌砄一支看作是与自己亲近的人。
等李幼蕖也进了上清山,温长老见到故人的小徒儿,难免真情流露,身为弟子的顾川如何不受影响?不自觉地,他心里也已经将幼蕖当做是个要照看的晚辈,何况温长老也嘱咐他要好生看待“凌砄师兄”的小徒儿。
顾川早已把自己立在“身为师叔”的高度,虽然自己个头还没这小丫头高。
在顾川眼里,李幼蕖这小丫头一团孩子气,小人小脸,又有些傻乎乎的,他不照看些,可不得让人欺负了去?
其实,顾川自己还没长大,心眼儿更是不够用,他又哪里真的照看过自己心里认真认下的“幼蕖师侄”?他的能力影响实在是有限。幼蕖几次被坑,他既不知情,也没手段,若幼蕖真个单纯依靠他这个“师叔”,早掉多深的坑里爬不起来了。
可是顾川浑然不觉,事儿虽没怎么遇上,责任心却强,他自顾自地认为,他已经挑起了师叔的担子,而幼蕖已经在他的照看之下。
比如,这丫头筑基了,他不就尽了师叔的职责,及时夸赞并奖励了么?
比如,他出门遇上了难得的水源晶,不就想着要给他师侄留着么?
现在,又看到了木源晶,这下可好,若是凑齐了,可谓完美。
要给人,就给齐活了,多好!
第290章 输掉木源晶
田雨因不能理解顾川那急着想当长辈的心思,更不想理解。她自己也是被人尊称为“师叔”的,可她根本就没想着照顾哪个师侄,那不是吃饱了撑的?
那些师侄,个个有手有脚,哪里用得着她来照顾人?
师叔,师叔,就得是享受师侄孝敬的,这才是长辈的样,若还要倒贴出去,那有个什么趣儿?
顾川的想法在田雨因眼里着实可笑,她自然也不想成全。这小子甚不讨喜,见了她这样的可人儿,既不殷勤,也不友善,连表面功夫都不做。
更何况,她特别不喜欢顾川待他冷淡,待李幼蕖那丫头却生怕好东西给不出去的样儿。
水源晶也好,木源晶也好,与她的灵根都不符。可是,只要是那丫头符合的,她都不想给。
凭什么那丫头平白沾那么多她都没有的好处!以前不知道的插不上手的也就罢了,现在明明白白撞到她手里来,她如何能放过?
百般思量,千转万回,顾川的脑子哪里转得过心思玲珑的田雨因?他更不知晓田雨因对幼蕖莫名而生的敌意。
其实这也是顾川不喜欢与女同门打交道的原因之一,他懒得想,脑子也不够使,他遇上过也听闻过那些师姐师妹师侄女之间的勾心斗角,明明看起来挺亲密的几个人,就能生出多少不和来。
有些女子,不知为何,没有缘由,就生出多少暗戳戳的不高兴不喜欢来。噘嘴跺脚撒手扭腰撒娇就不算什么了,一张樱桃小口说出来的话,简直让你大开眼界、脊背生凉。
当然,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有些女子还是不错的。如唐云、苏怡然等几个在顾川心里是难得的比较爽利的女子,只因为她们从不说人是非,行事也果断利落。还有那个在四明山给幼蕖一朵异火的郑媛,也在顾川眼里挣了些好感。
他嫌弃的是其他那些话里有话的女同门。
比如,看起来明明甲女和乙姝交好,称姐道妹的好不亲热,可甲女在顾川面前,十句里倒有六七句在委婉提示顾川不要小瞧了甚有手段的乙姝,而乙姝也会拐着弯表示单纯的自己其实吃了甲女的多少暗亏。
一开始顾川还挺好心地想做个仲裁,结果她们个个都说自己单纯、直率,顾川都不知道该同情谁相信谁。
听多了,顾川也就从一开始的一头雾水,到后来见多识广后的嗤之以鼻。
他不会斗心眼,可又不笨。那些漂亮话下面的心思他又不是没有察觉。
幼蕖那丫头倒是个真简单的,那双眼睛清凌凌的,都不会其他女子那种明媚眼波转来转去的娇俏样儿,着实冒着傻气。
温长老闲时问她日常情况,她口中是什么都好,笑眯眯地夸唐云好,苏怡然好,师伯师叔好,大小米姐妹也不错,连她在马头峰认识的几个人,如郑媛、肖翼然、鲁琤琤、燕华,也是千好万好。
还有,温长老见到唐云等人时,不免也关心问及幼蕖,唐云苏怡然也都说幼蕖好,勤奋悟性好这些是必然的,难得的是她们还都说她一句“心地厚道”。
肯互相夸奖的,特别是在别人背后夸奖的,在顾川心里,都是好人,至少说明心眼不小。便是很多男弟子,也很少愿意在背后夸人呢。唐云她们肯夸的,顾川相信不会差。而且,他又不是没眼睛。
至于田雨因,她见顾川时一般是随她师父善从真君来晏岁峰,没什么说人长短的机会,当然,田雨因的手段高明得多,她有话私下跟她师父讲,却不会在顾川和温长老面前流露多少。
她对顾川也极友善。
可是,顾川就是不喜欢田雨因,她说话的声音明明温柔动听,她的姿态明明优雅大方,她的面容也总是含笑明媚,可顾川就是看不顺眼。
所以,他见到田雨因也总是板着一张脸,反过来,这让田雨因也对顾川欢喜不起来。
眼下有这个机会,一举两得,既打击了顾川,又抢了幼蕖的宝贝,田雨因做这个最是顺手,哪会错过?
于是两人便以两颗源晶为赌注来斗草,三个回合,胜出者取走两颗源晶。
一方亮出某株灵草,另一方便要拿出同类的另一株灵草,而且这另一株灵草的品质、年份都要胜过前者。如此为赢,反之则输。
田雨因大度地让顾川先出。
顾川身为小师叔,哪里有弟子敢跟他斗心眼?人情世故的经验太少,却仗着自己聪明,没吃过亏,信心百倍。
他在外头晃悠的少,还不知道田雨因的喜好与名声。
他只当田雨因这人虽然看着不讨喜,可也是元婴弟子,眼界不会低到哪里去。只当她和他一样都是这个层级的身份,自然囊中阔绰、出手大方,哪里会存心来贪他这颗水源晶?
在顾川理所当然的想法里,源晶虽然难得,可并不是稀世奇珍,哪里值得舍了他二人元婴弟子的脸面!
可惜,田雨因虽然是临时起意、仓促出手,但仍然是胜过了骄傲盲目的顾川。
若是两人的灵草各有所长、难分上下,田雨因也不能强词夺理地耍赖。可是田雨因的灵草偏偏是实打实地压过了顾川。
顾川第一次拿出一株朱顶参,完好无损,色泽鲜明,其顶部十粒翡翠般的果子衬着红玉般的灵参,百年生一果,表示这株朱顶参的年份足有千年。
轻轻搁下这朱顶参,顾川下巴略抬,足显自得之情。
确实,朱顶参极难长成,多半长到第八粒果实的时候就开始凋顶,所以很多人就早早采下保存,以免果实掉光失了药效。能长到千年又保住十颗果实的少之又少。
“这朱顶参确实难得。”
田雨因笑吟吟地夸了一句,随即慢悠悠地取出一株通体火红的赤山参,明亮得如一捧火焰在她手上燃烧。
顾川一见,心里就是一沉。他如何不知,赤山参的火气很难养到这般纯粹,市面上卖的很多赤山参,边缘处的火光少则两三圈,多则五六圈。
按道理讲,百年一层火,若到内芯处都是纯粹火光的,至少要千年以上,可赤山参对生长条件极为苛刻,一个不如意就熄火。所以有的赤山参即使长足了千年,也育不出八圈以上的火层。
田雨因的这一株,从外到内,完完全全都是耀眼火光,打量着那火层,每一圈的颜色略有差异,不难区分出层数。不用细数,十层是足足的。
更别说,这赤山参还伸出了手足一样的根须,已经接近人形,只这一点,顾川的就比不了。
没关系,还有机会。
顾川心里安慰自己。
第二个回合,是田雨因先出。
田雨因直接取出了一束凤羽草。七色灵草垂下长长的流苏样的草穗,如同仙禽凤凰的尾羽,优雅纯美。
只一眼,顾川就颓然放弃,连比都不想比了。
他也有这凤羽草,也一样的颀长优美。
可是没办法,田雨因拿出的不是一株,而是一束。
就这么轻轻巧巧地随手一抛,抛出了一把千金难求一株的凤羽草。
顾川盯着她的衣袖,怀疑那里藏了个仙草园。
当然不可能。
顾川深吸了一口气,不就是一颗水源晶吗?他输得起!
“顾师兄,还有第三个回合呢!”
田雨因的笑吟吟一成不变,顾川从那笑容里看出了恶意的刻薄。她明明知道三局两胜,明明已经胜定了两局,还这样惺惺作态!
田雨因这不饶人的态度令顾川暗暗恚怒,可是他的修养与格局令他不可能为输了打赌而动火发作。
第291章 安抚顾师叔
眼看着田雨因罗袖轻卷,卷走了两颗源晶,顾川强迫自己不去看空荡荡的案几,虽然很心疼。
“承让!”
田雨因拍了拍手,一脸轻松地回了温长老的洞室。
温长老与善从真君棋局正酣,见徒儿回来时洋溢笑意,便随口问了句:“什么事这么高兴?是寻你顾川师兄说话去了么?”
温长老闻言也看着田雨因,他一直担心自家弟子过于清高孤僻,现在有田雨因这样善解人意的温柔孩子来陪顾川说话玩笑,他这个当师父的,也挺高兴:
“跟我们老头子确实没什么意思,你多往来,找顾川说说话儿。说起来,他还在生气么?”
“师父,弟子刚刚是在顾川师兄那。”
田雨因跟师父禀报完毕,又转向温长老:“顾师兄已经不生气了。可是,弟子一不小心,又把他气着了。”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哦?”温长老笑了起来,真是两个小孩子!这气,去得快,来得也快。
他对顾川为何生气并不太关心,雨因这孩子,还能折腾到顾川?怎么也不会过分的。
而对面的善从果然也不太在意的样子,依然定定夺夺地看着自己的棋子。
两位元婴都将田雨因的话当做有趣,他们也不会为后辈的小玩笑去追根问底。
当然,出于为师的责任心,温长老还是笑着随口嗔了句:
“这小子,气性越来越大了!跟我这个师父也摆脸子,都是我惯的。你雨因来这里是客,他也好意思动不动就生气,真是个小器量的。回头我说他。”
“师伯你莫怪他,是弟子不好,是弟子惹了顾师兄。”田雨因微微嘟起了唇,眼角微垂。
这娇憨委屈的神态,对同龄同性不管用,对顾川、萧云轫这样冷眼冷心的异性也不管用,可是对两位上了年龄的长辈是极管用的。
田雨因这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是撒个娇,博长辈一笑而已。
“那你惹你顾师兄干嘛?下次我可不敢带你来了。”善从接了句,语气却很轻松,半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这话他当然是为了全乎主人情面而说的。
温长老果然一挥手:“我知道那小子,雨因这么好的孩子,能怎么惹到他?无非是说的话没中他的意!我说的是也不是?”他呵呵笑着,看着田雨因。
“师伯恕罪,方才弟子一时玩心大起,和顾川师兄打赌斗草来着。结果,弟子小小赢了一把,顾川师兄输了个小赌注,是他这此历练得来的,当宝贝一样呢!”
田雨因边说边忍笑,看起来真的很好笑,两位元婴一听是两个孩子在打赌,更加不当回事了。
“唉,弟子也是小气,看自己赢了,一高兴,就真个把东西收起来了。师伯放心,我只是逗他的,要是顾川师兄在意,待会儿我还回去就是了。”
田雨因含笑对温长老说道,话语里说不尽的善解人意。
“顾川这小子!”温长老哈哈大笑,“我说他小气罢!放心,他气不了多久的。真是小孩子家家的,这点事还生气!愿赌服输嘛!虽然是小事,承诺还是要守的!你可别还,别惯着他!”
善从也是边笑边摇头。
在温长老和善从真君看来,两个小辈玩的游戏,不值得一问。
田雨因揣摩人心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一切如她所料,果然,顾川高傲要脸面,不会向师父诉苦,两位长辈又不会细问小辈打赌堵了什么这样低级的事儿。
两颗源晶顺利到手,而且,除了吃了哑巴亏的顾川,其他人都不知晓。
等温长老闲时,也只取笑了徒弟一句:“听说你打赌输了?心疼吧!哈哈哈……”又是一通大笑。
顾川见田雨因竟然已经抢先一步在师父跟前过了明面,更没法说什么了。
一肚子的气,想想都是因幼蕖这丫头不知好歹所致,可不就找她发火来了?
幼蕖不知道这里的细枝末节,可是她知道,只要田雨因一插手,肯定没好事儿!顾川自视甚高,吃了亏也是有苦说不出。
不由同情了顾川一把。
“师叔……”幼蕖说了半句,顿住了,该如何安慰这位骄傲的小师叔?
节哀?太不适合了。
宽心?太轻飘飘了。
为难的幼蕖眼神瞟向苏怡然:苏师姐,快圆个场!
苏怡然收到求教信号,干笑了一下,道:
“顾师叔,您莫气!为田雨因这种人气坏了,不值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么!您以前不知道田雨因是什么样的人,您又是光风霁月的敞亮性子,哪里想到要防她?再说了,哪有时时防人的道理?岂不是于道心有碍?
“这事儿,明面是看起来是她得了利,您吃了亏。可是,长远来看,您知道了她的为人,以后就不会再吃同样的亏了。现在破个小财而已,可比以后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大亏要强得多!日后吃亏,就可能是关系着道途性命呢!
“而且,您这吃了亏,也是您做师叔的担当……”
“此话怎么说?”顾川果然被苏怡然的话给吸引了。
“哎呀,师叔您看,您这么聪明的人,都被田雨因给坑了。幼蕖这丫头,要头脑没头脑,要心计没心计,要是遇上同样的事,还不得吃更大的亏!我提醒她注意小人什么啊,她都不当回事!这板子没打到她身上,她就不认真不是!我都替她愁!”
苏师姐,你这是说的你自己好不好!,还有,你什么时候提醒过我?
幼蕖一眼一眼地递过去,苏怡然瞧也不瞧她,这说顺口了,下面的话就更自然了:
“可这回您在前面给她挡下了,您吃亏,就是给这丫头提了个大醒!她以后可就不敢轻率了。小丫头要是以后能学聪明点,也是师叔您的功劳!”
“是啊是啊,师叔,您的心意幼蕖感念在心。您这回是替我挡了田雨因的算计,要是换作我,肯定跌得更惨!”
幼蕖跟在苏怡然后面说得无比真诚,末了,又赶紧补充一句:
“木源晶没了也没关系,我已经找到提升我的青梗剑的法子了,就是现在不方便说。等日后,我要是缺什么,肯定找师叔您想办法。”
给苏怡然和幼蕖这么一说,顾川突然觉得自己吃了个亏也没什么,而且,还很值!这不,给幼蕖这丫头提了个大醒,还让她记着了自己这个师叔的情,挺好。
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顾川,幼蕖抹了把额头。
“还不谢谢师姐我!”苏怡然嗔道,“我嗓子也干了,腰也酸了。这小师叔,还真是不好应付。”
说完,她赶紧捂嘴,转头四望:“那小黄鸟儿还在不在?听到没有?”
“早飞走啦!”幼蕖笑倒在苏怡然肩头。
“苏师姐,要不要我给您老人家端个茶,捶个背?”
“哼哼,自然是要的。不过,现在没地儿施展,以后再说罢!”苏怡然装模作样地端着架子,幼蕖也识趣地在她肩头揉了几把,权当按摩。
两人齐齐笑了一回,便又往双鱼潭去。
第292章 双鱼分阴阳
远远就看到双鱼潭上黑白两色气体在盘旋流动。
一边阴,一边阳,一半炽烈,一半森寒。
双鱼合一,偏又循环圆满,令人感叹天道造化。
只这么眺望,就有心旌浮动、若有所思之感。
难怪大家对淬洗火炉器具不以为苦,还都颇觉乐在其中。
这双鱼潭自然有一股神奇的吸引力。
落下地来,身边有三三两两的白昱峰弟子拎着刚刚煅烧出炉的各式灵器,来来往往,正是在准备或是已经完成了在双鱼潭内的淬洗。
迎面过来一双少女,一个温柔含笑,一个英气明慧,两人一处行走,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加之两人携手缓步,和谐亲密,看着就令人喜欢。
幼蕖高兴地快走两步,扬声招呼:“翼然!郑媛!”
原来,这迎面过来的两人却正是肖翼然与郑媛。
肖翼然眼睛笑得弯弯:“幼蕖呀!”喊过了,这才一眼看见幼蕖身后的苏怡然,赶紧行礼:“苏师姐!”
她是宝瓶峰丹霞真人弟子,虽然和苏怡然不是同一个师父,但都在宝瓶峰,尊称礼让也是应当。而且苏怡然为人和气,又与她熟识的幼蕖交好,故而肖翼然见到苏怡然也比其他师姐师兄格外亲切些。
郑媛亦和苏怡然打过了招呼。
“你们这是也来淬洗丹炉的吗?”苏怡然端了端神色,淡淡问道。
幼蕖暗笑,苏怡然看见自家峰头的师妹了,此时还真是有点宝瓶峰师姐的样子。
“是的,苏师姐。这是我师父的丹炉。”肖翼然规规矩矩答道,说着便要取出丹炉来。
“停停停!”苏怡然赶紧止住,心道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儿,自己不过是问了一声,她就这么认真。那丹炉又笨又重,取出收进的也不怕麻烦!
“郑媛,你是又来陪翼然的么?”幼蕖笑嘻嘻地拉着郑媛的手。自从她回少清山,从二哥三哥口中知道了郑媛渡给她的那枚异火种的珍贵之处,她心里对郑媛感激不已,言行上便自然更带出几分亲密来。
这小丫头人缘还真是好!苏怡然瞅着幼蕖与郑媛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心里嘀咕了一句,有些吃酸,也有些高兴。
“是啊,淬洗丹炉的时间挺长,我们俩边聊聊道法边等,也不耽误功夫。”肖翼然解释了一句,表示自己两人没有浪费时间。苏怡然毕竟是她师姐,人家与幼蕖交好,不等于她就可以随意,所以,心里虽然感到亲切,但该有的礼节一丝不少。
“哈,你们随意!我也是带着幼蕖来聊天呢!”苏怡然摆摆手,让肖翼然别那么拘谨。她看郑媛当然顺眼,这姑娘聪明通透,四明道会上还助了幼蕖一臂之力,是个值得相交的!
想到这里,苏怡然一拍巴掌,掏出两个小小玉瓶:“给你!”
正要擦肩而过的郑媛有些诧异,她本就敏感自尊,苏怡然与她没什么往来,平白无故的她可不好收人家礼物,她看看肖翼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肖翼然也有些愣,她也是个老实简单的人,与人打交道不太擅长,也很少有人主动来给她东西,一时意外不已。
幼蕖一把握住郑媛的手,强行将那只手连着玉瓶塞进了胸襟:“收着收着,这是苏师姐自己酿的修方醴泉,补充灵力最好了,比丹药效果还好!苏师姐不会跟人客套的!”
郑媛突然被人袭上胸口,瞅着小丫头的手还在不知轻重地往怀里捅,哭笑不得,眼看着两只玉瓶都进了自己怀里,推也推不掉了,只得赶紧收起。
“多谢苏师姐!”郑媛与肖翼然齐声道谢。
“别跟我客气!有空多来我宝瓶峰玩!你是翼然的好姐妹,又是幼蕖的朋友,既然叫我一声师姐,有什么事尽管来,别怕麻烦我!”苏怡然豪气干云,大包大揽。
“行了,我也要去放丹炉了。你们自便!”苏怡然挥挥手,让肖翼然去忙自己的。
眼见肖翼然与郑媛走远了,幼蕖低声道:“多谢苏师姐!”
“你谢我干啥?”苏怡然白了幼蕖一眼。
“谢师姐你待我的朋友这么好啊!”幼蕖笑眯眯靠在苏怡然的肩头,她当然知道,苏怡然待人其实很挑剔,能对郑媛另眼相看,多半是因为她。
小丫头跟自己撒娇呢!苏怡然心都软了几分,得意地认了:“你知道就好!你苏师姐就是这么好!”
说话间,两人已至潭边。
走进了,倒不觉这双鱼潭有什么特异之处,唯见水汽茫茫。
两人来的这一侧正是白色鱼形潭水一方,热气熏得人头面发胀。
将丹炉在潭里略深处安置好,记下位置,苏怡然拖着幼蕖熟门熟路地跃上不远处的一方大石:
“在这上头等就好了,可别像我上次傻等!要是在潭边这么熏着,我不等回去就要被蒸熟了。你可以直接撕了我的肉吃!”
苏怡然说得龇牙咧嘴,看来以前是吃过苦头。
幼蕖笑得不行,哪里就至于被蒸熟了呢?苏师姐说话就是这么夸张。
不过,苏怡然挑的这地方确实不错,既能观察到潭里的丹炉位置,又能远眺潭面,比方才在潭边是看得清楚多了。
在这块石头上,能看到不时有弟子前来弓腰放下炼器炉或是丹炉,又不时有弟子从水里抄起圆滚滚的炉具,打量一番后离去。
“这里泡一下就可以了吗?不够吧!黑色水面那边是不是也要去?”幼蕖问道。
“就知道你是个机灵的!随我!”苏怡然夸了一句,指着对面的黑色水汽蒸腾处,“当然还要去那再过一下。他们白昱峰的,多半是先去冷水里浸透了,再来这边泡。讲究的,要来回几趟!我这次还简单点,各过一遍就行了。”
“这潭生得可真是巧!老天爷的恩赐啊!”幼蕖感叹道。
“听说这里也是一半天然一半人工,集合了我上清山几位先祖之力,利用了自然义理,怎么一番折腾,就成了这潭。这么多年来,无数上清山弟子在这里淬洗灵器甚至是法宝。我们宝瓶峰炼丹,也要用这潭心的水呢!”
“潭心的水?”
“是啊,就是那双鱼眼那里!”苏怡然指着潭心处道,那里黑白二色水汽盘旋最浓厚之处,正如一双鱼眼,“这双鱼潭收了我们那么多百草灰,当然也要换回来一点。”
第293章 潭水淬万物
幼蕖暗笑,她苏师姐说得也是忒有意思,跟个水潭还有借有还的。
“为何要用潭心的水?我瞅这那对鱼眼怪吓人的,一冷一热,像能把人吸进去!”幼蕖凝望了片刻,问道。
“你说对了,还真有吸力。等闲人可不敢下去。我们往往就在潭面上取了水就赶紧走,两边各取一点,得赶紧,呆久了全身都沉沉的!
“潭心嘛,是因为这潭水的流动看起来挺平缓,其实潭底下有两个大漩涡,水流最后都给卷到那两只鱼眼睛里去了。都说这潭水有天地之力,潭心的,大概是万流归宗的缘故,那里更纯粹罢。”
“对哦,苏师姐,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听说锻体的几位师兄也时常来这里取水,这水大概真是比其他地方的水更适合淬炼,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幼蕖说着说着有些走了神,心里飘飘忽忽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潭边上又走来一位高个子,袖口高卷,露出的手部至肘上黄黄黑黑的糊满了染料样的物事,正好走到她二人盘踞的这方大石下方,蹲下就着水擦洗起了胳膊。
“咦,这不是冯英吗?”
苏怡然嘀咕了句,对着下面喊道:“嗨!冯英!你身上这涂的啥?这里是淬洗火炉的,这人也洗得么?”
她等得无聊,不由起了好奇心。
冯英是白昱峰弟子,与幼蕖同一批进的上清山,四明道会上名次也不错,炼器拿到了金榜第四名。
冯英抬头,才发现大石上的两位,笑着打了个招呼:“苏师姐,李师妹!”
他们同行前往四明山,共与道会,有同行共事之谊,故而比别人熟识些。
“我说你,这胳膊上,怎么这么花花斑斑的?特意这样弄的么?”
“这啊——”冯英不以为意地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胳膊,举起来给她们看,“洗洗就好了,是我今儿搅拌做模子的盘金泥时沾上的。这玩意儿,不是用灵力就可以的,得用人手去抟土,累杀了!”
幼蕖与苏怡然见冯英额头都是汗,声音也不似以往中气十足,说一句倒是要喘三下,可见累得不轻。想不到冯英这样天生神力的人,也会这般疲累。
很多铜、金类器具铸造时需要翻模,幼蕖与苏怡然都是知道的,却不知道这盘金泥的抟土如此费人力。当时冯英被白昱峰的紫光真人收徒,就是看重他的身具大力,原来,是要找个苦力干活!
“啧啧,这苦力的活儿,就你一人干?这不是欺负新弟子么?”苏怡然毫无顾忌地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那也不是!”冯英笑了下,“师兄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修《青炉诀》,都得干这个!就是李雯师姐,那么爱干净的人,也这样翻了两年土呢!”
“李雯从前和冷玥一起去少清山送过份例,”幼蕖悄声给苏怡然传音,“我认识,觉得她挺和善的,修为也很好,我师父夸过她呢!是苍岚真人的弟子。”
“黏糊糊的不难受么?使个洁净术弄干净不更容易?”苏怡然有些嫌弃那黑黄颜色交杂的胳膊。
“苏师姐你不知道,这个用洁净术没什么用!就得这双鱼潭里洗洗才行!”
冯英简单解释了下,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又或是自己的洁净术并不是那么差劲,他干脆右手连掐法决,给自己左胳膊连打了两个洁净术。
灵力纯正,法光清亮,这两个洁净术确实使得很不错,冯英日常炼器,身上难免飞溅些金水铁汁,碰沾些颜色烟灰,这洁净术也是熟能生巧。
可是,胳膊上的黑黄二色几乎一点都没有减退,苏怡然一眨不眨地盯着瞧,也只看见似乎两道黄印子不过变浅了一点。
“看吧,就是没用。”冯英无奈道,低下头去认真搓手,果然,潭水荡漾中,黄黑色逐渐消去,手部很快就露出了浅浅的肤色。
幼蕖心里一动,凝神透过潭水去看。自从小芝人给她眼睛吹了一口气,她看东西比以前清晰多了,尤其是这种细微的地方。
凝聚目力之下,她看到,许多细小的颗粒纷纷扬扬自冯英的手上脱落下来,少部分缓缓沉到了水底,大部分却被水流卷着,缓缓旋了起来,应该是被潭底的漩涡带动,往潭心去了。
最底层的水流比上层的水色似乎深了一线。
可惜,目力还是有限,她用尽全力,也只看了几息功夫就糊了。
眼睛酸胀发热,幼蕖不由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
“嗐,丫头,你怎么了?”苏怡然见身边的人突然眯眼,似乎不舒服的样子,很是意外,冯英洗净手肘,离去时和她打了个招呼她都没顾上回应。
“没什么!”幼蕖对着苏怡然灿然一笑,露出了白白的牙。
“你什么事儿啊!”苏怡然莫名其妙。
“可能……是好事儿!”幼蕖突然“哗”一下跳了下去,苏怡然吓了一跳,却见小丫头抄了把水,一仰头喝了下去。
“呀!丫头,你干什么?不嫌……脏么?”苏怡然瞪大了眼,脱口叫了出来。
她忍了忍才把“恶心”两字给吞了下去。可是也太奇怪了,小丫头也是个好洁的,这方水面刚刚才有人洗过手,虽说潭面甚大,水体也深,可是这么在原地抄水喝,这心里总是怪怪的。
“我给你花露!”苏怡然当幼蕖是渴得急了,便忙不迭地掏芥子囊,都顾不上去想幼蕖身上肯定也带着花露灵蜜一类。
幼蕖回头笑笑摆摆手,又一个飞掠,往潭心方向掠去。
每过一段距离,就抄起一把水尝一下,一连尝了七八口。
“这潭水,滋味有那么好么?”苏怡然跟着跃下地来,在潭边徘徊,疑惑不已,终是忍不住,自己也抄了一把水送入口中。
水质很平常啊!
就是有点烫!
水汽氤氲中,小丫头的人影飞了回来,带着一脸的笑容,似乎回味无穷。
“你这傻孩子!这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敢喝下去了?”苏怡然大叫。
幼蕖笑着道:“没事!我就是有些东西想弄明白,就尝了尝,挺有意思的……”
她说着,低首看着足下,潭水清澈见底,她站在了浅水处,用不着凝聚目力就可看到水底黑沉沉的潭泥。
幼蕖伸手拈起一点潭底的泥,摊在掌上举近了细看。
“哎哎……这个,你可别吃!”苏怡然有点紧张,看小丫头这架势,可保不准连这泥她也会往嘴里塞,没看到,那手掌离她嘴边已经很近了!
幼蕖“扑哧”失笑,苏师姐也太可爱了!
她拈起那点泥给苏怡然示意:“苏师姐,你看,这泥其实也有些不同……”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好像想到了什么,怔怔的望着湖水发呆。
苏怡然不明所以,但看小丫头那样子肯定是有什么关键的正在琢磨,也不敢乱出声,便乖乖地等幼蕖回过神来,同时看着别让人来打扰了她。
第294章 意外接踵至
好一会,幼蕖才回了神,抱歉地对苏怡然笑笑:“苏师姐,我想事儿一时出神了……”
“别急!好好想,慢慢想!”苏怡然喜滋滋的,这是她看重的小丫头呢,时不时的就悟一下,就提升一下,多好!
等下回好好跟唐云说道说道,小丫头跟着她就是灵光!
嘿,说这话的时候啊,得离唐师姐远一点儿!
“丹炉淬洗需要多长时间?别让我刚刚发呆给耽误了。”
“没事的……真不用想了?那,我们再往冷的那边过一趟。”苏怡然拎起丹炉,两人又往黑鱼形冷潭那头去。
冷潭一边,一尊火红的炼器炉摇摇晃晃地贴着地面低飞,后面是几位白昱峰的弟子合力驭使,离得虽远,也能感受到炉身散发出来的灼人高温。
“小心点!”
“大家让开点!”
乱喊纷纷中,“刺啦”一声,那只炼器炉入水,激起了一阵白咽。
炉口没水的同时,几件被锻烧得红彤彤的器物飞了出来,“通通通”几声,也一一入水,照样是激起白烟几缕。
“他们白昱峰除了每次炼制出的灵器要淬水,炉内的千金屑也得时常淘洗。比我们麻烦得多。我们的百草灰藏在炉底,不影响炼丹。他们这炼器炉没有隔层的,炼制同一材质的器物还好,若是不同材质,这些千金屑若不清除干净,就会混入到新的熔炼之中,新炼制的器物就会有杂质了。”
苏怡然随口给幼蕖讲解道。
千金屑是百金熔炼后未曾融入器物的少许剩余,原来也是这么被淬洗后沉入水底。
到了黑水一边,幼蕖又拈了点泥思索了一阵。苏怡然自不去打扰她,两人的相处难得这样安静,却也融洽默契。
回到玉台峰的小竹林,幼蕖来回走了几趟,决定晚间再去双鱼潭探一回。
白日间人来人往,她不方便到湖心去。晚上没什么人,她得好好去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
万千年来,多少上清山人在这双鱼潭里淘涤炉具、淬洗器物,多少被提炼过的五行珍材经历这冷热双水淬洗,多少百草灰、千金屑便融入了这湖底。
虽然每次只是些微粉末,看不出水潭里有什么变化的痕迹,但日积月累,聚沙成塔,岁月的沉淀之力胜在稳定恒久。
她在双鱼潭上尝的潭水,有极微弱的五行之力,难怪那些炼体的师兄要借助这潭水之力来锤锻肌体。
至于湖底的泥沙,亦非普通泥沙,更多的五行之力集聚在那不起眼的软泥之中。
其实根本不能说是泥沙,那些其实是各系材料的本质,经过长时间水流的淘洗,更加细腻、纯净,而且温和,难得的是,还被融为一体。
只是,只有薄薄一层表面的潭泥有五行之力,往下深一点就没有了。
依幼蕖的猜测,这潭底的漩涡日夜不停地旋转,应该是将更多的蕴含五行之力的精华部分卷到了双鱼眼的位置。
这不就是最好的五行之土么?
潭泥本身是土质,可融入的千金屑有金性,百草灰有木性,这两样又是经过煅烧提炼,故又带了火性。而这潭泥又与水共生,水土一体,自然水性也不缺。
每一点,都符合师父所说的“五行之土”!
迫不及待的心儿要冲出喉咙来。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
按推算,应该是午夜时分最佳,彼时天地阴阳平衡,双鱼寒热交汇,正当时。
算算时辰将至,幼蕖张开青云障,无声无息,往双鱼潭而去。
刚刚转过一座山峰,穿行在一道狭长的山谷,再往前一段不远的路就是双鱼潭了。
刚刚出了山谷,幼蕖忽然看到远远见一道身影亦正往双鱼潭方向去,看身形与足下剑光,却是冷玥!
幼蕖愕然止步,甚是意外。
怎地这般巧?怎么冷玥亦去双鱼潭?
难道是冷玥也从师父的传授里悟出了五行之义?
也是,师父教他们几个弟子都是一样的教,冷玥也学到了不少,特别关于道法义理的基础部分更是费心对每个人都细致指点。若冷玥亦念着师父的教导,很可能也与她小九有同样的想法。
挺好的,本来这世间能领悟到道理的就不可能只有一个人。若冷玥与她同样有所思有所得,师父在天上也会欣慰的吧。
幼蕖在空中暂停,决定若是冷玥也去双鱼潭的鱼眼处探勘,她就避让开。那里肯定不可能只容一人寻求机缘,既然冷玥已经先一脚在前,她择日再往就是了。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冷玥到了双鱼潭上空,剑光未停,径直往前去了。
原来冷玥只是路过?
幼蕖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
失望的是,她把冷玥对师父的传授领悟想得太好了。
庆幸的是,她不必为此在今夜避让冷玥,而让自己改期来探了。
幼蕖裹了裹青云障,继续往前。不过,有了刚才的停顿,为了再避免与人撞上,她放慢了速度。
眼看双鱼潭近在眼前,幼蕖盘旋了一圈,辨认了方向,在高空又细细揣摩了一番,正要按落剑光,突然看到方才冷玥去的方向又来了一道剑光。
剑光上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冷玥,另一人,迎风而行,衣袂飘飘,身姿甚是潇洒,竟是冷璧!
今夜这意外的事和人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此时来的那剑光是冷璧的,冷玥挤在剑光上,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
看样子,是冷玥夜里有什么去处,结果被她亲弟弟截了道儿,给拉回来了。
幼蕖可不感兴趣冷氏姐弟二人搞的什么名堂,就是不知道这俩人接下来的路线是什么,为避免再度迎面撞上,她左右看看,在山壁上一棵虬龙柏树冠里藏住身形,遥遥望去。
冷玥与冷璧俩人停在半山腰,似是起了争执。
冷璧一如往常,言语动作都少,身姿安然,倒是冷玥,似乎气得不轻,全身衣裙都在抖动。
幼蕖摇头“啧啧”了两声,师姐,你这样,实在是仙子风范大失啊!
冷玥与冷璧争执了一会,左右看看,俩人竟志同道合地往幼蕖这边而来。
第295章 紫夜听壁脚
幼蕖被唬了一跳,青云障给震得差点漏了缝儿,她赶紧搂紧了。
这姐弟二人演的哪一出哟?她哪能在这个时候与他们打照面?虽然有青云障藏身,可动作起来还是会有动静。
冷氏姐弟二人又不是不认得青云障,这四下里静悄悄的只闻虫鸣,她修为尚浅,飞剑裹着青云障也会有声音。
幼蕖暗骂自己一句:让你看热闹!该!给这姐弟俩截住可怎么好?要是撞上了,自己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简直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倒似是她大半夜不休息不修炼,特地来跟踪他们!这下可好看了!
眼看冷氏姐弟往这边飞近,幼蕖四周一打量,见左下方有一条几乎被荆棘覆盖的隐蔽小径,松了一口气,遂身形一闪,隐入小道。
幼蕖虽未亲身来这里采过药,却曾在小地绎镜里数次来过此地。
这条小路因长满了一种名为“紫夜星刺”的荆棘类药植而向来罕有人迹,上次五英洞历练时,幼蕖见到杼羽的手背上被刺得伤痕累累,便是因他接了田雨因发布的采摘紫夜星刺的任务所致。
此药除了结籽的那一个月花落刺软,一年内倒有十一个月开满星星样的小白花,花确是好看,白光点点,如星空闪烁,配以岩石青苔,雅致的很。
花下则满是尖锐硬刺,触之则痛痒难当,寻常法衣都能挡不住,故杼羽的手被扎得不轻。
一般此地不到采药时节,鲜有人至。
幼蕖看着那些花下的到此,一哂,这刺倒是刺不到她。一般人也想不到这里会藏人。
她在这荆棘道上呆着便是,料想那仙人姐弟怎么也不会冒着被荆棘钩扯得衣衫褴褛、还要不停挠痒痒的危险来这边。
幼蕖有流霜束团绕护身,所到之处,两旁荆棘一触即顺溜滑开,半点也碰不到她身上去,一时倒是安然。
她不知外面那俩人何时离开,此时急也无用,索性闲步散漫。
今夜正是一钩上弦月,月色浅淡,不似往日明亮,道两旁的紫叶星枝条披披洒洒,深紫色的枝叶上无数素英散落如星光点缀,倒也别有一番清雅意味。
四周安寂,山间风声格外清晰,心间亦难得的清闲放松。
小道不长,幼蕖记得从路头拐过去有一处空地,设有好几尊石像,或持剑、或拈花、或抚琴,很有几分意思,倒可一观。遂信步走去,路头却被两丛荆棘挡住。
这两丛荆棘本是各栽于道路两侧,却因生长过于茂盛,那粗枝细条缠绕得难分难解,竟是将小道尽头堵得严严实实。
幼蕖瞧着有趣,不欲使之硬生生分离,心道,这藤条倒似有情义一般。怡然那话本子上不是常有花妖树精相恋,又有痴男怨女冲破时空阻隔生死不离……
她这厢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忽听得荆棘丛那头一声嗤笑,正是冷璧的声音。
幼蕖暗道一声“晦气”!都到这里了还躲不开!天可怜见,这可不是我存心来听你们私谈啊!
这么晚,这俩人显然是有不欲为人知的话要说才来此,寻了半晌,竟亦是寻到这块丛林里的空地来。
这地方一头荆刺成墙,一头只有来路,冷氏姐弟自是认为隐秘又安全。
只是没料到,他俩与少清山九师妹还真是有缘,幼蕖为避开他们,巧巧的避在荆棘墙的那头。
“冷璧,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私事!”冷玥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
“呵呵,我可没那个闲情管你!不过是看在姐弟情分上提点你一句罢了。”冷璧语气刻薄冷淡,大不似平日温雅。
“我行事自有分寸,哪里要你来提点!”
“你若是有分寸,就不会脑子发昏,明明知道见不得人,特地大半夜的跑来与人幽会!”
“哪一条门规禁止弟子相恋?掌门还有道侣呢!我又有哪点见不得人!”冷玥语气强硬。
冷璧又是一声嗤笑:“你当我跟你那些师兄弟一样好骗呢!你若不是我姐姐,天生要被你牵累,我管你和谁颠鸾倒凤!”
“你……”冷玥给噎得说不出话。
这一头的幼蕖,虽然隔着荆棘丛,都可以想象冷玥俏脸涨得通红的模样,不由暗暗同情这位冷师姐。
这亲弟弟说话岂止是刻薄,简直恶毒!
冷玥虽不如田雨因热手可炙,可也是上清山上有名的仙子,正当妙龄,慕者如云。且如她方才所说,上清山并不禁弟子相恋,道侣之事完全正常。要与人相会谈个情说个爱亦是合情合理,冷璧这又是为哪般?
“璧儿,你好生说话可行?我怎会被情情爱爱耽误大事?你看,我若有了相称的道侣,于我们冷氏皇朝复兴,难道不是一大助力?”
“就怕你寻上的不是助力,而是拖累!”
“萧郎他怎么可能是拖累!他出身……”冷玥的辩解被冷璧毫不客气地打断:“什么狗屁的萧郎!你动点脑子吧!”
幼蕖心里又“哎呦”一声,这位冷璧师兄,平时清冷高洁,一派温雅君子之风,竟然也会说“狗屁”二字!真是人不可貌相!
听听壁脚果然其乐无穷啊!
“曰夷道君放出的话全上清山哪个不知?萧云轫不到金丹期不许分心去谈情说爱,违禁者终身不许入萧家门!
“你以为攀上了高枝儿,也不想想,萧家与曰夷老祖要是知道了你与萧云轫偷偷摸摸搅到一块儿,还能饶得了你!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呢,你以为瞒得好,只露出一丝儿就够你脱层皮的了!”
萧云轫?
幼蕖恍然,冷玥与萧云轫果然有了私情!怪不得她前番路遇时见两人有些暧昧又有些避嫌的模样,怪不得萧云轫还有心塞给冷玥那只黑匣子。
萧云轫那样抢手,冷玥若能修成正果倒也不容易。听冷璧这话,岂止那些莺莺燕燕不错眼地盯着,还有个萧家的曰夷老祖压在头上呢!
冷璧字字分量可掷地叮当响,他愈说语音愈冷:“他冲击金丹要是不成,这笔账可要算在你的头上!”
第296章 姐弟生龃龉
“璧儿,你好生听我说……”冷玥柔声细气,开始说服,“我与萧郎情投意合,不比旁人。他那般资质,又有化神老祖护航,金丹自然是手到擒来。他待我自是真心,只是此时不便公开。你放心,他已允诺我,待他一入金丹,即禀明曰夷道君,与我结为道侣。”
她说到此,语气已是抑制不住欢欣之意:
“萧郎他结丹已经是指日可待,不过几年功夫罢了。到那时,璧儿,有化神老祖这样的靠山,我们姐弟天下尽可横行,何愁复国大业不成!”
复国大业?
幼蕖这才知冷玥冷璧原来竟然有如此志向。
她隐约知这姐弟系俗世某王朝亡国皇裔,故向来自命不凡,她对此不感兴趣,也未多去探知。
毕竟,不管是上清山少清山,还是其他门派,既已入修道之门,便应抛下俗念,任你是皇子公主,又或是九五至尊,怎能既妄想超凡长生,又贪恋俗世尊荣?
幼蕖自己亦是皇室公主,又几曾放在心上?
可是,这冷公主与冷皇子,哪怕修道若许年,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俗世复国之事!
修道,原来只是为寻求复国的助力!
幼蕖忍不住替这两位摇了摇头。
“他这几年就能结金丹?萧云轫那个废物!若不是曰夷道君护着,海一样的资源供着,他在上清山哪个峰头能站得住脚!”
“璧儿!你也忒没分寸!你怎能这般说萧郎!”
方才冷璧阴阳怪气说她“颠鸾倒凤”,在幼蕖听来这样的用语简直是羞辱,冷玥不过是略有羞恼。
这会儿冷玥听得自家弟弟鄙薄情郎,柳眉倒竖,语气猛地高亢起来,那恼怒程度陡然拉升,分明比刚才严重多了。
冷师姐果然维护情郎啊!这姐弟骨肉情都比不上了!
要是她的“萧郎”与“璧儿”打起来,冷师姐可怎么办?得哭天抢地以身挡剑吧?她会帮谁呢?
怡然说,这种情况在戏本子上啊,非得死一个!多半是女子牺牲自我,给剑来个对穿,以鲜血和生命唤起亲人爱人的醒悟。
幼蕖一边听荆棘丛那头的戏,一边不住在自个儿腹里天马行空地上演恩怨情仇、生死绝恋的大戏。
“实话自然不中听!我还说少了呢!萧云轫有今天的修为,也离不开你们这些没脑子的红颜知己,上赶着供软饭!”冷璧语气愈发刻薄。
“你瞎说什么?萧郎怎么会是这种人!他什么都不肯要我的,他都是自己努力的……”冷玥恼怒不已。
“我说错了吗?冷玥,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贴补了萧云轫多少!这些年你给我的东西只有多少你当我心里没数?
“就说几年前,你好端端要回少清山,嘴里说得倒是好听,说什么帮我去要一些青空玉续疗伤!
“师祖明明已经帮我用《青炉诀》驱尽了寒毒,我也不好拂了你一番心意,你要去就去罢!反正那东西难得,我也不嫌多!我且问你,你要来的青空玉续呢?”
“我不是给了你一些?璧儿,你也知道,少清山那些人早就忘了我们姐弟,只给了这些……”冷玥勉力解释,语气却有些发虚。
幼蕖知道上次冷玥回少清山,虽然师父师兄们不待见她,可还是念着昔日之情给了好几瓶青空玉续。
凌砄疼爱弟子,这些珍稀好物从不计价值,大白菜一样地任弟子随意取用,可是,在少清山外,各家门派及坊市上,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哪个弟子手上有一整瓶青空玉续,那可就是富豪了!
“你好意思说?给了一些!就给了半瓶!”
“怎么会是半瓶……足足大半瓶呢,差不多一瓶了!”冷玥争辩道,仍在勉力维持。
“呵呵,我不跟你争这种细节!”冷璧冷笑道:“我问你,其他的那些呢?凌砄师父他们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只给你这么点?而且,其他人就罢了,明炎与我交好,又素来热心,他怎么也不会听说我受伤而不管的!”
冷璧突然怒气勃发:“你别当我不知道,你把那些青空玉续,都给了你那个白眼萧郎!”
原来这样啊……
让冷玥舍下脸来,回少清山骗求青空玉续的人,竟然不是她弟弟!幼蕖师徒当时虽然心有疑虑,明知冷璧并无性命之忧亦无不治之伤,但念在昔日情分,也是看她一片拳拳爱弟之心,才给出不少青空玉续。
到今日,幼蕖才恍然,冷玥竟然是为了那个萧云轫而去!连冷璧都未得到多少青空玉续。
幼蕖暗叹一声。
女子莫非天生多情?凉薄如冷玥,亦不惜为情郎拉下脸面,千里奔波。只是,可惜,听冷璧的语气,她与萧云轫还未过明路。连冷璧这个亲弟弟,话音里亦是不赞成的多。
“璧儿,你误会了。萧郎从未向我索要过什么,他当时欲突破境界,功法又特殊,需要不少青空玉续来炼制秘药。他是个有志气的,不欲事事借家族之力,更不想打扰曰夷道君,才独力苦撑。”
冷玥语气愈发软和,为情郎解释的话语直如流水不绝:
“是我,不忍见他辛苦,才有时将一些我们姐弟暂时用不着的物事匀一些借他用用。其实,他哪里缺这些,若是别人捧来,他瞧都不会瞧的。也就是我,他面子上却不过才勉强收的。我这么点东西,按说他那样的身份,哪看得上眼,蒙他承我这点情……”
“闭嘴吧你!”冷璧一声断喝。
其实,即使冷璧不打断他姐,幼蕖也都听不下去了。冷玥这明明白白是在供萧云轫软饭了,搞不好还是一头热,却深陷其中而不自知,还一厢情愿地为萧云轫找了若多借口。
她还以为萧云轫至少是个好人呢!原来,与冷玥相恋却不敢公开,还厚脸皮地享用冷玥的劳动成果,这岂是好男儿所为?
“还有,前段时间,我让你帮我去五英洞寻剑英石,你找回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冷璧火气腾腾,一派兴师问罪的口吻。
第297章 情字宜远之
“璧儿,你不是不知道,顶级的剑英石多么难得?而且,都说那剑英石得自个儿亲手去取比较好,旁人代收的,多少会隔了一层,可我也是尽了力的……”
冷玥语气有些发虚,看来她对自己没帮弟弟取到顶级剑英石多少有些愧疚。
“尽力?你尽力给你自己脸上贴金吧!你回来多风光,谁不知晓?宝瓶峰的金元真人将你夸了又夸,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帮他徒弟铺垫?你有功夫寻那些,就没功夫攒起来给我寻个顶级剑英石?”冷璧字字都在质问。
听得幼蕖鄙夷不已,这冷璧,有本事你自己去五英洞啊!让你姐姐去,还为了没得到顶级的剑英石怪罪上帮忙的人!这冷璧,比起萧云轫,人品也没好多少!
冷玥也是昏了头,又要贴萧云轫,又要贴弟弟,哪里忙得过来?
“璧儿,你误会了,萧郎他不仅未曾要我帮他寻剑英石,还把他的收获分了一部分给我,助我超额完成了任务,金元真人这才对我另眼相看。他这也是……为了我们……”冷玥有些羞涩。
“哼,他顺手之劳,你就当成了对你真心?”
“璧儿,萧郎确实是难得的好郎君,对我更是……”
“你简直是恋奸情热、色令智昏!在你心里,岂止没有我这个弟弟,你连父皇母后的遗命、大梁国的千秋大业都全忘光了!”
“阿弟,我没有!真的没有!”
荆棘丛那头传来拉扯的声音,料是冷玥急得去扯冷璧的衣袖袍襟之类,被冷璧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你道是我今晚为何等在这里?你与那萧云轫的幽会早就被萧家人得知,他们使了个人到我面前故意透给我知晓,不阴不阳地说什么他要潜心清修,无心儿女之情。分明就是让我来截停!
“上个月初五他就没出现吧!你看你那萧郎,被家里人一拦,就将你作了弃子,你便是日日来守成望夫石,他亦不敢露头了!
“我们姐弟这点根基,自己立身还未稳呢,哪能得罪萧家?”
“怎么可能!……”冷玥脱口而出,却再也没法接下去解释。
上个月惯例幽会萧云轫便没有出现,今晚更是有冷璧出现在幽会处,若不是萧云轫自己说出来,别人哪能那么清楚地知道他俩会面的时间与地点?
她并不是笨人,只是一直自觉不自觉地为情郎开脱,真真是鬼迷住了心窍一般,这才对种种不对头的现象视而不见。
冷璧这一挑破,一时间她心底真是冰雪浇下来一般凉彻,可是,仍不愿相信昔日海誓山盟的情郎会因家族的一点阻力放弃自己。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出来这么久小心别人看见多话。你回去吧,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冷璧“啪”一甩袍袖,转身便走。走得两步,又停了下来:
“我们是亲姐弟,我自是盼你好,你也要明白亲不间疏的道理。一时糊涂也就罢了,我不怪你。”
他语气软和了许多,表情也诚恳温和起来:
“阿姊,你这般资质,日后自有多少好儿郎排着队来追你!那时,阿弟再帮你掌掌眼就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嗯,听说这个月你们眠龙谷里收了不少八百年千花藤的种子,正好最近我要得多,一时不太凑手,你那里明日送一些来予我。”
冷璧交代完毕,一道剑光径自去了,只留冷玥还呆在当场发愣。
“萧郎他断不会如此待我,必是族内强压他低头。必是这样……等他忍辱负重成就金丹,便是我们的好日子……”
冷玥喃喃自语几句,来回转了几转,给自己寻到一个安慰,心里自觉安定多了。她点点头、脚一跺,亦腾空而去。
幼蕖原还怕冷玥一时情伤,要痛哭半天,那她被堵在这里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现下见这位冷师姐竟然能迅速找到方法让自己安定下来,心下倒也佩服得紧。
兴冲冲出门,却平白被这姐弟二人耽误了好一会,午夜时分已过,除了听到些壁脚聊以自娱自乐,今晚是没有什么收获了。
幼蕖对天翻了个白眼!
她果然是今夜无缘法啊无缘法!
事情倒也不急在一时,双鱼潭又不是难得的禁地,日后再来便是。
眼看冷玥去远,幼蕖无奈撇撇嘴,亦随即回程。
回到洞府,幼蕖躺在软床上,大大舒了一口气,思及当夜所见,生出若干感慨。
冷玥多少精明的人,竟然也被人骗得团团转?
虽然幼蕖年少无经验,可是,她就觉得冷玥是上了萧云轫的当,萧云轫对她而言完全是个外人,而冷玥,到底曾是少清山的玎鸣阁中人。
作为少清山的小九,她本能地还是对出自同一片山头的这位半拉子师姐有几分维护之意。
她替冷玥惋惜,亦恼萧云轫。
若是付出有回报就算了,可是,幼蕖眼见萧云轫与诸多女弟子暧昧不清,而且曰夷老祖与萧家分明从未看中冷玥。
即使萧云轫对冷玥亦有几分真心,可这心意在曰夷道君与萧氏全族的压力之下,可谓不堪一击。萧云轫的那几分心意,在压力袭来之时早早就轻抛了出来。否则,冷璧如何能在今夜截住他姐姐?
冷璧劝冷玥道“日后何愁没有好儿郎”,其实,最不愁的应该是萧云轫,在漫长的修道生涯中,凭他的身份地位,他何愁没有前赴后继且又出类拔萃的美娇娘?
萧家与化神老祖看重的,自然是那些资质出众且背后有源源不绝助力的女子,如此才与萧家的地位名望相称,怎么可能反过来相助冷玥的俗世复国大梦?
冷玥不过是个亡国公主,在俗世都没了多大分量,何况在天下道门大宗上清山?只怕,她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真是可恨亦可怜。
幼蕖想起少清山,想起师父师兄,心头酸涩。
正如当年师父师兄他们所说,情分虽已淡,亦愿她安好。
看来,女子天生心软,容易心动,便很容易就落了弱势,真是个软肋,还是不要碰情情爱爱的好。
第298章 山灵有巨目
翌日晨起,幼蕖留了几分心,注意听外头有无萧云轫与冷玥之类的消息。
可是,不管是萧云轫所在的宝瓶峰,还是背靠曰夷道君这棵大树的萧氏一族,都是一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萧云轫依然是一派温文尔雅,依然对围在他周边的师姐师妹软语浅笑,不分厚薄。
冷玥亦依然温柔含笑,不见阴霾。冷璧与他姐姐自然一片手足情深,互相体贴关怀到令一众同门懊恼自家爹妈怎么没多生几个。
啧啧,都是人才!不,人精!
幼蕖简直怀疑那天夜里是她梦游幻听。
纳闷了一回,暗笑自己是乱操心。人家身在局中都能淡定,她一个旁观者着个什么急?总之与她无干,事情自然会有个结果,这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于是感慨一番也就丢开了。
再次养精蓄锐,做好准备,幼蕖再度来到双鱼潭。
这次很顺利,山谷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夜色中的双鱼潭并未沉睡。
回旋的黑白双色雾气之下,两股异色的潭水日夜不停地涌动流转,如两尾永不知疲倦的鱼儿互接首尾,循环往来。
再度感叹了一声造化之神奇,幼蕖默祷一声:
“双鱼潭水灵,上清山山灵,四方神灵,弟子李幼蕖今日为提升灵剑,入水寻求机缘,有所冒犯,望诸位神灵莫要怪罪。”
若有人在旁听得,定是要发笑:这妮子怎地这般傻气?且不说山水是否真个有灵,就是你这般祝祷两句,难道神灵就允许你冒犯了?
幼蕖却是求个心安而已。
她对于得机缘没有那么心安理得,这里不是野地,不是无主无名之地。
若是双鱼潭下有宝,这么多上清山人,上有宗门长老与掌门,下有万千弟子,天道公平,总不能缘法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无私的人,但是师父从小教导她天道平衡,更不可因一点机缘生了贪念,而且少清山时她从没有生过任何独享宝物的心思,什么都要和哥哥们说一声。
上清山容纳了她,她却要私自占了上清山的宝物,只觉得做不到坦然藏之。
此时夜探双鱼潭,虽然满怀期冀,于心却是有些惴惴。
唉,先看了再说罢!万一,只是她的一番瞎猜,其实下面与她的推测不符呢?
若是真有机缘在水下,她也会想办法补偿宗门的。
想定了,幼蕖便以流霜束护体,青梗剑开路,纵身入水,轻巧巧似一根银针,笔直插入潭心。
水流激荡,绕是她早有准备,还是给不由自主地带得一阵东倒西歪。
幸好青云障与流霜束皆有护体之效,她略晕眩了两息,也就调整过来。
潭底一股大力涌上,反弹得她不得下潜。而试想上浮一点再来,竟然也上不得了,流动的水突然滞涩起来。
全身无半点可着力之处,仿佛失了根的浮萍,完全不能自主。
若不想办法,简直今夜要被困在此处了。那明日一早,来淬洗火炉的弟子可要笑杀了,大家会看见玉台峰的李幼蕖在双鱼潭里飘飘荡荡地挣扎,身为修道者,竟然给潭水就困住了,像条死鱼似的!
这水到底是什么意思!欺负她没能力吗?
难怪这么多年,没听说过有哪个弟子在双鱼潭得到机缘!
突然灵光一现,她感觉到水下有一点似曾相识的茫茫气息,如有所悟。
她曾经有过的一段领悟,与眼前的漂浮状态似乎相通。
闭上眼,神识深处与丹田根基里,有一丝混沌之气可调用。那一丝就够了,当其流转全身,胶滞住的身形渐渐有了活动的余地。
沉气凝神,定住身形,运以下坠之力,一点点,如破岩钻石,慢慢地沉降下去。
足尖点到实地,终于到了潭底。突然身上一松,压力消去。
原来真正到了水底,反而摆脱了水中的莫名力量。
黑白双色漩涡在潭底竟然归于一处,成为巨大的灰色漏斗,在她的头顶缓缓旋转,宏大凝重,浩远深博,带着令人敬畏的力量。
这只巨大漏斗的最下端,却平静得无一丝波纹。
那里是一小片泥地,正如幼蕖所料,那里堆积着潭水千万年来沉淀、淘洗的五行精华,纯净细腻,又融为一体。
这片泥地表层,有一圈灰色气雾轻漾,明明只有浅浅一圈,却令人感觉彼处有说不出的神秘深邃。
那感觉,好像……
好像是她在四明山十方大阵中悟到的混沌奥义一般。
是的,那似曾相识的,就是混沌之初的感觉。
混沌生天地,万物分五行,最终五行又归于混沌,应该就是这样的循环吧……
青梗剑欢快地鸣叫了一声,不安分地抖动起来。幼蕖能感受到爱剑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如同自己看到美味食物一样的欣喜与迫不及待。
师父说过,有灵性的飞剑比人还聪明。修士的剑不像人一样会左思右想,会有错觉,只凭着一股本能,简单而直接。
青梗剑这样的反应,说明了这片五行之土就是它的所需。
幼蕖压住雀跃的心情,忍不住上前一步。
离那片泥地尚有一段距离,那混沌灰雾蓦地被搅动起来,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她能感觉到正有有什么破开虚空而来,从无到有,凝聚成形。
前方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睛!
幼蕖一惊,不由停住脚步。
真的有山神吗?
师父没有说过啊!
不过,上清山这么古老,有些神秘的传承也不奇怪。
这只巨眼是看护这片五行之土的吧!
细看才知,这巨眼黑白分明,虚浮在半空,竟然是无形无质,似乎是光的投影,只是不知从何处投射而来。
水下波影明灭摇晃,这无形无质的巨眼却稳如磐石,穿透一切,安静恒久,仿佛亘古以来就与天地同生,与上清山同在。
巨眼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没有藐视,也没有怨怪,如同看着水底平常的泥石藻荇。
幼蕖定了下神,她本也有准备。她本就没想到要毫无付出地沾宗门的便宜。
一一取出在五英洞里得来的五行矿英,恭恭敬敬地摆放于身前,这也算是五行精华,只是不知这巨眼是否看得上。
“弟子玉台峰李幼蕖,善信真君门下,家师白石真人。蒙上清山收录,不胜感激。因见双鱼潭长年淬洗五行之物,推测潭底积有五行之土,故而来探。弟子灵剑提升亟需五行之土,恳请神眼赐予。”
幼蕖行了弟子礼,叙说此来缘由。
巨眼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虽然还是没有任何情绪,但亦不见恼怒讥嘲。
没有拒绝,就是有机会啊!
幼蕖想得很宽心。
她接着坦然而道:“弟子身为上清山弟子,师徒皆深受宗门教化之恩,铭感在心,不敢有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只没有神情的巨眼似乎温和了一点点。
因为我很诚心啊!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实在话。
第299章 双鱼潭机缘
幼蕖受到了鼓励,话语也更稳了:
“若弟子灵剑有幸蒙神眼宽允得此机缘,必当长思回报宗门。宗门所需,弟子义不容辞,不管在此地是否有所得,自入上清山门始,幼蕖此身、此剑必为维护我上清山荣耀而尽力!”
一切都静了下来,水流仿佛都停滞了。
只有五行之土之上的那片灰色雾气依旧慢悠悠地缭绕回旋。
幼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并不忐忑惴惴,她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说了出来,没有一句虚妄,不是为了骗取好处而一时胡乱许诺夸口。
事实上,即使青梗剑没有这样的机缘,她师徒受了宗门恩惠,也必有回报。
巨大的神眼注视之下,小小的身躯如此微弱,但是小姑娘坦然而镇定,不惧不避。她相信在上清山,若真的山有灵潭有神,也必会护佑自家弟子。
若不成,也只是证明她没有这一段缘法,也不会害了她。
没有就没有罢,强求不来的。她还会有其他的机缘,何必固执于这一处?
幼蕖很坚定,也很轻松,她并不是势在必得,只看缘分。得了,固然欢喜。不得,也无怨怼。
用姑姑的话说,老天爷要照顾的人多着呢!人家凭什么就得给你?
那巨大神眼的目光之下,她的心如被冷泉冲了个彻底,清凉通透。
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头顶到脚指头,每一个角落,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被这神眼看透了。
巨眼缓慢地眨了一下。
幼蕖瞪大了眼睛,在她惊奇的注视下,确实,那只巨眼真的动了!
缓慢而清晰,上眼皮与下眼皮碰了一碰,那黑色瞳仁透出的情绪更温和了。
面前“汩汩”有细微响动,幼蕖低首一看,她方才摆放于面前的五行矿英被一股细小水流卷走了,投入上方的漩涡。
神眼这是收了她的心意?
幼蕖心内欢喜。
神眼当然不会贪一个小小弟子的物事,但,神眼接受了她的赤诚之心!
神眼眨了一下眼之后,就光影淡去,消失无踪。
面前依然是灰色的巨大漩涡漏斗和那片五行之土。
混沌之气缥缥缈缈,幼蕖扬手放出青梗剑,伴随着一声清鸣,灵剑穿透了那片灰色雾气,欢喜地一头扎入五行之土,像是种子没入沃土,贪婪地吸收着土壤中的养分。
从青梗剑传过来的不止是欢欣的情绪,还有一丝丝的温和力量。
是的,人养剑,剑亦养人。
青梗剑这是在反哺主人!
幼蕖盘坐下来,静心体会那力量的交融,运行起灵力,与其共进。
凝晖峰元览殿,是掌门所在。
正盘膝而坐的上清山掌门善施真君突然听到“铮”一声响,不由愕然,随即起身,疾步赶往后殿。
后殿看守大地绎镜的弟子脸上惊奇的神情尚未消去,他们刚刚看到,安放在后殿的大地绎镜突然有了异动。
除了白日里有弟子来使用神镜,一般情况下神镜都是毫无动静的。他们惊疑不定,还没来得及向上禀报,善施就进来了。
两名受镜弟子看到掌门出现,正欲行礼,善施真君一挥手,顾不上听俩人话语,直接闪现在镜架之前。
镜面放出的青光柔和而明亮,照亮了镜内的上清山全貌,一粒小小青豆样的亮点直落白昱峰底。
“双鱼潭?”善施喃喃自语。
双鱼潭有弟子得了机缘?
山灵巨眼同意了?
两名守镜弟子面面相觑,掌门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个光点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却不明含义。
只是,看掌门的表情,似乎不是坏事?
善施轻抚镜面,那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捋着长须微笑点头:不管是谁,能得了山灵巨眼的认同,就是值得托付福缘的人,心性、资质必然都是上上之选。
也不必去追究具体是哪个弟子了,这么多年,上清山各处得了机缘的弟子不知凡几,也不止是这一个。不管是谁,都是上清山的好弟子,日后都是宗门的顶梁柱。
上清山的好福气,被上清山弟子得了,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在他看得到看不到的角落里,日日夜夜,都有上清山弟子在努力、进益,他身为掌门,看到弟子成长,只有欢喜的份。
他能做的,最合适的,就是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一拂袖,善施真君从容离去。
两名守镜弟子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掌门就走了。两人互相看看,俱陷入茫然之中。又齐齐去看神镜,却看到大地绎镜闪了两闪,青光消去,镜面又平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幼蕖并不知凝晖峰大地绎镜发生的事,她在双鱼潭底与青梗剑一道修行了一夜。拂晓之前,她披着青云障又悄然回了玉台峰。
接下来几日,她晚间独自去双鱼潭,青梗剑照例一头扎入五行之土,她则在混沌之气附近打坐修习。白日则在自己的住处一丝丝消化夜间的收获,灵力与神识、感悟都如潮而至,她可不能浪费了这宗门的恩赐。
墨川真人心细,他见小丫头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满山瞎转悠,而是静守小竹林用功,便知她是有所得,是在着手提升了。
是在哪里得的机缘,是得了什么宝物,墨川根本不想知道更不会问。小丫头不是莽撞的人,肯定是心里有数,合适的时候,肯定会让他这个师叔知晓的。她还没说,就是没到时候。
透过消声隐息的阵法,墨川能感觉到小竹林里时有气机荡漾,透出的灵力波动益发精纯。
墨川用神识在外围略扫了两圈就不敢多看了,他怕影响了小丫头的静修。
为小丫头高兴、为师兄欣慰之余,墨川又令唐云与魏臻照常修炼,只是将练剑、调息的地方移在了小竹林外。
这样,唐云与魏臻既不耽误自己的修习,也可起到守护作用。
如此这般看护,才不露痕迹,不至于引起旁人的好奇打扰。
米兰米珠虽然近来乖觉得很,但是墨川对这双姐妹已经起了防备之意,他老实厚道,却不是软烂糊涂,也知道有些人的坏心思不是一下子就能被打消的。
米珠那样的小心眼,可能一时被打怕了而消停,真要彻底向善,还需要磨炼和教导。若是她看出幼蕖突然得了好物事,只怕心里又要生出不平,多半还要误会红叶真人与他这个师叔又偏心了。
未免节外生枝,小心一些是没错的。即使是他过于小心,想错了米珠的为人,等事后他再补偿也不迟,眼下,这关键的时刻护好了师兄的徒儿才是要务。
唐云和魏臻也是有数的,师父为何安排他们在小竹林外活动,虽然不曾明说,他们心里自有领会,那是师父顾着同玉台峰的情分。而且,在哪不是修炼?师父也没多麻烦他们,在小竹林外不过是修炼的同时顺便看顾一下,根本不费劲,方便得很!
小师妹肯定是到了重要的时候,他们这做师兄师姐的,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
第300章 你好并我好
幼蕖夜出昼安,墨川真人一切如旧,小竹林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玉台峰
大家都没留意为何唐云与魏臻这两日在小竹林外练功。
只有杼羽心细,觉察到有些细微的变化。
他往来的路线时常会“路过”小竹林,以求不时的“偶遇”。邂逅时的擦肩而过,哪怕没有多话,只是日常招呼,可那一个笑一声唤,他就能心安。
那淡淡的欢喜,给他莫名的力量,对未来也更有期待。
可是,最近几日都看不到幼蕖在小竹林外的身影了。
只有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日常在彼处练剑,或打坐。从早到晚,唐云走了,魏臻便出现。魏臻离开,唐云就巧巧补上。若说是他们突然喜欢上了此地,那也未免太固执了些。
杼羽往来两次后,都干干地和小竹林外的唐云魏臻打了下招呼。
第三次他终于不好意思再度路过,只得压下心思。
他暗中看了两日,见唐云魏臻面色平静,谈笑无阴霾,瞟向竹林内的眼神还带着欢喜,便知幼蕖无事,心也放了不少。
幼蕖不知道墨川师叔和唐云师姐、魏臻师兄为她煞费苦心,更不知道有人在小竹林外牵挂她的踪迹,她沉醉于自己的修炼不能自拔。
青梗剑得了五行之土,她只感觉到爱剑精神百倍,具体有什么好处一时也看不出来,但是可以肯定,现在她的对手,可以至少再拔高一个层次了。
她在双鱼潭更多地是在混沌灰雾附近打坐,雾气缥缈间偶有一丝半缕的气息掠过,她呼吸时微微地沾染少许在鼻端,与体内的那一丝形成呼应,这些便足以令她消受了。
她可没有贪心到想把那团混沌灰雾都纳入私囊。
她的青梗剑已经得了莫大的好处,她哪能得寸进尺?
还是留给下一个有缘人吧!
其实这也正是幼蕖难得的厚道之处,这样成团的混沌之气,任谁都知道是珍稀之物,对修行大大的有益,她却不曾生半点据为己有的念头。
对很多人来说,既然已经来到此处,既然巨眼已经默认此处机缘任其自便,那尽数收起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当然,山灵巨目那一扫之下也能悉知她的心性,她若有贪心,自也容不得她留下,断不会赐予她五行之土的机缘。
有人存心为善,是为了口碑与福报而克制杂念,这固然是好,但更难得的是为善为好而不自知,只是本能地做事与选择,本能地与人为善,这才是难得的纯金璞玉,是真正的赤子之心。
玉台峰虽然有大米小米这样斤斤计较的俗女子,但大多是心底秉持正气之人。红叶赏罚分明,墨川厚道宽仁,弟子中更多的是唐云、魏臻等坦荡大方、光明磊落的人,同门之间互敬互爱,如此,玉台峰才能多少年威名不堕。
若个个你争我夺、勾心斗角,一个峰头上都要闹得乌烟瘴气、人人谨小慎微,那任你有多大的名气、多厉害的传承,也必然持续不了多久。这样的宗门,机缘越多,争斗便越多,灾祸也越多。
善意是互相映照互相激发的,你待我好,我会受到感念,同样以之回报,有来有往,循环往复,这样才有生生不息的友爱福缘,也才有天长地久的门派恩泽。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世间万事,莫过如此。
大约半月有余,幼蕖感觉到青梗剑与自己都快到一个临界点,便暂停了双鱼潭之行,恢复了正常起居。
然后,她才恍然,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墨川师叔及唐云师姐、魏臻师兄多少状若无意实则有心的照拂,感念不已。
“墨川师叔,我这两日在双鱼潭……”幼蕖去见墨川真人时,欲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
墨川真人却是伸手止住她,温和地笑道:
“你不必事事细说。上清山历来规矩,只要是我上清山弟子,在这山上得了什么都是各凭机缘,总之都是落在宗门之内,又不曾便宜外人!”
“弟子惭愧……”
“这有什么?你师父、师伯,还有师叔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上清山弟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得了好处?历代历年,都有弟子凭实力与运气撞上福缘。不然,我上清山万千年盛名,岂是虚得?
“师叔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欲独吞了这好处。这是你的厚道之处,也不枉你师父对你的一番教导。师叔深感欣慰。可是你要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造化。
“你想把你的体悟告知唐云他们,这是好事。但是各人之道有所不同,你认为好的,未必就合适他们,反而会徒然被好事的诱惑乱了心性。
“你唐云师姐,魏臻师兄,还有其他人,都已经学道多年,道途的根本已定,不遇大变,不宜轻易改弦易辙。要是他们动了心,弃了自己原先的道,来试换你的道,反倒是很可能既忘了旧,又学不来新,最后反弄得本末倒置、不伦不类。”
“这样啊……”幼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她固然是一片好心,却可能会乱了大家的心性与选择。
“你既有此心,便将体悟录入玉简,藏之玉枢阁。待下一个能领悟五行循环奥义的有缘人撷取。这是你对宗门的回馈,极有可能造就另一个出色弟子,甚至更多。如此,也不负宗门之义。”墨川指点她。
“师叔,你怎知道,我的剑需要五行循环之物?”幼蕖惊讶,脱口问道。
“你在五英洞所得的无色剑英石,汇合了五行之义,正与你师父当年的剑气同出一辙。你又在少清山得了他这么多年的教导,感悟只有更深,便是师叔师伯,只怕也有所不及。这是你的天赋,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你不必说,我和你师伯也知道,你是在这条道上下的功夫。你如今有所收获,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亦是老天不负苦心人。师伯师叔都为你高兴。”
墨川含笑,欣欣然,老怀大慰。
幼蕖心暖,一阵鼻酸眼热,深深拜了下去,顺势掩去眼角的湿意。
第301章 怡然邀下山
幼蕖虽然日夜不停地接连修炼了半月有余,却不觉得丝毫疲累。她并不曾一味死练,动静结合,思行搭配,张弛有度,这是她最习惯的做法。
青梗剑更是光彩熠熠,那种光不是虚浮的金属光,而是人的r精神气透出来的光,亮得像精力充沛的小儿脸。
她细细打量青梗剑,才发现这么短的时间里,剑身又长了两分。
正好,她正是抽条长个子的时候,剑也跟着抽条。
这剑本就有会长个子的神奇之处,这两日吃了补品,长得更明显了。
青梗剑最初到她手上时,是一柄短短的小剑,正适合小孩儿使用,那时哥哥们都笑她的剑跟玩具似的。
随着她身量日长,伴着每次突破,剑也相应长大,总是称着她的臂长和身高,始终顺手,无比体贴。
唐云的焕玉剑、魏臻的厚生剑,还有其他人的剑,都没听说过会跟主人一道长大。不过,其他人也很少打小时候起就用同一柄剑罢?
只听怡然说过,她从小用的就是家族特地为她打造的云起剑,剑本身的材质极好,但也是每过几年就要回炉,加上好材料重铸一番,不仅是淬炼剑胚,还要每次都略略加一两分剑长,这样才与日益长大的苏怡然配合得顺畅。
一般成年修士在不同的层次,也会用不同层级的灵剑,或直接换剑,或在原剑中融入新的天材地宝来提升品质,以与修为相称。这就需要持续为此投入人力与物力,听说不少修士几乎终生都奔波在寻求好材料的路上。
如此看来,她倒是省了不少事儿了。
她李幼蕖的剑,没吃好东西也会自己长大,这回吃了不少好东西,又长了一两分,嗯,好像握在手里的感觉也稳重沉着了一些。
很奇妙的感觉,细长的青梗剑依然轻巧灵动,但就像进入成长期的小姑娘一般,气韵上多了两分内敛凝实。
剑和她这个主人,都在长大呢!
想到这里,她好奇地弹了弹青梗剑的剑锋,听那“叮”一声欢快的清鸣,对着剑身喃喃:“你这家伙,吃饱了没有?到底长得怎么样了?”
青梗剑自然不会回答她,只在明亮如水的剑刃上映出了她乌亮清澈的一双明眸。
小竹林外却传来一声娇唤:“丫头,听说你出关了?陪我去吃东西!”
怡然!
人未到,声先至。
幼蕖只听这声音,就能想象出飞奔而来的苏怡然那娇憨的笑颜,禁不住也随之莞尔。怡然师姐来,她是真心欢喜。
对在上清山最熟识的这两个师姐——唐云与苏怡然,幼蕖都是一样的心爱信任,但面对各人时感情又有微妙的区分:她对唐云是且敬且爱,对苏怡然却是且爱且亲。
大概是苏怡然的性子更活泼些,又爱开玩笑、洒脱不羁,幼蕖更容易与她说些女孩儿的私密话,而若与唐云这般狎昵,老是感觉自己有些不敬。
唐云更稳重沉着,毕竟是玉台峰的大师姐,天生气度令人敬重信任。
而苏怡然则多了份任性娇气,哭笑由心。可幼蕖爱她这样的随性,那样的活泼挥洒又不骄纵蛮横,像阳光下的浅溪一样自然明媚、清澈透亮。
姑姑曾教幼蕖念过家乡的诗,记得有一句“明若晓溪”,用来形容怡然,幼蕖觉得最是合适不过。
透过竹林的日光,被竹枝分割成道道金黄、浅绿的光柱,映照得竹林内清幽安宁。
飞身而入的怡然,看见倚着修竹亭亭而立的少女正含笑注视着她,不由恍了一下神。
“丫头,你好像哪里变了……”苏怡然围着幼蕖转了一圈,有些疑惑。
“我在长身体的时候呢!是不是又高了?”幼蕖拿手在苏怡然耳边比划着高度,“看,过你耳边了。上次还差一点呢!”
“哪有长这么快!”苏怡然笑骂一声,娇嗔地打落幼蕖还在比划个不停的那只手,“你净往上斜!”
她退后两步,歪头又看了看:“不过,好像是抽了点条儿。好像,是大了点儿。”
面前的少女,稚气正日益褪去,这半个月没见,好像面上多了一分沉静睿智。
“嗯,长好看了!”苏怡然拍掌,一锤定音,给出了结论。
“承蒙怡然师姐夸奖,您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美了几分。”幼蕖笑着挎住苏怡然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道。
“我们小幼蕖,本来就好看,什么叫长好看了?你这是夸?”唐云大步走入竹林,行动带风,英姿飒飒。
“嗯我本来可也就是这个意思!幼蕖当然本来就好看,我的意思是越来越好了!云儿师姐你就是爱多想!”苏怡然岂甘落了下风?赶紧申辩了两句。
幼蕖对她自己好不好看根本不在意,说实话,她对自己的长相根本没数。姑姑以前是常夸她,八哥他们也夸她,可她知道那是因为大家喜欢她,心眼儿都偏啦,不是站在公正中立的立场上。
她压根儿没想过自己是美是丑,不过,她会欣赏别人的美啊!唐云的英气、怡然的娇俏、卢潇潇的清冷、梁溪绛英的华美、江燕儿的清艳、胡玉的玲珑、杨鸣的明慧……令她眼花缭乱,个个欢喜。
就现在面前的两位师姐,虽然还在你来我往地动手斗嘴,可是一双玉人在前,看着就赏心悦目。
两位师姐斗嘴也是显现感情好呢,她只管笑着旁观苏怡然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唐云连续两招擒拿手。
“呦,长进了啊?”唐云一挑秀眉,连续两招都被苏怡然挡下了,还这般轻松,倒是她轻敌了?不过她本就是试探苏怡然的进展,故而不恼反喜,眼神带出了赞赏。
“多谢云儿师姐夸奖!云儿师姐眼光越来越好!”苏怡然笑嘻嘻地应了,不知是夸唐云还是夸自己。
“功夫是练得不错,那,你炼丹呢?”唐云很知道该往哪处戳。
“嘿嘿!让唐云师姐您失望了,小妹我这段时间啊,只炸了三炉。中品丹都出了不少!”苏怡然对着自己一挑大拇指,得意到近乎嚣张。
幼蕖听了很是为怡然师姐高兴,这真真是她进入上清山一来听说的怡然最佳成绩了。
唐云也是意外:“这么好?不是吹吧?怎么没听你萧师兄来夸?他不是管着你么!”
“他哪里顾得上?整个宝瓶峰都盯着他呢,我一轻松下来,反而丹炉就太平了!可惜,师父这两天顾不上夸我。”
“他这两天忙什么……”
唐云才说了几个字,幼蕖兴致勃勃地同时开了口:
“正好两位师姐都在,今儿也都有空。我来做两道小菜,大家聚一聚!”
说着,幼蕖撸起袖子,就要去准备。
唐云本也就是随口一句,见苏怡然与幼蕖都没在意,也就打住了。
她最近也确实有事忙,猜着萧云轫是不是也在忙同一件事。可怡然说“宝瓶峰都盯着他”?这又不像。
难道,萧云轫已经到了关口?
唐云心细,一句话能听出许多信息来。不过她也就是想了想,左右这与她无关,只是随时了解各方信息的习惯罢了。
“哎哎,别!你才歇下来就做东西给我吃,我可不忍心!”
苏怡然见幼蕖真个准备掏食材,一派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赶紧喊住。
唐云瞟了一眼苏怡然,给了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幼蕖是她的亲师妹,要看到小丫头为了怡然大忙特忙,她可舍不得。
“我今儿来啊,是准备喊你们下山去吃好东西的,我请客!我攒在师父那的灵石拿回来大半!
“吃完了,顺便再去坊市上转转。听说坊市来了许多摆摊的,路上都摆得没空地儿了,新奇的物事不少!”
第302章 宗门大庆典
说起下山去连吃带玩,苏怡然满脸兴奋,劲头十足,那摩拳擦掌的架势,看得出她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是吗?”
幼蕖也来了兴趣,她也喜欢逛杂货摊呢!这是她从小就有的爱好,她和八哥逛起路边小摊来什么都丢到脑后,哪怕什么都不买呢!那边走边看的满足感可不是几件宝贝能比得上的!
“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告诉你,赶紧的,先去逛。等后面人多了,就要挤了。我们去摘个鲜!听说还有各州的特产,难得的都聚在我们上清山的嘉庆坊,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呢!”苏怡然得意地拍了拍幼蕖的肩膀,卖弄着最新消息。
“后面人还要多?各州?来干嘛?”幼蕖不解。
“嗐,你这半多月净忙着修炼了,都不知道宗门的新消息!且听你怡然师姐一一道来——”
苏怡然语速飞快,话语跟跳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直往外蹦,可说到最后几个字,又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也随之高深莫测,好吊着幼蕖的胃口。
唐云扯扯嘴角,夸口这方面她可比不上苏怡然,干脆歇在一旁,看苏怡然发挥。
幼蕖只管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用不着催,她一点也不急,她知道这位怡然师姐可卖不了什么关子。
果然,苏怡然只等了两息,自己就憋不住了,赶紧接下去:
“宗门马上啊,要宗门大庆了!这是多大的事!你怎么能不知道!哎呀呀!幸亏我来呀!”
苏怡然丢出一个大消息,不出意外地看到小丫头张大的嘴巴,颇觉满意,这样才是合格的听众嘛!
“宗门大庆?多少年的那种?那肯定很热闹了!”幼蕖都快忘了计时,自入上清山,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了。
她听师父说过,上清山传承多少万年了,久远到说法纷纭,无法精确记起,不能确定是二十九万年还是三十万年。
但是反而具体哪一天大家都是知道的,就是在俗世纪年的元月元日。
青空界的修道士人人都知道,那一日上清山的祖师尚青神君修为大成,顿觉道途已至巅峰,却生出空虚失措之感。
他云游至俗世某地时,听到凡俗辞旧迎新的爆竹脆响,看到人世间生生不息充满希望,不由触动了他的灵机,遂定下雄心,于此日即时立宗建派,当下便带了几个弟子,就近择定落脚处的山峰为发祥之地。
此地便是凝晖峰。
从此就有了上清山一派。
后来天长日久,上清山渐成蔚然大宗。巧得是,尚青神君飞升亦是在元月元日,这个日子就愈发的重要了。
可惜建派之时过于匆忙随意,未曾像俗世一般设立史官来专司刻年纪事,后大家又忙着收徒修炼,闭关的闭关,云游的云游,等回忆祖师是哪一年建派时,竟然众口不一。
坐在一起回忆时,大家都记得是祖师在新年的元日决定创派,有人说是某年,有人说某年之后一年,又有人说其实要等山门修好之后才算正式,故而要再退后两年。
反正修道之人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差个几年也无妨,也就是闭个关打个坐的功夫而已。但有一点不容置疑,那就是上清山源远流长,是青空界数一数二的有传承的古老门派。
故而上清山立宗的年头不明,只知道极早,早到何年已无人有耐心考证。可是,元日这个重要的时间点倒是人人知晓。
后来的上清山掌门便以尚青神君飞升的那一年为基准,自此每隔千年,都会有宗门大庆。
幼蕖小时候在少清山就听师父说了好几遍尚青神君的事儿,故而一说宗门庆典,她就知晓了。师父还遗憾他没赶上过呢!没想到,让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徒儿有机会躬逢胜饯。
“呶,你看啊,现在是清都一千五百六十……八年,明年就是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九年,元月首日那天,就是我们上清山的千年庆典之时。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苏怡然扳着手指头给幼蕖算日子,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千足虫。
“到时候,各州各派都有道君携弟子前来庆贺,风光无限啊!八大门派都会来!还有许多中小门派、还有散修什么的,都会来看热闹,我们这样的大派风范,想想就知道,多吸引人呐!这是我们上清山的庆典呢!谁都不想错过,共襄盛举嘛!那时节……”
苏怡然说得头动尾巴摇,那自豪的劲儿,不愧是上清山弟子。
“哦,所以现在已经有人来了?”幼蕖明白了,她听得也很自豪呢。
“是啊!许多散修和中小门派已经先来了,这是个多好的交流机会啊!在我们上清山坊市里,又太平人又多!机会也多!我们先去抢头一波!”苏怡然说着就来推唐云与幼蕖,“走走走!快去!我这是先得的消息!赤炎师叔只告诉了我!”
“我可去不了。”唐云摊手。
“为什么?”苏怡然瞪眼。
“为的也是宗门庆典这事儿啊!坊市上人多手杂,坊市的执事弟子看顾不过来,出了声可就不好看了。宗门临时抽调了不少人去帮着巡逻。我也给抽中了,和梁溪一组,魏臻已经先去了,他和景明一组。
“你们啊,听说后面也会有派遣,白昱峰的李雯和金钟峰的严春给派了总管的职事,都在筛选弟子名单呢,这两年的新弟子基本上也要排进去。怡然你知道你后面也有任务的吧?
“所以啊,你们今儿玩过了这一场也就要收拾准备起来了。闭关什么的就先搁下吧!只是我们这些资历老一些的弟子事儿要更多些,现在就得着手。我们玉台峰的吴祯大师兄也给喊回来了。这不,我也是闭关了一半给叫停了。马上就要走。
“对了,你萧师兄是不是最近也在忙这事儿?”
唐云这般问也是有道理的,每个峰头的真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真人座下的大弟子自然也脱不开身。红叶师伯的大弟子吴祯一直在外历练做任务,这次也要回来做事。
她听说宝瓶峰也领了不少任务,萧云轫身为金元真人的首席弟子,自然是要承担大任的。
第303章 大局之小我
“萧师兄啊……他,没接什么任务,他,呃,在忙着静修,准备……”苏怡然声线突然弱了下去,好像气也弱了。
“……准备结丹?”唐云接了下半句,挑了挑眉,一看怡然的神色,她就知道她猜对了。
苏怡然讪讪的,虽然不是她,可那是她宝瓶峰的大师兄,也是她尊崇的兄长,她心目中光风霁月的人物,向来都是大家行动的标杆榜样。这一回,大家都这么忙,萧师兄在这个时候忙自己结丹的事,她也好像觉得有些不合适。
“萧云轫啊,嘿,可能他是个特殊吧……结丹对个人而言当然重要,不过嘛,也不是不能放一放。宗门有事,千年才一回,大家义不容辞,我们嘛,自然是任宗门驱使。”
唐云笑了笑,有些嘲讽的意思。她是想什么就说什么,在苏怡然和幼蕖面前她可用不着掩藏情绪。但她知道怡然与师兄感情好,她也不想多说,免得大家难堪。
幼蕖心里微动,她前段时间正是听冷氏姐弟说过萧云轫冲击金丹就在近期,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对于修道者而言,山中无日月,关里岁月长。这个“近期”,对凡人而言可能只是几天几个月,而对修道者来说,可能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算近期。
难道萧云轫已经准备好了,灵力积蓄得压不住了才不得不冲关?上次历练时幼蕖也见到他的状态,分明是稳稳的后期,离巅峰还差好一块呢!怎么也不像要突破的模样啊!
宗门庆典才是真的近在眼前。而且,那不是一人两人的事,是事关宗门万千弟子的大事。
那么多门派应邀前来,可以想象上清山最近杂事繁多道什么程度,大家都在忙,谁好意思躲清闲啊?
而且,这样的盛事,不亲身参与,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上清山弟子?
唐师姐剑术上才有所悟才闭了个小关就匆忙中断了,魏臻师兄还没轮上闭关静修,连梁溪都给派上了用场。
萧云轫却赶在这个时候……莫不是想在庆典之际来个突破?小庆逢大庆,确实是个好彩头。这样喜上加喜、好事成双,也确实是曰夷道君好大喜功的风格。
大局与小我,难以两全之时,就看各人的选择了。
唐云摆摆手,拔腿就要走,临走又丢下一句:
“时辰快到了,我得赶紧。我可比不得你萧师兄有人罩着。”
最后这句话终于冒出点酸味。她可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不是眼红别人比她清闲,而是性子刚直顶真,她就是看不惯萧云轫丢下宗门大局,在这关口躲进洞里修他的金丹!
“我萧师兄……”苏怡然本能地想帮萧云轫解释一句,可自己也觉得有些理亏,挤了小半句就识相地打住了。
确实,宝瓶峰也去了不少人,便是她苏怡然,也被派了任务,只是还没轮上而已。
萧云轫身为宝瓶峰的大师兄,却没任何参与表示。虽然他平日人缘好威望高,一众师弟师妹都服他,但这一回见他不声不响地自顾自闭关,也有些弟子私下嘀咕,虽不至于明显表示不满,但都不免议论一二,表示奇怪。
幼蕖拍拍怡然的肩:“不管是谁,不管什么事,总有一定的原因。我们也犯不着乱猜,总归是别人的事,不过是这时机有些特殊罢了。你别为难,唐师姐心直口快,又不是说你。”
其实,按着幼蕖以往的性子,她安慰苏怡然的话肯定要说上一句“估计你萧师兄有什么苦衷”之类,但是经过听壁角那一夜,她对萧云轫有了成见,便不想违心地粉饰太平。
“嗯呢。”苏怡然咕哝了一句,很快就丢开了这点小扫兴,眉眼又鲜活起来,她今儿是要带幼蕖下山好好逛一圈的呢!
两人兴冲冲先去九叠锦接了黑云儿,这样看热闹的好事儿怎能丢下好伙伴呢?而且,幼蕖这段时间忙着修炼,无形中冷落了黑云儿,正想补偿它呢!
苏怡然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她也喜欢那小黑豹子,一道儿去!
嘉庆坊果然如怡然所说,热闹非凡。
往来的各色服饰的修士多了不少,街面上熙熙攘攘,特别是路两边,挤得没多少空地了,大小摊位挨得紧紧的,也引发了不少争吵。
“唉唉,那件香炉是我家的!我家传了六代!一个瞅不见,怎地就跑你的摊布上去了?得亏我看见!”
一个山羊胡的瘦修士急得唾沫星子乱喷,手里攥着一只破破烂烂的青铜小炉,满脸的庆幸与激愤。
“我怎么知道?刚刚那位仙子拿着看的,你哪顾得上看你的摊子?眼睛跟着人家转!人家放下的时候你那双眼睛就顾着去追人家背影了。她随手一搁,这不是挨得紧么,就搁到了我这边,还怪得了我?也就偏了一点点!”
另一位人更瘦胡子更稀疏的修士鄙夷地白了这位临时邻居一眼,反驳得有理有据。
“你说我什么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跟着人家转?做生意,待客之道你不懂的?不看客人,你眼睛怎么不瞧天呢!”攥着青铜小炉的那修士涨红了脸,愤愤争辩。
这两位争吵的当儿,左边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温和大度地笑笑,来做调和:
“两位别吵,和气生财么!再吵啊,谁都做不了生意。看看,多少人不绕过来了,损失可大!来来来,看在我老儿的份上,别较真。来来来,这个呢,是你的,谁都拿不走。”
他将青铜小炉往原主人手里又摁了摁,示意不会有人觊觎。
接着,他又转向另一个:“兄台你的摊位呢,也适当紧一紧,别张得这么开,东西放你自个儿面前,人家就不会误会啦……”
说着,他热心地将那摊位上的器具往里拢了拢。
幼蕖和怡然在一旁看到,忍笑走开。
她们分明看到那位貌似宽厚的花白头发长者,一边收缩了邻摊的地盘,一边借机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多出来的那方寸之地,同时还赢得了两位邻居的满口道谢。
“这些散修,也是不容易。”
走远之后,幼蕖感叹了一句。
在上清山地盘上,只要没欺诈偷盗之事,这些小聪明她们也就当做趣事看一看了。
这点夹缝里求生存的小聪明,对那些在底层混的修士而言,早就融在骨头里,根本不需要特意谋算,凭的都是即兴发挥的机灵,也是本事。
苏怡然出身乌朔州的修仙世家,离了家族就是门派,不像幼蕖自小就跟着师父走遍南北,俗世、坊市、山野、海岛,都走过,底层修士的生活见得多。她苏怡然见的都是大派大族的气象,对这小修士的感慨自然也没那么深。
这些市井之间的日常情景,她看着,只是觉得新鲜,听幼蕖这么一说,倒也是有些同情:“这样讨生活也是不容易。不像我们,闭着眼都有宗门发份例下来。”
说着,她灵机顿起:“不如,我们去多买些东西,好好照顾他们生意!”
“那也用不着,看中了合适的再买,可用不着为了做善事而勉强。而且,你善意太明显了,会后悔的!他们能万里迢迢来到上清山,可不需要你来行善!”幼蕖笑道。
这些底层的修士,说卑微可怜,也是有的,可是心眼算计一个不少,比起苏怡然这样的宗门弟子,只有更多。曲里拐弯的微细之处,真是只有吃了亏才知道。
幼蕖自然也吃过亏。师父和哥哥们当时也不劝,就笑着在一旁看,等她吃了两回亏,捶胸顿足,才告诉她应当如何。故而她印象深刻,深知修道途上,发善心也是有代价和需要底气的。
第304章 嘉庆坊遭遇
嘉庆坊几条路面上的摊位虽然多而杂,但是大体上也是分了区的。
方才幼蕖与怡然路过的两排摊位都是经营的旧货杂器,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都是些老而破的陈年物件,灰扑扑烂糟糟,不知道是哪个土坑里刨出来的。
就这些破旧物件,竟然也吸引了不少人蹲在摊位上仔细盘摸。
幼蕖嫌弃地看着那些一拿就掉渣子的沾着泥灰的不明物体,她是喜欢闲逛乱逛,可那得是有趣新奇的物事才行,这些啊,她可没耐心去把玩。
就那些泥团子,都不知道沾了些什么不明物体,还要上手摸了又摸,要是嵌了半条虫子尸体什么的……幼蕖想到这里就打了个冷战。
苏怡然倒是两眼放光,戳戳这个,掂掂那个,弄了一手的污渍,毫不在意地吹吹又抓起一个。
“怡然,这些不可能有宝贝的。”幼蕖低声道。
一位耳尖的修士听到了,不满地瞪了幼蕖一眼,转身一划拉胳膊:“这几件,都给我包起来。不识货的人呐,可怜可叹!”
这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两个修士争着来:“我要我要!我先看中的!”
三个人争抢起来,把幼蕖挤到了一边。
苏怡然捂着嘴乐不可支,看着幼蕖给哽在当场,忒有趣!她毫无同情心,幸灾乐祸地跟着嘲笑:
“你看你,不识货吧!被人瞧不起了吧!我告诉你,这些东西,说不定就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呢!”
又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听说几位突然飞升的神君,也是这么找到的机缘。”
“上次唐师姐不是才说过,那些传闻都不可信的。你当这些做了一辈子生意的摊主是傻的?”幼蕖也毫无顾忌地给苏师姐撇撇嘴,表示鄙夷。
“就算有什么藏在里面,天下那么多摊子,千千万万件呢,我得费多大的劲多大的运气才能挑出来?它就准准撞到我手上?就算有什么,也说不定里面藏着魔物呢!再说,没这个捡来的机缘我就不修道了?就没法晋级了?”
幼蕖一句紧一句。
“道理我都是知道的,这不是怕万一嘛!……唉唉说不过你这张嘴。”
苏怡然恨恨地要去拧幼蕖的嘴角,不过下手的时候看看自己满手的黑印子,还是忍不住收了手。
这半途而废的举动逗得幼蕖发笑,她就知道怡然师姐舍不得她。
苏怡然给自己手上连施了几个洁净术,怏怏地叹口气,她确实试了好几种法子,也没试出来那些泥疙瘩的特异之处,看样子不是里面没宝贝就是她没缘法。
“行啦师姐,前面的好看些。”幼蕖拽着苏怡然往前挪步子。
苏怡然还有些不甘心,走过了拐角还要挣扎着回头看一下,不看还好,这一看,她一个倒抽凉气,竟然给自己口水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
“怡然怡然!”幼蕖赶紧给她顺气,“怎么了?”
“那个,那三个……”苏怡然的指头颤巍巍地指着方才她逗留的地儿,简直说不出话来。
“那三个?”幼蕖没看明白,怡然指的方向有什么?还是那三个修士和摊主啊!
苏怡然顺过气来,咬牙切齿地说:“那三个人!一看我们走,就把那几个疙瘩还给那摊主了!看那神态,都做熟了!他们是一伙的!那什么的!你说的那种,托……托儿!”
幼蕖笑得扶腰,还真是!她给怡然在来的路上讲了一嘴,竟然就给遇上了!
看看,千讲万说,还得怡然自己看一回才知道真假,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印象不深刻,不然怡然只当故事听呢!
转到另一边,这片摊位上的器物古朴雅致、精工细作,比方才的土疙瘩体面多了。
苏怡然又来了精神,一个个看开去。
幼蕖与苏怡然虽然穿的只是上清山制式的普通道袍,没有任何标记,但天青色说明了她们是内门弟子。
而且这两人神完气足、自信洒脱、举止不俗,一看就知道有些背景,又都不自觉地带出些天真神气,在这些小摊主眼中,便是肥羊两头,自然个个打叠精神来奉承,一心宰下几刀。
苏怡然这回逛得眉花眼笑,一件物事才拿在手中,就有人来适时告知其特点与渊源,体贴而不讨厌。
最妙的是,这里的摊主都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谈吐也清雅脱俗,不像先前那些油头滑脑的小摊贩。
一听下来,这里的器物啊,还真不简单。
一问,不是祖传三代以上就是世家衰落不得不忍痛割爱,或者是出自万年前的仙人洞府九死一生才侥幸到手,又或者精心打造器灵简直通神,可惜没缘分而用不得……
件件背后都有传奇故事。
这一路看来,东西没怎么买,故事倒是听了不少,苏怡然听那些摊主舌灿莲花地吹嘘自己如何出生入死、化险为夷,听得目瞪口呆,深觉这比话本子好看多了!
并不是她只听不买,而是她想买的时候,突然发现装满灵石的芥子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幼蕖手上。
幼蕖只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很丰富,怡然不完全懂,可也知道小丫头是让她不要急着买。嗯,肯定有缘由,遂乖乖住手。
只是听到第五个故事之时,苏怡然也有些省过来了,无他,这些故事无论多么惊险多么传奇,最后都要落在摊位上的某件器物上。
“我就不信这里个个都是千难万险得来的宝贝!捡漏捡漏,哼哼,我瞧着就是个漏斗,捞不到一件实在的!就这样,还想骗本姑娘的灵石?我多么精明的人呐!”
苏怡然看透了摊主的故事,开始居高临下地评点起这些拙劣的生意经,听得幼蕖又是点头又是笑。
苏怡然终于不听故事,只看物件,倒也挑中了两样有趣的。
“对嘛,做生意,实实在在的多好,别搞那些花头精,故事啊什么的都是虚的。好东西大家都看得出来,自然有人买。”
苏怡然一边付灵石,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面前的摊主。
这摊主赔笑点头,他个头还没苏怡然高,又缩着脖子哈着腰,气势无疑就弱了。苏怡然的讲话也就显得效果特别好。
幼蕖捂脸,这位摊主人家倒是本本分分地没怎么说话,讲故事的是先前那些人呐苏师姐!你教育人也要看看面前的是谁啊!
这也是人家想做生意,又看她们穿着上清山的宗门制服,犯不着平白得罪,干脆由着苏怡然说了个过瘾,总之灵石赚到就行。
“那是谢小天?金钟峰古里古怪的那个?”苏怡然正说得痛快,一眼瞧见前方一人。
那人本也不该起眼,普通服饰平常相貌。
她能一眼瞧出来,是因为谢小天特意换去了带着上清山内门标志的服饰,只穿了件普通道袍,可举手投足又有些掩藏的痕迹,一幅生怕别人知道他是微服私访的样儿,还不时东张西望,看起来扭捏小器,反而让人一眼看出有些异样来。
第305章 改装所为何
“做我们上清山弟子很丢人么?你看这谢小天,衣服都换了,几次在外面见到他都这么鬼鬼祟祟的。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还微服私访?谁特意去看他呀!”
苏怡然悄悄给幼蕖传音表示鄙视。
幼蕖瞅了一眼,心道怡然师姐的这话很是。她也觉得谢小天看起来有些古怪,明明光明正大的事,偏做得小心翼翼。人不是坏人,却不是个磊落大方的人。
幼蕖对谢小天不感兴趣,虽然谢小天对她还挺友好,甚至可以说现在遇上了还格外热情,可不合她的眼缘,总觉得这人刻意、不够坦荡。
这样的人,她宁可敬而远之,免得自己一不小心撞破了他什么秘密,他有什么好处她也不想沾光。
“走那边,省得他看到我们没地方躲。”幼蕖低声道,她本能地不想令人尴尬。
苏怡然会意,谢小天藏什么她压根儿也不想理会。就像刚刚幼蕖说的,少了那点机缘她就修道就修不了了?
换的这条街面比方才的主干道略显冷情,才走几步,就有一阵浓浓的草药香袭来。
“哦,都是些灵草啊!”苏怡然又来了精神,两眼开始四处搜寻,她虽然怕炼丹,但对炮制灵植还是挺喜欢的。
“来,看看,说不定能遇上什么难得的仙草!”
俩人这会逛得细多了,苏怡然想看仙草,幼蕖更想看,难得天南地北的物产集中到此处,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说不定,可以看到对二哥三哥有用的药材呢!
连看了三家摊位,幼蕖一无所获,她也不急,二哥三哥的伤药极其难得,怎么也不可能让她随意就寻到。
苏怡然倒是小有满足,她接连收到了两株只产于朱宸州的灵草,喜滋滋地把在手里欣赏了一会,远远瞅见数丈开外似乎有一株眼熟的红果,而且那摊位前已经站了一位修士正在打量,一着急,拉起幼蕖就往那处奔。
“哎呦!”
还没撞上人,是苏怡然被幼蕖一把拉住,这就脱口叫了声。
幸好幼蕖拉得及时,不然就撞上了。
“抱歉啊,我这位师姐走急了没顾上看路。”幼蕖给对方打招呼。
对面是位白衣飘飘的女修,身形曼妙窈窕,幕篱垂下长长的面纱遮住了面容,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位年轻姑娘。她脚步匆匆,走得也挺急,不然也不会险些和苏怡然撞上。
苏怡然也回过神来,满面堆笑地赔礼:
“姑娘,对不起啊,幸好没撞上啊!抱歉抱歉!哎,姑娘你是远道而来我们上清山吧!不撞不相识,不如我们到对面茶楼歇个脚,我请姑娘喝杯饮子,就当陪个礼如何?”
幼蕖暗笑,苏怡然跟着萧云轫这位师兄,其他不谈,这撩姑娘的手段倒是学得不错。
苏怡然是诚心要赔礼,也有几分要结交的意思。这姑娘肯定也是来参加宗门庆典的,举止间亦有几分气度,大家都是女孩儿,年龄又差不多,她觉得认个朋友也挺好。
“哼!”
幕篱微微偏了点角度,面纱里传出一声冷哼,语气透着冷淡、不悦,很是不客气。
苏怡然愕然,她的笑还在脸上没散去呢!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态度这么好,没撞上就赶紧道歉了,还两个人都齐声赔礼了,这姑娘怎地这般夹生?
不过那戴幕篱的白衣女子也无意纠缠,冷冷扫了她二人一眼就转身离去。
“什么人啊这是!”苏怡然瞪着远去的窈窕背影,“哪家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当谁都惯着她呢!”
“好啦好啦,是我们差点撞到别人。说不定人家有什么事呢!”幼蕖安抚着怡然师姐。
“这不是没撞到嘛!就算是真撞上了,我们也赶着真心道歉了。我还想请她喝一杯呢!”诚心想交朋友的苏怡然忿忿然。她难得有机会在外面交朋友,一片真心竟白费了!
要说这姑娘是因身份高贵而不屑于折节下交的话,她苏怡然也是乌朔州苏家的嫡系、上清山宝瓶峰的亲传,青空界也是数得上的身份,可也没傲慢到这个地步!
幼蕖拉一拉苏怡然的袖子,想把她拉转身,就见苏怡然盯着那姑娘去的方向愣神不动。
“怡然师姐,你怎么了?”幼蕖在怡然面前摇摇手掌。
“你不觉得这人有些怪吗?”苏怡然轻声道。
“怪?”幼蕖奇道。她方才站在苏怡然身边,并不曾直面那白衣女修。而苏怡然是那女子正面相向的。
“隔着面纱呢,怡然师姐你看到了什么?”
“也没看到什么。可是,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苏怡然皱着眉头,“我们一看就是上清山内门弟子啊!”她指着身上的天青色道袍。
“是啊——”幼蕖看了看,也有些知晓苏怡然的意思了,那个白衣女子是有些奇怪呢!
这里是上清山的地盘,远道而来的年轻女修遇上了两个上清山内门女弟子,虽然差点撞上,可是这两位上清山弟子态度友好热情,赶紧赔礼不说,还明显有结交之意。
按照常理,这姑娘多半会顺势而为,正好借聊天喝杯茶的功夫与上清山门人处个脸熟。
修道之人,朋友不是越多越好吗?哪怕她本身也出自名门大派,不需要往高处攀援,可多两个上清山的朋友,岂不是锦上添花?谁会拒绝?
而她应该是为上清山庆典而来,至少,也是想搭乘庆典时八方汇聚这个顺风的,却对两人的示好避之不及,还冷淡得不怕得罪人。
幼蕖想起那姑娘临去之前,帽檐的角度往自己这里稍微偏了偏,应该是扫了自己一眼。而且虽然隔着幕篱,但还是让人感觉到那明显的不喜与生冷。
“是有点怪呢……”
“声音也是经过变……”
苏怡然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幼蕖就感觉到墨玉环里黑云儿传递出的信息。她一怔,手抚上墨玉环,确定了这个消息,转向苏怡然,道:
“那是田雨因。黑云儿嗅出来了。”
“田雨因?怪不得!”苏怡然恍然大悟,她自然绝对相信幼蕖与黑云儿。
第306章 灵草足千年
若那人是田雨因,那狗嫌人憎的恶劣态度就说得通了。
平时大家即使互相不喜欢,但宗门之内遇上时还要维持个面子情,假笑假客气一阵,估计这位小师叔也累得慌。但乔装之下就不再需要顾忌了,方才那明显的不友好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啧啧,乔装也忘不了扮美。这裙儿这腰身儿,确实是她的风格,就临去那白眼儿也是她的典范。”
可苏怡然也禁不住的意外:“我也没逼她喜欢我,遇上了避开就是了。她遮成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苏怡然这问是有缘由的,上清山弟子在自家地盘上的坊市里,除了谢小天那样明显性子古怪的,谁会特意改头换面?即使是谢小天,也没遮掩到没脸见人的地步。
更何况是仙子一样的田雨因?
田雨因自矜貌美,平时一有机会就换下宗门制袍,改着自己的衫裙,常穿一身白色衣裙,纤尘不染,以求纯净清雅之意。偏又束勒得纤腰挺胸,窈窕多姿,淡扫蛾眉、轻点绛唇,巧笑嫣然间不知吸引了多少同门的眼光。
被吸引的同门,自然都是男同门,而上清山的女弟子基本上都能看出田雨因那自矜自得的心思,暗里多有撇嘴。本来不少人亦喜爱白色的,被田雨因一袭白裙满山招摇过后,都怏怏放弃了这神仙颜色。
不过,田雨因即使是着便装,也从未掩盖过头面。每次都是微昂着头,下巴略抬,元婴弟子的骄傲气度尽显无遗。毕竟,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相貌若不让人欣赏,岂不是暴殄天物?
今天却遮得严严实实,改头换面地跑到坊市上来干嘛?
幼蕖懒得去想,苏怡然却是眼珠子一转,指头轻弹,一缕轻烟追上田雨因的去路。
“溯味散……”幼蕖暗笑,领会了苏怡然的用意。
转眼间,那缕轻烟已经折回,往前路延伸过去。
“走!跟上!”苏怡然轻声道。
幼蕖不需吩咐,已经跟上了那缕溯味散。
这缕轻烟痕迹极淡,又贴着地面,即使是人来人往的街面上,也丝毫不引人注目。
两人留意着溯味散,跟到一处小摊附近。
摊主是一位打扮利落、眼神温和的老媪,花白的头发低低束着发髻,纹丝不乱。衣袍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下摆束在腰间,袖口裤脚都卷扎得整整齐齐,露出的手腕上犹染着淡淡的草汁颜色。
这老媪摊主虽然看起来不宽裕,但也收拾得体面齐整,看起来令人顿生好感。
老媪身边的竹竿上斜挑着一束灵草,又悬挂着一只细颈葫芦并一只敞口玉盂。
幼蕖与苏怡然俱晓得这两件器物的含义,青空界一些以买卖灵草为生的散修都备有这葫芦与玉盂。
葫芦与玉盂皆为储放灵草之用,葫芦用作收,玉盂用来售。此二物俱在,便表示这位不仅出售、且可收购灵草。
田雨因是在此处驻足,那她是来买,还是卖呢?若说寻常的交易,为何不欲人知?
苏怡然眼尖心活,一下瞅见那老媪面前摆放着几株零散的灵草,不像摊位上的其他灵草一样扎束得整整齐齐,而且品种都比摆放好的那些灵草珍贵,看上去年份也长。
她眼珠子一转,一个健步冲到那摊位前:
“哎呀,这不是陈三师姐前几日刚采的那几株千年灵草?我记得,这断了的草叶子都一模一样。”
说着,她扭头冲随后而来的幼蕖一个挤眼。
“呃,是呢!陈三师姐拿这几株灵草当宝贝一样,自己都没舍得用,说要请我们上清山宝瓶峰的药师炼几炉好丹的,怎么会在这里?”幼蕖顺溜接口,暗夸一声自己演戏的功夫了得。
俩人齐齐盯着那老媪,两张天真的面孔上满是好奇与不解。
那老媪赶紧摆手,急急解释:“我这可不是邪路得来的,是人家正正当当卖予我的!”
“卖予你的?”苏怡然顺势将灵草取在手里,“大娘你莫慌,我们不是来捉贼拿赃的,只是见到了陈三师姐的灵草,难免要问个明白!”
“大娘,那卖你灵草的人,莫不是个一身雪白衣裙,个子大约这么高,腰细细的,说起话来和和气气,娇柔得像流水一般的姑娘?”幼蕖眨巴着眼问道。
“正是正是,是那位穿白衣服的姑娘,多俊的人才!是你们的师姐啊?这真是她刚刚卖予我的,我把我身上的灵石都给她了。不信,你问问左右的几位,是不是这样?”
那老媪急急解释着,又补充了两句:
“她是看我面前的灵草处理得好。不是老身夸口,几味炮制手艺是我祖传,旁人即便是拿了灵草在手里也干不来,最多挣个倒手的钱!上了我这手艺,灵草的效用才能发挥出来,我这才敢收。不然她也不会卖给我!”话语间很是自信,可很可信。
周围两三个摊主跟着点头,纷纷道:
“确实如此。那姑娘是看了几家才找定了这里。”
“我看到的,一个愿卖,应该愿买,没错的!”
“嗯,虽说那姑娘卖得不贵,可也没差太多,毕竟人家回去还要费气力炮制不是?我们这些只会倒卖的,也就赚个辛苦钱!”
“是的是的,我也想收两株的,难得的年份,可我不太会处理这种灵草,犹豫了一下没插得了手,结果人家只肯给这位大娘。”
这几个摊主都在帮那老媪说话,看起来她人缘不错,难怪田雨因那样的人也愿意与她做生意。
“师妹,你傻啊,你把三师姐的形貌说得这么具体,人家顺着你的话点头就行了,那还能问出什么来?我就怕三师姐是不是被宵小之徒给劫了道!人家怎么可能认!”
苏怡然一边不满地瞪了一眼她口中的“师妹”,口中嘟嘟囔囔,一边打量那灵草。
不打量还好,一打量,她不由心里一惊:这灵草极新鲜,那断茬儿都还湿润脆生,俨然刚刚采下的模样,完全不是采摘后放在芥子囊之类的储物器具里保鲜的状态。
而且,她身在宝瓶峰,见过的灵草仙葩不计其数,识草辨草的功夫也是不消说的。她自然看得出,这几株灵草年份极长,至少都有千年之久,有一株甚至已经到了七八千年,接近万年灵草的成色。
这上清山附近,难道有什么灵植宝藏未被人发觉?不然,田雨因哪里的机缘,在这么短短几日就采来这么多千年灵草?
想起萧云轫前段时间突然也多了不少千年甚至万年的灵草,她记得,也就是在那一日田雨因去过一趟之后……
萧云轫正是因为得了这一批珍贵的灵草,可以炼成不少罕见的灵丹,能极大地增加结丹的几率,才下决心在宗门庆典之前冲击金丹。不然,若是一定要修为水到渠成才准备结丹,萧师兄肯定是赶不上大庆的好日子了。
唉,结丹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在不在庆典之前成功又有什么要紧?到底是博个鲜亮名声要紧,还是扎扎实实打好根基要紧?
第307章 亦有心软时
萧师兄的事,萧师兄自己也做不了主。他上头有那位老祖替他决定一切呢!
苏怡然知道自己有再多非议也只能肚子里转转,根本不能说出口来,连小丫头幼蕖也不能吐露。她是真心关心萧师兄,希望他一如既往地像个大师兄的样儿,不仅样样领先,可为表率,最重要的是样样让人放心。
曰夷老祖的决定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萧师兄是他最疼爱的后人,也不能撼动分毫。她苏怡然一个外姓小辈,有什么资格质疑化神道君的想法?
可是,结丹这事本来就有些悬,要是,万一……
现在,又得知萧师兄的那批灵草极有可能是出自田雨因,苏怡然更担心了,田雨因的大批灵草来得蹊跷,那,这批灵草炼成的丹药会不会有问题?
苏怡然的心里沉甸甸的。
她将手里的灵草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确实没看出什么问题。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没底。
田雨因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会轻易将好处让给别人?
已身在坊市之外的田雨因回头看了一下嘉庆坊,心里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回转。方才遇上了李幼蕖与苏怡然那两个丫头,还差点撞上,这是今天唯一的意外。
不过,这两个傻丫头,是不可能认出她的。
她的形貌与声音都变化过了。
再有一件事,算不上意外,却是没有预计到的,是她一时心软,将不少灵草卖给了那位老媪。
她原是想卖给另一个北注州修士的。
田雨因消息自然灵通,她身在凝晖峰,最早知晓嘉庆坊来了不少外来修士,设了不少摊位。她不想寻宝贝,但是她身上有不少千年甚至万年的灵草要出手,得换成灵石才放心。
全抛售在嘉庆坊的店铺也太招摇了,哪怕是乔装打扮,也不妥当。嘉庆坊是上清山所有,大的药铺都连着内门的高阶修士,要是惊动了谁亲自来看,顺藤摸瓜找到了她,可就得不偿失了,换到了再多的灵石又如何?
那么高年份的灵草,谁都会心动。还好她脑子活,知道萧云轫要冲击金丹,肯定需要准备一批灵丹,故而去宝瓶峰谈了一回,果然达成交易。
虽然上次五英洞和萧云轫闹得有些不快,但萧云轫这人不会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的,结丹这个最大的利益当前,田雨因就不信他不为所动。那些灵草出的丹药,足够将他堆至金丹。
田雨因看人还是准的。她就知道,萧云轫那样的傲气人物,眼高手阔,还不至于贪她的灵草。而萧云轫炼丹手艺亦是宝瓶峰小辈弟子里最好的,炼出来的丹药正好两人平分。
灵草交给其他人她也信不过,而萧云轫为了保证自己结丹的成功率与颜面,既不会将她拒之门外,也不会与旁人来提他二人的交易。
她除了与萧云轫用灵草交换了一部分利益,再没什么机会在短期内再出山门去处理存货。
想来想去,最近外面散修来得多,这是个好机会,她得趁着宗门庆典来客云集的机会将灵草销出去,不然越积压越多,就更难了。
她一直在坊市转悠,一早听坊市执事弟子闲话,说起有个北注州的修士,不远万里而来,就为了见识一下上清山的气象。可惜运道不好,刚刚到了嘉庆坊就接到飞剑传书,说家里孩子即将突破境界,他要急着赶回去护法。
这位北注州的修士不得已赶着大半天之内要将手上几件灵器矿石压价卖了,好快点赶回去。
执事弟子说到此事不过是闲话一阵,替人惋惜了几句。
田雨因却心里一动,她的想法是,这样的修士能为了家里晚辈放弃参与庆典的机会,肯定也愿意为晚辈收购灵药,自然会收下她手里几样颇具补益效用的灵草。
而且这北注州的修士人来得快走得急,没什么时间来琢磨灵草的出处,北注州天遥地远,嘉庆坊此时的修士更是来自天南地北,谁也不认识谁,这样的处置颇为稳妥。
于是,田雨因用法术换了相貌与声音,用了出门时偶然得到的一名小派女弟子的身份玉牌,以谁也不认识的形象到了嘉庆坊。
有玉牌为身份证明,她身上自然也无阴险的邪物,轻易便过了执事弟子与坊市大阵两重身份盘查,心里颇有得意之感。只待找到那北注州的修士,将手上灵草换成灵石就大功告成。
可是到了坊市后,田雨因看到那位花白头发的老媪与自己的娘亲竟然有几分相似,那布满皱纹的额头和粗糙的双手,加上温和卑微的笑容,令她一时心软。
她竟然将原先的谋划丢开,将几样灵草尽数卖给了这位老媪,换来的灵石也比原先的预想少了一成半。
真是不该心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田雨因暗暗咬了咬牙,一跺脚,一道剑光飞起,回转凝晖峰。
嘉庆坊内,苏怡然再三检查了手上的灵草,不甘心地放了下来,给了幼蕖一个眼神,回头对那几个摊主道:
“问清楚了就行了,我又不是说这位大娘如何,在这上清山嘉庆坊,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可这不是事关自家师姐,我们难免多问两句嘛!”
“是啊是啊,我们又不是要抢这灵草,我师姐和这位大娘正正当当的交易,自然不会反悔。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师姐她手头缺灵石,不然帮她一把也就是了。要不我们回去问问她?”幼蕖懂事地接口。
“唉,陈三师姐她可能不想我们知道罢!她多要面子的人!我们也不好多问,你就当不知道罢!”
“这样啊……那我尽量当不知道罢。”幼蕖嘟着嘴。
两人边说边走开。
那几位摊主这般善解人意,即使再遇上那白衣的“陈三师姐”,也不会多嘴告知她有同门知晓她缺灵石了罢!
苏怡然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好。
幼蕖也觉得自己随机应变,机智堪夸。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中的笑意。
找了个茶楼坐下,幼蕖给四周打上隔音护罩,她看得出苏怡然有话要说。
第308章 灵草出同源
苏怡然满意伸手去摸小丫头的脑袋。
幼蕖矮身避开,皱着鼻子,嫌弃地斜眼瞥着那不知道摸了多少个土疙瘩的手。
苏怡然嘻嘻笑着,两手灵光闪烁缤纷如雨洒落,两息间不知道施了多少个洁净术,然后才向对面亮了亮白白净净的十根手指头。
“快说!”幼蕖推过去一杯灵茶,催促道。
“唉,说来话长——”苏怡然抿了一口茶,叹了口气。她这回真的不是卖关子,而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幼蕖耐心等着,从看到那批灵草开始,苏怡然的脸色就变得很丰富,她知道怡然师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你们上会去五英洞回来吧,萧师兄给他家老祖喊过去,我跟你说过的,打那开始,他就心事重重。”
“嗯。”幼蕖点着头。
“后来,宗门抽调人手,金元真人把萧师兄喊进去谈了好久,萧师兄脸色更差了。我仗着跟他关系好,死活赖在他丹室里磨着他说话,他呢,就叹了口气,道,‘怡然,要是我在宗门庆典前结不了丹,你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废物?’”
苏怡然学着萧云轫的口气,连神色也跟着黯淡下来。
“我从没见过萧师兄这样没底气。在我心里,他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我也知道,萧师兄结丹是肯定可以的,别说他的资质和底蕴,就是平常内门弟子,功夫到了,也多半能成丹。
“可这卡着点儿结丹,我还真没听说过。哪能算好了,某一日到了某一层呢?这是是没法排日子的!”
苏怡然说得气愤愤,一拍桌子:“便是神仙也不能!哦,你定好了半年后结丹,那铁定五个月后就要到筑基顶峰,还是圆满的那种,可能吗?”
幼蕖摇头,她听着也觉得不靠谱,暗暗怀疑其那萧家老祖的化神是怎么修来的,想法怎地如此奇怪?
幼蕖对萧云轫没有师兄妹那样的深厚感情,可苏怡然就不同了。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曰夷道君的质疑,担心她萧师兄过不了这关。
要是萧云轫有信心,就不会对她说那番话了!
“有一天,我看到田雨因来宝瓶峰,我问她干嘛,我不是知道她在五英洞干的那破事儿嘛?奇怪她怎么还有脸来找我萧师兄。
“这人脸皮果然厚,仗着萧师兄不会碎嘴搬弄她的那些事儿,竟然先跟我金元师伯道歉,道是在五英洞失手,任务完成得不好。她这一说,我反倒不好再接着说她什么了。忒狡猾!”
幼蕖点头,确实,田雨因惯会这样,抢在前头示弱,苏怡然这样直率的性子只有被噎的份儿。
“我本来说萧师兄这几天忙,没空见她。可她跟金元师伯打好了招呼,说要亲自去给萧师兄道个歉。
金元师伯还跟她客气,说什么‘你是师叔,哪有给师侄道歉的道理’,可也就是客气了两句,就把她带去萧师兄的丹室了。”
下面幼蕖也能猜到了,肯定是田雨因和萧云轫谈了什么交易,与灵草有关的,多半是那灵草换丹药,各取所需。
“他们到底怎么谈的我不知道,当时光顾着生气了,没跟过去。第二日,我看萧师兄脸色好了很多,问他他也不说,就笑而不语,高深莫测的样儿!我还想,难道田雨因告诉了他什么好法子,可以保证结丹?
“我就跟到了丹室里,萧师兄也没拦我。我看到萧师兄新炼出的丹药,还有些灵草的残余在外面,很新鲜,又多又杂,都是年份长的,甚至有万年,我很是惊叹了一把,而且,大体上都看得出和结丹有关。
这段时间宝瓶峰的灵草都是我去领的,有哪些有多少我都是有数的。因为怕萧师兄烦心,压根儿没给他分多少……”
“你没分灵草给萧师兄,他在见过田雨因之后却多出了许多不该有的灵草,炼制出的丹药也是用来为冲击金丹做准备。”幼蕖了然。
“是啊!那还用想么?当时我只是有点疑惑,问萧师兄哪里来那些灵草,他说是老祖给他准备好的。我也不好再多问。
“现在想来,若是曰夷道君给他准备好了那么多丹药,他还臭了那么多天的脸干嘛?而且,曰夷道君本身就不赞同用丹药抵修为。
我听说过,他本来就不赞同萧师兄进宝瓶峰,说丹药都是假力。是萧师兄喜爱丹药之道,再三坚持才进了宝瓶峰。他怎么可能让萧师兄用丹药来冲击金丹呢?”
“那时你只是疑惑,也不敢就和田雨因联系起来。毕竟,常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千年万年的灵草呢?元婴真君自己都未必有,何况她只是元婴弟子!
“而今儿,我们看到田雨因一出手就是千年万年的灵草……”
“就是说!”苏怡然一拍桌子。
幼蕖赶紧接住那跳起来的杯子:
“所以,你萧师兄突然多出来的这些灵草很明显和田雨因有关。”
“我觉得是!我记得萧师兄那有一株金葳蕤,虽然用得只剩下半棵,可能看得出,和今儿那老妇人摊上的金葳蕤是同一成色,都泛着紫金的光,这就无疑了。
“你知道的,我们平时找采来的金葳蕤,若不是同一片地儿的,那金里泛的彩根本就不同!我见过的,就有粉金紫金青金各色,基本上碰不到一个色儿的。
“嗐,哪怕没这两棵金葳蕤,我也能肯定,就她!”
苏怡然语气笃定。
这个幼蕖也相信。
“那,你回去告诉你萧师兄?让他再检查检查?”幼蕖也对田雨因手里出来的灵草不放心。
“我萧师兄辨草的眼光比金元师伯也不差,他能收下,肯定是仔细辨认过了的。方才我看了那摊位上的灵草,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可我还是不放心……”苏怡然踌躇不已。
“那毕竟是田雨因给的灵草啊,虽然肯定有交换,她也没什么劣迹,我们也没理由怀疑她会害你萧师兄……”
幼蕖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好儿偏就怀疑凝晖峰善从真君的弟子,就为了她偷偷卖灵草?
还是说,就为了她古古怪怪,用心不纯?
总之,想来想去,没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第309章 消息人传人
“我尽我的心吧!我得去找金元师伯说一下萧师兄那批灵草,尽量别用。就算灵草没问题,靠药力结丹也隐患重重。不过,其实,主要还是我想那有问题的多……唉,至于他和萧师兄听进去多少,就看老天爷的心情吧……”
苏怡然说得语无伦次,一想起她的萧师兄钻进了牛角尖,就愁眉不展。
真是夭寿,平日里都是萧师兄操心她的事,竟然有一天,轮到她这个不成器的师妹来操心英明神武的萧师兄!她的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萧师兄的事,要么没有,要么就是关系到前途人命的大事!
她真是上辈子欠了师兄的!
“唉,我回去还是提醒一下萧师兄,总之,能不靠那批灵草炼丹药是最好。”苏怡然说得也很没信心,她也不能因为不喜欢田雨因就说她的灵草有问题。
就方才那摊位上的老媪,人家也是家传几代的炮制灵草的手艺,肯定对灵草很熟悉,那人家也没看出问题来。
现在萧师兄好不容易多了几分结丹的把握,这些把握又关联这那些丹药灵草……
苏怡然觉得头疼。
炼丹都没这么头疼过。
“你萧师兄那样精明的人物,应该不会被人算计,哪里轮到你帮他操心?田雨因再多了两个心眼也算不过他!他结丹这么重要的事,上头还有化神道君看着,田雨因除非脑子坏了才去想坏他的好事!”幼蕖想说这番话,可在心里转了转还是没说出口。
“田雨因这批灵草来历有些神秘,是要当心一些。可要说她敢害你萧师兄,应该还是不敢。毕竟,萧云轫可是曰夷道君看重的晚辈,她哪里有那样的胆子?她还要上进呢!善从真君也不会由着她!就算她起了什么坏心,要害,也是选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人才对。”幼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
田雨因私心杂念颇重,好沾便宜、势利贪心、逢高踩低,可要说她多么狠毒阴险、心如蛇蝎,幼蕖觉得还不至于。
关心则乱,怡然这当口是不会理智分析的。
说实话,萧云轫结丹成功与否,幼蕖一点也不关心,就凭他吊着冷玥的手段,幼蕖就觉得他该受个教训。
可是怡然是真心尊敬这位萧师兄,若萧云轫有什么闪失,怡然肯定很受打击。
幼蕖想,她还是祝这位萧师兄好吧……
“对了!怡然师姐,你带我下山来是干嘛的?”幼蕖突然想起一事。
“干嘛?逛逛买买啊!”苏怡然瞪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岂止是逛逛买买!你答应我要逛逛吃吃的!”幼蕖提醒怡然师姐。
“啊!我都忘了!都是那个田雨因!”苏怡然依然瞪着眼睛,“你还有心情吃!我胃口都给她败坏光了!”
“我当然有心情吃!”幼蕖理直气壮,“田雨因又没卖灵草给我,我也不急着干嘛,为什么要为这个不相干的人坏我的胃口?你急,你急能挽回什么吗?”
“我急……急也没什么用。”苏怡然气焰落了下来。是啊,萧师兄想事情不比她聪明得多?她能想到过多借助药力不利,萧师兄事关自己,他就想不到?
她估计劝了也白搭。
而且,横竖也不急在这一时。
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再说。
“掌柜的!上菜!最上等的灵餐!”苏怡然一拍桌子,炸响的嗓音吓得几个跑堂都涌了过来。
幼蕖低头轻笑,怡然师姐就是这一点好,活得快!
宗门庆典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到哪里都能听到有弟子在议论。
一圈脑袋凑在一起:
“听说,明年的宗门比试会提前,在庆典之前进行!”
“听说,八大门派都会来……”
这位的话没说完就被碎嘴于给截了:“八大门派当然会来!也不想想,这是我们上清山的大事哎!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不不不,是七大!我八大门派中的其他七家来我们上清山,到时候是八大门派齐聚!”
“小于,都说你消息灵通,那你知不知道,是不是比试要提前?”
“这个啊,可能,好像,大概是有的……我也问了赤炎真人,他对我笑了笑……”
“笑是什么意思,是笑你瞎想,还是夸你猜中了?”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小于摊手,老实说道。
“问你有个屁用!”
“我猜这事儿是有的,我看凝晖峰的几位师兄这几日都开始日夜紧着练功了。昨儿,我看到有人去玉枢阁,指着要能速成好练的法术!”
“白昱峰的冯英接了好几个私活儿,都是帮忙炼制法器的,赶着庆典之前要!你们猜是为啥……”
“还能为啥……”
一圈意味深长的表情。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幼蕖一笑,刚刚苏怡然也来说了这个消息,她还神秘兮兮地拉了隔音罩,说是金元真人私底下告诉她的,可别让人家知晓。为的是让她比别人早一点做准备,好拿个漂亮名次。
说完了,苏怡然又怏怏叹了口气:“金元师伯是疼我,可是放在以往,他不会指望我的,萧师兄比我争气多了,要比试出彩,怎么也得是萧师兄呀!”
幼蕖知道苏怡然的心情,她们那天从嘉庆坊一回来,苏怡然都顾不上一道儿去九叠锦送黑云儿,就赶着去找金元真人和萧云轫了。
回到玉台峰小竹林的幼蕖只等到紫竹简上传来了苏怡然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不消多说,幼蕖就知道萧云轫的心意是几百头邽山牛也拉不回了,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用不着幼蕖来相劝,苏怡然想想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她再担心也没用,索性撇开萧云轫的事,听天由命。
金元真人虽然再三嘱咐了她不要把宗门比试提前的事讲出去,不然就占不到先机了。
可是苏怡然哪里藏得住话?何况是对小丫头幼蕖藏话?她决计是做不到的!
所以金元叮嘱的时候,她只眨巴着眼睛不出声,并不曾点头应答。金元真人哪里想到这个看起来乖乖的师侄心里打着别的主意!
一转头,苏怡然就来小竹林告诉幼蕖了。
幼蕖自然是满脸感激,这样重要的消息,怡然师姐不惜违背了师伯的告诫来告诉她,她当然不能不知好歹。
苏怡然犹豫了一下:“那个,你看看,要不要再给唐云师姐和魏臻他们也说说?这个随便你了,可不关我的事。可不是我讲的!”
苏怡然当然知道幼蕖不会瞒着唐云和魏臻,说不定燕华和郑媛她们也会跟着知道。
幼蕖看着苏怡然眼里的跃动的光,心里直乐,她知道,虽然怡然师姐只告诉了她一个人,可是,怡然师姐的用意不就是借她的嘴来传消息吗……
殷勤地送苏怡然离开玉台峰,回来路上就听到碎嘴于那帮弟子在闲聊宗门比试之事。
幼蕖想,幸好怡然师姐走得快,不然她要是知道半个上清山都快知道这个消息了,就没那种“偷偷告诉你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绝密消息”的欢喜了。
是啊,上清山的师长都很疼弟子,一个两个真人知道了,他们的师兄弟难免就要知道。这些真人知道了,难免又要私下告诉各自的得意弟子。
这些弟子又有朋友,再加上聪明的人一推算,多半就都了解了。
修道者也是人,就免不了人情私心。但这个私心并无危害,无伤大雅,大家都心照不宣。
其实,幼蕖没有告诉怡然师姐她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要是说了,怡然师姐肯定要失望。最近怡然师姐的开心事不多,要让她觉得她能帮上幼蕖丫头,她心里肯定会开心一点。
第310章 旧友朱兆云
幼蕖的消息来源是自家玉台峰。
在苏怡然来告知幼蕖之前,红叶师伯就已经找过幼蕖了。
红叶真人屏退了时珂和米氏姐妹,单单留了幼蕖一人在洞府。
米兰米珠退下的时候看了一眼幼蕖,幼蕖苦笑。她也不想承受这样独特的关爱,可这又不是她能改变的。
红叶真人告诉幼蕖宗门比试要提前到宗门庆典之前,到时候八方云集、众目睽睽,比试的压力也比以往要大得多,可也更容易声名鹊起。
“幼蕖啊,你这段时日多练几招拿手的剑术,就你师父教你的那几手绝招,好到时候一举夺魁!”红叶师伯笑微微地指点她,眼中闪着光。
幼蕖明白红叶师伯的意思,届时,八大门派都在台下观看,还借着宗门千年一遇大典的光,确实不同寻常。这次夺魁,可谓天下皆知,可比以往的宗门比试要风光得多!
红叶师伯对她的期望很高呢!
在红叶师伯眼中,她不是一个人,她身上凝聚着师伯对师父的念想,凝聚着许多人对玉台峰的期待。
幼蕖知道红叶师伯在她这个师侄身上寄托了许多许多。幸好,她并不觉得这是负担和压力。
她会尽自己的心自己的力去做,拿到了,固然是好,拿不到,她也问心无愧。
师伯只是提出了期望,并不是指定和必须。可不像那个曰夷老祖,不管情况如何就硬赶着鸭子上架。
她正好也看一看,自己的青梗剑,在上清山到底是个什么层次?
上次在四明山没正式比到剑,虽然后来有神剑门那样的机会出了头,可心里到底有些遗憾,一股子劲没使出去。
这次啊,在师父的上清山,在天下人眼前,她要让少清山的剑法和心悟堂堂正正地亮个相!
唐云和魏臻见小师妹来传消息,俱笑了。
“我和梁溪一起执勤的时候,她早告诉我了!还说她也告诉其他人了,让我们玉台峰的师弟师妹也提前知道点好。我是觉得你知道不知道没什么分别,就没特意说,一说,怕你反而乱了进度。”唐云慢悠悠地道。
“我也是,金钟峰的严春师兄也告诉我了,他还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我还想呢,我家小师妹人缘还真好!不过师父说你用不着特意准备。”魏臻也如斯道。
所以嘛,这早就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但是墨川师叔他们说得对。对她而言,知道得早和晚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每天都在修炼不辍,真要比试,比的是真功夫,急就章撑不了多久的,稳扎稳打、按部就班不会错。
所以墨川真人和唐云都没急着让幼蕖准备。
等待宗门庆典的日子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照常修炼、悟道,看日出日落,吐纳每天的日出紫气,领悟每夜的星辉月华。
可是看着山门内外越来越多匆忙来去的身影,听到越来越多的传闻,不由自主地,也多了两分雀跃期待的心情。
每一剑挥出的时候,多了一分郑重。
还有,当看到嘉庆坊的人来人往和宗门里陆陆续续多出来的陌生面孔时,每个上清山弟子都开始为自己身在其中、作为上清山一员,莫名地升起那么一丝自豪感。
那些陌生面孔是八大门派中的其他七家来人,已经有与上清山师长熟识的黄庭山、盈虚门等派的真君真人带了弟子先行上门来见识交流。
他们身份明朗、品行有担保,比那些不知名的中小门派或是散修自然来得令人放心,又有师辈的交情在,故而可以在庆典之前就入了上清山的山门。
这些陌生面孔很快就成为熟悉面孔,与上清山弟子融成一片,正如小溪不断汇入大河,激起欢声回响,上清山随处可见欢流涌动,气氛日益高涨。
终于,宗门比试要提前举行,并将作为宗门庆典的一项重要环节这一消息铺天盖地地流传开来,好事胆大的弟子去寻求官方认证,那些被问到的真人真君也就捋须含笑,微微点头,难得地没有呵斥弟子的浮躁多话。
连外门都知道了。
连马头峰那位一心想着成小家立小业的朱兆云都知道了。
马头峰的主事道人郝瑗近日也忙得不可开交,药园与灵田的人手都少了,收成却还要求增加,还要陆续抽调人手到其他地方。但是大家都说郝瑗师叔若这回做得好,得了上头看重,说不定会调到内门去。
朱兆云听着毫不羡慕,她的理想是攒够了灵石就下山成家。不过,当郝瑗师叔来找她,让她去内门做半年杂役弟子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内门挣得多!做完这半年她就可以回家了,多挣点灵石或是其他宝贝有什么不好?芥子囊自然是越鼓越好!
她的家族也是个在俗世里的中等世家,根基尚不够深稳,她带回去的好东西,在上清山虽然算不了什么,可在俗世,那可是人人抢破头的宝贝!正好能助家里一臂之力,甚至好几臂力呢!自己也能博个丰厚嫁妆和娘家底气!
她的身份与修为在上清山连垫底都不算,可若是回去了,在俗世还是很有分量的。这样的造化她也知足了。
此外,她好久没见到幼蕖了,还有些想她呢!
虽然幼蕖也不时托杼羽等人带些物事给她,可她还是想与幼蕖当面说说闲话,她有好些私房话都没处诉说,还是小幼蕖在的时候好,愿意听她的心事。
当然,要是幼蕖愿意帮衬她一把,那就更好了。
听说幼蕖现在是玉台峰得意的弟子,到底有多得意朱兆云不知道,那些离她太遥远,什么山什么门的,不太懂,也用不着懂,听着就累人,她听了几耳朵也没放在心上。
只听说李幼蕖有几次大大出了风头,得了宗门不少奖励,想来芥子囊比过去充实多了。
所以,肯定是比她朱兆云这个卑微的外门小弟子富裕多了。况且,她知道李幼蕖师门都没了,一个人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她朱兆云作为幼蕖一入上清山就交上的好朋友,分沾一点喜气也是应当的。
揣着满满的心事与期待,朱兆云进了内门。大开眼界之余,也找机会打听着如何去寻幼蕖。
第311章 读趣此心知
幼蕖当然不知道昔日马头峰的旧友朱兆云正记挂着她,还进了内门准备来寻她。
她琢磨出了青梗剑吸纳五行之土的规律与时机。
每隔半个月,每逢月朔、月望,也就是初一月晦、十五月圆之日的子夜,分别正是阴阳交汇、至虚至盈之时,便驱动青梗剑去往双鱼潭底,于彼处静心修炼。
而后回来细细体会、参悟,不急不躁,徐徐为之,每十五天吸收一回,正好与她的修为相称,也符合圆缺循环、天人合一之理。
剑光果然愈来愈清亮中正,绵柔而藏锋芒,她体内的混沌之气虽然没有明显增长,可应用得也越来越自如了。
原先她在十方大阵里领悟到的那点混沌力量,像个不理世事的世外高人,只是深藏在体内冷眼旁观,从不出来参与她的行为和修炼。
可现在,幼蕖当修炼得忘我欲飞的时候,那点力量竟然隐隐可以调动起来了,偶尔还会在她的经脉里悠游一圈。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大作用,但她感觉到,这丝力量很神秘、很重要。
这是她自己悟出来的,不是平白飞到她身上的莫名异力,所以她可以放心深藏并使用。
苏怡然见幼蕖用功得法,大赞,深表钦佩,又心疼她太累,趁着嘉庆坊和山内来了不少新鲜人和物,去搜寻了不少颇有补益作用的灵果。
虽然她知道小丫头囊中不缺这些,但换个新鲜口味嘛!
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也明里暗里地维持着小竹林的清静,宗门有派下来的活儿,唐云便利用自己的人情面子,替幼蕖接了个后期再去的,而且相对轻省清闲,好帮小师妹省出时间来。
苏怡然又淘了好几部杂记闲书,都是她自己挑过的,觉得很有些意思,尽数丢在小竹林的木屋里,让幼蕖累了看看,说不定能在放松的同时找到点灵感。
至于苏怡然自己,她虽然被金元真人和灵岩真人寄予厚望,但她自己觉得尽管比过去有所长进,却不是大放光芒的料,难以担当重任,遂明里暗里“逼”着新入门的宝瓶峰师妹肖翼然用功。
她虽然没法为宝瓶峰争光,但肖翼然可以啊!肖翼然资质悟性不比她这个师姐差,只是性子软了些,锻炼一下足可挑起大梁!
而且,肖翼然和眠龙谷的郑媛好得如同双生,郑媛可是个大助力!
苏怡然看得出,郑媛是真心待肖翼然好,肖翼然在法术上略有薄弱,郑媛都能不厌其烦地帮她反复练习,连异火也都渡了一朵给肖翼然。
郑媛的火灵根非同寻常,当日四明山上曾相助幼蕖力断黑剑,如今她的修为更进一步,给出的异火威力自然也更强。这异火不仅可助肖翼然增加炼丹的成功率,而且,还帮衬得她的法力法术日益精进。
故而苏怡然为肖翼然与郑媛的交往大开方便之门,主动提供一双好友的相聚场地和灵茶灵果。
缘由有二。
一来,她对这两个姑娘有好感,喜欢郑媛和肖翼然真心互待的宽厚性子,这样的人儿谁都喜欢!
二来,纯是为她自己的私心——肖翼然进步神速,金元真人的期望就会转移到肖翼然身上,她就不用头疼自己的比试名次了。
幼蕖对苏怡然不求上进的惫懒想法弄得啼笑皆非。
她看怡然师姐满山忙得飞起,不是去请郑媛到宝瓶峰玩儿,就是送稀奇古怪的物事来玉台峰小竹林,又或者帮唐云师姐跑腿,再或者是帮肖翼然去庆余堂领什么灵草,却没有一件是为苏怡然她自己忙的,实在是令她好笑又感伤。
幼蕖看着苏怡然,好像看到从前的自己。
在少清山的时候,自己和八哥不也是这样?鞭子都抽不快!除了吃和玩,做什么都拖拖拉拉,做事只求到期完成,练功只求最低标准。
那样没心没肺的快活、明目张胆的偷懒、明知故犯的耍赖,多少次逗得师父哥哥们连气带笑。
那样的光景啊,就像昨日太阳最后的余晖,再不会回来,徒令人伸手,想抓住那逝去的暖意。
如今的她,变得勤奋、勤快,可是师父和哥哥们都不想这样吧!
回少清山的时候,从前总是督促她用功的二哥三哥,也变了性子,竟然异口同声地要她缓着点,别急,慢慢来。
想想就鼻头发酸。
幼蕖揉揉鼻子,抓起一本旧书翻看。
这本书是由一摞发黄的巨大竹叶装订而成,每页上都是稀奇古怪的人形图案,和另一册羊皮卷材质、风格都不同,显然不是同一出处,却奇异地有某些共同之处,细究起来颇有些趣味。
她如今记性好,看一遍就能记住了。现在手头看的这几部有点特殊,不是玉简记载,没法用神识扫描,而是书写在特异材料上,得像凡人看书那样一页页地翻。
这样看书还是很久以前在少清山的事了。少清山的菡萏小院、抱扑院等各处院落里,满架子都是可以翻阅的典籍杂书。纯用神识扫描的玉简竹简自然也有,但那时大家还是习惯在轻缓的翻页动作里感受那独特的韵味。
可以嗅到墨香,可以触摸到温厚的质感,看到纸面上岁月沉淀的痕迹,享受那种乍然跃入眼帘的惊喜。
八哥说过:“玉简里的东西太多了来得太快了!我脑子一下子接不住!”
是啊,那时不担心时间不够用,谁都不想匆匆忙忙地被灌一脑子的义理,就是要细细看、慢慢想,反复摩挲,让领悟就像那些发黄的纸张,在时间的流逝里无痕地积淀。
怡然说过这几本书根本买不到,是她向刚刚来上清山的一位名作“潘宝”的师兄磨嘴皮子借来的。
那位潘宝来自西鄂州黄庭山,性喜收集奇书,不论道俗皆有涉猎,来上清山的一路上也收了不少。
他人也奇怪,话不投机半句多,话若投机则整日整宿地畅谈,不辨男女都是知己。他手上的几部少见的孤本典籍也肯借肯说,但绝不肯卖。
第312章 朱兆云来访
苏怡然最近新接了任务,聊充礼宾之职,这个任务极适合她。
她性子爽阔,与谁都能谈笑风生,来来往往都能寒暄热乎,从不尴尬。来上清山的弟子又多是存心交好,故而混得如鱼得水。
而在新相识里,她与这位潘宝又更为投机。
潘宝爱掉书袋子,按理说苏怡然与他这种满身酸儒气的本不是一路人。
但苏怡然近来长进不少,忍不住想显摆一下,好叫人别瞧轻了上清山内门水准,便吹嘘了一点关于五行合一的见解——其实这也是她刚刚从幼蕖那听学来的,但是不影响她自信满满地先学后卖。
没想到这几句云里雾里的玄虚之语令潘宝大为惊奇,认定了苏怡然是同道中人。
苏怡然也没想到她与潘宝能聊得那般高兴。
高兴之余,潘宝便向这位上清山的新同道展示了这几部奇奇怪怪的书籍,道是收自北荒、黑芦、东楚等州,皆是有关五行之理,地点各异、道俗不一,却有共通之处,可见大道合一。
若非他认定苏怡然是个知己,也不会轻易展示。
苏怡然一听一看便上了心,半强硬半软磨,终于凭着“知己”的交情,借来了这几部奇书,要给她的小丫头看看。
不过苏怡然答应了那潘宝,就借一个旬日,十日后是要还的,保证完好无损、一页不少。
苏怡然自然放心幼蕖,用不着交待勿要有损毁缺失之类的废话。不过幼蕖也是有数的,她知道这书来得不易,一有空就翻阅领会,拿取时也颇爱惜,几日下来已是看了大半,确实很有启发。
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神,直到有人突然站到她的面前。
幼蕖感觉面前突然一暗,这是谁?
她讶然抬头:
“朱师姐!”
她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好久没见到朱兆云了,没想到朱师姐会出现在小竹林里!
“幼蕖呀你还记得我呢!”
朱兆云笑眯眯地拉着幼蕖的手。
“哎呀,怎么可能不记得,我想着你呢朱师姐,前几次带给你的东西你都收到了吧!我现在去外门少,杼羽时常过去,我就托他了……”
“收到了收到了,谢谢啊,”朱兆云眼睛笑得弯弯,“你都筑基了,我还在炼气后期呢,怎么好让你还叫我‘朱师姐’?”
“这不是以修为来论的,朱师姐,我进山门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去哪里都是你带我的,不管我修为到哪一步,我都认你是朱师姐!”
幼蕖很诚心,拉着朱兆云坐了下来,摆出了许多灵果招待旧友。
朱兆云稍稍客气了一下,就抓了一个果子在手,边吃边抬头四顾:
“哎呀,你这里真是好!地方大!清静!就是太寒素了,不太像女儿家家住的地儿,不是说你很得重用吗?这东西少得呀……哎呀哎呀,要是我有空啊,我得帮你布置布置!”
竹篱茅檐,青石绿筱,简单的案几,至简至清,可是灵气盎然、用具不凡,这些朱师姐并不看重。
幼蕖想起朱兆云马头峰的小屋里随处可见的绣幔缕花、温软香浓,低头一笑,那是朱师姐喜欢的,人各有所好,难得见面,就顺着她吧,说些开心的好了,没必要和她争这些。
“朱师姐,你怎么来了内门?”幼蕖转了话题。
“怎么来的,飞来的!”朱兆云炫耀着,语气都是得意,“你知道的吧,过去我们用个纸鹤都要花灵石租的,我们都舍不得的!现在啊,我用灵鹤都随便用,去哪里都使得!真是享受,果然还是内门好哇!我来时乘的灵鹤就在峰头上等我呢!”
幼蕖点头,她知道朱师姐对灵石的看重,现在有免费使用的灵鹤,当然可着劲用。
”郝主事说内门入手紧,借我来半年。这半年一满啊,我就回去了,”朱兆云强调了一下,“不是回马头峰哦,我要回家了!”
“是吗?那恭喜朱师姐你了!”幼蕖知道朱兆云心心念念的愿望,不是修仙,而是攒够了资本回去过凡俗的小日子,如今就快要得偿所愿了,她也为朱兆云高兴。
就是这么一说,心里有点不舍,毕竟道俗异途,朱兆云这一去,日后再见面就难了。
朱兆云却是一点感伤都没有,话语里都是展望与谋划:
“要不是进内门,我还要多呆一年多呢!我盘算着,内门灵气足,待遇也好,我是来帮忙的,比在外门一个月多出不少灵石呢!有时还能和来客一起混个灵餐,我攒下来的就多了!
“再好好混啊,哪位真人手一松,指缝里漏出来点也够我这辈子用了!说不定我这半年满了就能冲个筑基,哪怕不行呢,也比外面干等着好!这样我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说着,她又将手在幼蕖身上摸摸拍拍:
“你早就筑基了?哎呀呀,你果然命好。大概,你还准备冲击金丹?那也行,反正我是不想了,结丹啥的,太耽误我过日子了。”
朱师姐就是这么直率朴素!
幼蕖不好意思地笑笑,稍稍往后缩了缩,朱师姐太热情了,她有些不习惯。
聊了半晌话,幼蕖招待的花露灵果被朱兆云吃了个精光,幼蕖也很高兴,朱师姐与她不见外,没有因两人分开这么久而生分,也没有因两人身份的不同而隔阂,果然是始于微时的交情!
“哎呀呀,我得走了,我就半日闲空!为了来看你,我都没顾得上休息!”
朱兆云一边念叨一边起身,顺手接过幼蕖递来的一包灵果:
“果然还是内门好!你记得的吧,我们在马头峰的时候,一季才有机会收点药圃边上的灵果换点外快,你看你这里,随手就这么多!”
“哦也不是总这么多的,是我师姐给我的……”
“哎呀呀!总归比我们宽松的多!听说每个内门的峰头都有自己的果园的,真人可以拿灵果当饭吃!那还不是随你们挑!”
朱兆云不以为意地一挥手,幼蕖想想多说也没什么意义,便宽容地笑笑没加解释。
第313章 有约不见人
临走,朱兆云一眼瞅见案几上幼蕖刚刚搁下的书:“你还看这个?”语气里大为诧异。
“嗯,怡然师姐借我的……”
“哎呀呀……”朱兆云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幼蕖的话,“我虽然还是个炼气,也知道修道者看玉简才是正理啊!这种书,多粗陋!你哪里用得着看这个!”
“不是,朱师姐,也是有用的……”
“哎呀呀,我知道,你没事干的时候翻翻嘛!我说对了不是!要我说,你还是好好儿看看上清道典这种,这些闲书什么的,还不如借我翻翻!”
说着,朱兆云已经将两部书握在手里。
“朱师姐,这是借人家的!人家黄庭山的一位师兄,我也不熟的!”幼蕖也不好动手去夺,只得赶紧解释这不是自己的物件。
“黄庭山?大门派呢!哎呀呀,你都在内门了,又不缺道典功法,便是这些玉简啊书啊,听说玉枢阁里也多得是!我这样的外门炼气弟子哪有机会进玉枢阁?
“你也知道我们可怜见的。你便借我看两日呗!就两日,我开开眼界!我看看啊,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后天我一准儿来还你!”
朱兆云笑眯眯地,说个不休,可仍然紧紧地攥着那两部书不放手。
幼蕖没奈何,朱师姐真是喜欢这两部书吧,她总不能下手强抢伤了和气。朱师姐想看,就借她看两日罢!遂犹豫着地松了手,只是再三交待:
“朱师姐,你若是想看,便拿去看两日。可是你要记得,不能弄坏了,还有,大后天,你一定要来还我。不然我不好对人家交待!”
“知道!你放心!我这不是见识少吗?沾你的光看看而已!我大后天肯定来还你!你看你这小心的样儿,又不是什么宝贝,难得你还不放心我?”朱兆云满口答应,好笑地轻嗔。
“怎么会不放心你呢?”幼蕖脸而有些红,她这抠抠索索的太不爽利,反而被朱师姐的话弄得不好意思了。
幸好,朱师姐只取了两部她看完的书,不影响她的翻阅进度。等大后天朱师姐还来,她手头上的也看差不多了,就可以一并还给怡然师姐了。
朱兆云心满意足地去了,幼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又不禁笑自己太过小人,朱师姐答应了只看两日而已,她竟然还不放心。
其实不是她小气,这些书若是她自己的,送给朱师姐也可以的。
可那是别人的东西,再粗陋,也不能有闪失。
想到这一点,幼蕖有些懊恼,对得起朱师姐,可就有些对不起怡然师姐了。唉,将这书借出去,怡然师姐还不知道呢!自己也没得到怡然师姐的允许,就将她好不容易讨来的物事做了人情,真是做差了。
可是后悔也没用,当时那情形,她不知道除了同意还能有什么好的法子。
朱师姐毕竟是她进入上清山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心底是珍惜的。
虽然朱师姐的热情接触让她隐隐有些退缩。
幼蕖头疼,她不太会处理这些人情。
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太好,不会拒绝,总是不好意思,怕伤了人。
慢慢学慢慢长吧!
期间苏怡然来看过幼蕖一次,说了几句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脸上都是兴奋之色,说是要带那位潘宝去玉枢阁一层看看有什么。
玉枢阁是上清山内门的藏书阁,一般只对本门弟子开放,苏怡然能带潘宝进去,肯定是下了功夫求了人,确实是对得起她的这位新朋友了。
两日功夫转瞬即过。
幼蕖手头的几部书都已经看完了,也都记在了脑子里。她将书整理好,又添上一枚紫色的潮音竹简,里面记载的是她在少清山时搜罗来的一些有趣实用的小法术,聊作谢礼,答谢潘宝的借书之恩。
就等着朱兆云还来那两部书了。
谁知道,等啊等,一直不见人影。
幼蕖记得朱师姐好像说过她上午有空闲,但直到午时也未见来。
也许,朱师姐怕来叨扰午饭,午后再过来?
幼蕖自动替朱师姐想好了理由,拿出紫竹简,发了句问话出去。
没有回音。
好吧,可能朱师姐忙起来没听到。再等一等。
午后,她一边在小竹林里推演刚刚悟出来的步法和手法,一边不时地朝外张望。练功的空隙里,又发了两次传音给朱兆云。
依然没有消息。
小竹林外静悄悄的,只有杼羽经过了两次。
“喀!”手里一歪,一股灵力斜飞出去,削断了一根翠竹。
幼蕖停手,觉得自己有些心浮气躁,定了定心,索性往小竹林外去。
“幼蕖师妹?”是杼羽唤他。原来他也在附近练功,幼蕖心道怪不得今儿下午老看见他呢。
“杼羽师兄!”幼蕖回应了声,眼神却向峰头瞟着。
“幼蕖师妹,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啊哦,是呢,我在等朱兆云师姐。”幼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杼羽和朱兆云也熟,正好可以问问他,“你今儿看到朱师姐来找我了吗?她说好今儿一准来的,可我到现在都没看见她,传音也不回我。今儿玉台峰不会不让人进吧……”
这话问得太天真,杼羽失笑:
“玉台峰什么时候不让人进了?我一直在这附近,一眼就能看到峰头,没见到朱兆云来。下晌的时候葛志还来找过我呢!他这两天也在内门打杂。”
哦,葛志啊!幼蕖记得,以前总是和杼羽同进同出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矮个子年轻人。两人曾以杂役弟子的身份同去四明山,回来后杼羽因为在四明山崭露头角被选进了内门,葛志仍然留在马头峰,杼羽也时常回去看昔日同伴。
原来马头峰调了不少人来内门帮忙,朱兆云来了,葛志也来了。
“那,葛志,嗯,他今儿有没有见过朱兆云?”幼蕖期期艾艾地问,问完自己也摇头,葛志哪知道要帮她留意朱兆云的去向?她真是乱了。
“你寻朱兆云有事?”杼羽问道。他知道幼蕖与朱兆云有往来,还受幼蕖之托给马头峰稍过不少东西,都是给朱兆云的。
第314章 闻人携书去
幼蕖咬咬嘴唇,踌躇着不知道怎么说。
“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发个传音给葛志,让他帮你看看。马头峰几个杂役弟子正好都在一处。”
杼羽见幼蕖有些为难的样子,想了想主动问道。他知道幼蕖不爱麻烦人,但看她神色,肯定是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
“朱师姐她,嗯,借了我两部书,答应了今天来还的。这还没见到人,我,唉,就有点急……主要那两部书不是我的,是怡然师姐帮我向黄庭山的潘宝师兄借来的。又不是玉简那种,复制不了,我……”
幼蕖吭吭哧哧地终于说了几句。还有半句“要是弄丢了没法向怡然师姐交待”忍住还是没说出来,现在她还不能就说“丢了”这样的话,不然好像把朱兆云师姐说坏了。
“你怎么借给朱兆云……”杼羽也只说了半句就止住了,对面的那小脸上写满了羞愧不安。
杼羽好笑地看着幼蕖,这孩子也太天真了!难怪朱兆云看准了她的软性子,强借走了书。杼羽可以肯定,朱兆云就没打算来还!他在马头峰的时间比幼蕖长得多,对朱兆云可比幼蕖了解得深!
“是什么样的书?”杼羽问道。
“是两个大大的卷轴,隐角羚羊的皮做的。”幼蕖越说心里越没底。她知道这隐角羚羊的羊皮不易得,做成的书看起来字迹明灭闪烁,因缘因人而隐现不定,很有神奇之处,所以朱兆云一眼就看中了。
“隐角羚羊的羊皮卷啊,说得我都心动了,何况……”杼羽开了个玩笑,虽然语气轻松,可是这意思很明显,朱兆云就是心动了。
“天色还没晚呢!说不定,朱兆云师姐今儿忙,到晚上才会来。”幼蕖小声说道,似乎是在向杼羽解释,也似乎为了安慰自己。她自欺欺人的想法里,只要不到子夜,就还是今天。
杼羽摇摇头,掏出传音符低声说了句话,一扬手发出。
片刻,传音符就飞了回来。
杼羽看看幼蕖期待的眼神,手指一点传音符,葛志的声音传了出来:
“朱兆云啊,我中午看见她的,她说今儿休息,到外门给她家里寄包裹去了!难得用上宗门免费的灵鹤,飞得可欢啦!”
“寄包裹?”杼羽眉头一耸,同时看了看幼蕖。幼蕖也被这三个字弄得怔住了。
传音符里葛志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
“我还说呢,难得有空,不赶紧修炼,趁着内门的灵气充足,说不定能冲击一两个小层次呢!不过,她哪有这心思,我看她攒了不少东西,说都寄回去。你知道的,同流阵就她用的最勤!她一直在攒嫁妆!”
葛志最后这句话带着笑音,说到此也就没声儿了。
杼羽却笑不出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幼蕖。
“不,不会吧……”幼蕖喃喃。
朱兆云师姐今儿确实是休息的,只是她没空来玉台峰。
虽然她答应了来还书,可是,很明显,她宁愿去外门给家里寄包裹也没抽个空来做她答应了的事。
即使是家里有急需,她赶着必须在今天寄包裹,可是乘坐灵鹤去外门驿站那打个来回也是很快的事。
幼蕖知道驿站,就在停云台附近,那里有同流阵,可以将上清山弟子想要寄出的物件传送到天下各州。
上清山弟子有与亲友往来,都是用外门驿站的同流阵,十三个同流阵,对应青空界十三州。只要将包裹标明去处是哪一州,等同流阵开启,包裹传送过去那头自然有人凭灵力标记验明接收。
朱兆云并不需要等同流阵开启,那是驿站的执事弟子做的事。
朱师姐,是没想准时还书,还是压根儿就没想还书?
为什么她不回传音?明明她那里也有幼蕖给的紫竹简。
最关键的,她是不是把那两部书也给寄走了?
那隐角羚羊皮做的书卷,朱兆云若拿回去,凭那闪现的文字,凡俗世间还不将其当作天书一般!
幼蕖一瞬间想到许多,心里都乱了。
其实只是小事,但她从来没想过有人答应了的事会这么明晃晃地毁诺,她从来没遇到过。
而这毁诺的人,是她一片诚心友善相待的朱兆云师姐!
怡然师姐那边怎么办?怡然师姐怎么给潘宝解释?朱兆云师姐有没有想过她李幼蕖拿什么去还给物主?有没有想过她此后怎么做人?
杼羽脸色严肃起来,手指一弹,“咻”一声,传音符又飞了出去。
幼蕖这才惊醒过来,她方才思绪乱纷纷,都没注意到杼羽说了什么。
“杼羽师兄……”
“我让葛志去看看朱兆云寄什么了。按照外门驿站的时间,他们晚间才会整理各处的包裹,然后用同流阵往各州传送。”
幼蕖没想到杼羽已经帮她做了这件事,有些不安,心里却还隐隐地不太愿意承认看错了朱兆云。
杼羽见幼蕖欲言又止,笑问:“你是不是还觉得是误会了朱兆云?”
幼蕖抿抿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告诉你,她在外面不是一次借人的物事不还了,问的时候她不是掉了就是忘了。有时我们不想计较,总归我们也没什么值钱宝贝,而且也看在她舅公也是个主事的面上,就由着她沾点小便宜。所以,你这事儿,我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而且,她这寄包裹的时间太过凑巧。你也想到了?你放心,不会兴师动众的,葛志正好分派在内外门交接的杂务上,他去整理这些包裹也是正常的。顺便帮你看一眼就行了。”杼羽微笑。
“那不是要拆开?不是要留痕迹?要是给人发现了就说不清了。要是有人问的话,就说是我让他帮忙找东西的,可不能带累了他!”幼蕖急急说了几句,她自然不想连累帮忙的葛志。
“这个你放心,我给葛志说好了。你先回去,我有消息就来告诉你。”
“好,那,谢谢……”幼蕖觉得因为自己不会做事,给人家找了个大麻烦,甚是不安,可除了干巴巴的道谢,她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达她感激的心意。
第315章 调包寻书回
“跟我不用客气!”杼羽说得很诚恳,他为能帮上幼蕖的忙而高兴,他真心希望幼蕖不要跟他见外。
幼蕖赧然一笑,事情都这样了,她说客气话也确实没什么用。
现在就等消息了。
幸好怡然师姐今儿没来,不然,她又不会撒谎,要是给怡然师姐知道了她将那几部书竟然借给了朱兆云这样的外门弟子却收不回,糟蹋了人家一片心意,会怎么想她!
怡然师姐当然不会怪她,可肯定会失望,哪怕只是轻轻的一声叹气,她自个儿就得难受死!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幼蕖长长叹了口气,心底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朱师姐真的不会来了。
原来不是每个人答应的话都会算数的,哪怕这只是一件极小的事。
其实,朱师姐何必贪她这两部书?朱师姐要是手头紧或是难处,好好儿跟她说,她肯定会帮忙的。
只要朱师姐与她不要断了往来,她准备给朱师姐的,何止是这两部书?朱师姐知不知道,虽然贪了这两部书一时沾了便宜,其实是失去了更多?
田雨因那样的,早早知道了她的贪心,有心理准备有防备,即使被她抢了好处也就笑笑算了,最多气一下,却不会这么难受。
朱兆云是幼蕖真心相待的人,真心付出的时候对方回馈的却是带着算计的奸猾,心里真是不好受。
幼蕖又叹了口气。
她运气已经很好了,从少清山来上清山,遇上的大部分都是好人。墨川师叔疼爱她胜过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红叶师伯也对她偏爱有加,其他同门也多是友善和睦,唐云、魏臻、苏怡然、燕华、郑媛……
这种不设防的轻松愉悦的关系不免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除了田雨因贪心一点,其他都是好人好事。
以致于竟然被朱兆云这点小事伤了神。
是她没处理好。她会吸取教训的。
“幼蕖师妹!”
是杼羽在小竹林外唤她。
杼羽很注意分寸,两人虽然已经很熟了,但他总是在小竹林外驻足,没有她邀请,绝不踏入小竹林半步。
幼蕖突然联想起,那日朱兆云径直就进了小竹林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是不是太过冒失了?
唐云和苏怡然等和她再熟悉,过来前也都先打听一下她有没有空,毕竟都是修道者,都怕自己惊扰了人家练功。朱师姐却一点没担心是否打扰到她,直接就闯进来了。
这地方也是找得忒准忒直接!
当时她见到旧人只顾着欢喜了,哪里想到这种礼节性的问题?现在才在她心里浮现出来。也只有在遭遇了朱兆云的毁约,才会回过头来想这个细节,若无毁约关节,她只会觉得朱师姐不拘小节吧!或者根本不会去想朱师姐有无不妥当。
愣了两息,幼蕖赶紧飞步出了小竹林,人家还在等她呢!
杼羽冲她灿然一笑,手里扬着一只布包。
“那是……”幼蕖心里有几分预料,却有些不能相信,这么快就解决了?
“你打开看看。”杼羽将布包递到幼蕖手上,让她自己看。
幼蕖轻轻打开布层,果然,里面露出两册厚厚的羊皮卷,看起来正是朱兆云自她这里强借走的那两部书!
翻一翻,里面的闪烁图文与细笔批注都与印象里的一模一样。
没错了!
幼蕖压住满心的欢喜,抬头:“多谢杼羽师兄!也帮我谢谢葛志师兄!只是,我不明白,这是怎么拿回来的?”
“别的人当然很难,可是我们这些杂役弟子,有时做事情可比你们方便得多!”杼羽一边嘴角扬起,带着几分得意。
“那你告诉我,我好放心!”幼蕖还是担心拖累葛志被查被罚。毕竟说起来,这偷偷拿了人家包裹里的物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是太光明的事。
“葛志过去的时候,驿站里正好缺入手,他就顺理成章地去帮忙。他记得朱兆云老家是广平州的,就在那处同流阵看着。”
说到这里,杼羽递了个“你懂的”眼神给幼蕖,幼蕖不禁笑了。
“葛志以前经常帮人跑腿,帮朱兆云也寄过很多次包裹,她的灵力标记?就她那点修为,谁都能模仿!放心吧,葛志都是熟悉的。
“从上清山寄出去的东西是要给执事弟子过目的,我事先让葛志找了两册羊皮卷,这个你别担心,葛志他也好藏书,两个羊皮卷他来说不是难事。”
“哦……”幼蕖呆呆点头。
杼羽觉得这姑娘傻得可爱,可是他不能去摸她的脑袋,他们还没亲昵到那个份上。
他遗憾地捏了捏手掌,接着道:“我让他找了两个花哨的羊皮卷,在检查包裹的时候悄悄换了下来。然后再恢复灵力标记,这个对葛志来说没问题。”
杼羽说得很轻松,幼蕖却是听得提心吊胆,要她在别人眼皮底下掉包,她可做不到!
还有,杼羽的心思也太缜密了,在发传音的时候就布置好了后手,衔接得严丝合缝,她可想不到这么多!
是掉包而不是直接取出,这样更好,不然朱兆云师姐知道偏偏这两部书不见了,心里未免惶惶不安。
葛志师兄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要他这么做,也是为难的吧!若不是他与杼羽关系好,肯定不会这么冒险的。毕竟,若是给人发现他动的手脚,名声可就差了!说不定连上清山外门都待不了!
因为一个不好意思伤了情面,导致这么琐碎麻烦的后续。
长大,原来有这么多看不见的关卡啊!
幼蕖诚心诚意地施了个礼:“多谢杼羽师兄!多谢葛志师兄!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杼羽连忙侧身避开:“你可别!我这是出于同门情谊,顺便伸了个手,说什么人情不人情!那你给我的,又怎么算?”
“我给了你什么?”幼蕖奇道。
杼羽自觉失言,笑了一笑没作答。
幼蕖只当他为了不让她觉得欠了人情而随口推脱,亦未放在心上。
杼羽看着对面的姑娘,心道,他已经得到许多了,她的笑语,她的温柔,她给予的历练机会,如这天风月色,虽是造化不分受众而无意施予且不求回报,却令受者感念。
朱兆云借书一事虽然费了点手脚,但也算圆满解决。
第316章 试错亦是学
幼蕖长长舒了一口气,吃一堑长一智,正如师父说的,凡事都有利弊两面,她虽然差点吃亏,可也算是得到了教训与成长。
杼羽看她神色,知道她已释然,亦放心了。
他觉得朱兆云这种行为简直是傻透了!
幼蕖这种性子,最好相处不过,老老实实的用不着耍心眼,她就会以真心回报。和她交好,物资灵石还在其次,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与一位内门精英弟子保持良好的关系和长久的联系,多少好处是说不完想不到的!
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扶一把、帮一程,那是肯定的!
何必贪图那点小利?
朱兆云自以为占了便宜,其实,她损失的更多!
当然,人与人的交往不能利益计划,只是时至如此,才如此这般分析罢了。
他杼羽与幼蕖往来可不是图那些好处,他也是真心的。
第二日,幼蕖将几部书完好无损地还给了苏怡然。
苏怡然大略扫了一眼就收起了,对幼蕖让她再检查一下的提醒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有什么好看的?我还信不过你吗?”
是的呢,怡然师姐,我差点让你信不过……
幼蕖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对苏怡然给予她的无条件信任心生惭愧。
朱兆云果然毫无消息传来,就像没见过幼蕖一样。若不是幼蕖偶尔从杼羽葛志那里听到她在内门杂役的消息,简直都要以为她都不在上清山了!
上清山的来客渐渐多了起来,苏怡然忙得脚不沾地,还要忙里偷闲地与潘宝切磋道义原理的领悟,传音玉简闪烁个不停。
当然,许多她不能接住的问题,就跑来和幼蕖商量,找出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抛过去,那头的潘宝不能断定,便找疑惑寻漏洞,再过来碰头细细将问题掰碎了咀嚼。
一来二去,唐云、魏臻、幼蕖与潘宝也热络了起来。
几个年轻人在未知的领域结伴去茫然探索,瞎摸瞎撞,对错杂糅,你拆我的台,你挑我的错,却无恶意龃龉,揭短揭得兴致勃勃,竟然也有别有一种趣味。
幼蕖觉得这种探索很好,有错有对,便是错处也能促人长进。
师父说过,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谁能保证走的道路就一定是对的?容错、纠错,才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少清山双清楼前的广场上,凌砄往往讲得很少,却放手让他们几个徒儿自己凭着感受去做。
即使是师父拿手的那套“石点头”剑法,某一剑该用几分力,该刺几分深也不讲清楚。
“师父,博浪岛主教他弟子的时候,都规定好,一剑伸出去三尺六分便要回力,那刚刚您教的这一剑,怎么把握?”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我自己试?”大哥洗砚最听话,虽然一脸的莫名,但还是不吭声地自己去反复出剑,和二哥对剑,和三哥对剑,又和小个子的七哥八哥对剑。
也不知道大哥到底有没有弄清楚那一剑该伸多长,幼蕖只看到大哥的神情没那么迷惑了。
“师父,你讲完了?不要多叮嘱点什么吗?我下面该干什么?”到了教幼蕖的时候,她也是同样的莫名。
“师父教你的就这些,下面啊,去犯错与革新吧!师父教你的,只是把你领进门槛,进了这个门,就随你去做了。”
“随我做?去犯错?”那时幼蕖一度觉得师父比八哥还不靠谱。
可是师父微微笑着,没有丝毫的戏谑,声音庄重,神情稳稳的就像大山一样可靠:
“是啊,不犯错怎么能进步?不犯错怎么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年轻人,就应该多尝试,尝试创新,只是事前要定个计划,如何去有计划地犯错。这样的修炼学习才是有价值的!”
师父用那么认真的态度鼓励几个徒儿去犯错去尝试,所以,少清山上学来的要点是如此深刻。道不必法古,那些典籍里深奥的道义都不是强行灌输给他们的,而是他们自己领会的,甚至是在挨痛的教训里咬牙切齿地记住的。
潘宝的师父也挺像师父的教法,也有些纵容弟子的意思。
潘宝的师父是黄庭山的九车真人,严肃板正,沉默寡言,但对徒儿也好得很,听潘宝自己说,他自小跟着师父学道法,也是师父教三句,便让他自个儿去试三天。让他自己找到最可行的一条路,然后,九车真人才根据弟子的方向接着往下引导。
这种教徒弟的方式,幼蕖听了深感亲切,跟潘宝聊得也甚是投机。
九车真人见潘宝与上清山弟子相处投契,甚是欣慰。有时对几个小辈的无知可笑之语,也不过是拈须微微一笑,并不干涉,安静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潘宝与九车真人师徒情深,每次与苏怡然等讨论回去,必然要禀报师父今日心得如何如何。
九车真人将自己的多年经验与既有认知缓缓阐明,潘宝自相对照,有时恍悟自己的天真无知,有时观点得到印证认可便兴奋得手舞足蹈。
九车真人点头:这趟上清山之行,是来对了!
当然,潘宝也会将师父的点拨转达给苏怡然和幼蕖等几个伙伴,又有发现与墨川真人所教导的异曲同工又或是不尽符合之处,几番互相问询,引得墨川真人与九车真人彼此也大起知己之感,往来日多。
米氏姐妹倒是也想掺进来。她们自然不是傻的,上清山来了这么多新鲜面孔,都是出自与上清山并列的大门派,能与其中几个交好,日后在外行走都是极有帮助的。
可惜潘宝择友条件奇特,虽也算不上苛刻,但不合眼的绝不将就。米兰米珠殷勤软语了几次,最多得他一个干巴巴的笑,就是亲近不起来。
唐云幼蕖与潘宝闲聊的时候也未避人,就在平素里练功的空地,时珂还有杼羽等杂役弟子有空也来旁听,间或有机会也插上一二句,一时倒是热闹。
米兰米珠自然也在其列,只是人的天赋各异,虽然她姊妹俩剑术上尚可,但论及道义原理,要有博览、深思的基础,要有灵光一现的机智,甚至要与对方慷慨激辩,她二人就不太能接得住,更是插不进去。
其实并非一定要有对话表现才行,不少人就是旁听,如时珂杼羽等人,魏臻口拙,基本上也只有听的份。当然,这么听听看看,哪怕当场没什么领悟,也启发了思路、开拓了方向,还是有意义的,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旁听了。
只是米兰米珠哪里能满足于这样寡淡的参与?她们习惯了自己被众星捧月、笑脸群迎,可在这样的畅谈场合竟然发不了光、吸引不了人,未免有些郁郁不甘。
米兰米珠对潘宝带着大家冒里冒失就乱试道法的做法也颇有些嗤之以鼻,碍于客气未曾当面非议,但心里也很是不以为然。
投不投契,不是勉强装得出来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彰显内心。
第317章 爱出者爱返
既然话不投机,米兰米珠也不委屈自己来将就这傻里傻气的潘宝了。在她们心里,黄庭山又如何?盛名之下也不过尔尔!上清山大典,来的大门派精英弟子多着呢!
“阿姊你知道吗,时珂昨儿告诉我,他们竟然有人给这种疯疯癫癫的乱谈起了个好名儿!”
“是吗?”米兰懒懒地接了话,揉揉自己的胳膊腿。
她们姊妹俩这两天在晏岁峰勉勉强强应了个差事,去了几个半天,好容易才歇下来。在那帮宗门整理了下应急物资,又累又琐碎,她们姊妹俩哪里干过这个!
幸好庆余堂的张鉴远一味挑选勤快的人,米兰米珠两个手脚慢,呆着也是碍时间,做了几日,人家也就不来用她们了。
“叫什么,玉台峰小论道!就他们这几个,道的边儿都没摸到呢,就敢说自己是论道!也不怕人笑掉牙!昨儿说的那道法,师父讲得明明白白的,我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李幼蕖那丫头还和潘宝比划了半天!笨得我都瞧不上!”米珠语气鄙夷。
“要是真论道,师父她老人家自然要来的。你不看看,也就是墨川师叔跟那个九车真人有时过来,也就笑笑听听而已。小孩子过家家样的,人家哪里当回事!”米兰认为自己看得很准,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评价道。
米珠很认同自己阿姊的观点:
“那丫头,平时看到我们表现得笨笨的,话都说不长。你瞧瞧,这是分人呢!在那个潘宝面前,原来也会滔滔不绝的!可笑,讨好个黄庭山的傻小子有什么用?”
米珠酸溜溜地,她们远远眺望着那群谈笑风生的人,中间是幼蕖那丫头。那丫头正说在兴头上,小脸上都是光,自然也是周围一圈人环护注视的中心。
听了几日,听不出什么意思来,来时无人迎,去时无人留,她们姊妹的心思早就淡了,有时纯是为不让师父觉得她们不合群才去勉强凑个热闹。
“这样的出风头,谁不喜欢?你道那丫头是清心寡欲的?”米兰对妹子低声道,语气里也很是不以为然。要是她这么被人围着捧着,她自也喜欢,故而她推测幼蕖亦是如此。
“这几个人也是可笑而不自知,谈什么典籍奥义,不好好儿练功。难道谈话也能算修炼?不去练剑打坐,一味空谈,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谈出什么花儿来!”米珠撇着嘴。
她看着幼蕖,心里各种情绪交杂,为什么这个丫头就招人喜欢?不,也不是都喜欢,自己不就是不喜欢这个假模假样的丫头?阿姊也不喜欢。
“什么人都交,这丫头倒真是来者不拒!阿姊你知道吧,她连杂役弟子都交往的!我们峰头新来的那个杼羽,我看见几次了,两人说说笑笑的,还一起练剑!”
米珠眼角斜横着,她确实瞧不上幼蕖那种假好人,杼羽那种勉勉强强算玉台峰弟子的,也值得交往?她最多见了面客气笑笑就算很给面子了,绝不至于像幼蕖那般谈笑风生,她一个字都懒得给!
“杼羽还算是我们玉台峰的了,四明山上也是留了名字的,也就罢了。珠儿你知道不,我都懒得说,上次还有外面的杂役弟子来找她!就是那个马头峰的,那里乱糟糟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也不怕丢了身份!
“那人村气十足,一看就是那种下等人,竟然乱闯到我们玉台峰来了。真是没轻没重!反正不是打扰我,我就给那个人指了小竹林,她竟然就傻乎乎地去了。”
米兰嗤笑一声,提起了朱兆云来寻幼蕖的事,想起那个马头峰杂役弟子问话时满脸的讨好之色,她只觉得膈应,与这种人多说一句都是辱没了自己仙子身份!可笑那李幼蕖还与这种人交往!能有什么好?
米珠捂嘴直笑:“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阿姊你还给她指了路,也真是难为你了!”
所以啊,她们神仙一般的姊妹俩,哪里会与那些古里古怪又不求上进的人往来!
所以,这种乱谈的聚会,她们看看也就罢了,真要深入地参与其中,可别将自己也带得歪了!
“说起来,真要谈大道至理,人家周流心斋才是正宗!这两天也就要到了。听说,很多出色弟子来呢!正好我们没什么差事了,到时候好好陪着师父才是正经。”米兰提点了一下妹子。
米珠听了果然眼睛放光。
周流心斋亦是八大门派之一,位于岳华州,以善于钻研道典之高深原理而出名。听闻周流心斋的弟子个个出色,仙姿秀雅出尘,智慧浩如烟海。而且,周流心斋的几位真人与红叶真人都有旧,届时肯定会来玉台峰拜访。
米氏姐妹身为红叶真人的弟子,肯定要在师父身旁侍候的,当然与周流心斋弟子的往来也会比别人密切得多。
那才是真正的神仙中人的往来!
米珠得意地抿唇轻笑,再淡淡望一眼那群还在谈论得热火朝天的人,翩然转身,与阿姊并肩离去。
巧得很,米兰米珠尚未如愿见到周流心斋的贵客,幼蕖倒是刚刚给派了迎接周流心斋第一波来宾的任务。
梁溪原本在坊市执勤,但赤阳真人特地拨了她来此处,因为他的最新消息听说周流心斋此番来的这位云玲真人眼高心傲,极为挑剔,甚是不好相与,等闲弟子只怕接不住。
只有梁溪绛英这样有深厚底蕴的大家族子弟才能蒙那位云玲真人另眼相看。
其实幼蕖与梁溪绛英共事之初是有些惴惴的,她知道梁溪出身不凡,只怕人也傲气挑剔。往日有些接触,如大家同往四明山之时,但交集不多,远观多于近交,彼此遇上也多是客气寒暄,不曾这般日常相处。
哪曾想到相处下来竟然融洽无比!
梁溪自有领袖之才,分派事务井井有条,从容镇定颇有大将之风,幼蕖私下以为,便是凝晖峰的赤阳真人,也不会比梁溪做得更好。
幼蕖身为新弟子,只有被指派做事的份儿。她初初着手,有些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怎么样。
但是梁溪竟然极好说话,爽快直接,绝无居才自傲之感,言笑晏晏又不假客套,点拨得也恰到好处,待她如长姊又如密友,很快就与幼蕖亲近得如一个峰头的亲姐妹一般。
幼蕖觉得,自己若是个男儿,只怕是个花心郎君。因为她见了这世间的好女儿,竟然个个都心爱!简直看花了眼,不知道挑哪一个才好!
幸好她也是女儿家,所以可以兼收并蓄而无丝毫为难,和这个拉拉小手,和那个揽揽细腰,比肩挨头,亲亲密密。
想想就好福气!
唐云师姐、怡然师姐、卢潇潇、胡玉、黄春苑那些各有各的美好就不说了。
就说这新近熟悉起来的梁溪绛英,哎呀呀,真是令人不忍离去啊!
梁溪绛英眉宇间有一种逼人的华贵,明明也是和大家一样身穿上清山的青袍,但她肤色胜雪、朱唇如樱、眼若星辰,加之身形微丰、气度雍容,连语声都珠圆玉润、玲珑剔透,自带一种高华绝艳的明光,一般人到了她面前都给映照得灰头土脸。
幼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给梁溪衬托得黯淡无光,反正她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她好喜欢和梁溪在一起,那样好看又出色的人儿在身旁,她焉能不珍惜?梁溪有什么问询,她都秉诚以真相对。
梁溪绛英对幼蕖的交好本也存了看中其师承白石又前路远大的心思,这样的人才,自然关系着许多实际利益,梁溪家自幼就教导子弟要与之维持好关系,便利用合作之便有意示好。
但相处下来惊喜地发现李幼蕖确实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小丫头心思灵敏剔透、性格温厚可喜,该做的事踏踏实实,有疑难处一点就透,不争功不抢名,本本分分埋头干活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对梁溪的好感明明白白,弄得梁溪绛英反倒觉得自己的有意示好未免过于世故算计。
一来二去,梁溪对幼蕖的真心越来越多,后来已真正将幼蕖当做了可深谈的好友。梁溪来上清山这么久,真正可说话的朋友几乎没有,一是家族教导利益为先,二来她自视甚高,故而少有真心相待之人。
难得,玉台峰的李幼蕖让她发现人际的情感交流原来也如此令人愉悦,就像小丫头变出的美味一样,不尝则已,一尝则回味无穷,令人向往。
无论是修道者还是凡俗人士,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天下道理,皆是如此。
没几日,周流心斋的来宾果然如期而至。
“梁溪师姐,这是……周流心斋的真人?”幼蕖看着缓步从白鹿骖驾上下车的那位两眼看天、一身珠绣彩煌的女真人,疑惑地低声问梁溪绛英。
梁溪绛英点头,笑着给了幼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她知道幼蕖的疑惑,她自己也觉得这位云玲真人不像个修道人。
第318章 真人号云玲
周流心斋位于青空界西南部的岳华州,岳华州的东南角又与朱宸州接壤。
梁溪家族远居朱宸州,几大门派中,唯与岳华州的周流心斋相对距离略近。故而梁溪家族与周流心斋的往来算是多一些,比别人也更了解。
今儿来的这位云玲真人,梁溪绛英自幼便是认得的。这位真人姓杨名为云玲,道号也用的“云玲”二字,乃是周流心斋这一辈里出名的真人。
其实杨云玲的拔尖之处不在于她个人如何,而是在于她的身份地位。其实单看她一身宝光耀眼的珠玉琳琅,大家就基本上知道这位的张扬不是基于自己的实力。
名门大派也未必个个都是栋梁之才。
这位云玲真人出身自然是许多人都不及的,其父母两族世代都是周流心斋的弟子,可谓树大根深,虽比不得外头的豪族世家,但在周流心斋也是势力盘根错节,遥相呼应。可惜结子不丰,只生得云玲这一个独女。
周流心斋能位居八大门派之一,对弟子自然是精挑细选,不管是才行还是心胸,一千个里面,足有九百九十九个是好的。
例外,杨云玲便是千里遗一的那个例外。她的出身,自然是稳稳地进周流心斋,从名师,选经典,父母护航,同门相让。
略遗憾的是,在一众同门里,这位杨云玲资质、人缘、心性岂止算不得出色,简直是难得的平庸,若一定要说哪些是出挑的,也就是嗓门顶亮、心眼顶尖。
周流心斋的人,埋头典籍修行的多,算计人事的少,环境宽和,偏她被养得骄纵任性、眼高手低,将别人的隐忍涵养当作了对她的敬畏,事事顺利也当作天生如此、理所当然。
更讨人嫌的是她说话尖酸、挑三拣四,表面上大家对她客客气气,背地里却是避之不及。碍于修养和道行,大家不好说太多刻薄的非议,但提到这位真人,语气里都是你知我知、带着淡淡讥讽之意的哂笑。
要不是看在她父母两族的份上,这等唯我独尊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早不知被同门遗弃在哪个旮旯里。
可是架不住她果真命好,身后的靠山一代接着一代从未中断。
云玲筑基之后,父母作主给她招了一个入赘夫婿,名为朱璜,原只是招来照顾杨云玲的穷散修后人,可打通灵窍之后才发现此人竟然是个修炼奇才。
朱璜在周流心斋的培植下,一路直上,顺利结丹之后更是势如破竹,层层递进,一举成为青空界有数的几位年轻元婴之一,一时意气风发,比起上清山的善从真君也是不遑多让。
有这样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一位元婴夫婿,这就足以令云玲真人傲居同辈了。
而她又生了个出色的儿子。
随侍在云玲真人身边的那器宇轩昂的弟子,正是周流心斋的后起之秀,岳华州人人仰望的新星,亦是云玲真人的亲儿——杨曦。
杨曦少年得志,继承了父亲的勤奋与聪明,不止是筑基比别人早,更且扎实犀利、内蕴深厚,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加之长得仪表出众,面如冠玉、凤眼薄唇,如果忽略那眼角的一抹傲慢,倒也是位容易令人心折的少年郎君。
上清山千年一遇的重要庆典,周流心斋自然还有掌门真君亲率弟子来上清山道贺,但杨云玲不肯与大家同乘星槎,便先行前来,乘坐的是她夫婿朱璜真君的白鹿骖驾。
六只纯白的金角鹿齐齐扬蹄,御风腾雾,神俊无匹,也耀眼风光无比。
果然,这样的排场一出,即使是天下名门大宗上清山,也齐齐仰首瞩目。
杨云玲微皱着眉头,挑着地儿落脚,唯恐上清山的尘土沾惹了她的贵足,对堆笑迎接上来的几位上清山真人只扫了一眼,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杨真人,赤炎恭候多时了!您远道而来,鄙派蓬荜生辉啊!”打头的赤炎真人笑脸相迎。
“你就是赤阳的师弟?你们师兄弟结丹都好久了吧,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有结婴之像呢?啧啧,得抓紧了啊!岁月可不饶人,越老,就机会越少了啊!”
那位云玲真人打量着赤炎真人,以尊长的姿态点评了两句,只噎得赤炎真人目瞪口呆。
“在下,在下资质平庸,哪里比得上朱璜道君天纵之才……”赤炎真人勉强挤着笑。
“那是!”云玲真人欣欣然,“这个你没说错,我家朱璜的资质是数一数二的,说实话,你们这一圈里,可没一个比得上他!你们这样的,我儿杨曦的修为都快赶上了你们!”
“她这样真的不会遭人打么?”幼蕖大开眼界,轻声问道。
“人家是元婴夫人,哪里看得上金丹修士?估计,得出来一位元婴迎接她,她才觉得身份对等,才配得上她!不过,五英洞艾长老那样的她可看不上,善从真君来估计她才客气点。”梁溪绛英笑笑,“看样子,我得过去了”
云玲真人对迎客的赤炎真人一通教育,对其他几位上清山真人更是爱理不理。
杨曦扶着母亲,也只客套地点了个头,不请安也不行礼,俨然将自己当做是与这几位金丹真人同辈了。
带头的赤炎真人一肚子恼火,他听说过此女傲慢无礼,已有心理准备,但耳听传闻是一回事,亲眼得见亲身体会又是另一回事,难怪赤阳师兄诸多借口不来,将这尊大神交给了他!
杨云玲是金丹,臭名早就改不了了,也就罢了,那小儿杨曦不过是个筑基,就敢在一众金丹真人面前拿大!
可人家有个元婴真君在后头,且来者是客,他只得憋着一口气。转头看到梁溪绛英,气一松,赶紧将这两尊烫手山芋交给了她,自己匆匆再寒暄了两句场面话,推脱还有另外的迎客任务就退场了。
“云玲真人!”梁溪绛英笑盈盈地上前见了礼,略显随意,态度还没有赤炎真人来得恭谨。
那位云玲真人反而面上堆笑,全身环佩摇得叮咚,上前一步,亲亲热热拉起梁溪的双手:
“红儿!是你啊!还喊我什么真人,多见外!像以前一样,叫我伯母就行!我来的路上还跟曦儿说到你呢!”
梁溪微垂了头,脸上带出淡淡的红晕来:“杨伯母您见笑了!我可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叫绛英的小名?让我在师弟师妹面前多没面子!”明艳的脸上难得地显出少女的羞涩来。
一旁的杨曦也显得放松随意多了,走近了几步,眉眼温和下来,他与梁溪绛英从前就相识,也知道梁溪家族的根底,自然不会像方才那般轻慢。
幼蕖看着那亲亲热热挽在一起的四只手,很佩服梁溪绛英的客套功夫。又听得那位云玲真人身上叮当作响,不免替那位担心,动作还是轻一点为佳,可别摇落了一地的珠钗佩饰。
梁溪曾悄悄与幼蕖说过她的乳名为“红儿”,等闲外人不知。
看来这位云玲真人与梁溪家是真的熟悉。
第319章 如此讨人嫌
“绛英,这回是你接待我们么?”杨曦随意用手抚着金色鹿角,略散漫地问道,高傲的眼神扫过四周,周围的上清山弟子,明显都不在他眼里。
杨曦其实个子不算高挑,但这眼神一扫之下,尽是居高临下之态。不少上清山弟子心底已经暗暗不喜,若不是身为主人,来者是客,这些年轻气盛的弟子早就一拥而上,打个心服口服了。
“是我——可我不能长陪,杂事太多,没办法,宗门派下的,我主要在嘉庆坊那边执勤呢!那边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今儿我是特意来迎接云玲真人的,也幸好您这一来,让我躲了半天清闲!”
梁溪的话明显让云玲真人很受用,她抬袖掩唇轻笑:
“难为你有这片心!我们母子来这里啊,难道是为那劳什子的庆典?真真的是有一半为了你而来!”
说着,那眼睛往自己儿子身上瞟了一瞟,又意味深长地一笑。
周围的上清山弟子更恼火了,梁溪绛英他们只敢仰望,未敢有一点染指的妄念。可是不敢染指不代表不护食,供在那里敬着远着,也是上清山自家的,哪里容得外人妄想?
今日突然冒出来个周流心斋的什么真人,极不讨喜也就罢了,更不能忍的是这目中无人的两位隐隐透露的意图竟然是想将上清山人人仰慕的神仙据为己有,不由众怒纷纭,个个咬牙。
梁溪绛英只作不知云玲的话中意,乖巧地低首含笑。
杨曦似乎也没听到自己母亲的话,只笑着对梁溪绛英道:“几年未见,你的曙霞晴是不是更厉害了?不然,上清山也不会借你的剑去镇嘉庆坊的场子!”言语里对梁溪绛英的能力很是认可。
“我的曙霞晴也就是沾了点家族的光罢了!哪里比得上杨曦师兄您的博曦剑?那可是元婴真君的婴火里炼出来的!朱璜真人的道行岂是一般人可以仰望的?我仰望着都怕刺眼!
“我们这些,得几丝真人的丹火而已!况且,杨师兄您实力超群,即便没有博曦剑,我的曙霞晴在你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梁溪绛英笑道,手指轻轻一弹颈间露出的红巾,很不将自己的法宝当回事。她句句都捧着杨曦和杨云玲,偏不显刻意,透着股真诚的动人。
曙霞晴材质虽好,那也只是因了梁溪家族的底蕴,确实比不上自己的博曦剑出自元婴真火,更有自己的实力为仗。杨曦心里很是认同梁溪的话,微笑不语。
“对了,是我这位小师妹来负责陪同你们!”梁溪忽然将话转移到幼蕖身上,还招了招手,“李师妹,你过来!”
幼蕖正欣赏梁溪师姐八面玲珑地应酬杨云玲母子,没想到突然就指向了自己,愣了一下,这才上前。
“弟子李幼蕖见过云玲真人,杨曦师兄!”
“我这位李师妹,是玉台峰的弟子,她可是白石真人的传人!”梁溪绛英介绍着幼蕖。
那杨曦依旧淡淡地打量着幼蕖,只在听说“白石真人”名字的时候眉头稍稍动了一下,继而,以更加挑剔的目光审视起幼蕖来。
“凌砄啊!”杨云玲不以为意地斜了一眼,“听说后来落脚在那个什么小山?看来,也确实是没落了,不然也不会被区区几个魔人就挑了全山。落得就剩了这个小徒儿?啧啧,当年风光,不过如此!”
以梁溪绛英的修养,听得此言也不禁一怔,正要说几句圆场,就听幼蕖语音微冷:
“家师昔年在古战场为天下道门而战,不惜己身,以金丹之身力阻魔门教主,为道门赢得多年太平,他却独自承担伤痛,不曾抱怨半分,至于个人风光,全未放在心上,想来云玲真人亦是知晓前事的。
“我师父金丹破碎之后,又自请驻守少清山,镇守归云海域,更不曾因伤重而推脱道门责任。后魔人卷土重来,那领头的莫问渔已臻元婴修为,魔焰滔天,若是等闲金丹修士,只怕早已弃山而逃,便是元婴修士,也难以寡敌众。
“可我师父与几位师兄丝毫不惧,硬是以一己之力硬撼魔头,连灭元婴金丹数人,这等战绩、这等心胸,青空界千万年来,少有人及。想来以云玲真人大义,亦是知晓的。”
那杨云玲张了张嘴,好几息未说出话来,她在宗门里习惯了对别人指手划脚,眼前这丫头的还击令她有些不习惯,竟然反应不过来了。
杨曦眼神犀利,肃着一张脸盯着幼蕖。
梁溪团在袖中的手给幼蕖比了个大拇指,还真看不出,这瘦瘦弱弱的小丫头,也会气势逼人呢!
“呵呵,这小丫头,这嘴是真个厉害!我又没说你师父啥,你倒是叽里呱啦扯了一堆。白石真人的德行功绩,自然是天下人都知晓的,我等亦是很敬仰啊!”
云玲真人竟然软了下来,面上浮起笑容,不管这笑有几分真,场面算是圆过来了。
“我家朱璜道君,提起白石,也是赞不绝口的!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夸的人可不多!白石真人也算是一个呢!”勉强夸了幼蕖师父的同时,杨云玲也不忘提起她家的朱璜,好时时令大家记起,她有一位元婴道君作夫婿。
幼蕖见这云玲真人矜持自许的口气,似乎自己不受宠若惊还真对不起她。
“你师父的剑法啊,我家曦儿也说过,那时曦儿才多大呢!才十岁出头,就跟我们道,凌砄的剑法还行!曦儿,你是这么说的没错吧?”杨云玲又将自家儿子推了出来,语气里都是自豪与炫耀。
幼蕖皱眉,不论其他,师父至少是这杨曦的前辈,他竟然直呼师父其名?而这位云玲真人竟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这都是什么教养?
“白石真人岂止是剑法超脱群伦?其德望品行,莫不是我辈楷模。每每提到凌师叔,我师父师祖,还有家父家祖,都很是赞叹。”
梁溪绛英及时出声,手轻轻在幼蕖肩上拍了拍,语气里却着重在“白石真人”“凌师叔”几个字眼上加强了语气。
看在梁溪师姐的面子上,不与这无礼小儿作口舌之争!
幼蕖微垂了眼,亦肃着脸。
梁溪绛英传音过去:
“幼蕖师妹,别跟这等人计较!他家惯是如此!他们自己门派的真人真君,这杨曦在父母面前都是直呼其名的,都让我听到几回,可见人家浑未当回事!此类事儿多着呢,真要气,气不来的!”
幼蕖也是瞠目,继而服气:“他家这样,真的不会招人恨吗?有没有被打闷棍?”
“有没有挨过闷棍我是不知道,但我看,再让他们在这里大放厥词,我们那些师兄弟要上来揍人了。唉唉,庆典在即,还是和为贵。”
梁溪绛英心里大叹其气大摇其头,她与杨氏一族相识,不代表就与杨氏同一个立场,云玲真人母子的种种讨人嫌之处,她也看不过眼。
她真不明白,朱璜真人一路修到元婴,修傻了不成?怎地就任由云玲母子如此招摇?
果然,这些奇特的人,以正常人的思路是无法去理解的。
第320章 客至玉台峰
梁溪绛英与幼蕖以及同来负责接待的几名上清山弟子强撑着主人家的礼貌风范,接了云玲真人与杨曦在四方馆里歇息。
幼蕖虽然不喜这母子二人,但职责所在,她也不好半路丢下,还是一板一眼地帮忙安顿好了。
云玲真人只有对着梁溪绛英的时候才不会鼻孔朝天,其他人在她眼里都跟草芥一般。
梁溪绛英也快维持不住笑脸了。
“幼蕖,那云玲真人烦得紧,你也不是没看见,她只管拉着我说话。可我要是在这,碍着两家的面子,还得费心应酬她,简直想想就要死人。我只说坊市走不开,就少往四方馆来了。辛苦你多受点累。”梁溪绛英低声央求着幼蕖。
梁溪表情无奈,还有些未尽之言,幼蕖也懂,那位云玲真人一双眼只在梁溪绛英身上打转,那笑容也透着“看自己人”的得意。
“人家这是看上了你罢……”幼蕖低笑,她如今也懂一些世事了,对云玲真人的心思还是看得出的。当然,杨云玲那眼神也太直白,什么都写在脸上呢!
梁溪绛英这样的品貌家世,这样的师承资质,若云玲真人真的要在认识的人里挑一个最好的姑娘来配她的爱儿,当然只有梁溪绛英合适。不消说,其他人肯定是看不上的。
不得不说,云玲真人这一点是祖传的,为下一代挑选道侣的眼光都不错。
可杨云玲母子都如此的不可爱,凭什么认为人家梁溪绛英这样好的人才会看上杨家?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志在大道,可不想被儿女情羁绊住!”梁溪绛英白了一眼过去,一点也没有娇羞神色,气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又冷笑,“就算是我要找个比翼双飞的郎君,也不会在姓杨的里面找,我可是无福消受她这份心意呢!”
“你当不知道就是了,我看那杨曦虽然讨厌,但也不是存了那等歪心思的,就他那娘亲是个无知心盲的。你若是没那个心,他那般傲气,应当也不会纠缠你。”
“杨曦嘛,比他娘心里有谱,资质也确实不错,但是,”梁溪一摊手,“有那样的娘亲,可惜可惜……唉,我得躲开!”
幼蕖能理解梁溪绛英的难处,对方有这样的尴尬心思,要是她,也会想远远地避开。不过,梁溪又不想得罪了杨氏,避让得不能太过明显,便以执勤为由,礼貌体面地退出杨云玲的视线纠缠。
幼蕖就避不开了。
因为她不仅被指派了这段时间的接待任务,而且,杨云玲还指定了要去玉台峰拜访红叶真人,幼蕖身为玉台峰弟子,自然是理所应当地一路作陪。
幸好,到了枫叶林,自然有米氏姐妹来殷勤接了云玲母子过去见红叶真人,幼蕖才得了机会卸下担子。对她来说,这种活儿真的是一个不情愿不喜欢的负担。
郁闷不已的幼蕖找到机会对唐云师姐好好倾诉了一番,唐云好生抱歉,她原以为接待周流心斋是个轻省任务,没想到来的是杨云玲这样的人。
“我原以为你喜欢和人谈道典,周流心斋是个好去处。却是真没想到她母子先来了,知道的时候人已经定了。但想有梁溪在前面顶着呢,也就没当回事。谁知道,她也撤了。
“唉,要是云玲真人和那个杨曦为难你,你别忍着,找个机会挑开了,让赤阳师叔换了你!”
唐云内疚地安抚小师妹,只觉得自己没安排好。
“这倒还好,她虽然挑剔,挑的也不是我。也就是抱怨器具不好,房间不雅之类,倒没对哪个人多刁难。想来面子还是要的。也就开始那一日对我师父有些不尊敬,我顶了几句,她也无话可说。其他倒没针对我什么。杨曦冷淡高傲,倒是不磋磨人。”
幼蕖想了想又不介意了,她只是不喜欢,这个理由显然不充分。她要是辞了任务,自然就要换其他同门来顶上,还是别连累别人了。见识一下这样的人,长长见闻,也就当是历练了。
“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和红叶师伯有交情呢?”幼蕖对这一点很好奇。
“你知道吧,人家有个元婴夫婿,多得意呢!”
“这个我知道。”幼蕖点头。
“得意归得意,可也紧张啊!朱璜真君那样的年轻元婴,多少莺莺燕燕往上扑呢!她云玲真人能不紧张?而我们的红叶师伯,是她认识的,她认为的唯一一个不会对朱璜真君动心思的女修。
红叶师伯云游至朱宸州时,听说颇得周流心斋几位真君赏识,与杨氏一族也结下了交情。这样的厉害人物,又没有任何威胁,云玲真人还不赶着拉好关系啊!”
唐云给幼蕖分析了几句,又低下声音:“毕竟,这位的朋友也不算多呢!”
说完,对幼蕖挤挤眼睛,幼蕖心领神会。唐云师姐也是方正的人,虽然也不喜杨云玲母子,但不会随便非议人,说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霜晚,你这双女弟子真是人才出众,令人称羡不已啊!我也好想有个女弟子或是小女儿在身边呢!杨曦也就是资质出色点,学东西快点,哎呀,我可不稀罕这个。真要论贴心,哪有女孩儿来得好!”
云玲真人正亲亲热热地与红叶真人闲话。
她唤的不是红叶真人的道号,而是红叶从前的闺名,以示两人情分不同寻常,这样的恭维话在她口中说出来,真是极为难得了,可见云玲真人的态度还是分人的。
红叶真人微微有些恍惚,叶霜晚,这个名字有多久没人叫起了?那还是结丹之前,还没有道号的时候,师父唤她“霜晚”,师弟唤她“叶师姐”又或是“霜晚师姐”。那个时节,大概是她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现如今她是威严高冷的红叶真人,谁还记得,多年前那个火一样热烈明快的少女?谁还记得,她也曾是个和师弟同门一起哄闹的霜晚小丫头呢?
“霜晚?”
“嗯?”红叶真人恍然记起身在何时,掩饰地笑了笑,“我这两个徒儿,哪里比得上你云玲真人的爱儿?你真是谬赞了。我这山野之地,哪里比得上你夫妇精心经营的福地出人才?”
第321章 却话当年情
红叶一来对杨云玲专程来探视心存谢意,二来,她看这杨曦的修为确实过人,少年之人做到这一步着实不多,故而真心夸奖道:
“杨曦的资质在周流心斋和上清山都是难寻的,来日前途不可限量。我家这两个,她们也就是比普通的稍微好些,陪着我荒度时日罢了。”
云玲真人眉开眼笑,她对别人的赞美向来是习惯性照单全收,对别人的谦虚也多当做了真。
“你这两个弟子啊,要说资质呢,确实是没我家曦儿强,可再怎么也是上清山的弟子,差也不算差,更胜在性情温顺懂事,长得也秀气,陪你也还行。”
米兰米珠听得心里头暗暗恼火,自己师父在外人面前这般谦虚也就罢了,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这位云玲真人,竟然将她姊妹真个当做了路边草?
她们俩的资质在上清山虽算不上顶尖,可也是得了不少师长夸赞的,这位杨真人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么?枉费了她们待这云玲真人与那杨曦一片热情!
那位杨曦,正负手立在他母亲身后,虽然在红叶真人面前神情也算温和,但还是掩饰不住一身的傲气。
米珠不由扯了下嘴角,这少年看起来也不好结交。等了几天,周流心斋来的就是这样的人?
“我这两个弟子也就罢了,我还有个在外头行走的大弟子,叫做吴祯,大典之前会回来,到时你就看到了。
“我师弟李慈江,道号墨川的,你也好多年没见了吧?是,他还是那样,本本分分的,但是弟子却好,唐云和魏臻两个,都会见到的。是比不上你家杨曦,但也都是争气的。
“云玲我要跟你说啊,我还有个师侄,姓李名幼蕖,是我师弟凌砄的小弟子,这小姑娘品行出众,悟性资质都是上佳,可谓深得我玉台峰剑法真传。你来的时候可曾见过?”
红叶谦虚过自家徒弟,将玉台峰几个弟子都提了一回,提起幼蕖时脸上不自觉地带出真心的笑来,看得杨云玲诧异,也看得米氏姊妹更恼。
“那个李幼蕖啊?我来的时候见到她,其他尚未看出来,一张嘴巴倒是厉害得紧!”云玲真人的神情转淡,不冷不热地笑了笑,未置可否地应道。
红叶真人哪里知道前面两人已经言辞交过锋?只当云玲真人不了解,又特意补充道:
“是不是一见就令人喜欢?品性真是讨喜。对我们玉台峰来说,最难得的,那孩子剑道上的悟性是顶顶好的,我知道杨曦的博曦剑也好,倒是可与她切磋切磋。一对上手你就知道了,那剑法与剑意,颇有当年我凌师弟风范!便是当年的我,也多有不及。”
云玲真人面上似笑非笑,回头看了一下爱子:
“李幼蕖的剑法好呢!你听到你红叶师叔的话了没?你的博曦剑是可以亮一亮了。”
“那敢情好,我还以为这回来玉台峰,没机会找人切磋了呢!”杨曦微微躬身,敷衍着行了个礼,顺着母亲的口吻,语气甚是轻飘。
红叶不露痕迹地蹙了下眉尖,杨曦这孩子小时候尚好,这几年未见,怎地狂气十足?又想想他父亲是新晋元婴,母亲性情又少城府,正当初生牛犊的年纪,过于年轻气盛也是有的,那点不喜也就按下了。
幼蕖问唐云,为何红叶师伯会与云玲真人结交,而米氏姊妹也正疑惑,师父如此高明清冷的人,怎地与杨真人这个俗世阔太太一样的人有了交情?
要不是她们姊妹确实知道周流心斋有几个很不错的真人与弟子,都要以为这八大门派之一的周流心斋是枉得虚名!
并非红叶交友不加辨识,云玲真人亦非她主动结交。
其实,早年的叶霜晚出身世家、才貌出众,又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性子火烈任性,看不惯的事和人当面就能怼回去,这种行事处世,很容易引起同性的敌意。
只是红叶为了师门之事,特意去周流心斋求观人家宗门秘藏的典籍,那时她已经被世情磨炼出了忍耐力,又在人家地盘上,少不得放低放软了身段,故与彼处多有相识交好。
因查阅典籍的缘故,她作为外人,对周流心斋内部珍藏的道典不够熟悉,领悟为难之时也得过云玲的夫婿、彼时的朱璜真人的相助。这就与杨云玲已经有了一层关系。
这位云玲真人眼高于顶,特别是对女性修士不假辞色,还是因为太过紧护着夫婿,所以戒备心极强。
可她对红叶却另眼相看,主要缘故是某次她悄悄去查探朱璜在外行踪之时,无意中见到红叶正厉声叱责一个娇滴滴的女修,警告那个女修勿要往朱璜身边靠,须记着朱璜真人乃是个有家世的人。
云玲真人由此大为感动,对红叶好感倍增。这就又有了一层关系。
加上杨云玲自己半辈子来过得春风得意,知晓了红叶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憾事后,竟油然生出几分感慨与同情,在红叶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也给过抚慰劝导,故而红叶领她这段情,也就有了往来之谊。这就又加上了第三层关系。
有这三层关系加持,叶霜晚也就成了杨云玲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
能交上上清山红叶真人这样的朋友,由此看来,云玲真人也非一无是处。
其缘故却也令人唏嘘。
天下之人,多半的人宁愿在别人落魄时去给予同情援手,却不愿意在别人得意时给予衷心的捧场祝福。杨云玲显然也在其列,还是表现得尤为突出的那一列。
若红叶不仅剑术道法超群,且情场也如意顺心,那这样的天之骄女自然是杨云玲厌恶的对象。
可是实际上是红叶形单影孤、茕茕孑立,而杨云玲此生幸福圆满,杨云玲便不由将“天妒红颜”这个词安在红叶头上,心里顿感老天偏爱自己,将这般出色的叶霜晚给比了下去。
她在高处,自认为看到了叶霜晚落到了低谷,便自认为慈悲为怀地施舍了几分好心出去。
红叶性子简单,情感受挫之时是杨云玲如大姐一般劝慰过她,她便也以真心还报。她出手大方,杨云玲又是个重财爱宝的,得了红叶几件不菲的馈赠,愈发待红叶热情了。
一来二去,杨云玲与红叶之间便也有了几分朋友之情,杨云玲的上清山之行,自然是专门要来会一会红叶真人的。
“我玉台峰与你们周流心斋几代交好,日后,我那幼蕖师侄与你家杨曦依然要如此为友为邻。杨师姐,这孩子我很看重,她做事我也放心,可在外什么事也说不准,她若在岳华州行走,少不得麻烦你家朱璜真君与杨曦多照看些。”
红叶真人郑重地拜托云玲真人,杨云玲见红叶认真交待,她惊异之后又有些了然,李幼蕖这丫头,不就是那个凌砄的弟子么!难怪!
第322章 逛遍玉台峰
“行,我答应你!我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没说的!回头啊,我跟朱璜说说,也跟我们门内那些弟子说说,让他们啊,照顾着你家的孩子!”
杨云玲满口包揽,她又点着杨曦:“曦儿,若是与你幼蕖师妹切磋啊,手底有数些!别伤了人家!”
“是,母亲!”杨曦亦应了。
红叶真人笑笑,幼蕖那孩子的剑可用不着别人相让。不过这话现在用不着说,等比过剑那杨曦就知道了,幼蕖可不是靠别人扶持的软包。
红叶也是有心为幼蕖拉几个得力的同伴,杨曦这样的底子,她放心,也乐意幼蕖多结识这样的少年英才。
师父的心意,米氏姐妹最知道,也最不好受。
眼前放着嫡亲的好弟子不扶持,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那个李幼蕖,真是不知道谁才是继承她衣钵的人!
衣钵?
师父不会真的把幼蕖当做传承人吧!
姊妹俩心意相通,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这个关键,对望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惊悚。
红叶真人最拿手的剑术心得与几件难得的异宝,难道最终要落到一个外人手中?师父明明有自己姊妹这样的乖徒儿,还有一直在外的吴祯大师兄那样强干的大徒弟,怎么心心念念就偏着李幼蕖这个丫头!
接下来几日,杨云玲母子便时常来玉台峰盘桓一阵。
红叶真人有时出来闲谈几句,有时静修,杨云玲便自来熟地在玉台峰一通闲逛,花满蹊、小竹林、枫叶林,如入无人之境。
唐云等人又好气又好笑,也只能由着。幼蕖开始还打叠起精神作陪,后来见人家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与否,干脆也躲了清闲。
面对名声不凡的云玲真人,玉台峰上的弟子恭敬而沉默,态度是好得无可挑剔,但就是太过木讷了,令杨真人夸夸其谈后缺少一种满足感。
“啧啧,这玉台峰的人话加起来都没十句,这样哪能交得了朋友呢?听说当年善信在的时候就是这样。难怪死了两个人,就不太接得上了。”杨云玲话中自然是毫无禁忌。
“我还想来领教一下玉台峰的剑法呢!怎么个个都像避着我们?莫不是怕了?”杨曦皱着眉头。
虽然他见米兰米珠的时候多,但这两姊妹他一看就能看到底,没能勾起他出剑的念头。
红叶是说过李幼蕖尚可,但那丫头懒得很,进了小竹林就不出来了。反正听说上清山马上会有宗门比试,到时他自然可以一看玉台峰这几个人的深浅。
“对了,凌砄那个师弟,叫墨川的,听说在外面行走也做了不少事,剑法好像还可以,不知道他两个徒弟如何。曦儿,我带你去瞧瞧。”杨云玲想到就做,在玉台峰弟子惊诧的目光中径直闯入墨川的洞府。
墨川也给惊了好大一下,他正在打坐,唐云与魏臻在门口,故而没设什么防护,幸好不是要紧时候,不然岔了气要顺过来也得费好一番手脚。
见到杨云玲时,唐云与魏臻才见礼了一半,对方却脚步未停,根本没搭理人就越过了他们。两个人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还守在这里呢,竟然就被人闯入了师父洞府,俱是吓得不轻。
又见来人趾高气昂,毫不顾及礼节,进了洞府还随意打量,若不是知道这是周流心斋的来客,唐云真要拔剑相向。
墨川听说过面前这位的大名,他涵养极好,惊而不露,不恼不怒,礼貌地请来客入座,反倒暗中示意了一下自家弟子勿要大惊小怪。
云玲真人丝毫未觉得此行为有什么不妥。当然,到红叶真人那里时,她是经过通报与等候的,但墨川这样的老实人,在她眼中,便不需要与礼节挂钩。
她大大咧咧的坐在了上首,闲聊的也无非是修炼、弟子等如何如何,又夸耀了一下自家夫君与爱子,对墨川的修为和两个徒弟一通评点。
墨川真人不像红叶那样与杨云玲有交情,又老实口拙,只会不住点头。杨云玲愈发出言不逊、洋洋得意,墨川唯笑笑而已。
唐云与魏臻两名弟子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云玲真人哪里是来交流切磋的?分明就是为了满足炫耀感才张扬出行。在他们面前傲慢也就算了,竟然对师父也如此无礼,两人不免看得心中不平,存了心要煞煞杨曦的傲气,好替师父出口气。
只是师父没给他们什么机会,一句也不提自家弟子也不错,只一味的谦虚自贬。
唐云心里那白眼翻得,都快抽筋了。
这一日,魏臻在小竹林附近遇到杨曦,意外地看到他正与杼羽交谈。
原来是杼羽练剑时被杨曦看到,见杼羽一身普通青袍不是亲传弟子装扮,剑招却又有些章法,杨曦兴致上来,点评了两句。
杨曦本姓傲慢,可当他对着差距极大的底层弟子时,当他完完全全居高临下时,还是有些折节下交的气度的。但这种气度是贵公子对贫寒儿,因为本身两者就有云泥之别,根本用不着比较,连审视、打量都不必。
贵公子对他的师兄弟、朋友、同道中人,免不了攀比和对立,傲慢也是维持自己优越性、以便于胜出同辈的一种本能手段。可是对着杂役、下人,这种比较未免就太过可笑,根本是不好类比的两类人,去比、去衡量反而是个笑话,没的落了身份,这种情况下,对底下人的态度反倒要好一点。
所以对杼羽这样的非亲传弟子,杨曦反而自然表现出温和的态度。
杼羽为人极会抓住时机,他知道杨曦是周流心斋的贵客,愿意点评他两句,肯定是有益无害,故而他姿态放得极低,谦逊又仰慕,自报了家门,表示自己对周流心斋的向往之情。
杨曦见这杼羽谦而不卑,话语里也有些内容意味,不是那等只知谄媚而无底气的人,倒也对他有几分赏识,一时说得高兴,便拔剑在手,示意杼羽出招。
第323章 何为小剑神
魏臻眼神一凝,悄悄给唐云发了个传音,自己立在一旁静观。
杨曦与杼羽剑来剑往,魏臻听闻过这杨曦在周流心斋人称“小剑神”,此时正好瞧一瞧他“神”在何处。
这一瞧,魏臻也不免暗叹,杨曦的名声得来确实不虚,果然是周流心斋的得意弟子,不愧为元婴真君的亲儿,虽然为人不招喜欢,但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本,一招一式俱见不凡,遂对这杨曦起了几分佩服之意。
杼羽的剑法与修为自然比不上魏臻等亲传弟子,但在挂名弟子里是进步极快的,而且这玉台峰的挂名弟子,比起外头的人,剑法造诣又是高出一筹的。
魏臻曾与杼羽对过剑,知道他的深浅,并非那么容易可轻松制胜。但杨曦轻描淡写,三招两招间就直指杼羽的薄弱之处,其眼神之犀利、判断之准确,确实可堪一夸。
几个回合下来,杨曦也就收手了。
虽然被指点的时间不长,但杼羽喜上眉头,知道这机会不易,真心连连致谢。
“你是在四明道会上进了前二十的那个?”杨曦挑眉问道。
杼羽挺不好意思:“惭愧,小子只是个垫底。就这样,也是侥幸得来,当不得真的。”
魏臻颇感意外,他以为这杨曦目中无人,定然是眼大心空,没想到杨曦对上清山的一名挂名弟子都知道底细。
“我虽未曾参加四明道会,但也和荣山派的几个弟子比过,略知道些情况。能不能进二十之列,还是不一样的。你不必妄自菲薄,能进前二十的已经很不错了,你又不是亲传弟子,听说从前只是个杂役?能在四明山金榜上压在榜尾,还是可以的。”
杨曦的态度依然居高临下,但语气与眼神都不作假,还是给了杼羽几分肯定。
魏臻趁势唤了声:“杨曦师兄,杼羽师弟蒙你指教,我这做师兄的先行谢过了。杨师兄此刻看来有空,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杨曦侧头想了一想,随意点了点头,魏臻见他同意,掌中一亮,厚生剑已擎在手。
杨曦一摆头,示意魏臻先出招。
魏臻沉声道“得罪!”身形微动,青光如虹,转瞬间已罩上杨曦头面。
杨曦不慌不忙半个转身,博曦剑准准格住厚生剑,不曾浪费半分灵力。
魏臻身随剑走,招数全开,灵力浩浩荡荡,全心以赴,不敢轻忽。
杨曦的博曦剑如神龙吞吐不定,灵力配合得虚实变幻莫测,圆熟老辣之极,哪里像是十七八岁的青葱少年?
魏臻暗惊,方才他旁观之时已有准备,没想到交起手来更感觉压力当头。
杨曦也换了郑重神色,心道玉台峰的传承果然不同凡响,他很久没遇上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了,虽然魏臻的花样不多,但每一招式俱扎实厚重,不可小觑。
魏臻的优点是稳重,可缺点也是稳重。
杨曦走了数十招,便大致了解了魏臻的路数。对方这攻防浑然一体的气势,稳扎稳打的路子,确实不好乍破,但亏在不够灵活,变化不够。
来上清山之前,杨曦已然了解过玉台峰的剑法路数,对能搜寻到的玉台峰剑法存录多有揣摩。
故而魏臻剑法虽然滴水不漏,但在杨曦这样精明的人眼中,还是可以于细微处挑出破绽的。因为杨曦确实聪明过人,心眼比十个魏臻也不止,他略动脑筋,便对如何胜出有了几分把握。
魏臻激斗正酣,突然对方被自己两剑逼得连退几步。
不应该啊!
本来正斗得僵持不下,这两剑对方不应该招架不住啊!
魏臻手底不由缓了一线,他以为堪堪平手的几剑竟然似乎突然锐不可当,对面看起来都在连连退让,自己哪里强到这份上了?这一瞬间的愕然窃喜便打乱了他的节奏与预期,方才那人剑合一的超然状态不复存在。
“不妙!”
很快就警醒过来的魏臻手底一紧,可是已经晚了,对面的少年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长剑轻轻一格,魏臻腕上一麻,厚生剑脱手飞出。
人影倏忽一闪,却是唐云接住了魏臻的灵剑。
魏臻满脸惭色,拱手道:“杨曦师兄果然了得!”
杨曦漫不经心地笑道:“承认!魏师兄,你的剑法其实也很不错。”
唐云方才已经观战半局,也看出魏臻输在过于本分守成,而杨曦不仅功底扎实,而且善用谋略,精明过人,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他的“小剑神”之名,只怕有一半是在这神鬼莫测的心思之上。
杨曦的人傲气,手中的剑确实也了得。可惜,若不是有那样一个娘亲,这年轻人在大道上还能走得更远一些。
见唐云凝视着自己若有所思,杨曦挑眉微笑:“唐师姐,可有闲情下场走走?”
“杨师弟如此盛情,唐云自当奉陪!”
唐云干脆利落地接下话,手掌一抹,焕玉剑光芒跃动。
“好剑!”杨曦眼睛发亮,他赞的不只是剑身,而是那剑上透出的凌厉气势。
“杨师弟,你远来是客,你先请!”唐云大方发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杨曦果然不客气,欺身而上,博曦剑寒芒暴射,气势夺人。
唐云精神一振:“来得好!”丝毫不惧,焕玉剑带起风声,当头迎上。
杨曦微有诧异,他以为墨川真人的弟子都和师父一样温厚木讷,剑格如人品,方才魏臻的剑法就体现出如此的风格。
而唐云一介女子,剑法竟然火性十足,刚猛霸气,委实不像是女子的剑法。
这样……多半不能支撑太久!杨曦想道,他凭的是经验。
但又出乎他的意料,唐云的灵力竟然如此持久,剑势并不曾有减弱渐衰之像,每一剑都力道充沛,且后力源源不绝,不见干涸迹象。
当然,即便如此,杨曦也不惧,唐云出色不代表就能胜过他,他可是元婴真君一手调教出来的!
云玲真人虽然自己平庸泛泛,但对爱子的培育还是下了真功夫的。她极疼极爱杨曦,同样也极严格要求,加上杨曦天资出众和朱璜真君教导有方,遂造就了杨曦早早就在周流心斋的同一辈弟子内崭露头角。
周流心斋多少出色弟子,也一样败在杨曦的博曦剑下。
第324章 莫名而落败
杨曦来之前就针对上清山的剑法做过功课,特别是玉台峰善信真君一支的剑风。这两日见过米氏姐妹的练剑,也与杼羽、魏臻交了手,对玉台峰的剑法已有了些了解。
唐云虽然是大师姐,也不见得高出多少去。毕竟她和魏臻都是墨川真人这个老实师父教出来的。
他杨曦的剑法,可是红叶真人看过后也赞不绝口的。
果然,在杨曦的观察中,百招开外,唐云的毛病也显露了出来。
和魏臻一样,唐云的剑法一板一式,变化也不多。虽然她剑势威猛凌厉,但直来直去,不善细微拿捏。
与之相比,杨曦的博曦剑不仅同样力厚招奇,还透着诡谲莫测,自如幻易。
比剑比道,哪里是真刀实枪就可以定胜负的?
杨曦心里有了成算,自信地一笑,比试已经向着自己把控的方向走了。
小小地耍了两个花样,唐云果然有些手忙脚乱,就像他周流心斋的那些师兄一样,太过方正,太过尊崇前人相传,无趣得紧。可对他来说,也有一点好,摸清了路数就好对付了。
唐云似是着了急,剑身一抖,一股火灵力直透出来,配合着夭矫长剑,如火龙经天,煌煌扬扬,场上气势立时为之一夺!
这是——
杨曦细眯了眼,估摸着唐云是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
只是,唐云虽然有火灵根,却只是个普通的火灵根,不曾听说她有异火在身啊!
对了,听闻李幼蕖在四明山力断神剑门黑剑之时,借了异火之力,想必这唐云也和她师妹一样,有什么收火御火的奇方。
杨曦打听的是没错,但打听得没那么细致,他也不屑于搜罗那么多细节,只知道幼蕖用过异火,便认为幼蕖的大师姐的手法也差不离。
嘴角噙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很不当回事,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剑,其实,这一剑之中,杨曦已经暗暗蓄满了灵力,只准备着将那异火一招击败。
这样的招数,无往而不胜,杨曦在周流心斋的时候凭借这样的模式多次击败了那些修炼时间远远长于自己的师兄师姐,“小剑神”之名由此而来。
自己这一剑看起来平平无奇,若唐云这么认为肯定就完了,当然,唐云肯定是识不破的。
火龙与平平无奇的剑遇上,“轰”一下,场上炽烈得如同岩浆肆虐。
这一剑递出后的手感正如预料那般,杨曦得意地打了个“哈哈”,却突然感觉重锤落了在破鼓上,千钧之力浑失了去处。
不对!
惊怒交加的杨曦一个踉跄,猛然收回来的巨力反噬自身,全身气血上涌直冲头面,脸上像被蒸笼熏透了一般,膻中丹田灵力激荡,他不得不大力压下,身形摇晃不稳,内外两股巨力带得他几乎不能站牢。
唐云风轻云淡地抱着剑,含笑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杨曦脸上青红不定,费了多大劲才尽量维持得神情不至于崩溃失控。
“杨师弟,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灵力失控了么?”唐云一脸关切,眼中都是明晃晃的笑意。
杨曦一张口,一股气流又涌了上来,不得不赶紧咬住牙关。
在唐云戏谑的笑意中,杨曦接连三次如是闭嘴,忍得一口血都要喷了出来,再三之后,才勉强开了口:“我,我没事,多谢,多谢唐师姐,关心。”说到最后简直咬牙切齿。
“那,现如今好了?还接着比吗?”唐云又问道。
杨曦如何不明白,自己已经输了!
虽然输得莫名其妙,可杨曦基本肯定,一大半的输因是自己太过大意,被唐云算计中了。
这玉台峰,还有这样比他还老辣的用剑?
杨曦暗暗用力平定了心头气机,一声不吭地插回自己的博曦剑:“杨曦学艺不精,让唐师姐你见笑了!”
输了就是输了,他干不出赖皮的事,故而认得也爽快。只是服气就未必了,他觉得自己的实力明明不逊于唐云。
“见笑倒不至于,我等修道之人,哪里会争这一时闲气?我等争的是天机天道,赢的多了也未必就能在大道上领先。”唐云语带双关。
杨曦一默,拱手弯了腰:“杨曦多谢唐师姐指点。”心里终是不太服气。
他自信自己的剑法可以力压玉台峰的所有人,他来之前就琢磨了自善信至白石的剑法传承,自认为可以高屋建瓴地俯视一切。
唐云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儿,简直像变戏法一般,就令他糊里糊涂地失了对灵力的控制。
想到这里杨曦悚然一惊,要是对敌的时候自己也这样对自己的灵力失控,那不是真要了命?
“请教唐师姐,方才你那异火……”杨曦忍不住终是问了出来,颜面虽然重要,这个问题更重要。
“我哪有什么异火?只不过学着我家幼蕖小师妹的样子吓唬人罢了!只不过,我小师妹的是虎,我依着样儿只画出了个猫儿!没想到你当了真!”唐云轻描淡写地道。
呵呵,谋略心机,魏臻那小子是不如你,可玉台峰并不是就没了人!
“……”杨曦又一口气流涌上来,压得他涨红了脸。
“请问,幼蕖师妹与唐师姐的剑法相比,孰优……”杨曦干脆再问,想知道个明白。
唐云不等他问完就将她打断了:
“我幼蕖小师妹啊,我和她没好好比过,也就小打小闹地练个手,反正,我在她手里没胜一回!”
魏臻听得直点头。
“不知我可有机会与李……”
唐云不等杨曦说完,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小师妹一来挺忙,二来呀,她没闲情为争口气去比剑。”边说,边用杨曦同款的“高高在上”的眼神扫了杨曦一眼。
杨曦真的默然了。难道李幼蕖是不屑于与他比?
刚来那日,他母亲就对凌砄出语不甚尊重,被那李幼蕖夹枪带棒的一通讽言,而后,就没什么交锋了。他还以为那丫头只是嘴上厉害,真动手就不敢了,还暗自嗤笑了一回。
而且,听米珠闲言时的语气,李幼蕖的剑法也就是“还可以”的层次,断不至于到“惊才绝艳”的地步。不然,为什么四明山上没有能上得了出月台比剑的剑榜?至于对战神剑门,那纯是这丫头讨了个巧而已。
米珠的话当然不一定可全信,可李幼蕖是魏臻与唐云的师妹,学道的时日比米兰米珠都要短,红叶真人的剑法也不比白石的差,这么一分析,这丫头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如今听唐云的口气,李幼蕖的剑法比唐云还要好?至少不弱于唐云?怕不是在哄他罢!
可是,以杨曦的性子,他是不可能闯到小竹林去要求硬与李幼蕖比剑的,还在别人明显不太想搭理他母子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习惯了金尊玉贵,被父母同门捧惯了的杨曦心里又生出不忿来:自己何等的身份!那李幼蕖怎地就如此矫情!
第325章 又见朱兆云
米珠心眼一如既往的小,她知道云玲真人与杨曦眼界高,等闲人轻易高攀不上,她也不强求。可她也不希望别人得了好,特别是李幼蕖那个丫头,可别压到她头上去!
几天下来,随着米珠小意奉承捧场,杨曦也渐渐与她平和了神色,肯说些闲话了。
米珠见杨曦语气里对李幼蕖很是不以为然,心中也窃喜,李幼蕖那个丫头,果然还是不喜欢她的人多!
这么一来,米珠感觉杨曦在某些方面与自己也算“志同道合”,便自认与杨曦母子处在了同一立场。
“珠儿!”
给云玲真人刚刚送去一捧宫粉蝶兰的米珠回到花满蹊,正遇上米兰。
“阿姊,你寻我?”
“晏岁峰要我们去再帮点忙,说用不着我们动手,就帮着看看新来的物资入库。我想着倒也可以,便来喊你。你又陪那云玲真人闲话么?”
“是啊,她说我们花满蹊的花开得好,我就送了点宫粉蝶兰过去。阿姊,那可是我喜欢的,好容易才开!唉,还不是你让我多去陪她?”
米珠有些不情愿:“花也就罢了,可陪她还不如陪杨曦,那至少也是个少年郎,怎么也比云玲真人那样的……强!”
一声“老妈子”在嘴里转了转,米珠终是没说出来。
云玲真人是师父的客人,师父都对人家客客气气,她要是出言不逊,哪怕对面是亲阿姊,也不太妥当。
米兰了然一笑,她当然知道妹子的意思。
米兰拉着妹子上了之华剑,往晏岁峰飞去。
一路上,姊妹俩对这几日的事情回顾了一番,米兰不放心米珠的脾气,怕她任性起来得罪了贵客,便又再三提点:
“我也给你说过了,陪好那杨真人自然有好处。不说其他,先说她是师父的友人,陪好了她,也就讨了师父的欢喜,这个你还不明白么?”
“我明白的,阿姊。你放心好了,我早就不任性了。不过,你说我们这么费心巴拉低三下四,真的有用吗?”
“云玲真人是什么人?是朱璜真君的人!或者说,朱璜真君是她的人!听说当年师父在周流心斋,正是得了朱璜真君的相助,才得以更进一步。你我日后定然也是要去周流心斋的啊!”
米珠听着米兰的话,知道阿姊的意思。若要到其他几大门派研修,其实,以她们姊妹的身份,去荣山派的汇泉堂是再合适不过。
可是荣山派明显对李幼蕖更为看重,四明山上荣山派那几个看起来精明的女弟子,在幼蕖被米珠推出比剑后,看她的眼神都带着轻视。
米珠当然不愿意去想这是为什么,她只知道对幼蕖好的人,她就不愿意去接近,更别提要去荣山派的汇泉堂求教了!
其他的,玄机门、乐游门,都太高深了,好像也都不太适合她们姐妹。师父与周流心斋有交情,又有杨云玲与朱璜照拂,当然是去周流心斋便宜得多!
不出去交流研习,是没法更进一步的,这是青空界多少年来的定律,米氏姐妹也知道这个道理。
“再者,讨好了杨真人,也就和杨曦自然走近了。和周流心斋其他弟子也就能走近,你不是想结识其他七大派弟子么?这不就是机会?”
四明道会上的四家门派都现场经历了神剑门之事,对玉台峰米珠在重要关头推了李幼蕖出来观感不一。幼蕖一剑成名,得了大大的彩头,在大家眼中便一时光彩夺目。
而大家眼中的米珠,形象就没那么光鲜了。
与即使时间长了人家会淡忘,米珠也可以解释挽回,但总归心里留着个疙瘩,令人不畅快。
除去四明山上的上清山、乐游门、荣山派、玄机门四派,八大门派里还有其他四家——盈虚门、卓荦寺、黄庭山与周流心斋。
黄庭山看样子都是喜欢掉书袋的,如潘宝那种书虫,米珠也不喜欢,那剩下的可结交的门派也不多了。
周流心斋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四明山以后,你想去荣山派这些地方肯定有些难了,但是,这位云玲真人不仅在周流心斋转得开,便是在八大门派联盟里也是说话有分量的,她要是肯提契你,一切就都好说了,这个你可懂?”米兰耐心点拨妹子。
“那……也行。我本来也就是要好好帮师父待客的。说起来啊,杨曦也就是傲气了点儿,可人家本事在那啊!顺着他也就没什么了,云玲真人也是一样,跟着她多夸夸就没问题。我觉得倒比我们上清山有些人好处些。”米珠已经有了心得。
“那就行,你看着吧,好处在后面呢!”米兰对妹子的表现挺满意。
米珠摸摸袖中,那里有云玲真人赏她的两块低等灵石,成色斑驳不纯。当时她是忍了又忍才没露出异样神色来,还得逼着自己作欣喜状。也真是太难为人了!
可能,云玲真人生性节俭吧……
米珠逼自己不要去想云玲真人满身的珠光宝气叮叮当当。
可是又忍不住想一下师父的好,师父自己不怎么花销,对她们姊妹着实是大方的,灵石就不说了,外头千金难求的灵器仙草给出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反正也就忍这几日,为了日后的前途,还是要将云玲真人讨好妥贴了。
话说得透彻,飞剑正好也到了地头。
几名晏岁峰的弟子围上来,对这双米氏姊妹花自然是笑脸相迎。
好像离了玉台峰,就能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了。米珠弯了嘴角,和阿姊对视一眼,笑盈盈地飘然而行。
为了准备千年一遇的庆典,上清山筹办了不少天南海北的物资,琳琅满目、宝光四溢,大凡修道士有生以来见过的、听过的,几乎应有尽有。
米兰米珠爱惜不已地一一盘点,深感大开眼界,这种身在宝山之内大饱眼福的享受真是令人无限满足迷醉,对照再细再长的账目单都不觉得烦了。米兰暗道,这个活儿极适合她们,比早前的琐碎活计好多了!
清点已经到了尾声。
“也不知道哪些会被派给我们,反正玉台峰肯定会有不少……要是以前,师父肯定是任我们挑的。”米珠轻声对米兰道,目光依旧流连在流水一样送进库房的各色物品。
是啊,放着从前,那是想要什么就能拿到什么,师父由着她们,魏臻唐云都不和她们争。
可是现在,肯定是李幼蕖那丫头拔了头筹。要是这丫头贪心,小手一划拉,好东西肯定就没了。魏臻和唐云说不定还要帮着划拉!
那她们姐妹还能剩下啥?
米兰心头微冷,眼光转处不由一愣。
“是她?”
“谁?”米珠奇怪道,四望了一圈,没发现熟识的人。还有阿姊认识而她不晓得的人么?不应该啊!
“就是上次来找李幼蕖的那个外面杂役弟子。叫做朱、朱什么的……”米兰低声道,看了妹子一眼。上次那姓朱的去小竹林找李幼蕖,正是米兰指的路。
第326章 相遇即相撞
“那个杂役弟子啊……”米珠有些恍然。
对米珠来说,认识一个毫不起眼的外面杂役弟子太拉低她的身份。要是过去,她肯定听都不想听,可是,现在这当儿,阿姊好像有些兴趣。
米珠也来了兴趣。
“走,我们过去看看!”米兰拉着妹子,往朱兆云那里过去。
朱兆云正在兴奋中,她刚刚恭敬地送走一位个头还没她高的小弟子,那位虽然也还只是炼气,但一看就是内门新招的原生弟子,一脸的稚嫩。
唉,人比人气死人,想她朱兆云这般年龄的时候还在攒碎灵石末子,得到块整灵石就跟过年一样!
这个内门小弟子却拎着只叮叮当当的灵石袋子,随手一抓就是一把灵石在手,亮晶晶的刺着人眼,指缝里漏掉了两块灵石都不晓得,还昂然四顾,周围人都看着发笑。
要不是朱兆云好心提醒他,他能一路漏下去!也不知道是哪个真人甚至真君的爱徒,一脸的单纯,不,一脸的好哄。
不过朱兆云这样的好心也带来了好生意,那个小弟子感激得很,买了好多东西,还不还价。
所谓钱多人傻,果然让她赚了不少灵石。
内门的弟子果然手头比他们这些外面的阔绰得多!也大方!
她在山下坊市里倒来的稀奇物件儿,很快就卖了大半,让她不大不小地赚了一笔灵石。
这灵石比在外门来得容易多了!
外门弟子手头都紧,便是不紧的,也不太肯花这个钱,个个抠抠索索的,个顶个的精明,朱兆云她想沾点便宜可真不容易。
而内门弟子的份例高、本事大,看得顺眼就愿意掏腰包,还价也少,意思性地让两块灵石就成交了。遇上那等要讨师妹欢喜的,便连价钱都不还!
朱兆云欢喜得不知道胡乱喊了多少声“师兄”“师叔”,人家也不在意她口中的称呼,果然有本事的人气量也好!
来内门果然是来对了。
看来,下山回家的日程又可以提前了,至于筑基与否,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能成,就是锦上添花,不能,也无所谓,嫁人过日子才是要紧!
想到这里,朱兆云按了按鼓起来的芥子囊,心里也快被快乐涨得满满的了。
家里传来了音信,她上回寄回去的两部羊皮卷起了大作用。
朱家在俗世官府里当差的族人将这两部羊皮卷当作天书祥瑞献给了国主,国主龙颜大悦,给朱家赐下了世袭罔替的爵位!
那她朱兆云出嫁的时候,也是个爵爷家的千金大小姐了!
想想就令人开心,朱兆云的嘴角简直合不拢。
她一转身,迎面撞上了人。
“哎呦!”被撞的那人娇滴滴地叫了出来,透着又气又恼。
紧跟着又是“叮”一声,什么物件掉在了地上。
朱兆云心里一慌,听这声音就知道对方是个娇养的主儿,八成是哪个峰头的亲传甚至核心弟子,身娇肉贵,眼睛长在头上的那种。这种人可得罪不起!
地上掉的什么?慌忙起来的朱兆云还没看到,但听声响是个细巧物件儿,多半也是个值钱的。
自己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可别在这档口崴了脚!
“对不住您了!对不住!”朱兆云连声道歉,她弯下腰的同时偷眼瞟了一下对面,果然是个肌肤吹弹得破、粉嫩嫩、纤纤腰的娇女。
这位娇女一身的青袍明显与其他弟子不同,虽然色泽制式都是一样,可质地如流水一样丝滑,青色里透着天光的明丽,一看就知道是哪位真人真君的爱徒,才有这底气,换了上等丝料自制了宗门制袍。
朱兆云眼光落在地上,地面上散落着两截子玉簪,一看就是刚刚跌断的。
这下朱兆云更慌了。
米珠满脸骄纵,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高贵不可侵犯的傲气,她皱着眉,连连掸着自己的衣衫:
“真是晦气!师尊才赐下的簪子和雪青丝,第一回穿出来就给……!”
“这位师姐,师叔?您别见怪……”朱兆云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是筑基弟子,自己才炼气,按道理,人家是和郝瑗师叔平辈的,自己该称一声“师叔”才对。
可是这位娇女如此妙龄窈窕,自己看起来比人家都要显老,她一声“师叔”真是喊不出口。
哎呀呀,这可不只是撞没撞人,这是以下犯上啊!
朱兆云压根儿想不起方才是怎么就撞上了人家,甚至都没去想一想责任在哪一方,她外门遇上内门,炼气得罪筑基,本能地就心虚,就矮了一截。
唉,就算责任在对方,她也没这个胆气去争辩。何况,人家还折损了东西,怎么着也是她要担责任,这位大小姐也千万千万不要和她计较啊!
朱兆云想去捡起那断了的簪子,又想赶紧说两句软和话赔礼,可米珠抬着俏脸儿根本不理她。正当朱兆云手忙脚乱的时候,又过来一人:
“珠儿,怎么了?怎地这般不小心?”
来人容色和悦,一派温柔大方。
“阿姊,哪里是我不小心?我一路都看着呢!这人不知道眼睛在哪里,转头就撞在我身上!你看看这!”米珠跺着脚撒着娇,抱怨不休。
“好啦,人家也未必是故意的。阿姊帮你施个洁净术就行了,你就别计较啦。”米兰细声细气地劝慰着妹子。
“洁净术管什么用?这雪青丝也就罢了。这簪子呢?断成这样了!”
“哎呀,我们修道之人就别计较这个了,你要是心疼,我去找白昱峰的冯英帮你修复就好了。再不行,师父那里多半还有,再去求师父一声就得了。”
米兰说得很在理。
朱兆云也放下一点心来,确实,凡人没办法的事,她们修道之人还是能做到的。这簪子虽然看起来光华流转,但只要是法器灵器,就可以修复。
“修过的?阿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用折旧的物事!再说,这簪子再普通,也是师父赐下的,要是知道我刚到手就弄坏了,肯定要责备我!”米珠满脸都是懊恼。
朱兆云一听,心又提了起来。
第327章 巧见紫竹简
米兰叹了口气:“唉,这可怎么办呢?我是知道你这个怪癖的,可是人家也没想到啊!谁出门是为了撞人的?无心之失,就算了吧!”
“是是,我真不是故意的……”朱兆云见来人为她开脱,心里甚是感激,对米兰顿生好感。
再一细看,更是惊喜:
“咦,这位师姐,您不是玉台峰的那位?您不记得我啦?上次去玉台峰,我找李幼蕖的,是您给我指的路!我还没多谢您呢!”
因为幼蕖称朱兆云是“师姐”,朱兆云一看来人是幼蕖的同门,口中不自觉地亦将对米氏姐妹的称呼又换回了同辈。
米兰正低首给妹子捡起簪子,闻言抬头:“咦,是你啊!你是幼蕖的朋友。”看样子也是认出了朱兆云。
朱兆云满心欢喜,心里更踏实了,她印象里,这位玉台峰师姐极好说话,又和气又大方,既然那位被撞的娇女唤这位师姐为“阿姊”,那就是姊妹俩了。
那个叫做“珠儿”的好像也颇听阿姊的话,有这位阿姊转圜,她就用不着太担心了。
“珠儿,快别生气了,我与这位同门也有一面之缘,你就看着我面子上,别计较了!”米兰对米珠温声软语,语气里也认可了朱兆云的那声“师姐”,这令朱兆云心里暖暖的。
“阿姊你认识她呀?”米珠眼波转了回来,“唉,算了,她反正也赔不起,我就不计较了。”
“多谢两位师、师姐!您真是大人大量!我叫朱兆云,是马头峰来的,这几日在内门打杂。多蒙宽允,您日后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朱兆云见对方不再计较,喜得语无伦次,又尽量文绉绉地说话,令米兰米珠心中暗笑。
“我刚刚听有位师兄说,这里有人有些稀奇的小玩意儿,挺有趣的,这才过来。谁想却没见到。”米兰的语气里带着遗憾。
“阿姊你真是的,玉台峰是多少宝贝你看不中,到这里来找什么稀奇玩意儿。你要是真喜欢,山下坊市里不是多的是?”米珠捂嘴轻笑。
“坊市里人太多了,又糟乱,我懒得去。在内门清清静静的不好么?”米兰语气轻柔得像在咏叹。
朱兆云看了看仙女似的姊妹俩,很是认同米兰的话。这样不染尘埃的神仙人物,就该给高高供着护着,哪里会落脚在坊市那样的喧嚣之地?
“唉,就是我来晚了,也不知道那个卖这些玩意儿的师兄或是师姐去了哪里?”米兰轻柔一叹,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朱兆云太木楞了,还要再提醒她一回!
“哦?”朱兆云突然觉醒,“这位师姐,你们是要淘换些小玩意儿么?其实也不是旁人,是我刚刚在这里,我手上有些有趣的物件,是在坊市里收的,不过给各位师兄师姐省点跑腿的功夫罢了。”
“是你在换东西呀!”米兰惊讶。
她说的是“换”而不是“卖”,这令朱兆云很放松。
“是的呢!不瞒您说,我做惯了这些。多跑几趟,帮大家互通有无,再带个啥的,大家都认可我眼光好、本分,不欺瞒人,也就让我赚点零花钱。”朱兆云憨憨笑道。
“那,你这里还有吗?听着挺好玩儿的。”米珠也来了兴趣,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白嫩嫩的兰花指点着精致的下巴,神态娇憨无比。
别说是男弟子,便是朱兆云这样的同性,也是我见犹怜,心都软了。
“有呢!我特意留了几件好的,本是给自己留的,既然两位师姐想要,就先尽着你们挑!”朱兆云打开芥子囊,摆开来一溜。
好几样都是边远之地的饰品,如环簪之类,风格与上清山所在的太玄州大异,还带着稀奇古怪的功能,挺惹眼的。又有些色泽暗暗的不起眼的微型武器,针一样的细,却又极短如芒刺毫毛,极适合收藏和出手。
不得不说,这朱兆云挑东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米兰米珠眼前一亮:“还真有不少!”于是双双来挑。
又是一笔大生意!朱兆云欢快的心情压都压不住,米氏姐妹的眼神落在哪里,她就极体贴地解说几句。
米兰挑得很快,手上拿了好几件。米珠挑得却慢,她挑剔的眼神扫来扫去,不是很满意:“就这些?有些是不错,可我就觉得没特别合适的。”
“珠儿,人家也不容易,跑了那么远的路,你就当照顾些人家生意罢!”米兰轻声道,说着,按朱兆云说的价钱付了灵石,不但没还价,还宽宽地给凑了个整数,让朱兆云又多赚了一些。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朱兆云谦让着,脸上都是不好意思的堆笑,手里却紧紧地攥着灵石袋子。
“就是你这东西不多,不然,我阿姊肯定还要多买一些。还有我,也是准备来好好买一点的,可惜呀,这灵石却没花出去!”
米珠手里一上一下地掂着灵石袋子,语气里都是遗憾。
朱兆云哪里肯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赶紧又掏芥子囊:“那,这位师姐,您再看看,这里有没有您喜欢的。”
她将平素积攒的一些舍不得拿出来的东西又掏了出来。
可米珠还在挑剔皱眉,手里的灵石袋口半张着,不时折射出动人的晶光。
米兰抿嘴儿笑:“你不知道,我这妹子可不是小气的人,几次出去都要花个精光!她看中的物事,不论什么价钱都要拿下的,关键在于合心。我都说她几次了,灵石跟白捡来似的。”
朱兆云一急,干脆将芥子囊倒了个底朝天,反正她也没什么阴私物事,不怕给人挑给人看。
“咦?这是什么?倒是有趣!”米珠眼尖,抄起一枚紫色竹简。
米兰也颇感兴趣,凑过来打量。
“哦,这个啊,这个不是要卖的……”朱兆云为难地伸了一半手,又缩回了,“这个,是用来传音的,叫做什么,嗯,潮音竹。”
“潮音竹可以传音?”米珠睁大了眼睛,将那竹简递到她阿姊面前,“阿姊你信么?”
朱兆云赶紧解释:“是可以的,这个是我的,我晓得的,常用呢!使用的人注入灵力标记就可以。对面的那人事先在我这里注入标记,我就可以和那边说话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没有说这紫竹简是幼蕖赠予她的。
“我们玉台峰也是有潮音竹简的,只是不能传音。我确实也未见过。嗯,挺有意思。”米兰不紧不慢地说道,和妹子对望了一眼。
她们姊妹当然见过,凌砄师叔送过潮音竹简给师父,虽然师父没分给她们姊妹,但她们从小就见过师父用这竹简记事载闻。
至于传音的竹简,米珠偶尔见过李幼蕖那丫头和苏怡然那些人传音用过,虽然李幼蕖见到她就收起了,但米珠是确见无疑的。看起来李幼蕖还送了一些给唐云苏怡然等人,啧啧,却对她们姐妹藏了私。为此,米珠没少和米兰抱怨李幼蕖胳膊肘往外拐。
第328章 竹简换灵石
天下不止一处产潮音竹,东海之滨,只要水土得宜,此竹便有出产,米兰米珠都是知道的。
东海边也不止东楚州一个州,往北,还有黑庐州。
黑庐州虽然也产潮音竹,但因地气偏寒,竹简的纹理更紧密颜色更深。东楚州暖和些,那少清山一带的竹简色泽便浅一些。
而且,黑庐州的潮音竹往往是用来炼器,未曾听说有其他用途。
只有少清山的潮音竹,不知道哪个发起的奇想,将竹简炼制得可当玉简一般用来记载。李幼蕖手上的那更米珠曾见到的竹简,还可以传音。
这朱兆云手里的潮音竹简,连纹路与用途都和少清山来的竹简相似,九成九是李幼蕖那丫头给的。
想到这里,米珠就气不打一处来。唐云、苏怡然她是比不过,可朱兆云这样的杂役弟子,在李幼蕖心里的地位,竟然也强过了她!
枉费自己师父对李幼蕖这么好!
简直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米珠气得在腹内一通骂,递给米兰的眼神也隐晦地传达了她的不满。
不过,记着事的米珠还是克制了那一瞬间的情绪,脸上浮起笑来,声音清脆悦耳:“我喜欢这个!多少灵石?”
说着,就要将紫竹简收起。
朱兆云急忙伸手去,手停在米珠身前:“我竹简……我……不是,师姐,您看看其他呢?这个不太好卖的,真的,不合适……”
“为什么不好卖?你自己倒出来让我选的,我选中了你又说不合适。”米珠微嘟了嘴,明显有点生气了。
“这潮音竹嘛,也不是稀世奇珍,为什么就卖不得呢?”米兰柔声询问。
“这个,说实话,不是货品,是我,我朋友,嗯,和我传消息用的。”朱兆云说得磕磕绊绊。
“那不就是竹子做的传音符?”米珠失笑,“我当什么珍奇呢!玉简传音不是更好用?世上又不是再没有这潮音竹呢,多着呢!我无非就是一时看合了眼,省点功夫自己去找寻罢了。要不,这玩意儿,只要我有灵石,哪里买不到?只怕坊市上大把大把的多得是!”
朱兆云闻言有些犹豫,是啊,也就是精致耐用一些的传音符而已。她现在托在内门打杂的福,连高级的传音玉简都有了,再不是为省灵石连传音符都舍不得用的时候了。这紫竹简,似乎也用不着了,毕竟,李幼蕖也没主动联系她几次。
“是啊,你看我买的这些,”米兰手张开,掌心里几枚五颜六色的珠子圆溜溜打转,正是刚刚从朱兆云那里买的,“难道外面就买不到哦?下个山就有,我图什么呢?不就是方便?”
“算了算了,阿姊,你还给她!我们干脆去山下坊市里走一趟,我就不信买不来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哼,就算这回没有,后面还有许多人要来呢!好东西多着呢!哪里就差了这一时!”
米珠气愤愤地将竹简撇下,又道:“阿姊你好心,照顾了她这许多生意,人家却是个不领情的。难道我们灵石是花不出去的?”
“珠儿你看你又急了。罢罢罢,丢开手最好。我还是习惯用玉简。而且,不是我说你,我们玉台峰难道没有潮音竹简?
“再说了,没几天的功夫,黑庐州的虚盈门就要来了,黑庐州海边的潮音竹在寒地长大,品质只有更好的,到时还怕你寻摸不到好的竹简?”米兰温声说了妹子几句,语带责备。
她又笑盈盈地给朱兆云道:
“对不住啊,我这妹子就是个直心眼儿,她就这脾气,原以为只是个不起眼的竹简,却不知你这般看重。唉,你辛苦淘换来的也是不容易,我就费点功夫陪我妹子下山走一趟好了,这些……”
米兰将那几枚珠子搁下,又作势去打开芥子囊:“要不这交易就算了,你把灵石还是给我罢,我们下去……”
朱兆云急得一把将那竹简和珠子抄在手里,又急急地一股脑儿都塞到米兰手里:
“哪里哪里!都给你们好了!我不是舍不得,就是,就是觉得这玩意儿不好意思出手,不好意思能拿这粗陋杂什儿来诳师姐您的灵石呢!”
“我都给我阿姊说得不想要了,你又来!”米珠不情不愿的,“我也是一时兴起,我阿姊一说,我也看淡了,就是个竹简而已嘛!”
米珠将紫竹简自米兰手里接过来,挑剔地翻来覆去看了几眼。
此时朱兆云已经从不想卖变为怕米珠不想买了。
“既然您看中,不在于金贵不金贵的问题,千金难买您合适嘛!”朱兆云确实很会做生意,话风转得及时。
“那……多少?”米珠问道。
朱兆云犹豫着伸出一只手。
米兰挑眉,朱兆云心虚,正要蜷起两根手指,就见米珠大方地应了:“行!你爽快,我也不难为你!”
亮晶晶的灵石像雨点一样落下。
一十、二十、三十……
足有五十枚!
原本只想开价五块灵石的朱兆云张大了嘴,她没想到这姊妹俩这么大方!她只敢要五枚灵石的!毕竟只是根竹简。
她忙不迭地收起灵石。
米珠掂着手中的紫竹简,得意地冲米兰一笑。
看着朱兆云走得轻飘飘的背影,米珠问米兰:“阿姊,你要这竹简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现在我也不知道,”米珠伸出两根手指拂过那竹简光滑的表面,“可是,这竹简里有李幼蕖那丫头的灵力标记,留着,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发挥用途了。”
“那,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啊!”米珠不太明白,道理她也知道,可是竹简是用来传音的,里面的灵力标记肯定很微弱,简直吹口气就散了,能做什么?
“你也太瞧得起那丫头了,要做什么大事?”米兰轻蔑地收回手指,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小事就行了,膈应膈应她也是可以的。”
“嗯,总之是有用的,我知道。”米珠乖巧地接口,确实,拿在手里,总有机会用出去的。即使真个没用,反正,也无害不是?又没费什么力气!
幼蕖不知道她赠予朱兆云的紫竹简已经易了主,当然,正常人也不会为这个平白担心什么。
她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来了许多新同道,交了许多新朋友,多了许多新认知,也得了许多新感悟。
每一天都有收获。
只要积极投身于交流的同门肯定都有这样的感觉,看师兄师姐还有师叔师伯们笑眯眯的脸色就知道了。
幼蕖不知道别人的收获有多少惊喜,她知道自己实实在在的在积累。聚沙成塔,虽然那塔还没立起来,才在基础上堆积,但她能感觉到那点滴细微的成长。
时不时的就有灵光一现,青梗剑越来越得心应手,飞起来又快了许多,和墨川师叔过招时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好多道典上的难解之处不知不觉豁然洞开,连走起路来迈出去的步子都更有力有气势了……
要是师父知道他的宗门上清山和他的小徒儿都在成长,肯定很欣慰吧!
当沉浸在自己的成长里,什么都不足挂齿了。
第329章 无挂即无碍
是的,一切都无足挂齿。
不喜欢她的,为难她的,只是一阵风过耳,妨碍不了她前进的脚步,更干扰不了她淡定的心情。
尘埃而已,拂去即可。
幼蕖的灵台始终清明。
云玲真人依然四处招摇嚣张嘚瑟,杨曦那张目空一切的脸也时常在玉台峰出现,可是这些都打扰不了幼蕖的心境。
她心绪没有一丝波动,旁观他们,路过他们,无视他们,甚至同情他们。是的,同情他们讨人厌而不自知,同情他们不知晓这世间的常理常情,同情杨曦这样的性情,日后如何通畅大道?
甚至,她都可以心无芥蒂地与杨曦说几句话了,正常得像是对一个普通同门,那宽容而温和的浅笑,简直像一个面对顽劣孩子的长辈。
杨曦心里的感觉是纳闷又怪异。
各派弟子汇聚而来,上清山的年轻面孔越来越多,交流也越来越频繁。
杨曦虽然傲气,但是他也不至于狂妄到认为自己是天下无敌。八大门派各有所长,那么多俊彦之才云集于此,耀眼出色的他也承认人家不比他逊色,他自然也要去交往交往。
云玲真人也是乐见其况的,她的曦儿肯定是天下第一聪明能干的孩子。很多年轻人她是看不上,可是不妨碍爱子多拉拢点人心啊!
再说,也有的年轻人身份不差于杨曦,本事放在其次,就其身份人脉而言,也是值得结交的。
其实上清山宝瓶峰的萧云轫也是云玲真人欲让杨曦重点交友的对象,人家那上面可是曰夷道君!
杨云玲再愚昧也知道,在青空界,朱璜那样的元婴真君固然可夸,可化神道君才真正是高山一样的所在,那种威势与无形的权力超越了门派,是整个青空界顶尖的存在。
萧云轫是化神的后人,虽然不像杨曦一样有个元婴亲爹,但在化神光环笼罩之下,与他结交一番也不算辱没了杨曦的尊贵。
可惜,听说萧云轫在庆典之前闭关冲击金丹了。
要是曦儿早点结识萧云轫就好了,在萧云轫金丹之前就平辈论交,可比他成为金丹真人后再想办法攀交情好得多。
当然,自己的曦儿那是不世出的天才,金丹什么的也是指日可待,便是元婴也早在计划之中。
等回去啊,冲击金丹之事宜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云玲真人盘算着爱子的前途,情不自禁地笑开了花。
“娘,什么事这么高兴?”杨曦走了进来。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看到曦儿娘就欢喜!”云玲真人拉起杨曦的手,爱子这样的人才,她真是看也看不够,“去哪里了?今天结交了哪些人?”
“今天和黄庭山的潘宝聊了聊,这个人虽然有些书呆子气,但资质与悟性都是好的,未来成就不会小。”杨曦将今日的经历给娘亲一一道来,娘亲这么问当然是为了他好。
“黄庭山?”云玲真人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了,“这一家从前有段时间不太争气,说是八大派之一,简直要羞煞!比上清山可差得远了。这百年来倒是又兴旺起来了。也罢了,曦儿你看中的,定然不会太差。”
旁人若是听到杨曦与其母随意论及修道界形势,不免要惊诧他们的眼高于顶,对八大派之一的黄庭山如此轻视随意。
可他们一家历来点评天下大宗如盘中餐,都是常态,杨曦早就习惯了。所以梁溪绛英曾听到杨曦与其父母点评周流心斋的真人真君,直呼其名毫无尊重,可在这家人心里,真个不以为意。
杨曦点着头:“潘宝也就罢了,他是头回出门见世面,还嫩着呢!他那几个师兄这几日也到了,个个谈吐都有些内容,也是不错的。”
“哦?”云玲真人来了兴趣,“比曦儿你如何?”
“比我?”杨曦自信地一笑,“自然比不上我。”
“我就说!”云玲真人也自信地一笑,她早就习惯了这种俯视天下人的视角。
“虚盈门与玄机门的人也到了,有几个不错的。可惜安排的位置和我们的居所有些远了,我想找那个李幼蕖调换一下住所的,那丫头竟然没答应!”杨曦随意又道。
“哎呀!这怎么行!我去找叶霜晚!”云玲真人一下直起身。玄机门是她重点要结交的对象,这可不能耽误了,住处隔得远,就比不得那些近处的天然亲近。
上清山这都是怎么安排的!
杨曦拉住母亲:“娘,你别急。这也是小事,我本来想,找李幼蕖私下解决了就算了,没想到这丫头不识相。唉,也就算了。”说到这里,杨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飞虫那样,将这事的小小不快给赶走了。
“毕竟我们这样的身份,也不能为这个闹得人尽皆知。放心吧,我会多往玄机门去去,几步路算什么?只怕他们也会主动来找我们呢!胡峤肯定不会错过我!”杨曦安抚母亲。
“那是!知道我们周流心斋在这,先头来的又是曦儿你,肯定他们会主动过来的。”云玲真人第一听夫君,第二服儿子,所以听了这话,也就收回了脚步。
“玉台峰啊,也是太不成气候!也就叶霜晚还能撑得起来。曦儿,你看她那几个女孩子怎么样?比梁溪是差了。”
“比梁溪当然比不上,可梁溪的心意太难测了,大小米么,我都没留意……”杨曦淡淡地说道,他拨弄着案上瓶中的宫粉蝶兰,“叶霜晚挑弟子的眼光可不怎么样。还有个大弟子说在路上,也不知道怎么样。”
“那大弟子叫什么吴祯?是个男弟子,我可不关心,”云玲真人一脸的暧昧神秘,“我是要借这个机会来看看女孩儿的!我得多挑几个。”
杨曦知道他娘的心思,也不反驳,娘总归是为他好,帮他多挑几个放着也就是了。
“那米氏姊妹小意儿倒是体贴的,也本分,不过我知道曦儿你多半不喜欢这样的。还是要聪明点的,是不是?”云玲真人瞅着爱子,笑得眼角起纹。
杨曦皱眉:“娘你看中就行了。我懒得想这些。要说聪明,那个李幼蕖我看着又笨又不笨,就是嘴是真个厉害!刚刚潘宝和她论道,虚盈门的两个人也加进来,三个人都没说得过她!”
“女孩子这么不知道礼让,简直不修口德哦!”云玲真人摇头,想起来刚来那一天给李幼蕖那丫头冲撞的情形,很是不喜,“我看还是没师父爹娘教导的缘故,不懂事得很!安分才最重要。”
“也不至于那么严重,”杨曦声音放缓,“我看她也就是能言善辩了点,但是看得出道典上是有几分领悟的。潘宝对她很是推崇,甚至说梁溪这方面也不如她。我倒想看看。”
“咔”一声,外头有人走过,杨曦听到那脚步声近了又远,也不以为意,神识根本不曾放开,也不想出去看一下。
他们母子的交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刚才路过的那人也不像存心旁听,大概只是无心经过。他根本不想费力气去探查。
当然,听了又如何?
第330章 突然见竹简
杨云玲母子在室内说话,外头有人来了又去。
说话的人根本未曾放在心上,听话的人却留了心思,耿耿于怀。
来了又去的是米珠,她抱着一束刚刚才下来的新鲜的宫粉蝶兰,花蕊上的露珠儿都还水润润地透亮,她费了心思才保存将花儿保存在清晨初采的状态。
可惜,没入欣赏了。
云玲真人晚起,米珠一大早来怕打扰了这位的尊驾。特意护着花,等晌午才过来。
哪想到一来就听到了这对母子在臧否人物。
点评一番也就罢了,看不中她们姊妹也就罢了,反正,她们姊妹也没生出高攀杨家的妄想来。
可是,那杨曦的口中,对李幼蕖那丫头竟然……竟然有些欣赏的意味?
不是很讨厌她么?
就为了那丫头会随口乱说?
米珠深受打击,不能置信,自己这么小意殷勤,在杨曦眼中都不值得留意?却愿意去听那死丫头胡说八道?
清香萦绕在鼻尖,看着怀里娇艳欲滴的宫粉蝶兰,那带着露珠儿的娇花在米珠眼里突然变成了滚着泪珠的哭颜。
……
杨曦一到上清山就传出了名声,开始是为了他母子那张扬的架势,后来大家也发现,这位周流心斋的“小剑神”也确实有过人之处。
他资质上乘、眼光独到、道法老辣圆熟,剑招神鬼莫测,便是几名筑基后期的老弟子,也在存心的“切磋”中败下阵来。
一时间,大家对这位杨曦又是好奇又是摇头,不喜中夹杂着佩服,佩服里又带着不甘。
但是,杨曦确实有本事,可当得周流心斋这一辈年轻人中的翘楚,这个大家也都是承认的。
当然,不喜杨曦的多是男弟子。
同性之间的比较几乎是自开天地一来就一直存在,哪怕是花儿草儿也要铆足了劲,尽一切力量往高里长,好争夺阳光雨露,又要在颜色香气上展现风姿,来争取蜂蝶光顾。
而蜂儿蝶儿也有生存的竞争与较近,个大体壮的更沾优势,俊俏灵活的更易得异性青睐。
同性、同类,就难免你比我、我比你,更别提有脑子有想法的人类修士了。
杨曦这个人往哪里一站,虽然个儿不是顶高,但大家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确有超群之姿,足以引人瞩目。
这样少年的郎君,出身名门,一身光环耀眼,长得也不赖,面容莹白、眸子湛亮,身手不凡、见识高超,在许多女弟子眼里,便是有些怪脾气和傲性子,也是可以容忍的。
一旦看顺了眼,他嘴边时常挂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也成了魅力之一。
若不是身后经常拖着位珠光宝气的老母亲,他会更招人喜欢些。
即使这样,也时常有俏生生的女弟子来娇滴滴地唤一声“杨师兄”“杨真人”甚至“杨伯母”。
云玲真人看爱子如此出色,更是喜笑颜开,也暗暗琢磨着,要不要多考察一下,多几个备用也好,当然,前提是要她先合心满意才行。
云玲又拜访了几家宗门的真人甚至真君,虚盈门、黄庭山、玄机门,个个待她都客客气气,来时喜迎去时欢送,她看不到人家那挤出来的笑容里有送瘟神的庆幸,只知道自家是极受欢迎的,到哪里都是一片笑脸相迎,个个都不敢得罪她。
人家确实不敢得罪她,倒不是为了她身后的朱璜真君,修道之人敬畏强者,也还不至于谄媚到这个地步。
大家都怕了她,怕她吵,怕她搅,怕她横,更是深感无法与之讲道理,还不如客客气气做个表面功夫,赔出点笑和违心话而已,得个太平清净。礼尚往来才不会招麻烦惹晦气。
和这种人计较,有个什么趣儿?还不得沦为半个青空界的笑话!
杨云玲杨真人只看到她自己威风八面,所到之处歌舞升平、歌功颂德,简直所向披靡。
杨曦便渐渐与他娘亲分开活动了。他去参加年轻弟子的聚会长谈,偶尔也会在山林里呼啸来去,他脸上的笑也比从前多和真了。
毕竟是少年人,嬉戏谑闹时更容易丢开架子与身份,那种意气风发的畅快谁能推拒?
如此好几日,云玲真人忽觉好长时间没与爱子同进同出了,她也留意了几回,但杨曦挺忙,不是去玄机门学龟甲卜算之术,就是有人邀了他去外门山谷打猎,或是比剑论道。
杨云玲当然为她的曦儿高兴,但是也有些失落怏怏,曦儿的一切她都应该知道的,得找个空来详问一下他最近的情况才行。
这一日,好不容易知道杨曦得了半日消停,在四方馆里未曾出门。
杨云玲欢喜,事先交待了上清山弟子送些果子来,然后便来寻爱子说话。
听得房内静悄悄的,不过房门半掩,云玲心道她的曦儿莫非在用功?对了,前几日看到他在黄庭山那借了几部典籍回来,黄庭山小气得紧,不知设了什么障碍竟然不让复制,曦儿爱书如命,肯定在抓紧时间研读。
“曦儿……”
杨云玲在门口轻声喊了一声,却不见应声。
人难道不在室内?怎么没回应?
杨云玲三步并作两步赶进去,一看之下,她也怔了。
原来杨曦确实是在室内,只是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入神,竟是没听到她的声音。
“曦儿?”
杨云玲试探性地轻声又唤了一声。
杨曦这回听到了,他回过头来,一见杨云玲,竟然也愣在了那里。
这是怎么了?
杨云玲见爱子愣在那里,一张脸上红红白白,有些羞臊又有些不情愿,竟是少见他这般异样神色。
杨云玲心里一紧,再一瞅,杨曦手上握着根眼生的紫色竹简。
这是什么?
曦儿身上里里外外都是她打理的,便是芥子环内,有什么没什么她也是一清二楚。借来的几部典籍她也是瞄过的,都没有这样的。
什么时候冒出来这古怪竹简?
杨曦正在发怔,突然眼前一花,手里一空,原来握在手掌的那枚紫竹简竟然被他娘劈手夺了过去。
“哎,娘……”杨曦脱口喊道,又顿住了,面上露出的神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杨云玲心里一沉,曦儿可是从来没有这样过!
这枚紫竹简虽然她没见过,可不妨碍她查看,颠来倒去琢磨了一下,杨云玲便看出这紫竹简和寻常玉简一样,是用来记事载信的。
“莫不是魔门的诡计?”云玲真人睁大了眼睛,紧张地追问。
杨曦啼笑皆非,摇了摇头:“娘,你给我罢,没什么的。”
说着,便伸手来取。
云玲真人见爱子虽然神情平常,但明显是在意这枚竹简。既然不是魔物,那她就不怕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避开了杨曦的手,见杨曦微微皱了眉,手竟然又跟过来了,她更有数了,这枚竹简不寻常!
杨曦分明不想给她看。
既然如此,她便非看不可!
云玲真人沉了脸,格开杨曦的胳膊:“别闹!”
说着,凝起神识便欲探入竹简,杨曦张了张口,终是无奈落下了胳膊,不再与他娘亲相争。
第331章 紫竹简生火
杨云玲得意地“哼”了一声,她就知道,曦儿终究还是得听娘的,同时她的神识一扫之下,竹简内容清清楚楚展现在她视域之内,内里原来是一幅诗画。
还真是别出心裁,拿竹简当纸笔用。
“杨郎吾爱惠存”,这几个字看得杨云玲冷笑不已,又是哪个不要脸的?
再看,画里清波涟涟,水面亭亭玉立着一枝半开含露的并蒂莲花。
莲花旁边还题着一首诗:
何处寻佳藕,芙蕖惹徘徊。
君若解爱莲,承露并蒂开。
落款是两个字:“幼蕖”!
这!
青空界道俗两界的人都知道,“藕”通“偶”也,“莲”同“怜”也,男女求爱多赠送莲花莲子,取爱怜之意,求亲成亲更是多以同根莲藕为礼,寓意佳偶天成。
这还画了一枝并蒂的莲花!是将那两朵脸贴脸紧挨在一起的花朵儿比作了自己与杨曦罢!,
更别说还有“吾爱”两字!
存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杨云玲心头火起,这狐媚子的李幼蕖!平日里假清高远着她母子,原来背地里搞下这勾当!
曦儿有多招人喜欢,她自然是知道也引以为豪的,可是,那得在她的掌控之下!
这李幼蕖用下作的手段传来这淫词艳曲的混账话,自个儿不知廉耻也就罢了,无非是丢给玉台峰的师长去教训一通。可关键是这死妮子害得曦儿心猿意马,眼看着还动了几分心思!
为什么她判断杨曦动了心思?因为曦儿竟然有瞒着她这个娘亲的倾向,还想护着那紫竹简。
这在从前是根本不会有的,从前也有过女子向杨曦示爱,不管多么情真意切又或是送的什么帕子珠子,杨曦都是和她这个娘亲一道毫不留情地鄙薄嘲笑一番。
对比之下,这此的态度就暧昧之极!
要不是她手快截下了竹简,可不就差点给那狐媚子得逞了!
虽然曦儿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可是就怕这些狐媚子不知羞耻地死缠烂打,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要是曦儿真个心生怜惜,可不就给套进去了!
看到娘亲的眼神由热转冷,又由冷转阴,杨曦头一回有些忐忑。
他很心虚,其实他根本没什么想法,就是没让娘亲先知道这回事。他只是想藏起来或是悄悄另行处置,在娘亲面前就当没这回事,省得娘亲心烦而已。
“娘,你听我解释……”
杨云玲一挥手,打断了杨曦的话,难得地对爱子露出了责备之色:“我若是不来,你是否就不告诉娘这件事?”
杨曦欲言又止,他不会在娘亲面前撒谎。
杨曦的神色令杨云玲愈发恼怒:
“走!去玉台峰!我要去找叶霜晚,看看他们玉台峰的好弟子!”
杨曦没想到他娘亲反应如此激烈,脚步顿了一下,眼看娘亲已经走出去好几步,无可奈何,也跟了上去。
“杨兄!”
外头却又来了一人,人未至声先闻。
杨云玲母子不由略停了停。
“曹晖师兄!”
杨曦向对面打了个招呼,来人是黄庭山的曹晖,他这几人结识的外派弟子之一。
曹晖其实资质庸常,若放在普通中小门派也不过中流,但是在黄庭山选拔弟子之前狠命博了一把,丹药灵乳不要钱的灌,将修为堆了上去,加上黄庭山这几十年才开始广收弟子,要求就不免有所降低,他才勉勉强强够上了门槛。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些出色弟子,也着意向强者攀附,能屈能伸,善于逢迎,与内秀而外讷的潘宝完全相反。
杨曦对出色如潘宝的别家弟子当然有结交之心,但是对曹晖这样的善于捧场的拥趸也不会拒绝。
跟着杨曦比跟着潘宝得来的好处还多,几日下来,曹晖俨然已经是杨曦的亲亲小弟,指哪打哪,事事以杨曦为先为大。
这不,今日在潘宝那未见到杨曦,曹晖便自行寻过来了。
“哎呦,杨伯母!”曹晖一眼看到杨云玲肃着脸立于一旁,赶紧先来请安,“杨伯母!我是黄庭山的曹晖。早就听杨兄说他蒙慈母教化才有今日,我就一直想着,是怎么个神仙母亲,教出这么出色的儿子!”
杨云玲的脸色不由柔和了许多,嘴边也挂上了几分笑。
曹晖见出言奏效,跟着再接再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然,怎么能令名动天下的朱璜真君深情不悔呢?”说着,双手作揖,深深一个礼行下去,如拜服状。
杨云玲更是喜气溢于眉眼之间,一个杨曦,一个朱璜,是她平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了。
其实,以曹晖的年龄辈分,论及真君前辈的这番言语未免有些轻浮出格了。但杨云玲爱听,她本也不是个讲究情理的人,只要别人对她表示了足够的尊敬,她便当那是个好人。
“您这是去哪呢?”曹晖又问,“你这样的身份,有什么,吩咐小子一声就行了,给您跑腿那是我曹晖的荣幸!您只管吩咐!”
曹晖边说边卷袖子,恨不得立刻就鞍前马后地伺候起来。
“好孩子,”杨云玲很满意,不过她可不想让曹晖跑这件事,这件事她得亲自去,不然,她就不能痛快,“我是去玉台峰呢!这个你代不了我。”
“玉台峰?”曹晖果然有些犹豫,玉台峰的人剑法厉害大家都知道,他最弱的就是剑法。
剑法可不像道典,道典的谈论还能装个几分玄虚,只要不深挖,就能撑一时的场面。
而剑法一出手就被人知道深浅了,他从来都是扬长避短的,尽量不去和剑法强的人碰面,以免不小心露了怯。
所以潘宝来喊他去玉台峰的时候曹晖都尽量找理由推脱了。
所以,听说杨云玲母子要去的是玉台峰,曹晖就没那么积极了。
杨云玲没注意到曹晖的踌躇之色,自顾自地说道:“我是要去教训那丫头的,你去了没有,这得我来才行!”
“教训?”曹晖极敏感,捕捉到这个不同寻常的字眼,“谁得罪您了?我去给您教训她!这还得了!”
说着,又开始摩拳擦掌。
“也不是得罪我——”杨云玲拖出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瞟了杨曦一眼,嘴角似笑非笑。
第332章 碎嘴遇信口
“得罪了杨兄?不会,谁有这本事能得罪杨兄啊!我也要服他!”曹晖松了口气,突然眼前一亮,“您说的是个丫头!女的!莫不是,哦……”
他也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曦,故意绕着杨曦转了一圈,一声“哦”拖得千转百回,作恍然大悟状。
曹晖如此调侃,杨曦只笑着摇摇头,不是否认,而是无奈而生的那种笑。
“莫不是,有哪个不知羞的丫头妄想高攀……”只说了一半,曹晖的眼神又转向了杨云玲,等她的认可。
杨云玲果然面露赞许,深深点头:
“你果然聪明,不愧我曦儿的朋友。唉,可不就是这样!那个李幼蕖,还是什么白石真人的弟子,上清山的呢,小小年纪就生出这许多歪心思来,弄些郎情妾意的艳曲儿来乱我家曦儿的心!曦儿岂能瞧得上她?可此女实在恼人,我可不管她是什么来头,非得去教训一番她不可!”
曹晖大惊失色:“哎呀呀!果然是她!杨兄果然?我就说,此女不简单!”
他看着杨曦,杨曦随意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你也知道她?”杨云玲眼神发亮,像是发现了新宝藏。
“嗐,这丫头,整日和我潘宝师兄神神叨叨的,头都要挨一块去了!上清山不是还有个苏怡然,我开始还以为苏怡然看上了我潘宝师兄呢!
“这丫头和苏怡然好,哎哎,伯母您晓得的吧,这种事,她本来不是应该避嫌让一让的么?没想到这丫头横插了一脚,硬是杠进来,抢了她好姐妹的菜!我看那苏怡然这几日都少来了,可不就是因为这丫头搅合的?”
曹晖信口开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折扇,在掌心敲得“啪啪”作响。
“还有这事?”杨云玲愈发坚定了信念,“简直水性杨花!简直没得污了我和曦儿的眼!”那一脸的嫌弃,恨不得立刻就去洗洗眼睛。
“污了眼?她说啥了?”曹晖凑过去,打探的声音也低成了耳语,明显很感兴趣。
杨云玲却不觉得这年轻人神情猥琐,只觉得她与曹晖志同道合,说得极为投机,一时间将爱子都忘在一旁了。
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说起来羞煞人!什么‘吾爱’‘你爱’之类,哎呦呦……”说着就捂起了脸。
“哎呦呦!”曹晖也拿折扇挡了一半的脸,似乎也深感羞人。
杨云玲觉得这曹晖真是“深得我心”,可惜眼下不能长谈,遂吩咐道:“回头再找你聊!我先去将她训个明白!”
“是是是!”曹晖躬身恭送,心里头甚是畅快。那丫头来四方馆找潘宝亲亲热热的,却对他冷冷淡淡,他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装什么呢!个丫头片子,还真的能在论道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曹晖堂堂大好男儿,懂得肯定比她多一些,都没这么敢张口经典闭口论道的,说没几句就要出剑比划,煞有介事的,像什么东西!
本来曹晖对潘宝就瞧不上,这个师兄傻得很,偏有人觉得他好。果然,瞧得上潘宝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回脸皮都保不住了罢!
曹晖大笑,寻了个地方坐下,便喝茶便等杨云玲带回来好消息。
且说杨云玲那边,她历来说干就干,又被曹晖一鼓舞,战意勃发、劲头十足,哪里是要去教训人?简直是要去开场唱戏!
她拉着杨曦一扬手,金光灿灿的腾光剑飞起。杨云玲欣赏了一下自己光彩照人的飞剑,这才飞身而上,杨曦犹豫了一下,也并立了上去。
“娘,不理她就是。何必闹开来?”腾光剑往玉台峰飞去,路上杨曦劝道,“您和红叶真人多年好友,别为这件事伤了和气。”
其实,只要曹晖知道了,估计很快就能传开。大家私底下笑笑也就罢了,闹到高层那里可就不太好看。
“正是因为多年好友,我才是为她好!帮她管教弟子!这种女孩儿,小小年纪就心思这么复杂,自甘堕落,浑没个廉耻之心,可不将玉台峰的风气给带坏了?我得帮她清理一番!”
杨曦听得个“清理”,也怔了一怔:“这,没这个必要吧……只是传了个竹简而已,哪里就用得着清理门户?”
“怎么,才这个当儿,你就心疼了?”杨云玲斜眼睨着杨曦,带着审视。
“不是,娘,你还不知道我吗?那些个庸脂俗粉,我哪里会上心?不过,我们是来上清山作客的,人家弟子怎么样,交给人家自行处置即可。”杨曦淡淡苦笑。
杨云玲收回审视的目光:“我自然不好多管的,毕竟是人家孩子,你也多虑了。我只管交给叶霜晚,她怎么处理是她的事,我总不好帮她出主意。但是,我肯定要将这事儿让她清楚。”
云玲真人是老资格的真人,她做事的风格已经定型,多年来就是这样,杨曦也习以为常。
但是杨曦到底年轻脸嫩,觉得自己母子二人在上清山作客,将主人闹个没脸终归不妥。
既然娘亲说不闹大,只告知红叶真人,他也略微放下点心。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得意的,他知道自己爱慕者众,本来收到件把求爱信物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是这两句诗写得太露骨太直白,差不多就直接说“求配鸾俦”了,他都看得脸热心跳。
况且,李幼蕖平时根本看不出有这个意思,他看得出,这丫头日常都是淡淡笑着不卑不亢,态度是放得低,可心气儿却是极高的。他说过两次难听的话,她都不在意,要么就是隐忍不发,要么就是真个没将他放在心上。
这个认知让他不快,可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没想到,这丫头是倾慕他的,而且到底忍不住藏不下,还是主动服了软,先来表白。
对杨曦这样的人而言,他知道爱慕者众,也能视为平常,可对爱慕者也是挑剔的。
那些样样差劲的人,若是对他表达好感,那实在是将他看低了又看低。自己是瓦砾而不自知,还肖想与明珠同列,岂不是将他这颗明珠也当做了瓦块一流?这种爱慕对他来说不啻于是一种侮辱,他看那些人就愈发厌恶恼恨。
而被样样都出色的的人喜欢,那是一种荣耀,虽然他也多半不会接受,可也会将其视为一种认可,是自己的实力得到肯定的象征。
这种认可,他喜爱收集。
嗯,我不喜欢你,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有可取之处,我认可你的眼光。
李幼蕖么,也是这点可取。
其实看在这丫头知人识货又仰慕于他的份上,他也心有些软,并不想为难她的。他觉得总算拿捏住了一个她的把柄在手里,这丫头再如何狂妄,“你也总算撞在我手里”的想法一生出来,不免得意,大大出了一口气似的。
在一众小兄弟面前,也是可以夸口的谈料。所以他也没想瞒着曹晖。
一想到那张油盐不进的小小俏脸也会在他面前露出娇羞模样,她写这竹简的时候该是怀着多么爱慕仰视的姿态……
这令他有些窃喜和自得,原想留着战利品好炫耀和收藏,可娘亲不容,只好去落一落那丫头的脸面了,这有违他的初衷。可他也不想与娘亲闹出不和,故而不去下力拦着。
虽然有点可惜。
可是,这点可惜和娘亲的心情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的。
总归,娘亲要做什么就去做罢,他身为人子,能怎么样?那丫头做了这种事,就算给臊得没脸,也该是她承担的后果。
第333章 云玲为何来
杨云玲一路都在打腹稿,思量着是气冲冲地直接兴师问罪,还是缓缓道来,她也顾忌着红叶的面子,总归有几分交情在,可是不管如何,断不能便宜了那李幼蕖。
腾光剑飞得不快,可也很快就到了玉台峰。
米氏姊妹正在枫叶林里对剑,一看到云玲真人母子,立刻双双停了手。
“云玲真人,您……”米珠疑惑问道。
“是啊,我早起刚刚来过,是说了明日再会的。可是这突然有了点事情,得和你师父说两句。”杨云玲抬着头,语气里好像藏着什么值得炫耀的内容。
米兰米珠对望了一眼,俱是面带不解,可也听话地去通禀了。
红叶真人正在调息灵气,正要开始一个大周天的循环,听说杨云玲来访,也有些疑惑,想来必有要事,便中断了修行,吩咐米珠迎客进来。
“霜晚,我是有事找你!”云玲一进来就直接道明了来意。
“哦?”
红叶真人见杨云玲神色似是真个有什么事,便示意两名女弟子退下。
“不必了,不怕人听见,大家都在也好,说个明白。外头是不是还有个时珂,我看他在外室,一并喊进来听听也好。这是教育弟子的事。霜晚,我是为你好。”杨云玲语重心长,她才不怕人知道,只怕知道的人太少。
“那……米兰,唤你时珂师弟进来吧。”红叶真人见杨云玲认真,一时也弄不清状况,还是依着她的话了。
米兰望了一眼云玲真人,见云玲真人那自大高傲的笑容更甚于往日,脚步一顿,眼风不动声色地扫过妹子,往外头去了。
时珂进来了,云玲真人却仍然没有告知红叶真人的意思,她斜倚在坐塌上,手指随意点了点米珠:
“那个,你,去将李幼蕖唤来,她那几个师姐师兄若也在,一并唤了来。哦,还有,看看李慈江在不在,就说我也请他过来叙话。”
红叶真人看云玲真人好像准备了满满一肚子话要说,甚是不解她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心觉有些不妥,便是自己要和墨川师弟说话,也没有让个小弟子随意去喊的道理,多是亲自传讯,定个双方都方便的时间。
才这么一犹豫,米珠已经及乖巧地出去按杨云玲的意思照办了。
算了,云玲她做事不拘一格、天真由心,也许确是有什么要事呢!红叶收回了唤米珠回转的想法。
“趁这个喊人的功夫,霜晚啊,我先给你说说。”
红叶真人听云玲真人开口,实在好奇,只见她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枚紫竹简。
“霜晚啊,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这是……这是潮音竹做的竹简。”红叶当然认得。
“你认得?你可知何处有这竹简?”云玲再问。
“东海边上有出产,归云海域也有。我见过的,黑庐州和东楚州都有这潮音竹。我师弟凌砄所在的少清山,便产这种潮音竹,他与我通信,从前多是用这紫竹简。”
云玲抚掌:“既然凌砄也用这个,那便更无疑了!”
说毕,她望了望杨曦,点了点头,杨曦也点点头。
红叶真人不知这母子弄的什么玄虚,问道:“什么无疑?”
“霜晚啊,我知道你独立支撑这玉台峰,确实是辛苦的。我也能理解,这教导弟子也有一时顾不上看不到的……”
“云玲,你欲说的,到底是何事?”
红叶真人见杨云玲的语焉不详,又迂回曲折,她不习惯打这言语官司,干脆直问。
“嗐,我是怕直说了你面子挂不住,”杨云玲嗔道,“这才徐徐言之,你看,这是什么?”
红叶看到杨云玲郑重其事地托出一枚紫色竹简,有些讶异,又觉得好笑:“这是潮音竹做的竹简啊!”
“是啊,是潮音竹的竹简。可不是简单的竹简。”杨云玲矜持地笑笑,拖长的语调显示她话语中藏着的都是未尽之意。
红叶真人有些不快,但她碍于从前的情分,对云玲真人颇为忍让宽容,只微蹙了眉间:“这竹简有什么不妥吗?”
她环视了一下室内,米兰和时珂都表情茫然,她也想不到这竹简与她的弟子有何关联。
“我又不是说你的弟子。唉,玉台峰其他弟子,你身为掌事真人,自然也有管教之责。唉,我不是说你管教无方,就是人多口杂,人心不齐,不在你跟前的,不是个个都像你这几个亲弟子一般懂事知分寸的。”杨云玲话里有话。
红叶真人有些悟了:“你说的是墨川的弟子,还是……”她疑惑地看看杨云玲。
杨云玲背后的杨曦也表情有些尴尬,欲说不说。
那位云玲真人托着枚小小竹简如托山岳,高深莫测地淡淡一笑:“你看看就知道了……”
红叶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她略一思忖,吩咐米兰道:“你去,将云玲真人的那竹简取了予我看看。”
“是,师父。”米兰乖巧地应了,移步到杨云玲身前,躬身行礼:“云玲师伯,请将竹简予弟子转交给家师。”
米兰近日都在玉台峰不曾外出,故而穿的是家常衫裙,盈盈行礼间,裙幅展开如花瓣次第舒展,又如春江流水波波漫漫,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杨云玲看着身前优雅得无可挑剔的女孩儿,轻声一叹:“都要是这么懂事的女孩儿,你师父也就省心了。”
说罢,将那紫竹简交给了米兰。
米兰无辜的双眼如小鹿,羞怯地与云玲真人的笑颜一触即回:
“云玲真人谬赞了。我们玉台峰师姐妹个个都是好的,米兰不过是寻常弟子中的一人罢了。”
“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你是个好的,你妹子也好的,就是别人,”杨云玲微哂,“就未必了。”
米兰一脸稀里糊涂的表情,将紫竹简呈给了师父,又安静地退在一边,不出一言。
红叶真人奇怪地瞅了一样今日话语都带着别样意味的云玲真人,神识探入了紫竹简。
一瞧之下,她也愣了:
“这……”
红叶真人迟疑了,抬头间,她只看到云玲真人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第334章 竹林闻客来
米珠到小竹林的时候,只听到里面欢声笑语,好像是有客至,听声音,都不是熟人。
应该是外派弟子。
有人嘻嘻哈哈地喊了一声:“幼蕖姐!”
又有人在说:“李师妹明儿你去我们虚盈门坐坐。”
“嘁……”米兰不屑地轻声一啐。
多本事呢!也是惯会讨好高攀的,平日里却装着多么淡泊清高。
真要这样,就安安分分守在洞里别出去啊!
这姐姐妹妹的,还不是这丫头装好人装来的!
各大门派的弟子来访,这着实令米珠眼热。
这是多好的人脉啊!
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好的运气!
不过,嘿嘿,紫竹简一出,这丫头名声就要受些影响了,只怕那些出自高门的好姐妹就要绕着她走了。
小竹林里确实有客。
是玄机门的胡玉和杨鸣,这是幼蕖的旧识,还有她新交的朋友,虚盈门的许一泓。
胡玉一来就拉着幼蕖的袖子左右摇晃,看得杨鸣眼晕,不由抱怨:
“好好儿坐下来说话不好吗?嗯嗯啊啊的,幼蕖又不是你哥,撒娇给谁看呢?”
“我这是想幼蕖姐姐呢!幼蕖姐姐和我好,羡慕死你!”胡玉仍然是一派未长大的模样,娇气得可人疼。
杨鸣自然不会和她计较,两个人斗嘴抢先是常有的事,才不至于生这个闲气。
“都好几天了,你都不去看我!”胡玉嘟着嘴。
幼蕖理亏,赶紧送上灵果肉脯:“是我不好,忙得没顾上,来的门派太多了,我有好多迎客的任务,又不断有新来的同道……”
“哼!”胡玉大大咬了一口肉脯,仍然表示气愤,“就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呗!枉我日夜思念!”
“噗!”
杨鸣一口花露喷出来,幼蕖啼笑皆非,虚盈门的许一泓也笑嘻嘻地看着这两个人拉扯。
“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么好,值得我们胡玉小妹妹朝思暮想。”幼蕖揉了揉胡玉的头,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从前师父和哥哥们都喜欢这样做了,对面这个小妹妹真是令人喜欢啊!不揉两把,还真是不足以表达这种喜欢。
“我得问问杨鸣,看看你是不是时常把我放在心上。要真是,我就给你赔礼。”幼蕖转向了杨鸣。
“别信她!”杨鸣在胡玉胳膊上拍了一记,“就是这样咋咋呼呼的,见谁就喜欢谁,见谁就说想谁。她来的这一路上,见到多少个姐姐,都说喜欢啊想啊!你敢信她?”
胡玉睁大了圆眼睛:“我是真的!我说喜欢的就是真喜欢!幼蕖姐姐这么好,谁不喜欢?幼蕖姐姐,我真的有想你的,特别刚开始,我天天都想的。后来嘛,就过几天想一回。”
“嗯,然后,就好久才想起来一回。”幼蕖失笑,顺着胡玉的话往下捋。
胡玉不好意思地一笑,也点头认了:“嗯,嘻嘻,但是这次要出来之前呀,我就又开始想了。”
“行了,我领你这份情,多谢你想着我。”幼蕖真心实意地道,在胡玉面前,她俨然有了当姐姐的架势。
“你们玄机门来了多少人?”许一泓问道,眼睛闪闪亮,“祈宁之祁师兄来了么?好像没见到他!”
“是呢,我还准备问你们,祁师兄来了吗?”幼蕖也顺口问了句,如果祈宁之来了,她肯定要去谢他还剑之谊的。
上次一直没机会。
祁师兄好像不想声张,那她就借拜望玄机门之机悄悄儿说一声,至少要当面说一声。
杨鸣望了她一眼,见她问得坦坦荡荡,便收回了眼光。
“祁师兄啊,他在后面呢,过几日就到!还不是一个人,是和他师父一道儿!”胡玉都等不及卖关子,就接着许多话要倒出来,“哎呀!这个就说来话长——”
谁知道幼蕖脱口问道:“知非真人回来了?”
“是啊——”胡玉答了一声,才后知后觉,“你也知道?”
祈宁之的师父是知非真人言是,这个大家都晓得。可是幼蕖的语气,好像是知道知非真人“回来”的前情?
杨鸣也望了过来。
许一泓好奇地跟着望过来,她当然也听说过玄机门的知非真人,那可是位名头大、本事大、脾气也大的人物。
幼蕖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坦坦荡荡地一笑:
“我师父白石真人与言真人是至交,我们几个弟子虽然见得少,但是都听师父说过,言真人为结婴去归云海深处寻找机缘,却因故被困在了孤崖海,一时不得脱身。师父一直念着他,不曾想,言真人如今脱身回来了。”
说到后面几个字,她语气有些唏嘘。
当初言真人与师父在少清山会面,她和八哥还灌了人家一肚皮的枣子水,又收了人家的墨玉环。言是临走之时不知干了什么,被师父劈了一记空心霹雳,头发都焦了,他们几个弟子都笑了好久。
知非真人是师父的好友,虽然劈了那一记空心霹雳,可师父还记着给言是留了他爱吃的青玉枣与天霖雾枞,还让二哥另外炼制了一套潮音竹做的躺椅,说是等他回来时顺道带走。
扶苏院的窗下,还留着两人临行前那一夜的棋局。
师父出事时,言是还陷在归云海鲛族那里。
如今他回来了。
师父却不在了。
扶苏院的棋局,再也没有下完的一天。
“是啊,言师叔否极泰来,不仅人回来了,还顺利结了婴,还……”杨鸣接话道。
不过,她的话又被性急的胡玉打断:“我来说我来说!”
“行,你来!”杨鸣没好气地挖了胡玉一眼。
胡玉得意洋洋地摇着头:“谁知道得都没我清楚!我哥哥和祁师兄是最好的朋友,我哥哥的师父又是言师叔的师兄,有什么都不瞒着我哥。”
“别扯东扯西,快说!”幼蕖听了胡玉一箩筐的话,却每一句都不在点子上,也忍不住催促了。
“是啊,快说,还什么?”许一泓也加入了进来。
“言师叔啊,他否极泰来,不仅人回来了,还顺利结了婴,还……”胡玉狡黠地一笑,接了下去,“还带回来一位美貌的鲛族姑娘!这位鲛族姑娘如今已经是言夫人了,也就是祁师兄的师娘!”
此言一出,幼蕖与许一泓都愣在了当场。
第335章 且结队同去
言真人成婚了?
还是个鲛族?
幼蕖想起上次连山真君来少清山透露的消息,说言是就是因从前欠下的情债被困在孤崖海,如今看来,他是从了?
幼蕖还算有点心理准备,许一泓却是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言,言真人,他,会成亲?还不是人类!”许一泓磕磕绊绊地,“那你们祁师兄,要喊一个鲛人为师娘!”
幼蕖笑得扶额,不知道许一泓到底是心疼知非真人言是,还是心疼祁宁之祁师兄?
“是啊,”杨鸣补充道,“这位言夫人完全看不出是个鲛族,走路说话都跟我们没什么二式!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个正常女修士,而且又好看又利索,做事待人都妥妥当当,通人情得很!言师叔对言师娘也好得很呢!言听计从!”
胡玉也叹了口气:“唉,我们都没看过言师叔那样儿,简直是做小伏低,一看就是给娘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唉,我们都没眼看!
“虽然这位师娘好看,可我们言师叔也是有名的美男子啊,对不?怎么就一下子没脾气了呢?
“你们不知道啊,听了这消息开始好多人还不信,等硬撑着见到了言师叔伉俪你侬我侬那甜蜜样儿,多少漂亮师叔师姐哭红了眼!”
“知非真人,那,那,那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啊!”许一泓脱口感叹,神情惘然,若有所失。
一位风流倜傥的英俊真人才有吸引力,一位成了家又怕老婆的真人,再俊再出色,也失去了许多光彩,简直都黯淡无光了。
许一泓顿时不感兴趣了。
“知非真人平安就好,结婴又成家,真是好事成双。”幼蕖笑道。
幼蕖对言是的关心也是因为师父的念想,如今知道他没事,还娶了妻,也就放心了。心道,今儿晚上得给师父默祷时告诉他一下,好教师父安心。对了,还得传个消息,告诉二哥三哥一下。
“因为言师叔刚刚回来,要安顿家眷啊,还有大概因为急着赶路回山,境界没彻底稳定,所以要落后宗门星槎几日。我来的时候,是听说他会带着祁师兄随后就来。”胡玉七扯八扯地总算把事情说完了。
“没想到知非真人也有被降服的一天,我好几个师姐,还有好几个女师叔都崇拜他呢!我得赶着回去告诉她们!唉唉,早点儿死心吧!”许一泓说走就走,脚步一点就飞出了小竹林。
“哎呀——”险些撞上了人。
原来是米珠在外头。
许一泓心道,这人好生奇怪,在小竹林外又不进来又不声响,她这急急冲出来,不撞上才奇怪!
虽然这么想,但到底在人家地盘上,她客客气气地告了罪:“是我鲁莽了!我是虚盈门的许一泓,不知师姐……”
米珠扶了下腰,她刚刚一闪之下差点扭到,可是也不好生气,也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小妹是红叶真人座下弟子米珠,亦是这玉台峰的,我来寻幼蕖师妹,不知她可在?”
许一泓有些奇怪地看着米珠,她冲出来的时候,分明看到这米珠静立在小竹林外头,而不是正往这边走的模样,应该是已经到了片刻。那就应该听到她们谈话了,幼蕖刚刚也在说话啊,还有,若幼蕖不在,她们来干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被许一泓瞅得有些尴尬的米珠讪讪一笑,提高了声音:“幼蕖师妹可在?我师父喊你去说话!”
“我在呢!”幼蕖步出小竹林。
她有些意外:“红叶师伯唤我?我上午禀告过她,我下晌要在小竹林见一些朋友的。小米师姐,你可知道师伯喊我何事?”
杨鸣和胡玉也跟了出来。
米珠看看幼蕖身后,态度极好:“我也不知何事,就只知道云玲真人来了,和师父闲聊呢,说到了几个弟子的事,便让我来唤你去说几句话。”
这话说得温柔又明白,幼蕖却觉得有些奇怪。
不止为米珠这好态度,还有,她知道云玲真人今日已经来过玉台峰了,怎么又来找师伯闲聊?
而且,她去四方馆执勤的时候,还听同在四方馆的燕华说,云玲真人今日让多准备些灵果灵茶,她和她的曦儿这半天不出门。
燕华还悄悄抱怨道:“这位云玲真人可能吃了!让准备的果子比别的宗门三日的份例都多!”
她还笑了一笑。
“云玲真人?可是周流心斋的云玲真人?”幼蕖还没开口,杨鸣先问道。
“正是,云玲真人是家师的旧识,来上清山后时常来找家师闲话,待我们也跟子侄一般。”米珠微笑。
“云玲真人与我同宗,算起来我该喊她一声‘姑母’,既然她在这,我也到了玉台峰,便跟你一道儿去给她请个安罢!”杨鸣对幼蕖道。
幼蕖知道杨鸣的家族杨氏也是渊源颇久,根深枝繁,与岳华州的杨真人同族也不为奇。
米珠犹豫了一下,却也没理由阻止杨鸣,转念一想:也正好,有个外人在场,这丫头的破事还怕宣扬不出去?
她就不信,就这几日的交情,杨鸣就和幼蕖好成了一条心!杨鸣明明看起来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姑娘!
对幼蕖而言,不管谁跟了去,自己也是坦坦荡荡,没什么好惧的,只是这事儿有些奇怪罢了,她抱歉地对许一泓与胡玉笑了笑,温言道下次再约叙话。
许一泓见人家峰头有事,自己这个外人不方便再待着,便拉着胡玉告辞。
没想到胡玉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杨鸣:“一泓师姐,你先走。杨鸣姐,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着瞎闹腾啥?”杨鸣胳膊拔不出来,不由嗔了胡玉一句。她是去给杨家姑母请安,这胡玉跟过去算什么?
胡玉死活不松手:“你的姑母就是我的姑母,我们师姐妹这么好,我也要跟过去请安!”
许一泓见胡玉这般说,便自己先行离去了。
杨鸣瞪着胡玉又好气有好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跟我这么亲?”
“嘻嘻!”胡玉嬉皮笑脸,“我早就听说过你这位姑母的大名,难得有机会,当然要去拜望一番!”
“拜望?我看你是看热闹吧!”杨鸣白了胡玉一眼。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跟定了,”胡玉又转向了米珠,“这位,小米师姐?我也过去没关系吧!”
我能说什么?米珠腹内嘀咕,面上却笑容不变:“师父没交待说其他人不让去,云玲真人也说弟子们都可以去的。”
多个人来宣扬更好!
说去便去,一行人离了小竹林,往红叶真人的洞府而去。
“幼蕖!”又有人唤了一声,是唐云。
“你们……”唐云有些奇怪,“这当儿,成群结队的,去哪呢?”
幼蕖和杨鸣、胡玉在一起不奇怪,再加上个米珠,就奇怪了。
“哦,唐师姐,我师父喊你们过去说话,”米珠这才想起来云玲真人也说了让墨川师叔的两个弟子一道儿去的,她一高兴,竟然险些忘了,“还有,墨川师叔,若是有空,也一道儿去!”
第336章 云玲有所问
米珠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小米不是个不讲究礼节的人呐!
按理按礼,难道小米奉师命传话,不是应该先请师父墨川真人,然后才来再喊他们几个弟子,最后才是幼蕖师妹?
唐云狐疑地打量着米珠。
米珠轻捋了一下鬓发,对唐云微微笑着:“师父和云玲真人还等着呢!唐师姐,我们这就过去?”
唐云心里异样更甚:这怎么又多出个云玲真人?那位杨真人她见过,不是个善茬,听小米这语气,莫非,这传话还和云玲真人有关?这确实不是红叶师伯的做事风格。
“那——你们先去呗,别耽误了事儿,”唐云若无其事地应了,“我和师父随后就到。对了,要不要把魏臻李延他们都叫上?”
“云玲真人说都……”米珠说了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原来米珠你听的是云玲真人的话啊!那这传话让幼蕖师妹去,也是云玲真人的意思了?”唐云听出了问题,问得更为直接。
“……”米珠犹豫了一下,还是半遮半掩,“我是奉师父之命来请幼蕖和大家过去的。”
不管米珠如何含糊其辞,唐云也听了出来,重点落在“幼蕖”之上。
平时红叶师伯没少喊幼蕖过去加餐补课,这是私底下单独喊她。若是大家都在,不是夸幼蕖进益如何就是有关大家伙儿的重要的事。
今儿这有些奇怪!
唐云笑了一笑,没有再往下追问,转身去喊墨川真人了。
米珠暗暗舒了一口气,唐云可没幼蕖那么好糊弄,还好这位大师姐没继续问下去。
若是知道真个是云玲真人的意思,凭云玲真人那过往的张扬记录和墨川师徒对那丫头的维护,只怕唐云冒着得罪师伯与客人的危险也要拦着李幼蕖。
幼蕖跟着米珠到了红叶真人洞府,行过礼。同来的杨鸣与胡玉也跟着给在座的两位真人行了礼。
杨鸣单独又给云玲真人见了礼,口称“姑母”。
云玲真人颇觉意外:“你是……杨鹤……呃,杨鹤羽的一支?”
“鹤羽老人正是家祖。”杨鸣恭恭敬敬,虽然这位姑母看起来都已经快不记得她这个远房侄女了,还毫不客气地直称她祖父名字。
“哦,对了,你们这一支是在东鄂州落脚,那你这趟是跟荣山派的队伍来的?”云玲真人总算记起来了。
“是。弟子听说姑母在此,特地前来拜见。”
“噢,你有心了。姑母这会有事,你先在一边罢。”云玲真人懒懒的将手往旁边一指。
这位是杨鸣的长辈,杨鸣自然只能听从,却看呆了胡玉大小姐。
胡玉心内嘀咕不已:杨鸣姐这是哪门子的长辈?见了同宗的晚辈,别说见面礼了,连个客套亲热话都没说上一句。果然与传说中的云玲真人秉性一模一样啊!
凭这,就不算白来,好歹开了眼界。
胡玉暗自在嘀咕,云玲真人却看她的眼神比看杨鸣时热切得多:“你是东鄂州山南胡家的女娃儿?”
“晚辈正是。”胡玉发现那位杨真人的注意力突然到了她身上,那眼神……让胡玉觉得自己像一块香喷喷的烤肉。
“啧啧啧,真不愧是胡家的掌上明珠,你兄长胡峤来了没?我儿杨曦与你兄长年龄相仿,正是该多往来往来。得了空啊,让你兄长带你一道儿来,我就喜欢你这样娇俏俏的小姑娘!”
胡玉的双手都被云玲真人握住,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佯装害羞低头,偷偷回头来向杨鸣求救。
杨鸣偷笑,给了胡玉一个“你活该”的眼色。
幸好云玲真人还惦记着更重要的事,她在胡玉手上摩挲了几下也就收手了。
胡玉赶紧收回手,掩住袖子里,又不敢当面施洁净术,心里呕得要死,开始后悔来了这一趟。
“红叶……”云玲真人唤了一声,意思很明显,下面该谈正事儿了。
红叶勉强笑了笑,看向幼蕖。
幼蕖只觉得气氛古怪得紧。
一进来她就觉察到了。
师伯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时珂的神色似乎在同情她,米兰面色过分平静。
第一眼看到云玲真人的时候,她是板着脸的,无比严肃。本来内室安静得近乎压抑,似乎就等着幼蕖一行人来后才揭开什么。
只是被杨鸣的拜见和胡玉的身份给搅合了片刻,那沉闷的严肃就融化了一点。那位杨真人脸色收得极快,板着的脸硬是能笑出来,幼蕖也是佩服。
不过此时,杨云玲的脸又板上了。
而那位云玲真人在和杨鸣、胡玉说笑了几句之后就恢复了原先的脸色。她看过来的时候,甜笑瞬间变幻成恼火,好像遇上了很生气的事,嘴角的冷笑又是不屑又是嘲弄。
方才的甜笑是给胡玉的,此时的冷笑是给幼蕖的。
立在云玲真人背后的杨曦,则一直微垂着眼帘,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是,都在打哑谜吗?
幼蕖干脆略过云玲真人,直接问红叶真人道:“敢问师伯,唤弟子前来何事?”
红叶尚未出声,云玲真人就接过了话:“李幼蕖是吧,你今儿一早可是去过了四方馆?”
幼蕖见她神情似笑非笑,轻慢而得意,好像有所期待,心里快速盘旋了一下:今儿没与这对母子打照面,这几日也没什么地方得罪冒犯了他们啊……
遂利落点头:
“是,弟子今儿一早去过四方馆,因弟子今儿有事,就去告知那里的执事一下,同时和负责接待的燕华做了个交接。”
“那,你可曾丢下什么东西?”杨云玲再问。
“我丢下东西?不曾。”幼蕖摇头,她还以为这位杨真人丢了什么东西在盘查呢!原来是多了什么物件?
“那——”杨云玲如揭开谜底一样,得意地扫视了场上诸人一圈,这才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根紫色竹简,又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可认识这紫竹简?”
“这?”幼蕖瞪大了眼睛,这在杨云玲眼中明显便是被揭穿后心虚的表现。
“这紫竹简,弟子身上也有几支,是弟子自少清山带出来的,可如玉简一般,作传音、纪事使用。不知真人这枚竹简出自何处?”
“我要是知道出自何处,还要问你?”杨云玲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道。
这竹简肯定有问题了。
幼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是这竹简出现在云玲真人手上就很奇怪。云玲真人找上她也很正常,毕竟,上清山没几个人用这种潮音竹做的竹简。
潮音竹是好东西,但世人只知其可以炼器,只有在少清山,在二哥如松的奇思妙想下,这竹简才被炼制出了传音与记载的特殊功效。
少清山肯定没有新的竹简流出来。她自己的没有丢失,唐云、苏怡然和燕华也都有她馈赠的紫竹简,但她们肯定也都在手里,不然,她们肯定会告诉她一声的,这几位都是值得相信的。
对了,还有一个人也有……
想到这里,幼蕖心里打了一个突。
第337章 此事甚可笑
那,难道——朱兆云朱师姐?
又是朱兆云?
朱兆云值得相信吗?前车之鉴尚不远。
不是她,还能是谁?
看那竹简的成色,也挺像。
幼蕖捏了捏指尖。对了,给朱师姐的竹简里,为了传音方便,还留了各自的灵力标记。
难道这枚竹简里也有自己的灵力标记?
若和什么不好的事情关联起来,这灵力是做不得伪的,人家一查,就会准准地查到自己头上。
幼蕖轻叹了一口气,如实回禀道:
“弟子曾赠过一枚竹简予外门马头峰的朱兆云朱师姐,至于朱师姐这枚竹简如今在何处、有何用途,弟子并不知晓。或许找到朱师姐,一问便可知。”
幼蕖相信朱兆云虽然爱贪小便宜,却不至于有害她的心,但是朱师姐糊涂短视,保不准被有心人利用。
幼蕖心念电转的同时,云玲真人已经嗤笑出声。
“外门弟子?你说你将这竹简送给了一个外门弟子?马头峰都是些杂役吧!”
云玲真人惊讶的声音高得有些刺耳。她来了十几日,对上清山内门外门的情况倒是摸得挺熟悉。
先不管竹简内有什么了,云玲真人对李幼蕖这样自甘堕落拉低自己身份的行为已经表示了瞧不上。
幼蕖听得出云玲真人话中的鄙薄之意。是啊,很少有内门的弟子与外门弟子结交吧,更别说还赠送礼物了。
云玲真人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米氏姊妹也不会,便是唐云苏怡然她们,虽然不会明显地表示对外门弟子的轻视,但显然她们也会将其视作不同阶层、甚至是不同世界的人,压根不会去特意与外门弟子有什么往来。
幼蕖毫无羞愧,和外门弟子往来没有错,错的是利用朱兆云来设陷阱的人。
只要将朱兆云找来问一问就知道了。幼蕖很从容,再天衣无缝的作伪都站不住脚,假的就是假的,无非费些口舌罢了。
外室的唐云听到这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一道道传音接连自指尖发出。
内室之中,米兰与米珠相视一眼,嘴角都微微翘起。那个外门弟子朱兆云啊,已经赚够了灵石,前天就下山回家了,到哪找去?
“请问真人,这竹简是否来自朱兆云师姐?可有什么问题?”
“这竹简啊,我可不知道那个什么朱什么,我怎么会认识她?这样的杂役弟子哪有机会进四方馆到我面前?我们可是上清山的贵客!你东拉西扯,无非是给自己开脱,也要看看我信不信!”提到杂役弟子这样的人,杨云玲觉得耳朵都被玷污了,语气变本加厉的刻薄,眼神微讽,“至于为何我找上你,你心里还没数吗?”
“弟子不知。”幼蕖回答得简单利落,眼神不避不让。
云玲真人的眼神咄咄逼人,偏不直说,一双眸子闪闪地照过来,似乎想凭借这无形的迫压来逼出幼蕖的主动认罪。
幼蕖好笑,这位真人就这么十拿九稳地认定了她?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再说,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竹简里留的是什么呢!
“这竹简,里面的落款是你的名字。当然,我也不傻,一个名字算不得什么,可这里头的灵力标记实实在在是你的,”杨云玲笃笃定定地道,“这一点,可是你红叶师伯确认过的。”
灵力标记?
幼蕖自然转去看师伯,只见红叶真人缓缓点了点头。
师伯认得她的灵力,师伯也不会坑她。她相信红叶真人。
幼蕖心里叹了口气。
是啊,能留下她灵力标记的紫竹简,还会是谁?那确是无疑了。
只是不知道朱师姐做了些什么?她虽然有些爱灵石,却不是会作恶的人啊!
别是给人利用了!
幼蕖微皱了眉头,朱师姐没事吧?
她对自己倒没什么担心,她问心无愧,即使面前是静心做的局,总归有迹可循。
而且,她这么个小人物,值得什么有手段有本事的人来对付她?也太好笑了。她相信自己没这么招风。
想一想小米喊她来时的眼神,虽然米珠故作无知,但幼蕖太熟悉小米的风格了。那隐藏得极深的恶意与幸灾乐祸,若不是小米事先知道什么,呵,除非她眼瞎心瞎。
幼蕖眼睛在小米方向转了一转,小米依然无辜无知的模样。
若小米真的毫不知情,以她的为人,反而会流露出兴奋与看好戏的态度吧……
幼蕖相信小米还不至于为此行灭口之事,不是她高看此人品行又或是小瞧此人手腕,这位小米师姐眼大心空,气性大却胆气弱,还做不到心狠手辣的地步,无非是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给人添堵使绊子罢了。
真是烦人得紧!
说了半天,到底竹简里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啊?
幼蕖茫然的眼神投向师伯。
红叶真人眼神复杂,却不见责备之意,只是透出些许无奈:“幼蕖,你先看看那竹简。”
听师伯语气,也不是什么涉及是非的大事?
云玲真人这才将一直捏在手里的竹简不太情愿地递给了幼蕖:
“你年纪轻轻的,记性就这么不好?才一大早的事儿呢!你仔细看看也好,这面对面的,总不好说是我冤枉了你!
“你好好儿看看,若是看不明白啊,我就让你这些师姐师兄也都来看看!”
这讥诮要挟的语气令幼蕖愕然,她是做下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明明师伯都没怎么责备她!
幼蕖相信,若她真个做下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儿,即使她有师父的光环罩着,师伯也绝不会轻纵了她的。
真是越发令人糊涂了。
接过玉简,幼蕖立即将神识透了进去。
云玲真人一见幼蕖那熟练的动作,不由“嗤”了一声,回身与杨曦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再回头一看——李幼蕖那丫头果然愣在了那里!
杨云玲得意欲笑,可她才志得意满地“哈”了一声,那边幼蕖也笑了起来,就这玩意?她还当是什么呢!
“吾爱?爱……哈哈哈!”幼蕖一个控制不住,不由笑了出来,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得令人失笑。
“你还笑得出口?”云玲真人怒了,真是不害臊啊!哪家好姑娘会把情情爱爱放在嘴边上随便说!
“这般有趣的事,我当然忍不住要笑!”幼蕖是真给竹简里的诗画逗笑了,“哈哈!还挺有几分文采,太抬举我了!难为这人怎么编的出来!”
“你休要胡搅蛮缠!”云玲真人拍案。
“编?”红叶真人却是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幼蕖,这竹简内可是你,你亲手所留的?莫非不是?”
“回禀师伯,竹简确是弟子赠予朱兆云的,但也就这样,仅仅是用来方便传音而已。我除了当初留了一枚灵力标记,其他什么也没留。竹简内应该是空的。
“但朱兆云何时丢了这竹简,又为何落在了云玲真人手里,弟子完全不知,更不知是谁和弟子开了这个玩笑,令云玲真人起了误会,误会我,”幼蕖笑了一笑,摇摇头,觉得真是很有趣,“竟然误会我会爱慕杨曦师兄。”
第338章 传音暗助力
幼蕖说出“爱慕杨曦师兄”这几个字时带着明显的笑音,显得极不严肃极不庄重。云玲真人瞪着幼蕖,惊异而恼怒,这丫头脸皮怎地这般厚?
“你,你怎么好意思说出……”
杨云玲指着幼蕖,话都气得说不完整了。她的曦儿竟然被人以这种玩笑的口吻随意说出,也太不尊重了!
“杨真人,您是说,我怎么好意思说出‘爱慕杨曦师兄’这几个字吗?这本来就是误会,有什么说不得?”
幼蕖的话语里仍然带着笑意。
外头的唐云也听笑了。她绝对相信幼蕖师妹,听了幼蕖这语气,这竹简里乱七八糟的那些话肯定是与幼蕖无关了。
想到这里,唐云一抬头,一道传音已经返回。
这么快!
唐云方才发了四道传音。
第一道是给杼羽。杼羽同样来自马头峰,肯定熟悉朱兆云。唐云知道杼羽和幼蕖有些交往,这小子也不是个糊涂的人。她发传音是去问杼羽,朱兆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知道现如今幼蕖与朱兆云相处如何?
第二道传音是给晏岁峰的顾川。顾川的师父温长老掌管庆余堂,一直关照玉台峰,而朱兆云正被抽调在那里打杂。
这回安排外门杂役弟子入内门服劳,负责安排名单的梁溪绛英对那些眼生的外门弟子都是随机安插。
因为幼蕖从前提过在马头峰时受过朱兆云的照顾,唐云看到“朱兆云”这个名字免不了多看了一眼。
在梁溪绛英随意安排人手时,唐云便“随意”地“随手”一放,将朱兆云安排在了比较实惠的晏岁峰庆余堂。谈不上特意关照,但也确实是因为听说朱兆云对幼蕖曾有一分好,身为师姐的唐云便要帮幼蕖还一点。
此时是朱兆云手上的竹简出了事,唐云便让顾川去问一下朱兆云,确认朱兆云那枚竹简的去处。顾川是温长老的弟子,在晏岁峰的地位比别人都高,他去问最合适不过,谅那朱兆云不敢不好好回答。
第三道传音才是给师父墨川真人,让师父带着魏臻过来。师父老实,又不善言辞,对上了云玲真人可能不是对手,早来无益。
而红叶师伯与云玲有交情在前,说不定就需要牺牲一下小辈的颜面好周全真人之间的情面。
但是小师妹需要人撑腰,那就让她这个大师姐先去“不懂事”地搅合一下,然后师父正好来打个圆场,乘乱了事,好歹出口气。
唐云不是不相信幼蕖的人品,也不是对小师妹的能力没信心。杨曦那种人,她都看不上,小师妹哪里会动心思?分明是有人搞鬼。搞鬼的是谁暂且不说,唐云心里也有数,无非就是那两个小人,可这暗戳戳的鬼把戏是以有心对无心,仓促之间,她这大刀阔斧的风格可能还一时查不出来。
云玲真人这种人,无理尚要搅三分,眼下好像还有些牵强的证据硬往小师妹身上扯得上,肯定要咬着小师妹不放了。
跟这种人是没法讲道理说缘由的,唐云觉得,这种状况下,对付其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家人护着,也别掰什么是非曲直了,就是硬护着,让杨云玲知难而退、无处下手,才能让小师妹脱身。
第四道传音是给苏怡然和燕华,让她们带着紫竹简来一趟。
唐云知道幼蕖给过朱兆云竹简,可那是在外门的时候。幼蕖四明道会后从少清山回来,又给了唐云她们几人各两支新的紫竹简,还说过这是二哥如松特意给她几位交好的同门炼制的,是作为幼蕖兄长的一点心意。
这几枚竹简都有指定的赠送对象,唐云很肯定只有幼蕖进内门后往来较多的这几人才有。她也比较过两次竹简的异同,成色、性能都明显比旧竹简有较大的提升。
朱兆云那里的旧竹简肯定和唐云她们手上的不一样。
这个,拿出来一比就知道了。
所以幼蕖不慌不忙。唐云知道她肯定会指出这一点,只是先帮她准备好了而已。竹简少了分量不够,那就多来两个人。
唐云心里很笃定,点开了返回的那一道传音,一听之下,眉头皱了起来。
想了想,她举步往里走,此时却又有一道传音飞来,这道传音令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室内云玲真人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误会?哼,不管是事实还是误会,这种事你怎么能说得这么随意这么轻松?何况,哼,我可没觉得是误会!”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要是我做的,我没理由不认。可是,刚刚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弟子的所为。真人您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宁愿相信一件死物,就是不相信弟子所言。我觉得,真人您对弟子是不是有什么偏见?”幼蕖提醒对面的云玲真人。
这位杨真人已经快失了最初的从容风度,微眯的眼睛瞪大了,嗓门都尖细了起来:“霜晚!你看看你们玉台峰的弟子,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云玲,我们玉台峰待弟子一向宽和,弟子们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性子是直率了点,可是没其他心思。你不妨听幼蕖把事情说清楚?”红叶真人安抚着杨云玲。
幼蕖听红叶师伯的语气隐隐还是维护她的,心头一松,便接着解释:
“两位真人容禀。且听弟子将缘由道来。
“首先,这枚竹简里落款是‘幼蕖’,又画着那朵并蒂莲,估计开玩笑的这位以为弟子名字里有个芙蕖的同字,便认为弟子日常里是自比莲花了。
“其实,这位肯定对弟子不太了解,莲花仙气飘飘固然优雅,与弟子却不太搭配。熟悉弟子的人都知道,弟子的这个‘蕖’不是莲花之芙蕖。弟子家乡的‘蕖’亦为芋头之意,幼蕖自幼体弱,家里人为了好养活,是以取了这个名字。
“弟子若向人求爱,断不会以莲花为喻的。何况那首小诗,缠绵悱恻,也太抬举弟子的情怀了。对弟子来说,莲子荷叶饼只有好吃而已,哪里会当做求爱的信物?”
“你说你这个‘蕖’不是莲花,呵呵,谁相信?霜晚,你听说过吗?”云玲真人转头去问红叶,果不其然,她在红叶眼中也看到了意外之色,“你师伯怎么不知道这个解释呢?这儿这么多人,谁知道你说的这话有几分真!”
哪个女孩儿不喜欢将自己比作仙莲娇美?哪有拿那土气的俗物来比自己的?多半是开脱之词!
杨云玲对幼蕖的解释不屑一顾,又强调了一遍:“只怕是今儿大家才知道你这解释罢!”
说话间,她又看向其他人,果然,在米兰米珠脸上也看到了茫然、意外、好笑等神色,看看,连她们玉台峰自家的师姐妹都不知道这回事!
杨云玲心里更确定了。
此时却听到有人大声道:“弟子早就知道!”
同时,有人自外头大踏步进来,正是唐云,行动飒飒,语调铿锵。
第339章 新旧灵力异
幼蕖看到唐云师姐进来,不由眼里放光。她当然自己能解释清楚,但是无端端被扯进了什么影儿都没有的风月情事,在这“三堂会审”的架势下,看到有“自己人”来撑腰,她还是自然心生欢喜。
唐云看到小丫头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欢喜依恋神色,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她路过幼蕖时脚步不停,但还是不着痕迹地递过去一个暖暖的眼神。
“见过两位师伯,”唐云不忘行礼,得了红叶点头,她才复道,“幼蕖师妹自打进上清山,我就不止一次听她说过,她家长辈唤她‘小芋头’。要是我家小师妹向人表达心悦之情,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写什么酸文?只怕她会端一碗芋头羮去才是!”
幼蕖听了唐云的话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就连时珂也跟着笑出了声,被米兰米珠齐齐瞪过去:“稳重!”
时珂微笑不语,不恼不惭,往师父方向又挪了一下脚步,没看到就连红叶真人也解颐轻笑了吗?他只专心做师父座下的好弟子。
米珠也懒得跟时珂计较这种小节,她正高兴着,李幼蕖那丫头不管如何狡辩,总归没有实证来摆脱这求爱信的嫌疑了。
云玲真人却是肺都要气炸了,她家曦儿,何等的清标出尘的人才!怎地就被这一个两个的想拿什么芋头羮就给糊弄了!
唐云正待再说,却被幼蕖眼神制止,便自觉停了口。没事,小师妹自己会处理,她在一旁查漏补缺便好。
方才回来的第一道传音是杼羽的,杼羽告诉唐云,朱兆云为人爱贪小便宜,又目光短浅,一心想赚够了灵石回乡嫁人,前段时日还进了内门,借来玉台峰小竹林拜访之机,差点贪了幼蕖一本借来的隐角羊皮卷!
都用不着多想,唐云几乎立刻就判断出朱兆云的那紫竹简多半是已经出了手,被换了灵石之类。至于是何人去换了又拿来恶心人的,八成是大米小米了。
刚刚她发出去的第二道传音便是向顾川问朱兆云,刚刚她进来之前也收到了顾川的回音。可惜,顾川只回了简短的一句话:“朱兆云下山了,一时找不到。”
要是朱兆云亲口说出她将竹简交给了何人,就可以完全澄清了。
可惜啊可惜!
唐云也没办法,幸好她没完全指望这边。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定定心先听幼蕖如何说。
“云玲真人信不信我也没法,但弟子问心无愧。如真人不信,弟子尚有其他证据。”幼蕖又道。
“你且说说看。”云玲真人冷哼了一声,下巴朝天,眼睛瞟着石洞顶,很明显不是很相信。
“一来,弟子筑基之后使用的竹简是家兄新炼制的,成色与炼制手艺都与真人手上的这枚不同,我这里拿新的出来对照一下就看出来了。二来,弟子将这竹简给朱兆云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灵力标记。”
幼蕖本来想说,那里头应该还有朱兆云的灵力标记,可是一想既然这个有心人用这枚竹简来朝她身上泼脏水,肯定是将朱兆云的灵力标记去得干干净净了,遂干脆不提这点。
“这个不用你说,新旧算不得什么,你有新的也不妨碍手里头还特意留两个旧的啊!而且,方才我不是都说了吗?就是因为这灵力标记,所以才会找到你身上啊!”云玲真人冷笑,语调变得阴阳怪气。
“新旧暂且不论,可是,彼时弟子尚未筑基,这灵力与如今的灵力便有不同。彼时虚浮无力,毕竟只是炼气的灵力。现如今筑基之后,灵力肯定清晰扎实得多,两种境界的灵力相信真人亦知道区别,拿出来一比便可知。”幼蕖微笑道,指尖处凝出一朵灵力微光。
“哈!这是是有道理的,可是难道我想不到么?这个灵力标记什么的也不一定的!你现在故意将这灵力结得厚实一点,自然比以前的要清晰嘛!”云玲真人只是不信。
“真人,弟子亦曾赠予唐云师姐一枚紫竹简,真人不信弟子现结的灵力标记,怕有作假,这个可以理解。但是唐云师姐身上的那枚紫竹简弟子肯定不会动手脚,那个是早先就送出去的。
“只请师伯与云玲真人查验一下唐云师姐竹简内的灵力标记,看看与真人拿出的那枚竹简是否相同。”幼蕖耐心道。
唐云身上也有紫竹简?那确实是可以比对一下。
红叶真人点头。
云玲真人想想也有道理,毕竟这丫头给自己师姐的竹简早在给杨曦的之前,肯定没预料到后来的事,倒是没法串通隐瞒。只是,这丫头这么有信心,难道真的不是她?云玲真人一时竟然有些不情愿。
唐云取出自己的紫竹简,手顿了一下,绕过了红叶师伯,直接交给了云玲真人。她是以防万一,怕云玲真人觉得红叶也偏帮自家人,干脆不留任何口舌质疑的余地。
云玲真人接过唐云的竹简,迟疑着未查看。她看看杨曦,杨曦也是一脸复杂神色,对望了几息,杨曦轻声道:“娘,那,先看看。”
这丫头竟然不怕!杨曦有些意外,又不太高兴。
杨云玲勉勉强强地将神识投入竹简,比对之下,果然区别明显。
她手上那枚旧竹简内灵力稀薄,正是炼气期的灵力迹象,而且多半因为有了一段时日的缘故,已经变得更弱,有些黯淡了,一个冲击之下只怕就要消散。
而唐云刚刚拿出来的这枚竹简之内,确实也有那丫头的灵力标记,气息特点都是一样的,这标记就清晰深刻得多,确实是筑基的力道。
“来,予我看看。”红叶真人见云玲真人顿在那里,只怕这位脾气上来恼羞成怒地毁了标记,便貌似很随意地开了口。
“喏!”云玲真人不情不愿地将两枚竹简递给了红叶。
红叶真人的神识浅浅在竹简内一绕,就释然笑了:“果然都是幼蕖的灵力,果然有炼气和筑基的差别!”
杨曦面色变幻了一下,上前一步:“我想看看。”
红叶真人惊讶抬头,若这是她的弟子,早就呵斥其退下了,但碍于这是云玲真人的爱子,遂不曾言语,神色淡淡地一抬手,两枚竹简飞了过去。
杨曦接了竹简在手,神识投进去转了两圈,不太能置信的样子,又转了两圈,半晌不语。
云玲真人和爱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怎么会不是她”的疑问。
“杨师兄,你看好了没?看好了就还给我。”唐云伸手。
杨曦面上一僵,咬了咬牙,将唐云的那枚竹简还了过去,另一只手捏紧了他收到的那枚旧竹简。
“就这一枚,也算不得什么,说不定就是刻下灵力标记的时候深浅不一呢!”杨云玲不服气地又丢出去一句。
幼蕖给气笑了,正要开口,唐云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苏怡然和燕华都到了外头。
第340章 来者皆为谁
“云玲真人,我们这里也有幼蕖师妹的紫竹简,唐云师姐的不够看,再加上我们的呢?”
话语传入的同时,苏怡然拉着燕华快步走了进来。
幼蕖这回是真的笑了。
苏怡然路过幼蕖面前的时候,得意地挤了个鬼脸,转过头去,又是规规矩矩的好孩子:“见过红叶真人,见过云玲真人。”
燕华有些害羞,含糊着张了张口,但也一板一眼地跟在苏怡然后面见了礼,又不作声地站到了幼蕖身边,冲着幼蕖无声一笑。
幼蕖心里像饮了杯甜甜温温的蜜糖水。
米兰看着接踵而来的人,有些诧异,又不由惋叹:没想到这丫头不声不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就聚了这些得力的人!若是她们姊妹遇上这种事,真不知道会来几个人帮她们说话撑腰?
平日里她们姊妹俩也结识了不少其他峰头的同门,呼朋唤友看着热闹,到哪里也都有笑脸相迎,姐姐妹妹的也有一大堆,却不像这苏怡然几个竟然掏心掏肺地对那丫头好。
那些姐姐妹妹们都暗暗比着较劲。你得了什么好处,我有了什么宝贝之类,便是长相衣饰,也要不动声色地比一比,生怕别人小瞧了自己,生怕自己落了下风。
苏怡然咋咋呼呼,燕华傻头傻脑,都是米兰看不上的。难道,傻人也爱往一处聚?
自家姊妹俩这么聪明能干,怎么就没几个交心的朋友?还有,若不是亲姊妹的关系,米珠会不会还对自己言听计从?
米兰看了一眼米珠,眼神复杂。
米珠奇怪地看了阿姊一眼,不知道阿姊不去看李幼蕖那丫头的好戏,突然变得这么深沉又是为何来?
莫非阿姊是担心苏怡然她们能帮助李幼蕖扭转局面?
放心吧阿姊,李幼蕖多长两张嘴也说不清楚的!米珠给了米兰一个自信的眼神。
米兰此时如何对妹子展示她的想法?她暗暗叹了口气,妹子的心思还是不够玲珑,不知道长远谋划。便是眼前这事,也有些不够周全,但一时也没想的出其他法子,只得先用了。
正好苏怡然那边正在验看竹简,米珠指了指彼处,米珠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了。
自然不用多说,苏怡然和燕华拿出来的竹简,其内里也有幼蕖留下的灵力标记,层次及力度深浅与唐云的那枚如出一辙。
“很稳定,很好!”红叶真人眼中的笑意和这简单的评价说明了她的认可。
云玲真人却仍然不甘心:
“她给同门留的,自然是平常印记。她给曦儿的,心里藏着鬼,多半就动了手脚。难道就不可能故意留得浅了,防备着万一好作狡辩?”
对啊!米珠心里大叫,就是这样,揪住了别放,可别给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给糊弄了过去!
“除非,将那个什么姓朱的丫头喊来当面对质!”杨云玲坚持,她突然得到了新的支撑,“对呀!你们既然说这竹简是死物,没有活人说话管用,那怎么不喊活人来作证?”
唐云面色犹豫,幼蕖看到唐师姐的脸色,心里也是一顿:唐云师姐肯定帮她找过朱兆云了!而且肯定没找到!
杨云玲见二人犯难不语,心里越发得意,她就说!果然如此!
这般胡搅蛮缠,便是红叶也没法立刻说服这位杨真人。
正僵持间,外头又大步走入几人。
红叶还不曾出声,云玲真人先不悦横眼过去,这玉台峰上上下下的,怎地都如此不讲规矩?没见到她在这里么?说来就来,说进就进,还有没有礼法了?
来人是神情有些着急的墨川真人和魏臻。两人关心地看了一眼幼蕖,却没有多说话,只是低声对红叶说了一句什么。
红叶真人一惊,赶紧起身:“温长老!”
云玲真人颇感意外,不由也看向门口。
红叶往门口迎去,才走两步,就见到两人缓步而入。
打头的白眉皓首、神态温和,双眼湛湛有神,正是庆余堂的掌事元婴真君温泽。
竟然有元婴真君亲自来了!
杨曦与娘亲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整个上清山的物资后勤都在庆余堂掌管之下,温长老虽然在外头行走不多,却是实打实手握实权的老资格元婴真君,在上清山地位超然。
只是杨曦母子实在不知道哪里招惹来这么一位重量级的元婴真君?难道那李幼蕖的面子有这么大?不应该吧!可能只是巧合。
杨曦母子心里嘀咕,红叶已经赶紧让出了位置,请温长老坐了主人之位。
不论温长老的元婴身份,更因温长老是善信真君的老友,对玉台峰向来照顾,红叶一直在温长老面前恭谨执弟子礼。
温泽身后跟的是板着脸的顾川,幼蕖惊奇地与顾川对视一眼,顾川面无表情地挪开眼神。
幼蕖再看向唐云,唐云对着她一笑,幼蕖了然,这是唐云师姐喊来的。
只是,这也太隆重了!芝麻大的破事,竟然劳动了温长老亲自前来!
几名弟子纷纷与温长老见礼,温泽极慈和地免了众人的拜见之礼。
杨云玲虽然自恃身份,到底自己也只是个金丹真人,她与杨曦不情不愿地行了礼,温长老却没有客气,坐在那里坦坦然受了全礼。
杨云玲压下心里的不平委屈,行了生平难得的一次晚辈大礼,杨曦同样如此。
温长老等这对母子直起身,才慢慢开了口:“听说,幼蕖这孩子有枚紫竹简落在别人手上?还为此生了事?”
果然是为李幼蕖那丫头来的!
杨曦母子心里有些不安。
米氏姐妹对望一眼,也都暗自心惧,她们完全没料到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原本只是想给李幼蕖弄个没脸,臊臊她的颜面,让她有苦说不出而已。
没想到,连温长老都惊动了,听说这位真君可是向来不理杂事的。
温长老虽然态度温和,语气也不强硬,可明显不甚愉悦,元婴之威不经意间便宣泄出来,令人心颤。
杨云玲这才知道,过去她遇上的对她客客气气的元婴真君是多么给她面子。
“是这样,温长老,我这里呢,有枚紫竹简,写了些不三不四的艳词来乱我儿杨曦的心志,这里头留下的灵力标记呢,着着实实是这玉台峰的李幼蕖的,霜晚也认过了,我便来问上一问。”杨云玲讪讪一笑,含糊解释道。
温长老转向红叶真人,眉头微掀:“红叶,你是玉台峰的掌事,又是幼蕖的师伯,你查明了没有?”
“回禀温长老,方才已经大致问明了。竹简内留下的是幼蕖的灵力标记不假,可是,这标记陈旧,也只有炼气层次,是幼蕖从前来上清山之初赠予同门的,给的是马头峰一名叫朱兆云的杂役弟子,用来作传音之用,乃是旧物,并非她如今所使用之物。
“唐云等几人手中亦有幼蕖的紫竹简,出自她筑基之后,我查验过了,一新一旧,一强一弱,两种灵力标记的层次并不相同。”红叶如实禀告。
杨云玲有些不满,叶霜晚这话说得,都将李幼蕖那丫头撇清了。
“既然已经查明,那我进来之时,似乎你们还在此处盘问呐?”温长老喝了口时珂刚刚奉上的灵茶,这才抬了抬眼皮,慢悠悠问道。
“温长老,两位真人都已经比对过弟子的灵力标记,也都认可弟子给唐云师姐她们的竹简内灵力标记与旧竹简的不同。只是……”幼蕖瞟了一眼杨云玲,“只是杨真人觉得这灵力标记可能作假,说非得要这竹简的主人现身说个清楚才行。”
第341章 灵力可溯源
“这话也有道理……”温长老捋了捋胡子,沉吟道,竟然是顺着杨云玲的话风。
杨云玲心头一喜,就是!哪怕是元婴真君,也得按道理来不是?
“还真是不巧,这竹简是给那个朱兆云的杂役弟子的罢?偏巧她前两日下山去了。”温长老叹了口气。
魏臻张大了口,焦急地看向小师妹。
幼蕖却是不急,她知道顾川搬来了温长老,肯定是有准备的。
米兰米珠得意地对望一眼,顾川极敏锐,立刻犀利地盯过去。
米珠心头一悸,略有些惊慌地垂下了头,心里却暗暗高兴:盯我有什么用?朱兆云人都走不见了,看你们如何为这丫头开脱?
“既然问不到人,那这可信度……”杨云玲“呵呵”笑了两声,“算了,那我就看在温长老的面子上……”
她是看出来了,幼蕖身后一连串的人护着,动不得了。可是,她本来也没想要干什么,就是出口气,谁让这丫头牙尖嘴利,一来就给她个没脸!平日里也端着,看着就令人不爽!
这事儿闹出来,虽然叶霜晚和那个温泽都护着死丫头,可是就像新衣服上沾上了污渍,虽然绣朵花勉强遮住了,可心里知道污渍还在那里,看着也会心烦。这丫头品行不端,他们心里到底也留下了一根刺,总归要生出些不喜罢!
特别是这丫头以后可没法再在她面前端着了!
“哦,你用不着看我面子,这事是上清山弟子的事,杨真人远来是客,总要给你个说法。”
温长老说罢,对着顾川点了点头,顾川上前一步:
“我师父脚程快,对那附近几州的路程都熟悉,就顺便跑了一趟,问到了那朱兆云的话。”
米兰米兰不约而同地攥紧了对方的手。
顾川说得极简单随意,似乎只是提了个脚那么轻松,可是这话委实令在场诸人心惊。
一个小小的筑基弟子,一场低层弟子之间的风月小事,怎么就劳动了元婴真君特地为此跑了一趟?
几人惊疑不定,而顾川又道:“这便是那朱兆云了。”同时,他扬手打出一面浮影境,镜面之中正是朱兆云的影像。
“真君容禀,那紫竹简是幼蕖师妹给我的,后来……我不太用得上,正好在晏岁峰遇上了玉台峰的两位师姐,她们想要,我就,就卖给她们了。”镜面里的朱兆云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身体筛糠一样地抖,挤出一脸难看的笑。
“玉台峰的两位师姐?这两人你可认得?”是温长老的声音在问询。
“弟子,弟子,不太认得,只是在玉台峰见过她们,好像,好像是姊妹俩……”
影像到此为止,温长老目光炯炯,看向杨云玲:
“云玲真人,你可听明白了?”
借给杨云玲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这是温长老串通一气来演戏给她瞧。
她期期艾艾:“嗯,啊,这样啊,也许,那便这样吧……”突然她一个警醒,姊妹俩?
不消她喊出来,大家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到了米兰米珠身上。
“我们玉台峰的女弟子,是姊妹俩的只有……”魏臻忍不住先说了,小师妹这场无妄之灾他看得实在是生气。
墨川真人凝重的眼神也如利剑一般。
“这个朱兆云,呵,也没说到底是哪两个女弟子啊……”米珠强笑了一下。
唐云磨了磨牙,手心发痒。
嗯,就算是证明朱兆云的紫竹简落在了大米小米手里,她们也可以抵死不认,只说自己好奇,到手又丢了之类。反正也不能为此严刑拷打,更不可能行搜魂之术。
幼蕖知道米氏姊妹的想法——这事儿多半含含糊糊混过去,你不承认,我也不承认,但是传闻里她李幼蕖身上便多了一层挥不掉的阴影,恶心人就够了。
苏怡然和唐云对望一眼。
看到唐云在捏指尖,苏怡然也揉了揉拳头,她们俩同一个想法:要不到说法,就揍一顿!不把大米小米揍成米糊她就不姓苏!
恶心人不算罪,呵呵,她们切磋失手也不算错。
“是呢——”云玲真人拖长了声音,她下意识里还是偏向认为是幼蕖在为自己开脱,对于米珠那边,她也不太愿意相信有问题,“我只认我看到的,灵力标记是谁的,就是谁的,走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顾川年纪最小,性子也急,闻言上前一步便欲辩驳,温长老却是面色不变,安抚性地轻拍了怕徒儿的臂弯,示意他勿要急躁。顾川忍了忍,看幼蕖那边并不曾现出急乱之色,便又退了半步。
“既然竹简主人的话与灵力标记都不能说服云玲真人,那,我还有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使出来就没有回旋余地,若是哪位同门与幼蕖开玩笑,趁早说了最好,不然,就不免难堪了。”幼蕖从容环视一圈,视线在米珠那个方向停了一停,米珠依然一脸无辜无知。
幼蕖微微一笑:“其实,家兄炼制这紫竹简有独门秘法,我们少清山之所以偏爱取用潮音竹,乃是有缘由的。诸位可知,竹简不比玉简坚致美洁,却另有可取之处。潮音竹天生地长,带有水土草木生气,对灵力感知更为敏感。”
“嗯嗯,所以我就觉得用竹简来传音亲切些!”苏怡然跟着点头。
“家兄炼制的竹简,依照潮音竹的特性,加上特殊手法炼制后,输入的传音或者录入的图文是可以找到灵力的原主人的。”幼蕖对苏怡然一笑,苏怡然当然知道小丫头的意思,那可是她配制出来的溯味散的功劳!
幼蕖回少清山闲话时,给二哥如松提到了苏怡然给她的溯味散可以追寻气味来源,触动了二哥的灵机,将潮音竹的竹根用溯味散浸泡过后再重新融炼成形,竟然可以在短距离内追溯简内灵力来自何人。
苏怡然得意地一昂头。
“不管往竹简内输入时如何掩盖痕迹,都会留有灵力主人本初的气息。我等修道者,各人的灵力都各有根源,各具特色,是做不得假的。即使神识一时辨别不了,但推根溯源,还是能找到来处,许多法宝都有这功效。”幼蕖缓缓道来。
此话甚有道理,杨云玲母子也静下来听,杨云玲尤其抓住每个字,她是要瞧瞧这丫头还有什么花样。
“家兄在这竹简之上也用上了推根溯源之法,只需将竹简内所录逼出来即可……”幼蕖扫视了一下,还是对着苏怡然,“为了避嫌,就不用我自己的竹简了。苏师姐,请将你的竹简交给——”
她转了半圈:“就交给杨曦师兄罢!”
杨曦哑然,他没想到幼蕖会选择让他来接这竹简。她这么做当然是要将作假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这个认知让杨曦有些发闷。
苏怡然干脆地将竹简交在杨曦手中,转头问道:“怎么弄?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是苏师姐你用不上啊!就是我自己,也没想到会用上这个法子!我二哥做这个的时候只是一时好玩,哪想到有一天我要用它来自证我与这竹简无关?”
幼蕖无奈对苏怡然瘪瘪嘴。
“这竹简……”杨曦见幼蕖与苏怡然聊起来没边没际,简直把他这正主儿给忘了,只得主动出声提醒。
“哦,这竹简啊,”幼蕖回过来,客气地笑了笑,“我记得苏师姐曾存了一幅残剑图在内,就请杨师兄用自己的灵力灌进去,将那残剑图逼出来,大家一望便可知。我就不便动手了。”
杨曦疑惑地看看幼蕖,现在换作这丫头一脸的高深莫测,就像他们母子刚才来的时候一样。
第342章 姊妹皆巧言
杨曦依照幼蕖所说,小心地将灵力输入竹简,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这竹片儿给崩裂了。
杨曦完全没接触过紫竹简,又有些担心这丫头是故意坑他好看他的笑话,故而小心又小心,灵力绵绵细长,控制得非常谨慎。
“曦儿,你的修为又有长进了!”
云玲真人时刻不忘夸她的爱子,一双眼紧盯着杨曦。倒不是她不放心她的曦儿,而是十数年来她一直是这么以欣赏的眼光看她心爱的孩儿。
“嗯,杨曦师兄果然灵力不凡。”幼蕖亦赞道,可惜语气平平,极为敷衍,显然只是客套,而且这客套假得一点装饰都没有。
杨曦气闷,手底下却不敢放松,灵力灌满了近乎整个紫竹简,竹简内原先的一幅残剑图果然从竹简中被逼了出来,浮在半空。
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那幅残剑图突然散作长长短短的几根线条,流星一般往苏怡然方向飞去,瞬间没入苏怡然体内不见。
“咦,我的图变成灵力回来了!”苏怡然惊喜大叫。
不用苏怡然喊出来,大家也都看出,这是苏怡然自己输入在竹简内的灵力,果然可以回归灵力主人身体。
“够了够了!哎呀呀,还真是把我的灵力都震散了,这残剑图可宝贝!我跟潘宝磨了好半天嘴皮子才要来的,补了一大半,这下都白费功了,丫头你得赔我……哎哎,你!快别再灌灵力进去了,你可别把我其他的存货给弄没了!我还得再去找潘宝要呢!”
苏怡然口中喋喋不休,手不停地比划着,迫不及待地向杨曦索要,生怕竹简受损。
杨曦赶紧停了手上的灵力,将竹简还给了这聒噪又小气的丫头。
“大家看到了吧?这是怡然师姐的灵力所绘,虽然没有灵力标记那么明显,可也是能自行回归的,所以就自觉去寻了主人怡然师姐。哪怕竹简内也有我留下的印记,可这图并非我所留,故而它不来寻我。”
幼蕖轻松地解释道,她看到米兰米珠的脸色可不轻松。
那——
大家都看向杨云玲手中的那枚紫竹简。
“这枚竹简亦是我二哥炼制,若也同样用这法子……唉,只是我一来怕伤了同门面子,二来……”
说到这里,幼蕖摇摇头,伸出手,杨云玲愣愣地,不自觉地将竹简交给了幼蕖。
幼蕖对米珠一笑,指尖一点,作势便要将灵力输入竹简之内。
“师父!”
米珠突然“扑通”跪了下去。
“是我!是我在杨曦师兄房内放下了那枚竹简!我假冒了幼蕖师妹的名义!”米珠捂脸,不知是羞愧得无脸见人还是在掩面而哭。
幼蕖收回手,微笑不变,这才说完了下半句:“二来,我没用这法子,因为旧竹简是我二哥从前炼制,用不了灵力溯源之法。”她停了一停,冲米珠那里笑笑,又接着道:“不过,眼下也用不着了。”
“噗!”墨川真人一口灵茶喷了出来,魏臻赶紧给师父抚背顺气,好气又好笑瞪了幼蕖一眼。
温长老到底年老持重,手里只轻轻一抖,洒了几滴灵茶在衣襟上,眼神里的笑意却是藏不住。顾川低头看看师父身上的那几滴湿印子,没好气地也瞪了幼蕖一眼。
唐云苏怡然双双绝倒。
燕华忍笑,轻轻拉了一拉幼蕖的袖口,表示赞赏。
米兰米珠齐齐咬牙,这死丫头!
米珠深感后悔,就差一点点!再沉点气就行了!
可是,木已成舟,膝盖下的地面传来冰凉的感觉,米珠颓然。不过,她并不太恐惧,认就认了,虽然又犯了错,可这回不会再去挖矿的。论对师父的了解,她们姊妹自信比别人都深。
杨云玲面色大变,不能置信地盯着矮了一截的米珠。
杨曦也睁大了眼睛,大感愕然。
唐云早就有预料,只微笑旁观。她好笑地看师弟魏臻给师父顺完气又给自己擦了一把汗,心道这傻小子一点长进也没有,没看到幼蕖师妹笃笃定定的样儿吗?
“师父恕罪!云玲真人恕罪!是米珠犯下此错!”
红叶真人看着小弟子,却没有大家意料中的恼怒,而是神情莫名:“珠儿,你为何如此?”
“师父容禀!”米珠哽咽,她低伏于地,语不成声,只有一连串破碎的呜咽传出。
幼蕖看着米珠那颤抖的背脊,只觉得好笑而不解。上一次看到米珠这样,还是她从矿坑回来之时,狼狈不堪,愧悔无地。
她还以为小米从此是怕了改了呢!
这才多久?都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小米这疼是还没疼够吗?
还是小米天性本非纯良之人,所以一有机会就要作妖?幼蕖有些心疼红叶师伯。
米兰轻叹一声,掩面转身。她这叹息的声音虽然轻,大家却都听得见,只听得这叹息哀婉而悲伤,不知道她是因自己不知妹子犯错而难过叹息,还是明知妹子做了这事而不得不亲亲相隐,故而表示无奈。
米珠哭了半晌,估计大家的耐心都差不多了,终于抽抽搭搭地开始诉说:
“弟子,其实是弟子倾慕杨曦师兄,日夜思念,辗转反侧,实在是煎熬……可是,我又不知杨曦师兄的心意,就,就……弟子一时不知怎么表白,实在是怕杨曦恼了我,反而连那点交情都磨没了,就,就假托幼蕖师妹之名,留下了那首情诗……”
杨曦听得满面古怪之色,云玲真人也呆在了那里。峰回路转,哪想到是米珠有这番说辞?
“这就奇了怪了,你要表白你的爱慕之意,为何扯到幼蕖身上?那竹简,哼!你买下竹简,不是你早有预谋吗?”苏怡然听得不忿。
“那竹简,确实是我向那朱兆云买的,当时她急于脱手换取灵石,我见那竹简有趣,又曾见师父用过,就一时好奇,买了下来。只是买了以后也就一直搁着,不曾像用来做什么……
“后来……后来,我因不知如何向杨曦师兄表示心意,就私心想着,若杨曦师兄对米珠也有意,肯定会拒绝其他人,那我,我,就想试试……”
“弟子是见过珠儿买下这枚竹简,原只是无用之物,全为放在心上。我都快忘了这一茬,刚刚都没想起来……只是没想到她怎么就用在了此处。方才我也真以为是幼蕖师妹……唉,珠儿,你瞒得我好苦!”
米兰跺脚,红红的眼眶里含着两滴欲坠未坠的珠泪,语声又气又急:
“珠儿啊珠儿!你,你,你这是何苦!你为何不早对我说个清楚?阿姊帮你一起想办法也好过现在你这糊涂事儿!那点子贪想,过段时间自然会慢慢淡了的,你何苦如此痴念?”
米珠含泪凝视着她家阿姊,身体摇摇欲坠。
米兰又转向红叶真人:
“师父,虽然珠儿不曾对我明言,可我到底是她阿姊,多少知道她的心意。她这般做是不对,可她也是有苦衷的。
“珠儿肯定是想,她借幼蕖师妹的名义投石问路。若杨曦师兄亦心悦于珠儿,可能便会借此向她表明心意,省得别人再来试探,弄出误会。若杨曦师兄无意,那多半也会趁此机会说明不会耽于儿女情长之类,好让有妄想者死心。
“珠儿,阿姊说得可对?”米兰哀哀切切地看向米珠,又长叹一声,“这种事体,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开得了口?只能……”
“只能去坏别人的名声了?”唐云接口。
米兰噎了一下,不去接唐云的话,转向幼蕖:
“李师妹,米珠是个糊涂脑子笨心肠,她一时举止失措,你,你要打要罚,我这个阿姊管教不力,都替她担下!”
第343章 怜汝为情苦
听了米兰的话,幼蕖不由失笑:
“米师姐,做错事的是米珠,我是被她坑的那个。我现在需要的是安慰和说法。要打要罚,你莫要来问我。在座有真君真人,我一个小小筑基弟子,如何有这权力?米兰师姐,你只盯着我做甚么?”
“师姐,你的弟子,你处置罢!”墨川真人沉声道。
一直安静得像不存在的胡玉与杨鸣十分后悔来了这一趟,今日实在是不宜出门。
不来给长辈请安有什么要紧?不来见识云玲真人有什么要紧?
竟然遇上了这样的尴尬事!
胡玉与杨鸣面面相觑。她们打小受的教育里,遇上了别人教训孩子都要绕开走的,不听不看,绕开别人的难堪,好保全别人的脸面,这是起码的礼数与家教。
可是,她们竟然有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上清山玉台峰上演了这么一出戏,不算惊心动魄,却曲折阴私。
先是幼蕖被盘问,她们听着就不妥,杨鸣也曾低声私下示意先行退出,可她那位杨家姑母摇头拒绝,后来就再不接她们的眼神,摆明了是要她们听个明白。
后来幼蕖摆脱了嫌疑,两人也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胡玉,她对李姐姐极有好感,本能地就不相信幼蕖会做出那等觍颜求爱的事。既然大家都看出来不是李姐姐,那胡玉也为她开心。
可是风向突然一转,红叶真人弟子自己承认了冒名之事,又关系着不知真假的情情爱爱,而素来公正严明的红叶真人竟然也犯起了古怪。
这场面尴尬得胡玉和杨鸣想缩到石头缝里。
算了,已经看到这里,干脆等个结局罢!
胡玉和杨鸣对望了一眼,都猜米珠估计要被重罚了。没看到玉台峰的几个弟子,都在等着红叶做决定吗?幼蕖在荣山派和她们聊天的时候也说过,她的红叶师伯对她极为爱护,行事亦公正果决,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红叶真人却是面色变幻,红红白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叶!”温长老提了一声。
红叶真人突然醒过神来,看着自家弟子,却不恼怒,只幽幽叹了一口气:
“兰儿说得也有道理,你这傻孩子,你心悦杨曦,又羞于开口,虽然法子用得不好,却也有无奈……”
幼蕖大惊,唐云魏臻也是一样的意外。
他们都没想到向来公正无偏的红叶真人这一回竟然这样为米珠开脱。
“师姐……”墨川忍不住提醒,“米珠这可是再次犯错!幼蕖给她坑几回了!”
“情之一道,有什么错呢?慈江,你说,动了情的人,就是错吗……”红叶神情幽幽远远,语气飘飘渺渺。
墨川真人呆在当场,眼中现出沉痛之色:“师姐,你莫再糊涂……”
“慈江,要说错,是我这个师父先有错,我就没给她们做好样子,我当时也是写了这么……”红叶真人语无伦次,恍惚得不知身在何处。
“小叶子!”温长老喝道。他见红叶突然沉溺与往事不能自拔,遂断然喝止。
在场的个个愕然,完全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杨云玲约莫知道些往事,若有所思,她对红叶有几分交情,所以也谈不上幸灾乐祸。不过,她天性抑人扬己,还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态。总归是别人家的热闹别人家的孩子,她向来看戏不怕台高,何况是看笑话!
就是有些遗憾,没踩到李幼蕖那丫头的脸上。
米兰米珠低首,心里窃喜:这一把是赌对了!她们俩就是赌师父不会为此事严加责罚。其他事都好说,可是,一旦涉及情事,师父就会心乱,多半还会想起自己的情路坎坷,进而体恤弟子的为情所苦。
目前看来,果然如此。
“云儿,你扶你师伯进去休息!”温长老直接吩咐唐云。
“不用!”红叶真人抗拒着,一挥袖子将走近前来的唐云挥开几步远,“我没事!温长老,您勿要担心我!我处置得来!”
唐云又不敢对师伯用力,又担心师伯状况,看看温长老,颇感为难。
“小叶子,你听话,你有些劳累了,这事儿反正已经查明,如何处置哪怕日后再说,你先静一静。”温长老放缓了语调。
他一辈子潜心修炼,对儿女情长的事从未涉及,又是男子粗豪的性子,虽然看在老友善信的面上对玉台峰多加照拂,可也主要是物资与助力方面。对于红叶这个自小娇惯的师侄女儿,明知红叶深陷情障,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却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导。
“小叶子”还是红叶真人幼时的昵称。
温长老是看着叶霜晚长大的,和她师父一道喊她“小叶子”,这个称呼透着两位长辈的无限疼爱。
这个称呼从蹦蹦跳跳的小小丫头一直喊到明艳动人的窈窕少女,叶子上渐渐染了风霜。后来,红叶结丹,几经磨折,性情越来越冷、越来越静,不再是需要长辈呵护的小姑娘了,温长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小叶子”便很少出口了。
只是偶尔想起旧事的时候,温泽会念叨起“小叶子”。自红叶的师父善信真君去后,全上清山只有温长老会这么唤她。
红叶真人心头酸涩,泪眼楚楚地望着温长老:
“温师叔,您放心,霜晚知道如何自处。我只是怜惜米珠这孩子,就像当初我一样的不易,我们师徒都是……”
温长老长叹了一声,意气也有些萧索:“你有数就行,我也没法替你做主。”红叶这个状态,一时也不能逼着她如何处置米珠,否则只怕会逼出她的心魔来。
“事情已经明了,米珠不该用幼蕖的名义传递竹简,是她不对,我这个师父以后会好好教导她。其他,她也没什么大错,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红叶真人语气淡淡,精神有些萎靡。
“米珠,你好生向你幼蕖师妹陪个罪,下次勿要如此!”红叶吩咐米珠道,又看向了幼蕖。
幼蕖看到红叶师伯看她的眼神竟然透着央求与凄恻,想起师伯素日里的疼爱与关照,心里一软,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第344章 临风之短树
红叶师伯不仅是师长,还是玉台峰掌事真人。她的决定,墨川真人也不好轻易推翻。
唐云等人无法,可暂且也只得如此。
苏怡然又捏了捏手指。
米珠心头一松,果然逃过了一劫!
她对着幼蕖俯身赔礼,眼圈红红的,声音又柔又细、期期艾艾:
“李师妹,你莫怪我……我……当时我也是一时想岔了,可我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其他人也不行……你,额,你,时常进出四方馆,跟杨曦师兄也熟,我看你们还有时有商有量,以为……所以……”
说着说着,她又情不自禁地开始给自己开脱,并习惯性地将幼蕖往水里拉,她自己已经在水里,极不甘心地就想别人也湿个鞋。实在拉不下来,溅岸上的人一身水也是好的。
幼蕖被此人的无耻给震住了,其他人不行,诬赖她就行?还有,她米珠会心悦杨曦?幼蕖可不信,无非是为此找个托辞勾起红叶师伯的同病相怜罢了,否则,她哪能这么轻松地脱身?
岂止是心术不正,还利用自家师父的伤痛来为自己的鬼祟行为打掩护,这简直是诛心之举!
怎么到了这关口,还不忘往别人身上扯乱七八糟的事呢?
可惜红叶师伯已经乱了方寸,眼下没法较真。
米珠此时一通乱说也没指望起什么效果,反正师父已经不再责罚她了。她此时七扯八扯只是好让自己颜面上好过一些,顺手再泼幼蕖一把水。
苏怡然听得白眼朝天。
这种鬼话,谁相信呐!
就连最单纯的燕华,都暗喟一声,这小米师姐,也太不心善了,实在是每句话都令人讨厌。这种离奇的话,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罢!
可是架不住有人当了真。
“珠儿,你说的可是真的?”云玲真人开了口,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你为何挑了你李师妹的名头?莫不是你也约莫知晓她其实也是有些……”
她就不信了,她的曦儿如此出色,米珠动心也是正常的,那李幼蕖就不动心?
米珠一顿,赶紧接住:
“真人明鉴!其实,弟子也是听李师妹说过杨曦师兄如何英武不凡,又长得人才出众,甚是欣赏。故而,故而,弟子也是想,即使弟子心意落了空,说不定也能帮幼蕖师妹成就一桩好事……”
唐云几乎气炸,这都什么事儿啊!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小米还能扯上小师妹?就是看准了这种事体只要有个影儿就摆不脱是吗?
幼蕖上前半步,正好挡住唐云要冲出来的架势,她安抚性地对唐云师姐一笑,示意师姐安心,转身对米珠道:
“小米师姐,你私传竹简栽赃给我是一重罪,师伯不处置你不代表我也不计较,这个已经查明了,日后我们再来慢慢算账就是。可是,你如此看低我幼蕖的品味,是第二重罪,这,我一刻也忍不得!”
“你,你,你什么意思?”云玲真人先恼了。什么叫做“看低她幼蕖的品味”?这言外之意也太可恶了!
“云玲真人您莫细问,问了我只有实说,实说又不免伤人。”幼蕖淡淡地回复。
杨云玲手都抖了,她指着幼蕖非要问个明白:“你说!你说个清楚!”
杨曦震惊得都顾不上去阻止他母亲的发威。
幼蕖轻蔑地对米珠一笑:“小米师姐,方才你夸杨曦师兄的那些话,是你自个儿的想法罢?这种瞎了眼的话,要么是你糊涂,要么就是你实在是认定了要坑我。可惜,你说我夸别人就算了,说我夸杨曦,呵呵,也太辱没我了!”
“辱没你,你!我儿杨曦天生人中龙凤……”云玲真人的声音都在抖,她从来没遇到过哪家姑娘这样不屑的口吻提及爱子,她已经忘了来的目的。
“云玲真人,人中龙凤这样的话您就在家里私下讲得了,您可以有您的看法,父母对自家孩子都是偏爱的,我可以理解,更没资格干涉。可是您非得放到场面上公开说,就不怕人家笑话?
“杨曦师兄的资质是不错,可也就是不错而已。他有哪一点堪称顶尖呢?阵法不如我严春师兄,只怕连我都不如!剑法也没看出比我唐师姐魏师兄强多少,炼丹之类就更别提了。法术嘛,我见识不多,就只认识黄庭山的潘宝师兄,就这一个已经至少不弱于他。
杨真人,如今上清山大派云集,您但凡好好屈尊看一下天下少年英雄,就会看到八大门派的弟子个个英才俊杰,个个都不比您家杨曦差!天生灵根优异的每家每派都有好几个,毅力悟性超群的更是比比皆是,年纪轻轻修为就臻于筑基中后期甚至堪比金丹的也超过一双手的数,可惜一个都不在周流心斋。怎么您的爱子就格外突出了呢?
“再说了,我到坊市挑个水果都要挑个好看齐整的呢,何况是对人?杨曦师兄,呵呵……”
幼蕖不屑地冷笑一声,笑得云玲真人心都碎了。
“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这是说她儿长得丑?
简直是奇耻大辱!
杨云玲自认曦儿是随了她的长相,她虽然是个修道之人,却也颇注重外貌仪表。
别人夸她修为,她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比不上元婴夫君的天分,在一众金丹真人里也不过是中流,她确是有几分仗了她家朱璜的势,她挺得意,并不引以为耻。
可若说她长相不美,那真是锥心之语,简直要和说这话的人不死不休。
论起对自己爱儿的自豪程度,在云玲真人心里,曦儿的长相应该还排在修为之上。
修为不及人还可以练上去,鄙薄长相,那就是鄙薄杨曦的来源——她杨云玲啊!
“你什么意思!”杨云玲又喊了一句,真人的风度渐失。
胡玉嘴都扯歪了,她悄悄给了杨鸣一个眼神,意思是:“你们杨家这位姑母不咋地啊……”
杨鸣幽怨的表情回过去:“我有什么办法?”她将手按在自己心口,又向杨云玲母子方向轻轻摇头,翻了个白眼,胡玉看懂了,杨鸣这是在表示:“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了!”
要是我有这样的姑母,我也要和她划清界限的。胡玉暗道。
“我可没说什么,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说杨曦师兄,长相虽然不算差,呵,可是,不是令幼蕖心仪的那种类型。”幼蕖依然客客气气,没一句贬义,可每一个字都扎在杨云玲的心上。
“我儿杨曦他从小就漂漂亮亮,跟金童似的,长大了更是玉树临风。你你你怎么能不……”云玲真人说不出话了,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说下去有些奇怪,总不能说是生怕这个李幼蕖看不上她家曦儿罢!
杨云玲喘了口气,冲口而出:“你给我说清楚,我儿杨曦哪里长得不好了?”
幼蕖敷衍地笑笑:“没什么不好,您多心了。”
“不行!你非得给我说个清楚!”
不同于杨云玲的疾言厉色,杨曦是难得的尴尬,他恨不得去捂住他娘亲的嘴。这话题,怎么偏到这个方向上来了。
虽然他也有些自得自己的英俊皮囊招人喜欢,不过他杨曦堂堂大好男儿,知道立身之本是内在,本不在外貌上下功夫博人眼,家里私下得意一下也就罢了,可是放不得台面上来讲。可惜娘亲一时急怒,硬生生扯住这话题不放了。
哪家好儿郎是任由人点评外表的?他杨曦几时落得和外面那些低声下气讨好他的女子一样的地步了?从来只有他评点嘲笑别人的份。
“您一定要我说,那幼蕖只得从命了。您看我们上清山,魏臻师兄、严春师兄,那才真叫玉树临风。对比之下,您的曦儿……若一定要说什么玉树,这树也略短了些。勉强可称之为短树临风罢!”
第345章 首位嫌疑人
短树临风?
“哈!”
苏怡然一个忍不住先笑了起来。这促狭丫头!
被点到名的魏臻也无奈而笑,他从不注意外表,没想到自己也能被称为玉树临风,更没想到他在这种局面下被小师妹夸了。
杨曦当然长得不错,可是没有人的长相是能合了所有人的心意的。哪怕是公认的完美长相,硬要挑,总是能挑出缺陷与毛病,特别是当从某个审视的角度来看时,一定要对比别人的优点时,那简直处处都是缺点。
杨氏母子略有点遗憾的可能就是身高了,确实不够高挑,其他都还好。这一点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实在是没法忽视。
其实杨曦也不算矮,中等身量,可是被幼蕖这么一对比,想一想那些长腿高个儿的少年,好像,确实……腿短了些……
“还有啊,您确定还要听?嗯,说得简单点,就是,一双眼睛,白多黑少,一张嘴,刻薄讥诮,腰粗脸团眼睛小!这哪一点会招人喜欢呢?这本来大家都知道的,用不着我来说。可这是您要听,我只好说个明白。唉,我本来也不想说。”
幼蕖心一横,手一摊,直抒胸臆,真是痛快!
反正已经得罪了,她看看大小米不能置信的眼神,干脆又加了一句:
“这样的水准,也就是小米合意,她也不是不知道好坏,可是架不住她喜欢啊!至于别人呵,不信,您问问大米师姐,看看她可喜欢杨曦师兄?”
这可是给小米和杨云玲逼的,非得要她当面说个清楚,她也不愿意啊!
她也会拉人下水啊!看看还欺负她好说话不?
米珠给吓得都忘记哭了。
米兰也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没法接话。
她当然不喜欢杨曦,就冲他娘亲那德性,她就不可能喜欢。而且,杨曦高傲刻薄,也非良人!可是这哪能说呢?
而且,在这样的局面下,云玲真人肯定会认为她不喜欢杨曦就是因为她也和幼蕖想的一样,也是嫌弃杨曦腿短眼小之类。没看到云玲真人看到她支吾时的眼神都变得凶狠了?
杨曦木着脸,已经不知道如何给反应,唯一能做的,就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若是有一丁点的生气,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太过重视外表?那可不是好名声。
幼蕖抱歉地对杨曦笑笑,这可是你娘亲逼我的,我也不想说得这么刻薄啊!不这样怎么能划清界限,表示自己坚决不会看上她家曦儿呢?
说实话,杨曦眼缝略显狭长,奉承他的人往往美称其为“凤眼”,可是花入各人眼,在幼蕖换个角度来说,就是小眼睛了。
至于杨曦的团团脸,也是真的。只因为杨真人太过爱子,什么珍药仙果、熊膏凤髓,都没限制地供应,生怕她的曦儿吃少了长亏了。所以,这日积月累之下,杨曦的脸确实也比别人显得圆润丰厚些。
本来云玲真人一直认为这是气度、是威仪,没想到也被这死丫头拎出来说上一嘴,成了她曦儿的缺点!
难道当下流行的少年审美,是又瘦又高么?
想想见过的几家少年俊杰,确实好像都是清逸如青竹、下巴显棱角,杨云玲吸了一口冷气,自信心突然少了一大截。
一向高高在上的少年,最爱颜面的时候,骄傲得只用眼角俯视他人,哪想到今天被这么摁在了满是泥土的地面上!
从前不在意的身高、脸型和眼睛大小,今天被人点评得明明白白。
杨曦突然觉得好像大家的眼神都在他的个头和鼻子以上的部位扫来扫去。
本来,在杨氏的光环之下,杨曦身上有些不够完美的地方是可以忽略的。可如今被清清楚楚挑出来特意去看,在众人的目光聚合之下,那些缺点不仅显眼了,甚至还被放大了。
他还只能在袖子里死死掐着掌心,面上若无其事,尽量保持云淡风轻,以示不屑一顾。
云玲真人简直要疯了!
她亲耳听到了幼蕖如此否定她的爱子,腿短、眼小、脸胖……还是她亲口逼问出来的。在场的,还有这么多人!更令人心碎的是,她竟然没法义正辞严地反驳!确实个子不高脸儿不瘦眼睛不大……啊!
看着杨云玲哆嗦的嘴唇,苏怡然钦佩地悄悄对幼蕖方向拱了拱手。
幼蕖掸掸袖子,像是掸落了多少灰尘,神情轻松愉悦。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这么得罪人。可是她也不介意让这对母子领略一下她的嘴皮子功夫,那可是在少清山和八个哥哥对练出来的!
“好啦,幼蕖丫头,你多大的人了,还是修道之人,为这点皮相小事还嚼牙!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温长老慢吞吞地理了下袍袖,轻描淡写地说了幼蕖一句。
谁都听得出温长老话外有话。
云玲真人涨红了脸,却不敢顶嘴,人家毕竟是元婴真君,又没明指着她说,虽然她有满肚子不忿,却还不至于嚣张失礼到顶撞元婴的程度。
“温长老教训得是,幼蕖也不是图一时口快,实在是云玲真人一直追问,弟子不得不如实回答。”幼蕖乖乖地答道。
“嗯,这也确实,长者问,你不答也是失礼,想来云玲真人何等身份与心胸?她也不会计较你这稚子无知,”温长老捋须点头,也不等云玲真人接话,又问,“米珠这事儿,你红叶师伯说会教导她,你可还有要说的?”
红叶师伯已经这么说了,幼蕖还能做什么?不过,事情查明是最主要的,米珠再蹦跶,也只是个丑角而已。
她要是和小米计较,才真是抬举了小米。
不过——
幼蕖躬身一礼:“弟子尚有一个请求,请温长老见证。”
“哦,你说。”
“上次四明山,弟子录入的玉盘姓名被换去了十方大阵,又在神剑门挑战时被推了出来,这背后,是小米师姐。这是墨川师叔与红叶师伯已经确认无疑的了。
“这次冒名顶替的竹简,如今她自己承认了,也是小米师姐的手笔。弟子并非记仇,也相信师伯会好生教导小米师姐。但吃一堑长一智,总不能吃了这两次亏还不长记性。
“弟子所请,是日后如再有莫名其妙栽在弟子身上的事,请诸位师长将小米师姐作首要嫌疑人,并请连坐大米师姐。”
一言既出,举座有惊有笑。
顾川暗暗撇嘴,这丫头,竟然这般不肯吃亏。
温长老“呵呵”笑了起来:
“这个要求有意思!红叶啊,虽然你有体谅你弟子之心,但是非还是要辨个清楚。小米这孩子,心思容易偏,这都不止一次了,日后难免还有覆辙。我看,幼蕖说得也有道理,再有这种事啊,先拿小米来查!若有查实,大米是她亲阿姊,一来难脱嫌疑,二来未曾往正道上引导妹子,确实也该担责。”
“师父!”
“师父!”
米兰米珠都急了,齐齐委屈地唤出口。哪有这样的道理?日后这丫头有个什么事,首要就怀疑她们?还连坐?
第346章 师父教有方
幼蕖的这个请求简直闻所未闻。
杨鸣和胡玉齐齐睁大了眼睛,这位幼蕖姑娘,还真敢说啊!娇惯如胡玉大小姐,也不敢对胡家老祖这样撒娇。
乍一听,好生无理……可,又似乎有些道理。
燕华心里都是仰慕,觉得幼蕖好生厉害!
唐云恨不得和苏怡然击掌相庆。
米兰米珠脸色发白,几欲发狂,简直要嘶喊出声,让温长老清醒清醒!
可是元婴发话,她们两个小小筑基弟子焉敢非议?
只能压下万千委屈,求助于自己的师父红叶真人。
红叶真人犹豫了一下,她向来敬服温长老,也知道自己偏袒小米难免会伤了幼蕖等弟子的心,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就依温长老所言。”
听到师父对李幼蕖与温长老的话从善如流,米兰米珠差点一口气梗住。
“幼蕖啊,你有事就直接找我,我不在,找顾川也行。”温泽对幼蕖又吩咐了一声。温长老这话维护意味甚为明显。
杨鸣有些羡慕,这位李幼蕖,不仅好多师姐妹喜欢她,连元婴真君都护着她。
对这样的好人缘,杨鸣却酸不起来,她看到那些受师兄师弟欢迎的女同门会酸,她也知道自己在祁师兄等人面前眼波流转巧笑嫣然更会招来那些女同门的酸。
可是对于这样被师姐师妹喜欢的李幼蕖,杨鸣着实酸不起来,又有些好奇,她的经历、经验里,能得到同性欣赏的女孩儿几乎未曾有见。
回顾一下自己与这个李幼蕖的往来,这丫头,好像确实挺招人喜欢,坦诚、随和、不矫情,优秀却不令人眼红。啧啧,连她都要喜欢上了。
哦,也不对,她们自己玉台峰的两位米师姐不就嫉恨她了么?
不过,小米这样的为人和手段,杨鸣也看不上。
她要和哪个师姐妹较劲,就竞争得明明白白,抢风头、拼好感,寸步不让,看中了就下手争,不顺眼就当场削面子,抓住对方的弱点使劲嘲笑,好胜好强的心大白于人前,知道她厉害的人越多越好,可不使这不入流的阴私手段!
像胡玉这样不爱争性子又娇憨的,杨鸣便挺宽容她时不时的言行犯傻,有几分拿她当小妹子。当然,若要说也有因为敬着几分胡玉的背后是胡峤师兄,杨鸣也不否认。
胡玉向杨鸣靠过去,小小地叹了声气。杨鸣听得出,那叹息里也是好生羡慕。
胡玉心里想:若是她敢这么说,大哥肯定第一个不肯,哪怕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呢,也不会允许她这样任性敢言,为的是怕坏了名声。
胡家虽然宠孩子,可若是晚辈与人起了纷争,首先呵斥的就是自家人,这是胡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传统,大哥胡峤更是身体力行。
幼蕖姐姐是怎么被宠大的啊,怎么就这么有胆气!
“弟子遵命!”幼蕖笑嘻嘻地应了,又给了顾川一个“多谢”的眼神。若不是顾川找了温长老,肯定没法找到朱兆云,温长老也不会这么及时赶到。
顾川皱了皱鼻子,冲天空翻了个眼,表示不屑地轻“哼”一声,别别扭扭地转了头。他才不用她谢!他是师叔么,应该照顾一下晚辈的。当然,不谢也不对,这丫头还算知道好歹!
杨云玲心中对幼蕖更是不喜:这丫头,睚眦必报,心眼忒小!还真是个不好惹的。唉,幸好幸好,写竹简的不是她,不然给这么揭破了露了丑,还不知得如何记恨他母子!
看起来,这丫头方才那番刻薄言辞还真是符合她的性子。
杨云玲的嚣张也是看人的,遇软则硬,遇弱则更为逞强。可真要遇上了恶人,她便软了,她如此爱惜自己,怎能拿自己这尊玉瓶去和破瓦缸碰?
算了算了,免得再惹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这死丫头无所顾忌,到头来丢面子吃亏的可是自己。
云玲真人生平意气风发,所向披靡,什么时候吃过口舌上的亏?可是自打来了上清山,却接连在这丫头口中吃瘪,实在是有恼又气,却没法发作。
“话都说清楚了,都回吧!”温长老代红叶真人下了逐客令,袍袖一甩,率先出了红叶的洞府。
其余人自然也再无逗留的理由,纷纷告辞。
米兰米珠原还想在师父的洞府躲一阵子,可红叶真人疲惫地挥挥手:“你们都去罢!让我静一会!珠儿,你幼蕖师妹确实有气,这两日若是拿你发作,你且忍忍。”
虽然与米珠有情感上的同病相怜,可红叶对处理弟子之间的纠纷也有些累,玉台峰太平清净了多少年,这一年内却纷争迭出。她对这小弟子说不失望是假的。
米珠低头轻声应了,唯唯诺诺地跟着米兰身后行了礼,小心退出。
红叶真人的洞府之外,温长老已经离去了。
墨川真人轻拍了拍幼蕖的肩头:“丫头,有什么找师叔,师叔替你担着。”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刚刚出来的米氏姊妹。
米珠如何不知道墨川师叔说话的用意?唯有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声。师父都说了,让幼蕖发作出出气,她也明显理亏,哪里敢再去触人家的霉头?
云玲真人似笑非笑,对幼蕖道:“白石真人真是教导有方,他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了,他这个小弟子可不会受人欺负!”
“真人谬赞!”幼蕖同样似笑非笑,意态昂然,“我师父向来教导我们不要惹事,可是这世道往往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师父又说,若事情落到头上了也不要怕事!我师父若知道真人这般赞同弟子,想来也会欣慰的。”
“……”云玲真人瞪着面前这个已经高出她半头的倔强少女,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娘亲,打扰了人家半天,我们回去罢!我下晌约了盈虚门的师兄。”杨曦及时扶住了他娘。
“行了,我们走!”云玲真人一刻也呆不得了,顺着杨曦的话就势甩袖,转身离去。
唐云对墨川真人低声道:“师父,我估计这位云玲真人一时半会不会再来我们玉台峰了。”
“调皮!”墨川真人眼中都是笑意,轻弹了一下大徒儿的额头。
第347章 又闻霹雳声
胡玉有好多话要急着回去和她兄长胡峤说,拉着杨鸣赶紧告辞,与玉台峰诸人免不了又礼让了一番。
此时纠纷处理完毕,雨过乌云散,大家心头都是轻快,彼此笑语而别。
送走客人,幼蕖将脸在唐云肩头偎了偎,以示感谢师姐的援手之恩。
两人之间用不着多说什么。
唐云揉揉小师妹的头,表示接受这无声的谢意。
苏怡然舍不得立刻走,她拉着燕华碎碎叨叨地跟在幼蕖身后:
“短树临风!哈!我今儿可是学了个新词儿!明儿我就跟潘宝说去,上次杨曦还笑潘宝头大,哼,这下看他还好意思挑别人的短!丫头,你还有什么词,一并告诉我!
“哎哎!你别只和唐云儿亲啊!我可起了大作用!”
幼蕖作势要靠过来,却故意皱了皱鼻子:“味儿不好,我才不过去。”
苏怡然有点懵,举起袖子闻了闻自己:“什么味儿?我怎么没闻到?”
“酸味儿加焦糊味儿!”
苏怡然炼丹容易炸炉是出了名的,这样的笑话连魏臻都听懂了,“呵呵”笑了起来,引得苏怡然握拳警告。
燕华只会低声笑,她插不进嘴,可听着苏怡然师姐和幼蕖的贫嘴就很有意思。
气氛一派融合。
只有米氏姊妹落落寡合,无人理睬。
米兰轻轻一拉米珠的衣衫,示意她去给幼蕖多赔几句好话,先把眼前过了再说。
米珠可怜兮兮地先看看魏臻,魏臻嘴角的笑意还未收,小米的眼神落在他面上,他却跟没看见一样,冲苏怡然回了个掌盾。
从前叫她小米师妹多亲热呢!原来也是个势利眼,看她落魄丢人了,就这样无情无义!米珠心里又气又恨。
米珠又小心翼翼地往幼蕖身边走了几步。
幼蕖瞧都不瞧大米小米,冷着脸,转身便走。
“李师妹!”却是米兰出声,“我妹子一时做错了事,我师父都没说什么,你就大人大量,宽宽心罢!大家都是同门,何必伤了和气?令师白石真人与我师父红叶真人都是善信真君一脉,同气连枝,你就看在凌真人的面子上,这又没害到你什么,何不揭过了此事?”
米兰从未求过人。
可是,师父说让她们姊妹任由幼蕖出气,若是李幼蕖这丫头当了真,还不知道怎么为难她们。
她们姊妹可架不住这丫头三天两头的挑事刁难!唐云魏臻多半也是帮着她的,可不得让这丫头嚣张得没边了?
这剑悬在头上,什么时候落下来,落几次,竟然都由那丫头随意,这谁能受得了?
米兰受不住心里忐忑,这话一半试探一半谈和。
这个时候谈同气连枝的情分了?苏怡然瞪着米兰,不能相信她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厚脸皮。
“大米师姐,你们姊妹若真是念着我师父和红叶师伯的情分,就不会一次又一次来坑我了。我师父可没教过我被人坑了还要宽心!”幼蕖一哂,冷声道。
苏怡然舒了一口气,她就担心小丫头烂好人,还好还好。
“我真是不知道……我日后也会好生教导珠儿的……你看我师父,到今天还时常将凌师叔挂在嘴边记在心上,对你也是多加照顾。凌真人为人慈和,定然也是教导过你要长念同门情分,同门之间磕磕绊绊是难免的,只是师妹你年纪尚小……”米兰试图再作努力。
“呵呵,我师父教我的,师姐你可想知道?”幼蕖突然笑了,眼神里突然闪着期待的光。
米兰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但一想凌砄那样的宽厚性子,会教什么阴私手段?遂壮着胆气点头:“师妹不妨说说。”
唐云扬着眉,也很期待。
“这个,用不着说,我给你看——”
话音未落,幼蕖扬手。
歘!
歘!
歘!
突如其来连续三道闪电,直直劈在米氏姊妹俩的头上。
米珠头上端端正正地挨了两道电光,一头秀发都给劈得枯焦成屑,闪电过后犹有余烟袅袅,一阵焦臭四溢。
米兰好一点,她警醒得快,霹雳落下的时候头微微一歪,一半力道击在肩上,饶是如此,也狼狈不堪。
两张漂亮面孔都糊了。
小米尤其,那张白净嫩滑的俏脸被烤得跟个烧焦了的山药蛋子一般,整个被焦炭灰覆了一层,黑糊得都看不出五官了!
幼蕖轻松地拍了拍手:
“这便是我师父教我的空心霹雳,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可是难得看到的。大米小米两位师姐,你们可瞧好了?”
唐云用手紧紧捂住张大了的嘴,又想笑又想叫。
稳重!稳重!
她好歹是玉台峰的大师姐,这种开心还是别太明显为宜。
魏臻完全呆在了那里,他第一次看到小师妹这么威风,当初在四明山高台上斩断神剑门蔡昺的黑剑时,她都没这么神气!
这个空心霹雳,是个什么神奇法术?小师妹怎么就使得这么神采飞扬、威风八面?
想到这里,魏臻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大米小米姊妹,这什么霹雳的威势这么大,可别真把人给伤了!
虽然大米小米委实可恶,可毕竟是玉台峰的师姐妹,同门之情到底在那,而且,小师妹若出手太过,即使本来是她占理,只怕师伯也要生恼。
魏臻紧张地打量了一下,竟然还好!
因为小米的那团黑焦团子上的黑屑簌簌掉了几粒,掉黑屑的地方颤抖着裂开了两道细缝,看部位,魏臻猜那里是眼睛,虽然眉毛睫毛都烧没了,但裂缝里圆鼓鼓的眼珠子还在发亮。眼睛缝儿抖了两抖,露出的眼白成为黑脸上唯一的亮点。
起码还能睁眼,还好还好。
虽然小米大米被劈得焦头烂额,但完全没有想象中头破血流的惨像,只是人木木瞪瞪的——多半是给吓的,这霹雳看起来没有攻击神识的作用。
米珠呆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她这一哭,魏臻更放心了,还能哭呢!果然没事,没事就好!
想想师父墨川真人还在场,师父最看重同门情分,可莫要恼了小师妹!
魏臻赶紧又回头去看师父,却见墨川真人面色平静,眼神中却带着笑意。
第348章 围观焦炭人
被小师妹的霹雳吓了一跳的魏臻又被师父的笑容吓了一跳。
师父这是?
魏臻凑过去:“师父,呃,这,小师妹她心里有些气也是正常的,这两下听着响,可看样子也没怎么伤筋动骨,皮肉伤么,用点药就好……”他一时搞不懂师父的笑从何来,只顾着担心师父要责怪小师妹,试图为幼蕖开解。
“我知道,”墨川好笑地瞥了眼傻徒弟,“我可不是第一次见。这是空心霹雳,你凌砄师伯当年自创的,我看他用过好几次呢!我开始也给吓过,后来才知道,这霹雳也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什么威力的。”
“空心霹雳?有趣!师父你怎么不会,师伯劈过,哦,不,教过您没有?”唐云跟着凑热闹,她只对这空心霹雳感兴趣,才不管米珠米兰被劈成了啥样儿。小丫头藏着好几手啊,这么长时间,她这个师姐都没见过!
苏怡然更是眼睛发亮,这什么空心霹雳,简直就是耍威风出气的不二之选啊!那么响,那么亮,那么猛,当头给人“咣咣”两下,气也出了,可又没多大的伤,门规都管不了、罚不了。她得抢在唐云儿的前面学会它!
唐云见苏怡然一脚迈出,横挡在了自己和幼蕖中间,哪里不知道苏怡然的鬼祟念头?她大度地一笑,小师妹人在玉台峰呢,要教,也是先教她这个大师姐!
墨川真人看着眉眼飞扬的幼蕖,那出手的神气促狭劲儿,就和师兄当年一个样!
“教了,我学不会!你们红叶师伯也学不会!师兄多聪明,我们只会跟着师父一成不变地学,你们凌师叔却会举一反三,还自创剑招法术。我们都远远不及……”
墨川真人说着说着就有几分黯然,不过随即又笑了起来:
“就这空心霹雳,就是他一时兴起的顽皮之作,专门吓唬人用的。你瞧着简单,其实花的心思巧着呢,灵力要控制得一丝一毫都不差,不然就成了实心霹雳了。师兄说,真要伤到人就没意思了……”
墨川边说边笑着摇头,想起了许多往事。师兄当年那样的年轻鲜活、意气飞扬,师兄的少年时光,也有这样调皮跳脱的时候呢!
“没想到,幼蕖将这一手也学来了,而且用得这么好,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墨川看着幼蕖,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欣赏。
“那是,小师妹多聪明!”
“这一手,估计也就小师妹学得来,其他几位师兄只怕学不到这么好。”
魏臻和唐云捧着师父的兴头,同时也是真心实意地夸幼蕖。
幼蕖被赞得眉开眼笑,心道:可不是!几个哥哥各有所长,可这空心霹雳他们就学不到精髓,就她和八哥使得好,不过八哥又比她的声势弱了点儿。
却无人去理大哭的米珠。
要是从前,米珠可不会在外头这样嚎啕失声、涕泗横流,她哭起来也是盈盈粉泪含在微红的眼眶里,泪珠儿欲落不落,那才叫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的样儿最令人心疼。
便是去矿坑那一回,也是回到师父洞府才卖惨呜咽,为的是好让师父看到她的可怜样儿,哭泣的风格依然是柔弱无依、凄凄惨惨戚戚。
像这样毫无形象地大声嚎哭,嗓子都嚎粗了,真不敢令人相信这是昔日我见犹怜的米珠仙子。
现下的米珠也顾不上了,一来是因为已经给劈成了这样,形象已经毁了个彻底,索性也用不着顾忌什么了,二来么,当头两下闪电来得太过突然猛烈,她完全给劈懵吓傻,导致情绪空前失控。
米兰却没有哭,更顾不上安慰亲妹子,她反应比米珠快得多。
闪电过后,回过神来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摸摸头颈,大惊失色的同时依然知道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利落地将衣襟一兜头,狂奔而去。
方才那连续三声空心霹雳,亮光耀眼,声响震天,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附近有杂役弟子在打扫,还有李延、杼羽等关注着红叶真人洞府的挂名弟子,瞬间闻声而来,都看到了米氏姊妹的狼狈相,个个看傻了眼。
杼羽心思敏锐,大致猜到内情。方才唐云发传音问他话,他就知道有些不对,唐师姐的话里含糊提了个“幼蕖”,他便知道多半是幼蕖什么地方又被朱兆云连累了。
那么多亲传弟子都集中在红叶真人的洞府,杨云玲母子来得趾高气昂,玉台峰上的人,好奇的,有心的,无聊等着话题的,都在枫叶林附近打转。
杼羽实在是心里关联着幼蕖,更一直在观望。
眼见得米氏姊妹对幼蕖唯唯诺诺赔小心,杼羽便知道多半又是小米的小心眼儿犯了,在杼羽眼里,她容不得幼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不知道闹出来什么事体。
哪晓得看到这一幕。
杼羽心里只有一个“服”字。
其他弟子如李延等人,眼见得几位师姐似乎不和,却又不曾打斗,不免意外,远远看上去似乎米氏姊妹理亏,他们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近前,更不敢议论。只作无意闷声路过,暗里各人心多猜测,但对幼蕖如此痛快下手都是既惊又笑。
还有刚刚走到峰头,才御剑而起的杨氏母子与玄机门的胡玉、杨鸣二人也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飞起之后,本就仍不自觉地回眸枫叶林一带,第一声霹雳响起的时候,他们正自高而下地俯视,正好看了个全。
只看到幼蕖笑盈盈地一扬手间,电如灵蛇,落势惊人,银花迸裂处,秀雅如仙的米氏姊妹被劈成了两根焦炭!
胡玉脚步一个哧溜,差点从自己的灵剑蓝田烟上掉下来,幸好杨鸣一把拽住了她。
杨鸣嘲笑地冲胡玉“嗤”了一声:“瞧你这稀松样儿!”
又回首下瞰:“啧啧,这位李幼蕖师妹可真是……”她咂摸了一下,挑了个词,“快意恩仇!”
“这莫不就是空心霹雳?我听言师叔说过!说是白石真人的绝招!”胡玉顾不上跟杨鸣较劲,只看着那几道银蛇穿空,羡慕不已,“真帅啊!不知道幼蕖姐姐肯不肯教我?”
第349章 宝瓶峰雷云
空心霹雳一出,岂止是胡玉看得站不住。
杨曦亦扶了扶他娘。
矜持端庄的杨云玲也差点站不稳了。
这丫头!忒记仇了!
看看米珠一头一脸的黑渣渣还有米兰的半张糊脸,杨云玲有些后怕,这丫头的性子竟然如此暴戾吗?一言不合就拿闪电劈人?以死丫头那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给自己也来一下,她当然不惧一个小小筑基,可一个不防备,还真容易出丑,吃亏事小,丢人事大……
偏偏最多是不敬之罪,又有温泽那样的老糊涂护着,上清山那顶多意思性地小施惩戒,她拿这死丫头还真没什么办法。
云玲真人决定在上清山这段时间宽宏大量一点,先不要和死丫头计较什么了。
杨曦看着下方的那道傲立的小小身影,面色沉沉。
一开始收到那枚紫竹简,他心里是窃喜的,觉得李幼蕖这样嘴硬的丫头也服了他,实在是值得荣耀。
可是后来翻转如此之大,竟然是米珠冒名做下的事儿!
这也就罢了,谁知道那死丫头咄咄逼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他杨曦鄙薄得一钱不值,就只为斩钉截铁地表明她决计看不上他。
她爱慕他,他便觉得可以嗤笑拿捏她。她看不上他,他竟然失落又怅然?
杨曦从来没有感觉过这种情绪,他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子,他的心里只有大道。可是,被人这么明晃晃的嫌弃,他实在是气恼又不甘。
墨川真人听得米珠哭得歇斯底里惨绝人寰,脚步顿了顿,带着几个弟子硬着心肠走了两步,到底心里有些不忍,还是又回头交待魏臻:
“那个,你……帮着看顾些。”
“徒儿遵命。”魏臻向来是最听话的。
魏臻看到米珠这幅模样也是觉得她既讨厌又可怜,跟在他身后喊了好几年的“魏师兄”的那个笑起来甜甜的女孩儿,怎么会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周围的弟子离开,又将手指在唇上一按,示意大家莫要再谈论此事。
魏臻还是了解这位小米师妹的。对小米来说,挨打受苦也就罢了,最不愿的,是被别人看到她这幅惨样吧!这种情况下,给她留点颜面比什么安慰的话都管用。
魏臻平日颇有威信,大家都服他,见他动作,杼羽等人识趣,点头表示领会,然后轻手轻脚地四散离去。
不得不说,魏臻的举措果然合适。当四周一片安静无人之后,小米的哭声里少了些绝望惨痛。
魏臻在米珠脚边上搁下两瓶丹药,他瞅着小米的头面也就是难看了点,可那伤并不重,几个回春术加上丹药应该够恢复了。
小米可最是爱美,闹成这样,真真是何苦来哉?
魏臻又叹了口气,踌躇了一下,想想自己还有一盒玉芝衣,便也一并放在了小米脚边。他没用过玉芝衣,但听爱美的女同门说过,这玉芝衣治疗头面肌肤的伤痕最是有效。
玉芝衣在宝瓶峰也是紧俏货,这一盒还是唐云与苏怡然特意留给魏臻的,为的是让他有机会去讨好一两个师姐师妹,用唐云师姐的原话来说,免得他“蠢到孤独终老”。
魏臻没什么师姐师妹要讨好,正好交给米珠了。
米珠依然在痛哭嚎啕,魏臻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没等到她停,挠挠头,估摸了一下以小米的劲头还不知道哭到什么才罢休,又不是伤到不能走路,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药留下就行了。
于是魏臻也走人了。
又过了好一晌,米珠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来,她嗓子都哭哑了,也实在是哭不动了。
她恨恨地瞪着脚边的两三件药,气得只想踢飞它们。
谁要你们假惺惺地示好?
可她那一脚到底没有踢出去。
若是连这几瓶药都没了,她就损失更大了。她哭了这半天,也没个人来安慰她,师父铁定是不会疼她了,墨川师叔心也是偏的,连阿姊也跑了,这偌大的玉台峰,还能指望谁?
她只能自己爱自己了。
这玉芝衣可不便宜,她从前跟苏怡然暗示了好几处,那丫头都没有给过整瓶。自己这张脸还得靠玉芝衣来疗伤,疗伤!
所以即使伤心成这样,米珠也没有忘记将玉芝衣好生收起。
听墨川师叔的话音,那什么霹雳其实没什么杀伤力,这让米珠心里安定了一点。头和脸上木木的感觉里开始透出刺痛,米珠又放了一点心,若是真没感觉可就是真的糟了,感觉到痛,就说明有伤,那就有恢复的希望。
小心地一摸脸,摸到满手的炭屑,米珠咬牙,控制了又控制才没让自己打出水镜来照一照,她怕自己看到镜里的自己会昏过去。
自己的回春术练得很好,又有丹药和玉芝衣,恢复原貌并非无望。幸好自己是修道之人,若是凡夫俗子,这个鬼样子可真是生不如死!
想来李幼蕖没那么心狠手辣吧?真要毁了她的容,师父也容不得的!
可是,已经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她被雷劈的样儿!
这回丢人是丢到家了!
李幼蕖你个死丫头!不得好死!
米珠一口气涌上来,抽哽得喉头生疼,听着自己嗓子里沙哑的声音,又给自己吓了一跳,连哭都不敢了。
回转洞府去养伤躲羞不提。
幼蕖劈出去那三道空心霹雳,心头大畅,还收获了一波苏怡然的吹捧崇拜。
当然也有后遗症,此后这几头,苏怡然每天都往小竹林跑,只为学会这声势惊人又无大用场的空心霹雳。
唐云也学了几次,可惜她力道太大,霹雳劈出去比利剑还厉害,幼蕖示范的时候只烧了一丛草,她一出手,连草下的石头都碎成了末末!不管她怎么试,偏就是做不得那外强中干的状态。
苏怡然却是学得挺好,试了几次就能做到虚有其表。她抑制不住的手痒,恨不得立刻拿米氏姊妹再来练个手。
“我都没揍到小米呢!她这几日倒是躲得好!”
苏怡然满身的劲头无处发泄,捏着手指走来走去,小竹林里都要被她蹚出一条路来了。
“小米也受到教训了,先绕了她这回吧。你再去,红叶师伯反而要觉得我们过了。若有下次啊,让你先上!”幼蕖好笑,拉起了苏怡然送她回宝瓶峰。
苏怡然再在玉台峰耽误下去,只怕灵岩真人要来抓人了。
“唉,没趣!那说好啦,下次让我来出手!”苏怡然被拖着飞在半空,很不甘心。
“行行行!”幼蕖满口答应着,先将怡然师姐送回宝瓶峰要紧。
突然前头半空里一声霹雳,震耳欲聋。
“这!是谁?我还没出手呢!”苏怡然大怒,谁抢在她前头在打雷呢?
前头不是自家宝瓶峰吗?她没见过谁也有空手发霹雳的绝招啊?
停在半空,苏怡然皱眉凝神,只见到宝瓶峰方向乌云滚滚,电光在云层里闪烁穿梭,闷闷的雷声似乎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第350章 击破金丹梦
“好像不是宝瓶主峰,虽然都给乌云罩了,但是偏下一点,你看,那雷的声响主要在独秀岭方向。”幼蕖细心给苏怡然分析。她来往宝瓶峰次数多,对宝瓶峰的几座小山头也挺熟悉。
苏怡然这回真的是大惊失色:
“独秀岭,那不是……有人结丹!萧师兄?”
幼蕖和她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
宝瓶峰如今在冲击金丹的只有萧云轫了,金元真人也确实在独秀岭一带布下了重重阵法,萧云轫早就闭关在内。
结丹吗?看这声势也有几分像。
可是也只有几分像。
按理说,结丹确实有雷劫之关,可是眼前独秀岭的这雷电也忒吓人了点。
苏怡然和幼蕖这些内门弟子,都见过上清山玉枢阁里所藏的前辈真人的结丹记录,其所录影像与眼前的乌云雷电似乎有些差异。
乌云层里如有天公咆哮暴跳发泄着怒火,与传说中威严凝重的煌煌天威不太一样。
“这雷,也太狠了点……只怕……”苏怡然喃喃道。
幼蕖知道苏怡然咽下的半句话是“只怕萧师兄他承受不住”。
她也担心,虽然她不喜欢萧云轫的滥情无担当,可那是私德,他毕竟是上清山弟子,是苏怡然尊敬的大师兄,这又是在庆典前夕,总盼望着是成就好事能为宗门锦上添花。
若结丹失败……
幼蕖也有些同情萧云轫了。
她握了握苏怡然的手:“曰夷道君为你萧师兄准备了那么多,多半没事的。”
这话她说得极没底气,纯属安慰。
不知道萧云轫在雷劫之下是如何应付,如何苦苦支撑。
大家只看到,宝瓶峰的这场雷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半天的功夫,黑压压的乌云就潮水般退了个干净,恢复了正常的蓝天白云。
那左冲右突的雷暴仿佛是一场幻境。
苏怡然脸色黯淡,她知道萧云轫冲击金丹失败了。
他们师兄妹向来亲厚,萧师兄待她如亲兄长一般,该严的严,该护的护,她知道萧师兄承担的压力,也比其他人都盼着萧师兄能够成功。
萧云轫冲击金丹未成,她比自己失败还难受,一想到萧师兄现在该如何失望悲伤,该如何面对这巨大的落差,她难过得人都怔了,手脚冰凉,半晌回不过神来。
一直陪在苏怡然身边的幼蕖握着那双冰凉的手,心里喟叹不已:萧云轫这样的天之骄子,生来就被众人瞩目,样样领先,事事如意,谁会想到,他在化神道君的护持之下,竟然会结丹失败?
幼蕖不心疼萧云轫,可她心疼怡然师姐。
苏怡然是个性情中人,对谁好就一腔热血都扑上去,对她李幼蕖是这样,对萧师兄也是这样,无关儿女私情,就是一味地盼着萧师兄好。
萧云轫这回失利,苏怡然少不得也要意气消沉一段时间了。
说起来,真该怪的应该是那个曰夷道君!要不是他逼着催着萧云轫一定要在宗门庆典之前冲击金丹,以萧云轫的资质基础,徐徐图之,不说十拿九稳,也至少有一大半的成功希望呢!
而且,若是在平时以平常心来准备结丹,也从容得多,不会背负这么大的压力。即使一时失利,也能调整过来,再来一次并不是多难的事。
可是在眼下,对于众目睽睽之下的萧云轫来说,一切都难得多。
只希望他能挺过来吧!
就算他不是苏怡然的师兄,幼蕖也不想人家倒霉,虽然他欠下一堆情债,但幼蕖就事论事,她和这萧师兄曾经合作愉快,而且,她实在是觉得这么个亮眼的人没能继续耀眼下去也是挺可惜的。
唉,冷玥师姐大概也会难过罢?她盼着萧云轫结丹成功而从此双宿双栖呢!
苏怡然愁眉苦脸地回了洞府,萧师兄渡劫的独秀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她很想知道萧师兄现在的状况。
她找了个借口在独秀岭方向溜达,只看到金元师伯沉着脸,给独秀岭四周布下了几道禁制,意思很明显,那是不让任何人去打扰萧云轫。
冲击金丹失败也分为好几种情况。那萧云轫是勉强止劫及时止损还是承受不住而身受重伤?甚至修为不进反退一溃千里?
目光注视着宝瓶峰雷云的不只是苏怡然等师弟师妹,还有其他峰头的许多弟子。
叹气的有,遗憾的有,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幸灾乐祸,大部分上清山人都是为萧云轫惋惜。
萧云轫平日里豪阔爽气,对人热忱,故而在同门间印象极好。
虽然他周旋于一众师妹师姐之间,但也没有始乱终弃的恶行传闻,只是有些风流名声,大家对这个倒不是多么反感。
大家对这样出身好、资质好、修为好、长相好的高山仰止一样的人物,都是本能地寄予更高的期冀,期望看到完美能够延续下去,已经在自己心里将其塑造为一个样样出彩的高大形象。
不能想象这样的人物会跌下云端。
当他跌下来,许多人叹息,不知是叹其人可惜,还是叹自己幻想的完美破灭。
天威难测,人力有限。
这是幼蕖的感慨。
即使是化神道君托着,即使有万年灵药打底,水涨不到那个地步,就不能成渠。
这是无可更改的规律。
所以修道之路何其漫长,一步领先不等于永远领先。
一时的风光绝不代表时时风光。
自己当要戒骄戒急,不以一时得失儿喜悲。
放长眼,不争燕雀眼前利,须知啊,自有云霄万里高。
一念既起,幼蕖突然又有所得。
心田之中,灵珠滴溜溜一转,有新窍洞开。难以言说的感悟随着一线光明透出,似悲似喜,若得若忘,人如在云里,又似被水流清溉。
四方馆的杨氏母子也在观望着宝瓶峰的半拉子雷劫。
眼看到雷声戛然而止而宝瓶峰一片寂静,杨云玲吐了一口气,心里头的郁闷消了一点。
总算看到别人倒霉,这让她几日来的不忿好过了一些。
“可惜了……”杨曦喃喃低语。
“你替他可惜啥呀?谁让他风光太过?看看,果然折福了罢?我就说,化神道君的关爱,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何况萧云轫只是个小小的筑基弟子!”云玲真人不屑地点评着。
“幸好啊,你来的时候他在闭关,不然,若结交深了,曦儿你可不就沾了晦气了?这样有头无尾的人,不交也罢!哎,这黄珑果不错,不知道他们哪弄来的,你要不要尝尝?”云玲真人闲闲收回目光,又精挑细选了一粒果子,满意地放入口中。
杨曦摇摇头,决定不和他娘亲争辩这个问题。他知道,在他娘心目中,其他什么天才都是虚有其表,而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娘亲对他好,也一心为他好,他当然知道,他在周流心斋的时候也有些晕晕乎乎的目中无人。但是这趟出来,看到了八大门派的优秀弟子云集于此,满目皆是珠玉琳琅,可谓人才济济、群英荟萃。
当然自己仍然是出色的,并不曾就被比成了脚底泥。可是堪与他比肩的也有不少,即使有些人挑剔来看是有明显不足,但是真要较量,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准。
一下子成立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虽然这也是一群出色优秀的众生,但杨曦的意气已经没有那么高昂。
那天李幼蕖的话也给了他一个警醒,虽然不中听,但道理是对的。
“您但凡好好屈尊看一下天下少年英雄……”刺耳又刺心。
在这一群人中,他哪里称得上是“顶尖”?哪里能说是出类拔萃?
大道无穷,他不能松懈啊!
更不能轻狂。
但是娘亲似乎并不曾看到这些,更不曾想到那么多。
那是他的娘亲啊,他能怎么办?
杨曦想起父亲朱璜真君,遇到一些和娘亲意见相左的事情时,也是摇摇头,不和娘亲争辩。现在他有些能体会父亲的无奈了。
无标题章
写了重改,这部分写得很艰难,感情断不了,明天一起发出来。抱歉。
第351章 妙语劝怡然
萧云轫冲击金丹失败虽然令人意外唏嘘,却很快淹没在庆典即将到来的喜气纷杂中。
毕竟,比起为失败者痛心,大家更愿意去期待快乐好事的到来,去谈论其他可以欢欣鼓舞的事和人。
失败有着令人下意识回避的阴影,杨云玲口称的“晦气”虽然刻薄,却也反映了许多人趋吉向暖的本能。
大家都更愿意选择愉快的话题和想起愉快的事情。
宝瓶峰的人难过多一些,可是修道之人比凡夫俗子想得更理智清醒。大家都要向前看,不能为某个人影响了自己的修炼,师长更不希望因此影响整个宝瓶峰的气氛。
苏怡然围着独秀岭转了几圈,确认自己没办法进入,又不敢乱闯乱叫,万一打扰了萧师兄疗伤就不好了,只得怏怏回转。
她还来不及考虑自己会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而炸炉,因为幼蕖每天都找她有事。
幼蕖拖着怡然师姐四处走动,不是看新来的门派,就是找黄庭山的潘宝聊天。
苏怡然开始还憋着赌气,她知道小丫头是想让她散散心,可是她偏想:难道这样就能让我好过一点吗?想得太简单了,我就是难过!
可是,就这么走走,说说,笑笑,哪怕是强颜欢笑,竟然也奇迹地令心情平复了不少。
苏怡然一度觉得很对不起萧师兄:萧师兄现在伤身伤心,我却没为他难过几天,真是不太好……
但是小丫头太会找事情了:一会是哪里岔了气心痛难忍,要苏怡然亲手调配的最新鲜的修方醴泉才能纾解;一会是什么难题解决不了,非得要怡然师姐和她一起去找潘宝研讨;一会又是看中了怡然师姐的残剑图,非要一根一根线条地讲给她听才行;要么就是新来的客人不好安置,得请怡然师姐帮着想个法子……
苏怡然忙得东跑西颠,都顾不上伤心了。
这一日,幼蕖又琢磨着要把潘宝那幅残剑图接续完整,道是这图上剑招冷僻,没人见过,若是演化完全了,说不定能给自己在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中添个绝招,也就有更大的希望博个好名次。
苏怡然一听,挺有道理,拉着幼蕖就找潘宝比划推演。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很多地方啊,还是需要自己这个师姐来指点!
幼蕖今儿手不太顺,好几招都使得不对路子,灵气还总是打岔。苏怡然都看得急了,她一把抢过那幅推演了一半的残剑图:“我来看看!”
“那我先歇着啊!”
“嗯你歇着,让师姐我来试试……”苏怡然不以为意地一挥手。
“咦,潘师兄,你在看的什么?像是杂书?这个对修炼也有帮助吗?”幼蕖得了空,去转问潘宝。
“你别看这不是剑谱道书什么的就小瞧它!”潘宝捏住手中一个古朴的玉简,“我们修道,不能那么势利,只冲着有用的学,那不是修道术,那是匠人之术!我跟你说,其实有时看似‘无用’的东西,反而在关键时候起决定作用。”
“有这么神奇?让我瞅瞅……”
苏怡然正在琢磨残剑图的时候,就听得潘宝和幼蕖嘀嘀咕咕:
“这个益坚真君,竟然在结丹关口冲击了三次!我要是他师父,得气死吧!”
“就是,他那些同门当时肯定都看不起他吧……可是凡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修道之人得以三百年来看才对,也就三百年,谁知道他后来会成为西鄂州最厉害的元婴真君呢?”
“我听师父说,那些大能都是穷且益坚,越挫越勇。哦,怪不得,这位叫做‘益坚’真君呢!果然名不虚传!”
“那些进阶顺利的,后来的成就都不如他!就他结婴了。焉知他不是在挫折中感悟到天道呢?”
“那肯定是!太顺利,心境肯定容易出问题。与其到了后来才发现漏洞,还不如早些把问题暴露出来!”
“就是!所以说,冲击金丹才失败一次很正常吧,人家都三次……”
“你看你看,连化神道君都有那么惨的落魄经历呢!原来‘留一半’神君的名号是因为他每次进阶都只能完成一半啊!原来是个外号!我还在想,这是个啥名儿啊!虽然他姓留,这爹妈起名字也太不上心了。”
“就是!连筑基都要两次!差点他师父都不认他了,可是,唉,谁有前后眼呢?”
若是幼蕖当面拿道理点苏怡然,苏怡然肯定不听,小丫头还没她高呢,她哪能听得进小丫头的道理?
可是苏怡然旁听到小丫头和潘宝闲聊的话,不由就上了心:“你们聊的啥?给我看看!”
“我在西鄂州淘的一根旧玉简,挺有意思的,就闲来看看。”潘宝憨憨地笑笑。
“就是些前辈的经历啊见闻啊,怡然师姐,你要不要看看?我这会手气可能好一点了,不然我接着来续残剑图?”幼蕖边说边自然地接过了苏怡然手上的半幅图。
“哦……”苏怡然也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幼蕖手上的旧玉简。
潘宝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这么一根玉简,叫什么《青空穷通录》,上面记载了古往今来青空界的各种奇人异事,特别是描述了许多元婴甚至化神前辈的坎坷磨砺经历。
不看不知道,一看,天呐!这么多人都有冲击金丹失败的经历!
那失败一次算啥?简直是小儿等级的小跟头!
苏怡然恍然大悟,心思一下子通明了许多。
风物长宜放眼望。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玉简里,有些道理明明自己也知道,可是配合着那些前辈的真实经历,从他们口中发出真实的感慨,格外令人信服,也格外容易打动人。
“这个,嗯,能不能借我复制一下?”苏怡然问潘宝。
潘宝严肃地摸着下巴:“一般是不行的,我这都是买的市面上见不到的。”
随即他忽然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大方地一划拉:“不过嘛,怡然你不是一般人,我们是知己么!没问题,你尽管复制!”
苏怡然欢欢喜喜地掏出空白玉简来复制那《青空穷通录》,她一样瞟见幼蕖在偷笑,不由疑惑:“小丫头,你笑什么?”
“我?”幼蕖睁大了眼睛,眼珠子一转,“我笑啊,潘宝师兄年纪轻轻的,却喜欢学他师父,老神在在地摸下巴,却没胡子给他捋!”
一番话说得潘宝脸都红了,看得苏怡然大乐:“还真是!原来潘宝喜欢扮老成!”
“去去去!”潘宝板起脸,轰飞虫一般地赶人,“复制好了没?快走快走!我要静读道典了,你们忒烦人!”
苏怡然一点都不生气,她不慌不忙地收起复制好的玉简,拉起幼蕖:“我们走啦!别打扰了潘宝师兄长胡子!”
潘宝气得瞪眼,苏怡然也回瞪过去,幼蕖见这两人比着大眼瞪小眼,孩子气得紧,实在是不能不笑。
而且,怡然师姐又会跟人斗嘴了,太好了!
第352章 闻说花颜来
“好啦好啦,怡然师姐,我们走,别打扰潘宝师兄长胡子!”
幼蕖笑嘻嘻地拉起苏怡然快速闪人,不忘回头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潘宝愤愤地“哼”了一声,却眼神带笑,和幼蕖一个对望,俱是表示老怀欣慰。
归途比以往都轻快得多,苏怡然难得地不送幼蕖:“我要先回去!”
“行!我也不送你了。”幼蕖爽快答应。
两道剑光分开,投向各自峰头。
不过,幼蕖才作势飞出一点就悄然按落,她的剑光停在一方大石之后,掏出清量镜,手指点上镜面,镜面上清清楚楚地显出两人分手后苏怡然的踪迹。
苏怡然剑光果然没有回宝瓶峰的主峰,而是去了前不久雷劫刚过的独秀岭。
幼蕖微微一笑,怡然师姐果然是去给她萧师兄送玉简了。能不能帮上萧云轫,幼蕖不知道,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怡然师姐又恢复了活力。
回玉台峰的路上,幼蕖有些奇怪,因为就这一会的功夫,好几道剑光急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剑光上的几位同门都是笑语晏晏,显见是要去见什么好事儿。
“琤琤?”
幼蕖终于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剑光,是鲁琤琤,她与碎嘴小于同行,一样的方向,眼睛同样发亮,好像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幼蕖!”
鲁琤琤停下剑光,和幼蕖招呼:“你莫非已经看了回来了?”
小于虽然与幼蕖没那么熟,可他是个自来熟,眉眼都笑开了花:“幼蕖师妹啊,你看过怎么样?好看吧!”
“看什么?”幼蕖莫名其妙,“你们是去看什么?我不知道,我才和怡然师姐分开。”
“苏怡然?”鲁琤琤了然,她当然知道幼蕖与宝瓶峰的苏怡然往来甚密,而苏怡然又是萧云轫爱护的师妹。
“那边,没事吧……”鲁琤琤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问道。
小于则干脆直接问了出来:“萧师兄怎么样了?我们也不好去看他。”
鲁琤琤还是好打听的性子,难怪和小于走得这么近。不过,同样是打听,小于的问话里就透着两分关心,神情也郑重,不是鲁琤琤那样纯粹看热闹的好奇。
“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些伤,但金元真人说人没有大事。”幼蕖也只知道这些,苏怡然只看到她金元师伯到师父丹室里将不少贵重丹药都取了去,不过还有几瓶续命养魂的却没有动。
“那就好!结丹这事儿谁也没十足把握,要是我,估计得给那雷直接劈死!萧师兄缓过来就好了。”小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他虽然爱热闹好打听,嘴巴有点碎,但并不是凉薄轻佻的性子,关键的点上摆得很正。
幼蕖听了也不由对小于添了几分好感,原先她还觉得这位小于师兄话太多,好笑好玩可也有些烦人。如今看来,也是有几分心胸的。
鲁琤琤对这些却不太关心,她笑嘻嘻地对幼蕖道:“不扯那些没意思的!原来你还不知道,我们这是去看美人儿呢!”
“美人?哪里来的美人?荣山派的师姐们来了么?”幼蕖第一反应是荣山派的女弟子们来了。想起卢潇潇、黄春苑等几个朋友,她也欢喜。
“才不是!荣山派的比人家可差远了!”鲁琤琤语气很是不屑,“荣山派那都是凶巴巴的,哪里能称得上‘美人’?我说的是绮色谷的美人!”
“对啊,绮色谷!”小于也来了劲,话又开始多了起来,“幼蕖师妹,你知道不?这绮色谷,全都是漂亮师姐师妹,比荣山派还漂亮!”
“绮色谷?”幼蕖大喜,她没想到,绮色谷也来了!
想想也是,上清山千年一遇的大庆典,连一些边远地区的中小门派都来了,绮色谷虽然不在八大门派之列,可也是一方重要势力,如何能少得了她们?
“绮色谷来的是哪位谷主?还有哪些弟子?”幼蕖脱口问道。不知道花颜夫人来了没有,她对金错金错姐妹俩亦甚是思念啊!
“你也知道绮色谷的两位谷主?”鲁琤琤有些惊异。
“嗐!人家幼蕖师妹的师父可是白石真人!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交游遍天下,认识绮色谷的谷主有什么稀奇?”小于又开始信口吹捧。
幼蕖好笑,这位小于师兄真是难得,嘴上全是漂亮话,偏不让人觉得谄媚,不管是谁,吹捧起来热情又真诚得很。
师父可不是交游遍天下的玲珑人,师父是个木讷的老父亲。幼蕖心里道。
可是奇怪的是,木讷的师父,却有那么多性格各异的真朋友,老谋深算的、世故圆滑的、直爽干脆的、细致敏思的,都和师父真心往来。
连华艳耀眼的绮色谷花颜夫人,也将师父视作可靠的兄长。
所以,幼蕖听到花颜夫人的名字就自然有几分亲切感。
“来的是内谷主花颜夫人呢!那可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鲁琤琤道,看到幼蕖脸上浮现出的欢喜之色,更惊异了。
看幼蕖的神色,她比自己还高兴呐!
“幼蕖,你莫非认识那位花颜夫人?”鲁琤琤问道,她见幼蕖点头,不由笑了笑,“那位花谷主,哎,我也就是跟你说,我家出门都要路过广平州的大峡谷,也是跟在我父亲后面见过几面那两位谷主的,故而知道些。你别看那花颜夫人满面春风,其实是有名的外热内冷,和谁都哈哈,实际上圆滑老练着呢!”
“那可是女中豪杰!当谷主多难!所谓慈不掌兵,不外热内冷,怎么掌管绮色谷嘛!”小于颇不赞同鲁琤琤的语气,“要我说,就是做外人才好,外热嘛!哈哈!真和她熟了,冷起来我可受不了!”
幼蕖听小于曲解这冷热之分,只抿嘴而笑。她到了小于面前,也给比成了口拙。
三人正说话,迎面又来了一人,衣袂飘飘若仙,含笑温婉,却是田雨因。
鲁琤琤冷哼了一声,幼蕖听得分明,正要示意她莫要这般明显,却见鲁琤琤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小田师叔!这是去哪呢?莫非也是去看绮色谷主?你可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呐!”
幼蕖失笑,枉她还担心鲁琤琤好恶太过分明,别把对田雨因的嫌恶带了出来,谁知道人家晓事得很,哪里用得着她提醒?
田雨因瞟了一眼幼蕖与小于,对鲁琤琤回以同样的友好热情:
“琤琤呀!我是去见绮色谷主呢!不过我不是去看热闹,是我师父要去迎客,命我随侍在身边。师父有命,我哪有不从的?唉,我正和黄庭山的曹晖师兄论道呢!这不,丢下人家就赶来了。”
“雨因你真是厉害!黄庭山的人个个精通道典,你就能和人家谈得来!我呀,一看到那些道典就头疼!根本不想往黄庭山那边靠!不然,我爹还想让我投黄庭山门下呢,我死活没同意!就这绮色谷来客,你是去迎客,我和小于却是去看热闹的!”
鲁琤琤自我贬损了一通,换得田雨因掩面而笑。
无标题章
写了重改,这部分写得很艰难,感情断不了,明天一起发出来。抱歉。
第353章 再见白玉舟
鲁琤琤与田雨因聊得火热。
小于跟着干巴巴“呵呵”了两下,没接话,竟然对这位名动上清山的田仙子不甚感兴趣。
“原来你们也是一去看花颜夫人的。难怪呢,这位花谷主名动天下,可谓我辈楷模,大家自然都是心存仰慕的。那,我们一道儿去?”
田雨因又瞟了一下幼蕖这边,她显然是认为幼蕖也是要跟着去看热闹的。
“好啊!正好顺路跟雨因你聊聊!”鲁琤琤当即跟上。
小于和幼蕖互看一眼,没吭声,也跟了上去。
“我也就是路上有空跟你聊聊,”田雨因语气淡淡,“到了那,别说师父肯定要找事给我做,就是师父没交待,我也不得空照顾你们。见到花颜夫人,她肯定要拉着我说动说西。”
这语气听起来是有些怕麻烦呢……可又隐隐透着炫耀。
能被花颜夫人拉着手说话,多体面啊!
鲁琤琤眼里露出了羡慕。她也就是跟着父亲身后见过两眼这位光彩夺目的花谷主,却没幸得人家的青睐呢。
“雨因,莫非,你和花颜夫人也是旧识?”鲁琤琤试探地问道。
“旧识也谈不上……”田雨因矜持地一笑,翘起兰花指捋了一下鬓发,“也就是我们崇川分脉也在广平州,难免就与绮色谷往来多了些。说起来,我分脉师父本来还要送我进绮色谷做外谷弟子的呢!可是上清山也来选了人,我想来想去,虽然舍不得,还是丢了那一头。”
“哎呀!你原来是可以去绮色谷做外谷弟子的啊!”鲁琤琤配合地睁大了眼睛,捂着嘴,一脸的惊叹,“那可多不容易!”
“要是我,啧啧,说不得就要去绮色谷了,可惜人家没选我!”鲁琤琤又叹了一声。
绮色谷的弟子,哪怕是外谷,也很实惠风光,若能得两位谷主的看重,更是资源丰厚。而且,在青空界的女修士心目中,绮色谷更是具有特别吸引力的地方。
那里繁花似锦,那里修道入世两不误,那里据说特别“养人”,那里的女子都别具风情。
只看绮色谷的花颜夫人,柔情铁骨,香肩担千钧,玉手扫阴霾,行动间风情万种,岂止是男儿仰慕,更是令多少女子心向往之。
做女子,做女修,做到花颜夫人那份上,就满足了啊!
难怪这么多人心急火燎的赶路,就为了去看一眼绮色谷的花颜夫人!
田雨因来到停云台时,那里已经聚了不少弟子,个个翘首以盼。
“人呢?”小于东看西看。
“我师父亲自赶到百里之外去迎接了。他让我在这里候着。”田雨因自得地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远处空中就出现几道流光,只是离得尚远,一时看不太分明。
“来了!”众人纷纷低声交流。
“还算他们懂得些分寸,要是高声喧哗,也太失我们上清山的身份了,我可就要赶人了。”田雨因睨视众人,语气带着上位者的淡然。
幼蕖目力比常人要好,她凝目看去,来处几道人影,领头的是善信真君,再一道特别亮眼的流光,果然是她在元亨岛之行时看到的白玉飞舟。
绮色谷的白玉舟落在停云台上。善信素来冷淡的脸上也难得地现出暖意融融的微笑,候在玉舟之旁。
田雨因款款上前,对师父躬身行了一礼,善信点点头,又转向玉舟。
“善信真君,有劳了!”
姗姗而出的正是花颜夫人,秋波盈目,春山聚眉,雪肤花貌,容光摄人,明月宝珠也不过如此。
优雅又威严,沉着又美丽,风流婉转不失端严大气。
别说是男弟子倾慕无限,便是一众女弟子,也看得抽气捧心。
“哪里!小生荣幸之至!”善信真君难得地说起了俏皮话。
要论修为,花颜夫人不过是金丹而已,而善信可是实打实的元婴真君。以元婴之尊为金丹真人接驾,善信却不觉得有丝毫的俯就,
看善信脸上真心的笑就知道了。
因为来者不仅是掌管四五个大州通衢要道的绮色谷内谷主,还是周旋八方而滴水不漏的绝色女仙。
“好女儿当如是!”鲁琤琤低声叹道。
鲁琤琤和幼蕖、小于都混在弟子群中,甚不打眼。花颜夫人这一露面,下方弟子眼睛都给定住,均不由折服于其气度凤仪,容貌美艳倒是其次。
花颜夫人身后跟着一双女弟子,同样的身高年龄,同样的水红裙衫,同样的秀美可人,只是腰间一系金带,一系银带。
“花颜夫人座下有两名女弟子,日后是要接内外谷主位置的。我听人家唤她们金仙子银仙子。”鲁琤琤低声给周围的人讲解。
幼蕖点头,好久没见了啊,金错银错姐妹。
花颜夫人那已带着弟子和善信这边见礼完毕,田雨因得了花颜夫人一番夸奖,欢喜到眉眼发光,老远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笑。
“我还以为田雨因小师叔是笑不露齿的矜持性子呢,原来也会笑得这么大啊!你别说,她牙还挺白,一照太阳都发白光了!”鲁琤琤扁扁嘴,语气有些刻薄。
小于的注意力却在金错银错姐妹俩身上:“哎哎,这对姐妹俩好生齐整!我们上清山也有姊妹花,和她们却有些不一样!”
他琢磨了几息,说不出来,只来了一句:“还是人家绮色谷会调理人!”
“你说的是玉台峰的大小米姊妹俩罢?”鲁琤琤接着小于的话,又看向幼蕖,“你和她们熟,这姊妹俩怎么最近没出来露面?我们好几个师兄都念着两位米仙子呢!”
幼蕖总觉得鲁琤琤的话看似无意,却好像透着打探。她不想跟人玩心眼,但对鲁琤琤也无恶感,遂简单道:“她们犯了点错,这段时间正在反省静思吧!我和她们不是很熟。”
“大米小米啊!大家都认得!唉,以前啊,我也觉得大米小米两位很有仙子样儿,娉娉袅袅的,多少师兄都直了眼。不,可不是我,我从来只欣赏不心动!”小于话又多了起来,“可是今儿这么一比,比人家这金仙子银仙子,唉,人家美得那多天然!简直是生来就是这样!这么一比啊,米仙子两位就有些做作了。”
幼蕖心道:小于虽然嘴碎,眼睛却是准的。这大米小米的外在确实透着做作的味儿。哪有我金错银错两个妹子好看!
想到这里,幼蕖挺得意,笑眯眯地看向还在宾主寒暄的那一群人。
金错银错个子也长开了,举手投足自然透出一种风流态度,潇洒而清雅,矫健而柔美,纤而不弱,进退得体,虽比不上花颜夫人完美无瑕,可别有一番小女儿的清新动人之处。
待有机会一定要左拥右抱!幼蕖下了决心。
不过,看这样子好像今儿没空了,善信真君好像和花颜夫人一行还有很多话说。她如今只是上清山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被淹没在弟子群中,哪里有她插进去的机会?不太方便去找金错银错姐妹。
不过啊,四方馆她熟,明天再找过去就是了。而且,金错银错估计等不及要来找她呢!
第354章 七宝玲珑簪
田雨因喜气盈盈地轻抚鬓边,那里插着一枝晶莹精巧的玉簪子,数粒宝石在日光下散射出七彩光芒。
“绮色谷的七宝玲珑簪可是天下闻名!花颜夫人你也太客气了!”善信真君谢过了花颜夫人给弟子的见面礼。
花颜夫人嫣然一笑:“其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然怎么好配你这才貌双绝的女弟子?善信真君你真是好眼光,收得这样好的弟子。不像我,随便撞上两个小丫头就只好胡乱收了。”
“师父!”
金错银错齐齐跺脚娇嗔,满脸不依,看得出花颜夫人对她们极为宠爱。
“师父你又看到别人好就损自个的徒儿!”
“就是,我都担心哪一天师父转头就把我们甩了!”
“谁让你们比人家差这么多!”花颜夫人毫不怜惜地丢下一句打击之语,转身又笑着拉起田雨因的手,“你们看看人家,秀秀气气的,哪像你们咋咋呼呼?整天叽叽呱呱的,吵得我头疼!你们看,我才说一句,你们多少句就顶上来!”
当然,谁都知道花颜夫人这只是客气话,可是说得漂亮又自然的客气话大家都喜欢听。
“哪里!花颜夫人你过誉了,小徒哪里比得上你这一对弟子人才出众!”善信照例谦虚一番,又慈和地对金错银错姐妹招手,“来来来,师叔也有东西给你们。”
不知情的外人看到这一幕,肯定要以为上清山的善信真君是一位多么爱护后辈的谦谦君子。幼蕖远远瞅着善信柔和的眉眼,想想这位真君以往的古怪刁钻性子,不由抽了抽嘴角。
“多谢善信真君!”姐妹俩接了善信的见面礼,俱是欢喜不胜,又齐齐拜谢,语声如莺呖清啭。
“来路上,师父就说上清山的善信真君年轻有为,出手大方,不是寻常元婴真君可比,今日一见,师父夸得还是克制了点!”银错调皮一笑。
“师父能夸一分,在她心里其实就有十分好了。师父说善信真君有十分好,心里其实已经认定有百分好了!”金错接着道。
“死丫头,什么都往外说!”花颜夫人一脸无奈,又要气又要笑。
姐妹俩都是一样的活泼,你唱我和,俏皮话不断,引得众人大笑,善信真君更是喜上眉梢。金错这话当然有夸张,但是谁不喜欢听好话呢?这可是绮色谷内谷主弟子的话,多少也代表了几分她师父的意思吧!
“这姐妹俩真是人精!”鲁琤琤悄悄道。
幼蕖嘴角翘得都平不下来,小金小银还是这般会讨人欢喜。很奇怪,这样的奉承大家都知道是场面话,但在小金小银姐妹俩说起来,就不显得谄媚做作,只见天真烂漫。
“师父常说,花颜夫人座下有一双玲珑姐妹花,样样出色,绮色谷后继有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与两位妹妹一见如故,这几日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两位妹妹一下可好?”田雨因亲亲热热地挽了金错的手。
金错不露痕迹地后退一步:“多谢师姐美意。不过,我们要陪师父呢!师父教我们功课多,日常不得空!”
“是啊,每日都有许多事。不过,等我们得了空,就来找田师姐你!”银错跟着补充。
田雨因的手落了空,有些发怔。
来来往往的各派弟子看在善信真君的面上,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礼敬有加。毕竟元婴弟子就那几个,田雨因可是堪与金丹真人平起平坐的身份呢!
就算是高傲如周流心斋的云玲真人,见到田雨因也是一口一个“雨因”“雨因”的喊得亲热。
这绮色谷的两个女弟子看起来八面玲珑,怎地这样不通人情?
明明花颜夫人对她很是客气。
莫非是年龄还小,故而有些骄纵得不懂应酬往来?
花颜夫人看看自家两个弟子,笑容不减,而是极宠爱地摩挲了一下金错的发髻:
“我这两个弟子,天真了些,做事说话有些随性,也是给我惯得礼节都不懂了。师父给你们的功课是多,可也不是不能挤一挤时间陪一下你们田师姐的。一来就拂了你们田师姐的面子,人家可是一片好意!”
话是这般说,那动作那神态却不见半分责备之意。
善信真君不以为意,爽朗一笑:“哈,这有什么?孩子上进是好事!雨因啊,你留意着,你两个师妹缺什么,你多照应些。得了空,再带她们四处散散心。你可要帮为师招待好绮色谷的客人!”
田雨因轻咬着嘴唇,人家师父明里暗里都护着自家弟子,自己师父却是个粗疏性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人家这当着面在排斥您唯一的徒儿呢!
再说,待客自然有待客的弟子,自己堂堂元婴亲徒,招待她们一下是情分,她们自当领情。可是自己哪能时时待命,我田雨因难道是伺候人的杂役?
为了掩饰这一瞬间的尴尬,她又抬手至鬓边轻抚了一下那枝七宝玲珑簪,微笑抬头,矜持的眼神扫向鲁琤琤那些弟子所在的方向,好让大家都看到她新添的光彩。
果然看到许多羡慕的眼光。
田雨因自得地微微一笑,比起这些人,她又好太多了。方才那小小的不快很快就被冲淡了。
她看到绮色谷主的两位弟子发髻上也插着类似的宝簪,只是金错银错的那宝簪上面宝石多一些,不过人家那是亲弟子,这也正常。自己得的这枝同样光彩夺目,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没听到,连师父都夸了这七宝玲珑簪吗?
田雨因出身有些寒素,家族能提供的帮助有限,仗着苦学与机巧得了分脉师父的偏爱,可手头也一直都不宽松,看人家有什么略好些的物事都控制不住的眼热。
可入上清山后,自从她被收为善信亲徒,身份层次一下子提高了很多,待遇享用也相应拔高,跟着元婴真君来来往往,已经见过、收入不少好东西,眼界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她对这枝玲珑精美的宝簪仍然是心爱不已。
那些观望的上清山弟子啊,也就只能看看了。谁能有她田雨因这样的身份与机缘呢?
金错银错也无意扫了一眼田雨因视线的方向,突然愣住,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双双激动起来:
“九儿姐姐!”
“九儿姐姐!”
第355章 别来喜相逢
看到花颜夫人身边的两位仙子突然跳起来大呼小叫,大家都一阵愕然。
幼蕖也愕然。
她没想到金错银错眼神这么好,这么多人里偏就能看到她,明明前面有几个人挡了她一大半身子,旁边还有个更高更显眼的鲁琤琤。更没想到这姐妹俩喊的声音这么大,动作这么夸张,她想装做听不到都不行。
“她们喊谁?”
鲁琤琤与小于面面相觑,金错银错招手呼喊的方位好像是对着他们这里,好多人的眼神都聚到了这里。
鲁琤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是见过花颜夫人及其座下弟子,可是人家未必记得她是谁。而且,她的名字里根本没有个“九”字!
难道还有其他人与绮色谷的人相识?
幼蕖还没来得及回应,金错银错就双双凌空飞扑了过来,不约而同地,一人架住她一只胳膊。幼蕖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久别重逢?简直是绑架!
不由分说,她已经被带得腾空而起,一个起落间,幼蕖就被架到了花颜夫人面前。
“放手放手!你们这俩丫头!”花颜夫人笑骂道,“把小九当犯人呢!得亏小九皮实呢,不然,还不给你们拆散了架?”
此时的花颜夫人眉开眼笑,谁都看得出来,她这时的笑容与方才的客套场面又完全不同,透着亲热与真心,语气也极不见外。
“啪啪”两下,花颜夫人毫不心疼地两巴掌拍下去,一手一边打落了金错与银错的爪子,丝毫不管爱徒双双龇牙咧嘴地吸气喊疼,就势搂住了幼蕖的肩:
“好孩子,我来一路上都想着你呢!这么久没见,怎么躲那么远?我还准备让小金小银她们去找你呢!”
身体被一团暖香围住,幼蕖心里也暖暖的。
师父离开之后,看见师父的故人格外亲切。想来师父的故人看见她,也是同样的亲近罢!
少清山变故之后,虽然赤阳真人即时赶到,救了少清山剩下的三个弟子,但他的任务只是要尽量保住人没事,不行就将人带回上清山安顿,其他却没多费心。
毕竟,对赤阳真人也好,对上清山的其他真人也好,少清山毁就毁了,他们并不在意,也帮不上忙,更不至于感情深到还要去顾及到少清山弟子的心情。
幸好花颜夫人很快就赶到,不眠不休地帮忙收拾残局、安顿山上山下的伤患,还帮着二哥三哥操持葬礼。
幼蕖那时呆呆傻傻的,自己都顾不了自己,对她来说,天都塌了,巨痛茫然之下,哪里晓得该干什么?
而晓得事的二哥三哥却又都伤得重,一个看不见、一个走不了,有心而无力。
若不是有细心可靠的花颜夫人,少清山还不知道要潦倒破落成什么样。
后来元亨岛主也来了,也是同样的真心帮忙。
赤阳真人见两个外人都如此帮忙,不免有些惭愧,少不得打点起精神,多花了些心力收拾残局。
少清山总算恢复了点章法。
但是小九是女孩儿,又需要人贴身照顾,别人有诸多不便,二哥就把她交给了花颜夫人。
那几日,幼蕖神魂不守,心头一片混沌晦暗,但是身边有位亲切的女性长辈日夜抚慰,令她多少感到些心安。
她来上清山的时候,也是花颜夫人帮她打点的物件,送她上赤阳真人的飞舟之前,还吩咐叮嘱了不少话语。
虽然幼蕖那时糊里糊涂,没听进去多少,但是她本能地依赖花颜夫人。事后清醒了回想起来,也知道花颜夫人是真心关心她。
此时被花颜夫人半拥在怀里,她倍感亲切,心里酸酸软软。
“师父,你看九儿姐姐长高了呢!”金错抢着说。
“九儿姐姐还筑基了!气息又稳又足,比我那时都好!”银错不甘落后。
她们听说要来上清山,高兴得一路上都没有合过眼,匆匆忙忙打个坐调养一下就算休息了。不是用功,而是想得睡不着。
少清山那样大的事,师父却只身一人前往,怎么都不肯带她们去,天知道她们俩在绮色谷等消息等得多煎熬!
凤尾剑书一道道地传回绮色谷,姐妹俩胆战心惊地看了,都呆了半天。凌真人那么好的人,大哥二哥三哥六哥,还有双胞胎,那么好的人,怎么老天就不长眼呢?
一想到小九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境况,金错银错就抱头痛哭。
好几天两人都是抽抽搭搭地哭着睡着,醒来一想,接着难过,又接着面对面淌眼泪。
后来好不容易等师父回来了,等到了小九他们的消息,哭也哭不动了,总算知道小九去了上清山,安全无虞,也会有宗门好好照顾她,自此又是放心又是牵挂。
上一次在少清山分手时她们仨还约了下趟来再一起采菡萏小院的六子莲,没想到中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虽然知道小九在上清山一切都好好的,有专门的凤尾剑书不时传来她的消息,可是那也让人挂心呐!一会好一会坏的,偏偏万里之外再着急也只能跳脚。
终于可以来上清山了!
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九儿姐姐,小金小银还不扑了上来?
这金错银错姐妹瞬息间一来一去,大家还没看清楚什么回事,她们就架走了幼蕖,快得跟一阵风似的。
花颜师徒言语了好几句,大家才回过神来。
这是……
善信真君看着幼蕖:又是这个丫头!原来她和花颜这么熟!哦,是了,听说早年间凌砄与花颜交情不错,想来这丫头又是沾了她师父的光。只是没想到花颜对故人之徒也这般真心实意地照顾。
这样一来,善信反而对花颜的神色又亲近了几分,水泼不进、一丝缝隙也无的绮色谷谷主令人敬畏生惕,可知道念旧、心存柔软角落的花颜夫人,就更令人敢于靠近了,也更值得相交信任。
上清山的好多弟子伸长了脖子:“那是谁?”
一开始他们都给吓了一跳,看到绮色谷的两个人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抓起个人就飞回去了,还以为谁又闯祸闯到人家门上去了呢!
看样子,不是抓人,而是,久别重逢?
第356章 同住小竹林
眼前的情景看得鲁琤琤张大了嘴。
小于眼睛一溜,“哈”地一笑:“还说田雨因牙白,嘿,鲁琤琤,你的牙也挺白啊!”
鲁琤琤白了小于一眼,小于又笑:“眼睛更白!”
鲁琤琤气得不跟碎嘴于扯话了,她实在是太惊讶了,李幼蕖这姑娘原来和绮色谷这么熟啊!早知道,让她带着去引见一番了。
李幼蕖比田雨因靠谱,要是她鲁琤琤想请幼蕖帮忙顺带介绍一下自己,幼蕖肯定会答应的。哎呀,可惜了,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幼蕖要是早点说自己认识花颜夫人就好了。
“鲁琤琤,你不是说你认识花颜夫人吗?也去叙个旧啊!”小于还在笑她。
“哼!”鲁琤琤又白了一个眼,“我就见过人家两次面,加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人家哪里会记得我!”她说得倒也实诚,眼中的羡慕也是实实在在。
田雨因的手还停在七宝玲珑簪上,她怔怔地看花颜夫人师徒三人对幼蕖的亲热,心里像倒翻了一罐子老陈醋。
花颜夫人的这两个徒弟,她何等的身份,却主动邀请她们,是真心实意想要结交一番。
可是,这姐俩却推三阻四,假笑客套得那般明显,分明是没将她田雨因放在眼睛里面。哼哼,不就是仗着花颜夫人名动天下的势头,连善信真君的颜面都可以踩一踩么?
她就当这姐俩真的是骄纵成性而目中无人也就罢了。
可是,怎么一遇上李幼蕖那丫头,又都不一样了?
方才花颜夫人两巴掌拍下去,那声响清脆,田雨因在一旁都听的分明,还以为这俩丫头又要撒娇抱怨师父偏心了。
哪里晓得,金错银错虽然一人挨了师父一巴掌,手背上都红了一片,却不恼不急,连装出来的生气都没有。
三个人六只眼睛亮晶晶的,齐齐盯着李幼蕖,笑意喜气像炸开一样抑制不住,从嘴角、眼角满溢出来。
“九儿姐姐……”
“九儿姐姐……”
金错银错都抢着要说话。
幼蕖不知道先答谁,索性只笑不语,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这样的情形,也不一定要说什么,反正大家都知道彼此的欢喜。
田雨因略微昂了昂头,感受着发髻上七宝玲珑簪沉甸甸的分量,心里“嗤”了一声。
这几个人也就是嘴上亲热,李幼蕖那丫头看起来颇受喜欢,可都是空话,哪有她得的这宝贝来得实在?
这般想着,嘴角便不由露出一丝鄙夷的极微的笑意,手又在簪子上扶了一下。
若别人问起来,花颜夫人更看重谁呢?李幼蕖?呵呵!是啊,那丫头得了一缸好话。
可她田雨因是实打实得了一支绮色谷有名的七宝玲珑簪!
金错极敏锐又灵活,她眼风扫过,正好看到田雨因瞟过幼蕖光秃秃发髻的得意一眼,心头一动:
“九儿姐姐,来路上师父把她的连同我们的家底都翻了好几遍,说都不知道给你什么好!等闲的物事你又瞧不上!”
银错眼波微动,也跟着道:“就是啊,九儿姐姐才瞧不上那些死物,她瞧得上的也就是我们姐妹俩了,可见我们姐妹俩是真正的宝贝!”
花颜夫人给气乐了:“你们俩可不就是一对活宝贝!让你们老早就开始准备礼物,结果找不出好东西来,倒有这么多漂亮说辞!”
“哎呀,师父!别说我们找不到配得上九儿姐姐的物事,就是你那百宝库里,不也没找到?上次你给九儿姐姐你自己的那根多宝簪,她都没肯要呢!”金错眼睛一眨,跟师父贫嘴。
“就是!九儿姐姐连师父头上的那根多宝玲珑簪都不肯要,我哪里去找配得上九儿的好物事?还是拿我自己当宝贝送给九儿姐姐算了!”银错顺着金错的语气,也如斯道,笑嘻嘻地将幼蕖的胳膊抢了一只抱在怀里。
田雨因的笑僵在脸上,手指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刚刚得来的那枝七宝玲珑簪。金银二姝的意思是,幼蕖连花颜夫人头上的多宝簪都看不上,她田雨因却将一根仿制的七宝簪当做了宝?
这比衬得也太明显了吧!
金错银错这两姐妹什么意思?头一回见面,这两丫头对她哪来的敌意?
田雨因莫名其妙,善信真君浑然不觉,小女孩儿之间这些钗钗环环的琐碎事,他哪里放在心上。
花颜夫人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两弟子,没好气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幼蕖也有些莫名其妙,她当然知道小金小银对她好,可是她们为什么这样当面踩田雨因,她完全想不通。
花颜夫人肯定是要交好上清山的,田雨因是善信真君唯一的徒弟,自两方会面以来一直也表现得友好大方,第一次来上清山的小金小银却这样落田雨因的脸,肯定是有缘由的。
倒像是抱着一肚子气。
莫非小金小银是给自己出气?
幼蕖疑惑地看看金错,又看看银错,你们搞什么呢?
她当然不怕得罪田雨因,可这俩丫头的师父和善信真君的关系挺好呢,对人家徒儿这样,真的好吗?
金错银错同时给她眨了眨眼,满眼都是笑意。
可惜眼神不能说明太多缘由,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幼蕖只得先将疑惑压在了心底。总是有机会问的,就算她不问,估计小金小银也忍不住要告诉她。
花颜夫人坚持去不住迎宾的四方馆,而是住到了玉台峰的小竹林。
这当然不符规矩,可是对花颜夫人这样的高位者来说,规矩本就不是为她定的,她的意愿才是规矩。
故而当花颜夫人说要去和幼蕖住一处之时,善信真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但是他掩饰得极好,将意外的表情迅速转化为赞许:“花谷主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果然是真性情!玉台峰是个好地方!花颜夫人你好眼光!”
没有二话,原来安排的是田雨因接待绮色谷来客,现在顺理成章地换成了幼蕖一力承当。
田雨因脸上的笑都僵了,场面上不能输人,可她退下时那平静到刻意的面容、紧抿的唇角和拢在袖子里握紧的双手,都反映出她波动翻涌的内心。
善信真君一无所觉,笑微微地与花颜夫人作别,又交待了弟子许多照顾好贵客的话语。
刚刚还说要修炼没空玩的金银二人,拉着幼蕖的手叽叽咕咕个不停,一会儿的功夫就约好了这里赏山色那里品灵茶,明天得去和黑云儿打一架,还有何处适宜烧烤,又有好多新朋友要结识云云。
田雨因的牙都要咬碎了才勉强面色自如地应下了自家师父那许多吩咐。
等到了小竹林,金错银错见外人退去,一把拉起幼蕖的手:“哎呀,那个田雨因我看着就讨厌!看她神气的!”
“一见面就把我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她还以为不动声色呢,我一看她那双贼眼睛就瞧明白了!”银错学着田雨因打量人的眼神,果然活灵活现。
幼蕖笑得不行,这小金小银真真是对人精子!
“就这一眼?你们就认定了人家不好?”她才不相信。
第357章 消息通天下
看着幼蕖一双睁得圆溜溜的想知道怎么回事的眼睛,金错高深莫测,银错故弄玄虚,停了几息,看到幼蕖想要揍人的表情,两人得意地一笑。
“你猜?”
“你们……打听我了?”
“嘻嘻……九儿姐姐,我跟你说,我知道这田雨因是什么人,我们有……”
金错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银错抢了去:“有凤尾剑书啊!我们把你们这一批弟子都打听了个遍!还有四……”
金错赶紧也抢话:“还有四明山的事我们也知道!”
幼蕖恍然,感动,又有疑问:“四明山是小米捣鬼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可关田雨因什么事?”
“道会比试那天早上,你不是去找善信真君了?这田雨因拦住阻着,不就是怕你去比剑?我们都知道呢!”金错对不知名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心有灵犀,银错也冲着那个方向冷哼了一声。
幼蕖肯定,那个不知名的方向是小九小银姐妹俩假想的田雨因的位置。
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你们也太操心了。”
她没想到,这么细枝末节的事绮色谷都打听到了,对她如此上心,她何以为报?
“凤尾剑书哪能这么用!我哪里值当你们这样待我!”
“嗳,你这话就不对了,说得我们好像公器私用一般!也忒小瞧我和银错了。我们是什么人呐?花颜夫人座下的嫡嫡亲的弟子啊,凤尾剑书在我们手上有什么好奇怪的?唉”金错摇着头叹息。
“就是!你呢是白石真人的弟子,又在上清山这一代弟子中表现出色,早就是我们绮色谷需要关注的对象了。四明道会的阵法比试排在第二,又挫败神剑门的挑衅,我绮色谷岂会漏掉你这样重要的人和信息?
“又不是你一个,金榜上的所有人我们都关注。你可知道,天下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都在我绮色谷有名录的!
“就是你这玉台峰,连上了金榜的那个挂名弟子我们都知道。田雨因也好,小米也好,我们都有一本消息。”银错扳着手指头给幼蕖算。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绮色谷的名声是白来的?就沾了点地势的光,哪能守住广平州那样的大峡谷?我绮色谷最令人惊叹的,嘿嘿,就是这消息灵通,兼收并蓄,无所不知!!”
“对呀!别忘了,你家小金小银可是日后的内外谷主!上清山几个弟子的消息都不掌握在手里,我也是白混了!”
金错银错你唱我和,把万里之外对幼蕖的关心说得消弭于无形。
“就是啊,你可别得意,你别以为就只有你的消息在剑书上,还有好多人呢!即使在四明道会之前,我们就留意田雨因了,唉,她好歹是个元婴弟子。她拜入凝晖峰鸡鸣顶的第二天我们就知道了。
“还有,你们这一批的江燕儿、郑媛,这几个出挑的,还有早几年的梁溪绛英、景明,我们都关注着呢!”
“所以啊,我们才不做亏本生意!凤尾剑书为谁发出去为谁收回来,都是值得的!这些消息对我们绮色谷用处大着呢!要结交谁,要小心谁,谁可以适当扶助,还有什么潜在威胁干脆扼杀在萌芽,哼哼,我们都要掌握先机。”
“对!这就叫洞察幽微、料事如神!是绮色谷未来谷主的必备修养!”
金错银错说罢,一齐昂起了下巴。金错像个大将军一样志得意满,银错故作幽深的神情模拟出几分老奸巨猾的模样。
花颜夫人终于忍不住,一口灵茶喷了出来,正正巧,淋了金错银错一头一脸。
金错银错忙不迭地“哇哇”跳开。
“该!”花颜夫人笑骂,这两个活宝弟子整天嘴巴不消停,这会自吹自擂得她这个师父都听不下去了。
“瞧你们这吹的,好像天下大事都在掌中了,说得这么厉害,好像居心叵测的,就不怕人家幼蕖怕了你们!”
幼蕖赶紧笑着上去给金错银错擦拭,对花颜的话压根儿没放在心上。金错银错能说出来的事,就没什么好怕的,即使她们位高权重、心机深沉,可是在她面前,就如亲人一般。
“你别理她们!洁净术不会使么?”花颜夫人一把拉住幼蕖。
金错才不管师父说什么,伸着头硬是在幼蕖手里的帕子上滚了一道。
银错没赶上,索性抱着幼蕖的胳膊,在幼蕖肩膀上蹭了蹭鼻子尖儿。
“得亏你不嫌弃我这两个泼猴儿!”花颜夫人真心实意地嫌弃这双小徒的惫懒样,看着幼蕖更是心爱不已,“唉,从前就说过让你去我们绮色谷,你那时念着你八哥不肯去,现在可改变主意了?”
金错一听这话,赶紧凑了上来:“是啊是啊,九儿姐姐,上清山有什么好的?你那个红叶师伯倒是不错,可是她那几个弟子逊得很!”
“九儿姐姐,不然,前几天你为啥劈了几道空心霹雳呢?”银错盯着幼蕖,非常认真地说道。
连她劈大小米空心霹雳的事都知道了?幼蕖瞪大了眼睛,都不会说话了。
她看到了花颜师徒三人眼中的担心。是啊,她们知道了幼蕖被小米连着坑,当然不放心她留在上清山,她们也不像她一样,对玉台峰有那样深的感情。
“花颜夫人,红叶师伯没处理小米,我是有些意外,但事出有因,师伯她似乎勾连起昔日的什么魔障。她过得也辛苦,我不怪她。
“小米大米两人虽然不好,但是玉台峰其他人都对我很好。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事事都关照我护着我,墨川师叔心地宽厚,待我更是胜过他的亲传弟子,好东西都尽着我,唐师姐他们也都不计较。
“你看我这小竹林,占了玉台峰最好的地儿,为的是方便我晨起吐纳和日常清修。更何况,这里是善信师祖与我师父成长的地方。我既然承接了白石一脉,就要好好守护玉台峰。”
“我们两个人,不,三个人都说不过你!”银错嘟着嘴。
“看你这样想留在玉台峰,说明玉台峰确实待你不错,那我们也放心了。”花颜夫人轻叹一声,抚着幼蕖的发顶,“你师父最不放心的应该就是你们最小的三个。如今看到你过得好,他也该安心了……”
“最小的三个……”幼蕖默念了一句,猛然抬头,“谷主,你知道我七哥八哥他们……他们有消息吗?”
过得再好,只要一想起七哥八哥生死未卜,她就心痛难忍。
说句狠心的话,大哥六哥已经去了,虽然伤心,但没指望了也就不用牵肠挂肚。二哥三哥重伤,但只要人活着,就有可愈的希望。
而七哥八哥被掳走,落到了魔门掌心,还不知道在那个魔窟里被怎样惨酷整治,只怕是求死都不得。
想想七哥云淡风轻的俊颜,八哥眉开眼笑的胖脸……幼蕖不敢再往下想。
绮色谷消息通天下,应该会有些消息吧……
幼蕖眼不错地盯着花颜夫人,既想听到消息,又怕听到消息。
第358章 魔门现预言
“魔门近几十年来重整旗鼓,颇有再起之象。经历了数十年的分裂混战,如今重兴起三大魔宗,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分别是神术门的郦人行、兲择宗的吕晋、天魔宗的乌思玄。
“新任的三位魔门宗主心狠手辣,既有心胸,也有手段,在那样被挤压的空隙里都壮大了起来,十几年间就收伏了不少修魔的小派散修,隐隐有当年魔门一统的模样,所幸这三人势均力敌,谁都不肯居于人下,遂成鼎足之势。魔门这些崽子个个私心也重,人心也不太齐,否则若是真拧成了一股绳,凭他们不择手段这一点,道门就要节节败退了。
“道门也是奇怪,既不想看到魔门扩张,可又没有下狠手剿杀,犹犹豫豫,反而有些束手束脚。可惜,在魔门未成气候之际未曾把握住机会,让魔门恢复了不少元气。日后如何,还真是难说。”
幼蕖问过之后,花颜夫人略一沉吟,没有说知素守玄的消息,反而先说了一通如今的魔道对峙大势。
幼蕖知道花颜夫人如此说必有用意,也未急着追问,先将花颜夫人的这一番讲述记在心里。
她以往所知道的,也是青空界道门中人都知道的,道魔两立,水火不容。万千年来恩怨纠葛不休,此消彼长,或是此长彼消,大致上都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百年前,魔主西陵摩云在古战场一役身亡,魔门竟然一时后继无人,再没出现那样雄才伟略可以力掌魔门之人,结果被道门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一般扫除了大部分魔门势力。
自此魔门四分五裂,元气大伤,其势力岂止在青空腹地几州被拔了个干净,而且在其老巢西北三州都退无可退,几乎销声匿迹,似乎被斩断了所有的触角。只有偏远阴暗的角落里,还有些魔门残余势力一时灭不得。
大家都没想到,原来魔门只是在休养生息,一有机会,还是露出了獠牙利爪。少清山就是他们的一次亮相,在那前后,魔门已经数次得手,连创道门几处重镇,连八大门派聚会的绿柳浦历练都被他们破坏了。
“你来上清山时,你墨川师叔正在西北几州与魔人周旋,因此受了重伤,只是事情隐秘,未曾外宣。”
幼蕖恍然,怪不得当时唐云师姐说师叔他行动有些不便,原来是与魔人交手受了重伤。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原来道魔之争已经血光四溅。上清山所在的太玄州是道门心腹重地,离魔门势力还远,所以一直是太平盛世。
“幸好你师父在少清山一力灭了莫问渔那几个人,都是魔主得力的手下。三大魔门遭了重创,再伸出来的手就难免力有不逮。不然,如今魔焰会更为嚣张。
“毕竟,魔门上次惨败之后收敛行迹,百年来悄不做声地苦心经营,好容易才养起来这么些人,莫问渔还结成了魔婴,却折了好些人手在了少清山。
“唉,你师父以命换命,生也为道门,死也为道门。真要理论起来,如今道门的这些人,都明里暗里受着你师父的恩惠呐……””
经过了那一场变故,经历了葬礼至今的缓释风化,失去至亲的伤痛已经没有那么惨烈,幼蕖听到这里,犹能承受。
对她而言,师父就是头顶的一片天空,一直牢牢地护着少清山,她小小的个子,小小的心里只看到少清山这么大的地方。
可是没想到,师父的这片天空也护佑了青空界的道门。师父和哥哥们,斩去的不仅是威胁少清山的魔爪,更为整个青空界道门消去了几分魔门阴霾。
幼蕖又是难过又是自豪。
她不是没想过,师父若是带着他们几个弟子躲得远远的,十三州,归云海的千百个海岛,何处不能去得?加上土大师的阵法之术,至少藏匿若干年是没问题的。
甚至,师父曾远赴异界,也可以再次跨界而行,红尘界那里魔门更是料想不到搜寻不及,师父即使不能携带别人同去,他自己至少是可以保全的。
可是师父还是选择将自己的热血洒在了少清山。
“魔门与道门,争斗是不死不休。虽然魔主身死,可魔门也是绵延万千年之久,传承哪里那么容易就断绝了的?如今的魔门三大派,神术门、天魔宗、天择宗的三位宗主都是野心勃勃之人,虽然彼此牵制暗斗,但目标都是一样的,要中兴魔门。”
是的,少清山那次,幼蕖依据她听到看到的,也大约知道魔门派出莫问渔简之行那些人,就是为了找什么可以“大兴圣门”的关键宝贝。
“二十多年前,魔门高层里有流传消息——我们绮色谷也是好不容易打听到的,道是上古魔神降下预言,魔门大兴的关键就在此……”
说到这里,花颜夫人抬手一指,袖中飞出一块玉璧,璧上光芒陡发。
柔和的玉光之中,一白一黑两团火焰突现,互相吞噬、缠斗,最后一阵血光大盛,两焰竟然合二为一。
“这是天魔宗的宗主乌思玄在天魔池献祭所得的图像。”
“后来,神术门的宗主郦人行又用万年玄龟甲请到了魔神真语。”
花颜夫人往玉璧上一指,空中现出十六个字来:
“魔神之子,圣门永继。
道魔双生,黑白合一。”
幼蕖看着半空的图像和文字默然不语,对琦色谷探听消息的能力由衷佩服。这样魔门高层才知道的隐秘,竟然在花颜夫人这里能看了个全。
“一开始,魔门认为所谓的大兴会应在一对双生子身上。可是找遍了几州,魔门的也好,道门的也好,那几年偏偏就没有双生子。就有人怀疑对这预言领悟错了,天择宗的吕晋认定,这黑白合一指的不是什么双生子,因为传说里的魔神之子从来没有成对的,所以应该是指此子身具道门魔门双重血脉。”
花颜夫人缓缓道来。
“魔门的那几人将信将疑地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当时道门与魔门确实有人结为夫妇……”
无标题章
写了重改,这部分写得很艰难,感情断不了,明天一起发出来。抱歉。
第359章 谁是魔神子
说到道门魔门双重血统这里,花颜夫人的眼神落在了幼蕖身上。
“莫非,是……是师父他……”幼蕖一怔脱口而出。
她隐约知道,师父放在心上的那位女子,名为“西丹芙”的,正是昔日魔主的爱女。
可是,随即她就摇头,师父与那西丹芙根本就是没有结果的苦命恋人,哪里来的血统传下?那莫非是……
花颜夫人亦摇头一叹:“当时,道魔相恋的可不止是你师父,还有问心观的澄智真人与魔门二公主西金羽。”
是啊,幼蕖知道,七哥那天明明白白在大家面前说出来过,他的父母是澄智与西金羽。
可是怎么也想不通,这样身份迥异的相恋是如何发生!
魔主西陵摩云何等的人物,他的两个女儿都与道门弟子相恋?
师父与那位问心观的澄智真人,不仅是道门弟子,还是名门大派的精英翘楚,他们自幼就秉持锄魔卫道的教诲,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恶行昭彰的魔主之女彼此相爱?
师祖善信如何容得?
上清山与问心观如何容得?
天下道门如何容得?
若是师父做下了这违反道门大义之事,那应该是道门公敌,会被道门厌弃甚至诛杀,可为何上清山的师长们没有鄙夷或是打杀于他?还对他的弟子如此怜惜照顾?
幼蕖的眼神满写着疑问。
花颜夫人又叹:“这也是……时也命也!谁也怨不得!你师父与那澄智俱是身不由己,不能自主。”
幼蕖更不能懂了。
若说是师父偶遇佳人而陷入情障,以师父那单纯的性子倒也说得通,可是同样陷入命运的诡谲漩涡的,还有以睿智精明而闻名的问心观的澄智真人。
他们都不是好色多情的人,怎么他们俩能双双对敌方的女子动心?也忒离奇了!
“这个……要等上清山师长向你解说,我一时也不好越俎代庖。这是八大门派内部的事。”花颜夫人含糊道,“总之,前半段是时局推动两人坠入彀中,后半段却是他们情难自已。所以我说,他们身不由己。”
“你师父与西丹芙始终是发乎情止乎礼,碍于种种现实未能如愿双栖双飞。可是而西金羽与澄智却是最终抛开了身份桎梏,结为了夫妇。”
为什么是“八大门派内部的事”,幼蕖不明白。可是她明白了,魔门的目标便是西金羽与澄智结合之后生下的孩儿。
那为什么一开始是要拆了魔主血脉的血骨,后来却不敢伤了七哥八哥?
“魔门的意见一直未曾统一,好多人只当这两道预言各有深意,后来干脆一边悬赏找寻双生子,一边筹划着暗里搜寻西金羽的下落。魔门中人的想法也没什么出奇,无非就要用她与澄智的孩儿的血骨来祭天。
“结果在少清山,那天择宗的简之行发现两道预言原来可能合而为一,双生子就是魔主血脉,那就不是祭天的事了,可能这俩兄弟就是预言中的魔神之子。”
所以,那简之行和丁昊再恼羞成怒也不敢伤了知素和守玄。
难怪,从前师父带大家出门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变幻了七哥或八哥的容颜,让他们不那么相似,不让人看出他们是双生子。
只有在知非真人言是,在元亨岛主还有花颜夫人这些可信任、知前情的故人面前,师父不曾隐瞒。
“西金羽智计出色,早先假作怀孕,魔门中人便欲趁她体弱之际动手,谁知道被她反手杀尽。后来她夫妇在躲避追杀的路上没想到真的有了身孕,唉,那时他们放心的只有你师父,便将孩儿托给了他。
“澄智与西金羽都是一时人英,最后却还是免不了做一对苦心父母。我们绮色谷凤尾剑书传遍天下,却只打听到他们两人引着追兵远遁海外,始终未寻到他们最后的踪迹。唉,估计是为了掩护孩儿踪迹而双双殒命了。”
是啊,不然也不会把七哥八哥托付给了师父。
“师父,可是也未有人见到他们的骨骸啊!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啊……”金错插了一句,她听得珠泪盈眶,忍不住期望这对苦命的有情人能够蒙上天垂怜而死里逃生。
“虽未见遗骸,但是他夫妇两人的本命法宝已经易主,若是物主尚在,如何别人可以用得?”
本命法宝?谁用了?
银错对天下有名法宝皆了然于胸,她盘算道:“西金羽的本命法宝是一柄沉墨金星戟,澄智真人的本命法宝是日月双玉璋……”
说到这里,银错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她和幼蕖对望,都点点头,知道了。
知素守玄的黑白玉戈与日月双轮,原来就是来自沉墨金星戟与日月双玉璋。只是形质互换,玉璋重炼,戟分两段,正好是双戈双轮。
法宝与血脉相连,若非其主人自愿换主,他人根本用不了。
西金羽与澄智夫妇不仅用命护住了一双爱子,还将自己的本命法宝变形重铸,分给了两个爱儿,为他们留下了贴身保障。
父母之心,可怜如斯!
“我们少清山,也确实供有七哥八哥父母的牌位。”幼蕖黯然低语。
“哼,果然是‘情’字误人!西金羽那样的红粉英雄,竟然为此殒命!”金错忿忿,“我就不会沾染情事,哼,我要做一个潇潇洒洒的女神仙,逍遥天下,阅尽男色,可就是不对任何一个人动情!”
幼蕖还沉浸在对师父追忆的伤感情绪里,突然听金错来了这么一番豪言壮语,不由目瞪口呆。
虽然青空界对女子比较宽容,修道界尤其重实力多过男女之分。
但是男女并非真个平起平坐,好多事情,对男子宽松而对女子苛刻,尤其在名声节操上。男子多了风流名声不仅无伤大雅,还引人艳羡;女儿家如果有同样的行径,却免不了被人鄙夷甚至唾弃。
金错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宏图壮志,可谓惊人。
花颜夫人微笑摸摸金错的头:“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们琦色谷的谷主,难道这点自由都没有么?”
第360章 明白见自我
“就是!师父,你也找几个绝顶的男色,长长我等女子的志气!”银错对金错的话深以为然,也跟着道。
花颜夫人被逗笑了:
“我等女子的志气莫非只在和男子比养美色的上面?和人争高下也不是这么争的,便是赌气,也不值得这样放纵自己。自尊自爱,便是志气!深情也好,无情也好,无违天理之下,如何自在都行,只不要忘了本心就好。”
“那怎样才是不忘本心?”
三个小丫头齐齐仰着头盯着花颜夫人求解答。她们的认知里,自己就是自己,本心么?不就一颗心么?还分什么本心假心?
“本心就是,找到自我。”花颜夫人略一沉吟,回答她们。
“什么样才是找到自我?师父,您教我们呀!还有,您是什么时候找到的?”金错和银错又问,她们更糊涂了,“我”还要找么?不就是自个儿这个人?“我”不是我的话,又是什么?
“……师父惭愧,不知道如何教你们。你们才嫩芽大的年纪,慢慢走着走着便知道了。要走到那一步,不是可以强求,而是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关口,一下子就豁然洞开。若是过于急切,反而落了窠臼。
“师父啊,你们如何与师父比?不是说你们资质不行,你们修炼上比师父都强。可是师父毕竟比你们多经历了许多事,岁月的积淀不是强用功就可以等同的。你们也不看看,师父这都上百岁的年纪了!筑基的时候我压根儿没想到这回事,直到金丹,至现在,师父自己也约莫是现在才慢慢找到了自我……”
“师父,你以前没自我吗?看不出来啊!”银错眨巴着眼睛,她看看金错,金错也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师父一直都是她自己啊,怎么就不是她的自我了?没看出师父什么时候有变化啊!
金错站前面,银错站后面,两个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着师父,又皱着眉头想从前,比对着眼前。
师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啊!
是魂魄更凝实了?还是斩除了什么心魔?绮色谷有这门法术吗?师父没教过啊,长老们也没说过啊!
幼蕖好像有些懂“自我”的真义,可依然是云里雾里。她委实不能明白,花颜夫人多厉害的人呐!美艳动人,冷静精明,手段和心胸都是一等一的强,绮色谷在她的治理下可谓蒸蒸日上,谁敢唬弄她?怎么说就没有自我呢?
若没有自我,从前的花谷主是怎么修炼怎么立世的呢?
对三个小丫头的疑问,花颜夫人没有回答,她抬头看看辽阔的碧空,吐了一口气,嘴角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笑。这朵笑容初始展开的时候有微微的苦涩,当笑意定格,那朵笑却又明媚纯净,最终盛放于释然。
“呃,师父,你怎么找到的?难不难?”金错越发好奇。师父笑得这么神秘,她与银错整天都和师父呆一块儿,怎么就没发现师父去找什么自我?莫非是少清山老八一直试验的那种梦中寻道?
“也没什么,也就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愿意放下,舍得,就突然发现,自己终于成了明白人。”花颜夫人在“明白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幼蕖仔细看了一下花颜夫人,前面她只顾得上见面的欢喜了,此时被言语一点拨,才发现好像花颜夫人确实多了股利落劲儿。
不是说花颜夫人从前不果断利索,从前的她固然英姿飒爽,眼角却有含而不露的惆怅,眉梢有隐约不甘的遗憾。
而此刻的花颜夫人心境通透,眉宇间多了股割舍之后的坦然与温和,话语与神情都有种清水般的明白感。
“那,花颜夫人,您后悔之前的不明白吗?要是早点明白,你不就能早点破了迷障了?”
这样子的花颜夫人,看起来可以之间翻越好几个境界层次,心境无垢澄明的佳况可不是每个修道者都能达到的。若是早点这样不更好?
“从前的啊,我不遗憾。我不怪自己从前糊涂,若没有那一段几十年的沉沦,哪有我今天的通透?别人灌给我多少道理,怎么也比不上我那片刻的顿悟。前面是因,才结了我今天的果。经此一段崎岖,我心境才多了明光。”花颜夫人轻声道,既是答复幼蕖的询问,也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
幼蕖虽然不知道花颜夫人想通了什么问题,但也为她高兴。真真不愧是花颜夫人!能难为她若许年的,肯定是大大的难题,解决肯定不容易!
闲话一阵,主宾都需要安顿下来了。
主人有些为难,前头光顾着欢喜了,没想到自己如何招待客人。
小竹林并不大,幼蕖有些踌躇,她可以和金错银错挤一挤小木屋,但是花颜夫人就要住她那简单的石洞了。虽然她的石洞自认也布置得方便舒适,自己也有好些又新又好的器具,但是看着花颜夫人的绝世容光,总觉得自己的小小石洞根本配不上这位绮色谷的内谷主。
花颜夫人是念着故人之情才来的小竹林,不挑剔这里的粗陋,那是人家大方,可她幼蕖却不能真个拿日常的简慢来对待贵客。金错银错是好姐妹,随意一些没什么,花颜夫人却是值得尊敬的长辈,怎么也该隆重一点。
幼蕖是亲身体会过绮色谷那白玉舟的精美雅致的,当然知道花颜夫人日常起居是如何的讲究。
“我去晏岁峰找一下温长老……”幼蕖便要起身。温长老那里说一声,肯定能拿来合适的好东西,说不定还能借用到洞天法宝。她听说过,为了招待好这次庆典的贵客,宗门有两件藏着小天地的洞天法宝也会拿出来。
“哪里用得着你忙乎?我们来可不是给你添麻烦的!”金错拉住了幼蕖,知道她要去忙乎啥。
“就是!你忘了我们绮色谷的秘技了?”银错笑嘻嘻地眨眨眼。
花颜夫人但笑不语,幼蕖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是我糊涂了。绮色谷有空间之术!”
绮色谷在广平州的大峡谷里,外人只见峡谷内交通繁忙、熙来攘往,可那显露出来的只是外谷。
至于内谷在何处,内谷何等模样,却没几个人见过。
也不是没有门派存心探寻,可不管怎样访查,都没法进入内谷,而且,连内谷的门朝哪里开都没摸到!
大家便都知道,绮色谷若不是在一处神秘的空间里,就是有绝顶的奇阵,才将内谷藏匿得天衣无缝。
幼蕖是凌砄的弟子,当然听师父说过绮色谷的绝学。
花颜夫人一抬手,袖中一道白色光圈飞出,在竹林里几度盘旋,自行找到一处合适的位置。
在幼蕖兴奋惊奇的眼神中,一栋白玉楼阁在光圈里若隐若现,精巧而不失轩敞,雅丽却不见富贵气。郁郁葱葱,绿树围合如生长千年;幽香隐隐,瑶花点缀若有人时时打点。
对嘛!这才配得上花颜夫人!
第361章 忽闻小洞天
这白玉楼比那白玉飞舟更为大气,美轮美奂。
“这白玉楼是绮色谷世代相传,据说来自天界清都。许多材料在青空界无迹可寻,无法仿制。”
“不过,我师父接到手之后,精研秘术,巧运心思,利用青空界能寻到的材料,将其又改进了不少,灵气循环比从前更为出色。”
金错银错姐妹相继介绍道,两人地都说洋洋得意,很是为自家师父而自豪。
这样绮色谷的底细,自然轻易不在人前道来,但是幼蕖不是旁人。虽然幼蕖一直没有答应做花颜夫人的弟子,但是小金小银心里早就将九儿姐姐当做了绮色谷的人。
而且,师父也没有显露过对幼蕖的隔阂生分之意。
幼蕖抚掌,真心赞叹,绮色谷底蕴果然深厚。
她听师父说过绮色谷的空间之术,可是耳闻哪比得上目睹?亲眼所见,那种真实的震撼体验才是无与伦比。
这样方寸之地含洞天的须弥之术,世间相传,只有玄机门秘藏一二,凌砄说过,知非真人送给幼蕖的那枚墨玉环便是用上了一两分须弥之术,已经很惊人了。但以幼蕖有限的见识来看,墨玉环还远比不上这白玉楼的玄妙。
世间其他,如上清山这样的大门派,也只有成形法宝而无炼器秘术,便是有合适的天材地宝,也无法再造新器。
没想到绮色谷不仅有这般神奇的法宝。而且,听银错的语气,绮色谷对炼制这法宝的须弥之术也颇为精通。
“来!我们去看看!”金错拉着幼蕖的手,银错赶紧也跟了上来。
花颜夫人一笑,抬步欲走,突然想起一事,脚步一顿,对幼蕖道:
“对了,我绮色谷因为钻研须弥之术,对空间波动尤为敏感。方才,我在你一位同门身上感觉到她身藏有一处小洞天。”
“小洞天?”
“嗯,有低微天道在内,不作大用途的话,日常栽培些灵草,甚至用秘术催熟催生都可以,也可以样些灵兽。也就是将片小山林缩微在内而已。”
金错眨眼:“师父,你说的是谁?我怎么没发现?”
银错咬咬手指:“我也没留意到。应该是波动比较小罢,不然,我应该能有觉察,连白玉飞舟那样的空间我靠近了都会有感觉的。”
“师父,方才上清山弟子那么多,到底是哪一个?”
“花颜夫人,你说的,可是善信真君的弟子,田雨因?”幼蕖突然想到了田雨因交易的那批不明来源的万年灵草,触动了灵机。
花颜夫人见幼蕖如此灵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就是她!”
“那我们怎么没看出来?”银错瞪眼。
“早知道,我就答应她,跟她混上几天了,好探一下这小洞天的底细!”金错击掌叫道。
“多大的出息!”花颜夫人嗔道,“你自小见过我们绮色谷的须弥洞天,还要去探别人的小洞天?她那个,对那些没眼力的人来说是个宝,可对我们绮色谷而言,呵呵,并不稀罕。我加个‘小’字,勉勉强强称得上是个洞天罢!”
“我们才不是稀罕她那个,而是这人不太磊落的样子,手握奇宝反而容易生事端。我不放心,九儿姐姐在上清山呢,这天天和她打照面的,得小心着些!”银错噘嘴。
“你呀,一半是因她不磊落,一半呢,是因为你自己小心眼儿罢!”金错毫不留情地揭银错的短。
银错“嘿嘿”一笑,道:
“小金你果然了解我哈!我呀,就是这样的小心眼。我看不顺眼的人,就巴不得她不好,就看不得她得什么好处!好东西让我喜欢的人得了,我才称心快意!
“一想到她手上拿到了一个淘尽便宜的小洞天,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东西虽然比不得我们绮色谷,可是,放在九儿姐姐手里多好!”
幼蕖看银错摩拳擦掌的样儿,生怕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妞真个去抢了田雨因的什么小洞天来给她,赶紧拉住:
“花颜夫人不是说了,看过了你们绮色谷的白玉洞府,哪里还看得上什么小洞天?别说是小洞天了,就是大洞天,神仙洞天,我也看不上!有因必有果,我自认没福分承受这奇宝贝,我拿着,心惊胆寒的,又要怕别人知道了来抢,又免不了沾沾自喜影响了心境,哪里是真福分呢?我可不当这是宝贝!
“我师父说过,借助外物修不了大道。万年灵草也好,亿万年灵药也好,都不可作为登天捷径。”
“果然!那田雨因做事小里小气的,心胸也不宽,才拿着这小洞天当宝贝。几株灵草罢了!能当饭吃?还是我家九儿姐姐想得明白!九儿姐姐,别看你人没比我们大几岁,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还让人听着服气!不过,九儿姐姐,你怎么知道是她?你没修过空间之术啊!”
金错拉着幼蕖的袖子一定要问个明白。
花颜夫人的眼睛也转了过来,妙目眼波涟涟,微微的笑里也带着好奇。别说是幼蕖,便是铁石心肠的鲁男子,见到这样的眼波,也会忍不住倾尽心中所思所想。
“我也就想随口一猜!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前段时日曾见过她出手了不少上年份的灵药,当时也就是有些诧异,只当她是寻到了哪出草木灵秀的秘境,毕竟是元婴弟子么,比我们知道多一些也是有的,便也没放在心上。
“我和苏怡然师姐也闲聊过几句,因为她拿了不少千年万年的灵草给宝瓶峰的萧云轫师兄换取灵丹。怡然师姐有些不放心,也请金元真人他们看过,都说灵草新鲜,而且年份确实是足足的,也就丢开了。
“如今想来,她不仅短时期拿出来那许多新鲜灵草,而且毫不担心掏光家底,似乎后面的还会源源不绝。那我猜,多半便是手握小洞天的缘故了。”
幼蕖解释了前段时间的经历,花颜师徒三人也就听明白了。
“好孩子,凌砄把你教得很好。”花颜夫人轻抚幼蕖的肩头,很是欣慰。小洞天也就是拥有须弥秘术的绮色谷谷主没放在眼里,但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这是一件难得的宝贝。
别说是可以源源不断产出灵药的小洞天,便是一小堆灵石、一柄好点的灵剑、一枚空间大点的芥子环,也会有许多人打破了头去争。毕竟是可以帮着讨巧、抄近道的宝贝,谁得了不高兴?谁看到宝贝在别人手里会不羡慕?
可是幼蕖这孩子是真心不眼红人家的物事。
凌砄确实说过,修炼不宜借助外物,求道问心是根本。他们这几个老朋友也是经历了许多,在多年的沉浮中逐渐领悟认可。
可幼蕖这样小的年纪,又遭逢大难,不仅未曾改了心性,而且牢记着师父凌砄的教诲,真好!
“花颜夫人,那灵草……”幼蕖迟疑地问,“那个田雨因的什么小洞天,所产的灵草真的没有问题吗?”
第362章 洞天失自然
对于田雨因给萧云轫的那批灵草是否有问题,幼蕖心里一直不能释疑。如今得了机会,便免不了要问上一问。
她才十几岁,所见所闻未免局限,认知领悟也有限得很,可是她对小洞天这样的物事就是心存疑虑。
师父对他们几个弟子说过世上的须弥空间之术,道是缩天地于一方,藏世界于芥子,方寸之间极为玄奥。可是却未曾说过这须弥洞天可以如此逆天速成,将万年千年的时光浓缩为几日几夜。
师父明明说过,世上最不可欺的是人心,最不可变的是时光。
“要说问题么……”花颜夫人略一沉吟,“按道理没有大的问题。不管是大洞天,还是小洞天,都是仿照天道自然之理,模拟天地运行。或是干脆将某一秘境以大能法术缩略进芥子空间。其内生长灵草、养些活物亦是正常的。
“不过,按你所说,田雨因动辄拿出千年万年的灵草,这就有些蹊跷了。古往今来,青空界传闻里冒出来的大小洞天也有好几个,却并未听说有人因此直上清都。
“若是手上真有万年灵草当饭一样吃,怎么也要脱胎换骨几回,飞升机遇定然是超过旁人的,但并未见过谁有此无上仙缘。
“而且,万年灵草并不等于机缘,各人体质各异,灵草最多是起个助力作用,撑不起的时候多股辅助冲击的力而已。那些得以飞升的化神道君哪个不是资质加心性磨炼齐头并进,过往艰苦都是历历可数,根本没有任何突然飞跃的奇迹,一步一步都是可以摊开给人看的。”
幼蕖听了点头:“师父说过,天道平衡,有得必有失。且不说一味依靠灵草无法自然积淀,就说这可以不断产出灵草的空间,太过逆天,只怕为造物所忌,未必是福。”
“就是!什么样的小洞天?有多少灵气供应呢?催生的灵草,只怕药效也不足。”金错撇撇嘴。
“就是!”银错也赞同,“就看你们上清山的这果子吧!味儿就有些淡,上清山也是用天罗罩的吧!”她边说便拈了枚果子塞在嘴里,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这黄珑果啊太玄州难得,还是唐云见到绮色谷来客而特意送来的。
幼蕖看看银错手上那咬了一口的果子,很有同感。
她最初来上清山时,在马头峰的药园就有了这种感觉,四季如春的上清山没有严寒酷暑,四时果品花草日常都可以不分季节地常见常用,可是,她觉得天罗罩下顺顺溜溜长大的仙草灵果总是少了点味儿。
她吃过的马头峰药园的小金灯,不仅味儿比少清山的小金灯淡一些,而且颜色也是淡淡的黄,而不是少清山那样金灿灿,那才是真正的不负“小金灯”这个名儿。
也可能是她的嘴巴给养刁了的缘故,她先是提过一次,但是上清山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也许他们早就习惯了天罗罩下的日常,毕竟天下大派几乎都是这样。
唐云和苏怡然吃过幼蕖自己青空葫芦里存着的小金灯,也认可幼蕖的观点,但毕竟只是吃食小事,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听金错她们提到同样的道理,与幼蕖心里所想完全合拍,深以为然。
“你是嘴给养刁了!”金错嗤笑,笑的却是银错,“元亨岛时常送黄珑果来,都给你吃了!那里才是产黄珑果的根源,你自然看不上别处的黄珑果!知足吧你,也就是在上清山,别处只怕还长不成这果树。”
金错与银错性情相近,一样的活泼可喜、明朗大方,但也有细微区别。
同样都爱吃,但金错只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本能讲究些而已,只要是好东西就行,却在美味上浅尝辄止,没有银错那样挑剔。
而银错的舌头更灵敏,口味上有一丝差别都吃得出来,也更偏好追寻美味。
比如同样跟着元亨岛的二师兄元溶学吹笛子,金错学得中规中矩,和师傅的传授一丝不差。银错却学得逸兴横飞,总是吹着吹着就即兴发挥,灵光四射,却也时有错漏。
对于上清山的黄珑果,金错觉得此地能有就不错了,银错却要挑剔一下味儿正不正,还要掰扯出多少道理来。
“我们绮色谷没有用天罗罩,”花颜夫人也拈了枚果子尝了尝,“这黄珑果本是归云海北部的特产,上清山能培育出来,估计是用了五色土的缘故,也是不容易,可见天罗罩是护佑草木方面还是有作用的。
“不过,归云海地气寒暑交织,炽烈酷寒夹击之下,果子也质坚肉脆,蕴味深厚。上清山气候太过温和,反而不能激发果树那特殊的烈性生机。味儿有些不同也是有的。”
“那小洞天呢?那里不是更温和?那里产出的灵草灵果有不同吗?”幼蕖问道。
“你看你们光想着吃,就幼蕖想着正事儿!”花颜夫人白了两个还在互相瞪眼的徒儿一眼。
金错银错当然知道,师父眼里,幼蕖什么都是好的。不过她们可不吃味儿,反而都沾沾自喜:这是我们的九儿姐姐嘛!
“小洞天传世不多,物主不会主动说,我晓得的也有限,”花颜夫人想了一下,接着道,“但是大道相通,我只知道,天道循环,万物不可违背自然之理,这个是青空界颠补不破的大道。这洞天寄寓于人身,上不见天光,下不接地脉,终究是个真实世界的赝品罢了。小金,我是如何教你们的?”
金错应声而道:
“日月星辰役昏昼,雨雪风雷驱时令。没有了自然风霜的磨砺,哪有草木本源?是以师父你坚持我们绮色谷不用天罗罩。”
花颜夫人微微点头,自她接手绮色谷,就撤去了天罗罩的防护,所以绮色谷的花木与少清山一样,都是凭借自然之力自然生长。
这与青空界其他门派迥异。
幼蕖心道:难怪花颜夫人能与师父、土大师等人成为好友,只看这认知感悟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银错在掌上排开几枚圆溜溜的黄珑果,叹了口气:“洞天里再模仿得逼真,也终归失了自然。”
幼蕖捂嘴笑:这孩子,遗憾的不知道是果子失了自然,还是失了味道。
“正是如此,”花颜夫人转向幼蕖,“按我的愚见,灵草功效是日积月累长出来的,催生催熟固然讨巧,却未必能十足十催出原真性能。仿的,就是仿的。而且,这洞天能仿照自然环境已经不易,要想再具备催产功能,只怕要哺以不少宝贝,将灵气化于其内,还得大量含灵气的宝贝填进去,才养得起那些灵草。”
“啊!”幼蕖闻言恍然,赶紧将五英洞里石壁被毁一事告诉了花颜师徒三人。这个她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也算是有了答案。她一直奇怪呢,田雨因要那些既不能吃又不能化为己有的矿英精华有何用!
原来,她为的是将矿英精华用来喂养她的小空间!
第363章 无药可疗心
金错银错身为未来的绮色谷内外谷主,当然早都听花颜夫人普及过天下各派的常识,甚至是有些不传之密也了如指掌。
因为心心念念的九儿姐姐就在上清山,她们对于上清山又格外留心,因此对于上清山的五英洞情况也甚是了解,都知道那石壁上五行精华生长不易。
“涵养了多少年的五英洞哦!她便是修的走火入魔也坏不了那么多石壁!肯定有蹊跷!说是养她那什么破洞天肯定无疑了!上清山怎么出了这样的败家子!”银错摇头叹气,很是替上清山的祖宗们心疼。
“以公物济私心,损宗门之利,养个人之私欲,其心可诛!”金错冷哼一声,眉眼间都是肃然,未来绮色谷谷主的威严隐约可见。
“我瞧那个善信真君对他那徒弟好得很!九儿姐姐,你找个机会给她挑破了,让善信看看他收的是什么徒弟!”银错一把揪住幼蕖的袖子,说得义愤填膺。
善信在四明山上就不肯为幼蕖出头,可见他不是个体恤门内弟子的,只知道看顾自己门前三分地,方才会面时也看得出,他对田雨因这个弟子颇为照顾。这种人,就得让他知道,他收的好徒儿是什么样!
上清山的事她们姐妹才懒得管,可是田雨因损的也有九儿姐姐的一分利呢!这样滋长下去,迟早要损更多九儿的利!而且,她的性子就是如此,看不得不喜欢的人得利;看到善信这种人,又忍不住要去打打脸。
“人家上清山五英洞的看守长老都未说什么,幼蕖她哪里的立场去说?”花颜夫人很冷静地分析,“田雨因的所作所为肯定也在她师父面前走过明路了,编几个理由就成了,善信定然是信她的。”
很多事情,从不同角度、不同语气、不同侧重点去阐释,效果便不同。花颜夫人从内谷弟子成长为绮色谷谷主,这种手段见识得多了。
“唉,我看那个田雨因巧言令色,心思又深,这些方方面面她肯定都考虑到了。这种人,最擅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九儿姐姐给她把事情挑出来,她也能巧言过关。弄不好,九儿姐姐还要落个挑拨是非的名儿。”金错道。
“对啊,还有那个善信,我看也不是个心宽公正的,护短、眼瘸,不然,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会挑了田雨因做他的首徒?说不定,他还要怪你没与他的爱徒好好相处。这种人啊,自己都是没有错的,把什么坏处都迁怒到别人身上!”
幼蕖失笑,银错这话虽然天真,倒是将善信的性子说得七七八八。不过,善信最近看她的眼神似乎温和多了,跟她说话也没那么挑剔了。
“还是我们师父有眼光,我们师父就不会挑田雨因那样表里不一的人做徒弟,她挑的啊,都是百里、千里,不,万里挑一的好孩子!”银错嬉皮笑脸地又去摇花颜夫人的袖子。
幼蕖听得“哈”的一声笑出来
“你个泼猴儿!”花颜夫人笑骂一声,拿这厚脸皮的小徒儿也无法。
“哼哼,师父有眼光是挑的我,然后啊,算了,下一个就随便点罢!只当买菜搭根葱呢!”金错白了银错一眼,也去摇师父的另一只袖子。
幼蕖笑得弯腰。小金小银姐妹俩就那一回和她在俗世一起逛了两天,竟然还记得买菜讨小葱的事儿!
银错哪里肯依,拉着师父的袖子摇得越发晃荡:“我怎么就是根葱啦?师父,你说,谁是你挑的菜,谁才是搭头的那根葱!明明师父更爱我!”
“好了好了!我给你们摇得眼晕!”花颜夫人嗔道,“也不怕你们九儿姐姐笑你们!多大的人了,喊人家姐姐,就真当自己多小似的,你们也快做谷主了呢!”
“师父师父,什么做谷主,谷主是您啊!我们只做你的好徒儿!你可别不要我们!”金错银错紧张起来,不再争闲气了,双双去献殷勤。
花颜夫人一笑:“师父这个谷主迟早要让出来的。你以为我就想一辈子忙里忙外?”
从前她确实是想的,叱咤风云、运筹帷幄,做个女子中的英雄,向人证明她的不凡。可是,近来想法有些改变,居然想退隐养老了。
“师父,你……莫不是想去元……想去,原来买下的那座海岛?”金错问得有些结巴,伶牙俐齿的她有些无措。
银错看看金错,干脆不再说话,只将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地盯着花颜夫人:“师父,我们什么都还没学会呢!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去哪里!”
花颜夫人揉揉两个弟子的头:“师父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就真个要跑路了?看你们俩这小心的!不过,日后师父迟早要只为自己活的。不为别人,不为绮色谷,只为自己所想。”
金错向银错眨眨眼:“师父,你不抛下我们我就放心了。师父,您休息吧,我和小银跟着九儿姐姐去玉台峰四处转转。”
银错又问花颜夫人:“师父,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儿去啊?”
花颜没好气地横了银错一眼:“我去,你留在这,正好把这些剑书处理了。”正有十几道剑书飞过来。
银错吓得赶紧后退一步,连连摇头:“师父,您也说了,反正日后我们是要接手的,也不急在这一时了。您就放我几天假呗!”
银措的神情讨好卑微,弓腰驼背,若不是笑意漫出了眼角,语音装腔作势,幼蕖真要以为这孩子简直可怜。
“又作怪!总有一天都砸你头上,让你再偷懒!”花颜夫人笑骂。
她转向幼蕖:
“这玉台峰我从前来过。按理说,来了这里,该和主人打个招呼的,不过墨川不在,红叶听说这几日又心境不稳?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花颜一叹:“旧人旧事,对她都是折磨。”
墨川真人这两日也在外头忙。红叶真人自那日假情书一事后不知怎地又心绪浮动,虽未牵起经脉旧伤,却连日噩梦,精神萎靡,只得关门静养。幼蕖请安时见她憔悴恹恹,竟似没修行的凡人般劳神伤身,亦暗自心惊。
幼蕖与大米小米姊妹已无话可说,只对时珂关照了几句,拜托他有事来告知。
“红叶真人如何了?”金错问道。
她与银措向来对玉台峰有好感,对剑术道法不输须眉,以金丹身份支撑玉台峰的红叶真人更是多了几分崇敬。
原想好好来请教一番,没想到半路就听说红叶真人闭门不见外客。
银措还想飞剑下令调琦色谷的升元丹来给红叶真人疗伤呢,但是师父花颜夫人说红叶真人的病无恙,亦无法用药。
再问,师父只是叹息。
就如现在,师父还是叹息。
幼蕖答道:“这几日只听时珂说经脉尚好,但精神还是不太好。宝瓶峰的灵岩真人来探过脉了,道是无需灵丹,静养即可。”
第364章 私议师长事
幼蕖既对师伯的状况感到不解,又咋舌琦色谷消息的灵通。
想不到她还没提到红叶的事,花颜师徒刚刚来此便已知晓。
看着花颜夫人身前陆续飞来盘旋的凤尾剑书,幼蕖心里不由暗暗钦佩,花颜夫人在哪里,这些剑书便自动飞来哪里。睁开眼就是事儿,就要处理事儿,这每日都被各方消息围绕的滋味,啧,自己可招架不住。
“你们去罢!别胡闹就行。我先静静。”
花颜夫人随手连点向四五支剑书。那些被点开的剑书悬停在半空,晕开浅浅淡紫色光芒。她眉也不皱,一扫之下,剑书内容尽收眼心底,随即玉手一抹,那些剑书瞬息消去。
花颜又挑了一支剑书在手,赶苍蝇似的一挥手,再不理三个丫头,凝神思索。
金错拉着银错,与幼蕖告退。
三人轻手轻脚走到小竹林外,在峰顶找了处四面敞亮的竹亭闲坐。
“小金,你师父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看看四周无人,幼蕖便问金错。
“最近,也没有啊……”金错也有些苦恼的样儿,托着腮苦想,最后却是摇了摇头。
“我也没发觉。师父平日里,就是修炼、剑书、打理谷内事务,没见她什么事儿啊!可是确实奇怪,她今儿突然说了这么多古古怪怪的话。”银错也托着腮发呆。
“幸好不是糟糕话,”幼蕖也托着腮叹气,“好像是好话,可是我不太懂。”
为什么长成大人,就要这么古古怪怪的?红叶师伯和花颜夫人,有时候的眼神是一样的,那么柔软那么婉转,欢喜里好像有伤感。
可是红叶的哀伤是绵绵不绝的,花颜夫人的伤怀只是一瞬。
“哈!”远远传来一声喊。
原来是苏怡然。
“你们在这啊!”
苏怡然的快乐很简单,剑光落在玉台峰,一眼瞅到想要找的人,立马就开心起来。三个小丫头排排坐,齐齐托着腮对着天空发呆,看着就可乐,
“金错!银错!”
没等幼蕖介绍,苏怡然就自来熟地叫唤了出来,好像遇见旧友,熟的不得了。
“怡然师姐!”
金错银错同样亲亲热热地扑了上去,一人一只手,拉着苏怡然,好似久别重逢。
这仨分明从未见过面!
幼蕖好气又好笑地腹诽了一句。
这几息的功夫,苏怡然和金银两丫头已经互相从头到脚吹捧了个全。
“苏姐姐,你就和我想象的一个样!”
“苏姐姐,你比幼蕖夸的还要漂亮!”
“幼蕖说绮色谷的金错银错是一对儿小仙女,现在一看,果然是!”
“哎呀,姐姐你这气度,上清山弟子里就数你最亮眼!”
“不仅外美,还内秀,真是让人挪不开眼光!”
“我呀,瞧你们,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美的!”
“苏姐姐,你迈开步子都和别人不同,又轻灵又飒爽,就像那戏台子上的侠女!仙女中的侠女!”
苏怡然眉花眼笑:
“姐姐我最近新学了一手空心霹雳,待会儿教你们,保准人你们也过一把行侠仗义的瘾!”
“姐姐,你咋这么厉害啊!”
金银两个小丫头齐声惊呼,令苏怡然大感满足。本来有一个小幼蕖就很有意思了,现在又来两个小妹妹,哈,这两个小妹妹更会来事。嘴巴一个比一个甜,笑容一个比一个美。
忍无可忍的幼蕖一把拉开苏怡然:“你是来找谁的?”
“嘻嘻,”苏怡然笑得像朵在风中招展的花儿一样,“当然是找你,可是一见到两位妹妹,立马就把你给忘了。”
“苏姐姐,你坐!”金错像主人一样殷勤让座。
苏怡然刚刚坐下,银错已经手脚麻利地送上了果子露,那是她方才在幼蕖的小木屋那里掏来的。
幼蕖对天空翻了个眼,架不住银错又来笑眯眯地拖她,“九儿姐姐也坐”,她好气又好笑地戳了一下银错的胳膊,这才靠着苏怡然坐下。
“你们仨方才思量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难不成一见面就论道?”苏怡然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像个姐姐一样拿足了架子问道。
“唉,说来话长——”金错叹了一口气。
“唉,苏姐姐,不是我们不实诚,而是没法细说。”银错也叹了口气。
明明师父语气轻松如解脱,她们两个徒弟却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叹气。
“那——你说。”苏怡然转向幼蕖、
“怡然师姐,说了你也不会懂的,事情你大体知道,就是我师伯她心境不稳那回事,花颜夫人好像挺了解她。可花颜夫人自己好像也有点什么事,偏又说得含含糊糊,金错银错正莫名其妙呢!”幼蕖想了想,又道,“总之,该是与‘情’一字有关。”
金错吓了一跳:“九儿姐姐,你也知道?”
苏怡然也惊讶:“不简单啊小丫头,你居然知道‘情’字了!”
“我不怎么知道。但是我知道,红叶师伯提到师父的表情,就像师父想起旧事的表情一样,有些缠绵悱恻。而花颜夫人,该也是在此方面有些思量。”
银错听了幼蕖的话,往亭子外头东张西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
“我告诉你们,我师父她来的时候,本来也是要入住四方馆的。可我们在半路听说玄机门已经住进去了——这也没什么,但师父不知怎么笑了笑,说,我们就换个地儿呗!我们找幼蕖去!省得人家尴尬。”
“所以,我们就跑玉台峰小竹林来住了。”
“这个人家——是不是知非真人?”苏怡然眼睛一闪,悄声问了出来,不等对面回答,就“嘁”了一声,“他惹的事可多了!”
“咳咳!”金错点着头咳嗽。
银错伸出手指压着唇,眼睛却骨碌碌地,向上一挑,又向天空白了个眼,大家都看得出,这是表示对那位知非真人的不满。
幼蕖心领神会,捂嘴笑了起来。
虽然四周无人,但背地里偷议师长私事,几人心里总觉得不太好大声,本能地都压低了嗓门,又觉得几人之间多了一层共通的放肆隐秘,遂相视抿嘴轻笑。
上次元亨岛之行,幼蕖虽然年纪尚小,但也感觉到花颜夫人与师父提及祈宁之师父言是时的尴尬回避。
后来年岁略长,见过大哥和姑姑的甜蜜情愫,她心里对当日花颜与师父的语焉不详也略略有了些数。
花颜夫人那时有几句颇为激愤,怨凌砄瞒着她有关祈宁之师父的消息,就看得出花颜夫人与知非真人不是寻常道友关系。
幼蕖才听说过言是成亲的消息,花颜夫人今日又说了些隐约其辞的话,多半是相关的了。
没想到苏怡然也知道,看来怡然师姐的小道消息来源甚广。而且,花颜夫人与知非真人的往事,看来知道的人还不少。
“我们师父这样的人才,全天下的男子都配不上她!竟然还害得师父愁心思,这一点就在我和小银这过不了!”金错“哼”了一声。
“啊!师父说想通了,莫非就是对这个想通了?”银错眼睛瞪大。
第365章 又至长风壑
“估计……是吧……”金错答得也不是很肯定。
几个小丫头都是初初长成,哪里晓得什么“情”不“情”的?
只是花颜夫人在这方面管束得松,又极宠弟子,且看前面金错银错放出豪言壮语“要阅尽天下男色”而不受责就知道了。
所以她们私底下偷偷谈论几句师长的情事,也不觉得有多狂悖忤逆。况且,她们也不是只为了过过嘴瘾,她们是真的关心花颜夫人。
“这都是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听到这些事,日后我们在外行走,看看听听,自然晓得的就多了。”苏怡然似乎很有经验。
“是吗?”幼蕖半信半疑。说实话,她对师父、花颜夫人这一辈人的事是有些好奇,但是她从少清山到上清山,都不知道找谁去问这些事。唉,也不好问,哪有徒儿追着问师父当年的这些事的?
不过,倒是有个渠道……
幼蕖不由看向苏怡然。
“咳!你当我来找你们干啥?就是为了听故事啊!”苏怡然一拍巴掌,“丫头,你上次是不是跟唐云去过长风壑?醉眠道人的故事讲得好吧!”
上一次,幼蕖去九叠锦采了护花小金铃,就是为了听一回师父白石真人当年入门的事。那一次,同时还有人用天霖雾枞请醉眠道人讲述白石真人的情事。
醉眠道人讲过了凌砄拒绝化神真君的剑侍,一心拜入善信所在的玉台峰的这一段旧事,而关于另一人要求的故事则说是押后有机会再讲。
一拖就是好久了。
“上次醉眠道人不是还欠着白石真人的一个故事嘛!这两日,又有人来请讲,醉眠道人便放出口风,明儿一早在长风壑谷口,要讲白石真人的什么情感纠葛。这不,我知道你这几日顾不上关注这个,我一听到消息就来告诉你了。”苏怡然得意地拍拍幼蕖肩膀。
金错银错一听眼睛都亮了,这个有意思!
“那我们……”
“都去都去!”苏怡然豪爽地一挥手,大包大揽,“宗门庆典,醉眠道人这几日的故事会好多门派弟子都去听呐!不防外人的!又不是什么秘传心法,有什么听不得?”
第二日一早,果然,长风壑谷口坐得密密麻麻,都是服饰各异的各派弟子,看来听说消息的人不少。
这种缠绵故事,比前辈们如何筚路蓝缕创业的事迹有趣多了,白石真人又是传奇,又关涉道魔纷争,所以今天来听的人特别多。
苏怡然在前头,穿着普通青袍,一点也不打眼。金错银错跟在后面,就像那些来上清山参加庆典的普通外派弟子一样,衣饰俱换了平常。易容是用不着,犯不着藏头露尾,只要别让人特别注意琦色谷的身份罢了,她们这未来的内外两谷主,还是低调些好。
真正换了容貌的倒是有一个,正是幼蕖。
三人从玉台峰出发时,幼蕖被金错一把拉住。
“嗯?”幼蕖不明所以。
“小银,你看呢?”金错不答幼蕖,转过去问银错。
银错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幼蕖:“我也觉得要换一下。”
“换什么?”幼蕖不由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金错银错眼光一直在她脖子以上打转。
“你总归是白石真人的徒弟么!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去听师父和哪个女子的情情爱爱总不太好,换个脸!”金错摸着下巴指点道。
幼蕖一听果然有道理,她以这身份去是有些尴尬,特别是若有哪个有心人来问两句的话。
用天霖雾枞来换故事的,多半是米氏姐妹了。其他人哪有那么多少清山的特产灵茶?
大米小米应该是为了了解她们师父红叶真人的旧事而去,说到底,还是为了探一下在于幼蕖的相处中,如何拿捏进退的分寸,如何使心眼而不触动红叶真人的逆鳞。
像假情书事件,小米的手段明明卑鄙猥琐得可以,却轻轻巧巧逃过了惩罚,不就是抓住了红叶真人心境上的漏洞?
“那我如何换?”幼蕖低头看看自己,“像你们一样也换个衣服?”
“衣服嘛,是要换的,脸么,小银!”金错一伸手。
“给!”银错与金错配合得天衣无缝,金错的手刚张开,她就将一片树叶拍在了金错掌心。
“这是我们琦色谷的障目树,每百年里的头两片新生树叶才能炼成。叫做‘如是观’。”
金错边说,边将那树叶贴在了幼蕖额头。
幼蕖只感觉到额头凉凉的如水流浸润,随即那凉水丝丝缕缕往下漫延,脸上各处起了细细的麻痒之感。
“好了!”银错一拍手,打出了一面水镜。
幼蕖看过去,镜面上现出一张陌生的脸庞,青涩年龄,清秀温和。
“便当你是琦色谷跟过来的外谷弟子好了。我们有好几个人留在停云台打理白玉飞舟和处理剑书,我们带一个弟子进来也是正常。”金错对幼蕖左瞧右瞧,对“如是观”的效果很是满意。
幼蕖也左看看右看看,对自己的新面孔很是好奇,用手去揪自己的面皮,只揪得生疼。
“九儿姐姐你怎么这般傻!”银错大笑,“还是你自己的脸皮,但别人看上去就是你要幻化的面孔了。”
所以,这个叫做“如是观”吧!
幼蕖赞叹了一声,再摸摸额头,那里一点树叶的痕迹也摸不出来,她不禁问道:“那这样,若是有坏心眼的人利用了去,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她听说过天下有可以变幻容颜的法宝,但那是何等奇物?并不是可以随便得来、随心拥有的。
“哪有那么神奇!也就是两个时辰的效果,到了时间,树叶会掉下来回复原状,人的脸当然也就会回到原来的模样。而且,元婴真君一眼就能看穿,修为高一点、神识强一些的金丹真人,也能看穿本来面目。”金错解释道。
“这也就是在家门口使用,时间又不要太长,而且是给九儿姐姐你用,我们才拿出来。”
“只变个面孔,身形什么的还是老样子啊……”幼蕖不放心地看看自己上下。
“你放心吧,一般不会注意那么细的,身形相似的人多呢,大家都是看脸的。而且,去听故事的不会有高阶修士的,一般人可看不出来!”银错很有把握。
果然,一路上遇到些友好打招呼的弟子,有些是熟悉的上清山同门,都只当她们是客人一样客气,没有人看出跟在金错银错后头的是玉台峰的李幼蕖。
甚至在长风壑谷口遇到的燕华也没认出她来。
燕华和碎嘴于正相谈甚欢,原本燕华还没注意到幼蕖她们,但小于是多么爱打听唉说话的人呐,他连木讷老实的燕华都可以攀谈到投机,更别说有什么能拦住他的好奇心了。
小于对每一张新面孔都特别留意,他眼睛尖、心思又活络,虽然金错银错穿的普通,但没有刻意隐藏,小于还是认出了琦色谷的服饰。
第366章 开说不了情
“是绮色谷的师姐?”小于笑眯眯地过来打招呼。
“是啊!”苏怡然抢在前面认了,“我正好遇到,她们也听说了醉眠道人的名气,想跟过来听听故事。”
“师兄好!”金错大大方方地跟小于打了个招呼,“这位师兄一表人才,想来定然是上清山的出名弟子了,不知是哪一位?”
有金错在前头,银错和幼蕖在后头就不用吭声了,别人看来,不过是一派乖巧师妹的样儿。一般宗门出来都是这样,外向爱搭话的在前头开路,闷声不响不爱应酬的躲在后面混过关。
小于被金错一夸,反而不好意思了:“我叫于简言,你喊我小于就行了。我是有点出名,不过,修为比不上人家,出的是爱说话的名,和我这名儿不太符,让师姐你见笑了。师姐你……”
“哎呀!能言善道也是本事呢!你看我这几个笨师妹,见人连话都没有!师兄,你有空来我们绮色谷的白玉飞舟坐坐啊!我们好多师姐妹想认识上清山的师兄呢!”
金错看了看苏怡然,见苏怡然面色并无反感,便知道如何把握了。
金错一热情,小于反倒退缩了,他只是想来打个招呼,回头好吹嘘说他与绮色谷的人搭上话了。
他爱说话是不假,可并不是很爱单独与一群女孩儿说话。一想到被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围在中间,他就心里起毛。
他更喜欢和师兄弟们一起吹吹牛,只图谈得热闹,从来不争言语高低。而且是有话就插,人家不给他插的机会他也能自我解嘲,心宽得很,一点都没有丢面子的难堪。
小于还有几分讲究,自认是个好男儿,讲究几分不与师姐师妹争锋的派头。有的师妹口舌尖利说话刻薄,欺负他好说话便拿他肆意取笑,他除非被惹恼惹急了,一般也就打个“哈哈”应付过去,并不认真计较。
所以苏怡然对小于印象不错,知道他不过是嘴闲下来就难受,爱冒个尖引起点注意出点风头,却不是油嘴滑舌的一类。
看小于热情来招呼,苏怡然只笑着推了小于一把:“哪哪都有你!昨天没被江燕儿呛死?让点儿路,前面都没位置了。知道招待客人是好事,不过,你帮我去占几个座是正经。”
在女同门中,小于还是挺乐意与苏怡然打交道的,无他,苏怡然更爽气,不像其他师姐师妹那么爱挑剔爱使唤人。
得了苏怡然这句话,小于便想正好走开,张望了一下,真心要去帮她们找空地儿好落座。
金错却起了促狭之心,盯在后头喋喋不休,不住问一声长风壑的情况,又问小于是哪个峰头,平时喜好,几时随她去白玉飞舟云云,一口一个“小于师兄”,表现得十分热切。
金错贴得这么紧,小于脸都红了。他面皮白,一点热涌上来,两颊额头越发红得厉害,连鼻尖都是红彤彤的。
金错肚皮都要笑破了,她前头在师父面前许下豪言,此时便拿调戏小于来小试牛刀,竟然效果不错。
小于一时间抓耳挠腮,竟然是难得的窘迫。
幼蕖看小于被逼得连连后退,心里又是好笑,又有些不忍,轻轻拉了拉银错:“我看那边还空一块,我们且往那边去罢!”
金错银错点了点头,小于大大松了一口气,退了两步,让绮色谷三人过去。金错试了几句,觉得这人尚算老实,便放过了他,含笑回瞟一眼,这才领头往空地那边去。
燕华在小于一旁,她哪里晓得方才片刻之间的小机锋?她只看到小于热心招呼,而绮色谷来人热情回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于师兄突然这么热,汗都出来了。
她看谁都是好人,只是向来口拙,只友好地朝面前的绮色谷几人笑了笑。
和燕华的眼光一触,幼蕖心里一跳,心虚地将眼神转向了别处。
幸好燕华这方面心思也不够敏锐,只道这位绮色谷的师妹生来羞怯,她很是理解这种怕生畏谈的心情,心道,自己刚来上清山时不也是这样?感同身受之下,她给幼蕖那个方向递过去格外温柔和善的眼神,还鼓励地笑了笑。
幼蕖哭笑不得,又心虚又抱歉,只得强撑着也冲燕华回了个微笑,嘴角都在抖动。
一通乱之后,大家都坐定了,只等醉眠道人出场。
长风壑谷口的大石上,只有那只大红葫芦在日光下闪着油光。
风吹过,轻飘飘的葫芦被吹得动了起来,葫芦底座在石头上转了个圈,突然“嘭”一声,葫芦里一股气流喷了出来,一个小黑点冲天而起。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个小黑点缓缓下落,越来越大,渐渐化作一个人形,最后变成一个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的半老头儿。
那半老头儿踉跄了两步,乜斜着眼,一落地先去抄起那大红葫芦,“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嘴角水线漫延,点点酒渍落在衣衫上,他也毫不在意,用袖子随意撸了下脸,就地盘膝而坐,“嗝儿”一声,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
若在近前,想必那气味更为感人。
“这位醉眠道人每次都是这样出场么?”银错悄声问。
“都不一定的,”苏怡然低声答道,“有时从天上滚落下来,有时从石头缝儿里冒出来。反正没一回正经出来的。”
苏怡然说的“正经出来”,是指像大多数修道者那样御剑或是凌风而行,仙风道骨,不染尘埃。金错银错自然也听懂了,觉得甚是好笑。她们绮色谷个个精致雅洁,几时在大门派里见过这样不修边幅的人物?这又不是路边野地,这里可是修道者仰慕的圣地上清山。
同样惊异的还有其他各派弟子,他们为听故事慕名而来,都没想到堂堂上清山还有这样潦倒落魄的道人形象。
上清山弟子却是很不以为意,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而且,醉眠道人又不代表上清山,他们要是觉得被这么个道人就丢了宗门面子,那上清山也太假大空了。
惊呼出口的别派弟子看到上清山人都镇定自若的模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似的。也暗叹了一声:上清山果然底蕴深厚,以貌取人果然要不得。像眼前这样的掩在风尘里的奇人高人,哪里是他们可以随便看透的?
醉眠道人扶了扶半歪的发髻,那松松垮垮的发髻挣扎着往头顶站了站又滑下去了。
“啪!”一巴掌拍在大红葫芦上,醉眠道人慢悠悠地吟唱道:“世人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是,这反过来啊亦是同样,君子英秀,淑女亦是好逑的。
“不过,道人今日所说的,并不是什么淑女。在我等修道人眼中,只怕得称其一声‘妖女’、‘魔女’喽!”
“道人今日要讲的是——慕吉士,艳姝双双下雪顶。叹人心,世间平添不了情……”
然后跟着一连串音韵古怪的吟唱,也不管下面人是否能听懂,只自顾自地沉浸其中,神情似悲似喜。
“不是说要讲白石真人的事吗?怎么扯到了什么妖女魔女?”有下面的弟子在低声问。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白石一世清名,可不就毁在了妖女手中?说的妖女,就是和他相关的那个!”
幼蕖听得火起,又听另外有一人道:“你才不知道!白石真人不惜牺牲小我,勇闯情障,欲以我道门大义去感化魔门妖女,其悲悯仁义,说起来也是可敬可叹!”
第367章 西鄂旧书店
金错及时体谅幼蕖心思,一只手安抚地轻拍了拍她。
银错也握住了她的手。
她们都对幼蕖的师父凌砄师叔天然信任,哪里容得别人凭着道听途说而非议?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不是街头酒肆,不能放声争吵。而且,大家都是听说,谁也没有凭据证明自己所说的就是真实历史。
一句话,传个两三人还要变味,何况是一段百年前的旧事?口耳相传间,大家只接受了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又都平添了自己的理解与想象。
现下,只能先听着。
听得身边人意见各异,有上清山的熟悉面孔,也有陌生的他派弟子,却都为同一个话题争论不休,所述传闻和观点天差地迥。
在他们口中,白石真人要么是色令智昏的好色之徒,为了妖女抛下道门而自毁清誉;要么是大仁大义,为了降魔卫道而以身饲虎。
过了最初一瞬间的冒火,幼蕖将自己摁在座位上,不再冲动,她对金错银错笑笑,又反过来去安抚正要暴跳的苏怡然,示意自己无事,且安静听故事即可。
嘴巴在别人身上,她管不住。她争了,又有谁会相信?
即使现在威逼压住了异己之说,人家心里到底还是不服,说不定反而起令传闻变本加厉。
即使是说师父如何不堪的人,也未必心存恶意,只是他听说的是这样的传闻罢了。师父在世的时候,肯定也听说过许多非议,但是师父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时光的风雨会洗去许多痕迹,可是师父在他在乎的人心中的形象与记忆,永远不会变。
等以后,有实力,有机会,她一定要为师父正名,用无可辩驳的事实,用毋庸置疑的实力。
幼蕖握了握拳。
先前说白石被妖女所迷而自甘堕落的那弟子被人用截然不同的说法批驳了,心里不服,正要争辩,又有人插进来反驳他:
“兄台差了!若白石是被妖女所惑,那为何上清山不逐其出门?天下道门亦不以其为公敌?事实上,据我师门所传,白石真人乃是立志为道门降魔,以身作饵,赢得魔头信任。最后在古战场布下陷阱,善信真君与白石真人以身诱敌,不惜以牺牲己身为代价,一击得中,令那魔主及妖女形神俱灭,这是何等不世功勋?”
赞成此言的人甚多,纷纷道是。
“就是,据我所知,白石真人归隐少清山,上清山仍然不断供奉,弟子们提起他,也都满怀敬意呢!”
“那是,上清山严春师兄告诉过我,善信真君被追认为上清山宗门长老,他们拜祭过他的灵牌的!”
点头的人更多了。
看起来还是这种观点占了多数。
先前说白石真人为妖女毁了一世英名的那弟子有些呐呐,摸摸鼻子不吭声了。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白石真人如果犯下那么大的错,还没有被道门鄙弃?
苏怡然“哼”了一声,气也压下了。
幼蕖被几人吵得糊涂,她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无法站出来振振有词令人信服。
但是她知道,她的师父是一个真实有温度的人,既不是被妖女蛊惑了心智的糊涂虫,也不是为了所谓道门大义狠手灭心爱的无情人。师父对道门无愧于心,对那为名为“丹芙”的女子也是情深义重。
师父对得起任何人,苦的只是他自己。
事实到底是怎样?
她不由抬头看向谷口的那方大石。
大石上的醉眠道人摇摇晃晃,眼睛半睁半闭,口中一段吟唱刚刚收尾。
这位醉眠道人知道多少?能讲得清吗?
突然,那醉眠道人眸子如电,直射向幼蕖这边。
这眸光直投入心底,如寒箭冰洗,幼蕖心大大一跳,不由伸手抚面,“如是观”还贴在额头上,自己顶着的还是那张谁都不认识的脸。
醉眠道人眸光射过来只是一瞬的事,清明一瞬之后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浑浊。再去看,仍旧是那个醉醺醺的模样,根本就看不出曾有过清醒的时候。
若不是心底冰凉的感觉如此清晰,方才那一瞬的清光快得令幼蕖差点以为自己是错觉。
“话说这世人皆知,我青空有十三大州。可是,罕有人知的是,西北三州之外之更西北处,有一连绵雪山,其山势磅礴,山脉巨广,举世无双。
“曾有好事者探其地脉,谓北方之北注,西北之北荒、白垣、白登,及西方之西鄂,这数州之山皆为这大雪山孕育出的余脉。
“百多年前,上清山的凌砄道人,那时他尚未结丹,还没有成为后来声名赫赫的‘白石真人’,彼时,他不过是个气血方刚的毛头小子罢了。他筑基未久,前往西北数州游历,因向往大雪山之神秘,欲探其险,便在西鄂州暂住。
“西鄂州么,如今在黄庭山治下,道门大昌,魔门势力几乎踪影全无。可是,百多年前,西鄂州是被道魔两家平分的。此地道魔夹杂,难分黑白,若两方有什么纷争,第一个被殃及的就是西鄂州。”
下方便有西鄂州的黄庭山弟子点头,一幅心有戚戚的神态:
“是的,是的,我们黄庭山真是在夹缝里求活哦!道门帮不上我们多少,对上魔门,倒是把我们顶在最前线,那段时日被魔门打压得几乎要掉出八大门派!你们在太玄州哪里晓得?太难了!直到百年前魔门势力收缩,我们才回复了点元气。唉唉!”
黄庭山的曹晖给周围一圈人低声诉苦。
“凌砄彼时虽有壮志,却只是一个筑基未久的小小修士,岂止上不得雪山,便是连西鄂州的偏西一带,魔门势力范围之内,都无法深入一探。他知道自己修为不够,一时急不得,便在西鄂各地结交奇人异士,打听奇闻,聊作增补见识。
“这一日,他路过集市,偶入一家老旧书店,见那老朽店主虽然贫寒低微,却谈吐有清奇之语,他亦是个少年俊才,识得那老朽腹中的华彩,两人一时谈得投机。
“凌砄心善,见那古旧书店生意冷清,店内的旧玉简旧书册几乎无人问津,店主又似有旧疾,便有心帮衬,每日过去都买得几册,又从不还价,令那店主有些微薄收入。”
“这老儿啰啰嗦嗦,半天讲不到正题。哦,我晓得了,难不成凌砄遇到的正是他?这老酒鬼莫不就是那个什么书店老朽?故而他难忘到现在?”下方有人嗤笑,指着醉眠道人。
“嗳,你且耐心些听!这醉道人几时去过西鄂州开书店?人家是同门!人家讲这些肯定是有道理的,正主儿说不定马上就出现了。”有人来劝抱怨的那人耐心。
幼蕖怔怔望着醉眠道人,醉眠道人的这段讲述可能只是个引子,可是她却牵起了许多往事。
师父的早年?西鄂州的书店?
师父说过啊!
醉眠道人的讲述,与师父偶尔的回忆闲谈,神奇地重合了。
第368章 万里赴雪山
这熟悉的感觉令幼蕖鼻头发酸,耳朵里轰轰的。
明明身处上清山长风壑谷口,她却像一下子被拉回了昔日的场景——八哥在拉着师父喋喋不休,七哥白眼表示不满,师父在含笑低声解释,用淳厚的声音简述他在那家书店的经历,她和几位哥哥围在四周惊讶出声。
她开始相信醉眠道人讲的话了,这么细枝末节的事,只有熟悉师父的人才知道!
昔日他们跟随师父出游,不管是凡人书店,还是修仙坊市,师父都会收罗好多书籍,所以少清山的藏书甚多。
七哥爱读书,看到书店就主动提醒师父可入内一逛,三哥他们也爱看书,这一逛,往往就是半天。
八哥却极头疼。一来,逛书店对他是个苦差事,没得吃喝,还要在那半天里装出个文雅样儿来,憋得要死;二来,他最怕抄书,他生怕这里购买的某一册书日后就会成为七哥罚他的刑具。
所以,每次师父举步往书店走的时候,八哥都嘟嘟囔囔地抱怨:
“师父,我们少清山都那么多书了,你买这些干嘛呀!再说,这些杂书对修炼有什么帮助?好费时间的,耽误我修炼!”
其实八哥也不爱修炼,但是不妨碍他拿修炼来做挡箭牌。
师父当然不恼,他只轻轻在守玄头上敲了一记:
“老八,要知道,有时候功夫在修炼之外,为师当年,就是在西鄂州一家古旧书店内得到了五行转换的启发,至今受益匪浅。”
……
道门里追求五行转换的不多,师父说他在西鄂州的一家书店受到点拨,就是醉眠道人口中的这家么?
幼蕖心里对那家书店顿起故人之思,对醉眠道人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便也多了层亲切之感。
“一来二去,这西鄂州的无名店主,与上清山的后起之秀凌砄,竟然结成了忘年之交。凌砄心性坦承,将自己的师承来历说得一清二楚,那店主却只说自己是个无名散修,兼修过魔道两家的法决,只是苦于修为停滞不前,只得在坊市间开了个小小书店,将历年来收集的藏书出售,聊作糊口之资。
“此番游历之后,凌砄回转上清山,他只当这段偶遇不过是修道生涯的一朵水花罢了。只是那店主与他闲谈五行之义,对他启发颇多。
“后来,便是大家所知的了,绿柳浦历练之中,凌砄硬生生在水木灵气满溢的秘境之中,结成了土金灵根的金丹,一举成名,举世皆惊,自此‘白石真人’名满天下。
“世人只知凌砄手握奇珍转恒珠,故而可以化用各系灵气,却不知,若只有惊世法宝而无相配心力,也不过是暴殄天物,白费了天赐宝物的机缘罢了!
“与那店主的相识、交谈中的顿悟,才是白石真正的机缘。
“可是,福兮祸所依,于白石而言,机缘亦有其反面,把握不好便成了孽缘啊……”
“孽缘?”幼蕖预感醉眠道人接下来要讲的是什么了。
四周也安静了下来,都被醉眠道人吊起了胃口。
“道门魔门势不两立,由来已久,几乎是自有青空界起,便有两方水火不容的争斗。我道门有八大门派,魔门却只有一个魔主,历任魔主都是西陵家族中的传人。据说,这西陵家族身具上界魔神亲赐血脉,地位无比尊贵。”
那醉眠道人却荡开一笔,从白石真人讲到了道魔对立。
下方却再无人催促,都眼睁睁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期待下文。
醉眠道人又抿了一口酒,抬头向天,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
“万年千年以降,道灭不了魔,魔,也灭不了道!可是每隔几百年,双方都会出现几个身具雄才大略之人,试图建前所未有之功勋。
“魔门最后一任魔主西陵摩云,便是这样的人物。可巧了,我道门八大门派这一代的宗主,也都个个雄心壮志、奇思妙想。”
说到这里,醉眠道人又是嘲讽地一笑:
“西陵摩云竟然手书信函发往道门各派,道是争斗日久,苦了无数修士,欲邀我道门子弟前往大雪山商谈,划出两派行止界限,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两各相安。”
还有这样的事?
下方立时窃窃私语声四起,谁能相信呐,魔道两家还有过和谈?结果如何?怎地没有公布于世呢?
也有人若有所思。
世家子弟,或是家有背景的大派弟子,确实知道些隐约的信息。
“那西陵摩云道是初次会谈,只派出金丹真人即可,待有了意向,再由元婴真君会面商定。”
“道门收到信函,十个里面倒有八个不相信,都猜这是个陷阱,好令我道门损失一批精英弟子。可若不去,倒显得我道门胆怯气弱,生生就落了下风。
“于是,便召令各派结丹弟子中有胆识者,自愿报名,往大雪山一行。”
下面,醉眠道人说的大家也都知道了:“这里头,便有上清山的白石真人凌砄了。”
果然,师父去大雪山认识魔主父女是奉命所为,并非私下结交。幼蕖暗道。
“同去大雪山的,除了凌砄,还有北注州问心观的澄智真人、玄机门的知非真人等若干人等,都是各派出众的人物。他们或是智识出众,或是修为超群,几人配合之下,若真个事有不谐,他们也能勉强保全自己。
“孰料到得雪山底下,双方尚未会面,玄机门的言是,也就是知非真人,为勘明对方底细,遂先一步孤身夜探雪顶,结果失手被擒。”
下方一片哗然,没想到知非真人也有年少鲁莽的时候。谁都知道,在这紧要关头,这种冒失又不成功的行为会带来多大的被动!
玄机门的几个弟子不安地动了动。
幼蕖不经意地看过去,只看到胡玉的脸都红了,正一脸挫败地将脑袋垂在她兄长胡峤的肩上。幼蕖暗笑,小丫头对宗门的荣誉感可真强!
幸好祈宁之还没来,不然,他要是亲耳听到自家师父失手的旧事,也要尴尬。
第369章 昔日有和谈
“唉,这夜探之举,虽然不够光明磊落,可也是无可厚非。身在敌营,哪有不想掌握两分先机的?无非是成王败寇罢了。
“魔门拿了言是在手,不免十分得意,放出风声道是要将其扣留至和谈终局。凌砄与言是交好,自是不能看着好友被魔门折辱。为救言是,他孤身前往雪顶以示诚意。那时魔门主持初次会谈的正是魔门大公主,莫问渔与简之行负责雪顶的守卫之责,言是亦是被他们所擒。”
“凌砄本是个谦和君子,又有求于人,对莫问渔的百般刁难不恼不急,尽显我道门宽宏风范。莫问渔不肯放人,气焰嚣张,凌砄不卑不亢又据理力争,软硬皆挡得,这番交涉却惊动了雪顶上的真正主人。
“魔主膝下有三位爱女。方才提及的魔门大公主是长女西滟波,系自幼收养,虽非亲生,魔主对她却爱如己出,极为信任。这位长女早已成年,结丹后手握大权,威严赫赫,魔门中人多对她极为信服,可称得上是魔主之下第一人。
“二女三女皆是魔主亲女,一名西金羽,一名西丹芙。西金羽智计出色,因年龄尚浅的缘故,修为威信一时皆不及长姐西滟波,但结丹后也做了几件漂亮的事体,令人瞩目,逐渐也分掌了部分权柄。”
“三公主西丹芙年龄最小,魔主对其亦最为宠爱,一直娇养在雪顶,尚不曾下山行走,世人知晓的不多。但西丹芙与其二姐容颜皆极其出色,又居于绝世雪顶之上,白雪红颜,寒域生香,未免引入遐想,一时传下‘雪顶双艳’的名头。”
终于听到了西丹芙的名字,幼蕖吁出了一口气。
“西丹芙虽未有实权,却因地位超然,在雪顶得人人尊崇。她见莫问渔与道门来人争论,一时好奇,隔窗旁观,只这一眼啊——
“就此误了终身!”
那醉眠道人长叹一声,不知是感叹凌砄不幸被魔主女儿看上,还是叹息魔门三公主芳心错付给了道门的修士。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知非真人我见过,何等的风采!可是魔门公主看上的不是他而是白石,唉,遥想白石前辈当年风范,定然俊秀出众!可惜我不曾见得。”
“能令魔门三公主一见倾心,唉,白石真人竟然坑在了一幅好样貌上!可惜,可惜!明珠暗投!”
又有听众忍不住讨论起来。
幼蕖亦是一叹,不管历史真相到底如何,师父与那位西丹芙确实相识相恋了。
她知道的虽然没有醉眠道人多,可是有一点她很确定:西丹芙倾心于师父,可不应该是“只这一眼”的缘故。师父不是令人一见钟情的样貌,比不得知非真人潇洒出尘、丰神如玉,若西丹芙真是贪恋于相貌,应该看上的是言是才对。
师父和人的相处,令人如沐春风,他的坦陈真挚、铁骨铮铮,才是吸引那位魔门三公主的原因罢!
“另一边,问心观的澄智见凌砄孤身前去交涉,他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认为凌砄过于温吞,只怕魔门不吃讲道理这一套,便以法宝日月双玉璋隐匿了行迹,闯上雪顶意欲救人。那双玉璋日月合璧,施展开来藏身匿迹,连元婴也看不破,澄智动手极为顺利,轻巧巧就救出了言是。
“不想,西金羽在言是身上放了传音寻人的虫儿,言是放一脱困,西金羽那里就知道了。”
银错压住嘴角,看了一眼幼蕖。
幼蕖知道银错的意思,原来八哥爱玩虫儿的习性,是从他娘亲那里来的。
“两人立时交上了手,竟然难分胜负,一个是道门的新起人杰,一个是魔主的掌上明珠。一个智勇双全,一个灵机百变,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澄智与西金羽后来如何,幼蕖不听也知道了,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斗智斗勇,斗来斗去,竟然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所谓不打不相识,他们却是不打不相恋。
所以,两人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双双脱离原先的阵营,宁可被追杀、被唾弃,也要死守在一起。
所以,就有了少清山的七哥知素和八哥守玄。
“后头西金羽与澄智打成了一团,凌砄与莫问渔却还在前头言辞交锋。莫问渔、简之行等人恨道门言行不一,便与凌砄也动起手来,这一下动静闹大,引出了魔主本尊。
“魔主现身,凌砄大惊,原来这魔主,正是他在西鄂州偶遇的书店店主,那位在坊市上挣零散灵石讨生活的老朽!”
至此,谜底揭开,原来醉眠道人啰啰嗦嗦说了半天的那老店主,竟然是最厉害的那个魔头,是西金羽与西丹芙的亲生父亲。
“魔主对凌砄极为欣赏,当下喝止了几人的缠斗。知非真人安然归来,凌砄与澄智却被留在了雪顶,与魔门商谈和解事宜。
“他们谈得如何了?”下方有人忍不住高声发问。
“呵呵,谈得如何,老道也不知,只有八大门派的高层那几位才知晓罢!”醉眠道人冷哼一声,那语气,仿佛他不是八大门派中的一员似的。
“谈得再好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势不两立?你们别瞧这百年里西鄂州表面上太平了,道门势力占据了上风,真当我们日子就过好了?要知道西北三州魔踪也就消停了几年,这些时日简直越发猖獗,对我道门更是恨之入骨,双方啊,只能是不死不休!”黄庭山的曹晖又叹了口气,对周围人摇着头抱怨。
醉眠道人也听到这番话了,他面无表情地瞟了曹晖身上的服饰一眼,又接着道:
“我老道只知道那几年内,道门双方止干戈、通往来,确实是太平了好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太平盛世有望。此生不用再担心魔门反复,可以一心修成大道了。
“雪顶之行后,魔主为表诚意,令他两个爱女,西金羽与西丹芙随凌砄等人南来。魔门这两名使者身份尊崇,却甘心深入道门腹地,我等道门中人便也渐渐相信了魔门的诚意。”
第370章 客来上清山
“道人,你见过魔门这两位公主没有?这双姝果真是雪顶双艳?艳到何等境地?”有人又插嘴。
周围的人脸上也露出兴奋好奇之色。
“魔门女子,妖艳或是有的,总不成竟是对仙女儿?果真是国色天香,夺人魂魄?”
“那……也值了罢……”
虽然在场的都是道门子弟,但涉及风月,竟然无人不感兴趣。毕竟是以美色诱动了两名百年前的道门精英呢!该是何等的绝色!又有魔门公主的金贵身份——一时间,对于故事中的白石与澄智两名真人,许多人竟然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羡慕。
上清山的白石真人,问心观的澄智真人,若非道心坚定、勇毅明智,哪能被宗门所器重?可身担大任的他们,又怎么会为两名魔门女子动了心?若不是这二公主、三公主太过诱人,还有什么解释?
啧啧,要是自己身当其境,只怕也要心甘情愿地做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罢!
哪怕是陷阱呢!先掉进去再说,反正宗门不会坐视不管,迟早要拉自己出来。那在陷阱中的日子,软玉温香在怀啊!糊里糊涂的无边艳福,尝试一下又何妨?
便是遥想一下,已经有男弟子心旌摇荡,甚至羡慕不已。
醉眠道人嗤笑一声:“你们这些小子,整日修的是大道,出口关注的却是问女色,听到个‘艳’字就忘形,真是人心千古如一,修道者人也不能免!莫非这二女不是艳姝,你们就不听了?”
“嘻嘻,道人,你也说了,人心千古如一,这故事里配的是美女,才有意思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听的也是一样。不然,我们哪个想来听个姿色平常的大妈的旧事?”
此言一出,好多人乱哄哄称“是”。
醉眠道人也不叱责生恼,他仰头失笑:
“你们这些娃儿倒也实诚!唉,须知白云苍狗,红粉骷髅,好皮囊终究是皮囊。
“我等修道之人穷十方之奥妙,究天人之感应,若得内蕴法华,在外,自然透射英秀之气。
“澄智真人确实是我道门有名的美男子,比起知非真人也不遑多让。而他天生一股傲气,又天资灵秀,其人真如玉山清冷,魔门二公主为其动心也是常理。
“而那凌砄,其他人不知,我老道却是晓得的。他啊,其实相貌平常,来我上清山时只是一介穷小子而已,若他在山村长大至终老,不过是个貌不惊人的凡夫俗子罢了,谁也不会多给他一眼。
“可他在上清山修道学法,修得一身至诚清风,又秉性厚道坚毅,眉眼筋骨都是正气,就凭他绿柳浦冒险结丹,胆气凌云,天下人谁不说一声白石真人风范天成?这才得了魔门三公主另眼相看。
“呵呵,若是尔等,长得再俊,便是白送到雪顶,也不过是给人家徒增几个面首罢了!”
醉眠道人最后这话说得忒刻薄,下方正对着他的那名弟子涨红了脸,只感觉讲话的人是冲着自己方才的插话来讽刺自个儿的,却一时没法辩驳,索性自嘲地摸摸脸:“我这样儿,只怕白送给人做面首,人家也瞧不上!”
闻言又是一阵哄然。
“嘿嘿,雪顶双艳,果然是雪顶双艳!”醉眠道人虽然方才那般说,还是忍不住回到了这个话题上,“若只见了一个,真是要叹一声艳极无双,偏偏西金羽西丹芙这双姐妹两人都是绝顶的容貌,半点魔气也无。一个风流蕴藉,一个娇憨烂漫,各有各的美,真是令人感叹,雪顶双艳名不虚传!”
“这双姐妹竟然生在魔门,投在了魔主西陵家族,唉,可惜了……”
好多人异口同声地感叹出来,都被醉眠道人的描述所打动。
胡玉听得捧心蹙眉,心疼不已。她最听不得美人儿归于尘土、有情人难成眷属这一类的事。虽然时隔久远且故事中人与她的关系是八十杆子也够不着,可她听的心都碎了。
明明知道结局是悲剧,却要在这里听这两对人物是何等美好,胡玉难受极了,她四望周围,却没看到幼蕖姐姐。唉,幼蕖肯定是不忍心来听她师父的伤心往事罢!
“方才说到,魔主遣了自己的两位亲生爱女南来谈和。这两位公主毫无骄横之气,温香语软,处世又聪明灵活得紧,八大门派里的那些真君真人,便是对魔门有天大的仇怨,也不好将怨气撒在这两名小女子身上。一时间,道魔两家竟然有了难得的清静太平。
“何谈极其顺利,事过半程,二公主西金羽与澄智真人回雪顶复命,而三公主就孤身留在了上清山。上清山多了这么一位娇客,不能轻忽,更不敢怠慢,不能令人家出一丁点的闪失。
“诸位高层一商议,道是本就有玉台峰的凌砄与西丹芙最为相熟,遂令他好生照顾贵客。山里山外,山上山下,只要不过分,便由着这位公主闲逛,有什么要求也都是尽量满足,也表示我们道门的诚意。”
所以,师父是奉命行事,却在与西丹芙的相处中日久生情了是吗?幼蕖心里不由生出这个想法。那,即使是师父与敌方女子相恋,也是情有可原的啊,本就是道门安排他们相处。
不!甚至可能……会不会是道门有意为之?
那样美丽动人的魔门公主,全权交给了某个人,就不担心会生出意外?如果作陪的人生出异样心思,反投了魔门呢?不管魔门是有意施美人计还是意外结果,道门都可能被人家策反了精英弟子啊!
所以,安排了最老实、最好把控的凌砄,是吗?
那,澄智那边……
幼蕖摇了摇头,她的心智暂时只能考虑到师父,七哥八哥的父母她一时想不来。
“唉,魔门公主来了么,就该好吃好喝地供起来,却不能任其与道门接触,尤其是年轻真人,就不怕人家一个拿捏不住翻船了么?客客气气地让她单独住着才妥当。”已经有人忍不住叹气。
第371章 道魔各算计
“你意思就是软禁呗!我道门腹地,哪里容得魔女随意行走?自然得防范着,关起来最好!”
“那也不至于。嗐,也差不多,只是不能这么说,得客气点儿,好歹人家是魔门来使。我道门也要显示几分和谈的诚意的,却又不能将自己胸腹袒露,那可是敌方来的!真当是亲友来访啊!不得防着看着,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要我说,这么貌美的来使,亲生的女儿都丢到敌人堆里,也真是舍得!魔主想的什么还不知道么?不就是美人计?要我说,就得断了他的念想!最合适的就是安排几个警醒的女弟子陪着,姐姐妹妹客客气气,住一起都可以。贴身照顾么,又好防范又好窥……那个观察。这安排个男弟子,啧啧,岂不是……”黄庭山的曹晖又发表他的看法,摇着头,笑得一脸暧昧。
“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有人顺溜接口。
“哈哈哈哈……”引起哄笑声一片。
话糙理不糙,理儿是这个理儿。
魔门派出两位美貌公主,肯定是有所图,说不定,就是魔主要凭女儿的亲和来改善形象,须知道,有时候蛮力只会造成破坏,而温软力道却更容易破开坚冰。
而道门同样以年轻俊彦应对,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罢……
幼蕖有些发怔:道门高层,对于师父凌砄与魔门三公主西丹芙这样的年轻男女,郎才女貌一路同行,不仅不隔离防范,还似乎在提供方便,有意推动。一个单纯,一个天真;一个热切,一个真诚。自然而然的,便有了日常相处中的情愫暗生。
诸位高层对此,其实,是乐见其成的罢……为的是让那位涉世未深的魔门三公主动心后自然偏心,终能为道门所用。
魔门也是希望以同样的手段拉拢师父与澄智真人罢……
只是要看谁拉拢的力道更大一些罢了。
师父与西丹芙,澄智与西金羽,都是局中的棋子,管你什么天纵之才,管你什么金尊玉贵,在大利益面前,都要牺牲。
棋差一招,并不是棋子的错,错的是下棋人的思量。
所以,后来道门高层整体对师父的“失陷”也没有过多责备,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把控住局面。
所以,师父虽然心灰意冷,却未被当做道门公敌,还能退居少清山偏安一隅。
“和谈拉扯时日甚长,澄智去大雪山久久未归,而这位西丹芙也滞留上清山甚久。这拉扯之中,八大宗派与魔主也有了会面,虽然未曾立时谈出终局方案,却也令魔道双方有了坐下来把酒言欢的机会。
“魔门陆续来人,莫问渔、简之行这几人都曾来太玄州,不再对敌,而是客客气气谈东谈西,虽然知道他们表里不一,但双方至少有了几分面子请。只是魔门三公主却一直不曾被换回去。奇怪的是,她也不思乡,也不思亲,与凌砄倒是日益亲密,简直是反把他乡作故乡了……”
醉眠道人侃侃而道,往事就像他掌握中的一幅画卷,逐渐展开越来越多的旧面貌。
“西丹芙虽贵为魔门三公主,却不见丝毫娇蛮狠毒,反而事事依从上清山规矩,乖巧可喜,我道门几派对这位西丹芙也渐渐少了防范之心,凌砄遂得以带着她游历太玄、东鄂、东楚、岳华数州。一开始,也有人暗中留意,后来见那位三公主果真是天真烂漫,竟似一丝机心也无,一味游山玩水,沉迷于儿女情长,便干脆不再窥其踪迹。
“只是也未忘嘱意凌砄不要失了立场分寸,凌砄倒也晓事,道是情意为轻,大义为重,若有两相冲突,绝不会只顾自己私心私利。凌砄与善信师徒是公认的本分人,他们根基全在上清山,既往多少事情也已经证明他们是最可靠不过的。若说他们这一脉会出什么问题,谁也不会相信。诸位宗主长老便渐渐放下心来。”
听起来真是一派风和日丽,只差水到渠成了。
不消谁提醒,大家都是越听越悬心,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暗流一直在涌动,否则就不会有后来的惊天变故。
幼蕖尤其,她一想到师父那短暂的美好日子之后的锥心之痛,心就揪成了一团。
最好的时光,最差的结局,往往都连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师父,年轻又热血,未来如锦绣铺陈在他面前:上清山是坚实可靠的后盾,师父善信真君是玉台峰的掌事元婴,结丹之后声名鹊起,不仅修炼一日千里无人可及,而且还参与促成道魔和谈,千秋大业有望在他手中缔造,身边又有如花美眷……
是谁造成了后面的惨剧?
醉眠道人长叹一声,看看下方渐渐凝重的表情,接着往下讲:
“和谈顺利,魔主西陵摩云顺势提出道魔联手,往古战场一探。古战场是万年前道魔大战的遗址,杀气弥漫,等闲人等都不敢深入。”醉眠道人的声音越发凝重。
说到“古战场”,在场的好多人都不由打了个冷战。自他们记事起,就听说过古战场的可怕诡秘,这三个字凝结着无数冤魂血气,听起来就令人感觉阴风瑟瑟。
万年前的道魔大战,打得昏天黑地,杀伐之音在天地之间回响,连巨石都化作了齑粉,无数道门精英在那里与魔门巨擘同归于尽。
大战之后,战场上的血雾腥风足足弥漫了三年才散去,此后,那里就是一片死地,不管是道,还是魔,都不能在那里生存,那里的杀气戾气惑人心魄,鬼哭阵阵,非有大定力者不敢前往。
“古战场是不适宜生存修炼的死地,又是神秘深藏的宝地。
“万年前的大战收割了无数性命,也留下了无数宝物,尤其是许多宝物的原料都是如今已经枯竭了的天材地宝。
“从古战场成功走出去的魔或道,有疯狂而死,也有一夜暴富,故而此地既令人心惊胆寒,又令胆大者蠢蠢欲动。”
醉眠道人语音幽幽,透着无限的诱惑力。
“除了散落的宝物令人眼红,对道门的几大宗派而言,那里还失落着几家的镇山之宝或是秘传经典。单单只去收拾师门前辈遗骨遗物、安抚亡灵这一项,就令人道门几位宗主意动。
“所以,当西陵摩云提出联手共闯古战场时,道门立刻有所响应。大家都觉得,这不仅是对道魔初次联手的一趟试验,也是甚合己方心意之举。在做好万全措施的前提下,前往古战场一探,有益无害,说不定还能补上宗门万千年来的遗憾,真是越想越令人心动。
“当然,道门也不是傻子,魔门提出如此要求,自然表明他们自己对古战场的向往不亚于道门大宗。而且,因为道门的正统心法传自清都上界,天生对古战场的漫天杀气有清心抵御作用,故而分明是要借助道门的力量来行事。
“换一个角度来看,道门难道就不想借助魔门之力么?魔门手段变化多端,对收伏阴鬼亦有独到之处,这亦是道门所不能及也。哼,道门自己若有可能独立摸清古战场,也不会等到魔门来提议了。道门自己若不想去古战场,也不会在魔门一提出来后就答应了。所以啊,双方互相利用罢了,没有谁比谁更光明高尚。呵呵!”
下方弟子听了面面相觑,想是这么想,可是大家都身为道门子弟,哪能这么明明白白地将自家人的算计说出来?
这……不太妥吧!
无标题章
写了重改,这部分写得很艰难,感情断不了,明天一起发出来。抱歉。
第372章 昔日有爱侣
听着醉眠道人毫不客气的叙述,大家都有些发呆。
醉眠道人是上清山的吧……
这醉眠道人什么样的来头?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揭道门的短?就不怕几大宗主震怒降罪?
有些话心里有数就行了,哪里能当众揭破?
看着醉眠道人带着几分讥嘲的冷笑,众弟子心里惊疑不定。故事讲到现在,他们从隐隐思忖道门的算计,到此时赤裸裸显示用心,这样的感觉,都与他们从前蒙受的正气凛然的教诲大不相同。
他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听到有人这样扯掉道门大义的旗帜来讲道门的算计,甚至是几大宗主的不甚磊落的用心,罩在道门头上的那层道德正义之光被这道人一下子撕掳开来。
“这,跟魔门妖邪,没诛杀他们就是好事了!说什么利用不利用?我道门,道门秉持正统……”
有弟子不服气地插了一句,可他说得中气不足,也没法再往下说。
一来他也不了解当年内情,二来,他听到此处,也还未听到魔门行事如何妖邪,只听起来双方尚无多少差异,这抨击便无法落下,只是本能地维护道门大旗。
“呵呵,道就一定要杀魔?那魔灭了道不也是天经地义?老道我也没说就不能用些心计,毕竟非我族类么!你们在外面行走多了就晓得了,有时用些手段是免不了的。但可别看到魔门用手段就是阴险狡诈,我们道门用了却要说一个情非得已。
“各有各的利益,道魔相争万年千年,无非,都是为利益计,有几个是本着维护天下苍生去的?说实话,这和谈的里头啊,也就是凌砄那个老实人是存了善意善心的,其他人,呵,各有算计罢了。
“娃娃,你们听我老道的故事听得心里不安罢!老道这话不爱听的人多了,尤其是上头的那些。可老道说的是十足十的实话,上不愧于天,下不引心魔,至于怎么想,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醉眠道人对天空一仰头,大家不由自主地顺势看了过去,虽然只是蓝天白云,大家却都意识到醉眠道人所看所指的“上头”是何意。
年轻的弟子们对“上头”尚是一片赤诚仰慕,至少是敬畏有加,见醉眠道人浑不将“上头”当回事,语带鄙薄,不免对他又惊异又敬佩
醉眠道人哼哼冷笑两声,又懒洋洋地扶了一把歪歪倒倒的发髻:
“嗯,年轻人么,有几分血气是好的,总要有人站出来匡扶正义,老道年轻时也是这样,多活几年明白的事也就多了,热血总要冷一冷。当然喽,坐在这里听老道讲这番怪话,在场的难免都有些不敬尊长的嫌疑,老道无所谓了,你们的路还长着呢!你喊两声么,也表明一下你的态度,日后对师长才好有个交代,老道我省得!”
这人的话总是这般毫无顾忌,戳得人面皮都刺痛。那些要表现一下“义愤填膺”的弟子不免有些讪讪,而醉眠道人轻飘飘笑了笑,手一挥,很不将方才这弟子的话当回事。
“我接着往下讲罢!你们来是听我说古,又不是论道义是非的,我说个痛快,你们听个过瘾,何必为前人担忧?
“道门亦知晓魔门不会这么轻易地成了盟友,只怕那古战场之中还有什么埋设,因此亦是小心再小心,人人都做了万全防备。灵剑、法宝、丹药、阵图、灵符,样样齐备,正是当面临大战一般准备。
“几大宗门合议了数次,将可能面临的境遇一一排演,防御手段齐齐用上,不求奏功,但求不管在什么境地之下都能保证全身而退。那时节呵,剑书满天飞,传言也是满头飞,便是几家巨型星槎都在各州各派间往往来来了许多趟。整个青空界都像要煮开的汤锅一般,热气熏得令人坐不住。
“各大宗门都派出了得力的元婴与金丹,连许多中小门派都参与进来,大家壮志满满,又忐忑难安,便是老道那时,也是兴奋与紧张交织。这万年不见的奇观,竟然能在我辈得见,岂不壮哉?”
醉眠道人语气悠远,满是憧憬,神情也随之也深远高阔,似乎他说的这一段不是已经经历的过往,而是他即将参与的盛事,真是令人悠然神往。
是啊,这样的壮举,多少前辈都无缘得见,我辈却有机会亲身参与亲眼见证。若我在当时,也会欣欣然又惴惴然地共襄盛举罢!这是许多人的想法。
“凌砄与那位魔门三公主自然也联袂前往。西丹芙不去,道门自然是不放心。有个魔门三公主同行,总令魔主多些忌讳。当然,彼时他二人已经郎情妾意不可分,天下皆知这对人儿将成神仙眷侣。魔主还遣简之行送了不少典籍予凌砄,语气亲热,显见是不反对凌砄与自己爱女的交往。
“听闻那雪顶之上,澄智真人与西金羽却是一直争斗不休,魔主西陵摩云和问心观的观主承慧真君亲自调停也无济于事。这两人一见面就要争个高下对错,一言不合就动手,简直若前世有仇一般。谁会想到,最后这二人会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呢?”
醉眠道人摇着头叹了一声。
幼蕖也不明白,她以为澄智真人与那位西金羽也是浓情蜜意呢!没想到他们是如此的相处模式,这样打打杀杀,怎么会最后生出七哥八哥来的?
“澄智与西金羽到底如何,雪顶之上的事老道晓得的也不多。只知道凌砄与那西金羽已经公然成双成对,且大白于世人眼前。道魔合作在望,若这一对成就了好事,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也更为双方合作添了一重保障。你们想想,魔门公主在我道门手里呢,还怕魔主翻脸么?
“那段时日,简之行与莫问渔不断来探访,每回探访必有重礼赠予上清山。魔主俨然将凌砄视为自家人,上清山几位宗老见了西丹芙也是笑眯眯如看晚辈一般。虽然都有拿捏住西丹芙以制魔主的想法,但是这样一个娇俏俏的妙人儿若是真成了上清山的人,师长们都是乐见其成的,对她也就又好了几分。
“宗门已应允他们,等从古战场回来,就由宗门出门向魔主求亲,为他二人举行结缡大典。”
可是,凌砄没有等到。
所有人心里都接了这么一句。
风光旖旎,转眼就是泥石崩流。
金错银错痛惜地看了看幼蕖,小丫头眼圈红红,显然正为师父伤心。
幸好不少女弟子都听得动了情绪,如胡玉等,都眼圈儿红红,幼蕖的这般反应便不甚起眼。
“那魔门公主,也是可怜。看来她也是真心对待白石真人,最后却……”胡玉忍不住低语。在场的听众都以凌砄为故事中心,可胡玉却站在了西丹芙的角度,她本能地认为西丹芙并非那种行假意色诱事之人,可怜这位魔门人人仰望的三公主爱无所终,一腔真情被现实绞得粉碎。
第373章 愈伤起风波
在胡玉心中,凌砄的事迹到底还能在大家口中相传,有多少年轻弟子仰慕追思,好歹留下了英名传奇。
而那位尊贵的魔门公主西丹芙香消玉殒后就如一阵风吹过无痕,再无人念起,道门的人不屑于提及,即使是魔门,今日也无人再记得这位昔日魔主的掌上明珠罢!
“这些女孩儿,就是爱听这种情情爱爱的瞎话,还听得入了神!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这岂不是傻!”黄庭山的曹晖嗤笑一句,招来胡玉的一个瞪眼。可是胡玉眼里还含着泪珠儿,这一眼无甚威力,反倒令曹晖得意洋洋。
醉眠道人不管场上诸人如何想如何争,他只管接着往下讲:
“到了那一日,道魔双方齐聚古战场,这里黄沙白骨、血迹暗沉,杀气弥天,瘴疠逼人,可谓寸步难行!各家联合组队,步步为营,向深处探访,这联手甚是有效,一方压制杀气,一方控服阴鬼,配合之下,果然收获了不少奇珍。
“将近古战场深处的无尽渊时,杀气愈发浓重,阴魂也越来越难对付,众人一路费心用力,到得此处,俱是精疲力尽,难以再向前行。魔主便提议大家歇息一回,我道门几位真君觉得颇有道理,便号令弟子就地打坐休息,亦不忘做好防护。”
醉眠道人说得平平淡淡,大家却都紧张起来,知道变故只在肘腋之间。
“方才一路行来,不停应付杀气凶鬼,道魔双方难免有些损伤,幸而折损的入手也不算太多。这休息之际,正好亦收拾伤患,有些灵丹不能治愈的,便彼此施些灵愈之术。忽然间,便有个魔门弟子嚷了出来:‘你为何给同门施的是高阶血愈术,给我却敷衍了事,就随便撒了点简单的生肌散?都说是两家合作,大家合力本该同心协力,你们却区别如此明显?’
“却原来,这魔门弟子被分在道门弟子较多的一组。组内有几人都伤了肢体,道门的灵愈之术甚是有效,这魔门弟子便也与同行一道等着被施术疗伤,上了药之后却又不满,嚷了出来。
“大家不由便望了过去。那弟子声音越发大了起来,道:‘方才我就不该受这伤!那团杀气里裹着个阴鬼,本来就该你们先消了杀气,我再来收阴鬼,可你们两个竟然撒手不管,由着我缠斗了半天,不然我也不会受这伤!说是道门联手,你们道门的人却躲在后面不出力,让我们冲在前头,还背地里说我们是什么邪门歪道,死了活该!当我不曾听见吗!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小人,我魔门敞开了心肺和你们合作,难道是要做你们的垫脚石么?’
“这人嗓门又高,体型又大,站着那里愤愤不平一通嚷,顿时围过去不少人,这就越发引人注目了,连几大宗门的带队真君也都拥了过去。”
“这人……是谁?”便有人问,道魔合作一直没有冒出什么大问题,最后的彻底破裂总要有个缘由,便是魔门早就心存不轨也要找个由头,这陈骞的发难说不定就是个开端。
“此人是魔主麾下得力干将郦人行的弟子,名作陈骞。”醉眠道人竟然记得。
原来是此人!
魔主西陵摩云身亡后,魔门四分五裂,他昔日的几位手下各自收服了一部分势力,各建了宗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郦人行如今是神术门的门主,他的几个弟子,如胡明、丁昊,包括陈骞,有点常识的道门中人也都知道其名姓。
幼蕖自然知道陈骞,少清山大难,也有这陈骞的一份功。不过,他因为贪图洞内藏宝,当时就被炸死了。
原来,最早在道魔合作中挑事儿的也是他!
“见引起了大家注意,那陈骞一拉衣衫,露出身上的许多伤来。这一队里其他道门弟子的伤都愈合得差不多了,就越发显出他的伤重来。道门几位真君都一时无言,而魔主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有道门弟子就解释了几句,道是起初未发现陈骞身上伤这么重,故而只用了生肌散,陈骞自己也未明说。陈骞听了此言,就吵了开来,说是自己第一个受伤,最后一个才得到救治,途中还屡遭辱骂歧视云云。这种事情本来就辩驳不清,第一个嚷出来的总是要占些上风。那被指责的几个道门弟子只涨得脸红脖子粗,胡乱解释了几句,却没法与陈骞争出个高下。
“那陈骞说得激动,一把拽住黄庭山一个弟子,说是自己同行的还有一位姜师弟,在对付阴鬼时无端端被人推了一把,一头扎在了大阴鬼口中,送了性命。至于是谁,陈骞他也没看到,但是这一队里只有他与师弟两人是魔门的,其他都是道门中人。而且,这位师弟身亡之后,丢下的宝物都被这黄庭山弟子给收了。”
此言一出,举场哗然。
“真有这回事?”
谁都不相信道门弟子会使这样卑鄙的阴招,更不相信他们会去贪图魔门的物事。
黄庭山的几位弟子已经羞红了脸,他们没听师长同门讲过此事,完全茫然,更是无从解释这百年前的旧事。这无从解释,却也令人羞愧,谁也不敢担保自己的宗门就是无辜的。
而且,听到现在,道门也不是坦坦荡荡,确实难保座下弟子有些私心。
“这回事有没有,有什么要紧?魔门要挑事,编也编出来理由了。”有弟子忿忿然,认定是魔门无端诬陷,好挑起事端。
“拉拉扯扯中,那黄庭山弟子的芥子囊被扯掉在地上,袋口大开,稀稀落落掉了一地,内里果然有魔门惯用的白骨阵、收魂幡之类。众人惊愕,那陈骞趁机滚地大哭起来,哭他姜师弟死得好惨,连收拾遗物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那黄庭山弟子急得说不清话,只气得跺脚,那陈骞撒泼打滚,嘴里只是不住地骂。他师父郦人行也在场,只痛呼了一声“我这小弟子落得好惨”,便红着眼圈看着魔主不作声。道门几位元婴正要上前劝和,却见那黄庭山弟子一掌灵力梭子劈出,口中喊着‘我劈了你这胡言乱语的死胖子’!
第374章 同行终拔剑
“那陈骞虽然胖,却灵活得紧,一个翻滚就躲过了灵力梭,可是,那灵力不知怎地拐了个弯,又追了上去,陈骞又是一个弹跳闪开,站在他附近的一名魔门弟子却被刺中,当场血染胸襟,倒地不起。
“这一下大家都惊呆了,一时没了反应,眼睁睁看着那黄庭山弟子发怒如狂,一抓之下,抓出了地上那魔门弟子的神魂,两掌一搓,一道黑烟散开,那魔门弟子当场神魂俱灭。”
“呀——”许多人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事情转眼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这是真的?”曹晖结结巴巴,他没想到自己的黄庭山有这样的人物。
“当时事起突然,大家都愣在当场。另外几组人里便有魔门弟子冲过来,大喊着要为他姜师弟报仇,手起刀落,转眼就见那黄庭山弟子人头落地。
“这下,不仅是魔门,便是道门弟子也都聒噪起来,只听得‘铿铿铿’,多少人都拔出剑来,眼看立时两边就要交锋。几位元婴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喝令诸弟子冷静,勿要冲动。可是,正当几位道门元婴注意力都集中于此地的时候,其他稍远处又有人喧闹起来。
大家听到这里,也都隐隐有了猜测,喧闹的无非是道魔一路上的争执不平。有意挑事也好,无意为之也罢,必然是要越闹越大了。
“道门的真君真人都在极力调停,魔门却认定道门师长护短偏私,道门又认定了魔门存心挑衅,一来二去,不知怎地,就从言辞上的针锋相对变成了真刀实剑的锋刃相对。性子急的,已经动起手来,几声呛啷声里,已见血光,方才一路上对付杀气阴鬼都没此时片刻间伤亡来得多。
“又有几名魔门中人跳出来,控诉我道门心怀叵测,没有合作的诚意。有说道门背地里排挤同行魔门弟子的,又说方才入古战场后有道门弟子故意任杀气穿透阵法伤了队伍里魔门同伴的。更有甚者,有个名为吕台的魔人道:‘我听到乐游门的人说了,他们师父都讲了,这合作长久不了,看准时机,该下手时就下手!’此人如今是天择宗的得意人!听说前一次绿柳浦异变也有他的一份功!”
“混乱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我道门光风霁月,竟给你们这群魔崽子糟污成这般,还合作有个什么意思?索性不合作了!’立时便有数声附和:‘不合作了!’其几人合力发作一声,声响甚大,听起来便如许多人在喊一般。
“此言一出,大家都动作停了一停,场上也安静了一息。这一息之后,就听魔主西陵摩云冷笑道:‘不合作就不合作!’”
不合作就不合作!
听到这句话后,围坐在醉眠道人下方的各派弟子也都安静了下来。
讲到这里,事情基本上也明朗了。道魔万年以来的第一次合作行动就这样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地夭折了。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就是因为起初那小小的冲突么?
场上不过安静了片刻,随即就如沸油入水,全都炸了起来:
“我看就是魔主蓄谋已久,表面上谈合作,暗搓搓地搞阴私动作,果然是魔门中人!”
“我看也是,不然,为什么那个陈骞将时机拿捏得那么好?”
“那些喊话的,不管是道门还是魔门弟子,估计都是事先给魔门收买安排好了的,为的就是兴风作浪!”
“醉眠道人!哎,道人!你且说说,这是为何?是不是魔门本就没有谈和的诚意?存心设下的陷阱?”
“果然是魔门妖孽!包藏祸心已久,根本不值得信任!”
醉眠道人双手往下虚按了一按,等众人差不多平息下来才又出声:
“阴谋也好,意外也罢,总之,到得此时,裂缝如此明显,合作显然是继续不下去了,便是表面功夫,也装不成了。那些尚未起纠纷的几支队伍,原先一路上还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的魔道双方弟子立刻哗啦啦分到了两边,武器也都拿了出来,预备着立时就要动手。
“唉,一刻钟之前还在合作的同行人,此时顿分了敌我。有些年轻弟子之间还处出了不错的交情,却在转眼都不敢再信任对方。”
醉眠道人语气不胜唏嘘,神情也变得苍凉无奈。
“魔主西陵摩云一挥手,道:‘孩儿们都回自家这边来!’原本分散在各支队伍里魔门弟子立刻拥了过去。道门的各派自然也立刻聚做一团。
“可是,两家中间,有一对人儿依旧并肩而立,显得格外扎眼。”
幼蕖黯然,那对人儿必然就是师父与那位魔门三公主西丹芙了,他们二人身处两家夹缝之中,真是割裂心肠。凌砄是不可能投向魔门的,可是那位魔门公主,不能违逆老父,又不忍舍下情郎,她该如何?
“那魔主又皱着眉头道:‘丹芙回来!’那西丹芙却是难舍凌砄,她看看左右,颤声问道:‘爹爹,你,怎地如此?’”
西丹芙的这一句问话,醉眠道人模仿得极像。
他虽然是个粗嗓子,但是说此话时,捏细了嗓门,语音带着颤抖,他一个半老头子学那妙龄女子的神态语气,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实在是滑稽得很。
听众却无人发笑,他们都能感受到那语调中的悲怆失措,不由对那突然陷入无助惊痛的三公主生出同情之意。
“看来,这西丹芙也是不知情的。可怜,可怜!”
“谁知道呢!这些魔门妖女,只怕是惺惺作态,好扮无辜!不知道配合她那老父做下什么勾当呢!”也有极少的人如此想。
“我看不像,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再装就没意思了。只怕真是不知道她老父的真实心意。”
“是啊,她要真是个卧底的奸细的话,她在上清山那么久,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能一点破绽也不漏?只怕魔主是舍了他这个小女儿来成就他的大业了!”
“什么大业?”
“呵呵,推动魔门道门合作可算大业,可要是令道门元气大伤,给魔门挣得两个州的扩展范围,那不也是大业?”
“嘘——你们且往下听!”
“魔主也不管他女儿如何,只一抬手,喝令:‘结阴风阵!’许多魔门弟子立时放出来成群阴鬼,这些阴鬼都是无知无觉,如傀儡一般任由操纵。这一下,道门哗然,这些阴鬼分明是刚刚一路上魔门来对付的,没想到他们竟然明灭暗收,还不知用什么手段消除了阴鬼的灵智,将其化为阴风阵里杀器。果然是早就包藏祸心!”
“简直混蛋!”
“卑鄙无耻!”
听故事的道门弟子纷纷怒骂出口。
“果然狡诈,我就说这合作假的很!”
“藏了这一手,还说是要合作,鬼相信呢!也是,相信的都化做鬼了!”这人连骂带冷嘲。
幼蕖心里难受,这话虽然未有明说是针对谁,可“化作鬼”分明意有所指。
“阴风阵转眼结成,西丹芙几次大喊“爹,你先停手!”却徒劳无功。西陵摩云见女儿不肯回转,凌空一抓,半空显出一股乌幽幽的烟雾来,烟雾凝成魔爪,要抓了西丹芙回去。
“凌砄的攸行剑何等厉害!当即拔剑回护,虽然是元婴后期的魔主出手,他却一剑就震散了烟爪。他将西丹芙掩在身后,对魔主道:‘西陵老先生,为何突然毁约?或有些小误会,但我道门问心无愧,还望您三思。’”
第375章 软硬皆拉拢
醉眠道人又抿了一口酒,前事悠悠叙来:
“那魔主见白石真人出剑,不怒反喜,眼中都是欣赏之色,他道:‘白石真人,果然名不虚传!老夫这一剑虽然未出全力,但你们道门那些草包也是奈何不得的。你却一剑就消了我的奇烟爪,白石啊白石,可惜,你竟然是道门弟子。不过,这又何妨?’
“这魔主西陵摩云温和含笑,举止儒雅,满脸都是惜才爱才的情态。诸位,你们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只看这相貌风度,真真是个和眉善目的长辈,他又道:‘凌砄,你我相识于无心,忘年相交,彼时你不知老夫身份,却毫无势利轻慢,那时老夫就对你颇为赏识。后来雪顶重遇,我再见到你这个小友,亦是欢喜的。难得你毫无攀援之意,有担当、有道义,是个好男儿!’”
“大家见魔主力夸白石而凌砄也沉默不语,也顾不上自己是否被称为‘草包’,都只担心这紧要关口,凌砄是否会被拉拢过去。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凌砄,那位三公主西丹芙更是拿那如秋水的盈盈双眸,锁定在凌砄身上,她虽然一个字都没说,可脸上都是哀求之色。
“她想的什么,凌砄定然也知道。便是我们这些旁观者,看了也都知道她的心意。唉,爱侣瞩目,魔主赞扬,便是铁石心肠啊,也要软上两三分啊!”
醉眠道人叹了一声,又接着往下讲:
“那魔主微微一笑,道:‘凌砄,我敬你的性情人品,不敢拿俗物玷污了你的清听,但老夫一片赤诚,望你悉知。你天资虽非绝顶,却悟性一流,不拘泥陈见,比道门那些顽固的老古董好得多!道门能有多少空间容你发展?空担个‘道’之名,却陈陈相因,酸腐可笑,而我魔门率性而为,奇才辈出,往往别出机杼,多少痛快!’
“我道门几家听那魔主说什么顽固酸腐,都甚是气恼,却一时又反驳不得,听那西陵摩云继续往下劝说凌砄:‘老夫自认可做你的知己,你也懂老夫的心意,这道魔始终合不到一处,你我却是难得的知交。你前途长远,岂能耽误在那些酸儒手中?’
“那魔主见凌砄始终不为所动,话风又是一转:‘我知道,你看不上我魔门乖张邪气,可老夫并非穷凶极恶之辈,不过是这个‘魔’字吓人,可是小友,你见识超群,当不是为世俗陈见糊了心眼的泥古不化之人。你与我相交日久,当知魔门并非传言里暗无天日之所。若真是罪恶滔天,我亦不敢拉你来。世人无知,多少年后或许能明白几分。’
“凌砄微微点头,竟然似乎真是两分这样想。道门许多人气他立场不坚,竟然为敌方言语所动,都甚是恼怒,面上不由显了几分。凌砄尚无知无觉,那魔主却是眼观八方心思玲珑,察觉了几分,又道:‘你可知,我亦有心革新魔门,绝不让乌烟瘴气脏了你的眼。你来,做我的监察使,帮我整顿手下。我魔门愿意收拾性情,绝不为非作歹,你做成这件事,岂不是大大的善举?世间也会少许多冤魂。你留在道门,空有济世之心,最多三天两头打杀我几个爪牙,又有何益?待得清风扫遍,你歇下手来,我雪顶尚存许多上古仙人藏书,我们扫雪煮茶,谈古论今,你与我日常切磋交流,共商大道,岂不爽利?’”
幼蕖默然,这位西陵摩云果然了解师父,拿什么名位利益是打动不了师父的,可是拿约束魔门、探讨大道来相诱,真的是很有诚意。
可是,师父才不会动心。
“‘老先生厚爱,凌砄心领了。只是凌砄身心俱在道门,此生是不会变了。’大家都担心凌砄变节,魔主开出的条件实在是诱人啊!可是,凌砄只淡淡回了这一句。许多人的心都放了下来,只为在此时,凌砄的态度对道门士气与战斗力委实是相当重要。
“凌砄又道:‘西陵先生若真想整顿魔门,此时便可着手,又何必拘泥于凌某身上?只须此时止干戈、收魔焰,便是先生您所说的清风扫遍,世间也会少许多冤魂。还望西陵先生大局为重,眼下还有一线修好之机。否则,你我双方不死不休,凌砄只能选择护卫道门大义。’”
“唉,可怜,大义大道在前,怎么就不想想那西丹芙夹在中间多么难做!”
胡玉嘀咕道。
她实在是为那西丹芙心痛,她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可是听人细细这么将西丹芙心碎的过程掰开了一点点叙说,还是越来越揪心,她实在是舍不得那个付出了一片真心的女子。
胡峤皱眉看了看眼圈又红了的妹子,伸手在她后背拍了一记:
“玉儿,你可是道门子弟,岂能不分敌我?你是要入魔障了!早知道不该答应你来听这闲言!”
胡玉赶紧揉了揉眼睛:
“大哥,我没事。我就是听故事听的入神。你知道我的,听只管听而已,过了那一阵子就好了。”
她推了一把胡峤:“大哥,你快好好听,听那白石真人是如何坚拒敌方诱惑的!”
这还差不多!胡峤狐疑地看了看妹子,再去听醉眠道人讲。
“我道门中人听了凌砄的话都是欢欣鼓舞,都赞他果然是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好男儿。
“那西陵摩云见凌砄态度坚决,叹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凌砄,你总要为丹芙想一想。她一片痴心都放在你的身上,连我这个老父的话都要违逆。你若是如此决然,她该如何自处?我疼她这些年,只后悔没多教她一些人情冷暖、世故变通,落得如今这天真的性子,一条筋下来不会转弯。你是抽身走了,她这辈子怎么办?’”
凌砄回身看了看西丹芙,四目相对之下,他脚步停顿,不知是不是有所不舍。
“那魔主见凌砄停步,当他意动,便再接着劝说:‘你来,是两全其美。丹芙我定然交托于你,魔门也交在你手上。我又不是教你做什么恶事,我知道,魔门是有些旧习你看不惯,可我都应了,只要你来我魔门,接我的传承,如何整顿收拾,都由着你。魔门若在你手上干净整齐了,岂不于道门才是真正的大利?何必拘泥于眼下这一时的不和?你今日走出道门,日后你师父宗派都会谅解你的。’”
“那西丹芙早就被她老父的话打动,一时间喜动颜色,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唉,正如梨花带雨又映着霞光一般,她只低回婉转地一声声道:‘石头哥哥……石头哥哥……我爹他说得也有道理。他若负了今日承诺,我,我拿命来偿你!决不教你失望!’
“唉,往左一步便是如花美眷、似锦前程,往右一步便是挚爱分离、血战生死。便是我们,也都替他为难啊!”
第376章 剑气抵阴风
醉眠道人长叹,重重一拍膝盖。
“那白石真人……怎生说?”
虽然知道凌砄肯定是与魔门决裂,还是有人忍不住发问。
“那白石啊,他只是摇了摇头,清清楚楚吐出四个字:‘恕难从命。’”
此言一出,大家明明知道他必然会如此说,可真等听到了,还是松了一口气。
幼蕖难过,师父此时,该是如何的心痛!
面前是他心爱的人儿,他却要亲口硬生生地将她拒之门外。
“那西丹芙呢?”
也有人关心这位魔门公主。
“那西丹芙啊,闻得身边人兼心上人此言,如遭雷击,站都站不稳了,泪珠儿滚滚。唉,可怜,可怜!
“魔主见凌砄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也不管他女儿,只一挥手:‘阵启!’又对凌砄道:‘你莫说我方如何暗藏了手段,你们道门难道就无辜么?只瞒着你这个傻子罢了,你且看看你维护的道门又是什么样的一群伪君子!’
“他一声令下,阴风阵启动,四周立时鬼哭魂呼,暗影瞳瞳。魔门显然早有预谋,有些胆小的道门弟子已经惊呼出来。
“可是带队的几位真君毫不慌张,一晃手上阵旗,地面隐隐震动,来路风起云涌,转眼间就有如云如雾的剑气向那些阴鬼围去。那些剑气磅礴呼啸,密密匝匝,显然也是早有预备。
“西陵摩云冷笑:‘凌砄,眼熟么?你们心里早就准备好了怎么做吧!你且看看,你们刚刚放出的这些剑气出自何处?’”
“剑气出自何处?这有什么好问的?”听众有人不解。
也有些弟子若有所思,猜到了一些。
“呵,那些剑气啊,便是化自一路上的杀气!他魔门暗中收了阴鬼用来结阴风阵,我道门也藏了一手,将古战场上的杀气暗自收了又用转化为可布阵的剑气,沿着来路悄悄布下,这正是对付魔门所用的。原来,双方都在提防着对方,说起来,谁都不坦荡,谁也没吃亏!”
醉眠道人似笑非笑。
“凌砄却是不知情的,他用攸行剑粘住两股剑气细看了看,又问善信真君:‘师父,你取了我的转恒珠,原来是做此用的。将杀气转变了可用的剑气,不知道是谁的奇思妙想,我道门果然也是人才辈出,弟子佩服。只是,师父,既然要用我的转恒珠,你为何不早些对我明说?’
“善信真君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是个老实人,将徒儿的转恒珠献给八派联盟收了这么多杀气,却没让徒儿知晓其用途,谅来他心里也是不安的。当时,他叹气道:‘石头啊,为师开始也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已经是木头成了舟,那情势……’
“他看看丹芙,极是为难,又道:‘那情势之下,我也不好开口了,实在是怕坏了你们的情分。不然,你这性子,肯定要露出几分愧色,丹芙她,唉,也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让你们为难。我一心只盼着说不定合作能成,用不上也就算了。到时我将珠子拿回来还你,这事没发生也就过去了。’
“西陵摩云一阵狂笑:‘凌砄,你且说,你们藏了这一手,不就是为了对付我们魔门的?说什么君子坦荡荡,说什么合作诚意,你们这又作何解释?’
“我们都以为那凌砄定然词穷,可是他却坦坦荡荡道:‘老先生此言差矣!莫非只许你们暗中布局,就不许我们提防一二?若魔门不撕破脸皮,我们这些后手便也用不上。如今显了形,还不是给魔门逼出来的?若非你们破坏了合作大业,这后手便永远是后手。我们若真是毫无防备,岂不是都要丧命在这古战场中?这不是君子风范,这是傻!凌砄再傻,也知道如何保命!’”
“这话说得对!”
“想不到白石真人虽然心思清简,却也道理明白!”
听故事的许多弟子都在点头。虽然道门也暗里动作,可是,这是形势使然,总不能傻到就毫无防备,毕竟,合作的那一方不仅是臭名昭着的魔门,而且还是万千年来的宿敌!
若魔门不先动手,道门也不会趁机还击。
只是,白石真人真个可惜了,他果真是实诚性子。魔门阴了道门,道门防着魔门,却没人告诉他真实情况。他虽最后一个才知道,还是本能地向着道门说话,确实是个令人放心的道门中坚。
“其实,两方都在防着这对人儿罢……既怕自己这边的这个倒戈,又怕对方的那个人策反,所以,他们反而是最后知道的那个。唉,最可怜的,是夹在中间的两个人。”金错低语。
幼蕖无言。
作为被瞒到最后的那个人,师父那时心里是有失望的吧。可是,他还是能体谅师父与宗派的苦衷,还是站在道门的立场上去驳斥魔主。
“魔主估计是没想到凌砄如此回答,一时愕然失语。呵,别说是魔主了,便是我们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同门,也大感意外。凌砄厚道内敛,话向来不多,更不曾与人侃侃而谈。如今对着魔主的挑拨,他却能分析得透彻明白,果然有可担大事之才。可惜,可惜!”
醉眠道人叹息。凌砄的才干心性,确实可堪大用,可惜,却因处境尴尬,道门也不敢托以重任,甚至许多事情还要瞒着他,甚至还要借助他的言行来防备、迷惑他身边的西丹芙。
“魔主见劝说凌砄不动,便对他女儿道:‘丹芙,你也看清了,道门是如何对你,凌砄又是如何对你!凌砄他愚昧,你却不能跟着糊涂,你回来!我们回雪顶去!’
“那西丹芙左右为难,两边都是难舍,最终却是对她父亲道:‘爹爹,凌砄他说得对,你暗藏了杀人手段,道门也不能任人宰割,若不是悄悄收了杀气,岂不是甘愿送命?这你怪不得道门。我心慕凌砄,本就不是为拉他入营,实在是仰慕他如白石磊落坦荡、矢志不移。爹爹,凌砄他道心坚定,你惑不了他的心志,也勿要拿丹芙作饵了。’
第377章 索回圣元丹
“这姑娘这番话一出来,我们都在心里叹服: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难怪凌砄能看上她!可惜,可惜啊!”
醉眠道人摇着头。
大家都知道,这“可惜”即是叹其身在魔门,又惜其真心托付最终无果。
“那魔主呵呵笑了起来,道:‘丹芙,那你是要与老父为敌了?你是决计要帮着你的情郎来取老父的性命了?’
“西丹芙含泪摇头,道:‘丹芙命苦,身处这样难堪境地,爹爹,石头哥哥,你们,我谁都不能对不住。丹芙……只有两不相帮。’”
醉眠道人放缓了语气,吐字艰涩,对西丹芙那艰难的语音模仿到足有八成。众人听得一片沉默。
他们是听故事的人,与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已经相隔甚远,又身在故事之外,对醉眠道人口中的纷争少了直接利害关系,倒是能以相对公正的心来俯视局中人。
少了门户之见,少了先入为主的偏向,对故事中人便能少了许多道义上的苛责,比对现实中的人宽容了许多。对现实中的魔门崽子他们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们对那位身份尊贵却又命途多舛的魔门三公主,却不由生出了同情。
“那魔主大笑一声:‘好个两不相帮!丹芙,你说出这番话来,我们父女便缘尽与此了!老父抚育你若许年,比不上你与这个臭小子相处几日!你说是两不相帮,其实,嘿,你的心偏在哪里,自己还不知道吗?’
“那西丹芙听得摇摇欲坠、泪如雨下。魔主又道:‘总归是我的血脉,我也不做绝情的事,不需要你削骨还肉,往日恩情一笔勾销,只当我白生养你了。只是,你拿了我魔门的物事得还回来!’
“西丹芙问道:‘我拿了什么物事?爹爹,你是说我的本命法宝么?’她毫不犹豫地双手捧出一柄灵剑,‘这是女儿的舒真剑。是爹爹你亲手为女儿打造的。爹爹,你要,尽管拿去。’她又摘下腕间的镯子:‘爹爹,我的所有,尽在这芥子环中,女儿不敢藏私分毫。’”
“芥子环什么的也就算了,这本命法宝哪能轻易交出?即使是自己亲爹,这还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爹,唉,至少要送大半条命呢!果然是个傻丫头!”幼蕖前头的苏怡然不住摇头,甚不赞成西丹芙的此举。
“魔主冷笑:‘你还记得这剑是老父亲手为你打造?你就是如此回报老父?罢了,这剑,是你的本命法宝,你虽然不孝不义,我却不能不仁不慈,也不忍损了你的性命修为。这舒真剑你好生留着,也当是留个念想!你虽然不认我,我也不能让你囊中空空,芥子环你也留着。不过,你为了炼圣元丹,找你大姐要了九千多株九珍盘,几乎刮走了圣库里的所有收藏!你须是还回来。我岂能容你拿我魔门的宝贝去资敌?’”
“圣元丹?”众皆哗然。
圣元丹是少有的可供元婴以上使用的应急灵丹。
此丹本名为“升元丹”,可在瞬息补足匮乏的灵气,是金丹修士渴求的几种灵丹之一。
魔修也好,道修也好,对敌或是冲击关卡时都有灵气不继的担忧,此丹事先服下,丹田便基本上无干涸之患。谁不想要?但是修士层级越往上所需灵力越多,金丹修士所需的升元丹已经是难求,元婴丹药更是有价无市。
原本世间只有升元丹,后不知谁结合了几张上古残方,几经试验,才试出了元婴可用的丹药,系在升元丹基础上改进升级而成,故名为圣元丹。
升元丹与升元丹所需药材难得也就罢了,尚可搜罗,更苛刻的是这两种丹药需要以大量特定灵药来焙火。升元丹用的是三千三百三十三株八宝盏,而升元丹则需九千九百九十九株九珍盘。丹药名儿只差一个字,供焙火的灵药却天差地别。
青空界寒热交汇之地生有奇草,其叶如托,百年生一痕,每痕不同色。不同年份草名也不同。七百年生七道纹痕,名为七绝伞;八宝盏则是八百年生,叶上有八道异色痕迹;九百年生的九珍盘则是叶纹九色。
百年以上灵草可入灵丹,可是五百年以上的灵草便很难得,八百年、九百年也非花灵石就能随意买到的,何况如此大数量!
圣元丹非有大财力大人力不可得,九千九百九十九株九珍盘绝非个人之力承担得起,只有各大门派、大商会才具备力量来大规模地搜寻与调度。可是,即便是大宗门大商会,也不太可能将那么大精力花在几颗补充灵力的丹药上,故而炼制者寥寥,百年里也不过在传闻里出来一两颗。
难怪西陵摩云身份贵为魔主,也要向女儿讨回圣元丹。如果那西丹芙身上真有的话。
“西丹芙真的拿魔门的灵草炼了圣元丹?看样子还没给她爹知晓?唉,真是女生外向……”
“听说西北三州那种寒热交汇的地方有好几处,果然九珍盘比我们这里容易得些。不过,要九千多株呢,集魔门之力也要收好久吧,没听魔主说把什么圣库都刮空了?唉,我们门派里这么多年只攒了一百多株,想都别想!”
“难怪魔主也舍不得……”
“西丹芙藏着这圣元丹干什么?”
“还不是帮白石真人留着!”
“白石真人只是个金丹啊,这丹药元婴才用得上!”
“那时是金丹,就不防备着人家升级元婴了再用吗?再说,凌砄不用,还有道门的其他人呢!善信真君是凌砄的师父,他就能用得上。那西丹芙如果一心都在凌砄身上,为善信真君备下了圣元丹也是正常的。”
“唉,这用心,也是可怜可敬了……”
下方的弟子纷纷议论。
幼蕖听着议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若那西丹芙真是为善信真君师徒备下的圣元丹,那确实是有情有义了。
只是,若有这圣元丹,为何最后善信真君会身亡而师父他会重伤碎丹?
是魔主将圣元丹要回去了?可魔主的结局也是身死魂灭啊!
且看醉眠道人如何说。
第378章 两分圣元丹
醉眠道人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又灌了一大口酒。
“听闻西丹芙身上有圣元丹,不仅是魔门的人,便是我们道门的人也都看向她,谁不想要这宝贝?那可是多了不止一条命呐!尤其是在这弓拔弩张的时刻。
“那西丹芙脸色发白,颤巍巍从怀里取出两只小小玉瓶。对了,这圣元丹还有个特殊之处,原来是放不进芥子囊之类的储存空间的。
“她对魔主道:‘爹爹,女儿是央求了大姐,求她给了我这一批九珍盘。可是,除了九珍盘,这丹药的主材料都是我与凌砄自行集齐的。我跟大姐说了,过了这一阵,我们会尽力以同价值的灵草灵材来补上。就是女儿这芥子环中,也有不少珍稀奇宝,也抵得上那些九珍盘了。’
“这西丹芙是魔门三公主,本来挥霍些宝贝也不算什么,那九千多株九珍盘也就是难得了些,论值钱程度,却还比不上她的本命飞剑舒真剑。听说舒真剑里蕴含了上界传下的仙魔二气,若不是魔主的亲女,一般人连见都无缘得见!
“可是啊,在此时此刻,魔主就认定了要索回那九珍盘炼就的圣元丹。毕竟大战在即,什么仙家宝物都比不上续命来得要紧!”
“那是,有了命才有机会再寻宝贝,空拿了宝贝,命若是不保,还不是帮人家保管?”
听者交头接耳。
“那这圣元丹,到底给谁了……”
“西丹芙手里的圣元丹用了魔门的库藏,道门的几位真君也没这个脸当众硬给昧下。那西丹芙默然片刻,对魔主行了一礼,道:‘这丹药,女儿本来也不是为自己所炼,原想……’她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也不知道她‘原想’的是什么。”
醉眠道人说了这一句,抬头看着天,似乎也在思索,想了想,又接着讲:
“她又说:‘方才见爹爹与道门崩裂,女儿实在为难,本不想拿出此物来。也是女儿两不相帮的意思。可是,既然爹爹问了,女儿便将这圣元丹奉于爹爹一粒,只当是不孝女儿给爹爹最后的孝敬好了。请爹爹谅解,这丹药主材有一大半是凌砄他寻来,女儿实在无法尽数奉上。’”
醉眠道人双手一摊:“如此便是一家一半了,倒也公平。凌砄什么都没说,那魔主默认了,道门一干人等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若这西丹芙临阵翻脸,把两粒圣元丹都孝敬了她亲爹,大家也拦不住啊!道门能落得一粒圣元丹,已经是西丹芙极有良心了。”
确实,听众也说不出什么更好的分配方案来。
一家一粒,两下皆安,西丹芙的态度言行对双方依旧是平等的。
“凌砄将那一粒圣元丹奉到西陵摩云面前,那西陵老儿嘿嘿一笑,抄起玉瓶直接就倒进了嘴里。他服下丹药后还这样说道:‘凌砄,你是个君子,我信你。你拿来的丹药,我放心。若是我那女儿,嘿嘿,我倒不一定信得过她!我只怕她要剐了老夫的首级去讨好她的未来夫家!’
“这话说得忒刻薄诛心,西丹芙面色惨淡,闭目不言,被自己的老父这样鄙视,她心里,该是如刀绞一般的罢!
“凌砄又将另一粒丹药给了他师父善信真君,善信推辞不要,他却道:‘这本就是徒儿与丹芙寻来孝敬您老人家,以备不时之需的,也用了师父你的许多收藏。您若不收,难道都要奉给西陵老先生吗?’”
“那时节,确实,肯定不能再给魔门了。道门这般嘛,若善信不收着,其他人既没这个脸要,也没这个力量护着。善信便也收下了那一粒圣元丹。”
幼蕖皱眉,她隐隐有感觉,善信真君和西陵摩云最后都是同样的结局,可是,他们明明都手握灵力不竭之宝,为什么还会出事?莫非,问题出在这圣元丹上?
西丹芙到底是帮着那一边?难道她坑了自己亲爹又坑了善信真君?
“圣元丹这些不过是闲话。西丹芙与魔主交接完毕,另一边道门与魔门已经是兵戎相见,还见了血。开始还都有些克制,都还想着留一线余地,可是有两个亲近的弟子丧命之后,带队的几位真君也都动了真火,魔主那边更不用说了,出手越来越狠辣,这仇怨就越发结的大了。
“那西陵摩云许是服了圣元丹的缘故,精力充沛得异乎寻常,两三名元婴围攻他都不落下风。尔等须知,去古战场的可都是我道门精英人物,身手皆非同小可,每一个在外头都是以一当十的存在。那魔主厉害如斯,实在是令人咋舌。”
醉眠道人摇头晃脑地赞叹。
“那就是圣元丹的缘故了!不然,他死活不放手那颗丹药?不然,他哪怕再天赋异禀,也撑不住一对几。我知道的,与他对阵的有我们黄庭山的井泰真君,多厉害的人物!一个拿不下他,两三个还不行?”黄庭山的曹晖认定了是圣元丹令魔主神勇无敌。
“圣元丹只是保他灵力后继不至于断流,却不能增加他短时内的威力。魔门与道门分庭抗礼那么多年,果然也是有底蕴的。这魔主西陵摩云,真是一时之雄!他若是存活到如今,嘿,魔门也不是如今这个状况了。”玄机门的胡峤难得地接了口。
胡玉意外地看着她大哥,胡峤向来稳重慎言,在外头这样点评人物,那是极少的,看来大哥真的是认可那魔主的实力。可惜,只是一时之雄,既不能壮大魔门,也不能庇护幼女。如今还不是落得只留一丝痕迹在历史烽烟里任人评说?
醉眠道人赞许地看了眼胡峤,点点头:“那西陵摩云当然是一时枭雄。就凭他将道门耍得团团转,也是万千年来的独一家了。我道门的真君岂是无知小儿?双方争斗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过局部谈和,防备始终都是有的。可就是在西陵摩云手里吃了个大大的亏,就这一点,这也是个绝顶厉害的人物。虽然老道我不知双方是如何商谈,他又是耍了什么花招,可是,心机之深沉、表面之功夫肯定是瞒过了几乎所有的人,手段可谓绝顶高明,连我们道门那些老狐狸都给唬得将信将疑,差点当了真!”
“西陵摩云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生出的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傻?真是见不得男人的小娘子,竟然甘愿被我道门子弟勾得失魂落魄?”那黄庭山的曹晖又问,语带调笑。
幼蕖听着这话不像样,心道黄庭山这样的名门大派,有潘宝那样的实诚人,却也有曹晖这样的轻浮儿。
“嘿,那西陵摩云的女儿,其实也是厉害的。不过是你们这些后来人在今日听来觉得她们未成大用,可是,雪顶双艳的名头,岂止是应在容貌上?那也有实力超群令人瞩目的名头。听说西金羽与西丹芙姐妹俩在魔门圣选中曾双双胜出,力压比她们年纪大许多的莫问渔、简之行等人,显然也是不容小觑的。”
第379章 西陵多情女
醉眠道人对曹晖的鄙薄之语摇摇头:
“魔主何等人物?他的女儿焉能是目光短浅的浅薄女流?大女儿西滟波虽是养女,却将魔主的本事学到了大半,手段与能耐都是一等一的强,魔门许多老人都对她甚是服气。至于两个亲生女儿,魔主哪能不更加用心培育?
“三女西丹芙只是因为一直养在雪顶之上,心性单纯,见的又都是魔门那样狡诈狠毒的人物,一见到凌砄那样的磊落才俊,自然生出好感。魔门向来直抒胸臆,从不压抑情感,唉呀,这蓦地一相逢,心动!心动!凌砄又几时见过这样炽热纯粹的女儿?悦其品相,又感其深情,便双双坠入情障了。
“至于这三女为何如此单纯,度其是有缘故的。不知为何,对这小女儿,那魔主始终只宠不练,未曾给予丝毫权柄,也不曾放出去历练。大女与二女手上都各有一支人,也派出去做了许多事,各掌了一部分权力。反倒是三女始终只娇养着,对她好极,几乎有求必应,地位也捧得极高极尊贵,却养得跟深闺娇女一般。
“话说回来,若这位三公主是个精明能干的,我道门也不能容她与白石真人朝夕相处了,白石真人那样纯良性子更不会对她动情。便是呃……嘿,也没什么,只是可惜生在了魔门。”
还有这样的事?
幼蕖第一次听说,魔门三公主竟然是这样的性情?
她周围的人也露出意外之色,看来也是初次得知。这位魔门三公主,地位尊贵是尊贵了,却没多少实权,也是奇怪,至于竟然是单纯娇养的性子,更是稀奇。
“顺便说说那二女罢!西金羽与西丹芙不同,她历练甚多,智计出色,做事漂亮!我虽见闻其人不多,但也知澄智真人当日是我道门一时人杰,最终却对她倾心折服,自然那西金羽是不亚于他的。
“后来这夫妇俩被道魔双方追杀,万里逃亡,强敌无数,她的一支沉墨金星戟不知染了多少红血黑血。这样险象环生的境地下还生下一对孩儿,还将孩儿安然送出,骗过了魔门多少人的耳目。就这一点,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谁能及得上?”
西金羽的那对孩儿,就是七哥八哥了。可是,这样智计超绝的父母舍命护下的孩儿,最后还是难逃魔门之爪。幼蕖心头一痛,掌上又是一暖,她抬头,原来是银错将手覆了过来,眼神里都是关切,她勉强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道魔双方为何又追杀那西金羽与澄智?”许多人都有疑问。一个是魔主掌珠,一个是问心观爱徒,怎么也不该招来那么多仇恨啊!怎么就沦落到亡命天涯、无处容身?
“唉,这是扯远了,不过,也算是有关联,老道便简单说说罢!”
醉眠道人摇摇头:
“后来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古战场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我道门且先不说,魔门却是死伤惨重。而后郦人行等幸存者收拾残局回到雪顶后,却发现原先留守于此的西金羽和澄智双双不见。
“追查之下,才得知他二人虽然每日打斗不休,却也日渐亲密。知晓魔主身陨后,西金羽大哭一场,竟然当场与澄智结为夫妇,而后一脱魔门一离道门,竟此双双远去了。”
“就……这么就成了夫妇?”听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也太离奇太过儿戏了!
只是具体二人如何因斗生情,又在道魔关系崩裂之际突然情浓至生死相依,外人是永远不知道了。
“那,他们被追杀就是因为成了亲?”
“估计是因为不告而婚。老父惨死,这女儿不说继承衣钵报仇雪恨,却顾着与情郎私奔,魔门连个做主的人都没了。啧,魔门不得恨死了她!我听说,西金羽走的时候还卷走了不少家底!”
“这样啊!也是,魔主一去,没了领头的人,西金羽是魔门公主又如何?她那样的身份,多显眼!乌思玄那些人要夺权,还不得先灭了她!还卷财私奔,难怪魔门要追杀!”
“道门也恨啊!问心观多难进!好不容易培养出澄智真人这样全能的一个俊才,结果为了儿女情长昏了头!人家勾勾手他就倒过去了,这澄智,不智得很呐!”
下方议论者众。
对四起的杂议,醉眠道人不置可否,他道:
“为何逃,为何追,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我老道所知的,是魔门的人疑心这场动乱里有西金羽的手脚,说她不曾遵守魔主密令剿灭问心观,至少,澄智在她手里,怎么也能处置了,最后澄智不仅没事,还生出了情情爱爱。
“道门却也恼恨澄智叛逃,有人更认定他是心虚,多半是做了对不起宗门之事。只说他不声不响就与魔门西金羽结为夫妇一事,就已经引起道门公愤了。故而一时间,道魔双方都四处追寻他俩。
“魔门是追杀到底,我道门却没那么心狠,只是寻其踪迹,好歹要问个明白话出来。可是这么一躲二藏,只知道这对夫妇绝地逃生的本事不小,灭了不少追杀者,也受了不少伤,踪迹却是至死也未再现于世间,也不知道最后在哪里埋骨。”
简简单单一段话,将魔门二公主与问心观澄智真人的跌宕平生交待完毕。在场的听众大多对这两人不熟,听过感慨一声也就罢了。
“那结局是大家都知道了,无非是两败俱伤呗!可是,魔主那么厉害,又服了圣元丹,他怎么会死得那么彻底?魔门就没两分保命的手段么?”好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呵呵,圣元丹么……魔主确实是愈战愈勇,几位元婴都拿他没奈何。围攻之下,虽然魔主并不轻松,身上也见了红,可几位元婴亦都负伤。凌砄见师父善信肩头绽血,伤得不轻,灵力亦渐见疲。他向来极敬爱善信,当下抽身回护,终是也加入战圈。西丹芙果然是始终只在外围看着,两不相帮,眼泪滴滴,让人看着恻然。”
第380章 血战古战场
“凌砄一加入战局之后,果然不一样。他虽然只是个金丹,却剑法顶尖,道法精熟,一柄攸行剑使得神出鬼没。他对魔主了解甚多,元婴真君不了解的弱点,他却能时时揭破,几次都迫得魔主狼狈退让。他这一加入,道门几位元婴的压力立时就小了不少。”
上清山弟子个个脸上生彩:
“白石真人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玉台峰的传承,从来不是虚的!”
也有其他派弟子点头叹服:
“我还以为就是他沾了什么魔主公主的光,名气大了点,原来实力如斯强劲,是我失敬了。”
“原来不只是结丹有异象,竟然能以金丹之力对战魔主,确实厉害!”
幼蕖心头自豪,眼里都是亮光。
苏怡然也听得得意昂头,那是小丫头的师父,她也是与有荣焉。
金错银错对视一笑,她们初见苏怡然,知道九儿姐姐和她交好,原只以为是性情投缘,现在看来,也大约知道为什么苏怡然与九儿姐姐能处到一块去了。
苏怡然直率单一,难得的是能将心比心,难得的是能“偏心”在幼蕖的立场。如此看来,她们对九儿姐姐在上清山也更放心了。
醉眠道人讲得正投入:
“……魔主见凌砄剑光凌厉,不由怒意勃发,大喝一声:‘姓凌的小子,你莫以为老夫怕了你!你再咄咄逼人,老夫可就下手无情了!’凌砄冷笑道:‘西陵先生您对我这几位师叔师伯招招要命,可不曾见老先生你有手下留情啊!’
“魔主长啸一声,魔气滚滚而来,我道门众人也不畏惧,法术清光堪堪敌住魔气。白石真人的灵兽穿云豹飞黄只在凌砄周围,便挡下了许多魔门妖人的偷袭,令凌砄好一心对敌。那时节,四下里烟尘翻涌,嘶喊惨呼不断,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地不起。
“双方战到酣处,招招见血,一个不留神就又倒了两位元婴,幸好还有伏魔阵在苦苦支撑。魔主狂笑一声,手里更是大开大合,一身的魔灵力竟似无穷无尽。在凌砄催促之下,善信也服下了那枚仅剩的圣元丹,果然立刻补满灵气,精神百倍。
“善信见气力恢复,便令凌砄退后,又让几位同道退在一边疗伤回力,欲要凭自己的无隐剑扛下魔主的攻势。哪晓得,就在这时,他突然脸色涨红,须发虬张,胸口大大鼓起,仿佛一只皮球涨了气一般,离地跳起又重重摔下。若不是无隐剑自动护主,飞黄又尽力回护,善信真君就要伤在魔主手下。
“这个变故来得实在突然,道门的几位元婴都惊呆了,手上却不敢松懈,只得拼命上前,死死支撑。可是伏魔阵少了善信的无隐剑,立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凌砄慌得赶紧扶住了善信真君,连问‘师父,你怎么了?’善信压住胸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脸色红欲滴血,那喘出来的都是白汽,好像他体内煮开了一锅沸水一般。凌砄忽地回头,瞪着西丹芙道:‘那圣元丹!’
“是啊,善信本来还好好的,却在服用了圣元丹之后便变了这幅怪样子,自然是丹药的问题了。而且,丹药始终只在凌砄与西丹芙手上,凌砄自己肯定没有问题,那只能怒问西丹芙了。可是,西丹芙也不像存了坏心思的人呐!”
醉眠道人讲完一段,又自己评议一番,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大概他自己也想不通其中缘由。奇怪的是,他却不曾一口咬定是西丹芙动的手脚,似乎那位魔门三公主在他心里是真个无辜。
“魔主自己不也吃了一枚圣元丹么?”有听众发问,许多人都想问。
“凌砄见西丹芙只瞪大了含泪的妙目,一脸愕然,遂又急转头去看魔主,却见魔主哈哈大笑:‘我见你和丹芙如此敬重你师父,只怕九珍盘还不够珍贵,就换了一百株十全锦。却不料他消受不起!哈哈哈……’”
大家都知道,九百年长成的九珍盘,再长一百年,满了千年便是叶面上有十道异色纹样的“十全锦”了。
下方听者又是一片哗然。
十全锦虽然只比九珍盘多长了一百年,其内蕴含的灵气却足翻倍。
圣元丹用九千九百九十九株同年份的九珍盘,为的是保持灵力平衡稳定。
十全锦虽然比九珍盘珍贵难得,却于此绝不适用。
便如以渠输水,讲究的是源源不绝、持续均衡。若突然洪水涌入,水渠一时难以承担远超其承载力的汹汹巨流,自然会被摧垮。
九千多株九珍盘便是源源清流,若是其中一百株被换作十全锦,那便是突然涌来一股洪流,体内灵力肯定会大起大落,便是元婴,贸然服下,一时也经受不起。
若在平时,善信真君尚有机会引导药效,可是在此生死相斗之际,哪有余力去分心?
“凌砄痛喊‘师父’,睚眦欲裂,手里的攸行剑如风转轮子一般,法术如雨点洒落,扑过去便是拼命的架势。魔主对面已经少了三名元婴,压力大减,他又是个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的元婴顶峰,凌砄再拼命,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凌砄要给善信真君争取化解药力的时间,这不管不顾地拼起命来,一通浑打,满身喷烟火一样往外飞符箓灵器,魔主也难免被牵制了手脚。
“魔主拼着背上挨了黄庭山的井泰真君两下重击,接连几下只往凌砄身上招呼,终于将凌砄打得倒地不起。
“魔主正待抽空去扑杀其他人,凌砄却又疯了一般飞扑上前,口中血箭洒了一路。魔主突然大叫:‘你竟然用上了槌骨针!’又对他女儿冷笑:‘是你教他的罢!真好!我的好女儿啊!’
“听魔主这样道,大家定睛一看,才看到这位白石真人的胸前插了一把白森森的长针,便是魔主口中说的那槌骨针了。估计是刚刚凌砄伤重倒地,乘机给自己扎上的。那西丹芙面上血泪斑斑,凌砄在她这里无意中学会了槌骨针之法,却是用在他自己身上,却是用来与她的父亲拼命,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槌骨针是什么?”听故事的人里有不解。
“这是魔门秘法,扎在心脉之上,用来榨取经脉深处潜力,扎针后巨痛无比,却也无比清醒,多重的伤也能再多支撑好一些时候,对敌时最有效。只是,十分伤人……”
金错出声解释。
大家看看她绮色谷的服饰,都了然。
绮色谷消息通天下,广平州也与魔门势力接壤,知道这些不足为奇。
幼蕖含泪闭上眼睛,师父用上了槌骨针,是存了必死的决心了。那样的惨痛,师父是如何经受的?
醉眠道人语气也转了低沉:
“唉,西丹芙只是空自喊得撕心裂肺,却阻止不了她情郎与老父的拼命。
“魔主怎么都甩不脱状若疯魔的凌砄,眼看其他人趁势又布下伏魔阵法,而凌砄还在拼死纠缠,他大喝一声‘槌骨针又如何?你真当我不忍杀你么’,魔气一下子也沸腾起来,如万千条黑蛇四处蔓延,敌住来犯,同时混天戟乌光大盛,破空飞去,一下将凌砄肩头钉在了地上!”
第381章 红颜飞烟去
“啊!”幼蕖脱口痛呼。
虽然她听闻的是百年前的旧事,可是那个被钉在地上的人是她的师父,她心头巨痛,不敢想象师父那时是如何九死一生地挣命。
金错银错一左一右握住了她的肩,可是她们的手也冰凉,根本无法传递温暖过去。
“魔主正待再补上一击,白石真人的灵兽飞黄却扑了上去,连撕带咬,那穿云豹的力道足足比得上元婴,魔主总算没来得及下死手。只是飞黄此前也已受伤,仍然不敌魔主,拼死挡了几下后,也倒在了凌砄身旁。
“这片刻的功夫,道门的几位元婴恢复了些灵力,又围斗上来。魔主见全身浴血的凌砄颤巍巍竟然又撑了起来,正在将血淋淋的浑天戟拔出,他一扬手,袖中飞出一群黑乎乎的物事,笑道:‘果然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哼哼,且看看能不能硬过我这阴雷子!’”
“阴雷子!”
这个不用解说,大家都知道这霸道阴狠的杀器。
谁能撑得过这阴雷子的爆炸之力?
听者皆变色。
“就在此刻,那西丹芙冲上前,拦在凌砄前头,又放出一道青光护住了凌砄——那是白石真人的护身法宝青云障,不知何时他交到了西丹芙的手里,西丹芙却又用来回护凌砄。唉,这对小儿女也是可敬可叹!西丹芙将她的舒真剑化出千百道剑影,绕作白圈,将阴雷子团团围在其中。她毕竟是魔主爱女,对这阴雷子与老父的手法极为熟悉,竟然用剑光一时粘住了阴雷子不致当场炸开。她对魔主道:‘爹爹,女儿求您……’”
醉眠道人的声音都在发颤,那是模仿的西丹芙的语气。
听的人心也在发颤。
“魔主冷眼看那堆阴雷子在女儿的剑光里打转,竟然放平了语气,听不出一丝恼怒来,他道:‘这个时候又认我是你的爹了?你非得看老父死在你情郎手中?你怎么不拦着他反倒来拦我?’
“那西丹芙跪倒在地,青丝凌乱,满脸血泪,哪有半点原先花容月貌的样子?她张着口,却嘶声只‘我、我’了两下,一句也说不出来。
“魔主又柔声道:‘丹芙,你可知道,你的舒真剑与你性命相连?’西丹芙点头又摇头,摇得跟个疯子似的,仍然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听着这对亲父女的对话,场上鸦雀无声。便是那爱调笑的曹晖,也默然不语。
“魔主最后一句话是:‘你现在撤走,还有机会。’那西丹芙哪里肯撤回飞剑?她猛然站起,张臂像个老母鸡似的,硬是护在凌砄身前。”
醉眠道人这“老母鸡”的比喻与魔门三公主的尊贵身份未免差得太远,可是在场的无人笑得出来。
“凌砄半弓着腰,刚刚拔出插在身上的浑天戟,肩头碗大的伤口血如泉涌,他也是语不成调,勉力道:‘丹芙你让开!’”
醉眠道人果然有讲故事的天赋,将凌砄的这几个字模仿得咬牙切齿。
“魔主口噙微笑,笑得人皮骨生寒,他再不多说一个字,只将左手轻轻一捏。”
醉眠道人说完“轻轻一捏”之后,却停了一停,手抚胸口吐气,似乎要好生消化一下那种激烈的情绪才能继续讲述。
下面定然是“轰然”炸开了!
许多女弟子已经不忍地闭上了眼。
幼蕖却瞪着眼,盯着醉眠道人的嘴,等着那里吐出的每个字。
停了几息之后,醉眠道人才接着道:
“可是几乎在同时,西丹芙决然向魔主方向飞扑了过去,那娇怯怯的身躯变作个金灿灿的光团迎向那堆阴雷子,可是她的舒真剑却转成了个大风车样立在了身后。老道说得啰嗦,其实,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功夫,我们都没来得及眨眼,那西丹芙就人先剑后地飞了过去。”
“呀!”许多人惊呼出声。
西丹芙迎着阴雷子飞过去,这显然是以身相护。舒真剑却留在身后,唉,这傻姑娘是将自己的本命飞剑做了凌砄的盾牌!
光团?莫非她金丹自爆?
“魔主本来面上带笑,他一捏之下定然是山崩地裂,可是那一笑转眼就呆在了脸上,他没想到他女儿料到了他的动作,不仅挡在了阴雷子前头,还甘愿自爆于他的眼前。
“阴雷子刚刚炸开就被西丹芙的自爆之力裹挟住,金光与乌光互相碰撞,唉,就似放了场烟花一般,那绚烂明灭,光焰彻地通天,声如悲鸣呜咽。魔主虽然仓促之下放出了无数件魔器抵挡,还是被冲击得口吐鲜血,伤得颇重。
“大家都是惊而后喜,没想到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魔主转眼就受了重伤。几位元婴精神百倍,其他弟子也都振奋不已,大家都想着再搏一把力,说不定就能完全压倒魔门了。
“而凌砄这边,西丹芙的力道大半向前,舒真剑确实如盾牌一般,又挡住了大部分威力,凌砄虽然也不免被波及,但已好过当场送命。只是他眼角滴血,嘶嚎得变了声。唉,亲眼看到爱侣灰飞烟灭,人间之惨,莫过于此!”
听得难过的大多是女弟子,不同于男弟子为打打杀杀听得热血沸腾,她们的思绪多还停留在西丹芙的最后那翩然一飞。
唉,魔主的最小爱女,魔门三公主,就这样化为了一场烟花,湮灭于天地之间。说什么金尊玉贵,说什么雪顶双艳,韶华年纪,如花模样,连骨骸都没留下。
许多人叹出声来。
胡玉连连眨眼,逼回眼中的泪意,又偷眼瞅了一眼她兄长胡峤,掐着自己的掌心,不敢再流露情绪。
“那魔主满头满身都是血,发怒如狂,用力在胸口锤了三拳,突然气息暴涨,同时,又将他的一十八支浑天戟尽数转了起来,那浑天戟上的气息足可毁天灭地,浑天戟转到之处,阴鬼纷纷炸开,化作乌烟钻入战场上魔人身躯。
“这大概又是什么魔门秘法,这魔人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忒多!看那模样,是魔主拼着舍去涵养了千年的本命法宝,也要了结了我道门的性命。
“原本大家都在胶着激战,胜负难分,魔主重伤之后,道门一时略占了上风。可是魔主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浑天戟指向,魔门中人都面露喜色,高呼‘魔主圣威,天佑圣门’,也就是奇了怪了,那气力也随之暴涨。”
第382章 神镜藏阵法
“乌烟所到之处,我道门子弟却都个个腿软心怖,便是几位元婴真君,也都如陷泥沼,我道门立时就落了下风。”
真是没想到战场风云变幻,一息一转。
听者的心也跟着醉眠道人的话起起落落。
“眼看势头不妙,此消彼长之下,弄不好只怕道门要全军覆没。虽然我道门去古战场的都是精忠义勇之士,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可是事关青空界大道,一想到若全体埋骨于此,损失空前惨重,只怕青空界从此黑暗一片,大家不免心中凄惶。如能有一线生机,当在何处?
“于是,便有人大喊‘善渊!善信!’听了这喊,许多人便去看上清山的善渊和善信两位真君。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回过头去看,只见善渊真君手上抓着小天演镜,却没有动作,神情有些迟疑不定。而善信真君正咬牙挣着起来,约莫是刚刚将药效收服,能行动了,他一口血喷在他那无隐剑上,却对善渊摇了摇头。”
“小天演镜?我知道那个将杀气转换为剑气的伏魔阵是小天演镜与大地绎镜布下的。善渊真君道法精深,自然是他保管着小天演镜。善信真君么,剑法无双,所以大地绎镜是在他手上。可是,阵法早就不成形了,这紧急关头,喊他们做什么?”
“估计要再调动阵法什么变化吧!也不对,善信真君摇头呢,他为什么摇头?”
许多人不解。
“据我所知,伏魔阵重布极难。莫非小天演镜是道门又藏了什么杀招?不然怎么对付那魔主?”
“这镜子肯定有大作用!”有人如是猜测。
“那还摇什么头啊!都什么时候了!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啊!赶快用上啊!善信真君还犹豫什么?”有人听得急了,甚至有人已经下了论断:
“肯定是杀招没来得及用!我看就是这几个带队真君意见不一,优柔寡断,致使错失良机,才落得伤亡惨重。”
醉眠道人“嘿”了一声,道:
“是意见不一!可是,你们知道不一致的是什么意见吗?这事儿,只有带队的各派真君知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天演镜与大地绎镜带去古战场,自然是有缘由的。
“古战场当年怨魂无数,日积月累之下,竟然形成了天然杀阵,尤其最深处的无尽渊,盘旋万年之久的怨气杀气结成了一枚天然封印,凶戾无比,一靠近便会乱人神智,便是魔主也不敢硬闯。要闯入这无尽渊,就需要有奇宝破开封印。”
众人有些恍然,两面神镜肯定是破封印之用了。
“按着道魔双方协定,上清山携带两面神镜,各派凑齐镜树残架,集合青空界全体道门之力,为的是在最后破印。可是,封印尚未破开,两派就撕破了脸。我道门也在神镜里埋下了后手,收集了杀气布下伏魔阵,这个你们方才都知道了。可是,后手的后头,还有后手,那真的是最后一条路了,为的是保全我道门生力。”
众人进一步恍然:“哦……这条路,莫非才是真正保命的手段?”
“那小天演镜与大地绎镜在来时已经埋下瞬移阵法,为此各派都派出了顶尖的阵法师,在两面神镜里布下的,真正是前所未有的集青空界阵法之大全。魔门只知道我们那段时日各派阵法师集合于一处,是为破开封印做准备,却不知道其实同时也准备了另外两个后手阵法。
“即便是古战场这样的险恶环境,只要两镜与镜树汇合,不需再有什么启动手段,阵法可在顷刻间成形。各派带队元婴手上都有相应法宝。这是干什么的你们该知道了,这是我道门预留的最后的逃生手段!”
“逃生?”
“去的时候就想好了后路?是不是有点……”
“这有什么?去的都是我道门精英,自然是要防备魔门使阴招,我们总要保全自己人!”
“这也对……可是好像没有用得上啊……莫非这后路也被魔门给堵死了?”
听的人又争了几句。
醉眠道人握着葫芦,却没再喝酒,他眼神投向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表情似笑非笑,又道:
“你们可知道,这逃生是如何逃?阵法一动,大家就都保住了是吗?呵呵,一旦镜内阵法启动,各大派元婴及每位元婴近处的金丹修士都可传送而走,可是那阵法只能罩住这么些人。也就是说,大约一半力量可及时撤回,可是其他人,就难以顾及了。还有些附尾其后的中小门派更是不知此事,更没法逃。这个半数保全,也只是八大门派与问心观,这九家大派自己的思量而已。
“哼,你们若在其时,又该如何抉择?”醉眠道人抛出这么一句。
大家都默然。
神镜固然是神镜,可是去古战场的人数太多,战场铺开范围又太广,神镜罩不了那么大的范围。
一半的金丹及金丹以下的弟子没法逃走,中小门派的一个也没法逃走。
元婴和半数金丹借阵法遁走,那剩下的人就完全不是魔门的对手了啊!岂不是要被敌人如砍瓜切菜般收拾个干净?
是狠狠心抛下同道就此逃出生天,还是留在困局以身徇道不苟生?谁都不敢夸口自己可以义薄云天、同生共死。
如果启动阵法逃走,却保存了一半实力,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若自己是被舍下的那一半人又如何?
许多人忍不住互相看看,心里翻转个不休。
大门派的人马都保住了一半,那些中小门派却是糊里糊涂尽数做了冤死鬼,这于道义何忍?大门派,有大门派的骄傲,也应该有大门派的担当与责任。
若是舍弃了那么多人,活下来的人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我们是道门啊!是标榜锄强扶弱、顺天悯民的大道之门啊!围坐在长风壑谷口的众人脸对脸看来看去,心里不约而同地翻涌出这样的想法。
所以,善信真君不忍心吧!所以他对着善渊真君摇头。
“这……最后的这一条路,不是,哎,不是也没用得上吗?其实……也没想真用上对吧?”
“是啊……真的也没用上,那是防备那个……万一中的万一而已,其实不会发生的!”
有人磕磕绊绊地为当年的几大门派解释,好像这样想,心里就会好过一点,好像就会当道门的那些前辈们没有生过丢下中小门派和一半同门的想法一样。
大家心里都有点难过。
醉眠道人问了那一句,却没有等人回答的意思,接着道:
“善渊与善信两位真君眼神交汇,只是瞬间的事。我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善信掌心亮出一株宝光灿烂的小树,那便是集合了各派无数宝物修复成形的天地镜的镜树。宝物现身,非同凡响,树干之上立刻风云汇聚。”
善信真君先是摇头,那就是拒绝启阵而逃了。可是他为什么又取出镜树来动作?大家都不明白了。
第383章 同归天地间
“善信真君?他……哎呀,他要干什么!”有人惊呼出口,神色惊惶,是上清山的弟子碎嘴于。
他虽然聒噪油嘴,心却是正的,又向来崇敬玉台峰的几位前辈。他心思活络灵敏,根据自己所知隐隐推测出善信的做法,大生敬意的同时,也不由扼腕。
幼蕖自然也知道善信真君要干什么,她遥遥看过去,她感觉到了小于自然流露的悲悯之意,苍凉的心底略有一丝安慰。
“善信真君因为服下了那枚被做了手脚的圣元丹,好一时行动不得。他负责的那一方伏魔阵已经零落得不成形,他即便压下了十全锦的药力,又还有什么回天的手段?没了这伏魔阵,道门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难怪许多人生出启用神镜的想法。可是善信他又连喷了两口血在无隐剑上,又执了镜树在手,口唇微动,不知在念什么,大家尚未明白,白石真人却是大叫一声‘师父!’
“我们听白石那声音喊得撕心裂肺,都甚为不解。却见善信真君含笑抛过去一面镜子——那是他保管的大地绎镜,说了句:‘这个你接着。好孩子,苦了你了,为师没能护好你们。’话毕,无隐剑光华大作,与镜树融为一体,而镜树摇动,平地风起云涌,善信真君连人带树旋作一股龙卷风。
“这龙卷风直往魔主方向卷去,所到之处,顺路将阴鬼乌烟吸得一干二净。那魔主气焰昌炽,正是狂妄无边的当儿,见得这股龙卷风平地涌来,神威煌煌,也不由慌了手脚,一招手,一十八柄浑天戟全数飞回,往龙卷风绞去。
“可是,那龙卷风里裹挟了天地镜树之力与善信的毕生修为,那是何等的威力?即使魔主有奇诡秘法加持,那一十八柄浑天戟也被龙卷风反过来绞得粉碎。浑天戟是魔主的本命魔宝,魔主大喊一声,黑血狂吐,一反手,又是百十根更长更粗的槌骨针插入自己胸口,老魔头这也是要发疯搏命了!”
“可是,善信真君哪给魔主翻盘的机会?龙卷风转眼裹住魔主,才飞旋了一圈,就听得惊天动地一声响——”
“怎么了……”听者的心被揪住,虽然他们早都知道结局,还是忍不住脱口追问。
“善信真君自爆了元婴,与魔主同归于尽。”
交待结局的这句话,醉眠道人说得干巴巴的,好像他只是描述了那时的天气如何,而不是一个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传奇。
可是,大家都像被抽去了力气,委顿在地上。
原来这样就结束了。
剩下的就不用醉眠道人解说了。
虽然道门损失了一位善信真君,但魔主身陨,损失更大,直接导致魔门群龙无首,一时士气大失,加上原先那化阴鬼为乌烟的秘法只有魔主才能施为,失了这重依仗,魔门战斗力大受影响。
很快,战局就呈现一边倒的局势,道门士气高昂,人人都平添了好几成气力,很快就打得魔门落花流水。乌思玄、郦人行等几个统将见势不妙,急急撤回手下,原来他们也备下了逃生手段,不过错过了大好机会,只勉强逃走了两三成人,其余都丧命在古战场。
经此一役,魔门衰微,势力一缩再缩,只在大雪山及西北三州的边角处苟活。
昔日道魔两家平分秋色、平分天下的局面一去不返,青空界几乎是道门独大。
道门各大门派扬眉吐气,可谓志得意满以极。
幼蕖听着身边人兴奋地谈论,他们多半已经忘了来听故事的主题,只顾着重温昔日道门大获全胜的荣光。
是啊,他们都是道门俊杰,年轻气盛的少年弟子,只遗憾自己未赶上那激动人心的重要时刻,有这样听闻旧事的机会,正好过瘾畅想。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门如何败逃万里,道门如何乘胜追击。
有知道多一些的弟子满脸兴奋地讲述自己从师长辈那里得来的见闻,无非是他们的师长如何端了魔人的数个巢穴,自己的门派如何乘机壮大扩展云云。
间杂着一些闲谈:
“哎,那镜树怎么样了?听说原本都不能用了,为了这道魔大战才集合各派之力,好不容易修复了几成。”
“你倒是关心这个!不过是个宝物而已,再宝贝,也是死物。”
“怎么是死物!其他宝贝是死物,这个可不是!这可是关系着通天大道!若镜树神镜齐全了,飞升就容易得多!我辈修道之人,谁不向往飞升清都?”
“这也是。那镜树呢?”
牺牲的人已经去了,伴随牺牲者的镜树反而吸引来话题。也不能说是人心凉薄,毕竟善信不是他们师祖,他们更关心与自己利益切身相关的东西。
“我听说是随善信真君一起自爆了,不然,那威力怎么能令不可一世的魔主都尸骨无存?”
“哦,真是遗憾……”
“那魔主真的就死绝了?这些魔人手段狡诈得狠,可别留下什么分身夺魂之类。”
“你当元婴自爆是儿戏?再加上天地镜树,便是神仙也难逃。”
“是啊,若是魔主还留了一丝半缕的游魂,哪里容得他魔门败落到如此地步?好端端一个魔门,分成了好几派,说是什么三足鼎立,可是,不就是四分五裂?”
“岂止是魔主自己,他西陵这一支也都败落到极点了,连血脉都差点断绝了!”
“他那血脉,不就是那个什么二公主生下的孩子么?也不成了气候了,就算勉强活下来,不是隐姓埋名活得战战兢兢,就是给谁利用了作旗帜。”
“嘘——我听说大雪山……唉,这位兄台,这里不方便说,过后你来我们黄庭山,我们再聊……”黄庭山的曹晖神秘地表示自己知道内幕,引来不少人结交。
见幼蕖等人注目过来,那曹晖打了个哈哈,扯开了话题:
“哎呀,那一爆之威啊,竟至如斯!我可是听说那魔主一身魔神盔甲可挡神仙手段,没想到也栽了!哎,刘师兄,你师尊当年也是参加过古战场一役的,有什么知道的说来听听啊!”
第384章 劫难与生机
曹晖问的是虚盈门的刘松风。
刘松风声音有些低沉:
“我是听师尊说过,他讲的大致经过没醉眠道人这么细,但我听他回忆善信真君那元婴自爆,真是印象深刻。据说,那一爆之下,天地变色,爆炸的中心处有白光黑洞,气息恐怖,远远观之令人胆寒。即便过了多少年,我师尊他也不愿过多谈及此事。”
“白光黑洞,莫非是威力太大,以致空间扭曲,又或是破碎?我看典籍上曾有此类记载,却是未曾亲眼看过。”
“我猜是,师兄你是在哪本上看过?我回头也寻来看看。小弟孤陋寡闻,这等奇观真是极少听说……”
“对,我也听我师祖说过,他开始还没弄清楚情况,想去助个阵的,结果感觉不妙半途就赶忙回撤。可是一个来不及收,本命法宝击水剑擦了个边儿,就被一道白光吞没了一半!你们都知道,我师祖的击水剑那速度在青空界是排得上号的,比起善信真君的无隐剑也不差什么,这都……
“唉,这么些年我师祖都在想方设法补全法宝,可击水剑用了一根上古大鲲的遗骨,哪有那么容易收到?唉,那爆炸的威势,可怕,可怕!”
说这话的是乐游门的袁昇,他师祖是垂云真君。大家都知道乐游门这些年一直在重金悬赏几样极少见的珍稀灵材,尤其是上古大鲲的遗骨,许多人拿深海怪鱼的鱼骨去充数,竟然也被收了,说是什么效仿凡世的“千金买马骨”。
这赚灵石赚得容易,倒引发了不少笑谈。原来乐游门是为垂云修复“因公负伤”的法宝,原来这也与古战场那场大战有关。
幼蕖上一次见到袁昇是在四明山的论道会上,记得这位袁师兄在道心领悟上颇有见地,说出了“玄瑛精粹,混内相凝”这样的警句,很是令人惊叹,原来他是垂云真君的徒孙,果然是传承渊源。师父曾提及当世几位剑术名家,垂云真君与击水剑是名在其列的。
“击水剑啊!”
“那是真厉害!我师父说……”
几个感兴趣的弟子纷议起来。
幼蕖想起师父偶尔提过,他昔日与西丹芙游历时曾获得一枚佛莲子,那枚莲子在古战场上掉进了爆炸引起的空间缝隙,她才侥幸捡到一缕残魂在红尘界的渺渺生机。
若非如此,这世上也就没有自己了吧……
那场大劫,原来造就了自己的生机。
醉眠道人早就钻进了葫芦飞天而去。
听者余兴未已,犹留在长风壑谷口,三三两两地讨论方才听闻的故事。
谁还记得大战之后的白石真人?
大战之前,师父是上清山玉台峰掌事真君最得意的大弟子,身边有将要结成神仙眷侣的如花美眷,年纪轻轻就结了金丹,声名鹊起,剑法道术两精绝,连灵兽也是青空界数一数二的存在。这样的人生,谁不称一声“美哉”?
可是,一日之间,师父失去了恩师、爱侣、灵兽,金丹破碎,法宝重损。
从此,再没有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白石真人,只有少清山上潦倒落魄的伤心人。
若不是师父在红尘界找到了那缕残余的芳魂,若不是几个弟子令师父不得不重新拾起了责任感,师父就会悄无声息地黯淡至死吧。
“阿姊,听了这半天,没师父什么事啊!”
幼蕖突然听到不近不远处传来这么一句。
这话语夹杂在众人的谈论的嗡嗡声中,又不是在近前,本不当引起她的注意。可是,这声音太过熟悉,她不禁循声看去——
原来是米兰米珠姊妹俩。
她们也对师父的事感兴趣?醉眠道人接的这一单,莫非就是她们俩定下的?
想起米兰米珠对白石红叶旧闻的百般操弄,幼蕖心里厌烦不已。
幸好醉眠道人未讲到红叶师伯牵扯于其中,不然,还不知道这姊妹俩又生出什么事来。
红叶师伯对师父念念不忘,可是师父身边始终只有一位西丹芙,在少清山的日子里,师父提到玉台峰的红叶师伯也只是敬意有加。
如果红叶师伯对师父只是单方面的喜欢,那也又是一个可怜可叹的人了。
幼蕖摇摇头,将一瞬间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撇开,轻轻拉了拉苏怡然的衣角:
“怡然师姐,你自己先回去吧!”
“为什么?我……哦!”苏怡然先是瞪大了眼睛,回头见幼蕖那张陌生的脸,恍然过后一拍自己的脑门儿,嘻嘻一笑,“这位绮色谷的小师妹,你苏师姐我先走一步啦!回头我带你在上清山玩儿!”
被苏怡然嬉皮笑脸地在脸上摸了一把,幼蕖哭笑不得,她怎么很难没发现苏怡然还有花花公子的潜质呢!瞪过去的几眼被苏怡然当做了奖赏照单全收。
但是这么一闹,幼蕖心里的阴郁被冲散了不少,好像走出了一片昏暗的小天地,一下子能重新感受山风丽日的温度了。
幸好没有再在长风壑谷口逗留,三人去停云台的半路上,幼蕖就感觉到额头上轻轻一弹,一片树叶轻轻落下。
用不着照镜子,幼蕖就知道自己又恢复原貌了。
还好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三人往停云台打了个转,幼蕖换回自己的青袍,便带着金错银错回了玉台峰小竹林。
花颜夫人正在林内赏玩一枝新生的小竹,见三个小丫头回来,笑问:“往哪里去了?看你们这七情上面的,倒像是过了几十年的恩怨一般!”
“可不就是过了几十年,上百年呢师父!”金错上前亲亲热热抱了花颜夫人的胳膊,“我们去长风壑听醉眠道人讲古去了!他讲的正好是百多你前白石真人当日在古战场那一役,师父,真是悲壮动容呢!”
“那一段啊——”花颜夫人也是悠悠一叹,“老酒鬼有时讲话颠三倒四,神神叨叨的,你们听得明白么?”
“挺明白的!讲得可好啦!我们眼泪都听出来了。”银错也拉了幼蕖上前。
“花颜夫人,您也认识醉眠道人啊!”幼蕖问道,听花颜夫人的语气,她对醉眠道人的风格还挺熟。
第385章 轻易勿动情
花颜夫人见幼蕖问她是否认识醉眠道人,淡淡一笑:
“何止认识?我们还一同游历过一段!他与你师父有段时间走得颇近,我就是那段时间与他结识的。是个好人,就是有时爱胡说,说话又不太分时宜。
“他起初与我们一起时,一口一个凌大哥、白石真人,跑前跑后的,可是后来突然又生分了,对你师父冷鼻子冷眼的。怪得很!”
“醉眠道人和师父关系曾经那么好?听不出来啊!”幼蕖有些奇怪。
“是啊,师父,听醉眠道人的口吻,白石真人就是个和他不相干的人。也是奇怪,至少是同门呢,还是白石真人这样了不起的人,他怎么就说得好像不认识的旁观者一样?别是有什么私怨吧!”金错摸摸下巴。
“白石真人那样厚道的人,能有什么私怨?”银错不同意金错的猜测,“反正我听醉眠道人的话里,也没有特意褒贬之意。”
“嗐,这个不重要!师父,我们听到,白石真人,那个,嗯,是不是有一段不了之情?关系到道魔纷争的?”金错堆着笑,小心地问师父。
“你伸着一只脚干嘛?怕我打你?我就知道那老酒鬼绕不开这一段!”花颜夫人微嗔,“不过,你们知道了也好,他虽然性子有些怪,我却未听他瞎编过话,说的至少基本上是他知道的实情,总比你们日后听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来得好。”
这句话却是对着幼蕖讲的。
“花颜夫人,那,您见过那位魔门三公主吗?”幼蕖问道。
“西陵丹芙啊,我见过,还相处过,挺好的一姑娘,”花颜夫人点头,又摇头,“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可惜生在魔门,可惜有那么一个亲爹,可惜,她爱上但是敌方的人。
“师父,这事儿也不能怪白石真人和那个西丹芙吧!她爹把她派到上清山来,不就是用女儿来色……那个,拉拢人的?”银错吞下了“色诱”这个词,觉得太不尊重,毕竟她听了那么一长段故事后,对这位魔门三公主颇有怜惜之意。
“这事儿,能怪谁?怪那几位大宗主么?”花颜夫人冷笑一声,“拿句俗话来说,只是造化弄人罢了!女的单纯,男的老实,不拿他们作幌子还能换谁?”
“西丹芙,是个什么样的人?”幼蕖问道。
花颜夫人丢下手上那茎新绿,随意在大石上坐了下来,脸上都是追忆:“这位西陵姑娘,长得真是雪样精神花样容貌,爱说爱笑,爱穿一身红衣,那品格,真真好像月下芙蓉,清艳绝伦。她能看上凌砄那块石头,真是瞎……吓了我们一跳。”
“师父,比你怎么样?”金错涎着脸问。
“死丫头!跟师父这般贫嘴!”花颜夫人轻轻敲了一记金错脑袋,却也答了,“要说容色,师父自忖也不差,可那位西丹芙啊,胜在天真娇憨,就像芙蓉花新开,新簇簇的,柔光娇嫩。你师父我,自幼就学了多少心机在心里,眼神就没法纯净清亮。所以啊,谁都喜欢单纯的姑娘不是?”
“师父,有眼光的人才会喜欢能干的姑娘!单纯有什么用?还不是净给人坑?连她亲爹都坑她!”银错真心实意地道,又问,“也是奇怪,魔门那样的地方,魔主那样的人,怎么养出了那样单纯的小女儿?是真的么?”
这个问题是听故事的三个小姑娘都想不通的。
花颜微微皱眉:
“这个,确实是真的,佯装出来的单纯和真实的不经世事是不一样的。你师父我岂是好糊弄的?便是玄机门的言是,那样精明的人物,和我都试了她好几次,反而自己落得好笑,这位确实是真不会打机锋。说一是一,一点心机都藏不住的。
“据说这位西丹芙出生时曾有异兆,魔主担心这个女儿与自己形成破冲之势,很有些疑虑。又碍着骨肉之情和命格不能狠心伤了自己的血脉,便娇养深藏。平日里有求必应,不教她费一点心,底下人也都将这位三公主捧得高高的,又不令她像长女二女那样做事。
“便是她来太玄州后,那些老狐狸谁眼睛不是雪亮的?对着她总是枉费心机,后来大家都感觉是对她耍心眼简直是胜之不武,反而自己太过没脸,这才容得了她在你师父身边。”
“可是,那枚圣元丹还是被动了手脚啊!给她亲爹的圣元丹就好端端的,给善信真君的就坏了事!怎么这般巧?”金错不解。
“我估摸着,两枚圣元丹都被加入了十全锦。但是魔主早有准备,事先肯定服下了什么来化解十全锦的药效。而善信真君完全不知,故而中了招。”
花颜夫人说出了她的推测,幼蕖不由点头,她觉得很有道理。
“据我所知,西丹芙来上清山后就一直在太玄州、东鄂州等地游历,与凌师叔形影不离,而魔主一直在西北,父女俩不曾见面。”
银错梳理了下自己的所知。
金错也补充道:
“凌师叔对师父您说过,他要炼制圣元丹孝敬善信真君是自己的想法,从寻药材到炼丹都没声张,圣元丹又是在玉台峰自己地盘上炼制的,都没用宝瓶峰的丹炉。应该说从头到尾凌师叔都一直在看着,所以真是想不通,那这丹药是何时被动的手脚?”
“魔人手段诡谲莫测,魔主不出面,又不是没有其他人来做这个事。这个问题我也不是没想过,也和凌砄他掰开来找过疑点。
“我们都不相信是西丹芙下的手,她来了上清山,可谓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令凌砄为难。我都笑话她简直像个上有苛刻公婆的小媳妇一样!连上清山自己的弟子都比不上她讲规矩。
“她心里眼里都是凌砄,一丁点可能引发别人对凌砄不满的事都不沾。我们这几个朋友都看得感慨,说凌砄若是对不起人家。我肯定要帮她讨个说法。
“魔门有时来使,她都避得远远的以示避嫌,绝不与自家人碰面,所以大家都对她的识趣懂事比较满意。善信真君开始的时候一口一个‘魔门妖女’,天天嚷着要让徒儿把她送走。可是到底人心换人心,她那样委曲求全,事事以凌砄为先,善信真君也不是铁石心肠,后来不仅不喊‘魔门妖女’的话了,还主动带着她到处拜访各门派,真是把她当做了未来儿媳妇。”
花颜夫人讲述了这一段,幼蕖与金错银错都是叹为观止,没想到那娇滴滴的魔门三公主竟然为了心上人委曲求全到这个地步。
“哼!我可不会这样!我金错要找的人,得先把我服侍好了,让我去看他的脸色,做梦!”金错简直有些愤慨。
“我也觉得,这……太灭我们女儿家的志气了。”银错也不太赞同西丹芙一味体贴忍让的做法。
“还好,她遇到的是凌砄,凌砄体谅她的苦心,也算值了……其实,只要两个人好,说什么委屈不委屈?你们还没遇上让你们动心的儿郎,你们不知道,当你们身在其中时,会有那么一段时间,你根本想不了什么志气什么自尊,你就不由想让他欢喜,卑微也好,讨好也罢,只要得了爱人一个笑,再苦也是甘之如饴。总得过后,你才能看清当时的自己。”
花颜夫人幽幽道,神色晦暗不明。
幼蕖看看这位盛名赫赫的绮色谷谷主,心里对“情”一字又加了三分忌惮。连花颜夫人这样的人物,都难免这样的想法,她一定要引以为戒,慎之!慎之!甚至,避之!
第386章 不走寻常路
金错银错对望一眼,都磨了磨牙。
她们姐妹俩都深觉玄机门的那什么知非真人忒不是东西。知非知非,知过省非,正己改非,他哪一点做到了?真真白糟蹋这好名字了!
玄机门的师长眼睛怕不是瞎的?
她们自幼在师父身边长大,如何听不出师父此时的黯然之意?师父风华无双、手掌大权,本该任性嚣张、不可一世,却像个寻常女子一样悲春伤秋,都是给那名不副实的言是给坑的!
幸好师父昨日的话里话外都表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不然,就凭这姓言的曾惹了师父难过,她们就要去烧了玄机门的山门!
花颜夫人哪里知道两个弟子心里骨碌碌转着替她抱不平的心思,想了想又往下讲:
“西丹芙战战兢兢,总算把‘魔门妖女’的恶名给去得差不多了,只等着亲爹点头、道门认可,就可以与心上人从此双飞双栖,哪里料到她一心想讨好孝敬善信真君的圣元丹会出问题?
“古战场之后,大家却又觉得,若不是西丹芙动了手脚,再不会有其他人。凌砄最后跟她说的那半句‘那圣元丹’,气狠狠的,只是没说完,但许多人都觉得应该是凌砄发现了西丹芙包藏祸心。不愿相信的人却也说不出替她开脱的理由来。
“我们到底也只是凌砄的朋友,只能偏着他这一边,只想帮着他先好起来,其他就管不了了,故而不曾费心去找寻那件事的线索。如今时隔久远,所以,这个圣元丹到底真相如何,只有事主自己才知道了。”
花颜夫人叹息摇头。
她也觉得西丹芙应该不会害凌砄和善信真君,最多,极可能是被熟悉的人利用了。
可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许多人还是将罪责按在了西丹芙头上,甚至上清山高层至今还有人迁怒凌砄。
唉,那样一个付出了全部身心的姑娘,可怜,到死,到现在,还背负着难雪的罪名。
唯一的安慰是,西丹芙最在乎的人,相信她的清白,至死不改心意。
金错磨牙,她最受不了事情查不明白:“难道,除非是揪出魔主的魂儿来问?实在是可恼可恨!”
这个大家都知道不可能,天地镜树加上善信真君元婴自爆,那是何等的威力?魔主不仅被炸成了飞灰,而且魂飞魄散,一丝儿痕迹都没留下。
金错银错更是知道,雪顶之上供奉的魔主命灯彼时也同时灰飞烟灭,不然,西金羽也不会在第一时间确定他亲爹身亡。
“好啦!别再扯前人的事,你们这些花样的小姑娘,听多了这些事也不怕把自己沾惹得暮气沉沉?还是做些实事的好,来来来,幼蕖,听说你的飐风剑法练成了?不容易!你二哥三哥都不是对手!小金小银,你们陪你九儿姐姐走几招!”
花颜夫人一拍巴掌,抛开沉着的话题,立时恢复了爽利明快,让幼蕖与金错银错比划几招来给她过目。
她顾忌幼蕖悼亡的心绪,担心小丫头这个年龄正是多想的时候,可别给旧事带得多愁善感,那就不好了。练剑活血又提神,给三个丫头松松筋骨、出出闷气正正好。
幼蕖的飐风剑法完全练成是回少清山时候的事,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回上清山后虽然也与唐云苏怡然对练过,也在墨川师叔面前亮过相,但是他们只知道她练成了几手新招,并不知道这是凌砄当日特意为小弟子量身定制的剑法。
“您听我二哥他们说过了?”
幼蕖有些不好意思,二哥三哥她知道,肯定是将小九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这套剑法她从炼气后期就开始练,到现在才大致完成,实在是愧为白石真人弟子,可二哥三哥还是当小九是个天才!还到处夸!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连的是什么绝世奇招呢!
金错银错一听却是来了精神,她们最后一次去少清山时九儿姐姐正在练这套剑法,虽然那时才学了三招,已经可以完败她们姐妹俩,实在是令人惊艳。如今练成了,还不知是到了何等地步!
白石真人的剑法是真厉害,可是,白石真人教授的方式才是更厉害!
金错银错被白石真人点拨过后,就死心塌地拜在了少清山脚下。
白石真人从来不觉得前人的传承就一定高明无比而不可改变,再经典再出色的道术与剑法都不是完美无缺,不同的人使来因身高、气力、性别、品性的差异又各有不同的表达。
他自己的“石点头”剑法就来自剑谱残页加自创完善,还为此自嘲过:
“也不是我凌砄就真个天资绝顶。若是我也耍那传世有名的剑法,还不得被人琢磨个底朝天?耍得越像样越容易被人看透!就是为师这样不走寻常路的,他们摸不着套路,才觉得不好对付!”
所以,凌砄都不是拿固定的现成的整套剑法来框弟子的修炼路子,而是拆散了重新组合,水系的和土系的夹在一起,犀利的与柔和的掺一掺,按照每个弟子的不同风格一一编排打造,融会贯通,采百家之长。
幼蕖的这套飐风剑法,便是凌砄采自上古至今的各方典籍,有汲取,有创新,甚至还有两招看得出魔门擅长的长戟对阵风格。
金错毫不客气地亮出双股剑,脑袋一甩:
“九儿姐姐,我与小银的四柄剑新练了个小阵,你来试试?”一青一紫两道剑光说来就来。
“就是,九儿姐姐你可别说我们仗着剑多欺负人,对付你,不全用上可不行!”银错语未毕,袖中也已经滑出一双银光,低低呼啸着盘旋过来。
“好家伙!”幼蕖给唬得往后大跳一步,这俩丫头,说打就打,她差点没准备就陷到剑阵里去了。刚刚还笑眯眯地聊天呢,真是不走寻常路。
花颜夫人抚掌大笑:“你们也就这点促狭劲儿!欺负小九她厚道,乘人不备的手段,有什么好?小九,给我狠狠削她们的面子!”
“师父!你净帮着九儿姐姐!”金错炸着嗓门儿,手里同样精光暴涨。
第387章 风起小竹林
“这俩丫头连成了这个剑阵,神气得不得了,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前儿去元亨岛,元溶人家让着她们呢,回来竟然吹嘘自己打遍归云无敌手。我这师父脸上都臊得慌!今儿可是遇上真对手了!”
花颜夫人毫不留情地揭徒弟的短,也是真心希望幼蕖能大获全胜。
她不是因为偏心幼蕖的缘故。
金错银错心气太强,确实也是天资出色,绮色谷的一帮同门自然不是她们的对手,想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也真是难。这傲气劲儿不挫一挫,只怕日后经不得坎坷。
上次好不容易去元亨岛,与元固的几个弟子能比上一比,谁晓得这姐俩剑一出鞘,元亨岛的大弟子小弟子个个都没了骨气,精明的变了糊涂,骁勇的手软力泄,打得那叫一个个笨拙好笑!令金错银措所向披靡,简直是横扫千军之势。
花颜夫人哭笑不得,她哪里不知道元固这批弟子的心思!以为讨好了她的一双徒儿,就为他们师父赢得了助力。
当然,这“以为”是否能成事儿且又另说。
可是金错银措这两个死妮子真的以为自己在同辈人中鲜有对手了,说起来那个眉飞色舞,骄气日甚。花颜夫人一直为这姐俩找不到相应的对手而头疼。
幸好她们还不至于狂妄到目空一切,总算还知道还有个九儿姐姐剑法厉害,阵法也厉害,要追上少清山的小九,她们尚需努力。
金错银措对小九的好是真的,争上游的心也是真的,这两者一点都不冲突。就像她们俩自己,亲若姐妹又互不服气,见对方领先了会着急,见对方低落了更着急。
从小一起长大学道的两个女孩儿自然也有竞争。可是这竞争也是光明正大,从不使阴损心思。
这一点花颜在收她们为徒的时候就说得明明白白:最好的竞争是互相学习借鉴,取你之长,补我之短,互相勉励,互相成就。即使你一时使了什么小手段占了一时的先位,难道还能使一世的手段?平白树立了敌人、影响了心境不说,还失去了未来无数的同伴助力。
与人为善,自己会收获心境的平和,更会赢得外在的善意。这种细微的善意眼前看不到,可是却关联着长远日子里的更大利益,如日常的愉悦心情、坎坷中的扶持、历险中的信任互助,哪怕是危机时的一声提醒,甚至更久远的大道畅通。
这些都是灵石、利益换取不来的。
风物长宜放眼望,你的对手不是眼前的人,不是非得将对方挤下去你才能得道。大道就在那里,修炼至臻境,自然触手可及水到渠成。最大的对手,其实是你自己。
所以,互相拆台是要不得的,一朝小器,终生受损。修道人如流水,争的不是眼前的先后,争的是源源不绝。
起了坏心思,骗得了天下人,骗不了自己的心。你的心受损了,通往大道的路也就堵上了。
还不如大大方方、光明磊落、轻轻松松地过一世。
所以,金错银错爱着小九,也仰望着小九,又要惦记着赶上小九,这样的心态,花颜夫人乐见其成。
飐风剑法是凌砄的心血结成,灵力转换、招式变化奥妙无穷,小九能在这个年龄学会,可见其天资与勤奋。
花颜为老友感到欣慰,同时,出于为人师父的私心,她也希望小九能进一步带动自己两个徒儿的进益,令金错银措晓得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满消减后,自生进取之心。
当然,小九的对敌机会也不多,闭门造车成不了气候,得在实战中反复打磨,越多、越早发现漏洞,越对她有利。
这是件双赢的事儿。
花颜夫人边观战脑子里边转悠,小竹林里已经战作了一团。
剑影森森,翠叶飘零,眼看着一株小竹的新枝“喀嚓”一声半耷拉下来。花颜赶紧加上了要求:
“你们仨,注意点!对着人招呼就行了,这好好的小竹林别给你们祸害了!谁的剑光擦伤了竹子碰掉了竹叶,我要判输的!”
金错正好冲过去的方向有一株翠竹,听了师父的话,唬得一个拧腰,硬生生歪了一线,就这一毫的偏差,本来该进攻得手,可是现在人还在空中,幼蕖的剑光已经如影随形附了上来,她的主动一下子变成了被动。
“不带这样的,师父!”金错哪里肯依,大喊着反对。
银错也觉得师父太挑剔:“剑丝如雨,哪里顾得上?几株竹子而已,过后补上就是了!”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幼蕖的青梗剑可不饶她,来势汹汹,她灵气差点分岔,赶紧闭上嘴,一心对阵。
幼蕖笑眯眯地左闪右突,她不受丝毫影响。她一直在小竹林里练剑,哪根竹子在什么方位,她闭上眼睛都知道。伤几株竹子本也没什么,她可没那么小气,但如果不许碰到竹子还要赢了剑阵,还真是挺有趣!
所以,不同于金错银错苦着脸,幼蕖乐呵呵地,打得兴趣盎然。
“要是剑阵里有你的同门,你的剑撒出去难道也不管不顾只管杀人?”花颜夫人慢悠悠地道。
金错噎了一下,回身上飞,再布出来的剑丝果然绕开了那些碧绿的竹竿。她瞥见对面幼蕖的笑脸,心里若有所悟。竹子不只是她与银错的阻碍,既然她要小心绕开这些竹子,九儿姐姐不也一样束手束脚?师父的规定是双方的,她要是心被牵制了,剑阵的发挥就会受到限制。
“银错,放开!”金错低喝。
放开手脚?不,是心境!
银错吸气,身形如烟飘起的同时抽空瞅了一下金错的眼神,再将视线转向幼蕖那边,见幼蕖剑光分而后合,看似清江铺陈的浩荡剑光,却能化作柔细水流漫过竹枝,竹枝却没有丝毫损伤。
方才她只顾着出招而忽略了幼蕖剑光这细微的变化。
九儿姐姐的剑法这般厉害了?
银错虽有好胜心,却也并不盲目。眼前这样好的技巧她当然不会放过。
幸好是和九儿姐姐对阵!
银错依样画葫芦,剑光出手时便约束了力道,剑丝依旧如雨,但是更细更密。
幼蕖轻笑,手上便放缓了两分。
金错见银错接受了提醒,甚至领会出来的精神还超出了她,愕然一顿,灵鹊剑一挥,剑光幻化的紫青二色飞羽也立刻虚实相生,片片如雪花一般沾在幼蕖的剑光上,用足了“柔”字劲,幼蕖的青梗剑立时光华大减,气势被消去了许多。
“我的灵鹊剑不错吧!”扳回来一点点,金错笑哈哈地又开始嬉皮笑脸。
幼蕖微微一笑,剑光陡然化作虚无,平地起了一阵清风,无形无影,却无处不在。
“知道什么是飐风剑法吗?如叶随风,可解春花,可起野火!”随着幼蕖话语,那剑风也飘摇不定,忽而轻柔暖洋,忽而萧瑟刺骨。
“好!”花颜夫人脱口赞道,她在小丫头身上看到了几分白石昔日的影子,当执剑之时,眉宇间都是自信傲然。
第388章 飐风对四剑
“师父,夸我!”
“夸我!”
金错银错争着喊道,手底下剑光如花绽放,人也笑得像花儿,打得精彩,心情也出彩。有几剑如有神助,连她们师父都看得惊叹:看!就得互相激发,这遇上好对手,水平都提升了好几个层次,这俩懒丫头平日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来之笔。
这灵感竞相迸发,小脸上都发光,眼神亮亮的,都是“兴”出来的亮芒。
“好,好,都夸!都好!”花颜夫人开心不已,夸赞得极真心。说实话,她虽然是师父,功底、经验、剑法是都比俩丫头强,可是这随机应变的灵感,这冒失里带着生机勃勃的鲜活气,这临场出手的意想不到的反应角度,她这做师父的也有时要自叹不如。
三张年轻的脸上充满希冀,那种棋逢对手的畅快看得就令人心生欢喜。
就好像,当年的她,与年轻时的凌砄、元固、言是,志趣相投、言语投机,对练时因信任而投入,因实力相当而酣畅尽兴,更有人生得遇知己的满足与幸福。
那种感觉,真好!
现在的年轻人里,已经很少有那样坦诚以对的相交了。
她虽然也对不少年轻人的滴水不漏表示称赞,可是心里还是对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一则觉得心机略重,二来觉得此类人未免有些无趣。
幸好,她花颜的弟子与凌砄的徒儿还有这样的幸运。
花颜夫人越看三人对练,越是心里温软一片。虽然言是那厮对她有些凉薄,可当日对他们这帮朋友还是真心的,只要不触及儿女私情,他还是个很好的朋友。更别说,元固敦厚,凌砄淳朴,精于阵法的小土,其实也是个单纯别扭的好人,相处起来都没有负担。
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轻松愉悦了,看到孩子们在成长,弥补了很多的缺憾,更带来了无穷的希望。
连眨几下眼睛,眼睛热热涨涨的,压下似喜似悲的情绪,花颜含泪又含笑地看向打得精神百倍的三人,心里又忍不住有几分好笑:真是孩子!练剑都练得这般欢快!
确实,三个丫头都打出了精气神,使出浑身解数在玩闹一般,完全不带火气。哪一招被对方压倒,不气不恼,反而还眼睛发亮,硬是凑上去讨打,非得将自己这一时的漏洞给暴露完全了。
金错银错很久没有这样专心又欢畅的对练了,她们俩自打练成剑阵后,所向披靡,配合默契,自认四柄剑严丝合缝,同一辈人中可以说几乎没有对手。不是她们自大,而是自信有这个实力,加上两人合阵,联手之下,威力更是加倍。
元亨岛那些人让着她们,她们自然也知道,可是也逼着元澈等人用元亨岛有名的五音阵来试过她们俩的剑阵。虽然元澈动手不尽力,但在帮忙试阵上还是挺尽心的,五音阵的乐音无孔不入,确实帮她们找出来不少漏洞。
可是,今天和九儿姐姐短兵相接,突然又发现了新天地!
不知道是飐风剑法的古怪特色,还是白石真人给九儿姐姐的传授就不按常理,那青梗剑忽疾忽慢,节奏极难把控。
本来幼蕖就熟悉金错银错的风格路数,连她们的表情都心里有数,猜得八九不离十。有时候金错才一挑左边眉毛,幼蕖就硬生生抢先一步切入到金错预备行动的路线;而银错才抬了手腕,幼蕖也能巧巧将剑锋挡住了银错的去势。
“九儿姐姐,你这什么风的剑术,难道会读心?”银错三次里有两次被幼蕖提前堵住了方向,大感纳闷,忍不住大叫。
“没有啊……”幼蕖懵懂摇头,身形忽动,准准地又踩在银措将要落下的方位。
银措一个踉跄,气得“啊”了一声,连金错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幼蕖却丝毫不觉,平静的小脸转向右手边,捕捉下一个机会。
“那你……”金错一个矮身险险穿过剑光的夹角,幼蕖转向的方位正是她刚刚眼神瞟过的点,她不能不也提出疑问,“你怎么老是抢在我前面?就好像……”
“就好像知道我们心思一般!”银错接上话,也接上了金错的两剑。
“我就是觉得应该那样啊!”幼蕖笑嘻嘻地答道,不是敷衍,她确实就是按照直觉来,完全没什么经验可提供。
“不对!九儿的风!是同步的!”金错略一放缓,细细感知之下发现了这一迹象。
“嗯,几乎是同步,只比我们差了一丝丝!”银错眼睛很尖,“可是又后发先至!九儿,你这一招的后一半,是突然加速的!”
金错恍然大悟:“九儿你其实是紧跟在我们动作后面!到了后面却又抢到前面去了!”
“妙啊!”花颜夫人也抚掌而赞。这种直觉与小技巧完全是幼蕖自己的领悟,小丫头的心机还不足以事先“预谋”,可就是下意识地随心而为,却能收到很好的效果。凌砄教出来的好苗子!
“咦,你们这一说,好像是这样!”幼蕖自己也有些恍然,她是这样做了,可是没提炼出规律,也不曾有意识地借风感知和后手加速。现在被金错银错这样一挑明,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通透了许多。
“是不是这样?又这样?”幼蕖越来越兴奋,一声接一声高喊,一剑接一剑递出,完全打“疯”了。
金错银错刚刚才缓过来一阵,这一下子压力又倍增,又开始了手忙脚乱。
花颜看着两个徒弟满脸的挫败感,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金错银错已经顾不上埋怨师父了,她们忙着应付幼蕖这古怪的剑法。
九儿姐姐的剑法好,这个金错银错本来就知道,可是没想到九儿姐姐新练成的这套剑法与以前完全不同,路线飘忽不定,而她们俩的剑阵原理是以剑光化丝,最终令对方陷入剑丝重围行动不得。
金错再次用紫青二色的飞羽化去青梗剑的力道后,幼蕖反省得极快,再出剑时金错就把不住她的剑势了。
狂飙卷起,周围都是风声,九儿姐姐的人影都不见了,捉摸不到对方的位置,剑丝便无处发力。
同样,金错银错也纠错极快。一旦发现剑丝不起作用,她们俩随即双双立刻调整剑路,各行试探。花颜夫人可不是白培养了金错银错这么多年,她们俩心意相通,各出花样,一旦捕捉到可行的路数,一个眼神就能沟通生效。
如此又反过来逼着幼蕖不断变换招术,得益于两个对手都不急着分出胜负,都能耐心喂招拆招。即使是一时落了下风,在谷底反复琢磨试错,总有翻身争回平手甚至上风的时候。
三个人渐渐都忘了胜负输赢的事,心神都沉浸在试错、纠错、找洞、补洞之中,脑子里的灵光闪得人都亢奋起来。
花颜夫人连连颔首,如此,才符合“精研”之道。
有时候制胜的诀窍不在于你比别人多出多少奇招、妙招,而是在于自己的漏洞更少、错误更少。
贪多嚼不烂,学一招,就将其扎扎实实学精了、钻透了,无懈可击,无缝可寻,再有深厚的灵力基础为支撑,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撇开对敌的胜负,大道的追寻亦是这般。再简单的道义,也不能简单应付,而是应真真正正地领会透彻,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与其学得眼花缭乱却浮皮潦草,还不如老老实实只求专一。大道不在广,而在深。
花颜这个旁观的人都不时小有领悟。看小一辈的对练,她极少看得这么投入,竟然心绪都被感染了。
第389章 玉台峰之光
小竹林里这一场比试时间甚长,直打得日落西山、月至中天还在继续。
当透进小竹林的光线逐渐暗淡,花颜夫人只不以为意地抬头看了看天色,一扬手弹出两枚月华珠,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三个丫头依然对练得不亦乐乎,完全忘了时间的流逝。
有长进啊!竟然撑了这么久!
花颜夫人看得兴趣盎然,也不想打击三个丫头的热情,最重要的是,那股兴头与劲头不能中断,那种蓬勃向上的爆发力极难得,利用得好,估计能将三个丫头往前推好一段。
也正好可以试试她们的潜力,万一日后遇上了难缠的对手与困难的境地,这支撑的能力和毅力也是少不了的。难得这样的机会,正好尽力压榨一下,看看她们打到抬不起手来是什么时候。
反正这里是玉台峰,还有她这个师父在一旁看着呢!
小竹林里一团热闹,小竹林外已经有不少弟子驻足观望。这都大半夜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小竹林如此明光耀眼,还有剑气纵横夹杂着呼叱之声,岂不惹人注目?
那岂止是小竹林在发光呢,简直是整个玉台峰都在发光!
三位真人亲传弟子只有几位,可是还有些挂名弟子与杂役弟子,他们都是一心奉剑,玉台峰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剑是他们一生的良伴,听到看到不远处有高水准的比剑,哪个心里不是痒痒的?
这个当儿,用功的弟子也就是在自己洞府里打坐清修而已,哪有这样大张旗鼓、不知疲倦地练剑?
“李师姐精神真好!”有人赞叹。打了这么久,当然要足够的灵力作为支撑,他们可撑不下来。
“是李师姐机遇好!”李延也点头。绮色谷的花颜夫人是什么人?她在一旁观战,她的弟子是对手,随便指点几手也够吃好久了。这样的机遇,谁不羡慕?
大家都知道绮色谷那位高高在上的花颜夫人居然对玉台峰的李幼蕖另眼相看,直接就在小竹林住下了。她们来的时候可是笑盈盈手拉手的呢!
听说负责这次接待任务的是善从真君的弟子田雨因,本来善从真君亲自有安排,可是花颜夫人念着故人弟子的旧情,坚持要与李幼蕖住一块儿,所以整个玉台峰都蓬荜生辉。
话说,自从善信真君去后,玉台峰便有些人心低落。虽然红叶真人凭一柄秋光剑也撑起了玉台峰,但是到底只是个金丹,大家心里都有些发虚,毕竟没有元婴坐镇啊!红叶越是强硬,玉台峰的人越是要强,其实越是说明他们底气不足,才需要外在的硬壳来撑场面、挣尊严。
因为这种敏感,大家都比别的峰头更暗暗盼望着玉台峰出人才。玉台峰出了强手,大家都格外为自己峰头高兴。吴祯大师兄雷厉风行,唐云大师姐调度有方,新来的李幼蕖师妹青出于蓝,玉台峰的人都高兴。
今儿小竹林里剑光四射,肯定是李幼蕖在得花颜夫人的指点了。
大家既羡慕,又高兴。
指点不指点倒在其次,关键是绮色谷内谷主是何等的身份?她对幼蕖青眼有加,定然日后的支持也是会随之而来。
李幼蕖有了靠山,那也是玉台峰之光。大家都在玉台峰,水涨船高,与有荣焉。
这两日别的峰头弟子听说琦色谷谷主玉驾光临在小竹林,看他们玉台峰的眼光都透着火热呢!
他们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虽然大家不会轻易去小竹林打扰,但是妨碍不了他们好奇地在周围打个转,干什么事也特意顺路来路过一下,下意识地希望能多看两眼传说中的绮色谷里的神仙人物。
当然,万一花颜夫人推此及彼,兴致上来了喊外面的人进去走几招说说话,那也是可能的。哪能让人家喊不到人呐?
唐云路过时,正看到这幅许多人眼神溜溜、伸头伸脑的场景,不由扶额:
“都散了去!不就是里面练个剑?你们没和幼蕖师妹对练过么?有什么好瞧的?再说,也瞧不到!都回去自己呆着吧!让人家客人看到你们围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唐云挥了挥手,魏臻跟着上来,也好声好气地道:
“大家都回去罢!人家绮色谷客来,起了兴要练剑,幼蕖师妹总不好不陪着。你们若是想用功,回去打坐也好,找个地儿也练两手也好,都行!就别在这围着了啊!把人家当热闹看呢!别说是人家绮色谷,就是你们,出来一看,给围上了,还照灯也似的盯着看,不得恼啊!”
大家听了不由“哈哈”一笑,说笑了几句,就散去了。
唐云、魏臻是墨川真人的亲传弟子,但他们向来不以身份压人,更没有颐指气使。只是唐云是大师姐,管着整个玉台峰,做事果决公正,隐隐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大家还是挺服气她的。
玉台峰的挂名弟子与杂役弟子比在其他峰头要自在,上至红叶、墨川两位真人,下至唐云、幼蕖等人,对他们都比较宽松,从不苛刻,杂事不多,要伺候打理的不多,但剑法都是一样公开传授,有问必答,有学必授,领会多少就看个人的机缘了。
所以玉台峰的氛围比其他各峰更为宽和愉悦,大家对亲传弟子也没有那种身份差距带来的不服气甚至怨恨。
唐云与魏臻来赶人,大家也不觉得被如何轻慢,确实不是待客的理儿。李幼蕖这人也不藏私,过后要是向她请教什么,她多半也是乐意指点的。若是涉及人家绮色谷绝密,那不但不宜问,此时更不宜久留。
于是基本上也就散了。有的人意犹未尽,邀了同伴去月下对练;也有的人惦记上了,暗暗想好了等庆典过后好生向李幼蕖请教。
米兰米珠遥遥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阿姊,那个李幼蕖也是忒精!怎么就花言巧语把花颜夫人骗去了小竹林?要说花颜夫人喜欢玉台峰,也是我们的花满蹊更美,听说绮色谷四时仙英缤纷不断,她那小竹林里能有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米珠嘟着嘴抱怨。
“做个样子罢了!你以为花颜夫人那样的人会住在那破木屋?绮色谷有洞天之术,人家自然有好安排,估计白玉楼阁什么的都带着。小竹林,不过是绮色谷的人做个幌子,躲个清静罢了!”
米兰浅浅一笑,对妹子的抱怨不以为然。
“绮色谷消息通天下,多少人想做那里的外谷弟子呢!她要躲什么?”米珠不解。
“我说过,你修炼之余少与你那些姐姐妹妹闲聊,多了解些青空大势,”米兰瞥了一样妹子,提点她,“你也说了,多少人想做绮色谷的外谷弟子,八大门派的也不例外。好多人都是在绮色谷镀了一层金回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趟宗门庆典,多少门派会来,还不抓住这个机会与花颜夫人套近乎?”
“哦——是这样!”米珠恍然大悟,又灵光一现,“阿姊,那你说……”
米珠转头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阿姊,既然我们在这也没大前途了,不如……”
米兰看到米珠的神情,没好气地“呵”了一声,道:“你是想去绮色谷做外谷弟子?”
“是啊!既然大家都想去,说明是个好差使。我是听陈筠说过,她族姐在绮色谷做了三年的外谷弟子,学了好些法门不说,囊中也是颇为丰厚啊!她要不是和刘秀看对了眼,也要去绮色谷呆三年了。”米珠说得一脸向往。
第390章 观望小竹林
“你都跟什么人往来!”米兰嗤之以鼻,“陈筠那样的人,年纪轻轻就耽于情情爱爱,要不是被刘秀分了心,四明金榜上也能占个位置了,人家都榜上有名,他们俩双双被落下,还傻乐呢!你少与这样的人接触,没的辱没了我们玉台峰的身份!”
米兰对米珠口中的“陈筠刘秀”这一对很是看不上,对自己的玉台峰身份又很是自傲,语气便不由带出两分严厉。
米珠咬咬嘴唇。她现在已经很想开了,玉台峰有什么了不起?修剑也就是听起来神气,其实却苦得很,李幼蕖来之后,她的日子就更苦了。连师父都要不喜欢她了,她挂着个玉台峰名头有什么用?
她知道自己娇气,可是女孩子不就应该娇滴滴地让人捧着哄着的吗?为什么要去做那么难的事?陈筠那样就很好,她早就不指望大道通天,现在和刘秀卿卿我我,甜蜜得不得了!和米珠说到“刘秀师兄如何如何”时一脸的憧憬与娇羞,让米珠看了心里很是羡慕。
米珠也就想糊弄着混到金丹,攒点体己,多挣个几百年的命,其余,就好好享受一下仙子生涯。要是去绮色谷,灵石也会来得更容易一些,想要的好日子的机会也更多一点。这些是最近她和陈筠聊得最多的事。
可是阿姊她不喜欢陈筠。
“不来往就不来往,其实陈筠挺尊重阿姊你的……可是琦色谷是好的……“
“琦色谷再好。能比得上我们玉台峰?你见过几个大门派的核心弟子会去琦色谷?”
“可是我们又不是核心弟子,连李幼蕖那个死丫头都比不上呢!”米珠只敢在心里这般说起,口里却乖乖地答道:
“阿姊,我知道了。也就是想想,也只是跟阿姊你说说而已。”
米珠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珠儿,我知道,你几件事伤了锐气,”米兰放柔了声音,劝着妹子,“绮色谷啊,道侣啊,都是空的,我们到底还是要走正途的。我们已经身在玉台峰,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还是把心思放在让师父欢喜,多学点有用的东西上面。”
“……是,阿姊。”米珠轻声应了,心里却并不赞同阿姊的话。阿姊一心还在修剑上在大道上,可是,拼得那么辛苦,日日夜夜地抱着一柄剑,师父眼里却只有那个李幼蕖,剩下的余光也是在时珂那小子身上,她们姊妹俩侍奉师父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而且,在米珠心里,她们姊妹俩也有区别,阿姊的性情毅力都胜于她这个当妹子的,即便是师父要赏下什么机遇,也是落在阿姊头上,她要再等一圈等人家都挑剩了才能落点残羹冷炙呢!
既然如此,还不如像陈筠那样,找个合意的人快快活活过半辈子算了。她米珠不想什么大道,只想着舒心惬意地过个几十年上百年。
再说了,双修道侣也不阻碍寻求大道啊!太上长老与掌门都有道侣,为何她就不行?
只是,这话眼下还是别说给阿姊听了。
米珠心里暗暗盘算了一番,见米兰已经转身往回走,她习惯性地赶紧跟上两步,讨好地说:“阿姊,那,明儿我也去花颜夫人那请个安?师父身体欠安,我们做徒弟的却不能失了礼数。”
“这倒是理儿,”米兰点头,“幼蕖那丫头惯会在长辈面前装模作样,估计要表现得不屑于搬弄什么是非的,你我前去应该不致有什么不快。花颜夫人既然念旧,那她当年也是与师父有交情的,总也要给几分面子我们。她既然在玉台峰住下了,玉台峰没有哪块地是谁的私产,那是大家的客人。我们时常去去,总会有点好处。”
“只是,阿姊,只怕唐云拦着,你看,她赶走了许多人……”米珠面上露出些许迟疑。
“那些人与我们好比的?”米兰横了妹子一眼,“我们是掌事真人的亲传弟子,大师兄不在,就应以我们为尊。唐云平时爱管事,那是我们不予她计较,由着她分些杂务罢了。真要论身份尊卑,她也该礼让我们三分。何况,还有师父的面子呢!”
米兰的话说得掷地有声,米珠心里道:这玉台峰早就变天了,可怜阿姊还以为顶着师父的名头就可以金尊玉贵呢!没看到你亲妹子我都给那新来的丫头打压了好几回了?
不过,米珠顺从米兰惯了,也不值当为此争论而伤了姊妹和气,便软声应了。
米兰米珠姊妹俩这边商议妥当,便定好了翌日一早便去花颜夫人面上混个脸熟。
唐云与魏臻见众人散得差不多了,却有新自外门来的杼羽还在那里踌躇未去。
“杼羽师弟,还不回去休息吗?你要是手痒,我陪你走两招?”魏臻随意招呼着。
“不用!”杼羽赶紧回答,憨厚地笑了笑,“我就是没见过,没见过这样亮的剑光。还有,看剑气的路数,与幼蕖师妹平日里的不太一样,想多看一看。幼蕖师妹也说过,我随时可以找她练练剑的。”
唐云皱眉,杼羽的言下之意似乎是他与幼蕖很熟?所以,别人散了,他却可以多呆一阵子多看看?
“平日里你去小竹林自然没问题,这当儿绮色谷的客人在,你不太方便在此观望。”唐云态度依旧温和,但说得很直接。
杼羽顿了顿,低声应诺去了。
唐云带着魏臻清完场,亦往回走,走远之后又忍不住回头欣赏了一回竹林上空不时飞射的如电剑气,连连点头:“果然出色!”
魏臻在她身后,也望了一晌,道:“幼蕖师妹遇上贵人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固然有白石师叔余荫的缘故,也有因幼蕖自己争气,不然,扶不上墙的烂泥,谁愿意费这个心?”
“谁说不是呢?……哎,师姐,你不是在敲打我吧?小师妹这样,我只有高兴的份!”
魏臻听着唐云的话有些别扭,回了回神,不由叫屈,他是真心为小师妹高兴。
唐云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从前糊涂过?那时就你护着大米小米两姐妹。而且,你没见方才那么多人的眼神?难保没有几个因羡生妒的。幼蕖心思单纯,又有点烂好人,我得替她多想着点。”
魏臻心甚宽,唐云把话说开了他也就释然:
“我哪会一直笨的?小米大米什么人我开始是没想到,现在,这不是师姐你时常提点我嘛!我又不是不晓得,师伯师父为了重振玉台峰威名多少辛苦!我是个天资寻常的,只会下笨功夫,成就有限。可是小师妹不同,她少经坎坷,又天资聪颖,剑术上尤其有天分,若是她成就了,我们玉台峰早晚要恢复师祖善信真君时的光彩!我还等着小师妹提携我呐!”
唐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魏臻心正,可是这人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耳根子软,她忍不住又道:“你最崇拜吴祯大师兄,若是他回来后不喜幼蕖,你帮着谁?”
第391章 各有思兄长
“大师兄快回来了?”
魏臻没顾得上回答唐云的话,先欢喜大叫起来。
“嗯。你这样当着我的面对大师兄这么热情,就不怕你大师姐生恼?我平日虐待你了么?”唐云斜了他一眼。
“哪里啊!”魏臻赶紧往回收,可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咧着。
师姐当然很好,可是,大师兄,那是和大师姐不一样的啊!
每个师弟都对大师兄有着天然的崇拜,更何况这位大师兄确实担得起玉台峰首席弟子的名头,英武不凡、行止有威,哪怕只往那一站,浓眉大眼、蜂腰猿背,高大的身形、稳重的气势,无端令人放心,加上他一心为玉台峰奔走,威信甚高,那种长兄风范令师弟师妹们都油然而生敬意。
“我当然也盼着大师兄回来,其他不说,他回来了,红叶师伯也会省些心,”唐云停住,对魏臻道,“可是,大师兄毕竟是大米小米的亲师兄,只怕,他的心更偏米氏姊妹多一些。”
“师姐,你……”魏臻摇摇头,在他心里,果然女孩子就容易多心,唐云师姐这样的女中豪杰也不能免俗,“大师兄是何等的人呐?他几时偏心过?师姐你就放心吧!”
唐云瞅着魏臻傻憨憨的笑容,很想敲这颗实心脑袋一顿。魏臻虽然嘴上没说出来,可是心里想的什么,唐云一看就猜出来了。无非是“咱大老爷们儿的心多宽,你们这些小女子净瞎想”之类。
吴祯大师兄对她唐云当然不错,可是这种“不错”带着客气,是尽他大师兄的义务,对所有的师弟师妹他都是这样宽严相济、严格公正,除了对米氏姊妹。
吴祯对大小米的疼爱之情,是与对其他人不同的。大米小米对大师兄撒娇时,吴祯眼角的细纹里都是笑。
大师兄代师授艺是常有的事,玉台峰弟子都得过大师兄的传授与指点。
唐云和魏臻若有哪一招没学好,大师兄眉毛一皱,淡淡说声:“昨儿怎么教你的?仔细想想!”唐云和魏臻便羞愧难当地两人互相观摩琢磨,互相觉得差不多了才去大师兄面前还课,然后大师兄轻轻一点头,唐云和魏臻才松口气。
而有时米氏姊妹俩剑术没学到位,大师兄虽然面上挺嫌弃,也不过无奈摇头加一句“瞧你们这笨的”,然后就手把手不厌其烦地指点修正。若是她们学得好了,便在吴祯面前得意显摆,大师兄面上都是喜意,却尽力平着脸,笑骂一句:“瞧把你嘚瑟的!”
也就魏臻那傻小子看不出来,只当大师兄待他们和大小米一个样呢!
唐云当然不是介意自己没得到吴祯的同样对待,她的师父是墨川真人,人家三兄妹的师父是红叶真人,天生有着间隔。而且,大师兄也就是自然流露出的亲疏略有些差别,至于教授技艺时的倾囊相授都是一样的,藏私是从来没有的,物资分配上也是不偏不倚。
吴祯离山时,也是放心地将玉台峰托付给了唐云,并没有因为与米氏姊妹更亲,而将大权交予大米。他说得很明白:“唐云公正大方,比兰儿做得来!兰儿是个清简性子,操不了这份心。”
所以唐云从来不会为谁待谁更亲近那些蝇头小事耿耿于怀。
但幼蕖是新来的,大师兄从来没见过她。情感上本就生分,若是大小米再挑几句,只怕大师兄会不喜幼蕖。
唐云的这些操心当然没法跟魏臻解释清楚,解释了魏臻更要说她“女子果然多心”。她担着管家的事,也是个操心的命,只能留意着大师兄回来后的动向,注意让小师妹给大师兄留个好印象了。
幼蕖当然不知道小竹林外发生的事,唐云为她操心她更不知道,她一门心思都在比试上。
灵力告竭,她也不急,师父教过,只要张开剑网,就可以吸收利用对方的灵力来维持剑网、反击剑气。
银错刚刚悟出了在风声里如何辨认幼蕖的身形动向,如何不给对方察觉预知她的招术,幼蕖就布下了亮晶晶的一张剑网,自己撒出去的剑气如泥牛入海,不,反而成了对方手里的武器!
她气急败坏地一通乱砍,看样子金错也没辙,像只乱飞的甲虫,只听得“叮叮”连声,那是金错在剑网上一触即弹,弹了几下,金错感觉不仅没找到剑网的弱点,反而自己的剑气被对方吸住了差点抽不回来,索性悻悻罢手。
“不打了!”
“不打了!”金错银错仰倒在地。
接下来,她们惊异地发现幼蕖也“啪嗒”一下躺倒在地上,连青梗剑都没力气收回去了。
“好哇你……”金错强撑起半个身子,指着幼蕖。
“九儿姐姐你太狡猾了!”银错起不来,只能气若游丝地喃喃一句。
原来大家都是强弩之末。
只是金错银错撑不下去了,她们看到幼蕖还是精神百倍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到希望,只好先放弃了,而幼蕖撑到了最后一个。
早晓得啊,多撑一息,说不定就是九儿姐姐先倒下了!
“啪啪啪!”
花颜夫人击掌,笑吟吟地看着地上软得跟烂泥似的三个丫头:“打得不错!”
三团白光自花颜夫人指尖涌出,落到每人额头上。
幼蕖立刻舒服了很多,酸疼到颤抖的经脉平静下来。她有了一点力气,掏出墨玉环中三只小青空葫芦。
“给!”
金错银错分别接住了一只青莹莹的小葫芦,朱果的清香透了出来,一嗅之下,精神都好了许多。
金错大口嚼着朱果,紫红色汁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都懒得去擦。银错也没好到哪里去。
花颜夫人好笑地看着徒儿。
这两位绮色谷未来的谷主,此时毫无形象,大汗淋漓、蓬头垢面,嘴角还留着紫红色残夜,简直像两个在街头为争抢一口吃食打破头的乞儿。
她偷偷地在指尖凝出一面水镜,录下了爱徒难得的不光鲜的一面。嗯,留着,等她们成了谷主她再拿出来回味。
“还是少清山的果子有味道!”金错叹了一声,总算有力气翻了个身。
“我还记得菡萏小院的六子莲!那莲子真是清甜无比啊!”银错枕着头就地躺着,仰望竹林上方已经渐渐褪去墨汁色的天空。
金错蹬了银错一脚。
银错其实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两人一齐抿着嘴小心地看向幼蕖。
“没什么的,我也想吃呢!就是上次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节气了。”幼蕖一笑,拍拍手,丝毫不在意。
“那,九儿姐姐,下次你出来历练的时候,我们约好了,挑个当令的时候,一起回去吃莲子!”金错赶紧补救。
“对对对,我也想二哥三哥他们了,我还想请二哥帮我仿着你的清量镜打造一面好看的铜镜呢!我只信二哥的手艺!”银错也补充。
“你们俩!就知道讨东西!”花颜夫人嗔了一句,转头对幼蕖,“你别理她们,讨点便宜就卖乖!你好些没有?”
“我好多了,夫人放心。紫色朱果确实效果好,祁大哥就是用这果子补充灵力的。就是我觉得太甜了,没红色的带酸味儿有滋味,你们觉得怎么样?”幼蕖谢过了花颜夫人,又顺口问金错银错姐妹。
“那个祈宁之啊!玄机门的没好人!九儿姐姐,你可留神点!”金错赶紧又提醒幼蕖,还和银错互望一眼,重重地点点头,她们可要把九儿姐姐看好了,别让她像师父一样被玄机门的人伤了心。
幼蕖没当回事,祈宁之也好,谁谁谁也好,好不好与她有什么相干?只是认识的人而已。
第392章 灵籁起天风
花颜夫人却一皱眉,她不是因“祈宁之”这个名字牵起对玄机门某人的心思,而是想起方才她听到的唐云与魏臻的谈话。
唐云和魏臻虽然离得远,但是他们是从小竹林走过去,花颜夫人的神识感知是何等的强大?她一直也分了一缕神来观察竹林外呢。
留意之下,唐云走远的那段距离根本没有任何阻隔作用。
“红叶的大徒儿,你那个大师兄吴祯,要回来了?”花颜夫人问幼蕖。
“是啊,我听唐云师姐说过。我还没见过这位大师兄呢!从前他去少清山送过份例,但那时我还没上山。听唐云师姐说,吴祯大师兄极能干,又有威信,他回来了,红叶师伯肯定很高兴!”
“听闻吴祯此人刚毅果敢,颇有才干,只是,这样的人亦容易刚愎自用,失之偏狭。小九,你要注意些。”
花颜夫人却没那么欢喜,她对玉台峰自然没有幼蕖那样的期望与感情,此外,她是有些替幼蕖担心,既然唐云都表示那位“大师兄”可能偏心米氏姊妹,那肯定是有很大的可能了。
不过,花颜也没多说,幼蕖迟早要面对各式各样的人和看法,早些学会在各种缝隙里保全也是一种本事。小丫头会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也会有自己的成长方式。
而且,有她在,可以多照看着些。
“哎,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对于素未谋面的玉台峰大师兄吴祯和花颜夫人未雨绸缪式的提醒,幼蕖一点都没担心。不过她知道花颜夫人是关心她,恨不得捧在手心护着她。
都说大师兄为人严明公正,她李幼蕖即使不是人见人爱,也不至于多讨人嫌罢!
“银错,你的剑借我看看!我想试一下上面的风力。”
幼蕖的心思还在剑上。
方才对阵她虽然侥幸压了金错银错一线,但是太勉强了。而且,银错是风灵根,驭风之力得自天然,不像她尚有些磕磕绊绊。只是银错还未至圆熟老辣,假以时日,银错的风力一定会在她之上。
对剑时,幼蕖已经感觉到了银错剑上透出的气息有她不及之处,故而出言讨要。她们的关系嘛,直接要过来就是了,若她客客气气地来一句“银错师妹,愚姐有一事相求……”那才不对劲。
“给!”银错毫不迟疑地一扬手,一束银色光华“咻”地飞了过去,那是她不曾离过身的灵籁剑。
幼蕖接住银光,入手后剑光顿分两股,一轻一重。
金错银错俩人俱是执双剑,金错的名为“灵鹊”,一为“青鹊”,一为“紫鹊”,两剑尺寸相当,俱是中等长度,剑光如万羽飘拂。
银错的这双名为“灵籁”剑,取天地自然风声之意。
左手上的这一柄入手沉重,剑身既宽且厚,剑柄上刻着“醒骨”二字,略一挥动,平地起风,有飞沙裂石之威。右手所执却是轻巧灵动,细窄纤长,挥动之际有“嗡嗡”声盈耳,若急蜂振翅乱舞,剑柄上的刻字是“萍末”。
银错是绮色谷的未来顶梁柱,剑的材料自然都是绝顶的好。幼蕖要看的不是材料,而是要体会一下其中内蕴。
“九儿姐姐,你是要体会运风之意么?”
银错恢复了少半气力,又活蹦乱跳了起来,一个飞身落在幼蕖身边,伸了手去探剑气。她当然知道方才九儿姐姐对阵时是驭风而为,九儿的那套剑法里也带个“风”字。所以,她们俩肯定有许多可以共同探讨的地方。
幼蕖正运起灵力,剑身上浮起薄薄一层无色气流。两剑相触,两股气流甫一相激,便发出尖锐的啸音。
银错指尖引来一缕剑风,细细感知了一下,不由咂舌。方才对阵时她疲于应付九儿姐姐变幻多端的剑风和神出鬼没的身形,对九儿驾驭风力的本事尚未来得及用心体会。
“九儿姐姐,你对风力掌握得这般好啊!”银错叹道。她的灵籁剑以风属性材料为主,她又有风灵根,加上花颜夫人和谷中许多长老的指点,这才将风力使得如臂使指,收放随心。
而幼蕖是水木双灵根,却也驭风自如,银错就不能不真心赞一声了。
“少清山祖传的不限灵根,你以为就你会用风呢?”金错也凑了过来,“九儿姐姐这剑法就名为飐风,有什么奇怪的?九儿姐姐肯定还会其他各系灵术,哼,便是哪天,九儿姐姐放出一把天火,我也不奇怪!”
幼蕖笑着点头,她体内确实有两朵异火的火种呢!不过她不是笑这个,她是笑小金和小银的较劲。
“我飐风剑法的风,其实还是因水涌木生之势而起,是转化而来。比不得你天生风灵根,这剑又都是风属性,自有神力。你看,这天然的迅捷神速,我就做不到。我得好好看看,再学学,看能不能再借鉴提升几分。”幼蕖打量着剑,随口说道。
她是人力造出的风,正是需要好好领会一下灵籁天风里的自然道义。有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了。
说起来,她的运气真是好。
她天生灵窍通透,在红尘界却被浊气充塞,差点夭折,偏就遇上了师父携她来青空界,劫难自然化解。她是水木双灵根,就有师父拿现成的《水木清华诀》来配她。师父传授的飐风剑法是水木的基础上生出了不好掌握的风力,便有银错这样的风灵根好友可为助力。
“这剑真好!风力比我的强!”
“那好办!”银错豪爽一拍手,“我砍下一块来送你!”
说着伸手就跟金错要她的灵鹊剑来斩自己的灵籁剑。
金错竟然也真个说给就给,一递一接,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俩人那大刀阔斧的架势,眼看着银错抬手就要斩下去。
幼蕖哭笑不得,赶紧架住银错的胳膊,“唉唉唉,停!停!”止住这两个浑丫头,心里却是暖暖的。
“瞎胡闹!”花颜夫人也横了两个徒儿一眼,“九儿的剑虽然没有风属性的材料,但是自有神奇之处。不是师父我小气,你们凌师叔给小九的剑和剑法都是有来历的,她日后领悟越深,运用便越如意。哪能乱加材料?”
“那也行!我记得绮色谷还有几块锻剑剩下来的材料,回头我捎给你!”银错很大方。
金错也不甘落后:“就是!就算是剑上加不了,炼几块其他的法宝也是好的。我看,直接送到少清山得了,交给二哥最省心!”
“那……行!”幼蕖也不推辞了,回头让二哥帮金错银错做几样趁手的小物件就行了。
她这里也有好东西,有少清山至大骨岭一路上无意捡到的雷击木,有在荣山派和卢潇潇她们淘换来的灵植化石,还有五英洞里找到的五色矿英,零零碎碎,但成色都很好,小而精美,做些女孩儿爱用的好看又使用的小巧灵器正正好。
第393章 其乐也无穷
“我这里有几件图样准备给二哥,你们要不要看看?别致得很,还不起眼!”
“好哇好哇!”
“我们做一对一模一样的如何?”
“我才不要和你一样!从小什么都一样,真是够了!”
“我们仨做一样的呢?”
“那敢情好!”
……
花颜夫人在小竹林住得悠闲自在,金错银错在此处更是过得如鱼得水。终于和心心念念的九儿姐姐在一起朝夕相处了,还有比这快活的事吗?
玉台峰什么都好,练剑合适,赏景也合适,玩乐更合适,连玉台峰的灵鹤都比绮色谷的大鹦鹉看起来灵秀顺眼。
玉台峰的人也好。唐云师姐管吃管玩,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魏臻师兄体贴敦厚,就像少清山的几位哥哥一样可靠。
还有个叫杼羽的师兄,人也挺有趣,偶尔讲些他小时的趣事,都是金错银错没听过的山野奇闻,还挺稀罕。
大米小米还算这两天还算老实,金错银错去花满蹊采花的时候,她们极识趣地没有出来打扰。
回头米兰米珠再去小竹林拜见花颜夫人,金错银错也就没往外赶人,花颜虽然淡淡地,也没给人难堪。大米小米难得地谦恭,低眉顺眼的姿态总算不惹人嫌。
黑云儿自然也时常窜过来凑热闹,它一来,就要搅得小竹林里翻天覆地,竹子都折了不少。
可是花颜夫人这回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笑眯眯的模样又慈爱又宽容。
看着满地的断枝零叶,听着黑云热和金错银错闹起来的鬼哭狼嚎,幼蕖心都抽抽的,真是想问问花颜夫人的心到底有没有偏。
有时候黑云儿还将金错银错带去九叠锦,幼蕖干脆捂了耳朵闭了眼,心一横,只当自己不知道。
她不晓得天獒前辈和安晓真君是怎么忍下来的,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锦绣之地突然闯进这群顽童肆意,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她都替安晓真君心疼那些花花草草。
金错银错第一次去九叠锦的时候,幼蕖托辞说自己要去宝瓶峰找苏怡然有事。
黑云儿哪里管她?吼了一嗓子,带着小金小银就跑了。然后她就提心吊胆,生怕等来天獒前辈或是安晓真君上门来兴师问罪。
结果,安安静静。
幼蕖又是纳闷又是不解,但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再然后,金错银错就溜熟了弯儿,撺掇着黑云儿带着她俩四处转悠,连外山都去了。
金错银错回来夸耀时,幼蕖还奇怪呢,她俩人也就算了,到底是绮色谷的贵客,上清山不好约束。
可是黑云儿哪来这么大的面子,不过是一个筑基小弟子的一只小小灵兽,内山外山都能进出自如?
一问才知道,竟然是天獒前辈亲自带着她们出门的!
“天獒前辈可好啦!虽然长得黑了点,粗了点,可是特别温厚善良!脾气特别好!”
“是啊是啊,还让我在它背上歇了好一会。毛软软的,舒服着呢!”
“我们俩坐在天獒前辈的背上,和黑云儿比赛,看谁先到飞燕墈,黑云儿拼死了也没赶上我们,把我们乐得呀!”
“是啊!天獒前辈也乐,笑起来可爱极了!”
幼蕖无语凝噎,她是真没见过天獒前辈“脾气好”“可爱极了”的模样,她只见过那尊巨山一样的神兽端着架子,威严沉默,吓得人心“扑通”直跳。
“天獒前辈平日对你也是这样么?”她悄悄问黑云儿,揉着小豹子汗津津的脑袋。
“呼噜呼噜……”黑云儿不解主人的用心,脖子一扭挣脱了幼蕖的手,这种无聊的问题它懒得回,只顾着用尾巴去勾银错伸过来嬉闹的腿脚,要不就用爪子去戳金错幻化出来的紫青二色飞羽。
“你这家伙……”幼蕖无奈,干脆追上去一道儿玩了。
幼蕖每日里笑颜逐开。上有师长抚爱,下有姐妹玩伴,这种温情融融的日子让她恍惚回到了从前。
唐云来看过一两回,颇有感触,小丫头过得开心,她也放心。
苏怡然来得多,她和金错银错也极谈得来,说的都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等种种之畅想。聊得开心了就击掌拍石,噼里啪啦,动静大得很。
花颜夫人看到了笑得抚胸揉腹,苏怡然这样明媚洒脱的性子她亦是喜欢的,徒儿有这样的相交,幼蕖有这样的同门,她很高兴。
期间墨川真人回峰,碍于礼节,他也与花颜夫人见了礼,不免也客套了一番。但墨川本就老实木讷,要他与光芒四射、言辞锋健的绮色谷谷主对坐谈笑,比杀了他还难受,勉力挤出几句干巴巴的场面话就匆匆退去了。
应酬外客这种事,特别是身份尊贵的女客,还是交给唐云他们来干比较好。
“凌砄的这个师弟真是有趣!”看到墨川真人狼狈败退,花颜夫人掩唇而笑,一笑之下更是如娇花向日,容光逼人,幼蕖都看呆了眼。
苏怡然和幼蕖头靠着头,肩挨着肩,也是看得眼直,抚着胸口抽着气:“天呐!这真是我见犹怜!我要是个男儿,肯定要捧在手里……”
她又看看金错银错,连连摇头:“这俩小丫头在花颜夫人手下,天呐!更不得了,日后还不知是什么样迷死人的小妖精!”
金错银错对“小妖精”这样的称呼很满意,不免学着互相抛个媚眼,满意之后便拿苏怡然来作试验,令苏怡然大享艳福,眉花眼笑,往小竹林跑得更勤了。
本来苏怡然为了她宝瓶峰大师兄萧云轫的事很有些愁眉苦脸,可是自绮色谷的人一来,什么烦心的事都被美色冲淡了,幼蕖好笑之余,倒也省了好些劝导的口舌。
红叶真人依旧深居简出,但是精神总算好了许多。
花颜夫人也去拜见了一下这位玉台峰的掌事真人。
两人都是百多年前的旧识,都是名动天下的女子中的翘楚,见面不免唏嘘感慨一番。
红叶真人看着花颜夫人多少年如一日的明艳风姿,不由羡慕:“花颜,你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
同样爱而不得,为什么她红叶就如秋叶将凋,而眼前的花颜却依旧精神鲜活?
“霜晚,”花颜夫人喊着红叶的闺名,话语恳切,“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这样长的一辈子,总要经历些什么,你把它当做磨难,它就磨得你鲜血淋漓。你把它当作历练,就有收获与成长。”
“我们得跳出来,不要让自己深陷其中。如今我站最高处看从前的自己,深觉从前我一叶障目,错过了许多好风景。所以,你不妨也跳出来试试。”红叶的话意有所指。
红叶真人神情寥落:“多谢你的好意。”
她话语淡淡,花颜夫人听出了她的敷衍之意,再看她有些恍惚的神情,不由暗叹:这叶霜晚,不是跳不出来,而是她根本就不想出来,她沉迷其中,甚至还为此迷醉。
也罢,对叶霜晚来说,清醒看到自我并不幸福,现实与梦幻迷迷糊糊分不清,她却才能过得舒服一点。
第394章 闻说言是来
对红叶真人说那番话,花颜夫人一来是看在凌砄的份上,有心提点他师姐两句;二来,是同为女子,有些同病相怜的共情之处,想帮叶霜晚一把。
罢了,她也尽力了。
离开红叶真人的洞府时,花颜婉谢了红叶真人的相送,那张笑得比哭还悲凉面容令她难受。
当路过那红叶如火的枫叶林,看到林中无知无觉依旧默然矗立的两方白石,想一想当年枫叶林里明媚娇俏、无忧无虑的小叶子,对比如今红叶真人的沧桑灰暗,她深深一叹。
叶霜晚能不能自己想开,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只是玉台峰在她手里,可不要成了小丫头的拖累。幸好墨川与唐云等人后继有力,暂时不用为此忧虑。
上清山……想到这里,花颜微微皱了眉。
她觉得,古战场一役后,少了稳重的善信真君,上清山几位元婴的做事未免有些急功近利。叶霜晚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接掌一峰主事之位,可是大家只看到她剑锋凌厉可以镇压一方,却不曾为她想过心伤如何疗愈。
只顾着竭泽而渔,而不计长远。
接连失去师父善信真君的庇护与凌砄这样亲厚的师弟,叶霜晚都来不及宣泄情绪,匆忙之间就接过了掌事一峰的重任。为了使玉台峰声名不堕,她不得不冷面狠手令人敬畏,人前不露一丝情绪,谁为她想过,深夜、独坐、孤寂之时,她是否也会痛哭、惊惶、无措?
那么多负面情绪都压抑在心底,所以,暗伤越来越深,所以,叶霜晚的心障是越来越难以破除了。
若是让墨川真人接手玉台峰,虽然他少了锋锐之气,但是胜在温厚平和,可以安定人心。一时少了威风气势又如何?玉台峰其实可以暂时蛰伏几十年,等吴祯、唐云这样的新秀成长起来,自然可以重现光芒。
上清山的高层,太急着榨取叶霜晚和玉台峰的力量了。
焉知杀鸡取卵,不得长久?
只怕日后还要做更多的补救。
花颜夫人摇摇头,左右这是人家的家事,这一大家子里她真正需要关心的只有小丫头一个。她还护得住,不行,就直接接去绮色谷就是了。
对于红叶真人隐隐流露出来的同病相怜,花颜夫人淡淡一笑。从前,曾经,她是有这样的情绪。现在么,她早就抛开了。
玄机门的知非真人终于携着新婚夫人与弟子姗姗来迟。
大半个上清山都轰动了。
知非真人言是丰神俊逸、仪表天成,是青空界有名的美男子,又是剑术大家,地位超然,年轻弟子谁不向往?加上他自孤崖海完整地走了个来回,不仅在那天下闻名的险地成功结婴,还带回来一位美貌的妻子,这就更添加了许多传奇色彩。
若说知非真人言是带有传奇色彩,那他的新婚夫人就是完完全全被神秘色彩笼罩着。据说,这位言夫人出身孤崖海鲛人王族——这是个向来只存在于传说的神秘种族。
“肯定是知非真人是孤崖海遇上了险难,正巧遇上了鲛人的王女,于是患难见真情,美人救英雄!”
“我想也是,那样危险的境地,天降圣女,救知非真人于水火,所谓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往四方馆的路畔道上,不少好事的女弟子在兴奋交谈。
“你……也是来偶遇的?”
“说那么明白干嘛呀……真是!你呢,看到没有?”
“嘻,就看到个背影,带着面纱呢!看不到!”
“那背影怎么样?”
“窈窕世无双啊……”
“真的真的?比红叶真人怎么样?比绮色谷的花颜夫人怎么样……”
苏怡然给幼蕖转述这些交谈的时候,花颜夫人正在旁边。
见到幼蕖的颜色,苏怡然才醒悟,赶紧起身:“夫人,是怡然唐突了。”
她讪讪地解释:“这些师姐师妹就是喜欢谈谁谁相貌如何。她们见过的出色的女真人就那几个,不是红叶真人就是夫人您,正好就拿来作个参照,没其他意思,您别恼她们……”
花颜夫人淡淡一笑,摇摇手:
“你们接着聊,我只管听!这有什么?我哪有那么小气?还有,你跟着幼蕖喊我‘花姨’就行了,用不着那么多礼!”
“哎!花姨,”苏怡然从善如流,立刻改了称呼,“您说言真人的夫人会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只怕不咋地!玄机门那些人眼光,真不咋地!”
苏怡然可不是为讨好绮色谷主,她说得极真心,又不自觉带出些不平愤慨。在她心里,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花颜夫人的艳极无双?那知非真人,怕不是瞎了眼呗!
花颜夫人笑笑,又捋了捋鬓边的碎发,闲闲道:
“言是的眼光么,还是毋庸置疑的,若不是个天仙绝色,也入不了他的眼。说实话,当日他去孤崖海,我在凌砄那里听说孤崖海有他的旧识,估计是位鲛族的女子,我就知道,多半是他的劫数应在那了。果然如此。”
金错转了转眼珠,道:“知非真人风仪无双,多少女子倾心于他。他这一成婚,只怕多少红颜要哭断了肝肠!”
“这倒是!便是玄机门里,估计小言的那帮师姐师妹们的眼泪就能淹了半座山。”花颜夫人听了金错的话,竟然也调侃起来,语气里听得出淡淡的嘲讽,却没有多少难过的成分。
金错银错狐疑地互看一眼,看起来,师父真的是想开了,丢下了?
正当此际,小竹林外有人呼喊幼蕖。
“是墨川师叔!”幼蕖赶紧起身出去。
“墨川真人呀!”金错好笑地看向竹林外,“他一见师父就脸红,可惜不肯进来了。”
因为花颜师徒住在小竹林,除了最初的宾主寒暄,墨川真人根本不往小竹林方向踏半步。想不到墨川真人这把岁数了,还是毛头小子一样的怕羞脸嫩,金错银错为此还偷偷笑了几次。
今儿墨川真人为何来此呢?
“多半是小言要见小九罢!”花颜夫人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外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还是少清山的青玉枣子茶好喝,香而不腻,你们俩也好生跟小九学学,别日后师父我想喝一口甜茶都喝不上!”
银错讨好地站到花颜身后,给师父捶着肩:“师父呀,这种精细活儿,我和金错干不来的。昨儿我们做成了一锅枣泥汤,您又看不上!”
银错爱吃是不假,可是她不爱做,也做不来。所以这也是她特别稀罕呆在九儿姐姐身边的原因之一,只是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功利,好像她只图吃喝而不重感情一样。
其实,即使没得吃,她也喜欢和九儿姐姐在一起,但是若有吃有玩又有感情,那是最最两全其美的。
“是啊,师父,难得九儿姐姐泡了好一壶甜茶,你好生品品,那些不相干的人就不用去管了。”金错也有滋有味地品着茶,好像除了眼前这茶,再没有什么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花颜夫人好笑又好气的瞅了弟子一眼,她知道小金小银有意来分她的心,好让她不要那么留意玄机门新来的人和事。
她是多大的人了,还要两个孩子操心?
正好幼蕖打竹林外头进来,道:“墨川师叔说了,知非真人想见我。”
负责迎接言是师徒的正是墨川真人,他是凌砄的师弟,凌砄乃言是的好友,故而上清山只有墨川真人最适合担起这个任务。
言是见到墨川,不免问起凌砄小徒儿的情况,让墨川来唤幼蕖前去见上一面也是常理。
花颜夫人一振衫袖:“小九,我带你去!”
第395章 云玲徒生恼
上清山四方馆某处小院外,周流心斋那位大名鼎鼎的云玲真人正怒气冲冲往回走。
“给她脸!有什么好看的?这般下我的面子!可真是目中无人!”一边走一边气恼嚷嚷,袖子甩得翻飞,大失往常的矜持端庄。
杨曦跟在他母亲身后,一脸无可奈何。
“杨真人!杨伯母!”斜刺里走近一人,热情地打招呼。
杨云玲恼怒地止步,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来触她的火头,正好拿他出出气,定睛一看,却是黄庭山的曹晖。
“这是……小曹啊!”杨云玲火气略消,曹晖时常来寻杨曦,满口的“杨兄天纵之才”,又在她面前小意奉承,她对黄庭山这个年轻人的印象还不错。
曹晖嘴甜手勤,挺趁她的意,云玲真人看到曹晖的笑脸,一肚子气倒是不好发作了。
“杨伯母!杨兄!”曹晖拱手行了个礼,“这是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啊?我正去拜访您二位呢,却说不在!信步走到这里,却又偶遇了!这真真儿是缘份不是!”
曹晖话说得热情,笑得也热情,杨云玲感觉到自己极被尊重,不由面色和缓下来,亦拿出了往日的气度,放缓了脚步,微微笑道:
“我这是从玄机门那里回来。听闻新到了几位真君真人,外子与……与玄机门亦颇有些交情,我便带曦儿去拜望一番。”
“知非真人?不不不,听说如今是知非真君了?”曹晖随口一问,见杨云玲面色又有些沉了下来,识趣地收口,“哈哈”一笑,“还是杨伯母排面足,我这样的小人物,人家的门进都进不去!我听说,玄机门的人个个眼高于顶,可不是好相与的。”
“可不是!”杨云玲对曹晖的话大起知音之感,“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亏得你没去!我这一趟走得也是……还不如不去!我告诉你,如今的玄机门,新一代的真君也不过如此。像我家朱璜真君这样的老资格元婴,唉,如今,可是难得一见了!”
曹晖听了杨云玲的话,心里更有了几分把握,果然这位是对玄机门的言是有所不满。玄机门的新晋元婴只有言是一位,再无他人。看来,云玲真人是在言是那遭遇不快了。
再看看杨曦,亦是沉着脸,眼神对上后微微地点了头,果然如此!
杨云玲想起方才,鼻子里出的气都粗了。她真是恼得狠了!
她不过是瞧着那鲛女窈窕,却又不是人族,她到底是个前辈,有心想帮言是把个关,这才喊了那鲛女过来,让揭了那面纱给她瞧上一瞧。
要知道,岳华州多少世家女孩儿都盼着得云玲真人一声赞,好长名声,便是梁溪家族的女孩儿,如梁溪绛英那样的,不也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还不是为了她肯开金口夸上一言半语?
可是,这极给面子的事,她才开了口,手还没伸出去,那鲛女竟然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果然不是个人!
连人话都好坏不听!
那个不长眼的言是,竟然也一味护着那个鲛女,对她这个堂堂元婴真君的夫人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直接就端了茶喊送客!
她云玲真人几时被这样慢待过?上次李幼蕖那死丫头人小浮躁也就罢了,这言是都金丹结婴了,一向是有名的懂分寸,竟然也如此重色轻义?
不提了!一提,她就气得不行。
哼,要是她夫君朱璜真君在这里,这帮眼皮子浅的小人焉敢如此!便是言是的师父连山真君在这里,她也有当面讲话的席位。
“谁说不是呢?朱璜真君资质超绝就不用说了,我等这些后辈都是无比佩服的。更难得的是,杨伯父他心怀开阔、礼贤下士,那气度!嘿,不像有些人底蕴不够,却还显得目下无尘,清高自许。天下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曹晖顺着云玲真人话风,话语无比贴心,而且顺着杆子自来熟地已经称呼杨曦的父亲朱璜真君为“伯父”。云玲真人总算满意顺心了一回,听得连连颔首,气平了许多,笑容也越发真切了起来。
杨曦见母亲宽怀,颇感欣慰,感谢地对曹晖一笑,却又突然眼神一凝:“那是……”
曹晖与云玲真人闻言,顺着杨曦的眼神看过去。
两道剑光放缓了来势,落地离此处五六丈的距离,落地后径直往云玲真人方才的来路而去,四方馆这片场地颇大,花树又多,人来人往,故而这两个来人未曾注意到杨云玲这边三人。
“咦,那不是玉台峰的那丫头吗?”云玲真人看到了李幼蕖,眉头一皱,她看到这丫头就不喜,极为不喜。
“那是绮色谷的花颜夫人!”曹晖有些小小的激动,随即又小心地看了眼云玲真人,“她名头颇大,我也是听同门师兄弟谈得多,其实要论功勋地位,却也似乎没什么紧要的。”
杨云玲对声名品格俱胜于自己的女子都不太有好感,她不屑地撇了下嘴:
“那李幼蕖惯会挑高枝儿!前番往我们这上赶着扑,见没讨到好处,又去讨绮色谷的欢心。不过呢,花颜虽然是个谷主,毕竟资历尚浅,竟然轻易就被这丫头糊住了,瞧她俩人亲热的,只怕亲师徒也不过如此。”
“真人高见!那李幼蕖见我同门潘宝甚得师父欢心,每每来我黄庭山驻地,便与潘宝谈笑风生,对我这等普通些的弟子便淡淡的。我曹晖可是不求人,更不攀结权势,她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也不在意什么。只是杨伯母您今儿说起,我也不过这么一说。原来她亦是在您跟前没讨到好的?”
“她死乞活赖的,我能给她好脸色?”
“娘亲!”杨曦忍不住喝了一声,话音里带着一丝不同意。
“你就是脸嫩!她做得,我却是说不得?”杨云玲斜睨了一眼爱子,“这事体,说起来都是她女孩儿家的脸面不好看,关系到你也没什么。我儿这般人品,得了多少人仰慕,也不差她这一个!唉,等有了时间,我给你说一说。”
第396章 戏言不动情
提起前事,杨云玲满脸的不屑。
曹晖一听来了精神,他向来喜欢探听这些人情纠葛。抬头一看,不知不觉言语间已经到了周流心斋的院落门口,他一翻手,掌心现出一只冰蓝色玉瓶:
“这是我在虚盈门拜访时,人家赠予我的冻泉饮,这天气又燥又热,浅酌两口正正好。伯母您若不嫌弃,可否赏脸品鉴一二?”
上清山和所有的名门大派一样,都罩在天罗罩里,四时如春,寒暑不侵,哪里来的“又燥又热?”
可是云玲真人从玄机门那里惹了一肚子气回来,又瞟到李幼蕖那个死丫头满脸欢喜,她心里自然是又燥又热,听说有虚盈门的冻泉饮,这等清心宁神的好物她哪能错过?于是,脸上越发笑开了花:
“你这孩子忒多礼!冻泉饮么,我家朱璜真君曾从虚盈门带回来不少,我瞧着连瓶子都和你这相仿佛,要不是你讨喜,人家哪会给你这好东西?来来来,到伯母这里来坐坐,你和曦儿差不多的年龄,又这般俊秀精神,我可就将你当做亲子侄一般看!”
一个殷勤,一个欣然,可谓一拍即合,当下便在院子就近找了处石桌椅坐下。
杨曦看着母亲,有些迟疑,他知道母亲上次被李幼蕖伤了颜面,恼得连玉台峰红叶真人那里都去得少了,一直耿耿于怀。今儿受了气,又看到李幼蕖,又遇上曹晖这样爱打听的,估计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杨曦有心劝阻他娘亲几句,却不想惹了娘亲不高兴,迟疑了一下,云玲真人已经与曹晖铺开了话题,谈兴甚浓。杨曦无奈,只得也在一旁陪坐了,心道若娘亲讲得过分,他提点一下便是。
“小曹啊,你可知道,有一日我回来,见曦儿手里拿着一枚紫竹简,嗐,那里头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对了,就是那一日,你也来的,我当时急着要去玉台峰,就没顾上与你说话!”
曹晖一想,折扇在手里一收一拍:“原来是那日!小侄记得!我就说,伯母和杨兄急匆匆的,多半是有什么事!原来是为此!后来我等二位迟迟不归,就先回去了。到底是何事,伯母可方便告知一二?”
其实那日杨云玲已经炫耀式地给曹晖透露了大概,但曹晖见云玲真人正在兴头,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儿,表示出大大的好奇。
“那李幼蕖,毕竟是打小没娘亲教的,跟着个废金丹,能得什么教养?我当时一看那竹简啊,就心头火起,我家曦儿哪能被这等狐媚子惑了心志?……”
云玲真人讲得滔滔不绝,所见加所想所猜,尽数吐露。她在玉台峰吃了瘪,心里窝着多少不平不忿,此时总算有了捧场的听众,将她理解下的那段“假情书”事件尽情述来。
当然,她从来不认为李幼蕖是被陷害栽赃的,即便是证据确凿而米珠也已承认,可是云玲真人是什么样的人?便是海底寒铁也比不过她脑袋里信念的坚定,从来没有人能动摇她的想法。
她认定了李幼蕖做贼心虚,用了什么威吓手段迫得米珠不得不认下坏名儿。
不需要谁来讲道理,她云玲真人的想法就是最大的道理。
何况,兴致勃勃讲一通,本就是出气泄愤,若最后说是冤枉了李幼蕖那死丫头,岂不是没趣儿之极?
所以,讲到李幼蕖如何申辩,她便冷笑着含糊带过,讲到诸般猜测,她便用笃定的语气一锤定音。
有几处杨曦觉得不太对劲,他毕竟是个春风之下成长起来的得意少年,心肠未黑、腔调未油,本能地不会睁眼说瞎话,更不可能存心骗人,也是一腔骄傲使然,是什么就该说什么,不然,日后他哪里能在曹晖等人面前立足?
可是,偏又说不上来他娘哪里不对。
“曦儿,你说是不是这样?她是这样狡辩的吧?”
“曦儿,那紫竹简是少清山所出的无疑了,她自己也承认了是不?”
“唉,她说得好呢,说是给了谁给了谁,外门的一个小弟子,还是杂役的!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如是种种,杨曦也不能说他娘讲得不对。
可是,要说他娘讲的一五一十都是事实,他也挺为难。
被问了几次,他只得跟着点头“嗯嗯”,只是没那么爽快。曹晖见他脸上有些为难,只当他羞涩,“哈哈”一笑:“杨兄何必为那等女子遮遮掩掩?你这般宽容些,只怕人家就要得寸进尺了!”
“可不是,这些女孩子最会蹬鼻子上脸了!”杨云玲越发觉得曹晖体贴通透,说得也越发来劲,“你是没看见,最后,那丫头恼羞成怒,不敢对我们如何,我们才走,剑还没出玉台峰呢,她就对同门狠下辣手!可怜,那米兰米珠一对姊妹花,被欺负得眼泪直流,都不敢还手!”
“曦儿,你也看见的是不是?那个闪电样的,可怜一双花容月貌,硬是给劈成了焦炭!”杨云玲依然拉着爱子作证。
“哎呀!还有此事?杨兄,果然?”曹晖大惊失色,他确实惊了,一般小女子斗气不过是互相踩踏几下,斗几句狠,哪有一言不合就用闪电劈人的?还是她玉台峰的同门?
米氏姊妹花他也见过,也不免在一群年轻男子间口头调笑过。没想到那样温软柔美的可人儿也遭了李幼蕖荼毒,真是可恼可恨!
面对母亲的指责与曹晖的惊讶,杨曦只得默默点头。
“这等女子,啧啧,若不是沾了她师父白石真人的光,哪能在上清山这样的名门大派立足?唉,我前儿听了白石真人的一段情事,也是颇为那个……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曹晖摇头叹息。
“你也是这般看?实话说,当年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我告诉你……”杨云玲一脸神秘。
……
且不说杨云玲与曹晖如何编排幼蕖师徒,幼蕖与花颜夫人剑光落定后,便径直往玄机门的驻地而去。
幼蕖年少无心,花颜夫人却是时刻眼观八方。
边走,花颜边闲话:“我适才见周流心斋的人过去,那杨云玲好似给气着了。”她有些幸灾乐祸。
“是吗?”幼蕖随意左右看了看,没太在意,“言师叔这么热的人物,应该有许多人来拜望吧。不过,云玲真人那样的人,谁敢气她呢?”
谁敢气她?言是就敢啊!
花颜夫人当然知道言是的性子,从前他们评论天下各派时,言是就对朱璜的这位傲慢夫人不屑一顾,这位又是个没眼色的,除了自家人,看得其他人都低人一等,何况是深海里的鲛族?估计是她轻慢了言夫人,被言是赶出来了。
“那个杨曦,你真看不上?不是因为他那个娘亲?”花颜低声笑问。
“花姨!你忒……爱操心!”幼蕖差点给口水呛住,赶紧申明,“我压根儿没想那些事。小金小银和我说好了,金丹之前,不会动情。就是结丹了,也不会轻易将心许给哪个男儿。修炼大道,多少事要操心呢,杨曦那样的,十个叠加在一起,也不在我眼里。小金说的才对,阅尽天下男色,哈!”
花颜夫人赶紧捂住小丫头的嘴,真是童言无忌!小金这破嘴,真是害人,可别把好好的小丫头给带歪了!
小金的性子花颜了解,她说要阅尽天下男色,那八成是会这样,可是小金向来潇洒胆大,她兜得住。小九不一样,小金小银的天真是混不吝、没心没肺的那一种,小九的天真却是真的单纯烂漫。
小小姑娘,还是好好的长大,遇上一个好好的少年郎,相伴相随,日久生情,结一段美满情缘,同登大道,那是花颜对幼蕖最好的期望。
比如,眼前这个就不错……
花颜夫人看着迎上来的少年,微微笑了起来。
第397章 初见言夫人
“花颜夫人!小九!”
迎面而来的少年郎正是玄机门的祈宁之,他见到来客是故人,不由高兴,赶上前两步招呼。
“宁之啊!”花颜夫人自然看得到这少年眼中的欣喜,客套还是真心,她是分辨得出的。
她满意地点头,还好,还没像他那个师父一样变得油滑凉薄,还是个有真心的少年郎。
“祁师兄!”幼蕖却是有些拘谨。
她知道花颜夫人恼着言是,连带着,对言是的徒儿祈宁之,她也有些不喜了。师徒师徒,都是连在一起的,言是那样的行事风格,他徒弟迟早也会是同样的人。
“听说你师父要见小九?我正好也来看看他,就带她一道过来了。”花颜夫人携着幼蕖的手,神色如常,假装没看到祈宁之一刹那的尴尬。
祈宁之看到花颜与幼蕖是很高兴,重逢的欢喜一点也不作假。可是他更多的欢喜是给了那个小姑娘,又突然想起花颜夫人从前对师父的轻怨薄怒,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立刻进去通禀。
“夫人,师父他……”祈宁之迟疑了,他总不能说师父正和新师娘卿卿我我,蜜里调油!
花颜夫人此时进去合适吗?
“你是怕你师父不敢见我?”花颜夫人何其敏锐,直接问了出来。
祈宁之摸摸头,也不掩饰自己的为难:“弟子驽钝,师父他不知夫人与幼蕖师妹一道……”
“花颜?”
祈宁之身后转出一人,星冠白袍,翩然若仙,不是知非真人却是谁?
“师父!”祈宁之行了一礼,赶紧退到一边。师父出来就好了,让师父他老人家自己处理这局面好了!
“言师叔!”幼蕖规规矩矩行了礼。
“小九!”言是点头,却顾不上与小九说话,因为他要先处理好另一个人的事。
“呃……我不知道你也在……墨川没说你和小九在一起。”
言是对着花颜,有些忐忑。他知道她向来的心意,却没给予过正面答复。他也没给过她承诺,自认也无什么负了她,可是,对着这张脸,他还是难免愧疚。他更知道她性烈如火,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来……
“小言,好久不见!嗯?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花颜夫人挑眉问道,“还是,你只想见小九,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花颜,你说笑了,你怎么会是闲杂人等?我们是老朋友了!”言是笑得有些别扭,脸微微侧了一下,未敢直视面前女子。她果然还是这么直率。
祈宁之低头,尽力保护师父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那就好!我们老朋友也好久未见了。”花颜拉着幼蕖举步欲前。
“花颜!”言是一步踏出,有意无意地拦在了花颜的前进方向,“院里敞亮,我记得你爱闻这清心檀的香味儿,就在树下坐坐如何?”
“小言,我不爱清心檀,我喜欢的是金花芙蓉的香味,”花颜夫人似笑非笑,盯着言是的俊脸,“你记得的,只怕是你以为的花颜。我不能进去吗?我不喜欢在外头。”
“花颜,我……”言是迟疑,却依旧没有让开,“我们刚刚落脚,里头还没收拾好,那个,有些乱,不太方便……”
“哦,不太方便啊……”花颜重重点头,视线却不曾离开言是的眼睛,眼神又亮又黑,藏着许多言是看不懂的内容。
言是来不及去分辨那双眸子里的含义,他也不知为何要拦住花颜,他有些心虚,又有些担心,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花颜进去。
其实,进去也没什么……他是怕花颜不开心,还是怕她不开心?
花颜定定地看了言是几息,突然笑了:“小言,你果然不了解我!”
“那我就在外头坐了,”花颜一拂袖,先在清心檀树下的石凳上落了座,“你放心,我几时让你为难过?”
听着花颜似乎意有所指的话,言是面上怔怔,看向花颜的眼神便带了歉意:“花颜,我……”
“阿言,有客人来么?可别再是那个姓杨的!”
这声音悦耳灵动,如流水一般,听着就令人舒服。
花颜与幼蕖抬头,看见门内姗姗步出一位戴着幕篱的女子,身形窈窕。
“不是说你有故人之后来么?”那女子又问了一句,“是哪位?”
她倚在了言是身边,身份不言而喻。
花颜与幼蕖起身,相迎这位传闻中的正主,她们看看她再看看言是,等言是介绍。
言是看向花颜戏谑的笑脸,心里突然一松,他没看到想象中的悲愤、忌妒、不甘。
“阿宁,这是花颜,这是小九。”他给身边人作介绍,又把身边人介绍给两位来客,“这是乔海宁。”
“你就是花颜?”那位乔海宁挽住花颜的手,语声欢快清脆,“我早听说过你!从前我就听凌真人提过你!他说你们有‘云间五友’,就你一个是女子,当时我还想,我要和你凑个对儿,成就‘云间六友’呢!”
“小言他没提过我吗?”花颜妙目瞟向言是。
“他笨着呢!我不问,他都不知道主动说!要不是凌真人讲过我也不会问起。不过,我问了他也老实讲,他是跟我说了不少你们几个老朋友的事。”乔海宁抱怨着,语声却带着笑,那溢出来的亲密与清甜谁都听得出。
“小言这么笨这么老实啊……”花颜夫人点着头,拖长了语调,笑意明显,笑得言是有些发窘。
幼蕖也忍不住扭过头去,和祈宁之正好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是啊,知非真人竟然是个老实的笨人,说出去谁会相信呢?他自己都不相信吧!
“我也喊你‘阿宁’行吗?”花颜对乔海宁问道。
“怎么不行?我爹娘,我姐妹,都是这般叫我的!花颜姐姐,你这么好看,我都不好意思露出我的脸来了!”
乔海宁两手拉着自己头面上罩着的幕篱,“按道理,见自己人是用不着戴这个的,可是,不好意思啊,这张脸还不能随意见人,唉,是不是挺丑?”
乔海宁有些羞涩地将幕篱拉开,原先影影绰绰的脸露在日光之下,垂眼向下,表情小心翼翼。
花颜和幼蕖看过去,都有些意外,她们都以为这应该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庞。
可能是长久在深海,乔海宁的肤色比常人都要雪白。这也就罢了,可是,对比一下言是的俊颜,乔海宁的面容着实显得普通了些,甚至可以说平庸。不是时下盛行的樱桃小口、柳眉俏鼻,面容平平无奇,不过清秀而已。
花颜和幼蕖都有些意外,就连幼蕖这样见不多识不广的,也觉得这位言夫人岂止与花颜夫人相比相差甚远,甚至比起上清山其他普通的女真人,也毫不出色,她真个不是以容颜取胜。
小心翼翼低着眉眼的乔海宁安静了两息,轻轻一抬眼,花颜与幼蕖俱觉得眼前一亮!
那么普通的乔海宁,只这么眼波一动,立时花有了颜色,泉有了琴音,寂静的林间拂过清风,空白的天空有了云彩,一切都生动了起来,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那一双剪水双瞳,亮如星辰,深如蓝海,盈盈楚楚,那眸中的水像要汪出来一般。
只这一双眼,就胜过了多少言语多少丽色,盛着如海的智慧与深情。
乔海宁的额间犹有朱红色鳞片未褪,可是不仅不令人觉得骇异,衬着雪肤,小小一簇恰如凤羽一般,反而令容颜增色几分。
“嗬——”花颜长舒了一口气,“怪不得小言也栽了,便是我,也不能不动心。”
第398章 为难对佳人
“花颜姐姐,你别取笑我了。你才是真好看,就和你名字一样。”
乔海宁是真的被夸得有些害羞。她微红着脸,本能地转移话题,眼波一转,看向了幼蕖:
“小九!你和我想象的一样,又可爱又灵秀!你叫我一声‘乔姨’便是。”她握住了幼蕖的手,“你言师叔在孤崖海闭关出来听说了魔门势力侵入东楚州的消息,急得不得了!后来,确切消息传来,我们都很难过。我第一次看到阿言他哭呢!”
言是缓步走了过来,眼圈微红:“小九,我对不住你师父,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
“言师叔,魔门来得突然,连上清山宗门都事先未知。而且他们是有备而来,您在,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要……”幼蕖住了口。
大家都晓得她的意思,是啊,魔门事先连如松云清他们去了绿柳浦都查到了,若言是在少清山,他们也会加派人手。多一个人在,只会多一份损失。
言是恨恨地一拳砸在自己掌心:“早知道,当年我就结果了那莫问渔简之行!”
乔海宁轻抚言是的臂膀:
“阿言,事已至此,伤心无益。小九最不容易,她都能挺过去,你该为凌真人高兴才是。凌真人临去之际最不放心什么?不是复仇,而是他的几个弟子。现下,你把小九照顾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她劝得恳切,花颜暗暗点头,这姑娘很懂事,很识大体,言是果然吃她这一套。
言是醒悟过来,他不由暗暗愧悔,他今日本来最主要的事就是为小九,却在开端就被花颜分了心神,现在就只顾着愤恨旧事,忘了该干什么。小九好不容易在那场劫难里活下来,还不知道怎么缓过来,自己却又掀了伤疤。
他握握拳,对幼蕖道:“小九,上清山待你可好?哪里不顺心的话,就跟你言师叔去!”
花颜笑了:“小言,上清山再如何也是凌砄的宗门,他希望小九在哪里,你不清楚么?你来之前有没有问过墨川,小九在玉台峰过得如何?”
她忍不住语气有些急,可是说过之后自己也不免略略后悔,自己这样倒好似在使什么气一般。从前自己可一直都是怕他生气而迎合着他的啊!许多不赞成都压在心底,只想和他步调一致。
她突然也有些恍然之后的失望,原来言是不仅仅不适合她,还是个做事如此不周全的人。为什么她今天才看清楚?是因为自己不再对他抱有期望,所以才能客观地看待这个人么?
“花姐姐,小九,你们别介意。阿言他就是这样,有些冲动,”乔海宁拍拍言是的肩膀,转头抱歉地对两人笑笑,“他经的事少,想得简单,说的话便直,不知道别人有时是让着他,可他心却是极好的。请你们体谅他。”
乔海宁软语温言,说得极诚恳,她看向言是的眼神,如同长姊对淘气的小弟,无限怜爱,又无限包容。
言是也回应地轻拍乔海宁的手,对幼蕖道:“是我欠考虑了。小九,你虽然唤我一声师叔,我却惭愧得紧。我若有什么说话做事不妥当的,你尽管告诉我。你愿意在哪里,凭你的意愿,我只是告诉你,师叔这里,你可以随时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说。”
“多谢言师叔,多谢乔姨!小九知道你们关心我,我在玉台峰过得很好,如果想你们了,我就来玄机门看你们。”幼蕖乖巧地答道,她知道言是夫妇是真心,可也就限于心领了。她会自己努力长大、变强,她不想依靠他们。
花颜夫人有些发愣,她没见过这样的言是,不知道言是会这样被安抚,更不知道言是会有承认自己不足的时候,当着她的面。
言是骄傲,她也一样。个性鲜明的两个人总是有不同的想法和见解,若要其中一个敛尽棱角去将就适应另一个,那是多么困难的事。她这样做了,却又不甘心,所以,表面是随和融洽了,心里却难免委屈压抑。
所以,从前她与言是的融洽不是真融洽,是将就的表面平和,他们俩的内心,始终无法融到一块去。
因为她无法做到乔海宁这样无限包容。
原先她是已经想开了、放下了,现在,她更明白了、想通了。
与其勉强凑一对怨偶,还不如做回老朋友,享受互相平等的关心与扶持。她那么久的追逐,四分是爱恋,三分是不甘,还有三分是习惯。可是,也就这样了,她追到了归云海,不也就此止步了吗?她做不到抛弃一切天涯海角无怨无悔。
也许,自己对他曾经的迷恋,并没有那么自以为的情深义重。
“阿宁,小言在你身边,我们这帮朋友也就放心了。他这人瞧着客客气气的,其实别扭得很,小心眼儿,又装大方,可不好相与!你这么温温柔柔的,容易被欺负,记着可别憋屈了自己,要是委屈了,尽管来找我们!元固过两日也会来,到时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花颜夫人拉着乔海宁的手殷殷叮嘱,真的全都不介意了,她对言是只剩下老朋友的交情。她又对乔海宁颇有好感,担心这个初来人世间的温温软软的姑娘吃亏,便要站在乔海宁的立场多帮两句。
乔海宁自然感受到花颜的诚意,她清澈的眼波在花颜面上定了定,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然后抿唇一笑,投桃报李,俯身在花颜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而后两人看着言是吃吃而笑,促狭而诡秘。
言是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纳闷,又诧异,但总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乔海宁心里眼里只有他,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介绍花颜的时候只说是好友,乔海宁便真的没有任何醋意。这个在孤崖海风浪里长大的姑娘令他安心而放松。
曾经他也以为花颜是最合适的道侣人选,也想过等孤崖海回来后干脆应了她。毕竟,这样的容貌和身份,这样的心意和性情,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可是没想到意外频生。他陷在了孤崖海,也陷在了乔海宁的情网。他才知道什么是心甘情愿,什么是死心塌地,从此再无二想。
谁都没有想到,游戏花丛片叶不沾的知非真人会在孤崖海娶了鲛族的女子为妻,他师父连山真君从暴跳如雷到愁眉不展,言是这一回却认认真真地认定了这个妻子,第一次违逆了师父的命令,为她在师父面前在玄机门挣足了脸面。
师父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深海来的徒弟媳妇,毕竟,连山真君舍不得这个徒弟。
言是唯一感到难以交待的是花颜。他知道花颜对他的心意,他不是不喜欢她,也为难踌躇了很久。
从前他四处游历,花颜便有过四处偶遇他的经历。连老实的凌砄都看得出花颜的苦追不舍是为了他。绮色谷内谷主那样的身份,放下身段踩着他的足迹、迎合他的态度,说实话他是感动的,也不能免俗地有些沾沾自喜,又有些舍不下的烦恼。
为什么会烦恼?这样的艳福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所以,他对她,还是不够爱罢……
携新婚夫人前来上清山,他唯一的担忧就是遇上花颜了怎么办?她可不是隐忍的性子,嬉笑怒骂,也有资格肆意张扬。
她怎么会消停罢休?
她会不会一怒而拔剑相向,甚至迁怒于无辜的乔海宁?
第399章 天成此佳侣
言是知道自己这方面做得不好,该骂!仗着自己玄机门的光环和一张算得过去的脸,忽冷忽热间伤了多少人的心,尤其是对花颜。
从前尤其做得拖泥带水,那么多年里,晾着她的心意,却又不曾断了她的希望。他若有个妹子被人这样耗着,他也想劈了这负心男。
这事在自己身上,便没法干脆。
花颜若骂他,打她,甚至劈他,他也认了,可是他得跟她说明了,他就是没法勉强自己的心意。这会不会更伤她呢?
多少人仰望的花颜夫人,他却觉得勉强?
言是自己都要冷笑数声。
忐忑不安中,还没准备好,就突然见到了与小九一同前来的花颜。
可是啊——
花颜的眼中再没有缠绵的情义,清亮的瞳仁里冷静而微讽。
花颜不仅没有骂、没有闹,而且一点负气酸味都没有,还帮着乔海宁说话。
对言是而言,眼前的迎刃而解,他便释然。老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了一道转折的灵光,头疼的事情竟然不知不觉中消弭于无形。
看样子,花颜早就想开了。也是,他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她动火伤心?
他不由自嘲地笑笑,本就是自己小看了人。女子原来也有洒脱大方、心胸敞亮的,他未免把人看得扁平了。
这当儿又看到花颜与乔海宁亲密得像一对同胞姐妹,不知道咬着耳朵说他什么,反而显得他像个插进来的外人了。
“阿宁,我听说孤崖海鲛人的王族是不与人类往来的,更别谈通婚了。你,是怎么让你族人同意的?”
花颜与乔海宁之间已经聊得甚是放松随意,花颜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便问了一嘴。
乔海宁眼波欲流,在言是面上转了两转,那欲说还休的妩媚,令花颜心都软了。
“就是看中了他,我想要的,我爹娘他们也拗不过我!”乔海宁温软的语气里有小小的坚定和得意。
“我在孤崖海结婴,被困在了幽明漩涡里动弹不得,是阿宁舍了半身修为来助我。”言是握住乔海宁的手,毫不顾忌地深情注视着她,“若无阿宁,我言是也结不了婴。”
“啊——”花颜掩口,她没想到乔海宁这样肯付出。若是她,她,唉,她舍不得。她要为绮色谷负责,她不能对不起师父长老们的培育,她不可能将半身修为交托在不能确定的人心上。
“所以,她为你这样付出,你若负她,真是……”花颜不说了,言是自然不会辜负乔海宁,可这是她花颜多年相交才了解言是,萍水相逢的乔海宁哪来的慧眼与勇气?
放眼青空界,现在的姑娘们都比男子更拼命更现实,遇事原则是先保全自己,谁舍得以自己的修为去助别人呢?天仙下凡,抛弃修为身份,那样的奇闻只存在于早前的传说和戏本子里。
“岂止如此,”言是一双眼睛离都不离他口中的“阿宁”,“当时我结婴结了一半,被鲛族以秘法冻住,说是我受了他们圣女的金鲛珠和修为,便是半个鲛族的人。除非我加入他们一族,与圣女成婚,否则便要将我的修为再榨出来。”
“嗯,我爹娘他们很气的,说不是自己人,他便是掠夺者,杀了都不过分。可那又怪不得阿言,是我趁阿言没意识的时候硬把自己修为渡进去的。我爹娘说,我的修为都融到他身体里去了,要把他榨骨抽髓,加倍还回来!那得多疼!我可不依!”乔海宁嘟着嘴,对自己的爹娘表示不满。
言是苦笑了一声:“那样,我岂止结不了婴,榨骨抽髓之下,我连原本的修为都保不住了。”
那言是他是如何结婴又是如何脱身的呢?幼蕖不解,花颜也不解。
“这个傻丫头,竟然将剩下的半身修为都灌进了金鲛珠,金鲛珠进了我的丹田,再分不出来。她把命都交在了我的一念之间,若她族人逼我,我随时可以令他们的圣女一命呜呼。她却让我走,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念着她。她压根儿没想我回报。”言是轻抚乔海宁的头发。
言是的话令幼蕖与花颜震惊,真有这样傻的女子?爱上的人心意未明,就敢这样折腾自己?拿自己的命来要挟家人父母?
花颜夫人额头直跳,小金小银,还有小九要是敢这样,她一巴掌拍死她们!
乔海宁看到了花颜眼中的不同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花姐姐,那时情势急,我也没多想,一急之下就这样了,不然,阿言就要完了。你别笑我,我心眼也直,再想不到其他办法。”
“若他不同意呢?或只是嘴上同意,心里却不愿,又怎么办?”花颜忍不住问道。
“能怎么办?算我倒霉呗!”乔海宁说得很轻松,也很真心,“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主张,没问过他的意见,我也不想拿这个绑着他,帮他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要换什么的。我都这么大了,难道是没有心智的小儿?”
“所以啊,幸好她遇上了我,我……”
“你还算有良心!”花颜接上了言是的半截子话。
乔海宁这样的傻孩子,若遇上个心机狡诈深沉的,只怕不得善终。
看得出言是对乔海宁不仅仅是感恩感动,而且是真的动心动情。乔海宁这险之又险的对自己的不负责行为,真是得老天特别眷顾了。
花颜和幼蕖忍不住为乔海宁捏了把汗。
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就是这样吧!
百分百真心付出,不图回报,不耍心机,这样的感情,值得钦佩,却不值得效仿。
毕竟人心难测,运气缥缈,不是每个人都像言是这样有良知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言是这样由感动而心动,自心动而情深,然后誓不辜负,终以你心换我心。
那得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巧合,让乔海宁那样的选择遇上了言是这样的脾性,才成就了一对爱侣。
“你们两个也是绝配了。”花颜感慨,又拍拍小九,“你可别这样!”
第400章 宾主各尽欢
花颜夫人听了言是与乔海宁的定情经过,感慨之余,叮嘱幼蕖勿要学乔海宁那傻气举动。
金错银错这两个心大,她这个师父才不用担心。而她担心的是小九心软单纯,可别听得感动了然后以之为范本。
凌砄不在了,叶霜晚自顾不暇,墨川是个情感上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对于小幼蕖的成长,花颜夫人不能不多操点心。可惜,她又不能带在身边时时提点。
一时间,花颜看着小九愁眉紧锁,小九却觉得花姨实在是担心的不着边际。
“花姨,你放心,遇上言师叔这样的人我躲得远远的,一指头的力气都不给他!”幼蕖保证道,非常坚定。
言是闻言,好气又好笑。不过,凌砄的弟子能这样明白,他也多少放心。
世上的男子,遇上乔海宁这样的姑娘都会感到幸福和满足,他会庆幸自己的运气和福气。可是这个拥有运气的男子并不希望自己家的妹子与女儿也那样傻傻付出,去成就别人的福气。
并非自私,而是人性使然。
幼蕖与言是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她是老友凌砄最小的弟子,言是看她如亲侄女一般,那便也是自家人了,他也不希望幼蕖有牺牲自己去成全“他”的日后。
“小九,听你花姨的,言师叔这样的,不好,你乔姨太辛苦了。我不想你这样。”言是声音有些沉。
他看向乔海宁:
“你乔姨一直带着幕篱,是因为额头上的印记没法消除。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完完全全看不出鲛族身份,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
“阿宁损失了一半修为,又要在陆地上长久行走,便有些压不住原体,也不太愿意见人。这是因为你们来她才出来。”
“印记一点也不难看!很特别!”花颜微笑着轻扫了一下自己额头,“像我这样的,每个人都这样光光的,有什么好?”
“可是,那样才是正常的人样子啊……”
乔海宁低声嘟囔,不太甘心的表情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那些鳞片还不时提醒着她与言是,她是付出了什么样的牺牲才换得言是的今日。她不想她的阿言想着这些,背负着长久的不安。她不要他的愧疚,她想要他的爱平等自然。
“其实那是她太在意了,我是觉得没什么,多好看!你看花颜也这样说了!小九,你说呢?”言是的指尖轻轻掠过乔海宁的额前,语带笑意。
幼蕖赶紧点头,她也是真的觉得好看。
“不!我才不是在意自己丑不丑!”乔海宁嗔怪着打去言是的手,不好意思地对花颜与幼蕖笑了,“我是怕人家说阿言娶了条鱼!他们看我有鳞片没什么,心里得多少要笑话阿言呢!”
乔海宁始终都是为言是着想,花颜叹了一声,道:“这世上俗人难免,若遇上了,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也别介意,不然要气不过来了!小言护着你,你念他的好就行了。反正日子是你们俩自己过。”
“是的呢!花姐姐你说得对!我可不恼。哦,也只恼过一回。就是方才,有个姓杨的真人来,要不是阿言说与她的夫君相熟,她又是个女子,我也不会出来。结果,她见了我就要掀我的面纱,粗鲁之极!我没理她,她还要啰嗦,结果给阿言直接赶走了!”
乔海宁捂着嘴笑,弯起来的眼睛里细细碎碎的都是光亮,越发显得波光潋滟。
“是周流心斋的那个杨云玲?”花颜恍然,“怪不得,我来时看到她满脸不豫呢!她还好意思生气?得亏朱璜不在,不然,我让朱璜好好管一下他家里,省得出来丢人现眼!周流心斋这么放心她一个人出来,就不怕折了颜面?”
花颜也知道杨云玲为了仿冒的紫竹简闹到红叶真人面前的事。虽然杨氏母子自己闹了个没趣,但花颜心里对杨云玲早就厌恶之极。
“周流心斋的人听说过两天也就到了。朱璜什么都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言是摇着头,他与朱璜有交情,若非如此,他早就一巴掌扇了杨云玲出门。
他知道杨云玲行事肆意,却没想到她会当着他的面对阿宁如此无礼。看来从前这位杨真人对他虽有几分傲慢,表现却已经算是有礼有节了。
“杨云玲是多少仗着朱璜真君的势有些霸道,可也有一点好,她坏都坏在明处,做得明显了而已。若是有人要挑阿宁身份的难堪,有心设计之下,只怕要更恶心人。
“阿宁身份特殊,你确实要多上点心,将她护好了。不要再像从前一样喜怒由心,不管不顾地任性!做事,得周全些!我知道你爱假大方,这样好了,若有为难的,让我来做恶人!”
花颜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异样,言是听了也是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尴尬顿消,多年的好友才能这样坦诚交心,老朋友真好!
几人闲话一阵,隔阂全无,宾主尽欢,看看时辰不早,花颜便携幼蕖告辞。
乔海宁见花颜夸她那幕篱编得精致,颇为得意,道是此幕篱所用鲛绡为鲛族的绝艺,若非自己取下,旁人再不能看到内里,于是又取出一顶来赠予花颜。
花颜自然笑纳,顺手就给自己戴上,乔海宁见人家喜欢自己的所赠,自然也是高兴。
言是再叮嘱幼蕖有事来寻他,无事也来陪乔姨坐坐。方才他问了几句幼蕖的修为与剑法,见故人的小弟子成长明显,大感欣慰,此时又勉励了几句,道是几日后上清山宗门大比,嘱小九务必好生表现一番。
言是与乔海宁送了花颜与幼蕖出门,祈宁之又陪着她们走了一段路。
花颜已知祈宁之帮小九寻回青梗剑的事,很是高兴,她本来对祈宁之印象就不错,此时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由微笑蔼蔼。
祈宁之没太注意花颜夫人的笑意,他顾着和小九说话。他一直觉得小九有些冒失,就凭她一个人就敢冒冒然从东楚州去了朱宸州大骨岭,徒让二哥三哥担心,不免语重心长地提点了一番。
第401章 遇曹晖不喜
对于祈宁之的提点,幼蕖有些心虚,虽然这位祁大哥啰嗦了些,但是她知道他是好意,是帮着哥哥们操心她,不免也陪着笑诚恳接受。
“祁大哥你放心!”
“祁大哥我知道了。”
小九表现很乖,祈宁之反而有些心酸。
他印象里的小九是少清山上活蹦乱跳、任性淘气的小丫头,这样听话的小九,是被锤炼出来的。那时姑姑和凌师叔虽然每日里都要抱怨笑骂小九如何如何的淘,可是真要看到小九这样变作了乖女,他们也是不愿意的吧……
他看着小丫头整齐的双髻,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曹晖在杨曦母子那畅谈了一番,听了许多异闻,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不知不觉又走到玄机门住处附近,正看到小九笑着称呼祈宁之“祁大哥”,又看到祈宁之叹气沉默,他心下原已有了偏见,见此不由一哂。
曹晖识得祈宁之,前一次四明道会,他和黄庭山的其他同门慕名前去观光过,见到这位玄机门的高足拿下了剑术比试的魁首,意气风发、俊彦无俦,心里好生羡慕。
祈宁之对曹晖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枝,若有机会结交,自然不能放过。可是对于李幼蕖,曹晖心里又是发酸又是不屑,他更不愿看到李幼蕖再得了玄机门的好处。
“哎呦,这不是玉台峰的李幼蕖李姑娘么!”
幼蕖正与祈宁之道别,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冒出来一句。
这话音听着阴阳怪气,回过身来看其人也是似笑非笑,尖下巴,细长眼,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透着居高临下的鄙夷与猎奇。
幼蕖好生奇怪,她认识这人,这位是黄庭山的曹晖,潘宝的师弟。
在黄庭山的住处她遇到过曹辉,因为不熟,不过是点头的交情。加上她跟在苏怡然后面,生性对生人又有些羞涩,绝少主动热情。与潘宝相熟了也就罢了,对于其他人都是浅浅一笑,不多搭话。
这曹辉见了她们也是平平淡淡,走过去再斜斜扫一眼,不是太容易亲和的样子。所以虽然去了几次黄庭山的院子,对曹辉仅仅认得而已。
自问从未得罪过他啊!
见幼蕖不说话,曹晖心里得意,心道果然不是个磊落大方的人,又觉得自己窥见了她多少不堪,不免得意,遂冷笑添了两句:
“李姑娘名声如今可大!看我们都不正眼看的,可是,突然间如此乖巧伶俐,委实令人诧异,我道是为何呢!原来,这是玄机门知非真君的弟子,祁师兄!”
他在来时远远见过花颜夫人,但是此刻花颜带着幕篱默不作声,他便顺势当做不知不识,省了拜见,还可以说话更恣意些。
幼蕖越发莫名其妙了,幕篱之下,花颜的脸也沉了下来,这个年轻人简直是不知所谓!面纱微动,但花颜决定先观望一番,若是个不知好歹的,她不介意以大欺小收拾了此人。
“祁师兄!”曹晖见祈宁之看他,赶紧拱手作揖,态度与方才面对幼蕖有天壤之别。
“曹兄?”祈宁之挑了挑眉,带着些小小的意外,可是他的笑容温煦,令人如沐春风,舒服以极。
祈宁之是什么样的人?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哪怕对曹晖只是四明山的一面之缘,他也记得清楚,自然也是礼节周全得无可挑剔。
曹晖又上前了两步,笑得越发真诚:“恕小弟唐突!方才一见到李姑娘,话就随意直率了点。就是有些诧异,脱口而出,脱口而出!”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却无丝毫歉意。
便是这称呼,也怪得很。都是道门弟子,同一辈之间,年长些是“师姐”,年幼些便称“师妹”,都是常理。这曹晖,上来称什么“李姑娘”,不伦不类,似乎有几分他不太愿意与幼蕖为伍的意思。
花颜转向幼蕖,隔着面纱以眼神相询:“你何时得罪了这小人?”虽然只是第一面,花颜夫人心里已经将这说话夹枪带棒的曹晖定为了“小人”。
幼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完全不知,更不了解此人。
“曹兄早来上清山几天,想来已经认识李师妹了。”
祈宁之含笑而道,说的家常客套,不带任何偏向。
他察觉到曹晖隐隐的无礼,是有几分诧异,也不免替幼蕖有些生气,这是他的小妹子,这个曹晖刺着他的妹子,他要先问清了才好回护。
“李姑娘是白石真人的弟子,凌真人那么大的旗号,就算是故去了,又有谁人不晓?”曹晖呵呵一声,话依旧是说得又酸又损,暗指着幼蕖拿死去师父的名头当大旗。
“白石真人遗范,确实令人敬佩!听闻上清弟子与各派同道近日多有论道交流,曹兄既然识得李师妹,想来也有道法切磋了?”祈宁之面色不变。
“我与曹师兄不过相识而已,小妹见识低微,与外人往来不多,故彼此不曾有切磋。”幼蕖平平答了一句,下意识地不想与曹晖扯上什么关联。
此人恶意明显,她却不愿费功夫问为什么。
“这位李姑娘呢,我倒是见了好几面。哪里是你自谦的与外人往来不多?只是李姑娘眼里没有我等罢了!
“李姑娘往来的都是青年才俊呐!我师兄潘宝深得九车真人器重,李姑娘便与他往来频繁,我,呵呵,却是轮不上的!
“周流心斋的杨曦杨师兄人才出众,李姑娘便又到云玲真人面前热情去了,可惜人家未曾接了这热情。如今么,见祁师兄你来了,又……”
曹晖嘴角带着冷笑,口中说得轻佻,话说了半截,鄙薄之意扑面而来。
幼蕖惊愕,继而好笑,这曹晖不知道在哪里听了半截子的传闻,却以为拿到了她的什么短处,见到机会便要在祈宁之面前下她的面子。
多半是他以为自己讨好杨曦不成,又在祈宁之面前献殷勤?
不过是听了段闲话,此人怎么就相信了她李幼蕖是个浅薄攀附的人?
都是初次相见,这偏见怎么就这般根深蒂固了呢?
幼蕖好笑地摇摇头,更懒得去问什么了。跟这种人是说不清楚的,她也不想为此浪费口舌,根本不值得。能相信这种流言的人,不在她的交往范围之列;她心里的可交之人,也不会错信这种离谱的无聊话。
“祁大哥,就此告辞,来日再会。”幼蕖简单利落地告了别,眼神都没多给曹晖一分。花颜夫人也没迟疑,她看得出幼蕖的想法,小九不屑于理的人,她便先不出手了。
李幼蕖说走就走,曹晖有些意外,随即又气得不行:这死丫头就是这样!目中无人,目中无人!
“祁师兄,你看,这位李姑娘……上清山也有这样的弟子!”曹晖指着瞬间远去的剑光,直摇头。
“上清山弟子确实不凡!”祈宁之只当听不懂曹晖的话,笑得温文尔雅,“这位李幼蕖李师妹,师承名门,又是家师看着成长起来的,是家师看重的后辈,其品格人才,谓之不可多得。这不,我们刚刚落脚,家师就请了李师妹来,甚是看重啊!”
祈宁之对李幼蕖的推重令曹晖愕然,他一肚子“揭短”式的话语倒是不好倾倒了,不过他本意却也不是为非议李幼蕖而来。他是心胸狭隘,却不是专职黑心的,他只是看她不顺眼,逮着了便讽刺几句而已。
他已经结交了周流心斋的杨曦,若再能与玄机门的祈宁之混个面子情,日后在外行走也便利风光得多。
玄机门原来与李幼蕖有些渊源,李幼蕖在这里不能说,那他便不说就是了。
曹晖见机得极快,立刻换了语气:
“呵,小弟与李师妹也不是太熟,只是听人说了几次。难得见面,且不谈这些了,祁师兄,上次四明道会小弟见你剑法纯熟,道术也颇为精通,甚是佩服,若有机会,小弟要向祁师兄你请教两手。”
曹晖躬腰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祈宁之从来不在明面上得罪冷落人,便笑着客气了两句,他来上清山本也要结识各派弟子,曹晖是黄庭山的人,日后总有合作的机会,心胸狭窄的人更不能得罪,他也想有机会看看此人为何莫名敌视幼蕖师妹,想了想便应了曹晖的邀约。
曹晖大喜,回去自寻合适时地不提。他也知道自己斤两,少不得又拉着师兄潘宝给他撑场面,潘宝虽然与这个师弟脾性不甚相投,但看在都是黄庭山一脉的份上,揉着头也答应了。
第402章 田遇大小米
随着庆典日近,上清山弟子越发繁忙。
晏岁峰庆余堂,来来往往的弟子几乎都是一溜小跑。
米兰米珠两个闲人在这堆忙乱的人流中,便显得有些惹眼。
“大米小米!”有人招呼她们。
两人回首,却见来人正是上清山新进弟子里大大的红人,凝晖峰鸡鸣顶那位善从真君的亲徒儿田雨因。
元婴弟子,才貌出色,精细能干,即使大米小米没有特意关注,她们的耳闻目见里也时时收到关于这位田仙子的讯息。
“田小师叔!”
米兰率先上前,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米珠随后见了礼。
田雨因这样的身份,主动来和她们招呼,姊妹俩不由颇觉面上有光。
“我先前忙的,都没顾上!猛一看,一对儿仙女儿似的人物,可不是玉台峰的姊妹花么!”田雨因的话总是这么动人,笑得又可亲,“可有什么事儿么?我给他们说一声,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田雨因微笑着看向米氏姊妹,不留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也听说了玉台峰上李幼蕖电劈姊妹花的事,虽不知道具体缘由,但也知几人有矛盾是无疑的了。不过——虽有矛盾,看来只是颜面上难看了点,倒是没下狠手,只看这姊妹俩恢复的情况,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烧灼伤痕。
当然了,仙女一样的姊妹花,被当众劈了几霹雳,哪怕没有伤筋动骨,这说出去就够难堪的了。
不知道这对姊妹花在哪里开罪了那个假模假式的李幼蕖?不管怎么样,虽然有红叶与墨川两位真人弹压着没闹大,这大小米心里的怨怼肯定是少不了了。
讨厌李幼蕖的人嘛,田雨因不介意伸把手。
虽然李幼蕖与她没什么仇恨,可是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瘦丁丁的丫头,就是没眼缘罢!这丫头对她这货真价实的师叔淡淡的,却会在其他长辈面前讨好,连她那个挑剔的善从师父,近来提起李幼蕖都和善多了呢!田雨因很不喜欢。
“田小师叔您忙!不敢打扰您!”米兰哪里敢让这位田师叔帮她们的忙?善从真君眼高于顶,他的这位弟子也是高高在上的名头。
“也没什么事,倒是我们姊妹帮不上师叔您了。您能者多劳,手头事情多,我们姊妹不过是来跑个腿,不敢当师叔的关照。”米珠也辞谢,说得小心。她们可不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而是真的自知身份。
“能让玉台峰的姊妹花跑腿,可不容易!我知道的,红叶真人看你们跟宝贝一般!再要论剑法道术,你们也是拔尖的!”田雨因对米氏姊妹满口夸赞,“有空来寻我!我们啊好好处处!其实按年龄我都不好意思忝居尊长,不过是沾了点身份的光罢了。”
说到这里,她又是抿嘴一笑:“我就是运气好,被善从师尊看合了眼,侥幸成为元婴弟子。若不然啊,我们也是姐姐妹妹的相称了。还得称二位一声‘师姐’呢!认真按资历说起来,二位才是前辈,我这个新学后辈,好多事要向你们请教呢!”
田雨因这样谦和又捧场,米兰米珠心里很是受用,也有些心酸,好久没人这么尊重善待她们了,果然是元婴看重的人!这气度硬是不一样。
“也不是为别人,是我们大师兄吴祯快回来了。我们想着,师兄那么远回来,多少辛苦劳顿,便先来帮他把这几年的份例领了,让他回来省点心!也不是对其他人不放心,只是,我们姊妹为大师兄尽点心罢了。”米珠乖巧地轻声分说。
“果然体贴!听说玉台峰的大师兄吴祯剑法超群,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冒昧问一句,吴祯的剑法到底有多神啊?”田雨因满脸都是好奇,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比那个,你们的新师妹李幼蕖如何?别见笑啊,我也就是新弟子里知道她剑法好一些,不免这么一问,别无他意。”
米兰脸上的笑容一僵,米珠也卡在了那里。
田雨因奇怪地左看看右看看:“呃,抱歉,这个话题是不是我问得唐突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不方便答就算了,我不过一问。玉台峰是整个青空界的剑术重镇么,我难免心向往之。”
“田小师叔,没什么不好答的。李幼蕖她确实是新进弟子里剑法出众的,”米兰匀了匀气,道,“不过,真要比起火候与为人心胸,我大师兄吴祯那才是玉台峰第一人。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都是些杂把式罢了,如何能与吴祯师兄相比?”
“听着就让人羡慕!”田雨因叹息,“可惜我没这样的大师兄。吴祯有你们这样的师妹,也真是福气呢!”
“是啊,我们大师兄事事周全,修为又高,大家都服他。他若回来,我们心里就像定海神针树起来了一般!”米珠点头,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大师兄最疼我们姊妹俩了。”
田雨因含笑:“你们姊妹俩这般体贴可人,我要是你们大师兄,也最疼你们!这两日好多在外面的弟子都回来了,你们领份例只怕要排队。这样,你直接去找张鉴远,就说是我讲的,直接先给了你们!”
米兰米珠欢喜不禁,不只是少了一番排队之苦,更是意外得了田雨因师叔的优待,她们姊妹俩近来凄风苦雨经历了不少,得了这番意外的温暖,不能不感激在心。
田雨因对米氏姐妹的连连道谢轻轻一挥手:“不值当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有事尽管来找我!”
米珠米珠千恩万谢地走了,田雨因眯着眼琢磨了一下,笑了笑径自回了鸡鸣顶。
“雨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去晏岁峰帮顾川的忙吗?”
善从真君见田雨因捧着一盏茶进来,随口问道。
“弟子想着师父这几日经常外出迎宾,怕您劳累了,弟子也做不了什么。昨儿半夜新淘的寒芽泉心的水,今儿一早就沏了兰雪茶,现在第三泡了,正好出成色。师父您尝尝!”
第403章 亲弟子好处
田雨因小心翼翼地奉上茶盅。
善从有些意外,他在荣山派时见清年真君招待他的兰雪茶清香宜人,又与他惯饮的天霖雾枞风味不同,一时爱新,不免多饮了两盅。
没想到弟子这么细心,这点小事都惦记在心上。
“这些杂事,让杂役弟子去做好了,”善从温言道,“你最近接了不少事,又要修炼,毕竟宗门大比也快了。耽误功夫做这些干什么?”
虽然善从语气不赞同弟子的举动,但这透着疼爱的轻嗔,说明了师父对弟子的看重,也有两分收到弟子孝敬之后的欣慰。
田雨因心里一笑,面上却毕恭毕敬,不露丝毫,她袖中又滑出一只玉壶:
“这便是自寒芽泉的泉心取的新水。我想着这几日我不能时时侍奉师父,师父您自斟自饮也方便些。”
“寒芽泉的新水可不好取。”
善从微一皱眉,他自己没动手去寒芽泉取过水,但他知道有些费事。他从前爱那泉水质轻味甘,特别是有两次喝到水质尤佳,问了一声,原来是淘洗泉眼后的新水。
他堂堂一个元婴,喝点新泉水料来连芝麻的事都算不上,便曾令赤阳他们几个师侄时常取些新水来。
可赤阳还挺为难,道是取水不易,那两次也是正值宗门轮到淘洗泉眼的日子,几个师侄知道善从爱此泉水,特地取了孝敬他的。可平常日子里,是不会大动干戈折腾泉眼的。
后来不知怎地连掌门师兄都来吩咐了一声,道是寒芽泉淘澄不易,耗费颇多,若时有需求,只怕弟子们有些为难,便嘱师弟他少些讲究。
善从自忖自己又不是非此泉不可,更不至于为一壶水大逞元婴之威,师兄虽然有些憨,他也不计较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就收了心。不过他自恃身份,取水具体如何复杂,他也没去了解,他的心思还不至于为此多费,不值得。
没想到自家弟子田雨因居然知道了师父这一嗜好,特特取了来孝敬他。
“是不好取,”田雨因淡淡道,“用心而已。”
善从看看弟子平静的眉眼,心里很是认同,不免也感叹一句:还是嫡嫡亲的弟子好用!
田雨因悄悄瞟了一样师父,见师父眼里满意的感慨神色,心里得意。
她当然不会告诉师父,要淘澄新水,需要好几名弟子同时出力镇压泉眼,然后抽尽寒芽泉的池水,细细扫净池内每一处石缝,再待新泉涌出满溢后重新镇压泉眼抽尽池水,如此反复三次,在泉心处取到的才是全新至净的好水。
田雨因原是央求赤阳几个师兄帮帮她的,可赤阳不肯做这事,说什么为一壶水这般折腾太过靡费,毕竟寒芽泉是上品的灵泉,白流出去那么多太糟蹋了。田雨因觉得,一点不花灵石的水而已,赤阳师兄这也忒小家子气了,白做了多少年的金丹真人了!哪里是上清山的气度?
她便在小天星榜放了任务,召了许多底层弟子淘净了寒芽泉。用不着她出力,泉心水还不是唾手可得?撒出去一点低阶功法和用不着的法器灵器就可以了。
可笑的是那些抽出来的废水本是弃而无用之物,那些外门弟子却个个当作了宝贝,争着用葫芦玉瓶灌了许多,几乎当作琼浆玉液一般。
幸好她田雨因自外门那个破地方挣了出来,才不用这样和他们一般寒酸。
善从啜了两口兰雪茶,清香沁人心脾,心神也舒展了许多,他微笑着问弟子:
“雨因呐,这几日你在四方馆和庆余堂都转过了,也做了不少庶务,可耽误了你用功?毕竟宗门大比才是正事。若时间不够,还是抽回来修炼才好。”
“弟子不曾耽误用功。从前在鸡鸣顶关着门修炼,对同门反而有些生疏。难得为宗门出力,如今忙着,才有真真切切为宗门做事的体验,与大家也亲近多了,弟子感觉很是充实,忙累也是值得的!而且,不在其中不知道,有些事务其实还有漏洞,再完善一下会更好。”
“哦?”善从真君来了兴趣,“你说说,何处有漏洞需要弥补?”
“弟子以为,四方馆的轮班可再细致一些,而庆余堂的流程就可以再紧凑一些……”田雨因侃侃而谈。
她能在众多分脉弟子中被挑选进入宗门,又在诸多被挑选出来的分脉弟子中被元婴看中,自然有非常之处。
其心机手腕、办事能力比起普通弟子明显高出一截,若用在正途,还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你说的果然有些道理,我会禀明你掌门师伯,若宗门因此受益,你记一大功!”善从对弟子非的一番阐述深感意外欣喜。
“还有,如今八派弟子到了大半,四方馆本是待客的所在,勉强住得下而已。各派弟子与我上清山往来频繁,多有论道比试,如此一来,四方馆就不太放得下了。
“弟子听闻,许多人便在各峰小聚,弟子以为,内门各职能峰毕竟是我上清山主峰,炼器炼丹授剑静修等事宜都涉及我上清山隐秘,不宜令人外人时时在侧。弟子不是不放心他们,都是我道门子弟,又不是魔人……只是,毕竟是外人么!
“而且,这些新弟子年轻气盛,常有意见不一,这固然是争鸣的好事,可吵闹起来,只怕各峰真人真君被扰了修炼,若有什么不快不和,就不妥了。”
田雨因的这番话确实很为宗门着想。
善从开始不以为意,因为从前都是如此乱着混过去这段时日便罢了。后来听着听着便有些入了心。
八派子弟?万一有暗怀异心的呢?从前不是便有道门弟子投向了魔门?比如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玉还派的高李黎,就被莫问渔所惑叛逃过去了。背师投敌之前,她师父结珠真人一点迹象也不知,还给高李黎诳了许多宝贝去!
魔门近些年暗动作可是一套接一套!
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是雨因说得对,那些毕竟是外人!怎么好日常出入各大职能主峰?八大派,虽然是伙伴,可也有竞争关系呢!
“那你说,如何安排才好?”善从顺口问道,他是闲散惯了懒得想,若田雨因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他真是省心了。
第404章 弟子合我心
善从见自家弟子不仅修炼勤奋,而且时时处处为宗门着想,他自己是个爱清闲的,可是不妨碍他欣赏弟子的一片拳拳为公之心,一时间,满心的喜欢都溢了出来,眼神也倍加温和。
“弟子年纪轻见事少,哪有什么好法子?”田雨因低头一笑,“就是这几日在庆余堂,见外派弟子来来去去的,有些乱,便不由思量着在哪里安放合适。然后嘛,弟子在晏岁峰往下瞧,见晏岁峰左侧有一小小曲折山坡,临着一面池塘,说是小,其实地方也足够大,只是不甚平整,又没有好山峰供开辟洞府,一直空在那。弟子觉得,此处用来日常聚会倒是合适。”
“你是说九里坡?”善从真人想了想,恍然。九里坡听名字就知道了,不算大,而且地势略低,三面围合,有水未成湖,有山不足居,又靠近晏岁峰,大家都嫌那里不够轩敞宁静,所以每每挑选建立洞府之时都略过了九里坡。
“师父,若是将九里坡当作各派弟子集会之所,在那里安排两三个弟子负责勤务就可以了。如此一来,既给大家方便,又省了许多隐患。那里来去还都便捷,离四方馆与各主峰都不远。”
“走!我们去元览殿的后殿看看!”善从来了兴致,一口饮尽兰雪茶,还不忘将玉壶收起。
“是!”田雨因会意,她知道师父是要去看那面大地绎镜。
大地绎镜平滑的镜面上显出上清山各处情景。
善从随手点开几处随意观看,果然如田雨因所说,服饰各异的弟子来来往往,小聚成团,在镜面上一处看来尤其显得杂乱无序。
更有甚者,有外派弟子在好几个地方探头探脑,不知是好奇,还是有意看些什么。
善从一指点在宝瓶峰,正有几个年轻弟子立在峰头上,看服饰,有虚盈门,也有黄庭山,还有荣山派,他们正手指着某个方向不知在说些什么,看那神态,交头接耳,不像什么正事。
善从真君微微一皱眉,他这样的身份,不太屑于干听墙角的事。
田雨因一勾嘴角,随即笑得天真烂漫:
“这几位弟子好眼熟!对了,这是荣山派的师姐!师父,弟子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说我们上清山的草木不好?我们在荣山派为此争过的。师父,你莫笑我小气!”
善从见到弟子难得的孩子气,不由失笑,侧了侧身子,让开位置。
田雨因一指头点在宝瓶峰,镜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那里便是独秀岭罢!我还想去看看那边几株灵草,说育得尤其好,大概有什么特殊阵法加持。如今是过不去了,看这禁制,不从里面打开是进不了的。听说,萧云轫便躲在那里?可惜了,金丹竟然没成,确实要躲一躲羞。”
“应该是吧……方才金元真人的洞府门口不是只看到几个小弟子?我听着还在谈论他们萧师兄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呢!”
“萧云轫也算是个人才,四明道会上拿了头名。不过,也就这样,熬到这个年岁才去比,不就是为的稳拿第一?不像我,刚刚筑基就去了四明山,一点经验也没有,排不上榜也就是自然的了。可是啊,看来这捧出来的也是成就有限,不然,萧云轫也不会躲在独秀岭不敢出来露面了……”
“啧啧,这千年一遇的庆典,遇上这倒霉事,要是我,也要少出来,毕竟不好看么……”
田雨因指头一缩,话语声立刻消失,她掩饰地笑笑:
“这些人真是闲得狠了,逛到那里去了。萧云轫是我上清山的好弟子,一时失手罢了,这些人也是忒无聊!”
善从真君沉着脸。萧云轫不过是个筑基弟子,结丹失利了也是各派常有的事,还有萧家老祖曰夷道君来操心,本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个时节有些特殊,关乎着上清山的颜面,他听到外派弟子那些闲话,早就不喜,再见那些人在宝瓶峰堂而皇之地东张西望,拈拈草,望望地形,更感不快。
雨因说的果然对!这些人就不能任其闲逛,可又不能拘束了客人,集中放在九里坡最合适不过了。
“待会掌门回来,你们来报我一声!我有事与掌门商量。”善从嘱咐看守后殿的两名杂役弟子。
“是,弟子晓得了。掌门回来,我会立刻报予真君。”
那离得最近的弟子恭恭敬敬地应了,心里却道:这位善从真君向来是神仙逍遥性子,几时有正事要禀真君?不是要好酒就是讨泉水,时常折腾得大家不安宁。可是又不能得罪,罢了罢了,自己只是个小小普通弟子,乖乖听话就行了。
想想同伴前几日为那位田雨因小师叔淘洗泉水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自己不过是跑腿传个话,已经幸运多了。
“雨因啊,你这事而提醒得很对,下次还有什么事,便来找我说。”
善从真君对弟子的提醒很满意。掌门师兄总是盼着他能为凝晖峰一脉分担些重任,他如今不是做到了?有了田雨因这个弟子,可是帮了他不少。虽然起初有些不完美,但孩子成长起来了啊!还是要看长远!
“哎,弟子晓得了。弟子还是见识少,也不知道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胡乱说了一下,没想到师父这么上心。掌门师伯若是知道师父为宗门的事这么殚精竭虑,定然深感欣慰。”
田雨因的话很说在善从的心坎里,至于“殚精竭虑”这个夸奖他是否当得起,他是不会考虑的。孩子么,对师父总是崇拜的。
“你想到便说,至于那些重要与否,自有师父来判断把握。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对师父有什么不好说的?师父难道那么可怕么?我自认也不是个刚愎自用的性子啊!”善从语气轻松,竟然开了句玩笑。
田雨因很应景地掩口而笑:
“师父您真会开玩笑!上清山这么多真君里,您是最年轻,又是最开明的!从来不那元婴真君的身份来压人,所以弟子才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话呢!”
善从真君微笑不语,心里却很是受用。
气氛如此随和,田雨因的话便多了起来:
“师父,听说这一次宗门大比,胜出的新弟子可以破例和其他七大门派组队外出历练呢,是不是这样啊?”
“你也知道了?肯定是赤阳他们几个嘴不紧。唉,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就是掌门师兄和我们几个在商量。难得八派齐聚么,大家都有意思搞一次合练,锻炼一下弟子,也好应对魔门挑衅。过去都是老弟子才有资格参加八派合练,这一次么,掌门说了,千年庆典,又是多事之秋,也该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所以,要给你们这些新弟子多一点机会。早点出去见识一下也好。”
善从大致是认可了田雨因的问话。
田雨因眼神转了一转,动作如此明显,善从不由好笑,到底是孩子,心动了。
第405章 大公藏小私
田雨因表现出对参加八派合练的向往,完全合情合理。试问,进入了八大门派,谁不想多结识一些优秀同伴?天下豪杰本就该惺惺相惜、声气相通。
若能跻身此辈,同历险、共经事,那种合作中油然滋生的成就感与交情将是一辈子的财富。
多少风云人物都是在合作历练中崭露头角、一鸣惊人,进而成为宗门乃至青空界道门中坚。
便是善从真君自己,当年也是在八派合练中结识了一批同侪,闯出了名声,得到了机缘,胆识和毅力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这才成为青空界少数的年轻元婴之一。
善从想到自己的当年,完全能理解弟子的渴望。
“你是不是也想参与这此合练啊?”善从真君温言问道。
他有心告诉田雨因,他是元婴真君,直接举荐个弟子还是可以的。即使田雨因在宗门大比中未能拔得头筹,他也可以帮弟子满足心愿。
不是善从不相信弟子有这个实力,而是他知道这一辈新弟子能人辈出,法术超群的,剑术拔尖的,技艺不凡的,比比皆是。雨因这孩子,勤奋是有的,但天资到底差了些,要想冒尖,只怕没那么容易。
虽然眼前孩子看起来是略欠缺了一点,但是年轻人的发展谁说得准?神童夭折的也不少,好多人都是大器晚成的。而且,雨因这孩子办事可靠,当个差都想着为宗门多做点事,让她参加八派合练确实比其他人合适。
“弟子当然想。”田雨因答得很干脆,又一笑,“谁不想呢?这样好的机会,不仅是大大露了脸,多了很多机缘,而且,多好的铺人脉的机会!”
对于“人脉”的需求,田雨因说得很直白,这也是实话,更好的是跟师父说了实话,一点也不遮掩,自家孩子才这样实诚呢!
善从微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都想要这样的机会呢!弟子自然也要争一争,决不能错过!不过——”田雨因话锋一转,“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弟子只怕有些老弟子不服呢!”
“你怕这个?”善从有些诧异,他不知道弟子这样谨小慎微。
“弟子不是怕自己如何,而是担心会有人心不平,从而不利宗门大局。”田雨因态度极诚恳。
“大局?”善从真君没想到自家弟子有这样的心胸。
“是啊。新弟子才入门未久就有这样的机会,运气固然是好,可是,那些老弟子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修行、历练一样也没拉下,贡献、经验更是胜过我等。可是,他们却难得遇一次八派合练的机会,反而看着我们这些新人欢欢喜喜地去长见识,弟子是替他们委屈。”
善从真君深深看着弟子,很是感慨:
“唉,雨因,也就是你想到这一点。我们只想着给新弟子多点机会,却没想到老弟子会不平。这样的好机会,你都想着顾全大局,你,唉,不错,为师小看你了!”
他心里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他也要给这孩子争取一个八派合练的机会,不管宗门大比的结果如何。修为什么的还是其次,难得的是这心胸姿态!
年轻人啊,才干缺一点是无伤大雅,可以多历练弥补,还有师长看着提点,最主要的是德行操守要过关,这才令人放心。最怕的是有才无德,危害尤甚!
田雨因羞涩地一笑:“我哪有师父您说得这般好?不过是凭着一点本心罢了。这也是师父您平日教导的结果,没有宗门就没有弟子,弟子哪能只顾自己利益?”
“那,这事儿掌门基本上都已经点头了,还得重拟个方案喽?你不知道,那几个老头子聚在一起就很难,更别说好不容易达成一致了。”善从有些头疼,这又是个麻烦事。
“也不是很麻烦,弟子想着,这个方案已经很好啦,奖掖新进,多少鼓舞士气呢!只要稍稍完善一点,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弟子的想法也未必完善,怕不行呢!”田雨因又是羞涩地一笑,说得不是很有信心。
这孩子得多挑点大梁,这气势上不足啊,还要多给她撑撑腰才行呢!善从思忖道。
“你的想法是什么?说来听听!没事的,在师父面前尽管说,哪怕只是个设想呢!总归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与掌门再商议完善就是了。”善从鼓励着田雨因。
“弟子是这样想呢,新弟子能在大比中脱颖而出,就证明能力是足足的了。但是为防老弟子不平,也为了不致忽略老弟子,弟子以为,大比的头三名,若想参加八派合练,得接受老弟子的挑战并过关才行。”田雨因想了想,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弟子挑战新弟子?”善从觉得很新鲜,“那就是说,原方案不便,只是比试之后加上这一项就行了?”
“是啊,如此一来,新人旧人两不忘,在老人和新人中施行双选,若新弟子不能过挑战这一关,则证明新人毕竟稚嫩,这机会还是让给老弟子去。若老弟子挑战失败,则证明确实技不如人,机会给新弟子也是无话可说。如此一来,大家都心服口服,岂不两全?”
田雨因越说越流畅,神色也被自己的话渐渐带动得兴奋起来。
看着弟子闪亮的眼神,善从真君不由心怀大畅。
妙啊!
“如此,还增加了比试的挑战性,还有趣!这可是历年大比没有过的。嗯,这个好!雨因啊,你果然能干!”
一想到这样妙的想法出自自己师徒二人,掌门师兄该如何对自己刮目相看,善从真君也兴奋起来。
“弟子也就是一提罢了。到底如何完善,又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功用,弟子也想不完全。师父和掌门师伯商议的时候,莫笑弟子人小力微还敢乱说话就行了。”
田雨因微微低着头,手指头卷着袖口,透露出她有些不安的情绪,仿佛经不起她师父的夸赞。
“什么人小力微?人小,心胸却大!你也是新弟子,雨因,你可知道这也增加了你参加八派合练的难度?”
善从当然认为弟子这个提议是完全为宗门着想,雨因这孩子也是新弟子中的一员呢!她若是想徇私,就不会这样提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本有心直接举荐她参加八派合练。真是难得!
“弟子当然知道。弟子当然也想参加,可是,弟子不能为了自己想,就忽视心里的不安。公平得来的机会,弟子才能心境无碍。”田雨因抬起头,眼里是小小的坚定。
善从点头又叹息:“好!好!你说得好!我们虽然是元婴,可到底在高处太久,有些看不到底下了,实务上,还是要多听听你们的啊!”
善从真君此话也不错,做事跑腿的底层弟子往往才能发现实际操作中的小小漏洞或缺陷。对这些漏洞,有人补全,有人利用,个中弊端或是实惠之处,也只有这些身在其中的小人物才能心领神会。
田雨因此举么,确实是看到了一些事务需要完善补漏的部分,于公、于大节上有理有据,确实可行。
可是,她也有她的私心,可谓公私两便。这于私、于小节上,除了能博得师父师伯的好感,她也有一份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新弟子要经得起老弟子的挑战,说起来大公无私,将她自己也囊括在内了。可是,她是元婴弟子,鸡鸣顶上的人谁敢真将她打下去?
至于老成一点的赤阳、赤炎等年长许多的师兄,谁会来和她这个小姑娘争夺八派合练的名额?只怕他们一上台,掌门师伯善施真君第一个就不答应!
第406章 山门外来人
田雨因的提议完全是临时起意的灵机一动。是的,她就是这么能干,不用苦心布局,随手一来就是妙招。
她先前找赤阳真人要人手帮她淘洗寒芽泉的时候,赤阳为了免除这项苦役,便透露了新弟子可参加八派合练的事给她,让她好生静心修习,不要在不相干的杂事上耽误时间。
以她的谋略水平,表现出为宗门着想的姿态可谓轻而易举,任是谁来审视,都挑不出一丝的错,都说不上她有一丝的私心。
当然会有老弟子不服气新弟子的运气,这完全是情理之中,高层们略想一想就想得到。就算目前没想到,在比试的时候也会有人嚷出来,她田雨因不过早一步提醒一下罢了。
当然,她田雨因也可以不多这个事。可是,不这样,师父怎么会高看她一眼呢?不这样,怎么光明正大地给李幼蕖那个丫头设置点障碍呢?
大地绎镜在凝晖峰,她田雨因虽然不是金丹修士,但打着元婴师父的旗号,也能时不时地去用一用。她也没什么大用,就是喜欢用镜面扫一扫上清山各处,如此她心里才安定一些——那种俯视感、窥探感,给她安全感、满足感。
偏偏玉台峰小竹林她看不清,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绿影。
原先她也没起意要看那李幼蕖的住所,只是因为花颜夫人师徒拒绝了田雨因的陪伴,却选择了李幼蕖的住处落脚,令田雨因好生不快。她心念一动,便动用大地绎镜想看看花颜几人在小竹林的情况。
她就是想看,也不图干什么。她是这样想啊:你不让我近前,我也能看到你们在作甚,我也能掌握你们的动态。
可是,不知花颜做了什么手脚,几人一进小竹林,镜面上那一片就立马模糊起来,只看到周围有弟子来回走动和观望,竹林里的动静却是一点也窥探不到了。
田雨因气得咬牙,有什么不敢给人看的?这么鬼鬼祟祟的不坦荡,小人行径呐!——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窥探是否妥当,只觉得没看到、不给她看的就是“小人”。
不过,她看到小竹林周围弟子的流连不去,心道这玉台峰的弟子该也有许多生出艳羡不平之心罢。她是以自己的心态去揣度:一个小小的新弟子,入门就得了这么多好处,特别是师长偏爱,老弟子肯定是有不乐意的。
其他人田雨因不能肯定,米氏姊妹说了什么她也不能时时听到,因为周边还有看守神镜的弟子,她束手束脚的不好总点着玉台峰听动静,但是大米小米脸上的愤愤之色她是看得到的,她看了挺高兴,总算也有人不喜欢李幼蕖那丫头。
因此,田雨因灵感一现,给善从真君提出了老弟子挑战新弟子这样的建议,她相信玉台峰的老弟子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当然啊,也有可能玉台峰的老弟子一个都没种,就眼睁睁看着李幼蕖得了好处。不过,这也没什么,她田雨因没有任何损失。
她顺口一提,博高层好感是主要,若能顺便扫下李幼蕖,那就是意外之喜。扫不动,只是个小遗憾罢了。她机会多着呢,又在元婴身侧,说话又管用,心里一动,随时都能使绊子。
……
两面青崖相对矗立,沉默而威严,亘古来便是如此,如天生门户。又有双瀑飞流直下,如青山上飞下两道银龙,一道水汽映射出的彩虹正正悬在高耸的石门之上,气象万千。
这里正是上清山山门。
值守于山门处的两名弟子眺望着山外,同时也正互相抽背着最近新学的道典,虽然是执勤时间,可也不耽误他们用功,背几句也不会影响耳眼观察,是公务、修行一举两得的好方法。
刚刚背了半句的葛志突然眯起眼,他远远看到天外云雾间又有一道人影裹着剑光飞来,立时停了口中诵读。
另一名弟子王猛眼神没葛志那么好,心眼却活,他下意识地朝着葛志眼神的方向望去,他只看到云层微动,可是这不妨碍他抖擞精神,原先有些塌下来的腰背赶紧绷得笔直。
几息之后,云层破开,碧空上现出了人影。
王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人影,胳膊朝葛志伸去,朝同伴送了个大拇指以示佩服:葛志这小子闷声不响的,修为上却比自己进得快,眼力硬是要得!
又是哪个门派的客人来了!
不过,后面再无其他人,也没有大宗门出动的星槎,这是孤身一人,可能是哪家掉队在后面的弟子吧?
人影近前,剑光落地,正要敲响迎客玉磬的葛志犹豫着停了手。这位,怎么是穿着上清山自家人的服饰呢?
不是他派来客,而是自家归来的弟子?
来人收了剑光,一身天青色道袍猎猎生风,迈开大步向山门行来,看似对地形熟悉得很,一点都无新客来此的陌生感。
“这位师兄,请问……”
葛志迟疑地欲问来人,他新入门不过几年,看这人的服饰与老练架势,应该是位远行在外的师兄归来,而且是内门的精干人物。
来者身形高大、器宇轩昂,虽然风尘仆仆,但昂首阔步间透出不凡气势。更兼双目炯炯,浓眉阔口,神采湛湛,一看就不是普通弟子。
“我是玉台峰吴祯,两位是新入门的师弟罢,故而不曾见过吴某。”
吴祯爽朗一笑,先行招呼了一声,掌心已经亮出铭记身份的宗门玉牌。
“吴师兄!不敢当您一声师弟,我二人只是外门弟子罢了。小弟大孤堆王猛,这位是马头峰葛志。”
灵活点的王猛赶紧上前致意,他们收到的名录里确实有这位吴祯的名字。
葛志一打手诀,山门正中浮现出一面玉盘虚影,玉盘正中的缺口便是验证弟子玉牌的所在。
大孤堆与马头峰皆是外门小峰,都驻有外门弟子,吴祯身为上清山的老人,自然晓得。
玉牌飞起嵌入玉盘缺口,严丝合缝,吴祯熟练地跟着又打入自己的一道灵气,玉盘晕出淡淡光芒,旋即消失不见。
气息吻合,验证无误,玉牌飞回吴祯掌心。
“师兄请!耽误您时间了。”王猛侧身,恭请吴祯入内。
吴祯一扬手,袖中飞出两只小木盒,分别落入王猛与葛志的手中。
“这是……”王猛神情一愣。
“这是我在岳华州寻得的两片地里芝,也有小几百年了,可清心宁神,减少魔障。我见两位都用功不歇,前途远长,既然与两位师弟有缘,就赠予两位师弟了。”
王猛惊喜不已,没想到就这一个照面,他就得了好处。这位吴祯师兄的手头也忒大方!还是百年以上地里芝这样的好东西!
看来吴师兄他在外收获不小啊!肯定是能力超强,看他方才回来的那道剑光堪堪都比得上金丹真人了!难怪玉台峰虽然没有元婴掌事,却威名不堕。弟子们个个出色呢!
葛志捧着木头盒子,满面通红,他从来没得过这样意外的好处,本能地不敢收,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王猛掐了葛志一把,抢着连连称谢,把盒子摁进了自己怀里,才又道:
“果然是玉台峰的师兄,豪阔不凡!小弟多谢了!玉台峰有李幼蕖那样的出色新人,又有您这样厉害的师兄,了不起!大家都仰望着呢!”
吴祯一挑浓眉,他知道玉台峰新来的小师妹是师叔凌砄的弟子,比米珠还小,却不知道她这样出名。
“我在外日久,对新入门的师妹尚不熟悉,难道你们认识?”
第407章 大师兄归来
“嗐,人家李幼蕖是玉台峰的核心弟子,我王猛哪有机会认识?我才从大孤堆调拨到门口来,内门都没进过,可是人家名头大啊!四明山上威风极了!我在外门都听说过,剑法高强,很替玉台峰争光的!”
王猛边说边连连点头,又去拉葛志佐证:“对了,葛志见过的,他们马头峰出来的呢!葛志你说是不是?”
葛志比王猛木讷得多,他虽然认识幼蕖,还受杼羽所托帮过她一个小小的忙,可是真没面对面说过什么话。他也觉得李幼蕖当得起王猛的夸,只是他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只得也跟着点头,“嗯嗯”了两声。
吴祯觉得挺有意思,这两个外门的小师弟提起李幼蕖,一个满口夸赞,一个没什么话却眼神里透着肯定,看来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师妹确实挺有声望。
“我这位小师妹定然是深得我师父红叶真人真传!”吴祯顺口说道,他是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玉台峰的剑法传承,除了他师父,还有谁?
王猛却面色迟疑:“小弟听说,红叶真人好久都不太能动剑……好像她老人家伤一直没怎么好……哦,您别担心,小弟也不知道具体,就是一听说……”
他只知道这些粗略的情况,也不能怪他,他一直在外门,哪里晓得内门的事情?更不知道玉台峰的授剑日常。他听说的也就是这似是而非的一点。
葛志倒是知道得多一点,杼羽有时来看他,知道葛志老实口风紧,不免与他闲言一些玉台峰的事。日常的没什么说头,玉台峰的几桩不大不小的变故杼羽却简单提过。
所以提到红叶真人的伤,葛志也神情怔住,讷讷不语。这个老实人的面色一僵,看者就知道多半有这回事了。
吴祯面色一凝。
师父伤势还没好?
凌砄师叔遭难后,师父气急攻心、经脉逆转而吐血,这个吴祯是知道的,米氏姊妹给大师兄传了音讯,他也捎回来不少灵药。
而后大米小米就不怎么传书来了。墨川师叔传来的消息只说师父伤势渐愈、小师妹李幼蕖入门,其他无甚大事。
墨川师叔的话,吴祯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也放下了心。
可是怎么如今又说师父她的伤一直没好?还是又被什么牵动而复发?他怎么没收到消息?
吴祯满心的疑惑,可是对着两个外门弟子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吸了口气平静笑了一声:
“谅来无甚大碍,墨川师叔也告知过我。多谢两位师弟陪我闲话了,后面可能还有客来,我就不打扰了。我途中曾见过荣山派的星槎,不过他们在东鄂州边界层多停了半日,算算路程荣山派多半很快也到了。”
“荣山派要到了?先前已经来了两三个人,原来主力还在后头!”王猛精神一振,随即不好意思地对吴祯笑笑,“吴师兄,您别见笑,小弟就这点出息,没见过上清山外多少大派的弟子,荣山派名头又这么响,呵呵,一时忘形了。”
吴祯随和地点点头,举步往门内去:“两位忙,我去交任务了。”
“哎,吴师兄您此去凝晖峰,定然是任务圆满,得师长嘉奖,师弟祝您蒸蒸日上啊!”王猛冲着吴祯的背影喊了一嗓子,热情相送。
吴祯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以作回应。
葛志看着王猛的热情,有些羡慕。他生来罕言内向,又时时怕人捏着什么不妥来取笑,方才王猛祝吴祯的那不伦不类的几句,若是他,可不好意思这么冒冒失失喊出来,这还不知道人家出门是干什么的呢!万一人家是铩羽而归呢?
可是王猛这样好像更容易博多一点人缘。
葛志摇摇头,算了,自己也学不来,还是不吭声比较舒服。
“哎,方才轮到你背了!”葛志惦记着背了一半的道典,提醒王猛。
目送着吴祯背影远去的王猛回过头来,好笑地对葛志叹气:
“荣山派都要到了,你还有心思背道典?真是有你的!”
“你就算斋戒沐浴准备好了隆重接驾,难道人家就会对你另眼相看?”葛志回了一句,对王猛这样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同门,他口舌就利索正常起来。
“嗯,还不如抓紧时间熟悉一下道典,对吧!服你!这认真劲儿!”王猛无奈地拍拍葛志的肩头,“难怪你进益比我快,明明一同学的《上清决》,可就是落在你后面。”
“你站对面去,看门的样子要摆好,当值呢!”葛志丝毫没理王猛的夸奖,面无表情地指指门的另一边,“站好,你把刚刚那一句接下去……”
“你这……好好好,我接下去,那个,哦,真知即所以为行……”王猛手指叩着自己脑门儿,磕磕绊绊地开始背诵,只是目光往云天远处一会一扫,心思有些浮动。
葛志依然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竖在门边,目光平视,除了口型不时微微翕动,面部看不出丝毫波动。
……
“吴祯?玉台峰的大师兄?”
吴祯点头,安静沉稳,对面那位娇俏嫣然的年轻女同门看起来很眼生,应该是他出门后宗门新收的弟子,不知为何却对他的名字表现出熟稔。
凝晖峰这一片的事务看起来也是这位年轻女弟子管事,来来往往的筑基弟子都唤她一声“师叔”。看看她的年纪修为,吴祯心里估摸着,这莫不是哪位真君的弟子?
“我叫田雨因,是善从真君的弟子,”田雨因浅笑,“我是经常听大米小米提起你,这下大师兄回来了,大米小米可要开心啦!”
她说笑着转了身,交待其他弟子将吴祯的几桩任务登记造册,指点间镇定老练,很是能干的风范。
原来眼前这位是善从真君的徒弟,说起来辈分比他这个入门许久的老弟子还要高呢!她与大小米也熟?
吴祯对面前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叔礼貌地拱了下手,神情却是柔和了不少,提起许久不见的米氏姐妹,那是他素来疼爱的师妹,田雨因的语气又很随和亲近,他便也少了生硬隔阂。
第408章 不负我所望
“小师叔与我那两位师妹时常往来么?”吴祯随口问道,他几年未回,只凭着传书粗略报个简况,不知师父师妹怎么样了,对玉台峰好生挂念,忍不住多问两句。
“是呀!时常说说话的!米兰温婉,米珠俏丽,谁见了都喜欢!我们处得也好!特别是小米,她盼你这位大师兄都急哭了!你回去可得好生安抚一下她。”田雨因笑盈盈地道。
“急哭了?”吴祯失笑,经年不见,米珠这妮子怎地越发孩子气了?“也忒娇气了!我不在,还有其他师兄师姐呢!”
“人家委屈还不让人家哭啊?”田雨因嘟着嘴反问道,带出些女孩子的赌气,随即又掩了口,“哦,没什么,我也就是随便说话惯了。米珠她只是太过想念你这位大师兄了,年纪小嘛!就像我,一个人来了上清山,也难免想念我家里人的!”
吴祯微微敛眉,米珠可不是孤单单新来的上清山!且不说米珠还有米兰这个亲阿姊,玉台峰还有唐云、魏臻等人呢,墨川师叔的这两个弟子都是大方宽直的人,应该不会苛待小米。
还有师父,师父红叶真人素来疼爱小米,这是她最小的弟子。
于情于理,小米都不会因为思念他这个大师兄而落泪。
田雨因方才脱口而出的“委屈”二字何解?
米珠是遇上了什么事吗?
“我这个小师妹可真是要历练历练了!得像小师叔你这样淡定精干才好!”见田雨因似乎不太想细说,吴祯不露情绪地笑笑,捧场了一句。
“玉台峰现在的小师妹可不是米珠啦!最惹人疼的是白石真人的弟子李幼蕖呀!”田雨因笑得天真,说似无心。
“李幼蕖?”
今天这一会的功夫,都听说她两回了!
“哎呀,我随口说说的,我也不太了解玉台峰的事。就是听说大家都很疼惜新来的小师妹,难免什么都让着她些。米珠那样懂事的人,哪会闹什么情绪?见到你这个大师兄肯定什么都好了!”
田雨因快言快语地解释了两句,倒像是在掩饰方才的失言,她风轻云淡地莞尔:
“我是见到小米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就忍不住话多了。你刚回来,还要赶着玉台峰呢!我不耽误你功夫了,我这里都登记好了,你快去庆余堂交了芥子环入库罢!我瞧着你这里头帮宗门找到了好几样得用的物资,说不定温长老那边正等着用呢!”
吴祯一想,虽然心里头有些古怪,可确实在外头听外人闲话也解决不了事,回去好好问一番就是了。
他一抱拳,转身便朝外走。
“哦,对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田雨因在后面喊道。
“什么事?”吴祯停脚,回头。
“你不是要去晏岁峰么?回头从晏岁峰往玉台峰啊,肯定要经过九里坡。如今正有许多各大门派的弟子聚集在那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利用这个碰面的机会论道切磋什么的,还难免会有阵法剑法的比试,不是吵就是打,动静么闹了点。
“你莫要诧异,大家都晓得这个,只是你刚刚从外头回来,我告知你一声,怕你一时不知,别当作出了什么事,或是和人冲撞了。”
田雨因浅笑着阐述清楚,娓娓而道,大方又体贴。
吴祯很领她这个情,心道善从真君收的这个弟子果然不错,知道他新回山门,对宗门近况不熟悉,特地告知一声。
确实,如不是她提醒,他在回玉台峰的路上,看到九里坡吵吵闹闹,还不当是出了什么事呢!以他大刀阔斧的风格,说不定就要吆喝惹出不愉快。
还有,她这提醒了一下正好,他正好顺路看看到了哪些外派弟子。他在外头这两年也交了不少意气相投的朋友,若能遇上旧识,真个令人欢喜。
吴祯的惊雷剑去如电光,田雨因看得似乎有些出神,喃喃道:“这位吴祯大师兄,果然不负厚望!”
有弟子来回事,顺口好奇地问了一句:“田师叔,你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玉台峰大师兄吧?”
田雨因回过头来,见是鸡鸣顶的挂名弟子鞠文襄。
这个年龄比她大的师侄殷勤又谦逊,手脚也利落,特别好使,田雨因许多事都交予他去办。
比如前次淘洗寒芽泉,就是鞠文襄召集齐的人手。田雨因只管起了个念头,然后便伸着手等玉壶入掌,前前后后都是鞠文襄张罗,一点都没要他田师叔费劲。
“是第一次见,久闻其名,果然名不虚传,我为玉台峰高兴,”田雨因含笑睇视着面前弯着腰的人,”文襄啊,你那边的事都做好了?”
“师叔您放心吧!咱做事什么时候扯过后腿?这不,提前了小半日呢!师叔您还有什么事,我帮你去跑个腿!”鞠文襄拍着胸脯,确实,他不仅嘴皮子管用,也是有几分小才干的,人又细心勤快归来,是个得力的助手。
“我哪有什么事要你做!鸡鸣顶上又不只是你一个人!”田雨因笑嗔了一句。
鞠文襄深以为然,鸡鸣顶,还有其他峰头,甚至是掌门一脉的凝晖峰,许多师兄弟都乐意为田师叔跑腿呢!
“不过,”田雨因话锋一转,脸色一正,“我没私事,却有宗门的事。你帮我去九里坡瞧瞧,那边还缺什么不缺?那里可都是各派的精英人物,得把人家招待好了!再帮我看着点,别论着论着吵起来,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我知道的,我们上清山年轻气盛的多着呢!”
“可不是!哪能跟客人吵?”鞠文襄一拍腿,“我这就去!您放心,真要有不和的,我也能调停妥了!”
鞠文襄挺乐意接这差事,又清闲又有趣儿,还能长些见识多些熟人。他一个区区挂名弟子,平时哪有机会和各大派弟子交接往来?田师叔这是给他机会呢!
“嗯,去吧!回头到晏岁峰多领点待客的吃用之类,就说是善从真君吩咐的,然后你自己看着分!”田雨因对鞠文襄会意一笑,低头整理起手边记事玉简。
“哎!多谢田师叔!”鞠文襄更开心了,田师叔这是明着给他好处呢!当然,懂事如他,不会忘了给田师叔留一份尖的。
“对了!”见鞠文襄举步欲走,田雨因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喊住了他,“你在九里坡若遇上黄庭山的曹晖,告诉他,玉台峰的大师兄马上估计要路过九里坡。他不是想和玉台峰的人切磋剑法吗?这可是个好机会!这个顺水人情,交给你做了!”
“哎!”鞠文襄高兴地应了,果然是个顺水人情,师叔就是这么贴心!
鞠文襄兴冲冲地直奔九里坡而去。
田雨因如今手掌凝晖峰人员物资往来大权,虽然只是暂时的,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心态已经滋生得如潮水上涌。
她只要纤手轻轻一拨,那么多人就得随着她的轻轻一句话而动,一声令下,说左就左,说右就右。
终于,也有我田家女子扬眉吐气的一天!娘啊,大兄啊,你们可知道,如今我田家再不用看人的脸色!
第409章 顺路九里坡
吴祯在晏岁峰交了芥子环,庆余堂里给他办理交接的正是顾川。
顾川掂了掂芥子环,对吴祯深感佩服。无他,这位玉台峰大师兄的任务完成得极漂亮,芥子环里实实在在的,没一点勉强凑数。这么些年吴祯一直在外奔波,为宗门办差寻物,可谓踏踏实实尽心尽责,不仅是红叶真人乃至整个玉台峰的重要支柱,也堪称上清山的栋梁之才。
顾川的师父出身玉台峰,连带着顾川对玉台峰也多几分不由自主的关注。
“小顾师叔,温长老他老人家还好吗?”吴祯照例问了一句,他也知自己离山的时日里,师父和玉台峰少不了温泽长老的一贯照拂。
“我师父啊,他挺好!好着呢!下棋越来越会悔子,吼我的时候中气特别足,”顾川跟在师父身边,自小就和吴祯认识,说话也随便,“这段时间忙了点,就抓我来应差!我只是他徒弟,又不是庆余堂的苦力!”
顾川的抱怨里透着亲近,难得的,那张少年老成的小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吴祯了解地笑了笑,温声劝慰:
“温长老这是希望你拿实务来压压性子,也了解一下宗门动向。哪能一直关在洞府里静修?到时候,修为堆上去了,人却废了,有什么用?”
顾川天资过人,却没经过锤炼,难免傲气、任性,温长老确实希望他这个小弟子能更合群一些,多点烟火气和人情味。
“我不在的时候,大米小米她们怎么样?”吴祯随口又问了问。
果不其然,他看到顾川的脸色微微一沉,虽然只是一瞬间,他却是何等的眼力?自然是瞧得清清楚楚。
“都还好,没什么大事,小米和那个李……唉你知道的,她就是有时有些任性,难免犯错,红叶真人罚过她两次。哎呀,我才不好打听这些,你回去自己问问就知道了,别问我呀!”顾川一幅不太想说的模样。
吴祯好笑,几年不见,顾川还是这样带着男孩儿的小别扭,不喜欢与几个师妹打交道。
在吴祯心里,小米有些孩子气,却是极懂事的,几时有了“任性”的名头?
含含糊糊的,顾川的话里似乎又涉及了那个新来的李幼蕖。
人还未见到,吴祯的心里本能地偏向自己看着长大的原先的小师妹米珠。
他的认知里,小米就是可爱听话的小女娃,有时会俏皮地来逗他这个大师兄两下,逗得他满溢疼爱之情。这孩子乖巧又活泼,极可人疼。
他是长兄,又是半个师父,自认为极了解几个师妹,与新入门的外来户李幼蕖相比,吴祯对小米有天生的固执的好感。
看着吴祯微皱了眉头,顾川有些不解:“你又操心了?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个师兄,操起心来比当爹的还累!”那头摇得,很有师叔的范儿。
吴祯无奈地揉了一把顾川的头,顾川不满大叫:“我是你师叔!得了,你快走吧!”
“我们玉台峰新来的李幼蕖,你见过没有?怎么样?”吴祯突然问道。
“李幼蕖?”顾川睁大了眼睛,“还,还行吧!剑术么是还可以,就是人有点傻里傻气的,总是惹麻烦,有时得我来,唉……”
顾川的意思是,这个李幼蕖总是惹麻烦,幸亏有他这个师叔总帮着她呢!
吴祯却听到了“惹麻烦”三个字,心里头更不快了。
“行,我走了,回头等温长老得了空,我来寻他下棋!”
吴祯告了别。
惊雷剑飞行的时候有隐隐风雷之声,因为在宗门之内,吴祯放缓了剑速。他身形高大,剑身也相应宽长了几分,气势更是不凡,一路飞来,极是显眼。
“咦,那不是玉台峰的大师兄吴祯么?”
便有人飞近,惊喜地招呼:“吴祯师兄,您回来啦!”
吴祯一一含笑颔首致意。他性子豪阔,心却细,对日常的小细节都很重视,即便是一面之缘、点头之交,他致意招呼也绝不马虎。
玉台峰首席弟子的为人做事,就是要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和几个熟人一路寒暄,眼前就是九里坡。
九里坡地方虽然不大,也无轩昂壮丽的房舍,但草木被打理得欣欣向荣,山石爽洁,和风清泉,亦是处赏乐睱游的好地方。
此地原是个不起眼的所在,但是眼下人来人往,俱是精神昂然的各大派弟子,衣冠鲜明,气宇容秀,满目琳琅人物,就此一小处,便可见青空界道门未来之气象。
曹晖已经接到鞠文襄的消息,他确实有心结识这位玉台峰的大师兄。可他知道吴祯强势,又自矜于黄庭山身份,不想过于明显地表露出攀援之意让吴祯小瞧,只能不动声色地引起吴祯的注意了。
“你说我道门弟子,当然应该诚心向道,摒除杂念,如此才不负宗门师长培育之恩!那萧云轫萧师兄,虽然一时结丹失利,却是个有恒心有毅力的,小弟向来不以成败论英雄,萧师兄他在我心里,就是个成功人物!小弟瞧着,这一回反而会是磨砺他的良机,下次,嘿,下次,定然一举成功!”
吴祯在九里坡按下剑光,随意走了两步,就听到几块大石围起来的某处有人在高声谈论。
萧云轫冲击金丹失败了?吴祯颇感意外。
方才说这段话的人不是上清山弟子,看服饰,是黄庭山的同道。能说出“不以成败论英雄”,又道磨砺是良机,吴祯觉得此子眼界不俗。
萧云轫与吴祯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昔日在山时,两人颇有些交情,吴祯也知道萧家老祖带来的压力。如今听说萧云轫冲击金丹失败,吴祯不免惋惜,又听见有人为萧云轫说话,他便暗暗点头。
“上清山毕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英雄人物不知凡几。不论成败的话,这一辈弟子中的萧云轫,上一辈的白石真人,都是杰出人物。”有人随之衍生出新的话题。
此话一出,“嗡嗡”声四起,许多人听到白石的名字,都兴奋起来,这是他们或仰慕或好奇的前辈人物。
第410章 闲言动惊雷
“谁说不是呢!萧云轫我不了解,白石真人那真是!”这个弟子听起来甚是熟知白石真人的旧事,“绿柳浦,古战场,少清山,在哪里都能惊天动地,这真不是我辈可以相比的。还有,要不是善信真君舍身灭魔,我道门如今也没这么太平!善信真君的玉台峰传承真是了不起!”
听人如此推崇玉台峰与师祖善信真君,旁听的吴祯也忍不住露出淡淡笑意。
曹晖转了转眼珠子,话题如他所愿顺理成章地转到了玉台峰。
“善信真君我也是深感钦佩啊!不止是他,便是他的弟子也个个出色,当得起一时俊杰。白石真人已逝就先不谈了,如今的红叶真人,一介女流,又是个金丹,在一众元婴真君队伍里撑起了玉台峰的声名,了不起!”
曹晖边说边点头感慨,见众人随之点头认可,又叹了一声:“红叶真人能撑起玉台峰,不容易!一是她剑法深得善信真君真传,二来,她洁身自好、坚贞孤守,这才护得剑家圣地光彩不灭。唉,也就老一辈的真人做到这样了。现在玉台峰的人啊……”
曹晖摇了摇头,不胜遗憾的样子。
吴祯皱眉,这黄庭山弟子的话里话外,是对如今的玉台峰不满么?
他还没问,已经有人先问了出来:“曹兄,你这话却是何意?这话有些蹊跷啊!现在的怎么了,你莫非是见到玉台峰的什么不堪么?”
曹晖“嘿”了一声,道:
“也不至于是什么不堪,就是,觉得新进的这些弟子心思不在修炼上,鄙人不免有些瞧不上!小小年纪,学那些世俗的男女弄些什么求偶之思,哪有心思追寻大道呢?也虽说也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可是啊,我的意思是,要想嫁人,早些下山去!占着大门派的位置资源,却不往好里学,可不是白费了宗门师长的苦心么!”
有好事的弟子便来相问:“曹兄,你听到什么事体了么?谁谁谁?求啥偶?曹兄你么?”
这种消息好多人都爱听,一时便聚了好几人。吴祯面容平静,也站在一旁没有走开的意思。
“我哪有!是玉台峰那个在四明道会上力压神剑门的女弟子,你们知道不?对,就是李幼蕖,也是白石真人的弟子。剑术是不错,可惜这心思不太纯,毕竟少了亲师父教导。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听当事人说的。
“当事人是谁?周流心斋的杨曦你们知道吧?那是我们这一辈里顶尖的人物!不止是修为,那仪容也是相当出众的。自然,就有女孩儿知慕少艾啦!
“你们也猜到八九成了对不?李幼蕖给我那杨曦杨兄啊,递了情书!哎呀,那缠绵爱慕,我学不来!杨曦是个慎独自律的人,当时啊,真是不知如何处置!幸好云玲真人在侧,拿这情书立时便上了玉台峰,找红叶真人去。
“去干什么?帮红叶真人整肃门户啊!我们修道人虽然没那么多清规戒律,可是,大道在上,哪里能让弟子分了心?李幼蕖没师父教导,云玲真人少不得要让红叶多管教着一点。道理得给她讲透了,这也是为她好!别小小年纪就走了歪路!”
自己被人围着成为中心,自己说出来的话被人当做稀奇,曹晖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飘飘然的,一时间说得眉飞色舞。
吴祯听得大为皱眉,他没想到素未谋面的小师妹李幼蕖是这般的性情,在他这样严正的人心里,这种行为已经堪与“轻浮”相近了。
不过,这是真的吗?这“曹兄”说得言之凿凿,还扯上了杨曦与云玲真人,倒似也有两分真。
已经有人问了:“曹晖,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怎么不知道?我也和杨曦往来了好几日,未曾听说此事啊!”
“那是人家杨曦顾全主人家的名声!总归闹出来不好看。云玲真人当时拿着了那传情的竹简,恼得!正给我撞上,她当我是自家子侄,才予我说的。我是一句虚话都没有!至于云玲真人,人家什么身份?她编排这个,有什么好处?都在上清山地盘上呢!再说,人家也没想怎么,只是去让红叶真人管束弟子罢了。”
曹晖说得振振有词。
“我于玉台峰的人无冤无仇,我们黄庭山的人可也造不出半句假话来。”
“那到了玉台峰又怎么说?”
“嗐,到了玉台峰,那李幼蕖见云玲真人当面质问,一时羞惭无地,竟然矢口否认!”
“那,你是见到她羞惭了?猜的吧!也许真个不是她的手笔呢!好歹也是白石真人的弟子,哪能这么不知轻重?”
“呵呵,白石当日为了一个‘情’字险些误了剿魔大业,这弟子也是有样学样。她不承认,可是那传信的紫竹简就只有少清山才有!再追证据,我也不多说,只说一点,那竹简中的灵力标记,的的确确是李幼蕖那姑娘的!这可做不得假!”
“这样啊……”质问曹晖的人喃喃自语,似乎有些相信了。
“可是那李幼蕖死活不认。唉,你说,年轻人么,做错了,认个错,改了就是,又没要拿她如何。可是,她不仅不承认,还恼羞成怒,不知怎地,将来劝说调和的一位同门师姐劈了几道电光。闹成这样,红叶真人也无力去辨认真假,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云玲真人气得不行,也撒手不管了!嘿,事实摆在那里,认不认又如何?总之啊……”
说罢,曹晖负着手,再不多言,满脸的高深莫测。
曹晖的这段见闻也藏在心里好几天了,没机会说出去实在憋得难受,如今尽数倾出,好似出了一口气一般,大感痛快。
可惜,当他得意回头,却只看到吴祯那高大的背影远去。
说得太投入了,还是没捞到和吴祯搭话的机会,曹晖不甚遗憾。
不过,机会多着呢!
曹晖余兴未了,摇头晃脑地又道:“都道玉台峰是持剑人的高峰,我看啊,出了李幼蕖这样的人,这一代弟子若是这样,也不过如此了……”
“你说玉台峰什么?李幼蕖又什么?”一声尖锐的质问插了进来,又脆又急。
第411章 智者止谣言
曹晖听得这声音极为无礼,不由心生不悦,冷眼瞅去,却看到三四个身穿白色道袍的玄机门弟子正往这边走来,其中最显眼的是他一心想要结交的祈宁之。
只是祈宁之正和胡峤在闲谈,眼神未曾和曹晖有交汇。
而走在玄机门弟子最前头的一个小姑娘皱着眉头,正严肃地盯着他,方才那质疑,便是这小姑娘发出的。
“祁兄!”
曹晖大喜,他眼里只有祈宁之。走了一个吴祯,却引来了玄机门的祈宁之,也算是没有白讲一场。
至于那个不懂礼貌的小姑娘,曹晖直接无视了。
“曹兄,我这位胡玉师妹问你话呢!”
祈宁之拱拱手,微笑淡然,礼节周全,但是却坚持提醒曹晖先回答胡玉的问题。
“胡?……”曹晖愕然,随即省起胡姓也是修仙大族,再看看眼前小姑娘那张与玄机门胡峤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心里一个激灵:幸好还没来得及得罪人!
“哦,各位,我方才与几位同道谈得随意,说了几句关于玉台峰的听闻罢了。”曹晖满脸堆笑。
“我听到你提到李幼蕖的名字,很有些不以为然呢!你说李姐姐如何了?让我们也听听!”胡玉盯着曹晖不放。
便有几个方才参与闲谈的弟子来解围:“曹兄也是提到玉台峰,才说到这一代弟子如何。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些儿女之间的事。”
曹晖想了想,再说一番也没什么,说不定人家也感兴趣呢,便简略再重述:
“就是,鄙人拜会云玲真人时听来的,未免感慨了一番。那玉台峰的李幼蕖见杨曦少年英雄,生了倾慕的意思,递了小诗作试探,结果么,呵呵,恼了云玲真人。可是这事闹开后,李幼蕖又不认了,还伤了同门师姐。鄙人以为,这不是心怀大道之人所为……”
“你胡说!”胡玉的声音越发尖锐,还急冲冲地带出几分火气来。
“哦?这位胡师妹,你为何这般说?嗳,我晓得,你们都是小姑娘,未免以自己的思量来……”曹晖不想得罪了胡家人,尽量耐心微笑地缓缓道来。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大家都是修道之人,竟然还把听闲话当做乐趣?李姐姐不想张扬出来,吃了亏也就闷下了,结果却让你们这些无聊之辈拿来嚼牙!你修的什么心什么道?羞也不羞!”胡玉的话又急又快,嘴里跟爆豆子一般,毫不客气。
最后这句话明显是斥责的语气。
曹晖听着胡玉的口气不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玄机门的人来驳斥他而维护李幼蕖,但是他刚刚说了那一大通,本能地还是要为自己撑一撑场面,眼前这个小姑娘背后有大靠山,他又不能得罪了,只得好声好气地道:
“胡师妹,你莫让人诳了,我这是亲耳听云玲真人……”
“你是亲耳,我还亲眼呢!当时我可是在场,李姐姐当着红叶真人与云玲真人的面分解得清清楚楚,当时上清山的温泽真君也在,那什么劳什子情书根本不是李姐姐写的,是有人冒用了李姐姐的名义,纯粹是恶心人的!”
“呃这……你在场?”曹晖愣了。
“我在,我杨鸣师姐也在,她可是云玲真人的娘家侄女!当时都辨认清楚了,那竹简和灵力标记是被人动了手脚。不仅如此,李姐姐说了,且不说她一心大道无心情爱,就算要找少年郎,她也根本看不上杨曦这样腿短脸大的样儿!云玲真人自己不是也听得明明白白的,她怎么对你说的?要不我们当面再去问问她?”
“这……问什么嘛,又不是什么大事,闲话罢了,做不得数!莫要较真了!”曹晖打了个哈哈,赶紧赔笑。
他心里发慌,方才只顾说得兴起,是基于他觉得自己抓到某知名人物短处的得意。
现在被胡玉这个亲历者一说,他也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一回想云玲真人给他描述的时候,似乎带了许多她自己的臆测,很多话语都是“我觉着”“八成是”“定然”等等。
事情定然不是全然如云玲真人描绘的那样,最起码,什么“腿短脸大”的话,云玲真人一个字都没提起!
对比一下云玲真人与胡玉的话语,只要有点判断能力,就该知道,胡玉的话显然更可信。
“我这妹子,就是认死理爱较真。曹兄你莫在意。”胡峤微笑着轻嗔自家妹子,可是一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还与祈宁之相视一笑,手掌更是在胡玉肩上安抚地轻拍了两拍。
“不较真能行吗?李姐姐的名声不就给这些道听途说给说黑了?凡俗人等还知道兼听则明,曹师兄,你倒是说说,你不知道云玲真人的心里就是她家儿子天下第一吗?她就没告诉你假冒竹简的人当场已经被揪出来了?云玲真人又不是没看到听到,只是她面子上有些下不来罢了!”
胡玉愤愤不平。
曹晖虽然轻浮嘴碎,却也不至于能毫不心虚地罔顾事实、颠倒黑白。
听了胡玉这话,他更是一条冷线从后脑勺一直流下脊椎骨。那竹简的出手竟然是另有其人!云玲真人没对他说完全!
只是,他也不敢再追问竹简不是李幼蕖却是何人的,这多半涉及人家门户内斗,他还是不要再牵扯在里面了。
唉,只怪云玲真人说得太过片面。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说云玲真人什么不好,只得干笑两声:“我这个,匆匆忙忙的,也没听完全。云玲真人么,是长辈,她未必,那个,估计也是有些没弄清楚……”
“怎么没弄清楚?当时几位真人真君都在,怎么可以糊里糊涂地混过去?李姐姐瞧不上杨曦,哼,估计他一家子心里得意不起来了,不乐意呢!不乐意的就不给你说了,只挑着自己想说的告诉你罢了!不信啊,你再去找她问个清楚!”胡玉不依不饶,说得非常直接。
曹晖面上有些挂不住,他认为板上钉钉的事,转眼就给翻了盘。他哪里敢去找杨云玲问这事儿?云玲真人又没让他在人前宣讲!即使曹晖领会到云玲真人有暗示他让他帮着出口气的意思,人家也没明说,还不是他心浮气躁地为了过个嘴瘾就自个儿冒了出来?
“这是我闲来听说,闲来随口说说的,可能失之偏颇,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说说重要的罢!不提此事了,不提不提!”曹晖恨不得周围的人立刻失忆,忘了他方才的言语才好。
也希望玄机门的这几个人莫要再揪住不放了。
“你说不提就不提了?我没来之前,你句句都指着李姐姐人品不端……”
胡玉不服气地欲待再说,被她兄长胡峤止住了:“好了,玉儿,大家都没有恶意,又不是关乎原则的大事,不提就不提了!”
曹晖大大松了一口气,周围的人听了一圈,也算听明白了这一出,再无兴趣,也就散了。
胡玉到底碍于兄长,未曾再追责,可是却忿忿地小声嘀咕着:“那姓曹的明明就是满怀恶意!”
不然,谁家好好的弟子对一桩别派的风月传闻这般起劲?还一个劲地往猥琐的方向去传?
胡峤拉了妹子,淡淡然对曹晖点了下头,转身往别处去了。方才他制止自家妹子是碍于面上礼节,但是他确实也瞧不上曹晖这等拿人家女子名声来闲嚼牙的人。
祈宁之也随之点头离去,看起来他只是跟随胡峤等人,但对曹晖的热情眼神视而不见,明显比四方馆初遇时疏离得多。
玄机门的这几个人似乎不太喜欢他?曹晖心里很是失落。
第412章 无意听有心
惊雷剑飞去如电。
沿途草明木秀,云飞雾卷,青山嵯峨,果然是大宗上清山气象。
只是吴祯都无心赏看。
直至可以眺见玉台峰那高耸入云的高峰,吴祯才放缓了飞速,心里热热胀胀的。他这远行的游子,来到家门口,嗅到熟悉的草木清香,忐忑动荡的心才有了暖意与安定。
不管他性格多么方正硬朗,心里也始终保持着一片柔软,家山在心里,如他立足的大地,深厚不移。历经风霜,闯过险阻,回到熟悉的水土时,他在一瞬间想起自己初次出门时的青涩迷茫,那时节,初心未经雕琢,师长殷殷爱护,正是这岁月的温暖与安宁萦绕于心头,牵引着他回归。
收了剑光,落下地来,玉台峰一切如旧。
石壁的划痕、泉水的叮咚,清幽的小径,都如他离去之时。
只是,他走时才人高的几株小树如今已经有参天之势,落脚处的石块越发的光滑,这几年不知有多少人来来往往覆盖上他当日的足迹。
贪恋地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吴祯畅畅快快地伸了个懒腰,一切都放松下来。
玉台峰一片安静,只有偶尔远处传来剑身相磕的“叮当”轻响,不知是哪位师弟师妹在对剑。至此,这位不苟言笑的严肃汉子神情笼上一层温煦,凌厉的眉峰眼角也显出了几分柔和。
信步往花满蹊走去,吴祯想先去看看两位米师妹,问问师父的情况再说。
修竹茂林间多了不少杂花点缀,蝶儿纷飞,想必是小米的心思。吴祯的脚步愈发轻快。
“珠儿,你把大师兄的护心甲和穿云靴取回来了么?”
花满蹊更是花如锦绣,吴祯才行至藤萝架下,瀑布一样的青碧藤蔓如一面步幛,挡住了吴祯投向米珠米兰洞府的目光,也掩住了他的身形。
听到米兰熟悉的话音,吴祯微微一笑,兰儿师妹还是这么体贴,又为他这个大师兄打制了新的护身灵器。
“取回来啦!阿姊你看,我让徐丰师兄多镌了一层暗纹,他说有守护心神的功效。白昱峰的人都说,我们这套护心甲用料相当不错!还有那双穿云靴,我自个儿试了一下,还没适应呢,差点栽下来!太快了,下盘往前冲,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上半身直往后仰!”米珠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吴祯也听笑了。兰儿师妹和珠儿师妹还与从前一样。
“收好了,大师兄这两日说不定就回来了。毕竟庆典也没几天了。”
“我知道的。大师兄回来就好了,我们姊妹就有人主持公道了!阿姊,你高兴不?”
“我当然高兴!珠儿,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即使大师兄回来,你也少在他面前告状,要是师父对大师兄也不满了怎么办?你知道师父心意的,凌师叔的弟子,怎么都不会有错。我们忍忍就算了!都是玉台峰的人,和为贵!”
“我想和,可是人家不和我有什么办法?阿姊,你总让我忍!可是那个李幼蕖也欺人太甚了!不明不白地,不听我解释,就认定是我的错,那几道霹雳……大家都看见的,是谁欺辱同门!”
“我和你一道儿被那闪电劈着了,还不是也得忍着躲着?墨川师叔和师父都怜惜她没了师父,只能我们让着她了。”
“明明那紫竹简上的灵力印记是她的!她还好意思不承认!喜欢杨曦又没什么,情书递出去了,我们也没笑她啊!云玲真人找上门来是有些强势,她觉得脸上没光就咬死了不认,师父就拿她没办法。可是师父到底也知道我被冤枉了,不然,师父还不得再罚我啊!我们让着也就算了,大师兄是什么样的人?那样豪阔硬朗的性子,我们敬爱都来不及,他万里迢迢的回来,难道让他也要受李幼蕖的气?”
米兰米珠一来一去地诉说着委屈不平。
吴祯停住了脚,没发出任何声音,脸色沉沉。
“大师兄难得回来,又是宗门庆典在即,我们就别给大师兄和师父添乱了!”
“阿姊,我听你的就是了。我不会主动说的,那要是大师兄听说了什么来问我,难道我也瞒着他?你知道的,我从来都瞒不过大师兄。”
“那……就再说……”
“唉,好想大师兄啊!他在的时候才是我们玉台峰最好的时候……”
……
“珠儿!”
“阿姊,怎么了?”
正发挥得游刃有余的米珠愕然看向脸上变色的米兰,看到她阿姊的眼神,不由也转过头去,惊叫出声:
“大师兄!”
没有回应。
米氏姊妹不能置信地互望一眼,齐齐疾步转过藤蔓。
可是,满挂的藤蔓后面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大师兄?
不可能啊!刚刚虽然没敢放出神识来探查,可是,明明在藤蔓的空隙里看到了青袍一角,靴底与那缓行的步幅都如此熟悉。
只可能是大师兄啊!
若不是大师兄,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花满蹊,不作声地听她们姊妹闲话?
若是大师兄,为什么他悄悄来又悄悄去?
悄悄来,米兰米珠是知道的。可是听了这么一番话,为什么不露面不追问,还悄悄离去了?
放出神识在花满蹊附近绕了一圈,米珠不甘心地咬着嘴唇,低声问道:“阿姊,小田……确实……?”
“肯定是。”
米兰点点头,小田师叔传来语音,说是吴祯回来了,特意发个消息来让她先高兴一下。
她当然高兴,特意在洞府外面的花满蹊等着,估摸着时候,和米珠对上了眼神,就开始一唱一和。反正转来转去就是那一车轱辘的话,不管大师兄听到哪几句,她们都达成目的。
按照设想,米珠与米兰对话一番,让无意中听到对话的大师兄生出疑虑来,然后爱护她们的大师兄定然会主动问米珠受了什么委屈,她们便好往李幼蕖身上抹几把泥。
先坏了大师兄对李幼蕖的第一印象再说。
大师兄的性情如何,米兰米珠最晓得不过,绝对自信,一旦确立了观感,便很难改变。即使李幼蕖表现再好,离大师兄最近的还是她们姊妹,两个人可以明褒暗贬、旁敲侧击、迂回暗示,李幼蕖怎么也没法扭转乾坤。
而且,李幼蕖哪里知道要将大师兄捧好?那丫头眼里只有唐云和魏臻呢!
“兴许,大师兄要先去看师父?”米珠轻问道。
“那他为什么特意先来了花满蹊呢?明明就是要在看师父之前先来问一问我们师父的情况。”米兰很笃定。
“那……我们说的,有用吗?”
“有用肯定有用的。他都没见过李幼蕖,论情论理,都该偏向我们这边,相信我们该多一些。只是,多半他敬着凌砄师叔,他若是直接过来问我们,只怕生出不快,所以不想和我们说起李幼蕖的不好。”
米兰想了想,说着自己的猜测。又道:
“他到底是大师兄,立足要高一点,这种话题避开些也是有的。但我们说的,他肯定也是存在心里了。”
第413章 师兄妹重逢
“大师兄会不会直接去责问李幼蕖啊?或者去师父面前问?那不是就……”米珠咬着唇,担心给戳穿了。大师兄虽然疼她,可是他为人刚正,要是知道她撒谎诬赖,只怕……想想心里就虚。
“大师兄什么样的人?他才不会拿这种事去面对面问人,更不会拿这去打扰师父。他远行归来,多少大事要对师父说呢!你知道的,大师兄从来不在小事上追究。”米兰知道大师兄向来不爱在琐碎小事上追根问底,更别提要辨别那些细枝末节了。
事情是小事,大师兄压根儿看不上这些事,哪怕是李幼蕖拿着明明白白的证据去大师兄面前告米兰米珠的状,大师兄也会嫌她烦,觉得此人格局猥琐低小。大师兄最烦在小事上非得争个你对我错的人,斤斤计较的人他从来都看不上。
不管是什么事,惹得玉台峰不和就是错,和米兰米珠两位师姐闹气就不对。
所以,米兰米珠只会在“背后”悄悄说些抱怨的私房话,如何“碰巧”让大师兄听到而已。
她们说起这件事,不是为了让大师兄知道李幼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而是为了向大师兄展示李幼蕖是个什么样的人——坏心眼、小算计、无担当、不团结。
即使李幼蕖知道她们搬弄是非,她们也稳占了上风。李幼蕖去争辩,那她就是睚眦必报,不顾大局,些许委屈为何你就忍不得?李幼蕖不争辩,正好,就落实了她的人品瑕疵。
什么都盘算得好好的,田雨因恰到好处的提醒、大师兄回来的时辰、姊妹俩说话的分寸,几乎尽在把握。只有一件——大师兄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一半就走了。
从前,姊妹俩想在大师兄面前告唐云的状,也就是这样不留痕迹地透点风,唐云虽然剑狠人凶,这方面却没什么心眼,所以米氏姊妹几乎无往而不胜。
所以做得挺顺手。
大师兄出去了几年,难道移了性情?不会吧,大师兄又不是小孩子。
“罢了,这次先埋个引子,等正式见了面也不是没机会。反正大师兄回来,李幼蕖还想独大是不可能了。”
“也是。反正我们也没明着说什么,难道还不许我们姊妹俩私下里流露点情绪?”
“对了,小田师叔说,她们这一批新弟子在这次的宗门大比后,便有机会参与八派合练呢!李幼蕖真是好运道!什么都让她赶上了。”
“是啊,虽然说老弟子可以挑战,但是,我们玉台峰,别提了!我们姊妹俩估计挑战不行。唐云他们更不可能去和李幼蕖抢。只有大……”
“行了!这里别说了,心里有数就行。回头想想怎么对大师兄提这事儿。”
正说着,米兰的传音玉简响了起来,是红叶真人的声音:
“兰儿,你和珠儿过来。你们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果然去师父那了!
当米兰米珠到红叶真人洞府的时候,吴祯已经对师父简述了数年来在外历练的大致情况,红叶真人频频点头,对这个大弟子很是满意。
“大师兄!”
“大师兄!”
米兰米珠齐唤,惊喜不已。她们给师父红叶真人行礼的时候都变得匆匆忙忙了,草草一屈膝就起身转向了吴祯方向,神色满溢着惊喜。
红叶当然不会为此怪责弟子,她含笑看着几个徒儿的欢聚,神情欣慰。
吴祯对两位师妹和蔼地笑笑:“兰儿,珠儿,你们都长高了。”
“大师兄,珠儿好想你!”
米珠抽抽鼻子,对着吴祯撒娇,满是小女儿情态。米兰微笑地在一边不语,可眼神里也盛满了欣喜。
“这是新来的小师弟罢!”
吴祯看向时珂,时珂态度恭谨,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吴祯扶住时珂,上下端详了一番,很是欣慰,转向红叶真人:
“师父,你好眼光,时家的子弟果然出色!听说今明剑也在时师弟手中,我玉台峰新秀辈出,师父你可以减轻些担子了!”
时珂脸色微红,话语仍然从容:
“大师兄谬赞了,时珂不过在师父手下学了年许,修为低微、悟性又钝,哪里比得上大师兄大器早成!两位米师姐也比小弟强得多,小弟不过勉强忝列门墙罢了。若有一两分效仿得师兄师姐当年风范,时珂便心满意足了。”
吴祯豪爽大笑,巨大的手掌落在在时珂肩上:
“时师弟果然是世家子弟,说话谦逊得很!我们玉台峰却是要多一些修剑人的傲气与豪气才是!你是我小师弟,师兄盼着你早日撑起门墙!这个,是师兄在外历练时所得,来,接着!”
时珂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曾客套,恭恭敬敬接了,入手一惊,随即露出欢喜来:
“烈金石?多谢师兄慷慨!小弟的今明剑提升正需要此物!”
吴祯一出手就是烈金石这样的珍奇材料,又正对上时珂的所需,时珂不能不意动心折,敬畏之余,对这位初次谋面的大师兄平添好感,心道果然是师父的首席弟子!单单这眼力就不凡!
“大师兄,你就顾着疼小师弟,我们呢?”米珠不依了,轻跺了一下脚,嘟起红唇。
吴祯呵呵笑道:“师兄怎么会忘了你们?来,一人一个,接好了!”
话毕,两只玉盒“嗖嗖”飞了过去。
米兰米珠接住玉盒,欢欢喜喜地谢了。
“珠儿,你不看看是什么吗?”
吴祯见米珠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手上的玉盒都顾不上打开,不由问了句。
这个小师妹,从小就好奇心最甚,每次他下个山,哪怕只是去一趟外门,都要给她带个小礼物,而她每次都是拿到手就来不及地打开,然后一惊一乍地欢喜。
所以,吴祯每次给米珠带礼物,看到她张嘴睁大了眼睛,俏笑软语,也是种乐趣。
看着吴祯真心的疼爱笑容,米珠鼻子一酸,不由眼圈就红了:“大师兄,你回来就好!你带什么我都喜欢!哪怕是空的我也喜欢!”
娇滴滴的话里带着鼻音,久别重逢的那种辛酸与欢喜杂糅的流露,任谁都听得出来。
这欲哭欲笑的情绪表露确实没有作假,米珠是真心敬仰她的大师兄,大师兄也是真的疼爱她。对米珠而言,年来诸多不顺,凄苦愤懑,已经许久了,最疼爱最照顾她的大师兄如今就在面前,她如何忍得住心底的波动?
米珠厌恶极了李幼蕖,对大部分人也不免凉薄势利。可是她也有对人的真情——对师父的崇拜孺慕之情,对阿姊的骨肉亲请,还有,她心里对大师兄是实实在在的手足之情。
吴祯如何感受不到小师妹的真情流露?
他神情柔和,亦放柔了声音:“珠儿,大师兄在外许久,最牵挂的,除了师父,就是你!担心你顽皮任性,又不好好学道,如今见着你们,见你长大了,修为神气也愈见充盈,师兄很是高兴!”
第414章 重逢有问答
“珠儿她就是孩子气!”米兰微嗔了一句,拉一拉妹子的衣角,“大师兄才回来,欢喜都来不及,你倒只顾着撒娇!莫非我苦着你了?这娇样儿,我瞧瞧,还真见着眼泪了!”
吴祯插了一句进来:“珠儿,你可是真的有什么委屈?往常你见我纵然欢喜,也没有这样的。”
久别重逢喜极而泣是一回事,可这见着撑腰的人时涌现出来的的委屈劲儿又是一回事。
米兰手里一顿,笑了笑:“她能有什么委屈?自己都做师姐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大师兄,你别管她了,玉台峰上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谁会来欺负她呀!”
米珠醒了醒神,也低下了头:“大师兄,没什么,我挺好,没……没什么委屈。”低垂的螓首无限柔婉,声音带了几分怯怯小心。
吴祯皱着眉头,他从来未见过米珠这样,不由转向红叶真人:
“师父,我不在的时候,珠儿她没惹您生气吧?”
红叶真人年岁虽大,修为也高,心眼儿却长得有些不够。
她出身优越,入玉台峰后备受师父娇宠,两个师弟都尽让着她,除了在于凌砄一事上受挫,其他几乎顺风顺水。修的又是剑术,性格直率通明、简单固执,历来是想什么便说什么,听到什么也便当真什么,所以,虽然同是女性,她却有些看不透小姑娘这情态之中无师自通的暗示与内涵。
“珠儿?”红叶真人看了看米珠,她眼中的徒弟不过是有些小女儿姿态罢了,见到大师兄回来,惊喜交集而已。至于米珠面上露出的怯怯,那是因为前面犯过错被罚过,八成是担心她大师兄生她的气呢!
“珠儿么……你知道的,总是不太稳当,有时有些小错,我已经罚过她了。这心里,难免有些郁郁罢!你多与她讲些道理就是。唉,正好你回来了,这教导之责,你帮我再担起来些。”
红叶真人神情欢悦,她欣喜于大弟子历练归来,明显看得出成长不少。对于米珠,她没太在意,也没太担心,她的认知里,吴祯这么成器,米珠迟早也会懂事长大成差不离的模样。
如今吴祯回来了,她可以更不用操心了。吴祯对师弟师妹那么负责,肯定会好好好行使大师兄的职责的。
“对了,你凌师叔的弟子李幼蕖如今也在我们玉台峰,你去墨川师叔那里时便能见到。那是个好孩子,剑术尤其出色,心性也好,几次米珠与她生了龃龉,人家都没计较。”
红叶真人夸到李幼蕖的时候不免又带上了米珠,听得米珠低首不语。
吴祯与红叶师徒话语一番,回头又至墨川真人洞府请安。
墨川见到这个身形如今比自己还高大的师侄,开心得直拍吴祯的臂膀:“好小子!历练出来了!在外头可有什么困难?行走不容易啊!身上有没有暗伤?别藏着,早说早治!”
唐云与幼蕖交换了一个好笑的眼神:师父就是这样,说话太直,也不怕人家高兴不高兴。幸好这是大师兄吴祯,他知道师父的老实性子,若是别人,多半要误会师父瞧不起他的身手。
吴祯给墨川师叔请安的时候早见到师叔身边有一位少女,垂髫年纪,眉宇间见灵秀之性。
唐云、魏臻都一一上前见过了大师兄,彼此寒暄几句。幼蕖随后行礼。
“这便是你凌砄师叔的弟子李幼蕖,少清山一事后便上了山。”墨川指着幼蕖对吴祯介绍,语气有些唏嘘。
“幼蕖见过大师兄。”
“你便是新来的小师妹?我在师父那里已经听说过你,道是你剑术好悟性佳,对你很是看重。”吴祯看着面前大大方方的小姑娘,微笑着伸手,“我也很高兴我们玉台峰多了你这个小师妹。来,这是大师兄在外游历所得,不值什么灵石,勿要嫌简薄了。”
幼蕖接过吴祯递来的一对色泽半新的藤编护腕,欣然一笑:
“这乌钩藤世人只道其剧毒难缠,却有人利用其特性编成护腕,这乌钩隐藏得极好,看起来就和普通藤编一般,遇敌时出其不意,才有奇效,果然心思巧妙。幼蕖谢过大师兄!”
吴祯挑了挑眉,这小姑娘颇有眼力,又口齿伶俐,确实是个机灵的。
“听说你入玉台峰不曾拜师?”
突然听到吴祯问了这么一句,不知何意,幼蕖微愕,正待张口,却有唐云斜插进来道:“幼蕖师父白石真人本就是玉台峰门人,很用不着拜两个师父。”
吴祯瞟了唐云一眼,他虽然许久不在山上,但大师兄的积威犹在,唐云干脆地住了口。
幼蕖微笑不变:
“入内门是否拜师本就是自主选择。师伯与师叔念及同门之情,也体恤幼蕖难忘师恩之意,故而玉台峰红叶、白石、墨川三支依然并存。虽未记在师伯师叔名下,但师伯师叔待幼蕖胜似亲传弟子,不曾有丝毫疏离见外。”
“师父倒不曾说过你这般善言,”吴祯微微一笑,又抛出一问,“听说你与米珠时有不和,我初初归来,也未曾细辨,我且听你说说,到底是谁的对错?”
唐云心头不快,这大师兄与幼蕖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咄咄逼人,别是先存了什么偏见吧!她心里,已经自动将吴祯的态度与米兰米珠姊妹俩挂上了钩。
是了,大师兄从前就极为照拂米氏姊妹,在红叶师伯那转了一圈,肯定是先问过米兰米珠了。
米珠做的那些好事,还好意思搬弄是非?她唐云还没想在大师兄面前告状呢!
“大师兄,你莫……”
唐云踏上前一步,抢着要开口,却被吴祯摇手止住:“我要听她自己说。”
魏臻也在后头扯唐云的衣角,唐云只得悻悻住口。
见唐云这样维护新来的幼蕖,吴祯脸上的笑似乎淡了些。
幼蕖不假思索:“是非对错,两位师长早有定论,幼蕖自认问心无愧。只是幼蕖自己身在其中,不便分解,大师兄若想知道详情,还请多问几位师兄师姐,以免偏听。”
“嗯,你是要告诉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么?”吴祯似笑非笑,直视着对面的小姑娘。
“幼蕖不敢。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大师兄自然也是清楚的,幼蕖只是为避免大师兄误以为唐云师姐偏心,多说了一句。便是幼蕖自己,要打听某事,也是要多听几个人说方能采信的。”
她话音清脆铿锵,没有一丝心虚。
吴祯眼神深深,不发一言,不辨喜怒。
唐云与魏臻对望一眼,都觉得大师兄这次归来,愈发有城府了。但是大师兄一心为玉台峰而忙,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他心地本也正,若真被米珠引歪了看法,早晚也能澄清。
“见过大师兄!”
片刻冷凝起来的气氛被新进来的几个弟子打断。
魏臻赶紧笑着来介绍:“这几个挂名弟子大师兄你见过大半。只有两个新人,李延是你刚走那一年进来的,这是杼羽,这一届四明道会后进的内门。”
吴祯转了过来,庄肃的面容松弛了几分:
“我虽未见过,但路上也是听说过的。东楚州抄出来的四明金榜上我看到过杼羽的名字。你们两个,能参加四明道会,很不错!”
能一见面就得到大师兄的夸奖,杼羽与李延受宠若惊,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得谦逊懂分寸,手脚一时间都没处安放。
吴祯宽容地看着两个师弟手足无措的样儿,安抚性地笑笑,又一一看了其他几个挂名弟子的修为进展,勉励了几句,各各也给了见面礼。
第415章 巧言之令色
“大师兄好像……”唐云拉住魏臻,悄悄问他,“你感觉到没有?大师兄好像,唉,好像不太喜欢小师妹?”
吴祯见了一圈师弟师妹,就向墨川真人告退了。众人出了墨川真人的洞府四散,唐云落在后面,拖住魏臻说话。
“哪有!”魏臻不以为然地一笑,师姐什么都好,就一点,是个女的!女的就是想法多,“大师兄从前不就是什么都管着我们。小师妹第一次见,难免问得细了点儿。”
“第一次见面就问幼蕖和小米不和的事儿?什么不和啊,明明就是小米使坏,大师兄问的那语气,明显是偏着小米的,不然他就得说小米什么什么不好,你宽容些之类的话了。”
“这个啊……”魏臻挠挠头,有些为难,“我没听出来有什么啊!大师兄才回来,听说了点什么,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么,就这么一问罢了。”
“你个榆木脑袋!怎么这么钝啊!”唐云白了魏臻一眼。米兰米珠肯定是一个鼻孔出气,还不知道先在吴祯面前编排了些什么,以米珠那阴损的手段,肯定没好事儿。时珂到底是她们的亲师弟,肯定不会明着帮幼蕖说话的。她和魏臻要是不护着幼蕖,只怕小丫头也要吃亏。
唐云从前就吃过米珠的亏,也知道大师兄当家人那威严武断的作风,他要是对小师妹不喜了,只怕小师妹在玉台峰过得不顺畅。
“师姐!”幼蕖从后面走了上来,“魏臻师兄又怎么了?你别吓唬他!”
幼蕖将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的魏臻拉倒身后,小小的个子挡在魏臻前头,让唐云好笑得紧。
方才,幼蕖只看到唐云瞪得魏臻缩头缩脑。她知道,唐云强势,魏臻憨厚,唐云师姐与魏臻师兄碰到一块儿时常就是这幅场景。
虽然情感上幼蕖更亲近唐云,可是她挺同情魏臻的憨样儿,每当这个时候,幼蕖就忍不住要“抑强扶弱”,帮魏臻师兄解个围。
“我跟他说呢,大师兄,”唐云一顿,“大师兄刚才问你那些话是不是有些强硬?语气有些冲了,唉,你莫放在心上啊,他就是这个老大哥的威严风格,不是针对你什么啊!”
“我没觉得啊!”幼蕖睁大了眼,她是真没觉得有什么,“他是我们玉台峰的大师兄么!多管着点是应当的。从前我少清山的大师兄也是这么管我们的,我们乖乖的就行了!就算又是让他生气了,也是为我们好!”
幼蕖是真的这么想。少清山的大师兄洗砚从前衣食住行什么都管,还要调停七哥八哥的吵吵闹闹,还要应付老八小九的淘气,经常呼来喝去。大师兄既是半个师父,又是老管家,小弟小妹被训个几句那完全是家常便饭。
“得,我还说魏臻这小子钝呢,结果你才是最钝的那个!”唐云笑了,也松快多了,“钝点也好,少生气!”
“师姐,我才不钝,我聪明着呢!”幼蕖不服气地争辩。
“行!你聪明,不过,我提醒你啊,你小心些大米小米,她们到底和大师兄亲得多,小米又惯会颠倒黑白,没理的都能掰成有理的。要是大师兄误会了你什么,你赶紧来找我知道不?”
“那肯定!我不找师姐帮我出头,还能找谁啊?”幼蕖笑嘻嘻地抱着唐云的袖子,看得唐云心都化了,对着小丫头,她就感觉自己像个护雏的老母鸡,生怕她受到丁点委屈。这样的好孩子,大师兄再强硬,也该喜欢她的吧!
幼蕖回到小竹林,给花颜夫人简单说了下大师兄吴祯回归的事,花颜问了几句见面的情况,没问出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也就过去了。
花颜夫人给金错银错布置了任务——陪幼蕖练剑练法术。两日后就是上清山的宗门大比了,她身为绮色谷谷主,当然知道许多内情,比如上清山与其他七派议定的八派合练。若幼蕖能大比中脱颖而出,那就能拿到八派合练的机会。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当初小丫头的师父凌砄正是在八派合练中结识了言是那样的好友。虽然言是此人有些方面颇令人诟病,但是作为朋友他是没的说。
花颜的心意,应该言是也是知道并会一力促成的,让幼蕖进入八派合练,让祈宁之带着她多在外走动。祈宁之带队,言是和花颜都放心。
对这个老友的小弟子,花颜和言是都明里暗里地操了不少心。幼蕖不知道这些,但是她感觉到师父的这两位好友对自己的关照,每次指点,都恨不得将她脑袋塞满,剑术、法术、道义,还有些阵符的诀窍之类,用“视如己出”来形容也不为过。
红叶真人自然也是如此,她知道两日后的宗门大比是小丫头的机会,也抓住机会将玉台峰善信真君昔日的剑法精髓在幼蕖面前一一演示。
枫叶林里,激射如电的雪亮剑光卷起了漫天红叶,缤纷飘落的叶片染红了半片天空,也染红了米兰米珠的眼。
米兰轻轻拈起林中那方白石上的碎叶,嗤笑一声:“师父遇上李幼蕖,什么原则都不讲了。”
“什么原则?”
米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了一句,赶紧直起身:“大师兄!”
“唔,”吴祯随意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比划的红叶真人与幼蕖,转向米兰,“你说师父什么原则都不讲了?”
米兰咬咬嘴唇,似乎为一时的失言懊恼,一旁的米珠却是不服气道:
“大师兄,我们就不能说一说么?在你面前,我以为什么都不用掩饰的。我和阿姊也可以装得大方点啊,可是那样心里不就阴暗了吗?还是说出来明明白白的好。”
米兰淡淡一笑:
“大师兄,且不说师父多喜欢那些红叶。你看这方白石,曾被小师妹的灵兽拍裂。你知道的,师父多爱惜这方白石。珠儿小时候淘气想在石头上刻个字,她人小力微,还没刻出一丝痕迹来,都被师父斥责了一顿。可是,那黑豹子一巴掌将石头拍得粉碎,师父一句重话都没说,就因为那豹子是小师妹的灵兽啊!”
第416章 学剑须问心
“师父任由那灵兽拍碎了这白石?”
吴祯脱口惊问,他不敢相信,他自然知道因为凌砄师叔的道号是“白石真人”,师父便拿这枫叶林里的白石头如珍似宝,徘徊流连,时常拂拭。
他记得年少时在这里练剑,剑风没控制好,削落了一小片石屑,师父虽然没有责骂他,却沉着脸令他换个地方练剑,自己又心疼地抚了好几遍石头。
自此,他练剑都不敢进枫叶林。
可是,那灵兽拍碎了石头师父都不计较?
“是啊!都碎成渣了!我们哪里敢碰一碰呢?”米珠撇撇嘴,“后来是师父自己把石头复原的。但是还能看得出那兽爪的痕迹,大师兄你来看,是不是这里看得出?灵兽当然无知,可是若不是主人放纵,那豹子哪里会无端端拍碎这白石呢!”
吴祯俯首端详,果然,白石有复原的痕迹,灵兽与人力不同,那石缝处的爪印深达数分,触目惊心。也确实,随便哪个弟子也不敢动这白石半分,便是他吴祯也不敢触师父的这片逆鳞。
看来师父果然对新来的小师妹十分偏爱。
“大师兄,我知道,我们是师姐,是得让着小师妹。可是,师父也太厚此薄彼了,我们都靠后了,还不能让我们小小抱怨一下啊!难道,我们得笑着捧着,还得真心实意地说师父偏心偏得好哇!”米珠嘟囔着,歪着脑袋,使着可爱的小性子。
“珠儿,你注意点!”
米兰嗔了一句,又对吴祯道:
“大师兄,我知道是我们小心眼儿了。您放心,也就是在您面前珠儿才这样随意的,在师父面前我们都没有这样说过。我们和小师妹关系其实也挺好的,前次去晏岁峰还帮她领了份例。你知道珠儿小孩子气,她抱怨抱怨也就完了,她就是藏不住话!”
吴祯的眼神温和下来:“珠儿,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回头还得做个好师姐,知道不?缺什么,哪里不开心了,跟大师兄讲。小师妹她没了师父,年纪又小,我们师父自然要多照顾着些。”
吴祯自己也是从小弟子过来的,也知道徒弟希冀博得师父的夸赞看重是什么心情。
他看着米珠从一个小小女孩儿来到玉台峰,看着她俏笑娇声地在他面前长大,依赖他,崇拜他。
对米珠,吴祯不仅仅是长兄,还带着半个父亲般的疼爱与纵容。
“我知道的,大师兄,我知道师父对我们的疼爱一点都不少。就是,就是……有点吃味儿……”米珠扭着衣角,随即又抬头,灿然一笑,“不过大师兄你这么一说我们就好多了。我是师姐呢,让着师妹是应该的。”
吴祯点头。
“还有,就是……”米珠有点迟疑,看了一眼远处的师父,又低下头,“师父好像在教幼蕖师妹那‘问心三剑’,我也好想学呢!我盼了好久,师父一直说我修为未到。可是,后来的幼蕖师妹都能学了,大师兄,我是不是很差啊!”
吴祯顿住,善信师祖的“问心三剑”,别说米兰米珠了,连他这个大师兄都没学到呢!从前师父总是说他心境积累不够,怕学早了反而造成拖累。后来他一直在外奔走,也没时机回来跟师父学这剑法。
他这次回来,也是有意欲在剑法上再好生钻研打磨一番的想法。他还想等庆典过后清静下来了,跟师父请教这“问心三剑”。
没想到,刚刚来玉台峰的小师妹,竟然已经探到了玉台峰压箱底的绝招。
米兰看吴祯面色变幻,抿了抿嘴:“珠儿,你这就自不量力了。师父说我们俩心境未至,修为也撑不起。就该听师父的,等师父有了空,迟早会教我们的。我们毕竟是她嫡嫡亲的弟子呢!”
“大师兄,你说师父什么时候会教我这‘问心三剑’啊?”米珠抬起头问吴祯,神态里一片天真。
吴祯被问得愣怔,随后一笑,他拔出自己的惊雷剑:
“等有空了我来与师父说。来,你们也别闲着,跟大师兄来走几招!玉台峰的绝招多着呢,先别盯着那几招!”
“好哇!”米珠抚掌,“师父没空教我们,我们还有大师兄呢!大师兄,昨儿你挑飞我之华剑的那一招是怎么使的?真是厉害!我都没回过神,回去我和阿姊反复演练,都学不来!”
“是啊!”米兰附和,“我学了几回,反臂挑上去,可是角度总是不对!”
“那确实不容易!是大师兄我在岳华州与一个散修结交后向他学来的。他就凭这一招走遍了半个岳华州,虽然我未曾学到全部,但是也有几分意思了。与我们正统道门的剑术不同,你们是没见过所以没有防备,掌握了诀窍也就好了,你们再看看!”
吴祯说着,便欲挥出长剑。
“等一下!”米兰提醒师兄与妹子,“我们到林外去……”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那方修复的白石。
米珠会意,抿着小嘴儿一笑:“这里我们可待不起。外头地方大!”
吴祯听了也无不可,出了枫叶林,在林外空地演练起了剑法,两位师妹愿意学,他极愿意教。师妹求上进,他这个师兄哪有不倾囊相授的道理?
玉台峰的剑法之所以出众,有重要的一点在于博采众长,从不固步自封。吴祯在外行走,也时常留意吸纳所见各家剑法之长,故而大有长进。
期间时珂听到动静也过来一看,吴祯对这位小师弟也颇为友好,招呼他同来对练。
时珂对大师兄亦是慕名已久,又知其不喜客套,闻言岂会推脱?遂欣欣然飞出他的今明剑,加入对练之中。
红叶真人正在指点幼蕖练剑,突感觉得林外有剑气纵横,分出神识一探,原来是大弟子吴祯在陪米兰米珠等练剑,不由颔首,心里很是满意。大弟子回来了,她果然省心得多!
既然有人接管了几个弟子,红叶真人愈发投入到对幼蕖的教导之中。
幼蕖在红叶真人的指点下练了几遍“问心三剑”,获益颇多。
第417章 师心无偏移
“问心三剑”确实是善信真君昔日的成名剑法,也不是轻易可以学得。红叶真人迟迟未将这套剑法传授给大弟子吴祯,是她觉得吴祯心性过于刚猛而宽柔不足,与当年善信的剑意相悖,故而一直压着。
而且,吴祯并非要靠这“问心三剑”才能立身,她所传授的其他剑术足以支撑他在外历练行走。便是不学这“问心三剑”,吴祯也足以成为玉台峰的顶梁柱,上清山的栋梁才。
至于米兰米珠,红叶真人更是不太放心传下这套剑法。不是说她认定米氏姊妹心性如何不好,而是她知道这两个女弟子有些娇弱缠绵,“问心三剑”的要决必须经过“问心”这一关,须是柔中带刚、宽猛相济。
米兰米珠韧性不足、刚强欠缺,若过不了“拷心之问”只怕反而剑意反噬其身,所以红叶真人未曾传授这套剑法其实是为了她们好。
只是玉台峰的弟子都知道善信师祖凭借“问心三剑”驰名天下,能学得这套剑法,几乎成了所有玉台峰弟子的一个执念,哪怕意义大于实际。师父肯传授,等同于一种认可和荣誉,似乎若不能学得问心三剑,便未曾得到玉台峰正统一般。
幼蕖自幼生长在上清山之外,根本不知道玉台峰那么多人心心念念要过“问心”一关。她只知道,师父教给他们的,都是适合各人的。
大哥和二哥学的不一样,三哥六哥也不一样,连七哥和八哥这双胞胎所学都有所差异。她不会去羡慕师父没教她的,也不会因为师父只教给她了什么别人没有的而沾沾自喜。
幼蕖确实学到了“问心三剑”,只是此剑法其实并非红叶所授,而是当日离开少清山之前,师父凌砄借助小地绎镜将这套剑法尽数传授予她。
如同飐风剑法一样,问心三剑本是筑基中期,甚至后期以后才该开始学的剑法,需要相当的修炼底子才行,修为、悟性、心境缺一不可。
飐风剑法的特色是身形变幻不定、剑走奇锋,而问心三剑需要道心澄净,清正宽和。
“问心三剑”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只心境通明一条,就难倒了许多人。这“通明”之心,有人垂老之龄难至,有人小儿之时便达。
凌砄本是有教无类,又因材施教,便不太遵守什么境界才能学什么的死框框,觉得合适就行。
幼蕖心地纯净,剑术上悟性又超乎其他师兄,加上时间紧迫,故而凌砄囫囵吞枣地先都教给了这个小弟子。
凌砄挑出来的剑法道术都是琢磨许久,依照幼蕖的心性选定后再于细处完善修订。他自知时日无多,既无法细述,也无力长伴,只能先逼小丫头先整个儿吞下去,在离开他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再凭她的运气和悟性慢慢消化吸收。
因时值宗门大比,红叶真人自然要过问幼蕖的剑法进度,结果发现她不仅练成了加强版的飐风剑法,还多出了几分极高妙的剑意。
再问出来,原来是幼蕖已经领悟了不少问心三剑的真谛,惊喜之下,才知幼蕖虽然平时未曾显露这套剑法,却于暗静之中对昔日凌砄临别的传授屡有深思琢磨,已是吸收了大半。
红叶不由感叹玉台峰后继有人,善信真君与凌砄心血得以传承延续,一时鼻酸不已。
她本是剑术名家,又是师辈,见到悟性超群的后辈不免见猎心喜,遂出手再行点拨,见幼蕖学得极快,她欢喜之下教得愈加投入,一时都忘了本是为应对大比而临阵磨枪,将这套本该在长久日子里慢慢打磨的问心三剑当做了练学重点,并自己的所知所得,倾囊相授。
幼蕖也果然不负她所望,举一反三,结合凌砄的传授与自己的领悟,将一套高深艰涩的问心三剑使得像模像样。
米氏姊妹在附近,只听到师父红叶真人在于幼蕖的交谈中隐隐有“问心三剑”的字眼,又见师父比划的招式正是她们见过的形容。
她们未曾学过,对这套闻名已久的剑法只知起形而不知其真义,只当幼蕖又蒙师父偏心特授,对比自己长侍师父身侧,却比不上这个新来乍到的小丫头,一腔酸意愈酿愈陈,不免冒出几分。
正好吴祯到此,姊妹俩试探性地探问一二,吴祯未有具答,却也不曾止住她二人的抱怨。米兰米珠窃喜,心道是果然用水磨的功夫可磨转大师兄的心意。
只要大师兄还偏心着她们姊妹二人,有些事便可徐徐图之。
练了一会剑,米珠眼珠一转,对时珂道:
“时师弟,大师兄夸你家学渊源,又有天分又肯努力,看来这次宗门大比,你是可以力压群雄的了。师姐先预祝你马到成功啊!”
时珂赶忙自谦:“小弟哪有什么天分?师兄鼓励我罢了,师姐你莫笑我。宗门大比,我能不垫底就不错了。”
“时师弟你也太过妄自菲薄,我们玉台峰出去的人,在宗门的大比里,难道会落于人后?别说是你,便是我,还有你小米师姐当年,也是名列前茅的。你哪一点比人差了?又有大师兄这样费心的陪练,我觉得,你不拿个头几名可不好意思说是我们玉台峰的人!”米兰也极力鼓励时珂。
吴祯赞许地点头:“确实,你两位米师姐说得没错!我们玉台峰的人,就该有点豪气!师兄相信你!好好去比!”
“是啊是啊,我们准备好庆功宴,就等着你拔了头筹回来好好庆祝一番!”米珠顺着吴祯的话点头。
两位米师姐平日里几时这般热情关爱过时珂?时珂不免有些手忙脚乱,玉白的面皮沁出红来,满是羞窘之色:
“师兄师姐,不是小弟没信心,小弟真的也勤学苦练。可是天分这东西,真的说不准。我从前在家族里也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了。可是来了上清山,见到这么多优秀的同辈,真觉得自己那点聪明实在不算什么。还有其他峰头的同门,剑术也是个顶个的强,我真的这趟能顺个大流,保持在中游就不错了。”
时珂说得很真心,吴祯拍拍他的肩:“尽力就行!别有负担!不管比得怎么样,师兄都给你们开庆功宴!”
“是咯,时珂,你放心吧!师姐又不是要压榨你。你要信心,至少啊,同时入门的这些人里,我看,剑法超过你的没多少。你看四明道会,你不也排在了第九?前面的基本都是老弟子!”米珠笑眯眯地给时珂打气,“你缺什么,尽管说,师姐来帮你想办法!”
吴祯很满意小米如今这关爱师弟的大方表现,含笑点头。
时珂却是更惶恐了,连连摇手:
“哪里哪里!四明道会我是在第九,可是人家袁喜夏在第五呢!而且,要不是幼蕖师妹没参加,我们哪有这个名次?至少还得往后挪一个!”
“哦,是啊,还有幼蕖师妹呢!”米兰恍然大悟,叹了一声,“唉,师姐真是为你可惜。你可知道,这次大比的胜出者,会参加八派合练呢!多好的机会!”
“八派合练?”时珂被这个消息吸引了,“师姐你听谁说的?”
“我们是听凝晖峰善从真君的弟子田雨因田师叔说的。善从真君他们都商议定了,说是趁此大派云集之际,来一次八派合练。老弟子可能还不算稀罕,可是新弟子,那真是难得的机会!错过这一次,下一次哪怕是比出花儿来也未必再有机会了。”米兰柔声解说。
第418章 红叶弟子群
“这样啊!”
时珂听着明显有些意动,为了确定,他又追问了一句:
“只给新弟子这样的机会吗?老弟子是不是很多都参加过了?大师兄,您是否参……”
时珂只说了半截子就停住了,他恍然记起未曾听说过大师兄有过此类事迹。
若是有啊,米兰米珠两位师姐肯定早就显摆了!
特别是临近大师兄回山这段时日里,米珠一口一个“大师兄如何如何”,时珂作为听众之一,早就将大师兄的丰功伟绩听得耳熟能详,从他入门一鸣惊人到惊雷剑闪耀群剑,特别是每次历练,硕果累累,远超同辈。
既然米珠都没提过,那大师兄肯定是也没有参加过八派合练。
吴祯淡淡一笑,他知道时珂的意思,不露情绪地摇了摇头:
“八派合练纯看机缘,极无规律。有的人整个筑基期都等不来一次,有时候啊,就是几位宗门长老一起喝酒,聊的投机开心了,就临时决定练一次。我辈弟子,想都是想的,可这不是想就能有的。大师兄我也很想见识一番八排俊彦齐聚的风云场面,可惜时不与我。”
“时珂你真会问!”米珠不满地嗔怪,“大师兄还没参加过呢!大师兄一直在外头为宗门奔走,就算有这样的机会也轮不上!”
“说起来八大派已经快二十年未曾有这样的盛举了。我也只是听过传说,这运气说来就来,时师弟,你们这一代新弟子果然有福师兄也为你们高兴!”吴祯语气依然平静。
时珂讪讪一笑,他自诩谨慎,怎么会挑着了那一句来问?他看看吴祯,心道这样好的机会,大师兄果然也是动心的。
“新弟子的宗门大比适逢宗门庆典,我们是固然逢上了好时候,可是这对大师兄这样样样杰出的老弟子,未免有些不公平了。”时珂小心地道,虽然是捧着大师兄,可他确实也有几分是这么想。
吴祯未置可否,眼神闪了闪转向别处,情绪看起来不太高。
“是吧!你也想到了?我也是觉得这样对老弟子不太公平。千年一遇的庆典,不是每届弟子都有这样的福运的。唉,想想能结识那么多大派弟子,这合练谁不想去?你们有运气这个也没办法,可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老弟子啊!长老掌门他们毕竟高高在上,只怕一时想不到为我们这些小人物顾虑周全。不过,唉,宗门就是这么定的。”米兰神色怏怏,看起来自己也很想去。
米珠狡黠一笑:“阿姊,你这消息已经过时啦!我听小田师叔说,她身为新弟子,觉得宗门过于偏爱新入,她有些不安,就建议善从真君,新弟子胜出之后啊,还要过一关才行。”
“还要过一关?”时珂觉得今天幸好来陪两位师姐练剑,听到一连串新消息,完全被勾起了兴趣。
米兰也很意外,看起来她也不知道消息后头还有更新。
“唔!”米珠点头,有些小得意,“我还没想起来说,只当与我不太相干呢!你不是让我去白昱峰取大师兄的护心甲吗?我路上听大家都在说。就是老弟子可以挑战新弟子,最终胜出来的才能去参加八派合练。”
“这样啊!”时珂叹了口气,他本来就不太自信,再多一关,他没什么信心能过得了。不过他不是心胸狭隘的人,想了想就释然了,转向吴祯道:
“大师兄,这机会好!您定然是手到擒来!大师兄您去参加八派合练,小弟心服口服!”
“对喔!我们好歹也是玉台峰红叶真人座下,要是八派合练我们一个都出不了,也太丢人了!”米珠拍着巴掌欢呼,“不管是哪个新人,肯定都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大师兄上!”
“行啦!”吴祯笑骂,“你这小丫头,宗门的事几时轮到你来作主了?真君他们自有定论,我们私底下说破了天也没用,且安心练剑吧!新弟子固然有比试,可是真人真君也要检查老弟子的功课进展的!”
吴祯语气和悦,米珠胆子愈发大了,她摇着吴祯的袖子:
“好好好!大师兄,我好好儿练,绝不给你丢脸,不给师父丢人!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去争一争那八派合练的名额!你得好好给我们玉台峰长个脸!”
吴祯扯会自己的袖子:“你说话越发没数了!我不管争不争,也就是个筑基弟子,至于关系着我们玉台峰的脸面么?”面上仍然带笑。
米珠理所当然地道:
“那是肯定!大师兄,你不知道,你离山以后,我们几个小的小新的新,玉台峰已经好久没长长气势了。都说我们没有掌事真君,师父一个人毕竟是独木难支!要是筑基弟子里不出个亮眼的,只怕各峰都要压到我们头上!
“你想想啊,就算时珂这小子运气好胜出了,可是他的底子你是知道的,他去参加合练,唉,时师弟,不是我看不起你,能自保就不错了,毕竟你才练了几年?要说给宗门给师父争光,那还差点儿!”
米兰配合地接口:
“那倒也是!本来我还想,只要是我们玉台峰的人,时师弟也好,其他人也好,都行。可是珠儿这么一说啊,我觉得,去参加合练的还得真拿得出手才行!不然,人家七家宗派不是要笑话我们玉台峰一代不如一代!”
吴祯一怔,顿在那里几息,明显有了心思。
米珠笑着瞟了一眼阿姊,眼波闪烁。
时珂心思细密,只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他虽然剑法不错,上次四明道会上他还有家传的绝技未曾显露,这段时间里他又练成了几手师父新授的剑法,可谓进步神速,但是,新弟子里他并没有明显的优势。
要知道,别人也没闲着啊!
远的不说,同在玉台峰的,小竹林里的幼蕖师妹就明显强于他。
几次对练,他感觉到,幼蕖的剑势剑意愈发深远,颇有余力。更别提她最近还得到绮色谷花颜夫人的指点和师父的特别关照了。
可是今儿这话题怎么在他时珂能不能胜出、能不能参加八派合练上打转了?
从来只闷声不响当个旁观者的时珂,突然被当做主要角色谈论了半天,着实有些不适应。
米兰米珠两位师姐,对他可是从来没这么关爱过啊!特别是四明道会以后,时珂找幼蕖练剑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米兰米珠遇上,也没说什么,可是那眼神……时珂只觉得心里沁出凉凉的酸酸的水来。
时珂又不是傻子,他看看大师兄,想想米兰米珠的话风,有些醒悟,这两位师姐,只怕是意有所指罢!
不过,这与他无关。
他是红叶真人的弟子,与大师兄和两位米师姐天生有扯不断的关系,论情论理,都该与面前这三人更亲近一些。
说实话,墨川师叔的两位弟子心更正,可到底不是一个师父。若两边不和,他是有心中立,可是人家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他的师承而对他区别对待?
和幼蕖唐云她们处好关系很重要,明哲保身也很重要,不得罪米兰米兰两位师姐更重要。
第419章 未遇苏怡然
上清山的宗门大比是检验新弟子的全面大考。
每个人要比三场:一主一辅,另有一综合比试。
不拘你是哪峰弟子,在剑术、法术、阵法、符箓、炼丹五项里,可任选一项作为主项,再择一为辅项,过关者方有资格进入综合项比试。
综合项会涉及修炼所需各类技能,简而言之,就是需要比试者使出浑身解数,用智也好,用力也罢,不限丹符器阵等借力,灵兽法宝也尽可用上,比的是综合实力,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端看你如何出关乃至胜出。
幼蕖自然要选剑术作为比试的主项,至于辅项,她想试试炼丹,这也是门挺实用的技艺。
几位哥哥都不擅长炼丹,在少清山时,幼蕖对提炼矿石草木的经验基本上是来自她和八哥在师父的地室火炉里瞎折腾。各种石头花草烧烧烤烤,提纯这个,榨干那个,凭着瞎胡闹的劲儿突发奇想,也弄出来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弄好了自己能一吃,弄不好就喂八哥的虫子,一团糟糕的就丢给二哥去废物利用。炼丹是没沾到什么边儿,但是对于草木特性与火候的把控,幼蕖还是了解挺多。
来上清山后,幼蕖的炼丹师父便是苏怡然了。
苏怡然的师父灵岩真人是有名的药师,宝瓶峰的大师兄萧云轫师承金元真人这样的大师,自己又颇有天分,是年轻弟子中造诣极高的一位。这两人合力指点之下,苏怡然可谓师出名门,起点本就比别人高。
至于总是炸炉,那主要是由于苏怡然心性略有浮躁,难得沉下气,总是不够深入精研,总是在丹药出炉的那一刻格外紧张。炸炉归炸炉,其实她的理论与手法都掌握得挺好。
幼蕖虽然从前在少清山对炼丹没什么特别喜好,但是来上清山后,为了帮苏怡然,她想出来个“在教中学”的法子,让怡然在灵岩真人和萧云轫那里学一段后再来教她。
不得不说,苏怡然在接了“当半个师父”的任务后,性子定得下来多了,有些繁缛深奥的手法细节也更有耐心去琢磨了。
当弟子被动地学,与当师父主动去教,同样一件事物,掌握得就天差地远。哪怕只是最浅显的道理,“知道这回事”和“清楚这回事的原理”也是高下不同的层次。
苏怡然从前只是懵懵懂懂知道该怎么去做,却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做,细微的偏移会造成什么区别。被迫当了师父之后,她发现教人可真不容易!自己的每个步骤每句话都要确保无误,还要再往下钻研个透才行。
不然,给幼蕖讲课的时候,小丫头问“为什么要这样”又或是“这个转半圈与转一圈有什么区别”时,她这半个师父答不出来可忒丢人!最重要的,不能耽误了小丫头的上进!
所以,出于责任心,苏怡然逼着自己尽力学好、学多,琢磨透了,反复演练无误了,才去教小丫头。平日的修习之中,她又反复思量,将师父师伯师兄的传授择优取精,浓缩提炼,好去简明扼要地教给幼蕖。而她自己不知不觉中技艺大进,炸炉次数大大减少,这是另话了。
幼蕖跟着这半个师父断断续续也掌握了不少诀窍。虽然修习炼丹的时间没有宝瓶峰弟子那么长,但是她学的都是炼丹大家的心得精华,她本人又极聪慧,打小就学得甚杂,故而炼丹术虽然比不上宝瓶峰的精英弟子,但是在普通弟子里也算混得过去了。
幼蕖当然也可以选阵法为辅,墨川师叔等人也是这么建议她的,毕竟四明道会上她的阵法造诣大家已经有目共睹,完全相信她也能拿个好名次。甚至金钟峰的严春师兄还发传音来,调侃她在比试的时候手下留情,给专攻阵法的金钟峰同门留点面子。
但是幼蕖并不是一心要求名次,她的阵法在四明道会上已经实践过了,用不着再来一轮。而新学的炼丹还未经过检验,到底水平如何她也挺想知道,故而想在这次宗门大比上试一试。
在师伯红叶真人那里练完剑,幼蕖觉得还有些劲不曾使完。回到小竹林,金错银错姐妹俩正在打得不亦乐乎,花样层出不穷,花颜夫人在一旁看得直笑,热闹以极。
幼蕖看了看,悄悄也笑了一场,觉得还是不去打扰她们为好,干脆一拍青梗剑,直接去了宝瓶峰。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快大比了,剑术上她花的功夫是不少了,但是比试的辅项她还是再打磨一番为好。既然选择了炼丹作为辅项,那不如去宝瓶峰找怡然切磋切磋,练练手感。
苏怡然的师父灵岩真人与幼蕖的师伯红叶真人向来交好,是个虽然严格但是很大气的长辈,见到她也总是笑眯眯,听说苏怡然教她炼丹的时候还怕怡然教得不好误人子弟,让幼蕖自己来灵岩洞府请教。
特别是见苏怡然炼丹水平突飞猛进之后,灵岩真人知道了是幼蕖的功劳,高兴之余还提过一次,若大比时幼蕖想试试炼丹,她可以在比试前指点指点。不过那时幼蕖还没想在炼丹上多花心思,就随意笑笑应了。想来灵岩真人如今也不介意多指点她几手。
一边飞一边琢磨着自己比较顺手的几张丹方,那几处还要改进如何请教,不知不觉便到了宝瓶峰。
在苏怡然的洞府前转了一圈,却未遇到人,发出的语音也没回。怡然是在她师父灵岩真人那吗?所以才不方便看紫竹简,那还是先不打扰她了。
幼蕖想了想,索性在峰头上转悠。
“幼蕖,找怡然呢?”有宝瓶峰弟子楼碧烟来招呼,她也是金元真人的弟子,即萧云轫的师妹。
几人都是平日里见惯了的。怡然爽利爱笑,幼蕖温和乖巧,楼碧烟也是个友善随和的性子,大家都处得挺和气。
“楼师姐好!我是来找怡然师姐的,她在丹室里吗?”幼蕖回应了对方,顺便问道。
“在呢!不过,不在自己那间,我看她带着翼然师妹的那个朋友往灵岩师叔的丹室去了,”楼碧烟指了指丹室方向,“幸好你问我,不然可得找一圈。”
幼蕖脚步一顿,问道:“翼然的朋友?楼师姐你说的是眠龙谷的郑媛吗?”
“可不就是她!翼然那腼腆性子,除了我们同一个峰头的师姐妹亲近一点,在外头也就是郑媛与你和她交好了。她来了一会了,刚刚两人去找了怡然,怡然又带她们去了灵岩师叔的洞府。”楼碧烟笑道。
肖翼然与郑媛要好得分不开,虽然一个在宝瓶峰,一个在眠龙谷,却不妨碍她俩时常往来。故而宝瓶峰和眠龙谷的人都熟悉这亲如姐妹的两人。
因为幼蕖的关系,肖翼然与郑媛这两个原本羞涩少言的姑娘与苏怡然也相熟了起来。
第420章 巧遇肖翼然
原来苏怡然是陪肖翼然和郑媛去了灵岩真人那。
不过,大比在即,这会她俩找怡然是什么事呢?
“反正你熟,就自己去罢!怡然能带人去,灵岩师叔那里肯定没有丹药出炉,不妨事的!我就不带你去了。”楼碧烟挥了挥手。
“多谢楼师姐!”幼蕖谢过了,举足便往楼碧烟指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顺口开玩笑道:
“都快大比了,这两人不好好准备比试,还有心思闲逛。”
“也不是闲逛,”已经走出去几步的楼碧烟回头,“我听着好像是郑媛的大比辅项想参加炼丹的比试,可能是为此去请教灵岩真人罢!”
也是为了大比?
这确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所以楼碧烟毫不在意地就说了。
每个人的辅项选择都要既拿手又方便,若有关系好的某峰同门更是有近水楼台之便利。
肖翼然在宝瓶峰丹霞真人的弟子,郑媛是肖翼然的好友,她得到肖翼然的相助是肯定的,那她定然是要以炼丹为大比的辅项了。
肖翼然对郑媛掏心掏肺,肯定怕自己指点能力有限,便要请位真人药师来帮郑媛在最后点睛。但是肖翼然的师父丹霞真人最近在晏岁峰帮忙查验物资准备庆典,忙得连峰头都回不了。
那她们能在宝瓶峰找到的关系近一点的药师真人只有苏怡然的师父灵岩真人了。
自己大概是来晚一步。
如此一想,幼蕖苦笑一声,不由放慢了脚步:“为了大比啊!那灵岩真人不是要很忙?”
她知道,指点丹术和其他不同,极费时间,至少要亲眼看着弟子着手炼制一炉丹,从炮制药材到药材入炉至丹药成形,一一点拨,需要不少功夫。
“是啊!灵岩真人和我师父本来都在琢磨方子给我大师兄用呢!估计是累了,歇了小半日,这不,怡然一看有了空,才得了见师父的机会。”
楼碧烟放轻了声音,关于“大师兄”的事,最近是宝瓶峰所有弟子不愿提起的话头。
幼蕖萧云轫冲击金丹失败,宝瓶峰的几位真人都在为他疗伤操心,一众师弟师妹们也是惋惜又同情,只能小心翼翼地避而不谈。
“唉,真是不容易。”幼蕖喃喃道,这声感叹是为萧云轫,也为他的几位师长,还有修道生涯的莫测。
“是啊,”楼碧烟也跟了声,“若是其他人,灵岩真人肯定没空,可是怡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啊!你要是找她们啊,现在肯定有空!”
“哦好的,楼师姐回见!”
“哎你去吧!回见!”
幼蕖与楼碧烟作别,往丹室方向随意走着,心里思量。
自己还要去吗?怡然师姐为自己引见灵岩真人肯定没问题,但是大比在即,灵岩真人只有指点一个人的精力和时间。
郑媛家境贫寒,来上清山不容易,若学得几手炼丹手艺,便可挣点灵石,手头宽松些不说,还能助益于修炼。
确实,炼丹制符是修士普遍爱学的两门技艺,赚灵石与修行两不误的好法子。
自己也不是非炼丹不可啊!
比其他的,也很好!她的炼丹术什么时候来请教都可以。
想定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丹室门口,巧巧地正与苏怡然和肖翼然迎面碰上,却未见郑媛。
肖翼然一脸喜色,苏怡然照旧嘻嘻哈哈。
看到两人神色,幼蕖心里的八成肯定又加了一分,能让肖翼然这么高兴,只有是关于她的好友郑媛了。
“咦,幼蕖?”苏怡然一步跳上前,“你剑练好啦?听说你的‘问心三剑’都练成了?了不起呀小丫头!”
说完,她生怕肖翼然不知道厉害,又叽叽呱呱地补充说明:“翼然你不知道,‘问心三剑’是昔日善信真君的成名剑术,玉台峰的压箱底绝招!不是每个弟子都有资格学的!这也是我们幼蕖天赋异禀……”
幼蕖一把捂住了苏怡然的嘴:“好了好了,怡然师姐,就你知道得多,也不怕吹炸了!”
“唔唔,这有什么不能夸的!”苏怡然的嘴被捂住,挣扎发出的声音勉强听出是这么句话,她圆溜溜的眼睛在幼蕖手掌上方不甘心地瞪大,滑稽得很。
肖翼然看得好笑,轻轻柔柔地拉下幼蕖的胳膊:“苏师姐不说,我们也知道的,幼蕖多厉害!”她声音总是像泉水一样纯净清澈,眼神也同样。
看到肖翼然这样的眼神,幼蕖心里总是感叹,老天将郑媛这样的好友配给肖翼然,真是开眼!两个人都有些痴,都对别人的好不嫉不妒,又都羞怯得自成一个世界。如今这两个小世界连成一片,也有了更多的活力与生机,却仍然和从前一样不知与外面的世界争抢。
苏怡然的嘴巴被解救出来,开心得在肖翼然肩头猛拍一巴掌:“好孩子!不枉你苏师姐帮你一场!我俩真是有缘,不然,怎么连名字都差不多呢!”
肖翼然揉着肩苦笑,幼蕖笑嘻嘻问道:“最厉害的苏师姐,你帮了翼然什么忙啊?”
“其实也不是帮她。帮的是郑媛!她大比时的辅项选了炼丹,我还不知道呢,她跟着翼然师妹学炼丹已经好一段时日了,低调得很,我们都不知道。我看了下,竟然有模有样的,唉,我师父知道她炸炉次数比我还少时,那眼神呦……”
苏怡然说得洋洋得意,一点也不引以为愧,又道:
“这不是要大比了么!得找个正经的药师真人指点一下,胜算会更高。翼然胆子小,丹霞真人又忙,郑媛那孩子,更是个不肯主动开口的,一问就要吓跑了!这不,我这个老大姐可不就派上用场了?我就盯着我师父的丹室,她一得空我就抓住了!”
“是啊,我刚刚碰上楼师姐,她说灵岩真人今儿刚刚得了空。”幼蕖点点头。
“唉,我师父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没办法啊,我们宝瓶峰的希望在……”苏怡然咬住了下半截话,低落只有一瞬间,随即又眉飞色舞:
“我告诉你,我把郑媛拖过去,结果,我师父可喜欢郑媛啦!说她天分好,早知道收弟子的时候就把她抢过来了,省得被我气死!”
没见过有人说“被我气死”的时候这么得意的,幼蕖与肖翼然相视而笑。
“你们笑什么!”苏怡然不服气,“我炼丹不行,看人可是准的!郑媛日后肯定是我们上清山的一块招牌,我这是提前巴结上了!”
“是多亏苏师姐。”肖翼然满心满眼的感谢。她羞涩口拙,若不是苏怡然大包大揽,她可求不动灵岩真人!只怕那番话要说完整了都不容易!更别提郑媛敏感又自傲,只要苏怡然和灵岩真人露出一丁点的为难,她都会立刻退走。
苏怡然挥挥手,很不当回事:“谢什么啊!没有我,别的人也会做这个顺手人情的。”
这可不是顺水人情!肖翼然心里接了句,但是苏怡然不让她谢,她也只有从命,心里默默记下了。
第421章 辅项如何选
所以,郑媛留下了,陪送她来的肖翼然和苏怡然才会喜滋滋地出来。
“那郑媛是留在里头了?已经开始炼丹了么?”幼蕖看了看室内。
“没那么快呢!师父要先问问她的义理,然后挑两个丹方让郑媛上上手,我们就先出来了。有我师父在,辅项比试没问题!”
苏怡然言语轻快,肖翼然却似乎看到对面幼蕖脸上有一丝迟疑,但就像微风一样,吹过了眉宇就消散了。
“对了,你来找我玩儿么?小丫头,我就知道你,大比前人家都在用功,就你需要放松玩儿的!有你的!”苏怡然突然想起来幼蕖为什么来找她,又自顾自地下了定论。
“幼蕖,你此时过来……是不是也要来找灵岩师伯的?”肖翼然心细一些,想起一点,遂出口问道,眼神里已经带了一丝歉意。
“她找我师父干嘛?肯定是听说我来了她才过来的啊,是不是小丫头?我师父有什么好找的对吧!”苏怡然认定了自己是幼蕖唯一的目标,洋洋得意。
“我当然不是找灵岩真人!”幼蕖“哈哈”笑道,她怕肖翼然多想,“我是来找怡然师姐放松一下的,你知道的,和怡然师姐在一起不由自主就能开心起来!而且,我又不准备炼丹,我的辅项可以选的多着呢!”
“我就说!她来宝瓶峰不找我才奇怪!对了,辅项你选什么?我知道了,你要选阵法!”
苏怡然笃笃定定。当然了,小丫头四明道会上初显身手凭的就是阵法之学,她可是土大师的嫡亲徒孙呢!少清山二哥如松得了土大师的真传,二哥教出来的小九,苏怡然一直认为这就是隔代传授的祖孙关系。
“不是,我才不选阵法,我的阵法其实也就那几手,都是硬搬硬套的我二哥那几招。四明道会上是运气好,真要扎扎实实比啊,还是与金钟峰的那些阵疯子不能比。”幼蕖笑着摇头。
“得了吧你,反正比我阵法强。嗳,你不选阵法,那选什么啊?难道是符箓?对了!我看过你画符,还挺像样的!”苏怡然问道,她见过小丫头那里好几叠子花花绿绿的符箓,还听幼蕖说过打小爱和八哥抢俗世道人的鬼画符的趣事。
“鲁琤琤不是在大茂峰?她很热心的,托她请个符师真人给你提高一下呗!”肖翼然听了苏怡然的话,真以为幼蕖会选符箓比试,遂建议道。
“我想选法术。”幼蕖认真道。幸好道法大义相通,她一直细水长流地在打磨法术。
“法术啊……也不错。嗳,你可别轻视辅项,也很重要的,只精一项是不够的。法术得请教眠龙谷,对了,你不是和梁溪绛英挺熟?让她帮你看看?你不好意思啊,我去帮你说!她很肯帮人的!”苏怡然一听幼蕖的辅项是法术,又开始张罗。
“她忙着接待宾客,又要帮自己眠龙谷的师弟师妹们练习,我哪里好去打扰她?而且,我也用不着,我师父教我的已经够用了,我也一直有练习。”
幼蕖一来怕麻烦,二来确实自己法术尚可,作为辅项比试一个没有问题。即使是与眠龙谷的弟子主项比试对上,她相信凭自己在少清山对战那么多傀儡的经历,足以应付大半。
见幼蕖打算自己准备法术比试,苏怡然总有些不放心,她来回转了两圈,一击掌:“我们去找黄鹤真君!他弟子在我这里炼丹,我们请他指点一下也算礼尚往来!”
这是拿郑媛做交换了。
肖翼然犹豫了一下,也赞同附和:“既然准备辅项比试法术,你确实要好好准备一下,别大意了。”
“真的用不着!黄鹤真君多忙呢,他要指点的人多着呢!”幼蕖看了一眼肖翼然,果然看到她微微赧然的表情,心知郑媛果然也请了自己师父来指点好友的法术,一笑,“放心吧,我有数的。对了,怡然姐,你的修方醴泉要是还有,就给我点儿,我练得累了用得多。这一点你可要帮我!”
幼蕖总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苏怡然付出爱心的事儿,苏怡然一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个容易!正好新来了一批灵草,我给你配点新鲜的!你若是有空干脆来给我打下手吧!你提炼那草精比我纯。还有,翼然,你要不要也来学着做一点?你自己大比也用得上,还可以给郑媛用。”
“那好!”翼然爽快应了,她早就知道苏师姐调配出来的修方醴泉补充灵力比灵丹效果要好,只是不太耐储存,要新鲜的才好用。碰上这个机会,既然苏怡然主动邀请,她正好也学一手。
于是三个人一阵风又卷去了苏怡然的丹室。
幼蕖爬上爬下地拿罐子倒葫芦,碰得药架子前“叮叮当当”。
“嗯,这丫头确实挺闲的,”苏怡然看着幼蕖忙忙碌碌,赞赏地评了一句,“看来大比是有把握了。”
肖翼然看苏师姐满眼都是欢喜的笑,心知她确实是疼幼蕖这个小师妹,也不禁为幼蕖高兴,她想了想问道:“幼蕖她,这修方醴泉需要得多吗?”
“也不是太多!我前儿才给了她几瓶子,以为她能用几个月呢!结果今儿还要。看来她是用功用得狠了,需要补充灵力的时候多!”
苏怡然低头“砰砰”捣药,顺口答道,又笑哈哈地调侃:“你知道吧,她也算我们半个宝瓶峰的人了,我师父早先就看上了她,还说大比可以指导她比个炼丹,哪知道小丫头却没看得上我师父!”
“灵岩真人还这么说过啊!”
“是啊!哈哈!你说气人吧,我师父见一个爱一个,偏偏她喜欢的人都去了别的峰头,她看到我就生气却没办法,谁让她徒弟是我!哎哎,你注意看,丹霞真人肯定也教过你这个手法,但是我们不是炼丹,是调制药液,火力就不能这么大!我告诉你,炼丹我不行,但是配这个修方醴泉,宝瓶峰没入比得上我!”
苏怡然说笑时还不忘提点一下肖翼然注意调配修方醴泉的手法。
第422章 别时有话语
肖翼然笑着学了一遍苏怡然展示给她的手法,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忙忙碌碌的幼蕖,低声又道:
“所以幼蕖来找师姐你啊!那……幼蕖是不是挺急着要的?以前她也会去灵岩真人那里寻你吗!”
“可能太急吧!一般她都是在我洞府等我的,最多在我丹室外头找一下,倒是没去过我师父丹室那。哎,不过你看小丫头现在这样子,又好像一点也不急了。真是个小孩子,得我催着她点,唉唉,没我这个当师姐的怎么行?”苏怡然摇头晃脑,老气横秋。
肖翼然抬头看了看幼蕖,心里有几分了然,可是苏怡然心粗未曾觉察到,而到了此刻她也不好讲出来。她不能让郑媛从欢喜到失望,也让苏师姐陷于两难的愧疚。
想到这里,肖翼然生出内疚之意:她算不算抢了幼蕖的机会?要不是她横插了一杠子,论情论理,苏怡然肯定会优先帮幼蕖找灵岩真人的。
虽然幼蕖晚来一步,但是只要幼蕖开口,苏怡然肯定会答应她的,灵岩真人也至少会分出一半精力来提点幼蕖。论关系亲近,灵岩真人肯定更喜欢幼蕖呀!
肖翼然知道,自此苏师姐炼丹大进之后,灵岩师伯在师父丹霞真人面前夸了好几次玉台峰的李幼蕖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了,还可惜那不是宝瓶峰的弟子。
刚刚幼蕖看到她和苏怡然时,那点纠结迟疑,肖翼然看得很分明。
幼蕖是念着马头峰共居一院的一点情谊,又怜惜郑媛的不易,故而未曾开口。
她肖翼然是无心,却挡了人家的路。
幼蕖捧着一堆灵草过来,见肖翼然看她的眼神深深,微微一怔,笑笑拍了拍肖翼然:“我法术好着呢!放心吧!其他什么的,什么时候学都可以!”
肖翼然心一松,感激地冲幼蕖笑笑。她满心的感谢,却不知道怎么说。
“你们在说啥?”苏怡然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面前这打哑语似的两人,“我怎么没听懂?唉,翼然,你那啥眼神?”
“没啥!肖翼然她关心我法术的事呢!我就说她心思太重,好像黄鹤真君不能辅导我法术她有责任似的,可不笑死人?她自己还要比呢,倒来操心我!”幼蕖嘲笑肖翼然。
肖翼然不好意思地摸摸耳边的碎发,低头乖乖捣药。
苏怡然浑没放在心上,手底下“乒乒乓乓”简直像擂鼓,她今天兴头足,劲儿也特别大。
幼蕖与肖翼然相视一笑,俱安心下来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
在苏怡然这里忙了一通,捎带走两大玉瓶的修方醴泉,幼蕖告辞,心满意足的苏怡然免不了又再三叮嘱小丫头好好准备应对大比。
“苏师姐,幼蕖肯定已经很重视了,你再说,幼蕖她反而要紧张了呀!”肖翼然低声提醒苏怡然,因为她自己就是个越安慰越鼓励反而越紧张的人,生怕对不起人家的一番热情。
“哦!”苏怡然猛然醒悟,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想她当年,不就是大比前被萧师兄反复检查鼓劲,导致过于患得患失,丹药出炉的时辰既怕早一分又怕晚一分,手里的火力越发难以保持平衡,结果丹炉炸飞了!
“你别听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苏怡然赶紧告诫幼蕖,“全忘了!忘了!”
她双手挥舞,好像这样便能将她方才的话从幼蕖脑海里赶出去。
幼蕖忍笑按住苏怡然的手,怡然师姐真是个宝贝!
“苏师姐,你说什么都没关系的。等我的好消息吧!”
青梗剑放出,幼蕖回头招呼了一身便要飞去,肖翼然突然开了口:“幼蕖,你……师兄师姐都……好吗?”
这话问得古里古怪又结结巴巴。
“我师兄师姐?你知道的呀,唐云师姐,魏臻师兄,都很好!”
“不是,我的意思是……唉,会不会有人……呃,那个,为难你?”肖翼然脸儿微红,依旧支支吾吾。
“没有吧……刚刚大师兄回来,我不熟,但是估计也不会为难我。我师伯自己挑的大弟子,不会差的。”幼蕖不是很在意。
苏怡然有些奇怪:“翼然,你问这个干嘛?你还能知道什么比我多?”
肖翼然向来埋头只管自己和郑媛的门前雪,对于幼蕖的师兄师姐完全没关注过,不知道她为何如何发问。
“是这样的……你知道,郑媛的师父是黄鹤真君,她们眠龙谷的梁溪绛英也很得几位真君器重,有点消息就知道比别人早一些。”肖翼然脸更红了,她自己比面前两个人早知道了那个消息,以她的单纯和坦诚,觉得有些不安和惭愧。
“哈!郑媛知道了,你也就知道了!没错吧!什么消息啊,说来听听!”苏怡然兴趣盎然,这老实孩子,透露个内幕消息跟犯了多大的错似的。
“据说,为了避免老弟子心里不平衡,这次大比胜出的弟子,还要经过老弟子的挑战才行。然后,八派合练的任务也都很好,很容易出彩,收获也会比以往多。”肖翼然说得不是很连贯,但是其他两人也听明白了。
她们知道有八派合练,但是对增加了老弟子这一关还不清楚。
“郑媛说,梁溪师姐说了,眠龙谷是她出来挑战,届时,她会……”肖翼然说不下去了,脸红得要烧起来,这种听起来不光彩的事,竟然是她嘴里说出来的,实在对不起郑媛了。
苏怡然却是一拍手:“会放水,对吧!”
她转了头,对幼蕖道:
“新弟子能胜过老弟子的可不多!人家毕竟饭还比你多吃了几年呢!更别说老弟子都是筑基中期以上,有的都后期了。你们大都才初期罢,怎么比?所以,梁溪是个懂事的,知道师父们要锻炼新弟子,抬抬手,就让师妹师弟们过去喽!她在眠龙谷是头一份,她不为难新人,其他人更不会做恶人!”
她又安慰扭捏得不知如何自处的肖翼然:“你瞧你这孩子,傻的!没事的,宗门内么,这些事儿多呢!就算宗门大比,放水的,打压的,也是常有!”
第423章 剑起独秀岭
幼蕖和肖翼然瞪大了眼,苏怡然看着面前两双圆溜溜的眼珠子,不由好笑:
“有人就有心眼儿!何况是人精子扎堆的地方!不管是上清山,还是其他几派,都有这样的事!也不是什么公平不公平,师长们心里也有数,多半人是安排好的,比试的时候半闭个眼也就过去了。真要说起来,这人缘处世,也是综合实力的一部分!”
“机会都给新弟子,确实会有不服。不过,新弟子要真是把老弟子也压过,那肯定是真才实学,自然大家也心服口服。”幼蕖握握拳。
“我可不行!”肖翼然苦着脸,“我哪里比得过师兄师姐他们呢?”她天生对自己信心不足,宁愿安安分分地在人堆里守拙,也不想出人头地惹人注目。
“我们宝瓶峰是谁出来挑战呢?金元师伯下午出来是找人嘀嘀咕咕了一圈。没找我呀?嗯,我不行,我一炸炉,哈,你们全过关了!太容易,不行!我也懒得出那个头。要是师伯有安排,估计会是楼师姐吧!”苏怡然边笑边猜。
“楼碧烟师姐?嗯,萧师兄不在,论合适的,也就是她了。”幼蕖也点头。楼碧烟虽然不及萧云轫,但是胜在稳定,人也不小器。
肖翼然叹了一口气:
“唉,这扯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们,不是让你们讨论我们宝瓶峰是哪位师姐出来挑战的,反正我没想拿多好的名次,中不溜就行了。我是提醒幼蕖呀,你们玉台峰的师兄师姐,你要不要跟他们打听一下,比试的时候……”
“放心!唐云儿她不会为难幼蕖的,魏臻更不敢!米氏姊妹么,有这个心是肯定的,可是她们没这个力啊!”苏怡然笑得更欢了,可是随即她一顿,“哦,还有吴祯!”
“要不要让唐云儿去提醒一下吴祯?这人脑袋像石头,只怕他自个儿转不过来!最好是墨川师叔去说!”苏怡然跃跃欲试,看样子立马就要去玉台峰。
“翼然,怡然师姐,谢谢你们关心我。你们就别操心了!”幼蕖很坚决地按住苏怡然,“不管谁来挑战,我都要凭真本事打!你们这是不相信我么?”
“不是不相信,而是,大家不都这样嘛!”苏怡然不甘心被拦住。
“即使是唐云师姐来挑战,我相信她也会好好和我比剑,最多,不下力死磕罢了。其他人,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是自己高抬贵手才给了我机会。都比真本事,输了我也心甘情愿。就算没这次八派合练,我也有其他机会。”
见幼蕖说得郑重,苏怡然只好罢手。她不好当着肖翼然的面明说,只怕大米小米不安好心,挑动了吴祯来教训小师妹怎么办?
幼蕖一眼看破了苏怡然的想法,她拍拍苏怡然:
“现在我靠山硬着呢!玉台峰的掌事真人是我师伯,绮色谷谷主是我姨,嗯,玄机门的知非真君也很照顾我。我机会比别人都多!放心吧,我若是弄虚作假去参加八派合练,自己面上也无光。这机会,不要也罢!”
她又安慰面带惭色的肖翼然:
“多谢你提醒我,你能把郑媛那的消息透给我,多少难得!这份心意我和苏师姐都记下了。当然,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你别往郑媛头上套。梁溪自己愿意给师妹机会是一回事,郑媛若去主动讨要则又不同了。这个无碍的。
“而且,我们剑术和法术不同。法术需要谋略心机,迂回取舍。梁溪与郑媛法术对决,梁溪再放水也不过是控制修为,法术却是做不得假的,她也是有把握郑媛能比出彩来,合练也不会丢人。而我们玉台峰的人,则需要剑心透彻通明,锐意直进!一点点的松弛都会影响剑意。”
肖翼然反手握住幼蕖,心里感念,幼蕖虽然年龄小,在她和郑媛面前,却像个当姐姐的,明里暗里贴物资她都知道,但幼蕖不想露了痕迹她也就按下了谢意。现在,还要体贴她的不安,来开解她。
“幼蕖,那你好好比……”肖翼然讷讷。
“你不是还让我别说?怕幼蕖紧张?”苏怡然逮到了机会来瞪眼。
肖翼然和幼蕖齐齐失笑。
幼蕖将青梗剑一拍:“我走了!大比后来找你们!”
“幼蕖……走的方向不是玉台峰啊?”肖翼然目送幼蕖离去,不由诧异。
苏怡然跟着望了一眼:“哦,那个方向是九叠锦!她肯定是去见黑云儿了!”
肖翼然恍然,不由一笑,她也见过黑云儿,对那头小黑豹子很喜欢,可是也带来几分紧张。
因为黑云儿皮得紧,又惯会欺软怕硬,它见到唐云大师姐威严就乖乖的,见到苏怡然这热闹的则淘气嬉闹,见到老实胆怯的肖翼然却张牙舞爪、威风八面。
肖翼然几次想学幼蕖去抚弄那圆圆的豹子头,那乌黑浓密的皮毛油光水滑,引得人手心痒痒的,可是黑云儿却作势来咬她,凶巴巴地,血口白牙,唬得肖翼然连连惊叫退让。
“怎么了黑云儿?”每当幼蕖不解发问时,小黑豹子总是乖巧地回头在幼蕖手底下蹭了又蹭,纯良温顺得像狸猫。这让肖翼然好气又好笑,可是她终究不敢鼓起勇气再伸手,到现在还没摸到小豹子头。
幼蕖果然是去九叠锦,宗门大比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不带着黑云儿一起参加?而且,综合比试不是说带什么都可以嘛,她就带着黑云儿了。
途径独秀岭,幼蕖脚下不由一慢,那位萧云轫萧师兄,还自闭在独秀岭呢!
正在唏嘘——
“咻!”
突然一道剑光自下而上射出,剑势凌厉,阻路之意明显。
幼蕖一惊,识得那是萧云轫苍梧剑的剑光。
心里对这人的一点同情立马烟消云散。她冷笑一声,这是拿她撒气呢还是冲她耍威风?
青梗剑势如雷电,直冲而下。
半山腰处一座深深石洞,几堆怪石隐隐成防护阵势。
幼蕖剑光未遇到阻拦,径直落地,她抬眼四望,却见四周草木枯焦,一片颓然。
第424章 又见萧云轫
颓意更浓的是面前那个人。
那是萧云轫吗?
昔日的翩翩佳公子,如今不成形状地半瘫在石头上,胡子拉渣,意气消沉,衣衫滚成了灰扑扑的不明颜色,胸口半湿了一片,有酒气迫人。
幼蕖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一点被剑气挡路的火也散了。
“萧师兄?”幼蕖喊了一声。
“玉台峰的李师妹啊!”萧云轫轻笑,撑在半坐了起来,“果然是正在上升的玉台峰新秀,几日未见,这剑气越发厉害了啊!差点吓到我了。”
幼蕖微微皱眉,萧云轫突然显出来的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曰夷道君知道么?金元真人和苏怡然知道么?
“萧师兄你伤势恢复得如何?”出于礼貌,幼蕖问了一句。
不过她心里觉得这人好得很,没看那剑光?又猛又急,哪里像是身受重伤的人发出来的?
金元与灵岩两位真人愁眉不展,苏怡然和楼碧烟忧心忡忡,宝瓶峰上上下下都讳莫如深,这架势让幼蕖觉得,这位宝瓶峰大师兄已经奄奄一息,简直马上就要呜呼哀哉了!
可是眼前这人虽然消瘦潦倒,可是气息不像有大碍的样子。
只是他眼神里的冷漠嘲讽之意甚浓,嘴角莫名的笑更是令人不舒服。
“恢复了又如何?我说伤不重有谁会相信?”萧云轫自嘲一笑,“我这样的人,不就应该从此一蹶不振,留下一个人人叹息的惨痛教训么!”
幼蕖无语,不知道怎么跟这位脾气越发古怪的萧大公子说话。
萧云轫只当她被说中了,冷笑连连:
“大家那天都看着吧!有化神老祖罩着,萧家最出色的后辈,宝瓶峰的首席大弟子,呵呵,原来只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原来往日的威风都是狗仗人势装出来的!看看,真等面对煌煌天威,就露相了!活该被雷劈成这样啊!”
幼蕖实在奇怪他怎么对他自己骂得这么刻薄。
这话要是一个平时早就对他心怀不满的人骂出来还可以理解,可是他这么自恋自重的一个人,也会这么骂自个儿。
见幼蕖只是歪着头好奇地打量自己,萧云轫瞪眼:
“个个都不怀好意!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幼蕖气笑了:
“我好好儿在天上飞着,是你的剑光把我拦下来的好不好!不就是我好欺么!”
“哼!”
萧云轫鼻子里喷了口气,满脸桀骜,却转过了脸。
确实是他把人家拦下来的。
至于为什么飞出那道剑光,他也不知道,只是他觉得可以和这小姑娘说说话。
她好像不是很势利的人,应该不会瞧不起他;她做事挺有分寸,应该不会像师父和怡然师妹他们扑上来关心得让人招架不住反而生烦。
幼蕖瞅瞅萧云轫的脸色,心道,还好,这人底子还不算差,还没有愤激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只不过啊,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威风得意久了,顺风顺水惯了,一时受挫,颜面无光,难免有些自暴自弃。
唉,心志还是不够成熟啊!
“你,喊我下来,是想问问宝瓶峰的事儿么?”幼蕖上前了一小步,小心地问道。
萧云轫白眼一翻,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幼蕖好笑,这是要她哄熊孩子呢!可惜她没有母爱泛滥。
“你既然只是无聊,我也没工夫奉陪了。告辞!”幼蕖干净利落地扭头就走。
“哎!”萧云轫脱口而呼。
“干嘛?”幼蕖回头,眼睛瞪着萧云轫,比他还凶。
“你这人,怎么比我还气呢?你知不知道我……”萧云轫气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结丹失利了呀!我还知道你躲在独秀岭的洞里不敢出去!我知道你辜负了曰夷道君的期望,又觉得无颜对你师父师叔,还有下面的师弟师妹们……”
“你知道的还挺多!”萧云轫咬牙。
“谁不知道啊!”幼蕖一摊手,“独秀岭之外,满上清山都知道了,连来参加庆典的各大门派都知道呢!”
这话火上浇油,萧云轫被刺得心头火起:
“那你知道什么都没了的人会发疯吗?”
话音未落,暴涨的剑光雪亮一片,向幼蕖头上罩了过去。
幼蕖不躲也不挡,口角噙着一丝冷笑,就那么清凌凌地望着他。
眼看剑光将将触额,面前的小姑娘却是一动也不动。
萧云轫心里一惊,剑光斜飞出去,只击得山石碎屑纷飞。
“你疯啦!”他怒喝。
“你没疯啊?”幼蕖口角依旧噙笑,淡定接住飘然坠下的一绺断发,心里暗骂了一声,“想吓死人啊!装疯卖傻的萧云轫!”
若不是她有青云障护身,她哪里敢硬拼着挨一剑!那可是萧家的苍梧剑!
“你就笃定我不敢伤你?”萧云轫喝道。
“我笃定你不敢持凶伤人!”幼蕖伶牙俐齿地回击,“不然,上清山下嘉余坊内的酒楼里明儿就会多一出戏:伤同门,李师妹善意遭狗咬;失金丹,箫公子罹患失心疯。”
失心疯?
“你你你,这都什么!什么话本子戏台子,你这都跟苏怡然学的?”萧云轫不能相信印象里乖巧的小姑娘嘴巴这么尖刻,可内心竟然升起两分好笑,“罢了,方才是我不好,我道歉。可是,你不是应该来安慰我的吗?你这都说的气死人的话!”
“我为什么要安慰你?”小姑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莫名其妙。
“你方才不是也说了,我……大家都知道我……”萧云轫气急。
“是呀!大家都知道。可是,你是你,关我什么事?”幼蕖掸掸袖子。
萧云轫一怔。
“也不关怡然的事,虽然她很伤心,可是也没影响她修炼,她比从前稳重多了,炼丹还有进步了呢!
“也不关金元真人的事,他也就是有点难过,可没了你这个弟子,还有其他弟子,楼师姐就很不错。再不济,两年后再收一个就是了。玉台峰大局为重,总不能为了一个徒弟放下整个宝瓶峰!
“即使是萧家老祖,萧家子弟那么多,去了个敲敲打打就脆得不成器的,正好重挑一个心性坚韧的从头培养起。”
第425章 莫做犊鼻裈
萧云轫完全回不过神来。
他这些天收到师父师叔师妹无数的传音安慰,他都懒得听,听得烦。翻来覆去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努力就是了”“你是不是哪一步出差错了?没关系……”“别难过,好好养伤”“你怎么样了?大家都担心你”……
只要看到流光飞来,他心里就升起一股厌烦。
一点用都没有,只知道聒噪!
谁知道他的压力?
谁能分担他的压力?
轻飘飘的一动嘴皮子就尽了心意了!
说这些就有用吗?他就能好起来吗?一切就会好转吗?
所以,被无数安慰性的絮叨弄得暴躁的他看到李幼蕖的剑光飞过的时候,忍不住想截她下来,听听她说什么。这小姑娘清清淡淡的,说话一向在理,又不像其他师弟师妹那样一味讨好他,也许能安慰点有用的。
哪里晓得,这丫头是根长成青竹模样的朝天椒!呛得他气都不顺了。
“你自己躺着耍赖装死,大家都这么忙,谁有空来扶你起来?你到还怪别人没上心?没用好方法来帮你?”
萧云轫从来不知道李幼蕖这么能言,她冷淡坚硬、气势陡涨,让他有些不能适应,完全不是他习惯的对话方式,这种人强己弱的古怪气场令他竟然一时没法回击。
“我,你怎么说这么难听?我哪里耍……我都这样了,你一点都不同情吗?我一直当你是个善心的……”
萧云轫其实讨厌别人“同情”他,可是当对面这个丫头真的一点都不同情他的时候,他又不舒服了。
幼蕖叹了口气:“同情……怎么也用不到你身上吧!你出身优越,生来就享有各种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资源。得不到这些资源的人可值得同情?一辈子都冲不到金丹的人可值得同情?往远了说,那些挣扎生存的散修可值得同情?一辈子连元婴化神的面都没见过的人可值得同情?”
她咽下了一句“你怎么好意思要人同情”,毕竟想想对面这位萧大公子有些娇贵脆弱,她还是别太尖锐了。
萧云轫突然想起她小小年纪遭遇了师门惨变,自己从前一直也没顾得上分一点“同情”予她,对她索要“同情”,似乎确实不占理。
他突然有些理亏,只好转换了方向,语气萧索:
“我,我这不是愧对师长培养,愧对宗门么……时值宗门庆典,本来是件锦上添花的好事,我却令宗门蒙羞……”
“你这是自责吗?”幼蕖好奇的盯着他的脸。
“你、说、呢?”萧云轫再度咬牙。
“呃,那个,我说了你别介意啊,”幼蕖摇摇手,一脸尴尬的笑,“其实,那个,你也太看重自己了。你哪有那么重要?我这是大实话,你介意我就不说了啊!”
“……”萧云轫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真的,说实话啊,那天大家看到独秀岭结丹的天象动静,确实关注的人挺多。你名气响嘛!我觉得也不是因为你多厉害,就对你期望高。实在是你们萧家老祖捧得狠嘛!”幼蕖捏着手指,表情很真诚。
“嗯……”萧云轫看着对面小姑娘那实诚的样,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
“后来嘛,金丹没成,大家那两日里是不免谈论了一些。不管是看到谁结丹啊,都不是日日可见的对不?就聊聊天象应该怎么样,那个情况该如何应对云云,难得八派齐聚,各说各的见闻与心得,哎,可长见识了!然后,大家就关注结丹这件事了,对于是谁在结丹,都快忘了。”
“忘了?”萧云轫喃喃,他竟然有些失望。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他萧云轫即使冲击金丹失败,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足以成为让人谈论的传说,他以为。
应该是有人失望有人扼腕叹息,有人窃喜有人幸灾乐祸,还有钦佩、同情、怜悯、鄙夷……总之,应该是个背负着纷纭众议、带有传奇色彩的悲剧英雄。
是怡然所讲的戏台子上,失国的君主、自刎的霸王、战败的将军……
而不是像个普通人,努力折腾出一朵碗大的水花,却在人们口中存在不到一天。
“是忘了呀!庆典在即,大家讨论的是宗门大比,热议的是新来的谁家才俊,新鲜事儿那么多,谁顾得上盯着谁一个人去说?萧师兄,除非你每天都来个冲击金丹再度失利的场景,大家才会再谈谈你。可是,这也不可能对不?”幼蕖摊摊手,很无能为力的态度。
萧云轫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但是火气不知不觉就淡了。
“所以,萧师兄,金丹未成,把自己关在这独秀岭,让金元真人他们空担心,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我想问一下,你是对自己的表现不够满意才这么颓丧,还是因为觉得丢人现眼了觉得没面子了才不肯出去?”幼蕖追问,脑袋微微前倾,一幅打探稀奇的神气。
萧云轫给气笑了,他张口欲骂,心里却一个“咯噔”。
是啊,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其实自己一直很清醒,是不是?
修为是靠灵丹硬生生堆砌起来的,经脉内满是满了,可是运转得一直就不十分如意。老祖和师父探测的时候对他的灵气充满的情况很满意,可是他自己一直知道,他没有控制那股巨流的能力了。
可是他想试试,哪怕只是勉强试试。从出生以来,他有过好几处这样勉强为之的情况,每次也都是仗着老祖给的宝贝和运气硬是闯过去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天独厚的天道眷顾的宠儿,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所以,他信心是有的,底气却是虚的,打坐入定之后,常有梦呓一样的冷电在心头掠过,提醒他:你其实还差点儿。
在他内心的最深处,知道自己的不足。
因为知道,所以没有什么不满意,自己在这样的基础上真的已经表现得不错了。
没有不满意,那就是——被这个死丫头说中了——是因为觉得丢人现眼丢了面子。
他萧云轫,宁可血战而死,也不能接受有一日功败垂成灰头土脸,从人人仰望的天之骄子变成被同情被怜悯的可怜虫。
他怕,他丢不起这个人。
如果出去,他一个如何面对那些人那些眼光?比起师祖的失望、师父的叹气,他更害怕的是同辈之间的指指戳戳。
还不如伤重昏死,无知无觉地渡过这几年风头,然后在大家对他的死活不抱期望的时候醒转过来,反而还能给人一点惊喜,那样的过渡还容易一些。
“不就是怕人笑话嘛!”幼蕖拍拍手,语气轻松,“肯定会有吧。行,我就安慰下你吧!这种事呢,你又不疼又不痒,又不少块肉!你不当回事儿,就是个……屁!你要死活认定了背在身上,哎呀,这个眼神我受不了,哎呀,那两个人窃窃私语肯定在笑话我。要这样啊,难受的多着呢!市井里有句难听的话,说是,你别嫌粗,就这个意思——没必要别人放个屁你都得兜着,你又不是条犊鼻裈!你要那样那我也没办法,你就兜着呗!”
“行了行了,我还有事呢,我走啦!”幼蕖又要抬腿走人。话管不管用自己看吧,她可不是渡人的菩萨!
“你、就这么安慰我?”萧云轫简直不服气,这也太潦草了,太不用心了吧!
他萧云轫几时被人这样草草应付过?
虽然师父师妹他们频频发来的大段安慰他觉得烦人,可那至少是人家将他放在心上啊!
第426章 见安晓真君
幼蕖确实没将萧云轫放在心上,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连身形都急急地转向,完全是不想再停留的姿态。
“我都说了,大家多忙啊!谁顾得上来一天到晚地说你笑你?安慰人也很累的好不好?你又不领情,还得三请四邀的,有这个功夫去做点有用的事不好吗?你若能想通,他们也不需要多说。你若想不通,人家多说也无益。
“这样吧,你自己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肯出去,你摸着自己的心说,怕的是什么?有什么就解决什么,没怕的也就好了。”
“是啊……”萧云轫看着天,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也不是真怕……就是……越呆越不知道怎么出去了。就是怕迈出的第一步。第一步最难,你不知道,我就这样出去,什么事也没有,好像,有些尴尬呢!”
“有什么好尬啊?谁觉得尴尬谁就真尴尬!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人家!谁看你,你也看他,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不好意思的就不是你。人家试探你,你就主动说教训,开个头就顺了!好好,就这样了……”
话音未落,幼蕖已经来不及地跳上了青梗剑,挥挥手:
“我真要走了!你早点和怡然说一声,省得她不定心!”
青梗剑和来时一样,如流星远射。
萧云轫怔怔地看着一溜烟远去的剑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安慰到。
小丫头好像也没怎么安慰他。
但是,他好像有了些出去见人的勇气。
……
被无故耽误了时间的幼蕖边飞边叹气。
对于萧云轫,她当然惋惜同情,可是她觉得那样没什么用。她也没大发善心到特意去开解他,她可没有普度众生的宏愿。
不过,有了这顺便的机会,她便在力有所及的情况下搭把手。
萧云轫若能顺势跃出来当然好,若是他自己还是不能支棱起来,她也不会多费心思。
这不过是看在他是苏怡然师兄的份上,看在上清山同门的份上,还有一点点,是她这遇上了就看不得人沉沦的烂好心。
其实萧云轫自己也是能想得明白的,金元真人与曰夷老祖那么多年不是白培养的,他的心性不会差到哪里去。
迷雾迟早会散,不过是多个人早一日帮他多吹散一点。
算了,不去想了。
黑云儿,我来啦!
落在九叠锦外,一声响亮的唿哨像轻捷的云雀,转了几转,直入云霄。
谷口有黑影近前。
“黑小子!”
幼蕖欢叫着冲了过去,看都没看。
却半途戛然而止——
面前哪里是黑云儿,出来的分明是安晓真君!
急匆匆刹住脚步的幼蕖尴尬地一笑,完全忘了刚刚她还指点萧云轫“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顿住脚讪讪,舌头都要打结了。
“黑……安,安晓真人,不不,真君。”
幼蕖实在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来九叠锦多少次了,打交道的都是天獒前辈,几乎没怎么见过九叠锦的真正主人安晓真君。
只有一次和黑云儿在草庐外见到了深居简出的安晓真君,这是位肃面澹然、不苟言笑的修士。可能是长年闭关不见日光的缘故,他比其他真君格外显得沉静,面色白得如玉石——不是温润的那种玉质,而是透着冷淡的凉意。
她当时忐忑行礼拜见,生怕这位清修的真君嫌弃她与黑云儿聒噪打扰。安晓真君当时只平淡地点了点头就进去了,而后再无交集。
若不是这一面,幼蕖几乎要以为九叠锦里没有修士驻守,也就习惯了每次来只见到黑云儿和天獒。
天獒也不曾提醒过她和黑云儿要收敛动静,它自己一掌下去尘土碎石乱飞,吼起来更是都震耳欲聋,所以,幼蕖和黑云儿练剑打斗什么的,也都不怕什么顾忌了。
没想到今日撞到了正主,还差点儿失礼,唉,可能已经失礼了,一句话里称呼都喊错了两回。
安晓真君看着她,面色如常平淡。
幼蕖赶紧正儿八经行了个弟子礼:“弟子玉台峰李幼蕖,拜见安晓真君。”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黑云儿在九叠锦,向蒙真君与天獒前辈照顾,幼蕖感激不尽。”
“黑云儿不在。天獒带它去了外山。你可有事?”幼蕖第一次听到安晓真君开口,声音就和他人一样平平。
“哦……那我,”幼蕖还没摆脱尴尬的情绪,想想要是和安晓真君面面相觑地等黑云儿,岂不要更加尴尬?只得期期艾艾地表示,“也……没什么事。我,呃,弟子明儿一早再来。”
“进来等吧!”安晓真君丢下一句,身影消失在谷口。
“……”幼蕖没有任何婉拒的机会,只得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进了山谷。
安晓真君落坐在千花藤下的石凳。
幼蕖本是按规矩侍立一旁,可安晓一声简单利落的“坐”,她只得乖乖坐了半边石凳。
这石凳原先安放在花间,本来,修道之闲暇在此对花酌酒,宁静优美,清景无限。
可是,自打黑云儿来了九叠锦以后,天獒前辈为了收拾出地方来溜小黑豹子,打扫出好大一片空地,这碍事的石凳石桌也就挪到了偏远处的千花藤下。
千花藤是幼蕖第一次来九叠锦的藏身之处,如今散落着因为黑云儿而被随意废弃的石凳,算算这些凌乱都与自己有关,这让幼蕖有些心虚,光滑的石凳越发如针毡一般。。
幼蕖极少见到安晓真君,安晓真君却是经常见到这个小丫头。他人在草庐之内,有时也会起了兴致,闲来观一观谷内的闹腾——黑云儿是的蹿下跳,以及每次天獒和小丫头对战的情景。
九叠锦的清静自黑云儿来以后就没了,幸好安晓是个心远地自偏的人,不管外面如何,他的草庐启动法阵,依然是静可闻针的的清修之所,也就没什么不满。
天獒能找到个伴儿,安晓觉得这比什么都好。没有驰骋纵横的机会,天獒收了利爪獠牙,安安静静地陪他呆在九叠锦莳花弄草,虽然天獒没有丝毫抱怨主人的意思,但安晓总觉得对不住自己的灵兽。
能得天獒看重的小辈可不多,这小丫头又是个打不怕、吓不坏的,安晓真君有时候看一人一獒打得烟尘滚滚、大呼小叫,竟然也看得颇有趣味。
他看到小丫头打蛇随棍上硬赖上了天獒,看到自家灵兽的无奈与好面子,结果再也甩不掉小丫头从此三天两头的骚扰,也不免好笑。
“最近怎么没来?”
幼蕖楞了一愣,才意识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是在问她。
她来的呀,就是没以前多了而已。
她最近太忙了。
还有,有时小金小银会带着黑云儿出去玩,她来九叠锦的次数就更少了。
“弟子,近日还是来的,只是不像从前那般频繁。是因为,宗门庆典在即,弟子来了些长辈,事情就多了。”幼蕖低声解释着。很奇怪,竟然要对安晓真君解释她为什么最近来九叠锦打扰得少了。
安晓真君的意思是,她还得多来几趟?
幼蕖不太能确定。
第427章 意外安晓言
“我看你与黑天对练之后,对灵力的控制更好了,剑术的变招与反应也都很有些长进。小一代弟子里,做到这样很难得,还是不要荒废了。”安晓真君语气依然淡淡,但是意思很明显。
幼蕖眨眨眼,第一个反应是,原来天獒前辈有名字,看“黑天”这名儿,跟黑云儿倒像是同辈的了!第二个反应是,安晓真君这是在关心她?
她在脑子里反复确认了这个意思,有些糊涂了。
安晓真君看过她与天獒前辈的对练?她还以为他草庐一关深似海,两耳不闻窗外事呢!隔着草庐,他原来是看得到她的!而且竟然没嫌弃他闹腾!
她与这位元婴真君素昧平生,也未听师父说过与他有什么交情。她本来就是借黑云儿的光才认识天獒前辈,这位安晓真君又是天獒前辈的主人,怎么说她也是硬攀上来的。
对元婴真君来说,不仅忍耐了两个非亲非故厚脸皮的低微小辈跑他家里头闹得乒乒乓乓,没发火没赶人,还不作声地关注点评,甚至还表示出点拨提携之意。
为……什么?
难不成是自己骨骼清奇,竟然是个绝世天才,故而安晓真君慧眼识英雄?
幼蕖悄悄捏捏自己的手腕,又将灵力在自己丹田四周转了两转。噫!好像——竟然是正常的,没有深不可测的双丹田,也没有特别宽宏的灵脉,骨骼灵根,尚可而已,可都跟“清奇”二字不太搭边儿呢!
自己不是天才啊!幼蕖悄悄在心里说了一句。
庆余堂的温长老照拂她,她知道为什么。可是安晓真君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她着实意外。
安晓真君没说话,可是那眼神带来无形的压力,催促幼蕖回答他方才的指点。
“弟子……遵嘱。”幼蕖轻声应了,中气好像有些不足。
“你伸过手来!”安晓真君微微皱眉,吩咐道。小丫头以往胆气挺足的啊,今儿怎么有些虚了?
他一心修炼,对世情不太通,对人心想得也少。他只想着自己对这个小丫头有些好感,让她来多和黑天练练,是好事啊!怎么她还缩手缩脚的?
幼蕖犹豫着伸过胳膊。
看着那细骨伶仃的瘦瘦的手腕,安晓又皱了皱眉。他没有徒弟,可是他和所有的长辈一样,都喜欢看到小辈们健壮一点,
幼蕖更莫名其妙了,心道,这些元婴果然都是些活了太久的老仙人,心思太过莫测。
只有中年人模样的元婴安晓,不知道小丫头心里想什么,他用手指搭上了幼蕖的内关穴,微一凝神,点了点头:“嗯,经脉充溢,中气尚足。”
眼看着那两根修长的手指离了手腕,幼蕖赶紧垂下手腕。突然被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探了经脉,她实在有些别扭,虽然这个人是上清山的安晓真君。
不过,她能感觉到这位真君是善意,那一转的灵气只在她经脉入口一触即回,并非在打探她的根底。
“剑练到什么程度了?”安晓突然问道。
“剑?”
这个怎么回答呢?飐风剑法是师父改过的,说出来只怕安晓不熟。
难不成安晓真君手痒,也想与她打一场?
一想到有机会和元婴对剑,沉迷于剑法的幼蕖不由跃跃欲试,可是一偷眼看安晓真君没有丝毫起身出剑的意思,她有些纳闷,只得道:“刚刚练成了‘问心三剑’。”
善信师祖的“问心三剑”最出名,安晓真君肯定知晓。
果然,安晓真君点了点头,神情里又多了一份愉快:
“善信真君昔日的成名之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你能在这个年纪学到问心三剑,可以了!”
“真君……可否指点弟子一番?”幼蕖趁势请求,马上就要大比了,多一个元婴指点便多一份长进。虽然这有些厚脸皮,可是,机会难得,她还是闭着眼睛提出来。
天獒前辈那么热心,安晓真君肯定也会的吧!嗯,既然他关注她又点拨她,那就是有心再指点几手了?
结果,很意外,安晓真君摇了摇头:“我不便出手。”
不便?
而不是不想,不屑,不能?
为什么?
幼蕖不明白,可是也不丧气:“好。那等方便的时候,弟子再请真君指点。”一点也没有被拒绝的难过,也没有客气套话,就是那么很认真地陈述想法,铺垫着日后的机会。。
安晓真君当然不是瞧不上她,她认为。
幼蕖是个心宽的,遇事总是往好处想。像这样被拒绝,有人会羞愤,与人会含恨,也有人自卑自惭。但她往宽处一想,便少了许多无谓的气恼。
别说安晓真君是前辈,她不会多心。便是同辈里的人,像田雨因爱话里有话,袁喜夏时常使小性子夹枪带棒,以往在马头峰甲院的时候她就遇到过几次。
可她着实有些迟钝,她能知道她那几次被人言语针对了,大部分还都是别人告诉她的。
似乎好多人都能听出来。田雨因与袁喜夏那些话之后,同在一处的郑媛有时听了欲言又止,事后也有玲珑剔透如江燕儿笑她榆木疙瘩不通透,鲁琤琤有时便直接打抱不平帮她顶过去。
可是幼蕖有时真的感觉莫名其妙,她就愣是没听出来哪几句不够友好,哪几句是暗讽轻嘲。
偶尔也有她总算聪明一回,有听了不舒服的,可是她也只“嘻嘻”一笑过去了,几乎不会当面驳回。她不想花气力在这个上面争长短,特别是袁喜夏这样的大小姐,不过是有些小性儿,本性又不坏,她哪会狭隘到计较这个!
口齿上的上风下风,就像她跟萧云轫说的那样,你在意就难受,不在意,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就算是争赢了,大家都急赤白眼的,从此难道就不做同门了?
经历了少清山巨变,对比生死,她对于小打小闹的小恩怨,懒得去往心上放了,更不值得浪费精力口舌。偶尔不愉快,也只是对方负气口角,她却没丝毫在意,只在心里含笑,宽容地看过去,就像大人看小孩儿闹脾气。
此时被安晓真君拒绝,幼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表示了关心之后又拒绝指点,但也没被打击到。这只是一桩小事情,不影响她的心境和情绪。这回不行,下次再来呗!安晓真君打量着幼蕖,这个小丫头挺有意思。明明是一团孩子气,却偶尔会露出老成周全,心态坦然得像个沧桑老人。
不过,自己的本意也不是拒绝她……
安晓真君正待再出言,却听得一声兴奋地大吼。
黑云儿回来了!
幼蕖心头一喜,又觉眼前一花,安晓真君已经不见了人影。
疑惑地摸摸头,幼蕖顾不上安晓真君了,因为黑云儿已经扑到了身上。
“你这家伙,又重了!”
幼蕖笑嘻嘻地抱着小黑豹子,亲热地搂作一团。
黑云儿咕哝了几声,告诉幼蕖,它是去外山看了两个小朋友。
幼蕖知道黑云儿说的是那对芝人芝马。
第428章 言是见红叶
“你又往外山跑!简直太快活啦!啊啊啊!”幼蕖不甘心地乱揉着黑云儿,气得一通喊,她都没那么自由呢!
有天獒前辈带着,黑云儿去外山比幼蕖还方便。在挑战完灵兽谷之后,外山便成了黑云儿磨爪子的主要战场。
天獒只在附近守着,任小黑豹子满山乱窜。
黑云儿对于捕猎小型妖兽不太感兴趣,这些都是它小时候在少清山南禺谷和天虞山干的事儿,一点挑战都没有。如今的它只去寻找厉害的妖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要是跑不过,喊一嗓子,天獒就出来护短了。
从前在少清山南禺谷就是这样,黑云儿没有丝毫不适应。只不过,从前它的靠山是凌砄师父,如今它的靠山是天獒大伯。反正都一样,都不影响它可着劲的撒欢。
这段时日外谷的妖兽都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当然,幼蕖可不知道这些,她只晓得黑云儿身手越发敏捷利落,爪起爪落之间也越发可见赫赫神威,令她爱得不行。
打斗之余,黑云儿便去找芝人芝马嬉闹一阵,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
只要黑云儿不出事,守在附近的天獒根本不管它去干什么。
黑云儿任幼蕖将它揉成了一团乱毛,喉咙里兴奋地“呜呜”,告诉幼蕖芝人芝马过得很好,又问幼蕖是不是特意来看它。
“我不是来看你的,不不,不是看一下就走,是要带你一起走,”幼蕖抱着黑云儿欢快地低语,“我马上要大比了,你来跟我一起……”
还没说完,黑云儿就快活地一个蹦跳,正搂着它的幼蕖被拉扯得差点趴地上。
“臭小子……”幼蕖好气又好笑地揉揉手掌,干脆就就势坐在地上看黑云儿满园子飞奔表示开心。
一座如山的黑影缓缓移近,天獒威严而庄重地踱着步子,行止之间足见七级灵兽的风范。
“天獒前辈,”幼蕖一骨碌爬起来,笑嘻嘻地请示,“我是来带黑云儿去陪我参加大比……”她早就不怕天獒了,她早就知道天獒前辈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其实不仅心善,还很好说话。
“唔!”天獒喉咙里沉沉地哼了一声,大概是表示同意。
“多谢前辈!”幼蕖招呼来小黑豹子,齐齐仰望着小山一样高大的天獒,笑容热情又殷切,看上去,这小小的一人一豹很想抱着天獒的粗腿表示谢意。
“哼!”天獒鼻子里呼了一声,鄙夷地瞅一眼小丫头身上的泥迹和黑云儿刚刚滚的一身草叶子,小山一样的身躯调转了方向,以自认为威严不可侵犯的姿态傲然离去。
“天獒前辈好像很开心?它大概有点不好意思,它每次鼻子里哼声出来我都觉得它其实是在笑。”幼蕖跟黑云儿交流。
“嗷呜!”黑云儿冲幼蕖喷出一口白气,表示赞同,喷得她脖子里又热又痒。
“嘿嘿!”幼蕖一拍黑云儿,“我们走!”
“天獒前辈,告辞了!”幼蕖对着草庐方向喊了声,迟疑了一下,虽然没看到人影,她又接着喊:“安晓真君,多谢真君指点,弟子告辞!”
小丫头和小黑豹子欢欢喜喜地飞走了。
草庐之后,小山一样的天獒身旁伫立着一道清瘦的人影。
“你这两个小友,挺有意思。”
安晓真君对他的灵兽道。
“哼!”天獒鼻子里呼了一声。
“你再这样哼哼,我也觉得你这是在笑了。”安晓真君含笑拍拍天獒的背,感觉到手掌之下毛皮竖立,他笑意更盛了。天獒是他多年的老伙伴,彼此情绪流露极真实。
天獒虽然有点炸毛,可是,安晓觉得,自己的这个老伙伴心里是在笑的,又无奈又欢喜的那种笑。
这两个小的,是有些烦人,还麻烦,可是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让坚硬得像石头的天獒都有了情绪呢!
幼蕖回到玉台峰,唐云正在小竹林外等她。
“去带黑云儿了?”唐云很了解这个小师妹,幼蕖嘻嘻一笑,点开墨玉环,黑云儿蹦了出来,它一看到唐云大师姐,喉咙里轻轻“呜呜”了一声,殷勤地凑到唐云腿边。
“师伯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空,若不打扰你修炼,就让你去一下她那里。玄机门的知非真君来了。哎呀,果然名不虚传!”唐云眼神闪着向往的光,手底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黑云儿,难得的对小黑豹子的讨好不够专心。
幼蕖好笑,言是这样的美男子,真是不管前辈后辈,大家都喜欢看。
“知非真君带言夫人来了吗?”幼蕖顺口问道。
“这倒没有。但是带了他徒儿来,也是个很美的少年郎君呢!”唐云轻笑,“米兰米珠都看得移不开眼,米珠肯定后悔了,早知道有玄机门这样更出色的少年郎,她还要讨好杨曦那样的短腿干嘛?”
幼蕖捂嘴轻拍了一下唐云。师姐这话要让云玲真人听到,那位杨真人得气疯!
这么多的少年俊彦云集上清山,早就有好事者暗暗编排比较了一番,杨曦的光芒早就被其他人压过了,云玲真人已经很不得劲了。
幸好那次云玲真人大闹玉台峰的时候,在场的几个人都是嘴紧的。幼蕖那次的话没传出去,不然,云玲真人得吐一缸血!
“你是不是见过知非真君的那个徒弟?叫做祈宁之的?”唐云问道,“他提起你的时候还问呢,问黑云儿在哪里!看样子熟得很!”
“看人家多惦记你!”
幼蕖在黑云儿脑袋上轻拍了一记。
在少清山的时候,大家就看出祈宁之很羡慕她有小黑豹子。
她几次去四方馆见言是,祈宁之都没见到黑云儿,因为言是忙着指点幼蕖的法术与剑法,祈宁之也顾不上专程问灵兽的事,多半以为她将黑云儿留住玉台峰了。
所以今天他跟他师父来,是为了看小黑豹子一眼吧!
见唐云好奇,幼蕖只好随口解释了一下:
“知非真君去孤崖海之前曾将祁师兄留在少清山一段时日,所以我们认识。他好像一直想养一只灵兽,只是没找到合心的。所以,他惦念着我家小黑呢!”
果然,在红叶真人的枫叶林见到言是师徒时,一看到黑云儿,祈宁之眼睛就发亮了。
言是问了幼蕖几句大比的准备,难得看到徒儿流露出活泼的少年气,鼓励地一笑:“去吧!”让祈宁之与幼蕖带着小黑豹子出去转一圈。
祈宁之压住兴奋,尽量沉稳地走了几步,礼貌地领着幼蕖和黑云儿告退。
两人一豹的身影消失在几株粗壮的枫树后,远处很快就传来了年轻人快活的呼喊和小豹子兴奋的吼叫。
红叶真人嫣然一笑:“这黑云儿可比它娘亲飞黄淘气多了!”
她苍白的面容被满林的红叶映照得多了两分血色,眼睛里也活转起来,恢复了几分神采。
言是有些感慨:“叶师姐,当日我也是比这还跳脱的性子,如今竟然也做人师父了,还成家了。人还是要往前看啊!”
第429章 何以为告慰
一声“叶师姐”令在场的两人都有瞬间时光回溯的错觉,多少情景逼人而来,光阴如潮涌来又退去。闭眼、睁眼,眼前还是枫叶林,面前是历经了风霜的旧友,只是少了那个他们共同认识的人。
言是虽然已经结婴,但还是依照昔日的习惯称呼红叶真人,当日他一直都是跟着好友凌砄唤红叶一声“叶师姐”的。
叶霜晚对今日人人称羡的知非真君也没有金丹对元婴的尊敬疏离,一如往常的随意,有些闷在心里的话,也愿意对面前的人说起。
红叶真人拈起一片落叶小心地搁在白石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言你已经成就元婴,我也要尊称你一声真君了。要是阿砄还在,他当日与你不相上下,如今也该结婴了。”
提起好友,言是心头一痛,他知道免不了这个话题。逝者已矣,他能做的,也就是还要帮好友弥补一些心愿——好友的弟子,好友的师门。
“叶师姐,阿砄若在,只希望你早日成就红叶真君,做个英姿飒飒横行天下的女剑仙!而不是这样在枫叶林里对着块死石头悲春伤秋!”
言是与叶霜晚也相熟,又自认对凌砄的师姐有照顾之义,说话便直接了些。
“阿砄他……这样说过吗?”红叶真人有些茫然。
“是的,”言是拍拍身边的树干,慨然道,“凌砄说过,你们师姐弟中,肯定是红叶你最早结婴。因为你资质出色,剑心单纯,比他们两个师弟都强得多。”
“我……剑心单纯?小言,你不知道我心有……”红叶真人不能相信,她这么阴暗的心思,犯了那么大的错,怎么配得上“单纯”这个词?
“叶师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本性就是如此。你没有一般女子矫揉造作的毛病,果断明朗,言辞潇洒,爱恨纯粹——这是阿砄他亲口跟我说的。尤其是你的秋光剑,那剑意锐利得令我和阿砄都钦佩不已。”
言是很少夸女子,但红叶真人叶霜晚确实是他敬重欣赏的女子之一。
叶霜晚痴心无果,言是也知道。故而她话里意思,他也多少知晓几分。只是,这是人之常情,怎能说是她的不好?
“阿砄,他这样说过?”
“叶师姐,你知道我的,我言是做人有些轻佻,可是从不打诳语,也编不出瞎话来安慰你。阿砄的许多话,我在别后细细想来,大有真义。也多亏了他告诉我许多道理。
“当日我心浮气躁,眼角都是朝天的,更瞧不起世间女子。若不是阿砄提点我,我也不会看到其他人的长处,他指给我,我才看得到世界的许多面,才对师姐你的剑大起惊叹之心。阿砄对他的身边人,不仅有一双慧眼,还有一颗善心。”
言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推崇过一个人,没想到,第一次说出,却是故人已逝。也只有在这枫叶林,对着凌砄的师姐,在共通的怀念之下,他才能尽数吐露。
红叶真人默然,凌师弟话向来少,其实内里又傲气,她以为他看不上她,没想到他背地里这样夸过她。
他们师姐弟三人之间的亲密无间,好像随着少年时代的远去也渐渐消散。师弟凌砄越来越出色耀眼,也越来越沉稳深邃,他对她这个师姐,彬彬有礼、温和节制,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当初那个羞怯的小孩、青涩的少年,跟在她后面喊师姐,被她气得说要去找师父评理却又临阵逃脱……那个时候才快活,无忧无虑,她回忆那样的时光,沉迷那样的回忆。
她以为阿砄只是生性羞涩不会说话,又碍于男女之别而不知如何来往。直到她看到师弟对另一个爱穿红叶的女子笑得如烈日融雪,话多得滔滔不绝。
她才意识到,阿砄对她,与她,不同。她开始怀疑自己,师父夸她难道只是哄她开心?师弟敬她也许只是限于礼节?
她叶霜晚,从此平添了一段愁绪,日夜不宁,却安然度过了古战场大劫。
他凌砄,尝到了甜蜜馥郁,过了几年的神仙日子,此后却天崩地陷,穷愁终生。
若是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该怎么选?
阿砄有一点说得对,她是爱恨纯粹,她爱他,也恨自己,两种感情深埋在心底,却又极其纯粹,如两头猛兽,从两边不停噬咬着她的心。
可是这种痛才令她安心。
可有一种不甘心,令她不能找到落地的安稳。
原来,在阿砄心中,她并不是一无是处。阿砄夸她呢!
即使阿砄给不了她情爱,可是他看得到她的光亮,只是,他不需要她。
不管怎样,她感受好一些了。
手按在心口,红叶长长吐了一口气:“小言,多谢你惦念着我,特意来开解我。”
“我不想凌砄不安心。我们都好,才是对他最大的告慰。”
云淡风轻又高高在上的知非真君,只有在枫叶林里,才会有这样深沉郑重的语气。
与黑云儿闹了一会的祈宁之颇知道分寸,估量着时辰,掐着点儿回来了。
“你这徒儿不错!”红叶含笑看着容光焕发的祈宁之。
“阿砄也这般说,”言是毫无避讳,带着些得意,“说比我这个师父还强!”
“我瞧着也是!”红叶真人笑着接口,眼里也无阴霾。
幼蕖瞧了一眼师伯,心里微生诧异,师父不是师伯的禁忌吗?
不过也就是一瞬的念头,冒出来之后还来不及多想,言是又道:
“宁之上一回在少清山呆了好一阵子,我就是有心让他与阿砄的几个弟子多往来往来,日后也好互相照应,看来挺好!宁之,如今你幼蕖小师妹在上清山,马上八派合练,你可要照应好了!”
言是吩咐得理所当然,祈宁之也面无异色,幼蕖却感意外——就这么笃定她会胜出并且拿到八派合练的机会?而且,合练的组合难道提前已经定好了?难道知非真君照顾她到了这个地步,特意让祈宁之来带她?
她瞅瞅红叶师伯,又瞅瞅祈宁之。红叶师伯满脸慈爱,祈宁之只给她一个微笑。
几人交谈的期间,吴祯来给言是请安,然后就侍立于红叶真人身畔。
言是不免也夸了几句:“我看你这个弟子颇为沉稳,可谓合白石与墨川二人风范于一身。”他知道玉台峰大弟子深得师长器重,而此时见红叶只留了吴祯在身边说话,言语间便也更亲近了几分。
“都说我红叶的秋光剑撑起了玉台峰,其实,这里有一半的功劳得算在我这个大弟子头上。若无祯儿他一力辅佐,分担了我许多杂事,我也不会专心于剑道的提升。”红叶对吴祯赞不绝口,极为满意。
“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应当的,”吴祯恭谨应答,“也是师父给了弟子许多锻炼的机会,不然,弟子也无抵御风雨的能力。至于白石师叔与墨川师叔,弟子只敢仰望其光芒,弟子萤火之光,不敢比肩。”
闻得吴祯自谦之语,言是与红叶皆笑笑,两辈人对答,本该如此。
幼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她觉得刚刚吴祯说到“抵御风雨”之时,看了一眼她。
方才吴祯来的时候正值言是提到八派合练,又吩咐祈宁之照顾好她,那时吴祯的视线就似乎在她身了停了一停,带着些不赞同的神色。
其实她本就有些不安——她希望长辈们的照顾少一些,不要总因为师父的缘故而偏疼她,她的成长才是对师父的告慰。所以她这轻微的惭愧之时,接受到吴祯的目光,就格外敏感。
吴祯大师兄是不是觉得自己也应该多经历些风雨,而不是在师长搭起的温室里躲避呢?
第430章 意外见归来
“叮——”
玉磬一声清鸣,四下里骤然寂静。
“气汇风云,有叱咤之声。志通清都,撼山岳之威。士气扬而北风起,剑势冲而南斗平。以此克魔,何魔不摧?以此图道,大道可成!”
高台之上,掌门青袍长须的善施真君朗声宣扬,振若黄钟大吕,激荡着每位上清弟子的心。
是日,天净气爽,惠风和煦。上清山清朗如洗,山明木秀,弟子如云,精神焕发,衣冠鲜明。
人皆肃肃,心皆跃跃,紧张而期待,兴奋而郑重。
上清山千年庆典之序幕——宗门大比就在今日开启。
有士气涌上心头,有热血流经四肢百骸,今日之试,是考验,是证明,是告示,入上清以来,未曾辜负师长恩育,未曾荒废华年锦时。
每人的比试皆是一主一辅两单项加最后一项综合比试。
单项有两关,第一关是同辈比试,主项要取得三胜,辅项一胜一平即可。第二关是师长考量,过了第一关的弟子还要在第二关里继续努力,两关皆过,才能取得进入最后综合比试的资格。
苏怡然站在自家宝瓶峰弟子群里,却不住地瞟向玉台峰那一块,直到亲眼看到幼蕖点头向她示意,她才放下脚尖,把心放回原处。
“乱瞅啥呢?你是师姐,要带翼然他们去比试炼丹的,这个时候还不专心!”
头顶突然传来斥责声。
听到这声音,苏怡然不恼反惊,惊里又有意外的欢喜:
“大师兄?!”
竟然是萧云轫!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来到了宝瓶峰的队伍里,明明一大早聚合队伍的时候还是楼碧烟在召集,方才听掌门真君训话的时候也未见到任何人插进来。
“我几天不在,你话都不听了?”萧云轫板着脸,神情却未见多么凶恶,一如既往的有大师兄的风范。
苏怡然还在发愣,面前的人,还是从前那个大师兄。
不,也不完全是了。
眼前的萧云轫消瘦了许多,但是双目炯炯有神,眼窝有些陷下去了,也就显得一双眼珠子格外黑亮深邃。
青袍金瓶依旧,因为人比以前瘦,这袍子也就有些飘荡,但是束得平平整整、精精神神。发髻也扎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这一点倒是不像从前——从前他总是有意无意落两丝垂发,比寻常弟子显得风流倜傥。
这样装束的萧云轫,少了两分故作潇洒,多了一分持重严肃。
“大,大师兄……”
苏怡然喃喃,又唤了一声,突然笑得龇牙咧嘴。
周围也有弟子围过来,纷纷低唤:“大师兄。”个个眼神欢喜热切。
萧云轫心里一暖,含笑一一注视回应过去,比以往平和耐心了许多。
宝瓶峰队伍的异动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正准备前往各处比试的上清山弟子皆发现宝瓶峰人群里突然多出来的萧云轫。他个子高挑,肩宽背挺,俊颜秀目,本就显眼,又多了一番失利沉闷的经历,今日突然出现,实在是引人瞩目。
在一旁观礼的其他门派自然也留意到萧云轫的突然出现,不由纷纷议论。
“那就是萧云轫?”
“是他!我在四明道会上见过,那气度,错不了的!”
“怎么出来了?不是听说在独秀峰关着……”
“是在独秀峰,我前儿还在九里坡问过他们宝瓶峰的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大师兄。说连金元真人都过不去!”
“看起来……不见颓丧啊!难道传闻有误?”
“也没什么误,你看,是不是未到金丹?对吧!还是筑基后期,气势也有些损了,肯定是结丹失败了!”
“要是我,也得躲一阵子羞,背了那么大名,怎么对外面交待啊!”
“可是你看人家,没见什么羞啊臊啊,你看看,自然得很!”
“奇怪,听说萧家的人都极重脸面,那位老祖宗更是……”这句话的声音就很轻很轻了。谈论萧云轫不要紧,妄议化神道君确实有大忌讳的。
高台之上,宝瓶峰的掌事元婴善能真君俯视场中,他自然也看到徒孙突然回归,不免意外。只是他涵养颇深,虽然意外,却仍能保持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看了金元真人一眼。
接到师父眼神的金元真人额头出汗,他前几天明明跟善能真君回禀时说过,萧云轫这孩子至少短期内是看着不行了,死活不出来,伤势估计不会轻。
此外,这也验证了这孩子心志也明显脆弱,一时不适合再磨炼,且先搁一搁,宝瓶峰的事不如先让另一个弟子楼碧烟顶上。
可是,转眼间,这孩子就精神抖擞地亮相了?
当然,金元真人不是抱怨萧云轫不该在此时亮相,他是萧云轫的师父,萧云轫好起来,他比谁都高兴。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比萧家那位曰夷老祖都要操心呢!
曰夷道君高高在上,再偏爱自家后辈,也就是遥遥丢一两句指示,只等结果,这过程里的琐碎诸事哪敢去劳动他老人家!而他金元真人,才是手把手日日夜夜贴身教导萧云轫的那个。
萧云轫失利,金元真人这个师父先自责反省;萧云轫不肯出关,金元真人苦口婆心劝慰,说得口干舌燥,只差没在独秀岭对面峰头住下了!萧云轫丢出来一句“受伤不出”,金元真人就百般推测,研制伤药,寝食难安。
徒弟出了事,金元真人对上不好交待,对下无法解释,当师父当得一把辛酸泪,也真是前无古人了。
只是操心操了这么久,结果惨淡,便有些心灰意冷了,正要换个目标歇一歇,却见到让他操心让他灰心的徒儿若无其事地出来了!
宝瓶峰弟子们自动让开一条道给缓步走来的金元真人,心道大师伯果然是宝瓶峰修为最深的金丹真人,真真稳如山岳、深如海渊,大师兄这样突然出现,他都不见一丝儿喜怒波动。
他们不知道,看起来沉稳如常的金元真人脚步其实有些发虚,心里正狠狠骂着这个争气和不争气都突如其来的大弟子。只是金元真人和他大弟子一样的好面子,讲究的是不动声色。幸好有多年的养气功夫,这才能在此时尚款款而行。
第431章 踏实箫公子
“师父!”
未等金元真人走近,萧云轫大步走上前,衣袍飒飒带风,直行至金元面前,一躬到底,行了个大礼,抬起头来时,眼神温和喜悦,好像只是一趟普通的出门后回来拜见师父。
金元真人止步,额头抽动了几下,好容易才保持住高深莫测古井不波的表情。
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大弟子,他完全掌握不了状态。
前段时间这孩子消沉颓唐,他是又气又心疼,直到昨儿夜里,他都在和师妹灵岩面对面地发愁怎么来帮这个徒弟。
转眼,这个本该还在借酒浇愁自艾自怜的徒弟突然神采奕奕、大步流星地过来了,他这个师父是该慰问呢,还是斥责?是该查一查经脉暗伤呢,还是该探一下其神识有无异常?
不会是换了个人吧……
神识绕过去,一切正常,气息、魂魄都很安稳,举手投足间那股可恼又可爱的味儿,一点没差。
“师父,弟子今日出关,正赶上宗门大比,弟子身为宝瓶峰大弟子,当服劬劳,特来请事!”
萧云轫其声朗朗,说得轻描淡写。
前一刻还在想“大师兄未曾来带队真是遗憾”的许多宝瓶峰弟子都有了一种错觉,好像大师兄真的只是闭了一个关才正常出来。
金元真人还以为弟子的重新振作需要一个催人泪下的过程,特别是对于这些天的自暴自弃的行为会认错甚至是请罪等等。他都想好了要如何威严地训诫一通,等萧云轫一再痛陈知罪知错,他又如何表示原谅鼓励其从头再来。如此方是师徒之义。
结果这小子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肩膀上轻飘飘的,就准备这么接着当他的大师兄带他的师弟师妹了!
“云轫啊,你……”
金元真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徒儿,经历了金丹梦灭那一场,其实他心疼弟子更甚于埋怨。
萧云轫走到他面前之后他几息之间就想了许多问题,心道徒儿能完好硬朗地走出独秀岭,他只该高兴才对。
只是他不知道萧云轫到底伤势如何,又是不是强撑着为了不丢脸才佯装无事,而后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再来一回自我禁闭?
丢一回人就算了,还能用修道人难免偶尔低谷来勉强开脱。再来一回,这丢人可就大发了。
他心里犹豫,没法掂量清楚轻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孩子,事先来个传音让他心里有个底也好!
似乎知道金元真人在担心什么,萧云轫又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师父,弟子冲击金丹未成,前两日确有些低落,让师父师叔们担心了。实在是弟子年少轻狂,误判了结丹的难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时反差,重挫了信心。但如今弟子豁然开朗,悟出许多道理。修道之路漫漫,一时失利也是常有,若一帆风顺,就不是我辈之路了。
“故而弟子重整旗鼓,再振士气,也痛定思痛,自知从前有些浮躁,过于借助外力而内力不足,又过于目下无尘,眼高手低,失了立足的根本。如今弟子决计要踏踏实实积累根基,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哪怕下次再不成,弟子还是会总结教训再试,绝不轻言放弃。弟子这一回教训也可为诸位师弟师妹之戒,前车之鉴,便是后车之师。”
萧云轫说得坦坦荡荡。
他个子高,声音大,又顶着无数人的注目礼,这番话瞬间便传遍四方。
金元真人从未见过弟子这样坚定的目光和这样坚决的口气。
话也比从前多多了。
这个大弟子,总是礼貌、自信、成熟,却总好像与人隔着一层,看不到他真实的情绪。让人明明知道他有些装样有些刻意,却无可奈何,只能叹一声小儿世故胜似大人。
今日的萧云轫,诚恳里带着不曾磨灭的天真和信心,哪怕听起来会让老一辈的人会笑话他将未来想得过于简单,有些不自量力,却更真实了些,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而且,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过去那个眼高手低的箫公子终于把脚踏在了地上,承认困难,承认力不能及,只胜不败的妄念变成了准备好再次挑战,哪怕再次失败。
许多弟子,宝瓶峰的,其他峰头的,都忍不住重新打量萧云轫。
不管这番话是不是场面话,又或是此时说得真心却在行动上未必能真正落到实处,能这么当众坦陈,就很了不起。话中之义,大家都有所触动,不禁触动且内省。
金元真人一把年纪,也给徒儿引得头脑微微晕热,不禁回头看了高台上善能真君一眼。
这一眼里说的是,师父,你看,我的徒儿,果然不差吧!
善能真君默默看了看天,再朝下看时,到底忍不住点了一下头。
掌门善施真君与其他几位元婴也交换了一下欣慰的目光。
他们对萧云轫的事当然也有所耳闻,对这些元婴来说,结丹小事本不足挂齿,但因为知道这是曰夷老祖看重的后人的缘故,他们也叹了一声,不过这还不值得他们劳心伤神。
今日见到萧云轫迅速找回真我,虽然对这些高居云端的真君来说,区区一名筑基弟子的些许悲喜进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后辈争气,是宗门蒸蒸日上之象,又是可为其他弟子效仿的好典范,他们也自高兴。
金元真人笑微微地抚过萧云轫的肩:
“好,你去,师弟师妹们等着你呢!”
他心里跟做梦一样,还以为要纠结多少个回合才能把大弟子重新立起来,没想到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过了这一关。
宝瓶峰一众弟子都欢欢喜喜地围过来,虽然知道场合不合适,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嗡嗡”声一片。
萧云轫手掌略抬,往下做了个按的手势,四周立时安静,大师兄的威信依旧,师弟师妹们心满意足地重归大师兄麾下。
楼碧烟往边上让开位置,萧云轫略一摇头,轻轻一拉她袖子,示意她与自己并排。楼师妹本就是奉师命顶上大师兄的位置,合情合理,他回归突然,谁都不能预料,若他理直气壮地接受楼碧烟的退让,未免太过霸道,也令做事者忐忑。
金元真人见两位弟子都懂事顾大局,更是满意,放心地回到高台之上。
苏怡然眨巴了两下眼,她还以为萧师兄的惊喜回归不洒几滴男儿泪不足以收场,没想到英雄归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始又干巴巴地结束了。这和戏台子上演的差得有点大啊!
可是随即她就丢开了那些奇怪的想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师兄回来了!多好!
萧云轫对凑过来的苏怡然一笑,低声道:
“我刚刚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乱瞅什么?总不会是提前知道我回来!”
“不是,”苏怡然也用气声轻轻,刚才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她得低调点,“我怕幼蕖那丫头再给人耍了,又要比不成剑!”
四明道会上,幼蕖在她眼皮底下给换成了比试阵法,虽然后来知道是米珠捣鬼,可是苏怡然心里一直不甘心,气自己没起作用。所以在这趟比剑之前,她要盯着,至少,用她的目光护送幼蕖小丫头至去比试的那一刻。
萧云轫失笑:“怎么可能!这可是宗门大比!而且,米珠那招式,还能用上第二回?”
“也是,我是用不着担心了,”苏怡然安了心,又低声地细碎地念叨,“大师兄,我好开心啊!哎,就是开心!要是我今儿去大比,肯定十炉九出!最多炸一炉!”
她就这么傻乎乎着表示欢喜,词不达意,萧云轫却很领这位师妹的情:
“师兄知道你开心,也知道你前段时间一直为我担心。嗯,师兄没白疼你!你那好朋友不错!”
“幼蕖?”苏怡然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突然夸起了幼蕖。
“没什么,大师兄觉得你很有眼光!”萧云轫低笑,“行了,快走吧!你今儿也是带队师姐呢!”
“哦!”只顾着开心的苏怡然跳起来,对着玉台峰方向挥了挥手,也不管那边人家有没有看到,立刻摆正了神色,“翼然,你们跟我往那边去!”
宝瓶峰这些天的阴霾都被萧云轫的回归而驱散。
师弟师妹们欢欣的气氛一定会带来好成绩。
萧云轫感慨地扫视全场,看到玉台峰那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跳起来挥手回应苏怡然。
“小丫头!”
萧云轫低语,好笑地摇头。
第432章 如对镜里舞
“幼蕖师妹请赐教!”
幼蕖反持青梗剑,亦客客气气行了个礼:“杼羽师兄请赐教!”
是的,她的第一场比剑对手是杼羽。
在得知对阵名单的时候幼蕖颇感意外,她没料到首先会和杼羽比试。
其实,杼羽虽然只是挂名弟子,但也实实在在是玉台峰的人,玉台峰的人不比剑确实是个笑话,所以,剑法比试里,杼羽有与幼蕖碰上的机会也不奇怪。
将比剑作为主项的诸多弟子中,谁和谁对上,完全是随机而定,抽签都是在元婴眼皮底下进行,没有动手脚的可能。
而且,不同于四明道会一定要分出名次先后,上清山的宗门大比需要首先胜出三轮,才有其后进入第二关的资格。这种赛制之下,要想令某个弟子连续三轮都逢上不如自己的对手,想要包赢到底,哪怕是掌门真君也做不到。
幼蕖是有点为杼羽可惜。她是希望玉台峰的人都能进入下一关,如此才无愧剑道圣地之名。可是一上来就遇上两个玉台峰的弟子“自相残杀”,一定要分出胜负来,输了的那个首战受挫,想在接下来的比试里取得三胜,困难会大大增加。
最好的情况,是每位玉台峰弟子都彼此错开战局,每人都击败三个以上其他峰头的对手,然后在最后的综合比试里会师。如此才能避免内耗。
可惜一开始她遇上的就是玉台峰自己人。
不是她自视甚高,而是她自信自己的青梗剑足可强过杼羽。
让玉台峰的同门,特别是让笑容与六哥相似的杼羽败在自己剑下,她有点为难。
见幼蕖身姿凝立不动,杼羽灿然一笑,手中的巢南剑轻轻一划:
“那我就先出招了!”
剑尖抖出一道银色的弧光,直指对面。
幼蕖对着那张与六哥相似的笑脸叹了口气,身形微微一偏,足尖轻点,如一只燕子翩然滑行而过,让过了剑光。
擦肩而过时,杼羽轻声道:“你尽管放开手打!”
他极敏感,察觉到刹那间幼蕖有踌躇之意。他知道幼蕖剑法高出自己何止一层,本应干脆利落地将自己送下台去,可她却在对战之际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怕是她碍于两人交往情面,不想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幼蕖回身一剑,只带了少许灵力,两剑相格,力道都不甚大,其声如玉鸣,她回眸间微笑着轻眨了一下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看幼蕖师妹这一剑,也未见如何啊!我玉台峰的水准应该不止如此。”
高台之下,米珠评点道。吴祯所立之处离她不远,也听到了这一句,只溜过来一眼就看回高台了。
米珠嘟了下嘴,她也就是随便说说罢了。确实啊,还以为这丫头会有多惊艳呢,一开场,却打得这样有气没力的,就这也好意思称自己剑术是新弟子中第一人?就算大师兄不在场,她也会说几句。
其实幼蕖没说过自己是新弟子中剑法第一人之类的大话,只有米珠听到墨川师叔与唐云点评几人剑法时流露过此意。但米珠觉得,能让人家这么说,肯定是幼蕖自己有过这种厚颜的自夸。
接下来,不止是米珠,观战的其他人也有些讶异:高台上比剑的这俩人,打得好生古怪!
两人使的自然都是玉台峰剑法,可是,也太相像了!
甚至在同一时间同一招数,幼蕖的剑法都与杼羽的剑招相似,甚至相同!
即使是对玉台峰剑风不熟悉的其他各峰弟子,也看出了蹊跷。
杼羽一剑直刺,幼蕖便也是一剑直刺回去,杼羽横剑拦路,幼蕖便也是横过剑锋截道,杼羽跃起下击,幼蕖定然也轻盈盈跃高冲下。若杼羽剑蕴灵力,剑尖抖出寒星,对面的幼蕖定然也是剑颤星芒,往同样方位洒落。
两人两剑不过是角度略有差异,其起手姿势、出剑轨迹、后续身形,几乎是一模一样!若不是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简直要让人以为一人是另一人的照影!
这打的有什么劲啊!还不如对着面镜子自己练习!
“这莫不是山鸡舞镜?”米珠又是一声嗤笑。大家都知道,山鸡最爱在水边顾影自怜,鸣而起舞,自我欣赏,身形身影成双成对,起落一致,故而米珠有如此嘲笑。
吴祯看也不看米珠,面色郑重。
米兰轻轻一拉米珠,米珠醒悟:自己也表现得太过惹眼了。毕竟都是玉台峰一支,她这样肆意嘲笑自家师妹,只怕不妥。
“唉,我只是有些奇怪才脱口而出……这又不是寻常同门对练,这是大比啊!我只是以为幼蕖师妹会有更好的表现呢……”米珠压低了声音,对周围的人解释自己的失言,也撒娇式地微显埋怨之意。
她安静了一会,见台上依然是一人对另一人有样学样,没什么新奇的,看这架势,一时也不会有结果,便无聊地打量四周。
米珠见到有些人也如她一样,表情很有些索然无味之感,目光与她撞上,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中都是对幼蕖的不屑之意。这些都是与她平日交好的几位,果然看法都是差不多。
米珠得意地再往人群里找同好,却又见有些师兄师姐的神色如吴祯一样慎重。吴祯大师兄多半是不愿玉台峰的人在外头露了嫌隙才板起脸,这些人又是为何?
她不解地看向高台,幼蕖的出剑依然是照着杼羽的剑招模仿。
哦,想来李幼蕖这丫头心思刻薄,又爱彰显自己不凡,想用同样的剑招击败杼羽,以示自己每一剑都比杼羽学得好!所以她才这般惺惺作态。
米珠有些恍然,她都想到了,她不信大师兄就看不出来!
她得意地看向吴祯,吴祯却两眼不离高台,尤其紧追着幼蕖的剑光,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杼羽额头见汗,神色冷静,手底下越见放松从容。
一开始他也是讶异的,奇怪对面的幼蕖为何每一剑都学着他。
玉台峰多少代真君真人,传承下来那么多剑法,杼羽学会的,大家也都会。
而幼蕖比他们这些普通挂名弟子更多学了好几套更难更厉害的剑法,有的剑法他们只听说过名字而未曾有机会学个一星半点,还有的他们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不是墨川真人藏私偏心,而是他们这些挂名弟子还未到学那些剑法的时候,他们或限于天资,或阻于根基,尚无能力一窥高深殿堂之内的宝藏,只能先在剑道的外围打转。
得知自己抽中了与幼蕖比试第一场,杼羽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只怕自己刚上台就要被打下去!
最多,人家心软,让自己不要输得太难看,让他几招。
若幼蕖不屑于与他对剑,一上来完全可以“唰唰唰”摧枯拉朽,不给他缠斗的机会,几剑就结束战局。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都多少招数比下来了,他竟然还在台上与对方来来往往,一招接一招地在比。
第433章 形似神不同
杼羽觉得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古怪的比剑,而且在今后的无数场比试中也不会再遇到这样一幕。
第一剑,幼蕖仓促之下有些犹疑,被动避让,不过随即对杼羽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第二招开始,幼蕖眼神坚定清明,每一剑都干净利落,除了——招式与杼羽相同。
不是进攻,亦不是防守,就是你每一剑来,我就同样一招还过去,竟然防守之间也对接得顺理成章。
幼蕖对剑势极敏感,对玉台峰的剑法又都是熟透了的,杼羽身形剑尖一动,她就估猜到是那一招,便几乎在同一瞬间使出来同样的一剑。
她反应极快,台下看起来,只当他二人是约好了出同一招一般。
杼羽在头几剑的时候莫名其妙,很是茫然,若不是在高台之上,他就要喊了住手来问上一问了。可这是在大比之中,哪有半途喊停的道理?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嘴张了张也只有闭上。
难道只是巧合?幼蕖她预备好的对剑初几招和他琢磨的是一样的路数?杼羽心里嘀咕,他确实是预想好了自己如何出剑,若开场没有特别棘手,便先声夺人,预设好了自己长于进攻的那几招,随后展开缠斗,另有几手预备好作为绝地反击之用。
也许幼蕖也是拿那几招作为开场来试探对手?除此之外,杼羽再想不到其他缘故。
可再往后,他越发茫然。若说头几剑是巧合,那随后每一剑都相同,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若不是杼羽知道幼蕖为人,他简直要以为她是在故意学他的拙来羞辱取笑于他。
幼蕖师妹是个好人,不可能这样打压人,她这样做肯定是有缘由的罢……杼羽这般想着,便留意对方的每一剑。
虽然每一剑都与他大体相似……
是了!只是大体相似而已。
还是有差异的!
形似而神不同!
神才是精髓!
杼羽恍然记起每一次玉台峰同门对练之时,同样的剑招,在幼蕖手里使出来往往便有别开生面之感。墨川师叔也赞过她传承得白石剑意精髓,从不拘泥成法,别人学剑最多学个八九分,白石师徒却能连学加创意硬是使出十二分来。
可惜这旧瓶装新酒的本事玉台峰再无其他人有此天赋。
当时大家听得将信将疑,筑基的水准与眼光毕竟还达不到墨川真人的格局,墨川的赞扬他们也不知道是他出于对已故师兄的偏爱推崇,还是确有其事。大米小米姊妹私下里甚是不以为然,道是她们师父从未如此说过。大家也就更将信将疑了。
平时的对练与正式的比试还是不同的,氛围与心态都陡增了好几层重压,感官也格外敏锐。杼羽思及前事,再观幼蕖表面仿他出剑可剑气剑意却大相径庭,不由恍悟。
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杼羽再出一剑,剑光滚滚成团,眼神却盯着幼蕖的来剑。
幼蕖见他领悟,微微一笑,手腕翻飞,青梗剑亦舞成了一团银花,却在银花初绽的那一刻手底若不经意地放缓,令杼羽清晰地看到了她剑尖的几处变化。
墨川真人传授这一招“虎旅宵柝”时,详细讲解过个中变化,道是剑势若六军静伏,蕴含虎旅之威。至于威势达到何等境地,就看个人领悟了。师长讲授,不过云“此处须力贯剑尖”“自腕至肘凝力待发”“灵气汹汹”尔,已是甚为详细。
杼羽曾反复练习,思量那“力贯”又或是“凝力”“汹汹”究竟最完美之境界是如何,可惜筑基日浅,悟性未够,只能暗自揣摩,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墨川真人的示范。他自知己身薄弱,暗叹之余唯有苦练不辍,只是这苦练不辍也是如盲人摸象,难窥全貌。
大家都是在师父领进门后自己摸索,修行到第几层就看个人福分了。师兄师姐也不是没有指点,但是,一则人家也忙,不好时常打扰;二则他羞于露怯,客气问答几句就了了。幼蕖与他偶尔的对练亦是如此,他也未有过妄想。
没想到在比试之时,却得了对方尽心点拨的机会。比平时有用多了!也是,平时的对练哪能这样沉心静气又紧张敏锐地感受到每一剑的细微之处!
此时他一剑递出,幼蕖又同样一招还来,两剑比肩,便感受出细微不同来。
原来还可以如此施为!
电光火石间,杼羽的后半招突然气势汹汹,锋芒大盛。
幼蕖微微一笑,抽剑回身若偃伏之状,剑势若偃旗息鼓之际,突然一缕清光迸出,如中宵金柝传讯,瞬间六军警醒,随即遍地哗然,人马皆动。
杼羽动作只比她慢了一线,同样都在岑寂里突然爆发出剑光,银花冷星缤纷洒落,正似战火燎原。
两人同发一招,自下方看去齐整以极,端的潇洒好看,满台都被剑光笼罩,风雷激荡里身影飘忽,若隐若现,同起同落。
“这一剑漂亮!”
有观者赞叹出声。
米珠也看到了,台上李幼蕖那一剑耍得是极到位,师父与师叔平日讲授的要点都做到了,看起来似乎煌煌耀耀,可是在她看来,徒有花架子而已,一点实际作用也没有。不然,为什么那个杼羽都没感受到半点压力?看!杼羽也学会了她那样,跟着出同一招呢!
她本能地便又去看大师兄吴祯,却见吴祯拧眉不语,眼神中多了一种她不明白的光亮。
大师兄也觉得这一剑好么?可是,没有赢,什么都是空啊!
再往下打,米珠越发看不懂了。看起来两人回挡进刺,甚是迅捷,可竟然全是虚招,剑尖点到即回,甚至尚未使完就半途转向,只有两三剑是递到对方要害之处,可又不起制敌之效,浅尝辄止,竟然不知道乘胜追击,她都看得急。
只有一点与方才无异,幼蕖的剑招始终与杼羽雷同。
这岂不是小儿游戏?
米珠往大师兄身边走近了两步,等大师兄评点时她好及时附和。
可是吴祯始终未出一言。
大师兄这是给气得说不出来话了罢……
米珠揣度着,心里不免大起幸灾乐祸之感。看来,用不着最后挑战了,幼蕖这丫头这状态哪里能撑到最后?大师兄受了自己姊妹二人的提点,估计还将李幼蕖作为对手慎重对待了,哪想到这死丫头自己不争气呢?
台上杼羽已经筋软骨酸,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此密集地连仿带学,脑子里纳入太多,他已是有些承受不住了。眼看面前那一剑神妙之处令人心热,可他眼睛一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幼蕖一惊,撤剑后退,杼羽刷刷刷连环三剑,不是出招,而是借剑势稳住脚步,奋力站稳。
台下人只见台上两人瞬间分开,杼羽犹在比划,幼蕖已经持剑而立。
这是……已经结束了吗?
“多谢师妹指点!我输了!”杼羽气息不稳,勉强成句。
“杼羽师兄承让!”幼蕖面色如常,微微一笑。
这就分出胜负了?
米珠不解。但是看样子确实杼羽是撑不下去了。
“这是靠拖死累死对手的么?”她不由讽刺了一句。
吴祯终于有了空偏过头来看了米珠一眼,微微一叹。
“大师兄,这……幼蕖师妹她这样比,是不是没比出我们玉台峰的精气神啊?”米珠看不出吴祯那一眼的含义,便试探性地问吴祯。
杼羽这样的对手,区区挂名弟子而已,还是外门提上来的,根基浅薄得没法看,她米珠三剑两剑也就解决了,李幼蕖这丫头却纠缠了这么久,丢不丢人?还是亲传核心弟子呢!简直胜之不武!
“珠儿,格局决定眼光,你站高一点开阔一点,可能会看到不同的局面。”
第434章 春风春水来
吴祯答非所问,听得米珠愈发莫名,但她听出了大师兄对她的不赞同。
这无端端的,她怎么就没格局了?李幼蕖那丫头比成那样,大师兄却不指责?她说几句都不行?大师兄莫非嫌她这个亲师妹不能容人么?米珠遂一时间愀然不乐,抿唇不语。
在此督阵的是赤阳真人,他见胜负已分,轻击玉磬,宣布本场获胜者是玉台峰的李幼蕖,手指一弹,“李幼蕖”三字飞上山壁。
山壁上已经有几位获胜者的名字了。第一局比试有好几座高台在同时进行,胜出者仍然会作随机两两配对,选出第二局比试的对手。
“小丫头,很不错!”赤阳真人笑眯眯地夸了声幼蕖。他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小丫头不仅剑法精到,难得的是宅心仁厚,不枉他把她从少清山带回宗门,还为她操了几天心。
“赤阳真人谬赞了,幼蕖惭愧。”幼蕖脸儿微红,被这么一夸,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她才多大,才多少修为,竟然像老前辈一样开始指点别人了,只希望师长不要笑话她。
赤阳真人不住点头:“嗯,你们都不错!气力还好吗?尚有一盏茶时间休息,你们去调息一下,准备下一局吧!”他对自己督阵下的第一局中的两个弟子都很满意,嘉勉一番,便自去了。
“杼羽师兄你还需连下三城,多有辛苦!尽早调息为宜。”幼蕖与杼羽作别,顺口道了一句。
“多谢幼蕖师妹。”杼羽满心的感谢,只是此时不便多说。
第一局比试他虽然输了,完全在意料之中,可是意外的是对手是李幼蕖,更意外的是幼蕖借比试之际指点于他,他剑法中的许多漏洞都被补全,还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关节如今都明了清晰,这令他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大大提高了胜算。
与她相处,真是时时春风。
唐云招呼幼蕖去她那边休息,杼羽看着幼蕖离去,默然立了片刻才坐下。他也有好友助场,避在一边的葛志见他调息,赶紧走上前立在一旁帮忙看护。
“恢复得怎么样?下一场有把握吗?”
杼羽刚刚调息完毕,一抬头就看到了大师兄吴祯。他赶紧起身,欲要行礼被吴祯扶住:
“此刻就不用多礼了。你下一场可有信心?”
“回大师兄的话,原先不太有信心,现在信心强多了!”杼羽的笑一看就是发自真心。
“当然有信心!”挤过来的米珠难得地对杼羽这样的小人物有了笑容,“连大名鼎鼎的白石真人的弟子你都能坚持对抗这么久,对其他人,还不是信心倍增?”
漂亮话多说几句没坏处。米珠觉得,杼羽虽然不过是挂名弟子,但好歹也是玉台峰的人,要是他能胜下三场,对玉台峰也是件好事儿。
这小子四明道会上已经能挤进金榜,这次又表现不错,说不定还真是个小小的人才,将来很可能会有帮助,她客气一点,也是预先留个人情。
“不是,我……”杼羽一时不知道怎么答,他以为吴祯师兄妹都知情呢!怎么听起来米珠师姐对幼蕖的这一场比试很不以为然?米珠师姐她眼光……
“行了,你先去罢!我都知道。”吴祯挥挥手,让杼羽去准备第二场比试,转过来又对米珠道,“你这眼神……回去再细说。我看杼羽这边没有什么大问题,要去时珂那边看看,他的第二场只怕难一些。你要不要同去?还是留在这里接着看?”
“我……随大师兄同去!我阿姊已经先去了!”
吴祯点头,时珂到底是他们的亲师弟,多看顾些很正常。
“原来葛师弟是我杼羽师弟好友,真是缘份!这边就麻烦你照看些了,有事去那边寻我!”吴祯客气地对恭立于一旁的葛志点头招呼。
葛志还是上一次在山门口见过吴祯,当时还收了吴祯的见面礼,对吴祯印象很深。今日又见到这位玉台峰的大师兄,果然如杼羽所说,可谓温而厉,威而不猛,气度令人心折,真真如沐春风。
他不善言辞,自觉卑微,见到内门大师兄这样的出名人物,不免有些发晕,又见对方客气,更是心里发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赶紧躬腰,讷讷称是。
米珠见这闷声不响的小个儿外门弟子发窘,心里颇觉有趣,不由掩唇而笑。
葛志只觉得米珠眼波如春水一般,那么水汪汪地一动,一直流到他心里,他从心一直烫到了脸上,更是手足无措,眼神根本不敢和对方相接。
直到米珠翩翩然转身,随吴祯而去,葛志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擦了擦汗湿的额头。
“瞧你这样儿,倒像是你比了好一场!”杼羽低声笑道,打趣好友。
“去你的!”葛志对着杼羽一点而也不发慌了,气鼓鼓地推了他一下,“打点起精神吧你!要胜三场呢!”
“我省得!”
杼羽也捶了葛志一拳,眼神往唐云那边又望了一望,却见魏臻师兄大步往他这边走来,想是唐云嘱咐他来给自己压阵,赶紧端正了神色,心道自己这个挂名弟子也受了这么多关心,真如春风吹遍,自己可莫要负了师门栽培之恩。
吴祯临去之际,回头瞟了一眼山壁,与李幼蕖的名字连成一排的空白处,已经现出字来:袁喜夏。
吴祯对这名字不熟,抬头间微一凝神,米珠已知机,给大师兄介绍道:
“这是金钟峰的弟子,剑术也是极强的,出自金余分脉掌事袁家。听说她的那柄月晓剑是名师所铸,极出色,四明道会上就是她替了幼蕖师妹去比的剑,临时上场,也得了第五呢!也是替我上清山挣得了一分荣光!”
吴祯点头,四明道会的剑试第五,确实是不错的成绩了。
米珠看着袁喜夏的名字也笑了。那袁喜夏是个娇养的,本事不俗,可又心高气傲,听说金余分脉的袁家人都有些负才傲物。
米珠虽与袁喜夏不熟悉,可是她知道田雨因与袁喜夏交好,小田师叔么,是个有些手腕的人,想来袁喜夏也不是个宽厚的。米珠见过这种大小姐脾气的人,你和她比剑,若输了,她便瞧不起你;可你若赢了,又招她忌恨!
米珠暗笑,李幼蕖这手气可真不错!而且,不管她比得如何,最后啊,都要过大师兄这一关呢!所以,她便气定神闲地去看时珂比试了。时珂若连胜三局,她这个师姐面上也有光。
幼蕖看着对面板着小脸的袁喜夏,不由苦笑。她可不是怵这位袁大小姐,只是好笑,俩人还真是有缘!
四明道会是俩人阴差阳错地互换了比试项目,如今又是第二局比试的对手。袁喜夏对她一直不喜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她看袁喜夏小孩儿脾气,懒得计较,那淡淡的神色在袁喜夏眼里又格外讨人厌,一碰上就要夹枪带棒地说几句。
幼蕖的力气不想花在嘴皮子上,说实话,她也羡慕袁喜夏这种未随着年龄增长而成熟的固执的小脾气,无非是仗着家人的宠爱与背景才有底气,才不懂得照顾他人的感受。
她李幼蕖,从前也有过这样的宠爱与底气呢!
袁喜夏让她想起从前没心没肺的时光,虽然两人其实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可是幼蕖对别人的小性子格外能容忍,实在是因为也曾有人包容过自己不懂事时的肆无忌惮。
而且,袁喜夏本性实在是比田雨因要好得多。四明道会上幼蕖被换去比阵法时,她还臭着脸给了幼蕖一袋阵旗,虽然口口声声是怕幼蕖丢了上清山金钟峰的人,又计较着要多算灵石,可是到底大局为重。
就凭这一点,幼蕖对她没有恶感。
第435章 月晓对青梗
幼蕖的笑落在袁喜夏眼里格外恼人,袁喜夏不由气鼓鼓地瞪眼。这人,总是笑得这么笃定,好像看透了她什么一样,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傻里傻气的个小丫头!
“你是算准了会赢我?”袁喜夏语气不善。她刚刚第一场赢得轻松,士气正盛,听说李幼蕖第一场胜过的是一名挂名弟子,心中对此甚是不屑。
“怎么会!喜夏你的剑术高明,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请教,如今有了机会,只想好好和你比一场!”
袁喜夏闻言翻了个白眼,果然看到幼蕖脸上的笑意更盛,她就不信了,这丫头会是因为喜欢她才这么笑!
“毋庸多言,出剑吧!”
袁喜夏说得直接,动作更直接,“歘”一声,月晓剑已擎在掌中。她有意显弄,灵力微微注入,剑光更显清澈不凡。
“好剑!”
幼蕖真心赞叹。
袁喜夏的这柄剑清亮如月,却又无耀眼的浮华,剑身一侧带了微微的弧形,挥动之间正如拂晓时半隐的月轮,剑光与自己曾用过的那柄月舞剑颇有几分相似。
“用不着你夸!”
袁喜夏这气话甫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后悔,气度!气度!她就是见到这个丫头容易动气,涵养的功夫也绷不住!
索性不说了,她剑身一抖,光圈如水波涟漪荡开,漫向对面。
幼蕖不退反进,青梗剑当前,整个人如一叶轻舟,驾着水势逆流而上。
袁喜夏剑锋一挑,涟漪起了波澜,剑气转急,渐有啸音。她家传有方,又于阵法上精进甚多,四明道会后她借着道会比试的触动,剑阵相融,平生出许多变化来,威势自然也远超从前。
只是幼蕖本也是个爱将各种技巧融于剑法的人,少清山兼收并蓄,她打小就不是正儿八经学剑修道的好孩子,岂止是阵法,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她都爱尝试化到剑法里。
所以袁喜夏引以为得意的剑阵合一,对幼蕖而言,却是搔到了痒处,越打,越是精神,脸上越见兴奋之色。
这兴奋之色在袁喜夏眼里又格外可恶,只当幼蕖是瞧不起她。
一气之下,袁喜夏娇叱一声,左足一顿,收腕复挺直,剑走中宫,笔直向幼蕖胸前刺去。这种毫不客气的剑招她本不屑于用,觉得太失了风度,如今使出来,心里还暗道了一声:哼!我这无礼也是你逼出来的!
幼蕖见对方势如雷霆,毫无惧色,青梗剑抖出丈许电光,竟然直冲锋锐而去!
“轰!”剑气相撞,掀起的气浪惊人,惊的台下众人掩口而呼。没想到,这娇怯怯的两个小姑娘上去没多久就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刚刚那第一场,玉台峰的李幼蕖打得温吞水一般,综合日常印象,大家都以为这是位文静娴雅的淑女,没想到现如今又斗得暴躁激烈,简直像头小豹子!
真正的小豹子却在幼蕖的墨玉环里上蹦下跳。
黑云儿兴奋得不行,要不是墨玉环只有幼蕖才能打开,它早就跳出来呐喊助阵了,甚至干脆自己也上前亮亮爪子!
斗到酣处,袁喜夏剑法忽变,走如灵蛇,幼蕖却始终游刃有余,在剑光中穿跃来去,潇洒自如。袁喜夏手底又加快了三分,剑如疾风闪电,剑气更是纵横弥散,却始沾不到幼蕖的衣角。
袁喜夏斗得性起,两掌一合,再分开时,掌中已经各持了一柄剑,原来这月晓剑可以一分为二,左右互衬,正如月之圆满。
台下一片“嗡嗡”,不少同门都见过袁喜夏的这柄剑,却未曾有人见识过剑分双刃,今日突见,讶其神奇,不免惊叹出声。
“妙啊!”幼蕖眼睛发亮,斗志昂扬。
袁喜夏冷笑一声,月晓剑是袁氏家传名剑,她父亲说过爱女是袁家的修道种子,故而将月晓剑传于她手。好剑也须好手,不是什么人都可能持了月晓剑耀武扬威的,月晓剑初入她手之时,剑身自发光华,她父亲喜得连连颔首:“果然月晓剑今日遇上了正主!”
手持双剑,袁喜夏心头傲然,她早听到台下同门的惊呼,扫一眼间也尽收艳羡眼光。她家学渊源,岂是那些没底蕴的浅薄人可比?
能逼得她月晓剑双剑齐出,也算这李幼蕖有些本事了!
不过有些本事又如何,她袁喜夏自信双剑之下,便是白石真人在此,也要头疼。
袁喜夏记得当日她听闻几位师兄弟夸父亲剑法冠绝当世,便问过父亲:“阿爹,听说昔日白石真人剑法亦是一时之绝,阿爹你可曾与他交过手?”
袁喜夏父亲不屑地一笑,道:“我自然与他比试过。凌砄游历时来过我金余分脉,我邀他比剑,堪堪打了个平手。不过,我只出了一柄剑。”言下之意,若出双剑,凌砄定然不是对手。袁父的剑亦是双刃合一,形制仿同月晓剑。
凌砄不是我袁喜夏父亲的对手,凌砄的弟子,呵呵,必也是月晓剑的剑下败将!
袁喜夏手中银光翻涌,柔和的光影里暗藏凶着,一剑比一剑狠厉。
幼蕖微一皱眉,对面的袁喜夏比着比着比出了恶形恶相,倒是比原先那个骄傲任性的小姑娘形象更像大人了。也是,这位娇养的大小姐毕竟也修炼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完全是小孩儿手段。
袁喜夏右手一抖,剑花连射,令人难以阻挡,同时左手的剑突然从横里削去,劲道凌厉,照这个方位,幼蕖伤不到哪里,只是头发要被削去一片。
这姑娘这是要让自己出个好大的丑啊!真是心眼不够好!幼蕖心里大摇其头,将腰一折,险险避过。
袁喜夏剑势不收,轻飘飘地纵起,身形兜了个圈子,人还在半空,幼蕖就感觉毛发森然,寒意径扑后脑,来势奇急。幼蕖头也不回,青梗剑反手在背后施展,剑光如幕如网,准准地格开了攻击。
袁喜夏正待趁幼蕖未转过身的机会再补两剑,幼蕖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一般,剑尖指着她一点,袁喜夏突然右肋一阵发麻,手里突感酸软,剑上失了气力,这眨眼的功夫,对手已借势窜了出去。
第436章 月华委尘埃
幼蕖回过身来,神情轻松,笑嘻嘻地看着袁喜夏。
袁喜夏一惊随即生恼,方才那一下子,若幼蕖剑光为实,她早已受伤了。难道对方这般好心,让了她一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袁喜夏就否决了,估计不是,自己对她明显不喜,她应该也不会喜欢自己。这虚张声势的一招,这丫头应该是力有不逮罢!
可是一想到自己竟然险些受伤,被人钻了空子,袁喜夏由恼又生出怒意,手腕连翻,一口气连环三剑,剑光卷得旋风也似。
“这一手剑可真俊!”台下有人赞道。
有识货的人便解说:“这是金余分脉袁家的月晓剑,也是青空界排得上名号的好剑呢!”这是那位人称“碎嘴于”的于简言,他好打听又好解说,听到有人提及自己了解几分的事体,便要显摆一二,不说不快。
“我又不是说剑,我说的是剑法!”
“一样的!一般人可用不了月晓剑!据说这剑是要认主的!得人家剑法好根基好才行!能拿着这月晓剑亮相,说明这位可是个剑术高手!袁喜夏,四明金榜第五,听说过没?”小于说得头尾摇摆,好似这剑关联着他的荣耀一般。
方才赞出声的这位身穿外门群青色道袍,显见是位外门弟子。不过小于的好处是从不因身份差异而分青白眼看人,谈得来的都是他弟兄。内门外门都是小于谈天说地的好地方,故而外门弟子里认得碎嘴于的人也不少。
这位外门弟子正是杨德勇,他与葛志在山门处做了几日迎宾,见到了人来人往,对内门向往不已,宗门大比之际,他得了空,便与葛志一道来看比剑。
因为对内门不熟,葛志一心守着好友杼羽,杨德勇却是不感兴趣,便四处闲看。第一局比试之时他在另一处高台下,未看到幼蕖的比试。第二局时正好逛到附近,被袁喜夏的月晓剑光芒吸引,却不知道台上比试的是何人。
小于这么一说,他也有些了解了,金余分脉是上清山的一处重要分脉,袁家又是修仙世家,杨德勇一心上进,故而还是知道的。
“小于师兄,你这么看好这位袁喜夏?那她是会赢的么?我看她对手的那个,那剑看起来没月晓剑神气啊!”
“这你就错了——”小于拖长了语气,一派掌握内情的模样,就是过于嘚瑟,显得有些欠揍,“月晓剑及其剑主人固然不错,我更看好的却是和她比试的李幼蕖,那可是玉台峰这一代弟子中的翘楚。神剑门的黑剑就是被她斩断的,难道你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只是没见过真人罢了……原来她就是李幼蕖!”杨德勇当然知道李幼蕖,玉台峰大师兄吴祯回来时他还当着吴祯的面积极地夸过玉台峰的这位新秀,只是没机会与真人一见。
这一看,杨德勇未免有些失望,他以为力断黑剑力压神剑门的李幼蕖应该是位光彩夺目、修长矫健的女英雄,手持一柄金光闪闪的仙剑,骄傲神气。
没想到,是位个子小小瘦瘦的小丫头,举止、言笑都不够神气,不够张扬,不够英雄。
其实幼蕖也没有多么瘦小,来上清山年许,还长高长大了些。但是杨德勇将她想象过于高大英勇,一时间不免有些反差。
“也没见多神勇啊……不过,剑法是不错,可是,还是没月晓剑神气啊!难道这就是白石真人的风格?”杨德勇盯着台上看,嘴里不住嘀咕,再顾不上和小于师兄说话。
确实,凌砄本性低调,剑法也是内蕴重过外在,没什么炫目吓人的花架子。
杨德勇不过是外门的一名小弟子,尚未筑基,眼光自然有限,在他眼里,清亮如月轮的月晓剑自然比简单质朴的青梗剑要亮眼。
小于又啰嗦了两句,见人家不再与自己话语,句句都落了空,他也不尴尬也不恼,也看向台上,只是嘴里还不甘寂寞地继续唠叨着:“看着吧,我说过了,李幼蕖准赢!”
杨德勇心里悄悄接了一句:“我看未必!”
幼蕖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碎嘴于看好,她见对面袁喜夏连环三剑衔接得毫无缝隙,心里也赞了声“好!”
她是遇强则强,只怕打不出精神,越难的对手她越是尊重,也越能以真本事去回应,当下凝神应对,以快应快,“叮叮”剑击连声,甚是悦耳,袁喜夏的每一剑她都接得得心应手,心头舒畅。
这三剑,幼蕖步步向前,化解袁喜夏攻势的同时也逼近袁喜夏身侧。青梗剑剑气如虹,清正宏大,从容显示剑主人的深厚实力。
袁喜夏一声冷笑,似是特意等幼蕖近前一般,突然两剑脱手,两道银弧分左右向幼蕖夹攻而去,连成了一个带缺口的环形,缺口处正对着幼蕖的身后且迅速合围,眼看就要将幼蕖整个包抄在内。
月晓剑发出“呜呜”的呼啸,光环大盛,去势汹汹,要教对手无处可避。
幼蕖若动作慢一丝,便被要合拢的这个光环圈在里面了。
“我可不是被关在月宫里的兔子!”幼蕖嘀咕一声,身形一花。
袁喜夏认定对手要疾退逃避,不由暗自得意:这丫头若后退两步就会知道有两道暗藏的剑光已在光环外等着她,退得越快,撞上去越早,只是难免要见点红了。比剑么,伤到哪里是难免的,等自己定了胜局,送她两瓶伤药就是。
这啸声光环其实都是虚招,缺口也是陷阱,另有暗手在后,这正是袁家的绝招“穿云破影”,如月轮突然隐没,片刻之后,穿过乌云,无声无息,天空的另一边才有清光重现。
台上剑气纵横,光圈又太过夺人耳目,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那两道潜伏在圈外的剑光几乎便看不见。便是余光看到有两弯淡痕若隐若现,也会当做是光环的映射,谁晓得这会是真正的杀招呢?
袁父教过袁喜夏要料定对手动向再出此招,此时袁喜夏认定幼蕖除了后退无计可施,故而放出双剑,以光环之威迫她自行撞上去。
可是大出袁喜夏意料之外,幼蕖竟突然欺身直进,贴着地面像条泥鳅一样迅捷滑溜地在剑底钻过。当年她面对黑风狼的前后左右夹击时比这个惊险多了,不也硬生生在狼爪下全身而退?
袁喜夏突见幼蕖眨眼间凶巴巴地冲到面前,不由大惊,她的双剑尚未召回,幼蕖却是长剑在手,她可是落在劣势。要是幼蕖敢伤她怎么办?无奈之下,她灵力快速流转,肌肤表面瞬间形成一层薄薄的气盾。
幼蕖却不用剑,右肩一挺,撞在袁喜夏右肩。
两肩相抵的那一瞬间,袁喜夏灵力贯注在右肩,预备好了全力碰撞。不过是硬碰硬罢了,她灵力充足,谁又怕谁来?
果然是硬碰硬!
李幼蕖这死丫头肩膀跟铁铸的一般,看不出她小小身躯竟然像头蛮牛,一撞之下,袁喜夏力泄骨痛,酸麻传遍胳膊,手里不由一松,“呛啷”一声,右手的半弯月华坠下尘埃。
第437章 二局分胜负
袁喜夏一个踉跄,向后栽去,心里抑制不住的羞怒交加,她是最好颜面的人,要是这么倒栽葱地仰倒在台上,真要颜面扫地了!
说时迟那时快,先一步站稳方位的幼蕖伸剑劈向袁喜夏背后。
袁喜夏心头一凉,只道幼蕖要趁机重伤自己,丢人也顾不上了,惶惶然大起惧意。虽然修道练剑,其实她这辈子还没受过什么皮肉伤,最多练剑时小小磕碰,哪里真有过血肉模糊?
完了完了,得痛死!真要重伤了,幼蕖最多被督阵真人说一句“不分轻重”,她袁喜夏却要血洒当场被抬下去,真真丢脸到家!
“啪!”
感受到冷飕飕的剑锋贴上后辈,袁喜夏不由闭上了眼睛。
可是——
痛是确实痛,但好像不是剑伤的痛?是皮肉表层被撞击的那种麻疼之感。与此同时,自己却被一股力托起往前,她不由顺势站直了身子,因为一时未回过神来,被那股力带得往前直冲了好几步才踉跄停住。
回身一看,原来幼蕖放平了剑锋,改劈为拍,那一拍之力反而托了袁喜夏一把,免了她五体投地、四足朝天之苦。
幼蕖足尖轻轻一挑,那柄掉在地上的月晓剑被挑飞起来,飞向袁喜夏方向。
袁喜夏心里挂着爱剑,不由伸手,可手伸向半空之时心里一顿:这丫头只怕不会这么好心!多半是要她大大出一个丑!
于是,袁喜夏表面只是毫不在意地去接飞来的月晓剑,暗地里却自肘至指尖蕴足了灵力,预备好接下雷霆一击。
指尖触到坠感,袁喜夏冷笑一声向上发力,灵力汹涌而出。
可是,真的只是轻飘飘一柄剑,没有任何附加的暗招。
掌上已经涵蓄托山之力,本想做好准备举重若轻,现在却是仅仅轻轻一柄剑落入手中,反弄成举轻若重。
反噬的灵力如同一柄重锤,坠得她顿然前倾。
弄错了打算的袁喜夏一时间重心全失,反而又向前踉跄了几步,幸好有月晓剑在手,当拐杖一般柱地支撑,心爱的宝贝剑尖与坚硬的地面相触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在台面上溜出一串火花,连拖好几步,这才勉强站住。
这比方才向后仰倒更狼狈了十分。
方才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现在却是自己将自己拖下了地。
台下的看客更是莫名其妙,只看到袁喜夏被幼蕖的剑托起后立足已稳,却在空手接剑的时候突然失重欲倒,都是大感莫名。
“咦?怎么回事?”
“这人刚刚不是挺厉害的?”
问这话的竟然是名外门弟子,群青色道袍夹在一堆天青色道袍里尤其显眼。要是在往常,内门的弟子们哪里容得一个外门弟子在自己的地盘上说三道四,可是此时他们心里也是这般想,只是由此人的口说出来而已。此问一出,众皆默然。
杨德勇问了一句后,浑然不觉有何不合适,只是周围人都没回答,他便又看向台上,心道:刚刚小于师兄果然说得没错,还是玉台峰的李幼蕖更强一些!
督阵的赤阳真人尚未宣布结果,只在一旁静静观看,只是看向袁喜夏的眼神流露出怜悯之意。
袁喜夏及时丢过这样的人?早已紫涨了面皮,几欲滴血。不知道是羞怒交加导致气急败坏,还是灵力落空回冲,只激得她胸口气血翻涌,不得不紧紧咬住牙不开口,生怕一口血吐出来。
“喜夏,你可还要再比?”幼蕖淡淡问道,青梗剑横在胸前,如一泓碧水,如其人一般澹然宁静。
那柄月晓剑她真的只是顺脚一踢,还剑而已,可没什么其他心思。可是看袁喜夏那样儿,肯定是多想了,力也使多了,空自累了自己,何苦?
袁喜夏将牙咬了又咬,好容易才平下心口一阵激荡。
“我输了!”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气愤不已。
真是好气!到底是气谁,袁喜夏确实说不清。她不知道是气对方技高一筹,还是气自己力不从心。总之,就是一股无名火在心底烧得心肝肺都要冒烟了。
幼蕖那冷淡的神色,在袁喜夏眼里满蕴了嘲讽,对方满脸都写着“不过如此”这几个字,这比真个身负重伤还令袁喜夏难以接受。
几时轮到别人看不起她?
想她袁喜夏身份矜贵,出身世家,天资聪颖,既有天分又有勤奋,寻常弟子根本不在她眼里。一同进入上清山内门的几个人,肖翼然畏畏缩缩,郑媛小家子气,鲁琤琤咋咋呼呼,燕华实心眼儿,江燕儿家世天资尚可,可也比不上她悟性聪慧。谁都不能和她相比。
便是金钟峰的几位师兄师姐,严春、张进、梁春等人,虽然现在修为高于她,可在她眼里,根底浅薄、后力不足,不过尔尔。
其实幼蕖哪里有瞧不上袁喜夏?她知道袁喜夏身手不凡,绝不是空架子,只是好笑对面这人心思太多,防范心太重,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而已。
从前她只觉得袁喜夏不过有些小孩子脾性,任性骄纵些罢了,没想到如今成长了,也就长了点不实用的心眼。
她记着袁喜夏在十方大阵前塞给她阵旗的那点好,可是袁喜夏比试时那凶恶的神气与接剑时的小人之心,令幼蕖觉得此人瑜不掩瑕。反正本来就没甚交往,此后再远些就是了。
故而她神情越发冷淡。
她本是个简单性子,不过是懒得与人争是非,许多事都不甚在意,不了解的人便当她甚好说话,是个绵软性子。其实她心底待人极为挑剔,喜恶一旦辨明,便绝不装和气。
有人心底对某人百般厌恶,表面上却能与讨厌的人说说笑笑和和气气,这点幼蕖如何也做不到。即使没有明显交恶,她也会敬而远之,哪怕这人炙手可热势绝伦。
“当!”
“第二局,李幼蕖胜出!”
赤阳真人这一下敲得格外响亮,如同给幼蕖助威一般,听在袁喜夏耳中又格外刺耳。
“小丫头,再接再厉!再胜一局就行了!”赤阳满面笑容地给幼蕖鼓劲。
这丫头惯会讨好师长!连督阵的金丹真人都向她那边偏心!袁喜夏心里忿忿,冷着脸跳下高台。什么再接再厉,再胜一局?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在这位赤阳真人眼中,她袁喜夏只是他偏爱的李幼蕖垫脚的一块石头么?
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李幼蕖,那丫头装的一脸谦虚,正拉着唐云的袖子撒娇。
此时的袁喜夏眼里,李幼蕖什么都不顺她的眼,撒娇是矫情,谦虚是做作。只是自己确实比输了,这气恼与厌恶好像又做不到理直气壮。
“喜夏!”
急急过来的是田雨因。
袁喜夏对着她勉强笑笑。
“比……完了?”田雨因拉着好友,小心问道。
她也是第二局刚刚比完,知道袁喜夏这边与李幼蕖比试正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有些记挂,便趁着休息的空档来寻袁喜夏,既是关心袁喜夏,也是想听到李幼蕖败局的消息。
第438章 田袁之交情
田雨因远远就听到赤阳真人宣布李幼蕖第二局获胜的声音,她知道袁喜夏定然难过。
虽然田雨因与袁喜夏结交始于利益,但说实话,袁喜夏还是对她挺好的。这种好不同于其他趋炎附势者的讨好追捧,而是带了朋友的情谊,两种目的不同、感觉迥异的“好”,田雨因还是分得清的。
田雨因愿意对着说几分真心话的人不多,袁喜夏算是一个。
初相识时,因为袁喜夏家底丰厚,囊中羞涩的田雨因不免多有存了别样心思的逢迎之举,可是渐渐相处下来,也有了些友情。
以田雨因的为人,都犯不着用什么心机,只需小施手段,只要对袁喜夏略略巧言,投其所好,便轻易得了袁喜夏的好感。
袁喜夏对交好的人出手颇大方,田雨因既需要对方的慷慨物资,身边也需要一两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而袁喜夏好像也很难与其他人成为好友,田雨因的示好对她而言也令她欢喜,所以田、袁之间也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所以,田雨因自己一比完,便也念着来助一助袁喜夏的场。若能看到李幼蕖落败,那就更好了——她和李幼蕖没仇,就是不喜欢、不顺眼,她未必会害不喜欢的人,可若能看到这个人倒霉,她便有几分欢喜。
可惜袁喜夏第二局败在了李幼蕖手里。
一时间,田雨因的遗憾不知道是来自哪一方,是遗憾好友失利更多呢,还是更多遗憾李幼蕖竟然取胜了。
田雨因一脸惋惜,拉着袁喜夏的手欲言又止。
反倒是袁喜夏吐了一口气,轻松下来,反手拍了拍田雨因:
“雨因,你别为我遗憾。你自己还有第三场呢!哦,你前两场如何?”
“我侥幸,一胜一平。”
田雨因不太想说自己的成绩,袁喜夏道是她定然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心下感激。
“你的剑试是辅项,成绩已经足够了。”袁喜夏听到田雨因过了关,自然要祝贺一番。
田雨因心里有些堵,过关是过关了,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意难平,要是也能连胜三局多好,她觉得师父善信真君对她的期望颇高,而她自己也自矜是元婴弟子,希望能有与身份匹配的荣光。
刚刚第二局,她的对手是鲁琤琤,两人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不下数百招,到了后头,她几乎山穷水尽,鲁琤琤看起来也与她成僵持之局,难分胜负。所以督阵的赤炎真人宣布两人打成了平手。
赤炎宣布的那一刻,田雨因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勉强支撑着才下了台,喘气半天才匀,腿都有些打颤。可鲁琤琤却是神情轻松,步法依旧矫健——为此,有些旁观者的眼神便多了点意味深长。
鲁琤琤还回头冲田雨因笑着挤了挤眼睛,一幅你懂的模样……
懂你个鬼!
田雨因不愿去想对方是不是让了她一局,在她心里,即便鲁琤琤是有心放水,也该放得不动声色,做戏做得真一些才好,要么干脆主动认输,要么也得要精疲力竭地表示实在不行了。
可是,鲁琤琤就这样精神抖擞地下台了,还声音宏亮、中气十足地说她与小田师叔战平。
小田师叔正累得气息奄奄呢!举袖掩口塞了两颗灵丹才好些。
让其他人怎么看?
所以,虽然这一局打平过关,可田雨因心里已经输了面子,还落了个短在鲁琤琤手里,颇为不乐。幸好比剑不是她的主项。
“雨因,你勿要为我操心了。我确实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李幼蕖胜了我,确实也不是侥幸。我虽然胜她不过,但后面那些人我还是有数的,再来个玉台峰的我也不怕,再胜两局没有问题。倒是你,雨因,你的主项是不是选了符术?准备得如何了?”
袁喜夏理智回复,头脑也清爽多了,怨气褪去少许。她是真心为田雨因着想,田雨因是从四明山回来才开始练习制符的,到底比不上鲁琤琤那样长年呆在大茂峰的。
“我既然选了制符,就是没问题了。喜夏,你放心,景明她都说过我不亚于她那时的境界。我师父也去玉枢阁挑了宗门珍藏的笔法秘籍赐予我。我看过鲁琤琤的符,没比我好多少!”
田雨因压低了声音,但话语间颇见自信,如此,袁喜夏也就放心了。
田雨因确实不是吹嘘,剑试不过是辅项,主项才是决定名次的重头戏。幸好她这次比试的主项是符箓之术,这一项田雨因可是有把握的。
四明道会上她选了法术,结果被一众人压得头都抬不起,江燕儿、郑媛,个个都是强手,她才不会再在这一项上作死!
虽然塍羽音说过会帮她练法术,可眠龙谷是梁溪绛英说了算,梁溪看到她总是似笑非笑的,她是有身份有心气的,可不想在这样的人眼皮下讨好处。此外,也有她对法术总学不太精深的缘故,这一次,便索性弃了。
至于其他几项,只有剑术她自觉练得不错,可有李幼蕖那个丫头在,准备比剑的人里头还有袁喜夏等人也不弱,她很难拿到头几名,便拿来当作辅项垫一垫好了。
炼丹炼器田雨因肯定都不行,她虽有火灵根,却不是很纯,也看不上这两门苦力一般的技艺,更懒得探讨钻研那些草根石块的属性原理。而且,丹药、灵器什么的,师父时有赏赐,师侄屡有孝敬,她张张嘴就有了,故而从来不在这两项上下功夫,如何去比?
只有制符一道还有条捷径。
上清山的制符高手都集中在大茂峰。
大茂峰的景明素来疼她这个同样出自崇川分脉的小同乡,听说她对符箓感兴趣,责任心大起,手把手地带着她好生钻研了一番制符,不仅送了她全套的符笔符纸,还教了她许多善治真君的得意笔法。
一通学下来,田雨因也果然运笔自如、笔力刚健,景明大喜,夸她的制符进步令人惊喜,比大茂峰弟子都要强些。
景明虽然只是个挂在洞慧真人名下的筑基弟子,但她其实是大茂峰掌事善治真君亲自带出来的,造诣不凡。能得景明的指点与肯定,田雨因自认为定是不差了。
剑术比试未能拔尖,等她主项符术赢得漂亮些也就是了。
“哎呀,我话这么多,都耽误你调息功夫了!”田雨因瞟了一眼台侧的沙漏,不由自责,“我用不着比剑了,你还有两局呢!”
“没什么的,我方才……”袁喜夏想说她其实还要许多力没用上,但自觉这个认识不太妙,没用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输了?索性不说了,转而催促田雨因,“制符也要精神饱满的,灵力更不能差。你快些去准备罢!我有了好消息就传给你!”
“那好,我先自去了。我有了好消息呀,也及时传给你!”田雨因嫣然一笑,与袁喜夏道别。
才走两步,她又转身:“你这里怎么也没人看护着?”
袁喜夏微微有些尴尬,她待人不甚热情,金钟峰的同门与她交好的也没几个人,只有一个燕华。可是燕华自己这回也要比试,梁清孙娟等人多去护着燕华了,竟没人来比剑台这里看顾她。
田雨因微微一叹:“我喊鞠文襄来帮你看着些。”
鞠文襄是鸡鸣顶上弟子里颇愿意围着田雨因跑前跑后的一个。
果然,田雨因召唤了一声,满面笑容的鞠文襄立刻出现了,看来一直在附近。
“田师叔,您这是要去符术那边了么?咱这就走?”
“嗯,不过,文襄,你先别跟着我了,你在这里帮我看顾着喜夏,她调息的时候可别让人冲撞了。”田雨因吩咐道。
“哎呀,这可用不着,雨因你……”袁喜夏脸有些红,赶紧推辞。田雨因是鞠文襄的师叔,可以随心使唤他,而她袁喜夏和鞠文襄同辈分,论进门先后,她还得叫人家一声“师兄”,如何好意思像田雨因一样使唤人家?
“没什么的,这大比多重要!袁师妹,你放心,我看着,你尽管好生调息!”鞠文襄极有眼色,田师叔吩咐的事比什么都重要,“你放心!哪怕是到了时间啊,哎,我看看是谁督阵的,哦,没问题,不管是谁,我都能叫他等一等你!”
田雨因坚持,鞠文襄殷勤,袁喜夏来上清山后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知道自己这是沾了田雨因的光,心里大是感激,真真这个朋友没交错!谦虚了几句便只有受了。
田雨因见袁喜夏这边一切安妥,这才放心离开。
第439章 对阵谢小天
比剑的第三轮名单已经出来了。
幼蕖看到自己名字后面相连的是“谢小天”三个字。
又是个金钟峰的啊,自己和金钟峰还真是有缘。
谢小天此子给人的感觉有些不一般,并不是说有多厉害,而是实在太过普通。可又不是真的普通,老实得有些刻意,平凡带了做作,似乎不起眼,却又有些古怪,挑不出明显的坏也说不上好。
刚入门时,有些老弟子欺侮新弟子,也有人看他老实而故意撩他,他都默不吭声地受了,忍耐力比一般人都好。可一旦有人留意到他,那点小关注都会给他造成惊吓。
一开始也就罢了,渐渐新弟子也磨得老练了,有人适应得太快成了老油子,有人后知后觉还保持稚嫩天真。一批批的弟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在大家或多或少的成长浪潮里,谢小天反而因为一如既往地保持恰到好处的普通而引起一些背后私议。
这么多双眼睛,大家都又不是傻子,真正的平庸和装出来的傻气还是分得清的。
此人其实也不坏,不坑人,不沾人便宜,不耍偷懒耍滑,该懂的礼节一丝儿也不差,大家对他倒也没什么恶感。只是别的同门之间都处出了情谊,只有他从里到外透着一股不坦诚,时时戒备什么似的,便令人有些不喜。
苏怡然说得好:
“这个谢小天,好像揣了满怀的绝世仙宝,周围人又都对他居心叵测,便是平地走路,都生怕有人给他挖坑的那种。那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我对他笑上一笑,他都要以为我笑里藏刀。那行,我离他远些呗!他真以为大家要靠切碎了他才能走通天大道哇!”
幼蕖还和苏怡然、燕华猜测过,是不是谢小天原先所在的那方小世界太过尔虞我诈,故而谢小天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才会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也就是闲话一阵,毕竟此人与她们没什么交集,说说也就丢一边了。
既然谢小天对周围的同门都不信任,大家也便不想招他的忌讳,便都远着他,免得自己被他当做心存觊觎之徒。
四明道会的阵法比试中谢小天拿到了第十,不前不后,中庸得恰到好处,就和他平时的表现一般。
不过,在比试之后的论道会上,他一番论道倒是令人耳目一新,个中表现出来的见解与认知完全超出了大家对他平日里的印象。
谢小天在论道台上的侃侃而谈,不藏不掖,亮点频出,倒似不再遮掩,比从前坦诚得多,这番表现令同门对他便也增加了些好感。
道会之后,他似乎比从前表现出挑了些,敢露面了,也敢露峥嵘了,也开始与同门有了更多的交流与切磋。
幼蕖偶尔也能听到燕华说谢小天最近和她探讨阵法改进,竟然发现他是个很有聪明想法的人,令燕华有些刮目相看。严春等师兄也时不时地会提到这个师弟的进步。
但是没有人知道,原来谢小天的剑法也很好。
虽然比试尚未开始,但是幼蕖心里已经有了底子,对面的谢小天剑术绝对不差!
谢小天手中的剑虽不如袁喜夏的月晓剑那般显眼,但形制古朴,紫色的剑光沉静清幽、寒意森森,显见也是柄良工精锻的好剑。
当然,幼蕖并不是因为这柄剑才高看谢小天一眼,而是他持剑的姿态、沉着的眼神、气定神闲的风度,无一不显露出他对比试很有把握,若无一定程度的经历沉淀,若无对自己清醒的认识,是不会有这样的气场的。
“李师妹,早闻盛名,神剑门一役令谢某惊心动魄,感叹至今。常思李师妹仙姿神剑,自惭菲薄,不知何日才能练得如师妹这般神俊的剑法。不意今日有机会请教,小天甚是荣幸!”
谢小天抱剑行了个礼,话语说得客气,可神情镇定自信,与从前的隐忍藏拙判若两人。
同样是一脸微笑,从前给人感觉是处处陪着小心,怕得罪人,如今却是智珠在握,温和沉着。
客客气气的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也很明显——他早就想与幼蕖比上一比了。
这个谢小天,是个人物!
幼蕖不知道他是经历什么才有前后迥异的言行气质,也无意去探奇。但她看得出如今的谢小天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心知这又是一位需要全力相博的对手。
“谢师兄您客气了,小妹侥幸一时浮名尔。请谢师兄赐教!”幼蕖也学会说客气话了。
台下的唐云听得一笑。
谢小天左手两指间夹了片树叶:“李师妹,你选哪面?”
幼蕖会意:“正面罢。”
“这是干啥?”台下问话的又是杨德勇,见大家好像都懂,也没人答他,只好又蹭到于简言面前,“小于师兄,他们这是干嘛?”
小于有问必答,丝毫不因杨德勇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刚刚又冷落过他而有所轻慢,他放轻了声音:
“抓阄呗!省得客套来客套去,耽误时间!你不知道,刚刚右边那台的两个人足足推让了半盏茶功夫,随后还是督阵的真人受不了了,随手指了一个先出剑才消停了。”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话又开始多了起来。
“哦,这样啊!”杨德勇恍然大悟。
确实,若要维持风度,就得让对手先出剑。可高手之间的比试有时就差在毫厘之间,本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人,若是一方因谦让的这一招而步步落后被动,就太不甘心了。
可是有的人又好面子,不肯在明面上占人家一招半招的便宜,即使胜了也怕人家不服气。
干脆交给老天来选择,免得自怨自艾。
“这位谢师兄,很懂事啊!”杨德勇赞了一声,在心里记下了。果然还是来内门学的东西多,内门弟子的心眼都比他们这些外门的好使,不占便宜不吃亏,他正想这样。
葛志看样子已经攀上了玉台峰的杼羽那头,估计迟早也能混进内门当个挂名弟子。而他杨德勇想法本事也没比葛志差多少,怎地就没这样好的机缘?
杨德勇看着台上的两个人,再看看不远处的其他几座正在比试的高台,心里热了起来,得想办法进内门!
这么几息,那树叶经谢小天轻轻一抛,已经飘然坠地,台下的人有的已经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朝上的是正面还是反面。
不过也不需要费目力了,因为谢小天已经虚晃一剑:
“那我就不客气了!此剑名为‘相济’,取宽猛迭用、否泰相济之意,李师妹小心了!”
话音未落,他的相济剑已经裹挟着紫光射出。
幼蕖心里却还在琢磨谢小天的那句“宽猛迭用、否泰相济”,心里有所触动。眼见得剑来,也不惊惶,青梗剑随手一格,以简化繁,抵住了这一剑攻势,脱口相问:
“宽猛迭用、否泰相济,说得好!谢师兄,敢问昏明迭用否?清浊相济否?轻重相兼否?”
第440章 观者
440
观者有热议
谢小天士气昂扬地大展身手,正是意气风发,剑如游龙,却遭遇比剑对手李幼蕖连发三问。她问得郑重,反倒是剑招出得像是随手应付。谢小天被问得发愣:这难道是考学的时候么?这丫头莫不是有些傻?
“李师妹你可否专心些?”谢小天有些恼,质问出声,手底更是毫不客气,一剑又一剑毫不谦让地递了过去,可别指望他会在问话的时候分心而放缓攻势。
幼蕖听出对方有责难之意,也不由自嘲自己有些发痴,听到一两句与自己所学所思相通的话语就忍不住追究义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人家凭什么在比试的时候还要为你答疑?
“谢师兄莫怪!幼蕖一时触动,走神了!”
幼蕖从善如流地正了正神色,连续两剑认认真真回过去。可是她到底心里放不下,张了张口:“那……”
“比完再说!”谢小天沉着脸喝了一声,他真是忍无可忍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真正的对手,可堪一斗,她却分心走神地问个不停,是当他只值得她分一半的精力来应付么?先前没看出来这是个话痨啊!
他只想打赢她,压根儿不想把比剑台变成答疑会。
不把输赢放在最前头,傻乎乎地问什么相什么相,这丫头脑子是有问题吧?
见谢小天愤愤不满,幼蕖只好闭了嘴,正儿八经地比起剑来。
台下的人只看到两人口唇微动,幼蕖神情有些郁闷,谢小天脸色不好,却不知道两人在交谈什么,大感莫名。
“这比剑……难道还要比言辞么?”杨德勇低声问碎嘴于。
“这个……未曾听说啊……”于简言再好打听,也没听说过这回事,挠了挠头皮,有些茫然,突然他一个吸气,立得笔直,“别说话了,快看!”
“看……”盯着于简言问事的杨德勇正欲问“看什么”,一眼瞟向台上,也惊得停了嘴。
这两句话的功夫,台上已经是疾风骤雨了!
这战况,比前面看到的几个剑台的比试进入得都快啊!
只见比剑台上两条人影穿梭来去,一个如风,一个如电,此来彼往,似兔起鹘落,竟是同样迅捷无比,谁也不比谁慢一线,令人眩目欲花。
相济剑紫光疾闪,青梗剑青光吐绽。谢小天力稳气雄兼有灵活,李幼蕖轻灵飘忽不失刚健。两人身手皆是不凡,施展起来,身形飘洒,剑风飒然,冷电精芒四射,台上剑气缭绕如暴雪飞舞
台下人个个看得神摇目夺。
打得痛快!
谢小天与幼蕖皆有这般想法。
难得遇到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难得将剑术的精妙之处发挥得这样淋漓尽致。
我出手的后招你能预知,你招式中的陷进我也能准准避过。对手的反应每每令出招者每每深感意外,又觉得正该如此。当一招绝难的剑法被自己险之又险地化解,也情不自禁地欢喜了悟。
两人一边打,一边赞同,兴奋糅合着期待,惊险与收获同步,不由彼此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这一场,不管输赢,都值了!
这样精彩的战局,不仅局中人,而且连台下观看的局外人也完全被吸引。
“这场打得好!”
“我看得汗毛直竖!这一代弟子人才济济啊!”
“玉台峰的水准果然不凡!不愧是白石真人的传人!”
“没听说金钟峰有这样的剑术好手啊?严春,你平时和他比过没有?”
金钟峰的大师兄严春摸着下巴:“比过,可是……好小子,藏了一手又一手哇!”
他们金钟峰师兄弟平日也有比剑,多是胜负难分。谢小天在选了剑试作为辅项之后,还特意来向严春大师兄请教过剑法,当时严春觉得,谢小天的剑法固然是称得上不错,却没显现出如今这样的高超水平。
谢小天的师父冲衡真人也说过他这弟子剑法尚可,听到没,尚可而已。
没想到对是李幼蕖,他都不落下风啊!
严春自四明道会就开始关注玉台峰的李幼蕖,是知道幼蕖身手的。他觉得就算自己比幼蕖多修炼几年,这剑法上,估计也赢不了她,可是温吞水似的谢小天竟然能和李幼蕖打得这般激烈,真是惊呆了他。
辅项本来只要一胜一平就可以过关,这小子却已经连胜了两局,可与人家主项的成绩一比了,谢小天这是要出人头地了么?
“你们九儿姐姐这回遇上对手了!”观礼台上,花颜夫人对金错银错道。
为防止弟子分心,上清山将其他门派的观礼台设在比试的山峰之外,对比试感兴趣的宾客尽可调取相应的浮影镜来观看比试场景。
花颜夫人自然是盯着幼蕖的这边看。
金错身上歪歪斜斜套着一件天青色道袍,方才她想乔装混进上清山弟子的队伍,结果负责配合打掩护的银错回复师父询问时眼神不小心瞟了一下,被花颜夫人敏锐猜到俩人的花招,毫不留情地从上清山队伍里揪出了弟子。
金错气得跺脚,现在只能在浮影境前空着急。
金错满腹怨气地瞅了一眼银错,花颜夫人语气凉凉:“你瞪眼也没用!老实呆着吧,你在现场就能帮上忙了?”
银错态度好得多:“师父,说不定九儿姐姐看到我们,一高兴,打得就更好了呢!”
“小九已经发挥得不错了,你们不仅帮不上忙,还要添乱!”花颜夫人眼睛不离浮影境。
“怎么可能添乱!师父,你不相信我们么?你看我们来上清山后多乖!”金错银错嘟着嘴,看一眼师父,再看一眼浮影境。
“人家上清山明晃晃规定了,各方宾客只能用浮影境观看,你看哪个跑到比试场地去的?这本就是人家宗门自己的事,给你们看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这庆典,你们都没机会看到!可别以为自己是绮色谷的身份就能例外!”
花颜夫人白了两个弟子一眼,顺手指了指另一边:
“你们看,梁溪家的人都在贵宾席坐着。还有广源斋江家,人家自己孩子也在前头比呢,人家不想看?不也老老实实在这看浮影境!”
金错银错知道是这个理,嘀咕两声也就不啰嗦了,可就是心乱得坐不住。一会站一会走一会坐,一会又激动得跳起来,完全被浮影境里的九儿姐姐牵着一举一动。
花颜夫人看看浮影境里赏心悦目,再看看镜外两个弟子,叹口气,只当自己在看猴戏了。
另一边,玄机门的弟子也三三两两围坐着,各自挑了比试场地来看。
炼丹、制符、炼器光看浮影境是看不出门道的,徒看其表而已,镜里人在凝神运力,镜外的人只能发呆了。这三项观者寥寥。
只有法术与比剑两项还有些看头,手法、剑招都是明眼能看出门道的,故而都围着这两项的比试谈得热闹。
“宁之,你看小九这一场如何?”言是给夫人乔海宁体贴地吹凉了热茶,才转过来问徒儿。
“弟子觉得胜负在五五之数。”祈宁之犹豫了一下,答得模棱两可。
“屁!”言是毫无顾忌地骂了一声,“说实话!”
难怪师父要用个小法阵隔开他们这边与其他人,祈宁之还以为师父是怕师娘被大家吵到,原来是方便他自己骂徒弟!
祈宁之顿了一顿,虽然师父那一声没人听到,可他自认也是个翩翩少年啊,形象美好、温润如玉、倜傥清雅,结果被师父骂得臭烘烘的,谁能开心?为了避免再被骂出什么带味儿的来,他只好道:
“弟子觉得小九能赢!”
第441章 旗鼓正相当
虽然说了小九能赢,可祈宁之其实也不太有把握。
幼蕖的剑术自然灵光,祈宁之从前在少清山就知道。荣山派重逢他已经惊叹于小姑娘的进益非常,此番上清山再见面,见她成长迅速,又是一番感慨。
可是要知道天下英才那么多,祈宁之哪能就保证其他人不行?他对那个谢小天完全不了解,只看起手的几剑,这的确是个强手。
浮影境里幼蕖与谢小天战局正酣,难分难解,一时真看不出高下来,让他怎么说?可是他看得出师父想听这个。
还有,出于自家人的亲近,祈宁之也希望小九赢。
“你说能赢就能赢?”没想到言是竟然不满意徒儿的回答,“你说得轻飘飘的,哪有这般容易!那小子剑法凶得很!凌砄那好人性子,我怕他没教过小九怎么对付狠人!”
“呃,是,弟子也是怕小九太过纯良,毕竟她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只怕打怯了……”祈宁之顺着师父的话表示赞同。
“屁!”
听到师父这又是更大的一声,祈宁之有些绷不住温润如玉的风度了,他这不是按照师父的意思在答吗?清冷优雅的知非真君竟然口出粗言,那些仰慕他的仙子们知道吗?
祈宁之觉得师父的形象在上次少清山被凌砄师叔劈了两道空心霹雳之后就开始走上了歪路。加上从孤崖海回来,大概是他老人家觉得反正已经讨到老婆了,不需要顾忌什么了,现在是越来越随意,特别是在这个徒弟面前。
没关系,他歪他的,可是我祈宁之还是要保持形象的呀!
祈宁之悄悄在心里丢给师父一个小小的白眼,闭上嘴不想再说话了。
言是自己却有许多话:
“小九怎么会打怯?经历了少清山那一场,水做的人而也会强硬起来!你看她那剑,哪里手软了?再凶她也抵得住!小宁子,你好好看看,那谢小天,你若是在这个年纪遇上,你肯定不是对手!”
说谢小天凶得很不好对付也是您,说小九强硬抵得住也是您!祈宁之干脆只看浮影境不开口了。
还有,小九是很好,可是您为什么要踩着自家徒弟夸呢!祈宁之只敢在心里轻轻问了一句。
怎么都是您说了算!
乔海宁嗔了言是一眼:“你还讲不讲道理了?宁之还不是顺着你的意思在说?”
“是,”言是赶紧对夫人一笑,“我这不是让他有点自己的主见吗?我想什么,他就说什么?我都想到了,还要他干什么?”
“弟子觉得,小九的剑法得自凌砄师叔真传,剑意立足点本就高,这一点是没问题的。但这个谢小天看起来也不弱,他剑风多变,不好对付,好在小九也是灵活机变的路子,这一回确实是棋逢对手。
“目前看起来,小九她尚有余力,尚不至于应接不暇,谢小天的攻势再猛一些她也能接得住。不过,小九从没和这人对练过,不知道底细。结果如何,弟子觉得,确实难说。不过,弟子自然一心盼着是小九赢。”
祈宁之老老实实地把想法道出。
“我自然也盼着小九赢啊!唉,石头不在了,他要是在,随便指点几下,也比我们东凑西凑的强。”言是怅怅。
“行了!人家小九比剑,一丝儿也不敢分神,你们倒是话多。好生观看不行吗?徒弟是好徒弟,就这师父不太像师父。”
乔海宁主持公道,祈宁之对师娘的最后一句话深以为然,嘴角便禁不住地有些翘。
言是瞪了越来越皮厚的徒弟一眼,可是转头一看乔海宁也瞪着他,便立刻软和得像一团被晒裂了嘴的棉桃。
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幼蕖与谢小天比剑。
台上的人不知道身上落了那么多目光,便是知道也管不了啦,比试容不得一丝儿分心,而且,这样难缠的对手,这样吸引人的对手,谁舍得去想场外的事?两个人已经恨不得将全身都化作剑,去尽情一搏。
谢小天剑刃斜出,左手掌风如刀,配合得天衣无缝。幼蕖矮身避过,剑负右背,谢小天若是掌随剑下,定然要将手腕送到对方的剑刃之上。
这是什么剑法?谢小天简直有些啼笑皆非。
场外的祈宁之也看得发笑,小九还是那般机巧百变,活学活用。
谢小天又是一剑从斜刺劈来,这一剑挟力汹涌,用上了千斤重力,这是谢小天从厚背刀法里化用而来,虽未曾对阵实用过,但私下演练时,力劈巨石,势无可挡,是他得意的一招。
幼蕖剑身连颤,手腕一翻一转,银光如轮转,竟然消去了大部分重力,不待剑势全落,她已经冲天而起,掌中霹雳连绽,声势威昂、应对精妙。她那柄青梗剑看起来细细长长,却坚韧十足,对上谢小天重剑也未见不支。
谢小天也未指望一剑制敌,他心道:一招可以这样,难道你每一招都有机会化去我的重剑手?不过是巧妙些的化解手段罢了,女子娇弱,多会这些投机取巧的纤巧功夫,却不能持久。因此紧跟着又是几剑重击,掣电惊雷,气势全开,听得台下惊呼声不绝,心下其实也是有几分得意的。
幼蕖先是轻描淡写地卸劲化开一招,正当谢小天以为她要凭灵活的身法东躲西让时,她又突然强硬地连番大开大阖,或直刺或横扫,完全是硬碰硬的架势,而且身法剑招连变,似乎是要显示自己不仅可以应对,而且还有不同的路数,且每一种路数都可行有用。
这丫头到底有几个师父?
谢小天一时也给对面的青梗剑绕得眼花缭乱,他是钻研过玉台峰的剑法的,墨川真人、红叶真人,先前的白石真人乃至善信真君,自认玉台峰一脉在世上流传的可见的剑法他都可拆分破解。
可是李幼蕖的剑法与正统玉台峰的模式似是而非,他的准备便有一半落了空。
特别是这几剑重如山岳的得意招式不过与幼蕖堪堪打了个平手,看着那瘦弱的小小身影,谢小天心中实是吃惊非小。
第442章 艰难第三局
谢小天吃惊之际,幼蕖清叱一声,不见吃重后的疲累,反而精神百倍,愈战愈勇。她身姿如飞蝶穿花,突然绕着谢小天飞转不休,用的全是横截手法,剑光闪闪,指向的都是对手的经脉要点。
倏时,剑台之上都是幼蕖的影子,快到极点,从四面八方疾攻,有如蜻蜓点水,一掠即过,不求深入重创对手,却是有缝即入,见空就扎。
谢小天亦是眼快手疾,守定了门户,但见人影闪至身前时,便是快如闪电的一剑。只是幼蕖的身份甚是古怪,轻飘飘若被风吹动,可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却又有时根本捕捉不到灵力的流动轨迹,方位难辨,令谢小天颇为头疼。
谢小天突然感受到威胁加大,剑法需要灵力配合,可他灵力的流转必须要经过经脉的那几处重要关卡。
幼蕖这般乱攻疾掠,虽然青梗剑未曾真个刺中谢小天,但近身之时,寒意入侵,一次哪怕只有一丝影响,层层环绕下来,不知不觉织丝成茧。随着幼蕖转的圈越来越小,谢小天经脉中的灵气都有些滞涩迟缓了,剑势自然也受了影响。
谢小天不是没准备过近身缠斗,可是没预想到李幼蕖这么阴险,剑剑要断他的力量根源,而且,这么贴近的进攻,完全是拼个两败俱伤的战法。
真要两败俱伤也就算了,谢小天也可以同样威胁幼蕖。可是她抢了一线先机,谢小天便在被动之势,这险恶便有七八成在他这一方。
谢小天哪里肯受这威胁?他大喝一声,拼着左肩露出空门负伤,一剑横扫过去,打乱幼蕖的节奏,正拦断她路线,她再往前冲上尺许,便要撞上剑锋。
幼蕖一声轻笑,身形滴溜溜一转,谢小天判定她要回撤,剑光疾起,相济剑化作数十柄,封住了所有方位,一时间,幼蕖的来路去路都是剑影。
哪晓得李幼蕖只做了个幌子,她不退反进,青梗剑是锐不可当的开路先锋,瘦小的身躯不知死活地狠狠冲过来!
谢小天的相济剑用料名贵,自认锋利,可他不知对上幼蕖的那柄青光莹莹的剑如何——那可是断过神剑门黑剑的!不由犹疑:若是两剑互斫,看她那肆无忌惮的样儿,只怕自己要吃亏!
临阵对敌,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丝儿的忐忑不定往往便左右了局面。
谢小天略有退缩,而李幼蕖勇往直前,转瞬间,相济剑的重重剑影便被扫荡一空。
幸好谢小天绝非胆弱手软之人,他虽大悔不该因一时心疼爱剑而贻误了战机,但并不因此慌乱失措,他深吸一口气,掌劈剑指,抖擞精神,左掌右剑,虚实相生,变化莫测,幼蕖虽占了上风,一时也不得近前。
谢小天运剑如风,眨眼之间还击数剑,剑之所向,呼呼风响,攻势狠厉。
幼蕖稳住阵脚,舒臂蕴力,剑出如白虹贯日,虽放缓了招式,但更加凝重,青梗剑东指西划,应对恰到好处,每一招都是妙到毫巅。
台下的人看台上放缓了节奏,却都不觉得放松,反而倍加紧张,台上那股凝重的氛围弥漫全场。
这一局不像方才两局很快就见了分晓,大家都看得出双方势均力敌,打得真是辛苦,一方偶尔占了上风也不过是片刻,很快就会被另一方夺回,再精妙的剑法,都无法顺利得手,胶着得难分难舍。
这一局观战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在深山里寻路,怎么也找不到光亮出口,重重山又重重水,似乎要永远困在里面。
谢小天扳回局面,心头略松,他就说,自己苦心孤诣若许时间,有备而来,岂会因一时小小不察就败下阵来?
见幼蕖小脸严肃板正,他也觉得正该如此。他觉得对面棘手,她也当是如此感受。自己给她也造成了莫大压力,她有压力,自己就有机会。
瞅准机会,谢小天佯装上攻,趁幼蕖全力回护,他剑交左手,突然反手一剑,就向幼蕖拦腰疾扫!
这一剑势捷如电,但他快幼蕖也快,只见她小小的身形一晃,突然身体旋风般一卷,竟然轻巧巧踩着他的剑尖飘飞上去。
谢小天咬牙冷脸,挥剑卷起了团团紫影,如狂飚突进,好不惊人。幼蕖毫无惧色,在紫色剑影笼罩下,青梗剑凌厉飒然,身飞剑舞,移宫换位,把观者看得眼花缭乱。
紫影虽然暴涨凶悍,但剑光肆虐,却始终无法透过对面薄薄的一层蒙蒙青光。两人都比拼出了神勇状态,处处有凶险,时时现艰难,招招见精妙,剑剑有杀机。斗到酣处,势若雷霆,真有气撼云天之概,观者尽皆相顾骇然。
剑底肆意挥霍,谢小天丹田暗转,知灵力所剩不多,心道这丫头灵力必也吃紧,剑法再妙,若无灵力支撑,也终无以为继,端看谁能撑到最后罢了。
他面上哪里肯露出窘迫来?大喝一声,反而加大了灵力输出,将相济剑舞得跟光轮也似。
幼蕖挺剑欲破之,剑光相触之时,却突然学方才谢小天那般,剑交左手,谢小天早有防备,发力狠削,没想到幼蕖虚虚一扫,剑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右手,也不见如何动作,只“嗖”的一声,连人带剑如一只飞梭,从谢小天的剑风中猛穿出来。
谢小天只得疾伸相济剑去挡格,只感剑上压力沉重之极,他没想到这瘦瘦小小的李幼蕖,到了此时,还有这般劲力,心里已经大叫:这丫头莫非是铁打的骨架子吗?忒般死沉!
谢小天不得已立即收力沉气,但求先一时保全,灵力下注,将双腿扎得犹如钉在地上一般。他与大师兄严春比剑时曾用过此招,严春当时用尽了气力也奈何他不得。谢小天自认此招一出,下盘稳当无比,无人可以撼动,千钧符的效用也不过如此。
青梗剑调转剑头,力劈山岳之势转如好友间移杯推展一般,轻轻一拨一转,这一招手势优美,配合幼蕖身姿曼妙闲雅,如在花间移步轻旋,悦目以极。
又来这一招!
谢小天本也防着幼蕖惯用的四两拨千斤的借力打力手法,心里冷笑,灵力蓄势不发。可是,他万般防备之下,却被对方不知怎么一牵一引,剑上传来的力道化而后粘,巨大的失控令他身前突现深渊巨谷一般,相济剑脱手飞出,只听得“咚”一声,他顾不上去寻剑的去向,因为那一刻他已身若悬崖失足,陡然急坠!
谢小天失控大悸,只感到胸腔里一颗心狠狠自高空摔下,眼前不由一黑。万丈深渊落到一半,却又突然被人轻轻一拂,他晕头晕脑向前猛冲出两步,滴溜溜打了个旋儿,胳膊上又是被一拂,借这轻轻两拂,他才勉强站稳。
一颗心落到实处,也落得冰凉。如此,已经免了当众栽倒台上的狼狈不堪,不知道是该庆幸感激还是自惭失望。谢小天转过身来,脸上一红,深深吸了口气:
“我输了。”
幼蕖微笑如常,抱剑回礼:“谢师兄承让!”
谢小天注视对方片刻,确实没在她淡淡的笑容里找到嘲讽或是示好之意。无论如何,他虽然输了,却没丢大脸,她也不曾拿那暗中的两拂来卖弄人情。
他很干脆地承认事实,没什么不甘心。输了这一局,也不算什么,不是自己不行,而是对方太强,无懈可击,他无话可说。再从其他人那赢一局罢了,并非难事。
第443章 赛后拭余汗
谢小天对幼蕖默默略一施礼,这是谢过她周全他脸面之意。随后走到台边,他的相济剑插入台柱巨木之中,直没剑柄,他发力一拔,剑身完整出木,依旧是明晃晃紫莹莹。
“好剑!”
“好剑法!”
跃下台来,谢小天垂目而行,身边有人赞叹。
是的,虽然他输了,人家还是夸他的剑与剑法。输给李幼蕖那样的对手,不丢人!
严春走过来拍了拍谢小天肩膀:“好家伙!没看出来啊!”满口都是赞叹之意。
“大师兄你是说我虽败犹荣么?”
谢小天举袖拭去一头汗湿,洒脱一笑,笑容里的直爽令严春诧异。
严春指了指被人群围住的幼蕖:
“能和她比上一场,那剑法,怎么都不亏!何况你还比了这么久,状态不错!任是谁,这样输了,也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倒是你小子,看起来不太一样了!早这样,多好!”
谢小天知道自己一直低调,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一身本事藏藏掖掖的只敢露个五六成。这次异军突起,大家难免意外。
严春师兄对自己这个小师弟关爱有加,自己却一直也在他面前压着境界,是有些不够磊落。
“大师兄见谅,小天从小千世界而来,对青空界还有些不够熟悉,时常有投石问路之举,难免小气了。如今也才想明白了些,多谢大师兄一直教导我,也不曾因此恼了我。”谢小天笑得不太好意思,摸摸头,索性承认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小家子气行为。
他一直以为把自己藏起来才有安全感,可是,他心里反而越来越不踏实。
金钟峰的掌事善时真君每每令几位真人在弟子中挑选有天赋、有毅力者,在平常授课之外,真人轮流对这些出色的弟子加以额外指点,不仅帮他们多多提升,也是以示嘉勉。
善时真君自己也会偶尔亲临,对这些被选拔出来的弟子稍加点拨,以他元婴真君的高度,寥寥数语,便胜过这些弟子苦苦独自摸索多时。
弟子们无不以被师长选去加餐加点为荣。不过这选拔名单并非一次定所有,每过段时间就有一次选拔,要在这一阶段表现得亮眼出挑,才能抓住提优机会。有人被选中了前几次,可是后头却不能持续上佳表现,便也渐渐被排除在外。
新弟子中,袁喜夏目标明确又聪慧努力,基本上每次都能中选。燕华生性有些清静无为的味道,但天资确实不错,状态不太稳定,便时不时地被选上,也有少半会落下,不过她毫不在意。
谢小天先前太过藏拙,便难入真人们的法眼,四明道会后略好了些,也不过入选了一二次。实在是他先前给人的木讷印象太过根深蒂固,真人们挑选时并不曾将他视为可与袁、燕比肩的人物。
他自知从一个灰不溜秋的平凡弟子突然变成金光闪闪的精英人物,未免太过引人注目,心里不是不纠结,只有先从逐步在严春等师兄面前展示自己开始做起。燕华待人真诚不藏私,想法又简单,谢小天与她交流也渐多。只是,与那些一直风光鲜亮的热门人选相比,他还黯淡得多。
他既眼热那些被真人真君钟爱的同门多了许多机会,又后悔自己平白错失了许多机缘,等到后来,因为缩手缩脚久了,等到后来许多可以展露的时候都失了自信,不免暗暗的焦急。
好好想清了后路,他痛定思痛要勇于展现,又立了意要重整形象,索性趁着这次宗门庆典大比的机会,在比试中拿出真本事,以新形象示人。
与李幼蕖这一战,也算是能一战成名了。
果然,严春见谢小天说得实诚,甚感欣慰,他对这个小师弟有莫名的信心,不仅仅是因为他俩同一个师父,也是因小师弟近来对他透着亲近,虽然没有将手段都显露给他看,但请教询问间日见真切,他多少知道这个小师弟心里藏着事,手里藏着货,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无用。
当然,没有谁会将底细都露给人看,藏两手也是正常的。只是莫要太过了,刻意装傻就不值当了。先前谢小天便有些好笑的举止,所幸渐渐正常多了。
“这一局比得累,不容易!你多调息一阵,下一局好好比,争取省些气力去第二关。你放心调息,师兄我给你看着。”严春吩咐谢小天。
“我晓得。多些大师兄关照。”
严春的爱护对此时的谢小天而言,格外有触动之感,他很安心。同样的话语,在四明山那一次大家准备比试的时候大师兄也同样这样说过,为什么他那时就觉得是客套呢?
谢小天对严春深深点了个头,领其心意,不再多言。
他盘膝坐下,先回顾了下刚刚比试的收获,不由庆幸自己这次的机会。李幼蕖那样的剑术好手,与她的比试,若不好生盘点一番,才是真的亏了。
脑子里都是剑来剑往,纷杂沓沓,刚刚结束激烈的比试,还没喘口气,就再去回顾那时的紧张场景,脑子里东西太多,谢小天只觉得头晕胸闷。
定住!定住,已经做得很好了!勿急勿躁。
他逼着自己沉心静气,抽离出来,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去冷眼观摩当时的场景。
如此出剑,那般回击,为何渐渐被动?
这一剑若调整角度,是否会更好?
如果当时跟进一步,好像就能化解危局……
是了!忽然一道亮光照进灵台,全身都清凉了!他恍然悟出方才有几招若是换一种应对方式,定然结果大大不同。
额上出了冷汗,神情却镇定下来,谢小天气息逐渐平稳,看护着他的严春暗暗点头,下一场应该稳了。
幼蕖刚刚下了比剑台,就被唐云欢欢喜喜地一把抱住,爱惜地帮她捋了捋微湿的鬓角,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立时又“呼啦啦”围过来一圈人。
“这剑法神了!”
“李师妹,我觉得你能进大比的前三!”
“什么前三,我觉的头名才差不离!”
“幼蕖,我那时也住马头峰的,丙院的,你还记得不?我和鲁琤琤熟!”
围过来的同门有些认识,有的面孔只是眼熟,表达的都是善意,幼蕖只得通通报之以腼腆微笑,这样的谦逊姿态,可以应付很多人的热情了。不是她虚虚应酬,而是她虽然赢了这一场,但赢得辛苦,此时话都不太想多说。
好在这些热心的看客也知道这一场比得不容易,加上玉台峰大师姐唐云作揖告罪,示意大家给幼蕖调息的空档,他们便散在周围,低声絮叨,只是不肯离去,要等着跟着去看幼蕖接下来的第二关。
至于其他人的比试,他们都不想看了,认定了再没有比李幼蕖这厢更值得追看的。
浮影境前,金错银错也是抱作一团,欢呼跳跃:“哈哈!赢啦!”
花颜夫人嘲笑两个弟子:“瞧你们那出息!看个比试都出了一头的汗!”
“那不是紧张嘛!谁知道那个什么谢小天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剑法这么凶!我出汗了?都没注意!”金错擦了把额头,果然汗津津的。
“有什么好紧张的?那是你们对小九没信心!我一点都不急,我早知道小九稳赢的,凌砄可不是白教弟子的!”花颜夫人笃定地一笑,神情悠闲。
银错眼神一转,上前来摸了摸师父的杯子:
“哎呀,师父,你没紧张呀,这茶怎么都凉了还没顾上喝呀!”
第444章 潇然见潇潇
被小弟子揭了短,花颜夫人杏眼圆瞪,金错笑得弯腰,一把拉走银错:
“走,我们去玄机门那看看,给师父讨些热茶来!”
“俩臭丫头!”
花颜夫人笑骂了一声,任由金错银错一溜烟跑了,她端起冷透了的玉杯,毫不介意地一口抿下,茶虽凉,心却热啊!小九顺利过了第一关,大比名次料来不会差,她心里舒畅,弟子再调皮些她也不见恼。
言是……他也该为老友欣慰吧!
花颜遥遥看向玄机门的方向,却看到言是正在手忙脚乱地掸衣衫,胸口湿了一大片。大约是这家伙看得过于紧张,杯子都打翻了,乔海宁正一脸好气又好笑地在埋怨他。
金错银错嘻嘻哈哈地跑过去,引来许多注视。言是闻声看过来,遇上花颜的调侃目光,气恼地连连挥手,示意花颜勿要看他狼狈的模样。
这家伙,越来越真性情了!讨了老婆的人果然不一样!从前在他们这帮老朋友面前也有些端着呢!
花颜没好气地一哼,又对上乔海宁的目光。乔海宁无奈对着她一摊手,大摇其头。
两人相视一笑。
玄机门的人堆里,胡玉托着下巴,旁观着花颜与乔海宁的互动,突然头上被人轻轻一拍:“看什么呢?”
是杨鸣凑了过来,她刚刚看完幼蕖与谢小天的比试,看得热血沸腾,感慨颇多,正想与胡玉说几句。
“看花颜夫人和言夫人,”胡玉压低了声音,“这不应该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么?怎么这么和风细雨?知非真君可真有一套,平衡得妥妥的!”
胡玉最爱打听这些闲事,又爱乱想,她早就对知非真君的一堆纠葛好奇,猜想了许多言是薄情惹桃花,花颜心寒断情丝的情节。
杨鸣知道胡玉的性子,好笑地轻声道:“不正看你幼蕖师姐的比试么?你又胡思乱想!仔细你哥听到,罚你念清心咒三百遍!”
“他才听不到呢!他看了幼蕖师姐的比试,和祁师兄正谈得热乎呢!幼蕖师姐那剑法真是神了!哎,这个等会儿再说,你看到那边没有……杨鸣姐,你说,若是两个女子都喜欢同一个男子,不争不抢么?这两名女子有可能亲亲热热像姐妹一般吗?”胡玉甚是想不通。
杨鸣对这个问题不太感兴趣,她不屑道:
“我等修道之人,岂能与俗世痴男怨女一般?上赶着去和别人争男人?有点本事的女修都不会这样。我看花颜夫人好得很,你既无情我便休,知非真君娶了现如今的言夫人,她便果断抽身,干嘛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神?肯定是现在就不喜欢了呗!”
“可是,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难道平白无故的,那喜欢说没就没了?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一直喜欢下去吗?不然不是得遗恨终身?”胡玉满心满眼都是疑惑。
“胡玉,且不说喜欢不喜欢谁这目前你用不着考虑,我先问你,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是胡家的人,是修道的人,怎么钻在乱七八糟的想法里出不来呢?”杨鸣皱眉,声音也比方才高了。
胡玉被胡家保护得太好了,从小到大都泡在蜜罐子里,完全不知道人情世事多变幻,却对男女情爱生了好奇,想得又简单,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情劫?
杨鸣看着一团烂漫的胡玉,眼神微闪。
“哎呀,杨鸣姐,我就是好奇问问嘛!你说这么严重干嘛?我有数的你放心!哎哎,你别让我哥听到!”胡玉竖起一根手指头,悄悄看了一眼胡峤,看到她大哥仍然在和祈宁之比划剑法,压根儿没注意到她这边,这才吐了吐舌头。
“胡玉!”
有人隔得老远打招呼,胡玉正好转换话题,看过去,大喜叫道:“潇潇姐!怎么才看到你们!”
荣山派几个女弟子正往这边走来,当头的正是卢潇潇,胡玉上次去荣山派,几天里和荣山派的人交往甚欢。她活泼娇俏,笑语如珠,又软又甜,卢潇潇等人也都喜欢这个胡家的小妹子。
这会正值比试的间隙,荣山派的好几个女弟子与玄机门的男弟子交上了好友,拿比试当话头,言谈得热闹。卢潇潇心里只有一柄剑,她对来献殷勤的玄机门师兄不感兴趣,随意四顾,正好抛开那些人来找胡玉说话。
“嗐,我们来得晚,刚刚赶上大比。还好,没错过好戏,你们看过幼蕖的比试了?”卢潇潇走近前来,眉飞色舞,“我就知道她能比出彩来!我都看得手痒了,等大比过后啊,我要找她痛痛快快打一场!你来不来?”
“潇潇姐你还是那样!我才不想和你打!”胡玉笑嘻嘻地挽着卢潇潇的手臂,“你们俩打,我作公证,你们谁赢了便请我吃一顿!”
“你倒是算得精,左右你都能吃上!”卢潇潇怜爱地轻轻掐了一下胡玉的小鼻头,“方才你看幼蕖的剑法,是不是比在我们荣山派时更长进了?而且是大大的长进!这丫头吃什么的?不行!我落后了,得抓紧了。哎,你帮我跟你哥说一下,我想找他讨教剑法!”
“卢师姐!”杨鸣也走近前,打趣卢潇潇,“一来就找胡玉她哥,要不是知道卢师姐的为人,我肯定要以为你对我胡峤师兄别有用心了!”
“嗛!用什么心?就是比剑的心!”卢潇潇不以为然地一拂额前的散发,话语和动作一样潇洒利落,“不比剑,胡峤还有什么值得我找?”
杨鸣与胡玉齐齐绝倒,胡峤在玄机门与祈宁之并称“玄机双壁”,是不亚于祈宁之的出色少年郎,家世好、相貌正、天赋高,多少别派的女修含羞带怯地来打听胡峤的喜好,来探胡玉的口风,只为博胡郎一顾,做什么都愿意的。
这位卢潇潇倒好!胡峤在她眼里,除了可以用来比剑一用,再没其他好处了!
“嗯,我待会儿就和我哥说!”胡玉满口答应,她觉得给她哥找点儿事情做,她哥就不会总皱着眉头监督她用功了。
“卢师姐,祁师兄的剑法也很不错的!你要不要和他切磋一下?我去帮你说?”杨鸣问卢潇潇。
卢潇潇却微一皱眉,低声道:“你祁师兄……不像个刚健的,我不想和他打。”
杨鸣骇笑,她还是头一回听有人这样评价祈宁之,话说得客气,不就是嫌祈宁之太过温吞,不足以做她卢潇潇的对手?竟然还有女儿家嫌对手的男子不够刚健的!
想一想也对,从前零星的相处可知,卢潇潇从来未有过因自己是女子而示弱,她的豪爽刚强之气天然自生,这样利落果决的人,有资格挑剔对手的不足。
“我祁师兄是上一届四明道会剑试的头名!”胡玉有些不服气,替她祁师兄争脸面。
“我卢潇潇是这一届四明道会剑试的头名!须知,青空代有新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卢潇潇轻蔑地抬头昂然。
第445章 场外小论剑
听了卢潇潇的豪言,杨鸣抚掌:“卢师姐你真是我辈楷模!”
她自认努力天赋不输男儿,从来家里长辈与荣山派师长也是这样夸她。可是,用了“不输男儿”这样的词,其实已经在心态上默认了男子普遍高出女子一等。意味着她须是女子中特别优秀的,才能和一般的“男儿”比上一比。
而在卢潇潇的认知里,实力与心态根本无有男女之别。
卢潇潇剑术修为她或可有赶上的一日,可其风范傲态如云松高洁,杨鸣真心自愧不如。
“敢问师妹可是荣山派的卢潇潇?”又有人插进来,看服饰是周流心斋的弟子,神貌雅洁,彬彬有礼。
“正是,阁下……”卢潇潇挑眉问道,这人上来就称“师妹”,还不知道长幼如何论序呢!她向来不爱被人献殷勤,态度便有些随意。
“在下周流心斋的傅猷,久仰荣山派‘玉面罗刹’大名!”
胡玉捂嘴,卢潇潇这名头可不太好听,她们关系好,玩笑时说说罢了,可是这傅猷初次谋面就这样称呼,只怕要讨打!
胡玉看了看傅猷的服饰,想起同在周流心斋的那对鼻孔朝天的杨曦母子,心道,周流心斋若都是这样的德性,让卢潇潇削了他们的面子才好!不由大起幸灾乐祸之感。
杨鸣也有些担心这开场白不讨喜,她因为姑母云玲真人在周流心斋的缘故,不想太难看,上前一步,正要分解,却见卢潇潇灿然一笑:
“哈!正是我!”
卢潇潇一拱手,笑得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白牙,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举袖掩唇含羞的巧笑倩兮,而是直抒胸臆,哭笑由心,毫无遮掩,只是在她身上,便不见粗俗,更显爽利。看她这开怀的样儿,显见对“玉面罗刹”这吓人的外号是丝毫不介意。
傅猷又周到地与胡玉和杨鸣见了礼。
胡玉见没打起来,有些失望,又坐了下去。
“方才听闻几位论及上清山的宗门大比,在下也看了几局,不知可否与诸位交流一二?”傅猷问道,很是诚心探讨的模样。
“交流自然好。哎,你看的哪一局?对了,你们周流心斋的剑术高手也不少啊,你与自家同门讨论岂不是更便利?”卢潇潇直接问他。不是来献殷勤的就好,谈剑比剑她最在行。
“李幼蕖的三局我都看过了,此外,我同时也看了另外几人的比试,各有千秋,上清山果然人才济济。鄙派那边,云玲真人毕竟比在下高出一辈,讨论起来有些拘束,”傅猷含蓄地笑了一下,“傅某也想借这个机会与几位认识一下。”
卢潇潇对云玲真人尚不了解,胡玉与杨鸣却是心知肚明,都道这傅猷也太会说话,和云玲真人那样的人坐在一起,哪里是拘束?只要是个正常的人,听她嚼舌,看她嘴角永远挂着的冷笑,那都会全身难受,从耳朵到每一个毛孔。
而且,杨曦他娘能有什么好话说出来?特别是经历了玉台峰假情书一事之后。
这傅猷估计是实在听不入耳,找不到可以商谈之人,只得出来找同好了。
“你还看了谁的?”卢潇潇问道。
“听闻善信真君收了个不错的弟子,我便也关注了那边的比赛,是位姓田的女弟子。”
“田雨因?”卢潇潇一条眉毛挑得高高,“如何?”
傅猷犹豫了一下,道:“能被元婴真君看中,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许这位姑娘所长并非是在剑法上,对,我看她应该是将比剑作为了辅项,要求便没那么高,一胜一平,也过关了。”
这话答得模模糊糊,胡玉都听明白了,暗笑一声:直接说田雨因剑法不太行就是了!
“田雨因来我们荣山派汇泉堂时我与她见过,剑法尚可,不过贵派都是高才,自然眼界更高一些。她也就罢了,其他人呢?”卢潇潇对其他比剑台只扫了几眼,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在幼蕖这边,既然傅猷主动提起他看了不少比试,卢潇潇正好通过他了解一二。
“有一位谢小天实力强劲,前两场比试都如摧枯拉朽一般,且手法新奇,不像青空界常有的路数。我观他前两局时,按这锐气,只当他要连胜三局,不曾想第三局竟然折戟在李幼蕖手上。
“虽然李幼蕖传自名师,但谢小天出奇的厉害,与她胜负可以说至少是五五开,最后败得突然,李幼蕖竟然又不是惨胜,傅某是有些意外的。”傅猷略一凝神,提起了谢小天。
卢潇潇没看谢小天的前两局,但是他与幼蕖的比试,她是从头看到尾,听了傅猷的话,倒也佩服他的眼光:
“傅兄果然高明,我看这谢小天剑法也是有些不同寻常,只是未看过他此前的表现,难道傅兄认为他第三局不该败北?我看李幼蕖的剑法高明,胜算本就大一些。”
卢潇潇心里更倾向幼蕖,不论是了解程度,还是情感上,此时听傅猷如此推崇谢小天,忍不住表露偏向。
“我也觉得幼蕖师姐本就该赢,”胡玉跟着卢潇潇后面接道,“谢小天不过是从下方小界来,多半是彼处的剑招心法与我们青空界有些迥异,大家看得眼生,也就觉得了不起了,其实未必。”
胡玉这段时间在上清山都摸熟了,谢小天来自小界本也不是秘密,她随口便说了出来。她对她的幼蕖师姐有着天然崇拜,谁若是有半句对幼蕖的不够认可,她肯定要批之驳之。
“几位且看……”傅猷手里一划,一道银色剑气凝结成形,“谢小天出这一剑时,李幼蕖是这般反击的,其实,还不够完好,角度略偏了,谢小天若紧跟着在这个空隙补上一剑,李幼蕖定然要退后……”
说到这里,几道剑气勾勒出一幅银色的线路图。果然,他所指的区位有一处空门。
“……若是这般,谢小天就不至于突然陷入被动了,胜负就很难说了。”
卢潇潇看着那幅剑气图,沉吟了一下,指着那处空门道:
“我们身在局外,又是事后回顾,所以能纵览全局。可是在当时,虚实莫辨,如何能发现这里其实是个漏洞?而且,即使发现了此处漏洞,谢小天当时剑势已尽,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又怎知幼蕖没有更好的应对?他若勉强扑来,幼蕖她正好以逸待劳,反而可以更快结束战局。”
傅猷眼睛发亮:
“妙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样一看,确实如此,我想得窄了!卢师妹果然见解不凡!上一届四明道会傅某遗憾未曾得见盛况,早闻卢潇潇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若有机会,傅某可否上门请教?”
卢潇潇其实方才那一段话纯属抬杠,她只是不喜欢傅猷对她看重的人提出批评,不料傅猷深以为然,竟然当了真,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446章 忽闻鼎彝鸣
“方才那局比剑,我以为最后三剑最是精彩……”
见傅猷如此诚心,卢潇潇遂也将自己的见解坦然道出。她虽偏爱李幼蕖,但对谢小天的剑法点评也颇中肯,听得傅猷连连点头,看向她的目光更添了几许欣赏之色。
卢潇潇与傅猷交谈内容精彩,胡玉杨鸣忍不住也加入进来,谈兴正浓,正好此时胡峤过来,见到妹子正与几个别派弟子闲话,怔了一下,认出了傅猷:
“傅兄!”
“胡兄!”
两人原来认识。他们都是八大门派中的精英弟子,都在随师长拜访来往间有了面熟的情分。
胡峤又忙与卢潇潇见了礼,忙着招呼几人同坐,又让胡玉取了酒水来招待。卢潇潇与傅猷都才发现自己在别家门派的驻地聊了半天,连道打扰,便要告辞回自家门派。
胡玉想起卢潇潇方才的话,拉住胡峤的袖子正欲讲话,却被卢潇潇轻轻一扯,示意她暂且不提。
“嗯?”胡玉疑惑地看向卢潇潇。
卢潇潇笑笑,摸了摸胡玉的脑袋:“乖,我先忙其他事。”
这也没什么,胡玉想都没想就应了。
卢潇潇本是想与胡峤约剑,可是临时遇到了傅猷,当即就改了主意。她觉得傅猷有见识有想法,和他切磋探讨应该会更有效果。胡峤的剑么,有胡玉这条线,日后不怕没机会。
她与傅猷回去的方向正顺路,自然结伴,再三让要送他们的胡峤留步,然后同行而去。
人生的际遇有时就如风落花叶,人与人的相逢更如风吹浮萍,聚聚散散悉看缘分。
胡峤曾与卢潇潇有过两面之缘,对她印象深刻,今日重逢,看到她愈发英气勃勃、玉立潇洒,不由眼前一亮,本想借送客多说几句,可是卢潇潇只顾与傅猷谈得容光焕发,胡峤一时插不进去。
这么迟疑了一瞬,又听到胡玉叫唤:“哥!剑试的第二关开始了!快来看!”
胡峤看了眼卢潇潇的背影,只得停脚回身。
几处比剑台都已经停战,胜出的弟子已经集合于一处。
幼蕖自然在其列,她连胜三局,比别人有胜有负的还多了几盏茶的歇息时间,此时精神、灵力俱在饱满状态。
时珂也过了关,方才两位米师姐陪着他过来,口中还不住地夸赞,道是小师弟很为玉台峰争光,令时珂有些受宠若惊。吴祯负手缓行于后,微笑且沉静。
“幼蕖师妹也顺利过关啦!恭喜恭喜!”米兰笑盈盈地来道贺。
“多谢米师姐,”幼蕖谢过,“不过为时尚早,还有接下来好几关呢。”
“出师大捷,是个好兆头!”米珠也笑意盈盈。幼蕖见大米小米示好,她也笑领了,谢过了两位米师姐。
唐云和魏臻也都笑眯眯地看着两位顺利过了第一关的师弟师妹,玉台峰一派和睦,其乐融融。
吴祯点头,玉台峰这般亲如一家,师弟师妹皆在成长,他这个做大师兄的,最是高兴不过。
第二关有些特别,不是和人比,而是与剑气比。
剑气么,便是五英洞里挑选出来的,以剑术为主项的弟子每人须击碎八道剑气才能过关,按出关的先后顺序排名。
“主持者是哪位真人?”魏臻顺口问道。师伯身体欠佳,师父未曾接到任务,他有些好奇。
“这回是位真君主持,便是五英洞的艾长老。”幼蕖已经得赤阳真人告知了。
她上次与萧云轫、鲁琤琤等人组队去五英洞历练,出来时见过这位艾长老,很平常的一面,那次任务虽然结束时有点小波折,但与幼蕖没甚关联,她任务顺利、洞内平安,所以这个消息对幼蕖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对其他人就有影响了——
如,田雨因。
田雨因望着面无表情的艾长老,嘴里忍不住发苦。
站在法阵之前,她才发现这一关是艾长老主持。别的人也就罢了,怎么是这个矮个儿老头!
田雨因刚刚结束了主项符术的比试,挺顺利,景明指点她的几个关窍都用上了,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张张符箓都不仅外观劲健,而且内蕴精神。
不是她自夸制符出色,当时主持比试的玄木真人也连连颔首,赞她笔力不凡,还喊了他自己的弟子鲁琤琤来看田雨因新制的符,道是鲁琤琤在心思灵巧上比她多有不足,又惋惜当时在停云台选拔时没看出田雨因的制符天赋,叹善信真君果然是慧眼独具。
若夸田雨因其他什么天资出色,田雨因自己也是要不信的。但是她颇为自得的制符之术得了夸赞,她自然欢喜,也认同玄木真人的赞扬真实贴切。
鲁琤琤也对田雨因的符术赞不绝口,她最会热情做人,没什么都能夸出一朵花来,如今见确实田雨因当场新制的符箓张张优良,自然更是夸上天去,还引来一小波围观。
田小师叔这一回有势又有能,捧场者甚众,气氛喜人。
故而田雨因一扫剑术比试的小小失意,神气昂扬。
没想到,回到比剑的法阵这里,又遇上了糟心事儿。
艾长老宣布规则时,那双浑浊的老眼扫到她,田雨因分明觉得那里藏着老奸巨猾的精光。
她自己心里发虚,她在五英洞做下的事虽然没有人追究,但是对着艾长老,她自己心里委实不自在。虽然勉勉强强赔付了灵石,算是揭过去了,可是田雨因知道,艾长老对她不会有好印象。
在这样的人手底下闯第二关,心境上首先就要差一点了。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谅那矮老儿也不敢对她这元婴弟子怎么样。而且,她的剑术又不是主项,别人要破八道剑气,她破开四道就可以过关了。
田雨因握紧了手中的解春剑,觉得信心又回来了一点。
艾长老托着一只古旧斑驳的青铜鼎彝,器身朴素无华,只有隐隐的暗纹,其内却有金振玉声,呛呛而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英气来天,茂德在兹。勋标素尚,功铭鼎彝!”
随着艾长老沉声念诵法咒,鼎彝表面浮现出许多铭文,那些铭文闪耀着光华,层层涌现,又层层飞起,在鼎彝四周环绕飞舞。
第447章 剑气缤纷来
弟子们盯着空中那些鼎彝上飞出的铭文,情不自禁地被牵引着目光。
“我以为会冒很多剑气出来……”
“是人名!”
“好多人名!”
等候的弟子们忍不住低声惊叹。
“我在玉枢阁见过那个人名!”
“能在这鼎彝上留名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吧!”
“我们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也留个名呢……”
鼎彝上浮现的人名,每一个,都是上清山的先贤。他们在这鼎彝上留下了名号,在五英洞里留下了剑气,也会在上清山一代又一代弟子的心里长长久久地留下印记。
幼蕖凝起目力,在那些人名中寻找,忽然,她看到了“善信真君”四个字,随即,“白石真人”四字也浮现在空中。
她心头一酸,伸手按住心口,视线有些模糊,可是她仍能牢牢锁定那翻飞不定的两个名号。
那些在过往的时光里留下过印记的上清山前辈,他们漫长岁月沉浸出来的苦练顿悟,为宗门、道门大义拼搏,不惜己身,用血汗为自己挣得了宗门史册上的一席之地,才能进入今日的匆匆一瞥。
能让后人有这一瞥,便不枉来世间一场。
师父啊,你可知,弟子能看到你?
显现于空中的千百个名字翻翻滚滚,有的逐渐变暗,回落到鼎彝之上,恢复成鼎彝表面隐隐的一道铭文。有些光华则越来越盛,亮得如同灵剑出鞘。
“上清神兵,听我敕令!疾!”
艾长老高举鼎彝,那些光字陡然大亮,变作上百道剑光,纷纷飞来。
这鼎彝里封存的是果然五英洞里取来的剑气,
飞舞的剑光像游鱼一般围住了法阵之内的弟子。
方才光字变化的时候太快,许多道光芒交杂在一起,法阵之中人又太多,到处都是吞吐着各色寒芒的剑气,幼蕖追丢了目标,不知道师父的名字是回到了鼎彝之内还是化作剑光来考较他们。
小小一点失望过后,幼蕖又振奋起精神,她只要好好做她自己,师父会看到的。
“这便是第二关了,破去剑光,自可出阵,尔等好自为之。”
艾长老说完,轻飘飘落向法阵之外,他只需静坐压阵,然后等至最后一名比试的弟子出来即可。
田雨因心里存了心事,便不能全心全意地沉浸于比试。她不时抬头望一眼艾长老,又疑心艾长老利用职务之便为难自己——自己身前的几道剑光看起来怎么好像比别人的要强势!
在规则之内设置障碍,却又挑不出任何错,不违反任何门规法令,偏偏人身在其中的人有苦没处说!这一点田雨因已经运用得驾轻就熟,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担心这个。
要是艾长老这般对付她,她还真是没处说嘴去!
一不留神,一道剑气擦着她的左肘而过,袖子都被刺穿了。田雨因咬咬牙,发狠一击,离她最近的一道剑光有小半如薄冰破裂,但是很快那些碎裂的光片又组合起来,重新凝成一柄剑的形状,对着她耀武扬威。
田雨因忍不住看了看其他方向,周围的同门都在集中精神对付剑光。
有人身前一道烟火灿烂爆开,火星消失于无形,应该是已经破开了一道剑光。
远处又有烟花一样的流光四射,不知道是谁,隔着许多剑光,她也无心去看。
也有人像她一般,一击无效,涣散的剑光凝实了重现。
原来不止是自己遇到困难,这让田雨因稍稍心定。
她也是经过名师指点的,也下过功夫,并非无能之辈,只是方才心神欠安,又时常存着取巧的心思,实战切磋也不多,故而一时急躁,应对不佳。
慢慢来吧,不求排名多好,至少自己过关是没有问题的。艾长老再如何立意暗中刁难她,也只能在规则之内,不至于毫无约束。田雨因想定了这一点,手底下也渐渐稳了起来。
师父善从真君在讲解这种螺旋气剑之时,是如何传授的?田雨因望着身前的剑气,手随心动,试探再试探,好像有了点头绪……
田雨因苦苦寻求破解之道的时候,幼蕖已经轻松地破去一道剑光。她在五英洞里与那些剑光共处了好久,不同于田雨因当时忙着掘石壁挖矿英,她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那些剑光上,共舞、了解、熟识、破之……
所以,这个法阵之内,幼蕖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第一道剑光破得很轻松。虽然其境界比筑基弟子高,但毕竟没有主人驾驭,只要比试者应对得法且灵力源源不断,剑光很快就被击碎,最终化作一朵烟火爆开,宣告比试者的小小胜利。
爆开的烟花余光如流星四散,随即黯淡下去,在空中划出几道灰白色印记,飞回了艾长老手中的那方青铜鼎彝。
第二道剑光有些眼生,估计这位修的是一路冷门的剑法,滑溜而多变,透着狡黠的许多小心思。这道剑光后面隐藏着一张聪明面孔吧!肯定不少人在他剑下吃了亏,指东打西,花招百出,令人琢磨不透。
但是剑道规律永恒不变,对幼蕖而言,她最不怕的就是变花样,智计对聪明,灵活对机变,饶有兴致地与这道剑光周旋了一会。看看剑光内蕴藏的变化用尽,她再没收获,从容化解了最后一个小花样,也破了。
随后,第三道,第四道,两道剑光始终同进同退,如双生子一般,这双剑光的两个主人应该是平时就配合默契,多半是一对好朋友。
这个幼蕖也不怵,一对二甚至对三,她都是练习过的。这种情况下,不仅要对付剑法的招式,还要琢磨对方的配合呼应,只要破去那一线配合,落了单的剑光反而更好对付。
“咻!”
“咻!”
连续两朵烟花爆开,幼蕖又破开了这两道剑光。
“真好看!”
场外观战的金错银错脱口夸道,她们赞的是幼蕖的那两招。
其他各派宾客也纷纷点头,他们看的是全场。上清山这次宗门大比设计得挺好,剑气缤纷,烟火灿烂,这场比试激烈又好看,很令观者满意。
第448章 真君观弟子
看着场中闪烁光芒的剑光和不断绽开的烟花,尤其那几道矫健的身影令人叹服,胡峤不由起了紧迫感:“上清山这一代弟子出色者众,我辈当奋起直追,不然啊,玄机门不小心就要落于人后了……”
与胡峤并肩而立的祈宁之愣了一愣,他只顾着看场内比试,赞那些上清山弟子身手不凡,却未像胡峤一样已经考虑到宗门级别的比较。大局方面,还是胡峤更胜一筹,难怪几位真君在宗门事务上隐隐有栽培胡峤之意。
他如今已经学会去欣赏别人的好。
“这个,这个爆出来的火花大!”
“那个,哎,左边的那个,更亮一些!那道剑光肯定更厉害!”
“祁师兄,你说哪朵最好看?”
胡玉与杨鸣指着那些烟火争得热闹。她们看胡峤神情严肃,很识趣地不去打扰他,一致转向了好说话的祈师兄。
“都好看!”祈宁之温和地笑着,答得很周全。
他眼观全局,确实都很好,但是他更多地关注的是少清山小九的比试。
这场比试不像第一场那样分散,而是集中在同一座法阵之内。一面浮影境就可以看到全局,那么多上清山弟子各显身手,与前辈所遗剑光一争高下。
人影纷杂,剑光缭绕,也更有看头。
那么多弟子同场竞技,高下立刻就分了出来。
有左支右绌的,有苦苦应付的,也有应付从容的。
“白石的那个弟子确实不错,师兄你看那手剑法,很有善信当年风范,大气严整,女娃娃做到这一点不容易,玉台峰看来传承有序啊!”
上清山自己的看众里,白昱峰的善地真君正与掌门善施真君点评弟子们的比试。
善施真君未置可否,却转头去问师弟:“善从,你看呢?”
善从真君眯了眯眼:
“是……还行!这丫头得了玉台峰的传授,怎么也差不了!”
眠龙谷的黄鹤真君年轻,城府没那么深,便脱口道:
“善从师叔眼界也忒高了,这也只是还行?我看,新一辈弟子中,李幼蕖要说第二,只怕没人敢称第一!虽然四明道会上她没比剑,可是神剑门的黑剑是她斩断的,谁能说她比前三的实力差?”
她声音清亮,让人想当做听不到都不行。
“善从师叔,你看台上的其他人……”黄鹤心直口快,肚子里有想法就要吐出来,不过后面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眠龙谷的掌事真君善渊给摁住。
其他人?善从他的弟子田雨因也在“其他人”内呐!能不能有点眼色?
黄鹤的话给拦了半截,心里不痛快,可又不能违逆了善渊真君,毕竟她比善从差着辈分,只好“呵呵”了两声,聊胜于无。
善从脸色不太好,他不至于与黄鹤生气,而是弟子田雨因……他也不求弟子为他争光,可是,这孩子一起手就心神不宁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好在后来定心了,打得么,不好不坏,不能说差,可是,他看看其他人的表现,特别是那个瘦瘦的小丫头,便有些意难平。
善从真君少时便以天资出众着称,别人还在金丹上苦苦磋磨的时候,他早早便成就元婴之身,心里暗暗骄傲也是自然的,同样期望弟子能继续他的光辉也是自然的。
虽然这两年观察加省悟,他的骄傲已经淡了一些,对田雨因的要求也逐渐有所降低,特别是自荣山派回来之后,他觉得是自己的苛求癖好导致了田雨因的察言观色和不够专心,一时有所触动,便也暗里效仿上清山为师风评最好的几位真君真人,看他们是如何为人师父的。
说话要温和,态度要宽容,要求不能太苛刻,不如意的地方更要耐心……
善从真君的师父是曰微道君,道君只教会他坚守道义、精进道术,却没教过他如何做师父。等善从自己做了师父,才发现做师父原来也是一门学问。他看到许多做师父的不容易。
明明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弟子却参差不齐;明明师父自己很优秀,弟子却达不到师父期望的高度。
善从自认在向一个好师父的方向努力,但是弟子田雨因除了在迎合他的口味上处处妥帖,其他,虽无什么错处,却也夸不出什么来。
不能不说有点遗憾。
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儿这么多同一届弟子站在一块儿,便看出互相有些高下差距了。
好容易劝自己养成了大半的平常心有点破功。
善从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大茂峰的善治真君心性温厚,看不得人难堪,他捋了捋长须,随意与善从聊起了刚刚结束的符术比试:
“你那女弟子倒是习得一手好符术!玄木来回禀时道,雨因这孩子笔下稳健有神,力道精准,比起这一届大茂峰专修符术弟子也不差到哪里去!”
哦?还有这等事?
善信面容松动,眼神里闪耀着惊喜。
善治好笑:善信师弟到底年轻,藏不住心事!
“我记得当初善信师弟你在符术上也很有天分啊!”听到两人交谈的善时真君插进来一句。
“善信他岂止符术有天分,炼丹剑术样样行!小小年纪就被各峰抢着要,我还记得那时呢!”宝瓶峰的善从真君也插了进来,回忆起了当年。
善信微微一笑,他是样样都好,可是,这样样好也是个烦恼,不知道该专于哪一项,反而弄得没了特长。不过这样也好,他是全面发展,综合能力强,弟子不管想学哪样,他都能信手拈来。
“所以啊,善信这样的全才就适合被收在凝晖一脉,掌门麾下,对哪一峰都不偏不倚。”善从真君年龄最大,话语也老成。
大家纷纷点头,掌门善施真君看着师弟,微微而笑。这个师弟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悟性、修为都不错,只是年少得志,未免任性随意了些,假以时日,若更周全沉稳些,便能接他的担子。
“咦,已经有人快完工了!”
大家的目光立刻集中到场内数人身上,几名弟子身遭只剩下一两道剑光,眼看成功在即。
第449章 风起长林威
“那个……我记得是金钟峰的弟子?是冲衡的徒儿么?他倒是强,怎么主项不比阵法,反倒比剑法啊?”有人随口问道。
“是冲衡这一届新收的弟子,叫做谢小天的。原先也不打眼,也就是算术强些。不过,这孩子四明道会后好像突然开了窍,比其他人都赶得快些!
“尤其大比之前,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也不过分。阵法、剑术,还有对法术的领悟都令人刮目相看。他想试试剑法的水平,本来该是辅项的,却当做主项来比了,据冲衡说,他很可能有前三之位。”
金钟峰的善时真君看着场中的几名弟子,面带笑容。
“说实话我也是意外的,这一代弟子中本没有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他自己挣出来了!更没想到他剑术竟然能和善信的后人比得半斤对八两,虽然最后输了,呵呵,已经很值得这孩子回金钟峰夸大半年了!”
能让一贯不张扬的善时这样褒奖徒孙一代的弟子,看来这个谢小天确实很不错了。
真君们本来只是对低阶弟子有些粗略印象,能在大比之际入他们的法眼,自然也就在心里记了一道。日后提携指点,也就会相应多一些。
“这孩子的剑法是令人吃惊。我也看了他与玉台峰李幼蕖的那局比试,胜负其实在两可之间,不过是最后棋差一着,有些可惜啊!”善治真君随手画出一面水镜,镜中可见刚刚李谢二人比试的场景。
善治真君的话其实有些偏向谢小天,但掌门与人家师祖都坐在面前,说些捧场话也是自然。
“修为、剑法相当的情况下,就要看临场反应和心性如何了。玉台峰毕竟是剑术重地,李幼蕖那小丫头身兼数家之长,虽然年纪小,临战经验还是要丰富些。”白昱峰善地真君对幼蕖很有好感,夸她也最多,话也更直。
“她不就是在玉台峰一家学剑吗?再说,她能有什么临战经验?少清山那一战她又没参加!”善从不由反驳了一句,心里道,只怕是运气好一点而已。他对李幼蕖其实已无恶感,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丫头能比田雨因好多少,下意识地将她的连下三局归为运气。
“白石的招式博采众长,大家都是知道,而且,他的育人之法颇有高明之处!我们白昱峰苍岚、紫光等都跟他讨教过呢!少清山那几个弟子真是不错,唉,可惜了!前事不说,红叶、墨川的剑术路子岂是一样的?他们都说这孩子领会得很快!
“便是这段时日,据说玄机门知非真君、绮色谷花颜夫人,都对这丫头指点颇多,故而我说她身兼众家之长。”
白昱峰与玉台峰往来比别的峰头都要多些,墨川真人时常往白昱峰淬剑,也时常前往拜见善地真君,闲说些旧人新事,故而善地知道得多些。
“小孩儿们修为能差出多少来?运气偏多罢!”掌门善施真君淡淡总结了一句。
以掌门的高度看两名筑基小弟子的比试,即使不致于等同儿戏,也没什么值得大赞的。
善从一听掌门师兄也如此认为,更认为自己所料不差。
善地真君年高资深,知道的事情多,却是晓得掌门对凌砄一脉有些不喜,前事久远,牵扯不清,当下也不多说。
谢小天正在对付最后一道剑光,前几道都很顺利,眼看大功告成,却未想这最后一道有些难缠。
不是这剑光有多强,而是其诡异多变,而且透过来的力道黏答答的,甚是艰涩,打得极不顺手。
谢小天自己的剑法也是诡异多变,但他擅长进攻,沾了别人对他路数不太了解的光,故而一路高歌,其实底子还略有不扎实。
当他也遇到多变的对手,对别人古怪的剑法便不太善于破除。
眼看着成了僵局,似乎要拿不下的势头,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莫不成在这里功亏一篑?
其实他本来胜负心也不是那么重,但是除了在李幼蕖那里小小地遇了一下阻,其余都一路顺利,眼看着第二关的头名近在咫尺,便一下子在意起来。
不知道李幼蕖那里如何了?
谢小天不由用眼角余光去寻李幼蕖的踪迹,附近几人都不是,料来相隔较远。
这么一分心,剑上的黏力陡然又加重了,他心里一紧,暗骂了自己一句,方又专心起来。
幼蕖不知道场外场内都有人惦记她,她忙得不亦乐乎,她尚有两道剑光未曾破去。
正在对付的这一剑亦甚是难斗,剑光黑沉,剑芒却如银针,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狠厉凶辣,甫一照面就令人惊心动魄,挟带着重重威压,幼蕖简直一时连气也喘不过来。
“好对手!”
幼蕖大喊一声,借这一声喝破减轻了胸闷之感,同时身形猝起,如箭离弦,掌中的青梗剑推出千重波浪,一圈圈的急潮向前推进,对面的剑光来势汹汹,她也毫不逊色,泼洒自如,攻势凌厉,剑气骇人。
耳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两方剑气碰撞,互相抵触消融,也将对面卷起的光幕破得千疮百孔!
“那道剑光莫非是上清山长林真人的?那般凶狠!”胡峤也注意到了幼蕖此时的对手。他印象里只有上清山的风长林前辈有这样的剑路,那剑光深沉处透着银芒,特别显眼。
“应该是,”祈宁之接口,“我记得只有乐游门垂云真君的击水剑形色与其有些相似,再没有其他剑是这般的了——据说他的剑在古战场被毁了一半,修复后的尚比不上从前。眼前这道锐气更利,若非长林真人灭魔无数,剑气也不会沾染这么多凶战之意。”
“可惜这样雷厉风行的一个人物,竟然英年早逝,魔门真真可恨!”胡峤对上清山的前辈风长林多有推崇,此时提及,不免扼腕。
“长林真人陨落后,他的真象剑不知所踪,若这道剑光是他所留,今人也只有从这道黑白相间的剑光里一探风真人当年的风采了。”
祈宁之看看那道剑光,又看看幼蕖。
若这真是风长林昔日的剑光,那可真不好应付。
不过,小丫头虽然神情慎重,却无惧色难色,手底也不见狼狈,多半还是能胜过的。
真是有意思,他从第一关的第一局就开始看小九的比剑,发现这小丫头还真是遇强则强,一般的对手还真显不出她的本事来。
对杼羽那一局,不像比试,倒像是指点,多半小丫头又发挥了少清山烂好人的特性。祈宁之当时边看边无奈摇头。
对袁喜夏,袁家的月晓剑不好应付,小九表现出来的水平便上了不止一个层次,算是初绽光芒。祈宁之看得心里暗暗点头。
到了谢小天这一局,谢小天异军突起,风格强横,可是小丫头也同样强硬坚韧,一通疾风骤雨,硬是凭实力压过了对手。祈宁之觉得这一局赢得很不容易,小丫头看起来也疲色显露,应该是精疲力尽了。
若是再遇到比谢小天更强的对手,小九还能不能赢过?
第450章 应对总从容
对于第二关的比试,幼蕖能否夺得头名,祈宁之真的不太有把握。虽然他知道小九机智百出,往往出奇制胜,在少清山的时候他就领教过,可是这次是大比,面对的是金丹真人的剑气,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那些小花样都算不了什么。
比如这道疑似真象剑的剑气,那凶神恶煞的风格与霸道狂怒的力量,祈宁之远看已经禁不住吸了一口气,心里暗暗替小九担心起来。
其他人面前的剑气好像没这么厉害,自然就好对付些,随机分配的这运气,可真是说不准。
谁想到,打得虽然艰难,可是小九依然能应付,浑不见祈宁之担心的危急不支局面。
不像有些人,完全苦着脸,一看就快撑不住了。也有的在咬牙坚持,但也看得出形势不妙。比如那个善从真君的弟子田雨因,就大失往常的矜持优游。
祈宁之对她有点印象是因为他刚刚到少清山,这位田仙子就来示好,话里话外的表示俩人都是元婴真君的弟子,比别人都高出一等,两人是一个层次的,自当有共同话语。
说实话,祈宁之虽然有些傲气,但那是因为名门大派的底气与少年英才的锐气,从未因师父晋升元婴而沾沾自喜。这位田雨因自矜自得,却不是基于自身的能力,背靠着大树而已,能说自己就是大树么?
此时田雨因身前对手的剑气平平,不过一道略难,可是她已经如临大敌,几次险些失手落败。虽然后来也警醒扳回,但总体看上去不过尔尔。
这样的人,也敢与我比肩?祈宁之心里嗤了一下,视线再转向小九那边,小九那边一直很稳当,所以他才有机会分心去看一看其他人的表现。
那道剑气势如雷霆、横冲直撞,而幼蕖依然应对从容,手底下快而不乱,招招灵力充沛,眼神谨慎清明而无惊惶畏惧。
这丫头到底有多少潜力?哪一层才是她的极限?祈宁之放下一点牵挂心,又提起了一波好奇心。
哪里是自己的极限?幼蕖自己也不知道。好像每一次都精疲力尽,可是再加一点压力,她也能扛得住!
柔能克刚,水可灭火,幼蕖对着霸道的剑气,定下性子与其周旋。
“幼蕖姐姐怎么不快点?别人都要赢了!”胡玉在场外替幼蕖着急。
“这个难道是想快就快得了的?你自己倒是去试试看!”杨鸣摇头,她想了想,又发声去问祈宁之,“祁师兄,你看谁最有可能第一个出关?”
“很难说啊,”祈宁之不动声色地笑笑,“都很厉害,李幼蕖,谢小天,那个袁喜夏也很强,还有,谁知道他们对上的剑气到底怎么样呢?我们这些外人哪里说得准?”
“祁师兄,你从前和李幼蕖比过剑么?感觉如何?”杨鸣眼神闪闪。
“我?”祈宁之很愕然的样子,一笑,“我是随师父去少清山时见过她,那时她人小力弱,我哪里顾得上和她比?倒是和她几位师兄比过,都不错。”
祈宁之说得含含糊糊,他知道杨鸣是在试探他。荣山派相遇时,他未表现出与幼蕖的熟识,但是这一回在上清山再遇,师父抓住机会就指点幼蕖的剑法,杨鸣遇到过两回,便又起了疑惑。
祈宁之心里有些懊恼,一开始就说明白了就好了,弄得他现在还要遮掩此前有意无意的撇清。
他笑笑,侧过去又专心看那些缤纷的剑光了,杨鸣的询问似乎在他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杨鸣什么也没问到,自嘲地笑了笑,这样小家子气地旁敲侧击,可不是她的风格。唉,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追根问底,她对祈宁之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对祁师兄有男女之思。
但是家里隐约有传言,族内长老正考虑杨家与祈氏联姻。
正当龄的,也就是她与祈宁之了,而且两人师兄妹,也正合适。
既然可能事关自己,杨鸣就想弄个明白。虽然基本上联姻都要到金丹才定,不过早点考虑观察也是需要的。
如果祈宁之与李幼蕖情分非常,她就不趟这个浑水。她杨鸣的骄傲,可做不出横插一脚的事。她身边的好儿郎多呢!张华那些,她只要低下身段软语几句,相信会挑到不差似祈宁之的。
如果祈宁之对李幼蕖只是一面之识且无心牵扯,那她不妨接受,并与祈宁之多走近一些,说不定就会日久生情,毕竟这个联姻对象也挺好。
所以,忍不住,杨鸣还是想试探性地了解祈宁之与李幼蕖到底从前有多少交集的情分。
祈宁之总是说得淡淡的,可是杨鸣心里也总不太踏实。看到李幼蕖的身影时,祈宁之的眼神是欢喜的,笑容是真心的,面上有许多真实的情绪。
不像他对其他同门师姐妹,带着客套的微笑。
包括对自己——杨鸣不由伸手轻抚了下脸,祁师兄对自己自然是亲近的,但是,他太礼貌太周全,她怎么知道,他对她,是不是也像对其他人那样?他对她的好,只是因为同门情谊及大骨山同行带来的一点点另眼相看?
在浮影境前,祈宁之看着镜里的影像,杨鸣却时不时地偷眼在看他。
虽然杨鸣没见过祁师兄对李幼蕖有多关心有多好,但是,她似乎有这样的感觉:祈宁之对着她和对着李幼蕖时是不一样的。
看到李幼蕖的比试时,祈宁之脸上有好笑、无奈、高兴、欣赏、欣慰……杨鸣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祁师兄,可是,这个真实的祁师兄,不是面对自己的时候。
也许,祁师兄自己都不知道。也许,祁师兄只是因为师父对故人弟子的看重,所以对李幼蕖有些偏向,却未必就是悦慕于她。
对,祁师兄眼里并无缠绵琦思。
是呢,李幼蕖看起来小小的,素素的,连打扮都不会,祁师兄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小孩儿?
别说她杨鸣了,玄机门多少天生丽质的师姐师妹都有意无意地往祈宁之身边走一遭,祁师兄那样的人才,若是寻道侣,眼前就有好多合适的,而且也要寻个话语心性相当的吧!
玉围香绕,朝夕相处,祁师兄都一直未动过心,他应该也不会轻易对其他人动心了。
就像自己,一直很清醒地知道,有许多比情情爱爱更重要的东西,祁师兄肯定也是这样的聪明人。
杨鸣略略走神,突然听到胡玉一声大叫:“打败他!”
随着这一声喊,浮影境里,果然,幼蕖一剑告捷,她面前的那道剑光被击碎成千百朵飞舞的火星。
还剩最后一道剑光了!
幼蕖压住欣喜,手里的剑使成了一团旋风。
太快了!
这位剑主人是个火急火燎的急性子罢!
力道也不是特别猛,招式也不是特别奇,可就是——太快了!
叮叮当当,剑光跟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劈头劈脑轰过来,像下了一场急冰雹,又像万箭齐发,快得在空中画出了残影。
第451章 力压惊风剑
若是幼蕖旁观别人这样出剑,肯定会觉得自己比不了,她真是没试过这样的快剑。
可是,当自己身在其中,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能跟得上对方的节奏,而且,格、挡、封、刺毫不落后。至于这一剑为什么这么挥出,那一剑为什么那样应对,幼蕖自己都不知道道理,就是凭本能地你快我也快,本能地将剑送到应该的位置。
没有灵力的对撞,也没有剑招的拆解,却打得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急雨跳珠,风卷残云,剑快人也快,转成了一团小旋风,看得场外人眼都花了。
幼蕖对手那道剑光风驰电转,竟是连成了一环剑圈,说这位有“千手”或许夸张,但若称“百手”一点也不为过,一道剑光飞转起来竟似化成了数百十支神兵一般,四面八方都是寒光嗖嗖的剑影。
“哎呀!我眼晕!”金错捂眼又赶紧拿开手,舍不得错过每一剑的交错。
银错手里捏住九儿姐姐送她的玉颗子,比谁都紧张,那么快,只要手里慢一线,或者脑子里咯噔一下,只怕九儿姐姐身上就要多个窟窿!
虽然知道这些剑光不会让上清山弟子身受重伤,可是那一剑快似一剑的紧迫气势,银错很怕那道剑光根本收不住。
幼蕖渐渐掌握了对方的节奏,她眼一闪,故意以大力压过去,果然,对面的剑光再冲过来的时候稍稍迟了一丝,虽然只是极细微的变化,却令幼蕖心头一喜。
再来!又以粘滞之力引得那剑光往左偏了一线,果然,面前就多了一眨眼的空隙。
心头了然,幼蕖手腕一紧,气势放开。
“有意思!”善能真君看着有趣,不禁说道。
“那莫不是杜千手的惊风剑?”
当年骞首真人杜骁黔因剑快捷无匹,如同千百只手在同时出招一般,故而人送外号“杜千手”。他是上清山刑堂掌事,如今已经是骞首真君了。
“我看着像,”黄鹤真君也是学过快剑的,素来以杜千手为偶像,对其剑路琢磨得极熟,“当年我在五英洞,就顾着跟这道剑光死磕了,差点儿任务都没完成!我出来的时候胳膊简直都动不了!头也晕晕的!惊风惊风,我给惊得不行!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厉害!”
“诸位当年,只怕也没这样的剑术罢!”
善地真君一句话引来许多沉思。
善从张了张口,也闭上了。他虽然骄傲,却也认事实。他在幼蕖这个年纪修为的时候,若对上这样的快剑,只怕确实会手忙脚乱。那丫头的剑术,他否认不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青空界夭折的天才可不止白石一个!”掌门善施真君话语慢沉,见众人神情不一,他略觉失言,弥补似地又加了一句,“难得的是保持!若这李幼蕖能始终如一,倒也是个可造之材。”
眼前众口赞扬的场景,倒像是昔日凌砄在宗门崛起后的模样。大家都道玉台峰人才灵秀、上清山前景无限。可是,谁能想到后来凌砄被个魔门妖女弄得晕头转向?
善施真君对凌砄昔日在魔门道门之间模棱两可颇有不满,他一心维护宗门维护道门大义,容不得一丝尘埃,加上红叶真人几度因凌砄的事牵动旧伤,心境不稳,这又平添了他两分不喜。
掌门自然是要不偏不倚的,善施真君自认做事公正,尽量不以个人好恶来左右宗门事务。
只是这些情绪存在心里,他平日私下里在言语及情感上便难免有些流露,对少清山,对凌砄的弟子,哪怕是平常议论,也会染上少许微贬的色彩。
所以善从真君一开始对幼蕖略有偏见,除了弟子田雨因有意无意话语的倾向,或多或少也有这位掌门师兄一直以来的影响。
“端看这李幼蕖能不能尽快破开这一剑了!”善能真君指向场内。
大家的视线又被牵引过去。
场中有两三个弟子都只剩最后一道剑光了。
幼蕖已经完全把握了对战的节奏,对面的剑光快,她更快,一招抢先之后,便占据了主动地位,并且越来越得心应手。
眼看幼蕖已经明显占了上风,对面的剑光突然“铮铮”连声,竟然从剑光里分出三溜细细的银光来!
“分影化形!”黄鹤真君脱口呼出,“果然是杜千手的拿手好戏!”
其余几位真君哪里要她说,那三道银光刚刚显影,他们就认出来了,惊风剑这一招往往令人猝不及防,不知道——
好一个李幼蕖!她左手曲指疾弹,指上灵气成剑,如早有准备,转眼间就将迎面而来的银光弹开,紧跟着,在杜千手剑光又分出新的三枚梭状银影的同时,右手青梗剑一卷一抄,又把三道分光牢牢吸在剑上。
同时,她不等剑光新招,一个移形换位,巧巧此时一支细长的银色剑光恰好贴着她的纤腰擦过,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她是如何得知又如何不差毫厘地避过。
她掌中青梗剑发力一振,剑锋上飞起三道梭状银影,那是方才她吸附在剑上的,此时铮然飞出,与惊风剑的剑光正正撞上!
倏然间杜千手那剑光破裂成万缕千丝,齐向幼蕖当头罩下。
“我也有!”
幼蕖笑喊一声,青梗剑分成千百道光影,如青虹经天,卷住惊风剑的无数剑光丝缕,向内一收一绞,青虹之内隐隐涌出风雷之声。
瞬息,青梗剑飞回她掌上,面前清朗朗一片,一丝儿剑光也无。
赢了!
幼蕖第一个出了法阵!
“好哇!”银错大叫,手掌忘形地拍下。
“咦?怎么不疼?难道是我在做梦?”银错疑惑地举掌,再看看浮影境内。
“你拍的是我!”金错咬牙切齿,手抚在腿上,银错激动之下这一掌用力极大,拍得她痛彻筋骨。
银错吐吐舌头,赶紧跑到师父面前:“师父师父,九儿姐姐又拿了个头名!”
“我看到了,还用你说?”花颜夫人斜了冒冒失失的弟子一眼,嘴边却挂着笑,心情极佳。
第452章 纷纷说安晓
“师父,小九最后那一招是不是你才教她的‘虹收雨霁’?”祈宁之问言是。
言是很满意地点头:“正是!这你都认不出来?白做我弟子了!”
祈宁之无奈:“我当然认得出来,可是这不是和我练的不完全一样嘛,我就不太肯定了。”
“人家小九活学活用!招是死的,人是活的,战况更是活的,不变一变怎么行?哪像你死脑筋?”言是打击起弟子来毫不手软。
被玄机门上上下下一直夸天才少年的祈宁之差点被亲师父给噎死!他几时死脑筋了?从前么可能有一点,从少清山回来后,可是大有改观。
“只有你教的?那你说说小九那一招活在哪里?”乔海宁的眼波乜斜过来,带着不满。
“哪里!活就活在融合了她从夫人这里学会的‘海纳百川’!前半招是我教的,这不稀奇!难得的后半招自然而然地就接上了你那一招,流畅无隙,就跟天生的这一招也似!是夫人教得好!”言是捧得真心实意,一点儿都不显谄媚。
乔海宁嫣然一笑,与言是对望间默契无限,情意无限。
祈宁之更噎得慌了,他转向别处顺顺气去。
“老杜呢?这是他的剑光呢,怎么人不住?”
“他如今忙呢,刑堂人手不够,他要坐镇。这样的大比,得防着那些不晓事的弟子做手脚添乱!往常也就罢了,这一回有这么多门派看着,不丢人么?”
“真该让老杜来看看,他不是最得意他的剑光在五英洞里快得无敌手么?”
“我得告诉他,非得要他看看,怎么人家一个小丫头都抵得过他了!”
观战的上清山几位真君也交头接耳,谈笑纷纷。
掌门善施真君摸着胡须不语,台上几人的表现他尽收眼底,心里不是不触动的。
对李幼蕖在第一关不仅表现出色而且心地宽厚,第二关又力克强敌勇夺头名,身为掌门,他不能说对这个晚辈的剑术不欣赏。
可是少清山弟子身份混杂,能不能对少清山出身的人寄予厚望乃至器重,他始终有些疑虑。
唉,要是师弟善从收的那个弟子争气点就好了,那可是嫡嫡亲的凝晖峰一脉,可堪培养,可堪造就,省了多少心!
想到这里,善施真君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师弟善从。
田雨因这孩子,剑术作为辅试,也算达到要求过关了,听说主试的符术还不错,也就罢了。
只是,身为曰微道君的传人,元婴真君的弟子,只以“过关”为目标,未免有些辜负了凝晖峰的名头。若她能多两样拿得出手的,该多好!
善施真君如是想,善从又如何不是这样?但是他提醒自己要做一个好师父,不能只看名次,弟子自己难道不想赢?他的不甘和想法得闷在心里。
他决定不给弟子任何压力。青空界万千年来,资质平庸却通过努力奋斗而后来居上的也有很多人,雨因这孩子谁能说她几十年、几百年后就比李幼蕖差?
剑试还剩下最后一关,这一场的主持者是九叠锦的安晓真君。
安晓真君平日如隐居一般,不露人不出声,没想到今日出现,就是作为大比的剑术最后一关的主持真君。
别说新弟子了,便是那些老弟子,年轻一些的新晋金丹真人,也对安晓真君不太熟悉,不免窃窃私语打听一番。
“这位真君太过低调,人我没怎么见过,他的灵兽却是赫赫有名……”
“我知道,天獒!吓死个人的模样!”
“还好只是安晓真君上场,若是天獒,那一爪子……啧,够呛!”
“可不是!大茂峰的刘丑师兄以为凭隐息符就可以溜进去,打赌的时候信心满满,结果吧,到现在半边脸还歪着呢!用了多少好药都没用。”
是安晓真君啊!
幼蕖心里恍然,怪不得,那日她意欲向请这位真君指点一二,他却婉拒,道是“不便出手”。
原来是他早知自己将要主持剑试,若是在大比之前指点了参比弟子,只怕有挟私之嫌,故而避嫌。
第二关的比试是比谁能破除剑光好尽快出来,第三关比试却是比谁能坚持更长时间——在安晓真君手底下。
“大师兄,你知道这位安晓真君的剑法如何么?”米珠低声问吴祯。
米兰米珠和吴祯等人都在台下观看并等候师弟师妹,看着脸色平静的安晓真君,他们看不出任何深浅。
“我不太了解。只是宗门既然安排的安晓真君主持这一关比试,应该是他在剑术上有独到之处,”吴祯看着安晓真君,也低声回复米珠,“我虽然进门早,见他也不多,只听说过他的剑名为舒光,是柄好剑,曾与长风壑的醉眠道人曾打过一场,不相上下。”
“醉眠道人听说曾经得过曰夷道君的指点,剑术不输于凌砄师叔。那,这位安晓真君的剑术肯定也挺强了。”米兰知道得多一点,补充了两句。
“其实,不管主持者的剑术如何,关键还不是要看比试者的实力吗?谁强,谁就能留到最后。”同样在台下观看的唐云插了一句。
吴祯点头,对唐云的观点表示赞同。
“这可未必,”米珠抿着嫣红的小嘴儿一笑,俏皮又活泼,“同样和安晓真君比,也得看安晓真君发挥多少实力啊!强弱不均,可说不清呢!”
“不都是安晓真君一个人么?硬杠杠都是一样的,什么叫发挥多少实力?这有什么说不清的!”魏臻憨憨地问道。他心眼儿少,许多话都要别人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了他才反应过来。
安晓真君是元婴,肯定是压住修为来考较弟子。大家面临的是同一个对手,又分什么强弱呢?
魏臻想不通,大师兄吴祯也疑惑,他看了看米珠:“珠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米珠明显话有所指。
米珠不以为然地一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听说,大家到九叠锦都要缺胳膊少腿的,只有我们幼蕖师妹得了天獒前辈的看重,随时进出九叠锦,还有时听到里面打得惊天动地的。”
哦?
吴祯还不知道这事儿,他看看魏臻与唐云,两人神情显然是都知道,不过这也没什么,谁都有自己的机缘么。
“幼蕖师妹得了天獒前辈的指点,我们这些当师兄师姐的自然为她高兴。所以啊,幼蕖师妹在九叠锦主人的面前,分量不一般呢!就是不知道大比的时候,安晓真君会不会一视同仁,还是会给我们幼蕖师妹高抬一手啊?若是这样,我们玉台峰可又要拿个头名了!”米兰笑得含蓄委婉。
唐云听着不是味儿,只是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她说话做事都大气坦荡,却不会动小心思。
米兰这话听着好像也确实,却隐隐有暗讽之意,若是幼蕖师妹再夺头名,按大米的话,岂不是因为占了面子熟的便宜?反倒显得不够货真价实了。
第453章 青梗剑再战
米珠貌似含蓄地说到主持第三关剑术比试的安晓真君与幼蕖比别人更多了些渊源,话是没错,可是听起来有些不舒服。
唐云空自气闷。
大师兄吴祯听着未见什么反应,只将眼神在几人之间来回看了一圈。
“这么多人看着呢,安晓真君想偏帮谁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倒是魏臻本能地反驳了一句。
“元婴真君的手段,岂是我等修为能看得出来的?就算人家没有临场抬一抬手啊,这平日里的指点也肯定表明了路数啊!交手熟悉的,和头一回对战的,能一样么?真是,这个你们都想不明白?笑死我了!”米珠笑着捂嘴,偏带着小孩子气,让人没法较真。
“你小小年纪的不晓事还瞎说!果然是见识少!安晓真君是什么样的身份,岂能如你所想?再说了,不管怎么样,真君偏爱的是玉台峰的弟子,还不都是我们玉台峰的好事啊!你就是话多!幼蕖师妹拿了头名大家都光彩!”反而是米兰轻轻拍了妹子一下,表示不太赞同。
“那我们看着好了!”米珠小声哼唧着,嘟着嘴,一扭头去看台上了,小孩子气十足。
米兰无奈一笑,手一摊,表示自己妹子就这小脾气,勿要和她计较。
吴祯果然宠溺地笑笑,未曾出言。米珠从前就时常这样,爱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小姑娘家家么,他这个师兄从来都是让着护着的。这此回来他以为她会长大些呢,原来还是如此。
这样的小心机,师兄们是看不透,或是没法计较,可同性之间就分辨得极清楚。
唐云很明白小米是借着年纪小、向来娇气的优势掩盖几分挑事的用心,大米一般是拉偏架,只是表面上不闹腾。对这俩姊妹,她很想翻几个白眼,可是这么多人,她不想因为几句闲话就闹得不愉快,显出玉台峰的不和来。
她一拉魏臻,也看向台上,不再搭理米氏姊妹。
不过唐云心里还是有些犯堵,从前小米的小性子她也让着,宽容的原因是小米年纪小,被惯得有些任性随意,她这个大师姐难道和小师妹一般见识?
可是现在幼蕖师妹比她还小啊!为什么幼蕖师妹就能可爱大方?这么一比,小米就没什么理由要人纵着了。而且,从前小米只是生点气、拌个嘴,占点便宜,大米在护着妹子的时候顺便也占点便宜,、。这些小事不值得计较,做师兄师姐的不过一笑了之。可如今,这俩人却是时不时地令人恶心了。
用事实说话好了!
幼蕖师妹的实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师兄眼也不瞎,莫非大米小米以为搬弄几句就把大师兄的心也搬过去了?
唐云定定心,她的注意力应该放在第三关的比试上才对。
“看!那就是天地神镜!是哪一面啊?”有弟子指着上方大放光明的一面铜镜叫出声来。
“那是大地绎镜!平时镇守在凝晖峰后殿的。我还以为这镜子只有看守全山的作用呢!”有见过的弟子低呼。
“我也以为。我还想,这不就是一面范围广一点的浮影境吗!不称神镜这名儿啊!端看今日是何用途!”
安晓真君举臂直指神镜,口中低诵法决,大地绎镜内飞出一片清光罩向全场,又有连串的光环闪现,将比试者圈在环内飞至半空。
光环金光灼灼,环内人都是精选出来的上清山新一代弟子。碧空之下,金光之内,个个英秀挺拔、面目生辉,愈发显得精神奕奕、人才整齐。
“好气象!”
场外诸位真君都不由颔首连连,对宗门新人辈出深感满意。
旁观的诸大门派,也都有钦佩叹服之感。毕竟是上清山啊!
“这准备怎么比呢?大家车轮战么?”性子急的胡玉耐不住,脱口问道。
不过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场内已经见了分明。
大地绎镜照向安晓真君之时,他袍袖一挥,转眼在原地失去了踪影。下一刻,镜面射出许多人影,安晓真君的身形却出现在光环之内。
“啊——是这样!”胡玉自问又自答,不仅是她,许多人都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每个光环之内都有一位安晓真君。
每个光环之内都是安晓真君的化身。
所以,每位比试者都是在同时接受安晓真君的考量。
“真有意思!”幼蕖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其他光环之内一模一样的安晓真君,然后对着自己面前的这位抱剑行礼,“真君,请多指教!”
安晓真君微微一笑,剑身略斜,示意她先出剑。
“弟子得罪了!”
话未毕,幼蕖已经斜身绕步,长剑一圈,剑锋左削转右刺,轻飘飘的一剑里竟然融合了两种攻势。
安晓真君虽然压制了修为,但是境界犹在,眼光老辣,当然不会轻易陷入被动,不过也还是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小丫头起手不俗。他掌中舒光剑倏地弹出,有如龙吟虎啸,气势夺人。
果然是元婴真君!
幼蕖叹服,嗯,可以放开手脚打个痛快了。
青梗剑青蒙蒙剑影如扇铺开,冷意森森,寒光耀目。
安晓真君剑尖遥指,虽未攻至身前,但幼蕖已汗毛竖起,顿觉威胁,身形陡起,青梗剑抖开数十朵剑光,有如流星殒石般地射下。
安晓微一点头,剑影重重,虚里间实,实中藏虚,只轻轻一动,剑光就如漫天风雨席卷而去。
幼蕖巧巧地亦突然从实招变为虚招,轻飘飘避开,眼见风起潮涌,她身若雏鹰展翅,在间不容发之际倏地凌空掠起,身法又巧又俊,极得轻灵翔动之妙。
趁着安晓真君一招未已,新招未成,她突然孤身冒进,身法刁钻非常,像一尾滑溜溜的小鱼儿,算准了舒光剑的空档近身攻去,指向安晓真君的右胁要害。
“胆子不小!”
观战的几位真君失笑。
这小丫头胆子挺大啊!
这个胆子大,一是看她敢在这样的剑势下勇往直前,二是讶于她毫不怯场心虚,竟敢对元婴真君这样下手。
第454章 少年堪惜才
幼蕖一上来就狠招加刁钻,安晓真君虽然不至被这个筑基初期的小弟子弄得翻船,却也微微一惊,这个方位确实是他未曾预料得到的。
好在他反应神速,当下微侧回剑,反削过去,小丫头却立即弃了攻势,轻轻巧巧的从他胁下钻了出去了。
一招之间,幼蕖连换数种路数,端的是机变百出。
安晓真君挑了挑眉,小丫头这是仗着灵活机灵?那就试试真实力量如何!
他突然一改悠闲风格,每一剑都是进手招数,剑气磅礴,招式精严,果然是元婴大家气象。
极少见到安晓真君出剑的场外众人都看得击节叹赏。
“好久没看到安晓出剑了!”
“我差点都忘了他是天獒的主人!”
“那回他提剑去砍长风壑那老酒鬼,你也看过?确实剑术高超。”
“是啊,我们不都说他应该在玉台峰才对!怎么就在九叠锦做了隐士?可惜可惜!”
诸多光环之内,幼蕖所在的这一圈斗得尤其精彩纷呈,吸引了众多目光。大家赞一回安晓真君身手不凡,又不免带着好奇去看他对面的那个小丫头应对得如何。
对手剑术高明,幼蕖才打得尽兴,酣畅淋漓。她不敢说与高高在上的元婴真君棋逢对手、惺惺惜惺惺,但这样的对手才能激发她的斗志,才能比出水平来。
得以毫无顾忌地放开手脚,幼蕖长剑翻飞,一身所学尽数施展,挑、拦、削、刺、封、拨、压、砍,全凭着一股勇锐之气与真君对抗。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只看到剑光霍霍。即使是场外的人看来,亦感觉天风海雨扑面袭来,寒意入骨,毛发森然。
转眼两人斗到数十招开外,竟然不分胜负。
安晓真君腕底突然一沉,舒光剑又加了一分力,剑芒四射,真如惊涛骇浪,压力忽增。幼蕖闪步翻身,身如乳燕投林,又似灵蜂穿花,风一吹即起,身形奇幻,剑锋闪烁,似左似右,飘摇不定。
眼见得银光一闪,那舒光剑如闪电一般袭上面门,幼蕖不免吓了一跳:可别鼻血横流地被打出去!下意识地身形急转,青梗剑同时一磕一粘,用巧劲卸去压力。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那舒光剑又卷地重来,卷成一圈光环,将幼蕖前后左右的方位全都封住!剑影下匝地、上漫天,再无法用铁板桥之类的身法贴地横穿过去。
她被围在圆心,周遭都在剑光笼罩之内,除非能够破开这铜墙铁壁飞去,否则不论什么灵巧身法都躲闪不开。
这不是那号称长了一千只手的杜真人的风格么!难道安晓真君此前还打听过她惯用的路数?
幼蕖心里大叫,哪敢怠慢?瞬息丹田如潮水泄闸,蕴足了灵力横剑一推,虎虎生风,竟然不讨巧不躲避,硬生生地冲撞上去。
倏地冷电四射,金玉呛鸣宛如繁弦急奏,安晓真君感觉剑上透来的灵力绵绵不绝,一股悍勇之气扑来。他真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以拙破巧,用最老实最本分的一剑,破开自己这奇奥玄复的一招。
安晓知道这丫头底蕴颇厚,她时常在九叠锦与天獒打得不可开交,他在草庐之内已经观望过几次,看到她一次比一次提高,耐力一次比一次持久。
但是没想到她提升这么快,竟然大巧若拙地纯用自身力量来应对自己这一剑。
“啊——”
场外惊呼出声的不止一人,关注幼蕖这边的几人都心里猛地一跳又落下,眼睁睁看着这小小身影冲破了有如浪涌的剑光,竟然安然无恙,瘦小身影像根倔强的小竹子,坚韧无比,牢牢地钉在风口浪尖。
安晓真君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能撑到几许,灵力索性再放开一分,舒肘抖腕,舒光剑隐隐有风雷之声。幼蕖的青梗剑竟然冒险近前,贴着舒光剑的狭长剑刃掠过,反过来刺向安晓真君的“曲池”穴。
安晓方自不得已避让半身距离,可疾卷而来的剑光如长了眼睛一般,紧追着他而来,若他这一招式继续使到底,只怕手指也要被削断!
竟然这般!
安晓真君到底是元婴真君,几百年的打磨积淀在心里,应变圆熟以极,哪里会被这样难倒?他身形一飘一闪,剑柄敲向那疾伸过来的细细手腕。
幼蕖也没想到要真个削到元婴真君的手指,见安晓变招,她若不知死活地还那样冲上去,手腕都要被敲断了!她反应也是极快,随即移宫换位,“唰”一下,青梗剑划出一道长弧,横截过去。
安晓真君倏地反手一挥,舒光剑压上了青梗剑,灵力便如翻江倒海一般,重重翻涌出来。
幼蕖见舒光剑突转方位,剑光荡开,心道不妙,当机立断,剑势突然一收,但见毫光四射,转眼身前密布成网,在身前织起了一道护身的剑网。
师父从前在指点祈宁之的剑术时用过这一招,最适合用于这种对手力量强横的形势。
剑网疏而不漏,只听得“扑扑”连声,来袭的剑气悉数被挡于网外,只是没有剑气相撞的锐利之感,像是飞虫被蛛网所吸住。
安晓真君好奇心起,鼓袖助剑,攻势又凌厉了两分。
剑网虽然被袖风鼓动得凹了一块,但随即重又恢复原状,来犯的剑气灵力不仅无影无踪,那剑网竟然还粗实了一两分。
这是化对手的力量为己所用么?安晓真君眼里现出笑意,对这聪慧的小心思很是欣赏。只是,这小丫头再怎么天才,以她的修为眼力,断创不出这样老奸巨猾的招式,更别提个中细微的吸纳关窍了。
只有在剑道里浸淫长年之人,才有这样的领悟。
应该是她师父凌砄传授的。
安晓真君心里叹了一声,他踏上半步,呼的一声,寒光陡起,看似吓人,手底却减轻了一分力量。
方才他有心试探,一时好奇压过了比试规则,忘了眼前是个才筑基初期的小丫头,将压制住的修为略提了提,没想到小丫头竟然也接下来了。对他而言,不过是略失分寸,大家也看不出来,只是若这样持续下去,小丫头逼干自己丹田蕴藏,只怕要伤了根基。
其实方才他一时兴起多用了两分灵力去试探她的承受力,已经后悔,只怕伤了这小丫头的经脉。这经脉的急伤养好不难,但是却要影响她后面的比试。不过,看她面色气息,竟然好像经脉也承受住了他的冲击?
还真是够坚韧的!少年人,一代胜似一代啊!
看样子还未到她的底线。
饶是如此,安晓真君也不敢再冒险。
他不是因为担心违规受责,他加力试探,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场内的小丫头根本不知道他的修为压制在哪一步。而场外的人,哪怕是化神真君也看不出他已经几度越线。
而是他实在是起了惜才之念,知道该适可而止,伤了宗门的好苗子他可就罪莫大焉。
第455章 跌出者何人
幼蕖身在局中,自然是第一时间感受到压力突减,她有些惊讶地看安晓一眼,却见这位真君面无表情,依旧运剑如风。
剑上传来的灵力压迫感是有所减轻,但剑招并未放缓,并不曾有让她轻松过关之意。
其实刚刚那样,她也能撑得住,但既然对方有心减压,她乐得将更多精力放在纯剑术的比试上。
幼蕖变招得极快,扬剑一卷,剑网突变飞矢,纷纷向前射去,趁着安晓真君留心格挡之时,她已转为半攻半守,步法穿插来去灵活无比,一柄剑使得光华四射,剑英缤纷。
安晓真君有些后悔当日未曾允了这小丫头的请求,为着矫情在大比之前避什么嫌,拒绝看一看她的剑法。如今在这台上,只觉得有时间不够用的遗憾——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一观小丫头的剑法全貌。
这李幼蕖,真是不知道她脑子里装了多少花样,竟然接连用了一十六派不同的剑法,只是她手里使出来的每一招式,却又和人家的原样多少有些差别。
若非安晓真君也博览天下剑谱,他还真不能分辨出眼前风格迥异的这么多剑招的出处!
这小丫头是拿他来试剑了么?见他再不加大灵力压迫,转眼就攻势全开,招招都是进手招式。
安晓真君心里有些好笑,小丫头仗着他不会伤了她,肆无忌惮地将天南地北的怪招都用到了他身上,估计是那凌砄走南闯北四处游历时所得,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不过,这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平日枯坐草庐静修道术,闲时也就与灵兽天獒对练一番。苦无对手之寂寞,已经很久了。
隔着草庐,他见过这小丫头在天獒面前爬模滚打,呼叱痛叫,来的时候一脸笑,走的时候一身泥,来的时候活蹦乱跳,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真是令人好气又好笑。
有几次他也讶异于她应变之机敏、成长之迅速,但因元婴真君的身份,他从未想过以这个小小的筑基弟子为对手来打上一场。只是,多多少少,他竟然被那呼叱与剑鸣勾起了几许金戈铁马之思。
没想到,这次的宗门大比他竟然有了机会。
早前,掌门善施真君找上他时,请他主持宗门大比的剑试一关,他不知是静极思动,还是真的手痒,想好好过把对剑的瘾,竟然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借助大地绎镜的神通,安晓真君一化二、二化三,同时与多名弟子比剑,领略了诸多不同的剑法风格,虽然他压制了修为,但是筋骨活动得很是尽兴!
尤其是有几个很不错的后辈,是可造之材,他打得痛快,心里也是欢喜。
“呀!”
场外看客惊呼。
已经有人从光环之内飞了出来。
不,应该不是飞,准确地说——是跌了出来。
那人斜飞出来的时候完全失去了平衡,看着倒像是被扔出来的,落地之后又踉跄了几步才站稳,随后,一柄剑也“嗖”地被掷了下来,笔直地插入地面。
好生狼狈!
大家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
第一个出局也就罢了,还是这样被丢出来,实在是不好看呐!
不知是谁这般丢人?
无数双眼睛聚集在那人脸上。
那人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低头弓腰缩肩,努力在维持平衡,站稳后先撩起散落的头发,才下意识抬起头来。
大家也都才看得清楚,这,竟然是——
是田雨因。
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全身都疼,好不容易才站稳,之后环顾四周,发现台上除了她,其他空无一人,这意味着自己竟然是第一个被驱出光环的!
又惊又怒的田雨因差点再度站不稳,惨白的脸色瞬息涨红,随即又由红转青,难看以极。
“这人脸上开了染坊一样!”银错嗤笑一声,毫无顾忌地嘲笑。这样儿看着忒解气!当初她为难九儿姐姐时不知多神气呢!
“染坊还要调色呢!她这变幻得可快!我看不是开染坊,倒是打翻了颜料碟子!”金错嘴里的刻薄毫不逊色。
这姐妹俩被养得个性张扬,因为不喜欢田雨因,就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看到这位元婴高足如此狼狈,其他门派弟子虽然觉得好笑却还顾忌颜面保持宽厚克制,绝不明着笑话,可绮色谷的这两位才不管,她们肆意讥笑,直抒胸臆。
花颜夫人悠闲地摇着小罗扇,听得微微一笑。
玄机门的胡玉也想笑话一两声呢,可是她兄长胡峤板着脸立在一旁,她知道她哪怕只是齿缝里露出半个“嗤”,胡峤就要训她“非礼勿言”之类。她刚刚才不过情不自禁地一咧嘴,兄长就警告地看过来了。
扫兴!
胡玉羡慕地看看绮色谷那对谈笑自如的姐妹花,怏怏地紧闭着嘴。她也不喜欢田雨因,田雨因来玄机门的时候只知道与祈宁之、胡峤等结交,其他人都不在她眼里,后来知道胡玉是胡峤的亲妹子,一下子对胡玉也亲热了。
胡玉不太乐意被人这么前倨后恭,也问过苏怡然和幼蕖关于田雨因的为人,她们虽然没说什么,只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胡玉便大致明白了,再观此人态度大方却行动吝啬,端着元婴弟子的架子行小家子气的事,和荣山派几位师姐的交谈里也印证了这一点,便很有些看不上她。
看田雨因平日矜持自许,还以为她多厉害呐!原来不过如此。
回过头去看看祈宁之祁师兄,胡玉意外地发现祈宁之眼神里也正含笑。她眨眨眼,与祈宁之对上,祈宁之眼风一扫胡峤,嘴角揶揄,胡玉看出祈宁之明了她的小情绪,觉得得到了理解,又开心了起来。
还是祁师兄好!善解人意,有活气!祁师兄这两年比从前接地气多了!
得到了认同应和,胡玉满足地晃晃脑袋,再去看那田雨因。
田雨因僵立在那里,脑子里轰轰的,一时无措,心里却不由怨怼起师父善从:若不是师父淡淡地说,既然参加了比剑,就比到最后,什么要善始善终之类,她岂会落到这般狼狈境地?
第456章 雨田生异状
田雨因不能不心生抱怨。本来,她完全可以扬长避短,巧妙藏拙。
她的剑术只是辅项,本来这第三关就是可有可无的,她本不想参加。
其他人还有辅项要比,而她正好主项辅项都了结了,空出来的这段时间,预想的是养精蓄锐,好好准备最后一场的综合比试。
没想到,她都开始打坐了,正要理一理接下来综合比试的应对手段,忽然善从真君飞剑传音来,叮嘱她要善始善终,最好将全场都比完,又说那金钟峰的什么谢小天,辅项剑术当作主项一般认真,胜负从不放在心上,故而在诸位真君面前很是出彩。
这言下之意就是她田雨因还不如那个不知道打哪个小世界来的谢小天呗!
刚刚剑术的第二关,田雨因好不容易击碎了四道冥顽不灵的剑光,脱身出阵时已经不早了,调息休整的时间便比别人少些。她自认有灵药仙丹在手,尽可放心回复,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很快她就灵气恢复到饱满状态,故而师父让她善始善终,她也就认了。
谁想到,第三关的安晓真君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一张清素脸,动起剑来却招招不饶人,又狠又猛。开始的时候,田雨因也能抵得住,还主动进攻了两手,可是谁曾想突然经脉内灵力断断续续,令她持剑不稳。
安晓真君自然觉察到这异状,皱眉看了她两眼,她只得咬牙强撑。眼看着灵气不继,手腕颤抖,解春剑递出无力,差点被磕飞,安晓有些疑惑,便放缓了攻势,收力不发。
可是偏偏当此时,她原本快枯竭的经脉内又是一股巨大灵力涌出,力道之大、速度之猛,她完全掌控不了,眼睁睁任由那股巨力如潮水决堤一般,由臂及肘,由肘至剑,直泄出去!
安晓真君本已收力,是因看她脱力不继的缘故,哪想到变故突起,他撤去攻势之时,对方却有一股大力涌来!
田雨因的解春剑突然间如猛虎脱笼一般,挟带着狂暴之力,凌厉无匹,安晓真君一时不曾设防,被那股巨力袭上右胸,好在他毕竟是元婴真君,底子不是寻常人能比,当即反应过来,体内灵气自动循环防御,抵住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饶是如此,安晓真君也落得胸口闷痛,气血逆冲,差点儿吃了大亏!
倒不是安晓真君拿着元婴真君的身份,觉得在筑基弟子手上吃了闷亏而面子上挂不住,实在是他恼怒之极:他好心相让,还隐有看护之意,这小弟子却阴险诡谲如斯,竟然设下陷阱诱他入坑!若只为在战术上讨个巧也就罢了,却用心歹毒,藏力偷袭,分明是不重伤他决不罢休的架势!
那股巨力,以她筑基初期的修为,不是暗暗攒积良久,蓄势全力一击,哪得如此迅猛!
其实安晓真君真的冤枉田雨因了,田雨因哪有那样的气魄和胆识?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她虽然是元婴弟子,也更因如此,她比其他人都知晓元婴的不可招惹。
安晓真君若是要重罚她,师父善从虽然也是个元婴,却无奈她犯错在先且又分量太轻,师父多半要以维护元婴面子为先,无论如何也也护不得她周全。
可她,是真的控制不住。
那股力从何而来,她完全不知。此前灵力为何突然断流,她也不知。
她只想中规中矩地比完,然后太太平平地过关,顺利过渡。
怎么可能暗藏心机地去伤安晓真君?
她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弟子,能力和胆子都很小,蚍蜉哪敢撼大树呢?安晓真君应该知道这个道理的罢……
可是,事起仓促,电光火石之间,安晓真君哪里会去按着田雨因的祈求去分析为何会出现异常?还是会体谅她人小胆弱纯属意外?
真君之怒,非同寻常。
幸好安晓真君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在主持剑试,面前这个是毫无抵抗力的筑基弟子,才不曾下得狠手,只是趁怒要逐了她出去。
发怒挥袖之际,看到这小弟子惊惶惨白的脸色,他心里一动,力道又减弱了好几分。
这样,他的一拂之下,田雨因才能全须全尾地被丢了出来。
田雨因又羞又气,却只能在台上呆着,比试前就告知了规则,需要等至最后一个弟子出了光环才能结束这一关的考较。
如此一来,坚持到最后的那个获胜者将接受众目追随,而第一个出来的也会遭受众目洗礼,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无法摆脱。
田雨因从没想过自己会是第一个出关,而且是被丢出来的。当初她听到规则时还暗笑了一下谁若是那个倒霉鬼,也实在是本事不济,实在不值得同情。没想到,这个倒霉鬼竟是自己。
她也算是心思灵敏,眼见落败状态被人注目已成定局,索性盘膝而坐,微阖了双目,看上去似是入定了一般。
除了一开始的小小失措,倒也显得镇定大方。
一直关注的弟子的善从真君在场外也心一落,平复了深锁的眉头,刚刚因为惊讶而情不自禁握紧了的拳头也松开了。年轻人么,有点挫折不是坏事,就当磨炼好了。
善施真君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师弟,心里也点了点头。毕竟师弟做师父了,做事比从前周全,心气也稳当多了。
不多一会,又有弟子纷纷自光环内掉落或飞出,台上的人一多,田雨因就显不出特别了。
出来后的比试者低语着交流感想:
“全昏头了,都不知道怎么就被送出来了!我还在想下一剑怎么出呢!”
“我一早就知道呆不了多久,人家那是元婴真君!一开始我就完全被压着打!竟然不是最后一名,跟你说我都惊喜了。”
“我倒是主动进攻了几次,可惜,得意的招式还没来得及使出来。”
“我一上来就发挥到最好了,我想得很明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难道还指望一个筑基弟子打败元婴么?我觉得拖的时间还行。”
“我也是,只求不垫底……”
“哎,第一个被打下来的是谁?是你么?”
“怎么可能是我!我才出来就看到你也飞出来了。那时台上已经有几个人了。”
“不是你,那是谁?我觉得说不定是那几个新从外门转进来的挂名弟子。”
“嗯,多半如此。”
虽然看起来在打坐,可耳朵听觉一点没受影响,听到这些杂七杂八的谈论,表面平静无波的田雨因心里狠狠抖了一下,牙都要咬碎了。
微垂的眼睫毛颤抖起来。
“快看!”
“竟然有人能和安晓真君对剑这么久!”
随着台上落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半空的光环也越来越少,剩下的那几个就格外醒目。
第457章 观者各有思
“哇哦,这几个人,只能说……厉害!”
确实,剩下的那几个光环之内,与安晓真君对手的几个弟子明显更加夭矫超群、身手不凡,看众有灰心丧气,有羡慕向往,也有暗下赶超之志。
弟子的起步有先有后,资质有好有差,此时其实差别还在一个等级之内,端看各人如何自处了。同一件事体,感受、领悟、心境在不同的人,自然都有不同。此时心志的细微区别,却决定了不同的走向和路途,也决定了日后真正的天差地远。
“我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一时失手,现在看起来,啧啧,确实是技不如人。”
“是啊,自愧不如。估计我是赶不上了。”
“我今日才知晓,比起人家,我的攻势只能说是鲁莽冒失,还自以为勇不可当!惭愧!不过,我觉得我的进手改善一下,也能有这样的气势。”
“我也是觉得自己太过自信了,以为入了上清山内门就是人中龙凤了,今日才知差距。还是踏实些好!”
“我要是防御上能这般绵密柔韧……我知道该怎么补了!”
“咦,那个,玉台峰的,看,他也支不住了!”
总算听到一句能入耳的,田雨因倏地睁眼,心里一喜,玉台峰的?那就是李幼蕖也要被打出来了?
又一个光环湮灭,一道人影飘飘然落下。这人虽然败了,却是从容以极,加之神情平静、身姿笔直潇洒,风度极好,看得人心生赞叹。
不是李幼蕖!
是个男弟子!
田雨因失望地垂下眼帘。
“时师弟!”
米兰米珠叹了一声。她们挺盼着时珂能冲进前三的,见他落下之时还有四道光环未灭,未免有些失望。可能再撑一会结果就好多了,可惜啊,怎么没有咬咬牙拖一会儿呢?
“时师弟能坚持到现在,很不错了,已在前五之列。”吴祯看着镇定温和的小师弟,心中颇为满意,多少名次不重要,难得的是小师弟心性甚佳,经得起磨炼。
修道之人,须是要宠辱不惊,道心澄明,目前看小师弟,当得起这样的评价。他这个当大师兄的也为玉台峰的新人成长而高兴。
不过,玉台峰还有个小师妹在光环之内呢!
吴祯抬起头,凝望彼处的比试,日光照在他脸上,一片明亮,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
米珠看看吴祯,欲言又止,大师兄是在看李幼蕖的比试吗?是不是在琢磨她的剑法,盘算着待会儿挑战的事?那就好了!
米兰及时递过去一眼,示意她暂且不用说。前头将话点到就行了,多说反而容易出错。
片刻之间,光环内又落下两人。
安晓真君的对手只剩下李幼蕖与谢小天了。
这两名都是筑基初期的弟子,剑风完全不同,却都毫不手软,纵横开阖间沉着果决,进退得当,招式精奇,起落如风,连眼神都透着锐利,颇有大家风范。
“又是他们两个!”看过幼蕖与谢小天比剑的人咋舌,“这下有得看了!”
“你们看着谁会赢到最后?”有人不免好奇。
唐云也饶有兴趣地问吴祯:“大师兄,你看谁更胜一筹?”
吴祯略一沉吟:
“两人临场反应都极好,胆气也足。不过,幼蕖师妹基础应该比那位谢小天师弟要扎实,而谢小天又诡异多变些。
“按说,基础强的更稳当持久,但我从前也遇到过随机应变反超实力的情况。所以,这输赢还真说不准。
“不过,到了这个境地,输赢又有什么要紧?就凭他俩能坚持到最后,已经足够出彩了。要说前途,在真君他们心里留下一笔更为重要,只要善始善终,竭尽精诚就行,名次不过是一时光鲜罢了。”
“我觉得小师妹也不是在意这一时输赢的人。”唐云也颇认可大师兄的话。
“不在意?那还撑到现在干嘛?”米珠忍不住又说了句风凉话。
“小米,你这话,有些酸呐!”唐云也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在大师兄面前,她还是将意见表明了比较好。
“我酸?”米珠睁大了眼睛,“我的意思是,参加这大比的弟子,谁不在乎输赢呢?可别占了好处还卖乖。赢就是赢了,偏说自己不在乎!坦荡点不好么?师姐,我说话就是直来直去。”
“小米,你看幼蕖师妹的路数!若她只求支撑的时间越长越好,完全可以将全部力量都用来防御,而不是冒险出招。你是和她对过剑的,若她一心防守,可是极难找到空隙的!
“但是你看,她主动进攻的时候更多,图的是精诚尽力,而不是苟且延时。倒是那个谢小天心思很明显,剑锋都收缩在身前,一看就是拖延时间,好拖到最后一个。”
唐云指着那两个光环,说得朗朗有声。魏臻跟着点头,他也觉得是这样。
“如果看不出来是什么状况,我觉得,要么是眼睛不行,要么是心眼儿小。”唐云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字字都吐得清楚,说得正儿八经。
米珠一口气噎在喉咙口。要么眼睛不好?要么心眼儿小?这两样她都不能接受,更不能承认。
“唐师妹你也皮了!”吴祯轻笑,竟然调侃了一句。
唐云大大方方的一笑,什么也没说。她就知道,把话说明白了反而不显得斤斤计较。大师兄虽然偏爱米氏姊妹,那也是因为他们师兄妹是一个师父而且打小就一块相处的缘故,但是吴祯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不分是非的人。
米兰和米珠都没想到大师兄听了唐云这酸不溜丢的话竟然会这般反应,开了个玩笑?
且等大师兄到最后关头挑战李幼蕖,下她的面子,夺她的机会,到那时,再看你唐云师姐还皮得起来不!
米珠扁扁嘴,决定暂时大度一下,不再与唐云在口舌上争锋。
忽听“嘭”一声,一道金环炸开,声势极大,而不是其他金环那样悠悠湮灭。
随即一道人影翻飞出来,金星在他身遭散开,明灭闪烁,衬得那个人影不同凡响。
是谢小天!
他虽然旋转失控,但很快就在半空稳住了身形,一折一翻,御剑凌空,稳稳当当地落了地,不失气度。
落下地后,谢小天对着聚集过来的许多道目光微微一笑,抬手作礼:“诸位,见笑了!”
言行洒脱,举止爽利,哪里还是从前那个让人看到也会忽略的谢小天?
谢小天能坚持到此刻才出来,还伴随着惊人声势,这已经足够令人惊叹了,而且他全身宠辱不惊的淡然气派,更是在大家心目中树立起一个卓尔英朗的形象。
当唯唯诺诺变成了淡定自若,胆小怕事换作了大方坦然,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一张脸,那普普通通的眉目口鼻,竟然生出一种帅气来。
第458章 激斗舒光剑
许多女弟子都觉得谢小天突然变得有些好看了。
其实那个人的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不曾更精致;个头还是那样的个头,不曾更高大。只是,气度不同了,而已。
平常的眉眼便有了光,普通的个头也更挺拔。
在别人眼中比从前好看了的谢小天一派淡然,相济剑也不收,手持长剑负于身后,定睛看那半空的最后一道光环,愈发显得从容泰然。
光环之内,幼蕖与安晓真君激斗犹酣。
幼蕖连人带剑,正疾如惊电奔雷,由上而下地直冲向安晓真君。安晓真君神情慎重,将舒光剑连挥,封住前上方,只听得“铿”的一声,两剑相撞,火花飞溅,幼蕖小小的身躯弹到半空,而安晓真君也给逼得后退了两大步。
幼蕖在空中弓身、防御、回旋、蕴力、挥剑,一气呵成,又是一招凌空下刺,剑气锋锐凌厉,破空有声。
谢小天暗叹一声:这一剑,自己决然抵挡不住!她胜过自己,原是在情理之中。
安晓真君虽然再度后退,面上却带笑,夸了声“好”,剑若随意,却准确以极地直指向幼蕖丹田要穴,极是凶险。
将将落向舒光剑剑尖所指方向的幼蕖突然双臂一振,凌空硬生生横移了半丈距离,同时青梗剑剑气射出,如电般射向安晓真君的左肩。
安晓真君身形突然一矮,肩臂晃了一晃,许多人眼一花的功夫里,他已经避过了青梗剑的突袭,舒光剑又如影随形地卷了上去。
眼看幼蕖用力已老,来不及再变化身形,避无可避,谢小天屏住了呼吸,不知是盼着她输在这一剑,还是期望她能绝地逢生。
却见幼蕖依旧依照原先的轨迹飞落,剑掌同出,连安晓真君都意外地微微一愣。打了这么久,他已经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当成了真正的、值得一战的对手,拿出了尊敬与慎重的态度。虽然自己这一剑是挑上了她的薄弱之处,但是他并不期望她就此落败。
突然“叮”一声,舒光剑如遭重击,安晓真君手腕一麻,舒光剑与青梗剑交擦而过,幼蕖也安然无恙地擦身而过,翩翩然如一只燕子,不见仓皇。
安晓真君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小丫头人在半空时借呼啸的剑气掩盖了动作,剑如电来的同时手指微曲,竟然接连弹指射出了不亚于真剑的锐利剑气,又疾又强,撞得他的舒光剑偏了两分。
这一招,拿捏得恰到好处,时机把握的不差毫厘,就跟反复精算出来的一般。谢小天不禁暗暗叹服,自己得意的长于算术,只怕也做不到这样精准合适。
安晓真君亦是欣赏不已,这样妙到毫巅的冒险,他年轻时也做不到。欣赏之意在心里,掌中却不曾放缓丝毫,舒光剑顺势反展,连点幼蕖几大要穴,端地是毫不手软。
幼蕖打得发了兴,几至忘我,剑影如轮、青光似练,青梗剑所至,气旋飚转,来去滚滚,忽而轻灵,间或沉雄,可谓变化莫测。
许多弟子都看得目眩神摇,只见剑来剑往,双方都是咄咄逼人,任何一方只要稍有不慎就要立时被击飞,只怕血溅金环都难说。
如此相持不下,惊心动魄,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功夫,两人的攻势终于渐渐缓慢下来。
旁观者都不由松了口气,都在心里道:“若再那样激烈交锋下去,真是妖孽一流了!”
安晓真君的剑虽放缓,力道却是比前沉重得多,每一剑都裹挟着充沛的灵力。他毕竟是元婴真君,虽然压制了修为,但底蕴何其深厚!其丹田积累岂是筑基弟子可以相提并论?水流虽细,源头却是深渊大泽,几乎取之不尽。
幼蕖剑势已渐渐地被安晓真君的舒光剑压住,圈子越缩越逼仄,形势也越来越险了。
“其实她已经是头名了……”下方仰头观看的弟子中有人喃喃,那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完全可以结束这场累人揪心的一关了。下面还有比试呢,省着点劲儿不好吗?
谢小天自然也想到这一层,但是他觉得李幼蕖会撑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的目标比夺取头名还要高,一定要发挥出最好,一定要在剑术上竭尽精诚才行。
面前寒光闪闪,净是冷电精芒,幼蕖见对方门户大开,当即欺身直进,“唰唰唰”连环几剑,极尽快、狠之能,可惜终是火候稍欠,被安晓真君发力一绞,只听得一阵金铁呛啷,幼蕖好不容易争取的攻势顿告瓦解。
“破了!”
谢小天脱口而呼,方才他便是被这般缴了械,无力再攻,更无力再守,当即认输。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金环犹在,环中仍是激斗的两道人影。
幼蕖手臂被震得麻痛难当,颤抖不已,指尖处都要没了感觉,几乎无法再握剑,却咬着牙不肯撤下。想都没想,她左手顺势接过青梗,也不敢再度冒进,猛然一振手腕,利刃挟风,剑锋倒转,连人带剑划出半个圆圈,竟从侧边向安晓真君心口斜刺过去。
安晓真君舒光剑招熟力沉,剑锋向外一展,将青梗剑来犯化开。
这一招看起来如流水行云,却是安晓真君占了经验老道、灵力充沛的光,他心里也暗暗佩服这小丫头花样层出不穷,又有实力支撑,给他这样的道行都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不仅谢小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安晓真君从容不迫,而幼蕖亦能挥洒自如。她身形飞云掣电般变幻莫测,青梗剑更如千万条银蛇乱闪,虽然已渐落下风,却依然攻守兼备、反应灵敏。
金环内剑花错落,幼蕖喘气咬牙,灵力渐渐不支,幸好她在天獒爪下练出了一身死扛的功夫,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硬撑着不垮。
安晓真君甚是佩服这小丫头的毅力,头名已经稳稳到手,她心志却无丝毫松懈,死咬着他的舒光剑,那架势,简直是不将他赶出这金环决不罢休!
第459章 青梗平舒光
安晓真君不得不暗自佩服幼蕖的气势,这幸好自己是个元婴真君,若是个普通筑基弟子,吓也给吓住了!
且让本真君看看你还有多少存货!
舒光剑挥洒纵横,不给对方一点喘息的机会。接连雨点般疾刺之后又是拦腰横扫,剑势雄浑如山来,不可力挡,灵力已经耗费了八九成的幼蕖终于不敢再用硬碰硬的招数,她足尖轻点,提着一口气斜飘出去。
安晓真君瞅准机会手腕倏地急翻,剑光突如雷霆疾发,罩向幼蕖右半片身子。幼蕖却趁着一飘一荡之势,如风般卷到安晓真君左侧,蕴足了灵力,青梗剑向上一撩,反挑他左臂。
到了这时还能回击?
安晓真君一惊,赶紧回身,反手一斩,舒光剑威势十足,与青梗剑迎面撞击上去。
两剑相交,银光激射,灵气激荡鼓涌,两人之间猛然起了一阵旋风,连金环都被似乎冲击得变了形。
剑锋交错,陷入僵持,汗滴顺着幼蕖的鬓角流下,她紧抿着唇,全身力量都涌入了爱剑,死也不肯后退半步。
这小丫头眼神真凶!
隔着清冷的剑光,安晓真君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小脸,小脸上努牙发狠淌汗种种清晰可见,他好奇又好笑。
她这是完全忘记了她正在与一位元婴近距离对峙吧!
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个要全力对付的对手。
青梗剑细细地颤抖起来,安晓真君感受到对方灵力不继,可仍然是一股悍勇之气,不由地,他心里有一块松塌下去。
“轰!”
气流冲散了光环,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分飞出来。
左边的那个,清冷隽逸,身姿如松,是安晓真君。
右边的那个,容发略乱,却眼神闪亮、熠熠生辉,正是玉台峰的李幼蕖。
底下弟子哄然一片,纷纷叫起好来!
“这……竟然同时出来的?那这算什么局?”魏臻只关心小师妹的战果。
“平手!”唐云含笑,小丫头,好样的!
不管辅项和最后一场综合比试结果如何,幼蕖有了剑术的三个头名打基础,总名次已是差不了了!
剑术第三关结束后,各比试者分出名次等第,不免闹哄哄一阵,谢小天与李幼蕖得到了最多的围观和攀谈。
幼蕖还赶着去辅项法术的比试,好不容易微笑应付完一堆眼露热切光芒的同门,匆匆给唐云发了个传音,便自去了。
时珂拿到了第五名,也自欢喜。他这成绩已经不错,加上人长得好,脾性也温厚讨喜,一路上赢得不少师姐师妹来打趣恭贺。回到玉台峰弟子的集合之地时,他俊秀白净的面孔微微泛红,微抿的嘴角挂着羞涩的笑意,眼里也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小师弟,真不赖!”魏臻冲在前头与时珂大力对击一掌。大比之前,他与时珂对练得最多,看到这样的成绩他也为小师弟高兴。
“多谢魏师兄!”时珂终于忍不住咧嘴笑得肆意。
唐云与吴祯也热赞了几句。
得到肯定的时珂有些不好意思,他第五名都这样了,幼蕖师妹可是头名呢!
“那个,师兄师姐夸我几句就算了,其他的,等幼蕖师妹回来你们再好生夸她罢!我这个,不过称得上一句‘还可以’罢了,她那个头名才真是不容易!我看安晓真君满眼都是欣赏!”
“那是!”魏臻兴奋握拳,“那么多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那剑法,嗨,我是比不过!”
米珠咬着唇,真是不甘心!不仅仅是因为李幼蕖这丫头再次夺魁,更恼人的是她表现得这么好,大师兄喜欢欣赏她了怎么办?不忍心和她争夺八派合练的机会怎么办?
米兰眼波一转:
“幼蕖师妹这几场剑术真是可圈可点!我们玉台峰弟子上有大师兄,下有幼蕖师妹,真真可说是玉台生辉!可惜,都是新弟子的比试,毕竟稚嫩,要是各位师兄师姐也下场一试身手,那才叫精彩!”
米珠娇俏俏地用手指绕着鬓边垂发,一派天真无邪:“我们这些小字辈要和大师兄比,那可是还差老一块呢!不然啊,大师兄,大比之后还有……”
“你是说大比之后还有老弟子挑战的机会是吗?”吴祯淡淡地接口。
“是啊,大师兄……”米珠眼睛闪光,大师兄没忘就好。
“珠儿,这段时日你与兰儿在我面前说的话,你当我是不懂吗?”吴祯突然问了一句,神情莫名。
“大师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米珠吞下了半句话,她觉得大师兄的口气有些不对,不是那种疼爱纵容的语调了,好像深沉了不少。
“小姑娘之间,有些罅隙也是难免的,这个大师兄知道。我这些年在外头行走,见过也听过不少。很多家族或门派的同门姐妹,遇上都是和和气气的,可极少有在我面前夸另一个的。初始我奇怪,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大抵这世间女子行事是与我等男儿不同的。”
唐云听了瞪眼,不等她开口,吴祯已经敏锐地看过来,一笑:
“我家唐云师妹是与大多数女孩儿不同的,心地坦荡又沉稳,豪阔爽利令许多男儿也要自愧不如,故而大师兄我对唐云师妹你是极信服的。”
见吴祯说得认真,夸到这个地步,唐云也不好意思再较真什么“谁说女儿不如男”,事实是,女儿家是有好的,可也有不争气的呀!师兄口中说的那些,眼前就有两个呢!她硬要给女儿家争个高下,却架不住这两个拆台。
“大约是女孩儿大部分天生比男子心细,想得也多些,爱比的也多。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哪怕是一朵花一件衫子,师父长辈随口多夸一句,也要争上一争,只为一时口头畅快或是一时的上风,虽无益处,她们倒也引以为有趣。”
吴祯说得随意,米兰米珠的心却在渐渐往下沉。她们以为大师兄这样的豪爽男儿,不会懂得女儿家的小心思,没想到,在外行走的大师兄,连这个方面都见多识广了。
第460章 看剑又问心
吴祯似是知道米氏姊妹怎么想,笑了笑接着道:
“大师兄也痴长些年岁,看得多了,阅历与人情世故也懂得多些。从前在家可能没留意,但在外这几年,大师兄也在成长,也在懂事。你们所知的大师兄,还是几年前的吴祯罢!”
言下之意,从前大师兄不懂你们那些小花样,如今他却是能看得透啦!唐云听得笑眯眯。
“此番回来,师兄我也听到一些事,事关幼蕖小师妹。我是你们的大师兄,与你们一道长大,自然偏爱你们多些,”吴祯这话却是只对着米兰米珠二人,“师兄手上若只有一块灵石,我肯定首先分给你们。若你们同时来找我学什么新样小法术,别说幼蕖师妹了,便是唐云魏臻,也要排在你们后头。因为我心里与你们更加亲近,这是自然人情,师兄我也不能免俗。”
唐云点头,所以她才不会去计较大师兄与师伯师父为什么宠大米小米多一些。至于魏臻,他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他觉得让着她们是应当的。
“师兄愿意宠着你们让着你们,是为了师父欢喜玉台峰和气,不是因为师兄不知轻重,更不是我好哄弄,”魏臻神色渐渐严肃,“不过若是涉及原则是非,师兄我也绝不糊涂。”
“大师兄,你说得好严重,我……”米珠委屈地开了口,可是才说了半句就被吴祯止住了。
“我方才说,我在外头见过许多门派的女弟子爱闹个不和,但是,大师兄也看到,当家族宗门有事,她们大都能放下前嫌,合作一致。我亲眼见过不和的姊妹二人,遇上有人来家族挑衅,她们打架也能一块儿上!如此,小节虽欠,但大节不亏,也才是她们长辈能容忍小辈纷争的缘故。
“大师兄希望你们也是如此。我回来听说的那些,我都懒得去找寻根由。比如说那情书是真是假,谁在师父面前多得了指点,同样碰坏了石头,师父生我的气却没生你的气,又或是谁为着什么缘故甩了几道霹雳,这些都无所谓。”
吴祯淡淡道,他在意的是大局,是大道,是真懒得去分辨那些细枝末节,再说,这些小事都要人帮忙出头的话,日后如何在外历练?
那大师兄肯定是在哪些方面是有所谓的喽……米珠低下头,心里忐忑。
“但是,无中生有,栽赃挑拨,这个是心性的问题,小事关联着大节。大师兄我再护着你们,也容不下这等事体。”吴祯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脸也板了起来。
“大师兄,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有什么误会吗?”米珠抬起头,轻咬着唇角,无辜又可怜。
米兰不安地看看四周,还好,这里是玉台峰弟子集合的所在,周围人隔得远,一时倒也无人注意到这边在谈什么。大家还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各自所见,杂声四起,嗡嗡哄哄的。
“大师兄我没听到其他人说什么,倒是听你们姊妹在我面前说了不少,”吴祯叹了一声,“你们从小话多,有好久没见师兄,也就罢了,可是,十句里倒有五六句绕着幼蕖师妹。即便是没说她如何不好,听着却总令人不快,师兄我不能不有些奇怪。”
米珠瞅了一眼唐云和魏臻,见他们神情有些意外,那就不是这俩人多嘴了。她们在大师兄面前说的话,他们应该也不知晓。
那又是为何?
“大师兄,你也说我们是一道儿长大的了,我们……你怎么就不信了?”米兰问得柔声细气,却昂着头,带着一丝气愤一丝委屈,脆弱又倔强。
“我不是不信。若你们同时闹到我面前来,我第一反应还是要护着你们,那是我们之间的情分。可大师兄在外行走了这么多年,也学会了一个‘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兼听……”米珠眨着眼睛,难道说,大师兄还是听了别的人说了什么?她不由看了唐云一眼,她真是看错了!她还以为唐云这样的人不会说人坏话呢!
“你别看唐云,她没说什么,”吴祯似是知道米珠想什么,“我自己会看,唐云从来就是简单直率的性子,至少我知道,她一心喜欢的人,不会差!”
唐云心里连连点头,是呀!她喜欢幼蕖,幼蕖当然是好的!原来大师兄是这么判断的,真是简单直接,好得很!
“这些年……唉,原来唐云师姐的喜好才是大师兄您的评判标准……”米兰黯然,言下之意,原来的兄妹情真是不堪一击。
“评判标准么,也不至于。我只是奇怪,唐云说好的人物,你们那么不喜欢。但这脾性相投或相斥是很难说的事情,我也未曾就因此认定你们说的有问题。和外面门派的那些不和相比,你们生出些龃龉,也算不得什么。直至后来我知道,幼蕖师妹练成了‘问心三剑’。”
米兰心苦,唐云的喜好都比她们姊妹可信了?
还有,问心三剑?
是啊,还是我们告诉你的呀大师兄!这剑法怎么了?
当日在枫叶林里,师父红叶真人指点李幼蕖“问心三剑”,大师兄你不是也挺不甘心么?
米珠睁大了眼,回想当时吴祯的表情变幻,难道……和她所想竟然不一样?
吴祯叹了一声:“我知道师父为何不将这‘问心三剑’传授予你们了。”
米兰米珠齐齐瞪大了眼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茫然,却不敢接口,生怕又说错什么。
唐云却是轻轻一笑。
“你们可知善信师祖这‘问心三剑’是哪三问?”吴祯问道。
这个啊,米珠能答:“是天、地、人之理。”玉台峰的人都知道,这个有什么好问的?
“所以,你们只知表面。其实所有剑法义理都通着大道,无非都涉及天地人三才奥义,这也无可厚非,大家也都知道,连外面的人也都知道。可是,你们在玉台峰长大啊,这么多年,都竟然没去玉枢阁好生看一下师祖留下的手札。”
第461章 三问真善勇
说到米氏姊妹不曾去认真拜读师祖的手迹,吴祯缓缓地摇了摇头。身为玉台峰弟子,对于师祖遗物,不管是为着什么缘故,也该怀着虔敬之心瞻仰一二的。
玉枢阁里有师祖善信真君的手札?米兰米珠又是一阵茫然。好像,师父是说过……愣了几息,米兰总算是想起来了,她对着妹子微微点头,是说过,也看到过,是有。
可是,那部手札竟然是用白心芸草纸卷手写的,远没有玉简可用神识扫描来得方便。而且,这手札既不是抢手秘籍,又未载录绝招,有必要细细翻阅么?据说里头只不过记了些善信真君陈年的随想之类。
米兰与米珠去玉枢阁只冲着那里收藏的经典秘籍,只顾得上寻找最厉害的法术道书。前辈札记这一种,零零碎碎又神神道道的,不足为信,不值一观。
再说了,“问心三剑”的剑谱明明刻在师父秘藏的玉简上,那札记上哪里有?米兰虽然没有仔细看过那东拉西扯的札记,可是也大致扫了一眼的,扫过就丢一边了。
看看米氏姊妹的神情,吴祯就知道她们想些什么,他又叹了一声:
“你们只知道这是玉台峰的绝学,冲着这名头与面子,也要抢着学,不过是自己得意和说出去风光罢了。却不知道修道有时要花慢功法,更不知,欲学此剑法,先要过那三问……”
过什么三问?不是天、地、人么?看来不是。米兰米珠抿嘴不吭声了。
吴祯沉声:“唐云,你告诉她们,是哪三问?”
“一问秉性之真,二问习性之善,三问气性之勇。”唐云正色回答,魏臻也连连点头。
这是师祖那札记上记载的么?
米兰米珠愕然,看唐云与魏臻沉着了然的模样,看来他俩都看过那札记,故而知道。
师祖也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剑法秘诀不记录在玉简上传给师父好生收藏,却写在琐碎的札记上,还混在宗门藏书里!谁都能翻阅到!这谁会重视啊?
米兰米珠心里齐齐生出这个想法。米兰还好,米珠城府浅些,面上便有些显露。
“师祖历年参悟,时有所得,最后几年才创出那‘问心三剑’,可他对此剑法的设想与架构,在札记上早有体现。”吴祯不再多说。
唐云与魏臻都是怀着崇敬之心将师祖善信真君的点滴随想都细细看、深深记的。那些设想与参悟的出现没什么规律,有时隔着几十年才有一个新亮点,有时持续重复同一点,看得出是经过了反复揣摩、打磨与试验。
那三问,便夹杂在这些设想与参悟里头,跨越了无数的字里行间。要耐着性子,用笨功夫,逐字逐句地去看去想,才能有所收获。
若是急功近利只图收成快的,当然没法找到。
唐云同情地看了一眼大米小米,魏臻则是也有些茫然,他性子简单,也肯下笨功夫,却也笨到以为大家都是应该这般学道。他委实是想不清楚,大米小米这么聪明,怎么记性这么差?看过的都能忘?
“我也问过师父,师父说我习性之善尚有不足,魏臻这小子是缺了气性之勇,所以我们都未曾习得师祖的这套剑法。不过也没什么,玉台峰的传世剑法那么多,我们学适合自己的就是了,何必盯着那几剑?”
唐云说得轻描淡写,浑不觉未学到善信师祖的招牌剑法有何遗憾。魏臻也呵呵跟着笑,他当然也是这么觉得。好剑法多着呢!
所以,大师兄也是因为有所欠缺才没能……米兰米珠看向吴祯,不太敢相信,在她们心里,大师兄无所不能、十全十美,哪会有什么欠缺?
“所以,听说幼蕖师妹连成了‘问心三剑’,我便知她品行虽然未必完美,却不是如你们所说的那般狭隘小气。”
米兰米珠默然,所以,她们说了这么多天,大师兄就这样静静听着看着,不给态度,心里其实是在嘲笑她们枉做小人,对吗?
“我们,我们也没说什么呀,我们只是不想、不想,大师兄你……错过八派合练的机会……”米兰解释,只是说得不是很流畅。
“还有,我们想看看大师兄和小师妹比一比……”米珠跟着期期艾艾。
“什么时候比都可以,时候多着呢!为什么一定要在大比中挑战?合练也是机会很多的!”唐云挑眉。这次大比是有这样的规则,唐云虽然也想去参加八派合练,但这一次她知道小师妹更需要。
“当然,挑战——我还是要的!”吴祯一语惊人。
“?”
这下,唐云、魏臻,米兰、米珠,齐齐睁大了眼睛,实在意外。
“挑战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一来,我乃红叶真人大弟子,理所当然要为师父争光,红叶白石当年盛名并列,我不希望今天大家提起玉台峰,还只记得白石真人的名头,连今日大比的胜者,大家都还只记得那是白石真人的弟子。我要正红叶之名。”
吴祯语调不高,但是铿锵有力。
唐云听得默然。他们虽然同是玉台峰的弟子,但是分流于三位师父,确实,大家提起玉台峰,总是要说一声“白石真人如何如何”,逝者已矣,却永远令人追念和遗憾,永远要压过生者一头。生者在逝者的光环之下,难免失色,却也是无奈的事。
师伯红叶真人对凌砄师叔情深义重,但她的弟子,是没法像他们师父那样对凌师叔一脉无私付出的。于情于理,他们的师父才是如今玉台峰的掌事真人,他们自然希望自己的师父能占得大部分荣光。
“二来,我也希望幼蕖师妹确实有担得起重任的能力。她既身负白石弟子的浮名,又在大比中声名鹊起,便拔高了大家对玉台峰的期望,这次合练非同寻常,若她力有不逮,反而令上清山,令我玉台峰丢人。除非,她能经得起我这个大师兄的挑战,我才放心让她去参加八派合练。否则,还不如踏踏实实再打磨几年等下次机会。”
第462章 有问亦有罚
听大师兄掷地有声地表示挑战是必行之举,米兰米珠都松了一口气。不管大师兄怎么说了一通她们,可到底,大师兄还是要去挑战,这样,李幼蕖那个丫头就不会那么得意了!
虽然不曾利己,可损人的目的也达到了。
说来令人叹息,许多仇怨无关生死,飓风起于萍末,一时的意气用事却能导致匪夷所思的走向。米兰米珠一开始对幼蕖的不满起源于她们奉师命去马头峰看望初来的幼蕖,因为些许误会,红叶真人一时气起,责罚了米珠。
若当时去马头峰的不是米氏姊妹,或许就不至闹出不快。若米氏姊妹去的不是那个时候,或许也不会引发幼蕖暗伤。如此,也就不会有红叶真人的责罚、米氏姊妹的不满叠加。
加上米兰米珠从前独享师父宠爱,心性也不够悲悯宽让,锱铢必较,见不得玉台峰诸人偏疼幼蕖,一来二去,因嫉生怨,由怨而恨,几次被重罚也不反思自己的问题,偏偏认定己方吃苦受罪纯是幼蕖的缘故。
渐而久之,米兰米珠已经忘了当初纠葛其实不过是小小一桩,若是看开也就过去了,反而姊妹俩在嫉恨设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以致于,只要是不利于幼蕖的,她们就要去做。只要是李幼蕖得好处的,她们就要反对。连原因都没有,纯属不服这口气。
比如这八派合练的事,即使幼蕖得不到机会,那空出来的名额也轮不到米氏姊妹,但她们就一门心思地想搅合了这件事。
魏臻还怔怔地有些没回过神来,他往后看看时珂,时珂也在发呆。
唐云微微讶异,但也没再说什么。大师兄这样刚毅的性子,她阻不了什么,而且,她相信,小师妹的剑法经得起任何人的挑战。方才的剑术虽然已经尽收大师兄眼底,但是大师兄到底不曾与小师妹近身对战过,不曾亲身体验过小师妹的剑风,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大比之前,墨川真人考量过幼蕖及玉台峰其他弟子的剑法之后,曾经老怀大慰地对唐云说过,幼蕖的剑法在上清山筑基弟子中可称第一人。
这话是墨川真人对唐云私下说的,连魏臻都没听到过。墨川真人的剑法与眼光也是得自善信师祖真传,只是他学成较晚,不及师姐师兄早早扬名。
当时,唐云看着师父微红的眼圈,以她对师父本分性子的了解,知道师父这话绝对没有任何水分。
唐云对师父极信服,对小师妹也有信心。
让大师兄挑战也好,这下小师妹的声名会更光彩!省得大米小米别有用心地说什么安晓真君偏让小师妹之类的酸话。
唐云心里悄悄一乐,面上依旧平静。
“至于你们,”吴祯转向米兰米珠,声音沉沉,“等看过大比,回头,你们去师父面前领罚去!”
“大师兄?”米兰米珠同声惊呼,这下不仅眼睛瞪大了,嘴巴也惊讶地张大了。
领什么罚?
“小打小闹,说说闲话也就罢了,师兄一直未曾制止你们,是想看看你们能做到哪一步。若你们尚有半点同门友爱,师兄也不罚你们。只是,你们事事计较、挑拨是非,挑唆师兄去夺师妹机缘,这用心就有些恶了。师兄不能纵着你们。”吴祯话语淡淡,威严尽显。
米珠张了张嘴又合上,她被大师兄的接连转变击打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一团浆糊。明明大师兄也起了心要去挑战李幼蕖,为什么他做得,她们姊妹却说不得?
吴祯似是看到米珠内心的想法,摇了摇头:
“你们挑唆我去做,纯属私心,是为看不得别人好。师兄自己想去做,是为玉台峰,为师父的声名。岂能等同?”
唐云心里更乐了。大师兄既然这样表态,大米小米可要好好吃一顿排头了,而且,日后再想生事,也没那么容易了。
红叶师伯对如何管教弟子有些糊涂,比如上次假情书事件,明明小米都被晾在板上了,可师伯竟然为一句胡言乱了心,轻轻放过了小米。可师伯对她的大弟子极为信赖,吴祯的话极有分量,有大师兄协助,这回师伯该要好好整顿一下弟子了。
“小师弟,你过来。”吴祯转头招呼时珂。
自师兄师姐们开始争论,时珂就一直安静得像不存在。
他方才听大师兄与两位米师姐的对话越来越不是味儿,便赶紧悄悄地后退了两步,既没有离开玉台峰的圈子,又和严肃交谈的师兄师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希望当作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唉,他只想明哲保身,哪一边都不站。
不过,大师兄管教一下两位米师姐,时珂也是乐意的。不然,他老是夹在中间,也挺为难。两位米师姐总是说“红叶一脉要多亲近,其他都是外人”,可幼蕖师妹与唐云师姐对他也很好。他谁都不想、不敢开罪。
嗯,站大师兄就没错了!时珂乖乖地走上前。
吴祯看着个头快赶上他的小师弟,心里很是感慨:自己在外行走,玉台峰的红叶这一脉,就要看小师弟能不能撑得起来了!
吴祯心里很清楚,时珂资质强于自己,又有家族支撑,人也聪慧明智,与两位师叔的弟子也都交好,好好儿走下去,成就定会高于自己。而且小师弟懂事心细,留在师父身边,他也放心。
至于大米小米,从前他是想着师父身边要有贴心可靠的人陪着,如今看来,这两个丫头担不起他的期望。
他是疼师妹,哪怕她们犯了错,他也念着打小同成长的情谊,不至弃了她们。但是师父更重要,大米小米不但不用心替师父解忧,还为了一己之私而利用师父心病。只此一点,吴祯就对两位米师妹不敢再予信任。
“小师弟,待会儿综合比试有信心吗?”吴祯温言问道。
蒙大师兄关爱的时珂想了想,带着微笑稳稳地答道:“中游之上,争取列前。”
第463章 规矩与野性
时珂的辅项是符术,他剑术第一关获得三胜之后抽空已经去比完了符术。辅项比主项的要求简单,他有家传底子,人又聪明肯钻研,符术掌握得不错,过关也很顺利。
剑术第三关过后,他掂量了一下自己主辅项成绩都不错,可以踏踏实实地准备最后的综合比试了,很有机会再往前冲一把。故而他能够挺有把握地保证自己在“中游之上”。
以时珂的为人,说出这样的预期,定然是无差了。吴祯对小师弟不卑不亢的回答很满意,他点了点头:
“其实到了中游之上,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了,有时胜负就在毫厘之间。所谓得之勿喜、失之勿悲,努力就行,别因为大师兄多问了一句就觉得有压力。”
“是,多谢大师兄指点。时珂记得了,尽力而为,不计得失。”
吴祯对时珂的谦逊恭谨很满意,这是应有的态度。
身为玉台峰的大师兄,吴祯对下面的师弟师妹都抱有一种审视考察的态度,他对时珂比对幼蕖满意。
时珂是与吴祯一脉师承,天生的亲缘纽带自然比其他人不同,但更主要的是,时珂有着小师弟应有的身份自觉,着实令他这个大师兄满意放心。
对于凌砄师叔的弟子李幼蕖——他不是讨厌李幼蕖,但是,他也谈不上喜欢。这个如今玉台峰年龄最小的小师妹虽然对他这个大师兄也很尊敬,但是还带着些客气疏离,不够低顺。
这小丫头的眉眼间,闪烁着过于蓬勃的野性与生机——和其他人相比,虽然她看起来也乖乖的,可他就是能看得出她内里有一丝不羁。不仅仅是对他,包括对所有的尊长,她都好像不够敬畏。
毕竟,她是凌砄师叔在少清山带大的罢!听说少清山很是随意,他去送份例的那一次也见过,洗砚、如松……所有弟子都带着宗门弟子身上看不到的野性与活力。到底,还是山野之地从小没上规矩的缘故。
当然,规矩也好,野性也好,只要不妨碍上清山门规与玉台峰利益,吴祯都不想干涉。但是,他自然会更偏向循规蹈矩的举手投足都恪守礼节的时珂小师弟,那种无条件的顺从才符合大家对新入门弟子的期望。
“好生去准备罢!”
吴祯拍拍时珂的肩,神情里都是期待,对小师弟的综合比试寄予了很高的厚望。然后他又冷淡地扫了一眼米氏姊妹,眼角便带出两分恨铁不成钢的不满来。
米兰米珠如遭霜打,蔫蔫的全无精神。
大师兄不再护着她们了,那种强烈的惶恐不安占据了她们主要的心神,娇花一样的光泽立时萎靡,真是可怜又可气。
吴祯看了她们一眼,心里一叹,不由冒出个奇怪想法:若他这样训了唐云与魏臻,他们俩会委屈,但不会不满,也不会一蹶不振。他们俩会先找自己的不足,然后再好好表现,努力来让大师兄改观对他们的印象。
而他若是对那李幼蕖这样严厉训一通,那小丫头,肯定更不会被打击到!哪怕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也不认同他这个大师兄的话。权威对她没有什么压迫感,对她的伤害力也就极有限。再沉重的打击,她也能自得其乐,将自己安置好。
想到这里,吴祯突然觉得,有点野性也不是什么坏事。唉,若大米小米能哭闹起来,据理力争,哪怕言语激烈失礼,他倒也能高看她们一眼。
可是,这两位米师妹就这样被打闷下去了——也忒过娇弱!
明明小米曾经是那样活泼骄纵的性子。
吴祯摇摇头,脸色又肃了几分。
唐云见大师兄奇奇怪怪地看了她和魏臻两眼,又奇奇怪怪地对着空中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心底无私,也就坦荡,挥挥手就不去想了,一拉魏臻:“幼蕖还有辅项要比呢,我们去看看法术!”
“哎呀,都有一会了,还赶得上吗?”魏臻急了,“我记得我那时很快就结束了。”
“放心!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他们要对付一百道法术呢!听说这一次简单的都在前面,越到后面越难,也越好看!而且,小师妹说了,她要当做主项来好好比,会和其他人一样比到最后的,”唐云没好气地白了师弟一眼,“你那时是真当辅项比的,做了一半就算完工了!”
“嘿!”魏臻丝毫不因唐云话里透着嘲笑他不上进的意思而羞恼,“那我们这就去!”
“唐师姐,我们也去……”米兰一拉米珠,米珠赶紧怯生生地喊了声。
这个时候来示好?唐云挑了挑眉:“随便!”
嗯,大师兄已经发了话,大米小米优势不再,她们这是突然发现了在玉台峰还是得和其他同门关系处好一点的必要性了。不然,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且说幼蕖独个儿到了比试法术的所在,离剑术的场地不远,转过半个山头便是。
青梗剑飞得呼呼,幼蕖能感觉到剑身传来的兴奋和欢喜。痛痛快快打了这么一大场,青梗剑也是意气风发,劲头高昂着呢,哪能不快活?
黑云儿就别提了,兴奋得折腾个不休,还一嗓子接一嗓子地嗷呜,要是墨玉环里再多个带活气有耳朵的,能给这小豹子吵死!
只是幼蕖要赶着去比法术,不然,肯定要把黑云儿放出来好好亲香一回,分享一下战斗的喜悦。
可是现在,她只好拍一拍墨玉环,安抚里面快闹翻天的小伙伴,等到了综合比试,就放你出来!
法术比试场地之内悬着一只巨大的光球。走近了才知,那只光球是由许多镜面组成,每一面明镜之中可见人影往来动作,显然是正在比试的弟子。
光球内已有两三人飞出,迎面出来的一人面带喜气,看得出成果不错。还有几名从其他场地刚刚赶来的弟子,散在周围观望。
眠龙谷的梁溪绛英正缓步巡视。她个子高挑、身形微丰,樱唇抿肃,珠眸冷凝,隆准直挺,清艳的容光里自带一股威严。
第464章 香随梅花开
一眼瞅见幼蕖,梁溪特地迎上两步,笑着来接她:“剑术比完了?”她本面容肃然,如玉雕粉塑,笑起来又一下如春花绽放,丽光四射,冷凝的眸光也如春水流动,有了暖意。
“刚刚结束,我就过来了。”幼蕖看看比剑术冷清得多的四周,不免多问了一句,“我不会来迟了吧!”
“怎么会!”梁溪笑了,“我们法术本就没有剑术打得热闹,在这守着还不如出去看浮影境!”
“剑术比得怎么样?”梁溪笑问,她才不担心会问了不该问的而臊了小丫头,就凭她的了解,幼蕖前几名是没问题的。
何况看小丫头来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谁都知道她刚刚拿了个极好的成绩!
果然,幼蕖开心地一咧嘴:“剑术三关,我拿了三个头名!”小脸迎着日光,声音脆生生的,白牙亮闪闪的,笑得一点都不含蓄。
她与梁溪前段时间有些迎宾之类的共事,合作甚是愉快,两人关系也颇亲近,故而幼蕖对梁溪的说话也随意多了。虽然这是眠龙谷人人敬仰的大师姐,但在幼蕖而言,就是位很照顾她的师姐。
“这样啊!真不错!”梁溪果然也高兴,这是她看重的人得了意呢!
“快把你木牌给我瞧瞧!”梁溪兴致浓厚。
“木牌?”幼蕖有些摸不着头脑。
“咦,在首项比试前,不是会在督阵真人那领一面木牌,用来记录成绩的!”梁溪提醒道。
“哦!我都忘了!”幼蕖“啪”一拍脑袋,那劲儿,梁溪都替她疼。
“这个吗?看不出来啥啊!就是块木头。”幼蕖摸出了木牌,看也没看就递过去了。
这木牌她在领到的时候已经反复打量过了,原色的木牌,做得有些大巧不工的意味,没有特意打磨光滑,摸上去略粗糙。
也不是什么珍稀的材质,木牌上面刻着疏疏几根花枝,枝干老瘦,花却都没开,全是含着苞的花骨朵儿,看上去瘦骨伶仃的,一点儿也不神奇。
她当时一心想着比剑的事,看看木牌没什么奇异之处就随手一塞,然后就忘了,都没顾得上跟唐云师姐打听一下这木牌怎么记下她们的成绩。反正几位督阵的真人真君那都会有记录的。
梁溪绛英握着木牌,一看就笑了,又将手展开给幼蕖看:
“看不出来?我估计你是没看!你看,这木牌比拿到手时是不是有些不同了?”
“咦!”幼蕖惊讶地捂嘴,“真的不一样了!我真是一点儿也没留意!”
木牌上的花枝生机勃勃,完全不是原先枯枝寂寥的样子。
老瘦的枝干上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的梅花,突然间就生意盎然,花朵鲜嫩、花色鲜明,隐隐似有梅香透出。
“这梅花木牌一入你手,就沾了你的气息。你的比试情况都能在木牌上看得出来。比得越好,名次越高,梅花也开得越多,”梁溪笑着指着那木牌上盛放的花朵,“你看,这都开多少了!”
幼蕖接过自己的木牌,看着那十数朵绽开的梅花,听了梁溪的话她也自是欢喜,情不自禁将手指滑过去,却摸不到实质的花瓣,疑惑地拈一拈指尖,却有一丝幽香在手。
“摸不到的!”梁溪解释,“当初我也这样反复摸来着,我还想摘一朵下来看看呢!根本摸不着!据说这也是什么有相无形之理。这个木牌就归你了,以后尽可慢慢揣摩。你看看,剑术三关全部头名,应该是开了十五朵,若有一负,就少一朵。”
“那最后就是按谁木牌上开出的梅花朵数多少来定名次了?”幼蕖问道。
“正是如此。此外,你看看你的花心,是金心金蕊,说明发挥得极好,梅花木牌有所感应,才会自动生出这样的花心来。哎呀,你的剑术肯定精彩,可惜了,我没去看!等回去,我得跟她们要浮影境来好好看一回!”
“金心金蕊?”幼蕖又是第一回听说。
“是啊,有时同样是胜出,但成色略欠,便有金心银蕊,或再差一等,就是银心银蕊。若是什么色都没有,就论不上等第了。”
“这般有趣?”幼蕖欢喜地举着木牌确认了一下自己那些梅花的成色,纤细的花蕊闪烁着细细碎碎的金芒,夺目动人,不由赞了一声,“果然好看啊!就为了能看到这金心梅花,好生拼一把也是值的。嗳,这是谁想出来的点子?心思细巧,倒是不太像我们上清山的风格。”
“你可说对了,这梅花牌不是我们上清山自己炼制的,而是出自五梅道院。对了,五梅道院你知道吧?”梁溪随口道。
“五梅道院?”幼蕖一愣,随即点头,“我晓得的,我师父带我二哥去过两次。原来这木牌,也是出自五梅道院啊!”
师父对他们提过这五梅道院,说那里虽然不及各大门派道法高深,但是藏了不少能人异士,心思奇巧,屡有妙想,是一处很有趣的所在。
少清山浮光亭里的紫色潮音竹榻竹椅,就是二哥在五梅道院学来的样式。
当初知非真人在浮光亭小憩时一眼看中那竹椅,闹着要师父送他一套。师父当时没搭理言是,但是幼蕖上一趟回上清山时,帮助二哥三哥清理合并院子里的物件陈设,却看到三哥空下来的结海楼里摆着一套崭新的潮音竹制的竹器。
二哥说,那是师父早就说好让他做了留着的,原是准备等知非真人从孤崖海回来,路过少清山接祈宁之的时候便顺道带走。
如今啊,知非真人已经是知非真君,潮音竹椅也备好了,知非真君再去少清山时,见到竹椅,却不见了故人,他还有心情坐在竹椅上摇摇晃晃吗?
五梅道院原来与上清山也有关联。
握了握手中的梅花木牌,幼蕖一晌无言,目光无意识地在木牌上的梅花上转了一圈。
“嗳,担心下面的比试么?”梁溪见幼蕖突然沉默,她只当幼蕖已经拿到了三个头名,看到开了那么多梅花,生怕下面比不好,反而心里有了负担,安慰道,“没什么的,辅项而已。你只要应付一半就可以了,中规中矩就行。若再有余力,多破几道便是更好了,若累了,只求过关也不难的。”
“多谢梁溪师姐,我有数。”幼蕖收起木牌,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她知道梁溪是好心。
“来,先去见过我师父。这里是他主持。”梁溪口中的“师父”即眠龙谷的玄微真人,善渊真君的大弟子,已经半接了善渊真君的掌事一职。他作风清刚凛然,为人威严持正,弟子们素来对他敬畏有加。
幼蕖早看到与那巨大光球相对的云台之上端坐着的玄微真人,正要去拜见,如今有梁溪引见,更好。
玄微面容冷峻,手持一柄半旧的拂尘,端坐如松,静默如石雕,远远看去,周身萦绕着一股清肃气息,可谓不怒自威。
第465章 识得小天演
梁溪绛英亲自将幼蕖引至云台之下,幼蕖口称“玄微真人”,行下礼去,恭谨拜见。
玄微是法术比试的督阵真人,俯视全场。他见弟子梁溪先与那玉台峰的李幼蕖说笑,已是微微留意,因为他知道以自家弟子的骄傲,可是难得有这样的可堪笑语之人。
且现在梁溪又亲自带了幼蕖来,玄微真人便知道这小女娃在他弟子心目中有些分量,不止因为这位是白石传人的缘故。
梁溪绛英是他最钟爱的弟子,梁溪带来的人,自当不是庸碌一流,他也要有几分另眼相看,当下微微一笑,温言勉励了几句,又道:
“勿要见外,唤我一声‘师叔即可’。”
玄微真人如此温和有礼,让幼蕖疑惑觉得平日的听闻是假的。都说玄微真人不苟言笑,明明是个很和气的人!
玄微见幼蕖落落大方、镇定自若,毫无有些小辈的畏畏缩缩,面容上淡甜的笑很是讨人喜欢,几句问答也得体雅致,观其骨骼气质,灵动清正,眼神明亮坦荡,是个好苗子,遂于心里点头,眼神也更加和蔼。
梁溪抿嘴一笑,心道这小丫头真是可喜,连师父这样挑剔的人都喜欢她了,果然自己眼光不错,也更加觉得与小丫头的相交颇值。
她幼承庭训,凡牵涉人、事,皆须于有利自己的角度而计。羸弱低能之人,她决计看不上,也断无交往之可能。而所相交之人,必是前途看好,是为自己将来潜埋一无形之助力。
但是以梁溪绛英的骄傲,也不屑于蝇营狗苟,见到有利可图之人就讨好迁就,那样太刻意,也太猥琐功利。她挑剔身边的人,不肯将就着轻易对身边人给出朋友的身份。她的期望里,最好是彼此分量相当,又相互欣赏,在共事同伴的机会里互予认识援力而自然走近,一来二去,自生情分。
对玉台峰的李幼蕖,一来观其潜力无限,可谓于“价”上颇“值”;二来其人真诚清明,可堪一交,于“情”上也“值”。
如此,才有她对李幼蕖的另眼相看,在合适的时机,便不着意而无形的示好。
世上精明之人,大抵如此,不能苛求,亦不能免俗。
幼蕖却是懵懵懂懂,低如外门杂役朱兆云,高如内门精英梁溪绛英,平凡如挂名弟子杼羽,她都真心相待,只是亲近程度不同。她珍惜每一分别人给予的好,梁溪友善待她,她便心生亲近,并未想过什么旗鼓相当、势均力敌才能平起平坐。
这样坦然的心态也令她给人“可堪放心”的感觉。所以,少数与她格格不入者固然是难以投缘、无法中和,但绝大部分人也爱其心性,愿意以真诚友善回报。
与幼蕖交好的人里,有唐云这样疼爱不求回报的,有苏怡然这样纯属喜欢的,也有梁溪绛英这样以等价交换为目的的,百人百态。在这世上,真心待人,或许难免遭遇误会、歪曲、小器、利用,但大多数时候,都能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莫测的命运里,点滴细碎的福缘与意外偶遇的好意是支撑每一个人有力气往下走的不定补给。
梁溪绛英和幼蕖都不知道她们此时付予对方的有意无意的善意种子日后给她们带来多大的慰藉。
见过了玄微真人,便可入试。
梁溪又将幼蕖领到一处石梁搭就的门洞之前,幼蕖这才注意到方才所见那只巨大光球周围有几座同样的门洞。料来入得此门户,便是进入法术比试了。
那石梁搭就的门洞古拙无华,不见门扇,却有五色烟云流动变幻,内里深深不知几许。
幼蕖突然感觉到墨玉环内小地绎镜又蹦又跳,像个见到亲人的小孩儿。
她心里一动,方才剑术比试中,大地绎镜飞出时,小地绎镜也这般兴奋,莫非,这门洞也是一面神镜?
她看了看门楣,上面刻着模糊不清的鸟虫篆,其中一字依稀认得出是个“天”字。
“小天演镜?”幼蕖不出声地默念了一声。
玄微真人因弟子梁溪的缘故,眼神不经意地多关注了幼蕖这边几分,他遥遥见她口唇微动,观其口型,念的正是小天演镜的名字,心里也微感讶异:来比试的弟子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只想着大比的事,谁注意过入场的门洞?
而且,这女娃还能认出小天演镜,有些眼力!
嗯,绛英这孩子结交的伙伴果然没差!
“正是!正是!要不要我……”小地绎镜在墨玉环里蹦跶着,表示着兴奋之意。
“你安分些!再乱动我就赶你出去!”幼蕖轻轻一拍手腕,上次十方大阵这镜子就自告奋勇要来帮忙,被她阻止了,这次也不能让它自作聪明。
玄微道人法力高深,又是督阵真人,小天演镜正在他的掌控之中。若他察觉她手中尚有另一面神镜,只怕要以为她准备借助神镜之力来破除法术,她不想生事。
而且,四面天地镜都在青空界有“神镜”之誉,小天演镜与大地绎镜都为上清山这样的大宗所控也就罢了,若是被人得知那古怪刁钻的小地绎镜竟然落在她这个小小的筑基弟子手中,只怕又要生出是非来。
她无意独占神镜,却也不想惹出怀璧之罪。
小地绎镜“哼哼”了两声,虽然不服气,可也到底歇了声。它知道幼蕖不想要它帮忙,方才它只是见到家人,一个忍不住兴奋了点。若是这小姑娘生气了,真的能扔了它!它可不想再四处苦寻令它安心的落脚之地,只得乖乖闭嘴收心。
法术与剑术不同,不需要一对一地比试,只要破了小天演镜内眠龙谷几位真人设下的重重法术即可。
镜内演化万千,弟子穿过镜面,便如进入牢笼困境,须以法术破局。所验试者,不下百道法术。
“进去罢!前易后难,勿要轻敌了。”梁溪绛英嘱咐了一句。
“多谢梁溪师姐提醒!我进去了!”幼蕖谢过了梁溪的好意,举步走向石梁之下。
第466章 因雨生疑思
一脚迈入五色烟云,只感轻风拂体,略有失重,幼蕖凝力提神戒备,发现已身在一处莫名空间,四周灰白一片,空无一物。
幼蕖进入门洞石梁之际,玄微所坐云台之侧恰好转出一人,却是眠龙谷的塍羽音。她方才看见玄微师伯难得的和颜悦色,再看着那淹没了幼蕖背影的变幻烟云,若有所思,思而不语。
“羽音?”梁溪回头瞧见,随口问道,“你去了哪里?等着你呢,我这里好一晌腾不出手来。”
塍羽音淡淡回道:“等我做什么?你素来能干,师伯师叔多倚仗你,我在这儿也是闲着,也没什么用途。”
梁溪绛英眉头一挑,她知塍羽音说话向来有些刻薄,为人却尚好。此时她能听出塍羽音的微微酸意来,但她如今心性比从前宽了许多,心道这丫头不知遇上了什么事,激得心绪略差,且不与她计较!遂只微微一笑:
“我再能干,还不是你们帮衬的!你来,什么事也能帮着周全些,我到底一个人两只眼,总有顾虑不到之处。师父师叔放心将事情交给我,还不是因为知道后头还有你也是可靠的。只是说起来,总拿我当在前头罢了。”
塍羽音说出那番酸话已经习惯性地预备着要接梁溪绛英的讽语回敬,竟然没有!还好声好气地解释了一番,她不由奇怪梁溪怎么今儿这般好说话。
放在从前,两人关系虽走得近,却时常互相不肯迁就,像她这样的话里带刺,心高气傲的梁溪总要反唇相讥一番才合理。当然以两人的格局,最后也不至于闹出不和来,但每次总要有人在言语上略占上风,另一人瞪眼扭头了事。
自己好久未与梁溪在一处了罢!塍羽音突然想起这一关节。
她微微讶异地一打量,不过年许,梁溪绛英眉眼间竟然宽和了不少,难怪话语也和气多了。
塍羽音眼角垂下,想起自己这一年与田雨因、袁喜夏等几个朋友一起的时间更多,她们志趣一致,喜好类似,心气也都颇高,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
她们三人时常毫无顾忌地臧否人物、指点时世,或是嘲笑那些她们看不顺的人事,图了一时的口舌痛快,可是,静下心来一想,自己性子里的那股尖酸之气也愈加浓厚了。
尖酸之气?
塍羽音心头一惊,自己竟然这般评价自己!
这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评价,可是摸着良心说,自己,真的避不开这个词。
其实,果然,自己在心境上的锤炼拓展还是不如梁溪绛英的罢!还是过于狭隘了!不知不觉间,一同入门的梁溪绛英已经成长了,自己,似乎停滞在原地。
“我去看剑术比试了!”塍羽音扭过头漫无目标地看着那几道石门,突然冒出一句来。
“哦?”
梁溪又挑了挑眉,这回是意外的,她以为按塍羽音以往的风格,刺她两句她若不理会也就不肯多说了,便是说了也没好话。没想到塍羽音默了几息,竟然好声好气地回复了她。
“那边比得如何?你两个好朋友怎么样?”既然塍羽音主动说了,那梁溪绛英也顺势问了两句。
“袁喜夏尚好,还是磨砺不足,胜过两局后却负了一场,输给了玉台峰的李幼蕖。不过她底子好,最终也拿到了三胜。”塍羽音道。
“那也很不错了。她的主项应该是阵法,剑术是辅项,本就不需比那么多。能坚持拿下三胜,这样的自我要求,已经超出许多人了。若是旁人,拿到两胜后见好就收,反倒是光光亮亮。”梁溪客观的评价又引得塍羽音暗自点头。
梁溪绛英不喜欢袁喜夏的为人,塍羽音是知道的,能这样不夹杂个人喜恶去评袁喜夏的优点,平心而论,她塍羽音做不到。唉,可见梁溪胸怀果然比她要宽。
“和你同名的那位,是不是比得不太好?”梁溪绛英委婉相问。
稍与田、塍有走动的人都知道,这俩人亲密得如同胞亲姐妹,因为名字同音,直接就当自己与对方同名,连彼此称呼都与别人不同,喊起来一口一个“大雨”“小雨”。
故而这话,梁溪与塍羽音都心知肚明问的是田雨因。
梁溪问得随意。她才不想特意打听,但是袁、田二人都去比剑,而塍羽音主动先提起袁喜夏成绩尚可,以梁溪的精明,闻弦而知雅意,那田雨因自然是要差一些了。
而且,即使塍羽音回避不谈,田雨因有多少真实斤两,梁溪绛英还是掂量得出的。
梁溪是心高气傲,可她最瞧不起的不是那些天生弱势之人——老天没给那些人优势是人力没奈何的事,她也不会跟着去踩一脚,她真正看不起的最是田雨因这样扯着元婴虎皮当大旗,眼高心空根底浅,偏又不肯踏实努力之人。
以往,瞧在塍羽音面子上,对田雨因的浮浅言行,梁溪绛英不过在心里嗤笑两声,未曾说出来,免得徒惹不快。但眼下看塍羽音这语气神色,似乎有话要说,她不由有些好奇。
“大雨她……”塍羽音有些踌躇,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接了下去,“比得不太行。符术倒是还可以,但剑术,唉,没比出精气神来!”言语间叹息郁郁。
梁溪绛英更意外了,塍羽音这般说,听得出来是心里话,塍羽音向来维护田雨因,没想到此际竟然表露了对田雨因的不太满意。
“不太行”还模棱两可,“没比出精气神来”就明显贬义了。
能让塍羽音这样说她钟爱的“大雨”,真是难得,大约这田雨因确实表现太过差劲。梁溪绛英听得不由一笑:我就知道这人搽的粉太厚,要掉!
塍羽音确实有些失望。她不是势利到一定要结交的朋友表现出色才行,若好友比试失利她肯定要安慰鼓励,也不会在别人面前灭好友的威风。
但修道之人,对道心、剑意的看重是不可避免的。田雨因在整个剑术比试中的表现,着实令塍羽音有些意外——这是基于她从前样样高看田雨因的缘故,如此一来,落差不免有些大。
“她剑术不过是辅项罢了。主项符术有大茂峰的景明师姐指点,怎么也差不了,我也听大茂峰其他弟子说过,这方面她还是有几分灵性的。剑术么,可能人各有所长,符术上灵光了,剑术便要弱一些。哪能事事求全呢?过关就行了。”梁溪绛英倒是开解了两句。
“不是剑术强弱的问题……”塍羽音摇了摇头。
唉,都说剑可明性见心,那田雨因的剑反映出来的,是她的急功近利、意浮气虚,精神状态大起大落,忽而亢奋、忽而消极,那种亢奋绝非昂扬、消极却不沉稳,令塍羽音忍不住将双眼揉了又揉。
她向来爱重的密友大雨,怎会如此?
田雨因在塍羽音认知里,一直是个聪敏稳重、爽利直率的人,更别谈经过名师指点后,这“大雨”在亲如姐妹的“小雨”心目中愈发明慧大气、清朗通透,虽然天生资质普通,却是勤勇补拙,修为日进,令袁喜夏和塍羽音叹服不已。
可今日在台上,对比其他人,大雨的表现连中庸都谈不上!虽然剑术是辅项,田雨因的成绩勉强可算过关,但塍羽音的期望与眼力之下,这位密友大雨的心境真是千疮百孔,难以补漏。
而对比一下那个她们一贯看不顺眼的李幼蕖,那丫头却可称得上一句锐意进取、剑心通明!便是塍羽音这样心有成见、眼光挑剔的人,也不得不说一声“好”。
第467章 善学又善用
塍羽音出身虽不及梁溪,亦是世家,底蕴眼力都有,只性格略有尖刻,却不失是非之辨,故而梁溪绛英这样的人物与她也处得来。
只是,她因为从前拜师未成而对凌砄的小弟子怀了不服之意,加上田雨因、袁喜夏入门后与她机缘巧合地走近,而田、袁二人与幼蕖偏生格格不入,话里话外多有贬损,塍羽音便有意无意地被带得更偏,对幼蕖也从略有不服转为抱有成见。
塍羽音素来觉得幼蕖不过是运气好嘴巴巧,沾了许多前人的光而已,专走纤细讨巧的路线,才博得墨川真人等人的厚爱。
田雨因道是这些消息是她从大茂峰的景明师姐那听来的,景明与玉台峰的米氏姊妹时有往来,便对玉台峰有些了解。田雨因自然是挑自己爱听的消息来传,而袁喜夏一听就认定说得没错,同样是传言,有好有坏,但是人都会自然偏向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些。
她塍羽音自然也是更信好友这边的话语,心里便对李幼蕖有些鄙薄之意。
没想到这次的对比完全颠覆了她的印象。
突如其来的反差令塍羽音一时有些无措,虽然心里茫然一团乱云,却也在不自觉地开启了反思自省。
且不说塍羽音与梁溪绛英在外谈论剑术比试如何,幼蕖正在小天演镜内打量如同寂灭虚无的四周,她知道只要迈出一步,镜内法术就会启动。
平日里不离手的灵剑等灵器在这里根本用不上,不知是神镜的禁锢作用还是眠龙谷真人们的设置,刚入得门来,青梗剑便失去了联系。
大约是师长希望诸位弟子不要借助兵器的力量罢,特别是那些厉害的神兵利器,往往掩盖了主人的身手不足。只有抛开刀剑之威,单纯地以法术解法术,如此才能心无旁骛地将法术领悟发挥到极致。
所以日常与心神灵力相连的爱剑也根本驱动不了。
不过,她腰间的流霜束应该不受影响。
对了,她还有一样——
幼蕖试着摸了摸藏在靴内的匕首晨星,微沉的圆柄小小一握在手,竟然可以抽出使用!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从来没用过的小匕首竟然躲过了真人们的限制。
不过她可不想违反禁制,试取晨星是纯属好奇的无意之举。
她将匕首往靴筒内又深深按了按。
刚迈出一步,突然四周昏暗下来。
“来了!”
幼蕖不惧反喜,满是期待地引来了第一重考验。
好像闯进了莽荒之地的丛林,铺天盖地的绿影落下,人几乎要一下子被层层藤蔓缠住。幼蕖反应极快地撑开灵气盾,虽然只是在体表的薄薄一层,但已经给自己争取到暂时的腾挪空间。
她迅速扫视一下身周,手指轮转如繁弦急奏,火、金、木三系法术同时发出。
“咔!”左边十数根柔韧的藤蔓被掌上飞出的锋利飞刃齐刷刷割断,同时,右侧的三株干硬的老藤上冒出簇簇火苗,火舌蔓延之处,枝干尽化灰烬。
两侧威胁立时消除。
而她正面对着的那水桶粗的藤蔓,被她掌中的青色木系灵力探入,不但没有被砍断灭除,反而愈发壮大伸展。
“原来是这样……”幼蕖喃喃自语,她掌上青光蒙蒙,凌空也生出了根根细藤,与那水桶粗的藤蔓几乎生成了一体。
她见这藤蔓粗壮有力,还透出幽深气息,不由见猎心喜。
幼蕖虽然有木系灵根,法术也钻研得透彻,却自认她的木系法术所发出的藤蔓不及面前这株宛若天生,带着远古的自然气息。
真人的蕴藏果然非同凡响。不知道这是眠龙谷哪位真人的手笔?幼蕖心底深深佩服,情不自禁地想学上一学。
所以,灭了左右两处的藤蔓法术后,她干脆以敌为友,用自己的法术来引诱面前这强敌壮大,进而探其根源,追溯其手法。
灵力追着藤蔓的枝枝叶叶而去,如何催生,如何生长,如何将灵力与法术结合得无懈可击……推想其源头,最初的捏诀该有怎样微妙的把握。
同样的法术,同样的口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原来是这么来的!
面前的藤蔓渐渐变淡变细,被拆成无数飞舞的青光四散而去。
“好丫头!竟然不是破解我的法术,而是利用上了……”小天演镜外的玄微真人失笑,看了看梁溪绛英,“你这小朋友,有意思!”
梁溪绛英有些疑惑,她顺着师父的目光,只看到镜内的幼蕖正破开第一道万藤千蔓,手法有些奇特。
“师伯,她这破解方法,不太省事啊!”问话的是塍羽音,她也不解。
按塍羽音的路子,这样的藤蔓术破除难度不高,却有些费气力,要是手脚慢了被缠上,反而会耽误了功夫。应该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用金刃术全部砍断或是一把火烧光最是省事。
可是李幼蕖却那么认真地对待那丛藤蔓,用上了三系法术,特别是最后还琢磨了半天。
难道这很难吗?最基础的木系法术而已。
若在从前,塍羽音已经讥笑出声了。可是见识了幼蕖剑术比试的表现之后,塍羽音对幼蕖多了一层思量,不会再轻易地根据表面所见来任性取笑别人。
“这孩子,论资质也未必你们好多少,”玄微真人捋须凝目,“不过,这向道好学之心,其热爱之切,简直是……白石有福气啊!”
梁溪绛英也懂了,这小丫头,真是会抓住任何一个可学的机会,这可是宗门大比啊!谁不是一心求胜求名次?她倒好,抓住机会学上了!这种追寻道义的渴求感,近乎贪婪,简直是如饥似渴。
便是她梁溪绛英,对于道义的追求……不,她好像没有追求,更谈不上热爱。她所做所想,只是完成任务,做自己应该做的。应该出色,应该胜过别人,应该出类拔萃,应该学得快学得好。
说实话,她不知道大道通向何处,也不想知道。她身为梁溪家的传人,身为眠龙谷玄微真人的弟子,修道是责任所在,是理所当然。
她热爱什么呢?她爱自己的家族,爱梁溪家族的盛名,爱自己生来的优势,爱她如今的地位与责任,也爱修炼这件事——她觉得她应该爱。
可是要爱到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沉浸入对道义道术的钻研……她根本不会这样做。
好吧,看塍羽音的神情,她也和自己一样。
梁溪绛英淡淡一笑,师父素来极少夸人,能得师父的赞扬,幼蕖这丫头悟性灵气还真不是常人能比。就冲着这随处悟道的痴迷劲儿,小丫头来日不可限量。她梁溪果然没看错人!
她突然有些羡慕幼蕖了,家世、资质、名望,她都有,却少了一份活泼泼的热爱之心。看那幼蕖,学道学得乐在其中、趣在其中,还能自己去找寻更多的乐趣,这么一对比,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日常未免有些索然无味。
真是够矫情的!人家那些埋头苦修的平凡弟子又怎么说呢?自己已经站在千人万人之上了!梁溪绛英自嘲一笑,按下心里的少许波动,将目光和注意力放在幼蕖那些玄奥的手法之上,暗思若是自己当此际,该如何反应如何施法。
比如刚刚的这阵火雨,这小丫头竟然是以同样的火系法术来对付,最后那些火雨的点滴都滋养了她手中的火苗。梁溪绛英知道幼蕖手中有郑媛赠予的异火火种,异火的等级自然压过普通火术,但是以火收火,只有火灵根的人才有这样的方便。这小丫头,明明是水木两系的灵根啊!
第468章 木亦可灭火
筑基期的法术还能这样用!
梁溪绛英心里触动,手指连点,模拟了几下,略有所悟。
塍羽音同样看得目不转睛,当她视角稍有偏转,观感便大为不同,她以郑重的态度看那小小身影施法,心里一阵阵的震撼。
在小天演镜内的幼蕖正大呼过瘾,平时学法术,哪有这样的机会?她像条欢快的鱼儿,从小溪流跃入大湖,在宏大敞阔的水流里肆意畅游,还恨不得从一条小鱼儿变成巨骨鲸,好更多地吸纳、领略这法术的奥妙。
这里的法术,肯定来自玄微、苍羽等真人,还有些法术不仅老辣,而且神秘通玄,隐隐约约透出高深的奥义,给人高山仰止之感,那些,估计出自元婴真君之手。
这样好的机会,可以如此近距离甚至无距离地沉浸、观瞻、拆解、临摹、效仿这么多出神入化的手法,要不是宗门大比,哪里来!
外面人只看到幼蕖大展拳脚,手里法术使得花团锦簇,却也疑惑为何这小丫头越打越是愉悦,那眉头嘴角满溢的笑意,眼里闪闪的亮光,实在是让人奇怪她到底遇上了什么好事!
“里面遍地掉灵石么?”胡玉奇怪。不仅她这么想,许多看着这里法术比试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笑得这么开心,只能是捡到宝了。
“怎么会灵石?这里是上清山!哪会那么恶俗?我觉得应该是破开法术之后会有奖励现出来,只是她收得快,我们又隔得远,未曾看清。我估计是法器灵器之类,甚至……法宝?”
此话一出口,杨鸣自己也呆了,随随便便比试几下就奖励法宝?不太可能啊!一般这得是最后的头几名才能得到的奖赏。上清山再财大气粗,也不会这样拿法宝砸人。
可是,若不是人人渴求的法宝,李幼蕖她为何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
祈宁之是知道幼蕖习性的,她在里头这么欢腾,要不是见到了少清山旧人,就是学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灵器法宝这些,少清山库房里都是敞开了由着几个徒弟玩的,那时她都没去正眼看几回。
这一回肯定是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了。
这小姑娘就是干什么都劲头足,吃和玩是这样,学和思也是这样!
言是则是看得满脸疼爱,心里为老友感到一阵欣慰。有弟子如此,老友也算能安一分心了。
幼蕖的灵感源源不断,一股又一股的领悟像泉水一样涌进心田脑海。
宇宙之大,蝼蚁之微,风雷之速,天工之巧,物候之变,日月之行……
法术其实是基于宇宙万物的运行之理,浓缩、提炼其奥义精华于脑中成文,于指尖施为。玉简、道典的记载与师父师伯的传授固然好,但活生生的应用之广、之多还是比不上眼前。
真人真君们的积淀何其深厚,思想何其深邃,他们施展出法术如此博大精深。
此时的幼蕖,是一名站在高山大海边上的幼童,对山海的壮阔奥妙无限向往,无限渴慕。终有一日,她要遨游其中,掌控其上。
数百道火蛇突袭而来,漫天都是凶炽之气,隔着镜面都能感觉到火焰炙烈,半片天空都烧得通红,镜面简直都要给燃化。
眼看那张牙舞爪的火舌就要将小小身影吞噬,幼蕖不慌不忙地扬手,数条水龙当头卷去,清凉的水气随之席卷了半片镜面。
火蛇气势汹汹、不肯退让,水龙更是矫健神威、寸土必争。
两系法术迎面相撞,轰然一声,漫天彻地都是急速蒸腾而上的白汽,那是水与火对撞的余威。筑基期的法术就有这样的威力,着实令人咂舌。
毫无悬念,火蛇一下子被灭了大半。
“咦,怎地漏了几条?不应该啊……”塍羽音脱口而出。
她知道李幼蕖有水系灵根,水系法术自然不在话下,这水龙威势也够充足,按道理,应该将火蛇一举歼灭才对。
莫不是她又要拆解了然后学什么吧!塍羽音有些疑惑。因为,方才幼蕖已经经历了好几道火系法术,已经将她师父苍羽真人拿手的几招钻研得很到位了,就看这小丫头刚刚使出来的同样几招,已经有了师父出手的影子。
“这小丫头,想法倒是真多!”梁溪绛英摇头笑道。
用不着人回答,塍羽音也看到了,幼蕖竟然催生出十数根青藤去对付那火蛇。
谁都知道五行相生相克,水火天生不容,用水灭火是小孩儿都知道的常识。木却是生火的,哪有用木系法术去对付火系的道理?就不怕被反烧回来么?
可是,当看到那十数根青藤突然暴涨,塍羽音除了惊叹,心里也明白过来了。原来那火蛇是李幼蕖这丫头特意留下的,为的是试验她以木灭火的奇特想法。
梁溪绛英也在一旁笑道:“这丫头,苍羽师叔的火术她摸得差不多了,就该安排那些火蛇一个新鲜的死法了!”
只看到那些青藤见风就长,颜色由嫩绿转眼变深,茎叶葳蕤荣茂如已扎根千年,虽然隔着镜面,可那灵植的勃勃生机还是直欲透镜而出。
那火蛇虽然凶猛,可是被急剧壮大起来的青藤三绞两绞,竟然转眼间就断作数截,首尾失顾,先后湮灭。而那青藤只被燎焦了几片叶儿,整体依旧青绿水灵。
这丫头竟然是用木系法术来灭了苍羽真人那威势十足的火蛇!
五行相生相克,是基于各系力量平衡的情况。若有绝对的实力,完全可以跨越、藐视水克火、火克金等基本道理的。
不信,你且看杯水车薪,小小一杯水,浇上熊熊大火,徒有灭火之心,却是有心无力,如何救得了?
好个幼蕖,竟然用庞大的木系之力,绞杀了本该焚木、克木的火!她这木系道义的掌控,真是了不得!
“这孩子,成长极快!幸好,她是我上清山弟子!”玄微真人叹息又点头。这样的修道苗子,若是落在其他门派,只怕上清山的宗老们要怄死!
第469章 爱之反害之
玄微真人亲眼看到,就进入小天演镜这么点功夫,幼蕖在破解各系法术的同时也在学习前辈心法,善于钻研且吸收极快。也不是说没有失手,可她反省修正也极快,马上就能找到正确的关键点。
这么快就掌握了诸多奥妙,还能举一反三,刚刚入镜时她破解又掌握的万藤千蔓之术,竟然立刻就可以用来对付苍羽真人的火蛇术了!
幼蕖再接再厉,塍羽音叹了一口气,她这个眠龙谷的弟子,在法术的领悟上,竟然要不得不承认略逊一筹了,她也是个骄傲的人,心里不由有些发闷,眼神转向了其他方位。
“那不是郑媛师妹那个宝瓶峰的朋友?手法也像我们眠龙谷的真传。就是我见她是在李幼蕖前面进去的,看这速度,如今却还落在李幼蕖后头。”
塍羽音突然指着另一方镜面,那里也有人正在努力,只是动作神情都要谨慎得多。
“是她,肖翼然,和郑媛好得一个人似的,”梁溪绛英点头,“前些时日,郑媛去宝瓶峰学丹术,她就来我们眠龙谷练法术。我问过黄鹤师叔,师叔说她悟性也不差,就是胆子小了些。”
肖翼然也以法术为辅项,她天生胆气稍弱,又想得过多,既怕比得不好丢了好友郑媛的颜面,又怕辜负了黄鹤真君的指点之恩,简直是万死不能赎罪。故而一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手里差了一线,每道法术都要检查再三、确认再三,不免瞻前顾后,进展缓慢。
“对比辅项的弟子来说,也算不错了。”塍羽音倒不苛刻。肖翼然细眉柔眼、羞怯温善,对谁都没有威胁性,待人又极谦让受礼,塍羽音见过几次,被她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喊“师姐”,对她也颇有些好感。
“郑媛辅项比得如何,你们可知晓?我前头粗粗看了一下,她法术上甚是顺利,不愧是我们眠龙谷教出来的。就是花样没那个李幼蕖多,但论深妙精纯,郑媛在新弟子中无人能及,比江燕儿还要好上两分。”
玄微真人出声问起郑媛,郑媛虽然不是他的弟子,却是眠龙谷的未来希望之一,他自也要关心。
“郑媛师妹的法术当是没问题的。我还没怎么留意,她就利落地出来了,”梁溪绛英笑道,“她的丹术也学得很好,我听灵岩真人说,出丹率挺高。待会我发个传音给萧云轫吧,他这个督阵大师兄应该都知道。”
玄微真人点点头,他关心郑媛的丹术是因为待会还有最后一场综合比试,需要弟子储备的能力又多又全面,若郑媛的法术、丹术都出类拔萃,那最后排名前列的机会就大得多。
虽然欣赏李幼蕖,但是玄微真人更希望是自己眠龙谷的弟子能占据优势甚至榜首,自己的弟子江燕儿也行,黄鹤的弟子郑媛也行。
不过,想起江燕儿此番的表现,玄微真人眉头微微一皱,看来,希望要更多地落在郑媛身上了,只盼郑媛为眠龙谷争大大一口气。
梁溪绛英察言观色,见师父突然皱眉,心里一忖,估猜是为了江燕儿,便开口道:“师父,江师妹方才比得也很好,估计名次差不了。”
“比得好不好,她自己知道。比起其他人自然是好的,可是她是纯金灵根,本该……”
本该更好。
梁溪绛英知道师父的意思,一时也默然不语。看着一棵好苗子没按期望长好,谁都会有些惋惜。
“广源斋江家,家世好,资质好,只是,嘿……”玄微真人无奈笑了一声,不再说了。
梁溪绛英与塍羽音对视一眼,都知道以玄微真人的修养,这是很明显的不满之意了。
塍羽音与江燕儿不过泛泛之交,这也就罢了,毕竟不是同一个师父。而江燕儿虽然是梁溪嫡嫡亲的师妹,师姐妹关系却也平常,平时不冷不热地互相不得罪罢了。
不是因为梁溪摆大师姐的谱而难以接近,而是江燕儿对谁都不热切,她出身豪富之家,流通青空界的大商会广源斋便是她家的产业,自己又是纯净的金灵根,从小就被多少长辈捧在掌心里。
只是,江家这对江燕儿的疼爱固然是她的底气,却也成了她的负担。
原本也还好,江燕儿待人淡淡的,大家也习惯了,她道术精进、为人聪颖,倒也博得玄微真人与善渊真君的一致称赞。虽然不免因为娇养而有些小小缺陷,诸如不合群、姿态略高、不愿做杂事、缺热心少热情等,但总想着人无完人,这些小缺陷也就被她亮眼的修炼成果给掩盖过去。
直至此次大比前夕,江家早早来了人,观礼带探亲,按理说亲人到来本该令江燕儿更加安心准备大比,可到头来,她似乎反倒是被拖了后腿,许多小毛病也益发显露了。
想想江师妹这段时日的表现,梁溪绛英也叹了口气,江燕儿对她泛泛淡淡,她对这个师妹也没多少感情,可是出于大师姐的责任,她也要对江师妹的情况皱皱眉头了。
江师妹的娘亲若是管得少一点,看守若是松一点,或许江师妹还能心境好一点。可惜,江师妹过于依赖她的娘亲江夫人了。
自这位江夫人来到上清山,事必躬亲,样样亲自打点,甚至对爱女的修炼日程也插手干预,非得按照她的想法来。
江燕儿每天的修炼事无巨细都要经她娘过目认可。她娘若是不赞同,江燕儿便能对师父玄微真人的布置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只将一双耳朵一颗心摆在娘亲那边。
倒不算说江夫人过于溺爱而舍不得女儿吃苦,而是她竟然屡屡嫌弃江燕儿还不够专心凝神,一门心思盯着江燕儿,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看到女儿演练法术钻研道术。
有时江燕儿难得地与同门闲走几步,她娘便要板着脸将她喊回,让她不要分心。有时玄微真人或是苍羽真人等师长吩咐江燕儿去做些事,她娘便要堆着笑将那些事硬塞给其他同门,道是江燕儿要专心准备宗门大比,一刻功夫也耽误不得。
关于眠龙谷对弟子的安排,这位江夫人比谁都懂,一定要跟她的想法一致才对,而眠龙谷几位真人定下的课业,在她眼里,都值得商榷,至少有一半是“她觉得”“不合理”的。
同门的敬而远之,师长的皱眉不快,这些都不打紧,江夫人的话才是金科玉律。江燕儿在娘亲的安排下,毫无异议,母慈女孝,其乐融融。
玄微真人检查了两次,发现小徒弟的进展方向与自己期望不符,开始不知道缘由,只当她过于紧张,便换了些法术演练,又加了静坐吐纳功夫,嘱她适当休息。毕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大比之前保持心态镇定即可。
可是,那位江夫人能冲到眠龙谷来当着女儿师父的面指手画脚,当然话说得客气,说什么请玄微真人务必要“严师出高徒”“严是爱松是害”,话里话外的质疑之意那般明显。
玄微真人极有涵养,当面不好翻脸,只是在大弟子梁溪和师弟苍羽真人面前忍不住摇头说了几句,算是吐一口憋着的气。
江燕儿虽然是他的徒弟,但是他已经带不动了。由她娘去折腾吧!
结果,江夫人越俎代庖的行为愈演愈烈,极听娘亲话的江燕儿却也越来越紧张,本来掌握得很好的几样法术反而被娘亲挑剔得容易出错了。
江夫人愈发不满意,直道自己来晚了,孩子给耽误了。
第470章 可气人比人
江燕儿资质再好也架不住她娘亲这样疼她,她天资再高也没法让玄微真人心无杂念地教导了。
被弟子的父母怀疑自己这个师父耽误了孩子的修炼——玄微真人再好的涵养也绷不住。他找上自己的师父善渊真君,结果善渊真君也正为江家的插手多嘴而头疼恼火。
两位都上了好一把年纪的真人真君相对着捋了半天胡子,叹了好一会的气,竟然无可奈何。
一来他们自恃身份,不屑于跟一个做生意的女流之辈斤斤计较;二来江家是宗门庆典的贵客,庆典在即,总不能闹出师徒不和来。若再被传出有人质疑上清山教导徒弟无能这样的传言来,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眠龙谷的这两位声高威重的掌事者只能安慰自己,忍一忍海阔天空,这位江夫人也就骚扰这段时日,等宗门庆典之后她走人,他们再好生教导江燕儿就是。
于是,玄微真人对江燕儿暂时就放手,任之由之了。他心里也是有点气不过:既然看不上我眠龙谷的教导,那,江夫人你要来你就来,都交给你好了,且看你将女儿带出什么花来!
所以,玄微真人反而对师弟黄鹤真君的弟子郑媛投入了更多的指导与关注。
大比之前,看着一步三回头叮嘱百遍的江夫人和拘谨得失了正常节奏的江燕儿,玄微真人心里直叹气。
再看到比试开始之后小徒儿手都在发抖,玄微又是恼又是后悔,懊恼自己不该顾忌广源斋江夫人的面子真个丢开了手,让徒儿在短短时日就失了那份自信明利。
虽然方才江燕儿在小天演镜内表现尚可,遇到的法术也都基本上破解了,可玄微真君与梁溪绛英看她那生怕踏错半步的紧张模样,他们都忍不住摇头,一入门就遥遥领先于同辈的她本不至于如此。
对比郑媛与江燕儿,傻子都看得出来:两人是同样的入门时间,同样的学道生涯,也是同样出色的资质,同样的比试——结果,几场比下来,郑媛游刃有余、谨慎而不失自如,而江燕儿则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看起来已经给逼到了极限。
再多一分压力,江燕儿定然是要崩了,而郑媛肯定没问题。
嗯,就眼前的这个李幼蕖,肯定也没问题。
不过,此刻幼蕖的动作已经渐渐慢了下来,眼前的法术果然是如梁溪绛英所说“前易后难”,应付和破解没有问题,可是拆解与溯源难了不少。想要学到施法者的所有精华奥妙,只凭她这样连猜带蒙是不够了。
她也不贪心,总不至于真的将大比当做了学堂,不管能学到几分都是收获。
她这么一想,执念淡去,手底也又快了起来。
“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一直关注着法术比试的善渊真君微笑。
他本是轮流观望各处,但不经意发现自己留在小天演镜内的两道法术竟然被那个玉台峰的小丫头分解成了点点灵光,便多留意了几分。
看着那小丫头像饿坏了一样贪婪地汲取各个法术的精妙之处,善渊真君好笑又感叹,这样的弟子,怎么没来他的眠龙谷!可惜了。幸好自家眠龙谷还有个郑媛,大有潜力,又肯下苦功夫,不一定比这李幼蕖逊色。
郑媛的法术比试已经结束,善渊真君看得甚是满意,觉得这个徒孙入门时间虽短,却极得眠龙谷法术真传,又坚定勇毅,很令他放心。至于辅项丹术,那对郑媛这样刻苦有天分的孩子来说更没有难度。
所以,善渊真君现在可以轻松地闲看别的峰头的弟子表现,还在心里点评一二。身为元婴真君,善渊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层级的神通对筑基的小弟子而言,具有多大的诱惑力。
不过,身在大比之中,能将名次看淡,在比试的压力之下还保持着对道义本源的追寻,还能准确无误地抓住纷繁复杂的法术表象之下的原真本性。确实难得!
而且,当法术越来越难,她又当机立断有所取舍,见好就收,迅速转变为破解为主、汲取为辅。此时若再不知节制地贪心,就真是不知轻重了。
“善渊师兄,你今年两个有徒孙很不错哦!一个郑媛,一个江燕儿,天资出色,比我们大茂峰运道旺啊!”
善治真君瞥见善渊看得笑意微微,又见他面前好几面浮影境,只当他在看自己徒孙的表现,他俩关系素来亲近,故而忍不住来打趣两句。
大茂峰这一回没有特别出色的天才弟子,大比之中若能有一两个弟子排名靠点前,善治真君就很满意了。因为他看得开,所以同样在浮影境前观看,他比其他几位暗暗较劲的掌事真君更轻松些。
善渊也不多说,顺着善治真君点了点头:“郑媛确实不错,又稳又灵光,黄鹤的这个徒儿收得好!”是的,虽然郑媛没有像幼蕖这样的举动,但那是郑媛已经得了师父师祖的亲身指点,不需要看到好的就现学,他觉得这个徒孙哪哪都好,比李幼蕖也不差。
至于善治真君提到的另外一个,善渊皱了皱眉,不再往下说了,那个就没法比了,气人。
可善治真君却提了起来。
“广源斋的江夫人来请托过我,请我对她爱女照拂一二,”善治真君微微笑,提起了江燕儿,“我说我这里和眠龙谷隔得可有些远,你可是她女儿的师祖,她还有嫡嫡亲的师父玄微,怎地舍近求远?”
提起这个,善渊真君就没好气:
“怎么没找我?当我们眠龙谷是可谈的生意呢!重礼堆出来几箩筐,眼睛都要给闪花了,庸俗!庸俗之极!真当我善渊没见过宝贝?难道她没这个重礼我就薄待她女儿了?江燕儿本身资质出色,用不着她来塞礼,本就是我们眠龙谷重点培养的弟子。她还要怎样?那郑媛自己争气,一块灵石也没,我还不是让黄鹤好生看待!”
虽然老一把年纪,善渊火气依然不小,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人视作“可收买”,他就要火起。这位江夫人来上清山才多久,他就几度欲自废多年的涵养功夫。
第471章 遭遇火蒺藜
善渊真君法术精湛、性情高洁得有些执拗,这些年修身养性,渐渐和光同尘,表面上淡然了许多,内心的一杆秤却是标准依然没变。世人只看到他如今轻易不对人动火,却忘了他当年气盛之时,一言不合就能拂袖而去,谁都知道的——唉,如今也就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了。
以他善渊的秉性与本事,连掌门请他都要将大义放在口头,从不敢轻慢,结果,江家那个满身铜臭的女人竟然以为他会被一堆俗物打动!
要不是看到满上清山都是江家送过去的红封礼包,善渊真君真要以为这女人是特意来辱他清名的。
“江家做生意做惯了嘛!只当天下之事都是有利可图才能通行的。这无功不受禄,我也不想白受她的礼,我推了一下没推掉,还放在那呢,拉拉扯扯也忒难看!哪天换了好酒我们一起去喝!”善治真君笑着摇头。
上清山的几位掌事真君里,善治和善渊关系亲近,这大约也是江燕儿娘亲送礼送到他门上的原因。
“你是个老好人,看不得人难堪,你收了就收了,广源斋也不差这点钱!”善渊真君没好气地横了善治一眼,他们师兄弟多少年的交情了,话也随意,“我可是直接退了,玄微也不肯收。这女人倒好,直接又去了善施那里,难道她以为拿掌门师兄来压我,我就软和了?”
“哦?掌门师兄怎么说?”善治真君随口问道。
“掌门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才真的是谁都不得罪,反正他也没来找我说话,我只当不知道。但是我听说凝晖峰上上下下都被打点到了,话是说得客气,说什么为上清山千年庆典添彩,人人有份,谁不拿反倒不好意思了。
“其实,你说这,她女儿在我眠龙谷,凝晖峰虽然是掌门一脉,又能干什么事?大约是见掌门没将她拒之门外,大家也没理由拒绝送到门口的好处。这江家,漫天洒灵石,嘿,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善渊语气里有些不屑。他连掌门的话也要挑挑拣拣才听,难道被几堆灵石几样宝贝就能压弯了腰?别人收他不管,他的眠龙谷,偏就容不得那种人用灵石铺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人家爱女在你们手上,心里忐忑,又望女成凤,打点一二也无可厚非。这孩子资质本身就好,你做个顺水人情,应了她,大家都欢喜,反正你和玄微也是要重点培养那个江燕儿的。”
善治真君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地开解善渊真君。善渊师兄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收敛了许多,新来的后辈都只当善渊真君是个冷肃静深的人。这样愤愤不平的样子还是好多年前他见过,可见真是给气得不轻。
“我们眠龙谷要培养弟子,就是真心培养,难道要说出去是因为我收了江家的好处才对她女儿另眼相看?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善渊?”善渊真君挑起了眉,愈发不乐意,“我眠龙谷是何等地方?她拿钱财开路就能通进来了?”
“那是自然不行。若在我大茂峰治下,我也不会因此就坏了公允中正,”善治真君一笑,又转向了大比的话题,“话说回来,这孩子资质不错,这次比得如何啊?我看那江夫人信心满满,估计她女儿不排到前五之列她不能甘心呐!”
“比得如何?”善渊真君听了这话,一挥袍袖,索性将自己面前的那些浮影境尽数击碎,反正他关心的几个后辈都比完了,再看意思也不大,“中规中矩,不能说差。可是,你要说多好,也谈不上。”
这语气有些不豫。也不能怪他,他本来认定了这一批新弟子中有两个绝顶出色的,夺冠也是有望的。而且,两个弟子中尤其以江燕儿更胜一筹,毕竟她比出身贫寒的郑媛起点高、资源好。
因为拔高了期望,现在见她只比普通弟子略好一点,再加上她那不省事的娘亲一番折腾,江燕儿又事事唯娘命是从,善渊真君与玄微真人原先只有些微的不快都难免加深了两分。
再看到别人家孩子又争气又体面,善渊真君愈发添了气恼,可也无奈,他看看四周场合,总算静了静气,指着其他人面前的浮影境道:
“你看了这么多场?心里可有些数了?我觉得,这次前五之列啊,玉台峰的李幼蕖,我们眠龙谷的郑媛,还有金钟峰的谢小天,少不了这三个人!”
这句话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其他真君的注意。他们也都差不多看全了这几个人的比试,也纷纷点头:“其他人还未可知,这三人是果然大差不离的。”
善从的心一热一凉,失望过后又提醒自己:要做一个宽容的好师父,徒儿的路还长着呢!都说后生可畏,未来可期,往远处看!
……
幼蕖擦了擦额头的汗,这火蒺藜真是棘手啊!听说眠龙谷黄鹤真君的蒺藜星火诡异难缠,莫不是自己遇到的正是这一招?黄鹤真君于法术上悟性超过其师兄玄微真人,故而反于师兄之前早早领悟得道,顺利结了婴。
师父说过,黄鹤的法术与少清山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擅长将几系法术糅合起来施为,若只按照通常惯例去想什么相生相克,反而适得其反。
不管是不是,幼蕖决定先试上一试。
果然,寻常的金刃术砍上去,竟然只砍出了浅浅的几道口子,而且很快那道浅口子就愈合了。那么迅速的一瞥之间,幼蕖瞅见那火蒺藜破开的口子里露出白金之色,说明这火系、木系的法术之中还夹杂着金系法术!
那破起来也很麻烦,不是凭灵力狠冲就可以的。
她又饶有趣味地浇了几阵雨上去,不出意外,那蒺藜上的火不但没有熄灭,还被滋润得“滋滋”作响,枝干又粗壮了几分。
“果然是被金茎吸去了水啊……”幼蕖在自己掌心模拟出一小丛火蒺藜,大受启发。
又用木系法术顺着火蒺藜的根部探去,她微微一愣,“还有这个?有意思!”
这道火蒺藜术设置巧妙,可谓匠心独具,若不好生参悟而只图破解,真是可惜了。幼蕖掌上接连模仿幻化了几次,有了些把握。
眼看这火蒺藜越生越多,很快就铺满了前方,并且挤挤挨挨地往自己身前挤来,若不尽快解决,只怕自己要不断后退,将前面开路的成果都要挤没了!
太狡诈了!
不管是不是黄鹤真君的手段,这道法术的主人果然是个大家!
幼蕖大起佩服之心,兴趣也愈加浓厚了,越难,她越是手痒。而且,她刚刚接连遭遇了几道火术,与自己的所学互相印证,她很有些收获。新旧领悟吻合加启发,令她萌生了不少新的想法,正欲试试手。
第472章 根底藏霹雳
“不就是放个火么,我也会!”
幼蕖低声嘀咕着,左掌摊开,小小一簇异常明亮的火苗在掌心跳跃,她轻轻一吹,“去!”
那火苗迅速延展开来,铺作薄薄一层,化成透明红烟,覆上了面前密密麻麻的火蒺藜。
师父说过,五行各系法术杂糅施为,需要各系力量平衡,若失去平衡,则会出现薄弱之处。那她,就打破这个平衡,再添一把火!
“神火晖灵,使役百精!”
幼蕖默念法咒,掌心一翻,连连变换了几个手势,面前的火蒺藜如被浇了盆热油,陡然烈焰熊熊,张牙舞爪的火蒺藜被烧得通红,反而吃不住那炽烈之势,渐而软化,渐渐刺软枝枯,蔫了下去。
紧跟着,成千上万的奇寒水箭突然在空中凝出,带着“嗖嗖”的风声,齐齐扎向那些火蒺藜的根部。
本就被烧得半死不活的火蒺藜被寒水箭扎了个通透,还待要顽强地挣一挣,那寒水箭炸裂四射,闪着白光的碎刃飞舞着将火蒺藜剿灭得干干净净。
再然后,又是一蓬大火平地卷来,火势奇旺,又收得极快,几息之间就将残余的灰烬卷得一干二净,面前现出一片白地。
这几道法术承转衔接得极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完工了,好像预设好的一般,可见施法者的手法纯熟而且反应灵敏。
“这小丫头出手真狠!”
黄鹤真君揉了揉胳膊,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一直盯着那些火蒺藜看,那狠狠扎下去炸开来的寒水箭像是扎到了她身上一般,令她不禁悚然。
这是她布下的火蒺藜,暗藏了许多促狭心思,本想若是谁遇上自己的这道法术准要吓一大跳,若一个不小心,不将火根除尽,还要吃个大亏。
没想到这小丫头出手忒狠辣,火蒺藜根部藏着的最后的暗招还没来得及发挥出来,就被灭杀了。
“这小丫头眼神这么好?”黄鹤真君琢磨着,“又或是她那火有些异常,比一般法术威力大?”
她皱着眉毛,干脆起身在浮影镜前来回看,恨不得钻进浮影镜去看个究竟。
“怎么,你那法术布置在那里不就是由弟子们破去的么?还不服气了?”善渊好笑,他这个徒儿虽然也已经修至元婴,却还有些年轻人的意气,到底还不够老成。
“师父,你知道的,我这火蒺藜难破得很,连媛儿那样的身手都反反复复了好几趟,才用笨功夫给磨掉了,到了最后还差点功亏一篑,我这个师父可一点而提示都没给过,”黄鹤不忘给自己标榜一句,又指着那浮影镜,“这小丫头倒好……”
她才发现善渊真君面前的浮影镜都收了,赶紧地将自己的那面挪到师父面前,指给他看。
“是好!”善渊真君答得干净利落,却不想多看,刚刚多说了几句江燕儿,他更不想看别人家孩子,闹心。
黄鹤不知师父的心思,只当他一心认定了幼蕖最好,不由瞪大了眼睛:“师父,你别总是看别人家孩子好……”
“我又没说你的媛儿不好!”善渊真君也回瞪了弟子一眼。
黄鹤干笑了一下,缩缩脖子。这里都是长辈,她丝毫不怕失了元婴真君的份儿。
虽然黄鹤也是元婴真君了,可在他这个师父面前,她永远是弟子。而黄鹤也一直仗着自己在师父面前还是个小辈,所以也一点没显出元婴该有的沉稳样儿,说话做事照旧没成熟风范,两人之间完全用不着冠冕堂皇地打客套。
“那师父你说这个李幼蕖,是怎么破了我的火蒺藜的?我看她的手法也没多特殊……”黄鹤突然住口,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媛儿给过她一朵异火种子!那异火竟然这么厉害?嘿,说起来还是我家媛儿厉害!”
其实刚刚郑媛自己比的时候也将异火糅合到法术之中,对这火蒺藜也很顺利,只是最后被暗藏的损招给唬了一下,略略有些手忙脚乱,但郑媛反应也很快,没真个失手。
“郑媛你是怎么教的?我是怎么教的?这小丫头主修的却是剑术!能到这个地步,若媛儿还比她差,我们师徒俩的脸也要丢光了!”善渊真君闭上眼,都懒得看那浮影镜了,“若我们眠龙谷只有江燕儿,嘿……”
幸好自己收了媛儿这个徒弟,若是收了江燕儿那样的弟子,唉,以自己的性子,只怕要与那位江夫人打起来!黄鹤真君忙里偷闲地庆幸了一下,又顺便同情了一把苍羽师弟的运道。
她转过头,继续去看浮影镜里的李幼蕖,自己的爱徒郑媛正守在丹炉前呢,那孩子稳稳的,完全用不着她操心。
黄鹤对幼蕖十分好奇,猜这丫头的手法,猜这丫头是借助了郑媛那朵异火种的威力才那般厉害,不由也有几分小得意,哼哼,真要论起来,还不是借了我家媛儿的势!
其实黄鹤真是猜错了,幼蕖没动用郑媛赠予她的那朵异火种。一猜到这火蒺藜术很有可能是郑媛师父的手笔,幼蕖就不太想动用郑媛的异火了,用人家徒儿的帮助来对付师父?她心里有些过不去。
不过,幼蕖还有其他的法子啊!
幼蕖此时正用足尖碾了碾脚下的焦土,心有余悸。
若不是她借助自己对草木的特殊感知察觉到那火蒺藜的根部异样,又曾在六哥的指点下悟到了火的几分真义,她就不能觉察到那火蒺藜的“离上震下”之像。
离,为火,震,即雷也,应该是埋着霹雳之类。
最初一猜到这法术可能是黄鹤真人设下的,幼蕖就联想到了这位真君拿手的无咎霹雳,当她又在火蒺藜的根部发现异常,有雷火之像,更是加了几分肯定。
论用火,她虽然没有火灵根,比不上郑媛的天赋,但是她有六哥明炎给她的一朵异火,六哥还教过她以火控百精之术。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以火攻火,然后水火并下,寒热交替,在无咎霹雳发作之前一举将其闷杀。
果然奏效。
若不是这样,估计她至少要被火根里暗藏的无咎霹雳给燎得灰头土脸!
幼蕖知道这无咎霹雳和师父独创的空心霹雳有些类似,都是看起来声势吓人其实杀伤力有限,纯属恶作剧之用。
说起来,师父曾言他的空心霹雳还是受当年的黄鹤真人的启发而创出的,只是手法不同,师父是用灵力施展,黄鹤是借助火系法术。
设置这法术的黄鹤真君不知是出于什么恶趣味,将其埋伏在火蒺藜之下,却无意阻拦过关,只为捉弄弟子。
这位童心未泯的前辈设下的小陷阱害得自己差点焦头烂额!到时,顶着一张小黑脸出去,简直是虽胜犹耻啊!
第473章 剑雨巍巍然
一想想自己乌漆抹黑的像个木炭怪,幼蕖气得在地上又跺了两脚,可是跟着又笑了,当年师父也是觉得有意思,才花功夫创设了这一招无用而有趣的怪招吧!原来当年师父与这位黄鹤真君性情是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当年哥哥们刚刚学的时候都特别中意这一手,拿着空心霹雳互相试招,结果那段时日,少清山上的人个个脸黑得像被姑姑抹了锅底灰。除了小九,因为大家都舍不得往小九头上招呼这一招,她得以肆无忌惮地到处挑衅招摇,洋洋得意地顶着雪白的小脸,笑话这个笑话那个,哥哥们个个恨得牙痒痒却又拿小妹子无奈何。
若是师父知道自己徒儿有一日也差点被这异曲同工的招数给黑了,肯定要大笑一番。
“嘿,小丫头,我还没气呢,你气个啥?”见到幼蕖气鼓鼓地跺脚,黄鹤真君倒是给气笑了。她错了错牙,一指头捣在浮影镜上,接连狠狠点了几下,只当在小丫头的脸上戳了又戳,算是补回了点趣味。
“你瞧瞧你这样子,你师侄梁溪都比你老成些!”
善渊真君心累,黄鹤虽然天分高、进阶早,却没大弟子玄微让人放心。玄微虽然犹是金丹,却稳稳当当,很有真人和身为师父该有的样子。
幸好郑媛那孩子不像她师父。
黄鹤冲师父一笑:“师父教导得是!所以,弟子还是要承欢膝下,需要师父一直指点弟子!不然,我怎么带徒弟啊!”态度恭敬得挑不出错来。
善渊真君知道弟子故意逗他,心里却也一宽,语气便软和多了:
“梁溪虽然好,她的好却不在修炼上。真要论修炼的天分,她却是比不上这个李幼蕖,至于我们眠龙谷,将来还是要看郑媛。”
黄鹤真君点头,这个她是懂的。梁溪绛英虽然是她师侄,却与她颇亲近,她也极欣赏这个师侄的大气果决。师父说得对,梁溪的资质、家世、底蕴都挑不出什么错来,但真要说绝顶天赋,却差了一点儿。
而且,梁溪手腕精干,其处理事务的能力是为所有弟子不及,若要将梁溪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不是推她去寻大道,而是让她掌事眠龙谷甚至上清山,运筹帷幄、谋划大局,以她的能力,定然能为宗门谋得安定繁盛。
只是这样,做这些事的人就难免多耗心血、占用精力,于修炼上就要缓一缓了。宗门大局与个人发展往往难以两全,上清山的同一辈弟子里得以飞升的,往往反而不是手握大权的掌门或峰主。掌门或各峰掌事的作用,是为无数同门的登天而搭梯。
这一代弟子中,日后得大道上清都的,心无旁骛的郑媛更有可能,而不是为宗门将事事打点得妥帖的梁溪绛英。
黄鹤心里感慨了一下,注意到了师父对李幼蕖的推重,她不由问道:“那玉台峰的李幼蕖真能比得上我家郑媛?”
善意真君上千年的积淀,看人极准,黄鹤虽然自己也是元婴,却仍然信服依仗师父的眼光。
“郑媛天资自然是好的,可修道之人,天分只是一部分。幸好她修炼也有一股钻劲,这就又多了几分把握。不过,这孩子的刻苦有一部分是因为家境不足为支撑,只能靠自己。穷苦出身的孩子,自然有一股发奋的毅力,这不是坏事,于她也有益,只是日后要多给她些宽裕安定,助她心境从容。
“而那李幼蕖,什么都不缺,却能保持一股子寻觅大道的热情与钻劲,若她能保持下去,假以时日,必是可敬可畏……玉台峰人才辈出,历来如此,唉,令人羡慕,令人惊叹啊!”
“当日的善信真君也是如此么?”
“是啊!善信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年轻的,晋级快得我们不敢置信,偏又稳重踏实,绝无浮夸冒进。后来他又收了个弟子凌砄,又是一样的天分奇高。我们都说过,莫非老天对玉台峰太过偏爱!
“后来善信凌砄都出了事,我们还当玉台峰就此没落,又都说老天爷的偏爱果然不能长久。没想到叶霜晚她突然奇崛支棱起来,硬是维持住玉台峰的气运。这也就罢了,你看如今,又有了这个李幼蕖,老天爷的心还真是偏在玉台峰那一边啊!”
善渊真君感慨着,又有几分不服气。
掌门善施真君隐隐约约听到这边的交谈,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善渊真君知道掌门一脉对凌砄与幼蕖等人有些不喜,只是他是实话实说,底气又足,当下也不以为然地含笑睇了一眼过去。
令善渊真君意外的是,他看到掌门竟然垂目一叹。
这倒是奇了。
善渊真君心里冒出了一句。不过这心里小小的异样很快就平息了,他已经被面前的浮影镜吸引住。
黄鹤暗笑,她刚刚将镜儿送到师父面前的时候,师父还不肯看,可是现在,他不还是主动盯着不肯挪眼睛了?
不怪师父,幼蕖这样的孩子,她也喜欢!
漫天彻地都是闪着寒光的飞剑,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幼蕖被围在了中间。
一点都不花哨,也没有暗坑陷阱,这只是一招简单的剑雨术,却显现出施术者的修为博大精深。最简单,也最纯粹,也最难,用最简单的招式造成巨大的威胁,只有真君才做得到。
是的,这是善渊真君的剑雨术。
“真是难得啊!”幼蕖低语一声,真心推崇这剑雨术上透出的气息,威严磅礴,巍巍然,浩浩然,震撼人心,令人望而生畏、生敬,生出见贤思齐的景仰来。
只有郑而重之地对待,才是对前辈心血的尊敬。
说是宗门大比,其实不过是小小筑基期弟子们的比试。可是上清山如此重视,真人、真君都拿出了慎重的态度,精心设置,认真投入了心和力。
相信经此一试,弟子们都会有极大的长进。
幼蕖举臂挥掌,袍袖被风鼓起,气势十足,掌影翻飞,如同无数只手掌在同时施术,划出无数明暗不一的轨迹。指尖上星辉流光闪烁明灭,像是无数闪着荧光的鲜花在指尖绽开。
优雅而隆重,繁密而玄奥。
只看这施术的手法,就是一种享受,时光似乎停滞在那十根细细的指头上,不过眨了两下眼的功夫,手指却轮转翻飞了千百下,忙而不乱,依次分明,光影缤纷错落,呈现出一种从容有序的美感。
前、后、左、右、上方,好家伙!竟然一口气施展出了五种不同的法术!
她正对面的剑雨猛然一阵“叮叮当当!”,这是以剑雨术对剑雨术,是最本分的打法,最尊敬的态度。呼啸而去的飞剑迎上了呼啸而来飞剑,突然的激烈对撞,火花缤纷飘落,像是漫天放了一场烟花。
第474章 五梅次第开
至于其他几面,就可以换换花样了。
左侧的剑雨被严严实实的防御法术给挡住了,无缝可入,别说是剑雨了,就是真的雨水也一丝儿泼不进。
剑雨离身侧尚有丈许,敦实厚重的三层木盾突然浮现而出,足有上百面。
同样的木盾之术,不同的人施展出来却有不同的效果,有些人只能放出数十面甚至更少,也有的能放出三四层却盾面虚薄。
而幼蕖放出的这些木盾,木纹清晰如铁线勾勒,木质致密坚实,堪比千百年老树现斫新制而成。
单看这一手,大家就知道幼蕖的法术造诣在她这个年龄、修为层次里已经做到最好。而且,她看起来颇有余力,应该还能更多。
只是,那飞剑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的气势令看的人不禁替这小丫头捏把冷汗:木盾防御是惯用,但那可是比她修为不知高了多少层级的前辈的法术!
看那急攻的锐剑之势,寻常木盾只怕要被洞穿个彻底,三层也未必够用。
只听得“嗤嗤”连声,木盾上插满了无数银光闪闪的利刃,一层便挡住了绝大多数的飞剑,至多有数柄尤其凶利,也被第二层木盾拦住了去路。至于第三层木盾,根本没有动用。这一面攻势顿解。
右侧看来也是走的防御的路数。
平地突然涌起的一片土黄色玄光,瞬间凝实,幻作一面城墙。
土系法术本就擅于防御,这面城墙巍峨高大,墙体厚实得如同经过了上百年的不断夯实加固。
一阵沉闷的“扑扑”声后,那些飞剑大多没入墙体之中,少量剑刃干脆直接折断,叮当坠地,一下子威胁全消。
后方燃起了烈焰,幼蕖微微转头,这把火是她自己放的。
她在这一面分了较多的心神,因为她的应对法子不太省事,比其他几面都要难一些。
可是她想试一试。
这一面不是防御也不是攻击,她要将那些飞剑在半路上就灭去。那烈焰之中融入了六哥明炎的异火,两种颜色的火焰勾连融合,大展神威,她像是牵着六哥的手在并肩作战。
那些飞剑还未靠近就被这双色火焰燃化成金雨,随即彻底消失在炽烈的余热之中。
至于当头压下的无数剑芒,幼蕖一振衣袖,水光漫天,洪流咆哮着向上卷去。
可是水势再猛,到底不比木、土之实质坚硬,不曾阻碍得半分的飞剑下攻势头。
幼蕖不慌不忙,嘴角弯弯,袖中手指连动,瞬间水流泛起森森蓝意。蓝光闪过之后,汹涌的水流在空中凝成了一方巨大的冰山。
透明晶亮的冰山之中,那群飞剑犹保持着飞来之势,只是,再也前进不了半寸。
“漂亮!”许多观战的人脱口呼出。
这可是同时施展了五种不同的法术,每一种都漂亮以极。
他们都可以施五行法术,可是限于灵根,每个人对自己灵根一系的法术才最为擅长,而自己五行欠缺的那几系,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最多是靠技巧取胜,终究是力量不足。
也有人的灵根是五行全备,可力量又被分摊得不够凝聚集中,某一系法术的效果就不如那些单一灵根的的人来得精粹。
可是,这玉台峰的小丫头,五行法术都使得得心应手,每一样的法术又都极正宗,感觉像是五个天生纯净的单灵根的人合而为一!
五系不同的法术就那么尽数洒了出来,如天女散花,各尽其妙,异彩纷呈。
玉台峰的这个小丫头给大家带来的岂止是惊喜惊叹,简直是惊吓了。
幼蕖却来不及欣赏自己的杰作,她一振袍袖,掌心收拢,口中清叱一声:“灭!”
话音刚落,她人影已消失,那留在当场的冰、火、木、金、土光芒大盛,猛然齐齐向内疾收,“轰”一声巨响,平地卷起一阵旋风,灰蒙蒙一团爆发开来,外面的人只看到浮影境陡然涌起了数不清的如云残影,弥漫了整片镜面。
片刻,云销雨霁,回复清明,原地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见了。
小天演镜外却现出小小一道人影,正是李幼蕖。
“收工!”幼蕖快活地低喊了一声,欣欣然回头看着一片平静的小天演镜。她预料得没错,这道剑雨术就是最后一道拦路虎。破了它,这一场就结束啦!
她完全可以用简单省事的方式来解决最后一道剑雨术,用笨方法一边防御一边将那些飞剑慢慢磨光就是了,还不会出错。
可是她想做得漂亮一点,所以,她将进入小天演镜以来感悟到的所有诀窍与从小所学的法术尽数施展。
她想试试自己全力施为,可以做到哪一步。想用最后的天女散花,告慰那些看着自己的人。
人间天上,爱我念我者,请看来——看我如今学道努力、灵感迸发、日益精进。看我在上清山已经站稳,有良伴同好,有可期前程……
你们想看的,今日暂先奉上一段,日后更多的精彩,小九会一一向你们呈现。姑姑,师父,哥哥们,你们看好了!
“幼蕖师妹,恭喜!”
梁溪绛英笑吟吟地迎上来,欢喜无限。
塍羽音见到幼蕖,眼神微转,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幼蕖知道塍羽音与田雨因走得近,对她向来有些疏远,但终无交恶,也不以为意。
幼蕖欢欢喜喜地一扬手,梁溪看到她掌上的木牌又开出了五朵梅花,不过是金心银蕊,而不同于前一场剑术结束后绽出的金心金蕊。
“你呀!贪多求全,若速度上来,肯定也是金心金蕊了。”梁溪忍不住小小嗔怪了一句,“看,差了一线。”她最喜欢的是十全十美,不留遗憾。
幼蕖“嘻嘻”一笑,是的,她若是只求破解,肯定会快得多。但是她哪里舍得放过这样好的学习机会?那么多真人真君的拿手法术,若是平时,你去怎么苦求,那些高高在上的前辈也不会特地来给你喂招陪练的。
所以她学了个尽兴,学了个痛快,然后才考虑破法过关,时间上定然是耽误一些了。不过,她心里是有数的,边破边学是在她有信心都能按期完成的基础上。
她才不遗憾。当然她知道梁溪师姐也是为她好,毕竟,若三场下来都是金心金蕊,确实漂亮,说出去也神气得多,在上清史志上更能留下令人惊叹的一笔。
不过,若只为那些漂亮与惊叹,错过了那许多只有自己才知晓的收获和充实,那才是真遗憾。
见幼蕖十足十无瑕疵的笑颜,梁溪也摇头笑了,她知道自己是太过求全责备了,这小丫头难得是心境无垢,坦荡明亮。
这个小丫头一次次带给她惊喜。除了看重幼蕖的资质潜力,认为小丫头的分量值得相交,现在梁溪觉得,看到镜里小丫头那样努力的可爱可疼模样,她已经有几分真心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第475章 意外遇示好
幼蕖向玄微真人行了一礼,玄微真人点头示意她自去,虽然未曾出声,但温和含笑,显见对她颇是满意。
“向这边!”
幼蕖顿住身形,她又走错方向了?
还有,提醒她的竟然是塍羽音?语气还很和善。
幼蕖不好意思地一笑,转身找对了方向。唉,自己还是不够踏实啊,太不稳重了,才小小的一场开心就又犯了路痴的老毛病。若第三关比试她迟迟未到,怎么跟人解释说是因为她走错了方向?幼蕖忍不住鄙视了一通自己。
“多谢塍师姐。”幼蕖没忘记向塍羽音道了个谢。
“不谢,恭喜。”
塍羽音虽然语气淡淡,但是也温和含笑,面色明显暖融许多,眼神也透着好意,与过去见到她时的清冷疏离完全不一样。
幼蕖心里有些不解,但也没太多想,或许是平日难得有机会与塍羽音师姐搭话,她也就没机会发现塍师姐的好吧。
就说么,天底下还是好人多。
心底一团喜气的幼蕖此时看什么都柔软温暖,青梗剑起得又高又飘,“咻”一下就去了。
看着连人带剑都轻快无比的小小身影,梁溪绛英低声笑了:“羽音,你不是平日和这丫头隔得老远么?”是啊,今日竟然主动给人家指路。
塍羽音当然知道梁溪笑她,梁溪说的“远”是她态度的远离,拒人千里之外的远。她抿抿唇:“我修为日日在增加,难道心境偏停留在原地么?”
说罢,她一拧身,转过去不再多说了。
梁溪绛英淡淡一笑,她知道塍羽音就是这样的性子,能丢下这句话其实已经算是服软了。
梁溪与塍羽音本就没有原则性的矛盾,不过是对各自友人的态度不同引发少许分歧罢了。
梁溪偏爱李幼蕖,塍羽音不服、不喜。塍羽音看重田雨因,梁溪偏也看不上。如今塍羽音对田雨因与李幼蕖俱放正了眼神,梁溪心里头也松快,暗道一声:“我就知道你迟早如此,又不是笨人。”
主项、辅项俱比试完毕,只待最后一场综合考核。三场之中,主项权重最大,所以,只要主项出色,辅项与综合不过是锦上添花,大局基本已经定下了。
花颜夫人优哉游哉地饮着花露,任由气呼呼的金错将一道凤尾剑书奉到她面前。
“师父!”银错也坐不住,嘟嘟囔囔地不肯走开。
“我呢,不反对你们用凤尾剑书盯着小九,但是,围得太紧了,反而对她成长不利。所谓‘关心则乱’,你们是过于在意了,反而失了本心。”花颜夫人语重心长。
金错顿了一下,终究忍不住开口:“师父,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八派合练对九儿姐姐很重要的。要是她的机会被那个什么大师兄抢去了,多可惜!”
“什么叫抢?上清山又没说那机会就钉在谁的头上,谁有本事,谁来争。小九若是拿不稳这个机会,出去历练也拖得累!”花颜夫人说得很冷静。
“可是,九儿姐姐毕竟才多大?玉台峰的那位大师兄多大?就是九儿姐姐从娘胎里就开始练,修炼的时间也比不上那个吴祯!”银错插了进来,一脸气愤,“这都什么人呐!和我们九儿姐姐争!好意思他!”
刚刚凤尾剑书说得明明白白,那个吴祯表明了要在三场比试之后挑战九儿姐姐,要争那个八派合练的机会。
虽然吴祯的举动合理合规,但是金错银错一心只向着自己人,不讲道理地认定好东西就应该是九儿姐姐的,所以她们看吴祯的行为就尤为可恶。
“总之,你们勿要急乱,更不要动什么小动作。师长自有师长的考虑。”花颜夫人警告地看了两个从神情到举止都不安分的徒儿。
考虑什么?金错银错还没来得及追问,就看到有熟悉的身影过来,只得先闭了嘴。
“哎呦,谈什么呢?”笑眯眯的言是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婚后的知非真君越发知足常乐,人都圆润了几分,看上去人也踏实多了。小九大局已定,他安心多了,也有闲情出来闲逛了。
金错银错眼前一亮,虽然她们不喜欢这个花花肠子的知非真君,但是她们知道,他也疼九儿姐姐,而且,他的话,师父能听进去。
那个什么不成,仁义还是在的。
“言师叔!”
“言真君!”
言是被金错银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他抚了抚胳膊,压了压竖起来的汗毛:“呃……不要多礼,可有什么事?”
这两个丫头每次看到他,都笑得假模假样的,而且假的非常明显,礼节更是是敷衍了事,连装都不装得好一点。这会儿倒看起来是盼着他来一般,热切恭敬的态度还挺真切。
“玉台峰的大师兄吴祯要和九儿姐姐争那个八派合练的名额!上清山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多出来一条新老弟子挑战的新花样!”
“九儿姐姐辛辛苦苦一场一场打下来的,那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他凭什么争呀!”
金错银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个大概。
结果令她们失望的是,素来疼爱九儿姐姐的知非真君好像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嗐,挑战就挑战罢!这不还早嘛,那得第三场比完了才说呢!先好好儿看去!”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将手往前一推:“去看,先看着!后面再说!”
金错银错可不是小孩儿了,更不会被言是这敷衍的态度给糊弄住。
“言师叔,您是真心疼九儿姐姐吗?”
“要是九儿姐姐被人抢了这次机会,她该多伤心!她肯定要自责对不起凌师叔……”
银错的声音低了下去,有几分是特意演给言是看,也有几分是真心为九儿姐姐担忧。
言是虽然精明,却经不起这两个小丫头拿凌砄的名号来说事,他连忙安抚:“嗳,你们放心,不管小九比得怎样,吴祯挑战结果如何,她都会参加八……”
说到这里,言是突然醒悟住口,他心虚地看了一眼花颜夫人,讪笑着“呵呵”了两下,又道:“这对她都是极好的锻炼,哈哈……”
金错狐疑地看了看板起脸的师父和笑得尴尬的知非真君,与银错对望一眼,再去探言是的话,可惜不管她们喊“师叔”喊得多亲热,又主动说要去给言师娘请安云云,言是就是不肯再松口多说了。
只是,见两个小丫头将言是盘问得团团转,花颜夫人虽然依旧板着脸,眼底却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金错何等的乖觉?从来花颜夫人眉头眼角一丁点的微动她都能觉察到,再加上言是刚刚的话音……
一个眼神递过去,银错收到,她也不留痕迹地瞟了一眼对面。
两个丫头总算放过了言是,面上仍旧是不服气不甘心的模样,气咻咻地坐到一旁去接着看浮影境了。
第476章 关爱满箩筐
言是总算清清静静地坐了下来,一眼瞅到板着脸的花颜夫人,腰身不由有些塌,陪着笑脸:“花颜,我……”
他从前可不会在花颜夫人面前承认自己会有不妥,就是要较着劲,不能失面子。可是现在他心宽得多了,也不怕丢人了,自己差点失口,是该拿出知错的态度来。
“你开的好口!”花颜夫人毫不客气地白了言是一眼,挖苦道,“这么大人了,真难得!还有什么没说明白的吗?成了婚就这么松垮成这样了?”
言是看了一眼花颜那凑到一起的两个女徒,夸张地擦了把汗:“你这两个徒儿真是玲珑剔透!我斗不过!”
“行了!你都说出来一半了!”花颜夫人突然转了传音。
言是会意,也将声音传了过去:“你两个弟子和小九好得什么似的,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逗她们急的好玩么?”
“若是小九被挑战拉下来,我们自然要发挥用场,总不能亏了这孩子。可我瞧着小九剑术比从前又大有长进,那吴祯未必能赢得了她。若是小九自己能凭本事拿下来,我们插手的事让人知道了,到时反而让人说小九是走的什么门路,没的坏了她名声。”
花颜夫人啜了一口茶,说得很清楚。
言是见她说得在理,也点头道:
“你做事原比我周全。我是气盛惯了,历来随人家怎么说,我痛快就行。不过,小九小姑娘家家的,又在上清山,那讲究人多,还是收敛持正些好。确实是要隐晦些。”
原来,花颜夫人与言是已经说好了,八派合练最后的名单不管如何,以绮色谷谷主的身份加玄机门元婴真君的面子,至少能再塞一个人进去。所以,他们对挑战不挑战很不在乎,反正给小九的机会跑不了。
其实,这八派合练对低级弟子而言是要几乎博尽了气力去争取的,对更普通的弟子而言简直是难于登天。
可是在掌事者眼中,再珍贵的名额也是可以用来做人情做利益交换的,多一两个人根本无所谓,有时也就是高位者一句话的事。
每次的合练都会从天而降几个意外的新人,要么的大能的后辈,要么是世家的子弟,总之都有些来头。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只是不好放到台面上来讲。
无关黑幕、腐败,再高洁再耿直的真君掌门,也会默许这种情况在眼皮底下不声不响地进行,只要这种交换符合宗门的利益。
能让高位者愿意赔人情送过来的,一般也不会是无能之辈,有时只是选拔时差了一线机会而已,举荐人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一般不会拿自己多年的清誉与名声来作代价。
即使偶尔有被塞进来的人是真个差劲,也会有举荐人兜底,总之出了事也不会怪合练的队伍。何况这些人从来不缺保命的手段,只要不是太过作死都能平平安安走完过场。
“所以,我哪能说给我家这两个皮猴子知晓?她们要知道了,嘴上带出一点意思来,平白让人说三道四!
“你知道的,小九那丫头虽然脾气软和,傲气却十足的,就跟石头当年一样。真要用我们举荐的名额也就罢了。就怕她辛辛苦苦打下来,却被人说是凭关系赏的,腰杆再也硬挣不起来。”
花颜夫人看了一眼自家两个弟子,摇了摇头,金错尚好,银错最是藏不住话,她才不能漏一点给她们知道。
可是,这个言是,已经漏了一星半点!
也不知道机灵如金错,有没有听出来什么。
花颜夫人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金错,正好与金错的眼神撞上。金错对师父甜甜一笑,花颜微愕,没好气地转过头去,错开了眼神。
金错笑得更甜了,她心里更肯定了几分,得意地冲着师父扯起了一边的嘴角,她知道师父看得到。
果然,花颜到底忍不住又溜了一眼过来,见小金那笃定的眼神,她这当师父的竟然不能强硬地瞪回去表示“我什么都没说,你看什么看!”
在金错直勾勾的注视下,花颜夫人无奈苦笑一声,知道到底瞒不过这鬼精灵的丫头,随即她又冲着天空白了一眼——这是生自己的气。
一旁的言是给这师徒二人的你一眼我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又见花颜神情突然气鼓鼓地,更是不解。
这眉来眼去的官司他最怕,花颜那欲说不说的神情他从来就没弄明白过。所以,他们俩始终走不到一块儿吧……言是心里想道。
“石头教徒弟的本事,你还不放心?”花颜夫人描补地加了一句,这句话的声音是放出来的,大家都听得到。
言是除了点头,也说不了什么了。他负着手,斜睨金错银错笑得有些异常的两张脸,心里莫名,脸上却要维持着知非真君无所不知、睿智冷静的形象,哼了一声,踱着方步走了。
幼蕖不知道两位长辈为她的八派合练已经留了备用手段,也不知道金错银错正为她可能被挑战而操碎了心。
不过她晓得,大家都记挂着她、关心着她,她都能想像到,她的剑光与法术所向披靡之时,小金小银定然在高唱凯歌,为她高兴。
最后一场综合比试在成象门,这里是一片冷僻的山谷,平日少有人来,也不见什么稀奇之处。此地以“门”为名而非称“谷”,是因为谷口嶙峋的怪石如犬牙交错,形成一道天然门梁,这道石梁倒是比山谷还显眼。
幼蕖只在比试之前自己将路摸了一遍。唐云师姐告诉她比试的几处地方之后,她就默默地自己走了一趟。
唐师姐根本不知道她有摸不到路的老毛病,毕竟,来上清山后她要么是跟在唐云苏怡然后头,要么就是靠自己摸索,极少犯这个毛病了。
不过这个地方太偏僻,她只走过一趟,刚刚比得高兴了,一昏头,差点走反了方向,幸好塍羽音提醒她。
成象门已经集合了不少比试的弟子。
郑媛与肖翼然正肩并肩坐在一方大石上悄声说话,远远看到幼蕖过来,俱露出欢喜之色,两人一齐跃下大石迎了上来。
“正说你呢!听说你剑术比得极好!太好了!就是我没亲眼得见,听他们一一阵讲,都说好,怎么好却说的不一样,听得我都一阵阵紧张。还有,法术怎么样?”郑媛问幼蕖。
肖翼然微微笑着:“我和你前后脚,早知道我就等一下你了。我也刚刚到一会,才知道你在我后面进的法术场。怎么样,顺利吗?我们知道你肯定没问题,就是总不能放心。郑媛她刚刚一直笑我瞎操心!”
“你可不是瞎操心?幼蕖的身手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就说没问题!”
郑媛轻轻地推了肖翼然一把,两人手挽着手嘻嘻而笑,眼睛却都望着幼蕖,等她回答。
幼蕖知道郑媛与肖翼然不会客套,这真诚的关心询问她很领情:
“谢谢你们惦记着我。挺好的,遇上的都破了,就是手脚可能慢了点,我都怕玄微真人没耐心了。”
郑、肖二人对幼蕖的自嘲自然不会当真,她们平日里也与她对练过,深浅底细还是知道的。她说慢,就是真的略有些慢了,但她肯定有慢的理由。
“你该不会是把我们眠龙谷考你的法术都现学了去吧!”郑媛一猜就中。
幼蕖笑了:“也没’都’,不过确实学了不少!”
“我就说!”郑媛抚掌。
“要说慢,我才是真的慢呢!我一个人比得上人家好几轮的时间!”肖翼然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语气有些忐忑,“我就怕黄鹤真君看得上火,只望她老人家莫要懊恼指点了个榆木疙瘩。”
第477章 人心有偏向
幼蕖觉得能在火蒺藜里埋伏了无咎霹雳的黄鹤真君,多半不会接受“她老人家”这个称呼,不免有些好笑,不过还得先安慰肖翼然:
“你莫要担心才是,比试基本上只看结果,快与慢本不在考量之列。除非你直到全场比试终了都没出来,那才是真慢,才会落了差等。”
“我也这么说,你瞧她紧张的,半天了手才不抖。”郑媛没好气地抱怨着,语气里却是明显的亲密。
你再说,马上综合比试她的手又要抖了……幼蕖心里一笑,手臂轻轻碰了碰郑媛。她知道肖翼然胆子小,尤其在宗门大比这个时候不宜多说,还是扯开些话题为好。
郑媛会意,立刻住了嘴,也感激幼蕖体贴周全。
再等一会,有弟子三三两两地集中过来,便有人与幼蕖提起了先前的剑术比试。
“师妹真个好身手!在下佩服得紧!”
“我是陪人家去比剑台那边的,看了三局,啧!真是没白去!”
“敢问师妹,你第二局起手的那三剑里是否化用了荣山派的剑法?我瞧着像。说实话,我也仿过,却始终做不到位,不知师妹是如何做到的?得了空哇,还望师妹不吝指点。”
“家师紫光真人,时常提起玉台峰剑术为天下正宗,从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真是……”
幼蕖有些招架不住,迎面而来的热情太突然太密集,她不知道怎么客套应付。善于处理这种事的唐云师姐又不在,这里都是要参加比试的弟子,师兄师姐们都等在山谷的那一头。
她眼巴巴地望了一眼快被挤出圈外的郑媛与肖翼然,可是这俩人遇上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只求别牵扯到自己被人盯着看,其他,唉,就无能为力了。
觉得自己帮不上忙的郑媛与肖翼然退后了几步,抱歉地递过去一个“你好好应付”的眼神,心虚又坚决地溜了。
“幼蕖师妹!”
幼蕖循声看去,原来是时珂过来。
时珂对着众人一拱手:
“诸位师兄请了!小弟玉台峰时珂,奉了我大师兄之命,要和幼蕖师妹说几句重要的话,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看样子是玉台峰的大师兄吴祯在综合比试前要吩咐师弟师妹几句,这是人家峰头的要事,打扰不得。反正来日方长,同在上清山,这位师妹看起来也是个好说话的,日后再攀谈结交就是。
众人叹了两声表示遗憾,也就散了。
幼蕖手里突然多出来好多传音玉简,那是那些人临走前灵机一动硬插进她手里的。幸好这样机灵的人不多,不然要是大家都一拥而上,幼蕖觉得自己能给插成个糖葫芦的桩子。
“谢谢你,时珂师兄。”幼蕖低声谢过,她知道时珂是来给她解围。
“没什么的,我们一个峰头的嘛!”时珂呵呵一笑,比试前幼蕖帮他试招很是用心,他又不是不懂事的人,这种随手的忙,太简单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心里有个数就行。就是……唉,我说了,你别影响了接下来的比试。”时珂依旧压着声音,神情有些不安。
他真的是纯出于好心,想让幼蕖有个准备。可是,这么一说反而好像遮遮掩掩,显得他别有用心。他说得再委婉,这语气之下,不影响也影响了。
“没关系,你说吧!”幼蕖语气很轻松,她也看得出时珂眼里的真诚,“哦,是不是大师兄要挑战我的事?”
“你知道了?”时珂惊讶,他也是才听说没多久呢!
“嗯,猜的。”幼蕖依旧轻松。比试前墨川师叔给大家说了这次的规矩,那时她就从吴祯郑重看她的眼神里猜出了几分。而米兰米珠那时的眼神是得意的,但她不管。
大师兄吴祯这样骄傲强硬的人,不会轻易被米氏姊妹的挑动而下决定。可是,身为红叶真人的大弟子,他肯定很想和白石的传人打一场,在光明正大的场合,用光明正大的手段。
时珂摸了摸头:“你知道就好了,留点准备。哎,我也是多了个嘴,其实你用不着我来提醒。”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告诉我。”幼蕖真心谢过时珂,能让最怕得罪两位米师姐的时珂主动在事前对她告知吴祯的挑战决定,这就很难得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不过是说了个你已经有数的事,”时珂微赧,“而且,当时我其实可以再劝大师兄几句的,但是没好开口……”
“大师兄是怎样的人?他在外行走多年,早已练出了果决刚毅的性子。大米小米说他不动,难道你就能令他改了心意?而且,宗门既然定了这规矩,那就自有其道理。大师兄不过是照做而已。”幼蕖反过来开解了时珂几句。
“话是这样说,其他好几个峰头都是只走个过场的……”
时珂确实听到眠龙谷、金钟峰等处有这样的风声,不免为幼蕖可惜。
八派合练呐!能和青空界各大门派里优秀的弟子同行,一起见识、并肩作战,想想就向往。
时珂自知若按这一次的表现,玉台峰的名额不会落到他头上。他确实很羡慕那些被选出的同门,可是那是因为人家更优秀,他无话可说。不过这样的机会并不是仅此一次,他向着那个方向努力不懈,日后定然还有不少机会。修道之人来日方长,他从来都不急。
这一次玉台峰若只出一个八派合练,不是幼蕖就是吴祯。
虽然时珂与吴祯同一师承,但他没有两位米师姐与吴祯大师兄的固执,都是玉台峰弟子,为什么一定要分出谁是谁的徒儿来?
明明墨川师叔对大家都极公平,且不说他比试前还吩咐魏臻师兄帮小师弟多喂喂招,还有平时,师叔对每个人都悉心指点,而且因为红叶真人受伤病困扰,墨川又对时珂额外照顾,时珂在墨川真人那承蒙的教诲不比在师父红叶真人那受的少。
若是让他在吴祯大师兄和幼蕖师妹之间选,他定然是要偏向幼蕖。
大师兄其实在外行走多年,参加的历练已经不少了,也早和各大派弟子合作过,只是少了个“八派合练”的名头而已,这是一个原因。从公正的角度,时珂觉得,幼蕖还没出山门历练过,以她的身手与悟性,就差实践积累了,这于她的成长有利,是宗门与个人利益兼顾的好事。
还有一个原因,是出于时珂的私心,未必公正,却能令他有所偏向。
在时珂心里,大师兄令他生敬生畏:大师兄责任心太强,做什么都要“为师父争光”,“门户之见”又太坚定,而时珂私底下认为这种想法有些欠妥。只是他没想过要说服大师兄,干脆生出敬而远之的想法,故而他面对大师兄面前总有一种沉重的被压迫感。
幼蕖师妹有趣又随和,为人也坦荡简单,极好相处,和她一起做事、学道都很轻松很舒服,本能地,时珂觉得幼蕖这一头就比大师兄那一头要有亲和力。
当然,时珂这些想法原本只是闷在心里,不敢表露半分。因为此时吴祯等人不在,时珂才敢对幼蕖传话,他今天的话已经很多了。
若是当着大师兄和两位米师姐的面,时珂可不敢这样表示,他的生存之道是绝不得罪有能力的人和气量狭窄的人。大师兄是前者,两位米师姐是后者。
而墨川真人的两个弟子和凌砄师叔的这个小弟子都是心性宽宏的人,得罪少许冷淡少许也不打紧,人家不会计较,也不会给他难受,他们很会体谅人,定然能体谅他的两难。
第478章 成象门内外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走过场?呀,看你不吭声,原来心里想法这么多?”幼蕖“哈”一下笑了,一点也不担心,“各峰情况不一,我很犯不着去个别人比较。还有,即使这次我败了,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我不信宗门不放我们出去锻炼!你自个儿不是也没急!”
时珂见幼蕖想得开,也自佩服。他不急是因为选不上,也就罢了,若选上了还给人打下来,定然要生出暗暗的不甘不服,至少会觉得大师兄不够体恤友悌。
此外,幼蕖目前的比试成绩已经一目了然,最后的综合比试九成九不会差,头两名是跑不了了。
想来她的表现在诸位真人真君和同门心目中也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一鼓作气再进入八派合练,那真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顺理成章会是上清山新弟子中的第一人。
可是,如果明明已经拿到了大比的头名,却在挑战中败于大师兄之手,那岂不是大大地损了颜面?锦上能不能添花并不要紧,可是若给人生生抹几道灰上去,这锦绣可就大大的逊色了,还不如一块本本分分的麻布。
大师兄一出手,只怕,幼蕖师妹不仅得不到八派合练的机会,大比的荣光也要被挑战落败的阴影给罩下。
因此,一想到这里,时珂心里就有些不忍。像他这样知道自己没份儿也就没什么难受,幼蕖却是给抬得高高的,结局时忽然发现是空欢喜一场。真人真君们对她的看重也要打个折扣了。
所谓“一败遮百美”啊!
唉,时珂心里是认定了幼蕖会输的。毕竟,大师兄是何等的人物?
幼蕖再厉害,一来修为在筑基初期,而大师兄已经在筑基中期积累了很长时间,只是压着不想太快进入后期而已;二来幼蕖剑法虽好,却未曾经过多少实战打磨,而大师兄在外行走,不知和人打过了多少场,而且胜多败少,可谓经验丰富。
时珂心里心思百转,幼蕖却浑没心事,她见时珂看她的眼神古里古怪,若唏嘘若感叹,竟似有两分同情的神气在里头,转念一想,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难得见你老气横秋!哎哎,这话用不着再提了,多想无益,平白耽误你时间。对了,你最后这一场可准备好了?我知道你符术尚可,不过如果遇上阵法,我记得你这一项是有些弱的,可有额外准备?墨川师叔是不是已经提点过你了?”
大比当前,幼蕖果断换了话题,问起时珂的比试。时珂虽然称她“师妹”,但那是从年龄说。要论修为,幼蕖完全有资格过问点拨他。
时珂点了点头,方才他的意思表达到了,确实也不好再多说,又见幼蕖这当儿还关心他的比试,赶紧回答道:“有几分了。墨川师叔还去金钟峰请冲衡真人来指点了我半日。我自知阵法是个薄弱关节,幸好既然是看综合实力,我有家传的护身……”
“好,你有数就行。我听唐云师姐说过,主要在几个关口要注意一下……”
两人低声聊了几句,幼蕖将时珂可能会犯难的几点略加提示,时珂感激记下。刚刚交流完毕,就听到谷内传来奇异声响。
大家朝谷内看去,却见彼处烟尘滚滚如黄雾遮天蔽日,不断有什么物事拱得尘雾翻涌,那黄雾偏又浓厚稠密,实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雾里又有声响不断。起初咯咯吱吱,后来又轰隆轰隆,动静如同大兴土木,又似放生了大群野兽,各种破土折木兽吼践踏之声不绝。
异动异响透过烟尘传来,偏又什么都看不清,种种奇异未知令谷中更显得神秘莫测。
这是?
正当众人狐疑之际,空中又有两道明亮柔和的光华罩下。
“神镜!”
不少人惊呼。
天空上浮现出两面古朴铜镜,一面是小天演镜,一面是大地绎镜。双镜的光芒汇到一处,雪亮一片,照向整片山谷。
镜面上闪现出无数影像,那些影像如同一册活动画图,一帧一帧的画面顺着光华飘下,落入山谷,随后,如被水洗风吹,模糊不清的山谷之内便逐渐一块一块相继清晰起来,黄雾之内现出隐约的山林轮廓。
成象门山谷逐渐显现真容,从外面看进去,狭窄的谷内竟然变得深邃辽阔,不知尽头,似是折叠了许久的一片天地刚刚舒展打开。只是山石草木一片苍莽,与上清山风貌迥异,和大家以往匆匆一瞥所留的山清水秀印象也完全不一样。
如今的谷口更像是一扇奇异的门,门里门外,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这不知是模拟还是硬生生搬来的一片荒岭,总之都是天地神镜的神通罢……幼蕖如是猜测道。
小地绎镜又开始蹦跶,不过,它吸取了前面的教训,这回动静小了许多,轻轻地小跳了几下,又轻轻地出声:
“我能不能出来?就自己溜达溜达,不打扰你。”
它说得小心翼翼,又补了一句:“也不打扰别人,不会有人看到我。我就散散心,看看外面,不乱来的。”
稚嫩的童音听起来怯生生的。
幼蕖心里一软,这神镜是天下人都想要拥有的宝物,当年四处野飞,肆意来去,连真君道君都留不住。却老老实实在自己芥子环里呆了许久,而且,跟着自己连行动都受到限制,是不是太委屈了?
“那……你悄悄的,小心一点,弟子们是发现不了你,可是这里有真君呢!”
幼蕖看看四周,她尚未看到成象门这里有主事人露面,但是宗门大比的最后一场,肯定和前两场一样,都会有真人真君压阵。
小地绎镜听出幼蕖语气松动,大喜过望,高高地蹦起几丈高。
可是,随即,一只小黑爪子狠狠拍下来,小地绎镜“啪叽”一下从半空被拍到了地上,服帖得不能再服帖,那是黑云儿在警告它。
是啊,身为主人最好的小伙伴,黑云儿还没吵着要出去呢,怎么就轮到这破铜烂铁?
第479章 神镜同气息
敲打完小地绎镜,小黑豹子以庄重的姿态一声不响地半蹲,纹丝不动,一心要显示自己懂事识大体的格局。自从幼蕖进入比试一来,它除了呐喊助威,基本上没有闹腾,更没有吵着要出去。幼蕖答应过,到了综合比试,会放它出来的。
而且,黑云儿可不是贪玩才要出来,它出来是要作为幼蕖的小伙伴,要帮忙的!
小地绎镜自觉忘形,乖乖地什么声都不敢出,悄悄的往一旁挪了半步,然后又是半步,离那黑爪子远了一点,这才轻声哼哼:
“我一定小心!一定!什么动静都不会有……”
黑云儿鼻孔里不屑地呼出两股白气,歪着脑袋瞅那铜镜。
小地绎镜吓得又躲开半尺。这点距离纯属心理安慰,小黑豹子一爪子就能拍飞它了。可它不敢挪开太远,远了太惹眼,引得小黑豹子兴起追扑就更糟了。
幼蕖憋着笑,明明知道小地绎镜在装可怜,可是她很吃这一套。
“那好,你自己去玩儿,等这一场比完了,你自己回来……也不是,你要是不想回来也没关系,你就在外面自由自在好了。”
这话幼蕖可不是说反语,她真的任由这镜儿自便,最好远远飞走算了,她觉得带着面人人垂涎的神镜在身上实在是个负担。
黑云儿跟着警告地龇了龇牙,白森森的利齿闪着寒光。
“不不不!我要回来的!”小地绎镜却是急了,好不容易重新找到温暖又安心的落脚处,它才不会离开。
小地绎镜讨好地往黑云儿腿边靠了靠,小黑豹子却高傲地昂起了头,不搭理它。这块铜片儿除了比它会说话,其他没一样比得上它!它也不稀罕!
“那我可说好了,你若是惹出动静来,或者被真人真君盯上,我就不要你了。我这能耐,可护不住你。你还是满天下自个儿玩去。”幼蕖再三叮嘱,她叮嘱一声,黑云儿就跟着点一下头,幼蕖的话就是它想说的,只是它现在没学会说话。
“好的!”小地绎镜蹦一下喊一声,“好的!”,喊得脆生生的,兴奋的同时还不忘压住声音,可是依然能听出小人吃到糖的开心。
幼蕖被逗得“扑哧”一笑,时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正了正脸色,若无其事地摸摸鼻子摸摸衣角。
镜子在墨玉环里扭了扭,明明是面铜镜,却扭出了小儿撒娇依恋的感觉,被黑云儿鄙视地扒拉到边上去了。
“快去吧!别在我这闹了。”害得她差点失态,要不是身边有人,幼蕖真想一脚踹飞这破镜子。
“哎!”
小地绎镜快活地应了声,将自己缩得极小极小,它围着黑云儿绕了一圈,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才慢慢滑出幼蕖的衣袖,顺着地面悄悄滑出去好一段距离,离小主人老远了,然后才“咻”一下飞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就不见了。
幼蕖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小地绎镜,见它果然精乖,最后像只萤火虫儿一下就窜没了,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这回总算忍住了神色变化,偷偷在肚皮里乐了一下。
空中浮现出一道人影,清隽瘦削,文雅持重,青袍星冠,双目湛湛有神。令人瞩目的是,这位修士面白如玉,鬓丝如墨,额前却有一绺头发是醒目的雪白。
“这是……哪位真君?”问出口的这名弟子摸着头,他感觉得到空中这位的境界深不可测,八成是位真君,却不认识面容。
“一看就知道你净混日子了,不好好学道,去玉枢阁去得少吧!”旁边有人取笑他。
“我怎么混日子了?我修炼难道比你少?这和玉枢阁又有什么关系?”被取笑的这个弟子莫名其妙,那里是宗门的藏书阁,他去过呀,到处都是玉简竹简。
“所以说,年轻人要多读书……”旁边那位慢条斯理,在同伴急躁起来之前又开了口,“这位是掌管玉枢阁的令吉真君啊!”
“令吉真君,只闻其名,未见过真人啊!我知道,当然知道,上清山第一博学之人呐!”
许多弟子都面露惊叹,大家都听说过令吉真君肚子里不止装尽了玉枢阁的藏书,甚至其他几大门派的典籍他几乎都了如指掌。
“看他那绺白头发!听说令吉真人修的是长春之术,本该容颜永驻,却因苦读过甚,读了别人几辈子的典籍,长春之术也压不住心血消耗,生生将乌发读白了一束。”
这句话就小声得多了,毕竟是议论真君。不过都说这位真君为人脾气极好,有时还不分大小地和杂役弟子开开玩笑,所以说两句好意的闲话也不打紧。
……
这几人的低声交谈零星传入幼蕖耳中,她抬头若无其事地凝视上方,心里却有些发虚——那位令吉真君现身之后,便四处张望,似乎在找寻什么。
可别是感应到了小地绎镜啊!幼蕖默默祈愿,脸上仍然装得一片平静,眼神和其他人一样,透出对元婴真君的敬仰之色。
令吉真君便是成象门此地比试的主事之人,他喜静不喜动,原是在山谷深处遥遥操控着两面天地神镜,可是突然感觉到有另一股与神镜同源相通的气息出现,心里一动,遂现身搜寻。
大天演镜自有去处,只有传说中那面流浪四方的小地绎镜尚在游戏人间,莫非其也正好浪迹到此?可巧大地绎镜与小天演镜俱在此处,莫非因为这个缘故,小地绎镜才露了气息?
想到这里,令吉真君又摇了摇头,暗笑道: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还偏偏在宗门大比的关头?自己也这把年纪了,竟然将想不出来的事偷懒归结为巧合!
下方那么多新弟子,八成……是小地绎镜藏身其间!
幼蕖见那令吉真君环顾一圈后突然扫视下方,目光炯炯,若有所寻。
有的弟子只当令吉真君在他们这群新弟子中寻找可造之材,不由心动,不免将胸脯挺挺、腰板抻抻,下巴微抬,瞳仁都睁大了两分分,摆出器宇轩昂的样儿来。
还有的状若随意地与同伴交谈,吐字格外清晰、出言精简中含着过人见解,同时不忘嘴角含笑,又大方又矜持,显得底蕴好、风度也好,俗世的翩翩佳公子也不过如此。
幼蕖却是被令吉真君的这一番扫视给吓得心儿大大一跳,想要去骂小地绎镜又不敢再作死传音,只得恨恨一错牙:破镜儿,还没开始就惹出事儿了!你别回来了!
你现在要是敢回来,我踹死你!幼蕖默默下了决心。幸好,这破镜儿很识时务,远远兜了个大圈子就行迹全无,不知道躲到哪里去撒野了。
幼蕖心底捣鼓,神情努力维持自然,像大多数人一样,迎着上方俯瞰审视的目光,面露茫然之色。
令吉真君扫了一周,自然一无所获。
第480章 暗窥是谁人
令吉真君遍寻神镜一圈,未感应到再有新的动静,心里微有失望,随即又是一松。
他看着那些小弟子年轻鲜嫩的面庞,轻喟一声:自己枉自这个年纪了,竟然被一个不见踪影的神镜弄得一时动了心。实在是不该,自己的心镜还未做到清明无垢啊!很该多拂拭勤拂拭!
这镜儿很明显在新进的这批弟子手中,不管是谁掌握着,都是这弟子的机缘,也是宗门的福分。大比当前,这小弟子说不定正惴惴不安呢,他,就不要追问了。
“嗟吾龙钟身,
庆尔代出新。
石门思隐久,
神镜窥天心。”
令吉真君漫声吟哦偈语一首,其声悠长,有若洪钟大吕,激荡云天,直指人心。
在场弟子皆不由肃然,心清神宁,四遭无一丝杂音,静穆以极。
“成象门开,各显其才。
入此门来,勿念成败!”
令吉真君又诵,同时托起掌上玉磬,“叮”一声轻击,那金振玉声传遍四方。
弟子们知道比试开始便在此刻,人人整装握拳,蓄势以待。
“且入门去!尔等好自为之!”令吉真君宣告完毕,袍袖一挥,人影消失不见,只余两面天地神镜依旧在空中灼灼发光。
两面镜子突然放大至十余丈许,落地后如壁障分别竖立于成象门谷口两侧,镜光如冰雪一般,照得诸弟子自头面至心底一片透彻清凉。
这是大家离两面神镜最近的一回。弟子依次步入成象门,路过神镜之时,皆忍不住一一照影,两边打量。
这铜镜总算做了回真正的镜子!幼蕖心里嘀咕,好奇地往左右看了又看,形影落在镜中,毫毛可鉴。
镜子似乎闪了一闪,幼蕖突然发现手中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芥子囊,装得半满。
咦?这是……
一看其他人,个个面露惊讶,手中也都多出了个芥子囊。
哦,大概是宗门为比试弟子配好的一应用物。
略一浏览,幼蕖将芥子囊挂在腰间,举步向前。
看弟子陆续步入天地镜的范围,端坐在山谷深处的令吉真君忍不住手指掐了个决,两面天地神镜却无丝毫动静。
这一回他是纯属好奇加好心,想看看是哪个幸运儿得了小地绎镜的青睐。
就怕人小力弱,不识轻重,保不住这稀世的奇珍。
他掌管玉枢阁,与所有弟子都有打交道的机会,有心在比试后,趁那镜主人来玉枢阁挑选典籍的机会点拨甚至传授一二藏宝法决,免得这小弟子无知无畏,被抢了神镜机缘是小,丢了前途性命是大。
结果一无所得。
按理说,他的法决会引发天地神镜的彼此牵连反应,为何都落了空?
“莫非刚刚是感觉错了?”令吉真君自问了一句,随即又摇摇头:自己也是个元婴真君,哪会有那么多的错觉?唉,不管了!这弟子既然有本事藏得住镜子,便说明有本事护得住神镜,他又白操个什么心?
听说那小地绎镜也不是个长情的,说不定那天就又换了主了!
有这精力,还不如好好打量一下这些弟子,看看个中有无出色的新秀。自己呆在玉枢阁,看到这些弟子,无事的时候闲聊一二,有心的时候点拨一二,既是打发时间、了解一下年轻人的动向,也是为宗门持续出点力。
于是,令吉真君便一个一个打量起依次步入谷中的弟子。
这个,骨骼清奇,看起来不错……不,可惜了,可惜他双眼闪烁,总跟在别人后面,小心思太多。
那个,步伐稳健,目光清正,可惜,资质又不够顶好。
这个小姑娘,资质优、胆气足,气势饱满,很好……就是,面带傲气,不合眼缘。
……
在元婴真君的神识扫描下,这些弟子身上几乎没有秘密。
“咦,这个,似乎是善从的弟子?”
令吉真君皱了皱眉,他在田雨因身上感觉到一种古怪的气息,幽深又庞大,一闪而逝,他存了疑惑后再去探视,却又探不到明显的异常,似乎,不过是一件强有力的法宝?
因为令吉真君长年驻守玉枢阁,在近乎孤僻的环境里静坐终日,他浸淫于典籍梳理,博闻强记,心思与感觉也比别人更为细腻敏锐。故而,其他真君未曾觉察到的细微异常,他却能隐约感知。
善从的弟子,凝晖峰一脉,在掌门善施的眼皮底下,按道理说没问题。而且,那瞬间隐去的厉害物事并不含凶煞之气,田雨因的眉间也没有黑纹,应该不是魔头。
估计是这女娃儿运气好,得了什么法宝认主也有可能。
上清山这批弟子中,还真是有不少机缘啊……令吉真君一哂,他对法宝没兴趣,对这身怀异宝的小弟子更没兴趣。而且是个女娃娃,他也不好总盯着人家全身看,别搞得自己过于猥琐不端似的。
他接着去看下一个弟子。
田雨因面色平静地打量着四周,没有人知道,她的后背流下一滴冷汗。
刚刚步入成像门的时候,她看内里山水奇异不同于太玄州风貌,不知是宗门自哪里搬运来的莽荒之地,也不知内里藏了多少奇异的草木鸟兽,不由得贪心又起,试图凭借体内那物探测几分好暗中收宝。
虽然体内宝物已经将养得差不多了,可是谁知道还要不要多存些肥料以备升级或是防止枯竭?所以她仗着这宝贝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哪怕在元婴云集的凝晖峰也隐匿得极好,一时轻狂加贪心,便悄悄打开了宝贝。
没想到宝贝才张开一道口子,她放开的警觉还没有丝毫异动,宝贝就突然闭合深藏,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
糟了!
有人在窥视!
一刹那,田雨因毛发皆竖。
幸好宝贝警觉,及时收敛了所有气息,没有再露丝毫痕迹。
田雨因掌心都要掐破了,才逼得自己神色如常、步法不乱。
她心里一阵后怕,果然,怀璧其罪,宝贝就是宝贝,难免引来人人觊觎。那暗中窥视自己的贼人只怕是心怀不轨,莫非这人察觉到自己身怀异宝?
莫非是自己在大比之前露了什么马脚?对了,给宝瓶峰萧云轫的那批万年灵草太过集中,虽然萧云轫答应了不告诉别人灵草来源,可是难免他身边人会瞎想到什么。
唉,要不是自己舍不得浪费宝贝的初次出产,就不会惹来别人的注意了。早知道,就该将这批灵草化了肥田!可是,自己实在舍不得灵草可以换取的利益啊!
算了算了,只是那批灵草引人注意罢了,她是堂堂的元婴弟子,机缘比别人本就优厚得多,找到块秘地寻到些草根子有什么稀奇?自己咬死了不说,谁会想得到她有什么?
田雨因相信,便是元婴当面,也无法从她身上挖出什么宝贝来!除非搜魂……她又没做什么黑暗残暴的勾当,谁能搜她的魂?好歹她背后还有善从善施两位真君呢,实在不行啊,她将宝贝的利益献予道君去换取庇护!
果然自己不是个普通人,才引来偌般偷窥。可是,不遭人嫉是庸才,自己这样出色的人,自该知道,老天的厚爱与考验从来都是并存的。
第481章 成象门有思
察觉到有人暗中窥探自己,田雨因断定是自己的福缘被人惦记上,越发感觉自己不凡,心里一时惶恐一时得意。
短短几步路,她一阵胡思乱想,从忐忑不安到强行镇定,再到横出一条心去,只觉得自己越想越有道理,按了按犹跳得“砰砰”的心,田雨因定了定神,往谷内走去。
令吉真君哪里知道他无意的一扫引得那善从的弟子心里百转千回,他看那些弟子,纯属好心,也纯是出于无聊。
“哎,这个小丫头也有意思……”令吉真君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了幼蕖身上。
无他,因为小丫头的反应太过紧绷。
令吉真君的神识扫描手法不算太隐秘,因为都是些低阶弟子,犯不着多高明的手段,而且他又没有恶意,也伤不到人。
若有弟子察觉到被神识扫过,那才说明这弟子感觉敏锐、神识强大,是个可造之材。
所以,已经有两名弟子若有若无地感觉到身上的这股神识,便特意表现得英姿勃发、神采奕奕。
令吉真君一把年纪,竟然看出了趣味,觉得甚是“好玩”。这些弟子来玉枢阁,他虽然露面不多,但对每一批人都暗中观察过,其名姓峰头一一早记在心里,故而都识得,甚至对有些人的家世来历都颇为清楚。
当他的神识扫到玉台峰的那个小丫头身上时,这小丫头自然也觉察到了,可是她的反应很奇怪,不像其他人那样精神一振,往好里拼命表现,而是紧张得身体都绷直了,而且下意识向谷内睁大了眼睛。
令吉真君兴致上来,不免又多打量了两眼。
小丫头拳头都攥紧了,好像想护住什么东西,眼神往天上一阵乱瞟之后,虽然她随即又放开了手腕,但眼尖的令吉能看得出她小小地吐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什么担忧。
这个小丫头也是有什么要藏着的!
有趣,先记着。
令吉真君在心里做了个记号,将其他弟子也逐一扫过。
可是,当他扫完所有人,所有人的反应都差不多,除了那个紧张兮兮的小丫头。
有意思啊!
莫非,这便是那小地绎镜的主人?
令吉真君脑袋转得极快,他望向小天演镜,对了!上次善从来还小天演镜时,曾无意说过,在四明山十方大阵时,似乎这镜儿有点动静,好像有同伴在左近的感觉。
上清山的两面天地神镜,其中大地绎镜镇守凝晖峰后殿,照射全山。
而小天演镜则收在玉枢阁,这个只有真君们知道。
四明道会时,需要小天演镜演化各方世界,善从持镜前往四明山,功成之后又护送神镜回到玉枢阁。他回头之时曾与静坐阁中的令吉真君闲言此行见闻,也包括了小天演镜的异常。
善从对小天演镜不如令吉真君熟悉,事关神镜与宗门,他生怕这镜儿突然飞去或是有什么闪失,便多问了令吉几句。
令吉真君当时反复问过在场情况,包括所有弟子、别派人员、神镜动静等,未问出什么来,也就先搁下了,但心里已存下了一点。
此时一触,他突然想起,善从所说的当日在十方大阵前的上清山弟子,不就有玉台峰的这个小丫头吗?
虽然这么推测太过武断,当时与此时俱在场的不止她一个,但有这样反应的,只有她。
还有,当日听说凌砄曾破界而行,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偏巧令吉真君算一个,毕竟小天演镜是他执掌。
破界而行么,难道不需要集齐四面天地神镜么?凌砄来恳求借小天演镜一用时,令吉曾问过他可有把握借到其他两面。凌砄是个老实人,不会撒谎,脸都涨红了,含含糊糊地算是默认了。
令吉真君同情凌砄遭遇,心里有数,便不多言了。其余人自是不知这一段因果。
想到这段往事,令吉摸了摸下巴,那就是说,小天演镜至少曾一度在凌砄手中、在少清山停留。
虽然都说那小地绎镜古怪淘气,来去任性自专,从来没听说能在某处长久停留的,只此一项,并不能就断定这小姑娘和小地绎镜有关。
可是,身为凌砄的弟子,这小姑娘比其他人都更有接触小地绎镜的机会啊……
令吉真君纯是因为对此事起了好奇,不免生出探个究竟的兴趣。也罢,先等这些小家伙们安安心心将大比走完,来日方长,他在玉枢阁慢慢看慢慢找好了。
就在令吉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之际,参加大比的弟子已经陆续步入成象门。
大地绎镜与小天演镜“嗡嗡”两声,敛尽光华,恢复了古朴的黯黄形质,没入半空不见。
成象门依然只见那道天生门户,入谷的弟子仿佛被这道门户传送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人影也不见,刚刚这里弟子云集、言语热闹的景象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令吉真君微微一笑:比试开始了,娃娃们都忙起来了!不知这一回崭露头角的会是哪几个?
他垂目端坐,看似入定,心神却联系着半空的两面神镜,确保谷内参加比试的小弟子们安全无虞。
综合比试开始之后,这两面天地镜也只是负责安全而已,若出了什么乱子,才会触动神镜监察,若太太平平,则无人可知谷内比试的情况。
上清山的这场综合比试没有浮影境通向外头,为的是让弟子自由发挥、各逞手段。
既然是比综合实力,那就可以各显神通,扬长避短。特别是那些藏着宝贝的、收有灵兽的、有不欲人知的能力的,都可以尽情发挥出来,在没有人关注的情况下,才能无所顾忌,用不着藏藏掖掖。
看不到谷内的情况,只能等结果出来,观礼台上的人纷纷收了浮影境,他们自然不会干等。
各派弟子有兴致的便几人聚作一团比划,回忆方才的所见,各自抒发见解,这也是一个极好的学习见识过程,各派师长皆对弟子们的上进行为表示鼓励。
真人之间、真君之间,也有各自层次的交流,彼此寒暄、捧场又或是试探,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场合。巧妙委婉的问询、有所保留的回复,不能伤和气,又要有一定的坚持,体现着各自的人生智慧,满场是笑语,满场是机锋。
金错银错大感无聊,虽然有别派弟子来套近乎,但这俩人只关心九儿姐姐,不想和人客套,干脆头挨头肩靠肩地假寐,将难得的交流机会丢给了几个绮色谷的外谷弟子。
不管外头热闹纷纭,进入成象门的上清山弟子已经开始了宗门大比的最后一场。
一进来就看不到其他人了,好像这片沉默广袤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每个弟子独自面对着那片神秘未知的苍莽山脉时,都生出这种想法。
第482章 山火卷地来
成为比试重地的成象门完全不是以往的模样。
这里地形奇特,植被土石皆与上清山及太玄州不同,草木形色与飞禽走兽也都不是常见,许多只在坊间玉简记录上见过,素日积累的行走经验在这里很多用不上。
已经外出历练过的田雨因不由灭了侥幸心思,她原先还想着自己比别人见多识广,说不定能遇上自己去过或是了解的地儿,那可就占便宜了。
她有个元婴真君作师父,待遇自是不同,得以比别的弟子多了两次出门历练的机会。大多数人在筑基后还未能离开上清山呢,而田雨因已经将上清山所在的太玄州摸熟了几分。
其他有名的各州的山川深谷,善从真君也给她讲解过;再有,凝晖峰的赤阳、赤炎等人看在善从师叔面子上,也对田雨因这位小师妹多有指点,将自己去过的各州险处名地一一告知了关键点。
而这些是其他弟子万万得不到的,只有元婴真君的弟子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田雨因觉得自己比旁人在见识、经历上多了优势,若这里照搬的是她所见所知的某处,那她岂不是先多了两分胜算?结果看来,宗门不仅避开了太玄、东鄂这几州,连略青空界略有些名气的名山大泽都避开了。
也不知是从那里摄来的穷山恶水!田雨因心里极为不满,这样,她的优长之处如何显得出来?
其实,论实力,田雨因虽然比不得最顶尖的那几个,可也绝对在这批弟子的平均水平线以上。只是她拥有越多之后,越发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想法一多,手脚就有些畏缩,反而令实力打了折扣。
该往那边走?田雨因皱着眉头,将脑子里一瞬间多出来的任务理了理,往左前方看去……
该往那边走?
幼蕖也在琢磨着。
刚刚走过成象门之后,就发现身前身后都不见了人,她正奇怪呢,眼前突然飞来个小小光团。她一愣,那光团往她两眉间一扑,她唬得用手疾抓,扑了个空,脑子里却多出来一段文字。
原来那个光团是记载的最后综合比试的任务和注意事项,粗粗一数,炼丹、制符、炼器、法术、阵法,竟然都囊括其中。比得可真全!这下立命傍身的本事都要拿出来了!
很明显,宗门就是要看看,当你被丢在荒山野岭无处求援的时候,能不能靠自己渡过难关。
如果谁身上已经很周到地备下了现成的丹药符箓之类,也可以拿出来现用,能预备齐全也算是能力之一,但梅花木牌显现出来的成色就没临场自行解决的好了。
还没仔细去琢磨这些不同的考验会在什么环节出现,那段文字就又卷成了一只小光团,“咻”一下飞没影了。
神神道道的,怪不得一直到进成象门之前每个人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这场综合比试到底要比啥?却是用这种方式来吓人!幼蕖气呼呼用手指头在自己眉间戳了又戳,那里是那个光团进去的地方。
眉心痛感传来,幼蕖才想起戳的是自己的脸,她好笑地猛一拍脑袋,这下,脑袋也被拍得生疼。
自己这个糊涂蛋哟!幼蕖揉揉拍疼了的地方,哭笑不得,真是够傻的!看,墨玉环里的黑云儿正被她的傻气举动逗得连连打滚儿呢!
她就是这样,学道练剑的时候挺机灵,一点就透,可是日常偏又时常犯糊涂,总是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蠢事,犯些别人都不会出现的傻。
可是她自己还挺乐呵的。
“出来吧你!”
幼蕖一拍墨玉环,黑云儿应声跃出。
欢喜无限的小黑豹子先扑上幼蕖的肩膀一顿舔,然后“嗷”了一嗓子,撒腿就跑了。大约是被关了好久憋坏了,一瞬间的功夫,那黑黑的尾巴尖儿就消失在丛林里,那里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稀里哗啦”一片扑打追逐的喧闹。
“你这家伙!”幼蕖笑骂,自不着急,也不喝止,她知道黑云儿不会瞎胡闹,不过是活动下筋骨而已
小黑豹子去的方向,正是她欲踏上的前路。
“嗷呜——”才一会,小黑豹子却惊慌地窜回来了!
“咦?”幼蕖奇怪地搂住黑云儿,还没来得及问,就嗅到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随即,火光铺天盖地压了过来,沿途草木皆被卷入,烈焰熊熊,炽热逼人。
这下不用问了,山林起火了!
这不是符法生出的火,真实的焦臭气息随着热浪卷来,“噼里啪啦”木枝断折的声音四起,鸟儿惊慌扑翅高飞,小兽四处躲避,丛林里一片兵荒马乱。
原来这就是第一个考验啊!
既然是火,那很简单,用法术降雨或是用符术生水来灭火都可以。
不过幼蕖想的法子有些不同,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弹出了六哥给她的那枚异火种。火种在空中转出一个火环,罩向下方,将丛林里的火尽数收了去。
虽然有些投机取巧,可是宗门有言在先,任意手段都可以施展。万一这把火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收了再说!
幼蕖喜滋滋地收起六哥的火种,一拍黑云儿的脑袋:“这点火就把你吓住了!没出息!”
话音未落,她突然感觉到心口一阵焦灼,喉咙也被灼痛,怎么会这样?
哦,是了——是火毒!
这把火竟然带了火毒!
火毒本无色无味,因火而生,却扩散的比火还快,那么,刚刚她看到火势的时候,火毒应该已经侵袭入她的身体了。
她还真是蒙对了,这火还真有点特殊的地方!一时间,幼蕖不知道该不该夸一下自己的先见之明。
当然有部分火毒是她在无防备的情况下通过口鼻吸入,此时刚刚进成象门没多久,她看山林里没有瘴气奇雾,故而没有屏息,一个不察,竟然吸入了不少烟气。
此外,她用轻松的方法收了火,而不是通常的符法灭火,很好,是省了事,可也因此——她中的火毒也就更深一些!
幼蕖给自己气笑了,气得大大咳嗽起来,火毒燎得她从肺管子到心头都跟盐腌似的痛!
第483章 烈火炼蓝雪
“怪不得你要跑回来!”幼蕖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小黑豹子的脑袋,“可是你干嘛不提醒我一下?哦,你也没发现,看,还是出来锻炼少吧!是是,你出去锻炼过,可是,从前我们去天虞山也没遇上过这种情况对不?宗门就是要给我们教训呢!还是得小心……你还吸了好几口,难受了吧!”
黑云儿的感觉肯定是比她要敏锐,却也无声无息地中了招,到底因为小家伙刚刚放出来太兴奋了,对这种无形的火毒又没有经验。
初出茅庐的两小只,没走几步被一场不起眼的火熏得中了火毒。
甚好!
她象征性地捏着鼻子,颇为郁闷,其实此时屏住呼吸也无用了,火毒已经入肺,胸腔里又疼又痒地极为难受,而且整个上半身都有被热痛席卷的趋势,连脑袋都要冒烟了。
当然不会致命,可是太难受了,而且影响行动,一提气就感觉火毒丝丝往经脉里流动,她吓得赶紧掐断了灵气的往来,要是火毒流到丹田里麻烦就大了。
这比试才开始呢,火毒若不赶紧清除,肯定影响后面的行动。
宗门就是用这种方式给他们这种轻敌心态一个小小的教训吧!
确实,虽然在大比之中,却是下意识觉得毕竟在宗门之内,防范心、戒备意识都没有全面放开。所以导致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火毒。如是在宗门之外,只怕小命都要交待了。
幼蕖一阵后怕,拍了拍心口,暗骂自己一声“糊涂”,也深深记住了野外行走之时不可如此懈怠。其实比试之前,墨川师叔与唐云师姐也都交待过,她当时也“嗯嗯”答应,可是别人说得再多也比不上自己亲身体会来得真切深刻。
这一回,果然是真记住了。
反思归反思,当务之急是先将自己和黑云儿的火毒给解了。宗门配的芥子囊里只有器具,丹炉之类一应俱全,但是具体用料一应也无,别说配方了,连草叶子也无半根。
好在幼蕖知道如何解火毒,师父从前给她普及常识时说过有蓝雪丹即可。
这其实也是综合比试的一个小任务——怪不得给大家配了丹炉呢,原来是需要弟子们自行配药炼丹,解决宗门悄悄下在他们身上的毒素或是瘴气。
幼蕖遇上的正好是火毒。
虽然身上没有现成的丹药,但是药材不难找,她一眼所见就有两株可用的灵草。只要配齐了,炼制时间也不长,如果顺利,很快就能解了这难受的火毒。
叹了口气的幼蕖低头在半焦的树林里找起了灵草。
当然,此时的幼蕖已经意识到要随手放出防护,青梗剑在手,黑云儿殿后,青云障在腕间飞舞,她比刚刚遇火之前谨慎了十倍百倍。
“这有棵太师草,可惜,烧得剩了一半……这还有,不是,黑云儿你别咬,我这会用不着,我是可惜二哥不在,他喜欢……”
“三个冰心果……成熟度刚刚好,都能比得上元亨岛的了,可惜,生吃多好吃……”幼蕖遗憾地收起果子,留着炼丹。
“蓝目草,取草心、草根,要用这么多,唉,这药肯定很苦,肯定是故意的……”
“朱碧双英,虽然红的好看,可是一点也不能混,去朱余碧,要去干净点……”
“唉,这火毒真是难受,死不了人,偏是折磨死人!”
幼蕖一边采药,一边防护,同时还碎碎念叨。黑云儿配合地跟着哼哼,不时点头。
鼻子里每口呼气都像在冒火,喉咙里也是滚热的痛。
幼蕖都不忍心放出水镜来看自己,脸也是滚烫的,估计早红成熟虾一样了。
“这一关是哪位前辈设置的啊?真是……妙绝!”
幼蕖喷出一口烟气,对那位藏毒于火的出题人深表佩服,她摸摸自己的头发,还好,虽然头上冒着热气,可一头乌发还没着火。不过,照这样升温,估计也快了,她得抓紧,她可不想被烧成个小秃子。
这宗门大比,真是毁容啊!
法术比试的时候差点被无咎霹雳劈成黑脸,综合比试则是一头秀发眼看不保。虽然幼蕖不甚重视容颜秀美与否,可好好的小姑娘,谁愿意变成个焦脸秃头呢?
火毒其实不用丹药解也可以,既然灼痛的感觉始终在胸腔而未曾下攻丹田,那就是不是高等的火毒,忍一忍,就地打坐调息,费个大半日功夫,火毒也就被灵力逼出来了。
可是,这大半日里什么都做不了了,这样肯定会浪费时间,幼蕖本能地觉得这个笨方法不合适。还不如一边赶路一边配药。
幸好她记了不少常用的丹方,又读过许多奇闻杂记,识得的灵草野草都很多,解火毒的蓝雪丹方子很快就配得七七八八。
方子上有两味灵草不常见,幼蕖只在东楚州的海边见过,这里地形气候迥异,估计是没有生长。
不过,天下药效类似的灵草并不是只有一样,师父说过没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幼蕖琢磨了一下那两味灵草的药性,很快就在一汪泉水边找到了替代品。
“怡然要开心了,她教我的炼丹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幼蕖找到一片空地,放出了丹炉。
这丹炉不是宗门芥子囊里配的那只,而是苏怡然送她的,玲珑精致,小巧趁手,品质也不低,她已经用这丹炉跟在苏怡然后面炼过几次丹药,成丹率都还行,所以幼蕖有信心尽快将蓝雪丹炼出来。
手也是滚热的,呼出的气也越来越烫。
她没有着意费灵力去压制火毒,故而火毒在体内也像火一样燃烧得越来越旺了。不过她心里有数,知道丹田无虞,这是最关键的,灵力在,一切就好解决。
而且蓝雪丹炼制不难,需要的两种手法也时常练习,炼药时间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
“厉害啊,都用不着生火了,我自己就快成一团火了。”幼蕖呵了口气,看那抹白汽散去,不由赞了一声,不知是赞自己快被煮开,还是赞这布下火毒的高超手段。
黑云儿很懂事地在附近逡巡,它也热得不行,但是灵兽体型较大,而且它中毒较浅,尚可忍受。小黑豹子知道幼蕖正为他俩解毒而努力,它不能打扰,便自动多承担了一些警戒任务。
幼蕖正好放心炼丹。当然,出于谨慎起见,她不能全依靠黑云儿的保护,所以她还是同时在周围布下了防护阵法,青梗剑横在膝盖上,随时听命,确保安全。
提纯、入炉、燃火……
忍着胸腔之内的灼热,幼蕖将神识投入丹炉,冷静审视炉内每一滴药液的变化。
她有六哥的异火种,火温控制不是难事。
掌上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出,可是火毒也因此流窜开来,经脉里的灼热一丝一丝地增加,那就要看谁更快了。
第484章 轻鸿水难渡
体内渐渐弥漫的灼痛感提醒幼蕖,她得快一点,在经脉完全被火毒攻占之前,要将蓝雪丹炼制完成。
炼丹必须要动用灵力,灵力越输出,火毒也就随之丝丝扩散,而锁住灵力,则无法炼丹,这是令人两难的事。
但幼蕖没有慌乱,她的丹田还保持着一片清净,估算了一下经脉里的情况,预留好了足够的时间。实在不行,就用笨方法来强行驱毒,所以她没有太重的得失心。
幸好,一切顺利,蓝雪丹的炼制方法不是很复杂,考核的要求并不是很高。
毕竟术有专攻,人少有全才,这批弟子不过筑基初期,就这么点时间与精力,哪里分配得过来?身为天下大宗的上清山,希望弟子可以做到“通识而广博”,有关修道的各项技能,除了一两样专攻之外,其他也要略知一二,但是用不着样样精通。此即综合比试之要义。
虽然幼蕖来上清山后没有专门在炼丹术上下多少功夫,但是身边有一个宝瓶峰的苏怡然,两人互教互学的方式既帮助了苏怡然减少了炸炉次数,也无意促使了幼蕖熟悉了不少炼丹理论技巧。
而且,因为一度想以丹术作为宗门大比的辅项,四明道会之后她多少还是有意识地做了些准备的,她现有的炼丹技艺足够应付面前这炉蓝雪丹。
当炉中丹药逐渐凝聚成形时,药香刚刚散发出来,炉底的火焰随之颜色一变,朱红色火焰低下去,而蓝紫色火种几乎同时在掌上亮起。
解火毒的丹药,用寻常火功固然也可以维持到底,但后期换用郑媛的冰火种更优。
顺利完成了两种火焰的衔接,幼蕖左手掐诀如兰花,几道青光被连连打入丹炉,手法虽然还不是非常纯熟,但未出一丝差错,稳稳当当,一气呵成。
“嗡——”
不出小半个时辰,炉盖飞起,炉中气焰托起三粒圆溜溜的银蓝色丹药。
“成了!”
幼蕖欢欢喜喜喊了一声,六哥与郑媛的异火交换轮用果然事半功倍,成丹时间比她的预估提前了不少,丹药的成色也不错。
她伸手接住那三枚丹药,入手有寒凉之气,微辛的气息冲入鼻腔,脑门瞬间一清,果然是蓝雪丹的味道!那两味替换的灵草也果然合用。
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幼蕖招来黑云儿,弹出一粒蓝雪丹,黑云儿跃起准准接住,毫不犹豫地吞下了丹药。
随后幼蕖自己也服下蓝雪丹,打坐片刻,只感觉一股寒气如线迅速布开,飞快地流经四肢百骸,所到之处火毒立解,胸腔里回复一片清凉。
长呼了一口气,重新感受鼻腔和咽喉处那正常的微温气息,幼蕖满意地张开掌心,那里还剩一枚蓝雪丹,是留好了备用的,小姑娘也学会了做好万全之策。
将这枚余下的蓝雪丹装入玉瓶,幼蕖决定等出去之后将它送给苏怡然,算是她的“谢师之礼”。
幼蕖都能想到,苏怡然收到这枚谢师礼后那得意的样儿,她不摆摆“师父”的架子绝不会罢休。对,她肯定还得当着唐云师姐的面儿,以显示她对幼蕖小妹子的帮助照顾是如此之大,完全超过了宝瓶峰的大师姐呀!
幼蕖笑着一拍手,起身打了个唿哨。
正欢快地飞跑转圈的黑云儿闻声扑了过来,少不得又蹭又舔,它体型虽然比幼蕖要大,但刚刚吸入的火毒并不多,解得也快,一轻松起来就撒欢得不行。
“你还是跟着我吧,老实点多好,刚刚是不是给呛得不行?再往前跑我可不管你了,你可别耐不住了才回头找我!”幼蕖轻笑着在小黑豹子脖颈里揉了一把,取笑道。
黑云儿不服气地从鼻子里喷了股白气,龇了龇牙,尾巴一甩,又窜出去了。
幼蕖手持青梗剑警惕地四处张望着往前行。
“嗷呜——”黑云儿又叫唤了,不过这次没窜回来。
这是?
面前横着大大小小的细支河流,河滩近水处留着一只鲜明的爪印。
黑云儿停在河滩边上,一只小爪子在地上蹭了又蹭,还能看到腿上有它甩出的泥点子。
很明显,这是刚刚踏上一爪,发现不对,就立即撤回了。
“算你机灵!”幼蕖夸了声,用灵力御起一根木质紧密沉重的粗粗的铁木树枝,往黑云儿留下的那只脚印处戳去。
果然入泥无阻碍,灵力刚一收回,那根铁木树枝就深深陷了下去。
这里竟然是一片沼泽啊!
那些细细的河流看起来水光也有些暗沉,不像平常水流。
离水面四五丈的上空,飘着低低的湿哒哒的雾气,雾气浓重深沉,不知内有什么玄虚,看样子是最好不要沾惹。
那能通过的空间就很有限了,不知水面是否可以通行?
幼蕖略一思索,并指往空中轻轻一划。
“借你根羽毛一用!”
“吱呀!”随着一声惊怒交加的鸟鸣,一片雪白打着旋儿飘落。
一只飞过的雪衣鹭硬生生被截了道,留下了一片美丽的羽毛。
黑云儿兴奋地冲天空吼了一声。
幼蕖伸手接住羽毛,笑着冲天空摆了摆手。那雪衣鹭瞅瞅下方两个都是惹不起的主,不甘心地大叫一声,急急地一扇翅,一道烟似地飞走了。
羽毛被灵力气流平平托起,越过宽阔的河滩,飞到水面之上。
幼蕖撤回灵力,任由那片羽毛轻轻飘落。
果然,羽毛沾水即沉,转眼就消失在水面,水面一片诡异的平滑沉寂。
这是什么河?轻如鸿毛都漂不起?
“这不是弱水,也差不多了……”幼蕖喃喃低语。
黑云儿不知什么是弱水,但是它直觉前方的河流比河滩还要讨人厌。它用脑袋拱了拱幼蕖,以示鼓励,它知道幼蕖有法子应付。
“你要不要回到我墨玉环里来?”幼蕖低首问小黑豹。
黑云儿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不过你要听话哦!”幼蕖毫不意外,她拍拍小伙伴,“老规矩,看着四周!”
看样子,这一关考核的是符术了。
第485章 灵符初落笔
幼蕖的芥子环里有不少灵符,是二哥给她备下的。
虽然宗门不禁止参比弟子动用自己的库存,但幼蕖觉得这毕竟不符考核的真义,能靠自己的还是得靠自己,她又不是不会。
宗门应该也是希望弟子尽可能地自力更生,不然,为什么特意说明了,靠自己现制丹药灵符等过关的,梅花牌上会显示出更好的成绩呢?
而且,二哥给她的灵符大多是在外历练时的护身所用,用在大比上是糟蹋了二哥的心意。还有,就她所面对的河流沼泽状况,得现制几张贴合眼前实际的才更实用。
关于符术,这一项来上清山后她接触得确实不多,论精通程度,与专门研究符术的大茂峰弟子肯定不能比,但她要应付综合比试的要求还是不难的。
毕竟从前她在少清山时跟着二哥和八哥画过不少,也成功过不少,而综合比试只是要做到“小有通晓”即可。
二哥画的是正经符箓,笔道精严、蕴法精妙,比寻常坊市上售卖的高价品都要好几分。
八哥走的是野路子,游方道士的障眼法儿他也学,双清楼的孤本残籍他也翻,拼拼凑凑弄出来一堆稀奇古怪的符箓。
偏偏八哥运笔还难看,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直的,画出来的符纸,二哥笑称“不忍猝睹”,七哥则直接轻蔑地称之为“鬼画符”。可是野也有野的好,就像是治病有偏方一样,这些鬼画符往往在意想不到的角度发挥点奇奇怪怪的作用。
幼蕖觉得,他们那次在小地绎镜里春试炼,在千回谷外大战断尾狼王的时候,就是八哥的鬼画符起了作用,运气福气一直跟着他们走,大伙儿才能打得那么顺手。
所以,关于符箓之术,幼蕖掌握的理论与技巧可都不少,正统的和偏门的都有。只是大都存在脑子里,许多尚未有机会制为实物。
至于实践,当然也有少量。
平日里她给小竹林做防护时,也画过几张布置在竹林里,墨川师叔来见过,赞她小竹林里的灵符不是常见的套路,还颇有效用,比嘉庆坊里卖的还实用,作为防护阵法的补充足够了,还问她是不是去大茂峰小朋友那新学的技法呢!
还有,她上次五英洞历练之时也与鲁琤琤交流过制符之术,与鲁琤琤制作的成品相比,她当时试着现画的两张灵符也还是拿得出手的,得过鲁耀群师兄的夸奖,所以幼蕖对自己的水准心里有数。
从芥子囊里取出宗门配好的符笔、符纸,调好朱砂等颜料,幼蕖提笔凝神,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走笔和灵力的衔接,随后稳稳地在符纸上落下第一笔。
随即轻轻提起笔锋,转向,灵力按照预设好的方位涌出。
精神集中于一点,指尖细微的触感都影响着笔下的力道……不对!快收!……还好,收的及时……幸好她不是对符术一窍不通,二哥的叮嘱与曾经的少许记忆浮上心头……
“还行,也不是很难啊……”她看看笔迹未干的灵符,抹把汗,点了点头。
这种金钟符她没亲手制过,但不陌生,二哥曾经为改良其中的灵力走向费了老半天功夫琢磨,她和八哥则嘻嘻哈哈在一旁观摩,手指也悬空仿着画过。
这改良的金钟符,幼蕖还乱七八糟地出过不少馊主意,有两个点子竟然被二哥选中了!所以她记得很熟。
如今自己亲手来画,印象都在,略有些手生,中间略有点波折,但看成品尚可。
宗门配的符纸符笔质量都不错,枉她开始还担心吃不住灵力。
上清山对弟子确实不小气。
这就是大宗弟子的好处了,宗门为弟子装配了基本的物质基础,日常修炼学习所需皆不需费心费力。要材料去庆余堂,要典籍则去玉枢阁。若弟子玉牌上积累的点数足够,想要什么等级的物资都有的选。若是手头紧,基本所需也是能够满足的。
而许多小修为谋生节省灵石,想学点符术,得自己从猎获兽皮准备原料开始做起,耽误许多功夫,真正练习的时间反而被挤压了。要省力,就省不了灵石,他们在坊市上购买符纸,也不可能大手笔地挑肥拣瘦,良莠不齐的原料也会影响他们的进展。
自己比起那些贫苦出身又没有投入大宗门的散修小修,真是幸运多了。便是这样的比试,这样的用心与锻炼效果,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幼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感慨地叹了口气,提着刚刚画成的第一张灵符仔细端详。
她希望每张灵符都能顶上十足十的用场,输入的灵力便不惜血本地多多益善,幸而符纸也承载住了,因为她从前可是听过不少画符不成反而炸了符纸的传闻。
看这灵符上——嗯,不是自吹,这线条的灵光明亮饱满,按坊市上的常见水准,应该至少是……中品。
不是幼蕖盲目自信,而是她自有判断依据。
嘉庆坊千秋阁里最常见的那种灵符,灵力黯淡薄弱,伙计说是下品,也最便宜,只要一两块灵石。随着灵符上的线条蕴含的灵光越来越厚重,价格也水涨船高。像幼蕖手上这样亮度的,那伙计开出的价钱就高多了,依品种不同,有二十至上百块灵石不等。
那些制符挣灵石的修士自然是尽可能省着灵力多画符,图量多赢利,符上线条都走得油滑浮浅了,舍不得多注入一分灵力,能出品就行。而她制符是为自己用,自然不能省,要将灵力尽可能地多灌注进去。
当然,若一味注入灵力又蠢了,很多人空有深厚灵力却无法用符笔表达符意,心神空洞就会落笔虚浮,修为再高也只能制作出品质低劣的符箓。
符术的诀窍在于线条的流转暗合道义,心有法而笔有术,心手相通、天人合一,线条看似简单,其实体现着制符者对法术的理解,同时还要兼顾力量的平衡与笔底的承载能力,稍有不慎就会“炸符”。
此时需要的几张符,幼蕖是第一次临场现画现用,一次即成,成了即是中品,却道一句“不是很难”,若是旁人知道幼蕖如是想,估计得气死。
鲁琤琤上次将新手制符说得千难万难,见幼蕖跟着她轻易画成了两张符,意外之后又道,画符入门虽易,做好却难,若是没有大茂峰真人的手把手亲授,最关键的那一窍是极难通的。
鲁琤琤自称自己是个悟性很高的人,开始也和幼蕖一样,起步甚是顺利,可是也都费了老半天劲才达到“中上”之品。
鲁琤琤的话固然有所夸大,是为了宣扬自己所学艰深不易,却也有几分确实。制符的灵力流动、笔锋流转,差个一丝半豪都会谬之大矣。若没有高手引导,灵符很难提升品级。
“会做”是一回事,“做好”却又是一回事。
不过幼蕖自幼博学兼收,二哥师承高人,师父传授得法,她的所学自根基就扎得很稳,学什么都是一通百通,不仅对剑术与法术领悟极快,而且这种悟性也自然迁移到其他几项上面。
在少清山的时候她和八哥边学边胡闹,是糟蹋了不少上好的符纸,好几次要不是看在小九也参与的份上,二哥的巨掌就要落在八哥的屁股上了。可那时是他们玩心太重,不懂得珍惜,完全没有“画废了就糟了”的意识。
现在不一样了,她态度持重、举笔慎重、落毫郑重,认真又稳当,过去的积累才真正体现了出来。
第486章 道义草莽间
幼蕖对着第一张画成的灵符沉吟一会,复原了转折处的细节,手指顺势再画了一圈,回忆刚刚灵力灌注进入时的细微感受,稍加提炼总结,要点一一在脑海中分明,她觉得应该还可以做得更好。
她思忖着再在脑子里过了一遭,这才举笔又画了一张,这次的运笔比刚刚更为老练,走、行、转、挫、顿、收,一气呵成。
画第一张时,笔下的线条走向还有些犹豫,灵力差点儿失去稳定,当时符纸都被符笔的力道冲击得微微颤抖起来,灵光明暗不定,一度就要崩了!
幸好她反够快,想起二哥曾经传授过的诀窍,灵力及时逆回,拼着逆冲的灵力撑得经脉刺痛,笔上却得以妥善调整,这才维持住符纸的平衡。最后不知是运气加持还是力度碰巧合适,竟然有惊无险地成功了。
有了初步打底,总结过经验教训,她画下的第二张灵符的线条光芒更流畅了,几处滞涩点都得以更顺滑地渡过,不曾再出现第一张的差点失控状况。
论品级,这一次的成品与第一张其实差不多,但手感更轻松一些。
不过,她仍然不是很满意,总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琢磨了一下,她灵光一闪,她刚刚看到什么来着?太蠢了!当时就想着二哥会喜欢,却忘了自己此时正好能用上!
黑云儿莫名其妙地看幼蕖又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随即,人影一闪,幼蕖往来路上飞去,不过点头的功夫,人又飞了回来,却是笑眯眯地挺开心的模样,手里多了两茎白头绿叶的草枝,正是她方才说过的太师草。
白光一闪,幼蕖又用灵力裹着草枝,将那两茎太师草送到河边蘸了点河水。
“呜呜……”黑云儿不明白幼蕖干什么,好奇地来回打转。
“你对这草还有印象不?刚刚我们看到几株的!从前,从前你也见过,是不是熟悉?长得白头翁!刚刚我还在可惜芥子环储存不了新鲜的太师草,跟你说二哥要是在就好了。
“没想到现在自己先用上了。”
太师草被灵力卷着悬浮在半空,湿哒哒的白头穗子滴着水珠。
黑云儿不解地仰头看着那太师草,又看看幼蕖。
“小黑,你知道不,太师草是少有的几种不易移栽、不可放入芥子空间储存的灵植之一。”幼蕖老气横秋地指着被灵力悬在空中的草枝,像先生教导学生一样,对黑云儿介绍道。
“你知道为什么它叫太师草吗?”
黑云儿当然不知道,但是幼蕖说得煞有介事,它也就捧场地“哼哼”了两声。
“这种草之所以被冠以‘太师’之名,一是因其花开如老翁白头,养尊处优,却是一挪就活不了啦!二呢是其品性就和俗世的大官儿太师一样,徒有其名,大家都觉得摆设得好看,但基本上不发挥作用,”幼蕖想了一下,笑了,“也就和宗门里的客卿长老一样!”
黑云儿对这些复杂的说法不太懂,但它知道幼蕖正高兴,便也不住点头附和,同时不忘警戒四周。
“因其效用平平,许多人都觉得这是一样可有可无的辅助之物,寻找又麻烦,有时就略去不用了。便是二哥,没法找到新鲜的太师草时,也就只好省略掉这一步啦!”
“你记得百草上人吗?那个衣服都穿不起的……”
嗯,这个黑云儿记得,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衣服不衣服它都不在意,但这个人它真的懂,那个来过少清山的百草上人整天弄些草叶子,一身的药材味儿,不爱说话,对小黑豹子却是挺温和的,只是黑云儿靠近他就要打许多喷嚏。
“太师草,其职至虚至重。协和群品,有元老之功;善调百物,得温缓之化……”幼蕖喃喃念道,这个她没指望黑云儿能懂。
太师草,可以调和百物。
她能知道这太师草实有一样好处,是因为百草上人赠予师父的《荒芜记》里有这段记载。
幼蕖和几位哥哥能识得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灵草凡草,多半是得这部《荒芜记》之功,祈宁之来少清山的时候,她还教了他不少呢!
百草上人是凌砄昔日游历时所结交的一名落魄散修,名不见经传,又为人孤僻、不善逢迎,穷得连玉简都买不起。他来少清山寻访师父时,道袍都破烂得不成样子了,还是采珠姑姑给他做了身新衣。
师父留他在少清山住了些时日,他才有机会着书立说,成了这部书。
凌砄曾有心帮他将这部书送到坊市上刻录玉简并售卖,这位百草上人却拒绝了,道是书成即心愿已了,不叫一肚皮的奇奇怪怪就此湮没即可,与其在坊市上被不识货的人挑挑拣拣鄙夷冷落,还不如赠予知己和有缘人。
少清山人当然就是有缘的知己,百草上人在少清山得到了未有过的礼遇和一段短暂却温暖的安生日子,所以他留下了这部用白心芸草钉成的《荒芜记》就飘然而去。
故而此书未在坊间流传,却搁在凌砄的双清楼,被爱看稀奇的几个弟子嘻嘻哈哈地看了几圈,个个长了不少见识。
“你还记得不?二哥在炼器制符时试着加入过太师草,干草叶效果一般。一次出门我们偶见新鲜的太师草,二哥开心得啊!大喊大叫的,就地摆开了家伙什,于是我们特地停下来等二哥试验。”
有这回事吗?迷迷糊糊的小黑豹子转转脑袋,听懂了一半。
幼蕖一笑,不再说了,她牵动回忆,忍不住啰嗦了两句,黑云儿虽然似懂非懂,但它和她有共同的回忆与经历,她对它说说,心里舒畅多了。
她刚刚说这几句闲话的功夫,已经顺手将太师草用灵力拧成了草汁子。
在朱砂颜料里加入现摘太师草的效果令二哥大呼惊奇,那符箓成品也确实更加光彩熠熠,灵力几乎透纸而出,激发出来的效果也比往常更迅捷如意。师父当时也赞叹了一回,趁机教诲弟子,道义往往在草莽之间。
不是在草莽泥泞中爬模滚打过来的人,不能得出这样的感慨。
第487章 雾里飞箭来
“道义往往在草莽之间啊!”
幼蕖长叹一声。这些大宗真人们看不上的零碎心得,上不了道典,不见于名门传授,于她却是吉光片羽。她得自于草莽之间的野狐之禅,今日却是用在了大宗正道。
将太师草汁连同那几滴河水融入朱砂颜料,笔端顿时多了一股与所在时地相融相合的感觉,再度落笔于符纸,笔走圆转如意,连贯性果然更佳。
纸面光华一闪,又成了一张灵符,这一次闪烁的灵光更为明亮柔和,饱满又生动,最难得的是,与前几张相比,新画出来这张灵符的线条仿佛是纸上自生的纹路一般,和谐自然,气韵生动。
直到画完,脑子里还有一种未尽的兴奋感,如酒鬼品尝过美酒后的陶醉,飘飘然,熏熏然。
“小黑,你看!是不是更好了?”
黑云儿只管“呜呜”胡乱点头。
幼蕖将小黑豹子的认可照单全收。
其实幼蕖自己也不懂品鉴灵符的品级,不过她也看得出,自己刚刚画成的这张灵符比前几张都要好,符纸透着一股玄奥的气息,线条的流动似乎是吻合了某种韵律。
她简直不能相信这是自己画出来的,不然,为什么自己反倒有些看不懂呢?
加入太师草是百草上人的洞见和二哥试验的成果,加入那古怪河流的水滴却是幼蕖的突发奇想,灵光一现后就决定这么做了,无法细究原理。
“二哥,你看我画得好不好?”
“八哥,我又有小机灵了,你要见了肯定得佩服我!”
幼蕖用笔抵着下巴,喃喃低语了两句,对加入新料之后制成的灵符很满意,也有些怅然。从前八哥最是佩服她小九时不时的灵感一现,总是出奇制胜。
每次她有灵感时,八哥总是惊叹地捧场:“小九,你这小机灵太厉害了!我想破了脑袋也跟不上!”若八哥此时在身边,该多好。
幼蕖怅怅叹了口气,小机灵而已,没什么值得欢喜的,她从前更欢喜的是八哥陪着她。
还是接着再画吧,趁那种“微醺”的感受还在脑子里盘旋,她要抓住机会。
幼蕖不知,她这样的小机灵,是多少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赋,这不是偶尔碰巧的小聪明,而是多少无心却有意义的积累方能形成。一来是她天资聪颖,灵气十足;二来是建立在自幼即兼收并蓄基础上的触类旁通。
“这水,鸿毛不浮,芥子难胜,只怕御剑亦有为难。要横空而行,轻身符也不够用,当配几张蹑空符再加金翅擘海符……可能河里会有埋伏,还不能耽误赶路,不能恋战,那还得金钟符与激反镜射符,嗯,还要……”
小姑娘唠唠叨叨地碎语,黑云儿往来逡巡,熟悉的唠叨声令小黑豹子很安心,它警觉地四处张望,耳朵竖得每根绒毛都立起来了,确保每一丝动静都逃不过它的耳朵,不让幼蕖受到一丝打扰。
可惜,画了几张以后,再后面几张就出不了刚刚的效果了,虽然也不差,总是有些细微的勉强遗憾,那种妙手偶得的天成之感已经过去了,再捕捉不到。
幼蕖叹了口气,却也知道那机缘勉强不得,便也不执着追求完美的境界,先完成当下的任务要紧。
接连画废了两张,幼蕖又叹了口气,手感完全没有了,再画,估计也是浪费材料而已。
好在刚刚趁着手感良好,一鼓作气,运笔如有神助,连续画成了好几张灵符,她想到的几种灵符都准备下了。
“动身!”
幼蕖收拾妥当,放出青梗剑,低喝一声。
黑云儿“嗖”一下跃了上来,熟门熟路地蹲守在了青梗剑尾,与幼蕖一前一后,呈互相照应之势。
幼蕖御使着青梗剑,小心翼翼地飞过宽阔的河滩。她负责前方开路和上方的防护,后背与下方尽可放心地交给黑云儿。
上方的雾气一团团的,在雾气稍薄的地方,有日光透下来照在河面,只是这日光并不能添加少许暖意,反而令人背上寒津津的。
日光下的河滩泛着青黑色的湿光,飞近了才看到,许多地方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泡泡。不时有某处泥浆泡猛然炸裂,露出小小的孔洞,便有细细的触手奇快地伸出又缩进,那触手软腻黑油,透着莫名的诡异。
一条粗苯的黑诏蜥蜴懒洋洋地在泥浆里游弋,其湿滑的厚皮与河泥一个颜色,在远处根本看不出来。
“刚刚你有没有看到这家伙?”幼蕖低声问黑云儿。
黑云儿摇了摇头,警惕地瞪视着下方。
它去天虞山时和这种黑家伙打过,这家伙一身的皮甲软韧湿滑,连它那最厉害的利爪都有些无法下手,那皮厚得,抓不透、拍不疼,还震得自己脚掌生疼。它打了半天没沾到便宜,不过那黑家伙也奈何不了它。
黑云儿喉咙里“呼哧”了两声,幼蕖明白它的意思:“要是没这摊烂泥,现在我也能解决它。”
“六哥有段时间练潮生拳,就是用黑诏蜥蜴皮做成的皮傀儡对练,确实不好对付,又厚又滑,二哥又给加上了泥沼,六哥也费了好半天的劲呢!后来是祁大哥自己擅于土术,才克住了泥沼。”
幼蕖看到这条黑沼蜥蜴,不由想起了当日在少清山的情景:
“如果对上了,我们也得从土系法术下手,没了泥沼,它的厉害就有限了。不过,还是挺难缠的,能不打最好。”
幸好黑诏蜥蜴生性攻击性不强,若不被侵犯地盘,极少主动招惹强敌。它脑袋微微昂起一点,看着上方飞过的一人一豹,半睁半闭的眼珠子闪着昏黄的光,似乎在掂量对手的分量。
见幼蕖只往前赶路,这黑诏蜥蜴也就象征性地“嘶嘶”了两声表示扞卫领地的尊严。
就在此时,上方的雾气里突然闪电般射下十数根羽箭!
“当当当!”接连响起,那些射来的羽箭皆被磕飞。雾气里现出两只怪鸟,金眼长喙,振翅极快,不过等级不高,远比不上黑沼蜥蜴威胁大。
第488章 小战黑泥沼
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第一波来袭,幼蕖轻轻吹了声口哨,得意地挑起眉头:“小样!想偷袭我?”
没有外人的时候,和最熟悉的小伙伴一起,她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泼调皮。
黑云儿也得意地轻吼了一声。它和幼蕖身上都贴上了金钟符,等闲攻击都不怕,便是真厉害得不得了的,也足够挡上一挡,小九画的花花绿绿的纸片儿可厉害啦!
雾气里两只怪鸟见突袭不成,尖叫一声,翅膀扇得“嗡嗡”,四周影影绰绰地又多出了十数只怪鸟的身影,皆是来势汹汹,小眼珠子里都是火气,急扇的翅膀呼呼作响,个头不大,瞧着却凶戾十足。
“刷刷刷!”又是一阵急雨般的羽箭,对着幼蕖与黑云儿没头没脑地扎了过来。伴随着半空里“叽叽喳喳”的尖锐鸟鸣,聒噪得很,听得人心情烦躁。
“咦,我惹你们了?”
幼蕖当然知道这些灵智未开的怪鸟没道理可讲,好气又好笑,不过正好用来试验一下她刚刚自制的金钟符效果如何。
飞来的羽箭虽然又快又狠,但根本不得近前,纷纷乱乱地被无形的壁障挡住,止于尚离剑光丈许之处。
青梗剑上方,如有透明的琉璃罩子隔开了攻击,空中有微弱的碎光相继亮起,那是怪鸟飞羽的箭尖与灵符防御光罩撞上的接触点,像是下了一阵缤纷的小流星雨。
“挺好看呀黑云儿……”
幼蕖笑嘻嘻地看那些飞鸟气得小圆眼睛都要瞪裂的模样,对自己的灵符很是满意。青梗剑一点儿都没有停,没几息就冲出了那群怪鸟的围合之势。
怪鸟追着依旧将羽箭不停歇地射向前方,幼蕖嘻嘻哈哈地看箭落如雨,对自己的灵符效用愈发满意,索性让青梗剑绕了个圈,高兴起来还伸手接了一支鸟羽评点:
“嗛,差劲!没准头,质地也不好!白送给我炼器都不用!”
可是,随即她脱口而呼:
“糟了!这些破鸟儿!”
实在是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原来那些怪鸟射出的羽箭虽然大部分被金钟符挡了下来,可是还有少部分落空,直接射向了下方的沼泽!怪鸟的连番攻击不断,射下去的羽箭便也不少了。
“扑扑”连声,如雨的羽箭将沼泽扎得尖刺林立,更有许多射到了那黑诏蜥蜴的身上,虽然大部分都被皮甲挡住,却也有四五根巧巧地扎进了厚皮褶皱的空隙里,刺进了皮肉。
这点伤当然没什么,可是已经足够勾起巨蜥的怒火。
原本那只黑沼蜥蜴见青梗剑飞离,百无聊赖,刚刚将头半埋在泥泞里阖上眼珠子,却被一阵箭雨打断了困意。
它恼火地睁开眼,正好和幼蕖投来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怎么飞来飞去,这一人一豹还在自己头顶?还招来了一群怪鸟!
黑沼蜥蜴最烦的便是这些吱哩哇啦会射箭的扁毛畜生。
这鸟儿仗着个子小且飞得快,时常下来抢夺它的口粮,闪电般一掠就走,还要“叽叽”嘲笑几下,或是凭空射它几箭显示它们的空中优势,令它极是恼火,可谓结仇久矣。
它几度想反击都苦于身重体沉,攻击范围不够广不够高,硬是拿这些长了翅膀的小强盗没奈何。
没想到好好一场午睡又被打扰了!
黑沼蜥蜴昂起沉重的头颅,喉咙里愤怒地低低吼了一声。
它此时依然拿那些长了翅膀的怪鸟没奈何,但是此刻有现成的出气对象,本能地,它便找到了宣泄的口子。
那飞剑上的一人一豹,飞得比怪鸟低,而且目标也比鸟身子要大得多,正好适合作为攻击对象。
刚刚它肚子不饿,又估量了一下敌人不好对付,故而未想拦截对方。但此时困意被打断,本能而生的火气促使它怒意勃发,不好生打一顿不能平息。
黑沼蜥蜴后足猛地一蹬,看似笨重的身躯飞速地滑行出去好一段,滑腻腻的淤泥被犁开深深的一道沟,又迅速在它身后愈合,巨身长尾在看似粘涩的沼泥中行动起来滑溜无比。对它而言,这令外敌头疼的沼泥实是它攻守的有力辅助。
幼蕖“吆”了一声,看不出,这黑粗坯子的这蓄力一蹬甚是了得,竟然堪堪比得上天上青梗剑的速度。
黑云儿也来了精神,往下注目,呲着一口白牙,喉咙里发出一声兴奋的吼叫。
这吼叫在黑诏蜥蜴听来无疑是宣战,它紧跟着又是一蹬,这一下更猛,疾冲的庞大身躯几乎脱离了沼泽,以与地面平行的姿态飞出去好一段路。
这么连蹬了两蹬,黑蜥离飞剑距离近了,它低啸着举爪一拍,一阵泥雨自下而上冲了上去,带着“嗖嗖”的风声,眼看就要将那柄剑连带上面的人包成了泥球!
只要将这剑的去势阻上一阻,它就能够进一步展开更凌厉的攻势。
只是,泥雨冲到半空,半空的剑光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泥雨“噼里啪啦”落下,一同落下的只有几只倒霉的怪鸟。
这些怪鸟头脑不够聪明,盲目地跟在青梗剑后乱追,有些飞着飞着便忘了下方还有个夙敌,渐渐飞低,便成了那场泥雨的牺牲品。
黑沼蜥蜴连泥带毛吞了一嘴,不解气地四处张望,人去哪里了?空中只有雾气和怪鸟,其他什么都没有,就像那一人一豹从未出现过。
“咻!”一声轻响,却见那青蒙蒙的剑光突然出现在另一处。
“二哥改良的挪移脱换符果然不错!当然,二哥教得好,我学得更好!”幼蕖不忘夸了自己一句,对自己的手艺通过初次检验表示认可,“黑云儿,我临场画的这符多好,你作证,下次告诉二哥,让他高兴一下!”
黑云儿“嗷呜”了一声,算是应和,可是又“呜噜”“呜噜”了两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倒懂得很!是是,不应该带出声音来的……肯定是有一笔画粗了,灵力没调匀,这不是不可能十全十美吗?二哥怎么说的,初生之物,其形必丑,我这都已经好多啦……”
幼蕖不太真诚地检讨着自己这张挪移脱换符的不足之处,伶牙俐齿地和只会“呜噜”的黑云儿打着嘴仗。
无甚意义,就是好玩,就是乐在其中。
黑诏蜥蜴又是一掌拍下,一阵更为猛烈的泥雨冲了上去。
这回剑光没有再次消失,但泥雨还没靠近青梗剑,就被一阵无形的白光给压下去了,反过来浇了巨蜥一头一身。
那些怪鸟幸灾乐祸地“吱哇”大叫。
“对了,还有你们!”
幼蕖一扬手,掌中发出千百粒火星,火星一路“噼里啪啦”炸响着对那群依旧紧追不舍的怪鸟飞射过去。
怪鸟给吓得一哄而散,转眼就消失在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第489章 黑沼多奇虫
“原来是欺软怕硬!”
幼蕖见那些怪鸟被吓跑,拍了拍手,对着雾气笑道。黑云儿也跟着昂首“嗷呜”了一声,表示鄙视。
下方的黑沼蜥蜴见那个人类小丫头与那头浑身乌黑的小豹子浑没将它放在眼里,火得一下子直立起大半个身子,猛地张口,口中射出一股凌厉的水箭!
那水箭是污浊的灰黑色,一同喷射出的还有些不明小兽的残肢断骨,大概是这厮的胃液之类,可以想象射到身上是如何的恶臭粘腻。
“你这恶心人就不对啦!”
幼蕖大叫,虽然那水箭射不进她灵符的防护层,可是剑光四周一圈黑色水雾弥漫,恶心得她一阵反胃。
“滋啦滋啦!”最外面那层金钟符竟然开始剥落,原来那水箭竟然有强烈的腐蚀作用。
幼蕖赶紧一掌拍在剑上,灵力一圈圈急速扩散,震荡之力将最外层的那张灵符震落,眼前这才恢复了一片清明。
幸好我准备充分!幼蕖念叨着,手里不停地又补上了一张金钟符。
黑云儿一下立起,它的战意也被挑起,想要和下方那个挑衅它的黑家伙好好打一场。
“黑云儿,让我来!不是,不是说你不行,这儿你发挥不开!这摊烂泥,你看,我都不想打!”幼蕖抚了抚小黑豹子。
话音未落,她人已跃起,闪电般下冲!
黑沼蜥蜴突见敌人来袭,兴奋得大吼一声,以长尾撑地,大半个身子弹跳起来,牙口大张,甩出一串灰黑色的涎水,冲着那落下的人影狠狠咬去!
她那剑光不好惹,黑豹子也凶得很,人在空中它更够不着。但是这人类女娃自己找死,竟敢独个儿赤手空拳跳下来,嘿,那小身板儿,它一口就能吞了她!
黑诏蜥蜴的大嘴正等在幼蕖落下的方向,它见那道小小身影突然往旁边一闪,眼看要避开它的利齿。
这蜥蜴倒也奸诈,看起来那蠢笨的形体似乎行动不便,转身缓慢,眼看就要扑了个空,可当那道小小身影轻飘飘落向别处的时候,这巨蜥口中突然又伸出一道细长的黑绳。
这黑绳原来是它的长舌,舌端二分,若绞索一般,将已经躲开它的小小身影拦腰捆住。
闪电般的功夫,黑诏蜥蜴的长舌一触即回,卷起那个人类女娃,转眼就将整个人塞进了自己那张大嘴里,嘴角留下一串粘哒哒的涎水。
嘿,也就是剑光看起来厉害,这女娃其实好对付得很!
小黑豹子愣愣地立在剑上,似乎已经看呆了,忘了反应。
“轰!”一声闷闷的爆炸响起。
那头黑诏蜥蜴痛吼出声,肚皮剧烈地起伏着,嘴巴张得不能再大,黑红色的血肉从巨口中往外四处飞溅,“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平滑的沼泽泥浆表层立刻冒出许多泡泡,无数细小的奇虫趁机游动出来,分享这难得的大餐。
腹内灼热剧痛的黑诏蜥蜴不由看向刚刚那人类女娃跳下来的地方,青蒙蒙的剑光上坐着个人,娇滴滴地倚着小黑豹子,垂下来的两腿直晃荡,一脸可恶的笑容,不是那死丫头是谁?
那它刚刚吞下去的是什么?
黑诏蜥蜴最后的疑惑无人解答,它那不住鼓涌的腹部厚皮终于“嘭”一声响,炸开了。
一蓬烈焰像怒放的红花,绽开在蜥蜴的皮肉裂口上,滋滋作响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灰黑色的皮甲,很快就将这大黑家伙裹成了一只巨大的火球。
这怪兽刚刚还气势汹汹,转眼就奄奄一息,全身从里到外都被烈火席卷,嘴巴还在徒劳无功地微微张合,每张一下,就往外冒一阵黑烟。
这火妙在由内而外地爆发,一举击溃以防御见长的巨蜥,那身厚重坚韧的皮甲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它再强,肺腑内脏还是软嫩血肉,哪里经得起这饱含灵力的奇火?
很快黑诏蜥蜴的前半身就被烧成了黑红色,只有长长的尾巴露了一截在火球之外,犹在无力地甩动。
黑云儿的尾巴也学着一翘一摆。
幼蕖笑倒:“调皮!”
很快,这尾巴也一动不动了,像条被遗弃的黑布袋,任由火焰席卷肆虐。
烈火烧焦了那截尾巴尖,又顺着流出的油脂蔓延到沼泽地面,烧焦了一片黑泥。
“好臭!”幼蕖嫌弃地捂着口鼻,黑云儿赞同地连连点头。
刚刚那批怪鸟都深藏在雾气之中,原本想趁黑诏蜥蜴与幼蕖打得两败俱伤后好趁火打劫。
此时它们一见连强横如黑诏蜥蜴都落得如此凄惨境地,纷纷被吓呆,互相“吱吱”了一阵,立马掉头,在雾气之中一阵乱飞乱撞,反而又显出踪迹来。
幼蕖抬头笑道:“原来你们还没走?”
一扬手,一道巨亮的电光发出,浓重的雾气一下子被照透了大半,那些怪鸟更慌了,翅膀扇得像小风轮,“嗖嗖”几下就全部消失了。
这些怪鸟攻击力有限,脑子也不太好使,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幼蕖懒得去与那些怪鸟计较,她看着下方:“这么个大家伙,身上应该有些东西吧……”
她犹豫了一下,随即摇头,“太恶心,算了,不要了!”
黑云儿仍然表示无比赞同。
其实幼蕖与小黑豹子在少清山、天虞山,什么没干过?钻山洞钻泥潭,全身污泥脏水的时候都有过。
不过此时,赶路要紧,她便为自己找了个很说得过去的理由,而且,她也不稀罕这黑诏蜥蜴身上的物件,少清山这样的皮傀儡都好几个,她从小都看厌了。
剑光稍作停留便又飞去,下方的沼泽里只余下那黑诏蜥蜴的残骨还在烧得“哔哔啵啵”。
“黑云儿,我刚刚那移形换影符与火烈符用得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被唬住了?哈!”
幼蕖开心地回手一巴掌拍在小黑豹子脑袋上,黑云儿老老实实挨了一巴掌,苦恼地将毛茸茸的脑袋低了又低。
“不过,我琢磨着,还有其他方法……”幼蕖御使着青梗剑,观望着前路。同时皱眉思量,“若是有时间啊,可以学祁大哥那样,先将那泥沼凝结实了,然后硬碰硬地打一阵,专攻肚皮那一块就行了。”
黑云儿不屑的举爪挥舞了一下,“哼哼”了两声,幼蕖懂了:
“哦,你说要集中力量专攻其关节处,也是个挺好的法子……那是,我们黑云儿多厉害啊!你一爪下去,谁能挡得住?二哥说他早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黑云儿得意地翘起了尾巴摇了又摇,可是随即它就在青梗剑上直起前腿,警觉地保持着蹲据姿势。
“咦,那是什么?”幼蕖被黑云儿的动静提醒到了,她回头一瞧——
黑诏蜥蜴已经快被烧成了焦炭,没任何动静了,可是那块焦炭突然一动,裂成了数块,焦炭下方伸出了十几条细细的触手,最长的两条足有数丈,挥舞不休,似乎要在空气里抓出什么来。
若青梗剑还停在原地,多半要被这触手缠上。
“黑沼蝾螈!”幼蕖挑着眉,略有些意外,可是想想又不意外。
黑沼蜥蜴这样的大家伙,周围肯定有许多寄生的虫蚁之类,可这以血肉为食的黑沼蝾螈竟然躲在沼泽的更深层,分明本是也想借着蜥蜴与敌人打得两败俱伤之机来讨个便宜。
若幼蕖刚刚冒冒然下去收拾战利品,正是得意放松的时候,估计要被这狡猾的黑沼蝾螈坑一口。
以幼蕖与黑云儿的身手,当然不致成为那触手的猎物,但是少不得一场大战,耽误时间不说,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引出其他什么厉害的东西。
第490章 五烟石球鱼
宗门的综合比试要的是过关,不是非得逮着所有厉害的妖兽打一场来证明自己的了不起。
此时,那黑沼蝾螈正探出头,对着幼蕖飞走的方向不甘心地瞪视着,那细长的触手还对着青梗剑方向徒劳无功地捞了几把。
“幸好我没贪心呢!”幼蕖以长姊的口吻教育黑云儿,“小黑呀,不能贪心知道不?贪那一点物事,说不定要把自己陷进去!”
黑云儿自然跟着点头,幼蕖说什么它都完全赞同。
打了一场,人反而更精神了,幼蕖觉得自己渐入佳境,警醒程度和反应速度都直线上升。
接下来又轻易地解决了两条飞蛇、五只箭毒蛙、十余只雾隼和一丛食人树的纠缠。
黑云儿见幼蕖在前头打得热闹,心痒得不行,几次爪子都伸出去了,却被一张张符箓抢了先,不是防御得过强以致敌人根本近不了身,就是来犯的敌人还在半路就被灭杀得无影无踪。
它不服气地用尾巴去拍幼蕖,提醒她分一点活动的机会给自己。
“行行行,到了前面给你来开路。刚刚那雾隼,不是我不给你,不不不,不是我不放心。我知道你爪子厉害,”幼蕖好言好语地劝慰小黑豹子,“可是那雾隼用蛮力打过去就散作一团雾了,根本打不死!你力气再大也不行!就得符箓或法术才行!”
那雾隼,散开是一团雾,凝实了就是一只鹰,来无影去无踪的,阴险得很。
要是让黑云儿去蛮打,可得累死!
幼蕖干脆故作手忙脚乱,拖着先来的几只雾隼。
然后,等那些雾隼来得密集了,拍出去一张冷电符,先冻住雾气,再霹雳手段一举扫清了大半。
剩下的几只也用灵符里封存的剑光一一灭杀了。
黑云儿出了好几回爪,都没捞到一只雾隼,故而极不服气。
幼蕖再三答应并保证后面她会退居幕后,黑云儿这才消停了一点。
飞过了宽阔的河滩沼泽地,面前呈现出银色丝带一样横在面前的水流,十余条长河或分或合,宽处连成了湖,窄处细流涓涓,水流间汀渚分布,异草丛生。
“好清亮的一片水!”幼蕖叹道,感觉小腿又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往后拖,不由失笑,乖乖依照刚刚的承诺,与黑云儿换了位置。
黑云儿蹲踞在开路的剑首位置,神气活现,得意地昂首长啸了一声。
幼蕖捂脸,这一声,多招恨呐!
果不其然,啸音未落,下方的水面就溅起了水花,数十条大肚子的怪鱼跃出水面,像颗颗小弹丸一样弹射向青梗剑方向。
黑云儿运爪如风,道道疾风“嗤嗤”作响,将那些来袭的怪鱼打落。
有一条怪鱼跃得最高,弹跳到了黑云儿鼻子尖的高度,黑云儿一爪抄到,送到鼻子前嗅了嗅,好奇地送入嘴巴,竟然一口吞下。
“小黑你……莫不是变猫儿啦?”幼蕖大奇,没听说过黑豹喜欢吃鱼啊!
她俯身细看那些还在不断跃出水面的怪鱼,腹鼓如球,扁头独眼,鳍带五彩,很是独特。
“这是五烟石球鱼!”幼蕖回头看了一眼黑云儿,“小黑,你吃了感觉怎么样?可有不适?”
这石球鱼有微量毒性,大部分品级不过在二三级,价值不大,但色泽悦目、形体独特,常有喜好风雅的修士特意捕了去养在洞府赏玩。
不过鱼鳍上色彩越多则品级越高,这种五色的鱼鳍,至少是四级以上。
似乎没听说过有人去吃这鱼,估计一来因其有毒,二来因其肉少而腥,不适合下嘴。少清山老八小九这样的吃货都对这鱼没兴趣,偶尔见到,都放过了。
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而且是五彩的。
幼蕖担心黑云儿可别吃出什么问题来!
没想到黑云儿尝了条鱼之后竟然眼睛发亮,一下子来了大精神,小爪连挥,又抓起一条五烟石球鱼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吞下去,鱼尾还露在豹子嘴外面摆动,就又忙着去抄下一条鱼了。
这是……
很久没看到小黑豹子这派馋样了!
小胡须一抖一抖的,嘴巴里嚼得咯吱有声,好吃不好吃幼蕖不知道,但是听得出来鱼骨挺脆嘣。
幼蕖好奇又好笑,但也不曾太担心。
师父说过,灵兽有灵兽的本能,比起思虑过多的人类,灵兽的感觉往往直接而准确。
少清山的人懂许多东西,却不太懂得养灵兽。应该说,是不太懂得像普通修士那样待灵兽。少清山对黑云儿,没有一般修士那样的功利现实,或者说,压根儿没指望这小黑豹子能带来什么好处。
说句不太妥当的话,少清山便是养一条看门的普通小黄狗,也会是黑云儿这般待遇,一样亲热嬉闹,一样视其为伙伴。不会因其品级而格外重视,也不因其血统而另眼相看。
所以,他们没有特意训练小黑豹子的战斗本事,而是散养、放养、任意养。
至于喂食,更未曾操心,从没去特意考虑腊肠肉脯会不会对升级无益。
所以,此时的幼蕖只担心了一下黑云儿是否会闹肚子,看它吃得欢,也就大大咧咧地放心了。
确实心大。
黑云儿能喜欢吃这圆滚滚的五色小球,说明这鱼的毒素对它没坏处,甚至这微弱毒性的存在正是小黑豹子喜欢吃的原因之一。
幼蕖跟着师父哥哥们在外行走,见过、听说过许多此类的事,有些野果子鸟兽吃了没事,而人吃了却会失常或昏死。曾有人自作聪明地跟着猴儿后面拾山果子吃,结果变得疯疯癫癫。
没有人教过猴儿能吃什么,那黑云儿也不需要人去教,它的血脉自然会给它指令,它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修士们豢养灵兽多是按照驯兽方来,喂饲的食料基本都是固定的熟悉的,一来安全,二来省事,却未必是灵兽喜欢的和真实需要的。
灵兽主人很少有让灵兽在野外随意觅食的,等级越高的灵兽越是被珍视,更不会有乱吃的情况。
真是无知者无畏。一个小黑豹子懵懵懂懂,一个小丫头迷迷糊糊,一个不知道自重六级灵兽身份,一个不知道好灵兽要富养精养。
结果,一个拼命捞毒鱼大吃特吃,一个看得开心任其胡闹。
幼蕖还琢磨着,也许这鱼骨又香又脆,所以黑云儿才会这般喜欢?原来这鱼的好吃之处不在皮肉,是在骨架啊!看它嚼得“嘎巴”有声就知道了,黑云儿果然聪明!
小黑爪子性急地拍了拍青梗剑,幼蕖会意,将剑光压低了些,好让它离那些五烟石球鱼更近一些。
当然,同时幼蕖就担任起警戒防御任务,有些不知死活的水兽趁机窜出来想要偷袭,皆被她一一击落或灭杀。
看看完全投入吃鱼大业的小黑豹子,幼蕖好气又好笑,怎么就这么馋!天晓得,黑云儿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
第491章 又入迷林阵
黑云儿抄鱼的速度已经跟不上胃口,左一条右一条地嫌有些慢了,不够痛快。
它突然弓背猛地一吸气,水面卷起了小小旋风,风里卷着许多五色鱼鳍的石球鱼。
“哗啦!”
黑云儿张口倒吸,那些鱼尽数被它吸入口中。幼蕖从不知道,小黑豹子的嘴巴能张这么大!
幼蕖还在惊讶,就被小黑豹子嘴角两边挤出来的水箭喷得眼前一片模糊。
“小黑,你这家伙……”幼蕖笑骂,幸好金钟符还在发挥效用,她身上还有一层防护,不然,肯定要被浇个满头满脸!
这水沾上了,只怕她就轻松不起来了。
幸好有防护,金钟符的透明防御层如荷叶一样薄而滑溜,那水珠子一连串地滑下去,青梗剑与人身上未沾半点。
黑云儿更是什么事都没有。
幼蕖有些奇怪小黑豹子的承受力,她的金钟符其实主要就是为了防备这水的古怪,轻鸿难渡的弱水,若溅上之后只怕会令剑光沉重难飞。
可是,黑云儿吃了那水中的鱼,多多少少也喝进去一点水,却一点事也没有?
幼蕖不放心地又摸了摸黑云儿的肚皮,除了比往常鼓了一点,也没什么异常。
“小黑,你小心些,不要贪嘴,要是有不对劲就赶紧吐了……”幼蕖叮嘱道。
黑云儿才不管那么多,它冲着幼蕖得意地“哼哼”了两声,表示自己完全无碍,然后又像方才那般如法施为,连吸几大口,又吞吃下去不少五烟石球鱼。
吃得酣畅淋漓,直到肚皮圆滚滚地成了一个球,黑云儿才满足地砸吧了一下嘴,冲着幼蕖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
一股热乎乎的鱼腥气扑鼻而来!
简直催人泪下。
幼蕖忍不住了,扭头捂鼻,也无奈地叹气,这要不是黑云儿,她肯定要将这气味的来源踹下去!可是这是黑云儿啊,她舍不得,还觉得挺好玩挺可爱。
哼哼,试问别的灵兽,有这么俏皮灵动么?
见幼蕖皱着小脸的怪样儿,黑云儿龇牙咧嘴地直乐,可是随即就趴到了剑光上,好像撑坏了,肚子重得都站不起来了。
幼蕖吓了一跳,赶紧去摸黑云儿的心跳,却入手无异,她与小黑豹子的心神相连也没有恐慌,这才略略放心。
黑云儿懒懒地在幼蕖手上舔了舔,幼蕖心里接到黑云儿传过来的讯息,一时间哭笑不得:“你吃撑了,要睡一大觉?”
黑云儿喉咙里“嗯嗯”了一下,连头都懒得点了。
“这还有好一段路呢!你刚刚进来的时候不是磨牙亮爪地要帮我开路吗?还让我等着享你的福?这才多久?你就撂挑子不干了?只是因为吃饱了要睡觉?”
幼蕖简直不能相信,又是笑又是无奈,说好的并肩作战呢?
黑云儿那瘫倒的模样,就像小时候起不了床的她。
“行了行了,你进去吧,”幼蕖打开墨玉环,将黑云儿收了进去,当然,在小黑豹子进去之前,她没忘记把那小豹子脑袋揉得一团糟,这才解了气。
黑云儿顶着一颗炸毛的脑袋呼呼睡着了。
幼蕖疼爱无比地狠看了好几眼,才有些不甘心地收起墨玉环。
得嘞,下面的路又要自己一个人走了。
青梗剑慢悠悠地飞过了这片水域,有金钟符防护,几次水中的鱼兽想兴风作浪,都未能阻止剑光的前进。
幼蕖瞅到有意思的就快准狠地下手,最大的收获是用金翅擘海符平息了一波巨浪之后,在浪头里意外地捕获了一条五级的红鼻石龙子。
足足用四张灵符压住了这条石龙子,幼蕖小心地取下它两片红色的鼻鳞,一松手,将这条石龙子丢了回去,不过它的鼻子已经变成黑色了。
红鼻石龙子身上最有价值的就是这两片鼻鳞了。
幼蕖托着两片红若玛瑙的透明鳞片欣赏了一下,愉快地收起,拍拍剑光继续赶路。
石龙子身上当然其他部位也有值钱的,但是幼蕖取了最宝贵的鼻鳞,觉得已经够了。师父说过修士向造化取物要见好就收,不要轻易地赶尽杀绝,否则不仅滋长贪婪之念,而且有干天和。
那条被丢回大河的石龙子晕头转向地在水里转了两个圈,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发觉自己完全自由了,又回到了熟悉自如的清凉水域,赶紧一个“哧溜”,就没入水下深藏起来。
它灵智初开,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也自庆幸。虽然失去了鼻鳞,防御力会暂时降低,但是皮甲犹在、利爪无伤,在这一片水域还是能够自保的,所以第一时间就深潜下去将自个儿藏好。
至于鼻鳞,它再熬个几百年,就又生出来了。
终于过了那片密集的水网,面前又是一片浓荫匝地的树林。
和前段路的林子不同,这片树林里飘着淡淡的雾气,看起来有些阴森。
步入树林,更发现林内光线甚暗,厚厚的落叶铺得像地毯,连路都不好找。
幼蕖拿出芥子囊里的阵盘,宗门配给的这个阵盘和金钟峰大师兄严春在十方大阵前送她的那只挺像,说不定就同样出自严春的手笔。
她心里更定了,轻轻一拨,阵盘发出淡淡的光芒。
“原来是个迷林阵!”
幼蕖松了一口气,是阵法就好。
她畏惧找路甚于解阵。
若是旁人知道她的想法得笑死,找路是多大的事?解阵却难得多。
可是对幼蕖小丫头来说,找路是一件纯凭运气的难事,而她在这方面运气往往都不太好。
而解阵呢,凭本事就行了,她碰巧这方面挺有本事。
幼蕖收起阵盘,这个一时还用不着。她又在芥子囊里翻出一把阵旗,左三右四,一路撒了出去。
脚步按照自己的感应,深一步,浅一步,或左或右地轻跳,手里掐诀连连,阴暗的迷林之内现出一条羊肠小道。
幼蕖毫不犹豫地举步而行,青梗剑浮在头顶,照亮了前路。
以她的阵法造诣,林中的陷阱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这种程度的阵法考核,只要求粗通略知而已,故而她一路顺手破解,行得极为轻松。
第492章 炼器之考验
幼蕖对布下这迷林阵的人心怀敬佩,这位前辈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一群筑基初期的低级弟子而潦草应付。
阵法虽简单,却布置得大方严谨,几乎没有漏洞,应该是大家手笔。不知道是金钟峰的那位真人或是真君?
要知道,越简单的事物,越能见功底,没有繁杂难复的细节障眼,少了迷惑人心的花样,一目了然的架构反而更显布阵者的水平。
幼蕖一路破阵,也一路学了不少,深感这至简至精的迷林阵对她在阵法领悟方面的查漏补缺颇有些帮助。
这其实正是幼蕖为何比别人进益快的原因。
同样的处境,同样的面对,如这在大比之中,当遇到困难险阻,很多人会懊恼力有不及,愤愤于被怪招难住,惊惶于成绩不佳,担心遭师长斥责同门嘲笑。
而幼蕖,即使被考倒了也不会陷入负面情绪,她会冷静地反观自己需要补足之处,甚至欣喜自己未曾觉察的漏洞终于被这场比试揭开现出。
她的目标是更远的大道,不止于眼前的比试。再大的“大比”,在她心里,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检验。比试的题目越难越全面才好,如果能因此发现自己无意忽略的缺陷,那是比争取名次更为重要的事,更值得欢喜。
所以,她不像许多人是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被动地被拖入大比,而是带着好奇与欣喜去主动拥抱考验,迫不及待地找寻那些高妙的典籍道义在实践中的展现。
因为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所以会带着正面积极的情感去观察世界,去接纳未知,带着欢欣,带着趣味。小溪汇流,涓涓点滴,终成大河,终成大海。
这细小微末的收获带来淡淡的小欢喜,在她的旅途中随处闪烁着细微的碎光,如串珠粒粒,初期一粒一点不起眼,却渐渐流动成线成网。前后关联,纵横交错,与旧识所学遥相呼应,与新知偶得相映成趣。
其心,因此深邃宏阔;其道,因此厚重深远;其人,因此明净美好。
成长,不止在于点滴真知的领悟积淀,也在于心的充实与情感的壮大。果然处处是学问,时时炼道心。
沉浸感悟的喜悦中的幼蕖,并不知道自己的优势,这种慧而不自知的状况使她的心境始终朴实纯净。若凌砄俯看人间,当为有此弟子而欣慰不已。
快出迷林时,幼蕖谨慎地停住了脚步,放远神识,外面突然沙沙声不绝,那是什么?
竟然下雨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雨,是冻雨。
最外边的树枝上已经裹上了冰层。
透过疏密不一的林木,都能感受到那丝丝寒意刺人肌肤。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不少小型鸟兽躲进了林子,看样子这冻雨刚刚下了未久。
一只圆滚滚的巨耳兔哆哆嗦嗦地滚了进来,正巧摔在幼蕖脚边不远处,厚实的皮毛上挂着冰珠子,四只爪子都给冻成了蓝紫色。
一下瞅见幼蕖正好奇地盯着它,这巨耳兔本能地想逃,可惜脚爪给冻得不听使唤了,动作不太利索,哆嗦了两下也没挪多远。
幼蕖老实不客气地一把捞过那直发抖的小家伙,一入手,就惊了一下:这也太冰了!
原本厚实温软的兔毛沾上冻雨后冰寒透骨,怪不得这巨耳兔哆嗦成这样,这是勉强滚进来的罢,腿脚都冻僵了,难怪行动不便。
这雨……真是煞费苦心。
宗门为了考验弟子,安排一场突如其来的冻雨当然没什么,但这里的鸟兽就要受罪了。
比如这只倒霉的巨耳兔。
幼蕖抱歉地拍了拍那发抖的肥兔子:“放心,你对我没什么用。”随手一个法术罩上去,烘干了那身兔毛。
全身暖和过来的巨耳兔被放到了地上,它疑惑地瞅瞅面前的人类小丫头,有点不能相信。
“还不走?我要生火啦!把你烤了吃!”幼蕖凶巴巴地瞪着巨耳兔,叉着腰恶狠狠地叫嚷,心里却在大笑。
可惜,只有她一个人,装恶霸,也得要同伴配合着吆喝才有意思。
要是黑云儿没睡觉,肯定也要装一回凶相,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好好吓唬一下这只胆小的巨耳兔。
大概是她的扮相太凶恶,巨耳兔抖了抖,果然“嗖”一下,跑没影了。
幼蕖摸摸芥子囊,好么,宗门已经贴心地准备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百炼炉,这是要参比弟子自己动手炼制器物了,不然没法过这片突降冻雨的区域。
这冻雨看起来范围甚广,飞剑穿过去估计要被冻僵,灵符撑不了那么久,自己的防护法宝当然可以,幼蕖自己墨玉环里就好几样。
别的不说,就手腕上系着的青云障残缕也够护卫她无恙了。可是,显然宗门是希望弟子可以自行炼制法器或是灵器来解决眼前的这一关难题。
那梅花牌都记着呢!
当然,即使没有梅花牌明察秋毫地记录,幼蕖也是想自己试一试,不要借助外力。总是用师父和哥哥们给的宝贝,会让自己的内心失去判断和自信。
一路行来,炼过丹,画过符,也是该考验炼器了。
自来上清山,幼蕖唯一没接触过的大概就是炼器。剑术不消说,这是日常主要功课;其次,是法术,也是日日勤练不辍;炼丹,和苏怡然互助互学,也可以说掌握得不错;符箓,闲来也画过,刚刚的经历也证明了她技艺尚可。
唯有炼器,没什么机会去练习。
有些女弟子是嫌弃主攻炼器的白昱峰整日烟熏火燎,炼器又要做些捶打搬卸的体力活,难免有人会嫌弃这活计不够体面。所以若是注重容饰光鲜的,便不太愿意去亲自操作,最多观摩一下流程,多记些典籍载录略作了解就算了。
即使是白昱峰自己的弟子,如冷璧,也是为着善地真君与苍岚真人控火之术的精深微妙才进的白昱峰,而不曾去专事锤炼操劳之务。炼器太辛苦,不适合他,他又不是那些要锻炼体格的粗人。
不过幼蕖不是因为对炼器之道有偏见,同样的炼器,她更喜欢少清山二哥火炉旁的叮叮当当,在上清山,她找不到那样的乐趣,所以基本上没怎么去过白昱峰。
第493章 技可进乎道
幼蕖的炼器当然不算行家水准,但基本原理与操作手法都是懂的,还能夸夸其谈几句不凡的见解,足以唬弄一下外行了。这仅有的炼器基础,还是在少清山打下的,自然又是二哥如松的功劳。
二哥人聪明又肯用功,他剑法好、法术好、阵法好,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守在百炼炉旁的快乐。
炉火照耀着的二哥,整个人是发光发亮的,眉眼生辉,举手投足都无比地悦目和谐,如有神助。
二哥望着炉火,带有一种天然的虔诚,连身怀异火种的六哥都羡慕二哥对火的那种纯粹的热爱,羡慕二哥被火烘出来的由内而外洋溢的愉悦。
二哥不是在干活,而是在享受。幼蕖在典籍上看到一句“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觉得说的便是二哥这种状态。
看到二哥的锻造,你会觉得,他在炉火中创造的不是器物,而是快乐,这种快乐也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连淘气的老八小九,在二哥的百炼炉旁,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脚,生怕弄坏了二哥的心血,不忍心破坏二哥的愉悦,更不舍得中断自己从中得到的那份快乐。
所以,即使只是旁观和偶尔一试,幼蕖也掌握了少而精的锻炼技艺。令姑姑奇怪的是,娇气的小九去二哥那学习的时候从不喊苦喊累,因为她对炼器的学习都是在极为愉悦与积极的氛围下进行的。
当材料被投放入火炉,当金水流淌、器具成形,当出炉闪光的那一刻,幼蕖能模糊地感受到二哥的快乐从何而来。
那种创造带来的神奇享受,濡养着生命,升华了境界,那一刻,精神是自由的,是飞翔的,超脱了形体的束缚,如同飞仙一般逍遥自在。
收起思绪,幼蕖按按心口,那里,暖暖的回忆会是她一辈子的支撑,也在每一个触动的瞬间向她揭示朴素而正确的道理。
回到现实,还是来考虑一下眼前的冻雨需要什么样的灵器。
抵挡冻雨,用伞形灵器挺合适……还要有防御作用,那就做一面盾,一举两得……要结实耐用还要轻巧坚韧,金不如木,木又不如藤……
转眼的功夫,幼蕖一边打量四周的可选材质,一边飞速思量,脑子里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用手扯了扯缠绕在附近树干上的一株金乌藤,果然如师父所说,常下冻雨的附近会有这种与环境相生相克的灵植。
幼蕖掂量了一下这根藤的粗细与强韧程度,正好,三百年左右的年份,够她用了。
若是生长年份更久的金乌藤当然更好,可是她修为灵力有限,无法准确把控其在炉火中的炼制情况,若要成功,至少得有筑基后期的修为,而且再在白昱峰苦练个三年五载的才行。
所以就不要贪高求好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取用适中的这一种。
二哥和师父都说啦,天下的材料,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
青梗剑依旧环绕在身周护卫,她拔出一直插在靴子里的匕首晨星,利落地连斩数根金乌藤。藤条粗韧坚牢,但刃口轻滑,一斩而过,毫不费力,二哥的杰作果然不同凡响。
在百炼炉周围布下刚刚剩下的几张防护灵符,确保自己的炼器过程不会被打断,然后才在芥子囊里找出几块常见的辅料,白金砂、燔石之类,将其分成几份,一一粉碎备用,幼蕖开始着手炼制。
她从前只做过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没炼过盾牌。
不过,当日凌砄几个弟子联手从归云海咸风岛岛主手上赢来那面石母盾后,二哥曾以之为参照,给大家讲解过炼制盾牌的特殊手法与注意点。
故而幼蕖心里有数。
还好这种金乌藤不是百金之类,不需要反复捶锻,相对简易,省了不少气力。
百炼炉生起火,先选了几根短小的断枝,幼蕖打算先试一下手,就当先打个小样。她迅速梳理了一下几个流程的关键处,将灵力与神识一并注入炉火,这一关比前面要难一些,毕竟不是她的擅长。
……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幼蕖耐着性子,将心神凝聚在炉火之内,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其中。她不担心灵力不继的问题,有六哥的异火种,炉温足够,还能省不少灵力下来。
眼看就快成了。
“噗!”
幼蕖听得声音不对,心里一个激灵,赶紧调整火力。
可惜晚了一步,那只小藤盾未能成形,被烤成了一块焦炭。
炉温太高了也不行啊!六哥明炎的异火种虽然好,这金乌藤却经受不住吗?她记得以前六哥帮二哥炼过金乌藤,没焦过啊!
幼蕖也不意外,自己一路行来,炼丹、制符皆顺利,是有前因积累、也有运气使然,若这炼器也是一次即成,也太神奇了!
受挫才是正常的。
毕竟还是手生,得好好儿琢磨一下。
幸好材料齐备,量也足,够她试验几回。这项难度总体也不是很大,她从前在少清山能炼制更高一些层级的物件,炼制这金乌藤盾应该也没问题。
而且时间充裕,幼蕖估算了一下,前面路程没有耽误什么时间,而且,按照进入成象门时接受的提示,后面还有剑术与阵法的简单考核,以她的实力和长项,这两样没什么问题,过关会更快更顺。
所以在这里多尝试几次完全没问题,心态保持从容更重要。
她又取了一根藤条,这一回先不加其他辅料,好专心研究其特质与熔炼过程。既然六哥的异火可以用在金乌藤上,那就调整一下配料好了。
灵力稳定,神识细若游丝、绵绵不断,炉中的每一丝变化她都把控在心。
……
成了!
原来只要撤掉两块燔石即可,这样可以让炉温更多地由灵力控制,避免了燔石粉碎时带来炉温的陡然升高。
再次投入一整份材料,粉碎、熔化、成形……
成了……吗?
幼蕖望着悬在空中的那面小盾牌,心里不太满意。盾牌的形是有了,各类材料也按照预期融合在一起,可是总感觉有些欠缺。
运起少半灵力用舞月剑对着那成品一划,那盾牌就裂了大半。
不够坚韧啊!
舞月剑是她在大骨山失去青梗剑之后一度使用的替代品,是她在少清山库藏里挑出的挺不错的灵剑,当然比不得青梗剑锋锐顺手,但也是中上水准的灵器。
这盾牌,不能用青梗剑来衡量,但至少要能抵得住舞月剑才行。
明明藤条的年份足够……幼蕖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下手中金乌藤,再老一些的金乌藤也能找到,效果也会更好一些,可是,她此时的力量太勉强了,不知道要毁多少炉材料才能碰巧凑出一个,弄不好会耗尽力气也做不出。
真是令人两难。
第494章 冻雨路无阻
是求稳,继续用笨方法一直死啃,直到打磨出可以用的成品——这个太耗时间了;还是冒个险,将全部力气运气赌在好材料上,博那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机会?
对了,她岂不是傻了?为什么要钻牛角尖?难道只有这两条路可走?要么钝,要么险,都不是幼蕖的习惯。
还是再从材料或火力的调整上想办法。
顺着问题往源流上追溯,一点一点掰开了分析:藤盾能炼制成形,说明材料的配比没问题;这次没有成焦炭,说明火候也合适;至于不够坚韧,难道是锻炼的时间不够?
对了,欲强其筋,先淬其质!那就……再加一道淬炼!此地没有冷泉,但是她有更好的方法啊!
幼蕖一拍手,鼓起干劲,再试!
前半个流程一切依旧,当看到金乌藤盾成形之时,幼蕖耐心地保持着炉火的炽热,同时,左手掌心吐出一朵蓝紫色火种,正是郑媛赠她的那枚异火种。
手诀连掐,火焰瞬间由红转蓝,炉中温度陡然一寒,“滋啦”声响过后,青烟散去,那面藤盾的表面结出了一层冰晶。
冰寒持续了几息之后,冰蓝色的火焰消去,炉温再度炽烈,红艳艳的火焰重又燃起。
冰火两重天的淬炼,那不起眼的百炼炉竟然都承受住了!幼蕖赞了一声宗门的配给货真价实,手里却是一丝不敢松懈。这一寒一热的交替,已然令她额上见汗,胳膊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毕竟不是她擅长的项目,灵力消耗极大,心神也有疲累之感。
但是心里有隐隐的兴奋,她能感受到炼器将成的急迫感。
“嘭!”
火焰大盛,如大手一般,将其反复锻炼的作品郑重托出,阴暗的林中顿时一亮,幼蕖眼里亦是一亮,一招手,那面小巧的盾牌落在掌上。
用力一震,手腕发麻,灵力被反弹回来大半。舞月剑再度划上去,这次只在表层浅浅地划出一道印子。
可见这盾牌的坚韧程度比刚刚那一面强多了。即使再有些冰刃之类,也堪堪可以应付了。
够了!
幼蕖满意地收起百炼炉。
金乌藤盾是自己炼制,本身就经过自己灵力与神识的反复揉搓浸透,故而炼化也简易得多,很快就可以收放由心。
“黑云儿,咱出去啦!”
幼蕖拍拍墨玉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小黑豹子睡得呼呼,压根儿听不到任何动静。
青梗剑低低飞起,幼蕖手一扬,刚刚炼化完毕的金乌藤盾迅速放大,浮在空中,就像一面大伞,稳稳地护住了下方的人与剑。
“走!”
幼蕖踩上飞剑,藤盾随她而动,冲出迷林。
刚刚出得林子,那冻雨突然变得更加密集猛烈,打在藤盾上“噼里啪啦”。这哪里是冻雨,简直是道道冷箭!
越往前去,冻雨越是势猛,冲击的力道打得藤盾微微颤动,表面已经凝出了一层薄冰。
“手艺还行!”
幼蕖轻松地看了看藤盾,虽然风狂雨骤寒气袭人,但是藤盾加上几道防御灵符完全可以抵御住,青梗剑周围一圈微风不起冷意全无。
再往降雨的中心区域飞去,寒意愈甚,坠下来的已经不是冻雨了,而是万万千千的寒冰凝成的飞矢,借着下坠之势一股脑儿地扎了下来。
只闻“笃笃笃”连声钝响,藤盾上传来的声音令人听得皮肉一紧。可以想象,那朝上的一面已经给密密麻麻的冰针冰刺扎成了刺猬。
“可怜的藤盾,”幼蕖摇头,脸上却是笑嘻嘻,说着自得其乐的小俏皮话,“生来就是要帮人挡刀子的呀!”
她已经忘了自己墨玉环里还有一只被锤平的石母盾,那只更惨,生来就给人做了砧板,只能被人在上面切菜剁肉。
藤盾的抖动更厉害了,幼蕖也感受到了那股上方压下来的沉重,不再似初始那般轻松。
好吧,宗门考较弟子的态度是认真的。
不过,自己的能力也是足够的!
并指如剑凌空戳去,灵力再加一股,藤盾在冻雨冰箭的袭击下稳稳地撑住了,任上方攻势疾乱。
渐渐地,地面积聚的冰寒之意也传了上来。
虽然剑光范围依然干爽一片,没有落入半点冻雨半根冰针,但周边寒气缭绕,这无形的冰寒终是侵袭进来,足尖渐有刺痛之感,呼吸间有白汽成团。
幼蕖缩了缩肩,将冰凉的手指头贴到脸上捂了捂,不由想起黑云儿那毛茸茸暖和和的颈毛圈,气得又在墨玉环上拍了一掌。
“臭小黑!”
黑云儿依旧睡得无知无觉,哪管外头翻天覆地?
幸好八哥不在这里,不然,他又要羡慕小黑豹子这在睡梦里长进的天赋。幼蕖暗自嘟囔了一句,摇头苦笑一声,将六哥火种的暖意放了一点出来,随着灵力在全身运转。
四肢不适立解,丹田内始终暖融融的一团。
还是足以应付的,即使没有六哥的异火,自己的灵力也够支撑,还可以用郑媛的冰火种吸去寒气,也可以再用一张火烈符……幼蕖迅速盘算了好几种应对方案。
突然压力一轻,幼蕖抬头,见冻雨区已被抛在身后。
哈,她还有很多力没使呢!
幼蕖跃下地来,一招手,金乌藤盾缩小至原状,落在手中。
只见原本光润坚实的表面变得坑坑洼洼、千疮百孔。这可怜的盾牌,不知替她挡下了多少冰寒袭击。
珍惜地收起变得破破烂烂的藤盾,这可不能丢,也是难得的纪念品呢!
幼蕖抬头,前方不出所料,是一座傀儡城。这里要考较的主要就是法术与剑术了。
一路都行得有些小心翼翼,虽然顺利,但幼蕖感觉一直是隔着一层出力,都有些憋屈了。当此时到了剑、法环节,她不免眼前一亮,终于可以大肆活动手脚了!
“我来啦!”
幼蕖对空大喊一声,持剑前冲,兴奋无比,战意昂然。
成象门内,在隐秘空间里关注全局的令吉真君看到这一幕,不由失笑。
“这小丫头……”挺有意思!
别的弟子到了这一关,都有些疲惫乏劲。
有人哀叹怎么还要打一场,劲头怏怏;有人庆幸总算到了最后一步,急不可耐地要终结;有人精打细算地先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成绩,拿着梅花牌左看右看。
只有这小丫头,越打精神越好,像头小豹子,看她那精神抖擞、迫不及待的劲儿,宗门若是不安排一场激战,还真对不起她这期待!
令吉真君饶有趣味地盯着镜内,注意力落到了幼蕖身上。
“乒乒乓乓!”
一路横扫,势如破竹。
先是一举砍翻左手边的三只组队傀儡,又是两剑,接连削平右侧攻来的两双木臂。
顺势前冲,余力拦腰斩断了一只结实的蛮牛傀儡,同时,左手连弹,法决接连发了出去,将前路上来袭的一卷旋风消于无形。
第495章 傀儡牵旧情
幼蕖全身的斗志都被激发出来。
这座傀儡城里,街头巷尾、树梢石洞,处处设伏。不过,不管是利器还是异术,都难不住这个小小的人儿。
她像全身都长满了眼睛一般,有时明明已经走过去了,人也不回头,却反手一剑或是一指,将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危险顿时化解。
有时前路明明空无一物,她却掌剑齐下,硬是在空地里炸出几只匿形的傀儡兽来。
“黑云儿,你肯定后悔睡早了,多好的活动腿脚的机会的!不过,比我们少清山差远了。”幼蕖拍了拍墨玉环,只当小黑豹子能听到。
“想用傀儡对付我,嘿!”幼蕖不屑地昂头,这些傀儡比起二哥做的可差了不少!她的墨玉环里就有好几十只呢!每一只都比这个强!
她当初在少清山演武场上就能一人同时对付四面八方设下的上百只傀儡,这傀儡城的简易布置,又岂在话下?
突然,她眼神一凝,前方那两只傀儡……有些眼熟。
别的傀儡都像模像样,炼制傀儡的人只怕不能显示自己的手艺,至少得往不难看了做。
人形的便是正经修士模样,不分男女都五官端正。若是兽形傀儡,也或威猛或神俊,打理得齐齐整整。做傀儡么,也是为修士服务的,都得做得不碍观瞻才行。
而这两个傀儡,顶着滑稽的大脑袋,眉毛画得一高一低,眼睛也有些歪,显得脸的两边都不对称,丑兮兮的。
丑虽丑,出手却是狠厉直接,一剑接着一剑,如疾风骤雨,攻击的方位也诡异多变,比刚刚遇到的那些厉害多了!
幼蕖正了正脸色,眼睛发亮,一门心思地与这两只傀儡交起手来。
“不应该啊……”正在暗中观察的令吉真君有些意外。这两只傀儡虽然剑法不错,可是按照这小丫头的身手完全可以应付,为何要以这般认真郑重的态度!
有几剑明明她已经占了上风,却故意手底缓了一缓放过了破绽,耐心地继续缠斗,一定要等傀儡比划完所有的招式。
好像,这不是在大比之中,而是在与同门切磋。
而且,看小丫头那神情,带着微笑,轻松惬意,极为享受。
令吉真君摸着下巴,诧异不已。
“铿!”
剑尖极快的两下,几乎只有一声响,几乎是同时刺到了两只傀儡颈后。
那两只傀儡停了动作,心口处“哗”一下,分别开出了一丛灿烂的日光菊,花光清艳,清新动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突然绽放的两簇柔美小花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那小丫头的神情更是与比试的氛围格格不入,期待又满足,笑里带着悠远的追忆。
“咦,这是什么?”令吉真君脱口问道,当然没人回答他。
答案只有幼蕖知道。
这是二哥制作的傀儡,那丑丑的头面,是八哥的手笔。八哥画什么都不行,画符是“鬼画符”,画人,更丑,别人想模仿都学不来。
那丛日光菊,则是少清山的惯例,每只制成的傀儡都会埋伏着这样一小份奖励。只要击中要害,傀儡就会开花,这是哥哥们给小九预设的小小惊喜。
有一次金钟峰的鲁耀群师兄送宗门份例来,二哥给宗门的回礼便是几只剑术傀儡,七哥难得笑着说:“拿走好,总算不用看那几张丑脸了!”被亲哥逮着机会就埋汰,这气得八哥当天晚饭多啃了一整只鹿腿。
原来那带到宗门的傀儡用到了此处。
真好!
这是故人啊!
来到上清山,头一回遇上“故人”,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
幼蕖鼻头微酸,伸手抚了抚那丛红白相间的小花,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从前每当这个时候,身边不仅有哥哥们喝彩,八哥还会亲手掐下一朵日光菊给她戴上。
她凑近了两只傀儡,深情对望。
小小的姑娘脸儿眉目如画,大大的傀儡脑袋眉歪眼斜,这深情相对的场景怎么看都有些古怪滑稽。
令吉真君瞅着镜中的这一幕,修养如他,也不由讶异得张了嘴。
“叮当”两声,青梗剑在身侧自飞,挡下了两道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剑光。
幼蕖惊得回了神,一扬手,青梗剑飞回手中,“刷刷”两个剑花护在身前,重又回到战斗状态。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际,她暗暗责备自己:到底还是因为知道身在上清山就放松了。若在外头,难道也这般松懈?若自己的这个软肋被人利用,可不就是将性命送到了别人手上?
不会的,这个软肋只有少清山的人才知道……不,七哥八哥也知道……不,他们还算少清山的人吗……
一瞬间种种思绪纷至沓来,幼蕖紧紧咬住了嘴唇,她心里大痛,八哥,八哥!如果有一天我们站在了对立的阵营,我们会不会持剑相向?你会不会用我的软肋来对付我?
上次回少清山时,二哥三哥说得很清楚了,七哥八哥的血统特殊,可能因为这个原因,魔教那边不但没杀他们,甚至还可能将他们养了起来。
虽然她与二哥三哥都觉得七哥八哥即使暂时从贼也是迫不得已,终有一日会弃暗投明。
可是,内心深处,幼蕖有着隐隐的恐慌:她担心七哥八哥心志被妖术篡改迷惑,她担心七哥八哥如今已经是道门的敌人。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救回少清山的七哥八哥?特别是八哥!
想想那个胖墩墩笑嘻嘻的圆脸儿八哥,幼蕖恶狠狠地举袖一撸眼角:“你敢真学坏了我就揍扁你!”
令吉真君被这小丫头突如其来的大喊大叫给吓了一跳:这是,对谁训话呢?是真凶啊!还真看不出,一直不急不躁笑眯眯的小丫头,竟然这么暴躁!竟然对着一对丑傀儡训起了话!
“我会替师父打烂你屁股!”幼蕖又凶神恶煞地喊了一句。
她师父?那不是凌砄吗?
令吉真君有些醒悟了,他当然知道凌砄和少清山的事,估猜这丫头是想起少清山的什么人来了。
第496章 打出成象门
这傀儡城是令吉真君一手布置的,傀儡却是来自庆余堂,从庆余堂长老温泽手里领来的。
在晏岁峰满满一库房的傀儡之中,令吉发现有几个傀儡虽然做得有些丑,但剑法不错,新意灵动、不落俗套,足可以用来试验弟子的身手。
可是就这几只不甚好看体面的傀儡,他跟温泽那老儿登记造册的时候,温泽还有些舍不得。
令吉真君道这是为宗门大比准备,绝不能将就,温泽才磨磨蹭蹭地取了出来。
当时他还笑话庆余堂的温长老什么时候手头这么紧了?又随意笑着问:
“难道这两个傀儡是苍岚又或是善地的亲作?也值得你这老货这样小气!我看这制作手法虽然不俗,可怎么不像白昱峰的啊?”
对了,温泽是怎么回答的?
令吉真君记了起来,当时温泽没好气地冲他回了一句:
“你知道这制作手法不同就好!人家少清山炼制的傀儡不比白昱峰差!好几个呢!你好好用!完了记得还回来!”
当时令吉真君只顾着取笑温泽的小气,对这几只来历有些特殊、手艺也甚特殊的傀儡便没多想。今日见这小丫头一幅触景伤情的模样,前后一联想,倒是明白了。
他亲手布置下那么多傀儡,并不是每个都清楚来源,可这两个实在是丑得出奇,又有了与温泽的一番交涉,故而印象深刻。
令吉真君也叹了一声,不过他生性清简,又长年驻守玉枢阁,清心寡欲、看淡一切,道心如古井不波,对小丫头这样七情上面实在有些不以为然。
唉,还是年纪轻啊!看在她是个可造之材的份上,日后她来玉枢阁,他少不得要多指点她几句。
令吉真君心里只有宗门与大道,又不谙人心世情。当年他极不赞成将凌砄作为香饵送去魔门谈和的做法,对古战场上玉台峰一脉死伤惨重更是唏嘘又摇头。在他认为,若能始终持正守真,莫生妄念,便能邪祟不侵,世上也就少了许多贪怨嗔痴。
所以,令吉真君一直不太赞同掌门善施真君的一些做法。高层固然是为大局着想,可是,不够磊落啊……他瞬间思绪来回百年,不禁摇了摇头。
幼蕖在接下来的比试中,一路摧枯拉朽,将那些傀儡砍了个七零八落,而不似前半段,克制破坏的力度,基本上点到为止,放平傀儡就行。
前路上的傀儡似乎都与她有深仇大恨。
“小丫头火气不小啊!”令吉真君全都看在眼里。不过,年轻人嘛,有些火气也是正常的,心绪不稳也是常有的,不然,要修炼干什么?要师长干什么?
幼蕖确实抱着一肚子莫名的火气,她手底更是大开大阖,凌厉的出剑伴随着喊叱声声,将眼前傀儡都当做了真正的敌人。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挡我者死。
这一路傀儡“死伤惨重”,断胳膊断腿都是好的,有不少傀儡被一剑搅得都看不出原身是什么形状什么傀儡了。
特别是一个口喷黑雾的惨白脸傀儡,做得高大威猛,身披银灰大氅,气势足以威压筑基中后期弟子。
若是一般参比弟子遇上这只傀儡,多半会绕着走。
可是杀得性起的幼蕖哪里惧它?一见这只高大人形傀儡,她就抛开围攻她的几只獒犬傀儡,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法术剑光就跟下雨一样地洒过去,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那只身披银灰大氅的傀儡还没来得及使完剑招,就被劈头盖脸一顿乱打,脑袋都被打落了,腰折腿断,小姑娘还不甘心,足足对着那躯体纵横砍了几十剑,直到满地铁屑木渣。
这场景看得令吉真君不禁捂眼,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小丫头,和这傀儡真有大仇么?
这还没完,幼蕖剑光未落,法术又至,霹雳火焰齐下,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睛,一口气将那些傀儡残骸扫荡得一干二净。
烟灰散去,看着面前一片白地,幼蕖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隔着镜儿,令吉真君都能听到她牙咬得“咯吱”作响。
剑光一闪,小丫头气都不歇一口,运剑如飞,手脚不停,紧赶着又往下杀去。
前半段打得从容不迫面带笑容,后半段么则是杀气腾腾你死我活。
虽然打出气势来是好事儿,但这瞧得太奇怪了。令吉真君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这小姑娘,是个好苗子,可是执念过重,不合清静无为之道啊!
唉,这个先不说,这批傀儡损失惨重,令吉真君有些头疼了,如何跟温泽那老儿交差哦!带着一包裹的碎木头碎铁块回庆余堂,他得被那老儿唠叨个死!
这些傀儡用完了都是要还回去的,虽然每次大比中都会有些损伤,但大都能修好,毕竟筑基初期的弟子力量有限,能制住傀儡对手就不错了。所以他就没想到会有什么大的损失。
这一趟,嘿,其他人还好,残缺不多,让白昱峰的弟子略修一修都还能再用,可就玉台峰这个小丫头,她后半段路上遇上的傀儡无一幸存。
看看那些残块,不,残末吧,风吹吹都散了,哪里还拼得起来?更别提修复了!
还好还好,小姑娘半道遇上的那两个丑脸傀儡,是温泽最舍不得的那几只少清山傀儡之二,保存完好,一点儿损伤都没有。遥遥看一眼那两张丑脸,令吉真君竟然庆幸地松了口气。
幼蕖仗剑疾冲,法术如烟花连绽,所向披靡。不过她此时已完全没有势如破竹的快感,只有一股无名火要发出来,这股火激得她只知道向前、向前……
突然面前一空,眼前大亮,她本能地连挽两个剑花护住身前,却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熟悉的轻笑传来。
幼蕖讶然抬头,却发现此身已在成象门山谷之外,身后谷内光影绰绰,已经看不清来路景况,但很显然,她的最后这一关综合比试已结束。
“幼蕖!”
第一个冲到她身边的是唐云,满面喜容:“还想打呢!没啦!你是第一个出来的!”
第497章 出谷姿态异
是吗?
杀意正浓,郁气未尽,突然从厮杀的混乱里换到轻松的环境,一堆面无表情的傀儡换成了熟悉的笑脸,看到唐云相迎,听到师姐笑语,幼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清风吹来,她脑子醒了醒,有些发怔,她就这么冲出来了?还是第一个?
她还想再打一场呢!青梗剑剑光闪动,战意犹盛。
唐云见她还紧握着剑,小脸有些茫然,不过还紧绷着,不由笑了,伸手揉了揉幼蕖的脑袋:
“刚刚你冲出来的时候那气势汹汹的,就跟小豹子似的,我还在和魏臻笑你,果然是物像主人形!主人和灵兽都是一个调调!哎,你剑可以收起来了!”
“幼蕖师妹!”魏臻憨憨笑着,跟着唐云后面。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想说一声“辛苦”又太浅了,想开个玩笑又没唐师姐那样的口才,只得空张着一口白牙,一张方脸上都是喜庆。
幼蕖这才回归现实,一口气落回胸腔,收了青梗剑,文文静静地一笑。
她打量四周,她果然是第一个出来的,谷外还没见到其他参比弟子呢!
作为第一个出了成象门山谷的人,幼蕖的出场已经吸引了许多目光,议论声嗡嗡绕着她。
有不少人已经得知了她主项辅项的出色表现,此时见她又是首位出谷,不由注目其人。
各峰的师姐师兄都在山谷这一头等参比弟子出来,玉台峰的人也都聚在此处。
唐云魏臻抢在在前头,米氏姊妹姗姗于其后,吴祯未动,看师弟师妹说话,只微笑着点头致意。
“恭喜幼蕖师妹,这次大比排名必然不低。”米兰巧笑嫣然,温言款款,一如既往地守礼,客气得挑不出错。
“是啊,幼蕖师妹可为我们玉台峰争光了,我和姐姐一直在说你肯定是第一个出来的!师父他们肯定很高兴!”
米珠也很热情,边说还边笑盈盈地回身看了一下伫立在后头的吴祯,像是要和大师兄分享这份快乐。
伸手不打笑脸人,幼蕖当然投桃报李地回以礼节性微笑,向魏臻师兄身后的这三位欠身致了谢意:
“多谢师姐师兄关心。只是比试关卡重重,先出来的未必就是完成得好,还是等大家出来再看结果。”
“给我看看你的梅花牌,”唐云伸手,又挑起眉,“我都忘了跟你说,你不会还不知道这梅花牌的用途吧!”
“我知道了,眠龙谷的梁溪师姐告诉过我了。”幼蕖边说边取出梅花牌,直接交到唐云手上。
“梁溪是个会做人的!你刚刚结束阵法比试她就发传音告诉我了,成绩好得很!”唐云很开心,小丫头果然争气,她拿起梅花牌,“我来看看最后……呀!五梅全开!又是金心金蕊!”
幼蕖伸过头去就着唐云的手瞟了一眼:“嗯,挺好看。”态度略见随意。
“才挺好看?”唐云好笑地揪了一把幼蕖的小脸,“脸不小呢!四十朵梅花全开,就只觉得好看?我那时拿到三十六朵梅花,都要乐疯了!那还不是金心金蕊呢!”
唐云师姐看起来比幼蕖自己还开心,您高兴就好!幼蕖心里好笑,由着唐云反复摩挲那梅花牌,她又走上几步向吴祯行礼:“大师兄!”
“不骄不躁,很好!”吴祯颔首,夸的不是她的成绩,而是态度。
幼蕖知道,对吴祯刚正严格的性情而言,这样的夸奖很难得了,她郑重谢过。
吴祯微微一笑:“你先调理着,后面还有呢!”
幼蕖也不问这“后面”还有什么,淡淡一笑,点头表示明白了。
米兰米珠对望一眼,心里也自高兴,先让这丫头此时得意着!等大师兄下场,她就知道什么叫做乐极生悲了!
没多会儿,又有弟子陆陆续续从成象门山谷里出来,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基本上都没收住手,剑光直闪,毕竟谷内谷外是两个世界,许多人都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直到被自己峰头的师兄师姐拉住手,说了几句话,被周围嗡嗡的声音吵到清醒,大家才意识到又回到了现实的喧嚣,意识到大比已经尘埃落定。
大家开始关心起成绩,互相打听:
“别说!我不想知道我自己是第几个!我只想知道,谁第一个出来的?”
“刚刚师兄说是玉台峰的李幼蕖。”
“又是她?唉,我猜也是她!她法术和剑法那么强,综合比试的其他三项想来也难不住她。”
“这个也不一定……我师姐那时就栽在炼器上,折腾了好久,就在这个上面耽误时间了。我吸取教训,紧赶慢赶的,也没快得了。我估计我是倒数了。”
“是啊,我也是。不过我们基本都是凭自己苦打出来的。有人出来得快也不一定自己完成的啊,不是也可以用现成的灵符灵器嘛!那不就比自己画符炼器快得多?说不定呢!”
“可是我听了一耳朵,我师兄刚刚从玉台峰那边过来,说她大师姐好像说是什么梅花全开,还金心金蕊呢!梅花牌做不得假的!那就是凭自己出来的了!”
“四十朵梅花全开?那不管是什么心什么蕊,前几名是跑不了了!”
苏怡然在自己宝瓶峰的队伍里,竖着耳朵捕捉有关幼蕖小丫头的消息。一波一波传来的碎语听得她心花怒放,又心痒难耐。
好想冲到玉台峰那边抱一抱小丫头啊!比试这么紧张,不知道小丫头有没有熬瘦了!
可是她要尽师姐的职责,萧云轫大师兄刚刚回来,她不能不顾自己的队伍,而且师父灵岩真人与金元师伯也交待她,要带好今年参加比试的几个师弟师妹。
苏怡然伸长脖子往玉台峰那边瞧了又瞧,碰上幼蕖的目光,一下子喜笑颜开,隔空拼命招摇着胳膊。
不用问,看唐云儿脸上的喜色就知道了,小丫头的成绩差不了!
……
闹哄哄,弟子们各自归队,有喜有忧。
尤其是最后几名出成象门山谷的人,垂头丧气,拖着脚步,名次虽然尚未公布,但是自家心里有数。他们看看别人的喜气洋洋,愈发唉声叹气。
有两个人干脆坐地大哭起来,一把将剑拍在地上都顾不上收,嚎啕之声引来一片同情。此时没有人去嘲笑他们,因为每个人都经历了这一回煎熬,都能理解那种想要出头的压力和大受打击的失措。
不管怎么样,大比好歹是结束了。
稍好一些的微红了眼圈,勉强说笑了几句。也有人故作淡然,只是嘴角的笑颤抖得几乎挂不住。
田雨因便是故作淡然的那一种。她的主项符术比得不错,但辅项剑术仅仅过关而已,而综合比试又有好几处是仗着师父善从真君赐下的宝物才应付过来,而不是凭着一己之力,可以说在成象门山谷内一路走得有些勉强了。
她不是普通弟子,她一入门就拜了元婴真君为师,心气儿也被素日众多师侄的奉承抬得高高,又怀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指望。
如今的成绩,与她的期待和起点相比,不能不说实在是有些失落。
师父善从真君一定也很失望罢!
师父那样心高气傲的人物,最好面子,自己却令他颜面无光了。但师父不会斥责她的,师父有时会用沉默表达他的失望。
一想到师徒相对无言的黯然场景,田雨因的指甲在掌心里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袁喜夏看样子比得不错,田雨因出来的时候,袁喜夏已经被许多人围着夸奖了,她本人虽然神情淡淡,但是田雨因知道她向来矜持,估计她心里还是得意的。
第498章 归来闻纶音
田雨因心情郁郁,希望能得到好友的安慰,可是她望过去几次,袁喜夏都没顾得上看好友一眼。
而另一个关系挺好的塍羽音倒是走过来与田雨因说了两句,知道她成绩不佳,却只淡淡地道:“日后努力就是了,相信大雨你会做好的。”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做“日后努力就是了”?这意思是说她不够努力,所以才有这样的成绩吗?
她比不上她们这些世家子弟,也没有天生优异的资质,得比她们付出多少倍的努力?真是说得轻巧。
虽然知道塍羽音是好意,可是田雨因就觉得小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令她不舒服。小雨不曾体谅她的不易,她的辛苦,她的苦衷。
塍羽音她过得优裕自在,哪里知道她身为元婴弟子的压力与忐忑?
果然得意与失意是无法有悲喜相通的,田雨因觉得,自己还是一力承担了所有,不会有人能感同身受她的惶然与不乐,一颗心冷了又冷。
还有,自己的秘密武器为什么时灵时不灵?本来还指望这一回靠这宝贝撑场面的,没想到在大比之中毫无预兆地失灵。不能帮忙也就算了,竟然在与安晓真君的比剑中突然灵力失控,差点坑死了她!
田雨因心里疑惧交加,双手不由绞紧。她已经尝到了这宝贝的甜头,要是舍弃,得剜骨挖肉,她如何经得起?
成象门山谷内尘烟四起,又是一阵动地异响,轰隆隆中,树木倾折、山石崩塌、地块移位,一片世界正在远去。
走过山谷的弟子都知道,里面又换了天地,自己一路斩荆披棘的经历已经翻篇。此时回首一顾,山陵变异,各有感慨,突然一种世易时移、沧海桑田之感涌上心头,许多人顿时感悟到心境的成长。
……
凝晖峰,元览殿前,上清山弟子云集。
掌门善施真君满意地抚须下视,他看得出,经过一番磨砺,新弟子明显都有了提升,气质、精神,连行与立的姿势都不一样了!更果敢,更利落,初去时的英姿勃发有几分是撑给师长高层们看的,现在则更多是由内而外透出了昂扬英气。
“莺出谷而飞鸣,鹏离海而翻翥!
“上清山立宗已久,尔等入我门来,勤勉有加,不负教导。观大比之中,各逞精神,无论胜负,皆奋发有为,不愧为我上清弟子!吾等众师长为尔等庆!
“长路修远,随吾躬行求索。雄关如铁,待尔开拓跨越。日月轮转不息,我辈未来远长,愿与诸君共勉!”
清越之音在山峰之间回荡,掌门的激励之语极是振奋精神,年轻的弟子们个个耳热心动,大比之后的疲惫被扫清了大半。一想到自己已经经历了不凡的考验,不论胜负,都能得到宗门如此嘉许,皆是面目生辉,心儿雀跃。
“时值宗门千年大庆在即,大比顺利,众师长皆喜尔等奋发之心。为勉励弟子上进,我上清三位太上长老,为诸弟子合诵偈语一阕。纶音入耳洗心,尔等好生参悟,若有领会,各凭福缘!”
话毕,善施真君俯首一拜,诸弟子这才见到掌门低首的方向突然现出三尊祥光笼罩的巨大人影,威严赫赫,若神只降世。只这么遥遥观望一眼,就令人目眩神飞。
太上长老?那就是三位化神道君了!
新弟子只知道这三位大神是宗门的压舱重石,但入门以来基本上无人见过尊颜。没想到新弟子的宗门大比,化神道君居然亲临。
本来掌门训诫过后,理应便是奖励大比之中的表现优秀弟子,让排名前列的人上去亮个相,领个奖,受一番嘉勉,大部分普通的芸芸众生对其羡慕感叹一阵。
没想到,宗门一上来就将奖励、名次之类的都淡化了,只说全体弟子都奋发有为,都值得庆贺,尤其是还请出了三位太上长老来鼓舞士气。
化神道君啊!传说中的神仙人物!高居云端,不染尘埃,竟然为自己这帮小儿露面了,还降下纶音点拨后进。若在其他中小门派,这辈子也没这样的机缘啊!
这点拨可不是为了褒奖大比中胜出的那头几名,那可就太狭隘了!果然是大宗气度!竟然是为所有弟子普降甘霖!宗门对新生弟子真是厚待啊!
一时间,所有弟子都心绪激动,在传说中的化神道君面前,期待着自己的福分。
化神教诲,不分层次,真是有教无类、人人平等,每个人都能听到啊!说不定,自己悟性好,能比前几名都多参悟一些呢!
于是,哪怕是已经自知站稳大比后几名的弟子,一时间都将羞愧之意收敛,胜负名次什么的暂且抛在脑后,一时失手,算得了什么?
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地望着云端,只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屏息静气,生怕呼吸重了会影响入耳效果。
不过——
什么偈语?
师父都还没教过怎么领会偈语啊!
大多数弟子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本能地一齐躬身虔诚下拜:
“请道君教诲!”
半空云间传来悠远的吟唱:
“骧首奋翼,磨顶沃心。
奋翼高游,抱质怀文。
峩峩真德,履道澄神。
垂棘延辉,时多俊杰。
知学志大,立身道广。
……”
空中余音袅袅,祥光冉冉扩散,罩向全场,一霎时,醍醐灌顶,遍身清凉,如沐神光。
弟子们或喜或惧,或疑或思,各各反应不一。
高台之上诸位真人真君亦恭敬凝神谛听,化神授业,百年难遇,岂止是底层弟子?便是高层人物,亦感其微言大义,神妙无穷,每个人都无比珍惜这难得的机缘。
三位太上长老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彩云流散后,但见青天如洗,日光明和。
弟子们犹在痴痴迷迷之中。
善施真君长声吟道:“摈凡俗,窥仙笈,清都毓照,代有英贤。成麟之道已光,鸿渐之期方远。”
善能真君漫声相和:“雄才年富,琢之磨之。谧物化洽,与时为天。”
善时真君亦接上:“象贤载德,壑然见心。天道运回,我心所依。”
善地真君亦有语:“体含真象,骨应仙图。习上元之宝句,观大洞之真经。”
善能真君闭目吐语:“河岳纳于方寸,奥义生于玄冥。”
善治真君应声:“君子用晦,至人存诚。标格千寻,涯岸万里。”
真君们陆续吟诵心得,皆有心满意足之色。
这一场道义盛宴,不论修为高低,人人得享甘味,沉醉其中。
场外从浮影境观看到这一切的其他各派来客,自然难免一番羡慕称赞,皆道果然上清山为天下大宗,底蕴非凡,前有老骥伏枥,后有新生耀眼,只看这大比气象,便可知上清山往后又一个千年的繁盛昌炽。
先是化神降音,继有元婴述道,得益最大的自然是在场所有上清山弟子。
第499章 金榜见高低
花入各人眼,话入各人耳。便是大补之物,也未必人人消受得了。
那些包含真义的精妙之语,有弟子听得如痴如醉,也有弟子听得不知其所以。有人囫囵记下,有人被其中某一点吸引而不能自拔。有些弟子已经清醒,还有些仍然混沌懵懂。
真真如掌门善施真君所言,悉凭悟性,各窥天机。
袁喜夏听明了大半,只觉心花怒放,余香满口,不由暗自得意。
她出身的袁家颇有些积淀,故自幼禀承庭训,可谓家传渊源,加上人又聪慧,这方面的悟性素来得老父赞不绝口。
袁喜夏平日也会透露出一两句非凡的道义见解,在马头峰时便是如此,听者多茫然无知,她便知自己这方面确实胜人一筹。
此时她思量着,郑媛等人便是蒙老天赐了点好灵根,却差在出身泥泞草莽之间,没有高明的血亲自幼教导,虽然后进迅速,却哪里比得上先天优势?那些人,未必有这样她澄澈绝顶的慧质罢!
还有,那李幼蕖,虽然一柄剑耍得漂亮,却憨顽愚钝,傻里傻气,她师父又是个被贬谪的半废之人,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有多少能力指导弟子?那丫头,也未必懂得了这许多罢!
这么一想,袁喜夏不由抬头去看其他人的反应,见到许多神色迷茫,更是觉得自己思量得没错。
再往远处看,只见幼蕖张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眼神平和,不见沉思,也不见豁然顿开的惊喜,她心里不由得意一笑,被她猜中了呗!
“咄!”
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原来是掌门善施真君唤醒那些仍然陷于迷茫中的弟子。
袁喜夏正在观望四周,心绪不免浮动,突然被这一声喝得脊背汗出,冷浸浸的,惊了好一下。这下可好,刚刚那些若有若无的领悟竟似被震散了大半,欲去捕捉时,已经遍寻不见了!
袁喜夏恼得抠掌咬牙,胡乱四望时正又遇上幼蕖的目光,幼蕖不明所以地对她客客气气一笑,见那无辜无知的神色,她不由迁怒,愈发将这丫头恼上了。
一场甘霖普降,所有新老弟子俱有些触动领悟,无非多少而已。这是宗门以示一视同仁,不因弟子优劣而区别对待。
当然,接下来,奖掖出色弟子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虽然大多数人已经对头几名心里有数,但是当一道金色光幕自凝晖峰头降下,大家真正看到那上面熠熠生辉的一排排名字时,还是真实地惊叹了一把。
幼蕖像大家一样,仰首看着金榜,她的名字排在第一排第一位。高兴当然是高兴,可是也没那么狂喜。
有些理所当然的感觉,欣慰于自己的收获;又自知这不过是漫长旅途中的某一段暂时领先,少不了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所以,她并没有飘飘然地忘形。
唐云和魏臻倒是比小师妹还开心,乐得不行,不住代幼蕖向周围的祝贺声回礼:“谢谢!”“谢谢!”,简直像自己是被祝贺的那个人。
幼蕖顺着第一排往下看,又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更加欢喜了。
郑媛排在第二,是了,她的法术精纯其实无人能比,想来她的炼丹术也修炼到了一定水准。这样的成绩也是意料之中。
第三名是金钟峰的谢小天。与他比剑的时候,幼蕖就预感这个一直不起眼的少年会在大比中突兀崛起,那剑上透出的凌厉锋锐罕有匹敌。
再往后,跳过几行,第八名是袁喜夏。
幼蕖记得袁喜夏出成象门山谷也在挺早的一批人之中,看这最终的排名也不差。但这姑娘心气儿高,别人来恭喜她时,她神色也没甚么波动,只是嘴角紧抿,笑得也极淡,眼角少了幼蕖印象里的矜持自许,大概是对自己的表现不是很满意。
再往下,看到了肖翼然的名字,排在第九。真好,这善良又害羞的姑娘努力也见了成果。郑媛应该对她助力颇多,好朋友能齐头并进,是最令人愉悦的事。
时珂拿到了第十,能在前十之列,他自己已经很满意了,满口恭喜幼蕖,望向金榜的目光带着笑意,白净的面容染上了几许兴奋的微红。
燕华是第十一名。若是别人,不免会有些遗憾,毕竟前十名凭空多了一重光环,她巧巧落了一名,就要黯然失色多了。
不过燕华向来心宽,更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对自己的名次看得不是很重,只觉得这么多新弟子比试,她能在前二十里,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看到燕华的名字时,幼蕖不由扫了一眼金钟峰的队伍,果然,她看到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燕华。
燕华正在为幼蕖高兴,她对着玉台峰的方向直乐,一遇上幼蕖的目光,更乐,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袁喜夏对燕华更看不上眼了:瞧这一脸傻样!还像是咱胸有城府的金钟峰的人么?袁喜夏嫌弃地往旁边走开了两步。
可是,她虽然走开了,耳朵里却躲不开燕华的聒噪:
“喜夏,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幼蕖第一哎!我就知道是她!听说你剑法输在她手上?没什么的!她剑法那么好,我也比不过!你应该虽败犹荣!”
什么叫做虽败犹荣?
听听这是什么话?
袁喜夏简直要捂耳朵。
燕华其实声音压得低低,但袁喜夏听着像雷鸣一样震耳朵,尤其是那个“输”字,她只觉得格外响亮。要不是知道燕华有些憨,她都要怀疑燕华是在故意说得又重又响来刺激她。
袁喜夏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假装去找别的同门说话。
可是魔音却不依不饶地注入她耳朵:
“喜夏,喜夏!你是不是不开心啊?你真是……哎呀,我要是你,都要开心坏了!前十哎!我前二十都很高兴,我原来以为四十差不多才是我的位置,毕竟那么多弟子呢,你说是不?刚刚掌门不也说了吗,他看到的是我们精神奋发,所有参加大比的弟子都很好!”
袁喜夏气呼呼转过脸,毫不掩饰地冲燕华翻了个白眼,可惜燕华不懂得看人眼色,依旧用自己的方式来劝慰她:
“你看你,果然小孩子脾气!”
说到这里,燕华捂嘴觉得太过好笑,这么大人了,还小孩儿脾气,太逗了!她只好多劝几句:
“嗳,我有法子!就你输的那场剑!严春师兄说他都录在浮影境里了,待会你找他去要了好好儿再看看!”
我看那个干什么?袁喜夏简直没有力气了,心里叹着气,又挪开了一步,拳头都攥了起来,只想一拳塞住那张白牙闪闪的大嘴。
燕华却不知死活地跟上了两步:
“你别不好意思!我呢,去帮你找幼蕖,她最好说话了,让她帮你把那几剑再理一理,找到不足么,下次就好进步了!你放心,幼蕖真的很好说话的,人又大方,我劳她几次都没烦我!”
幼蕖不知道燕华与袁喜夏在说些什么,她们之间隔着好一段距离,中间还有不少在低语的弟子。她只看到燕华唠叨不休,一脸关心,而袁喜夏一脸忍无可忍,估计又是燕华的不识时务招惹了袁喜夏的小心眼儿,她不由看得好笑。
金榜上每排是十个名字,从左至右的前两排自然是前二十名了。幼蕖随意一眼扫过去,意外地在第三排里见到了江燕儿的名字。
江燕儿?
她落在了二十名后?
对普通弟子而言,能排在前几排,三十名也好,四十名也好,总在中上之列,也都说得过去了。
可这是江燕儿啊!
第500章 甘霖多一勺
幼蕖眨着眼睛,对“江燕儿”那三个字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复扫了两遍,确定没错,不是相似,没有重名,金榜其他位置也再没有这个名字。
是同住马头峰、拜入眠龙谷、家有广源斋、纯净金灵根的那个江燕儿。
要知道,江燕儿的资质天分与郑媛不相上下,得师长器重,更有强大的家世背景,人也是极傲气,当然大家都觉得她完全有傲气的资本。就上一次的四明道会,四派英才齐聚一堂的情况下,她还拿了法术的第三呢!
幼蕖疑惑,这姑娘的大比名次应该更好啊!
不过江燕儿与幼蕖交情泛泛,所以这疑惑在幼蕖的心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突然胳膊肘被轻轻碰了一下,是唐云师姐在提醒她:“掌门开始奖励前二十名的弟子了,你专心些,别错过自己的名字!”
唐云见幼蕖东张西望,不知道一会笑些什么,一会又皱眉发愣,忍不住出言提醒。这小丫头,现在不是应该又得意又紧张,一门心思地等着掌门的召见与嘉奖么?
幼蕖伸了伸舌头,冲大师姐一笑,乖乖收回视线与注意力。
其实参加大比的,只要正常走完比试历程,宗门都会有一定的奖励。刚刚的化神与元婴降音是意外之喜,除此之外,还有灵石、灵器之类,用以补贴个人、犒赏辛劳。
然后,前二十名,又有格外的奖掖嘉赏。毕竟,在少年英才云集的上清山,在层层选拔才能进入的内门,能进入新弟子的前二十之列,确实是称得上一时俊彦了。
“第二十名,大茂峰鲁琤琤!”赤阳真人声音响起。
第一个上去的是鲁琤琤。幼蕖记得上次五英洞历练时,鲁琤琤说过,她只要别落在四十名开外就很满意了,不知是谦虚还是真的期望不高。如今进了前二十,她该很开心罢。
鲁琤琤难得地收敛了大大咧咧的姿态,稳步静容,恭谨又小心,笑得有些腼腆。鲁琤琤竟然也有这样文静收敛的时候?要不是面容无改,幼蕖都要认不出她了!
善施真君温言勉励了几句,又赐下一只小小芥子囊,鲁琤琤满脸都是仰慕与激动,嘴唇张张合合该说些什么,战战兢兢地接过掌门所赐,屈膝一行礼,恭恭敬敬地退下了,退下时还大大松了一口气。
善施真君见怪不怪,宽容一笑,接着准备召见第十九名弟子。
一看名字,善施真君愣了一愣,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师弟善从。
善从面色平静,冲着师兄轻轻点了点头。
善施真君不留痕迹地转回来,似乎只是在闲暇里随便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位真君。
“第十九名,凝晖峰田雨因。”赤阳真人语调平平。
他是尽力不让自己显出情绪来。
老实说,作为凝晖峰的一员,他是有些傲气的,所以他觉得这位田雨因师妹的成绩着实有些不够看。凝晖峰的人还没拿过这样低的名次。
若是普通弟子也就罢了,他是亲眼看到田雨因占了多少资源,又是如何越来越身尊体贵的。
田雨因咬着嘴唇,与鲁琤琤擦肩而过。
鲁琤琤竭力压着心里的高兴。说实话,她本来是略有失望,平时说得低调,争取进入四十名就很开心了,可是心里还是指望着前二十甚至是前十名的。
她健谈嘴甜善结交,不怕露怯不怕生,比别的弟子更善于与师兄师姐以及更高层的前辈攀谈,也得了好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所以,她隐隐对自己是有更高的期望的。
如今拿了二十名,也就罢了,比放出去的四十名的风声好得多,好歹不难看。但是,她也不至于为这个鸡肋名次而多欢喜。
不过,有一点令鲁琤琤很高兴,她竟然只比田雨因小师叔差了一个名次!这令她竟然有些小小的得意了。
当初在马头峰,元婴要收弟子的风言风语传出来时,鲁琤琤是觑准了善从真君这棵大树的,可惜,她爹暗里使了力也没顶多大用,竟然让资质平平出身平平的田雨因占了先。
为此,鲁琤琤心里一直有些不平。
可是,她明里还得奉承着这位小师叔,该赔笑赔笑,该软语软语。
至于暗里么,她对田雨因的实际所为则有些鄙视。
哈!且看如今,尊贵的元婴真君的弟子,被诸多资源堆着捧上去的田雨因,也不过如此。
有田雨因这个第十九名衬着,她鲁琤琤的第二十名就很有些分量了。
田雨因敏感地瞅了瞅眉眼亮晶晶的鲁琤琤,鲁琤琤收了收神色,客客气气一笑,不紧不慢地回了大茂峰队伍。刚刚台上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是给大人们看的,现在都下来了,就不用装乖装小心了。
田雨因垂着头,谁都看得出来她的脸色有些灰暗。
善施真君倒不好多说什么了,师侄到底是师侄,不是亲徒弟,既然师弟善从宽柔待之,他又何必不近人情?而且,雨因这孩子人乖性柔,她也就是这次有些失手。往宽里想,也没失到哪里去啊,毕竟还在前二十不是?
他递过奖励的芥子囊,温声道:
“雨因啊,景明道是你符术很不错,你善治师伯也看过了,夸你果然有些天赋。你若是想在此方面多有发展,元览殿里有些典籍你尽可阅览。还有,多去大茂峰向你善治师伯请教请教。大比之前有些仓促了,未必能准备得好,日后慢慢来吧!”
掌门开了口,老好人善治真君只得笑着对田雨因点头:“尽管来!景明这孩子对你赞不绝口,我只怕善从师弟不乐意我抢了他弟子!”
善从真君一笑:“善治师兄你多虑了,雨因要是能将你压箱底的本身偷一两分来,我高兴都来不及!雨因啊,你明儿就去你善治师伯门外守着,师兄,你可别藏私哦!”
“你这小子说我藏私?”善治呵呵笑道,除了掌门善施真君,满上清山也就他敢称善从真君一声“小子”了。这声“小子”绝无轻视之意,反而显得几位元婴师兄弟之间亲密无隙,掌门善施亦听得“呵呵”一乐。
“你来看!”善治真君自袖中取出一物,对着善从一招,“这只符笔,当初你想了许多天我都没舍得给,明儿啊,你弟子一来,我就交给她!你可别眼红徒弟的好处!”
几位真君一齐“哈哈”笑了,极是捧场,气氛融洽以极。
田雨因脸色活缓了许多,又一次庆幸自己拜在元婴门下。一般弟子难得一见元婴真君,更别提得到真君的亲身点拨了。
而她,在几位元婴的笑谈声中,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鲁琤琤她们想都想不到的好处,有大茂峰掌事真君的亲自指导,还有那支看起来就品质不凡的符笔。甘霖普降,到了她这里,有额外多浇了一勺。
“多谢掌门师伯,多谢善治师伯,多谢师父!”田雨因诚心诚意地拜了下去。
田雨因比试的失意被突如其来的机缘给抵冲了大半。
“这位田小师叔果然做人做得精乖,真君们都很给脸啊!”唐云悄声传音。
幼蕖一笑,田雨因八面玲珑讨得上层欢喜确实也是一种本事,只要她心端得正,处世灵活圆滑一点也不是什么缺点。只望她不要将这种本事用在歪门邪道上。
接下来,依次有冯英、陈知秋等弟子自善施真君手中接了奖励的芥子囊,并蒙受一番夸赞勉励。
田雨因偷眼瞧去,排名在她前面的那几个人,芥子囊也和她一样的大小,分量亦是一般无二,看来并不曾因为名次高低而分出奖品的厚薄,这令她心里又好过了点。
第721章 有夸好徒孙
燕华上台时大大方方,倒令不少对她留下胆小印象的人刮目相看。实在是她不善交际,又不喜热闹,人多时往往沉默或尴尬笑笑以作应付,才令人对她产生这般印象。其实,在熟悉相知的人面前她也会笑语连连。
幼蕖望着燕华,从心底笑出来,心里很是欣慰。她知道她这个好友为人聪慧、一点就透,而且心里厚道踏实,名利之心甚淡。
自四明道会磨炼了一下后,燕华进步可谓神速,做事也老练多了。再经此一番大比,这个后劲十足的丫头会越来越好的,定然会有耀眼的一天。
到了肖翼然时,她脸儿涨得通红,声音低得如蚊蚋一般,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了。
梦游一样从掌门手中接过奖品,肖翼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回自己宝瓶峰队伍位置的。郑媛一直在用热切鼓励的眼神注视着她,给她力量,苏怡然又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苏师姐,让你笑话了,我太小家子气了!”
肖翼然羞赧低语,捏着自己冰凉的指尖。
“你比我好多啦!我那时啊,激动得左右脚都分不清了,下来的时候差点绊个大跟头!差点就趴下了,丢死人了!幸好萧师兄一把扶住我。”苏怡然悄悄告诉肖翼然。
不管真假,苏怡然轻松的语调让肖翼然好受了许多。她定下神来,专心致志的等她最关心的两个人上去,她们名次最好,要到最后才会上台呢!
袁喜夏走得又稳又从容,名次不如意,风度更不能丢。她走到善施真君面前盈盈一拜,接受掌门嘉奖时显得宠辱不惊。
善施真君对这位袁家的小姑娘有些印象,有旧识来打过招呼,嘱他随手照顾些。如今见她名次在前十,举止也有气度,颇为满意,额外又多夸赞了几句。
袁喜夏紧抿的嘴角抑制不住溢出来的喜意,眼神闪闪发亮,再有城府,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名震天下的善施真君的着意夸奖还是暗喜于心的。
喜的是这份荣耀和这份认可,名次什么的再计较就给没格局啦!
扬着小下巴,袁喜夏格外矜持地缓步而归。
可惜燕华不识货,还来笑她是不是见到掌门腿软了,不然怎地走得这般慢?
气得袁喜夏磨牙捏拳。
只是她刚刚下来,还是大家注目的中心,此时又正面向众多同门,沉着优雅的气度还得端着,不好再翻白眼,只得咬着后槽牙,冷冷地横了一眼燕华。
燕华接住袁喜夏的眼神,丝毫没觉得不妥,好奇凑上来低声问:
“哎哎,你的芥子囊好像比我的大一些,是不是前十名的奖励比我们都要好些?多不少灵石吧!”
袁喜夏不想搭理,这种俗气的问题她怎么会回答?掌门的嘉赏能与普通灵石等同么?她板着脸,希望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燕华知难而退。
燕华毫无知觉地笑眯眯,左看右看,急着要看郑媛与幼蕖上去。
排在最后三位的自然依次是谢小天、郑媛和幼蕖。
谢小天大步流星,举止果决,显露出自信轩昂的蓬勃朝气。
这状况若在其他弟子身上也算正常,但谢小天向来低调收敛,许多人印象里只见过他低眉垂眼、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样,从未见他有过少年盛气。
今日竟然是整体豁然一亮,令人忍不住将双眼擦了又擦,来重新认识这位金钟峰的弟子。
善施真君也是有些意外,他对上清山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都有印象,也时常过问各峰掌事这些新弟子的进益情况,因为上清山的未来就在这些新秀的身上。
至于谢小天,掌门模糊印象里只记得这是冲衡真人的弟子,四明道会上有过不好也不坏的成绩。其他,就没有任何能引起他关注的地方了。
没想到,这孩子这一次竟然异军突起,拿到了第三!
再看这谢小天举止满是明朗生气,不由满意颔首,转向善时真君,夸道:“好徒孙!”
善时真君微微欠身,算是谢过,大大方方笑纳了掌门的赞赏。其他几位元婴也都投来友善和煦的目光。
大家都看得出,谢小天这一回可是在几位高层心里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日后器重培养自不在话下,看来金钟峰要多一颗亮眼的明星了!
郑媛现在已经比四明道会时沉着多了,师长同门的宽厚友爱日复一日,逐渐松弛了她的心防,修道勤学猛进也增加了她的底气。再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
善施真君对这个出身贫寒却刻苦上进的女弟子印象颇佳,笑着嘉勉了几句。郑媛也鼓起勇气提着嗓子答了掌门的问话,声音还带着不为人知的微颤,但总体大方又爽亮,完全登得上台面。
善渊真君不满道:“怎地不夸我家好徒孙?”
诸位真君大笑,善施真君岂会在意被人挑刺?高层之间毫不见外的一团融洽才是宗门之喜。他果然也对善渊夸了一声:“好徒孙!”又额外自袖中取了一物赐予郑媛。
郑媛不意掌门有此举动,愣了一下,本能地看向善渊真君,见师祖点头,才恭敬收了。
善施真君笑着摇头:“果然是眠龙谷上下一心!”并不介意郑媛心里善渊的权威犹在自己之上。
“玉台峰,李幼蕖!”赤阳真人的唱名声响彻全场。他喊得大声,面上带笑,大家都觉得这是唱名者给予头名应有的褒扬。
赤阳真人当然格外高兴,不仅仅因为这是头名,更因为这是他亲手带回来的少清山的女娃,他还顺手扶过她一把,一直以来也难免偶尔关注。看到这个小姑娘从消沉暮气里成长起来,他很欣慰。
大家都安静下来,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多少人在感慨。
虽然掌门说名次不甚重要,但大家心里还是明白的,这排名前列的几位自然不同凡响,他们的付出定然比一般人都要多,尝过更多的辛苦,这才有今日的光芒。
第722章 一问接一问
无数目光投向高台,越到最后,名次越佳。特别是最后登台的三名,真是集无数光芒于一身。
虽然也有不甘不服输,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登上高台的每个人都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他们当得起今日的万众瞩目,当得起掌门的嘉勉赞许,当得起同门的羡慕向往。
特别是眼前这位力压众多强劲对手、夺得魁首之人,要克服多少困难,闯过多少关卡!明明大家都是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教导,每个人也都尽了自己的心力,却硬是比出了三六九等。
可以想象那种不易,他们这些名次一般的都觉得自己不容易呢!
那得是自身努力、师长栽培、运气眷顾等多重因素综合浇灌的成果。
善施真君望着台下稳步前来的幼蕖,心里一叹,这个女娃,好是好,可是,他却对谁去夸“好徒孙”?
想起玉台峰善信真君的不止掌门一人。
不知是谁,悠悠叹了一声。
今日弟子上台受奖,皆有师父师祖注以慈爱目光,回去也免不了三代同庆。而这个小女娃,背后孤单单的,空无一人。不知这个小丫头可能撑得起玉台峰的将来?
想善信、凌砄当日惊才绝艳,若能活到现在,玉台峰该是何等的气魄?
高台一角,红叶真人与墨川真人对望一眼,有被牵起的难过,也有被激起的斗志。有弟子如斯,玉台峰会越来越好的!
善施真君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见其眉目如画、灵秀清丽,沉静从容、英气勃勃,身躯看似瘦弱而腰身挺拔坚韧,清澈的眼神里透着坚毅的力量。任是谁看了也得赞一声“好”,他往日的成见不由散了大半。
幼蕖原以为上来之后如其他同门一般,聆听几句教诲,接了奖励,便可下台。可是等了一会,头顶只有无声的沉默。
她微有诧异,却也不慌不乱,在那些投射而来的众多复杂目光下安之若素,沉静得如一块璧玉。
“吾且问你,修道何为?”
头顶传来掌门的问话。
没听说过有这一茬啊!也没见过其他同门被问啊!
莫非这是对魁首额外的考验?
幼蕖疑惑,可也从容作答:“业精神仙之学,心妙道义之源。”
回答很是中正平和,无功无过。
“汝大比不易,当知胜负难料,吾且问汝,胜该如何,负该如何?”善施又问。
下方弟子听得面面相觑。刚刚那一问还可以说是掌门一时兴起,为表现关爱弟子,问答一个来回也就走完过场了,那为何是一问又接着一问?
要说自己不在意胜负,那你明明已经夺得头名,此时还说不在意未免显得太过矫情。若说在意,那肯定就显得心胸不够开阔了。
很难面面俱到。
这位李幼蕖还真是幸运又倒霉。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查漏补缺,时时可为,若能在比试中察觉不足,便是比试意义之所在。吾等修道之人当志存高远,志在大道,而非眼前胜负。”
幼蕖依旧从容道来,她语调清越,如山泉一般洗透人心。
善施真君听得挑起了眉,未曾想到他这无意转有意的两问,这女娃答得这般从容不迫,回答得……还甚是有理。虽然浅显,却可见真心,且义理通达端正。
“既然汝言大道,可知大道无穷?吾等这一生也无法到其终点,又何必苦苦追寻探索?”
墨川真人皱着眉,与红叶真人对视了一眼。掌门这是故意为难幼蕖么?这可不太好回答。大家都这么修道,无穷有穷,都是一样的修炼,又有什么分别?
若是积年老修士,云里雾里答一通卖弄一番玄乎,那是容易的,可是这么个嫩女娃,哪里答得出大道的理论?
墨川与红叶平时教导道法、剑术为多,对道义之理,多是点拨两句,任弟子自行领悟,因为每人悟性不一、资质不一,便是师长的感受也未必合用于弟子。他们平日是动剑动手的多,动嘴动脑的却少。
故而玉台峰两位真人听得掌门如此发问,皆有些替小姑娘发愁,他们自己,也不知如何作答呢!
“虽则大道无穷,吾辈仍需奋进不懈,”幼蕖停了两息,复又沉声而道,“须知,何惧大道无穷?进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
进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
善施真君长眉一掀,眼带惊异,打量幼蕖的眼神多了种深深的意味。
善从真君也不由挺直了身子,认认真真地凝视着这个小姑娘。
同样,投来的目光都多了郑重之意味,少了旁观看热闹的随意。
这个小姑娘,很有想法啊!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啊!
对许多尚在修道起步的迷茫阶段的弟子而言,这一句“进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入耳的效果用振聋发聩来形容也不为过。
难怪是魁首!
不愧是魁首!
她当得起!
许多弟子被这一句话提振得精神焕发,心如洗涤,耳目都清明了不少。
幼蕖端立如松,沉静安详,等着掌门接着发问或是挥手令她退下。
吴祯远远看着台上的小师妹,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看多了师弟师妹,一届一届的新人来去,在吴祯大师兄审视的目光下,幼蕖的态度当然是没得挑,举止也很从容得体。
可是,他发现,她没有小弟子见到权威的那种忐忑与温顺,更没有新人初临大场合的紧张与小心。
她的恭敬是成全规矩礼节,不是发自内心的服从谦卑。
这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吴祯心里下了论断。
虽然唐云与魏臻满口夸幼蕖小师妹如何乖巧体贴招人疼,可是吴祯没这种感受。他对这个小丫头骨子里藏得极深的傲气看得很明白,也有些不喜欢。
当然,一个峰头的师兄妹,对外肯定是一家。不能强求每个人都如自己的意。身为大师兄,吴祯也会照顾团结师弟师妹,不会因偏见而故意为难这个小师妹,大家有的她都会有,他该做的也都会做。
但是他不喜欢她,她不会是他疼爱的小师妹。既然每个人个性不同,那,也当允许他吴祯心里有高低,喜恶有保留。
“玉台峰,李幼蕖,”善施真君一字一顿缓缓念道,像是第一回认识这个名字,“吾观汝大比成绩优异,且道心明澈,领悟非常,确为我上清山新一代弟子中出类拔萃者。”
幼蕖静静听着,不喜不惧,她知道掌门不会轻易说这番话,估计还有什么考验在等着她。
果然,掌门拈须一笑,又问道:“如此出色的弟子,吾等甚是欢喜啊!李幼蕖,你且说说,如汝这般魁首,是该集一峰甚至一派之力来重点培养,还是将汝与其他同门不分良莠,一视同仁?”
此问一出,人人吃惊。
第723章 愿见满天星
米兰米珠眼前一亮,似乎已经看到了幼蕖支支吾吾的尴尬或者是口不应心的虚伪。掌门真是英明神武!一眼就看出这个丫头独得很!
墨川又皱眉了,虽然掌门在上,他不应该显露出神色有异,但是掌门这样问话,特难为人!
红叶无声叹息,眉眼间突然蒙上一层悲伤的色彩。墨川与她邻座,自然察觉师姐的异常,他亦在心里暗叹一声。
玉台峰两位真人俱知道,高层因为凌砄师兄与魔门的纠葛而对少清山一脉抱有成见,但他们都晓得那本怪不得凌砄,更明白不应该牵扯到下一代弟子身上。
墨川捏了捏拳,这小丫头心里不知该是如何忐忑呢!
他决定,若是幼蕖被难住了,那他拼着惹掌门不喜也要站出来为小丫头说两句公道话。金丹又怎么了?哪个元婴不是由金丹来的?他虽然只是个金丹,却也代表了玉台峰的态度,定然要稳稳撑在小丫头的背后!
唐云等与幼蕖交好的弟子也在担心,他们互相交换着忧心的眼神。
燕华半张着嘴,整个儿愣在了那里。她这方面比别人愚钝,她没看出掌门在为难幼蕖,只觉得掌门的问话未免多了些而小丫头运气又差了点,上去的时候正好遇上掌门话瘾发作。
袁喜夏是对此是事不关己、看戏而已。她对幼蕖有些成见,有许多看不惯和不喜欢,但她自诩人品清高,知道幼蕖是在被为难,她尚不至在这个情况下为此幸灾乐祸。
梁溪绛英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上,她当然知道当年的事。除了长风壑醉眠道人的故事流传,她又有家族提供的更多的信息源,知道得也比别人清楚些,连八大门派高层的态度也揣摩得几分。
她是喜欢这个小丫头,但也不至于到为这小丫头担忧或出头的地步。她先观望观望,若小丫头败在这一问上,她事后安慰也就是了。若小丫头能应对得体,她少不得又要将这小丫头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加两分。
凝晖峰下一片安静,大家都在猜——
若幼蕖答出色的弟子当集宗门的重点资源于一身,那无疑表明她是何等的自私自利罔顾大局,只晓得自己的前途,不顾同门的利益。
若幼蕖答该一视同仁,那又显得太过虚伪。而且,说不定掌门正有真心重点栽培她之意,却被她这么推三阻四地假客气给拒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谁不想成为宗门的重点培养目标?谁不想占有比别人多的资源?可是这种话如何当众说得出口?便是亲师父这般说,身为亲徒儿的也要客气推脱一番才对。
幼蕖面色平静,像是不知道许多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静了两息,她坦然开口,其声朗朗传遍全场:
“一灯独照,何如满天星斗?”
“好!”一声高扬的喝彩传来,打破了一场寂静。
善施真君循声望去,却是庆余堂的温长老在不住点头,满面毫不掩饰的欢喜之色。
前辈温长老叫好后,墨川真人像是得到了特许,忍不住也“呵呵”出了声,一直克制压下的喜意得以释放出来,方正的脸上满溢欢喜,眼里都是光,还不住左顾右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这个小师侄无比满意。
红叶真人平静如玉璧的面上也染上了几许暖阳光照。
唐云等人也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这些筑基弟子就小心得多了,只是嘴角含笑心里松快而已。小师妹确实答得好哇!只愿见到漫天星辰灿烂,确实好过长夜里孤灯独明的寂寥,多了同伴互相映照生辉,才不孤单,才可持久。
让大家都发光!
这样既有高格调又有人情味的回答,温暖大方真实坦荡,比假大空的高姿态更能打动人心。
燕华“哈”一下无声地笑了,袁喜夏鄙视地扫了燕华一眼,很看不上这种喜怒都堆在脸上的浅显城府,但她也忍不住觉得燕华这样的性子很是可爱。
梁溪绛英面上不见波动,心里确实暗暗称许。李幼蕖的回答确实好,但她更看重的是晏岁峰温长老摆在明面上的支持。这样有实力有支撑力的人,心事又简单不坑人,嗯,值得交好。
温泽资格颇老,德高望重,手里又掌着掌门也不能自专的物资大权。
善施真君对温泽也一向敬重,他知道因为善信师徒的事,温泽对宗门高层一向有些不满。但因这不满也不至影响宗门团结大局,掌门更不能显示毫无容人之量,故而彼此心知肚明而按下不表。
但温泽此刻表态,善施真君便不能视而不见。
而且,玉台峰这姓李的女弟子也确实答得出人意料又无可挑剔,有心胸,有真意,不客套不虚假,不愧是善信的徒孙,当得起玉台峰的传承。
“汝甚好!”善信真君终于点头,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幼蕖端端正正拜了下去,谢过掌门夸赞,她听得出掌门的认可,心里亦是微动。
“好徒孙!”
这声高喊依旧出自温泽,众人的目光又被他拉了过去,见这个白发白须却红光满面的温长老不住捋着胡须,笑得眼睛都眯细了。
“师父,小心你的胡子!”
温泽身后的顾川忍不住传音提醒师父,他对师父的随性很有些不以为然,又亲眼看到师父已经捋断了三四根珍爱的胡须,怕这位回洞府后又要大呼小叫,生出什么古怪的主意,比如要他这个徒弟想办法令胡须重生之类。
温泽与玉台峰昔日的掌事善信真君交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又视凌砄为子侄,称幼蕖一声“徒孙”,自无不可。
而且,幼蕖也当得起这个“好”字。
既然前头两个弟子都被称呼“好徒孙”了,那身为魁首的李幼蕖自然更可被这样唤一声。
“是,是,”善施真君摇头又点头,无奈失笑,“是好徒孙,好徒孙!”
是啊,他方才那样的想法是格局小了,善信虽然不在了,玉台峰还在传承,他们这些师伯祖师叔祖还在,怎么就不能夸这孩子一声“好徒孙”了?
若善信在天听到,当欣慰无限吧!
第724章 前浪战后浪
不知道其他真君是不是也如是想,反正当温泽笑眯眯喊过幼蕖塞过去一只芥子囊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自袖中掏出了一件两件宝物,都满脸疼爱地招手喊小丫头过去,夸奖两句,再赐予珍宝。
温长老还悄悄叮嘱她:“骞首真君在忙,但是他传了音给我,让你有空去他那,他要和你印证一下他那快剑是如何破的。”
他又对幼蕖眨眨眼,补充道:“杜千手对好剑法最是眼热,好东西也多。你尽管放开手打!打出火来我给你罩着!”
幼蕖心知这又是温泽长老帮她讨来的好处,心内感激,不过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多说,只抱着万分的诚心施了一礼下去。
顾川清了清嗓子,见幼蕖望来,他不自在地哼了一声,扭开头。
幼蕖只当自己会意错了,这位小顾师叔其实不是有话要对她说,可能是嗓子真的不舒服。她正要回身,就听到顾川飘来一句:
“我也有……也想看看你的剑法,你有空来晏岁峰,那个,我们比一下剑,你赢了,我自有奖品。”
幼蕖心里好笑,这位小顾师叔的架子还真是拿捏得足足的,可是话里的好意也很明显,对她这个师侄还挺照顾。正好善时真君又唤她过去,幼蕖遂抿嘴一笑,头低下去微微屈膝告退,同时也算是应了顾川的要求。
半盏茶的功夫,幼蕖手里就捧了一堆宝贝,沉甸甸的甚是压手。
她有些哭笑不得,刚刚面对掌门的接连追问她都能保持平静,这突如其来的一堆好处反而令她意外。
“玉台峰李幼蕖谢诸位师长垂爱!幼蕖自当勤练不辍,心怀宗门,不负诸位真君厚爱!”
幼蕖恭恭敬敬行下礼去。
宝贝什么的她不稀罕,真君们对她的善意她能感受到,这令她深感暖心。不管是对因为自己夺得魁首的褒奖,还是沾了师祖师父的光,人家都实实在在对玉台峰表现出扶持。
田雨因得到好处的欢喜一下子又被对幼蕖胳膊弯里宝光的眼馋给盖住了,那么多!每位真君都给了赏赐啊!她只得到了大茂峰的一支符笔,那还是在掌门开口的情况下才有的,而且,那符笔再好,也比不上这丫头的一堆宝贝啊!
为什么那个被赏赐真君环绕的人不是自己?
这死丫头又是沾了那个死鬼师父的光!
田雨因恨恨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幼蕖收起一堆物事回了玉台峰的队伍,还抽空对墨川红叶两位真人那边甜甜一笑。
墨川真人心里甜得跟打翻了一碗蜜也似。
善施真君笑微微纵容台下弟子们一番杂语热闹,刚刚自台上下去的二十名弟子都被围成了小圈,身边羡慕捧场声不绝。
待热闹稍定,掌门咳嗽一声,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本次宗门大比,正值我上清千年一遇之庆典,又逢青空多事之秋。”善施真君声音回响在全场,也令所有人心里一紧。
是啊,魔道气焰日昌,他们身在太玄州身在上清山,在安全清平之地,也或多或少地听说了道门的损失,也有不少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想要冲到道魔交锋的一线去博个生死痛快。
“为磨砺弟子,为道门大业,吾与诸位真君商议,决定牵头发起八派合练!”
听了掌门的话,许多弟子又忍不住嗡嗡惊叹出声。原来听到的风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掌门的决定又是一回事。没想到掌门在这个场合说了出来。
“八派合练,本该是挑选各峰老成弟子参加。但我上清新人辈出,吾等便商议当予新弟子更多机会,如此我上清后力才能源源不竭。”
米兰米珠对望一眼:她们期盼的戏份来了!
“本次大比,前二十之列都可进入合练的资格遴选。这二十人中,只要能胜过老弟子的挑战,便可获得八派合练的资格!”
果然是这样!
许多弟子又惊叹了。
若是先赢大比,再参加八派合练,那可真是好事一桩连着一桩。
可是,事实上哪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新弟子再厉害,年岁与修炼日长就在这里,如何能比得过师兄师姐?
这挑战,也不知道哪些人能脱围而出?
可惜可惜,奖励还没有焐热,就要被当头浇一盆冷水了。
刚刚大家还在羡慕谁谁在大比中脱颖而出,又热又香,可是马上就要同情他(她)将被大大地扫兴,在挑战赛中被老弟子挑落马下。
这一胜一败,胜在前,败在后,胜的人家容易忘,败的大家记得深,这下什么荣光也被扫没了。
鲁琤琤等二十名的末尾几个干脆打算直接放弃了,他们自知虽然大比成绩尚可,但平日的比试又不是不知道彼此,若师兄师姐来挑战,他们只有认输了。总比在台上打得灰溜溜的丢人来得好。
大家都觉得只有前几名才可能有些获胜的机会。毕竟这几个人的本事,大家都看到了,似乎,与老弟子也不相上下,甚至,还胜出一筹。
只是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后浪拍过前浪,也要打过一场才知道了。
一霎时,对大比奖励的关注转移到了新老弟子的挑战上。
有想法的跃跃欲试,没本事的也伸头踮脚,总归,又能有一场热闹瞧不是?还能看到别人的悲喜别人的得失,这一次庆典,真是热闹!不枉参与了一回!
……
挑战说来就来。
第一个被挑战的是金钟峰的谢小天。
跳上台挑战他的是金钟峰的沈克,长得人高马大,这人的脾性棱角和他的身形一样突出。
谢小天虽然个子不矮,但在沈克面前就显得瘦弱多了。
“沈克师兄,请多赐教!”谢小天按规矩行了个礼,笑得温和含蓄。
这位沈克师兄向来高傲,目中无人,特别是对他们这批新进的师弟师妹,眼睛都是往天上看的。
如四明道会谢、沈两人都参加了,沈克志在必得,一路谈笑中视金榜为囊中物,结果却无缘上榜。而谢小天一直自谦不行,却巧巧挂在榜尾。
沈克多次公开感叹自己运气不佳而有人偏走了狗屎运,明里暗里都贬损谢小天的实力配不上金榜。谢小天虽然表现谦逊低调,却也是有记性的,在他心里,这里沈克师兄该是受教训的时候了。
沈克平时与谢小天也是交过手的,胜多负少,虽然这次谢表现不赖,但沈克觉得自己只要小心些,拿下这小子也是甚有把握。他认为自己完全当得起谢小天的“请多赐教”一语。
“好说!”沈克毫不客气地一摆手,“知道你剑好,阵法也不错,可巧,我也练了两手,我们以剑阵切磋如何?”
这个好看!
观者一片嗡嗡。
谢小天平静的脸上毫无惧色:“小天从命!”
第725章 挑战依次开
沈克冷冷一笑,自信地一扬手,顿时满台剑气森森如林,又不住换位幻变,端的是一个厉害的剑阵,看样子是他拿手的绝招。
谢小天步踩九宫,身形连闪,相济剑寒光暴射,转眼就上了手。
“沈克什么时候也这么厉害了?我记得他就是灵力凶猛,阵法却不是这个风格啊!”
“谢小天我知道,一路在往上走,我就觉得他要出人头地。不过,这风格与他平时又不太像……”
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
幼蕖仔细看着比试两人的身形变换与剑锋闪动,确实都不是常见的路数,有些奇古冷僻的格局,心里估量这两人多半都是得了什么厉害的秘谱,与上清山一脉道统有些差异,透着与时世不符的风格。
这俩人是同门师兄弟,一个峰头朝夕相处,日常都熟悉对方的招数。此时便都有心出奇制胜,所以打得花样百出,净是些新奇的招式,让人看花了眼。
谢小天大比之中并未拿出这些花样来,主要是尚未练熟的缘故,不能冒险。如今在挑战赛中,便放开手脚尝试了。
“他们是从哪里翻来的秘籍吧……”
有人低语,猜得倒也相差不远。
因为马上就有人补充自己的所知:
“谢小天我知道,专爱在坊市的小摊上打转,净买些破叶子烂石头什么的。我看到过有两张带字迹的,我就瞄了一眼,他宝贝得什么似的,赶紧的就收起来了,就像能给他看出洞来!”
又有人接:“沈克不是道会后出去历练了一回嘛!听说在岳华山一带,那里向来出古墓……”
也有人不屑:“人家得了什么都能让你知道?别看到风就猜雨!说不定是有高人单独传授呢!”
报消息的人两手一摊:“反正,我们金钟峰真人真君没教过我们这些!”
幼蕖是知道的,许多人爱翻土倒穴,专一搜些古旧前人洞府里的秘籍。
这些秘籍与世隔绝多年,确实胜在新奇古怪,常人见得少,不免畏惧失当,这些秘籍便往往能发挥一招鲜的效果。尝到甜头的修士不免将其奉为制胜法宝,而别的眼热的修士更是趋之若鹜。
这便也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风气:前人的便是好的,古旧的反而是真理,死人留下的话语才是权威,淘来挖来的偏比正儿八经学来的要管用。
看来这俩人也未能免俗。
不是说前人不好,但道法剑阵种种,能流传至今的并不是因为其绝胜后人,而是在流传的过程中经历了时间的考验与洗礼,保留下最精华的部分,同时也在不断被后人添补砍削,去其偏隘与不合时宜之处,如此才能始终保持生命力。
这些流传有序、不断革新的经典才会被一代又一代的青空界修道人所接受与弘扬,源源不绝,流传久远。
幼蕖能有这样的见识,也是他们师兄妹随师父四处闲走时见过此类情形,曾见到有人哄抢刚刚出土的一堆破烂玉简,据说是其中可能有失传已久的什么剑谱。
这剑谱到底有多神奇,大哥三哥看不上,二哥七哥有些好奇,老八和小九则是两根墙头草一样倒来倒去,哪个哥哥声音大就站哪边。
结果,师父一看弟子们意见不一,索性让他们几个各持己见地好生辩论了一番。
辩到最后,大家纷乱的认识渐渐得以趋向统一,师父便来总结。
师父说,寻访前人秘诀固然有可取之处,可若是沉迷其中,便不免失之于狭隘偏激。而且这些秘诀基本上与今人心法大相径庭,若真是高明之士将其与己身所修融为一体倒也罢了,就怕学得僵硬固化,盲从迷信,一味效仿其中刁钻诡奇,就离大道越来越远了。
这些道理不是师父灌输给弟子的,是大家自己争论出来,师父又帮他们总结的。
故而此时,幼蕖一见到金钟峰的这两个弟子的打斗风格,就能以老练的眼光,自高处予以俯视,将两人的本事来由猜得七不离八。
对于沈克,幼蕖不了解。只记得这是个不爱与人多话的冷面师兄。
唯一的印象是去四明山途中,苏怡然嘀嘀咕咕地与她分享一众同门的情事,道是这位沈克师兄目中无人,曾口出狂言瞧不上上清山所有女弟子,犯了众怒。
结果报应来了,让他遇上了眠龙谷的樊红师姐,自此他闭口不谈当初的妄语。樊红四明金榜无名被人嘲笑时,他还打抱不平了一通,可惜樊红又不愿理他,他却也不恼。这算是个奇事,许多女弟子趁机讥讽他也有今日,他竟然惭愧不语。
若不是苏怡然传播小道消息的能力强,幼蕖几乎都不认识这位沈克师兄。
此时见台上两人翻翻滚滚,两双眉眼间都是要教训对方一顿的狂狷,幼蕖看得有趣,心道这俩人都是不服输的,脾性上倒是针尖对麦芒,可惜,这位沈克师兄在硬本事上只怕要略逊一筹了。
同样是外道得来的冷门典籍,可谢小天的参悟能力明显比沈克要强一些。沈克尚有些滞涩之处,谢小天却基本上得心应手了。
果然,“噶啦啦”一阵脆响,沈克的剑阵被谢小天一举摧折。
谢小天抱着相济剑,挑眉问道:“沈师兄,可还要比其他?”语气轻松带着笑意。
沈克脸涨得通红,他本能地朝眠龙谷队伍里看了看,那边熟悉的俏脸张嘻嘻哈哈地指点他这里,丝毫看不出关心与紧张,他神情不由一暗,冲谢小天抱了个拳,一言不发地跃下台去。
谢小天心里极是痛快,从前他装鹌鹑,挨了这沈克不少奚落,心里却是有些块垒的,今日可是一举荡平了不少!
沈克落败,他虽然脾气臭了点,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有几分本事的。再看大师兄严春微笑不动,便也无人再出来挑战谢小天。
挑战毕竟是宗门定的条条,以大欺小谈不上,但乘人之累就不好听了。
谢小天毫无意外地取得了八派合练的资格。
寂静了片刻,突然又有人出声:“凝晖峰鞠文襄,向田雨因小师叔请教剑法!”
第726章 弄巧反成拙
挑战田雨因?
鞠文襄?
许多人都很意外,特别是凝晖峰的一众人等,他们自然是熟悉这俩人的。
幼蕖模糊记得这位姓鞠的师兄是张团团脸,和和气气,喜欢跟在田雨因身后跑腿,没想到他竟然有勇气来与田雨因来争这八派合练的名额。
善从真君却是皱了皱眉。他知道这鞠文襄为人优柔、修为一般,在凝晖峰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弟子罢了。只是这人嘴巧腿勤,不怕遭人冷脸,又善于小意殷勤,倒也在几位真人真君面前混了个脸熟。
善从在弟子田雨因周围看到过这个鞠文襄几次点头哈腰的模样,心道这挑战只怕……想到这里,他又皱眉看了看弟子。
田雨因却是顾不上师父的目光,她盯着鞠文襄的方向,心里着实很有些恼,这笨蛋!他冒出来干什么?
虽然她知道鞠文襄抢着出来其实是为了帮她占稳了名额。
可是,这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层次?他那几招比他那性子还绵软,她赢了他,有什么说服力?平白招人闲话!
大比之前,鞠文襄是对田雨因说过凝晖峰的合练人选没有比田小师叔更合适的了,她当时得意自己的威望,矜持点头。那鞠文襄又说什么您放心,我会尽力帮您的,她被奉承得有些飘,也没多想他会怎么帮。
谁想得到他是用这笨法子啊!
田雨因的口中一直苦到心里。
鞠文襄哪里知道田雨因心里的想法,他正为自己找到了为田小师叔分忧的良方而高兴。
见田雨因一愣之后,那不善的眼光投来,鞠文襄更欢喜了:对!田小师叔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了!做戏就要做全套,他挑战,她显得意外又生气,这样才真实!
若他事先对她挑明了,田小师叔反而会露出痕迹来,大家不就明白他们是串通一气了么?
放心吧田小师叔!
鞠文襄心里笃定,招摇的剑光亮眼无比,“唰”一下飞落台上,腰挺背直、自信镇定,看这架势,果然也是位有为的英才。可惜皮相略老,不够少年,减了几分吸引力。
田雨因心里一口气堵得上不上下不下,无奈箭在弦上,她只得照做。
解春剑一闪,人也跟着飞去,落在鞠文襄对面。
“出招吧!”田雨因毫不客气地喝道,话音未落,剑光已经横扫了过去。
鞠文襄心里正得意,突见对方这么大的火气,心道田小师叔毕竟年轻,经验不足,可莫要过火了哦!
他手底出剑,还不忘冲田雨因挤了挤眼睛,就差没把“你放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鞠文襄那张脸正对着看众方向,这是怕人家瞧不见么?
田雨因气得灵力都梗住了,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脚底也险些一个踉跄。
她银牙紧咬,灵力自丹田至百会急冲,一口气五六剑疾风骤雨地攻了过去。
鞠文襄手忙脚乱地招架,口中还大叫:
“哎呀!是我大意了!”
“田师叔您果然厉害!”
田雨因愈发羞恼交加,只想一剑封住这个呆子的口。
鞠文襄见小师叔打出了真火,心道自己是来帮忙的,可莫要把自个儿真搭进去。看小师叔这架势,难道要自己出点血才显得真实?那也太难为人了!
他讨好田雨因是底层挣扎者对上层有力者趋炎附势的本能,却不想真个有所牺牲。他巴着这位小师叔,是要仗点势的,这种人最是爱惜己身,那肯为此伤筋动骨?
心念一转,鞠文襄瞬间拿定了主意,借着对方剑势飞起,同时大叫一声:“哎呀——”
田雨因一愣,见对面黑影瞬间摔落,她剑还没来得及收起,“啪”一声,那鞠文襄就狼狈不堪地摔落在台下了。
自己,这就……赢了?
田雨因不能置信地望一眼屁股着地“哎呦”连声的鞠文襄,她眼中,这个人从没显得如此猥琐可恶。
她再望一眼手中的解春剑,这是她赢得最快的一场比试了,她还没使几招呢!
善从真君脸色完全黑了下来。
善治、善时等几位真君好笑地对望一眼,又心照不宣地扭开头去,只当什么没看出来,一门心思地盯着自家峰头的队伍,个个神情严肃,看神情都是在考虑自家徒弟徒孙里哪几个可以参加八派合练。
幼蕖本来还有些狐疑,现在见这情形,自然是明白那鞠文襄挑战的用意,心里有些发笑,只是不知道这位田小师叔是否领情呢?
燕华却是捂着嘴笑:“这人,就这点本事,还想挑战你好朋友!”
她这是对袁喜夏说的。她与田雨因同在马头峰住了几天,多了这一段浅浅情谊,便简单地倒向田雨因这一边。她真是觉得鞠文襄本事太差了,这点三拳两脚的,也想挑战田雨因?
袁喜夏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让燕华的脑袋灵活一点。她脸色复杂地望向田雨因,她不知道她这位好友有没有与那个鞠文襄沟通好。
袁喜夏生长于世家,自小就听父辈谈论过这些宗门家族里的利益交换之类,虽然她秉性有些清高,却不是不能接受事关自己人的人情交易,所以她对大比之后的挑战有水分这种事情也不意外。
只是她自恃可以凭自己能力过关,不需要找个挑战的“托儿”来确保名额,而且她的傲气也令她有些不屑于去搞这种勾当。
加之站在好友的立场,袁喜夏的原则不免又放松了大半,她觉得为了诱人的八派合练名额,田雨因用些手段心机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呢,田雨因就算是用这个法子来争名额,也该挑个好一点的人选吧!
总不能差太多,不然就太不堪了,平白给人提供话柄。
得像模像样地比一阵,得比得不分高下,最后的结果是输的那个看起来不过是差了一线,胜的则让人挑不出错来。
现在么,就显得有些拙劣了……估计好多人都看出来了。
多损形象呐!
摆明了一边是田雨因仗着元婴弟子的身份要定了名额,一边是这个鞠文襄明晃晃地在溜须拍马。
袁喜夏脸上都有些烧。
第727章 相让有不同
鞠文襄这一招下来,袁喜夏脸热烘烘的,觉得自己也跟着有些丢人。
虽然她与田雨因谈不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平日往来甚密,难免人家将她俩关联在一起。唉,可真损了自己的好名声了!
“你可曾对雨因这孩子说过,各位真君手上都有一个内定的名额?”
掌门善施真君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师弟善从。
善从难得的尴尬,他微微地一摇头,那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他这不是怕弟子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小瞧了她吗?雨因这孩子心气儿足,只怕她认为师父铺垫好了一切是不放心她的本事,他才克制住没说。
原是准备一切落定之后再透露的,那时对弟子而言就说不定是个惊喜了。
没想到,雨因什么时候与鞠文襄约定好来了这么一出!这可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作为年少得志的元婴真君,他这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师父还真挺颜面无光的。
其实这也真是冤枉田雨因了,她根本没想到鞠文襄会这么积极又笨拙地演戏,这么自作主张地把奉承心思摆在台面上。
可是她也不能说是全然冤枉。若非田雨因平日默许默认了鞠文襄许多巴结她的做法,甚至纵着他压制底层弟子的劳力去干淘洗泉眼之类讨好她的活儿,纵得鞠文襄愈发自作聪明,也不会有今日的难堪。
田雨因立在台上只觉尴尬以极,她手上的解春剑微微发颤,却有些茫然失措,怔了一晌,直等听到赤阳真人懒洋洋宣告她获胜的声音响起,她才找到下台的理由。
诸弟子面面相觑一会,彼此用眼神表达着不能置信的惊奇,却是不好在这种场合多说什么。
幸好接下来又有新的挑战开始,这才分去了大家的注意力。
田雨因站在那里,一时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去与她攀谈。便是平时爱讨她欢喜的几个嘴甜师侄,也不过对这位小师叔讪讪笑了笑,又转过去貌似专注地看台上比试了。
田雨因也面无表情地盯着台上,心里却闹哄哄的。第一次,她希望台上的比试更多一点、更热闹一点,最好平生出些同门相争的风波来,好令大家的注意力被那些波折吸引过去。
虽然未必能尽如田雨因所愿,但确实接下来的挑战也是精彩纷呈。
白昱峰的冯英被同门师姐李雯胜过,失去了八派合练的机会。
冯英下台时,不免有同门叹息一两声,他自己倒是颇为看开:
“李雯师姐本就修为远胜于我,人家《青炉诀》都快修到四层了!我才入门!我本来也正忐忑呢!现在倒是落到实地了。我这样的三脚猫出去,平白给宗门丢脸,还是等下次再说!”
冯英乐呵呵的,坦率承认自己不行,倒是令众人高看了他一眼。
李雯意气风发,直率大笑:“小子识相!放心,师姐不会忘了给你带好东西的!”
“别忘了我,师姐!我早就看出来师姐你会赢的!”
“我这里有一巴掌,你要不要?”
白昱峰一片笑声,看得出他们同门之间颇为融洽。
肖翼然也落败了,她也是真心松了一口气。她本来就觉得自己不如师兄师姐,若是她去那什么八派合练而师兄师姐们反而在家呆着,她真是内心难安。现在楼碧烟师姐赢了这个名额,她觉得这才是实至名归。
楼碧烟下来后向她致歉时,她得到解脱一般连连口称要多谢师姐。楼碧烟啼笑皆非,知道这个师妹老实,两下皆安。
郑媛也被挑战了。
挑战她的是梁溪绛英。
一个是新入门的天才,一个是眠龙谷的顶梁柱,这俩人的交锋也勾起了大家极大的好奇心。
梁溪一直笑吟吟的,郑媛倒是有些紧张。
郑媛不是怕被梁溪抢了名额,而是她对这位大师姐向来崇拜,简直当做师父一辈的人来敬爱,哪里想过俩人会有一天动手竞争?
“你尽管放开手!”梁溪低声道。
对着一直仰望的梁溪师姐,郑媛脑子里还有些迷糊,但当对面的法术毫不客气地砸过来时,她本能地做出反应,不管想没想清楚,灵力手诀已经自行运转。
两招过后,郑媛已经完全沉浸在法术的施为之中,全部精神都用来关注每一丝灵力的调动及法术的微妙细节。
虽然她入门时间短,但法术的精妙稳妥之处绝不在任何人之下,且灵力拿捏得恰到好处,其深奥通玄的理解力,再挑剔的人,也得点头叹服。
“果然是眠龙谷未来的希望!”梁溪暗赞一声,对这位小师妹的状态很是满意。
梁溪与郑媛的对招尤其精彩。法术使得花团锦簇,妙招层出不穷,都是一样的幽微神妙,都是一样的应对敏慧。
各系法术如流水一样依次在两人之间展开,木系、土系、火系……轮番运转,一轮比一轮美妙奇幻,看得人紧张又兴奋。
高手对决,原来如此不凡!
旁观者看得个个咂舌。
郑媛暗暗佩服大师姐的底蕴,而梁溪也惊叹小师妹的天赋。
两人斗得紧凑,偏又不带火气,你来我往,比普通切磋要激烈,比对手打斗又轻松,悦目悦心,满台如繁花绽放。
突然“哗”一下,郑媛掌心蓝紫色光芒大盛,梁溪指上的红光与之一触即回,同时,她整个人飘飘然向后飞去,像一朵被风吹起的芙蓉花。
梁溪这是……输了?
落地的梁溪依旧笑意盈盈,发丝衣带纹丝不乱,从容一抬手:“师妹的法术我试过了,果然厉害!”
郑媛愣愣的往前一步,梁溪一摆手:“合练你去,我放心!”说完,她一挥衣袖,翩翩飞下台来。
按照规矩,先下台的为输。
虽然许多人还看得云里雾里,但梁溪的态度明明白白。
郑媛也拿到了八派合练的名额。
众人看向郑媛的眼神有敬佩有羡慕,看向梁溪的眼神也同样是敬佩与羡慕。
不知道梁溪的真正实力如何,但大家都看得出至少俩人刚刚的比试是在伯仲之间,都拿出了真本事,与鞠文襄明显让于田雨因不同。
梁溪身为师姐,或许压制了部分实力,但并不曾明显放水,是实打实地考较了师妹一番;而郑媛也比出了真实水准,是经过了真实的拼搏撑到了最后。
至于最后梁溪那般姿态,大多观众都认为是大师姐心胸宽广,将名额让给了小师妹。
同样也是让,田雨因与鞠文襄的表现就令人鄙薄,而郑媛与梁溪绛英却博得了好感。
郑媛到手的名额虽然也是因对方高抬了一手,但她的法术造诣刚刚大家有目共睹,个个叹服,都觉得她这般修为完全可以代表眠龙谷乃至上清山的门面,不会出去给宗门丢人。
而田雨因虽然“赢”了,大多人却都挺不乐意:其他七大门派看了,可莫要以为我们上清山不过如此!
第728章 雷生闻天语
“梁溪这一手漂亮!果然是眠龙谷的大师姐!”唐云低声对幼蕖道。
幼蕖点头,她也看出来了。
梁溪那样的傲气,即使是要让师妹一局,也不太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败像,那是给她自己脸上抹黑,她决计不肯的。
用了心花了力,考量出郑媛的实力,她功成身退,既让出了名额,也顾全了双方的颜面。
大家都看得出她们是在真比,大家也都看得出她梁溪不会输,又看得出郑媛确实有实力担得起八派合练。
“这位大师姐真是大度啊!毕竟是八派合练呢!”幼蕖叹了一声,不管怎样,梁溪能将到手的名额让给老实人郑媛,实在难得。
唐云低笑:“各大家族都有名额可以插人进去的,你放心!”
幼蕖恍然,那她也不用为梁溪遗憾了,甚好。
“而且,梁溪才不会做亏本生意,郑媛这样的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她聪明着呢!”唐云补充道。
“那,师姐你……”幼蕖犹豫着对唐云,“索性你来和我打一场呗!”
唐云背后没有梁溪那样的大家族作支撑,没有内定的名额,出于情感的偏心,她宁愿将这个名额给唐云师姐得去。
“你放心,温长老上次说了,老弟子只要过了选拔,大家都会有机会。只是你们这批新弟子的机会是另外的,是宗门趁着大比和庆典的兴头,让大家乐呵一下。”
“那就好!”幼蕖总算安心。
“别想着别人了,到你了!”唐云眼角余光看到吴祯直起腰身,心里一动,提醒小丫头。她甚是无奈,大师兄的心意没有人能改变。虽然历练人人有机会,可是大师兄偏要在此时要为红叶师伯一脉争口气,她也拦不住。
果然,唐云话音未落,场上就响起了吴祯的声音:
“玉台峰吴祯,向李幼蕖师妹挑战!”
米兰米珠眼前一亮,精神大振。
幼蕖淡然应声:“请大师兄赐教!”她面容平静,米氏姊妹没等到她的惊慌,不免有些失望。
许多人也都来了精神,这次比试的魁首哎!
从四明道会到宗门大比,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看全了幼蕖的比试,所以对她的修为不凡多来自于耳闻,未免有些将信将疑,现在有亲眼一观的机会,当然要聚精会神地好生观瞻一番。
而且,吴祯身为玉台峰的大师兄,近来露面虽少,传说却颇多。
前有眠龙谷两个高手比试,现又有玉台峰一双强手争高下,今日真是精彩!
“师妹大比的主辅项分别是剑术与法术,那我们便依旧这两样罢!”
吴祯蜂腰猿背,身高腿长,目光炯炯,自有几分威严在,往那一站,看得出历年积淀打磨出的气度,比新弟子的稚嫩又有不同。
幼蕖一笑认可。她的炼器与符术略弱,大师兄也知道,以大师兄的人品,尚不至于以己之长攻她之短,她也没担心过这一点。
“听闻师妹耍得一手好霹雳,不如也看看师兄的雷系法术是否可堪一观!”
吴祯对小师妹可一点客气都没有,虽然惊雷剑未出,但一上来就使出了拿手的法术,掌上风雷隐隐,电光缭绕。
“闻天语!”
米珠脱口惊呼,呼声出唇才觉失态,伸手捂口,眼神却是滴溜溜地转着,透着小小的兴奋。
她当然见过大师兄的本事,心道大师兄还是疼她的,多半是听说自己被幼蕖那丫头劈过两道霹雳,故而为她出气呢!
米兰米珠压着心里的雀跃,要看李幼蕖被劈得焦头烂额的模样。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内场有诸多弟子,高台那边有诸位师长,场外还有八方宾客,齐齐瞩目。
魁首,魁首,嘿,今日便让她成了焦首!
这一来可是闻名天下!
其实米氏姊妹完全会错了意,大师兄吴祯是听说过幼蕖用霹雳劈米珠的事儿,但这不过是勾起了他要一试幼蕖法术的想法,并非为米珠出气而来。
堂堂玉台峰大师兄,固然有些刚愎固执,但并非心胸狭隘之辈,怎会为小儿女吵闹龃龉而公报私仇?
所以,雷电一离手,立即密布勾连,在幼蕖面前形成一张纵横交错的雷电网,是规规矩矩的法术比试格局,而非照着幼蕖的头猛劈。
米氏姊妹不免有些失望,但也依然兴致勃勃,大师兄可能另有想法罢!总是要叫这丫头出个丑的!只要她输了,不管如何,这魁首的光彩就要一败涂地。
远观者尚不觉如何,近在咫尺的幼蕖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煌煌天威,心里暗警,原来这就是大师兄的“闻天语”!
幼蕖凝神,看向对面。她听唐云和魏臻说过,也听米兰米珠吹过,道是大师兄一手雷系法术精彩绝伦,其名为“闻天语”。
原来,大师兄心目中的天语是这雷霆之怒。
这又有何惧?
她亦不出剑,只将纤指连弹,指尖亦有银色光球飞出。光球当前,她跟着往面前的雷网冲去。
那光球倒也奇怪,所到之处,将雷电丝吞噬得一干二净。
米珠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死丫头的空心霹雳不仅能劈人,还能吞雷。
她握紧了拳,无声地为大师兄呐喊助威,一心巴望大师兄将李幼蕖打个落花流水。
幼蕖指上的光球越来越饱满闪亮,渐渐沉甸甸的若不堪重负。
吴祯眉头一掀,这丫头,竟然当真他的面收了他的雷电?当下灵力汹涌,光芒大作,雷电网上接垂云下入实地,无数银光被拉长加粗,面前陡然成了雷电之林。
幼蕖十指一合,收起吃饱了的霹雳电球。
大师兄法术厉害,她可不能净以纤巧功夫应付。
她趁着收雷电的功夫也初步摸清了大师兄的风格,那入手之感,确实比寻常雷电法术要威猛霸道。
幼蕖口中默念法决,两掌纷飞,一阵风吹过的功夫,已经有无数绿影没入地下,接着又有千百株巨木拔地而起,蔚然成林。
绿色的繁叶、褐色的粗干与银色的雷电绞在一起,一瞬时,杂光乱迸,缤纷如雨。而后,银光间或湮灭、绿影时有消散,此消彼长,枯荣相继。
第729章 法剑两缠斗
幼蕖这木系法术透出来的蓬勃生机逼人而来,吴祯有些惊异,这比他所见过所预料的都要强,无论是灵力的精纯还是法术的精熟,造诣之深,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这个层次的境界。
他听说过这位小师妹是水木两系的灵根且资质不差,但是未想到她法术中蕴含的木系生机如此强大,竟然堪堪能抵得住他的雷电。
真是看不出,这个瘦瘦小小的李师妹,蕴含的能量如此惊人。
也是,毕竟是经历过少清山巨变的人,这求生之意,远胜于温室里生长的米氏姊妹。
吴祯不动声色地加紧掐诀,看缓实疾地翻掌拍下。
数十道水桶粗的惊雷自空而降,“轰”一声,雪亮一片,炸得林中枝叶横飞。
米珠几乎要脱口叫好,总算啊,也让这丫头尝一尝被雷劈的滋味!
虽然没劈在她当头,但大师兄的威势,嘿,可够她好受的!
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近百株巨木被劈得枝枯干折,一片狼藉。雷电之威,竟至如斯!
幼蕖却是丝毫不慌。
“雷霆锻骨,向死而生!”她低喝一声,掌影翻飞,全身透出莫名气息,玄奥而深远,宏大而壮阔。
吴祯心里一警:这气魄,哪里是个稚嫩的小姑娘!她对木之道义已经领略得如此深刻老练了吗?
刹那间,被惊雷劈得只剩下半截树干的巨木竟然在焦炭般的残躯里又冒出来油油绿意。
不过一息的功夫,那豆大的绿意迅捷无比地密布壮大,老树簌簌轻颤将炭屑抖落,新生的枝叶郁郁葱葱,又粗又壮的枝干瞬间撑起巨大树冠,蓬勃生机更胜从前。
吴祯不动声色地又是一掌翻拍下去,双袖鼓荡,看得出灵力汹涌奔流。
林中雷电又加粗了三分,银光闪得人眼花,轰隆之声若天威降临。
未见幼蕖如何动作,巨木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银亮的水幕,刚刚涌起就已成形,毫不示弱地向天降神雷反卷过去。
电光水幕甫一相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电光半数被水幕截断。看不出,那薄薄的一层水幕竟然如汪洋深阔,任是多粗的雷电一入其中便消失了踪影。
吴祯诧异,他的法术收放由心,每一股雷电都在把控之下,从未如此无故消失,还消失得像不曾存在过一样,他这个法术的主人什么都没觉察到!
他凝神细看,才发现那水幕原来隐隐有旋转之势,巨木的阴影与电光交杂,水面明暗不一,故而他刚刚不曾看出这水幕整体上其实是半面明亮半面浊暗,且首尾相接转化,玄奥流动。
这小丫头的一张水幕竟然有先天混沌之意!
吴祯的悟性亦是非同小可,一瞟之下,看在眼里,惊在心内。传说中的先天混沌之力为万物之源,反过来也可吞噬万物,虽然幼蕖的修为尚不至此,但已经隐隐有其博大深邃的雏形。
幼蕖亦是大呼侥幸,她在双鱼潭涵养青梗剑的同时,也打坐静思,领会得几分那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动极而静、静极复动的奥义。
这才悟出这“两仪德泽”的一招。
可惜,时日不长,演练尚未精熟,效果有限,不然,便是真正的天雷之威她也收得住,人工法术的雷电更不在话下。
水幕往上卷一分,那雷电便消一成。不过,以幼蕖的修为,尚未能将雷电尽数席卷一空,雷电逐渐消散的同时,那水幕也在逐渐淡去。
眼看雷电水幕即将同归于尽,吴祯果断地将雷光一挑,漫天雷丝化作千百利刃,下雨一般向幼蕖扎了过去。
幼蕖亦将袖一卷,水幕顿时收尽。同时,她迎着剑雨冲了上去!
“啊——”旁观者皆惊呼出声。
吴祯的这一手剑雨术既是法术也是剑招,手上有柄利剑自然省心得多。这个李幼蕖却也不拔剑,就这么以身当剑?
却见剑雨之中人影忽闪,端是看不出这是何身法,若被风吹一般,几乎不沾地,毫无急乱之象,硬是在无序的乱刃中穿行有度。
无数利风擦着幼蕖身形而过,唐云揪着心口的衣裳,又急又气,这也太冒险了!死丫头!
嗖嗖银光之中,只看到小小身影忽隐忽现、神出鬼没。突然就消失不见,与银光融为了一体,你正担心她是不是被剑雨伤到时,她又突然出现时,身形快得连成了一条影线。
吴祯亦是惊讶:李师妹竟然不曾拔剑?
他哪里想到,这小丫头说聪明是真聪明,说愚钝也是出奇的愚钝。他先比法术,她就老老实实地收着剑。这乱刃疾飞的剑雨术,她也不肯用剑来格挡,怕坏了规矩。
当然也有很多法子来抵挡这剑雨,但她看这千刃之中的空隙其实尚可容身,不知能不能试一试穿行而过?便想试验一下看从前的“因风起”身法在融入了如今的修为后提升了多少。
果然进益非同寻常,进退由心,那剑雨看似急乱,在她眼中,却慢了一线。
她似乎能把握那些飞刃的轨迹,不需多想,下意识地就上前踏后,时左时右,险险又准准地避过了一波又一波的飞剑。
这剑雨术是吴祯将所剩不多的雷电之力转化而来,几阵之后也就停了。
“铿”一声,他将惊雷剑擎在掌中。
如此一来,幼蕖的青梗剑才也亮了相。
吴祯有些了悟,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对面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终于拔剑了!
不然,自己这个大师兄打败了手无寸铁的小师妹,说出去可没什么光彩。
“拔剑了!”
“还是比剑好看!”
旁观者不由惊呼,终于看到两柄剑剑锋相对了!玉台峰的么,就该剑碰剑地好生打一场!
吴祯毫不相让,剑身略略一晃,便有万千冷光横射出去!
场中的少女身影虽是娇小,剑一入手,却气势陡增。
众人眼中,她方才徒手穿行时似惊鸿翩飞,自如优雅,此际对剑又似玉龙夭矫,刚健锋利。
幼蕖剑尖一颤,灵力一缕缕抽出来随剑随心而发,端的变化无穷,直如剥茧抽丝,绵绵不绝。
对手果然高强,幼蕖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仍然感觉比前几场艰难不少。
大比前几场虽然有真君这样的对手,但是对方都压住了修为,并不曾以绝对的实力碾压小弟子,容得了她将剑术酣畅淋漓地发挥。
幼蕖与吴祯同为玉台峰的传人,接受的都是善信真君的传承,虽然两人不是同一个师父教授,从未切磋过,也初识没多久,但动起手来便发现双方都是知根知底。
招式、气势、剑意都极为相似,剑尖的走向、剑招的变化更是能够将对方掌握个六七分。
俩人从地面至半空,又从半空至地面,忽近身双刃相缠,忽远远剑气相斗,双方对灵剑与灵力的运用都谙熟于心,真是棋逢对手,越打越是精神,又愈加谨慎。
第730章 力战惊雷剑
把握得住对方路数,又都是高手,眼光、预判能力与剑法造诣竟似乎不相上下,一时间谁都不能稳占上风。
倒是让一众旁观者看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只恨一双眼睛不够用。
打得热闹,看得也过瘾!
一个是大师兄,一个是小师妹,一个是积年老成,一个宗门新秀。俩人各逞身手,无论是出招还是接招,防御还是进犯,都精严高妙,颇显不凡心力。
下方观者不时“呀呀”倒吸冷气,又或是情不自禁地随着比试手足乱动。
你来我往了一阵,吴祯忽然猛一阵发力,剑气如暴风骤雨迎面泼来,似是不愿再长时间缠斗,意图一举拿下。
唐云看得一叹,大师兄的澒洞剑法愈发进益了,她自愧不如。毕竟是大师兄,这雄浑的剑势之下,玉台峰这一代弟子中只怕无人可敌。
她所知的小师妹,只怕也……难!
幼蕖压力倍增,仓促之间竟无破解之法,只得先将一口剑紧紧封闭门户,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空隙。
高手之下,哪怕头发丝这一丁点的缝隙,都是极大的破绽。
幼蕖剑尖所触之处,都有劲风反扑,心头骇然,心道大师兄果然名不虚传,当得起米兰米珠的推崇和唐云魏臻的尊敬。可她向来遇强则强,这陡峭的难度又愈加令她燃起了斗志。
她知自己比起大师兄来,吴祯经验丰富、剑术极精且修为极高。她参加大比之前也对可能遇到的主要对手都有揣摩,对各派各峰剑法也都练习过。
虽然预感大师兄会对她发起挑战,但幼蕖那时主要精力在大比,尚未去细究如何应对自己玉台峰的剑法。
吴祯的剑法比米兰米珠高出许多,有红叶师伯的气势,又融入了他许多的个人见解与风格,还夹杂着似是而非的嬗变,大概是历年在外行走的实践催化,真个老辣圆熟。
幼蕖手上加紧,一边用飐风剑法及水木清华诀护住全身,一边飞速盘算应对之法。
虽说她这个入门最晚的小师妹败给玉台峰大师兄不算丢人,可是败就是败,她心里正是一股锐气,可不想就此泄了。
而且,她很想参与这次八派合练。听说这次有机会去玉昆山采摘庆云,那师父的青云障就有机会得到修补了。
虽然她的本事有限,不可能将青云障恢复原貌,但补上一块是一块,能将师父留下的念想修补一点,心里便少一点缺憾,便多一分欢喜。
幼蕖压力虽大,却无惧意。她剑法变化亦多,灵力又充沛,足可支撑防御,也不是可以轻易拿下。
两人翻翻滚滚,转眼已是百招开外。
旁观者看得目眩神迷,大饱眼福,连惊叹都发不出了。
吴祯倒不知这个娇怯怯的小师妹这么耐打,硬是顶住了他狂风一般的澒洞剑法。
虽然他已占上风,但却仍然破解不了她的防御,青梗剑剑光连带灵力护着她全身,惊雷剑虽然凌厉,可总被引偏或抵住,基本上无法递到对方的要害。
她看似防守,却每一剑都在寻找机会反击,一有机会就扩大剑圈,他一时也不敢轻易冒险。
他连出了两招压箱底的绝招,竟然都未奏效,一时倒也拿她无可奈何。只能仗着自己修行时日胜过幼蕖,底子厚实,且消磨对方力量,总归能赢在最后。
幼蕖尽管防御得水泼不进,可她心知防守虽一时无忧,到底不能一直下去。总要有个了结,对方的底子肯定胜过她,她不可能指望大师兄先露出破绽。
要破眼前的僵持之局,就要有人先作出改变。
眼看对面攻击压力有增无减,幼蕖心里一横,陡然变势,门户大开,同时掌中剑光蓦地大盛,清光如匹练一般挥洒而出,剑势凌厉,直撄对方锋芒。
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这是,硬碰硬的架势?
场外诸人俱是一惊。
小丫头的底子哪有这般厚?这么拼下去,莫非是知道自己赢不了,干脆放开手脚,背水一战?
许多人都觉得是这样,要是换作自己,也会丢开输赢之念——毕竟赢不了嘛!只图打得痛快出了全力就行了,既博了名望,又挣了脸面。
这是强弩之末了么?
吴祯眯眼,心底下了判断。
比剑,亦是比心,比沉稳、比勇气。
越是心虚,越是要大张旗鼓,他最初与强手比试时也时常作此虚张声势之举,唬得对方狐疑不定,反而弄不清虚实,自己便往往能在暴露颓势之前反败为胜。
原来这小丫头也会这一招。
吴祯暗笑,自己这方面可是行家!小丫头没和大师兄对过剑,当不是学他,这行止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是玉台峰的弟子!像自己!
吴祯这心里的转念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手里已经有了变化。他料定只要压下小丫头强弩之末的威风,他便胜券在握。
哪晓得一触剑光,压力如山一般强横逼来,他心中一惊,大出意外,手里竟是不由慢了一线,旋即心中好笑:真是个不知深浅的黄毛丫头!真当他这个玉台峰大师兄的名头是风刮来的吗?
吴祯便欲加力,可是,只是方才那么微微一个意外的功夫,他的进攻节奏有微弱的一丝变化,幼蕖已是瞅着了空隙,顺缝隙而入。
吴祯方才所营造出来的上风立时减弱。
这本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比斗,有时机会就是那一丝丝。
也是吴祯起初有些托大,以为最多不是棘手一些,总归能将对方打下台去,又仗着自己的经验丰富去套小师妹的路数,哪想到幼蕖突然几近拼命的架势,弄得他不得不由进攻转为招架,还带了两分着忙。
抓住了一线机会的幼蕖手上不减,心想:“可不能让他有喘息之机!”她咬着牙一剑紧似一剑,刷!刷!刷!连环进击,剑花团团爆开烟花一般,灵力吞吐间竟然不见疲势。
吴祯心头暗惊,旁观者只见幼蕖身形似电,剑招飘忽。他在剑光笼罩之下,才知道,这看起来轻飘飘的每一剑,其实俱有千钧之力。都斗了这许久,怎地还有这若多存力?她的底子竟似不比自己差!
一般修士使剑,是剑随人动,可是场上幼蕖的身法全力施展开来,却是人随剑走,飘忽浮沉。剑如玉龙夭矫,人如落叶飞花,几乎没有了重量,“粘”在剑上一般,踏前忽后,攻左忽石,势头难挡,全是进手的招数,势如雷霆疾似电,灵力气浪一阵猛似一阵。
气浪翻涌的潮头里,突然间,幼蕖连人带剑向上一拔,连同气浪一起拔起了十数丈,同时手底却毫不停歇地又是连续三式“雷霆雨露”。剑气如玉山倒倾,又如万丈悬崖上飞瀑奔下,浩瀚磅礴以极。
吴祯年富力厚,胆气更足,料她是要借俯冲之力,哪肯就此居下,亦奋力拔起身形,手上招架不停。
幼蕖于半空中发出的这三式招数虽相同,发力程度与角度却大相径庭,螺旋剑光似先逼人而至,人剑合一随后以一往无前之姿态,夹于团团剑光之中,似一柄寒光四射、无坚不摧的寒铁锥,直射向前。
在这铺天盖地的剑芒之中,吴祯未料到这相同的三剑竟然也花样百出,一时忙于应对,心里劲头一阻,顿失锐气,不得已向后直掠出去,同时,那剑气已压到头顶,他被动举剑一迎。
他在这无奈退势之下,力量大减,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蓬飞,惊雷剑的剑尖竟是已给削掉一截。
吴祯方才以为这位师妹已是勉强支撑的的强弩之末,没想到,自己才是那根后继乏力的箭枝!
举场皆惊。
举场皆静。
第731章 输赢各在心
玉台峰大师兄输了?
唐云和魏臻虽然真心盼着小师妹赢,但当他们真个看到惊雷剑断作两截,也是大惊,一时未能接受这样摆到眼前的事实。
米兰米珠更是不能相信。
米珠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再整一双眼睛出来,她觉得自己看错了。
米珠小心地看看吴祯,大师兄眼中的火焰好像黯淡了,她眼神再慢慢挪回阿姊面上,她看到阿姊脸上一片失望。
那么说,阿姊也看到了?
这是真的?
再看看唐云与魏臻感慨又欢喜的神色,听到时珂一声充满遗憾的极轻极轻的叹息:“大师兄,唉……”她的心这才慢慢凉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有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这位李幼蕖李师妹,惯是喜欢削人剑尖的。”
众人回头去看,原来是碎嘴小于。他看得激动,碎嘴的毛病忍不住又犯了,本能地开口评点,全然不分场合。
于简言莫名其妙地看到周围投射过来一圈目光,甚是不解,他指着幼蕖的青梗剑道:
“就是啊!四明山你们没见过,难道也没听说过?李师妹就是用这柄剑削断了那神剑门的黑剑!我还真是有眼福,今儿又瞧了一回!”
他虽然声音不大,怎奈周遭一片安静,凸显得他的话语格外清晰。
唐云有些担心吴祯,她印象里的大师兄骄傲硬气,每次比试之后都是一拂长剑,洒脱转身。可是这次,竟然在信心满满的挑战赛中败在小师妹剑下,不知道他会不会……
吴祯盯着地上的断剑头,紧看了两眼,才确定,这是陪伴自己长年的惊雷剑。
他又看了看幼蕖还握着的青梗剑,看不出有什么神奇之处啊!自己的这惊雷剑可是用了不少好材料,师父红叶真人也说过,上清山能超出惊雷剑的好剑不超出一只手之数。
他在外行走历练,遇上强手如云,一柄惊雷剑胜绩无数,从来都是他断别人的剑,几曾想到,今日被同门小师妹给削断了!
幼蕖胜了反而有些惴惴,不是为胜负,而是她弄坏了物事。四明山上她削断神剑门的黑剑是人心所向,可是今天削断大师兄的剑……她有些心里不安。
大师兄挺宝贝这剑的罢……看他神情就知道了。想想也是,要是自己的青梗剑被损了一丁半点,肯定得心疼死!
“大师兄,对不起,应该可以接上的吧……我请白昱峰的师兄,不,墨川师叔可以请青岚真人来帮你……”
吴祯摆摆手,捡起剑尖握在手里,那种落败的感觉很轻微,比不上对幼蕖青梗剑的好奇。
“回去后,有空我们再对一下剑!”
幼蕖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大师兄是在对她说话。
“哎,好!”她凭本能接口,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没有安慰,没有谦虚,她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对大师兄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她可以淡定从容,可是当面对大师兄软和下来的和善时,她反而有些讷讷。
“小师妹剑法不凡,法术精奇,吴祯输了!”
吴祯大声宣告,唐云放下了一颗心,和魏臻对望一眼,都笑了起来。大师兄不会作伪,他能这样的语调,说明心里没有芥蒂。
“玉台峰,李幼蕖获胜!”赤阳真人一声传遍全场,透着喜气。
格外敏感的田雨因瞅了一眼赤阳的笑脸,心里忿忿。怎么这凝晖峰的人还会对外人这么热情呢!
吴祯跃下台来,面上并无丧气之感,有相熟的几人过来打招呼,他也随意地说笑了几句,还跟着别人夸了一句自己玉台峰:
“我们玉台峰的剑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瞧出来了不?”
几人一笑也就散了。
魏臻走过去,他觉得身为关系挺好的师弟,该安慰几句:“大师兄……”
可惜,他向来口拙,开了个头就卡住了。
他刚刚打了半天腹稿都是准备好安慰小师妹的,什么“你年纪尚小”“你便是在娘胎里开始修炼也比不上大师兄”之类,这样的话如何对大师兄来说!
“你小子是不是担心我面子上下不来?”吴祯一笑,“是有些意外,不过我不难过。小辈中人才迭出,我这个大师兄只有为我们玉台峰欢喜的份!”
还有一句他未说:“虽然这个小师妹性情我不喜欢,但这法与剑我都是欣赏的。”这神情也就有些淡淡。
魏臻摸了摸头,不知道大师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大师兄从来不会强颜欢笑撑面子,既然没说小师妹的不是,他也就放心了。
旁观的唐云扯了扯嘴角,她有些揣摩出大师兄的心意,心里“哼”了一下,对大师兄的固执性情颇有些不以为然。
米兰米珠小心地靠了过来,她们刚刚是生怕大师兄败后迁怒才迟疑着一直未曾上前。
“大师兄,其实我们都看出你尚未使出全力……”米珠小声,意图描补一下大师兄的颜面。
“嗯,是没使出全力。”吴祯应道。
米珠面上一喜,可是吴祯接着又道:“不过,小师妹她也未使出全力。比试么,又不是生死相搏,对面更不是邪魔外道,哪里犯得着拼尽全力?”
米兰还待说些什么,吴祯摆摆手:
“你们用不着多说,大师兄输就是输了。尚未使出全力就输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的,你们用不着替我找理由。也是好事,幸好我回来了,幸好我比了这一场,不然,我还不知自己的漏洞这么大!”
幼蕖才顾不上吴祯与米兰等人的交谈,她已经被苏怡然抱住了连转几圈,转得她头晕,连拍苏怡然的肩,这才被放了下来。
“你不去守着你们宝瓶峰的队伍,跑这里来干嘛?”
唐云刚刚还没碰到小师妹就被苏怡然抢了先,半天她都没能插到手,气得想赶人。
苏怡然嬉皮笑脸:“我上头有大师兄有大师姐,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再说了,大师兄准了我过来的。”
“对了,你大师兄怎么样了?”唐云顺便关心了一下萧云轫,她与萧云轫还是有些往来,出于同门之谊,免不了顺口一问。
第732章 余波尚未尽
大比之前大家都是见到萧云轫回归宝瓶峰队伍的,其精神状态若脱胎换骨。
当时大家的心思都在大比上,唐云等人哪里顾得上去关心这位萧大公子?如今一切落定,心情松散下来,便免不了一问。
幼蕖到底也是曾去萧云轫闭门不出的独秀岭晃过一圈的,还出于道义说了一番言语激励他,苏怡然的大师兄要是真能好起来,她自然乐见其成,此时闻听得唐云发问,也不由看了过来。
“挺好的呢!简直是件好事儿!我看,经此一事,大师兄比从前倒是更稳重了,也老成了许多。哎呀,反正,就是让人放心了不少!”
苏怡然说得眉飞色舞,她太开心了,小丫头大比成绩出色,大师兄也走出来了,她再没什么要担心的事了。
“你大师兄会稳重?”唐云可不相信。
“是啊!你不知道,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些师姐师妹见他出来,个个眼神都往我们宝瓶峰这边飞,胆子大的就偷偷溜过来。你是知道我大师兄的,招桃花又爱桃花,这么多莺莺燕燕围着他,从前他不定得眉花眼笑成啥样!
“可是他现在啊,就这么端正一笑……”
苏怡然学着萧云轫的样儿,抱臂昂首,弯了弯唇,模仿他那“端庄一笑”,还真是活灵活现,将萧云轫微冷含诮的神情学了个几分,跟着又补充了一句:
“简直是个正人君子!”
幼蕖绝倒,笑趴了苏怡然肩上。
她此刻也是全无心事,可以轻轻松松地享受苏怡然碎嘴闲话的快乐了。
“对了,冷玥去找你大师兄了吗?”幼蕖悄悄跟苏怡然咬耳朵。
“没见啊!”苏怡然有些莫名,看样子她还不知道她大师兄与冷玥已经私情甚密,甚至已经瞒着萧家老祖私定终身了。
“心疼我大师兄的人多着呢!不过,那些红颜知己里,我确实没看到冷玥。对,萧师兄结丹失败后,那么多人来打探消息,她却是没来。哎,她怎么了?你难得问她!”
“没什么,随口问问。”
幼蕖也就住了口。
她无意传播人家的私事,只是好奇而已。
毕竟她上次在双鱼潭附近偷听到这位冷师姐与冷璧的对话,知道了冷玥与萧云轫更多的故事,有些想知道萧大公子结丹失败后,冷玥如何自处。唉,毕竟这对姐弟的琉璃灯还在双清楼下的密室里亮着,师父也不希望她过得糟吧。
苏怡然得空跑来见了幼蕖,满足了心愿,又压着动静溜回了宝瓶峰队伍。
唐云这才得了机会搂着小师妹亲亲热热了一番。台上尚有人不断上去挑战,各有输赢,但是这对她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一时挑战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赢了挑战的不免谦虚客套一番,输了的便有些沮丧。哪怕是刚刚得到了大比前二十名的荣耀,此时也自觉大大逊色。
而位居前列又保住八派合练名额的,则是喜上加喜,庆贺者如云了。
这些幸运儿将是宗门,甚至是青空界未来的风云人物。多少优秀的前辈,都是在大比与八派合练中成长起来的。
闹哄哄笑说了一场,各队人马散去,回到自己峰头,师长见面,不免又是一番抚慰勉励。
这一场大比尘埃落定,而余波未休。
对心境开阔者而言,比试不过是一场经历,不论输赢,过去也就过去了,从中收获成长就行。
而对于心胸狭隘之人,则纠结不休,为别人的评价态度而忽悲互喜,无端扰乱了正常心境。
真正的差距,是在大比之后日益拉开。
田雨因只得了善从真君一个点头,一个笑得有些勉强的神情。她心里发虚,也不敢多在师父面前逗留,匆匆全了礼节便回自己洞府去了。
其实善从很想安慰一下自家弟子,只是他虽然词锋厉害,却不擅于这方面的好言好语,心里又有些别扭,那笑得也就不够自然。落在田雨因眼中,则果然是师父对她已抱有成见了。
她生性好迁怒他人,凡事都不往自己身上找错,偏爱向别人头上甩锅,如此一来,她反而生出了怨怼之意,将自己的辛苦不易放大了许多,只觉得无人体谅她的为难委屈。
闷在洞府里,一时也无人敢去触她的霉头,田雨因愈发自困自怜自艾。
她将神识沉进丹田,去探测那处神秘的空间,那里大比中的异动令她不安惊惶,可她的修为眼光实在有限,既找不到原因,更想不到解决方法。
若有一高明人士帮她一把就好了!可是,这怎么能对人言呢?便是师父善从她也不能完全放心,身怀异宝事关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呢!唉,说起来,还是师父待她不够好,不能令她放心,不然,她就可以直接向师父求教了!
越想,田雨因越是埋怨师父,只觉得自己时运不佳,怎么就没有别人那样的好运气!李幼蕖的师父死了还罩着她,袁喜夏的师父一心栽培她,塍羽音的师父也是个谦谦君子令人放心。
直想得头热脑晕,田雨因咬咬牙,一阵风卷去了玉枢阁。她素来不爱翻看典籍,可是,此时只能从前人的记述中看看能不能寻找到某些线索,来解自己的谜题。
扫一眼浩如烟海的藏书,田雨因满脸不耐烦,挥手赶走了玉枢阁的执事弟子,自己手忙脚乱一通找,稀里哗啦连拖带抓,全然不顾地上被扫落了许多竹简玉简。
那执事弟子不解又不满,怎奈这位是凝晖峰的师叔,他地位低微,得罪不起,诸多气恼也只得压下,想了想,还是先去禀告令吉真君。他知真君向来看重阁内秩序清静,他不求那位小师叔被罚被责,只求先撇清了自己看守不力的责任。
令吉真君刚刚在玉枢阁盘坐,尚在回味成象门所见的弟子景况,听得弟子来报,不由皱眉。
他记得这个身份比旁人高出一截的女子,是善从的徒弟,他在成象门见到她用便捷手段一路过关,心里颇有些不屑。不过那是别人的弟子,他也懒得管,只是她身上曾有一股古怪的气息一闪而过,一度引起他的注意。
本来一个小辈有些什么宝贝,他也不至于上心。不过执事弟子来报她在玉枢阁胡乱翻找,他便被勾起了回忆。
上清山的藏书重地,竟然被她搞得一地狼藉?元婴弟子又如何?他令吉真君堂堂元婴,自己的地盘,都不敢对前辈手迹不敬。
令吉真君也不至于对一个筑基弟子大动肝火,但田雨因如此不讲规矩,他也心下不喜。
他不动声色地用神识在玉枢阁内转了一圈,从田雨因身上摄取了一丝气息,指尖一点小天演镜,镜面闪了两闪再无动静,他便也闭目安坐。若有什么,神镜自会提示。
此处暂且不提。
且说幼蕖回到玉台峰后,墨川真人、红叶真人轮流嘉勉自是少不了。
墨川真人尚好,他不善言辞,只是“呵呵”笑得收不住。
红叶真人则是将幼蕖的手握住不放,嘴里不住喃喃一个“好”字,笑时眼里有隐隐泪光,那欣慰之意,亲生孩儿也不过如此了。米珠心里如是想道。
得了师长的口头夸奖也就罢了,尤为可气的是幼蕖那丫头,将光闪闪的宝贝又捧回去一堆,看得米氏姊妹暗暗咬牙磨齿。
连时珂也得了不少赏赐,他也在前二十之列,运气更好的是,竟然无人来挑战他,平空落了个名额。米兰米珠对自家亲师弟却不好多说什么,也只有羡慕叹气。
米珠觑见了几样她喜欢的,拿定了主意,小师弟脸嫩好说话,又敬重她这个师姐,且过两日,她就去磨几样回来!
第733章 大师兄职责
玉台峰上对幼蕖受尽宠爱而不满的,也就是米氏姊妹了。
幼蕖人缘好,待人亲和,她得了大比的魁首,大家都为她高兴。唐云与魏臻就不说了,李延、杼羽等挂名弟子也都来贺过。比起刚刚回来又威严冷峻的大师兄,他们对幼蕖更加亲近些,也乐得见她夺魁。
吴祯一直坦然,对被大家拥着离去的李幼蕖师妹也毫无不满的神色。
红叶真人倒是打趣了一下大弟子:“祯儿是不是很意外?竟然挑战小师妹失手了?”
她与墨川一直在场外瞧着,吴祯上去挑战幼蕖确实出乎两位真人的意料,但也都很能接受,他们也正好看看两个重要弟子各自的长进如何。
看到最后那几剑,红叶与墨川都是感叹的,深觉两名弟子都打出了玉台峰的气势,不愧是善信真君的传承。
不论输赢,两位真人都对吴祯与幼蕖赞叹不已。
众弟子散去后,吴祯又留在红叶真人洞府,一幅有话要说的模样。
米兰米珠不知道大师兄有多少话要与师父深谈,又担心事关自己,遂踌躇不去,大师兄的喜恶现在愈发难猜了,她们百般殷勤迎合都不管用。
她俩不过在枫叶林里逗留了少许,就见时珂来转告师父与大师兄的吩咐,道是让她们各自回去。
时珂态度虽然恭敬,语气却是坚定,她俩知道师弟也不敢假传师命,遂对师父的心意更加忐忑。彼此望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的无奈,只得怏怏离去。
洞府之内,红叶真人叹了一口气,道:“兰儿珠儿打小是乖巧的,如今却是……”
她看向沉稳的大弟子,面露欣慰:“幸好祯儿你回来了。你帮我带带你两个师妹罢!”
吴祯摇了摇头:“师父,弟子以为,您还是将栽培的心思多放一点在小师弟身上,日后我们这一支,还是要看时师弟了。”
红叶真人讶异:“祯儿,你这样看兰儿珠儿?”大弟子的意思很明显,大米小米靠不住了,不是好的培养对象,甚至,看重师兄妹情谊的吴祯都不想带这两个师妹了。
吴祯本就少年老成,又操劳得多,在玉台峰时打理事务,出山门后四方行走,历练甚多,心性也比同龄人要老练不少。
反而红叶真人一直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伤情任性,杂事先多是丢给墨川,后又有吴祯唐云接手,她反倒是依然情感单纯,想法也单纯。
吴祯看看师父,心里暗叹一声,师父还是那样不谙世事!师父待他极好,他亦敬重师父,按道理,他不该对师父有任何非议,但是,他对师父教徒儿的方法实在有些不赞同。
若师父像对幼蕖一样对两位米师妹,用心用情,观察入微,也许会有不同罢……
可是,发展到这一步,就用不着说从前如何的话了。果断解决当下与安排好日后才是重点。
“师父,兰儿珠儿资质一般,撑不起来,她们学不来大本事,也不能有大本事。您愿意,就让她们陪陪您解个闷,不要出去了。若不愿意,就给她们另寻个出路,这也是为她们好。不管您怎样决定,我这个大师兄,都不会亏待她们。”
他是疼两位师妹,可他更要为师父,为玉台峰着想。
红叶真人听到“她们学不来大本事,也不能有大本事”这句,面色一变,看向大弟子的眼神充满了歉疚。
有些事她不是不会理,而是懒得想。
她倚重大弟子,也相信他的看法。
既然吴祯道米兰米珠不值,她便知道这对姊妹令吴祯烦恼了,定然是她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令一向护短的吴祯生出这样的想法。
是她这个师父没教好,两个女弟子的心思没能拨到正道上。
“是我疏忽了……”红叶真人叹了一声。
她运气好,收的第一个弟子吴祯极为争气,修炼刻苦且又上进好强,也懂得体上恤下,是一个非常合格出色的大师兄。她这个师父一直都非常省心,甚至在还不清楚如何做一个好师父的时候,弟子就已经长成了。
她的运气又不好,吴祯的省心懂事令她轻视了德行养育的重要性,忽略了人的心性各有不同。吴祯这样的,放手也无妨,这孩子自己走得正。
可等米家送来姊妹二人,她对新来的这两个女弟子也是如吴祯一般,不曾多花心思,只在修炼上点拨授业,做人正心方面却是依旧任其自然。
哪晓得,一样的教导之下,米氏姊妹却长得有点歪了。
红叶真人不是没觉察过米兰米珠的骄纵任性,可这一双女弟子在她面前殷勤温顺,她便懒得去想背着她这个师父时,她们的真实姿态。
特别是小米接二连三惹出事来,却又每每牵动她的心绪,令她烦躁,她有些惧怕被牵扯到的旧人旧事,索性眼睛一闭,由它去了。
她是想着,只要她将凌砄留下的小弟子教好了护好了,玉台峰上有墨川下有吴祯唐云,总归出不了什么事,她也就对师父师弟有个交代了。
可是今天,大弟子吴祯的脸色和慎重态度令红叶真人有些警醒,她这个师父,是不是有些失职了?
吴祯看到了师父的自责神情,单膝跪下,诚恳道:“师父,人各有志。您教导我等弟子,恩重如山,弟子若自己不争气,也是没办法的。
“大米小米她们性情柔软,习惯攀附强援,又索求甚多。若从前时节,有我和师父您护着,她们不过仗点势,也就罢了。可是她们不该对新来的幼蕖师妹生出嫉妒之心,这个根由一旦埋下,玉台峰便要不太平了。”
“那祯儿你说该如何?”红叶向吴祯,这个成长起来的大弟子令她心安。
“幼蕖师妹是凌砄师叔一脉,我们自当看护好,”吴祯见师父点头,接着道,“只是她性情也不善退让,与兰儿珠儿便免不了有些龃龉。前事且不论,既然幼蕖师妹不能动,那便要将两位米师妹分出去。”
“分出去?”红叶真人一怔,见吴祯坚定点头,她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只得叹息,“唉,她们喊了我这么多年师父,服侍我一场,我也不忍亏待了她们。”
吴祯其实也不想亏待两位米师妹,要论同门情深,他更偏心米兰米珠,毕竟相处时长,一双软软糯糯的小姑娘跟在他后面“师兄”长“师兄”短的情景犹在眼前,他并非草木,岂是铁石心肠?
可当他听说新来的小师妹练成了“问心三剑”,便知她性情端正;又看到幼蕖在大比中指点杼羽、避免袁喜夏失态出丑,如是种种,虽然他仍然不喜她的性情,却理智地知道培养这位小师妹更符合玉台峰的利益,她是可以委以重任的正人。
在时珂师弟成长起来之前,在师父觅得合适的新弟子之前,玉台峰目前只能选择李幼蕖。
“弟子以为,这样处置比较合适……”
吴祯一一将想法道出,红叶真人缓缓点头,认可弟子的意见。
……
花颜夫人早说了要为小九好大肆庆祝一番,金错银错自然大声叫好,趁机鼓噪不休,幼蕖再三推脱,哭笑不得。言是也趁机插进来,道是不能少了自己这个师叔的份。
因为怕在小竹林太过招摇,花颜夫人特意在白玉飞舟上备下了庆功宴,算是几个长辈做东,为小九庆贺一番。
少清山大劫之后,这几人心情不时郁郁,总有一层阴霾挥拂不去,很长时间没有这般快活说笑了。
第734章 谁家飞彩衣
席间,免不了大家夸一阵小九,小九致谢诸位长辈关爱。
金错银错一左一右地守在九儿姐姐身边,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瞎说八道了,一时心满意足。那些夸小九英勇不凡的废话就不用说了,她们有好多更有意思的话悄悄话要交流呢!
“哎,那个鲛族的女子还挺不错的呢,听说是他们的王女?可惜了了……”金错摇头,悄声说道。
“嗯,可惜一朵鲜花……”银错嘴里咬着块鹿肉,斜睨言是与乔海宁亲亲密密的模样,心里也不服。
她们本来对言是在孤崖海娶妻颇有些不忿,但见到乔海宁的真人后,也觉得乔不是靠美色惑人的妖媚女子,那眼中的智慧与真情足以打动人,便是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姑娘。可是,她们对这位知非真君的成见无法消除,于是,干脆为乔海宁抱不平了。
幼蕖好笑,知道小金小银说话无所顾忌。她们说,她听,甚是融洽。
言是见三个小丫头齐齐瞟向他这边,有些意外,随即眉花眼笑,温声对幼蕖道:“小丫头,我看你大比中的几招,很是眼熟啊!”
他志得意满地等着幼蕖谢他这位言师叔在大比之前的点拨,谢他教的那招“虹收雨霁”起了作用。
幼蕖一听,“哦”了一声,赶紧对祈宁之举盏:“多谢祁师兄教过我的土系法术!不然,法术比试中可有些棘手。”
言是瞪眼,祈宁之心里好笑,欣欣然举杯:“幼蕖师妹说的是‘平城嵯峨’这一招么?怪不得我看着也眼熟!那面城墙树起来的时候我就有些猜到了。”
“是呢,”幼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在少清山教过我诀窍,不然我对土系法术的领悟不会这么透彻。不过我将灵力的形态略略加以变化了,祁师兄不要笑我瞎卖弄就行。”
“师妹变化得极好!我也受启发良多。”祈宁之夸了一句,两人相视一笑。
祈宁之心里有些异样。
少清山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如今仪态端方,竟然和他大人一般地礼节往来了!
还别说,收敛了淘气行迹的小九,这么浅浅嫣然,这么盈盈斜睇,这么款款软语,还真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大概是花颜夫人给她拾掇了一下,青丝挽作了欲堕不堕的云髻,青袍换了花瓣一样的裙衫,还是一样的精神利落,通体却平添了柔美清雅的格调。
不,也不仅仅是打扮的原因。
比起荣山派短暂重逢,四方馆相见匆匆,此时是难得的悠闲相对,小九姿态舒展,大家都心情愉悦放松,祈宁之才有机会好好、细细地打量这位旧识小妹。
小妹妹好像长大了一些。
不仅是年龄,还有行止上的气度风姿、眉宇间的清明坚毅,都在成长。
这些与以往的不同并没有给祈宁之以生疏之感,那是因为,虽然小姑娘面容稚气脱去,而眼神依旧清澈。
是的,少清山的人都有这样清澈的眼神,可这样的眼神在这个小姑娘的脸上,又格外动人,格外令人想去亲近。
咦,好像小九长得其实挺不错的?
祈宁之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为自己的新发现而惊异,忍不住又瞟了几眼小九那边。
小九从前长得就……不差吧……?
祈宁之忍不住揉揉眉尖,好好在记忆里翻了翻。
好吧,认真想一想,初见时的小九确实似乎是个挺漂亮的小娃儿,与老八站在一起就像是金童玉女一般。
可惜一动起来,这俊美清雅的金童玉女形象就全没了。
祈宁之对小九最初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因为后来的印象更深刻更鲜活,一想起来,充斥脑海的是那张扬的笑颜、快活的笑声、毫不掩饰的鬼脸、张牙舞爪的动作。
那时年纪小,她和老八守玄整天淘气,少清山被这俩猴儿闹腾得不行。小脸上不是汗就是泥,头发从来没有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地柔顺过,咋咋呼呼、打打闹闹,跑起来通通通,笑起来哈哈哈,连正经修炼也热闹得不行,谁还顾得上注意她长得好不好?
祈宁之印象里的小九,是和黑云儿抱成一团的熊孩子,是和老八放爆竹气炸了老七的皮猴子,是嘻嘻哈哈整天出鬼主意的小精灵,是被师父师兄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摇头晃脑的小丫头。
而如今的小九,竟然有几分大人样了!
好看的小孩儿和好看的少女,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祈宁之看着眼前的清丽少女,简直有些不能相信。
他的脸突然有些烧,为自己无礼的盯视而羞愧。他在玄机门以守礼温雅而着称,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师姐师妹他都敬而远之,几时这样为一张面庞而失态?
幼蕖左右的金错银错狐疑地回瞪祈宁之方向,这个假模假式的玄机门小子,老看我们这边干嘛?因为言是的缘故,她们姐妹俩连带着对言是的徒儿也没甚么好印象。
祈宁之察觉到金错银错的不善眼神,倍觉尴尬,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故作平静地掸了掸衣裳。
幸好言是此时大叫了起来:“小九,你谢他作甚么?还是我带他去少清山的,要谢,也该……”
幼蕖微微一笑:“多谢言师叔,祁师兄在少清山与我们师兄妹相处甚好,彼此裨益良多。”
夸来夸去怎么就离不开这小子?
言是对自家徒儿很是瞧不顺眼,还不谦虚!人家一客气,他竟然就大大咧咧的受了!他这个师父还没好意思直说呢!
“小九你说,是你言师叔教你的‘虹收雨霁’管用,还是乔姨教你的‘海纳百川’管用?”乔海宁如何不知言是的心思,干脆直接指了出来。
幼蕖笑着起身敛衽一礼:
“比试中我有一招,前一半是受言师叔的启发,后半却是怕对方熟悉招数,便改作了乔姨您指点过的‘海纳百川’,果然奏效。多谢乔姨!”
乔海宁得意地冲着言是一挑眉,言是却是欢欢喜喜地一拍案:
“小九你用得好!灵活多变!就像当年你师……你是小时候就这样有灵气!哎呀,这开席的时候不是谢过了嘛!我可不计较这个,谢来谢去,也忒生分了!”
他又胡乱举杯一晃:“来来来,今儿高兴!”
“怎么这么高兴?”白玉舟外有人大声发问。
这声音甚是熟悉,幼蕖闻声一喜。
花颜夫人已经先在幼蕖前头发了话:“这谁呀?到了也不进来!”语气亲昵随性,透着两分娇滴滴的嗔意。
难得看到杀伐果断的花颜夫人如此姿态,幼蕖不免奇怪,却又听得“扑棱棱”两声,飞进来两只五彩大鹦鹉。
“夫人金安!诸位万安!”
“夫人风华绝代,令人一见忘俗!”
“许久不见,诸位风采犹胜往昔,真是令人欢喜!”
“小金小银出落得越来越好啦!”
第735章 今日喜相逢
这对随人声飞入的鹦鹉不仅是少见的大个儿,而且俊美神异,彩衣如绣、口齿伶俐,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停,句句都逗人解颐,极是讨喜。
“大彩!小彩!”
金错银错万分惊喜,一先一后地扑了上去,一人抱住一只五彩辉煌的大鹦鹉,开心地扭头去看。
却见元亨岛主元固大步踏入,满面笑容,身后跟着同样含笑的几个弟子,正是熟悉的元浩、元溶、元澈等人。
几个小辈齐齐见礼。
“花颜!”元固一双眼睛只停在花颜夫人面上,透出无限欢喜。
花颜夫人嫣然一笑:“元岛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眼神明亮又柔和,闪着烁烁的光,与方才又有不同。
幼蕖叹了一声,这令满室生辉的分明是花颜夫人的绝世笑脸啊!
元固果然也看呆了,直到被元浩悄悄捅了一把,他才一愣,强行挪动眼神往旁边:
“言是,你小子倒好,这么久不见,不仅结婴,还悄悄地都成家了!枉我们一帮老朋友为你操心!”
他见到多年未遇的老友也是真高兴,刚刚的失态实在是在突如其来的欢喜之下的情不自禁。
言是刚刚已经立起身来,他见到花颜与元固会面的神色已有些诧异,见元固与他说话,赶紧回礼:
“元兄,承蒙挂念,小弟惭愧!小弟结婴也是侥幸,得人相助良多,不足一提。倒是元兄你,精神清明、紫府充盈,想来结婴也在可期之数。小弟还要恭喜兄长才是!”
元固哈哈一笑,言是夸他夸在点上,他心里也自欢喜:
“小言还是这般会说话!不跟你客套了,这位可就是弟妹?”
他看向微笑在一旁的乔海宁。
言是端正了神色,携过乔海宁的手:
“这便是内子,姓乔,小弟在孤崖海多亏了她才能全身而退,还借机成就元婴。来,海宁,这位便是我对你说过的元亨岛岛主元固……”
“我知道,鼎鼎大名的元亨岛,”乔海宁含笑而道,“而且,元岛主和花颜夫人一样,都是值得信任的老朋友。”
说到这里,她又微微欠身:“元岛主,海宁有礼了。”
元固最怕人待他好待他客气,若言是凉薄自负且乔海宁骄傲自持,他也就淡淡地全个面子情罢了。但人家如此谦和礼周,他反而生怕亏待了人家:
“客气什么!别喊什么‘元岛主’,喊我一声元大哥就行了。嗐,弟妹你喊我名字也成!”
“元大哥。”乔海宁果然从善如流,“你唤我阿宁也行。”
“唤什么阿宁啊!”言是却是不乐意了,“就弟妹,多好,亲近!”
看这小气样儿,这“阿宁”的称呼只能是他知非真君的专属。
“我还喊过两声阿宁呢!那我是不是也要改口?”
花颜夫人戏谑了一句,言是顿了一下,含糊道:“你么,爱喊什么都无妨。”他可不敢真让花颜改口。
乔海宁有些羞涩,不过她其实对“弟妹”这个称呼很是欢喜,这说明言是身边的人接纳认可了她。她羞的是,言是那大大咧咧理直气壮的样儿,简直是老夫老妻一般。
她不好意思地轻轻扭了一把言是的胳膊,言是故作吃痛之状,夸张地倒吸冷气,乔海宁拿他无法,又是笑又是羞,眼神来去都是爱娇。
元固朗笑一声,一拍巴掌:“哎!言是这小子好福气!我说实话啊,他呀,他那德性,嘿,真是走了八辈子的运气才遇上你!”
他悄悄看了一眼花颜,心里道,自己比言是强,走了九辈子的运气呢!却遇上花颜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一慌,一口气倒抽得呛了自己,禁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元浩赶紧上前帮师父顺气,一边摇头一边与其他几个师弟交换无奈的眼色。
元固老脸发热,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小白脸,黑黑黄黄的面皮应该看不出红脸来。
“大师兄!二师兄!”
金错银错丢开手里的大彩小彩,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你们怎么才来!”金错抱怨着。
“就是,等了你们好多天!小九的比试都过啦!”银错也嘟嘴。
“小金小银!我和你们二师兄给你们收拾了些元亨岛的土产,看看可还喜欢?”元固的大弟子熟络地与金错银错打着招呼。
二弟子元溶顺手递过来两只芥子囊,又微笑着抚了抚两个丫头:“一直惦记着你们呐!师父是按照请柬的日期来的。”
元固这才想起这趟的主要目的,他招手唤过幼蕖:
“丫头,来,让我看看你!听说你大比很不错啊!就像你师父当年!可惜,我没看到。这是你元叔一点奖励,呶,收着!”
幼蕖正要行礼,被元固一把拉住,不由分说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枚芥子环。
幼蕖知道客气不得,先道谢收了。
“幸好小九的比试我都用浮影境先记着呢!回头细看。不过,哪有现场的真切?唉,你们怎么不早点动身?”花颜招呼新来的几位就坐,边顺口问道,“我还奇怪呢,你肯定也记挂着小九的,怎么就错过了她的大比?”
“我既不是八大门派,又不是世家大商会,没资格参加大比观摩的。能参加庆典,归云海上那么多大小海岛,能排上我这一号小人物就不错了。”元固谦虚了一句,可是态度很有些不以为然。
“哎呦,你可是归云海上的一方霸主,怎么会是小人物?”花颜夫人轻笑。
“嘿,承你看得起,我们在归云海,老实说,那确实是有些分量的,”元固不客气地自夸了一句,“可是,到陆地上,你们这青空十三州的地界,我名头再大,传过来声响也弱了。”
乔海宁笑着摇头:“元大哥的名头响得很呐!我们在孤崖海都听到了。”
言是点头配合:“我在孤崖海闷着无聊的时候给她讲外面的事儿,提到你们元亨岛,她就眼睛发亮,比听到我们玄机门还要熟悉些!”
乔海宁果然眼睛发亮,提起元亨岛,她话也忍不住多了起来:
“每年你们那一带黑冰潮的时候,我们会偷偷潜来观看。我们族好几个姐妹都很喜欢那里几座岛上通体冰塑的奇观呢!不过她们都不敢靠近,只敢在孤崖海不远处看一回。
“可是我不怕,我一个人从孤崖海出来,走了好几趟来回。对了,我还潜进过你们元亨岛的‘玉玦口’,在内湖耍了半天水,元大哥你不知道吧!”
“玉玦口”是元亨岛内湖外海的汇集之处,历来是元亨岛的防备要点,没想到竟然被人闯进去过!
乔海宁这番话引得元亨岛诸人吃惊。
元固当然意外,他以为他的元亨岛固若金汤呢,什么时候被这个娇怯怯的小弟妹进去囫囵游玩了一回,他们全岛上下竟然无人知晓!
第736章 昔日闻好音
大弟子元浩赶紧回忆了一下元亨岛那护岛大阵与师父的澒洞镜的漏洞究竟在何处,元溶知道师兄想法,也不免盘算了一回。两人对望一眼,决定待会儿回驻地就推演一番。嗯,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去请教这位言夫人!
言夫人的相公言是则在无奈地揉额头,乔海宁的天真无忌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她与元亨岛的人初次见面就要吓人家一大跳。这元固要是个心胸狭窄又敏感多疑的人,轻则以为乔海宁在故意挑衅,重则么,当场就要翻脸为敌了!
花颜夫人捂嘴直接笑了出来,这个乔海宁,真是可爱!幸好元亨岛的岛主是元固,心宽胸阔,不然,不得立马逼着她交待是如何偷偷进得那要害之地的?
乔海宁却是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她闭目遥想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神闪亮,神情陶醉:
“那内湖的水,真清!甜丝丝的,比我孤崖海好多啦!还有湖上的曲儿,真好听!”
言是不服气地接口道:“我也会弹琴吹箫,你要什么曲儿我都有,怎么没听你要听起过?你想听,我随时可以啊!”看他那架势,恨不得立马上手表演一曲。
“我平常也没多爱听曲儿,可是那次,那乐声借着水波湖风,格外清亮悠扬,我就听得出了神。在其他地方我也听过不少琴瑟箫笛,也不乏高手名家,可是,再没那样的好音。”
乔海宁依旧沉浸在回忆,一声声感叹她在元亨岛内湖听到的美妙乐音,言是却是听得心头添堵,不住往自家夫人手上塞她爱吃的果子。
只有年纪最小的元澈对这些交谈毫无兴趣,他鼓着两个腮帮子,闷闷地坐在那,不时看一下幼蕖。大概是抽条长个子的缘故,他比上次在元亨岛见面时瘦了一些,但比起其他人,还是个小胖子。
对于乔海宁自称偷偷闯进元亨岛的要塞,身为岛主的元固倒没慌,人家能说出来,说明没有恶意。
乔海宁是孤崖海深处鲛族的王女,手段自然也非寻常人可比,人家估计是有什么秘法隐匿一时,才短暂瞒过了澒洞镜的监察。
他元亨岛的玉玦口若是谁都可以潜行进出,他这个岛主早没了。
当然,看起来娇滴滴的鲛族王女,能从孤崖海孤身潜行至元亨岛的内湖,即使有秘宝之类,这胆识、这手段,也确实值得一夸。
他面露佩服地瞧过去,只见乔海宁翘着小巧的下巴,不见了方才介绍时的略微害羞,此刻的脸上都是得意的神气。
言是却是抓到空档往爱妻口中赶紧丢了枚小果子,见怪不怪地笑道:
“她其实皮着呢!心野得很,哪儿都敢闯!到底是孤崖海风浪里长大的。玉玦口算什么?要不是我拦着,她连大雪山都去了!我都怀疑她不是真的看上我,只是要借我的名头出来逛一圈!”
乔海宁“扑哧”一笑:“这都给你看出来了?”
她的表情如此生动,静有静的娇,动有动的妙,元固心道,怪不得眼高于顶的言是终于肯成家,两人果然般配。
他不由又转了一眼到花颜夫人那边,却见花颜也笑盈盈地看着乔海宁,脸上是好笑又叹服的神气。
元固莫名地舒了一口气,花颜何其敏锐,察觉到元固的眼神,一双妙目清凌凌照定了他,元固心慌,掩饰地一笑:
“弟妹你也觉得曲儿好听?不是我自夸,我这二弟子元溶音律出色,不亚于当世名家。你在玉玦口听到的曲儿便是他所奏!”
师父都发了话,元溶应声站了起来行礼:
“小子元溶不才,不意陋作有幸得入尊耳,只恐污了尊驾清听,惭愧惭愧!”
“老二,你给大家演奏两曲!”元固吩咐下去。
元溶自然无有不从,只是他刚刚取出玉箫,就被乔海宁止住了:
“曲蕴道音,元亨岛的高足这般大才,可不是席间为人伴奏的伶人,元大哥你这样太委屈你弟子了。过两日,我与言是专程来聆听妙音才对。阿言在孤崖海得了本好乐谱,届时请大家一起品鉴。”
言是连连称是。
元浩元溶相视一眼,都微微点头。
尤其元溶,对言是夫妇大起好感,尤其是对言夫人乔海宁。无他,被尊重尔。
自己师父随意惯了,他们又是弟子,自然不可能对师父的吩咐有什么非议。但是元亨岛往来宾客多有将元溶的曲子配在筵席里取乐下酒的,他烦不胜烦,平常也就应付了事。
难得有乔海宁这样郑重其事,对他的乐音真诚地报以欣赏态度,他如何不起欣然之意?
身为元亨岛的弟子,因为隐约知晓花颜、元固、言是三人关系纠葛,大家都对言是有些不着调的不良印象,不想他去了一圈孤崖海,找到了一位着调的夫人,倒是将形象拉上了不少。
祈宁之又是旧识,两家弟子一下子说笑多了起来。
“对,说话要紧,曲儿什么时候都能听!”
元固一拍案几,酒杯跳了跳,他收到大弟子递来的眼神,想起上一回花颜去元亨岛他拍翻了酒杯的旧事,嘿嘿一笑。
花颜也是一笑:“我倒是听闻此次上清山庆典,请来的宾客其实都是八派高层共同商量过的,说是为的什么借机稳一稳青空界的道统。”
“谁说不是呢!太玄、东鄂这几处的大宗,向来都觉得我们道不道魔不魔的,可是一直没当我们是正统道门子弟。要不是怕我们被魔门那一方给拉拢了,只怕八大门派也不会请我们来与他们同席而坐!”元固冷笑一声,坦率说道。
幼蕖没想到这看似粗豪的元岛主也能说出这么犀利清醒的话。
“除了你们元亨岛,归云海还有来客么?听说不少大岛有人马出动呢!”红叶轻巧巧地拈着杯子,随口又问。
元固知道绮色谷消息通天下,估计归云海的宾客有哪些人她那里早就有详尽的名单了。但佳人发问,他依旧认认真真地一一列举:
“有博浪岛、浮伞岛……”
第737章 整束迎庆典
几位长辈谈得高兴,小辈们也闲谈甚欢。
“教你们的小五音阵排练得如何了?”元溶问金错银错姐妹,元浩闻声也看过来。
元溶这可不是随口寒暄客套,他是真的关心才特意过问。
他原先示好花颜夫人的一双女弟子是为师父拉拢人心,可是教的过程中发现这对小姐妹天真烂漫又不乏聪明才智,于音律上也颇有天分,对他们元亨岛的大师兄二师兄也很是尊重依恋,两下里相处融洽,加上花颜夫人与师父日益走近,遂真心传授起来。
元浩元澈对金错银错的成长都一直抱有期望,已经将她们当做自己的亲师妹了。
“很好啦!”金错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谦虚,得意洋洋地扬着眉。
“师父说,可以与天下高手一战!”银错跟着补充,也很自信。
“那就好,等回头有空,你们演练给我瞧瞧。言夫人出身孤崖海,她那里的乐谱想来不凡。我听过孤崖海的乐音,竟然有海啸之威,等后面我们一起去看看她那乐谱。”
“好啊好啊,小九喊她乔姨呢!到时把她也带上……”
金错可不太愿意唤乔海宁为言夫人,言是那样的,哼哼,配不上任何好姑娘!她和小银宁愿跟着小九喊“乔姨”。
“小九……”
元澈悄悄挪到幼蕖身边唤她。
“元澈师兄。”
看着元澈微红的眼圈,幼蕖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元澈要找她说什么。
幼蕖看到元澈就想起八哥守玄,两个人都是小胖子,都有圆圆鼓鼓的腮帮子,都是一样的爱吃爱闹。
“我们知道的太晚了……不然,我可以来救守玄的……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他的……还有,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元澈嘟嘟哝哝地表示歉意。守玄不在了,他自觉要担起守玄的责任,照顾好八哥的小九,又吩咐了一堆好好修炼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之类的话。
他说得很碎又零乱,但幼蕖都懂。
幼蕖轻轻拍了拍元澈的手:“多谢。”
无忧无虑的生活下他们一度都过得没心没肺,苦难却使人成长,八哥在离去的那一瞬成长为庄重懂事的大人,连元澈现在也都学会了关心和啰嗦。
“听说你大比夺了魁首!”元澈又高兴起来,“我一听到,可开心啦!”
他塞给幼蕖一只青空葫芦,幼蕖接在手里,沉甸甸的,看样子装满了果子。
对,是果子,她想不到元澈还能给她其他什么。
果然,元澈指着那小葫芦道:“我把我二师兄所有当季的果子都摘光了,有八哥从前说你最喜欢的几种!”
他又压着嗓子悄声对幼蕖说:“我师父找了好几个归云海的岛主,发了什么飞鱼令,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要帮你们的意思!”
幼蕖心内感激,师父的这几个老朋友,实在是值得敬重的长辈。
……
宗门庆典的前一日,正是俗世的大年三十。
幼蕖坐在灯下,静静地盯着手中的金光闪闪的一串天圆地方钱。
金钱半叠着以红绳连系,红绳末梢以一粒明珠收结,红的艳艳金的灿灿,又有珠光莹润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这是少清山惯例的压岁钱。
白玉舟上的筵席终了时,元固单独交给她一只小锦囊。
幼蕖瞧着那锦囊眼熟,正奇怪呢,元岛主便告诉她,他来时从少清山顺路看了一下如松与云清,两位师兄惦记着小九,要嘱咐的小九都知道,最要紧的是快过新年了,得给小九压岁钱!
元岛主还补充了一句,道是二哥表示抱歉,他手没姑姑那么巧,金币间的花纽他试了半天都打不好,让她勉强收着,聊胜于无。
当时她手抖抖地扯开锦囊的袋口,一眼看到那金珠柔光,眼圈立马红了。
经历了大劫,二哥不良于行,三哥目不能视,两位哥哥却还记得按照旧例给她准备压岁钱!
金钱上隐约有烟熏味,应该是也按照从前的习惯在俗世庙宇道观的屋梁上受了一段时日的香火。不方便出门的他们是如何准备的?
这是两位哥哥要让小九知道,师父虽然不在了,但是少清山的家永远会在。
幼蕖泪盈于睫,将压岁钱紧紧压在心口。少清山呀少清山,你永远都是小九的家呀!
……
元日,天朗气清,旭日洒金,云天一碧。
众人期盼已久的上清山庆典终于开启。
青山如洗,祥霭紫气映衬着仙景奇丽,每一块山石都似被拂拭过,每一株草木也都格外青绿精神,映日生光。
这一天的气息都不一样了,吸入肺腑的每一口山岚都格外清新。
看我上清,崇山峻岭、茂林繁花,虹桥卧波、琼楼交峙,湖铺冰鉴、瀑飞玉龙,大宗气象,浩浩洋洋,一望可知。
隐闻凝晖峰顶有仙乐之声,渺渺悠悠,不知有多少琼管宝瑟、瑶琴玉箫在交相互奏,宛如天外之音。
上清山弟子,人人整束一新,仪容焕发,虔诚又庄敬,恭迎庆典。大多人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惊喜,但他们只觉得身在其中,就已经倍觉荣耀,耳目、心神已经被兴奋与欣喜胀满。
千年一遇啊!得以共襄盛事,这一日,这一时,我在场,我在其中,就足以在日后回想很多次,对别人甚至后辈说上许多次。
上清山弟子的荣耀感此刻格外清晰。
尤其是看到宾客如云、褒扬也如云,那些不认识的前辈赞赏的言语、那些别派弟子惊叹的目光,都令上清山弟子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
不由自主,大家都走得更稳,胸挺得更高,言谈举止都无师自通地庄重有度了。
吉时已到,山顶的仙乐渐渐隐去,一时间撞钟击磐,金声玉振,淳亮古雅,皇皇穆穆,清晰昭明的钟磬之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在每位上清山弟子心尖上回荡,抑制不住的喜气陡然升腾起来。
凝晖峰,元览殿前,三层九级高大的台阶之下,不知何时铺开一片广约百亩的宽大平台,通体无瑕,宛如一方巨大的整块白玉铺就,半连山崖、半悬虚空,巍峨古雅,气魄伟丽,端是神妙无比。
闻得异香扑鼻,有好事弟子转头去寻香源,却见白玉台四角处又各有一巨大古朴青铜鼎悬浮,鼎中紫烟缭绕,与白云缠绕,再与日光交织在一起,虹影隐约,气象万千,瑰丽绝伦。
不知宗门高层有没有对元览殿进行过什么布置,大家只觉得今日的这座大殿格外典雅堂皇,遍体披沐金色日光,平台两边又添了数丈高陛,如雁翅围拱着元览殿,更显得大殿气象雄伟,庄严已极。
元览殿的三层九级台阶之下,弟子按各峰头排列已毕,宾客在外围,自有礼宾弟子引导静候。
“玎——”一声清响,众人的目光与注意力不由都被元览殿大门处的动静吸引过去。
第738章 为我上清贺
元览殿大门中缓步走出数十位弟子,款款而行,个个神情庄重,手中各持仪仗,或玉册宝箓、或香炉瑶花,分作两行,排列在平台两旁。
善从真君为司仪,导引诸人,他紫冠束发,面如璧玉、鬓如墨裁,剑眉星目,面容清肃,更显得十分人才。
他手捧大地绎镜,引着掌门善施真君及诸位元婴一辈的真君行至平台中央立定,掌门居中,余者稍后,依次雁行排列。
善从真君手托神镜,山风吹动他一身青袍,长身玉立,衣袂翻飞,被一圈日光烘托着,真如神仙一般。
凝晖峰一带虽然弟子宾客云集,却肃静以极,一丝儿杂声不闻。
即使聒噪如碎嘴于,在这样的庄严肃穆之中,也不由自主地噤声收敛,一颗心儿清静安定。
善从真君郎朗声音传出:
“自上清立派以来,弟子皆通诚虔修,以符厚期!幸而得天之佑,绵延万年。时值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九年,我上清又逢千年一期之盛典,特请神镜,沟通清都,恳请玉京仙人赐福施惠。区区愚诚,伏乞垂鉴,不胜惶悚感激之至!”
说罢,将双手恭敬托举,大地绎镜射出笔直青光,上达云天。
这天地神镜还可以沟通上天?会是如何的景象?
众人不由仰头望去。
那青光射至碧空之后,似是融入了浩荡幽冥,不知末端彼处牵连着什么,令人惴惴,又期待。
会有真的神仙下界来么?
几个小弟子不免忐忑疑惑,回头去看掌门善施真君。
却见善施真君神情从容镇定,应该是心里有数吧。
诸弟子正在翘首盼望,便见云天深处有浩瀚金光迎来,天空便如多了十几轮旭日一般,所见皆是辉煌,碧空亦被染作灿金之色,漫空都是四射金芒,耀目以极。
大地绎镜的青光与那天降金辉融为一体,立时飞起祥云无数,灿若锦绣。
裹着金边的云气翻翻滚滚,冉冉袅袅,天风吹来,祥云散作五彩淡烟薄雾,罩向四面八方。
整个上清山被祥云瑞霭笼罩,眼见着山峦生辉、草木抖擞。人人都觉当头被一片似温似凉的清馨之气灌顶而入,那一刻,灵台清凉,通体生酥,神智益发灵明,再愚钝的人也知道自己得益不少。
掌门善施真君对苍穹深行一礼:
“自清都恩降纶音,弟子等敬承大命,谨遵上清前辈仙示,怀敬畏之心,施德义之行。今逢上清千年庆典,又蒙清都仙府普降恩惠,善施惟有督率门人,勉力潜修,力护青空道统高扬不堕!”
善施真君率众弟子对天三拜,满山端肃喜悦,人人意气扬扬。
上天的仙人真的降下了福泽呢!
拜罢礼成,善施真君亲率诸位真君相迎宾客,各派来客致贺不迭,上清山人一一拜谢还礼。
此时,上清山唯见繁霞浮空、青翠匝地,祥光万道、瑞霭千重,再加之琼楼琳馆、虹桥云阁,飞檐高瓴,真真是境地壮阔,全山光明。
虽然花光宝像隆重奇丽,却不带一毫人间富贵之气。
大宗气象,可见一斑。
能被邀请来参加上清山庆典的都是各派高层、世家精英,又或是一方名宿。这一班修道人不乏见多识广之士,纵然是见多了世间繁华陆离,看淡了荣辱利益,此时闻仙乐、见祥云、历奇观,置身这宏大庄重的的喜庆之中,也禁不住踌躇满志、神采飞扬、叹为观止。
赤阳真人与田雨因等凝晖峰弟子分领宾客及众弟子至高陛之下就席。
田雨因今日羽衣华冠,娥眉扫翠、唇点朱丹,手执宝幡,举止雍容,倒也当得起掌门一脉元婴弟子的格局。
前日大比结果似乎并未给她造成影响,她垂目款步,容态端方,一派沉稳,许多师侄见了她,很是佩服她的心胸气度,暗道田小师叔果然蒙元婴教诲,颇具宠辱不惊之风呢。
“贺尔上清,雍肃畅美。
天降元醇,盛德清徽。
道隆展骥,义深沧溟。
名威青空,声动玉京。”
玄机门掌门崇山真君越众而出,口诵贺词。他白袍白须,身形修长,相貌古雅清奇,其语调清越激昂,铿锵有金石之声。
青空八大门派之中,玄机门与上清山并驾齐驱,又同居太玄州,既是睦邻又是密友,关系最为亲近,所以诸多宾客之中,玄机门掌门排在亮相致贺的首位,也是理所当然。
玄机门知着真人宋见微手捧一方黑黝黝不辨材质的奇石,恭恭敬敬自其师崇山真君身后转出,将这方奇石交到赤炎真人手上。
原来这方奇石是玄机门的贺礼。虽然看起来无甚奇异之处,但能令泱泱大宗玄机门拿得出手,想来不是凡物。
果然,不仅是赤阳真人,连高陛上的几位真君也面露惊异之色。
幼蕖远远瞧去,那奇石与二哥描述过的天外星殒颇为相似。青空界偶有天外星殒的见闻,都不过是零星小粒,这样完整的一大块,着实罕见。
荣山派负霜真君随后,亦诵祝有云:
“行洽道真,功光青空。
光耀百代,福祚万年。”
一番吉祥话后,她郑重奉上的贺礼是一截老树根,裹泥犹新,绿意点点。
幼蕖知道荣山派最有名的树根状法宝是可开启绿柳浦秘境的松云根,负霜真君的这截树根隐隐有青绿云气吞吐,料来与松云根有些关联。
随后各派、各世家各有祝词贺礼奉上,皆是稀世奇珍,听得人满心欢畅,看得人眼花缭乱。
喷云吐雾的灵芝、红如火团的晶石、灵木百株、青莲一池、甚至有大手笔者直接搬来灵泉一眼……
一位位往日只闻其名不见真身的着名修士相继现身,一件件听都没听说过的异宝陆续亮相,似乎天下的奇人异物都云集于此,让人不得不感叹,名门大派,果然不凡!
弟子与来宾皆有大饱眼福之感。这一辈子,不定还有什么机会能与这么多名修秘宝共处一时呢!
幼蕖只关注了两家:问心观和卓荦寺。
问心观的贺礼是一册旧书,卓荦寺则送上了一只水盂,也都引来懂行之人的一阵惊叹声,料来也是极难得的宝物。
幼蕖细细观望了一阵,不过,她看的不是人家送了什么礼品,而是在看两派的来客。
问心观独独位于青空界最北端的北注州,比起佛家圣地卓荦寺还要超然物外。
这家道观不沾八大门派的名头,可是谁都不敢小觑,大家提起八大门派的时候,其实隐隐也将问心观囊括在内,这八、九家大派在青空界修士眼中俱是一体的。
问心观的弟子都是精挑细选,可范围甚广。观内弟子须守戒入道,观外又有许多俗家弟子,其观址虽遥居北方,但俗家传人散布在青空界各州,内里不乏世家子弟。
此外,真正令问心观在修道人心目中崇高地位不可动摇的是因其以“有教无类”为旨,对各派弟子去询问疑难者,皆大开门户给予慷慨解答。
如此一来,问心观在十三州皆传开赫赫盛名,更树立起悲天悯人之形象。多年来,其救助指点的修士可谓不计其数,不知多少人承其恩惠。
尤其是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他们没有悠久可靠的传承,也少有高明师长的指点,若无问心观,许多人会在认知的迷途中无休止地摸索试错,甚至走错方向,在找不到明灯的黑暗中沉沦。
幼蕖关注问心观来人当然不是因为有疑难问题要去请教,她是因为七哥、八哥的出身有一半在问心观,他们的父亲澄智真人是问心观的得意弟子。
自然而然,她对问心观也生出一种亲切之感。还有,也许能再多打听点七哥八哥的事,问心观离西北三州近,又有广阔的人脉,说不定会有更直接的消息渠道。
第739章 收礼到手软
诸多门派之中,幼蕖关注的唯有问心观与卓荦寺两家。
问心观与七哥八哥有关,至于卓荦寺,则与二哥三哥有关。
因为幼蕖偷偷看了三哥的那枚玉简,里面记载着对三哥眼疾可能有用的功法,名称叫做什么“无碍清静天眼智神通”,她找墨川师叔确认过了,正是是佛门神通。
苏家与卓荦寺同在乌朔州,苏怡然也帮她传讯回家族询问过,问得的结果是卓荦寺秘藏的功法里确实有这一门“无碍清静天眼智神通”,只不过这是卓荦寺的“天”字级心法,素不外传。
虽然说不外传,但总算是找到了方向。事在人为,幼蕖相信她迟早能找到办法,打开卓荦寺的缺口。在这之前,先交好卓荦寺,混个面子情自然是免不了的。
元览殿前玉台上煊煊赫赫了好一时,各大门派与青空界数得上名号的各世家、商号皆有列席露面,再往后,还有些来宾是略有耳闻、甚至名头不响的。
看样子上清山邀请的范围甚广。
幼蕖还见到了归云海上几位熟悉的岛主。个子最高最显眼的是博浪岛岛主,他东张西望地四处看,直至看到幼蕖,他咧嘴一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待会来找他。
梁溪家族、塍羽音的塍家、胡玉所在的胡家、杨鸣一系的杨家、江燕儿的江家、苏怡然的苏家……幼蕖一一辨认过来,这些都是青空界排名靠前的几大世家。
他们根深叶茂、子弟众多,出色的也多,在各大派多有扎根,所以来人都是气宇轩昂、底气十足,虽然礼节周全、待人谦和,但笑容里自然带着自矜,眉眼间都透着藏不住的傲气。
排在后面的还有些家族,不仅出场排名靠后,而且来人也多了恭谨之态,显然实力与势力都小得多。
这些中小家族待人便客气多了,笑容可掬,甚至多有四下逢迎之态。幼蕖所见,有袁、米、肖等姓,许多是依附上清山的中小世家。
这里既是上清山的庆典之地,也是结交扩张的好场合。多有老朋友见面高唤“久违”的,也有新见初逢惊呼“久仰”的。主人仪式既毕,各方势力便彼此寒暄至热乎,由浅及深地交流起来。
一时间欢声笑语随处可闻,高朋良友举目可见。
玉台四周设下了锦褥绣茵,此时已不分派别家世,谈得投机的便随机择席而坐,借着茶酒进一步增进新老交情。
几位归云海的岛主见到幼蕖,不免唏嘘一阵,少不得又关心几句旧友小弟子的年来苦乐。
听得幼蕖说一切都好,几位岛主也觉欣慰。凌砄待他们诚心,时常点拨,他们都是感念在心的,此时见到少清山的小丫头,异地见老乡,虽不至泪汪汪,却也心里热浪翻涌。
尤其是博浪岛岛主,不由分说地塞了两只芥子囊在幼蕖手中:
“喏,拿着,叔来得匆忙,没多带些,你缺什么说一声,回头用铁木鹞子给你运一批过来!”
归云海上的岛主大多豪阔成性,博浪岛主这般起了个头,别的几位岛主也不甘示弱,纷纷效仿,每人都掏出好几样物事往幼蕖手上塞。
浮伞岛的岛主动作幅度过大,拖出来几粒亮莹莹的宝珠滚落在地,滴溜溜不知转到谁的脚下去了。他也不管,只是和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地要小丫头收下他的心意。
幼蕖急得往外推,哪里推得过来?对方拉拉扯扯的力道之大,她几乎要使出灵力来抵抗,简直要打起来!
博浪岛主个大声高,幼蕖才一推辞,他的大嗓门儿就炸开了:
“丫头你这可不行!将你叔几个当外人了么!”
这一嗓门儿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小九,几位岛主的心意你便勿要推辞了!这也是他们对你的一番疼爱之情,”花颜夫人及时出现,一双纤纤素手在幼蕖肩头轻拍两下,“你日后有出息了,再回报几位长辈也不迟。”
“好,那我听花姨的。”幼蕖遂乖乖收了。
那几位岛主眼睛发亮,绮色谷谷主!
他们本也是真心念着与凌砄的旧情,帮扶一下少清山劫后余生的小弟子,给点东西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人情。
可是,竟然有意外之喜!
且不说与美人近距离说笑一番多么愉悦,这几样物件就能成为与花颜夫人结交的契机,竟然得以与闻名天下的绮色谷攀上了关系,才是真值!
很明显,花颜夫人对少清山的这个小丫头很关照,瞧,人家喊“花姨”呢!
那他们可也是小丫头的叔父呢!
叔父与姨母,共同关心着小丫头,少不得往来交流,一来二去,这可就不是一家胜似一家了!
搭上了绮色谷,就多了多少便利!
明眼人极多,一时间,小丫头身边的叔父伯父多出来好几个。
凌砄的旧识本来就不少,他为人厚道,施惠颇多,逝去了还留下响亮的名声,他们照顾旧人子弟也是合乎道义之事。
但凡心里有一点念旧情的修士都会在方便的时候伸把手,更何况,这大庭广众之下,多少人都看得到,眼前还有这位花颜夫人坐镇。
更何况,听说凌砄的这小弟子还挺有出息!
对小丫头体恤一二,既结交了前途大好的上清山少年英才,又向天下人展现了自己是何等的仗义热肠,还能在绮色谷主眼中落了好,一举多得,傻子才不干!
花颜夫人是何等的玲珑剔透?她一路推着小九四下结识,帮小九拉了不少人脉。
凌砄的旧识就不说了,花颜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当面表示,身为长辈,肯定会在需要的时候扶持这小丫头一把。
至于那些与凌砄无甚交情的,也都知道白石真人的事迹,更知道绮色谷谷主的分量。所以,个个都表示,“哎呦,白石真人的小弟子啊!好孩子!有事尽管来敲我的门!”
远的利益且不说,近的,至少,这一会功夫收到的见面礼就多到幼蕖记不清。
刚刚摘下来的仙芝,还在散着新鲜清润的草木灵气;一套燕尾梭,材质手艺都是上乘,可以给二哥借鉴一下;两瓶驻颜的丹药,这个令人有些啼笑皆非,可是人家说得漂亮,道是虽然现在用不上,但等她得道千年的时候用来锦上添花最好不过;九十九柄一模一样的灵剑,小巧玲珑,整齐漂亮,人家说知道她阵法颇有造诣,送她用来布阵……
她还收到一块红如烈火的晶石,比宗门庆典上人家献礼的那块小了一大圈,可成色不减。她知道珍贵,有些拿不住,可是人家一拍脑袋,埋怨自己忽略了小丫头的灵根,转眼又拿出一青一黑的两块来赔礼。幼蕖不敢收,拿眼去示意花颜夫人,花姨却淡淡一笑,低声告诉她,对方家里有两条灵石矿,这点晶石,人家算不得什么……
再往后,幼蕖也不去看礼物的价值了,如流水一样来的宝贝她随手都丢进了元亨岛主给她的那只芥子环。
幸好元岛主给了她这枚芥子环!
她的墨玉环所见的人不多,仅有亲近的几人知道,为了避免过于惹眼,她平时也仅用宗门给她配的芥子囊放些随手用的物品。这芥子囊虽然比不上芥子环高阶,但也是温泽长老特意为她挑的,品质上好。
花姨这次来上清山一直嫌弃幼蕖腰上挂个芥子囊笨重又碍眼,可也知道小丫头顾忌有道理,墨玉环尽量不要在人前显露,也就暂时忍了几日。
正好元固此次来送幼蕖的礼物是用芥子环装着的,花颜夫人便建议幼蕖将芥子环干脆戴出来,以显示她是有靠山有底气的。
幼蕖虽然觉得这个理由有些好笑,但芥子环确实用起来比芥子囊方便,故而也就光明正大地使用了。至于墨玉环,则依旧在隐蔽的地方收着,乔姨说孤崖海鲛族自有一套炼制秘法,等庆典事了,就让言是帮她将墨玉环重新加几道禁制,使其更加隐秘。
幼蕖自来被富养,少清山库房里的宝贝也不少,但这么一会的功夫,她就得了一座礼品小山,而且都是价值不菲的珍贵之物,不免有些手软,都不好意思再收了。
花颜夫人却一脸的理所当然,幼蕖觉得,要是可以,花姨会给她十根手指头上都套满芥子环!
第740章 相交各有心
金错银错更逗,身为绮色谷未来的内外谷主,她们全无一点自矜自傲的自觉。
花颜夫人带着幼蕖四下转悠的这段,她们俩毕恭毕敬地跟在幼蕖身后,低眉搭眼,乖巧温顺,一口一个“九儿姐姐说的是”“我们什么都听九儿姐姐的”。
眼睁睁看着一双得意弟子对九儿姐姐要多谄媚有多谄媚,花颜夫人但笑不语,管都不管!
那些花颜引见的各派各家长辈自然也少不了给绮色谷谷主亲弟子一份见面礼,可是金错银错这两丫头实在太过夸张,人家给的见面礼一到手,就殷勤地捧到九儿姐姐面前,一定要她挑了合意的去。
幼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努嘴磨牙扯衣服,也挡不住小金小银的装腔作势。
偏偏落在那些人的眼中,更落实了绮色谷现在、未来的几个谷主都唯李幼蕖心意是从的看法。
幼蕖脸都笑酸了,她这辈子都没披过这么长时间的假笑。想到那些见面礼幼蕖也头疼,她向来尊奉的是“无功不受禄”,她何德何能,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享师父的遗泽和花颜夫人的面子人情?
花颜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幼蕖的不安,悄悄给她传声道:
“放心!这些老家伙出门揣着好多东西呢!他们下山一趟不知道要见多少晚辈,你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都是人精呢,也是掂量过你的分量后才给的,觉得你值!
“而且,这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洒点水出去交个大人情,他们可不傻!你安心收着,不给你呀,也会被其他人得了!我知道他们的怪癖呢,出来一趟就是要给好处出去的,若是怀里的东西没给完,反倒会觉得白跑了一趟!”
竟然是这样?
幼蕖愣愣地点头。
花颜夫人看她那憨样,一叹,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小丫头和凌砄一样,修炼起来聪明得一点就透,碰上人事,就开始冒傻气!并不是他们被娇养成白痴,而是,他们的本性就极抵触在这方面花心思。
还有些话花颜没说,说了怕小丫头更不安。
凌砄的两番大劫,一次丹碎、一次身陨,都对青空界有莫大贡献。
第一次若不是他在古战场拼命拖住了魔主,各大门派世家还不知会死伤几何,哪有后来的太平繁华?再珍惜的宝物,哪有人命珍贵?
第二次若不是清山人以性命耗死了莫问渔等几个魔修,魔门也不会被这意外的惨重损失弄得一度失措,很是收敛了气焰,不然,这几年里,各州的道门还会有更大的损失。
让这些老家伙出点血又怎么了?且不说他们不缺,更何况,在花颜夫人心里,这是他们该的、欠的!
花颜夫人执掌绮色谷的内谷中枢,一切都要考量平衡,不轻易表现偏向。可是,她心里是愤懑不平的,她不能接受凌砄师徒生死相搏,而道门各派观望踌躇,后来虽然也陆续被卷入,不得不动手,可是太过轻描淡写。
少清山劫难之后,她依旧从容大气地如从前一般与各方势力周旋,可她心里一直在冷笑,笑世态炎凉,笑人死灯灭。她自知偏激,可她内心宁愿自己只是个能乱发脾气的小女子。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对小丫头好一点,找机会让小丫头得点好处罢了。
转了一大圈,总算把该喊该认的都喊完了认全了,幼蕖觉得自己脑子里没记住几个人,更不记得哪件礼物是谁给的。但是花姨说了,人家记住她了就行!
当然,也有几家是印象挺深的,这几家,幼蕖都有熟人。
苏家来人正是苏怡然的父母,拉着幼蕖的手笑眯眯的,目光慈爱,当她自家晚辈一样。
苏夫人暖暖软软的手在幼蕖手腕至肩膀捏了又捏,直说她太瘦了。又说起苏怡然:
“这死丫头不知跑哪去了,怎么都不肯跟着我,不然现在你们姐俩站一起,多好!”
“苏师姐她……估计比较忙……”幼蕖知道苏怡然最不爱受约束,定然是嫌父母认识人太多,怕装乖应酬,远远躲开了,只是她不知道怎么为苏怡然分说。
“嗐,你用不着给她解释,我生的我还不知道?我们来上清山后她就来看了我们一次!不过没关系,我和她爹就跑宝瓶峰去看她呀!还想去看你来着,给她拦下了,说是怕打扰你静修!不然,我早看到你了!看看,这么乖的孩子,没让我早看到!”
被人当面这么夸,幼蕖有些不好意思。
“可惜,这孩子现在竟然不怎么炸炉了,前儿我去看她,一声儿响都没听到,还挺失望的!”苏夫人一脸遗憾。
苏父赶紧道:“你若爱听,回头我给你炸几炉?不过我只能换几个便宜些的丹炉,你最近给我的灵石不够花!”
幼蕖忍笑,她知道为何苏怡然是那样招人欢喜的性子了。
苏夫人一本正经地当着幼蕖的面给苏父塞了两块灵石,又回头来嘱咐她保重加餐饭。
苏父笼着那两块灵石当宝贝一眼,口中也不忘交待幼蕖几时与苏怡然一道归家省亲。
胡家长辈则对幼蕖多了两分审视的目光,幼蕖估猜对方是在掂量她够不够资格与胡家掌上明珠胡玉相交。幼蕖坦然微笑,却也不恼,胡玉这样的身份,家里人担心她被别有用心的人接近利用,也是正常。
胡玉的两位长辈见幼蕖不卑不亢,花颜夫人又一力顶撑,也就点头一笑表示认可,眼神里多了热度。
时家不过是中等世家,本不在绮色谷重点结交的范围内,但花颜夫人特意寻了时家的两位长老去交谈了一番,这自然因为幼蕖玉台峰的同门时珂的缘故。
时家两位长老对这意外之喜乐得合不拢嘴,还拉来了时珂,硬是让幼蕖与时珂面对面干笑着表现了一下同门情深。他们对幼蕖甚是礼敬客气,又请幼蕖多与时珂结伴对剑,这不过是顺便的事,幼蕖一口就应了。
时家的人更热情了,一口一个“时珂要多向李师姐请教”,弄得幼蕖啼笑皆非,时珂也不住尴尬地揉鼻尖。
还是幼蕖坚称时珂为“时师兄”,花颜夫人也笑着道时珂略略年长,时家人才勉强依了。
时珂使出力气来才拉走了自家两位长辈,临走时回头地幼蕖抱歉地拱了拱手,幼蕖一笑,她不也是这样被花姨拉着到处替她谋好处么?人家长辈也是这样为自家孩子拉关系,完全是情理中事。
江家与绮色谷关系匪浅,一家是生意流通天下,一个是势力消息四通八达,各有倚重,互有需求。
幼蕖有些奇怪江夫人的生硬表情,当然那不是针对她,因为她瞧见那江夫人前前后后对来寒暄的人都有些强颜欢笑。
第741章 云中传清歌
来参加上清山庆典的人无不精神抖擞、一脸春风,四处游走,积极主动地拉人脉,只有广源斋的江夫人除外。
连幼蕖这样愚钝的都看出江夫人在强打着精神应付场面,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暗暗的,像笼了一层灰,那不是勉强说笑能装饰过去的。这么重要的场合,对广源斋来说是最好的聚集人气的机会,她却任机会在手边溜过去了。
记得大比之前,江家来到上清山时,那是何等的排场,这位江夫人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笑语如珠,言谈爽利又热情,当时幼蕖觉得女修之中,那种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流畅自如,只有江夫人与花颜夫人能有一比。
今儿,应该是这位江夫人心情不好罢……幼蕖猜测道。这几天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不会有人敢去招惹广源斋的女主人吧!
幼蕖以她有限的见识,只能推断是不是江夫人对江燕儿的大比成绩不太满意所致。
可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她自己就摇头了,若真是这样,那这江夫人也太过患得患失了……不至于吧!幼蕖觉得自己肯定是小人之心了。
不过,她看到的场景偏偏印证了她觉得不靠谱的猜测。
当有人问起江夫人的爱女江燕儿何在时,江夫人的笑更是明显维持得更辛苦了,那笑就跟最薄的竹纸糊的一般,一口气就能吹破了。
“小女最近需要静修闭关……”江夫人对每一位来热情询问的江家故交这样解释。
幼蕖觉得,每答一次,那位江夫人的面上就要多一层阴云,最后,那精心装扮过的脸上,乌云浓重得都能降雨了!
花颜夫人很识趣地没有问江夫人关于江燕儿的话题,只笑眯眯地夸江夫人容颜未改,一定要请教驻颜秘方;又道广源斋日益兴旺,绮色谷羡慕不已,江夫人功不可没。
幼蕖能感觉到江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面色总算和缓了一点,与花颜聊了几句,语气也没那么急促匆忙了。
当江夫人看到幼蕖时,那语气里的感慨与羡慕也太明显了:
“这孩子是头名吧!唉,真是争气!这没父族母族支撑着,还这样要强,真是不简单!唉,人家父母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明明是夸奖的话,却给她说得唉声叹气。
幼蕖微微尴尬,只得一笑不语。
离开江夫人这边时,花颜夫人给幼蕖传音:“江燕儿那不是她的女儿,是她的脸面!大比没比好,就不配做她孩儿了么?”语音里透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幼蕖有些同情江燕儿了。想起那张精致骄傲的璧玉一样的小脸,矜持又冷淡,但一直以生在江家为豪。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人前都不愿意提起她,会是怎样的难过失落?
不奇怪大家为什么都来来问刚刚大比结束的江燕儿为何不在江夫人身边,因为除了苏怡然那个怪性子,大凡是家族有人来上清山参加庆典的弟子几乎都与家人同坐。
一来么,这些世家子弟拜师之后与亲人见面难得,有得叙天伦的机会岂能错过?二来,这些小辈可以名正言顺地借家族一点光,有家族看重的子弟分量自然要重一些。
比如袁喜夏,就一直依偎在袁家夫妇的身旁,全然一派乖巧伶俐,再没半点平日爱使小性子的别扭。袁家父慈女孝的和睦场景吸引了不少人的打趣,来来往往的各家长辈少不得赞一声袁家小姑娘何等出色优秀。
幼蕖起初见花颜夫人脚步带风地往袁喜夏那边走,还当花姨是要带她去见一下袁家的人,心道只怕袁喜夏不太乐意见到她。
但是花颜路过袁氏一家三口时脚步不停,只顺便冲袁家方向点了个头,算是招呼过了。
本来甜甜微笑的袁喜夏远远一看到幼蕖,那笑容就淡了,眼神也往上飘去,若是幼蕖来和她招呼,估计她只会冷淡地点个头表示认识。
可当她又看到花颜夫人领着幼蕖匆匆而过,竟似没有与她父母交谈的意思,这又让自视甚高的袁喜夏大为不满。
好生势利!
这是瞧他们袁家不上么?
袁喜夏“哼”了一声,低声对父亲道:“爹爹,您与花颜夫人不太相熟么?”
袁父捋胡须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下,不屑道:
“绮色谷名头虽响,传承却是有限,根基哪比得上我们袁家深藏不露?你是知道的,为父向来也不去特意结交这种眼里都是利益之人。”
袁喜夏“哦”了一下,心头释然。
他们父女向来清高,完全不是那些利欲熏心之辈,对花颜夫人这种青空界的红人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密切的关系。他们袁家,从来就不屑于做八面玲珑的投机取巧之辈!
那个李幼蕖,估计也就是眼热绮色谷的势力,这才跟前跟后,拿个外派的人当自家长辈,真是,没的丢了上清山弟子的气度!
而且,见一个人就收一件礼,也忒显摆了!
袁喜夏挺了挺腰,很是不屑幼蕖跟在花颜夫人身后那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儿。要是换作她,即使面前是名动天下的绮色谷主,她也会表现得宠辱不惊、淡定自若。
她不由自主地用目光追着李幼蕖,看那个小丫头躲在花颜夫人身后揉脸,看那个小丫头有些笨拙地与许多人应酬,哼,要是她去,肯定自如得多老练得多!
只是奇怪,袁喜夏眼里这丫头那样上不得台面,绮色谷谷主的两位弟子却跟在她身后唯唯诺诺。
袁喜夏有些不服气。
又看到那个小丫头停下来后像上刑结束一样露出轻松的笑容,袁喜夏觉得这丫头也忒不争气。
突然,一阵乐音如流水滚过,随即天降花雨,纷纷扬扬的馥郁柔彩落了满地,玉台上这才真是鲜花着锦。
众人正在讶异之间,人声不免静了下来,又是一阵环佩叮咚、香风绰约,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氛围弥漫开来。
由远而近,一阵阵抽气声传来。
袁喜夏身前人影纷乱,她看看父亲,见父亲也惊讶地循声找寻。
好多人意识到也许还会有什么会大开眼界,互相示意着静坐下来。
金错银错也赶紧将幼蕖拉到茵席上坐下,她们预感将会有更好看的戏码。
“福兮佑兮,在青空兮。
盛兮昌兮,在上清兮。”
环佩叮咚伴随着一阵美妙的女子吟唱传来,最难得的是,这妙音不是出自一人,而是一群。
这吟唱柔而不弱,娇而不媚,温婉动人,极为悦耳,如流水潺潺,洗得人心里一片清润。又像带了无形的软软的小爪子,直欲探到人心深处,挠得人心痒痒的,心花一朵一朵都开了。
即使幼蕖对音律懂得不多,也听了出来,这不是普通的吟唱,而是经过专门的训练。
第742章 天籁生妙香
这群女音吟唱中气充沛而自如,清美圆润,高低相和又和谐流畅,整齐得像一人,却有层次错落、丰富饱满之感。
更难得的是,这绝非逢场作戏的浅薄的靡靡之音,艺境高超且不说,而且,每一声音韵的转折流动里都透着真挚的崇敬情感,听得出她们对上清山的无限仰慕礼拜和对这庆典的欢喜欣然。
她们是用了心、动了情来唱的。那浓烈真心的喜庆赞扬,上清山自家弟子对自家宗门的情感也不过如此。
可上清山不可能有这么多女弟子会唱出这样的天籁之音,也没听说过哪家门派专门培养了这样一群精通音律的女修啊!
也没听说过哪个世家是以咏唱好听而闻名啊!
元亨岛的元溶师兄是精于音律,可是,人家只给自己人欣赏。正经修士谁愿意以献声色于大庭广众?
仙音袅袅,自云间来,可彩云间隐隐约约,宝氛香霭迷离,人影如惊鸿一瞥,加之飞花缤纷,什么都看不分明。
众人听得陶醉,却又看得有些疑惑,期待被一层层搅动得提升起来。
幼蕖好奇地拈起一朵落花,冷香丝丝入鼻,花瓣五出,原来是一朵朵的梅花。
“谁家是以五色梅花为标记的啊?”银错也拈着花,脱口相问。
金错似是想起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满地的落花忽化作五色云烟,氤氲得玉台之上如同仙境一般。
大家先是一惊,随即又放下心来,因为都能感知到这花气清正不染邪魔,每人自视内外无有异样,而且,东道主毫无异色,显见是知道详情。
故而大家都猜接下来应该是什么特别的献礼安排,只是奇怪,端方严肃的上清山,竟然有这样的风雅举动。
渺渺茫茫中,有一队绰约仙子乘云翩然而来,云雾缥缈,景致朦胧,渐渐可见仙姿曼妙,越来越清晰,真是美不胜收。
幼蕖能理解刚刚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修士们发出的抽气声了,她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呢!
“莫非是清都降下的仙女儿?”
金错喃喃,爱美人的她虽然打小在绮色谷见多了丽色,可是看到这一队仙子,也一时看呆了眼。
“仙女儿都穿这样么?”
银错也揪着幼蕖的衣服,不知道是问小九还是问自己。
这群女子装扮浑不似修道人,裙拖春水、衣染芳华,服饰极是清雅华美。
当然在场也有讲究的女修穿着精美的法衣,如周流心斋的云玲真人就好装扮,她的服饰华丽昂贵,不亚于任何人。江家、梁溪家的女修士也都身着一看就知顶尖的华服。
但是修士穿着的终归是法衣,体现着主人不俗的身份地位与气势。
眼前这群女子的淡粉裙衫却与大家印象里的法衣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就是——穿在她们身上真好看呀!人好看,衣裳也好看,人和衣裳配起来,更好看!
法衣是在防御、辅助飞行等基本功能之外,才兼顾美观,每一粒珠宝、每一线绣纹都有各自的功效,绝非只为增添容色。
而眼前的这一组淡粉衣饰,主要功能似乎只有装饰,穿这样衣装的女子,哪里像是修士的身份?
对,虽然大家看得出她们有修为在身,可大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自然生出的想法首先是——这是如花一般的女孩儿啊!然后,才注意到,她们还有点修为。
她们身上那股如水的柔美之气尤为浓厚,完全让人忽略了她们的修士身份。
最爱美的女修也会谨慎避免眼前这样的衣裙,不然,她们会被怀疑是凭什么博到如今的地位,过分耽于修饰,靠姿色出名,是对自己实力的侮辱。
可是这些女子似乎毫不在乎!她们反而在极力张扬自己的外表优势。
看看那些淡粉色的裙衫吧!像早春的桃花瓣儿一样,这娇弱的色调、轻薄的质地,嫩到掐出水来!可以想象这丝滑的衣料之下是何等娇柔的肌理,那束得紧紧的裙带下是何等纤细的腰肢。
每条褶子每处刺绣都透着别出心裁的巧思,头梳纤巧华美的望仙髻,步摇璎珞玲珑叮咚,走动起来摇曳生姿,令那些习惯了简洁利落的修士们简直移不开眼睛。
要说她们长得都是天姿国色,这倒也未必。细看花钿朱粉之下,也有几张面容不过称得上清秀而已,最好看的那几位,真要单独论容色,也还比不上在场世家的几位掌珠。气度上更是差了一截。
可是那种风流婉转、娇柔可人,偏生能打动人心。更何况是齐齐整整走出来一群,容如花、衣如云,簇拥在一起,就更吸引目光了。
哪里来这么多美女子?
这群水嫩嫩的女孩儿如落花一样飘来,突然又如潮水般散开队形,中间露出来一位裙裳颜色略深、头戴珠冠的女子。
这女子神情更是娇柔而甜美,如花笑靥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羞涩,她轻启朱唇,便唱边舞:
“山高海阔,昭明日光,
遂心意兮吉金昌!
……”
这歌声明亮圆润,响遏行云,长长的衣袖飞舞旋转,就像一片轻盈的云彩。
那歌唱的女子也不是绝顶的丽色,却有着一双秋水盈盈的好眼睛,那秋水似飘着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透,却又想盯着看,看个究竟,看那雾气下面的秋水真容到底是什么样。
曼声唱过了两句,那女子微微一笑,举袖半掩了娇面,贝齿微露,眼波流转,这一笑间,她已旋了数圈,俏笑丽光照到了每个角落,每个人都觉得:她在对我笑啊!
珠喉呖呖,舞姿翩翩,身形越转越急,歌声却是一丝儿不乱,始终悠扬匀长,毫不吃力。纤腰间的流苏随着旋转的舞步,转成了一幅闪亮的网,不知多少目光被这珠网网罗而去。
“与天无极,与地相长,
寿万年兮乐未央。”
这歌声是真的会打动人心的!
许多人都捂着心口叹了出来。
最后一句如游丝抛上了云端,余音袅袅,歌唱者却陡然止住身形,折腰、敛袖,肃容下拜,低低俯伏,恭恭敬敬对元览殿方向行下大礼,贴伏在地上的裙摆张开了一朵巨大的芙蓉花。
其余女子又如潮水一般涌了上前,芙蓉花被更多的花朵所掩住,方才的群体吟唱又再度响起:
“山沐清华兮,昭明三光。
川流文道兮,济世嗣芳。
神人缥眇兮,上清之光。
天孕明哲兮,其道无疆。
乘彼白云兮,登于紫阳。
千秋万载兮,声振德彰。
共寻清都兮,神仙之乡。
共我青空兮,其地久而天长。”
这样美好的祝词,这样美好的声音,这样美好的女孩儿……
大家都觉得,所谓传说里清都仙人所享受的“极视听之娱”,也不过如此了。
第743章 曾闻五梅名
这场乐舞令幼蕖大开眼界,她脑子里瞬间牵出了许多记忆片段。
她听师父和二哥说过,有一处地方,那里有精巧的心思,有奇诡的创意,有另辟蹊径的修炼方式,还有绚丽的表现手法,那里与青空界的正统修道是花开两枝。
这一处所在,她虽然未曾去过亲眼见过,但她有种莫名的感觉:这眼前的所见所感,与她的听闻有奇异的想通之处。
“五梅道院!”有人已经喊了出来。
五梅道院啊!
幼蕖也是这么想,果然如此。
金错银错也相继点头,她们刚刚也想到了。
前排的几名女子似是得意于被人认出,眼梢更带出几分热情,向出声的那修士瞟去几个含笑的眼波。
幼蕖只听得身后的抽气声更明显了。
“妙香玲珑,真真尤物!”又有人低声评论。
幼蕖却是不太认同,这话太轻佻了。
那几个女子的眼波虽然是有意为之,却是一种炫技的得意,不是情事的挑逗。
看得出,这一队女子她们自己也沉浸在歌舞所构造的氛围之中,从神情到身姿,每一句吟唱,每一个举手投足,都极用心用情投入。
认真做事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即使是这样的献舞,也体现出了歌者舞者的造诣。
这并不是献媚,而是心意。
这是她们的本事,是经过了勤学苦练的。
一曲终了,这队女子齐声高颂:
“五梅道院恭贺上清,受天之佑,于万斯年。”
这祝颂之声比方才的歌声更加明亮清正,带出几分清朗气概,但因都是女音之故,仍然如流水淳美,清澈悦耳之极。
“五梅道院的人这么美?师父怎么没带我去过!”金错忍不住小声抱怨,不然,她就能早点结识这帮妩媚而不妖的美女了!
“我师父带我二哥去过,说是很奇特呢!”幼蕖小声道。
“啊——二哥也去过?那,认识她们?”银错瞪大了眼,她无论如何不能想象一心干活的二哥与眼前的仙女们有了交情。
“应该是不认识,”幼蕖好笑,摇摇头,“听说五梅道院人多着呢!五色梅花,分作五个院子,各代表一种修炼方式。我二哥是去观摩炼器手艺的,他去的那个院子可不会歌舞。”
“啊,我知道了!你们少清山浮光亭的那套竹椅!”银错一口叫破,见幼蕖点头,她得意地扭了扭,没说错!
“我听说五梅道院有株七宝树,我还奇怪呢,七宝树只有我们绮色谷内谷才有,师父说她只给过凌砄师叔一株,可是我在少清山又没瞧见!嗯,多半是凌师叔给的五梅道院!”金错也为自己联想到的而得意。
“哈哈……”一阵长笑,上清山掌门善施真君竟然亲自下了高陛,“蒙五梅道院惠赐大礼,我上清山上下不胜荣幸之致!”
五梅道院的那群少女自行退至两侧,露出一条三尺宽的通道来。
一名身着杏黄道袍的中年女修露出身形,健步而来。其面容却不同那些歌舞少女,毫无婉柔之色,发髻简洁如大多女修士,方额修眉,下巴略宽,体型丰硕,眼神含有女子少见的锋芒,行动间满是自信,虽无丽色,却显雍容神采,而且竟是带出些男儿豪气。
看样子,这便是五梅道院主要来客了。
那群歌舞已毕的少女低首拱卫着这杏黄袍子的女修,神情极是恭敬信服,这位女修应该是威信颇高。
“善施真君,宣豫有礼了!”
“宣豫真君,大驾难得光临,不意玉趾亲举,鄙派阖山生辉啊!”
善施真君虽然说的都是客套话,但也看得出他对这位五梅道院的宣豫真君很是看重。看掌门的姿态就知道了,上身微向前倾,大步急走,他刚刚迎接其他宾客时可没这么主动。
有几位老成的真人真君也“哦”的一声,恍然记起了什么。
“恕我孤陋寡闻,这位宣豫真君,是什么来头?”有人低声相问。
幼蕖与金错银错也不由竖起了耳朵,她们也想知道。
“她是五梅道院的长老。”
哦,难怪这支献舞的女乐是她带队呢!
“五梅道院我知道,都一般般呀!竟然也有厉害的?我瞧她神完气足,是底子真厚实,不像用丹药堆出来的。”
“你说对了!那个道院么,你知道的,我们修的是神仙之道,他们修的却是工匠之艺!眼前这些,嘿,竟然与优伶有什么区别?许多人技艺虽高,道么,却是到此为止了。不过,这位宣豫真君,听说是有真本事的。”
“是有真本事的啊,那可惜了,怎么没投个正经的门派?难道她就整日监督这些歌舞?嘿……”
听得出,虽然大家颇为欣赏刚刚的那场歌舞,却对从事歌舞者颇有轻视之意。
“谁说不是呢!除了歌舞,也就是些匠人技艺,都是伺候人的,离真道远着呢!只是不知道她为何甘于在那种地方!我们玉还派下了重礼请她来,再三不肯!”
这声音略带沙哑,短促有力,却是女子的声音。
听到“玉还派”三个字,幼蕖忍不住微侧头,借着靠向金错的机会,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看到的一位女真君,皱着眉头,不甚开心的模样。
再看一眼才发现,这位女真君并非皱眉,而是双眉乌黑浓密,尤其是眉头处浓得像打不开的结,才给人总是不开心的错觉。而且,她鼻头高而微曲,颧骨微突而两腮带有横纹,面相微带刻薄。
“那是玉还派的结珠真君,刚刚结婴不久。”
金错极敏锐,低声传音给幼蕖。
幼蕖有些恍神。
当日来犯少清山的魔修中,有一女修,名为高李黎,是叛出玉还派的正经道修,便是眼前这位结珠真君,昔日的结珠真人的弟子了。
幼蕖在小地绎镜摄下的影像里见过这个高李黎,长得甚美,杏眼含威、柳眉带煞,尖下颌儿又透着柔弱,一心依附在莫问渔身边。
可惜,高李黎受伤后,被她视为恩主的莫问渔不曾用心救援,最后她误打误撞地被陈骞的冷焰环送到了师父法术堆起的石刺尖上,当场殒命。
第744章 又见鹤剑舞
幼蕖想起高李黎,心道,这位结珠真君,不,当年的结珠真人知道自己的徒儿辜负师恩反投魔门时,也是又气又伤心的吧……
道魔纷争,分裂、受伤的岂止是一家一派?受其牵连的可谓比比皆是。
幼蕖心里叹了一声,微一凝神,那结珠真君极其敏锐,明明正与他人低声闲谈,却忽然抬头,锐利的眼神往幼蕖这边直刺过来。
金错状似亲昵地搂了一楼幼蕖的肩,看起来就是一双小姐妹在四望闲说话。
感觉到那背上芒刺消去,幼蕖才将僵硬的脖子稍微转了转,与金错相视偷偷一笑,心里惭愧。
虽然她是被“玉还派”三个字牵起旧思,毫无恶意,但对方是上清山贵客,又是元婴真君,她这样很容易被误认作是一个筑基小辈在暗行偷窥之事,未免不够磊落。
善施真君与五梅道院的宣豫真君如久违的好友,热络地互相见了礼,又各自喊过己方的几个晚辈互见。
宣豫道君喊过去的几位少女中,那中央领唱的女子也在其中,她依偎在宣豫道君身侧,微有撒娇神气,面上满是孺慕之态,俩人看起来亲如母女一般。
“这是我们五梅道院嘉纫院的弟子。这支贺上清的舞曲,是我们道院的掌乐特意编排的,交给这孩子打磨了许久,甚是用心。您瞧着如何?”
宣豫真君指着那领唱少女道,神情很是满意,看来,这应该是她的得意弟子。
“嘉纫院?果然名不虚传,好!好!”善施真君抚须赞道,“多谢,你们用心了。”
幼蕖与金错银错互相瞪眼,五梅道院她们是知道的,可是她们都没听说过这什么嘉纫院,怎么就名不虚传了?什么名?
可惜玉还派的结珠真君不再说话了,只听得那边冷冷“嗤”了一声,颇有不屑之意。
“弟子黎佑衢,见过善施真君。”那少女声如露珠儿滑过荷叶,呖呖清圆,身姿如柳,盈盈拜下。
“黎佑衢?”善施真君微有诧异,捋胡须的手停在半空。
幼蕖与金错银错也齐齐望过去?
这是与她同名?
“黎庶之黎,天佑之佑,通衢之衢。”那疑似与幼蕖同名的少女含笑解释道。
哦,原来不是同名,而是同音。
两方见礼已毕,各自安坐。
五梅道院的那群少女坐在一处,嘻笑之间莺声燕语,颇是引人注目。
田雨因与塍羽音因为名字同音的缘分成了好友,不曾想,自己也遇上了一个!幼蕖一哂,自己可没田雨因那样善于结交,估计也不会与这位黎佑衢姑娘有什么交集,听过也就罢了。
不过,因为难得遇上名字听起来差不多的,又有本能的爱美之心,幼蕖还是不免对这黎佑衢多了两分关注。
那黎佑衢端坐同伴当中,她衣饰颜色比其他人略深,头戴华美珠冠,又是歌舞领衔,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她安然自若,自斟自饮,其仪态之优美风雅,幼蕖觉得平生罕见。
其实幼蕖虽然出生天家,小时记忆却有些模糊,印象里没存多少美人的争艳斗妍场景。自来青空界修炼起,衣饰装扮都是以简洁为主,只图动作方便,采珠姑姑自己也是个不爱打扮的,裙衫只讲大方舒服。
来到上清山后,更是一心修炼,便有些爱美的师姐妹,也不过稍作修饰。即使是大小米、田雨因那样比较讲究容颜修饰的,也不过是将法衣腰身束细、发髻稍加妆点而已。
毕竟是修炼之人,太过花哨也会引起旁人侧目及师长怪责。
只隐约记得,模糊成一片的记忆里,父皇宫殿里那些做背景的女子,也是衣裙铺锦绣、云鬓满珠玉的,不过,她们太过恭恭敬敬低眉顺眼,那样的华丽总有些做作呆板,哪有眼前这些美人儿的从容风流?
突然,一声鹤唳自半空传来,众人抬头去看,又见空中落下近百只修颈长腿的白羽鹤,每只鹤背上又立着一位少年,个个银袍朱带,又是一水儿的挺拔英姿。
“又是五梅道院!”
不消说,大家都看了出来,那些少年的角都绣着五色梅花。
这下,金错尽可能地往前趴在案几上,眼睛都不会眨了。
“匡匡”数响,原来是那些少年已经跃下地来,齐齐呼喝一声,抽剑空击,动作如行云流水,整齐漂亮。
腰间与发髻俱以朱红色绸带束系,在雪羽素衣的映衬下显得鲜明精神,极为亮眼。
刚刚落英缤纷异香缭绕的中间场地忽然充满了劲健勇武之气。
银光团团,剑气飒飒。身若惊鸿,剑如追魂,漫空飞流星,平地卷骇浪,倏忽长虹经天,突见江海凝光。
“又好看,又凶险啊……”
银错喃喃,幼蕖也有这样的感觉。
那群少年执剑当然是表演,而非实际打斗,却看得人紧张心跳,又忍不住击节叹赏。这剑法可谓似舞似战。说似舞,却毫不阴柔虚浮,硬是不带一丝脂粉气;说似战,又不见凶戾杀气,惊险又精彩,欣赏亦享受。
个个英姿勃发,剑锋所出,听到灵力破空的“嗤嗤”声,可见绝非只流于表面的花架子。
每一剑凌空刺出,都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让人以为马上就要刺入对面人的胸膛,可对方那个少年每每都能擦身而过,险而又险地避开,身形依旧优美潇洒,不知道是多少次的练习才能达到那份间不容息的点到为止,真正是收放自如。
他们动作极为干净利落,舒展又阳刚,队形多变,交叉纵横,穿插有序,看得人又是一阵眼花缭乱。
竟然有这样好看的剑法!
白鹤亦在踏着剑身振响的节拍舞动,忽而低翔、忽而轻跃,轻灵飘逸、张翼舒羽,回旋屈伸,其翩然之姿竟不亚于人舞!
少年与白鹤此起彼落,首尾回护,配合得巧妙流畅,比起方才的女乐仙姿,这剑鹤共舞又是一种充满力量的和谐美感。
这些少年真要论相貌气度,其实不如以“少年郎”闻名的玄机门,细看之下,他们面容有憨有秀有瘦有胖,比不上大门派常见的如玉公子的闲雅翩翩。可是他们是一个和谐的整体,这整齐划一的身形动作,这普洒阳光的笑容,整体观感极佳,看得人心里颇是愉悦舒服。
矫健而不粗鲁,俊秀而不羸弱。剑法虽然不是最高深复杂的那种,难得的是这么多人整齐一致,变幻自如,极具观赏性,队形的穿插并不简单,繁而不乱,隐藏着诸天星辰的轨迹,应该是从某种剑阵演化而来。
少女歌舞绮丽醉人,少年剑舞洒脱利落,各有各的好,却是同样的训练有素、巧蕴心思。
“五梅道院还真是个宝藏啊……”金错银错齐齐一声长叹。
第745章 漂亮又如何
金错银错这赞叹的声音没有特意压制,自然有人听到。
周围的宾客大多一笑了之,他们一时难免也有这样的惊叹,何况这绮色谷的两个小姑娘年纪尚小,有些爱美爱热闹的心思也是正常的。
可是右后方却传来一声冷哼,满是嘲讽之意,听声音,是那位玉还派的结珠真君。
金错天不怕地不怕,对方是真君她又有何惧?当即霍地转身:“金错无知,请问结珠真君有何见教?”
她虽然是开口有质问之意,却眼角带笑、语声清脆,微扬着小下巴,一脸不懂事小姑娘的娇气,让诸多前辈反不好对她的以下犯上生出多少不满。
何况,绮色谷护短是出了名的,没看见人家绮色谷谷主自顾自地沉浸在对剑舞的欣赏中么?像是根本没听到自己那个筑基小徒正在向一位元婴真君问话。
结珠真君被金错问得一愣,她当然是认得这是谁的弟子,当即看了看花颜夫人,见花颜若无其事,这种场合,她却也不好对绮色谷的这个小弟子太过计较,还是自重身份更妥当。
“小姑娘,你年纪还小,自然不知道,我等修道之人就应该粗服简装、摒弃浮华,最要不得的就是被外表好看蒙蔽了心目。越是好看的,越要抱以警惕,华而不实也就罢了,最怕的是美艳藏毒。
“这人呐,不管修什么的,一旦将心思花在什么好看不好看上啊,嘿,这离走上歪路也就不远了。小姑娘你莫吃心,老身仗着年长,多叨叨几句,也是一片苦心。你们年轻人啊,早晚知道这个道理。”
结珠真君端端正正说出一番道理来,虽然古板了些,却也符合正道观念,确实是老前辈对后进的殷殷告诫。
许多老成的修士都附和点头。
金错甜甜一笑,还了一礼:“多谢结珠真君教诲。”
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她谢就谢了,至于听不听进去还不是由她?
身为绮色谷未来谷主,谅来全青空界也不会有人为此特意刁难她。她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儿上心,并不是她怕对方,只是不想麻烦。
她就要又华又实的,看着丑,再“实”有什么用?又赏心悦目又实用,两全其美,才真的好!可这道理跟眼前这位“老身”明显是讲不通的,她才懒得给人讲道。
金错态度客气,幼蕖却分明看得到金错心里有个小人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大概是幼蕖嘴角微翘可以看出很多含义,转过来时也看不出她抱有对元婴真君的谦谨,那位结珠真君目光一扫,盯着她好生又看了两眼,打结的浓眉下方,那道眼神透着隐隐的不喜。
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没什么人在意这一问一回一眼。
结珠真君到底也是得道前辈,人家小姑娘已经全了礼节,她也知再计较就太过苛刻了。而且这是上清山庆典,若是有什么不快,人家只会觉得是她这个前辈不懂事。
可是,她看到那并排而坐的三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就甚为不喜,甚至,有种隐隐的厌恶。
好多年了,她看到年轻的好看的小姑娘,就不喜欢。
结珠真君的座下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娇美的小姑娘,笑靥如花,娇滴滴,鲜嫩嫩,她也曾看到那张小脸就无限欢喜,也给予无限呵护疼爱。可是,那张漂亮的脸庞,后来却充满了冷漠算计,带给她最大的失望与伤害。
一想到这里,结珠真君的手心就被指甲掐得生疼,心里充满了烦躁愤怒。
自从她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徒高李黎被魔门莫问渔的俊脸所惑,抛下师恩弃明投暗,她就认定了貌美等同于轻浮,修饰等同于堕落。
因此,结珠真君莫名地就对眼前这三个小姑娘有了成见。
金错银错尚好,那是绮色谷向来的风格,其师父花颜夫人又是个惹不起的人。
而那个中间的小女娃,是上清山的弟子,却不走清静正心的路子,就甚是不该。
结珠真君看过浮影境里的大比与颁奖过程,知道这个小女娃是凌砄的小弟子,在她眼里少时了了又如何?还不知道能不能成长为真正的道门栋梁呢!只怕,有其师必有其徒——她原本对凌砄与昔日魔门公主的纠葛就甚为不屑,认为这又是一起见色忘义的典型事例。
而结珠的弟子高李黎虽然叛出师门,结珠真君却也不乐意听到这个该打该杀的孽徒死在别人手上,这个别人,还是她看不上的凌砄!
高李黎送命在少清山的消息传来,结珠真君是又气又痛,不知道是恨凌砄恋上魔女带了个坏头,还是怨本该她动手清理门户却被凌砄抢了先,或是气孽徒竟如此大逆不道公然杀上道门,又或是到底还存有一丝师徒之情,突闻死讯而有些痛心。
甚至,她心里一直抱有一丝微薄的希望,觉得徒儿可能只是一时糊涂,说不定终有一日会幡然醒悟,如今却是被人断绝了机会……
总之,一想起她一手养大的徒儿被魔门驱使,却落得神魂俱灭的结局,身为曾经的师父,那复杂的心绪,又疼又苦,结珠真君自己也不愿多想。
可此后,每每当遇上“少清山”“凌砄”这几个字眼时,她心里就不由泛起不快不喜之感。
巧得很,令结珠真君的不快不喜的因素,幼蕖全沾上了。
当然,虽然结珠真君心有不乐,但到底是前辈真君,犯不着特意去为难一个小辈,这一节,也就暂时揭过了。
金错只遗憾这一回身一分神,错过了精彩场面,当她回眼时,只看到场上已经齐刷刷身形落定,那群少年与白鹤互相映衬,红绸乌发,愈发显得神采不俗。
收剑,抱拳:
“爰有祎人,世传重光。
智以启发,英才无量。
河出上清,洪沠流长。”
这群少年的齐诵朗朗,声震云霄,英气扑面而来,自然又引起一片喝彩叫好。
掌门善施真君看得笑容可掬,幼蕖难得看到减去了威严的掌门这样慈和轻松,对于别人家的子弟,夸奖起来更是毫不吝啬。
身为上清山的掌管人,看到自己执掌下的门派蒸蒸日上,又迎来这千年一遇的盛典,上不负祖师前辈,下无愧门人弟子,在这喜庆氛围的烘托之中,自然该是乐陶陶又喜洋洋的罢!
那五梅道院的宣豫真君看着自家的这批孩儿,神色里也都是满意。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同样来自五梅道院,这群少年落座后,与原先的那群少女并无同门的亲热融洽,反而各自为阵,显得有些隔阂。
此后,又有其他门派的一些贺仪登场,但都比不上五梅道院的这两场展演精彩。
等及庆典仪式完毕,大家热议的,还是五梅道院的少女与少年。
虽然各大门派送出了奇珍异宝,但只在人前匆匆亮相,终是不如五梅道院风头大盛。
“这五梅道院,这是出人意外,没想到技艺这么精熟,哎,你别说,这两场虽说是歌舞之艺,却也颇见功夫,还真是漂亮!”
“漂亮是漂亮,可是,要让你这样献技于人前,只为博人家一笑,你愿意?”
“这个……说实话,欣赏归欣赏,要这样扭着身段卖弄,我却是做不来的!”
“嘿,你是做不了,还是不屑做?”
“这……”被问住的人有些支吾,“哈,都有,都有!别谈做了,我往那一站,脸都要僵了,笑都笑不出来!”
“就是么!到底不是正途大道,和我们八大门派如何能比?我们的功夫,哪能花在这个上面!”
第746章 昔人梅花老
听到这些议论,幼蕖也能理解,大家都乐于欣赏悦目技艺,可自己却不会愿意做这取悦别人的人。
要是各大派弟子因看到的这份动人美丽而心生羡慕之意,甚至去效仿、去以之为榜样,那才不正常。
他们在坐在贵宾席上赏看歌舞的人,是居高临下的评判者,他们才有指点闲议的资格。夸那些人一声好,不过是表明他们的眼光与欣赏水平颇佳。
对五梅道院的这些少女少年,各派弟子在叹赏过其色艺俱佳外,也多多少少有些惋惜、轻视之意。
能正儿八经去修道的,谁会去学那博人眼球的杂艺?
幼蕖带着金错银错四下闲逛,各派弟子此时俱混杂于一处,彼此结交,言谈投机的更是早就三三两两聚到一处,随意说笑,这可是展现自我、铺展人脉的最好机会。
“曾师兄,刚刚见你看得投入,怎么,那剑舞还能入你的眼啊!”
“嗐,有些意思!倒是袁兄你,四明道会后你又精进了啊!恭喜恭喜!对了,你注意到没有?他们资质其实不太好。”许多人的关注点还在五梅道院上。
“确实,你看到他们修为了么?高的不过筑基初期,低的,才炼气,看皮相虽然好看,根骨却是略差,浊气也重,估计此生也不会有多大成就了。”
“所以人家明智啊!这样的资质,别说是我们八大门派,便是中小门派也嫌不够看呢!还不如直接学个一技之长,解决谋生糊口,说不定还能凭这个混得不错呢!”
“还真是,我青空界修道者本来就有上中下之分,总不能人人都去寻大道,那谁来采灵石、通商道呢?总要有人干些杂活儿。”
“这话我也同意!便如凡俗界有士农工商一样,各行各业都是要人的,总不能大家都去科考做官!不然,都吃啥啊?”
幼蕖与金错银错一路听着闲谈,心里倒也若有所悟。
等热闹冷却,晚间回到小竹林,三人又来问花颜夫人关于五梅道院之事。
花颜夫人一笑:“其实你们平日见了不少这家道院出来的人了。”
有这等事?
幼蕖摸摸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嘉庆坊?嘉余坊?”
“正是!”花颜夫人点头。
虽然这对话极简,但金错银错也明白了。
坊市上那些买卖人、手艺人,许多都是来自于五梅道院。
“那他们何不标记身份?彼此也有个照应,也算有个靠山啊!”银错不解。
“是啊,不然,那得是多大的帮派啊!论势力,可不比八大门派弱!”金错的视角更高,她一下子想到了这隐藏的势力关连。
幼蕖觉得也是,要是这些人五梅道院分散在十三州各处各业的人联合起来,可是一股了不得的力量,为何一直默默无闻呢?
花颜夫人闲啜着灵茶,给三个小丫头解疑:
“其实五梅道院的创始用心很简单,就是给青空界那些粗具灵根,却资质不足以登大道的中下修士一条体面点的活路。大道不成,便学手艺,能养活自己、成家生子。从小处看,给了许多苦人儿生存的机会。从大处看,有了盼头,便不易生乱,如此才利于青空界稳定。
“因此,在立院之初,其创始者宏景真君便不许门人打着五梅道院的名头,只许承其艺、学其技,却不许用其名、借其势。甚至,他将道院分出来几个小院,各有主事,又令时时竞赛,只以名次等第说话,道院之中便少有八大门派之团结一体的氛围,隔阂便自然而生。”
这样啊,难怪表演过后,这家道院的两批人几乎没什么互相喝彩示好,都是想要压过对方一头的架势。
“那今儿表演的两批人,定然不是一个院的。”银错点着头下了判断。
“确实不可能同院。那群女子,宣豫真君说过是嘉纫院。此院皆为女子,是不可能有男子同列的。”花颜夫人想起那场绮丽歌舞,也不禁微笑起来,“都是女子的所在,果然纤细功夫做到了极致,我见犹怜呐!”
“嘉纫院,嘉纫院,可不就是佳人院?果然名副其实。此外,师父,那还有哪几个院?”银错追着问。
“五梅,五梅,立院之初,便是宏景道君插下五根梅枝各代表一院,道院因此而得名,唉,如今这小小梅枝,已经是五株老梅树,甚至已经繁衍成林了。这五院分别为技、医、文、武、商……”
花颜夫人刚刚列出五院,金错就瞪大了眼,脱口而出:“嘉纫院呢?”
是啊,嘉纫院呢?技、医、文、武、商,这都已经五院了。
“你们就不能耐着性子等我说完?”花颜夫人白了三个小丫头一眼,“起初只有这五院,后来,这位宏景真君怜惜世间女子又尤其不易,甚至连学道学技的机会都没有,遂又在五片已长成的梅树林中间,单独辟出一处,名为嘉纫院,规定只能女子入院。”
“技、医、文、武、商,这个学什么一听就知道,那嘉纫院学什么?”
幼蕖也问,她觉得那些灵气十足的女孩儿若只是学今日表演的那些歌舞,委实太可惜了,而且,色艺在身,对修为不高的她们,反而不是好事。
这世间女子太不容易了,虽说是男女皆可修道,各门派择选弟子也不分性别。可男子天生就有优势,这个世界对他们更宽容更友好。本事平平,可以说老实;小有本事,便有朋友夸不绝口;有大本事,那还了得,所有人都会对此人敬畏有加,犯了什么错都会有人为他自动描补解释。
而女子修行,除非你本事绝顶,能站到大多数男子头上,才会赢得相应的尊敬与安全。而普通女子,若本事差一些,姿态软一些,就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轻视与闲言。
君不见,外门的郝瑗与朱兆云,同样资质略差,郝瑗就有机会成为外门主事,等着上面不看功劳看苦劳的时候提拔他一把,从而更进一步;而朱兆云却要早早回家嫁人生子,一辈子已经看到了头。虽然这也有性格使然,但宗门给郝瑗的机会比给朱兆云的要多得多好得多。
第747章 闲说嘉纫院
幼蕖面上一闪而过的怜惜表情落在花颜眼里,她不由一笑:“五家分院,如梅花之五瓣分列,各有所长各专其业,而嘉纫院,便是梅花的花芯,兼学五家所长,若是学成,可谓全才。”
竟然这样!
三个小丫头对这位宏景真君大起好感,
“说起来,这位宏景真君其实也与上清山相关呢!他是上清山祖师尚青神君的师弟,尚青神君立派之时原也邀他同来,可他却道自己师兄弟已经是青空界修士的顶尖,若这一辈子眼界只在山顶上打转,个人是成就了,却未免有负天地之恩。
“所以,别人向上看,他却往下走,立志要让有灵根者皆有机缘,一生为教化愚昧而行走天下,创设了这五梅道院,专心培养有一技之长的小人物。青空界道门繁盛,明面上是有各大门派精心培养弟子,其实,若无五梅道院撑起偌大的修道者底层根基,哪有如今的欣欣向荣?宏景道君可谓功德无量。”
确实功德无量!
金错银错自幼随花颜夫人处理各方事务,对世间百态了解其实甚多,幼蕖也曾随师父行走八方,看过修道与凡俗的生活各面。只是那时她们年岁未大,深思尚欠,如今也渐渐知道青空界修道生涯并不是扁平的一张盛世图,而是立体丰盈、明暗交替、高低呼应的。
她们是有幸落在了大宗之内,被有意无意地隔绝了许多琐碎得令人掉头发的杂务小事,也不需要操心生计,许多人的无奈与艰难,她们知道就不错了,并不能真切体会。远离了上不得台面的市井小心计,许多时候并不是因为她们多高尚纯洁,而是她们不需要。
诚然,八大门派是丛林里最根深叶茂的那几株参天大树,可是独木不成林,几株也不够。这丛林要繁盛持久,不仅需要广阔深厚的土壤,也需要诸多低矮灌木以及藤蔓花草,甚至落叶腐质。
如此,才能循环互补,生生不息。
“五梅道院弟子大多是家境贫寒的中下修士家庭,甚至还有些是凡人,侥幸生了劣等灵根,若无道院,他们也就是个普通的凡俗人,过了几十年就归于尘土了。特别是那些女子,家里有些微薄灵石的,也都先供着兄弟进门派了,甚至许多女孩儿直接就被卖做了奴仆之类,她们哪有修炼的机会?”
“那,嘉纫院的那些女子……”幼蕖想知道她们最后的去向,是不是都学成了全才,是不是都能在男子的世界里挣出了一片天地。
因为,怎么好像没有听说啊……
花颜夫人叹了一声:
“可惜,初创者的初衷这么好,后人却未曾将其贯彻始终。嘉纫院本该学各项技艺,开始也确实出了不少人才,玉还派的祖师便是嘉纫院出身。可是因为道院规则限制,优胜者才会获得奖励或是更好的机缘,而歌舞又更容易突出,后来,便有许多人渐渐倾向易学的歌舞之艺,其他的技艺,也就平平了。”
“那她们……”幼蕖听着就有些担心,这些女孩儿在道院学艺,被打磨得闪亮可人,有吸引力却少自保力,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如今嘉纫院出来的,好一点的,被中小世家聘去做当家主母,毕竟道院规矩严明,她们各项技艺都通一点,可以教养子弟,管理庶务也是一把好手,这就是极好的去处了。也有在坊市上开设店铺自己挣灵石,辛苦也自在,这算是五梅道院为这些女子找了一条体面的生路。
“差的么,甘为有力者的滕妾之类,自此在后院争宠中终老一生,甚至不得善终。再差的,沦为坊市上的歌舞伎一流,纯靠色艺吃饭了,色衰后凄凉至死的不在少数。也有极少真本事挣前途的,但,这真是少之又少了。”
花颜夫人说着说着也有些惋惜,还有些女子的境地更不堪,她就不说了。
花颜的未尽之意,幼蕖与金错银错也都听得出,一时默然。
这就是现实。
她们有些替那些女孩儿可惜。娇嫩鲜亮的容颜,轻盈曼妙的歌舞,日后不知会落到锦席还是污泥中。
这些女孩儿,本来无缘踏上修炼之途。
道院给了她们一个可以增长力量的平台,打开了一扇通向更丰富多彩的世界的门,让她们有机会去接触更多,去探险未知,也是给了她们更多的选择。
这个选择,真是不知道是福是祸。
若没有见到修道界繁华世面,也许很多女孩儿就会在无知简单中度过一生,平平安安却黯淡无光。
可是打开了那些门后,她们看到了外面的光怪陆离和变幻莫测,是沉淀得更加清醒,还是乱花迷人眼,是坚持进取奋斗还是心存侥幸渴望捷径。
……
这场因五梅道院引发的闲谈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那种生活离大家很远。
五梅道院来的献礼者也没有多作停留,当日就匆匆回程了。
各派弟子微有失望,毕竟那些少年少女还是挺赏心悦目的,多看两眼挺好的。
但也觉得应该如此,那些人和他们不一样,又不是贵客,本就为献舞而来,又无甚前途,要是留下来,大家遇到了,难免互相攀谈几句,多半说不到一处去,那可尴尬。
许多宾客也不过逗留了一两日就离去了。
苏怡然等父母离了上清山就冒出来了,笑嘻嘻地来找幼蕖说话。
幼蕖好气又好笑:“你爹娘怎么你了?你躲那么远,难得的相聚机会,伯父伯母可得多失望!”
“你没……那个,你不知道哈,”苏怡然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小丫头没父母,含含糊糊混了过去,“他们烦人得紧,问得太多,认识的人又多,我和他们呆一块,一天要点头哈腰八百回!还要听那些人夸我一表人才、青出于蓝、伶俐乖巧之类,简直眼瞎!他们敢昧着良心夸,我可不能昧着良心听!能逃多远可就逃多远!”
“怡然师姐你可不就是一表人才?人家实话实说啊!”
金错说完,银错跟着点头如捣蒜。
金错的话哄得苏怡然眉花眼笑,她摸摸自己的脸:
“是还行。可是那些人又不是真心夸我,那眼睛都瞅着我爹娘的脸色呢!我又不是傻,谁还看不出来啊!”
“至于青出于蓝么,唉,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苏怡然叹了口气,她在宝瓶峰,虽然炸炉比以前少多了,可是炼丹哪能以不炸炉为长远目标呢?那要求也太低了。要想凭炼丹之术达到爹娘的成就高度,几乎是不可能了。
“你不是庆典当天晚上就开始修习了?我和小金都惊叹不已呢!苏姐姐你这么勤奋,迟早、肯定会青出于蓝的!”银错说得真心实意,她觉得苏怡然师姐脑子聪明资质又好,又这么用功,自然会更出色的。
第748章 养眼与称心
“我那是……唉,算是用功吧,反正你不懂我的苦哇……”
苏怡然的脸耷拉下来,像给灌了碗苦药。
她是用功了,但银错不知道她是给大师兄赶着上架的啊!
萧云轫回来后,似乎是要补上他从前耽误了的责任,给师弟师妹,尤其是对苏怡然,布置了不少任务,从提纯到火候,从成丹到辨药性,一个都没放过!
而且,大师兄还说了,至少一个旬日抽查一回!
幸好苏怡然手气顺,一个晚上都没炸炉,任务完成得比预期又快又好,大师兄这才放松了看守,她才溜出来逛了几圈,才没错过那么多有意思的消息!
幼蕖才看到怡然师姐面泛苦色,安慰的话还没想好,就见她突然眼睛又亮了起来:
“嗨,嗨,这两天,你们出去逛了哪些地方?都听到什么没有?”
“走了不少,各门派也去了,没注意有什么新的消息啊!”幼蕖与金错银错都有些莫名其妙。
“玄机门呢?玄机门去了吧!见到那个胡峤和祈宁之了不?我走到好多地方都听到这两个人!”苏怡然眼睛亮得像小星星在闪光,特别是提到这两个人名时。
“见到了呀!”这俩人是挺显眼,玄机门的嘛!但她们仨同进同出,和其他师姐妹的交流有限,莫非错过了什么?
“那,你们听说‘养眼师兄’和‘称心师兄’的名号没有?”
“没有!”金错大声叫出来,可是那表情明显是说:“快告诉我!”
这个话题听起来就很有意思!哼,莫不是欺负她们年纪小,这么有意思的话都没传到她们耳朵里!
苏怡然一脸权威地给大家解惑:
“‘养眼师兄’么,指的就是祈宁之,‘称心师兄’么,指的就是胡峤啦!还真是玄机门的少年郎出色,这两个可都是他们家的!当然,其他人也不错,比如说那个去四明山姓袁的那小子也不错,可惜祈胡二人太冒尖了!”
苏怡然掰着手指有些遗憾,好几个她都想深聊一下,不过时间有限,她只能先挑最重要的两个来说。
“养眼,能理解,就是好看么,为什么又多出来一个称心?祈宁之难道不是样样都好,还有什么问题不称心么?那胡峤师兄也好看呀!为什么不说他养眼?”银错不解。
其他两个小丫头也不解,长得不差有本事、出身名门品行优,怎么有的称心有的不称心呢?
不过金错的兴趣明显浓厚,幼蕖则不太当回事,她没觉得祈宁之有多养眼,说得过去而已,在她心里,除了师父和几个哥哥,天下男子都差不多。
至于胡峤,幼蕖也没觉得这位师兄有多称心,胡玉时不时地给她抱怨亲哥胡峤像个牢头,哪里称心啦?
“真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让苏姐姐给你们说道说道。玄机门的少年郎那么多,你们凭良心说,是不是祈宁之最好看?”苏怡然谆谆善诱。
金错与银错认真想了一下,随即齐齐点头,确实如此,风仪、气度、眉眼,祈宁之都是最好!
幼蕖却觉得她的几个哥哥才是最好看的,又亲切又英气,她从来没觉得祈宁之比几个哥哥好啊!可是看着面前三双眼睛在等她的回应,她只得把良心先摁住:“是是,你们说得对!”
“唉,要论养眼呢,确实是祈宁之,看着那个心悦啊!可惜,他也只能养眼啦!他待人太客气,笑得太客套,礼节周全,可是没有温度,和他在一起,你不由自主地也要跟着装,怎么都走不近他身。这样的人,不能做道侣的,只能看看,过个眼福算了。要是和他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得累死!”
苏怡然说得极顺溜,看到金错银错若有所悟的眼神,得意一笑,又补了两句:
“而且,听说他家族对他期望颇高,两三代里就出了他这个天资出色的,祁家又一心要争上流,负担重哦,好像还要拉扯族里几个弟弟妹妹上进,这样的道侣,哪家姑娘愿意啊?”
这样的消息苏怡然都打听出来了?
看样子,苏怡然躲开亲爹妈又逃离了大师兄的这几天,在各大门派里找到了不少同道中人。
幼蕖想起那日庆典中,花颜夫人带着她一路拜见各大派各世家的时候,也见到过祁氏来宾,内有一位中年美妇携着一名小童,眉眼与祈宁之有些相似,那小童的腰间,挂着一枚眼熟的银铃。
花颜夫人只淡淡与祁家打了个招呼,不曾多谈。幼蕖也就随着匆匆点头而过,不过是因为她识得祈宁之的缘故,多看了那美妇幼童两眼,也未曾来得及多问。
她看祁家的声势,尚不及梁溪、苏、胡等家族,应是在中上之间。
花颜见她眼神方向,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那是祈宁之的亲娘与亲弟。”
幼蕖也就是有些奇怪,心道祈宁之怎么没来与家人同坐。但这念头也就在心里转了一下而已,花颜夫人已经带着她说说笑笑迎向另一家来客了,她便没再多留意。
此时苏怡然提起祈宁之的家族,她便想起那小童腰间的银铃,与祈宁之在少清山时赠她的生辰礼物醒神铃正相似,莫非也是得自祈宁之?
祈宁之娘亲带来了他的幼弟,难道正如苏怡然所说,是要祈宁之拉扶一把么?
不过幼蕖没多去操心,只是想到原来每个人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轻松啊!
苏怡然老练地总结了一下:
“所以,祈宁之这样的儿郎,养眼就行了,却不实用,不够称心!这可是我这两天和各派几个姐妹讨论出来的心得体会!大家都这么觉得!”
“那胡峤呢?他为何就称心了?”
幼蕖是帮胡玉问,听起来各派的姑娘们对胡峤都很满意,她有空得告诉胡玉:你亲哥被各大门派的师姐师妹们列为最称心的师兄啦!你的嫂子人选储备很丰富呢!
“胡峤么,长得也好,虽然没有祈宁之那么可人,可是也一样丰神俊秀,对不对?所以容貌上是没话说的。至于称心与否,则要看其他方面啦……”
第749章 神仙难眷侣
对于胡峤的长相,大家确实也都认可的。他与祈宁之,一个清俊,一个温润,可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不然,怎么会有“玄机双璧”的名号呢?
幼蕖与金错银错若有所悟:养眼,仅仅好看而已。而称心,那就是样样都好,不仅仅是长相了。嗯,意思是,将这“双璧”的个人、背景、前路等多方面因素综合考量,胡峤更胜一筹。
可是胡峤一样也有个庞大的家族背在身后啊!他的胡家怎么就比祁家要称心了呢?
苏怡然不等她们搭话就接着侃侃而谈:
“你们看,胡峤对他妹子胡玉多照顾?严是严了点,可不溺爱才是真的好,说明他责任心强啊!做事也踏实,待人也厚道,家族也不要他出力,同族兄弟有出息的多,胡家好几个代都有子弟拜入了各大门派里,互相有扶持照应。和他在一起呀,不会被拖累,还能被胡氏势力照顾到几分,省事得力,可不是称心?”
三个小丫头都没想到找个道侣竟然要考虑这么多事体,虽然她们没想找,可是这样观点还是将她们一时给震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苏怡然说得眉飞色舞,自认给三个小妹子上了一堂好课。其实,她自己也是这两天在听闻谈论中不断刷新认知,许多新的想法突然闯进了脑海,起初觉得离谱,后来又觉得合理,果然是如此。
平日里见到那些师姐师兄有了心仪的对象,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不过轻飘飘地笑看一回,点评两句相配不相配,祝一声比翼双飞,也有看到劳燕分飞的,惊讶感叹一下也就过了。
却没想到背后可能有许多的利益牵扯。
原来除了道魔相恋不能被世人所容,这道门内的情爱也有诸多限制。大是大非固然决定两人的未来,细枝末节竟然也会成为男女之间取舍的考量条件。
而且,对大多人来说,哪有那么多机会接触大是大非?都是琐碎的细末在折磨人考验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我等修士,哪能如世俗儿女那样计较……”幼蕖结结巴巴地反驳,她觉得不太对,可她哪里有经验,反驳虚浮无力。
“修士,要么打定了主意独身寻大道,要么,就要费心寻个合适的道侣,要寻,可不就得挑挑拣拣。合适的道侣会是极好的助力,也有助于参悟心境的圆满,不是还有人特意去历情劫么?为的就是早日勘破世情。有情道,无情道,都可以,但都要悟透。”金错倒是想得很明白。
“就是!小金你想得明白!当然,讲道理容易,落在自己身上却难。”
苏怡然转头对幼蕖道:“你知道么,刘秀陈筠两人已经崩了,为了一颗筑基丹!”
“啊?不至于吧!”幼蕖意外,她虽然对这不感兴趣,但她见过陈筠甜甜蜜蜜的满脸幸福,也是乐见这位师姐成其好事的,听到这个消息不免惋惜。
“听说就是刘秀要陈筠将历练中得来的一枚筑基丹拿回去给他族弟,说陈筠反正用不着。但陈筠不肯,她坚持要拿去坊市换灵石。两人吵得呀,一个说没想到你冷血无情后悔看错了人,一个说难道和你好了我的物事也姓刘了么?一个说你心里被灵石填满了臭不可闻,一个说你大手大脚不知道省钱我的灵石还不是两个人用?这么一来就谈不拢了,然后……”苏怡然两手一摊。
幼蕖还记得去四明山的路上,刘秀与陈筠是同门里头一号成双成对的,刘秀那么不羁的个性,跟着陈筠后面嘘寒问暖,一身的棱角都包了浆,看得人好笑牙酸。如今却为了一颗筑基丹闹成这样,难道,两人的情义是可以用灵石来衡量的吗?
“还有樊红,原本她对沈克已经开始好声好气地说话了,可是这次庆典,她遇上了虚盈门的一位师兄,立马又对沈克不假辞色了,那么明显,不就是人家家世比沈克厉害?把沈克伤得呀!他倒也硬气,一直不肯说樊红一句不好。”
这里面没有一个是真正薄情寡义的人,却都是不能脱离现实的人。没想到,修道之人,神仙眷侣,最后的考量也不得不与凡夫俗子一样,谋划算计,一样都不少。
苏怡然摇摇头,这段时间她看到的太多了,唉,真是长见识、长心境啊!她也不想谈情说爱了,忒烦人!就看看身边的这些,参悟一下也够了。
“哎呀!”苏怡然正说得开心,突然一枚传音符直冲着她脑袋撞了过来,她赶紧一手接住。
“这谁啊,这么没眼色……”话说了一半,苏怡然就火烧眉毛地跳了起来,“糟了!大师兄!”
“怡然,你干嘛去?”幼蕖追在后面问,苏怡然跳起来就跑出去了,连句解释都来不及给。
“好多功课……竟然提前检查……回头再说……”苏怡然的云起剑在半空摇摇晃晃飞远,云端丢下来半截子话音。
难得看到苏怡然慌成这样,金错银错愕然。
幼蕖却是知道,苏怡然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师父灵岩真人责罚她也不放在心上,却怕她的那位大师兄萧云轫。
萧云轫过了结丹失败这一关,比从前冷肃多了,对苏怡然等几个师弟师妹也更严格了,庆典当天晚上就压着苏怡然进了丹室开了丹炉。
苏怡然对师父还敢有几分惫懒,对大师兄却是又服气又听话,今儿多半是萧云轫要检查她的课业,她才火急火燎地奔回去赶功课了。
希望怡然不要炸炉!
三个小丫头齐齐合手祷告了一句。
花颜夫人回来时正好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好笑地在金错头上敲了个栗子:
“怎么傻一块儿去了?”
“师父,你回来啦!”
“是不是累了?那么多应酬,就得多休息!”
金错银错赶紧上前奉承,却被花颜夫人一手一个拍开。
花颜夫人好笑又好气:“你们俩,不就是怕我下令回谷?都来了这些天了,还没呆够?真不怕人家上清山赶人么?”
第750章 临场有且慢
花颜夫人的话音是透着要走的意思了。
三个小丫头都很不舍。
“才没几天呢师父!”金错抱着师父的胳膊,银错也端着茶,一心讨好师父,她们还想和九儿姐姐多处几天呢!
“好多门派都没走呢!上清山怎么会赶我们走?我们也不求做最后一个,但和大家一起动身都不行吗?”银错小心的找多留两天的理由。
幼蕖却是不好留她们。她知道,花颜夫人丢下绮色谷这么多天,已经很难得了。她不能为贪恋自己一个人一时的温暖,耽误了花姨的正事儿。
“人家留下来的是为了八派合练的事,我们绮色谷赖在这里是为什么?我知道你们恋着小九,但主人是上清山,人家庆典都结束了,好多要忙的呢,难道还要照顾你们几个小丫头的交情?”花颜夫人摇头。
她又看向幼蕖:“我刚刚从玄机门过来,八派合练,这组队搭配也是有讲究的。你言师叔正忙呢,你马上也要忙起来了。”
“嗳,我晓得了,多谢花姨。你们……不用那么费心的。”
幼蕖知道花颜夫人定然又去言是那一起操心她的合练事宜了。她不知道何以为报,也怕几位长辈对她照顾太多了。
“嗳,费什么心?我也是白操心,不过是想万一给你遇上糟心的。而且,任务不一,有好有歹的,这头一回,我们得先看看,不是怕难怕险,我们知道你都应付得来。言是说其实豆是随机排列,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花颜拍拍幼蕖的手,示意她安心。
每次合练都会有些娇养的世家子弟插进来,花颜是担心幼蕖这一组莫要遇上什么纨绔子,拖了小丫头的后退可不行,所以她去与言是合计了一下,嘱他留神,发挥一下元婴真君的威严,若是看到不好的,不妨插手干涉一二。
每支队伍都有一个门派为主导,幼蕖还不足以带队,只能跟在老弟子后面。不过不管她去哪里,花颜与言是也相信幼蕖都能发挥出色。但是身为长辈,他们得考虑周全一些。
言是本来觉得自己安排得挺好,他已经给自家掌门提了一嘴,玄机门上清山关系这么好,应该让两派弟子多在合练中交往交往。他自认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引导。
崇山真君确实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不免夸了一下言是结婴后懂得考虑大局了,便在与上清山几位真君的闲谈中流露了一二,于是在排名单的时候,上清山便留意将两派弟子尽量组合起来。
但花颜听了言是的安排后却觉得他过于委婉曲折了,不免抱怨:
“你怎么老这样?这也太容易出错了!就该直接说谁谁放在一起,比如,和你那个徒弟在一起不就能互相照应着了?万一给小丫头配一组合不来的队友怎么办?”
花颜越说越气,她最看不上这个人心里想什么从来不直接说,弯弯绕绕让人头昏。心道,幸好没和这人在一起,不然她这爽利的性子,迟早给噎死!
但这事关小九,花颜不想斗气,不免多说了几句,催促言是提前去看看名单是否合意。
言是听得嗤声,他也看不惯花颜缜密多虑:
“我怎么好开这样的口?人家会觉得我私心也忒重了。这可是八派合练!我那样点到为止足够了,人家懂的!
“而且,各家都出的是挑选过的优秀弟子!哪来那么多糟心的人?还有,小九性子这么好,和谁都会处得好的!哎哎,你们女人家就是心忒细!”
花颜没好气地白了言是一眼:
“你知道什么?八大门派,嘿,曲里拐弯的事多呢!不然当念善信真君怎么莫名其妙给人坑了?我发现这上清山,就是有本事让人吃暗亏!别的不说,就说近的,就说这玉台峰,有红叶照应着,小九还差点给人抹一鼻子灰你知道不?”
言是当场就跳了起来:“什么什么?我怎么不知道!红叶和墨川管不了?”
花颜本不想与言是多说这女子间琐碎的无聊小算计,但既然提起了,她便给言是略讲了一下当日云玲真人是如何闹上玉台峰,而小九又是如何冷静自辩清白的。
听得言是牙咬得咯吱响,他的身份不好去对那几个人翻旧账,心里却是记下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小九和谁在一起都没什么,要紧的是不能和谁在一起。你放心!我到时把名单仔细过一遍!哪怕都定死了,我也要给翻过来!嘿,玄机门弟子和谁一起合练,我还是能说上话的!真要太糟心啊,哪怕我把玄机门的抽出来单独给小九配个队都行!除了宁之,胡家,张家,都交给我了!”
言是终于露出点元婴真君的强势。
花颜这才放心回去。
也幸好花颜多了个心眼,各派高层在排合练弟子名单时,可巧的,不知怎么将周流心斋的杨曦与幼蕖排到了一处。
东道主是上清山,拟名单分队伍这等琐碎事便由上清山此次负责礼宾的门人一并做了。
各派将自家参加历练的弟子名字报过去,上清山将名单拟出来,给各派真君真人过个目,大家点过头一般就可以了。
那么多名字,真君们也认不全,其实他们也不过是看看自家看重的弟子在何处,心里有个数就行。每次都这样,大致是随机组合,有特意要关照的大多也事先打过招呼了,出不了什么岔子。
周流心斋的朱璜真君是在庆典之前才到的上清山,自然不知他夫人在玉台峰闹的那一出假情书事件,他只看到爱子的队友都是各派弟子的拔尖人物,心里颇为满意。
尤其是上清山玉台峰的李幼蕖,他看过凌砄的这个女弟子的剑法,认为其对杨曦的剑法很有互补之处,法术也有新颖之处,竟然和爱子的奇思妙想有些契合,这一路同行正好切磋交流。
各家真君也都看过点头,这等小事,无甚可计较的,每次都是这样,大家捏着现成的名单走个过场而已,犯不着为此拂了东道主的面子。
上清山的善施真君捋着长须,按往常的惯例扫视了一下,等都没等,便要点头:“既然如此,那……”
玄机门的知非真君却来了一句:“且慢!”
正在闲聊的众人有些惊讶地抬头,没想到还真有人提出异议,更没想到是玄机门新晋的元婴,这位资历尚浅,老人们都还没什么意见,他却有话要说?
玄机门的崇山真君微微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言是只当没听到,笑着扬一扬手中的名单:
“诸位师伯师叔,这名单拟得极好,我们玄机门几个孩子都安排得很好。只是,惭愧,小侄一时疏忽,忘了胡家老祖嘱咐过我,一定要将他家的小丫头与上清山的李幼蕖排到一处,是我疏忽了,恕罪恕罪!”
第751章 不得不调换
言是又转向善施与善从:“善施掌门,善从真君,麻烦贵派了,实在抱歉!言是给您二位陪个不是!”
于是,大家看着这位风度翩翩的知非真君起身行了个礼,腰都弯下去了,赔礼的态度十足真诚,心知这面子,上清山是无论如何不能不给了。
崇山真君听得个“胡”字,无奈地摆摆手,原来是胡家那位祖宗,想怎样就怎样罢,他可不想做恶人。
玄机门大有前途的知非真君摆出这样的姿态,话说得客气,礼节又周全,善施与善从哪里好拒绝?何况还有顶级世家胡氏老祖的面子,人家都提出来了,不应才是真的得罪人。
他们看到知非真君与崇山真君也是满脸的无奈,善施与善从完全能理解这两位的心情:能让真君之尊腆着脸为个筑基小辈提要求这种事,人家想来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他家门派里有那么个如珠似宝的小姑娘呢?
在场的真君更有忍不住摇头苦笑的,却是个个无奈。
无他,大家都知道,胡家宝贝儿胡玉小姑娘是胡家老祖的心尖尖,打小为了这宝贝疙瘩的淘气兴起,各大门派多多少少都被折腾过。
幸好胡家老祖管教有方,胡家小姑娘也知宠识惯,不是个顽劣的纨绔女,大家对胡家的纵容也就当做小小趣味,笑一笑罢了。
说句实话,哪怕玄机门没将胡玉的名字报过来,等合练队伍成形了,胡家突然想把她插到哪里,大家还不是要无条件接受?
身为东道主的上清山更要表现得大度宽厚些,善施与善从两位真君不过是听闻后初初有些好笑,却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功夫,吩咐下去让弟子们重排了来就是,这等事尚用不着他们两位真君来动手。
善从对赤阳赤炎等人微颔了下首,赤阳赶紧退下去重新拟定,他一边急走一边飞速地脑海里盘算着,怎样调换不影响各派力量分配,哪个人选更合适补上漏洞。
赤阳步履重重地来至后殿,凝思片刻,重新取了灵纸,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琢磨如何下笔。
田雨因正在后殿与几个弟子闲聊,见赤阳如此,赶紧走来帮着磨墨,这金墨要用灵力才化得均匀,运笔的时候还要再细细注入灵力,写出来才能墨蕴金光、恒久不褪,她生怕别人做得不好。
本来也用不着田雨因做这等活儿,凝晖峰能干的弟子还是不少的。
但善从在这里与赤阳等人商议名单时,只有田雨因够资格在一旁侍立打点,大家都默认这种贴近上层的精细活儿就由她来专职了。
“赤阳师兄,为何又匆匆返回?哎,还要重新定名单么?不是说真君们一般直接点头的么?哎呀,白费了这玉版纸就算了,可惜师兄你写这个也多费了不少灵力呢!”
赤阳对田师妹的体贴笑了一笑:
“确实难得这样,偏偏有大人物又提了点要求,不过也简单,只是略有改动。咱不就是干这活儿的么?也没什么,只是又劳烦师妹磨墨了。”
见赤阳垂头拈笔去沾金墨,田雨因心里一动,那磨墨的玉手停住,面上带着忐忑:
“改动谁呀?师兄,你这是要改动……可莫要把我的名字给删啦!”
田雨因在宗门大比中表现平平,自然不能凭名次取得八派合练的名额,但是幸好她有一个好师父。
善从真君虽然对弟子有些失望,但是为师的责任心极强,敲打了弟子一番,到底还是告诉田雨因,已经为她争取到一个合练的机会。当时很是一番师徒情深,暂且不表。
田雨因大比之后一直乖巧得很,赤阳等人原先觉得这个小师妹有些被宠得不知分寸,不免对此有些微词,可是这两日见她温柔本分,又来主动帮忙打杂,只道她受挫后反而懂事了许多,老师兄们便也心软了。
此时听她小心地这般问话,赤阳便温和着声音答道:
“师妹你放心,名单都定了,不会轻易删人,只是要作些调整。对了,玉台峰李幼蕖是在哪个队的?她得动一下。我还得看看怎么最合适,只望勿要太麻烦。唉,先从这里撤下来……”
赤阳真人摇摇头,他只留神各家力量均衡搭配,还要照顾好不时塞来的各方要求,已经排得烦不胜烦了,还好田师妹这半日帮着他递名条,还将所有名字列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很多弟子都已经直接搭配好了,让他方便不少。
没想到,现在还要再费一番手脚。
田雨因听得眼神闪了闪,往赤阳真人手上墨迹未干的新写玉版纸瞧去,果然看到周流心斋杨曦带队的那一组里不见了李幼蕖的名字。
为什么偏偏动那丫头?田雨因不太甘心:
“杨曦这一组多好啊!周流心斋的队伍,好多人都想去呢!怎么,李幼蕖还不满意?师兄你也太辛苦了,都排了好几天呢!不是师父师伯都觉得没问题了么?”
“掌门也同意调换了。不是李幼蕖不满意,是祖宗太多……”赤阳顾不上多说,只将几组名单排出来皱着眉头反复看。
一时间,田雨因大失所望。那丫头怎么有资格换来换去呢?
她自然知道玉台峰当日为了一份假情书闹得霹雳震天,也听云玲真人不止一次地抱怨过玉台峰的李幼蕖。具体真相如何她不知道,也懒得去管里面有什么手脚,但是有了这样的不和,她肯定李幼蕖不会乐意与杨曦被安排到一个队伍。
田雨因自认本也没存什么坏心眼,但是她有机会近身帮忙,便有比别人更方便的机会,她呀,不过是顺便好心地帮着焦头烂额的赤阳师兄排出个大概的名册罢了。
再说,名册最后也是有师父点头认可的,她又不能做主。她不过是随意地灵机一动,在安置诸多名字的时候,将李幼蕖与杨曦两个名字有意无意地排在一起罢了。
赤阳真人果然照着她的引导,将那一片就近的名字一起抄录了下来,这举手之劳的功夫,田雨因就影响了不少人的方向,心里是暗暗得意的。
在场的人谁都没发现。忙得团团转的赤阳、赤炎两位师兄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连师父善从真君一直在旁边也没觉得有什么。
能看出什么来呢?她也没干什么呀!她哪有本事干涉八派合练的大事?
但是小小地恶心一下人还是可以的。
可以想象,这名册公布出来后,云玲真人肯定以为李幼蕖处心积虑地想接近杨曦,估计要气得冒烟,能骂出什么来,田雨因都能猜得到。而李幼蕖,在这一路同训同行、面面相觑的历程里,该是如何的尴尬失措!
田雨因一想到就要发笑。
呵呵,李幼蕖,我田雨因好歹也是元婴弟子,随时随地都有拿捏你的机会呢!
第752章 调换有不愿
不知为何,田雨因看到李幼蕖就有种莫名的心虚。
其实,她自己也追溯过为何莫名其妙地不喜李幼蕖,明明两人没发生过什么矛盾。应该说,也不是不喜,而是想到李幼蕖她心里就不由自主冒出来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追溯的结果,田雨因也不太愿意去面对,她隐隐约约觉得,约莫因为自己这个元婴弟子的身份有一半来自居住马头峰时的偷师厨艺,并非完全靠自己的本事赢得善从的青睐。
一想到这一点,田雨因就不愿再深思,不想承认的认知里,她对最早教自己料理食材的李幼蕖不但没有谢意,反而有种忌惮。
毕竟在田雨因看来,元婴弟子是何等的荣耀?谁不想呢!李幼蕖无意教会了自己几招厨艺,也就无意错失了成为善从真君徒儿的机会,心里不定得多恼她呢!说不定哪天这丫头知道了真相就会去对师父嚷嚷出来,要坏了她的名头。
因为一直担心李幼蕖对她心存不满,所以田雨因一直防备,这种防备的心又生出了其他负面的情绪,和李幼蕖有关的好事都让她不开心:看到李幼蕖的出手总是很大方,看到李幼蕖得到许多前辈的垂青,看到萧云轫、梁溪那样骄傲的人也对李幼蕖另眼相看,……
李幼蕖修为高、剑法好,这个田雨因没办法,她知道自己的天资本事,也不嫉恨这个。
但是,外来的好处,凭什么也要落到李幼蕖头上?这令田雨因觉得不公。老天也忒偏心,给了她拮据的家底、普通的出身,却如此偏爱那个丫头!那个丫头有的,都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不喜听到李幼蕖这个人的好消息,总暗暗希望这丫头倒霉。
当拿捏这丫头机会在手边,她就顺手推了一把罢了。而且,她什么也没干不是?最后将名单理出来的是赤阳,点头的是师父善从和师伯善施,她的手没沾一点墨,心不虚,理不亏啊!
所以她一直在后殿等着呢,等名单公布出来,那时就是木已成舟,大快田心。
“哎呀,动了李幼蕖,还真要动到田师妹你……”赤阳拿起另一页玉版纸,不由叹了口气。
能不动这个娇滴滴的田师妹,最好就不动。赤阳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也怕被这个师妹埋怨,怕麻烦,弄不好还要惹出善从师叔来。
田雨因听呆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在排玄机门带队的那一组名单时,田雨因将自己的名字有意无意搁在了前头。赤阳当然知道她的意思,这一组里有胡峤有祈宁之,是谁都想加入的一支强队。
当时赤阳也就顺水人情,放谁不是放?还能落个好。到底也是凝晖峰的师妹呢!他就将田雨因列入了这一组。
没想到,因为一个小胡玉,要将田雨因挪出来。
“怎么会动到我呢?不,不是只动李幼蕖?”
田雨因看到赤阳取出玄机门那一组名单,重新写下的果然没有了自己的名字,不能置信。
她睁大了眼睛看,确认无误,也更不能接受了:李幼蕖不能难受也就罢了,怎么她的利益也要受损呢?那可是她千挑万选的一支好队伍!
赤阳的指关节习惯性地敲着桌面,叹了口气:
“没办法啊!是胡家的小姑娘指定了要与我们上清山的李幼蕖排一起,可胡玉和胡峤兄妹俩又定下来不能分开。这里面我们上清山的人只有师妹你了,只能把你换到周流心斋的那一组里了。”
“什么?”
田雨因的眼睛从来没瞪这么大过,胡玉指定要李幼蕖?凭什么这个小姑娘的话就有这么大威力?她好生想不通,胡玉是胡家千金,我田雨因也是元婴弟子啊!
赤阳看出了田雨因的不服,给她解释道:
“你知道的,这些顶级世家惹不起!每次合练都要照顾着些这几大家的宝贝,只是知非真君先前一直未说,我哪里晓得?我是只照着那些名条依次抄下来而已。现在人家说了,我们自然要照着改。”
田雨因满口都是苦味,早知道,她就给自己先挑个稳当点的位置了,也免得自己现在要落得和杨曦一组。
那个云玲真人的爱子,眼白多过眼黑,头昂得跟雄雉也似,一看就是个难相处的,她也不想侍候那公子脾气,这一路可得多糟心!而且可以想像,若有了战果,都是杨公子拿大头,而若出了差错,那位云玲真人则肯定认定了是其他人拖累了她的爱子!
“师兄,好师兄,你再帮我看看,能不能再换一下?要么再找一个组?我不想到杨曦那一组。”田雨因软软声音央求。
赤阳真人想得没那么多,他确实觉得杨曦不错,优秀、客气、自律,虽然待人有些淡,但也是可以理解的么!所以他对田雨因极力说服:
“师妹,你刚刚不是说周流心斋这一组很好么?那么多人都想去,差不了!杨曦的身手我看过,朱璜真君教授得法,和他在一组,省心!”
好像自己刚刚是这么说过。
可是田雨因没想到这句话会落到自己身上啊!
“那,把祈宁之和我名字一起换过去不好么?”田雨因退而求其次。祈宁之脾气好,她躲不开杨曦,有一个祈宁之隔在中间养养眼也挺好。
“那样动的范围可就大了!”赤阳很为难,“每家都要有两个强点的弟子带队的,玄机门这里正好是胡峤和祈宁之,再换别人,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这是玄机门报过来的带队弟子,总不好去让人家再……”
赤阳话说了一半,摇摇头,意思很明显。
在田雨因的注视下,玄机门那一页上,赤阳真人一笔一划认真写下了“李幼蕖”三个字。
田雨因咬咬唇,不甘心地将眼睛在其余的名单上四处寻找。
“要不,师妹你且等一等?掌门说后面还有一批合练,我们上清山是梁溪和萧云轫带队,你可以插进去。自家人么,好说话!”赤阳给了自己的建议,他觉得很合理。
第753章 名单终落定
“梁溪和萧云轫?”田雨因闭口不语了,赤阳师兄是故意的罢!
这一组她更不想要!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一个金丹梦灭前途无亮,没一个她喜欢的。而且,她若半路插进去,只会被这俩人更看低。
“赤阳!好了没有?真君们都等着呢!”赤炎真人进来喊了一声。
赤阳赶紧丢下笔,将新写的玉版纸吹了一吹:“好了!就来!”
提脚就走了。
田雨因还没想好,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名字落在了杨曦那一组里,那页玉版纸又被赤阳真人急匆匆带走了。
她又气又恨,一跺脚,悄悄走到前殿。
正好听到赤阳在向她师尊善从真君禀告:
“可巧,李幼蕖原先在周流心斋那一组里,玄机门这一组里的上清山弟子是田雨因师妹,两人位置差不多,正好将两人对换一下,其他都不要再动。”
善从与善施都点点头,赤阳果然是做惯了庶务,通得很!
说两人位置差不多,是指对换后这一组的力量平衡没有太大变化。
“不错!”善从满意点头,他对自家徒儿换到杨曦那一组也甚合心,正好可以与朱璜真君多往来往来。
善从真君对朱璜真君一直有结交之心,两人的弟子能在一起历练,他觉得正合适。
朱璜真君,那可是周流心斋大有前途的一位元婴,虽然背后无奈有个不省事的杨云玲,但那些女流之辈的小闹腾,善从是不放在心上的,重点是杨曦前程远大而朱璜正如日中天。
听了自家师父这一声“不错”,田雨因彻底失望,这下真的木已成舟,知道她是不可能向师父表达组队的不满了,师父更不可能为自己去出这个头。
赤阳脑子还是不够使,明明还可以将她放到虚盈门或是黄庭山那几组,不过略多动几组名单而已,却一味图省事,直接就和李幼蕖调换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觉得自己和李幼蕖真是犯冲,这死丫头,生来就是为了克她的罢!
言是捏着新写的名单也在点头,悄悄擦了把鼻子上的汗,心道,差点儿就给花颜说中!自己还是托大了,幸好他搬出了胡家老祖的名头。
胡家老祖确实让他好生管教小丫头,胡玉也确实找胡峤撒娇说要和李姐姐在一起,只是这孩子气的话言是原也没当太真。
没想到起了大作用!
不然,自己还得真的将自个儿徒弟加上胡家、张家、杨家的几个小的抽出来,另组一队了,多费手脚也就算了,难受的是少不得还要被掌门与花颜各自数落一顿,他如今也是元婴了,那可得多失颜面!
言是心里思量,面上沉着,决定回去后让乔海宁给胡家小丫头串一条亮闪闪的海贝项链,这可真是个福星!
名单公布后,未起什么大波澜,毕竟基本上都满足了各派各世家的要求,而且综合平衡了各方力量。
各派带队弟子随即开始各自召集人马,为即将踏上征程做准备,要从彼此熟悉开始,然后训练默契的合作与互助习惯。
“玄机门胡峤、胡玉、祈宁之,上清山幼蕖,荣山派卢潇潇,乐游门杜维城,周流心斋傅猷,黄庭山潘宝,虚盈门郑奕,卓荦寺真海。”
花颜念了一遍名单,对这一组的安排很满意。
“九儿姐姐我跟你说……”金错扑了过来,手里一叠凤尾剑书,“前几个你都熟的,我给你从杜维城说起,这个人性子有些执拗,软硬……”
“这个这个,虚盈门的郑奕,有些……”银错也不甘落后地加入进来。
“停!”花颜夫人一把抄走了所有剑书,封住了两个徒儿的口。
“唔唔……”金错银错出不了声,瞪着师父手中那一叠凤尾剑书,那可是她们才收到的一手消息!动了不少人手呢!
“下面的交给小九自己就可以了,你们不用再插手。”花颜夫人很严肃。
见两个徒弟蔫了下去,花颜才解开她们的口禁:“我前面白吩咐了?明知故犯!”
“师父,我们是……”金错银错垂着头,嘟着嘴。
“花姨,小金小银是不放心我,你就别怪她们了。”幼蕖一手拉着一个,又是好笑又是感激。
“我没怪她们,是在教她们。她们多嘴没什么,影响你历练就不行。”花颜夫人一挥手,手中的凤尾剑书立时灰飞烟灭,她顺手一弹,灰烬糊了金错银错一脸,这才解气地拍了拍手。
“花姨,我知道,同伴也好,同门也好,都是要我自己去适应去了解的,她们提前告诉我,我就少了一层锻炼了。她们即便要说,我也会止住她们的。”
金错银错忙着给自己净脸,黑灰乱飞,幼蕖忍笑,花颜夫人这个师父也太随性了。
“小九都知道的事,你们却不知道?好心帮倒忙!你们是要做绮色谷内外谷主的人,如果总是这么被喜恶情绪左右,怎么做事?”花颜夫人没好气地教导两个弟子。
“师父,徒儿知道错了。”
“下次不会了。是我们有些忘乎所以了。”金错银错嘟嘟哝哝地低声认错,人也冷静了下来。
“你们大概有二三十天的时间在上清山休整准备,你多备些物资,别省,你元师叔带来的都是用得上的,尽管用,他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多着呢!还有,各派习气不一,你固然要适应,也勿要太过忍让了。脾气硬的有时反而人家不敢惹,当然,最重要还是凭本事说话,这个我不担心。”
花颜夫人一一指点着,金错银错互相递眼色,暗笑师父难得也这么话多。
“对了,合练过程里正好检验一下,哪里还有短板,也别担心,记住了就行。你们上清山还有个规矩,结丹之前须是去各峰头轮值一番,对各项技艺也是个取长补短的好法子,你要利用好。虽然目前看还远得很,但未雨绸缪,可以考虑起来了。除了剑术、道法,你最好能择一样技艺傍身。”花颜想起来又碎碎唠叨了几句。
幼蕖点头,这个规矩她知道,花颜夫人果然心细,那得是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
“师父,你又多虑了,小九能不知道?她阵法炼丹都很好的!随便哪样都行!还说我们多嘴……”银错嬉皮笑脸地挤进来,又遭师父叩了一记栗子。
“行了!我们要回绮色谷了。小九你保重,我们等你的好消息!”花颜说得干脆,动作也利落,一把收了白玉楼阁。
“这就走了?师父?”金错银错惊愕不已,没想到师父动作这么快。
“客走主人安!你们在这,小九心思难免浮动,怎么准备八派合练?”花颜夫人摸摸幼蕖的头,“我看祈宁之和胡峤已经召集其他人了,不是看我在这,肯定也要招你过去了。你不要送了,好好准备合练吧!”
第754章 大师兄训导
“好!”
幼蕖很不舍,但她知道她若能更好地自控会让花颜夫人更放心,遂压下离愁别绪,灿然一笑,“花姨,小金小银,你们保重!”
“保重!”
“穷家富路,别舍不得!”
银错到底还是忍不住多吩咐了一声,还未喊完,人就被花颜拉得离了地,仓促放出灵籁剑,“哎哎”连声地给拖走了。
幼蕖失笑,摇了摇头,一转身,看到吴祯负手而立,正静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
“大师兄!”
幼蕖规规矩矩见了礼,大师兄大概是见她这个小师妹的面太少,又想多了解她,所以每次都用这种审视的目光将她扫描一个来回,她已经习惯了。
“你且安心准备合练。玉台峰不会再有令你烦扰之事,”吴祯声音沉沉,虽然说的是好话,这语气却不够勉励,更像是训导,“从此往后,你须是克己慎独,明善诚身,勿忘宗门教诲,为我玉台争光,如此,方无愧为我玉台弟子。”
大师兄依旧不喜欢她,幼蕖是听出来了。
不过,大师兄没有遮掩,话说得也明白,只要她李幼蕖好好听宗门的话好好表现,他就会为了玉台峰的大局而认可她。
幼蕖有些啼笑皆非,吴祯认不认她,她才不在乎。她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努力也不是只为玉台峰争脸面,大师兄这样一再告诫敲打,是怕她有什么不轨之心么?
对了,什么叫做“玉台峰不会再有令你烦扰之事”?大师兄这话的意思是……
幼蕖抬头看向吴祯,带着不解。
这直视疑问的眼神令吴祯微微皱眉,这个小师妹,果然如他所看到的那样,对尊长没有发自肺腑深处的敬畏之心,只是大面儿上不差规矩而已。
“大米小米与你的不和,缘起于误会,加剧则是因她们尤其是小米私心过重,确是她们的过错。不过,你身为小师妹,初来乍到,受些委屈亦是正常,你若多些忍让,未尝不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是主动向两位师姐表示善意,避免误会,说不定也就早早和解了。”
吴祯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理当如此”,说到后来,从米氏姊妹的不是竟然又扯到了幼蕖做得不够好。幼蕖心道,花姨说大师兄过于刚毅果敢,容易失之刚愎偏狭,果然如此。
虽然每次都是小米明里暗里的挑衅,幼蕖只是见招拆招,甚至她也没做什么,只是等墨川师叔他们公正处置,但大师兄还是觉得她这个小师妹是玉台峰不和的根源。
唉,真要论起来,与米氏姊妹不和,初开始实在是莫名其妙,幼蕖都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只记得听唐云师姐说过,她们去马头峰看望过她回来之后小米就被红叶师伯罚进了子午洞。
那时幼蕖自己还在神魂未定的状态,稀里糊涂的,哪里晓得什么?不知红叶师伯是否因此以为米兰米珠没有尽到责任?若真是如此,那小米是有些冤枉。可惜等她知晓此事的时候,小米已经被罚完了,她听来的又不是很确切,也不方便特意去问师伯。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米氏姊妹心里就埋下了与幼蕖不和的种子。
至于后来,米兰米珠心思不正,不是嫉妒她得了红叶师伯的疼爱,就是使绊子想坑她一把,这也算她的错么?在大师兄眼里,也许,她这个小师妹的存在就是错吧!若没有她李幼蕖来玉台峰,玉台峰还会像从前一样太太平平,上下和睦。
是的,好像听谁说过,对不喜欢的人而言,这个人笑是错,哭是错,连存在、呼吸都有错。
不过,大师兄的喜欢与否,对幼蕖根本没有影响,她犯不着委曲求全地去讨这位固执的大师兄欢心,她相信大师兄的为人还是有底线的,即使不喜欢,也不会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来阴她。
“幼蕖多谢大师兄教诲!”
幼蕖也不应是,也不反驳,她知道她的解释也动摇不了大师兄心里的那一杆秤。身为大师兄,自然有教导师弟师妹的权利,她身为师妹,听着就可以,如何听却是在于她自己。
吴祯看着表面乖巧实则油盐不进的李幼蕖小师妹,眉间的皱纹又加深了一分。多谢他的教诲?而不是“我知道了,大师兄您说得是”!
“我和你红叶师伯商量过了,过段时日,米兰米珠会按宗门惯例到各峰头去轮值,然后会给她们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如此,我希望玉台峰就不会再生事端了。望你好自为之。”
吴祯想了想,干脆告诉幼蕖关于米兰米珠的安排,他是有些不乐的,为自己不得不下了这个决定,他要亲手赶走自小一块长大的两位师妹。
幼蕖惊愕,吴祯的语气不好她已经习惯了,她实在是没想到吴祯会下这样的决定。
红叶师伯肯定是疼爱她的,前面已经为了她与米氏姊妹的矛盾而罚过她们,她相信,若自己徒儿与凌砄的徒儿之间只能选一头,红叶师伯肯定会偏向她。
可是,大师兄吴祯明显对米兰米珠更好,没想到他竟然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米兰米珠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更加震惊吧!幼蕖知道,她们俩是全心全意信赖依仗大师兄的,还指望大师兄为她们做主呢!竟然突遭到这么一记重锤,还是来自吴祯的亲自动手,唉,可怜可怜!
一时间,幼蕖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至于滥施同情心给接二连三坑自己的米兰米珠,却对眼前这位沉着脸的大师兄起了一种复杂的感情,有些肃然起敬,又有些无奈叹息,还有一些是放心安定。
于情谊上,大师兄还是偏向米氏姊妹的。是啊,完全可以理解,是人就有感情私心,在她还没有来玉台峰的时候,大师兄与大米小米已经兄妹情深了那么多年,她一个后来者,如何比得上他们师兄妹的感情积累?
但是,吴祯有一点值得称道,那就是他公私分明,情和理分得很清楚,他知道什么是对的,知道怎么做有利于大局,有利于玉台峰。
所以,他虽然偏爱大米小米,却没有无条件维护她们。他虽然不喜幼蕖,却也没有一力压制她。甚至,还为了玉台峰的和睦,变相驱逐了大米小米,在符合宗门条规的前提下,合理地利用规则,避免了玉台峰更大的分裂。
吴祯这么理智果决,又是雷厉风行,幼蕖叹一声,也不由不佩服。以后,玉台峰少了时不时的恶心人,她自然乐意。
不管怎么样,米兰米珠离开玉台峰是因为自己,她固然可以为以后少了磕绊而舒口气,却也心里有些负担,米氏姊妹实际上是被驱离了主峰,红叶师伯因此少了一双女徒,她未争未抢,却间接造成这样的状况。
她有些心疼红叶师伯,这些年在一双女徒身上花的心血情感,终究浪费了。
“幼蕖知道了,多谢师伯师兄维护。”
幼蕖深施了一礼,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除了念着这份好。
虽然出发点不是为她,却明显有利于她。
不过,她没法表现得感激涕零,更不可能就此拜服效忠,对大师兄,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我要去玄机门那边,祈胡两位师兄正在召集合练队伍。”
“去吧!”
吴祯点了点头,正事要紧,他也没指望就此拉近两人的关系。
青梗剑拉出一道青蒙蒙的弧光飞离了玉台峰,飞出很久,幼蕖都能感觉到背上吴祯的目光压力。
大师兄会一直看着她的,特别是他认为大米小米作出那样的“牺牲”之后,大师兄更会盯着她,监督她“克己慎独,明善诚身”,以保证她的动向完全符合宗门、特别是玉台峰的利益。这样吴祯才会觉得李幼蕖“值得”他作出那样的决定。
第755章 同伴初汇合
流云天风吹走了心头的几分燥热,峰峦在脚下飞快掠过,凌云而上,举头红日更近,前方一片开阔。
幼蕖抛开那些琐碎的烦扰,看着脚下的青梗剑微微而笑:“小伙伴,我们又要一起出去闯啦!”
玄机门的驻地,祈、胡一队的人员基本齐集,大家正在客气寒暄,互相聊着彼此的特长与见闻,胡玉正陪在胡峤身边,堆着笑脸学兄长与人客套,一看到幼蕖就蹦跳起来:“李姐姐!”
胡峤根本拉不住,就看着自家妹子风一样卷到了幼蕖的面前,欢喜得像个吃到了糖果的孩童。
“令妹真是天真烂漫!”虚盈门的郑奕轻笑一声。
胡峤回头看了看她,这是个精明又矜持的姑娘,与胡玉的性子显然不是一路,他拱了拱手:
“舍妹胸无城府,说话做事直接得很,日后难免有唐突大家的地方,我这个当兄长的先代她给各位道个不是。诸位海涵!”
郑奕只是随口一句,她也想拉近与胡峤的关系,只是对胡玉不知道怎么夸才合适,见她活泼雀跃,这才笑说一声“天真烂漫”,没想到胡峤这么较真,不由微微尴尬。
周流心斋的傅猷先笑了起来:
“好说!胡兄,你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我这几岁难道是白长的?跟自家小妹子计较,也太丢人了不是?况且,胡玉小妹子言笑由心,赤子热忱,相处不累,我喜欢得很!胡兄,我看小妹子修为精纯、根基扎实,显是教养有方,说实话,比其他几家的纨绔子弟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傅猷边说边敲着手里的折扇,风度翩翩,温煦可亲,他的话显得亲近又不刻意讨好,荣山派的卢潇潇听得一笑:
“傅兄说得是,胡玉小妹子的性情讨喜,在鄙派时我们就相处极好。就得这样才好,不然大家都客气来客气去,有什么意思?一路同行,大家都宁愿真性情些才省事。我说话做事也直的,你们莫怪啊!”
卢潇潇说得爽快,乐游门的杜维城也点头:
“胡兄你忒客气了,卢师妹说得对,我们一路是要肝胆相照、安危与共的,哪怕有争吵也不怕,都说出来才好交流,相信大家都不会有恶意,一开始我们将话说开了,后面更好相处。”
杜维城面肃声稳,说话很有信服力。
胡峤哈哈一笑,很是领情,抱拳晃过半圈,松而不散地向各人致意,满面春风。
几人的笑语来去,郑奕心里的那点尴尬被化解得一干二净,也就顺势笑了起来。
幼蕖被胡玉拖到近前时,正看到大家言笑晏晏,一片融洽,氛围极好。
这几位看起来都是精华内蕴、秀发俊拔,环立如珠玑罗列,又处得一团融洽,个个眼神友善,置身这样的团队,刚刚到来就感到心情不错。
除了胡玉,胡峤及卢潇潇也都是熟人了,幼蕖便随意笑着招呼过,胡峤示意她与其他几位先熟识一下。
她一一与诸人见礼。
“李师妹!我是虚盈门的郑奕,早先听说你剑术不凡,未想到闻名尚不如见面,人才竟然也十分出色!”
抢在前头与幼蕖先招呼的是位个儿中等的姑娘,蛾眉皓齿,脸盘略长,双颊微削,眼神机警半露锋芒,从内而外都透着聪明。
人家话说得客气,幼蕖年纪虽小,却不能像胡玉那样无所顾忌地任性使娇,当下也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原来是郑师姐!幼蕖无知,有幸同行,还望师姐多多指教。”
郑奕与卢潇潇虽然都是通体的气派令人不敢小觑,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卢潇潇爽利飒然,如冰川泻泉,天生清冷令人望而生敬;而郑奕如芳园花溪,收拾得刻意精致,雕琢得恰到好处,教人知道对她不能随意轻慢。
“乐游门杜维城!我在浮影境里见到师妹的法术精绝,有空还望不吝赐教!”
这是位笑容温和的瘦高个儿,瘦得袍子套在身上有些晃荡,但面容清隽,尤其双眼神采湛湛,望之不俗。因为个子高的原因,见礼的时候他特意弓腰塌背,显得十足谦逊真诚。
幼蕖赶紧还礼:
“杜师兄过奖了,幼蕖的法术较之鄙派眠龙谷同门多有不及,与虚盈门更不敢比肩,尚有许多漏洞,若杜师兄肯指点一二,幼蕖不胜感激!”
“周流心斋,傅猷!我听荣山派卢师妹提起过李师妹,傅某一直好奇,能得卢师妹推崇备至的白石弟子会是何等样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意有机会与两位师妹组队,傅某荣幸之至。”
这位傅猷很会说话啊!一番见面客套就巧妙地捧了两个人,听起来他与卢潇潇已经挺熟了?
幼蕖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傅猷,见他身形与胡峤相似,都是气质雍容、沉稳持重的类型,待人接物也是一样的得体温雅、神态优游,一看就是世家精心培育出来的子弟。
“李师妹!”
祈宁之远远扬手打了个招呼,他一直在与黄庭山的潘宝、卓荦寺的真海闲聊佛道相通的禅义,不曾参与到刚刚的热闹中来,这三人又都是庄重严肃的神情,那一片便显得略有冷情。
胡玉倒是先不满了:“祁师兄,知非真君与白石真人可是多年好友呢!李姐姐是白石真人的徒弟,与你也算得上是世交,你该热情些才对,不然李姐姐还以为我们玄机门不待见她!”
祈宁之一愣,随即发笑,但也从善如流地走上前来施了一礼:“祈宁之恭迎两位师妹!”
幼蕖与祈宁之其实相熟,她在祈宁之眼神里看出了调侃的笑意,当下也微微一笑:“祁师兄多礼了!”语气里带着揶揄。
少清山时谁不知道谁啊?祈宁之见过她追鸡撵狗的顽劣,她也见过祈宁之被傀儡揍得爬不起身的狼狈。现在么,人前倒都是无可挑剔地礼仪周全。
胡玉却是觉得自己的话很管用,得意地摇头晃脑。她对祈宁之也亲近得很,自家兄长太严太凶,祁师兄却是一位温和宽容的好兄长,她觉得她与祈宁之更像是亲兄妹。
第756章 共话田师妹
黄庭山的潘宝与幼蕖在庆典之前已经论道过许多个来回了,见她来也就随意点了头。潘宝还有两个问题未解,他本就是一个不讲俗礼的书虫,自己不见礼也就罢了,还拉着身边的人要继续追问个究竟。
幼蕖见那被潘宝拉住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料来便是卓荦寺的真海了,他神情有些无奈,对幼蕖歉意一笑,看起来亦甚是随和。
幼蕖不以为意,微笑着自施一礼,示意真海与潘宝自便。
祈宁之却是笑着摇摇头,一手一个,强行将真海与潘宝拉了回头,这俩人也挺服他,还真的就此停了口。
参加合练的十人聚齐,幼蕖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同伴个个得力且友好,哪怕是最小最娇气的胡玉,也很识大体知分寸。
在这样的氛围下,长途跋涉也好,历险探奇也好,可以预见,旅程中能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内耗,大家才会齐心合力地向同一个目标奋进。
“诸位,我们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来熟悉并磨合。大家将各自擅长列出来,我们演练一下几种日常的配合方式,还有特殊境地下如何互助求援……”
胡峤身为带队人之一,首先开场发话。
大家都端正了神色,专心聆听起来。
……
凝晖峰,亦有人在享受天风流云的吹拂。
“赤阳师兄!”
散发披襟的赤阳真人闻声回头,却见师弟赤炎跃上了他所在的这方大石。
“我难得清静一下,你又来聒噪!”
赤阳嘴里抱怨着,却往边上挪了半个身子,给师弟腾出空位。
赤炎真人笑嘻嘻的搁下一只玉瓶:
“我就知道你在这,每次忙完了你都缩在这里躲清闲。这是我从前那个叫张翚的弟子孝敬我的酒,尧山酿,我记得你喜爱的!”
赤阳真人眼里立时生出两分神采,他拿起玉瓶深嗅了一口,酒香钻入肺腑,他语气都醺醺然了:
“好香!果然是尧山酿!张翚?去绮色谷做了外谷弟子的那个?我记得他在你手下时就爱弄些果子酿酒,如今出息了么,尧山酿都拿得出手了。他倒是有孝心,还记得你这个启蒙师父!”
“是啊,他资质有限,在上清山难得出头,索性去绮色谷外谷谋个出路,倒也不错。庆典的时候他跟过来,特意来拜见我奉上的,”赤炎取出一排玉杯,分别满上,劝了一杯,“师兄你尝尝,这酒味道厚,难得的是更有解乏之效。我知道你这些日子累狠了。”
“累是累,但为宗门么,值得!”
赤阳一仰头,感觉琼浆入喉的那一线热意奇香,令人陶醉,眼看赤炎又体贴地请饮,他们师兄弟情分不比常人,也不客气,举头又痛饮了几盏,感觉到连天灵盖都溢出了酒香,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跟师弟你说句实话,累我是不怕的,我也不怕做事,就怕做了还被埋怨,白用功!这酒来得好,我喝了这几杯心头才痛快些。”赤阳真人难得吐露了几句不快。
赤阳、赤炎两位真人自少年时就一块儿学艺修道,同进同出,互相扶助,彼此信任得很,此际忙后骤闲,美酒微醺,虽不至醉,但在这私底下的清闲之地,赤阳说话也就放松随意了许多,少了几分往日的持重端谨。
“师兄你说哪里的话?这次宗门庆典善始善终,可谓完美。师父师伯们哪个不说好?各派宾客也都称赞不休,虽说台面上是几位真君主持,我们师兄弟上下却都知道是你里里外外操劳有功,谁会埋怨你?”
赤阳摇摇头,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他只是好心来给师兄道个辛苦,送点心意慰劳一下师兄,没想到师兄心里还真有块垒待浇。
“其他也没什么,我是凝晖峰弟子,该做什么自己知道,真君们也看在眼里,没有亏待赤阳。可是,你说,偏有那不晓事的,对我抱怨个没休,师兄我也真是,上百年没人跟我这般说话了!”
能让向来云淡风轻的赤阳这般气冲冲的,赤炎愣了一愣,也知道是谁了。
也难怪赤阳着恼。
想当初,这批弟子新来时,凝晖峰的赤阳真人去马头峰视察,谁不是一口一个“内门师叔”“赤阳前辈”地敬着?他也没想要盛气凌人,但这批小弟子他真是当后辈来看的。
谁曾想,有人平步青云,被善从真君看入了眼,转眼鸡毛飞上天,成了这一批新人中唯二的元婴弟子,立时就身价百倍,与赤阳真人平起平坐了。对他的称呼变成“赤阳师兄”也就罢了,那态度,也是一日三变,再无当初的尊重。
本来这几日受了田雨因不少软语,他一度还以为这个田师妹受挫学乖了呢,没想到,就因为她对自己调换后的组队不满,觉得全是他的错,就敢冲他夹枪带棒地连讽带嘲,还当着那些小弟子的面给他使脸色!
当时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把赤阳气得够呛,就她田雨因有脾气,难道他赤阳就不要颜面了么?若不是他有百多年的修身养气功夫,也要当场翻脸了,唉,还有,碍着那位师妹的头上又有个怪脾气的善从师叔。
“你说,明明是她自己说杨曦那一组挺好的!怎么轮到自己去就不愿了呢?到头来反说是我存心坑她!你没看到她那气哼哼的样儿,就像有仇一般!要不是看在元览殿里闹起来不像样子,嘿,我怕她?”
赤阳真人仰头冷笑,倚在石畔的花树上,树枝簌簌,被蹭落了两朵小花。
赤炎真人为师兄掸去落英,劝着师兄:
“我知道师兄你顾全大局。唉,实话说,我也忍她好几次了,你记得她强行调集人手去淘洗寒泉那回?我没依她,她也是蛮横得不像话。
“后来鞠文襄那小子讨好她,不知在哪里找了一批外门弟子给她干完了,这也就算了,可她特意跑我面前炫耀,你猜她怎地?竟然说什么手滑,一壶寒泉当着我面给泼了!我……
“你说我上百岁的年纪了,能跟这小丫头计较么?我一把胡子的,难道要学人家跑真君面前娇滴滴地抹眼泪!”
劝人的赤炎反而絮絮叨叨地诉起了苦,看起来也是深受其害,把赤阳听笑了:“你这是和我比惨么?也确实,看你也受过她的苦,我心里倒好受些了。”
赤炎也笑了:
“本来我还当她性子转好了呢,结果又跟师兄你闹开了。说起来,也是师兄你运气不好,正碰着你列名单,又碰上她要与李幼蕖调换。可不就迁怒于你了?
“对了,按师兄你说的,她本来觉得周流心斋那一组挺好啊,怎么又不满意了?说实话,不是敷衍她,要是我,我也觉得杨曦那一队真的不错,她没理由恼啊!朱璜真君的亲授,能差得了?你知道她那懒的,最怕吃苦做事,这不正好树大好乘凉么!”
第757章 原来是如此
赤阳真人听赤炎说得直白,这位田师妹确实是个喜欢在人家树荫下乘凉的,他摇着头:
“谁说不是呢!我们都觉得杨曦那一队好!去个厉害的,就是强强联手,去个她那样的,也可以躲在后头沾点光!本来是李幼蕖分在那里,后来为了照顾胡家姑娘,不就把李幼蕖与田雨因正好调换了一下么?她又没吃亏!杨曦可是元婴爱子,身手、身份都不比祈宁之差!”
“哦,对了,李幼蕖原先是杨曦那一组的?”赤炎才发现这个问题,不由失笑,“师兄,还真是巧,幸好胡家把李幼蕖换走了,不然这孩子的合练可不顺畅。你差点就对不起白石师兄了。”
“这是为何?”赤阳真人问道,神情一紧,他看赤炎师弟的神情,似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白石的弟子是他带进山门的,若在他手上不知不觉吃了亏,他心里也过不去。
“我也就是听说啊,是听庆余堂温长老说的。那天周流心斋的第二批人刚到,庆典在即,云玲真人却指定四方馆弟子去庆余堂领额外的物资,又是要给她那白鹿骖驾找新鲜的鹿茸草,又是要给朱璜真君的火云軿换火晶石,一般弟子哪里要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只得我去跑腿。我在晏岁峰遇到温长老未免就多说了两句,温长老摇头,让我莫招惹这云玲真人,说这女人闹起来不顾脸面的。
“我问为啥,温长老便将她在玉台峰闹了一场的事告诉了我,那个好笑!细的我也不多讲,就告诉你,那杨曦不知收到谁塞过去的一纸缠绵情诗,云玲真人咬定了是李幼蕖的亲笔,就闹上了玉台峰……”
赤炎将当日的闹剧大致讲了一通,赤阳听明白了,摇头喟叹:
“这果然是个尴尬事!本来悄悄问清楚了也就算了,这么一闹,这云玲真人也真是不体面……这确实不能排一块儿!途中肯定难免碰撞,杨曦有个护短的娘亲,李幼蕖可怎么办?”
“可不,你说一开始这俩孩子怎么就分在一组,嘿,忒巧!幸好没在一处,不然,白石那小弟子可惜了!”赤炎边说边摇头。
赤阳、赤炎师兄弟与凌砄俱有些情分,赤炎的锁云囊里到现在还有两丝凌砄从玉昆山带回来的庆云,凌砄已逝,他们也不希望看到凌砄的弟子碰上坏运气。而且幼蕖努力又懂事,表现也不教人失望,但凡心思正的都巴望着这样的孩子好上加好。
“瞧我这干的!李幼蕖与杨曦碰一块儿合练得憋屈死!那还真是这孩子运气……”
这么一说,赤阳真人突然怔住了,他本来也就是一句抱怨,此时却勾起了回忆,他看着赤炎,慢慢说道:
“起初是李幼蕖分在杨曦那一队,怎么就这么巧?我就随手一写,这手还真是霉……”
他张开自己的右手,想起当初录入名单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怎么就在杨曦的名字下面写上了李幼蕖?
赤炎也看向他:“这是真霉,上百个名字,偏巧你一随手,就把他们俩放一块儿去了。要不是知道你与白石关系好又不知道云玲真人的事,我还以为你存心呢!”
“我怎么会存心?按惯例,都是将那些人名先按门派、资历、修为、擅长分开,差不多的列在一处,然后穿插着按各方力量平衡来组合……惭愧,我存了省事的心思,有人帮忙,我就没推,结果是田师妹帮我做了不少!”
说到这里,赤阳、赤炎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别人也就罢了,这位田师妹,可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大家早就看透了,她几时这样勤快过?除非是她想得利!
“做了多少?”
“她帮我把衡量过分量的弟子名条放在一处,说是先按实力、派别初步组合好了。虽说是我下笔,可是我看过没有大问题后,基本上是将她拢在一块儿的名字顺手就写在一张名单了。我也就是图省事,不想再费心思了。”
赤炎闻言点头,他当然能理解,也就是赤阳师兄是个细致的性子做得来这些琐碎的事务,要是他,早就不耐烦了。合练队伍的名单可不是那么好排的,各派力量要均衡,大佬们又有五花八门的想法,要是有人帮忙把上百个名字按各方要求排妥当了,他也要谢天谢地!
按理说,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可田雨因竟然愿意来帮手?赤炎饶有兴趣地转着玉杯:
“她有这样的便利,总不能白忙,不挑个好的说不过去啊!嘿嘿,咱这位田师妹定然没亏待自己吧!”
“她嘛,当然放在好位置。我排到玄机门那一组的时候,见她的名字搁在那,还冲我笑笑,那意思,我哪有不明白的?想挑个好队伍呗!我也就顺水人情,将她录进去了。”赤阳回忆道。
“那周流心斋那一组也是这样的咯?”
“是啊,我还想,虽然她给自己挑了个好队伍,但其他各队她竟然也排的大差不差,我也就按着她的路子走了。当时我还谢她帮我省了心呢!要不是后来为了胡家,也就这么定了。她还明明白白说杨曦那一组不错,”赤阳摇头,“结果轮到她自己时却不愿去,这就蹊跷了。”
“田师妹她……知道玉台峰那回事么?还有,她与李幼蕖关系如何?”赤阳真人不由问道。
“她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我听鞠文襄那小子嘴里开过玩笑,说什么连外来的客人都收到情书了,他在凝晖峰混了多少年却没遇到有长眼的姑娘,上清山师妹们也真是势利云云。我见他说得不堪,便拎过来训了一顿,让他不要搬弄是非,给客人听到像什么话!”赤炎答道。
凝晖峰谁不知道鞠文襄整日跟在田雨因后面跑腿?他能开这样的玩笑,那田雨因还有不知晓的?
田雨因与李幼蕖的关系如何,赤阳与赤炎都没有确切定论,但大家提起去玉台峰找人切磋剑法时,只有田雨因不去找李幼蕖,她只往花满蹊找米兰米珠姊妹俩对剑。
莫非米氏姊妹的剑法比李幼蕖还好?
明显是不愿与李幼蕖一处练剑。
虽然不过是推论,但赤阳赤炎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顺水推舟、因势诱导,暗里促成,别说,这还真是这位田雨因师妹一贯的风格。
他们俩在凝晖峰这么久,多多少少对这位新师妹的做事路子有些熟悉。他们凝晖峰的人没少被指着去做不喜欢不乐意的事,心里堵得慌,偏偏还打着光明正大的幌子没法反抗。这幌子的背后,都或多或少有这位田师妹的进言。
基本上,谁不小心得罪她,过两天就有这样的遭遇了,有苦没法说。
原来是如此!
“上不得台面的本事最是拿手!”赤炎嗤了一声。
第758章 早知有巧遇
“可惜没证据,也没法说……”赤阳真人有些无奈。
“师兄,这种事,难道非得有证据么?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了。”赤炎摇头,“当然,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恶,却硬是让人没处抓手,硬是没法撕掳开来!我们凝晖峰会这么不动声色恶心人的,还能有其他人?”
“不管是不是,总之,以后遇上这位田师妹,咱多存着点心眼就是了。”赤阳真人一叹,“没想到,我这心机粗陋得,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真是白活了上百岁的年纪!”
“这是以有心算无心,这种事,谁还想到存着防备去算计呢?师兄你不过是被钻了空子罢了!”赤炎在赤阳肩头好笑地拍了一拍,“多亏这壶尧山酿,聊出个大洞来!也是给我提了醒,日后啊,我也得小心些,免得也掉洞里去。”
“你说这姑娘怎么想的?老老实实的,元婴师父罩着,我们几个金丹师兄护着,能少得了她的好处?这么算计,一次成了,还能两次三次都被她算到?总有看明白的一天,不是平白把我们几个师兄推远了么?真真得不偿失!”
赤阳入门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埋着头做好自己的事,对同门是有能力就伸把手帮扶一下,最多袖手旁观,但绝无落井下石。虽有竞争之心,却没想过踩着别人上位。
所以,他实在想不通,这位田师妹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所为何来?
她虽然是元婴弟子,可到底也才筑基,前路茫茫,需要人给予善意的时候多着呢!他们几个老师兄,都是货真价实的老资历的金丹真人了!
“根基浅薄,心高眼短,手里又没真本事,毕竟是个小姑娘,城府还能深过所有人?我们这些老师兄不过是不跟她计较罢了,她还真当自己所向无敌了!”赤炎嘲讽道,“善从师叔一味图什么真性情,刚愎自用,却是也掉坑里了,只是不知他几时瞧得清?修道之人不争眼前,且看将来罢!”
“对了,我刚刚在师尊那听说还有几方势力会安插些人进来,我来告知你一声,事儿还没全了呢!”赤炎又道。
“这个嘛,每次都有,无非是四季阁、八派联盟之类,也简单,这个时候托关系进来的,个把人而已,直接插到哪一组就完了,用不着费心的。”
“那就好……”
……
风儿吹过,地上的一朵落花被风卷起,落到石缝深处。
赤阳、赤炎师兄弟都没有注意到脚底的草芥泥尘,更不会发现那瓣轻飘飘的落花化为了一丝淡紫色飞烟,消失不见。
上清山是何等样地?道门正统,人人一身清气,对敌意魔气极为敏感,兼有护山大阵、天地神镜多重看护,焉得有邪魔外道入侵?
凝晖峰所在,人来人往,两位真人视野之下,不涉隐秘,随口牢骚,自是不疑有心怀叵测的窥伺之事。
可是世间万物,自有奥妙,不带有一丝恶意与杀气的视听之举亦会被有心人不留痕迹地利用,端看利用者是何心思了。欲图之长远,自然不能有贪婪短视之心。
千里之外,白玉飞舟。
金错眼神一动,状若无意地一抬手,罗袖轻轻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玉腕,腕上一枚非金非玉的镯子显露出来。
这枚镯子似由万千花英缕结而成,缠枝百转,千头万朵,细微玲珑,精妙无比。
金错随意地用左手在镯子上点了点,与银错眼神交汇。
银错嘴角微微一翘,手掌往空中一翻一抓,掌上立时多了一叠凤尾剑书,她娇声抱怨:
“才多久功夫?就来了这么多消息!”
金错不屑地一挥手:
“你将来是要接管外谷的,你就多看看吧!要紧的才给我!”
“凭什么?”银错努着牙,却是乖乖地一一翻阅起手中的剑书来。
“这些,都是来表露过投奔我们绮色谷的,你要不要过个目?”
“嗛,都说了,来了也是外谷的弟子,你留意他们背后的门派就行了……”
“外谷是内谷的门户,你不看,可别到时用不了人!”
“你当我是九儿姐姐那样脸盲么?看就看,拿来!”
花颜夫人早就习惯了一双小女徒的相爱相杀,不过笑了一笑,便不再去理会她们,自个儿垂目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错银错对视一眼,嘴里吵得热闹,心思却没真的放在那叠剑书上,银错眼神溜来溜去,在金错那只开满花朵的镯子上扫了又扫,但是她耐心地没任何动作。
金错微微侧首,似在期待什么动静。
果然,没几刻,白玉飞舟的行进突然放缓,舟外传来爽朗大笑:
“花颜,好巧!”
花颜夫人闻声睁眼,无奈一笑,不由先向两个弟子望去,却见小金小银嘴角都露出一两丝揶揄笑意,绕是她洒脱大方,也忍不住面上一热:“我出去看看。”
果然,白玉飞舟的侧畔,并行着另一艘镌刻着满满海浪纹的飞舟,其上立着数人,个个面露欢喜,正是元亨岛岛主元固及其几名弟子。
“嘿,这么巧啊!”元固见花颜但笑不语,心里莫名有些虚,干巴巴地又重复了一句,却是再想不出其他话来。
“是巧,”花颜夫人懒洋洋地一拂云鬓,举止间自然流露出风流袅娜,“我就知道会有巧事儿!”
跟在后面的金错银错心底也道:“我们也知道,会有这般巧遇。”不过她们可没说出来,只管笑嘻嘻地与元固背后的元溶等人笑得眉来眼去。
怪不得元亨岛在庆典后走得那么干脆,她们还奇怪元岛主怎么改了风格呢!想着怎么也该多聚一聚再告别啊,原来在半路上候着!
元固眼中的花颜,樱唇微撇若讽,眼波娇嗔有情,却无厌烦不耐,他心里像灌满了春风一般,暖融融又轻飘飘的。
“师父,我们这艘飞舟是新制的,宽敞通透,内里还有土大师亲手制作的机关,何不请花颜夫人来鄙处评点一二?”元浩见师父像中了蛊,陶陶然地就是不开口,只得越俎代庖,先行向花颜发出邀请。
第759章 一鱼可多吃
“哦!”元固这才省起他与花颜在这半空里干立了许久,不由惭愧自己的愚钝,“花颜,额,你,你可要来我这里坐坐?对了!我这艘新的海虹舟,比你那宽敞!”
元溶一拉师父的衣角,师父,您可真会说话!绮色谷谷主需要到您这开眼角么?
“呵呵,那个,不是,不是说你那不宽敞,你那白玉飞舟当然精美无双,可呆久了也憋闷么,我这里真的宽大得很,又有许多新机巧……”元固说了一半,总觉得有些不对,索性不说了,手臂伸出,辅以热情的笑容,表达最诚挚的邀请。
花颜夫人嫣然一笑,其实元固说什么她都不在意,他本就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路数,但是他这个人的心意一直就是那样,明明白白,简简单单。
白玉飞舟上身形一晃,丽人已翩然飞来,元固未想到这次的邀请这般容易,反倒慌得后退一步,被弟子在后头抵住,这才稳住身形,心里的春风已经催得心花怒放。
“小金……”
花颜夫人才半回头去喊了一声,金错银错就乖巧地接口:
“师父,我们留下来看家!”
“我们还有许多剑书要处理呢!”
那艘海虹飞舟是又新又大又敞亮,可是她们在少清山时早就溜上去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了,听元溶向乔海宁新学的曲子,看元澈显摆他的新机关傀儡,还视察过舟上给师父留的最好的一间精舍。几位元师兄早拿她们当自家人了。
而且,人家元岛主明显满心满眼都是师父。而且,她们还有事要商量呢!
金错还招了招手:“元澈,你要不要过来玩?”
元澈咧嘴一笑,瞧了瞧两位师兄,见师兄点头,他脚尖一点就蹿上了白玉飞舟。
花颜夫人与元固等人自入了海虹飞舟不提。
金错与银错拉着元澈进去坐下。
“小金,你的群芳集有消息了?”银错一坐下就兴奋地问道,她也没想瞒着元澈。
金错捋下那只缠花绕枝的手镯,细细的指头在一朵淡紫色小花上轻轻一按,小花化作飞烟散开,同时有人声传出:
“赤阳师兄……”
元澈好奇地盯着那缕紫烟,听到传来的话语,他脑子也挺灵,当下恍然大悟:“上清山的赤阳赤炎两位真人……”
“算你机灵!”金错大力一拍元澈的脑袋,表达了欣赏之意。
元澈“嘶”了声,却很认命,顾不上自己脑门儿疼,仰着下巴竖着耳朵听那飘在空中的对话。
“……这位田师妹……”
“……杨曦那一组……”
赤阳真人与赤炎真人的交谈声如此清晰,一一入耳。
金错听得面露冷笑,银错也同样一脸“果然如此”的不屑。
元澈看看金错看看银错,没敢多说话,捂着脑袋先退了一步,坐下来找了个果盘抱在怀里。
“上不得台面的本事最是拿手!”
赤炎真人的这句话传入耳朵,金错与银错都觉得凝晖峰好歹还有心正眼明的人,这才略缓了怒气。
“那个田雨因,是善从真君的弟子么?我看她挺招眼的,就是气度有些外强中干。没想到人这么坏!”元澈啃着果子评价道。
“唷,看不出,元澈都会臧否人物了。”
银错笑眯眯地伸手,元澈警惕地往后一仰,银错的手落了空,不甘心地追着问:
“小元澈,你看那田雨因招眼,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花了眼啊?”
元澈差点噎到,“呸呸”了两口,才没好气地开口:
“什么好看不好看?那几天,我只看到她一双鼻孔朝天!”
银错大笑,却也满意了,她不喜欢的人,原来在别人眼里也挺讨嫌,元澈果然是自家人!她又转头问金错道:
“杨曦那一组,我记得有个丁贞姑,名号儿很有趣,叫做什么‘顶针箍’的。”
“什么是‘顶针箍’?”元澈不太听得明白。
银错摸摸手指笑了:“俗世女孩儿做针线的玩意儿,顶针么,顶真,明白不?就是说这姑娘特别喜欢较真。”
元澈有些似懂非懂,但他听得出小金小银在为小九做打算,这是准备让那“顶针箍”为小九出气?他乐呵呵地道:“顶真好,我喜欢。”
金错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
“是啊,周流心斋带队的弟子,一个是杨曦,一个就是丁贞姑。这个还不够,她太正统,虽然较真,教训田雨因却不够。”
元澈动脑筋就头疼,听得眼睛直翻,只能佩服地望着金错,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崇拜。金错说什么他都觉得对。
银错知道金错智谋较她高出不止一筹,当下虚心请教:
“我想法短浅了。金大姐,金大师,那您有什么妙招?”
“八派合练,我们绮色谷虽然不参加,但是历来都是有一个推荐名额的。本来祈宁之他师父和我们师父是准备合力举荐九儿姐姐,已经预留好一个名额了。但是九儿姐姐太争气,样样拿第一,这名额就没用上。可是,这名额总不能浪费不是?”
“嗯嗯!”银错与元澈点头如捣蒜,他们模糊知道了,金错是想塞一个人进田雨因那支队伍,也恶心恶心这位爱耍心机又拈轻怕重的田姑娘。
那塞谁进去呢?
恶人还需恶人磨,正儿八经的人不行。
银错脑袋里飞快转动,投来绮色谷的几个弟子都不够资格啊,不然,也不会巴巴地求来做外谷弟子了。到了绮色谷外谷,就基本上是大道无望,只想过得实惠有利的。
“仙阳金家曾求到我们绮色谷,想塞一个女儿进合练队伍,师父没允。但是八大派里的荣山派,可是有一个货真价实的金家女儿,师父又承了金纫宿的一份人情,能借这个机会一鱼多吃最好……”金错打住,意味深长地看着银错。
“哦——”银错恍然大悟,“金宴儿!”
可是,随即她又皱起了眉头:“田雨因去荣山派的时候,不是与金宴儿关系挺好?这不是让她们蛇鼠一窝了么!”
“什么关系挺好?那是各取所需!”金错纠正道,“蛇鼠一窝,蛇和鼠可也是冤家呢!彼时,金宴儿要讨上清山元婴弟子的欢心,故而一味投其所好。可金宴儿又不是傻子,不过是因她从前在一众师姐妹里倍感自卑而已。等她到了八派合练的队伍,与那些精英弟子平起平坐,再看田雨因这等没有根基还贪心的人,哪里还会买她的帐?而且……”
银错默契地接了下去:
“而且,八派合练是需要出成绩的,有些收获被你得了,我就没了,届时历练等第便会受影响。这两人手底下都不够硬实,都是要沾光的心思,一个队伍里,有一个占便宜的也就算了,来两个,嘿,不得打起来!”
银错说完,得意地一击掌:“好极了!”
金错一声冷笑:“金家女子,又是荣山派弟子,用四季阁的名义插进去,名正言顺!”
元澈听得半张嘴,果子都忘了啃,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第760章 练兵有奇招
上清山,正是一团火热,各支合练队伍都在休整加训练,到处是虎虎生气。
玄机门带队的这一支,真人真君们皆来看过,极为满意,人员齐整、士气昂扬,新伙伴的磨合很顺利,合练预演也比预想的收获要丰厚。
幼蕖与几位队友已经互相熟悉,大家相处友好和睦,虽然难免都藏着几手压箱底的绝招,但也有七八成的坦诚,上阵对练也练出了几分默契。
知非真君对自家弟子带队的这支队伍极为看重,来视察了好几次,一看到胡玉就笑眯眯的,每次都要给胡玉塞点好吃好玩的玩意儿。尤其是一条闪烁着五色毫光的海贝,是乔海宁亲手编成,精美绝伦,令胡玉爱不释手,她真是恨不得去抱着言夫人亲两口。
便是见惯了世面的郑奕,也忍不住将那条海贝项链借来把玩了好一番,赞叹不已。
胡玉知道知非真君疼她,却不知道疼到了这个份上,愈发将祈宁之当做了亲大哥。而且,连好友李幼蕖也都得到了言是的额外指导,胡玉都有些疑惑:自家老祖与知非真君的交情好到了这个地步么?她一时都有些惭愧,没想到知非真君是这样热心肠的好人!这位真君成亲后真是人情味儿浓了不少。
不过随后她也想明白了,言是待自己好是因为老祖,但对幼蕖哪里是因为自己呀?知非真君与白石真人那样好的关系,怎么会不对白石的弟子照顾有加?不过,她丝毫不失落,反而为李姐姐高兴,对祁大哥师父的感觉也就更好更亲近了。
大家只看到,这一组里年纪最小的两位小姑娘,胡玉和李幼蕖,深得玄机门知非真君看重。言是每次来都盯着她们俩修炼,还时常拉到一旁絮絮叨叨,分明是给予额外指导。
有真君看重多好啊!郑奕等人未免有时羡慕,但他们很明白,胡玉与李幼蕖强起来也是自己的队友,增加的队伍的整体实力,有利无害,他们都是间接受益者,所以也不会因嫉生恨。
而且,他们这些与胡玉李幼蕖同队的人也是能直接沾点光的,真君爱屋及乌,待他们几个晚辈都很亲切,偶尔指点几句,他们也受用不少。
所以,合练队伍又多了几分底气,练起来更加精神抖擞。
他们看幼蕖与胡玉的眼光都更亲切了,幼蕖向来都是投桃报李的人,人家这么友善,她自然回以更真诚的善意。真是两好并一好,你来我往,这一队的氛围愈加融洽。
三十余天的共同修炼,大家对彼此的身手、习性也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当然还做不到完全的亲密无间,但都摸索出了合适的相处方式,各有进退忍让。
在大的友好氛围下,有小问题则对以包容之心态,有了略大的冲突也不会意气用事,大家坐下来就事论事、理智讨论解决。好的同伴令人成长,每个人都如此感受。
幼蕖觉得还没出山门,就已切切实实体会到飞快的成长,不是修为,而是在心境与处理事务的能力上。
过去她一直是小师妹,少清山的哥哥宠着她,玉台峰的师兄师姐也都护着她,除了大小米偶尔冒出来使点绊子,总体上,她是被照顾的那个,许多事情都不用操心,许多问题也遇不上,只需要埋头修炼。
现在,她是合练队伍的一员,大家视她为平等的伙伴,不仅练习配合层面一视同仁,而且有事就来商量,哪怕是队形的变幻排位、物资的分配组合,也会有她的意见影响。
而且,因为她剑术超群又通阵法,许多阵法排列是将她排在头位,需要她承担更多的责任与风险,这种时候,其他人需要仰仗她的领导与力量,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有磨炼作用。
许多日常的琐碎边角,从前忽视的细枝末节,都在心里逐一明了,那一丝丝的感悟随时随处都在滋长。
人的成长,在外历练,结果的好坏都是由许多因素综合而成,修为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指挥能力、合作意识、同伴相处融洽与否、临场的反应速度、遇事的态度与解决能力,甚至个人的情绪与习惯,往往都能压过修为的作用。
所以,有经验的底层老修士通常可以凭心机磨死空有一身好修为的愣头青,凭的就是日积月累的修为之外的领悟。
这是知非真君视察过玄机门这一组的合练预演后,对幼蕖认认真真地点评的一通话语。难得看到言是这样正儿八经地以长辈身份训话,幼蕖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她的领悟也正是如此。
“就像凡人有一句话,‘工夫……’”
言是才说了一半,幼蕖就顺溜接口:“工夫在诗外。”
“对对对!唉,我知道,石头肯定跟你们说过,就是这个道理,大道都是……”
最后半句话又被幼蕖接住:“……相通的。”
言是愣了一愣,眼神柔和得像一汪水,手在幼蕖头顶上轻轻一抚:“小九,你师父教你的,会慢慢在你的修道生涯中一一印证。你有一个好师父。”
幼蕖点头,是的,师父日常说过的话,朴素而有用,简单又恒久,经得起回味和质疑,像是埋下了许多不起眼的种子,初始无声无息看不见,却总是在她的漫长道路上突然亮起,在某一刻、某一点,当这粒种子与现实相通时,便在她的心里开出小小的花朵。
少清山,会是她一生的力量来源。
言是与幼蕖的话语只在他们俩心里拨动,而大家能看到的还有许多,比如说幼蕖手里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傀儡、阵盘起了很大的作用。
用这些傀儡作为假想敌,结合阵法,模拟可能遇到的各种险境,打斗起来需要真实地出力用脑,一点也不含糊。
这是出乎意料的奇招,大家都觉得有趣又有用,每日的训练都有意想不到的领悟,也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这可比单纯的纸上谈兵好多了。
第761章 金宴儿入队
仅仅被口头告知“你须记住要在某方位接应”,与实打实地亲身体验一趟,效果天壤之别。
经历了幼蕖的傀儡阵法组合捶打,带着一身青紫酸痛,每个人都被挖掘出许多从未留意的薄弱之处,更衬托得口头计划的排演不堪一击。
哪怕是祈宁之与胡峤这对彼此极为熟悉的师兄弟,竟然前两次组合都被傀儡轻轻松松破解了防御。胡峤还以为自己与祈宁之配合无间,结果,真遇上了真刀实枪的群起而攻之,竟然失措不止一次。
虽不致死,却也显露了许多破绽,每个小破绽都有可能酿成大错。
不计较是胡峤认识到这一点,虚盈门的郑奕等人对于那堆傀儡的认识亦从“有趣”转为“有用”,继而转变到“真有用”和“幸好有这宝贝”。
爱好口头论道的潘宝与真海亦积极加入进来,虽然没有像傅猷那样赞不绝口,却用行动表示了他们的认可态度。
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那些傀儡太厉害了。
只有祈宁之一点都不意外,他看着那些傀儡倍感亲切,特别是有几个动不动就开花的傀儡,大家惊呼一片时,他与小九相视一笑,许多温暖的回忆在他们目光中流淌。
胡玉不服气地在傀儡身上四处乱戳,却毫无动静,她气得嚷嚷:
“祁师兄,祁大哥,怎么我这里就开不出花来!李姐姐她知道不奇怪,怎么你也能四处开花?”
“我啊,运气好啊!”祈宁之挑着眉头一笑,转身一剑,剑下傀儡的脚边又冒出了一丛日光菊。
“运气?”
胡玉的眼珠子瞪得滚圆,祈宁之状若无意地转头,与幼蕖眼光一触,嘴角忍不住地弯了一弯,他没让自己明显地笑出来,赶紧抿抿嘴角,又攻向下一个傀儡。是啊,我就是运气好,若不是去了少清山,我还真没发现人生有这么多的乐趣。
可是接下来祈宁之的好运就宣告终结了,他接连被傀儡锤得抱头奔逃,别说傀儡开花了,他要是躲得慢一些,他自己的脸上都要开出青红紫的花来!
“祈……祁……”
胡玉笑得几乎不成活。
她跳出阵来,在胡峤肩头锤了半天,仍然笑得要断气,话都说不完整,眼珠子一转,一掌推出,将亲哥胡峤也送进了傀儡阵。
正在看热闹的胡峤毫无准备,自然也是与祈宁之一样的下场,无奈笑骂了几句,只得专心对付起阵中的傀儡来。当一只凶神恶煞的傀儡对他弓腰驼背地奉上一簇礼花时,胡氏兄妹一起“哈”地笑了出来。
一众同伴也是忍俊不禁,连清淡矜持的郑奕都忍不住将傀儡开花当作了奖励,练得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大家的训练也都多了奇趣,想方设法地去找傀儡身上开花之处,当然,挨打的时候多,开花的时候少,但是这十之八九失败的探索也变得趣味盎然,每一记痛打里都埋着可能的小开心呢!
言是几次来都遇上几个弟子笑着呼痛,连稳重老成的胡峤傅猷都罕见地喜笑颜开,他甚是奇怪,这是挨打还挨出特殊喜好来了?
他观望了一阵,发现了趣味所在,于是,知非真君都忍不住手痒,亲身下场操练了几把,回头还将不爱见人的乔海宁硬拉了来在傀儡阵里打了两个回合。
乔海宁打得痛快,玩心大起,看四面花开,一高兴就又在傀儡阵里塞了几丛迷踪珊瑚和噬灵海葵,又令幼蕖将库藏全部排上,加大了弟子们的训练难度。
这下,言是与言夫人每日里便多了个癖好:那就是看几个小辈晕头转向地从迷踪傀儡阵里摔出来或是被傀儡追杀得爬爬跌跌!任你是清雅如仙,还是温润如玉,都是七荤八素、衣衫褴褛。
看得乔海宁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幼蕖听姑姑从前讲过古书记载有昏君为讨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没想到今日见到了真君为讨夫人一笑而拿弟子狼狈样来消遣的真事,也是深感服气。
当然,几个小辈哪有怨气?他们身上虽痛,心里却欢喜,皆知此次人人收益颇多。至于能博言夫人一笑,也就当彩衣娱亲了。言真君言夫人不管怎么说也是长辈,而且还是对这支队伍付出了关爱的长辈。
胡玉还跑其他队伍的集训地点刺探过,回来时一脸得意:
“你们知道吗?他们都是假模假式地演练一番,有的人都不用动的,就摆个花架子就算完了,这也算合练预演?哪有我们练得实在!”
胡峤等人自然也认同胡玉的得意,本来这一个月的训练主要在于磨合熟悉,真正对战方面,他们原先的预想中,应战能力还是要真正出门后才能得到锻炼。
所请教的前人经验加上他们原先的设想,也不过是大家在这个月里加紧自身修炼,集体练习时不过是定下几套计划,商量方位,大致攻守分配等等。至于刀剑当头时如何变幻,同伴失手时怎样补救都是没法练到实处的,更别谈灵力法术配合的细微之处了。
每支队伍都是这样的情况。
如今,祈宁之胡峤的这一队却是远远超出了预期。
有珠玉在前,过了两天,也有队伍开始效仿祈宁之幼蕖他们用傀儡练习了。
大多数队伍是有样学样,修道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此类装备,坊市上购买的、自家宗门炼制的,亦是各式各样的功能,能用在训练上发挥效用自然不会吝啬。
不过,效仿者们等真正上了手才知道,看着别人施为简单,自己用起来却不是那么顺利。毕竟,他们比不得幼蕖的傀儡是量身定制,不惜工本地费尽了匠心巧思,不仅制作精良、成群结队、打斗精彩,而且花样层出不穷。
所以,这些效仿最后的感觉是聊胜于无,略有滋味,却无大用场,那些队伍练了几日也就兴趣缺缺,空自羡慕了。
但是,杨曦那一队的傀儡比那些大路货倒是强过许多,无他,只因其队里新加入的成员——荣山派的金宴儿。
金宴儿的父亲是名匠金纫宿,手里亦是源源不断地有各种小巧玩意儿拿出来,傀儡、法器、阵盘,很起了一番作用,导致原先对新来关系户略有鄙视的杨曦等人待金宴儿的态度大为改观。
金宴儿本就有迎合识趣的本事,姿态放得低,嘴又甜,虽然她修为略低,但竟然很快就被大家接纳了,还与传说中的“小剑神”等人相处得甚是愉快,不由喜心翻倒。
起初,她闻得其父告知正在找门路将她塞进八派合练时,还有些暗笑父亲痴人说梦,那是何等的高度,她这个连亲师父都不疼爱的末等弟子何德何能可以从那些精英弟子手中分一杯羹?
没想到,竟然美梦成真,连黄春苑师姐都没机会参与的八派合练,她竟然进去了!还是在名单公布之后!她竟然与卢潇潇、张眉这两位荣山派最出色的师姐并驾齐驱了!
金纫宿将女儿护得极好,为了令女儿安心,未免又将话说得过了些,金宴儿只知道亲爹结识了大人物,她背后亦是有稳稳的一座靠山了。
所以,当看到同一队伍里那些人的身份,金宴儿悄悄地捂住了嘴,这些人,将是她的同伴啊!大派精英,世家子弟,她如今跻身其中,是与他们一样的身份呢!
一时间志得意满,她底气也足了,走路也稳了,人的气度都厚实了几分。
同一队伍的还有玄机门的张华,出自临川张氏,算是个名门子弟,亦是她的旧识,她小施手腕,张华就跑前跟后地献殷勤,捧得她都下不来,两人情分也比初见时更浓,金宴儿愈加自恃身份。
第762章 遇金雨含酸
除了在荣山派结识的张华,同一队伍里,金宴儿还有个旧识,是善从真君的弟子田雨因。
因为增加了底气,金宴儿此番见到田雨因,就没了当初在荣山派时的小心,也无意去奉承这位元婴弟子了。别说巴巴地送东送西,她连话风都硬朗了不少,娇俏的小下巴也常常抬起。
金宴儿是希望用这种态度向田雨因表明:我们俩现在是可以平起平坐的了。
田雨因虽然也曾在荣山派与金宴儿亲亲热热称姐道妹过,但她心里几时将这个姿态谦卑的金家女真正放在心上?更不曾平等视之。要不是看金宴儿腰包里源源不断地有些值钱的小物件出来,田雨因都懒得应付这种没有前途之人的奉承。
可是没想到哇没想到,这么旧日里低声下气的金宴儿,竟然半路插进了八派合练,还端起了架子,俨然一副世家千金的样儿。特别是一想到这个金宴儿身手还不如她,届时也不会有什么助力,这种修为参加八派合练,分明是要抢现成的果子,田雨因心里就跟火烧一样。
田雨因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数的,靠自己,合练多半没法出彩。
她已经落在了杨曦这一队,尽管不如意,但是为了合练,她少不得忍一下杨曦的公子脾气。但杨曦这种人亦不是没分寸的,不会斤斤计较,她好歹混过去,只要能在周流心斋两位带队弟子的护荫下分点肥润即可。忍,也就忍了,也就认了。
这一队里都是各大派数得上名号的弟子,她也是元婴爱徒,看在善从真君的面上,即使她本事差一些,那些人也会拉扯一二,每人匀一匀收获也就是了,不至于让她空手而归。
可是现在,占便宜的一下子有了两个人!
虽然田雨因知道自己也是占便宜的那个,可是在她心里,她就是理直气壮,后来的那个却是可恶之极!
而且,后来的这个金宴儿完全没有插队者的自觉,高调又显摆,成日里与张华嬉嬉闹闹,又接二连三地自芥子囊里往外掏傀儡阵盘之类,队友们对她也越来越和气甚至认可,连眼高于顶的杨曦也不时与金宴儿开些玩笑。
“杨大哥,你看我这只傀儡是不是可爱得紧?你别看它憨憨的,其实很厉害呢!你小心点!”金宴儿略沙的嗓音低沉柔和,比起一般女子声线的细脆别有滋味。
“我可不会轻敌!难道你还瞧不起我?”杨曦挑着眉,语气也很随意,田雨因都不知道杨曦说话时还会带着这样的笑音。
“怎么会!我就是嘴碎,白提醒一句罢了。杨大哥你多高的修为?哪里会被个死傀儡难倒!”金宴儿捂着嘴吃吃而笑,好像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那含笑秾艳的柳眉桃腮甚是可人,娇小玲珑的身躯如花枝乱颤,青涩年龄竟然已初现风情。
看得田雨因心里犯堵。
“宴儿你对杨曦嘴碎不甚要紧,对我嘴甜一点就行了……”
张华也油嘴滑舌地插了进来,仗着如玉好相貌,翩翩少年怎么轻佻都不讨人厌。他被金宴儿白了一眼,却不着恼,舒臂就拔走了金宴儿发髻上一支钗子。
金宴儿衣裙翩然荡起,也不见如何动作,就似燕儿一般曼妙轻盈地飞掠而过,一阵风卷去,张华手上的钗子就不见了。
立定身形的金宴儿得意地一抚云鬓,眼波笑意妩媚,那支钗子好端端地插在那里呢!
“好俊的身法!”杨曦亦不禁脱口赞了一句,又对着一脸惊愕的张华哈哈一笑。他心情甚好,有了金宴儿之后这一队的训练进展极快,虽然比不上李幼蕖那一组,但是也胜过大部分队伍了。
而且,杨曦年少成名,心气甚高,本是在孤单的环境里成长,身边谈得来的同伴向来不多,可年轻人哪有不渴望同龄朋友的?他遇上了张华这等活泼爱闹的,竟然也被带出了几分少年轻狂。
荣山派的张眉亦在这一队,她虽然对这位金宴儿师妹有些不以为然,但在外头,她向来是维护自家人的,金宴儿得了队伍欢迎,她只有高兴的份。
周流心斋带队的另一人是严肃较真的丁贞姑,与张眉一见如故,对荣山派也正是油然生好感的时候。她虽不喜喧闹,但看在张眉份上,只要不影响训练,她也就淡淡看了一眼,不多干涉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只有田雨因不开心。
田雨因简直已经看到属于自己的利益被金宴儿切走了大半。合练还没开始呢,人心就倒向金宴儿那一边了!
田雨因很看不上金宴儿的轻浮,心道果然是仙阳金家的女子,专出小妾的所在。她自恃元婴弟子,端惯了“小师叔”的身份架子,她只会在师父与师伯面前低眉顺眼,哪里做得来在平辈面前迎合说笑的事体?
对了,虽然她是元婴弟子,也在上清山被许多筑基弟子尊一声“小师叔”,但是合练队伍里都是修为差不多的同伴,在这里再论辈分高下可就不合时宜了。
杨曦自己的亲爹就是朱璜真君,他傲气归傲气,倒也不曾拿身份摆架子。于是,不管出身高低,大家默认,这一队里彼此就一律互称姓名了。便是有人偶尔称一声“田师叔”,也不过是止于随口称呼,并非出于尊敬。
失去了辈分加持的田雨因颇感失落,被金宴儿有意无意的冷落她更是暗暗起火。
所以,训练起来就显得处处别扭。
田雨因当然也努力了,但是她的耳朵里总是钻入金宴儿的笑声,笑得她心浮气躁,面色便不由有些绷不住,笑得也不自如。
落在大家眼里,便是这位善从真君的爱徒不够随和了。不过,大家都是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尚不至心胸狭隘到与她计较,但对她也就敬而远之了。
要说田雨因不合群,也真是冤枉了她。她其实已经努力在与同伴打好关系。
荣山派的张眉是个剑痴,田雨因投其所好,便用师父新传的剑术去与其对练。周流心斋的丁贞姑为人严谨,在她面前,田雨因便注意谨言慎行。
玄机门的张华跳脱任性,田雨因只当他是骄纵的小弟,他言语不太客气,她也只宽容地温和笑语。对于金宴儿前恭后倨,她也不计较太多,最多在心里膈应一下,面上却是淡淡的如常。
田雨因自认已经做到很好,却不知为何大家对她都似隔着一层。
这一日杨曦见大家训练得好,心情颇佳,金宴儿又取了不少灵果出来供大家解乏,气氛难得地轻松愉悦。
“小田,你刚刚那剑术有些意思,倒不太像善从真君往日的风格。”张眉仍然在讨论剑法,田雨因刚刚与她对练了一场,用尽了气力,果然有效,有两剑令张眉念念不忘。
田雨因感觉到被夸奖,兴致也高,笑着答道:“是师父新授的一套剑法。师父说他是在玉枢阁最高层找打的剑法,但是一直不得要领,后来也是跟骞首真君请教过后新悟出来的。”说来便有几分自得。
杨曦也来了兴趣:“杜千手?我很想见识一下他的惊风剑呢!哪怕找到与他交过手的人亦可,可惜……”语中不无遗憾。他在浮影境里见过李幼蕖破了惊风剑的剑光,那剑法很令他动心。
田雨因听出了他的意思,心里道:“可惜,你还不知道原先是李幼蕖在这一队呢,不然你们可以好好对练一番了。”
这般想完,田雨因又不免庆幸:幸好李幼蕖给换走了呢!不然,这么一交手,杨曦对她惺惺相惜可不好!冤家可就改作了朋友呢!
第763章 将行言殷殷
田雨因当然看出杨曦心高气傲,此人虽然有些令人讨厌的骄娇二气,本质却不坏,也是个惜才的,相处之中真是很可能对幼蕖印象改观。
一时间,田雨因也不知道将李幼蕖与她调换是好是坏了。她想让李幼蕖与杨曦想看两厌才在排名时暗做手脚,可她才不希望杨曦真个欣赏起那丫头。幸好那丫头给换走了,如此看来,还真是事有两面。
心念转得飞快,田雨因对杨曦主动与她搭话还是挺欣喜的,见杨曦似是对杜千手的剑法颇有推崇,她便斟酌着又道:
“其实,我师父说,杜千手也就是快而已,别无长处。杨师兄你将出剑速度提上来,也不差似他!”
田雨因觉得她说得很好,既显示了自己的见识,又不动声色地捧了杨曦一把。
可是杨曦面色古怪地瞅了她一眼:“别无长处?呵呵,我杨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其他真人真君的剑我容易赶上,可是,惊风剑可不容易!”
“是啊,据我所知,还没人能学得了杜千手的剑法精髓,”张华也懒洋洋地接话,“不过,看看上清山的剑法路子便知道,只要先学成一套剑法打好底子,也不是学不来。”
田雨因没想到捧人砸了手,有些语滞,听了张华的话,便顺着道:“是啊,所言极是。我师父也是说,勤学苦练,打好底子即可。”
吸取了教训,田雨因的话说得含含糊糊,这回总归出不了错罢!
张华偏不让她好过,盯着她追问:“善从真君是这样说的吗?那田师叔你身为上清山弟子,可知道练什么剑法能打下底子呢?”
“这个么,师父他也没明确说,我想大致是这意思……”田雨因强行镇定地一笑,“至于剑法,无非就是练快剑的那几种……”
“嗤!”张华毫不掩饰嘲讽之意,一拍巴掌,转头去与金宴儿调笑了。
杨曦倒只有淡淡一笑。
田雨因没想到张华的少爷脾气比杨曦还甚,一言不合就撂挑子,毫不给人留情面,她只觉两颊上辣辣的,却不知自己已经很小心的言语错在哪里。
氛围已破,这简短的讨论也就散了。
剑痴张眉却是不依不饶地去找张华:“哎,你是不是挺了解骞首真君的剑法?说来听听!”
“剑法是用听的么?”张华见谁刺谁,张眉为了问剑法,却也不在意,只追着道:
“我起初也没将这剑法看透多少,但是那天在浮影境里一看,就省起来了,难怪幼蕖那丫头能破这剑……”
张华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道:“你不是知道了么?还问!”他挥挥手,扭头又与金宴儿说笑,看样子其他什么都没眼前的佳人重要。
张眉气得大喝:“宴儿!你来问她!”
到底是自己一个宗门的师姐,金宴儿笑盈盈地用白嫩嫩的手指头一下一下戳着张华的肩膀:
“张师兄,宴儿无知呢,您给解个惑呗!为什么那个李幼蕖就能破惊风剑?莫非她练的什么剑法正是你们说的那个底子?”
张华捂着肩,好像不胜一戳之力,还装模作样地皱着眉:“我痛!好姑娘你别打了!”
金宴儿捂嘴:“调皮!还不招?”
张华果然招了:
“上清山各位真君的剑法心得都会在玉枢阁有记录,去翻翻就知道了。他自己说过,他的快剑是受善信真君启发而成。反过来,善信的剑法便是关键。你们不是都在浮影境里看到了么?李幼蕖练成了‘问心三剑’,那‘问勇’一项练成,足可应付惊风剑!”
“是么?”金宴儿虽然不甚感兴趣,听得云里雾里,可也禁不住去看张眉的神色。
“果然如此!”张眉一拍手,神色欢欣。
杨曦也微微点了点头。
“我竟然都不懂!”金宴儿懊恼自责,“又要被你笑话了。”
张华嘻嘻一笑:“你个荣山派的,不懂别家的剑法,有什么稀奇的?”
“那你给我讲讲!”金宴儿撒娇道。
“行!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田雨因不想再去听那边的声音,张华离去之前似乎往她这边斜睨了一眼,她此时极为敏感,只觉得周围几人的眼神都透出不屑之意。
不知道那“问心三剑”有什么稀奇?不能破惊风剑又如何?上清山的弟子就该对上清山的什么剑法都了如指掌么?
田雨因冷笑一声,扭头而去。
她也动过是否去玉枢阁翻阅几枚玉简的念头,无奈时间不太够用。要修炼,要谋算人心,要多挣些灵石……而且,她又不是俗世的夫子,读书破万卷了没任何用处,最多,就是在耍嘴皮子的时候有点存货好倒而已。
她自有元婴真君的师父亲授课业,要翻什么故纸堆?
可这些人似乎多读了几片玉简多知道些旮旯里的破事儿就很了不起一样!
气人!
……
匆匆一个月转眼即逝,休整完毕的各支队伍陆续出发。
胡峤、祈宁之这一队的首个目的地是玉昆山。
临行前言是请乔海宁将幼蕖的那枚墨玉环重新加了孤崖海鲛族秘术,使之更加隐秘,又叮嘱了好几句“在外注意安全”“一切稳妥为上”之类。
虽然高冷的知非真君啰嗦起来感觉很古怪,但幼蕖还是很暖心,一口应了。师父的几位老友都念着故人之情,她承惠颇多,自当惜福。
乔海宁也少不了许多叮嘱,又财大气粗地表示只要好好历练,不要争抢宝物以免遇险,归来后她这里应有尽有。
幼蕖笑着应了,突然她眉心一跳,手臂本能地一抬。
言是诧异地看过去,幼蕖不好意思地一笑:
“言师叔,你看我这里有师父的青云障,虽然残破不全,但对我目前来说也有护身之效。您就放心吧!”
说罢,幼蕖将手腕顺势伸出,给言是与乔海宁看。她心里却在大骂刚刚归来的小地绎镜,吓了她一跳!
在成像门的时候小地绎镜飞出游玩,就没了踪迹,幼蕖还当这镜子被拘束久了,一得到自由就尽情野玩得不想回来了。还想着不回来也好,她本来也没想做这破镜子的主人,这宝贝留在身边也是个负担,姑姑说过“怀璧其罪”,她可不想因此获罪。
后来庆典前后事情多,又忙着组队训练,她将小地绎镜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在临行之际,这镜儿又飞回来了,还是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
而且,乔海宁加过秘术后的墨玉环等闲人都觉察不到,这破镜儿却能准准地钻进去!
她刚刚手臂一抬,就是本能地想拍那破镜儿一巴掌,还好掩饰过去了。
言是看了看幼蕖手腕上系着的青云障残缕,叹了一声:“此去玉昆山,若有机缘将这青云障补好,有它护着你日后行走,你师父也能安心多了。”
第764章 乌拓山规则
玉昆山上产庆云,当年凌砄的青云障即为用采自玉昆山顶的青色庆云炼制而成。
玉昆山却不在青空界任何一州,山在虚无缥缈间,据说那里是离传说中的仙界清都最接近的所在,所以,才能有趋吉辟邪的庆云出现。
玉昆山在青空界有两个入口。一处飘忽不定,有前人寻觅终生而不得见;一处固定易寻,只是路途艰难一些,深藏于乌拓山腹。
乌拓山地处偏远,位于青空界最南端的朱宸州与岳华州之间,绵延数千里,山高林密,神秘幽深,时有瘴气,奇木怪兽遍地。
最重要的是,那里是妖兽的地盘,巨鳞獠牙藏草木,熊咆龙吟殷岩泉,古来少人行。
要在乌拓山群兽的爪牙下安然进入玉昆山入口,谈何容易?
……
一艘飞舟无声无息地穿梭在云天。这飞舟形如一叶,小巧轻盈,当进入云层时,舟身便是暖暖的柔白,当碧空为底时,舟身又立刻变成纯净的蓝色。
不管环境如何变幻,这艘飞舟都能与周遭融为一体,整体便如透明的一般,便是有心去寻觅,亦难觅其踪。
胡峤、祈宁之、幼蕖等人的队伍便在这飞舟之内,方向正是乌拓山。
“李姐姐,我哥的这艘‘银尾’比你那艘轻鸿舟还能比么?”胡玉问幼蕖,她听幼蕖略讲过如松的天赋,便莫名地无限崇拜少清山的二哥,只觉得自家的什么都不能与二哥如松的手艺相提并论。
胡峤忍住了没去敲亲妹子的脑壳儿,这是什么语气?他们胡家的珍宝,在妹子眼里,简直跟草一样!
幼蕖笑着摇头:
“炼器我懂得不多。不过,我二哥悟性虽高,经验还是比不上积年老匠的积累。我看胡师兄这银尾舟宝光柔和,飞行轻捷,尤其能随环境变幻颜色,很是神奇,应该是名工精制。我二哥还做不到这个程度。”
“李姐姐你太谦虚了!你那些傀儡阵盘,比人家的都要好!”胡玉不满意幼蕖的回答,她举着手,手里是幼蕖给她的一只小猴儿傀儡,“你们知道吧,那天张华来显摆他们的训练,说什么他们也有傀儡阵法相助。嘿,我什么也没说,就让他在场边看了一回。你猜怎么着?这小子竟然不声不响地回去了!”
“怪不得张华来问我能不能借几个去参详一下呢!我说这可不是我的,而且我们自己都不够用,他就闷闷地回去了。”胡峤失笑,“他多半以为我能做主呢!他有金家的傀儡还不够?”
“哼,张华这小子,要是他胜过了别人,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一旦落了下风,就这鬼样子,不说话不搭理人。他以为金家的傀儡有多了不起呢,哈!我们就是比他强!”胡玉很高兴,她在宗门时常输给张华,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想想张华当时那脸色,她就高兴。
祈宁之摇摇头:“我们历练各有各的任务,又不是大比,他较个什么劲?胡玉,你也别嘚瑟,到时他的收获比你多,看你还乐得起来不?”
“李姐姐是我的福星!有李姐姐,”胡玉眼睛眨了眨,“有诸位能干的师姐师兄,我肯定差不了!”
郑奕等人都被逗笑,胡玉这话捧了所有人,可小丫头明显的偏向那么明显,谁听不出来呢?不过他们也只是笑胡玉天真烂漫,是世家子弟里难得的心无城府之人。
“诸位,那乌拓山地形险恶,妖兽凶猛,我们虽然排练了各种队形,但中间那一段是要分开单独行事的,又用不了灵力,大家还是小心些为好。尤其几位师妹,习惯了宗门内的太平,我怕你们不习惯那穷山恶水,有备无患。”
潘宝说得很直白,话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听起来似乎有些小瞧了几位女同伴,要不是知道他是个书呆子,说话不懂得委婉,郑奕挑起的眉毛就落不下来了。
卢潇潇“哈”地一笑,不以为意地道:
“黄庭山地处西ez,艰苦惯了,果然考虑得全面。说得没错,我们可不是那些糙汉子,姑娘家家的,得多准备点应对手段。来来来,胡小妹、郑小姐,还有李家的丫头,我们来参详一下到地头后怎么行事。”
乌拓山地形奇特,入山处如狭窄而内里深广,人称“葫芦口”。
那里山峦重重叠叠,大致分内、中、外三层。
外围尚好,地形略缓,灌木丛生,这里活动无非是一些中小妖兽,还能时常见到来捕猎采药的修士。
但是一般修士也就只敢在外围这一片区域活动,因为乌拓山外围与中心主峰之间又有一大片中间地带将深处的高级妖兽与人迹基本隔绝开。
这片中间地带并不是不许修士进入,而是妖兽与修士都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修士进入后有许多苛刻的条件限制,这些限制是由修士与妖兽高层共同拟定认可,多年来一直彻行无违。
只要修士的活动在条条框框的限制之内,任你在这里作天作地也无人来管,只要你有本事胜过诸多猛兽,哪怕任意捕猎杀戮,内山的兽王也只当看不见。
同样,修士若本事不济,葬身兽吻,只能生死由天。即使死者是八大门派的亲爹,道门各派也不得追究。
限制倒也没有太多,只有三条:不得使用储物设备,不得动用灵力,不得结伴成群。
就这三条,几乎就限死了修士的优势。
妖兽的理由也很充分,你们修士芥子囊芥子环里宝贝层出不穷,我们妖兽只有爪子牙齿,最多加几条尾巴,修士要是配足了一大包的符箓灵器之类,再厉害的妖兽砸也被砸死了。
而且,得单身行走!
没办法,这里是妖兽的地盘,哪能让人族修士占上风?
所以,潘宝与卢潇潇都提出到达乌拓山之前要做好准备,若有个大意,真的可能损兵折将,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出发前两天才知道每一队的不同任务。
一个月来大家一直在训练配合互助,孤身犯险的情况练得却是不多,虽然有准备,但被前两人如此一说即将到来的乌拓山,也不由都开始摸摸身上的装备,严肃起来。
不过,大家都没紧张,他们都是各派挑选出来的精英弟子,能被宗门委以重任,谁不是满怀信心?都相信自己能顺利完成首桩历练任务。再难,八大门派也不会将元婴级别的任务交给他们不是?
胡峤看了看前路,放心地将飞舟操控交给了祈宁之,然后转头来看着几人:
“大家说说身上都有些啥能用的,随手能取能收的那种。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那边灵力是真的调动不了,灵器根本无法驱动,别以为背着剑就没事了。”
动不了灵力,那灵剑再神奇,你也举不起啊!
第765章 谁为作此
不能用芥子空间,那各人身上得多揣点物资,好在时日不长,大家也都可以辟谷,带点丹丸伤药就可以了。
不能结伴成群,小心些也行,若没有自保的本事,也就不用来参加合练了。
至于不能用灵力,这个其实最麻烦,灵符阵法都要灵力激发,那就没法用,各人顺手的灵剑之类也派不上用场。
虽然金丹以上才能有本命飞剑,但筑基修士的飞剑亦是用惯了的,日夜温养,息息相关,人在剑在,如同第二条性命,现在却是用不了了。
“那妖兽有利爪獠牙,我们不带兵器怎么办?这太不公平了,老祖宗们定下这规则时就没想过我们后辈修士怎么过?”潘宝两手一摊,老老实实说道。
结果发现大家都好笑地看着他,他莫名其妙:“我没说错啊,你们什么表情?”
傅猷好心解释:
“潘兄,规则是死的,人脑子是活的。限制只是说不能用灵力,并不是说不得带兵器,这是当初我们人族修士特意争取来的空隙,不然对上猛兽怎么办?我们平常习惯的灵刀灵剑是用不得,但不耗灵力的短小兵刃是可以的。你竟然没想想这规则其实留有少许余地?”
大家都知道,以为别人也知道,没想到潘宝这样死记教条的人却不知道,幸好同伴们有商有量,不然他死记着规则,还真是束手无策。
“原来这样!怪不得我师父给了我两柄凡俗用的精钢短刀,我还说,要那玩意干嘛,我又不是没好剑。曹晖师兄还笑我。原来这样!”
潘宝连说两个“原来这样”,呆头呆脑的模样引得人发笑。
“哦,我也是。嫌那些东西碍事差点丢掉。”
说这话的是卓荦寺的真海,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大大的脑门儿有些憨,他一手摸着自己的光溜溜的脑袋一手摸着腰包,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样子他的想法和潘宝差不多。
看着这两个懵懂,大家都觉得,怪不得这俩人能谈到一块儿去,一样的实心眼儿,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两人虽憨,身手却是上佳。黄庭山能在虎狼环伺的西ez扎下脚跟,卓荦寺能在苦寒北地闯出声名,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故而胡峤也不担心。
他看向郑奕。
郑奕微笑抿唇,袖里滑出一条银色细链,末端是一枚闪着寒光的三角形尖锥,锋锐无比,未动用灵力也操控自如,胡峤点头。
“老祖给了我一套十二柄刀剑,可以挂在腰间……”胡玉赶紧表示,而且立即“叮叮当当”挂出来一串,精巧趁手,一看就是好材质,而且品种丰富,刀剑枪戟钩刺都有,确实准备得齐全。
胡峤横了妹子一眼,不去理她,又转向幼蕖。
“我二哥帮我打造了一柄小匕首,不是灵器,但锋利坚牢,可堪一用。另外,我的流霜束不需灵力。”
晨星一直插在幼蕖靴内,大家听得是柄小匕首,也未在意,倒是目光在她腰间的白练停留了一下。这白练一直系着却没见什么使用,既然不需灵力,那也没太大用途,只是看材质甚是奇特。
傅猷目光一凝,突然插话进来:“李师妹,我看你这流霜束上似隐约有些特殊的气韵。”
幼蕖不在意地一拂腰间:
“这流霜束自小就伴着我,未见过什么特殊功能,不过很结实,我的青梗剑都削不断。我师父说过,是用幽明荨麻织成。”
幽明荨麻?那是生长在虚空中的一种特殊丛草,往往生于两界之间,确实少见,一般人没有跨界之行,故不得见。
傅猷恍然记起,听闻这位李师妹的出身是下方某一小世界,那这幽明荨麻多半是来青空界时凌砄随手采摘护身所用,难怪她有此物。
“李姐姐,那匕首是你二哥做的么?给我看看可好?”胡玉低声拉着幼蕖道。
“玉儿,你又胡闹!”胡峤呵斥。索看别人私物是大忌,要是人家有什么秘密在其中可就不好了,玉儿到底任性,被护得不懂事,太过冒失了。
胡峤正待向幼蕖赔礼,幼蕖一挥手:“没什么的,就是我插在靴内,这会取它不太好看,待会儿我给你慢慢瞧。”
胡玉喜笑颜开,示威性地对亲哥瞟了一眼,一反手将自己的那一溜十二柄兵器束在了腰间,顺手拔出两柄,敲得“叮叮”作响,又得意地舞了个花出来,胡峤无奈,哼了一声,算是揭过此节。
郑奕瞧得好笑,这胡玉真是福气,有兄长罩着,又有李幼蕖这样的好同伴护着,所以才能这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吧!
卢潇潇潇洒地“唰”一下,亮出一把银梭,握在掌中如一把扇子,边缘锋利轻薄,寒光闪闪,看得人心都发凉,胡峤一笑,这个也不用担心。
傅猷与乐游门的杜维城都摆摆手,示意自己有安排,胡峤也就不多问了。
“既然大家都有准备,那我就放心了。但是山高林密,猛兽出没,又不能动用灵力,多少有些不习惯,大家还是小心为好,最好现在开始就尽量不用灵力来做一些事,包括清洁取物等等。你们看这边,我们自葫芦口进去,外山尚能飞一阵,到了这块地域就得落地,而且要分散开……”
胡峤指尖一划一点,空中现出一幅舆图,正是乌拓山的地形。他在图上标明了大家行进的路线,诸人自去记住。
幼蕖认真地看了又看,玉简和神镜都用不了,她得用脑子记了。
祈宁之不动声色地瞅了瞅那张认真到虔诚的小脸,心里好笑,他是知道小九的老毛病的。
“……差不多了。行!大家最后就在这里汇合,还有问题吗?”
胡峤看看诸人,见没什么疑问,便随手将地图收起。
祈宁之悄悄塞给幼蕖一块布片,幼蕖莫名其妙,但也会意悄悄接过,等她趁大家讨论起汇合之后的问题时低头一看——
原来祈宁之用朱果果汁画了张乌拓山的简易地图!
第766章 闻说有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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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7章 临行各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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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8章 路遇恶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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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9章 救下小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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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0章 好事做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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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1章 又闻腥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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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2章 白练绞大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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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3章 晶石助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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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4章 异路汇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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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5章 似回少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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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6章 当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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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7章 黑夜暗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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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8章 重逢隔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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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9章 旧事多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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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0章 乌拓山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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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1章 敲门砖小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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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2章 暂随飞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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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3章 巨树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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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4章 铁马儿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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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5章 会面老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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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6章 言辞动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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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7章 兽去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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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 老白猿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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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9章 螺岽山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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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枇杷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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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1章 说打便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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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2章 不打不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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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3章 进入玉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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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4章 虹光穿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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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5章 虹落摩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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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6章 流霜破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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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7章 人逐庆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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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8章 灵力难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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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9章 青莲开复落
“源源而出,助我本元,疾!”
幼蕖抽出一只手,对着水元珠与纳元钵连掐了几个法决,水元珠粒粒明亮,一圈一圈向外散出微光。
祈宁之陡然觉察四周灵气浓密了许多,呼吸都畅快了,知道是小九有了法子,心下一宽。
虽然他是自愿帮助小九,可是他也不希望把自己搭进去,刚刚灵力汹涌外泄、丹田几近枯竭,着实有些吓到他了。
空中的水元珠尽数投往新生莲叶下方,而纳元钵内尚余五六成的珠子,连珠带钵,幼蕖将其一起送入泉眼之内。
祈宁之突觉身上一松,那股吸力消失不见,他料幼蕖亦是如此,抬眼望去,果然见小丫头神色轻松了不少。
两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那莲花苞上,但见其颤颤巍巍,如含羞少女,青色外衣缓缓绽开,终于露出内里柔嫩光洁的层层花瓣来。
莲花开了!
而且,这莲花竟然通体都是青色!
不同于莲叶的青碧,这莲花的淡青色泽里有冰霜的清冷、有月色的皎洁,晨露初洗,清新至纯。花芯处却是微微发白,每一丝花蕊都莹莹生辉,整朵莲花被一层柔和圣洁的光晕所笼罩,如披沐着月华的新妆美人,清丽绝美。
“好美!”
幼蕖看得眼中生光,声音都情不自禁地放柔了,没有女孩儿能抵御这种花开的动人之美吧!
祈宁之见她喜欢,心道,小九现在难得露出对什么物事的喜爱,这花儿确实清丽无双,足堪与小九相配,待会不管怎么难,也要将这青莲摘下来给小九簪上鬓边。
他看看那莲梗挺拔,又生得这般神奇,料其必然坚韧无比,不知自己的藏圭剑够不够砍?
只见那青莲越开越盛,每一片花瓣都张到了极致,莹润光彩流动,宛如青玉琢就。花香袭来,令人精神一振,肺腑皆清。
祈宁之正在打算是不是该下手了,却见那盛开的青莲摇了一摇。
“糟!”
祈宁之一声惊呼刚刚出口,就见那青莲的花瓣“簌簌”一响,竟然纷纷坠下!
赏心悦目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花就开败了?
幼蕖与祈宁之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青莲完成了花开花谢,已是摇落花英,片片色如青玉的莲瓣随着溶溶碧水轻轻摇荡,异香散得满池,端地是美妙无比。
幼蕖也就罢了,她全力护得这青莲复活生长,本就无甚功利想法,能看一回抽叶开花,已是饱过眼福了。
虽然这眼福短了点。
可祈宁之却是大大懊恼,他都能想象这青莲簪在小九的鬓边,是何等的人花交相映了,亦想着,当他斫下青莲交予小九之手时,小九由心而生的笑容该是何等的美好……
可这花也忒不争气,平常的莲花还能开个三日五日呢,这半盏茶它就开没了?
难道是灵力催动过甚的缘故?
想到此处,祈宁之又是一声“糟!”
糟了呀!
这莲花从发芽到生叶再至开花,看来是一个完整的循环,那么,按此说来,接下来,就该——
结莲蓬了!
刚刚开花就费了那么多灵力,再结个莲蓬岂不是要将两人掏空了在这里!
祈宁之面色一变,手一动就收了灵力网,同时便要喊小九快快离开池水。
他刚刚张嘴,却见幼蕖眼露惊异之色,望向天空。
天上有什么?
祈宁之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却见到半空里不知何时已瑞霭汇聚,状呈五色,光烟流转,悦目以极。
刚刚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相助那青莲的生长上,却没注意到何时此地多了那么多庆云。
要知道自己刚刚追那一两缕细细的庆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来时已有一些,但是远没现在这么多。
祈宁之正在惊奇,就见小九举起手臂,手腕上青色丝带无风自舞,那些庆云如闻召令,纷纷而下。
祈宁之恍然,心里一松,后退了一大步。
庆云团团围住那朵掉光了花瓣的青莲,蔚如霞锦,绚烂无比。
其中青色的云气逐渐向内落下,一朵朵落在青莲的花心处,那花心正结出一粒小小的莲蓬,青云落下、渗入,化为无形,而莲蓬却越发青碧可人。
这莲蓬的长成,竟然不需要再吸两人的灵力了!
也是,有这青云滋养,岂不是比什么天材地宝都要好!
眼看那莲蓬逐渐鼓胀起来,颜色也愈来愈润泽,这么片刻的功夫,就要长成熟了!
幼蕖惊喜地看着那被庆云簇拥的莲蓬,心里欢欣快慰的感觉无以言表。
很快,莲蓬成熟,清香四溢,沉甸甸的莲蓬对着幼蕖轻轻动了两下,若含羞点头。
幼蕖一愣,这是在对她点头?
她迟疑着伸出手,“喀嚓”一声,那莲蓬自动掉落下来,准准落在她的掌心!
莲蓬入手,那些庆云却是犹未消散,绕着她团团飞舞。
幼蕖突然觉得腕上有些异样,抬起手臂一看,却是见到许多青色庆云附上了青云障。
青云障左右摆动,“咻”一下,自幼蕖手腕上滑落下来,在空中与那些青云共舞。
细细的一条青色丝带,在青云的不断融入下,逐渐变宽、变大,成为一条方方正正的青色锦帕。
祈宁之看得入神,突然觉得自己臂上的那片青云障亦在扭动,他刚刚伸出手臂,青云障就滑了出来,青色丝带欢快地飞往空中,向同伴迎去。
既然青云障自己有意识,那祈宁之就暂且先不管它。
他打开锁云囊,多多益善地收取庆云,不知道其他人机遇如何,但如此密集的庆云,只怕玉昆山也没有几处。
幼蕖见祈宁之收取青云,才想起她只顾着看稀奇了,自己也有任务要完成呢!
她垂头看向腰间的锁云囊,却发现其已变得鼓鼓囊囊,略掀开袋口一看,结果看到囊内满是五色氤氲的祥光瑞霭,不知何时,她的锁云囊已经自发装满庆云了。
难道是庆云自己钻进去的?
或许吧!
因为此时,还有不少庆云绕着她转悠,还有几缕在她的袖子里钻进钻出,更有贴着她的脸来回轻蹭的,似是不肯离开。
第800章 莲子如明珠
这些庆云竟然在幼蕖身边流连不已,引得祈宁之与幼蕖俱大感惊奇。
难道我前生不是莲花仙子,而是彩云仙子?
幼蕖被自己的妄想逗笑,抬眼看向祈宁之,见他摇摇手中鼓鼓的锁云囊,看起来亦是收获颇丰,不由为他高兴,足尖一点,飞出莲池,落在祈宁之身边。
两人第一次合作做了一件事,自然比从前更亲近了。
从前,祈宁之在少清山住着的时候,两人虽然渐渐熟悉,但要论亲近程度,他自然是比不过几位哥哥的。
不过离开少清山以后,祁大哥为寻她特意去了大骨岭,帮她找回了青梗剑,又在上清山相处了好一段时日。
幼蕖觉得,祁大哥之于她,既有哥哥的温暖亲切,又有朋友的平等真诚,嗯,真是个好人!
不知不觉,她面对祈宁之时的笑容,已经多了几分“自己人”的自如。
凑过去欣赏了一下祈宁之那只吃饱了的锁云囊,看看四周犹在飘拂不已的庆云,幼蕖一想起这么多庆云聚集,不禁疑惑问道:
“难道这片宫殿就是无心岫?不然,哪来这么多庆云?”
她没有经历找寻庆云的茫然和追赶庆云的辛苦,只当自己是撞了大运,一下子就撞到了庆云的老家。
祈宁之见她无知无觉,不由暗叹:多半是小九对青莲的善心扶助,助得青莲花开,才引来了各色庆云,而她自己却是毫不知晓,更是半分没往这方面去想。
说机灵,这丫头是真聪明。可要说木讷,又真是憨实得可以!
不过,小九纯善是出于本心,无一丝功利想法,更未想到报酬与好处。因为这样浑金璞玉的天真,才有庆云的自动来投。既然她仍然一团纯净,自己就不要点破了罢!
带了刻意去做好事,心里总会留下痕迹,就无法有这淳朴自然的意境了。他一点破,也就带痕迹了,说不定还会影响日后小九的做事处世。
“无心岫或许是确实有这个地方,但我想并不是要我们就真个去寻这处山岫。云本是无心而出岫,那寻庆云也应当行事在无心之间,收获也来自无为之道,或许这才是无心岫的含义。”祈宁之解释道。
“那岂不是只能看运气?”幼蕖吐了吐舌头,“哎呀,要是我没走到这里,没多事救那莲藕,不就没这样的机会了?这也太玄太偶然了!幸好幸好!”
是啊,幸好幸好!
幸好自己也帮了小九一把!
祈宁之心里真个庆幸,这丫头真是福将,自己有意寻找,收获寥寥,无心相助,却沾光收云。
要不是小九,自己还不知道怎么进入“无心”之境呢!
他目光一转,看到幼蕖手上的那只莲蓬,不由好奇:“你不看看莲蓬里面的莲子是什么样的吗?”
听他这么一说,幼蕖哪里还忍得住?
她打小就爱吃荷叶饼糖莲子,大明宫太液池的莲花,菡萏小院的六子莲,都是她的盘中美食。
听采珠姑姑说,她娘亲也是吃了莲子才怀上她的呢!
幼蕖两手微一用力,就将那莲蓬劈破,里面竟然只有一粒明珠般的莲子!
“这莲蓬看着大,却小气得紧,只肯结一粒莲子!”幼蕖脱口抱怨道。
“物以稀为贵,大抵是这青莲品种不凡,才只结一粒莲子。我看《青空凿度》上提过,仙莲子与佛莲子都是如此特性,虽然我不知这莲子是什么出处,但想来是差不多的品种。”
幼蕖举起那粒莲子端详,莲子外皮凉滑碧圆,围着一圈青色光晕,玲珑可爱。
“乔姨给了我不少深海明珠,我看这莲子比最美的珠子还要好看,珠子再美也是死物,这莲子却是有生机的,嗯,还有香味呢!”
说着,幼蕖不觉口舌生津,莲子举近之后,香气更是沁人肺腑。
就知道她爱吃!祈宁之忍笑点头:“确实,香得紧。”
“可惜,只有一粒。不然……”幼蕖有些遗憾。
祈宁之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赶紧道:
“这说明机缘合该只归你一人。我沾光得了不少庆云,已是谢天谢地了,这莲子便是有的多,我也不敢要的。”
幼蕖手上不知怎地一拈,那莲子的皮竟然就破开了!
清香更甚。
鬼使神差般,幼蕖径直将那莲子放进了口中,那莲子竟然入口即化,一股清甘琼浆立时顺喉而下。
被满口香甜惊得瞪大了眼睛的幼蕖后知后觉地捂住口:“我怎么就这么吃下去了!”
不知道品种,不知道特性,不知道是不是炼制入药效果更好,不知道会不会引发灵力狂涌撑坏经脉……
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却一口吞了这不知底细的莲子!
祈宁之也是一惊,赶紧来扶她,可是刚刚碰到她的手肘,被那柔柔发丝在脸上一拂,离那粉桃样的面庞那般近,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小姑娘不再是那个少清山上疯跑的小丫头了,而是已经豆蔻年华,身量体态都俨然少女模样。
祈宁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即又后悔,他还没看好小九到底有没有事!
“小九,你怎么样?”祈宁之脱口而出。
幼蕖定了定心,将灵力运转起来过了一遍,微笑摇头道:“没事。”
“你可别跟我客套,仔细看看!”祈宁之补了一句。
幼蕖再点头:“我真的没事,祁大哥,谢谢你。”
不是往日喊的“祁师兄”,而是“祁大哥”,祈宁之听得心里别样滋味。他见幼蕖神色真挚,语气笑容也比往日更亲近些,不知为什么,自内而外生出一股喜悦来。
幼蕖心里亦是心里别样感受,不是因祈宁之的关心,而是他这声“小九”。
很久没有人这样喊她了。
他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多,祈宁之平日里多称呼她“幼蕖师妹”,刚刚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了。
是的,他们原该比旁人亲近些,不仅因为他们的师父是朋友,而且他们有少清山共同的回忆。
离开了少清山,许多事,许多时刻,别人都不能体会的小小琐碎,却经常能引起他们彼此的会心一笑。
“不行,你坐下来,至少运行一个小周天,”祈宁之坚持,“不然,你要是有什么事,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怎么向二哥三哥交待?”
话一出口,祈宁之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好像他关心小九只是为了履行答应下的责任而已。
其实,兑现承诺当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真的发自内心的希望小九好,想为小九好。
幼蕖一听“二哥三哥”,却是如奉圣旨一般,立刻盘膝坐下,乖乖运行起灵气,自头顶百会至足底涌泉,来回扫视了一圈。
“怎么样?”祈宁之有些紧张,见小九不语,好像在琢磨什么,不由追问,“丹田!丹田里有没有异常?”
第801章 力拔青莲梗
“丹田正常,而且灵气充沛……啊,是这莲子补的!”
幼蕖很听话地检查完毕,开心地叫了起来。确实,身体内力量充盈得她简直能平地飞起来。
丹田内那片灵液,本来又快消耗完了,可莲子入口后,她自己也没什么动作,不仅经脉里重新灌满了灵力,而且,丹田深处竟然灵液汩汩如泉。
丹田中那片小湖的湖面在逐渐上升,看样子很快就会满了。
灵气充沛不算异常,吃了那样容纳了他们许多灵力的莲子,算是进了个大补,不长进点怎么也不应该。
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玄窍里那粒发光的小种子,好像长大了些。
但是这个,小九觉得一时没法跟祈宁之讲。
“祁大哥,我消耗的灵气都快要还回来了,其他,没什么特殊。不过,这莲子肯定是件宝贝,也许我不该就这么草率吃了它,让它没发挥出什么大作用。”
祈宁之见幼蕖认真检查过了,也放下心来,想了想,他又道:
“反正你小心些,有空的时候多看几遍丹田,对,还有神识,也没事?那你还是得多留意,毕竟是吃下去个不明物体。不过也别担心啊,玉昆山不该有邪物,多半是好东西。也许这样的滋补现在还看不出来,且看日后的进阶会不会有作用罢!”
幼蕖倒不知道祈宁之原来话这般多,这唠唠叨叨的,都比得上二哥三哥了!
不过人家是好心,又是受了两位哥哥的委托,所以,他尽职尽责地关心她,她完全能理解。
“这花儿好可惜啊……”幼蕖想起来那朵凋谢的莲花,不由望向那池碧水,薄玉般的花瓣儿还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好似一只只精美轻巧的小船儿。
“不然把它们收起来,毕竟这莲花神奇,回去请真君们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效用呢!”祈宁之给出了建议,不是他有闲情雅兴,而是本能地顺着小九的心意去想去说。
幼蕖一听果然高兴,她本就这么想,这花瓣儿美得很,哪怕没什么用,也是个纪念呢!她爱好和收集的物事很多都是出于这样的想法,真正因其珍贵神奇而纳入囊中的倒是不多。
这些美好的物事滋养了她的心情,这就够了。
幼蕖盈盈飞至水面,双足轻轻踏在碧波上,随着水波载浮载沉,她弯腰拾起一片花瓣,托住掌上,对着祈宁之微微一笑。
祈宁之见莲池中的她虽然简单仅一身青袍,却散发着一股动人的风华,容色波光相映,比起刚刚绽放的青莲也不遑多让,心意一起,脚尖不由自主地也发力一点,飞向那处。
“你一半,我一半!”幼蕖见祈宁之过来,简明利落地分配道。
说完,她就欢欢喜喜地去捡拾起飘落在水面上的青莲花瓣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祈宁之笑着摇摇头,不与她客气了,果然也依她所言收起了另一半的花瓣。
“这莲花梗已经结过莲蓬了,应该长老了,不如也收了去。”幼蕖嗅嗅尚有余香的手指,又去打莲梗的主意。
“这个好办,我来帮你!”
祈宁之抢在前头便去帮忙,顺口先往嘴里塞了颗紫色朱果,果汁入喉,灵力又迅速恢复了几分。
藏圭剑迎风而长,如柱子一般直插入池底,祈宁之稳稳地踩在剑上,力贯双臂,轻“嘿”一声,握住莲梗便往上起。
没想到,他虽然暗中使出好大的劲,竟然拔不动那莲梗。
祈宁之有些发窘,他知道这莲梗不会容易拔出,故而使出了八成灵力,表面上却云淡风轻。
本想不动声色举重若轻地做了这事,然后风度翩翩地地交给小九,好生显示一下“祁大哥”的能力,没想到这莲梗这般不给面子!
只得使出全力了!
祈宁之又抿了两颗朱果,蕴足了力气,站稳了藏圭剑,袖子都不顾形象地卷了半幅,沉气发力,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再来!
十二分的力气都使出了,莲梗却竟然只是摇了摇表示受力了,但根部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映照出祈宁之微微涨红的脸。
刚刚恢复的灵力持续不断地涌入双掌,祈宁之咬着牙,简直将每一根骨骼肌肉都调动起来了,两手牢牢抓住莲梗不松手,跟这顽固的梗子较上了劲。
这吃力的样儿如此明显,幼蕖自然也看了出来。
她好奇地站在一旁,她知道祈宁之好面子,不便上前打扰他,只是这时间有些久了,她不免担心祈宁之的灵力有些不够用。
祈宁之有些懵,他从没为这种简单的体力活儿下过这样的蛮劲,便是小山,他自认也撼得动了。
带着几分负气,他毫无保留地打开丹田动用灵力,竟然将刚刚恢复的灵力又花了七七八八,而且,全然是无用功。
“我……这青莲真是仙品一流,我境界不够,简直是蚍蜉撼大树,要不我用藏圭剑试试?拔不动,能砍下来也是好的。”祈宁之无奈收手,在身上擦擦,面上讪讪的。
不过,他觉得这莲梗太过顽固,连他都弄不动,小九人小力弱肯定更不行。
而且,这莲梗有些古怪,虽然不像生长时那般吸他灵力,但他动手去拔的时候,那么多灵力急速涌过去,便如水泼在了沙地,很快就渗进去不见了。
所以干脆用剑来砍算了,藏圭剑削铁如泥斩金成末,料来对付这莲梗不在话下。
“莲梗这么结实?先别用剑,我来试试?”幼蕖亦卷起袖子,跃跃欲试,她对有挑战性的事物尤其感兴趣。
“那……你来,不行我们就合力来拔。”
祈宁之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对面贴近过来的那双欺霜赛雪的粉臂,心头微跳,心道小九也太不将他当外人了。
哎呀,这样不好,在他面前也就算了,他当然不是外人,也当然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可是,若在别人面前,可不能这样……
祈宁之琢磨着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得告诫一下小丫头,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得和各位宗门内外的师兄师弟适当保持点距离,不要轻易露出亲近迹象,免得人家误会,引来麻烦就不好了。
祈宁之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幼蕖已经伸出手,气沉丹田,蕴力一拔——
“哎呀!”
没想到她发力过猛,手底一轻,她反被这股大力反弹得腾空而起。
祈宁之吓了一跳。
只见空中那道纤细身影灵活地翻了个跟头,再度落下时准准地踩在了一片莲叶上,身体随之一摇一晃,手里却捏着一根青绿的莲梗,嘻嘻而笑:
“祁大哥,你是故意逗我的吧!这梗子拔出来轻松得很,你还故意那般使力,把我都唬住了!哈,我要是不自己上手,还以为这梗子是寒铁精铸成的一整块呢!”
第802章 观此画像石
幼蕖只当祈宁之拔得脸红脖子粗是故意装出来逗她开心的。
祈宁之瞠目结舌,他哪里有开玩笑的闲情?
那莲梗是真的死活都拔不动!
他确认刚刚那不是幻觉,他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掌心通红,那是给莲梗磨的,还隐隐的疼呢!经脉此刻更是因灵力消耗极大而酸软不堪。
祈宁之也是奇怪。自己这举动甚是幼稚,竟然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就冒冒失失地为拔根莲梗就用了大半灵力,简直是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顾嘛!
当然,主要是因为有小九看护着,而他对她完全信任。
对了,为什么小九就能轻易拔出?
只一瞬,祈宁之就从不解变为恍然,这莲花是领小九的情呢!
“嘿,可能这莲花偏心吧!”
祈宁之似是而非地说了句,用调侃的语气说着他猜测的事实,当然,树立起一个诙谐有趣的形象也不错。
幼蕖却真当他是在开玩笑,被“偏心”一语逗得忍俊不禁,脚底一滑,差点自莲叶上滑下去。
她赶紧一拧腰,顺势跳回地上,心里道:没想到祁大哥也是这么有趣的人呐!倒是比一开始一本正经的样儿可爱多了。
小九的眼神亮晶晶的,闪着欢乐的光,祈宁之再度心头微跳,他逗笑了小九,他很高兴?
他有些奇怪自己的感受。
不会是……不应该的!
祈宁之被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微妙感觉弄得有些心慌,正当此时,突然“当”一声响,他定睛去看,不由摇头。
这丫头,正拿了青梗剑去砍那根拔下来的莲梗呢!
只砍得火光四溅。
祈宁之唬了一跳,赶紧飞至她身旁:“你的剑可有事?”
莲梗反正不能直接使用,是要入炉炼化的,断了碎了都不打紧。可青梗剑,那可是小九的半条命啊!
只见幼蕖左手举着莲梗,右手举着青梗剑,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看得直摇头:
“竟然一点印子都没留下!你看看,这是什么莲花啊,你知道我的青梗剑可是很厉害的!”
是啊,神剑门的黑剑,吴祯的惊雷剑,都被她砍断了呢!
祈宁之被她这带着些傻气的举动引得好气又好笑,他整了整面容:
“你这是不是有些莽撞啊,万一把剑磕坏了,可怎么补?这剑是什么材料都不知道!
“这莲梗不是凡物,看上去就极为坚韧,说不定能炼成什么。对了,你带回去让二哥看看,他这方面懂得多。
“对!我觉得,你那青梗剑不是可以回炉重炼吗?要是能融入莲梗,才是名副其实呢!”
“对哦!”幼蕖一拍巴掌,她怎么就没想到呢!青梗青梗,难不成,就跟这莲花梗有关系?
青梗剑是凌砄在幼蕖学道之初就给她的,只说了一句或许与她合适。
难道此梗即彼梗?
不管是什么梗,她水木两系的灵根,用水生草木来配,最合适不过!
“祁大哥你的建议太好了!你真是太……”幼蕖眉开眼笑,话没说完就摇头捂嘴了,但祈宁之一下就懂了,这小丫头,下半句定然是“你真是太聪明了”!
只是可能她觉得自己年纪比他小,夸年长几岁的他这一句有些不伦不类罢……
与祈宁之单独相处的时候,幼蕖不知不觉说话举止都极为放松了。毕竟,少清山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相处来的。
各自笑了一场,都是心满意足。
“没想到任务完成得这么容易!”
幼蕖抿抿嘴,嘴里余香犹在。拍怕腰间,锁云囊鼓鼓囊囊。摸摸手腕,青云障被修复了不少,墨玉环里又多了一截青莲梗。
她一脸笑嘻嘻的神色,轻松又愉快。
“是啊!”祈宁之点头附和,心里却在大摇其头:容易?这个小九还真是忘性大,刚刚差点灵力都被吸干,这才多大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
“这玉昆山既然是仙家胜境,那料来风物不同寻常,不如我们好好转一转?”幼蕖溜溜达达转了一圈,看看此地再无什么好看的,便建议道,她此时心情好得很。
小九的邀请,祈宁之哪有不同意之理?他满口答应,但是顺势提了点要求:“再看到什么稀奇的,稳妥点儿,别冒失了,保住灵力要紧!”
果然祁大哥和二哥三哥一样!
幼蕖心里暗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祁大哥,我吃了那莲子,灵力恢复得快,你适才助我良多,消耗肯定不少,先赶快将调息调息吧!”
两人先要做的是恢复灵力,两人轮流打坐,一人运行小周天的时候另一人便在一片守护,没有商量,竟然自然而然地就这般配合了。
丹田内灵液都恢复得八九分满后,祈宁之与幼蕖便结伴而去,将这空置的宫殿前后转了一圈,虽无实质收获,唯有绕过花园,发现柱上壁间的雕刻与壁画光怪陆离,看得他们咂舌不已,很是开了一番眼界。
更重要的是,那些上天入地的仙人、龙凤、怪兽,多有身姿奇特、纹理玄奥,看到不解处,两人互相问答一通瞎猜,倒也其乐无穷。
幼蕖突然想起七哥八哥。
七哥最喜欢这些画像石之类的了,要是七哥八哥在这里,肯定七哥会看得挪不动步。而在和她一起插科打诨瞎猜一通的定然就是八哥了。
小姑娘的嘴里喃喃低语了几个字,神色黯了一黯,随即又恢复正常。
祈宁之心里有些数,故意打岔道:
“我跟着你,运气也变好了,才能有这眼福。可惜我看得眼花头又晕,估计还是悟性不够。回去就得忘得差不多了,可不就白来了了一趟?”
幼蕖一听,见祈宁之满脸惋惜,果然热心地帮他想起了办法:
“不然用浮影境录下?不,浮影境只怕也看不细致,我看刻的画像石多,还是用玉简拓下来比较好!”
“小九,你这法子好!不过这宫殿只怕有些欺生,我看你在这里精神奕奕,而我就容易累,只怕我机缘有些受限。不如你帮帮忙,我们一人一半,将这些图案拓下来回去慢慢看?”
祈宁之顺着幼蕖的话意,让幼蕖忙碌起来,这样就可以少想些不开心的事了。
不过他揉额抚眉可不是故作姿态,确实,他观了几幅图就觉得脑子发胀,眼睛也一跳一跳的,竟然有些吃力的感觉,得闭上眼歇一歇才能接着往下看。
奇怪的是小九修为还不如他,接连看下去还评头论足,却始终神采飞扬,毫不费劲。
这个忙当然是要帮的!幼蕖一口答应,掏出玉简就开始忙碌。
祈宁之微笑着看她忽而沉思停步、忽而足下生风,便看边录,嘴里不住碎碎叨叨,不时还惊呼两声,忙得十分投入,果然再顾不上其他情绪,满心满眼都沉浸在劳作之中。
这小姑娘认真起来真好看!
第803章 合力拓画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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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章 归来说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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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5章 将出玉昆山
对于这些没得到的机缘,卢潇潇态度历来洒脱:
“所以,这就是无心海的来由。做事要在无心之间,现在我们哪怕特意寻一处宫室,去补墙修路,讨仙人的欢心,却是显了痕迹,也就落了下乘。我懒得做这些事,合该这里不该有我的机缘。”
是的,若有猛兽妖魔,她何惧一战?但做些耽误时间的琐碎事,她却是不愿。对这样带来的好处,自然也不肖想。
“我也是这般想。”傅猷对卢潇潇微笑。
卢潇潇得意地一扬眉,嘴角挑起。她从来都是自信的,但是有人这般积极肯定自己,她心里还是受用的。
对于几个同伴的讨论,胡峤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只将头转向了别处。
“让大家久等了!”
远远有人破开云层飞落,正是杜维城。
“我遇上了一处……”
“空荡荡的宫室!”胡玉俏皮接口,歪头一笑。
“胡玉师妹竟然知道?”杜维城苦笑,“果然如此,白耗了半天功夫,什么都没摸到。唉,我遇上三处,都是如此。这些宫室约莫是仙人留下来给我们开玩笑的。”
“杜师兄,你去的可是有一群石像的碑林?我也遇上了。要是你顺手扶两尊石像说不定就有机遇了。”真海很好奇,他得到了两枚手印呢!
“竟然这样?”杜维城惊讶,又摇摇头,“我先去了一栋钟楼,什么都没有。后来又看到一处带花园的宫殿,花园里的草亭子和花架都塌了。”
说到这里,他与郑奕碰了下眼光:
“就是我和郑师妹相遇时看到的那处。郑师妹果然有先见之明,我却是一时贪心,不肯就此放弃,结果,虽然遇上了好东西,却还是白用功!”
“杜师兄你遇上了什么?”胡玉追问,满脑子满脸都是好奇。
这玉昆山除了几朵云,其他似乎再没什么了,杜维城竟然能说遇上了“好东西”,她很想知道是不是什么仙女儿显灵。
祈宁之与幼蕖对望一眼,也想知道杜维城的机遇,这听起来,很像和他们遇上的是同一处呢!
“那花园里长有不少罕见的灵草,可惜都枯了!再往前走,似乎有处水池,有水汽弥漫,却是罩着一团浓云,还闻到莲花香,那莲花应该生机颇为旺盛。可惜,我用尽了法子都进不去。这就耽误了。”
幼蕖惊讶得捂嘴,果然是那片地方!
不过,大家都和她一样惊讶,这举动也就不显得奇怪。
“那杜师兄你还是真碰上好东西啦!这可是玉昆山的莲花,”潘宝很为杜维城可惜,“带回来让我们开开眼界也好!”
胡玉小声嘀咕着:“可能是个莲花仙子呢,只是人家不想见你,早知道我去……”
言下之意,兴许她去了,那仙子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就出来见她了!
旁边的郑奕被逗笑了,一把揉在胡玉的脑门儿上。
杜维城满脸都是遗憾:
“莲花也就罢了,更可惜的是,我绕过花园,又看到一片壁画,唉,可恨极了!影影绰绰,只看得出有画的,也有刻在石壁上的。可我怎么也看不清画的是什么。缘不予我,奈何!奈何!”
说到这里,杜维城长叹一声,神情郁郁,很是耿耿于怀。
没遇上也就罢了,遇上了却无缘一见,真是挖心挖肝的难受。
“那,杜师兄你别难过了。我们大多都是这样啊!神仙存心不想给人,这是没办法的。”胡玉赶紧安慰。
她见杜维城的眼圈有些红,心道这位杜师兄看起来老成,其实竟然还是多愁善感的,看看,难过得竟然掉泪了!
一想到这里,不免同情上来,话和态度都极温软体贴。
杜维城尴尬地揉揉眼:“我这是,风吹的……”
他还没有说的是,当时他强行用上了宗门秘术“三顾之目”,也只隐约见到一尊飞舞的天人之像,再看第二眼的时候,眼眶上就像被人重重捶了一记,痛得涕泪横流,只得赶紧退出。
“维城,你庆云收到了罢?”胡峤半天未说话,突然插进来一句。
“庆云……那倒是收到不少。”杜维城点头。
“那不就行了?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不就是庆云?”胡峤一笑,“初衷达成,此行已是不虚,又何必贪心?”
杜维城被胡峤这么一点,幡然醒悟,心头一清,遗憾顿时消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性子有些执拗,对求而不得的物事特别容易起执念,拿得起放不下,这是他心境的一大阴霾。
胡峤的话虽简单,却切中要害。
杜维城原先对胡峤作为带队队长还有些不服气——大家都是天之骄子,为什么胡峤就要高出一线?
此时,却不得不承认,玄机门的胡师兄果然有大局胸怀和高人一等的眼光,一下子就点中了他的弱处,纠正了他的偏执。
“多些胡师兄!”
杜维城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
胡峤不以为意地一摆手,微笑道:
“此行虽稍有波折,可喜的是大家都能够进入玉昆山,而且收获也不差。此间事了,大家略略休整一下。大家可还有要探奇的想法?若有,便抓紧。若无,趁此地太平,我们且将下一桩任务梳理一遍。”
玉昆山任务其实没费多大的力,休整是用不着了。至于探奇,大家都已经试过,有缘无缘强求不得,都无意再探了。
虽然此地仙气缭绕,可是他们现在这个境界还无福享受,还是将手头上任务完成了要紧。
傅猷与卢潇潇齐声道:“便请胡师兄将下一个任务梳通一番罢!”
其余人亦点头称是。
其实来之前,大家已经大致知道几桩任务了。
正如胡峤所言,此地太平清静,将后面的事宜分说妥当了最好。
进入玉昆山的门户在乌拓山,此门却是只进不出。
他们自玉昆山出去,要通过另一扇门。此门找寻不难,不可把握的是这扇通往青空界的门颇为随机,或南或北,可能出口落在青空界的任意一州。
出去后还不知是什么情况,队伍的计划自然是在玉昆山早早安排为宜。
“会不会我们一出去,发现自己被魔门包围了?”胡玉低声问郑奕,她才不是害怕,就是好奇,甚至还有些兴奋。
“运气应该没那么差,”郑奕忍笑低声回复,“听说玉昆山的仙气与魔气相斥,出口一般都是落在我们道门的地界。只是有可能离我们的目的地会偏远一些。”
“这样啊……”胡玉觉得有些遗憾,捏了捏手指头,她的剑还没派上什么用场呢!
胡峤无奈看了眼只图凑热闹不怕事多的亲妹子,清了清嗓子,道:
“大家都知道了,接下来,我们要去白驹城,但在此之前,先要拿到丰阊谷的六韬令……”
第806章 且说白驹城
胡峤说得详细,大家虽然已大致知晓,依旧认真聆听
连爱俏皮的胡玉,听着听着,原先嬉笑的神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胡峤见妹子认真,心里欣慰,解说得也愈加细致了。
白驹城位于西ez与广平州交界之处,城主姓游,此人非道非魔,此城无国无属,是一处“四不管”的凡人地界。
但此地人烟稠密、物阜民丰,是联系附近西鄂、广平、白垣、乌朔等几州的通衢要道。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里风水奇好,虽是凡俗地界,却不时有身具灵根的孩童出生,故而附近一些门派都爱去这里收徒授道。
仅此一点,就足以令白驹城奇货可居了。
有灵根的孩童,道门喜欢,魔门亦喜欢啊!
道门来收徒,魔门也会来抢人才。
特别在这种道魔争端复起的时代,谁手上的好苗子多,谁的底气就更足,就有更长远的发展,未来的胜算自然也就更大。
所以,白驹城的游姓城主虽然只是区区一介凡人,竟然就成了魔门道门都想拉拢的人物。
城主位置是世袭,只有身具游姓血脉之人任城主才能获得世传城玺与白驹城长老会认可。
可惜游姓一族因特殊缘由,出不了身具灵根之人,不然,各大门派早就将游姓子弟纳入门中,好顺理成章地揽下这股势力。
当然,也因为游姓始终只能是凡人,手里偏又掌控着那些身具灵根的孩童及这些孩童的家族,也才令这股势力在道魔对峙的夹缝里达到了奇妙的平衡,不仅赢得了一席之地,而且还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谁都希望这些孩童与这些孩童的亲族被掌控在自己的手心,焉能容得他们成为敌人的后备?
魔门和道门都试图用过手段扶持倾向自己的势力,但是此消彼长,明暗争锋,最后反而两败俱伤,都没得到什么好处。
所以,最后达成一种几方都默认的规则:以二十年为一轮,道门魔门不管哪一方,只要凭本事赢得了白驹城城主的认可,那这二十年内,这一方就是白驹城的护城人,受百姓膜拜,亦护此城安宁。而另一方则不得插手此间事宜。
也就是说,这二十年内,那些身具灵根的孩童投往哪一边,就看这一轮开始之初时白驹城城主的选择了。
二十年正好是一代人,道门或魔门若输了一轮,就要输掉至少一代弟子。
不管哪一方,输了一轮,就只能在二十年后才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如此一来,先前赢的一方固然要战战兢兢,生怕失去经营了二十年的大好局面,而输的一方更是处心积虑,要以更大的努力压过对手才能夺回白驹城的风向,然后重新打下自己一方的根基。
很不幸,上一轮,白驹城的城主选择了魔门一方,这二十年间,道门眼睁睁看着魔门在这方土地上威信日甚,许多优质的稚嫩孩童成为魔门新人,心都在滴血!
如果再错过一轮,那就意味着道门留在白驹城人心中的记忆将进一步淡化,甚至归于虚无。
错过整整四十年呐!
因此,无论如何,道门这一论也要拿回白驹城的利益。
应该说,拿回那位游城主的心。
幸好这位游城主新任不久,应该被魔门影响还不算深,只要道门下力气,不怕不引导得他向往清都正义。
不过,不管白驹城城主心在哪边,有一样必备条件却是不可少。
这就是胡峤所说的:“要去白驹城,先要去丰阊谷,拿到六韬令。”
六韬令出自丰阊谷,此谷离白驹城不远,该谷谷主同样非道非魔,能在群魔环伺之下独善其身,自然有其特殊之能。
最突出的,便是这位谷主能制出一种灵符,即“六韬令”,可保一地风调雨顺足足二十年。
所以,要赢得白驹城城主的心,便要取得这六韬令,用二十年的好年景好收成来赢取自己这一方的地位。
丰阊谷谷主正邪莫辨,性情古怪,极难招纳,便是有意示好,人家亦是知晓你用心为何,对各大门派的各种交好举动只作冷冷一笑,礼照收,脸色照摆,不谢不拒,不是好相与的。
所以,这回八派合练里最棘手的任务就是丰阊谷与白驹城之行。
胡峤略一解说,众人便知难度,虽有些担忧,却胜在个个年轻气盛,毫无畏难之意。
幼蕖想得最开,大不了,回去禀报完不成任务就是!她从来做事都没有负担,打小开始,做不到的就做不到,师父师兄从不因这个缘故责罚于她。
她知道自己会尽力而行,所以完不成也问心无愧,绝不至耿耿于怀。
师父常说,做事就和他下棋一样,胜固欣然、败亦可喜,量力而行即可。努力固然是必须的,但超出自己能力太多的事,则不要强求,若为此种下心结,更是不可取,就失了历练的精髓了。
胡峤与祈宁之却是都有些负担,他们是带队之人,知道八派联盟对玄机门有特别的期望,认为他们秉持玄机门滴水不漏八面玲珑的做事风格,故而期望他们能挽回道门在白驹城的僵局。
一番解说商议,大家都明了了此行重点。
“我们这次怎么都是看人脸色的任务啊,我的蓝田烟都要生锈了……”胡玉叹了口气,她一直想显示一下身手来着,可惜总是不能大杀四方。
幼蕖笑着给胡玉理了理鬓边的乱发,道:
“你还怕没机会动手?我想,这出去,说不定就要遇上魔门的人了。”
“真的么?”胡玉不惊反喜。
“我们要和魔门的人竞争白驹城的人心,定然要遇上……”
胡峤的话没说完,就被胡玉大叫着接下去:“定然要遇上那些邪魔外道!”
话音刚落,她的灵剑蓝田烟已经“歘”一下亮出,连舞两个剑花,神气非凡。
玉昆山任务完成得轻松,她一下子自信满怀,更有胆气去应对天下艰难险阻。
胡峤无奈往外让了好一段距离:“玉儿,你就不能稳重些么?”
“嘿嘿!”胡玉吐吐舌头,她看到兄长眼中其实并无责备的意思,才不生怯,却也知道自己有些轻狂,乖乖将剑收了。
收了剑,气势却是一丝儿未收,她将手掌对空作势一砍:“哼,等我遇上那些魔崽子,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胡仙子,胡大侠,你好生厉害!”卢潇潇抱拳,“到时你打头阵,这头功,我不与你抢!”
“对,”郑奕也跟上,“只是,你动了手,也给我们留点机会。我也想杀几个魔门妖人呢!我们郑氏西北的一支血脉被伤了不少人口,我正好为我族亲报仇!”
郑奕本是凑趣,说着说着,提及亲友伤亡,想起族内父老嚎啕,不由气血上涌,却是带上了几分薄怒。
第807章 道魔两不容
胡玉愣了一愣,她被家族娇养呵护,对外面的血雨腥风所知只停留在听闻上,此刻见向来温和的郑奕牵动仇怨,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身边人与魔门的纠葛恩怨是真实存在。
她一把握住郑奕的手:“郑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多杀几个魔门妖人!”
杜维城亦点头:“道魔势不两立,若遇上,定然一场苦战少不了,我们现在开始就打起精神来,到时好奋力杀敌!”
他眉眼肃然,态度坚决。杜维城平时话少,此时说得铿锵有力,格外有分量。
自也难怪,道门弟子,尤其是八大门派,自幼都是秉承正统降魔卫道的教导,他们也都有师长亲友在道魔大战中伤亡,对邪魔外道都是深恶痛绝。
幼蕖却是心里一凛,势不两立么?
师父从前跟他们说过的,魔门里亦有好人,道门里亦有坏心。不要仅以道魔来区分,而要看行迹心意。少清山的弟子都深以为然。
只是此时,这种道理如何说得?
她和大家一起历练,若遇上魔门,自然是敌我分明,要在刀剑上见真章的。
只是,万一对面是她认识的人呢……
万一,是七哥八哥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幼蕖的心都揪成了一团,隐隐生痛。
双清楼地下的七宝琉璃灯,排在第七第八位的两盏,灯焰上青黑色的光晕意味着什么呢?她不敢想,但她不能骗自己,只有魔门之人的魂焰才会呈现这种颜色。
与魔门兵戎相见的这天转眼已近在眉睫,迟早有一天,少清山的老七老八和小九会对上的罢……
一时有些透不过气来,幼蕖不由看向祈宁之,却见祈宁之正担忧地看着她,眼中都是悲悯与无奈。
她垂首不语,心乱如麻。
“白驹城既是道魔双方都看重的所在,自然要全力相争。可是,我等只是筑基弟子,若魔门来的是金丹以上,小僧……只怕人微力轻。”
真海老老实实说着自己的担忧。
傅猷笑了:
“真海小师傅你莫要担心,既然道魔双方约好了规则,定然是以同样层次的弟子践约,筑基对的便是筑基。便是魔门,也不能坏了规矩。不然,我道门高层也早就出手了。”
胡峤闻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诸位莫要担心。”
“嘻嘻,真海大师,想不到你原来是怕死的!”胡玉用手指刮着脸蛋,取笑真海的担忧。
真海摸摸光溜溜的脑袋,对胡玉的取笑一点儿也不气,笑道:
“我不过是这任务力有不逮,哪里是怕死?再说了,怕死有什么可笑的,我身负师门重恩,岂能遇事一死了之?这不是辜负了我们卓荦寺多年的培育了么?我师父教导我花了诺多心血,焉能轻易交待在魔人手上?”
胡玉眨了眨眼睛,生死对她来说还遥远得很,事非临头,生死轻重更是无法衡量,只觉得无所畏惧,当下豪言壮语冲口而出:
“我可不怕!遇上魔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只晓得日常家族与宗门里都教导说,为道义为大业,须是不畏生死。
她又不曾真实见识过杀伐血腥场面,只凭想象而言,故而慷慨之语说得实在是轻松。
卢潇潇郑奕等人都知道这位胡家小妹子一团天真,想事当然简单,可也光明透彻,壮志可嘉,闻得她直来直去的一番言语,都不免一笑。
幼蕖依旧沉默,祈宁之不留痕迹地往她这边走近了两步。
“胡玉师妹,不用轻言生死,若对面魔人是你的旧识,甚至亲友,丝丝相连,当断难断,又当如何?”
问这话的却是潘宝,他神色认真恳切,不像是刻意刁难。
“我们胡家怎么可能有人在魔门?”胡玉惊诧得瞪大了眼睛。
她看了一眼胡峤,见胡峤摇头,放下心来,理直气壮地反问:
“潘宝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哼,但凡是心怀大义的人,怎么会与魔门有纠葛?我们胡家要是有,我第一个劈了他!”
潘宝苦笑了一声,神色是难得的持重:“胡玉师妹,实不相瞒,我们黄庭山便有人在魔门。”
“黄庭山?”胡玉正要问一声“怎么会”,突然想起黄庭山的特殊经历。
黄庭山所在的西ez一直被道魔拉锯争夺,黄庭山全派一度被迫放弃山门、四处逃亡,这一过程里不少门人被动脱离门户,只能自行寻求庇护。
近百十年道门才将大部分魔门势力驱逐出西ez,黄庭山才得以回山复派立足。
西ez如此遭遇的不止黄庭山一家,多少中小门派更是如此。
在道门力量卷土重来之前,西ez、黄庭山的道门子弟,他们本人或是族人旧交,定然有不少为形势所迫或所诱,又或是身不由己,为保全家人,而投在了魔门。
那时整个西ez都在魔门势力笼罩之下,却是也怪不得他们。
胡玉只是天真未经世事,却又不傻,身后亦有胡氏家族的教养,这复杂情形,她片刻之间,也就想明白了,不由后悔自己热血上头的狂言。
她同情地看向潘宝:“潘师兄,是我无知了,我口出妄言,还请你莫怪!”
是啊,她能想象,势不两立的双方相遇时,对面持剑弄刀喊打喊杀的若竟然是昔日的手足,那可真是为难极了!
她突然又发现,传说中白石真人与魔教公主的恩怨情仇,竟然其实并不是缥缈遥远的。她身边的人,就可能有相似的境地呢!她从前只当故事来听,那种疏离感无法带来切身感受。
此刻,确实不在遥远,不再疏离。
一瞬间,胡玉心里突然通晓了许多世事,才晓得刚刚自己一通大话,大家其实都在包容她。
她一眼瞅见幼蕖沉默,又想起幼蕖的师父正是白石真人,心里歉意,拉起幼蕖的手:
“我刚刚是瞎说呢,李姐姐,你莫要放在心里,我不是说你师父……”
然后她又凭自己的理解来安慰幼蕖:
“你师父他们,根本不一样,那位三公主是弃暗投明,不齿魔门做派,她与那些妖人是不一样的……不是不是,我知道得也没那么多,就是我刚刚瞎说,不是指你们谁……”
心里正郁郁的幼蕖被胡玉的语无伦次逗笑了,她压根儿没多心到认为胡玉在含沙射影地说她师父,她正在为想起七哥八哥而愁闷呢!
她轻轻摇了摇头,笑笑示意自己毫不在意。
祈宁之站在一边,含笑道:
“胡玉师妹一片赤诚,潘宝师弟话也没错。所以,世事难料,说不定哪天我们对面的魔门弟子真与我们有解不开的牵连呢!若那人真的怙恶不悛,我等自当是非分明、替天行道。可若对方无有恶迹,只是出身不能自已,我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胡乱下手。”
第808章 门外知何处
胡峤和郑奕等人都点头赞同,都觉得祈宁之这话说得很在理。身为名门弟子,又都是出身世家,他们虽然经历得尚不多,但是非道理还是能判断的。
幼蕖却知祈宁之虽然说得看似公允,但其实他是在为她可能出现的为难境地而提前铺垫,心下感激,微微一颔首,示意自己领情了。
七哥、八哥先放到一边罢!
如果真的相遇,她固然手软,对面的他们也未必就能硬得下心。
她不相信过去的温暖能完全冷却,不相信他们会将少清山的记忆完全摒除,更不相信自己从小喊到大的两个哥哥会对她翻脸成仇。
真要有那一天,她不会手软,她要亲手擒了他们去师父的衣冠冢前谢罪,让二哥三哥好生教训他们。
知素,守玄,只望你们真的分得清素与玄,守得住黑与白的分界。
祈宁之见到小姑娘的眼神恢复清明坚定,心里略安。
胡峤再度取出那只指路的司南,将玉符嵌入司南盘底,铁盘中心的勺子自行滴溜溜旋转起来,射出道道流光。
那些流光接连打入半空,如清洗一般,将环形山脉上空的云层冲出了一片空白。
“咦,那是一扇门吗?”胡玉脱口呼道。
大家都看到,云层破开之处,逐渐成形,一道若隐若现的门户显露出来。
正如他们进入玉昆山的门户一样,这扇门亦是光影绰绰,看不出门后面是什么样的世界。
众人不免有些踌躇。
“先等一下!”幼蕖喊道。
她一扬手,清量镜晃晃悠悠地飞出了那道光门,胡峤恍然,拉住胡玉,耐心等待。
半盏茶时分,铜镜飞回,幼蕖一指点在镜面上,见镜面上山水一帧帧闪过,左右却是无有人迹。
“我们出去的落脚点应该是处山野,不会被人看到。”
清量镜将四周都照得分明,大家都放了大半的心。
只是那山水看得甚是陌生,不知是哪一州、哪一处。
“我看那山兀石黑,多生冷杉云松之列,又仿佛见大片龙葵,多半是北方几州。”傅猷猜度道。
卢潇潇看了傅猷一眼,虽未说话,但眼神中都是赞许之意。
傅猷对她微微一笑,眉头扬了扬,似乎很在意她的认同。
胡峤顿了顿,他刚刚正想说,只是他身为领队,身上担着责任,本能地要稳重一些,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轻易开口。
“大家将身形隐好。”胡峤只说得这么一句。
众人纷纷应了,各自掐诀捏符,只要在出门的这一刻暂时消去身形就可以了,早在行囊中备下了此类灵符灵器,并不是什么难事。
“走!”
各自消去身形后,空中只有淡淡几丝剑光,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只听得胡峤轻喝一声,那个方向有一丝细细光芒当先飞起,往半空里的光门而去。
众人陆续御剑飞去,祈宁之依旧押后。
众人出了光门,前方果然是一片荒寒川岭,不似有门派长驻打理的样儿,回头时,玉昆山的门户已经悄然隐去。
各人御剑飞了两圈,察看一回,一切太平,这才陆续显出身形,同时放出防护阵法。
胡峤看了看日头方向:“我们应该在北地。”
郑奕伸手挽了把风色,沉吟道:
“山水荒寒,冷风里有霜雪之气,只怕,这里即使不是北注州,亦差之不远。”
真海闭目感受了一下:“果然如此,我料此地应是北注。而且,应该是北注偏西一带。”
其余人皆知郑奕与真海都来自北地,他们对自家宗门所在大州自然是熟悉的。
郑奕所在的虚盈门位处黑庐州,紧靠海域;真海的卓荦寺在乌朔州,多为平原。他二人自然认得出此地是否为自己家山,既然都推测是北注州,那便是有七八分准了。
“还是劳请李师妹再催动宝镜一用。”胡峤对幼蕖道。
在上清山演练困阵配合时,胡峤见过幼蕖用清量镜查看目力不及之处的环境。
方才自玉昆山门户出来时,幼蕖的那面铜镜就发挥了作用。他虽对幼蕖那宝镜不熟悉,但宝镜的用途大抵是查探、防御等,故而如此说。
幼蕖自然不会推脱,她将五指轻拢在清量镜上,默念了两句,随即将手划出大半个圆,清量镜随之闪了一闪,瞬息便如流星飞远不见。
“好镜儿!”胡玉叹道,很羡慕李姐姐的芥子环里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都有。
幼蕖望着远去的清量镜,神色古怪,原来,刚刚她察觉到,小地绎镜竟然躲在清量镜的光影之后,趁机溜之大吉,放风去也!
幼蕖好气又好笑,她自然不会拘禁住小地绎镜,只是这镜儿玩心太重,来无影去无踪的,又爱瞎溜达,可莫要招来了贪心的妖人才好。
北注州有问心观,本也是道门的地盘。
但近些年魔门势力复起,在北注州一带活动肆虐,连问心观的弟子都被伤了不少。
所以,胡峤等人暗自打起了精神,小心防备。
又是半盏茶功夫,幼蕖掌心亮光一闪,原来是清量镜飞了回来。
“张凤师兄,你想好去问心观问什么了吗?据说最近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还有两日路程呢,我且慢慢想想。”
“是得想想。我们一路从白垣白登过来,要躲过那些魔门凶人,可不容易,可不能白跑这一趟……”
镜中传出说话声,这是刚刚清量镜飞去时摄下的附近动静。
大家看向镜面,是两位身穿毛领皮袍的中年修士在疾行赶路,两人俱是一脸沧桑,一人面容坚毅而内敛,一人面带愁苦之色。
听他们的所言,是往问心观而去。
问心观有问必应,是以天下散修、小派皆去求教。这俩人便是为此而去。
镜面一闪,又有一人出现,是位独行汉子,踩着一柄深赤色大刀,络腮胡,鼻穿金环,貌甚粗豪。
“咦?”潘宝面露惊异之色。
“你认识他?”真海摸摸光脑袋,好奇问道。
“我没见过,却是听说过。若我所料没差,此人应是西ez有名的散修‘铁脚仙’,你们且看看他的左脚。”
第809章 略说铁脚仙
“一是金环,二是铁足,故而我猜是他。”
潘宝猜出了镜中人的身份,指着镜中人的足部。
大家闻言看去,刚刚只顾着看此人相貌,此时被潘宝一提醒,才注意到他的足部。
果然,那独行客翻飞的衣袍之下,左足不似血肉之躯,色泽沉沉,浑然一体,竟似铁铸的一般。
“他那脚怎么回事?”胡玉总是第一个发问。
“此人嫉恶如仇、急公好义,每每救人于危难。听闻他某次为救一同道,以自己左脚去挡兽吻,结果失了一足,从此便被人称为‘独脚仙’。被他救助之人感其恩义,联手凑了材料灵石,请高手为他打铸了一只假足……”
胡玉明白了,接了下去:“这假足是铁铸的,所以,他就此改名为‘铁脚仙’。”
潘宝点头道:“胡玉师妹说得不错。”
“嫉恶如仇,急公好义……”胡玉喃喃了两句,对此人大起好感,“他这么急匆匆的,又是要去哪里帮人家的忙了?”
“多半如此,”潘宝看着镜中的大汉,“西ez道魔交锋尤甚,伤亡者众,许多门派顾惜自身,不肯趟浑水,对来求援的修士么……好一点的给几粒丹药,差一点的就三言两语打发走……”
众人听得默然,他们在自家宗派一心修炼,也立下多少杀魔的大志,可这道魔之争离他们到底还是隔了几层。
如今血腥之气近在咫尺,才开始真正感受到世人疾苦。
潘宝接着道:
“我们黄庭山也收留过一些修士,可其鱼龙混杂,有时还有魔门中人乔装了混进来,差点给端了门派。我们掌门便与几位长老商定了,从此以自保为第一要务。”
谁也无法去怪黄庭山,西ez就这么一家略大的道门正统,直面西来魔门的压力,黄庭山若不能自保,道门的阵线更要后退一大步。这种情形下,又怎能怪黄庭山只顾着明哲保身?
可是,连黄庭山都只顾着自保了,那些中小门派自然更是如此。
“所以,西ez的散修要么就投向魔门,要么,就四处躲躲藏藏。这位铁脚仙若遇上了,必然要出手相助,后来更是听说哪里有难,便奔赴驰援。
“他有一身大力,功法又奇特,往往救不少修士于危难之中,甚至一些小门派亦请他去做镇山长老,只为在魔门来袭时得他的助力。
“后来,乌朔、白垣、北注等州边缘处,有此类危难,他亦不辞万里,前去救援。他出现在此地,便是北注靠近西鄂这一带有魔人兴风作浪了。”
“那这位铁脚仙还真是够热心义气,西北几州这么大,他难道有三头六臂,又或是有什么身外化身?不然,怎么顾得过来?”杜维城摇头感慨,“依我说,还不如组成个联盟,联手抗魔。”
“单打独斗确实不易,我听说也以他为首组成过什么西北散修盟,但毕竟人多心杂,竟未成过什么事。这位铁脚仙组成联盟后不久就退出了,还放言道一人做事反而速度快些,人也自在。”
“到底……唉!”郑奕低声道。
她话只开了个头,但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到底是散修,格局未开,人心算计多过顾全大局,故难成事。
而且,人一多,确实会形成各方牵扯之力,有时办事效率也会受影响。八大派联盟尚且如此,何况散修本就是一盘散沙,那是更难聚拢齐心了。
看这位铁脚仙,虽然风尘仆仆急如星火,但眼中锋芒胸中意气是掩不住的,有一股蓬勃向上的劲儿。
这样的粗豪汉子,确实不合适在人群里周旋算计,独来独往、喝酒吃肉,还是一人了无牵挂的才痛快!
不知他此时又去救谁的急谁的难——
但愿他赤诚有回报、热心无辜负。
众人心里都默默念了声。
虽然自己做不到成为这样的人,但是面对这样的人时,大家心里都是深深佩服被打动的。
因为有这样的人,道门才能生生不息。哪怕是山野之地,亦有薪火流传不灭。
若有可能,在遇上他这样的人的时候,自己也会伸手帮一把。
此刻么,大家还是以任务为重。
“我看他们的方向,从白垣而来,往问心观方向,那此地确实正是北注州偏西的方位,离我们要去的白驹城与丰阊谷不算很远。”
胡峤估算了一下方位,有了把握才这般道。
众人皆点头,胡峤看了一眼卢潇潇,见她清亮的眼神看着自己方向,认真地在听,那赞同的神色比平日客气的笑容更令人安心。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动身罢!”潘宝有些性急,此地离西ez不远,他不免有些想早日看到家山风物。
胡峤却道:“我们所行的方向必然要与魔门中人遇上,人多了就容易惹眼,为了谨慎起见,大家还是分开行路的好。”
“要分开么?合在一起有分工有商量,多好!”胡玉有些不舍,郑奕亦感到意外。
卢潇潇很认同胡峤的想法:
“我觉得胡师兄这话不错,虽然聚在一起力量大些,可也容易被一锅端。还有,这么声势浩大,略有心的人一看到我们十个人在一起就能往我们八派合练上去猜。”
傅猷也同意:“我们在丰阊谷和白驹城还要与魔门争夺,肯定要防备他们暗中使坏,我们这么多人,确实目标太明显了。”
“所以,我们最好分成几个组,同路而不同行,分开些距离,前后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胡峤建议道。
此言一出,大家就开始互相看看,暗忖与谁一组比较合适。
“我与李师妹一组罢!”祈宁之大大方方地道,大家知道言真君是白石真人的旧友,他想照看着凌砄的弟子很正常。
胡峤点头,祈宁之和李幼蕖分一组他没任何意见,他们俩合作是比别人顺畅些。至于他自己么,肯定要看着自家妹子。
胡玉知道肯定要和兄长在一起,她还想与幼蕖一起,可是李姐姐已经被祁师兄拉过去了,这令她有些为难。
第810章 同行各用心
祈宁之与胡峤两人都是带队的队长,肯定不能都放在一起,胡玉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那……郑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可好?”胡玉退而求其次地拉住了郑奕的手,郑奕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有机会与胡家兄妹走近些更好,见胡玉小妹子拉她,便顺口应了。
胡峤正将视线投往卢潇潇身上,听妹子这么一说,顿了一下。
就在他这么略一迟疑的当儿,傅猷已经微笑着对卢潇潇一抱拳:“卢师妹,傅猷有意同行,还望勿要嫌弃。”
卢潇潇爽朗一笑:“傅兄谦虚了,傅兄身手不凡、剑术高明,能与无傲剑同行,潇潇荣幸之至,哪有嫌弃的道理?”
傅猷精明而不世故,谈吐举止都很有分寸,是个好伙伴,她自然不会排斥。
这样一来,已经成了三组,剩下的人便要各自找一个组加入了。
幼蕖果断地对真海发出邀请:
“真海师兄,可愿到我与祈师兄这一组来?幼蕖一路想请教些卓荦寺的功法问题。”
她有自己的私心,三哥复明的希望有一部分落在佛门神通上,她偷偷看到的那个玉简中记载的方法之一“无碍清净天眼智神通”,据苏怡然帮她打听来的消息,便藏在了卓荦寺。
但卓荦寺绝学概不外传,她想借此机会与卓荦寺弟子核心弟子真海拉近关系,好想想办法。
祈宁之虽不知幼蕖为何找上真海,但知她必有缘故,当即热情地在真海肩膀上一拍:
“我也正想呢!我师父也常说令师慧镜大师心法高深,有心请教却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这次我能与慧镜大师的高足贴身切磋,哈,宁之倒是要抢在家师前头了!”
真海自然无甚不可,上清山的这位李师妹剑术阵法双绝,法术上也时有匠心独具之举,平日里连偈语禅义也能聊几句,一路上正好多交流交流。
祁师兄亦是剑法好人也和善,是适合同行的好伙伴。
潘宝嘟囔了一句:“我还想和真海一起呢!”他们时常头碰头地讨论典籍,很是投机。
祈宁之哈哈一笑,连连摇头:
“得了吧你!你们两个都爱掉书袋,合在一起,就是一对迂夫子!平常与大家一起也就罢了,这行路分组分到一起,你们两个遇上什么事,急智又不行,要是再迂到一块儿去,可不就耽误事儿了?”
潘宝与真海俱是憨憨一笑,被说得没法反驳。
其他人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这两个老实人得拆开才行,不然同时犯起傻来都拉不住。
胡峤颔首,心里道祁师弟果然老练多了,让他做副队长没错,如今他考虑问题很有全局眼光呐!
潘宝看看几个人,站到了卢潇潇身边:“那我到你们这边来。”
卢潇潇与傅猷都是精明能干的人,他正好可以跟着长进长进。
他为人实诚,也不会客套询问“可否”,更不会说什么“吾之荣幸”,直接就表明了想法。
傅猷一笑,拍拍潘宝的肩膀:“没问题!黄庭山的藏书你得借我几本!”
卢潇潇一挑眉:“我也不说几本,但凡以后我想找什么典籍,只管找你潘师弟!”
潘宝笑嘻嘻地应下。
这一组也成了。
还剩下杜维城,他迟疑着正要开口,胡峤就笑道:
“果然大家知道我的心意,我早就想邀杜兄与我放手比一比金鳞剑的行速,幸好幸好,不然我得与你们抢人。”
胡峤知道杜维城为人有些板正,见各组都成,只剩下他,怕他心里不自在,便赶紧开了口。
胡玉娇笑道:“我哥的青岳剑一直等着金鳞剑呢!”
胡峤的青岳剑人人皆知,人剑俱是难得的良材,能被玄机门的胡峤比肩,亦是足可自傲。
果然杜维城脸色一松,笑笑应了。
这样,十人分作了三组。
胡峤一组打头,开路兼打探情况,得率先出发,临行之前免不了又叮嘱几句。
卢潇潇与傅猷、潘宝为第二组,负责承前接后,她见胡峤临走前又往自己这边看了好几眼,不太放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
“胡师兄果然是不负队长之职,极负责任,我想到想不到的他都叮嘱了。你看他这一步三回头的,胡玉小妹子又要嫌他啰嗦了。”
傅猷看着胡峤一组远去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在其位自然要谋其政,潇潇你若是队长,只怕也要对我等千叮咛万嘱咐。胡兄他……难免有些不放心的。”
卢潇潇莞尔一笑:
“我可做不来这带队的事,这可不是凭剑法好就当得了的。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若我真的做了队长,对傅兄你,我也用不着千叮咛万嘱咐,傅兄你做事极其妥当,哪里用得着我来叮嘱?”
卢潇潇为人清冷,但多日与伙伴同行,随和多了,竟然笑容与话语都带了微温的柔和,一时冰水沐阳,雪莲绽蕊,看得幼蕖都怔了怔。
“小丫头,看什么?”卢潇潇伸手在幼蕖脸上故作轻佻地一摸。
幼蕖哭笑不得,后退了两步:“我看潇潇你啊!潇潇,你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傅师兄你说是不是?”
傅猷本来喜怒不露于色,是个极沉稳的人,却被幼蕖无心一句说得有些尴尬。
他当然不能说“不”。
可若说“是”,只怕卢潇潇当他是个只注重外表的人。
若反驳一句:“这话你问我作甚?”又怕显得生分了。
祈宁之上前一步来解围:
“潇潇可是冰川天女,冷有冷的好,笑有笑的好。我们这一队里,谁敢说半个‘不’呢?”
卢潇潇似笑非笑地瞅了祈宁之一眼:
“祁师弟才是最会说话的,别人叫我‘冷面罗刹’,在你嘴里却成了‘冰川天女’,果然是言真君的高徒。哎,别的我不管,我家幼蕖妹子跟在你这一组,你可得将她照看好了。”
“这还要你说?”祈宁之被卢潇潇那眼神瞅得莫名有些心慌,“我师父本来就……不,我与幼蕖师妹同行,自然……”
“我们自然是要互相照应的,”幼蕖接口,“潇潇,你当我是个只会躲在师兄身后的弱女子么?”
“是,小丫头你最厉害!”卢潇潇横过去一眼,“剑厉害,嘴巴也这么厉害!不过你说的对,我们女孩儿一样修炼打磨,可不比他们差,谁要谁照顾啊!行,自己小心,不与你多说了,我去了!”
卢潇潇冲着傅猷一点头,两人默契地双双腾空而起,潘宝急得大叫:“还有我呢!”边喊边急急冲了上去。
三道剑光转眼就消失在了天边。
幼蕖、祈宁之、真海这一组殿后。
他们仨便走得不慌不忙,前面两队不时传来消息,他们倒是省了许多事,如此直走了好几日,都平安无事。
正好方便幼蕖与真海拉近关系。
第811章 寸丝不挂否
幼蕖有空便与真海请教佛门功法。
她知道不能直接问人家宗门绝学,便只将众所周知的一些禅定之理挑来阐述一二,开玩笑也时不时带上一两句机锋。
少清山教导弟子是兼收并蓄、包罗万象,便是佛门道义,幼蕖竟然也能说得有几分通晓的意味。
什么“以无门为法门”才是涅盘妙心,又说什么“钻破竹节、横超顿出”才能悟得真正的正眼法藏。
祈宁之很是佩服幼蕖,不知道那脑瓜子里到底还装了哪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怎么不管遇上什么样的人,她都能聊得投机呢?
真海则是听得大奇,复又大喜,他没想到这个鲜灵灵的上清山小师妹,打起禅机来,一套一套的。
云山雾罩里透着清奇隽永,简单数语往往蕴藏悠长意味。
若不是看她满头青丝,真海还真要以为这丫头是个自幼修行的比丘尼。
其实幼蕖哪里懂得那些空空色色的拗口话?
只是她悟性高、善钻研,又存了心要与真海拉近距离,每句都说在了真海的心坎儿上。
况且偈语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只要故作高深地说一半藏一半——藏起来的那一半其实是她也不太懂,但这似是而非的状态已经够了,足以糊弄真海这种老实人了。
师父说过,佛家打机锋,根本不用全部听懂。问话听不懂压根儿不要紧,回答也只要让对方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就显得玄之又玄了。
道家不也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么!
幼蕖很以为然,此时她正是如此云里雾里玄之又玄地在打机锋。
真海却是听得佩服不已,只觉得这位李师妹深不可测,什么话都是听着好有道理,可是又不能完全明白。
他也不好意思追根问底,那样显得自己倒是个外行人了。
“幼蕖以为,‘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此句境界最高。”
“那…师妹你可知如何直指人心?”
“破除……”幼蕖的神情都变得玄奥起来,“……我执。”
“如何破?”真海追问。
“佛曰,不可说。”小姑娘嘴角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真海微微摇头,似是责备他不懂顿悟。
幼蕖搬弄了几句自幼旁听来的半生不熟的禅机,只将真海说得心神飘忽。
见真海眼露迷茫,她偷偷一笑,突然发难:
“青山原不动,浮云任去来。真海,我觉得这句有些矫情。”
“李师妹为何如此说?”
“这句偈语本意应是说此心要安定如山,可是,佛又说要时时增智慧,那增长智慧不就要随机而动?不动,如何增长?”
“这……心是心,智慧是智慧……心始终如一就可以……”
“那,岂非只有天生智障之人才适合修佛?他的心肯定是始终如一的。不要启蒙,不用破开混沌,一团糊涂就可以了。”
“这……也不能这样说……”
真海答得很无力,他不知道身边这个小姑娘怎么找到的都是他没意识过的佛理破绽。
祈宁之暗笑,小九在少清山的时候就最善诡辩,刁钻古怪,找洞挖坑最是在行,真海这个小和尚如何说得过她?
“都说佛光普照世人,真海师父,可是这般?”
“那是当然……”
祈宁之暗暗同情了一把神情郑重的真海小和尚,小九这样说,肯定是在挖坑了。
“那为何贵寺有三十六种秘传典籍概不外传?岂不是执念太甚?有违佛光普照之理?”
“这……这,天下各派不都有不传之秘吗?又不单是我们卓荦寺。”
真海难得地找到了反驳的突破口。
“非也非也!各派是各派,人家本来就没说什么普度众生之类的话,藏点什么也是理所当然,小气点也没什么人好说。佛家却不是这般说,整日宣扬的不是普照,就是普度,可又一样藏着绝学奇货可居,不妥,不妥!”
幼蕖说得振振有词,真海听得目瞪口呆,竟无一丝还嘴之力。
他心里觉得,李师妹说的竟然好有道理!
祈宁之心里有点谱了,小九这样拐弯抹角地套真海的话,估计是看中卓荦寺的什么绝学了。
按理说,小九不是贪心的人啊!她已有的功法,都是凌砄师叔为她配好的最顶尖的了,为何对一门佛门功法念念不忘?
小九想要的,还费尽心思的,可不多。据他所知就一次——上次回少清山,二哥三哥好像说过,小九偷偷看了三哥的玉简,为此更偷偷去大骨山寻什么龙睛草!
对!二哥含糊提了一句,那玉简里记载的是治疗目疾的方子,有龙睛草,还有什么佛门功法。
当时二哥之所以告诉祈宁之,是因为他怕小九寻药心切,又深知这是个不守规矩的皮猴子,可莫要竟然胆大包天地去人家什么寺庙里去偷人家的宝贝!
所以二哥三哥嘱托祈宁之多看着点小九,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千万拦着她。
想通了这一点的祈宁之,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幼蕖大展三寸不烂之舌,将真海说得额头生汗。
“真海,你心可有挂碍?”幼蕖笑嘻嘻地问道。
真海岂甘示弱?出家人四大皆空,当然是一点儿挂碍都没有的,他自幼出家修行,一心在“空”“无”上下功夫,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吾心,寸丝不挂!”真海答得干脆利落。
这种问题,他早在幼时就能对答如流,曾以此答句赢得卓荦寺上下一片赞誉,赞他佛心通透、全无挂碍。
幼蕖长长地“哦”了一声,满脸崇拜,“果然是卓荦寺弟子,小小年纪已经有高僧气象。”
突然,她盯着僧袍的下摆叫道:
“呀!真海,你衣襟下摆掉了粒鸟屎!”
真海最是爱洁,一身僧袍向来纤尘不染,听得幼蕖这么一叫,哪怕心里存疑她是逗他玩,亦忍不住低头去看。
这么一看,心里一顿——
僧袍下摆干干净净,哪有什么“鸟屎”?
果然是骗人!
没想到这上清山的李幼蕖看起来老实温柔,却也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真海气得扭头欲要鄙薄她一句,却见她笑得意味深长,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好一个寸丝不挂!嗯?”
第812章 空无与枯荣
真海心里悚然一惊。
是啊,既然内心寸丝不挂,为何还要在意外衣的些许脏污?若连一滴鸟屎都容不下,又如何做到内心的光明透彻、了无牵挂?
真海举袖擦了下额头,有些沮丧,这么一耽误,他的心望剑就慢了几分。
幼蕖回头俏皮一笑,真海想了想,绝不甘心师门因自己而被人这般鄙薄,足尖发力,心望剑加速追了上去,他细细打好腹稿,才道:
“我修为尚浅,所谓寸丝不挂还停留在表层,确实是我着相了。
“不过,我对于你所说普照与秘藏另有阐释。佛光普照是说佛的智慧光明普照一切众生心,是说众生只要愿意,皆有被照耀的机会。
“可是,那是指普通的义理,自然人人皆可习得。但鄙寺绝学是历代大师精研穷究的结晶凝练,不是所有人都合适的。便是佛前金刚,亦是各有所长,亦各有所不能的。”
“哦,原来贵寺珍藏绝学不外传,是因为怕人家不合适,而非出于门派之见啊……”幼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真海想点头,可有觉得有些不对,自己这般答竟然似乎是在强词夺理?他感觉自己在为自家卓荦寺的不完美而狡辩,实在是有违不打逛语的门训。
特别是他看一脸天真的幼蕖好像被自己的强词夺理给说服了,竟然生出种“骗人”的惭愧来。
看着真海脸上一飞而过的愧色,幼蕖只作不见,又换了一个话题:
“真海师父,昔日佛祖拈花一笑,道是有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那为何如今天下还有这么多佛门经典?岂非说这些文字书成的诸多秘籍都是有违佛祖心意?”
“这个……”真海一时没转得过来,又开始结巴了。
幼蕖微微一笑,也不等真海回答,又道:
“幼蕖曾闻得偈语云,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以我的愚见,此语说的是凡事万物要见其本来面貌,由此窥知本质。
“可是后来一想,此语又似说心当如净瓶中水,洁净不染,又当如青天白云,舒卷自由。可是,真海师父,我想来想去就有些魔怔了,心道这不是道家的清静之理么?怎么佛门亦是如此想?”
真海听得若有所思,足下心望剑不由慢了下来。
幼蕖也不言语,只耐心陪着,一幅虚心求教的模样。
祈宁之听得暗暗诧异,这小丫头,论起佛理来竟然像模像样,虽然是存心迎合,可也不全是空靠耍嘴皮子,还真有几分想法的。
“佛曰空,道曰无。佛修的是性、命皆空而超脱肉身,道修的是性、命统一而合道飞升,其实讲的都是返本还源,追求万物之本质。”
真海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一番话来,只觉得一股气团在天灵盖之下膨胀至炸开,自头顶至脚后跟至每根手指尖都一阵发麻。
他好像站在一个极高的位置在俯视自己,虽然那番话是从他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他却不知源头从何而来。
说完,他怔怔地地摸摸口鼻,感觉回味刚刚说话时口腔的震动与回音,才真的意识到,这……竟然是自己说的!
真海自己心里不免暗暗吃惊。
半刻钟前,他都没想到自己有这么高的悟性,能像师父慧镜大师一样发出直指正义之语。
要让他想好了话语再说一遍,却是不能够了。
不过,缘之所至,本就不期而来,是无法刻意捕捉和挽留的。
能有一次,就已经是从前的自己不敢奢望的了。
自己这是突然长进了?
不,自己这是被点拨了。
一阵醍醐灌顶,真海自头至脚顿感清凉,不由对幼蕖稽首行下礼去。
幼蕖给唬得将脚一蹬,青梗剑往外斜出去数丈远:“真海,你干什么?”
“真海谢李师妹点拨之恩。”
幼蕖见真海郑重其事的样儿,笑得打跌,差点要从青梗剑上滑下去:
“我瞎扯了几句,你莫要当真,至于什么点拨,我可当不起。”
她可不是谦虚,她是拿些讨巧的俏皮话来引逗真海,结果见真海如此认真,她也有些担心了。
自己胡言乱语一番,可莫要真的被真海当做了金科玉律,那是耽误甚至有损别人修行的大事,可开不得玩笑。
不过细想一下,也没什么歪理邪说。
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哎,你这话很有意思,我觉得很堪回味,反复咀嚼才行……说来,能听到你这番道理,我该谢谢你。”幼蕖亦是若有所思。
祈宁之本来欲冲上前来扶住小九,见她自己稳住,脚下当即一顿,止住了冲势。
听了真海与幼蕖两人对答,他本就正在惊叹之中,心道这两位悟性还真都是一等一的好。
“所谓大道想通,不论道与佛,都是追求自如天真之境界。两位能论得如此通透的境界,真是可喜可贺。
“幼蕖师妹莫要自谦,真海师弟你也不用惊喜,你们都是身具慧根缘法,在适当的时候被轻轻一点,就透出光明。你们这是互相点拨,互相成就。历练有此收获,可喜可贺!”
祈宁之真心实意地捧了两人一把。
三人气氛极是融洽。
真海原本对幼蕖只是觉得她剑法道术都好,不过是因着门派教导得好,加之女孩儿心思灵巧、悟性比旁人透彻些而已,却没想到她禅辩亦是如此有深度,心里大起敬服之意。
其实,在辩论之初,他落于下风之后也有些思量。
他在口舌上原就不是伶牙俐齿的那种,对幼蕖的能言善辩压过他多年苦读实在是有些不服气,也觉得小姑娘未免有故意抬杠钻空子的嫌疑,却未必是在佛理上真个比他强。
但是刚刚那一句“好一个寸丝不挂”却是真在他心里敲响了洪钟,可谓振聋发聩。
真海的剑不由往幼蕖那边又飞近了几分:
“李师妹,你且观这山间草木,是荣好,还是枯好?”
他师父慧镜大师曾如此问过弟子,有人答“生命终究归于寂灭,枯好。”有人答“循环之道生生不息,荣好。”
当时真海不知如何回答,模棱两可地道了声“都好”。
对这些答案,慧镜大师都不甚满意。
且看李幼蕖她如何答此问题。
第813章 前路消息来
幼蕖听了真海突然抛来的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任何准备的,心里不免一突。
不过,她素有急智,又是个极敏锐的人,对这种难为之问,先淡淡一笑。
“真海师兄你看——”
幼蕖随手指向剑光下方的山林,真海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她心里却在想:下面该说什么呢?
这个是无法用“佛曰,不可说”来搪塞的。
突然,她心里灵光一闪,若脑中早有答案,从容不迫地接着道:
“荣的任他荣,枯的任他枯。”
真海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幼蕖的回答是这样。
他反复咂摸回味:“荣的任他荣,枯的任他枯。”越重复越觉得清绝奇警,哲理精妙。
看山林之中,木叶纷落的同时亦有新枝丛生,枯萎与生机并存,并不互相矛盾干扰。
果然是天生之物、各有枯荣。枯是荣的尽头,荣是枯的未来,轮回反复而已。且由它在这自然天地里按照循环之理自如自在。
真海欢呼一声,为自己解开好久以来的一个疙瘩。
心望剑冲出去好一段,幼蕖不知这小和尚为何如此激动,但她不能去问, 只能淡定地微笑不语, 祈宁之看了她一眼,心里好笑, 遂陪着她一道装从容不迫。
真海疾飞了一段才缓下来,等幼蕖与祈宁之飞近了,回过头来招呼他们,眼睛闪闪发亮:
“李师妹, 你的意思……莫非要做到心里不沾一丝, 须是静守天道、任其自然?”
真海似乎又想通了什么,他又瞟了一眼衣角,那里以后便是真的有鸟屎他也不管!
幼蕖没想到这小和尚能将刚刚零碎的言语这么自发关联汇通起来,委实是有些惊异, 也不免赞叹, 这位佛门高足果然不凡!硬是能扯上这么高深的道理!
她只能高深莫测地一笑:
“从前有大德自比在驴粪中乘凉,实是心境自洁,言行不能污尔!真海师父, 你又何必在意我说些什么?”
真海只觉得愈发透彻了,无数闪光的道理透过茫茫宇宙纷纷而来,纷纷自他头顶灌顶而入。
是啊,别人说什么看什么他何必在意?只要有一颗洁净光明的佛心,他的衣着外表更是可以不论!一旦讲究了,就是执念、是挂碍、是要摒除之杂念。
只要内心安住,世间万事万物,无不可以欣然接受。哪怕置身于污秽当中, 亦可保持逍遥自在心。
那些发光的道理在他脑海中盘旋汇合, 令他脑中光明一片,眼神愈发的清亮起来。
幼蕖只见这小和尚昂然挺立, 气度上突然洒脱了不少, 暗暗纳罕,她与祈宁之交换了一个“想不通”的眼神, 也就不多想了。
只是, 他二人都没想到, 此后这位卓荦寺的同伴在其他方面都好, 只一件变得有些异常——干干净净的真海在外表上突然变得不修边幅起来。
以致于多日后三组汇合,大家都愣在了当场, 若不是知道真海与幼蕖祈宁之一组,他们真要认不出这邋里邋遢的小和尚到底是谁!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三人正说笑得极为投契, 突然祈宁之眉头一皱,手掌一翻,两指夹住一缕近乎透明的细芒。
幼蕖与真海俱是脸色一正,收了笑颜。
这是前路有人传消息来了。
“有魔修阻路,小心行迹。”
细芒里传来胡峤沉稳的声音,语气并不慌张。
这也原在诸人预料之内。
既然白驹城与丰阊谷是道魔双方的竞争场所,大本营靠近此地的魔门若不派人来拦阻道门行动,反倒是奇事。
不过,按照双方定下的规则, 六韬令的争夺只能是筑基弟子参与,高阶修士不得插手, 更不能因此事对小辈出手,若是一方以高凌下,另一方亦会以牙还牙。
当然, 历练的弟子也都知道,规则不等于禁制。明面上大家各自守约,但背地里暗戳戳搞破坏的小动作是免不了的。
心黑手辣的魔门妖人有千百种不露痕迹的阴私手段来对付道门弟子, 偏还不落人口实。
为了不吃哑巴亏,道门对来此地历练的弟子都是千叮咛万嘱咐,总之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义。
高阶魔修不能对来白驹城历练的道门弟子出手,但是他们可以在远离白驹城的地方“偶遇”道门弟子,他们可以“不知道”所偶遇的小辈的身份与来意。
道魔本就是死对头么,那“偶遇”时出手造成伤亡,便是难免的了。
所以,魔门将封锁线拉得极广,意在不触动规则的情况下,在遥远处就消灭隐患。
胡峤那一组,便是遇上了出来巡查的魔门修士。
祈宁之听完消息, 两指一错,指缝间那缕细芒熄灭不见。
“胡师兄他们应有防备,勿要担心。”
祈宁之这话不是勉强安抚, 分组后, 临行前, 大家已经商量过应对方案。
而且, 身为玄机门的同门师兄弟,祈宁之是知道胡峤的本事的,更别说同组还有郑奕、杜维城这样的精英弟子,便是小胡玉,身手也不差,缺的只是历练经验罢了。
各州各处都有修士行走,魔门要找去白驹城丰阊谷的八派历练弟子,也不能见人就拦。
悄摸摸地隐匿身形只能躲过一时,还影响速度,长途赶路,剑光是无法长久遮蔽的。
要赶路,还得少招麻烦,藏住身份是最简单的方法。
“胡师兄他们应该会换个身份。”
祈宁之知道胡峤预备了有好几手方案。比如,胡家与西北好几个世家都通过声气,这几家差不多年龄的子弟的名姓尽可顶用。
“我们也得有些准备。”幼蕖琢磨着,有些后悔不该轻易放小地绎镜飞去,起码,这段路,还可以让这镜儿侦伺一下前路的敌踪。
清量镜毕竟不是神镜,看不了那么远,亦看不透暗设的阵法敌踪。
他们从玉昆山出来时用过清量镜观察门外情形,亦只是看个大概。至于不担心有隐藏的阵法埋伏,是因为此门出现于何处完全随机,不可能有人事先知道玉昆山的门户开在哪里。
第814章 飞镜探路去
小地绎镜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早知道让这镜儿先帮我看一看!
不过此刻也就是转念一想罢了,幼蕖摇摇头,刚刚她给真海说了那么多道理,什么外物什么空无,结果到自己这里,就处处挂碍,连后悔抱怨这种不该有的情绪都生出来了。
果然是知易行难,自己还需要再修心啊!
“咻——”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幼蕖惊讶抬头,却见一道流星样的光点直向自己飞来。
“小——小镜子!”
幼蕖伸开手掌,让那光点落在掌心,不是小地绎镜,又是什么?
这可太好了!
这下又惊又喜,没想到她也有心想事成的一天。
祈宁之是认得小地绎镜的,他不知道小地绎镜一直在幼蕖身上,此时见其突然飞来,真是惊诧不已。
“这又是李师妹的镜子?……”
只有真海未见过小地绎镜,他不免相问,心道,上清山这位李师妹果然是个女孩儿,囊中的镜子一面又一面。
至于这镜子为何自远处飞来,真海觉得他不需要去管,也不感兴趣。反正这镜儿只认李幼蕖,不是她的,还能是何人?
“你回来做甚么?”幼蕖在心里问小地绎镜。
“我, 嘻嘻, 其实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刚刚又飞到前面去玩儿了一圈。好像感觉到你在喊我, 我就回来啦!”
小地绎镜细声细气地答道,在幼蕖掌上轻跳了两下,似在邀功。
真海只看到幼蕖将镜子在手上颠了两颠,不知是什么特殊手诀, 人家的宝贝估计有什么特殊用法, 他得避嫌,少看着人家。
幼蕖有些奇怪,这破镜儿能感知到她的心意?
不可能啊!她又没让这镜子认主!
她警惕地迅速将神识在体内一转,没有任何异样, 除了与黑云儿的联系, 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能听到我心里喊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意?”幼蕖向小地绎镜确认。
“也不是真听到,平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就是刚刚有一点……离你不远么,好像你招呼了我一下, 我就飞回来看看。”
小地绎镜感觉到幼蕖的语气有些不善,赶紧放低了声音,也不蹦跶了,要多乖有多乖。
虽然心事似乎被窥伺到令幼蕖有些不自在,但她觉得也不能因此责备小地绎镜,毕竟这镜儿是回来帮他们的。
“那你帮我们去探路可好?可能会有埋伏的阵法和敌人,你能不能看出来啊?”
“放心吧!我看不出来的阵法可没几个!那时四明山的那个什么十方大阵,你要是让我出来, 我早就给你把大阵全拆了!”
小地绎镜一兴奋, 话也多了,它要得到重用了!
幼蕖本想说“行了!还没做事话就这么多”, 可一想姑姑师父对她这个话痨从来都是包容鼓励, 话到嘴边就软和了:
“你这么厉害啊!那行,你往前飞, 先帮我们扫一段路, 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得令!”
她一扬手, 小地绎镜听话地“咻”一下飞走了, 转眼不见。
“我这镜儿,比原先的那个还强一些, 可以大致照出隐匿的人影和阵法。用它探路,我们可以省些事。”幼蕖含含糊糊地对真海解释了一句。
真海为了避嫌, 很自觉地飞开了一段距离,表示自己对幼蕖的两面宝镜绝不好奇。但幼蕖还是要对同伴大致说明白。
“我亦见凌砄师叔用过这镜儿。”祈宁之点头,附和了小九的说法。
真海只道这镜子是幼蕖师父所遗,不由生起对前辈的追思之心。唉,白石真人一代英才,可惜英年早逝。
连他遗下的小弟子和法宝都这般厉害!
三人不紧不慢地御剑而行,飞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见一面镜儿如流星再度飞坠。
镜面一闪,三人注目而视, 只见画面上有三四名凶神恶煞的黑衣魔修在来回穿梭,都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刀剑寒刃映日生芒,隔着镜面都能感觉到杀气腾腾。
“这三个,应该不难。”祈宁之掂量了一下, 这三个魔修虽然是筑基后期,但他这边三人的实力应该可以应付。
“另一个,有些难说。”幼蕖指着正与这三名魔修迎面而行的另一人, 此人面色青灰、身形瘦削,如重病缠身,但眼神冰寒、嘴角斜撇,全身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此人不可小觑。”真海道。
确实,此人虽与其他三人同样身着黑衣,但修为完全看不出深浅,加之气息古怪,应该是个棘手的敌人。
“我们要不要也换一下身份?”幼蕖问道,若让这些魔修看出他们是八派合练的弟子,只怕会纠缠不休。
对敌他们不怕,但可能会被魔门搞什么手段破坏他们的任务,那就不值得了。
“这个好弄!”
祈宁之一笑,在全身上下拍打了几下, 衣衫立刻黯淡下来,变得极普通,藏圭剑也收敛了几分光芒。
幼蕖赞许地点了点头。
“真海师兄却是有些惹眼。”
幼蕖看了看真海, 突然想到这一点。
真海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不由苦笑,佛门修士本来就不多,他这样神气的小和尚,就差没把“卓荦寺”的招牌给写在脑门儿上了。
“真海师兄,我知道你心无畏惧,”幼蕖先捧了真海一把,然后建议,“不过为了能顺利完成历练任务,用些乔装亦是可以的。”
她是怕真海固执得不肯掩饰佛门弟子的身份。毕竟要改头换面,可以说是灵活机变,也可以被鄙视为怯懦心虚。
结果真海很爽快地点头:“这有甚么?只是我没有准备,师妹你可有法子?”
他没有修习过变幻外貌的法术,祈宁之也不擅此道。
不反对就好!
幼蕖微微一笑,指尖一抹,三片树叶赫然在手:
“这是绮色谷的‘如是观’,可短暂变幻容貌,我们正好一人一张。”
真海眼睛一亮,伸手就毫不客气地取过一片树叶:
“听闻绮色谷有障目树,每百年里的头两片新生树叶才可炼制出这‘如是观’来。只是耗损极快,用几次就会坏,我一直想看看呢就是没机会。”
第815章 路遇黑烟来
见真海一口叫出了“如是观”的名称和渊源,祈宁之不由瞥了眼真海。
卓荦寺虽然地处偏远,又表现得超然物外,可这小和尚知道得挺多啊!
若不是言是与花颜夫人关系非比寻常,他祈宁之也不知道绮色谷有“如是观”这秘传的宝贝。
看来花颜夫人是真心疼爱小九的,连这样的独家秘宝都赠予她。
祈宁之也接过一片树叶,态度很熟稔:“金错银错给你的?这个倒是在外行走之利器。怎么用?”
“贴在头上,心里想着你想要变幻的模样,就可以了。其实你的真实容貌不会变,不用担心鼻子眼睛被变形了。但在‘如是观’笼罩之下,人家看到的你,就是你想要的样子了。”
幼蕖率先将树叶贴在额头,闭眼想了想自己的样子,再睁开眼时,祈宁之与真海只见到她面容上如一波流水滚落,流水所到之处,眼角缩小、鼻梁下塌,两腮和嘴巴都鼓了起来,转眼就变成一个形容极其普通又带着些土气的小丫头。
祈宁之瞧着有些眼熟,估计模仿的是少清山山下七舍村的哪个小村妞,不由心里发笑。
这小村妞的形象货真价实,无一丝乔装的异常,眼神与笑容都变得老实拘谨,完全看不出原先那个清丽高华的上清山女弟子身份。
“这个有趣!”
真海虽然是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但是年纪不大, 玩心尚在, 见幼蕖这般操作,大为好奇, 当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片树叶也贴上了额头,心里迟疑了一下,该往谁的形象上靠呢?
他自幼生长在卓荦寺,只对卓荦寺的人物熟悉, 要模仿得少有破绽, 自然是要从熟悉的人着手。
可卓荦寺除了和尚还是和尚……
对了!真海想起他小时候心情不好时最常去的地方。
祈宁之眼睁睁看着清秀灵动的真海小师父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皮糙肉厚、油光满面的小杂工,鼻头圆圆、嘴巴宽宽,眼眯牙黄,突然冒出来的油腻发髻不知有多少年都没洗, 他都能闻到那股油烟味儿了。
这似乎……是个小厨工?
对, 真海心里想的正是卓荦寺大厨的形象。
真海正将双手举在眼前欣赏,他看到自己的指甲都蒙上了一层经年不退的黑色油垢,非常满意, 想了想一拍脑袋,又将辨不出颜色的袖口和裤脚都往上卷了卷,这些下就更符合他的心愿了。
“很好,很逼真!”
真海赞叹不已,对着幼蕖放出照形的清量镜来回转了两圈,像是在欣赏美姿华服。
幼蕖看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仪容整洁的真海将自己变成了这个腌臜样儿,虽说是空空色色, 出家人修道人都不应该讲究形貌, 可是,这也太过了……
她干咳了一声, 转向祈宁之:
“祁师兄, 该你了。”
祈宁之将“如是观”贴上了额头,不太情愿地闭目想了想, 睁开眼来, 一道水流卷过, 依旧是个俊俏少年, 只是眼角高挑了些,两颊瘦了点。
“不行不行!”幼蕖与真海一齐摇头。
“这还看得出是你啊祁大哥!”幼蕖脱口而出, 见真海瞅了她一眼,也未放在心上。
真海是有些奇怪, 平时他见幼蕖唤祈宁之为“祁师兄”,刚刚突然喊了声“祁大哥”,似乎透出不一样的亲近来,不免有些意外。
但幼蕖自己混然未觉,真海也就奇怪了一下,便丢开了。
“我是怕你们不认识我……”祈宁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捂住眼睛,又凝神想了想。
这一回——
幼蕖看得有些出神。
面前的人,浓眉大眼, 有些像六哥,鼻如悬胆, 有些像大哥,嘴角微微勾起,有些像二哥。
心里想的是什么, “如是观”便反映出什么。
所以,祈宁之心里想的是少清山的哥哥们?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靠近了些。
祈宁之摸摸脸庞,突然醒悟过来, 不由歉意上涌,内疚地看向幼蕖。
他真的不是有意勾起她的难过,但他不愿意将自己变丑,刚刚下意识地便想起几个亲近又带好感的人来。
结果,他的脸成了少清山几位兄弟的合成,还真实地带了些憨气。
“我……是不是再换一下?”祈宁之小心地问道。
“不,不用,”幼蕖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两步,释然一笑,“这样很好。”
真的, 看得心里暖暖的。
“我觉得也很好,又看不出原貌, 又……”真海摸摸自己的脸, 看着面前那张英气勃勃的容颜,“又仍然好看。”
虽然看上去憨了点, 但也是个好少年的形象。让玄机门祈宁之这样丰神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变得灰头土脸,真海也有些于心不忍呢!
而且,真海看出来了,祈宁之与幼蕖有些不为人知的默契。
但真海不感兴趣,人家两位师父的多年至交,两弟子熟识亲近点完全正常。
三个人的外貌大改,便是胡峤等人当面,也认不出他们了。
三道剑光呈“品”字形散开,方便彼此照应,谨慎地沿着既定路线前行。
离小地绎镜提醒有魔修巡视的位置尚有一段路程,突然斜刺里一团黑雾罩了过来,无声无息,扩散得极快。
这分明是魔门手段。
“鼠辈敢尔!”真海两臂一挥,身上就起了数道金光,将那团黑雾冲得消散成了几缕淡烟。
他有些意外,不是因为遭遇突袭,而是应对得太过轻松。
这黑烟看起来厉害,却散得容易,而他因为戒备过甚而发力过猛,一时收不住力,脚下还踉跄了两步,反而显得有些狼狈。
下方正好是一处小山的峰头,三人就势落下。突遭袭击,尚不明情况,还是脚踏实地来得妥当些。
黑烟散开之处,露出四名凶神恶煞的修士来,他们亦紧随着真海三人飞落,与三人呈对峙之势。
大概是因为刚刚震散黑烟是真海所为,两个人紧盯着真海,将他当作了主要对手,另外两个人则眼不错地分别看住了幼蕖与祈宁之。
离真海最近的那人,黑脸乱发、身形高大,衣襟半敞,露出黑毛丛生的半片胸膛,气势也最足,看起来是个领头。
大概是真海此时的相貌太过普通,又憨又油,邋里邋遢,还脚底打了个滑,实在是令人看不上眼。
看样子这小子修为一般。
再看三人里个子最高、尚有几分英气的是祈宁之,看牢真海的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便有一人往旁边挪了两步。
另外两人亦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位,可惜他们没有商量又没有默契,竟然往同一个位置撞去。
除了领头的黑脸汉子,其余三个劫匪约好似的挤到一处,结果“嘭”一下生生撞成了一团。
三人被撞得有些失措,顿觉狼狈又丢人,丢人还丢得不是地方,不免互相瞪了一眼。
第596章 交出飞剑来
三名劫匪撞在一起后只顾着气同伴不长眼,直到听得领头一声重重的咳嗽,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赶紧将瞪大的眼转回到祈宁之这三人身上,鼻子嘴巴也扭回到扮狠的状态。
幼蕖扭开头,有些不忍看。
这四人相貌,分明在脸上写着“我是坏人”四个字,可偏又显得有些滑稽。因为看第二眼的时候就能看出,这面容不是天生的凶恶,而是故意龇牙咧嘴瞪眼挑眉,把五分猥琐带愁的相貌硬是扮出了十分狠样。
身上的衣衫也绣着凶兽的獠牙之类,装扮得煞有介事。
口中也是咋咋呼呼的:“交出芥子囊,饶你们不死!”
“老实点,省得我们多费手脚,那你们就有苦头吃了!”
真海有些丧气,他以为是多厉害的敌人呢!
竟然是这般货色!
祈宁之忍笑摊开了手:“我们没有芥子囊。”
为首的那个黑脸修士气得将手中的金环大刀一振,金环“哗啦”作响,他大声喝道:“没有芥子囊,做什么修士!”
“大哥,他们确实没有……”后面有人扯了扯为首大哥的衣衫。
那“大哥”的眼神扫过去,确实,这三个小修士腰间不像其他修士那样挂着鼓鼓囊囊的芥子囊。
再看这三人一身落魄打扮,他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呸!穷鬼……”这“大哥”吐了口唾沫,面露不屑,好不容易出手一次,
运气也是忒差!
祈宁之不乐意了:“说谁穷鬼呢?”
他生来便是世家公子,养尊处优,
几时被人唤过“穷鬼”?虽然扮相普通了点,
可被个小贼这般轻视,
他哪里能受下这口气?
那“大哥”给气笑了,声音炸得像破锣:“哈!自己啥样儿不知道?穷还不让人说?”
在他眼里,
这三个小修士衣着寒酸,灰扑扑的,修为看上去也不高,
估计是家小门派溜出来混见识的。
后面的小弟又扯了扯他:“大哥,他们的剑不错!”
那“大哥”眼睛放光,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这三个人的飞剑虽然不是顶尖成色,但放在寻常坊市上,
也是不错的了。
没有芥子囊,
要是抢下这三柄飞剑,
倒是有些收获。
可是他随即又犯了难:“剑不太好收,
他们还要赶路呢!”他深深地锁起了眉头,这里远近千山万岭,若不能御剑飞行,不是被困死,就是被累死。
没想到这劫匪还有点良心,幼蕖心里好笑,
面上不显。
“我们可以送他们几张千里符……”后面的小弟又给出提议。
这下真海也忍不住了,他一口口水喷出,瞥见幼蕖转过去的肩膀在不住耸动,心里叹了口气,
退开少许距离,
将战场让给了祈宁之。
那“大哥”却似乎心动,犹豫了一下,
又凶巴巴地喝道:“留下你们的剑!胡大爷就让你们全须全尾地过去!”
竟然姓胡?幼蕖心里好笑,
心道胡家小玉儿知道了得气死!
对了,胡峤他们没遇上这几人啊!小地绎镜也没照出来。
“真的会给我们千里符吗?”憨憨的小厨工似乎是鼓起来勇气才敢问出来这么一句。
“那是当然!爷从不会骗人!”
谷陧
三人交换了一个好笑的眼神,
落在对方眼中,却是认为这三人服软胆怯了,不由有些得意。
“那个,胡大爷,
你们是早有预谋埋伏此处啊,还是碰巧和我们遇上了?”幼蕖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们要预谋也得谋个有钱的啊!这不是赶巧碰上……不对,
小丫头你凭什么查问我们的行踪?”那“大哥”眼睛瞪得要爆出来。
怪不得,小地绎镜飞得太快了,这四个修为低微的修士它就没扫进去!
“原来是临时起意,不是专业打劫啊!”幼蕖咕哝了一声,竟然有些失望,她都没动手的兴致了。
“他们那芥子囊不错……”祈宁之盯着这四人的腰间,打起了主意。
幼蕖一听来了精神,确实,他们要换身份,却忘了没准备好芥子囊,三人用的都是高等级的芥子环,普通小门派的筑基修士哪有这么财大气粗?这是个漏洞。
她对四人来回扫视了一圈,指着后面一人的道:“那个不错,干净点儿!”
祈宁之豪爽地点头:“行!”
真海也摸了摸腰间,想象一下那里挂上一只芥子囊的感觉,应该挺不错。他指着为首那个“大哥”:“他的给我,我受不了其他人花花绿绿的。”
祈宁之大方一挥手:“你们先挑!”
转眼,三人已经将芥子囊的归属作了分配。
对面那四个劫匪给气得跳脚,他们才是劫道的呀!怎么这三个穷鬼还打起了他们的主意呢?
“想什么呢!把飞剑交出来!否则,我这金刀可不饶人!”那“大哥”再度威吓,大刀上金环“呛啷”作响。
“胡大爷,我们的剑都是认了主的,你用不了!”幼蕖好心地提醒他们。
那“大哥”哈哈大笑:“当我不懂?就你们那点修为,我轻轻一抹就抹掉了!”
其他三个小弟也捧场大笑:“哪里用大哥出手?”
“就是,我小吴一根手指头就能抹干净!”
这四名劫匪都是筑基后期的修为,而对面三人,
修为最高的祈宁之不过刚过筑基中期,幼蕖更是只有筑基初期,全身上下就看不到什么像样的灵器,难怪这四人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不妨一试!”
祈宁之微笑着,
将自己的藏圭剑剑柄朝前递了过去,完全是任由宰割的顺从。
那“大哥”深感意外,却不去接那剑,而是满眼戒备地将金环大刀护在身前:“小子,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就是!”另一名劫匪自认眼疾手快地将剑架上了真海的肩膀,“你要是耍什么花样,你这同伴就没命了!”
幼蕖的待遇好一点,大概看她是个柔弱的小姑娘的缘故,她只被剑尖指着,却没有兵刃加颈。
真海好奇地扭头看了看近到面前的剑,皱了皱鼻子,被这种品质的剑抵住脖子,只能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禅理来开解自己了:劣剑即是良剑,良剑即是劣剑!哪怕自己被田舍翁的粪耙子威胁着,也没什么丢人的。
那胡姓劫匪见真海看了眼自己的剑便垂头不语,当他怯懦,大起得意之心,吆喝了一句:“看看你同伴都吓傻了,莫非你也想如此!”
祈宁之果然乖乖地没有任何多余动作,递出的胳膊动也不动,那“大哥”轻轻松松地就接过了他手中那柄微微泛黄的长剑。
剑一入手,那“大哥”就更意外了,看起来轻飘飘的长剑其实剑身极沉,他差点一个拿不住。
小跌一步后稳住身形的“大哥”怀疑地看了看祈宁之,见对方空手,丝毫不动,连示好的表情都没变,这才放了心,当下便运起神识投入剑身,要将原主的印记抹去。
第597章 闻得乌云障
那劫匪的领头“大哥”很有气势地冷笑一声,笃笃定定地将自己神识分出一线,自信而不失谨慎地注入手中的飞剑。
孰料神识刚刚投进去,就被一股大力拉扯得扭曲变形,他见势不妙,当即要撤回,可那此时哪能由得了他?
他只感到自己的神识被一股奇异的漩涡吸住,半分不能自已。虽然神识暂时还没有被吞噬或割裂,可这被人把控的感觉太过恐慌,似乎再往前一丝一毫就会被扯入无尽的深渊。脑子里连半分多余的念头都没法再有。
这“大哥”心里惊惶失措,而对面那个年轻人依然微笑不语、若无其事,当下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
人家还没出力,仅仅留在飞剑里的一点神识就这么厉害,这不是个普通的乡巴佬!
自己这回是看走眼了!
他是个极识时务的人,立即便要撒手。
可是,连手上也似涂满了树胶,那剑便跟与手铸成了一整块也似,岂止是放不下,便是连动也动不得了!
“尊驾可看完了么?”祈宁之礼貌地问道。
那“大哥”哪里能说话?全身都动不了,汗出如浆,只剩下嘴唇在哆嗦着,心肝儿颤啊颤,他突然发现这年轻人含笑的眼神好可怕!
他简直已经看到了自己一行人横尸当场魂飞魄散的情景。
打劫不成被反杀,被制住,然后被戏弄,
然后虐杀……弄不好还会囚禁魂灵生生世世地折磨不休……天呐天呐,传闻里都是这样的结局!
虽然这个年轻人目前看起来还挺温和,
可传说里真正的魔头都是这样不可貌相。
他心里如煮如沸,
瞬息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沉沉浮浮。
那三个小弟不由好奇,
这是一柄什么绝世好剑啊!让大哥看得爱不释手,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便有小弟来捧大哥的场:“大哥,
这剑好,让我们也摸摸呗!”
说着,便走两步上前,
将手也搭上了祈宁之那柄剑。
这一下,如碰火炭,触手之处一片炙热,灼痛难当,当即“啊”的一声跳出去老远。
“大哥,
你……”他吓得不轻,
只当自己一时轻狂,
惹恼了大哥,
因此大哥将灵力狠狠反弹回来惩戒于他。
“大哥,小四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名叫“小四”的小弟心里又是慌又是诧异:大哥的脾气和本事都没这么厉害过啊!
他壮起胆,再去看他大哥的脸,却见那张大脸上豆大的汗珠儿滚滚而下,
黑黝黝的面皮下隐隐透出了红色。
原来大哥也被这剑烫到了!看大哥都热成啥样儿了!
小四心里一松,又奇怪,这剑难道是火系的法宝?不像啊!
其余两人发觉不对了,扯住那个被烫到后还在蠢蠢欲动的同伴,
迟疑地喊了声:
“小四别动……大,
大哥?”
“大哥”依旧一声不吭,两眼直勾勾盯着面前那个含笑的年轻人,
空洞的眼神里能看出惊惶、哀求。
这异常的表现终于引起了同伴的警惕,
其中一人心念电转之下,转头堆上满脸的笑,
客气无比地对祈宁之道:
“我大哥见尊驾气度不凡,连随身灵剑亦是神兵利刃,这不,哈,
斗胆想欣赏一下……而已……还请勿生误会。”
“哦——原来如此?”祈宁之挑了挑眉,问道。
“如此!如此!”那三人终于全部回过神来,
点头哈腰。
“那,你欣赏完了么?”
祈宁之转向“大哥”,问话的态度温和以极,那“大哥”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勉强将头往下压了压。
那种心神失控的惊悸感令他恨不得昏过去,可惜,被藏圭剑黏着,他哪怕是腿软得像面条,也不得不支在那。
“哼!”
谷辂
祈宁之将手一招,藏圭剑微微一闪光,那“大哥”突感被拉扯住的神识猛一缩回,如闪电一样反射向自己的脑海。
虽然心里已做好了准备,可这神识的反刺仍然令他痛得脸色发白,整个人向后倒去。
那小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大哥,心道:难为大哥那般黑的面皮,这都看出白来,啧啧,大哥真是痛得狠了!
他同时不免心有余悸,很是庆幸自己侥幸躲过了一劫。
祈宁之将飞回的藏圭剑用袖子擦了又擦,见对面四人抖如筛糠,嫌弃地退了一大步:
“你们四人平日里便是以打劫为生的么?”
他刚刚试探了这胡姓劫匪的灵力与神识,有些意外,竟然是正宗的道门底子,并非他初碰面时以为的魔门妖人。
看那诡异的黑烟,一照面真以为是魔门。
当然,道门里也有败类,
不能单单以功法路数来判定。
特别是荒野之地,有些人专靠劫杀同道为生,这些他们出门历练之前早就被教育过。
但是面前这四人太过稀松,毫不专业,他不免在厌恶里又带了些好奇。
“真不是……”胡姓劫匪赶紧否认。
他脑子里还在天旋地转电闪雷鸣,眼前黑黑白白闪烁不已,
但真是极识时务,听得这不好惹的少年问话,赶紧推开小四的扶持,硬撑着自己站直了,随即又塌肩弓腰地陪着小心补充道:
“小的名叫胡威,确确实实与尊驾一样都是修的正统道门功法,恨极了这魔门妖人啊!那个,魔门心狠手辣,我辈岂堪与之为伍?我们兄弟是在魔门的地盘呆不下去了,想往东南几州去,好歹那里是我道门同道。只是,这路上手头有点紧,就想,想,嘿,弄点盘缠……”
机灵小四也跟着道:
“几位前辈明鉴!就我们这手段,那里敢专事打劫?真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是被魔门压制得太不好过,身上除了一柄飞剑,几乎什么都没了!咱这不是想到东南几州后找个门派投靠一下吗……这就想,弄点投靠礼……”
其余两人跟着点头如捣蒜。
幼蕖三人听明白了,这四个劫匪是穷得没法子了,才做的劫匪。不然,要是真以拦路抢劫为生,也不至于混得这般潦倒。
不过——
幼蕖皱眉道:
“你们既然身为道门修士,在这些地方更应同舟共济,怎么就反而向同是道门的行路人打劫?有本事,怎不去挑了几个魔门的驻点?”
“有的有的!”胡威赶紧点头,他见幼蕖露出怀疑神色,又更正,“我们也不是上门去挑魔门驻点,那是找死不是?大姐您看我们这点本事……也就是路上遇着了顺道就弄一点……魔门的我们也抢,道门的……没办法也弄点儿……”
幼蕖哪怕是乔装了,也明明白白是一个小姑娘,这中年汉子却唤她“大姐”,听得她脸色一黑,闭口不语了。
“这一带魔门活动颇多,你们敢堂而皇之地抢魔门,也算有胆了。”真海笑道,语气不知是赞扬还是嘲讽。
真海此时的形象是个油腻小厨,可这话说得令劫匪心惊肉跳,这是不相信他们去打劫魔门?
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三个人是道门弟子,刚刚胡姓劫匪虽然吃了个大亏,但对方的灵力与神识他是分得清的。
道门的人,肯定希望看到魔门吃瘪。
“我们,我们是乔装的魔门中人,遇上道门魔门的,只要好抢,就弄点儿。人家,都当我们是魔门的身份……”小四坦白道。
他生怕对方不相信他们的话,对胡威道:“大哥,你那个乌云障拿出来给人家瞧瞧!”
乌云障?
幼蕖眉头一挑,上前一步接过了胡威手上那团乌黑的绢纱样的物事。
这应该就是刚刚的那团黑烟。
触手蓬松轻软,隐隐有云气流动,竟然与她的青云障有几分相似!
第598章 是道不是魔
幼蕖自幼把玩青云障,对此类器物熟悉得很,她没想到竟然在这西北之地看到了与青云障类似之物。
只是等级低了不少。
她的青云障更为轻柔神妙,合起来淡淡若映着天青色的薄云,张开若无形,掩匿作用也比这乌云障强得多。
幼蕖却在这乌云障上感受到两分熟悉。
乌云障虽然比青云障差得多,是个低等品,但观其性理,
这个低等品却是模仿痕迹极重。
似乎是炼制者知道大致的原理方法,却没有得到高人手把手的教导与纠正。
“这乌云障……不错啊!是你们的?”
幼蕖托着那团黑纱,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威。
胡威心里一个打突,心道:难道这三人本事虽然厉害,却果真是穷得连件像样的灵器都没有?也是,有些穷散修或是小家族教出来的弟子尚可,可将弟子养成已经是倾其所有,
出来的装配就寒碜得狠!
他很是担心这村妞看上了他这件唯一拿得出手的宝贝。
胡威满脸堆笑:“大姐,这乌云障是小的随身之物。小的这……”
话刚刚说了一半,腰后就被小四捅了一把,正要一掌挥过去,就听到小四传音过来:
“不能喊大姐!人家那年龄,大哥你看看人家……”
胡威心里一凛,突然想起他家乡的这个习惯性尊称,不是所有女修都喜欢。
他前两天遇上的一个风姿妖娆的女修,本来还给他抛了两个眼波,可是听他唤了一声“大姐”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变脸了。
小四说外面的女修爱听人唤“仙子”,他半信半疑地听了,心底不住嘀咕,明明“大姐”是一个极尊重极有分量的称呼。
后来再遇上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媪,他硬着头皮称对方为“仙子”,人家果然笑颜逐开,很大方地丢给他几块灵石。
可眼前这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木头木脑又土里土气,明显和他一样是才从山沟沟里出来不久,
难道也喜爱被人唤她一声“仙子”?
胡威迟疑着,干巴巴地改了口:
“那个,仙,仙子,小的这乌云障也就看起来还行,其实,防御不佳,不然,刚刚我们四个人不是一下子就给您这方看出来了么!一下子都没挡住!”
“确实不行,”幼蕖点头,这玩意儿,比青云障差太远了。
若不是名称相似而炼制手法似乎也有些相通,她才不会对这帮毛贼的随身物事感兴趣。
“祁……戚大哥,你看!”幼蕖又将那乌云障交在了祈宁之手上,“是不是有些意思?”
祈宁之方才见幼蕖拿了这黑纱在手,就有些诧异,知道必有缘故,他对“乌云障”这名字也是敏感的。
此时见幼蕖交给他,便将乌云障在手上反复颠来倒去地察看,细品其材料性能,也琢磨出点意味来。
“你们就是靠这什么乌云障唬的人?”祈宁之问道,嘴角噙着一丝笑,眼神自带威严。
幼蕖见惯了祈宁之温煦的笑、亲近的笑、带着少年意气的笑,却没见过他这样冷峭又笃定的笑,带着对局势的把握和居高临下的轻蔑。
她恍然悟起,眼前的祈宁之不仅仅是和大哥二哥他们一样的兄长式的人物,而且还是玄机门的天才弟子,是手段、心胸都一等一的少年俊才。
这冷淡微讽的笑是对着那几个劫匪的,她却看到他的另一面,硬朗刚性、气宇逸群,便是乔装,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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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唐云、梁溪绛英、景明等出色女弟子的气度又是不同,幼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是一种男儿才有的气概。
一同历练以来,所见祈宁之一路的指挥安置周旋举止言行,其风度、气韵,果然是与同队里同样有指挥之才的卢潇潇亦是不同。
原来男女真是不同的……
“若是那些师姐师妹们看到,更要心折罢……”幼蕖想起苏怡然所说的关于祈宁之“养眼”之说,心里暗暗点头。
她如今是有些明白了,原先她听怡然说得那般热闹,还在奇怪,养眼的师姐师妹多呢!为何大家偏着祈宁之与胡峤去欣赏?原来这是一种不一样的美。
幼蕖这厢心念纷纷歪上了小路,祈宁之与真海还在盘问那四个不专业的劫匪,那四人拍胸脯地保证自己绝对与魔门无关。
“是是,就靠那黑烟……这乌云障的炼制手法是有些特殊,借鉴了魔器的炼制程式,所以,猛一看起来,就像是魔门功法放出来,小的四人就靠这个扮的魔门中人。”
“这不是眼看着西北几州魔焰日盛么,这也是,早做预备……”
“只是需要的时候冒充一下,还没被认出来过!”
“你们就不怕遇上了真正的魔门高手,被人家看出来,穿了帮?”真海忍不住好奇。
“这个,真遇上厉害的,我们也不敢去拦,也就是找点小鱼小虾……”
胡威毫不掩饰自己欺软怕硬,但越说声音越低,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意将面前三个厉害家伙也归为了“小鱼小虾”。这话,好像有些不中听。
祈宁之淡淡一笑,对胡威的话毫不在意,又问:“你们抢了多少人?杀孽可重?”
“那个,小的几个就这点微末本事,您也看得出来的,只敢将人唬住抢了就跑,哪敢与人拼生死?没有,没有杀过人的!”
其他三人亦一齐摇头,纷纷道:
“杀不过的!”
“咱没那本事也没那胆!”
“这不是还想着到东南几州后投个门派么,不敢往死里得罪同道!”
这话也确实,这几人实在是没有杀人灭口的本事。
修道之人都知道,真要沾惹上了深重的怨气,眉宇间的气旋不会这么平庸,届时若投靠门派,门派的监察宝物也能看得出来。
幼蕖想起刚刚那胡威还为了是否抢他们三柄飞剑而犹豫过,担心他们失了飞剑无法行路,甚至还想送他们几张千里符,这确实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的所为,便对祈宁之轻轻点了点头。
祈宁之当然不会就此相信面前的劫匪,他将手一招,胡威等四人的刀剑便不由自主地脱手飞来。
胡威四人吓了一跳,可因为无可奈何。
祈宁之用手指在几件刀剑上抚过,又对真海道:“真,师弟,你看看。”
真海的佛门功法对煞气尤为敏感,他将神识放出一扫而过,便对祈宁之颔首:“杀业不重。”
胡威心底骇然,这就能看得出?于是越发老实了。
“就这点本事,也敢做劫匪?”祈宁之实在是没好气,遇上几个小毛贼,耽误了他半天功夫,一挥手,又将刀剑还了回去。
这几件兵器都亮闪闪的,艳光浅浮。尤其是胡威的那柄大刀,金光闪闪,还镶着几枚叮当作响的金环,生怕人家看不见,实在是恶俗得很。
第599章 名阿土者谁
胡威见祈宁之只捏着乌云障不还,赶紧小心翼翼地道:
“这乌云障遁速尚可,小的几人就是凭这乌云障才几次死里逃生,那个,实在是离不得……”
边说,边将手摸在了腰间的芥子囊,心道不知要掏多少家底出来才能赎回这乌云障,可一想,
刚刚人家已经对他们的芥子囊产生了兴趣,自己的全副身家只怕早已经被人家视为囊中之物。
他打小就像搬仓鼠一样地攒身家,抠抠索索地这些年着实不容易,刚刚担心送命不过是惊惶忧愁,此时一想到可能被人扒个兜底朝天,这要命的程度更加了几分。
颤抖的心肝不由生出更重的恐慌来,当下腿一软,跪倒在地。
“几位前辈,真人,仙人,”胡威口不择言地乱呼一气,“小的瞎了眼,冒犯了尊驾。您看中什么尽管取,可这乌云障,小的几个要是没了,真就是要送命了,万望高抬贵手,宽恕一线!”
他觉得这三人不会看着他们送命的,更不会一怒之下直接灭了他们,所以敢卖惨哭嚎,
博取对方心软。出山以后虽然抢劫得手不多,但阅人不少,
这点直觉他还是有的。
这么大的个子“扑通”一下短了半截,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胡子都结一块儿了,简直没眼看,幼蕖撇撇嘴,悄悄后退了两步,但手里青梗剑依然紧握。
小四很有眼色地一拉同伴,“扑通”“扑通”接连也跪了下去。
这四个劫匪的恐慌与哀求之意极为真诚,他们确实几次要不是有乌云障的话早就连魂飞魄散,连骨头都化没了。
祈宁之没好气地呵斥道:“我们几时说要你的乌云障?再这般惺惺作态,我一剑将你们送走!”
他虽然也防着这四人是老虎扮病猫,可实在也有些好笑与无奈,先是被这种货色打劫骂“穷鬼”,然后又被这几个货担心他见财眼开。他几时混到这个地步?
祈宁之一弹指,那团黑纱飘飘悠悠地飞回了胡威手中,胡威大喜,一骨碌爬了起来,
嘴里更利落了,奉承话流水价涌出:
“恩人,恩公,果然是仙人仙品,此大恩大德,我们蒙山四友没齿难忘!等我们落下脚来,一定给几位立个长生牌位,祈祷几位早登大道,直升清都!”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祈宁之啼笑皆非,正要赶他们离去,幼蕖却是心里一顿:
“且住!”
胡威吓了一跳,收回刚刚撇开的半条腿:“仙子,仙姑,您还有何吩咐?”
要不是怕幼蕖不喜欢,他喊她“祖姥姥”“女祖宗”都可以!
幼蕖疑惑地盯着他,一伸手:“将那乌云障再给我看看!”
胡威的心狠狠一抖,他还在人家手心里捏着,自然不敢违背,可又心疼宝贝,手抖啊抖地就是伸不上前。
小四一狠心,将黑纱自老大手上抽出,点头哈腰地送了过去:“仙子,您看!”
老大太糊涂了,这乌云障再宝贝,能有命重要吗?
幼蕖的青云障已经滑下落在掌心,灵力同时输入,一青一黑两片云竟然同时飞起,她两相比对,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这边胡威等人看直了眼,乌云障除了胡老大无人能够驱使,这村妞如何使得的?
胡威心里乱糟糟地瞎想:莫非这村姑真的是他女祖宗?
“你们叫‘蒙山四友’?”幼蕖紧盯着胡威。
“是,是,诨名儿,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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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威一个激灵不再瞎想,虽然心里对这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接话。
“我们四个是一个山窝子里出来的,想凑起来亲近点,就这样混叫着了。胡哥是老大,小的周四喜,年纪最小,他们就喊我小四。”
“小的吴好雨,排第二。”
“小的夏赳,排第三。”
几人乱纷纷报了自己的排行。
幼蕖盯着他们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威心里一紧,赶紧又道:
“是不是我们这诨名儿冒犯了尊驾?我们改!改!现在就改!我们再不……”
幼蕖一扬手打断了他:“你们是不是认识土大师?”
“土大师?没有啊!”胡威先是摇头,见幼蕖质疑的神色,两手急得直抓胸襟,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对方看。
难道这仙子怀疑他的乌云障是从那个什么“土大师”的手里抢来的?甚至是杀人越货所得?
这一下,胡威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还急得捶胸顿足,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披肝沥胆,他真的真的不认识!
小四机灵些,轻轻捅了捅胡威:
“大哥,还记得那个阿土的炼器师吗?在我们山沟里住了好几年的,他名字里带个‘土’字,是不是仙子要找的人?”
胡威的脑袋立刻停住,顾不上脑子里还是一片晕陶陶,脱口道:
“有个阿土!我们认识的人里只有这个人和‘土’沾边儿!这乌云障也是他教我炼制的!”
“你们这‘蒙山四友’的名字是不是也是他起的?”
幼蕖一问,祈宁之也回过神来,他在归云海元亨岛听过类似的外号,在元岛主与花颜夫人等人口中,叫什么“云间五友”!里头还有师父呐!
若只单单一片黑纱或是仅凭一个外号,幼蕖也不至于联想到土大师,最多有些熟悉感带来的疑惑。
可两者合起来,她再确认了那乌云障的驭使手法只是青云障的简化低级版,心里就有七八分把握了。
土大师的行踪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青空界不知有多少人想求他炼器布阵而不得,连收罗消息见长的四季阁都不接找土大师的单子。
只有他主动给少清山发剑书的时候大家才晓得他大抵平安。
便是幼蕖,也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他一面,那是二哥照着小地绎镜炼出了“少清镜”,改良了少清山的护山大阵,土大师一个激动,不远万里回了一趟少清山。
土大师是凌砄的至交,是二哥的恩师,在其他少清山弟子心目中,这位土大师便是叔伯样的亲人。见面虽少,心里的亲近之意比起元岛主是一点也不少的。
故而幼蕖忍不住要细究一番。
第600章 留下芥子囊
胡威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村姑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他不惊反喜,她这口气,是熟人呐!还是关系好的那种熟人!
他心里松快多了。
“仙子真是神机妙算!学究天人!”胡威满口乱夸,随即又小心地赔笑,“也不能说阿土给起的名儿,就是,我们有段时间是邻居,
他指点过我几手炼器。有时他喝多了,就找我们吹牛,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八方游历,还有几个好伙伴,叫什么……”
“云间五友?”幼蕖接道。
“对对对!”胡威心里越发肯定了,那位阿土,不,土大师,与这个村妞,不,仙子有旧。
既然大家是八竿子打得着的熟人,那就好办了!
胡威的态度越发谦和,心里也镇定了许多:
“我听他说得热闹,也好生羡慕,就,就,嘿,就学人家,给我们四个弟兄起了个‘蒙山四友’的诨号。阿土,哦,土大师有时听到,
也没怪我,我们就这么叫下来了!”
听那村姑发问,而大哥胡威这么顺溜地改了口,小四等人诧异地交换了个眼神,他们都没想到,那个外貌与名字一样土得掉渣的半老头子,竟然是个什么“大师”?
也不能怪这四人孤陋寡闻,他们出身穷山僻壤,自小到大都是在西北几州的低级修士里打转,能知道某个门派的金丹真人就是吹嘘的资本,哪里知道什么炼器圣手“土大师”?
何况,土大师与他们结识纯属偶然,也掩藏了名号,故而他们压根不知道那几年里朝夕相处的邻居是个大师。
只晓得,那个阿土时常炼出来一些古里古怪的半成品,自称是什么了不得的创制,可真要使起来,时常不够实用,他所说的十项奇效里往往只有两三项能勉勉强强发挥个一两成。
要不是胡老大有时发善心用灵石或吃食换下那些聊胜于无的半成品,
他们都怀疑这阿土要活活饿死自己!
后来那个阿土某天一蹦老高,
说想起来什么,
就跑了,再没回来。他们也不是多亲近的人,人走了就走了,也没去特意找寻。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在打劫的道上,有人提起来认识他!
胡威将他所认识的“阿土”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其余三人见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着日常所见的“阿土”琐事,以示自己与土大师有多亲近多熟悉,什么喝酒必喝三壶啊,睡觉时喜欢守在炉边啊……
幼蕖追问了几处细节,都对得上,知道土大师平安,也就略略心安了。
只是,不免遗憾。
若是这趟能在西北遇上土大师就好了。遇上了,就可以请他去少清山走一走,二哥三哥得多高兴!少清山的安全也多了一层保障。
而且,土大师见多识广,与各方都熟,说不定,他能找到治愈二哥三哥的两方呢!
对了,不知道土大师是否听闻少清山和师父的遭遇?若是听说了,他该回去看一看旧友的墓圹和唯一的得意弟子罢!
土大师能兴之所至指点眼前这胡威的炼器之术,还看着他炼出了乌云障,还让他们喊他“阿土”,那这个胡威等人至少有些地方曾入了土大师的眼……
幼蕖看向胡威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胡威是多么会识时务的人!他心里一松,悄悄吐了口气。
“祁大哥,放他们走罢!”幼蕖给祈宁之传了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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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宁之点点头,一挥手:“留下你们的芥子囊,走罢!”
刚刚因幼蕖的神色转柔而欣喜的四人,又因祈宁之的这句话落到谷底。
怎么还要抢他们的芥子囊!
明明都拉近了关系,都成熟人了!
虽然很不情愿,可身体是如此的诚实,周四喜、吴好雨、夏赳三人老老实实将芥子囊解下,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祈宁之。
而胡威则在小四的连捅带抢之下,也不甚利落地扯下了芥子囊,万般肉疼地丢在了自己脚边,似乎离自己越近,就还能归属自己一刻。
祈宁之逐一将神识投进去看了看,都是些零碎的低级法器,偶尔一两件像样的灵器,灵石的成色也不好。
挺好,挺配乔装后的身份。
祈宁之按照先前各人看中的,将吴好雨的芥子囊给了幼蕖,胡威的给了真海,自己则拿了剩下的两只。
蒙山四友看得心一抽一抽,可也无法,谁让他们先冒犯了人家呢?更主要的是,谁让他们拳头没人家硬呢?
祈宁之瞟了一眼这四人的苦脸,冷笑一声,随手抛出一只灵石袋:
“不白拿你们的!往东进了广平州,就能重配一批装备了。买点像样的。”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胡威等人感激涕零地接了,正要行个真诚的大礼以表示感恩戴德之心,却见幼蕖又塞了一只小包裹过来,赶紧伸手推让:
“这怎么好再收您的……”
幼蕖瞥了一眼已经握住包裹的胡明的手,亦是一声冷笑:
“这个你们一定要收好了,哼,等你们在东边几州落脚了,用这个给我回个信,我要知道你们在哪,放出来我自然会收到。还有,我们若有事招你们来,也会发信符给你们,接到了就要来!”
胡威这才觉察到包裹里是一叠纸鹤信符之类,那,自己这是被人控制了?
他倒也不惊惶,自己兄弟这点微末本事,能被人所用也是件好事,眼前三人不是凶人,也不小气,若能跟着这三人后面,说不定能混个饱饭。
“是!是!”胡威答得大声,表示诚服,“仙子您放心,定然是随喊随到!”
其他三人也跟着点头,这不是坏事儿!
胡威可不傻,能随手拿出一袋灵石一叠高阶信符的,不是大门派就是大家族的子弟,对他们兄弟来说,这是最好的宿主了。
周四喜还特别体贴:“这个,您要是不放心,要不,给我们种个标记?”
说着,他率先伸出手腕,他知道被人遥控神识的方式有很多,他主动一点,留一个可以催动的灵力标记,让人家放心,可比被人完全控制神识好得多。
第601章 大雪山绝顶
周四喜这殷勤的举动令吴好雨与夏赳恍然大悟,俩人也效仿着主动伸出胳膊。
胡威愣了一下,无奈只好照做。
看着齐刷刷伸到面前的四条黑胳膊,幼蕖撇了撇嘴:
“用不着。”
她才不想把自己的神识用在这四人身上。
小四很失落,怎么能对他们这么放心呢?这以后可怎么去找这三个人呢?要是快饿死了或者要被打死了,他们找谁去?
也许是人姑娘家不乐意罢!
他又转向了真海:“前辈,您,
您要不要来种个印记?”
真海当然不想要。
不过,他踌躇了一下,还是道:
“这样吧,你们可以先往清平寺,我认识那里的人,拿这个去,你们可以在那落个脚,做个帮工也行,
也算有门派罩着了。”
说出这几句,
他又递过去一块木牌作为他们投奔清平寺的信物。
清平寺位于广平州,是卓荦寺的下院,西北几州修士都知道。
卓荦寺在胡威等人心目中是高不可攀的天宫一样的所在,若真海让他们去投靠卓荦寺,他们定然打死也不敢相信。
清平寺与他们这些人的距离则亲和多了,其在广平州亦算有些声名,亦有些田产作坊,还有小家族主动献了家产前去投靠,为的是在道魔夹缝里得其庇护。
据说清平寺方圆数百里都太太平平,多的是挂在清平寺名下求一口饭吃兼求平安的人,修士和凡人都有,只是外人难得进入,得有人作保才行。
能被清平寺收留,在那种灵田卖手艺都行,能挣灵石,还不用担心被人欺凌追杀,真是极好的结果。
胡威等人喜动颜色,乱哄哄一齐谢了,
恨不得将身上再扒下几件衣裳来当做谢礼。那个叫吴好雨的更是全身摸索,结果抖下来一地的灰黑色不明碎屑。
真海“呵呵”了一下,退后两步。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蒙山四友”与幼蕖有什么关联,但前面一番问答他也品出些味道来。
他与幼蕖与祈宁之一路相处甚得,自然不介意也顺着他们的意思搭一把手。
胡威等人千恩万谢地走了,祈宁之三人相视一笑,剑光再起,直冲云天而去。
……
青空界极北之地,群山银装素裹、堆琼积玉,巍峨雄浑又冷峻圣洁。
日色照耀之下,银光刺目,寒气逼人,不时扫过的飓风卷起阵阵雪沫,飘飘扬扬地落下,将这片空寂的天地衬托得愈发清冷幽绝。
大雪山之极寒,千载万载都是如此。
千里万里的雪面无一丝扰动痕迹。
此地岂止是人迹罕至,连飞鸟也绝了踪迹。
茫茫天地上下一色,仿佛亘古以来便是这白茫茫的一片。
一团淡黑色旋风卷了过来,悬浮在雪地上滴溜溜打转。
旋风停留之处,岑寂的山顶之上,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一幢白色的牌楼,虽然拥雪凝冰,却依然气势恢宏。
谷靴
黑色旋风渐渐放慢了速度,风眼里逐渐显出一个身着油绿衣袍的胖子来。
这胖子个头不高,身形圆滚滚的,恰如一只皮球也似,眼睛眯得只剩一道细缝,但眼珠子转得灵活无比。圆圆的脸上一团和气,永远带着谦卑的笑容。
停住了身形,这胖子恭恭敬敬对着牌楼拜倒:“胡明拜见侍尊。”
牌楼之下,无声无息地出现一道人影,自头至脚罩着一件白色大氅,面部带着银白色的面具。
若非眼洞处有眼珠子闪着幽冷的乌光,这人就跟通体冰雕成的一般,散发着冰寒气息,完全不似活人。
“神术门,胡明?”
来人的声音也与冰雪一般清冷彻骨,不带一丝温度。
胡明的腰再往下压了压,态度与声音都是虔诚无比:
“胡明身为圣门中人,窃以为,不应当再分什么神术门、天择宗、天魔宗,当在圣主号令之下合二为一。故而胡明不以昔日神术门为号,如今,在侍尊面前的,只有圣门胡明。”
说罢,他俯身再拜。
那带银白面具之人沉默不语,天地之间只闻风卷雪粒扑打在衣衫上的细微声响。
胡明极有耐心,来人不喊他起身,他就一动不动地贴服在积雪之上。
片刻之后,银白面具之下传来冰雪一样冷淡无味的声音:
“你起来罢!”
胡明依言立起身,一团和气的面庞恭谨谦和,却又真诚得不见谄媚。
胡明口中的那位侍尊一分多余的眼光都不曾予他,转身而去。
胡明不惊反喜,亦步亦趋地跟着侍尊之后,走向牌楼之内。
若有人看到这幅场景,当惊奇无比。这胡明已经是魔丹修为,而这位侍尊,不过是筑基后期。可很显然,两人的地位并不是以修为来定的,胡明卑下,而那位侍尊高高在上。
随着二人的缓步而行,牌楼之内的空无一物的雪地上宛若徐徐打开图卷一般,逐一显出壮观巍峨的建筑,全是纯净琼玉筑成,真若瑶台玉宫。
胡明毫不惊异,只管跟在侍尊身后,绝不向两旁突然显现的楼宇宫殿多看一眼。
两人步行至一处山体之前,那位侍尊将手轻轻一挥,覆满白雪的山壁訇然洞开,现出一条又长又窄的幽深甬道来。
甬道尽头一片漆黑,不知前方是何处所。
见侍尊的白色大氅消失在甬道之内,胡明毫不犹豫,举步便入。
甬道之内竟然比外门还要冷上几分,寒意阵阵刺着胡明的肌骨,越走越冷,起初尚能忍受,他加快了步法,全身经脉也加速了流转。
可是,越走,脚底越是冰寒,指尖亦开始阵阵发麻,全身血液都快不流通了,肺腑里丝丝生疼,他实在忍不住,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寂静的甬道内,这声吸气虽然很轻,还是听得明明白白。
胡明微有些尴尬,圆润和气的脸庞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苦笑。来雪山之前虽然已有准备,谁知道他连甬道的寒意都禁不住。
这等修为,有何价值?
话还没说上,人可别冻僵了!那他此来意义何在?
忽然周围一片明亮,寒意也被冲淡了几分。
第602章 是魔不是圣
胡明愕然四顾,才发现,这亮光和暖意来自甬道之内突然亮起的两朵小小青红双色莲花。
再细看,这双色莲花原来是两只透明灯盏中燃起的火焰。
这两只灯盏只如小儿拳一般大小,质地似冻玉薄冰,晶莹剔透,又无根无座,
悠悠悬在半空。
灯盏内空若无物,那这灯焰从何而来?
既然侍尊释放的是善意,胡明便壮着胆子凝起目力,投向那灯盏之中。
这才发现,这空明灯盏内盛着大半盏雪水样清澈的灯油,灯油与灯盏浑然一色,通体都是清莹透亮,
还真轻易瞧不出来。
灯油内浸着手指粗细的灯芯,
灯芯一头燃起的火苗便如双色莲花,
红青相间的小小火焰上能看到丝丝蓝白色的寒气正逐一化去。
胡明心头恍然。
听闻大雪山万载玄冰之下生有一种蘸影莲,其莲心便可炼制万载不灭的灯油,名为雪里艳,可御酷寒,可祛阴邪,只是极其难得,世所罕见。
神术门的门主郦人行寻得过半盏雪里艳,一直未舍得动用,生怕耗费半点灯油。
不想侍尊竟然为他燃起此灯!
“多谢侍尊照拂!”
胡明行下礼去。
若说先前在牌楼前的礼节是出于恭敬,那此时的行礼就多了两分热切仰慕。
那侍尊并不理会胡明的示好,毫无波动地走出甬道。
此时已至甬道尽头,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穹顶山洞。
山洞高大无比,方圆足有数十丈,人入其中,顿觉己身之渺小。
四壁依旧一片雪白,但与外界白茫茫冰天雪地不同的是,这里的雪白洞壁上绘着无数玄奥的墨色线条。
那些线条粗健虬劲而连绵不绝,
粗细不一而流动不定,透着神秘宏大的气息,似是由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手执巨大笔橼,以神力纵横挥洒而就。
先一步走入山洞的侍尊背对着胡明,负手而立,旁若无人地看着那些游走在洞壁上的黑色线条。
胡明也跟着看了几两眼,可就这两眼,就已经令他就头晕目眩、心惊肉跳,脑中闹哄哄的无数不明光亮声响在碰撞,简直要将脑袋崩裂了!
他赶紧闭眼,运起清心法决,脑中才逐渐恢复清明。
他不敢再看,低头垂首立于那白衣侍尊身后。
“你们郦门主上次来时,看了小半盏茶时分,算是了得了。”
侍尊淡淡地开了口。他口中的“郦门主”即为胡明所在神术门的门主郦人行。
胡明抹了一把汗,苦笑道:
“郦门主是何等样豪杰?胡明些末修为,岂能与郦门主那样的人物相比?胡明虽然不甚赞同郦门主的所作所为,但对他一身修为绝学,那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郦门主惊才绝艳,白某亦佩服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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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白某”的侍尊的声音依旧淡淡,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只是那掺着冰粒子一样的声音,依旧令人心底生凉。
胡明摇摇头:
“郦门主毕竟成就圣婴多年,真要论修为,整个圣门,确实少有人及,与其堪堪鼎立的只有天择宗的吕晋与天魔宗的乌思玄两位宗主了。胡明说句大不敬的话,白侍尊您圣灵灌体未久,目前的修为确实有所不及。”
这话说得极坦诚,那位白侍尊也不言语,只静静伫立着,似是知道胡明还有话说。
胡明果然接下去道:
“不过,三位宗主毕竟是出身肉体凡胎,后天努力,到底有限。而侍尊您是魔、是圣、圣主血……是圣主左右的侍尊,天资悟性岂是凡骨可比?”
胡明接连口误了两三次,饶是这冰寒之地,亦不由得额头生汗,幸而那白侍尊并未在意,他这才接着往下说:
“刚刚那壁画,胡明目力所及,不能超过第三眼。据白侍尊您所言,郦门主他亦不超过半盏茶辰光。可侍尊您却是举重若轻,肆意观摩而毫不吃力,胡明虽不敢探问侍尊时长,但私心里想着,几盏茶是没问题的。
“如此天纵之才,假以时日,侍尊您必将一统圣门,恢复圣主昔日荣光!”
那白侍尊“嗤”地一笑:
“魔也罢,圣也罢,不过是个名头。道门称我们为‘魔’,我们却反驳为‘圣’,倒是显得我们心虚一般!其实,开天辟地之后才有文字,文字本不分褒贬,不过是以人心的偏向才分出了好坏。
“真要论好坏,以本侍尊看,这‘魔’字,又有哪里不好了?我看‘道’才是虚伪之极!要与道门对立,不以‘魔’立身,却去求什么‘圣’,没的让道门笑话!”
他的言语偏激刻薄,语气却是淡漠。
“是是是!侍尊果然真知灼见!”
胡明这话却不仅仅是奉承,他对侍尊的话深以为然。在西北深藏久了,听到外面骂“魔”而扬“道”,儿郎们难免自卑,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忌讳这个“魔”字,咬定了自己为“圣门”弟子。
侍尊说得对,魔门就是魔门,偏要说什么“圣门”!
道魔两立,在道的对面,即为魔。避讳这个“魔”,就是等同于默认了道的正确性合理性。
就应该坚守“魔”,让对立面的“道”成为不好的字眼,在青空界成为人人喊打的存在!
他胡明果然没看错人!
侍尊的眼光心胸,胜出了如今鼎立的三位宗主。
为了魔门的将来,亦为了自己的前途,就该跟在侍尊后面做事。
只是,不知侍尊的手腕如何?
“听说,去乌拓山的几个人被乌思玄罚了?”
白侍尊的这句问话虽然依旧清冷,但胡明听出了一丝波动,他心里一动,但未敢表露异样,俯首道:
“是,是沈半岛、任帜垣二人为主。他们原是去收服乌拓山几个老兽,本是回来信誓旦旦地说事已成了,乌宗主还奖了他们不少好处。
“可没过几天,又有消息传过来,说乌拓山与道门八大派结盟了,道门弟子乙进入玉昆山。乌宗主恼得狠,重重地罚了他们一场!沈半岛为首,罚得最重,到现在还没能下地走路呢!”
第603章 雪顶说合练
“沈半岛,那可是莫问渔去后,乌思玄的又一员爱将啊!正如胡明你,在绿柳浦事件后,亦深得郦人行倚重呐!”白侍尊的语气莫名,带了阴恻恻的意味。
胡明想起关于这位白侍尊的传闻,心里抖了抖,
头又低下三分:
“哪里!胡明只是奉上头的令,指到哪里就搬到哪里,给人垫脚而已!如今胡明愿为侍尊您鞍前马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你这是向我效忠?”白侍尊似乎有些意外,尾音也扬了上去。
“胡明只向我魔门大业效忠!”胡明说得斩钉截铁,语意却是模棱两可。
白侍尊“呵呵”一笑,不知信了没有,
他指着壁上一处虬劲有力的线条,道:“你莫用眼看,且将心神放出,太阴心经一脉随之而动。用神术门之‘蟾宫引’法决,及膻中位置即可。”
胡明虽不知其意,却知对方此时不会害他,当下便依言而为。
“呼!”
一股气流直冲天灵盖,体内几处关节爆豆一样“噼啪”响过,胡明被震得“蹬蹬蹬”接连后退三四步,眼睛已经不由自主睁开,目中却是露出惊喜交加的光芒。
“多谢侍尊指点!”他深深拜了下去,心悦诚服。
白侍尊方才指点他一句,就令他冲破了多日来的迷障,魔窍又畅通了一处!
要知道,他苦苦琢磨又向门主求教,一直未得其法,困扰他好些年了。
没想到,
与白侍尊见了个面,就解决了!
侍尊果然是天选之人!
那他,要做侍尊选中之人!
“胡明愿长侍白侍尊左右!绝无反逆之心!”
那白侍尊轻轻沿着洞壁徐行,手指在那些玄奥线条上不时指点:
“这里,这里,还有那一处,你只要稍稍领悟两三分,莫问渔那种水平,你便不会放在眼里了。便是乌思玄他们,你也有一日可与之并驾齐驱!”
他说得闲闲散散,似乎这天地之间最神奇的石洞是可随意来去的后花园一般,胡明心底骇然复狂喜,侍尊这是,认可他了!
只是,莫问渔是死在了少清山,这话他不敢接。
“大雪山终日苦寒,你若长侍我左右,有什么好处?这壁画绘的是《昂藏圣经》真意,乃我魔门之物,人人皆可修习,只是悟性有高低,没人点拨,只会看得眼爆心裂。
“你便在外门为我做点事,放心,都是利于魔门的大事。偶尔回来,我便带你来这里看几眼,如此,你修行与功绩两不误,便是郦人行那里,也不会为难你。”
白侍尊的话在胡明心里激起了一股暖流,他就知道,跟着白侍尊没错!不枉他万里飞驰,顶着郦门主的压力来这里一遭!
“是!”
胡明答得声音沉沉,掷地有声。
“听闻你也出自东ez胡家?”那白侍尊突然问了一句。
胡明对白侍尊的荡开一笔有些愕然,但还是如实答来:
“属下与东ez胡家确实同出一源,却不能说是出自那个胡家。”
“哦?”
胡明都能想象这白侍尊的面具下高高挑起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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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多少代人之前的事了。如今的胡家老祖与鄙祖上是同一宗的堂兄弟,还曾一同出门历练。早先胡家祖训特殊,那时子弟出门不许借助家族力量,只许像穷散修士一般白手起家,却是走什么路子都可以。
“历练成果最佳者,便纳入嫡系一支,还可自辟一脉,更可承袭宗族祖业。失利者,也就无缘进入嫡支,往往自生自灭。
“因此,也就有了境遇参差,鄙祖上与胡家老祖分在了两地,便走上了不同的修行道路,早就断了往来了。”
“如今的胡家,似乎却是改了从前的规矩?”这白侍尊虽然身在雪山,年纪不大,知道得却挺多。
胡明如实道:
“听说是如此。家祖提过一回,如今的这位胡家老祖脱离了原支,在东ez立足之后,道是原先的规矩不近人情,祖训也该随世易时移,便改了。”
“这胡家老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如今东ez胡家蒸蒸日上,子弟团结一心,人才辈出。我魔门也该学学,规矩是死的,祖上传下来的,就不能变么?什么圣训祖训,都该跟着时世变一变!”
白侍尊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这个话题,胡明却是也不敢接口。
他知道侍尊在与三位宗主暗暗角力,各有进退,魔门暗流涌动,下面的人才会纷纷各择其主,如他胡明,亦是如此。
只是,如今他的地位层次还远不够资格置喙上层的意见纷争,所以,只听听就好了。当然,白侍尊肯在他面前提起这些,说明他还是值得侍尊拉拢的。
白侍尊并未等胡明的附和,而是话题一转,又道:
“听闻此次道门八大门派历练,便有东ez胡家的子弟参与?不知修为如何?”
“是的,两个筑基小儿,一名胡峤,是玄机门看重的弟子,有点本事。另一名是胡家的小女儿胡玉,亦在玄机门,只是这个,比不上胡峤,应该是八大门派看着胡家老祖的面子上插进去的。”
提到这个话题,胡明轻松了许多。
“要去丰阊谷白驹城的,就有胡家的这两人罢!”
白侍尊似乎问得很随意,胡明却不敢轻忽,他恭恭敬敬答道:
“据传来的消息,正是如此。先前去玉昆山的,亦是这一队。”
“丰阊谷那枚六韬令,以你所见,我魔门是否势在必得?”白侍尊突然又问,问完就以静候的姿态,等胡明的看法。
胡明心抽了一下,想了想,斟酌着作答:
“属下以为,能得固然好,不得,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更犯不着为此损了士气、折了人心。总归,是个凡人的城池罢了,虽然有些灵根孩童,可是以我魔门蓬勃之势,这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去白驹城的这一队,有你胡家的血脉,若是有损,你可舍得?”白侍尊又抛出一句。
胡明挺了挺胸膛,表情毫不犹豫:
“有何舍不得?属下的胡姓一支,早就在白登州立足繁衍,别说是东ez胡家,便是根源的老胡家一族,彼此也早就无了情分。若他们识时务,来投我们,属下亦可认他这点血缘。若他们执意与我魔门为敌,属下对上,绝不会手软。”
他认为白侍尊是在试探他对魔门的忠心,当真是答得斩钉截铁。
白侍尊话音里带出了一丝笑意:
“我说说罢了,很好,就该如此。”
他伸手随意在洞壁上“哒哒”轻扣了两下,转过身来对胡明道:
“白某看法正与你相同。六韬令与白驹城归属,呵呵,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作用?能吃下来历练的这队道门弟子,才是要紧!胡明,你意下如何?”
第604章 侍尊位超然
白侍尊这话有些惊人。
胡明心里一紧,迟疑道:
“可是……这个双方是有规定的,不得对参与白驹城竞争的弟子随意出手……”
他担心白侍尊好大喜功,竟然打起了道门八派合练队伍的主意,只为图一时之快。
杀几个道门小辈算什么,可是这关联太大。
道门八派届时联合起来发难,而魔门其实还没准备好大战,
坏了三位宗主大事,这人定然要被惨酷处置,死一死只怕都是轻的,就怕炼魂熬魄,求死而不得。
这急功近利而后患无穷的主意出自侍尊。
可是,任是谁,也没有降罚于侍尊的本事和资格。
侍尊历来在魔门地位超然,其所侍之人并非魔主,
而是传说中的魔尊。
魔尊只存在于上天,虽然不在此界,却是所有魔门中人的精神依托与崇拜偶像。魔尊身边两侍尊,便同样披沐了一层神圣的荣光,地位甚至在昔日此界魔主之上。
虽然这一届侍尊就位未久,尚未积攒起足够的声望和威信,修为也尚浅,可地位在那,魔门万千年来的训诫在那,大家都知道侍尊不是他们动得了的。
到时三位宗主不能拿侍尊怎么样,他胡明这个奉命行事的人却要成为祭刀的肥猪了。
他身后还有白登州胡家呢!若道魔两方都来拿他们出气……
胡明想想就胆颤,汗毛根根竖起。
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不然也不会在魔门混到如今的地位身份,可事到临头,掂掂身上的负担和可能的后果,不能不心怯腿软。
那白侍尊轻飘飘地摆摆手:
“这个我晓得。我也不会破坏约定。你怕什么?又不是不让他们参与竞斗,甚至,可以看着他们赢……”
说到这里,
那银白色面具之下发出一声诡异的笑:
“赢了之后,
归途若是出了意外,那可难说了……”
原来侍尊打的是这个主意!
胡明心放了一小半,又道:“可,归途遇上意外,这是不是,也算……”
也算违反了约定吧!
“赢都让他们赢了,还不能出点血?呵,如果有人一时意气违背协定,我魔门自然也会对罪魁祸首严惩不贷,以免扩大道魔争端……”
胡明有些恍然,他不知眼前这位白侍尊的心机竟然如此之深,心里有些惊,只得又深深俯下身去,应了声“是”。
那白侍尊转过身去,似乎在喃喃自语:
“这样么,道门赢了面子,伤点里子又算什么?他们不就好这个……”
胡明却知道,借此机会,看在白驹城那条线上的人手难免要被推出来做替罪羊,如此正好再断天择宗宗主吕晋的一支臂膀。
如今在那一线来回巡视的,正是吕晋的族亲吕台,此人与胡明曾同往绿柳浦潜行搅动风浪,相处了一段时间,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当然,魔门中人么,交情算什么?
谁让他没像自己一样眼明心亮地择个明主呢?
这念头在胡明心里只是不由自主地一闪而过,却是不敢多想,生怕眼前这位白侍尊有探测人心的秘术。
“那,吕台守在那条线,是要他……”胡明不由问道,“要他先故意放那些人过去吗?”
“非也!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不然,道门那些弟子何等精滑,轻易过了关,反而要怀疑有什么陷阱了!”
“那……”胡明有些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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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上八九成力,却很用不着拼死拦截。
“其实,吕台虽然厉害,他那几个手下却未必得用,说是撒出了什么恢恢巨网疏而不漏,嘿,疏了,还能不漏么?
“道门中人诡计多端,我是怕吕台拦不住!拦不住,郦人行和乌思玄要责罚,只怕吕晋和他血缘再亲也拦不住!回头路上他想将功赎罪,我助他一把便是了!”
吕台性情偏执,容易冲动,除了天择宗宗主吕晋,其他人都压制不下。
若是他拦不住道门去白驹城丰阊谷的脚步,在归途意气上头而痛下杀手完全是有可能的。
若再有人推波助澜,那就十分成了八九了。
“那,属下是要去帮他们一把么?”
胡明不免忐忑,他去了,不也成替罪羊之一了吗?
白侍尊轻轻一笑:
“你去给我传个令,便是帮他们了。”
传令?
就令就好。
“请侍尊示下!”
“你便告诉他们,大雪山侍尊有令……”说到这里,那侍尊的声音突然消失在耳边,转而化作细细的一丝钻入胡明脑中。
传音入脑,胡明心头一惊,心道不知那吕台听不听他这传话的人呢?
紧接着,一枚玉白色令牌又抛了过来:
“此令为凭,吕台他会听的!”
令牌入手,沉甸甸凉冰冰的,胡明没想到这白侍尊把握人心的本事也这般强,不敢多语,躬身一礼,收起了令牌。
“你去吧!做完此事,你来雪顶寻我。”白侍尊淡淡吩咐了一声,便径自去看那壁上墨色线条了。
胡明除了照做别无他法,施礼而退。
甬道那头是外面刺眼的雪光,将出甬道时,胡明忍不住回头一看,只看到幽深的甬道彼端,只有一点小小的雪里艳在微微发光,雪洞之内悄无声息,不似有活人存在。
那黑暗沉沉之色,令胡明想起刚刚未露面的另一位侍尊及与其有关的种种可怕传闻,不禁心里一寒,又是一阵庆幸:幸好没遇上那位!
胡明禁不住微微打了个抖,匆匆而去。
甬道无声无息地合拢,山壁重又被白雪覆盖,丝毫看不出有人曾出入此间。
巨大的穹顶山洞之内,白侍尊仰首而立,手指顺着那些线条流动,如痴如醉,似有无声的乐音在引导,他双臂幻出道道重影,似舞似傩,或轻或重、忽急忽缓,带着和谐又奇异的美感。
突然,他身侧现出一道黑色身影,与他一样,削瘦高挑,身披大氅,头戴面具,只是通体纯黑,一黑一白正成鲜明对比。
白侍尊恍若不见,自顾自沉浸在那墨线游走的韵律之中。
“你招胡明来,动用雪山令,有何用意?”
那黑衣人发问,声音与白侍尊一样,都是冰寒彻骨,只是白侍尊清冷从容,而黑衣人的声音里更多了几分暴戾不耐,黑色面具下的一双黑幽幽眼珠子有微星红光忽隐忽现。
“有何用意?呵呵,为了我魔门大业啊!黑侍尊!”白侍尊对着黑衣人,说话有些随意,双手依旧划出奇特的轨迹。
“魔门大业?你让他去拦截道门八派合练的队伍!”被称为“黑侍尊”的来人跟上一步质问,语气不善。
“非也非也!我只是怕吕台那蠢货拦不住,教他个事后补救的方儿。”白侍尊转了个身,对黑侍尊的语气带上两分轻佻。
“事后补救?你的补救就是要在归途截杀他们?”黑侍尊语气愈加咄咄。
第605章 看守大雪山
“截杀?算是吧……”白侍尊懒洋洋地应付了一句,又转身去沉醉于那些墨色线条了。
那黑侍尊努了努牙:
“道魔双方对白驹城有过约定,高阶修士不得对来历练的低阶弟子出手,你挑唆吕台下杀手,那些筑基弟子焉有生还之理!届时……”
“届时,血债血偿喽!若吕台越了界限,我自然要给道门一个交待!难得难得,
黑侍尊您如此有大局观。哦,我知道了,莫非,你是不放心我?”白侍尊的手势放缓,声音从银白面具下传来,嘲讽之意浓浓。
“哼!”那黑侍尊冷哼一声,
“我岂会不放心你,
你是何等人物?智计通圣,三大宗主都忌惮的白侍尊呐!我是担心……我才不担心!吕台死一个算什么,
可你真要截杀那些人?乌思玄他们都说了,我魔门还没准备好,暂时不宜有大型争端!”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黑侍尊!你眼中的血光越来越浓,不来一场杀劫怎么压得住?我可是为你着想啊!其实,你亦是期盼已久了吧……”
白侍尊句句都在挑动黑侍尊的火气,尤其是配合着手臂的摆动,他的声音都带出了抑扬顿挫的起伏,如吟唱一般,听起来更是令人不适。。
可是出乎白侍尊的意料,黑侍尊竟然只是握紧了拳头,未曾动怒,他只是将声音在嗓门里用力压制,有些嘶哑地道:
“杀劫迟早要有,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你从来都是拿漂亮话来搪塞,这一点我历来比不过你。我只问你,你真的要在这回让八派合练的队伍折在归途?”
“截杀几个小蝼蚁罢了,犯得着这么在意?”白侍尊语气轻蔑,
摆手间轻轻一弹指甲,似乎指尖便停着一只小小蚁虫。
“你!”
黑侍尊逼上前一步,气势陡涨,白侍尊的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人都要被卷起,再不能跟随墨线舞动。
白侍尊对逼到面前的汹涌魔气毫不在乎,他漫不经心地一抚,便平复了衣衫,冷冷道:
“天道魔道,都不会念及蝼蚁的生死,不能从吕台手下逃生,是他命运不济!若他有本事在金丹修士手里逃出生天,呵呵,我也认命。就揭过这一节!
“倒是黑侍尊你,先顾好自身再说,修习炼心功夫不够,这《昂藏圣经》你最近的进度有些慢啊!”
黑侍尊被对面的讥诮激得怒气勃发:
“我早你先练成了第三卷!你尚未赶上我,有什么好说的?”
白侍尊正要开口,却突然手势一收:“停!”
他将手凭空一抹,面前现出一方冰镜,冰镜显示的是雪山半腰,两人正在对话。
其中一人,正是刚刚离去的胡明。
“娄钦?”
那黑侍尊冷笑一声,似是对这人极为厌恶。
“是啊,看看,几位宗主对我们大雪山是何等的照顾啊,娄钦这样重要的人物,就放在我大雪山看门!”
白侍尊话语中满是讥笑之意。
娄钦便是当年改动绿柳浦牵引大阵的功臣,同样是天魔宗宗主乌思玄看重的手下,他比莫问渔低调,又比沈半岛踏实,精明肯干,隐隐已成天魔宗的中坚力量。
而且,他不似有些人只走一条道。他不仅对乌思玄忠心耿耿,而且对神术门的门主郦人行与天择宗的宗主吕晋都一样恭谨,颇得这两位好感。可以说,是难得的在三大宗门中都有几分面子的人物。
所以,连足迹不出雪顶的侍尊都晓得娄钦的重要。
魔门三大宗门都在大雪山放了人马,轮班驻扎,最近道门八派合练,魔门要照看的地方多,便抽出去不少人手,没想到娄钦还留在这里。
莫问渔已死,沈半岛被罚,乌思玄手中最得力的这几名手下,有一个就要顶一个的坑,绝不会闲置。
分明在乌思玄心里,窥伺大雪山的动静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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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知道,还让胡明做事?”黑侍尊口气仍然不善。不怪他恼,派出去的人,要做的事,都要在乌思玄眼皮底下过一遭,有何秘密可言?
虽然他知道眼下白侍尊应该不会搞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体,可被人看着,到底处处掣肘,不甚方便,要是被抓住什么漏洞把柄,又是一番撕扯。
“你且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胡明大哥,久违久违!前几日和几个小的说起绿柳铺,直夸你机智过人,小弟正想得慌呢!”
娄钦正满面笑容地与胡明寒暄,亲热得宛如好友久别重逢。
“娄钦老弟,不想在此地相遇!胡某真是欢喜不甚!”
胡明亦是一脸惊喜,还抓起娄钦的双手直摇。
“胡明大哥,这是刚刚从雪顶下来?两位侍尊可不好亲近,胡大哥你却是能与侍尊说得上话,小弟羡慕得紧呢!”
娄钦笑着似是闲话,眼睛却紧紧盯着胡明的眼神。
胡明微微惊愕,随即释然一笑:
“哪里!胡某可比不上娄老弟你深得乌宗主器重,闲散人罢了。不过是有几处玄功不解,得我们郦门主指点,来大雪山求教,本也没报什么希望,不想侥幸得侍尊松口,带我去一瞻《昂藏圣经》,嘿,侥幸!侥幸!”
娄钦见胡明说得喜不自胜,不由半信半疑:“你来就为这?”
“老弟,不是为了修行,对我等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胡明伸出自己的胳膊:“你看我这里!”
他大大方方地指着自己的神门穴至极泉穴,又往心口比划了一下:
“娄老弟,上次去绿柳铺你就知道的,我少阴心经这一路一直修得不甚畅快!当时还请教过你,你说你也阻在这里,又道是非有数十年功夫,不能通畅!”
“是,是这样!”
娄钦点头,他记得这回事,胡明一路都在琢磨功法。可是,这与胡明来大雪山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为此来求教?
若是上去一盏茶功夫就能解决数十年苦修……不太可能吧!
“郦门主也这般说,可我这不是心急么?眼看你们这些小老弟一个个都赶到老哥哥我前面去了,吕台,沈半岛,我这个羞愧啊!唉天资有些,勉强不得!”
胡明叹了声,又道:
“这不,就想来大雪山试试。你看……”胡明骄傲地将手指一点,一点玄黑之气在手腕部位一闪而逝。
娄钦不由惊讶:“你这一关魔窍冲过去了?”
随即他就顾不上冒犯,凝目再视,果然那里新鲜气团活泼泼地,明显是刚刚冲过。
竟是如此神奇?
娄钦城府虽深,此时亦不禁露出几分羡慕之意,可随机他又记起自己在干什么,神色一正:
“娄钦先恭喜过胡兄了。另外啊,小弟奉三位宗主之命,在这里……”
胡明一摆手:
“晓得!胡明绝不让老弟为难!”
第606章 黑白两侍尊
胡明拍着胸脯让娄钦放心,他主动掏出一枚纯白色的玉制令牌:
“不瞒你说,我胡明得了好处,自然也要帮人家办事,这个天经地义。不过,胡明不是利令智昏之人,该干什么,
不该干什么,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会有违大业。
“我口说无凭,空口说什么老弟你也不会相信,三位宗主那里也不好交待。喏,这个,雪山令!你知道的,
历来令行一致,言令无违,
这可是做不来假的吧!”
娄钦未想到胡明这么主动坦诚,“嘿嘿”一笑,也不客气,径直取过雪山令,将神识透了进去。
这一看,他倒是愣了,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样?没什么不利的罢!”胡明笑着伸手。
娄钦低头又看了看那枚冰寒浸骨的雪山令,上面刻着连绵高耸的雪山,质如凝乳,润泽厚重,令牌毫不作假。
令牌内的命令也是做不了假的。
看来竟然是他想错了?
不,是三位宗主,特别是乌宗主,看错了,白担了多少心!
“得罪!”
娄钦将雪山令客客气气地搁回了胡明掌心,满面堆笑。
“好说!我们兄弟,反而更应该避嫌,
查得清清楚楚对大家都好!”
看上去,胡明对半路被拦截查问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笑着收起雪山令,
看看左右,凑到娄钦面前,以自己人的姿态,压低了嗓音道:
“胡明愚钝,却是有些不成器的狭隘想法。”
“大哥你说,兄弟间别客气!”娄钦也以同样的姿态回馈,人家识相,他也懂事,何况,他已经查过了雪山令,确实放下了心。
“这大雪山……”胡明抬头看了一眼,“与我们三大宗门俱是一体的,都是圣门栋梁,何必彼此不放心来不放心去?大家精诚合作,少些掣肘,对我们,对圣门大业,岂不都是大大的有利?”
“胡明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位侍尊……”娄钦也抬头看了一眼半隐在云间的雪山之巅,声音更低了,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毕竟三位宗主与他们共事未久,尚需磨合……”
那就是彼此对对方还不放心喽!
胡明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他一来巴望自己得利,二来祈祷魔门大昌,要达到这两个期望,上面的几位大佬可就别勾心斗角了。
三位宗主老谋深算,两位侍尊年轻气盛,看来,暂时还消停不了啊!
不说别的,现在的自己不就是这几位大佬角力的棋子之一么?
他看了眼娄钦,这位老弟,同命同运呐!
“娄老弟,我不叨扰了,就此告辞!看在你我曾同行共事的份上,老哥哥我倚老卖老多说一句……”
胡明踩上自己的慎刑剑,将飞未起之际,又对娄钦开了口。
娄钦知道这位胡明最善明哲保身,虽有些投机之举,但昔日一起做事的时候也见他没坑过队友。
魔门里昔日有个陈骞亦是明哲保身,但那人惯会逢高踩低,在坏人堆里都是讨人嫌的,最后么,死在少清山了。
胡明的风评却是好得多,娄钦觉得他这会讲的说不定还有些可取之处,当下肃容拱手:
“胡大哥您说,小弟听着呢!”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咱都是小鬼,这是没法子的。可小鬼若是能调和得几位阎王不打架了,于圣门于我等,岂非莫大的好事?该回禀的时候,是事无巨细、推波助澜,还是抓大放小、缓和疏通,这是一点,你仔细琢磨琢磨。
“其次,你在此处,是身不由己,却亦是个机会!须知,若想魔功大成,非上雪顶不可!你离得最近,不比老哥哥我千里万里地赶来更方便?老哥哥我羡慕你呐!”
说罢,胡明“哈哈”一笑,掉头如电而去。
娄钦看着远去的慎刑剑,手势一压,止住了要冒出头来的几个手下:
“没什么事!各守原地!”
话刚说完,他眉头一皱:
“储庆呢?”
一名手下怯怯地冒出半个脑袋,指了指山顶:
“他说上去看看……”
娄钦气得一顿足:
“他这是寻死!”
气归气,总是他的手下,不能不管,他撮唇发出一下无声的音波,召唤储庆速速归来。
这是他们自己人的联系方式,外人听不到,在这种不能出动静的地方最合适不过。
可是那道音波发出之后,娄钦凝神捕捉回音,面色突然一变,脱口道:
“不好!”
……
穹顶山洞之内,看着冰镜的白侍尊发出一声冷笑。
黑侍尊一拂袖,将冰镜击碎,无数亮晶晶的碎片一闪而逝。
白侍尊也不恼,慢条斯理地道:
“刚刚才说过,你的修心功夫还差了点。”
“我修的是魔,又不是道!要修什么心?”黑侍尊的话总是带着火气,仿佛他心里一直有个怒气冲冲的小人。
“魔,道,嘿,你信不信?大道相通,魔也好,道也好,若偏执一方,都不成大器。在我手上,要将这两条路融到一处!”
说到这里,白侍尊将两手在空中狠狠一撕,破空“嘶嘶”的气流低啸,平空出现两团不同颜色的气旋。
他将这两团气旋拉扯到一起,形成一圈非黑非白的气团,两色气流冲撞奔突,他双掌之间,如有一方小世界在破碎消融,小小的爆炸撞击声连环响起,激烈无比。
任白侍尊如何试图将一双气团糅合挤压,黑白二色就是融不到一块去,反而摩擦碰撞出了令人牙酸的尖锐声。
做梦呢!
黑侍尊讥笑地“嗤”了声,他与这个白脸,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白侍尊再不理身边人,自顾自地沉浸在试验之中。
黑侍尊问不到准话又做不得主,只觉自己空有个侍尊的身份,实际却是拿任何人任何事都无能为力。
一时怒气上涌,胸腔简直要爆炸开来。
他什么都不再说,身形一动,竟然径向洞壁冲去!
白侍尊眼睛都不瞟一下,似乎见怪不怪。
“嘭!”
“嘭!”
“嘭!”
那黑侍尊似是不知道疼痛,一下接一下,将自己狠狠撞上石壁。
洞壁接连被撞出三个人形的凹陷,尤其是头部,陷入得更深,那黑色面具不知是何材质,竟然丝毫无损。
只是黑色面具之下,缓缓流出一线鲜红。
应该是撞击力道太大,虽然有面具保护和魔功加持,但这黑侍尊依然是血肉之躯,难免有所损伤。
看到了血,感受到痛,那黑侍尊才停了下来,用手指一抹滴在大氅上的血迹,衔在嘴里,嫌弃地“呸”了一声。
“三下,不错,有进步,上次,你可是撞了九下!再上次,足足十二下!”白侍尊笑吟吟地赞扬道。
黑侍尊一声不吭,突然向白侍尊冲了过去。
白侍尊早有预料,立在那里动都未动,任由黑影将他冲成四散的白光。
第607章 营营前路行
黑侍尊丝毫未停,一点都不打顿地穿透那些破碎的白光,径直向甬道外射去。
白光在空中飘了一阵才慢慢合拢,重又恢复成人形。
重新现身的白侍尊抚了抚自己的臂膀,似乎有些吃痛,他环视一圈,四壁的凹陷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了。
银白面具下发出“嗬嗬”之声,
不知是哭还是笑。
……
冲出甬道的黑影快得像闪电,带着疯狂暴戾的气息,在琼楼玉宇间漫无目的地穿梭,遇柱断柱,遇屋破屋,飞掠之间,
玉屑白雪纷纷而落。
诡异的是,那些被撞毁的楼台没多久就自行回复原状,如有无形的大手在扶起柱子、捡回屋顶。
一处墙角内,一个人影在瑟瑟发抖,此人正是娄钦要寻的那名叫储庆的手下。
他看胡明上来安然无恙还得了好处,不由生了贪念,背着队长娄钦便偷偷摸上了雪顶。
没想到,一来就看到那道黑色闪电发狂,他悚然记起雪顶上的可怖传闻,摸了摸自己不算结实的躯体,心胆生寒,一个不留神,脚底“咔”一下,踩实了一块雪。
“糟!”储庆心里一慌,指尖符纸便要捏碎。
可那道黑色闪电来得更快,符纸才掐破一道口子,人影心里才喊出半道口诀,就被这黑色闪电团团一绕。
“……”
储庆的脸涨得通红,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像只被拉长了脖子的鸭子一样——他的脖子捏在黑侍尊的手中。
黑侍尊本就高个,又悬在半空,储庆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手脚徒劳无功地划拉着,凸起的眼珠哀求地看向那种黑色面具。他只看到那面具的两只孔洞之下,一双闪着红星的眼眸如万载玄冰一样,冰冷、幽深。
在那冰冷的眼神下,储庆不过是只扰人的蝼蚁,还在做最后的可笑的挣扎。
这只蝼蚁最后的感觉是脖子上的几根冰冷手指猛然一紧——
他连声都未发出,全身“砰”一声炸裂开来,化作无数血雨,洒了一地。
一道淡黑色魂影自血雨里飘出,慌不择路地向着空地逃去。
“哼!”
黑侍尊发出一下冷酷的笑声,立住不动,单单用手指轻轻一勾,那道魂影就不由自主地倒飞而回,落在那只还沾着自己血迹的冰冷的手掌上。
魂影被揉捏成球,痛苦地哀嚎不已,黑侍尊掌上透出无数黑色的丝线,将魂影又切割得零零碎碎,这下,那魂影连哀嚎都发不出了,只余尖细而断续的惨呼。
像猫戏老鼠一般玩弄了几下魂影,黑侍尊轻蔑地看了看山下,五指一收,指缝里燃起一团黑色火焰。
“啊——”魂影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在黑侍尊掌心的黑火中化作飞灰。
黑侍尊不屑地朝脚下染红的雪地吐了口口水,一甩袖子,冲天而去,在雪山顶上方绕出一个嚣张之极的巨大黑色烟圈,这才一闪而逝。
半山腰处,娄钦一个“不好”才喊出口,就看到了雪顶之上的那个黑色烟圈升起、扩大,如同示威,又似嘲笑。
娄钦摸摸怀里,那个叫“储庆”的手下的命符果然已经化作了黑灰。
他只能叹气,其实他对每个来大雪山的手下都要告诫一下勿要擅自上山。
储庆新调来不久,对那些传闻似信非信,而这段时间雪顶一直很太平,岂止储庆,很多人都忘了雪顶的可怕传闻。
这下可好,连魂灵都没得收了。也罢,死得还算干脆,也算是个好下场了,撞在那位侍尊手上欲死不能的倒霉蛋,都可以装满一方血池了。
死一个手下而已,算不得什么。稍稍麻烦的是,这个储庆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亲信,是从乌宗主身边侍卫队里选拔过来的新人,需要跟宗主多解释两句。
娄钦都可以想象,乌宗主听到这则消息时的心情。
雪顶上两位侍尊如此行事,宗主会忌惮、会记恨,却反而会有些心安吧……
……
千里万里之外,祈宁之幼蕖一行人正在赶路。
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在避开魔门巡视的时候可以急如星火地不分昼夜飞驰,在掩人耳目之时,也会慢悠悠耐着性子跋山涉水,以脚量地。
紧张,又谨慎,冷静,又兴奋。
全身都在高速运转,从脑子到眼珠,风吹草动、路人闲言,都收在心中,如飞轮般分析消化。
不得不说,这种真正的历练是极锻炼人的。
那种紧凑、默契、互相查漏补缺又从同伴的支持中获得力量与安抚的氛围,只有在实战中才能获得。
有些不足的是,如是观不能长时间维持乔装的容貌,每过两个时辰就要失灵一会。
幼蕖、祈宁之、真海三人便要保持时时警惕,一旦察觉到有魔门修士巡视,就赶紧启用如是观改换容貌。一旦额头上凉意消退,三人就要赶紧找个隐蔽的山洞之类停下,让树叶回复功效。
在如是观失去作用的这片刻里,要避开被探查到。
所幸三人合力,最初尚略有忙乱,渐渐就可以调整得当,将如是观失效的空隙与适当的休整穿插统筹得颇为合理。
胡峤一组不时传来消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混进了一队商旅之中,行路很顺利,也打探到了许多西北几州的新动静。
他们对西北渐渐不再陌生,这很是有助于他们乔装当地修士。
须知,人的眼神是新奇还是熟稔,是试探还是笃定,落在有心人眼中,是有明显区别的。
何况有存了心来拦路的魔门修士在四处活动。
已经感觉到好几轮神识的扫射,祈宁之笑笑,若无其事地与真海聊着上个月附近一家名为“扬风谷”的小门派的传闻。
这扬风谷的几位金丹真人为了争夺掌门之位,打得头破血流,几败俱伤,最后却是被一个外来的散修无意拔出了前任掌门的遗剑,成为唯一符合掌门遗命的接班人。
“莫害我!莫害我!”真海学着那散修当时惊慌失措的声调,笑得打跌。
“那扬风谷怎么肯承认一个外来散修为掌门呢?”幼蕖的问话很配合她的形象。
祈宁之也很配合地解疑:
“扬风谷这几位真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个的,谁肯服谁?索性拿前任掌门的遗命说事,反正,宁可让外人得了好处,也不肯让同门师兄弟爬到自己头上去!”
“那这散修不知是幸运呢还是倒霉呢?”
“那就看他识不识相了!要是真当自己是个掌门了,可就有好果子吃啦!”
“肯定识相!他都喊‘莫害我’了!”
幼蕖笑得收不住,她这不是装,是真的觉得滑稽。哪有当掌门当得这么不情不愿心惊胆战的?
一队五人的魔修从祈宁之三人身边路过,听得这三人无聊的闲话,互相笑了笑,鄙视地掉过头去,目光炯炯地扫视路上的其他修士了。
第608章 拦路有擂台
看着眼前的通衢大道上,修士来来往往,一名紫衫魔修无聊地掏了掏耳朵:
“这也忒难找!不是大海捞针么?天上地上修士这么多,谁知道谁是那什么八派合练的?”
“就是!”有人附和,是个麻衣汉子,“依我说,直接将所有道门修士拦下!修道法的一律不放行!那不就省事了!”
“你说得轻松!”另外三人齐齐鄙视同伴这毫无意义的主张。
“总不能将天下修士都纳入到我们魔门,
不,圣门中来!三位宗主不是也说了,我们日后是要统辖他们道门的,就眼下西北这样,他们修他们的道,但对我们服服帖帖,
我们也就用不着每天喊打喊杀。”
“是这样的道理!总要有人流通嘛!不然谁干活儿谁来交灵石?把西北拦住了,成了一潭死水,三位宗主也不想看到这样。”
“上次天魔宗的沈半岛一下杀了十几名道门散修,
把乌宗主给惹恼了,加上他在什么乌拓山办岔了事,这才数罪并罚,乌宗主那也是罚给大家伙儿看呢!乌宗主怎么说的?吕宗主虽然平日和乌宗主话不投机的多,但那次倒是赞同乌宗主的。”
“乌宗主说,我们要做青空界的主,不是鬼域的王。杀得血雨腥风一地尸骨,要一群孤魂野鬼尊我们为魔主么?”
“对!是这个道理!”
幼蕖、祈宁之、真海听着惊心,却只能悄悄收起神识,和其他往来修士一样,便随意聊着小道消息,边面带茫然地赶着脚下的路。
与魔门小队遭遇的频率越来越高,渐渐胡峤等人的消息传来得也少了。
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们偷偷听几耳朵魔门小队的交谈,也大致知道前方情形。
魔门的人一来大概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玉昆山门户出现地点极为随机,这次碰巧离目的地不远。
二来,
魔门派出来的几支拦路小队行动颇为随意,
竟然还有些懒散,不知道是心眼不够使还是懒得使,竟然未曾想到他们将十人小队拆成了三个小组,还在一心盯着人多的修士队伍。
这种出工不出力的状况简直令幼蕖有些好笑,觉得这些魔门底层与她见过的在坊市店铺里打杂混日子的小工有些像。
幼蕖三人也悄悄分析过,认为可能魔门派出来的小队太多,反而将责任也摊薄了,都指望别人多出点力,自己则能省力就省力。
这种情形也令他们暗呼侥幸,同时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程。
……
算算路程,离丰阊谷已是不远。
来了拦路的。
可拦路的不是魔门,反而是道门修士。
巨灵派,当地的一条小小地头蛇,竟然在各处路口摆下了擂台。
说什么西北凶险,甚为道门同仁,当为道门大业着想,过得了擂台,
便放你行路。
若是连小小巨灵派的擂台都打不下来,那你这点本事在西北也十有八九活不成,
不如早早回家。
听着还蛮有道理。
若是连这点小关卡都过不了,
还历什么练?
本不是问题。
可幼蕖瞧着在巨灵派擂台下贼眉鼠眼乱看乱转的三三两两隐隐结伴的大小修士,就知道这里头有问题。
那些修士有魔门有道门,可都盯着擂台上的招式瞧,胜负倒不很放在心上。
有几个去打擂台的修士,露出的是东边几州大派的路数,一下擂台便被人跟上了。
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拦八派合练的队伍!
幼蕖与祈宁之对望一眼,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你们!也是要过去的么?”巨灵派一个修士冲着新来的这三人吆喝着。
“是啊,大哥,听说要打过擂台才可以啊!”真海摸着头皮,憨憨地问道,他长出头发后越发地喜欢摸脑袋。
“你们仨一伙的?”巨灵派那修士居高临下地丢了个鄙视的眼神,
“是啊!”
真海兴奋地挥着拳头就要往上冲,结果被祁宁之一把拉住:
“你没什么把握能赢的,还是我上!”
然后又对拿巨灵派修士客客气气地道:
“我们仨都是金沙派的,奉门派任务到此。”
祈宁之说话的当儿,真海就在不断努力挣脱他的束缚,整个人都在往擂台方向挣。
那巨灵派修士只看到一行三人中的小矮胖子与瘦高个少年相持不下,忒没规矩!他举着手中的竹牌,正要说一句:“你们定好了再来,勿要耽误大家伙儿的时间!”
就见到一个小小身影“哧溜”一下溜到了前头,口中还喊着:
“你们先吵着,我上去打一圈就下来!”
原来是三人中那个瘦瘦小小的丫头!
幼蕖一下拔过巨灵派修士手中的竹牌,冲了上去。
小矮胖子与瘦高个少年俱愣住当场,巨灵派修士见他二人相争,倒是令一个小丫头渔翁得利,不由大笑。
“不行的不行的!她要是给人家打下来,岂不是误了我们的行程?”小矮胖子很不满。
瘦高个少年也道:
“她打的不算,她下来了我们再上去打赢也不迟!”
“就是!”小矮胖子捏着拳头,“她的不算!还好我们三个人,我们赢过两场,她输了也不打紧!”
吵吵嚷嚷的就这么自说自话地决定了。
巨灵派修士大喝一声:
“谁说不算?我们巨灵派的擂台是你想打几场就打几场的?你们仨只能打一场!”
真是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乡巴佬,没见识!
周边围上来几个修士也闹哄哄地道:
“这么多人,还能等你们一个一个打啊!你当你们小门派里切磋功夫呐?一场定输赢!”
祁宁之拉住不服气要嚷嚷的真海,余光瞅着那巨灵派修士。
那巨灵派修士正往人群里看,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不起眼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便一拍巴掌:
“就这么定了!是赢是输就看那丫头的!还想个个都上去,大爷哪有那么多时间耗在你们身上!”
小矮胖子气得一跺脚,声音哇啦啦:
“荷花儿在外头一点也不服管!误了我们金沙派的大事可怎么好!”
第609章 金沙派丫头
看热闹的人瞧得直乐。
看起来,金沙派这三人心不是很齐,那丫头不管同门意见就莽莽撞撞地擅自上台,而那小矮胖子更是不看好同伴的丫头。
至于金沙派还有一个瘦高个儿少年,则在幸灾乐祸地阴阳怪气:
“让她逞能!看回去师父师叔不揭她一层皮!”
能看到这家小门派将互扯后腿的表现摆在台面上,许多人都觉得很是过瘾,不枉围观一回。
瘦高个儿少年祈宁之嘴上顺溜地接着台词,
心里好笑,没想到真海这么投入,差点他都拉不住!
真海确实投入得有些兴奋,能这么名正言顺地抛开清心寡欲的教条,用这么有趣刺激的方式完成任务,他积极性空前高涨,发挥超常。
使出来的力道未免就大了点儿。
喊出来的话他自己都当了真,
要不是祁宁之下大劲拦着,
他真个要冲上去与幼蕖抢那打擂台的资格。
这机会多难得,
比门派里比试有意思多啦!
这完全是真情流露,一丝虚情假意也无。
这么较真的表现,巨灵派与人群里的魔修哪里看得出来?他们也在顺带着看热闹,图个一乐。
“金沙派李荷花!”
幼蕖大大咧咧地通名报姓,一派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引得台下人好笑,这是哪里来的小门派小丫头?喊得这么中气十足,真当自己是名门子弟呢!
“金沙派?”
“你听过?”
“我才没听过!”这人勃然大怒,被人认为知道这种小门派简直是种侮辱!
“我听过,是个顶小顶小的门派,就占了个土地庙,抢了个道观就算开疆拓土了!”
“这种东西也出来丢人显眼?”问这话的人显然不能置信。
真海却是不依了,他将自己代入身份后很有对小门派的共情:
“说谁呢?谁是东西?你才是东西!”
“是是是,你是个东西,行了吧!”那人被真海一嚷嚷,反而笑了,调侃了一句。
更多的人笑了起来,更多的打趣插了进来:
“别看人家刚刚为了争着上台都快打起来,一提到门派还挺知道维护自家人的!”
“那是!自家人总归是自家人,
人家这师兄妹,打打闹闹的才热闹!”
“师兄妹啊,那这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打呢!怪不得人家说打是疼骂是爱……”
越来越脱缰的调笑引来一圈猥琐的“哈哈”附和。
这些下层修士整日在市井里混,没有点不堪的玩笑就开不了口,说着说着就往下三路而去,还个个挤眉弄眼,自己先快活上了。
真海越是暴跳如雷,他们笑得越是来劲,隐晦的调笑也渐渐露骨。
“小兄弟,有劲儿呢!”
“这劲儿别对着我们啊!使你师妹身上去!”
“哎,我看那丫头也劲劲儿的,倒是个小辣椒!”
“辣椒有味儿啊,小兄弟,你辣不辣嘴?”
祈宁之听得暗恼,对这种场面,他和真海一样,混没经验。
幸好此时真海的表现就是被老油子们捉弄欺负的乡下少年,面红耳赤,冲动而口拙。
祈宁之灵机一动,
指向擂台:“荷花师妹好样的!”
这一下,
将众人的目光引去了台上,果然看到金沙派的那个小丫头正将对手撂了个大跟头。
幼蕖的对面是个人高马大的络腮胡汉子,俩人身高对比极为明显,小丫头在这汉子面前就像个玩具娃娃一般。
可没想到,这丫头使得一手好巧劲儿,四两拨千斤,就将对面的高大汉子给绊倒了。
那汉子一跃而起,本来他自恃年纪修为都高出许多,有些轻瞧了对手,又调笑了两句,不曾想小丫头的手一转脚一勾,他不知怎么就躺倒了。
“小丫头,够狡猾的啊,吴爷让着你呢!你还当真了!”
这自称“吴爷”的汉子两手一抻,掌中金光闪动,露出两柄黄澄澄的铜锏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金沙派的那李荷花也毫不示弱,两手一翻,一双精光四射的短剑亮了出来。
短剑一朱一紫,俱是薄刃厚脊,看上去甚是锋锐。
真海给吓了一跳,他转头向祈宁之:“荷花儿这,这……”他意外幼蕖的兵器不是惯用的单剑,可别露了底!
祈宁之也愣了一下,随即好笑,小丫头的花样多着呢!小和尚还是不够了解她。
他淡淡一笑:
“师叔的朱紫鸳鸯剑是偷偷给了师妹,那是因为师妹剑术进步快!你别不服气,回头师兄帮你说说,争取也给你件好兵器。”
说完,他也有些不放心,转头看向台上。也怪不得真海担心,他也只在少清山见幼蕖使过两次双剑,少清山是各式兵器都有的。
只是来上清山后就未见她练习过,这剑身又比青梗剑为短,不知道小九是否用得熟。
却见幼蕖步法飞快,剑光更快,气势凶悍,哪里有用不熟的样儿?
“这丫头还挺凶!”
“是啊,雌威不可小视,足足的一只小母老虎啊!”
台下看众看得好笑,纷纷而论。
确实,在他们眼中,这个什么金沙派的李荷花,名字土,人也土,其貌不扬,可是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两柄剑使得光彩缤纷,竟然很有一番看头。
当然,在这些行走世间多年的修士们眼中,这个丫头的剑术造诣与修为也就是在她那个层次里“尚可”,并非已到令人惊艳叫绝的地步,比起大门派的出色弟子,差的还不是一成两成。
只是这三人目测下来甚是普通,这丫头又是个女儿身,还是个村姑一样的土妞,一下子使出还不错的剑法来,就不免令人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那吴姓汉子双锏凶猛,虎虎生风,每一下都像是能在地上砸出大坑来。
那李荷花同样剑法变幻,绝无露怯,招数极是凶悍,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
在众人眼中,其实吴姓汉子修为应在李荷花之上,只是他初时轻敌,被那女孩儿抢先一着,他又未能及时扳回局面,故而进攻总是被阻在关键处,总是差了几分意思,所以一上来就打成了僵持的局面。
而李荷花虽然灵力有些弱,却仗着双剑如风,打的是以快取快的路子,每一招都抢一点先利,来来回回十招往上以后,吴姓汉子竟然有些落了下风。
众人不免有些惊异,看得出神,也就忘了刚刚嘲笑金沙派那傻小子的事。
李荷花的剑法正好是他们能“看得懂”的境界,评点起来不费力,这样么,才有看头。
还有些人看得分明,不免替那吴姓汉子着急,明明他实力更胜一筹,却输在开局大意和运气不好,有好几锏都要砸到那丫头脑袋了,却不知是怜香惜玉还是力道用差,总是偏了几分。
转眼数十招开外,那吴姓汉子哈哈一笑:“你这丫头,原来是千鑫派的路数!”当下双锏一抖,招式陡然拉大了开合,立时扭转了劣势。
第610章 台下遇真金
“千鑫派?老吴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这双剑果然是千鑫派的风格!家师昔日曾与千鑫派切磋过剑法,道是其门中女弟子多使双剑!对,这朱紫鸳鸯剑,就是千鑫派的旧物!”
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被那双朱紫短剑吸引了去,翻起记忆里的旧闻,都在点头:果然如此!
混在人群里的魔门修士对这三个灰扑扑的年轻人也有了初步的身份认定。
“这千鑫派都被灭门五六十年了,
原来还有弟子传下来。”
“老哥,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当时乱,逃走的门人多啦!如今西鄂、白登,又甚至到北注、乌朔,几个带‘金’字的小门派,都是当时千鑫派的遗留。那金沙派,
必也是了。”
真海瞪着眼看向祈宁之,
祈宁之轻轻点了点头。
这情景落在旁人眼中,自然又是傻师弟对师门渊源一无所知,而师兄现场解惑答疑。
幼蕖使的自然是千鑫派的剑法,她现在可还没临时编出一套新剑法的本事。
凌砄行走天下,救了不少人,也见闻了不少事,这千鑫派的剑法便是他随手行善的意外收获。
“两位师兄!”
突然有个小伙子冲到面前,面皮微红,有些激动的模样。
真海与祈宁之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这个冒失的年轻人。
“我……我是金谷派的邱石,胜瀚真人的弟子,胜瀚真人,从前千鑫派的,二位该是知道的吧……师父跟我说过,金谷派与金沙派都是一家啊!”
好嘛,刚刚有人说出来千鑫派的亡派,就立时冒出来带“金”的传人,还不止一个两个!
围观的人眼中又都多了几分“终于看到故事了”之眼神。
万里逃亡,
失散多年,手足重逢……这连环情节,真是不胜荡气回肠啊!
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就兄弟相认,抱头痛哭了。
可是,令大家有些失望的是,金沙派的那对师兄弟还有些愣,显然还没接受擂台认亲的事实。
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半路遇上个人来认亲,谁敢轻易应承?
便有人开始给身边人普及当时千鑫派的哪些有名有姓的门人逃了出去,胜瀚真人便是其中一位,听说一直在为光复千鑫派而奔走。
当年千鑫派是亡于道魔混战的余波,彼时时代车轮滚滚,大势碾压之下,莫名倾巢,真要论生死仇敌,却是一笔糊涂账。
如今余波已歇,也没有被斩草除根的迹象,所以千鑫派的旧弟子也逐渐恢复了在外活动。
金谷派便是活跃的一支。
那金谷派的邱石不好意思地一笑,自怀里掏出了一枚金色圆环:
“这是家师胜瀚真人交给小弟的,嘱托我出来若是遇到带‘金’字的门派,就问一问其渊源,
说不定能遇上昔日手足。若是相认了,便请来我们金谷派一聚,商议团圆大计。这是信物。”
祈宁之与真海面面相觑,没想到遇上了真金。
祈宁之急中生智,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道:
“这个,事出突然,恕我俩不能立刻答复兄台。这朱紫鸳鸯剑我知道确实是我师叔一脉相传。其他,其实,我们知道得也不多,荷花儿得师父宠爱,她知道得多一些,待会儿,等她下来,我们问问她。”
说着,还不留痕迹地往真海那边靠了靠,旁人看起来,便是他不太相信那个突然冒出来认亲的金谷派小伙子,生怕被骗子讹上了。
那邱石讪讪地收起金环:“是小弟鲁莽了,那小弟便等一等。”
几人的目光又转向台上。
“想不到这个土里土气的丫头,剑术竟不在吴勇之下之下。就是底子到底弱了点。”
观众有人点评,吴勇便是与李荷花正在比试的那汉子了,也是西北有点名气的一名散修,一双金锏曾力压不少强手。
李荷花剑法灵活,也有拼劲,却输在人小力弱,资质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师承更是有限,所以,缠斗时间一长,这丫头便脸红汗出,胳膊都在微微颤抖了。
吴勇心里得意,愈发打得从容,步步上前,眼看就要将对手逼下擂台。
对这场比试的胜负,许多人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李荷花面前突然爆开了一团朱紫相间的剑花,亮得闪眼,随即又剑光纷飞,如箭雨一般射向对面。
吴勇哪里怕她?两锏舞得密不透风,转眼便将那些如雨的剑光全部挡住。便在此时,突闻背后风声微响,一柄小剑刺了过来,原来是那丫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趁着剑光乱飞之际,扰乱了视线,却将一柄紫色小剑绕到了吴勇背后忽施偷袭。
“死丫头,诡计多端!”
吴勇冷笑一声,很有把握地算着背后风声的角度,侧身一让欲行避开,只听“嗤”的一声响,肩颈琵琶骨位置已被那紫色小剑划了一道口子。
虽未受伤,却有些吓人,吴勇大怒,一锏金光大盛,当头压了过去。
“我说吧,千鑫派的绝招,叫做‘东来紫气’!可惜火候不够……”
“专伤琵琶骨!要是成了,那还了得?”
“快看……”
众人只见那金锏如毒龙一般,气势汹汹,料得金沙派那丫头受不住。
果然,那李荷花将双剑忙去招架,却给压得腰身后仰,吃力不胜。
祈宁之与真海不约而同地同时抓紧了对方的手,心里不由紧张。虽然知道幼蕖多半有应对之方,可要力压对手又不能露出本来修为,实在不容易。要是一个不慎,可就要血溅当场。
眼看那丫头挡架不及,敌人的金锏已递到面门,她倒是伶俐,口喝一声“燃!”
两剑交错之处,一团烈焰猛然腾起,猎猎作响,声势颇为惊人,她轻轻一吹,火焰如流水一般顺着吴勇的金锏倒流过去。
“也是该出法术了!”
“这丫头应该是有火灵根,这火系法术还是挺纯熟的。”
观众又点评。
这比试本来就未曾固定规则,只说不可随意伤人,只定胜负即可,但法术兵器甚是随意。
刚刚吴勇是看对方是个小丫头,他好面子,见对方用剑,他便也只用了兵器。
此时对方突然融入法术,他却也不能说对方耍赖,本就未有规定,而且他堂堂一条汉子,怎能在这细枝末节上与一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丫头片子计较?
火起仓促,吴勇只觉一股炽热迎面扑来,再犹豫只怕头发都要烧焦了,只得暂时撤锏后退,同时,他一口寒气吐出,便要灭了锏上火焰。
结果,对面那丫头动作甚快,她凌空一抓,火焰离锏而起,趁此时,她已脱离金锏的笼罩范围,人也从擂台边回到擂台中央,摆脱了险些被打下擂台的局面。
眼看着金沙派的李荷花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回合,倒是还有些意思,众人愈发看得兴趣盎然。
第611章 莫名落擂台
半空的火焰仍然被李荷花控制着,她十指如钩,对着半空猛地一抓,顿时,一支支火焰幻化的尖刃如雨一般往对手方向落下。
看起来声势不小,台下都感受到一阵炽热之气,最前排的人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嘴里亦感慨了声:“这火灵根不错!”
那吴勇神情笃笃定定,暗运灵力,将袖一卷,平地起了一阵旋风。
只见那旋风卷成巨大的黄灰色漩涡,如大嘴一般,转眼就将火刃吞入其中。
他仰头“嘁”地一哂,
这丫头,花样耍得也不怎么样,
果然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如此……”
看众不免有些失望,
看那些火刃气势汹汹,还以为有多厉害,没想到吴勇一个常见的“袖里乾坤”法术就解决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这点本事,想要在经验丰富的吴勇手里翻出浪来,难得很呐!
“还有什么花样?也该看看你吴爷的喽!”
吴勇也不曾用什么水系土系的法术来灭火,而是昂首挺胸地将双袖一挥,那收了火刃的旋风便立刻倒卷而回,吐出的火刃密密麻麻反攻过去。
“这一招以牙还牙用得好!”
台下有人赞叹,再看吴勇对面,果然见那金沙派的李荷花给吓得连退几步,小脸吓得煞白,引得台下一片笑声,那吴勇亦得意地抬头“哈哈”两下。
祈宁之摸了摸自己的脸,路上闲聊时幼蕖曾说过如何逆转一口气变成青白脸,自己还没运用纯熟呢!
这是昔日少清山小九和老八的儿时发明,用来吓唬姑姑逃避责罚,
可惜很快就被姑姑和大哥联手识破了,
但用来骗骗外人还是没问题的。
眼看那团火刃逼到李荷花的面前,她似乎无计可施,仓促之下,朱紫双剑脱手亦作螺旋状飞出。
朱紫双剑光芒大盛,发出尖锐的啸叫声,看来是用上全力了。
这下果然奏效,螺旋剑光卷起的旋风牵引得那团倒飞而回的火刃飞向高空,在空中“噼里啪啦”一阵响,终于耗尽。
看着吴勇的得意模样,李荷花气得一跺脚,下了决心一般,自怀里掏出一把灵符果断扔出,空中突然无数砖石劈头盖脸地砸向吴勇。
吴勇的双锏飞起,一左一右护在身旁,腾出手来,一划一圈,他的上方陡现一面巨大的铁盾,
抵住了砸下的砖石。
“就这点?”
吴勇不屑一笑,
拼防御,
他可从来没输过,这点土系灵符就想压垮他?
“噼里啪啦”一阵砖石雨,尽被铁盾抗下。吴勇又存心卖弄,右掌带得那铁盾团团一转,小山一样的碎砖石块“呼呼”被震起,他再发力一振,那些砖石眼看又要倒飞攻向对手那边。
这一回李荷花却是学乖了,连续拍出两张画着手掌的灵符,狂风顿起,空中出现一双巨掌,将那座碎石山压了回去。
只是与吴勇的大力相比,可能她力道还是有限,双臂微微颤抖灵力涌出,那点灵力支撑得很是吃力,指尖法诀接连弹出,根本不成章法。
手忙脚乱中,她袖子里又带出了一张灵符,随风乱飞,被她乱弹的指尖发出的灵力给扫中,发出淡淡光芒,可是也未见什么攻击效果,真是白白废了。
这情景,看得台下人含笑摇头,嗯,已经快见结局了。
面对半空压下来的巨掌,吴勇眼睛一瞪,正要再用灵力化解,却不知为何足下一软,打了个滑,加上头顶的压力,竟然被压得连连后退。
不过,他也不惧,他离擂台边还有好大一片呢!哪会那么容易被打下去?于是力贯双腿,预备借几步后退卸去力道,然后便稳住身形,好好修理这丫头。
谁知道,才退了两步,第三步未曾踩稳,足下一空,竟然如坠深渊般掉了下去!
眼看着吴勇突然间连人带砖石砸在地上,围观者惊呼一片。
众人眼中,那吴勇明明已占尽上风,却不知为何,突然两步就到了台边,更不曾收住势,一下就摔出了擂台。
再看看擂台上的李荷花,那土里土气的丫头也正心有余悸地擦擦脸,有些茫然地看着没了对手身影的擂台,那神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愣了两息,她才似回过神来,“蹬蹬蹬”跑到台边,往下一看,只看到台下被砖石盖了大半个身躯的吴勇,眼睛一下子就瞪成了圆丸,嘴巴也合不上了。
“吴勇这回在小沟里翻船了喂!”
“丫头,别傻看了,你把人家打下去啦!”
李荷花得了提醒,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跃下台去,还不忘手忙脚乱地一把收起犹在空中飘荡的灵符,还给吴勇身上丢了几个清洁法术,饶是如此,吴勇仍然是一头的砖屑泥灰,整个人给糊成了兵马俑一般。
“呸!呸!”吴勇气愤地吐着口中的土石渣子,幸好他皮厚肉糙,防御功夫果真一等一的好,才不致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他看着面前诚惶诚恐不住作揖的土村姑,虽然很气人,可也知道没法与这蠢丫头计较。
这蠢丫头一口一个“对不住”,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丢清洁术,又不瞧好方位,弄得灰尘纷飞,他身上白一道黑一道。
“这是……”
很多人也看得好笑,这丫头赢得稀里糊涂,看她这惶恐样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了的吧!
祈宁之轻咳一声,走了过来:
“师妹,恭喜!”
被恭喜的李荷花一脸不安:
“吴大爷,您没伤着吧?我手里有些没数,没数好几张符,一急,全扔出来了。可能有一张缩地符……”
众人听了恍然。
缩地符是赶路时用来缩地成寸加快路程的,一般人只会用来赶路,从来没有人将这辅助作用的灵符用来对敌。
没想到这李荷花误打误撞地用在了擂台上,所以偌大的一个擂台,吴勇两步就掉了下去。
按照规矩,先下擂台者为输。
虽然吴勇是莫名其妙被弄下了擂台,可也得认这个结果。
金沙派的那个土得掉渣的村姑李荷花竟然赢了!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
吴勇败得有些丢人,相熟的几个人都隐隐担心他颜面上挂不住。
而那个看起来憨憨的李荷花一脸小心翼翼,生怕失败的对手怪罪于她,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祈宁之又对吴勇抱拳,一脸诚恳:
“前辈,鄙师妹年少无知,多有得罪,在下代她赔礼了!若有伤,我这里还有些伤药……”
“呸!呸!谁受伤啦!愿赌服输!我吴勇这点道理不懂么?”
他愤愤地跺了跺脚,却也不计较被蠢丫头弄得这般狼狈了。
相熟的几人赶紧凑过来分解:
“果然是条汉子!”
“咱一口吐沫一个钉!虽然不小心闪了脚,却是说话算话的!”
“老哥咱喝几杯去!活络活络气血,待会打起精神来,赢他一局不在话下!!”
面上犹带悻悻之色的吴勇被几人簇拥着去活络气血了,余下众人好笑地纷纷议论着这场实力与结果不相称的比试。
真海却是一脸欢喜地凑到巨灵派弟子面前:
“这是我们金沙派赢了吧!大家伙儿都瞧得真真的呢!”
别说巨灵派弟子,连藏在人群里负责找寻八派合练弟子的几个魔修都鄙视地撇了撇嘴。
刚刚李荷花上去的时候,这小矮胖子说啥了?他说她比的不算!
现在么,可小丫头赢了,他又一口一个“我们金沙派”了。
巨灵派弟子皱着眉,虽然面前的这小矮胖子有些猥琐,他着实看不上,可按照规矩,他还真没法否定这场比试的结果。
第612章 相认金谷派
巨灵派弟子才鄙视完面前这个小矮胖子,就见那李荷花也颠颠跑了过来:
“您瞧见了吧!我赢啦!我们金沙派可以过去了吧!”
见输的一方已经自行离去,巨灵派弟子再无犹豫,在李荷花伸过来的竹签上点了一点,竹签上立时显出一个“通”字。
“多谢多谢!”
李荷花眉开眼笑,两手紧紧地攥着竹签,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回去师父肯定要奖励我啦!”
这丫头圆圆鼓鼓的脸上泛着油光,
两颊通红,粗黑的眉毛像两条短短的黑蚕,兴奋地一抖一抖,实在不够养眼。
巨灵派弟子额头的筋跳了跳,往一边挪开了眼,他看到李荷花的两个同伴对自家师妹也似乎有些牙酸的模样,心里“嗤”了下,不再管他们,掉头去喊下一拨准备比试的人了。
“这位师姐!我是金谷派的邱石!胜瀚真人的弟子!我们和你们金沙派……”那个邱石又挤了过来。
他很高兴地看到李荷花一脸恍然大悟:
“哦——金谷派的师兄啊!你真是金谷派的?家师志瀚真人,我听师父说过……”
旁边的人见这俩人果然有些沾金的渊源,都点了点头,算是看到结局了,等故事的心里都有些满足之感。
此时台上战斗又起,金沙派与金谷派的几人也走远,大家的注意力便收了回来,专心去看擂台比试了。
留意各方动静的魔门修士多听了一耳朵,也大致知道这几人的话互相印证,都是有明确来历、可以排除八派弟子嫌疑的,便也不管了。
走到人群外的幼蕖与金谷派的邱石聊了几句,竟然很是合拍,竟然没有露馅,这令真海惊奇不已。
真海张大的嘴与祈宁之挑着的眉头落在邱石眼中,心道这两位师兄真是谨慎,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便取出刚刚的那枚金环:
“这是信物,是昔日千鑫派所传,
家师胜瀚真人说你们应该也有……”
他看了看对面三个人,
交在了那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李荷花手里。
幼蕖好奇地接过金环,想了想,竟然也从自己袖里取出一枚差不多形制的金环来:
“是这个么?我确实也有。”
两枚金环放在一起,都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明显互相有关联。
邱石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幼蕖有些发懵,她看看祈宁之与真海,这俩人更懵,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在她与金环之间扫来扫去。
“我师父从前救过金沙派的志瀚真人……”
幼蕖毫不掩饰地将祈宁之与真海拉到一边,传音过去。
落在邱石眼中,自然是金沙派的这三人在讨论他话语的真假和商量如何处置,他也不急,耐心等着。
祈宁之与真海听了幼蕖的一番言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昔日白石真人曾在西北救下几名被魔门追杀的道修,其中一人便是那位千鑫派的志瀚真人。
志瀚真人得以保全了性命,不忘出处,有心恢复旧派,又怕“千鑫派”的名号会惹来魔门再度剿杀,便聚拢了一同逃出生天的几个同门,
创立了一个新派,拆用了“鑫”字的一部分,名作“金沙派”。
他立派之后,又传剑书给恩人凌砄报平安,表示大恩来日必报之余,也顺便捎去金环,请凌砄方便的时候帮忙打听千鑫派其他幸存者的下落。
凌砄收下金环,也顺便给几个弟子要了一溜“金沙派弟子”的新身份,以备日后在外行走时变换身份使用。
李荷花的名字正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敢拿这身份出来用。
没想到今日在擂台下遇上了持有同样金环的人。
说她与这个邱石的金谷派有些渊源,倒也没骗人。
原先真海听幼蕖给自己按了个金沙派弟子的身份,还以为她是胡诌,没想到还真有些影子,不由对白石真人深谋远虑埋下的伏笔大为佩服。
三人说了片刻,幼蕖便转身对邱石道:
“邱师兄,志瀚真人确实说过他与胜瀚真人是昔日千鑫派同门。我师父也说过要我顺路看看有没有千鑫派的幸存之人,既然邱师兄你有这金环为证,那多半是无疑的。”
邱石听得直点头,一时也没留意这位李荷花的话语中直称“志瀚真人”的名号,更没想到幼蕖口中的“我师父”与“志瀚真人”并非同一人。
幼蕖又道:
“只是,我们金沙派立足时间不长,目前只在一处小道观存身,几位师长也是四处云游,收的弟子都散在外面,我和这两位师兄便是在外面收的弟子,对门派的事知道尚浅,所以目下也无法给师兄你什么答复。”
邱石听得唏嘘不已,当年的千鑫派在西ez也是个中等门派,不谈多威风,至少还是能占下整座山的。
一朝倾覆,门人四散,老家都保不住了。
金谷派还好,总算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与别家门派分享了一处小山谷。
可怜金沙派,志瀚真人连个小山包都没占到,竟然将一处道观做了容身之所,这道观小得连个小门派都放不下。听听,还有许多弟子散在外头呢!
“来我们金谷派吧!我们一根同源,合则两利……”邱石拍着胸脯保证,师父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我们做不得主。我们仨还有些事要往前去。邱师兄,这样,我将金沙派落脚的道观地址告诉你,你持这金环去见志瀚真人还有金沙派的其他人,到时是合为一家还是遥相呼应,由几位师长定夺。”
幼蕖将自己的金环交给了邱石,金环到了金沙派所在附近自会有感应。
邱石甚是高兴,他想再问些金沙派其他弟子的事,可惜那位李荷花跟着志瀚真人时间不长,也未曾在道观久待,知道得不多。
至于其他两位,那个姓戚的瘦高个儿少年和姓甄的小矮胖子更是一直散养在外头,没见过世面,连和人交谈都显得口拙,通报完姓名就往后退,问什么都笨笨地笑,任由李荷花代为答复,自己只会嗯嗯啊啊几声,看来三人中做主的还是李荷花。
第613章 接下雪山令
拿到金环,邱石的心事便了了大半,李荷花一行匆匆忙忙,看来确实有要事在身,他不好耽误人家,便仓促辞别了。
三道剑光隐没在云海,幼蕖摸摸头顶渐渐消失的凉意,
吐了吐舌头:“好险!”
祈宁之与真海亦是摇头而笑。
再晚一会,“如是观”的效用消失了,他们可就要“原形毕露”了。
虽然已经离开魔门修士的监视,在邱石面前露出本来面目没什么要紧,也可以用些“在外行走多不方便”“为避开仇敌掩人耳目”之类的理由来解释,但终会留下疑问痕迹。
幸好及时打住,
那邱石也忒能说了。
“我都听他说了最少三遍,那什么胜瀚真人对昔日同门念念不忘……”真海叹气道。
他自幼修行,卓荦寺讲求的是言简意赅,师父又修“闭口禅”,师徒之间简直一个月说不到一句话。出来历练不知不觉话就变多了,他几次觉得自己现在变唠叨了,不过与这邱石一比,原来自己还是话少的。
“也能理解,千鑫派灭派数十年,若胜瀚真人师徒一直在念念不忘找寻旧人的话,遇上金沙派还真是有些情难自已。”
祈宁之感慨道,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心有些软,众生苦痛,他这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如今也有些能体会了。
“不过,你那金沙派的讯息……可需要更正?”他看向幼蕖,凌砄遇上金沙派应该是不少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只怕消息陈旧。人家复派的大事,不要在他们这里给耽误了。
小九机灵是机灵,
可莫要一时随口而招来意外的纠葛和怨念。
“放心,是真的!我师父去过那家道观,
志瀚真人后来传信来的地址也是那处。即使真搬迁了,也会留下线索,而且,有那枚金环,我想他能找到金沙派。”幼蕖很笃定。
祈宁之疑虑顿消。
“那他要是一问志瀚真人,我们三个假弟子的身份不就给人拆穿了?”真海想起来这桩,有点不放心。
“这个你用不着担心,志瀚真人又不傻,他听到‘李荷花’这个名字,定然就知道是我了,至于戚师兄和甄师兄你们两位,”幼蕖调皮一笑,“志瀚真人也会认下来的。不过是借他们家的一个名儿罢了,又没损失。”
“志瀚真人经历世故较我们多得多,定然会处理好,还有,他在西北流浪那么些年,也没投向魔门,心性应该还是可靠的。”
祈宁之分析道,
这通话主要是为了安抚真海。
真海与他不同,真海不知道的,他却是有信心。
毕竟他在少清山待了好些时日,对凌砄师徒很是了解,能让凌砄出手相救后又有书信往来的人,不会差。
……
数百里外,一座荒山之上。
若幼蕖一行人在此,便能看到在这一带活动的几名黑衣魔修,便是先前他们在小地绎镜里看到的那几人。
其中领头的那人,面色青灰,身形瘦削,如重病缠身,但是眼神生寒,如淬透了万载玄冰,站到他面前的人不免要打个寒战。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自大雪山上下来的胖子胡明。
胡明圆圆的脸上永远挂着和气友善的笑容,看上去是个极好说话极好相处的人。他对着这全身透着阴寒气息的吕台,笑容依然自如,话也说得热络动听:
“吕台兄!绿柳浦一别,吕兄你修为又有长进啊!胡明羡甚!我前不久才遇上娄钦,他还说绿柳浦共事愉快,等他了结手上事务,要请我哥俩喝一杯呢!”
吕台微微抬眼瞟了胡明一眼,随即眼皮又耷拉下去,语气也阴恻恻的:
“娄钦与你春风得意,难得,还记得我。我看着你这身好血肉才是羡甚!几年未见,老胡,长进的是你啊!呵呵呵……”
一连串的笑瘆人得慌,他几个手下都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见吕台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索性躲到山石后头去了。
吕堂主喜怒难测,笑的时候也会暴起,听说他的奇功需要吸人血气,急了的时候连同门也不能幸免。
虽然几个手下都闻到过他身上隐隐的血腥味,但平时又未曾亲眼得见吕台如何吸人血气,想来他这癖好不想露于人前,众人唯暗暗揣测传闻而已。此际听他提到“血肉”二字,都不免心里发毛。
吕堂主有什么不高兴,尽由这胡胖子担着,他们还是退远点,不然若在跟前,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胡明却是不惧吕台一身的阴寒,含笑展了展臂膀:
“吕兄,你也看出来了?我的少阴心经一脉是得了高人指点……”
“那,如今这个高人也准备来指点吕某么?”吕台眼皮一掀,眼神锐如冰刺,话语亦是锐利直接如刺。
胡明适当地神情一愣,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摸摸胸口道:
“雪顶与三大宗门其实是一根同源,我们圣门有这样的高人,岂不是大家的幸事?胡明确实已经受了恩惠,吕兄,其实只要稍稍打开一下心防,便有莫大好处呢……”
他正要说一句“何必拘泥成见”,就见吕台直截了当地问道:
“说罢,大雪山有什么吩咐?”
胡明这回是真心地一愣,随即满脸堆笑,竖起大拇指:
“吕兄果然是明白人!”
他确实没想到吕台这般干脆,倒也省了口舌,当下掏出一枚纯白的玉质令牌。
“雪山令?”
吕台有些诧异,能动用雪山令,那大雪山出来的指示就是名正言顺的命令了,而不是要藏着掖着的私意。
“吕兄明眼!”胡明抿嘴弯唇,笑容深深,“懂!您瞧瞧,说了啥,肯定不让弟兄们为难!”
吕台接过雪山令,将神识沉进去。
胡明含笑:“如何?”
吕台难得地神情变幻了数次,似在沉吟又似在辨析,一时有些说不上话来。
胡明也不催,笑微微地抄着手,只管耐心地等着。
好几息功夫之后,吕台才将雪山令离开额头,吐了一口气道:
“这雪山令,真是雪顶上下来的?”
说完,他亦自嘲摇头:“我是糊涂了,除了雪顶,谁能动用雪山令?”
是啊,连三大宗主都不能。
“这雪山令,吕台接了!”
胡明一拍巴掌:“我就知道,吕兄是个爽利人!”
“这雪山令与三位宗主的意思并不违背,便是有什么,我也好向鄙派吕宗主交待。劳你跑这一趟,特意传令。”
吕台虽然面色淡淡,但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寒意森森。
胡明是何等精明的人,他拱拱手:
“三位宗主只会乐见其成,自此我圣门一团融洽指日可俟。吕兄,我们可携手同上雪顶,一览天下啊!”
“雪顶么……雪山自古难行,却不是不能一试……”吕台语意深长,少了几许轻慢。
第614章 半路遇惊吓
吕台的话语是难得的平和,胡明领会,正了容色:
“胡明先行恭喜吕兄,成就此功,更进一步!小弟告辞!”
说罢,也不多话,一抖衣衫,
拔地而去。
望着慎刑剑那内蕴奇彩的剑光,吕台眼中几度晦明交替。
等了片刻,几名手下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吕堂主,不知上头有何指示?”
刚刚吕台与神术门的胡明又是“雪顶”又是“宗主”的,都是敏感字眼,他们不敢听,离得远远的,
生怕小命经不起牵扯,给夹缝夹死。
此时见胡吕二人交谈顺利,吕堂主难得地口风轻松,神情也缓和,才斗胆来问,总归,堂主接令,而做事的还是他们这几个喽啰。
吕台用手指摩挲着那枚沉甸甸凉浸浸的雪山令,半晌没有说话。
正当几个手下提心吊胆地准备告罪退下时,头顶传来那熟悉的带着冰渣子的话音:
“宁放进,莫放出!”
这意思是……
吕台望着北方,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细,又加了一句:
“传令下去,前路现有关卡照旧,便有疏漏,也不细究。利用这段时日,在后方重新布线,绝不放回一人!”
三名黑衣手下惊疑交加,
堂主的命令之下,活儿还是那些活儿,
但侧重点须有所调整,他们隐晦地互看一眼,齐齐俯身:
“属下遵命!”
……
“前方快到丰阊谷了。”
幼蕖擦了把汗,刚刚这一路赶得有些急。
“没想到这么顺利。”真海满脸喜意。
“顺利?”祈宁之挑起眉,斜睨着真海。
真海觉得这位玄机门的祈宁之祁师兄越来越显随意了,从前觉得他温润如玉,永恒不动声色,还感叹过几句到底是世家名门,教养有方。
结果一路同行下来,才发现他还挺会抬杠。
冰洁无瑕的玉雕公子变成了血肉凡人。
当然,真海对祈宁之绝无半分不喜,他是觉得,祈宁之这样流露性情,反倒比最初印象鲜活了些,也可亲了些。
祈宁之也没逮住人就狠挖苦,只是时不时地会揭个短、戳个疼处什么的,有点意气少年的不稳重,
真海觉得,挺可爱的。
从前真海对祈宁之是敬重有加,
如今么,
可以插科打诨,互相贫嘴损人,“敬”是少了,可距离也拉近了,“爱”倒是多了两分。
同袍之亲,朋友之爱。
真海毫不介意地“呵呵”两下,道:
“相对于半路被拦住,或是被魔门找理由捉去,可不是顺利么?”
他翻了翻眼睛,确实还算顺利,不过有些波折罢了。
翻什么旧账嘛!须知,只看当下,前尘尽可抛,这种真义只有佛门弟子才懂得,他才不去费心点拨与我佛无缘的祈宁之。
“应该是有惊无险。”幼蕖笑眯眯地补充。
祈宁之点头:“这话才对,正是如此。”
“嗯嗯,有惊无险。李师妹你说得对!”真海干脆附和这俩人,他总是在嘴巴上落下风,早就认命了。
“所以我就说,小和尚你有时心大得很,大前天你被那黑衣魔头差点逮住,衣裳都湿透了,你都忘了?”祈宁之在真海肩头拍了两下,特意提醒他。
真海可不觉得露怯现丑,祈宁之揭他的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是佛门弟子,事实就要认。祈宁之也没说错。
当然,差点被逮住这事儿,确实怪他,他还是输在对敌经验不够。
越往丰阊谷走,路上遇到的魔门修士便越多。
他们用“如是观”换了脸,和其他西北小派的道门修士一样,正常用普通飞剑行路。
这一带如此行路的的普通道门修士也不少,偶然有人来搭讪,问及来历去处,有些是顺口无意,有些是旁敲侧击,他们也都顺利应付了。
被盘问的不止他们仨,问他们情况的也不止一拨人,应付完也就过了,都没发生什么冲突。
大前天他们遇上了小地绎镜里见过的那几名黑衣魔修,本来已经擦肩而过,他们绷着的心刚刚放下来一点,突然一名黑衣魔修回头问他们从哪儿来。
祈宁之顺口说了路线,那魔修点点头也就回过头去了。
真海忍不住多瞟了一眼那青灰面容的瘦削魔修,被那人反盯着狠看了几眼,真海不免有些忐忑,强作无事地便要继续往前行。
可那人突然说了一句:
“几位脸生啊……听你们路线此前该与我们有重合,怎么我们没见过你们三个?莫不是特意躲着我们?”
修士的记性都好,见了一面自不会有忘。而且己方三人,印象应该会更深,对方说他们脸生,那多半就是起了疑心了。
真海到底人实诚,当下心里一跳,眼神便有了一瞬间的游离,他掩饰得也快,干笑一声道:
“怎么会!您说笑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况天上这么大,匆匆忙忙飞剑过去了,谁记得遇上谁?前辈你想多了吧!”
这一带,道门魔门修士混杂甚多,并未划出泾渭分明的敌我阵营。只要没有人故意挑衅,双方还都能相安无事。
相遇时言谈几句并没有什么,对方来问话,真海只想客客气气应付过去就完了。
“前辈?”那人重复了两字,却是冷眼盯着真海不放,身上气势陡然增强,呼喇喇振得黑袍翻飞如鸦翅。
祈宁之与幼蕖心里俱是大叫一声“糟糕!”
这病鬼一样的魔修在与他们遇上时,显示的只是筑基修为,真海却唤了他一声“前辈”!
那是因为,早前在小地绎镜里见到此人时,他展示出来的修为却是货真价实的金丹期!
若非早前窥探过他,如何知道他是金丹前辈?
若是见过他,又为何要心虚否认?
一瞬间,真海也明白了,一怔的表情如此明显,背上更是毛毛汗起,对方问话可能只是试探,他的反应却证明了确实心虚。
对方的冷笑已经转为狞笑,他一拉幼蕖与祈宁之,疾速拉开双方距离,口中依然陪着小心:
“前辈,晚辈与您素未谋面,不知哪里得罪您了?有话您好好说啊!”
那青灰脸的魔修将手一招,身边三名黑衣魔修亦逼了上来,他冷笑着道;
“得罪没得罪你不知道?嘴上喊的前辈,其实一点恭敬的态度也没有!你家师长没好好教你罢!我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这种不知尊老敬贤的小辈!”
用不着再多说什么,双方都知道已经撕破脸了。
也用不着说什么理由,在西北能这么防备着魔门的人,即便不是八派合练的队伍,也不会是当地道门。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那青灰脸的魔修就是存心挑衅,反正伤了他们也就伤了,魔门没有丝毫损失。
至于说道魔双方曾有约定,高阶修士不得对来历练的低阶弟子出手——人家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八派合练的弟子啊!
只是半路冲突,意气动手而已。
打错了也没关系,更用不着担责任。
第615章 将至丰阊谷
对方魔气森森、恶意满满,祈宁之三人二话不说,掉头就逃。
对面是实打实的金丹魔修,他们三个筑基小儿,哪能硬碰硬地比实力?
幼蕖边逃,边下雨般地往后撒各种灵符法器,虽然不能完全阻挡追兵,
却也帮助拉开了距离。
在蒙山四友那搜刮来的杂货率先做了炮灰,品级不高,胜在杂七杂八还有量多,黑乎乎撒得密密麻麻,追兵出于谨慎,飞剑便不由缓了一缓。
三人眼中那一脸病容的魔修——正是与胡明见面未久的吕台,随手抄起两样,一看之下,
不由“呸”了声,
这种玩意儿,遇上了都没人捡的,竟然用在他身上?顿时深感侮辱。
不过,看了这两样,这魔修心里对三个小辈也不由轻视了许多,虽继续追赶,却不曾下大力。
三人趁机拼命飞出去好一段。
拉开一点距离后,幼蕖又将往日搜罗来的各种小玩意儿乒乒乓乓丢出去,边丢边心疼地念叨,诅咒那魔修出门就掉芥子环,回家遭遇窝里反,走路磕掉半排牙,煮饭永远烧不熟,之类云云。
种种自认为凶恶的诅咒,听得真海差点岔气,幸好祈宁之及时拉了他一把,他才没在逃亡路上未遇到攻击就自个儿掉下飞剑。
后来真海每每想起这一段还是要忍不住笑出声。
幼蕖丢出去的这些小玩意儿也起了不少作用。
那几名魔修期先被砸了一场,
却发现丢来的都是低级货色,不值得小心,遂防备大大松懈。
再追一段,刚刚把距离拉近,前面又劈头盖脸砸过来一阵冰雹样的物事。
他们不以为意地偏偏头准备让过去,谁知道那些不起眼的小件竟然炸出一团团黑烟厉火,不留神呛了一口,当即眼前一黑,丹田空虚,连魔气都接不上了,直直就掉了下去!
青灰面容的那名魔修到底是金丹,刚刚掉至半空就一个反身,极快地扭转了下落之势。
他沉着脸,五指一抓,将三名还在下坠的手下给捞了上来。
其中一名手下已经被燎伤了半片脸面,耳朵至颈起了好大一片黑色的水泡,疼痒难当,涂上药膏后还越发溃烂得狠了,这倒霉鬼气得“啐”了一口,
结果口中还喷出了一片黑烟。
还有一人给毒烟熏得神志不清,
被同伴塞了几枚丹药才回过神来。
“妈的,到底谁是魔修!”气愤地骂了一声,四魔接着追。
只是刚刚这么一来,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当迎面再度袭来无数小黑点的时候,魔修不敢再轻敌,个个谨慎防护,那些疑似毒虫的小黑点“嗡嗡”地围着他们团团飞转,他们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小黑虫飞了一阵,突然幻化出翅膀,变成无数漂亮的小花蝶,轻盈蹁跹,那优雅的姿态落在几名魔修眼中,简直是无情的嘲笑。
“竟然是幻蝶!”
被毫无杀伤力的幻蝶又耽误了追赶的四名魔修有三名气得七窍生烟,至于领头的那个吕台,祈宁之当时回头看了一眼,回过头去向同伴汇报:
“那病鬼的青灰脸变成青黑色了!”
真海与幼蕖忍笑,灵力源源不断涌入飞剑,与后面的追兵再度拉开好一段距离。
于是乎,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幼蕖凭着时有时无的轰炸和灵活百变的路线,为己方三人一次次赢得逃脱的机会。
后来不知是看这三个小家伙实在没丢出什么值钱的宝贝来,委实不像是名门子弟,还是几个追兵另有要事,没工夫在他们身上花全部精力,追了三日也就悻悻收兵了。
当然这三日里三人是累得够呛,灵力几度差点被榨干,丹药之类消耗了大量。
真海特别能出汗,同样的奔逃,幼蕖与祈宁之尚好,他却是跟水里捞出来似的,里外衣衫都湿得贴在了身上。
故而祈宁之嘲笑他“逃得衣裳湿透”,真海想想确实如此狼狈,憨笑一声摸摸光头也就过了。
途中三人的“如是观”早就失了效用,但那时大家都顾不上了,至于后面追赶的几名魔修是否看到了他们的真容,更是管不了。
反正前头就快到丰阊谷了。
丰阊谷不许道魔任何一边在地头动手,对双方都是一视同仁,如此才能保证六韬令的争夺在公平的情况下进行。
所以魔门也只能追到丰阊谷附近,再往前,就不能肆意行事了。
这个规定对存心破坏的魔门约束更大,对祈宁之等道门弟子却是颇有帮助。
他们舒了口气,大呼侥幸,料得胡峤等人亦是平安进了安全圈,遂调整调整心绪,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新境况。
一路人气渐渐稠密,时见小集市小村镇,处处有烟火气。
祈宁之、幼蕖、真海三人也落下地来,好沿途打听些消息,也顺带了解些当地风物人情。
与他们同方向的有不少人,有凡人,也有修道之士,混杂而行,大家好像对此很常见,相处得无一丝意外。
参加八派合练的弟子都有宗门发下的玉简,对目的地有简况说明。
三人知道丰阊谷附近有不少依附丰阊谷为生的住户,大多是凡人,还有少量散修,在丰阊谷的附田和铺子里做工。
他们来的这时间,正赶上丰阊谷的大集,外来人很多,都是来自附近几州,好趁这个机会挣些闲钱。
不仅仅是散修爱灵石,丰阊谷附近的凡人也知道手握灵石可以延年益寿,所以大集开放期间,来这一带挣灵石的人如云涌。
到处都是陌生面容,多了他们三张新面孔也不稀奇,真海早戴上了一顶灰扑扑的毡帽,他出家人的形象有些显眼,得遮住。
他们三人初来乍到,但尽量不曾流露出新奇神色,边如常行路,边暗自根据听闻来掌握情况。
虽然四处可见修士,可三人还是本能地觉得先不要露出自己的修士身份,更不能显出来此行的目的是八派合练,先观望观望情况再说。
胡峤几人再没有消息传来,这令祈宁之等不免有些忐忑,虽然一路没听说有道门弟子伤亡或出意外,但胡峤的传书很显然收到了某些限制。
综合一下形势,三人总觉得留在暗处比明处妥当。
于是,平常行事也就掩住修为,和普通凡人一样。
祈宁之干了件比较得意的事,他路过一处牛马市时,灵机一动,买了头大青骡子拉的车,半新不旧的用料,拾掇得挺干净。
车上还罩着蓝花布的小车篷,让小九坐了进去,真海坐在车辕上,看起来就是挺正常的俗世兄妹三人。
幼蕖与真海都对这位祁师兄的举动表示了首肯。
真海更是夸:“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还在琢磨怎么让自己一行人显得不那么像八大门派的道门弟子呢,走在路上总有些不自在,手脚不知道怎么摆放才显得真实,没想到一坐上车辕,晃晃腿抖抖胳膊,全身就自如多了。
第616章 凭谁能摸得
幼蕖摸着骡车车篷上蓝花布的门帘,微糙的手感如此亲切,这种世俗的花色与气息似曾相识,一瞬间旧日流光掠过心头,令她紧绷的心头略舒,暗生慨然,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弯。
祈宁之偷眼瞟到她的神色,
心里大慰,他就是瞧着这骡车与七舍村见过的有些相似,一时触动就买了,多好!既掩饰了身份,又赢来小九轻轻淡淡的一朵笑,哪怕只是一瞬,
也有那一刻阳光扫过缝隙的温暖。
要是二哥三哥在,
肯定也会如他一般处置的。
真海当时见祈宁之要买骡车就很惊讶,再见他掏出真正的碎银子来,
都惊呆了,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储备,当下去捏自己的腰包,这才发现,宗门给配好的物资里真的有这些杂物。不由拍了下脑袋,怎么自己原先就没注意到?
说起来,还是自己对凡俗的事项太过忽视了。
只想着如何斗智逞勇,施展出毕生所学。
历练历练,原来练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世情妥帖、万事周全的能力。
就冲这一点,得佩服祈宁之!人家玄机门一样的天下大派,一样的清华绝尘,怎么人家就能做得这么万全妥当呢?
坐在车辕上荡着双腿的真海突然感觉眼力与心神都更加敏锐了,周围的一切都比从前更加鲜活,投在心里的感受也愈发细致入微。
“我告诉你,我上次可是见过丰阊谷谷主,呃,
身边的侍卫了,
好大的个头!威武!他还跟我说话了!”
“说了什么?”
“说丰阊谷不收弟子!”
“嗛!原来是赶你走的。我早就知道这些人那套不上近乎的,还不如好好做点事。我上次位置在大香炉那里,人气旺,什么都能卖出去!”
“我这趟没什么好东西,但听说宝鹤楼缺厨子,最近人多么,你知道我白案也算拿得出手的,我准备去试试!”
“宝鹤楼哇,那你记得给我留点包子啊,我能省点饭钱。”
“你看,我还没去呢……那个,就算人家招我去了,也未必有包子多出来啊!”
“得了吧,厨子的事,谁不知道啊?家里的狗都比人家肥些……”
真海听得津津有味,还生出不少想法。
安坐在车厢里的幼蕖则在考虑新问题,他们仨虽然换了普通服饰,但三人并排站,有心人一看就能看出名门弟子的骨清神秀,那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总用如是观实在有些麻烦,
既然要掩饰身份,索性易个容。用什么呢?从前的游戏手段倒是可以应用一二,她在摇摇晃晃的车里坐了一会,在兜里翻了翻存货,想出了法子。
等幼蕖再度掀开车帘子的时候,岂止祈宁之看直了眼,真海更是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的幼蕖,脸儿微黑,眉峰杂乱,眼皮有些肿,双颊上还有几簇针尖大小的微微褐斑,乌黑的头发也变得干巴巴,泛出打理不善的枯黄色来。
虽然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人的整个面貌都不同了,只能勉强看出小脸尚算清秀,再不是那个清丽秀美的上清山小仙子。
这个好!
趁着真海咳嗽犯傻,祈宁之一甩门帘:“你赶会车,我先进去换个脸。”
不由分说,真海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条鞭子。
真海徒劳地翻了个白眼,扬空甩了个鞭花,“啪”一响,大青骡“得得”加快了脚步。
还好,很趁手。
他小时候刚进卓荦寺的时候帮大厨采买过,练出了赶车甩鞭子的手艺。他原以为祈宁之这样的公子哥儿不会赶车呢,没想到前一段路也赶得像模像样。
真海有些想不通,难道玄机门连这个都教?他看到祈公子哥儿将车赶得又轻又稳时露出的愕然神情尽收在祈宁之眼底,当时祈宁之洋洋得意地丢给他一个眼神,炫耀之色如此明显,真海只觉得手痒。
幸好真海也会赶车,不然他又要被祈宁之嘲笑了。
希望幼蕖将这位祁公子画成癞痢头丑八怪!
真海不厚道地偷偷笑了。
半暗的车篷里,祈宁之端坐如松,垂眼低眉,像一尊泥塑般任由幼蕖摆弄。
幼蕖本来还担心这位祁师兄矜持过甚,不肯改了俊秀样儿,此时见他听话,放下心来,笑容便不由自主地透了出来。
祈宁之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呼在自己脸上,热热的像把小刷子,一下一下晃着神,心如擂鼓。
当那温热柔软的小手在脸上画画抹抹时,他更是一阵耳热心跳。
祈宁之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了,幸好车篷里不算明亮,而且小九掌心里一团灰灰的颜色在不断刷到他脸上,应该遮盖了不少肤色。
涂抹了半晌,幼蕖后靠住车壁,满意地点点头。
“灰虫胶?”祈宁之问道,他有些尴尬刚刚的近距离接触,只好找到这个话头。
“你也知道?是啊,从前在少清山的时候弄了一大团,调点石菜汁就有了深浅,没想到还能这样用。”
幼蕖将掌心伸到鼻端嗅了嗅,又毫无芥蒂地伸到祈宁之面前:
“你闻闻!我手上留得多,就还有点味儿,涂到脸上一会就闻不出来了,放心!”
祈宁之眼睁睁看着那小巴掌近到了鼻子尖,那阵温热又覆上了脸,不由微微扭开了脸颊:
“味儿是有些冲!”
说完又赶紧解释:
“也不难闻,就是一下子有些奇怪。”
他怕幼蕖误会他嫌弃她。他知道灰虫胶是老八守玄与小九一块儿鼓捣的,有些酸溜溜的味儿,并不算难闻。
真海好奇得心痒痒的,等得都快没耐心了,听到车内交谈声起,不由喊了声:
“轮到我了没?你们有话待会儿说行不行?”
话音刚落,就见祈宁之黑着脸出了车篷。
祈宁之没好气地抢过真海手中的鞭子:“进去!该你了!”
三人早相处得少了客套,直率才说明不见外,真海“嘿嘿”一笑,先打量起祈宁之的面容。
呦!脸黑原来是涂黑了,两颊不知怎么还显瘦了,眉毛也没那么挺了,平平地塌了下去,丰神秀骨的祁师兄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邻家少年。
这么近的距离都没看出怎么动的手脚,真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把祈宁之的面容。
祈宁之脸更黑了,举臂格开真海不老实的手:“摸哪呢?”
难道这脸上的颜料还能变色?真海狐疑地干脆将脸凑近,刚刚祈宁之出来的时候是黑里透着红,现在却是黄上加黑。
对,他露出来的手腕也是黄黑的,真海一把抓住,摩挲了两下,微微有些发糙,手感挺真实的。
“啪!”
忍无可忍的祈宁之一巴掌打掉了真海作怪的爪子。
“我摸一把又怎么啦?刚刚幼蕖要不摸你,你的脸能变这么黑?她摸得,我就摸不得?”
真海不服气地说着大实话。
第617章 落座在茶棚
真海满肚子都是抱怨,自认问得甚有道理,这祁师兄也忒小器!
这直率的质问引得幼蕖大笑,一连串不受控的“哈哈”声透出半掩的蓝花布,后面声音一下子闷了下去,可以想见,这丫头已经笑趴在垫子上。
祈宁之大窘,
怒了努牙,忍住没将这聒噪的小和尚踢下去。
“真海,你进来吧!”
幼蕖终于忍住笑,她看出来祈宁之有些害臊。
被她一通乱画,掩去了他引以为傲的风华,肯定是有些似乎不情不愿吧,可是,
偏不能反抗,
不知是碍于情面还是碍于任务,
总之他心里肯定挺别扭的。
对比一下从前那个初到少清山的骄傲少年,再看看如今害羞的乡间小伙儿,她心里实在觉得可乐。
嗯,大概还有顾忌到什么男女之别之类。
他偏又什么都不好意思说,都藏在肚子里,本来就窘,而真海却是憨直可爱,不知不觉就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真海又理直气壮地在祈宁之脸上盯了两眼,这才一抬腿顺势滚进了车篷。
祈宁之眼睁睁看着当日那个清隽脱俗、克制受礼的佛家弟子变成了眼前这个能滚能赖皮的惫懒小子,嘴角抽得想咬人。
他揉揉脸,甩了一个更大更响亮的鞭花,骡子吓得一顿,“得得”走得更快了。
真海在车里不由歪了下身子,听得动静,疑惑地低声问道:
“外头这位气不小哇,莫不是嫌丑了?我瞧着,是够黑的,
还黄,
像是没吃好。没想到他这么看重外表,是怕吓到哪家姑娘么?啧啧,其他都好,就是这点想不开。”
幼蕖点点头:
“他们玄机门臭美惯了的,和你们佛家不同,就知道注重皮相!我这是帮他炼心呢!你不知道吧,他以前还有点儿矫情呢,现在已经好些啦。实话说,真海啊,我觉着你肯定比他适应得好!你从来就没挑剔过!”
真海一听自己竟然在幼蕖心里压过了祈宁之,不由大喜,乖乖地仰起脸,任由幼蕖将一顶女子义髻改制的假发贴在了自己的头皮上。
这义髻是幼蕖在路边小店里发现的,那老板得意地介绍道,这是大州城里女子爱用的装饰,显得乌发如云,幼蕖便欢喜地掏钱买下了。
当时真海还暗笑小丫头毕竟是个姑娘家,
对凡俗女子的装饰还挺在心。
没想到是用在了自己头上。
可是出家人一切都该看空,皮相都是空,
顶个义髻又算什么?人家李师妹都夸自己胜过祈宁之了,他总不能输了人。
幼蕖接着给真海脸上也是一通涂抹,真海就着清量镜偶尔看一眼,还不时提点要求:
“这里加个痣。”
“我觉得我鼻子跟你长得有点像,要做兄妹么,姐弟?行,总是要像一点才好。”
“你说我眉毛是不是再秃一点好?算了,还是脸圆一点,福相。”
幼蕖从善如流,尽量满足了真海的要求。
真海觉得自己和幼蕖在一组历练简直太对了,一起做事行路,配合默契,互相启发,一路论禅论道收获不小,剑法阵法都因有极好的对手而进益飞速。而且,他这辈子都没想过长相还能按自己的想法来!
历练并不是师兄们说的“无非是打个妖怪挖个宝贝”,而是用头脑用谋略,一步一步试着按自己的想法走,完全用自己的拳脚去开辟道路,这道路还不知道确切方向。
未知,令人忐忑,也给人勇气。
可能成功,也可能会失败,没关系,幼蕖说了,试错就是成长的过程。
别看这小丫头个子不高年纪不大,有道理的话一套一套的。
这下,他不是只按照宗门的规矩本子来行事,他现在有了一点创造开拓的感觉啦!
祈宁之坐在车头听里面小和尚啰啰嗦嗦,决定下次去卓荦寺见到真海的师父时,得提醒慧镜大师要让弟子多练练闭口禅。他可是为小和尚好,自家师父的绝学不能断了!
从车帘后出来的真海憨态可掬、圆头圆脑,厚厚的嘴唇嘟着,额前一溜发须像道齐门帘儿。
虽然这小和尚话多,但是小九也没特意将他往俊里扮嘛……祈宁之抿了抿嘴,满意地扭过头去。
真海觉得祁师兄眼神里那羡慕的小心思都藏不住了,没办法,祁师兄个儿高,而他个头正好,扮福相最容易不过。经典上的佛门大能都是胖嘟嘟圆鼓鼓的,他这也算是讨了个好彩头呢!
“腰别那么直,塌一点。”
“肩膀也垮一点,对,眼神再多点疲累。”
“步子别那么大,脚后跟可能在地上拖一拖,嗯,拖拖沓沓就行……”
幼蕖坐在车里小声地提醒前面的两人,好让他们更像凡俗少年。从前她和哥哥们跟着师父到凡俗坊市里走动,都是这样的。
“戚大哥走得不错!”
“阿海就那么笑,对,喜庆!”
听到表扬的祈宁之和真海都很开心,由内而外透出喜孜孜的神气来,看得幼蕖抿嘴直乐。
没想到玄机门与卓荦寺的两大精英弟子就被她这么轻易地带歪了。
希望言师叔和慧镜大师见到他们时可别不认弟子……
三人易过容后更自在了,果然如水滴融入汪洋,在人群里再不见任何起眼之处。
最明显的转变就是,一路行来,竟然很多人热情地向他们兜售杂货,还满口“大兄弟”“小妹子”地招呼着,听得祈宁之与真海心怀舒畅。
先前他们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先前人家都是打量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将他们纳入招呼的范围,眼神对上的时候就隔着点距离,随意扬扬手中的样货,很敷衍,就没跟他们诚心做生意的架势。
现在么,才是真正的入世。
……
“大叔,帮我添把好青草!”
见路边这处茶棚还算干净,坐了有半数的客人,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也来歇个脚,顺道听听小道消息。
幼蕖对来招呼他们的茶棚老板说了声,搭着真海的肩膀跳下骡车。祈宁之缩回了手,有些怏怏。
“好嘞!保管您几位喝舒坦了,它也吃饱吃好!”
茶棚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落了座,将他们赶来的骡车牵到一旁。
三人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茶棚老板娘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她很有眼色地用抹布将桌面擦了好几遍,这才端来一大壶热水。
“这是自己家种的甜叶菊泡的水,好喝解渴!几位可要点什么吃食?”老板娘殷勤询问。
真海和祈宁之知道幼蕖在外行走的经验比他们足,便不发声,自管自地喝水,其他只听幼蕖安排。
这甜叶菊泡的水有淡淡的甜味,确实好喝又解渴,真海一气喝了两碗。
幼蕖借着抿一口水的机会看了看四周,她看见好几张桌子上都搁着一大包的白布包裹,便随意指着一张桌子,很老练的样子:
“多谢婶子,就和大家一样!”
第618章 入世在茶棚
这三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好招待好说话的那种,老板娘干脆地带笑应了声,转头就端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米糕,胳膊上还挎着一只鼓鼓的白布包裹。
幼蕖赶紧起身帮忙接过包裹,口中还不忘客气:“有劳了!”做得熟练又自如,便似做惯了一般。
帮忙搭把手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让人心里妥帖。
坐在那里干等的祈宁之与真海都有些发呆,
这点滴细节,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唉,他们这八大门派的架子,有心想放,却不知道怎么真正放下啊!幸好有李师妹。
不知不觉,又有些入世体会了。
老板娘见这小丫头嘴甜又勤快懂事,
自也欢喜,搁下盘子时便多说了两句:
“米糕趁热吃才软和,
冷了就硬了。包裹里头是黄面馍馍,
耐放!都是进镇子的罢,够你们吃上好几天的了。”
“多谢大娘!我们是要进镇子呢,”幼蕖笑得甜甜,“我叫李九儿,这是我家隔壁的戚家大哥,这是我阿海弟。我跟戚大哥以前跟大人来过,就是我这弟是头一趟来,说要跟着我们来看大香炉!”
“什么大香炉,我才不稀罕,你明明说是宝鹤楼的包子比家里的好吃……”真海不服气地插嘴进来。
幼蕖一巴掌拍在真海头上:“就知道吃!爹让你来长见识,不是吃吃吃!”
她不好意思地对老板娘一笑:“你看我弟,就这样,您别笑话他!”
真海很应景地抓起盘子里的米糕,吃得吧嗒吧嗒,和伶牙俐齿的幼蕖完全是两种风格。
幼蕖又道:
“这小子别扭得很,丰阊谷规矩什么的和别处不一样,我们跟他讲了一路他偏不听,
就爱一路听人家的。大娘,麻烦您给他讲讲前头的事。”
那老板娘见幼蕖拍在桌子上一粒碎银,瞬间算出自己的这包馍馍利润多了两三成,不由眉花眼笑地坐了下来:
“客气!嗐,我家那臭小子也是,自己爹娘的话不听,人家说的倒是管用得很!我跟你们说……”
真海默默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米糕,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牙给粘的快张不开,祈宁之体贴地递过一碗水,他喝了半碗,打出来一个响亮的带着水汽的饱嗝儿。
“咯儿——”的一声,令桌子边上几人都停了停。
老板娘笑着看了眼真海,幼蕖也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老板娘接下来讲解得就更细了,她有些同情这个李九儿了,她自来也是这样,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害得姐姐要操一辈子的心!
真海趴在桌上揉着脸,有李师妹在前头顶着,
客气话他就用不着说了。
他便是说也说不了那么顺溜的话,
刚刚路上听人提到过什么“大香炉”,李师妹立刻就活学活用了,好像真是来过一样,论灵活机变,李师妹果然是三人中最强。
当然,他也不差,宝鹤楼的包子,嘿,还有谁能想得到?想到这里,真海有些得意地瞟了一眼压根没插上嘴的祈宁之。
老板娘一番解说,三人大致也明白了。
这一带当然是丰阊谷的谷主说了算,在这里的规矩很简单,听话就能过得好。
魔门也好,道门也好,在丰阊谷都没有优待。
丰阊谷谷主更怜惜凡人生存不易,道是修炼之人占尽了天地资源,若还不知道悲悯民生多艰,还不如不要修炼。
丰阊谷每半年有小集市,每隔两年会有大集,大集持续一个月时间,道魔双方在此期间都不得滋事,反而还要拿出些资源来供凡人讨生活。
所以这里的凡人对修炼之人也不会那么诚惶诚恐,凭自己的本事挣钱,不需要仰求仙人神人的恩赐。
大集上有许多工种,打杂、帮闲、短工,都可以。
“你们是准备自己做点小生意啊,还是准备找个地方打短工啊?”老板娘随口道,“要是想自己摆个小摊什么的,我可以托人帮你们找个好点的位置!”
她看这三个娃儿顺眼,也乐得多给一些善意,予人方便,说不定自己也能得些好处。她打理大茶棚多年,这点互惠互利的道理自然是熟极了的。
幼蕖听了老板娘的问话,不由心里一个愣怔,面上却丝毫不显,她与祈宁之笑着对望了一眼。
瞬息的眼神交流,都看清了彼此的意思。
胡峤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估计前方还有些阻碍,总之,是不适合一上来就直奔任务。
修士的身份宜先不露,任务暂时还要观望,还有魔门对手同样在打主意,那,继续在凡人堆里混些时日是比较合适的。
到了大集上,一味闲逛瞎走也不是个事儿,要和来此地的大多数人一样才不显眼。
要不,就顺着老板娘的话?
祈宁之借着低头喝水的功夫微微一点头,幼蕖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顺手不经意地摸了摸身上。
她确实是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虽然前两天奔逃的时候撒了不少出去当武器,但还有小半,开个小摊位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么眨个眼的功夫,她拿定了主意,当下便道:
“大娘,不瞒你说,从前我跟大人来也就是瞎逛,如今大了,也想帮家里挣点贴补。
“我家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家里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玩意,这一趟我们也是想摆个小摊,挣点银钱,能挣些散碎灵石就更好啦!
“婶子您有门路就透个风儿给我们,忘不了您呐!”
那老板娘见幼蕖出手不小气,本就高兴,又听了这番话,知道还可以在这个小姑娘这里再赚点介绍费用之类,不由愈加欢喜。
“我家小叔是大集上的管事……”老板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的跟班,不瞒你们,据他说,要好位置得趁早,还得,那个,……”
她搓了搓手指。
“大娘,我眼下是没钱的,散碎的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手,得生意开张了才行,”幼蕖也摆出说实话的样子,“我保证,利润分他一成半,回头时,我还从您这走,肯定忘不了您的照拂……”
那老板娘听对方说得实在,心里也放心。她想起小叔回来时透的口风,道是若有道门魔门的人来要小心些,远着点,凡人倒是不打紧。
要是这打扮朴素的小姑娘一上来就财大气粗地用银钱甚至是灵石砸她,她倒要生出疑虑了。
眼下这小姑娘精打细算又不吝啬,倒是很符合她的期望。
“你有哪些货啊?”老板娘问了一句,又赶紧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好卖!”
幼蕖与祈宁之对望一眼,笑着点头:
“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是我们几家在山里挖出来的一些石头,还有些不认识的老根之类,就指望有些修炼的人会看中,可以换点银钱,能给点碎灵石就更好了。我正要请婶子您帮我掌掌眼呢!”
第619章 佛门可食荤
幼蕖又指指茶棚外:“都堆在骡车上呢,我去拿来您瞧瞧!”
真海不由庆幸,幸好祈宁之买了这辆骡车,不然,照幼蕖现编的话语,他们来摆摊儿,两手空空怎么办?
货物总不能凭空变出来!芥子环芥子囊都会显露修士身份。
有个骡车就好解释遮掩了。
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就是觉得暂时不要露出修士身份为好。
虽然附近也看到一些正常活动的道修魔修。
这里的凡人似乎看惯了这种不同身份混杂的情景,遇上了神情都没什么变化,就当他们是寻常路人。
可是,若那个金沙派的李荷花再来到八派合练的目的地,怎么都让人觉着有些奇怪。
他佩服地朝祈宁之举了举杯子,祈宁之挑了挑眉,一口喝干碗中甜水,
算是不留痕迹地受了小和尚的敬意。
幼蕖跑回骡车上,
借着车篷的遮掩,
自墨玉环里取出些物事,想了想,将车里的垫布扯了下来打了个包裹。
这垫布与车篷都是用的蓝花布,一色的半新不旧,看起来就是一块布上扯下来的,配起来用,更有世俗的生活气了。
挽上包裹,幼蕖利落地跳下车,顺手抚了抚大青骡的鬃毛,又细心地检查了下脚边堆着的一捧草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往茶棚走来。
老板娘遥遥望着,不由一笑:
“这九儿姑娘年纪不大,倒是很会当家啊!”
祈宁之“呵呵”一笑:
“别看她年纪小,在李叔那能当一半的家!下河捕鱼,上树摘果,山里放捕兽夹子,
能干着呢!我亲眼看过她捕了一头白鼻子的大狼!”
他说得头头是道,脸面生光,一幅对幼蕖的能干与有荣焉的感觉。
他可没撒谎,他亲眼瞧过小九的那些忙活,还亲身参与过,所以才能言之有物,有理有据。
想到这里,他亦得意地瞟了一眼真海,这小和尚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看,还得我来说!
老板娘暗暗点头:小伙子对这姑娘挺了解,应该是这两家邻居处得极好。这样能干的姑娘,以后日子肯定也会操持得顺畅。
她上了点年纪,就喜欢看这些乡里细碎平实的成就好事。
真海则憨憨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眼睛从空了一半的盘子又转移到塞满了黄面馍馍的包裹上。
老板娘心里感叹:这个弟弟确实有些面,一看就是笨手笨脚,连跟人招呼都不会。幸好有这么个能干姐姐带着,不然这傻小子能做什么事?
幼蕖快步走回来,将蓝花布包裹搁在老板娘面前,
解开布头打的结,轻轻揭开一角,给她看了看露出来的几块树根石头。
祈宁之又帮着用手将包裹口撑开了一些,好让老板娘看得更深更多一些,态度非常真诚。
老板娘觉得自己得了人家的信任,心里也多了几分高兴,脸上的笑更真更热情了。
幼蕖与祈宁之都知道,这家茶棚开在这里,是个做长久生意的,不至于为了个小商贩的杂货而将自己的生计给毁了。
他们拿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太宝贵的,所以不担心对方见财起意。
而且,他们也暗中查看过老板与老板娘的经脉与神魂,俱是凡人,那些老茶客的言语里也透出他们已经在这里喝了许多年的茶水,当是无疑。
当然,三人依然保持着小心。
老板娘越看越放心,她看看四周,起身用背挡住附近两张桌子,自怀里掏出一枚竹制算筹,手指灵活地上下翻飞,用红绳在算筹上麻利地打了个结。
“你们到了谷外的里下镇,往镇子中间的大香炉那,就是人最多的地方走,然后呢,找跟在大集管事马车后头的第二个人,眉眼跟我当家的有些像的,个头高一些,瘦一些……”
老板娘边说边比划,幼蕖很认真地点头。
“……人家喊他何三郎的,你把这个算筹给他,就说是大茶棚徐大娘介绍来的,他就知道啦!”
“多谢婶子!”
幼蕖眉开眼笑,双手接过那系着红绳的算筹。
若她所料没差,这红绳结应该有个什么特殊的含义在,多半是那位何三郎与这位徐大娘形成的某种默契的暗号。凡人没有法力,却也有自己的机变才智。
真海叹为观止,不说别的,就这亲亲热热毫无隔阂地喊一声“婶子”,他自认做不到。
估计祈宁之也做不到。
毕竟是八大派的弟子,高山顶上呆惯了,扮个凡人相还可以,但一下子要与凡人相处无间、毫无破绽,他自问无此能力。
他真心佩服这位上清山李师妹的待人接物的本事,和凡人生活一下子就无缝衔接上了,岂止是换了脸面,连语气、举止都换了个彻底。
初识时李幼蕖她那微微清冷温婉的形象完全不见了。
眼前这位如同当地土生土长的小姑娘,要说她就是这茶棚主的女儿,估计都有人信的。
在茶棚得到意外收获,三人再上路时,心里初时的忐忑都消了几分。
“你们俩就去大香炉摆摊儿吧!”真海突然说道。
“我们俩?”祈宁之回过头来看他,有些诧异。
幼蕖也将头伸出来问真海:“那你去哪?不和我们一起?”
“我去宝鹤楼,”真海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两排牙,“我去做厨工!”
祈宁之上下打量了一回,掉头跟幼蕖道:
“挺好,你看看,他合适!”
这又黑又脏的小油头,干厨工是挺好的。
至于摆小摊儿,他和幼蕖就行了。
得了祈宁之的认可,真海还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人逢事就要抬个杠呢!
“宝鹤楼,一听就是个酒楼。真海,你到底是佛家弟子,只怕不方便。”
幼蕖想起来出家人的戒律,不免提醒真海。
真海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你是怕我不能碰荤腥罢?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卓荦寺确实讲戒律,只是没那么死板。世人只知出家人戒荤,却不知为何,故而认定了这是个死框框。嗳,你们可知为何?”
他见路途尚有好一段,神识扫了扫附近没人,倒有了解说的闲情。
祈宁之见小和尚正儿八经地想教导人,便顺着他的语气,拱了拱手:“请小师父赐教!”
祁大哥也学会风趣了!幼蕖暗笑,亦学着行礼:“请真海小师父赐教!”
真海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佛门戒律,不沾荤腥。起初是为了化缘时不挑饮食。佛陀亦曾亲自托钵乞食,人家给什么都行,不分荤素皆可食。但他见有尊者只化富人缘,不乞穷家食,心中不喜,认为此举不利于消磨‘我慢心’,故训诫尊者不能有分别心。”
祈宁之与幼蕖皆恍然,他们对佛门的这个规矩确实理解得粗浅了。
富家饭好,有鱼有肉,谁都爱吃。
穷人则多半只有粗粮野菜给予化缘人,连油星子只怕都没几粒。
同样托钵乞食,大家会本能地去富家门口。
佛家弟子若存了贪图享乐、嫌贫爱富的心思,只去向富人化缘,佛心就渐渐堕落了。
为了戒除虚荣,避免分化,久而久之,就干脆长期持素了。
“这是起初……那后来呢?”幼蕖虚心求教。
“后来,则是为了避免杀生,好培养弟子们的慈悲心,荤腥就基本戒除了。”
所以,僧人食素是因持戒不杀生的慈悲心,也是为了追求简单朴素之本质,远离色香味等外在虚妄的沉迷。
“为八派大业,偶尔沾荤,实乃权宜变通,并非因贪图享受而放纵,佛曰,可!”
真海双掌合了个什,小脸一派庄肃。
第620章
620
做一回凡人
祈宁之啧了声:“小师父,这宝相庄严,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受教!”幼蕖笑歪了身子,又坐正了,“那我就不担心了。不然,你若不碰鱼肉,人家不起疑才怪!”
真海双手一摊:“所以,
心有佛陀就行,不必拘泥外在行止。”
祈宁之与幼蕖见真海心境通透,不拘教条,甚是为他欢喜。现在虽是个滑里滑稽的小和尚,日后,却极有可能成为一位佛法高深的大德呢!
只是幼蕖见真海自信满满,还是些不放心:“到底你一个人……”
真海“嘿嘿”一笑:
“这不是历练么!放心吧,
没问题!我就是被你按了个阿海弟弟的名号,
你真当我有多小啊!”
论修炼入门的时间,
他还在这位李师妹前头呢!
祈宁之暗笑,小九历来都是最小的那个,约莫是做小师妹做腻了。
真海和她一般年纪,硬是给压成了弟弟,她难得当一回阿姐,还真照看起人来了。
他觉得,三人分作两拨也好,好分头打探消息。
“我这不是想着,三人在一起,好互相提点提点么!”幼蕖委婉地说道,她还是担心真海历世未久,容易露破绽。
这一路她操心得多,到时没人帮着描补,只怕这位阿海小弟一个人可没那么周全。
“你们放心,”真海突然深沉起来,“我不是扮假,我是当真。就是去用心做好厨工,努力挣钱,
勤快本分,好好经历这一段体验。卓荦寺的教义说,境界贵乎融通,体悟难在沉浸。我,便要沉浸其中。”
祈宁之与幼蕖不由点头,真海这话是说给他自己的,对他们,也是一样的有点拨。
“二位,现在,我就是小厨工阿海啦!”这话说完,真海嘻嘻一笑,认真深远的神情立刻转为乡间小子的憨顽愚钝,身子骨都软塌了下来,前后判若两人。
祈宁之与幼蕖好笑地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
“戚大哥,那我们得快点儿赶路,我怕大香炉位置给人占了!耽误我挣钱!到时候,
分成少了你可别怨我!”
小村姑锱铢必较算计抠索的样儿真可爱!
一心也想着多挣钱的戚家少年一拉缰绳:“驾!”
蹄声“哒哒”,骡车摇摇摆摆一路前去,
车上三个出来见世面的年轻人一脸兴奋。
路上行人有避让,有抬头去看,看了不免也感叹两句:
“这丰阊谷的大集真是热闹!”
“来的人可不少!年轻人就是有劲头,看那快活的。我来过五六次了,现在也就平常了。”
“这一路都看到几岔这样大年纪的人了,孩子当家早,人家爹娘可享福!可惜我家小子还不到桌子高,带出来光会费钱!”
行人随口闲扯,车中人相视一笑。
和风拂面,人世喧嚣,少年人,心坦荡,迎向前路希望。
……
满脸希望与兴奋的三个乡下年轻人在镇子口排上了队。
路口两边站着几个赭衣人。
“那是丰阊谷的侍卫!”
“人多就排队,总会进去的,可别惹恼了他们!”
前方几人在低声交谈。
“我上次来还遇上修炼者呢!会变法术!”
“那不是法术,是仙术!我路上也看到几个,告诉你,我这双老眼,谁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谁是修炼者,我看看行相就能认出来。”
“我看是看不出,可遇上人家试法术也就知道了。可惜我们学不来,说这些修炼者生来就有仙骨,和我们不一样的。搬袋米都比我们方便些,手指头一点,就过来了。我跟着看了好些稀奇。”
“什么稀奇?我也遇上,还来找我套话,问谷主什么时候到大集上来!我知道也没告诉他!他问了好几个人都没得到准话,还没脾气。都说什么神仙了不起,我看这些修炼者也没多风光。”
“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丰阊谷谷主定了规矩呀!管他修道的修魔的,一律称修炼者。谁也没资格在我们里下镇摆大爷的歀,我们都是归附丰阊谷的民户呢!”
三人边听,边在心里与玉简里的简介对照,大致有了数。
很快就轮到他们进镇,那些赭衣人简单问了问名姓与事由,一人发了块木头腰牌,就放进了。
“这是什么?”
刚刚进镇的三人被指引着去看临街墙上的告示。
一看之下,不由吃惊——《告修炼者书》?
祈宁之与幼蕖对视一眼,都掩住了脸上的意外表情。
“戚大哥,我们不用看呢!这是给修炼者的文书,我们又不是修炼者。”幼蕖故意拉拉祈宁之的衣摆。
真海则迷迷糊糊地问道:“戚大哥,那上面写的什么?”
刚刚那一眼,其实他们已经将告示全文看清楚了。虽然修为与灵力都特意压制得一丝不动,但目力与记忆力还是极为敏锐的。
他们吃惊的是,告示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普通修炼者进入里下镇后要主动去丰阊谷报备,将木头腰牌换成金色腰牌,然后才可以在这一带活动。
至于哪些是“普通修炼者”——只要不是来争夺六韬令,而单纯为大集而来的,都是普通修炼者。
那些“不普通的修炼者”,也就是专为六韬令而来的道魔双方,丰阊谷谷主则是定下了双方的比试内容,赢者才能取得丰阊谷谷主亲制的六韬令。
这次的比试内容也太奇怪了,从右向左列着三行大字:
“一,做一回人;
二,下一局棋;
三,答一道题。”
三行大字之侧,各以数行密密细笔小字写着相关要求。
后两条看起来简单,可暂不管,关键在于第一条就很难做到。
简单说来,“做一回人”即为,欲争夺六韬令者,不论道魔,不仅不需报备修炼者身份,还俱要在这一个月里像凡人一样劳作生活。
这是一场真正的比试,输者出局,再无机会参加下一轮的争夺。
也就是说,大集结束之前,这些参加比试者在里下镇只能以凡人的面貌出现。
这也不算啥,压住修为灵力就可以了,可难就难在他们不能让周围凡人给认出来!
修道也好,修魔也好,都习惯了法术神力,一朝要归作普通凡人,行事举止,很难泯灭于众人。
若有隐藏身份却被认出的修炼者,也没什么惩罚,只不过会被请到宝鹤楼去喝茶,而认出他们身份的凡人会被奖励两块完整的灵石。
凡人在大集上只是为挣些银钱,偶尔得到些灵石碎片就是惊喜,丰阊谷许出了两块完整灵石的奖励,可谓丰厚。
可以预料,这些凡人定然会擦亮眼睛、打起精神,全心全意地挖出身边隐藏的比试者。只要谁被发现隐瞒修为,马上就被请去喝茶。
被请到宝鹤楼喝茶的这些比试者,只能自始至终呆在宝鹤楼,大集结束时会得到丰阊谷的礼物相赠,却不能在大集上活动了,更没机会参与第二轮的比试。
可以想见这茶的滋味!那真是沸水浇在心坎上。
明明是要来争夺六韬令,却一身本事用不上,只能枯坐茶楼,眼看着六韬令的争夺与自己无关。
若是某一方人手全都被指认出来,那后面干脆也不用比了,后面下棋与答题都没人参加了啊!
怪不得,所有人一进镇子就被拉过来看告示,而且告示周围围着许多人,个个目光炯炯,盯着新来的面孔,分明是指望着从中挣到那两块灵石。
这可不是一个两个的看,而是走到哪里,都有跃跃欲试的百姓在发掘身边人的破绽,个个拿出了神探的慧眼,简直是让想隐藏身份的修炼者陷入了民众的汪洋。
第621章 千百人盯着
哪怕是普通人,被这样无处不在的探子盯着,都会不自在罢。
千百双眼睛扫视之下,已经有人被盯得手脚不知道怎么放,走路姿势都僵硬了;还有人看得出来是在故作淡然,平静的面上其实肌肉都在一跳一跳。
大家绝不会因为别人被群盯得恼火尴尬而收手收眼,都何况这里头很可能就真的有来争夺六韬令的道魔双方弟子。
比如刚刚到此的祈宁之、幼蕖、真海三人,
他们虽然若无其事,但身上自然也落了不少目光,或探究,或审视。
不过这三人从先前排队到进入镇子之初,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形象,毫无出彩之处,许多人看看也就将视线转向其他看起来更器宇轩昂一些的新来者身上了。
有些散修看了眼告示,恍然大悟,
但与他们关联不大,也就不以为然地一甩袖子,直接去报备了。
甚至还有干脆直接喊出来的:“莫看我,我是修炼者,那又怎样?我们又不是来比试的,还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了,别想挣我的赏钱!!”
这令已经盯上了他们的一些民众很是失望,还以为看出这些人的不凡能挣到赏钱呢,没想到人家自己亮出身份了!
白琢磨了一场。
赶紧再去盯下一个可疑的人。
“想知道告示上写的什么?谁让你不好好念书?一心想着吃宝鹤楼的包子,先生戒尺都打断了几根。现在倒知道问我了?”
祈宁之步履轻松,笑着随口扯了几句,同时心念电转:他们现在是凡人,凡人看到这样的告示该是兴趣淡淡,还是好奇上凑?
打定了主意,他又往贴着告示的半片墙那走近两步,停下骡车,看得目不转睛。
真海有些回过神来,“噌”一下跳下车,
嘴里着急地嚷嚷:
“肯定是好事儿!我看到有奖励!”
幼蕖也挤了进来:
“我看看,戚大哥你给我和阿海讲讲!”
说完她左右看看:“咦?好多人看我们,你们发现没有?看!看什么看!”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也向周围扫了过去,那目光表示着直率的生气,直看得她对面一对中年夫妇有些尴尬,干咳一声,掉开目光,转身走开了好几步。
祈宁之看着告示,神情是越看越欢喜,然后低声给两个同伴解说了起来。
“两块灵石啊!”
正在窃窃私语讨论的一圈闲人被这句喊声吓了一跳,转脸瞧去,原来是那个额头上像顶了个锅盖的傻小子在一惊一乍。
“我不跟你们去摆摊儿了,我要去宝鹤楼!陈叔不是去那里帮工的,他说那里有包子吃,还能看到许多客人。里头很可能就有来打探消息的修炼者,嘿,说不定我就能吃着包子把赏钱挣了!”
这话听得人发笑,
果然是个傻小子,
哪有那么轻松好挣的钱!
那傻小子身边的年轻人在劝满脸不高兴的小姑娘:
“九儿,你就让阿海去呗!硬绑在你身边,
到头来不听话,还得你哄他。再说,他去宝鹤楼,听说那里管吃的,我们也轻省些。就一包馍馍,我们吃都不太够。”
那个叫九儿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勉勉强强地说了声“再看”,然后又扑闪着大眼睛,兴奋地叽叽喳喳:
“戚大哥,我现在知道了,刚刚那些盯着我们看的人,是想看我们是不是来比什么试的修炼者呢!我想啊,不如我们也在这里等一等,说不定真的在这里就能认出那些人!能多挣点儿是点儿!不然光靠摆摊儿,我们也不够分。”
“在这里?”那个戚大哥为难地看看左右,“都已经围了这么多人了,要是有机会,咱也抢不到哇!”
他这么一犹豫,便有人往他们身边挤来,他们说了好半天的话,占着观察的好位置,有的人早就着急了。
“哎哎,你们三个娃儿,要说闲话到镇子里头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这里我们几个大伯大叔在这里有事呢!”这是个年纪大些的闲汉,很有些倚老卖老的架势。
“什么有事啊!”那个九儿瞪着眼睛反问,“明明就是在这里找修炼者,你们看,我们也看,谁看出来便是谁的本事,凭什么让我们走?”
嚯,小丫头,个头矮,心眼不大,脾气却不小!
“小丫头,懂不懂先来后到?我们都站这里半天了,看你们新来,好心把地方让给你们看看告示歇歇脚,怎么你就好意思一直占着不让呢?”这位脾气也不好,眼睛也瞪了起来,毫不相让。
“就是,里面机会多得很,修炼者那么多,人群里随意找找也就有了,听说有好几十个呢!谁进来会在这镇子口一直呆着啊!里头机会多!”这位则是拿机会来诱惑他们往里走。
里面啊?
那个九儿伸头往镇子里头瞧了瞧,神情有些踌躇,一脸又怕丢了手头的机会、又怕丢了里面的机会的样儿,可脚还是牢牢地钉在原地不动。
“姐,我要去宝鹤楼!”
那个阿海的话很顺耳,这小子已经自觉坐上了车辕,用眼神催着戚姓高个儿少年赶紧驾车走。
“哎,我说,要不我们先进去?大香炉那里位置要是给别人定了,找何三郎也没用!”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个戚姓少年也劝说道。
小丫头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
周围人趁机起哄:
“宝鹤楼的小工也都快满了,去晚了可就没了!”
“你们要找何三郎啊?我知道,大管事身边的人,告诉你们,刚刚这一路都好几起人去找他了,只怕都是要占好位置的!”
“是的,我也瞧见了,岂止找何三郎,还有直接去找管事的!”不少人纷纷点头附和。
这下,那九儿也动摇了,见两个同伴都不坚定,她一甩手,气鼓鼓地爬上骡车,用脚跺了跺车底板:“走罢走罢!”还不忘凶巴巴瞪了一眼哄他们走的那些人。
“这丫头脾气可真差!”那些人才不怕。
赶车的少年无奈苦笑了一下,熟练地赶着大青骡往镇中心去了。
赶走了这三个年轻人,其他人一哄而上,告示下空出来的位置瞬间就填满了。
远远的,车篷里还传出几声抱怨:
“我就说别走,偏你们耳根子软……
“我告诉你们,他们就是欺软怕硬……”
“姐,那你也要硬的起来啊,光嘴上喊有什么用?”听话音是那个锅盖头的憨小子受不了他姐了。
众人听了笑笑,车已走远,他们的注意力还要放在辨别新来者中有没有隐藏的修炼者上,那些无聊的吵嘴每日都有,不值得放在心上。
有的人也觉得在镇子口的人太多了,每个进来的人都有几双眼睛在盯着,未必能抢到机会,索性抢先一步也往里头奔去。
还有几个人眼神闪了闪转了转,起身不紧不慢地缀在骡车后,若同路而行。
第622章 又挖到一个
许多人还是留在告示附近,他们自有想法。
镇子口其实真的是最佳观察地点,因为刚刚进镇,新来人都没看到告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免就露出一些不同于其他人的行迹。
最好认的,是有些修炼者根本来不及掩饰身份,
那高傲的眼神和明显不凡的服饰装束,全身都写着“我不是凡人”,这样的人直接就能换成赏钱。
一大早已经有人这样轻轻松松地挣到了头两块灵石了。
还有,盯紧来人看告示时的反应也是很好的辨认方法。
普通人看到有赏钱的交易,都是兴奋不已,个个摩拳擦掌地要挣一笔,然后就围在告示周围盯着人死看。
可有些人的反应就很奇怪,愕然、冷笑、气愤,
或者故作淡然,过分平静地走开。
那些行走江湖的老油子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和普通人不一样。
虽然这些人里未必都是来比试的修炼者,但是这么低调行事就可能性极大!
只要看准了这样的人,跟上去,紧盯着他们言行举止吃饭睡觉,总有破绽露出来,然后,灵石也有四五成的把握到手。
就不信了,做惯了神仙的修士,能过得惯凡人生活!
只是这么想的聪明人太多,多赶走几个竞争对手,他们挣的灵石就能多两块。
幸好将刚刚聒噪的那三个傻娃子哄走了。
……
祈宁之回头看了看坐在车上无拘无束地晃荡着双腿的幼蕖与真海,轻轻一笑。
三人都没发声,但眼神都在说话:真是阴差阳错,还真是选对了路子!若非在大茶棚之前他们就认定了混迹于普通凡人之间,哪会有后面一连串的顺利过关?
谁想到今年丰阊谷谷主出了这样的比试题目?让凡人在修士身上挣钱!
谁想到,有朝一日,修道修魔的修炼者要掩盖自己的修为,
用一个月时间做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若是进镇子看了告示后才着手扮演,只怕刚刚已经被那些目光灼灼的精明人给辨认出来了!
届时,那些眼明手快的凡人去欢天喜地地领赏,而他们这些修炼者,只好坐在宝鹤楼里焦躁不安地喝上一个月的茶!
只怕胡峤、卢潇潇他们准备不及……三人同时想道,心不免提着,只是已经不能随意交谈此事。
“啊呀——”
伴随着一道白光闪过,街角处一名健壮妇人大叫起来,嘹亮的嗓门与突然亮起的白光瞬间引来无数关注。
这名妇人的身旁,站着一位看起来很普通的生意人,普通的灰衣灰裤,毫不起眼,他手里的杂货掉了一地,满脸的惊慌失措,口中慌乱地喊道:
“大娘,你别叫,你误会啦,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的货!镜子照上日头反光而已,怎么有亮光呢?”
那名妇人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
不屑地白了一眼:
“那这些是什么货色?也敢拿到大集上来卖?我们这里最丑的婆娘都不会要!镜子上没有连理枝,头绳一点点短,绣线的色儿也乡气得很,要不就是白配黑,谁家发丧才会戴!”
那生意人尴尬地笑笑:
“我这回进的货不太好……”
“不好?”那妇人狡黠一笑,满脸都是见多识广的精明,“那这个是干嘛的?”
她捡起一串木头刻的珠子,扬在手里问那生意人。
那生意人摸摸头,憨憨一笑:“是手串!”
“我戴给你们看哦——”
妇人拖长了声调,举起手,似是有意亮给众人看。
“你看,这珠子,做手串呢,太长,绕两圈呢,又太粗,做项链?又太短啦!这得把人给勒死!还有,你这珠子是檀香木做的呢,富人家小姐的扇子才用得上这样的好料,你不知道价钱呀!亏死你!你才做了几天生意吧!凡人不好做吧!”
那生意人脸色一变,手刚刚举起,就听到有人大喊:“哪里有修炼者?”
妇人大叫一声:“这里!”
她劈手就揪住对面那生意人的衣襟,好让他挣脱不了。
那生意人脸黑如锅底,衣袍刚刚鼓起,就被又一道白光给压了下去。
这时,便是祈宁之等人也看了出来,这生意人分明是位修炼者。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刚刚想催动灵力就被压制了。
几名赭衣人已经赶到,恭恭敬敬地对那生意人一躬身:
“谷主有请修炼者喝茶!”
那生意人索性也不掩饰了,一拉腰间衣角,短打变作了修身长袍,全身气势立马变得高大深玄。
果然不是凡人!
周围一片嗡嗡。
那妇人早就松开了揪住人家衣襟的手,她才不怕对面那修炼者的气势。在丰阊谷谷主的地盘上,修炼者是没有优势的,谷主会护着他们这些弱小的凡人的!
赭衣人丢给妇人一枚圆圆的石纽:
“拿着!大集过后来谷口领赏!”
“哎!”妇人欢欢喜喜地接住石纽,珍惜无比地用袖子擦了擦,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麻缕,将石纽穿了上去,依旧戴好,又塞进了衣襟。
有眼尖的人一口叫了出来:
“她这都第二个啦!”
嗡嗡声更大了。
幼蕖也看见了,那妇人粗粗的脖子上系着的麻缕上已经穿着一枚石纽,连同刚刚得来的,一共是两枚石纽。
也就意味着,这名不起眼的妇人已经辨认出了两名修炼者。
一个是眼前的生意人,这应该是来争夺六韬令的魔门修士,很好,竞争对手少了一个。可是还有一个,会不会是她的同伴?
真是令人担心。
这妇人体型壮硕、外貌憨厚,怎么看都是个平庸俗气的普通市井小民。
可是,就这个平庸妇人却独具慧眼,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准准地揪出两个修炼者。
麻缕粗糙,石纽凉硬,那妇人却毫不在意,珍重再三地拍拍鼓鼓的胸口。这个月的收获兑换出来,她就可以妥妥地做一个富家妇了。
赭衣人恭敬的态度无可挑剔,那扮作生意人的修炼者无可奈何。
这见鬼的里下镇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禁制。
明明试探过四周没有阵法,可对刚刚的两道白光,他竟然毫无防备。
他本来是以生意人的身份顺利混进了人群,也已经做了几笔小小的买卖,心里笃笃定定,对做凡人有把握多了。
没想到来了个市井妇人,砍价狠、还挑剔,他瞧对方精明市侩,好意想让点价,没想到那妇人盯着他和他的货摊一眼又一眼地瞧个不休。
等那妇人拿起菱花镜反复端详嘴角还噙着冷笑时,他便觉得不对,伸手想借着拿回镜子的时机抹去对方在他这里逗留的记忆,没想到突然白光一闪,他的法术就像被什么吸走一般,他便知糟了。
对面的妇人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本还想掩饰一下,那妇人却口舌如刀,将他戳得体无完肤。他几时受过凡人的窝囊气?当下气得他顾不上什么禁忌了,只想出手教训对方一顿。
结果,白光又起,法术完全被压制住了。
应该是第一道白光亮起的时候,这里的卫兵就得到了警讯,所以才能及时赶来。
这丰阊谷谷主防备得好生周全!怎地他们事先全不知晓!
算了算了,看其他人的运气罢!
“哎,你是修道的,还是修魔的啊?”那可恶的妇人得了好处,竟然还敢来问他,笑容猥琐得意,一脸走街串坊包打听的长舌妇相。
某一生英雄,竟栽在这无知妇人手上!
那生意人装扮的修炼者理都不理她,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跟着赭衣人去喝茶了。
“呦呦呦,脾气还挺大!宝鹤楼的茶清火呢,多喝点啊!”那妇人扬着嗓子,中气十足,然后又对着四周的人得意地亮亮手掌,“又挖出来一个!”
第623章 何处新目标
幼蕖的脚尖轻轻在大青骡的屁股上一点,骡车继续前行。
那妇人余兴未已,钩子样的目光往四周刮了一圈,也刮过了骡车周围的三个年轻人。
她在找新的目标。
不是她夸口,身边只要有修炼者,哪怕装得再真藏得再深,她也是一抓一个准。
骡车在走动,
人也被带着前行,可那三双眼睛却留恋着她这个方向,走过去了还忍不住回头来。
他们盯着她的脖子,神情里是明明白白的热切。
在市井混迹多年的妇人完全能理解这种艳羡,她得意地挺了挺胸。谁要是有她这样的眼光和成果,当然会招来许多的羡慕甚至嫉妒。
她拍了拍胸脯,
虽然在里下镇不敢有人行盗抢之事,
可宝贝还是藏在那里,让她时时刻刻感觉到胸口细微的触动,她才安心。
骡车慢吞吞地在人群缝里找路,四周依旧喧嚣。
刚刚修炼者被认出换赏的波折迅速被一波一波的人潮压下,渐至无迹无痕。
当然,许多人还在回味那一瞬间的白光,那意味着惊喜和横财,对挖掘出身边修炼者的热情与期待也愈加高涨。
骡车后跟着的几个人,也在四处张望,耳朵还在不时听着前面传来的动静。
“这样就能认出来啊!真是令人羡慕!我有些晓得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了!”进入身份的九儿满脸都是向往,“戚大哥,你知道不?”
戚大哥还没来得及回答,锅盖头的小胖子又揪住他衣裳后摆:“那白光是什么,戚大哥你知道不?”
“我告诉你……”
可惜,身为姐姐的九儿话才说了半截就被自家弟弟打断,阿海只盯着他戚大哥:
“我问戚大哥呢,又不是问你!戚大哥在城里读过书,他知道的比你真比你多!”
看不出这小子呛起人来还挺有力道。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觉得这个阿海挺好玩。
他们半是与这三人同路,半是想顺带着能不能发现点啥意外收获,
一路便有意无意地跟着、听着。反正是漫天撒网,说不定就无意捞到鱼呢!
只是什么也没听出来,不过几个乡下人挺有意思,就当解闷了。
“我在城里读书的时候,是听先生说过。我先生也有个远亲是修炼者,知道很多奇闻异事。据说这种对修炼者有限制的地方,都会设有一种叫做‘禁制’的神秘大网。刚刚那个修炼者肯定是想对凡人用法术了,所以白光就闪了起来。不然,谷主的侍卫能来得那么快?”
戚姓少年说得头头是道,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也听得不住点头,到底是读过书的人,道理讲得很清楚。
“嗛,用不着那白光亮起来人家大婶就知道了。你知道那大婶是怎么认出来的吗?其实,我也能知道。”九儿骄傲地昂着头,等着弟弟问她。
那个阿海为难地挠了挠头,还是放下面子:“那你说,怎么认出来?”
“你想想啊,到我们村的货郎,或是城里的店老板,
都是做生意的,谁不是精明人?想挣钱,东西要好,特别是给我们姑娘家家用的。哪家不是大娘小媳妇出来采买?眼神尖着呢!镜子没有连理枝是不吉利的,根本没入会用。头绳要够鲜够长,你看刚刚那人的,颜色暗就不说了,短得都不够绕几圈,顶什么用!
“还有啊,绣线啥的也就算了。檀香木能在街头随便卖?贵着呢!贵人才用得起,就算要卖,那位大婶一看就不是合适的主顾。大概这修炼者不知道凡俗行情吧!”
“九儿说得好!”戚姓少年夸道。
她那个弟弟也在傻傻点头:“这样啊……”随即他又摇头,“不对,这算啥啊,这些我也不知道,人家怎么不来说我是修炼者?”
他忽然高兴起来,一拍巴掌:
“嗳,那人跟我很像啊!要是有人来说我是修炼者,我就认!嘿嘿,可以坐到宝鹤楼里喝茶吃包子,还不用做工了!”
“你?”九儿鄙视地瞧了傻弟弟一眼,“你不知道那是傻!没救的!人家不知道是因为人家是修炼者,本来就用不着知道这些事。”
后面跟着的几人忍不住,都笑喷了:这个傻小子想啥呢?就这憨样儿,他和修炼者能有半点相似?还一心上赶着想冒充修炼者骗茶喝,试问谁会眼瞎成这样呢?
说话间,骡车经过之处越来越热闹,店铺林立,人语喧哗,看不出,这小小一个里下镇,还有些闹市的味道。
不过镇子确实不大,也就一条主路,顺着人流一会就看到了宝鹤楼,巨大的招牌极醒目,黑底金字,厚重神气,红色的酒旗迎风招展,勾人馋虫。
这座酒楼也比两旁的屋宇更显气派,雕梁画栋,飞檐高高挑起,四角各蹲踞着一只威猛的铜狮。
铜狮俯首下视,双目圆睁有光,若活的一般。
楼里突然传来“啪”一声脆响,像是谁摔碎了杯碗。
楼下的路人不由纷纷抬头。
“这些修炼者好大的脾气!”
“我路过几次就听到几次,得摔了多少钱!”
“大集开始前就有人进来了,我天天的见这里头有人发脾气,嘿,有本事别让人给认出来啊!”
“脾气再大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坐那喝茶?不然,我们谷主可不会给出六韬令!”
“也就敢拿杯子盘子撒气,跟小二发个狠,还能明着得罪我们谷主啊!”
听这些路人的语气,丰阊谷谷主在当地威望甚高,那声“我们谷主”脱口而出,实乃真心。
“阿海,要不你别去了,里面人脾气大呢!那些是修炼者,一根指头就掐死了你,你可别招惹了什么麻烦!”
那个锅盖头的小子刚刚跳下车,就被他那个叫做“九儿”的姐姐一把拉住。
“我是做后厨的工,又不是前头小二,能招到什么?修炼者又怎么样?还有谷主管着他们呢!你就是喜欢管我!戚大哥,你倒是管管她呀!”
这叫“阿海”的小子可真拗!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各自散了,这里呆着看傻小子实在没意思,还不如去寻新的目标,只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尚留在骡车旁。
此时骡车停下,这男子还不走不动,就有些显眼了。
那戚姓少年还没顾上答阿海的抱怨,先将目光在骡车旁停了一停,脸上浮起客套的笑:
“这位是……我们可是挡了您的路了?”
这话问得客气,那年轻男子也不好不答,便也“呵呵”一笑:
“我与你们同路进来的,一路也走到这里。正准备到宝鹤楼找点事做,听说这段时间挺缺人手。对了,几位也是要进去的?”
他脸短手粗,一幅敦厚相。
“是是!我是阿海,你叫什么?”
那个阿海快乐地叫了出来,自发就与这人亲近起来,完全不管身边姐姐黑下来的脸色,挺滑稽的场景。
第624章 相识宝鹤楼
留在骡车旁边的年轻男子面色如常地解释了自己停在此处的原因,又道:
“我叫杨谢,阿海兄弟,刚刚我也听到你姐姐唤你名儿了,她是不放心你呢!”
杨谢通过姓名,对阿海态度尤其亲切,见另外两人不太愉快的神色,
他又笑着去问阿海的姐姐:
“这位姑娘,阿海兄弟小小年纪就可以出来挣钱,多好!你莫不是怕你兄弟不会做活儿?”
这话问得挺有意思,那个九儿抿了抿嘴,没好气地答道:
“那问他去!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没苦过他,
还想供他念书呢!可他是个不能拿笔的命,到了村塾里,
书没背多少,
倒是乐意天天帮着师娘端饭热菜!天天回来一脸锅底灰!可他在家也没好好干过,谁能放心啊!”
“在家又用不着我做!姐,在家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啊!我要是干不来,我能主动来这?得了,我就在这儿了!你忙你的去吧!”
弟弟完全不能接受姐姐的好意,满脸要分道扬镳的决心。
唉,手足手足,真正相亲相爱的可不多见!
杨谢打起了圆场:
“几位,这位小兄弟我一看就是个勤快老实人,不如这样,我们进去看看,若人家要我们,我就帮你们照看着他点,放心,我也就是图多个伴儿好互相照应。”
“也是,人家还不一定要他呢!”那个九儿脸上阴转晴,
“戚大哥,那你在这里等一下,
我陪阿海进去看看。”
“杨大哥,我们进去!”
阿海听了杨谢的话眉开眼笑,已经将杨谢当作了亲人,两人并肩打前头了就走了,后面的九儿气得瞪眼,也赶紧跟了进去。
“成不成都快点儿!我们找何三郎要紧!”戚大对几人背影喊了声。
九儿挥挥手:“晓得,晓得,我不跟着哪能放心?一会就出来!”
戚大摸了摸大青骡的鬃毛,抬头无聊地四处张望。
酒楼上的隐约传来人语,似乎在抱怨什么。
戚大无所谓地笑笑,修炼者,修炼者,修不到做人的功夫,不是还得关在这里喝茶?
他来回踱了两圈,实在无聊,干脆坐上了车头,一下一下摇着鞭子打发时间。
路过的行人更多是好奇注意宝鹤楼的动静,对在楼下角落里等人的骡车毫不在意。
进入宝鹤楼的阿海等人直奔后厨,找到大厨说明来意。
宝鹤楼确实缺人,
大集开始了两天,
涌入里下镇的外人越来越多,宝鹤楼里除了要安排人侍候好喝茶的那些大爷,还要做好自己的正常交易。
入手不够,菜上得慢了,这会影响宝鹤楼生意的。
丰阊谷谷主将修炼者放在宝鹤楼喝茶,这引来了许多好奇的客人,宝鹤楼的客量大增。
大厨很头疼人手问题。
正要再招几个小工。
所以,阿海与杨谢两人都被录用了。
杨谢虽然手粗,却有一手好刀工,切菜又快又好,将一只大萝卜在案板上摆弄得花样百出,该粗的如手指条,该细的如头发丝,带缨子的萝卜头旋下来还刻了朵花。这手艺,不愁找不到碗饭吃。
阿海会烧火,别看这是个粗活儿,可也是讲究的。
坐在灶台后,眼睛要盯着灶膛里的火势,耳朵要听着锅里的动静和厨子的吩咐。该用细绒草还是粗枝子,该猛火还是文火,他都极熟练,看起来是个老手,难怪对自己能在宝鹤楼吃上包子很有把握。
大厨看得很满意,当即就点头收了这两个小工,又特地说明:
“话说在前头,不许偷懒,吃饭管饱,工钱是固定的,别看着客人多就想加工钱!当然,前头赏钱多下来了,可以分你们点儿,但你们毕竟不是厨子,只能沾点边儿!”
九儿一听就不高兴了,上前一步:“没银钱怎么……”
可是架不住她弟弟抢着答应了:“行行行,管饱就行!人家又不是不给工钱!大厨,包子给吃不?陈叔说他来这里做白案了,他做的包子可好吃啦!”
九儿翻了个白眼,大厨瞧着这一双姐弟也好笑:“包子没问题!原来你认识老陈?”
多了个共同的熟人,他看这小子又顺眼了几分。
“是我姐认识,她从前跟我爹来这里见过!路上又遇到了,听陈叔说他要来这里做面点师傅的。”
“他已经上手了,正在棚子里头和面呢!”大厨顺手往后院指了指。
因为最近客人多,家伙什也添了不少,半个院子都搭起了棚子好干活。
九儿一听,比她弟还兴奋,拔腿就往后院跑:
“陈叔在?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大厨犹豫了一下,也没拦,反正这小姑娘的弟弟已经是宝鹤楼的人了,人家去和叔伯见个面,亦是人之常情。
听起来,老陈和这家人关系不错,老陈是个不错的面点师傅,他身为大厨,处好整个后厨的关系很重要,不过是顺水人情,没坏处。
杨谢眼神闪了闪,脚提了又放下,他没什么理由跟过去。
阿海就像没看到杨谢的犹豫一样,他拿着杨谢刚刚切出来的那朵萝卜花,羡慕得不得了,将手举到人家面前:
“杨大哥,得空你教教我呗!我老切到手!我娘说什么,我姐切菜就行了,男子汉用不着会这个,我看才不是!干这个干得好的,都是男子汉啊!”
小胖子欢喜得满嘴唠唠叨叨,又拉着杨谢四处看厨房摆设:
“咱得熟悉一下环境!”
“这么多刀啊,挂了一面墙!还大大小小的,嚯,看得眼睛都花了。”
“大厨,你让杨大哥在哪切菜?那些刀他都能用吗?”
“这案板是白果树的吧!这树得长多少年,我家也有一块整的,只比这小一圈!”
……
杨谢被小胖子拽得一会向东一会向西,头都晕了,直到他听到小胖子问大厨:
“有住的地儿吗?我姐要去租一间,要是这里有,我就不跟我姐去住了。早起干活儿也方便!”
他立马来了精神,接话道:
“要是忙夜宵,是得就近才方便。我听说像这种也管住的,是不是在后院?”
大厨愣了一下,随口道:
“你们愿意上晚班也好,自己去看吧,大通铺,愿意就住。”
说罢,他指着后院:
“就在那,不多你们两个。但得说清楚,好位置没了。”
杨谢一听,反手拉起小胖子:
“阿海兄弟,咱去看看。大通铺就大通铺,来路上我屋檐下都睡过!”
阿海“啊”了一声,被拉着就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了。
几步到了后院,杨谢看到那个叫“九儿”的丫头正和一个中年人挨得挺近,那中年人卷着袖子,半露着胳膊,身上沾着白白的面粉,估计先前正在和面。
两人都是笑眯眯,低头看着一口半人高的缸正不知说些什么,看起来挺熟识。
第625章 叔侄相见欢
这两人竟然真的是认识的?
杨谢不由放慢了脚步,刚刚有些迟疑,阿海却是一个大步跳到那口缸前:
“是陈叔?面和好了么?包子什么时候蒸上啊?”
那中年人抬头一笑:
“你就是阿海啊,我是你陈叔,知道你爱吃包子!面和好了,你姐还帮上忙了呢,包子蒸出来少不了你的!要肉馅儿还是菜馅儿啊?”
阿海一听就笑了,
朝九儿看看,九儿也冲他一笑。
“陈叔你记性真好!爹没来,我姐还怕你认不出她呢!什么馅儿的我都喜欢,咦,她就爱瞎掺和,能帮啥忙了?”
阿海憨憨的模样挺讨喜,那陈叔揪起一块面团:
“刚刚我这面发得差了点儿,还是九儿厉害,
她一来就帮我调了过来,这下,发得正正好!”
他热情的眼光落在九儿身上:
“陈叔哪能不认识你们呢?这么能干的丫头!长高了不少!老李家的么!她爹那时带她来吃饭,才这么高。如今可比小时候漂亮多了!随她爹,手巧!”
说实话,九儿这幅模样实在说不上漂亮。但人家长辈都爱这么夸人,被夸的人也爱听,九儿就听得笑眯眯的。
落在后头的杨谢看着这一幕,好像有些没趣,他“沓沓”走过来,讪讪一笑:
“几位都认识的啊!我也是新来的,叫杨谢,和阿海兄弟是同路来的,陈叔你多多关照啊!”
阿海奇怪地看着杨谢:
“我先前不是说过,人家陈叔和我爹早就认识嘛!不然我姐一来就去看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谢尴尬地一笑:
“我这,不太会说话哈……”
陈叔倒是挺好说话,
爽快地一摆手:
“好说!都是在宝鹤楼讨碗饭吃,大家互相照顾!有你陈叔在,饿不着你们,放心哈!”
陈叔看向九儿和九儿小弟的神情热情又亲切,果然是看到了熟人的发自内心的欣慰。
刚刚那个叫做“九儿”的小姑娘晃进来的时候,他也没在意。这段时日,后厨里进进出出的人多了。
他正在专心地在缸里和面,这不仅是个吃力的活儿,还很见水平。面点往往要出炉了才发现软不软涩不涩,可那时就晚了,所以在准备阶段不能轻忽。
他刚刚来,生怕搞砸了,有些放不开手脚,再三小心,总觉得面的味儿不太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明明发面的时辰是掐好了的。
这小姑娘站到他面前,皱了皱鼻子,突然道:
“大叔,这面酵头是不是加多了?碱味儿有些重啊!”
他一怔,头再低一点闻了闻,心里一沉,
果然如此,
真是读书人说的当局者迷,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就不是发面的问题,是酵头搞差了!
小姑娘又道:“加点儿醋就行啦!我家都这样的。”
陈叔会做面点都是凭经验和手感,成就成了,也有少数做砸了的时候,砸了也只怨手不顺运气不好,却没动过脑子去找问题。
他听小姑娘说“加点儿醋”,虽然听着新奇,可心里却突然一抖,回想起面点做不好时的那种涩味儿,下意识地再想想醋的酸味儿,似乎真有调和作用,竟然莫名其妙地认同了这个建议。
说干就干,几滴醋调和了一匙水揉进了湿面,果然!面缸里不对劲的味儿消失了!白白的,香香的,可以预见,蒸出来也会是暄暄软软的。
他松了口气,正要谢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突然看着他笑了:
“陈叔,我是九儿,李九儿,你不认识我啦!”
“李九儿?”陈叔当然一开始是懵的,这姑娘跟他这么熟稔的样子,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不认识人家。何况,人家还帮了他的忙,要不是熟人,人家能操这个心?
“上次大集的时候,就前年,您和我爹一起待了好几天呢!我那时跟着我爹,就是还小,这长了两年,您就不认识了?哎呀,要是我爹来就好了。”
“老……李?”陈叔犹豫着,试探着问道,“你爹带着你时常一起来吃饭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陈叔好像也想起来是有那么个熟人。
说实话,他每次大集都认识不少朋友,姓李的有好几个呢!
主要是因为他会做饭,一群外乡汉子聚在大集上做点小买卖,钱挣了一些,吃饭却成问题。他便站出来说自己会做,大家凑份子让他包办,挣点馒头煮个汤啥的,也不让他白忙,又你带点菜,我带点酒,热热闹闹地一起吃,比一个人吃要快活的多!
一来二去,大家伙儿就熟悉了,也有了些简单的情分。
似乎,确实,有两个老李是带着娃儿一起来的。只是娃们都是一天一个样,何况那时几个小的都是鼻涕汗迹糊了半张脸,哪里看得出模样?
他们在大集上混熟了,男人么,几顿饭的交情,很容易就称兄道弟,大集过后么,有缘就再见。
好多兄弟都无缘了。
没想到这老李家的闺女是个有缘的,记得他这位陈叔呢!还特意来看他。
这都过了两年,人家姑娘个头长了不说,也懂事了,脸儿洗洗干净,再梳起辫子穿得嫩一点,可就大不一样了!
印象里跟在老李身后的娃儿都长成半大姑娘了!
至于说这姑娘是否骗他?开玩笑,他就会做点面和菜,人家骗他啥?根本没什么好图的吧!
而且人家说的有根有据,连他会来宝鹤楼会做白案都知道。他从前是跟人说过这样的打算,又有工钱有管吃住。
陈叔自发地往熟悉的方向想,越想越对,越想越熟。
还有,很重要的,要不是熟人,人家哪会一来就热心地帮他的忙?
这可是他来宝鹤楼和的第一缸面,碱味儿重了点虽也不算啥,可是到底美中不足,到时候面底子发黄了结硬块了,就显不出他的白案水平来。
幸好这丫头手巧,人也热心,帮他把味儿调过来了。
九儿直点头:“可不是!我爹就说陈叔肯定记得!”
陈叔惭愧又感动,他连人家名字都快忘了,只记得姓李,人家却还记得来看他!前年他是忙了几天饭,可他只出了力,买米买菜的钱都是大伙儿凑的。说起来,他也沾了不少光。
“哎呀,老李家的闺女,好侄女呀!”
“我弟这回也来了,叫阿海的那个,上次您跟我爹说,等我弟来了给他包包子吃,他这回可是真的跟来了!”
“那是当然!有你陈叔在呢!”
九儿将旧事说得越细致,陈叔就越有熟悉感,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他想想也确实好像自己给人夸过口,当然,还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客气话。
等阿海与杨谢进来的时候,陈叔和九儿早就叙完了旧、认上了亲。
所以,任是谁,一进来,看到的都是这幅其乐融融的叔侄相会的情景。
第626章 见面何三郎
长辈都喜欢被人敬着记着,陈叔也不例外。
这么懂事的小辈,还来在自己身边做事,真是缘分!陈叔对这对新来的侄子侄女倍感亲切。
这让杨谢未免有些失落。他跟着这三人当然是有目的的。
他一心巴望着这三人是修炼者。倒也不是他明确抓到了什么把柄,只要是新来里下镇的,都有嫌疑。
谁不想多挣两块灵石呢?
赌一赌而已,这三人在一起,
只要发现一个有问题,那就是三人都有问题。要是猜中了,可就是明晃晃的六块灵石!
那可发大了!
其实这三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就和一般的农家儿女一样,行动言语,亦都不见破绽。
可杨谢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他们三人在告示下互望的眼神时,他心里就跳了跳。
他自幼就是个极敏感的人,
又有祖传的木雕手艺,
所以能以一手好刀工来宝鹤楼混饭吃。他小小年纪就出了师,雕刻的人像可谓惟妙惟肖,上了色放在路旁,都有人去打招呼。
因为善雕人像,为精益求精,他平日尤其留意观察身边人,揣摩不已。
他对人的脸部线条与手腿的轮廓动向都了然于心,一丝细微肌肉的变化,他往往便能猜出人家的心里所想与下一步的举动,十中八九。
他觉得,这三人的言笑没有异常,可不说话的时候,那种沉思与凝神,透着心底的跌宕与智慧,与普通人的平实浅显完全不类。
可这三人明明是平庸之极的农家少年。
可是,几个农家少年之间怎么会有一种合作已久的“默契”感?就像杨谢和师傅多年相伴,师傅抬个手,
给个眼神,他就知道需要什么该干什么。
虽说是可以用这三人自幼在一起长大互相熟悉来解释,可是,他们没有农家人常见的懵懂愚钝,尤其是眼神一瞬间流过的光亮,那种深度与清明,不是平凡人能拥有。
就像用木头雕人物,上颜料时,点睛的那一笔尤为重要。是书生、是农夫,又或是神仙王侯,点出来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杨谢日日琢磨人眼人脸,观察之细微,无人能比。
当然,杨谢不能肯定他有没有看错,又或是过于敏感?那光亮比火焰熄灭前的亮星子还短暂,也许是日光正好照上了脸的那一块?
若这三人举止还有什么异常,他肯定就能确认了,可恼的是,除了疑似透着智慧的那一眼,
三人再无任何问题,
怎么看都是凡而又凡的普通人,实在让他狐疑不定。
他不能确定,但也不能释疑,所以就更不能放弃。
所以,他抱着或有或无的心思,跟上了这三人。
只是,一路行来,直至进入这宝鹤楼,一切都衔接得毫无缝隙,连这姐弟二人的身份都直接间接地得到了旁人的印证。
杨谢不甘心,心里的怀疑虽然被掐灭了大半,可根须还在。
那就呆在那个阿海身边好了,日日夜夜的在一起,他再找不到比这样好的观察方法了。
就算真的到最后什么也发现不了,也能挣钱能吃上饭,反正他也没任何损失。
阿海如愿留下来当烧火工,九儿与陈叔攀上了旧,心放了大半,这才出了宝鹤楼,上了来时的那架骡车,等候在一旁的戚姓少年一拉缰绳,“吱吱呀呀”声响里,一路往大香炉去了。
在大香炉那里,他们稍一打听,就找到了茶棚老板娘口中的“何三郎”,是个白净面皮的小伙儿,神态却颇为老成,一身皂衣,系着根与丰阊谷卫兵赭衣同色的腰带。
“我这老嫂子,净给我找事儿!”
何三郎翻来覆去看着手中打着红绳结的竹制算筹,满脸不太情愿的样儿。
九儿与戚大哥规规矩矩站在何三郎下首,讪笑着等消息。
“摊位是还有,都开始两天了,多少人来问呢,再晚半天我就放出去了。你们带的啥?给我看看!不是什么都能在大香炉这里卖的!”
何三郎吩咐道。
乡里的土货就算了,那点微薄利润还不够摊位费呢,有好处他也瞧不上。主要是不能将大集的水准给拉下去,得显出大集的特色来才行,管事说了这摆什么摊儿也要挑一挑的,不然,这摊位早就被人抢走了。
“哎!”
九儿利落地应了声,像是根本没看到何三郎不信任的脸色,麻利地钻进车篷把包裹拖出来,打开一角。
何三郎在一堆石头树根里翻了翻,有些意外,他回头看了看那两人,又再去看包裹,然后掏出块汗巾子擦了擦手,微微点头:“也罢了。”
有些东西还是有卖相的,上了年份的整块茯苓、快成人形的老山参、带着金屑的石头、凝成珠子的树胶,修炼者和富人都喜欢。
不是老山客,挖不到这样的东西。
难怪托了大嫂来找他。
“一成半?”何三郎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刚刚九儿二人所说的份额。
“是!回头还有给大茶棚的心意!您放心!”
“这里头,您有瞧着有合适的么?先帮我们试试货色?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底。”
何三郎便顺手取了块茯苓,沉甸甸的,生出的根须若手足环抱,该有上百年呢。他掰下一角,见内里雪白清香,汁丰肉糯,确是好物。
他满意点头。
“您真是好眼光!这茯苓甚是养人!您自用也好,给老人补补也好。”九儿笑得甜甜。
何三郎顺手将茯苓塞进自己的褡裢,他瞧着面前这两个人年纪还没他大,颇上路子,也老实本分,又是自家人介绍来的,他不过是拿点架子,以示人情不轻出,此时见对方果然乖觉,也就点头了。
何三郎递过一枚铜牌,上面刻着“东四”二字,这是交过摊位租金的凭证。
戚大知机,宽宽地付了租赁费用,何三郎掂掂钱袋子,心里满意,话语里也便颇有关照他二人的意思。
“大香炉东边起第四个位,如今压着块大石头的那里。有什么纠纷也来告诉我,别让人欺负了。”
丰阊谷谷主御下宽柔相济,该严的严,该给的柴米费等月钱也给得丰厚,故而一众手下虽然免不了收些人情好处,给熟人开些方便之门,但并无贪酷压榨之极恶现象。
收送双方都懂事,那是再好不过。
“哎!我们这就先去设好摊位。”九儿欢欢喜喜地抱了包裹。
那少年戚大轻轻拉了拉九儿的衣角:
“不如先去把住处找好,有些东西得存放好才行,不能全摆摊子上。”
九儿犹豫了一下,何三郎一见,便顺口问道:
“住处还没找好么?”
“是啊,刚刚先把我弟送宝鹤楼去了,我一个叔父在那里当厨师,他去做个小工!家里说要找个安心的地儿,房钱好说,平安要紧,只怕不好找。”九儿老老实实回答道。
第627章 忒能抢生意
何三郎一听九儿的话,心里对这二人又放心了几分,既然这小姑娘有宝鹤楼的熟人,又有大嫂的面子在,自家不妨多卖一个人情。
他闻得九儿与戚大还要找住处,又舍得出房钱,心道不如这水还是流向自家田里的好,
于是便道:
“我索性帮人帮到底——我丈母娘家有一间空厢房,正好隔作了两个小间,等闲人不给租,怕不安生。既然你们是大嫂介绍来的,这镇子现下也不好找住处,你们若愿意,便租给你们住去。”
九儿与戚大一听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道谢。大茶棚的老板娘说过何三郎那有多余的空屋,
果然是真的。
戚大还主动说:
“若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真的宁愿多出几个钱,图个放心,不然,货物丢了一星半点,省下来的租金可补不回来。”
何三郎本还要补充一句“租金比别处贵一点”,见二人晓事,倒是省了口舌,心里也更满意了,便指点着他们自行去他丈母娘家,只说何三老家来的即可。
九儿与戚大依言去了,果然找到一处小小青砖院落。
敲开门,见到一位装束整洁利落的半老妇人,眼神精明,笑容可亲,额头浅浅的几道皱纹,双颊却是粉粉光润,眉眼风韵犹存。
一问,
果然是何三的丈母娘,夫家姓徐,人称“徐大娘”的正是。
他们将何三吩咐的话道出,那徐大娘只犹豫了一下,便朗声笑了:
“我好个清静,架不住我女婿待人热忱。他的老家来人,我必是要招待住下的。钱不钱的,好说!”
房东房客都好说话,顺利便议定了房钱,说好可借用厨灶,柴火油米另算,里外安置了一番,九儿与戚大再往大集里去。
徐大娘家离大香炉隔着两条胡同,略偏僻,但打横里穿小道,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能到,甚是方便。
住处和摊位都顺利敲定,九儿与戚大也不急着做生意,而是先自街头至巷尾,将各家摊位店铺都看了一遍,
心里存了谱,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张了。
九儿拿出来的货色确实不错,质精而价优,一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懂行人的目光。
戚大正如他自我介绍的那般,在城里读过几年书,到底比一般乡下少年多了两分文气,谈吐也不村,介绍起自家摊位的货物头头是道。,
有些姑娘婶子乐意听他说话,虽然买得不多,但聚了不少人气,一时间人家看到这里人头攒动,不免好奇地来看一看听一听,竟然借此一连做成了几笔小小的生意。
九儿见那些姑娘婶子们光看的多,干脆取出丝绦来打络子,做成一笔买卖就送一根络子。不是吹,她这打络子的手艺出自皇宫内院,精美紧致,寻常百姓见了,没有不爱的。
她一边打络子,一边招呼人,还要兼顾着收钱。难为她一丝儿也不乱,嘴里更是条理分明。
看到年纪大的,夸人家会保养,推荐百年茯苓最适合补益延年。钱不够?带点参须回去泡水也是极好。
看到姑娘小媳妇儿往戚大身边挤,她很识相地往旁边让开一块,同时将打好的络子往人家手里塞,夸人家灵秀的气度配上这络子更加动人啦!不买不要紧,介绍个大主顾来就行。
摊位前有挂着金色腰牌的修炼者路过,九儿更是热情,谁都知道,这些人出手更加大方!她一口一个“老神仙”,大力兜售着那些看不出颜色的石头块儿,声称有人在她这里的石头块里起出过亮晶晶的鸽血鸡油一样的宝石!
左邻右舍都听了嗤之以鼻,没想到这看似单纯的小姑娘竟然如此油腔滑调,生意经比他们这些多长了几十年的老商贩还精!
谁不想抢生意?可是这小姑娘嘴又甜嗓门又亮,老远就能将还在十几步开外的顾客给招揽过来。
更可气的是,到底是初生牛犊,说难听点就是毛都没长齐,就不论天高地厚了,完全不懂得和气生财。
什么尊老让贤,什么礼让谦和,全都不讲究!
对主顾,是来一个抢一个,来两个抢一双。
有时候客人在两个摊位之间犹豫,茯苓山参之类,别人家亦是有的,未免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死丫头眼珠子转转,就从自家摊位捞起一样来,价格低两分也就罢了,还舌灿莲花地将自家的货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硬是没人能说得过她。
就这样,硬生生抢走了好几桩生意。
小丫头不懂事,一群大人也不好和她过分计较。可那个年长一些的戚大,看起来一脸老实样,却也竟然鬼精鬼精的。
几次周围摊贩被小丫头抢生意抢得实在忍不住了,明里暗里地跟戚大说,让那个叫“九儿”的丫头规矩点,识点相,别张牙舞爪地去路上拉客人了。
这个戚大怎么说?他憨憨地一笑:“我也没办法,她就这性子!有点要强!哎你看,她对长辈们还是挺客气的,老远就跟您招呼呢!”
被说多了,这个戚大最多就是含含糊糊地应一声:
“我晓得了,等回去说说她。哎呀,大伯大婶,她个小姑娘家,想挣点买花钱,我跟您打过招呼啦,她就是性子要强了点,心却是不坏的。您这么大年纪,就不用和她一般计较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给他讲道理,他说你计较。跟他说别抢生意,他说不过是要强了点。
那死丫头“心不坏”,那坏了心的就是这群斤斤计较的大伯大婶了?
众人气了个倒仰,大家都是在尘世里滚过了几十年,哪里会被“性子要强了点”这些鬼话给糊弄住,可越是唬弄不住,他们便越是生气,没办法,两个小人的心思太明显了!
就是仗着人小,顶着张天真的面孔,四处拉抢,惹人生气了就推“不懂事”,没过两天,大家就都对这两小辈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丰阊谷明令禁止打架斗殴,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将那两小辈赶走打走了。
当然,大家忍气吞声也与这俩人身后的靠山有些关系。这靠山也不大,可在里下镇还是管用的,一个是管事身边的何三郎,一个是宝鹤楼的大厨。
何三郎来大集巡视的时候,时不时来摊位转一转,还捎带问一句:“生意怎么样啊?你们年纪小,有什么事别怕!大家都是讲道理的!”
何三郎环顾四周一圈,果然只看到一圈很讲道理的笑脸。
他们能说什么?能说小丫头太会抢生意了?一群长辈抢不过个小丫头片子?
九儿早掏出早上刚烙的菜盒子,热情地塞在何三郎手里:
“大家对我都很照顾!您巡视半天了吧,吃一口,看看我手艺怎么样!您家老太太也是尝过的!”
何三郎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还道:
“我丈母娘说你挺会做饭,果然是!再给一个,刚刚大管事也说肚子饿,宝鹤楼还没到吃饭的点儿呢!”
众人一听这扯上的关系又长又粗还绵绵不绝,顿时一口气闷了下去,只能在自个儿心里头烧火了。
至于宝鹤楼,大家都知道那里是丰阊谷谷主指定的招待修炼者的地方,背景比其他酒楼深。宝鹤楼里的大厨,也是能和谷主说上话的人呢!
宝鹤楼的厨子出来采买,也会路过大香炉这边,一来还来两人,也不知道哪一个是那小丫头的关系,只听她喊一声“陈叔”又喊一声“李叔”,这回倒是不塞人家菜盒子了,却是从人家手里接馒头包子。
宝鹤楼的大厨给这小丫头送包子!
第628章 租房惹疑猜
看在小丫头还知道将宝鹤楼的包子馒头分一分给大家尝尝的份上,一群气都堵到嗓子眼儿的人也就将那口气再往下压了压。
几个白面疙瘩当然不能和被抢的生意相提并论,可是吃了人家几回包子后,到底也嘴软,便也只好将自家摊上的货物再压了点价,这样好卖些。
除了生生闷气,大家也只能自嘲一番:
“说理说不过,
仗势也仗不过。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了!”
“是啊,谁没个熟人啊,我也认识管事身边的人呢,可人家也要讲同僚情分,哪能平白为我得罪人。我也不好拿这破事儿去烦人家。何况那一头相帮的还不止何三郎一个,人家宝鹤楼也有人呢。”
“唉,我倒是有心教训他们一顿,
可一想啊,我们人多,年纪又大,若真口角起来,哪怕没动手,还要担一个以多对少、以长凌幼的名头!”
“可不是……”
大家互相瞧瞧,苦笑一声,他们这么多大人,说到哪里都不像奋起反抗的劣势一方。
“得,还不如把眼睛放亮,找找来比试的修炼者。那个才实在!两块灵石呢!咱出了名,东西肯定也好卖。对了,也就刚刚几天揪出来好几个,这两天怎么就没了?肯定藏得深!”
“这话说得对,银子再多也换不来灵石,揪出来一个,我这下半辈子也就有指望了。”
“生意么,那丫头小子能有多少货物卖?总不能将大集的生意都抢了去。先让他们专心做生意也好,我们抽空去找找修炼者。”
这么一想,几个不服气的商贩倒觉得自己沾便宜了,
银子让那死丫头挣去,他们挣灵石岂不更妙?
于是,大家在做生意之余,将更多的精力用来挖掘身边可能隐藏的修炼者。
大集上无数视线交织,审视着来往行人。
除了两三个熟识了许多年的老伙计,其他人都是可疑对象。
哦,不,还有那两个讨人嫌的,九儿和戚大,也自动被排除了嫌疑。
理由很简单,修炼者要隐藏在普通凡人堆里,肯定要低调行事,与人为善,连小小的口角都要避免,尽可能不引起别人注意。
而这两小,行事嚣张,霸道咋呼,
恨不得将全市场的人都得罪了个遍,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很厉害一样。
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是修炼者?
抢生意抢得天怒人怨,说话还夹枪带棒,明明白白地攀靠山拉关系,势利小人!满脸都写着“我上头有人”的嘚瑟。
修炼者是什么人?是要做神仙的人,天生不凡、骨骼清奇、资质脱俗,怎么会这么市侩谄媚?
这种人要是也能修炼,他们将自己眼睛给戳瞎了!
何三郎的丈母娘倒是对两个房客观察了好几日。
也不是就觉得这俩人可疑,她其实是有些官瘾,又有些财迷,平日还专好窥人阴私。女儿出嫁后几日才回来一趟,她少了平日闲磕牙的对象,便拿新来的房客打发时间。
既然谷主有令,那她便是奉命窥探,若真发现什么,便有机会去管事甚至谷主面前禀事亮相,那可是了不得的荣耀。
这般一想,这徐大娘心里便壮了几分气势,又深感责任重大,愈发地将盯人当了回事。
加上能挣灵石,那是可以延年益寿的宝贝,焉能放过?
她是个讲求闷声大发财的精明人,何三郎是她女婿,她当然放心。
可是女婿介绍来的人,未必就十足十的真。
须知,那些来比试的修炼者,不都是借着这样那样的正常身份隐藏在普通人中间?她在街头巷尾都听说了好几起修炼者是如何被揪出来的了。
这些修炼者藏得巧妙,若不是有心人太多,令他们无隙可藏,还真看不出不是凡人。
在被发现身份之前,他们是普通百姓、是富家小姐、还有街头卖艺人,谁能想得到竟是修炼者假扮的呢?
九儿那小丫头的话滴水不漏,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徐大娘觉着这丫头与那个少年戚大又非亲兄妹,怎么家里就放心让两人出来同行做事?就算不是修炼者,多半也有私情可勘。
有看头!想想就有些兴奋和热切呢!
出于爱打听和探秘辛的本能,徐大娘暗暗地瞄着这两个少男少女日常。
九儿与戚大每日早起,晚间才归,忙得风风火火。
徐大娘也不得不改了往日高卧至红日中天的作息,早早儿听到动静就也跟着出来,打水洗漱,一趟趟到厨房间,还有时找个理由去他们的屋子里看一回,眼神将每个缝隙都扫过了。
两人竟然是规规矩矩的。
这令徐大娘不免有些失望。
厢房给隔成了一明一暗两小间,姑娘住里间,少年住外间,中间隔着薄薄的土墙加了扇木头门,晚间都是上了门闩的,里外并不曾有暗夜私会。
要问徐大娘是如何知道的——那门闩年久,又不曾上油,抽动之时“吱呀”声甚响,她在正厢房里都听得到,尤其是夜静之时。
晚响一次,那是姑娘进去;早响一次,是里头人起床出来。其余再无任何动静。
徐大娘从前就是通过这门闩的响动来判断房客的亲疏关系。
有一次一对号称兄妹的男女来租房,白天也是本本分分,夜里却听到门闩被轻轻抽动,听得出虽然竭力避免发出响声,却免不了断断续续“刺啦”,想象一下那种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徐大娘听得都替这对男女委屈。可是她心里是高兴的,有一种听戏的快活。
白天再看那对男女装相,她更有一种明察秋毫的高高在上感。
所以,哪怕房客抱怨了几次木头门老了,她总是不给门轴门闩滴油。
这回的新房客,她依然留意动静。
她听了几晚,只听得叹气失望,怎么整夜都没声响?一个豆蔻年华,一个青春年少,竟然没半点恋慕异性的念头?
她实在想不通,这少男少女正好年纪,又有这样的便利,怎么彼此如此生分,虽然口气亲切,一口一个“戚大哥”“九儿”的,却受礼守得有些过分了。
第629章 得见修炼者
徐大娘走家串户的见识了多少痴男怨女,又多活了这么些年,什么风情没见过?
胡同尾的卖花娘子在街头对谁都笑意盈盈,可她对胡同头的小木匠就笑得矜持淡淡,别人瞧不出,徐大娘却是只路过顺带看了一眼,就觉察出这俩人有些首尾。
后来果然,
两人衣衫不整地被木匠老婆拉在大街上撕打了半天。
再如,吴家小子读过几年书,人长得颇俊,斯斯文文,杜家二女儿却是咋咋呼呼透着粗放,两人怎么看都不相配。两家都到了年纪,媒婆跑断了腿也没想到将这两个人拉到一处,只抱怨吴家小子太挑剔。
可是徐大娘瞅到某一日杜家二女儿与吴家小子同行,主动热情,笑容如花,心里便有了底,隔了几日去吴家一探口风,他家小子果然是愿意娶杜家二姑娘的。
一干只会羞答答暗示偷看的闺中少女气得撕碎了手帕,谁想到吴家哥哥竟然喜欢的是主动热情的类型!
徐大娘这双眼睛还没看岔过。
可这九儿与那戚大,她实在有些看不出来。
乡间儿女,本来就没那么多男女大防,不然,家里也不会放心俩人出来一起做事了。
也有个弟弟,隔几天来一下,看上去傻乎乎的,根本不成阻碍,说这俩人是孤男寡女也差不多了。
明明这俩人很熟识,明明乡间这样的情况多半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对。
竟然没私情!不合常理啊!
徐大娘想到这里,心里一突,不合常理之处必有缘故,莫非,
这对少年男女其实是掩藏了身份的修炼者?
不能怪徐大娘想得多,
也不是她有多敏锐,而是她几十年的见识里,关系不错的未婚男女走在一处就该成一对。
不谈婚论嫁,当然就是别有所图了。
目前她的见识里,自然又是以查找修炼者排在第一位。
所以,非此即彼,徐大娘非常简单直接地给出了判断方向——若无私情,便是修炼者。
且不说徐大娘是否误打误撞地几乎勘破了真想,且说那杨谢亦正盯着宝鹤楼的烧火工阿海,也是一无所获。
阿海有徐叔帮衬,自个儿又讨喜勤快,随喊随到,乐呵呵的,只要有包子吃,别无他求,忙起来多顶一会工也不抱怨,故而大家都爱喊几声“阿海”,
他在宝鹤楼混得如鱼得水。
阿海越正常,杨谢就越失望,兴致也越来越低落,切完菜就蹲墙角,晒着太阳盘弄砍木柴多下来的木头边角料。
“杨大哥,累了么?今天前头人多,我看大家都忙个不休,我这也才歇下来呢!”
阿海倒是主动凑到杨谢身边,他刚刚洗净了手,圆圆的手指头还带着水渍。
“锅上还蒸着呢,你怎么就下来了?小心大厨骂你!陈叔也不好帮你。”
杨谢懒洋洋地随口问道,撇开他心里的怀疑不谈,共事了几日,他对这小矮胖子倒也有几分喜爱。
“蒸差不多啦,那只要余火焖着就行了,我有数,放心!”阿海将手很随意地在身上擦了两把。
杨谢看他的模样,心里一动,北地此时尚寒,这几日又尤其冷,水缸每日早晨都结有薄冰,大家打水洗漱都冻得不行,这小子却是不畏寒的?刚刚那双胖手在冷水里反复搓洗了半天。
眼看着阿海又将手放到嘴边呵了几口气,杨谢的那点怀疑又摇晃了起来,也许只是小孩儿火力大?
“哎呀,人手都不够了,前头二楼雅座让我们帮着送点心去!谁身上干净点儿?”是大厨在吆喝。
杨谢一听,推了推阿海:“阿海手都洗干净了,让他去吧!”
大厨瞅了瞅阿海,觉得他身上确实算得上整洁利落,便点了点头:“送到就行,不要乱说话。”
在二楼雅座落座的都是被百姓慧眼发现的修炼者,这两日大概是喝茶真的清了不少火,已经很少摔盘子打碗了。
宝鹤楼的人有机会都爱去二楼雅座送茶送点心,借机开开眼界,以后也是可以说一嘴的:“我当年可是看过那么多修炼者,济济一堂呢!”
只是前头服侍的人多,后厨的人基本落不着这样的好机会。
可巧,今日人手紧,连大厨都让后厨小工上前去。
二楼雅座的吸引力还有一重缘故。
送到二楼雅座的点心可不是大包子这种管饱的粗陋面点,而是由专门请来的名厨特制,做得玲珑精致、鲜香甜美,等闲人见都见不到。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撤下来的点心是大家可以分一分的,经手的人更有优先权。
大厨将这福利给了阿海,主要是因为有陈叔的面子在,加上这孩子也讨喜,杨谢又推了阿海出来,大厨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阿海一听,兴奋又有些忐忑:“我姐说那些人不好惹,万一我……”
杨谢拍了拍他肩膀:
“这有什么?出来不就是见世面的吗?我这是剁完骨头还没来得及打理,衣襟上沾了血沫子,不然我也去了。”
阿海果然开开心心地应了,他又擦了擦手,端着大托盘,就兴抖抖地往前头迈步而去。
眼看阿海的背影转了个弯不见了,杨谢笑道:
“阿海胆子还是小,我跟在后头看着点,万一有什么不妥当,也好帮忙通个话。”
大厨点点头,跟徐叔笑着道:“这哥俩真是好,就该这样互相帮衬着。”
徐叔也笑,看着往前去的背影,心里欣慰。这些年轻人,看着就令人欢喜。
杨谢离开后厨,便放轻了脚步,耳朵张开,听着二楼雅座传来的动静。
什么也没听到,他赶紧又加快了两步,悄无声息地贴到了雅座外头的雕花门窗。
透过鹊踏梅枝纹样的窗棂,他看到厅内泾渭分明的两帮人马分别围坐在两张大圆桌旁。
这些人有刚猛威严,有俊雅文秀,但俱是气势不凡。
看得出,一桌是修道者,一桌是修魔者。
修魔的那一桌倒也不是如何凶恶,但有些阴沉沉的,比起修道者,少了清明温和之风。不过,同样都是根骨清奇,目光湛湛。
第630章 暗里有观察
哪怕此行别有用心,又是隔着窗棂,杨谢也被室内那些修炼者的神态给吸引住了。
“果然不是凡人相,非同寻常……”
杨谢暗念了一声,手指头不由自主地描摹起来。
所谓见猎心喜,他酷爱雕刻人物,这是难得的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便是在此时,他也忍不住偷学一二。
“今儿来的这小子挺有趣啊!”
一道女声惊醒了杨谢的入迷状态,他才想起来是来干什么的,他应该盯着阿海的举动,看看阿海见到修炼者的反应啊!
竟然又迷上了老本行!
杨谢心里暗骂了自家一句,才注意去盯着室内的动静。
刚刚说话的是一名身形修长的女子,
是位修道者,英姿飒爽,明眸修眉,气度清华脱俗。
杨谢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心道:这才是神仙中人应有的样子啊!所谓超凡脱俗,观此便可知其意也。而那个烧火工阿海,与这些人一比,确实有些不太像呢……
想到这里,他赶紧去看阿海,见那小子笑呵呵地在点头哈腰,一脑门的油光,嘴咧成了大瓢,有些蠢,有些憨,又有些可笑。
阿海大概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么多修炼者,有些手忙脚乱,盘子都放下了,本该将桌子上的旧点心撤下的,他却端起了新送来的盘子,
想想不对,
又换了过来。
笨拙得令人不忍直视。
他嘴里不住打招呼:“对不住,
对不住,小的有些笨……”
那些修炼者虽然分成两个阵营,且氛围隐隐透着敌视,但都还自恃身份,不至于将气撒到一个凡人小儿头上。
“真……是好玩儿,哥,他那刘海真是好玩儿!”
是个小姑娘在说话,她指着阿海的脑门儿,笑意盈盈。
原来这么娇嫩的小姑娘也是修炼者!这是真正的小仙女罢……杨谢偷眼看去,心里感慨,老天生人,真是生来就千差万别。
阿海抬手抚了抚前额门帘儿似的齐发,美滋滋地笑了,很明显,被人家小仙女夸了一句,他快活得很!可这么一分神,手上的托盘歪了一歪,盘子叮当作响,吓得他赶紧扶正,
脸色慌得不行。
那桌子上几人都笑了起来。
杨谢看得心里一跳——这几人对望的眼神,
状若无意又似别有用心,与当时告示下阿海三人对望的神情竟有些相似!
他们是真的觉得阿海好玩儿,还是有什么在暗暗交流?可是白光没有亮起,应该是没什么法术传音。
他们是习惯了随时这样带有深度的凝视,还是在用眼神沟通?修炼者的眼神确实与普通人不一样,清而亮,神采非凡。
阿海好像与他们没有什么接触,此时他的眼神也是浑浊迷茫的,毫无神采。
如果这些人是阿海的同伴,那阿海这种浑浊的凡人眼神,是不是也可以是故意装出来的呢……
他只盯着那些人的眼神看,心里又先存了疑猜,越看只觉得心越是跳得厉害。
“小伙子,今天的点心很好,谢谢你了!”
发话的是那个被小仙女喊“哥”的一个年轻修炼者,他气度沉稳,虽然年纪不大,却隐隐有为首的架势。
阿海连声应了,瞅着几乎没动过的整盘子点心,喜笑颜开。
杨谢看着他油油的脑门儿和那一溜黏答答的刘海,心里又动摇了:这样的糊涂小子,如何会是修道之人?
哦,不,也许是修魔的呢?
杨谢的视线转向另一张圆桌。
那边围坐的几人如出鞘刀剑,锋芒凌厉,令人心底生寒。
这就与阿海更不像了!
杨谢心里翻滚不定,一眼见阿海端着盘子退出,赶紧后退,撤到拐弯处,不然阿海出来的时候就会瞧见他,省得他还要解释,不管什么理由,他自己都觉得牵强。
窥探,总不是见正大光明的事。
他在拐角处停了停,却没听到阿海的脚步走近,那头竟似没有人走动的一般。
杨谢心里奇怪,伸头去看,心里又是一突:阿海背朝着这个方向,弓着腰,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作甚,明显很古怪。
杨谢再忍不住,再晚一步他就看不到了,趁阿海还在动作,他大步就疾走了过去,转眼就来到人背后。
阿海还没反应过来,肩上就被人重重一拍:“干什么呢?”
阿海惊得手一抖,半盘子点心“哗啦啦”滑到了地上,盘子也跟着滑了下去。
杨谢吓得赶紧伸手,扶住了盘子,这才避免弄出更大的动静。也幸好此时离二楼雅座远了几步,酒楼里本也有嘈杂声,没引来修炼者的呵斥。
他手忙脚乱地在地上一阵收拢,将那些点心捡放进了盘子,可是原先精美玲珑的点心已经半数碎成了渣渣,上头的刻花装饰都糊了,远没有原先的体面样。
看着阿海又气又急的眼神和怀里露出的半张油纸包,杨谢如何不知道,阿海刚刚是在偷藏撤下来的点心!倒是自家莽撞了,见风就是雨,差点砸了盘子!
呈到雅座的点心精巧且昂贵,比大包子稀罕多了,后厨人又多,大家伙儿平分就没多少了,难怪阿海要先偷藏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而那装点心的盘子更是昂贵,非金非玉,据说来自谷主洞府,要是砸碎了,可不是两个小工能赔得起的。只怕工钱不够抵,人还要受罚。
他差点捅出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来!难怪阿海那般气恼。
杨谢面上不由露出尴尬的神色来:
“我……这是来得急了,是我等你不回来,大厨和陈叔都怕你被人家骂,就让我过来看看。”
阿海掩了掩胸襟,狐疑地看看他,慢吞吞地道:
“就这么会,怎么就急了?那是怕我独吞了这些点心么?我本来也是想多分你几块的,不想你这般小气!”
说完,阿海板着脸,盘子也不接,径直往后厨走去。
见对方真生气了,杨谢只得陪着笑,一路小意儿说着软和话:
“阿海兄弟,莫与我斗气,我就是冒失了点,想逗你玩的……真的是陈叔他们让我来瞧瞧的。那点心我也不与你争,我知道你还要去看你姐。”
第631章 窗下听壁脚
杨谢确实听阿海说过几次他想带宝鹤楼的点心去看他姐姐,为的是好吃又体面,显得他这个弟弟很排面。
刚刚他那么一下冒失举动,搞得点心砸了不少,这小子心里肯定是失望气愤的。
他平日与这小子处得还挺好,往后一段时日还要相处,更不能为此坏了情面,
少不得赔小心说好话。
“就剩一小半了……送个屁!”阿海嘟嘟囔囔地抱怨。
“下晌我给前头小二哥说说,让他给我多留一点!”
“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人家能给我留?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到前头来……”
难怪阿海生气,这里头还要白搭上大厨的好意。杨谢也觉得不太好处置,赶紧又补充:
“李小二才当爹,我不是刻了一对福娃娃么,跟他换!”
阿海这才松了点脸色,
杨谢也松了口气。
可回去时,阿海还是告了杨谢一状:
“……都是杨大哥!看看都烂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够给大家分了。就是他在背后吓了我一跳,吓得我没拿稳,下次你们可别让他去了……”
他指着盘子里破碎的点心,满脸不高兴,跟陈叔半是撒娇半是甩脱责任,完全是拿陈叔当靠山的架势。
陈叔笑笑,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看样子是宽慰他,阿海才跺跺脚,不太情愿地歇了,还没忘记冲杨谢方向翻了个白眼。
真是挺记仇的,为了盘点心!
几两银子的事,虽然难得,也不能不顾两人的情面啊!
杨谢无奈,这孩子虽然平时看着性子好,可还真是有点小脾气的。一丁点误会闹出来的事情揪着不依不饶,能当着他的面就告状,都不懂背过去私下讲,
全不顾彼此和气,真是家里娇惯出来的。
农家的孩子现在能吃苦忍耐的真是越来越少了!
杨谢一时有些愤愤于世风日下。
想他那时跟师父,虽然师父是自家大伯,可也是做小伏低,忍了许多气,挨了许多打,这才慢慢得了师父的认可,才练得一身好手艺。
没想到阿海这农家的孩子,竟然养得一身娇脾气!
听说现在有些农家娃吃父母的用父母的,不好好干活儿不说,还拿父母的血汗钱在城里充富人家少爷,听曲儿捧花娘,作孽哦!
杨谢觉得他要提醒一下陈叔,对阿海严格一点,主要是人情世故得教着点,不然,以后怎么当家啊!
这么一闹,
他倒是觉得,阿海身上修炼者的嫌疑去掉了九成。
性情、手段、城府、气质,
完全不搭啊!
还有一成,
是因为他实在不甘心。
等晚间收工,阿海与陈叔嘀咕了一阵,收拾了半篮子馒头包子,杨谢知道这小子是要去看他那个九儿姐姐了。
后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灶间只剩阿海一人。
杨谢磨磨蹭蹭在门口洗刷,他得空便向内偷瞄几眼,没抱什么指望,只想顺便瞧着有没有意外惊喜。
结果,他看到什么——
却是看到阿海借收拾的功夫,悄悄儿地又在厚厚的案板后面掏出一条不知何时藏在那里的羊肉,团了团就塞进了怀里,小眼神贼溜溜的,左右扫了扫,顺便在馒头上擦了擦手,状若无事地走人了。
还偷肉!
上好的一块带皮羊坐臀!
也忒猥琐了,哪有这样的修仙者啊?
杨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自己,也笑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混小子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
本来他还想厚着脸皮跟在阿海后面去那个九儿住处看一看的,现在么,已经没有必要了。
……
“哎呦,是九儿的弟弟呀!”
阿海刚刚到青砖小院,就听到正厢房传来热情的招呼,他抬头看到那位风韵犹存的徐大娘正招着手,手里甩着一条水红的帕子。
他很合时宜地缩了缩脖子,憨憨一笑:“大娘好!我姐呢,还没回来啊?”
“还没呢!指定是生意好!你姐可会做生意了,哎,她在家就这么能说会道吗?”徐大娘将帕子掖在腰间,款款走到阿海面前,貌若随意地问了句,眼睛在他手上篮子里转了一圈。
“嗯,还好吧……”阿海弓着腰,一手遮挡在身前,闷闷地答了声,又道,“只要来钱,她就能干些。”
徐大娘失笑:
“你这孩子,也会打趣人。你姐这么能干,以后不知道哪家小伙儿有福气娶了她去呢!”
她眼神闪闪,又问:
“哎,我瞅着她与那个戚大到挺好,听说你们两家是邻居?结成一家亲多好!我看,再合适不过!”
阿海的手在衣襟上抓了抓:“我姐还要给家里干几年活儿呢!她嫁谁都行,给彩礼就行!”
说着,他又拍拍肚子:“怎么还没回来,我走这老远,又饿了!”
揭开篮子上的盖布,他抓起一只包子,“啊呜”一口咬了下去,又口齿不清地问徐大娘:
“您要不要来一个?可香了!”
徐大娘嫌弃地离那只油手远了两步,心内鄙夷这小子及其家人的贪婪猥琐,又有些失望:如果这小子的话是真的,有这种身世的人家也不会是修炼者啊!
若是编的,修炼者能对俗世琐碎算计知道得那么清楚?
突听院门一响,九儿与戚大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脸上有些疲累之色,又带着些兴奋。
“咦,阿海,你来啦!”
“你们怎么才回来?我给你带了包子,今天还有好点心。等老半天了。”阿海抱怨着。
“我们做了笔大生意!还有,我们还发现一个……”戚大说了一半,看到徐大娘,当即将半截子话吞了下去。
徐大娘识趣地笑笑:“我不打扰你们姐弟相聚啦,我去屋后走走,消消食。”
她转身走屋后去了。
九儿松了口气,拉着阿海进了厨房:
“正好帮我烧个火,今天省事,我热个汤,就吃你带来的包子。边忙边说。”
戚大也跟了上去。
徐大娘听着身后的动静,嘴角一扬,脚步不停,拐到了厨房后面。
小厨房有个气窗,窗外又种着几株毛竹,此时天色已暗,厨房里点了油灯,自竹叶的缝隙里是能看到里头动静的,里头却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藏那听个壁角正正好。
当面看不出的,说不定背后听一听就能发现什么。
那小子藏藏掖掖的,说不定留着什么秘密要说呢!
哪怕不是修炼者,只要是与人有关的秘事,她都爱听!
她拐到厨房后头,听得里面正说话:
“陈叔在宝鹤楼好么?记得帮我问候他。”
“挺好,他说等大集散了,若宝鹤楼不用他了,他就跟我们一路回去,跟我爹喝两天酒。”
“那敢情好。这包子是陈叔的手艺吧,一吃就吃出来了。”
徐大娘未免有些失望,这些有根底的话,越来越不像修炼者了。
“哎,这个,给你,别给人知道……”
“咦,这什么……”那个九儿明显压低了声音。
第632章 听壁脚收获
徐大娘听得厨房里有些鬼祟,顿时来了精神,生怕耽误了什么,遂借着晚风吹动竹枝的“哗哗”声,轻轻挑开一枝竹叶,向内望去。
只见那个九儿脸色在灯光下明暗交替。
“这是……”那个阿海鬼鬼祟祟地自怀里掏出一团物事,“是我在厨房偷的一块好肉!给你们开开荤!”
徐大娘一口口水差点呛到。
她偷偷摸摸贴着墙角挤着竹子,
不惜弄脏了石榴裙,就看到这个?
九儿也有些恼,她在阿海手上敲了一下:
“你怎地没做几天小工,倒把老厨师的坏样儿学了不少!要是给人发现了,你还做不做啦!人家罚你钱怎么办?”
话虽这样说,她却是喜孜孜地将肉在灯下照了一照,道:
“油挺多,
够吃两天了。”
阿海笑呵呵地掖着衣衫,
道:
“我就知道你这里没这个。放心,我小心着呢,我是瞧那些大厨二厨都私下给自家留好菜我才也拿的,没人看见!宝鹤楼每天消耗那么多,哪里看的出来?哎,整天包子也吃够了,你拿这肉帮我汆个汤呗!”
徐大娘听着翻了个白眼,她还以为这小子是心疼姐姐才偷的肉,没想到是自家嘴馋了,在宝鹤楼还能缺油水?来看一趟姐姐还要蹭个饭。
徐大娘想起自家不成器的弟弟,简直是感同身受,很替这个九儿不平。
厨房里头,九儿已经麻利地通火烧水片肉了。
徐大娘不需要再看了,她见过这丫头的厨艺,身手麻利,切菜、通火的都是飞快,还调的一手好味,灶头案上无一不精,
一看就是从小家里练出来的。
难为她这般年纪就练得精熟,普通人家娇养点的女儿,可做不到这样好。
偷点肉沾点便宜啥的,虽然拿不上台面,但生长于市井之中的徐大娘完全能理解,也没当这是什么错。
可有一点,修炼者是不会这样为偷肉而窃喜的。
想到这里,徐大娘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真是运气不好!
怎么人家就能逮住个房客是修炼者呢?
长街口的张二姐家就挣了四块灵石!她来回讲了四五次,徐大娘越听越是心痒。
张二姐家也有一间空房,大集前早早打扫干净了,很顺利地招到两个房客,看起来普普通通,也说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
张二姐和徐大娘是多年的手帕交,这眼神与心思也是一样的精细如针尖,尤其对这些外来人,她是暗里看了又看。
很快她就发现,这两个人竟然不吃饭的!
开始两天,到了饭点,
见人家吃饭,这两人还拿随身带来的黄面馍馍充数,
可后来一到吃饭的时候,这俩人就躲在房内。
不去厨房开火,也不见买饭食。
说起来是小事,但落在张二姐这样的有心人眼中,那就是天大的嫌疑。
她便装作关心地试探了一回:
“怎么也不见你们做饭吃呢?真是忙生意忙得日子都不过喽!要是不会做饭啊,到我屋里头吃去!添把米的事儿!”
那两人讪讪一笑,连说“不麻烦了”,还说这两天是没顾得上,等有了空就要做饭吃的。
张二姐便做了个局,某日推说赴宴,要晚饭后才回。
等她在外头逛足了时辰,慢悠悠回家时,推开院门,正好见两个房客刚刚从厨房出来,还装模作样擦着嘴呢!
她又顺口寒暄了句:“呦,吃完啦!我家厨房用得可顺手?”
两房客赶紧应答:
“刚刚吃完,二姐你家厨房收拾得利落,好用!我们简单做了点,就吃得快,已经收拾掉了。这不,刚刚吃完出来,可巧!”
那态度,答得极认真,就像逃学的顽童突然写了一次功课,就要正儿八经地给先生汇报一下。
张二姐也是个精的,当时随意点了点头就进屋了。没过盏茶功夫,她假意烧水喝,进厨房去在锅沿偷偷一摸,就笑了!
什么“简单做了点”!骗谁呢!
锅倒是热热的,可柴火一点没少!刚刚她回来路上也没见烟囱有烟!
分明没有烧火。
泔水桶里也没有新增,案板篮子都是干干的,锅耳的位置还停留在张二姐顺手的角度,说明根本就没有动用过!那锅被弄热了不过是唬弄人的。
做啥要唬弄她呢?
张二姐还趁房客出去时用预留的钥匙进厢房看过,翻了翻他们的包裹,一看更发笑了,包裹里像模像样地也装了些山货海珍,那是要卖的货,这没什么,可包裹里面还包着一包黄面馍馍,都冷硬干裂成石头了!
分明不要吃,分明没有吃。
什么样的人不吃饭?
真当凡人是傻子吗?
张二姐当即就去喊来了赭衣卫士,果然,那两名房客还没回住处就被请去了宝鹤楼喝茶。
他们留下的包裹自然归了张二姐,再加上谷主许诺的灵石奖励,张二姐可是好生赚了一笔!
一想到这里,徐大娘心里就火热火热,可一看看自家厨房里这三个人,她心里就拔凉拔凉。
要是她有张二姐那样的房客,以她的眼力,铁定也能看出来。
可是摊上她家这样的房客,来十个张二姐,也挣不到一星灵石屑!
那烧火麻利的,那顺手将水啊油啊就往围裙上擦的,那蹲在地上啃包子的,那偷肉的……
修炼者怎么会这样!
可惜她为了钻屋角,白脏了一条石榴裙!
“哎,刚刚你们说发现了什么?”阿海吃过大半碗肉片汤,终于想起来先前戚大的半截子话,便问道。
徐大娘不免又支棱起了耳朵。
“我们发现有个人,有点古怪,我们怀疑是修炼者……”
戚大压着嗓子,低低地说道。
“是吗?我在宝鹤楼也注意看了,那些修炼者都很神气的,看你一眼,就像给穿了个洞!和你我都不一样,我来的时候看了一路,也没那样的人。你们能那么容易找到?”
阿海的语气透着不相信。
“那人一脸大胡子,看起来是个豪客,嗓门儿大,皮帽子就比别人的好。他也在大香炉一带摆摊儿,不知道走的谁的门路,占了好位置,可是东西着实有些不够看。我和九儿都觉得他不像正经做生意的。”这是戚大的声音。
“嗯,戚大哥跟我说之前,我也看出来有些不对。他那茯苓年份还没我的好,有钱人根本看不上眼,卖不出去的。可石头又太好了,光彩闪闪的,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挖到的。”
这是九儿在说。
徐大娘听得点头,这姑娘看得细,像她,聪慧!
“人家一还价,他就卖了!也不看看亏不亏本!大香炉附近的租金可不便宜,还要算上路费和辛苦钱,哪有这样贱卖的!来大集不就是为了多挣点钱么!”
这九儿的生意经一听就很有谱。
这么靠谱的姑娘,那她认为有问题的人,确实有问题。
第633章 抓住修炼者
徐大娘听厨房里的私谈听得甚有滋味,只刚刚九儿与戚大的想法,她觉得就很靠谱。
戚大且不管他,九儿这姑娘是个能干的人,别有心胸,她既然暗里观察又能这般话语,那定然不是无端猜疑。
徐大娘将耳道挖了挖,
好张得更大些,免得错过什么重要细节。
九儿又说了些那人的不合群处,如被人拍肩膀会不甚自然,挣的银钱放得过于随意等等。
若不是在偷听,不能显出动静来,徐大娘简直都要击节叹赏了,这姑娘,这聪明劲儿,
都快赶上她了!
“九儿看得细,我有些没注意,但是我也有些存疑,像到了晌午,大家都是吃干粮,他吃得那个费劲!哪像我们,赶紧吃完了事,生意要紧,他倒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戚大也在补充看法。
“那明儿你们去诈诈他!”阿海兴奋起来,“我在宝鹤楼也找了,大厨陈叔他们肯定不是的,有个姓杨的,看人老是眼睛闪啊闪,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没抓到什么把柄。姐有空你也去帮我看看。”
“那成!先把我们这边的给看准了再说。”
“对了,姐,戚大哥,你们这若是看准了,
功劳算谁的啊?灵石呢!咱关系虽好,
钱财还是要分清楚。”
徐大娘听得嗤之以鼻,这小子,看着憨,却是个精的,灵石还在天上飘呢,就开始谋算分配了!
“平分!”戚大很爽快。
“我们准备偷偷跟着他再看看,说不定他还有同伙,那可就赚大发了!”九儿的声音透着兴奋。
……
徐大娘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走出屋角,憋了半天,脚都麻了,终于听到了有用信息。
明天她也去大香炉那,去那个大胡子摊上逛逛,看看那人有没有蹊跷,顺带扫点便宜货。
……
“呼!”
白光一闪,引来了无数狂热的目光。
大集上已经好几天没发现新的修炼者了!
这是谁这么好的运气?
赭衣卫士赶到时,也愣住了。
那个刚刚暴露身份的戴皮帽子的大胡子修炼者身前,
围着三个人。
九儿、戚大,
和徐大娘。
三只手齐齐抓住那个修炼者的衣襟,
谁也不肯松开。
“这……怎么给?”
赭衣卫士托着一枚石纽,
很是为难。
九儿忍着气的样子太明显,徐大娘在心里说了声“抱歉”,口中却是绝不肯相让:“是我先发现的!”
“大娘,这,明明是我们……”戚大虽然读了几本书,抢起生意来也是毫不嘴软,可对着理直气壮的徐大娘,他真是是有理说不清。
“怎么回事?”又有人来了,却是何三郎。
徐大娘松了口气。
女婿肯定会帮自己的。
九儿和戚大也眼巴巴望着何三郎,那是他们的靠山呢!
果然,何三郎也很为难。
那被揪住的修炼者也笑了:“怎么,这可不好分,得将我切成三块儿么?”
他脸上虽笑,眼神却溜向了别处,明显地一怔。
九儿何等眼尖,她眼随心转,一下子盯住远处一个行色匆匆的老者。
那老者似乎对这里的动静毫不关心,正往别处行去,双手却下意识地将头上的帽耳往下拉了拉,好像想将脸掩住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呼!”
九儿扬手就将空着的那只手上的石块砸了过去!
破空的风声直直冲着那老者袭去。
虽然是凡人的力道,但毕竟是块石头,那老者听得后脑勺处有异响袭来,本能地运起防御之力。
力量刚刚流动,老者心里一惊,正欲停下装傻,可惜为时已晚,一道耀眼白光亮起——这是有人催动灵力的反应。
“又抓住一个!”
一个小姑娘笑靥如花地飞扑过来,嘴里兴奋地嚷着:“两块灵石!这是我一个人的!”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集市上众人还沉浸在三人争抢一个修炼者的闹剧里,就又亲眼见证了九儿姑娘独力抓灵石的过程。
九儿绕着那两块灵石,不,那老者转了一圈,眉开眼笑,目光闪亮。
老者心里恼火,这死丫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的货物,根本没将他当着修炼者,不,都没将他当做个“人”!
确实,他眼下不过值两块灵石而已。
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被蝼蚁一般的凡人抓起换了两块灵石!
老者恨恨地看向那个带皮帽子的大胡子:
“邢老三!你自己露了相,就一定也要坏我的事么!”
那丫头是从邢老三那边扑过来的,这满大街的,只有他们两个修炼者,不是邢老三引来的还有谁!
邢老三摘下皮帽,贼兮兮地笑道:
“曹远老兄,你自己行迹不慎,怪得了谁?却不能将气撒到我身上。我邢老三头虽大,却顶不住这样的锅!”
那名叫“曹远”的老者只看邢老三的眼神就知道这厮满怀恶意,心里知道九成九他是被这姓邢的拖下了水。
这俩人向来不对付,此次同行公事,谁不想抢功?
可恨邢老三自己被认出来了,已是无缘参与六韬令的争夺,却宁愿大家伙儿都暴露,宁愿坏了魔门的大局,也不肯让曹远幸存。
老者一时气急如狂,他本是找到了极稳妥的安身之所,隐藏得也好,大集已经过半,他再忍几日就可进入第二关,没想到坏在自己人手上!
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白光连闪几闪,意味着这修炼者连续动了几次灵力,幸好给大集的禁制压住了。
九儿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那老者脸容清隽却咬牙切齿地面露狰狞之色,着实有些吓人。
“哎哎,你别乱来啊!谷主在上头看着呢!”
众人听得小姑娘这外厉内荏的话,都笑了,可更多是艳羡:这丫头还真是运气好!
看着赭衣卫士已经过来,九儿放心地冲着戚大与徐大娘那边招招手:
“那个归你们啦!我有这个!这个可是我一个人的!”
徐大娘知道自己这块灵石是白捡的,喜心翻倒,面上却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对戚大叮嘱道:
“也罢,咱一人一块。石纽先放你那,灵石到手,你记得分我一块。”
第634章 宝鹤楼对峙
徐大娘自说自话地分配完奖赏,戚大听了竟然无言以对,住着人家房子呢,到底是年轻人面皮薄,对这位和气的女房东,他一时无法反驳。
他默默接过赭衣卫士手中的石纽,犹不甘心地将石纽捏了捏,
似乎想再掰出一枚石纽来。
旁边的围观者纷纷道:
“年轻人,不错啦!”
“别不满足,年轻人眼睛亮,机会多得是,跟人家年纪大的争什么争?”
徐大娘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称为“年纪大的”是件好事,她甜声道:
“戚家小哥,
这福气呢也是你们住进我家带来的。这样吧,这个月的柴火钱我少收你一半!”
徐大娘说得豪气,
其实她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吃得也省,好几日才烧一回正经饭菜,早晚也就煮个面汤摊点饼子之类,柴火其实费得不多。
戚大眼神在徐大娘与那邢老三身上来回几次,叹了口气,除了这样,他也没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这让周围几个本就嫉妒他家生意的摊主平衡了点。
九儿溜达回来,她将石纽塞进荷包,又将荷包系牢,满脸的喜气藏都藏不住。
徐大娘心情极好,她满脸关心地问九儿:
“哎呦,刚刚那一下子可把我吓坏了!你要是砸破人家头可怎么办?”
说着,她的水红帕子在胸口连拍几下,很是后怕的样子。
那一下子真是有些吓人,谁会平白无故地用石头去砸人家脑袋啊!
万一对方是个普通凡人,闹出人命来可怎么办!
九儿吐吐舌头:
“赌一把么!大不了赔他医药费!而且他带着厚帽子呢,脑袋砸不通的!”
戚大也问:
“九儿,你是怎么发现那个人是修炼者的?哦,
你上次说他可能有同伙,
你那时就发现了,怎么没告诉我?”
“当时那个叫什么邢老三的我们已经给认准无疑了是吧!”九儿先反问了这么一句。
徐大娘心里有些虚,尴尬一笑,没接话。
戚大倒是“哼”了声,他和九儿一左一右地围在邢老三身边套话,正问到关键处,突然看到徐大娘摇摇晃晃地走到跟前。
他们还没当回事,还分神和她打了个招呼,也不知道徐大娘旁听了多久,反正正在他们要叫破邢老三身份的时候,劈面就多了一只手——徐大娘的那只。
九儿接着道:
“我当时也是急灵石没法分,就盯着他,我记得他有时鬼鬼祟祟地去街背后和人见面,每次都说是净手。他整天都不喝水,净的什么手!肯定是有同伙!
“然后,我就看到他在和那个老头对望,他们肯定认识!我有一次跟了两步去瞧,就瞧着邢老三说去净手的那地儿,有个人的背影,就像那个老头的!”
九儿说得面带得意,
徐大娘笑而不语。
戚大却是有些尴尬的样儿,他低声道:
“姑娘家家的,男人家净手,有什么好瞧的,还说……”
九儿白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假正经”,手却在装了石纽的荷包上拍了拍,得意的神情明明白白,一句话只差说出来:“挣钱才是真本事。”
徐大娘抿嘴而笑,一甩水红帕子,转身走了。
等晚间九儿与戚大回到青砖小院,见九儿一个人气鼓鼓地在厨房里剁骨头,徐大娘笑着摇进门:
“九儿,忙啥呢?”
“这不挣了么,买了点骨头炖个肉汤!”九儿放缓了脸色,笑了笑。
“你戚大哥呢?”徐大娘朝外头张了张。
“他呀,爱吃不吃!”九儿的话里还是带着气。
两个年轻人吵架了?
徐大娘就爱调停这些事儿,一听便来了兴致,她拉了个小杌子坐下:
“九儿啊,听我一句劝,你也要强了点,戚大是读过书的,他要个软厚听话的,他说你两句,你就当耳旁风就是了,偏要顶,恼了他,以后可怎么过日子?”
徐大娘说话带上了两分真心实意,九儿与戚大已经排除了嫌疑,她又沾九儿的光,平白得了块灵石,心里正是欢喜。
而且这丫头能干,出手不小气,以后大集也肯定会再来,她打的是长久交往的主意。
少男少女的情事,她爱听也爱说,也劝和成全了不少佳偶,这种参与令她很有成就感,这也是她到处被人尊称一声“徐大娘”的缘故。
九儿闻言闷闷不语,一股脑地将骨头倒进砂锅里端火上闷着,才含糊道:
“我也未必要和他过日子。”
“这怎么说?”徐大娘诧异,“我瞧着你们好好儿的,要不是家里有这个意思,你们能一块儿出来?你可别害臊,老姐姐我说一句,我又不是没见过,熟人,又是邻里,结亲是九成九的事!”
九儿叹了一声:“我可不在人家眼里……他娘挑剔,家里还有个幼弟!”
“幼弟?多大?”
“才牵着手走路呢!什么都给他弟!”
九儿不再说了。反正她句句都是实话,这样情感显露才真实。
她是亲眼见过那位夫人牵着幼子的母慈子孝场景的。
至于她言辞闪烁留出的空间,就让这爱管闲事的徐大娘自己去想象发挥好了,她对徐大娘有信心。
徐大娘果然脑补出许多无奈不平来:长子负担重,父母怜幺儿,对长子看重的姑娘也不用心交好……用不着多说,这确实不是个好婆家!
她惋惜地看了眼九儿,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
偏厢房里的戚大一口咬到了自己舌头,愤愤地丢下冷馒头,嗯,他应该生气呢!
……
大集的这一个月,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有的人日日煎熬,苦盼结束。
也有人乐在其中,乐不思返。
宝鹤楼二楼的雅座,摆了两张大大的楠木圆桌。魔门一桌,道门一桌,立场对峙,每日互相嘲笑。
因为在丰阊谷的地盘,不能动手,只能在口舌上赢点快意。
这倒是让宝鹤楼的一众仆役看得不亦乐乎,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修炼者,动起七情六欲来,也是够火爆的呢!
一开始被送进来的修炼者里,道门人数领先,魔门就时常幸灾乐祸地故意询问他们是如何被认出被抓住的云云。
宝鹤楼的人私下议论道,修士竟然也有小心眼呢,肯定是想着既然不能打打杀杀,在口舌上折辱对方一番也是好的。
道门那边的几个修士人长得仙风道骨、清奇英秀,涵养也够深厚,都不去搭理魔门的挑衅。可也有两位仙子脾气不太好,一个年纪小些,娇俏任性,快言快语;一个年长的,个子高,嗓门高,气焰也高。
“道魔可是死对头呢,谁能忍?要是我也会气不过,又憋得难受,索性痛痛快快和对面吵几场。不然,这个月多难熬?”连大厨都这般说,听得阿海直点头。
后来魔门的座位也陆陆续续填上了人,看到魔门人的脸色日益发黑,道门那边的两名仙子快意恩仇,当场就雪了新怨,狠狠鄙视了一番魔门吹嘘不过如此。
那两位仙子口齿伶俐,笑骂清脆如珠玉叮咚,引来了不少仆役在外头旁听,很是见识了一番八大门派弟子的口才。
人心自然地都偏向了道门一边。
魔门本来还有四个在外面,幸存人数超过了道门,由于长时间关在宝鹤楼,别无事做,这点微弱的优势已经令他们鼓噪了好几天。
没想到这日一下子进来两个魔修,双方的优劣形势一下子被扭转了。
不等同伴问话,这名叫作“邢老三”和“曹远”的两个魔修就对骂得翻天覆地,你骂我吃里扒外、用心歹毒,我骂你祸水旁引、无耻之尤,几个同伴拉都拉不住。
第635章 谁念在逆旅
魔修一派自己先吵了个翻天覆地,个个乌眼鸡似的,毫无风范。
宝鹤楼众人听得暗暗鄙视不已,又不免好奇地偷偷去看道门几位的反应,却见道门擅长吵架的那两位仙子深感快慰,正大笑不已。
其中一名仙子刚刚拍桌喊了声:“小二!”
宝鹤楼的小二立马就很懂事地送上了瓜子,添了凉茶,
让两位仙子好好而嗑着瓜子听热闹。
另外几个道门修士,还有一位一直表现得清心寡欲的仙子,虽然没有出声,可也都笑眯眯地拈了几枚瓜子嗑得开心。
魔门几人着实气得够呛,不仅仅是因为幸存人数暂时落了下风,胜算下降,更因为在死对头面前暴露了己方太不争气,
竟然互相扯后腿,平白被对面两个死丫头看了场同室操戈的笑话。哦,连凡人都在外面听得欢。
不是他们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的志气,要是魔门的人也能精诚团结,何愁圣主大业不成?几个胸怀大志的魔修越想越是心梗。
两位仙子看够了笑趴在桌子上,直揉腮帮子喊“酸”,还豪爽地许诺,等她们出去做完了事,回头一定来给宝鹤楼上上下下都打赏!
宝鹤楼众人轰然应了,欢欢喜喜地散去。
他们没有看到,笑够了直起身的两位仙子眼神里也有掩不住的担心。以她们被锤炼过的眼光,刚刚进来的这两人真是扔到凡人堆里认不出来,这样都能被发现?这些凡人的眼睛真是锥子啊!
剩下的几位同伴,身在逆旅,能藏在哪里呢?是不是能躲过凡人汪洋般的包围和无所不在的审视呢?
……
万里之外,大雪山。
雪顶之上,雪大如席,狂飙裂石,等闲人若到此,连容身都难。
“今日雪暴真是够大……”
漫天雪白之中,
一道黑影如烟如幻,飘飘忽忽,若无其事地穿过暴风雪,随手对着虚空一抓。
他面前,那飞舞的雪花突然凝聚成人形,手足宛然,只是五官模糊,他轻轻一挥手:“去!”
那雪聚成的人形一躬身,随即又隐于一片苍茫。
“果然雪暴之中形成的雪卫才好用。”这黑影喃喃低语,看了看自己苍白修长的手。
说着,他又对着空中连抓几下,面前相继现出一排白蒙蒙的人影,他大笑一声,大袖甩去,白色人影相继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黑色人影对着风雪肆虐的四周扫视一圈,带着不满低声道:
“还是不如你,此时,
我便看不出你的所在。”
话音刚落,这一块地方的漫天飞雪突然被无形的壁障挡住,如透明巨伞罩下。
黑影冷笑一声,索性盘而坐膝,将千年万载的冰寒雪层当作了坐垫,丝毫不惧酷寒入骨,摆出一幅雪地会友的姿态。
他面前的空地上,一道白色人影从无到有、由虚渐实,最后现出身来,长袍面具通体雪白,若不仔细看,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原来是那位白侍尊。
他看着懒洋洋半躺半坐的黑侍尊,语声冷如凝冰:
“你我的修为尚不足以驱使过多的雪卫,你又纵性妄为,如此,神功几时能成?”
“我试试罢了,”黑侍尊不以为然,指缝里雪沫簌簌而下,“真是令人感动,被你这样关心。请问白侍尊你,如今神功至第几层呢?小弟我望尘莫及啊!”
“你莫要打岔,你是否将雪卫送去了……”
白侍尊的话未说完,黑侍尊就竖起一只手指,加上冰寒的眼神,止住了他。
“你的安排未告知我,我的举动,你也勿要干涉。”
“你……”
“你什么?同为侍尊,还分什么上下大小么?你还想管我?”
白侍尊顿了顿,似是忍耐着什么,又道:
“我发下雪山令,是自有用意。”
黑侍尊一声嗤笑:
“宁放进,莫放出么!”
他一展大袖,空地之外的雪花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组成模糊画面,画面上有人影穿插、刀剑来往。
“这些雪卫派的早,传来的浮影尚不够清楚,声音却是明明白白的,你可要再听一遍?”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声,讥讽之意浓浓:
“看我多为你着想!真是礼尚往来!哦,对了,我一片好意,却忘了我们白侍尊大人自有胡明那样的忠心手下,什么消息不能传来?”
白侍尊似乎没听到黑侍尊的嘲笑,他望着那飞雪组成的画面,竟有半晌出神:
“金沙派,李荷花,好久没听到这名字了……”
他喃喃低语,语声被狂飙卷得飘散零落,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他对面的人却是耳目极其灵敏,又通晓他的心意,心中蓦地一凛。
无声在嘴里咀嚼着“李荷花”三个字,黑侍尊掌心不受控制地被攥紧,他若无其事地垂下手,大袖掩盖之下,雪团凝成的坚实冰块无声无息地滑入雪地,便如他的心,被强压变形而不可示人。
“雪山令下,赶尽杀绝,吕台自然会尽力执行,任是什么花,也剿灭干净了。”黑侍尊语声冷漠。
“赶尽是有,至于杀绝么……吕台的剑速我知道,寻常金丹都飞不过……”白侍尊的话便如这漫天飞雪,不辨方向。便是有人在一旁窃听,也不知意指为何。
黑侍尊却是听明白了:“寻常金丹飞不过,一干筑基更是逃不了了,嘿嘿,好算计!”
“雪暴时辰差不多了,你好自为之,勿要无谓消耗。”
白侍尊突然换了话题,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寒凉。
黑侍尊深深看了他一眼,“嘎嘎“怪笑两声,突然大袖一展,整个人化作片片黑雪,“哗”一下飞散无痕。
白侍尊仰首看着凝聚着铅灰阴霾的天空,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似乎少了一层装裹,整个人亦如被灰暗云气所笼罩,阴郁诡谲,又透着无尽的绝望悲凉。
沉重的脚步在雪地上拖出深深的两条印记,踽踽独行,背影孤寒。
只有他自己知道,身处冰窟,逆旅艰难,脊骨挺得如此吃力,气力每用一分便是耗去一分,这世间,再无人予他无尽的力量支持。
第636章 为魔为仙者
长风呜咽,雪片纷乱。
茫茫的雪地上,浑然一片的莹白突然无声下陷两处豆粒般大小的雪洞,而这雪洞转眼又被纷落的雪花填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大雪山半山腰,娄钦哈出一口白气:
“这鬼地方,我以为我都冻习惯了呢,
没想到雪暴一来,比往常又冷了许多!老子差点给冻死在这里!”
话虽这样说,他面上却有些兴奋,掌心托着白莹莹的两颗豆粒大小的细碎冰块。
“最近散了多少冰耳豆出去?”他问手下。
一名眉毛胡须都挂着冰棱的手下低头禀报:
“新近炼成的两百余粒冰耳豆都撒出去了。”
若是细看娄钦掌中的冰粒,会发现其圆而中空,又有细微的一丁点凹陷,
便如虫耳一般,
难怪被称为“冰耳豆”。
这是手下储庆私闯雪顶枉自送命之后,
娄钦向宗主乌思玄求援,得来这用雪顶积雪炼制冰耳豆的秘法。
冰耳豆炼成之后,只需悄悄用灵力送上雪顶,大雪山上,只要有冰雪堆积之处,皆可听得动静。
这比派人悄悄潜行方便多了,也隐蔽多了,而且极难发觉。
娄钦自己试过,以他极灵敏的耳力与神识,都未曾发觉埋在雪里的近在咫尺的冰耳豆。
即使发现了,也完全可以说是积雪凝作的冰屑,看不出任何窃听的迹象来。
四面散开,随处而落,自此雪顶之上,即使是飞鸟偶落、断枝坠地,皆可入耳。
至于其间人物动静,话语行走,亦是无处不可听。
娄钦连听了几日,越听越是茫然,
这黑白侍尊二人,虽然插手了白驹城丰阊谷之事,但全是与道门生死相博的架势。
其偏激程度,比起三位宗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位宗主尚想着留有余地,告诫手下勿要大动干戈,暗中捣鼓几下即可,勿要给道门以开启大战的由头。
可这白侍尊的雪山令一下,那就是要赶尽杀绝,让道门来白驹城的队伍有去无回!
难道这雪山酷寒,也将人心冻成了奇寒无比的冰疙瘩?
虽然心里存疑,可听到白侍尊与黑侍尊的对话,如此明晰,绝无二意。
想想这两位原先的身份,娄钦心底生寒——所以,要更加决然彻底的割裂,才能昭示他们对曾经经历的完全抛弃么?
果然是圣主血脉,
天生不同!
就连这金丹都要奋力抵御的酷寒,
这两位都能轻松置身其间,
果真是冷心冷骨!
……
里下镇的大集已近尾声,
许多摊位的货都卖得差不多了,不少人已经在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住在徐大娘家的两个年轻人却还未有归意,他们兴致勃勃地要等着看最后还有哪些修炼者没有被发现,说不定还能再挣两块灵石。
徐大娘街头巷尾地四处打听,她心情甚好,得来的消息也不吝啬,很大方地与两位房客分享。
听说这次来比试的修炼者都不是普通身份,道门来的是什么八大门派的精英弟子,魔门的也是三大宗门里的好手,都是为争夺丰阊谷谷主的六韬令而来。
里下镇的人沾了每两年一次大集的光,往常也是见过修炼者的。
这些有修为的人大多是是附近小门派的修士,或是四海为家的散修,有道也有魔,甚至有修为混杂两家,道魔之间对这些人而言并非那么水火不容,只要能生存就行。
丰阊谷谷主的田地和店铺里,做事的有凡人,也有不少修炼者,都是一样的在人手底下讨生活。
所谓修炼者,看多了竟然令人失望,里下镇居民眼中的修炼者,大都不是戏台话本里光彩熠熠掌控一切的神仙形象,有的甚至是穷困潦倒,一身叮当乱挂还不如凡人体面。
也就是做事方便点,一招手水啊火啊的什么都来了,力气也大点,搬动石头马车不费力。
可是,修炼就为了这个么?其他真是看不出有什么好处,还一个个自以为是,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处处觉得高人一等,互相还瞧不起。
里下镇的居民日子过得甚好,他们看到那些衣染风尘、面显黄瘦的修士都很不解:又不能发财,又过不了太平日子,这修炼是做啥呢?
而这一批来比试的修炼者可不一样,出身高贵、名门子弟,那是生来就真的要做神仙的!不信,就看宝鹤楼里喝茶的那几位,气度、举止,果然一看就是鸡群中的鹤、石头里的玉。
这些人,如何能在凡人堆里藏身?被发现也是情理中事。
至于在四周都有凡人张开火眼金睛的情况下能藏到最后的,真不知是哪路神仙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里下镇的人又好奇、又备感挑战,出了门就用眼神四处扫射,简直是寝食难安,想在最后几日抓住修炼者的心情愈加迫切火热。
听宝鹤楼里传出的小道消息,魔门还有两人藏得好好儿的,至于道门,尚有三人未被发现。
如果这样的结果坚持到大集结束,那第一局就是道门赢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结果,宝鹤楼里,和宝鹤楼外,都在等。
几个卖完货物的心思灵通的生意人已经利用最后这几日开起了赌局,既然挣不到灵石,干脆就挣点额外的银钱么!
丰阊谷的谷口已经布下了黄沙青毡,乐队仪仗,甚至香花甘露,预备用来迎接这些修炼者。
虽然谷主出的第一道题就挡住了大部分比试者的步伐,但是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少,毕竟,三大宗门,八大门派,都不是能慢待的。
题目古怪,对道魔双方却是公平的,所以败下来的人也只能认输。而礼节周全,则让这些满肚子怨气的比试者没理由泄愤生事。
所以宝鹤楼里的两方修炼者,都无可奈何,也对那位深居简出又威望如山的丰阊谷谷主深感佩服。
区区两块灵石而已,他们被凡人发现的时候也有试过用更多的灵石进行收买,可那些凡人竟然不收!不知是慑于谷主威严还是惧怕事后算账,总之,再大的好处也抵不过谷主的规则。
“驭下如此,让人不能不佩服!”
在宝鹤楼喝了快一个月茶的胡峤叹道。
第637章 静坐宝鹤楼
几名魔修与胡峤俱对丰阊谷谷主的统御之术有些惊叹,水都泼不进!心里更有深深的忌惮。
这么多凡人,世世代代家家户户对谷主衷心敬服,不是只靠武力威慑就能做到的,定然是恩威并下,才能人心归一。
其人自有非常之处。
虽然丰阊谷比不上绮色谷名震各方,但小小一处,
竟也能做到在道魔纷争中独善其身,安然无恙。
难怪这么多年,不论是魔门,还是道门,都要规规矩矩自那位谷主手里正正当当地赢过六韬令。此人不偏不倚,大义打动不了他,强威他也丝毫不惧,连修炼据说都是道魔兼蓄,正邪莫辨。
而且,至今无人知晓那位姓廉的谷主修为在几层!
胡峤边啜茶边琢磨着丰阊谷的情形,要是在从前,他可不会为西北一处小小的丰阊谷浪费思量,但如今不是闲着么!
他从来没这么闲过,闲得除了喝茶和被凡人观望,别无他事。哦,有时么听妹子与对面的魔修吵架,也能打发时间。
不过胡玉城府不够,时常被对面气到。
幸好卢潇潇也加入进来了,她来后就热闹多了,不然,胡峤可按不住胡玉蠢蠢欲动要生事的心。
别说胡玉了,就是胡峤自己,也快憋不住了。他往日打坐闭关几个月都没问题的,可这一个月的静坐,当真是煎熬之极。
相信那一桌魔修亦是同样感受。
当日历练队伍分开后,胡峤、胡玉、郑奕、杜维城四人成功混进了商队,
一路畅行,连巨灵派的关卡也顺利通过,不免就有些轻松,当时还感叹了一下,这一队的历练任务过半要落在他们四人身上了。
也不能说就此掉以轻心,委实是没想到丰阊谷抛出了那么古怪的比试题目。
等他们看到告示悚然一惊的时候,虽然尽量若无其事,但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
第二日就被请进了宝鹤楼喝茶。
让胡峤好受一些的是,他们进来之前,二楼雅座已经有三名魔修在摔杯子了。
那三名魔修骂骂咧咧,不敢骂丰阊谷谷主,只能骂这个破镇子的百姓狡诈又愚钝,他们给出的一整袋子灵石不收,却去巴巴地去赭衣卫士那领只值两块灵石的石纽!
那个谷主是给百姓灌了迷魂汤了么!
胡峤几人与那三名魔修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几日,各自又迎来了新的同伴。
卢潇潇、傅猷与潘宝一组也进来了。
有趣的是,卢潇潇这三人是被当做魔修给认出来的。
他们进来之前,胡峤见赭衣卫士是领着来人往魔修那一桌引去,心里还一高兴,只当是魔门又折了三人,
心头暗笑,
故作悠闲地端起了茶杯看街景。
及至端坐在桌前的魔修与新进门的三人面面相觑,还问出“尔等何人”的话来,还没来得及转头的胡峤方觉得蹊跷,而此时胡玉又惊呼一声:“卢姐姐?”
胡峤一惊,回头来看,果然是一身黑衣的卢潇潇!后面则是满脸无奈的傅猷与潘宝。
三人俱是玄黑衣衫,一看就是努力在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卢潇潇的脸上还画着半片红色的胎记,凶狠的扮相里带着几分滑稽。
魔门的人抚掌大笑,胡玉瞪眼回敬,胡峤则苦笑让座。
三人到得此处,也不再掩饰了,三下五除二去了乔装,俱是长长吐了一口气。对他们来说,装了这么久凡人,实在是不容易,如今被识破,反倒轻松了。
坐下后,卢潇潇连灌三杯莲心茶败火,这才向胡峤一一道来。
原来她们三人是扮作当地江湖帮派,拿刀动枪的很威风,倒也混过了不少人的耳目。卢潇潇爽利泼辣,确实是女土匪的派头;傅猷风流俊俏,能狠能笑,也没露相。
只苦了潘宝,这是个书呆子样,虽然卢潇潇解释说这是被她掳上山的读书人,可潘宝实在口拙,被人用审视的眼神扫了几回,就脸红结巴。
这是在里下镇这样全民寻找修炼者的大环境下,潘宝这样的异样就引来有心人注目了。
便有行走江湖的人士故意前来挑衅,几番试探,卢潇潇不小心火气上升,修为一时压制不住,白光一闪,赭衣卫士便赶到了现场。
只是当时卢潇潇太过凶悍,傅猷看起来又太过城府深沉,那些赭衣卫士本能地将他们当做了魔修一派。
当听完卢潇潇说完别来事宜后,胡峤一时真是心化灰土。
以他与杜维城的沉稳,卢潇潇、傅猷的精明,都没掩得住身份。
胡峤心里,祈宁之一介贵公子,李幼蕖是个剑痴,真海更是有清规戒律要守,这三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如何躲得过去?
没想到,一天一天过去了,这三人竟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接下来,真海这小和尚竟然大大地吓了他一跳!
不,是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竟然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宝鹤楼,端着一大托盘的点心,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自如而熟练地在做跑堂的事。
那个油腻腻傻乎乎的厨房小工,虽然多了头发,黄了面皮,鼻子也塌了些,但主体未改,胡峤等人如何认不出来?
幸好大家都历练到这个地步了,都是竭尽所能地不动声色。
郑奕倒吸了一口气都没敢吐出来,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住了卢潇潇的手,胡峤都听到卢潇潇的牙在咬得“咯吱”响。
傅猷的宽袍大袖掩住了僵直的胳膊,他的椅子扶手竟然没被捏碎,胡峤很是赞叹他的忍气功夫。
其实胡峤自己也呆了呆,幸好他涵养功夫向来出色,又是习惯面无表情,所以看上去一切正常。
只有胡玉差些,差点脱口喊出真海的名字,一个“真”字都冒了头,得亏她转圜得快,笑嘻嘻地指着那道齐刘海:“真……是好玩儿!”借着圆睁杏眼的功夫化解了惊诧。
故而没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幸好幸好!
也实在是不能置信。
虽然不敢有一个字的交流,但大家都知道彼此的震惊与茫然。
真海、祈宁之、李幼蕖三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638章 三人在何处
道门的同伴想想都心疼从前那个整洁文秀的小高僧,谁都不能相信那个清雅出尘的少年僧人变成了这个满身油烟的小厨工。
魔门的人更是想不到。
魔门自然也有消息说道门这支历练队伍里有个卓荦寺高僧的弟子,修为精湛、佛法高深,沉默寡言,落落孤高。
魔门有身份亮在明面上的修士正在满大街寻找道门的三条漏网之鱼,只要发现端倪,立刻就有安排好的凡人来叫破其身份。
可是眼看着日期将到终点,
一丝线索也无。
他们料得这三人定然是分开行事,不会聚到一处,不然被一锅端的风险也太大了。
这三个人中尤以出家人目标最明显,无他,其他人都好混迹在凡人堆,而持戒的卓荦寺僧人却是不易,只要盯着那几个光头和尚找就可以了。
集市上确实有几个和尚,
却都是普通云游僧人,最多是有些功夫的武僧,五大三粗,言行也粗俗,怎么盯都看不出有灵力在身,更与消息里饱读经典的小高僧形象不符。
魔门探子挠破了头,也找不到符合卓荦寺高足形象的僧人,后来也算灵机一动,觉得可能人家会掩饰佛门弟子的形象,便扩大了寻找范围,找那些里下镇新来人中吃素简行又罕言的年轻人。
结果,是看看这个好像,看看那个也有嫌疑,不吃肉的不爱说话的年轻人都被盯上了,却没一个能肯定。渐失耐心的魔门修士本着宁枉勿纵的想法,买通凡人喊过两次赭衣卫士,却是无用功,反倒落了不少嘲笑,
失去不少信任。
多少心思纷纭,多少暗流涌动,带钩如刀的目光万万千千交织得如网一般密,那五名修炼者,始终像深海的鱼儿,沉默自如地在汪洋里穿行,对外面的喧嚣猜疑完全不沾。
终于,到了大集的最后一日,宝鹤楼二楼雅座的门终于打开。
“谷主在谷口迎接各位修炼者。”赭衣卫士躬身施礼。
魔门几人冷哼一声,拂袖而起。
胡峤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心头略松,亦含笑起身。
阿海被杨谢拖着,说是去看热闹,他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有什么好看的,这屉包子就要出笼了!我还要去前头收些点心,上次的被你砸烂了,这次再不收,后面就没机会了!”
杨谢好气又好笑,他实在是习惯去哪里都找个伴,不然他才不拖这个死沉的胖小子,
吃了一个月宝鹤楼的包子,这小子越发圆润了。
他边拖便笑骂:
“你个夯货,就知道吃。这是难得的修炼者齐聚的场面,不是集市上晃荡的那些,是真神仙露真容!这才是真开眼界!谷主也要露面,你不去看一眼,难道白来一次吗?”
“我姐已经挣到灵石了,怎么是白来?哼哼,我还想在你身上找两块呢,哪想到你不争气,竟然不是!白花了我几天盯人的功夫!”
阿海斜睨着杨谢,一脸不满,杨谢更是给气笑了,他就说,怎么这小子有几天古古怪怪地老是看他,原来是怀疑他的身份!也是忒没城府,竟然还明白说出来!
想到自己还怀疑过阿海,杨谢真是觉得自己脑子抽了:
“你盯错了人,还怪我不争气?我怎么可能是修炼者?”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
“对了,算起来还有五个修炼者没有被发现。这都到最后了,说不定他们会放松警惕,我们说不定还能在最后捡两块灵石呢!”
果然,阿海明显心动:“发现了怎么分?”
“一人一半!我发现的也分你一半!”
“那——行吧,”阿海脸上不情不愿,腿脚却跟着走动了起来,“省得我姐吹嘘都是她一个人挣的,我也挣一个给她瞧瞧!”
杨谢好笑,轻轻在阿海的圆脸上刮了一把:“今天见的世面,就够你回去吹好久啦!”
阿海微一皱眉,反手抓住杨谢的手掌:“你手怎么了?”
那掌心有一道不小的伤口。
杨谢不以为意地握了握手掌,道:“急着出去,刚刚抓在在刀刃上,还好,几天没磨刀了,口子不深!”
阿海回头看了看案板:
“你用惯了刀的,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刚刚切的是江豚肝,那东西进了血,麻烦得很!现时不觉得,伤口却是不易愈合的。掌心是筋络汇聚的地方,大意不得。”
杨谢愣了一下:“也没多吓人!又不是毒,能吃的玩意,有什么害?咦,怎么是有些痒?”
他从前听过江豚,却没见过吃过,没想到江豚肝那般油滑,抓握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差点滑脱,地上正好撒了把柴火灰吸汤水,他怕掉下去弄脏了食材,手忙脚乱之下将手掌按上了刀头。
他听说伤口疼痛无妨,麻痒却是不好,只怕是真的有些妨碍,当下便有些慌。他的手是吃饭的家伙,要是哪根筋络不灵活了,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阿海叹了口气,自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子:
“这个是我姐在她隔壁摊位上换的,说是可以拔毒生肌,对被野兽抓伤的地方特别有用。我想对你这伤口也是有效的。”
杨谢自不客气,赶紧拔了根干净竹签,挑出点药膏抹在掌心,清清凉凉的,果然麻痒消了许多,刺刺的疼痛感却是泛了上来。
他不惊反喜,这说明有效啊!当下有些后怕,若是等他看完热闹再回来处置伤口,加上人多出汗,只怕手就要废了!
阿海将洗净蒸过的蒸笼布撕了一块,三下五除二,将杨谢手掌心包得严严实实。
“那个,阿海兄弟,多谢了!这药膏……”
阿海一挥手:“你喊我一声兄弟,就不用客气了。我留着也没用,你这手却不能毁了,只怕还要多上几次药,就给你吧!”
“那我回头给你们雕几个木偶!”
“成!你还走不走?我看好多人都往前头去了!”
“哦,那赶紧!”
里下镇通往风阊谷谷口的小路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咦,那不是你姐?”
杨谢瞟见九儿与那个名叫戚大的少年也在往谷口赶,已经走在前头了,隔着许多人,一时不便喊。
“哦,是呢!我姐前天就说货卖得差不多了,还想再挣点灵石呢!”
旁边的路人闻言,随口搭讪道:“来的人不都是这么打算的!就看谁眼睛尖了!还有五个呢!足足十块灵石散在外头!”
那人用眼睛在阿海和杨谢身上扫了扫,毫无收获,不死心地又去打量别人了。
看样子大家都知道还有五个修炼者藏在人群里。
“我这回赌赢了,我就说道门会胜,他们藏了三个呢!魔门只有两个!”
“还没到最后!大钟没敲响,就不能说定局!”
这是开了赌局的人在盘算。
道门还有三个!
杨谢突然心里一动,阿海他们,不正好是三人?
第639章 心系修炼者
杨谢心里,被这“正好三个人”的想法一搅,那些起初没当回事如今却觉得隐隐约约的异样、曾经丢下的疑惑、一直以来的不甘心,像无数泛起的沉渣,搅得他一颗心浮浮沉沉,似乎有一条线在牵着他勾着他,不能不去回想,
不能不去思量。
他走开两步,状若无意地四处张望,捎带着也好与阿海拉开距离。太近了他看不出,站远一点,也许才能好好再打量一下这个相处了一个月的伙伴。
这个小子油光满面,抽着蒜头鼻子,
眼睛骨碌碌地也在四下看,
他像修炼者吗?
是不太像,
可正好三个人,又都在去谷口的路上,也太巧了……
怎么每次他动了猜疑心思的时候,阿海都撞上!
想到这里,杨谢又将目光投向阿海姐姐那边。
小路两边都是农田,农夫也去看热闹了,一畦一畦的绿色令人舒心,却没人看管。
九儿大概是走累了,灵活地跳到田垄上就地坐下,还拉那个少年戚大也坐下歇息。
两人不知笑着说了什么,杨谢看他们的口唇张合,似乎是在说:“快结束了!”
他们也盼着大集结束么?这是修炼者的想法么?我怎么就没盼着?我巴不得大集的时间越长越好,好让我有多点机会挣钱挣灵石。
杨谢不由自主又往前两步,紧盯着九儿与戚大。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却见那九儿顺手在地里拔出一根白萝卜,就着水渠里的水荡了几下,小手甩了甩,开始剥萝卜皮了!
剥完萝卜皮,她递给了戚大,
自己又拔起一根萝卜,
洗剥干净了,“咔咔”大嚼起来。
两人都是眉飞色舞,指着远方的菜地,又看看手上的萝卜,显然对顺来的萝卜很满意,他们嚼着萝卜晃着脚,动作熟练自如,坐在田头毫不违和,似乎就是与这天地田垄一体。
杨谢失望地闭上眼睛,他是被什么样的猪油蒙了心?盯上这几个!这典型的乡间少年,绝无可能是修炼者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其他人身上找找机会!
他一抬头,看到阿海正鬼鬼祟祟地跟在两个人后面,探头探脑地瞧,很显然是在找修炼者。
杨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什么眼神?这两个都是读书人,白白嫩嫩秀秀气气,
眼神清浅文弱,
哪里会是修炼者?
可是又一想,那五个未露面的修炼者,不就是因为毫无嫌疑,才能顺利地混迹在凡人里?
也许,他觉得不可能的,就是极大的可能呢!
手掌一痛,一时心里纷乱如潮,杨谢停在原地不知该往哪边走。
阿海已经看到了坐在田地里的九儿和戚大,一路大呼小叫地跑过去,声音里透出轻松愉悦。
杨谢盯着阿海,阿海指了指谷口方向,嘴里说着什么,大概是说的“快过去”之类。
这小子刚刚不是不太愿意去看热闹么?
他不是给他姐带了点心么?怎么一见面没拿出来?
杨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鸡蛋里挑骨头,他现在看什么都会怀疑。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包扎的白布条,透出隐隐的药香。他常年动刀,容易割到手,普通止血药也是认识的,可这药的气味却是不同,明显是精制过的。
来时匆忙未曾起心,此时却是觉着不对来。
这可不是常见的金创药,从掌心的痛感来看,此药真有解毒之效,愈伤奇快,九儿即使淘到了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会随意交给阿海?阿海在厨房烧火,最多是被燎个水泡之类,用不上啊!
他记得那个九儿摊位附近几家都是卖山货或矿石的,怎么会有这样的药膏?
能随便拿出这种药膏的,会是个普通厨工吗?
还有,阿海发现他手受伤时的反应,也太麻利了点,不像是笨拙的农家少年……
“咚咚咚……”
一阵鼓声响起。
“一通鼓了!”
“三通鼓后谷主就要敲钟了,没多久了!”
“得占个好位置!”
许多行人加快了教程,往谷口赶去。
戚大将九儿拉起身,连身上泥土都顾不上拍,三人兴奋地顺着人流快步而行。
看着圆脸生光的阿海,杨谢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紧缀在后面。
谷口人头攒动,嘈杂得比街市还要热闹,只是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一处——那铺着黄沙青毡的入谷通道。
那是特意为修炼者而铺设。
青毡两侧立着七色彩衣的侍女,个个俏容肃立,手中是盛着甘露的金盆,新折的柳枝。
风动彩衣,柳垂新绿,端是美妙无比,却无人敢出轻薄调笑之语,便是市集上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也端正了脸色,规规矩矩地绕开些。
据说这些俱是谷主身边的侍儿,平日轻易不露面,今日是为迎接比试的修炼者才出现。
别看那玉手纤纤柳条细细,有人亲眼见过那玉手柳条一挥之间,劈裂了一块大石!
谷口两侧的山壁上都罩着一方大大的红绸,不知盖着什么。
“咚咚咚……”
一名身形高大的赭衣卫士手持鼓槌,敲响了二通鼓。
大伙儿的脖子伸得更长了。
这场景很滑稽,好像全体被鸭子附体。杨谢瞧着,有些想发笑。
他不忘去看一眼阿海姐弟的动静,那边三个人和其他人一样,伸着脖子张着嘴,矮一点的阿海还踮起了脚,很期盼,很兴奋。
都是想看看走上青毡道路的人是什么样。
就是普通民众中的一员。
杨谢失望地收回目光,还是和大家一起看吧!他也想看看那些真正的未来神仙怎样走这条路,是如何的仙风道骨、神英不凡,而不再是被关在雅座里整日喝茶的无奈拘束。
礼乐声起,同时,一阵喧闹声如波浪涌来。
“来了来了!”
“啊——”最前排的小姑娘尖叫了起来。
“真好看!”
“值了值了!”
这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话。
稳重点的成年人则更有深度一些:
“果然是超凡脱俗!”
“修得化境,炼去凡胎,难怪,难怪……”
“难怪啊,穷得要饿死也要修炼!”
“你说的是那些在集市上挣钱的穷修!这些人,生来就吃仙丹圣水的,哪能和那些穷修士相提并论?”
“唉,看了这一回,我这个没灵根的都生出妄想来了,真是让人羡慕。”
“要是咱有这一日,走路这样神气,真是没白活了……”
没有人嘲笑这些满溢着艳羡的仰望者,谁见到如此仙姿不会惊叹呢?
青毡之上,花雨缤纷,管乐齐奏,悠扬声中,两队修炼者飘然而来。
虽然风神迥异,但都是根骨不凡。
一队俊逸卓然、清灵雅淡,一队神采湛然、气势赫赫。
他们往那一站,即使是凡人也看得出那种遗世离尘的超然,由内而外自然生光,修魔的神人气度,修道的仙家风范,果真不同凡响。
第640章 日晷指午时
里下镇居民开过眼界之后,不免比照议论了一番。
“要是我有那什么仙根,我也要去修道!”
“修道有什么好?你看看,个个都清心寡欲的,就比和尚多了点头发。依我看,还是修魔好,率性而为,
没那么多约束!”
“本来我觉得凡人挺好,有吃有喝,成家生子,可想想百年之后就没了,唉,修炼者倒是能活得长点,就冲这点,我也眼馋了。修什么都行,长生不老就行!”
“修魔的神气!威风凛凛你看!听说魔神三头六臂,天都能捅破!”
“修道的多好看啊,难怪人家说什么神仙中人!”
一时间,竟不知是哪一方更胜一筹。
放在从前,这些愚夫凡妇的话语哪会入得了修炼者的耳朵?便是听到了,也是一笑了之,不屑于计较。
可丰阊谷谷主安排的这场亮相,将道魔两边的人安排得竟似同场竞技一般,自然人心就有高下之分,谁肯被对方比下去?
胡峤等人也好,魔门诸修也好,都是被压着头喝了近一个月的清心茶,如今解困出关,在一众凡人眼中亮相,自然要显出万千气象来。
故而格外庄重端严。
胡玉悄悄给卢潇潇传音:
“卢姐姐,我在门派庆典上任礼宾弟子也不过如此了。”
卢潇潇亦回音过去:“稳住!输人不输阵!”
虽然在凡人面前没什么好炫耀的,甚至这样端着身份还挺幼稚,
但那几个魔崽子都神气活现了,
他们好歹是正道名门,焉能逊色?
“输什么,我们不会输的!李姐姐他们还在外头呢!”胡玉听不得一个“输”字。
“那倒是,希望他们能坚持到最后……”
卢潇潇对上清山的李幼蕖还是有信心的,她不同于胡峤的孤陋寡闻。
胡峤对幼蕖知之甚少,不止是胡峤,大多数人只知道幼蕖师妹一心练剑修道,那初见面时文静秀雅的小模样确实骗过不少人。
卢潇潇却是和幼蕖在荣山派好生混过一段时日的,她知道,凡人的那点事,难不倒这个丫头!卢潇潇自己其实也会做,但到底做得少,不够流畅浑圆,这才露了痕迹。
而李幼蕖啊,她自己说过,她从小就是在凡人山村里长大的,白石真人也是如凡人家长一样带大的孩子。
卢潇潇与幼蕖关系亲密,这才知道一些。胡玉都知道得不多,胡峤么,
更是只将幼蕖当正常的道门精英弟子看。
胡玉虽然知道不多,
但她对幼蕖有莫名的信心,
她坚信她的李姐姐永不落败。卢潇潇就喜欢她这一点。
卢潇潇对祈宁之有些没信心。
她原来对真海也很担心,但是在宝鹤楼见到那个小厨工后,她就安心多了。虽然她不知道真海是经历了什么变得这样随和通透,连戒律都搁一边了,但她觉得多半是幼蕖那丫头说服了小和尚。
而祈宁之,连他同门师兄胡峤都不放心他呢!卢潇潇看得出胡峤未说出口的隐忧,她掂量了一下所见所知的祈宁之,那“养眼师兄”一直以来温润如玉的完美形象,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除了少清山人和祈宁之自己,只怕连亲师父言是都不知道祈宁之的内心在少清山被淘洗成什么样了。
卢潇潇镇定地远眺人群,他们三个,应该就在那里面吧!
“卢姐姐,你是不是在找李姐姐他们?”胡玉又悄声问,一直保持微笑仙子形象的她当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望,那三张熟悉的面孔,又怕看到,又想看到。
庄严澹然的真海小师父成了个油头,不知道李姐姐和祁师兄扮的什么样?
杨谢也在看,他想看看,九儿阿海戚大三人与那队修炼者视线对上时,是不是还会出现那种隐含神采的眼神?
到底那是他的错觉、误解,还是他们太会隐藏?
“诸位道友,在下廉澄迈有礼了!请上座!”
这声音爽朗热情,似是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十数位身份不凡的宾客被关在宝鹤楼喝了一个月的清茶。
“是谷主!”
“谷主出来了!”
大家更加激动了,看修炼者只是看个稀奇,而丰阊谷谷主于他们而言是护佑他们的山神土地,是直接关系他们福祉的头顶天,他们看得一眼,心里才会安定舒泰。
两方修炼者与谷主淡淡见过礼,他们已经懒得客套了,只是不能翻脸罢了,可若要他们与这谷主毫无芥蒂地说笑寒暄,实在是做不来。
天大的热情也被这一个月的茶水给冲淡了。
那谷主看着空出的五张座位,“呵呵”一笑,道:“看来,还真有道友能做到大隐隐于市啊!”
竟无人接话。
在座诸人皆摆出一脸平静无波,似是对未曾归队的同伴毫不在意。
那谷主也不觉得冷场,扬声问手下:“什么时辰了?”
一名赭衣卫士恭恭敬敬送上一枚红绸结,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这廉谷主轻轻一拉,一侧山壁上红绸盖布如流水滑落,露出一方巨大的石制圆盘来,圆盘中央立着一根粗大的黄铜针。
“原来是日晷!”遥望的杨谢一下就看懂了,这种计时工具他也帮人做过,雕刻起来不难,关键是两面刻度要找准。
日光之下,那枚铜针金光闪闪,晃着无数人的眼,大家都看到,投影已经接近了午时。
“哦,午时将至,大集就快结束了。”廉谷主饶有趣味地说着大家都知道的事。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位谷主的兴趣不在大集的时辰,而在于到了时辰之后,哪一方会胜出。
他们也想知道。
“这有一个修炼者!”
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
瞬间,众人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端坐在谷口的胡峤等人不由心里一紧,他们表面再淡定,也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最后的时刻了,难道还会有翻转?
这个在最后时刻被发现的修炼者,不知是哪一方的?
卢潇潇干脆站了起来,可是看不太清楚,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不够高。
胡玉都不敢看了,她掉过头去,轻声向郑奕求救:“郑姐姐,是谁?不不,算了,你别告诉我……”
第641章 终见修炼者
听到有人喊又发现了一个修炼者,魔门的人一样紧张,兴许,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呢!
虽然几名魔修没有站起身,而是故作淡定地往椅背上靠了靠,眼神却不约而同地瞟向了喊声传出的地方。
白光怎么还没亮起?
远处没法亲眼看到热闹的人一心等着那道熟悉的白光闪过。
可是——
白光没有亮起,只传出了几道骂声,
是被错抓的一名花衫妇人在骂那个眼神有问题的报告者。
“你想灵石想疯了!我新做的绸衫子,你这脏手你抓哪呢……”
“得罪得罪,您大人大量,这不是看见你手里头发光么,太着急了,您莫怪!”
“就你们挤的我头发都乱了!老娘我照个镜子!才掏出来就给你打飞了!”
“对不住,我赔您一柄上好的菱花镜加一瓶桂花头油……”
周围一阵哄笑。
赶过去的赭衣卫士又没好气地挤出了人群,
对着谷口摇摇头。
不是啊……
众人都很失望,
一阵闷闷的“嗡嗡”声散开,
刚刚抢到出声方位去的人又往回流。
也是,都藏了一个月了,还差最后这点时辰?人家不到最后一刻才不会主动站出来。
看样子是没新发现了,还不如专心盯着谷口,看大钟敲响后是他们中的谁踏上青毡。
九儿与戚大被人群挤得几乎站不住,他们越来越靠近青毡了。杨谢边随着人流摇动,边看着九儿的腿脚,她和戚大真是被挤过去的吗?还是他们顺势为之?
阿海呢?杨谢扭头找了找,才发现阿海落了单,矮个子在人群里挺可怜的,得跳起来才能看到前头,杨谢看着他不甘心不开心的样儿,又想笑,又疑惑。
他姐都不管他的吗?这种家庭,不是应该将唯一的弟弟当作宝贝捧着的吗?
人群的波动渐渐稳定下来,阿海已经站到了人群前头,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看向前方——他在看那几张空位置!
杨谢眼中的阿海突然腰直背挺,不高的个子有了挺拔的感觉,整个人如释重负,神情里竟然有些许的骄傲和欣慰。
琢磨了多年人物神情的杨谢心里一跳,阿海此时的眼睛,深邃而光亮,与平常的憨顽粗俗完全不一样。
对了,阿海给他包扎时,那种眼神也不是寻常农家子弟的没见识,毫不慌乱,动作利落又有分寸,一点都没弄疼他,布条撕得整齐包得齐整,极为熟练和从容。
而平常,这是个笨手笨脚的傻乎乎的小厨工啊!
当时他只顾着感谢了,没留神,如今想起来心里颇为异样。
阿海是……吗?
要不要喊出来?如果错了,会不会伤了和气?阿海这孩子其实人挺不错的,对他杨谢也够意思,
帮忙干了不少伤手的体力活儿,他还吃过人家姐姐做的饭。
但,
明明很可能是。
要是错过这个时机,他这辈子可能再没机会挣到灵石了!听说凡人将那充满灵气的宝贝石头挂在心口,不仅延年益寿,还会格外心灵手巧,他就有希望成为雕刻大师,就可以在杨家宗祠里占一席之位了……
心念电转,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杨谢心尖上涌起荡开。
日晷上铜针渐渐与午时的刻度重合,赭衣卫士已经拿起了鼓槌。
日光照得脑袋热乎乎的,至少有一点值得高兴,杨谢觉得自己这回没认错。
“我找到了!”
杨谢心里对自己说,很笃定,终于释然,他终于解了多日以来未曾放下的那个谜。
当四周人眼睛放光地看向他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脱口而出。
此时四周已经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三通鼓响。
他这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极为清晰。
无数目光汇聚于一身,杨谢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高台上廉谷主的视线也投往这个方向,眼含笑意,若有所待。
杨谢的喉咙又痒又干,发着涩,一句话在胸腔里盘旋着、跳跃着,可就似乎被一层无形的膈膜给压着,冲不出口。
他嗫嚅着,舔了舔嘴唇,不由自主地看向阿海。
阿海亦正遥遥看过来,微笑而坦然,眼神温和而清明。
这样的眼神,不是那个厨工阿海该有的。
这样的眼神,却让杨谢在犹豫中选定了方向。
他轻轻握了握掌心的白布,那里传出悠悠药香,疼痛感已经被缓释了大半。
手探入怀中,再伸出时,掌心一只小小的荷包:
“我先前丢了只荷包,着急得很,没想到是刚刚在地上看到了,一高兴,就喊出来了。”
身居高处的廉谷主神情微哂,他的眼神从那只干干净净的荷包转到杨谢的面容上,温和地一笑:
“这荷包精致秀气,只怕是哪家小娘子的赠送,幸而未失,你可要小心收好了,勿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
廉谷主的调侃引来一片哄笑,杨谢心里一松,面露羞赧之色,微微躬身:
“小子一时失态,耽误大家时辰了。”
“不耽误,不耽误,时辰刚刚好!”丰阊谷谷主笑道。
大家的眼神转回日晷上,果然,铜针的阴影正好走到午时刻度上,双线合一。
“咚咚咚……”
赭衣卫士扬起鼓槌,三通鼓响彻全场。
丰阊谷谷主长身而立,手臂一扬,谷口另一侧的盖布如巨幅红云飞起,露出其下一方巨大的铜钟。
他手执木锤,稳稳敲下,“当”一声,悠扬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
“收集了——”
赭衣卫士齐齐大喝。
“收集啦——”
里下镇民众在下方应和道,声浪一波又一波,透着多少欢喜。
当然欢喜,一个月的大集带来了多少人流和财富,见识了许多奇闻异事,小镇的生活因此变得丰富而多彩。
因为有这样的大集,小小的里下镇才能远近闻名,源源不断地为民众提供丰饶的生存土壤。
发掘身边的修炼者,只是这次一道额外的加菜而已。
“大集已收,廉某出的第一道比试亦可收卷了,”廉谷主朗声宣告,“敢问,尚有五位比试者何在?廉某有请诸位亮相!”
喧嚣立刻沉静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谁?
一时竟然无人出列。
廉谷主“哈哈”一笑:
“诸位莫非是信不过廉某?如今尚以凡人身份立于此地的已经是优胜者了,诸位同伴在此等候已久,还请诸位道友现身归列!”
终于有声音响起:
“神术门张文可,见过廉谷主!”
里下镇的人是有些见识的,知道神术门是魔门大派。
这是个文弱青年,文士打扮,儒雅清瘦,看不出一丝修士的样儿,更与“魔门”不类。
“天择宗邝沅,见过廉谷主。”声如黄莺呖呖。
这是位粉衫绿裙的女娘,娇滴滴,瘦怯怯,走动如弱柳扶风,竟然也是个魔修!
“这不是前街的张先生与他娘子么!”
“好像,还真是!两个人呢,断不会都认错的。”
“呃……是啊,我家孩子在他的学堂里读书都两年了,我天天见张先生张师娘,这怎么会……”
“张师娘只拿得动针线,浇菜打半桶水都喘半天,会是修炼者?还是修魔的?”
“上次张先生戒尺被几个皮猴子弄断了,他脸都气红了,还是我去帮着把几个娃摁住的,这,能是魔门修士啊?”
“张家娘子不是还怀孕了吗?李郎中把的脉!这……”
纷纷而论者,皆是满心满眼的不相信。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都闭上了嘴,再无任何怀疑。
张先生夫妇踏上青毡,两侧侍女以杨柳枝沾金盆中甘露洒下,一阵轻雾散开,文弱弱的张先生娇怯怯的小娘子立时换了相。
第642章 归来见伙伴
即使没有洒过甘露前后的变化,肉眼凡胎的民众们也能看得出,走上青毡道路的这“夫妇俩”不是普通凡人。
装束衣着自然不凡,灿若云霞滑似流水。
而眉眼还是那般眉眼,身量体型都未变,可是男子立刻精神奕奕,女娘突然多了妖娆风情。两人俱是眼蕴精光,
步来生威,神采气度与先前的小心怯弱完全不同。
“果然不是凡人!”
“怎么从前没看出来?”
“怪不得看不出来,这一样的圆溜溜,鱼眼珠子与珍珠哪能相同?张先生不是教学生的时候说过,什么是鱼目混珠?珍珠宝光藏在里面谁也看不出来,现在发出来光了,要再说不是珍珠谁能信?”
“这天天相见的,
竟然……”
张先生的左邻右舍都惊得个个倒抽冷气。
杨谢看了看那对扮作夫妇的魔修,
又转而看向他天天相处的阿海。
阿海冲杨谢笑了笑,
双掌合于身前,微微一垂首,这才转过身去。
只有杨谢看得懂,阿海这是在向他致谢。
杨谢心里一热,对失去两块到手的灵石,竟然毫无遗憾,他看着青毡道路上阿海的背影,心里轻松又安然。
“卓荦寺弟子真海,见过廉谷主!”
甘露如雾,绿柳拂过,邋里邋遢的厨工阿海变成了庄穆合掌的小小高僧。脏得结了缕的发髻消失不见,现出光溜溜头顶的戒疤来。
鼻子挺了些,一颗黑痣也不见了,更主要的是,端立如松,气度俨然,
很有几分像杨谢手里雕刻的神人菩萨,
智慧明定,
宝相庄严。
杨谢再去看和阿海一道儿的另外两个人,阿海身份已明,那他们肯定不是阿海姐姐和邻居了。
不出他所料,九儿与戚大都冲着他微微一笑,双双踏上青毡道路。
“上清山李幼蕖,见过谷主!”
“玄机门祈宁之,见过谷主!”
这对朴实的乡间少男少女令许多人将眼睛揉了又揉。
“啊——”
一声不合时宜的尖叫如划破布匹。
徐大娘一手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另一只手不能置信地掐着自己的腿。
四块灵石!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
她简直是心痛如绞。
“你们……”
贵宾席上,两名魔修“腾”一下站起来,其力度之大,将座椅都撂倒了。
邢老三与曹远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这不是把我们揪出来的那丫头么!”
“你们明明是道门的人,竟然还……”
竟然还以凡人的身份来赚我们的灵石!曹远的手指都哆嗦了,小儿忒狡诈!
邢老三怒过之后,随即便清醒了,不由苦笑一声,此时发作有什么用?只怪自己露了行迹,
又招子不亮,
硬是没看出这两个年轻人的底细来!
这番话听得胡峤等人惊讶失笑,幼蕖竟然还做下这等事!不错不错,要不是邢老三与曹远补上了两个空,道门这次可就输了。
胡玉激动地冲到前面,要好好儿看一下李姐姐和祁师兄。
若不是这二人的容貌尚看得出六七分原状,七名道门同伴亦是认不出他们来。这二人与周围的普通民众就没什么两样,又土又俗,到此时仍然是习惯性的步履浊重,没半分清奇。
心心念念要见“李姐姐”的胡玉目瞪口呆,李姐姐与祁师兄啊,神清骨秀的道门精英啊,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卢潇潇失笑,郑奕摇头,扮成这样,难怪能隐藏至今。
甘露洒处,一切乔装都立时消散。
明眸皓齿的少女与丰神秀姿的少年比肩而立,从容莞尔,恢复了往日容颜。
一身粗服,不掩风华。
这才是上清山、玄机门这样的大宗该有的气象!
胡玉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变回来了,不然,她回去可没法向诸位师姐师妹解释,养眼师兄祈宁之怎么出去历练一趟就变了个人!刚刚那是什么形象啊!人又黑又黄就不说了,还灰头土脸、穷酸小气、缩肩塌背、笨头笨脑……
胡玉摸摸自己的脸,她确实做不到这一步,一时间挺心疼祁师兄的。
丰阊谷谷主抚须大笑:
“诸位经此一月,相信别有收获!廉某恭贺诸位,修心有成!”
确实,输的、赢的,都有收获和领悟。
五人各自归队。
“胡师兄,好久不见,向来可好?”祈宁之对胡峤抱拳,笑语轻松。
胡峤舒了口气:“尚好,尚好。”
他还有些未回过神来,但心里自然是欣喜交加,一是因赢了第一局,二来么,从这一局看来,祁师弟凡道兼容,能屈能伸,心境明显比从前进益一大截,可堪大任。
幼蕖轻盈盈走到仍然瞪视着她的胡玉面前:“小玉儿,傻了不曾?好像不认识我了!”
胡玉“哎呀”一声,后悔之极:“我刚刚该用浮影境摄下来的!”
幼蕖与祈宁之刚刚以凡人形象走出来的那场景,可是千载难逢!
“我哪天无事了,再妆给你看。”幼蕖悄声道。
胡玉脑袋直摇:
“不不,李姐姐你那样儿还好,反正你也不是那种端着的人,可祁师兄他那样儿,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看到了!”
胡玉扼腕叹息,懊恼不已,她当时只顾着惊讶了,怎么就忘了保存影像?若是带回玄机门分享给师姐师妹们,那可得多热闹!
幼蕖想了想祈宁之那土气少年的模样,不由也笑了,确实,祈宁之那样注重完美形象的翩翩公子,这回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估计已经到极点了,哪里肯再让人看到扮丑时的情形?
要是让他的同门知道这位“养眼师兄”在一个月里保持着乡下人的身份,做着锱铢必较的小生意,过着烟熏火燎的市井生活,肯定有一种崩塌感。
不过,话说回来,幼蕖自己对于祈宁之能在这一个月里兢兢业业地做好了凡人,也是深感惊讶的,不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卢潇潇与傅猷都笑成了一团,小胡玉天真烂漫,祈宁之跌下尘埃,这巨大的反差,委实逗乐了他们。卢潇潇笑得头都快挨上了傅猷的肩头,只是她向来洒脱不羁,大家也不觉得如何。
只有胡峤,他一眼扫见卢傅二人的亲密无间,心里有些梗,转头对祈宁之道:
“没想到祈师弟你们赢了第一局,实在是惊喜。接下来第二局,还要靠你们了。”
潘宝倒是很佩服,他悄声问刚刚归来的好友真海:“你们……装那样,可难受?真是难为你们了!”
他觉得这三位牺牲太大了!他自己体会过那种勉为其难的痛苦,他装凡人没多久就被揪出来的时候,不能说窃喜,但他其实心里是有解脱之轻松的。
真海打了个稽首:
“装,为非我,自然难受。但小僧未曾想着如何装,而是真在自我当中,沉浸其中,不作他知,倒也自如。”
第643章 心疼失灵石
一番解释说得似是而非,潘宝听得云里雾里,好友数十日未见,就这般高深了?
潘宝此时的茫然,正如当初幼蕖一通乱扯机锋之后真海的反应。
“如何做到在自我当中?”潘宝喃喃发问。
“抛弃过去之我,无视将来之我,只以当时之我立身,
便可。”真海与幼蕖一通路上禅辩后,念头和口齿都灵活了许多。
杜维城点头道:“这是将佛门的‘知见障’反过来用了,果然通达。”乐游门讲求兼收并蓄,因此他对佛门道义亦是颇有理解。
“知见障”本是佛门意欲破除的障碍,避免弟子因见识有限而束缚认知发展。但应对丰阊谷的这道试题,却是要收起无边智慧,
只以有限的知见来行事,
故而杜维城如是说。
真海微笑颔首。
装,
肯定会露馅。
这个月里,他将自己过去的身份屏蔽在知觉之外,便如框出一个小笼子,当下的生活就在局限这个笼子内。笼子里的自我就是小厨工,卓荦寺也好,修为也好,都是笼子外的事。
笼子里的他,憨而精,手头的活儿利落,还爱贪点小便宜,是典型的凡俗中人。
将自己锁在笼子里,他就自发地按这个“我”的性格做人做事,所以无一点出格之处。
潘宝听得发怔,又似乎有些明白。
幼蕖亦顺着真海的话点头:
“正是。我都没想到,大家能配合得这般默契。我们在路上只说了个大概,可是一进镇子,感觉到氛围不对,
用不着说什么,他们就自动换成凡人心态了。很简单,抛开过去身份,一心一意讨生活。”
“你们竟然没商量好?”郑奕好奇问道。
祈宁之摇头:
“不能商量,看到告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就将自己当凡人,该吵就吵,该挣钱就挣钱,这个月过得也挺自在的。多亏幼蕖师妹与真海师弟路上论禅论出“沉浸”二字,宁之颇有感悟,只要让自己沉浸其中,就可以了。”
他眉眼含笑,带着些小小的得意,没有预设好的方案,没有暗里商议,就凭着三人同路形成的信任与默契,就能顺溜地往下走,竟然还走得如此流畅自然,还有谁能做到?
小九就算了,她本来就是在七舍村混吃混喝长到大的,
那些杂事根本就难不倒她。
这对自己而言,难又不难。
若端着仙人架子,
肯定就难。
可抛开这个身份,
就不难了。
这个月里,他只当自己是摆摊的后生,是九儿那个有些别扭的邻居大哥,简直是越做越有滋味。
幸好当初在少清山和七舍村,他学会了好多东西,才能过下这一个月的凡人生活。
卢潇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么说来,我们还是有些丢不下自己的包袱,才被人识破了身份。虽然只是一念之间的事,但心态要云端到泥地,可不容易!”
“端着身份是因为你始终记得自己是修炼者,你要想你是干什么来啦!走江湖的,就要争地盘,我摆摊儿的,就要抢生意。只管埋头往各自的目标走,没有第二个心思,自然就真了。”幼蕖传授着经验。
“她呀,把周围几家的生意都抢了,可招人恨了,要不是大集禁止斗殴,我都担心她迟早给人揍几顿!还四处找修炼者挣灵石,她是真的将自己身份给忘了。”祈宁之笑着补充。
大家闻言不由绝倒。
“第一场比试,魔门只余二人,道门尚存三人,道门胜出。”
廉谷主笑吟吟宣布。
早知结果的双方齐齐都在心里“哼”了一声。
“胜负乃常事,区区一场比试而已。廉某相信诸位不至耿耿于怀。如此惠风良日,适逢各派精英荟萃,当真难得。丰阊谷备得薄酒,请诸位入谷小酌,聊表主人心意。”
廉谷主起身,做出“请”的手势。
几名魔修冷声道:“喝酒就不必了,第二场赶紧开始吧!”远道而来,磋磨了一个月,除了喝茶就没干过正事,还不如早些开打,见过真功夫。
所谓“棋局”,大家都猜不会是真正的棋盘博弈,估计是以人作棋,厮杀决定胜负。
廉谷主笑容未改:“第二场比试的棋局亦是设在谷内。”
几名魔修互相看看,这才起身,昂首阔步往谷内而去。
幼蕖等人亦随之入谷。
普通民众是不能跟着进去的,大家伸着脖子意犹未尽地又看了一回,这才带着遗憾地收了目光。
十几个手握石纽的人去找赭衣卫士换灵石,大家又闹哄哄地挤过去看热闹。
徐大娘还还有些迷茫,一时回不过神来。刚刚她不是做梦吧!九儿与戚大会是修炼者?听起来好像还是很了不得的门派!
哎呀呀,四块灵石呢,就每天在她面前晃!不,六块呢!那偷肉的小子也是灵石!
她的水红帕子都要给咬破了。
算了,幸好她厚着脸皮去蹭了一块灵石。
不对!石纽在戚大那小子身上!
徐大娘一个激灵,似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当时为了不逼急戚大,没下手硬抢石纽,只说让戚大换到灵石后分她一块。
可是,戚大成了修炼者,如今是谷主的贵客,他,他,还会来还她这块灵石吗?
“何三,好女婿,戚大他……唉,如今找不到他啦,你当时在场,帮我做个证啊!我实实在在是有一块灵石的!”
徐大娘一眼看到人群中的何三郎,赶紧抓住女婿的袖子求援。
何三郎脸色的震惊也未完全散去,九儿与戚大这俩人可是他介绍住到丈母娘家的呢!他还帮他们定下了大香炉的好摊位!
没想到自己经手的两个熟人,竟然是修炼者,大嫂怎么认识的这俩人?明明说是经年的老主顾!
丈母娘的要求他也帮不了,虽然灵石到手他也能沾光,诱惑很大,可他哪有本事到丰阊谷里头去找修炼者?就算此刻人家在他面前,他也没那胆子去讨要灵石!
想想挺有意思,那俩人来的时候要看着他的脸色,那时他小权在握,俯瞰小民,多少得意!但现在么,人家是天上人,自己,还是地上尘。
不像丈母娘一辈子围着锅台打转,何三郎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见过管事在谷内侍卫面前如蝼蚁,见过侍卫在谷主面前如蝼蚁。他这样的人,在管事面前也不过是只蝼蚁。
一层层的差别,都是巨大的鸿沟。
他无奈叹了口气:
“娘,我也没法子,连我们管事都不能随便进谷,我有什么神通能找上那些人?而且,人家……”
他望着徐大娘,停了口。
徐大娘听出女修话里的未尽之意是,人家是修炼者,您还想从人家手里挣灵石,就不怕人家记仇找您算账?
“还好房钱先结了,我还让多交了半个月,估计没空来讨回去,还是有的赚……”徐大娘喃喃道,心里的痛消了点。
第644章 丰阊谷棋盘
何三郎哭笑不得,丈母娘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贪财,这个时候还算房钱多少!
“不行了,我得回去躺躺!”
徐大娘一甩帕子,扭腰回家,眼睁睁瞧着别人满脸放光地去领灵石,
她实在看不下去,只能睡个觉平息一下。
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九儿与戚大的包裹还在自家厢房里,虽说是货物基本都卖掉了,但她昨晚瞅着,里头鼓鼓的还有些物事。
这俩人其实是修炼者,
是下凡来历练的,
那这些身外之物就不会放在心上了罢!
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一想到这里,徐大娘就脚下生风,
腿也有劲了,眼神也亮了,赶紧回去看看!
杨谢逆着人流挤到谷口,不等卫士来拦阻,他自动在谷外站住了脚。
他从来就是这样循规蹈矩的老实人,从来不会有违反上位者规定的举止。
大集已收,伙伴已去,事情都了了,他留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就是,有些怅然。
六块灵石都快到手了,他手指缝一松,就流水一样的泄光了。
应该后悔吗?
杨谢轻轻按了按手掌心,那里轻微的疼痛和药香提醒着他,他和一位修炼者共处了一个月辰光。
如果阿海,不,真海,
不是一时好心给他包扎伤口还给了药,
他就不能在最后确定真海的身份。
所以,他要是利用真海的善心为自己谋利,自己的心也会不安的吧!
所以,他不后悔。
真海临去回头那一眼,清澈而友善,值!
这小子!他真是处出感情来了,昨天晚上两人还笑着说要杨谢去阿海家里住两天呢!
想一想阿海也是拿他当朋友的,杨谢脸上不知不觉浮上笑容。
他没觉得阿海为了完成任务而应付性地与他交好,阿海看到他伤口时是真着急关心的。
阿海给的这药膏,即使不是仙方,也是对症的灵药,要不是阿海,他的手掌就要废了!
杨谢在谷口站了好一会,表情似笑非笑,变幻不断,几名卫士奇怪地看看他,见他规矩不越线,便也不紧盯了。
花了点时间梳通了心绪,
杨谢对真海去的方向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算是告别,
转身便要回宝鹤楼去,他今天还有活儿要做呢!
刚刚走两步,就见前面疯疯癫癫地又跑来一人,不是那徐大娘却是谁?
半老爱俏的徐大娘跑得衣衫松散,发如飞蓬,一支黄哄哄的簪子都快滑脱了,脸上又要笑又要哭的神气。
何三郎关心丈母娘,赶紧上前扶住:“娘,你怎么了?家里可是出了事?元娘没事吧!”
丈母娘虽然激动,却能健步如飞,他不免又担心刚刚怀孕的自家娘子有什么不妥。
“出了……不,没出事,是多了这个……”
徐大娘张开手,掌心两枚小小的石纽,上头还系着九儿的头绳。
“这个,唉,这两个宝贝就摆在厢房八仙桌的抽屉里,用我厨房的蒸笼布包着。炕上到桌子上还摆着几锭碎银,让你看也得气笑了,就像撒食引鸡鸭入笼的一样……要不是我跟着银子拉开抽屉,又觉着这纱布不该在这里,还发现不了……这两个人,真是,给人的还藏得这般促狭……”
徐大娘絮絮叨叨,说得语无伦次。
不过大家都听明白了。
“哎呀,真是喜事,徐大娘你福气啦!”有熟识的人喊了起来,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何三郎也自欢喜,他将丈母娘拉开一点,低声道:
“那些修炼者也是讲究因果的,与咱也算有缘,您去换了灵石好生放着,您老长命百岁,我与娘子也能多沾些福气。”
徐大娘眉花眼笑,这才喘着气用手拢了拢乱发:
“这两个促狭人!空吓我一跳!何三啊,那包裹里还有两只老粗的茯苓一根山参,估计也是留给我的。我弄来慢慢炖汤,你喊元娘回来,你们这段时日回来吃饭哈!娘给你们好好补补!元娘多吃点,才好生养!”
何三郎闻言失笑,他那里还有一支上百年的茯苓呢!他竟然从修炼者那里敲到了竹杠!也是可以夸口的一件奇事了。
丈母娘一番好意,他便顺口应了,娘子娇滴滴的,刚刚怀孕,他还有些担心呢!如今有了茯苓山参,又沾福气又补身子,甚好!
“还是娘想得周到,元娘这两日说没胃口,脸色都黄了,我正愁呢!”
“放心!我配一只大肥鸡,炖个好汤,保管她母子健壮!对了,别忘了,你先前答应的,第一个孩子要跟我家姓……”
话声渐远,徐大娘喜孜孜地去领灵石了,略丰的腰身扭得四面来风,荷包坠子叮当作响。
杨谢笑笑,这也是个有缘人,自回宝鹤楼不提。
丰阊谷内,道魔双方队伍正看着一方巨大的棋盘发愣。
这是棋盘么?
山谷丘陵,暗河密林,一应俱全,若一方缩小的世界。
若非其中划出左右两半,兼有六路棋盘线格,又每隔一处便有奇兽盘踞不动,若有所待,且布置为左右对称,明显是充当棋子,大家都看不出这是棋盘。
“这是……融合了六博、双陆两种棋局?”祈宁之观察了一晌,略有些迟疑地问道。
“正是!祈小友果然家学渊源,见识不凡。”廉谷主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其实很简单,一人入内为棋子,一人在外为弈者。你们两家第一局撑到最后的都不少于二人,足够了。”
魔门的人脸色不太好看,修身养性这些无聊的事体是道门一干矫情者才爱好的,他们哪有功夫琢磨这些破玩意儿?
便是闲来会下两局棋,也无有棋艺精通的。
这如何比得?
“廉谷主,这棋局之比只怕有所偏袒罢!”
魔门首先发话的是天魔宗的孔唐,这是个魁梧汉子,口方面阔,浓眉欲飞,粗壮臂膀有块垒隆起,看得出蕴藏一身神力,说起话来更是声如洪钟,别有一种威慑。
“就是,明明知道我等不擅此道,这不是明摆着对道门几个小儿有利么!”天择宗的邝沅毫不掩饰地对着幼蕖等人翻了个白眼,表达鄙视之意。
确实,魔门的这十人都在筑基中期乃至后期,年岁也较道门这些年轻弟子为大,在他们眼中,八派合练的十人,真的是一众小儿。
当然,修道之人不看谁占的岁月长,修为与心性才是根本。
“放心,此局不过是借着棋盘之局而已,略晓一二便可,实在不行,乱打乱撞靠蛮力也是可破棋局的。其机关阵法,攻守之势,并非比试棋艺高低,实质还落在修为与反应上。我看诸位身手不凡,神光内蕴,定然是无虞的。”
廉谷主依旧笑眯眯,一番话滴水不漏。
“只能是第一局的胜者入内比试么?”邢老三问道,他想确认一下。
第645章 九儿与小九
这丰阊谷的棋盘看着颇为棘手,邢老三忍不住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有份参与。
似乎规则是只能第一局未被淘汰的人才能继续下去。
廉谷主点了点头:“当然如此。”
此言一出,魔门诸人神色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愁。
魔门带队的人是天魔宗的孔唐,他尚无什么反应,有人能进入第二局就行。
“邝沅,张文可,
我们是进不去的,那你们好好准备,务必拿下第二局。”队长孔唐轻描淡写地发布了命令。
邢老三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与他无关,甚好甚好!哎呀,被早早揪出来,
原来是件好事,法不责众嘛!若在棋局上输了,
只怕回去被罚得要惨些。
神术门张文可与天择宗邝沅当即苦了脸,这苦差事,没人襄助,他们如何接得下?他们面面相觑,甚是无奈无助。
道门一方进入第二局的有三人,当然参加比试的只需二人即可。不管谁参加,道门十人都将棋盘好生观摩了一番,然后不需号令,便聚到一处,交流起各种奥妙与自己的心得。
而魔门的人则将参加比试的两名同伴自发地留在一边,其余人事不关己地自行四处张望或是干脆将丰阊谷备下的水酒斟来打发时间了。
见无人来帮忙,连安慰宽心的都没有,邝沅愁眉如锁,令人心疼,她柔若柳条的腰肢不自觉地依偎向队长孔唐:
“我与文可好不容易赢了第一局,难道第二局也要我们独力支撑么?孔大哥,小妹实在惶恐,
那可是八大派的精英弟子,我不过多长了几岁,修为底蕴未必比得上。须知,若不能成事,回去大家都要受罚的!”
孔唐心里也不定了,总共要比三局,第一局已经输了,第二局再输,就无扳回的机会了!
“你们谁会这玩意儿?”孔唐喝问道,却见到同伴个个低头,甚至还有人暗暗后退了两步。
张文可瞅着棋局,迟疑了一下,才道:
“我看棋局尚好,只怕是其中闯关有些艰难,只靠我与邝沅实在是力有不逮。历练实为吾等共同任务,为大局计,我们须齐力同心,共谋大局。大家若有什么良策、诀窍之类,并非帮我,而是都在为圣门大业出力,
不妨说来共同参详参详。”
意思很简单,
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输了此局,完不成任务,谁都别想好过,还是有力出力的好。
邢老三等人撇撇嘴,竟无一人表态。好一点的作壁上观、神情淡漠,与张、邝二人疏远一点的,只差不能直接显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了。
任务砸在谁手上都行,只要不是自己。就算被牵连责罚,也不过是陪绑,不会担主要责任。
曹远是有些远谋的,他自看到道门对手之后,就忍不住在暗暗担忧:道门后起之秀如此之多,直如珠玑铺陈,个个出色,令人瞠目;而圣门此次来的虽然都是老成之士,却暴露了人才积蓄远远不足的弊端。
况且,这些道门小儿都是选拔出来的英才,可见其宗派是寄予厚望,使其他们历练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栋梁,队伍又相处和谐亲密,足见团结一心,真是前途无限,未来可期。
而圣门,唉,谁不是凭资历凭关系亲疏进的历练队伍?有能力的年轻人被踩踏在底处,有靠山的老人处处占先,而且各自经营,人心不齐,甚至,还出现互相扯后腿的气人事。
想他曹远,不就是被名义上的“自己人”邢老三给暴露出来的么?
这种“我不好,你也别想好”的恶心事还真是符合魔门,不,圣门自私自利的秉性呢!
曹远想想就心塞。
这棋局,他也是懂得几分的,他有段时日落魄潦倒,就在西北几州集市上对弈挣灵石,见过也打过这种融六博、双陆于一体的棋局。
只是他怕说错了话,反而惹祸上身。
张文可是个极精明的人,最会逐利避祸,要是他曹远说了什么,届时张文可输了,却反怪罪到他的指点有误上来,他如何自辩?
邝沅这雌货亦是爱钻营找强援,遇上孔唐那样的她就体娇身软,遇上他曹远这种靠山不够硬实的就拿乔疏离。
他作甚要帮这两人?摆明了吃力不讨好的事!
孔唐皱眉看了看几名同伴,干脆直接下令:
“邢老三,你的五联罐给邝沅用上一用!曹远,你的追风斗篷呢?我知道那玩意儿坏不了,先借他们。帮人也是帮己!徐建清,你莫往后躲,我知道你宝贝多,你拿两样出来!……我?我自然也不会小气!”
孔唐的手在腰间一摸,犹豫了一下,掌心的物事又换了一件,又待犹豫,已经被娇滴滴的邝沅一把握住手腕:“孔大哥,多谢!你果然豪爽!这流星石我很合用!”
幽香在怀,又当着这么多人,孔唐面皮抽了抽,也就顺势认了。
与魔门诸人各自思量的同时,胡峤等人却聚在一起有商有量,还纷纷将自己的私藏往真海、祈宁之、幼蕖三人手上塞。
真海连连推拒:“这个我不懂,我还是不进去了,你们给祁师兄和李师妹就行。我不是推脱啊,反正也只要两个人进去,我拿了也白拿!”
想想他又补充一句:“他们俩都比我厉害,他们俩配合得更好!”
真海确实不是推卸责任,他确实觉得祈、李二人修为颖悟都强于他,配合更是默契无隙。一路行来,其实三人之间都形成了圆融顺畅的契合,但真海觉得他比不上他们俩人之间行云流水的自然。
祈宁之心里不免有些发虚,什么叫“他们俩配合得更好”?好像他与幼蕖有什么特殊状况似的!
又看到郑奕投来若有所思的一眼,祈宁之脸上有些发热,偏过头去,干咳一声,对胡峤道:
“真海既然这般说了,那不如就我与小九,不,与幼蕖师妹入棋局一试。我师父爱下棋,我跟着他也学了几手,既然廉谷主说不需要什么高超棋艺,想来我亦是能胜任的。至于灵活机变、斗法比剑,幼蕖师妹的能力有目共睹,最合适不过了。”
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个月幼蕖在里下镇的身份是“李九儿”,听祈宁之说了个“小九”,只道他还一时改不了口,也未在意。
可真海却疑惑地多看了祈宁之两眼,他本能地觉得,祈宁之口中的“小九”与此前的“九儿”虽然是称呼同一个人,可怎么就有些微妙的不同呢!
“李九儿”名字出台的时候,真海觉得多半是李幼蕖随口给自己定了个简单的名字,也未在意,还暗笑这也太随意简单了些。
这个“九儿”的名字在这个月里不知被喊了多少遍,真海也没觉得什么异常。
第646章 各自凭心意
此时真海听祈宁之似是口误的“小九”,不由觉出些几分异样来:这“小九”在祈宁之口中唤出来,似乎透着些不一样的亲近,有一种不在意流露的自己人才有的熟稔。
他真海若是还此时喊一声“九儿”,幼蕖肯定要笑话他,大集都结束了,演戏还没过瘾呐!
而祈宁之喊“小九”,
幼蕖却是一丝诧异都没有,那说明,这是个俩人都知晓的名儿,私下熟悉亲近的人才会用。
这个称呼隐隐地排斥着其他人的介入。
真海莫名地觉得,“九儿”在公,“小九”似是属私。
真海只是口舌上比不过幼蕖伶牙俐齿,禅辩也比不上她东拉西扯,但他智慧通透,
心思是一样的灵敏。
知非真君言是与白石真人本就是莫逆之交,
他们的弟子比别人亲密些也是正常。可恰恰反过来,祈宁之不愿在外人面前喊“小九”。
真海不免猜测:祈宁之似乎下意识地在克制与李幼蕖的亲近状态,人多的时候,还会特意避嫌似的,一触到这个话题就转向,一派公事公办的正经。
好把,祁师兄什么都好,就是人有些别扭,想得有点多。
真海走到幼蕖身边,低声问道:
“你可有清心破障之物?我看棋盘中有些幽暗之所,只怕有惑神迷心的设置。”
幼蕖也正在凝望那副棋盘,她与真海一路合作无间,自是早就不用客气,直接伸出手道:
“我兵器不缺,但此类法物不多,有一只清心铃,只是尚未用过,
还不知效果。你若是有什么,先借我。”
真海觉得与李幼蕖交流很省心,她不说套话——其实客套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他身为同伴,要给的帮助肯定要给,白白多一番推辞功夫。
“我有一只供奉在佛前的砗磲灯,可破黑暗,可除心魔。但须以神识为灯芯,消耗不小,你可吃得住?”
真海取出一只形状古朴的砗磲壳做的灯盏,内里浅浅一层透明清油若胶凝住一般。
此灯的主体为砗磲壳,乳白质地中有浅金色纹理层层叠叠如千万浪涌,极是细腻,只怕不下数千岁。又有若有若无的清和宽宏之意自内透出,看得出被佛意浸染的岁月悠长。
能在卓荦寺佛前供奉多年的,必不是凡物。
幼蕖将一丝细细的神识探进灯油,一看到有豆大的亮光闪动,就收回了神识。此灯甚是灵光!
拿出这样的宝物来,真海可谓心意可嘉。
“行,我收了!”
她一巴掌拍在真海肩上,
笑嘻嘻地道:“好阿海,
没白喊一个月的阿姐!”
真海矮身让过大半力道,不由抱怨:
“这个月不知被你趁机打了多少掌了,现在还来沾我便宜。还充大姐呢,我是你真海师兄!”
卢潇潇正好走近,她好笑地打量了一下真海,心道卓荦寺的这位小高僧怎么似乎变得活泼了些?不过刚刚赢了第一局,大家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卢师姐,你可有什么要嘱咐的?”幼蕖知道卢潇潇特意来她身边,定然是要给她添些底气。
“嘱咐么,无非是注意小心之类,都是些空话,你懂的只比我多不比我少,我有什么好说的?”卢潇潇双手一摊。
“嗯,我也觉得实物比空话重要。”
幼蕖笑嘻嘻伸着手,对卢潇潇她更不用客套了。
卢潇潇没好气地往那只小手掌上一拍:“拿着!坏了要赔我的!”
“这是……象数珠?这不是荣山派的吧!”幼蕖捏着卢潇潇拍下的那颗银色珠子,心里疑惑,脱口就问了出来。
这珠子的气息,不像是出自荣山派,倒像是周流心斋的风格,她在杨云玲身上见过,银光闪耀、宝气辉煌,叮叮当当挂了一串,只是没这么硕大浑圆的单独一粒。
卢潇潇不由笑了:
“好眼光!我就知道你见识广,这也能认出来。我们荣山派可没这好物。岳华州鹿门山有处深穴尤近地脉,周流心斋炼合阴阳二气,炼成了这象数珠。一般弟子也没有,是傅猷交给我的,他怕你恼了杨曦母子,不肯收这象数珠,便让我拿来予你。”
傅猷是周流心斋的弟子,来上清山比杨云玲晚了些时日,庆典之前才到,没想到他也听闻了杨云玲闹上玉台峰的事。
平日就见傅猷行事滴水不漏,竟然连这点小纠葛都考虑到了,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有一说一,虽然杨云玲母子讨人嫌,但傅猷真是不错。
幼蕖一本正经地掂量了一番,才道:“嗯,看在卢潇潇你的面子上,我不与周流心斋的宝贝计较。”
说完,她撑不住,先笑了。
卢潇潇在她脸上揪了一把,丝毫不介意幼蕖话里似有揶揄之意。嗯,她卢潇潇的面子可以罩着傅猷呢!
幼蕖举着象数珠对傅猷示意,算是先谢过了。
潘宝很直接,直接打开了芥子囊让幼蕖自行翻找,幼蕖浅浅在表层拨拉了一下,取了一张剑形的灵符。黄庭山的剑符向来有名,若是有灵力不支的时候,这种剑符还是能发挥一定作用的。
“这是……燕尾针?”卢潇潇看着郑奕掌上托着的三枚飞针,觉得这姑娘很有意思。没有就别给,给就给个像样的,送这种可有可无的物事干嘛?不想真出力,还非要人家念她的情么?
幼蕖毫无异色,她先谢过郑奕的馈赠,又收下燕尾针,还笑着对卢潇潇道:
“有些地方腾挪不开,就要用燕尾针这些小巧的兵器了。集巧居的燕尾针向来有名,又卖得贵,别人可舍不得。”
她是见卢潇潇的笑不太对,怕弄出尴尬来,赶紧打了个圆场。别人不知道,她是晓得的,卢潇潇笑得嘴角一边翘起一边不动,就是十足的讥诮之意了
“是呢,谁都知道不好空手,也是难为郑师姐了。”卢潇潇这句话意味深长,只差没明着送个白眼过去。
幼蕖知道卢潇潇为何不快,她自己也有这种飞针。
身为八大派的弟子,都能一眼就认出那微扁的针尾上的一圈连珠纹,这便是集巧居的标志。
天下九家集巧居,连珠纹中的每一个小圆圈便代表着各自身份。
像郑奕拿出来的这飞燕针,针尾连珠纹的第二粒圆珠点作了实心,说明这是出自集巧居的第二号店铺——便是上清山下的嘉庆坊的那一家。
八成是到上清山参加庆典之余,去山下嘉庆坊闲逛时买的。
集巧居的东西偏贵,质也精,郑奕这燕尾针自然也是花了些灵石的,不能说是拿大路货糊弄人。
但郑奕身为虚盈门的精英弟子,自有不少秘宝,此时又是在大家合力应对第二局之机,其他人都在倾囊倒箧地找合用的宝贝,生怕出不了力,郑奕却将这坊市上花点灵石就能购买到的燕尾针当做一份力,就显得有些应付了。
难怪卢潇潇瞧她不上。
第647章 偃星旗飞来
幼蕖轻轻拉了拉卢潇潇的袖子,让她莫要摆出脸色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要与她亲厚的,人家已经有了表示,平平稳稳很正常,大家都是合作同道,和气为上。
况且自己也不缺攻防利器,
大家给了就是锦上添花,可备不时之需,若不给,她也准备充足,根本不会因此迈不开步。
大面上团结一致就行了,细节莫抠。
卢潇潇抬头见傅猷亦对她微微摇头,知道此际不宜任性,
呼了口气,只得作罢。
郑奕自觉已经做了自己应做的,谁也说不了她的不是,人家怎么想她也懒得管,淡淡一笑,便走开了。她向来冷静谨慎,独善其身为先,轻易不肯背负人情,自然也不会轻易送出真心意。
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关键时刻能救命冲关的宝物就那么几件,她不想别人知道她有,更不想给别人去用,哪怕是借,万一损耗了呢?同样,她也不去觊觎别人的宝贝。
几枚燕尾针,出手体面又不让她心疼,便足够了。
杜维城与胡峤都围在祈宁之那,也帮着在出谋划策,供物献力。
胡玉也对郑奕悄悄撇撇嘴,可是她自己翻了翻也没什么值得给的,
胡家给她的护身宝贝都和她绑得牢牢的,别人压根用不了。
她是见过幼蕖的家底的,她干脆趴在幼蕖耳边,悄声道:
“李姐姐,我祁师兄的得失心有些重。他布置棋局肯定只考虑胜负,要是有哪一步令你为难的,你只管保全自己,莫要听他指挥!”
幼蕖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她知道大家都盼着赢,而胡玉小丫头竟然要她先以自身安危为先,这不能不让她动容。
棋盘布置诡谲,一眼看过去就有重重危机,大家基本上都在按着自己的心意与所能来帮助她,这种团队精诚合作的力量令她备受鼓舞。
虽然胡峤、杜维城、郑奕等人功利心更明显些,但幼蕖相信,在胜负与安全面前,他们不会牺牲她的安危来拼输赢的。
她入棋局,祈宁之指挥,又有可信任的同伴在外压阵与见机行事,她放心。
“诸位可曾商议妥当了?士气不可泄,
行乐当及时,行事更该及时!请问,是谁为棋子入此棋局?”廉谷主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来!”
幼蕖当先迈步,稳稳走上前去,小小的身躯却有磅礴气势,看得廉谷主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小友好气派!”
对这样的小姑娘,无法轻视调笑,他那声油腻腻的“仙子”到了唇边不由自主地改为了带有尊重意味的“小友”。
另一边,邝沅亦是一愣,随即脸色浮起喜容,原来是这个小丫头与她打对手,那她的胜算可又多了几分。
张文可刚刚与邝沅谋算过,他们将对方三人都盘了一遍,料得玄机门与卓荦寺的两人厉害些,至于上清山的那个姓李的丫头,事前打探来的消息也就是其剑术阵法不错,但毕竟年纪小,历练不足,想来经验与修为是欠缺的。
这棋盘之内,光靠布阵与剑法可赢不了,更多依靠的应该是随机应变、心思缜密和长期积累的底蕴,这正是邝沅的强项。
她款款走上前,嫣然一笑:“上清山的小妹子,这回是姐姐与你对阵呢!”
“原来是邝仙子入局!这棋盘生辉呵!”廉谷主抚掌而笑。
邝沅扯了扯嘴角,敷衍了事,这位丰阊谷谷主堆笑巧言,句句滑软,不见什么谷主威风,倒像是左右逢源的凡俗掮客。
祈宁之沉声道:
“廉谷主,我观这棋盘,并非搏杀之局。对弈始终,却似只在己方一侧行动,并不能与对方决战。”
“正是如此!”那廉谷主笑得满面春风,“祁道友看得仔细,想来贵方是以祈道友为弈者了?”
邝沅闻言,定睛看着祈宁之,眼神发亮,姿态美妙地行了个礼:“祁公子,邝沅法力低微,还望怜惜则个!”
祈宁之只作未听到,只看着廉谷主又问:“既无正面相遇,请告知胜负如何论判?”
廉谷主慈和无限地笑言:
“您与张文可两位道友,俱是如玉公子,入局的两位,又是娇花嫩玉,打打杀杀,多伤和气!且看这棋盘,两边都是一样的布置,绝对公平!入局者,谁能率先到达边界,并摘下这面偃星旗,便是获胜。”
言毕,他将手一招,猎猎声响,一面绣着山岳河海的旗帜自空中飘来。
“掌握虹霓,舒卷由人。河山在怀,駊騀异声!好旗!”幼蕖嫣然一笑,对廉谷主道,“谷主,可否请此旗一观?”
廉谷主微微一愣,但他讶于小丫头话语清新可喜,夸他的偃星旗都夸在了点上,遂欣然同意:“有何不可?”
手一指,旗帜飘向幼蕖手中。
幼蕖持旗才略看了一看,邝沅便不满地叫唤出声:
“小妹妹,你果然伶俐,满口地夸这旗好,难道廉谷主便会偏心与你?”
她料得李幼蕖撒娇撒痴,不过是要博谷主一个心软,若要以言辞动人心,她邝沅才是个中高手,当下便道:
“我邝沅也是见过几面了不得的神旗的,不说我们吕宗主的擘山旗我曾为其护卫,且说鄙派的简之行有一面魂幡,妙用无限,我还帮忙添了几只怨魂进去呢!小妹妹,你可知晓这旗?”
邝沅得知上清山的这个李幼蕖出身少清山,便是令简之行差点折戟送命的所在。
据简之行回来所言,少清山那一战圣门固然损失惨重,可少清山也差不多死伤殆尽,甚是惨烈。听闻凌砄与弟子师徒情深,她在棋局开始之前故意提起此事,好令这丫头心神不稳。
可惜令她失望,李幼蕖面色不变,微微翘起的嘴角都没一丝颤动。
“贵派的旗帜负怨过重,我没这见识也罢,若是见到,只怕要一剑扫了那几缕破布,还望姐姐不要心疼。”
幼蕖眼如星辰闪亮,淡淡两句话更是如刀如剑,戳得邝沅面皮生疼,差点绷不住,她又怕这丫头竟然在旗帜上做什么手脚,干笑一声,接着便道:
“妹妹可看完了?既然此旗如此得妹妹看重,想来着实不凡,廉谷主,也让邝沅看看可好?”
最后这一句又娇又软,更有眼波横流,任是谁都不忍心拒绝。
不将那什么偃星旗自那丫头手上要到自己掌中来仔细看一看,邝沅实在不放心。
廉谷主笑容未变,紧跟着便点了头:“但看无妨!”
邝沅讨要来旗帜,毫无遮掩地将其反复上下,用眼睛神识看了个透彻,又将灵力扫了又扫,竟是一丝异常也无。
廉谷主也是好耐心,笑眯眯地一声也不催。
“幸好廉谷主这旗子结实,不然,只怕要被邝仙子揉烂了呢!我也是头一回见人这样欣赏宝贝的!”
卢潇潇嘴巴向来不饶人,何况是对魔门的人,更是刚刚为难过她幼蕖妹子的人!
第648章 棋子入棋局
邝沅面皮也不薄,哪里会为卢潇潇的两句话动火,她顺势将偃星旗交回廉谷主手中:
“谷主,我与幼蕖妹子都是年轻不懂事,只怕手上力道把握不好,可别碰坏了哪里。您再看看,旗子……可有恙否?”
卢潇潇气极反笑,
邝沅将旗子从幼蕖那要过来,然后从自己手上又倒手到廉谷主手上,眼神像钉子一样,瞧那不放心的防备的神情,这魔女就差明着说,让廉谷主看看旗子有没有被动手脚了。
真是小人之心!
她见幼蕖坦荡荡,并无阻止,不由对邝沅愈加鄙视。
廉谷主一指偃星旗,
火光自下而上卷过去,
他笑呵呵道:
“邝仙子多虑了,我这燎原术,什么暗里手段都烧干净了,只管放心!”
说罢,他一扬手,偃星旗倏地飞入棋盘,在两方界线中间的一根旗杆上落下,迎风招展,可见旗面山河影里有隐约星辰出没,甚是不凡。
界线中间另有两根旗杆矗立,不知是作何用途。
“那,我们这两颗棋子,如何入局呢?”邝沅眨着星眸,楚楚问道。
“莫急,莫急,”廉谷主呵呵笑道,双掌一拍,
两名彩衣侍女各端着一只金盘上前。
“比试么,
又不能打杀,廉某便增添点趣味!”
什么增添趣味,只怕增添的难度罢!邝沅撇撇嘴,妙目瞧了过去。
一只金盘之中摆放着两只树叶形眼罩,一只金盘上是金粉颜料并一支笔。
“这眼罩美是美矣,那我们可不就是目不能视了么!那棋盘凶险甚多,可是为难煞人!”邝沅嘟嘴,扭了扭腰肢表示不满。
她身形窈窕、清艳别致,玉面上柳眉若蹙、眼波媚而慧黠,做此扭捏姿态并不恶俗,反而有几分诱人的率性。
便是胡玉与卢潇潇,也不得不承认,此女颇有风情,妖娆而不妖冶,并非一味魔欲邪流。她们与幼蕖相合,品性自也有些相似,都爱看天下美妙女儿,
以此欣赏为养眼乐事。
郑奕则淡淡远远地看着,心里有些不屑,
她秉性清正自持,
极为正统,却是看不得这些有违她道门清心的情形,心道果然是魔门妖女,正正经经一句话也要扭得色相外泄。
邝沅眼波流动,瞬间看遍全场,自然也看到了郑奕那颇有些不屑的神情,也不羞恼,远远抛了个媚眼过去,愈发张扬肆意,状若挑衅。
胡玉忍不住发笑,可毕竟还念着郑奕是自己人,紧要关头须是同仇敌忾,总算将那一份好笑压了下去。
郑奕是何等修养,焉会被这小伎俩勾动火气?当下淡淡一笑,端严锐利地回视过去。
邝沅颇感无趣,眼波又荡漾回了廉谷主身上,等他回答。
“修炼者有神识,看不看得见,有什么要紧?”廉谷主依旧是笑呵呵,说得让人无法反驳。
幼蕖虽无异议,但心里不免警惕,既然如此安排,只怕棋盘中有可逃过神识之物。她眼波微转,与祈宁之眼神一触,便知对方已经在心里存了此件案底。
“各位不妨都看看!”廉谷主大大方方地将手一挥,两位侍女将金盆呈至众人面前。
胡峤与孔唐当先,也不客气,拿起眼罩与金粉毛笔仔细查验了一番,又交换看过,什么也不说,各自冷哼一声,算是示意看过了。
一名彩衣侍女为幼蕖与邝沅二人戴上眼罩,另一名侍女则执笔分别在祈宁之与张文可手背上轻轻一点,留下一粒金色印记。
“两位放心,此印记不过是方便与棋盘内沟通而已,并无他用,更无任何妨碍。”
廉谷主虽然如此说,祈宁之与张文可依然谨慎地检视了一番。确实,只隐隐感觉到金色原点与那眼罩之间有若有若无的勾连,却是未曾侵入自身。
张文可皱眉道:“为何要如此麻烦?弈者在外号令,棋子照令行事即可,何须画此印记?”
廉谷主微笑解释:
“两位弈者只能部署棋局,却不能额外指点方略,故而只能口头传话如何行走即可,其他人亦不得插手。若私下以神识或暗中传音来提示应对措施或如何避让险况,则是不允。
“这眼罩,一是为遮挡棋子目力,二来么,也是屏蔽外人神识与声音干扰。棋子能接受到的,除了廉某,便只能是二位弈者的说话声了。”
幼蕖伸手摸摸冰凉的眼罩,那里一片漆黑,原来阻挡的不仅是眼睛,还有神识,进入棋盘之后,祈宁之的神识应该是无法与她联系了。
“莫要听那姓廉的老儿满口胡沁,放心,你孔大哥的神识之法得自乌宗主秘传,什么都探测不到的!”
突然有话语声凭空炸响,虽然明明无人开口,但其声如洪钟,不是那孔唐的声音却是谁的?
众人愕然,孔唐自己更是愕然,他见大家都转而看向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神识竟然被外放了!大家都听到了!
大家暗暗好笑,分明是孔唐只当人听不到,有恃无恐地用所谓秘法传神识过去,好让邝沅安心,没想到那眼罩果然神奇,不仅挡住了孔唐的神识,还将其试图作弊的神识传音公然传出。
孔唐饶是面皮厚黑,此时也不免讪讪,他干笑一声:
“廉谷主,某,只是试试这眼罩的功效……”
廉谷主是多么会和稀泥的人,瞎话也且闭着眼睛听,他淡淡一笑,只当什么都不曾听到,朗声吟道:
“掌中转日月,山河入毫厘。且将棋作世,孰知世如棋。”
这意味深长的吟诵,令众人不由对这位廉谷主刮目相看。
接触以来,这位丰阊谷谷主一直表现得人情练达两面光,不免让将修为奉为金科玉律的道魔两家队伍对他有些轻忽,差点忘了丰阊谷能在西北道魔夹缝里安然存身,自有其非常之处。
这四句诗非佛非道,无正无邪,又暗含至理,若非有至深体验,不能说出这番话来。
这棋盘,还是要更谨慎些才对。
“这便入局罢!”
廉谷主大袖一挥,平地风起,幼蕖与邝沅被卷起转瞬不见。
而棋盘之中,则多了两个小小的人儿。
棋盘内是缩略的小世界,两枚人棋丢进去,自然与那方世界的大小契合了,应该是丰阊谷内单独开辟出的小空间。但这小空间内外似是毫无间隔,不知是如何做到这样衔接无缝。
旁观者在棋盘外看来,只觉得神异莫测。
他们中有几人是见识过须弥洞天的,深知即使是秘传的须弥法宝,也是要单独存在,以空间之法进入,不能将另一个世界如此毫无痕迹地嵌入这方天地。
本来还有些蠢蠢欲动的魔门诸人立时熄了某些心思。
丰阊谷谷主依旧如常,笑呵呵地招呼众人:
“来来来,我们也坐上去,下棋,喝酒!良辰美景,岂不乐哉!”
第649章 棋路走同步
大家坐上去?
坐到哪里去?
棋盘上似乎并无安坐之处。
众人看向廉谷主,只见他曲起食指,将手边案几上水晶盘“叮当”一敲。
那只水晶盘立时腾空而起,团团飞上半空,方圆十数丈许,透明若无物。
见那廉谷主率先飞起,众人不须提示,
亦随之飞上半空,在水晶盘上盘膝坐下,自然分作了两方。
自水晶盘下瞰,棋格历历,尽收眼底,幼蕖与邝沅带着树叶形的眼罩,正静待指令,
俱是气度从容,不见丝毫忐忑。
“大宗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廉谷主赞了声,他端坐中央,左右看看,“两位谁执先手?”
胡峤浓眉一挑,此时可不是谦让的时候,只怕魔门要抢先手,他得强硬一点,至少,也要猜枚碰运气,让老天决定谁先谁后。
岂料张文可笑容可掬地将手一摊,示意道:
“祈兄,你先请!”
魔门的人该不会这么好心,但先走不吃亏,胡峤闭上了正要张开的口,祈宁之便也不推让,垂眼看着棋局,
略一思索,道:
“前行三步。”
听到指令的幼蕖依言前行三步。
张文可不慌不忙地也开了口:
“前行三步。”
棋盘之中,邝沅亦是前行三步,轨迹与幼蕖完全相同。
棋局左右对称,布局路线俱是相同,两枚棋子走出了一模一样的第一步,便如镜像映照一般。
祈宁之皱眉看向张文可,他就说!怎么刚刚这厮让他先走,哪来的好心?
胡峤等人亦心生纳闷,魔门的人却个个眉开眼笑。
张文可呵呵一笑:“巧合,巧合!”
他转而去问廉谷主:
“走同样的路数,不违规罢?”
廉谷主笑得一团和气:
“不违规,不违规!怎么下都行,只要不私下提点,都没问题。”
张文可一派斯文,伸手示意:“祈兄,该你了!”
祈宁之不能在此时对这厮的无赖之举动气,只能专心凝视棋局,幼蕖面前有数方巨石,石上有蝎群盘踞,前路尚长得很,
他该如何减少此时幼蕖灵力的消耗?
“左行三丈,复前行五尺。”
祈宁之慎重地下了第二步棋。
他有预感,对面张文可笑得不怀好意,只怕这第二步这厮还有花样。
果然,祈宁之刚刚说完,对面紧跟着——
“左行三丈,复前行五尺。”
张文可又慢条斯理地将同样的棋路复述了一遍。
下方,邝沅自然亦是与幼蕖行了同样的方向与步数,路过与斩灭的怪兽棋子亦是相同。
这样一来,魔门的用意就很明显了。
“张文可!”
不待祈宁之质问,卢潇潇先发火了:“你们魔门这是何意?”
“何意?”张文可一摊手,“无意啊!祈兄想的,正好与鄙人想到一块去了,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正如是!可喜可贺!来来来,我张文可敬祈兄一杯!”
说着,举杯示意,不等祈宁之接话,他仰首饮尽杯中酒,还将空杯有意亮了亮。
他身边的同伴徐建清赶紧跟着附和:
“是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同坐对弈,动什么火嘛?嗳,我们还让你们先走一步了,不然,不就是这位祁师兄跟着我方亦步亦趋么?该是我们要来问贵方是何居心呐!”
“嘿,可不是!你们下你们的棋,还能管我们想怎么走哇!”邢老三也插了进来,揪着自己的小山羊胡,笑得甚是猥琐。
“都说道门宽柔大量,怎么如今这风格,还要管我们怎么下棋?倒比我们魔门还要霸道呢!”曹远跟着嘲笑。
“哟,八大派的气度呢?胸襟呢?”
几个魔修相互挤眉弄眼一番,“哈哈”大笑起来。
刚刚面临棋局要出力时,这几人避让不及,此时挤兑道门敌手,他们却是显出前所未有的齐心合力。
“简直无耻!”
胡玉气得脸儿通红,可她骂人词汇有限,这四个字已经是尽她所能了。
胡峤轻轻按住她,他知道妹子没有急智,话锋上是争不过对面的,而且徒劳口舌而已,魔门已经如此行事,他们若沉不住气,反而会趁了对方的心意。
“祁师弟,你只管走棋。”胡峤递了一个冷静的眼神给祈宁之。
祈宁之闭目片刻,静下心来,垂眼去看下方的棋盘。
幼蕖虽然蒙着眼罩,但耳听八方,神识扫过周围一片,立时明了己身处境。
“刷刷”剑出如风,将周身防得风雨不透,不长眼的蝎群受挫后迅速散开,没入巨石之下躲了起来。
另一边,邝沅亦击退了蝎群。
张文可心内得意,这一招用对了!
这棋局他虽懂几分,但不如对面那个祈宁之。姓祁的那小子一看就是个贵公子哥儿,想来从小家学渊源,这些都是精通的。
棋局虽难,规则却简单,自己走自己的就行了,而不是常见的双方直接厮杀。只要安然走完六路,最后手一长,先拔下那面偃星旗即可获胜。
至于厚着脸皮跟在祈宁之后面出棋,又有什么丢人的呢?无耻是无耻了点,但是圣门的人还在乎这个么?能赢才是要紧的。
姓李的那小丫头先走一遭,就当是为邝沅趟路。走过去无恙,邝沅就跟着;走进了陷阱,邝沅就改道。
反正后走一步的人不会吃什么亏。
越想越得意,张文可的头都晃动了起来,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祈宁之看幼蕖走完了这一步,思索着该如何安排接下来的棋路。
幼蕖此时前方有两种走法,一条路上蹲据着两只黑莽虎,另一条路上盘旋着一群少见的狮鹫。
世人只晓得狮鹫性情躁裂,爪可裂石,又喜好群攻,但祈宁之托少清山浮香居里那些杂书的福,更知晓这些鹰首狮身的怪兽对火系灵力尤为敏感排斥。
祈宁之瞅着那邝沅所持灵剑透着火系灵力,料她应是身具火系灵根,足够引起那群狮鹫的围殴,实在是有心走这一步。
若将邝沅引去狮鹫那条路,这些狮鹫定然不会令他失望,定会让邝沅好生吃点苦头。谁让那厚颜无耻的张文可每一步都与祈宁之部署得一模一样?定然是入棋局之前就商量好了这样的无赖走法。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幼蕖也会与这些狮鹫遭遇,虽然狮鹫对她未必有对上邝沅时的暴烈,但邝沅毕竟是筑基后期,灵力充沛,小九的修为积累还是少了些,此条路线会耗费她不少灵力。
两相权衡,祈宁之虽然想坑邝沅,却不能冒着将小九拖入苦战的风险。
无奈,只得放弃这条路线。
祈宁之磨了磨牙,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不甘心地指向了黑莽虎的那条路。
张文可心思灵敏多窍,一下就听出来祈宁之语气的愤懑,“哈哈”一笑,果然给邝沅也指了同样的路线。
眼看着幼蕖与邝沅先后皆与两只棋子黑莽虎搏杀起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心情甚好,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折扇,在手上轻轻一敲,十足的风流倜傥。
看得人拳头发硬。
真海低低诵了一声:“渡也如何渡,无明火且住。”
祈宁之忽地一清,觉察到自己心气浮躁,他下视棋盘全局,定了定心,亦低声诵了几句:
“一念之正,百邪隐退;一念之差,万劫俱来。”
他的话语是可传到幼蕖耳中的,幼蕖刚刚挥剑斩断一只黑莽虎的腰,听到祈宁之的低诵,便知是他这执棋者心绪经历了不稳至醒悟的历程,冲着上方微微一笑。
虽然她的上方只有天空,但是她知道祈宁之能看到。
虽不知祁大哥经历了什么,多半是魔门挑衅甚至使坏,但她相信祁大哥能,而且已经克制。
他横任他横,我自岿然不动。
第650章 前有双头猿
幼蕖心思清明,一笑之后,回身横扫,第二只黑莽虎亦被她利落地斩于剑下。
然后,收剑立定,气势浑圆无缝。
“好!”
卢潇潇低喝一声彩,胡玉开心地将头依偎在了卢潇潇肩头,
为李姐姐高兴。
傅猷、杜维城亦不住点头,这位李师妹用剑,总是令人放心的。要说剑法精彩,他们自问也不差,但要做到这样举重若轻、恰到好处地简省气力,又能一招制敌,李幼蕖确实有独到之处。
胡峤一直暗暗注意着祈宁之,他见魔修无耻,气是自然气的,
但他更担心祁师弟年轻气盛,趁了对方的不良用心,没想到几句偈语念过后,祈宁之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而下方,幼蕖亦是镇定自若,进退得法。
且不说结果如何,他二人有如此境界,就已经合了历练的要义了。
“上清山与天择宗的两位道友都如此出色,走出棋盘是不要担心的,只是不知我的偃星旗会落在谁人之手呢?”
廉谷主说完,笑眯眯地自斟了一盏酒,将观战当做了下酒菜,一口扪干。
“自然是有缘者了!”
祈宁之轻松笑着接了一句,果断道:
“前行五丈,右二,退三,再左行八丈五尺余。”
张文可见祈宁之气势神态突然一变,心中正愣怔,
又听得他一连串发号施令,来不及思索更多,赶紧照搬。
难为他心里分神打鼓的同时还记住了祈宁之的走棋,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邝沅。
大家心里都在暗暗数着,这一步棋的走向是哪里。
慢慢推,慢慢算,众人皆是一愣,那里,竟然是一只双头猿?
双头猿,并非肩上并生两只头颅。
脖颈的腔子之上只有一只凶狠的大猿首,而另一只小猿首,则长得颇为随意,可在胸口,可在脊背,可在四肢。
只是这随意的小猿首有一样特异之处,其啼叫凄厉无比,直入脑髓识海,不仅能避开人的神识探查,
还专一伤人神识。
一旦对上了双头猿,若不能在一开始就斩落其小猿首,
那必然脑中剧痛,神识溃散。
眼下这种双头猿的小猿首就长在左臂弯上,是个极不好找的位置。
可是,两枚“棋子”都是蒙着眼的,根本看不到小猿首长在何处。神识也对这小猿首无效,一旦啼叫起来,神识如何受得了?
这谷主布下的棋子也忒刁钻!
刚刚坐直的胡玉轻轻地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拉紧了身边郑奕的衣袖,虽未说什么,但郑奕知道她是在为她的“李姐姐”担心。
说实话,郑奕对幼蕖挺好奇的,这位上清山的女弟子,待人不甚精明的模样,却引得个个都对她好!祈宁之与她师父有旧也就罢了,胡玉是胡家的掌上明珠,真海向来罕言清冷,潘宝是个书呆子,卢潇潇傲气飞扬,傅猷颇有城府,这几人都对幼蕖另眼相看。
特别是这胡玉小丫头,掏心掏肺地对她的“李姐姐”,比对自己亲哥还上心。有这必要么?这让郑奕有些想不通,觉得这孩子还是经事太少未受过摔打的缘故。
历练同伴陷入险地,郑奕自认也会关心,也会同情,必要的时候也会适时伸出援手。但她做不到胡玉卢潇潇那样,紧张得像是自己在棋盘之中。
郑奕一向觉得,女修之间很难友好相处,要计较要在意的事情太多,又极容易对她这样出色的同伴生出妒意,所以她从来都是跟男修士相处得更融洽一些。
男子不似女子那般爱计较,也大方宽宏,她的才干飞扬,人家能够欣赏,人家的机锋话题,她也自信能接的上。
所以,同队里的几名女修士,她都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
不过,胡玉天真年纪小,卢潇潇是难得的爽利人,虽然嘴上厉害了点,但都是不屑阴私算计的人,郑奕觉得她还能处得来,所以暂时还没什么不愉快。
这也就是关系尚可,合作尚说得上齐心,可要她郑奕为同伴操心劳神,还远远不至于。明哲保身这是她一贯的原则,关系再好,她不会轻易为谁影响心境。
当然,她希望幼蕖与祈宁之能赢了这一局,毕竟她也在历练队伍里呢。
张文可的视线自然也顺着棋路方向找到了这一步棋的目标,当下心里也是一个咯噔:竟然是只双头猿?可此时悔棋已经晚了,而且,他也不知道其他路上会不会有更难的关卡。
他自然也晓得这长了两只脑袋的怪猿的奇特与难缠之处,不由皱眉,他倒不是心疼邝沅,而是怕那猿啼叫起来邝沅竟然就此败退,那这一局可不就输了?
可随即一想,邝沅这么多年的修为若是都抵不住,那对方的那个小丫头更是不行。
年岁越长,神识积累越是丰厚,小丫头就算是从娘胎肚子里就开始养神,也比不过邝沅近百岁的年纪。
这丫头擅长的是阵法和剑术,没听说过神识有何厉害之处。而且,这双头猿的啼叫,连弱一点的金丹修士都难禁,她一个小小筑基初期,还能上天不成?
只是那姓祁的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然走了这么一步,难道是被他气乱了,导致出了这么个昏招?
不管怎么样,这小子如此指令,姓李的那丫头与邝沅都是同样处在艰难境地。若是姓祁的想以此来坑他和邝沅,嘿嘿,只怕杀敌八百,倒是要自损千二喽!
幼蕖持剑,步步小心。
她刚刚听到祈宁之的语气波动,虽不知具体缘由,却也知道他棋下得不容易,每一步都要反复盘算考量。
而她只要奉令行事就行了,她能做的,就是扫除一切拦路虎,让上方顺利布局。
这一路上有些小兽小阵,对她并无多大阻碍,小心些便都破解了。
从祈宁之的语气听来,这一步最后的落脚之处,应该是比刚刚两只黑莽虎还要厉害的棋子。
前方……气息似乎有些诡异?
幼蕖放缓了脚步,她的神识扫过去,发现彼端有一只巨大的黑猿,身形足有丈二,巨掌长臂,若小山一般,正闭目养神。
脑子里瞬间转过了所有怪猿的所知,能让祈宁之觉得为难的,无非那两三种。
背上无刺,不是黑棘猿;眉间无目,不是三目猴;不发金光,也不是搬山猿。
又与眼前的黑猿相符的,难道是……双头猿!
幼蕖心里一紧,神识扫来扫去,这只黑猿全身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没有异样就是异样,说明有她神识探不到的特异。
多半是双头猿了……
那就要在这怪猿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剿灭那只攻击神魂的怪头。
可她眼有眼罩,神识受限,如何才能斩掉那只讨人嫌的小猿首呢?
一旦这畜生啼叫起来,自己的神识只怕要大大受损。
听说那是一种钻脑挖骨之痛,令人痛不欲生。
第651章 尖啸伤神识
幼蕖猜测前方是只双头猿,晓得这怪猿难缠,出手只要慢上一线,神识就要遭受重创。
而她并无防护神识的宝物。
但是,她相信祁师兄指向这条路应该有他的道理。
他是觉得她能应付,还是另有计谋?
不要慌,慢慢来,
谨慎缓步,这一段路比较长,她还有时间再想想对策。
突然,上方又传来祈宁之的说话声。
这一步还没走完呢!
幼蕖干脆停步去听,结果——
大出她的意外,祁大哥这却不是在指挥棋路,竟然似乎在与人闲谈?
意外的不止是幼蕖,
还有水晶盘中的一干人等,
不管道门还是魔门,
个个像见了鬼似的瞪着祈宁之。
刚刚祈宁之看着下方,似是等得无聊,拉着真海喝了一杯酒。
真海哪有心思,才一推脱,就被嗔了:“你在宝鹤楼肉包子都吃了,还在乎这一杯酒?”
见同伴都瞪大了眼睛,连魔门的人都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这小子没给认出来!吃肉喝酒的还像出家人么?
真海怕祈宁之再说出什么挤兑他的话来,赶紧一口干了,道:
“我忙着做烧火小工呢!哪有心思吃吃喝喝?”
“对了,你烧火啊,是蒸是煮还是烤啊?”祈宁之的嘴巴突然细碎起来,问得婆婆妈妈。
大家忍不住都往他身上瞅了好几眼:气质高华、风姿轩昂,不开口的时候,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怎么一开口就满身的凡俗烟火气呢?这就是两个厨子在讨论日常活计。
先前卓荦寺的僧人以小厨工形象现身也就罢了,那是为了隐藏身份,
没想到玄机门的精英弟子也是这么个俗气样儿!如今的道门都这样培养弟子么?魔门的人陷入深深的沉思。
道门同伴亦对祈宁之突然性情大变深感奇怪,
这种话语,不该出现在此时,更不该出现在如玉公子祈宁之口中啊!他们一路行来,是见过他日常风骨的,和胡峤可谓芝兰玉树,那是“玄机双璧”啊!
一路上见识过这位祁师兄促狭小性子的真海无奈接话:“都有。”
“这火候可讲究着呢!我给你说说。”祈宁之竟然一幅真的准备大谈烧火与厨艺的架势,听得众人面面相觑。
张文可心道这姓祁的小子只怕别有用心,难道是想迷惑他的心神?
那这几句话,要不要重复一遍给邝沅听呢?
他心一横,说了没坏处!
“你烧过火吗?这火候可讲究着呢!我给你说说。”
邝沅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当即呆了,这是什么指令?
不止是邝沅,水晶盘里的魔门诸人也呆在当场,张文可是傻了不成?姓祁的那小子明明就是在说闲话打发时间,他也照学,简直是白痴行为,丢不丢人?
道门的人虽然觉得祈宁之有些不靠谱,可是未知他用意之前,
也只得不做声听着。
真海心里一动,他们一路同行,
还是知道些彼此的特性的,抛个再普通不过的眼神也都能接住,便接着祈宁之的话道:“祁师兄你也烧过火么?”
祈宁之笑意弥散:“我烤过一只朱羽锦雉王!可费功夫啦!”
张文可无奈照搬:“我烤过一只朱羽锦雉王!可费功夫啦!”
天知道他是有多勉强,硬着头皮才将这句话挤了出来。
“噗!”
却是廉谷主一口酒喷了出来。
孔唐深觉丢人,他亦是一口酒在喉,但是他不能喷,遂强行调起灵力,将一大口酒水连着要爆发的气团生生吞了下去。
下方,邝沅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破口大骂:
“张文可,你给老娘说清楚,要怎么走!”
另一边,幼蕖却是听得同样笑意弥散,与祈宁之的神情一模一样。
“蹭蹭蹭”她几步抢上前去,身形带风,右臂微颤,青梗剑抖出一连串银色光环,向着双头猿巨大的头颅激射而去。
那只闭目养神的大黑猿突然睁开双目,眼露凶光,长臂一振,左臂的那只小猿首同样现出凶神恶煞的狰狞表情来,獠牙一错,便要啼叫出声。
上方水晶盘中诸人只看得触目惊心!胡玉的脑门儿内已经提前疼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原本罩向大猿首的剑环突然轻飘飘一歪,倏地向双头猿的左臂圈去,寒光一闪,血雨洒落,那只双头猿的小猿首竟然已经被青梗剑斩落了!
“啊……”张文可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准?
他一时顾不上棋盘规则,大叫道:“这是只双头猿!小猿兽在左臂上!”
拼着违规,他也要提醒邝沅。
可是,他喊过了,才发现竟然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邢老三奇怪地轻轻捅了捅他,问道:“你张着嘴在干什么?”
其他几名同伴也都诧异地看着他。
原来他嘴巴张合,竟然是徒劳无功,谁都没听到他的声音!
不,廉谷主似乎听到了,含笑的眼神在张文可身上一扫而过,意味深长。
张文可心里一惊,不敢再轻举妄动。那眼罩,这水晶盘,都有神秘禁制,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
提示是无法发出去了!
张文可绝望地看着步步前行的邝沅,只能祈祷她自求多福。
下方的邝沅却是已经遭遇上了她面前的那只双头猿。
同样,小猿首长在它的左臂上。
可是,邝沅却无法查探到小猿首的位置,只能将面前这大黑猿当做普通妖猿来对付,当然也猜测了几种怪猿的可能。
可是,她再防备,也无法探知那大黑猿的左臂弯里还生了只大张獠牙的小猿首!才试探性地递了两剑,就被一声尖厉的猿啼刺入脑中。
那痛楚如尖锥如巨浪,狠狠向脑中撞击下去,尖锐又剧烈,痛的邝沅惨呼一声,手中熠彤剑竟然失控脱手,幸好她还记得身在棋盘之中,一个发力就地滚开,避开了那大黑猿的又一下爆锤。
竟然是双头猿!
这该死的张文可!
为何不避开这条路!
就算不能提醒她是双头猿,也不应该满嘴胡沁,一会什么烧火,一会又是烤鸡!
难道他是在于孔老大他们闲聊,却不顾下方的她身在棋盘,将每句话都当做了指令,凭空害她瞎想猜疑!
要是张文可在眼前,邝沅能立时手撕了他!
殊不知,上方的张文可,亦正抱着头在拼命忍痛,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出“嗬嗬”之声,只差不能也满地打滚了!
很明显,因为眼罩的关联,针对邝沅神识的攻击也波及到了张文可的脑中。
孔唐又惊又怒,瞪向廉谷主:
“这眼罩可一样?为何那姓李的丫头就能一下识别出小猿首?”
道门的几人也看向廉谷主,他们当然知道丰阊谷不可能偏向他们道门,但为何李幼蕖能第一剑就斩落小猿兽所在的左臂?邝沅那样的反应才是正常。
第652章 斩杀小猿首
廉谷主面色一沉:“孔道友是质疑是丰阊谷的公正性么?想我丰阊谷数千年来……”
才说到这,孔唐就醒悟过来,赶紧一抱拳:“是我唐突了,得罪,谷主莫怪!”
丰阊谷要是想偏心道门,早就直接给出六韬令了,那眼罩应该没有问题,
都是一样的,他是亲眼看过的。
紧要关头,可不能得罪了丰阊谷。
廉谷主似笑非笑地瞅着祈宁之:
“这位祁公子的话,大家也是听到的。张公子的话,大家也都听得清楚。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确实没有出格,只是荒谬。
可是再怎么发挥丰富想象力,谁都想不到区区一只烤鸡与来自双头猿左臂的神识攻击有什么联系。
只能说,
那李幼蕖运气太好,先是猜到了大黑猿的特种,又撞大运撞到了小猿首的正确位置!
无论是魔门,还是道门,在场的诸人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只有真海不太相信这是李幼蕖的运气所致,他狐疑地看看祈宁之。
这位祁公子现在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的样子,刚刚他不还兴趣盎然地在交流怎么烤鸡么?
这人嘴巴虽然闭得紧,笑意却不受控制地自眼里流出来。
真海直觉这其中有猫腻,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祈宁之一说他“烤过一只朱羽锦雉王”,下面的幼蕖就晓得一剑直接斩落双头猿的左臂!
只能归结于,这二人,十有八九,有不为人知的默契!这是他一路与二人同行的总结心得。
拿他当个幌子罢了!真海默默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当然有默契!幼蕖肚皮都要笑破了,祁大哥也太逗了!
当初在少清山,她一剑斩落那只三级朱羽锦雉王的翅膀,除了八哥,就只有祈宁之亲眼看到过。
这是小九了不得的战功,
少清山全体宣讲了多少遍,
祈宁之当然印象深刻。她一听就知道,剑要攻向对面的左边臂膀。
邝沅和张文可哪里能知道?肯定是吃了个大亏。
定然是魔门的人行为恶劣,而祁大哥要好好教训一下魔门的人,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促狭主意!
一脚踹开双头猿的尸首,幼蕖将青梗剑舞了个大大的剑花,听得“呼呼”风声,她的嘴角也弯成了小船,随即利落地将剑一收:
“下一步该如何走,请示下!”
“左行三丈,越丘陵……”
祈宁之优哉游哉地布下一招新棋。
张文可好不容易按下脑中的剧痛,幸好他只是被波及,那钻脑的程度比不上邝沅直接被攻击来得剧烈。
他苦着脸一边祈祷邝沅赶快打发了双头猿,一边默默记下祈宁之的路数,待会儿,他还要照搬给邝沅呢!
虽然已经吃了一个大亏,可是已经走到棋盘中央,他一直都是生搬硬套祈宁之的棋路,
根本没去想这般那般走的缘由,
也没留预手伏笔,更不知道如何接应,事到如此,只能接着照搬了。
邝沅一直在地上翻滚腾挪,以躲避大黑猿的袭击,一身泥一身汗,嘴角血迹隐隐,乌云一般的秀发比鸟巢还要乱,实在是狼狈不堪,心里更是将张文可骂得狗血淋头。
那双头猿性喜虐敌,邝沅如此狼狈正令它乐见,尚在对战之中,就已经欢喜大叫起来。
又见她几乎毫无招架之力,连灵剑都丢弃在地,似乎用不着下大力对付,不免有些轻纵骄敌。
总算小猿首的啼叫缓了一缓,给了邝沅一丝喘息之机。
邝沅能来参加六韬令的争夺,自也是有几分底气与狠劲的,她脑中剧痛稍缓,但表面依然狂呼乱滚,趁双头猿得意擂胸之机,渐渐滚至双头猿脚边。
突然银光迸发,邝沅那双纤纤素手的指甲突然暴长丈许,如十支又细又长的利刃,快准狠地横扫过双头猿的下盘。
双头猿一个不曾防备,当即血肉横飞,骨碎皮裂,自膝盖以下皆被齐齐削平,如山一般的巨大身躯当即栽倒在地。
它痛极而吼,小猿首也跟着厉声啸叫起来。
这一叫只刺得张文可脑中如万千针扎,立时弹跳而起,惨呼不已。
孔唐心里一紧,急忙去看邝沅,心道张文可都如此,只怕邝沅那娇娘子要当场疯魔了!
结果,令他大出所料,邝沅虽然面色惨淡,竟然还在支撑!
道门的诸人也是惊奇不已,没想到这娇怯怯的邝沅,忍痛的强悍程度竟然比张文可还胜上许多。
胡玉不由对张文可大起鄙视之意,什么男人!还不如女儿家能忍。要是他与邝沅易地而处,嘿,他肯定早成一摊稀泥了!
而下方的邝沅却是已于心里做好了预备来接受这惨痛一击,神识已经凝成小小一团,虽然痛苦尤甚于前,但并非猝不及防,竟然忍住了没有崩溃。
但她头脑震荡得都不似自己的了,牙根都咬出血来,她狠命一挣,不退反进,摸着那啸叫传来的大致方位,两手一错,十支利甲齐刷刷射出,将那双头猿上半身穿出了十个血洞!
“啊——”
双头猿吼得惊天动地,胸腔骨肉绽破,血箭激射,乱打乱扫间四周木石被擂为齑粉,看得水晶盘上的人心惊肉跳。
刚刚幼蕖斩杀双头猿太过轻松,他们都没看到什么激烈场面,简直都要怀疑那双头猿是不是徒有其表。
此际见邝沅殊死相博,场面惨烈,才不由暗暗胆寒。
尤其魔门中人,个个庆幸此时在下方的不是自己。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双头猿痛吼声尚未收音,那十支利甲穿了个通透后又于半空转了个弯,再度回射,如此几度穿插,快捷无比,转眼之间,就将猿胸猿臂穿成了筛子。
小猿兽也未能躲过这暴雨般的利甲攻击,一只利甲巧巧地穿喉而过,其啼叫就立马哑了下去。
邝沅耳力灵敏,听得猿啼有变,当即忍痛将利甲尽数刺往双头猿的左臂处,几声爆响过后,双头猿左臂尽成肉泥,小猿首自然不复存在。
邝沅喘息着召回掉落的熠彤剑,恨恨一扬手,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双头猿被她斩首毙命。
第653章 点火砗磲灯
“叮!”
邝沅以剑柱地,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抹了一把嘴角的殷红,狠狠对着半空唾了一口:
“张文可,你若再来一次,老娘饶不了你!”
这场恶战看得人惊心动魄,道门几人皆默然不语,
邝沅能忍能撑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
他们自问若己身在那猿啼之中,未必能做得比她好。对于强者,他们都是佩服的,即使这妖女是敌方魔修。
同时心里也暗暗警惕,若日后对上此女,只怕取胜不易。
魔门的几人却是胆寒过后转而喜笑颜开,
对邝沅击败双头猿大加赞赏,
啧啧称奇:
“邝沅那十根嫩葱似的指甲还真看不出,
啧,叫什么的?哦,叫做红酥手,果然厉害!”
“只是炼制养护不易,得多少年才能再养出一双来,可惜,可惜!”
“你可惜什么,可惜邝娘子不能帮你挠背了么?”
“你还真说对了,要是给挠这么一挠,真是做鬼也甘愿了。那双头猿死前只怕全身也酥了一酥,也是个风流死法了!”
“哈哈哈,上次我摸了一把那手,滑腻如酥,果真销魂。她竟然不曾用那指甲戳我,难道她对我也是有几分情意……”
越说越是不堪,郑奕厌恶地转过头去。魔门妖人,果然是邪魔外道,没一个正经东西!
缓过来的张文可赶紧告知邝沅下一步的路数,
孔唐老大看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善了,他很想将那钻脑的痛楚扣在孔唐脑袋上,让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大尝尝猿啼入脑的滋味。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不过,他对邝沅这娇娘竟然受得住猿啼很有些吃惊,也不能不暗暗服气。这女人,狠起来真是令人害怕,此事过后,他得将她哄好了才是。
邝沅听张文可语气急促,估计已经耽误了时间,先捺下火气,略一恢复,遂也加快了脚步。
张文可提心吊胆地复述了几步棋路,都再没出什么幺蛾子,这才悄悄将一颗心略放下一点。
甚至他还觉得这么一耽误也好,他有时间来先观察对方姓李的那丫头进程如何,若是困难极大,他就加重语气,若是顺利,
他也就轻描淡写。
邝沅与他也是有默契的,
从他的语气中也判断出前路状况,
有了准备,便也行进快了不少。加上她修为底子厚,几步下来,赶上了一些路程。
幼蕖的前面横着一座孤岭,唯有一深不可测的山洞可通行。
“真海,你在宝鹤楼煮过汤圆不?”
听到祈宁之的声音,真海不由一个激灵,当即挺直了后背,又来!
张文可迟迟疑疑地结巴了:“你,你宝鹤楼煮过汤圆不?”
汤……圆?
是个什么鬼?
邝沅气得狂翻白眼,这该死的张文可,难道特意来消遣老娘的?不就是几夜没同意他,就来这样报复?
“煮过,要用中火。”真海答得平平无奇,心里却甚是无奈。这祁师兄,总是利用他来起头,他知道自己被利用,却不知道如何利用的,真是苦恼。
“我长到十五六岁才吃到一种黑芝麻的汤圆,极是喜欢,吃过汤圆大家还要围在一起唱歌。我唱给你听听好不好?”祈宁之满脸追忆。
真海能说不好么?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听,估计也不会是什么仙家天音。
他一个字都还没说,祈宁之已经自顾自地唱起了小曲儿:
“虫虫鼠儿赶下河,赶到村前河……”
唱了两句,他抬起头,见众人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不好意思地一笑:
“下面我忘了……”
有这两句就行了。
胡玉呆滞地坐在那,连卢潇潇捅了她几次都没感觉到。
“小玉儿,玉儿,你祁师兄平时是这样的么?”
卢潇潇接连低喊了几次,胡玉还没反应过来。
胡峤却是听到了,他轻轻冲着卢潇潇摇了摇头,示意“不是”。
当然不是!要不是他刚刚看祈宁之疯言疯语之后幼蕖一剑奏效,他也要怀疑祈宁之失心疯了!
祁师弟此举必有深意!
胡峤默念了几句,坚定自己的信心。
“祁师兄他,平时挺正常的……”
胡玉终于听到了卢潇潇的呼唤,僵硬地答了半句,却是接不下去了。
这是正常的表现么?
好像,上次连山真君从外头带回祁师兄后,祁师兄有时候是古古怪怪的,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哼些奇奇怪怪的小曲儿,她有一次听到了,还以为是什么高深法诀呢,好奇去问,祁师兄却板起脸说她听错了。
好吧,不告诉她她就自己听,有时她明明看祁师兄哼着曲儿又偷偷失笑,甚是不解,但她当时处于对祁师兄的崇拜之中,也未多想。
如今回忆起来,好像是有些不正常。
刚刚的这曲儿,一样的不正常!
修道之人有爱好乐音的,但都是吟唱些“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离九霄而应天命,御四海而悯苍生”之类仙气缥缈的青词绿章,用以纯粹心境、辅助修为。
哪会唱这种乡野顽童的俚语?
他是唱些好笑的给李姐姐宽心么?也许李姐姐喜欢?胡玉只能这么想,可又摇头,没见过李姐姐喜欢这些啊……
幼蕖脚步一滞,似是在考虑如何对付眼前的山洞,心里却在“啊啊”大叫。
这是祈宁之来少清山那一年,姑姑在元宵节晚上煮了一大锅黑芝麻的元宵,祈宁之吃得比谁都多!吃过元宵之后,她与八哥摆出了柴火堆,蹦蹦跳跳唱的小曲儿!
“虫虫鼠儿赶下河,赶到村前河。开春十把火,冬来十缸馍……”
心里跟着唱了两句,幼蕖的鼻子不由发酸。
那样温暖的火光,那样甜美的元宵,再也没有了……
火?
火!
祁大哥这是暗示她,要点火么?
她身上,需要点着的宝物,只有刚刚入局之前真海给她的砗磲灯!
将神识注入灯油之内,果然,脑中突然清亮了不少。
原来前方这个山洞竟然有可迷惑神识的幻象!无数鱼龙怪物形影在灯光下散开,又有无数大大小小凶兽现形。
若察觉不了,该多麻烦!
幼蕖微微一笑,手持砗磲灯,举步而入。
第654章 乱语又乱唱
真海看傻了眼,这是他的砗磲灯!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灯点亮之前要有这样的前奏。
真海对瞧着他的几个同伴微微摇头,不,他的砗磲灯不是这样的驭使口诀!什么黑芝麻,什么虫虫,那也太傻了!
可是为什么祈宁之一唱,李幼蕖就知道点灯呢?必然有暗号!
看破了一半的真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黑芝麻汤圆和砗磲灯有什么关系。
其实,
祈宁之语出惊人,心里也是经过了好一番天人交战的。
他是个矜持清冷的人,向来言语温雅、举止翩翩,甚是爱惜形象。
眼下这般胡言乱语,实在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之。
要在那样特殊的情况下不留痕迹地提醒小九,
还要让其他人都听不懂,只能是用唯有他俩熟悉的“暗语”。
事先又没有商定,只能拿少清山的事来说了。
当时他苦思如何将邝沅引向双头猿这条路,灵光一闪,脑子里便冒出了朱羽锦雉王那断了的鸡翅。
眼看小九已经步步走近,他再无其他灵感,只能那般暗示了,还得自然随意,从家常引出,天知道他费了多少苦心!
至于唱小曲儿,他反而比第一次容易放开些,反正已经开了个头,烤鸡都上了棋盘的局,已经收获了多少诧异的目光,他再唱两句乡下童谣又算什么?
幸好小九懂他的暗语,嗯,他相信小九会懂他。
一时间,其他人的惊诧瞠目,形象损毁的扭捏尴尬,远远比不上小九懂他的会心愉悦。
形象什么的,
丢就丢了,
丢之前有一种煎熬,丢之后,反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快乐。
祈宁之的语气越发轻松,面上浮现的笑容虽然很淡,但是他对面的真海简直都能听到他内心深处仍然在快乐地哼着小曲儿,神采飞扬,开心不已。
真海郁闷地瞅了一眼对面的祁师兄,给自己顺了顺气。
张文可赶紧地布置完落后的几步棋,迟迟疑疑地也跟着唱了两句。
只是他歌词是记得,曲调却有些跑调,没办法,他是个修炼者,几时修习过乐曲!
“虫虫鼠儿赶下河,赶到村前河……”
学得歪七扭八,跑调又嘶哑,魔门诸人只觉得惨不忍睹,只想捂住耳朵,
莫要再受这厮的魔音荼毒。
要不是还要张文可向下面传话下棋,孔唐肯定第一个就堵死他的臭嘴!
邝沅再次目瞪口呆,
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害怕,完全是给气的。
张文可定然是被什么魔障了,她得靠自己。
总算她一直心怀警惕、步步为营,对面前的漆黑山洞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神识扫过,一切如常。
可是这样深邃的山洞里太过正常就不对劲。
想也未想,邝沅手指连弹,数十张灵符在身边亮起,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她稳步向前,内心却是咬牙切齿,刚刚遭遇双头猿,她不得已射出了精心滋养了数十年的利甲“红酥手”,宝物与双头猿同归于尽,损失可谓惨重。
这个山洞又消耗了她大量保命的储备,心疼得要滴血。
回去得让张文可补回来!
她暗暗咬牙,下了决心。
“咣咣咣……”
“扑通!”
“喀嚓!”
“啊——”
一声长长的女子尖叫自山洞里传出,加上之前已有的那些动静,张文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如何不知道,邝沅在山洞里又吃了大亏。
可是山洞像一张巨嘴,吞噬了一切投过去的神识,他们的目光只能停留在山洞之外,焦心地等待邝沅从另一头出来。
孔唐不自觉地坐直了,勾着脖子往下极可能多看一些,他当然不是心疼邝沅,虽然这小娘子也挺可人的,但输赢才是最要紧的。
邝沅你听着,再忍一忍,拼着舍点血,无论如何也要闯过这一步!
孔唐心里念叨着。
当邝沅踉踉跄跄跌出山洞时,幼蕖已经顺利走完大半棋局。
“我这山洞,也就是多了点惑人心神的布置,麻烦了点,却不太伤人的。”
廉谷主好心解释了一句,只听得孔唐等人牙根痒痒。
是呵,麻烦了点,也就是时间耽误了呀!
伤不伤人倒不要紧,修炼者,哪有那么娇气的?任务赶时间才是真要紧!
孔唐捏了捏自己腰间芥子囊,他其实有一枚清心醒魂用的谒心珠,只是他一时没舍得给邝沅。
只为他几番暗示,邝沅那小娘皮都拿着虚话搪他,不曾让他吃到一口真正的肉,他有心用这谒心珠来吊着邝沅,本是想棋局之后再慢慢吊上手。
谁想到这破棋盘里有这样的布置?
早知道,就拿这谒心珠先换这小娘皮一个允诺了,过后再兑现也成,谅她也不敢吞了饵还吐出钩子来!
且不说孔唐暗自懊恼,张文可已经汗流浃背。
邝沅已经落后了好几步,而看那姓李的那丫头已走过的路线来看,这几步过得并不容易。
他口中连珠似地报棋路,一步紧似一步,有时都不给棋子喘息的机会,就接着连下两三道指令,邝沅气得大叫:
“催命啊催!姓张的你自己下来走走看,你能顺顺利利趟过去,老娘我从此认你做爹!”
张文可心里着急,孔老大等人只知道冷眼旁观,压力全在他与邝沅身上,看对方那个小丫头和姓祁的那小子越来越得心应手,他真是如坐针毡。
他如今是明白了,姓祁的装疯卖傻、疯言疯语,肯定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暗号,姓李的那丫头听明白了,才能如有神助。
突然,他心里一激灵,对啊,他与邝沅之间也是能有点外人不知道的私房话的!好歹也扮过一段时日的夫妻!
眼看着姓李的那丫头已经快走上最后一段路,而邝沅离边界还隔着两条路线,拐弯加转角的还有好几个关卡要闯,已然是来不及了!
这两条路线要是规规矩矩沿着走,定然会输,但若是横里直插过去,就可以忽略那些难缠的关卡,直达终点处的旗杆。
要问张文可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直插旗杆?无他,棋格之间有禁制壁障相隔啊!非得按照横横竖竖的线路一步步走。
对!应该换一条思路!
第655章 米花可破局
张文可本就是魔门队伍里最善用计谋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带着邝沅在凡人堆里成功躲到最后了。他早就在丰阊谷埋下了暗招,抢在丰阊谷准备道魔比试之前,他就极有先见之明地在里下镇落了脚。
扮教书先生夫妇这个点子就是他提出来的,也确实践行有效。
当时潜伏只为了不备之需,没想到正好合了比试的要求。
孔老大对他张文可亦是佩服的。
此刻,
他盯着那横竖都划分出线路的棋盘,忽然觉得先前大家本能地都被那些棋路给限制住了。
其实,只要能破开那些壁障,不就可以省了许多弯路?
丰阊谷谷主说过,蛮力亦可破除棋局。
那——
几个念头在脑子里一冲撞,电光火石间,
张文可福至心灵,大喊一声:
“你们烤鸡汤圆的说得热闹,
我却是爱吃米花的!”
邝沅正疲于奔命,
忽然听到张文可冒出这么一句喊来,不由怔住了。
张文可胡言乱语可能有缘故!
她与张文可乔装教书先生夫妇,也是过了一段凡俗日子的。
学堂里小孩儿多,她这个做师娘的为了收拢一帮顽童的心兼交好各家父母,曾将铁锅烧热了然后将糯米放进去炒,白米粒粒爆开如花,正为市井儿童爱吃的米花是也。
米花可以加糖加油加滚水泡开,又解渴又填肚子,还吃得满口香甜。
这一手很是为张师娘应来不少好感。
这小子现在这样喊……
邝沅定住了脚,面上露出笑意。
她进入棋局之前已好生看过棋盘全貌,记忆里她如今所处的位置,与那旗杆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只是隔着一座小山加两个设有阵法的丛林。
若是能避开前方的那些棋子,而是从此刻的立脚之地直线冲过去,说不定还能抢在那姓李的丫头之前!
张文可,你总算起了点作用!
反正,那廉谷主亲口说过,
这棋盘用蛮力也是可以破的。
邝沅将手伸进芥子囊,再取出时,只见那柔若无骨的纤手握着满把黑黝黝的小圆球。
“阴雷子!”
孔唐惊得“腾”一下站了起来,搁在他膝盖上的酒杯被拂落在地,滴溜溜直转。
但是没有人留意这点小小的动静了,大家都惊得失了言语,邢老三等人更是倒抽冷气,连廉谷主也微微变了脸色。
这是金丹修士才能炼制使用的阴雷子,得集万人怨念才能成一颗。爆炸后威力无穷,破阵开山,无有不摧,是一件极凶残的厉器。修道之人若遇上了这凶器,岂止身骨无存,更会被其中厉火焚烧得神魂俱灭。
拥有阴雷子的人,即使在魔门,也是令人忌惮和畏惧的所在。
三大宗门里的魔修,能炼制这阴雷子的人屈指可数,都是阴狠酷烈之辈,
别人要想从其手中谋求几粒,
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少目前没听说谁能成功。
没想到,
这娇滴滴的女娘竟然有一满把!
再看一看,孔唐的震惊消了些。邝沅手中的看起来颜色略浅,似是比真正的阴雷子成色差些,但也很难得了。
徐建清牙疼似地捂着嘴,嘶声道:
“哎呦,懂了,还是张老弟懂邝娘子!爱吃什么,就能引出阴雷子来,莫非是人家小两口夜半的情话?啧啧,我又奇怪了,简老儿那手多紧,偏对邝娘子大方得很!”
他所说的“简老儿”即天择宗的简之行,听闻他凭着阴雷子在少清山立下大功,不然无论如何也破不了凌白石的青云障。
“这阴雷子是简老儿的?”孔唐面色不好看。
徐建清觑着孔唐,笑得流里流气:
“不是他的,还有谁?年轻一辈里是有两个,可是积累太少,自己能攒出三四粒就不错了。老一些的里面,我知道的就是简之行最擅长这个。至于邝娘子是怎么来的,嘿嘿,只怕不好说啦……”
“难怪,简老儿闭关养伤的秘洞,谁都进不去,只有邝沅这小娘子能进进出出,人家这本事,嘿,我们也自空羡慕,学却是学不来的!”邢老三跟着补充,句句都意有所指。
他与邝沅素来有些嫌隙,逮着机会就要踩她几脚,何况此时邝沅不在,无从分辨,正是拱火的好时候。要是让这小娘皮巴上了孔老大,对他邢老三是大大的不利,能将他们拱分了,还得分得远远的,才好!
这番对答听得道门诸人鄙夷不已,个个心道:果然是魔门妖人!没一个磊落干净的!
只有张文可面露喜色,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果然不是白费时间!邝沅能懂他的意思!他见过邝沅把玩过这些玩意,当时其实是为了震慑他勿要动什么歪心思,他也果然被震慑住了。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此时也起了作用了不是?
上方各种心思非议,下方棋盘中的邝沅毫不在意,她能手握一把阴雷子,就不会为付出的代价犯什么矫情。
她也知道这简化版是阴雷子虽然比不上简之行自己持有的威力巨大,但已经足够她压箱底,在关键的时候杀敌保命。
可此刻要在棋局里获胜,别无他法,唯有动用这来之不易的宝贝了。
其他人有靠山有底气,输个一两次也无甚要紧,自有上头保着。
而她从底层挣扎上来,又是女子,一路艰辛,不是容易到此。
若一个打滑摔下去,便是直落到底,人人都能来踩两脚,她攀附过的那些墙头并不缺她这支看似艳丽实则处处不缺的无根花。
故而,此局胜败于她关系重大。
好心疼……
心疼归心疼,干事才是第一位,邝沅看着手中的黑色圆珠,先将自己用重重盾牌护好,然后一咬牙,毫不犹豫地扬手撒了出去!
一把阴雷子分作了前、中、后三拨,滴溜溜悬浮在半空,并未立刻炸开。
胡玉的注意力不在阴雷子上,却在那盾牌上。到底是邝沅所用之物,那些盾牌如花朵舒张,雕缕精细、描画华美、艳色鲜明,正如其主人一般。
双方虽是对立状态,但敌意未明,也未曾交手打斗,初次出门的胡玉对这魔门的女子邝沅又是不屑,又是好奇。连盾牌都做得这般好看,这美娇娘,生在魔门真是可惜了!
“咋不赶紧爆开呢?”
上方水晶盘中的徐建清不满地抱怨道,却见张文可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忽而醒悟:邝沅离得那么近,如果阴雷子就此爆开,只怕她也要送命了。
徐建清干笑一声:
“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这些外人都多嘴哈!看文可老弟多会心疼人!”
张文可看看孔唐老大没耐心的神情,再扫过道门诸人鄙夷的眼神,心里一叹:
“难怪人家说我们是‘魔门’!个个薄凉如斯!若非偃星旗还要邝沅亲手去取,个个此时恨不得亲手将阴雷子早早催爆罢!哪里还去管邝沅犹在拼死拼活?”
第656章 长路赶短路
邝沅后退了足够距离,找好掩体,又将简之行给她的护甲放出,阴雷子的威力可怖,她可不想以身相殉。
阴雷子爆炸后还有厉火沾身即伤,幸好她拿到了邢老三的五联罐,也将其飞向半空用以收取厉火,
这才一掐口诀。
“轰隆”一声巨响,第一拨阴雷子先将第一重壁障炸出了缺口。
果然有效!
邝沅虽然防护得好,亦被巨大的冲击力道撞飞,重重摔落在地。
她抬头看看一片狼藉的前方,心中一喜,破开了!
这爆炸威力虽大,
她却是完全经得住!
还有些飘游在空中的星星点点的残余黑色厉火,
这是她也不敢沾的,也都被那五联罐尽数收了。
正好此时第二拨阴雷子从缺口处飞了过去,她接着一掐手诀,第二重壁障也被摧毁了七七八八,透过弥漫的沙石烟尘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旗杆上悬挂着的那面偃星旗!
果然就在眼前!
两重壁障的禁制还有少半幸存,而且边缘处“滋滋”声响,竟然还在迅速复原中。
邝沅不敢托大,手指点了又掐,第三拨阴雷子纷落两重壁障处,乌光连闪,巨响再起,两重禁制如冰消雪融,迅速淡去。
邝沅犹半卧在地,得见阴雷子神威,她仰头肆意一声狂笑,却引得一阵剧烈咳嗽,嘴角见红,显见肺腑是受了不轻的暗伤。
她喘气连连、气息嘶哑,却又笑意盛放,
一挥手,任由破裂的护甲盾牌纷纷掉落。
碎裂的盾牌红紫朱粉落了满地,如落花凋零,别有一种凄艳动人。
胡玉轻轻捂住嘴,看着下方那魔女,见她乌发披散,衣衫半裂,肩臂处露出雪白的肌肤,胸口点点血迹,这样的狼狈,却眼神灼灼如燃烧的火焰,曲肘撑地更见身子曼妙,整个人带着诡异的狂野之美。
“啧啧,真真尤物,难怪简老儿这样的老奸巨猾,也动了心……”徐建清一味地风言风语。
“可不是!文可老弟不也为之神魂颠倒了么,不然哪有那样默契的私房话?也难怪,多少个日夜的枕边人呐……”邢老三笑得嘎嘎,
眼看着孔唐脸色如泼墨,
他愈发地推波助澜。
“还不催她快取了旗帜!还躺在那,等人抱么?”孔唐喝到,怨气都撒在张文可身上。
曹远有些不忍,微转了头。阴雷子冲击之下,等闲结丹修士都经受不住,何况一个筑基期的邝沅?虽然她防护得周密,但很明显伤得不轻。
要是他曹远经受了那三场爆炸,估计爬都爬不起来了。
亏得人家邝沅一直都小意殷勤地捧着孔唐呢!
孔老大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听了几句闲话,就半点情分都不讲。
曹远心里生寒,决定这次任务完成之后,他再不与眼前这几人组队合作。
可是魔门就是如此的环境,他能躲到哪里独善其身呢?
曹远心里有些茫然,正缥缈间,突然被张文可大喝一声“夺旗”喊回了神。
其实邝沅不需人催,已经在勉力撑起身,一大口血腥涌到嗓子眼儿又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她出指如风,在自己几处主要经脉上连点数下,强行截住逆转乱窜的灵力,一提气,披上曹远的披风斗篷,身形如电,向旗杆方向冲去。
幼蕖先遥遥听得一声巨响,棋盘都在震动,心里晓得是魔门那女修动用了非常手段,幸好这棋局禁制重重,她尚不至被波及到。
转念之间,她便猜到,若对方已经明显落后,定然会想方设法破坏棋格的禁制,直插终点。
幼蕖脚程愈加迅疾,手里更是连环闪电般出剑、收招,配合得一丝不乱,飞快地向旗杆方位掠去。
越是靠近,越是有一股惊心动魄感逼来,她不知邝沅动用了什么大杀器,只晓得这威势传得极远,而远处高空飘荡的黑色星点又疑似厉火,她心里一动,莫非是阴雷子?
她在少清山是见过这杀器肆虐的,知道不能轻忽。
幼蕖将手腕一抹,全身立刻罩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青气,青云障这段时日在不断融入玉昆山的庆云,已经恢复了不少。
这层青色雾气极淡,棋盘之外几乎看不出,祈宁之若非自己也有一条青云障的残缕,有所感应,又一直关注着她的举动,不然也不知道她动用了青云障。
阴雷子杀伤力极大,不用青云障不足以保障安全,见小九知道保护自己,祈宁之心头略安。
其他人浑然未觉。
只有丰阊谷的那位廉谷主,似有察觉,扫了几眼幼蕖身上那层几乎看不出的雾气,微微点头。
幼蕖左冲右突,接连避过两只怪兽的夹攻,又一剑捅在一株老树的树瘤之中,四周蠢蠢欲动的吃人树枝立刻止住了动静,安静得像毫无知觉的凡木一般。
越近终点,她动作越发利落紧凑。
脚踩九宫方位,灵力如珠,接连弹在阵眼之上,剑出如风,脑后也似长着眼睛,几处怪兽偷袭皆被化解,进击又回手,半空追日转而海底捞月,身形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难为这么多繁复动作,灵力剑气纷落,竟是一点也不乱,每一步每一式皆清清楚楚,毫无仓促,从容而敏捷。
每一剑都无虚出,每一步都不白走,她似乎已经进入一种心流之化境,能预判四周情形,点、戳、避、转、行、冲,如预演过无数次,每一微动都早有冷静安排。
那种飞快掠动的行云流水,便是上方心急的众人,也不能不被这种奇特而带美感的韵律而打动。
“真如高手之操弄繁弦急管,看者惊心,演奏者却历历有数。”杜维城叹了一声,傅猷等人默默认同。
郑奕看着下方,这精彩紧张的情形,令她不由想起从前看过的天女琵琶,大珠小珠如急雨倾泻,却又粒粒分明。她自负智慧高才,此时亦不得不服,只是不愿像杜维城他们那样感叹出声。
胡玉满眼的与有荣焉。幸亏是李姐姐在棋局里,要是她,得丢人死!
眼看就要冲出两方对垒的界线了!
只要冲到两条界线中央,就可以摘下偃星旗!
水晶盘上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们自上方俯瞰,看得分明,上清山与天择宗的这两枚棋子此刻距离偃星旗的路程一长一短,长的是幼蕖,短的是邝沅。
幼蕖是按照常规路线一关关闯过来的,邝沅是半路杀出,不拘常规,反而更近一些。
但幼蕖速度更快,整个人似一溜轻烟一般,如有神助,什么都怪兽阵法组挡不住,长长的距离在不断拉近,而邝沅毕竟受了伤,人还有些摇摇晃晃,速度上就慢了些。
不知谁能抢先一步到达偃星旗的位置。
水晶盘上的诸人都捏紧了手心,不自觉地,到了这一步,再淡泊随和的心态都被感染得期待输赢。
眼看着原来一长一短的路程渐渐要被幼蕖赶上拉平,孔唐气得低吼:
“真是没用!娘们就是娘们!”
第657章 争夺偃星旗
耳听着孔唐只顾催促,眼看着邝沅犹在浴血赶路,身边还有几个幸灾乐祸的同伴,张文可暗暗叹了口气。
他再帮不上棋盘中的任何忙,也无法安抚孔老大的怒气,只隐隐担忧,若是这一场输了,
邝沅只怕要担八成责任。
到底共事一场,邝沅也就是口上凶了点,心思大了点,但对他张文可并不曾用过阴损手段,反倒有些日常的照顾。
他自认是圣门里少有的有些良心的人,为公为私,
他都盼着邝沅先取到偃星旗。
就在此时,
那偃星旗突然似被一阵怪异的大风吹拂,竟然飘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变故?
众人的心不免又往上提了提。
幸好,须臾风定,那旗子又落了下来。
还没等众人心跟着落下来,突然,那旗子闪了一闪,竟然幻出三面来,分落在三面旗杆上。
一面偃星旗变成了三面!
原来最后还藏了这个花招,怪不得界线中间要立着三根旗杆。
哪一面才是原来的那面呢?
不知局中的两枚棋子,是否知道旗子的变故?
眼看就要赶到旗杆之下的幼蕖放缓了脚步,因为她的神识里出现了三面一模一样的偃星旗!
她未曾看到那怪风落定后旗帜的幻化,自然疑惑:不知道这旗子是她们入局后新添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引致的变化?
但规则很明白,她要抓住最初的那一面。
廉谷主给她们看过的那一面偃星旗么……
忽然,她又听到祈宁之的话音,不由笑了。
祈宁之正笑着递给张文可一杯酒:
“张兄喜欢吃米花?我却是喜欢吃松子。还曾和兄弟去挖过巨尾松叶鼠的松子洞!”
张文可恨恨地看着祈宁之:这姓祁的小子,爱吃烤鸡,爱吃汤圆,现在还爱上吃松子了!
恨归恨,
他却是无话可接。
真海已经知道祈宁之的套路了,听到他又爱上了吃松子,便知有异,赶紧低头去看幼蕖的反应。
虽然他看不出李师妹有什么反应,但他毫不失望,只是愤愤不平:为什么他又不知道!
幼蕖心里在叹气,巨尾松叶鼠啊!
是哦,她带着祈宁之满山跑,还带他去开眼角,让他看看她和八哥是怎么将那大尾巴松鼠的松子给换了地儿的!
哦,松子啊——
那就是说,旗子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幸好她没有直扑中间那一根旗杆。
幸好她为了预防万一,多此一举地事先埋伏好了内应。
幼蕖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的几行棋路被摧毁得七零八落,心念电转,知道这多半便是刚刚那几声巨响造成的了。
一道人影正拼命向旗杆位置赶来,正是邝沅。
幼蕖顺手揪起身旁石缝里一把野草野花向前掷去,同时,她的袖里飞出一朵小小的飞蝶花,这蝶形小花夹杂在那些飞起的花草之间,毫不起眼。
进入棋盘之前,她向丰阊谷谷主索要偃星旗一观,
邝沅只当她想动什么手脚,检查再三,也没发现端倪。
当然发现不了,她既没在旗子上缠上神识,也没有用灵力留下印记。
只不过,她顺便在旗子上抹了一把飞蝶花才能追上的溯味散。
溯味散是苏怡然的独家秘方,因为被灵岩真人嫌弃上不得台面,一直未曾在世人面前亮相,只有幼蕖与唐云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师姐妹才晓得这溯味散的存在。
这不是法术,所以廉谷主的“燎原术”烧不了;而且也无气味,便是鼻子灵敏的异兽,也闻不出溯味散的存在。
配合飞蝶花,却是可以在短时间短距离内准确追踪目标。
飞蝶花轻飘飘沾到左边的那面偃星旗上。
而邝沅离三根旗杆都还有一段距离。
幼蕖心头一喜,青梗剑载着她轻捷飞高,正伸出手时,迎面突然猛地冲来一只“呲呲”作响的光团,来势汹汹,幽光明灭。
流星石?
幼蕖是识得此物的,坚硬无比,而且不砸到人绝不飞回。邝沅远远投掷来的这流星石冲着她面门,若不让开,定然是要骨裂头碎。
她只得剑光一歪,偏向别处,同时也秉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扬手间,那张得自潘宝的剑符砸向对面。
剑符带起一溜寒光,化作一柄巨剑,直劈下去,邝沅勉力躲开,脸色又白了三分。
幼蕖将自己的气息裹上傅猷的象数珠,远远丢出,引得那流星石飞往别处。
当然她本还有纸符人儿可以用,但仓促之间,手头就这个最方便。贵重与否也顾不上了,夺旗要紧!
趁着剑符发威,她一个回旋,飞回旗杆之下,轻舒手臂,终于摘下了偃星旗。
上方的胡玉等人不由舒了一口气。
谁知此时变故突生!
打横里闪电般飞出一道人影,同样也一把攥住了偃星旗!
刚刚还在十数丈开外的邝沅,不知如何突然瞬间出现在幼蕖面前!
自然是谁也不肯撒手,谁也不能撒手。
“小妹妹,你便让了姐姐这一回罢!你们都赢了一局了!”邝沅喘着气,娇笑道。
幼蕖也笑了:“我们赢是我们的本事啊,姐姐你索性成全我直落三局好了。”
“你看姐姐这样,一身伤了都,若输了这一局,回头还不知要落多少责罚呢!我们宗主驭下甚严,你又不是知道。小妹妹,我看你温婉良善,定然不会这般看着姐姐受罚吧!”邝沅楚楚可怜,话音飘飘忽忽,若可惑人。
幼蕖不由点了点头:“是啊,姐姐这样的娇花软玉,若被罚了,可真让人舍不得!”
邝沅不由意外,没想到她这“晓梦术”第一次施用在女子身上,也这般有效!
幼蕖笑得更温和了:
“所以啊姐姐,那个魔门有什么好卖命的?不如你弃暗投明,当场就跟了我们走人,我保证我们会全力保护,上面那些妖魔鬼怪抓不了你!”
邝沅“啐”了一声,道:“我看妹妹是个老实本分人,才那样交心。没想到你也是个奸诈的!既然未曾被我所迷,又说什么废话?”
幼蕖一叹:“我是真心为姐姐着想。你与偃星旗同归道门,对你,对白驹城百姓,都是件幸事,为何如此固执?”
她知道邝沅受伤不浅,时间越拖则越会暴躁,浅笑温言看似闲扯话的同时暗运灵力一振,可邝沅牢牢牵着偃星旗的那一头,一时竟是无法令对方撒手。
邝沅压制下幼蕖的灵力拉扯,果然焦躁不已,她经脉里乱窜的灵力快压不住了!当下柳眉倒竖,喝道:
“死丫头,你撒不撒手?不撒手,我可不客气了!”
“姐姐如何不客气呢?不妨一试!”幼蕖话语轻松而眉眼锋利,直逼对方。
邝沅怒笑,丹田处一大团灵力如暴雨前的云团一样正在闹腾冲突,她咬着牙将这团灵力逼了上来,拼着经脉撑裂的剧痛,发力一推:“去!”
第658章 偃星旗两分
邝沅突然发力夺旗,幼蕖亦早是暗自防备,敏感到对面灵力暴烈突袭,又有何惧?当下灵力喷涌,汹汹抵去。
“嘭!”
两人都是势在必得,灵力对撞之下,却是俱被击得翻飞出去。
同时,
“刺啦——”
只听得一道裂帛声响,那面偃星旗竟然被撕成了两半!
幼蕖与邝沅齐齐愕然,看看自己手上的半片旗帜,又看看对方手上的那半片,俱是无奈又不甘。
两人到此地步,都是历经了种种艰辛,
消耗了大量心力,
都是势在必得,
也都以为自己能稳取战果。
没想到,对方如此出乎意料。
这偃星旗也忒不结实了!
邝沅恨恨地瞪了一眼手中的破旗。
幼蕖却是不爱拖泥带水,心道:事已至此,久留无益,不如早些出去看外头怎么说。
她当即身形一起,当先飞出了棋盘。
棋盘之外,廉谷主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李道友,辛苦!恭喜!”
幼蕖一亮手中半片偃星旗,苦笑道:
“辛苦是有的,恭喜则不必了。”
胡峤跟在廉谷主身后,出言安抚道:
“李师妹,一路神勇,吾等都历历在目。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如此结果,已经足够骄人。”
“是啊是啊,李姐姐,你好厉害!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布置,没想到你硬是都闯过来了!你过那个沼泽的时候,
还有穿过一窝熊的时候,还有,还有,哎呀很多,我都不敢喘气了!”
胡玉扑上来抱住幼蕖的胳膊,压了老半天的话终于有机会倾泻而出。
幼蕖笑着摸摸胡玉的肩头,心里软软的。自己当初,和哥哥们一起历练,他们安抚自己听自己聒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怜爱罢!
卢潇潇也过来轻轻她肩头拍了一记:
“小丫头,越发厉害了啊!回头咱再比划几下!”
祈宁之站在后头,不做声地含笑一拱手,幼蕖眼神触及,心里一暖,笑容绽放如花开。
“李姐姐,好气人!明明你一路斩妖兽破迷障,那妖女却轻轻松松直接用阴雷子冲到了最后!也忒讨巧占便宜了!”胡玉对这点气愤不已。
“她那也不算讨巧,并不曾违背规则。而且,阴雷子不是好用的,
她敢在这个地方试,我还是挺佩服她的。”幼蕖是实话实话。
刚刚出得棋盘的邝沅正好听到幼蕖这句话,
心情复杂,
看了一眼幼蕖,见她被同伴簇拥,个个安慰夸赞,心里不由一叹。
她的叹气没敢发出来,因为孔唐老大面色沉郁,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半片偃星旗:
“你说你,忙了半天,就得了这么块……”
最后两个字孔唐吞了下去,可邝沅看他口型,是“破布”二字。
她还知道,孔唐之所以没有喊出“破布”来,当然不是怕打击她,而是怕得罪廉谷主。
张文可无声地说了一句,邝沅知道他说的是“辛苦了”,那眼神也真诚,总算有些安慰。
邢老三皮笑肉不笑,曹远虽然不曾表示什么,可脸色也是失望的,徐建清更别提了,唉声叹气的,就像他有亲友死在棋局里一样。
邝沅本也没在乎这些人的态度,可对比一下道门的队伍,心里还是有些微凉的。
“廉谷主,这偃星旗……”
胡峤双掌平平整整托着幼蕖的那半片旗帜,试探地问了半句。
残破的偃星旗上,山岳风化、河川干枯,星光零散得只剩一星半点儿,不免让人可惜:这大好河山转眼就被摧毁成了败土废墟。
廉谷主笑呵呵地一摆手:“毁就毁了!不值一提!只是……”
他微微蹙眉,又道:“李道友和邝道友好力道!一人得了一半,这胜负也只得算平局了!”
平局就平局,胡峤等人倒也不计较,再来一场比试就是了!他们无畏无惧,正如李幼蕖说的,是可以不断试错的年纪。
孔唐却是颇为急躁,他们再输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至于赢,也还有问题。
他脱口问道:“若是第三局我们赢了,那双方都是平手了,那六韬令归谁所有呢?”
廉谷主也为难地拈须踱步:
“三局两胜!这是最简单的。没想到,怎么就平了一局?唉,不行的话,最后再加比一场好了!”
孔唐等的就是这句话。
道门那边虽然出来的号称都是八大派的精英弟子,可是这些年轻娃娃弱点也很明显,心高气傲,又不够心狠手辣。
而他们这边,都是老奸巨,不,老谋深算之辈,又久历世事,年纪、经验和修为都明显胜过对方。
只要坚持到加比,他们的胜算就大得多了。
想到这里,孔唐面色不由松缓了许多,大方地丢给邝沅一只小瓶子:
“给你疗伤的!赶快服下,说不定待会还要打呢!”
疗伤不过是为了她待会还要出力罢了!邝沅心里不屑,面上还得感恩戴德,恭恭敬敬地接过,揭开瓶口一闻,一股刺鼻异味直冲鼻根,不由脸色有些僵了:
“霍友丹?”
张文可一听,也有些呆了,霍友丹并非疗伤所用,而是将丹田根基内灵力尽数调动,是遭遇强敌殊死一搏时,才不得已的做法。对灵力对经脉如此不顾后果,无异于杀鸡取卵。
是因为邝沅的价值,只剩下一个——让她在可能到来的加比中再发挥一下余热!
张文可油然而生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曹远哈哈打了个圆场:
“急什么,先看看第三场的情况,需要邝娘子上的时候再用也不迟。趁着这会空隙,邝娘子还是抓紧调息的好。”
“哪知道第三场又有什么状况?”孔唐冷冷淡淡,“三位宗主让我总管全局,你们若自有主张,也等回去见了三位宗主再说!”
曹远一噎,他虽然是在三位宗主面前也说得上话的,却在这位孔老大面前不太讨喜,想顺手当个好人也不给机会,当下便讪讪闭上了嘴。
邝沅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将装有霍友丹的小瓶凑近了樱唇,干脆一仰脖子,随后将空了的小瓶向着孔唐一亮,眼神像幽深的黑潭,毫无波澜。
第659章 铁笼从头降
孔唐见邝沅毫无异议地服下霍友丹,态度不错,又见她的气息已明显鼓胀了起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去问廉谷主:
“廉谷主,这第三场不是……”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黑暗下来,
随后听得“咣咣”几声。
异变突起,众人心头大惊,“铿”“铿”接连拔出兵器来,剑光与宝物照亮了四周,才发现他们所在的空地竟然被一只巨大的铁笼罩住。
孔唐惊怒交加,二话不说,用他的崔嵬剑砍向铁笼。
“当当”几下,火星四射,
铁笼安然无恙。
这崔嵬剑是魔门有名的好剑,
竟然奈何不了这几根铁条!
邢老三等人一见,也不管有没有用,先跟着“叮叮当当”砍削了一通,当然亦是全然无功。
“廉谷主!”孔唐吼道,他耐心极其有限,不等有人回答,就又怒喝起来,“廉澄迈!你是何居心!”
光焰照射之处,一脸微笑的廉谷主缓步走近:
“诸位,可是意外?”
当然意外。
胡峤还算冷静,他与杜维城、傅猷等对视一眼,客客气气作了个揖,微笑道:
“廉谷主,莫非,这就是第三道比试么?”
“正是!”廉谷主点头。
“廉老儿,你骗人不是!”孔唐两手一振铁条,怒气爆发,
“里下镇贴的告示说得明明白白,第三道比试,不是就问一个问题么?”
“是呀!”廉谷主理直气壮,“孔道兄你太性急了,我这不是还没问么?”
“呵呵,”徐建清苦笑,“廉谷主,你这问问题,还要把我们都关起来才行?难道这问题,是对这丰阊谷不利的?”
“非也非也,怎么会对我丰阊谷不利?应该是大大的有利才对!”廉谷主笑得愈发和善。
胡峤心头一跳:“怎么个有利?”
“胡道兄问到了点子上!”
廉谷主赞了一句,又用审视的眼神将诸人扫了一遍,这才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廉某久居西北,在道魔两家夹缝中生存,甚是不易,诸位也是知道的。”
所以呢?道魔双方都在等他继续往下说。
“所以,廉某意欲于道魔两门之外,别立一门。诸位来了这里,
就不用回去啦!正好做我丰阊谷开门立宗的元老功臣!”
一言既出,
当即哗然。
胡峤按了按躁动的妹子,笑容不改,
问道:
“莫非廉谷主要问的问题,便是要问我等是否愿意加入丰阊谷?”
廉谷主摇头:“非也非也,问不问,都是一样的。”
意思也就是说,不管他们同不同意,都得留在这里了。
孔唐怒极反笑,却是不动手了,他后退一步,眼眸如海眼乌黑,隐隐可见其中流动翻滚的极深漩涡。
曹远倒是还记得问题,他上前一步:
“那请问廉谷主,您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廉谷主饶有趣味地绕着巨大的铁笼踱起了步:
“丰阊谷别开一门的消息需要有人传回道魔两家,问问你们的掌事人,与我丰阊谷,是和还是战。廉某要问的便是,你们两方,各派出谁人回去传话?”
谁回去传话?
也就意味着这个人会逃脱牢笼!
大家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觑,心里迅速盘算。
廉谷主轻轻在铁笼上敲了敲:“偷偷传音可不行哦!”
他笑容亲切,像是在嘱咐顽皮的孩童。
众人是见过他将孔唐的神识放诸公开,也见过张文可的喊话被归于无声的,自然不会再次自取其辱。
场面一时安静无比。
“这个问题当然是限定的,你们不能商量,只能在自家队伍里挑选一人出来。”
廉谷主挥了挥手,众人面前突然凭空闪现出二十个金甲神人,手托金盘,盘面上刻着许多姓名,又搁着一只笔头殷红的金笔。
“你们两队的名字都在上头,各自选定了回去传话之人,只需用这笔在名字上画个圈即可。谁的圈儿多,呵呵,便是谁回去传话喽!”
众人的眼光都从金甲神人的身上转到了金盘之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在眼前熠熠生辉,金笔却是不易落下。
当此境地,不依着这位廉谷主的意思也不行了,先圈出那个回去送信的人再说。
该选谁呢?
已经拈起金笔的几人陷入了沉吟,互相打量对方,再掂量掂量自己,甚是为难不甘。
“这个问题极简单,来来来,我数一二三,圈一下就答完了。”
廉谷主语气轻松,似是看不到铁笼内的暗流涌动。
孔唐瞳孔微缩,扫向四周,可几位同伴都有意无意地垂首作沉思状,避开了他阴冷的眼神。
他心里冷哼一声,看不到人,便去看他们的金盘!
看看他们选的是谁!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金盘上人名浮动不休,根本看不出某个姓名的具体方位,他自己的这面金盘同样如此,“孔唐”两个字一会在上,一会在下。
孔唐当然是想出去,留在这里生死都难说。不顺着廉老儿的意,估计活不了。可若投向了丰阊谷,三位宗门那里定然饶不了他。
只能是被选中回去报信才能保一时平安。
他身为队长,担此重任是应有之义,就怕这几个人贪生怕死心不齐。
他本来是想,谁不选自己,此时且先记下,容以后脱身了再慢慢算账。
可是,很明显,廉老儿已经料到了这一点,防备得万无一失。
孔唐左右四顾无效,只得先气狠狠地在自己名字上画了个圈,重重将笔一摔。
笔摔在金盘上,“咣”一声亮响,引得不少目光愕然,他才不管,他一直表现凶蛮,此时便是装温顺,只怕那廉老儿也不信。
当然,要不是面前一排金甲神人威严赫赫,他还会反抗精神更强一些。
孔唐回过身来,扫视了一下自家队伍,神情是毫无遮掩的傲慢而不屑。
他立威已久,就算不能暗中通气,谅这几人也不敢不选他。
还要问为什么吗?他是老大,本就该享受最优先的待遇。
何况路上情形还未可知,他修为又高,本事又强,若能脱身,他孔唐安然回去的可能性比他们都要高。
第660章 各自有所选
邢老三、徐建清等人都一声不吭地在金盘上画了圈,轻轻搁下笔,温顺而安静。
“孔老大,我选的你!”邢老三见其他人还在发愁选谁,抢先一步蹭到孔唐身边,低声道。
“唔!”孔唐眼皮都不抬,鼻子里哼出一声,
表示我知道了,也表示尔等理应如此。
曹远也凑过来,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徐建清就笑道:
“不选孔老大还能选谁啊?谁知道这廉谷主是不是弄什么猫戏老鼠的把戏?这好好的比试都弄成了逼降,万一半路再截杀呢?我们这身手自保都难,万里迢迢地,要撑到给三位宗主囫囵回话可不容易!也就孔老大才能担此重任!”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邝沅轻轻咬了咬朱唇,
金笔一圈,
也选好了。
她见孔唐看过了,
嫣然一笑:“孔大哥众望所归,小妹当然也是选择人心所向。”
这还差不多!
孔唐脸色略和。
道门诸人也各自选定。
“好!”廉谷主一拍掌,那些金盘纷纷飞上半空,飞转之间不住地合二为一。
最后,空中定住了两面大大的金盘,众人圈定的那些名姓都显现其上。
“呵呵,应该是选定了,让老夫看看,你们都选出的谁人啊?”
廉谷主一幅看热闹的样儿,抬头望去。
一看之下,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指着两面大金盘道:
“此题,答得甚是有趣!哈哈哈……”
众人看着金盘,道魔两队反应各各不同。
没想到所有人的姓名和圆圈都显出来了。
道门的人大多欣慰吐气,露出“正是如此”的表情。
被画了红圈圈最多的名字是李幼蕖,十人里头倒有八人圈了她。
她亦甚是愕然,不由捂着嘴,
抱歉地看向了胡玉。
胡玉灿然一笑:“李姐姐,
我知道你选的我。”
是的,胡玉的名字上也有一个圈,正是幼蕖画的。
“我是想,你年纪最小……”幼蕖轻声道,心里有些难过。胡玉年纪最小,她不忍心让胡玉陷在这里,才圈了胡玉的名字。没想到大多数人圈的是她李幼蕖。
能被选中回去送信,是一条机会最大的生路。
魔门能考虑到的,道门诸人自然也想到了。
留在此地,只有归顺与否两条路,若要保一身铮铮铁骨,只怕那廉谷主容他们不得。可是他们身为道门子弟,秉承师门忠义气节教诲,焉能从贼?
即使路途艰辛,可到底是脱了牢笼,若有秘宝护身,安然回到宗门或家族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胡玉深受胡家老祖宠爱,
肯定不缺秘宝。
只是没想到,除了幼蕖,其他竟然没人再选胡玉,
连胡玉兄长胡峤都没选自家亲妹子。
另一个落了红圈的名字是郑奕,不要多想,十有八九是她自己圈的。
郑奕面色略显尴尬,她没想到大家的心这么齐,竟然都投向了李幼蕖,倒落得她似乎有私心了。
说老实话,郑奕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她觉得自己的修为与剑速都担得起回程传信的重任。当然,能借此脱身,亦是另一个主要原因。
一时间,郑奕格外敏感,似是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夹杂着不屑与不解,她不由缩了缩肩,心底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
没想到,自己这么努力与大家交好关系,还是没得到李幼蕖那样的认可。
她轻轻吐了口气,暗嘱自己要镇定,一次选择而已,谁都不能强求他人的选择。她依照本心,并没有错。有容乃大,一个队伍里有想法不同很正常。
廉谷主笑呵呵地问道:
“道门的答题颇为一致啊!我多问一句,这样选择,是作何考量呢?”
他指向幼蕖:
“莫非,因为这位李道友在两场比试中都表现出色,所以这是一种奖励?”
胡峤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一抱拳:
“李师妹与舍妹是队伍中最年幼的两位,又是女子,我道门行事,悲天悯人,怜幼惜弱是应尽之义,所以首选她二人。而两人之中,舍妹到底修为低微,便是放她出去,只怕也难安然到家,还不如跟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兄长胡混。
“而李师妹剑快修为亦高,又有山野行走经验,灵活机变尤甚他人,她成功回去的可能性更高。所以,不需商量,吾等一致选了李师妹。”
幼蕖眼眶有些发热,被寄予这样的信任与爱重,是她所未想到的。
“原来如此!”廉谷主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魔门的那面金盘,“呵呵”笑了:
“贵方的这答题……倒也有趣!总之,画圈最多的,也是定了。”
名字上被画红圈最多的,是孔唐。
但是孔唐面色并不好,他听了廉谷主的话以后,面色更差了。
什么叫“最多”?对方姓李的丫头那样,红彤彤一溜圆圈才差不多,而他,只有两个圈!
自己这一队,除了邝沅,其他人每人名字上都落了个红圈!
很明显,大多数人都是自己选了自己。
只有邝沅那女娘,没选她自己,将那个红圈落在了孔唐名上。
孔唐看向邝沅的眼神稍显柔和。
见孔老大脸色不善,心里发虚的魔门诸人自觉地往外散了散,好离孔老大远些。
谁不惜命呐?
只是没想到,大家基本上都这么想!
廉谷主哈哈大笑,手指点去,两面金盘“叮”一声,化作金光四射,归于黑暗不见。
“第三场么,道门赢了!”
他一挥大袖,众人面前威武高大的金甲神人突然化作身形窈窕的彩衣侍女,正是他们入谷时见过的那批。
这些侍女个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毫无敌意,哪像刚刚那些金甲神人的凶神恶煞?
这是什么状况?
周围突然大亮,众人愕然抬头四顾,却见铁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自己还是好端端地站在棋盘外的空地上。
廉谷主言笑晏晏、温文尔雅,而日光明亮、清风徐来、花香飘拂,正如刚刚进谷时一样。
这是……不把他们关着了?
试着调动一下神识与灵力,一切如常。
可怖暗黑铁笼中的一切似乎都没发生。
第661章 意外之获胜
禁锢突然消除,胜利意外到来,反差之大,令人诧然。
胡峤等人对视一眼,似是有些明了廉谷主的意图了。
孔唐面色更黑:“廉谷主,你这是何意?什么叫做道门赢了?”
他对恢复自由并不在意,对第三场的输赢却是极为看重。
“诸位受惊了!其实,
这只是第三场比试的不得已而设的虚境而已。丰阊谷无意与诸位为难,老夫设此一问,又那般布置,不过是看你们哪一方更加齐心,如此,我的六韬令才值得托付。如今,答案揭晓,
大家应该都明了了。”
廉谷主一捋胡须,
笑容可掬,
答得不慌不忙。
“那,不要人回去传信了?也不要我们选择是否归顺了?”
邝沅眼神闪亮,盯着廉谷主问道,这起起落落的,别人尚好,只有她是伤未平、心难定,不得不多问一句以求心安。
见廉谷主微笑点头,邝沅心里才终于一松。她就说!她从来极善观察人心,刚刚丰阊谷的架势虽然吓人,但她暗用“晓梦术”,并不曾感觉到明显的恶意。
只是她此时最弱,内外都是伤,以几名同伴的德性,她不能不担心自己会首先被抛出去成为牺牲品。
至于她很大方地圈了孔唐的名字,是因为反正自己也不可能逃脱,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在孔老大那里博一点好。虽然不指望这点好能起什么作用,
但她在逆境里挣扎成了习惯,
本能地处处铺垫,万一有用呢?
“廉谷主,你竟然开这样的玩笑!”
徐建清一脸释然,打着哈哈,似乎只是被老朋友逗弄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他心里其实是惊魂初定,刚刚那也太逼真了,他这久经沙场的精明人都没看出破绽来。
铁笼明明是真的,金甲神人也辨不出虚假,那样的神威,他是真真切切感知到的!
竟然……只是幌子?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用这个子虚乌有的机会来讨好孔老大,可惜,可惜!
自己当时着急了。
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刚刚又是金甲神人,又是铁笼,都是唬人的阵仗!
还有,什么道魔之外别立一门,
派人回去传信,
都是假的。
只是为了逼他们在真实的情境中,作出合乎本心的选择。
“这不公平啊!廉谷主你事先也没说那问题的评判标准是什么!要是我们早知道谁名字上落的圆圈多就算赢,
那我们……”
说到这里,被廉谷主哂笑的眼神一瞄,邢老三便卡住了,要是早知道,就没法分输赢了。
他们要是事先有所准备,肯定是齐齐在孔老大头上画了十个圈,这一问就显不出难度来了。
丰阊谷本来设局就是为了要个真实的答案,他们这些老江湖都被套住了,没想到道门的几个小崽子倒是乖觉得很!
道门诸人有些恍惚,突如其来的胜利好像太轻易了。
其实也不轻易,那样的惊险之中,毫无准备的他们要在片刻之间作出最合适的选择,是选择自己逃出生天,还是选择对大家最有利的那个人,是很难的。
弄得不好,就会像魔门队伍那样,一盘散沙,各选各的。
幸好,幸好,大家都作出了最好的选择。
当然,郑奕例外,但是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她眼神轻闪了几下,自嘲一笑,她做出的本就是真实的选择,也不必去解释,平白落了下乘。
“玉儿,你很好!”胡峤很欣慰地看着妹子,小玉儿如今也历练得有几分大局观了。
卢潇潇搂住胡玉的肩膀,态度更见亲昵。她选李幼蕖不难,小玉儿却是娇生惯养,又是年纪最小,能舍己选人,着实难得。
胡玉第一次被兄长在人前夸赞,脸儿都有些红,她轻声道:
“哥,对不起,我一开始还以为哥哥你要选自己呢!”
胡峤不仅仅是玄机门的精英弟子,更是胡家未来的希望所在,老祖对胡玉是疼宠,对胡峤则是寄予厚望。胡峤要是想单独归去,胡玉觉得也能理解,他可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的。
没想到兄长将这些都排在道门大义之后。虽然胡峤平时就是这样义正言辞,可胡玉一直以为那多少有些表面文章,没想到他在关键时刻,果然是这么选的。
胡峤给妹子气乐了:“玉儿,没想到你竟然就是这么看我的?”
他真是有些怀疑,自己平时的表现是不是太过差劲了,还是对妹子的道理讲得还不够?
胡玉嘻嘻一笑:
“就那么一瞬间!后来看到你毫不犹豫地落笔,都不和我对个眼神,我就知道我想错啦!”
众人也听笑了,确实,胡氏兄妹自然也有些血缘默契的,胡峤当时完全可以暗示一下妹子选他,若人心各异,每人都选自己,胡峤有妹子帮衬,自然会胜出。
所幸,大家都没只顾着自己。
胡峤也不愧队长的身份。
经此一事,大家好像都拨开了一层蒙在心上的雾气,许多道理都更加通透了。
十人之间,也更加亲近信任。
这样的历练,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体会到了团队合作的真义。
廉谷主朗声宣告:“这六韬令,如今便有了主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两面金盘再往里一合,合而为一,化作一张金灿灿的令牌落下。
胡峤知机,平平伸出手去,握住令牌。
金色的令牌一入手,便感觉到其沉甸甸的分量。一面刻着书简、刀剑、龙、虎、豹、犬六种物事,另一面刻着风云、火焰、波涛簇拥着的麦穗,器物逼真、走兽灵动,宛若活物。
道门诸人轮流将六韬令赏看一回,又交还到胡峤手中,胡玉拉着卢潇潇、幼蕖不免叽叽喳喳了一番,颇是兴奋。
“怪不得叫六韬令!”
“这般不凡,为此争夺一番也是值得的了。”
她们战果在手,此时满心都是欢喜。
胡峤也不去苛责妹子过于聒噪,任务接连有惊无险地完成,妹子第一回参加历练,当然会高兴些,便是他,平静的外表之下也禁不住有些雀跃呢!
只听得魔门几人眼热心塞。
孔唐气恼地“哼”了一声,他还铆足了劲准备第四场加比呢,没想到竟然没有用武之地。
踌躇满志而来,硬是被丰阊谷三道古里古怪的试题逼得缩手缩脚,全无施展的空间。
“还白费了我一颗霍友丹!”他忍不住吐了一句。
邝沅只当未听到,心里却是冷笑连连,手指恨恨地在袖里将那粒偷换下来的霍友丹拈成了齑粉。
幸好她没傻到那个地步,而是不留痕迹地将那不怀好意的霍友丹偷换成自己的疗伤丹药服下,不然,她的根基已成断壁颓垣了。
她偷瞟了一眼道门的队伍,垂眸掩去羡慕的眼神。
道门虽然有些假仁假义,但对同伴还是友善有底线的。
且不说大家都选李幼蕖是为了大局着想,只看这几人面貌:胡玉一团烂漫,李幼蕖神闲气定,还有那姓卢的与姓郑的两名女修亦是从容自有光辉……
很显然,她们是在呵护照顾之下成长的。
哪里像她邝沅,光鲜妩媚之下都是一路挣扎出的伤痕!
可惜,她的根已经扎在魔门,有些行径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道门岂能容得?而且,半途改旗易帜只会招来更多鄙视和杀机。
正愁肠百结之时,突然感觉有人走近自己,邝沅惊讶抬头,却见是一位彩衣侍女款款而至。
那彩衣侍女在邝沅面前盈盈一礼,奉上锦绣香囊一只。
“这是……”
邝沅惊讶地看着笑眯眯的廉谷主。
第662章 道魔去同路
邝沅未想到丰阊谷有什么物事是单独给自己的,她眼角余光见另有一名彩衣侍女走向李幼蕖那端。
难道,身为棋子的她们,是有单独的奖励?
“两位道友在棋盘中表现可圈可点,廉某佩服!区区薄礼,不成心意,还望勿要嫌弃!”
廉谷主笑呵呵地摆摆袖子。
邝沅一愣,
随即感觉到几道探索的目光投在她手上,她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将香囊打开,两粒圆溜溜的金色药丸滚落掌心。
药香扑鼻,肺腑一清。
邝沅托着丹药,让同伴看了个够。
“这是丰阊谷的泽兰丹,不是什么仙家妙品,不过是用了鄙处几味特产的灵草,
对经脉暗伤有些用处。方才棋局之中邝仙子损耗颇多,想来用得上。”廉谷主微笑说道,很是体贴。
见是疗伤丹药,孔唐等人遂收回了目光。
那什么泽兰丹听名字就很普通,虽然颜色亮眼了点,但这丰阊谷动则金光灿灿,什么笔啊盘子啊都是,也没看出什么稀奇来。
而且听说这丹药用的是此地灵草,就更不足一提了,谅来这贫瘠之地也没什么稀奇宝贝。
当下都散了心思。
邝沅随意瞟了一眼幼蕖,见她掌中亦是只小小锦囊,微有鼓凸,想来与自己的差不多。
就算幼蕖所得比她高级,她也不羡慕。
她羡慕的是,道门那边无一人垂涎幼蕖所得,个个眼神清正温厚。有这样的同伴一路同行,才是历练,才是福气!
掌心托着泽兰丹,
丹丸与手掌接触的微小之处,一阵清凉温润之感散开,邝沅惊喜地察觉到,那处滞涩的经脉竟然有微微通畅之感。
她不由瞪大了妙目,望往廉谷主。
廉谷主似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一般,状若随意地随口道:
“若邝仙子伤有不支,不妨此刻便服下,此药缓释药力尚需一段时日,并不需要当即运功化开的。”
邝沅闻言会意,当即将泽兰丹纳入檀口,一股辛香直透天灵盖,腹中立即多了暖融融的一团,她心中感激,却是不便表露,只微微屈膝,聊表谢意。
若是等事后再用,就算这药普普通通,多半孔唐老大也要雁过拔毛,
分一粒去。廉谷主只怕是预料到了魔门这帮人的德性,
才好意暗示。
感觉到撑裂的几处经脉暗伤在缓缓修复,邝沅松了一口气,
默默后退了两步,悄悄将药力点点输送至伤处。
廉谷主又转向幼蕖一笑:
“我看李小友神完气足,也就是累了点,我就不提醒你服药啦!”
幼蕖配合地一笑,道了声谢,就随手收起了手中锦囊。
她的锦囊之中虽然也圆圆的两粒,神识透入所见,却不是泽兰丹,亦不是其他丹药,而似是两枚不起眼的蜡丸,不知蜡丸之中藏的是何物。
应该不是凡物,不然廉谷主不会那样掩人耳目。
“诸位还有要事在身,廉某就不苦留了。来日方长,日后,诸位若有意来丰阊谷闲坐,廉某定当奉陪!”
廉谷主说得很干脆,此地事了,各位快快离去罢!
“谷主未留,我等亦未推辞,何来苦留一说?”胡玉俏皮地歪着头,笑嘻嘻地说道。
胡峤未料到妹子此际耍起了贫嘴,不由嗔了她一眼。
廉谷主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小姑娘说得没错,那我就直说了,该拿的已经拿到了,你们快走罢!你们自有你们的前路,勿要再来烦我。我们丰阊谷也闹腾了许久,客走主人安,不知道吗?”
胡峤哈哈一笑,爽快抱拳施礼:
“多蒙廉谷主款待,八大门派必有回访!在下等人就此告辞!”
“告辞!”
众人齐齐施礼,一溜剑光拔地而起,冲天而去。
人转眼就空了一半,魔门诸人看看笑眯眯的廉谷主,也没甚么好说的,草草应付了个礼节,亦跟随道门队伍之后而去。
……
胡峤一队自然已经发现身后缀着魔门的那支队伍。
他们快,后面的人也快。
他们慢,后面的人也慢。
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显敌意,连跟踪都不算,大大方方地亮着相,就好像仅仅是同路而行,不过是一先一后而已。
道门诸人不知魔门这支队伍是何意,自然更不能放松警惕,试探了几次,都不能摆脱后面的追随,索性也就听之由之了,只当其不存在。
一路飞来无事,十人歇息时闲聊,便将丰阊谷一事拿来复盘。
傅猷与杜维城皆道祈宁之那一局棋下得甚妙,虽然魔门可恶,竟然使出同步同招的无耻路数来,可祈宁之还是不曾乱了心态。
“玄机门果然养气炼心功夫出色。”傅猷赞得全面,夸的是玄机门,将胡峤胡玉也包了进去。
胡峤失笑摇头:
“鄙派这方面功夫与诸位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特别出色?就看舍妹这惫懒样儿,你们就该知道,不能以偏概全。祁师弟能定下心来,是他自己的本事。我未必做得他那般好。”
祈宁之哪能将功劳都按在自己头上?赶紧谦让:
“我心乱了的,多亏中途真海小师父念了两句偈语,我才清宁下来。”
郑奕也道:
“确实,我看真海小师父念了两句,祁师兄就安定多了,真是要感谢分组时将祁师兄与真海归到了一起。”
“非也非也,是小僧要感谢李师妹。”真海双掌合十,认认真真地解释,“一路与李师妹禅辩,小僧获益良多,不然,心窍难开,还是不透。里下镇至丰阊谷,李师妹出力用智最多,小僧不敢居功。”
这倒是确实。
里下镇一个月到底如何大家尚不清楚,不过上清山的李幼蕖至少是胜出者之一。
而在棋盘之中,大家亲眼所见的,虽然有祈宁之指挥得当,但出手之利落、行止之灵活,特别是最后飞赶过程中接连闯关如入无阻之境,是真的出色之极。
只是,那几次突然直接命中要害也太过巧合离奇。
胡玉可是藏不住想法的,她直接就问了:
“祁师兄,你几次说话古古怪怪的,说着说着还唱起来了,唱得又不好听……是不是别有用意啊?”
祈宁之笑了:
“连胡师妹你都看出来了?是啊,其实这是我从前随家师去拜谒白石真人时,见过的少清山他们师兄妹的游戏。那时大家年纪都小,满山跑着瞎玩乱唱,当时只道有趣,没想到今日用在棋局之中,我只是再无他法,误打误撞而已。
“李师妹颖悟机变,才是成功的关键。不过,我想即使没有我提示,李师妹亦是能闯出棋局的,不过是费些手脚而已。”
他未曾细说,但说得大大方方,大家也就听了一笑,随之释然。他们确实有些疑惑,祁李二人的默契出乎他们的意料,从前并未显露多少,但因不知是否涉及私密,不方便细问,心里却都是好奇的。
第663章 且往白驹城
“原来是这样,”胡玉心里的谜题被解开了,不由羡慕万分,“李姐姐小时候肯定过得很有趣,师兄们都肯陪她玩游戏。”
天哪,想想就向往,烤锦雉王的翅膀,
挖松鼠的松子儿,还有跳火堆唱小曲儿……原来李姐姐是这样长大的!
她虽然是胡家受宠的掌上明珠,却不曾有过这样的快乐,人人爱她礼让她,却没什么人陪她漫无目的地瞎玩。
老祖夸她,她高兴;赐她宝物,
她高兴;赞她聪明资质好,她也高兴。可是这些高兴好像都是有条件的,她要按照老祖和其他长辈们的意思做个乖巧的胡家千金女才行。
嫡系里的兄弟,
旁系的姐妹,对她好,则是因为她被老祖宠爱,是因为她的地位身份,亲热里带着讨好的意味。
她想要什么,才流露出点意思,别人就察言观色地揣测了,巴巴地捧着送到面前来。
她一笑,人家如释重负,她不笑,人家则忐忑不安,弄得她只好对每件送来的物事都表示出喜爱,又不敢再对新鲜的物事流露出兴趣,生怕成为别人的负担。
她心里,多盼着有几个,不,一个也好,
有一个什么都不讲的小伙伴,
来玩、来闹,不用互相揣摩心意,毫无目的地,随心所欲地,在山林里尽情地撒个欢儿。
她还以为修炼者都是像胡家子弟一样长大的,那点向往很快就熄灭了。
没想到真有人过着她想象中的生活!
胡玉两眼放光地去抱幼蕖的胳膊:
“李姐姐,你从前怎么都没说过!有空你跟我说说你小时候怎么玩的!”
胡峤伸手敲了妹子一记:
“就知道玩!那是小时候而已,你小时候不也缠着我们带你出去玩?脏的累的哪能带着你?你看你李姐姐现在还有玩心?不然,人家是如何接连取胜的?该请教的不请教!”
他对幼蕖歉意地一笑:
“舍妹不懂事,不知道其实李师妹多少用功。李师妹你得空,给玉儿说说修炼经验,还有急乱关头如何冷静行事,如何机变反应才是。有劳了!”
胡峤的话是真心的,他从来就觉得被人说“爱玩”不是句好话,世家子弟,哪有人乐意被冠上这个评价的?那其实就是表示“不用功”“自毁前途”,简直令人引以为耻。所以,他生怕幼蕖不高兴,
赶紧将妹子的口无遮拦挽回一点。
“好啊,李姐姐讲,
我就听!”胡玉早就习惯兄长一本正经的态度,玩笑都开不起。反正她私下问李姐姐,李姐姐可不是个无趣的人,她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
“李姐姐一来,什么卢姐姐、郑姐姐都一边去了!”卢潇潇好笑地揪了一把胡玉的小脸。
傅猷一本正经地接话:
“确实,我看到李师妹,那卢师妹、郑师妹,还有胡师妹,我都要丢到旁边了。这样厉害的师妹,不多请教请教,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大家不免一笑。卢潇潇更是笑出了声,她与傅猷言行亲近,大家都习惯了。
连续被夸,幼蕖颇不好意思,她不是过谦,而是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
“幼蕖觉得,当时不管谁在棋盘之中,都会竭尽所能。便是我入棋盘之前的那一刻,也是忐忑的,并不知自己会如何。其实,特别是事到临头的那一刻,很多人都会迸发潜能,发挥出自己想象不到的速度与力量的。”
她拍了怕胡玉:“我相信小玉儿也能。”
“真的?”胡玉欢呼,来自幼蕖的肯定让她欢喜不已。
她一眼看到郑奕笑容淡淡,仗着一路关系亲密,脱口便问:
“郑姐姐,你也这般想么?”
郑奕微愣,随即轻笑:
“我若在棋盘之中,想来亦是能应对好的。要论剑法精奇、法术纯熟,大家都不差,郑奕亦然。我只是遗憾没机会入局,若进去了,定当为大家争得这面偃星旗。”
意思是,虽然你们皆夸李幼蕖了得,但我若是进去了,做得未必比她差,只是我没这个机会罢了。
她此话虽是不合时宜,但话语中体现的自信镇定,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卢潇潇本来背地里向傅猷吐槽过郑奕略有矫情清孤,此时倒也佩服她直话直说,敢于表达,而不是顺着大家的热闹一味说些客气话。
不可能要求队伍里每个人见解都一致,人人叫好的时候有些不同声音很正常,所谓和而不同。
郑奕这样,将自己的傲气与不服表露出来,总比明面上附和而暗地里嫉妒生恨好得多。
“我觉得你还是挺有意思的!”卢潇潇略抬起下巴,挑着眉,对郑奕丢了一句。
“彼此彼此。”
郑奕坦然与之对视,四目交汇,胶着了几息,两人忽地一笑,刚刚那点子小小的较劲如轻风拂水,浅浅涟漪化去无痕。
这是队伍里最傲气的两名女修,胡峤与傅猷原先还担心她们会因各自的骄傲和固执闹出不快来,此时见两人能和而不同,都放下心来,同时也都暗暗点头:不愧是挑选出来参加八派合练的,自有一番格局心胸。
幼蕖却是对郑奕的话颇以为然,她对胡玉道:
“你看,你郑姐姐也道她可以在棋局里获胜呢!可见,你也行的!只是你现在经验尚浅,这回历练下来,就差不离了!”
胡玉认真点头。
胡峤与祈宁之相视一眼,无奈一笑。
若说卢潇潇与郑奕是队伍里最有棱角和傲气的两位,那胡玉与李幼蕖就是最幼稚的两个,一个傻,一个憨,全然不知卢郑两位已经围着她们引发的话题在言辞上针对了一回。
一个是抛出话题的人,一个正是话题的中心,这俩人却似是不知与自己的关联,还拿郑奕的话来安定信心。
若是个心思敏感的,只怕此时不是暗讽一番,就是故作大度了。
也好,有进有退,有容有让,有竞争有较力,但大家的劲犹能往一处使,八派合成的十人队伍,能这样,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后面那些人到底想干嘛?”潘宝瞅瞅身后,有些烦心。这些人定然是不怀好意,却又不动手不挑衅,打都打不起来。
真海拍拍潘宝肩膀:“且由他去,非我等力量所及之事,自己莫要乱了阵脚就行。”
众人不免也朝后望了一望,魔门队伍也远远地找了个山包在歇息,见前面的人张望过来,不仅不佯装未见,还大大方方地扬手打了个招呼。
那徐建清甚至还冲前面龇牙笑了一笑,只是他塌肩弓背、个矮身小,这一笑更显得猥琐油滑。
宽容如胡峤、真海等,亦不愿多看。
“走罢!”
歇息差不多了,胡峤一声令下,众人再度踏上剑光。
后面那群人果然亦步亦趋,同样行动。
胡峤与祈宁之默契地一前一后护住了队伍,大家怀着警惕,往白驹城而行。
……
第664章 分头而行事
一路竟然无事,大家不免纳闷一回。
又故意在半路迟滞了些时候,东逛西游地晃了一圈,后头魔门那些人竟然也沿着相同路线转悠了一圈。
幼蕖领着大家进了几个小城,就当顺路体验人间烟火气。
魔门的人也跟在后头老老实实,买点杂货,竟然也学着对凡人寒暄问好,
还开开心心地跟在幼蕖后头吃了几家小馆子,弄得道门的几人硬是没脾气。
再转向空无一人的山野之地。
结果,胡峤等人采药,孔唐等人就挖草。胡峤等人猎虎打狼,孔唐等人就斗熊罴杀山彪。
一前一后,都打得不亦乐乎。
双方都像是正经来专门收集灵草兽骨的。
胡玉去采悬崖上一朵红白相间的小野花时,
远处的徐建清还十分好心地吆喝了一句:
“小姑娘!胡家的那位小姐!那是断肠花,
别看和你们太玄州的晴雨菊有些像,这花有剧毒的!根下还经常盘着秽蜒,
没的脏了你的手!”
一听有秽蜒这样恶心的虫子,胡玉吓得立马停了手,犹犹豫豫地往后看了一眼,对魔门妖人突如其来不明用意的好心提醒有些狐疑,可总归也没法恶声恶气地回应对方。
胡玉上得山顶,却见徐建清喜滋滋地自己摘下了那断肠花,又掏出个短柄铲,扒开土层后,将根下的一窝蠕动不休的黑虫儿给挖起,小心翼翼地收了。
然后这姓徐的家伙还冲着胡玉解释了一句:“这断肠花和秽蜒对我却是有用的。”
胡玉一时不知该什么反应,发了回愣,一跺脚赶上前去了。
再接下来数日依然如此。
双方人马井水不犯河水,各搂各的菜,倒是有了不少意外收获,都小小的发了一笔财,这完全是计划外的了。
发了点野财,胡峤、祈宁之、幼蕖等人略一商量,
暂时试探不出什么来,不如直戳白驹城。正事办完了,也好腾出心思来处置后头那些魔修。
没几日就到得白驹城外。
魔门的队伍却是在城外数十里处就止了步,丝毫没有跟进城的意思。
“莫非,他们是在此布置,准备在归途截杀我等?”杜维城回首看了一眼,皱眉思索。
“应该不会吧!”潘宝不太敢相信,“道魔虽然这些年争端不断,但是白驹城这一块是有协定的。各凭本事,输赢自认。上次是他们拿到六韬令,我们道门可是规规矩矩的。他们也该愿赌服输才对。”
“小潘,你是道典读多了罢!”卢潇潇嗤笑一声,“规矩和经典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况是魔门那些崽子?心黑奸滑之极,他们要说没打什么坏主意,鬼都不信!不过,就他们这点本事,想截杀我们,还差着老一块呢!”
她越说声音越大,生怕对方听不到一样。
话毕,
她更是拔剑而起,眼神犀利,对着身后遥遥一指,青光大盛,剑虹“唰”一下就射了过去,照得人须发皆寒,真是毫不客气,状若示威,又似挑衅。
难为那十名魔修,竟然一丝儿也不发作,对着卢潇潇的剑光只如不见。
傅猷也皱眉了,若对方禁不起挑弄而发作,倒也好打发,乘势打杀了也就是了。可魔门这样油盐不进的赖皮样儿,倒是有些棘手。
祈宁之摸着下巴点头:
“这么隐忍不发,倒不像是这几人的行事风格了。潇潇说得对,这些人确实拦咱们不住,但他们这般有恃无恐,只怕后手已经埋好了。虽说高阶修士不得插手,但魔门多的是心思诡谲之士,要钻什么空子找什么由头,并不难。”
郑奕也同意:
“这些魑魅魍魉,算计我们道门是常有的事。若是违反了规矩,魔门丢出一两个替死鬼很容易。是不是真会到那一步,也未可知,我们还是做最坏打算的好。”
胡玉听了又是新奇又是刺激,她还嫌一路太过安宁了,没有打打杀杀出生入死,算什么历练?
听了郑奕的话,她直点头,手也攥紧了自己的灵剑蓝田烟,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与魔门打个头破血流,如此才是快意恩仇。
总算她还知道此刻该干什么,站起来又坐下,眼神往魔门队伍方向溜了好几转,终于收回,蠢蠢欲动的样儿看得幼蕖发笑。
幼蕖略一沉思,也不动声色,暗里联系上犹在四处闲逛的小地绎镜,吩咐其在白驹城内外多多观照四方,以防不测。
小地绎镜大概是闲逛得无聊了,听闻有事可做,兴奋不已,当即一口答应,又快活得连翻了几个筋斗。
幼蕖瞟到天边激动得上下乱窜的小亮点,甚是无语,只得暗暗呵斥了一句:
“你再兴奋,若被魔人逮走,我可不会救你!”
小地绎镜虽然想回一句“我几千年都这样的没被逮住过”,可想想这小姑娘心眼不大,又好与它生气,还是莫要惹她的好,遂乖乖熄了光彩,执行命令去也!
只有祈宁之注意到天边的那点如豆的小小亮光,他料得小九多半要吩咐小地绎镜暗中监视魔门队伍的动静,心里一笑,亦暗暗点头,小九做事越来越周全了。
“不管他们是何打算,总之不会让我们太太平平回去的。眼下么,多想无益,大家做好防备就行。我们进了城,先去见白驹城城主,给他六韬令,为道门拿下这二十年才是要紧。”
胡峤环顾一圈,沉着安排。
“进城!”
……
胡峤将队伍一分为二,他与杜维城、傅猷、卢潇潇、祈宁之去城主府,幼蕖、郑奕、胡玉、潘宝与真海则留在外头,以防意外,好作接应。
去城主府的五人看起来就甚为精明强干,好让那城主不敢小觑,少弄些歪心思。
留在外头的五人看起来则平和得多,锋芒内敛,城里来往修士不少,他们混迹其中,毫不惹眼。
众人观望一番,商定指下一家颇热闹的酒楼,约好在此汇合,胡峤祈宁之等五人径自往城主府而去。
幼蕖五人则先在城里转了一圈,才回到刚刚指定的那家酒楼。
这家酒楼人气颇旺,尚未到用饭时辰,一楼已经有不少人在喝茶闲聊,也有先叫了老酒拿新事旧闻当下酒菜的。
有人在大声说“城主府”云云,引来周围不少人的捧场,讲话的人愈加兴奋,说得口沫横飞。刚刚他们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定下在此汇合。
看来白驹城氛围颇为宽松,大家对城主府并无多少畏惧,也足见此地民丰阜盛,大家才有这样的闲情与余钱。
五人互相看看,都点了点头,便上了客人不多的二楼,随意叫了些茶点,在窗边坐了,一边看楼下街景,一边放出神识听楼下茶客讲些白驹城内外的轶事,好多了解些此地情况。
听了一些,提及正事不过寥寥数件,大多是些风流韵事和新奇阴私,无非这些:
新城主喜欢游龙戏凤,看上了谁家的小妾;新城主纳了个听说五十多岁的女修士,这新娘别看年纪足有城主的双倍,却娇嫩无比,夜里浪声更是婉转多情……
又向谁家女儿下了聘礼,可这家人连城主的面都没见过,根本不知自己女儿何时被看中;又或是城主年轻而枪挺,一夜春风十度不止,春情楼的头三名花魁齐齐侍床却第二天都要扶人才能走路,等等。
夹杂在这些桃色闲话里的只有两三件是楼上五人感兴趣的,如新城主年轻气盛抄了哪位老臣的家,大大充实了城主库房;新城主好大喜功,爱听奉承话,溜须拍马之徒都得了好官位;最近几家出了好资质的子弟,就等着城主决定归于道门还是魔门等等。
他们听得满心好笑,对这城主也大致有了个浮华轻佻的印象。
这也不要紧,只要他愿意逐利,有贪心有需求,道门就可以动之以利。
第665章 遭遇游公子
听得楼下又开始新一轮赌猜,猜新城主的心是偏向道门还是魔门,再没什么新鲜消息,郑奕轻轻吹了一口杯盏中载沉载浮的碧叶,浅尝一口,微微喟道:
“上一回坐在酒楼窗边喝茶,还是在里下镇。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长时间的一段闲坐了,
喝的也是最耗费时光的几盏茶。”
胡玉只管转着杯子,看杯中的小小漩涡,神情甚是无聊,她闻言跟道:
“我也是在宝鹤楼喝茶喝够了,这会要不是等我哥他们,我根本不想喝!我上次足足喝了一个月呢!不过,郑姐姐,
修道者生涯多长啊,
你这辈子才过了多少年?哪来的‘最长时间’?说不定以后这样坐而不能为的时候多着呢!”
幼蕖笑着道:“这茶里是青竹叶,
倒是别致,别有一股清香。小玉儿,你真不尝尝?”
胡玉直摇头:“不喜欢,我只喜欢李姐姐你的果子露,果子酒也行,可此地也不好取出来,俗世的酒我又看不上。这茶淡而无味,我消受不了。”
郑奕抿嘴一笑:
“修道之人讲究的是清静无为、冲虚淡泊,你不爱茶,倒爱些重味之物,可是有违道门真义了。毕竟是年纪小,你再喝几年灵茶,就会喜欢上了。正如你说的,生涯漫长,若不能在清淡中寻得真滋味,那日子可难熬。”
胡玉闻言有些怔怔:
“清淡的漫长生涯啊……果然难熬。要我说,还不如有滋有味地过凡人的一生,
喜乐哀愁聚集在数十年岁月里,甜美酸辣都有,可谓短而有趣,也好过几百年上千年的无滋无味,修炼者有什么好?不是打坐就是清修,闷也闷死了!”
幼蕖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啪啪啪”一阵拍掌,随即有人“蹬蹬蹬”上得楼来,又大笑道:
“这话我爱听,这话有意思!小美人儿,要不要随我去,我包你过有滋有味的一生啊!用不着多长时间,几日,不,几夜,我就包管你食髓知味,甜甜美美!”
这话猥琐以极,不知是哪个浪荡子在调笑。
楼梯处冒出个年轻人来,不知是傅了粉还是酒色过度,脸色有些苍白。一身绿袍、玉带明珠,极是华美,
手拿折扇,故意歪带头巾,又嘴角斜挑,眼神微眯,带着些玩世不恭。
话说得不正经,走路更是摇摇摆摆,在幼蕖等人眼里,这厮端的是浮浪不经,偏他不自知,自以为游戏风尘、风流倜傥。
他上得楼来,一站定,便张开了扇子连摇了几摇,歪着头两眼冒光地瞅向幼蕖这一张桌子。
身后楼梯口又陆续冒出几个点头哈腰嬉皮笑脸的随从,有人提着鸟笼,有人捧着香薰,打扇提壶的也有,将那绿袍青年众星捧月地拱在中央,很显然,这是个日常走马斗鸡的纨绔子弟。
竟然被这么个草包公子哥儿给调戏了!
郑奕恶心不已,当即冷了脸,转头向窗外看去,多看一眼她怕会吐。
只是她清高自持,并不擅于处理这等庸俗事体,只能习惯性地靠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希望对方因自觉无趣便知难而退。
可惜那绿袍青年完全看不懂郑奕的拒绝之意,他眼里,这一桌三个女子,各有各的可人。
一个含羞带怯,看了他一眼就羞得不敢看了,只将一张俏脸欲迎还拒地转向窗外,心儿还不知怎样“扑通”“扑通”呢!
一个粉嘟嘟的天真烂漫,满脸不谙世事,刚刚那番“有滋有味”的话应该就是这小姑娘说的,看,这小姑娘正眼睛扑闪闪地看着他呢!满脸都是仰慕,定是没见过他这样的潇洒公子。
还有一个年纪也不大,安静又温顺,浅浅含笑像一朵半开的桃花,虽然尚算青涩,但不妨碍他爱花欲摘的心思。
至于真海与潘宝,一个书呆子一个小和尚而已,这绿袍青年完全没看在眼里。
这围桌而坐的五人,他当然看得出有些来历,特别是能行走在外的出家人与女子,多半都有自保之力,很可能有些修为。
可这又如何?
便是正儿八经的修士,对他不也要毕恭毕敬?
“三位小娘子,在下游学林,这厢有礼了!”
绿袍青年收敛了轻浮神气,折扇一收,竟然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自然没人理他。
自然有自己人帮衬他。
身后随从做惯了这事,咋咋呼呼地上前:
“你们几个,我家公子跟你们说话呢!怎地全不晓事?”
幼蕖虽然没搭理这群人,却与郑奕对视了一眼,姓游?
白驹城的城主正是姓游,这纨绔子弟莫非是城主的亲族?
那位姓游的公子哥儿装模作样地伸手一拦手下:
“嗳,怎么说话呢?这几位可不是普通人,你当这是我们白驹城乡下的小娘子么?”
“是是,这是外头来的小娘子!远来是客,不了解咱白驹城的情况,咱是得客气点!”几名手下点头哈腰,说起话来依旧嬉皮笑脸。
见五人不说话,游公子哈哈一笑,折扇轻敲掌心,以自认为不凡的翩翩风度踱了两步,道:
“此处人声嘈杂,在下请几位移步后院,同坐半日,共享浮生片刻,如何?我这酒楼后院单独留了一间雅室,又有一片好池水,眼下新荷小叶,正堪把玩啊!”
这游姓公子说的虽然是“新荷小叶”,可那圆眼溜溜地只在幼蕖与胡玉之间来回打转,尾音都翘了上去,谁都看得出他所说“正堪把玩”的是什么。
这等龌龊心思!
潘宝即使是个书呆子,也听出了别样意味,也动了火,三位女同伴不宜与人争吵,没地脏了净口,他身为男儿,正该出头,当下便沉了脸:
“这位公子还请自重。这三位姑娘不是你可以调笑的人。”
那游公子眉毛一挑,哂笑一声:
“你是哪根葱?敢跟我游公子这样说话?”神色间也冷了下来。
他将话的重音落在“游”上,着意强调了他的姓氏。
到白驹城的人,只怕没有人不敬着这个“游”字罢!
第666章 酒楼难安坐
“游公子,我们在此等人,不欲多生事端,并非胆小怕事,若闹出不快来,只怕误伤了游公子。”
潘宝只将“游”姓当作了寻常,虽称了两声“游公子”,
话语却是寸步不让。
那游公子见对方态度淡漠,竟然没有软化,连起身行礼都欠奉,不由恼了,回眼一瞥,有随从会意,赶紧上前一步:
“我们游公子好心请你们去后院雅坐,
你却这般推三阻四,又混说什么误伤生事的,
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又有手下拖过一张高靠背的座椅,硬是挤在幼蕖他们这张桌旁搁下,恭恭敬敬请他们公子落了座。
那游公子大刀阔马地坐了,大刺刺地将一双臂膀撑在扶手上,随从又恭恭敬敬奉上精致的玉盏,另一人随即不由分说地斟上了酒,看架势是硬要挤在他们身边了。
郑奕只觉得一阵腻死人的甜香裹挟着俗气卷来,她哪里容得被人如此欺侮?不由恚怒,低喝一声:“滚开!”
她挥袖拂去,那玉盏转眼就被她一挥之下击得飞起,酒水扬出一道带着弧线,酒气四溢,淅淅沥沥洒了一路。
玉盏远远落在地上,“当”的一下,摔得粉碎。
几名随从都呆了,那可是公子最爱的玉盏!
不过即使是专一看人脸色的几名随从也知道,
对面这五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刚刚那位用衣袖将玉盏拂飞的姑娘,就不是可以任意拨弄的弱女子。
不由面面相觑,一个都不敢出声,个个转着眼珠去觑主子的脸色。
场面极静。
那游公子不知是怒极反笑,还是城府极深,竟然不曾发怒,只是嘴角慢慢勾出一丝似笑非笑,用阴冷的眼神扫了五人一圈:
“你们可知,这白驹城,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拒绝我的邀请……”
他逐字逐句说得缓慢阴沉,威胁意味甚浓。
话说到一半,下颌已经高高抬起,似乎是为了显示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双手一抓,如权柄在握,每一个字,每一丝神态,都显示:游公子是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没有人?眼下,
这不是有了么?”胡玉依旧笑得天真烂漫,指着自己和同伴,“还一下子有了五个!”
“好大的胆子!”
“公子大人大量,我们可忍不了!都说是主辱臣死,我们不帮公子出口气,这不是给游家丢脸么!”
几名随处闹哄哄地就要上前。
“呀,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这儿的茶,这儿的酒也是俗气甚浓!”
胡玉低声抱怨了一句,屈指将滴落在面前的一滴水珠轻轻一弹,水珠飞出,竟然将不远处的梁柱穿出一个洞!
那游公子与随从俱是面色大变,乱纷纷的脚步立时止住。
“公子,玉瓶儿犯不着跟瓦罐磕!”一名机灵的随从低声劝道。
又有随从护在游公子前头,喝道:
“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外来人!有些功夫修为又如何?在我们白驹城,还不是要归我们城主管?你可知我们公子与城主……”
他留了半句,故意停了一停好再往下说,可惜让他失望的是,他没在对面这五人脸上看到“肃然起敬”的样儿,一时自己竟接不下去了。
游公子面色变幻了几下,霍然起身:“我这还真是白龙鱼服……”
他也只说了半句,对面五人面色平静而冷淡。
那个拂飞了他玉盏的女子,依旧看向窗外,但是他不会再自以为那是害羞了,她全身都透着冰寒气息,而且似乎还在竭力压制。
那个他以为温顺而安静如半开小桃的小女子,看他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不合眼的物件,那种冷淡厌恶让人心底发虚。
而那个一脸天真的小姑娘依旧笑嘻嘻,粉嫩嫩的小指头在桌子上点啊点,桌子上还有几滴水珠,他不由悚然一惊,这是能射穿梁柱的水珠,下一刻很可能就要冲着他的面门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哼!尔等莫要后悔!”
丢下这句后,游公子拂袖而去,后面随处“哗啦啦”赶紧跟上,楼梯板一阵踢踏纷乱。
一群人转眼走了个干净。
须臾,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脸惴惴不安地走了上来,小心地问道:
“几位客官是外来的吧!小老儿是这里的老板,冒昧问一下,几位方才可是与游公子言语上有些不快?”
潘宝没好气地道:
“我们自喝茶,几时与他不快?是他自己凑过来言语不干不净的,我们没顺着他而已。老板你放心,没闹起来,你家酒楼无碍。”
酒楼老板陪着笑道:
“客官,那位游公子呢,我们时常也见的,他是城主的族弟,是在城主面前的红人。这白驹城,他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大家公子嘛,有些轻狂罢了,是难免的,也没什么真凶真恶。诸位遇上了,还是忍一忍的好。
“我知道几位都是贵客,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将他得罪了,诸位只怕在白驹城行走就不太方便了……”
郑奕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可对着一介凡俗她也发作不得,只能淡淡道:
“我们很快就会离开白驹城的,多谢你提醒了。”
“大小姐,您走了是一身轻,小老儿我这酒楼可是跑不掉的……”
那才四十出头的老板弓着腰,说话期期艾艾、欲语还休。
他当然看得出眼前几位不惧那游公子,多半是修炼者,这城里城外的时常出些有灵根的小儿,故而大家对白驹城有修炼者出没也是习以为常。
修炼者当然不怕凡人身份的城主,而且他们来来去去不受约束。可他只是个小小酒楼主人,又在城主手底下讨生活,哪里敢去逆游公子的心意?
说实话,他宁愿得罪修炼者,毕竟这些人自恃身份,尚不至于与凡人计较。
您几位,还是请别处坐去罢!别让游公子回头一看他们还好端端地坐在酒楼喝茶,可不就要将气撒到他头上来了?
老板的话只说了一半,五人亦都听明白了,虽然都被气笑了,却亦是无可奈何。那游公子恼的是他们,总不能让这无辜老板为难。若是牵连了凡人,有违道门规训。
便纷纷起身,丢下银钱,笑笑便去了。
酒楼老板见他们走了,腰身立刻抻直,掂了掂碎银,满意地一笑,手一团,笼着袖子喊来小二:
“这壶青竹叶才沏了头一遭,香味刚出,倒了可惜,加一泡水,给楼下李二爷他们添上,就说是我送他们润喉的,让他多讲讲新鲜事,能多吸引些酒客来,我再送他一盘果子!”
刚刚走出酒楼的五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俱苦笑着摇摇头。
自以为是凡夫俗子心目中矜贵清冷的仙家人物,在这西北之地,竟然几度吃不开,真是……
亦算是丰富了一番阅历罢!
第667章 笑谈滔滔事
能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修道者竟然被一介凡人婉拒于酒楼之外,众人不由摇头失笑。
空有一身修为,却是硬拿这几个凡人奈何不得。
不过,他们本就未曾想与凡俗有什么牵扯,空笑了一回也就丢开了。若与这些凡夫俗子计较了,才不是修道者的心胸。
城主府方向他们是知道的,便沿着这个方向一路慢走。
五人沿着长街且走且看,
虽说对刚刚遭遇的游公子有些微词,但他们对这白驹城繁华景象亦不由暗暗点头。
城里店铺热闹,人来人往,多见骏马健骡,屋舍俨然,道路干净,各色招牌旗帜鲜明有序。
往来行人面无菜色、衣饰齐整,
不管是匆匆还是缓步,
都不见仓皇。街面整洁,物价也算公道。
“虽然刚刚酒楼所见那游氏子弟不太像样,但看白驹城这气象,其城主治理还是不错的。”潘宝饶有兴致地看了一路,评价道。
幼蕖认可点头:
“能让百姓过上安生日子,也算是大节上不亏了,不枉我们争到六韬令。想一想此后二十年此地又是一番风调雨顺,黎民安生,我们也不白费一番辛苦。”
胡玉“哼”了一声,道:
“那城主治理什么了?焉知不是因为魔门道门都巴巴地为他讨来六韬令,然后风调雨顺,才有这白驹城的景象?就看那个号称城主族弟的败家子,这城主人品也不咋地。”
真海亦笑道:
“胡玉师妹,你可知这些城主国主都是世代相传,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都会一直做下去的。他们花天酒地、好色贪财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用好手下臣属,就算是贤明了。
“白驹城城主能将封土治理得这样,
已经不多见。你回想一下我们一路上见到的,
好几处城池的居民都是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比这里如何?”
这样啊!
还真是!胡玉睁大了眼睛,有些领悟,觉得有些长见识了,不由问幼蕖:
“李姐姐,你怎么不奇怪?天下都是这样吗?要是有点权势就能欺侮弱小,哼,我真想行走四方,铲尽天下不平事!!”
幼蕖点头:“是啊,前贤有云,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也就是说,到处都是这样的纷乱,如水波滔滔。凡人不易,没有修为,没有权势,只能祈祷老天护佑。那些纨绔公子是常有的,只要不杀人放火,百姓多半能忍。越是底层,
越是不易。真到了权势顶峰,反而任性。规矩对他们就是虚设。
“你要行侠仗义,固然痛快,却只能救几个人;若真要安定一方,还是要扶持人间英主。我跟师父四处行走时,师父也给我们说过,凡间国度自有运行规律,就像车有惯性一样,只要没有外来的巨力强行中断,那些帝皇侯王之辈,便是不理朝政,国家城池也能自行运转。
“一个国家一座城池兴盛,倒未必是这里的统治者有多么英明,只要当初的规则定得好,下面的人各在其位,按照规则去行事,也就差不了。我听师父说,他见过的国主有数十年不问事的,国家还很兴盛呢!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有人造反寻死。
“这白驹城城主,即便是纵容族内弟子,只要别弄得天怒人怨,百姓都宽容得很。你看这白驹城里,没见到什么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的恶行,百姓们就都很满意了。你渐渐就知道,对上位者,大家只看大节。对小人物,反而有诸多小节限制。”
郑奕抿嘴儿一笑:“李师妹这话倒是有意思。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懂得却多,想法也老成。”
幼蕖亦是抿嘴儿一笑:
“这道理普天下都是通的。你看即便是我们修道之人,高位者任性那是不拘小节、性情中人,我们这些小弟子任性就是性情无常、不堪造就。要是男女情事多一些,高位者那是风流韵事、令人艳羡,小弟子这般便是生活混乱,甚至是色令智昏了。男子还好,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对女子,却是要终身冠之以‘荡妇’‘**’之名了。”
在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环境里,身边大多是日益熟悉亲近的同伴,胡峤杜维城等持重师兄又不在身边,她说话不免带了些笑谑。
其实这也是她对道门对世俗日常所见而生出的一些隐隐想法,今日起了个由头,一时有所动,脱口便说了出来。
郑奕认真看了一眼幼蕖,没想到这个温温柔柔的上清山小师妹说起话来也有辛辣尖刻的一面。当然,道理确实没错,还真是这样。
她虽是修士,却也身为女子,少不了许多规矩约束,只是从前没想过有何不妥,此际一时被幼蕖的话所惊,不禁有些触动。
真海低笑:“李师妹妙语如珠,时常令人耳目一新,一路上我已是见识不少。”
幼蕖自悔今日有些话多,不由一笑:
“是我扯远了,净说些远在天边的闲话。还是看看眼前这白驹城罢,要是遇上不平事,也不能随便伸手。我们刚刚连自己身上的不平都不能由着心意反击呢!”
胡玉尚有些懵懂,一时兴奋一时沮丧,踌躇满志又混杂着未知茫然,世界这么大,世界这么多景象!完全不是胡家庄、玄机门的清静太平,她从前呆的那片天地未免也太小太无趣了!
她还看看左右,对大千世界多了一份认识。
“是啊,救一时与救一世要斟酌好,不能仅凭意气之勇。西ez往北,多民不聊生,我们一路经过的,除了丰阊谷,也就白驹城这里,算是一方好地了。”
潘宝生长于西ez,对西北几州情形颇为了解,他话也不多,一旦说来,大家都是认可的。
确实,他们一路也经过了不少凡人城池,不论大国小国,这样齐整兴旺的城市并不多见。
至于打着达官贵人旗号作威作福的人和事,随处可见。凡人不是说,“宰相家丁七品官”么,游公子那样的,倒也不是孤例,所以他们也不意外。
若关联不深,他们也不宜插手。
第668章 话说城主府
“大树之下,有一两根败枝亦是正常了。只要这大树不倒,树下的蝼蚁被水淹了被鸟啄了,都是寻常,都能接受。今日我亦为蝼蚁,才知风吹雨打,皆是不易。”
郑奕一喟。
她素日高高在上,
只觉得蝼蚁之间的事,都是小事,哪怕是国家兴亡江山倾覆,都是浮云,都不值得一提。
没想到刚刚被一只蝼蚁小小地冒犯了一下,她心里竟然生了气恼,才知道,
当真实经历、置身其中,要做到超然物外,
还是有难度的。
果然心境还需要历练!果然历练不是坐在洞府里清修可以想象可以代替的!
郑奕暗暗提醒了自己一把,再度举步四顾,心境已是不同。
幼蕖想起自己幼时与八哥的理想,是做一名行走天下、行侠仗义的女剑仙,师父当时笑而不语,也不笑话他们,也不打击他们,只让他们长大再说。
如今才浅踏尘世,就已知道当初的想法多么幼稚。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浊世处处如此,她即使修道成仙,也难以在狂澜中平尽天下不平事。
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争取一点百姓生存的福祉,让自己的萤火之辉,尽可能为世间提供一点光亮。如此才不负道门立身的真义。
这不是施舍一点银钱、杀灭几只妖兽就能做到的。
而争取六韬令,助力地方风调雨顺,
确实是能帮助更多的人安居乐业,
唯有借助宗门合作力量才可达到,否则,单枪匹马,即使心怀天下,亦是无济于事。
所以,历练既是宗门任务,也是个人修行。
道门培养那么多的弟子,一代代的新鲜人手撒出去,就是为了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地在浊世滔滔中济世救困,为青空界尽一份力,如此才对得起这一界的滋养之恩。
反哺世界,同时也成全自己。
幼蕖突然感觉到头顶一阵清凉,一团微微的气旋灌顶而入。
此时正值日光下照,白昼光亮,兼市井热闹,这气团并不明显。
其他几人尚不觉得,只有真海与她相处日久,
又是佛门高足,对这种动静尤为敏感,
自然识得那团几乎看不出的祥光来自天人感应,
非有自然而生的慈悲之意不可降,不是等闲修士可以获得。
“果然是白石真人的弟子,这悲悯之心,一脉相承。”真海暗暗叹了一声。
真海似乎突然对两位老媪的交谈起了兴趣,拉着潘宝略略停留,如此一来,幼蕖那两息的驻足不前也就毫不起眼。
祥光来得突然,消失也快,幼蕖不过是微微愣神的功夫,就已经恢复正常,自己尚不觉得有何异常,只知似乎心头悟到了什么,又或是极细微的一点进益。
她见真海似乎在好奇地停步闲看,温和的眼神却扫了她一眼,带着关心,其身形也有意无意地挡在她的外侧,好让人莫要冲撞到她。
幼蕖不留痕迹地微微一颔首,浅笑谢过。
胡玉已经往前多走了几步,见几人落后,不由奇怪,待要回头来喊同伴,忽见她兄长几人正迎面而来,立时被分去了注意力,脱口唤道:
“哥哥,你们已经办完了事么?”
幼蕖与郑奕、真海、潘宝不由也赶了几步,将问询的目光投向了对面大步走来的胡峤祈宁之等五人。
祈宁之摇了摇头,胡峤亦无奈将手一摊:
“未见到城主,空等了半日。”
幼蕖不免诧异,这城主,竟然如此拿大么?到底他们也是八大门派遣来的使者啊!
“是不在府中,还是推脱不见?要等多久?”
胡玉追着问,她只想早点办完事,早些离开这个白驹城,好早日与外头等着的那些魔修一决高下。
“城主府的下人有些奇怪,竟然说法不一……”
胡峤看了看四周,停了停,道:“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几人自然无异议,顺着街道先往前去。
一边走,胡峤顺口问胡玉:
“你先前不是要在酒楼等我么?怎么又出来了?是不是你坐不住?”
他下意识地就责问胡玉,心里是觉得多半因妹子爱动怕静,要出来看热闹,这才在大街上闲逛。
胡玉没好气地将头一扭,不理胡峤。她这哥哥,什么都好,友爱孝悌样样俱全,却亏在一张嘴上,明明寻常问话,偏要带出管教的味儿来,每句话都是先从否定她的角度来,谁爱听啊?
郑奕微笑道:
“胡师兄却是怪错了人,这和小玉儿无关。刚刚我们是在酒楼落座,也听了些事。不过遇上打扰的人,不便再留,这才出来。”
胡峤见其他等人点头称是,也未在意,在妹子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他对自家妹子严格一些本就是应该的。不然,十个人的队伍,门派不同,意见纷呈,他若是不能先严格对自家人,如何能服众?
所以,他时常拿妹子来作筏子,只是玉儿性子娇,总是不能体会他这个兄长的苦心。
人声渐稀,十人走至一条河边,。
河水清亮,垂柳依依,沿岸有青砖碎石,河湾处还有凉亭供行人歇脚。
与长街的喧闹不同,这里鸟鸣啾啾,新绿弥漫,清风拂面,甚是怡人。
岸边亦有不少年轻人沿河赏玩,或坐或走,五六成群,衣衫鲜明,笑语可闻,一派清平盛世之象。
“这二十年此地归魔门势力,竟然也能安居乐业。”真海不免惊讶。
“魔也好,道也好,老百姓才不管,只要能吃饱饭就行。只要能盖新房兴家业,管你上头倒向那边。一门心思求仙问道的地方,昏君暴君可也不少。还是要看统治者心性如何。”
幼蕖想想一路所见,不免感叹。
“这白驹城历任城主打理治下还是用心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确实与道魔无关,”祈宁之随手折了枝柳条,柔枝一扬指向前方大片河滩处,“我们去那处坐坐罢!”
那处河滩颇为平整宽阔,眼下应还未到盛水期,光滑的石头四处散落。
河滩上方的堤岸修有一座水阁,半座阁身悬空,下临无地,只凭四根粗壮的梁柱撑着,若是水涨起来,阁外清波涟涟,想来风景更佳。
眼下却是无人在内。
正好供他们小坐。
众人各择了座位,将别后这半日境况一一道来。
胡峤先说了他们去城主府的情形。
城主据说不在,下人却是口径不一。
有人口快,脱口就道城主外出了,不知何时回来。这就有些值得玩味了,胡峤他们来白驹城的路上是提前发过传书的,告知了八派历练队伍将携六韬令到此,前来拜访城主。
竟然不在?
随后就有人支支吾吾地换了说辞,说城主闭关清修。
这话听着更不实诚,那城主世世代代都是凡人,又不是修炼者,有什么好闭关的?
第669章 暗劲较无痕
听起来城主府对八大门派的到来并不是很热忱。
幸好去城主府的五人都是能屈能伸之辈,耐着性子等了半日。
没耐心也无法,那些下人个个精滑,问话便只回“城主未归,小的们也着急,只是无法,请贵客稍候”,
点心茶水倒是流水价地奉上,还来了一队女乐献舞侍乐,道是“供仙师解闷”。
又有许多城主府的人找各种理由来看仙师,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果然是八大门派的,个个如神仙中人!”
“长得好!长得好!男的像仙人,女的像仙女……”
“我就说道门的修炼者比魔门的要长得干净,那白白嫩嫩的多讨喜,
这一回我就巴望着城主选道门,
我天天儿地去伺候仙人老爷。”
“前一回你不还说魔门的够英雄汉子,不似道门的扭扭捏捏?”
“嗳,那是还没看到真人,我那时才多少见识?你看这几张脸,那俊的,扭扭捏捏的我也愿意……”
几人有些哭笑不得,蛟龙闲游被群米粒大的小虾围观便是这感觉,难道还能对着无知鱼虾大显神威?只得丢下几句话,便出来了。
郑奕亦将酒楼遭遇游公子之事略述一通,胡玉插在里头不时补充几句。
胡峤与祈宁之等五人听她们竟然被个凡人阔少给调戏了,一时也是骇笑,却也只得摇头。
听说胡玉一滴水珠射穿梁柱之后,胡峤却是又忍不住轻责了妹子几句:
“既是凡人,你就不该与他计较,毕竟也没碰到你分毫。还是冒失了,你吓他作甚么?到底是游姓的人。”
幼蕖微微皱眉,胡玉其实没什么过分的举动。身在其中,身为女子,
那种被无礼冒犯的恶心感想来是胡峤这样的人无法体会的。即使她们知道不会对自己造成实质性威胁,
还是令人不快。
这是她们有修为在身,不担心安危问题。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世弱女,那种境地,该何等凄惶?
胡峤却是先谴责胡玉冒失,难怪胡玉的小脸都黑了。
她轻声而坚决地开口道:
“胡师兄,胡玉师妹已经很克制了。她若是不出手,我都想断了那纨绔下人的狗爪了。你是没看见,那几个人都要伸手来拉人了。我们修炼,自然不是恃强凌弱,可要是这样还得忍气吞声,也太将自己低看了。”
胡峤一愣,没想到这位惯来柔和的李师妹突然有了棱角。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责怪妹子,他是习惯性地将错先揽在自己这边,先责自己人,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他是不是有些忘了,妹子虽然是自己人,却不是和他一体的附属,
她是有自己主见和想法的人,
他没法让她的一举一动都符合他的心意。
他怪自己可以,
却不能将妹子当自己一样苛责。
郑奕亦点头赞同幼蕖所言:
“我们是来历练的,虽然大局为重,却不是来受气的。既然刚刚未见到城主,那后头少不了还要去城主府,说不定就要再与这游公子相遇,这种事儿也就可能还会发生。宗门派我等出来,自身要锤炼处世能力,若是只图是否有利于任务完成,一味自损心境,便有违历练的宗旨。”
卢潇潇很认可幼蕖与郑奕的话,难得对郑奕露出赞成的笑容:
“就是,任务是任务,要是窝囊气也得忍下,按我的性子,早就拼了个一拍两散。要我说,小玉儿还太温和了!”
她又转头对胡玉安慰:
“小玉儿,我不是说你处置不好啊,简直太好了!我这脾气是不好,要是我在,弄不好就已经伤了人了,也不合适。别理你哥,他们这些臭男人,没有切身体会女子的不易,还偏爱教训人说道理。”
胡峤没想到他引起了四位素来好说话的师妹齐齐不满,苦笑着一抱拳:
“是,卢师妹说得是,几位师妹说得很对,是我着相了,只想着任务,怕令游氏借机生事,不由怯懦了,实在过于功利。多谢诸位提醒。”
他认错认得快,胡玉难得看到兄长吃瘪,不由展颜,一手拉着卢潇潇,一手拉着幼蕖,很是得意。
傅猷微笑道: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这也不稀奇。我们确实不能以退让求和气。
“即便是闹大了,真个伤了人,若这游氏家族还想长治久安,主事人就不会为了个不成器的子弟而迁怒我们。若这家族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迟早也会有民众揭竿而起,我们百般扶持也是一场空。
“六韬令可取,而民心不可撼。”
胡峤默了一默,这道理当然很对,可这话是从傅猷口中说出,他便有些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
他状若无意地扫过卢潇潇含笑点头的面容,心里一酸,在她心里,傅猷终究胜过他胡峤。
若是让傅猷来领这个队,傅猷定然也会思前想后,多了许多力图万全的考量,也未必会做得比他好罢!
其实胡峤本是个大度沉着的人,但此时不知怎地,心里偏就起了一点细微的酸水波澜。
幸好他心性本就厚实,一酸过后,尚能提醒自己心境不够光明圆满,为难了两息,终是诚恳谢过傅猷:
“多谢傅兄提点。胡峤惭愧。”
话坦荡说出来,心里头立刻就亮堂了。
事无巨细,都是历练,都在不断收获。看似十全十美的胡峤,亦是在不断纠错中成长,哪怕只是细碎的点点滴滴。
傅猷倒是微微一愣,他知道胡峤难得向人低头,尤其是向他。
胡峤当然是个好人,是个好同伴,是值得敬重的友人。
可是,有些事不能谦让,占位者只能一人,那就只能抱歉了。
为了卢潇潇与谁走得更近,他们俩暗暗的较劲都是心里有数的,那是一种实力与手腕、心境与心机的并存,没有敌意,没有恶意,但就是在拉绳的两端同时在用力。
一定要有输赢的,一定要有人主动放弃。
他和他,互相欣赏,亦互相审视,亦暗暗互相比试。
傅猷刚刚当然有趁机捧潇潇而抬自己的用意,不过胡峤能将颜面放在道理之后,确是位值得尊敬和重视的对手。
可惜卢潇潇虽然聪明骄傲,在情事上却缺少细腻敏感。
傅猷与胡峤有意无意地竞相在她面前亮翅开屏,她只为同伴如此优秀而欢呼,和你抓个手,又和他靠靠肩,眼中简直没有男女之分,毫无旖旎心思,更别说左右为难了。
她是这样明朗的女子,爽利却又怕麻烦,若被她知晓了他们的心意,只怕会立刻对他二人敬而远之。
所以,只能在润物无声的施为中,慢慢走近她,不说任何亲近的话,不作任何令她不舒服的举动,但是却让她习惯他傅猷的存在和陪伴。
幸好这一点,他做得比胡峤好。
第670章 游教习前来
傅猷对自己的成长一直有规划,感情是意外的惊喜,他迅速将其纳入到自己的规划之中。规划就和他一样,是不断成长不断完善的。
一旦纳入规划,就要用心去做。
他用了好长时间和好大的功夫,才渐渐与卢潇潇靠近到可以促膝谈心、比肩而行的地步,偶尔的肢体接触也不被排斥。
卢潇潇还习惯有事便先来和他讨论,
他俨然已经成为这支队伍里除了李幼蕖之外,她最信任最喜欢相处的人。
傅猷从来不吝啬对自己的夸奖,当下便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做得真不错!他带着几分自得,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卢潇潇,嘴角微微上扬。
他相信他是最适合卢潇潇的伴侣,她是珍宝,用“抱得美人归”这种说法未免太过亵渎。她从来不会从属于任何人,
他和她像两棵树,枝叶轻触,根须相连,却又彼此独立。
他会是她并肩作战的最佳伙伴,会是她愿意分享悲喜心事的最佳听众,是真心敬她爱她想与她共此一生的最佳人选,
而胡峤,他做不到,他需要的是一个胡家的当家主母,四角俱全、精明隐忍,那会折断卢潇潇的羽翼。
祈宁之隐隐感觉到胡峤与傅猷之间的无形交锋,他与胡峤是同门,难得看到胡师兄对某人生出患得患失的在意,有些好奇,又不免发笑。
他以为胡师兄一辈子都会那么清心寡欲不露喜好呢!
正如师长们所言,每个人的心境都是要经过锤炼打磨的,越优秀的人越是如此,因为他们遇到的选择和机会更多,也就更容易乱心,
而出色的资质和顺利的修炼养成了过高的心性,反而往往会导致马失前蹄。
得也好,失也好,希望胡师兄能顺利过了这一关,不致令其成为心“劫”。
人在作为旁观者的时候总是最清醒、最理智的,祈宁之希望自己永远是理智的旁观者。感情这种物事对他来说,目前还是可有可无的,他不会轻易失陷。
“诸位仙师!”
众人正在随意杂谈,忽见有人匆匆走近,还口呼“仙师”,分明是知道他们身份,不由都停了口,向来人看去。
来的那人一身儒生装扮,三缕长须,白面乌发,约三十出头的模样,斯文有礼,即使是行色匆匆,亦不失儒雅风度。
“鄙人游书华,拜见各位仙师!”
那人在两丈开外止步,
笑容可掬地行了个礼。
胡峤走出,客客气气地问道:“阁下姓游?可是城主游氏一族?”
幼蕖暗暗点头,胡师兄这姿态拿捏得极好,既有合适的身为修道者的淡淡上位感,又有礼贤下士的分寸感,亲和而不易狎近,保持距离又不冷淡。
无可挑剔。
看来,胡师兄还是对着自己人才显出随意和真切。
“是,鄙人是城主同族,目下任城主府的教习,刚刚随城主外出归来,听说诸位仙师来访,却扑了个空,真是怠慢!为表歉意,城主特令府中摆下晚宴,为十位仙师接风,亦是表示赔礼之意。”
那游书华表现得恭敬而不卑微,令人无法厌恶。既然他自称随城主外出,便是表明他乃城主身边亲近之人。
他又特意转向胡玉、郑奕、幼蕖三人,团团施了个礼:
“听说学林这孩子不懂事,惊扰了三位仙子。真是要狠狠管教一番,在下代他向各位陪个不是。”
听起来,他是那个游公子游学林的长辈。那位游公子自称是城主的族弟,那这位游书华应该也是游城主的长辈了。
这语气,虽是表示了对自己孩子的责备之意,却轻描淡写地将一场纷争归为了“不懂事”。
一下子就大化小、小化无了。
也是,在他这样的身份看来,贵公子调笑一番偶遇女子,又没有闹出什么实质性的来,实在不算得什么。
只是,他与城主刚刚归来,不仅知道来白驹城的仙师不止有去城主府亮过相的五位,还晓得了酒楼里的那一场纠纷,嗯,还准确地找到了十人此时的所在。
这城主府,还是有些手眼的。
“游先生是城主府的教习?城主也要上学么?”胡玉很好奇,问了句不相干的题外话。
那游书华拈须“呵呵”一笑,正要回答,幼蕖就插了进来,似是顺着胡玉的话题开起了玩笑:
“谁都要上学,只有你处处找偷懒的理由。现在可看清了,连城主都要有教习的!回去还不好好学道?”
她又似随口问道:
“请问游先生是什么教习?文?武?还是修炼?”
那位游书华微微一笑:
“不才这身板,练什么武?修炼更是无缘。只是城主与族中几个孩子打小跟着我念些诗文讲讲史鉴罢了,如今城主大了,不需要从前那般读书,便留我闲时在府中处理些文书而已。”
寒暄了几句,游书华又提出邀众人前往城主府晚宴一事,热情而坚决,不容推脱,看来并非客套。
胡峤略一推辞不得,过了客气的关,便也应了。
见面再说。
……
城主府竟然不十分奢华,这令众人有些意外。
胡峤等五人已经来过,但也只在外间稍坐,不曾见得内里。
此时一路行来,见亭台楼阁仅仅齐整而已,并无华丽装饰装饰简单,连雕梁画栋都称不上。
一路所见花草也无珍稀品种,多是松柏浓阴,修整的尚称齐整,也就比一般大户人家略强些。
但整个城主府大气宽宏,占地极广,很有些古朴雄浑的味道。
如此一来,倒是很入众人的眼。
幼蕖与祈宁之落在众人后头,边走边看,她道:
“从前听姑姑戏言无底蕴之家,房子再气派也看得出是新贵暴发,因其树小墙新画不古。仅看那几株古松,就知道这游氏家族是有些传承的。”
祈宁之点头,此话甚是。
“这当初的城主,有些心胸。”傅猷点评道。
胡峤正要赞同,就听卢潇潇紧跟着道:
“我觉得也是,园子里这些松柏,和我们荣山派最老的四松堂的风格有些像。”
“久闻四松堂大名,可惜一直未有机会瞻仰。”傅猷一叹。
胡峤肚子里一句同样的话只得咽了下去。
卢潇潇“哈”地一笑:
“这有何难?历练过后,你若无事,便随我回去,我带你去看。”
“那真是三生有幸,在下先谢过了!”
傅猷笑微微地接上了卢潇潇的话头,还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逗得卢潇潇忍俊不禁,随手捶了傅猷一拳,傅猷佯作慌张讨饶状,两人笑颜更见融洽。
胡玉也看得直笑,一看幼蕖在后头,特意走慢了两步,悄悄拉了幼蕖道:“李姐姐,你觉得卢姐姐和傅师兄是不是很配啊?”
卢潇潇正笑得打跌,没注意胡玉的悄悄话。
第671章 城主府夜宴
傅猷和胡峤却是都听到了。
对胡玉的随口笑话,傅猷心底道:“正是,说得极好!”面上却不露,玩笑着与卢潇潇过了几招推来送往的擒拿手。
胡峤心里又是一酸,有些嗔妹子胡乱说话,不是修道人所为。
要是他没记错,当初在上清山剑试的观看过程中,
他有心追上卢潇潇探讨比试中所见剑术,但胡玉一声喊,当时他只得回头,便错过了与卢潇潇的交流机会。
而傅猷便是那次与卢潇潇初识,又聊得投机,这才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如果这好的开端是他胡峤开启的,
也许今日卢潇潇与他的关系也不一般吧……
因缘际会,
想法总是好的,偏偏就阴差阳错,
缘法总是在细小的转折处捉弄人。
胡峤暗自一叹。
其他人也有听到的,但他们与卢潇潇没那么深的关联,又只当胡玉小孩子口无遮拦,不过一笑而已。
幼蕖听了胡玉的话也是好笑,虽然她也觉得卢潇潇与傅猷如一双笔挺嘉树,养眼而和谐,但他们毕竟不是凡俗儿女,不会因一时意气相投就轻易给出真心。
即使卢潇潇与傅猷真的情投意合,走到了两心相许的地步,幼蕖相信,以这二人的理智与心性,会保持着好感直到初登大道,也就是结丹之后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
八大派里前途光明的修士多是如此选择。
不至金丹,没看到未来,是不会轻易定下道侣的。
潘宝一板正经地拉着真海:“我觉得我们俩人也很配。”
“那我哥和祁师兄也很配!”胡玉又抢着道。
祈宁之笑着在胡玉额头一弹,胡峤则没好气地横了妹子一眼。
十人说说笑笑,前头带路的游书华微笑着缓步而行,
一时气氛融融,正适合轻松宴饮。
走过柳下小径,又是一段花间夹道,花厅引入画堂,眼前陡然一亮。
四壁都是小儿手臂粗的巨烛,每隔几步就有肃立的侍女托着银釭,又有屋顶悬下金银丝绦,系着粒粒夜明之珠,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墙角的销金博山炉在丝丝缕缕吞吐烟雾,龙涎香气馥郁悠长。
地上的铺着缕金玉砖,梁柱雕龙画凤,帘幕挽着冰绡云锦,户牗皆是沉水之木,比外头所见古朴,这画堂之内豪奢了何止百倍!
厅堂已排好主客位置,堂前正中当是主位,两侧各排了一列几案,果然是按十人席位排列。
画有虎踞龙盘的屏风后一阵环佩叮咚,
无数衣香鬓影涌来,
金玉环绕的严妆侍女鱼贯分列而入,
当中转出一华服青年,容貌俊美,金冠玉带,神情微带倨傲,踱着方步,用若有所待的眼神看着众人。
游书华赶紧躬下腰去:“见过城主!”
果然正是新任城主,据打听来的消息,这游城主名字是“玉成”二字,自小便是作为继位者来培养,虽然年轻,但文韬武略,亦是个有能耐的。
胡峤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我等乃是八大门派历练弟子,在丰阊谷取得六韬令到此,特来商谈白驹城此后二十年护城人之事。”
那游城主凝神了十人片刻,突然展颜一笑:
“今日得见仙人真颜,果然不凡!诸位万里奔赴,为我白驹城送来这六韬令,辛苦辛苦!游玉成先代我白驹城上上下下谢过诸位!”
他先前略显冷淡,突然又笑语热情,似是有些喜怒不定。
不知是因刚刚登上城主之位,尚不能收放自如,还是此人性情本就有些浮华?
道门十人心里对酒楼游公子的不良行径已经先入为主,料得这游姓家族教导不够严格,自然倾向了后一种猜测。
凡俗的王公贵族多半如此,他们也不以为意,总归不影响他们做事。
各人通过了门派名姓,游城主的笑容更见热切,尤其是介绍到四名女修时,他格外认真,还忍不住上前一步好仔细端详,直勾勾的眼神毫不掩饰。
幼蕖、胡玉、郑奕、卢潇潇四人虽然大方,不拘俗礼,却也暗暗蹙眉,觉得这游玉成年少轻狂,只怕比那酒楼遭遇的游学林好不了多少。
游书华热情地引十人入席,他身后那群莺莺燕燕如云散开,或在柱后壁间侍立,或抱了乐器坐于角落。
“叮叮”数声,有人轻拨琵琶,弦乐声起,其声细细泠泠,轻柔悦耳又不干扰主客说话。
还有数十名女子盈盈跪下,膝行至案几之旁,时时预备侍候,妥帖之极。
幼蕖心道,果然是凡俗王侯,享受以极,难怪那么多人要拼了命做人上人。这样富贵香软之所,比起清修石洞,真是天差地别,连她都觉得舒适安乐,不知那些师兄是否会觉得享受?
她不由瞟向其他人,还好,同伴们都神色自若,不见半分被迷花眼,也不见局促不安。
祈宁之、胡峤等人长身落落,清淡坦然,若往常在云里林下行走一般。许多娇嫩侍儿投去倾慕的眼神,却是一丝儿也沾不到他们眼中。
幼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自豪之感:我八大门派出来的弟子,果然身正心清。
幼蕖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心意历来有些游离于门派之外,对身在八大门派从来没有什么自傲自得,她对玉台峰和上清山的感情更多是来自师父的教诲和为了完成师父的心愿。
这一回历练,以八大门派弟子的身份行走道俗两界,群策群力、合作无间,一致对外,不知不觉间,那种身为八大门派的集体感和归属感渐渐由淡而浓。
祈宁之诸人依次落座,那游城主也在主人位上安坐下来,游书华执壶恭立主人之后,似是准备侍酒,态度较先前更为谦卑。
幼蕖看了一眼游城主身后与贴墙而立的侍女,心道:先前见这游书华来迎客,还以为是以城主师傅或亲族的名义,应当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可此时所见,难道这城主府的教习还要亲自执奴仆之役?
既然觉得古怪,她便多了个心眼,暗暗召唤了一声小地绎镜。
第672章 夜宴有异见
没几息的功夫,室内就多了个乱蹦乱跳的亮亮的小点。
小地绎镜来得不仅快,而且一点都不懂得潜行匿迹。
幼蕖扶额:“你就不能悄悄地进来?”
“知道!知道!刚刚一开心就忘形了,是我不好,我错了,我这就改!”小地绎镜竟然学会了自我检讨,又解释,
“幼蕖姐姐你放心,这么多亮光,看不出来我。姐姐你喊我是不是要做什么事啊?我肯定做好!”
小地绎镜很积极,力图用努力积极的态度弥补刚刚的不够谨慎。
刚刚确实有点忘形,飞舞的幅度就大了点,不过它也是看厅堂内烛影摇红,
珠光灯光交错,热闹得很,一点光影的闪动并不起眼,这才大模大样地飞了进来。
竟然被个万年的老镜子喊“姐姐”,幼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先不管,悄悄吩咐道:
“喊你来确实是有事。你这段时间帮我先看着这城主府,现在就把每个人每个地方看看,如果有什么异常赶紧来告诉我!”
“得令!”
小地绎镜爽快地应了一声,转眼就飞没了。
幼蕖留神,只见每一盏银釭的灯辉之中,陆续闪过一点明亮,因她特别留意,又熟悉小地绎镜,这才有所感知,其他人毫无觉察,这才放下心来。
“菜没问题!酒没问题!人也没问题!”
没多久,小地绎镜的声音就在心底冒了出来,连珠炮似地报了一串。
幼蕖正要夸一声,忽听小地绎镜又蹦出一句:
“不,
有个人不一样!”
“谁?”幼蕖的心不由提了一点起来。
“那个,
手里拿着酒壶的人,他身上用了灵符!”
灵符?有灵力才能用灵符呢!
而满场拿着酒壶给大家斟酒的,只有游书华,正向她这边走来。
游氏血脉不能修炼,这位城主府教习姓游,他自己在初次露面时亦承认自己是游氏家族的一员,也明明白白地说过自己没法修炼。
既然没有灵力修为,为何他能用灵符?
其实白驹城时常有身具灵根的孩童出现,是道魔双方都不能放弃的所在,为了安全起见,或是为了自重身份,拥有城主之位的游家,招揽几个修士作为护卫,亦是不足为奇。
如果这位教习是外聘且身具修为,只要坦坦荡荡说明即可。可游书华的身份已说得很清楚,不该是有修为的人,为何能动用灵符?
幼蕖坐正了身姿,
凝视着走到她面前的这位城主府教习,借斟酒之际,
眼神在游书华身上转了一转。
没看出什么特别,她神色如常,像其他人一样淡淡不经意地笑着,充分表现了一位大派弟子对普通凡人碍于情面的客套,敷衍地谢了一声,似是未作特别留意,心里却在问小地绎镜:
“你看得可准?他身上是什么灵符?”
“……”小地绎镜给问住了,它通晓古来阵法,那是因为出身特异,但它懒得很,只顾着贪玩,所以对每一代都花样层出不穷的灵符了解则有限。
它绕着烛火闪了一圈,干脆落到了游书华头顶发簪的一点鎏金反光中,贴着这人的头皮好生感应了一下。
“具体什么符我说不上来,但是我能感觉到,好像是……压制什么,哦,压制的是修为的灵符,”小地绎镜磕磕巴巴地道,又赶紧补充,“压制得很巧妙,几乎透不出气息,要是其他人,嘿,金丹元婴都察觉不了,也就是我,才能看出一丝丝。”
说着说着,小地绎镜的声音就扬了上去,听得出明显的得意。
“一丝丝什么?”幼蕖追问一句,这破镜子,关键时候总说不到点子上。
“灵力啊!”
“你确定是灵力?不是魔灵力?”
幼蕖忍不住再问。
“当然!”小地绎镜答得斩钉截铁,“灵力我分不出来吗?魔灵力的气味和灵力是不一样的。”
压着的是灵力,那就是道门修士了。
那就更奇怪了。
白驹城前二十年的护城人是魔门,要是在城主身边留一两个魔修充作侍从也说得通,毕竟新一轮选择还未有结果。
说明白就行了。
为什么身具灵力的道修要在同样身为道门弟子的客人面前隐藏身份?
必有蹊跷,必有所图。
道门、道门……
幼蕖突然想通了一点:身具道门修为的人,未必就是忠诚正直的道门修士。
曾随天魔宗莫问渔杀上少清山的高李黎就是一身货真价实的道门修为啊!可是她背叛了玉还派,投向了魔门。
修的是道门的功法,完全可以成为魔门的爪牙。
当然,这只是可能,还要再观察。
“你仔细帮我盯着,这段时间就不要离开城主府。”幼蕖叮嘱小地绎镜。
小地绎镜满口答应。
席间颇为热闹,城主游玉成表现得对道门很是向往,问了不少八大门派的日常,还表示若有机会,很想赴八大门派一游,特别是门派云集的太玄、东鄂两州。
胡峤等人自然也表示了对游城主亲近之意的欢迎和赞赏,诚邀他去玄机门等门派作客。
主宾相得,气氛甚是融洽。
酒过三巡,那游城主将手一挥,手下自外头拖进来几个捆绑得跟粽子一样的人来,血迹斑斑,衣衫褴褛,喉咙间有嘶声断续,勉强听得出是在哀哀告饶,看样子被拷掠得不轻。
“这是……”胡峤讶然,不禁微有猜测,当下便去看胡玉。
胡玉果然认得,这些被打成血葫芦一样的人,正是先前酒楼上那轻薄无行游公子的随从。
游城主笑意一收:
“我已经责令他们查过了,正是这几人带坏了主子,冲撞了几位仙师,实在是有眼无珠,太给我游氏一族丢人。待要如何处置,要杀还是要剐,几位仙师只管吩咐!”
诸人没想到酒席上来了这么一出。
城主这般举动应是表示向大家赔礼,可大家都知道此事的罪魁祸首并非这几个下人,而是那游公子游学林。
也不知道游城主推出这几人来,是真心觉得这几名随从为首恶,所以要严加惩处,还是想打个马虎眼,只是给八大门派贵客一个含糊的交待。
“游城主,我等并不会因酒楼之上的事伤了我们合作的诚意与和气。但若城主想追究,我就要认真说个明白。这几人虽有过错,却只是在一旁鼓噪帮腔而已,充其量是当了恶狗的爪牙,城主已经惩戒过一番也就罢了,罪不至死。恶狗才是真有罪的。”
郑媛缓缓说道,她眼神清而亮,硬而凉,显得一双眸子尤为黑白分明、理智坚定。
那游城主被她锐利的眼神一扫,心头竟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暗惊这些修道者真是不可小觑,当下强笑了一声:
“仙子真是慈悲心肠!既然仙子说情,我就不再多追究了。来呀,拖下去,仙子是饶了他们,至于到底如何谢罪,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第673章 因谁而出头
郑奕神态高洁孤傲,偏又容颜清丽出尘,游城主看着郑奕,既为她的话语生恼,又为她的容色所动,眼里晦暗与亮光交替,复杂得很。
在众人眼里,
这位游城主似是被郑奕的目光所慑,吩咐下人时,前一句话声音还有些打颤,可后一句又恢复了中气,尾音都扬了上去,带着不容忽视的城主之威。
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恶狗”如何惩戒。
随从齐齐地俯身下去:“是!”
几条血淋淋的死狗一样的人粽子又被拖了出去,须臾,
几声惨叫传来。
这几人刚刚被拖进来时喉咙已经嘶哑得快发不出声了,
此时还能发出那样急竭的叫声,想来又遭惨酷待遇,也不知是如何“自己看着办”的。
胡峤十人不免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并无半分欢喜。
片刻,城主随从又进来禀报:
“回禀城主与几位仙师,那几人自悔言行无状,百死不能赎其罪。可城主与仙师宽宏大量,饶了他们小命,便只有自废招子,以表谢罪之心。”
说罢,一挥手,便有人呈上铜盘。
铜盘之内,血淋淋的,赫然正是几双人眼珠子!
那几人被困得手足动弹不得,所谓“自己看着办”,定是这几名随从“帮忙”的了。
这几名城主随从皆是神色淡然,一派见多不怪的样子。
场面顿时一静。
这些随从如此残忍,
定是城主素日严苛狠厉,才有手下这样狠辣的行事。
胡峤等年纪长些的几位已在世间行走过几次,战祸离乱也见过,死伤断肢也见过,区区几只眼珠子还不至于令他们惊骇,但亦是心内一惊。
这城主对下人如此,只怕不是善类。
胡玉、幼蕖斩杀过不少妖兽,血腥场面也见得多了,但是对凡人从没动过手。
华堂红烛,丝弦悦耳,骤然见此惨像,她们不由心里生寒,亦生了恼:这游城主在他们面前如此暴戾,是想杀鸡儆猴呢,还是此人心性就是如此,以致他都没觉得有何不妥?
若是想借机警告他们,便是又蠢又坏。
若是他压根儿只当这种行径是寻常,那这游家风气还真是堪忧。他们辛辛苦苦赢来六韬令,难道就是为了扶持这么个东西?
看他目光短直,任性张狂,
还真不像有摆威风吓唬修道者的心机,就是一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彻底的上位者。
幼蕖想起姑姑给她讲过的,红尘界前朝曾有豪富活蒸了美妾以宴宾客之事,那对比起来,这城主将下人任意剐肉便也不是极品了。
不由为这凡世黑浊生出悲怆之意。
修道者当心怀天下,可是,要怎样的大慈悲才能济世有效呢?像眼前这般情形,来得突然,阻之不及,偏是碍于任务,还不能惩戒恶人,令人甚是无奈。
血腥味扑鼻,连清甜悠远的龙涎香都盖不住,众人面色都是不豫。
那游城主嫌弃地眯了迷眼睛,呵斥道:
“糊涂东西!这等腌臜物儿也拿来污了仙师的眼!还会不会干活儿?手脚是干什么的?”
那随从面露惶恐:“属下错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左手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滑出,竟然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右手斫去!
这一下事起突然,他那几名同伴却是毫不意外,个个习以为常。
只听得“当”一声,一溜寒芒向上射去,“笃”一下,笔直插入屋梁,正是那随从手中的短剑,没根而入,只余剑柄在外。
他的脚下,一枚干果壳儿滴溜溜在地上打转。
原来是幼蕖用果壳击飞了那柄短剑。
游城主一愣,随即抚掌大笑:
“好俊的身手!玉成真是大开眼界!”
那失了短剑的随从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虽然他决意断腕求生,可是当生机突然降临,落差之下,还是心防软懈,露了惧意。
幼蕖手指一点,那柄短剑“嗖”一下被灵力拔了出来,又飞到她手上,她两指夹住剑锋,微笑道:
“好钢好刃,勿要用在无谓之事。游城主驭下甚严,已经领教,不过今日欢宴,不宜再添血气。游城主,这事到此为止,如何?”
说罢,她纤手一样,那柄短剑脱手掷回,又听“笃”的一声,剑尖插在那名随从脚边的地板上,兀自颤巍巍地晃个不休。
那游城主亮亮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幼蕖身上打了个转,笑容满溢:
“我这城主当得也不易,立威立信,都要雷霆手段才行。既然仙子开了口,玉成焉有不从的道理?你们便速速退下罢!”
说着,瞧也不瞧几名手下,挥手如赶苍蝇一般,令他们快些离开视线。
而他自己,则很感兴趣地盯着幼蕖,简直挪不开一寸。
他原见这位仙子年岁不长,罕言浅笑,只与那年纪最小的胡仙子言语几句,只当她亦是个不谙世事跟出来看热闹的高门娇女,未想到出手之际,英气勃勃,眼若寒星,眉宇间在那一瞬迸发出他不曾见识过的光采。
比之刚刚那位郑仙子,可谓风华更甚。
实在是令人心折。
若是等闲散修小派,游玉成只怕要直接下手了。
游家城主在白驹城唯我独尊惯了,道魔双方又轮番来争取在白驹城的地位,将游家供在了高高的地位上,这身为城主之人难免便有了自己可以与修炼者平起平坐的感觉。
要不是八大门派名头太响,也知道这些人能耐不寻常,游玉成连客气话都不会给。
祈宁之淡淡一笑,起身走到游城主身前,巧巧隔开游城主那灼灼的视线。
“祈仙师?”
那游城主有些意外地看着祈宁之,这位仙师刚刚一见面他就留意到了,人品真真出色,其人如玉如松、气宇清朗,笑容淡淡如云间月色,又带着不易接近的冷色,不似为首的胡仙师那样温和。
他却走到自己面前来了?
游玉成不由坐着了身子,头微微后仰着,看着这位姓祁的仙师。
祈宁之居高临下地看着游城主,笑容却是极温和:
“游城主,承蒙款待,不胜感谢。只是,我等修道之人已看淡口腹之欲,夜宴领会一番也就罢了。不如谈谈正事?”
这话正如其人,一股子淡泊仙气。
余人只有真海心里一嗤,他才不信:祁师兄分明是不高兴这游玉成了,哪里是看淡什么“口腹之欲”?
他在一路上在里下镇亲眼看到祁师兄吃喝那个香甜!想那时,幼蕖将羊羔坐臀片得飞薄,用肉片汆滚出来的鲜汤,祈宁之就着馒头能喝三大碗!他慢点都要吃不上了。
他简直都怀疑祈宁之是不是真的出身玄机门!难道玄机门将弟子饿成这样?可看胡峤师兄也不是啊,分明就是祈宁之嘴馋!
这会说什么看淡口腹之欲了!
真海才不相信,暗暗冲幼蕖撇了撇嘴,表示鄙视之意。
幼蕖忍笑转脸,嘴角压了又压。
第674章 接下六韬令
游玉成在祈宁之的目光注视下,忍不住屁股扭着又往后挪了两分,脖子这才舒服了点,听得祁宁之此语,不由点头:
“可以,可以。哦,我既然身为城主,
也是该将正事放在首位。宴饮之乐,不过是为诸位接风洗尘。祁仙师有何吩咐,请讲!”
“游城主应该知道我十人来此的目的。请问城主,何时接过六韬令?何时宣布这二十年的护城人是哪一方?”
祁宁之每问一声,便向前进一步,一派得不到答复便不肯回头的气势。
温润如玉的祈宁之,此时竟然有些咄咄逼人,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同伴们都有些侧目。
胡峤不由苦笑:祁师弟这也太性急了。算起来,
队长是他胡峤,哪有副队长抢在前头发话的道理?要是个度量不佳的,只怕此时便要恼祁师弟喧宾夺主僭越他这队长头上了。
不过,他师兄弟二人情分甚笃,他又深知祈宁之为人不是贪权争功的。猜度祁师弟应是为方才的血腥场面生了恼意,不屑再与这游城主对饮,故而想赶紧了结此事。
他也只看着城主方向,不去干涉,任由祈宁之直立不退。
那游城主一愣,却未显露不快,脖子转了一半,似是想与人商量,却又没找到,手顺势抚上了脖颈,捋出一丝头发,随即大笑:
“祁仙师果然快人快语!好!我游玉成也不拖泥带水,我此时就可接过六韬令!我既是一城之主,定然是一言九鼎的。按照过往惯例么,
诸位放心,魔门没取得六韬令,那便是与本城无缘了,我游玉成是晓得规矩的!”
他回头一看游书华,视线对上后,开口道:
“晚宴过后,便请先生帮我草拟告示,晓谕全城,就说城主有令,道门便是我白驹城此后二十年的护城人。”
游书华毫不为难地笑着应了:“这有何难?属下此刻去拟文也是可以的。”
游玉成摆摆手:
“倒是不急这一刻。先生你再陪我与仙师们聊聊,先生下笔如有神,一篇文书而已,顷刻可成。明天一早,城内定然可见到这份告示,各处村镇也有人去鸣金宣告,三日之内,定然家喻户晓。放心,我这城主威信在这里,告示发出去,
定然令行禁止的。”
胡峤心里一松,入城一来心里隐隐的不放心立时便消了。
游氏掌管一城已久,虽然坐看道魔相争,未免挟白驹城自重,但应该不会破坏规矩,否则,便是公然与八大门派为敌。
谅他一毫无修为的毛头小子,断不会丧心病狂至此。
“对了,说起来,我还未见识过六韬令呢!”
游玉成“哈哈”一笑,伸手索要。
祈宁之面无表情地回身看看胡峤。
胡峤淡定上前,自袖中取出一物,金光灿灿,正是在丰阊谷取得的六韬令。
他将六韬令往前一送,那金色令牌便平平地飞了过去,去势甚急。
游书华不禁向前一步,手臂一抬,似是怕城主被误伤到。
不过,那六韬令飞至城主鼻尖前三寸处便停滞不动了,游书华自嘲一笑:
“我也太过小心了,生怕仙师忘了我家城主没有修为,用上了灵力。看仙师送得这般稳妥,这才放心。玉成自小是我带大的,难免关心则乱,让诸位笑话了。”
他双袖一振后自然落下,若不是特意关注,根本看不出来他的举动。
幼蕖垂眼拈着一枚干果的薄皮儿,只作未见。
游城主亦是伸袖在额上作势一擦:
“玉成胆小,不曾见过仙家手段,诸位仙师见笑了。”
他伸手出去,六韬令缓缓落于掌心,他紧紧握住令牌,满脸的喜色抑制不住:
“我听先父提过几次这六韬令,果然不凡!对对,正是像这样的形制,这麦穗,这龙虎豹,活灵活现的,和先父描述的,真真一丝儿也不差!”
胡峤微笑不与,只看着游玉成欢喜的模样。
游玉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又托在手上给游书华看,两人交口赞个不休。
胡峤等人当然不怕交出六韬令后这城主反悔,他们到底是修道者,有多少种法子遏制这城主。
而且,有点脑子便知道,破坏协定是有害无利的蠢事,若是道门收回六韬令,白驹城和整个游家都要大大地受损。
游玉成虽然是城主,也只是游家利益的代表人而已,并无本事也无权力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倒行逆施。
“来呀,令盒可曾备好,给吾取来!”游城主下令。
“城主您早就吩咐过了,早就准备妥当。”
他的一名亲信上前,恭恭敬敬奉上托盘,盘内是一只老旧斑驳的檀香木盒,看样子很有年头了。
“晚宴过后我先要去将六韬令供奉在我们游家的宗祠内,以告慰先祖,我们白驹城此后二十年又可风调雨顺,列祖列宗可以安心了。”
游玉成恭恭敬敬地将金色令牌放入手下奉上的檀香木盒内,让人先去宗祠内准备香案。
“游先生,那便有劳你拟文发布了!”胡峤举杯对游书华略一致意。
游书华很是惶恐,赶紧谦虚道:
“哪里哪里!分内之事!应尽之事!仙师客气了!”
他一仰脖,饮干自己的杯中酒。
“诸位放心,我城主府内外都靠游先生一支笔,”游玉成一偏头,对身后一名亲信又吩咐了一句:“对了,让侍卫队跟着走一趟,让那些愚夫村妇将供奉的什么魔将的都给我换成道家三清!该丢的丢,别舍不得!”
这话听得众人面色古怪,二十年前,莫非这些人家供奉的道门祖师也是这样被丢了出去,换成了魔门的神只?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呵呵,没想到道门魔门在这白驹城,也是风水轮流转,轮番上场。
说起来有些不恭敬,可事实就是如此,魔门神威,道门清贵,平日自以为通天彻地高高在上。但是到了白驹城,也得由着主人任意挑选,道魔两家还得兢兢业业地努力打拼,生怕人家看不上挑不中。
世事就是如此实际势利!
第675章 有点不对劲
幼蕖胡玉等心思略浅的人还好,而年长一些、心胸格局也更大更深的胡峤与杜维城等人不免相视苦笑一声,对白驹城的局势有些啼笑皆非的无力感。
虽然这一局是他们赢了,可这胜利者仍然是被凡人掂量审视和挑剔的对象。
熙来攘往,皆为利。
说到底,不论道门魔门,不论大义天道,
只要对他有好处,就是最优选。
说什么修道飞仙、八大门派,还真是不能自视甚高了。
六韬令交毕,众人又叙了回闲话,说了些白驹城的风土人情,题意已尽,便两边散了。
那游书华又跑前跑后,
将十位仙师安置在仪宾馆,
他倒是十分殷勤。
仪宾馆前一片大湖,
仙师们的休息之所便设在湖边,水漾落英,清风徐来,端的是好景致。
胡峤、幼蕖等人纷纷表示满意。
游书华又检查了一遍,再吩咐了下人务必周全侍候,茶果齐备,细致入微,看看已到深夜,这才告罪退去。
胡峤等人自然是不须安歇的,等闲人退尽,胡峤随手抄起一盘果子,指了指湖中:
“水上赏月去!”
大家会意,灵力展开,踏波而行,至湖心处,四周通透,上下一清,
甚是怡人。
“卢姐姐,
我要坐你的月度青叶舟!”
胡玉欢欢喜喜地拉着卢潇潇,那舟自有草木清香,她见识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可惜放大了就飞不快,不然,她一路上都想着坐。
这有何难?
卢潇潇疼爱地点了点胡玉的鼻头,一扬手,抛出一片青碧叶片,这是用荣山派的月度树叶炼制。
抛出时只小小一片,须臾放大如扁舟,长可数丈,青气萦绕,在清波上飘飘摇摇,载浮载沉。
大家在月度叶舟上落了座,不须吩咐,各人默契地在小舟周围各布下一道无形禁制。
这些集合了八大门派道义精华的禁制,便是元婴亲自到来,也不能无声无息地偷听到他们谈话。
自外看去,叶舟之上,八大门派的这十人或抚琴,
或品萧,或赏月,或掬水,端的好一派悠闲赏心之状。
那是禁制布出的幻象,外人绝看不到内里十人正在正经商谈。
“哥,六韬令就那么轻易给出去了,好像有点冒失了,你还能收得回不?”
一坐定,胡玉就迫不及待地问胡峤。
胡峤没好气地横了妹子一眼:“才给出去,你就想着收回?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我冒失了?”
胡玉嘻嘻笑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一问!你偏没耐心给我说,那我说给你听,你肯定在六韬令上做了什么,不然不会那么爽快地给那个油头粉面的游玉成!”
胡峤偏不答她,只搓着手指头,思索着,慢悠悠地开了口:
“每一轮的六韬令其实是不一样的。要炼制成什么样,都看丰阊谷谷主的心情和他新近收集到的材料。据我所知,上一轮的六韬令,并没有龙虎豹这些兽类图案,而是用了六道轮回的意境。”
“那,那个游玉成还鬼扯什么他先父给他说过六韬令的形制,说什么一模一样?”胡玉瞪大了眼睛。
“也不排除他就是说个场面话。”胡峤又加了一句,听得胡玉丧气,觉得跟她哥实在是没法聊了。
“六韬令在游氏宗祠供奉三天后就要用来镇守白驹城,再见不到实物。这位新任城主未见过六韬令也是正常,但是前任城主肯定是见过。若是如这游玉成所言,他爹亲口向他描述过六韬令的模样,不该信口开河。”
傅猷略一琢磨,也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胡峤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的想法总是和傅猷类似,又或是说,傅猷的思考总是不亚于他。
他苦笑一声,又问众人:
“你们可还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幼蕖坐直,有些犹豫,胡峤看过来:“李师妹可有什么要讲的?”
宴席上一直和幼蕖聊天的胡玉有些茫然,李姐姐没发现什么异常吧!她觉得李姐姐没露出什么疑惑的神色啊!
胡峤叹气,幼蕖的表情很明显有话要说,妹子实在是太过愚钝了!
幼蕖想了想,慢慢说道:
“我说的不是那个游玉成,而是他那个教习,我觉得此人有些深藏不露。”
“哦?”众人都很感兴趣。
“白驹城大小和实力,和凡俗一小国也差不多了,这游城主便是一方国主,只是称呼沿袭前人,以“城”为名而已。那位游书华,是游玉成的读书师傅,又掌管公文行令,这身份地位,便与帝王身边的太傅差不多。可是,这样的人物,却在宴席上如奴仆一般斟酒侍候?”
幼蕖这话问出来,大家都沉默了,多数人也有些汗颜,他们对凡俗的事体真是了解得不多,有些常理虽然知道,却未曾体会过。
被幼蕖这样一说,果然是有些不对。
傅猷深深点头:“确实如此,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你们不知俗世的等级,修炼者崇尚力量修为,而俗世,则以身份等级划分。
“自由民里,士农工商,等级鲜明,绝不混乱,以士身份最高,读了点书就很是了不起。那些仆役连等级都没资格论,他们是没有身份的,是贱籍。游书华不仅是游氏族人,还是读书人,是不可能服侍人的,那是贱役。”
在座的大多是出身修炼世家,对凡俗世界天生隔着一道破不开的膜,他们眼里,除了修道者,其他皆下品。没想到下品中还有这么多讲究。
唯二不是修炼世家出身的,除了李幼蕖,就是他傅猷了。
傅猷的出身在俗世也是顶尖,他父亲是一国宰相,自幼精心培养,十二岁上被周流心斋的真人发现是个修道好苗子,这才离了俗世。他入道的时间比别人略晚,故而也更老成些。
他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对场面上的一套本也很熟悉,此时幼蕖一说,便勾起了他的熟悉回忆。
不少人知道傅猷的出身,有了他的话为佐证,幼蕖的判断更为可信。
胡玉不由佩服地看向幼蕖:
“李姐姐,你真厉害!”
郑奕深深点头:
“这一点我是佩服李师妹的,她总是能从细微处着眼,省人所不能省。我却是未想到这一层,盯那个游城主盯得多。没想到一个教习反而不对劲。”
她夸人不多,此刻是真服气。
“我是谁都没盯!这么琐碎得要死的计算,我干不来。哈,反正有你们!”卢潇潇笑得洒脱,甩挑子也甩得这么明白干脆。
傅猷轻声道:“你自有更合适的事去做。冲在前面的时候你不是总一马当先么?偏这般损自己。我看了也没看出什么来,要是看到哪里不对,我肯定要先提醒你的。”
卢潇潇侧脸去看傅猷,眼里都是笑意。
“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个游书华却是有些问题。”祈宁之也赞同幼蕖所言。
第676章 又见纸符人
不止祈宁之赞同,其他人亦在点头。
游书华这样的年纪,已经心性成熟,又是这样的身份,却拿捏不清自己的地位,不能不说实在是有些奇怪。
最晚想通的真海和潘宝二人都是空瞪了一双眼,他们当然在历练中也处处谨慎,
可愣是没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还悄悄互相传音讨论过,一致认为“风平浪静”,本来还想笑一句“大家白提了一晚上的精神”,可是此时这么一听,竟然处处有问题。
他们俩佩服地看着幼蕖,拱了拱手。
幼蕖汗颜,她也没那么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实在是因为她自幼被父亲抱在怀里处理政务,见识过不少。虽然那时年纪尚小,但所谓幼学如漆,很多事与具象是深印在脑子里的。
幼蕖将自己所知简要给大家讲了讲。
那些太傅、御史、尚书……堂上的衮衮诸公,是手握大权的人,哪里会自降身份?更不可能执奴仆之役。
哪怕是刚刚新晋的儒生,都不会这样做。那不是让人瞧不起的问题,那直接就是一种侮辱。
所以,城主府的这些举动就有些奇怪。
别说是城主师傅了,就是城主府里的管家、稍有头面的一等奴仆与亲信,也不会在宴会上从头至尾地侍酒。
大家听了不由各有思量。
这位游书华,要么是毫无地位,要么是不通时务。
地位是肯定有的,至于时务——什么样的人不懂俗世常识?身为教书人却不懂读书人骨子里的骄傲?
祈宁之敏锐地发现幼蕖似乎还有什么话在喉咙里,要吐不吐,当下便问道:
“仅凭这侍酒,游书华也能勉强解释得通,大不了说他是表示对仙师的尊敬之类,我不是抬杠啊,就是我们自己要先反驳一番,
防止漏洞,得拿出不容推翻的理由来才行。”
幼蕖确实没说完,关于小地绎镜的发现,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显得可信,又不能将这镜子给露出来。
“是还有一点,那游书华的身上,似乎有灵符压制修为的痕迹,压制住的是道门灵力。”幼蕖想了想,终于说了出来。
这一点更惊人了!
其他人怎么都没发现?
胡峤知道上清山的这位李师妹在大事上是个极稳妥的,没有几分把握,她定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和其他人都反复扫描过在场的所有人,游玉成和游书华尤其首当其冲是重点关注对象,但愣是没发现游书华身上用了什么灵符,压制了什么修为。
用灵符就肯定不对!要瞒着他们的事体肯定不对!
虽然他不知道幼蕖是怎么发现的,但各人都有各人的秘密和特长。
胡峤连连颔首:“这一点最重要!那肯定是有问题了!”
既然都是道门中人,为什么要藏藏掖掖?
“我本就想,魔门自然不太甘心就此退出,毕竟在此也经营了二十年。可是我们来白驹城,
一路所看,竟然明面上没见到什么魔门的修士和势力影响,
我还奇怪呢,魔门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守规则,竟然退得干干净净?”杜维城呵呵冷笑道。
卢潇潇一击掌,她虽然是个直性子,剖析到这里,也明白了不少:
“太过干净就不对!所以,魔门肯定留下了后手,为防止被我们发现,留下的不是魔修,而是个道修!只是这样欲盖弥彰,反而被我们小幼蕖发现了!你真行!”
说着,她一巴掌拍在幼蕖肩上。
幼蕖无奈让开数分,这位卢师姐,兴奋起来的一巴掌,力道和对敌也差不多了。
“那灵符不是时下常见,是古远形制,所以一般人发现不了。我是因……因我师父的缘故,多知道一些。”
幼蕖说得含糊,当然不能将小地绎镜露出来,但大家也都识趣地没追问。
“我觉得这游家的家教不怎么样啊,怎么做到传承千年的?”潘宝对城主府的做派很是不以为然,“城主府外头的古朴,应该是先祖传承,还像个样子。里头那样,啧啧,败家子一个,祖宗基业迟早要败光!”
大家想想宴饮所在的画堂奢华侈丽,皆是摇头。
各大门派的殿宇、真人真君的洞府,也有布置华丽的,但都透着独具匠心,精洁雅致。
哪里像这城主府,一味堆金砌玉,简直晃眼到恶俗!
“难道是这小儿新上位未久,刚刚有机会享受,就忍不住大肆铺张?”胡峤只能这般猜测。
祈宁之撇撇嘴:“什么小儿铺张?我看是乞儿乍富!”
此言一出,众人绝倒。没想到温润如玉的祈宁之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
幼蕖与胡玉笑得双双倾斜,彼此支住对方的肩才没软下去。祁师兄这话也忒刻薄了!
可细想一下,那城主的表现,可不就是毫无底蕴?
活像个从前一无所有的乞儿,突然得了大笔横财,快活得不知道如何花费才好,自然是宝珠玉珍,一齐上头,恨不得处处贴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过得好。
幼蕖笑了一阵,心中又想起一点,不由沉吟。只是还要再看,此时尚有些虚。
好在她已经布置小地绎镜将城主府看好了。
“明日一早,不如我们分头出去看看。”身为队长的胡峤提出了建议。
众人自然明白他意思,一来是看城主府的告示是不是真的如期晓谕全城,二来是再观察一下白驹城的动向,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总之,在他们完成任务离开白驹城之前,别出幺蛾子。
“那,城主府要是心里有鬼,看到我们散出去,会不会警惕啊?”胡玉问道。
“哟,难得小玉儿也知道担心了!”卢潇潇笑着摸了一把胡玉的小脸,“难道我们是凡人?难道我们没有些隐形的宝贝?要是被几个凡人抓住,我们也别在青空界混了!”
胡玉捂脸,她怎么就没想到!
身为八大门派的精英弟子,自然个个都有点护身藏身的宝贝,法术、灵符、灵器甚至法宝,管用程度不同罢了,瞒过那些肉眼凡胎还是没问题的。
“依我看,也用不着都悄悄的,我们全闷在仪宾馆也不正常。一半人就大大方方走出去,一半人佯装留在仪宾馆,但是暗里行事,这样才能明暗两路配合,好打听消息。”幼蕖建议道。
“对,这样很好。李师妹小小年纪,想得却周全。”傅猷赞同,所谓爱屋及乌,他对卢潇潇的好友也甚有好感。
“李师妹可有什么替身的法子?”杜维城也很感兴趣。
“这个!”幼蕖将几样花花绿绿的纸符拍在面前。
祈宁之定睛一瞧,不由笑了,这不是少清山老八小九胡闹时用过的纸符人儿么?
这纸符人儿制得简单,只能简单模仿人物举动,发出点说笑之声,经不起面对面的仔细端详。
不过,糊弄几个凡人是足够的。
第677章 纸符大用途
祈宁之知道小九的这些纸符人在小地绎镜里历练时做过少清山兄妹几人的替身,发挥过奇效。
不想今日白驹城,又见到这些纸符人。
要想避人耳目,用这纸符人儿假冒他们十人,还真是个好主意。
白驹城的凡人与他们初次见面,对他们的音容笑貌还没熟到可以分辨细节的地步。
只要留在室内,只说要清静,
不让人打扰,让外间看到里头有他们坐卧立行的动静就行了。
然后他们就可以任意行动。
其他人却是没见过这种简陋的连法器都算不上的纸符,不由好奇地取来观摩了一阵。
“这东西好,简单省事,还不费灵石。”杜维城啧啧称叹,他见惯了好东西贵东西,
却是对这种炼气修为就可制作的纸符是第一次正眼相看。
“李姐姐,你怎么有这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事?”胡玉看着掌中的纸符人,又是笑又是好奇。这画得也太粗陋了,
可竟然能用?难道是游戏风尘的大能的戏笔?
其实,哪有什么大能?这就是那些终身无望筑基的修炼者为了混口饭吃,绞尽脑汁做出来的在俗世自抬身价的障眼法。试想,大袖一挥,突然在袅袅烟雾里招来祖先显灵或是招得仙人下凡,岂不是足以唬住一大帮凡夫俗子?
世间许多“老神仙”就是这么来的。
这种出自凡俗游方道士的纸符,实在难以登大雅之堂。稍稍有点修炼前途的人,都不屑为之。但那些有前途有格局的高士,却没底层的小蝼蚁擅于在泥泞里求生存。
小蝼蚁忙着障人耳目,忙着蝇营狗苟,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做得水陆俱全、精细伶俐。
这里也有一种别样的生存智慧,这是出身高门的胡、祁、郑、杜等人留意不到的缝隙世界。
若是胡玉平日听到这种骗钱的玩意,定然要嗤之以鼻。
但此刻是李姐姐拿出来,她本能地觉得定然有其不凡之处,故而另眼相待。
“这是从前我师父带我们在俗世行走,
看到那些游方道士制来用以糊口的家什,没有高深的法术也不要太多灵力,但胜在心思别致,挺好玩儿的,就买了不少。后来我七哥八哥也照着画了些,二哥又改进了一番。”
七哥手巧,二哥心思妙,而八哥画得最糟,但是小九将八哥的大作都收在了囊中。
想到旧事,幼蕖不禁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
“我们有时遇上坏人欺负百姓,师父怕我们出手太重伤到人,我们就放几个纸符出来吓唬坏人,救了好几次人呢!”
“俗世这么好玩啊……我什么都没见识过……”胡玉不胜向往,“明天我要出去!我不要呆在屋里!”
胡峤无奈看看妹子,觉得她确实不适合干佯装呆在家里的活儿。
幼蕖却是怜惜地轻抚了抚胡玉的肩头,这位金尊玉贵的胡家掌珠,自小被娇养,可也自小被约束,世间百相,
她件件都稀奇。
这一路上她见到只普通的小虫都要大呼小叫,只当是见到了什么罕见的宝物,
几次将幼蕖弄得啼笑皆非,但还是耐心释疑解说。
如今的纸符人儿,杜师兄他们也没见过,也就是看看笑笑。
可胡玉却当作宝贝。
当然,其他人大多也都是修炼世家出来的子弟,对凡俗事物见识亦不多。但他们是不屑了解,而不是胡玉这样,对一切都充满了热情和好奇。
见识多了锤炼出来的淡然与保护起来的闭塞环境育出的单纯,是不一样的。
胡家这样养孩子,虽然本心是出于疼爱,可是对胡玉而言,还不知是祸是福。
幼蕖边听着傅猷与杜维城等人在讨论细节,边悄悄在心里问小地绎镜:
“你帮我看着那个游玉成和游书华了吗?游书华从我们这回去后有没有去见游玉成?他们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小地绎镜的声音传来:
“我一直盯着呢!游玉成回去好像就睡觉了,没干什么,反正他一直关着门,什么动静都没有。游书华从仪宾馆出去后,又到城主府的花园里转了一圈,其他也没干什么。”
“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幼蕖将信将疑。
那么晚了,他就那么爱逛园子?
小地绎镜听着小姑娘语气不对,赶紧补充:
“是的是的,他就在园子里转……哦,也不是转,是直接走到一棵树那里看了看,好像问下人有没有如常浇灌之类。还吓唬人说要照顾得像自己爹妈一样,不许轻忽。一点都没吃饭时和气!然后他也回去睡觉了。”
幼蕖听着更奇怪了,照顾树?
游书华这是有多热爱花草树木?
大半夜的,忙了快一整宿,还有文书要写,他却跑过去关心一棵树?像自己爹妈一样?也太夸张了点!
幼蕖心头疑惑,可眼下什么也不知道,且明日再说。
人在那,树更跑不了。
“你就在城主府一带看着,我明早找你问话。”
“好嘞!”小地绎镜卖力地保证。
要是这镜儿能进化出一双手来,幼蕖敢肯定,现在它肯定是“邦邦邦”拍着胸脯,不,拍着镜面在喊话。
众人又商谈一阵,不觉东方之既白,遂各自散了,回去各自打坐养神不提。
翌日,胡峤领着胡玉,又有傅猷、卢潇潇、郑奕,五人大模大样地出了门,在城内外四处闲逛,也问些闲话,吸引了不少眼光。
真海与潘宝爱静,性喜读经诵典,又不擅打听消息,正好留在仪宾馆里,给其他人打掩护。
布好障眼的禁制,幼蕖拿出纸符人儿,挑了张略大些的给杜维城,他个头高。
杜维城依着幼蕖所言,往纸符人儿里输入了自己的灵力与气息,那张单薄的纸符像个被吹了气的扁口袋,立刻鼓了起来,头颈、四肢都圆鼓鼓地撑出了轮廓。
幼蕖拍着手:“这位纸做的杜师兄可没真人威风!”
杜维城稀奇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纸符人儿,那纸符见风就长,片刻之间就变得和自己一般高大,身形如同复制,五官神情亦有七八成相似。
第678章 神镜小受惊
杜维城历来是个沉稳庄肃的人,见这稀奇古怪的小孩子玩意要用在正途,也不由觉出了几分趣味,难得地笑了起来。
他依着幼蕖所说的法子简单操作了下,颇为满意,几乎不需要什么神识,只要在最初的时候灌入一点点气息和灵力,
这纸符人儿就可以独立支撑大半日功夫。
其变成的人形与自己竟然有七八分粗略相似,即使是面对面地看着,也能在短时间内唬住人。
只要不做复杂的大动作,纸符人应该可以胜任冒充原主的重任。
“我老杜也是大开眼界了……”杜维城摇头又点头。那些他正眼都没瞧过的最底层的游方道人,竟然也会在逼仄角落里做出令人惊叹的作品。
蝼蚁亦不能小视啊!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真是要放眼看天下才对。
杜维城向幼蕖认真地行了个礼。
就是个纸符人儿,不值钱的,犯不着如此大礼吧!幼蕖懵懵懂懂地不知他为何如此郑重其事,
瞪大了眼,第一反应是先侧身避开。
祈宁之轻轻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安心。
祈宁之有些能明白,那迷障的气泡被戳开后某处一亮的感觉。
幼蕖歪着头,冲祈宁之微微一笑,虽然她还是不太明白,但她相信祈宁之。祁大哥这样做肯定有道理的罢!
纸符人儿被安排坐在潘宝身边,垂眸观书,口唇不时嗫嚅,偶有侧头抬手动作,从外头看入,便与真的杜维城无异。
杜维城绕着纸符人儿两圈,简直怀疑自己在照镜子,如此他也可放心了,于是往自己身上拍了一张灵符,道了声“我去也”,整个人立时消失不见。
他的目标是游家宗祠。
幼蕖给自己挑了张小女孩儿形象的纸符,祈宁之却是挑挑拣拣,
七情上脸,
嫌这个矮了,嫌那个胖了。
潘宝的眼睛瞪成了牛眼,他是没见过祈宁之嘴碎的模样。
真海安慰地拍拍他,低声道:
“这人矫情得很,我一路上是见识了。后面有的你瞧呢!”
真海说话也没避着人,幼蕖暗笑,祈宁之面色不善地睨了真海一眼,很有威胁的意味。
真海哪里怕他?微微将下巴一抬,挑了挑眉,以作回敬。
潘宝暗自诧然,这两位平素波澜不惊的,不过半途隔了些日子未见他们,怎么就突然眉眼生动了许多?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半分不和,那种挑衅威胁是只有亲近好友之间才有的不见外。
潘宝挺为真海高兴。好友原先性子有些清冷,又一味与他谈经说道,修的又是禅道,简直要成寺庙里的泥胎菩萨了!
如今,
却是多了几分血肉热气。
祈宁之终于结束了挑三拣四,挑了一张据说是二哥亲自制成的纸符,
输入自己的灵力与气息,眼看着扁扁的纸符人儿鼓起来,长成和自己七八成相似的一个少年模样,勉勉强强地点了头。
幼蕖也将纸符变成了自己模样。
这两个纸符人儿一个打坐,一个比划剑法。
“果然二哥做的纸符精细得多,练剑这样复杂的架势都能摆得大差不差。”
祈宁之看着“自己”在一招一式地收剑出剑,不由赞叹。
幼蕖自然点头,二哥的手艺还要说?
不过她用的纸符不是出自二哥的手笔,她的那张,是八哥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除了做不了复杂动作,形容样貌本身就是她,用不着再用自己的气息去调整人形。
结果纸符放大以后,才发现,她的那个“自己”脸儿有些胖,唉,那个时候的自己没心没肺的,吃得又多,所以小脸圆鼓鼓的。
现在自己瘦多了,下巴都尖了,和八哥当初画出来的可有些差距。
祈宁之上前一步,想建议她换一个,可话到嘴边,看到她眼里的亮光,喉头一滞,知道改不了小九的心意,干脆闭口不言了。
幼蕖看着自己的胖脸有些犯愁,可实在不想换,左右端详一番,想着二哥传授的技巧,小心地用灵力伸手在“自己”脸庞上拍打了几下,终于将脸给拍瘦了。
还有眼睛不够有神,鼻根略有些宽平,透着小孩子的娇憨,不过她盘膝而坐,闭目不语,也就看不出来了。
祈宁之心里暗道:“小九到底还是念着她八哥,还是要用守玄画的那张。可是也不看看老八那手艺粗成什么样了。”
没办法,小九心里的八哥的地位,是谁都动摇不了的。
将两个纸符人儿安置妥当,幼蕖与祈宁之默契地各自取出青云障残片,青烟一起,人影全无。
真海配合地撤去禁制,自外头看进来,他五人好端端地在室内,或论道,或修炼,一切如常。
来来往往的仆从也不时有来问候和端茶送水的,无一人发现异样。
幼蕖与祈宁之停在城主府大门口。
“我们去哪?”祈宁之问幼蕖。
“等我,先问一下小地绎镜,看看它有没有什么发现。”
幼蕖说完,在心里召唤了了一声小地绎镜。
“来啦来啦!”
一枚小小光点转瞬间飞到。
“小地绎镜来也!”
光点得意洋洋地穿进青云障,蹦得像热锅刚刚炒出来的小豆子,逗得祈宁之发笑,他扬声打了个招呼:
“心情很好哇,小地绎镜!”
小地绎镜惊得“呼”一下远远飞开,声音抖抖活活,似乎给惊吓到了:
“还有,还有其他人!啊,我说话啦!完了完了!”
越说越急,光点嗖嗖转成了光圈。
它一直是给幼蕖通过心神传音联系,自认为没显露过神镜的身份。
上一次露面,是在去白驹城的路上,幼蕖让它去巡查魔门队伍踪迹,它通报消息时,真海与祈宁之也在场,因为一直没发出声音,真海只将它当做是和清量镜差不多的普通灵镜。
祈宁之是认得小地绎镜的,但是没有喊破,小地绎镜也一直得意于自己身份深藏不露。
刚刚它是有些忘形了,远远看到一团青云障,“嗖”地就钻了进来,还以为只有幼蕖一人,故而声音都放开了。
它只想在小姑娘一个人面前现身啊!
“你听错了!我没说话!”
第679章 有一株小树
“不是我!我不是!”
小地绎镜试图掩盖真相,乱得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幼蕖这才想起来祈宁之也在场,而小地绎镜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在祈宁之面前露了相,不由笑了,软声安慰道:
“这是玄机门的祈宁之,也在我们少清山住过一段时日的。师父和姑姑都很喜欢他,你还记得他吗?师父没也把你瞒着他嘛!他一直知道你的,
他也不会透露你的消息的,放心吧!”
“这是那个姓祁的小子嘛……我知道,凌师父还让他用我练过功呢……好吧,他身上没你们好闻,但也还行,总算没臭味……”
小地绎镜犹犹豫豫地往回飞,
不停地嘟囔着。
幼蕖知道这镜儿所说的“没臭味”就是没有利欲熏心的感觉,
深觉师父和自己没看错人。
祈宁之笑着看向半空那个闪亮亮的光点儿:“好久不见,
神镜您不仅谨慎有加,而且英明神武、光彩依旧啊!”
“别别别,别喊我神镜。狗屁的英明神武,你们这些修士最会骗人!我只想跟着小九,你们谁都别来找我,我才能睡得安分点儿。”
这确实是小地绎镜的真实想法,它不想承担作为“神镜”的盛名与责任,更讨厌被那些满心满眼都是利益的修士把控。
它就想找个安宁又温暖的地儿,想静的时候就舒舒服服睡大觉,想动的时候就毫无负担地四处逛。
“你嘴巴紧点儿啊!别将我说出去!”小地绎镜叮嘱祈宁之,“否则,哼哼,我饶不了你!”
它毫无底气地威胁道,其实自己有没有伤人的本事,它也不知道。
小地绎镜虽然尽力凶狠,但软软嫩嫩的声音落在耳中,反而让人心痒痒地想摸它一下。
祈宁之忍笑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被神镜之威吓到了。
看到祈宁之不够庄重严肃的模样,
小地绎镜哪里放心?于是,想想又加了一句:
“你可别打马虎眼,哼哼,不然,小九也不理你了!”
这句威胁有点分量!
祈宁之压下嘴角,认真地举起三根手指:
“我祈宁之在此发誓……”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不相信你!再说,你发的什么誓我也不懂。”
小地绎镜在祈宁之头上转了两圈,觉得这个很听它话的年轻人还算顺眼,这才轻快地跳到了幼蕖头顶,积极邀功:
“小九!我看了一夜!一夜都没合眼!”
“辛苦你了!”
祈宁之不胜感激的模样,心里却吐了一句:
“您怎么合眼呐?”
“嗯,乖,”幼蕖顺口夸了声,然后询问道,“夜里没什么?哦,那,早上那两人干嘛啦?”
“没干嘛啦……哦,两个人都到树下转了转。然后游玉成说要去宗祠给祖宗上香,我看着他进了祠堂就没出来。那个游书华拿着文书领着一支队伍出门了。”
听起来都很正常。
不,唯一不正常的是,
他们又去树下转了转。
什么树?
这俩人怎么就这么爱草木?想想满脸权欲的游玉成和一身精明的游书华,怎么也不像是性本爱自然的田园居士。
“是哪棵树?”
“就是,就是昨天晚上游书华看的那棵树啊!”
幼蕖要不是隐着身形,真想敲这镜儿一个爆栗子。这么重要的话不能一次说全么?还要她追问。
不过想想这镜儿还是个孩童心智,也就消了气。
“走,我们到城主府花园里去,小地绎镜说游玉成与游书华早晚都在一棵树那逗留过。我们先去看看那棵树有无什么异常!”
幼蕖一说,祈宁之绝无二话,两人如一阵轻风,掠进城主府花园。
“那棵树在哪里?”
“最里头!过好一片林子!”
幼蕖放开神识,可是她的神识竟然被若有若无的壁障给挡住了。
“咦?竟然看不进去?”
祈宁之惊讶的声音响起,很显然,他的神识也被挡住了。
游氏家族能把控城主之位多少代,果然有其特异之处。
游氏家族虽然血统特殊不能修炼,但是也要防着被修士窥伺戕害,毕竟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所以整个城主府在建造的时候就被妙手布下了防护,而且看得出这防护的手法很高明,结合地势地力,将法阵蕴化在土石草木之间。
幼蕖轻抚了一把青云障,心里猜测,幸好她有这宝物,若是普通隐身符,只怕藏她不住。
祈宁之也想到了这一点,低声道:
“幸好没让杜师兄来花园。他们乐游门的隐身符效用在这里似乎也有限。府里这压制若有若无的,根本避不开,我感觉我们玄机门的就用不了。”
“幸好师父的青云障管用,幸好玉昆山也收到了一些庆云。”
“对,回头,我们要再抓紧将青云障再多融合点庆云进去。”
“这还用你说?”小姑娘翻了个眼,脑袋微微歪着,透着小小的娇嗔。
小九的这句抬杠,祈宁之一点也不生气,还挺开心的。小九是对自己人才这样随意呢!
祈宁之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
“哦,我哪里笑啊,就是在找那棵树,这里树太多了,又都很普通,我是怕小地绎镜会不会感知错了!”
“我才没有!”小地绎镜气得蹦跶起来,“就在前面!”
“嗯……嗳,那里!”
幼蕖指着前方,小地绎镜飞到一株小树上方就不动了,枝叶上跳跃着无数的太阳光斑,它正好混迹其中,跳得开心。
小树的周围,不,应该是园子这一带有不少仆从,或洒扫,或剪枝,三三两两,乍一看似乎只是普通大户园林里仆役做事的情形。
可是幼蕖飞起自高处将这一带尽收眼底后,就发现这一处的仆从特别密集。
明明花间小径上连一片落叶都无,却有人持花帚来来回回地反复清扫。
明明青石栏杆已经纤尘不染,可仍然有人不厌其烦地上下擦拭。
他们看似专注于手头的活计,可在幼蕖眼中,他们做的都是无用功,简直就是在秃子头顶插梳子。
并不是城主有洁癖或是这些下人过于勤快,不然,为什么园子里其他地方的花丛树林不见这么多人在劳作?
第680章 同探树根处
幼蕖与祈宁之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一致的想法:莫非,这些人其实只是为了围着这棵树?为了谨慎而万全地护好这棵树?
互相做了个手势,他俩便分头飞快地掠过园子一遍,结果各有发现。
有一处池塘边立有一块年代久远的石碑,落着“某代城主游某某”的款,应是哪位游氏祖先所留,
应当是子孙景仰流连的重要地儿,可是那池塘里绿藻暗沉得发黑,石碑都被落叶朽枝堆得盖住了大半,也不见有人去清理。
有仆役在花园里经过,仔细自空中看他们的路线,就会发现,
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都绕开了栽有小树的这一片地方。
最显眼的,
有两个系着围裙的厨娘肩负米袋怀抱菜筐穿过园子往城主府一角的小厨房走,明明有条平坦宽直的青石板路横穿过小树附近,便可以直达。
可这两位厨娘都没商量,毫不犹豫地绕了个大圈,轻车熟路地自动走上一条密布上下台阶且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道。
这两个厨娘说笑爽利,遇上调笑她们的家丁还肆无忌惮地骂了了几句荤口,又顺手捞了对方腰间的荷包坠子塞进了自己怀中,可见这俩人定然不是那种老实巴交的隐忍妇人。
可这样的妇人,心甘情愿穿着薄薄的旧布鞋走在高低不平的鹅卵石路上,负重,且舍近而求远。
从两个厨娘龇牙的表情就看得出她们的脚底板被咯得不好受,可她们一点改道的意图都没有,应该是被规训得深印在心底了——她们知道,上头不让一般人等靠近那里。
若是有生人进了这城主府的花园,看到眼前的一切,未必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仆人在打扫,道路很整洁,日光微风都很正常,没有陷阱,
也没有阴暗的杀招。
哪怕是大大方方地请历练队伍进来逛一圈,也看不出啥。
但是此时的幼蕖与祈宁之是存了想法的有心人,便不由得不处处挑刺。
他们又经历了丰阊谷里下镇一场考验,细节处的洞察比从前更加入微,日常种种,稍有不对,便能引发警醒。
这么多不对劲,其围着的中心,都是这株小树。
“这是一株……什么树啊?”
幼蕖围着小树打量,禁不住满心的疑惑。
这株小树看上去实在是普通,厚实的叶片,鱼鳞样的树皮,清脆碧绿,很明显是经过了精心养护,生长势头不错。但也就是普通凡间草木,一点灵气也无,也不见魔道法术的痕迹。
也就是下方的土壤黑润了些,看起来施了不少好肥。
这没什么稀奇的,
这里是城主府的花园,
定然有不少出色的园丁花匠,
还有讨主人欢心的仆从卖力表现。
可也就是因为有这么多人照看,
这株小树才显得身份不凡。
如此普通,却被如此看重?
只怕这树有多少叶片都被数得一清二楚呢!
不然,幼蕖就要掐下一片来瞧个仔细了。
披着青云障,幼蕖小心地将手掌搭上了树干,祈宁之未说话,只是小心地在周围做好防护,他知道小九的木灵根出色,对树木的感知更加敏锐。
“生机蓬勃……”
幼蕖喃喃道,可也太蓬勃了……
作为一棵普通凡树,这生机旺盛得惊人。若非她有上佳的木灵根,定然感觉不到,每一丝叶脉、每一条根须,都充盈着勃勃生命力。
那生命力是如此满溢,即使是现在这小树被拦腰斩断,几天后都能再度绽出新芽,幼蕖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斩断?
想到这里,幼蕖的目光突然一凝,祈宁之敏感地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小树的树干上有好几处被斫去枝条留下的疤痕。新旧不一,有的已经愈合,形成陈旧树瘤,有的看上去是新斫未久。
不是误伤,是枝干被特意人为砍下,而且都是比较粗壮的枝条。
既然这么爱惜这株小树,为什么在小树还未长成大树的时候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其枝干?
那定然是这树的枝干对某些人有重要用途。
所以游书华、游玉成都会反复来视察。
一株普通的凡树,为什么能有重要用途?
不应该——这株小树就不应该是普通凡树!
幼蕖精神一振,将手交给祈宁之:
“祁师兄,我们俩一起往根部探一探!”
她有木灵根,而祈宁之是单纯的土灵根,两人合作,应该可以探查得更加分明。
祈宁之一愣,这小九,也太放心他了吧!
离了少清山,她竟然还敢将自己的灵力神识交到别人手上!
一时间,祈宁之不知道是该高兴小九对他不设防,还是该头疼她对人的轻信。
即使他曾驻足少清山,亲近如她兄长,她也不能这样理所当然地将他看成是少清山的家人啊!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祈宁之心里翻翻滚滚,转过无数念头。
幼蕖见祈宁之有些发怔,不由一笑:“祁大哥,你难道不放心我么?”
我哪里是不放心你!
祈宁之无奈摇头,伸出手去,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等有机会,他得好好教导一下这个丫头,代二哥三哥行使兄职。
小手在握,滑滑温软,祈宁之心头一跳,隐隐脸热,不禁暗笑自己:虽说小九已经长大,可她仍然一片天真赤诚,自己仍然当她是个小妹子好了。
两人的灵力与神识结合起来,顺畅地向树根下探去,沿着每一根长须,伸向深深的地底。
深厚幽黑的土层,密如织网的盘根,一切都清清楚楚,清晰得如在眼前。
原来两个人的神识合起来是这样强大。
如鱼得水,相得益彰。
祈宁之心里涌出这几个字。
随即自责一声不该分心,赶紧去感受自己的探查所得。
“这小树在地上才长这么点,看起来不过种了几年的功夫,怎么底下的根这么大这么深?”幼蕖悄声问道。
祈宁之也觉得有些诡异:“而且,这根也太茁壮了!”
那盘根错节的巨大一团,说是数十年的大树他都相信!
可是地面上露出来的,是新枝,是嫩绿,高度才过人头。
第681章 一叶亦关情
“还有,每一株草木,都是一方小天地,会有许多寄生或依附在这片小天地里的活物,像苔藓、虫蚁等,其他树都正常,只有这棵树连泥土都是干干净净的。祁大哥,
你看看四周……”
祈宁之与幼蕖的神识伸向四周的树木,那些树下有腐叶,浅土下有小虫出没,根深处还有蚁穴和甲虫褪下的甲壳。
“是不是与这株小树下面不一样?”
祈宁之恍然,他在少清山得过老八小九的“指点”,也跟着他们混闹过一些时日,这么一提,确实是这样。
幼蕖没少跟着八哥趴树根捉虫儿,对树根下的世界了如指掌,泥土的干湿应该是怎样,落叶腐化到几成就可堆肥,什么样的土粒和叶片底下会有虫儿……
而这株小树,从树到土,每一粒每一丝都干干净净,纯净得像是彻底洗了个澡,然后不伦不类地插在了这里。
蛛丝落不到这里,连蚂蚁都不往这边爬。
“先前还没注意到,你这一说我也发现了,这一片土,和周围也不一样。”
祈宁之的土系灵根终于感受到了异样,辨认之下,得到了很笃定的认知。
其他树木根下的土,与这园子是浑然一体的,气息融合,很明显是共生共存了许多年。
而这株小树根下的土,虽然地表也平铺了一层普通的园土,
可是往下一探就可知,深根的土质油软黑肥,气息相异,定然是来自异地,而且经过了特殊调配。
如果单独看,也没什么。但是和园子的大环境一比,便显出差异来了。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夸一句口,也就是他二人有这本事。
便是精细如胡峤、傅猷前来,他们不是整天与草木打交道的人,更不会关注到烂叶爬虫,所以也未必看得出来。
只有打小就扒拉树根寻趣的小九,和得到提醒的他祈宁之,才能如此明察秋毫。
“这株小树是后来移栽来的,连树带土都是。”幼蕖下了定论。
“嗯……那这是株什么树呢?定然不是普通树喽?”
祈宁之问幼蕖,辨认凡间草木,他不在行,只能靠幼蕖,
这位是行家。
幼蕖琢磨着,却是一时没有头绪:
“看叶片,像桦树,可是树干不够光滑。看树皮,像樟树,但是此时不该生新叶……看起来很普通,却不少我认识的任何一种树木,连《荒芜记》里都没记载。”
也是难得,竟然有她不认识的“凡”树。
“可是,也没有蕴含任何灵力或魔灵力。”祈宁之不甘心地再度感知了一下,确实没有。
“不知道潇潇姐能不能认出来……”
幼蕖想起来卢潇潇,她是荣山派的弟子,荣山派以擅长调弄药草灵木闻名,说不定能认识这株奇怪的小树。
“卢潇潇没有青云障这样的宝物,能不能进来都是问题。”祈宁之无奈将手一摊。
幼蕖气得轻剁了一下脚,祈宁之好笑地看着她孩子气的行为。
“这有何难?我将这里都照进来,你拿给那个卢潇潇看就是了!”小地绎镜又蹦了过来,积极地展现自己。
幼蕖丢了一枚白眼过去:“你确定你要给人看?”
只要小地绎镜愿意现身,她可没什么舍不得。
小地绎镜光芒直闪:“我忘了!我忘了!这不是只顾着帮你嘛……再想个其他法子罢!最好还是别让人看到我。”
姓祁的这小子知道它就算了,毕竟是凌师父认可的人,好歹也算半个少清山人。再别的人,肯定就不行了。
和小姑娘关系再好都不行。
“对了!用不着你,我还有面镜子呢!”
幼蕖想起自己的清量镜,虽然比不上小地绎镜的神通,但摄下此树全貌还是没问题的。高阶法宝有不能随意现身的难处,而品级低些的灵器却方便得多。
随即,小地绎镜看见小姑娘手里亮光一闪,又取出一面铜镜,正是那面笨笨的什么清量镜。
哼哼,名字是好听,可是连话都不会说。
可是它现在只能看着这面笨笨的镜子发挥作用,自己却眼巴巴地什么都做不了。
幼蕖用清量镜摄下这株小树的全貌,此时,轻风吹过,一片树叶飘然而落。
说时迟那时快,小地绎镜飞到树叶之下,那片树叶飘飘悠悠,穿过镜面,仿佛什么阻碍都没有,径直坠地。
“呀!掉了片树叶!”
附近一名洒扫的下人叫了起来,可是有人比他还快,一个弯着腰在擦青石路面的侍女将手上抹布一丢,提着裙摆飞快地跑了过来,转眼就跑到树下。
眼看那片落叶被侍女捡起,小心地用帕子包了起来,停在半路的其余人都羡慕地叹了口气。
“姜姑运气好,这几天的落叶都是她第一个发现的。又能拿赏钱了!”
“你羡慕,悄悄去树上摘一片就是了。”
“嗛,你敢?树上整整一千零二十九片树叶,游先生数得真真儿的。谁敢动手?胆子大的那个都要化成树肥了……”说话的这人灰衣小帽,年轻的面庞,作怪地吐着舌头,鼻头上鼓着红艳艳的两个大包。
“嘘……你疯了……那什么货色,游先生会用他做树肥?远远在园子角呢!”这是个略年长的仆人,同样的灰衣小帽,但显得稳重得多。
那年轻人面色有些发白,显是后悔自己一时多嘴多舌,赶紧赔笑:
“老哥您对小弟没的说!小弟打嘴!打嘴!”
他作势打了自己两下,看看四周无人听到他们谈话,略松了口气,又道:
“这不是游先生不在嘛!也就是在您面前是瞎说了几句。知道您厚道!瞧我这破嘴!不说了,待会儿换班,请你老哥喝酒去!辛文楼的武越春!”
“辛文楼的肥肘子也不错……”
“呛三白更好!正当令!”
“那不得破费了,多不好意思?”
“嗐,这算啥?老哥您一直关照小弟……”
这几人几双眼都盯着小树瞧,看到落叶掉下,看着落叶入了谁的手,却看不见昭昭日光下,小树旁,有青云障笼着的二人一镜。
第682章 又见游学林
“幸好我没动了心思去摘树叶!”幼蕖拍了拍心口,大呼侥幸,竟然有点紧张的感觉,还是在凡人的地盘上,也忒没出息了!
刚刚听到那仆从报树叶数目的时候,幼蕖与祈宁之真是惊呆了,谁想到这株小树每片树叶都被数得一清二楚呢?若是莫名少了一片树叶,
城主府肯定会联想到他们头上,再想暗中观察就难办了。
“没想到这城主府将这株小树看得这么紧啊!”祈宁之摇着头,他还想抠块树皮或是找片差不多色泽形状的树叶来冒充一下,好带回去给大家伙儿看看,也是不成了。
城主府对这株小树看得如此之紧!连树叶都要保证一片不少,看那些仆役,
每天多少双眼睛盯着落叶,
说不定还有什么暗中的禁制,实在是很难动手脚!
就算想掉包也难。
“看我!看我!”
小地绎镜一下一下地蹦着。
“看你什……”
幼蕖才说了几个字,
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眼前是什么?
小地绎镜的镜面上飘浮着一片树叶,正是刚刚小树上掉下来的那片!
刚刚两人明明看到那树叶径直穿过了镜面掉到了地上,一点都没耽搁。没想到,穿透铜镜的一刹那,小地绎镜做到了以假乱真,换下了那片宝贝树叶。
祈宁之简直想抱着铜镜亲一口。
“我动作快吧!”
小地绎镜洋洋得意,特别是看到祈宁之与幼蕖四只圆溜溜的眼睛后,全身都暖融融地发光了。
昔日少清山弟子进入小地绎镜试炼,是凌砄在镜内幻出上清山全景,一草一木、一鸟一兽,皆如真实。
“我连上清山都能变出来,区区一片树叶算什么?”小地绎镜见二人还没发声,忍不住自己先夸了一句。
“啊,是是,小地绎镜,你太厉害了!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幼蕖伸手接住树叶,心头着实有些震撼。她一直当这小孩儿一般的镜儿徒有“神镜”虚名,
也没好好去挖掘过它的用途。
“你怎么会的?你还会什么?”幼蕖忍不住轻抚小地绎镜,柔声问道。
“呃……我不知道……”小地绎镜支支吾吾,它确实不知道。
即使是刚刚那样毫无痕迹地接住、变化、转换树叶,它也是本能地去做,事实上,做到之后,它自己也是意外的。
至于它还能干什么,凌师父也没教过它,它就更不知道了。
幼蕖心里有些数,暗自一叹。这小地绎镜和她从前一样,用姑姑的话说,就是算盘上的珠子,拨一拨才动一动。
神镜既然产生了自我意识,就说明它像人一样,会慢慢成长。
这镜儿现有的本事都是师父慢慢摸索出来的,他耐心去开发神镜的功能,就像给无知的孩童启蒙。
师父还要带自己这样惫懒的徒弟,还不止一个,师父肯定是操碎了心吧!
从前师父用小地绎镜演化上清山,
她也没好好学过,
从来都是只当自己还小,心想反正等她长大了师父迟早会教她。
没想到天灾人祸转瞬即至,师父有好多本事还没来得及教她……
“以后我们也多试试好么?”幼蕖摩挲着镜面,“我相信你肯定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本事,不然,怎么能叫‘神镜’呢?你可是仙人亲手铸造的呢!”
当日,这小地绎镜和其他三面天地神镜一起,可是能沟通上界辅助飞升的呢!
留在上清山的大地绎镜与小天演镜也能演化万物,听说大天演镜更能演化万界。
幼蕖翘起了大拇指,捧赞的语气都有些夸张,完全就是哄小孩儿的姿态。
可小地绎镜觉得很受用,它第一次觉得“神镜”的名儿这么好,喜孜孜地连声答应,镜面光芒一闪一闪,看得出非常快活。
“咳!我想问一下啊……”
祈宁之插了进来,他相信小地绎镜如果真有张孩童的脸的话,此刻定然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没见冲着他这个方向的那光芒突然变得刺眼了么?
“你问什么?”小地绎镜的语气不太温和。
“你变出来的树叶,真的没问题么?会不会给游书华那些人看出来?”
祈宁之知道自己这话不讨喜,可出于谨慎,还得问个明白。
游书华游玉成对这株小树这么重视,肯定是对这树的枝枝叶叶都了如指掌,要是看出什么不对来,定然能推断出是他们历练队伍中有人潜入了园子,发现了这株小树的异常。
他们再想探查什么秘密,就难了。
“哼,变其他的物事我是还没什么把握,但是变区区一片树叶,我还是有把握的。”
小地绎镜信心满满,它是谁?它是刚刚被小九夸过的神镜啊!
树叶的形状、汁液、脉络、气味、断口,保证一模一样!哪怕是后续的干枯变化的程度,都是循着其本来规律的,而不仅仅是形状的相同,性理、本质,都化在其中。
它虽然比不上其他几面神镜能演化万物万界,可哪怕是让它幻化出这整个园子,都是没问题的。
“这树叶一旦离了树,生机就断了,倒像是人的肢体一样。”幼蕖手持树叶,略一感知,就发现了异样。
“哦?”祈宁之也觉得奇怪。
幼蕖对草木的感知能力他当然相信,一般树叶刚刚离开枝干,还会有新鲜的气息,这树叶却立刻断绝生机,确实不同寻常。
“还要我干什么?”小地绎镜积极性相当之高,一个跟头蹦到了高处。
幼蕖正要开口,就听小地绎镜突然“咦”了一声。
“那个,那个游城主,我看到他了!”
游玉成?
“你看到他在哪?”
“也不是看到,就是突然感觉到他的气息!在城主府外头,往城南一带去了!”
游玉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游氏宗祠里么?
“我去游氏宗祠,你跟着小地绎镜去看看游玉成在干什么!”
祈宁之果断地分配了任务。
“好!”
幼蕖也不二话,伸手一招,让小地绎镜带路,青云障卷起她低飞,往游玉成的方向而去。
穿过两条短巷,过了城里那条最热闹的街道,就看到一群人吆五喝六地在横行,四周民众有些畏惧地或避让,或缩在一边不动。
“那不是游学林?”幼蕖没想到又遇上了这个纨绔子弟。
脖颈后面斜插着折扇,一身花团锦簇的锦袍,面色略显苍白,眼神流里流气,果然还是酒楼上那幅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样。
这厮正拉着一个小姑娘的衣袖,满口污言秽语,另一只手若非还握着一只玉盏,肯定已经对那个小姑娘上下其手了。
周围一圈随从围着起哄叫好。
这都什么人!
昨天晚上的宴席上,那游城主游玉成不是还将这游学林的几个手下鞭打挖眼,说是严惩给几位仙师看吗?
虽然首恶游学林不在其中,但是至少也该小惩大诫吧!至少在八大门派的历练队伍尚未离开白驹城的日子里,也该将这厮关在家里收收性子吧!
第683章 同人不同脸
幼蕖按住气望去,那小姑娘眼泪汪汪,试图摆脱伸到面前的魔爪:“我不会喝酒!”
游学林嬉皮笑脸:“跟着本公子,哪能不会喝酒,来,乖!尝一尝你就知道滋味了!这一盏酒我已经喝了大半,你再浅浅舔一舔啊,咱就算喝了合卺酒啦!”
一名随从趁势捧场:“喝过合卺酒,今儿就可以入洞房啦!”
引起怪笑一片。
那小姑娘脸儿涨得通红,却是无处可避,她身后已经是半堵砖墙。
游学林见猎物已经半入怀抱,便将一手撑住在墙上,撩起长袍下摆,一条腿闲闲地曲起,脚尖点地,摆出风流倜傥的样儿,嘴角笑得邪气十足。
小姑娘被他围住,无力挣脱,眼泪像泉水一样直涌,眼神都空洞了。
隐身在侧的幼蕖看得火起,她眼神一转,手指点出,一缕灵力悄无声息地送了过去。
“啪!”
那游学林突然一个踉跄,手撑的那一块墙面不知怎地竟然塌了一块砖。
他失重前冲,手上的玉盏一个没拿稳,“叮当”一声,又是摔得粉碎!
那小姑娘突然失了禁锢,见恶人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而恶人的随从俱在愕然,一时都没顾上她。
她倒也机灵,反身两手往砖墙上一搭,发力一撑,立时就攀上了那半人多高的砖墙。
小姑娘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劳作奔波终日,腿脚手臂虽瘦,却着实有一把好力气,脚上没章法地一通乱踩乱蹬,手上也连抓带爬,竟然迅速地翻过了墙头。
“扑通”一声,听到砖墙那头落地声响,接着“蹬蹬蹬”一通脚步,显是人已飞跑远去。
“娘的!煮熟了的鸭子还飞了!”
游学林才被手下扶住站稳了,又是心疼地上打碎的玉盏,又是踮脚去看破墙那头逃走的背影,只觉两处皆让他不爽。
“怎么就这么巧?莫不是有人暗里捣乱,你们都来看看!”
游学林发怒,仔仔细细地盯着断砖,想看出个究竟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四处张望,眼神闪烁。
不过手下的汇报让他消了疑心:“公子,这墙年代久了,这一带又都是穷鬼的破房子,墙砖都朽了,一碰就掉!”
那手下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用手一戳,果然,墙皮“簌簌”落了一片。
游学林气得一脚蹬在墙面上,“哗啦啦”,又是几块砖塌了下来。
“这破墙!朽成这样了怎么都没人管?”游学林横眉怒目。
“是是,公子,这里有些偏,大概是修的时候没顾上……”
“狗屁!去年不是全城都大修了一通吗?城主府里那几个属官不是报上来的时候说城内处处都修得光光堂堂的吗?说连一间漏雨的屋子都没有!看看这堵破墙!这饭都吃到狗身上去了!”
幼蕖觉得这人很有意思,这游学林,身为纨绔公子,应该只知道走马斗鸡、寻花问柳才对,应该是个一肚子黑水的草包才对,怎么竟然还关心起城里修缮事业有没有做好?
算了,她的目标也不是这个游学林,赶紧去找游玉成才是正经。
“游玉成呢?那个城主!”幼蕖问小地绎镜。
她神识粗粗扫过这一片,这一带方向所居皆是平民。
游学林这样的公子哥儿出来都是仆从环绕,闹哄哄一团,所以刚才她立刻就能发现。
而游玉成身为城主,出行应该也应该有些声势,该是显眼的,可是这一带再没第二个这样被众星捧月的人了。
难道游玉成身为城主还搞微服私行的那一套?
她正要将神识放出去细细再扫描一遍,就听到小地绎镜不解的声音:
“不就是这个?”
“什么?”
幼蕖一时转不过来,小地绎镜更是不解:
“游玉成啊!城主啊!你不是见过这个人吗?他从城主府里出来的,昨天晚上就是他宴请你们的啊!”
“你仔细看看,这是一个人吗?”
这明明是游学林,怎么会是城主游玉成?
“是一个人啊……哦,脸有点不同,但气息是一样的……我忘了,你们习惯看脸,我却是看气息的,没说明白。”小地绎镜的声音弱了下去。
它见幼蕖皱眉不语,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气息啊,嗯,味道都臭臭的,真的一样。”
幼蕖皱眉不语不是不相信小地绎镜,而是因为心里震惊,小地绎镜虽然跳脱孩子气,但毕竟是经历了万千年岁月的神镜,感知一个人的气息是不会错的。
而且,她自己也找到了佐证。
游学林在酒楼上打碎的玉盏,今日又失手打碎的玉盏,其上各画着一本花卉,分别是对应十二月中的某个月。若她没猜错,这玉盏应该就是师父说过的俗世王侯大族爱用的十二花神杯。
以幼蕖的目力,看在眼里,自然也在心里。
巧得很,昨儿晚上的宴席上,主人游玉成掌中的酒盏,亦是一只绘有时令鲜花的玉盏。
更巧的是,细细一回想,这几只玉盏的玉质、笔法完全相同。
城主在白驹城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总不能因为游家兄弟关系好,游玉成就能将一套杯子中的其中两只拆开来赐给游学林用。这样心爱的触碰口唇之物,也算是私密物件了,怎会给他人使用?
若只有玉盏一桩,幼蕖也不能断定。但结合小地绎镜辨认出来的“气息相同”,那就可以断定了。
这游学林与游玉成竟然是同一个人!
那就有意思了。
多半是脸上戴了什么面具。
竟然如此自然,连修道者与他面对面都未能发现。
可是为什么神识也发现不了?
神识扫过去,这个游学林与城主府所见的游玉成,分明是两个人!
游氏血脉,真的如他们所知一样,是不能修炼的吗?
青云障一动,幼蕖看向来路,祈宁之也过来了。
“祁大哥,可有什么发现?”
看祈宁之的表情就知道有发现。
“杜师兄一直守着游氏宗祠,我问他,他说游玉成在里头祈福呢!只是他也察觉到禁制了,没敢用隐身符进去。我一时不放心,就悄悄进去看了一趟。结果怎地,你知道吗?”
第684章 身披两张皮
祈宁之微笑着卖了个关子。
他对小九说话的时候便忍不住要小逗她一下,可惜令他失望了,幼蕖顺溜地接了下去:
“结果,游玉成不在里头!”
“你怎么知道?”
这回,轮到祈宁之震惊了。
“哈!游玉成在这里啊!”蹦跶着过来的小地绎镜抢着答了。
“在这里?”祈宁之更惊了,他四处张望,却没发现。
“呶——”幼蕖指指前头那个正对着碎玉盏大发雷霆的游学林,“就他呀!”
“你们这些蠢材!就不知道及时扶着点!这都几个了?两天功夫!我的一套十二花神杯就缺了两个月!那是仙家宝贝!宝贝!”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玉盏是他手下打碎的。
手下个个缩颈弓腰,讨饶不已。几名同伴昨天刚刚被挖了眼珠子,他们怎么敢再去触公子的霉头?
“他?这是……游玉成变了张脸?他是用这个身份在外行走?”
祈宁之一愣随即领会,他没见过这张脸,但是既然小地绎镜和幼蕖都说了这是游玉成,那就肯定是这位游城主的另一个身份,他迅速地就找到了关键之处。
“我们在酒楼遇到的那个纨绔公子游学林,也是他。小地绎镜说他们气息完全相同。”幼蕖补充道。
“什么?”
祈宁之忍不住上前两步,睁大眼看了又看。
要不是怕走得太近被觉察到,他恨不能直贴到面前去好仔细端详一番。
“粗粗一看,五官是有些像。但是一般人看到了,只会觉得这俩人都是游家子弟,血缘相近,难免有些相像。气质、神情、举止,还是不一样的……”
祈宁之摇着头,实在是想不通,堂堂城主扮成这样是图啥?
只见过宵小斗胆冒充上头的大人物,图的是骗财骗色。
却没见过大人物冒充下面人!
按规矩,新任城主拿到六韬令后,要在宗祠里祈福一整天,用自己的诚意告慰祖先,也让六韬令浸染游氏宗祠的香火。
这游玉成竟然半柱香功夫就乔装溜出来胡作非为,真是辜负身上的游氏血脉!游氏先祖要是地下有灵,不知会不会掀开棺材板来将这个不肖子孙好生教训一通。
这位游氏不肖子正在骂骂咧咧,其戾气嚣张,真是神憎鬼厌。
他面前,几名手下“噼里啪啦”地自打了一通耳光,人人尽力,只怕打得不真不诚惹恼了公子。
大概是那响亮的巴掌声听得解气,足以满足威严感,游学林总算松了点眉头:
“行了!少闹腾,再把那些鬼人招来!”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几名脸面红肿的手下忙不迭地谢恩。
“娘的!才寻了点乐子,竟然跑了!这小娘皮好大的胆子!也就是看公子我好说话,要是城主,嘿……”
“是,是,公子您素来不拿权势压人!”
“公子您放心,是老朱头家里。跑再快,还不是在公子您手掌心儿里?”
“小的引您去?”
“不用了,留她再养几天。今儿就这里走一遭,顺路砸几家出个火儿。”
“哎,小的给您开道……”
幼蕖听得反胃。
眼看着游学林一行又摇摇晃晃地往别处闲逛,她与祈宁之无奈对望一眼,只得先跟着了。
既然这厮是城主乔装,多半身上还有蹊跷,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
两人跟着这群混账东西四处游逛,再没发现什么,却生生给恶心了好几回。
有几次幼蕖忍不住想出手,都被祈宁之先知先觉地摁住了。
“不管你是想教训这恶少,还是想帮那被打的老人,此时都不宜出手。不然,也太巧合了,都知道我们在城里呢!再隐蔽都不行。这游玉成既然有两张面孔,心思定然比表面复杂得多。只怕他有了觉察,便生出提防来,对大局不利。”
祈宁之的耳语令幼蕖冷静下来,她捏了捏拳头,硬是吞下一口气。
幸好那恶少游学林似乎还有些顾忌,不至于伤人性命,一路踢踢打打地闹了一通,也算出了兴,再被手下委婉地劝了劝:
“公子,城里近日生人多,不宜过于张扬。您也仔细脚疼,还是回去歇歇。说不定,城主府还找您有事呢!”
那游学林迟疑地住了脚,折扇“啪”地在掌心一敲:“你说的有理!今儿累了,回去!”
这群人闹哄哄地走了,民众皆舒了口气。
幼蕖与祈宁之跟着游学林,他二人耳力出众,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私语:
“赶紧收拾收拾,下次打听好了这位游公子的路线再摆摊儿,不然又要白招一顿打。”
“我这都躲在角落了,偏说我碍着了贵人的眼……”
“行了,算了,朱老五家的闺女差点给捉了去,得亏她运气好,跑的快!”
“那还不知下次呢!要是给盯上了,跑多快也没用!哪怕今天夜里就嫁人也跑不掉,除非离了这白驹城。”
“离了白驹城?说得容易,人离乡贱,能去哪里?唉,忍忍就算了,好歹新城主还算不错。”
“城主是不错,就是游家这几个子弟不太像样。算了,听说有的地方人饭都吃不起,咱这里还挑剔。反正我家也没闺女,也就忍忍吧!人家也没放火烧我家的屋,咱平头百姓,有啥不能忍的?”
几个人边揉腿掸灰收拾被砸的杂物,边认命地叹气抱怨。
幼蕖与祈宁之摇摇头,没想到城主游玉成的名声竟还不错,看来,胡作非为、扰乱民生的活儿都让他的另一个身份给干了,这真是个绝招,巧妙地将民众的不满都推在了游学林的名字上。
略一推测便知道,等日后民怨沸腾时,城主府与游氏家族便可将游学林推出来严惩,甚至干脆让他一死了之。这样,民众出气解恨,而城主不但伤不到一根汗毛,还能落一个大义灭亲、是非分明的好名声。
身披两张皮,人也是他,鬼也是他。
可这样的人,生来便是城主。
世事就是这样不平。
幼蕖只觉得拳头发痒,闷闷地跟着祈宁之后面,忽听祈宁之喊了她一声:
“小九,游学林进这里去了!”
第685章 归来见神树
听得祈宁之提醒她,幼蕖心里一警,连忙抬头,远处隐隐可见飞檐画栋,依稀是城主府的角楼。
而她面前这片乌压压的住宅,原来是城主府的后街,正是游氏一族居所。
定了定神,
看着游学林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某处,一溜随从跟在后头鱼贯而入,幼蕖暗责自己,历练之中,竟然这般走神,岂不是视任务为儿戏?况且,对个人安危也是不利。
只因身在凡人地界,
身边又有祈宁之这样可以放心的亲近之人,
自己不免就放松了警惕,
实在是不应该。
若是祈宁之也走神呢?若是祈宁之被其他事吸引了注意力呢?
无论如何,不能将自己和同伴的安危寄托于他人身上。每一点反思都要记在心里。
“多亏祁大哥你盯着,我光顾着想怎么教训那花花公子了,实在是不该意气用事。”幼蕖打量着四周,反省自己。
祈宁之一笑:
“用不着绷那么紧,不然也累。”
心里又道:“我照顾你本就是应该的。”
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他知道小九要强,而且,她确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两人用神识扫描了一通周围环境,并无异常。
这条长街自首至尾,鳞次栉比,屋宇相连,形成一片占地甚广的聚落。
路口的牌楼两侧,书着“光阴如白驹,随我万古游”两行大字。
这个“游”,即是指姓游之游,也暗含遨游天地、万古长青之意。
“好大的口气!”幼蕖一嗤,
举步而入,她如今对整个游氏家族都没甚好印象。
游学林一行过了牌楼,竟然略微放低了声音,动作幅度也收敛了些,特别是那些随从,不敢再吆五喝六地横着走了。
看来,游家宗族还是有些压力或威慑的。
这片住宅中心最高大最华丽的几栋屋舍应该是游氏最核心的主家,但游学林并不曾往那个方向去,而是拐了两个弯,渐渐走到旁侧伸出去的甬道里。
后面两排房子明显矮小一些,从建制来看,是旁支所居。
幼蕖与祈宁之对望一眼,都有些诧异:游学林的身份竟然不是嫡系主支?
游学林昂首迈步而入的,是一栋略显陈旧的三进小院。
这栋宅院占地不大,更称不上富丽,勉强算是中等人家而已,砖瓦甚至有些残败。
大门口就一个老苍头充当门房,没精打采的,这里实在不像是养出游学林这样纨绔子弟的家宅。
眼盯着游学林一行“呼啦啦”进了院子,幼蕖放出神识感知了一下,
府内并无什么异常气息,正在诧异,就见随从四散,游学林一人进了内堂。
幼蕖神识跟到第二进院子时,却突然又被一股若有若无的屏障给挡住了。
连这么普通的宅子都有防备修炼者的禁制。
幼蕖不由笑了,如此才正常。
用不着她吩咐,小地绎镜刚刚已经乖觉地贴上了游学林,跟了进去。
“走!”
幼蕖一拉祈宁之,两人又在其他几处游姓宅邸里晃了一下,这才飞回了城主府,返回到园子里那株小树下。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没多久功夫,恢复了城主身份装扮的游玉成便摇摇摆摆地来到了树下。
游玉成长吁了一口气:
“天天看,月月看,怎么看都还是这样!要不是游先生盯着,谁有耐心来看这破树?”
说罢这牢骚话,他竟然面上露出些失言的懊悔,微微动了动脖颈,左右看看,下人早在他过来时就自觉地退到远处了。
还好,没人听见!
他清了清嗓子,威严地问道:“咳,今天这神树长得如何?”
便有两名下人恭恭敬敬地站出来,其中一人正是早晨抢到落叶的那名为“姜姑”的侍女,她低眉顺目地回禀:
“今儿神树长出六片新叶,又掉了两片老叶。按规矩,老叶都收着呢!”
两人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小心地打开,果然是两片树叶。
“做得好!城主我都记着呢!啊等游先生看过了,会好好赏你们的!”
游玉成敷衍地就着两人高举的手掌随意看了看,随口许诺,看两名下人欢喜的模样,他嘴角一扯,露出又似冷笑又似不屑的神色。
“这神树关系着我们白驹城的运势,你们好好照看,一片叶子都不能少,不止是本城主,全城父老都会感谢你们的!”
又丢下一句后,游玉成甩甩袖子走了。
那些仆从的神情愈发诚惶诚恐,一声“是”答得倍感荣幸。
骗谁呢?
供奉六韬令和祖先牌位都敢偷工减料马虎了事,却将这株小树当作与白驹城运势相关的“神树”,又严令下人盯着每一片树叶?
幼蕖与祈宁之将园子里头又仔细摸查了一遍,未再发现其他异常。
小地绎镜传音过来:
“那个游玉成,回去就在屋子里头和他那美妾叽叽歪歪的,好像在打架,却又喊得亲热,不对劲哎,要不要我进去把他干什么都传给你看?”
幼蕖一愣,竟不知说什么好,面上一热,幸好祈宁之未曾察觉,她咳了一声,只得强作镇定地吩咐:
“那些且不管他,你在外头注意有无什么其他鬼鬼祟祟的事就好。要是游书华回来找他说话,你帮我看好了,看看他们都说些什么干些什么!”
“好嘞!”小地绎镜答得爽脆。
不要它进去最好!虽然不知道游玉成和那个娇滴滴的女娘在里头干什么,可是里头声音听着瘆人,不想哭也不像笑,呜呜咽咽、嗯嗯啊啊的,它即使是面镜子,也觉得浑身都起了颗粒。
哼,这花花公子,肯定没干好事儿!
它要盯好了,看看那个游书华回来会对游玉成说些什么!
游书华回来了,却没直接去找城主复命,而是又转到了园子里头。
那些下人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恭恭敬敬地向这位游先生奉上了日间捡到的两片树叶。
幼蕖与祈宁之隐身在一旁,不由提起了心,看着那游书华仔仔细细地摩挲过叶片。
游书华不仅将落叶与树枝上的茎叶位置逐一比对,还嗅一嗅气味,又闭上眼,似乎在感知叶片内部。
第686章 城主府作为
幼蕖与祈宁之互望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的惊异:这游书华不是说不能修炼么?怎么好似在放出神识鉴别那落叶?
不然为什么捏着薄薄的叶片闭了半天眼睛呢?
虽然看不出修为,但这应该是修炼者习惯性的下意识动作。
周围的仆从不懂游书华这动作的意义,看到他闭目、拧眉、走神,只当这是游先生的高深之处。
幼蕖与祈宁之自然是熟悉这动作的,只恨他们不敢放出神识去刺探,只能隔空猜测。
见游书华对这小树的落叶如此看紧,
翻来覆去地查验了半天,幼蕖与祈宁之心里都在打鼓:也不知小地绎镜打过包票的假叶片会不会被发现?
良久,游书华才睁开眼,满意地一笑,一挥手,下人立即懂事地捧过来一只黑黝黝的火盆。
“咔嚓”一响,下人用火石打着了火,
游书华看似随意地将叶片丢了进去。
幼蕖一直凝视着他的手,果然见到他的指尖悄无声息地闪了一闪,
因为靠近火苗,盆内又烧得正旺,手捧火盆的下人根本没发现这位游先生指尖有什么异常。
若非幼蕖特别留意,也不能发现游书华悄悄放出了一缕阴火。
火势很旺,那两片树叶很快就被燎得卷曲焦黑,迅速化作了灰烬。
“如常处置了。”游书华拈了一把盆里的灰屑,这才放心吩咐道。
“是!”
捧着火盆的下人熟练地将叶片灰烬埋在树根下,又用浮土掩好,看来是经常做这种事了。
幼蕖与祈宁之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愈发纳闷:这到底是什么树?
为什么连落叶都要烧得干干净净?防备的是谁?
“这些日子尤其要仔细!城主府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许对人讲!尤其这神树!要是谁嘴快,坏了神树的气运,这白驹城上上下下都饶不了他!”
下人们自然忙不迭地应了。
游书华又绕着树四周,往不知名的某些方位看了一圈,幼蕖知道他是在查看禁制。
不由庆幸,幸好青云障神妙,不然,也许就要暴露行踪了。
等游书华离开,幼蕖悄声问祈宁之:
“祁大哥,
你可看到游书华刚刚的动作?”
祈宁之点头:“我看到了,他的指尖有异火。他不是凡人,应该是个修士。”
“那他,就不是游家的人!”
想到这一点,幼蕖与祈宁之心里警惕更重了。虽然六韬令已经交到了游玉成手里,按理说两天后就该在大典上正式宣布护城人是哪一方,历练队伍就可以拍拍手走人了。
但他们历练的任务似乎没这么容易完成。
就说这游书华与游玉成两人,处处都透着诡异。
一个应该是城主,却在外头用着浪荡公子游学林的名号。
一个应该是游家出身的城主师傅,却隐藏着修为,血脉存疑。
这两人又对这株不正常的小树尤其关注。
“这里让小地绎镜先盯着,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说。”祈宁之轻轻一拉幼蕖的衣袖。
幼蕖知道他的意思,事关历练任务,得与胡峤他们商量一下。
正好,也看看胡峤他们今天在明面上打听到了什么情况,互相印照一下。哪怕明面上是摆设是装出来的假象,互相印证之下,也会有破绽。
她对着小地绎镜又叮嘱了两句,
特别强调:
“你得多盯着园子里头啊!尤其是那株小树!游书华与游玉成这两人,对那株小树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下人是怎么照顾这树的,你都要记下。”
小地绎镜兴奋地接下了任务:“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小九难得这样看重它,它肯定得好好表现!
“乖!”
想想这镜儿还能分辨道魔两类气息,幼蕖真心地夸了一声,小地绎镜得意地一蹦老高,不过这次它学乖了,掩住了所有光亮,连幼蕖留意之下都看不出那点光亮在乱窜。
留下小地绎镜,祈宁之与幼蕖回到仪宾馆,真海与潘宝拿着道卷,还在谈得热火朝天。
杜维城已经换下了他那个纸符人儿,而胡峤等人正好刚刚回来。
幼蕖与祈宁之收了顶替自己的纸符人儿,一弹手指,禁制无声无息地消去。
“胡师兄,城里可有意思?”幼蕖丢开手中刚刚抓起的册卷,笑微微地向归来的同伴发问。
“城里啊,治理尚可,虽然还有些乞儿贫民,但总体比西北其他地方好得多。不枉我们费了老大劲,争取来六韬令。此后二十年,我道门又可在此积蓄力量,甚好!甚好!”
胡峤一脸严肃,公事公办的口吻。
“就是那些城主府的侍卫太过粗暴了,一味扰民挑事,不知体恤民众,委实看得人不快。”傅猷皱着眉头,这些话是可以给外面人听的,故而他说得大大方方。
“怎么个粗暴?今天听说那位游先生领着人手是出去宣读告示的,为的是告知民众我们道门成为白驹城的新一任护城人。这不是挺好的事儿么?怎么反而扰民了?”
祈宁之装模作样地收了剑,走过来,皱着眉头质问。
“是贴出了告示,也读给民众听了,还让人敲锣打鼓地四处宣告。这一点是做得没错,可是,毕竟上一轮的护城人是魔门,许多人家里还供着魔将呢……”
郑奕刚刚说了两句,胡玉就气呼呼地抢着插话:
“那不是这一轮才宣布嘛!民众知道个啥?供奉魔将的也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才知道消息,还没回过神来呢!那些士兵就冲到人家家里,把那些泥像木雕砸的砸,扔的扔,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
“还有些老人抱着神像,就硬给拖在地上,有士兵还动手了,又打又砸,说是没收不法物件,却趁机抢劫财物,看得人太来气了!”
胡玉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看样子是给气得不轻。
连卢潇潇也跟着愤愤点头:
“是不像话!民众愚昧,供奉旧神像成了习惯,一下子换成道门三清是不太容易彻底转换。总是要有一个过程。但是我没想到城主府行事如此简单粗暴,看那些人家还没供上三清的,就连砸带抢,还抓了不少人,硬按上个罪名,说他们心怀不轨,影响白驹城与道门合作大业什么的。”
虽然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城主府的人听,但也不是编来表演的,确有其事,也确实让他们五人动了火。
傅猷叹气:
“明明是好事,却弄得天怒人怨,你们在家里的是没看见,城内外好些地方哭声连成了一片。有家里丈夫被抓被打伤的,妻子拖儿带女地一路追着大哭。还有老人舍不得将神牌放手,结果被打伤,家里哭天抢地的,满地狼藉,像是遭了盗匪。”
真海、潘宝都听得瞠目结舌,幼蕖也是气愤不已:“竟然这样?竟无半分约束么?”
第687章 城主之所为
历练队伍里,郑奕向来自制慎言,她稍稍冷静些,不过无奈一笑:
“其实这些人也是在执行上头的命令,就是手段过激了些。愚夫俗子,大抵如此。你可知,这世上最难缠的就是这些底层中有了点小权的小人物。
“这些小人是一朝权在手,
便将令来行,非要别人怕了他的威风才行。为了讨好上头,就免不了要做些酷烈严苛之事。好在也没死伤,百姓吃点苦头罢了,还来得及修补。”
胡玉是真的气愤:
“这些小人是逞够了威风,可是却将我道门的名声给坏了啊!弄不好,民众们还以为是我们让这样做的呢!到时候哇,虽然表面上认了我们是护城人,
心里却暗怀怨怼,
阳奉阴违,那可不行!”
胡玉说得很认真,胡峤的面色也不由慎重起来,他拍拍妹子的肩头:
“玉儿担心的对。明儿得跟那位游城主和游先生好好说说,让他好生约束手下,勿要扰民。这段时日须是平安过渡才好,旧的请出去,新的请进来,正常交接即可,莫要层层递加。不然,激起民愤,我们这任务倒是等同于没完成。”
说着,他袖中双掌轻晃,一层禁制布于无形。
其他人会意,默契地同步设下禁制,正如前一夜湖上谈话一般,外头只看到听到那些特意给他们看的幻象。
听起来,
这十名修炼者还在为白驹城与城主府的动向聊个不休,间或表达一下这些心怀大义的道门弟子的愤世嫉俗和来自高处的对凡人百姓的垂怜。
禁制之内,潘宝一丢书,站起来:
“哎,你们说会不会……这城主府该不会是已经暗中投靠了魔门吧!他们假借着换供奉的名义,却做些令百姓反感我道门的事。阳奉阴违,实际上是在帮魔门做事呢!
潘宝天性单纯,想得也简单,不似杜、傅等持重之人说得模棱两可、尽是揣测,但是他却似乎能一语中的,说出来的话直白得令人变色。
胡峤踱了两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该不至于……须是综而论之。先听听他们暗里这条线的情况。”
他问杜维城:
“杜兄,你们打探的情形如何?”
杜维城难得地露出苦笑:
“老杜这次可是阴沟里翻了船!”
大伙儿对杜维城的老练与稳当是有目共睹,闻得他如斯说,不由个个好奇。
幸好杜维城不爱卖关子,接着又道:
“起初我见那游玉成规规矩矩地去宗祠焚香、礼拜,都照着以往规矩来,一切如常,便松了戒心。还道这人也就是骄纵了些,但还是个懂得敬祖先尊天地的。”
众人听得甚是不安,这有如常的“起初”,便意味着有异常的“后来”了。
胡玉到底心急,
当下便催:
“那结果怎样呢?这厮竟敢不敬他游家先祖么?”
“我察觉游家宗祠里有些禁制,怕给他发现我在外窥伺,便只在外头守着。结果,当祈兄来后发现里头人都不见了时,我还傻守在外头呢!”
杜维城叹气,大摇其头:
“一介凡人,在我老杜眼皮子底下不见了,我竟然一丝儿都没发现。真是白修炼了这么些年!简直丢尽了我们乐游门的脸!”
“杜兄你的神识当时所见可正常?”胡峤问道。
大家也想知道,杜维城不能进宗祠盯着游玉成,但是他在外头,神识总是能感知到内里情况的。
“奇就奇在这里!我用神识一直锁着他,是见到他在里头好好的才放心的。可是祈兄进去一看,嘿!活生生的人就不见了!该他祈福祭拜的地方,只有个树枝扎的假人丢在那!”
竟敢这样?
胡峤等人大惊。
时人再无法无天,对自家祖先还是不敢有任何忤逆的。
何况,这游玉成深受游氏祖先福荫,如今的地位、尊贵全都是祖宗所传,怎么就敢在宗祠内做出偷偷用假人代替自己祈福之举?
“然后呢?”
“然后——下面就该祈兄来讲述了。”
杜维城做了个手势,指向了祈宁之:
“我不得进去,鄙派的隐身符瞒不过城主府的禁制,祈兄却是可以。他是亲眼看到祠堂内情况的。”
胡峤等人不由看向祈宁之,尤其是胡氏兄妹,他们与祈宁之一同成长练功,竟是不晓得他有比乐游门隐身符还出色的匿形宝贝。
不过,此事也不便询问。
祈宁之微微一犹豫,道:
“我有长辈秘宝护身……”
傅猷竖掌止住:
“祈兄只说正事即可,私人机缘,不必对我等说得清楚。”
众人皆点头,理该如此。
这事儿就是这般,若一方闪烁提防躲避,一方却去万般试探打听,立时就两下生怨。
如今是,一方不必藏藏掖掖显得小里小气,另一方也不艳羡不打听免得让人担心怀璧其罪,双方都知趣懂事,两好并一好,才可同伴无隙。
祈宁之一一道来:
“我发现那城主溜了出去,只余一个假人在原地冒充他,也是愕然。待寻他,神识却无法探测,只能猜测是祠堂内有密道之类。因为禁制又多又隐秘,我又不能被人察觉在窥探,一时不好动作,故而对他去向不知,一度失了他的行踪。
“所幸幼蕖师妹在城内另一处发现了他,却又不是他本来身份。”
轮到幼蕖叙说了,她挑了重要的几点简要一述:
“我在城里遇到了酒楼里的那个游学林,尽是些欺男霸女的恶行,起初只顾着生气,没注意他有何不对,后来发现他手里拿着的十二花神杯与城主用的是同一套,不由奇怪,就用秘法探了一下,结果发现,他与城主游玉成是同一个人。”
她说得平平淡淡,除了祈宁之,众人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游玉成与游学林是同一个人?
胡玉尤其震惊,惊过之后更是气愤:
“原来我还以为只是这城主对家族子弟管束不严,没想到,竟然是他本人冒充别人的名头在外头欺男霸女!这是我们看到的,不知道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歹事呢!”
第688章 族谱有传承
与其他人尚要将听来的消息在心里盘旋一下不同,胡玉立即就无条件相信了幼蕖所言。
祈宁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还没完,幼蕖师妹你接着说。”
其实有些事他也可以说,但是他有意让幼蕖来说,好增加幼蕖在大家心目中的重要性。
此次历练若是大放光彩,对于小九在上清山,乃至在八大门派里的声势和地位的提升都要重要的推动作用。
和其他人不同,
小九在上清山没有亲承师父,师叔师伯再疼她,在别人眼中,总归隔了一层。
无关势利凉薄,只是世人对于小九这样的孤女,都会下意识地看薄其分量。
当然小九这一趟已经很出彩了,
但是锦上添花岂不是更好?
幼蕖会意一笑,
接着道:
“这游玉成与游学林虽然面庞各异,
连祁师兄神识扫过去也觉得是两个人,可是我秘法之下,发现他们两人神魂气息完全相同。”
她说的笃定,众人虽有些不解,但亦有了八成信。
上清山李幼蕖的信用,早就经过了实践验证,必无虚假。而且,祈宁之肯定对这件奇事也验证过了。
尚有两成未满,不是怀疑幼蕖所言不实,而是此事太过古怪,于理不通。
接下来,幼蕖又抛出一件奇事来:
“我和祁师兄在城主府后花园里还发现了一株奇怪的小树,看似普通却透着诡异。有多人看守,品种莫辨,游书华与游玉成对这株小树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连掉落的树叶都绝不外传当场烧毁,每日早晚间他二人都要亲去视察。”
众人一听,自然被勾起了好奇,也都觉得这株小树非同寻常,
只怕与城主府的种种不对劲相关。
祈宁之在一旁补充道:
“对了,我在游氏宗祠之内见到的那个冒充游玉成的假人,似乎就是用的这小树的枝叶编成的。”
难道这树的作用就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做个假人来冒充城主?
那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幼蕖又道:
“我们跟着游学林走了一圈,他回去时进的是游氏家族的一处普通老宅。我们猜,这老宅之下应该有暗道与城主府相通,故而游玉成与游学林能够随时互换,自如来去。只是那宅邸之中隐隐有禁制,我们也不便入内查勘。”
“那你们定然又查到了别的关碍?”胡峤一看祈宁之的表情就知道,祁师弟肚子里还有不少话呢!
祈宁之一笑:
“还是幼蕖师妹想得细,说是游氏这样的大族,不是平民百姓,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可能了无痕迹。每代子孙的生卒和生平都会有族谱记载。族谱传承有序,伪造难以做得那么周全,查证极是方便。”
“所以你们就去查了族谱?可查出什么来了?是不是上一任城主无子,然后众多妾侍中的一个为了上位,就找了个婴孩假充自己的孩儿?结果长大后这孩子发现了自己另有亲生父母?就找了回去?”
胡玉有些兴奋,一下子想到了许多民间换子的故事,
一连串问话脱口而出。
她都能推演出许多情节:这位新城主发现自己的身份后,又舍不得亲生父母,
又舍不得城主之位,于是在内游玉成,在外游学林……
这回历练总算有了波折!听着就令人心旌摇摇,无限想象。
胡玉的话太快,叽里呱啦都拉不住,胡峤才一愣神,就听她滔滔不绝的问话涌了一堆,不由扶额,妹子总是这样,正事儿做得勉勉强强,一提奇闻轶事就来劲。
“胡玉,你能不能闭嘴?先听人家讲完?”
胡峤的话不太客气,脸色冷硬,语气甚至有些严厉。
他既恼妹子乱打岔拖后腿,又恼她听不出祁李二人话中透露的危机,一味图新奇野趣味。这哪里像是名门大派出来的精英弟子?
胡峤虽然对妹子严格,但是难得在众人面前这样不留情面。
胡玉一怔,脸都涨红了,心里羞恼交加。她却也知道自己仗着年纪小大家对她宽松,未免有些随意了,大家在谈正事呢!她当玩笑,是有些不妥。
只是,颜面上很有些挂不住,也有些委屈,她嘟嘟嘴,轻轻一跺脚。
幼蕖拉着胡玉的手一拍,笑道:
“玉儿是帮我们分析呢!从常理看,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我们看过了主支几家人的家谱,又看了游学林家附近几支略偏人家的家谱,互相印证,发现这个游学林确有其人,是‘学’字一辈,其出生年代的记录,还有游氏学堂里他小时启蒙的名录,纸张墨色都是一二十年前的旧物,不似作假。”
“所以这个人是真真实实存在了约二十年的,没有被偷运到城主府去。”
胡玉下了个结论,面容舒展多了。李姐姐的话很清楚,也不怪她乱插话,她这不就听明白了吗?
“我们看了主支的几本家谱,嫡系这一支是‘玉’字排辈,与游玉成的名字也对得上。巧的是我们发现几家里存有游氏宗老私下写的日志年谱,便分头翻过了,日常记事里有这游玉成的印记。”祈宁之继续补充。
胡玉也继续推理:
“所以,游玉成这个城主位置继承人,自小时候开始,也是有这个人的。那些老人都知道他。”
她突然想起一事:
“那,那个城主的师傅,游书华呢?”
“这人也在族谱上,应该是游学林和游玉成的族叔。我看一本年谱上说他原是游氏学堂的先生,后来进了城主府做了教习,主要是教游玉成读书。”祈宁之答道。
一时间,大家都在沉思。
这三个人自出生开始,都有记录可寻,理应是货真价实的游氏一族。
可是怎么就觉得很不对劲?
“撇开游学林与游玉成疑似同一人不谈。只说这个游学林,他虽然表现得是个纨绔子弟,还养着一群狗腿子,可是看他家境,并非豪富,也已经沦到了旁支,乌蛇甚至有些没落的光景,却养出了这样的子孙,也是有些奇怪。”
幼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胡峤傅猷等几个老成的听得面色愈发古怪。
“李师妹,你的意思是……”杜维城抬眼看她。
“如果说,游学林的另一个身份是城主,那他的做派也就不稀奇了,毕竟暗里有的是钱,也有的是人。只是,此人玩弄权术似乎还不在行……这是我的一点感觉,毫无证据,未必就对。”幼蕖似乎在边想边说。
虽然她话风不太肯定,但胡峤听得勾起了心里的不安,他严肃地一拱手:
“李师妹,尽管说来。”
“胡师兄,你可知高位者对下面的人是如何说话?”幼蕖没有说游学林的事,反而先问了一句,又道,“或者打个比方,贵派掌门见到普通弟子,是何等样的态度?”
第689章 身份惹疑云
幼蕖这问话与他们正在讨论的主旨似乎不甚相关,但有问必有因,胡峤都用不着多想,脱口便道:
“愈是高位者,愈是自重身份。这个自重不是作威作福,反而是该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哪怕弟子犯了错,掌门也是温声教导,
极为谦和。”
这实在是他熟悉不过的日常事。
卢潇潇低声对傅猷道:“听说凡人有句话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令尊想来肚子里行了一辈子的船罢!”
她与傅猷相熟,自然知道他出身,傅猷点头,看着卢潇潇,嘴角挂着笑。
“什么样的人会动不动就提醒别人自己身份不凡?”幼蕖又问。
“什么样的人?满瓶子不动半瓶子咣当呗!小人得志的人,
半路发财的人,土坷垃里熬出头的人,
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有财有势,生怕别人对他不够尊敬,所以要处处彰显。”
卢潇潇笑嘻嘻地说了一连串,又指着祈宁之道:
“祁师兄你上次说的那个‘乞儿乍富’就是这般。”
祈宁之前天晚上对城主府的金堆玉砌很不以为然,说了句刻薄话,道是这般显摆其实是底蕴不足,不过是“乞儿乍富”,曾逗得众人一笑。
傅猷含着笑意的眼神在卢潇潇身上打了个转,也跟着道:
“这些人前头过得苦,低三下四惯了,一旦得志啊,便要加倍将从前的愤恨补回来,才会倍加的耀武扬威,其实色厉而内荏,撑得再嚣张,也到底是差一口气。”
这话很有道理。
在座的大多是出身名门,对底下事其实经历得不多,但个个眼明心亮,
都是通透的悟性。
此刻被话一戳,省起素日所见,不由纷纷点头。
“俗世有句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正是如此。”
“我们门派里,外门的管事最是咋咋呼呼,内门的元婴掌事反而个个云淡风轻,可人家就是不怒自威,气势自然在那里,哪里需要处处跟人讲身份生怕人家瞧不起?”
“哈哈,鄙派亦是如此。天下皆是如此。真正身份贵重的人,哪怕不动声色,沉默都自带力量。”
“所以呢——”傅猷转向幼蕖,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幼蕖微微一笑,语气沉着了许多:
“记得在酒楼第一次见到游学林时,他邀我们去喝酒被拒,便发狠话威胁我们,
小玉儿,
你可记得他是怎么说的?”
胡玉“哈”地一笑:
“记得,
其实我本不该记这点破事,
可是才过了一两天,想忘记都难。而且,这是我胡玉生平第一次被人威胁,有趣得很,怎么会忘呢?”
她清清嗓子,将脸一沉,斜挑着眉,眸色深深做出阴沉危险的眼神来,声音也压得半沙半沉:
“你们可知,这白驹城,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拒绝我的邀请……”
这阴恻恻的威胁,配合着嘴角那一丝似笑非笑的冷意,偏偏出现在胡玉那娇俏俏的小脸上,真是令人绝倒。
“小玉儿,你这模仿得可真像!”郑奕素来稳重,都给这丫头逗得笑不可抑。
卢潇潇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笑着去拍胡玉的肩:
“咳咳,小丫头,我虽未亲眼得见,也能从你这看到七八分了。那游学林竟然这般嘴脸!咳咳……”
傅猷轻笑着摇头,又来轻拍卢潇潇的背。
胡玉也笑着去拍卢潇潇:
“岂止这些呢,那个游学林,处处强调自己那个‘游’有多厉害,恨不得要我们立刻就大惊失色、五体投地,他才甘心……”
胡峤看着眼前一连串的拍打,半转了脸,皱着眉道:
“他明里是游氏子弟,怎么都是一个在白驹城可以横着走的人物,现在知道他暗里更是一城之主,呵,你们当时只是外来人,地位悬殊之大,哪里用得着说这样的狠话?”
幼蕖点头,胡峤果然是带队队长,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这种细碎的微妙之处,只有心思缜密的真正大家子弟才能听得出来。
长期身在高处,那种大家气度,应该是融在举手投足的无意之间的,而不是刻意显示。
所谓乞儿乍富,小人发迹,才会迫不及待地彰显自己的权势。
真正拥有特权的大人物,不屑于做那种幼稚的卖弄行为。
这游学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地位和威严,这般处处显摆,反而像是街头小混混,才招了几个小弟,占了街头一角,就自称老大,时刻翘着大拇指向外人炫耀:“这里是我的地盘!”
“他临走的时候,还丢下一句,说什么自己是‘白龙鱼服’,亦是时刻提醒我们,他其实是个大人物。大人物会这样形容自己么?”幼蕖又道。
杜维城正在喝茶,一口水连茶叶末都喷了出来:“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白龙鱼服,意为白龙化为鱼儿,即指高位之人微服私访。
从游学林自己的角度,既然是隐瞒了城主身份,就应该处处避免被人看出,事实却是他生怕人不知道他是个尊贵人,还将自己“白龙鱼服”的底细主动给掀出来?
潘宝心思简单,一时还想不到游学林装腔作势的威风有何不对,但他心地纯良,想想白驹城的民众,便有些忧心:
“你们看昨天晚宴的时候,他下令惩罚那几个手下的时候,忒是严厉,我还想,这城主虽是小小年纪,一声令下,绝无丝毫拖泥带水,足见城主权威。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游学林,现在知道了,更觉得其人狠辣。明明自己是罪魁祸首,却将手下推出来折磨,这也太黑了。白驹城有城主如此,不是兴旺之像,真是要将前人的基业断送了。”
真海从小秉持慈悲心长大,亦是如潘宝所想,念及己方竟然为这等人物在出力,不免叹息。
“你们可知我其实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们可知我其实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嗯?尔等小民真是有眼无珠!狗胆包天!看本城主将尔等狂徒抽筋剥皮!”
胡玉站起来踱着方步,故作威严地沉声说道,最后一声的时候语调高亢狠戾,神情凶神恶煞。
活脱脱扮出了游玉成的张狂语气。
“多少年来白驹城主治下一向风评尚佳,教导继承人应该是用心的。所以,我觉得他不像是被上一任城主教导出来的,或者说,不像是在世代城主的家里养育长大的。其种种行径,与暴发户倒是有些相像。
“一朝权柄在手,便有些得意忘形,而他尚不知自己的言行不符合世家传承人的作为,还以为越蛮横越嚣张便是越厉害。底蕴这种东西,装是装不出来的。游玉成此人,我觉得身份有些存疑。”
幼蕖道出自己的推测,只是许多细微感受在她心里,其微妙之处不足以为外人道,道出来便隔了一层。
别人的感受与她自己的感知,又隔了一层。
故而,尽管她有了推断,除了祈宁之对她尤其信任,其他人尚有疑虑,暂时未置可否。
第690章 历练与济世
“游玉成种种是令人疑虑,但是白驹城尚有长老会,都是游家的耆老,不可能个个昏庸糊涂。若他是个西贝货,长老会这么些年无知无觉也是奇怪。此话再议。
“两日后白驹城大典上,除了要宣布护城人之外,还要城主本人亲手奉上六韬令。如果游玉成血脉有问题,
世传城玺就不会接纳他的供奉。我们届时再看罢!”
胡峤觉得这个问题暂时讨论不出什么具体的结果来,便如斯道。
大家想了想,也一时无法。毕竟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不可能就此将游玉成从城主的位置上揪下来。
而且,对队伍里的多数人而言,凡人再重要也只是历练途中的一二过客,真真假假,
不值得费心思去追究。他们的任务只到拿到护城人位置即可。
“对了,
我用秘法将那株小树的落叶换下一片,”幼蕖取出那片树叶,托在掌上送到卢潇潇面前,“潇潇你想想看,你们荣山派可有关于这株小树的记载?我觉得这株小树与游玉成的身份颇有关联。”
卢潇潇将树叶一捏,嗅了嗅气味,皱眉道:
“这是今天刚刚落下的?怎么一点新鲜气味都没了?”
“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叶片离树不过一日,该还有些微弱生气在内。而且,你没看过那树,精神得很,比寻常草木都要健旺。你来看——”
幼蕖取出清量镜,她已经将小地绎镜摄下的影像转入了此镜之内。
卢潇潇细看了一番,沉吟道:
“我所知的树木竟然都不似这一株。北地苦寒少水气,按理说,不该有叶片这么大的小树啊……”
其余人只当是什么珍稀奇品,
都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轮,都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想想这里是凡人所在,能有什么奇树?他们只关心与城主有关的人和事,对这株小树,不免兴趣寥寥。
卢潇潇到底是荣山派的,看到奇怪的草木便丢不下,她一把将清量镜塞进自己兜里:
“我待会一个人好好琢磨一下,这会定不下来,我得一寸一寸地扒着看才行。”
她又举起叶片在眼前反复转着打量:
“粗看,只是普通的凡间木叶。但是叶脉内确实有些古怪,倒像……嗯,我还未能肯定……我那里有几片玉简是记录各界奇奇怪怪的草木,人身上长出来的,鬼雾里长出来的,稀奇古怪的各种树木都有,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嘿,够我消遣一夜时光的了。”
荣山派以擅长培植养护草木闻名,有许多不外传的心得秘诀,其钻研之深之广,天下门派无出其右。卢潇潇既然说这树叶的叶脉有古怪,
那就是无疑了。
“当时游书华拿到那树叶的时候,
确实是手指顺着叶脉的走向抚过,叶脉应该是鉴定的主要依据。”祈宁之的话应和了卢潇潇的猜测。
其余人对这片树叶并未寄予太多期望。
毕竟,若想从区区一片树叶上发现城主府的秘密,实在不太真实。他们的历练任务也没那么细那么复杂。
幼蕖也没理由用这片树叶在此时大做文章,只好先交给卢潇潇,等她研究一番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其他人大多对这树叶都不太感兴趣。
胡峤知道祈宁之若不是觉得确实古怪,不会对那株小树另眼相看,但是只要对大局无碍,若没有发现罪大恶极的事,胡峤决定不过多干涉。
当然,到时会敲打敲打游玉成,让他好好做个勤政爱民的城主。
杜维城与郑奕虽不喜城主府行事与游玉成为人,但是他们觉得任务已大致完成,只要看着游玉成在大典上宣布护城人是道门一方,他们就功德圆满,立时可以撤退了。
潘宝拧着眉头,起身走了两步,霍然回身,决然道:
“不论城主真假,等回头交了任务,我要向宗门请命,要求八派联盟重新商定下次历练任务。
“对白驹城,不能仅仅将目标定为取得六韬令,成为护城人。还该行教化之职,让城主真正能治理好一方。不然,我觉得只是走了个形式,对救世济民毫无意义。”
幼蕖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郑奕却不太赞成:
“能取得六韬令,保白驹城二十年风调雨顺,又为道门争取到一轮护城人的位置,已经足够了。几个历练弟子,还能做什么?
“对我等修道之人来说,这只是一场经历,我们的目标在于大道飞升,如常履行道门义务便可,哪里用得着为凡夫俗子尽心尽力?”
她觉得,修道之人自然有修道之人的要事,若不是为完成任务,她都不会踏足凡世。为凡人城池去取六韬令,她尽的义务已经足够了。
潘宝默了一默,他能与真海、幼蕖等人谈得投机,自也是因都有一片怜世事多艰、众生皆苦的悲悯心在。
既然此时意见不能统一,他也不能因此耽误了队伍行程,便暂且存在心里。
真海看向静默下来却眼神清亮的潘宝,他看到了好友暂时退让背后隐藏的坚持,不由对着潘宝微微一颔首。
潘宝合十致意。
刹那之间的眼神交错,他们知道,历练过后他们该干什么。
他们会努力推动卓荦寺、黄庭山以门派名义发声,将八派联盟的历练任务与济世安民进一步联系起来。
所谓历练,不仅仅是完成宗门交付的任务,还有是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帮助宗门查漏补缺,为世间消灾解难,为道门、为天下苍生寻求更多的福祉。
真海心定下来,回首间,看到幼蕖投过来同样坚定的眼神,不由会心一笑。他知道,这位李师妹也会向上清山同样陈情。
有同伴如此,幸甚!
再商谈了一阵,众人自去择了静室,打坐养神。
临去前,胡峤对幼蕖道:
“李师妹,并非我不关心白驹城民众,更不是我不相信你的推测。而是,要知道游玉成肚子里藏的什么鬼,除非他自己说出来
“不然,他存心瞒着的就是我们八大门派,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难道,我们还能去搜一个凡人的魂?”
第691章 我要出城去
尽管知道游玉成可能有问题,但碍于他是凡人,反而没法子。
胡峤说罢,一声叹气,他摇摇头,表示无奈。
傅猷杜维城等几个亦是摇头,表达了同样意思。
胡玉和卢潇潇、潘宝、真海等倒是有心为幼蕖出谋划策,
可是踌躇了一会,实在是脑袋空空,只得歉意一笑,回房去了。
等众人散去,祈宁之略一迟疑,轻声对幼蕖道:
“幼蕖师妹,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喊我。要做什么,也跟我说一声,
免得一人计短,少了照应。”
他都不知道为何要这般说,好像他料定了幼蕖会出去冒险一样,说着自己也失笑了。
其实他哪有先见之明,就是预防万一。
若什么都没发生,他不过白嘱咐一句,不费什么。
若小九真的溜了出去——这还真有可能,他将这句话摆在前头,小九总不好绕过他去。他可是答应了二哥三哥要照顾好她的。
可能是在少清山看小九表面乖巧实则淘气冒失的事看多了,祈宁之对她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一夜清修实在是有些不太相信。
幼蕖忍住了没白眼,心道:祁大哥还当我是不懂事的孩子呢!我现在可稳重多了,又是出来历练的,队伍都在这里,我还能干什么去?
她心里虽然好笑,却依然谢过了祈宁之的操心,点头、肃容,跟着祈宁之后头布好禁制,
又将门户紧闭,表示自己根本没有其他想法。
夜深人静,幼蕖心绪却有些不定,吐纳了几个回合,她强行调动灵力走了一个小周天,只觉得心思不专,实在不宜修炼,还不如找些事做做。
有些事,越想越不定,还不如动手去做,做事的过程里才会有踏实的感觉。
她来回琢磨那游玉成的问题,如果这人有问题,怎能将六韬令放心交到他手上?这人是真是假,他自己肯定知道。
正如胡峤所言,其实修士要找寻秘密很简单,粗暴简单的方式便是直接搜魂。
可是,对方是一介凡人,修士擅长的手段根本用不上。
凡人是没什么本事,弱得跟鸡仔一样。可这鸡仔一样的凡人,
偏偏不能随意动手。只搜魂一样,就难住了众人。
凡人哪里经得起搜魂?那点脆弱的神魂,
一触即溃,若是强行将神识探进去,这人不死也会变成痴傻。
八大门派的弟子,且不论道门大义,便是他们自入门来所受的教导,也不能随意对凡人下手,倚强凌弱,以道欺俗,不是修道人所为。
那要如何才能探知游玉成灵魂深处的秘密?
如何才能令游玉成心神的防护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减弱?
他说是不可能主动说的,除非是他自己说梦话说出来罢!
梦?
梦!
幼蕖心里一动,前不久,她可是有过差点在一恍神间被人攻破心神的时候!
那是在丰阊谷棋局中,最后一关争夺偃星旗之时,邝沅对她用上了“晓梦术”,诱她放弃偃星旗,她差点就着了道!
虽然她当时不为所动的镇定令邝沅惊讶,但是她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是有些微惊惶的,因为对方那带有蛊惑作用的话音直入她的心底,她的心旌当时是摇了一摇的。
如果邝沅的“晓梦术”再精纯一点,修为再高一些,或是她的意志略有薄弱,又对晓梦术全然不知,便会被对方得手了。
幸亏,她有些运气在身。
“祁大哥,你帮我看着点。”
幼蕖传音到隔壁,她估计祈宁之没睡也没入定静修,说不定正守着看她的动静呢!
刚刚布置禁制的时候,她见祈宁之将禁制布在了两人房间的外围,而两人之间只浅浅隔了一层。
防护主要是对外,两人之间的这层布置聊胜于无,不过是为了避免互相打扰。
她有些好笑,祈大哥这般设禁制,多半还是怕她偷偷跑出去罢!
不过她觉得也挺好,她没什么不信任祈宁之的,也挺高兴祈宁之能同样信任她。而且,这样两人商量事情也更方便。
“行!”
那头果然立即传来声音,祈宁之毫不犹豫地应了。
幼蕖安心盘膝坐好,一翻手,自墨玉环中找出一枚淡墨色的玉简,这是在师父特意留给她的那枚芥子环中所发现的。
她上趟回少清山时,在凝碧崖的金光石上发现了师父留下的芥子环,只有她修至筑基且练成了飐风剑法后才能打开。
芥子环内是师父为她特意挑选的各式灵器、功法,也有不少秘籍,尤其是还有两枚玉简记载着魔门功法。
玉简上有一行细细的小字:“丹芙手录”。
这应该是那位魔门三公主西陵丹芙留给师父的,而师父又留给了她这个小徒儿,也许是希望她日后也不要限于道魔之见,而是要兼收并蓄,博采各家之长吧!
幼蕖曾粗粗浏览过,在几个带“梦”字的法术上略停了停,主要还是因为看到“梦”就想起八哥曾立誓发明一种可以在睡梦中自动修行的偷懒功法。
这几样与梦有关的法术中,有一项便是她与八哥在师父的双清楼里翻阅到的“引梦术”,她看着眼熟心酸,不由多关注了些,便又发现其下紧跟着的记录,便是“晓梦术”了。
那日邝沅对她施为的,正是这能诱人心志、迷人行止的“晓梦术”。
因为对这法术有些粗浅了解,邝沅施为时,她心存警惕,暗暗防备,邝沅才未得手。
没想到,这法术如今她也用得上了。
玉简所载的“晓梦术”并不复杂,但是需要天长日久的细水长流功夫。如今,只能速成,对付一个凡人,应该是够了。
只是,有关键的几处来不及细细参详,没时间反复推演尝试了,要有个人直接指给她捷径才行。
“是耶非耶,梦耶醒耶?”
幼蕖喃喃低语,将玉简贴在额上反复琢磨,心里渐渐拿定了主意。
“祁大哥,我要出城一趟。”幼蕖低声对祈宁之道。
祈宁之愕然:“出城?”
“我要找邝沅,谈一笔交易。只是不知能不能成,此时我来不及与你细说,更不便对胡师兄他们讲。”
第692章 夤夜谁同行
幼蕖说出自己的打算,并不是征询他意见,只是因为答应了祈宁之不管如何行动都要告诉他,没办法,这人答应了二哥三哥照顾她,就要管头管脚。
当然,不管他同不同意,
她都会出城。
哼哼,他管得了她么?
她已经准备好祈宁之婆婆妈妈百般阻拦,然后她微笑而固执地抽身而去,留下祈宁之唉声叹气,只能去默默打好腹稿准备向二哥三哥告状。
没想到她竟然没听到祈宁之的反对。
一把子反抗的力气都没处使了。
“你想定了?”祈宁之只问了一句。
虽然小九此举肯定不合常规,但她自然有她要做的理由。
而且,呵呵,
祈宁之觉得即使自己不同意,却也不可能整夜将小九摁在家里。
还不如顺着她,跟着她,好有个照应。万一出了岔子,有他在旁,还能有个挽回余地。
“想定了!”
“行,那走!”
幼蕖没想到祈宁之答得这么干脆,反倒是愕然了,她可是去找魔门的人合作啊!这都没意见?她反而磕磕巴巴起来:
“哦,那,那就走……不是,祁大哥你跟我去?”
幼蕖没想到祈宁之不但没反对,还准备跟着的架势。
这不,两人之间的薄薄一层禁制一闪,祈宁之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小九瞪大了眼睛,难得犯傻的模样,祈宁之不由笑了:
“怎么?没想到一向奉公守法的祈宁之也有离队夜行的时候?别忘了,我也是半个少清山的人呢!”
幼蕖莞尔,也不多说,手腕上青色丝帕滑出:“出发!”
两人张开青云障,
同化作轻烟一缕,悄然飞往城外。
两条青云障残缕融合到一起,施展开来出乎意料地好用,飞行迅捷且毫无痕迹可觅。
魔门那几人就停驻在城外一座小山头上,极其好找。
“咦,那个徐建清怎么不在?”
祈宁之一眼扫去,发现少了一人,有些诧异。
幼蕖也记得那个油腔滑调的半老头儿,他不住这里,会不会是独自潜入了白驹城,暗中搞些破坏?又或是城主府的古怪,他也插了一脚?
想到这里,幼蕖不禁摇了摇头,此人不像有独行的胆子,而且本事有限,威胁应该不大。
“可能出去打探消息了?”她猜测道,这人鬼鬼祟祟的,
连看人都避免正眼对上,
挺合适干这个,
“少一个人也好,万一露了踪迹还得多打一个。”
“唔,”祈宁之也不是很在意,随口应了声,指了指一处山石后头,“你要找的人应该在那里。”
魔门的这几人,大多还是围着老大孔唐。
孔唐面前一堆篝火烧得“哔哔啵啵”,一头剥了皮的野兽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香味扑鼻。
邢老三毫不嫌弃地正用自己的回肠剑当烤肉的串架,伸头闻一闻香气,讨好地对孔唐笑道:
“孔老大,这鹿烤差不多了。我这剑有锁魂之效,虽然是只普通小鹿,但是还有一点不昧的性灵,尽数烤化在里头,滋味定然不错。”
孔唐傲慢地微微一抬下巴:
“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若不是为了……嘿,谁愿意在这里死等那几个短命的小辈!”
幼蕖心里一触,与祈宁之互望一眼:这孔唐,话里挺有内容啊!
短命的小辈?是指自己这支队伍吗?
虽然知道魔门等在这里肯定是没安好心,但听到他这般说,还是不免心里一紧。
不过己方并非完全没有准备,等白驹城事了,回程之际,还是让大家多备好防身手段。
“荒山野岭的,也别讲究了。人都在么?可别说我孔唐吃独食,都来分一点吧!”
孔唐懒洋洋地吩咐邢老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黑影。
原本跟在孔唐身后最殷勤的徐建清不住,这些看眉眼高低的活儿就由邢老三接手了。
邢老三对着不远处吆喝了一声:
“张文可!邝沅!你们二人可要来分点鹿肉?辟谷丹吃着到底没意思!来吧!百年修得同船渡,同行也是缘分,这也是孔老大的好意!”
张文可坐的地方离孔唐不远不近,不显得与大家疏离,又能兼顾着更远一点地方的邝沅。
队伍里只有邝沅一个女子,毕竟有些不便,独处的时候更多。
孔唐等几个又虎视眈眈,不是道门那等守礼的人,张文可对邝沅到底有些怜惜之意,便隔在中间,既是调和,也是不让邝沅显得孤立无援。
“来啦!”张文可回应了一声,回头问道,“邝沅?”
邝沅懒洋洋地自黑暗里现出半张略显苍白的脸,低微得几不可闻的声音透着不屑:
“一点鹿肉而已,却弄得像是多大的恩赐!“
她往前才一动,步子未迈出,突然眉心轻蹙,抚着胸口,呻吟了一声,声音虽虚弱,但略远处的人也能听到:
“我感觉有些乏,还需要调息。我的五脏六腑和经脉都被阴雷子震出了暗伤,丰阊谷谷主给的丹药有些霸道,药力一时化不开,若伤势迟迟不愈,只怕耽误了后头任务。你去吧!帮我赔个礼。”
张文可不疑有他,当下应了,快步走向孔唐那里。
他态度得好,不然,孔老大那小心眼计较起来,他日后也难过。
篝火旁的几人已隐隐约约听到了张邝二人的对话。
他们知道邝沅确实受伤不浅,而且此后又一路跟着奔波,孔唐老大还动辄支使她干活儿,没多少恢复的时间,还需要调息也是情理之中。
曹远心里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孔唐明明觊觎邝沅的美色,却不肯怜香惜玉,偏偏要折腾她,又自恃身份,不肯用强,便这么用软刀子慢慢地磨,用小火慢慢煎熬她,非得要将邝沅熬得不敢有一丝反抗之意,熬到她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脚下才行。
唉,早些认命了就好了。
孔唐“嗤”了一声,心中自然是不甚欢喜,他都这般示好了,这娘们还拿乔呢!
不过,看在她为圣门受伤不轻的份上,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能逼得太急,否则,也容易让手下人散了心。
正巧张文可过来,他腰身弓下,恭恭敬敬地道:
“孔老大,邝沅的伤得确实重,脸色越发差了,正在运力调气呢!她让我给您陪个罪,知道您照顾手下人,就腆着脸再多歇歇,下次她亲手给大伙儿烤肉赔礼。”
张文可也是有点面子的,孔唐感觉到尊严未被冒犯,颜面上好过了些,当下便冷冷道:
“不来便不来!由她!”
邝沅倚着大石,仿佛力不能支,眼神幽幽,面上一派苦涩颓然,她低咳了两声,抬手用衣袖掩去嘴边一丝红迹,这才慢慢地回身,一步一步挪回黑暗之中。
远远用神识探过来的孔唐冷笑一声,心却是安定多了。
第693章 暗夜见邝沅
孔唐的眼神与心思尽收邝沅眼底。
被黑暗笼罩住的邝沅亦是冷冷一笑,回袖一拂,一层与黑夜同色的薄雾罩下来。
薄雾之中的邝沅神情淡漠冷硬,眼神明亮坚定,哪有半分刚刚的柔弱无依?
她懒洋洋地开了口,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外头看不到这里。”
黑暗之中,响起一声轻笑:
“邝沅道友,
伤可好得差不多了?”
邝沅盯着出声的方向,戒备而好奇,她确实没想到会遇上意想不到的人。
黑暗中走出一人,秀眉珠眸,口角含笑,正是与她在丰阊谷棋局中对手过的上清山李幼蕖。
刚刚她正是听到一声女子低呼“邝道友留步”,依稀记得这声音,
心有所动,
这才以伤势为借口推脱了孔唐的邀请。
“李道友莫非是为关心邝沅的伤势而来?那可真是多谢了。”
邝沅淡淡一笑,手指笼在袖里,戒备不减。
幼蕖空着手走到邝沅面前,神情坦坦荡荡:
“我若说是为此而来,邝道友也不会相信。我来,自然是另有要事相商。”
她顿了一顿,含笑的目光在邝沅面上打了个转,又道:
“不过,看到邝道友伤势痊愈,还能分出心力来瞒住孔唐那些人,幼蕖还是为邝道友高兴的。”
她语气和缓而真诚,直视的眼神清浅明亮,邝沅挑剔的目光亦不能寻出什么刺来,只是心里依旧狐疑,遂嘴角一弯,勾出一个明媚的俏笑,曼声问道:
“李道友有事要与我相商?这可真令人意外,你难道忘了,
我们从前、眼下、将来,都是敌对阵营呢!让我猜猜啊——哦,莫不是,你想与我联手,做了孔唐那厮?”
说到这里,邝沅的眼神立时更亮了,身子亦不自觉地挺直,看样子,她对这个自己假想的提议真是颇为心动。
幼蕖摇摇头:
“日后如有机会,我定然会欣然同意邝道友这个提议。只是眼下,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邝沅有些泄气,恨恨的目光往远处篝火那边一扫即回,抚了抚发鬓,眼皮耷下去,恢复了冷淡:
“那上清山的李仙子要与我这魔门妖女商谈什么呢?难道李仙子对我念念不忘,还记着要引渡我弃暗投明呐?”
幼蕖不由笑了,这句话出自两人在棋局中相持不下时的言辞交锋,没想到邝沅此时拿出来讽刺她,这赌气记仇的架势,还真是带着几分有趣。
不过,
还能刻薄人不是坏事,
说明情绪还会波动。若是水泼不进针扎不动,那心就是顽石一块,无缝可入,也没法商谈了。
“邝道友要真想弃暗投明,幼蕖愿意代为引进,随时都可联系我,不过此时,估计邝道友还没这个念头。至于我此趟前来,是想与邝道友换一样物事。不管邝道友在哪一方阵营,都是可以谈得的。”
“和我换一样物事?”邝沅抬起了眼角,嗤笑一声,“原来,是找我帮忙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非也,非也,”幼蕖笑眯眯,“不是请邝道友帮忙,而是利益交换,互惠互利,一双两好。”
邝沅多年的道行,哪里会被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轻易打动?她眼波流动,上半身略略前倾,风情流露,危险又诱人,声音也带上了邪魅之意:
“我可是你们道门人人憎厌的妖女,手上沾过不少道门弟子的血呢!贵派风长林真君曾亲口封我为‘**荡妇’,我可比不得你们这些冰清玉洁的道门仙子!你跟我谈交易,不怕脏了手?”
幼蕖被对方高挺的胸脯逼得不由后退了一步,对面那张面孔如此鲜妍妩媚,斜挑的眉梢带着点泼辣放纵,眼角流动的是天然一段风骚,饶她是个女子,亦不由觉得迷人动心。
她这是被色诱了吗?
小姑娘脸上瞬间的呆滞引得邝沅鄙夷地丢了个眼风,爱恨嗔痴,皆是风情。
幼蕖苦笑一声,柔声道:
“邝道友何必这般说自己?前事我不知,我只知道,我所看到的邝道友,身处泥沼却能凭自己本事立足,不靠美色攀附孔唐那等强蛮之人。
“你我虽立场不同,但同为女子,皆知女子生存不易。即使彼此敌对,我也宁愿真刀真枪地杀个明白痛快,而不是自认高贵地踩在你名头上。拿男女之间的破事儿贬低别人,我向来不屑。道门不曾因此高洁,邝道友也不曾自甘下流,这一点,幼蕖是钦佩邝道友的。”
她说得真心实意。
凭邝沅的姿色和魔门的风气,还有孔唐那等人的馋相,邝沅要是想奉上自己以博强者照顾与事事方便,立时可成。
但邝沅一直忍耐周旋,虽是巧言令色,却不过是为保全自己,不曾失了底线。
邝沅被幼蕖的话弄得一怔,眼神闪烁,心里滋味复杂。
“日后再遇,我们或许会刀剑相对,但幼蕖心底对邝道友无一丝鄙夷。若非心底对邝道友有两分尊重,我也不会来此谈交易。我亦是有底线的。”
幼蕖坦然直视,笔直如一株清瘦的小竹子。
邝沅迟疑了半晌,神色终是有所松动:
“你们这些道门中人真是会蛊惑人,谈交易就谈交易,偏说得这么好听……哼哼,且让我看看,你要和我换什么?”
幼蕖的心放了一半,伸出手掌,掌上托着一枚玉简。
邝沅盯着那玉简两息,缓缓伸手接过后立即抽身后退,拉开一段距离后又给自己加了一层禁制保护,这才去浏览玉简。
幼蕖不急不慌,就地坐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就空空地搁在膝头,耐心十足。
“这是……”
邝沅将玉简自额头移开,不太敢相信地望向幼蕖,手微微在颤抖。
玉简上只有一段掐头去尾的功法,可就是这小小一段,已足以令她震惊。
“若我所料没错,邝道友修炼的功法来自《安期梦诀》。可惜只有上卷‘迷蝶’,而少了下卷‘蹑云’。这玉简内所载,邝道友应当看得明白,正是‘蹑云’的部分内容,不知可有心动?”
第694章 谈一笔交易
幼蕖依旧盘膝坐在地上,笑盈盈地看着邝沅。
邝沅的脸僵了一下,随后轻吐了一口气。
骤然听到幼蕖口中吐出《安期梦诀》四个字,邝沅的心如被人自深谷高高抛起。抛到至高处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许久以来苦苦寻觅的亮光。
情不自禁,她的心一阵狂喜。
可是,她还是知道此刻的情景与面对者是谁,
飞起的心慢慢落了下来,但情绪依旧一波一波地在涌动。
刚刚一刹那的欣喜露出后,她习惯性地扭转了神情,装得若无其事,但再一看幼蕖的笑脸,想想如今的处境,
索性也不想掩盖了。
同时,她也恍然大悟。
她就说!怪不得在丰阊谷对李幼蕖用上了“晓梦术”却无功而返。
这“晓梦术”施展开来,
没有防备之人十有八九会入彀,对付一个青涩小丫头自是不在话下。可这小丫头却若无其事!
她当时就很诧异,只道是抵御阴雷子时候不小心沾上了厉火,神识无知无觉地受了伤,才导致晓梦术失灵。
没想到是因为李幼蕖她身上藏着一套更全的功法!知道其中的关窍!
这么一想,邝沅心头更加火热。她手上却是只有半套法决,要是能拿到全部《安期梦诀》,修全了功法,届时修为神识大涨,孔唐等人,再不会对她形成压制。
“确实心动,”邝沅干脆地承认,她摩挲着玉简,啧了一声,审视地看向对面,“你要和我换什么?让我潜伏?临阵反戈?刺杀吕宗主?要命的我可做不来!”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了。
“非也非也。”幼蕖满脸都是笑意,摇头晃脑。
邝沅见这小丫头老神在在地装模作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在这小丫头面前,
她不需要修饰情绪了。
隐在一旁的祈宁之听得好笑,他知道这并非小九故弄玄虚,而是最近学得丰阊谷廉谷主的这口头禅之后,她觉得说得很顺口,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用上。
“我只是想跟邝道友请教一下‘晓梦术’而已。”幼蕖晃了两下脑袋,赶紧切入正题。
“你要学‘晓梦术’?”邝沅疑惑,“你手上既然有《安期梦诀》,应该不缺‘晓梦术’的功法啊!何不自己修习,何必来找我?”
“‘晓梦术’我是有,但入门太慢,我眼下想就要上手,想学个速成的。这功法修成不易,极是繁复,能小有所成者都是胸有丘壑之人。丰阊谷对手之际,我就察觉邝姐姐你对这个功法很是擅长,便知道邝姐姐你肯定有心得秘法,还请不吝赐教!”
幼蕖不仅嘴巴一下子甜了起来,还说得大大方方。
邝沅好气又好笑,
这小丫头,刚刚还冠冕堂皇地客套,
一提到实际,就“邝姐姐”地喊上了。
她知不知道两人的身份差别?她谈交易的对象可是魔门的人!
邝沅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关于“晓梦术”的心得秘法,她确实有。
世上功法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有缘人,得到传承的何其多也,可是能修出成果的最多十之一二,甚至百不存一。
这就要看各人修炼时的悟性与灵机了。
有人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有人一窍不通大打折扣。
有人进一步衍生出自己的领悟,将繁杂的步骤简化升级,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邝沅引以为豪的便是自己的悟性。当初在天择宗秘库里,吕晋宗主给宗内好资质的弟子赐下功法,选择《安期梦诀》的人不止她一个,但是最后修炼有成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而能将“晓梦术”练得高明的,毫不谦虚的说,若她不算,就没有其他人了。
可笑孔唐那帮蠢货,只当她是个空有漂亮面孔的花瓶,对她吆来喝去,要不就是只垂涎她胸前二两肉,从不知道给予她应有的对同道的尊重。
她亦是修士啊!一介女子,在魔门,亦是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凭自己的毅力与韧性走到今天的啊!没有点实力,只凭暖床卖色,能在勾心斗角的天择宗活到今天?
可惜,真的很少有人将她当一个值得尊重的修士来看。
可是今天,自己竟然被敌方的人给欣赏了!
还是个傻兮兮的小丫头!
一时间,邝沅不知道该觉得欢喜还是可悲。
那种被认可的隐隐的自豪,却是怎么也收不住。
“你不怕我骗你?”邝沅也奇怪这个李幼蕖怎么敢信任她这个敌人。
她觉得这丫头也太天真了,脑子不知怎么长的。
深夜孤身来此也就罢了,不但不怕她一声喊来孔唐等人,还认真地要与她交换功法。
“我又不是没有辨别力!下卷‘蹑云’篇的末尾,有对应每一层级的反应感触,我会对照的呀!”
小丫头眨着眼,神情天真,见邝沅眼神盯着她,慢条斯理地又道:
“而且,我师父留给我的下卷里设了好几处禁制,说是必须要正确修成‘晓梦术’第二层才能打开。
“如果是错的,肯定打不开。邝姐姐你要是骗我,就拿不到全套功法了啊,这不是害人害己么?
“而且仅仅到第二层,就是你想害我也影响有限。日后我花点时间去琢磨一下‘迷蝶’法诀就能改过来了。邝姐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笨事?”
隐身在旁边的祈宁之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来的路上,小九还在忧心忡忡地念叨,要是邝沅拿假的心得骗她可怎么办?她岂不是白白将师父留给她的宝贝给交出去了么?
没想到,她临场发挥得还真不错!随机应变,无中生有,说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硬是将狡猾的魔女邝沅给唬得脸色阴晴不定。
说实话,祈宁之对魔门的邝沅可没什么好印象。也就是小九,受了凌砄师叔的影响,对正邪、道魔的界线没看得那么不可逾越。
而他身为纯粹的道门子弟,与魔门势不两立是天生的、应当的。何况,这邝沅明明白白地曾在丰阊谷与他们敌对。
小九突发奇想,要和邝沅谈交易,他虽不以为然,但也不能拦着。小九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将自己单方面的好心强加于她身上。
第695章 夜来辨梦晓
祈宁之虽然对幼蕖与邝沅谈交易不太赞成,不过,他也不那么坚决反对。
一路上听小九简述了自己的设想计划,祈宁之觉得,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是,不妨一试。
原则么,
对自己人,是可以松一松的。
何况,小九这么做是为了他们的历练任务,是为大局、大义,那么,小节上就不需要那么严格讲究了。
这一点,祈宁之自认他还是能够灵活变通的。
只是,
他得在暗处守着、看着,防止小九不知人心险恶而落入对方陷阱。
简单点说,
道门弟子之间都不能一厢情愿地坦诚功法,何况小九请教的是魔门妖女?
说起来,小九竟然还挺有策略的。
先是恰到好处的夸赞,令对方欢喜。虽然祈宁之也不知道小九的那几句怎么就合了邝沅的意,既没夸邝沅美若天仙,也没夸她神功盖世,只说她怎么独立怎么不依靠人,可邝沅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和缓了许多。
只能说,女子的心思实在是古怪。
然后动之以利,捏住了对方的软肋。
看起来,邝沅真的很需要那部什么《安期梦决》,想起来,凌砄师叔真是功德无量。
所以,狡诈如这魔门妖女,也不得不乖乖与小九合作了。
邝沅一挥手撤去刚刚那层防护禁制,为自己过于小心而失笑。
就算对方有什么心机,也就是个刚刚筑基初期的小丫头而已。伤了或抓了她邝沅,
既不能威胁孔唐,更不足以用来交换魔门什么利益,着实不划算。那对方要谈的交易还真是可行的。
邝沅一直遗憾手中的《安期梦诀》只有半部,可即使是吕宗主那里,都没有完整的功法。吕宗主说过,这套功法是昔日魔主所留,高明无比,可惜止于金丹中期就没了。
不过,当时吕宗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
“反正,你也够用了!”
呵呵,邝沅虽然当时低头恭顺应声,可心里自然是悄悄“呸”了一声的。
当然,她也知道,要是真的有直通元婴乃至化神的整套高明功法,又是魔主传下,那也轮不到她邝沅来选了。
这套功法与她极为契合,修习起来如鱼得水、事半功倍。她一开了头就再舍不得丢下,虽然仅有半部令她怅恨不已,
但一直抱着到时再说的想法,万一自己洪福齐天,
无意中得到了下半部呢?
多年来她四处参加外出任务,为的就是寻找机缘,日复一日,渴望愈来愈强烈,却也被压得愈来愈深,希望渐渐渺茫。
如今竟然有人主动将另外半部功法捧到她面前,她所需要付出的,只是指点一下其中一个小法术而已,多划算的交易?
“你把你知道的‘晓梦术’给我说说,哪里不通需要点拨?”
邝沅大刀阔马地在幼蕖对面坐下,语气爽利了许多。
这是成交了?
幼蕖一笑,回想了一下脑中所记,欣欣然开口:
“大体都是能顺下来的,只是我心急,有几处我不想试来试去的麻烦。最主要的一处,总纲在上卷开篇,云,迷蝶不知梦,飘然蹑云空。此后一段不甚明了,请问邝道友,何以栩栩然?如何蘧蘧然?”
邝沅错了错牙,这是真将她当做诲人不倦的老师了?一上来就摆出论道的架势。
她原本只想说几个简单的步骤,能施展简易的法术就可以了,没想到还要从总纲开始答疑!
她就是想瞎编,也没法现场有条不紊地编得滴水不漏呀!
只得将自己所知挑了几点道来。其实她对总纲也没多钻研,自行摸索出几点符合法决的规律而已。
确实也还想藏私的,可是这小丫头挖得太勤太深,东问西问,问题忒多!
她有的来不及多想就脱口而出,几番追问之下,她想藏的那些秘诀竟然被套出了大半。
还有的,她都答不出,完全没有现成的答案,只能顺着对方的问题苦苦思索,零零碎碎地挤出点想法,在自己的修炼经历里寻找到隐隐约约的认知。
还担心她编假话骗人?完全没机会!
而对方神情太真挚,感谢太真诚,根本看不出是在套话。
弄的邝沅都有些糊涂了,弄不清对方到底是心机深沉、早有预案,还是率直认真,求学之心过于热切,以致自己都不受控制地被打动了。
竟然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
“所以,何以栩栩然?因忘我。如何蘧蘧然?是知我……”
一通问答过后,幼蕖喃喃自语。
邝沅一怔,她意外这丫头的悟性。
要不是李幼蕖是上清山弟子,邝沅简直都想留下她,好时常切磋。
可惜,这丫头是敌人。
可惜,她竟然用不着手把手地教这丫头,这丫头已经在追问求索中自行把握了诀窍。
要是手把手地教,贴身之际,碰触神识之际,她还是有机会做手脚的……邝沅心里生出股遗憾。
邝沅到底是魔门的人,始终不能忘记对面的人属于敌人一方。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么……虽然未必在眼前害人,但也可以先留一手。
别看此刻两人问答之间毫无敌意,可日后啊,天择宗与上清山少不了要干几仗。她和这个李幼蕖,迟早要斗个你死我活。
要是能趁这丫头学她手诀的时候,预先在对方神识里动点手脚,埋下点隐患,那就漂亮了。
可惜,可惜,这丫头光问些玄而又玄的理论,而不是让她贴身指点。
邝沅看着若有所悟的幼蕖,又是遗憾又是佩服。
这么一分心,她随口又答了幼蕖抛出的几个关于魔门的问题,等回过神来,话已经收不回了。
邝沅给气笑了,正要斥责,对面那个丫头似乎什么都没觉察到,似乎就只是那么随口一问,下一个问题又顺溜地衔接上了“晓梦术”。
邝沅又错了错牙,只好继续当师傅。
祈宁之一直在暗中盯着邝沅。
邝沅那变幻不定的神色,他当然尽收眼底。
小九几次低头下去沉思,或是闭目自行推演的时候,邝沅的眼神就闪出危险的信号,很明显,这妖女在蠢蠢欲动,却又忌惮小九所说的功法禁制。
虽然邝沅始终忍着没付诸实际行动,可她毕竟起了坏心思,哼,到底是魔门妖女!非我族类!
祈宁之更加戒备了。
幸好,小九有青云障护身。而那妖女邝沅,到底没有在眼前使坏。
不知不觉,浓黑的夜色已被掺了清水一样渐渐洗淡了两分。
幼蕖霍然起身,满足地一声喟叹。
“聊得有点多了,颇有收获,多谢邝道友!”
“咻”一下,一个圆圆的果子丢了过来,口干舌燥的邝沅接住果子,好气又好笑。
“这就打发我了?答应我的‘蹑云’功法呢?”
“哦,”幼蕖一拍脑门儿,不是她想占便宜,她也没这个赖账的心机,实在是学得探讨得太投入,她是真的忘了。
第696章 学成两欢欣
有忘性这么大的修士吗?还是名门子弟!
这可是在谈交易呢!
邝沅怀疑地看着对面那个直称“忘了”的幼蕖,心道,这小姑娘若是扮天真,演技也太好了些。简直比她自己当年还要强。
若是祈宁之知道邝沅心里所想,定然要笑倒:没错,小九她就是做事时常有头无尾、丢三落四!时而聪明,时而糊涂。
果然是魔门妖女,
心思忒多。
幼蕖自怀里取出一枚玉简,刚刚要丢出去,临到指尖了,动作一顿,在对方不解的眼光中装模作样地掐了两个手诀,又闭目凝神。
外人看来,
她正用神识投入玉简之中,
在解开什么复杂的锁链之类,然后其上光晕一阵闪动,随即又褪去。
邝沅心里道:幸好这小姑娘守约,消去了玉简上她师父留下的禁制。哎,也幸好自己没动手脚,不然,此时就解不开这禁制了。
果然还是说话算数的好。
“这便是下篇‘蹑云’了。邝道友你教我的秘诀果然管用,师父留下的禁制很顺利就解开了。”
幼蕖笑眯眯地将玉简一弹,邝沅一把抄住,狐疑地看了幼蕖一眼,再将自己的神识投进玉简,一看之下,喜容满面,与她的上篇‘迷蝶’果然衔接得天衣无缝,且更为高深。
“没错吧?”
“没错是没错,”邝沅沉吟着,看向对面的丫头,“你就这么放心将这套功法给我?这可是资敌的行为。等我修炼有成,岂不是给你们道门树立了一个强敌么?”
幼蕖不在意地一摆手:
“邝道友你多虑了,我道门不缺强敌,
你目前还轮不上。”
邝沅心里一堵,竟不知说些什么。
“而且,这《安期梦诀》虽然高明,在我看来,却只是操弄人心的小技,说句不好听的,魑魅魍魉,当不起红日高悬。遇上真正强大的实力,只会被摧枯拉朽。我道门人心若是轻易被这等小技左右,嘿,也不用什么强敌弱敌,直接就走向自我毁灭了。”
那你还学?
邝沅瞪着幼蕖,气不打一处来。
不仅是她的功法,就连整个魔门,都被这个比她还矮一头的小丫头给鄙视了。
虽然邝沅对魔门也不是忠贞不二,但被人这般鄙视,心里头还是冒火的。
可是转念一想,
似乎魔门确实没什么可夸耀之处。
只看自己与眼前这丫头,
这丫头对道门引以为豪,
而自己对魔门,
却是……
邝沅心里一叹,半转过身,手往白驹城方向一指,冷冷道:
“你走吧!下次再见,便是剑上见生死了。”
知趣的就该淡淡一笑干脆离去,彼此再无瓜葛
幼蕖却不依着她的想法来,反而上前一步,饶有兴趣地问:
“哎,你们队伍里那个叫徐建清的半老头儿,他去了哪里?”
就像是熟人之间在互相打听感兴趣的事。
邝沅已经摆出送客的姿态,对方却不接,反而又来问话,气得她胸脯大大地起伏了两下,抿了抿唇,这才道:
“天黑之前他就走了,下午他和曹远切磋功夫,结果说他的一件什么冰系的魔器受了损,要找有水源的地方修复。你问他作甚么?”
说完更气,她为什么要老老实实答这死丫头的问话!
天黑之前才走啊,这之前城主府的古怪应该就和徐建清没什么关系了。
幼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这才“嘻嘻”一笑:
“那我走啦!后面有不懂的,我再来问你啊!”
邝沅气结,这丫头,还真把她当成了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了?
幼蕖说完人就凭空消失了,连个飞去的动静也没有,弄得邝沅要瞪眼都找不到对象,她一个大步上前,将幼蕖刚刚站立之处反复踩踏找寻了一圈,确认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这身手,要是搞个暗夜突袭,自己这只人心涣散的队伍只怕不能保全。
邝沅在原地站了一会,没好气地跺了两下地,捏紧了手中的玉简,脸色却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实这一夜,除了这心心念念的“蹑云”功法到手之外,她也是有收获的。
许多问题,幼蕖问她,她不得不深入思索,有不少她原先只知道怎么去做的步骤,这一夜才在连环的问与答中逐渐明晰为何这般做。
原先散乱的小技法,被隐隐串起了一条绳,一条提纲挈领的主线呼之欲出。
原来一个小小法术关联这那么多至高的原理,原来学法术可以这样学!
她原先达到的层级是技艺,过了这一夜,她却触摸到了义理的边缘。
原先不敢想的宗师级别的领域,她如今也模模糊糊看到了轮廓的影子,竟然敢生出探个究竟的奢望了。
窥探到一丝登堂入室的可能性,邝沅心里不禁火热火热的,不禁瞬间浮想联翩,若再有机缘,能循着那一丝缝隙,往里再钻一钻,定然就获益无限了。
夜风一吹,邝沅火热的脑门凉了不少,暗生警醒。这“晓梦术”实在是柄双刃剑,修炼神识,却也消耗心神;善于操弄人心,却也令人心易于浮动。
忙了大半夜,精神稍有疲累,便露出根基不稳定的薄弱来。
那丫头至少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这一套梦诀只是小技,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鬼魅技法都是浮云。
自己还是得向道门借鉴一些稳扎稳打的功法,先强大真正的实力才行。
当然,先要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回去再说,这一路,少不得还得忍着恶心与孔唐那厮软语周旋,忍着恶心让他稍稍占点皮面上的便宜。
想到这里,邝沅望向那堆渐熄的篝火,那里几个人头凑在一块,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邢老三大概拍了句马屁,拍得很成功,孔唐得意的声音有些飘,曹远也夹在里头陪着小心说话,张文可自然也在顺着孔唐的意思跟着呵呵而笑。
只少了徐建清那老儿的油滑腔调。
是啊,这姓徐的去哪里了?
不是说,让他们这支队伍就在白驹城外头耐心等着的吗?上头自有安排,说了不要擅自离开,要干什么,自会通知他们。
第697章 雪卫换形来
邝沅觉得其他人可能会擅自离开一下,干些私活儿,毕竟孔唐这厮只知道以强凌弱,队伍里对他表面服从而貌合神离的有好几个。
可是徐建清是出了名的爱攀高枝,又拍得一手好马屁,孔唐丢一个眼色他都颠颠地跑来跑去,恨不得孔唐睡觉的时候他都将自己肉身给垫在下头,
生怕老大硌着了。
至于逢高踩低更是有的,对邝沅这些人则阴阳怪气,人品着实低劣。
邝沅对徐建清颇为不喜,能远着就远着。不过,此时也不免多想一想,那上清山的小丫头都留意到了徐建清不在,还有意无意地来相问,
莫不是这徐建清偷偷干什么去了?
确是有些蹊跷,
邝沅心里升起了疑云。她一直冷眼看孔唐那一群人,所以有些事更清醒通透些。
昨儿徐建清好好的要找曹远切磋,天知道,这姓徐的若是真用功,也不会到处寻靠山了。
这就有些奇了。
而曹远又是出了名的谨慎和气,不过是场切磋,没有大动干戈,怎么会弄坏徐建清的魔器?
这也奇。
况且,即使是魔器受损,按照徐老二的德行,胆小如鼠又奉上头如神,是不会将上头勿得擅离的命令弃诸脑后的,何况还要把拍老大马屁的最佳位置让给邢老三?
最不可能擅离的徐建清却是跑出去修复魔器了?
徐建清此人最擅搜宝敛财,腰包丰厚得很,坏了件把魔器有什么,眼下又不是没得用。
他那名为“蒿里行”的一双短戈才是日常用得最多的兵器,又另有宗主赐下的护身魔宝,
一两件魔器也值得他特意跑开?
当然,冰系魔器是较为难得……只是,没怎么见过徐建清这厮用那冰系魔器啊!他惯用的是水系,以他的修为,用冰系会很吃力罢!
哼,这人就是鬼鬼祟祟的,从来都没个露在台面上的亮堂样儿。
邝沅一哂,罢了,那姓徐的怎么鬼祟也没碍到她。她这是给李幼蕖那丫头带歪了,净操些无关的心。
徐建清不管干什么,也傍上了孔唐这条大腿。而她邝沅,还要时刻提防着被人得手呢!
上头马上就有新的任务下来,她迟早会再被支使起来。
在这之前,她赶紧将玉简上的下篇法诀记熟,最好能修炼个几成,这样哪怕孔唐在回去路上翻脸,她也多一分自保之力。
想定了的邝沅发狠地一笑,冰凉的眼神扫了一眼远处,随即并指在自己的天池、神封两处连点数下,当即额头汗出,
脸上的血色立刻黯淡下去,
变得如纸一般苍白,嘴角却流出一星隐隐约约的殷红。
然后,挥袖,撤去那层极淡的黑雾。
在外头看来,她是打坐调息了一夜,伤有小愈,但整个人的憔悴之色依旧肉眼可见,终究是元气未足。
……
数百里外,一处山涧汇成的深潭边上。
虽是和风星夜,这一片却是水汽弥漫,寒气逼人,大半的潭水都被森森寒气凝成雪花,漫天飞舞不休。
四周的草木都被冻作绿色冰雕。
若被人看到,多半猜测正有人用这一潭水演练冰系灵器法术之类。
漫天飞雪的中央,有模糊一团黑色,只是看不清是什么物事。
这雪花不仅挡住了视线,也隔绝了神识。哪怕是有心窥探,也不能一见内里的情形。
飞雪中央,竟然是全然的空寂安静,片雪也无,如被白色蛋壳包裹住的另一方安宁天地。
其内有一人,正是魔门队伍里失踪的那个徐建清,他的对面,是一尊通体莹白的雪人。
此时的徐建清,不同于面对孔唐时他的卑躬屈膝,少了油滑嬉笑,更表现出发自心底的谦卑与虔诚。
那雪人的头面部分突然簌簌落下些许雪沫,竟然幻化出一张人脸来。
徐建清毫不惊奇,神情愈发恭顺。
那张人脸由虚转实,由模糊而清晰,几息之间便化作雪身之上的一颗真实脑袋,臃肿雪白的身体配着常人头颅大小的黑发黑帽,甚是扎眼。
偏还带着黑色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幽黑的眼眸如两孔深不见底的地洞,看得人心底发寒。
“这次的雪卫比前次的好用些。”黑色面具下的人脸咕哝了一句,伸脚踢了踢地上的一摊坍塌的雪堆,“这破玩意儿,用了好几个才传完,还是没有真身方便。”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他的语气却是难得的轻松,徐建清甚至能从中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这是因为徐建清极擅察言观色,又反复揣摩对面那人许久,才能于细碎处得到微末信息,他眼神闪了闪,腰身更弓了:“是,黑侍尊、少主您神功大成指日可待!”
他一句话中间顿了一下,改口之后语气愈发热切。
黑侍尊听他改呼“少主”时,幽黑的眼神投过去,似是凝视着确认什么,不过一息的功夫,便仰起头。
他看着身体四周飞舞的雪花,不知在想些什么,徐建清也不敢打扰,就弯腰默默等着。
良久,黑侍尊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丰阊谷以来的情形,我从雪卫身上都看到了。过程么,不打紧的,且让他们胜过几分。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重,重要的是结果,你们在最后笑就行了。”
听他这么说,徐建清悄悄松了一口气,赔笑道:
“属下一行真是尽力了。少主您不知,道门那几个小儿,丰阊谷一路过来有多神气!不就是扮凡人混过了一个月么?还有就是那稀奇古怪的棋盘上又赢了一局,算的了什么本事?
“我们这方,力气都没用得上!正窝着火呢!您说得对,想让他们得意,最后才知道数得一败涂地,哈,道门也该大大地折一回威风!”
“嘿,扮凡人,这一题出得有趣,比得也有趣。可惜,我不曾适逢其会。”黑侍尊的语气听上去真的饶有兴味。
“少主您说笑了,您哪里用得着和人比这个?”徐建清见他的少主语气和缓,也壮着胆子应和了一句。话能越说越多,越说也更能拉近关系。
他不想与少主之间只是唯唯诺诺的上下级关系,要精诚合作,须是多些情感的融合。主仆之间,也应有相互的信任与欣赏。
不一句一句筑起交流的基础,哪有默契与认可?
徐建清很愿意多与面前的人交流些带有个人观点的汇报。
这位少主虽然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是到底是少年人,对这样的比试感兴趣也是正常。
“我是用不着比这个,我倒是挺想去下那盘棋,嘿,不然哪轮得到那小子……”黑侍尊幽幽说道。
徐建清虽然想与对面的人多说些话,可他也觉得今日这位少主的话渐渐有些多,不似往日冷冷吩咐完,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就消失。
可能也说明少主对他徐建清更加信任了,当他是自己人了。
第698章 暗夜各来去
一想到少主对自己越来越信任依靠,徐建清老奸巨猾的心也热了一点软了一点,顺着黑侍尊的话风道:
“那棋局是有些意思,您心胸眼界自来高人一等,运筹帷幄自然是不在话下,您若去下那盘棋……”
说到这里,徐建清犯了难,
心里嘀咕起来,他不知道黑侍尊说的“那小子”是道门的祈宁之,还是己方的张文可。
按理说,少主他是魔门的黑侍尊。
可是,传音纷纷,这位少主的经历……
“哼,
我若去下这盘棋,
哪会下得那么乱七八糟?我在雪卫眼里看到的,
什么松子儿、元宵,烤鸡腿的,道门就培育出了这样的人物?上不得台面!要不是我只能借用雪卫身躯,我都要掀了那棋盘!”
黑侍尊竟然说得愤愤,竟然流露出普通人的情绪。
徐建清心里一抖,不敢再接话了。
“要是我去下棋……”
黑侍尊说了一半,却也不再往下说了。
他能说什么?说他会更默契?可意会的暗语会更多?与上清山的李幼蕖会配合得更加天衣无缝?
徐建清额头渗出了汗水,他听这位少主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满是不甘?竟然站在道门那个祈宁之的位置,假想在指挥那个李幼蕖走棋?
“少主,这话说不得。这是在属下面前……”徐建清终于鼓起勇气,嗫嚅着说了半句,半辈子以来,能让他斗胆说出真心话的,可没几个。
可能有些冒险,可他此时不得不说。
黑侍尊的眼神自空中转回来,盯着徐建清半晌不语。
徐建清神色虽然惶恐,但并不退缩,
丝毫不动,任由额头汗滴流下。
黑侍尊突然“嗤”地一笑:
“你以为我会干什么?我不过是嫌那棋局走得乱七八糟,一时看不得蠢人罢了。人家有谱,你们没谱,张文可是白长了个聪明面孔!还自以为高明,跟着人家亦步亦趋,以为这样就能占便宜了?”
徐建清听得苦笑,他简直不知道面前这位少主是帮着谁的,是气恼张文可不争气,还是夸敌方走得好?
他顿了顿,还是道:
“说实话,当时大家都不太有把握,也就张文可懂一点棋局。要是我们上,多半更差。而且,这样的棋路,开始也是奏效了的。”
难得,当时徐建清跟着孔唐后面,对张文可与邝沅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表现得不以为然,
此刻竟然说了句公道话。
因为这是在少主面前,
不是拉踩的时候,
也要让少主得到更公允的信息。
黑侍尊一声哂笑:
“可笑你们糊涂无用。对方也没什么高明的路数,
就是仗着配合尚有几分默契,你们就全然接不上了。说起来,还是平时只顾着勾心斗角,没一个真正为了圣门大业能做到精诚无私的。
“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我只说一句,白驹城事了,一切按计划行事!你们务必拿出全力,若还是为了保全那点私利,拉拉扯扯互相牵制甚至拖后腿,休怪我找上乌思玄,碎剁了孔唐那几个!”
话越说越狠厉。
这才是雄才伟略、英明神武的魔门少主该有的态度!
徐建清心里一轻,再度俯下身去:
“属下听令!少主放心,管教那几个道门小儿有来无回!”
“掌中转日月,山河入毫厘。且将棋作世,孰知世如棋……”
黑侍尊喃喃了几句,重复的正是丰阊谷谷主在棋局开始之前的所言,他语气竟然有些怅怅:
“这姓廉的,有点见识,算是个人才,可惜……”
徐建清自认他懂少主的心思,是可惜这廉澄迈执意中立,不肯归于魔门。
“属下也觉得,这位廉谷主似乎身兼数家之长,若他得见少主,定然为少主天资所折服,归于圣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徐建清斟酌着说道。
“哈!”黑侍尊仰头一笑,“天下英才多矣,也不必将此人放在心上。我不过是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关于棋局的话,有人说,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一时有所感触。你觉得如何?”
徐建清哪里懂这些?少主的意思是……是刚刚所说的,要笑在最后是吗?他干笑两声,道:“少主高见。”
黑侍尊只当没听见徐建清这句奉承,撑着雪人那粗苯的身躯竟然踱了两步,突然念念有词:
“局定宪矩,道列经纬。
生杀在手,与夺指颐。
虑患谋身,筭着运甓。
暗查几微,自见玄机。”
念罢,他一振双臂,圆滚滚的身躯上雪块簌簌而落,颇有些滑稽,可即使是隔着面具,徐建清依然能感受到少主的激越昂扬之意。
“怎么样?我若是去,取胜定然是易如反掌!”
徐建清心怀激荡。
他当然还是没听懂。
可是这不妨碍他打心底佩服少主的悟性与胸怀。
和刚刚那什么寡淡无味、毫无进取之意的“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相比,少主刚刚所念的这一长段虽然佶屈聱牙,却听起来很是艰深高明。
少主的领悟力,比起三大宗主都要高出数筹。
果然不愧为他徐建清的少主!
徐建清多少年前选定了自己的主子,以为从此可以大展宏图,开辟不凡基业。
没想到天翻地覆,高楼转眼坍塌。
他只能凭着一张老脸和油嘴,不惜被人看作坑蒙拐骗之徒,百般偷生,苟且混日,四处逢迎。
所幸,奸诈油滑、黑心厚皮在圣门里是挺好的一张护身符。
所幸老天有眼,终于等到少主降世。
他徐建清终于能亲手扶起断折了的理想大旗,为昔日主人描绘出的那张盛世宏图实现有望而带着劲地活下去、干下去。
……
幼蕖与祈宁之回程更为迅捷。一来是两条青云障残缕融合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二来是事情顺利,未免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思。
回到仪宾馆的时候,天色尚未大明,众人犹在各自房内清修。
俩人悄悄地潜回了自己房间,重新布下禁制,相视一笑。
幼蕖找到几分昔日和八哥一起偷偷捣蛋顽皮瞒过了师父哥哥们的耳目的得意感。
第699章 此树是何树
临回自己房间之时,祈宁之忍不住又回头嘱咐:
“你小憩片刻,等会还要问小地绎镜话呢!白天估计也不少事。”
虽然修道之人一夜无眠并不算什么,但他看那“晓梦术”极耗心神,小九又钻研不休,有些不放心,多嘱咐一句才好。
幼蕖笑着应了一声,
并未嫌祈宁之婆婆妈妈。
这个时候自然要乖一点,她拖着听话稳重的祁大哥往敌方乱跑,还要瞒着胡峤师兄等人,他肯定满心无奈吧!再任性可就让人太心累了。
各自打坐养神不提。
未几,红日大亮。
幼蕖略一沟通小地绎镜,还没来得及喊祈宁之,就看到禁制轻轻亮了两下,那是隔壁的人在轻轻地和她打招呼。
应该是祈宁之也休养得差不多了。
真巧了!
幼蕖撤去禁制,
祈宁之一步迈入,两人正要说话,就听到门外卢潇潇在喊:
“幼蕖,你赶紧来看,看我发现了这树叶什么?”
幼蕖心急,大步上前,一下推开房门。
卢潇潇一阵风地卷了进来,正要开口,就看到祈宁之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由有些诧异:
“祁师兄,你也在?你也有事?”
她掌上托着一只玉碗,用玉芝衣封着口。
祈宁之眼神一转,先挥手在三人之外又加了一层防护禁制,才从容道:
“我正要来问幼蕖师妹那片树叶的情况,没想到正好遇上你。”
卢潇潇不以为意,转而对幼蕖道:
“你看,这是我用百生胶泡出来的树叶……”
她将掌上玉碗托举至幼蕖面前,神情得意:
“要不是我灵机一动,
试着用了百生胶,也不能发现这树叶的诡异之处!嘿,要是其他人,将这树叶磨成粉都不能够!”
“所以我知道只能交给潇潇姐你呀!”幼蕖顺着捧了一句场,伸手接过玉碗,揭开那层密封的玉芝衣,声音戛然而止,“这……”
祈宁之心知有异,一步迈上前,看着玉碗中那蠕动的物事,也愣住了。
晶莹的玉碗中,青绿色的半片树叶被浸泡在淡碧色百生胶里,这没什么,诡异的是,那青绿树叶的断口处,生出了许多细细的触角样的物事。
不,也不能说是触角,内有血丝活动,犹在不断生长,倒像是人的皮肉。
“我费了老大的劲,
想根据这树叶反推其生长过程,什么古木逢春、枯枝活转我都试过了,都不行。后来死马当做活马医,用救人的法子一试,嘿,你们猜怎么着,竟然成了!”
活树的法子不行,救人的法子却是可以!
百生胶能令白骨生肉,没想到也能令这落叶生出血肉来!
幼蕖与祈宁之不由心惊。
祈宁之看了一眼幼蕖,足尖一点,飞也似地出了门。
“咦,这人,我来的时候他比我还抢先,我才说了一半,他倒跑了!”
卢潇潇随口说笑一句,就见幼蕖脸色凝重,不由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为这树叶?”
幼蕖握着那玉碗,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她轻轻摇了摇头:
“潇潇姐,你没亲眼看到那游玉成和游书华对这小树的看重,我当时在一旁,那感受着实不对劲。游书华轻抚落叶的时候,那种反复摸索,不像是抚一片叶子,倒像是……像是在摸着一个人手一样……”
甚至像是在探查某人的经脉。
“祁大哥肯定是觉得不对劲,所以去喊胡峤师兄他们了。”
卢潇潇脸色古怪地瞅了一眼幼蕖:
“你喊祈宁之为‘祁大哥’?”
本也没什么,可是幼蕖喊胡峤依旧是“师兄”,这一对比,就有些区别了。
她确实没见过这两人日常在大家面前有多亲近。
幼蕖也没想到今日脱口就在外人面前将“祁大哥”喊出来,自己也有些意外。
其实在少清山这是寻常事,但少清山分别之后重逢以来,她一直客套而生分地喊“祁师兄”,同样,祈宁之似乎也不太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他们有过多的旧日情分。
约莫是这两日俩人合作渐多,同进同出,更瞒着众人出外同行了一夜,似是回到少清山那种氛围之中,她便自然对他回复了亲近之意。
“哦,以前言真君和我师父见面时,我们在一处相处时,都这么喊的。后来许久不见,也各自大了,才有些生分了。”
幼蕖毫不在意地随口解释了一句。
卢潇潇也不是个爱在这上面捕风捉影的,见她大大方方,便丢开了,又取出清量镜:
“你看这镜儿所摄下的小树全貌……”
门口人影晃动,却是大家都赶了过来。
胡峤的声音先传来:
“李师妹,听说你夜来与卢师妹论道,有了新的参悟?”
幼蕖朗声接道:
“正是。潇潇姐与我夜探此次历练心得,对心境提升颇有助益。我等既是同行同伴,自不敢有所隐瞒,当摒弃门户之见,与大家畅谈所得。”
这些明面上的话自然都是给城主府那些关注他们的人听的。
胡峤指尖连动,布好防护,其余人自然亦知道该如何行动。
在众人言笑晏晏高谈阔论的幻象之下——
胡峤脸色严肃,盯着玉碗中树叶生出的血肉。
“再看这个……”
卢潇潇捂着鼻子丢出另一只玉碗。
碗口的玉芝衣刚刚揭开,一阵腐臭就冲入众人鼻中。
见大家猝不及防被恶心到的模样,卢潇潇大笑:
“可不能只恶心我一个人!你们不知道我夜里一个人对着这半片树叶时,都要吐了。”
大家又是嫌弃又是忍不住要看过去,第二只玉碗之内,小半片树叶如腐烂的活物,渗出淡红色的血水,其味中人欲呕。
哪有这样的树叶?
怪不得,那游书华连每片落叶都看得那般紧张,必须当场烧毁,不让外流一片。
虽然昨日多数人还觉得拿这树叶当作关键有些小题大做,可是此时,都心里一警。
“这小树忒狡猾!换了凡俗普通的树皮,又改了树叶的形状,确实不好认。我是用了荣山派的秘法才勉强辨认出。你们看这镜儿之内……”
卢潇潇指着清量镜里的小树,细细说了一通。
未了,又得意地点着镜面,道:
“这培树的人,手法是够高明,却忽略了什么样的水土节候才该有什么样的树皮树叶,天然而生的看似简单,其实是会有一套微妙圆满的循环。而他东拼西凑的,偏偏没顾得上常识,所以假的就是假的,怎么都模仿不来自然的化境。”
傅猷赞赏地看着她:
“潇潇果然有见地,若非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转向幼蕖:
“若非李师妹与卢师妹二人发现了这树叶的不对劲,我们可能就要犯大错了。”
“所以,卢姐姐,这是株什么树?”胡玉听了半天,见大家都若有所悟,偏她看的典籍少,见识也差些,等不及要问。
“这是一株……”卢潇潇玩味地看向傅猷,挑眉斜睇,“你说呢?”
这是要考较的意思了。
第700章 此树名尸宅
傅猷本来随意一猜也就罢了,不管对不对,和大家一起参详参详才好,并无什么一定要说中的必胜之意。
可此刻被特意点着来考较,以他的性子,焉能被考下去?尤其是他心仪的女子发问。
他琢磨了一下,心里犹自踌躇,
却故作轻易平淡:
“这树特异的很,确实不常见。幸而我看过一本南疆杂记,似乎有些影子。莫不是,树名尸宅?”
真海眼前一亮,拍案而起,脱口而出:“谷漏子!”
卢潇潇满意点头:
“正是!以我之见,这十有八九是南疆边陲处极少见的尸宅树,
正是佛门称之为‘谷漏子’的恶灵之树。”
傅猷心头一松,
见卢潇潇看过来,故意用两根手指在额头一拭,笑道:
“幸好猜对了。给你吓得,这汗都下来了。”
卢潇潇眉头一挑,嘴角勾笑,双臂抱在胸前,潇潇洒洒地支着长腿,是女儿家里少有的英帅之气。
傅猷的眼神对上,一笑之后,和大家一样,将目光转向清量镜与玉碗。
小小甜美且记下,当前大事要紧。
树名被喊明了,大家都心里一沉。
尸宅树是极阴邪之物,需要用人的血肉供养。佛门的经典里,将此树述为地狱之恶物。
要育出一株可用的尸宅树,所需的滋养,用尸山血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育成之后,这树的枝枝叶叶便若人的肢干一般。
昔日有培育此树的魔门中人,
等于多出许多条性命。一旦被敌人伤残了躯干,便斫下一根树枝,用秘法接入己身,补全残缺。
甚至,据说,可用此树做出一个活生生的替身来,有血有肉,容貌、躯体甚至心智魂灵,都可与本人一般无二。
后因此法太过逆天,甚至魔门自己人也因觊觎不得而引发了嫉恨,抢夺过程中,魔门已知的有限的两株尸宅树被连根摧毁。
后来亦曾有人千方百计要重育一株尸宅树出来,只是终不可得。据说此树原生于南疆,其踪迹在朱宸州的深山老林里有些断续缥缈的传说,但从未被证实。
这样的阴邪之树,竟然出现在凡俗地界?
联系上幼蕖所言,怀疑城主游玉成身份有问题,那其中蹊跷,就值得回味了。
若说是为了安全起见,
凡俗的帝皇王侯培养两个替身也是常有的,可是这样硬生生造一个连神魂气息都一般无二的,就不是为了防止等闲刺杀所用了。
只能是,为了防止被修士发现。
防的是谁,还用问吗?
胡峤脸色凝重,他再不懂灵植,也知道,在凡俗界的城主府出现这样一株饮血吃肉且能生长出类人血肉的恶灵之树,必定是关联着魔门的某些阴谋。
他顾不上为卢潇潇的眼神所向而发酸,心里只有懊恼,对幼蕖施了一礼:
“李师妹,是我轻忽了,多亏你眼睛亮。此树看来关系重大,须是请你与卢师妹再去查看一番才行。”
幼蕖侧身让过胡峤的礼,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胡师兄客气了。便是我,也未想到这株小树竟然是传说中的尸宅树,还得亏潇潇姐见识不凡,认出了这阴邪之物,才令大伙儿重视起来。”
卢潇潇伸手在幼蕖肩头一拍,傅猷便在一旁道:
“李师妹你既然能在城主府探查而不露行踪,可否方便带潇潇同去?那株尸宅树既然掩饰得巧妙,还须荣山派的仙子当场验看才最稳妥。李师妹只怕还要拿两只纸符人儿出来装一装。”
卢潇潇的想法正与傅猷一致,她便也不消再重复了,只笑着斜睇了他一眼,那一丝小小的俏皮,透着自己人才有的亲昵。
什么“荣山派的仙子”,偏他作怪!
祈宁之旁观在眼,心里不由一笑,他开口道:
“我亦可同去,在一旁照应。”
胡峤点头:
“如此甚好,祁师弟和李、卢二位师妹去城主府再探一回。我们便裹同纸符人儿在城里转转,昨日城主府行事张狂,今儿也该我们去扳一扳。”
胡玉伶俐地接着道:
“哼,正好我们多找些事儿给城主府做,让他们忙起来。这样城主府内李姐姐她们就方便多了。”
卢潇潇伸手准准地在胡玉鼻头一捏:
“小丫头,我们明明是去了三个人,你眼里只有你李姐姐。”
胡玉嘻嘻一笑,躲开了第二下:
“没有李姐姐,你们谁也进不去!”
众人“哈哈”一笑,各自领了事做。
……
卢潇潇藏身在幼蕖的青云障残缕之下,啧啧称奇:
“久闻白石真人青云障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幼蕖手抚过肩头如水样轻滑的青纱,一声喟叹:
“我修炼至今,关键时候,还是要处处仰仗先人遗泽。”
卢潇潇见她小小的脸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心里怜惜,故意笑道:
“小小年纪,偏学着老人悲春伤秋,老气横秋的,装也装不像,笑煞人也!”
幼蕖知卢潇潇是逗她开怀,感念她好意之余,也不由暗责自己公私不分,时不时冒出来一些伤痛之意。
幸好对面是卢潇潇,若是别人,安慰也不是,装傻也不是,同情更不是时候,岂不尴尬?
“咦,你这也是?”
卢潇潇指着祈宁之的那片青云障残缕,有些纳闷。
“我这片是借来的,”祈宁之大方笑笑,“少清山两位师兄借我的,我并非物主。”
“原只容得一人,幸好在玉昆山得了不少庆云,将这青云障残缕修补了一番,不然,潇潇姐你不免要藏头露……”
幼蕖原想说“藏头露腚”,这是姑姑从小笑话她和八哥捉迷藏时常说的,只是她话到嘴边,突觉不雅,最后一个字便笑着吞下去了。
卢潇潇也大致听懂了,笑着拍了她一巴掌:“小妮子原来也会说促狭话!”
祈宁之心道:小九俏皮的时候多呢!
一想起小九神采飞扬、笑语如珠的模样只有他见过(少清山以外),祈宁之心里不免一乐。
卢潇潇瞅着祈宁之一脸“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的得意,心里“嘁”了一声,明明白白地送了个白眼过去。
第701章 寝室察异常
卢潇潇突然发现祈宁之以往给人的稳重印象都是假的,什么如玉公子?应该什么都不形于色啊!怎么点小事儿他还嘚瑟起来了呢?
就该像胡峤那样,像玉雕,像山石,虽然亲近不起来,可也让人放心,不需要任何情绪的波动和顾忌。
卢潇潇心道:你不就是比我早几个时辰知道这树有问题么?主要功劳还是幼蕖的,
你得意个啥?
她突然觉得玄机门双璧中的这一枚其实有些傻气。
小丫头喊这样的人为“大哥”,只怕他担不起。
正巧三人已行至城主府的园子深处,前头正是那株小树,她一拉幼蕖:
“就是此树么?”
“正是。”祈宁之正了正脸色,答道。
他发现卢潇潇瞅他的几眼有些古怪神气。
卢潇潇却不理他,又低声问幼蕖:
“那游书华可曾说连每粒泥土都要看守好?没有?谅他也想不到。那好,我们去树下,我得看看树下的土。”
幼蕖依言,祈宁之被抛在后头,
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但也乖乖地跟在二女身后,人家看土他也看,仔仔细细地琢磨。
卢潇潇伸手拈起一小撮泥土,闭上眼感知后脸色严肃:
“确认无疑了。这土质冷热相济,调配得刚刚好,一般人看不出异常来。我们荣山派移栽异域灵植时,往往也用此法。
“还有,土里加了百年名刹的香火灰,用来掩盖邪厉之气,你们闻闻看,是不是和真海的念珠有几分类似?真真心思绝妙,培育此树的人,是个高手。可惜,没用在正途!”
荣山派极擅培育草木之道,卢潇潇亦是此中高手,一探查到土中奥妙,
便生出收获新知的欢喜来,对培育此树之人亦有些惺惺相惜的微妙赞赏,便不免遗憾此人一腔才智竟然为恶。
幼蕖与祈宁之各自拈了土粒细细感知,果然如此,有极细的香灰掺在土内,不由皆是惭愧:
“当日我们只顾着看树,也发现了树根底部是新土。却没想到弄点树根下的泥土回去研究。到底疏忽了,所以,还是得你来。”
卢潇潇对着祈宁之,貌似随意实则自得地一挥手:
“术有专攻嘛!”
幼蕖突然听到小地绎镜的声音在不远处招呼她,心里一动,将卢潇潇往祈宁之的青云障下一推:
“我往那边去一下!”
说完,她如风似地一卷,就飞开了,剩下卢潇潇与祈宁之顶着同一片青云障,两人面面相觑,竟然无话可说。
两人俱是好气又好笑。
所幸没多久,幼蕖就飘了回来。
一回来,她就看到祈宁之那片青云障之下,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看到她回来,
两人又齐刷刷不满地瞪向她。
幼蕖纳闷:“怎么了?你们瞪我干什么?”
“还好意思说?你把我一推,让我们这么大两个人同顶着条青纱,也不管人尴尬不!”
卢潇潇冲回幼蕖的青云障之下,气愤地埋怨着。
“这有什么?我和祁师兄不也这么一处待过?你又比我宽大了多少啦?”
幼蕖左右扫了一下卢潇潇,觉得她有些夸张。
祈宁之和卢潇潇刚刚在一起当然尴尬,可被人这么嫌弃,他也不乐。
“幼蕖师妹你不知,她和傅猷师兄在一起就不会尴尬。”
祈宁之撇撇嘴。
卢潇潇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玄机门双璧的这一枚,不仅冒傻气,还身具长舌妇的特质呢!
幼蕖被面前两人弄得发笑。都是八大门派的精英弟子,平日都老成精明得什么似的,怎么这会子两个人偏偏孩子气了,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瞪得跟乌眼鸡一般。
说不得她只好来做老成持重的那个中间人。
“好啦,你们可知道刚刚我知道了什么?”
她谁都不好偏帮,只好抛出一个新鲜话题来引开两人的注意力。
卢潇潇果然被吸引了:
“又有什么?”
祈宁之却得意地晃了晃头:
“我知道。”
他每个字都特意咬得特别清楚。
肯定是小地绎镜和幼蕖说过话了呗!肯定是昨夜在游玉成寝室里发现了什么。
这人脸色又是那种欠揍的神气!卢潇潇的手在袖子下不安分地动了动。
幼蕖好笑地轻轻按住了卢潇潇的手,道:
“我探查到城主寝室之下有密道、密室,密室之内有人。夜里游书华竟然没回自己住所,而是守在密室之内,还亲手端出一盆血水,浇在了那株尸宅树下。”
卢潇潇虽不知幼蕖是如何得知,但她晓得这丫头身上稀奇古怪的宝贝甚多,既然幼蕖这般说,那就是无疑了。
幼蕖也更乐意与卢潇潇共事,很多不方便说的地方她不需多解释。
卢潇潇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如何达成,也不好奇她有何异能,两下里极是爽利。
“那密室现在可进么?”卢潇潇简短地问。
“可以。”幼蕖答得也很干脆。
“行,走!”
青云障裹着幼蕖与卢潇潇无声无息地飘向城主府的最深处,祈宁之跟在后头,警惕地四处张望,防备有什么突发禁制。
卢潇潇偷空瞅了一眼身后,虽然她对祈宁之能得到少清山的青云障残缕有些不爽,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做事还是有点靠谱的。
幼蕖看了一眼头顶只有她能看到的小地绎镜,心里想着刚刚小地绎镜告诉她的话。她没完全转述出来,那太匪夷所思了。
反正他们肯定要下到密室里,两位同伴到时自然能亲眼看到。
卢潇潇放出神识,将前方那栋建筑扫了又扫,怎么也没发现那一带有什么密室密道,只能摇头叹气。她不是不相信幼蕖,而是感慨修道之人也有被凡俗蒙住了眼睛的时候。
这城主府的人,贼精贼精的,不像好人处。
绕过两列刀戟鲜明的侍卫,又让过了一波一波的巡查队伍,才进得那游玉成的寝室。
虽然什么都还未见到,卢潇潇心里已经“哼”了一声,防备这么森严,定然是心虚有鬼。
招待他们的时候,说话和姿态都漂亮得很,暗地里,却不知在搞什么。
他们十人是八大门派的弟子,是为道门与白驹城的合作而来,又不是刺客反贼,城主府这样布置得外松内紧,所为何来?
不由得,卢潇潇对地下的秘密提起了十分兴趣。
“嘶……”
隔着青色薄雾,卢潇潇忍不住吸了口气。
幼蕖与祈宁之也是同样的反应。
眼前游玉成的寝室,岂是用绮丽豪奢可以形容的!
目力所及,都是金堆玉砌、重宝累珠。
屋顶明显是新改的,旧色积年的粗大梁柱被改成富丽堂皇的藻井,藻井内满满的描金绘彩,各种飞仙异兽、芝兰祥瑞,世间能想象到的好物事都集中于此。
陈设更是件件看得出“昂贵”二字来。
仅仅一张牙床,垂下来的每根丝绦都描龙绣凤,坠着各色珠宝,床架上镶嵌的螺钿贝母光彩耀目。
“我都嫌晃眼,这红光绿闪的,这厮是怎么睡得着的?”卢潇潇发自心底地表示疑惑与鄙夷。
寝室里堆积的富丽陈设远胜晚宴的厅堂,简直可以用“恶俗”二字来形容。
鲜艳的红珊瑚栽在同样鲜艳的翠玉盆里,鲜紫的锦绣靠背配着宝蓝的椅搭,四处帐幔帘头上金丝累着银丝、玛瑙叠着宝石,每一处都透着“泼天富贵”的意思。
就恨不得躺在珠宝堆上睡觉了。
“这……王侯世家,哪有这样的堆砌?”祈宁之叹气,眼睛都眯了起来,实在不习惯这样闪**人的五颜六色。
幼蕖也被晃了晃眼,好在她还记得最要紧的事,一指墙角:
“那边!”
第702章 密室内何人
祈宁之与卢潇潇顺着幼蕖的手指瞧去,却见墙角摆着一只黄烘烘的纯金美人觚,里头插着大枝的艳色牡丹。
定然是机关在彼处了。
凡人倒也聪明,没有阵法禁制,却一样有巧心设计,弄出什么机关密室来,差点就能掩过他们一群修道者的耳目。
祈宁之自忖,
若是他孤身来自,只依靠神识搜索,多半要被瞒过。
“眼下正是牡丹花开的好时候,我瞧着这城主府的园子里,老根的牡丹不下数百本,开得跟云霞也似,刚刚连外头花厅里都插着鲜牡丹,
可是这花瓶子里头,
却插着的是像生的绢花?”
卢潇潇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幼蕖笑而不语,
伸手将其中一只牡丹轻轻一拔——
墙角“咯”的一声轻响,缓缓露出一个洞口,一条宽阔的青石阶伸向黑暗之中。
“我已设好预警法阵了,此时游玉成和游学林都在外头,我们正好下去。”
幼蕖手指弹出数个光点落在四周角落,并让小地绎镜留在外头照应。
祈宁之与卢潇潇跟着她,步入黑暗的密道。
幼蕖伸手在墙角摸索了几下,“咯咯”轻响,那门户又关闭上了。
“你这丫头,倒也灵巧,倒像是来过此处的一般。”卢潇潇夸道。
“世俗机关,无非这几种。入得密道,必在附近有关闭开启之法,否则,里头的人如何进出?不是凹陷,就是凸起,
我二哥曾给我们做过好几个密室机关,
可以说,天下机关之学,尽在我二哥掌握。我学的,只是皮毛罢了。”
“你谦虚了,二哥的本事,你没七八,也有五六了。”黑暗中,祈宁之的声音响起。
卢潇潇“嘶”的一声,似是牙酸。
幼蕖一笑,引着两人顺着阶梯往下行去,密道中虽然黑暗,他们修为在身,视物却是清晰。
走得几步,一个拐弯,便有柔和的亮光入眼,原来这青石砌就的密道顶上每隔一段就嵌有一粒明珠,正散发出淡淡光亮。
石缝略凹,明珠微黄,显然都是旧物,
料来是前任城主所留,
应为预备下的躲灾避祸之所。
果然是世代统治白驹城,
预备得好退路。
阶梯入地甚深,走了好一段还不见端头,卢潇潇忍不住道:
“这阶梯修得……得多怕死啊!小丫头,你真行!就得是你来!哎,祈宁之,你看着点前后啊,我和小丫头说话,万一漏了什么……”
祈宁之从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不知是同意还是不乐意。
卢潇潇有一点与苏怡然有些像,遇上合意的人,话就有些多。幼蕖自然是她合意的人,不免一路上就窃窃私语,说个不休。
幼蕖好笑,心道:等前面你看到了真实景况,就没闲心扯东说西了。
没走两步,前方突然大亮,应该是密道到了尽头,已是密室门口。
卢潇潇精神一振,扯着青云障快走两步,反倒成了领路的。
幼蕖无奈跟上,不过只走了两步就停住了——果然,卢潇潇迈了那两步后就呆在原地。
幼蕖是早有预料,停得及时,这才没撞上卢潇潇后背。祈宁之却是一时收不住脚,不由伸手轻轻在幼蕖肩头一扶,感觉到掌下微温的瘦削肩骨,小丫头只回头一笑,他颇有些赧然。
心神微微一晃之后,祈宁之这才顾得上去看密室之内的情景,这一瞧,他也呆住了。
密室两扇厚重的铁门不知为何敞开着,石室四壁点着巨大的灯盏,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他们才能一眼看到室内中央摆放的那张大方石台。
石台上有一人,身上覆着一面华美的丝被,从起伏轮廓隐约看得出,这人正呈“大”字状躺着。
只是这平躺定然极不舒服,且不说石台冷硬,丝缎之下还露出数条血迹斑斑的粗大铁链,每根铁链俱被拉扯得笔直,端头没入石壁,锁得甚是严实。
此人四肢皆被铁链所缚,动弹不得,面色苍白,一双眼珠子毫无生气地瞪着洞顶。脖颈之中,被子未掩到的地方,能看出也缠着数重铁链。
卢潇潇与祈宁之简直怀疑自己见了鬼!
石台上被铁链绑得严严实实的那人,不正是城主游玉成么?
要不是他们一大早亲眼看到游玉成和游书华出了城主府,被胡峤等人拉着去向白驹城内外父老重释关于护城人的告示,他们都要怀疑城主是不是被意图造反的手下绑起来做人质了。
饶是幼蕖已从小地绎镜那知道了密室内情形,此刻亲眼得见,亦是不免发怔。
室内药香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又有莫名的恶秽之气,令人甚是不适。
卢潇潇走近石台,仔细打量着那张眼熟的脸,又用神识扫过此人的心脑部位,确认其魂灵气息与印象中的游玉成一般无二。
“他……竟然从里到外,都与那游玉成一模一样!”
卢潇潇给幼蕖传音,幼蕖毫不诧异,因为小地绎镜已经告诉过她了,她刚刚用神识验证的结果也同样如此。
只是,小地绎镜还说:
“台子上的这个游玉成虽然与外头的那个比双胞胎还像,神魂也差不多,可是气味儿上还是有点不同。嗯,大部分是相同的,只是细细辨别一下,我发现外头那人,多了点儿污秽味儿。”
至于什么是“污秽味儿”,小地绎镜也说不明白,就反反复复地强调:“就是不太洁净的那种。”
幼蕖猜想,多半是因小地绎镜心思单纯,对阴邪之物只知有不对,却不能细认出具体。
“还有,”小地绎镜支支吾吾地补充,“其实,外头那个游玉成身上的味儿有时浓一些,有时淡一些。我起初也没注意,但是今天早上他的味儿又浓了一些,我才闻出来。”
幼蕖被小地绎镜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了:
“你这又说的什么味儿?”
“我说的这个味儿,是和里头游玉成差不多的那种味儿,一会淡一会浓的,哼哼,哪怕是元婴修士来,都没我闻得清!”
小地绎镜还不忘标榜一下自己的能耐。
第703章 梦里见孩童
听到小地绎镜啰里啰嗦地说这个“气味”那个“气味”,幼蕖有了点猜想,一抬头,见卢潇潇走近了石台正欲瞧个究竟,赶紧伸手拉住。
卢潇潇猛然醒悟,及时住了手:
“幸亏你在旁边。不然,我这毛手毛脚的!”
她这才发现石台上刻有一圈浅浅纹路组成的凹槽,只是纹理极浅,又有血迹斑驳,一时没发现。
这纹路古怪,只怕是什么法阵之类。
幼蕖笑笑:
“也不一定有事,只是谨慎些没大错。我怕这石台留了记号之类。只看,勿要动手,也莫太靠近。要动手,也等一等再说。”
两人沿着密室四壁转了一圈。
四面摆着的都是铁木架子,架子上满满的数排密封铜罐。又敞着不少箩筐,装的竟然都是山参、鹿茸、熊血之类的大补之物。
角落里一只小缸,上方伸出一支铁管,沥滴流下的竟然是冒着热气的温泉。水已满溢,却不见漫向室内,听得缸下微有淙淙之声,料得自有排水之管道。
这密室处处安排妥当,便是与外头断联半载数月,也能保存生机。
这城主府先人,真是为后人安排得极为周全稳妥。
缸旁边有一只熄了火的小炉,炉上安坐着一只药罐,尚有余温,罐中虽然空空,但已被药色渗得黑乎乎的,应该是只老药罐了。
卢潇潇回头看了一下台子上那个面貌酷似游玉成的人,他泛着油光的嘴角残留有一滴药汁,看起来,此人饱餐一顿后又服了药,情形甚是古怪。
她是何等敏锐之人,又是出身荣山派,当下便辨别出,那滴药汁的气味与这药罐之中的残余气味正相同。
这是图什么?
她指了指石台上那人的嘴角,幼蕖与祈宁之也注意到了,交换了一个值得深思的眼神。
祈宁之琢磨:将这人当囚徒一样的绑着,却又用名贵的补药喂着。是欲其生呢,还是欲其死?
想到这里,他不由将疑惑的眼神投向卢潇潇,却招来卢潇潇鄙视地一笑。
这还不明白?
尸宅树!
卢潇潇懒洋洋地做了个口型,要是这样还不懂,笨死算了!
幼蕖看着面前两人的眉眼官司,暗暗发笑,开口提醒道:
“夜间,游书华亲自取了一盆血水去浇在那尸宅树下。”
祈宁之恍然大悟。
尸宅树要人的血肉供养,石台上这人,定然就是那树的供养来源了。
所以,要用好药好食地养着这人的血气,然后,用这“游玉成”的血肉去培育那株尸宅树。
那株怪树有被砍斫痕迹,其枝叶的归属,这城主府料来也无其他人敢用,十有八九,是外头的那个“游玉成”用了。
所以,根据这尸宅树的用途来反推,其枝叶是可替代断肢残躯的,外头的“游玉成”好端端的没残废,金尊玉贵的也不可能受伤,却日常用这尸宅树的枝叶……
难道,外头的游玉成,身体的某一部分,甚至很大部分,是这尸宅树所化?
为的就是……要一副与真实的“游玉成”一模一样的躯体!
所以,密室之内的这个,才是真正的游玉成么?
祈宁之的眼神从涣散到凝聚,从纷乱到清明,不过是一瞬的事。
卢潇潇悄悄对幼蕖低语:
“这傻样儿,也配做你的祁大哥?还是等我回荣山派,给你找一个好大哥算了。”
祈宁之虽然不知卢潇潇在挖他的墙角,却也知道此人没好话,就那眼神也能看出了。
果然俗话说得好,好男不与恶女斗。
“外头那个游玉成,多半是假的。只是,如何才能叫破他的身份呢?”卢潇潇犯起了难,“我们总不能严刑逼供。”
祈宁之闻言一笑,虽然无声,却引起了卢潇潇敏感的一瞪眼。
祈宁之又是宽容地一笑,在卢潇潇眼中,这却更气人了。
“莫非你知道法子?”卢潇潇反问。
祈宁之笑而不语,慈和得像尊菩萨,包容着卢潇潇的咄咄逼人。
他当然知道,不然,小九学了大半夜的“晓梦术”是干啥呢?
幼蕖望着那个躺在石台上的人,略一沉吟,道:
“两位,帮我看着点。我要探一探此人的梦境。”
“哦?”卢潇潇一怔之后随即答应,她却不知,小丫头几时还会这神通!
她忍不住又瞧了一眼祈宁之,见对方一派“正当如此”的神气,还微笑着瞟了她一眼,不由气结。
正事要紧,不争闲气!
卢潇潇撑开青云障,护在幼蕖身边。
祈宁之自觉走到密室门口,留神外头动静。
幼蕖勤学苦练大半夜,他隐在一旁听邝沅与小九对答,也大致晓得了那法术的情形。
此时,石台上那人昏昏欲睡、神智不清,正是用晓梦术探其脑中记忆的好时候。
晓梦术其实是借助对方心境特点,编织一条“引子”,让对方被这条“引子”牵动,进入施术者需要的境地。
若丰阊谷棋局,邝沅对幼蕖所施为,便是希望对方顺着她的想法而放弃夺旗。
此时,幼蕖所施为,应是试着去勾起对方的回忆,以观其过去之经历。
“是耶非耶,梦耶醒耶……”
幼蕖手指轻弹,极微弱的几星微芒飞出,瞬间隐入石台上那人的头部。那人口唇微翕了两下,本就昏暗的眼神愈发迷离,一两息的功夫就阖上了眼皮,沉沉睡去。
卢潇潇警戒四周的同时,忍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当即放了心。
小丫头动作很快,加上那几星微芒裹挟在明亮的灯光下,毫不起眼。
即使是有阵法窥视,也不能隔空察觉这点微末异常。
幼蕖闭上眼,借由施展开的“晓梦术”,感知石上那人的梦里情形。
她相信,陷入这种被日日取血的生不如死的境地,此人定然会在梦里寻求唯一的慰藉。
梦里可能会有逃出生天的幻想,更可能有对往日正常生活的重现。那些重现的旧日场景,应该是他心底唯一残存的温暖。
应该是可信的。
她看到了什么?
窗棂上透出竹枝清影,四壁皆是紫檀打成的木槅,安放着一匣一匣的珍本书籍,间或几尊青铜宝鼎。
这间书房陈设清简大气,很是符合城主府从前的风格。
房间当中,一张紫檀玉石的大案,一半都堆着文书折子,一只紫毫架在笔山上,墨色半干。
大案旁边,又有一张同样紫檀打就的小小书桌,小书桌前,端坐着一名总角年纪的孩童。
一位满面慈爱的中年人,不曾坐在自己的大案前观书办公,却俯身弯腰在小书桌前,正手把手地指导怀中的孩子描红。
两人面目肖似,应该是父子俩,依稀俱与如今的游玉成有五六成像。
听说上一任白驹城城主子嗣艰难,人到中年才得了一子,视若珍宝。
看情形,果然如此。
第704章 梦里梦外人
游玉成应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幼蕖在他的梦里,能感受到弥漫在梦境回忆的融融暖意。
那孩子,哦,那幼年的游玉成,乖巧伶俐,父亲教了两遍,他就能自己脱离描红本,自己写出了“白驹城”端端正正三个大字。
父亲不吝夸奖,目光都是赞赏,孩子得意地昂着头,抿着小嘴,却压制不住眼里的喜气。
门扇一响,一位中年美妇款款走进书房,衣饰半新不旧,手里的托盘上搁着两碗莲子羹。
“夫人怎么亲自前来了?这怎么使得?”那中年人接过托盘,温声和气,看得出,这城主夫妻感情也极好。
刚刚进来的那美妇嗔了夫君一眼:
“还说!不是你吩咐的,说今天有要事,不让下人打扰?几位詹事在外头等半天了,人家是真有要事,说好几起赈灾与伦常案子要你的定夺。只好我来看一看,原来,呵,是你在教成儿写字!这也是要事?”
话虽这样说,她却喜气盈盈地走到小书桌前,轻轻揭起那页写了字的纸,看得不住点头。
“难得嘛……那几桩事,我都有数的。下午我会带成儿一起去看看几家灾民的安置。对了,族里推荐的新教习你帮我把个关,先看看,听说在家塾教得不错,顺便再给成儿挑两个伴读……”
“先生凶不凶?伴读可以陪我玩吗?”
清脆的童言稚语逗得父母发笑。
美妇轻抚爱子的发顶:“等你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好!下午我跟爹出去公务,娘你在家莫要心焦,好好等我们回来吃晚饭!我要,哦,不是,是爹要吃娘做的香椿面!”孩童挺了挺胸脯,学着大人说话。
“嗯,是爹爱吃,成儿就别吃了……”
“爹——”
孩童跺脚不依,父母相偎而笑。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至此为止,幼蕖已经看到了这一家三口,日常相处间自然透着融洽。
……
幼蕖长叹一声,退出了梦境。
“怎么样?”
身侧的卢潇潇低声问道。
“从我截取的部分梦境片段来看,这些碎片都是他旧日的回忆,都是些小事日常,挺琐碎的,不似作假。他有一个城主父亲,自小是被当作城主继承人来培养。从这些碎梦来看,他应该是游玉成。”
幼蕖如实阐明自己所见与所想。
卢潇潇自然相信幼蕖的判断,不过她还是犯难:
“你这边是确认了,可外头那个怎么办?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假的游玉成的。对了,那些梦里有没有关于游玉成被人锁在这间密室里的记忆?”
幼蕖摇头:
“没有。后面好一段是黑洞洞的,应该是被人强行抹去了,我只感受到无尽的恐惧与愤恨,像是沉浸在无边黑海里……”
她看了一眼石台上昏睡状态的游玉成,死气沉沉的脸庞与身躯,若不是口鼻尚有气息,简直就像是个身亡之人了。
若他真是游玉成,是金尊玉贵的城主继承人,那也真是命运凄惨。
被人顶着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自己却被当做养树的肥料,用铁链锁在冰凉的石台上,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还是祖先特意修来为了避祸躲灾的密室,真是讽刺。
如果外面的游玉成是真的顶替了密室里人的身份,那这个过程必然是惊心动魄,充满了狡诡阴谋,被控制、锁押的那一刻,他该是何等的绝望惊魂?
所以,控制他的人,为防万一,用手段抹去了那段异变突生时刻的记忆。
那段伤痛太过明显,那场变故太过突然,所以很容易掩盖或抹去。
可是,自小的日常,日常的温馨,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化在了血液里,散布在脑海的每个角落。记忆若是一条河流,只能强行截断主流,而不能将溶于水中的甜味完全抽离。
幼蕖略述她的想法,卢潇潇与祈宁之皆甚是认同。
“所以,今天夜里,我要潜伏在上面那间寝室里,再探一探外头那个游玉成的梦。”
这个法子当然行,可是……
卢潇潇迟疑的目光落在幼蕖的小脸上,听起来,这个法子容易出差错的环节太多了。
对方肯定有所防备,不然就不会外松内紧。
还有,既然石台上这个游玉成的记忆能被人抹去,那外头那个游玉成的记忆肯定也被做了手脚,多半植入了虚假记忆,防止被道门的人动用非常手段来探查。
即使幼蕖再用法术入梦,看到的,说不定也是假的回忆。
还有,会不会有人守在室内等他们上钩?
正思量着,突然门口的祈宁之悄声示警。
有人来了!
祈宁之退至门后,幼蕖拉着卢潇潇轻身一提气,轻飘飘浮起在半空。
青云障将三人的身形动静掩得了无痕迹。
脚步沉重,“咚咚”急至。
进来的是游书华。
他甫进密室,就一扬手,五道淡黑色烟雾散开,弥漫了全室,然后又抢步至石台前检查石台上躺着的那人,掀开锦被仔细看了几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隐身在侧的三人心头暗警:这游书华果然是魔门修士!
卢潇潇认得那黑色烟雾是魔门的寻踪烟,专能搜寻匿形隐身的敌踪,开始还有些担心,见那黑色烟雾似乎毫无阻碍地穿过青云障,没有引发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幼蕖冷眼瞧着,这游书华小心地拈起搭在锦被角上的一根头发,又转了转铁链的角度位置,很显然,这几处都是他设下的小机关,为的就是小心是否会有人趁他们不在,溜进来发现秘密。
没想到,这个身怀修为的魔门修士,竟然也学会了凡人的那套隐秘又直接的小手段。
幸好己方三人刚刚只围着石台转,不曾动手触碰什么,更没有好奇地去掀被子。
不然,那根头发一掉,游书华此时就有所察觉了。
此时,外头脚步又响,这回的声响懒散得多,沓沓地缓缓而来。
是游玉成。
准确说,是长着与石台上人同一张面孔的外头的那个“游玉成”。
------题外话------
昨天给家里人庆生,忍不住在例假期间吃了冰淇淋蛋糕,然后昨天晚上到今天就腹泻不止了……还有点低烧,全身疼。好久没这样折腾了。幸好地方最近没有疫情,上次也开了好几瓶培菲康。明天应该能好多了。
第705章 血气由此来
外头进来的那个游玉成懒洋洋地倚在门边,嘴角挂着嘲弄的笑:
“怎么样,没事吧?我就说!你就爱白操心!”
游书华回头冷冷一瞥,声音也透着寒意:
“你也太大意了,今天早上出去时密室大门都没关!最后两天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功亏一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点道理你不懂?还想做什么城主!”
幼蕖三人都提着精神竖着耳朵,这些话听起来蕴含着不少内容啊!
“嗛!”外头那个“游书华”不屑地一笑,伸手掏了掏耳朵,“啪”地一弹指,一块黄黄的不明物质正好飞落在青云障附近,恶心得幼蕖简直反胃,还得忍着,好生听他怎么说:
“要我说,这密室的门纯粹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密道关得好好的,密室关不关,有什么打紧?我又不是进来躲灾,进进出出的就我们两人,开开关关岂不麻烦?
“再说,你可别现在指着我说是我想做什么城主?还不是你们让我做的?你以为我稀罕这张脸?告诉你,等我位置稳了,我就下个令,也学学皇城里权相夺位那一套,弄个禅让大典,将城主之位禅让给我游学林一脉!”
游书华立于石台之侧,负着手,气势陡涨,再不是那个跟在城主身后谨慎谦恭的游教习。
他阴瑟瑟地道:
“你不想做?你可以拒绝啊?难道不是我们一拍即合?我劝你,还是稳着点儿,那点嚣张的劲头也收着点儿,等道门那些小崽子走了再夸你的城主威风也不迟!”
外头那“游玉成”闻言,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他在城主位置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此人高高在上的训导早就不耐,只是看在还要靠他相助的份上,压了压气性,很内行地道:
“你们这些修炼者懂什么?凡俗人不修魔不求仙,那为什么活着?不就是图个名啊利的。我如今是城主,堂堂白驹城传承万千年的城主,比起那些小国的国主也差不离了。还不能摆点威风?再说,你不也跟着好吃好喝,快活得不行?
“我要是不摆阔不耍威风,那些道门的人还以为我是个假城主呐!你这是没见过,那些朝廷大臣出行,都有前呼后拥,无数娇妻美妾、金珠玉宝。我得配得上我城主身份!”
被游玉成这么强词夺理地一说,那游书华竟然无话反驳。
他确实不懂凡俗这些破事儿,只是觉得外头堆砌的那些金啊玉的,有些闹心闪眼睛。至于有什么不对,他确实没觉得,毕竟都是凡俗事务,一点有灵气的物事都没有,能看出什么来?
纨绔子弟败家子多了,这游学林只是其中一个更骄横点的罢了。
圣门来视察的令使不是也没说什么?
他只是习惯性地要教训一下这个原为游学林现为游玉成的小子罢了。
谁让这小子日益张狂,不再似当初的唯唯诺诺?而自己,明里是这小子的教习师傅,暗里,更是安排了他一生的操纵者。
话说,身为操纵者的感觉真不错,哪怕只是操纵一个凡人。可是,他能通过这个凡人,掌控一座城池和以十万计的生灵,更有以后源源不断的修炼苗子。
这大功一件,圣门断是忘不了的了。
眼下,在白驹城再熬两日也就成了。
游书华袖口寒光一闪,滑出一柄细长薄刃的小刀来。
站在门口的那个“游玉成”眉头一皱:“还来?今儿天没亮的时候你不是都浇灌过一回吗?”
游书华头也不回,一挥袖将锦被卷起抛开,道:
“我觉着你这两日的血源之气有些弱,叫你别用游学林的身份出去了,偏不听!脸换来换去的,费血气!好好的城主不当,偏爱去当个破落户子弟!那些修道者精滑精滑的,可别看出什么来!
“后日大典,玉玺要识别血脉的,差一点都不行!好不容易用神树养出一副躯体来,给了你天大的福分!我们宗主都没用上呢!宁可血源之气再强些浓些,别淡了!到时可好看!”
这些话说得没头没尾、毫无章法,却听得青云障下的三人惊怒不已。
那尸宅树果然是用来改造游学林身体的,为的是让他冒充游玉成的身份!
游书华围着石台上那“游玉成”转了半圈,寻找好下刀的地方。
幼蕖在一旁瞧着,那伤痕累累的躯体上仅着了件窦鼻裈,干瘪的上半身和瘦弱的四肢布满刀痕,不知被割开了多少道口子,不由心生恻然。
游书华的刀比划来比划去,还抱怨道:
“你们凡人的身躯也太弱了,割点口子多少天也合不拢,白费了我多少好药!”
门口那“游玉成”摇摇晃晃地走近,嗤笑一声,道:
“你不是吹你们修炼的会多少法术么?一挥手,断了的头都能接上,还弄不了一道伤口?照我说,随便哪里来一刀就是了,只要有血出来就行。再不,直接割块肉下来也成。”
游书华歪头嗤笑道:
“一刀两刀随手愈合了是没什么,天天几刀下去,我便是有耐心用法术,他这纸糊样的躯壳儿也受不住。凡人么,还得用饭食药材养着才好出血。
“再说,你道我愿意干这事儿?爷爷我往日一刀下去,收割的性命何止十条百条?偏偏为了你这小子,耐着性子给这活死人日日放血又疗伤,不就是怕他一命呜呼,断了你的供养?”
“快了快了……撑到后日,大典一过,这人就没什么用场了。到时候随你怎么挫骨扬灰都行。”
“说得容易……”
游书华说了半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了口,弯腰在石台上“游玉成”的股部寻到一处略平整的皮肉,持刀便刺,立时便有鲜血“汩汩”留出。
石台上那“游玉成”在昏睡中亦感受到利刃入体的痛苦,皱眉痛哼了一声,却是终未醒来。
“这也睡得着?”外头那个“游玉成”饶有兴趣地盯着石台上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哎,他不是不行了吧!”
第706章 血刃斫神树
利刃入体,石台上人竟然未醒。卢潇潇担心地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幼蕖。
既然石台上人很有可能是真的白驹城城主,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命在面前。
她知道幼蕖的什么梦术不会胡来,可石台上那人太过虚弱,简直像风前残烛一口就能吹灭了,不知道是否能经得起修士入脑的法术。
幼蕖轻轻摇头,示意无碍。
她担心游书华另有什么监测手段,故而虽有青云障护体,仍然不敢传音。
不过石台上那人确实暂无性命之忧。
她刚刚的晓梦术不仅没有伤到此人的神魂,而且,她还顺便帮他稳定了一下如烛火般摇荡的魂魄。
此人身躯血气虽然受损严重,但根基尚存。估计一来是从小底子打得好,二来是因为那些补品流水样的强塞进来吊住了命。
见幼蕖很笃定的神情,卢潇潇随之颔首。小丫头,她相信。
祈宁之隐在门侧,看到卢潇潇与幼蕖的眉眼往来,心道这卢潇潇果然是个外人,竟然对小九还心存疑虑呐!
这般一想,他投过去的眼神便有些不以为然。可小九却和那个心眼颇多的卢潇潇好得很,两人亲亲密密一笑,依偎得更紧了。
看得祈宁之暗哼了一声,眼神只能去关注石台的动静。
游书华探了探刀下之人的脉搏鼻息,道:
“放心,弱是弱了点,但那么多补益吊命的药吃下去,再给你供个三年五载的养料没有问题。到了后头,血可以少放些,更能撑到你养出个小城主出来!”
红色的血液顺着石台上的凹槽,淌出玄奥神秘的花纹,至石台顶端缓缓滴下,最后汇于底部的一只石盆之内,颜色较刚刚流出时为浅,却又更光亮些,影影绰绰似有符文在血水内上下翻滚。
“我待会就将养料给神树送去。今晚睡前,再给你补补血源之气。明天再这般来两次,后日大典,你的嫡系血脉就能被世传城玺确认无疑了。”
游书华捧起石盆往外走,到了门口,转头又吩咐了一句:
“你莫要再用游学林的身份了,我说过,那样影响你的血源之气。你也不希望在最后出岔子吧?再说,做游学林有什么好?哪有做城主来得威风?”
祈宁之小心地张着青云障,跟在游书华身后,一路侍卫远远见到游书华的身影,皆自觉地背过身去,无人敢多看一眼,显然是对游书华的畏惧早已成为习惯。
游书华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祈宁之亲眼看着他将那盆血水浇灌在尸宅树的根部,又掐诀念念有词了一番。
尸宅树枝叶轻摇,愈发精神了。
游书华一扬手,寒光闪闪,刚刚他用来给石台上人放血的那柄血色小刀飞出转了一圈,带回来一根枝叶,断口处殷红如血。
未等血色树汁滴下,游书华飞快地连点两点,树汁的断口当即愈合。
留在密室内的幼蕖与卢潇潇正打量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游书华刚刚出去,外头进来的那个“游玉成”就将嘴凑到刚刚滴血的石台凹槽底部,贪婪地舔干净残余的血迹。
看得幼蕖与卢潇潇一阵反胃。
难道他以为多舔点血,就能多一分嫡系血脉吗?
嘴角带着血丝的那张脸凑近了石台,自上而下地俯视这下方那张面孔,可巧,石台上那人低低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上方那张脸一愣,反而笑了起来,凑得更近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两只脸孔一上一下,如同照镜子一般。
除了一个生机勃勃、一个死气沉沉,两人的五官实在是看不出任何细微差异来。
如果一定要说有不同,那就是游学林化成的那个游玉成目光带着邪气凶狠,而石台上那个游玉成的眼神则满是悲怆无力。
“醒了?看看你这张脸,是不是长得愈发好了?”
游学林对游玉成笑着道,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过,语气里满溢恶毒。
游玉成闭目不答。
“你瞧你这死样儿?除了是嫡系血脉,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我游学林也是游氏一支,同一个祖宗呢,就因为落在旁系,就不能住城主府,连吃饭穿衣都要靠你施舍。凭什么!”
游学林的声音凶狠起来,一把捏住游玉成的下巴。
游玉成依旧无声无息,毫无反应。
游学林忽地一笑,手指在铁链上一弹,听得那“嗡嗡”之声,满意地笑了:
“等你的一身血都换到我身上,我便是真正的游玉成了。往后这白驹城的城主,便归我游学林一脉。”
游玉成忽然睁开了眼睛,也是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游学林被对方那包含轻蔑的一笑弄得浑身发毛。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对方动弹不得,他却依然能感受对对方身上传来的威胁,令他不安。
“我笑,”游玉成声音虚弱而清晰,“你即使换了我一身血,你的子孙即使也当了城主,他们供奉的城主之位,却也只能是游玉成这个名字。”
“你!”游学林暴跳。
活在“游玉成”的名头下,是他最得意,又最忌讳的事。
“啪!”
一巴掌将石台上游玉成的脸扇得偏了过去,五道指印清晰可见。
游学林得意地吹着手,假惺惺地摇头:
“不行了,太久没亲自动手了。现在你家游公子出门都有人开道,看谁不顺眼,一个眼神,多少人就帮我打过去了。瞧瞧,这一下,把我的手都打疼了!”
“这恶人!”卢潇潇磨了磨牙。
幼蕖也觉得手痒,可只能忍住。
游玉成冷冷地瞥了游学林一眼,清晰地吐出四个字:“不过如此。”
游学林狞笑着,扬掌正要再度掴下去,就听到门口脚步。
游书华进门,正见到游学林作势欲打,皱了皱眉:
“你折腾这死人干嘛?有这精神,不如早些去熟悉一下大典流程。你须是记得,你可不是打小作为城主教导出来的,那些程式繁琐得很,我再能耐,也没法将那些灌到你脑子里去!”
游学林悻悻地垂下了手,嫌弃地看着游书华手中的那根树枝:“这么粗?”
“这两日都得这样,才能保证大典上万无一失。听说那传世城玺邪门得很,极会辨认血脉。要是发现你有什么不纯,那些长老会的老头子们起了疑心怎么办?”
“老头子老头子,你们还怕这个?直接砍光了岂不省事!”游学林发狠道。
“统治一方哪有那么容易?要是能这么办,还用得着你?我直接来当这个城主岂不更省事?”
游书华不耐烦地将游学林拨到一边,将刚刚斫下来的那根树枝插于石台凹槽的滴血口处,口诵一道敕令,红光自石台上一闪而逝,归于那根尸宅树枝上。
那树枝如有生命一般,轻轻抖了抖,叶片“簌簌”而响。
第707章 此行任务难
卢潇潇虽知尸宅树,却不晓得具体如何使用。
世间许久都无此树消息,培育方法亦已断绝,仅余零星残篇。这游书华施术道魔杂糅,不像得自现有的传承,倒像是磕磕绊绊自行摸索出来的。
若是如此,此人倒也有些才智。
确实,能想得出真假城主的计谋,在道门眼皮底下玩李代桃僵还差点玩成了,确实有两把刷子。
她眼神递给幼蕖,幼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暗自捏了捏拳头。
幼蕖心道此贼实在可恶,出身正统道修,竟将道门的敕令用在魔门恶事上。有这点聪明,却不干正事,无视黎民苦难,扶持这样一个跋扈荒唐的假城主,实在是其心其行皆可诛。
想至此节,她胳膊不由微微一动。紧邻的卢潇潇敏感到她心头生怒,亦是肘部轻轻伸出一碰。
幼蕖无声笑笑,霎了霎眼皮,示意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我晓得,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呀小丫头。
卢潇潇带笑的眼神传过来的意思让幼蕖心头一片融融。
游书华安置完树枝,转头吩咐道:
“待晚间,我来把这枝神树化到你体内。你好好养养神。说不定,外头道门那些人回来了,还要找你说些什么,你尽先应着就是。实在不行,就说等先生来商量。”
“嗯。”游学林老老实实地应了声。
游书华似乎有些奇怪对方竟然答得爽快,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终是没再说,又检查了一遍四周,抓了些药材丢到罐子里熬煮,嘱咐游学林看着火候,务必按时辰给石台上人灌下去。
游学林不太乐意地应了,忽地“哎呦”一声痛叫,原来游书华伸手拔了他两根头发,他气得跺脚:
“你知道我血气养得不容易,都说发为血之余,你天天这么拔,城玺难道最后要认个秃子?”
游书华冷眼一横:
“难道拔我自己的?”
“你们修炼者手段多得很,又是阵法,又是禁制,倒用我们凡人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游学林摇头。
“你知道什么?修士自视甚高,仗着神识目力过人,难免小瞧凡人,才不会留意这种偏门的小手段,才有效!你是做城主的人,别光知道显摆神气,计谋手段也多学着些!”
游书华边安置头发、转动铁链,便以教导的口吻对游学林讲了一番话,听得游学林嘴角一扯。
布置完毕,游书华这才甩甩袖子,往外去了。
祈宁之跟在他后头,直出了密道,耳听得游书华喃喃了一句:
“总算快结了。”
说罢,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身看看,摇了摇头,神情苦恼不已。
看来,在白驹城扶持游学林冒充城主这桩任务,对游书华来说,亦是件苦差。
确实,他只是个魔门修士,不擅治理,不擅权术,从他做事的风格就看得出,使坏可称足够,弄权则有些无脑。
只知道阴谋诡计,可安治一方需要文韬武略、经世之才,他如何做得来?
若不是白驹城的长老会镇着,一众詹事尚有些才能,这一片早就乱了。
游书华在寝室里连连翻点几下手势,亮光四散,落入不起眼的角落。
祈宁之知他是在布置防护,不由庆幸己方有小地绎镜与青云障,才能进出自如,避开了所有禁制阵法。
看来,对方主持白驹城这桩事的最高不过是金丹,否则,他们三人法宝虽然玄妙,若是真有元婴魔君手段在此,修为高下悬殊,则不免要露出破绽。
祈宁之小心地跟了一段,见游书华回了自己住所,打坐调息,料他是利用入夜前的闲时勤修不辍,倒也服他。
又见他姿势手诀,皆是正统道门心法,不知原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修士。
祈宁之打量了一下,暗忖此人虽狡计多端,却委实资质有限,若是这般修炼下去,多半金丹便止步。或许正因为此,才改投魔门,妄图搏个好出路。
嗯,幸好幸好,他投了魔门。否则,这样志大才疏,心比天高却不甘平庸,留在道门,也是个搅祸精。
如今此人为魔门办事,不惜残害无辜,他们一行人完成白驹城任务的同时顺手解决了这个道门败类,正好正好。
祈宁之捏了捏手指,且容这厮再活两日。
他回到密室,做了个手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幼蕖嘱咐小地绎镜盯着密室动静,三人先回了仪宾馆去与众人汇合。
胡峤等人亦正好归来。
众人布好幻象阵法,这才各自交流日间所得。
胡峤等人已责令游书华与一众詹事带着卫队往四处重释城主府告示,务必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好生说明道门宗旨。
他们虽然知道游书华有鬼,此时还无法揭破,只得先依仗他这身份。
游书华虽然不情不愿,却也只得在这身份的约束下,先假笑一番自己政务处理不多,少了阅历,好心反而办差了正事。又言自当谨遵仙长吩咐,安定民心。
态度摆得极好。
后来随胡峤等人走了两处,温言安抚了一番民众,道是仙家慈悲,必不会雷霆手段迫人毁弃旧日神像,各位父老尽可安心。
那些昨日被抓去的民众尽数放回,还得了些银钱赔偿。
游书华约半日就告罪回府,道是庆典琐事繁杂,需要处理。
胡峤自然也无强行留人的道理,便由他去了,反正还有詹事与卫队继续做事,哪里晓得他回府后还有那般作为?
幼蕖与卢潇潇略一述说密室所见,胡峤等人同样惊怒交加。
他们辛辛苦苦万里奔波,得来的六韬令差点要交给一个假城主。
明明有双方约定好的规则,魔门安敢如此?
本是双方都谈好了要遵守的规则,输赢各凭本事。
可是,明里,输掉了二十年话语权后干脆退走,暗地里却各种操弄,直接换了由魔门控制的城主?
那他们赢了六韬令,完成了白驹城的任务,还有何意义?
郑奕虽也气愤,可她却想:此事虽恼人,但往好处想,任务总归也完成了。本来八派联盟也没说还要保证城主是真的呀!
第708章 求同而存异
郑奕迟疑了一下,越想越有道理,语气便刚直了起来:
“其实,白驹城已经出了告示,宣布此后二十年的护城人是我们道门了。城主即使换了个芯子,也不好公然毁诺罢!要做什么他们只能在暗地里,这个就不归我们管了。
“至于节外生出来的枝,还是回去禀报宗门,让上头来处理便是。我们先交了差再说。”
拖延了时间,是会影响历练任务的等第的。
幼蕖闻言,当即扬眉,挺身欲言。
祈宁之轻轻按了一下她,示意稍等。
果然,胡峤没有令幼蕖失望,他起身走了两步,温声道:
“郑奕师妹所言虽然是为我等任务着想,无可厚非。可胡峤以为,宗门派我等外出历练,并非只为拿回一个好的等第。每一次历练便如按值轮班匡扶天下,正该轮到我等出力。何为历练?历世事人心,见世间百态,练处事通达,长心胸见识。
“何况,道门立身之本,在乎秉持仁爱正义,长存济世之心。我等修道,所为何来?难道只是为求自己长生?如此,则非真正大道。幼蕖师妹上次说过,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吾等能力有限,不能万全。可是如今既然遇到,便不能袖手旁观。”
胡峤虽然说得温和,却极为坚决,掷地有声。
郑奕眉眼闪了闪,有些意外,张口欲言,朱唇动了两动,却归于沉默。
杜维城向来务实,原在两可之间,郑奕发言时他本有所意动,觉得确实应以交任务为先。此时听胡峤一番道理,亦不免色变,思量良久,终是点头。
真海、潘宝本就有悲悯助人之心,胡峤所言正合心意,齐齐称是。
卢潇潇低声问傅猷如何抉择,傅猷笑了一笑,道:
“傅某亦非那么无私,不过,我以为,济世亦是修心,其实是一举两得之利。置身事外虽然一时轻松,却令心镜蒙垢。若此地百姓在歹人治下水深火热,因果岂不是关联着你我?于公于私都是不利。
“不如放开手做一局,灭魔头,救围困,莫怕结果失利,图个痛痛快快,栽了也认了,好歹也是无愧于心,长一回胸襟气魄。于公,是匡扶正义。于私么,现实一点想,冷情的人如何能勘悟天心?”
这话说的实在,并无冠冕堂皇,却直指人心。
卢潇潇对傅猷弯了弯嘴角,眼中都是欣赏之意。
郑奕抬眼,认真地看了看众人神情,若有所思,虽未表示改变己见,却也终于缓缓地点了头。
胡峤知郑奕极有主见,未必就全然服气,但她能压下异议,服从多数,已是足够。
队伍和睦,不一定要所有人完全一致,能够抱着求同存异的想法,便是好队友。
幼蕖见大家如今意见基本一致,甚是欣慰,道:
“今夜我再去游学林处探一探他的梦境。他日日假扮城主,却不肯丢开游学林身份,不惜为此亏损血源之气,我想,他心里肯定是有执念破绽的。
“这两日又是关键当口,他定然心思浮动。游书华不许他用回旧身份,我瞧他心里其实是不太肯完全顺服的,迫于形势而已。那前尘往事,只能在梦里了。我今夜去探,或有所得。”
胡玉好奇,拉着幼蕖的手,直率问道:
“李姐姐,你用的是哪一门的梦术?会这个的可不多,是白石真人教你的么?我在老祖那也偷偷学了两个,不知道轻重,却没敢试过。”
幼蕖一笑,反手握住胡玉的小手,大大方方道:
“这个是小法术,来自一部名为《安期梦决》的功法。来处我却是不便说。若不是因为实在是事态难为而大家无计可施,我也不会动用此法。”
胡峤沉了脸,呵斥妹子:
“胡玉,你真是白受了这些年教导!刚刚问的那些话,岂不是让你李姐姐为难?人家不答你,则是不坦诚。人家若要答你,又关联着个人私密。哪有当众就这样让人为难的?一点事都不懂!”
胡玉羞恼不已,脸上滚烫,兄长其实这段时日在大家的影响下对她已经松快活络了不少,她都渐渐忘了胡峤往日的严格了,今日突遭反扑,真是有些不习惯了。
她只觉得愕然又委屈,眼眶有些发红,硬着口气顶撞上去:
“李姐姐都没说什么,你是以什么身份教我?若是胡家子弟,自有老祖尊长呢!若是玄机门弟子,师兄对师弟师妹都是这样张口就骂的吗?祁师兄从来都是跟我好好说话,你这个师兄怪不得没人喜欢!”
胡峤给哽得心里一堵。
众人少不得打一番圆场。
安慰这个“乃兄是爱妹心切近乎严,总归为着你好”,安慰那个是“小妹子天真烂漫,同伴心无隔阂,哪里就这么生分,莫太多虑了。”
幼蕖直接对胡峤道:
“胡师兄也太谨慎了。玉儿对我亲近,才没那么多客套。她从来都没有差过分寸,她要是转着弯的试探,我才不喜。她亦晓得我对她不藏私才这般直接相问的。你虽然教导妹子严格,却总当她小孩子一般,不像对我们尊重。我要是玉儿,也得委屈。”
胡峤此人严于律己,顺带着也苛责妹子。其实他极心疼宠爱这个妹子,但是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秉持的都是“严是爱、松是害”的原则,只有通过严厉的管教来体现对妹子的负责任。他真的是为她好。
当然,那些话他本可以过后私下提点,可是刚刚不知怎地,心绪有些浮动,斥责脱口而出。
此时不免也有些后悔。
“玉儿,刚刚是为兄冒失了,还请原谅为兄这一回。我是着急此行不顺,正欲与李师妹她商量周全,被你一打岔,担心误了时,有些急恼,便失态了。”
胡玉见兄长道歉道得诚心,又想他身为队长近日忙前忙后,思虑比别人更要多,眼睛都生了红丝,也是因自家人不见外才直接了些,知道兄长的意思其实是为自己好的,心不由软了,娇娇地“哼”了一声,丢下一枚白眼,便转头了。
胡峤见妹子露出小儿女姿态,知道她的十分气性已经去了六七成,心里一松,赶紧又回头商量幼蕖所言梦术之事:
“老实说,我一时也无更好的法子。李师妹之言,应该可行。只是,我心里有些忐忑。须知梦术一类,最易动摇心神,一个不好,易遭反噬。
“而且,城主府定然防备森严,特别是最后这两日,更加水泼不进。凡人招数也不少,魔门更有潜伏,我是怕若失手……任务是其次,李师妹你安危要紧。”
毕竟此行关节太多,胡峤觉得幼蕖尚未单独行过这等大事,冒险的经验尚不丰富,他不能不担心,不过很明显已经意动。
第709章 血气强灌体
胡峤既关心任务,亦在意幼蕖安危。
胡玉听兄长此话还有些人味,脸色不由又好了许多。
祈宁之心道:小九才说要夜进城主府你就不放心了,你可知她还夜会过魔门妖女呐!她还想一个人去呢,真是胆子大得很,幸好我跟着了。
不过幼蕖此时表现得很沉稳:
“我有秘法护身,一路禁制是不少,但于我并无妨。今日卢师姐与祁师兄与我同行,一路对地形已经熟悉。晚间让他们再同我走一遭就是。有人照应,大家也安心些。”
见胡峤点头,她又道:
“在密室里我已探过石台上那个游玉成的梦境,出手不难。夜间再度施为,应该问题不大。当然胡师兄说得对,此法毕竟有些冒险,不知那游学林身上还被种下了什么古怪。
“我亦不敢托大,再多两分小心就是,一旦事有不偕,就立即收手。好在施术时潇潇姐和祁师兄都会在一旁守着,保全自己应是无虞。”
卢潇潇一拍巴掌,快言快语道:“有我呢!没问题!”
傅猷笑道:“那是!”同时投去肯定的眼神,表示对卢潇潇是百分百放心。
胡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能相信卢潇潇的话来。
只有祈宁之在心里接了一句:“还有我呢!”
不过他很明智地没有显露出来,今天几番与卢潇潇斗嘴,他是看明白了,小九只会偏着她的潇潇姐,对“祁大哥”则是笑着看热闹的时候多。
卢潇潇为此几番得意。
“行,那就这么定,”胡峤答应了幼蕖的计划,想了想,又补充,“大典在即,我们身为道门弟子,当然会担心魔门搞些不入流的把戏,这城里城外,我们反正用不着睡觉,不如趁夜视察一番,怎么说,这里二十年都是我们道门的地盘呢!”
“此言甚是!”
卢潇潇与傅猷双双率先点头。
胡峤笑得有些发涩,拱了拱手。
其他人自然也纷纷称是。
自然,还要捎带上三只纸符人儿顶替幼蕖、卢潇潇、祈宁之,摆出齐刷刷十人出行的浩荡架势,好让游书华等人将注意力放在城主府以外。
到得晚间,幼蕖、卢潇潇、祈宁之三人张开青云障,悄无声息地再度潜入城主寝室。
密室之内,游学林正一派坐立难安,他盯着那跟粗壮的树枝,在自己身上比划来比划去,“嘶嘶”吸着凉气,心里着实有些发毛。
“看来,这尸宅树融入人体的感觉并不好受,活该!”幼蕖悄声与卢潇潇道。
卢潇潇幸灾乐祸地一笑:
“那是,逆天行为,能让他好过?最好痛死他!”
幼蕖听得捂嘴而笑,连连点头赞同。
祈宁之听得无语,这两位这种幼稚的言行,该是八大门派的仙子所为么?
小地绎镜在头顶提醒:
“游书华进来了!”
幼蕖一个手势,三人退开一边,祈宁之照旧守在门口。
脚步声“蹬蹬”传来,游学林打了个寒战,认命地盘膝坐下。
游书华进来照例先放出黑色淡烟扫了一边室内,又掀开被子察看了头发等机关,一切无虞,这才转向游学林:
“开始吧!”
游学林一声不吭,闭着眼睛。
游书华将手一招,那根白日里插于血槽口的尸宅树枝便飞来落入掌中。他口中连诵敕令,树枝上突发红光,连枝带叶红彤彤的,望去直如一幢烈火也似。
卢潇潇凝神之下,听得游书华口中的敕令竟然与荣山派的某些法决有些相似,心头愕然。可关键义理上,又似是而非,不像是宗门亲传。
又一想,天下关于草木之学,无非以土、木二系法则为基础,大道相通,听起来似曾相识也是正常。
不过,她也记下了此事在心里。
石台上起了一阵红雾,游玉成的脸色愈发苍白,那阵红雾便似漩涡一般急转,转至游书华面前时,已是漩成一个深穴似的巨口,将那根树枝完全吞了下去。
须臾,那漩涡散作雾气化去,那根树枝平空掉下,已是化作宛如剑戟的尖利之状,其尖上光华融融,宛如一朵鲜红明亮的碗大奇花,照得四面墙壁都成了血色。
花虽美艳,气息却血腥难当,青云障下,幼蕖与卢潇潇隐隐嗅得秽恶之气,不由心生厌恶。
那游书华口中念念有词,足下走的竟然是道门八卦路数,遥遥操控着那根树枝所化的血红剑戟,一指游学林头顶。
一道血光,直往游学林头上落下。
游学林发顶的百会穴完全被那剑戟贯通,他面色发白,汗珠滚滚而下,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双手握成的拳头微微颤抖。
难为他,身娇肉贵,竟然也忍得。
看样子,为了顶着游玉成的头面,这厮也经受了好一番煎熬。
这游氏嫡系血脉竟然是这样强行灌入的。
游学林自头顶至脊椎,都透出鲜红光芒,宛若一根通红的水晶柱一般。
那血色是活动的,一条条的如有生命力,在水晶柱之内恣意游动,蓦地几点更亮的豆大红光一闪,那血色便如得了命令,自行飞出水晶柱,没入游学林其他部位不见。
每飞出一条,游学林便躯体一颤,脸上痛苦之色更甚,眼角大睁,咬牙切齿,近乎狰狞。
“看见没,这个游玉成的气息就越来越浓了。我上次说他的味道一会浓一会淡的,就是这个气味儿不太对。”
小地绎镜不知何时飞到了幼蕖头顶,悄声传音给幼蕖。
祈宁之自然也看到了小地绎镜,他有些担心地看向卢潇潇,这镜儿,知道的人还是不要太多为好。
不过,他看到卢潇潇无知无觉,对幼蕖头顶上有一面人人意欲争夺的神镜全然不晓,便放了心。
咦,自己是怎么看得到的呢?祈宁之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难道是凌砄师叔信任自己,在少清山的时候给自己看过小地绎镜的缘故?
算了,一时也弄不清。祈宁之丢开了这个疑惑,心神集中到室内。
幼蕖心里大致有数了,这位游学林就是靠尸宅树吸收的游玉成之血水,逐渐养出了与游玉成相同的血源之气。
尸宅树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砍斫痕迹,就演化成了如今游学林的每一寸肌骨。
游学林垂涎城主位置,又贪恋过去的身份,故而时时转换。
但是,按照游书华的说法,这种转换会耗费血气,所以,小地绎镜说,这游学林的气味一会儿浓一会儿淡,应该就是他不时转换身份造成的。
那些条状的血色一通乱飞乱撞,密密麻麻地没入游学林体内,他人似已不受控制,抖若筛糠,面容扭曲到变形。
想他凡人之躯,经受法术改造,也是着实不易。
当然这易髓灌体的痛苦是他自找的。历来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城主这样的巨利!
第711章 二次见涵壤
幼蕖看着铜镜中的游学林,这张脸与游玉成其实还是略有一两分相似,同样的瘦削面孔、高长鼻准,眉峰又浓又长,想来是同为游家子弟的缘故。
此刻的游学林神态轻松,似是卸下了一副重担,他再度抚上自己面孔,手势轻柔妥帖,眼里的光亮若见到情人。
这么喜欢自己的脸,干嘛还去冒充别人?幼蕖心里按嗤。
游学林换上一件莲青色半旧大衫,束好头发,俨然一个中等家境的普通少年,转了两圈,又对着镜子愣了一晌,神情竟是有些不舍,然后伸手在铜镜后一拨。
只听得“轧轧”声响,铜镜往旁边移开,又现出一条密道来。
幼蕖与祈宁之早知有此条密道,毫不惊奇,只是,谁跟下去?这里还得留人呢!两边都得有人看着。
依着卢潇潇的想法,她是很想跟着这游学林过去看一看,幼蕖当然得和她一起。至于祈宁之么,就留住这里看着那个倒在床上的小妾好了。
看着卢潇潇飞来飞去的眼神,祈宁之如何肯依?他一个堂堂玄机门弟子,留住这香艳之处盯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成何体统?
眼神交锋只在瞬息之间,容不得拉扯犹豫。
见卢潇潇握住幼蕖的手不放,祈宁之气呼呼地一转身,跟上了游学林。
卢潇潇只得停步,算这小子动作快,那她和小丫头在一起,也不错。
她俩飞起至牙床上,饶有兴趣地盯着那衣衫半褪的美妾上上下下瞧了个遍。
此女虽然娇艳,眉宇间却有些阅历的样儿,毫无稚嫩之色,想想她自称“修炼了几十年”,应该是个筑基期的修士。
应该也是魔门派在城主府的人手。
这娇娘倒也没闲着,又赶公务,又享私福……卢潇潇在心里嘲讽道。
她看了看幼蕖有些惊奇又有些懵懂的眼神,心里暗笑:小丫头没见过这种场面,很开了一番眼界吧!不错,竟然没怯场。
虽然遣走了祈宁之,但是很可惜,不能开口说话,不然,她再给小丫头指点讲解一番,就当启蒙。
祈宁之要是知道她这番想法,得气死罢!
卢潇潇看得出祈宁之有些护着小妹妹般的护食相,知道知非真君与白石真人相交莫逆,两代的交情,自然不同寻常。
可她卢潇潇也当幼蕖是自家妹子啊,这个祈宁之竟然还防着她!
就冲这一点,卢潇潇就时不时地想给祈宁之添点堵,给自己添点乐子。
看了一番,那女子依旧沉睡不醒,卢潇潇对幼蕖撇撇嘴,俩人都不免有些鄙夷之感:身为魔门修士,竟然轻易地被个酒囊饭袋的凡人给放倒了,丢不丢人?
此时无事可做,只能干等着,等那游学林回来睡觉,才能探一探他梦里的旧事。
卢潇潇琢磨着那株尸宅树,眼神往外瞟去。
幼蕖会意,一握卢潇潇的手,两人披着青云障,如烟一般,又往园子里去。
卢潇潇对尸宅树的培土颇感兴趣,她的神识沿着树的根须细细探去,找到了一小块尚未完全与周围泥土融为一体的黑色涵壤。
“果然有这个……”卢潇潇喃喃低语,揪下一颗豆粒大小的涵壤仔细琢磨。
幼蕖对灵植的培土懂得不多,见卢潇潇似乎想起来什么,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土?”
园子里的禁制没那么多,终于可以在青云障下悄声传音。
“这是涵壤,养育灵异草木是极好的,”卢潇潇掂了掂掌上略大的那块黑色胶泥样的物事,有些疑惑,“这玩意儿虽然比不上息壤那样的奇珍,可也是稀罕之物,我最近都看到两次了,难道是我有眼福?”
听说是涵壤,幼蕖也释然了,她早听闻过涵壤之名,确实难得,少清山收罗万物,却没收集到涵壤,师父培育青玉枣这样的宝贝,用的都是归云海的五色土,已经很罕见了。
涵壤滋养草木如元气补益,怪不得这株尸宅树养得这般好。
只是,卢潇潇的话有些奇怪,这样的难得之物,她最近都见了两次?
“我们荣山派的金宴儿,你还记得吗?她洞府门口的草木,就用上了涵壤。大家都说财不露白,可我这位金师妹是个爱显摆的,忍不住要说,还说悄悄只告诉了我一个人,结果,我们师姐妹都知道了,组队去瞻仰了好一番,她修炼都带劲了许久。”
卢潇潇说得有趣,幼蕖也听笑了,又听卢潇潇问;
“你可知,她那涵壤是谁送她的?”
幼蕖一怔,脑子里转了转,脱口问道:
“田雨因?”
“你还真是灵光!”卢潇潇一巴掌拍在幼蕖肩上,很是佩服,“你怎么猜到的?”
“你已经说了是人家送的了,定然不是你们荣山派的同门,是外头的人。金宴儿性子伶俐,爱上高台,等闲人送她的,哪怕是珍宝,身份不够,她也不会拿出来说,”
幼蕖一笑,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测:
“没听说她这两年出门有什么历练或结交。你既然问我,就多半与我相关。我所知的,只有善从道君携弟子去贵派的那一次。而我那位小田师叔,身份足够,她摆出来才有排面。”
卢潇潇欣赏地在幼蕖脑门儿上摸了两摸:
“确实是她给的。嗯,田雨因给,对金宴儿来说,也就和元婴亲赐差不多了。”
“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我那位小田师叔不是个慷慨的,向来只有进,没有出。涵壤这样的稀罕物儿,她竟然舍得给出去?”
幼蕖大为不解,她看看卢潇潇,又摇头:
“要说给你的,我还肯信两三分,毕竟你前途大好,买个好还值得。金宴儿资质平平,家族支撑也极为有限,无非是她父亲能工巧匠的名头有些添彩罢了。这也值得田雨因费心结交?”
卢潇潇失笑:
“瞧你说的,好像我卢潇潇是容易给买通的一般!我倒要看看,小丫头你花了多少价钱来买我的交情!”
说着,便伸手到幼蕖腋下,作势呵痒。
手未到,幼蕖已半身发软,又怕动静大了闹出事来,只得忍笑告饶:
“卢姐姐,是我说差了。小妹诚心向你请教,田雨因赠金宴儿涵壤,是否因有利可图?”
卢潇潇不过是吓唬一下幼蕖,见小丫头乖觉,遂满意地收了手,道:
“那定然是。就是不知道金宴儿有什么值得她图的,金家那些小灵器是不错,可是田雨因身为元婴弟子,不应该缺宝贝。说不定,是她借着金宴儿的由头,在我荣山派挖出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直起腰背,神色一凝:
“田雨因在金宴儿那里住过一宿!”
这事本来就奇怪,田雨因与金宴儿从头至尾并没有显露出一见如故、莫逆交心的赤诚友情啊!
她卢潇潇那么喜欢幼蕖小丫头,也没厚着脸皮去玉台峰蹭住一晚!
第712章 试论田与金
卢潇潇了解金宴儿,也大致晓得田雨因的特色,这位元婴高徒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金宴儿价值不够,可不值得她结交。
说句托大的话,要交好荣山派弟子或是在汇泉堂得利,她卢潇潇才是最好的结交人选。再次,也有张眉、黄春苑等人。
金宴儿修为有限、家世寻常,也没有特别蒙受师长宠爱,在荣山派时田雨因却各种示好接近,必有缘故。
若真是两人情分不寻常,荣山派那时派人参加上清山庆典,而金宴儿未来,田雨因都未曾问及一句。
后来历练队伍组成,二人重逢,本应当欢喜,却只淡淡地客套,连姐妹都不称了。
说明两人情分不过尔尔。
在荣山派的金宴儿,被田雨因瞧中了什么呢?
想起本派一些久远缥缈的传说,卢潇潇问幼蕖:
“田雨因身上,可有草木之属的奇异之物?”
幼蕖一怔:
“你怎么知道?”
卢潇潇问起此话,幼蕖不免想起,有段时间田雨因身上突然多出来许多千年甚至万年的灵草,偷偷到坊市上换灵石,还拿了不少与萧云轫做交易。
算起来,正是田雨因去过荣山派之后,宗门庆典之前的那段时日。
那段时日田雨因好像突然出手阔绰了不少,听闻有弟子在她那里买到了不算很贵的灵草。幼蕖与苏怡然还奇怪呢,田雨因有难得的灵草,竟然没有趁机高抬价格大赚一笔,真是与她本性不符。
本来这是个人机缘,幼蕖不感兴趣,也未曾去特意打听。
不过是她与苏怡然在坊市遇上偷偷摸摸的乔装田雨因,有些奇怪,且又为了萧云轫服实大量丹药却进阶失败,在心里存了些疑虑罢了。
对,还有,花颜夫人感觉到,田雨因甚是似乎有个小洞天之类的法宝。
卢潇潇一看幼蕖神色,就知道自己多半猜的有谱。
“我们虽生长于荣山派,可荣山千里万里,何其之大,又传承久远,许多秘密在地下,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师长专心培育草木,不让轻易掘动生土层。要是田雨因掘走了什么,确实可以瞒过荣山派的耳目。”
说到这里,卢潇潇摇了摇头:
“这也只是猜测,说不定我们猜错了,也许人家田雨因是自有机缘,未必是得自我们荣山派呢。”
“确实不能肯定,”幼蕖心里的疑虑推不开,也无法清晰落定,“等回头,我多留意些……”
她不知该如何说。
田雨因如果是从荣山派偷了机缘,似乎不太光彩,她李幼蕖既是卢潇潇的好友,也是上清山的弟子,本能地,她觉得,要给卢潇潇一个交待。
卢潇潇一瞅幼蕖严肃的脸色,不禁笑了:
“你留意什么?你也没法日日在凝晖峰盯着,那位善从真君,可不是个善相从的。你莫要有负担,田雨因做了什么,是她的事。而且,我同门也问过师长,荣山派上古以来藏宝传说那么多,却不让弟子探索挖掘,要是让外人捡了便宜可怎么好?”
“贵派师长如何说?”
卢潇潇摊手一笑:
“敝派师长说,万万年之前,荣山派尚未问世,若是上古仙人在这里留下什么,难道就该是荣山派的?任是谁得了,也是青空界的好处。没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
“又说,运气虚无缥缈,落到你头上又把握住了才是机缘。我荣山派弟子,何必寄希望于万中无一的机缘?靠地下的死物发不了财,更成不了仙。有这功夫,还不如好生修炼,自己打造点宝贝出来!
“所以,就算田雨因那是真的,敝派师长多半也会说,她又不是从我派弟子手上硬抢来的,自己凭本事得了,就是她的!”
幼蕖深感佩服,八大门派之中,虽然玄机门与上清山最以清和冲淡自诩,可论及恬淡无为胸怀宽广,都要对荣山派甘拜下风。
兴许,是荣山派更多的精力在于心系万物生长,与世间人事名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通过草木清气沟连天地,更懂自然之真义。
“此种猜测,我回去会禀明师长。对了,不管这机缘来自哪里,你倒是要留意田雨因其他的异常,”卢潇潇突然想起什么,“我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手握奇宝,若能惠及他人则是没辜负这好福气,是最好。其次,辅助己身修炼亦可,也算为青空界造就一个人才。可若是作恶,只怕为害也更甚。”
“幼蕖谨记,卢师姐放心。”
幼蕖难得地,以郑重的姿态对卢潇潇许诺。
如果田雨因真的是那次从荣山派取走了什么……
荣山派大度,不计较田雨因不告而取的机缘。那她要帮卢潇潇、帮荣山派看着田雨因,看着她是不是在好好利用机缘,而不是用来为非作歹。
卢潇潇提醒得对,即使田雨因的机缘另有来处,她也要小心此人利用宝贝作祟。比如萧云轫冲击金丹失败,她和苏怡然都猜测是不是那些田雨因提供的灵草有问题,可惜没有证据。
若只是她们多疑,也还好。若是灵草真的有问题,流布出去的灵草只怕不在少数了,不知造成了多少隐忧。
没想到从这尸宅树下的泥土,一扯就扯到了田雨因身上,引发了诸多猜测。
“说起来,田雨因这一趟也参加了八派合练,我那位金宴儿金师妹,可巧,也与她同队呢!甚好!甚好!好玩!”卢潇潇想至此节,不由发笑。
“这有什么好玩的么?”幼蕖一见卢潇潇神色,就知道这话颇有意味。
“你不知我那位金师妹,小户人家宠出来的娇小姐,虽然心不算大,可比真正世家女儿更娇惯,心思确实也灵巧,偏一味爱在男子面前出风,小手段拿捏得妥妥的。
“这历练,你也走过一趟了,该知道队伍里大家眼睛都是明亮的,若是谁总挖着心思占便宜占功劳,那是走不长远的。
“金宴儿托了多少关系塞进去,她伶俐爱娇,舍得给好处,又会殷勤服侍人,几位队友让些小利也是能忍得的。可是……”
说到这里,卢潇潇满脸都是看笑话的神色。
第713章 双瞳紫鸦群
幼蕖明白卢潇潇那揶揄的“可是”是何意了,忍笑接了下去:
“可是,那一队里,还有个只进不出,又爱端架子的田雨因。”
还有嘴巴刻薄、心高气傲的杨曦,正统古板、严格较真的丁贞姑,性喜厮混、少爷脾气的张华。
在上清山合训的那个月就看得出来,金宴儿比田雨因更得人心,尤其是男弟子的心。
田雨因比不得金宴儿能放低身段、小意逢迎,更不如金宴儿玲珑婉转,笑娇语软。
上清山弟子捧着田雨因多是看在她身份的份上,可其他门派就不会顾及这么多了。起初给个面子情,长久以往,身份就不管用了。
一支队伍里,有一个娇小妹也就罢了,反正强手众多,只当调节气氛,这位小妹心也不大,赏点吃的也就满足了。
可如今在这娇小妹之外,又多了一个出力更少、吃相却更差的大小姐——若是还没矛盾,这一队就真是神仙了。
按幼蕖的性格,一般不会对外派弟子说上清山同门的是非。
可幼蕖对卢潇潇没当外人,且她对田雨因观感复杂——本都是同一批进入上清山内门的分脉弟子,按理说该有些同年之谊。可田雨因明里暗里挤兑与掐尖,好性子如幼蕖,也不乐意见她。
虽然田雨因没有什么恶迹,可她毕竟胃大眼浅、心高嘴光,又常压榨底层弟子劳力,渐渐地名声不如当初入门时鲜亮,大家提起来,都不免要将嘴撇一撇。
幼蕖此时想起金宴儿的历练与田雨因同组,也不能免俗地“扑哧”一乐,心道,这位娇小妹与大小姐之间,只怕更是难免要争上一争了,也不知谁能占上风。
八派合练,大多数队友都是凭本事挣上名额的,值得互相尊重。
可杨曦那支队伍里,竟然塞进了两个关系户,不知是谁的神来之笔。啧啧,小田师叔搭上了心机与元婴颜面求来的历练机缘,未必能趁她的意如她的愿了。
幼蕖与卢潇潇随口一扯,就扯到了田雨因与金宴儿,而且,竟然还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千里万里之外,刚刚结束了一场激战的一支八派合练队伍正在收拾战利品。
人人气喘吁吁,地上身上落满了深深浅浅的紫色鸟羽,间或还有褴褛见红,地上散落着残缺的兵器,显见是战况惊险。
这正是周流心斋的丁贞姑与杨曦带队,内有田雨因、金宴儿、张华等人的那一支队伍。
他们半路遭遇了一群双瞳紫鸦,二、三阶皆有,领头的是一双四阶紫鸦。
这种恶禽虽名为“鸦”,体型却甚大,比得上普通鹰隼,尤爱啄食修士掌中的灵器,尖喙坚利无比,飞行迅速,又喜成群结队,颇是令人头疼。
杨曦这一队个个家底丰厚,掌中用来时时防御的灵剑等宝光耀目,极是惹眼,结果引来了这群双瞳紫鸦的垂涎。
一阵“叮叮当当”过后,几人的灵剑便有轻微受损。
田雨因盯着自己的解春剑,心疼不已,上面已经被那些扁毛畜生啄出了几个黯淡的小点。虽还未明显损坏,但若啄得多了,估计迟早要变得坑坑洼洼。
“大家把好家伙拿出来使!剑越锋利越快,杀得就越多。否则,若是一味心疼灵剑,用些普通的兵器,不仅不抵事,反而被紫鸦啄去的灵气就越多,此消彼长,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杨曦一边奋力砍削,一边大喊,喊话还有意无意地对着田雨因的方向。
他身为队长,一眼要遍观全场,他看到,遭遇鸦群之后,十人中的九人都战意勃发,剑光纵横,恨不得立刻灭尽来犯,连娇滴滴的金宴儿也不甘示弱。
唯有一人,盯着自己的灵剑,心疼的神色都掩饰不了,这仅有的一人,便是田雨因了。
相处数月,杨曦已大致晓得这位善从真君的爱徒、上清山的田仙子是如何的爱惜财物,没想到,在大家都忙于攻守的紧要关头,她还是将身外之物放在首位,只得出言提醒。
对这种善于啄食灵器精华的妖禽,以快打快是上策,迅速压制住对方的凶焰,不给对方啄食补养的机会。拼着被鸟嘴啄几下,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斩尽杀绝,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否则,用中下品级的灵器与其对阵,效果不佳且不说,还等于变相地给对方主动喂食,以己方的资源去助敌人的气势。
有点脑子的修士都该知道怎么做,可杨曦怎么也想不通,堂堂上清山元婴真君的弟子,竟然想不通这一节。
就算她那解春剑受损,那也不是什么绝世名剑,可修补的材料多得很,他不信这位田仙子拿不出那些材料和灵石来。他亲眼看到临行之前,善从真君给了爱徒一只沉甸甸的芥子环。
罢了罢了,一个队伍的,话说破了就难看了。大战当前,他也无法逼着人家按他的想法去做。
杨曦难得地感到无奈,回望了一眼带队的另一名队长,周流心斋的丁贞姑。
田雨因面无表情,掌中细长的解春剑已换成了一柄看似厚实的粗剑,身形也随之一变,穿来插去,与紫鸦尖喙双翅正面对上的时候却是少了。
丁贞姑眉头一皱,却是不好说什么。田雨因也不能说没用力,身法连旋,剑使得“呼呼”如风,怎么看都在积极战斗,而剑底也不住有沾着血的紫色鸟羽零落纷飞。
可是,唉,让人总有些一言难尽。与她计较不免显得自己太过小器琐碎,可真要是当看不见或不在意,又有些轻微的被人当做傻子的感觉。
丁贞姑秉性严肃持重、板荡宽方,不似一般女儿家心事过细,等闲小事从不萦怀。
可田雨因这样的行事风格,次数多了,总是让人要皱一下眉。能让以大局为重的丁贞姑皱眉,亦是难得了。
玄机门的张华甚是机灵,他虽然嘴上爱调笑,手底却着实过硬,冲进冲出几个回合之后就发现了这群双瞳紫鸦的弱点,口中便不住提醒大家:
“它们怕火!不是灵符的火,那个要弱一些,管用的是修士的灵根之火!”
第710章 换回原面孔
渐渐地,水晶柱内的血色越来越少,光芒也越来越黯淡。
游学林脸上的痛苦之色渐轻,应该是接近强灌血脉的尾声了。
最终,游学林的百会至脊椎恢复了正常,红光隐去,他整个人宛若被抽去了支撑,鬓角汗透,瘫倒在地,喉咙里哼哼不绝,不时还抽动一下。
幼蕖觉得此人简直如同一条癞皮狗。
可是,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却透着诡异的红色,血气饱满异常。
看得幼蕖又是恶心又是惊异。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呼,不知是痛极,还是惬意。
忽然,自外飞入一道乌光,游书华两指搛住,原来是一片传音简。
附近果然有魔门的人在接应!
幼蕖三人虽有预料,还是不免心头暗警。幸好他们进出都罩着青云障,没有以为是凡人的地盘就掉以轻心。
“又有什么事啊?”
游学林终于缓了过来,慢慢地爬起身,问一脸不耐的游书华。
“什么事?还不是道门的那些人?大晚上的,跑出去说再看看城里城外。说又发现了几处不妥,要城主府去处理,也不知要闹些什么,我还得去看看。”
游书华没好气地甩甩袖子,恨不得将麻烦一起甩掉。
“再忍一天就好啦!打发他们也容易。好日子在后头呢!”
游学林扯松了领口,要为满身突然充溢的血气精力找一个发泄口,他扭扭脖子,迫不及待地要出去。
游书华回头,警惕地看着游学林:
“你要干什么?”
他语气隐含警告,担心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再出去胡作非为。
如今道门队伍十人正在城里城外找事儿,再撞上,给发现了什么不对就不妙了。
游学林“嘿嘿”一笑:
“我要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干我这小昏君该做的事啊!大补过后,醉生梦死,纵欲无度,岂不美哉?”
说着,嘴里哼起了小调,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游书华闻听此言,神情放松了下来,“哼”了一声:“你有数就好!”
祈宁之看看幼蕖与卢潇潇的眼神,又看看越来越近的那一脸猥琐的笑,心头生恶,恨不得将游学林脑袋一把给拧下来。
他忍气吞声地跟着游书华出了密道,目送他着急慌忙地出了城主府,知道是胡峤等人故作声势,起了个调虎离山的效用。
再回头时,就见那绮丽奢靡的寝室之内,锦绣华褥的牙床之上,已经滚倒了两人,一个是刚刚出来的游学林,另一个娇艳女子不知从何而来。
两人情热如火,上头脸儿贴在一起先做了个吕字,再不分开。腰肢???百般??,四只手四只脚一齐乱动,?????????。
红绡帐都没来得及放下,这两人衣衫??,罗带??,肩头??????,嗯嗯咿唔之声不绝于耳。
这厮不早点入睡,幼蕖的晓梦术如何施展?
不过,此时祈宁之顾不上着急这个。
对上幼蕖与卢潇潇瞪大的眼睛,祈宁之大窘,直飞过去,试图将青云障罩得更严密些。
还好,还没进入正题,更辣眼睛的还没开始上演。他不能让这两人污了两位师妹的眼睛。
可惜那青云障是件防护的宝贝,自外向内是看不到任何东西,可自内而外则看得一清二楚。
况且,二女甚是好奇,即使祈宁之张着胳膊挡在身前,她们还百般歪过头来,伸着脖子去看牙床上那对鸳鸯交颈。
只听得“嘤咛”一声,那女子伸出粉藕一样的玉臂去拽直起了上半身的游学林:
“玉郎,你作甚停了?人家这里难受????????,嗯——”
那一声销魂蚀骨,娇滴滴地??????,直往??,祈宁之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可幼蕖与卢潇潇竟然听得有些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不免着急,严厉地瞪了过去。
好歹他也被喊一声“师兄”,又是副队长,暂行管教之职亦是应当的。
可两个姑娘哪里怕他?要不是怕闹出动静,早一人扭一只胳膊,将他压到后面去了。
“上次那助?的丸药不错,咱用一粒,省得你说吃不够……”
游学林声音虚浮又急切,在对方红抹?上边露出的一痕雪?上掐了一把,伸手便去够床边挂着的银球。
那女子捂嘴偷笑,适时地扭了一下:
“玉郎你好????????,再用了丸药,我修炼了几十年,?????……”
说话间,游学林已经自银球里倾出一丸药来,自己含了,又凑过去送到对方腮边,含糊不清地道:
“来来来,服了这药,咱也做一回神仙……”
那女子撑起柔若无骨的上半身,嫩玉??若隐若现,仰着粉面,轻启朱唇,含住游学林渡过来的朱红色药丸,风情无限地抛了个??:
“小女子我少不得打叠精神,陪玉郎?????。若有不支,还请怜惜……”
话音未落,“咕咚”一下,她已经仰倒在床,再无动静了。
这动静吓得祈宁之三人赶紧去看,却见她胸口犹自微微起伏,只是阖了眼,手足垂落,发丝盖了半片脸也不管,若睡着了一般。
刚刚还神情迷离的游学林轻声一笑,顺手在身下女子脖子下方的部位轻轻一刮,不知是等对方反应还是继续陶醉,半晌不动,这才起身下床来,“沓沓”拖着鞋底,兀自袒露着半片??。
他回头去看床上那人事不知的女子,冷笑一声:
“有修为又怎么了?被这仙人倒放倒的修炼者可不止一个了。做了我的小妾,就好好的暖床,还惦念着这个门那个门,还想管束着大爷,可就不对了。”
这一番变故让隐身在一旁的三人颇为惊讶,不过祈宁之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他们三人要在一旁看一场完整的活??呢!
游学林走到一面人高的大铜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眼神忽而阴郁,忽而兴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抚摸着自己的面容,忽然一叹,不胜惆怅的样子:
“总是差点以为是在看别人……可是,从今往后,就得顶着这张面孔了么?”
他四顾左右,又探头瞧了瞧外头,踌躇一阵,似是下定了决心,伸手自铜镜后头掏出一只小包,打里头取出一只透明面具来。
“再来一回,就这一次,费不了什么血气……以后就用不着了……”
游学林低语,安慰自己。
言罢,他将那透明面具往脸上一罩,口中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只见那透明面具忽然迸出红光,游学林面孔上丝丝血气竞相涌入面具。
那透明面具吸取了血气之后,竟与游学林的面孔融为一体,还原了他本来面目。
立于铜镜之前的,不再是城主游玉成,而是正是幼蕖在城里两度所见的那个浪荡公子游学林的模样。
第714章 战后收紫晶
张华喊过一声后,怕有些人不明白,又加了一句:
“有火灵根的几位,烧它们!”
他知道田雨因的三系灵根之一是火灵根。
虽然三系灵根没那么纯粹,可是田雨因是善从真君的唯一爱徒,应该底子不会差。
他也见过田雨因日常取用的几件灵器,都是配合着火灵根的发挥相得益彰的。
他估计田雨因心疼爱剑,可他想的是,器物你舍不得,难道天生的灵根优势你也不发挥么?
张华吆喝了几声,便有火灵根的队友扬着火焰飞腾的灵剑扑了上去,杨曦的博曦剑更是大放烈焰,扫合之间,大片的紫色鸦尸掉落。
田雨因却是中规中矩,所换的普通灵剑不能像师父亲赐的解春剑那样发挥火灵根的优势。她又爱惜己身,灵力都是节约着用,若有十分,便只使五六分。
她想法很直接:谁知道战斗有没有什么意外?谁不藏着几手啊!要是真傻乎乎地全力以赴,后力不继怎么办?被人捡了便宜怎么办?
张华一眼瞥到田雨因打得温吞含蓄,忍不住冷笑着大大“嗬”了一声,可也只得自己手上加紧了攻势。同伴不力,自己若是再不加力,得给这群紫毛恶鸟给磨死!
金宴儿是瞅准了机会就出手,她离张华最近,也沾了光,袭至眼前的凶禽皆被张华顺手杀灭,她面临的威胁不多,便跟着张华后头找空子补剑,也杀了不少落单的紫鸦。
耳边张华那声“嗬”,金宴儿听出了嘲讽意味,百忙之中,抽空一回眼,便看到张华的眼风从田雨因那里没好气地扫过。
她与张华情分不同寻常,又对田雨因生了审视之意,几息的功夫,她就迅速捕捉到了要点。
大概是女子才了解女子,她是个心思精细的,田雨因那一套糊弄别人尚可,想蒙过她可不行。
她似乎生来便有一种天赋,慧眼直指毫末细微之处。拿捏异性的痒处,辨察同性的痛点,准准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能明察秋毫。
张华甘心为她撑伞,她嫣然笑纳,也知道投桃报李,在保证安全的范围之内,将积蓄的精力集中在可数的几剑之中,果然亦取得小小战果,连斩数只三阶紫鸦。勇气倍增之后,更是扩大了战斗范围,仗着身法灵活,接连主动出击,使出了很漂亮的几招。
如此,大家颜面上都有光。
而田雨因,留神去看,便知她只盯着颜色略浅的二阶紫鸦砍杀,对三阶紫鸦则是能躲就躲,至于两只四阶鸦王的方位,她更是绝不往那边去,尽可能只在外围活动。
别人可能没注意,可金宴儿一眼就瞅出来了,心里不禁冷笑。
别人能忍,可她金宴儿才不惯这种坏毛病!
等大战完毕,虽然疲累,可大家心里也自欢喜。
这种紫鸦生有双瞳,脑中发现晶石的几率也比别的妖禽要大许多。尤其是三阶紫鸦,在其头部剖出的晶石,几乎十有七八。
遍地都是散落的紫鸦尸体,大家四散寻找战利品,剑落血溅,紫色鸟羽飞起的同时,也往往有紫莹莹的亮光迸出。
“呀!这一枚好漂亮,亮晶晶的,比紫色矿英还要通透!”
金宴儿欢喜不已地托着刚刚自鸦头中剖出来的一枚紫色晶石,去给张华看。她知道,这种撒娇的口气对张华最管用。
“嗯,是漂亮。我这里几粒也不错,来,张手!”
张华笑嘻嘻地在金宴儿另一只手上轻轻一点。
金宴儿心里有数,面上却若浑然不知,一派无辜好奇:
“张手就张手,哎,你作甚么?”
她轻轻一声惊呼,白嫩嫩的手掌上落下五六粒亮亮的紫色晶石。
“姐姐你先收着,回头我给姐姐打一条链子镶上去,又好看,又有攻防之效,配你的玉腕虽然还差了点,可也勉强能用,算是小弟一番心意,怎么样?”
张华嘴巴极甜,又会哄人开心,听得金宴儿开心不已。
她眼波晃了晃,语气有些忸怩:
“我虽也灭杀了一些三级紫鸦,可大粒的晶石找到的却是有限,你把你的都给我了,让我怎么好意思?”
张华不以为意地一挥手:
“咱计较这个就不值了!这是我乐意给你的!”
确实,张华口头虽有些花花,手底功夫却甚扎实,眼神也准,几次在同伴遇上险情的时候都能及时提醒,这一战,他便是多取些晶石,大家也无异议。
他其实也是个乖觉的,对金宴儿,他虽是半真半假地说些风话,却没有进一步去占便宜,毫无实质性的不雅之举。
而对于丁贞姑、张眉这样严谨守礼的同伴女修,他则是敬重有加,一句玩笑也不轻易开。
与杨曦、刘松风等同伴,则是呼兄唤弟,酒酣肝胆,豪阔不羁。
家世不差,年少俊秀,本事过硬,足够机智又带些小滑头,小小轻佻不足以掩其光芒,大局上拿得稳又方,是以他小小年纪,却在队伍里很是混得开。
听了张华的大方话,众人都是一笑,乐得做个推水人情,谁会去与他计较几枚晶石?
好几人还特意停下来,扬着手中的紫晶,喊道:
“张师弟,我这枚你可看得中?”
“你那链子可够用?老实讲,你小小年纪,嘴巴却会骗人得很,许出去的链子是不是都有几丈长了?”
皆是笑嘻嘻的。
恶战过后,难得的轻松时光。
这鸦脑晶石虽然是好东西,可大家都是八大门派的弟子,谁没见过世面?若是争分夺秒地去抢收战利品,与同伴争多争少,都有些不屑所为。
当然也有例外。
例外的是田雨因,大家都在笑谈交流的时候,她在闷声不响地埋头收晶石,手脚极快,生怕落了一步就少了几块。
别人也不能和她计较这个,更不会和她拼速度。
就是,心里有些好笑罢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计较。
金宴儿冲张华递了个“我想法和你一样”的眼色,嘴角微撇,突然扬声道:
“雨因,刚刚我看你杀的紫鸦多是二阶的,又换了剑,想来是极爱惜你那柄解春剑呢!其实,若你多杀几只三阶紫鸦,收获的晶石,也足够修补灵剑了!”
她声音清亮亮的,带着笑意,话里意思却有些凉酸。
她是暗讽田雨因在战斗的时候欺软怕硬、拈轻怕重,只杀最省事的二阶紫鸦,收战利品的时候却知道抢收三阶鸦头的晶石,分明是占大家的便宜。
大家都听到了。
田雨因虽然贪利,脸皮却也不够厚。
其实,也不是不够厚,是别人不好意思撕破脸皮的时候更多。别人碍于脸面,不便与她计较,她便全当什么都不晓,说说笑笑间,天真又无辜地又吃又拿。
因为她面上的爽利、背后的靠山,目前为止,还没人好意思撕破这张面皮,最多在背地里嘀咕。
第715章 伸手与相交
伸手从来没被打回过,田雨因的心便越来越大,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
而八派合练的队伍更是人人都注重身份,生怕和她计较而损了自己的气度,她便沿袭了往日作风。
这次偏偏插进来一个金宴儿。
金宴儿也不是不肯吃亏,像对张华这样的人,她小意儿去顺从去哄,倒贴出宝贝她都愿意的,可她却断断不肯吃田雨因这样的同性的亏。
正自豪于自己在这场战斗力表现不错,有几次,她可是惊险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这就更容不得有人在她眼皮底下躲懒。
谁不知道二阶紫鸦与三阶紫鸦对付起来截然不同?
你打打杀杀的时候图省力,就别在战后抢晶石啊!
你要想多拿点晶石,就在杀紫鸦的时候多出点力啊!
别人碍于面子不去捅破,她金宴儿可没什么顾虑。
金宴儿不仅是语含讥讽,神情上也带出明晃晃的鄙薄之意。
想她金宴儿,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娇宠出来的香花嫩玉一样的人物,也扎扎实实地杀了不少三阶紫鸦呢!
凭什么你田雨因,就因为你是元婴弟子的身份,就要轻飘飘地不劳而获?
再一想想从前金宴儿捧田雨因捧得多殷勤,给出了不少心意,还邀她至自己洞府住了一宿。可这趟来上清山,都分到了一个队伍,田雨因却装样作乔,拿着真君弟子的身份,真是将金宴儿的一片真心都踩成了脚底泥。
女子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有的女孩儿相交,一见如故,互相体谅,彼此坦诚信任,比男儿还爽利,如幼蕖与卢潇潇,与唐云、苏怡然。
而有的女孩儿之间,交好不仅需要机缘,还要很多的小心与努力来维持。
交恶却往往不需要任何言语,甚至只在一个眼神之间。
田雨因嫌金宴儿待她不如从前恭敬,金宴儿现在却觉得田雨因分明存了轻视之心。
虽然知道大家在一个队伍,还需要好好合作,可金宴儿哪里忍得住,脱口就带了刺。
田雨因被金宴儿的话弄得一愣,心头恚怒与羞惭交加:我田雨因什么身份,几时轮到你来说我?
她却是没法理直气壮地回敬,瞟了一眼,见大家若无其事,她便也只当听不懂,淡淡一笑,手底仍然忙个不休。
金宴儿眉头扬得要跳到额头上去,张口又刺:
“幸好我刚刚连斩了几只三阶紫鸦,要是图省事,只盯着二阶的打,如今可哪来的晶石好收呢?该我的,才拿得心安理得。”
张眉与金宴儿同是荣山派的弟子,张眉更是师姐,对金宴儿该有管束之责。
她听着有些不堪,眉头一皱,拦在金宴儿前头,轻声喝道:
“金师妹,你少说些,大家都在忙呢!”
张华笑着将金宴儿拉到身边,话里有话地道:
“宴儿说得没错啊!我们杀的三阶,便取三阶的,也只取我们这边的。两只四阶鸦王是杨师兄与丁师姐灭的,那两块晶石又大又好,难道我想取,就能去硬扒拉过来?虽然杨师兄和丁师姐大方,估计被我硬抢了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可我到底没这个脸皮!”
他本就是个少爷脾气,年纪又小,顾全大局这种事儿不是他该干的。
田雨因脸上火辣,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呵呵,四阶的晶石啊,她确实想要呢!只是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来看中的物事都极少不如愿的,伸手必得几乎成了习惯。
可惜,这里不是上清山……田雨因心里有些遗憾。
如果队伍里都是上清山同门,她也不是不好意思,也是很可能将四阶晶石磨到手的。
可如今那边是带队的正副队长,一个是朱璜元婴的爱子杨曦,一个是周流心斋的大师姐,平素都不是软温的,田雨因到底有些胆怯,手便有些发软。
被金宴儿和张华夹枪带棒地一通说,田雨因再装无辜天真,也没胆气去冲破这话里话外的封锁。
悻悻地强作无事收了离她最近的两枚小得可怜的晶石,心里冷哼一声,一捋鬓发,田雨因便走到一边坐下了。
调息调息,也是打了好一场恶仗呢!
其余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场,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可叹。
金宴儿不能容人,偏偏站的住道理。
田雨因贪心太过,却不好与她计较。
啧啧,这后面的历练,可有热闹瞧了!
……
白驹城,城主府花园,幼蕖与卢潇潇又在尸宅树附近小心地探查了一番,果然又发现了一些不起眼的小禁制。
“多亏这青云障。不然,这事儿可办不了。”卢潇潇大呼侥幸。
“其实就算给发现了,也没什么。就是硬碰硬的事,直接撕掳开来也能解决,不过是多费些手脚。”幼蕖道。
“你这孩子,”卢潇潇摇摇头,“在我面前别这么谦虚成不?有这青云障,这次多少方便!”
“我不是谦虚啊,”幼蕖实诚地也摇摇头,“我确实是这么想。凡事都要两种准备,万一如何,会怎么样,宁可往最坏处打算,莫存侥幸心理。只当没有隐身的宝贝好了。要夸青云障,这也是师父留下来的,也不是我的功劳。”
卢潇潇伸手揉揉幼蕖的脑袋,心道,你师父留下的,不就是你的么?不过她不再说什么,这丫头性子有时有些憨,幸好队伍里基本都是方正之人,不至于埋没了小丫头的功劳。
能发现尸宅树的异常,这可不是有个青云障能做到的。
小丫头其他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太好。不去算计别人,可是自己该有的利益也不能轻易推开。
想来是少清山师徒同门氛围太过清和宽松的缘故,虽然经历了生死大劫,却没有机会培养处世的手腕与机心,唉,历练还不够。不是每个人每支队伍都这么融洽好说话的。
嗯,有空得提醒她。才十几岁,没关系,人是要成长的,慢慢来。
不过,也说明自己能得幼蕖信任,她才这般放松防线。卢潇潇想至此处,不由又咧嘴一笑。让自己看着小丫头成长起来,也挺不错的。
第716章 旧身份难舍
幼蕖不知卢潇潇看着她为何一会好像有些担心一会又欣慰地笑,大感莫名,正纳闷,青云障一动,应该是祈宁之那边有动静了。
“潇潇姐,那游学林应该回来了。我们抓紧。”幼蕖传声过去,先把卢潇潇的奇怪表现丢一边,反正潇潇姐要有什么也不会瞒她,更不会坑她。
卢潇潇意味深长地拍拍幼蕖的头:“走!”
两人在青云障的掩护下,一缕烟地飘回了寝室内。
刚刚回来的游学林还穿着那身旧衣衫,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大铜镜前面,神色有些恍惚,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眼神发直。
祈宁之优哉游哉地倚着铜镜,一幅看小猫小狗的神色。
“他这是怎么了?”幼蕖悄声问道。
“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这张脸呗!此后,就要彻底换一个身份了,做不回游学林了。他回了一趟自己家,见了父母,竟然颇有些不舍……”祈宁之答道。
刚刚祈宁之跟着游学林一路走遍了原身份的老宅,看他恋恋不舍地抚过旧房门旧家具,还特别盯着墙角陈旧的小儿涂鸦看了半天。
然后又看他去跟原身份的父母告别,道是城主派他去远处办事,好几年都不能回家。
那对老人似乎完全不晓得自家儿子在干什么,只知道他跟着城主很得重用,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儿子好好为城主办事,不要惦记家里。
游学林的双眼有些发红,指甲暗暗掐着手心,才勉强没变音,撑着说了些讨父母欢喜的玩笑话,又保证城主会好好照顾二老,这才离去。
祈宁之瞅着,这人倒也不似天良彻底丧尽的模样,对父母尚存一两分知恩。
可惜因为贪心,被魔门利用,被游书华操控,丢了自己的人生。
还真以为别人的人生可以抢来为己所用,平白捡一个城主当当,可是,魔门岂会那么好心?
祈宁之大致将情形一述,又提到自己新发现了几条密道。
这些密道有新有旧,寝室与宗祠都有密道通向外头,砖石痕迹都是陈年印子,应该是很多年前城主府为避祸而建。
应该是游书华与游学林接受城主位置之后,加以改造和扩建,为了切换身份方便,又修了通往游学林老宅的密道。
他在这其中来来往往,亲生父母竟然都未发现儿子竟然顶替了城主游玉成的身份,毕竟他还时常以本来面目出现。不在家的时候,只当他陪侍在城主身边。
幼蕖与卢潇潇听罢,不屑之余亦有些感慨。
游书华告诫过游学林,过了大典,就不能换回游学林的面目了,所以,他才突然对要被抛弃的身份产生了不舍罢!
虽然家道中落,父母普通,可那个身份是真实的、放松的。
游学林伸手去摸了摸镜子,怅然一叹,对城主身份的渴望终是压过了对本来身份的留恋,他缓缓揭下透明面具,铜镜中照出了游玉成的面容。
变过脸的游学林气势陡然凌厉起来,眉峰高挑,大摇大摆地走至牙床边,胳膊一抖,将那个昏睡不醒的美妾连人带绣褥卷成了大葱也似,随意往脚踏上一丢。
而他,迈过大葱卷,平平躺了下去,两臂搂着那透明面具,仰面朝天,瞪着床顶发呆。
幼蕖恨不得将他眼皮捏合起来,卢潇潇则很想干脆一巴掌将他拍晕。
祈宁之暗暗好笑,他看到两位仙子很无奈地盘膝坐在半空,托腮发呆,如保姆守小孩儿一般,巴巴地盯着那个要睡不睡的游学林,一心盼他快点合眼入梦。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至三更天,这游学林才折腾不动了,鼻息沉沉地睡去。
幼蕖忍着要狠掐一把此人的冲动,愤愤又轻柔地弹出几点微不可见的星芒,星芒没入游学林头顶的同时,她也施展开了“晓梦术”。
令人意外,又有些在意料之中,游学林的梦里,大部分都是与游玉成相似的片段。
书房里的教导,母亲手作的点心,一家人同桌吃饭的团圆场景,很多她都在游玉成的梦里看到过。
只是,游学林的梦里少了那股淡淡的甜味。
书房夜读,端着汤羹来慰问爱子的母亲,华服丽饰,面容却饱经风霜,不见城主夫人的雍容光润。
虽然强行移植照搬了游玉成的记忆,可在游学林的记忆深处,那张慈爱的脸,仍然来自自己的母亲。
抚过爱子脸庞的手掌,温暖而粗糙,抚育的辛劳赋予其皱纹与老茧,而不是养尊处优的如玉柔荑,香滑温软。
可悲,可叹。
任你魔功逆天,在游学林被篡改过的记忆里,仍然无法彻底根除亲生母亲留下的印记。
操纵记忆之人根本不了解、也无法再造人间真情,在他眼里,什么手都一样。
殊不知,血亲自有温度,岁月和操劳会刻下沟壑,当母亲抚过爱儿,那种无法替代的细微触感,深入骨髓,令灵魂战栗,不是力量所能对抗。
所以,任是记忆如何被篡改覆盖,那种细碎的真实,仍然存在。
再往后,不出所料,一片昏暗动荡,那段记忆明显被掩盖,他是如何被魔门选中,如何替代了游玉成,都查不出。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游书华与游学林的对话和举动已经表明了事实。
幼蕖退出游学林的梦境,轻轻对两位同伴点头:
“他的梦里很明显是被嫁接了别人的记忆。只是具体过程看不出,除非他们自己肯说出来。”
“那好办,把他抓起来,打开密室,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卢潇潇直接就想动手。
幼蕖一把按住:
“他们不会承认的!拉出来两人面孔一模一样,怎么说服别人?胡峤师兄当然会相信,可是白驹城的子民呢?长老会呢?”
祈宁之也跟着道:
“是啊,那些凡人是会相信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修炼者,还是日日见面的游书华?”
卢潇潇一肚子主持正义的火焰给连泼了几盆凉水,气得瞪了祈宁之一眼,将不满尽数倾泻在他身上。
莫名其妙的祈宁之摸了摸鼻子,心道:按住你的又不是我,先反对你的也不是我,我只是附和了一下,怎么瞪眼却冲着我来?
其实三人都知道,长老会的一帮耆老年纪大了,所以也会更固执,他们会觉得城主游玉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是每天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话行动的,从来没人发现异常,怎么会有假??
“小丫头,你来说,你准备怎么让他们相信?”卢潇潇问幼蕖,她就是觉得幼蕖主意多。
幼蕖摸了摸下巴,这是师父的习惯性动作,她也学会了,可惜没有胡须给她捋一捋。
“你先回去,把这里的情形告诉胡峤师兄他们,密室是肯定要打开的,但我们还要准备些东西。”
“我回去?”卢潇潇这回对着小丫头也瞪眼了。
第717章 夜来烛花爆
“是啊!”幼蕖不知道卢潇潇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我会用青云障先送你回去。我要去游书华那,我看看能不能探一探他的梦。他身有修为,我在他面前弄法术,得小心些,祁师兄也有青云障,我们俩去没问题。”
卢潇潇一听,竟然有这样的主意,真是妙极!可竟然要她错过这样的冒险,真是可恶!
她去不得,祈宁之那小子却可以!
偏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和幼蕖两人罩着青云障,确实多少有些行动不方便,先前在密室里两个人不动作,游书华是不能发现她们,可一旦动用灵力法术,就说不准了。
幼蕖与祈宁之都是用惯了青云障的,不像自己,没法收发由心。
想到这里,卢潇潇气哼哼地又瞪了祈宁之一眼。这人,硬是把自己和小丫头比得生分了!
连着被卢潇潇瞪了几次的祈宁之无辜地睁大了眼。
卢潇潇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依着幼蕖的主意行事。
祈宁之知道卢潇潇心里不爽,他能做的,就是一路微笑着跟着两位仙子后面,谦卑又大度,礼貌周到地将卢潇潇送回了仪宾馆。
卢潇潇眼睁睁看着幼蕖与祈宁之双双披着青云障离去,只能恨自己没那样的宝贝,不能共襄盛举。
胡峤与傅猷俱是稳重之人,她却是爱闯一闯的,夤夜隐身探险,想一想就热血贲张。
可恨,祈宁之那样温吞水似的死样活气,白瞎了这好机会!
远远听到人声,是胡峤胡玉兄妹的声音,他们回来了!
卢潇潇迎了上去,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该如何调动胡峤他们的情绪,说服大家按她的意思去揭了密室盖子,将魔门的阴谋撕掳干净,好歹没那么憋屈……
且不提。
祈宁之引着幼蕖飞至游书华的住处,这里甚是偏僻,远远一圈有侍卫巡护,却无人靠近。
这里比不上游学林那里绮丽豪奢,可也布置得华美精致。
看来,这游书华也忍不住趁机享受了一番人间富贵。
游书华正在一方蒲草团上打坐,耷着眼皮,一动不动。
幼蕖当然不能指望这人自动睡着,很明显,他灵气正在流转呢!只能趁他入定的时候把握机会。
谨慎起见,幼蕖先召来了小地绎镜,让它内外扫视一遍,果然又发现了几处隐秘的阵法。
不过,这厮有些大意,这阵法的严密程度还比不上密室的布置。
大概是这人仗着身有修为,对自己是颇为自信的。
对游书华用晓梦术有些棘手,他不似凡人毫无精神感知及抵抗能力,若是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只怕没法硬插入他的神识。
眼下他正在专心运行吐纳之术,此时心神放空,反而更加敏锐。至于闭不闭眼睛,对修士而言,根本没有区别。
幼蕖在他周围转了一圈,看着燃烧了半截的红烛,来了主意。
她给祈宁之使了个眼色,祈宁之会意,隐在红烛之侧,凝起一支极细的灵力,悄悄自烛台下沿着烛芯送了上去。
这是少清山常常玩的小把戏,幼蕖时常与哥哥们在饭后比赛,看谁的灵力能使灯烛爆出漂亮的火花而不伤及细弱的灯芯草。
祈宁之在正月十五的那天晚上也学会了。
烛火摇红,突然“啪”地一响,爆出一朵大大的烛花来,香气四溢,这是烛芯里掺了上等香料的缘故。
室内登时明亮了几分,光影摇弋。
烛花爆开之际,虽然只轻轻一响,却触动了游书华的心神,他蓦地睁开双眼,神光炯炯,同时放开神识向四周扫了一圈。
原来是烛花!其他并无异常。
游书华不由放开了眉头,心情一松。
紧跟着,又是“啪”的一响,烛花又爆开了一朵,室内更亮了两分,又是一阵香气散开。
想起凡人常言“烛花爆,好运到”,这确实是个好兆头,游书华眉眼不觉柔和了下来,加之香气令人愉悦,他的心情更好了几分。
大事将成!
连烛花都来报喜了!
催开了烛花的祈宁之留意看幼蕖的动作,只见她趁着游书华戒备一紧又是一松的那一瞬,以烛光的摇荡为掩护,轻轻一扬手,便有几点微弱的星芒没入烛影不见。
游书华盯着烛花出了一会神,自道门八派合练的队伍入城以来,他一直紧绷着,难得片刻的放松。
温暖的烛光与清甜的香气,还有对即将到手的成功的喜悦,令他此时的心神有了一点松动,出现了一丝缝隙。
趁隙而入!
幼蕖一掐法诀,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游书华微微垂首,陷入虚无状态。
……
蓦地,游书华惊醒,惊觉自己竟然似乎有那么一段时候在神游物外,整个人却无知无觉。
他心头悚然,先用神识,继而灵力,全身都梳理了一通。
可是,灵力流转自如,并不曾因自己的神游而失控,而且,全身暖洋洋的,似乎被温泉泡过,脑中一片清明,竟然像是期盼许久的小突破!
刚刚他入定之前,正是运作了一半小周天,如果是被人神识侵入,突然失控的灵力应该会肆虐乱走甚至走火入魔。
而且,室内外的禁制也无一丝被触动。
游书华又回想了一番,此次八派合练队伍里的十个小儿,无一人有不惊动他而悄悄侵入的能力。
如此推演一通,游书华终是放下心来。
不用担心,就是自己在胜利将近的情况下,修为有了突破。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也!
……
离开了游书华住所的幼蕖脸上带笑,行动带着几分轻快。这一夜可真忙,不过,忙得挺有收获。
祈宁之问不出具体情形,心里痒痒的,听幼蕖丢下一句“我得回去和潇潇姐他们商量一下再说”后,更是难免失落。
他都和小九配合这么多次,这么默契了,还比不上应该后来的卢潇潇么?
待回了仪宾馆,等候多时的卢潇潇和胡玉扑了上来,一左一右,直接霸占了幼蕖身边最亲近的位置。
祈宁之又是不满,又是欣慰,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小九,不知怎地,竟然生出一丝自豪感。
看到小九这么能干,凌师叔和二哥他们该多高兴呢!
自家师父肯定也很高兴!
……
第718章 只等今夜过
第三日,胡峤继续带着大家在城里城外一通视察,还去拜访了长老会的几位耆老,尤其是大长老游誉思,以保证白驹城得到六韬令后,能政事清和、爱惜民力,才不枉费道门一番扶持之功。
游书华烦不胜烦,可也只能按着性子应承。
胡峤等人不时让侍卫送回个消息来,又有要解决的事宜若干,让游书华没法长久静心。
一桩事情是,某处穷巷发现几家百姓还不晓得新的护城人是哪一方,告诉他们也不相信,得官方出面,重新派人宣喻。
一桩事情是,上一轮魔门为护城人的时候,在城里两大酒家沽了不少酒,至今还赊着账,不知找谁去索,如今酒家日子难以为继,只得找城主府。
可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城主府临时管事竟然将求助的酒家掌柜赶出门,号称尔等死活与我何干,激起众怒,如今不仅得城主府先担下银钱干系,还要安抚民生。
又一桩,说的是城外发现了两家人将女儿送给魔门修士为妾,如今护城人换作道门,魔修走得干脆,女儿却被遗弃了。这两家哭天抢地,道是女儿为全城百姓献身,如今城主可不能不管。
又有某处村甲私自加税,道是为新任城主大典自愿捐钱表心意,结果逼死了人命。
……
林林总总,简直是几辈子的烂摊子都砸了下来。
游书华一时给气得够呛,却不能不管。
那些愚民,道理讲不清,又不能喊打喊杀,扯七扯八的,连曾爷爷辈的帐都拖出来,甚是烦人。
游书华不怕做事,就怕被这些小民纠缠,看上去老幼妇孺弱不禁风,可缠人的本事真是比魔功还厉害,哭哭啼啼,凄凄惨惨,他听过几回,都听出了耳鸣!
偏又打不得骂不得,城主府宽柔仁厚是个明主,游先生儒雅有礼是个良相,树起来的旗子不能自己扳倒了。
说实话,弄点阴谋他还行,行政民事他却通晓不够,只得将一众詹事喊来吩咐处理,又派出几支卫队,好软硬兼施。
为了省事,也为了安心处理好城主府里的事,他以城主游玉成的名义传下指令,让这些人且在今日听从道门仙长的调拨安排。
只要不是推翻城主府这等逆行,其他就不用反复来汇报请示了。该给钱给钱,该弹压弹压。
好歹这些人明日事了就走了,且让他们今日尽了兴。
不过,气恼过后,游书华也松了一口气,道门的人盯得这么紧,说明他们确实是认认真真在白驹城巡察找事儿的,注意力便不在城主府内。
也说明他们确实即将离去,临行前才要将有关事宜都处置妥当。
可笑,说是安城治乱,其实还不是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好彰显道门假仁假义的嘴脸?
且由他。
夜色快降临时分,游书华才得了闲,记着今日尚有最紧要之事未做。
他一早已经下过寝室密道,给石台上的游玉成放了血,又用血水去浇灌了尸宅树,挑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斫下,留待晚间植入游学林体内。
今日得早一些,让游学林这小子早些吸纳血气,好生休养一夜,明儿的大典上,城玺辨认血脉可是万万不能出差错。
听说那块玉古怪得很,某任城主的充任继承人养大的私生子都没能通过城玺认可,直至找到了流落民间的正房嫡系才行。
游学林一身血气已经换得差不多了,可不能在最后功亏一篑。
故而,数年来每日都重复的行为,今日尤其郑重。
吸收了一大盆血水的小树愈发精神,游书华爱惜地抚过树皮,心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他亲手种下的树,是他亲手布的局。只等今夜过后,他这个半途投入魔门的小人物,便可凭白驹城之功,在三位宗主手下占有一席之地。
可怜,半路投效的后来者,比原生的魔门修士更看重上层的认可,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密室之内,游学林嘲笑了一番更加虚弱的游玉成后,体贴地将锦被拉到他下巴,突发奇想:
“哎,你说,等会我要不要请神人将你变成游学林算了?”
随即又摇头:
“不妥不妥,你变作我啊,过了今夜,我爹娘岂不是要将你当做了儿子?我娘做的蛋饼哪能分给你吃?那只能是我的!”
他又扭头去问身边的美妾:
“荃姐姐,你爱哪一个?与你颠鸾倒凤的,一会游玉成的脸,一会又是游学林的脸,哪张更带劲啊?”
他色眯眯地伸手去托爱妾的下巴。
“玉郎!”那美妾娇滴滴唤道,“哪张脸我都喜欢!芯子是你就行,那……带劲的总归是你。不管脸换成怎样啊,你腰一动,我就分得清了……”
说着,娇笑不已,还佯作娇羞地半掩了粉面。
“哦,是吗?”游学林声音油得腻死人,“我都不敢动了,昨夜你可太弱了,弄得我不上不下,气得我干脆一人睡了……”
声音愈发猥琐。
飘在密室顶上的小地绎镜好奇地盯着下方,同时按照幼蕖吩咐,如实转述一切动静。
游书华板着脸进了密室:“你,去密道口守着!”
他下巴冲那美妾抬了一下。
那美妾不依了:
“为什么要守着?我难道是看门来的?你那些阵法都白设的?往日也没这么紧张啊!还不是你看我在这里,怕我学了你的手法?怕我日后替了你的位置?”
游书华自得地一笑:
“章荃,你难道没琢磨这神树?可琢磨出什么来了?最多偷学个皮毛。放心,等过了今夜,教一教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最后一关,务必谨慎,务必守好了。要是有其他修士可用,我还要吩咐你?速去!”
那名叫章荃的美妾也知游书华所言不虚,脚都转向了门口,又堪堪停住。
她想起重要的事几乎都是游书华干的,而她除了陪人睡了几觉,基本再无其他功劳,未免有些不甘心。
“游先生,我喊您一声先生,莫非您真忘了咱俩都是圣主指定来办事的?我凭什么总是听你吩咐啊?我可不是你的下属,要论资排辈,我拜入圣门的时间可比你长!你还得喊我一声师姐呢!”
她娇嗔着埋怨,软软的语气听起来也不恼人。
“你在这里,他如何能静心?你当这血气灌体是容易的?你也说你是奉命办事的,我且问问你,你做了哪些事?这来来往往,不都是我在忙?”
游书华语气很是不屑,高高在上的派头更令那美妾不乐了,她将散落的乌发随手挽起,露出了半截欺霜赛雪的膀子,眼波斜斜一飞:
“我做了哪些事?白天你打理,而我整夜地陪着新城主啊!这不是你安排的么,说这个身份最合适,好盯……”
第719章 血气又灌体
说到一半,章荃动作夸张地捂了口,娇滴滴地一笑。
言下之意可用不着捅破——好盯着假城主啊!
游学林当然知道魔门给他配的这个美妾既是为了拉拢,也是为了方便监视控制他这个假城主,不然,人家脱了凡胎的修士,凭什么给你一个凡人暖床?
只是话说得那么明白就不好听了。
反正,想开点,能被利用是说明自己有价值啊!
而且,各取所需,他也享受了人间至乐。章荃这女修确实比凡人女子有趣得多,身体柔韧曲折,花样层出不穷,在她身上得到的销魂蚀骨的滋味远胜于白驹城的那些柔弱小娘子。
“荃姐姐,你别走了,就留在白驹城呗!做正儿八经的城主夫人,也享受一回人间富贵,如何?”
游学林抱着美妾,半真半假地央求道。
章荃一指头点在他额头上:
“你可真敢想!我们圣门多少人想跟我做夫妻呢!连你这位游师父……”
她歪着脸儿向游书华看过去,话风半含半露,嘴角似笑非笑,眼中波光荡漾,当真摄人心魄。
游书华只作听不见,脸色愈发严肃:
“还不快去守着!误了时候,他做不了城主,你也只能回你的天魔宗做个洗脚婢!”
这句话戳到了章荃的痛处,她脸一黑,愤愤一跺脚,又顿住。
她做事归做事,心里却也不是没有一丝动摇的。
真回去了,抢不到功,说不定还真是回归底层,被人人呼来喝去。而留在城主府,那真是前呼后拥,享受以极。
说不定,还有机会留下自己喜欢血脉,从此坐拥一座城池,其尊崇气派和小国的王妃娘娘也差不离了,岂不比日日苦修来得舒服?
就是不知,那游学林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她一双妙目凝视着神情诚恳又可怜兮兮的游学林,忽地一笑,伸过螓首,在游学林脸上轻轻留了个浅绛色口脂印子,这才冲游书华挑衅地一勾樱唇,风摆杨柳似地往密道口去了。
游学林眼眯眯地抚着脸颊上被章荃亲上的那处,“嘿嘿”一笑,口中咂摸,似是品其余味。
游书华瞧不上他这样儿,暗恼自己扶持了个烂泥样的浪荡儿,可也别无他法,耐着性子道:
“可准备好了?再打入这根,明日辨认血脉就没任何问题了。”
游学林摸了摸胸口,那张能将他变回本来面目的透明面具藏在那,此后,他就再用不上它了,心头竟有些愀然。
他又爱又恨地狠盯了一眼插于石台血槽处的粗壮树枝,昂头道:
“准备好了,来吧!”
他照例闭上了眼睛。
可是,今日那根树枝足有腿粗,要硬生生打入他的体内,他如何消受得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幸好,游书华没发现他在偷窥,正全神贯注于手中那根已经变得红彤彤的树枝,脚踩八卦方位,口中念念有词。
石台上起了一阵血红的雾气,漩涡般地卷动,石台上被绑缚得结结实实的游玉成脸色由苍白变成了灰暗,几近死色。
饶是游学林见惯了这场景,也不免暗暗诧异:看这脸色,难道游玉成这是快不行了么?不知是因为知道自己城主之位即将被彻底取代,还是这次游书华取的血有些多啊?
那株神树还要游玉成长长久久地提供养料呢!
游学林突然想起,今日游书华给游玉成取血之后,没有再给他喂食补品。而往日,都是再三叮嘱自己不能忘记给游玉成灌补药的。
忘了?不可能吧,这是每天都要做的事,从来没忘记过。
游书华还特意强调,不能忘记给游玉成进补,才能长久地给游学林和游学林的儿孙取血呢!
游学林嘴巴张了张,见游书华心无旁骛,只得先将心里的异样搁下,更不敢表露自己在偷窥,只能等这位游先生施法完毕再说。
血雾越来越浓,卷成了旋风,底部若一只深穴似的巨口,将那根树枝完全吞了进去。
须臾,血雾散去,树枝通体如红水晶一般,其形如剑似戟,光焰照得四壁通红,气息令人心悸。
游学林满嘴都是苦味,心一横,将眼睛闭得死紧,似乎不看,灌体的痛楚便会少一些。
血红的剑戟悬在游学林头顶,红光一闪,便自他百会穴直插而入!
顿时,游学林自百会至脊椎处变得通红,宛若一根烧红的铁杵,又似一条通透的赤水晶柱。他额头汗珠滚滚而落,躯体颤抖不已。
游书华也不以为意,每次皆是这样,凡人到底要弱些!虽然今天这小子似乎更难受些,可多半是因为今天选的这根树枝略粗,他有些经受不住的缘故。
游学林抖得越来越厉害,随着红柱内的血色一条条飞入他的躯体,脸色的痛楚之色愈甚,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狰狞的面容完全看不出本来形貌。
渐渐地,水晶柱内的血色越来越少,光芒也越来越黯淡。
红光彻底没入游学林体内的那一刻,他打摆子似地哆嗦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眼睛紧闭,似是失去了知觉,四肢犹不受控制地不时抽动一两下。
游书华抹了把鬓边的汗迹,也大大松了口气。
总算是完了!
他厌恶地瞅了瞅地上那癞皮狗一样的人,伸脚去轻轻一踢:
“行了,起来吧!完事儿了!”
游学林被他的脚一拨拉,竟然似烂泥一样,胳膊死气沉沉地垂在一侧,毫无知觉。
游书华一惊,低头去探他鼻息,竟然毫无动静!
再探颈脉之处,冷冰冰濡湿一片,无一丝搏动!
游书华心里亦是冰凉一片,他按住惊惶,伸手在游学林双颊拍打了一通,又摸遍心房及寸、关、尺三脉,手之所及,皆是死气沉沉。
不会吧!
不得已,他调用一丝灵力输入游学林体内,试图唤起其一线生机。
可灵力就如在木雕泥塑里行走,处处阻塞荒凉,这就没个活人样!
难道,辛苦数年,满腔心血,最后弄了个死城主?
第720章 死人徒奈何
眼看成功一步之遥,却异变陡生。游书华根基再稳,此时也不由心境摇晃,顿感失措。
“章荃!”
他脱口呼道。
门口飞来一道窈窕身影,一路飘出娇笑软语:
“什么事啊?完工了?游城主,游大公子,妾身有礼啦!”
章荃笑意盈盈飘然而至,当看到室内情景,脚下差点踉跄,笑容当即僵在了脸上。
“这……游先生,你把他怎么了?”
她冷冷问道。
“我把他?我没把他怎么!”游书华无比暴躁,在室内疾走如困兽,“这身躯太差劲!豆腐渣一样!灌注血气都那么多次了,按理说该越来越强韧了,偏最后这次他撂挑子了!”
“撂挑子?”章荃讥笑出了声,“就他这样,怎么撂啊?你怎么不说,是你压的挑子太重,他承受不住,给你压死了!”
“我问你,昨夜你们欢好时,他身体可有恙?”游书华不等章荃回答,就亦冷笑起来,“呵呵,我就知道,他迟早有一天要死在你肚皮上!你的风月功夫,修士也能榨干,何况他区区一个凡人?”
说到这里,游书华惊惶之意渐去,胆气渐生,语速也愈加快了:
“我早劝过你,你偏不听,只图自个儿快活!你说,这如何向圣门交待?”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
章荃听着对方每句话都在推脱责任,不由气急,事情还未明了,这人就急着撇清责任了?还想拉她做替死鬼?
她如何肯依?
“哼,昨夜他早就歇下了……”
章荃想起昨夜似乎自己乐极而至眩晕状态,具体如何竟然记不清了,语气不由弱了一点,可随即又涨了起来,此时她可不能示弱,但凡有一点心虚,就是递把柄到对方手上!
“你不是说,他被神树改造身体,与修士比也差不离了吗?你净揪着床底之间那些事儿不放,是想我来顶缸么?
“再说,不是你让我日日哄着他么?说什么灌体虽痛,鱼水之欢却也更趋极乐。等他食髓知味,怎么也离不开我们了。
“如今,你却说是我消耗了他精力?告诉你,老娘我可不是任你揉圆搓扁的面团子!”
章荃语气咄咄,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直逼到对方鼻尖。
此时,就是看谁气势更足了。
游书华果然一愣,随即便放软了一些:
“这事出的,不是意外么?谁想到他不行了呢?我只是先问一问情况。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不得商量好如何向上头回报么!你看看你这位玉郎,这可怎么好?”
章荃这才低头去看地上死狗一样毫无反应的人,那张俊秀的面庞一片死灰,突然觉得看他没那么顺眼了。
伸手一触,心跳、呼吸皆无,口唇微张着合不拢,一点热气都没。
显然是死得透透的了。
两名修士检查一名凡人的生死,那还能有什么看不准的?
竟然就这么死了!
想想几个时辰前两人还抱作一团,那体温还热着自己的心,就刚刚,自己还动过与他厮守几年的心,章荃也不免有些怅怅。
“你问我怎么办,我可不晓得……他这样,还救得回么?你那些灵丹能用么?要不我回圣门去求药,哪怕请简先生来试试追魂的法子都行。我不太会这个。”
她蹲下来,不甘心地摸着掐着游学林的的身体,说出来的话自己也没甚信心。
“我们随身的丹药他可用不起,而且你也看得出来,他生机断绝,不是重病或受伤。我们的药都是补元气的,他什么气都没了,补有用么?求简先生,追魂的法子或许可行,可是一来一去,等你回来,早过了时候了。可恼!可恨!”
过了玉玺辨认血脉的时候,也过了凡人魂魄在世间残存的时候。
游书华越说越恨,气得一巴掌拍在石台上。这一下发自于心,那石台是特殊材料所制,坚牢无比,竟然也给他排得一阵摇晃。
章荃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石台,见石面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不免抱怨道:
“你作甚这么冲动?死就死了,一个凡人而已。石台上那人才是要紧的,神树也好端端的,只要他在,何愁没有血源之气?再从游氏子弟里面挑一个就是了。”
游书华怒极,这娘们完全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都这个时候了,不商量如何善后,却叽叽歪歪地瞎扯一通,真是令人气煞!
气归气,此地就他二人,什么都要两人商量着做,他还得耐心阐明事由:
“石台上那人已经成了药渣子,用不了了。他一身血源之气大多转到了游学林身上,不然,你以为我准备拿什么去通过世传城玺?”
“这小子在……在枕上跟我说,他做了城主以后就演一出禅让的好戏,让城主一脉光明正大地转到游学林这一支,还说你也默认了的。难道不是真的?”
游书华没好气地扫了章荃那娇艳的面庞一眼,心道,女流之辈就是女流之辈,果然见识短浅。
其实这与性别无关。
章荃一直只在魔门底层讨生活,能在夹缝里混出点好日子就不错了,日日煎熬打磨,那点心思都用在占资源抢机缘上,对俗世的王侯将相那一套根本不了解。
她想当然地以为,能造一个假城主,就能造出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游学林在床底之间的夸口,她也当做了真,还曾心道这城主虽假,倒是有两分真手段的。
“他想得天真,我是不屑理他,他还当真了。先不说他做不回游学林了,就说那城玺,多少年前就被游氏先祖请道魔两家的高手联合设下了禁制,非游氏嫡系一脉不认。哪怕是游玉成真的亲自想让出城主之位,长老会也不可能同意。
“长老会的职责就是拱卫辅佐城主嫡系一脉。要在明面上换城主,除非长老会都死绝了,而且还要道门两家高层齐齐点头,彻底换了玉玺规则。呵呵,谈何容易?”
游书华狠狠地踢了地上那软绵绵不动的死人一脚,又道:
“我费了多大的劲,挑选出这么一个好容器,血脉不远不近,心思不大不小,我也易于操控。我这辈子的心血都在神树上,神树又都用在他身上。早知道,就该让那些凡人女子早些给他留个后了!
“我只想着他年富力强,子嗣的事不着急,要是你能有孕是更好,体质说不定更合用,便没着手多做一步。唉,竟然棋差一着,真是可恨!”
章荃不免相问:
“既然你说非嫡系一脉不可为城主,可这小子一身的血源之气都是假的,他的本源到底还在,又年轻,天长日久了,还是会将外来的嫡系血源压过去。他的子嗣难道就有真嫡系血脉了?”
第721章 密室有人来
游书华听了章荃的疑问,长长一叹,他自然是不是眼光短浅的人,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没对她说过,为的是怕她欢娱之际忘形,而至露了口风。
不过,此时说也没什么顾虑了。
“哼,假也不假,反正是从游玉成那转换过来的。你说的这一点没错,时间长了,他自己的本源之血还是会翻上来,游玉成强灌进来的迟早会被压过。
“只是我也没想打长久主意,先混过了大典上的城玺辨认血脉,尔后数年亦可保证无恙。几年之后,他定然要有子嗣,到时,出个意外很容易,我们将那小孩儿留下,而将他绑到这石台上来。届时……”
说到这里,游书华忍不住“嘿嘿”一笑,这是他的长远筹谋,虽然此刻功亏一篑,可到底是自己的得意之思,不免有些得意,又愈发遗憾。
章荃也听明白了,恍然接了下去:
“届时,再用老法子,用神树转换血源之气,将他的血水灌入他亲孩儿体内,如此又造出一个嫡系城主。如此,则可世世代代将城主之位掌控在我们圣门手中。还需要什么二十年一换护城人?”
及此,章荃不由白了游书华一眼:
“你个没良心的。要是我与游学林真有了子嗣,难道也要拿我的孩儿当那灌血的容器?日后他也要被你取血去喂养神树?岂不是我章荃的子孙后代都要如此,一代给一代喂血,一代一代的都捆在这石台上死不死活不活?叫我可如何舍得?”
游书华虽然气恼,可也被章荃弄得有些啼笑皆非,他冷笑道:
“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你这小男人都死透了,还说什么子嗣,什么子孙后代?我那是设想,要按我的计划来,当然完美。可是如今这一环断了,可怎么接的下去?别说世世代代了,就是明日,都过不了!”
章荃被游书华一把拉回了现实,心头终于升起惶然:
“那,这边是完了,我们不如早些抽身?那些凡人应付也不难,就是应付不了,他们又能奈我等何?倒是回去难过,我俩只能回去领罚。我可说明白了,他可不是死在我手上……”
一想起宗主的手段与严厉,章荃不由有些语无伦次,再次觉得她这个小小修士留在凡世间反而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人能拘束她。
游书华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石台,见石台上那人胸口尚微微起伏,不由一怔,此刻急乱之下,顾不上奇怪,突然心头又生出点似乎可能又似乎不可能的侥幸心理,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间一阵喧哗。
有人进了密道,还不止一人。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他不由大惊,下意识地先将游学林尸身面向转朝墙壁,好令来人不至一眼看清其面容,又顺便一脚将其踢到了角落,同时提力警戒,恼怒地瞪向章荃,明明他让她守着的。
章荃更恼,反瞪回来,游书华这才反应过来,看守密道口的章荃是他亲自喊进来的!
会是谁?
脚步声渐近,还有拐杖柱地的“咚咚”声,还夹杂着几道熟悉的苍老的声音。
是长老会的那帮老家伙!
是了,也只有长老会才有可能知道城主寝室之下有密道密室。一时间,游书华只想到这个可能。
可是,密室是避难之用,游氏先祖有令,除非天灾人祸,不会下此密道。他们此刻来这里干嘛?难道谁知道了什么?
来人走得甚急,游书华才与章荃对望两眼,还没来得及统一说法,就见到几道人影自密道口露了面。
为首的一人,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目光有神,身形又高又胖,绯红衣袍给撑得圆鼓鼓的,颇是壮实。手里的龙头铁木拐杖发挥了开路的功用,戳地“咚咚”有力,走得虎虎生风。
游书华暗暗抽了口凉气,他最为头疼的就是这人。
这位是长老会的大长老游誉思,身子骨硬朗、脾气火爆,又慷慨热心,在城中颇有威望,这是一层。
另一层,其身份也不能轻忽。
游氏一族虽不能修炼,不过这位游大长老的妻族却出了好几个身具灵根的子弟,分别投在道门、魔门。这些子弟大多贫寒,成长多得游誉思的扶助,对这游长老很是敬重,回家省亲时常来探望。
故而游誉思此人在修士群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游书华本来暗暗蕴力于腕,原想一个不对,干脆灭了来人再说。
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游誉思。
略一犹豫,腕上的力道一松,心里那股气势便泄了。
游誉思身后还跟着两个白发老者,一矮一瘦,俱是长老会成员。
再后面,又露出几张脸,游书华眼神一凝,竟然是道门的那几个小子!
幸好他刚刚克制住没动手!
只看到胡峤打头,笑吟吟地如闲庭胜步,后面的人却是冷着脸,眼神如电。
游书华暗暗一叹气,知道今日端地难以善了,当下心念急转。
忽地香风一拂,章荃飘上前去,盈盈一礼:
“奴家见过几位长老,见过几位仙长。”
她正好挡在了刚刚进来的游誉思面前。
游誉思一挥拐杖:
“一边去!”
语气甚劣。
岂止游誉思,整个长老会都对新城主的这位美妾大感不满,有事没事出来亮个相,当自己正头娘子一般。妖妖娆娆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道门的几位仙长来拜访的时候说得含含糊糊又隐隐约约,几位长老都满腹狐疑,又想起城主继位后的几处荒唐蹊跷,当时不觉得什么,只当玉成年轻人不晓事,可被几位仙长一提点,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竟似这城主被人做了手脚?
至于什么手脚,仙长只让他们来亲眼看看。
游誉思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将这妖精一杖抡飞。
另外两位长老在后头窃窃私语:
“这是那个姓章的娘们?”
“叫什么章荃的,玉成拿她当眼珠子一样……”
章荃当然不会被一根凡人拐杖打到,她柳腰一拧,巧巧让过杖风,却一派柔弱状,委屈不已。
第722章 石台上是谁
章荃举袖半遮粉面,出声娇滴滴如莺啼:
“大长老火气忒大,这是干什么来了?可吓死奴家了!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奴家与游先生虽在此,可不曾做什么有伤风化之举,嘤嘤嘤……”
她一通胡搅蛮缠,企图吸引来人的注意力,好给游书华留点时间想对策。
游誉思环视了一下不大的密室,角落里倒卧之人暂且不管,视线定格在当中的石台上。
石台上那人侧对着他,又被锦被遮住了脖颈下巴,一时不能看清是谁。
想起几位仙长所言,他担忧不已,当下急走两步,又被游书华上前拦住了路:
“大长老,您这是……”
对游书华,游誉思的拐杖力道轻了点:
“你也让开!”
游书华低头行礼,态度恭敬,心里却飞速盘算:游誉思一来就直盯着石台,对地上躺倒的人却不闻不问,只怕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只是,他自问手脚十分隐秘,哪里传出消息呢?
神树与禁制从来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啊!
而且,他觉得,外相普普通通的一株小树,能认出这是尸宅树的人世间寥寥无几,又遮掩设置得巧妙,道门那几个小辈即使看到了这树,也不应该短时内就认出来是什么啊!
即使认出来,最多心存疑虑,怎么就知道游玉成的身份有异?
应该不至于。他们这两三日里忙的,他可都看着眼里呢!
道门的那些名门子弟,游书华自认也是了解的,眼高手低、心若浮云,就没几个接地气的。
长老和道门的人,是谁请了谁来?他们知道了多少?
游书华飞快地一掂量,估计是游学林换脸鬼混时露了马脚,引起了怀疑。
他心里盘算,挂着一脸忧心忡忡与鞠躬尽瘁的辛劳之色,腿脚先一步让开:
“大长老,您是不是也知道了城主他身子不好?唉,我正愁呢!您来看……”
他的姿势由阻挡换做了引路,主动将石台上的人指给了游誉思。
游誉思狐疑地看了游书华一眼,大步上前,俯身一观,当即大惊失色:
“这!真的是玉成!这孩子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转身,愤怒地瞪向低首弓腰的游书华。
其他两位长老闻言也疾步趋前,看到了石台上那人的面容,俱是惊骇不已,齐齐瞪向游书华。
只能问他。
密室之内就他与那美妾二人,显然是深知内情。
而且,游书华不仅是游玉成的授业师傅,还是老城主去后与城主最为亲近之人,城主府内外事宜都是出自游书华的安排。
其实长老会对游书华突然身份权势加重不是很以为然。
如城主府突然多了些古怪神秘不能靠近的地方;城主府的下人突然换了几轮新面孔,还个个守口如瓶;城主偏爱偏信游学林那混小子,这位游先生也一味纵容溺爱其胡作非为。
又有詹事们汇报庶务政事,时常不到城主游玉成本人,大多是游书华代为转达,甚至直接下令处置。
想着玉成这孩子双亲皆亡,难免对授业恩师有些依赖,总体而言白驹城也没闹出什么大事,长老会不乐意归不乐意,但也未曾多加干涉。
没想到,更换护城人之际,道门的几位仙长竟然传来了耸人听闻的消息。得到提示之后,他们来亲眼看到的,竟然是城主奄奄一息地躺在密室的石台上!
那血迹斑斑的铁链是作甚么用的?
虽然隔着锦被,但隐约可见游玉成被绑缚的痕迹,这是……城主成了囚犯了?
三位长老又惊又怒,矮个子的那位长老人都气得哆嗦了。
游誉思紧握拐杖的手更是在发抖,只等游书华露出一丝半点的心虚表情,就要狠狠抡上去。
胡峤一抬手,温声道:
“几位长老切勿急坏了身子。且听游先生怎么说。”
他又转向游书华,正色道:
“游先生,我们道门是此后二十年的护城人,扶持的是新城主游玉成。他如今成了这幅模样,无论如何,我们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行。他要是遭了奸人毒手,我们就是另一番处置了。”
他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道门来了六人,各自散开,占住了室内几个重要位置。另有四人,不知是不是在外头做接应?
游书华心念电转,当下先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我只得如实向各位长老禀报了。唉,早前不是我不说,而是玉成他不让我说,怕各位长老知道了忧心。来来来,章荃,你就如实说了罢!到底我们也是一片好心,都尽力在帮城主想法子。”
给推到前头的章荃满心都是茫然,口供还没对好,她哪里知道游书华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
眼看道门的人近在咫尺,她更不敢传音,只能勉强一笑,抬头气声弱弱地道:
“玉成他,身子骨不太好……”
她边猜测游书华的眼神,边半遮半掩地露了几个字,不敢不说,也不敢多说。
卢潇潇可没那么客气,一拧身就到了石台前,直接掀开了那层遮羞的锦被。
“啊!”
饶是三位长老已经知道游玉成处境不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脱口而呼。
只见游玉成仅着了一件短裈,勉强遮住不能见人的部位,四肢脖颈尽被铁索缠绕拉扯。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可见,更吓人的是,裸露的肌肤上,斑斑驳驳,尽是刀割之痕。
新伤犹有渗血,旧疤紫赭相累,真是惨不忍睹。
“这只是身子骨不太好么?”
卢潇潇嘲讽道。
其余几人面沉如水,寒意凝霜。
章荃额头汗出,求助地看向游书华,口中讷讷:
“他这样,其实也是为他好的……游先生,我妇道人家,口齿不清楚。您来说罢……玉成他也是向来都听你的……”
看上去果然是个胆怯计短的小妇人。
游书华暗道一声“蠢货”,心头盘算已定,当下不慌不忙地开了口:
“诸位仙长,几位长老,事情是这样的。玉成这孩子,自双亲故去之后,常自郁郁,未几,竟然患上了臆想之症。犯病的时候,躁狂无比,常疑心有人要害他,持刃乱挥乱舞,几次险些伤了自己。”
第723章 地上又是谁
游书华说到一半,眼含深意地看向章荃,章荃这次终于会意,揉了揉眼角,悲切切地接了下去:
“为了不让玉成伤到自己,我们就商议了,在他发病的时候将他缚住,等他冷静之后就放开。这是玉成自己也认可的法子,他觉得甚好……”
“就用这对付死囚犯的铁链?嗯?”卢潇潇提起嘴角,语带讥讽。
她伸手一弹铁链,寒铁的“嗡嗡”震动之声听得人心里瘆得慌。可以想见,被这铁链缠身,是如何的痛苦。
游誉思三位老人心疼不已。
不过,这可难不倒章荃,她哀哀一叹,对答如流:
“难道我不懂怜惜玉成?到底也是枕边人,又是尊贵身份。我们起初也是用丝帛软床来绑缚,这样好歹舒服些。可玉成自己说,石台铁链有寒凉之意,他躁狂时血热若沸,还是铁石才能助他清醒。我也只得依了。”
游书华微微点头,章荃心头一松,知道自己话语未出错。
“玉成几时有这臆想躁狂之症?我们为何一丝儿也不晓?为何不延请名医诊断?”那瘦长老喝问道。
游书华未答,反而不慌不忙抛出一问:
“玉成继位后不足一月的时候,曾大病一场,请了不少名医来,连路过的游方郎中都试过,长老您可有印象?”
那瘦长老迟疑了一下,与矮长老对望,见对方点了点头,便也模糊记起,似乎有过这么一回事。
游誉思沉声道:
“那一次医士说过,是玉成思念成疾,加之操劳过度所致。后来几服药也就痊愈了,并未有你说的那些情形啊!”
游书华苦笑一声:
“这些如何方便公开说得?玉成这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最爱面子,发病的时候虽然他不清醒,可过后他都是知道的。他哭着求我,务必不能让人晓得他和城墙脚下那些疯婆子一样了,务必要我为他瞒着。
“我私心也想着,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城主,若是癫狂之状被人晓得了,岂不是要将罪责怪在我头上?于公么,让小民知道城主患此怪病,未免也有损城主府威信。这样的处置方法,其实是我们共同商议而定的结果。”
章荃也按了按终于揉红了的眼角:
“也就是他相信游先生,还有我这个枕边人,我们才知道得多一些,那也就只能为他多做一些。法子虽有些糙,用心却是真的好的,也确实有效。”
“那,这些刀伤是怎么回事?”
三位长老齐齐指着游玉成的身体,质问道。
“这是躁狂血热之症,需要用放血的法子来缓解。我们也知道放血伤身,所以,也搜罗了许多补药,您看,这四壁所设,尽是补身良药。”
章荃将架子上那些熊血、鹿茸、山参之列指给众人看,的确都是上佳品质,她又委委屈屈地低了头道:
“我岂不是一心指望他好的?他若不好了,我就成了无根浮萍,漂泊无依,更谈不上富贵风光了。”
矮瘦两位长老神色有些松动,似乎对章荃的话开始半信半疑。
“哼,你的来处,不消说,大家都知道。岂是柔弱无依的身份?你的手段,我等凡人自是看不出来的。听说有法力的人能生死人而肉白骨,这病对我等是大事,对你们,只怕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你偏要用放血的法子?”
游誉思冷笑着又问,显然还是不相信游书华与章荃二人之言。。
“大长老您这样说,真是屈杀妾身了。妾身确实是宗门送给城主的礼物,可妾身到底是女流,也想着安定一生,早将玉郎当做了委托终身的良人。哪有不巴望他好的?”
章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不胜委屈。
“他的躁狂之症关乎神魂,妾身法力低微,接骨疗伤我确实会,修复神魂却是高手才能做到,一丝儿不慎反而会伤及根本。我哪敢轻易动手?不过,我也一直向宗门求援,请个中高手来救助玉郎,只是我身份低微,声音难以上达高处。至今,还未有好消息。”
“原来,游先生与章姑娘将游城主绑在石台上放血,是为他好。”祈宁之作恍然大悟状。
“是啊……”
章荃顺势点头,可觉得祈宁之似乎语气有些不太对,说了两个字就警觉闭口了。
“看这情形,游玉成被绑着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么多伤,每天都来几刀才会这幅模样。那,我们平日所见的城主,长得油光水滑满面红光的,是谁呢?”
祈宁之笑得温和,问得却犀利。
傅猷随意翻看着四壁的药物,不知何时若无意地逛到了墙角,脚尖一翻,一把将地上的游学林扳过身来,笑着问道:
“你的玉郎,到底是石台上的那个,还是地上的这个?”
地上软绵绵的尸身被翻转过来,赫然露出一张与游玉成一模一样的面容。
“这,这怎么又有一个玉成?”
那张脸刚好正对着游誉思,虽然脸色死灰紧闭着眼,可他如何不认得?他按住心头惊骇,颤巍巍的拐杖指着地上的人,咬牙问道。
章荃语塞,却不敢露出端倪,只为难地对游书华瞟去。
游书华面上露出些惭愧的神色,摇头道:
“这也是玉成这孩子的混主意。起初,他是效仿那些国中贵主,要给自己寻个替身,以保安全。可巧了,学林这孩子与玉成岁数相仿,身形容貌也有两分想象,就选了他,而他被城主信任,甚是积极,更乐得有些银钱赏赐,给他爹娘改善生活,自己又风风光光,岂有不乐意的?
“你说地上这人是游学林?”
三位长老走进了反复端详那人的面庞,矮长老直接冲过去在那尸身的面皮上狠揪一把,摇头道:
“这……不像面具啊!难道有这样的易容术?还是什么鬼祟手段?”
三人回头再看看石台上的人,俱感觉匪夷所思,若非亲眼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地上这人是旁人假扮的游玉成。
章荃及时插入:
“这个,是妾身用了些圣门传授的法术,不会伤人,只能改变些许容颜。不过是为应急之需,玉成反复央求我,说是连着做噩梦,梦到被人刺杀,没有替身就夜不能寐。说得可怜,我才帮他做成的。但血脉之源,是断断改变不了的。所以这人,始终只能是个替身。”
游书华又补充:
“他本是为替城主挡灾所用。可后来,玉成犯病,情急之下,就让学林在需要的时候代他出面,以免城中见不到城主,人心不安。竟然无人看出,后来么,这情急之举就成了常态了。
“书华惭愧,未能阻止这两个孩子的胡闹,更未想出更好的计策。一时的权宜之计,慢慢也就拖成了惯例。我正想着,如何对几位长老说明呢,没想到,大长老你们已经发现了,唉……”
游书华说得唉声叹气,羞惭满面。
“哼!先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且问你,这样偷梁换柱,无人知晓,岂不是渐渐就将假城主当作了真城主?我等若是不来此处,真的玉成岂不是就终身被绑在这不见天日的秘处?”
游誉思将拐杖重重一顿,直问要害。
可游书华早有准备,他从容不迫地轻轻摇了摇头:
“岂会如此?书华又不是不知,明日的大典上,世传城玺要辨认正统嫡系血脉的。游学林不过是玉成的替身,假的就是假的,如何能通过城玺的认可?我断不会让他做这种糊涂事的!”
第724章 天池丹救人
游学林胡诌一气,竟然也能在短时间内勉勉强强自圆其说,听得三位长老狐疑不定。
游学林是特意养出来的替身?
那,大家平日见到的,多为游学林了?
只是,游学林怎么又变成了一具尸首?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游誉思怀疑的眼神又扫向了游书华。
游书华何等精乖?只作不察,一叹后满面气愤,又指向地上的人:
“不想见今日,果然出了意外。这人做了几日假城主,竟然真的生了妄想。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骗过城玺,刚刚他偷偷进来密室,妄图刺杀玉成,好让自己顶替真城主的位置。幸好他动手之际被我们发现,章荃一急之下出手失了轻重,竟将他打死了……”
他满面沉痛,眼圈发红:
“说起来,学林是玉成的伴读,与我也有师生之谊,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差点铸成大错。我这个做教习师傅的,心里真是难过……”
章荃应景地举袖掩面,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心道,这游书华的心思还真是比豌豆还转得快,真真鬼话连篇,这谎圆的,连她都差点相信了!
“游先生,那是不是你们刚打死游学林,还没来得及处置,我们就进来了?”
问话的是位年纪较小的女修,游书华记得,这是上清山的李幼蕖。几次见面话不多,修为也不是一群人中最高的,他并未将其多加重视。
既然人家问了,游书华便顺着点头:
“是啊,我和章荃正在发慌呢,到底打死了人!没想到,大长老就带着你们进来了。”
“那,游先生你说了这半天,也没见你关心一下真的游玉成啊!你都说了,是游学林动手之际被你发现,那可有伤到?伤势如何?我看石台上那个游玉成,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离死也不远啦!”
年纪更小的胡玉说话更无顾忌,张口就是死啊活的,听得三位长老脸色发青,才想起他们给游书华的话带得偏离了方向,俱是忽略了先去探一下游玉成的身体情况。
游书华一怔,没想到这小姑娘说话戳心,他干笑了一声: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我看游学林手中的刀刃未曾染血,便猜未曾有伤。故而没太着急……”
说着,他伸出手掌,掌中一柄细细长长的薄刃小刀闪闪发亮。
傅猷盯着那薄刃小刀,又看了看游玉成身上的刀痕,视线在两者之间转来转去,神情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就差没明指着说刀痕一致了。
游书华不理他,刀痕一致又如何?他就咬死了这柄小刀是平日用来放血治病的,游学林顺手拿到了而已。
三位长老顾不上那柄刀,更不懂验伤的门道,只是下意识地围着游玉成,胆战心惊地要查又不敢查。
游玉成面色灰黄,眼皮紧闭,密室之内这么吵吵嚷嚷也毫无动静,若非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简直也与死人无异了。
游誉思曲起手指伸到游玉成鼻下,那气息若有若无,实在无法确定。又想去胸膛摸心跳,可伸到半路,心怯那满身伤痕,实在是落不下去,遂扭头央求胡峤:
“胡仙长,烦请您帮忙看一下,这个,你们会那个,那个什么,真气入体的,还请您细细地看一下,这孩子的生机他……”
胡峤微微颔首,稳重的态度很令人信任,他伸手在心房处微一停留,眉头一皱。
紧盯着胡峤的游誉思看得胸口如撞,心愈发地提了起来。
胡峤又去往游玉成脉搏探了一探,神情凝重,垂目不语。
大家都盯着胡峤,游书华也有些紧张,他知道今日放血有些多,因为以后就用不着这人了,本来计划里也就是游玉成这一两日该断了生机。
但是此时,他竟然希望游玉成好歹再多活一阵子,先应付了眼前紧急情况再说。
“哥……”胡玉最沉不住气,忍不住开了口。
胡峤手掌一竖,止住了问话,依旧低头沉思。
幼蕖轻轻一拉胡玉的衣袖,对她轻轻点头,胡玉心里踏实多了,甜甜冲着李姐姐一笑。
游书华自然也关注着道门几人的动静。
在他眼中,祈宁之像个贵公子,不足惧;胡峤与傅猷倒是稳重有心机,要好好应付;卢潇潇虽然直来直去,却让人有些看不透;幼蕖与胡玉则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脸都是看热闹的神气。
看到两个小姑娘的不稳重表现,游书华心里暗暗一笑,果然如此!
胡峤并指在游玉成脚踝处的照海、足底涌泉连点数下,又在石台距其头顶约一掌之处搁下一粒浅青色透明药丸,然后在游玉成头顶百会处轻轻一拍。
只听得极细的“哗”一声,那药丸散发出一团柔和的青色雾气,如听指令一般,自动钻入游玉成的百会穴内。
眼看着那青色药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嘶嘶”消融变小,游书华心里不由一惊: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天池丹”?
“天池”与出产庆云的“摩天海”类似,是源自上界的几处空间残片,往往育有奇物,如其内的天池,水面上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仙气,草木生机尤甚。
“天池丹”据说凝自天池池畔草木之露水,极有效又极温和,只要经脉尚存、生机未断,就能续上一口气,是难得的凡人亦可用的神药之一。
游书华于草木之学上研究颇深,故而知晓此药。见其透明形状与胡峤手法,先料到三四成,再见丸化青气之情形,便确定了七八成。
心里不免一警。
这胡峤是有备而来么?
又一想,到底是玄机门弟子,此药也有备得。估计是师门所赐,为这些精英弟子多续一条命。
难得,为区区一个凡人,他竟也舍得。
也是,丸药是死的,完成任务才更重要。
何况此时发展出乎意料,游学林已经死透,游书华也不想游玉成现在断气。他当然可以即时在这些人面前抵赖推脱责任,但终究是计划断绝,于圣门那里不好交代。
第725章 救回游玉成
游书华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是紧锣密鼓。
只要游玉成还有口气在,就有转圜的机会,他就能想办法将事态圆回来。
他眼露惊喜,满面欢欣,上前两步,好奇地伸头过去看那粒青色水珠子一样的丹药,口中不住道:
“忒也神奇,果然是仙家手段,不同凡响。啧啧,章荃姑娘,这可比你们那个圣门的手段高明了多少呢!你刚刚可没法子救玉成。”
胡峤抬头微微一笑:
“扶助生民,乃吾辈之职责。道门擅长,无非救死扶伤而已。”
这话说的,难道魔门擅长的就是杀人放火么?章荃心里不服,见游书华眼中闪烁,猜度他心思,便旁敲侧击地问道:
“胡道兄真是有备而来,这丹药一出,真是比名医细细诊断过的千金方子都有效。莫不是胡道兄事前知道玉成他合该有危症待救?不然,这药怎么这般对症?哦,玄机门预知祸福的能力天下周知。唉,早知道,奴家就该抛开门户之见,向道兄求援了。”
游书华很满意,章荃总算还有点机灵。
这一问,既是打探道门的人是如何得知游玉成的消息,也是含沙射影地暗示几个姓游的老头子,道门说不定的早知城主危急却不早些伸手,非等到最后一刻才来施恩呢!
胡峤依旧微笑:
“敝派确有卜算之学,只是我与祁师弟皆不擅此道。我等能来得如此及时,乃是因李师妹梦里所见。”
他看向了幼蕖。
这话说得含糊,游书华与章荃皆以为他的话意是说那个李幼蕖被游玉成离魂托梦,预知了变故。
呵呵,都是修行之人,托梦之语,岂不是扯淡么?也就骗骗那个凡人老头子罢了!
游誉思三人确实是被胡峤所言“幼蕖师妹在梦里见到城主遭遇不测危在旦夕”云云唬来的,他们也以为是游玉成入了幼蕖的梦。
本来他们也是将信将疑,虽然幼蕖准确地说出了密道、密室,可他们觉得这些仙长要知道凡人的秘密还不是轻而易举?玉成要托梦,也该托给有血缘关系的一众族老,怎么会给外人?
但胡峤道,走一遭也没什么损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什么都没有,则皆大欢喜。若是真有什么,也能及时挽救。
那个小姑娘一样的修士又神神秘秘道:
“诸位长老请回想一下,近年来,城主是否行为有异?游书华一介书生是否过于能干了些?城主府是否消息难以传递?”
她见几位长老神情犹豫,又斩钉截铁地道:
“幼蕖以道心发誓,所述梦里见闻,绝无虚言。”
她一句也没说错,只不过所见的,都是别人的梦,一切源自“晓梦术”。听者自己意会,想成了凡间常常传说的“托梦”,可怪不得她。
游誉思听得心里打鼓,知道修道之人不会轻易拿道心发誓,便带着最亲近两个长老下了密道。
果不其然,所见所闻,皆是令人心惊肉跳,皆是要令白驹城翻天覆地的异变。
“这位是李道友?”章荃毫不掩饰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幼蕖,语带鄙夷,“素闻上清山是天下道门大宗,未曾想,也与那些障眼法儿唬人的游方道士相类。敢问,我玉郎有什么托梦给你了?他有什么,也是该与我这个枕边人来说。”
幼蕖冷冷淡淡地开了口:
“章荃姑娘,敢问你是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话?你既称我为‘道友’,那就是修行在身,承认是魔门之人。我道门既然已接了护城人的位置,魔门为何不速速退走?
“若你是以苦主家属的身份,那就在一旁好好听着,等我们查明真相给你一个交待,而不是像个无知妇人胡搅蛮缠。不去查你的玉郎为何遭难,却来质问我们这些帮你的人。
“莫不是,其实你知道内情,只嫌我们插手碍事?我可保证,我之述梦中所见,目前句句都有验证。”
章荃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甜甜的小姑娘说起话来这么涩嘴,柳眉一挑,正要反驳,就听刚刚掀被子的那个高个子女修凉凉地问了一句:
“你口口声声什么玉郎,你的玉郎这奄奄一息的模样也不像一天两天了,请问,你这个枕边人,每日是与谁同床共枕呢?”
章荃一噎,游学林死得太快,游书华的转弯来得太急,她还没想好怎么圆谎,随口扯的话当然有漏洞,不免也心虚。
这一愣的功夫,她气势就弱了,任凭对方接下来句句都逼了过来:
“奴仆们都说,每夜寝室内都有欢好之声,道是城主与小夫人爱深情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还都说啊,很快白驹城就有小城主啦!”
卢潇潇不再多说,只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章荃与地上尸身之间来回一转。
听说“游玉成托梦”后,长老会喊来了几位老成的仆役打听城主府情况。
虽然机密的不知,但有些日常情形是游书华、章荃二人没想过要瞒人的,这也是瞒不住的。如城主与小夫人甚是亲密,日日同坐同卧,恨不得夜夜极乐,就在昨夜,还有浮浪艳语室外可闻,云云。
三位长老听得额头爆筋,游誉思一顿拐杖,怒喝:
“贱人!是不是你与游学林鬼混到了一起?合谋害了玉成?”
他已自动脑补出奸夫淫妇勾搭成奸谋害夫主的大戏。
幼蕖暗笑,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乱是乱了点,但能先让游誉思知道章荃不可信任就行。
游书华本来正在急编应对措辞,听得大长老喝骂,急中生智,当下也露出惊骇不已的神色望向章荃:
“你!……”
章荃气了个倒仰,正要开骂,就听到石台上传来微弱的一声呻吟。
这一声虽轻,却如重雷,震得人心个个动荡。
游誉思等人顾不上追究章荃的事,重又围到了石台之侧。
只见游玉成灰黄的脸色已经转而有些发白,眼皮张开了一线,能看到眼珠子在微微转动,口唇微翕,似要出声,又似渴急。
第726章 醒来如在梦
见游玉成醒转,游誉思大喜,一叠声地唤道:
“好!快来人!来人!参汤!”
唤完,才醒悟,因为来得急,又为了保密起见,未曾带下人入内。他喊下人侍候成习惯了,还当是在地面上呢!
在场的,谁是能侍候人的?
他不由瞪向章荃:
“你,还不快弄点汤水来!”
虽然他知道这是魔门送给城主的侍妾,不是凡俗女子,刚刚还有“淫妇”的嫌疑,可她身份是游玉成的小妾,就可支使得。
幼蕖止住了游誉思,取出一只小小玉瓶,里头装有稀释过的花露蜜水,给这濒死之人提一提气正好可用。
花露滴入游玉成口中,游誉思看见游玉成的喉咙在下意识地吞焰,“咕咚”之声愈来愈明显,心里不胜感激。
喂了少许花露,游玉成的眼睛基本睁开了,眼神迷迷茫茫地四下里转了一圈。
他被关了许久,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突然醒来后见四周人影瞳瞳,上方许多面孔关切地注视着自己,而不是往日那两三张阴森可怖的人脸,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我……这是在做梦么?”枯涩的喉咙被花露滋润,他喃喃而语,却清晰可闻。
“梦得好!梦得好!幸亏你托梦啊!玉成,孩子!”游誉思扑了上去,激动得老泪纵横,口齿不清,“不,你这会不是做梦!是我啊,你大爷爷!玉成,你看看我!还认得不?”
游玉成眼神定在游誉思的白胡子上,眼神清明起来,面露狂喜,不由四肢皆动,牵扯得铁链一阵“铮铮”作响。
“啊!啊!”
游玉成极力挣动,但是被绑缚的全身动弹不得,急得眼角欲裂。
游誉思醒悟过来,赶紧喝令:
“还不快将人放了!”
游书华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道:
“先前我已经说过,绑住他是怕他发狂时伤人伤己,看这情形,只怕他又要发病,还是先不要解开的好。我们先观望观望再说。大长老,他发起病来可是真要命的啊!”
游玉成听到游书华声音,又看到他与大长老比肩而立,不由怒意勃发,挣扎得愈发厉害:
“贼子!贼子!”
游玉成喊得声嘶力竭,刚刚恢复了少许的体力都化作了怒气,眼神愤恨,死死瞪着游书华。
游誉思迟疑地又上前半步,低首道:
“玉成,你莫动怒,好好说话,你发热么?你要说什么?”
游玉成急切地摇头:
“我不发热,大爷爷,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他抓来的?不是就好!你听我说,游书华将我关在这里,天天放我的血,折磨我……”
他却不知自己的血是用来干什么的,只当游书华纯粹为折磨他。偶尔听说的什么“神树”,也不知与自己有什么牵连。
“你们看,我就说吧!他总觉得有人要害他,一会说我,一会说章荃,有时还说大长老您呢!这是又发病了。”
章荃“嘤嘤嘤”地点头。
“你胡说!就是你害我!你日日折磨我,你这个恶人!大爷爷,救我!快放了我!将这两人杀了!快杀了他们!”
游誉思见此情形与游书华所述的“躁狂臆想之症”还有几分相像,看游玉成状若癫狂的模样和游书华叹气摇头之态,心里不由失了主意。
他求助地看向胡峤。
胡峤看着最后一点青色雾气消失在游玉成头顶,缓步走至游玉成面前:
“游城主,稍安勿躁。我是太玄州玄机门弟子,专为白驹城而来。刚刚为我道门赢得白驹城护城人的位置。闻知你有不测,故请来大长老一探,幸而及时,保下城主一命。”
游玉成喊了一气,没人动他,急得额头出汗,他盯着突然冒出来的胡峤发愣,他恍惚还有点对玄机门的印象,可不认识眼前此人,不知该不该向他求援。
游誉思赶紧道:
“玉成啊,这是玄机门的仙长。六韬令就是他们带来的。你哪里不舒服,跟仙长说。你刚刚昏死过去,出气都快没了,就是仙长把你救回来的。他们好几个人呐!你有什么不好的,尽管说,人家有办法的!”
游玉成心里,游誉思是值得相信的人,他既然是道门仙长带来的,应该就是觉察出什么不对了,是来帮自己的。
胡峤一脸正气,只凭“玄机门弟子”这几个字,游玉成就觉得可信任。他仰面朝上,勉强能用余光看到室内尚有其余几人,应该就是胡峤的同伴。
虽然游书华还在眼前,可也顾不上了,道门既然有好几个人,应该就不怕游书华和那个章荃的魔功。
他闭了闭眼,一口气地将要说的话倾倒出来:
“大爷爷,仙长,你们小心!游书华是魔门的人,是他联手章荃害我!他用游学林假冒我!我被关在在这里不知日月,这段时日外头的城主是假的!你们不要着了他的道!”
终于有机会说出真相,游玉成说罢,心情激荡之下,眼角竟然渗出了泪滴,不知是悲是喜。
死活,就在这一遭了。
游书华无奈叹息:
“玉成,你的臆想之症愈发的重了。章荃她是魔门送来的侍妾,底细如何我不知晓。可我是你自幼的教习师傅啊!游氏子孙不能修炼,你怎么能说我是魔门的人?我不过比手无缚鸡之力好一点罢了。”
他就咬死了不认。反正,只有游玉成一个人说,什么证据也没有。
祈宁之一直斜睨着他,游书华一愣,赔笑道:
“祁仙长,您为何这般瞧着在下?”
气度上仍然是不慌不忙。
祈宁之笑着点头:
“我佩服你啊!”
“佩服?”
“是啊,能在事起突然之际,将话编的大差不差,确实也是个人才了,哦,在魔门的人才。”
游书华“呵呵”一笑,依旧从容:
“祁仙长莫非是看玉成被绑缚得可怜,本能地就相信他了?须知这些时日,他时常如此,我费尽了心思,也不能让他好转。仙长若有仙家手段,不妨试一试?”
他没听说过玄机门还擅长医治神魂的。而且,凡人的神识,可不能轻易探入,那是真会成痴呆的。这几个筑基小儿,哪有高阶修士的能耐?
“叮!”
游书华赶紧回头,惊见铁链已经断开。
胡峤风轻云淡地收了剑。
“这,这怎么就打开了?这可不能啊!玉成他需要这铁链凉血的……”
胡峤更从容:
“有我等在,还怕他躁狂伤人?虽然我不懂医治神魂之症……”
不懂就好!游书华心下一松,又听得胡峤道:
“不过,我瞧游城主眼神清明,倒不像是有癔症的。”
游书华苦笑:
“这不是像不像就能看出来的。唉,我竟成了恶人了!真是多做多错!仙长不相信我,我也无法。可仙长要说我编造玉成癔症,我也是不认的。”
第727章 叫醒游学林
游书华不可能爽快承认罪行,若硬给他指了罪名,长老们那里也没有说服力,胡峤早有准备,当下跟着点头道:
“这个,确实也是要看证据的。”
祈宁之与胡峤多年师兄弟,配合得极好,接口便道:
“证据在此——”
竟有证据?
哪里来的证据?
游书华好笑,顺着祈宁之的手指方向看去——
这位祁仙长所指的,竟然是地上那具游学林的尸首。
游书华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死人还能说话么?这死人身上根本没伤可验。
而且,游学林就算活着,也是冒充城主的罪人,他敢说什么?
何况,他与章荃亲自检查过,游学林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幼蕖的手在袖中暗暗变换手法,收回一直罩在游学林身上的“晓梦术”。
傅猷伸足在游学林尸首上轻轻一踢:
“还不醒?再不醒来,你就真成刺杀城主的凶犯啦!”
游书华心头一跳,看过去,却见那尸首毫无动静,跳起来的心便又落了下去,“呵呵”一笑道:
“这位仙长忒也会开玩笑。”
话音刚落,就听得地上传来长长的一声喘气:“呃啊……”
章荃惊得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往游书华这里靠近,娇容失色。
其实,她身为魔门修士,根本不怕诈尸还魂之说,何况这是个凡人。
只是刚刚她亲手亲眼确定这人断气,此时突闻其人发声,焉能不惊?
而且,长老会与道门的人来得突然,她正庆幸游学林死得正是时候,少了一张泄密的口,没想到这张封死了的口又张开了,岂不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游书华亦是心头狂跳,冷眼看着地上那具尸首慢慢地蠕动起来,手心都是汗。
地上的游学林尽管还闭着眼,可眉头紧锁,口唇张了又张,喉咙里哼哼唧唧,手足颤抖着,虽然看着令人甚是不适,可这分明是个活人!
他醒了会说什么?
该怎么处置?
先前的话要不要改口?
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密室之内形势变化太快,游书华猝不及防之下,脑子转得都快冒烟了。
原先以为事态尽控制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中,一切如他最初设计的路线在推进,没想到,该死的没死,不该活的又活了!
游书华一肚子是被打乱了的计划,嘴里泛着苦涩的滋味,简直像吞了个生柿子,口舌都给糊住了。
悄悄一掐法决,游书华决定将原先布置在密室密道的阵法先行启动,以防万一。
没想到,阵法虽然还能感应到存在,他却沟通不上阵眼的布置!分明是被人压制住了!
这下,游书华真的是额头汗出了,背上凉津津的两条细流顺脊而下。
怎么会!
他又惊又怒,这才明白过来,道门的人是早有先手,只是埋伏隐秘,不时何时就布下了。
可笑可恼他前一刻还在沾沾自喜。
再一看四周,道门六人方位选得正好将他与章荃的退路尽数封死,也隐隐护住了五个凡人。
游书华怒极反笑,索性屹立不动,且看看这几个小辈要怎样炮制他!真当爷没有还手之力了么!
游誉思等三位长老瞅着地上那个呻吟不休扭动不停的人,紧锁眉头。看着是同样的面孔,怎么地上这厮就这般猥琐?
对比一下石台上的游玉成,伤重却难掩贵气,孱弱仍然高格不减,唉,一看就知道,地上是个西贝货!
难怪他们还纳闷呢,近年玉成这孩子怎地不与几位长老亲近了!敢情是怕他们发现自己假冒的身份。
谈吐、气质,截然不同,模仿也仿得粗制滥造,一靠近,熟悉的人就知道不对劲了。
“啪啪!”
犹自迷迷糊糊的游学林脸上接连挨了几掌,又响又脆又疼,一下子就被打得清醒过来。
他家境虽然不算富贵,可也是父母娇养的。摇身一变成为城主后,更是身娇肉贵,几时挨过打?这几巴掌差点将他归位的魂魄又打出窍去!
他双颊吃痛不过,“哎呦呦”抚着脸,满眼都是惊恐。耳朵嗡嗡,可心里是知道大致情形的。
幼蕖俯身看着游学林,笑眯眯地道:
“醒了?”
“醒……我刚刚,是做噩梦么?”
游学林坐在地上,顾不得起身,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心里的恐惧更多来自——
来自先前动弹不得时听到的那些可怕的言语。
“……我也没想打长久主意……到时……将他绑到这石台上来……”
“……将他的血水灌入他亲孩儿体内……”
他心寒身冷,像个破口袋一样,任由游书华和章荃将他翻来覆去地检视,他却一丝儿也动不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重大阴谋的参与者和受益者,没想到,这个阴谋背后还有针对他的阴谋。
他们确认了他已经死去,一边毫不尊敬地在他身上各部位掐、拍、摸,一边嘀咕“真死了。心跳没了,脉搏和呼吸都断了”,他心里惧意愈增。
他知道自己还没死,只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就像被梦魇住一样,手脚变冷,张不开眼也发不了声音。
只有耳朵还能听到,身体传来的触感也是真实的,凉冰冰的地面,被掐痛的肌肤,可是只有他知道。
他害怕自己没死的事实被这俩人发现,害怕自己突然从梦魇中醒来,哪怕只是一喘气,被他们发现了,知道他听到了不利于他秘密,会不会再给他补上一刀?
再后来——
大长老他们来了,可那游书华根本不怕,还淡定地推卸责任,不,是编织罪名,将罪名按到了他这个不能说话的人身上!
“……这人做了几日假城主,竟然真的生了妄想……妄图刺杀玉成,好让自己顶替真城主的位置……”
这是把游玉成的死按在他头上了!他听得愈发心惊胆战,真是恶人!恶人!
怎么能这样栽赃陷害呢!
我游学林根本没想杀人啊!我只是想用他的血而已!
他又愤怒,又焦急,想辩解,想骂回去,可还是动不了。
然后,突然,他一个激灵,感觉神魂抖了一抖,整个人就清醒过来了。
茫然四顾,游学林看到游书华正阴瑟瑟地盯着他,眼里都是警告。
他当然知道游书华警告的是什么。
可是,这些人做事太过恶毒,还想要取他的血呢!不,不止是他,他的子孙后代,都要被取血。这送命的城主,是要给人源源不断地供血的!
现在,大长老和道门的人都在,估计可以保住他的小命,他要不要将真相说出来呢?
游学林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往石台上看去,游玉成好像还活着?
至于面前的几个道门修士,他才不怕,暂时不理不要紧。这些人自诩清高,才不屑与他区区一个凡人计较。
果然,游玉成已经坐了起来,不知道门的人给他灌了什么灵丹妙药,脸色好转了许多,眼睛也有精神了,都有气力瞪着人了!还愤愤的。
第728章 都是他害我
游玉成所瞪的,正是地上的游学林。
游学林被正主儿瞪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是今儿他心里有些虚,毕竟此时非同彼时。
以往他可以肆意嘲笑羞辱正主儿,因为心里有翻身成为人上人的痛快,而游玉成陷于泥泞之中,拿他无可奈何。
今日么,情形似乎反过来了。他还是识相一点为妙。要不要,再屈尊一点?
看来游玉成已经被道门救回来一命,大长老他们肯定相信的是游玉成。自己已经被游书华硬栽了个杀人夺位的罪名,头上已经黑了,不如反手一把,给自己博个生路?
主意拿定,游学林当即连滚带爬、手脚并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地飞快地爬到了石台之下。
“玉成,玉成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学林无知,被奸人蒙蔽,差点害了玉成哥!呜呜呜……可是今天真不是我下手的,我从来没想杀你。我哪有那样的胆子,我游学林压根儿就是被他们操纵的傀儡……呜呜呜……我错了,呜呜呜,不该由他们摆布,呜呜呜……”
游学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半跪半趴,哀切无比。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也没这么真心实意地认过错。
只要游玉成肯原谅他,他愿意把头叩破。
突然,他想起来什么,挺起身,一指游书华,厉声喊道:
“仙长,大长老,快将这人抓起来!他是罪魁祸首!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他生怕游书华来灭他的口,一边喊一边瞅着机会紧挨着胡峤,多了几分胆气,这才敢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都是他害我!起初,他骗城主,说什么那些大国中的王族都会弄个替身,以防歹人刺杀,哄得玉成哥同意在族内挑选兄弟里替身。又看我听话,缺钱,就选中了我,让我在密室里反复练习模仿。
“后来,看我练熟了身姿步法,与玉成极相像了,这贼子就来跟我亲近,说魔门其实有心扶持我做这白驹城的城主,只要我暗里帮助魔门行事,到时将道门的护城人弄得做不下去就行。
“我本也没多少些动心,可他拿我爹娘的命要挟着,又说,做城主多少多少好处,而且,我的子子孙孙都能做城主,我就勉勉强强同意了……
“我是没想到他要用那么惨酷的手法,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我面皮给活生生剥下一层,说这样才好换了本来面目,还说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做城主。我一时糊涂,用了玉成的血,再没了退路,只能听他摆布……
“又弄来什么神树,要用玉成的血去喂这树,这不是我干的,都是他日日取血。喂了树,然后再将树打入我体内,慢慢将嫡系血脉换到我身上,说世传城玺也辨认不出来……”
“夜里么,则让章荃那娘们看着我,套我的话,又哄我开心,好让我死心塌地地助成他的阴谋……”
游学林其他方面不济事,口齿倒是了得,开了口便如流水似地直倒出来,简明清晰地将游书华如何行事一一道来。
只是说的时候,总不免强调游书华是如何诱骗、如何逼迫,而他是迫不得已,处处被动接受。
说到动情处,又是一番恸哭示悔,表示如今已是幡然醒悟。
几位长老听得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城主被人如此折磨,游书华如此恶毒嚣张,实乃游氏立族以来闻所未闻!竟然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道门几人在此之前已知大致情形,他们只留意游书华与章荃动静,防备他们突然暴起伤人,神色上仍然平静,看上去愈发高深莫测,游学林不知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不免越说越守不住。
章荃已经不哭不闹了,暗自准备逃命,只是她才一动,就对上了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她盘算了一下,深感不值得卖命。
游书华在游学林开口之初就知道今日端地难以善了,大事既然败坏,索性鱼死网破,幸好阵法自己还能勉强联系上,就是有些难度。
很明显,对方也是懂阵法的,却碍于修为不够,未能将他的布置悉数破解。哼哼,到底是几个小辈!
他与阵法之间不过多了层膈膜,还能隐隐约约联系上。
好歹自己是亲手设阵之人,在阵法里早留下了数滴心头血,只要将膈膜破除,阵法还是在自己手里。
他暗中发力,将神识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仅剩一丝联系的阵法之中。
阵法轻轻抖了一抖,有戏!可令他失望的是,一抖之后,又没动静了。
再加把力!
游书华忍着气,任由耳边不断传来游学林那厮可恶的叨叨,默不作声地悄悄地解开自己阵法上一道道的束缚。
总是在解开一道看到希望后,又发现还有一道,只得继续加力,打开阵法的希望总是在前面一点点,似乎触手可及,可偏偏总又功亏一篑。
游书华在拉锯式沟通阵法,而游学林已经快说到尾声,已经说到:
“今日一早,他又逼我……我原说不能取这么多血的,岂不是不顾玉成哥的死活了么?可他哪里听我……”
眼看就要定案追凶,游书华将心一横,发力咬破舌尖,张口吐出一道血箭,拼着多耗费点精血,试图将失控的禁制调动起来。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众人头上悬着一顶专会识阵破阵的小地绎镜。
小地绎镜在世上游荡了万年千年,不能说青空界所有的阵法禁制都在它肚里,可游书华这点水准,还真没法超过它的把控。
幼蕖早吩咐了小地绎镜,悄悄地将密室内外的阵法禁制都控制住了,只是不曾下手彻底破除,免得打草惊蛇。
故而在他们进来前后后,游书华未曾觉察到丝毫异常。直至他想驱动阵法,才发现了不对。
祈宁之极擅把握人心,悄悄加了一句吩咐,让那些阵法与游书华之间尚存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让他觉得希望并未完全断绝,以为大不了费点精血,还是可以用得上那些阵法的,才能拖住他。
留一线希望,就不会早早地就打破罐子破摔的主意。
直至游学林将游书华做的恶事尽数道出,这才将阵法一把掐死。
游学林一口气儿倒完,等了几息,竟然没等到大长老等人的雷霆震怒,心里愈发忐忑,战战兢兢地抬头,这才看到众人的目光根本没往他这里瞟。
游书华已经被围了起来。
章荃不知怎么了,委顿在地,像是已经被制住。她身旁立的是那位年纪最小的女修,游学林记得她名叫“胡玉”。
唉,当时初通姓名时他还曾色眯眯地心道:真是个小玉人儿,果然人如其名,精致玲珑。
如今他哪里还敢有歪心思?当下暗暗庆幸的是,这位仙子年纪虽小,手段却强,先拿下一个魔女,我就安全多了。
“这位游先生,只怕不是真的游家子弟罢!”
傅猷轻笑着问三位游长老。
那矮长老略一回想,竟然点了点头。
第729章 原非游氏血
游书华一惊,他确实不是游家人。他是个半路投入魔门的道门修士,准备拿白驹城的功劳做个傍身进取的资本。
他的身份从来没被质疑过,怎么长老会的人这般说?
他杀了真的游书华、冒名顶替的事,难道游家人早就知道了?这不可能啊!要是知道了,怎么还会让他做城主的教习师傅?
结果矮长老道:
“游书华他爹是入赘,来的时候带来个两三岁的小童。他养母家里好心,就当着自家孩子一起养了,又怕他被排挤,便令族人不许多口,特别是不能在他面前提他不是母亲亲生的事。
“他长大后出去游学了几年,回来后我们见他有些学问,就选他做了玉成的教习师傅。嗳,莫不是那个时候,真的书华被此人冒充了?”
游书华默然,他确实是在真游书华出外之际,杀其人,占其身份。
那时尸宅树还不能将他完全变为原主的模样,只能做到相似的地步。好在游书华少年时即出门,数年回来后形貌略有变化,大家只当是年轻人不断成长的缘故,也未多注意。
便是在此刻生死相关的时刻,游书华也禁不住的愕然,没想到他假冒的这个身份竟然也不是真的游家子弟!
他将真书华搜完魂即灭杀殆尽,压根没想到记忆模模糊糊的两三岁前有什么关键所在。可气可恼,这真书华还真将自己当成游家人了,记忆里没有一丝外姓人的感觉!
瘦长老也道:
“也就年轻人不知道,老一辈的还都是知情的。他父子二人也应该晓得。只不过他是旁支,用不着城玺来辨认血脉,也就没人提这回事了。
“我那时还想,他没有游氏血脉的束缚,说不定还可以修炼呢!倒是比游家子弟还幸运些。不过后来我见他也没这心思,也就丢开了。”
游誉思则有些奇怪,族内的旧事他当然都知道,不过这些细微小事,不值一说,外人如何知晓?他拈着胡须疑惑道:
“游书华没有游氏血脉,几位仙长是如何得知的?”
祈宁之笑道:
“我无意翻到了游氏族谱。他这一支,族谱上挂线的是他娘亲,与别家男子承嗣不同,我便多看了两眼。他父亲名字后注了个‘招’字,又有载‘继子游书华,不承家业’这一行字,我便知他多半是其父带入游家的了。”
幼蕖接着道: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因为游氏血脉,不能修炼。可家谱又如此记载,互相矛盾。可见这人作假也做得不地道。”
游书华气结,敢情自己用不着隐瞒修为的!他压根不是游氏血脉啊!他哪里想到,一本破破烂烂的家谱,也值得关注!
他但凡多看一眼,就能知道自己不是游氏血脉了,就不会在道门这几个崽子面前强调自己没有修为了。多此一举啊!他早就露了马脚了!
游誉思心头有些暗惊,这祁仙长道是无意翻到游氏族谱,这还能无意啊!族谱放得隐秘且不说,不是有心人,谁会去从族谱上下功夫?
果然是八大门派的底子。
幸亏有道门诸位仙长啊!
游书华发狠狞笑:
“几个小儿,能拿爷爷我奈何?真当我是瓮中之鳖么?”
他一拧身,化作一缕青黑双色光焰,急向密室口冲去。
只是到了此时,他如何走得去?
身形一动,就传来了一声惨呼。
且不说密室门口他撞上了多少道突然亮起的拦截——来时胡峤等每人顺手都布了一道,就看游书华背上,五颜六色、密密麻麻的利器,扎得跟刺猬也似。
就连幸灾乐祸的游学林也忍不住吓得一哆嗦,这也太惨了!
白光一闪,幼蕖一拎流霜束,将捆束得粽子似的游书华头下脚上地提着一抖,地上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的针刺茅箭。
各人笑呵呵地各自认领了自己的家伙。
胡玉捡了满手的长针,笑嘻嘻地对幼蕖道:
“幼蕖姐姐,你给我的这燕尾针,果然是奔袭追杀的利器!”
卢潇潇也在游书华琵琶骨处一戳,听得游书华惨叫一声,叹气道:
“你李姐姐给你的燕尾针还可回收再用,她给我的这游丝钻子却是拔不出来,只好算我发个善心施舍掉了。你还好意思叫?百枚灵石都换不来的!便宜你了!”
又鄙视地一拨拉被倒悬着的游书华:
“这厮忒也脓包,一个照面都没打就逃,还逃得这般窝囊,连防护也没做好的?”
游书华被拨弄得滴溜溜直转,全无自主之力,只觉头晕目眩,气得要吐血。
他哪想到这些小辈阴人的手段个个出色?
他怎么会防护都没做好?只是不知为什么,很多手段都使不出来,周身窍穴也都尽被封了。
那死丫头的白练不知有何古怪,缠上了就挣脱不了!他指缝里藏着的蜂翼刀也无法将其割断。
三位长老这才回过神来,不免再次庆幸了一下多亏有几位仙长相助。不然,让此贼逃脱,终是个隐患。
幼蕖在游学林脑后一模,游学林只觉得全身汗毛竖起,却又不敢躲开,亦不敢问缘由。
“这是,尸宅树的树枝?”卢潇潇问道,她很感兴趣。
“是啊,他们以为这树枝打到这厮体内了,但是因为入幻之力尚在的原因,其实只是附在他脊骨上。”
幼蕖说着,将手一起,一根通红的水晶柱样的树枝被起了出来。
卢潇潇接了过来,啧啧称奇:
“这厮倒也有些本事。道门的根基硬是发展成邪门歪道,还把尸宅树养成了,还变出这样的用法!”
游学林与倒悬着的游书华皆是目瞪口呆,他们先前那般施为,这树枝竟然没打进去?
他们以为施术成功,竟然只是幻觉?
道门这些家伙自命正人君子,几时也会邪门歪道的幻术了?
“李姐姐,你好厉害!”胡玉眼冒星光。
“哪里,这是有其他宝物辅助的原因,也是他们眼看阴谋将要得逞,心绪浮动,我才有机会乘机而入。其实,并不是随时都能用这法术的。不能全算是我的功劳。侥幸而已。”
幼蕖真心实意地谦虚着,暗暗向空中比划了一个手势,小地绎镜快活地翻了个跟头。是它的功劳!小九夸它呢!
“那也是这游书华一门心思搞歪门邪道,没在道门玄术和心境磨炼上好好下功夫的缘故!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没脑子,不!是狗脑子!”
胡玉鄙视地一拂流霜束,游书华再度被转成了陀螺。
“小玉儿说得没错!”
幼蕖点头忍笑,胡玉的话虽然刻薄,却也有道理。以这人的年纪,根基又是道门正统,若好好打磨神识锤炼心境,她就很难有进一步施展“晓梦术”的机会。
与“晓梦术”第二层的“入梦”不同,第三层“入幻”可以诱导对方的心魔,根据对手心里期盼的事物,布出由心而生的幻术,这需要进一步练熟“晓梦术”,还要神识完全压过对方才行。
她的修为目前只能够在密室内看熟了的环境里布置出一个可掌控的小幻术。刚刚学会晓梦术的她短时间内这样尝试仍然些冒险,可是竟然也成了。
若对手是位意志坚定的能人,她轻则失手暴露,重则遭遇反噬。
所以她的谦虚不是客套,是真觉得幸好对手不够强。
心思若正,百魔不侵。游书华当然不是个正人。
幼蕖又对傅猷道:
“傅师兄,麻烦你在这狗脑子里搜一下。”
搜魂她也会,可是傅猷道是他更擅长这些不够温柔厚道的手段,幼蕖便乐得由他接手了。
第730章 夹缝观虎斗
游书华眼睁睁看着傅猷的大手罩在自己脑门上,那种脑子里神识一丝丝被抽出的绝望感前所未有。
若他有勇气,当即自爆神识,不仅对方搜不到任何信息,还会被他伤到识海。
他也确实试图凝聚起神识,可被傅猷那嘲讽的眼光一扫,勇气当即溃散成烟。
游书华是真怕傅猷还有什么手段,这位傅仙长,嘴角勾得令人发寒,明显不是胡峤那样温厚的性子。他身为道门修士,竟然说自己擅长搜魂折磨人,真是造孽,现今的正派大宗都这样变形了么?
万一自爆不成,只怕还要遭受对方变本加厉的报复,算了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混一天是一天,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
游书华只能空叹如今道门都出了些什么人,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同时自暴自弃地任由脑中大亮,任由所有想法都暴露在对方的搜魂手法之下。
傅猷好笑地挪开手,摇摇头。
“傅兄,你可会用了?”
卢潇潇晃晃手中的血红树枝。
傅猷摸摸下巴:
“可以试试。”
游誉思三老听得胆战心惊,试试?那就是没把握了?
傅猷一巴掌拍在游玉成脑门上:
“躺好!”
游誉思快昏过去了:
“仙长,那个,您轻些,玉成他这……不经拍啊!”
他冒着得罪仙长的风险,也要多护着些游玉成。
可傅猷已经开始动手了,游誉思不敢再说话了。
卢潇潇倒是一百个放心,傅猷能说“试试”,就是很有把握了。
通红的树枝悬在半空,血色一丝一丝被抽出来,投入下方的游玉成心口部位。
游玉成的脸色随之逐渐褪去灰黄,渐渐有了生气。
游誉思等三位长老才渐渐放下心来。
随着最后一丝血红被抽出,那根树枝恢复了本来的木质,看起来,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树枝。
卢潇潇一展袖子,收了这根尸宅树,还嘀咕着:
“待会,外头那株母树我也得收了。我们荣山派很久没人见过这种树了,带回去给大家开开眼!”
“这是……好了?”游誉思想上前又不敢。
傅猷停了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道:
“这只是先把那点血气还回他身体里去,目前主要还是靠胡师兄的天池丹护着精神。他暂时可以起身了,若要像正常人一样,还需要好些时日。等把主树的血气都还回来才行。”
游玉成支撑着下了石台,他虽然仍然虚弱,可实在是再不愿躺在石台上了。
胡峤摸了摸他的脉搏,欣慰道:
“天池丹果然有用,加上傅兄的施为。虽然一时间不能大好,但明日大典是可以应付了。”
游誉思满面惭愧,突然两行泪下,深深拜了下去。
胡峤赶紧扶起:
“老先生,大可不必。在下等人责任所在,顺手而已。”
傅猷却大大方方受了游誉思一拜,眼含深意地瞅着他:
“大长老,可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游誉思迟疑了一下,苦笑道:
“傅仙长通透,老朽惭愧。”
胡峤还有些莫名,但他知必有缘故,且听游誉思如何说。
“白驹城二十年一换护城人,道魔双方竞夺这个位置,其实是白驹城有意为之……”
傅猷似笑非笑,等着游誉思继续。
“虽然是从前的城主与长老会的决策,可我们,代代都秉持这个想法没有变。为的是……”
游誉思有些不好意思地住了口,大家却都明了他的意思。
为的是在道魔双方的夹缝里左右逢源,得到双方的示好。
真要是道魔大战再起,白驹城在双方都有人,这种奇异的中立地位,会赢得夹缝里的太平,甚至是更多的好处。
所以,道门、魔门争来争去,你上我下,白驹城乐见其成。
游誉思身为大长老,自然是深知来龙去脉。他曾经也是这种竞争的旁观者和推动者,坐山观虎斗的快感一度令他有超越仙魔的飘飘然。
没想到,他所观的虎,早存了啮人之心。
谁能知道呢,魔门暗藏祸心,甚至为了掌控城主而偷偷换了嫡系血脉。道门却是不计前嫌无私救人的一方。
“我爹对魔门其实有些不喜,他曾对我说,魔门算计太重,以利结盟不如以义相交。若有机会,还是彻底投在道门一边才好。毕竟,道门做事是有底线的。”
游玉成也慢慢地开口补充了一句。
突然,他有些了悟:
“我爹是不是因为流露了这个,才会早死?”
他踉踉跄跄冲到幼蕖面前,流霜束捆住的游书华已经被搁在她脚边。
游玉成隔着白练去抓游书华的衣领:
“我爹相信你,时常与你说族内的事情。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告诉了魔门的人?是不是你下的手?”
游书华乜斜了一眼,不屑回答。
游誉思扶着游玉成,老泪纵横:
“不管是不是他,这帐算到魔门头上总没错。你爹他确实死得突然,好好的出门一趟就重病不起了,没等到郎中来就去了。你娘跟着也殉节了,我还说怎么就舍得你呢!唉,现在想起来,有蹊跷,有蹊跷啊!可是,没证据啊……”
游书华被面前两人糊了一头的鼻涕眼泪,甚是不耐,没好气地叫道:
“我没干!但多半也有其他人动手,你爹那心思,人家那时还在护城人位置上呢,就没得他好脸色,还能由得了他?可要说是谁,我可不晓得,我是半路投去的,人家有什么也不跟我说。”
游玉成丢开手,失魂落魄地发着呆。此时寻求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爹娘已去,恶人被抓,这恶人做的是一件恶事还是两件恶事,下场都一样。
即便是其他人下的手,魔门只会将已经坏了事的游书华推出来顶罪,怎么可能让他明明白白地报仇雪恨?
“游城主,逝者已矣,你且将先人留下的白驹城治理好,照顾好自己的有用之身。报仇或是寻求进一步的真相,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胡峤劝慰道。
游玉成缓缓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也能想通,只是此时胡仙长点明了,触动尤深。
“多些诸位仙长援手之恩。”游玉成深深拜了下去。
按理说,道门交过六韬令、看着大典完成,任务就算结了。
以往的交接都是如此,白驹城视道门魔门为可利用者,道门的人又何尝不是只将白驹城当做历练过程中的一个小小节点?
所以大家都不在意对方的真实情况和想法,泛泛而交,浅浅而谈,点头之交,任满即止。
如果是这样一直不咸不淡地持续下去,异变暗生,也懒得去查。到时自己血竭而亡,城主被偷天换日,也无人知晓。所有的秘密都会和那些血尽而亡的尸骨一样,被埋在深深的地下。
幸亏,他运气好,这回的道门历练队伍不仅有责任,还有心有情有担当,这才挽大厦于将倾。
“仙长,玉成暂时是被救回来了。可以后呢?刚刚说还需好些时日,这神树血气什么的,我们也不懂……”
游誉思小心地提着要求,腰塌了下去,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
“大长老,你们在族里另选一个城主吧!”游玉成很沮丧,“我说句话都要喘三口气,哪坐得稳位置?更别说政务荒废,我脑子也荒废了,哪里能处理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事?能不能请仙长回去说一下,把城玺改一改,从最近的血脉里换一支?”
他知道城主的责任与辛劳,他见过父亲的夙兴夜寐、勤劳政事。而如今他心怯胆弱、气虚神疲,自觉不能支撑如此重任。
第731章 事了白驹城
游誉思哪里能同意游玉成这请求?可眼看着这孩子心灰如此,也担心他遭遇惨酷折磨后自暴自弃,竟成了个废人。
往长远一点看,还担心他这身子骨,血脉传承究竟能不能延续,不能不让人忧心。
大长老高大硬朗的腰背都软坍了几分,那哀求的眼神又投向了胡峤等人。
“放心吧!傅兄已掌握灌注血气之法,我出身荣山派,对草木之学亦有些研究。那尸宅树,我与傅兄联手,可以将其血气逼出,还回到你身上。”
卢潇潇宽他俩的心。
“只怕需时颇长,不是一日两日,还有他这精气神,怕不是回血可以解决的……”
被绑缚在暗不见天日的地底日日取血,这场漫长的劫难会不会将这个年轻人扭曲成阴暗多疑需要借助杀戮来发泄的暴君?
大长老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懂。
卢潇潇与傅猷相视一笑,转头对游誉思与游玉成道:
“放心,我与傅兄会留在白驹城,用约两年的时间辅佐你治理白驹城。一来帮你养回血气;二来,傅兄出身宰执之家,正好还可指点一下政务,帮你们调教出一个好城主来。”
傅猷亦轻松笑道:记住网址m.luoqiuzww
“家父一直遗憾我走上了修炼之途,未能子承父业、屹立朝堂。没想到如今我有机会为相为佐,治理一方,亦算是圆了家父梦想了。”
游誉思大喜。
胡峤却是有些愕然,他没想到卢潇潇与傅猷已经达成了一致,更没想到这两人愿意在凡俗之地滞留两年,牺牲自己宝贵的修炼时间,只为扶持一位凡人城主。
追慕造化,潜心大道,同时不忘反哺万民。
卢潇潇有此想,胡峤敬她胸襟爽阔,不输男儿。而傅猷——
唉,只凭此心胸,傅猷果然胜他一筹!
他深深看了一眼神采飞扬又意气相投的卢潇潇与傅猷,真真是一双璧人。
是他胡峤不配!
自此,胡峤不再作竞争之想。
胡玉敏感到兄长突然一颓后又是一振,整个人似是卸去了什么,失落又释然。
他们兄妹连心,自幼对彼此的每一根眉毛的变化都是谙熟于心的,在此之际突感异常,不由好生奇怪。
只是胡峤神情放松,温厚如旧,胡玉瞅了几眼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正待琢磨,突然一阵鬼哭狼嚎,惊得众人回眸,她也就将胡峤的变化丢开了。
嚎哭的人是游学林,他正对着游誉思与游玉成的方向叩头,地面给砸得“砰砰”响,难为他忍痛舍得。
“玉成哥,我是给魔门的人所迫,我没想过害你性命啊……呜呜……玉成哥,小时候,你冬天掉进池塘,我记着手足情深,第一个下去救你,上来后病了一个月。你说,你不会忘记的……呜呜呜……我们到底手足情深啊……”
游学林磕几个头,便抬头哭诉一句,额头红肿得像个寿桃,也顾不得了,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家里不能顿顿吃肉,我馋的很,每次陪你读书,你都将你的点心偷拿了给我,学林都记着呐……玉成哥你每年生日,我娘都记得熬夜给你做鞋,是真疼你的……呜呜……”
游学林嚎得惊天动地,将有生以来所有与游玉成的相处点滴都搬了出来。他知道这位远房堂兄耳根子软、眼窝子浅,是个慈悲心,只要此刻软上一两分,他就能减去五六分罪责。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掏出怀中的透明面具一把摁在脸上,红光过后,他的容貌又变回了游学林。
“请仙长施法,将我这本来的面皮贴回去,我不想的,你们知道多疼啊……呜呜……我还是要我本来的脸,我要我的脸啊……呜呜呜……”
游玉成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大长老,你看如何处置?”
儿时天真不设防的总角之交确实在心,可密室里日日夜夜被取血被此人言语羞辱,那种绝望与愤恨交替的煎熬,也犹在眼前。
游誉思恨恨地一跺脚:
“这个孽障!不能轻饶了他!”
游学林再推卸责任,也不能掩盖他是魔门帮凶的事实。他若抵死不愿,谁能强迫他假扮城主?他分明是乐在其中。
“先将这几人关起来呗!大典过后,再行处置。”
矮长老小心地提了建议。
瘦长老也道:
“先关起来,还要长老会一起商议再说。眼下,玉成就不要劳神了。先好生将养一夜,明儿还有大典呢!这些消息就不要外传了,免得民众非议。”
游誉思看着游玉成犹自青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也同意了。
明日大典要紧,万千民众参加呢,游氏声望可不能堕了。胳膊断了还得掩在袖子里。
胡峤自不会插手过多,他一拎游书华与章荃:
“这俩人由我们看着。回头将他们作个证据,好向魔门交涉。”
游誉思等人自无异议,当前第一要义,先将真城主拱卫着送回地面,好生将养,在民众面前让世传城玺辨清血脉,才能人心安定,名正言顺。
游玉成寝室之外的侍卫已得了大长老吩咐,按仙长布置好的方位守得滴水不漏,心里也不免忐忑,不知大长老带着仙长进去是因为什么变故。
终见众人露面,并无布置什么捕杀叛乱之事,这些忠于游氏城主的侍卫也终于放下心来。他们只要看到城主无事,就心安。年轻的城主除了面色不太好,声音有些弱,其他都没什么异常。
大长老与几位仙长谈笑风生,而昔日城主之下第一人,那位游先生游书华被捆得粽子也似,分明是犯了事。
游誉思出来后便大声宣布,游书华被魔门收买,意图在大典之前刺杀城主,破坏与道门的合作,幸而被及时发现,当场抓获。
听者一片惊愕,随即恍然,大长老这般大动干戈,果然是有原因的!
没动乱就好,至于游先生,区区一个教习师傅而已,城主府有的是能干的詹事,少他一个,根本无甚影响。这人耀武扬威作威作福,起来得突然,又不会实干,早就许多人看不惯了。
一场风波,消弭得极快,快得令人咋舌。
游誉思见下面人惊愕过后乱纷纷说了一阵,也就收了,神情纯粹是好奇,找到一个感兴趣的话题而已,真正愤愤不平的没几个,心里也是叹了一声:城主由谁做,不过是游氏上层在意而已。下面的人,只图谋生挣钱,谁管你什么血脉什么嫡系?
游氏的风光,还是应该系在民生上。长老会不能只做高高在上的闲观者享福者了。
于是,对道门的人愿意在白驹城滞留两年,辅佐城主,更为感激。
“其实,丰阊谷谷主与我们白驹城时有往来,这六韬令的取得,也是有诀窍的……”游誉思不好意思地透露给道门诸人。
“哈哈……大长老,我们来日方长,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说……”傅猷笑着接口,与大长老并肩走到一处。
相信今后,道门取得白驹城护城人的机会会越来越多。
……
清都仙缘
第732章 半路又拦截
大典如期举行,如何盛大隆重,此不赘述。
游玉成在天池丹的护持下,在游誉思几位长老的提心吊胆中,撑完典礼全程。
世传城玺毫无异样地承认了游玉成的血脉,让大长老松了一口气。他原先担心游玉成血气虚弱,城玺会认不出呢!
游玉成到底对游学林心软了,他搬出游氏祖训:“自家人不杀自家人”,没办法,姓“游”就是个免死金牌。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游学林被流放至丰阊谷边上一片荒凉之地去垦荒了。在那里日夜劳作,持贱民之役,还要被呼来喝去,任人驱使。
当然,走之前,傅猷将那透明面具钉死在游学林脸上,让他这辈子再不能扒下那张不讨喜的面皮。
还有,游学林走之前又哀告不休,道是西北苦寒,劳役繁重,独活不易,央求将章荃留给他做个伴儿。
而章荃发了一阵呆,竟也同意了。毕竟回去魔门可能结局更糟糕,而在丰阊谷的地界,魔门也不能轻易动手。
做对普通凡俗男女,哪怕鸡零狗碎地摔摔打打,为温饱操劳终日,也胜过在魔门底层提心吊胆地煎熬。天黑了,闭上眼就能踏踏实实睡觉。
傅猷便将章荃废了修为,和游学林一块儿丢过去了,完成他们做对同命鸳鸯的心愿。
至于游书华,便将他且先带着,回去交给八派联盟的高层,做个魔门破坏协议的人证。
此间事了,道门诸人便踏上南行回程。
回去的路,定然不会太平。
其他不说,魔门的那支队伍还在城外小山上守着呢!总不会是特意为他们送行的罢!
果然,胡峤等人不出意料地停在了半空,对方好整以暇地拦在前方,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胡峤手里提着个五花大绑的游书华,这人五感皆被封住,做声不得。
魔门的人只在游书华身上溜了一眼就不管了,一枚弃子而已。就算他事成了,此时也没了价值,何况事败被擒?
十个人目光炯炯,紧盯着道门的对手。
“几日不见,各位愈发精神了啊!哟?不是十位仙长的吗?怎么就八个?”邢老三嘴里叼着一根草,嬉皮笑脸地相问。
他身后,是面无表情却目光深沉的孔唐,手里的流星石一抛一接,崔嵬剑剑芒浑厚,摆出掌控局势的威严。
邝沅与张文可、曹远等人半围着孔唐,神情各异,有的热切,有的淡淡,但都是剑在手、势已开,只等着孔唐一声令下。
道门诸人只是微笑不语,从容得如往春郊踏青,似是早有预料。
“还有两个多半留在白驹城了,两个小儿而已,反正也不影响大局。”徐建清道。
“真可惜了……”邢老三嘀咕着。
孔唐也觉得有些可惜,不能一网打尽啊!
白驹城内不能有道魔双方的打斗,这个是早有约定。所以,要动手,得等他们出了城才行。
既然协约还没公开撕毁,那明面上就得遵守。
邢老三见道门诸人一味沉默,并不接话,一时顺不下去,只得再度开口:
“此地已经出了白驹城范围,我等苦候几日,不过是想与各位再切磋切磋而已。丰阊谷匆匆忙忙,我们孔老大的崔嵬剑,还没机会饮血呢!”
“诸位,各尽本事,生死勿论,可有这胆气?”曹远随之喝道。
孔唐“桀桀”笑着,崔嵬剑一竖,寒光冲天,那架势便准备开打。
“孔老大,不对!”
徐建清的双戈陡然止住,道门的人死样活气地不开口也不动手,只任他们魔门这一方在叫嚣,似乎有什么打算,他生性多疑,才动一步,便踌躇不前了。
孔唐也疑惑了:
“道门难道另有埋伏?有人接应?”
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好像是早有准备啊!
邝沅盯着对面的幼蕖,那个小丫头没什么变化,就是眼神没那么清亮了。
若是寻常敌手,邝沅也不会这般观察入微,可幼蕖向她请教了大半夜的“晓梦术”,两人非敌非友地近距离交流了许久,心里的感触便比别人更真切些。
按理说,幼蕖再见到她时,眼神会有些变化。可眼前的小丫头,眼神也太直白了,就当她和孔唐等人一样。
不对!
邝沅眉头一皱,可心里不知怎地一动,竟是未曾说出来。
正当魔门诸人生疑的生疑、不解的不解之时,道门队伍里突然一阵五色云烟冒起,随即光焰四射,数道剑光向着天际激射而去!
“逃了?”
邢老三嘴角叼着的那根草掉了下来,瞠目结舌。不是说,道门中人最崇尚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剑光四射的同时,一件黑乎乎的物事向着孔唐迎面砸了过去。
孔唐看都未看,崔嵬剑拦面一搅,将对面投来的物事搅得稀烂。
可怜游书华,一声儿都未发,就被自家人绞杀得骨肉成泥。
“呸!不要脸!”
徐建清气得双戈转成了飞盘。
谁都没想到,道门的这几个小子打都没打,一个照面没打就逃之夭夭!
骨气呢?
骄傲呢?
除了邝沅心里暗笑,其余人皆是惊愕发怒不已。
“追!”
孔唐身形飞出的同时,一声大喝,魔门诸人随之腾空而起,紧追着刚刚的剑光而去。
风起云涌的小山上空,瞬间一片清静。
须臾,半空里一声轻叹,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掀开了一片无形的帷幕,空中突然冒出八道身影来。
正是幼蕖等人。
“游书华也算死得其所了。都说求仁得仁,他是求魔得魔了。”胡玉一本正经地点评道。
胡峤拍了拍妹子的脑袋,不再管她胡言,一招手,诸人随他斜斜飞至一处密林内,落下后布好禁制,才正色道:
“看来前路危机重重,以我的推断,这几人只是前锋,只怕后手更甚。”
祈宁之亦赞同这看法:
“确实。不然,这区区几名筑基,就想把我们留下?也不怕折了手!恐怕魔门是立了意要杀人,至少有金丹修士压阵。”
真海想起来路上所见,点头道:
“我们见到丰阊谷一线来回巡查的,确实有金丹修士。不过只要不是硬碰硬,相信我们尚能应付。”
生死绝杀和保命逃跑是不一样的。八派精英弟子,手里多少有点保命的宝贝,只要不恋战,全副身家用来万里逃亡,敌人想留住他们也不容易。
而他们只要留得一口气在,拼着损耗修为精血,回了宗门,总归能缓过来。个把金丹,他们也不是不能越级作战。
“那就看对方的决心有多大了。”杜维城分析得很老道。
是啊,如果不惜代价要剿灭这支队伍,魔门会不会派出更高阶的修士来?比如,中后期的金丹,甚至,元婴?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胡峤脸色凝重:
“往最糟糕的情形多想一想,也不算夸张。宁可是我们多虑,也不要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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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3章 分合意不一
胡峤的话,大家都深以为然。
“嗯嗯,老祖时常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胡玉虽知大战在即,前方凶险未卜,却有些兴奋,忍不住又插嘴。
胡峤看了一眼未曾经历过风雨的妹子,心里有些担忧,此时却不便说出来,怕影响了大家士气。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分散开来各行各路?我相信大家都有些防身的手段,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施展。单独行事,不仅各人行动更加灵活隐蔽,而且敌人也要分散兵力来追,力量被分薄了,总好过大家在一起被一网打尽,连个回去求援的人都没有。”
这是郑奕在说,她侃侃道来,显然是心里已经拿好了主张。
此言一出,有人沉吟,有人皱眉。
幼蕖没顾得上说话,她一直在心里沟通小地绎镜。
小地绎镜正在探路,不时传过来一些消息。
这镜儿是个孩童心性,听话也是听的,做起事来却有些不着调,丢三落四、扯七扯八,得时时提点着。
出城之前,她让小地绎镜在高空观望一番后,才定下了刚刚的行动。
引着孔唐等人追去的,当然依旧是她的纸符人儿,大家现在对掩人耳目的花样已经熟练了,不过每人都牺牲了一支品质不错的灵剑。
人是假的,剑却是真的。除了日常使用的飞剑外,大家行囊里都备有品质不错的灵剑,而且特意挑选的是与自己平日所用相似的灵剑。
剑品质越好,飞得越快,看起来越眼熟,纸符人儿的逃亡才越逼真。
孔唐等人果然中计,暂时被引走了,大家还顾不上高兴,因为危机已经压在头顶。
魔门不顾道魔双方协议,在历练竞争失利后来追杀道门队伍,只怕不是普通的怀恨报复。区区一个白驹城,远不至于。
如今却这般逆施,只怕是魔门高层要借此机会给道门点颜色瞧瞧。他们这只小队,弄不好真要成了儆猴的那只鸡。
郑奕极其敏感,她觉察凶险,又自信她的彤闱剑飞速极快,队伍打散后她会更有把握。
当下便打算如何独自潜行,她对自己比对队伍更加信任,也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意思。
杜维城盘算了一下,也觉得分散队伍是个好办法,他的金鳞剑磅礴雄奇,个人修为也是众人中的翘楚,自信能保住自己,正欲表态同意,就听胡峤道:
“郑师妹的话固然有理,但胡某此时觉得,分开也容易被各个击破。各有利弊,尚需慎重。”
幼蕖忽地眉头一挑:
“我刚刚得知,回黄庭山的几处路都被封锁了。”
八大门派仅有黄庭山地近西北,也是离他们最近的道门重地。
虽然历练过后按理该回太玄州述职,但紧急情况之下,自然可去最靠近的门派求援。他们若能赶到黄庭山,就有高阶修士庇护,就能安然返回各派。
魔门出手果真快准狠!
潘宝指头尖上一道亮星变得黯淡无光,有些沮丧:
“我发回师门的剑书被拦截了。”
幸好他让剑书绕了半个圈子才往黄庭山飞,而且一感觉不对就让剑书自爆了,不然剑书原路飞回,敌人就知道他们落脚地点了。
诸人之中,潘宝的摛文剑胜在内蕴涓涓不壅,却不是以快和锋锐出色,若是奔逃,他不占优势。
黄庭山的弟子回不去,黄庭山的高阶修士也得不到他们的求援信息。
去黄庭山这条路被封死了。
郑奕有些没耐心地一按自己的袖里,她也试过给自家虚盈门发剑书。可惜,发出后毫无反应,应该是消息也被拦住了。
“往南肯定不行。”真海望着云天,悠悠而道。
大家都同意,他们最终肯定要回南边。
就算队伍化整为零,大多数道门弟子要回宗门都必定要往南而行。
魔门肯定也预料到这一点。
“往南的方向,目前确实已经可见数道封锁线。金丹修士带队。”
幼蕖突然又冒出来两句。
大家知道她自有探路之法,既往事实也证明了她所言不虚,不需多问,只是不免心里又是一顿,这回程的难度不小哇!
是挑战,亦是锻炼机遇,众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手刃强敌。当然,在此之前,要筹谋妥当,不可意气用事,逞匹夫之勇,那不是勇气,是愚蠢。
“东南方向肯定是魔门的布局重点。不如,我们向西,然后再图南?敌人肯定想不到我们反而主动进入魔门的势力范围。这里向西是白登州,我们从白登州插到西ez边界那边去如何?西ez虽然锁住了黄庭山,但是靠近白登州那里应该尚可容身。”
祈宁之想了一想,提出自己的建议。
向西?
魔门势力在西北白登、白垣、北荒三州树大根深,西ez却是道魔皆有,那里的魔修不够纯粹,更重利益,对他们所谓的“圣门”也未必就是一片赤诚。那就有机可乘。
众人听了这个建议都有所心动,只有郑奕略一皱眉,不曾附和。
魔门的主要拦截力量是在南边,她若是向东,虽然也有拦阻,多半却好一些。说不定离宗门近一点,剑书就能飞回去了。
她还是想单独行动。封锁再严密,天罗地网也是有漏洞的。她一个人悄悄往东,一柄彤闱剑神出鬼没,魔门的人未必就能拦住她。
人多了就未必了。
“那个,我觉得郑师姐说得有道理。兵分多路机会也多。不如你们先走。若合在一起,我的摛文剑全力也跟不上你们,弄不好反成拖累。我一个人灵活得多,反而好躲藏。”
潘宝虽然有些书呆子气,却也不是个拎不清的。
郑奕的小小犹豫,他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人家担心什么。郑奕想独善其身情有可原,而他确实自惭灵剑修为都略逊,在此生死关头,焉能为自己的安危拖了大家的后腿?
所以,他反而第一个站出来附和了郑奕的意见。
真海一笑,反握住潘宝的手拍了拍:
“我的心望剑更慢,你知道的,师父一直说我心境上去,剑速才能快。我就这修为,眼前的心境可催不了快剑。我得和你做个伴,放哨探路打坐休息,都要轮流才行,我一个人可做不来。你可别丢下我!”
杜维城听得“轮流”一语,又觉得合作才更有机会,原想赞同郑奕的话便吞了下去。
幼蕖也笑道:
“潘师兄,在上清山时我对那张残剑图才领会了一半,正好想回程多请教你。你莫不是嫌我问得烦,想半路丢下跑路?我回去要是告诉怡然师姐,她要骂上你们黄庭山我可拉不住!”
祈宁之一本正经地点头:
“苏怡然啊她那脾气,我也拉不住!对了,那张残剑图我也没看完,眼热着呢!你们不能丢下我,一路兄弟,你们也不忍心吃独食吧!”
第734章 彤闱剑东去
听了幼蕖与祈宁之的话,胡玉也跟着咋咋呼呼地不让潘宝和大家分开。
潘宝心里一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憨憨地一笑,算是领了大家的情。
郑奕没想到她的建议未得到更多附和,一时有些诧异,但她倒也坦然,意见不一很正常,她所说,并非全无道理。
她生来精明,算不得自私,不坑人,却也不轻易助人,万事先求自保而已。
诸人皆知虚盈门风气如此,弟子普遍机敏大方、精明自制,有分寸不越界,不轻易与人交心,却也极懂得自保,对郑奕的反应也都不太意外。
胡峤觉得郑奕的想法在此境地下虽然不够周全,但她考虑个人安危的想法亦是无可厚非,他是带队的队长,凡事要先考虑大局大义,他略一沉吟,便道:
“分或合,各有长短,也无对错之分。我们队伍向来求同存异,绝不勉强。我个人意见是先同行一段,观望后再议后事。若事态紧急,各人先顾好自己是自然的。但当下,最好还是大家一起,真海师父说得对,许多事都要大家合作才行。”
他又对郑奕道:
“郑师妹无需多心,我就事论事,相信你亦是如此。若郑师妹更擅长独自潜行,又不欲往西去,亦可独自行动。只要记得时时报个平安,让我们放心就是。”
郑奕见他如此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不是碍于情面就改变主意的人,她也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坚持己见:
“我还是想独自往东去。若能联系上我们虚盈门,我就让师门长辈来救你们!胡师兄,你的玉盘上会有我的消息。”
胡峤身为队长,他袖中的玉盘关联对应着每人的传讯玉简。
“行!”祈宁之一拍巴掌,抢在胡峤前头答应了,他不想多费口舌在说服郑奕这件事上了。
他祈宁之也是个爱惜自己利益的人,可此时怎能丢下同伴不管?真海也好,潘宝也好,一路行来,不能说亲愈骨肉,也早已是情厚意合的莫逆之交。
明明知道同伴的遁速是弱项,却只肯依着自己的强项定计划,祈宁之有些瞧不上郑奕的自利打算。
隐忍周全这种事自有胡峤去做,他祈宁之啊,突然想真实地表达一下个人情绪。
果然,胡峤苦笑一声,温和地对郑奕笑笑:
“既然郑师妹坚持,那我们也不强求。预祝郑师妹一路平安,彤闱剑逢凶化吉。”
郑奕落落大方,并不心虚。
她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到时他们就知道,她的决定是最理智最聪明的。她希望他们也能早些想明白,一味心软护着同伴,不仅不明智,而且未必真有用。
她不是不友爱同伴,但危险当前,理性当头才对,利益要最大化,损失则要降到最低。感情用事,有什么用?
她略一整束,道了声“告辞,诸位保重”,便淡定自若地飞起彤闱剑,一道淡红色光芒径自往东去了。
胡玉撇撇嘴,悄声对幼蕖道:
“就她一个人最聪明!要是潇潇姐在,肯定要骂她一顿,在她想自个儿跑之前先赶她出去。”
说完又拔出自己的灵剑蓝田烟,壮志满怀:
“那些魔崽子,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想想再道:
“要是我胡玉受伤不行了,李姐姐,你干脆一剑帮我了断了。痛痛快快的,我可不想拖累你们!”
幼蕖哭笑不得,一巴掌打在胡玉手腕上:
“净胡说!咱都得好好的!”
胡峤就地寻了把空心粗梗的蓍草拔起,默念诵词,当空一扬,蓍草绕着众人飞了一圈后纷纷落下。
见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举动,他难得羞涩一笑:
“我胡峤确实不擅于卜算之术,但……”
胡玉又接口了:
“但比起胡玉等人还是好的,只是与剑术相比,我胡峤剑法比算法更好。其实,算法也不差啊,大家放心。”
剩下五人都笑了。
在这危机临头之际,笑上一笑,大家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祈宁之还加了一句:
“比我祈宁之也要好些。”
胡峤轻笑着摇头,辨认了一下蓍草的位置形状,神色一松:
“有惊有险,逢凶化吉,大致无碍。”
潘宝将信将疑地也围着那些蓍草转了半圈,嘀咕着:
“我们黄庭山的典籍里有说如何看玄龟壳纹占卜,胡师兄这蓍草太过随意,既不是六爻,也不分三变,我却是看不懂。”
真海却是挺相信:
“胡师兄,不像是会打诳语的人呐!”
祈宁之面露喜色:
“胡师兄难得出手,一出手必有佳兆!”
他认认真真地指着地上的蓍草道:
“这是敝派掌门崇山真君的亲传,是暗用周天之数的散爻。从蓍草路线看,游蜂正被蛛网困,本是难解之局心煎熬,可偏有天风破蛛网,一朝得脱便逍遥。”
最后这几句大家是听懂了,轰地一笑,信心不由又增了几分。
幼蕖听出祈宁之语调里熟悉的味道,心道:言是真君自己的卜算之术都时灵时不灵,祁大哥怎么突然就精通了?多半是他为安大家的心,与胡师兄配合起来说的。
她含笑的眼神与祈宁之一触,果然,祈宁之见到她看来,有些心虚,佯装轻咳一声,扭过头去。
胡峤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他的蓍草散落形状有凶有吉,变化颇多,仅凭一时卦象很难推出事态的终端结果,尚有许多可能的余地。
他往宽里说,确实是要安大家的心,也不算诳人,只是说了最好的发展方向而已。最糟的,且不说。
假话他不会说,真话么,却可以选择部分说。
结果祈宁之自认看懂了师兄的心思,也不知在哪学了些游方道士的江湖话,胡诌了一通,硬是掰出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来。
结果倒也不错。大家有了信心,说不定真能往最好的那个方向转去。
七人商议了一阵,大致有了些准备,尤其是剑法器具储备及配合衔接事宜,便欲动身。
忽然,幼蕖感觉一阵寒意掠过,顿时毛发森森,知有不妥,正欲示警,就见胡峤将手势一按。
胡峤也感觉到了。
众人何等警觉,当下屏气消声。
幼蕖与祈宁之对望一眼,都觉得这股寒气透着莫名的诡异和高明,只怕他们的禁制挡遮不住。不需多言,两人手里同时而动。
从下往上看,两片淡青色雾气弥漫,连成一片,青云障将七人遮得无迹可寻。
若从上往下看,下方一切如常,一丝儿青气也无,这里就是一片空地。
青云障刚刚罩下,四周,包括他们脚下的草木就突然凝出霜华。此时节气向暖,突遇寒流,定是发生了异常,多半便是魔门的手段。
七人不敢露出动静,只能好奇地看着那股突然而来的寒气掠过自己身体,如若无物地卷过这片空地。
第735章 惊闻雪人语
这突如其来的寒气不同于一般的法术所化,如丝线一般缠人。
魔门后续的追捕来得这么快吗?
这是什么法术?
七人惊疑交加,却不敢多言。
所幸,片刻之后,那股寒意就远去了,草叶上的霜晶瞬间融化,若露水初凝。
这施展开寒意的人似乎也没什么耐心,没扫到任何异常就放弃了,刚刚扫过这里不过是随意碰碰运气。
幼蕖暗中沟通小地绎镜,小地绎镜傻乎乎的声音传来:
“没看到什么人啊!就是飘了点雪花。就一点点,还在半空呢,没落到地上就化了。我想这点小事也用不着说,我还要往远处看呐!”
幼蕖咬了咬牙。
胡峤看着头顶那片几近无色的极淡的青气,确定祈宁之手上与幼蕖手中是同一样宝贝,这才问道:
“这可是白石真人的青云障?”
余者皆惊。
白石真人的青云障天下闻名,他们虽然不乏手握重宝之人,对前辈的闻名法宝却都是仰慕已久,皆知这是匿形防护的异宝。
据说收发由心,连元婴都不能识破。
几位世家子弟手中的宝贝或来自师长亲赐多余宝物,或为意外寻得,都是古远遗物,毕竟师长自己的本命法宝或用惯灵物,都不会轻易予人。
这些年轻弟子虽有宝物握在手里,却未能尽知用法,又缺少长期温养,效用便不免大打折扣。
而青云障与凌砄的本命法宝攸行剑同样是他多年的随身之物,灵性未绝,幼蕖对其是极熟悉的,自然用得极趁手如意。
众人知道少清山旧事,对幼蕖手中有青云障一想也就通了,只是对祈宁之手中亦有一片有些奇怪。
见过青云障的卢潇潇留在了白驹城,其余人尚未见过幼蕖使用此物。此时一见,遂恍然大悟,难怪幼蕖能自如进出城主府。
若非危难时刻,这等神异的护身法宝不会轻易示人。幼蕖与祈宁之能毫不犹豫地展开,众人皆承他俩的情意。
“其实青云障已经不复旧貌,受损严重。我手中仅余一片,另外的残缕,是我二哥他们借给祁师兄的。幸好玉昆山收取庆云时吸纳了不少,修复了一些。”
幼蕖略述由来,看了看头顶,又道:
“目前两小片青云障展开,堪堪能护住我们几人。只是剑光飞起后,就未必遮得住了。”
胡峤正欲说话,突然他耳朵一动,手势又是一按。
胡玉做个口型,大家都看明白了。
“有人来了!”
幸好刚刚大家没有轻举妄动,动静全掩在青云障之下。
远处破空声转眼就到了上方,那股寒意也去而复返,只是此次若有若无,似乎只是山间带着凉凉水汽的冷风。
须臾,一人现出身来,准确地说,不是人,而是个雪人。
这雪人圆头圆脑,形貌憨笨,手脚只是略具个形状,眼窝空空,完全没有活人气,堆砌这雪人者,手艺似乎不太上佳。
而破空声止处,又现出一个真正的人来,此人竟然是那个油滑小老儿徐建清。
与眉眼都透着算计的徐建清相比,那雪人越发显得憨态可掬,可徐建清对这雪人却毕恭毕敬,卑躬屈膝。
“少主,看来他们确实逃远了。”
那雪人面部“簌簌”掉了几粒粉末似的雪花,口唇部位一动,竟然传出人声来:
“嘿嘿,道门的节操呢?也不怕天下修士笑话!未曾打,就先逃!”
下方青云障里笼罩着的道门七人哪会被这样的话刺激?只是对这凭空冒出来的雪人有些警惕,个个尚能平心静气地听这雪人言语。
又在心里猜:这雪人多半是哪位魔门高手的借形寄身之物,故而徐建清对这个只能发出声音的粗苯雪人如此恭顺听话。
“少主和卑职先前委实高估了他们!谁能想到,八大门派的弟子,竟然用的是游方道人那种不入流的纸符人儿呢?我们也是一时大意了,还当他们多厉害,真是用力过猛,连弥天网都布下了。嘿,反而让他们找到了空子!”
看来,那些替身纸符人儿已经被追上了,替大家挡过了一劫。
别说徐建清没想到,就是此刻下方除了幼蕖之外的其余几人也没想到,他们有一日会拿那些简陋的纸符人儿假冒自己。
那雪人冷冷一笑:
“名门子弟,沽名钓誉,大致如此,实则贪生怕死。一到生死关头,什么气节傲骨,都要抛开!”
下方众人虽不致动气,却也觉得此人对道门不知有什么偏见,句句都带着恶意。
魔门遇上道门,敌意是本原的,因为立场天生对立。可这样在道义上大加贬损,却是少见。
幼蕖凝视着那雪人,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这雪人的声音时而粗哑,时而尖厉,若钝刀在冰层上刮擦,带着冰寒之意,很陌生,极刺耳。
可是,她却觉得,这雪人的声音她似乎听过。
“纸符人儿?呵呵!”那雪人面部木然,本是声音森冷,可这一笑,却非冷笑,似是真觉得那纸符人儿有趣一般,“应该想到的。偏这么多把戏!”
这带笑的语调与他前面的话音相比,可也太诡异了。
幼蕖心中如遭重锤。
徐建清的声音又传来:
“孔唐那几个不堪大任,过于执拗,又暴躁冲动,一意要在纸符人儿爆开的附近大力搜寻。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精力么?幸好我徐建清有幸跟随少主,少主英明。”
徐建清在孔唐手下做小伏低,就是一条打断了也要贴上去的狗腿,道门的人都看过他的做派。但此刻他这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孔唐的鄙视不屑。
“孔唐这些人,还不是你们三大宗主栽培出来的?”雪人语含嘲讽。
“哼,三位宗主认定了这些人必定要南行,以为锁住南去的路就行了。又只想抓不敢杀,还想着拿来谈条件。唉,身居高位,却目光短浅,非圣门之福。”
这话听起来可太怪异了。徐建清这样的人,竟然会非议魔门的三大宗主?
道门众人听得心里升起异样。
第736章 东去有封锁
“只怕那些道门的弟子还有隐身的法宝。逃散之后若是个个都隐身匿形,我们也难寻其踪迹。”徐建清小心道。
“隐身的灵符灵器肯定有,但效用有限,长途跋涉总不能时时使用,而且,你们不是带了专破隐形的法镜么?至于隐身的法宝,高明些的,我所知的,有少清山的青云障,可是简之行、丁昊他们在少清山大闹了一场,丢下多少枚阴雷子,已经将那青云障毁了。
“其余么,我再未听说这些人还有什么相关的宝贝,能护得住他们不露一丝儿风。就算有什么,也不可能护住每个人。这么长的路,迟早要有一两个显出形来。”
那雪人连续说出多少话来,竟然对少清山之役如此熟悉。不过他似乎不知道青云障尚存两片。
幼蕖忍住心痛,隔着青云障,再扫一眼那雪人,不再多看。魔门法术奇诡,她怕过多的视线引起那端的觉察。
“东边!”
那雪人“簌簌”一动,抬起脑袋,望向东方。
徐建清也随之望去,面露喜色:
“东边封锁的雪卫发现了一人!少主你没说错,他们果然分头逃走了!您料事如神!您先去,我尽快赶来。我认得他们剑光。能杀一个是一个!”
话音未毕,他便只身破空而去,只留下那雪人在原地。
东边?
众人也管不了第一次听说的“雪卫”是什么东西,只是担心东去的郑媛的安危。
祈宁之虽然不喜她过于现实精明,却也不想队友出事,与幼蕖、胡玉等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担忧。
胡玉更是恨不能冒着危险往东去看一看,哪怕她刚刚还有点生郑奕的气。可此时与郑奕的安危相比,那点气已经烟消云散。
因为关心,素日里看到的郑奕的好突然也涌了上来,那也是她喊了好一段时间的“郑姐姐”,对她也颇疼爱照顾呢!
只是头顶上那雪人不知为何犹在,他们不敢有丝毫动作。
片刻功夫,那雪人就在日光下渐渐消融。奇怪的是,不见融化后的雪水,只看到那堆雪白的身躯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想来那声音的主人只是借这所谓的“雪卫”之躯现身,只要有这雪卫之处,他便可瞬息附身,此时他应该是已经先徐建清一步去了东方。
大家对郑奕的境遇越发担心。
胡峤只能让大家先耐心等一等。左右封锁已经布下,他们要走,也不急于一时,说不定敌人看看拦不到人,会改变计划。
幼蕖悄悄沟通了小地绎镜,让它去东边看看,想了想,又嘱咐一句:
“你小心些。那个雪人有古怪,别让它看到你!”
小地绎镜难得听到小九的关心之语,兴奋得浑身是劲,一个跟头就翻往东边去了。
不到一炷香时分,小地绎镜传来了声音:
“那个小老头又往南边去了,就留了几个笨笨的雪人。我去看的时候,那边已经自爆了一柄淡红色的剑,好像是你们那个郑奕的!好凶!把一大堆雪人都炸没了!炸出来一场好大的雪!”
幼蕖心里一沉,同时禁不住脱口而出:
“好像是彤闱剑自爆了!”
消息如此突然,众人震惊过后皆是大恸。
若非不得已,郑奕肯定不会选择自爆爱剑,她是遇上了多大的危险?
筑基修士的灵剑虽然还没有修成金丹的本命飞剑,但也心神相连,有“剑在人在”只说。彤闱剑不存,只怕其主人亦是凶多吉少。
同伴刚刚离开,就传来了噩耗!他们皆是第一次真正面对身边人的生死,那种真切的震慑惊惶伤痛,与往日听闻前辈经历惊险的感受完全不同。
谁都没想到郑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遭遇不测,胡玉眼圈儿一红,想哭又不敢失措。
胡峤有些发怔,手握着玉盘,一时不敢去看郑奕的那个亮点是否已经熄灭。好像只要不看就仍存在一丝希冀,生怕真看到光点熄灭,就真的无可救了。
幼蕖轻拍了拍胡玉的肩,不消胡峤吩咐,她就准备再度沟通小地绎镜,让小地绎镜好好再探查一下郑奕的下落,兴许,郑奕尚有保命之策,毕竟她是虚盈门的精英弟子啊!
幼蕖的话才开了个头,就听小地绎镜又冒出来一句:
“咦?哦——郑奕还有把剑呢!她回来了!”
幼蕖心头一松,顾不上骂小地绎镜为何不好好一口气把话说完,就转述给大家听:
“自爆的只是彤闱剑,郑奕师姐幸好尚在,她正往回飞呢!”
大恸过后翻转成大喜,这从天上到地下的转换让所有人都欢喜地长叹一声,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心口。
幼蕖甚是抱歉:
“是我一惊一乍的,吓到大家了。”
“不不不……”杜维城摇头,“这变幻瞬息之间,谁能料到下一刻的发展呢?要是我,当时也会下意识地脱口直说的。”
他对幼蕖更好奇了,这位李师妹不知道长了多少双眼睛。近处、远处,都能看到。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宝物?能远远传来消息,而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不过这是人家的秘密,不适合问。
“哥,那我们……”
胡玉才说了半句,胡峤就果断决定:
“我们等一等郑奕。”
话毕,他伸手在玉盘上轻轻一按,给郑奕传去消息。
没一会,胡峤感觉到玉盘上郑奕那个亮点连闪,知她人已到附近,只是不知有青云障,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胡峤打了个手势,幼蕖会意,轻轻揭开青云障一角,同时暗运目力,感觉眼内涌起一片清凉之意后便往外搜寻。
她的双眼被芝人喷过一口白气后视物破障的本事便比别人强些。
果然看到一道极淡的紫色细芒歪歪斜斜地飞来,胡峤等人却是还未看见。
“郑师姐,这边!”幼蕖传音过去。
那道紫色剑芒顿了一顿,果然依言飞来,准准飞进了青云障的缺口。
剑光按落,突然现出一个红紫光团裹着的人来,吓了胡峤等人一跳,下意识地都聚起灵力。幸好隐隐约约看出光团里的人是郑奕的形容,才略略放松。
来人落地后一个踉跄,看看左右,这才一挥手,撤去了那护身的红紫光团。
果然是郑奕。
她神情委顿,嘴角带红,整洁精致的法衣破破烂烂,全身都是烟灰血迹,哪有原先的半分神气?
胡玉和幼蕖一左一右扶住郑奕坐好,各自渡过去一股灵力,助她调匀了气息。
郑奕闭着眼,也顾不上客气,毫不迟疑地接纳了两位同伴的援助,大大地喘了两口气,又自怀内掏出玉瓶,服下若干丹药,在自己肋下按捏数下,接上了断骨,这才渐渐呼吸匀定。
睁开眼,见同伴皆关心地望着她,她不由心头一酸,竟然眼圈发了红。
第737章 南行传影来
“郑姐姐,你还好吧……”胡玉呐呐地轻声问道,她也不敢多说,怕郑奕心绪波动反而乱了灵气流转。
郑奕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失态,极是自制,此时闻得胡玉关心之语,泪珠儿终是忍不住滚落了两粒。
不过,她回神得极快,略一低头,袖口已经吸去了泪痕。
“前头是我想差了,多谢……”她低低一声,郑重地躬身下去。
一切谢意、歉意尽在此一弯腰。
“郑师妹没事就好。自家人不必客气。”胡峤就和她走时一样,温和含笑,宽容大度。
郑奕抿抿嘴,自觉有些羞赧,大家特意停在这里等她,并未因她先前的固执己见而有所排斥,更没有幸灾乐祸,她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心里百感交集。
祈宁之脸色不太好,也是恼她不争气,郑奕领情,反而对祈宁之歉然一笑。
祈宁之没好气地翻了个眼,按他的小气性子,就该追问一句:“你现在可知有同伴的好处?若你还是独行,如何支撑得下去?”
不过,此情此景,这话说出来就太刻薄了。
若她还强硬顽固,他确实要指责一顿。可人家都软下来了,也知道错了,祈宁之也只好藏圭剑一挥,摆出巡视附近的架势,脸却是撇了开去,不想郑奕看到自己缓和的脸色。
胡峤等郑奕歇定,这才问道:
“郑师妹,你往东的路是否行不得?可方便说说遭遇了什么?”
郑奕无奈叹气:
“魔门果然是将我的想法料得死死的。我虽然掩住了彤闱剑的剑光,极小心了,飞了数百里就被一股寒气锁定。那寒气极是奇怪,也不像是法术所化,那附近也有些山涧流泉,我开始只当是北地水冷风寒,试探了没有灵力波动,又只顾着赶路,一个不察,就被缠上了。
“……竟然是一大排的雪人!个个眼睛都是空的,举止也笨拙,可太多了,成排成阵,个个都有筑基后期的修为,拦截得我上下不得,硬是冲不过去。而且雪人忽隐忽现,身前身后都会突然冒出几具,极难防备,好几次若不是我察觉冷意入骨,躲得及时,已经被重创。
“……后来远方好似又有敌踪加入,雪人还越涌越多,净下的杀手。对了,有一个还突然修为大增,狠毒之极,控我经脉不成就想毁我丹田……这个雪人很特殊,似是强者附身,上百个雪人都是他的傀儡,我到哪里,他便突然出现在哪个雪人身上……
“我摆脱不得,没奈何,一狠心,用了幼蕖师妹教我的金蝉脱壳之法,用几口精血裹着彤闱剑吸引了大多数雪人,远远地爆了,我亦受了伤……
“幸好我尚有一口紫煌剑,不比彤闱剑差,也练得剑身合一,又用了师门的隐身宝符,拼着一口气冲回来。原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想这个方向比东边要安全些……幸好胡师兄给我消息说在原处等我……”
郑奕受伤颇重,虽然调息服药,依然脸色苍白。不过她头脑依然冷静,所述清晰简明。
七人听完,大致明白了。那雪人便是什么“雪卫”,应该是借助附近的水汽凝成,可战可用,还能作为空躯给那个什么“少主”附身。
若非郑奕出身虚盈门,自幼在冻泉山成长修炼,对寒气极为敏感,彤闱剑又随心得力,郑奕就要断送在半路了。
“魔门这次的手段不多见啊……”杜维城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大家一想,确实如此。魔门针对道门的行动,基本上都是三大宗门联手出力,至少对上的敌手是明明白白的,知道是哪一家哪一位。
剿杀道门精英弟子可是大功一件,魔门的人尤爱争利抢攻,所以主要的人手都派在可能性最大的南边和黄庭山一带。
白驹城附近和东边,要说有拦截,却见不到真人。要说没拦截,偏设了一堆雪人!走的是猜度人心的诡谲路数,与魔门的一贯风格似是而非。
这次的雪人来得古怪,竟不像是魔门三大宗门的任何一家。
徐建清对那附身雪人的“少主”毕恭毕敬,这个“少主”定然是可以指挥驱使徐建清的人,是魔门高层,可三大宗门里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是了,这俩人对己方的三位宗主也颇不以为然。
郑奕低问胡玉:
“你们这里也见到了雪人?”
“嗯,突然身上一冷,心里毛毛的……”胡玉手脚并用地比划着说了一通,嘟嘟哝哝又鄙视道,“一个挺难看的雪人,说话却狠,口气也大,好像他是个大王,连魔门三大宗主他都瞧不上。那个徐建清把他捧得什么似的,一口一个‘少主’。”
“要不是李姐姐有青云障,我们就要被那股寒气锁定了。”胡玉后怕地拍了怕胸口,“我到现在心还在跳呢!又听到李姐姐说郑姐姐你的彤闱剑爆开了,我多难过!”
郑奕感激地轻抚胡玉肩头:“小玉儿,多谢你!”
她又转向幼蕖:
“李师妹,我最该谢的是你。若非你将我半路遭遇截杀和回头的消息告诉大家,我便是逃过一劫,孤立无援之下,也难免再度被追上。”
身受重伤的她哪有机会安心疗伤呢?届时还真是死劫难逃。
郑奕话音弱而低,却是从未有过的真诚与柔软。
幼蕖被人当面这样表意,全身都不自在,笑了一笑,道:
“大家都是一个队伍里的,本该互相扶持。若是我受伤,你们定然也不会弃我于不顾。郑师姐,你若无大碍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吧!”
胡峤点头:
“我们先看看刚刚孔唐那边的情形,杜师兄,你应该有安排。”
“我有一对传影母子符,送纸符人飞离的剑柄上安的是子符。”
杜维城亮出自己掌中的母符。
他一掐法诀,母符无风自燃,亮起的白光里显出了子符与灵剑爆开时的场景,是那张飘飘悠悠不起眼的碎纸片一样的小灵符摄下并传回的影像。
第738章 同行如何行
大家也好奇那些纸符人儿爆开后发生了什么,都定睛瞧去。
只见穷追不舍的孔唐等人被爆炸的气流冲得如天女散花,盾牌等防御之物的碎片漫天飞舞。
杜维城笑着给幼蕖竖了个大拇指,这位李师妹忒促狭,每个纸符人儿都藏了粒霹雳弹。
追近了被这么一爆炸,啧啧,够魔门那些家伙受的。
孔唐正收起一面巨大的黑色烟气组成的网状物事,衣衫也都成了网,稀稀拉拉地挂了下来,暗红一片,脸上却是半白半黑,气急败坏地望着漫天炸开的纸符人儿碎片,嘴里骂骂咧咧。
有几人身上的伤更重一些,忙着往嘴里塞丹药,应该是他们冲得太快,灵剑和霹雳弹爆开时避之不及。
“妈的,老子这弥天网好不容易才求来一张。听你们的,从天到地满满拉开,说什么这网张开便是无色无形看不见,他们撞上了也不知道,跑多远都能网住拉回来!没想到,人没捞到,老子的网都给弄破了!”
他对弥天网的损失比受伤更为恼火,越想越气,将破网狠狠往邢老三身上一掼:
“你的馊主意!说什么飞出去千里都不怕,他们不过是在网里飞呢!还说什么让我安坐钓鱼台当个渔翁,让我放心收渔网就行!收!你收!看看收了什么!破的那几个大洞,恐怕道门的那几个崽子隐身在旁边,已经趁机从洞里逃走了!”
邢老三满脸苦色,赔笑道:
“孔老大,谁想到呢?道门的娃儿们现在也学会不要脸了。本来咱就是想着硬打未必打得过,追也怕追不上,用这弥天网才好擒拿,锁住他们的气血赶紧交给上头就交差了。谁想到呢!邝沅不也这样说的!”
孔唐瞪着眼转向邝沅:
“不是说你心细眼睛亮吗?刚刚和道门的人碰面的时候为何不及时提醒我早些收网?说不定那时还能截住几个藏在纸人旁边的真人!现在可好,网破了,人也逃了!”
邝沅却是不怕孔唐的迁怒,甜甜一笑:
“收网的口诀您一直不放心交给我,不然我觉得不对的时候就能早些收网了。还有追出去的时候您又太快了,我追在后头喊也来不及!”
孔唐眼睛瞪得更大了,胡子直颤,张文可赶紧打圆场:
“大家莫急,莫吵!都是为圣门做事,谁想失手呢?依我说,附近没有的话,赶紧往前追,他们定然是南逃了。虽然前边还有几道人马,但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他们遇上封锁肯定要放慢速度,那我们就还有机会拿下他们。到时人手多了,还有金丹前辈在,我们只要使上力,就不能不算我们的功。”
曹远也道:
“赶紧去追吧!几个小辈而已,没法一网打尽,抓到一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孔唐面色略缓,冷哼一声,化作一道乌光旋转着呼啸而去。
看完杜维城那张母符传来的影像,胡峤给出了判断:“魔门上层,意见不一。”
果然是带队的队长,看得透彻。
大家纷纷点头。
祈宁之分析道:
“雪卫是一批人,孔唐那些是一批人。目的一样又不一样,同样都是要对付我们。孔唐和其他魔门的人似乎只是想抓住我们,而那些雪人,似乎对我们是不死不休。”
幼蕖悄悄问小地绎镜:
“你可看到那些雪人的动向?”
“看不到哇……”小地绎镜的声音低了许多,如果这镜儿有张脸,那此刻定然是苦着的。它以为它无往而不胜呢!竟然找不到区区几个笨雪人!
幼蕖倒也不怪小地绎镜。
这雪卫的出现看来是因水而生,只要有丰沛水汽的地方,就有可能施法成身。它们不显形的时候,确实难以捕捉踪迹。
这样的法术,师父好像说过,在遥远的大雪山……
幼蕖情不自禁地往北方看了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李姐姐,我们刚刚说的是向西,不是向北。”
胡玉误会了幼蕖的眼神,轻声提醒她。
幼蕖一醒神,收回心绪,点点头,示意胡玉安心。
祈宁之关注着幼蕖的神色变化,心里大致有些猜测,却是不敢多说。
胡峤忽地一笑:
“郑师妹刚刚向东独行,倒也是错有错着。”
众人一愣,随即醒悟,确实如此。
从徐建清与那雪人的对话里可知,他们预料到了队伍将打散,有人会东进。
郑奕的试图突围也让他们觉得预料被证实。虽然收获不大,但彤闱剑的自爆会给拦截的人以信心。
接下来,他们便可能延续自己的推测,将注意力重点放在东南方向,还继续在东南一线布局。
那道门队伍往西的行动就有打破敌人封锁的希望。
郑奕苦笑一声,若是以往,她会觉得面子上被圆回来不少,还会将这错有错着的功劳理所当然地按在自己头上。
如今,她只有庆幸,幸好自己的试错能发挥一点趟路的用处。
“魔门封锁重重,我是体验到了。我的隐身灵符只能护住一时,想来大家身上若有此类灵器法宝,亦是差不多。长路迢迢,如何安然跋涉万里?”郑奕颇为担心。
她从没想过虚盈门的隐身灵符和她的彤闱剑那么快就折在了敌人手上。
各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护身宝贝,确实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大家看看头顶的青云障,不免羡慕。
胡峤轻轻“啊”了一声,道:
“我却是有个法子。原先不行的,此时却是行得通了。”
胡玉赶紧问道:
“哥,你有什么宝贝,能护住我们所有人么?我怎么不记得你有啊?”
她看看胡峤的眼神,自认看懂了哥哥的想法,摇摇头道:
“青云障再好,也是两个残片,八柄飞剑飞起来,却是不容易全都遮住。”
胡峤不理她,自道:
“独行风险太大,同行却又容易被发现。我有一艘灵霄树小枝制成的飞舟,不算大,八人可以挤一挤……”
他还没说完,胡玉就又急着摇头:
“那飞舟就是个木头挖了个洞,连顶都没有,也没有把人藏住的本事……”
幼蕖拉住她:
“玉儿,听你哥说。”
她心里有些猜测。
胡峤对妹子的主动拆台颇是无奈,接着道:
“……我原先未曾拿出来,是因这飞舟防御与匿形比宗门的灵霄星槎还差一些,怕不能避过魔门耳目。但如今却是可以用了……”
说到这里,胡峤看了看幼蕖与祈宁之。
幼蕖点头,祈宁之亦会意,他指了指青云障:
“如今有青云障。两片青云障勉强可以护住这艘飞舟。”
大家恍然,只是,这青云障是幼蕖师父的遗物……幼蕖若只想用在自己身上,谁都不能勉强她。
郑奕简直都能想象,只要幼蕖眼圈一红,讷讷低语:这是家师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不想给别人碰……
那谁都不好意思沾青云障的光。
第739章 共用青云幛
大家合用青云障,不止是郑奕踌躇,杜维城也有些疑虑,担心幼蕖心里会有疙瘩。
可真海与潘宝都不担心,他们知道幼蕖从来不是矫情的人,胡峤与祈宁之也觉得李师妹没问题。
果然,幼蕖爽快点头道:
“只要能用上,能护得大家周全,什么都可以用。我师父若知他的遗物发挥了这样的作用,定然很高兴。”
郑奕默然,刚刚她推己及人,以为幼蕖会为难推脱。因为如果是她,于情于理,都不会拿出来公用。自己用,才得心应手啊!
胡峤看了一圈众人,肃然道:
“李师妹与祁师弟手中的青云障,原本外人并不知晓。若非为队伍在危难之际,亦不会显露。我等修道之人皆知,机缘本是私密之事。李师妹与祁师弟有无私之心,我们却不能觉得理所当然。
“今日我等既享此宝庇护,就要护得青云障之隐秘。俟逃过劫难,便将青云障弃诸脑后,绝不再提。我胡峤在此立誓,此生绝不透露青云障半点消息,若违此誓,道心覆灭!”
众人一愣,随即觉得本该如此。他们不是贪心的人,但若消息流传出去,难免引起他人的觊觎,李幼蕖日后在外行走,也少了方便。
于是纷纷立誓。
幼蕖刚刚取出青云障并未想过这许多,但胡峤能主动提起,她遂更心安。
祈宁之亦心安。他其实本来有些懊恼自己冒失,青云障是幼蕖的,该不该用、如何使用,应该她说了算,他一个借用者却事事主动。
幸好小九坦诚仁厚,而胡师兄处置妥当,大家此时都抱着无私之念。不然,他夹在中间,可就为难了。
大家又各自取出囊中宝物,灵符法阵灵器各异,配合着使用,胜算又添不少,只图齐心协力,渡过难关。
胡峤心情大好,笑道:
“就是飞舟耗费灵力不少,大家要轮流出力。还有,器具再多也是死物,大家须是好生合计一下,接下来如何筹划……”
祈宁之一点手中玉简,无数亮亮的线、点飞出,在空中组成山川河流、平原大地:
“来,我们看一下白登、白垣至西ez一带的地图。”
“这一段,我觉得飞舟过去没问题。但是,再往前,有许多瀑布藤蔓,还得单飞,我的灵符一人一张,保几十里没问题。过去了,我们在这里汇合,再共乘飞舟。”
“我觉得,我们在这里稍北处应该也用纸符人儿冲一冲,让魔门以为我们是故作迷阵。但纸符人儿不能输入太多灵力,要有力竭的样子……”
“白垣与西ez交界处有几个家族,虽然是魔门,但对道门也没有明显敌意。大家看看,我们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
……
压力之下,各抒己见,灵感迸发,坦诚相待,比之在上清山的演练更戳入心底。
商量完毕,胡峤取出灵霄飞舟,两片青云障堪堪罩住,飞起之时,胡峤扫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蓍草,心里隐隐担忧。
按照蓍草的卦象,妹子身上似有一劫,与此次历练相关。
只是征兆太过模糊,看不到具体指向。只能看出不像死劫,这令他松了一口气。可是对妹子似乎影响又极深,耽误修为、伤及神魂的那一种。
胡峤只能将担忧埋在心底,且多留神些,他拼死也要护着妹子周全。
此后这一路,他便对妹子格外和颜悦色,不再事事苛求,还主动开起了玩笑,弄得胡玉受宠若惊,又一头雾水。
……
白登州某处山脉,上百尊雪人将一道剑光团团围住。
那剑光左冲右突,无法突破包围,索性光芒一闪,“轰”地炸开。
问讯赶来的魔门修士伸手接住半空飘落的纸符碎片,都不会生气了——不出所料,又是假人。
白垣州、西ez、乌朔州,几乎都有此情景错落上演。
略有不同的是,乌朔州那里是真人出现,一个穿着普通道袍、形容模糊的年轻修士洒了一路血雨,伤得不轻,剑光湮灭后那一带都再无灵力波动,估计是活不成了。
魔门的人东奔西突,被时不时的好消息坏消息弄得一会振奋一会沮丧,忙碌不已。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落了单的道门修士在以各种方式突围。
这些八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手段尽出,渐渐技穷,至少已有两三人伤亡,其余人落网或纳命只是迟早的事。
……
“嘶!啊!……”祈宁之龇牙咧嘴地喊出了声。
这是一处石窟之中,道门八人在此汇合休整。
祈宁之冒险往北冲了一段,成功引来了魔门围剿,又顺利逃回。
虽然有青云障护着,大家还是不免为他提着心,直至看到他浴血归来,心才落回了原处。
祈宁之半片身子都红了,精神却好,喊起痛来中气十足。
正给他疗伤的真海垂着眼皮,感觉耳朵有些受不了,手底忍不住又加重了两分。
不是他这个出家人没有慈悲之心,他实在是被这位祁师兄喊得心浮气躁,恨不得一把堵上此人的嘴。
说实话,祈宁之主动去白垣州,在魔门封锁线附近露面,这以身犯险,差不多是佛门推崇的以身饲虎的精神,真海是没想到的,也是很佩服的。
本来胡峤都说了,也丢个纸符人过去好了。
可祈宁之坚持真真假假,虚实参半,不能让魔门拿住了己方的行动规律,得要个真人负伤,还说这是有名的“苦肉计”。
其实受伤的程度是在控制范围之内,效果也一如预料。
可祈宁之的矫情与娇气委实出乎真海的预料。
当看到祈宁之血糊糊地冲回来时,大家是吓了一跳的。胡峤探过了他的经脉,神色一松,大家便也心头一松。
胡玉正拉着幼蕖聊天,一个劲地问幼蕖在白驹城施展的梦术有何诀窍,又让幼蕖看看她在老祖那里学来的梦术有什么异同。
幼蕖于学道方面有些痴,听得胡玉有同好,又见真海主动去照顾他,胡峤也准备好了玄机门的秘药,觉得她就用不着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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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0章 闻说禁空令
一谈起道术,那是万事皆退。
幼蕖与胡玉两个小丫头探讨得甚是投入,就不自觉地对负伤归来的祈宁之少了关怀,更看不到祁师兄眼巴巴求抚慰的期待。
毕竟么,祁师兄有青云障护着,受的伤也不算很重,而且还有师兄师姐们照看着呢!
真海因为曾与祈宁之一路去丰阊谷,两人更相熟一些,便自觉来给祈宁之疗伤。
结果,这位祁师兄咋咋呼呼嗯嗯哦哦,眉毛眼睛乱飞得简直要突破俊脸,好像受了什么很了不得的巨创。
连潘宝都听不下去了,小心地提醒真海:
“真海啊,你手底轻一点。疗伤又不是切磋,莫要莽撞了。”
郑奕也点头,她现在挺关心祈宁之。祁师兄怎么说也是为大家作出了牺牲,真海小师父却可能不太会照料人。
脸色黑沉的真海心情愈发不好,动作也就愈发显得有些粗鲁了。
祈宁之也不开心,小和尚笨手笨脚,包扎上药一点都不温柔,也不会甜甜地对他笑,谁要他来疗伤啊!
结果便是医者与伤者相看两生厌。
直到胡峤喊大家商量下一步的举措,幼蕖与胡玉都搁下对梦术的探讨,围了上来,祈宁之与真海才都好转不少。
真海轻声对幼蕖道:
“给戚大疗伤可太累了,我觉得下次应该让胡师兄来。”
语气里不胜抱怨
幼蕖好笑,离开丰阊谷以后,真海时不时地还以“戚大”之名来称呼祈宁之。而真海对自己,不由自主地仍然保持着“阿海弟”对九儿姐的亲近。
澹然温和的卓荦寺小高僧真海,如今更像一个真实的“人”了。
话说回来,那个仙气飘飘的祁公子,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有血有肉有情绪了呢?
幼蕖歪着头瞟了一眼祈宁之,祈宁之敏感地回瞅了一眼,遇上那含笑眼眸,眼眸中好像有疑惑,他呆了一呆,嘴张了又抿,两息后溜开了眼神,突然有些心慌。
……
灵霄飞舟在青云障的护持下一路西去,果然遭遇拦截渐少,几次都有惊无险地避过了。
偶有遇上三两修士,飞舟便隐在一旁,从那些人的交谈中、抽丝剥茧地摘出一些有用信息,适时调整一下行进方向与路线。
原定的方向是向西,如今却不知不觉略向北偏,径直进入了白垣州。
众人知道这里是魔门地盘,不由加倍小心,放慢了飞舟速度,也更多地从路遇修士那里搜寻消息。
小地绎镜仍然在外面飞,一路快活得很,时不时飞回来在幼蕖耳边说些废话:
“什么都没有!”
“手法笨得很,这城里的禁制连小九你都能破。”
幼蕖假意探头出去透气,一巴掌拍飞了这破镜儿,不许它再来无事就唠叨。
再飞一段,终于听到了有用信息,不是小地绎镜传来的,而是一路上突然多了许多人在交谈,大多脸上带着不满之色。
“听说没有?白垣州最近下了禁空令,飞舟、飞剑、飞车之类都不许往南、往东飞。总之,想飞的都不行!想去西ez、岳华州的,得等等了。少则两三月,多则,嘿嘿,两三年都是有的。”
“这……哪有这样的荒唐事?那我要去西ez怎么办?”
“凉拌!”
接话的人有些幸灾乐祸。
“我可不太信,哪座城里不给飞还正常,这荒郊野外的,都是山,半个州,几千里地呢,都和西鄂那边连着,这还能禁得住?”
“嘿,禁不禁得住,你去看看就晓得了。又不是没人去闯过,好的还能抬回来,差的,连骨头都没了!”
“怪不得,我看周家兄弟说要去练爬山呢!”
“爬山?嘿,且不说翻山越岭多费时间,你以为地上没关卡?地上的也要查明了身份才行,要白垣堂指定的地方出具切结书作保呢!”
隐在半空的灵霄飞舟听得一顿,众人面面相觑。
下面那个着急去西ez的人却是挑着脚一通乱骂:
“他娘的!什么乱政?我知道是要抓道门的人,道门的队伍怎么会逃到我们这里来?就算逃来了,有本事你去抓啊!凭什么让我们都不能飞?”
“嘘——”便有人来捂他的嘴,“这也能乱说的!小心把你给抓了,说你私通道门!”
“嗛!这难道还要我说?早两个月前几位宗主就调拨人马,上天的上天,钻地的钻地,这风早都四面漏出来了!咱白垣州有点门路的谁不知道啊!我在神术门有兄弟的,说要让道门跌个大大的跟头!”
“唉,上头打架,谁跌跟头跟咱也没关系。我倒是说,西ez、岳华州那里多派些人是正经。我们这里都白垣州了,道门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不是自投罗网么?”
“倒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只是可能性有点小。我也说,搜捕谁都行,你多用些人手在天上搜就行了,干嘛把我们正经营生都耽误了呢?”
“就是说!所以那些道门的人不躲着藏着啊?来了啊,也是海底捞针的活儿,难找!可我们这里白垣堂的三位堂主,平时意见从没统一过,这回却是想法出奇的一致,硬是就下了这道笨命令,一个都不让往天上飞!最恼人就是这种一刀切!”
“等你到了那位置,你也就懂了。一刀切,是最简单又最不会出错的法子,人家也要向上头交待呢!总比防备不严漏过去一个好。大家何必一定要往东往南呢?往西、往北也行啊!我说,哪里就饿死了?谁家里没个三日余粮?”
说这话的人衣着整洁、气色颇佳,腰间芥子囊沉甸甸的,话说得也大方,是个体面人。
只是,路上更多的是匆匆忙忙、衣染风尘的讨生活的修士,哪里顾得上体面?他们修炼资源、谋生活计的获得都需要在白垣州和西ez之间奔波往来,断了两州通道,几乎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魔修也好,道修也好,底层的修士没那么多门户之见、道义之争,他们属于哪一边,只是缘于走上修炼之途的最初是碰巧修了什么功法。
第741章 再度易容颜
西北几州的道修魔修之间都是有往来交易的,互为资源,谁给灵石谁就是衣食父母。
这次禁空令很明显是针对八大门派的历练队伍,但给往来两州的魔修和道修都造成了极大的不方便。
想动些手脚阳奉阴违的修士可不止一个两个。
道门修士的心更慌一些,他们虽然平日往来两州未被为难,可白垣州此次很明显是针对道门修士。只怕抓不到八大门派,就要拿他们来撒气。所以想尽快逃走的人更多一些。
魔门的底层修士也没有几个循规蹈矩的,宗主也好,圣主也好,要是命令不近人情,损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是不乐意的,能钻个缝的就要去钻个洞。
本来,修士有修士的忍耐力,也有修士的法子苟延残喘,不得已,不会主动去往刀尖上撞,忍一忍,未必真个活活饿死。
但,总有特殊情况,如急着要去彼地采药续命的,被人寻仇要逃往东南地域的,急于在寿元终结前谋求突破的,亲友师门被人围攻急于救援的,长辈过世前要看一眼的,拜师入门快超过规定期限的……
急起来真的会要人命的。
当然,更着急的是要回太玄州的八人队伍,只是此时急也急不来,只能徐徐图之。
灵霄飞舟小心地缓缓转了个方向,寻了一处荒坡断崖底落下。
“唉,可惜卢姐姐他们没赶上这热闹。”胡玉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乐了,胡峤亦是脸上带笑,伙伴们的情绪都好,将困难险阻当作了难得的历练机会,没一个锁眉哀叹的。
如此队友,如此状态,何惧前路刀山火海?
幼蕖翻检出一柄蟹壳青色的软剑,剑尖颤巍巍的,柔韧弹动,暗运灵力,剑身绷得笔直,发出雾蒙蒙的青里泛灰的剑光。
“咦,李姐姐,你还能用软剑呢!我要是面对面碰上了,可认不出你!这柄剑光有些奇特,倒和外面那些魔修的剑挺像。”胡玉只顾着好奇。
祈宁之却是极其敏锐:
“你要作甚么?”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拦在幼蕖身前。
幼蕖转眼一看,真海同样,虎视眈眈地拦在了另一个方位。这两人此刻倒是同心同德了,行为也同步。
她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曾经同行的戚大与阿海更为了解她。
“我出去看看!”
幼蕖一晃手中软剑:
“此剑名‘无肠’,是货真价实的魔修用剑。我换了脸面出去探一探,不会有人看出来。”
她边说边挽了个剑花,灰雾四散,全身一下透出幽奇气息。
胡峤眼前一亮,这位李师妹身上还有多少惊喜?他虽然尚未说出同意的话来,可这神情,分明是已经首肯。
正要说“我陪你去”的真海一下子却步,他修的是正宗佛门金光,心望剑清明浩大,根本扮不来魔门功夫,哪里去得?
祈宁之得意地一翻手腕,掌中藏圭剑吞吐光芒,在真海面前有意晃过,真海朝天翻了个眼:
“晃什么?你也去不得!”
祈宁之是单系土灵根,藏圭剑的剑光一看就是道门正统,纯正清和,模样也矫情拿乔,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不可能是魔门的人。
祈宁之高深莫测地丢给真海一个微笑,正要用力将眼瞪回来的真海看到这位祁师兄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荩草,随手一拧,黄黄绿绿的草汁染上了剑身。
纯净柔和的土黄色剑光一下子变得斑斑驳驳,似是某修为驳杂的底层小修士的粗陋之剑。
“这些我可去得了吧!”祈宁之洋洋得意,一只手里还扬着那片可易换容颜的树叶“如是观”。
还能这样?
真海哑口,他自小修佛,学的东西向来单纯,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学?也就一路上听潘宝掉书袋,听幼蕖东拉西扯,增广了不少见识。
这荩草,真海听幼蕖说过,道是偏远之地有修士用其来做旧,染出古铜斑驳的陈旧器具,冒充古墓出土的前辈宝物。她小时不小心还上过一次当。
没想到祈宁之不知什么时候行囊里已经偷偷藏了把荩草。
幼蕖笑着自己也取出了“如是观”,两人将树叶贴上额头,脸面自上而下似有水流滚过。其余六人看过去,这二人已经换作了陌生面容。
“甚好。你们一切当心、万事谨慎。”胡峤很爽快地认同了幼蕖与祈宁之的外出计划。
虽然有些冒险,可此刻这种情形下,分头外出确实比灵霄飞舟来得方便。
胡玉不太情愿地放开幼蕖的手,再三叮嘱:
“李姐姐,看到不对你就赶紧往回飞。赶紧扑回来,别想着怕我们暴露就绕远路。大家有难同当!”
幼蕖啼笑皆非,拍拍小丫头的手,示意她尽可放心,还有祁师兄呢!
真海其实心里有些矛盾,他不服气祈宁之可以陪九儿外出,可又觉得有了祈宁之的照应,九儿姐,不,幼蕖师妹会更安全。
幼蕖与祈宁之先用隐身灵符悄悄离开飞舟,转至偏僻处,看看四下无人,才先后摘了符箓,露出两个普普通通的小魔修来。
“你问过小地绎镜了吗?”祈宁之低声问幼蕖。
“问了,这破镜子,净说些没用的话,说禁制挺简单,可鸟儿太多,绕得它头晕。它有头么?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幼蕖无奈,这回小地绎镜还委屈上了,说什么鸟儿太多,它晕乎乎的都差点给撞上,还抱怨它的能耐本不是杀鸟儿。
只能自己飞近了去看。
这里离两州边界不远,往东南飞不久,果然,远远就看见前方一片黑压压的,从天到地,尽是穿梭如电的怪鸟。太过密集,乌泱泱的简直像蝗灾,一时还真看不出是什么鸟,连小地绎镜都头疼。
再飞近一点,这才辨认出来,原来是无数的蓝颌鸫鸟。
这些鸫鸟不时啼叫一两声,倒也清脆悦耳。可更令人心头发麻的是满耳的“嗡嗡嗡”,那是它们扑棱着翅羽震动的气流声。
这振羽之声密集得似乎能钻进每个毛孔,才在
第742章 闯关有拦阻
“好嘛,这么多蓝颌鸫鸟拦着,确实什么都飞不了。”祈宁之喃喃自语,心凉了半截。
蓝颌鸫鸟战斗力不是凶禽里最强的,但胜在量多啊!而且,它更有一样本事,便是专能破禁,等级越高越是目光如炬。
这成千上万的蓝颌鸫鸟在空中散开,靛蓝翅羽张开,遮住了漫天日色,云气也被冲散,满空几乎不留空隙,真是什么飞舟飞剑都躲不开。
目力所及,不能胜数,多为三阶小鸫鸟,又间有不少四阶,偶尔还能见到大个儿的五阶蓝颌鸫鸟威风凛凛地展翅掠过长空,蓝幽幽的眼珠子像深海宝珠一样,闪烁着令人生寒的冷光。
蓝颌鸫鸟较寻常鸫鸟为大,三阶尚好,不过蒲扇大小,四阶的就如小型鹰隼一般。
而五阶鸫鸟身形颇巨,约有半扇屋檐大,足可载人,那鸟喙如一柄寒铁锥,裂石碎骨不在话下。
幼蕖想象了一下灵霄飞舟或是青梗剑被这鸫鸟密密麻麻扑满的情形,不由全身都一阵发紧。
怎么过去,真是不好办呐!
地上和附近的山石上已经洒了些暗红斑点,看来已经有人闯关失败了。
附近停了不少修士,都在观望,这些修士中低阶的为多,夹杂着几个金丹修为的修士,尤为显眼。
可这几个金丹修士也个个面露难色,竟无人敢去招惹那些鸣叫不断的蓝颌鸫鸟。
许多人明知有阻挡在前,却不甘心离开,索性在附近干等,甚至已经有安营扎寨的,看起来是做长远打算,准备等上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
突然,一声尖厉的啸叫传来,简直要刺破人的耳膜。
满空的靛蓝羽毛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黑影,那是一个修士,单人独剑,刚刚试图用隐身法术冲过蓝颌鸫鸟的封锁。
“来了来了!”
这完全在预料之中,肯定有人耐不住性子,自恃神通过人,想凭宝物或法术偷渡过去。
“真是勇士啊……”
有人惊叹。
这勇士身形利落,剑光濯濯,可惜,成千上万双鸟眼盯着,几乎立即就将他的隐身法术给破了。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位勇士身上,端看他如何过这一关,有期待他成功的,有笑他不知死活等他完蛋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这些扁毛畜生!”那人怒吼一声,发力运剑,同时滴溜溜一转,周身射出无数细针。
红蓝相间的血雨鸟羽洒了满空,眼看撕出了一道空白的缺口,可随即就有更多的蓝颌鸫鸟扑上去将空缺补满。
“啊——”
一声惨呼,半空掉落少许肉块碎骨,半柄黯淡的长剑笔直坠地。
这位试图闯关的孤胆勇士几息的功夫就葬身鸟喙。
不远处又是“啵”的一声轻响,原来是有人趁着鸫鸟群一阵混乱,又试图穿插过去,可是这空中的鸟眼千千万,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这位闯关者倒也骁勇,一看就知道是有备而来,在空中接连瞬移,乍一出现后随即又消失不见,再度被发现后又再次腾挪至另一空隙,每一次移形换影都是往西ez方向更近一分。
这人如此奋力逆行,不管认不认识这个人,下方观望的众人都不由对此人行动寄予了期冀。他若能成功,就说明大家都有希望。
再来几次大挪移,过了两州边界,先远离禁空区域,再往东冲一段,就摆脱了魔门的绝对控制范围,就能到安全地带了。
让人恨不能借力给他!
争点气啊!
群鸟几次扑空,空中愈加混乱。
这动静引起了那鸟群中的四阶、五阶蓝颌鸫鸟的注意,尤其是几只五阶鸫鸟,幽蓝的眼珠射出鬼火一样的精光,大翅连扇,竟然几次都准准守候在那人瞬移后出现的位置。
那人也有预备,再一现身就连发弩箭,“嗖嗖”声不绝,将身周的蓝颌鸫鸟连伤二三十只。
眼看他周围打出了一片空地,再一个闪动,又要瞬移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鸫鸟身上突然有电光射来,一下就打中这人当胸。
这一下来得突然。
岂止是那厮杀之人未曾防备,便是下方旁观者也不由一惊。
蓝颌鸫鸟不会射电光啊!
定睛看去,原来那大鸫鸟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红发虬髯,圆眼怒睁,手持双镜,闪电正是镜中所发。
半空又传来“嘎”的一声怪笑,闻声望去,另一只大鸫鸟身上又飘落一人,悠悠浮在半空,五短身材,脸皮如猪肝色,乱蓬蓬的一头紫发,下巴光溜溜的无须,竟是不辨男女,亦是手持双镜。
这俩人便如雷公电母一般,手中双镜闪耀,雄视八方,煞气逼人。
那被镜光打落的人竟然没死,应是有护心宝甲之类。他一个翻身,借足下一条缙云帕稳在半空,拭去嘴边血迹,赔笑道:
“神镜二老,在下其实是自己人,去西ez有急事。我乃郦门主座下第……”
话未说完,那紫发怪人面无表情地将双镜一合,“轰”一声,对面那人胸口自丹田处爆开一个大洞,当即头下脚上地栽了下去。
几息之后,地上“咚”地砸出个浅坑,尘土飞扬。
坑内一具断骨折肢的躯体,红红白白流了满地。
那紫发怪人“桀桀”而笑,红发虬髯的那人用破锣一样的嗓子大吼道:
“藏着的,露着的,都看一看!管你是什么人,便是圣主座下第一人,在这里也要守着禁空令!不然,下场就如此人!”
幼蕖隐约听说过这二人的名头,是极西北之地的一双恶煞,有人说是兄弟,有人说是夫妻,所修一身怪术,非道非魔,行事狠辣,横行已久,原是连魔主也不服的强人,不知何时也为魔门所用了。
杀人立威之后,那什么神镜二老身形一晃,转瞬不见,众人眼前依旧只有唧啾而鸣的蓝色鸫群。
只是观者个个心惊,知道他二人就隐身在在鸫群之中,杀招随时发出,冷眼等候着每一个试图违反禁飞令的人。
有几人互看一眼,一跺脚,消失在原地,不知是想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了。
陆续开始有剑光飞走,还是退却的人更多。
幼蕖与祈宁之混在一群魔修里四处看看听听,再不动声色地往边界处靠近一些。
此时大多人都是面带焦急或忧色,并无人注意到这两个小修士的举动。
突然,头顶鸟群又是一阵大乱。
一辆飞车显出形来!
这飞车刚刚显形就被拆解得四分五裂,空中一阵碎屑如雨洒下。
车中飞出五人,各往一处飞射而去。
那神镜二老手中四道电光追向逃者,尚有一人逃得最快,紫发红发的二人却也不去管他,一只五阶蓝颌鸫鸟领着一小支鸟群自行追击而去,尖啸划破长空,眼看已撵近了那人的后背。
眼看就要血洒当场。
第743章 铁脚独行客
蓝颌鸫鸟的战斗力大家已经见识过,眼看那汉子逃之不及,几可预见,刚刚血洒长天的一幕即将重演,下方观望者不免一阵叹息。
虽然是看热闹,他们却也本能地希望他能逃过。这汉子身形彪悍,身手不凡,不知修炼了几时才有这样的修为,殊为可惜。
“呜……”
突然半空里一阵骨笛声起,凄厉刺耳。
下方的修士尚好,不过觉得难听些。可头顶那些蓝颌鸫鸟却是有些经受不住,大声鼓噪起来,许多鸫鸟都飞得歪歪斜斜,顿失往昔神威。
那刚刚被五阶鸫鸟追击的人忽地一个回身,大刀阔马地定在了半空,衣衫猎猎,神情从容,毫不惊慌。原来是他手持着一支灰白色骨笛,吹得呜呜哇哇。
“独行客?”幼蕖低声呼道,有些诧异。她不太会记人,可见过此人一面,印象深刻。
“谁?”
祈宁之刚刚盯着神镜二老看,未多留意独逃的这一位,此时听幼蕖语气有异,才定睛瞧去。
他仰望上方,看到那吹奏骨笛之人踩着一柄深赤色大刀,络腮胡,鼻穿金环,左足色泽沉沉如铁铸,不由恍然:
“是那个铁脚仙啊!”
他们刚刚出玉昆山时,用清量镜探路,在镜中见过此人赶路的情形。
潘宝介绍此人时说过,这位铁脚仙赤胆热肠,时常予人济困解难,也说他功法奇特,且看他这支骨笛与足下大刀,就知此人修的不是寻常功法。
眼看鸟群被这古怪笛声搅得威力大减,那神镜二老勃然大怒,将手中双镜“咣咣咣”接连对撞数下,金石之声似可裂空,宝镜竟是当做铙钹一样使用。
下方修士个个捂了耳朵,其声入耳,人人脑袋里都一阵刺痛。
“咣咣咣”响过后,鸟群“啾啾”声亦变得刺耳高亢,飞行速度突然加快了一倍,乱飞乱撞间更是呼呼带风。
铁脚仙“哈哈”一笑,一手持笛,依旧“呜呜哇哇”吹个不休,另一只手轻轻一招,那深赤色大刀飞至他掌中,光华大盛,横里扫出一溜红光。
群鸟哀鸣,刀光翻飞间,漫天红雨,竟分不清是鸫鸟死伤,还是刀光耀眼。
紫发人暂时丢下追杀对象,一扬手,双镜飞升至高空,对着铁脚仙不住射去电光,而紫发人两掌齐推,重重山影压向对面。
铁脚仙刀背横于身前,抵住紫发人的进攻,口噙着骨笛,笛声断断续续,那些蓝颌鸫鸟便一波一波地如浪潮一般,忽强忽弱、忽聚忽散,虽不能将铁脚仙缠死,却也给他造成极大困扰。
红发的那个怪人忽尔冷笑,口中打了个唿哨,他前方的蓝颌鸫鸟便“哗”地围出四个圆来,将飞逃的四人圈在圆心,进退不得。
那四人身手倒也强劲,宝物层出不穷,一时抵住了团团鸫鸟的进攻。
天上的蓝颌鸫鸟太多,即使这四人身周聚集了一大群蓝翅,其余地方的翅羽却也未稀薄多少。
神镜二老看出铁脚仙是五人中最强的那个,暂且不管被鸫鸟围困的四人,集中力量来对付那柄深赤大刀。
铁脚仙压力陡增,蓦地一声长啸,刀光愈发纵横激射,他身形连动,突然粗臂长了数倍,直抓向紫发人的心口!
紫发人将手一招,镜光飞来化作层层亮闪闪的光盾护在身前,同时,又幻出百十柄光刃旋转着切向铁脚仙的粗臂。
红发人随后一步,指戳掌切,镜中电光陡然炽烈无比,平空陡起一阵热浪,四周显出一道道隐隐的火焰纹,重重卷去。
那些蓝颌鸫鸟似是知道厉害,齐齐张翅飞离,落在后头的上百只鸫鸟都来不及发出惊叫,“呼”一下就化作了飞灰。
铁脚仙肩头一抖,无数刀影飞起,迎上了火焰,“扑扑”连声,刀影火焰互相抵消湮灭,他周身似是放了一圈烟花,光晕闪动,将他衬得如一尊神只。
镜光幻化的刀刃已经斩到他手臂之上,他暴喝一声,手臂又粗了两分,密密麻麻的光刃竟然被反弹回去,半分也未伤到。
“好!”
下方有人喝彩。
神镜二老怒目而视,只是声音来源处聚集了数十人,哪里分得出是谁所喊?
幼蕖也觉得好笑,敢当着这两个红紫头发的怪老儿喝彩,估计是这“禁空令”实在不得人心,加上铁脚仙助人无数,名气既响,又甚得人心。
铁脚仙这里不落下风,他的四名同伴却是陷入了困境。
五阶鸫终是太过厉害,其率领鸟群将包围圈挤压得越来越小,眼看那四人就要被鸟群淹没。
“铁脚仙!你走罢!我们承了你的情了!”四人中不知是谁,呼喝了一句。
铁脚仙忙里抽空,回头喊道:
“答应了送你们去西ez的,哪能送到半路就丢开手?”
此时他若是及时抽身,尚能保全自己,只是四名同伴就要葬身于此了。
只是此人岂是个肯独自逃生的软货?危急之下,反而大开大阖,刀光又紧了两分,竟然逼得对面的神镜二老后退了几分。
神镜二老冷笑连连,电光火影连番射去。
下方观者一阵哄然,有佩服这铁脚仙义气胆识的,也有对这种傻气行为表示鄙弃不屑的。
幼蕖手腕动了动,祈宁之眼快,状若无意地上前半步,悄悄在她胳膊上轻弹了一指。
这时,那镜光突然化作绕指柔练,团团束缚上去,铁脚仙一身巨力,竟是被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随即,又是几丝不起眼的微光飞至他面前后猛然炸开,铁脚仙胸腔如遭重锤,同时眼睛一花,紫发人身形闪过不见,竟是转到了他身后,伸手便往他后心抓去。
铁脚仙早觉后心一寒,硬生生往旁边挪过三丈,避开了那致命一抓。
可是此刻,红发人张口一吐,一团毒雾喷向铁脚仙的落脚位置,铁脚仙刚刚避开背后的袭击,就被那团毒雾将全身罩住。
他瞬息闭住呼吸,可已吸入少许毒雾,不由一阵头昏目眩,左足往下一跌,险些坠落,而紫发人铁爪如钩,转眼又至,当真是性命悬于俄顷,危急之极!
下方已经有人惊呼出声。
就在此时,铁脚仙身旁突然闪现出一人,将他轻轻一拉,避开了红发人的魔爪,同时闪电般往他嘴里塞进一粒丹药。
铁脚仙来不及辨认口中多出来的是什么,下意识咽下,只觉一股清凉直冲脑门,神智当即一清,精神立时好转,复又神采奕奕。
他知道来人是好心救他,讶异不已,看向身边那个及时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是个瘦瘦的小姑娘!脸儿黄黄,头发干枯,剑光一般,魔门几家小门派都是这样的剑气,不像有大本事的。
只是脚上一双飞云靴看起来等级不错,这小姑娘动作敏捷应该是托这双飞云靴之功。
第744章 相助铁脚仙
下方观者又是一番乱呼,这搅局之变,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有祈宁之在苦笑,他就知道小九忍不住要多管闲事。他看她弯了弯腰,还当她放弃救人了,结果,一个拉不住,人就飞上去了。
他不是冷血的人,对铁脚仙拼着性命也要护送同伴过关深表佩服,可他们身上担着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小九再能耐,也只是一个人,要是……
虽然小九冲出去之前丢了句“放心,原地等我”,他也知道小九不是个意气用事莽撞冲动的人,可祈宁之哪能放得下心来?
他是想冲上去帮忙,可是他不知小九有何筹划,又怕自己去了反而添乱。唉唉,且观望吧!要是小九危难,他拼着暴露行踪也要救了她回来!
幼蕖冲铁脚仙一笑:
“铁前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这是自己的哪位仰慕者吗?
铁脚仙糊涂了。
可是神镜二老却是大怒:
“死丫头哪里冒出来的?真是嫌活得长么!”
“就让爷爷送你上路!”
“咣咣”一敲,他们的镜子一分二,二分四,转眼,十六面亮灼刺眼的光球将幼蕖与铁脚仙团团围住。
即使这丫头看起来也是魔门的人,可敢来犯禁,还敢在他们掌下救人,就该死!
铁脚仙苦笑:
“这位小友,你何必出这个头?我是尽我的承诺,你这是何苦来着?”
幼蕖神色轻松地摆摆手:
“我也是顺心而为。阁下热心助人,若困顿之际反而无人相助,世上还有什么天理?岂不是令人心寒?不出这个手,我怕影响我的道心。”
道心?
铁脚仙瞅了瞅她那柄青灰色的魔门特色软剑,闭了口。
“动手!”
幼蕖暗里对小地绎镜喊了声。
刚刚她问过小地绎镜,问它能不能对付这神镜二老的镜子,小地绎镜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我是镜子的祖宗!我当然能对付它们!”
先前对着成千上万的鸟儿,它无能为力,深觉无颜。此刻这两个老头儿拿着不知什么破铜烂铁铸就的镜子,还敢自称“神镜二老”,小地绎镜早就想给他们点教训了。
好吧,幼蕖便看着这位镜子小祖宗在虚空中闪了一闪,镜面上似乎张开了一张嘴巴,“吸溜”一下,十六个光团就连成了一长串,依次投入了那张嘴巴。
众人看不到小地绎镜,只看到那些光团突然似乎变作调皮性子,忽地往上弹跳起来,而且跳了一下就不见了。
“怎么回事!”
神镜二老怒极,发力往回一扯,那些光团隐隐约约地又在空中露出了光影。
“怎么回事?”
幼蕖也在问小地绎镜。
小地绎镜“唔唔”地说不出话来,它忙着与下面的两个老头儿拔河,拼命吸啊吸,都到嘴了还给扯回去,身为真正上古神镜的它也忒丢人了。
趁着神镜二老手忙脚乱,铁脚仙给幼蕖使了个眼色,两人虽然初次谋面,却出奇地默契,原地一闪就消失了踪影。
借助隐身符藏起身形的幼蕖不敢轻忽,那蓝颌鸫鸟还在虎视眈眈呢!
果然,没多久,空中两声轻爆,幼蕖和铁脚仙又依次被鸟喙啄了出来,不过离被困的四人近了许多。
神镜二老各自咬牙喷出一口精血,十六个光团终于被拉回了八个。
原来是暗处有谁想趁乱收宝,刚刚冒出来的那黄毛丫头,不知是否与她有关。
二人怒瞪了幼蕖一眼,可看她那细骨伶仃的模样,不像是有这大神通的,当下心里狐疑。先顾不上对付她,光团被夺了一半,那都是宝镜的精魄所化,所以,宝镜也受损不轻,神镜二老心疼之极。
“小九,对不住啊,只吞了一半,我抢不过这两个老头儿……”小地绎镜委委屈屈地给幼蕖道歉。
“算了……”幼蕖确实有些失望,谁让这镜儿先前夸下海口呢?幸好她没完全指望小地绎镜有多大神通。
这回复有些敷衍和勉强,耳边传来的小地绎镜声音突然就带了哭音:
“我明明使劲了来着,谁想到……”
幼蕖还得赶紧安慰它:
“行行行,我知道你尽力了,没怪你。”
想想她又补充了一句:
“天下万物,各擅所长。你也有很厉害的时候呢!这些镜子被两个老头儿温养多年,确实难收。”
说完,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传说里的机缘都是逆天宝物,想什么就能干成什么。而她的这面小地绎镜,办事常常半吊子不说,还脆弱易感,不仅不能指望它,还得费心哄它。
铁脚仙不知道幼蕖心里在叹气,只看到她脸色古怪,当她忧心,低声安慰道:
“小姑娘,你放心,你来助我,我岂能拖累你?我拼着这条命,也要送你出去。”
幼蕖一笑:
“我目前尚能自保,阁下是否去助你几个同伴一臂之力?我看他们快撑不住了。”
铁脚仙觉得这小丫头挺有意思,年纪不大就敢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人,说起话来却挺老道的,从容又大气,哪里像个低微修为的小魔修?
“那你先照顾好自己,我解决了那边就过来!”铁脚仙匆匆丢下一句,就往同伴那边飞驰。
宝镜受损令神镜二老心疼了几息,可是也顾不上收回去温养,先解决了这几个胆敢犯禁的东西再说!
铁脚仙才破开一个鸟群组成的包围圈,就感觉背后风声扑来,也不回头,一挥手,大刀自行飞往身后,双掌并推,气流呼啸着化作万千薄刃在前开路,气势如虹地又往另一群鸫鸟扑去。
“这便是那个铁脚的怪杰?”
“人家叫铁脚仙!”
“果然身手不凡!”
“是厉害,怪不得那几人会请他护送闯禁,不知道下了多大的血本呢!就是不够明智啊,这种灵石也敢赚?不怕没命拿么?”
“你知道什么,此人最是古道热肠,从不为灵石出手,多半是出于道义……”
便有人嗤笑:“道义?现在还有人讲这个?也就道门的傻子……”
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这人急公好义,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们魔门的人也是佩服的,他也帮过我们的忙,不分门派,只看事由。我们魔门也不是都狼心狗肺的!道不道我不管,‘义’字我们也是奉在头上的。”
“就是,也就是修炼功法不同,别听到个‘魔’字就当我们没良心。要我说,那个冲上前的小姑娘就是好样的,就是我们魔门的好姑娘!”说的人很是慷慨激昂。
立刻有人积极附和:“没错!对了,那是哪一家的?我看剑法像是古林派,就是依附于天魔宗的那一家。古林派什么时候出了这个厉害的小辈啊?”
“古林派我去过,路数有点像,可没这么犀利。倒像是个自己讨生活的散修!”
第745章 激战鸫鸟群
“散修没这么大气!反正看这剑光和身法,出处不是白垣州就是北荒州。嗳,是了,我怎么觉得与最北的那神山上有点像呢?”
“这怎么可能?那里是圣门重地,是三位宗主看重的地方,哪里会来冲这里的禁空令呢?”
“呵呵,这禁空令不得人心,只怕三位宗主都未必知道下面是这么干的。我有急事呢,就得从这儿过,哪有这样的!”
“就是,耽误我们多少事儿!”
“要是我有这本事,我也要偷偷窜过去了。对了,古林派这丫头要是能成了,倒也算人家会调教弟子。我家小子我就让他投过去!”
“什么古林派?我说了你们别不当回事,这身法,真的与神山上来的人有点像!”
“唉,我觉得像……算了,不管哪一家,只盼着他们能成。也给我们开个好头。”
众人都仰着头观战,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祈宁之听得时而好笑,时而叹息,心里的担忧愈加浓重。
刚刚他也想冲过去了,可小丫头对他这个方向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他不知她有什么打算,只得依旧观望。
连救了两个同伴的铁脚仙抽空回望一眼,冷汗都下来了。刚刚那个救了他的小姑娘,已经被神镜二老一前一后地围住了。
怪不得,他这里压力减轻了许多!
幸好,那小姑娘身形无比灵活,像条泥鳅,钻来滑去,四面镜子射出的光剑穿插如梭,却连她的衣角也没沾上。
只听得“铮铮”连声,幼蕖将无肠剑横于胸口,已把奔向她上盘的三道镜光挡住,左手不知何时也多出来一面宝镜,信手一扬,又把凌空而来的三道镜光反射回去,正好与后继而来的数道银光撞上,“嘭”一下,在空中炸出了几个光球。
忽地这丫头又是一个拔身,众人还不知为何,就见三道亮光贴着她的脚底射过去了。这三道镜光原先根本未显现,直至快到幼蕖面前时才有亮光入眼,不知这丫头是如何看到的。
她这一系列身形变幻,如穿花蛱蝶,众人看得目不暇接。
就在她以提气的功夫避开镜光之际,那红发人袖中突然飞出一只铁爪,“呼”的一声,直奔向幼蕖腰间。
幼蕖身形未落,就势一拧身,铁爪恰好贴着她的纤腰擦过。她灵力涌出,往前一送,这一招借力打力,那条铁爪立时偏了方向,搭上了前方一只五阶鸫鸟。
只听得“吱嘎”惨叫,那只巨大的鸫鸟被抓得翅折骨碎,沾血的蓝色鸟羽飞扬起来,看得神镜二老心惊又复心疼不已,而下方的观者却是大舒一口气。
铁脚仙亦是大舒一口气,精神倍增,喝叱声里,刀光如洪流滚滚,第三个同伴倏然间脱困而出。
神镜二老怪叫连连,忽地将肩齐齐一耸,数道乌光自背后射出,正对着幼蕖与铁脚仙等人。这乌光凝聚着主人修为,若乌虹疾射,隐隐带着风雷之声,令人不敢小觑。
幼蕖与铁脚仙俱是疾转方向,可那乌光若有灵性一般,竟随着他们的转向同时调转去向,眨眼的功夫就追踪而至。
幼蕖一抖那柄无肠剑,剑身颤巍巍地柔若无骨,抖动不休,她反手一圈,柔软弹跳的长剑登时把射至面门的乌虹圈住,团团一转,卸去了大部分力道,顺手甩出,附近的鸫鸟群又遭了秧,被伤了一片。
红发紫发二人俱是气得须发怒张,铁脚仙也就罢了,这个半途杀出来的死丫头尤其可恶!
本事也没什么大本事,就仗着一双飞云靴灵巧,一柄软剑讨巧,加上身份灵活,东逃西窜还顺便借他们的力灭了不少鸫鸟,真真气煞人也!
两人对望一眼,将手中宝镜一抛,镜光化作万缕千丝,齐向几名敌人罩下,大部分却是集中在幼蕖这一边。
幼蕖突然身形一晃,众人只看到空中一下出现了三个手持灰剑、脚登飞云靴的小丫头,其中两个被如丝镜光罩住后,雨丝般的光线向内一搅,连人带剑都湮灭在光里。
可再眨一下眼,那丫头又轻飘飘地若羽毛一般,出现在一只巨大鸫鸟的背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鸫鸟仰脖尖啼一声,便乱飞乱撞,将附近两只四阶鸫鸟撞得鸟羽纷飞,悲鸣不已。
而铁脚仙陡然飞起,拔至极高处,宛如饿鹰扑兔,人刀合一冲刺下来,不袭敌人,却是径刺向离他最近的那面宝镜!
神镜二老哪想到这俩人打得超出常理,一个不防,宝镜“铿”地爆响,似是遭到重创。
铁脚仙整个人都被弹飞,却是得意大笑。
红发人心疼宝镜,忙不迭地召回宝镜,正要细看,突然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团火光突然在眼前爆炸开来,呛人的烟雾之中,还有无数细如牛毛的金光闪烁。
“不好!”
红发人当即推掌屏气,身形直落。
“哈哈哈!”铁脚仙这回才是真得意而笑。
原来铁脚仙那自上而下凌厉无比的一刀竟是虚招,刺中宝镜之时,他已经顺势收刀,却暗里在宝镜上粘了一粒偷袭用的金芒霰。
铁脚仙大刀阔马的粗豪形象太过鲜明,谁想到这样的好汉子也会用阴诡的偷袭手段?
红发人满脸都扎着金针,便如刺猬一般,眼皮半闭,不知死活。
可紫发人看同伴受伤,竟然不管不顾不救,狞笑着握拳一捏。
“糟糕!”
铁脚仙脱口惊呼,他冲了一半,见势不对当即硬生生止住。
离他不远处的鸟群“轰”一声炸开,第四个尚未救出的同伴当即被炸得尸骨全无。
铁脚仙哪里想到,只一个呼吸之间,同伴就死在眼前。
被救出来的三人悲呼一声:“大哥!”
都无余暇伤痛,镜光鸟爪转眼已经又缠了过来。
下方,一只巨大的蓝颌鸫鸟已经托着掉下去的红发人飞了上来,怪不得紫发人毫不担心。
紫发人脸色阴沉,扬手抛出一只古旧皮囊,皮囊迎风鼓起,黑洞洞的袋口内“呼啦啦”一下又飞出数百只蓝颌鸫鸟,都是四阶往上,夹杂着不少五阶鸫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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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6章 旋风携人去
竟然多出来这么多高阶鸫鸟!
原来神镜二老先前还藏着几手!
只怕还有更多!
下方观望的修士一片“嗡嗡”,沮丧之气迅速弥漫开来。
祈宁之只着急小九。那么多高阶鸫鸟飞出后,直盯着他们几人围攻,便是金丹修士也禁不起!
铁脚仙咬咬牙,终于喊了声:
“走!”
眼看是过不去了,先保命要紧。
他到底还是念着义气为先,掌上贴满了灵符发力挥出,半空里突然起了一阵旋风,将三个犹在带泪作战的同伴不由分说地一卷!
旋风呼啸着转眼即逝,裹挟着三人连带半声惊叫消失在空中。
还有那个热心助人的小姑娘!
铁脚仙刚刚送走同伴,已经用了半身灵力,也未顾得上己身防护,十数只大鸫鸟已经啄在了他背上,血花迸出,伤口深可见骨。
他却眉头也不皱,双臂大张,自己也如一只大鸟一般,飞落在幼蕖身边,一刀拦住肆虐的镜光,一手将块锦云样的物事往幼蕖身上覆去。
幼蕖知道铁脚仙这是要再送她走,她眼角余光瞅到神镜二老掌中两点光亮正迅速由粒成团,心知凌厉攻击转眼即至,幸好她早有准备,当即反手团住铁脚仙的那块锦云,同时将铁脚仙一拉。
铁脚仙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眼前一切都迅速旋转起来。
“信我就别动!”耳边传来小丫头的低喝,带些稚气的嗓音,却莫名威严。
铁脚仙的手指迟疑着停止了动作。
神镜二老与众人只看到团团围扑的鸫鸟群里突然水汽四溢,蓝黑色气流呼啸着集中过去,竟然还带着咸腥味儿,似是海上的旋风卷起了巨浪漩涡。
那蓝黑色漩涡在半空拍出好大一个浪头,四溅的水花击落了数百只附近的蓝颌鸫鸟,登时,漫空都是蓝色鸟羽乱飞,加上水花四溅,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这是西北陆地还是东海汪洋。
神镜二老顾不上水浪打上身体的刺痛,急飞至鸟群之中,却见彼处人影杳杳,小丫头和那铁脚的汉子已然不见了!
看那灵符气息,竟然似乎出自海域!东海至归云海何其广袤,陆地上的修士对那里所知寥寥,这几乎是无法访寻了。
愤怒之极的紫发人抹去一脸的咸水,红发人则是不甘心地又飞了一圈,镜光射得跟雷暴也似,可依然不见人影。
狂怒之下,紫发人两掌一搓,烟气冒起,两掌间搓出了无数火星。他泄愤地将火星往地面上砸去,“通通”连声,地上被砸得碎石飞扬,下方观望的修士们狼狈四散。
也有修士避之不及,被火星射到,不免焦头烂额、衣衫起火。可是大多畏惧神镜二老,只能手忙脚乱地自行扑灭,却是无人敢去计较,只得退让得再远一些,免得去触这两个老怪的霉头。
数百里外,晕头转向的铁脚仙刚刚双脚落地,心头一阵茫然。
他拈了一把衣襟,疑惑地嗅了嗅那古怪的咸腥味儿,看到身边的小小身影也落定了位置,这才问道:
“阁下,是来自归云海?”
他一而再地被人所救,语气已经不知不觉从疑惑转为敬重。
那脱身的灵符,如他所料不差,是归云海深处几个神秘大岛的风格,那一圈有极深的海沟,又靠近孤崖海,往往海上风暴酝酿于此,彼处有人极擅采撷暴风眼之力。
幼蕖拍打着衣衫沾上的盐粒儿,也嗅了嗅手指,嫌弃地皱皱鼻子,一连几个洁净法术打上去,这才神色松快了点。
“这两张龙吸水的灵符还是有些粗糙,做得好的,不该给认出来啊!可惜,破禁还是差了,过不了边界禁制。”幼蕖没答铁脚仙的问话,却是自言自语地回味刚刚使用灵符的感觉。
“哦,铁前辈!”幼蕖总算注意到铁脚仙也在身旁,赶紧丢下对灵符的思索,“你经脉丹田各处可有不妥?”
“龙吸水”灵符有些霸道,用来遁逃固然奇妙,却有时会伤到人。
铁脚仙略一检视便摇头,即便真的有什么,哪能说出来?他已经承了人家相当重的恩情。
这位小姑娘身份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侠肝义胆,本事又高,令人钦佩。他恭恭敬敬的一抱拳:
“阁下侠肝义胆,令人钦佩。敢问高姓大名?援手之恩,铁脚仙定当后报。”
幼蕖一侧身,让过了铁脚仙的礼,笑嘻嘻地摆摆手:
“我顺路,顺手而已。用不着客气,无名小辈,不值一提。铁脚仙你才是侠肝义胆,帮了那么多人,我哪能见死不救?”
避而不谈自己的姓名。
铁脚仙猜她是归云海哪家岛上或海沟深处神秘家族出来历练的子弟,带着长辈所赐的重宝,故而不惧强敌,只是不便显露名姓,便又问了一句:
“阁下可是来自归云海石沉沟?”
他得知道个大致方位,以后多多投予善意。不知哪一家,就对这一带的修士都好点就是了!
幼蕖一愣,含含糊糊道:
“算是吧,也不远。阁下好眼力!”
她这“龙吸水”灵符确实来自归云海,是博浪岛附近一处深海沟内的出产。那处海沟又深又广,环绕了好几个大岛,好像是叫石什么沟。
那处海沟里有两三家修士,因长相奇特,便有些自闭门户,不与外人往来,所制灵符等闲人可买不到,连博浪岛主手里也不多。
师父凌砄交游不问身份贵贱,无意中得了人家青眼,这才收了一些。
远在西北的铁脚仙能凭据这灵符说出归云海石沉沟,也是个有见识的。
人已救出,幼蕖也无意停留,便道:
“铁前辈,我还要去找同伴,咱就各走各道吧!铁前辈你莫谢我,你若有心还报,那日后逢上道门修士遇难,嗯,特别是八大门派的弟子的困难之际啊,你力所能及的时候多帮一帮,就很好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
铁脚仙眼神一溜,突然在幼蕖头上盯了两眼,便喊住她:
“等等!”
语气有些疑惑地问道:
“如是观?”
第747章 天上行不通
实在是出人意料,幼蕖没想到竟然被初次谋面的陌生人喝破了如是观的伪装。
她不由一愣,顺着铁脚仙的目光伸手在自己额头上一摸,原来是她易换容颜的那片树叶已经到了时辰,开始脱落了。
幼蕖忍不住要打自己一下,怎么忘了这茬?如是观作用的时间有限,两个时辰就会失效,要不停地补充灵力进去。
她冲出来的时候太匆忙,没顾得上多续灵力。
大概自己的脸现在已经有些变形了,一半旧容,一半新颜,铁脚仙看出自己易容过的是无疑的了。
幼蕖脸色一瞬间的愕然与尴尬看笑了铁脚仙,这才是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嘛!刚刚超然物外的高人形象还是不太适合她。
铁脚仙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一片树叶,冲幼蕖晃了晃:
“我也有。是金错银错那两个丫头给你的?”
幼蕖觉得,对面这个粗豪汉子在提到金错银错名字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笑,态度更是亲近多了。
当然,她在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也突然松快了许多。
幼蕖抿嘴一笑,算是默认。
对方既然能认得出、拿得出如是观,又一口喊出了金错银错的名字,那多半是个拐弯能搭上关系的熟人。
琦色谷能交予如是观的人,还是可以信任的。
两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幼蕖按着额头上将要脱落的树叶,还有些迟疑,按说铁脚仙侠名在外,又与琦色谷有不错的关系,她再瞒着对方自己的身份好像就不够磊落,太见外了。
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一支不能露出行迹的队伍。
她没有松手。
铁脚仙是何等的阅历与眼光?他一眼就看出对面这小姑娘的为难扭捏,当下“哈哈”一笑: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知姑娘必有苦衷,这如是观还是不要取下的好。我是个粗疏性子,惯是口无遮拦,要是哪天嘴里漏风或给人侵入神识,不小心露了姑娘行藏,给人套出什么不该说的,反倒是我的罪过了。姑娘不要露出脸来,不然反而是为难我了。”
幼蕖没想到这铁脚仙声如洪钟,却心细如发,还如此体贴,如此甚好,大家都不要为难,她安心地往树叶里输入灵力,将那片如是观又贴了回去。
“那,就此别过,”幼蕖一抱拳,又诚恳建议,“铁前辈你还是避过风头为好。要过西ez去,得徐徐图之。”
铁脚仙却未就此别去,他略一沉吟,道:
“姑娘不嫌我冒昧,我便多说两句。我看姑娘也是要往西ezhou去的,只是这段时日确实不便。刚刚经过一战,魔门和神镜二老定然会加强防备,那些蓝颌鸫鸟还不知有多少未放出的,只怕破禁着实不易。姑娘若有同伴,要在白垣州长久存身只怕也不易。
“我其实不急着去西ezhou,原先不过是帮朋友忙,如今他们定然暂时不会急着去了。我更不急。我铁脚仙在此地倒也有几个足可信得过的朋友,若姑娘放心,不妨随我去安心住上一段时日,等魔门松了戒严,再过去也不迟。”
刚刚被那海水气味的灵符裹挟过来,他与幼蕖近身而处,分明感觉到这小姑娘的灵气清正明和,而不是先前刻意显露的魔门功法,故而他判定幼蕖是道门身份,她那柄灰雾迷漫的软剑十有八九不过是个障眼法儿。
何况,这姑娘与他说话时,曾不小心口误,说出“道心”二字来。魔门的人岂会这样说自己?
幼蕖愣了半息就笑了,知道自己在铁脚仙这老江湖的眼中,已经被剥去了伪装。
她没否认也没承认,淡淡一笑道:
“不是对铁前辈你不放心,只是我与同伴尚有要事,自有安排。还是谢谢你啦,铁前辈你自寻了地方藏身就是。”
铁脚仙感受到对方一下子镇定澹然的气度,心里更有了数,也不便多说,便拱了拱手,道:
“那我就此别过。”
深赤色大刀盘旋着飞向半空,铁脚仙的话音也跟着飘至头顶:
“姑娘若急着过界,天上不行,不如试试别的路数!”
又丢下一句:
“哦,还有,我不姓铁。”
话毕,一道深赤光芒盘旋了半圈,便飞入云天,转瞬不见。
幼蕖目送对方离去,口中喃喃重复着他临去那一句:
“天上不行,不如试试别的路数?”
正念叨,突然有人唤她:
“小九!”
抬头望去,原来是祈宁之赶到,他按着玉简上的光点方位寻了过来。
“小九,你也太……”
祈宁之话说了一半,还是吞了下去,此刻抱怨或表达焦急已经不合适了,他定了定,复又笑着问幼蕖:
“那铁脚仙走了?你可有受伤?可有其他异常?”
幼蕖笑嘻嘻地将自己上上下下拍了一通:
“没事!我好着呢!”
“那个铁脚仙,人没问题吧?”祈宁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他怕小九救了个白眼狼,甚至反受其累。
刚刚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祈宁之赶到时那个铁脚的家伙已经不见了,小九却在喃喃自语。
他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小九城府不够,可别给人套出什么话来!
“应该没问题,他并未多问我什么。而且,他也有如是观,也认识金错银错。”
幼蕖知道祈宁之在担心什么,也不以为忤,这位祁师兄一贯有些婆婆妈妈,又受了二哥三哥的托照顾她,琐碎些可以理解。
“他和琦色谷有交情?”祈宁之有些惊讶,便也不再多问。既然怀有如是观又认识金错银错,那就是花颜夫人考量过的人,大致可以放心。
“对了,他还给了我一个建议。”幼蕖慢悠悠地说,边说边在想什么。
“什么建议?”祈宁之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语气带了嘲讽,“他自己都险些没命逃出来呢!真要有什么高见,何不自己用上?”
小九冒着危险去救那铁脚仙,这就足令祈宁之心里有些疙瘩了。要是小九给拖累了怎么办?
而且,这个铁脚仙他自己都要人去救了,还能给救他的人予建议?
要是郑奕等人在此定然会有些讶异,这话有些刻薄,可不太像出自温润如玉的玄机门祁师兄之口。
不过幼蕖可不这么想,眼前的祈师兄在少清山的时候,少年气的时候多呢!他和哥哥们时常笑骂互损。
亲近的人之间说话才会口无遮拦,随意又不羁,甚至过火了也不打紧。
幼蕖知道祈宁之是担心她。
她认真道:
“他说,天上不行,可以试试别的路数。”
“难道步行?或者钻地?”祈宁之摇头,“据我所知,我们八大门派在白垣州都没有地行舟的点。杜师兄他们或许有钻地法宝,可筑基期的修为,不足以支撑逃多远。”
第748章 法宝九绝梭
祈宁之当然知道若有钻地法宝就可以避过魔爪。
可是,他们这一行人都是筑基修为,即使有这样的宝贝,一来载不了多少人,二来也走不出多远。所以魔门深知这一点,重点防备都放在天上。
除非,能找到大门派才有的那种地行舟,其设置精巧、装备完善,可穿州过界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八大门派在这一带都没有地行舟的点。这种地方需要经营多年、控制地脉,不是匆忙就可入地穿行的,谈何容易?
幼蕖叹了一声:
“我倒是知道,西ez东部有我们上清山有一处地行舟的点,可通往岳华州边界处的玉簪岭。金钟峰的鲁耀群师兄给我说过这个点。”
她叹息是因为,提到这处地点,不免心痛。
玉簪岭啊玉簪岭,大哥那时与姑姑下山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幼蕖后来再度听到这个地名和大哥他们的消息,是从鲁耀群口中。
鲁耀群告诉幼蕖,他在为宗门办事的途中遇上了大哥。鲁耀群还告诉她,当时大哥洗砚与采珠姑姑就是受他邀请,搭乘地行舟到的玉簪岭。
那时节,大哥是带着将要入门的侯氏新妇同去告慰他父母在天之灵。想大哥与姑姑那时,心中是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期望吧……
幼蕖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的珊瑚珠,要是有机会,她还要玉簪岭去帮大哥打理一下他父母的埋骨之所……
心思百转只在瞬间,扯到玉簪岭这个不想提的地名,是因为提到了地行舟。幼蕖觉得,眼下最可能的方式,是想办法通过地行舟去岳华州。
“我们只要赶到这个点,上了地行舟,从地脉穿行,就能摆脱魔门禁制和追杀,到了岳华州玉簪岭往东,就轻松多了。”
岳华州虽然也有不少魔人踪迹,但是魔门已经无法在道门势力渐重的地方大肆搜捕八大门派的历练队伍了,他们就能顺利返回太玄州。
“地行舟是个好主意,可那也太远了,”祈宁之也叹气,他们现下连西ez的边界都过不去,又怎么能到达西ez东部呢?“我们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眼下,我们谁都没办法穿地。”
幼蕖看看北方的天空,拍了拍自己的墨玉环,轻声道:
“地行么……我其实有一只可穿地的飞梭。”
“你有?”祈宁之疑惑了。要是小九真有这等利器,应该早就拿出来了啊,她可不是小气的人。
“确切来说,也不是我的。”幼蕖一翻手腕,掌中现出一件黑色物事,此物刚刚露面,其气息就给人震慑之感,应该是件不凡的法宝,不过其表面封着一道压制的封禁。
她凝视着掌心,声音低了下来:“是别人丢在我这里的。”
掌心的那件法宝形如榄核,又似飞梭,两头尖尖,精巧玲珑,沉沉色泽里隐现毫光,粗看便知是件不多得的异宝。
“这是……”祈宁之惊疑不定,小九凝望着这梭形法宝的神情太过哀戚,难道……
“这便是九绝梭,可钻天入地,无视大多数禁制。”幼蕖声音有些沙。
“九绝梭?昔日魔门西金羽的法宝?”祈宁之愕然,随即醒悟,“那不是,不是……的吗……”
他知道,却不知怎样说出口。
幼蕖眼神幽深如黑洞,眼角却又闪着一丝亮晶晶:
“是啊,是七哥八哥的父母留给他们的。当日我们从上清山回去,发现少清山情形不对,七哥就用九绝梭从地底潜行……”
她声音有些发颤,说了一半就顿口不语,祈宁之知她心里难过,当日情形,他当然知道。
心里一叹,他轻轻拍了拍幼蕖的肩,掌下瘦弱的肩骨微微起伏了两下。
吐了一口气,幼蕖接着道:
“七哥八哥走时,把我连同这只九绝梭留在了地底,也护住了我的周全。梭内有二哥照着七哥八哥做的人偶,又滴了他们的精血,所以,这九绝梭我也勉强可以驱使。”
祈宁之听得有些了然,又有些糊涂。
幼蕖举起九绝梭,看这法宝在日光下,一半沐浴暖阳折射宝光,一半隐入黑暗深藏秘密,她突然有很多话想对祁师兄说,如果再不说,她心口都要爆炸了。
“九绝梭遁速奇快,天下闻名。若藏身其内,便是元婴修士想追上也要费力。即使我不是宝梭主人,驱使有些勉强,但若想逃过几名金丹的追捕,也是没问题的。”
祈宁之点头,确实如此。可小九这样说,显然不是为了夸耀她七哥八哥的九绝梭有多了不起。
“可惜,这法宝亦有缺陷,内里空间着实有限。七哥八哥是法宝主人,容身自是没问题,可外人却不行。也就是七哥八哥借助滴入精血的偶人,才合力帮我在梭内留下气息,我才能进入这九绝梭。”
祈宁之点头,其他人进不了九绝梭,怪不得小九起初没取出来。小九这是要和大家共进退同生死了。
说起来,少清山的老七老八对小九真是没话说,这样护身的宝贝,又是父母遗物,都留给了她。
他心头一动:
“小九,要是到了最后……”
要是避无可避,他还是希望小九能独自用这九绝梭逃生的。贡献出青云障,主动探路,又陪大家到最后,已经仁至义尽。
幼蕖伸手止住他,摇了摇头:
“祁大哥你放心,真到最后,我不会拘泥。只是,这九绝梭不能动。”
为什么?
祈宁之疑惑地看过去。
“魔门围剿,又是拦截,又是封锁,连这可能性不大的白垣州,都下了禁空令。还有,前面出现的那什么雪卫……”
幼蕖回忆着近日所遇,语气与眼神俱是渺茫不定。
“是啊……”祈宁之又点头,他一直在听幼蕖说,她语气越来越悲伤,他不知道怎么插话,只能不停点头。
不过听到这里,幼蕖略停了一停,他就顺着说下去了:
“特别是离开白驹城后,四周都是雪卫,步步紧逼,出手便是要命的招数。像东去的郑奕,差点就要断送在路上。似乎,是要将我们逼到绝境,为……”
第749章 我知你所欲
祈宁之回溯着离开白驹城以来的经历,突然心里一顿,下意识地也就再说不下去,幼蕖也知他的未尽之意:为,为的是什么?
“魔门确实是想将我们这支队伍留下,只是,胡师兄说得对,有人想抓,有人想杀。”
幼蕖重复了一下胡峤所言,望向祈宁之,缓缓了下去:
“我猜,想杀我们的人,便是指挥雪卫的那人。大雪山,不是谁都能上去的……”
她再度望向遥远的北方。
祈宁之有些明白了,可心里止不住地生寒:
“他,是要连你一起杀么?不至于……”
也许,会在关键时候留手?
幼蕖笑得悲凉:
“既然动了杀手,杀谁留谁有什么区别?”
祈宁之默然,被留下来的,亦是生不如死。
“再无其他人知道我身上有九绝梭。他以为,到最后性命攸关之时,我会动用这九绝梭逃命。九绝梭一动,留在其内的精血就会引发主人感应,他便会知道我的方位……”
幼蕖幽幽说道。
届时,九绝梭只会听从主人命令,她一进入其中,九绝梭就会把她带到其真正主人想要她去的地方。
所以,不惜千里万里的追杀么?
祈宁之试图安慰她:
“兴许,他不知道你在这里面……”
话说了一半就吞下去了,这太牵强了,连个魔门小卒都知道八大门派历练队伍的十人名单,他岂会不知?
只是,祈宁之不相信那人会对幼蕖下杀手。
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推测也是这样:这重重威胁,就是要把小九逼入九绝梭?
若是小九想不到这一点,遇到危险就动用了九绝梭呢?
“对了,我记得你提过一次,你上次寻龙睛草的那次,从大骨山逃出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动用过九绝梭?那时他没有……”祈宁之想起旧事,不由问道。
“那时毕竟在极南的朱宸州,可能相隔太远,他未感应到,或者感应到了,力量有限,那么远也收不了。而且,那次动用九绝梭太过突然,不像这回他早有预备。一动,就正中他下怀了。”
上次确实是借助九绝梭逃出李习樊之手,一念及此,幼蕖心里酸苦难言。
祈宁之暗叹,那人对小九,确实也预料到了一半,可是,也就只料到了一半。
料到她会遇到危险会动用,却没料到她这次不会动用,更没料到,小九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了吧……
要是大家真按照郑奕的建议,将队伍打散分头行动,小九独行之时,即使有蓝颌鸫鸟这样的拦路大军,也根本拦不住穿地无痕的九绝梭啊!
“大家结队历练,互相扶助,且不奢谈同生共死,至少目前也该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我岂能只顾自己逃生?”
幼蕖轻轻将九绝梭在手中一抛一接,语气轻柔而坚定,神情平淡又决然。
所以,那人是错判了大家的应对,错判了她这一回的反应。
她是不会抛下大家动用九绝梭的。
那人以为,离开了少清山,她便是孤独无助的失巢雏鸟,一心追念旧日的温暖,宁愿独行也不愿被他人束缚。
他以为,世上不会再有她值得同甘共苦的人,以为她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去用性命坚持支撑。
所以,他自认智珠在握,认为她会将九绝梭用作逃生手段,凭借他留下的精血与宝物的联系,只待幼蕖一进入九绝梭,就可以将她握在手里。
殊不知,她在成长,她不会忘记少清山,可如今她亦看重比翼翱翔的同伴,她心中固守着的,除了骨肉亲情,还有道义风骨。
祈宁之看着那只黑沉沉的宝物,不知该觉得侥幸,还是叹息。难道真的因为身怀圣主血脉,故而如此绝情冷血?
也不是,绝情的举动其实是因为有情之思,他是想将小九扣在身边。这方面,他倒是一脉相承,从未改变。只是,手段太过阴狠。
祈宁之没想到当日那个爱耍性子却也爱闹爱笑的小胖子,竟然会变得如此极端偏执!
“那人用心险恶,要用剿杀我们队伍之功在魔门立威,祁大哥,我们不会让他如愿的!”
幼蕖提及往事时,尚称一声“七哥”“八哥”,可说到如今,便决绝地只以“那人”或“他”相称,再不是往日的亲亲热热的“八哥”或是“守玄”。
“是他,不是……?”
是守玄,不是知素?
祈宁之想确定一下。九绝梭内有守玄和知素两人的精血,能操控九绝梭的也是两人。他也看得出,老七知素虽然话不多,对小九仍然是一样的好。
幼蕖知道祈宁之的意思,点头冷声道:
“不是他,还有谁?那样的鬼心思,刁钻偏执。另一个,不会这样。”
还有谁会比她更了解他?当日呵,一个眼神,一声咳嗽,就洞彻对方所想。甚至于对方未动,他们就能预知对方下一步的举动。
他对她,她对他,从来不用揣测,从来没有弄错过。
她如今这样的肯定,直指要害,如亲眼见到对方布局一般,又何尝不是八九二人昔日默契的延续?
祈宁之想起昔日少清山兄妹情意何等亲厚,心中不觉一阵凄怆,许多话滞纳在喉头,竟不知如何安慰小九。
幼蕖只当祈宁之担忧她的决心,一巴掌拍上九绝梭,又加了一道封禁后才“唰”地收入墨玉环,她咬了咬牙,道:
“祁大哥你莫要担心我!这两重封禁加上去,他再无法感应到九绝梭的方位。孰为亲孰为敌,我分得清。我不会为不值当的人浪费眼泪。”
她爱惜的人,伤她才痛。
祈宁之虽不爱惜那人,却也可惜当年的小胖子,忍不住轻喟一声。
“少清山是被魔门所害,如今意图截杀我们的也是魔门。不管那人想干什么,伤我同伴与伤我有何区别?就算那人可能容我苟活,呵呵,其心更是当诛!”
幼蕖话语铿锵,眉眼间尽是寒意。
祈宁之什么都没说,一是不知如何说,二是么,他竟有些被小九的决绝森然给震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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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0章 共议归路难
短暂的安静之后,幼蕖望向祈宁之,忽然一笑,如春风化冻,催开桃李:
“祁大哥,和你说了一通,我心里好多啦!我先前,又想骂人又想打人,心都要炸开了,不知怎地才好。其他人也没法去说。你莫嫌我聒噪又矫情。”
祈宁之怎会嫌她?他温声道:
“小九,你心里有事要排解,尽管来找我。”
我会一直……
祈宁之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赶紧住口。
说什么一直?
他在想什么?
他担不起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他也没必要揽下更多的责任。
他不能耽于小儿女呢喃,更不能误导他人。
他只是心疼少清山的那个小妹子。
祈宁之顿过一下,接着转了话题的方向:
“你说与我知就罢了,回去后,对胡师兄他们,还有回上清山后,你莫要再提此事。毕竟人多心杂。”
祈宁之不是强行扭转话题,这番话也是出自他真心思虑。
他想得多一些,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无条件相信小九的。
上清山高层本就对凌砄昔日有“通敌”之嫌而耿耿于怀,如今若是知晓小九口中的“七哥”“八哥”在魔门有至高地位,只怕会生出许多嫌隙来,于她极是不利。
幼蕖默然点头,她知道分寸。
“胡师兄召我们回去了。”祈宁之突然感受到玉简上光点的跳动。
幼蕖胡乱举袖在脸上擦了一把:
“走吧!”
……
胡峤等人翘首以盼,终于等回了出外打探消息的两人。
这俩人没带青云障,他们着实担心。
“李姐姐,你回来啦!可遇上魔门的人?怎么有打斗的痕迹?啊,真的!什么人?扎手不?你杀了几个?”
胡玉睁着大眼睛,一连串的问话像连珠炮,她其实不紧张,只是太想知道外面的消息了。
胡峤嫌妹子一句话没问到正点子上,只是一想胡玉可能有劫数在身,还是不要惹她不高兴,便转头去问祈宁之:
“祁师弟,如何?”
祈宁之摇头:
“确实不好过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亲眼所见的,比那些人说的要厉害得多。李师妹的清量镜里能看到些情形。”
幼蕖抛出清量镜,镜里乌压压从天到地的蓝颌鸫鸟委实惊人,整个镜面都让密密麻麻的飞翅给盖满了。
“这是一支鸫鸟大军啊!”郑奕叹道。
“魔门的人变聪明了嘛!知道人手挡不住,用上鸫鸟了!这东西破禁着实厉害,何况是成千上万!我在西ez这些年,怎么都不知道边界处有这么多蓝颌鸫鸟!”
潘宝也在咂舌,一时都看呆了。
“指挥这支鸫鸟大军的是号作‘神镜二老’的两人,几番闯关的人马都被他们截住了。当场斩杀,毫不手软。那两人腰间还有几只鼓鼓的口袋,估计还有不少高阶鸫鸟不曾放出。所以,要想飞过去,不太可能。”
幼蕖实话实说。
她不是想打击大家信心,可轻判形势是会送命的。
若还有人执意要再去试一试自己飞剑的厉害,定然是有去无回。
杜维城来回踱了几步,思索不休,好一晌才抬头,道:
“南边的路有不少金丹,往东的路有鸫鸟群,难道我们真要被逼得向西向北?那肯定不行。要不,我们干脆在当地找个地方住下,隐藏身份,魔门一直追不到我们,说不定会以为我们已经逃脱回去了。等他们没耐心了我们就有机会了。”
他向来稳重,所想到的也是取稳的主意。
胡峤却摇头:
“我们八个人,要在魔门腹地躲好一段时间,谈何容易?若他们在南边东边都搜不到我们,必然会醒悟过来,回头来搜,我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郑奕也道:
“而且,长时间没我们消息,只怕宗门会以为我们真的出了事,反而容易被魔门要挟。魔门反正惯来不要脸的!”
“除非——”潘宝一摊手,“除非,元婴出手,可破眼前僵局。”
真海拍拍好朋友的头:
“做梦呢?元婴不会轻易为我们这些小弟子出手的。就算你祖师疼你,魔门的高层也在虎视眈眈呢!八派联盟不会给魔门这个闹大的借口的。”
是的,目前魔门虽然出动了不少人手,可还限制在金丹这个级别,更高阶的修士都在负手观望。
不,甚至真正的高阶修士连观望都不曾有,最多是闲来看一眼热闹。
小儿辈而已!
他们这些筑基修士说起来是八大门派的后起之秀、未来希望,可宗门弟子何其众多,元婴怎么会真正看到低微的筑基弟子?
弟子几年又是一批,元婴如千年古树,在他们眼中,这些才修炼了浅浅一层的小修士不过是脚下青了又黄的一茬又一茬的小草。
要让古树为小草操心甚至折损,怎么可能!
胡玉有些不服气:
“我家老祖……算了,当我没说。”
她泄气地瘪瘪嘴。
才开口她就迟疑了。老祖疼她是没错,可老祖身后是整个胡家,会为她来与魔门争斗吗?
即使老祖真的会来,她也不愿。她不想胡家的顶梁柱为了她轻涉险地,她受了胡氏全族的生养荣宠恩荫,焉能拖累老祖和胡家。
胡峤看了一眼妹子,心中担忧尤甚。
幼蕖有些奇怪胡峤忽尔流露的忧心忡忡,眼前是困难不少,可也未到绝境啊!
其他人也都想到了自家师祖之类,都未抱太多期待。一是自己不愿师长为自己赴险,二是若自己这样得救,历练岂不是成了笑话?救回去也不再会是师祖师父眼中的可造之材了。
气氛奇异地安静了好一会。
祈宁之忽而开口道:
“李师妹,你先歇一歇吧,刚刚也与强敌动了手,还是将调息一下为好。”
他本不想说,可幼蕖还没好好歇过,一路奔波打听,又厮杀了一场,回来还在各种操心和回答问题。
干脆挑明了,小九才能认真休息,胡玉那没眼色的小丫头才不会再傻乎乎地缠着小九问东问西。
果然,胡玉吓了一跳,赶紧往幼蕖身上摸去。她刚刚虽然问得啰嗦,只是出于关心,没想到李姐姐真的遇上了强敌。
“和那红紫头发的两个老儿打过了?”真海挑着眉问,他知道“神镜二老”的名头,故而有些奇怪,九儿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啊!
幼蕖讪笑一声,对自己的节外生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多管闲事了。遇到了那个铁脚仙,他帮友人闯关未成,差点陷落,我看那红紫头发的两人太过嚣张,又敬佩铁脚仙为人,就出手帮了一把。”
郑奕听了忍不住正色道:
“李师妹,你出去是身负重任的,要是失手了怎么办?未免有些不够谨慎了。须知,天下修士那么多,若遇上危险的你都要管一管,哪有那个功夫?”
第751章 穆周山秋狝
郑奕向来有异议也不藏着,幸而这支历练队伍氛围甚好,大家习惯了就事论事,争论与辩驳时有,也不以为忤。
她此番倒也没对幼蕖表示太多不满,只是想提醒幼蕖正事要紧,莫要惹来麻烦影响了大家的行程。她又比幼蕖年长几岁,不自觉地便以长姊身份指点几句。
不过,郑奕知道幼蕖此人待人真诚,她执意东行未成反而负伤,人家也没苛责于她,自己如今还仰赖青云障的庇护之下,所以也是放软了语气,好声好气地又道:
“李师妹莫怪我多嘴。我向来是对事不对人,我亦知扶危济困是我辈职责,只是眼前情况特殊……”
幼蕖摆摆手,道:
“我知道。没事的,郑师姐你说的有道理,当然,我也是有把握才出手的。我手里一直扣着遁逃的灵符,灵力都输入一半了,随时激发,故而才去帮一把。而且那位铁脚仙侠肝义胆,若任由他陨落,只怕……”
胡峤接口道:
“只怕天下人寒心,再无人敢去助人。李师妹能平衡好助人与任务,未出差错,很好。”
他是队长,一锤定音,郑奕便不再多言。
胡玉开心不已,对胡峤的笑容都多了两分崇拜,主持正义公道,果然是她兄长!
她转头又催促:“李姐姐,祁师兄,你们俩赶紧调息一下吧!”
祈宁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我没累着,我就没出手,都是李师妹解决的。”
真海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充满了质疑,祈宁之只好低声解释:
“她太快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后来反应过来了,她又不让我露面……”
幼蕖跟着点头证实祈宁之所言不虚,真海这才缓和了神色,但仍旧不满地挖了祈宁之一眼。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白:下次,你得多帮着九儿,不然,要你何用?!
幼蕖好笑,知道这位“阿海弟弟”是真心护着她,可她又有些内疚。
她起初与真海拉近关系,是为了从他口中打听卓荦寺的佛学功法,三哥云清治疗眼伤所需的“无碍清净天眼智神通”是卓荦寺不传之秘,强求不得,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
真海被她唬弄了几句偈语,深觉这位李师妹慧根不凡。她则趁机加了自己的私货,说来说去大意总是门派固守秘诀不合佛门要领,外传才是普度众生之义云云。她实际上可以说是别有用心。
后来一路同行,互相扶持配合,又在里下镇打着姐弟的名义共度了一个月,也处出了真情实意。
真海性子单纯简单,只当她九儿待他好纯是出于一片友爱。殊不知,她是有几分想利用他呢!
唉,且不提。
日后,她加倍还报他的善意就是。
经李、祁二人一番打听,大家都更意识到外界不利,更是提起了精神。
趁幼蕖调息之机,郑奕与杜维城亦外出打探,他们换了方位,往附近几座大城去,了解到白垣州一带确实风声尚不算太紧,魔门的主要力量还是布置在东南一线。
真海与潘宝也出去了一趟,胡玉缠着胡峤,也换不同地方走了一回。
了解的情形大体一致。
大家不免又是欢喜又是愁。
欢喜的是他们在此地暂时可安心容身,魔门还未想到在己方腹地大举搜查。
愁的是,他们回去的必经之路堵得跟铁板也似,如何打通?
总不能就一直在白垣州呆下去,往白登州、北荒州更不可能,那是往三大宗主手里头撞。
最要紧的,若是一直找不到他们的人,魔门定然会反应过来,改而向内搜寻,迟早会挖地三尺地将这支历练队伍给挖出来。
只得轮流结对出去,撞撞时机,找找漏洞。
……
“驾!”
一阵人喧马嘶。
幼蕖与祈宁之混在人群里,看前方一队骑士扬鞭而去。
这队骑士个个衣冠鲜亮,宝光外溢,气度超群。蹄声沓沓,声势隆隆。
座下的骏马不仅背带虎纹,而且肩骨处高高隆起,若有羽翼藏于其中。尾如流星、口喷红光,分明是魔门修士爱用的有名的龙翼马!
连随从亦都是装束优良,一色的衣甲鲜明,坐骑亦是略低一等的龙翼马,只是肩骨隆起小一些而已,真是大手笔。
这是魔门哪家大族子弟出行罢!
幼蕖与祈宁之来时队伍已经过了大半,他们只看到队尾,前方挤的人太多,未曾领略领头者的风姿,隐约只看到前方一片火红大氅迎风招展。
虽不见其人,却可想象其英武风采。
“这是哪家的呀,魔神下凡了喂!”
“后头儿郎确实神勇不凡,你是没看到最前头几位姑娘,比男儿还要爽利精神!”
“确实没看到,可惜。只看到前头一片红衣,跟火焰似的。啧啧,光这阵仗,就让我看花眼了。”
“爱穿红衣的,莫不是明家的小姐们?”
“明家啊!怪不得这样通身的气派!我就说!别的,可没这样的。”
“明家?我知道明家在这里有别苑,可多少年都没来了!怎么会现在来这里?”
“还不是禁空令闹的!听说明家几位小姐公子要去穆周山打猎,可穆周山不是有一半在西ez嘛,飞舟过不去!人家就说了,天上走不了,就从地上翻山越岭地过去!看到那龙翼马没?特意为这行程准备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哦,这个我也知道,是明家的老规矩。明家的子弟,每几年要有一次穆周山秋狝的。就像那些门派历练一样,看猎物,看他们沿途招募的门客,要评优劣等级的。”
多少人听了眼睛都在放光。
幼蕖拉着祈宁之也不远不近地缀在那群骑士后面,不过一点也不惹眼,因为不少人都跟在龙翼马队后头看稀奇。
“看!果然是明家的人,这条路通向穆周山的山脚,山上的别苑就是明家的。再无其他人了。”
“我听说……唉,这穆周山上也有三位宗主的人守着呢!没禁空令那么严,可也要有结切书才行。”
说这话的人一腿泥迹草叶,看样子是刚刚走了山路,又满脸忿忿,说不定就是爬山爬了一半拿不出结切书给轰下来的。
“明家的人哪里要结切书?三位宗主也得给明家面子呢!你我要过山去肯定不行,但明家的队伍肯定是能过去的。不然,人家来这里干嘛?”
“就是,明家地位超然,更别说,个顶个都是火爆的脾气!要是有不长眼的想拦,嘿,得估算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那我得跟着看看。”
“得了,别跟着了,看着眼热。这座山我们都走不前去,还是明家有权有势的好。”
谁不眼热明家的权势?
明家血统特异,嫡系子弟更是身怀异火,近些年更是风生水起,三大宗主都主动示好。所以,这穆周山,别人过不得,明家却是例外的那个。
第752章 那是明家人
对穆周山的形势,大多修士自然是不敢轻动。能走到穆周山前去的,都不是庸人。
“嘿,走不走得前去,还不是看本事……”
有人嘀咕着,听起来不太服气,眼神闪烁着往山林里瞟,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几分瞒天过海的本事。
周围人瞅瞅这说大话的人,不屑有之,疑惑有之,暗打主意的更多。
一群面带艳羡的人看罢热闹,四散而去。
只有部分修士还不甘心,有想趁机投奔明家混口饭吃的,有想跟在明家队伍后头混过西ez的,还有人就纯想看热闹,干脆在山脚下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走了。
有些人已经开了赌局,看这一轮明家秋狝哪位公子或小姐会夺魁,前三名能打到什么级别的妖兽。
已经有商贩开始准备收购妖兽皮骨了。那么长的队伍,除了顶级的妖兽明家定然会自留,大部分的中等品阶妖兽妖禽,都是会就地出手的。
明家的人不会锱铢必较,秋狝捕获的猎物量又大,品阶也不会低,傻子都知道,明家指头缝里漏下的碎肉就够小修士吃好一阵子了。
这些精明的修士就地招揽人手,只等秋狝开始后就入山打听消息。
不知道是谁,竟然有本事去了一趟明家别苑,弄出来一大串腰牌。
拿着这腰牌,就能入山跟在明家后头捡漏。当然腰牌不白给,得用灵石或是收获的几成来换。
一时间,穆周山脚下多出了多少桩就地挣灵石的机会。
远远看到那队人马迤逦进了半山腰的一处巨大院落,幼蕖找了两个树桩,拉祈宁之坐下。
祈宁之见她遥遥望着那片别苑,也不催促,只把玩着刚刚买来的腰牌,耐心静静地等着。
安静了好一阵,倒是幼蕖纳闷了,问道:“你不问我为啥盯着这里?”
“明家?”祈宁之点了两个字。
幼蕖叹了口气,还是跟祁大哥说话说得通。
“不知道,是不是六哥的……”
不知道是不是老六明炎的明家,祈宁之也在心里说。
“这是一个方面,”幼蕖又道,“另一个原因,是我想看看能不能跟着明家的队伍,越过穆周山。”
“我知道。”祈宁之点头,小九当然不是为了私人情感耽误大伙儿事情的人。
“等他们开始打猎的时候,我们到山里看看有没有机会混进去,我看随从不少。”
“这是个法子。”祈宁之很认可,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看起来打这个主意的修士不止是他们,在山脚徘徊观望的足有一二十人,混不进队伍,也说不定能趁着打猎喧嚣混乱,越过白垣州的界去。
祈宁之回去跟胡峤等人通报了情况,大家也都认可他们的法子。
祈宁之便与幼蕖在穆周山下守着,等待时机。
而胡峤等六人则继续顶着青云障在外围不远处暂住,以便即时汇合。
……
“轰!”
一座小峰的整个都燃起了冲天烈焰,附近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两名明家子弟虚浮在空中,连连施法,烈焰中两大一小共计三只阴岭雕在垂死挣扎,巨大的雕翼扇出阵阵飞雪,试图抵御四周的炎热。
可惜明家的异火太过厉害,那些雪花刚刚浮现,就被融为一股白汽,火焰反卷,渐渐烧至阴岭雕的翅羽之上。
一只体型最大的阴岭雕悲鸣一声,仰头喷出一阵如雨的冰霰,将烈焰冲出一条空隙,同时,另一只阴岭雕双翅托举,将最小的那只推往同伴拼死冲出来的生命通道。
离这阴岭雕最近的那名明家子弟冷笑一声,肩头一耸,一只火箭穿透重重火焰,笔直扎向意欲逃生的那只阴岭雕。
只听“嗤”的一声,那只最小的阴岭雕被扎穿了胸腹,哀鸣一声,坠下半空。
剩下的两只阴岭雕悲怒交加,全身起了白雾,密密麻麻的冰刺浮现在体表。
可狩猎的明家子弟哪里给它们机会?
冲天烈焰猛地收缩,缩成两只巨大的火球,幼蕖与祈宁之即使遥隔了几座山头,都感受到那炽烈的高温。
“我眉毛都要烧秃了……”幼蕖喃喃自语。
“那又何妨?我可……”祈宁之笑了一声,正要跟一句“我可帮你画眉”,突感这话失之调笑,自己不免过于轻薄了,当即改口,“我可不怕这火焰。”
他心头暗警,多年修身养性的功夫似乎最近有些失稳,心绪浮动如凡俗少年,可不是好事!
他正了正神色,低声问道:
“这火……你觉得如何?”
幼蕖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六哥明炎给她的那朵异火正藏在那里,明明灼灼,摇摇晃晃,如一朵明亮的日光菊。
她低声答道:
“六哥的火比这更纯粹。筑基之后,应该比这更强,只是我未曾有机会见识。”
他们俩交谈间,那两只阴岭雕已经被火团烧得几无还击之力,冰刺根根融尽,却未伤到全身翎羽,这明家的控火功夫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收!”
两名明家子弟叱喝一声,齐齐掌变指,指如剑,向前戳去。
只见那火团突然变作赤炎一缕,没入雕身不见。
随即,“扑”“扑”两声,那两只阴岭雕锐利的眼神顿失光采,双翅无力地扇动了几下,就栽下半空。
那两名明家子弟纵声大笑,一人一只,收了猎物。
其中一人立于半空,随意一指地上的那只小雕,放声道:
“给你们了!”
这是对下方那些跟在明家狩猎队伍后头捡漏的小修士们说的。
两名狩猎者,正好一人一只阴岭雕,小的么,不好分,而且这点东西也看不上眼,索性丢给那些看热闹捡便宜的修士了,这样的场景明家的人已经习惯。
下方最近处的修士大喜,明家人看不上,对他们而言,这白捡的战利品,还是难得的阴岭雕,当然要!
几人飞奔过去,最前面的两人几乎同时到达阴岭雕的位置,两人的手同时探去,同时抓住了阴岭雕的一只翅膀。
两人毫不犹豫,向自己方向猛地一扯,只听“哧啦”一下,钢筋铁骨的阴岭雕竟然被撕作两半,可见这俩人力道之大和必得之决心。
能得一半,也很不错了。
两人望了对方一眼,瞬间就估算出争斗的后果与得失,同时“哈哈”一笑,又同时往相反方向掠开。
动作利落同步,像是商量好的一般。
幼蕖与祈宁之也和其他人一样,羡慕地叹了口气,脚下挪了两步,保持着一段距离,又能看到近处明家几人的动向。
更远处,隐约可见魔门的哨卫守在白垣、西鄂两州交界线上,每隔数十丈就有一处岗哨,防范得不松不紧。
比起东南方向水泄不通的封锁线,这里似乎宽松一些。可要越过这么多人的耳目,一丝儿波动也不起地过了州界,也不是桩易事。
第753章 矫枉绳擒人
山上又有几处铿锵声起,是明家人围住了几只高阶妖兽,正在激烈搏斗,不时射出的火光与剑芒吸引了不少目光和注意力。
并不是所有的明家子弟都有天生的特异火种,但那些没有异火的明家人亦有家族传承,自己又勤修苦练弥补缺陷,一身修为法力便着实不凡。
穆周山多妖兽,高等品阶的也不少,明家的狩猎队伍打得章法严明、进退有序,配合甚是巧妙,外面的人看起来,真叫一个花团锦簇,个个看得瞠目结舌。
连几名哨卫都情不自禁地靠近过去,不知不觉那边界处便空出了一大块无人看管的区域。
这倒是个越界的好机会!
不过,幼蕖与祈宁之看了一眼后,停在原地未动,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那边的搏斗。
而有两名修士眼神闪烁着,退入了背后的丛林,消失不见。
“什么人!”
不知何处起了喧哗,与狩猎的动静不同。
众人小心地靠近一点,好奇看去——
原来是一名魔门哨卫,手里轻轻松松牵着一根弹动不休的长绳。
而长绳一端捆着一人,那人身穿与明家随从服饰相近的衣衫,兀自挣扎不休。
“还想在爷爷眼皮底下浑水摸鱼?你以为你披了这身皮就过关了?”魔门守卫嘲笑道。
“我只是想看看热闹……”被捆住的那人极力申辩道。
果然有想蒙混过关的。
众人还没来得及叹气,远处又是“嘣”的一声。
眼看着无人看管的边界处,突然凭空冒出一条长绳,宛如灵蛇一般游走扭动,而绳索的一端,赫然拦腰捆着一名身形宽大的黑衣修士。
那黑衣修士脸色涨得通红,不是气急导致,而是那长绳捆得太紧,将他一身肥肉硬是勒成了葫芦形!
刚刚离开岗位去看热闹的几名哨卫“嘿嘿”一笑,只懒洋洋地往长绳处扫了一眼,其中一人“啪”地打了个响指,那灵蛇般的长绳猛地一收一缩,末端捆着的人随之也“啪”地消失不见,就像泡泡被捏破,再看不见。
也不知被捆住的修士是被灭杀了,还是被擒送到了虚空某处。
那条长绳宛如有生命和情绪一般,得意地在空中摇摆了两下,“唰”地一扭,又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情景,在场的每人都不免心头一寒,多数人猜到这长绳多半便是神术门有名的矫枉绳。
不远处那看似空荡荡的边界,不知还隐藏着多少拿人的手段。
那些哨卫嘴角挂着讥笑,骄横的眼神地扫过四周,虽不发一语,那意思却很明显:不怕死的,尽管来!
几日下来,不少想浑水摸鱼混过边界的修士都息了妄想,老老实实地跟在明家后头捡肉末了。
总不能白来一趟不是!
更有甚者,已经修士开始互相检举,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在山林里潜行的,便积极举报,还有干脆直接拿下有嫌疑的送到哨卫面前领赏。
有修士藏在草丛树冠里的,也被揪了出来。虽然什么都没做,可在这里,躲着什么都不做便是居心叵测,便是有不轨之心。
嘴硬的,被围攻擒下,交给了哨卫,成全了多少人的赏钱。腿快的,干脆撒腿跑路,再呆下去,别谈过边界、挣灵石了,连小命都将不保!
明家的人哪里管这些,他们自有自己的秋狝计划,外头打出了狗脑子,他们最多居高临下地一笑,且当闹剧看一场,转头就去忙自己的狩猎大业。
那些在底层挣命的穷修士,再闹哄哄地打斗互掐,也不过是蝼蚁争食而已,他们从来都未看进眼里去。
穆周山下乱成一片。
幼蕖与祈宁之跟着众人后头随大流倒也不打眼,可是心里日益焦虑。这么一来,四周便平添了多少双刺探的眼睛,过关的难度岂止加强了十倍!
俩人一商议,直接回去找上了胡峤。
胡峤正在头疼,青云障虽然神奇,可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修士扫来扫去,迟早会有人发现这块地方的清静不同寻常。
“这里待不下去了,不如换个地方。”郑奕有些急躁。
她说罢又摇头:“也不对,这里才有机会!”
其他人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幼蕖取出一件物事搁在大家面前。
胡玉对李姐姐从来都是充满了期待,而因为幼蕖一贯的表现,其他人也莫名地觉得幼蕖又出了什么奇招,多半管用!
一看她取出的物件——一块小木头,就与寻常树枝碎片差不多,毫不起眼。
这是……
众人有些不解。
祈宁之跟着也取出一块小石头,与那木片搁在一处。
众人更糊涂了。
郑奕心里一动,指尖蕴力,直戳在木片之上,木片翻了个个儿,却无丝毫损伤。
众人这回看出了蹊跷,郑奕的修为不低,这一指虽未动用什么神通,碾碎点灵木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这小木片儿竟然无恙?
真海“嘿”地一笑,直接拿自己的紫金钵砸了下去,不过他砸的是祈宁之的那块石头。
“咣”一声。
吓了众人一跳,祈宁之更是恶狠狠瞪向真海,这小和尚,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莽撞?故意的吧!
丰阊谷之后,他俩就经常相亲又相杀,瞪眼、斗嘴都是常有的事。
真海被对面气愤的目光戳了几回,毫不在乎,笑嘻嘻地看着光滑如故的钵底与丝毫无损的小石块,咂了下嘴,道:
“还挺结实!这是啥玩意?”
祈宁之真想在真海光溜溜的脑袋上也“咣”的来一下,这不知道是什么就敢拿紫金钵砸?不是宝贝他会拿出来么?这死阿海,是存心吓他的吧!
真海挺喜欢看到过去波澜不惊的祁师兄如今被自己逗得要失控的模样。
胡峤一手一个将木片与石块取在手上,若有所悟:“这是……”
他说了半截,将手中物件分别递给了郑奕与杜维城。
郑、杜二人略一输入神识,只感觉到如入黑洞,不由有所领悟。
“难道是须弥洞天?”
可气息又没那么玄奥宏大,郑奕不太能确定。
她一抹双眼,用上了宗门秘术“青鸟眼”,终于隐约可见木片上屋宇轮廓,这才恍然大悟:“这是须弥小屋!”
杜维城那边亦确定了祈宁之的小石块同样是件须弥小屋。
“真是巧了……”真海嘀咕着,怎么这俩人都有一件须弥小屋呢?
还同时取出来,这是商量过了?一致了?
众人心里不免也冒出点好奇。
不过此时,连胡玉都顾不上追问这巧合了,她睁着大眼睛,问道:
“李姐姐,祁师兄,你们拿这两个须弥小屋出来,是让我们躲进去吗?”
幼蕖听出了小玉儿话语里带着不服气的意味,她笑着在胡玉发髻上轻轻一揉,道:
“什么叫躲进去!是暂时借助须弥小屋避过魔门哨卫的耳目!正好有这样的宝贝却不利用,岂不是傻?”
第754章 藏身须弥屋
胡玉正憋得慌,天天隔着青云障动弹不了,看外面热火朝天,如何耐得?
她手痒痒的只想揪住魔人厮杀一番,李姐姐却叫大家躲进须弥小屋。虽然说得委婉,说什么“暂时避让”,可还不是躲藏起来?
当然,胡玉也知道什么是“明智之举”,时势如此,硬闯不得,保全大家才是最重要的,可她终是不太甘愿,不由嘟了嘟嘴,闷声不响。
胡峤问祈宁之道:“祁师弟,你和李师妹的想法是?”
“我们觉得,八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我们的身份。若外面只有两个人,行动就方便多了。”祈宁之的语气很诚恳。
众人一时都颇为意外。他们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方案,似乎很离谱,可眼下,又似乎挺可行。
“我的小木屋只能容纳两人。祁师兄的大一些,可容四人。你们若同意,便进这须弥小屋暂住,一直等到我和祁师兄想办法越过西ez边界,离那些哨卫远了,那时才能打开小屋放你们出来。”
幼蕖指着一木一石两个小屋,说出她与祈宁之商量好的计划,见大家神情惊讶,又补充道:
“其实,进入须弥小屋,并不比留在外面让人放心,冒的险一点也不比在外面小。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会为难。所以,你们想好了再做决定,决不强求。”
她说得很坦诚。
此话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就连对李姐姐极为信任的胡玉想明白后也不作声了。
大家都知道幼蕖指的是什么。
修士最怕的,便是不能自我决定命运,将自控能力交于他人之手。
要知道,没有人甘心不作为。若身在险境,哪怕九死一生,甚至毫无生机,也要自己拼命搏一搏才对。
而进入须弥小屋,便是自缚手脚,将性命交在了李、祁二人手中,生死都在他二人一念之间。
若他二人存了歹意,又或者起初确是善心而后来被利益迷惑了心智,把持不定,屋中人的命运可就难说了……
再换个角度想,即使他们相信玄机门与上清山弟子的节操底线,不至于戕害同伴,但前路风险重重,谁能保证祈宁之与李幼蕖会安然趟过每一处漩涡暗流?
只怕他们徒有赤诚之心,却无自保与保人之力!
到得那时,还不是会给魔门一窝端?覆巢之下无完卵,屋主人若失手了,躲在屋里的人,只怕会连人带屋一同被毁,死得不明不白!
是顶着青云障在穆周山下东躲xz地等机会,还是信任祁、李二人的节操与能力,在小屋里干等着他二人领着他们走向莫测的命运?
郑奕与杜维城思量历来最多,他们对望一眼,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两只小屋的主人。
祈宁之与李幼蕖二人要担起八人的重担!
虽然这么久以来,大家已经见识了二人的本事与心性,要是真要在队伍里挑两个可以信任委托的同伴,这二人确实是合适人选。
可这是关系着死生的头等大事!
他们六人,一旦进入须弥小屋,那就是两眼一抹黑,完全听天由命,等着被放出来的那一天。
郑奕心里翻腾个不休,暗道:谁知道那一天会不会如期到来呢?
胡峤与胡玉,真海与潘宝,对视过后也陷入沉思。
大家并不是不信任幼蕖与祈宁之,而是尚不能完全信任,而且,身为修士,谁都不敢将自己的生死交托他人之手。
他们所受的教导,他们的本能,他们的认知里,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放在历练之前,他们决不相信自己会有一天在这样的选择面前犹豫。
可是现在,他们竟然有些心动了。
“好,我进去!”胡玉终于下了决心,第一个开口。她还是相信她的李姐姐。她觉得,李幼蕖若不能将他们带出去,就没有其他人了。
真海与潘宝手拉手地走了两步,与胡玉分开了点。
潘宝笑道:
“胡玉你肯定是要进你李姐姐的小木屋,那我和真海就进小石屋好了。我可不和你一处住,话忒多!到时耳朵嗡嗡的,看书都静不下心来!”
胡玉气得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揪潘宝的耳朵,却被胡峤拉住了衣袖:
“玉儿莫闹,为兄陪你一处住小木屋。那张潘宝的残剑图我昨晚上又悟出两剑,对谁都没讲过,我细细讲给你听。等出来时,你一剑就将他拍趴下,岂不解气?”
胡峤难得在众人面前这样维护胡玉,胡玉开心不已,丢开了与潘宝斗的闲气,得意地一挥小小粉拳:“哼,等本姑娘出来,有你好瞧的!”
郑奕在心里迅速评估了一下幼蕖的底蕴与自己的箱底,衡量清晰后,她上前一步:
“我想好了,我自问难以凭自己本事闯过穆周山,既然你们商定好了,应该是有几分把握,所以我也可以进祁师兄的须弥小屋。不过,李师妹与祁师兄,你们二人务必要留有保命的手段,实在不行,也要记得在最后解了须弥屋的禁制放我们出来,切切不要辜负了我等的信任与期望。”
能将合作的话说得这么板硬,将计较摆在台面上的,也只有郑奕了。
不过幼蕖完全能理解郑媛的担忧,她轻松一笑:
“说实话,把握还真没有几分,但我们会尽力。”
郑奕被她这“没把握”的话弄得一噎,可也认了。确实,谁都不能在这样的局面里号称有把握。
幼蕖要是夸下海口打包票,郑奕反而不敢了。
郑奕瞟了一眼头顶的青云障,心里又踏实了两分。至少,幼蕖与祈宁之还有这宝贝可以护身呢!
杜维城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同意了。
当下,各人收拾完毕再商谈一番,胡峤与胡玉进了幼蕖的小木屋,其余四人进了祈宁之小石屋。
幼蕖与祈宁之各自收了青云障,手里掐着如是观,从藏身的大石之下草丛里冒出来,看上去,只是两个在此歇息完毕的小修士,并未引起别人注意。
他俩左右瞧瞧,一溜烟,进了山林。
……
第755章 红衣谁家姝
穆周山上一片片的热闹,山坳、深崖、密林、峰顶……不时有冲天火焰和厮杀声爆出,大家都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不再是起初的一惊一乍。
魔门的哨卫也习惯了,他们看看热闹,间或收点明家抛过来的兽骨之类,时不时的外快令人颇为愉悦。
至于是否会有人暗中越过边界,自有暗处的矫枉绳等手段在拦着,大可放心。自明家入山一来,这矫枉绳已经捆住不少人了,白送了他们许多功劳赏钱。
不远处又是一阵火起,红光照耀着半片天空,声势惊人。
“这火,比得上三昧真火了都……”守在附近山谷口的哨卫甲看了半晌,赞叹道。
“那是,不看看是哪家啊!人家天生的,代代传下来的,羡慕也没用。”哨卫乙老老实实道。
“要是我去投奔明家,你说人家会不会要我?我也有火根的。”哨卫甲忍不住开始畅想,他是真的动了念头。
“你么……你在神术门……呃,走你一个这样的,估计郦门主不会在意。不过那也得人家要你啊!”哨卫乙实话实说,只是话不太中听。
“刚刚那个姐姐,路过时丢给我一根鹿角呢!前头,她还冲我笑了一下。你说,她是不是……你说,再看到她,我求她引荐行不行?”哨卫甲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容。
哨卫乙勉强跟着笑了一下,耐心道:
“人家虽然只是明家的侍婢,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够肖想的,你可能想多了,我还觉得她是冲着我笑呢!……”
两人话不投机,都转了头,干脆去看那火起之处的动静。
火已消了,只余缕缕白烟。
一名红衣女子踢了踢地上焦黑的碎石,足尖一挑,一块圆石自地上飞起,准准落入她的手中。
她托起掌心的原石细看,啧啧称赞:
“穆周山真是个奇地,难怪族老一定要我们从这里走一趟。你看,这山阿兽,比别处的多生了一层冰甲,还长出了石心。要不是我们明家的火,可灭不了这石头怪。”
她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艳羡不已,凑过来看了又看:
“煐姐,你这石心又大又圆,比我的好多了。不知我几时才能一招灭杀这样大的山阿兽?对了,你刚刚的控火,好像比前日又精进了不少呢!待会你动作慢一点,让我仔细看看。”
有侍从在笑:
“煜公子急什么?煐小姐比您年长几岁,修为自然高。”
这被称为“煜公子”的年轻人却摇了摇头:
“我再修几十年也未必比得上煐姐。她的火种天生高出我不止一层,别说我,就是整个明家,能超出煐姐的也没几个。不!我觉得就没有!”
那“煐姐”斜睨了一眼年轻人,脸色不见自得,反而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什么,净瞎捧!我这火离异火还差好大一截呢!你可知我们明家其实还有枚异火种才是真的……算了,反正早不在了。”
那煜公子还待问什么,就见那煐姐摆摆手,往前去了,他向来唯此人马首是瞻,赶紧跟上。
哨卫甲踮着脚尖看了一会,心痒难耐,可职责所在,又走不开,不由有些焦心。
忽然“嘣”一声弹响,哨卫甲一个激灵,挺背转身,矫枉绳有动静!
哨卫乙自然也听到了,他抢先一步,就往绳响处奔去。
他们离绳响处隔着一块巨石,要绕过去才行。
山谷里面还有不少山阿兽,两名哨卫小心地避过这些石头怪物,却也不太急切,敌人多半已经束手就擒,因为从来就没人能不声不响地从矫枉绳下逃脱过!
没想到,转过一个弯以后,他们看到彼处的绳头徒劳无功地一伸一缩,竟是没抓到人!
矫枉绳落空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不过,矫枉绳有动静,即说明发现了偷偷隐身在附近的修士。巨石有一大块凸起,挡住了视线。巨石的另一头,说不定就有人!
两名哨卫对视一眼,各自亮出武器,小心的往前走去。
等等再发讯息出去,不然,那些家伙打着帮忙的旗号,实则是要来抢功的!
再转半个弯,看得清楚了,巨石的另一边,果然有两个人!
哨卫乙手一紧,正要催动剑光,就被哨卫甲轻轻按住了手:“莫莽撞!”
哨卫乙疑惑地看了同伴一眼,见同伴不惊反喜的神态,大为惊奇,不由转头过去,再看那被矫枉绳发现的两人。
这一看,他亦是一惊。
幸好没动手!
面前的,这莫不是明家的人?
两名哨卫面前,正是一男一女。
女子不过十余岁的光景,身形楚楚,娇美动人,神情骄纵刁蛮,最要紧的,是她身着红衣。
这两日见多了身穿红衣的明家人,两名哨卫下意识的将这少女与明家人联系起来。
当然,让他们认为这少女可能明家人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少女掌心一朵火花正在跃动不休。
那火花虽不大,却声势摄人,远远即可感受到炽烈之威。
另一名男子年岁稍大,随从装扮,正低眉顺眼地在向少女以禀报的姿态在说些什么。他个子虽高,看上去气势却矮了一头。
那少女一手持鞭,“啪啪”连甩,鞭梢甩出了一溜火星,神情很是不耐。见有人来,她愈加不满,冷冷横过来一眼,就如主人见仆从一般。
两名哨卫不由得气势便怯了。
“敢问小姐,可是……”哨卫甲问了半句便停口,不敢说出那个尊贵的姓氏来。
私下议论可以,当着人家正主儿的面,让那个姓出自他这张卑贱的口,可就有些亵渎了。
那少女哪里管哨卫甲的期期艾艾里透出的敬畏,将鞭儿凌空一抽,“啪”的一下,空中爆开一团烈焰,听得人心惊肉跳。
“我的身份,你也配问?”那少女冷笑一声,神情不屑之极。
她肌肤如雪、唇若涂丹,却又冷若冰霜,衬着一袭红衣、珠玔玲珑,华贵殊丽,小小年纪却傲气十足,这一冷着脸,愈发地显得矜贵无比。
第756章 火烧山阿兽
看人下菜碟是每个哨卫的天赋本能。
对普通修士,他们连打带骂、连拖带拽,任其哀嚎苦求毫不心软,只当对方猪狗一般。
而对权贵豪门,则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生怕得罪了人家一星半点。
他们这般小心翼翼、好声好气地向面前红衣少女请示,却被呵斥道“不配问”,真真哪里说理去!
可被这少女冷喝一声,两名哨卫反而更放了一半心下来。这唯我独尊的气派,这不给人脸的霸道,不是明家小姐,还会是谁!
“你们滚远点!别来惹我!”
红衣少女呵斥过后,将鞭儿指着她那名手下:
“区区五个山阿兽而已!你就能乱了手脚!害我失手,还把什么虫豕都招来了!你惹出来的事,你自己解决!要是我这次取到的石心不如大姐,剁手还是跺脚,你自己看着办!”
“是是!”那随从点头哈腰,很是畏惧的样子。
难怪他畏惧,他衣衫肩背处两道鞭痕,血渍隐约,应是刚刚被主子责罚过。两名哨卫不由暗暗庆幸那鞭子未甩到自己身上。
“咦,又来一只!”
山谷深处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两只体型颇大的山阿兽,那少女眼前一亮,抛下面前三人,长鞭绷得如长戟一般,笔直朝前刺去。
那随从擦了一把额头,先跟上两步,拿出护卫的姿势,然后才转头对两名哨卫不耐烦地道:
“我家小姐刚刚与我联手,想一举拿下几只山阿兽,我一个不慎,撞上了几根绳子,大概是你们设来抓那些越界修士的,才引了你们来。
“这也罢了,可拖累我家小姐试招不成,没取到完整的石心,我家小姐正在火头上呢,你们撞上去讨不了好,我可不管!”
明家的人真是不讲理啊!
可人家就是有不讲理的底气!
两名哨卫竟然觉得完全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明家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听说撞上明家人霉头的,非死即伤呢!
两名哨卫见少女不搭理他们,不由庆幸了起来。
地上到处都是焦黑的碎石块,看来刚刚战况激烈,此地又在界线上,难怪会不小心触到矫枉绳。
也果然是明家子弟,别的修士遇上矫枉绳只有乖乖被捆的份,可眼前的两人却毫发无损,绳子根本捆不住人家!
偷眼瞧去,娇叱声里,火光突起,刚刚出来的两只山阿兽已经倒了一只,胸膛处裂开,那少女长鞭一卷,鞭梢带出一只圆圆的石心,落入她手。
“也罢了!”
那少女骄矜地瞥了一眼刚刚取出的石心,随意往腰间挂袋里一丢。玉腕一抖,长鞭忽如蟒蛇盘曲,一圈圈的火焰向剩下的那只山阿兽圈绕过去。
“咚”一声,那山阿兽忽然向后倒去,四肢被火绳缠得“嘶嘶”作响,砸得地上石屑乱溅。
这少女控火的手法实在高明,哨卫甲虽然也有火灵根,却自忖远不如她精纯入微,不由心里暗暗艳羡,果然是明家小姐!不然,哪来这厉害的火?
又是一枚石心到手,那少女的面色便好了一些。
虽然敬畏明家小姐,可职责不能荒废,两名哨卫见少女心情转好,便赔着笑脸,小心地道:
“明小姐,这里布了不少矫枉绳,您小心再碰着……”
那少女柳眉倒竖,粉面含威:
“我要过这个州界,你这破绳子能奈我何?我还要你们提醒么?看我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破烂绳子!”
说着,掌心火势大盛,她一扬手,眼看就要烧向虚空里矫枉绳的方位。
两名哨卫吓了一跳,幸好那高个子随从见机赶紧拉住他主子:
“小姐!莫发火!留着气力还要参加秋狝呢!这矫枉绳是可恶,可也磨人得很,烧起来也要一番功夫。别的小姐公子收获已经不少了,你抓紧点时间,前三还是有希望的!”
“哼!你也来管我?”
那少女不满,珠眸圆睁,长鞭带着炽热的高温“刷”一下就抽了过来。
两名哨卫吓得缩头不迭,幸好,那鞭子是冲着她那手下甩过去的,“啪”地一声轻响,那侍卫虽然让得快,可脸颊仍然多了一道赤红的印子,犹自冒出一股青烟。
嗅得一阵皮肉焦臭,两名哨卫心头骇然,不免暗暗同情了一把那苦口婆心的忠心侍卫。
那侍卫约莫是习惯了主子的怒火,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似是不知道疼痛一般,依旧打躬作揖地请主子不要分心,以免耽误了秋狝成绩。
那少女见一鞭下去那侍卫依然和颜悦色,也微微愣了一愣,似是被侍卫的话语打动,扬空甩了个响亮的鞭花,却是不再打人了,纤细的足尖轻轻在地上一点,往谷内一阵风卷去。
这阵风卷过两名哨卫身边时,丢下一句:
“莫再让我瞧见你俩!”
话音未落,一团红影已消失在山谷乱石中。
那侍卫无奈摇了摇头,拔足追了上去。
两名哨卫这才舒了口气。
“好大的脾气!”
“幸好没抽到我们身上!”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互相一瞧,俱是苦笑不已。
在那些试图翻越穆周山的修士眼里,这些哨卫就跟魔神一般。可在明家人眼里,他们仍然只是个小喽啰。
“走,回去罢!我还当我的火灵根多好呢,和人明家家天生的异火种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嗯,走罢!还回先前那里守着。留在这里,回头再遇上那小姑奶奶,我们可逃不过那一鞭。嗳,那鞭子凶归凶,那火花甩起来,可真神气!”
“啧啧,这位明小姐不知排行第几,凶得很,也美得很!真要让我做了她的侍卫,美人鞭过来,我也情愿消受。”
“也是,你看她那侍卫,也是好一表人才,被抽得一声都不吭。期初我还以为是不敢,现在想想,是他心甘情愿呢……”
“嘿嘿……”
离那恶煞少女远了,两名哨卫的话情不自禁地就猥琐了起来,笑得你知我知,意味深长。
“那两人说的谁?”
那“煐姐”正好路过此地,看着两名哨卫的背影,她疑惑地问身边的“煜公子”。
煜公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家里用长鞭的姐妹有三四个,可都没有天生的异火种,不占优势,所以此次狩猎,这几个姐妹结了个长鞭阵,打的是团队行动的主意。
刚刚他还看到这几个姐妹在离这里颇远的断崖下,与一条大蟒缠斗呢!
怎么这里又有一个使长鞭的明家小姐?听起来,刚刚就她一人,只带着一名侍卫?
那“煐姐”一低头,看到满地的石屑,不由神色一凝。
她捡起两块焦炭般的碎石,轻轻一拈,石碎如粉。从碎石的分量看得出这里的山阿兽体型不小等阶不低,山阿兽等阶越高,石质越是坚牢难催。
煜公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谁?不声不响的,把火力练到这个地步?”
第757章 火是明家火
那“煐姐”狐疑地拈了拈指尖,她感受着石屑中残余的火气,纯粹、炽烈,若有若无的联系,是明家的没错,可为什么有些陌生?
明煜也拈了一把,不胜疑惑:
“确实是我们明家的,我竟不知家里还有我不认识的火种。族里兄弟姐妹的本事我都见过,难道谁悄悄藏拙了,就等着秋狝一鸣惊人?”
“我们两个的火种都不错,严格来说,却都称不上异火。不过家族往外说起来好听罢了,其实有几分夸大,我们自己还不知道吗?而这人,身怀的……的的确确是一枚异火种。”
“异火?我们这一辈认真算起来确实不多!仅有的两个,我们都熟。他们可没往这边来。”
姐弟俩都很奇怪。
再看看前头,地上又是一堆碎石。这只粉碎的山阿兽质地微微有些发蓝,显是外层的冰壳极厚,不是轻易可以破开。
“这个就更奇了,看这碎裂的程度,异火修炼的时间也不长,也就是仗着天生的火种特殊,却没细细打磨。这谁啊!”
那“煐姐”越说越来气,还有这样的明家子弟?身怀特异火种却没在火力上下功夫,实在是不争气!
她很想将这个不知上进的败家子揪出来揍一顿!
一路顺着碎石走过几条岔道,那“煐姐”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她身边的煜公子也觉得不对劲了:
“这火……莫不是特意引着你来的?”
“煐姐”冷笑一声,道:
“我倒不知明家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我平时忙于杂务,没为秋狝特意准备,铁定是进不了前三的,花这功夫对付我作甚?”
明煜亦甚是不解。明家人向来是直来直去的,哪怕当面挑衅冲撞,也图打个痛快,暗里使绊子挖坑的倒少见。
散落的碎石一路引向前面一个山洞,洞里隐隐有火光闪动。
“煐姐”扬手一招,一缕火气被她抓在手中,她一搓指尖,没错!正是一路所见。
她挥挥手,对几名手下道:
“你们在这里等着。”
“是!”几名随从齐齐应声,毫不犹豫。
煜公子有些同情洞里头的那名明家子弟了,这样耍心机,煐姐这顿暴揍是免不了了。
山洞里不见天光,在洞口往里瞧,暗暗的不太瞧得清里头。
明煜抢先一步,指尖连点,洞口一圈烈焰燃起,并未烧出任何反应。
嗯,没有设什么埋伏。
明煐无所谓地一摆手,有埋伏她也不怕。
明家子弟相互之间不和是有的,至于死生搏杀却不会发生,因为有天生的血脉牵制为制约。而且穆周山秋狝才开始几天,这里不会有长期的潜伏经营。
何况,他们这样的身手与人手,还怕区区一个小山洞么?
明煜烧了一圈,也放了大半的心,他跟在煐姐身后,小心地进了山洞。
进去才发现,内里其实并不深,一段窄道后接着一个浅浅的小洞穴,就像一个长口浅肚子的葫芦瓢。四壁严严实实的,不像有暗洞密道的模样。
进来的俩人不免点点头,里头的人还不算太坏,没搞那些阴谋埋伏坑人的把戏。
洞里果然立着两道人影,若有所待。洞里的黑暗罩在人身上,显得有些神秘。
看身形,不是熟悉的人。
“说吧,想搞什么?你们哪一房的?”
那“煐姐”冷笑道。
黑影中有人轻吹了一口气,洞里瞬间大放光明,原来是四壁都燃起了朵朵火花。
这一手轻盈洒脱,显见控火术有高明之处。不过,明家的火术可没有这样华而不实的招数!
煜公子好奇的看向刚刚那吹开火花的人。
竟然不认识!
那位少女虽然也穿着与明家子弟差不多的红衣,手拿长鞭,可长着一张陌生的面容,她身边那随从模样的年轻人,更是完全不认识!
不过,两个都挺好看的。
煜公子心里刚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听得煐姐一声断喝:
“你们不是明家的人!”
只听到“铿”一声剑响,煜公子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也拔剑在手,紧张地指向对方。
洞内那少女却不慌不忙,笑吟吟地将长鞭一卷一收束于腰间,一手负于身后以示毫无敌意,另一手则托着朵摇摇晃晃的火苗。
那朵火苗虽然不大,却明明灼灼、奇亮炽烈,流溢的气息极其明显,是正宗的明家火种!
还是朵异火种!
煜公子心里飞快地梳理了一通几位以风流闻名的族内叔伯,莫不是哪一房叔伯流连花丛,不小心留下了骨血,如今,这位流失之外的遗珠找上门来了?
不带煜公子询问出声,那少女却先开了口:“你是明煐罢!我也喊你一声‘煐姐’可好?”
煜公子一愣,见对方的眼神里都是笑意,他不敢放松,又走上一步。
那少女眼神果然在他脸上也转了一圈,笑微微地道:
“你是明煜。听说你的火种也很不错,但应该是后来居上的那一种,眼下还看不出奇效。我说得可对?”
明煜给人说中自己火种特色,不免一愣。
他没觉察出这少女有什么敌意,反而觉得人家是一幅想与明家人相认的意思。
难道真的是来认祖归宗?
他剑尖微垂,却悄悄传声给明煐:
“煐姐,难道是大伯?他前几十年是有一个相好。或者二叔?我记得他含糊说过,二婶没孩子,他一直在想办法……”
明煐甩过来一记眼刀,打断了明煜的胡思乱想,她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这少女身份可疑,那火更奇怪!
那少女从容之极,明明被两柄灵剑指着,却言笑晏晏,仿佛故友会面,哪见设计会面的心虚?更是不见畏惧。
明煐虽不曾撤了灵剑,可也未进一步进逼,她盯着那少女掌心的异火看了一阵,脸色放缓,终于开口道:
“这火是明家的,可你不是明家的子弟,这异火从何而来?”
不是明家人?
明煜一愣,再仔细看那少女与她掌心的火苗。
果然,虽然火苗特异,可看不出有自行生发的根基,应是被人渡入她的体内。
“你从何处抢来这异火种?”明煜忍不住上前一步,剑尖抬起直指向少女面庞。
“明家的异火种若是凭抢夺就可以强求,可真白费偌大的名声了。”少女晃了晃手掌,语带讥笑,那朵火苗也跟着晃了晃,似乎在嘲笑明煜的失态。
明煜不由面上一红,他起初是见这少女清丽纤秀、温柔和气,不由心生好感,继而见对方亮出火种,不免惊喜这竟然是明家姊妹。
可再发现火种并非这少女天生,而且来历不明,他不由又生出猜疑。心情跌宕差落,起伏尤大。
“你的异火种子虽小,却圆满完整,若是强力剥夺,是不会这样丝毫无损的。应该是这异火的主人自愿给予。”明煐沉声道。
那少女俏皮地一侧头:
“煐姐好眼光。”
第758章 人非明家人
这少女一袭红衣,她身旁少年的服饰也与明家随从相似,颇有假扮明家人的嫌疑。
明煐与明煜都眼带审视,面容肃然,处处戒备,可这少女却挺自来熟,不仅落落大方地在掌上展示她的异火种,还笑语晏和,似乎明煐、明煜与她是关系亲近的故人一般。
明煐绕着她走了一圈,这少女也不怕,任由明煐审视,还微微张开臂膀,好让对方瞧个明白。
“你引我们到此,是早就在暗中观察,所以,在众多的明家人中,选了我和明煜?”
明煐又问,对面少女微笑不语,算是默认。
“可你怎么会认得我和煐姐?还挺了解!”明煜忍不住也问。
明煐也忍不住骂出了声:
“明煜你这蠢货!人家找上了你我,当然是事先早就打听清楚了!在我明家周围潜伏了多长时间也未可知!”
那少女柔声道:
“我是早就知道你们二人。只是我从未潜伏你们明家周围,来穆周山才见到你们。你们的事,都是你六哥明炎告诉我的。
“他告诉我们,他老家有几个兄弟姐妹,大姐明煐最有担当,胸怀大志,心里装着整个明家。十六弟明煜在明家是难得的温厚,火种也好,只是成长还需假以时日。”
“你六哥?”明煐与明煐同时脱口问道。
“我六哥名叫明炎,双火炎。我的这枚异火种子,就是他给我的,”那少女笑容黯淡了许多,话语仍是轻轻柔柔,“对了,我们兄妹九人,我排行第九,明炎是老六。我名叫李幼蕖,与六哥自幼同长于少清山。”
“明炎……”
明煜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里又带着一丝回忆的名字,蓦地回头看向明煐:
“煐姐,族谱上划掉的那个名字就是明炎!你记得吗?我们在祠堂暗格里看到的,原先十三叔名字下面的!”
明煐一怔,脱口道:
“十三叔?格子里族谱上的那个?”
明煜深深点头,明煐哑然,一时思绪纷飞。
他们小时顽皮,姐弟俩在明氏祠堂里捉迷藏,在香案底下暗格里发现了一本毁弃的旧族谱。
明煐与明煜躲在香案底下偷偷打开这本据说是写坏了的族谱,发现族谱上四房的十三叔明烛名字下面,有两道粗粗黑黑的删抹痕迹。粗黑笔道之下,他们费劲地辨认了一会才看出来,写的是“子明炎”!
十三叔明烛啊,他们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个眉目顶顶俊秀的年轻人,长胳膊长腿,笑起来如火花绽放,热情又肆意。
明烛的火种在明家数一数二,地位也就不一般,族老很是重视十三叔,包括他的修炼与亲事。
他们几个小辈从小爱与十三叔打打闹闹,亲近得很,十三叔每次外出回来也都会给侄子侄女带一堆有意思的小物件。在脾气普遍暴躁的明家人里,明烛是少有的受侄子侄女欢迎的叔叔。
几位婶娘还笑话过,说十三没成亲就这么喜欢小孩子,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儿还不晓得要怎么疼呢!
可十三叔从来不肯服从家族给他安排的联姻,连去看一眼安排好的美娇娘都不肯。
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十三叔竟然已经有了“子”?
这个“子”还有了名字,叫做“明炎”,怎么父母长辈都没提过这么重要的事!
为什么写上了族谱却被删去?
当时明煐明煜都大为震惊。
明煜当场就想回去问父母,可明煐到底大一些,所知所想也比明煜多一些,心知族内如此行事必有缘故,便按住了明煜,只说有机会悄悄打听即可。
还没等两个小的打听到什么,就突然听到噩耗传来,说明家的老十三明烛在历练途中遇上强敌,不幸陨落了。
几个小侄子小侄女还难过了一阵。
明煐明煜对于那个“子明炎”的疑惑也就压在了心底。
日复一日,明氏子弟多有成长,陨落的人渐渐成了记忆里模糊的符号。
族老们更不爱提这名字,老十三所在的四房也闷声不响,“明烛”很快就淡出明家的话题,更别说从未露过面的“明炎”了。
只有较早懂事的明煐在长辈语焉不详的感慨里敏感地捕捉过一些含糊信息,长辈们似乎心照不宣,片言只语就交流完了。
诸如:
“那孩子可是异火种,偏十三不懂事……”
“确实是难得的火种,才担得起双火炎呢!可惜了了……”
“明家又不是没其他子弟,看看咱家族树,满树的好火!异火种么,只要明家不绝,等也能再等得来一个……”
“也不是坏事儿,谁知道时势如何发展?丢外面说不定反而好保全……”
“也对,不能都栽在一个坑里……”
前几年,又听到叹息:
“唉,外头那孩子,十有八九也没活下去。”
“怎么说?”
“我无意去看了一眼家族树,那朵命火突然就熄了。唉,真是命里不该与我明家有缘……”
说者或许无心,但有心人明煐偶尔听到,便触动心扉。
她爹爹也曾在酒醉时垂泪,叹息过:“没留下那孩子,真是对不住老十三……”
可他酒醒后,又告诫明煐,勿要对族内人提起他的失言,可也没否认他的醉话。
而明煜等一众晚辈已渐渐不再念叨小时候那个爱叉起他们举高高的十三叔,曾有过的疑惑如被水洗,逐渐淡去,再无人感兴趣。
那几个字渐渐就埋没在尘埃之中。
可是今日,被幼蕖这么一提,岁月的隔阂如被狂风卷去,昔日那勾起他们疑惑的几个字突然清晰地浮现出来。
明炎!
十三叔的孩子!
他们的兄弟!
明煜望着明煐:
“煐姐,你先前说过的那个什么异火种,难道就是他?”
明煐顾不上答他,她的眼神从幼蕖面上转到掌心的那朵火苗,再从火苗又回到幼蕖的神情,终于发问:
“他怎么样了?”
明煐虽听过含糊闲言,却也忍不住要问一句确切的消息。
幼蕖涩声答道:
“六哥,已经不在了。”
明煐心里已有预料,得到确认,亦不免一沉,明煜却是一惊,急急道:
“谁敢杀我明家子弟?他身怀异火,不是那么容易被杀的!还有,他既然知道自己出身,为何不表露?谁还敢动他?”
“六哥是遇上了强敌。彼时他不过筑基初期修为,而对方是元婴带队,其余皆是金丹修士。实力太过悬殊,他点燃了体内火种,精血入刀,以身伺火,令对方金丹一死一伤,那名元婴修士也被毁了本命法宝,身遭重创。”
幼蕖语调低沉,缓缓道来。
“这样啊……”
明煜对那位只见过名字的族弟其实并没多少感情,只是同为明家子弟,难免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
而且,眼前这名为“李幼蕖”的小姑娘说得虽然简单,寥寥数句,却精要勾勒出激战险况,足令听者胸襟震荡、心潮澎湃。
第759章 异火可予君
遥想那位流落在外的明家名“炎”的子弟竟然以区区筑基初期力战元婴、金丹,还令对方死伤惨重,真是了不得!
“果然是我明家子弟……”明煜喃喃道,又得意又遗憾。
明煐却敏感地一挑眉:“少清山……那强敌是谁?”
明煜当即也醒悟过来,他虽然埋头修炼不理外间事务,却也知少清山是道门八大派之一上清山的一脉分支。
他心里生出股荒唐之感,魔门世家明氏一族,竟然出了个正统的道门弟子!
那这小姑娘穿着红衣,又特意来遇他们,是何用意?
幼蕖不畏不退,声音稳稳:
“六哥对上的强敌,是天魔宗的莫问渔,神术门的陈骞、丁昊,还有天择宗的简之行这几人。”
明煜倒抽了一口凉气,难怪!以明家的异火种,也要自焚在当场。竟然是这几个老东西!
他对外界事务关注一向少,最多是在明家人聚集闲谈时了解几分。
只模糊听到,前几年魔门人事调拨频繁,来去纷纷,有不少支人马东进南去,带回了什么圣主血脉,当然也折了不少人手,比如天魔宗乌宗主手下的第一得意人莫问渔。
然后三大宗门突然对明家礼遇有加。明家因不时有异火种出现,实力强劲,本来在魔门地位就有些超然。
只是从前乌思玄、郦人行等高层是对明氏的态度是有些忌惮、惹不起,如今却莫名多了些敬重和礼让,还特意说动明家从西ez迁往白垣州,许了偌多好处。
明煐冷冷一笑,:
“那阁下现在是上清山的弟子了?最近魔门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些矫枉绳,要抓的就是你们罢!”
幼蕖笑容不改:
“正是。明煐姑娘好眼光!”
明煜这才回过神来,挺身上前,长剑一挥,盯着幼蕖就要呵斥出声,可是余光一瞥,见煐姐并未有动作,不由又退了半步,口头上也磕绊了起来:
“你这……好大的胆子!你,你所为何来?说实话!”
“我来,当然是请明煐姑娘助我过这白垣、西鄂之界。”幼蕖笑得云淡风轻,似乎所提的是一件轻飘飘的小事。
明煐依旧很冷静:
“明炎是不是我明家子弟还两说,反正也没活证据来认亲。即使是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携他过界。你想用这个来打动我,可是妄想。
“何况,你只是明炎的师妹,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敢来我明家托人情,岂不可笑?”
幼蕖摇摇头:
“我知明煐姑娘与明家做事风格还是不同的。我也不求两位看我六哥的面子,他毕竟从未进过明家家门,与两位也无情分。
“不过,这异火种子确实是明家传承。我知明煐姑娘一直在寻求品阶更高的火种,若融入了这异火,修为定然一日千里,成为明家的扛鼎之人也是指日可待。
“我有意赠此异火予君,君意下如何?”
“你要将这异火给我?”明煐不胜惊诧。
这可是连控火世家明氏一族也难得的异火种子,明家子弟无人不是梦寐以求。
明炎能将火种分一朵给这李幼蕖,说明两人确实兄妹情深,也是她难得的机缘。
不管是魔门,还是道门,这样的机缘,就没听说过愿意让给人的。
连明煜都觉得可惜了。
“李姑娘,你又何必死心眼儿,非要过了这州界?其实,你可以投奔我们明家,我们家客卿门客也挺多的,也是能人辈出。你身怀异火,又与明炎是那样的关系,我们明家定然不会亏待于你。而且,我保证,三位宗主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明煜真诚建议,他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如此一来,这异火还是归了明家。
幼蕖笑了:
“果然六哥说得没错,他说明煜你是明家少有的温厚之人。”
“他怎么知道我?对了,刚刚你说过,他还知道煐姐心怀明家,胸有大志……他什么时候和我们见过面?”明煜很好奇。
“我师父收留六哥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身世,但少清山从来没有门户之见,并未特意区分。六哥筑基后,师父曾带他来过白垣州,都是简装轻行,特意没留行踪。
“他们在明家周围待了一段时日,我六哥远远见过好几个兄弟姐妹。回去后,我师父也拜托友人留意明家消息,所以我六哥知道你们大致情况,也跟我说过。他道是虽不会归宗,但见你们过得好,他也是安心的。”
幼蕖娓娓道来,为明煜答疑。
明煜听得不胜感叹:
“果然血浓于水,血缘牵绊天生连心。明炎他虽然身在道门,那是身不由己,到底却还念着家族呢!”
明煐却是听得柳眉一轩,正待说些什么,就听幼蕖道:
“那也不是。六哥他道心坚定,可没念着你们魔门的明家,更是从无家族之思,只是长那么大,想知道些有关自己出身的事而已。见过了,也就了了心愿。”
这话倒也老实。
明煜听得啼笑皆非。
明煐却和缓了脸色,又看着那朵异火,波澜不动的面容上,眼神也随着火苗摇晃而闪动。
“你觉得我会答应?”
看了几眼,明煐缓缓问道。
“我们本来就非生死仇敌,何必弄得两败俱伤?我过界、你收火,你好我好皆大欢喜岂不更妙?”幼蕖微笑道,将手掌又往前送了一分。
“明煐姑娘一心想明家再往前走一步,在这之前,定然自己先要上一层。自己强大了,才能支撑起家族。再没有让这朵异火回归明家更合适的方案了。错过这一次,可真不知还有什么机会能得到纯粹明家血脉的异火了呀!”
这死丫头真是勾魂妖精变的吧!怎么每句话都往她心里钻?明煐咬着牙,忍不住的气愤。
白嫩嫩的小手上,火苗跃动如同招手。
只要点头,她就能拥有异火了。
明家就能又有异火了……
越来越感觉到那朵异火摄魂动魄的诱惑力,明煐狠狠闭上了眼睛,可抗拒只有两息的功夫,她就睁开眼,释然一笑:
“小丫头,你还真拿捏住我了。”
第760章 日一与月三
明家修的是魔门的功夫,本就没有克制欲望之说,讲求的是率性而为、从心所欲。
明煐如此喜欢这朵异火,而这叫李幼蕖的小丫头,又在大面上给她铺垫出如此合适的理由——让这朵异火回归家族,回到明家。
并非只是见利起意,贪心所致。
她接下异火,是在为家族追回昔日的损失。
至于与李幼蕖这丫头合作,也谈不上通敌之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凡事自然以家族利益为先,哪有永久的朋友?更无永久的敌人!
明家虽然身在魔门,却不是魔门三位宗主的忠实拥趸,对道门也无多少敌意。
当然,不仅仅是明家,还有其他几大家,与三大宗门都是既互相呼应,又势均力敌,彼此审视、戒备、利用,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抗衡。
同在“尊崇圣主”的旗号之下,几方势力其实谁都不能信任谁,谁都靠不住,可谁对谁都要客客气气。
而且,任何一方都没有放弃与道门往来的机会与通道。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呢?多留一条路子总是没错的。
至于魔门的禁令之类,选择性地听一听,服不服从,那要看对自己的利益有无冲突。
“成交!”
在明煜惊愕的眼光中,明煐下了决定。
“我就知道明煐姑娘是爽快人,难怪我六哥昔日说过,要论家族大义,首推明煐姑娘。”幼蕖笑眯眯地,暗中也松了一口气。
“你莫假奉承,”明煐似笑非笑,“这事儿成了,于我最是有利。至于家族之利,那是捎带。不过说起来好听,两面光罢了。”
幼蕖但笑不语。
明煐打量着幼蕖,又道:
“你这小丫头倒是会说话,果然道门的人最是道貌岸然。一件贿赂挟私的不能见光的交易,硬是给你说出了情怀大义,让我收礼都收得心甘情愿,简直真要以为自己多么崇高了。
“我明煐向来是混不吝的,又有明家招牌无人质问。你却是正正经经上清山弟子,本该仙风道骨的,就不怕人家非议你私通魔门,竟敢与魔门妖女谈交易?”
一直隐形人一样被忽视的祈宁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幼蕖与明煐谈交易,心里早就波澜不起,此时他听了明煐的话,心里接了一句:小九她与魔门中人谈交易,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你也不是第一个与她谈交易的魔门妖女了!
幼蕖总算想起了祈宁之还在一旁,笑盈盈地拉了祈宁之一把:
“我和这位师兄,就麻烦明煐姑娘护送过界了。”
明煐也才注意到祈宁之,无他,在她心里,随从这样的身份,本就未当人看的。
没想到这个木楞小子是李幼蕖的师兄。
“这交易还有个搭头呢?”明煐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算了,本姑娘不与你斤斤计较。多一个就多一个吧!”
被当作搭头的祈宁之也顾不上自己身价被贬,只在心里庆幸:幸好小九有先见之明,让大家进了须弥小屋。不然,他一个搭头还勉强捎带,再多出六个搭头来,这位明煐大小姐定然就不肯接受了。
若事情闹得太大,即使异火有天大的诱惑力,明煐也要掂量再三了。
“日一,月三,你们进来!”
明煐扬声叫道。
很快,洞外守候着的明家侍卫进来了两人,一男一女。
这两名侍卫对洞内两名陌生人完全置若未见,眉头都未动一下,眼睛只看着自己主人。
幼蕖与祈宁之不由暗赞,这明煐委实御下有方,指挥起侍卫来如臂使指,好用得很。
“他们是我的心腹手下,尽可放心。”
明煐对幼蕖与祈宁之道,又转头吩咐:
“你们,将衣服换下来给他俩。然后呆在这里,等没人了再出去,自行安置好。记得隐藏身份,等我们回程时你们再回来。”
“是!”
日一、月三毫不犹豫,三下五除二,扒下外服,连腰带箭囊等随身装备都一并卸下。
明煐挑选出来的这两名侍卫之身形与幼蕖及祈宁之都相仿佛,两人换上侍卫服饰,往明煐身后一站,明煜忍不住揉了揉眼,这两人,怎么突然长得与日一、月三这般像了?
再仔细瞧,神情、细节还是有差别的。
但若不是两张一样的脸并排站,基本上分辨不出来。
明煐见明煜眼神怪异,掉头一瞧,也不免诧异发笑:
“你们这变脸也忒快!果然是有些本事的,难怪能找上我!”
幼蕖与祈宁之自然是迅速用“如是观”改作了日一、月三的面容。虽然匆匆忙忙不曾描摹熟悉,但大体相似,也不会有人盯着侍卫猛看,过关应是没问题的。
真正的日一、月三两人却是目不斜视,对任何事情都不好奇。
“行了,走罢!”
明煐一声令下,四人步出山洞,外头等候的众侍卫只看到两位主子与两名同伴先后进洞,俄而又原样出来,无甚异常。
幼蕖与祈宁之夹杂在侍卫队伍里,安然无恙地穿过了那些魔门哨卫羡慕的眼光,悄悄给须弥小屋里众人发去一个平安的信号。
小木屋与小石屋里的胡峤等人暂时安了心。
须弥小屋自然上了禁制,外面看不透,里面也看不出去。
众人是真正两眼一抹黑,听天由命,任由李、祁二人携来带去。
至于幼蕖与祈宁之要如何将大家带过州界,幼蕖只简单说了下,她会想办法混进明家人的狩猎队伍。
如何混进,如何行事,大家也识趣地未曾多问。郑奕更是觉得,这位李师妹多半就没计划,只是顺势而为、见机行事罢了。
胡峤、杜维城等人亦是如此想法。
毕竟,从前在丰阊谷、白驹城,这位李师妹好像也是走一步算一步,也没见什么深谋远虑和运筹帷幄,莫名其妙地就将事情做成了。
只有胡玉坚信李姐姐心里已经布好了局,将要下一盘大棋。
明煐沿途又随手打了些猎物,在山上绕了个大圈,这才呼啦啦地带着队伍回了别苑。
别苑如何恢宏严整,自不必说。
第761章 边界又阻路
明煐扫了一眼众侍卫,随意地用马鞭一指:
“你们先回去,今天夜里没有任务。明早卯时听月一的指令,在鹰嘴石那边集合。日一、月三,你们俩跟我来,今夜帮我护院。”
明煐如常吩咐,明煜心里有事,多看了一眼煐姐,招来一记不耐烦的眼风:
“你是不是累得傻了?还要我给你醒神么?”
明煜苦笑着一挥手:“你们先散了,这里有我呢!”
众侍卫听令而去。
明煐领着幼蕖与祈宁之回了自己的住所,是一处三进小院,她脚不停步地往里走,随手将二人丢给明煜安置。
明煜住在第二进,他犹豫了一下,让李、祁二人停在第一进,不用跟进去了,做个护院的样子即可。
虽说是在明氏地盘上,可对方毕竟两个人,严格说起来是敌非友,他要护着点煐姐。
明煜又对幼蕖道:
“秋狝的前半程是在白垣州,后半程才会去西ez。届时我们还要去西ez明氏老宅,到了那里,你们就可以换装离开了。”
祈宁之虽然个子高,看起来是师兄模样,可见面以来,说话主事的都是幼蕖,明煜便自动当他不存在,只与幼蕖言语。
明煜想了想,又喊煐姐:
“煐姐,得让他们先把异火给你。”
不然,这俩人到了地头撒腿就跑了怎么办?煐姐也是担着风险携他二人过界呢!
明煐豪爽地一摆手:
“不用!上清山的弟子,我还是信得过的!”
幼蕖一笑,拱手道:
“煐姐大气!”
明煐已经转身,闻言又顿住了脚步,淡淡道:
“能让明炎真心给出一朵异火的人,谅来诚信二字是信得过的。你们选我,便也是信我,我明煐虽头上顶了个‘魔’字,也不是背信弃义之辈!”
明煜满脸钦佩,跟着明煐进去了,临去前给幼蕖二人指了指东侧小屋,让他们在那歇息。
进了第三进院子,明煜一挥手,布下隔界,才又道:
“煐姐,你真的放心他们不会赖账?”
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这异火种价值非凡,他就没见过谁肯轻易交予人的。
道门的那两人此刻是一心逃命,故而什么都肯答应。可等脱身之后,突然舍不得反悔了怎么办?
明煐笃定地一笑:
“怕什么?他们穿着侍卫服呢!我不让脱下,他们可没法松开!我要拿捏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当然,道门的人最重名声,谅他们也不敢坏了师门名声。所以,我还不如大大方方卖个好!”
明煜这才放心。
幼蕖说得没错,他是明家少有的温厚的人。可那主要是对自家人,而对外人、尤其是对道门,他该有的精明和防备一分也不少。
……
秋狝过半,明家子弟都收获不少。
按照行程,便该往西ez那一半的穆周山去了。
明煐果然信守承诺,带着幼蕖与祈宁之在内的侍卫队,夹杂在浩浩荡荡的明家大军里,长队迤逦,缓缓往穆周山东半边行去。
“前面怎么这么慢?”
明煐不耐烦地问道。
按理说半天就能过去,可前方不知为何,边界处的队伍停着未动。明家这么多人,按这个速度,一整天都未必能过得去!
明煜不耐烦,一拍坐骑龙翼马,跑前头去看热闹。
没多久,他就一脸无奈地回了头:
“那头挤了不少人,我都上不了前。只听说,在查人还是查什么。”
查什么?
还能查什么!
查明家的队伍里有没有混进道门的人呗!
毕竟明家这么多人,连主子带扈从,不下千人,都要过界去西ez,自然要查个清楚了。
明煜嗓门大,周围的人都听到了,明家的人从来都不够耐心,几位公子小姐便皱眉咂嘴地也要涌上前去瞧瞧怎么回事。
“真是不长眼!敢拦我们明家的人!”
“走走走!去烧一把!就是三大宗主在这里,也要给我们明家面子!”
“带队的几位叔叔伯伯呢?怎么还不让那些不长眼的滚开?”
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
明煐不动声色地瞧了幼蕖一眼,转头道:
“查就查呗!我们这么多人,他们职责在身,不敢爽快放行也是情有可原。慢慢过就是了。”
有人信服明煐,又坐下了。也有不服气的,几匹龙翼马长嘶一声,马蹄哒哒,往前去了。
又过了半晌,队伍竟然动都未动,明煜心里发虚,瞧瞧明煐,一拨马头:“我再去看看。”
幼蕖与祈宁之自然也焦急,多等一分就多一分的风险,而且,前面迟迟不放行,也不知是不是魔门又添了什么限制,可莫要再出幺蛾子!
没一会,明煜连同明家的两位公子一脸晦气地回来了。
“什么情况?”
用不着明煐问,已经有两个手拿长鞭的明家小姐迎了上去,急急问道。
“这里拥堵,我们这长鞭施展不开,都约好了要在路上一起演练新阵法的,这可多耽误事儿!”
两位小姐很不满。
回来的一位明家公子笑道:
“难怪九妹她们着急。过了州界,东半片山区里群狼甚多,九妹排了这个阵,龙翼马驰骋起来,长鞭一围,确实能奏奇功。这是还没练好么?那可真是遗憾了哦!”
“明三,就你能说!你有火种了不起啊……”
几人心绪浮躁,斗起嘴来。
明煜看着明煐,声音里透着迟疑:
“煐姐,边界那边说,要防备有道门的人混进明家队伍,还要,”他转了一下眼神,“还要防备着道门的人利用须弥空间之类的法子,借助我们夹带他们过去。”
“怎么可能!”
明煐下意识地一口否认,可随即她也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挑,喊道:
“月三!”
假作月三的幼蕖听话地来至明煐身边:
“煐小姐,您有何吩咐?”
明煐看也不看她,只随意望着山林,语气却冷冷:
“你听到煜公子说的了吗?道门的人混没混到我们队伍里,这个我知道。可是,道门的人会不会用上什么须弥洞天,藏若干人进去,夹带着过关,这我可没把握啊……”
第762章 铁翅人来去
其余人只知道煐小姐在与侍卫随口闲谈,幼蕖却是知道这位煐小姐的话意,既是旁敲侧击的打探,亦是不动声色的警告。
“煐小姐您放心,道门的那些人多半早已分头逃亡了。即使有什么须弥空间,谁敢在这个时候将身家性命系在别人身上啊?”
幼蕖说得理直气壮,听起来很有道理。
明煐冷哼一声:
“没有最好!”
明煜低声道:
“据说,那边在等神术门的丁昊,他新修的铁翅破阵之术配合郦门主的悟空珠,可以识破须弥空间。他人小半日间就到了。”
他不太放心地扫了一眼笑眯眯正看着他的“月三”,话里有话地道:
“要不,我们先自查一下?万一有谁一时糊涂,被人夹带了须弥屋啊什么的……”
“这么神奇的宝物,下属也想见见呢!”“月三”幼蕖很赞同。
“属下也想饱饱眼福,可惜,我们这等小人物,只怕无缘得见。”“日一”祈宁之亦憨憨地附和道。
明煜见两人若无其事,心也安定了。也是,这两名道门弟子不过筑基修为,是随处可见的低阶修士,须弥屋那样高阶的宝物,他们身上怎么会有?普通金丹都未必能拥有呢!
明煐见敲打无效,毫不掩饰地白了个眼,没好气地对明煜道:
“反正我们明家不会有那样的人。要是真被查出什么,也是无心之失,被人钻了空子而已。哪里能做到滴水不漏呢?三位宗主也做不到,不然,如何到现在还能让那些道门的人此处逃窜?”
明煜无奈叹气:
“唉,煐姐你说的很是。日一,月三,此地人乱,你们小心些,莫要闲逛,勿要让人钻了空子!”
“月三”幼蕖依旧笑眯眯地答应了:
“煜公子您说得对,属下明白。”
“属下明白!”
“日一”祈宁之亦非常坚决地表示。
明煐半信半疑地又扫了一眼两人,知道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在心里决定:看小丫头坦然的样儿,好像真没什么。不过,若这两人真耍什么花样给发现了,她就一口咬定毫不知情。最多是御下无方,反正她明煐是不可能通敌的!
面上浑然淡定的幼蕖状若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小木屋被牢牢绑缚在那里。
她又似随意地看了一眼祈宁之,祈宁之轻松平静的面容下,她猜还是有几分忐忑的,她自己何尝不是呢:那丁昊,真能看破俩人身上携带的须弥小屋吗?
不管如何,外在不能露出任何痕迹。不然,不等那什么丁昊看破,他们自己就已经不打自招了。
突然,头顶一片黑云飞来,裹挟着震慑人心的威势。
众人一惊,纷纷抬头,只见一背生双翅的短发怪人凌空飞过,那对翅膀黑黝黝的,虬劲如铁铸,疏拉拉地排列,看似破落户似的不够齐整,可轻飘飘一扇,转瞬就自天边到了眼前,不由看得个个惊愕。
“看,那就是丁昊!那对翅膀展开足有十数丈!”
“神术门的,郦门主很是赏识他呢!”
“那肯定,不然,悟空珠这样的宝物,能交给他?”
“听说,他前面负了伤,还挺重?”
“那是因祸得福,听说是闭关养伤期间悟出来的空间之术。不然,能让他来监察?”
幼蕖握紧了自己的手臂,她怕自己忍不住。
丁昊!
当真看到时,一刹那心潮翻涌。
袭击少清山的,也有此人。
与简之行的阴雷子配合,劈开青云障的,就是此人。
伤了大哥与姑姑性命的,正是此人!
她赶紧闭目收神,不让自己流露丝毫不妥。
祈宁之有些担心地靠近了一点她,他知道前情,亦知小九心里此刻正是波涛滔天。
须臾,幼蕖张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没事。”
祈宁之的肩膊这才松了下来。
一直留意着两人的明煐有些疑惑:看到丁昊飞过,刚刚这小丫头的反应有些奇怪啊!
不过那奇怪的反应稍纵即逝,也许只是好奇?只是对魔门的敌视?
反正她没看出俩人有害怕被看破须弥空间的畏惧和心虚,还好还好。
且不管了,先顺利过关再说。
其实,幼蕖与祈宁之心都提着,八人性命都系在他俩胳膊上呢!好不容易混进了明家的队伍,谁能想到,最后这关口,来了个号称能勘破须弥之术的丁昊!
莫急莫急!
幼蕖定下心,向南边遥望一眼,心里默念了句什么。
高空之上,丁昊突然停住,回身接住一道剑光,展开一看,眉头大皱。
“丁爷,是否现在下去?明家的队伍在等着呢!”一名哨卫头目陪着笑,小心说道。
没办法,两边都不能得罪。丁昊是郦门主派来大用的,而明家人,也不好惹。
明家队伍延误了这半天,那群公子小姐都不是好脾气的,有几人已经刀剑尖上晃出了火光,他这个负责拦截看守的人心里是越来越虚。
“不下去了,南边有事!”丁昊竟然这般说道。
天上地上的人都一片惊讶。
“那您不是……”那哨卫头目惊奇不已,忍住了下半句:您不是白来一趟了么!
丁昊冷哼一声:
“郦门主要咱去哪,咱能说什么?”
他本来就觉得穆周山这边无关紧要,道门的人脑子坏了才会想从这边过界!已经派了那么多人手,还安上了数根矫枉绳,还要他亲自过来一个个地查什么须弥空间!
那样的宝物是几个道门小辈能有的?要有,也是藏在某处安安静静地等风声过去,又如何搭得上明家?
其实,他也不太想施展铁翅破阵之术。
破一般的阵自是没问题,可要说能勘破须弥空间,也不是全然,不过有四五成的把握罢了,只是为了借得郦门主的悟空珠辅助修炼,他不得已略夸大了些成算。
所以,这趟出行他本就不愿不得已。
正好,白垣州南边传来消息,说那边发现了几名道门弟子的行踪,看剑光与身形,就是那支去白驹城的历练队伍,急招附近的入手去帮忙。
“这边我刚刚扫过了,无甚问题。那几名道门弟子早就逃去了南边,那才是他们回去的路线!刚刚被发现了踪迹,我这就赶过去!”
第763章 又闻贵客来
闻得丁昊突出此语,众人皆甚是意外。
明家队伍里“嗡嗡嗡”一片。
年轻人里,有等得不耐烦的,想早些过边界,顿感轻松。
可也有些子弟久闻丁昊大名,又是看热闹不怕事多,竟然巴不得队伍里能真的混进个身怀须弥空间的道门子弟,好为按部就班的秋狝添几分谈资。
而且,正好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铁翅破阵之术。郦人行的悟空珠天下闻名,是感悟空间之术的绝好辅助,轻易不予人。丁昊能拿在手里,定然是法术有大成了。
至于明家是否会被连累以至被三位宗主迁怒,那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与明家等着看热闹的那些人不同,幼蕖与祈宁之更感意外。
他们八人都在这里呢!南边又是哪里来的道门队伍?
祈宁之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幼蕖,也看到了幼蕖眼中微露的惊异。
看样子,南边的消息似乎更确实逼真一些,不然,丁昊也不会这样说。
幼蕖与祈宁之压着心里的波动,与众人同样好奇而无辜地看着天上那个铁翅怪人。
丁昊说罢,不等其他人接话,双翅一展,已是转头而去。
“那,属下祝您马到功成、手到擒来啊!”
那哨卫头目赶紧扬声送上马屁。
除了想开眼界难免失望的,天上地上一片轻松。
既然道门历练队伍已经在南边出现,那穆周山这里就没有嫌疑了。
明煐狐疑又好笑地瞅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侍卫,道门的两个人不是在这里么?这弄的什么鬼?嗯,多半是其他人逃向了南边,而这俩人,则是想从穆周山过路,才找了明家的幌子。
这也说明了他二人确实没有夹带其他同伴。
明煐放下了心。交易归交易,两人换异火尚可,若再冒出几个人来,这种吃亏的事她可不干。那样风险也更大呢!
明煐早就想好了,事无万全,万一要是道门的这俩人给发现了,她就推说给对方蒙骗了,委实不知他们身份,只是一时谈得投机,未曾详查来历,最多给判个交友不慎。
也是能混过去的。认错认罚也就平了。
而要是多几个人出来,那就怎么也不好掩饰了。
丁昊走了这一趟,倒是让她明煐安了心。
幼蕖半点欢喜也不敢露出来,规规矩矩地跟前跟后,将“月三”身份装得十足。
边界处的哨卫象征性地走了个过场,将明家人马粗粗浏览了一番,就爽快放行。至于暗处的防守责任,都交给矫枉绳就行了。
连丁昊大爷和矫枉绳都没发现道门的人,他们这些哨卫哪来额外的神通?
过了过了。
幼蕖与祈宁之都没想到能这么前紧后松地过了州界。
穆周山下去,又半日的行程,便是明家在西ez的老宅。
从白垣州回来的明家人要在老宅休整一番,祭祀、告慰先祖,还有些尚未来过老宅的年轻人,不免好奇地四处转转。
幼蕖与祈宁之这段时间自然是一直跟随在明煐身后,等下半场秋狝开始,人员出动,他们就可以趁机脱身了。
基于友好合作,明煐、明煜与幼蕖、祈宁之不免闲话些修炼心得、道魔轶事,更向幼蕖询问一些明炎日常。
种种日间闲谈,颇为平和。
休整过两日,便要继续秋狝。
弓箭齐备、长剑擦亮,人人神气饱满,连龙翼马也鞍辔鲜明、精神抖擞,力争压过同辈。
明煜整束已毕,在明煐院外耐心守护,祈宁之在他身边,同样在等待。
第三进院内,幼蕖正向明煐渡入明炎留给她的那朵火种。
难得的是两人想法一致,幼蕖想要留少许念想,明煐也觉得不为己甚,留点余地,日后好再相见,便大度提出,那火种她渡入大半即可。
火种引渡完毕,幼蕖掌心只剩下小小一点如豆大的一簇火星,明煐掌上却多了一朵熊熊燃烧的火苗。
明煐感觉到那朵火苗与自己体内的火种隐隐呼应,直有融合壮大之势。丹田附近的都透出了光明,心底深处莫名涌出多少期待,知道自己获益颇巨。
可以想见,待这异火种与自己合二为一,资质与修为将是如何的飞跃。当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幼蕖看了看掌心的那一簇火星,心里一叹,翻掌收起。六哥的火种回了明家,也不算是浪费了。
“待会出去,趁着事多,你们就自行离去罢!”明煐心情愉快地拍拍手掌。
“遵煐小姐令!”幼蕖莞尔一笑。
“你还有何事?”明煐见幼蕖似乎有话要说却未开口,一双妙目只瞄定了自己,欲说先笑。
“那侍卫服,我们可以脱下了?这侍卫服穿上了可不容易解开。不得小姐亲口允许,只怕我们擅自脱了,要给勒死!”
幼蕖俏皮一笑,指指自己身上。
明煐面上一热,佯作恍然大悟状:
“说起这个,是我忘了。抱歉,我家这侍卫服是有些特殊,因不曾给外人穿过,一时忘了。后来想总归你们走时我也要让你们换下的,就未曾多嘴一说。李姑娘可莫要误会了。”
她又奇道:
“李姑娘果然所学渊博,竟然看出了我家这侍卫服的禁制?那你们还二话不说地就穿上了?”
幼蕖淡淡一笑:
“禁制是有几分高明,不过也逃不过我的法眼。煐姐你不主动解开,我也破得了,只是未免可惜了两件好衣服。煐姐你这般精打细算,处处为明家着想,定然要避免无谓浪费的吧!”
明煐仰头笑了两声:
“李姑娘说话果然有趣。”
“不然,怎么配与煐姐交易呢?若不是棋逢对手,只怕煐姐也觉得倚强凌弱,太过索然无味。”
幼蕖不咸不淡地回敬,却又语带笑意,神态甚是轻松。
明煐瞅着对面的李幼蕖,心里大起可惜之意。她二人如此调侃,竟似是闺中好友在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惜,一在道门一在魔门,不然,还真是一个值得惺惺惜惺惺的良伴。
明煜正提心吊胆,听得内里欢声,知事已谐,亦是欢喜,正要招呼明煐同去,却见一侍卫匆匆而来。
那是此番秋狝带队之人明家大伯明炫的心腹手下,神色严肃。
明煜心里一顿,高声道:
“大伯有事喊我们么?”
院内人自然听到,明煐一掌推开门户,亦是惊奇。狩猎时辰将至,该是大家各自出发的时候,大伯为何在此刻遣了人来?
“煐小姐,煜公子,有贵客到访。炫老爷让大家去主厅见面。”
“贵客?”明煜挑眉,极是惊讶。
哪里的宾客不懂规矩?明家目前最要紧的事就是秋狝。
竟然为了什么客人,耽误所有人的要事。那,这客人大概确实“贵”得很。
“何方神圣啊?”
明煐迈步上前,边往外走边随意问道。
第764章 明家观火种
那明炫的心腹侍卫看了看左右,见“日一”“月三”俩人都落在后头,便压低了声音:
“雪山来客。”
明煐脚步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脚步不停地回头吩咐道:
“日一,月三,我去主厅有事。你们……”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
“你们先与与日二他们汇合也成,先去山林里也成。”
言下之意,你们等我回来也成,就此自行离去也成。
说着,手里暗暗一掐诀,松开了对两人侍卫服的禁制。都到这份上了,不如做个好人,让这俩人早些离去。
不然,万一让来客知道她明煐这里藏着两个道门弟子,也不是好事。
幼蕖愣怔不过一息,随即如常恭谨欠身:
“煐小姐,我在这里等您回来。我把您的鞍具和长弓再检查一下。让日一他先去山林打个前站。”
明煐与明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禁制已经松开了,都差不多要明说你们走吧,为什么这丫头还要留下来呢?
且不管,先去主厅,见过贵客再说。
被留下来的幼蕖与祈宁之面面相觑,幼蕖不留痕迹地布下防护,然后解下小臂上绑缚的小木屋,交给祈宁之。
祈宁之后退一步,摇头表示拒绝,语气很不好:
“你想干什么?我背不动!一栋屋子就够我累的了,还想把两个都放我身上!”
幼蕖被祈宁之这幼稚的举动逗笑了,她柔声道:
“祁大哥,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就来。很快的!”
“你以为就你耳朵尖么?我知道,你是听到了你侍卫的话。”祈宁之气得又上前一步,语气咄咄。
幼蕖一愣,随即苦笑:
“是的,你也听到了?我就是……”
“你就是先看看!你还是想看!”祈宁之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上火,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指责她,可他就是很生气。
以后就没有看的机会了吗?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想法要紧,还是小命要紧?
“祁大哥,雪山来客,不管是谁,能在这个时候来明家,意图很明显。我能想到走六哥的路子,那人也会想到我会利用与明家的渊源。他在目的在于我。我们一起走,只会拖累大家。你们先走,我就还有机会。”
幼蕖说得很诚恳,祈宁之也不由沉默。他知道她不是找借口,眼下最明智的法子确实是他走为佳。
“那,你把青云障留着。”祈宁之退了一步。
但幼蕖仍然拒绝:
“不,你们依然用老法子,这里没有禁空令了,你们用青云障覆着胡师兄的飞舟速速离去。越远越安全。到了玉簪岭等一等我,我能感应到青云障气息,我会追上来的。”
她伸手自青云障上摘下一朵小小青云,示意给祈宁之看。她留下这朵青云,就能追踪到青云障的去向。
两栋须弥小屋都在祈宁之身上,他的藏圭剑尚载不动这样的分量。而七人飞剑,行踪又太容易暴露,只能是依旧用飞舟披覆青云障赶路,
祈宁之不能同意:
“你没了青云障,如何护身?我们这么多人,已经到了西ez,护着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他不能将小九的护身宝贝带走,小九说不定还要靠这青云障逃命呢!
幼蕖摇头道:
“我不会在他面前动用青云障,我不能让他知道青云障还有残留。留在我身上,迟早会被发现。留在你那里,我还能保得住。放心,除了青梗剑,我保命的宝贝多得很!”
祈宁之觉得自己怎么都说不过小九,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丢下小九一人。
可须弥屋里还有六人在眼巴巴等着早见天日,六条命系于他一人之手。
时间不能拖延了,祈宁之一时额头汗出,左右为难。
“祁大哥,你听我的。我私心也是想看一看雪山有什么高招。说不定,只是雪山与明家正常往来而已。不管怎样,不能让你们陪绑。速去,速去!”
幼蕖将小木屋与青云障一把塞到祈宁之手中,意态坚决。
“而且,就算是有追兵,我也能应对。”她看了看南边,口唇无声地动了动。
祈宁之见不能说动她,一咬牙,收下小木屋与青云障,翻身上了龙翼马:
“两日不见你来,我就回来找你!”
丢下这句话,龙翼马长嘶一声,扬蹄而去。等到稳妥地方,他就立马放出胡峤他们,乘飞舟抓紧赶路。
嗯,两日,够胡师兄他们行到安全所在了。幼蕖望着远去的祈宁之,再回头看看主厅方向,心里如油沸煮。
……
明煐与明煜到得主厅,却见大伯明炫正恭恭敬敬地给一身穿黑色大氅之人请安。
那人站得笔直,从头至脚都是黑色,连面上都带着一只黑色面具,只露出两只幽深的眼珠,转动间令人如寒光侵体。
“来,你们快来见过黑侍尊!”明炫吩咐一众小辈。
明煐心里一惊,不敢多看,与大家一同恭恭敬敬行过礼。
那位黑侍尊“呵呵”一笑,语气是出人意料的随和:
“不必客气。本座今日只是路过此地,早闻明家大名,特来瞻仰一番老宅而已。”
他缓步走至明家那群小辈面前,目光随意散落:
“这就是明家这一代的子弟?果然是芝兰玉树,济济一堂。明家好风范!”
明炫见这黑侍尊说话客气,不由更加猜疑,难道,这位大老远自雪顶下来,就是为了夸一夸他明家的孩儿们?
“据传,明家身有圣主血脉,着实可敬啊!”
明炫听得黑侍尊此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得欠身恭恭敬敬道:
“侍尊抬举!明家血脉……这个,身有奇火不假,可至于圣主血脉,那是古远传闻,当不得真的。”
“明先生你过谦了。明家的圣主血脉虽然只是传说,可以我看,确实有几分真的。只说这身怀奇火一桩,就令人称羡不已了。”
明炫心头一警,有些猜到黑侍尊的来意了,他回身对子侄们道:
“孩儿们,黑侍尊极力夸赞我明家奇火,大家且将各自火种亮出,请黑侍尊点评一二。”
即使是看中了谁的奇火,他直接交出来就是。魔门那个家族能避免得了强取豪夺?只取一二火种,算是看得起明家了。
明家众子弟排列得整整齐齐,当下便同时举掌,掌心燃起朵朵火焰。
黑侍尊负手缓步,果然一列列看过,看得甚是仔细。
突然,他足下一顿,停了在明煐身前。
明煐掌心一朵明亮的火花跳跃不休,她鼻头汗出,心里暗暗紧张,不知这位黑侍尊为何偏偏看中了她的火种。
“这位姑娘……”黑侍尊缓缓问道。
明炫赶紧接话:
“这是三房明煐,姊妹里排行第一。”
明家的兄弟姊妹是按男女分开排行。
“哦,明大小姐——”黑侍尊拖长了语调,似有特别意味。
第765章 一组小泥人
看起来,这位贵客对明家的火种果然感兴趣,而且,他似乎看上了明煐的火种。
明炫心里瞬息转过念头:明煐这孩子资质不错,但火种也不算顶尖,送就送出去了。这是个懂事孩子,向来大局为重,没问题。
他又不免庆幸,幸好来人看中的不是这一代里仅有的两朵真正的异火,那损失也不算太大。
那身怀真正异火的两名明家子弟心里从忐忑至放松,也不免奇怪。还以为人家看上了自己的火种呢,竟然没有!
明煐的心抖了一下,刚刚得来的大半枚异火种,尚未来得及完全与自身融合呢!难道,就因为这给发现了不同寻常?可惜可惜,还没捂热就要成别人的了。
“黑侍尊,您看她这火种……”明炫指着明煐的掌中,试探地问道。
“此火甚佳,甚佳!”黑侍尊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明炫心头一松,看中这个就好!他爽快道:
“黑侍尊您若不嫌弃,这火……”
孰料,黑侍尊扬声大笑:“果然大开眼界!明家不凡!”
然后,在明炫与众人惊诧的眼神中,黑色大氅下伸出一手。
那手掌毫无血色,莹白如玉,五指修长有力,其掌心之上,托着一只锦盒。
这是……
众人尚来不及疑惑,就听黑侍尊又道:
“明煐小姐的火种如此出色,当好生养护,日后必为我圣门栋梁!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明大小姐笑纳!”
这……他不是来索要火种的,反而给了礼物?
明炫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明煐却是反应极快,她双手接过锦盒,屈膝一礼:
“明煐谢侍尊赏!”
“行了,吾已见识过了,就此告辞!勿送!”
话音未落,他人已大步踏出,转眼就在十数丈开外,一袭黑氅翻飞不已,背影直如鬼魅一般。
明炫晕晕乎乎地如踏在云里,这不知是祸是福的突然来访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去得又如此突然!
竟是丝毫未取,他匆忙之中备下的厚礼都未来得及拿出。
“打开看看!”明炫对明煐道。
不消大伯吩咐,明煐已经掀开了盒盖,众人目光齐齐投去——
这是什么?
华美的盒子里,装着一组泥人!
那些泥人动作不一,不过面容全然一团模糊,尚未雕琢出五官,就是个半成品!
明炫小心地接过锦盒,不敢碰泥人,用神识将盒子里里外外检视了一通,什么都没发现。
至于那些泥人,无论是用眼睛看、用神识扫视,也就是好一点的青盘泥而已。更无什么秘籍高招在内,动作笨拙简单,通这一盒,不过是普通的小孩玩意罢了!
这位黑侍尊,行事还真是古怪……
大家诧异了一回,也就丢开了。兴许雪顶寒冷,将其性子也养得古怪不近人了罢!
只有这个解释。
那位侍尊既没有找茬,也没有贪婪索取,更未表现出不满不喜,那明家就可以暂时不理会这出小小的意外。
明家人纷纷收回了神识与目光,四散而去。
“大伯,那,我回去准备秋狝了?”平白得了桩莫名礼物的明煐心里发虚,小心问道。
明炫挥挥手:
“去罢!哦,对了,那锦盒连同泥人好生收着,莫要慢待了!”
“明煐晓得。”
明煐抱着锦盒,连同满腹的疑云,行礼退下。
幼蕖在小院等到了满脸古怪神色的明煐。
“你真的还没走?”明煐瞟了幼蕖一眼,着实有些意外。
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再怎么说,明家也是魔门的明家,她一个好端端的道门弟子,一个小姑娘,为了点不值钱的好奇心而留下,可不是犯傻么?
“就不怕我反悔么?”明煐开着玩笑,“知道你脚下站的是谁的地盘么?我要是突然想赚灵石了,反手将你卖了,你可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幼蕖淡淡一笑:
“明大小姐,你好像心情不错!刚刚见的是何方贵客啊?”
“贵客确实是贵客,但挺意外,这位神仙可不是平时谁想见都能见的。难得,不过挺好侍候,说了两句好话就走了。”
明煐随意地摆摆手,提步就往屋内走去,要去安置好怀中意外的赏赐。
刚走上台阶,她心里一动,脚步突然慢了下来,转头看着幼蕖:
“难道……你可认识大雪山的人?”
幼蕖不置可否的一笑:
“雪顶苦寒,幼蕖没那福分与眼缘。”
“嗬,我说的是大雪山,你却接上了雪顶?果然是认识的,这话听着,酸得很呐!”
明煐退了几步下来,停在幼蕖面前,打量着她,打趣道:
“莫不是,那人来明家其实是为了你?”
这话出口,明煐自己先笑了,自己这说的也太过荒唐!侍尊是怎样的身份!
和这丫头相处了几天,竟然有几分喜欢她了,说话都随意得没边界了!
可看到幼蕖没藏好的脸色,明煐也怔了:难道自己的随口瞎说竟然有几分谱?
明煐顿了顿,貌似无意地又试探道:
“这位雪地贵客,是我们圣门的一位侍尊。圣主虽然远在圣界,传说缥缈,可在此界,往往是要封两位侍尊的。如今的侍尊,是一黑一白两位,据说关系着圣门大兴的一个重要预言。前几年才归位。你们道门,消息灵通些的,应该也知道。”
幼蕖挤出一个笑容:
“是的,我听过。”
这声音有些干涩,全然不似往日的灵动。
明煐更是诧异,虽然是彼此立场相对,可她还是挺欣赏这丫头的随机应变与急智通透。
怎么这会像是被什么僵住了?
那种强行拗成的面无表情,在此刻太过古怪!
她干脆打开怀中锦盒:
“你看,这是那位黑侍尊赏我的!恕我眼拙,我们阖族上下通没看出这是什么宝贝!我知道你见多识广,你帮我看看?”
幼蕖指尖深陷在掌内,掌心已被掐出了血印,刚刚她还能勉强做个毫无表情,现在却连这点勉强都做不到了。
明煐何等眼尖,瞅到看到面前这小丫头虽然面无表情,可嘴唇却在微微颤抖,心里大震。
第766章
泥人都是谁
明煐虽然不晓得幼蕖险些失态的具体缘由,却也猜到,这组莫名其妙的泥人与这小姑娘多半有渊源!
怪不得,那黑侍尊万里迢迢,突然赶到明家。
怪不得,还特意借她火种堪夸的由头,赏下这盒莫名其妙的泥人!
对了,火种!
她的火种在明家不过是中上,原不值得特意挑出来夸。
如今,她的火种确实特殊,那是因为——
明煐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幼蕖,那是因为,她明煐如今体内的火种融入了这个李幼蕖给她的那朵异火的缘故!
虽然已经变成她明煐的火种,可那位黑侍尊一下就看出来了。
黑侍尊认得这异火!
所以,黑侍尊也认得这丫头!
明煐心里百念千转。
幼蕖心里更是千转百念。
每一念,每一转,都牵着心,扯着肠,痛得她险些弯下腰去。
顾不上明煐异样的眼光,幼蕖颤抖着手,径直接过了锦盒。
锦盒就像是一方魔盒,用静止不动的泥塑,将她记忆里那副鲜活场景凝固在眼前。
明煐任由对方取过锦盒,不知为何,她动都不敢动。
不知是因为知道对方与黑侍尊有牵连,还是被对方泄露的一丝情绪震慑住了——只这一丝,就让人感觉到风起云涌,翻山倒海。
泥人其实都很小,只有桃核般大,面目模糊一团,看不出五官模样。可动作形塑却惟妙惟肖,极是传神。
捏这泥人的,是个高手。
中间最大的那个泥人看起来是一个成年男子,抱着一个小小女娃,应该是一对父女?
明煐疑惑地看看泥人,再看看对面的小姑娘。泥人很普通,场景么,更是俗世市井,和修道修魔都毫无一丝联系。
幼蕖小心地挑了最大的那个泥人在手,如遭雷击,那泥人的神韵,分明是……师父和幼时的她!
虽然泥人故意不分五官,轮廓线条极简略写意,却又与真人极神似,若不是她自幼与师父朝夕相处,若不是那个小女娃是她自己,她也不会认出来。
这对小泥人,分明是她记忆中的那一幕:那是她刚来青空界少清山,少不得有些娇气哭闹,为了哄她开心,师父与哥哥们特地带她下山去买糖人。
一群人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架势在集市上吸引了许多小贩,围着这些不把钱当钱的傻瓜大肆兜售。
哥哥们则是看着小九妹的眼神大肆收购。
她看向什么,就有一个哥哥冲过去拿下。
结果,买了一堆又一堆米糕、糖人、油酥、木头玩具什么的,特别是将市场上几家糖人摊子都给包圆儿了。
那么多吃食玩具,她一人拿不来,便让守玄帮忙捧了许多,再有多的,便由她指派其他哥哥拿着,被指令到的哥哥都极荣耀极有光彩的样子。
每人的肩头,都是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
看,那些小一号泥人的肩头,正是哥哥们背着的那些大小包裹。
只有糖人不好放进包裹,不然,那些细细的糖须就要给碰折了。
所以,她除了给八哥分了几根,然后犹豫着小气巴拉地挑了一根有裂痕的给了七哥知素,其余谁都舍不得给,两只小胖手上擒得满满的。
七哥八哥毫不在意,只跟着后头咧嘴傻笑。
这两个泥人的脸上,其他都没刻划,却在嘴巴的部位,挑出了两个大大的向上翘起的口子,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小儿正开心大笑。
结果回来时,迎接他们的采珠姑姑哭笑不得。
只见小女娃熟睡在凌砄肩头,口水湿了师父半个肩膀,两只小胳膊挂着,手里的糖人却一根也无,不知什么时候松手全掉了。
明明很嘴馋的八哥跟了一路,却一根糖人也没捡。问他,他就说,只看小九睡得香甜,他只顾着开心,都没注意糖人什么时候掉了一路!
为此,三哥云清还画过一张年画儿,名为“小九买糖图”,图上正是这幅画面。
这幅画面曾是少清山多少年的逗笑话题。
没想到,在这里,这这个锦盒中,重见了当日场景!
明煐识相地后退了两步,状若无意地去拍拍自己守候在门口的龙翼马,避免不去看幼蕖的表情。
不然,她怕这小丫头绷不住。
那张小脸,不知是要雪暴还是要骤雨,惨然得她都不忍心看。她不知道,那强行捺下的波动里,是不是已经咬出了牙龈血。
她还有几分好奇心,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呀?
幼蕖“啪”一下合上盒盖,交还给明煐,脸色已变得平静:
“明大小姐,您收好。确实是普通泥人,这位侍尊着实性情古怪,给这样的赏赐,一点用也没,您就随意收着罢,反正也不占地方。”
明煐诧异地接过锦盒,明明就有什么,可这小丫头变脸也忒快,她还没琢磨出端倪来呢!
难道,这泥人是传话的?她手上一进一出,已经传了话去?
不太像。
太不像。
怎么看,那些泥人也有些傻,凡俗的小儿玩的都比这个精巧。
“煐小姐您别误了秋狝。幼蕖就此告辞!”
明煐没想到竟然等来了李幼蕖这么干脆的一句。
她摁下好奇心,知道强问不得,更懂得如何时务,当下爽快一笑:
“那,就此别过!有空来玩啊!”
亏她还以为泥人的动作里会不会藏着什么无上的身法呢!明煐一声哂笑,随意将锦盒丢进芥子囊。
幼蕖看着明煐翻身上马,利落地一甩马鞭,一团火也似地卷去,她轻喟一声,看了看空空的掌心,那里似乎还留着泥人粗糙的触感。
明家老宅一片寂寂,明家的人大多去了穆周山继续秋狝,只余少许仆从四下里洒扫,无人注意明煐小姐丢下的这名随从神情寥落。
幼蕖离了明家后,寻了个隐蔽处换下明家随从的服饰和如是观。再露面,已是寻常身份。
她沿着山道信步而行,避开人声喧哗的方向。
前方是一条三岔路口,道旁石块上散落着几根不起眼的茅草。
茅草都抽白穗了啊……幼蕖垂眼,随意拈起一根茅草,明知白穗已老,却依然放进嘴里,唉,塞牙枯涩,不复幼嫩时的清甜
“知啊——知啊——”
幼蕖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知知鸟飞奔着跑过她身边。
穆周山也有知知鸟啊!
她梦游似地,跟在知知鸟后头,走向浓密的山林。
小路蜿蜒,路边有散落的野果,有掉落的草花。
是谁?
是贪玩的孩子手中掉下的吗?
清香的是熏草,微甜的是祝余,红红的是沙棠,小一点的是丹木,朱棪有些干瘪了,但仍然很甜……
一般人,也不认识这些果子。
一般修士,也看不上这些果子。
幼蕖缓慢地一路走、一路收。
咦,太阳已经升起好久,昨日也没下雨,地上的草尖上,为何滴上了晶莹的水珠?
第767章 旧人终见面
幼蕖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停下了脚步。
前方,日光从树冠空隙里射下,金色的光柱里立着一人。
这人穿着普通青布衣衫,身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哦,个子拔高了呢!
脸形也没那么圆了,大概,是再没吃过好饭了罢!
背直腰挺,气度非凡,而不是从前爱弓着背溜达的小胖哥了。
幼蕖呆怔怔地望着那人,喃喃出声:
“八哥!”
她没想到她还会这样喊他。
明明多少愤恨,多少悲凉。
明明想骂,想打,想拔剑。
明明已经决意割袍断义,从此视他为陌路,不,视他为仇雠。
明明她已想好了,见面时,她要冷冷唤他一声“黑侍尊”。
可是,真见到了这个人,她脱口而出的,还是那声“八哥”!
八哥!
对面那人慢慢走来,嘴角和眼里都是快活的笑,四肢身体都极为放松随意,走近,又走近,那张面孔,熟悉得令人心悸——
守玄!
幼蕖动也不动,任由守玄走到她面前,任由他笑着唤她一声:“小九!”
她手脚都麻了,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脑子里闹哄哄的,她知道对方没对她施术,可她就是像全身的血液都停滞了。
守玄见她没反应,自袖子里又掏出一对泥人,依旧是面容模糊不分五官,只看得出是一对总角小儿。
应该是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一看就是调皮捣蛋的主儿,头发的束绳都松了,发鬏鬏乱蓬蓬的,歪歪地半堕在脑后,滑稽得很。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我捏的泥人,如今也比得上老七了罢!”他笑嘻嘻地问道,眼神若渴,打量着面前的小九。
小九也长高了,变瘦了,身形玉立,往日的稚气渐褪,少女初初长成,清新如翠竹,又如含苞新荷。
幼蕖终于收回了心神,在他手上看了一眼,笑了一笑道:
“比抱朴居摆的那些,还是差了点儿。”
她奇怪自己竟然能笑得起来,更奇怪自己的语气能这般平静。
守玄眼睛一亮,拉起幼蕖的手:
“八哥以后每天都捏几个给你好不好?”
幼蕖低头看着两只拉在一起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下狠心摇了摇头:
“不好!”
她从没拒绝过八哥。这是第一次。
守玄见她面色苍白,语声弱哑,又触到指尖冰凉,心里一惊,莫非她受了伤?一股灵力就探进了小九的经脉。
这是他们从前在少清山的日常,自然而为,甚是平常。
可是,他探进去的灵力立即被一股阻力强势弹回,那股阻力极其坚定,不仅挡住了他的探寻,而且气势冲冲,严防死守的同时还在找机会反制。
“小九,你在防我!?”
守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里都是委屈。
他的心里,又是惊痛,又是欣慰。
惊痛的是,老八小九,竟然在面对面的时候有了戒备。
欣慰的是,小姑娘竟然学会了自我防护。
这复杂的滋味一时难言。
守玄发愣的片刻之间,幼蕖已经抽出自己的手,略略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着他:
“你不是从前的八哥了。”
守玄摸摸自己的脸,呵呵一笑:
“可不是!你看看,八哥是不是长高了,也瘦了?”
他跟上两步,又道:
“小九,你也长高了,更好看了!”
他的语气和眼光都是热热的,久别重逢的情意溢于言表。
幼蕖叹了口气:“我说的不是长相,守玄,”她突然认认真真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我呢?黑侍尊?”
她终于捅破了。
守玄一怔,随即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
“我就知道,小九最聪明,什么都猜得到。我永远是你的八哥啊!对了,以后就咱们俩人,你要是不想再喊八哥,喊我名字也行。”
他看见幼蕖眉头一皱,小小的脸上一片清冷,不由一嗤:
“小九,你不会也拘泥于道魔之分罢!凌……师父从前不是教过我们,不要局限门户之见么?只要我们快快活活在一起,身在哪里,又有什么要紧?你知道我的心是向着你的,这不就行了?”
“所以,你千方百计,要逼着我动用九绝梭?然后,你心念一动,我就会被送到你的身边?”幼蕖冷冷问道。
“小九,你果然没辜负我心意!”守玄不惊反喜,高高兴兴又来拉她的手,“我就知道,哪怕隔着千里万里,你总是知道我心意的。”
“然后呢?我在雪顶上做一个活死人,就为满足你想看到我的心愿?”幼蕖的语气愈发冰冷,眼神也透着寒意。
守玄的手僵在半空,停了几息,无奈一笑:
“小九,你知道八哥有些固执,这法子你不喜欢,可管用!而且,其实,最先动这个念头的是老七,是知素。他派了胡明带人来拦截你们,我起初也没想明白,后来我一想,我要让你过来,还能有什么法子?这般便想通了,他是想增加你们队伍的压力,好让你动用九绝梭。
“你看,双胞胎的想法总差不多,可我做得就比知素这温吞水要坚定多了。他使的力道可有些不够。胡明和东ez胡家其实有些渊源,他不会对你们队伍里的胡家人下死手的。不到那个关头,你不会用九绝梭的。”
幼蕖抬眼:
“所以,你就派出了一队又一队的雪人?”
守玄得意地搓搓手:
“那是我的雪卫!我从《昂藏圣经》里悟出来的!厉害吧!以后还会更厉害的!”
他说着说着又失笑:
“小九,你就是这么可爱!雪卫,硬是给你说成了雪人!我知道你喜欢堆雪人,等到了大雪山,我满山陪你堆,要多少都可以!”
幼蕖深深看向他:
“你想得真好。”
守玄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大大咧咧笑着道:
“当然好。嗳,别你啊你的,多生分!小九,我不对你好,还有谁对你好?”
“少清山还有二哥三哥,我在上清山有同门友亲,有师长垂爱,还有此行同伴,还有元岛主花颜夫人他们,好多人对我好。他们对我好,是真的好,不曾让我为难,也不会勉强我。”
幼蕖一字一顿地说道。
守玄渐渐收敛了笑意:
“小九,你的意思,是我让你为难,我勉强你了?你可知道,大雪山虽然冷寒,却是天底下最好的去处!那里没人敢与你为敌,你也不必辛辛苦苦地四处奔波历练攒功德!
“你迟早知道我的苦心!少清山么,我们抽空回去看看他们就行了。少清山还有两个哥哥是不假,可是小九,你最想和谁在一起的,难道不是我么?”
幼蕖一挑眉,道:
“我一堂堂上清山弟子,竟然要靠黑侍尊你的贵面,在大雪山苟活么?”
她语气更是尖锐,问话更是尖刻。
第768章 各说各有理
两人渐成对峙之势,无复幼时亲密,说者听者都是心里一阵刺痛。
“上清山?”守玄上前一步,不能置信地追问,“小九,你怎么能把上清山当成你的师门?”
“师父生前念念不忘的,不就是让我们进入上清山吗?即使是我们少清山,那也是上清山的一支分脉!”幼蕖反问道。
“上清山,嘿嘿,上清山!小九,你莫要糊涂。当日莫问渔他们杀上少清山,如果上清山有心救援,早就派人来了!为何要等到死伤殆尽,才假惺惺地来了支援?道门惯会假仁假义、收买人心,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男盗女娼背信弃义的事还少吗?”
守玄语气咄咄,眉眼带出了狠意。
幼蕖望着他,语气悲伤:
“少清山之劫,有许多原因,这些是我事后才知道的。莫问渔隐藏了结婴的消息,出门时是以魔丹修为现身,连绮色谷也被瞒过了,所以,师父虽然作了准备,仍然应对不及。
“这是花颜夫人告诉我的,错失重要信息,她亦痛悔不已。你该知道,元婴与金丹修士的区别,简直天差地远!”
“真……”
守玄嘴唇动了动,看到小九红红的双眼,暂且忍下了个“蠢”字。
他敬重师父,可是,他觉得师父实在有些愚善,又太不够精明,才累得一山遭劫。
逃到哪里不能逃?厚着脸皮去求宗门上清山收留亦可,去归云海哪个岛上暂避一时亦可,找个荒山野岭躲过风头亦可,怎么就不行?
可他偏偏以一己之力,傻乎乎地四处布防,连山下七舍村都顾及了,却不想,他一人有多大的力?能照顾好那么多人?
“师父也安置好了所有弟子,可是,只能说世事弄人。谁能想到,大哥搭上了宗门的地行舟,加快了行程?也没想到,绿柳浦出了异变,而二哥三哥他们拒绝随上清山队伍回宗门,执意回山!
“还有,我们又得了二哥他们的消息,同时奔回,这也是师父没想到的!师父他,不是算无遗策的神算子,这么多意外,谁能预料到?师父他是想尽力顾我们周全了,可是老天不让!”
幼蕖一字一句都是从血里挣出,每说一句,都是将心剖开一次,将不忍猝睹的旧事在心间来回拉扯。
“这些不提也罢,”守玄默然了一会道,他语气有些萧索,“我知道师父对我们好。可是,上清山对我们有什么好?你不该将那等假仁假义之所当作你的宗门!”
“上清山得到消息也晚了,又以为只是几个金丹,就没派太多人手。因为当时好几处分脉都得到了魔门来犯的消息,一时不能判定孰真孰假,力量难免分散。”
“哼,这也且不说。那你说说,你在上清山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米兰米珠,田雨因,都是些什么人?师父为人死板,自己混的灰溜溜不说,还连带掌门善施那老儿对你似乎也有些成见,你在大比中样样出色,他一句好话都没。这等龌龊地方,你还呆着干嘛?”
守玄说得咬牙切齿。
幼蕖一愣,没想到守玄对她在上清山的经历知道得这么多,可是,又不是全部。
“所有宗门都是这样,人多了,人心就难免不齐。大江大河,难免泥沙俱下。是,是有人对我不喜,甚至不善。可是,不管我是谁,我在哪个宗门,我都会遭遇好坏两面。
“红叶师伯和墨川师叔都待我如亲弟子,魏师兄和唐师姐、苏师姐他们都待我极好,还有其他,燕华、郑媛,个个谦恭友爱,温长老、安晓真君时时照顾……好人很多,我处处受惠。
“虽偶有不愉快,但那只是少数。谁能做到人人喜欢呢?你为什么只看阳光的背面?光亮的地方你偏看不到。实话讲,上清山人大多心底清明,加上师父遗泽犹在,我过得很好。”
守玄眼神沉沉地盯着幼蕖,想在她的话语里找到违心的痕迹,可是,对面的小姑娘神色坦然,侃侃道来,看起来,她在上清山过得真的不错。
一团火在守玄心里燃烧起来,怎么能这样!
离开他,小九不该日夜思念、抚今追昔吗?
只有在他身边,小九才会过得好!
小九这是年纪尚轻,看不透那些人的客气套路,只有他,对小九才是真心的!
是了,他打听来的那些对小九不好的消息,小九也承认了,她说是有不快不喜。
只是这丫头有些傻气,念着人家的好,将那些不快不喜就按下了。
吃了亏还不自知,他怎么放心让她呆在那道貌岸然的上清山?
许是他眉眼间突现的戾气吓到了她,幼蕖足尖一点,飘然退后,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守玄惊讶地看着远离他的小九,小姑娘那疏离的眼神再不是熟悉的感觉。
小九将他当敌人!
幼蕖悲哀地看着对面的人,她见到他就心绪纷乱,只顾接着他的话解释、辩驳,却忘了问他最根本的一句话。
拉开距离后,看他整个人反而似乎更清晰了,她轻声问道:
“你们,是不是彻底投向了魔门?”
她的声音放得那么轻,生怕打碎了什么一样,似乎,这样小心,就不会惊破心里的幻想。
正要欺身上前的守玄听得此问,身形一滞,默然了两息,冷笑道:
“我们身为圣门侍尊,你说呢?我早说,你为何要拘泥于门户之见?”
魔门道门,又有什么区别?
从前,他们在少清山快快活活,远离世事纷争。
此后,他们依旧可以在大雪山快快活活,不理外界争端。
“师父、大哥和姑姑他们死于魔门之手,六哥与魔门妖人同归于尽,你……”
守玄一竖掌,打断了幼蕖。
平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他不耐烦听她的话。
两人心里都是一愣。
“我知道,我没忘!所以,我要留在魔门,等我的力量超过三大宗主,我就可以一统魔门。届时,那些进犯过我们少清山的人,包括幕后出力的人,我都会交给你,任你出气。”守玄语调高亢了起来。
“我要的不是出气。师父也不要这个。他要我们修正道,觅大道,做堂堂正正的人,做坦坦荡荡的修炼者。”幼蕖的声音也随之拔高。
“呵,迂腐!什么是正?魔功就不能修成大道么?就是你们这种狭隘的偏见,才导致道魔纷争!”
话说出口,守玄见幼蕖眼神一凝,突然意识到他的话中已经分出了彼此的界线,小九,已经属于“你们”的一员了。
他心里一软,当即缓和了语气:
“修魔就不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了?小九,圣门功法有许多有趣的地方,你肯定喜欢。乖,你跟我回去,迟早有一天,我让你在青空界所向披靡,人人仰视!那才是堂堂正正!”
第769章 青梗战雪阵
面前这人说话的理直气壮,与从前的善掰歪理,犹有几分相似。
可是,从前是小儿玩闹,只觉可爱。
如今却是硬将黑的说成白的,根本上就不同。
幼蕖心里甚是难过,轻轻摇了摇头:
“守玄,修魔修道我都不在意。可是,你的手段、心机,已经不在正道。你抨击师父的为人,你抹杀了少清山的情谊,你用各种算计逼我进入九绝梭,意图扣我在你身边……我不能再喊你八哥了,我更不可能呆在你身边。”
她语调沉郁,字字如重石一般砸落。
守玄面无表情地盯着幼蕖,突然微微扬唇:
“你的同伴,大多已经逃去了南边,这里就剩下你一个,你能拗得过我?”
他也以为大家都逃往了南边?南边引走许多追兵的到底是谁?幼蕖心头疑惑,只是此时她不能显露。
同时,她也更加放心,明煐没有吐露他们的行踪,幸好守玄过于刚愎自负,当只有她一人来到明家。
那祁大哥他们就安全了。
“是,在少清山的时候,你想干什么,最后都是依了你,我从来没拗过你。可是,如今——”
幼蕖冷冷的眼神扫了一圈周围,扬手一甩,一溜火星飞了出去,四周陡然起了“嗤嗤”之声!
原来,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布下了重重雪卫,火星触及,寒气烈焰相抵,激发出道道白雾。
弥漫的白雾并未散去,而是凝练收缩,宛如道道白练,横亘于半空,将这方地装裹成一片银素世界。
静谧的小树林里,刹那间危机隐现。
“小九,一别多时,我的能耐可比从前强多了,也让我看看你如今身手如何!”
缥缈雾气间,守玄笑微微地看着被雪卫困在中间的幼蕖。
不是他小瞧小九,以她筑基初期的修为,就算资质上佳勤奋刻苦,想突破他最新炼成的这么多雪卫,可谓难于登天。
呵呵,就算是知素那小子亲来,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小九从前根本不被那劳什子的道义所束缚,如今却是和师父一般学得迂腐了。上清山果然不是个好地方!
强者为尊,最高明的功法才是王道,这些在大雪山都有。
罢了,小九不懂事,他带她回去,慢慢说通道理就好啦!
幼蕖一挑眉,毫无惧色,掌中火光大盛,团团烈焰散落,同时碧光一闪,青梗剑出袖,将最近几个雪卫的脑袋已经斩落下来。
掉了脑袋的雪卫被飞来的火焰落上,立即灰飞烟灭。
可是其他没被火焰沾到的雪卫,圆鼓鼓的身躯一鼓一凹,破碎的雪块迅速又融合起来,变成了新的更丑的雪卫。
“小九,你看,是不是很有趣?”守玄笑道。
幼蕖理也不理他,掌心一旋,火花飞溅,火光比刚刚更为炽烈!
守玄喝道:
“你不要命了么?”
他刚刚见到明煐所现异火,识得是明炎旧有,猜度定是幼蕖所予。此时又见幼蕖掌上虽是火势汹汹,本源却只剩小小一粒——他自幼见惯的,又如何不知她自己已是所余无多!
可这一点小小余火,却被小九放出了烈焰焚山的架势,自然是她不知深浅地以自身灵力为催动!
守玄又是气又是疼,她就这么急着与他生死相搏么!
他指尖一点,雪卫飞速移动起来。
转眼间,幼蕖眼前一片白影森森,竟是布出了一方大阵。
她暂时收了掌中火,一抖手腕,青梗剑寒光缭绕,同时,她冷静地辨明方位,寻出门户,左转右闪,接连变动身份,突然一下飞遁出去,已是破了第一重阵法。
“二哥的阵法你也好意思拿来用!”幼蕖低叱道,掌上碧光又将挡在身前的一排雪卫齐齐斩作两截。
守玄也不恼,笑着将手一挥:
“我如何用不得?记在我脑子里,还能挖了不成?倒是小九你自小不爱记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怎么如今却精进了不少?不错,再来!”
正说之间,幼蕖两侧的雪卫卷起千寻寒风,口中乱喷冰焰银丝,猛扑上来。她眼疾手快,青梗剑飞上半空,两手连掐数诀,周身立起无数水云,阻住来犯,雪卫卷成的风暴只在她周遭盘旋飞舞,不能前进。
两侧领头最大的四尊雪卫竟似有情感想法一般,被阻之后一阵怒啸发威,圆滚滚的胳膊上下挥动,忽不知从何处飞来数十条银色飞蛇,将头连摆,口中射出酒盅大小的雪白光球,直射向幼蕖的护身水云。
那些银蛇也绕上身来,绞在一起,向内挤压过来!
幼蕖昂首一指青梗剑,剑身在半空盘旋,碧色剑影重重落下,每一重剑影都有若实质,转成了百十个碧色飞轮,将银蛇光球齐齐一绞,立时碧影里玉粉银屑密密洒落,虽是战况激烈,眼前却是境清景奇,瑰丽之极!
守玄抚掌赞妙,毫不心疼那些化粉的雪卫。
雪卫来势虽然被阻,寒意却是比方才尤甚。幼蕖只感到一阵冷侵肌骨,不得已,又燃起火光。
刚刚身上略有暖意,头顶却又雪云滚滚,风暴大起,四周平地涌出数十座雪山,齐齐环压上来。
“小九,你看我阵法如何?二哥曾说,阵法宜暗藏先、后天妙用。你这异火虽然奇特,却只余少许,又遇上庚金转生癸水,水冷成冰雪,可谓遇上克星。你说是也不是?”
若非两人手底毫不相饶,幼蕖又心底含恨,守玄这语气,直如同门切磋,友好交流。
幼蕖异火威能施展不得,这阵不难,可是此阵携大雪山之力,原不在机巧手段,就是大力强压,她如今的修为确实当不得。
来不及多想,她索性召下青梗剑,将火往剑身一拍,青梗立成火剑,横里一推,十数丈剑光卷起烈焰,以一往无前之势直扫过去。
守玄给唬了一跳,小九是水木双灵根,明炎给她的火种虽可动用,却到底与她本质不合。青梗剑是木系的灵剑,却融入异火,火本克木,结局定是两败俱伤,她这是不要命了么?
第770章 除非元婴至
守玄见小九使力,一急之下,冲入自己的雪阵,立时就失了对全阵的把握,却见一道碧光破空直上,闪电也似,心道不妙,当即抽身回转。
当他刚刚置身阵外,却见那道碧光突然隐形,不知去向。而四周雪山如遭地震,簌簌抖颤,竟是哗哗坍塌下来。
却原来,是幼蕖见雪山围堵势不可挡,便故意去犯正路,引得守玄的阵法出现缝隙,她则伺机掣动,又破了一重阵法。
“小九,”守玄一叹,“你还是这般好胜心强。”
“借助雪山之力算什么本事?这些雪卫又蠢又笨,我剁光了也不解气。你的玉戈呢?拿出来和我打一场!你是不敢亲自与我动手么?”幼蕖喝道。
“小九,你不必激将。是,我不想与你刀剑上见,难道你愿意?”守玄语气淡淡,“那些雪卫,你剁也好,烧也好,看你本事。”
幼蕖脸色冷冷,目光炯炯,不再与他废话,只小心应对着眼前新冒出来的数十尊雪卫,步步为营。
这些雪卫胜在量多,缠也要缠死人!
不过幼蕖也不急着破阵走人,她多留一天,祁大哥他们便走远一些。
至于她自己,谅眼前这操纵阵法之人也不会要她的小命。
也幸好守玄没有要她的命,一重又一重的雪卫前赴后继,天黑了又明,明了又黑,缠斗已近三日,累极了也有片刻喘息的机会,灵力干涸还能容她吞灵丹饮玉液。
端看谁先失去耐心。
守玄口中一声低啸,北方远处天空阴云密密聚集,眼看就有更大的雪暴来临。
几番补充灵力过后,幼蕖的脸色已经如雪花一般白,在雪卫、雪山、各式雪里奇兽一轮轮的围攻之下,她伶仃的身躯也如雪花一般单薄。
可是,她这片小小雪花却灵活得很,在夹缝里穿插来去,多少来势凶猛的夹击都被她躲了过去。
守玄看得叹为观止,赞了一通,又谆谆善诱:
“小九,何必这么逞强?输给八哥可不算丢脸。你可知道,这些雪卫之力何其浩瀚,除非有元婴到此方能破得。”
哼,破不得就慢慢磨!你当我技仅于此么?
可是——
幼蕖心里突然一惊,她猛地记起,祁大哥临走时说过,若两日间不见她追上去,就会回来找她!
若真的如此,两日去,两日来,第四日祈宁之就会赶到。
不,回来会更快些。
第三日过后,祈宁之随时都会出现。
可不能让守玄看到他!
幼蕖知道,在少清山之时,她与守玄出于小儿任性,开始颇有些看不惯祈宁之的做派。
后来虽然在少清山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幼蕖很快就抛下成见,守玄与祈宁之两人相处也不错,但守玄心里对祈宁之一直有些不喜。
守玄一直不太大方,如今更是执拗偏狭,若他发现祈宁之为她而来,定会推测到这一路与她结伴逃亡的就是祈宁之。
那他更不得发疯!
幼蕖忍不住深看了两眼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的守玄,被他察觉,“哈”地一笑:
“小九,你看我,是不是越来越好看啦?”
幼蕖嗤笑一声,以狂风似地接连四五剑作为回答。
是的,从前在少清山,这人就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个金童。那时,幼蕖只觉得确实如此,还觉得八哥实在有趣,全心全意地维护着他的自得。
如今,同样的话出自同样的人之口,幼蕖却没有丝毫与有荣焉的欢喜。
她只想一口呸到他脸上去!
她对他的观感,便如一片干涸的湖,从前可谓水清草柔碧波荡漾,可如今水干之后,湖底的淤泥砂砾都露了出来。
一发狠,幼蕖将眼前的两个雪卫的脑袋剁得稀巴烂,冷笑道:
“你在我心里,就该是这幅模样!”
守玄摇摇头:
“小九,你不是狠心的人。我若站在你面前,你断不会下此狠手的。而且,我刚刚说过了,这些雪卫随你怎么剁都行。”
幼蕖冷眼看着他,青梗剑挽了个剑花,恶狠狠地专对着雪卫的头脸戳刺。
守玄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脸,虽然戳的不是他的真脸,可他还是感到了隐隐的刺痛。
幼蕖抽空遥望一眼南天,应该快了……
守玄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眼神。
“你莫要想回那狗屁的上清山啦!八大门派算个啥?你看你,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拼命,你那些同伴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谁来管你的死活?真真不忍伤你的,还是我呀!”
守玄好言好语地相劝,磨了这许久,小九身上的保命手段他也估摸得差不多了,果然与他预想的相差无几,少清山库房里他们从小就在里头混,谁不知道那些物事!
即使有几样新奇的,也看得出熟悉的影子,多半是如松后来给她添的。
“你莫不是不信我的话?真的,除非元婴到此,否则,小九,你是不要想跑脱啦!”
幼蕖额头一阵刺痛,虚弱无比的感觉再度袭来,灵力又将告竭。丹田深处的那团灰色雾气似乎感觉到主人的危急,蠢蠢欲动,意图冲入经脉帮她壮大力量。
她知道这疑似混沌之气力量不凡,可是,她莫名地感觉在守玄面前不能动用这股力量。只要她动一动,就有汗毛森森之感。
她咬咬牙,青梗剑又加紧了两分,神识探入墨玉环。
“哼,不就是元婴么?我敢缠斗这么久,当然是有元婴接我!”
幼蕖的声音已不复清朗,沙哑而倔强,面前一排寒光闪闪的雪刀雪剑压将下来,她腰肢后仰,吃力不胜,如弱柳将断,可仍然不肯服输。
眼看胜负就在须臾!
守玄一愣,随即好笑地拍了拍掌:
“好哇!就让我见识一下,是哪位元婴真君如此器重你!可惜,玉台峰没落了,连个掌事真君都没有。难道,上清山还有其他主峰的元婴肯抛下门人弟子来为你跑一趟?”
他根本不相信。
可是,他话音刚落,全身就被一股莫名的巨大威慑笼罩,汗毛竖起,直觉大敌来临。
真有元婴到此?
第771章 裂地断情义
守玄一抻双臂,玉戈月盾已亮出,一股黑气自头顶腾腾升起,抵住了那股突然降临的威压。
定睛再去瞧雪阵之内,幼蕖手中不知什么物事,灰黄色暗光一闪,那排压倒头顶的雪刀雪剑已齐齐断作数截。
这一波猛攻算是了结了。
可幼蕖口中的元婴,连个人影也无。
“鲲鹏之蜕!”
守玄恍然大悟,他怎么忘了这茬!
刚刚那股压在头顶的威势似曾相识,只是仓促之间他来不及细思,如今却是想起来了。
那是少清山库房里的一小片鲲鹏之蜕!可释放高阶威压,还可斩断高阶利器。
只是幼蕖修为不够,只能使用一次。
原来是吓唬人的,这小丫头,还是这般古灵精怪!
呵呵,压箱底的宝物都拿出来了,小九,看你还能坚持到几时?
守玄佩服又心疼地看着那个兀自力战不休的小姑娘,他从来没想到,她能坚持这么久!剑风凌厉无匹,一往直前的气势令人心悸。从前那个甜软娇气,爱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如今竟也长成了坚韧不拔的修士!
这让他更加心爱了。
“快来!我坚持不住了!”
幼蕖终于脱口大呼。
守玄释然一笑:
“小九,早说不就好了!我来了!”
他收起玉戈月盾,却未收了雪阵,而是谨慎地上前数步。
他知道小丫头鬼得很,说不定只是口上讨饶,只要雪阵露出一道小缝儿,她立时就能逃了去!
可幼蕖却是面朝远方,眼神急切,竟然真的在有所期待。
喊的不是他?
真有人来?
守玄刚刚已经被那片鲲鹏之蜕白白吓了一回,哪里肯再次上当?
他“哈哈”一笑:
“小九,你还是那般调皮,诈我呢!也就是我,总是给你诈到!”
语音未已,南方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兽吼:“嗷呜——”
满天云层都在震动,如响了一声惊雷,一股巨大的威势随之传来。
“黑云儿!”
随着幼蕖一声悲喜交加的大喊,天边两道黑影,若流星一般划破长空,转眼就到了跟前。
守玄心里一震,手不由自主地就停在了半空,怔怔望着飞落在咫尺之外的一黑一黄两头豹子。
他如何不认得!
个儿高身形壮的是穿云豹飞黄,它眼若星辰,满身金环,威严天成,昂首一张口,一道金光射出,层层叠叠的雪阵当即豁了一个大口子。
这是堪比元婴的高阶灵兽的力量!
个头略小的小黑豹子随之扑上,将里头那个要冲出来的小小身影扑了个趔趄。
“黑云儿,你这家伙!”
幼蕖又是笑又是哭,更多是无奈,小黑还是这般冒失!
抱着小黑豹子的脑袋,她半倚在它身上,好好地喘了两口气,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黑云儿亲热地在幼蕖腰间拱了几下,喉咙里“呜呜”作声,倾诉思念之情。
幼蕖只觉心头一热,与心爱灵兽的那缕心神联系竟然传来一股暖流。
这股暖流迅速在她的奇经八脉里流窜开来,她四肢的酸痛感立时减轻了不少,丹田里也重新聚起了团团灵气。
最主要的,是彷徨的心恢复了安定。
都是旧日伙伴,一个成了敌人,伤透了她的心。幸好,还有黑云儿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家伙。
雪阵已经七零八落,幼蕖与黑云儿缓步走出重重雪卫。
不知是迫于师父旧日灵兽的威慑,还是对长辈心存敬畏,又或是知道雪卫在元婴等级的高阶灵兽面前发不了威风,守玄迟疑了两息,将雪阵停了下来。
排排雪卫失去指挥,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幼蕖走到穿云豹面前,躬身一礼:
“多谢飞黄前辈前来接应!”
飞黄浅浅地点了下头,眼神里一片温和。
黑云儿不甘心被忽视,小跳着“呼噜”两声,幼蕖莞尔,低首轻抚:
“也要谢谢你,小黑,你来的真是时候!要不是和你联系上,我也没胆气独自留下来应付他。”
黑云儿疑惑地抬头看向小九口中的那个“他”,虽然守玄长高了,身形有些变化,可灵兽的记忆何其扎实,它当然认出了这是昔日少清山的小伙伴。
可灵兽的直觉又是何其敏锐,它觉察出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再没有从前令它温暖亲切的感觉,还多了一股危险莫测的气味。
守玄看见黑云儿已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情,他亦是极爱这小家伙的,遂笑着伸手:
“黑云儿,你这家伙不该忘了我吧……”
他没有去碰触小黑豹子,而是伸着手,像从前一样,等它来够他的掌心。
小黑豹子压低了前腿,低吼了一声,乌溜溜的眼珠子警觉地审视着这个人。
不仅仅是感觉不复从前,而且它刚刚来的时候,小九与这人明显处于敌对状态。
不管从前它与这人多么亲密无间,身为小九的灵兽,黑云儿当然要同仇敌忾。
守玄见了黑云儿的反应亦是一愣,随即笑了:
“小九,难怪你有恃无恐,耗尽灵力也要与我周旋到底。原来,你是有飞黄前辈相助。”
他对着穿云豹亦是躬身一礼:
“守玄见过飞黄前辈。”
穿云豹冷冷的眼神毫无念旧之感。
守玄在穿云豹的威慑之下老老实实,不敢有丝毫轻佻,只是嘴角抿出了冷硬的弧度。
飞黄“呼”地喷出一片薄薄金光,却未伤人,只将面前的空地切出了深深一道裂缝。
裂缝这边,是飞黄、黑云儿与幼蕖。
裂缝那边,是守玄一人。
守玄默然片刻,涩声道:
“前辈的意思,是我们从此裂地断义是么?”
幼蕖冷哼一声,她已不需多言。
飞黄不再理他,只用威严的圆眼冷冰冰地凝视了守玄片刻,然后轻轻对幼蕖点了下头,幼蕖会意,一翻身上了豹子背: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守玄:
“今日,是你仗着雪山神力召唤出这么多雪卫来围住我,是我修为不到,出不了雪阵,还要飞黄前辈万里驰援。异日,我定当凭一己之力擒了你,将你送到师父和姑姑他们墓前谢罪!”
说罢,她低喝一声:
“黑云儿,咱们走!”
第772章 意外得温暖
一黄一黑二豹来时如惊雷,去时虽多了一人,亦是迅如闪电,转眼就消失在天边。
守玄皱眉看着二豹一人远去的方向,惋惜地一跺脚:
“这丫头!果然总是出人意料!”
虽是说得气恨恨的,嘴角却忍不住弯起,小九果然还是厉害!
唉,就是可惜了,下次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一群废物!”
他劈空一掌,那群待命的雪卫立时齐齐崩塌下去,转眼就成了一堆积雪。
虽然这是自己耗费了不少神力凝就的成果,但守玄毫不可惜,此刻更嫌碍事。
他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带回小九,可惜,功亏一篑,抱憾而归。
两头豹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要不是飞黄突来,雪阵定然可以令小九折服,他此刻就和小九手拉着手回雪顶了。
哼,那白衣服的家伙又要阴阳怪气地讽刺他了!
雪堆中央的人面无表情,用手自头往下缓缓一抹,布衣少年变成了黑氅侍尊。
黑氅就地一旋,黑风卷过,人已消失了踪影。
……
穿云豹飞出一段路,突然下落在一处山坳。
幼蕖惊讶地发现,祈宁之、胡峤等人正翘首以盼,八个人,一个都不少!
胡玉第一个尖叫着扑了上来,抱着幼蕖哇哇大叫:
“李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太好了!急死我了!”
嘴里呜哩哇啦,不知是哭还是笑。
祈宁之揣着一颗终于落定的心,上前两步,又迟疑地停在那里,他根本插不进去。
真海、潘宝、胡玉三人分左中右的位置半围住了幼蕖,再旁边,有胡峤、郑爽在见缝插针。
落在后面的祈宁之和杜维城相对苦笑一声,大家都急着表达自己的心意。
真海难得地话多且碎:
“九儿,那个,李师妹,你也太冒险了。祁师兄放我们出来的时候都老远了,又只顾着让我们赶紧赶路,说是你让的。后来我觉得不对,追着问,他才说。一告诉我们,大家就炸了,都嚷着要回来接应你。”
“祁师兄还想他一个人回来接你,说是他一个人比飞舟快。可我们哪能总依仗你们?让同伴独陷险地而自己偷生,这可不是我等所为!你们也太小瞧大家了!”
潘宝说得气呼呼。
他瞅着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神失了灵动,定是消耗不轻,不知是抵住了多大的危难!
这么小小的一个人,挡在他们这么多人前头!
“就是,有福一块儿享,有难也要一块儿当!索性,我们就都回头了!”胡峤比最初出门时多了份豪爽之气。
“你们没有放弃我,难道我们反而要丢下你?”郑奕微嗔。
“就是就是!”胡玉忙不迭地点头,“我们让祁师兄和杜师兄顶着青云障先赶路,然后我们就追在后面。跟你说,我现在蓝田烟飞得可快啦!郑姐姐的彤闱剑都差点跟不上我!”
郑奕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胡玉肩上:“说得好好的,又踩我的彤闱剑是怎么回事?”
胡玉回头得意地一笑,转过头来又嘻嘻地冲着幼蕖笑,抱着她的腰身不放。
幼蕖实在没想到,回来找她的不仅仅是祈宁之,竟然所有人都赶回头了。
多傻的行为!
要是给守玄那小子包了圆儿,岂不是白费她一番苦心?
“你们这……”话出口,幼蕖只能叹气,眼睛热热的,语气带出了浓浓的鼻音。
虽然不希望他们回来,可看到同伴都在为她焦急,不惜犯傻也要来搭救她,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感动。
眼泪有点不争气,很久没冒出来了,连刚刚那样痛彻心扉都没有流泪,偏偏这会儿有点收不住。
原来,有时那样的失望难过其实不会哭,可是意外的温暖却容易令人泪线失守。
幼蕖低头下去,悄悄在黑云儿柔软的毛发里擦了把脸。
祈宁之终于有机会插了进来:
“我和杜师兄走到半路,意外遇上了飞黄前辈和黑云儿……”
飞黄自然认得青云障,拦住他们问过情况,便让他们在此地等候,自己带着黑云儿去了穆周山。
至于飞黄与黑云儿为何会到此,那是因为黑云儿在飞黄身边受训完毕,本该回到幼蕖身边。幼蕖回程的同时,飞黄母子俩也正好北往。
只是一开始飞黄不曾特意赶路,它领着黑云儿一路磨爪子,几乎掀翻了一路的妖兽巢穴。
历练队伍几次遇险的时候,幼蕖也不曾召唤黑云儿。她觉得历练自然是要凭自己本事,有了依仗,就会生出惰性,智谋见识修为都得不到真正锻炼。
所以最好不要借助外力。
真到不得已,凭着她与灵兽的心神联系,也能很快招来救援。
直至到了穆周山明家,守玄拦路,幼蕖只告知黑云儿往她这边迎一迎,却不必着急。
其实也是幼蕖有些托大。她本想未必需要飞黄相助,守玄即使修炼了魔功,也尚未结丹,她对他又还抱着一丝幻想,便以为靠自己,多半能应付得来。
没想到守玄的雪卫无穷无尽,她几乎力竭,幸好她发觉情况危急时暗暗通过心神联系让黑云儿加快赶路,飞黄母子这才应着她一声大喊及时出现。
众人又谢过飞黄,不提。
对于魔门在白垣州南端发现的道门历练队伍到底是哪里的,大家不免十分好奇。
只是,实在想不通。
“难道,尚有其他队伍走到了这一带?没听说有谁的任务是这里啊!八支队伍都是错开的。”郑奕满心不解。
“不管是谁,总也是我道门子弟,无端端遭受魔门截杀,说起来,还是被我们所累,只望他们平安。”潘宝皱着眉头,有些担忧。
“如果他们被擒或真有什么意外,魔门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了。应该是他们也逃脱了。”杜维城的分析虽然是宽大家的心,却也有道理。
潘宝神色略松,点了点头。
幼蕖更是奇怪,南边的消息传来的时机也太巧了,正好是丁昊要来检查须弥空间的时候。她和祈宁之的须弥小屋虽然禁制巧妙,被发现的风险还是很大,能安然过关,还真是侥幸。
真得要感谢突然露面的那些人。
真心希望他们也摆脱了追兵。
“说个高兴的,此地已经可以向宗门传书了。”胡峤扬着手中的剑书。
大家都是心里一松。
能传剑书,说明这一带魔门的势力趋弱,他们该不会再有什么大凶险了。
虽然无所畏惧,可是颠沛逃亡还是令人疲于应付,不能安心享受余下的归途。
归途,也是历练的一段路程呢!
最重要的任务目标都已完成,剩下的,就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游山看水,寻宝猎奇,这将是最愉悦的一段路程。
飞黄本还欲陪他们飞一段,可黑云儿直拿脑袋拱自己的娘亲,将娘亲往远处推。
第773章 梦里阳婆花
飞黄被亲孩儿推走几次,又耐着性子回头,跟黑云儿呜噜低语,弄得小黑豹子愈发骄纵,哼哼不休,扭头摇尾巴的,很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味道。
难得,飞黄这样的高阶猛兽,也有一片慈肠。
大家都看直了眼。
胡峤摇头叹道: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孩儿却嫌娘亲烦人呢!果然是不分人还是灵兽,都有欠打的时候。”
这小黑豹子实在不像胡家长辈豢养多年的那些听话温顺的灵兽,淘气得很。
胡玉惊讶她兄长竟然会说俏皮话了。
祈宁之心道:胡师兄你这是没和黑云儿相处长时间呢!等相处日长了,就知道,这小黑豹子,有的让你搓手磨牙的时候!
最后,黑云儿撒泼打滚地要娘亲不再跟着它,飞黄无奈,伸爪摸了摸小黑豹子头,回头望了望幼蕖等人。
不等幼蕖他们行礼作别,飞黄就长啸一声,化作一道金光飞去,瞬息没入云层不见。
虽然知道飞黄待他们如晚辈,但有这么一位高阶灵兽在面前,大家都有些收敛拘束。
飞黄一走,气氛立马松快下来。胡玉欢呼着去抱黑云儿的脑袋,小黑豹子则在人缝里钻来插去地逗弄她。
在小木屋里憋了许久,不见不闻窗外事,简直如同五感被封,加上一切都在未知状态,对好动的胡玉而言,不亚于一场酷刑。
其他人好些,但也做不到始终心安,也经历了长时间的煎熬。
所幸,幼蕖与祈宁之将大家平安带了出来,大家的心里,岂止是不胜感激?
尤其是上清山的李幼蕖,早就隐隐成为队伍的中坚力量。经此一役,更是网住了所有人心。
大家对她的秉性、人品、道义、修为,决无异议,若要在八大门派里选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上清山的李幼蕖是不二人选。
对幼蕖而言,这也是意外收获了。
各自给师门报了平安后,祈宁之暗里留意,见小九神色隐有倦意,知是激斗加伤心之故,不免心疼,遂咳嗽一声:
“胡玉师妹,让你李姐姐好生歇一歇。”
这孩子不懂暗示,他索性明说。
果然,胡玉一愣,才注意到幼蕖眉宇间有淡淡疲色,惭愧不已,赶紧噤口,讨好地取出小木屋,双手奉上:
“李姐姐,你回小木屋好生歇息一番罢!放心,外头,我们给你守着!”
大家也正是这个意思。
幼蕖也不与众人客气,她其实已经倦极,这么长时间消耗,体力与精神都累到了极点。
如今诸事落定了,只想倒头大睡一觉。
胡峤等人围坐守护,幼蕖便放心地带着黑云儿进了小木屋。
看得出,胡峤和胡玉在小木屋里待得很小心,屋内陈设一如从前,几乎没留下任何外人住过的痕迹。
连她收罗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也都照原样歪歪倒倒地摆着,五六块色彩斑斓的小石子堆在屋角,土陶瓶里插着一束半干的阳婆花,那是从前少清山向阳的山坡上最常见的一种野花。
枕着小黑豹子滑软厚实的皮毛,屋梁上歪歪扭扭的“七十二”三字映入眼帘。幼蕖木木地看着那三个字,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几乎瞬间就坠入了黑暗睡乡。
在黑暗中不知沉浸了多久,好像无知无觉,陷在一团蒙昧之中。
幼蕖突然发现自己走在一片草地上,这是……回到了少清山么?她只下意识觉得“少清山”这三个字令她无比心安,一时都忘了自己的经历,什么都想不起来,便随意地顺着蜿蜒流过的潺湲清溪往前走。
小溪旁许多阳婆花,一溜明黄,看得人眼前一亮。
这花儿……好熟悉啊!好像让她想起了什么,不由弯下腰去用手指轻触。
花儿已经开了许多,此花开放后并不完全展开,细长的花瓣团团围成一圈,正如一只精巧以极的镂刻着花瓣纹路的酒盏。
幼蕖仿佛记得,自己曾极喜欢这种花,自己身边的人也很喜欢这种花。
嗯,是为什么呢?她直觉这种花并不稀奇,也无特异之处。好像是谁,曾在花丛里打滚,满身沾满了花粉。她一看到这花,就有笑声回荡在耳边,提醒她很多事。
她呆呆地看着阳婆花。
花的色泽并不刺眼张狂,柔和明媚,似是阳光里的金粉揉进了嫩白丝绢。酒盏边缘处白莹莹的,好像散发着一圈微光,越往花心处黄色越深,酒盏底部是浓郁的金黄,像是吸收积蓄了一春的暖阳。
还有些未绽开的阳婆花,顶端犹裹束着,却从收拢的盏口处散出几丝须瓣,似小娃的小辫儿松松地扎住,下部反而蓬蓬鼓鼓的——幼蕖耳边冒出许多小儿笑语:
“这不该叫阳婆花!改叫疯婆子花!看这花须乱的,比头发还乱!”
“才不是疯婆子花,是疯娃子花!”
“对喔!就像老八的头发!”
“嘻嘻,疯娃子花!以前就一个,现在么倒好,一双!”
“可不是,老八小九,很难说谁更疯些!”
小九!
老八!
许多记忆从天而降,噼里啪啦落在脑海里。
幼蕖像遭遇了一场地震,开满阳婆花的草地和溪流被倾覆,翻过去,天翻下来,天上的青云裹着她,飘飘荡荡地又落到了地上。
哦,是了,幼蕖记了起来,那是她和采珠姑姑刚刚来青空界少清山时,第一次在这里看到的几个哥哥。
第一个冲入她的世界的,是一个胖小子,他就是顶着这样一个松垮垮的朝天辫,辫绳都快松脱了,摇摇欲坠地勉强束在发梢处,发根蓬松松的,还有几缕发丝完全自由地挣了出来,迎风招展。
这个胖小子一路大呼小叫,跑得风一样快,又带满身的狼狈和顽劣,令初至青空、满心疑惑仙家琼楼何在的姑姑与幼蕖瞠目结舌。
刚刚还轻抚幼蕖头顶,满身高人风范的凌砄突然面露尴尬之色,对弟子这幅无法修饰的形象无可奈何。
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童好不容易追上这个满山疯跑的娃子,一把揪住他不放,硬是拖到凌砄面前,气呼呼地告状。
第774章 旧梦飞烟去
两个男童明明都是一样的容貌,可一眼就看得出区别来。头发蓬乱的那个一看就是个捣蛋鬼,笑容肆意、眼神狡黠,肉嘟嘟的腮帮子鼓着,正努力摆脱束缚。
而抓住他的那个男童则是一脸清冷,只是此时还透着气愤与无奈:
“师父,你看老八他又不好好儿练功!你走后他就天天在外面疯,昨天还放了小虫在我鞋子里……”
“才不是,山上哪里没虫儿呢?老七瞎讲……”
挣扎着说了半截子的胖小子与押解他前来的男童都突然愣住了,才发现师父身后跟着一个漂亮姑姑和一个玉人似的小妹妹,而那小妹妹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哦,一个是老八,一个是老七。
对着幼蕖粉嫩嫩的小脸儿,那胖小子赶紧拉着袖子将脸擦了两把,却将脸儿擦得白一道黑一道。
抓人的男童一边自己理了理衣襟,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弟弟那松了一半还倔强朝天的小辫儿往下徒劳无功地顺了顺压了压。
幼蕖“扑哧”笑了,指着满坡的阳婆花道:
“这位哥哥的小辫儿,就像这小花儿一样,有趣得很!”
胖小子闻言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抓人的男童朝天翻了个白眼。
初到新地儿犹自拘谨不安的采珠,看到面前这个脸上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娃儿,责任心大发,也顾不上还不熟悉,就像揪自家娃一样,轻轻又坚决地拉过守玄:
“瞧这辫子,姑姑给你梳梳……”
说着,就自头上取下一柄小木梳,给他将一头乱发梳得整整齐齐,重新归结到头顶扎作总角,头绳儿扎得条缕分明。
抓人的那个男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似乎遗憾自己的发辫还不算乱,抿了抿嘴。
哦,幼蕖突然记起来了,这是七哥知素,刚刚那一头乱发在前面跑的是八哥守玄。
许多记忆碎片连成了线,线又连成了片。
不过那时的知素还不够老练,眼神里的羡慕太明显,采珠姑姑瞧在眼里,不由一笑,顺手拉过知素,替他也将头发梳成了两个漂亮的小羊角。
知素别扭着身子,低低道了谢,完全忘了继续向师父告状的事。
后来,身边突然又多了几个含笑的高个子哥哥,他们抢着来给师父请安,抢着来抱小妹妹,抢着给姑姑和小九安置新住所。
自那以后,凌砄岂止松了一口气,简直是不要太庆幸!
师父不止一次说过,幸好他一时善心带来了采珠,不然,他一个人带七个孩子,还有几个是小孩子,简直比天下最难的功法还要难!当年他修行历练的时候多少险境都未皱一下眉头,却在带娃的过程里几欲抓狂!
君不见,他们回山时见到的守玄那模样,固然有这娃太皮的缘故,更主要的,还是没有人会打点!
几个大弟子照顾好自己和师弟的修炼就不错了,这衣食住行,简直就是勉强糊口蔽体!
自此,少清山上上下下,终于有了一个能打点、会拾掇的女管家,采珠姑姑也顺利、自然地找到了自己的合适位置,自动接管了对七个弟子的爱护、养育、管教、督促之责。
弟子们对姑姑,也本能地依恋爱护,为了博姑姑一笑,练功修行都不知不觉地加速了许多。
守玄的头发此后总是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不过幼蕖总是举着满把的阳婆花比着他的头脸,拿见到他第一面时的形象取笑他。
守玄索性就经常揉乱了自己头发又插了满头的阳婆花来博小九一笑,不过,最后总是幼蕖嫌弃又开心地给八哥梳理整齐……
地震再度轰然,天翻地覆,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恍如隔世。
师父、姑姑化作轻烟飞去,依旧只有幼蕖一人,孤身站立在满坡的阳婆花前,心里清澈又冰凉。
前事历历,八哥那蓬头稚子的样儿似乎犹在眼前,触手可及,幼蕖不由将手拢在一朵未开的阳婆花上,似乎抚及少清山上那个小胖子的发梢,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八哥,你去了哪里!
倏地惊醒,幼蕖摸摸湿漉漉的脸颊,翻身坐起。
黑云儿喉咙里咕哝一声,伸头轻轻在幼蕖身上拱了拱,同样湿漉漉的眼珠子里透出关切。
以小黑爱动的性子,竟然乖乖地充当了这么久的靠枕,一动都不动,真是难为了!
幼蕖心里一暖,伸手轻抚,掌下一片滑爽,一片濡湿。
她默默仰头看着屋梁柱上的“七十二”三个小字,心里一喟。她以为自己能收能放了,一直也未曾露出什么,可在梦里,松懈下来的心神还是难免被伤痛左右。
小黑与她心神相连,感受到她的情绪,才乖乖地陪伴在侧,试图将自己的抚慰传递给她。
一咬牙,青梗剑出袖,寒光一闪,便往那三个小字上削去。
青梗剑今非昔比,发力之下,坚韧无比的屋梁也落下几点木屑。
幼蕖心里一痛,那剑尖凌厉,如挖在自己肌体之上,再下不去手。
旧事不可追,亦不可抹杀。
罢了,且留着。
虽然如今的他做错了事,走错了道,可是少清山的守玄不是她的耻辱,给过她快乐,那是她成长的一部分。
日后如何……
日后再说罢!
对于修炼、阅历、治疗二哥三哥的伤势,幼蕖心里都有一本大致的计划。可是对于她曾经最亲近的人,该如何对付,她心头一片茫然。
外头隐约传来胡玉的笑声,大家大概都等了很久了,幼蕖暂且压下心里纷乱,揉揉脸和嘴角,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
“李师妹,你歇息好啦!”
第一个出声的是祈宁之。
胡玉正和郑奕说得开心,一扭头,眼睛都放光了,大叫着扑了上来:
“李姐姐!”
潘宝与真海也拥过来,他们都看得出幼蕖先前有些心力交瘁的模样,不免担忧,如今见她神清气爽,他们亦为之放下大半颗心。
关心幼蕖的人太多,祈宁之悄悄后退了一步。刚刚他冲口而出,他自己都惊异了,对自己心里涌动的牵扯之意,更是纳闷。
第775章 运势由心生
察觉心情异样,祈宁之立刻警觉地自查了一番神识,嗯,里外清宁、神完气足,没有丝毫心魔入侵的痕迹。
再反思一下缘由——说实话,这里头与他关系最亲密、相处最长久的是师兄胡峤。可胡峤若受伤挨痛,他自问关心也关心,却不会这般牵动心肺。
少清山的情谊、师父的嘱咐、二哥三哥的拜托,嗯,确实他肩负的人情比较多。嗯,还有,他着实同情小丫头的遭遇,昔日金童玉女一般的老八小九如今成了敌人,怎么想都令人心痛。
应该是这样。
祈宁之轻轻按了按心窝。
那里已经瞬间稳定下来。
没事,没其他原因。
冷静现实如他,还有什么疑难解不开?
祈宁之不动声色地自查完毕,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大家闲话。
幼蕖进入小木屋之后,祈宁之已对大家说过他俩进入明家的大致情形,也免了幼蕖一番口舌。
对于幼蕖为何会与魔门世家明氏扯上关系,众人只隐约知道昔日白石真人所救的一名孤儿是明家血脉,故而存了情分。
这情分在关键时刻可是有大用的,如今用在大家身上,众人自是更为感激幼蕖。
对于具体瓜葛,连胡玉都识相地不去打听,众人更是不约而同地决定为此保密,绝不在外头闲说半句。
关于青云障与两栋须弥小屋,众人能安然南归,有一半也是托这几件宝物的福。这福分同样来自幼蕖,众人亦是一致认定了让这几件宝物的名头烂在心里,绝不外传。
幼蕖不在的时候,大家已经击掌为誓了。
祈宁之略一分说,幼蕖好笑又感动。她用宝物护佑众人平安的时候并未多想,纯粹出于良善之心,不想同伴遭难。
大家能主动体谅并呵护,她既有些意外,又深觉不曾白白付出,心里暖融融的。
正如姑姑所说:
“这世间的事啊,最好的就是两好并一好,如此才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如今,她与大家正是两好并一好,如此,甚好!
胡峤、幼蕖这一支历练队伍经历了一番磨难,队友之间恰如水乳交融,亲密无间,情分更深一层。这样的收获,将令他们终生受用。
而杨曦、田雨因、金宴儿那一支队伍,则是整日闲气不断,时有龃龉,不说鸡飞狗跳,也是人人离心。
本来田雨因是占便宜占得毫无愧色,面色如常且手快脸厚。
遇上难得的宝贝,一般来说大家都心里有数,按各自功劳和此前分配厚薄,各取适当之物。可当遇上令人难以割舍的好物时,大家还在犹豫,田雨因就抢在前面一伸手,那物事就飞快地落入她囊中了。
别人一愣之际,她却能面色坦然,就像捡了片普通树叶一样,而后也能言笑晏晏,毫不惭愧。
愣在当场的人反而要疑心是不是自己猥琐小器了。
好嘛,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行事历来如此,已经觉得这般行事再正常不过。
可这趟历练偏偏多了个金宴儿,将锱铢必较演绎得淋漓尽致。
金宴儿常常自嘲不是精英弟子,傍身之物只恨少,多计较些纯属自保之需,又是个娇俏小妹妹,表现得爱财些大家也都能理解。
不过她往自己腰包里扒拉钱物也是明明白白,她爹给她的各式奇巧小物她也不吝于与大家分享。
所以,金宴儿虽然修为略低,在队伍里倒也混得开,行事也高调。
她尤其看不得田雨因的做派,又不像杨曦等大家子弟拉不下面子,她偏不让田雨因快活,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戳破表面和气,硬是让抢好处如入无人之境的田雨因难堪了几回。
加上金宴儿又会察言观色,总是笑吟吟地半开着玩笑就将田雨因僵在了当场,还美名其曰:
“哎呀,我就是算计得清楚,小家子气没办法!师父师姐总说我不懂事,还心直口快的不会说话。我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看,我是不是又说错了?大家莫要怪我!”
说罢,嘟着小嘴,委屈地眨眨眼。
唉,人家小姑娘都这般说了,谁还能真与她计较不成?
连板正的丁贞姑也宽容地安抚金宴儿:
“哪至于都不能随意说话了?你又没坏心,口直些也是你的天真所在,谁会跟自己同伴计较?队伍里有你呀,多少有趣呢!”
而田雨因却是自恃元婴弟子,做不来金宴儿那些拿乔撒娇的手段,又到底也还要面皮,撕破脸不仅伤和气,还极不明智,好几次只得讪讪缩手。
甚至有两次,她都将好物拿到了手,却被金宴儿硬生生扒了过去:
“哎呀我看看,这个好!这个先给我哈!下次有了再给你!”
“这个血石我怎么瞧着眼熟?对了,雨因,我记得你师父给过你一块更大的。你用不了那么多吧,我倒是缺。我修为比不上你,受伤的时候多,给我罢!”
如斯几次。
所以,她几次被金宴儿截了胡破了局,几次一口血闷在了喉咙里,日复一日的,几乎要憋出了内伤。
只是下手的时候愈发快准狠了——仅限于抢战利品的时候。
你有来,我便有往。田雨因变本加厉,金宴儿便水涨船高,越发牙尖嘴利。两人除了没有破口大骂大打出手,便是呆子也觉察出俩人的不对付。
田雨因好面子,吃了亏还要装大气,与人谈笑不露异常,心里愈发气苦。
金宴儿却是有啥说啥,抢不到的时候就嘟嘴抱怨,什么都露在外面,大家却只觉得她直率坦白。
大气的田雨因有时也忍不住“呵呵”冷笑了。
队伍的气氛愈发尴尬,大家都恨不得早些完成了任务,各回各家算了。
杨曦、丁贞姑等不知暗叹了多少回晦气,怎地遇上这等队友!
当同伴不时斤斤计较、偷懒耍滑,却还要多占多拿、得寸进尺,朝夕相处之下,再高尚宽容的人,对着难看的吃相,也不能免俗地露出恶的一面来,甚至会狰狞以对。
于是这支队伍里各人,不由自主地,都生出了护食之心,战斗的时候,则是自扫门前雪,战斗完毕也是忙不迭地先将自己那份抢到,生怕再度吃亏,哪里还顾得上互助互爱?
历险的时候,渐渐就暗暗盘算着出力点到为止,绝不做被人算计的傻瓜。
这可是两坏生出千坏万恶来了。
且不提。
幼蕖这一队,互相扶助,绝少自私之举,都不在意个人得失的情况下,反而收获更多,又兼互相促进点拨,其乐也无穷,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历练永远不要结束才好。
离开穆周山之后的行程,更多了趣味与欢笑,是真正的游历了。
前方,有许多奇山丽水,又有深穴秘洞,有了可以放心托付后背的同伴,趁此良机一游,真是人生妙事。
多少年后,当他们都站立在青空界的顶峰,回望这段意气纵横的少年游,定然会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一段难得的人生财富。
……
第776章 又见无影果
平湖万顷,如琉璃通透。
湖面上忽地“轰”的一声,琉璃碎裂,一根百十丈高下的水柱陡然涌起。水柱伸出数十根粗壮的长触手,往四周张牙舞爪地探去。
同时,水底隐隐约约地有倒钩一样的尖牙大口猛张,水面上立时狂风大作、惊涛乱拍。
幼蕖等人御剑低飞,在不停舞动的触手间穿插来去,手中宝光激射,漫天飞溅的水花很快就染上了诡异的蓝色。
他们原先飞越此湖时并未特意留神,却不料黑云儿追着几只飞速极快的野凫冲进了湖里,招来水中怪兽眼馋,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将黑云儿捕作口中食。
黑云儿来了劲头,一场撕咬之后,它反过来将那水中怪兽拆解入腹。
孰料去了小的又来了大的,湖深处的母兽惊怒之下狂性大发,恨不能将黑云儿撕成碎片。
黑云儿见势不妙,边逃边仰脖子就“嗷呜”了几声,向已经飞过大湖的幼蕖等人求救。
大家一路上已经将黑云儿当做了自家人,焉能看它被欺负?
当下就齐齐飞下相助,不免大战一场。
人多力量大,怪兽虽然凶恶,却架不住八支利剑来回穿插,触手根根被削落,蓝色的血液将大半片湖面都染得靛缸也似。
黑云儿最会豹仗人势,一看靠山强横而对手被削弱,得意地大吼一声,“扑通”就跃入水中。
离水面最近的胡玉被溅了一身水花,笑骂一声:“这家伙!”
她抹着脸,好奇地盯着翻滚不休的水波,仰头问幼蕖:
“李姐姐,你有避水符吗?那怪兽我猜是百脚乌,长年生长此间,熟知水性,我怕黑云儿战它不过!”
她的避水诀使得不太好,又真心喜爱小黑豹子,生怕它负伤。
幼蕖却不担心,她飞下与胡玉比肩而立,笑道:
“放心吧!这家伙贼精贼精的。要不是有便宜可占,它才不会冲下去。黑云儿虽不是水兽,却也是在东海里泡大的,等闲海怪都压不住它!百脚乌再厉害也就是手脚多,斩断了就没甚后招了。”
话音刚落,一道水箭就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欢啸。
刚刚抹干脸的胡玉又被溅了一头的水,气得怪叫一声:
“臭小黑!枉我还这么担心你!”
黑云儿抖了抖,甩干水,摇头摆尾地凑到胡玉身前,龇牙咧嘴地去讨好胡玉。
小黑豹子极会看眼色,看出这群人里的胡玉备受娇宠,地位不同,仗着自己可爱讨喜,撒娇撒痴地逗胡玉玩儿。当然,小九也是有地位的,可她是自家人么!
“你又瞎吃东西!”幼蕖没好气地一指头戳在黑云儿的额头上,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姑姑当年的威风。
她最了解这家伙,要说什么黑云儿勇追穷寇,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黑云儿必然是垂涎于湖中的美味,才会激动地径直入水。
没听它那一声吼么?吃上了才会这般兴奋。
说来也奇怪,自从在宗门大比中黑云儿吞吃了不少五烟石球鱼后,这家伙就给勾出了猫性,爱上了水里的各种活食。
这一路上时常吃得一嘴鱼腥味回来。
这次不知道又吃了什么,看它神情满足得很。
……
山如刀尖,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
大家围着这些白雾小心翼翼。
适才几只雾枭被他们紧追不舍之下,隐身于此。
雾枭双翅上最长的两根翎毛有助于增强隐身灵符的效用。
经历了躲藏逃亡的众人自然知道其宝贵之处,更不能放过。
这一带是雾枭的生存之所,山尖白雾天生是雾枭的护身符。雾枭隐在雾气里找不到踪迹,死活不出来,众人对望后,佯作无奈地撤剑后飞,状若四散离去,却默契地各自隐去身形。
他们彼此通过历练玉简能感应到对方,雾枭却识不破那些隐身灵符与法术,又没耐心,等了一会,雾气开始涌动。在十来只绿头雁高高飞过山尖之时,雾枭终于忍不住一扇翅膀,现身去捉。
绿头雁飞得太高,雾枭便不知不觉脱离了白雾保护的范围,身形越来越清晰。
一缕雾气似的白练突然打横里冒出,眨眼间分作多条细支,一下子缠住了七八只雾枭。
雾枭反应过来的时候,双翅已经被缚牢,除了仰着脖子哀叫,再动不了。
“果然雾枭最爱吃绿头雁!看来嘴馋真是会招来杀身之祸啊!”胡玉摇摇头大叹一口气。
她手里正拽着幼蕖的流霜束,对这白练的成果极为满意。
另一边,幼蕖再试着放开青云障,果然也很好使,那些雾气尽数被青云收了,青云愈发缥缈的同时,十数只雾枭显露出来,惊恐万分地四散飞去。
哪里飞的去?
众人一通围剿,将漫天乱飞的雾枭尽数擒拿在手。
胡峤领着队友收拾了一番,也不为己甚,只从每只雾枭的双翅上拔下那两根重要的翎毛,便将哀鸣不已的雾枭放飞了。
每人都分了好几根。
手中的翎毛扁扁长长,排列得整齐,便如扇子一般。幼蕖玩心顿起,手持羽毛扇轻轻扇风,白绒绒的轻羽划过她花儿一样的笑靥,看得祈宁之心里一跳,似乎有潮水上涨,他的心被潮水推得晃荡起来。
“这地方奇怪!”祈宁之脱口呼道。
“嗯?”胡玉瞪大了眼睛,“哪里奇怪?”
祈宁之也不多说,率先御剑飞了下去,往一处石缝里穿去。
那处石缝宽约尺许,仅可通人,众人好奇,亦跟着进了石缝。只胡峤谨慎,留在外头照应。
及至入内,飞了一段,豁然开朗,原来石缝内又有一处投数丈方圆的空洞,上见天光,下有流泉,绿草茸茸,老藤倒悬,倒有几分清幽之景。
“嘘——”祈宁之一指竖在嘴边,提醒大家噤声。
众人好奇望去,原来前方一大丛水晶珠子也似的圆果,粒粒剔透分明,正被一束天光照着,明光细碎,好看得紧。
“无影果!”幼蕖惊喜地无声开口。
祈宁之微笑着冲她点头。当日在少清山,小九可是显露了一手流霜束巧收无影果的绝技呢!
这是他们俩共享的回忆。
胡玉也认了出来,她传音给幼蕖道:
“李姐姐,这果子有趣又好吃,磨成汁配合刚刚的雾枭翎毛,做出来的灵符隐身效果更妙。可惜有些难摘。”
郑奕正皱眉思索怎么下手,她虽然性子清冷,但身为女孩儿,对这样玲珑剔透的漂亮小果子亦是难免心爱。
生在枝头上的无影果不能触碰灵力,否则会连同整枝缩回地下。
幼蕖轻轻一跃,众人眼前白影一闪,便见流霜束“哗”地展开,若巨大花苞绽放,而手持白练的李幼蕖,正头下脚上地倒悬在老藤之上。
流霜束卷起轻微的旋风,带起粒粒无影果,卷成了水晶漩涡。
第777章 娇叱伴彘吼
“好身法!”郑媛由衷一叹。
以众人的眼光,自然都看出,幼蕖这一下未动用丝毫灵力,纯用自身一口气提着。
没想到,这位李师妹的俗世武技亦有相当的积累。
不少俗世的修炼者是由武入道,会些武术功夫不奇怪。可是在场诸人皆是幼时就踏上修道之途,谁会花时间去练这几乎无用的俗世武技?
都已经看到了云端的神仙法术,自是不愿在泥地上腾挪。
练武么,哪怕练成了千钧之力,还抵不上修道者的轻轻一指头!
可是,众人身为八大门派的弟子,被幼蕖这份灵动勾起了许多想法。历练给了大家切切实实的体会——若是有一日不能动用灵力,他们这样的修道之人岂不是还不如一个俗世武者?
郑奕看着幼蕖的身法,若有所思。
见无影果离了枝,胡玉知机,当即抛出一路闲得无聊时学编的柳条篮子,这篮子编得尚不够精巧,却有些野趣,用的是水边最普通的垂柳枝,不沾灵气。
祈宁之还以为熟知无影果典故的自己能流畅地衔接上幼蕖的动作,没想到却是胡玉先他一步,接住了那团无影果。
胡玉纯用的亦是巧劲,一丝儿灵力不透,她本是极聪明的,被幼蕖的动作一启发,有样学样,就自动压住了修为,只动用肢体肌肉的力量。
篮子抛到半空,团团旋转,正好果子落下,几息的功夫,篮子里水晶珠子样的无影果就冒了尖。
郑奕眼疾手快,随手一根藤条折在手中,扬起手臂一甩,藤条卷住柳条篮便飞了回来。
接下来,如法炮制。
幼蕖的流霜束卷起无影果,胡玉的柳条篮接住装满后便由郑奕用藤条卷回,配合得流畅自如,甚至还带有一种和谐的韵律与美感。
虽只是收了点果子,却令人心情愉悦,陶陶然而乐熏熏,如浴春风,人人生出一种要“咏而归”的快乐舒畅,天灵盖上若一丝光明透彻,似乎什么方面又进了一步。
只是胡峤有些疑惑,他不免要问祈宁之:
“祁师弟,我知道你的土灵根纯净无比,可是我从不知道,你对无影果所涵的土气这般敏感。你刚刚说这地方奇怪,我还当你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呢!原来不过是……”
原来不过是区区无影果!
这果子当然是难得,可对他们来说,祈宁之这反应未免有些过头了。大家的历练都在成长,愈发沉稳,怎么祁师弟反而变得有些大惊小怪呢?
胡峤身为带队之人,又是玄机门的同门师兄,自然要关心一下。
祈宁之苦笑一声,他刚刚确实感觉到心潮翻涌,下意识地便以为是外物干扰。正好感应到一丝略熟悉的气息,便不假思索地直奔那里。
等发现了无影果,大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其实心里是一愣的。不怪胡师兄纳闷,他自己心里也在嘀咕呢!
用发现无影果来解释心里的浮动,实在是难以自圆其说。
这是怎么回事?
……
乱石穿空,嘶吼嘈杂。
乱石林里,一只豪彘圆睁两只黄光四射的眼睛,一身尖刺冲天,正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上下四颗白森森的大牙。
众人路过此处时,看到这只豪彘正大啃树底一圈灰白野菌,幼蕖随口说了句“吃了这圈子蕈的豪彘据说肉亦有蕈子香”,胡玉一时食指大动,大叫一声“纳命来”,就连人带剑冲了下去。
胡峤哭笑不得,拦住众人,妹子任性也就罢了,他不想让大家跟着乱起哄。
这豪彘品阶不高,长相粗劣,皮糙肉厚,难缠得很,且并无多大价值。若是八大门派精英弟子为了一口肉去围攻这头豪彘,胡峤丢不起这人。
胡玉只拉到幼蕖和郑奕两个帮手。
杜维城微微笑道:
“胡兄,我们就歇歇脚也好。小玉儿活动活动手脚罢了,犯不着太过紧绷约束她。”
连沉稳的杜维城都这样说了,胡峤只好与其余人找了株古树,在枝桠上闲坐观望,看他妹子勇斗豪彘。
胡玉的蓝田烟几次刺中了豪彘脊背,无奈竟是刺不进去。
那货身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又一层松脂,还有不知哪里的沼泥,这是豪彘本能护身的手段,日积月累之下,恰恰成了坚韧无比的盔甲,简直刀枪不入,就连蓝田烟这样的好剑都刺不透。
郑奕帮着催动了一把火,竟然将那豪彘身表的松脂烤化了一些。这下好了,胡玉的灵剑虽然得以刺得深入了一些,却立刻被裹了一层臭烘烘的松脂!
胡玉只感到手底黏稠,心里大惊,却见一层黑黑黄黄的胶质粘在了爱剑之上,恶心得一愣,那豪彘见机,一个猛蹿,竟是连带着她那柄万金难买的灵剑逃远了去!
只听一连串的没命猪嚎,又是一声气急败坏的娇叱,祈宁之笑倒,差点自在树枝上摔下去。
胡峤也失笑,现在好了,他妹子大呼小叫地追在豪彘后头,而那头豪彘亡命飞奔,嘶吼不断,一路撞飞石屑如粉,背上一柄亮闪闪的灵剑颤巍巍地东摇西晃。
偏巧前方一片石笋林立,豪彘熟悉地形,钻来钻去,胡玉却给绕来绕去地有些晕头,几次眼看着追近了就被一根粗壮石笋挡路,渐渐竟然给拉开了距离,气得娇叱连连。
幼蕖本是带着玩笑之意帮胡玉追赶豪彘,此时见蓝田烟被豪彘带跑,而胡玉有力没处使,小丫头气得不行,嘴里哇哇乱叫,不由亦觉得甚是有趣。
郑奕已经笑软,扶住一根石笋喘气。
笑归笑,剑还是要弄回来的。幼蕖忍笑连着几跃,挑了一株粗壮铁髓树的主干,将其斩断,瞄着豪彘的去向,掌力轻吐,树干笔直射去,正撞在豪彘的肥臀之上。
那豪彘本来正在发力狂奔,突然又被后方追击而来的巨力一撞,当下便腾云驾雾地飞腾了起来。
这夯货生来粗苯沉重,一蹄子砸个坑,几时飞起来过?惊恐之下,半空划出一溜狂吼,像划破了破铜锣,难听以极,令人不忍猝闻。
无数被撞飞的石块“噼里啪啦”落下来,伴随着豪彘的乱吼,甚是热闹,竟然弄出了几方激斗的气势。
幼蕖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豪彘附近,手里流霜束轻轻一抖,卷向豪彘背上的蓝田烟。
可一想,胡玉小丫头还想吃口肉,那流霜束半途扭转方向,转而缠向豪彘身体略显柔软的脖颈之处。
“嘭!”
豪彘重重砸落在地上,四肢兀自挣扎不休。只是脖颈要害被缚得死紧,喘气都难,喉咙里几乎吼不出声了。
胡玉追了上来,一把拔下爱剑,见剑身黏答答的,污脏得不能看,怒从心头起,抬脚便踹,可踹到一半,见那豪彘茶盏般大的圆眼珠子瞪得凸起,身上黑乎乎厚厚多少层不明物质,哪里下得去脚?
第778章 胡玉的羡慕
胡玉悻悻地收回脚,近前又被那豪彘身上的一股子恶臭直冲鼻梁,这下子连食欲也没了。
“算了算了,姑娘我放你一马。”
胡玉挥挥手,幼蕖一笑听令,白光一闪,流霜束已是收回。
那豪彘今儿是遇上了有生以来最惊魂的一遭,觅食正香,莫名其妙被人追杀不休,逃跑的过程中又突然一飞冲天,撞得鼻青眼肿不说,吓得胆都要破了。
好容易落下地来,又被一道白练缠紧了咽喉,几乎给勒断气!
它自幼生长山野,随地撒欢,吃睡随意,几时受过这般痛苦?
来的这几人手中都是明晃晃的刀剑,看着就胆儿颤,料来今儿是逃不脱了。
没想到正当惊惧交加时突然被松了束缚,它本能地大吼一声,一个转身,两条前腿往前一探,竟然没被阻拦,当即使力一蹬,蹿入石笋林里,如飞而去。
“怎地不想吃了?果然是远香近臭呢!”幼蕖取笑道。
胡玉叹气:
“还不是李姐姐你挑的?我听你说话,口水都下来了。结果吧,这一靠近……算了,算了……”
幼蕖指了指来处:
“其实,那些灰色圈子蕈更美味!用火烤一烤,又香又嫩。要不要试试?”
“真的?”胡玉眼睛一亮。
“当然!我打小在野外就寻这些圈子蕈烤来吃,白水煮都香。”
幼蕖笑眯眯地看着胡玉,现在她有些能体会哥哥们当年的感觉了,就这样满心欢喜地宠着爱着一个小妹妹,爱人的人,也是幸福的呢!
胡玉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去摘蕈子了,浑不像一个修士,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姑娘。
胡峤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眼神里隐有忧色。他愿意让妹子多过些快活日子,可早先那预示着劫难的蓍草一直是压在他心里的石头。
祈宁之何其敏感,斜眼一看,凑过去低声道:
“你担心小玉儿?”
胡峤点头,亦低声道:
“你帮我留意着点玉儿。”
祈宁之略一回想,就想起了胡峤上次为了给大家宽心而布下的蓍草卦,但他当时未看出来具体情况,因为卜卦之人心里念着的那根蓍草,旁人是不知的。
“那卦么……”
胡峤一叹:“可不是!”
祈宁之怀疑地看了看他:
“胡师兄,不是小弟不相信。而是你的卦还……”
还比不上我呢!
他们师兄弟都是在剑术上下功夫,玄机门的卦术练得尚浅。毕竟人的精力有限,他们又还年轻,此道不精很正常。师长们也都是金丹之后,天人感应有所增强,才渐渐精通卜算之道。
胡峤知道祈宁之的未尽之意,摇摇头,道:
“可是我抛出蓍草时,自心至手指尖都是发热的,落地的时候,心里也是一触。心手相连,是难得的我有感应的一支卦。定然是准的。”
这些祈宁之也说不出什么了,他自己也抛过蓍草卦,知道热流涌过心手相连的感觉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遇上,却是无疑。
“放心,”他拍拍胡峤的肩,“这一路没什么凶险了。真有什么意外再来,我们多护着点她。你们胡家肯定也有不少护身的宝贝,你都用到她身上,不就行了?”
“而且,”祈宁之环视四周,语气骄傲,“你看我们这支队伍,谁是弱手?如今又团结一心,小玉儿有什么困顿,大家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倒是。”胡峤点头,心里安定了一些。
他们这支队伍的背后,可关联着八大门派的力量呢!
他们说话间,胡玉已经采了半篮子灰白色野蕈。
“啧啧,没灵气没品阶……”潘宝毫不嫌弃地咂嘴,又鄙视地扫了胡玉一眼,“真是个小丫头。”
他其实只是逗胡玉玩儿。
胡玉做了个鬼脸作为回敬,又去拉着郑奕,缠着要用郑奕彤闱剑中的火来烤蕈子。
郑奕在胡玉额头上轻点:
“鬼机灵!就知道心疼你李姐姐,舍不得用她的火,倒要来用我!”
她如今已是随和多了,像以往,清高矜持如她,这种毫无灵气的蕈子根本不值得她一顾,如今么,竟然肯陪着胡玉动用剑中灵火瞎胡闹,可见“近朱者赤”一说实在有道理。
蕈子很快就烤得香气四溢,胡玉拈了一块边咬边哈着凉气,眼睛笑得弯弯:
“果然极鲜!比肉还香!”
又毫不客气地去驱赶凑过来的潘宝:
“去去!你不是瞧不上么?”
潘宝哪里理她?身形一闪,就绕过了胡玉的拦截,笑嘻嘻抓起几块蕈子就又闪没了。
再出现时,他已出现在真海身边,大方地分给伙伴一半,大嚼起来。
潘宝作怪,真海却是好人,胡玉下不去手,只好气哼哼地一跺脚,自去尝鲜。
打打闹闹斗斗嘴,都是玩笑而已,不会有人当真,气氛却因此更为融洽轻松。
胡峤被祈宁之开解了一番,又见队伍其乐融融,他身为队长,自是欢欣。
“李姐姐,你真了不得!”胡玉嘴里半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夸着幼蕖。
幼蕖一时没明白,很是诧异:
“怎么就了不得了?”
她什么也没做啊!
“就是,你弄的什么都很有趣!吃的,玩的,修炼的,出的主意,还有功法,都特别有趣!特别带劲!让人看着想着就想赶紧的做,好像前头总有很吸引人的东西!”
胡玉真心夸赞。
她是真羡慕幼蕖那种做什么都带着乐趣的劲头,好像在她心里,什么都特别有意思,做起来也是充满热情,眼睛里都带光。
吃东西,吃得特别香。睡个觉,也特别享受。出手的功法,别出心裁。狩猎采集,又知道很多诀窍。荒山野岭的,她总能找到让人舒服安置的法儿。
而胡玉自己,打小修炼是因为出身于修道世家,修炼认真是因为这样会被老祖和长辈夸。
一切按部就班,觉得就该这样做,至于从中寻摸到什么乐趣,那是从来没想过的。
更没有自己的想法。
剑法、功法、法术,长辈传下什么自己就学什么,规规矩矩一丝不错是最高标准,是否能变化轨迹力道,是否能融入小技小巧,从来没想过。
第779章 凡俗有人家
谁能想到胡家娇宠在手心的宝贝玉儿也会羡慕别人呢?
“我啊,我就是有点小贪心,”幼蕖笑眯眯地撕着手中的蕈子,细嚼慢咽,津津有味,“这个也爱,那个也爱,这世间,只要能带给我美好感受的物事,我都喜爱,都想试一试。时时、处处有小趣味,人就开心多啦!”
“李师妹心态甚好。无论何事,都抱着享受之意,日常如此,连修炼都是如此。难怪,做什么都趣味盎然,进益也就飞快。”杜维城点头,他早就发觉幼蕖的这一特色。
胡峤也走过来对胡玉道:
“你莫要整日嚷嚷修炼枯燥,心里一咯噔,学得就慢了。你想想看,你喜欢的剑法和轻巧功夫,是不是因为喜欢就学得特别好?试着多去喜欢点不就行了?”
“你说得容易!”胡玉虽然顶了胡峤一句,心里却是有所触动。
很多事情没法改变,比如修炼,比如绕不过去的基础功法。
但是可以做得更开心些,得用心去发现其中的美好之处。
要像幼蕖那样,在不逾矩的范围内从心所欲,将个人所爱所长融入到修习之中,那才是有意思的修道人生!
胡玉决定,她要多尝试一下人生的可能。
……
一路南行,也一路踏遍了名山大川,阅历了各州风土人情,长了心胸见识。
将近太玄州之时,胡峤等人接到宗门师长传来的剑书,道是八派联盟会在小明峰等候此番的历练队伍。
也就是说,这次旅途的终点就在小明峰。
众人不免依依不舍,情分愈发浓厚。
他们所在之处,离终点已是不远。
“这一带是凡人国度。过了这一带丘陵,前面再行过一片连绵山脉,就是小明峰了。”
胡峤指着前方,一向不流露情绪的他,语气竟然有些怅怅。
“我看集合时间还早呢,不然,我们放慢些速度?”胡玉眨着眼,俏皮一笑。
此言甚得众意。
剑光悠悠低飞,俯视下方,这一带群山环绕,散落着几处小小平原,少有修士路过,几乎无有灵气。
却胜在民阜国安,不起兵燹,田地没一块荒废,充实着满满的黄绿。阡陌纵横间耕牛农夫往来,虽是凡俗世间,亦是一派悠游好景象。
山亦不算雄奇,连绵起伏,葱茏苍青之色远近晕漾,一片浓,一片淡,如图画一般,清宁得令人心安。
众人饱看山色,不觉天之将晚,眼看西边天空只余一抹绯红,索性落下地来。
落脚之处正是一小小村落之外,农舍错落,炊烟袅袅,偶闻鸡犬之声、野老笑语,暮色间有调皮小儿跟在牛背后撒腿回家。
众人就在村口寻了一户人家。
这家屋舍不大,不过小小三四间,草盖瓦檐,收拾得齐整。
人口也简单,一位老媪带着名幼童在门前剥豆,一对年轻夫妇在院子里归拢农具,地上丢着一把树枝并两只野兔,一家人俱是笑嘻嘻的,眉目温和。
幼蕖上前轻扣柴扉,直道出行路过此地,求一顿饭食。
那家人自然不免意外,却也不惊惧,这行人男的女的个个俊秀,谈吐有礼,举止有大家风范,定然不是歹人,倒像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结伴出来游山玩水的。
老媪有些见识,心料大户人家的贵人都是前呼后拥,哪里会亲自赶山路到此?
不见车马,没有随从,衣饰鲜洁,没半点风尘仆仆的样子,倒像是凭空出现。
她知这些人来历有些奇异,且按下心里纳闷,满面笑容地让来客进了门,赶紧让儿媳先煮一锅的枣儿茶来,又让儿子将今秋新收的稻米舂几碗出来。
那儿媳见婆母重视来人,知是贵客,当下便掖了衣角,进厨房通火烧水去了。
老媪拖出几条长凳,用袖子拂过了,请众人坐下。
那小童极机灵,蹦蹦跳跳地就去屋里抱了只不大的笸箩出来,揭开花布,笑嘻嘻地亮给众人看,笸箩里都是新晒的干枣,只只红艳。
幼蕖想起昔日七舍村碾子花妹,见小童讨喜,心里软软的,自怀里掏出一包糖来,那是二哥用南禺谷里金腰蜂的蜂蜜加上花露做的,甜香四溢。
她将糖送到小童面前。
那小童口水都快出来了,迟迟疑疑地不接,却拿眼瞟着祖母,轻声道:
“不好受您的礼物。还有,我奶不让我吃糖。”
幼蕖一笑,柔声道:
“这不是礼物。你娘辛苦,田里忙了一天,还要给我们煮茶做饭。可耽误你吃饭了?这糖给你先垫着。”
见祖孙俩迟疑,她又道:
“这个是深山里顶好的花蜜做的,吃了润肺止咳呢,泡水喝也好!你记得吃完了漱口就可以了,牙也不会疼。”
这糖对她也就是个零嘴儿,对凡人却有温和的补益作用,她见这小童面色略黄,眉间又有些焦赤之色,估计他心肺火旺,有些夜咳之症,故而给的是对症之物。
果然,那老媪闻言一怔,面露喜色,忙谢过幼蕖,又对小童笑着点了点头:
“客人给你的,我就先帮你收下了!回头背完书泡水喝,记得要漱口。”
小童大喜,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他见来客随和,胆子就大了些,口里喊着“姨姨”,捧着笸箩给幼蕖和胡玉她们看,话也多了起来:
“这枣儿是我家的,鲜枣儿拿去***别人家都多两个大钱呢!最晚的这一批才晒了干枣,我一个一个自己挑的,是不是又大又圆?晒干了比鲜枣儿还甜!我娘煮的枣儿茶也好喝,没枣儿我都能喝三大碗!”
说着,便有些嘴馋地咂了下嘴。枣儿虽是家里产的,却不能时时吃到,要尽着卖钱。上一次也是有客人来,娘亲煮了枣儿茶,他才沾光喝了刷锅的三碗甜水。
胡玉从“没枣儿”这话猜出这户人家家境不丰,枣儿茶应该是特意招待贵客才有的,她亦喜这小童懂事可爱,招手让他近前,自怀里亦掏出枚小小银环来,给他套在小手上:
“这环儿给你,莫要弄丢了哦!好好留在身上,保你平安。”
第780章 人间锅镬香
看到银环,祖孙俩都是一愣,这礼就有些重了,可不是一包糖可比的。
小童缩手不迭,老媪也赶忙来辞谢,道是一顿粗茶淡饭,不值如此重谢。
见祖孙俩推辞,胡玉更喜他们知礼,安抚道:
“萍水相逢,实是有缘。我得了一声‘姨姨’,自然要给个见面礼。这是我小时的物件,实不贵重,图个纳吉避灾的意思。我小时淘气,这平安环儿果然也护了我磕磕碰碰的不曾伤筋动骨。”
那老媪见胡玉衣饰不凡,料这银环对客人确实不算贵重,接在手里也没有太大分量,简单的几道不明图文间,镂刻着“平安”二字,是个好意头,倒不便苦辞,便赧然一谢,受了。
小童抱着枣儿去了厨房,掀起的门帘里断续听到柴火哔剥和母子低声笑语,听得堂屋里众人不禁都露出了微微笑意,一室温暖。
稍倾,年轻媳妇奉上枣儿茶,果然香甜。
未几,又端上热腾腾的饭菜来,挤挤地放了一桌。
陶土锅里炖的好大一只肥鸡,金黄的油汤上撒着青翠的葱花。一大碗不知什么肉菜,烧作深色,只觉香味扑鼻。又有几味凉拌野菜,一碟腊肉之类。
一溜陶碗里装着黄白二色米饭,香软喧热。
看得出,这家人是倾其所有,置办了这桌饭菜。
那年轻媳妇端上饭菜就害羞地退回厨房,老媪倒大方些,她笑道:
“这饭是今年刚收的新炊米,加了点黄粱米。几位客人尝尝看!”
“多谢大娘了!”幼蕖等人纷纷谢了。
幼蕖知道这家人对他们心存敬畏,多留只怕人家反而愈加拘谨,也不客气,见老媪欲携孙儿去厨房,便将碗中肉菜用空碗拨了小半交小童捧着,看小童脸上放光,轻捏了一把小脸,笑眯眯地任他去了。
小小一张四方桌,挤挤挨挨地坐了胡峤幼蕖等八人,这对众人而言倒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胡峤等人曾在仙山宴饮琼浆,也曾在荒郊生火野食,却不曾在凡人家里实实在在地品尝过带着锅镬柴火气息的饭食。
腌菜烧的野兔咸鲜,鸡汤鲜美,野菜爽口,新炊米煮出来的饭清香适口,虽非名馔仙肴,却别是一番滋味。
尤其胡玉,被这温暖的人间风味差点吃出了眼泪。
桌面上还挤着两盏照亮的油灯,摇摇晃晃的灯火下,饭菜虽香,碗盘却多有缺口裂痕。
厨房里偶尔传来一两句:
“娘,这肉好香!兔子不卖多好,下次还有客人来吗?”
“嘘——莫要大声!”
众人筷箸不免一顿,心生叹息。
民生多艰,凡人不易,可见一斑。
这已经算好的了。
“又打下新米了,不觉又是一年秋至。”幼蕖嗅着碗中饭香,脱口感叹。
“只有在凡俗,才知道四季轮换。我只记得出门时一路山上刚有新绿,此时黄叶渐多,果然是秋风已起。”郑奕略一回想,亦是感慨。他们的历练,不知不觉,就从春到秋了。
“刚刚我看到农田好一片黄色,想来是农人收获之季,难怪他们脸上都带笑,看来收成不错。”
“这是丰年,要是荒年,可就饿殍遍地,你看到的就不是这番景象了。”胡峤低声对满脸天真之色的胡玉道。
……
厨房里的一家四口,听堂屋里笑语不断,知道客人满意,心里也是一松。
不是为图报酬,农家人朴实,只是希望自己的款待令客人喜欢。
老媪看孙儿小口小口地咬着兔子肉,心疼地在他头上一抚,压着声音道:
“这些人是贵客,与我们庄户人家是不一样的。幸好客人随和,还肯与你和气说话。回头你去了岑先生学堂里,可莫要与人显摆。”
她又取出那只银环给儿子媳妇看过,回头对孙儿再道:
“尤其那只平安环儿,我给你用红绳穿了挂心口,那仙子一样的小姐说能纳吉避凶,就承她吉言,给你保平安。”
儿子媳妇俱是欢喜不胜,就这只银环,也不枉费心劳力地招待这几位贵客一顿了。财物是小,平安祝福难得。
嘴里嚼的糙米饭都香了不少。
“得了人家的银环,就足抵得上饭钱了。莫开口提花费了,没得丢人。”
“娘,我们知道……”
突然,小童惊呼一声:
“堂屋里没声音了!他们睡了么?”
老媪与儿子媳妇互望了望,等了半晌,果然半点声响也无,这才小心地去堂屋门口觑了一眼。
却见屋内空空,桌上饭菜空了一半,筷箸散落,灯火摇晃,果然是人已不见了。
“都走了啊……”
老媪喃喃出声,这些人果然不是普通人,堂屋门都没打开,人就不见了,也不知几时离去的。
当然不是野鬼——老啊瞧得真真的,来的时候日头未曾落尽,八人身后都是有影子的!
况且,哪有狐鬼还老老实实向他们庄户上求一顿饭的?还给了赠礼,人也和气。
虽然和气,那种高在云端的感觉,倒像是传说里的仙人。
想到这里,老媪不禁摸了摸怀里,那银环还在,并不曾飞去。再去看那包糖,也依然香甜。
忽听儿媳低呼一声,她伸头去看,原来桌子上,油灯下,多了两只小小的银锭。
是那些神秘贵客留下的!
灯光摇得银锭生出细碎的光来,老媪与子媳得此意外之喜,俱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小宝明年的束修不愁了,不然,只拿得出一条咸肉,岑先生不说,我脸上也挂不住……”年轻妇人喃喃低语。
“这个纯是没想到。当然,手能松点儿也好。不过,可不能只巴望这意外之财,田里该忙的还是得加把劲,咱庄户人家还是得靠着地吃饭。”老媪感叹了声又不忘提点儿媳。
儿子媳妇齐齐应是。
儿子又道:
“娘亲你放心,我们一家人齐心,这两年已经好过多了,以后会更好的。要是吵吵闹闹的,福气也被吵走了。”
说着,他又疑惑地看了看四壁:
“娘,这灯油还是在李货郎那打的吗?我怎么觉得今儿特别亮堂?”
第781章 月夜桂子香
老媪也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家里,“呼”地吹熄了一盏灯:
“莫不成是我点了两盏灯的缘故?”
比对了一下,又奇道:
“也不是,这就一盏灯了,也比往常亮堂些!”
“奶,你不是常说,喜事到、灯花爆吗?说不定那些贵客来就是喜事,所以这灯就爆了花儿,就亮堂啦!”小童眼睛闪亮亮地冲着老媪笑。
童言稚语逗得三个大人一齐笑了起来:“是是,是喜事。小宝说得好!今天精神这么好,是不是多背一段书啊?”
“那也成,可是我要先吃那个姨姨送的糖润润嗓子,不然要咳嗽!”
“这孩子,鬼精的!”
农家小舍的笑声惊飞了院里树枝上的栖鸦。
这难得的欢喜,给小小农家带来了一夜的好梦,也鼓起了对未来日子的更多干劲。
……
幼蕖、胡峤等人自是不会再去关注农家的境况,他们正破空而行,剑光如梭、畅飞无阻,心中无限逸兴。
是时月至中天,清华如练、朗空一碧,群山苍茫,众人一路闲谈,笑语晏晏,甚是融洽。
这样的旅途,惊险已过,任务已结,一路同伴友好投契、合作有序,诸人襟怀正如这柔明月色,都情不自禁地心生淡淡的轻松愉悦之意。
清风忽起,卷来一阵密密绵绵的香气,众人久经阵仗,心头先是一警,随即又是一松,确实只是自然草木之香而已,并非妖类或是邪门之物。
定下心来,细细品味,这香浓而不烈,清而不浮,又隽永持久,不同松兰之雅,却别有一种清醇不俗。
众人皆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郑奕赞了一声:
“这是什么香?想不到俗世亦有这般香草?”
幼蕖莞尔:“这只是俗世普通的桂花香罢了。”
杜维城亦是对凡世草木不甚了解,不由讶道:
“俗世桂花竟有这般好的香气?我只道不过是些庸俗花木罢了。果然还是幼蕖师妹见多识广。”
幼蕖一笑:
“诸位师兄师姐出身世家,自幼生长在大派名山,平素里见的都是仙葩琼枝,无助于修炼的,大概都没碰过。我所在少清山半道半俗,对这些俗世草木,自是我更熟悉一些。”
众人恍然。
确实,历练队伍里,大都是名门子弟,更有生下来就入了宗族所在的门派,平日里潜心修炼,下山历练时亦是只往灵植药草上寻,几曾有机会见识俗世草木?
虽有下山时偶尔见过普通俗世桂花,但是彼时心思都在修道有关的事物上,哪里关注过与修行无益的俗世之物?
即使嗅得过桂花香,甚至也为之解颐一刻,但是已经是多年前不值得挂怀的极微事体,哪里还会在记忆里留存?
幼蕖幼时在少清山那般月下寻桂子的无聊事,这些天之骄子们更是想都未想过!
当此仲秋之际,月白风清,人剑轻松逍遥于天地之间,适逢桂子吐香,这般俗世的良辰美景,令人心神皆适,于诸位自小就专心于修道正途的名门子弟而言,倒真真儿的是头一遭遇上。
祁宁之算是遇上过半遭。他依稀记得幼年家族什么地方种得有桂花,只是一点子模糊印象罢了。
而当年他在少清山上短暂居留,倒是见识了不少俗世草木,可惜未及秋风起时便被师祖携去,心中一直引以为憾。
当日洗砚师兄跟他描述过八月中秋的潮头,他没看到;幼蕖向他夸耀过后山金粟谷的桂香,他也未等到。
还记得那一段少清山的短暂驻足时光,说起少清山后山的桂花林时,小小的幼蕖仰着头、眯着眼,还会深吸一口气,好像当时就有满山桂香一般。她无比陶醉地描述道:
“祁大哥,你不晓得,那个香啊……简直让你扛不住!”
祁宁之不是没见过奇香无比的仙草奇葩,也欣赏过温雅柔美的师姐妹们仙衣飘飘玉手拈花的绝尘妙姿,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这样鲜活地来描述花的香气——扛不住!
“还有姑姑做的糖桂花啊……”
每次说到这里,幼蕖就已经沉迷在自己的描述里,对话往往无疾而终,因为幼蕖已经等不及地拉着老八守玄去找姑姑要吃糖桂花做的美味了,她与老八都偏爱带着香气儿的甜汤。
金粟谷的金秋桂香祁宁之虽然没有领略到,所幸,采珠姑姑做的糖桂花倒是窖藏了不少,让他得以大饱口福。
采珠姑姑用各色灵果灵花做的甜汤,浇上稠稠的糖桂花,那出人意料的清香甘爽,至今令人回味。特别是正月十五的黑芝麻元宵……
可惜,回山以后,他再也没有遇上过那样的清甜。唉,岂止糖桂花,少清山的一切,那以后,即使他行走八方,广游天下,都没有再见过相似,都一直怀念。
月光之下,一群人中,唯有幼蕖与祁宁之有一段这样共同的回忆,也唯有这俩人,才能在这一时刻,触动同一根思念之弦。
幼蕖与祁宁之不由望向彼此,眼神相汇处,俩人的嘴角都自然生出一朵微笑来。旁人未曾觉察这一望的意义,独独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一瞬间的目光里,有你懂我、我亦知晓你懂我的默契。
胡玉深深吸了几口,她本就生性好奇,又过了这样一个满足的晚上,再被这香气一薰。人都要醉了,她拉着幼蕖的袖子,道:
“李姐姐,你给我说说,这桂花怎么个好!”
胡峤等人也来了闲情,放慢了剑速,等幼蕖道来。
“我自幼生长于少清山,山上甚多俗世草木,山下亦有俗世人家,多爱植桂树,此树又名木樨,其枝经冬犹绿、翠叶不凋,其香清可绝尘,浓能远溢。
“据凡人传说,月宫有仙人采桂为仙酿,还传言中秋之际月中往往有桂实掉落,凡人若是拾得服用,可延年益寿,佩与身侧,亦有辟邪养神之效。”
闻得此言,胡玉、潘宝、真海俱是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月亮。只见一轮圆月冰盘也似,可惜光洁圆满,遥遥高悬,哪有桂实掉落?
幼蕖一笑,接着道:
“其实,月中未必有桂子,但是千年以上野桂树确实往往结得有桂实,俗世称之为‘玉颗子’。”
这玉颗子之名,在场的除了幼蕖,只有祈宁之知晓,他见众人茫然又动心的神情,不免有些得意。
“这名字真好,若能拾得一二,置怀袖之中,时时把玩,当是妙事。”郑奕低语。她生性癖爱雅洁之物,被幼蕖此语打动了心思。
幼蕖见大家都有些闲情兴致,遂捡精要的述来:
“鄙处少清山有一金粟谷,遍植野桂树。金粟谷因桂树花粒如粟米而得名,诺,便是碎金粟这般。”
她摊开手掌,掌心已有一小撮碎金粟,粒粒分明。碎金粟是常见的灵谷,众人自然是熟悉的,幼蕖这般一比,众人都甚是明了。
第782章 且消受佳时
“金粟谷里四时飘香不断,有丹桂、银桂、金桂多种。自春日起便有春桂,平时还有四季桂常开。而花香最盛之时,莫过于中秋之际。
“彼时,金桂绽蕊吐芳,香气如瀑如潮,待山风起时,那一阵兜地连空席卷而来,漫山盈谷,避无可避,令人心神皆醉……”
幼蕖语声清柔温软,至此处略缓,众人知她勾起回忆,莫名地都生出一种怅然思念,一阵静谧之中,偏不觉冷场,竟都生出几分感同身受之意。
其实,理性来看,若此时幼蕖是一介凡夫俗子,又或是初出少清山的无名小修,这些高门子弟哪有耐心与兴趣听她道这些无益于修行的扯七扯八?
世事即是如此,凡人也好,神仙也罢,无关是非对错,亦不能简单以势利来评论,彼此间交往亦是考量实力对等与否。
不是没有越阶忘年之交,那是极少数人、特殊情况;大多数情况下,连说话与聆听都需要有一定的底气,得让人看到你有与之在同一个平台交流的资格才行。
你若无令人点头的表现,你便是说出惊天内幕,人家也只当你是哗众取宠,连个轻视的笑都懒得给你;你若是实力与前途皆佳,分量自然不一般,你便是信口开河,亦会令人思量几分。
幼蕖自入上清山以来,进益之快,在一众新秀弟子之中,不说数一数二,那也是令人瞩目的。宗门大比更是脱颖而出,人人惊叹。
自历练以来,也委实展示出不俗实力。历次任务能顺利完成,实有大半功劳在她身上。
加上她为人谦雅又不黏糊,大方洒脱,知分寸、懂进退,相处起来很是舒服。故不知不觉,幼蕖在众人心中已有相当的分量。
此际即使只是闲谈,大家也自然乐得捧场,还很自然地一点不觉得违和——修道路长,什么都知道一点没坏处!再说,单调的修道生涯,来些情趣才不乏味嘛!
“桂花虽为俗世草木,却用处甚广。其性甘温,其花解郁,桂实更有散寒破结、补虚养颜之效。”
“养颜?”郑奕更是眼前一亮。
胡玉也睁大了眼。
女子皆爱容饰,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即使已是超凡脱俗的修道士。
幼蕖微微一笑,接着道:
“确有养颜之效,玉颗子年份越长效果越佳。加之其花英清香隽永,是以世间多以桂花入馔。鄙处少清山,常年酿得,嗯,有桂花酒,以雪水泥封,经年取出,其香经久不散,嗅之则醉。”
祁宁之暗笑,他分明觉得,幼蕖其实想说的不是桂花酒,那一瞬间的眼神微闪,他都能想象出她舌尖上一瞬间转换的语词:
“鄙处少清山,常年酿得糖桂花……”
说起来,他也好想念少清山上浇了糖桂花的甜汤!
“凡间此际,正是仲秋时节,适逢木樨吐香之时。况此地峰秀水明,山色润泽,草木皆有荣茂之象,想来此山桂树应更是胜于他处,千年桂树应该也是有的。”
众人皆为其描述所动,不由生出几分向往之心。特别是胡玉与郑奕,听得“养颜”二字最是心动,性子急的胡玉已道:
“左右无事,我们便下去看看呗!这里离小明峰已没多远了,片刻即到,不差这一会子!说不得还真能拾得几枚玉颗子,可也是个好彩头呢!”
美景当前,佳人在侧,在场的杜维城、潘宝等人即使无关绮思旖念,可都是青年慕艾的年纪,谁不愿意好好表现一番?何况这本是顺水推舟之事,大家原就有些意动。
胡峤轻笑一声,看向祈宁之。
祈宁之两手一摊:“唯从众尔。”
大家哄的一笑,齐齐调转了剑尖所指方向,往下飞去。
在众人眼中,玄机门的英才祁宁之微笑如常,不见丝毫异色。
可是,他心中,却一波一波地在泛起潮水。
此时的幼蕖,说起桂花‘如瀑如潮’‘避无可避’,言辞清雅,一派名门子弟的温文从容。
当年的小九,天真活泼如俗世邻家女娃,说起桂花那个眉飞色舞无限陶醉,那个香得‘扛不住’!令人感觉是那么鲜活而接地气。这两种幼蕖……他都喜欢!
因为有后一种喜欢,才有前一种喜欢。若无后一种喜欢,前一种喜欢,也只会是单纯的对可爱的弟弟妹妹的喜爱,且只会在记忆里越来越淡,最终只留一个浅浅的印子。
可是,现在有了后一种喜欢,对前一种,便生出多少馨香甜美来。
祁宁之脑子里晕晕的一团,一时理不出清晰的头绪,只本能地跟随众人行动。
按下遁光,桂香更觉馥郁,原来此山桂树极多,坡上谷里,团团郁郁,野林里随处都可见金粟状碎花丛丛簇簇。
众人在山间绕飞半周,捡了一处峰头落下。
此峰原是座擎天独柱,面积不大,峰头孤耸,四壁如刀削斧劈,浑无上下通道,只在近峰顶的山壁上石缝里伸出两株细细的老梗野茶,树梢儿有一两枝堪堪才探出峰顶平台,谅凡人根本不得到此。
峰顶平地中央偏偏生着好大一棵桂树,树冠甚巨,叶色深碧,华英满树,柯如青铜根如石,树身足有四十围不止。
“呀!此树怕不有几千年了!”真海低呼一声。
众人迅速用神识去探树干。
果然,长满苍苔的粗砺老皮之下,年轮密密匝匝,一圈又一圈,探进去的神识简直都有些发晕,粗粗一扫,确实已有三千年以上的树龄。
此处峰顶无路可通,凡人绝迹,唯飞鸟偶至。也不知哪一年那一日,一颗桂子被风儿或是鸟儿带来此处,无人看管,亦无人打扰,于这山顶独自消受雨露风月,亦独自承担雷霆霜雪。
虽无人来赏秋香,却也幸免于采摘砍伐,元气一丝未伤,故而虽是凡树,却出落得磊落精神、华滋丰茂。
“在凡间,此树可以算得上是个祥瑞了。”杜维城族中有几个分支在凡间繁衍出大家族,有些往来,故他略知凡间事。
“可不是!”潘宝顺口接道,“可惜此地不过是山清水秀,却没甚么灵气,不然,这千年老树修出精魄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所读黄庭山典籍里,不乏树精石怪之类的精灵生物。
众人又探了一回,精灵没有,这老树精神却是果然令人称赞的。
“真是月夜读书的好地方!”潘宝手痒,甚想掏出典籍来与真海研讨一番。真海却不附和,摇头笑道:
“佳时良夜,只此清景就足堪消受,看书论道么,可惜了。”
老桂树独享了峰顶大半空间,没有其他树木来分润地气,枝叶伸张得肆无忌惮,如伞如盖,护荫住好大一片地方,最长的枝桠已是伸近崖边。树下芳草茸茸,又有数方白石错落,倒似是天生幕席配了桌椅一般。
第783章 夜寻玉颗子
在场诸人皆是名门弟子,不仅道法精湛,亦通情理机变,谁不是懂得珍惜当下之人?不须彼此招呼,已是不约而同团团围坐树下,好生拿出雅兴来赏月品香。
小胡玉最为乖觉机灵,自芥子囊里找出红泥小炉与玉壶灵泉,郑奕与幼蕖也不便旁观,配合自崖边摘了野茶嫩叶,洗玉壶、取灵薪、生灵火,现烹出碧绿清香的茶汤来。
幼蕖拍了拍树身:“怎可辜负了这自然恩泽!”又拈了就近枝上的几撮新鲜桂蕊,撒入玉壶。
各人取出自己随身的杯盏来,各取了茶汤。
几只或玉或石的杯盏之中,汤色鲜碧可爱,汤中数粒金英沉浮,幽香扑鼻,直沁肺腑,加上难得一品凡茶的新鲜感,诸人皆觉,修仙路上,这样的惬意享受时光实是难得,实在值得细细品味这不易得的小小雅趣。
祁宁之击节称赞:“妙啊!这桂蕊入茶,才是应时应景!”
他却不敢在众人面前再多付视线予那道倩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害怕这种情绪外露,这是一种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微醺、心悸、迟疑、喜悦,又患得患失,好像还需要确定什么,好像还不能说服自己。
祈宁之赞了一句后,又转向人多方向,一拂袍襟,长身而起,举起手中玉杯朗声笑道:
“这桂树寂寞千年,终遇知音。今夕何夕,值此良辰;今夕何夕,与子同饮!”
其轩举潇洒,无懈可击,果然一派玄机门天才弟子风范。
逸兴遄飞,谁能不同?众人轰然应声,齐齐举杯而饮。
这养眼师兄,确实养眼,时常看看,真的能赏心悦目呢……幼蕖低头暗自一笑。
“此时此景,真是不枉!酒则太浓,茶又太淡,这新鲜花叶烹出的茶,比起我们往常喝惯的炒制灵茶,可谓别有鲜爽滋味,!”郑奕饮尽杯中,满足地感慨一声,赢得一片赞同。
忽听得“簌簌”两声,似是有什么细小物事坠地。虽在笑语声中,众人耳目何其灵敏,寻声看去,原是数枚小圆粒掉落在地。
幼蕖就近捡起一枚,对着月色一照,欢喜顿生:“果然有玉颗子!”
郑奕与胡玉闻言,立时起身找寻,真海潘宝亦跟着躬身张望,草叶间果然已掉落几粒玉颗子。
胡峤祈宁之杜维城不免心痒,亦去寻觅。
方捡起未多时,又听得“簌簌”数声,又有新的桂实掉落。
“我等果然是有缘人,这玉颗子以自然成熟又新鲜掉落的最好,有时十数年结一回,有时几百年也不见有。这株千年老桂也不知多少年才结这一回,却是让我们赶上了。”
幼蕖笑盈盈拈着一枚桂实示意。
这样的好彩头,哪怕是凡物,谁也不会去反对。
一阵找寻,每人都捡得了几枚,俱是欢喜不胜。
那玉颗子大如指肚、溜圆如珠,色作绛紫,致密如玉,光润玲珑,在月下一照,边缘泛出一圈浅红色光晕。与树上的桂花香又不同,玉颗子散发出的是一股细细的辛香味,竟是能令人脑中一清。
胡峤神色一正:
“这桂实只怕真有些不俗。凡人说它有辟邪养神之效,倒未必是虚言。”
胡师兄的见识在众人心目中很有些威信,他这般说,众人不由对手中桂实重视了几分,又细细搜寻了一趟,把草叶间的玉颗子搜罗得一粒不剩后,索性又放出神识往树上去寻,树上却只剩桂叶下还藏着十几枚浅绛色的桂实,分明还未成熟。
见好就收,不可图尽,众人亦知晓这个道理,这才有些余兴未足地住了手。
时候已是不早,众人欢欢喜喜收了手中杯盏桂实,便欲离去,遁光方起,忽见峰下有零星火光移动。
“咦,大半夜的,这些凡人来此作甚?我去看看!”
小胡玉又抑制不住好奇心了,今晚更被一株凡桂勾起了多少兴趣,话音未落,也未等其他人答复,身形在半空一个回旋,已冲了下去。
胡峤无奈对众人拱了拱手:“小妹任性惯了,我这就去抓她回来。”
众人今夜都极宽容,皆笑道:
“我等同去看看也好,若有什么事,能扶持一把,亦是功德。”
出门经历了一段,大家对“道”与“众生”已有了新的认知。“道”不是孤悬于俗世之外,只凭闭门造车就能修得的。
入俗、扶弱、安世、炼心,侠为骨,义在心,才是道门所为。
众人隐了剑光,飞身而下。
“大哥,我腿都要断啦!我难得休沐啊!一回家就被你拖来独柱峰说是寻什么月中玉颗。这山上桂树是不少,可是独柱峰那里只有些矮树草皮,哪有老桂树!你到底说的准不准哪?”
一名少年在山路上边抱怨边弯下腰揉着腿。
“准得很!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说的玉颗子不是山间普通老桂树结的桂实,而是月宫里掉下的仙桂!就是这段时间有!岑夫子少时的确在独柱峰下捡到过两枚月中桂实。岑老夫人腰间挂着的那只荷包里藏的就是,上次宴会上,我随母亲去给她请安,老夫人曾取出来给我们看过。”
另一名略老成的少年,看样子就是兄长,耐心地答复弟弟,又扬扬手中的火把:
“快点,又不要你爬到峰顶,赶到峰底守着就是。”
“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是仙丹?就算是仙丹,求长春观的仙长们赐下一粒给爹治病就是,为什么要半夜来这里爬山啊!我明天还要上书院啊!”
弟弟哀嚎不已,看来很不情愿。
“你懂什么?仙丹也不是万能,排队的人还那么多!我们若有幸得了月宫里掉下的玉颗子,可比什么仙丹都有用!
“岑夫子当年就是为母亲病重来求的月中玉颗子,老夫人服用一枚后即病痛全无,至今康健。另一枚岑老夫人一直佩戴在身,辟秽去邪,连城当年那场瘟疫死了半城人,独独她周边的人都安然无恙。你想想,老夫人去年都一百一十岁大寿了,人还精神得很,可不就是桂子之效!”
第784章 仙音自杳杳
听兄长说得笃定,那弟弟这才来了点精神,一边咕哝一边拖着脚步往上挪:
“为爹求药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这么多年,你还听说过谁拾到过月宫里的玉颗子啊!要我说,深山里找棵千年桂树,说不定也能摘到几枚玉颗子!”
“月宫里的玉颗子是仙人所载,能一样么?”
“你怎么知道独柱峰那里的就是月宫仙树掉的桂实!说不定是山上哪里长得,被风吹来的呢!”弟弟质疑。
胡玉觉得这弟弟虽有些傻气,话却误打误撞地猜中了,倒也有趣。
“府志上早就载了,说此峰可通月宫天上。那里一棵树也不见,自天上掉下来的桂实,不是月宫里的,还能是哪里!”
看来哥哥对典籍记载深信不疑,弟弟虽觉得仙树仙人的说法有些离奇,却也无话反驳。毕竟大家都知道,独柱峰浑峰上下就一根大石柱子,哪有老桂树的影子?书院的岑夫子确实是从不打诳语,他说是在独柱峰下捡的,那就必然是的。
胡玉听了暗笑,那峰头一柱擎天,凡人在下面确实看不到峰顶桂树。山风吹落几粒玉颗子,这些凡人只当是月中掉落的了。传说原来就是这么来的!
“那,可那也得碰大运气啊!要是仙桂的玉颗子这么随便就能捡到,大家不是每人都来寻么!不然几十年里怎么就听说岑夫子这一回!”
弟弟嘟囔道,不太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
说话间,兄弟俩已经走到独柱峰下,哥哥寻一处碎石支起手中的火把,又将随身褡裢里携来的九节香点亮插好,然后整整衣衫,向四方各拜了一拜,回头教育弟弟:
“所以我让你在家先焚香沐浴啊!然后在子夜时分自己走上来!刘叔他们只能在山下候着。这香是长春观里求的,可上达重霄,你快点也来拜上一拜,只有我们诚心求取,才能有机会博得月中仙人一顾,说不定就赐下玉颗子了呢!”
四周树木虽然不算高大,夜色里亦是黑影重重,明暗之间也不知藏着什么。弟弟本就胆子小,刚才走路还好,现在停下来,益发觉得四周的静谧里隐含危机。
他勉强上前拜了一拜,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似有什么在盯着他。
弟弟离树影远了几步,往火把处移了移:
“幸好这山上没有猛兽,不然我可是大半夜特特给虎大王送夜宵来了!”
他左右看看,不住拍心窝安慰自己。
哪想到林间一只夜枭“哇”的一声,夜深人静,格外凄厉,他被吓得一下躲到兄长身后,头都不敢再伸出。
胡玉在树顶笑得直打跌,若不是她兄长扶着,几要跌下剑光来。
虽然她捂住了嘴,众人又隐了身形,但是此时四下里万籁俱寂,她一个控制不住,仍是透了些微声响出来。
那凡人兄长有些疑惑地看向树顶,弟弟躲在身后,抖抖霍霍,半捂住脸,又忍不住想看,尽量不露动静地张开一道指缝,偷偷看过去。
山风吹过,树影摇动,哪有其他动静?
众人虽知行藏不可能被两个凡人识破,却仍有些尴尬。胡峤瞪了妹子一眼,轻轻一拉,众人轻身而起,按住声音,往空中飞去。
幼蕖略一迟疑,飞在最后。
祁宁之回头瞧她,只见她轻轻弹出两枚桂实,用巧劲将那桂实送到凡人兄弟俩头顶才任由其掉落。
听得“滴答”两声,弟弟一个激灵坐到地上,手刚好摸到个圆溜溜的豆样物事,忙不迭地一把抓起来:
“啊,这是……咦,还有一个……”
他连滚带爬地扑向另一个:
“这这这……哥啊,你看,这莫不就是月中掉落的玉颗子?”
那兄长将信将疑地接过来一看,大喜:
“果然!正和岑老夫人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可真是仙人赐福了!
天可怜见,老父有救了!
不枉他兄弟二人爬了大半夜的山!
那兄长当即“扑通”一下跪倒,连连叩首:
“连氏兄弟叩谢仙人!多谢仙人赏赐!”
惊喜过望的弟弟赶忙也跟在后面连叩了几个响头,为示诚心,这几个头叩得极为实在,石头面上“砰砰”几声,听得半空中的几个人都忍不住替他疼。
“嘻……”胡玉再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立即被她眼疾手快的兄长连续两道封口符贴上嘴。
半空里云端似有娇俏笑声,如一丝风儿吹动了远处花园里的护花小金铃,泠泠悦耳,若有若无,弟弟抬起头来长大了嘴:
“仙女?……”
可惜,仙音自此杳杳,再无任何声响。
被自家兄长禁住声音的胡玉瞪着哥哥无声抗议,可是哥哥铁了心不让她沾染凡世因果。
她转转眼,不再做无用功,乖乖跟上哥哥的遁光,却在回身之际,趁哥哥一个不注意,指尖一动,又弹出两粒桂实。
她就是觉得这弟弟的傻样好玩得很,冲他叩的那几个响头,再给他几枚玉颗子也是值得的!
那两枚桂实滴溜溜在弟弟额头上打了几个转才顺着鼻梁滚落下来,正兜在他跪坐摊开的衣襟上。
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鼻梁上方看,一双眼睛都对成了斗鸡眼,呆了好几息,才不能置信地抓起桂实送到眼前:果然!圆溜溜、光莹莹,如珠如玉,这是……仙人又赐下了两枚玉颗子!
弟弟举着桂实大喜过望:
“大哥,这可是仙人赐予我的呢!长春观的仙长说得对,我果然是有福之人!我就知道,我来必得桂实!来年说不得就要高中……”
“啪!”
却是那哥哥一巴掌拍在自家弟弟脑袋上,他一把抄过弟弟手中的桂实:
“还是我拿着稳妥,不然仙人见你轻狂,收回去了也不定。”
被打了脑袋又被抢了桂子的弟弟懵了几息,正要争辩,就被兄长压着拜谢神仙。
哥哥按着犹自懵懂的弟弟,两人一起对天上不分方向地拜谢了一回,足足磕了十几个头才打住。
弟弟磕得晕头转向,哥哥已顾不上他,自顾自将桂实珍而重之收在怀内,便起身飞一般地往回走,老父还等着玉颗子救命呢!
第785章 不明恼月色
“哎哎哎,我还没好好儿看一下呢!”
弟弟一骨碌爬起来,气急欲追,迟疑了下,顿住脚,恭恭敬敬对半空又作了个揖:
“仙女恕罪,我兄弟唐突了,不,是我兄长失礼了。恕罪恕罪。”
咕哝了两句,人才追下去,边跑边喊:
“大哥!大哥!你等等我!你抢什么跑什么啊,那是仙女赐福,是给我的!好歹也让我在怀里捂个热!”
“那是爹的福气!再说了,长这么大,我只见到你福气了这一回!呵呵,说不定这次还是你哥哥我的福气带来的呢!”
桂子到手,实在是喜不自禁,这兄长都失了几分沉稳风范,难得对弟弟俏皮了一把,边嘴上搭话边不停步地往回走,脚底跟滚了个轮子似的。
“你你你……这是强取豪夺!小人行径!兄弟间还说你是个君子,见鬼吧你!”
“那你便是鬼喽……”
连氏兄弟俩一路斗着嘴下山了。
天上幼蕖微微一笑,回头看见祁宁之正含笑望来,那眼神灼灼,令她面上一热:“我只是……”
“两位师妹果然仁善心肠!那桂子我们取之于此方山水,有所回馈自是应当。”祁宁之重重点头。众人回过神来,皆是深以为然。
胡玉得了祁宁之夸奖,得意地冲自家哥哥做了个鬼脸。
“你这丫头……”胡峤笑着摇摇头,众人皆被这兄妹俩逗笑。
众人笑语中,祁宁之与幼蕖默然对望几息,各各微笑,又各各别过脸去,尽量不留痕迹地融入大家的笑谈之中。
祁宁之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知道,幼蕖因这兄弟俩想起了少清山那对兄弟。他没有说,幼蕖却似乎知道他未尽的话语。
他也似乎知道,幼蕖知道他未完全吐露的意思。
这一晚并无宝物收获,也未探险历奇,可众人似是被注入了无尽的灵液仙气一般,神清骨彻,豪气满怀。
八柄飞剑如闪电破空,不知不觉,飞速俱是达到了最快,却不见一人有一丝吃力,似乎不再是人御剑,而是剑生了灵性,自动载着主人长空畅行。
竟然无意之间都达到了人剑合一的状态。
祈宁之觉得胸中许多不明的快乐在跳跃,可他无意一回头,心里一顿,那种浑然天成的合剑之感突然被打断了。
身边的少女当空凌风,衣袂纷飞翩然,眉眼若有光,浅笑生双靥,在月色之下莹然生辉,真如明珠美玉一般。
祁宁之的脑中有些晕陶陶的,脚底的剑速不受控制地依然飞快,他的心却再回不到刚刚的无我之境。
他忍不住再回过头来又悄悄看一眼,然后死命扭过头,不敢再看,那种不能阻挡的心慌心悸的感觉又弥漫过来,一波高过一波,连清心咒都压制不住。
欲近不敢近,欲拒又难拒……
怎么办,他快扛不住了!
“快到小明峰了!”
领队的胡峤一声喊,透着兴奋,惊回了祈宁之飞到天外的魂儿。
祈宁之假借遥望胡峤所指方向,略落了点后,整理了一下飞绪,稳定下来。
这月色太撩人!
祈宁之轻吐了口气,不留痕迹地飞到队尾。
日常飞行中,祈宁之身为副队长,时常殿后压尾,大家也不以为奇。
“我们再快一点!看看能不能和日头同登小明峰!”潘宝兴致颇浓。
“好!跟上!”胡峤一声喊,剑如流星转瞬入云,七点流星随之隐没云气之中。
耳边是呼呼风响,头顶是青冥浩荡。
东方一丝金线破开云层,他们所行的方向越来越亮,红日半吐,滚滚云层被剑光破开,飞在这破晓的天空,甚有一种搅动风云之感。
天色渐明,行近小明峰,众人在兴奋谈笑中不觉飞了彻夜,竟然无有疲累。
终于,当红日跃上小明峰顶之时,满山云雾一清,众人眼前一亮,八柄飞剑已然齐刷刷落了下来。
“哈哈哈!”一阵爽朗笑声传来,一位高个儿年轻修士大步走近,“让我看看是那一支队伍到此!竟然夤夜赶路,真是好兴致!”
幼蕖定睛一瞧,竟然是玉台峰的大师兄吴祯!
她有些意外,既是因为他在此地出现,亦意外他这豪爽热情的表现。
“大师兄!”
幼蕖上前一步,抱剑行礼。
吴祯也有些意外,目光在她的青梗剑上打了个转,笑得更柔和了:
“原来是李师妹归来!太好了,师父他们等着呢!”
他又对胡峤抱拳大笑:
“胡老弟!许久不见,愈发精神了!我看你们人人红光满面,想来历练颇有收获啊!”
胡峤知道红叶真人的这位大弟子为人干练精明,极得师门看重,自是乐于接受其示好之意,他还礼一笑,道:
“从前只奇怪吴师兄心境通达,经此一回,方知历世不易。胡峤心里真是愈发崇拜吴师兄的历次历练举重若轻了。”
吴祯毫不见外地重重在胡峤肩头一拍:
“胡老弟抬举了,哪有什么举重若轻,其实战战兢兢,得来不易!”
他又抬头看着其他人,神情愈发惊讶:
“恕我少见多怪。原来除了胡老弟,各位都有丰厚收获,你们这一队人才济济,真是了不得!”
他并不奇怪这一队少了两人,应是宗门已有消息传达。
“吴师兄太会夸,杜某惭愧。”杜维城谦虚道。
“嗳,不是我夸。确实如此,”吴祯笑得温和,说得真诚,“出行之前,大家都如初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锐气勃发。归来时,英华内敛,光芒渐趋柔和,却更多了稳健的力量。”
他见潘宝真海等若有所思,“哈”地一笑,复问道:
“吴某说得可是?”
“果然如吴师兄所言,我细想出发之际,再看归来之时,确实有从外露到内敛的变化。”潘宝认真答道。
他为人本分,有一说一,也不会自谦藏拙,此老实话一出,众人齐笑:
“果然如此!”
双脚站立在道门属地,面前是道门旧识,四周都是八派合练相关人事,大家觉得,此地的风和气都格外亲切。
连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第786章 归来纷纭说
“我们不会是最晚的吧!”
祈宁之找到话说,感觉分散了注意力,才让心里安定一点。
他独自走前几步,眺望小明峰上下,已有不少弟子在进进出出。
杜维城等人心系历练等第,不由也跟着他看去。他们回程绕了个大弯,在魔门封锁下耽误了不少时间,心猜别的历练队伍多半已回来了。
“不是,尚有两支队伍在外,但传回来的消息说也快了。听说你们遇上了魔门封锁?竟然毫发无损,难得!难得!昨儿也有队伍回来说遭遇了几个鬼鬼祟祟的魔人偷袭,有人挂彩了呢!幸好性命无碍。还是你们这一支强!”
吴祯简单分说了一番,不住地夸胡峤等人神勇。
幼蕖虽站在他身后,但这位大师兄只面朝其他诸人,这是与其他几家大派拉近关系的好机会,这个时候么,自家人他总是往后放一放的。
在吴祯眼中,队伍里的玄机门、虚盈门、乐游门等几家弟子都是资历比幼蕖为深,修为也高出一筹,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幼蕖在这一队,她是沾了不少光。
“玄机门胡峤大师兄带队,焉能小瞧?须知,强将手下无弱兵啊!我家李师妹人小力微,只怕还有些任性,一路劳烦大家照顾了!”
吴祯自认为身为幼蕖的大师兄,不免要为师妹周全一些礼节。
不是他多此一举,而是他真个觉得自己得操着心。大师兄嘛,不仅要教导师弟师妹,还要在外头多给自家弟妹做些描补才行,免得给人怪上玉台峰不会教导弟子。
不仅仅是因为米兰米珠两位师妹确实出门总弱一些,要他撑一撑,更因为这一次他看到田雨因的景况,心里还在叹气呢!
昨儿杨曦那一队回来之时,人人脸上都有别扭之色。队里的上清山弟子田雨因,更是在见到她师父善从真君后,竟然眼圈儿一红,鼻音就带了出来。
见人人瞧她,她才半含了泪光,轻声道:
“许久未见师父,只觉得师父有些清减。徒儿挂念不已,不由失态了。”
当时大家哈哈一笑,道是善从真君这小女徒真情流露,足见师徒情深。
只是田雨因委委屈屈,她那些队友在一旁冷冷淡淡,更有荣山派的金宴儿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眼神更是上瞟斜飞,似是直接抛了个白眼。
这情形就有些诡异了。
好在众人都是见多识广,虽是猜知历练队伍恐有不合,却也就说了些玩笑话,暂时揭过去了。
等回去各派师长自然不免细问,当夜,就有许多流言散了出来。
并非八大门派爱传闲话,而是大家都对这一次的八派合练寄予厚望,指望着锻炼弟子,同时也加强八派合作。
毕竟道魔纷争渐起,道门更必须坦诚互通。
历练任务都是特意安排,饱含深意。
所有人都想知道,每支队伍的详细情况。每一支队伍回来,都有许多人在关注。
善从真君当然也替掌门师兄在操心关注,可他偏是个不懂看眼色的,他心里只有修炼、教徒,许多老修士心里的弯弯绕他根本不通,回到上清山驻地,一挥手关了门,就直接开问了:
“雨因,我见你神色似有些不豫,可是途中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哪里受了暗伤不成?还是神识被什么鬼魅缠上了?莫怕,说来与为师听听。”
田雨因一路真是归心似箭,好不容易见到师父,见师父疼爱之情,鼻头一酸,也未察觉他竟不曾施个禁制,当即就将途中不如意哭诉了一番。
无非是众人嫉妒排挤,她有意结交却遭排斥,一路委曲求全,怎奈大局为重,忍让退缩别人毫不领情,招致心寒不已,云云。
善从本想历练问话是个正常不过的事,雨因这孩子印象里也是个谨慎懂事的性子,虽看起来不太开心,最多是任务有些坎坷,也不至牵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也就敞开了听了。
没想到听到了这些。
一时愕然。
善从真君的反应也就罢了,他也不会四处去说徒儿的惨状。
外头人本也未着意旁听,可听到里头哭声大起,不由好奇,不自觉地走近了些,也就听到了几耳朵。
再说杨曦等人各自回到门派之中,也各自说了一通历练情形。
本来杨曦也还未将对田雨因的鄙薄之意流露——他自恃高贵,是有些不屑于调三窝四的,没想到修士之间传话飞快,他才说了一半历练情形,周流心斋弟子就有人收到别派熟识修士传来的剑书:
“田雨因大哭,道是队友待她不公……”
这一下,杨曦也恼了,心头火气不再藏着掖着,诸如:
“本也没依仗这位田道友干活,可她也太爱惜自己了,大概上清山是将她娇养着的,在我们队伍里就不太合适了……”
“我想着她不是普通弟子,定然要矜持些的,可吃拿二字,她竟是不甚在意体面的。我本也不计较这些,可我身为队长,就有些为难了。不能眼看着干活多的人反而收获比她少不是?”
“队伍里其他还好,也就金师妹与田道友二人有时是有些意气之争。我们也不好偏颇哪一方。不过呢,金师妹人虽小,修为是弱了些,可心气儿却足,该干的一样不拉。反倒时常做到了田道友前头,大家都是挺喜欢金师妹的。”
……
周流心斋师长对这位朱璜真君的爱子本就看重,见他如此说,不免去看丁贞姑的神色,这是个最稳妥方正的女弟子,她从不打诳语。
结果丁贞姑苦笑着点头:
“杨师弟已说得分明,我就不多说了。”
这态度……
是无疑了。
兼之金宴儿等人回去更是各有倾诉抱怨,金家女儿那一张小嘴,可比尚顾忌身份的杨曦刻薄得多,说起来那叫一个尖酸犀利,又带了许多个人情绪在内,听起来真是油盐酱醋五味俱全。
什么“虽是女儿家家的,可我和丁师姐都不因此就娇气。可也有人啊,累一点脏一点的活都不肯沾手,却爱占便宜,抢战利品比谁都快”的恼人话全都说了出来。
虽然没指名道姓,可队伍里的女修士就那几个,还能是谁?
没想到万众瞩目的精英弟子历练也有这些拿不上手的鸡零狗碎。
于是,低层弟子间“哎你知道吗……”传得飞快。
而高层修士对这次历练抱着不小的期望,也都在互相交流,结果,被各方而来却不约而同的说法很是打击了一下。
于是,等待其他历练队伍归来的小明峰诸人,心里就有些忐忑。
故而吴祯有些担心幼蕖的表现,他对田雨因印象浅浅,也觉得尚好,没想到也惹出这么多闲话。只怕自家玉台峰这个小师妹要更甚,这也是个不肯顺从服气的丫头呢!
第787章 师兄妹难亲
当然,吴祯自以为是地行使大师兄的职责,与其说他是担心李幼蕖小师妹不懂事,不如说是担心玉台峰的名声受损。
方有刚刚那一番客气话。
却见众人面上带笑,不由一愣,只是那笑并无嘲弄之色,他也知李师妹并不是不争气的人,只是这笑……
不等他问,胡峤就反过来拍拍他的肩:
“吴师兄忒客气了,还说什么‘人小力微’,我们可都不能认同。须知李师妹人小,力却不微,又顾全大局,这一路,若不是依仗她的大力,我们也不能如期平安到此。”
吴祯知道这位小师妹心大,也有些本事,却不知她能得胡峤如此推崇。
胡峤这话听着也不像是全然客套……
他刚略一谦虚:“她能有多大的力吴某还是知道的。到底比不上诸位师兄,不值当胡老弟如此……”
就听胡玉一叠声地抓着她大哥的袖子直点头:
“就是就是!全靠李姐姐!若不是李姐姐,我们几次任务都要折在魔门手里了!”
小丫头说起话来咋咋唬唬,可信度在吴祯心里本不太高。
可他见胡峤笑着称是,又见郑奕杜维城等人都在点头附和,潘宝真海更是“舍生忘死”“力挽狂澜”“毫无私心”之类的什么话都冒了出来,个个真心实意,这才惊奇起来。
吴祯回头一看澹然而立的李幼蕖,复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她平静的面庞,心里又是喜,又是叹。
不愧是玉台峰的弟子!
不枉师父红叶真人对她寄予厚望!
玉台峰要露脸了!
唉,只是可惜,这功劳未落在师父的亲传弟子身上。
一想到被变相逐出玉台峰的两位米师妹,吴祯笑容微敛。
李师妹性子本就强硬,再在历练中大放异彩,只怕更加心高气傲。幸好,大米小米已经不在玉台峰,不然,只怕冲突更甚。
“大师兄,”幼蕖只作未见吴祯的神色微妙,微笑问道,“不知师伯何在?我历练归来,该去向师伯问个安的。”
“正是!”祈宁之知道小九的这位大师兄有些过于刚正,跟着笑道,“敢问吴师兄,我们玄机门的营地何在?我们也该回去向师长禀报途中一二。”
“哈,瞧我,见大家平安归来,都高兴得忘形了。诸位师长晨修方已,应是已在翘首相盼了。贵派在那个方向,和我们挨在一块儿。虚盈门在右手边,三株大松树下是黄庭山……”
吴祯给大家一一指了方位,这才与幼蕖同往上清山驻地而去。
一路几乎无话。
吴祯问什么,幼蕖就一板一眼地答什么,惜字如金,绝不多一句寒暄。
吴祯忍不住停了步,幼蕖疑惑抬头。
“李师妹,方才落剑时我看你们一路欢声笑语,怎么此刻反而不说话了呢?莫非与大师兄已经无话可说?”
“大师兄,不是只要幼蕖能为玉台峰争光就可以了吗?难道还要迎合说好话才是师妹应尽之责?”幼蕖反问道。
这丫头还是那么牙尖嘴利不肯让人啊!
吴祯给噎了一下,他就不明白,看起来这么娇美温软的小师妹,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呛人,弄得倒像是他这个大师兄在无理取闹。
“我们是师兄妹,并非只有利益关系。同门之间本该友爱随和,不必向对外人那般端正。”
吴祯缓行,试着缓和言语。
幼蕖是遇强则强,别人软下来,她也不好意思强硬,这毕竟是大师兄,不好向对大米小米那样冷淡远离。
她见吴祯语气温和,便也坦然答道:
“大师兄,我与你相处不多,不像大米小米那样与你打小就朝夕相处,自然没法与你轻松谈笑。但幼蕖心里敬重大师兄,与大家是同样的。”
我要的不仅仅是敬重,敬而远之也是一种敬。吴祯心里道。
他希望玉台峰能够亲如一家。
可是这似乎没法强行要求,“亲近”二字不是吩咐就可以做到的。
“若我向小米师姐一样嘴甜话软,只怕大师兄又要觉得我巧言令色了。我们在大师兄心目中分量不一样,同样的言行,不同的人做来,大师兄你感受也不一样。”
幼蕖的言下之意,我即使讨好你,你也不会喜欢。
吴祯微怔,李师妹这话依旧不中听,可道理很对。
他是有些苛求了。
且顺其自然,以后师兄妹相处的时间还长,大家都是一条心为了玉台峰,相信迟早大家会做到真正的亲如一家的。
幼蕖嘴角微扬。
对大师兄这样的人,不用说太多好话迎合他,讲道理就行。吴祯虽然有些偏心,但还是认理的。
“幼蕖!”
前方一声呼唤,透着急切。
幼蕖抬头,见到师伯红叶真人特意来迎她,大步急迈,满眼的关心欣喜,不由心下一暖,大米小米的花样,吴祯的审视,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就冲师伯待她的情意,她也不会去计较那些皮藓小疾。
红叶真人握住幼蕖的双手,细细将她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见她神完气足、神采奕奕,灵力流畅饱满,比出去之前更添一分坚毅之色,不由眉眼间溢出笑意,连连道:
“好!好!个子高了,精神也好!”
跟着幼蕖后头的吴祯暗叹:就师父这挂念之殷,有谁能抵得上?幸好大米小米不在师父身边了,不然,一吃味,又免不了生出罅隙来。
吴祯虽然偏重大米小米,可他更敬爱师父,只要是对师父有利的,他都极力维护,此时见红叶待幼蕖如斯亲密,当下也就铁了心要与这位小师妹好好相处。
红叶携了幼蕖回转,幼蕖少不得将历练所遇种种一一道来。
红叶听得不时惊呼,又不时欢喜,末了直拍幼蕖的手:
“好孩子!不愧是你师父教出来的!”
“对了,黑云儿呢?听说能进入玉昆山,它可起了大作用。我也好久没见到它了,别老闷着它,放出来透透气!”
幼蕖见红叶真人连小黑豹子也记挂着,心里感念更甚,只是没办法,她摊开手摇头:
“这家伙,回来途中吃馋了嘴,自个儿跑出去找吃的了。不吃到撑是不会回来的。”
而且,黑云儿不知怎地,还和同样在外游荡的小地绎镜遇上了,两个家伙结了伴四处乱闯。
有小地绎镜罩着,黑云儿愈发胆大,危险有提醒,逃跑帮看路,简直是如虎添翼。
如此,几乎没什么厉害妖兽能留下小黑豹子了,幼蕖更用不着悬着心了。
“灵兽都有自己的感觉的,放心,它去抓吃的,其实也是在练本事。那时你师父也是由着飞黄四处跑,后来飞黄多厉害?黑云儿除了皮一点,其他可不比它娘亲差。”
红叶提到小黑豹子,眼里都是笑,她对黑云儿也是真心的疼爱。
黑云儿哪里是“皮一点”啊!也就在您面前装乖。幼蕖心里嘀咕,可到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788章 问火于郑媛
“我太性急了,你才回来我就拉着你问东问西,你该好好儿歇一歇的。”红叶心落定了,又心疼起幼蕖来。
“师伯,没事的,我们这一路边走边歇。后半段轻松得很,兴致又好,”幼蕖想起队友,语气更和悦了,“大家都处得极好,这一路我们很开心。”
红叶真人大感欣慰:
“我就知道你什么都处置得好!这历练历练,练本事,也历人情。胡峤杜维城他们都是八大派的精英弟子,走得近些只有好处!这一路互帮互助的,日后情分不一样。”
师伯是长辈,虽然说的道理幼蕖早都懂得,但是这样承受教诲的氛围很令她受用,她笑盈盈地应了。
上慈下孝,无比融洽。
在外等候的吴祯不免有些纳闷,小丫头原来挺懂事。就是,唉,这丫头,和谁都娇娇软软的说说笑笑,怎么对他这个大师兄就一本正经呢?
“我知道你在门内也不少好友,那个眠龙谷的郑媛前两天就不时来张望呢!你去吧!和小伙伴们说说话!”
红叶慈爱无限地在幼蕖手上轻拍了一下,她要这孩子在上清山内外都结出一张漂漂亮亮的关系网,日后才能走得长远。
吴祯心道,不怪大米小米眼红,师父对凌师叔的弟子如此钟爱,以他这么多年在师父身边的所知,确实少见。
听到动静的同门皆知幼蕖一队已回。她平日随和大方,不少弟子皆喜与她往来。
这一回历练,又有许多新奇事物要交流,等幼蕖从红叶真人房内出来,许多人都围了上来,与她招呼。
幼蕖一眼看到郑媛,这位与她同时进入上清山内门的同门此时如一柄淬过火的宝剑,安静里藏着锋芒,清冷中隐见傲骨,经过一场历练,郑媛也成长了许多!
那高挺的鼻梁和坚定的眼神依旧透出性格里的倔强,但只看那脸上的微笑便令人愉悦。如今郑媛的笑容开朗了许多,阳光渐渐破开阴云,洒下一片明亮。
“郑媛!”幼蕖开心地拉住郑媛的手,“你早回来了?我有很有趣的东西给你。哦,还有,我想跟你请教一下异火的问题。”
郑媛回握住幼蕖,高兴地对其他人挥挥手,道:
“我早两天就排上队了,你们要和幼蕖说话的,得靠后啦!”
从前的郑媛可不会这样,她只会等在其他人的背影里,默默地垂着眼皮,偶尔抬一下眼看有没有露出插话的空挡,生怕打扰了别人的笑语。
看到如今自信地说着俏皮话的郑媛,幼蕖很为她高兴。
“你们大师姐回来了没有?”幼蕖跟着郑媛回了她的住处,见到几名眠龙谷弟子,想起梁溪绛英与萧云轫也带队出去历练了,便顺口问道。
“还没呢!梁溪师姐他们是第二拨出去的,听说地方更远一些,可能回来不会早。翼然也关心她大师兄呢!你是帮苏怡然问的吧!一个个的,当着我还想着别人!对了,你有什么好东西?差的我可看不上眼!”
郑媛张开手掌等着,故作高傲状,幼蕖却喜欢她如今说话有了底气,笑着伸手:
“你看,这几块熔晶你可喜欢?为了抢这熔晶,我差点被火山熔岩给淹了!”
郑媛惊喜地看着落在掌心的熔晶,大如鸽卵,艳如霞光,细看之下,内里还有流动的火焰,略一摇动,流光溢彩,艳丽得动人心魄。
这对壮大异火极有帮助。
“这是活火山深处才有的宝贝,你竟敢下到活火山里?不知是该说你运气好呢,还是说你胆子大!”
郑媛知道这熔晶必然不是轻易得来,当即追问。
幼蕖便略说了一说。
这是他们回程时路过的一处火山,大家在火山口发现了少许熔晶碎粒,红艳艳的如撒了一地的石榴籽,胡玉捡了一小把,感受到那磅礴的火力,心痒难耐,就追着碎粒要进火山。
机缘难得,胡峤迟疑了一下也未阻止,大家看火山没动静,就大着胆子深入火山口内,果然都寻到不少纯净的熔晶。
胡玉胆子越来越大,想更深入山底,幼蕖本也有心陪她探险,结果郑奕的彤闱剑“铮”一声示警,自发地往山口不住弹跃。
彤闱剑是火系灵剑,对火灵气的变化极是灵敏,听得剑鸣,郑奕随即一摆头,众人知机,当下便果断飞出火山。
果然,刚刚出了山口撑开防护罩,地底熔岩就如喷泉涌出,光焰冲天,炽热无比,满山岩石都被烧化。
要不是大家动作快,至少一半人要被熔岩困住。
虽不致送命,却也免不了折宝负伤,且那火毒入肺甚难清除,此外,想脱困也极费手脚。
经此一惊,幼蕖也自我检讨了一回,自责不该在轻松的归途中掉以轻心,差点在小火山里马失前蹄。
胡峤当然对两位师妹略施小责,谆谆教诲了一番。胡玉难得对兄长的批评心悦诚服,臊眉耷眼地乖乖听了一回训诫。
祈宁之也后怕地叮嘱了再三,几名队友也都深以为戒。
果然,历练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够将各种经验教训深化入心。
郑媛收下幼蕖的熔晶,听了这段惊险,也不免心慌肉跳:
“瞧着挺稳重的,怎么做事这么冒失?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差点可就烧成炭团子了!真是吓人!你记着点!”
郑媛脱口嗔怪,幼蕖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才如此情急,嘻嘻一笑,伸出手:
“我的熔晶也不是好拿的,你有什么给我呢?”
郑媛大方地摊开自己的芥子囊:
“我见识有限,觉得好的就都留着。就是不晓得你喜欢什么缺什么,你自己翻翻,看中什么就挑什么!”
顿了一顿,郑媛突然不好意思地一笑:
“哦,就这几样除外,这几味灵草我是要给翼然的,她炼丹用得着,其他都可以!”
她先说出了无条件的大方话,却又这样补充说明,倒弄得自己好像说话不算数一样。而且,当着幼蕖的面表示肖翼然更重要,若是爱计较的人只怕就要不高兴了。
她知道幼蕖大方,也了解她与翼然的情分,可到底是自己处事不周,说着,话尾便弱了下去。
幼蕖自然知道肖翼然与郑媛两人好得像是连体婴一般,有好东西第一时间互相想着对方完全正常,她才不去争这个排位。
“东西我不缺,但我确实有问题要请教你。”幼蕖正了正神色。
郑媛见她说得郑重,不由也认真起来:
“什么事?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暗伤?哦,难道中了什么阴毒禁制?我的火可以烧开许多禁制,别怕!”
说着,她已情不自禁地双手握住幼蕖的两臂,着急地想察看一下。
幼蕖见面前人紧张,不由失笑:
“没那么严重!我岂会受伤?不过,确实是有关于火种之事要请你看一看。”
第789章 互相为福助
幼蕖手掌一翻,掌心上现出一朵微弱的火焰,摇摇欲灭,正是六哥明炎给她的那朵,分了大半给明煐,又在对付守玄的雪阵时消耗了不少,如今她自己仅残余少许。
“这是……”郑媛没想到,除了自己给幼蕖的那朵异火种之外,幼蕖体内还有一朵异火存在。
这是这火……摇摇晃晃的,太过虚弱,简直一口气都能吹灭了。
“这是我六哥从前给我的,”幼蕖低垂着眼,凝视着手中的那微弱的火苗,“从前是很旺盛的,又在我体内温养了很长时间,比你给我的那朵火种还要厉害。”
“那怎么成这样了?是这次历练受损了?”
“是我们过穆周山之时,我用这朵异火与魔门明家的人做了交换,我给了明家人这朵火种,才得以和大家安然过界。我就只余了这么点。”
幼蕖略去了守玄之事。
“哦——这样!”郑媛舒了一口气,幼蕖人没受伤就好!换就换了!
可是随即她又皱起了眉头:
“你个傻孩子!你应该将我那朵异火种给他们的!明家我知道,虽在魔门,风评倒还好,说话算数,传承也厉害,一直在搜罗异火。他们要异火啊,唉,你六哥给你的应该留着,把我的给出去也就是了,回来后我再补给你不就行了?”
郑媛很为幼蕖舍不得,她知道幼蕖与几位哥哥的情谊不同寻常,那位六哥的异火是不可再得的了。
至于她郑媛的异火种,没关系,再多费些时候罢了,留神聚拢灵力过去,就又能育出一枚来。幼蕖需要的,她随时都能给!
幼蕖心里一暖,柔声道:
“我知道你不会小气,可是上次为了应付神剑门的黑剑,已经白要了你一朵火种了。那虽是你天生就有的,可到底要耗费时间灵力去生长。况且,我给明家的那朵,更适合他们需要。”
郑媛这才缓了下来,拉着幼蕖的手就要渡入火种:
“我现在就再给你一朵!”
她一心要将小丫头的损失补回来。
幼蕖缩手不迭,无奈笑道:
“你的冰火我已经有一朵了,再要也没多大用处!我是想,你生有异火,定然熟悉火性,应该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尽快将残火恢复成原初的火种!”
“这样啊……”郑媛沉思道,“要说具体什么法子,我还真说不出。我这异火是天生的,许多时候我都是顺着本能去做。不过,我可以把我的感觉告诉你。”
“在下洗耳恭听!”幼蕖赶紧掏了掏耳朵。
“这个时候了,还作怪!”郑媛忍不住笑了,正了正脸色,“我慢慢说,你仔细听着,看看哪些能管用。”
“火天大有,无物不照。赤子之心,更易通明。我是在静夜子时,收拾身心,凝神定虑,将一点余火收归中宫祖窍,往往能事半功倍……”
幼蕖凝神细听,心有所动,忽问道:
“你培育一枚火种成功时最佳的状态可否告之?”
郑媛一点咯噔都没打,应声道:
“于虚寂杳冥之际,忽闻雷声如裂帛,起自丹田,而此际丹田火热,泥丸若有风生,玄关一窍大开,勃然机发,火种滴溜溜如珠在玉盘……”
这是经典不载、师长难教之处,只有个人在漫长日夜里慢慢摸索总结,才有此心得。
这是她的私密体会,此时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幼蕖。
幼蕖不胜感激,朝郑媛面上深深望了一望,低声道:
“多谢你如此无私教我。前次蒙你慷慨惠赠神异火种,此番又教我这不传之秘。若我自行摸索,不知几时方有所得。”
郑媛微笑:
“幼蕖你再客气就生分了。我郑媛话虽不多,心里却是一直有数的。自入上清山来,我因家境贫寒常自郁郁,甚至有一股愤激之气,与人相处便有了枷锁。
“如今我才觉得当时我多可笑,也更知我多幸运遇上了你。是你从不轻视我,还常悄悄助我,你给肖翼然的那些物资,其实都是于我有益的,我如何不知你的心意?”
幼蕖不由赧然:
“其实我不过……”
她不过是怜惜这个天赋出色却囊中羞涩的少女,不想她被自卑局促的心态下束缚住腾飞的翅膀。
并不是要她领情,甚至施恩图报。
那些物资,放在她那里也不过是锦上的花,对郑媛而言,却是雪中的炭。
若能看到马头峰有同院之谊的郑媛越来越好,异日得有一番成就,旁观沉默的她,一想到这位天才少女的青云路有自己的一托之力,心里亦是开心不已的。
郑媛与田雨因不一样。
同样出身不佳,田雨因自艾自怜、贪婪野望,觊觎别人囊中之物,恨不得天下的好东西都飞到她怀里去,不论大小便宜都要沾,却又不肯付出相应努力。
而家境更差的郑媛谨守本分,不贪不抢,凭自己的勤奋和品性赢得大家的认可,小有名气后也依然谦逊真诚,着实可敬可爱。
“我知你不图回报,我这也不是回报,不然也太玷污你的情谊了。我们既是好友,你有所求,我自然要伸手。你能问我,便说明我郑媛人品在你心里尚值得一观。我若还藏私,那也太虚伪了。”
郑媛说得极真诚。
她与幼蕖虽然不比与肖翼然的关系亲密,但她最感动、感念的人,还是幼蕖。
她感念的,不仅仅是那些零零碎碎的物资,更多的是,那持续的带着善意的关注,给予援助时还照顾她那可怜自尊的小心。
知道她敏感,所以一直悄悄地在弥合贫富之间的差距。郑媛一直都记得,初次见面时,幼蕖啃着她的干馒头片亦甘之如饴。
知道她只肯与肖翼然敞开心扉不分彼此,怕她不愿被人同情施舍,便假托肖翼然之手给出她所需之物。
你待我好,我尽知。
我不留痕迹的付出,原来早在你心里留下涟漪。
世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两颗美好的心相遇相知。
幼蕖与郑媛眼神相触,不约而同地一笑,心里暖意融融。
她们都是彼此的福星。
煽情的话不必再说了。
郑媛想了想,又道:
“我在眠龙谷有幸听真君们谈论法术之时,常闻天下法术,其实五行皆通。只是道理虽简单,能做到的寥寥无几。我想你这残火的养育,应该也通着这个道理。以我的拙见,幸好你本有木灵根……”
幼蕖当下接口:
“木能生火,这便有得天之便。”
郑媛又道:
“你的水灵根,虽然有水火相克之说,可……“
“可若达到水火既济,则是更完美的状态。”幼蕖又是无缝衔接。
郑媛眼神闪亮,能做到心意相通,多好!
许多揣测中的不曾确定之意,被幼蕖一语道破,她顿时脑中更加清亮。
岂止是她助了幼蕖,幼蕖也助了她!
第790章 花香蝶自来
“我记得善能真君说过,缺火,未必就偏要从火上去补,那路就走得窄了。若有五行平衡之物……对了,幼蕖,你不是有你师父留给你的转恒珠?”
郑媛说着说着,眼睛一亮,幼蕖亦然。
幼蕖感觉心里一条线被贯通了,师父所说的五行轮转合一,原来很多人都有不约而同的思索,只是,知易行难,实践者寥寥。
“我知道怎么去做了。对了,郑媛,你可尝试过五系灵力的转换?如此,就可不限于所属灵根,法术更是可变化无穷。”幼蕖不由提醒郑媛。
郑媛点头:
“我知道这个道理,也做过,但只能做到浅浅一层。我身有异火,灵根特殊,虽是福分,却也是桎梏,反而局限了我往他系灵力转换的主动。只能等日后有机会,我再行探索。”
幼蕖能理解郑媛的想法,她的灵根明火里暗藏着冰系,殊为难得,修炼法术有得天独厚之利。要让她放弃天生优势,反而学着灵根普通者去试着摸索灵力转换,不仅眼前看不出成效,甚至还可能会拖累进阶的速度。
“眼下以你我的修为自然都还捕捉不了什么深奥道义。等你到了高阶,领悟更上一层,说不定那时会有更好的体会。你且记着就是了,遇上瓶颈、为难时,说不定另辟蹊径,反而可以成事。”
幼蕖又提醒了一遍。
她自己心里也有了主意。
平日里她可以用师父留给她的转恒珠去一丝一丝地转换水木两系灵力,让全身灵力在五行循环中慢慢温养残火。
此外,她的先天混沌之气与丹田深处那里小小光点有关,又有很大的助益来自双鱼潭底的五行之土。
那里的五行之土蕴含的火气是经过千锤百炼又被寒潭淬洗过的,更温和,也更丰富。
等回了上清山,她要闭门好生清修一段时间,再去双鱼潭底多参悟参悟。
……
八派合练的队伍陆续回归,各派师长有喜有忧,大多是深感欣慰。
出去历练了一趟的孩儿们,如今渐渐显露峥嵘,门派的栋梁正日益长成,身为前辈,最大的欢喜莫过于此。
如果没有魔门越来越鼓噪的动静,那就更好了。
八派弟子的关系果然也更加紧密了。
幼蕖的几位队友,都极力将她引见给同门,几大门派的朋友一下子多了不少。一时应接不暇,她都感觉自己简直像朵香气扑鼻的大花,招来无数蜂蝶。
当然,这个比喻有些不伦不类,可事实如此,幼蕖对自己受欢迎的程度有些想不通,她,明明就是个跟亲近的人才有话说的人啊!
跟那些只有几面,甚至一面之缘的人,她很难放松热络。可是人家并不嫌她口拙扭捏,个个都很热情,还有不少人夸她大方随和,幼蕖忍不住要怀疑自己:什么时候自己的交际能力这么强了?
可惜唐云师姐她们不在,不然,也让唐云苏怡然吃惊一回了。
郑媛性子更闷,她身怀异火,历练也很出色,故而也有些同样的境遇。
两个小丫头偷偷交流了一下,发现俩人都深陷这种别人艳羡、自己却叹气的泥潭之中,都帮不上对方,还没来得及互相嘲笑窘相,就被各自师长轰出去四处结交了。
还好,两个丫头都不是朽木,到了外头,堆上笑容,还是很有大家风范的,虽然心里难免羞涩忐忑,却始终镇定自若。
幼蕖先被郑奕拉着去了虚盈门,与刘松风、许一泓、章素、朱明萼等人畅聊了一场。
刘松风说话风趣,是个极精明的人,身上带有典型的虚盈门之风。他知郑奕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没想到她对上清山的李幼蕖竟肯“折节下交”,不免大为诧异。
而郑奕的变化,也落在章素、朱明萼等同门眼中,他们对与幼蕖的往来不免又热络了许多。
“惭愧,原先在历练中我与贵派弟子……我不免存了偏见,还瞧轻了上清山,没想到贵派其实岂止是大有人才,而且是有大人才的!瑕不掩瑜!瑕不掩瑜!”
刘松风听完郑奕的讲述之后,对幼蕖如斯感叹道。
刘松风的这话半藏半露,似是顾着幼蕖与上清山的颜面,可又暗戳戳指着什么。
幼蕖略一转念,想起刘松风的历练队友之一是上清山的田雨因,以善从真君这位爱徒的德行,只怕在外又现眼了。
不过,她只能淡淡一笑:
“人总有长处,眼前年纪更看不出什么,谁知道谁会成长到什么地步呢?每人都应该有机会等待心性的成熟。刘师兄,我辈当放眼望远,是不是?”
她似是答非所问,又若有所指。
人是不断成长的,不断变化的。
不管是谁,眼前有些小毛病,是出身、本姓、周遭环境使然。说不定过个几十上百年,人家眼界开阔了,就变好了呢?
她不想轻易全盘否定一个人,哪怕是不喜欢的人。
最重要的是,在外人面前,她不愿谈论本派弟子的是非。
刘松风见抛出去的话题幼蕖不接,也就一笑,心里却对这位李师妹更加佩服。
无他,这一路,在偶尔的队友闲谈涉及刚刚过去不久的上清山宗门大比时,田雨因明里暗里说过这次大比的魁首其实也就是运气好,得了长辈偏爱之类,虽没直接指着李幼蕖的名字,但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
说实话,以田雨因的表现,刘松风对其人印象与其师善从真君的收徒眼光不免有些折扣,连带着对上清山就有点“不过如此”之感。
而在郑奕口中,李幼蕖几乎是样样出色,刘松风对李幼蕖便有些好奇,想引着她多说些田雨因的事项。
很明显,李幼蕖与田雨因的关系绝谈不上“和谐”,估计俩人心里都对彼此有些微词。
田雨因那般说了,不知道李幼蕖会说些什么。
没想到这小姑娘涵养却是好,明明听懂了,却不多接一句。
刘松风也就一笑了之,愈发高看李幼蕖一眼。
在卓荦寺的驻地,真海早就回禀过诸位师长诸般事宜,包括一路上李幼蕖以偈语点拨他之事,以及几人在里下镇、丰阊谷、白驹城的表现。
卓荦寺的几位师长都是有德高僧,对真海极力推崇的李幼蕖不免另眼相看,特别是真海的师父慧镜大师对她嘉勉有加,还授了她两手高明的佛门指法。
幼蕖不由心虚,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偈语她多是强词夺理,是她仗着牙尖嘴利,压制住了口拙心实的真海,却被人家长辈如此夸赞,当下脸儿都红了。
她生怕被这几位高僧追问到底,这几位可不是真海小和尚那样好唬弄的!
幸好几位大德极是慈爱宽宏,并不因自家弟子论禅输阵而考较幼蕖,反而夸她慧根深种,博采兼收。
第791章 结缘卓荦寺
幼蕖松了一口气之余,对卓荦寺气度愈加仰慕不已,自觉渺小。
她挑着真海论禅论玄其实纯是出于私心,想多了解点卓荦寺的不传之秘。至于里下镇白驹城等,她觉得那本就是她的分内之事,不值如此夸赞。
落在慧镜大师眼中,是这小辈甚为谦逊腼腆,毫不居功自傲,不免心里更生出几分疼爱来,又见她好学虔诚,便大口一开,许她日后来卓荦寺藏经阁一观典籍。
幼蕖大喜。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开口,不想慧镜大师及时送上了瞌睡枕头。
虽然她身为外客,去卓荦寺藏经阁所能看到的典籍有限,但开了这个口子,她就可以再努力撑一撑。
至少,先把这情分结下了。
幼蕖搁置许久的心愿如今有了盼头,一时欢喜又心酸,眼眶微热,她压抑住心中波动,深深拜谢下去。
侍立在慧镜大师身后的真海挑了挑眉,九儿她,竟是对佛门功法如此上心?
他与幼蕖朝夕相处日久,对她的神情变化甚是了解。
对面这小姑娘即使压住了喜意,可眉眼刹那间迸发出的光芒尽落在他眼里。哪怕是历练中闯关过阵、完成任务,也没见她如此发光啊!
别派年轻弟子得到卓荦寺高僧允诺进藏经阁的也有不少,但人家一般也就是泛泛致谢,不能浪费卓荦寺一番好意而已。
可九儿像是求知若渴,正中下怀?
真海又不傻,他瞅着幼蕖,嘴角不由露出揶揄的笑来。
幼蕖抬头,见真海意味深长的神情,心虚地干笑一声,知道这位小高僧多半已经猜出她有意接近的用意了。
等几位高僧让他们退下,幼蕖才悄悄抹了把汗,诚心诚意地给真海行了个礼:
“真海师兄,对不起。幼蕖前番引你谈论佛门道义,扯了许多歪理,实是出于私心……”
真海“嘿嘿”一笑,摆了摆手,道:
“不歪不歪,李师妹许多偈语令人耳目一新,给我很是开拓了眼界。这一路我们同进退共甘苦,情厚义重,绝无虚假。还有,你又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有所求而已。我知九儿你必有缘由,且不是为自己而求,不是救人,就是助人。”
幼蕖愈加赧然,对方喊出一声“九儿”,那就是不怪她了。真海小师父果然心善,从不带着恶意揣测她,她轻声道:
“真海你待我以真以诚,并不怪罪我别有用心,幼蕖惭愧。我确实是为医我三哥的眼疾,欲求贵寺‘无碍清静天眼智神通’,只是我晓得这是卓荦寺的不传之秘……”
“是这门神通啊……”真海皱起了眉头,“果然是在藏经阁法不外传的‘天’字号经阁。不过,事在人为,又事有从权,敝寺师长虽爱惜佛法,也是怕流布开来被恶人利用,并不是绝不通人情的。我且记下了,帮你觑着机会就是。”
他说得郑重,定不是应付的虚话了。
幼蕖心里一热,待欲行礼,真海拉住她胳膊,笑道:
“你我姐弟何必客气?”
虽是玩笑,却足见真情谊。
幼蕖释然一笑,算是真认下了这个“阿海”弟弟。
幼蕖没想到,对她而言,历练的收获不仅仅是任务过程里,归来后还有这么多的人情收获。
至于玄机门,那就不用说了。
胡玉小师妹已经将上清山的李姐姐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玄机门的人本就对李幼蕖有些亲切之感,这全赖知非真君常年持之以恒对白石真人师徒的力捧,。
如今胡玉的话虽略有哄抬嫌疑,可最最诚信的胡峤大师兄亦在旁对她的每一句都点头认可,大家便都信服了。
年轻一辈的杨鸣、张华、朱立等几个爱热闹的更是嚷着要跟到上清山的研习堂去,好日夜向李姐姐请教。
幼蕖来时,他们也不管年龄大小,“李姐姐”“李师姐”的一番乱叫,弄得幼蕖啼笑皆非。
胡玉不满:
“李姐姐是我叫的,你们可别乱攀关系!还有,你们可别装小啊!”
张华一抹脸,收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故作正经,道:
“胡师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等修道之人,修为为尊。难道,等李姐姐成就了金丹,而我还能仗着痴长几个月,硬要唤人家一声妹妹么?”
这小子惯会缠七缠八的扯歪理,胡玉嘴一撇:
“你不就是最喜欢倚小卖小?见谁都喊姐姐,你姐姐也忒多了!人家荣山派的金姑娘从客客气气的金师妹变成了亲亲热热的宴儿姐姐,我还听说你在上清山找了个燕儿姐姐!仗着自己是小弟弟,四处卖乖讨好,呵,我胡玉可不惯你!”
几个小的斗嘴是斗惯了的,胡玉向来嘴快,却没恶意,张华也不当真,“嗛”地一声,果然跑开,去“李姐姐”身边故意请教剑法去了。
有些奇怪的是祈宁之,他师父与白石真人多年好友,这一趟历练他也与幼蕖多有默契配合,愈发融洽。
可大家闹哄哄地来打听说笑时,他反而有些沉默。
好几次胡玉急得大声喊:
“……就是这样!我一点也不夸张!不信,你去问祁师兄!”
祁师兄当然也是极可信的。
几个小的便又拥到祈宁之身边,可祈宁之只淡淡点头:
“确实如此。你们听胡师妹讲就是了,我口拙,反而说不好。”
再有来问他,他就表示自己有事要忙,就走开了。
言行很不积极,倒有些避嫌的样子。
胡玉更是不满,觉得这位祁师兄实在有些“白眼狼”的潜质,明明一路上大家都承惠李姐姐那么多,李姐姐也与祁师兄相处得很好。祁师兄也算李姐姐半个自家人,怎么他反而不帮自家人证明呢?
就忍不住跟幼蕖嘀咕了几句。
幼蕖倒是心宽,反帮祈宁之说了几句:
“祁师兄是副队长,估计要有很多事体向师长回报。还有,我听他与胡师兄提过几次要补上卜算的功夫,是不是已经忙起来了?人家本就是勤奋的典范,一向上进,不然怎么能在人才济济的玄机门出头?小玉儿你要多学着才是。”
胡玉这才罢休。
周流心斋那边,幼蕖就不去了。
傅猷人还留在白驹城,她又不是带队的人,具体情形自有胡峤祈宁之去详说,用不着她去多此一举。
当然,最重要的,她可不想平白撞上杨曦。
玉台峰那一场闹剧后,其实大家后来也都回过神来,猜到是给大米小米拱的火,一场误会罢了,可杨氏母子那倨傲的态度着实令人不喜。
最可恶的自然是杨云玲,杨曦这孩子的可恶有一半倒要落在他母亲身上,好好的人才,硬是给母亲养得性情有些歪。
再见面,不至于交恶,可是到底尴尬。至少,她可做不到心无隔阂地唤杨曦一声“杨师兄”。以她拙劣的控制功夫,只怕掩不住冷淡脸色。
不如不见。
第792章 又遇金宴儿
省了周流心斋一趟跑,不过至于荣山派那里,幼蕖是必要去的。
卢潇潇也留在白驹城,虽然她肯定早已飞剑传书回师门汇报过了,但幼蕖与她关系不同寻常,又受过荣山派汇泉堂的恩泽,肯定要去一趟亲自向雨筱真人和清年真君等人禀告一回。
再有,荣山派的黄春苑、张眉等人也都与幼蕖交好,她得亲自过去跟她们说一说。
荣山派诸人见到幼蕖前来,自然免不了一番热闹。
各种消息传来传去,荣山派的弟子早从别派传闻那里知道幼蕖这一番表现可圈可点,历练甚是出彩,连郑奕、杜维城这样眼高于顶的人都交口称赞。
身为队长的胡峤都自称,若无李幼蕖,此行定是要拿个下下等。
黄春苑等早就等的急了,一见她来,按住了就让开讲。
张眉听幼蕖略说了她与卢潇潇的一些经历,虽然说得没那么细致,可足能想象个中情形,热闹、惊险、收获皆有,竟气得在黄春苑肩头一拍:
“潇潇这家伙倒是运气好,一路爽利痛快!早知道,就该我去你们那一队!活该我倒霉,摊上这一队宝贝!”
黄春苑吃痛,矮身龇牙,失笑道:
“我去搬个桌子来供你拍案而起才是!你出门前该去玄机门摇个卦的!可你原先还挺开心呢,说这一队名家子弟颇多,料来多是轩昂之辈,可见话不能说早!”
“哦,张师姐这一队怎么了?”幼蕖一时有些诧异。
她回来后被队友拉着各处去结交,还没来得及安坐在上清山自家听那些闲话。先前虽然在虚盈门听刘松风露了只字片语,却没联想起来。
黄春燕正要说,突然省起幼蕖与田雨因都乃上清山弟子,当着人家的面鄙薄其同门,未免有些不妥,她是个厚道人,便一笑:
“也就是同行里有些不畅快。张眉火爆直脾气,有些看不下去的地方。历练么,与同伴相处也是题中之意。反正任务完成了,没什么好说的。”
幼蕖一转念,想起刘松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知张眉也在刘松风、田雨因那一队,心里有些了然。
只是她的身份,确实也不宜多说。
只好拍拍张眉的手:
“张师姐,下次来研习堂,我陪你多练几手剑!”
张眉是个剑痴,见有好剑法可抵一切烦恼。而且,那人事琐碎最多眼前有些不快,尚不至于令她萦怀。
张眉果然眼前一亮,她嗔了黄春燕一眼:
“自己师姐妹,我才抱怨两句。说过也就畅快了,你偏还记得。若话从你我口中传布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我荣山派都是些碎口妇人?可更让人小瞧了我们女子。”
黄春燕回了个白眼:
“我不说难道金宴儿就能住嘴了?不过,就算用不着我们说,估计你回去也能听到。好多消息还是你们上清山传出来的呢!听说善从真君那里的哭声足足响了半宿!”
听到这里,幼蕖心知十有八九是与田雨因有关了。
她一叹,这位田小师叔,还真是将处处都当成了凝晖峰自家地盘,真以为元婴弟子的身份可以碾压一切啊!
金宴儿其人,幼蕖在荣山派是见识过的,比田雨因会抢风头会拉拢人,又不是个能忍的,有些小女儿的娇气和算计。
当日在上清山行前训练时,金、田二人就时有比着要强的风声传到大家耳中。
只是金宴儿娇俏爱笑,些许争强好胜和小心机大家都能容忍。而田雨因走的是矜持仙子的路数,她的贪心便易令人鄙薄。
只是不知是谁,竟是将这二人送作了一堆。
不知是有心安排,还是无意巧合?
若是有心,这神来之笔真是有些促狭了。
幼蕖与黄春燕、张眉聊了一阵,又见了荣山派几位师长,说了些话,再度收获了许多褒奖,这才告辞出去。
出门时正遇到一少女,眉飞色舞地在对身边人讲述历练所见,其人身形玲珑娇俏,语声略沉夹沙,神采飞扬、举止活泼,笑语在远处亦可闻得,看来开心得很。
那不正是金宴儿么?
经过了一场历练,这位曾怯生生的金师妹,也自信多了。
幼蕖脚步略略一顿,不欲与她碰面,便转了个方向,换条路走。
孰料她没走几步,就听到后方一声欢快的喊叫:
“李师妹!幼蕖!”
幼蕖心里一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仿若才见:
“金师姐!”
金宴儿如一只翩飞的蝴蝶扑了过来,人还在数丈开外,幼蕖就先闻到一阵馨香入鼻。
荣山派盛产香草,可只有金宴儿利用得最具巧思。相比较卢潇潇身上的冰雪清冽气、张眉举止间散发的松柏清苦气,金宴儿这种百花馥郁之气尤其甜美,正如其人。
蝴蝶一样的金宴儿亲亲热热地拉住幼蕖的手: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们荣山派!都等了好久了。正想听你说卢师姐的事呢!对了,听说你这趟历练大放异彩,我真是为你高兴!”
幼蕖干笑一声,她从不知自己与眼前这位金师姐竟有这么深的交情。
“多谢金师姐惦记,您过奖了!卢师姐才是大放异彩,又心怀大义,又不惜耽误修炼留在白驹城。我那些不算什么。贵派师长已尽知了,金师姐如欲问卢师姐之事,尽可去问雨筱真人。”
她不是谦虚,是只想结束话题,早些摆脱这只香喷喷的蝴蝶,回自家去。
“你就是忒谦让!哎呦,你们上清山的其他人可不是这个风格啊!要是都像你这样,可都省事省心了……”
金宴儿果然话题铺开,转眼就扯到了另一个人。
幼蕖知道她要提田雨因,不由头疼,赶紧截住她的话头:
“大门大派么,哪有一样的人。金师姐和卢师姐也不一样啊!对了,我回来后事儿挺多,刚刚是赶着过来对清年真君禀报一下卢师姐的事。门派里还有许多人在等着我呢!金师姐,我下次再来找你说话啊……”
说着,她提脚便走。
她实在不擅于这种搬弄口舌的事,哪怕只是听,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没想到金宴儿一拍即合地接口:
“啊,那正好,我要去玄机门,就在你们上清山旁边。我们顺路一道儿去!”
又自动跟在了她身边。
幼蕖默然,只得接受了这位强行结伴的同路人。
“李师妹,你这次历练是在玄机门两位师兄的队里吧!是不是都很厉害?他家的张华和我一起历练,配合得就极好!要我说,最厉害的还是那些带队的师兄,果然是不一样,个个是人中龙凤。我就很是景仰我们队里的杨曦师兄呢!”
听到杨曦的名字,幼蕖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不过她知道,金宴儿应该对她没有恶意,应该是要引出更重要的话来。
第793章 话有不投机
果然,金宴儿根本不要幼蕖接话,自顾自叽叽呱呱地往下说:
“其实,能参加历练的,都是有本事的。告诉你,一开始,我真是被震住了,人都晕乎乎的。那么多听说过的少年英才都在身边,你说是不是很兴奋?我开始可担心了,怕自己没靠山没后台的,被他们瞧不起。”
金宴儿觉得自己应该与幼蕖有很多相似的感受,她打听过幼蕖的出身,很不显赫,师父是已经故去的白石真人,没什么根底。
幼蕖平平地“嗯”了声。
“可是,人家到底是名门子弟,气度大得很,和我也处得极好。杨师兄,刘师兄,张师弟,哎呀,我们都处成好朋友啦!这不,杨师兄还邀我去周流心斋一游呢!”
“哦,恭喜你。”幼蕖的话依旧干巴巴的。
“唉,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杨师兄和丁师姐他们平易近人又大方的,”金宴儿眼睛一转,瞟了一眼幼蕖,“恕我直言啊,贵派的田雨因就有点,唉,让人一言难尽啊……”
果然,来了。
幼蕖不想接这个话题,还是干巴巴地“哦”了声。
金宴儿眼睛闪了闪,她与田雨因尚在交好阶段的时候,感觉田雨因好几次对玉台峰李幼蕖都是颇有微词,料来两人关系不咋地,故而故意在幼蕖面前贬一贬田雨因,好拉近与幼蕖的关系。
两人都有共同讨厌的人,这话题就很容易展开了呀!
可惜,令金宴儿失望了,幼蕖茫然的眼神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金宴儿圆场的本事不一般,虽然幼蕖时常冷场,可一点也不妨碍她兴致十足。
金宴儿转念一想,田雨因那贪便宜的德行估计全上清山都知道,她就没必要再唱陈词滥调了,得另辟蹊径。
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么……
“唉,看到李师妹你这么清净淡泊的人,足见上清山门风清正。可我真是奇怪呢,怎么善从真君……”
说到这里,金宴儿适时地压低了声音:
“……就收了那么个弟子呢?”
她神秘地冲幼蕖眨眨眼。
幼蕖眼角一抽,对金宴儿那自来熟的眼神有些招架不住。
但她只能接话了:“金师姐,您指的是……”
“你那位田小师叔,挺有意思的。我们队伍里吧,像我们,丁师姐、张眉师姐,都是女儿家家的,平日也就爱在一处说话。可雨因她呀,偏喜欢去找杨曦师兄、刘师兄他们。有时杨师兄他们要避嫌,特意隔远一点,可雨因……唉或许是烂漫惯了,偏喜欢凑近了去。唉,有时我都瞧着尴尬呢……”
还有这话?
幼蕖没精打采的眼睛睁圆了一点,有些诧异的模样。
金宴儿一见她似乎有兴趣,不由谈兴更浓:
“雨因吧,你应该也知道,有些拈轻怕重。可重的总要有人干啊!她可能以为和哪位师兄交好了,那位师兄就会多帮她干一些吧……其实,大家都有自己的事,都忙!她见这个师兄忙,就又去找那个师兄……说来也好玩,队伍里的师兄师弟她主动很亲近,反而对我们几个师姐师妹,倒是淡淡的……”
说到这里,金宴儿捂嘴而笑,一幅“你懂得”的神气。
“听说,雨因在外都是喜欢与男弟子交往的……说起来,我们女儿家,还是要矜持庄重些的好。当然我们青空界修士也是可以结道侣的,但雨因年岁也不大,应该没到操心这个的时候罢!她这样热情,只怕人家要误会她心性轻浮……”
幼蕖的面色也淡淡的。
她知道金宴儿的意思了。
田雨因做事当然是有不妥之处,爱财、偷懒、贪便宜,可她自然会有受教训的时候。
不管金宴儿口中的人是田雨因还是谁,幼蕖都不想跟着踩一脚。
无他,她李幼蕖若是想对付田雨因,也要堂堂正正。金宴儿这种拿男女名声来压制对手的招数,轻松直接又出奇地好用,但她不屑用。
女性修士在青空界的修士群里的地位和声誉本就脆弱,幼蕖不愿拿某一女修的名声来做文章,这是一条身为女修的底线。
一旦用了这种缺德却省事的招数,损的不仅是田雨因个人,还有同为女性修士的那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
即使对方是田雨因,不,哪怕对方是魔门的女修,幼蕖亦不愿自以为洁身自好地站在道德制高点去鄙薄对方。
她正了正神色:
“金师姐,田雨因为人如何,历练表现如何,大家自有评判,上清山也自有师长训诫。什么因种什么果,她若有不妥,自有反噬的一天。
“不过,幼蕖所闻所见,我这位田小师叔致力交好别派师兄或许是有的,但要说轻浮滥情,尚不至于。各人自有一套处世方式,我就冷僻些,却也从未看不得别人热情广交。以我陋见,别人如何,我们还是不要随意置评的好。”
金宴儿愣了一愣,她说得起兴,是有些将幼蕖当作个可谈之人,以为可以得一些附和,能听到同样对田雨因的鄙视。
没想到李幼蕖不仅不跟着踩田雨因,还似乎辩护了两句?
一想到田雨因那元婴弟子的身份,和李幼蕖在上清山都没个亲师父的背景,金宴儿觉得自己有些懂了,她抿嘴儿一笑:
“我以为李师妹你与田雨因是两路人呢!又和我们荣山派交好,这才说了些自己人的话。没想到,李师妹是谁都不肯得罪的。也是,人家毕竟身份在那。”
言下之意,幼蕖是怕得罪田雨因,才不肯附和她金宴儿。
这话就透着点轻视的意味了。
幼蕖不卑不亢地道:
“金师姐,你要说田雨因修为有什么缺陷,剑术哪里不够高明,又或是她办砸了什么任务,欺凌了谁,只要有实证,我都肯好好听的,也不会帮她开脱。还会帮你去上清山甚至八派联盟的几位真君面前陈情,请他们主持公道。
“可是,同样身为女修,若拿女子名节做由头攻击同伴,幼蕖有些不齿。想来金师姐亦是懂得这个道理的。我们女子本就比男子更艰难些,我们若拿男男女女的事儿来互相攻讦,岂不是令女修更被男修鄙视?我们可以比修为比天分勤奋,哪怕拼家世背景也不算下作,却莫盯着别人的裙带扣儿上花功夫。”
金宴儿脸色接连变幻了两次,口张了张,终是未能说出什么来。
幼蕖的话给她的感觉实在有些震撼,她生在热衷于联姻甚至以女儿为礼物的仙阳金家,习惯了姐姐妹妹间互相鄙薄又互相攀比,话题里总离不开男男女女那点事儿。
若瞧见哪个姐妹与有权势者走近,暗地里的酸话不知有多少,不屑里夹杂着嫉妒。
虽然她爹金纫宿凭自己手艺出来自立了门户,可她早就习惯了在狭窄的男女关系的视角里审视别的女子。
第794章 归来交换忙
幼蕖的话虽然听着有些异样,还刺耳,不甚投机,可金宴儿心内大为震撼。
这李幼蕖,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虽然没趣,却似乎有些道理,说得倒也真诚,并不是为指责她而说。
金宴儿因生长环境特殊,从来竟没什么人的话能进入她的心,能够打动她。
金宴儿的爹甚是疼她,可也只是给灵石的时候反复交待乖乖女儿好吃好睡好好修炼,莫要惹师父生气,莫要惹师姐们不喜,须是好生学本事,将来早些结丹才让人看得起。
至于师父,师父严格得令人敬畏,师父说的道理她都觉得太大太空,心里有些抵触,只求在面儿上达到要求,别让师父找到差处责备她就行了。
荣山派的师姐师妹们待她也不差,可总有些疏远,融不到一块儿去,她则是总感觉她们有些轻视她,心里委屈又不服气。
所以她竟没什么与人坦诚谈心的机会。
以致她听幼蕖认认真真地说的这番话,竟然有些发愣。虽然有些不喜,却忍不住去想:
女子,是可以这样被对待的吗?
所以,女子不要在自己群体里自我厮杀,是吗?
可是,女子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女子啊!
能挤到强者身边的,就那几个。
修仙世家的主母,就那几个。
能结成长期稳定关系的,无非是为妻,又或是为妾……
金宴儿觉得她还要理一理思绪,脑中纷乱一时定不下来,脚步也不由放缓了。
幼蕖虽是说了一通,也实在是有感而发,并非要立意给金宴儿讲大道理,她心里知道有的人思考方式根深蒂固,别人弄不好还要反感她好为人师的做派呢!
她远远瞅见自家上清山的营地,当即利落地一抱拳:
“金师姐,我到了自家了。玄机门在那边,您自便!”
“哦……”金宴儿有些茫然地应了声,这么一愣怔间,幼蕖已经只剩下背影。
“宴儿!”左近传来一声喊,原来是玄机门的张华。
张华是历练队伍里与她关系最亲近的人,活络得很,不仅容貌俊秀,更兼嘴甜讨喜,尤其爱凑在金宴儿身边献殷勤。
这样有本事又有样貌、有人缘的名门少年,谁不喜欢呢?
金宴儿丢下脑中的一团乱,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宴儿姐,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么?”张华语声清润明快,满是笑意。
这少年身姿英挺,满身朝气,即便眉梢眼角带着几分肆意轻狂,偏不让人觉得轻佻。
何况,他眼里的喜爱又真又热切,这是假不来的。
金宴儿觉得心都化了几分,声音愈发沙甜:
“张华!我不来找你,你都不见人影!是又找到哪位姐姐了么?”
“小弟怎敢?”张华嬉笑道,“我心里只有宴儿姐姐!到我那边去可好?胡师兄他们分了我些好东西,我给你留着呢!”
金宴儿当然知道张华这小油嘴的话不能全当真,可是她听得窝心,宁愿糊涂着先欢喜一下。
张华出身临川张家,不大不小的一个修道世家。即使不如胡、萧、江等大家族那般显赫,也远高出金家去。
金宴儿不愿去操心日后,且享受当下罢!
张华溜了一眼幼蕖远去的方向,道:
“你刚刚是和上清山的李幼蕖同路?她去你们荣山派了么?”
金宴儿乜斜着杏子眼,嘟起红菱小嘴:
“嘴里喊着‘宴儿姐姐’,眼前却看着别的女子,张华,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话虽有埋怨之意,语气却娇嗔带笑,眼波流动,如柳条般的纤腰轻轻一拧,任是石人,也要软了。
张华心里一荡,伸手便握住她香香软软的小手,赔笑道:
“哪能呢!我只是听胡师兄他们多有提起,又见你与她同行,随口问一声而已。来,宴儿姐姐,您这边请,小弟给您牵马坠蹬……”
两人平地走路,哪来的什么马和蹬?
张华这样说,无非是讨佳人一笑罢了。
金宴儿本就不是真的计较,见这位张家的俊秀子弟为自己低声下气,软语迎合,心里得意又受用,笑着横了他一眼,垂下的袖子遮住两人紧握的手,双双去了。
张眉正欲去周流心斋寻丁贞姑说话,行至半路,远远瞟见路口这一幕,不由皱眉。
雨筱真人交待过她们几位师姐,要多看着师妹金宴儿,以防她骨子里的金家女儿习气脱不干净,耽误了修为。
如今看来,金师妹果然不够理智啊!
张家的子弟,再怎么样,也不是金宴儿的身份能肖想的。若那张家子只当这是玩闹一场,竟自甩手去了,金师妹可如何自处?
金师妹也是糊涂,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练个小周天,修为上去了,任你是世家大族的嫡系亲儿,也得高看你一眼。
张眉按按额角,唉,头疼……
陆续又有两支队伍归来,出门历练的弟子全都归位,收获不等,大多数人都是喜笑颜开。
八派师长们心底大体是满意的,小明峰整日都听到真人真君们互相客套寒暄的笑语,互相吹捧对方的弟子,又明贬暗褒地自谦一番。
诸如:
“哎呀,你这弟子人才如此出色,不亚于当年的你啊!还是一个弟子教起来省事,我这几个弟子,个个都要操心,唉,空自羡慕了!”
“独木不成林!互相扶持才好,我就一个独苗,要是不成器,我这半辈子的心血可就要白费了!别看他现在出息,我可是一直提着心呐!”
“我不也是一直悬着心?弟子多有多的烦恼啊,虽然都努力,可就怕有一个两个不争气,走出去不整齐,我这个当师父的也不自在。还好,目前看来,勉强还都拿得出手……”
气氛甚是融洽。
幼蕖又见到了几位去别处参加历练的同门,李雯、谢小天、袁喜夏等人,看得出,各人皆有成长。
谢小天愈发沉稳了,少了起初的那种小心翼翼和局促不安,他个子虽然不是特别高壮,可往那一站,虎踞雄视,竟然气魄甚大。
李雯新得了好些炼器的稀奇材料,她知道幼蕖博识广闻,特地拿来请幼蕖辨识,俩人又交换了些收获,幼蕖又拿自己的火山熔晶与她交换了两块厚土,各取所需,各有所得,都很是满意。
袁喜夏也别别扭扭地来淘换了些物资,来的时候欲进不进的,好像有人逼着她来。
幼蕖好奇地往她身后瞧了瞧,明明没有人,袁喜夏这幅不乐意的模样是咋回事?
袁喜夏一直不喜幼蕖,却知道幼蕖这里有好东西,决不能错过,所以来做交易的时候步子都迈不大,头上像冒着刺,小脸也紧绷着。
她算得精细,一件一件按坊市行情算出价格,将价值灵石多少报给幼蕖,指出自己想要换的几件,同样算出价格来,一清二楚。
第795章 扪心自问难
幼蕖对袁喜夏的锱铢必较有些啼笑皆非,这位明明不是个差钱的主儿,一向还以家境富康为荣,而且,同门之间计较到几枚灵石她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明码标价也好,她吃些小亏无妨,可别让袁喜夏觉得她占了便宜就行。
果然也是吃了点小亏,却不值得一说,几块灵石而已。幼蕖眼皮都不抬,一声不吭地按对方的价格来,就当买个清静。
能多赚点,袁喜夏心情好了不少,毕竟,她再不喜欢幼蕖这个人,也还是喜欢灵石的。
袁喜夏的有趣之处在于她有钱而不大方,懂行情却热衷压价,哪怕是价值对等的交换,她也要在幼蕖这边挑出点毛病来,然后却对自己手中之物的瑕疵视而不见,硬邦邦地便要对方补她几块灵石。
一双柳叶眼睛亮得如点了灯,嘴唇不自觉地细微嗫嚅,那是在盘算收获。满脸精明的神情配合着手指尖的搓动,一点一点抠抠索索,像搬仓鼠一粒一粒地攒粮食。
倒也有些可爱。
虽然觉得好笑,却不值得为此费口舌劳神,幼蕖很爽快地应了她。
连续换了几样,都是如此。
幼蕖这里觉得不值当一提,袁喜夏却偷空去瞅她的神情。
袁喜夏用看傻子的眼神瞅了幼蕖一眼,却见幼蕖浑若不知,不知她是真傻,还是真个大度,不管怎么样,袁喜夏反正觉得自己多赚了,不由地嘴角扬起,看得出心情甚好。
心情好起来的袁喜夏一下子人都松弛了,身上的刺也收了,语气也轻快了,竟然还说笑了几句,还很大方地在接下来的交易中给幼蕖抹掉了一块灵石的零头。
幼蕖对袁喜夏,其实是抱着且观众生相的心态,故而不恼不纠结,只微笑着看她自顾自地散发小脾气,看她气场心情的变幻,且容她的小算计和小心思。
有的人,与其计较反将自己陷入无尽的琐碎斗气之中,且旁观她,搁置她,就当做对世间百态、世人百相的观摩罢。
……
弟子聚齐了,各队队长少不得要有一番述职,阐明此行经历与得失,并将队伍里各人功劳一一罗列,最后交由八派联盟议定各人等第。
毫无意外,幼蕖拿到了“甲级上等”。
按照惯例,一般这样最好的等第都是给两位队长的。上清山李幼蕖的名字突破常俗,在弟子中又是小小地震动了一场。
袁喜夏捏着自己那显示出“甲级下等”的历练玉牌,心知这已经是新晋弟子里不错的成绩了,她原也是满意的,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玉台峰的李幼蕖竟然拿到了“甲级上等”!
有时,人的快乐与不满足都是来自于比较中产生的不平衡。
同在金钟峰的谢小天历练前很得师长看重,不过拿到了“乙级上等”,这令袁喜夏有微妙的优胜感。
可一对比李幼蕖,袁喜夏的优胜感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李幼蕖那臭丫头,队伍里明明强手如云,怎么偏还能拿到最好的等第呢?
袁喜夏从来没觉得自己比李幼蕖差多少,气派、家世更胜,可是不知道为何总事事居于下风。
唉,恼人!
张望间,袁喜夏一抬头,看到田雨因脸色怏怏,料好友的等第更差。
所有历练队伍里,袁喜夏所在的队伍归来最晚,她也就未听全田雨因的哭诉传闻,但也零零星星地听到了点风丝雨片,大致晓得田雨因历练不顺,成绩自然也好不了。
只是此时她自己心情不快,更顾不上去安慰好友。
周围弟子在纷纷低语,不时听到“李幼蕖啊——”这样的惊叹,让人甚是心烦。
不过,袁喜夏也不得不承认,李幼蕖……呃,还行吧……算是有些过人之处。她只是有些不服气——自己差在了哪里呢?
“当——”
小明峰顶,八派云集,云磬敲响。
荣山派的负霜真君端坐云端,手托云磬,口中诵道:
“盘盘世间路,峨峨黄金台。
须知神仙辈,尽从此间来。”
语毕,云磬化作青光一闪不见,
下方黄土翻涌,一股无形的大力破土而出,空中忽有甘霖遍洒,众人正惊异全身舒泰之际,又见雨丝里渐有金光闪耀。
“嗬,黄金台!”
在众弟子艳羡的目光中,一道金光平地涌起,几息之间,就屹立如山。
这就是黄金台啊!这是给八派合练中拿到最优等第的弟子的奖励。
说是台,其实应该是座宏伟的金色石窟。不知是何石质,历经了亘古以来漫长岁月的洗礼,斑驳沧桑,又巍峨精妙。
厚重的土黄色本体透着玄奥气息,隐隐有一圈金芒散开,被日色一照,通体便如黄金铸就一般,仰望之下,令人肃然起敬。
这座金色石窟高约百丈,高大的柱廊撑起一个个半圆顶的龛洞。龛洞中空,并未供有神只在内。
这些龛洞莫不是……
幼蕖正心头一动,手中的历练玉牌突然生出一股柔和的祥光,将她环足一绕,连人带玉牌自动投向黄金台上一处龛洞之内。
“啪”的一声轻响,玉牌自动落入龛洞顶的凹槽之中。
飞入龛洞的不止有幼蕖一人,大家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龛洞内应该是那些拿到甲级上等的弟子的福缘。
幼蕖等弟子虽无人指点,却个个安泰自若,端坐其中。
一个个龛洞之上,光晕流转,立时现出多少影像来,原来正是这些出色弟子在历练中的所历所为。
他们或力斗魔头,或斩妖伏怪,鏖战激烈之处,精彩纷呈,惊心动魄。
原来玉牌早已记下了诸人表现。
此时再回看当时那一幕幕奋力拼搏的场景,虽知道玉牌主人安然无恙,可种种惊险之处,令人后怕,令人惊叹。
甲级上等,人人欲得。许多人只记得自己的辛苦,却看不到别人的努力。哪怕是同队之中,也觉得自己做得最好最多。
如今跳出历练,回看过程,才能发现那些优等者是何等的出色。
不如此,如何能显示历练等第的公平无私?
不如此,如何能令心有不服者心悦诚服?
“不愧是甲级上等!我无话可说。”
“这般厉害,我自愧不如!唉,说实话,起先我真以为师兄是运气好……”
“啊,对!我们就是在此处遇袭!幸好郑师妹临危不惧!”
“看,那可是棋盘阵?我听说过此阵,端的难缠!这位李师妹夺旗的身法可真俊!我再加把飞剑都飞不及!”
袁喜夏仔细盯着幼蕖那一处龛洞,影像显示,这丫头正在一方棋盘阵里,要夺离她不远处的一面旗子。
扪心自问,我做不到这么好……袁喜夏心里颓然一叹。
这个李幼蕖,脚踩九宫方位,每一步都毫厘不爽,即时反应极快,如算过千百次一般。
难道她全身皆是心眼?
第796章 台上台下人
袁喜夏看得指头发凉。
即使她袁喜夏在金钟峰整日钻研阵法,精心筹谋后,或也能走出这么妙的步法,可在危急之中,临时反应之下,唉,只怕自己做不到哇……
更难得的是,这李幼蕖手里还在不断进击又回手,一柄剑使得如行云流水,一点也不乱,繁复里有章法,从容而敏捷,如预演过无数次。
那种胸中了然、势不可挡……袁喜夏闭了闭眼,竟是有些不能相信,明明觉得这丫头也就比自己略强一线而已。
那道纤细的身影,其剑法精妙、身形诡灵,随机应变之巧、智,真是挑不出一点不好来。唉,强的何止是一线?
她到底是叹了一口气,那点争强好胜的火热心思,不由淡了下来。
耳边又听到荣山派的一名女弟子在低声说笑:
“原来玉牌还真是公正的!我还以为要看靠山硬不硬呢!幸好某人没上去,不然,此时显出的就是她抢东西飞快,杀敌却留了不止一手,可忒难看!她那元婴师父也没法帮她描补!”
这声音虽不高,可也没特意压制,附近的人都听在了耳朵里。
此语一出,有人心领神会地轻笑,也随即有不满的声音低声呵斥:
“宴儿!谨言慎行!”
袁喜夏认得那出声呵斥的女弟子是荣山派的张眉,印象里是英姿飒飒的一女修,向来磊落耿直。
张眉提醒金宴儿要“谨言慎行”,而不是斥责她“胡说八道”。
袁喜夏脸上微热,心知那姓金的女子所说多半是指田雨因。她已是听了不少传言,身为田雨因的好友,不免隐隐生出一丝退缩之意来——她在田雨因身边,会不会被人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将她也看作与田雨因同样的人啊?
她不由看向立在善从真君身边的好友,这位好友眼角犹有些红,看得出掩饰过,神色怏怏,却是强扮不出精神的。
田雨因正好也瞧过来,袁喜夏心里一顿,若没看到好友目光一样,假作无事地将眼神转向了黄金台之上。
袁喜夏至少有一点与田雨因不同,她虽然出身不错,背靠着袁家势力,却不曾躺平在家族荣荫之下,依旧有一颗上进要强之心。
为了躲避田雨因的目光,袁喜夏转而去看黄金台上龛洞前的一幅幅影像,这一看,竟看得出了神,情不自禁地被那些同辈之佼佼者的妙法神剑吸引住了,只觉得学无止境,收获良多。
当然,沉浸在影像之中的岂止是袁喜夏?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在贪婪地汲取养分。优秀的同伴比师长更令他们感到有奋起直追的动力,年龄修为都差不多,可学可仿,学习起来没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金宴儿资质有些平平,一眼看去,尽是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道该学哪个。
好不容易找到与自己功法相似的,跟着比划了两下又觉得与自己的想法似是而非,好几处招式轨迹的变幻都令她不解,顿时就没了耐心。
勉强盯了两个,金宴儿便感觉有些吃力,脑子里一时转不了那么快,眉心突突直跳,头疼都要犯了。
她兴趣索然之下,四望一圈,却见大家都如痴如醉,她不免焦虑,又茫然。她怎么就沉浸不进去呢?
太优秀的同伴对金宴儿而言太遥远,不过要是能找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反应的同类,她觉得心里会好受一点。
所幸,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别人她不了解,曾在同一历练队伍的田雨因,她还不知道吗?
果然,一眼瞟去,善从真君身边那个强作镇定的女子,嘿,金宴儿一看就知道,这姑娘眼睛无神,嘴角下拉,也不是学到精髓的模样!
确实,田雨因也没太学得进去。
粗粗一看,那些影像中的人动作太快,不像师父那样可以反复示范、指导。又有太多的偶然性,遭遇情境不可复制,她觉得学了也没多大用。
再细看,她忍不住先去看李幼蕖的那个。
一看之下,她就先在心里“呵”了声,这也不值当效仿啊!
那个棋盘阵,别看李幼蕖那丫头打得花团锦簇,田雨因觉得,真正两军对垒敌我交锋时却用不上。若她田雨因也遇上这种棋盘阵啊,大不了,她不进去就是了。
队伍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人,能干的多着呢!干嘛死磕?岂不是傻?
为了个连对手都找不到的棋盘阵,将自己的身手展露了大半,疲于奔命,劳心劳力,还赔进去多少护身宝贝,忒不值得!
等她省起她只顾着在幼蕖这里腹诽了大半天,忘记再去找适合自己的影像学习了,玉牌投射已经到了尾声。
黄金台龛洞的影像渐渐淡去,忽然那一圈金芒如被拉伸一般,陡然从如针尖细的微芒变成了磅礴浩大的金光。
黄金台的道道金光之中,饱蕴着历代青空界修道前辈的祈愿与祝福,聚合了许多纳吉辟邪的颂文,可为弟子荡拓胆魂、凝神定虑。
置身其中,幼蕖只觉遍体光明,却周身安宁、真幻两忘。
她此时的感受,如独处静谧之谷,突来一阵天风吹开云雾,四周的目障与纷扰悉数淡去无痕。
她的心湖灿然而宁静,若进入一片全新天地。
许多莫名的认知纷纷穿越时空而来,连同醒酗甘露降临,其沃灌之下,万物如洗,世界焕然一新,本心逐渐浮现,愈来愈清晰沉静。
看到金光逐一没入黄金台上诸弟子的眉宇之间,人人面目祥和,瑞气隐隐,眼内清炯可知定极生慧,体内又开发出若干智慧来,从此可行更多神通,台下弟子不免羡慕。
这可是难得的福祉,不是巨额灵石可买到的。
可以想见,这些金光中的弟子,日后将是青空界修道界的中坚力量。
玄机门的连山真君看了一眼身边的徒孙祈宁之,低声道:
“宁之,你就是太过谦让。这机缘,可不是虚名,让来让去的,就为博一个好名儿,多亏!不过你放心,师祖知道你不比他们差。黄金台什么的,这些师祖都能给你补上!”
第797章 各为弟子计
连山真君年轻时便争强好胜,样样都爱与人比个高低,如今辈分大了依旧要比下一代、下下代。
徒弟言是年纪轻轻成就了元婴,连山很是得意了一阵时候,对徒孙的期望不免更高。如今甚是不甘祈宁之未能登上黄金台,更不想他因此挫了锐气,故而出声安抚。
规则是定死的,八派合练的每支队伍都只能有两个“甲级上等”,还不能出于同一门派。
胡峤与祈宁之带队的这一支,众人对推举李幼蕖上黄金台都无异议,师长们听完述职后也都公认上清山李幼蕖可为“甲级上等”。
不过,剩下的一个名额,只能在胡峤与祈宁之二人之中择其一。
胡峤是队长,统领全局,按理说名至实归。可胡峤再三推辞,道是一路祁师弟出力甚多,功劳比他这个正队长还要大。
祈宁之亦是谦让再三,道是若无队长统筹,队伍哪得齐心协力?而且胡峤一路遇险先上,遇财则退后,默默守护在侧,可谓心怀博大,他自愧不如。
最终是八派联盟的几位长老综合平衡,将胡峤定为“甲级上等”。
连山真君一心一意要徒孙挣个最优等第,他觉得祈宁之的表现完全压过了胡峤。无奈徒孙似是未看到他的眼色,一味谦让,眼睁睁将上黄金台的机会要拱手让给胡家子弟。
也罢了,胡家老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连山真君手有些软,便不争了,心里却是不服的。
听了师祖的话,祈宁之微微一笑。能登上黄金台当然令人眼热,可是,他自知,论心胸,他比不上胡峤,论功劳,他比不上小九。
他的那些功劳,其实都是沾的凌师叔的光。青云障、小石屋,皆是来自少清山。虽然几番与小九同行立功,可他求稳求安,主要计划都是小九提出来的。
要是从前,他会觉得自己天纵之资,舍我其谁。
可如今的祈宁之,不知不觉低调了许多,心里有了更大的空间,也更觉得自己的无知与渺小。
甚至,怯懦、自私、退缩。
他和其他台下弟子一样,热切地向往那金光下的影像。
可是,他总留意避开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想多看。
他不敢多看。
怕自己心绪浮动,被师祖探知。
师祖对师父与白石真人的交往本就有些微词,若再发现自己竟然对白石真人的弟子有了别样心思,只怕——
只怕,要对小九不利。
还有,他不想被诃责。
他的心意自己是知道的,可他的身体不能自主。
他的“有用之身”,是要去换取更大的利益的。师祖、母亲、家族,都对他寄予厚望。
幸好,一切还早。
陷入未深,斩断情愫应该会容易些。
他不能害人害己。
“宁之,”连山真君突然唤了一声,祈宁之心头一跳,赶紧躬身:
“师祖!”
“你看凌砄那小弟子如何?”
连山真君半眯着眼,若有所思。
祈宁之压住心头惊异,规规矩矩地答道:
“弟子与她一路同行,关系也算融洽。这位李师妹性情是好的,确实剑法了得,颇有白石真人当年风范。道基也打得扎实,比起弟子当年在少清山所见,又更进了一层。我们玄机门内,论悟性,也就杨鸣师妹可以比肩。”
他说得坦坦荡荡,连山真君点头,道:
“唔,是个有前途的。你师父与凌白石交好,可惜凌砄自毁前途,他弟子倒是不错。上清山与我们玄机门历来交好,你若能从她这里多学到些善信传下来的剑法真义,倒也值得。”
原来师祖是为了这个!
祈宁之心头一松,恭恭敬敬的应了。
他又道:
“善信真君的玉台峰剑法当然是好,不过,弟子历练途中见识大开,领略到乐游门、虚盈门、荣山派等几家剑法亦是各有千秋。弟子以为,当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不能被眼前的风光局限了眼界。”
这话含含糊糊,可多角度表意,不留痕迹地表示他只是在向天下优秀剑法感兴趣,也弱化了师祖眼里的玉台峰传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连山真君更加满意了,果然是自己的好徒孙!
他拈须一笑:
“这点你比你师父强!他交友不知往高处看,整日将凌砄长凌砄短挂在嘴边,难免一叶障目。如今又娶了个鲛女,虽是成就了元婴,我看……嘿!”
大概是觉得在徒孙面前说徒儿的不是有些不妥,连山真君顿了顿,又道:
“回去之后,你每一旬便来我洞府一趟。我亲自教导你。”
祈宁之面露欢喜之色,俯身下去,可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连山真君呵呵一笑:
“行了,回去再说。你多看看金光中那些影像,你对哪几家的功法感兴趣,师祖去帮你问问!哪怕是卓荦寺、周流心斋的不传之秘,师祖这张老脸,也能讨到几分意思!”
得了师祖这番话,祈宁之才能安心去看那些影像,又才能光明正大地盯着那道身影反复琢磨其变幻之理。
像连山真君这样打算的师长何止一人,黄金台上所有身影都牵动着无数的目光与心思。
许多人的心里,都飞快地盘算好了,小明峰散后,该去何处、何家探讨功法剑术。该与谁交好,哪一支的交情近些年淡了,得重新加把火;哪一边从前没注意到,该补上空白……
善从真君看着金光中的众弟子,又不留痕迹地回眼看了一眼自家弟子,心里微微一叹:唉,这机缘,要是雨因这孩子能得一分就好了!
善从真君资质出色,年少成名,早登元婴,不免心高气傲,很有些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感觉。
又因为一切顺遂,身份超然,他不思总结成就元婴规律,却将成功的部分偶然归结为必然,将运气好、少有坎坷当做是率性而为的正常结果,常常得意于自己的所谓念头通达。
故而,这位年轻的元婴行事便有些固执己见,比如收徒,比如看人。
掌门善施真君偏爱这个师弟,不过浅浅说他一句“年少气盛”“师心自用”。可说难听点,便是自以为是、刚愎任性。
无往而不胜的善从真君这辈子最大的挫折感来自于他亲手挑选的爱徒。
起初,他以为这个徒儿和自己一样,是性情中人,寄情美食的背后是乐于探索、不拘常规的内心,所以才会匠心独具地收了这个资质普通的女弟子。
及至渐渐发现,田雨因钻研美食似乎是为了……单纯地讨好他这个师父,她庖厨秘诀来自东抄西听,甚至很多时候会露怯,并非真正的天赋妙手。
善从略有失望,可又觉得这孩子胜在孝心可嘉,小节不计也就是了。
他自信好好栽培,徒儿一样可以成材。上清山那么多出色弟子,不是每个都天生优质的。
刚刚看了一圈,他便打算好了,要为徒儿加哪些课业。
第798章 剑踪觅无影
善从知道自己特立独行,风评可谓两极分化,自己也确实任性了些——没办法,这是天才的特权。
但天可怜见,他确实是个好师父,举目四望,在场的真君真人,当师父能胜过他的可真没几个。
虽然田雨因几次比试成绩都算不得上佳,但善从一心一意要做个好师父,从不苛责,还生怕弟子误会自己不高兴,成绩出来后总是倍加和颜悦色,好让田雨因宽心。
对徒儿,他谆谆教导、耐心点拨,略高深些的道法都掰碎了一点一点教弟子,从不嫌麻烦,更不会像那些没耐心的老道人动辄嫌弃弟子“蠢笨”“不开窍”,那谨慎之心,比自己当初学道时虔诚多了。
知道弟子爱财,善从也理解,还心疼她出身不好打小过的苦日子,当师父的更不吝啬,好东西一囊一囊的给,对于门内弟子三天两头地给田小师叔送好处,他是睁只眼闭只眼。
上清山庆典那次的宗门大比,田雨因成绩依旧不理想,不能像李幼蕖那样一路高歌挺进拿下历练名额,心高气傲如善从真君,也厚颜去向掌门师兄讨来了元婴福利——将弟子塞进历练队伍。
如此悉心栽培,要说对弟子没有期望,那是不可能的。
期望历练归来的田雨因,如小松历经霜雪后,英姿飒爽,风貌一新。
虽然只是藏在心里,他不想给田雨因太大的压力。
可惜,争取来的八派合练机会,雨因也没能像其他人那样充分利用,还受了一包气回来。
女孩儿,是娇气些的罢……善从这般开解自己。
可当他看到黄金台影像里那些女弟子个个在爬模滚打、一身浴血,又有些迟疑了,女孩儿里也是有人不矫情不娇气的呀……
要是雨因能咬咬牙,撑一撑,说不定这些荣登黄金台的影像也有她的一份了。
该怎样提醒弟子多锻炼自己呢?善从真君陷入了为难。
田雨因何等眼尖,她此时又倍加敏感,偷偷伸脖子一瞧,目光就扫到了善从那微微皱眉的神情。
师父不喜,还能是为什么?
为自己表现不好呗!
田雨因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她难道不想争个好的等第啊?
虽然师父没表现出什么,反而温言勉励,可她心里如何不知道自己历练水平?
师父定然是对她失望了!她宁愿师父狠狠骂她一顿呢!如今这样不痛不痒的,莫非是失望后干脆对她没指望了?
含怨带怼地扫了一圈前方,田雨因只觉得满眼都是不顺心,竟无人能体谅她的不易,举世皆是趋炎跟热之人。
那些平素的亲近之人,如今都只顾着欣喜于自己的成绩,只顾着欣赏优胜者的光辉,没人来安慰她的潦倒落魄。
连好友袁喜夏,也都对自己冷淡了。
八大门派,不过如此!
田雨因竟凭空生出一股愤世嫉俗之气。
她向来遇事不反思己过,习惯迁怒他人,可惜本也是聪明女子,却被性情耽误了不少机遇。至于前程如何,就看她能不能及时反省,洗刷心间雾霾了。
……
玉台峰,小竹林前。
空无人影。
唯见青枝翠叶被风轻摇,清影如画,簌簌碎响。
不远处却有两人正警惕观望,剑在掌上,身形半提,备战姿势一触即发,正是唐云与苏怡然。
“这小丫头,藏在哪了?”
苏怡然悄声问唐云。
唐云无奈摇头:
“我也没看出来!就一眨眼的功夫!你不是常自吹眼睛大么?那么大有什么用?怎么也没看到!”
两人虽然眼不错地盯着小竹林附近,不错过每一丝气流的变化,可嘴巴仍然没歇着,还是和以往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斗嘴的机会。
“这是你们玉台峰的无影剑法!你这个大师姐都不知道,我能晓得?”苏怡然哪里服气,“这是一双大眼能看到的么?”
唐云给噎了一下,竟是无言以对。
小丫头的功法当然传自玉台峰白石真人,可凌师叔性情和路数都是堂堂正正,怎么传到小丫头手里,就多了股奇巧轻灵之风!
就刚刚,三人比剑,剑来剑往的激斗正酣,小丫头调皮一笑,突然人就不见了!
唐云与苏怡然也不是弱手,破阵追踪的本事亦是有的,可无论怎么施法试探,眼睛都睁得疼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风吹过,气流在耳边拂过,一根小竹枝轻轻晃了晃。
“啪!”
苏怡然几乎伴着那声轻响同时飞身扑上,只见绿影纷飞,掉落的那根竹枝转眼被她的云起剑搅得粉碎。
费了老大劲,就灭了根竹枝?
苏怡然气得哇哇大叫:
“死丫头!玩的什么花招?”
口中喊得响,眼神却依旧狡黠地四下张望。
前方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不敢不敢,怡然师姐又快又狠,我怕我一露面,就被云起剑给搅碎了!”
语调俏皮,忽左忽右,捉摸不定,掠过鬓边的气流细微而凌乱,不知道那一缕关联着说话之人。
虽然依旧看不到人,可完全能想象说话之人那笑嘻嘻的俏皮神色。
唐云抚掌:
“说得好!怡然这丫头太凶,压压她的气焰是最好的!”
她倒提着焕玉剑,似乎毫无战意,缓步上前,随口丢了句嘲笑给苏怡然。
可是,话音未落,她就一个急转身,焕玉剑爆发出重重光影,突然刺向左前方某处。
“噗!”
轻轻一声响,半空飘落了一片竹叶,正被焕玉剑刺穿,孤零零地串在剑身上。
唐云也给气笑了,苏怡然乘机落井下石:
“小丫头你还不出来!明明先答应我的烤肉,怎么先给唐师姐串上了?”
眼前突然绿影缤纷,无数竹枝压来。
苏怡然来了精神,云起剑大开大阖,口中还不忘指挥唐云:
“你,那边!横扫千军如卷席!”
两人三下五除二,转眼将竹枝扫荡一空,剑势不收,依旧向前疾冲而去!
小丫头的花招她们还不知道吗?手段明暗交替,看似吓人的往往并不可怕,可急攻过后的暗招才是胜败关键!
唐云与苏怡然早有默契,一左一右,剑扫掌推,袖中还有荧光飞出,环绕四周。
凭空响起了掌声:
“苏师姐,唐师姐,果然厉害!”
依旧笑嘻嘻的语调,轻松得很。
苏唐二人对视一眼,貌似往声音方向冲去。
刚刚冲了两步,随即同时转身,一前一后,往声音的反方向包抄过去!
“铿!”
一声暴响。
三柄剑撞击的声音,如龙鸣激昂,上振林樾,惊飞了一群红色鸫鸟。
这鸫鸟也是小丫头从温长老那弄来的,说是等训练好了可以用来检验她什么功法的效果。
“总算抓住你了,臭丫头!”
苏怡然咬牙切齿地揪住眼前的小丫头李幼蕖,顾不上额头上刚刚落了一片鸟羽。
幼蕖好笑地轻轻揭下那片红色羽毛:
“鸿运当头啊怡然师姐!”
第799章 妙想乐分享
比起着急上火还不住跳脚的苏怡然,唐云要冷静得多,她看了一眼场边的沙漏:
“这次找到人的时间可比以往长。一次比一次长,你又补上了几处破绽!”
“不还是给你们发现了?到底藏不住。也就是两位师姐火眼金睛,让这无影剑也有迹可循。换做其他人就未必了。”
幼蕖收了剑,语气并不沮丧。
“你是捧我们呢,还是吹自己能耐?”
苏怡然好气又好笑,戳了戳面前快与她一样高的小丫头,接着道:
“我们是眼睁睁盯着你,看到你在哪一处不见的。而且,也知道你铁定没离开竹林附近,滴水不漏地搜,迟早能找出人来。要是在外头,心里没数,哪能找到你个鬼丫头?”
“我的路数都被你们摸熟了,确实不好藏了。下次我找顾川去练身法,他眼睛尖,步法也算得快,等将他也练得摸不着影子,估计才是又进了一步。”幼蕖琢磨着。
“你可别气死顾川了!”唐云好笑,“这位小顾师叔心气儿高的很,上次温长老说了句你已经练成了问心三剑,他愣是三宿没歇,归海剑差点要残!幸好温长老觉察不对,一巴掌劈醒了他。”
问心三剑不是谁都能学的,须得心地清明,内蕴智慧,否则,只会陷入迷障。
玉台峰弟子中,能通过“秉性之真”“习性之善”“气性之勇”这三问的,目前只有幼蕖一人。
唐云未曾通过“善”之问,她自问不是恶人,也有善念善心,可就是不行。
也许,她不比小丫头,小丫头的善是天生仁善,无心而为,心里从不因此沾沾自喜,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行善之后在心里落下痕迹。
有意为善,虽还是善,但到底勉强了。
顾川练了三天三夜,却没能通过一个“勇”字,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谁都能理解,上清山弟子,道门弟子,谁愿意被视作胆小怯懦之人?
能进八大门派,相信每人都有斩妖伏魔、舍生求道的勇气和胆识,“勇”有何难?大家都觉得九成九的人都不缺这品德。可谁知道,区区一道剑法它偏不认呢?
“嗯,顾川心眼儿可不大。你找他练,其实是觉得他值得对手,可他说不定又以为你去寒碜他呢!毕竟无影剑他也练过,却没你的火候,岂不气死?
“我就嫌他非得胜了别人才开心。魏臻那小子不是也被墨川师叔说他缺了‘气性之勇’?这一点我得夸他,他就没当回事,转个头去练别的剑法了。”
苏怡然很老练地夸道,幼蕖失笑,魏臻比苏怡然年龄还大两岁呢,一口一个“那小子”,亏她喊得出。
不过,自家师兄被人夸,幼蕖还是很开心的。魏臻心宽,性情温和,从不计较颜面、风评什么的,也不去操心前途,反而过得松快。
魏师兄说过,不行就是不行,不会因为人家两句好话就变得行了。同理,自己什么样自己有数,行就是行,也不会因为别人嘲笑两句就堕了志气。
顾川打小被人夸天才,学什么都快,就不太能接受哪里不如别人。
算了,还是不去找顾川了。虽然幼蕖是好意,可顾川性子别扭,且再说。
“你还不如找我萧师兄。他现在可刻苦了,听到有什么新奇的功法,就要去试一试比一比,我都怕了他。对,你去!”
苏怡然积极推出宝瓶峰大师兄萧云轫来给幼蕖试招。
萧云轫前几日亦是历练归来,更添一份沉稳风范,苏怡然满口赞个不停。
唐云好笑地在苏怡然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同时叹了口气,用看傻瓜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苏怡然跳起,大叫:
“干什么!别以为你个子比我高就可以为所欲为!”
唐云对这个活宝甚是无语,索性丢下她,转而对幼蕖道:
“我们玉台峰的无影剑尚不到如此神出鬼没的地步。你是加了什么料?刚刚练成这无影之法,是不是特意来示范给我们看的?”
苏怡然一怔,她还以为小丫头没事喊她们来对剑是静极思动呢!
自八派合练回来,小丫头神神秘秘的,白天黑夜地在小竹林里琢磨,经常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唐云和苏怡然都估猜着,小丫头是在历练途中遇上了什么险事,侥幸脱身后苦思保命良方呢!
也就不来打扰她。
结果,今儿这丫头一出关,就拉着两位师姐对练,打着打着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发话让她们找她出来。
小竹林附近就那么大点地儿,却难找得很。
苏怡然是个最没耐心的人,找得头疼心累,好不容易抓住了小丫头,只想欢呼胜利,没想到唐云这个心思多的,竟看出了小丫头别有用意。
幼蕖“嘿嘿”一笑:
“我若说,哎,怡然师姐,我来教你一招隐身的法子,你肯定不会好好学,说不定还要推三阻四,说什么不急于一时,日后再说。”
历练路上几次磕绊,幼蕖深深体会到关键时刻能隐藏身形气息的好处。
若没有青云障怎么办?若青云障也被识破怎么办?
故而她回来后除了去双鱼潭地感悟五行土里的混沌之气,空余时间就将自己一点一点关于隐匿的体会领悟串联成线。
如今已经逐渐成形,可以实践了。看起来,实践效果还不错。
“也是,有现成的隐身灵符,我还去学什么功法?嗯,所以,你就用比试的法子,让我看到你的身份隐藏得多么巧妙,勾起我的好奇心,嗯,还有求知欲望,好让我乖乖来学!”
苏怡然总算明白了。
幼蕖揽住她肩头:
“正是如此,一点就通,苏师姐果然冰雪聪明!”
苏怡然听得眉花眼笑,全然不管刚刚自己是被唐云点了几点才点通。
“哼,我看是冰雪脑袋,都冻严实了!”
唐云毫不留情地打破苏怡然小小的虚荣,转头又对幼蕖道:
“你琢磨出来的法子,自己留着就是。我们又不是没有保命的手段。”
幼蕖摇摇头:
“手段不嫌多。我有青云障,你们却没有,而且,青云障也不是万能,总要多备两手。若我们遇上要匿形藏身的险境,又被限制了灵力,可怎么办?
“我琢磨出来的这法子也不算稀奇,也就是在现成功法的基础上,钻了个大家想不到的空。若藏着掖着,没人说好,岂不是锦衣夜行?我可不甘心!拿出来换两位师姐一声夸也是值的。”
她说的轻巧,唐云与苏怡然却俱是明白,小丫头待她们真诚,却不想令她们心有负担,这才用俏皮话说出来。
“哎呀,这种法子又不是绝世宝贝,你得了我就没了那种!一个想法而已,给了你,我脑子里还在!”
幼蕖笑嘻嘻地敲敲苏怡然的脑袋,又敲敲自个儿的脑袋,又用小拳头在两人的心口碰了碰,表示那个想法仍然在她脑子里,开心快乐却变成了两份。
第800章 皆有向学心
唐云和苏怡然都看得心里一暖。
这么孩子气又大方的小丫头,谁不喜欢呢?
是啊,好的想法分享出去,自己一点没有损失,还收获更多的成就感与快乐,幼蕖觉得,有什么舍不得的?她亲近的人都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苏怡然揉揉心口,她有些受不了了,那里酸酸涨涨的她都要感动了。
幼蕖难得看到苏怡然脸色都露出郑重的神色,赶紧去揉她的眉间:
“求求你了苏师姐,别这么沉重,皱纹都出来了,都老了几岁啦!”
苏怡然又气又笑,反手打在小丫头手背上:
“你苏师姐我芳华永驻!要老也是唐云儿先老!”
笑闹了一阵,幼蕖取出一只小罐,揭开封口的透明鱼皮,给唐云和苏怡然看。
“无影果?”
作为时常跟在幼蕖身后吃吃喝喝的苏怡然一眼认出。
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拈了一枚,“啊呜”咬破:
“入口清甜,上品。我很久没找到品相这么好的无影果了。”
唐云没好气地将一罐果子抢在自己手上:
“就知道吃!不问问幼蕖要怎么用这无影果?”
无影果效用不多,又难采,坊市上确实很少见,唐云知幼蕖取出此果必有缘由。
“我原先在少清山就爱吃这果子。哥哥们都留给我,我学一些身法时比别人都快,同样的隐身灵符,在我身上效果也比别人好。大家都说是我无影果吃多了的缘故。只是那时年纪小,没在意。”
“这玩意儿我也知道啊,就像都说仙芝老参延年益寿,可到底实效如何也没人说得出来。无影果都说有助于隐匿身形的功法,说说而已,真试过的人好像也不多。”
苏怡然跳着在唐云手里又抢到一枚果子,咬得半手汁水,笑嘻嘻的往唐云身上抹去,被唐云一巴掌拍开。
幼蕖好笑地又掏出一个小罐来,道:
“这趟出去,又遇到了无影果。我想起旧事,就留了心,一路琢磨。试了几次。果子倒暂时没发现特殊用法,可若是将果蒂碾碎融入隐身灵符,就坊市上那种普通的灵符,施展开来,竟然效果甚好,连虚盈门郑奕师姐的青鸟眼都看不破。特别是我刚刚吃了果子以后,两相配合,好几种法子都找不到人。”
她试了几次,同样的灵符,加入果蒂粉末的效果很好。而同样加入果蒂粉末的灵符,她用起来比旁人效果更好,估计确实是从小她这果子吃得多的缘故。
“青鸟眼都看不破?”唐云大为诧异,她举起手中的果子认真看了看,“真看不出,这忒不起眼的小果子还有这用途?这果子,莫非得细水长流长年累月的吃?”
“我们小幼蕖就是厉害,可以拿青鸟眼这样的秘法来试招!虚盈门那些人多傲气啊!嘿嘿,下次笑话他们去!对了,确实是用果蒂吧!用果子我实在有些舍不得!”苏怡然的关注点总是在别处。
幼蕖啼笑皆非,掏出两张隐身灵符和一把无影果:
“两位师姐,你们要不要试试?”
“好啊好啊!也让你试试找不到我的狂躁!”
……
远远处,吴祯听着小竹林附近的欢声笑语,回头再看一看冷冷清清的花满蹊,心里一叹。
米兰被送到了分脉,米珠去了外门。
到底是多年的师兄妹,吴祯对大米小米不免心存牵挂。虽然是暗行贬谪,可他也费心为她们安排了好的去处,还按了个冠冕堂皇的督查之职,如此有个好名声,免得师妹被人轻瞧。
只是,两位米师妹,自此是与大道无缘了。
幸好,师父如今日渐开朗,玉台峰中兴有望。
“大师兄!”
时珂走过,向吴祯施了一礼。他垂首行礼,目不斜视,态度挑不出一丝错。
吴祯看着谦逊守礼的小师弟,目光不觉柔和下来。
时珂不仅一幅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好少年模样,更兼谦逊守礼,温文尔雅。
吴祯对这位小师弟满意得不得了,时珂资质、天赋、出身、教养都不缺,在他这位玉台峰大师兄心里,这才是名门弟子该有的模样,敬上友下,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虽然老实了些,不像大米小米二人会机灵讨喜,可老实有老实的好,时珂与谁都处得友好又有分寸,这也有利于玉台峰上下和睦。
吴祯最大的愿望就是振兴玉台峰,不仅要人才辈出、名震青空,更要兄弟姐妹亲如一家,拧成一股绳,就像当年红叶、白石、墨川三人一样。
“时师弟,今天的功课可有难处?”吴祯问道。
他身形高大,负手于身后,神情温和又慈爱,俨然半个师父。
在他面前矮了大半个头的时珂恭恭敬敬地答道:
“回大师兄的话,师父讲得很细,没有难处。但我最后那两式,威力总感觉不够。师父说我多练练,等火候到了自然就好了。”
“可是‘雷电颁时令’‘鱼鳌惊夜光’这两式?巧了,你大师兄的拿手绝招可正是雷电法术。来,我们去那边,我陪你练一回。”
吴祯有心想多指点指点时珂。大米小米去后,红叶林一带少了许多人气,小师弟可要尽快成长起来,好挑起玉台峰的大梁。
“多谢大师兄,我……”时珂迟疑地看了看小竹林那边,他其实本来是想去请教幼蕖的。师父说过,幼蕖学这两式时,威势惊人,出乎她的意料。
李师妹用剑行法从不拘泥师长教授,往往自行探索试验,常有别出机杼之处,寻常剑招到了她手里便时有惊喜,时珂一直心向往之。
他不是想学她探到了什么神妙法门,而是想在向她请教的过程中,学学如何去进一步探索发挥,如何将师长的教导与自己的特点结合起来。
幼蕖并不小气,时常随口流露心得,将自己的思路大方分享。时珂觉得,每次与李师妹切磋交流,都有很多耳目一新的收获。
不过,李师妹好像在和唐师姐她们对练,大师兄又主动接下,时珂只得顺水推舟地应了。
回头再来。
第801章 大师兄指教
时珂乖乖跟在大师兄身后,只是到底年轻,城府有限,临去之际,他还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小竹林。
吴祯当然注意到了,他挑挑眉,竟有些好奇,存在了心里。
等与时珂练了一回剑法,指点过后,他若随意问道:
“若我没遇到你问一句,你打算向谁请教呢?我知你自律,不爱麻烦人,可这练功的事要主动才行!有问题就该及时解决,可不能想着来日方长的话。不然,日积月累,就拖出大问题来。”
大师兄对自己一向很照顾的!
时珂感念,恭恭敬敬地答道:
“时珂晓得,大道无穷,从无坦途,解疑克难是应有之义。大师兄不在的时候,我时常去找李师妹。”
“唐云和魏臻他们不指点你么?”吴祯皱眉。
幼蕖那小丫头再能干,也只是个新入门的小弟子,积累到底有限,眼前少许成就也就是仗着聪明、偏爱和运气。
要论高屋建瓴地指点人,还得是师姐师兄才行。吴祯自己从前在山时就经常代师授艺,等于是师弟师妹的半个师父,不然大米小米也不会对他如此依赖敬畏。
按理说,唐云与魏臻该身负教导师弟之责。虽然几人师父不同,可都是玉台峰弟子,功法练学从来不分家的。
时珂赶紧答道:
“不是,唐师姐与魏师兄也时常指点我的。他们剑法都很好,教导也用心,可都和师父讲的差不多。我和李师妹切磋得更多一些,李师妹多奇思妙想,我颇受启发。”
“多奇思妙想?你这话说得倒是对头,这丫头的剑虽然是我们玉台峰一脉,风格却有些多变。你要学也不是不行,开拓一下思路也是有益的。却要切记,借鉴一二即可,莫要真个去学。我们可是玉台峰的人,须是谨守本心,不能移了性情。”
吴祯不便非议长辈凌师叔,可对他的小弟子李幼蕖的剑风还是可以点评一二的。
吴祯觉得,凌师叔结交魔门妖人,后来又整日与归云海那些旁门左道的岛主一起混,功剑路数未免便要受些影响,不像道家,倒似杂家。他对这位师叔的经历既惋惜,也不甘。
修道之人兼收并蓄是好的,可白石真人到底是出自上清山玉台峰,正统切切不能变。上清山才是天下正宗,玉台峰剑术更是冠绝天下,其他派路都是野狐禅,有什么好学的?
时珂私心觉得大师兄有些固执,可他是个温和性子,又深感吴祯对玉台峰忠心耿耿,责任心强,不便反驳师兄所言。
便很听话地应了声“是”。
小师弟很受教,资质又好,玉台峰未来的希望说不定就在时珂身上。吴祯一念及此,神情更加温煦。
李幼蕖虽然目前看起来更显露些,可她到底不是自家嫡亲师妹,心思多半还留在少清山,对玉台峰的归属感定然远比不上时珂。
从玉台峰大局来看,若李幼蕖为师门增光添彩,他这个大师兄自然是支持的。
可若是她行差踏错,辜负了师父疼爱,他身为大师兄,定然不会留予情面。
目前看,她在外能好生表现,在内能与时珂好好交流功法,是有助于玉台峰发展的,尚可。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向时珂问道:
“你如今也不用总是练剑打坐,该出玉台峰走走!内门筑基弟子有带外门弟子历练的任务,这对树立声名、结交同门很有帮助,你可接过了?”
时珂一怔,随即答道:
“还不曾。只是时珂曾听闻这种任务须是出山历练过的弟子才可以接,否则,没有经验,是接不了的。李师妹自然可以,我还以为自己尚不需进行。莫非如今规则有了变化?时珂近来没出门,想是错过了消息。稍后我就去打听一下。”
吴祯微笑,对小师弟更为满意,这孩子多会说话!
规则怎么可能变?可这孩子丝毫不让大师兄难堪,只说“莫非有了变化”“想是错过了消息”,含糊提醒大师兄呢!
若是李幼蕖那小丫头啊,估计就会直直地问一句:
“大师兄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吴祯温言道:
“是大师兄久不在门内,记错了。你待会去找李师妹切磋剑法时,记得提醒她一声,莫要只顾着自己练功,门内任务也要做起来!若能带上你,则更好!”
时珂大致是明白了,原来大师兄是要他去提醒李师妹勿忘宗门任务。
没想到,大师兄看似方正豪迈,亦是会隔山打牛这样的小心思的。
时珂在心底一笑,应声去了。
苏怡然与幼蕖对练了一会,自觉身法大有长进,忽然天边流光飞来,她接在手里,只识得是大师兄萧云轫的一道传书。
她猛地记起萧云轫回来后说过要查她的炼丹任务,这传书多半是催她了。
她来不及细看,手里将传书一捏,匆匆丢下一句“萧师兄找我,回头再说”,忙不迭地一道光飞去了。
“不是说今天要给你烤肉么?”
幼蕖对着她的背影大喊。
苏怡然摇摇手,头都不回,空中落下一句:
“来不及!不吃了!”
话音袅袅,人已是不见了。
留下幼蕖对着唐师姐面面相觑。萧云轫这位宝瓶峰大师兄,果然威严十足,能将苏怡然训成这样!
唐云正失笑,忽见时珂在远处踟蹰,知他有问题来请教,便将剑一撤,扬声道:
“贪多嚼不烂,学了你这么多,我先回去自己体会体会。你换个人练剑罢,说不定效果更好!”
唐云做事便是如此,向来先人后己,特别是大师伯红叶真人的弟子若有需求,她通常都是将他们排在自身之前。
特别是红叶真人为了玉台峰和睦,忍痛送走了陪伴自己多年的一双女徒,看到师伯那段时日的黯然不舍,唐云与魏臻都不约而同地暗暗在心里决定:万事要以大师伯一脉为先。
大师兄略有生硬,忍一忍。
小师弟勤奋好学,尽着他。
幼蕖何尝不是这样想?
她一见时珂身影,便知唐云退去缘由,当下挥剑一笑,配合道:
“唐师姐回去可得好生领会,下次来再输,怡然那里可要笑倒了!可惜我战意正酣,打得欲罢不能呢!”
时珂其实是个面憨的人精,乖巧安静的的表面之下,是玲珑剔透心思。
唐云与幼蕖一番好意,他自然领情,赶紧上前两步,只是笑得略显腼腆。
幼蕖转身,只作才见时珂,笑了一声,道:
“时珂你来得正好,我回来后还没和你练过。听说你在师伯那新学了好几手雷系剑法?正好,来!”
时珂扬手,今明剑亮出,道:
“李师妹,你在历练选拔那场比试中赢了大师兄的绝招‘闻天语’,很是令人惊叹。这几日师父正好也教的是雷系剑法,想与师妹你切磋一下。”
第802章 风云卷雷电
“我雷系法术的底蕴与大师兄的还是不能比,只不过当时讨了点巧,侥幸胜过罢了。对这种霸道威猛的对手,不能一味硬拼……”
幼蕖一手青梗剑,一手掐诀,丝毫没有迟疑,招式直接出手。
时珂凝神,见她左掌电光缭绕,右剑风雷隐隐,当头就砸了过来,心下一赞,今明剑卷起薄薄一片雷云,迎了上去。
幼蕖虽然先出手,却有意略滞,等今明剑先至。此时不是与吴祯那回比试,不须去抢先机。时珂来是切磋剑法,得先看了他的施为再说。
今明剑卷起的雷云如撒开罗网,丝丝电光明灭,虽是轻飘飘落下,但置身其中,只觉四方迫人,颇令人有惊摄之感。
幼蕖暗道,时珂果然资质不差,红叶师伯亦是教导有方,这一招虽然新练,但是很不错!
她不慌不忙,剑身青光逼人,锐利明亮,冲霄而起,竟一举将上空雷电闪耀的罗网冲破,青梗剑所到之处,青霞闪动,不断有霹雳连珠爆响。
时珂只觉得面前的青梗剑所散发的又似太乙青木神力,又似天罡正雷气息,竟然捉摸不透。
他知道幼蕖擅于五行转换,亲身体会之下,才体会到知易行难,不由暗呼神妙。他于此道生疏,被青梗剑一挑,竟然破开了一片新世界的口子,似是看到了无限可能无限新知。
要与李师妹比照,须是拿出真本事来。她不留私,他也不能藏拙。
今明剑一挥,威势加剧,顿感雷云弥漫,天威沉沉,闪电如百十条金蛇乱窜。
“时师弟家学渊源,又得名师指点,果然不凡。”远观的唐云真心赞道。小师弟如此身手,又勤谨不歇,来日必大有可为,她亦为之高兴。
幼蕖青梗剑突然卷起一阵森寒之意,白气弥漫,宛若冰霜突凝。
这是她在守玄的雪阵里新领会的冰雪之意。
今明剑四周的雷电突然响起冰裂之声,杂着哔剥异响,时珂顿感出手艰涩,如陷将要结冰的泥潭,毛发顿时森然,寒浸肌骨,血液灵力流通缓滞下来。
他双臂一挣,丹田内一股气流通上,掌心两股雷电化作炽烟布散而开,同时剑光如龙,昂扬飞出,精光乱射,只听得四下里轰隆声起,比试的这一处竟然地摇石动,如地龙翻身,土石坍塌。
“好啊!”唐云脱口称赞,师弟师妹切磋很见真功夫,她本想略看一看便离去,如今看得竟是不忍抽身。
时珂新招尚有些手生,但心底不慌,他默念口诀,用上刚刚吴祯教他之法,立时周身雷电环绕,宛若神人,势不可挡。
小竹林附近的比试亦吸引来其他人,几个挂名弟子欲前不前,远远被那激烈场面吸引,可又慑于青梗、今明双剑之威,一时不敢靠近。
吴祯指点过时珂后,知道小师弟还要去小竹林,亦留心彼处,此时亦不免愣怔。他没想到师弟师妹一上手,就打得这般天翻地覆。
他第一反应便是:莫非李幼蕖这丫头拿时珂撒气?
小师弟人老实,他吴祯却是家长做派,几度训话,他知道幼蕖不喜与他亲近,莫非这丫头心里存了气?
可将神识远远放过去扫了一圈,才发现两人打得虽然精彩纷呈,却无丝毫火气,俱是全神贯注,甚为投入,且灵力控制得当,虽然看起来飞沙走石,却无伤人之意。
他不由暗自惭愧,如今自己竟然总是拿偏见去看人,小师妹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心胸狭隘。
吴祯自责之后,便也凝神在远处观战。这一看,竟也不忍转开双目。
幼蕖与时珂的战局此刻正如归云海上风暴来时,狂潮起伏,巨浪奔腾。
时珂自认已将剑势发挥得十足十,大师兄先前说,若有如此威势,连大师兄也要暂避锋芒,不知幼蕖她感觉如何?
正如此想,他陡然察觉自己的剑光之中落入了几点寒津津的星芒,同时对面灵飚嗖嗖,竟是起了一阵小旋风,那风力猛烈却不四散,围着他直旋,风色青蒙蒙的,好似一幢圆锥形的青幔,将他卷得立不住脚。
他沉气大喝一声“咄”,试图稳住身形,今明剑立时重如铁杵,欲帮他加持重力,可身子竟不听使唤,勉强定了一定之后,就失了跟脚,整个人就似小儿玩耍的小风车一般,随风激旋,竟然离地而起。
虽然今明剑仍然护身无恙,可这身不由己之势,实在令人心慌。
“李师妹,暂且休战!”
无奈之下,时珂大喊出声。
风势立缓,余力正巧巧地托着他落下地来。
幸而离地未远,他又未脱力,落地后腿弯稍软,也撑住了。
看着幼蕖一脸促狭的笑意,时珂无奈,他知道她是有心开个小小的玩笑。明明自己表现得温吞吞的,怎么这位李师妹就觉得他是个懂趣味之人呢?
不过,确实挺有趣的。
时珂抿了抿嘴角,将自己不小心流出来的笑意压了回去。
幼蕖确实是有意,她觉得时珂表面上四平八稳,实际也有一颗少年心,忍不住想逗他一下,看他险些失态的小小不稳,挺有意思!
自家师兄妹,笑一笑多好,总是一板一眼的可也太生分!
“时珂,”幼蕖直呼其名,“你若是有什么不适只管说。”
嗯,若不高兴也只管说,下次就不逗你了。各人有各人的相处方式,若时珂不喜欢开玩笑,也不想拉近关系,她不开就是。
不过,幼蕖觉得时珂应该也挺喜欢这种“寓教于乐”的方式。
果然,时珂很识趣,腼腆地笑笑,坦率道:
“没有不适,还挺值得回味的。就是太快了,我没回过神来,还有些愣。”
他看看自己的今明剑,又看看对面的青梗剑,又问道:
“刚刚还在雷系剑法之中,怎么突然就风云四起?李师妹,你是如何转换得毫无痕迹的?可否教我?”
“师伯传授你剑法时,必然说过,魂魄定山河,天命役风雷。”
幼蕖将青梗剑轻轻一晃,抽出一缕剑光,化作电丝缠绕,旋即有风色弥漫,她将变化示范给时珂看。
时珂点头:“大师兄也说,中心存日月,风雷御浩宇。心里必须别无杂念,一心御雷。可你似乎没有一心……”
幼蕖一笑,指尖那缕细细的电丝突然演化为五色烟一团:
“专心不等于固执。我上清山心法自有特色,各峰功法万变不离其宗,《上清决》总纲里说,山川汇日月,此心为世界。心要包容万物,不能拘泥于某一系之术。你试着用在刚刚的剑法上看看?”
时珂着实未曾将人人都会的上清山入门法诀放在心里,老实说,别提他了,就是一般上清山普通弟子,也不会将最基础的入门级法决当做至高奥义。
第803章 闻语震人心
时珂心里猛地一震,也许,基础的不等于低级的,简单的不等于草率的。高明的,不在于什么上等功法,而是在于是否将寻常道理利用到极致。
他疑惑地思忖再三,心里临摹着世界万象,今明剑学着幼蕖所为,抽出一缕电丝来,努力演化为五行之属。
黄色、青色、白色……依次闪过,可想要化作五色烟团,尚差得远。
“此心依水木,一念起风雷。时珂,我是水木双系灵根,这是我的领悟。告诉你,你也无法照搬。你须是从自身实际来……”幼蕖点拨道。
时珂是金火两系灵根,确实不能生搬硬套身具水木灵根之人的心得体会,但幼蕖告示了他方法,他得到的不是直接简单的“鱼”,而是“渔”之法。
时珂只觉得心里有许多似懂非懂、欲明还暗的念头在浮浮沉沉,一时还摸不着头绪,但是一条主线隐隐呼之欲出。
他眼睛闭上几息又睁开,幼蕖耐心等他,并不催促。
他先压下那些浮沉不定的念头,等回去静思,定有所得,眼下他还有问题要问:
“刚刚我似乎感觉到星辰之力?”
幼蕖一笑:
“你果然灵敏。我在历练途中,几次星夜赶路,有两回飞至罡风之上,见星辰灿烂尤胜平时,仿佛伸手可摘,一时心动,用清量镜摄入少许星光,再试着用星辰之力去冲破罡风阻力,果然有效。
“方才我见你剑上雷云有若罡风之威,便试着使出星辰之力,果然大同小异。其实我亦是尝试而已,不意真能奏效。这也就是我随兴而起的念头,碰了巧,什么经验也谈不上的。”
时珂叹服,他最佩服幼蕖的,不是她剑法高超、法术精研,而是她时常的灵机一动、妙手偶得,是多少人苦思冥想而不得的智慧。
在她心里,有许多散落的智珠,来自修炼、来自行路,甚至来自日常衣食住行的感悟心得,看似琐碎寻常,关键时刻,她却能生出一条看不见的思线,串起这些智珠,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就是师父时常感慨的“灵气逼人”罢!
“你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我们玉台峰的功法口诀里亦有一句‘星宿列璇玑,风雷起退藏’,是与我这尝试相呼应的。只是我当时没想这么多道理,如今想来,其实是受到启发的。就在那一瞬间,心里一亮,自己都不知道亮光来自何处。此时我才明了,还是玉台峰的教导起了作用。”
幼蕖眼睛亮了起来,越说越是兴奋,手掌跃跃欲试地又想有什么新动作。
时珂苦笑,两人好好说着,他又跟不上她大步跳跃的想法了。
“我如今还只能做到‘平地起风雷’之境,多谢师妹点拨,我有好多想法,得回去好生消化一下。先不打扰了,来日我们再切磋,希望那时我能在师妹手下有一战之力。”
时珂收起今明剑,道了谢。今日的收获已经够他消化好一阵的了。
“什么一战之力?”幼蕖一笑,“你也太谦虚了。只是这一块上头,我碰巧有一点领悟,而你只是新学,假以时日,境界定然会超过我。”
时珂虽然知道对方是安慰他,可这话听得极妥帖,也诚恳,他却是没那么相信自己:
“假以时日,我定当努力拉近与你和大师兄的差距。要说赶上,那暂时还不敢想。李师妹,我得师父与大师兄教导,那自是十分高明,我自觉亦是十分努力,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不知你是如何练功的?”
话毕,时珂有些忐忑,他问得是否太过涉及个人私密了?遂赶紧补充道:
“我或许唐突了,个人修炼情况不同,本就有差异。我是看你能胜过大师兄的绝招‘闻天语’,可看你的修为实际还是比大师兄有差距的,故而一直好奇。”
他不好去问吴祯,只能来问好说话的李师妹。
幼蕖却是不以为意,轻松道:
“大师兄的‘闻天语’深得玉台峰功法精髓,可是仍然不够宏大,故而上次才给我可乘之机。时珂你初学,不要落了窠臼,才能大有作为。”
幼蕖冲口而出,说完,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描补道:
“也可能是我轻狂了,侥幸胜了大师兄一次,就敢肆意点评起来。这是我个人对大师兄之术的看法,未必就对,你既是得了大师兄指点,便多想想,兼听则明,若觉得我所言有差,也烦请来告知我,好让我知道这想法哪里不对。”
远远处,吴祯听见幼蕖的话,先是挑了挑眉,心里颇不以为然,自己“闻天语”是成名之作,竟然被这小丫头批评为“不够宏大”?还“落了窠臼”?
不过,他好歹是大师兄,虽然刚愎自负了些,心胸也还是有的,尚能耐心听她接下去说道。
等他听到幼蕖言“兼听则明”,并不是真正轻狂任性,心里又点头:
“这丫头,还算中肯,知道是一己之见,不敢狂妄,嗯,中正持重,不失我玉台峰风范。”
他又听时珂有些茫然地问了一句:
“以你之见,怎样才是宏大之术?”
吴祯不由凝神等待。
“我以为,宏大不等于好大喜功、一味图强。天地入胸臆,是极大,风起青萍末,是极小。极大,极小,兼收并蓄,才是格局宏大。”
小姑娘郎朗声音传来,震得吴祯心如重撞。
他一时间竟有些张望失落的样子,心里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不自觉地转了身,回去到自己洞府里,长时闷坐,反复思量。
时珂的震撼倒没那么大,他入门尚浅,不似吴祯已经形成许多根深蒂固的感受,而以吴祯的高度来看,幼蕖的话更有振聋发聩之效。时珂却是尚未到此地步。
不过,时珂亦是感觉大受启发,欣欣不已,临去时他又想起一事,神情变得迟疑起来,吞吞吐吐地道:
“那个,尚有一事……”
“嗯?”
幼蕖好奇地等着他的话。
时珂磕磕绊绊地道:
“那个,就是,你刚刚回来,休息休息,还有,你莫忘了宗门任务。玉台峰人少,不像别的峰头,做的人多,少部分想躲懒的也能沾光……”
幼蕖一听就笑了,这明明是大师兄的口吻嘛,偏叫人人喜欢的时珂来传话,是怕她不听么?
“嗯,所以我们要勤接任务,玉台峰地位提升,就在你我身上!”
她顺溜地把话接了下去。
时珂一笑,李师妹果然是个通透人。
明白就好。他任务完成,收获也多多,真是不枉此行。
幼蕖手里的青梗剑随意挽着剑花,边漫步往小竹林里走去。
宗门任务,是该接了,也不知道最近天星榜上有那些任务。
刚刚想到这里,半空里就“哗”地落下一人,唬得她赶紧收起青梗剑,那人差点被她的剑给串上了!
第804章 天璇位星光
“怡然!”
幼蕖看清天上掉下来的人,不由瞪大了眼睛,声音也不受控制地拔高上去:
“怎么又回来了?你就算想吃烤肉没吃上,也犯不着将自己串上啊!”
苏怡然一脸不乐意:
“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
“咳,刚刚那传书我没仔细看,只当是萧师兄催我回去还功课呢!结果,他是让我来问问你,他刚刚接的宗门任务,要下山去,问你有没有兴趣一道儿?”
“宗门任务?”
幼蕖不由想起吴祯借时珂之口提醒她的事,顺口问道:
“是什么任务?多少人?”
苏怡然摸摸耳朵,“啊”了声,讪讪一笑。她匆匆忙忙两头跑,又忘记问了,只觉得大师兄能接的肯定是值得一去的任务。
萧师兄能主动记着与小丫头合作,这就让苏怡然很高兴了。两个都是她放心的人,一路有照应,她更安心!
“你反正要去天星榜那登名,正好问问就是了。我只晓得萧师兄说,好像还缺两个人。你去天星榜的时候顺便招两个呗!哎,最好是一男一女,路上方便!”
幼蕖听笑了,苏怡然难得细心,这都想到了。
师姐妹太多,萧师兄又要烦。全是师兄弟,幼蕖多少有些不方便。
“走!咱俩一起去,任务问清楚了,再把人手凑齐,正好我回去时一起好给萧师兄讲明白。”
苏怡然拉起幼蕖就上了云起剑。
幼蕖没留意她说走就走,晃了下才立稳,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会有时间了?不怕你萧师兄查你的功课了?”
苏怡然得意洋洋:
“萧师兄听说我和你刚刚练过剑,很满意,说我和你一起他放心。我还说了,你请了眠龙谷的郑媛过两天来指点我控火之法,他更满意了,就暂时不查了。
“他和你出门做任务,我正好又能宽几天,跟郑媛多学学,好好再温习一下手法,等你们回来啊,我那炉新丹成色也能提升不少。哈哈,你真是我的福星!”
郑媛身怀异火,对火候的控制有得天独厚的领悟能力。她的好友肖翼然在宝瓶峰,苏怡然这位师姐平素待肖师妹不错,加上幼蕖与她们两头都要好,说了一句,郑媛便爽快答应了指点苏怡然控火之术。
幼蕖见苏怡然说得简直要笑出声来,也甚是高兴。
这位苏师姐名字里带了个“怡然”,可惜性子却是毛毛躁躁,心绪更是起起落落,易悲易喜,故而炼丹特别容易炸炉。
灵岩真人性子严谨,对这个徒弟寄予厚望,总想着严师出高徒,便着意束缚苏怡然的散漫天性,想教出一个稳重细致的徒儿,要求也就严格了些。
可师父越严格,盯得越紧,苏怡然则越是容易紧张。
她练剑练法术都还好,偏偏一点燃丹炉,就开始思绪纷飞胡思乱想,越到最后开炉的时辰越是患得患失,炸炉的频率比别人高出许多,在上清山都出了名了。
苏怡然其实甚为聪明,悟性也好,若顺风顺水,则一炉皆是上品好丹。可惜这种状态太少,大部分时候都要出些娄子,她的丹室里“乒乒乓乓”“噼噼啪啪”的声响大家都习惯了。
大家觉得炸炉多半是凝神功夫不够,又或是对炼丹几个阶段的细节把控不好,也有说是不是对灵草特性不够了解的,苏怡然耳边都是建议,弄得她对每个步骤都没了信心。
幼蕖在小明峰与郑媛闲谈时,随口提过萧云轫对苏怡然炼丹的大起大落状态甚为头疼,却也一直未寻到关键漏洞。
郑媛是个极聪慧的,又为了宗门大比特意辅修过炼丹术,听幼蕖说了几句,便觉得苏怡然的控火之术可能不够稳定。
一语点醒梦中人,幼蕖恍然,转头见到苏怡然,便提到这桩事,苏怡然便干脆要拜郑媛为师父。
苏怡然没轻没重,郑媛则是哭笑不得,拜师的话她哪里敢应,但也就定下了指点之事。
故而苏怡然有刚刚这番话。
云起剑飞得极快,幼蕖与苏怡然说过几句,便到了无漏峰,这里的无漏殿便是天星榜所在。
“咦,我上午还看到那颗星亮着,回去了一趟,怎地就暗了?谁这么快接了任务?”
刚刚进得无漏殿,幼蕖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
冷玥?
幼蕖略一停足,看了过去。
冷玥满脸期待,四处张望了一番,轻咬着樱唇,为难地开了口:
“是哪位师兄,接了天璇位的那颗星的任务?可愿携小妹一程?”
她语声温婉,一双秋水盈盈,央求之意明显。
好几个弟子似是意动,停下了脚步。可观望的多,去搭话的没有。想想也是,宗门任务关系着个人利益,师妹再美,也不能帮自己换来灵石和宗门绩点。
冷玥妙睇楚楚,着实令人怜爱。周围弟子欣赏了一番美人独立,也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可怜妙睇美人儿眼中似有雾气。
幼蕖看到苏怡然做了个要吐的状儿,差点笑出声来,她赶紧走了两步,挡住苏怡然,莫让冷玥瞧见。
冷玥若是恶了苏怡然,以苏怡然的莽撞性子,必定是吃亏的那一个。何况苏怡然的大师兄萧云轫还与冷玥有一段不曾过明路的地下情,若闹起来,萧云轫未必会明帮着苏师妹。
对了,也不知萧云轫与冷玥发展得如何了?
幼蕖不免有些好奇。
自萧云轫结丹失败后,冷玥似乎就再未在人前与萧大公子有过交集,不知是避嫌,还是畏难。
这好奇也就只有一点点,幼蕖脚步一点都没停,抓紧着往天星榜下去。
冷玥四下里一番张望,没等到有人接她的话,正失望间,忽见一道熟悉的女子背影。
少清山的小师妹?
她来这里作甚么?也是来找任务吗?
天星榜下十数名弟子都在抬头找适合自己的任务。
幼蕖仰望着天星榜上的粒粒星光,她不知萧云轫要接的是哪桩任务,暗笑自己冒失,什么都不知道就答应下来了。
苏怡然热络地与负责天星榜的弟子打招呼:
“小唐,今儿你轮值啊!我萧师兄上午来过,他说他接了个任务。”
“苏师妹!”
那小唐浓眉大眼的,长得很精神,他抬手一指:
“那颗星!萧师兄的任务我知道,都留着呢!就等他把人手召集齐了。”
幼蕖与苏怡然顺着小唐所指的方向瞧去,可不正是天璇位的那颗!
刚刚冷玥打听的就是这吗?
苏怡然看了看附近,赶紧往前一推幼蕖:
“萧师兄的同伴已经找好了,你把任务给她罢!”
“李师妹!”小唐眼睛发亮,“宗门大比的魁首啊!你那剑,真俊!”
他竖起大拇指,满脸的仰慕已久。
“那是!多少年来的独一份!我这妹子可厉害啦!八大门派里数得着的好手!”
苏怡然得意洋洋,昂首挺胸,仿佛小唐那大拇指的光荣也有她一份。
第805章 意外得同伴
被苏怡然这样当众夸耀,幼蕖脸上只觉发热,拉了一拉苏怡然,让她动静小点,又低声道:
“唐师兄!烦请告知萧师兄接下的任务。”
小唐一边牵引星光,一边随口说道:
“这任务虽然难点,但有萧师兄和你李师妹出马,手到擒来!哦,现下也就才两个人,至少还要再补两个人手呢!师妹可有人选?熟悉火术的更好。”
他牵引下的那缕星光射往幼蕖方向,幼蕖顺手接住,掌心大亮,她脑中一清,瞬息明了任务所在。
“祛除旱魃?”
幼蕖脱口道,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萧云轫也会接这样的任务,这任务又辛苦,又没甚直接好处,那个高高在上的萧大公子,应该是接那种寻宝觅奇有大机缘的任务才对。
旱魃出世,所在之地必有大旱。
遂有民不聊生、百姓仓皇。
这是扶助民生之举。
难得,萧云轫竟也有爱惜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
苏怡然也有些诧异,她嘴里念念有词:
“旱魃、旱魃……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唉,那片地方的凡人可不好过啊!该接!嗯,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看这怪物进化到哪一步了。”
小唐提醒道:
“听说这个旱魃挺厉害,李师妹虽然与萧师兄组队,也要小心些!先前是章氏兄弟带着两个外门新弟子去的,结果差点回不来!一个外门弟子折了腿,接骨丹都不管用,回来才费劲接上了,听说现在走路还没利索。
“还有章大肚皮上被划了一道,险些肠穿肚烂!宗门这才提了任务等级,道是全员筑基弟子才行。好些天没人敢接了,也就是萧师兄艺高人胆大,接下这个任务。”
他整日看守天星榜,消息灵通,又与萧云轫和苏怡然相熟,故而特意提醒。
幼蕖记起上一次来天星榜时,那章氏兄弟也在举着小黄旗招揽人马,很多人都想过去,那时是杼羽和葛志主动放弃了两成收获才得以加入。
这章氏俩兄弟是老手了,竟然也负伤而回,看来那旱魃是真个厉害。
外门新弟子一般都是尚未筑基的炼气修为,确实不适合这个任务。
“旱魃肆虐,黎庶受难,我辈岂能容得?自当除妖伏魔,匡扶天道!”
“说得……”
苏怡然猛一听这正气凛然之语,险些脱口赞好,刚刚冒出两个字,却觉得不对,当下硬生生扭了口:
“……真漂亮!”
她转过身,讥笑地看着那正气凛然之人。
那人,可不正是刚刚看到的冷玥?
幼蕖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转身装听不见,就被扑过来的冷玥一把握住了双手,神情恳切:
“师妹,你刚刚接了这除旱魃的任务吗?务必带上我!”
幼蕖手发力抽了一抽,拔不动,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冷师姐着实有一把自力气,她心里叹气,只能求救地看向亲亲苏师姐。
苏怡然柳眉倒竖,直接将冷玥的胳膊硬扯了下来:
“这任务人已经满了!”
“可是,刚刚我还听到,这位唐师兄说,还差两个人呢!”
冷玥说得还真没错,看来她已经听到了刚刚的谈话。
苏怡然一噎,刚刚她是为了让冷玥放弃,才瞎说了一句,没想到被冷玥驳回了,她还真没圆瞎话的急智。
想了想,她一笑,道:
“实不相瞒,这任务是我萧师兄接下的,他这趟是要与李师妹合作。目前确实还缺入手,但指定了要一男一女。你么,再找一个男的来?”
苏怡然料准了冷玥昔日围着萧云轫打转,心思昭然若揭,自是不能当着萧云轫的真个面再找一个男性同伴来,她就不担心引起萧师兄的误会么?
苏怡然笃定了她不敢。
谁想到冷玥毫不犹豫地点头:
“没问题。我弟弟冷璧是白昱峰弟子,精于光焚之术,对付旱魃正适合。我这就喊他来!”
还要喊上冷璧?
幼蕖觉得她今儿都要不认识冷玥了。
这位冷师姐,和她的亲弟弟冷璧,是典型的逐利精明人,他们要是真有心系天下苍生的悲悯情怀,幼蕖觉得自己可以当场挖眼。
那位小唐却是不知情,轻松地一笑,道:
“那敢情合适!几位师妹,这就定了吗?”
他也想早些结了这道星光。
幼蕖猜想,冷玥莫不是其实是想找机会要与萧云轫同行?嗯,很有可能。毕竟她可是亲耳听过冷氏姐弟夜半斗气,就是为了那位萧家郎君。听起来,冷玥至少已经得到萧云轫的半颗心了,只是萧家还未承认。
而冷璧是死活不同意冷玥与萧云轫交往的。
“那你先问问冷璧!”
“那我去问问萧师兄!”
幼蕖与苏怡然同时出声。
俩人无奈地互相望了一眼,都明白彼此意思,也好,问一问,让这位冷师姐死心。
幼蕖想的是,冷璧功利之心昌炽,哪里会接祛除旱魃这样辛苦又无利的任务?估计是冷玥自作主张,他多半不会同意,她就可以顺水推舟地推了冷玥。
苏怡然想的是,萧师兄经历挫折后,性情大变,比从前清冷刚毅,身边的莺莺燕燕几乎都绝迹了。对那些还不死心的师姐师妹,萧师兄现在绝没给过好脸色。
冷玥要凑上来,肯定会碰一鼻子灰。
冷玥却是满面欣喜:
“我这就去问冷璧!苏师妹,麻烦你也和萧师兄说一下呢!”
于是,幼蕖与苏怡然一个木着脸等冷玥传消息,一个以“你等着吧”的神情去问师兄。
没多久,冷玥与苏怡然都回转来。
冷玥依旧温柔款款地含笑:
“冷璧那里说好了,他与我都加入萧师兄的队伍。”
苏怡然则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说话都不利索了:
“萧师兄他,他说,唉,他什么都没说,顿了顿就同意了……”
幼蕖眼睛瞪得老大,不乐意的表情如此明显,可冷玥只笑微微地冲她点头:
“既然萧师兄都同意了,师妹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能问什么?
一想想这一路的别扭,幼蕖那接任务的热情都消了三分。
第806章 又至马头峰
不同于幼蕖与苏怡然脸色生硬,冷玥却是语气愉悦:
“今天真没白跑!太好了,那我们就回去各自准备,等萧师兄通知出发了!”
幼蕖真没想到,冷玥这么想接这个任务,而冷璧也很赞同,看她此时的神情就跟捡到宝一样。
苏怡然咬牙切齿地在幼蕖耳边嘀咕:
“你一路上帮我看着点萧师兄,别让这个女人给祸害了!”
萧师兄虽然改了不少坏毛病,可这冷玥惯会琢磨人心,小手段甚多,苏怡然莫名地看她极不顺眼,实在担心大师兄再被风流债耽误了道心。
幼蕖小心地揉揉耳朵,生怕苏怡然磨牙的时候把自己耳朵边给啃了。
要对付旱魃,还真得准备准备,至少,要打听一下那里的消息。
苏怡然还在对着冷玥的窈窕背影努嘴,幼蕖转头去问小唐:
“唐师兄,请问上一趟去接这个任务的,除了章氏兄弟,还有谁?”
章氏兄弟是大茂峰的人,她见过几次田雨因与他们往来密切,便不太想从这二人身上去打听。
小唐略一思索,爽快道:
“还有个是外门马头峰的弟子,叫做杨德勇的。就是他折了一条腿!听说那热毒厉害,现下还在养着呢!”
原来是马头峰弟子。
那就是郝瑗的手下了。
幼蕖本来正想着要去马头峰一趟。
她刚刚进入上清山时,受过郝瑗以庆云相助之恩,这趟回来,锁云囊里的庆云,除了上交宗门、自己留用,以及分了一些给苏怡然等友人,尚留出一份,用以回报郝瑗当初的善意。
如此正好一举两便。
与苏怡然略说了一说,苏怡然对外门毫无兴趣,径自回宝瓶峰去,她尚有一肚子的不解不满要找萧云轫解释。
幼蕖放开青梗剑,低低缓飞,往马头峰去。
这一路许多景物,都牵连着她进入上清山的最初记忆。
当初那个在马头峰惶然哀痛的小丫头,正是从这里走进了上清山内门。
曾带着她翻山越岭四处转悠的朱兆云,已经下山去了,她只想着过世俗日子嫁个好人家,如今她应该是得偿所愿了罢。
剑光落在马头峰,附近有弟子无意瞧来,见来人是个小小姑娘,身着内门青袍,年纪虽不大,眉目也温和,却气度俨然,衣角更有小小一柄金色剑影,知是玉台峰核心弟子,更增敬畏之心。
外门弟子轮转调换甚多,不少人都是新面孔,对幼蕖不太认识,正稀奇这样的人物为何会踏足马头峰,又见她似是熟门熟路,自行寻路而去。
本来还想上前搭话的几人,也识趣闭口,只是不免瞧着背影小声谈论几句。
幼蕖缓步而行,马头峰一如从前。
高树迎风,花草夹路,安静、有序、整洁。
也不对,似乎多了那么一丝散乱。
幼蕖微微皱眉,从前她在的时候,所见马头峰弟子有一种紧凑贴合的氛围,人人面貌皆带些平和之意,往来行止,亦是不燥不慌。
郝瑗从前将马头峰打理得极好,带出来的弟子亦甚有上进心,是外门中最出人才的地儿。
如今的马头峰,远风送来一些不是很和悦的杂音,眼前的花叶似乎也没那么鲜亮,看来缺少有章法的修剪和调整,嗯,有一段时日了。
幼蕖记得郝瑗说过,打理园艺虽是小功夫,却也体现弟子的用心和踏实程度的。
是新来的这批弟子还没调教好么?
幼蕖只是脚步略略顿了顿,也就丢开不想了。郝瑗主事多年,应该自有打算,她也不便插嘴。
信步走到甲院附近,当初她在此住了好一段时日,不免想多看一眼。
两名女弟子正关门出来,幼蕖一笑,这两位也是住在这里的么?便有些亲切之意。
却听得那两名女弟子在低声抱怨:
“冯星儿,多谢你来帮我,不然,我一个人可要忙不及。真是倒霉!”
“柯辰,不是我说,你也太好说话了!凭什么该他们干的,全推给你?也太不公了,这俩人整日追鸡撵狗的瞎闹腾,还不是精力多的没处使?你偏任务这么重,还要帮他们扫尾1”
这名为“冯星儿”的女弟子,文秀小巧,面上都是气恼之色,语声娇嫩,嗔怪不已。
那柯辰面容甚是秀丽,眼里却尽是无奈,眉头微蹙,叹息再三。
幼蕖不由脚步略住,却见那冯星儿气呼呼地一巴掌将一张纸笺甩到了院门上,定睛瞧去,上头写着:“今日任务未做:赵慡、赵袊。”
柯辰苦笑:
“你贴这个作甚?待会他们又要说我告状,又要捣乱!索性我安安静静做完算了,也省的凭空啰嗦。这两人也就是惫懒些,只要别烦他们,其他也就罢了。”
冯星儿冷笑:
“只是惫懒些?你越是纵容,他们越是得寸进尺!不然,你为什么也怕他们捣乱?这是郝主事说的,没干活儿的把名字贴在门上,他一看就知道了。
“可用不着我去告状,我只是如实记录而已。你放心,他们一看就知道是我贴的。而且,这名字我是用符纸写的,他们可撕不下来!”
柯辰依旧眉头紧锁;
“每天都这样,虽不是什么大事,可也真令人心烦。我们俩若不是被这是繁琐活计耽误时间,修炼也能快一点。要日日如此,进内门可就没希望了。”
一听她提到进入内门的事,那冯星儿亦不免脸上带出担忧之色,她默了一默,拉起柯辰的袖子:
“且走罢!下次,哼,拼着被郝主事责罚,我们也别做这种帮人干活儿的傻事了!”
“可要是郝主事觉得我们……”
柯辰话说了半截,突然看到前方有人,不由一愣,停住了口,轻轻扯了扯还在回头发狠说着气话的同伴。
冯星儿回过头来,看到道旁的幼蕖静静而立,亦是一怔,这位是将她们刚刚的气恼话都听去了?看装束,应该是位内门弟子,年纪和她们差不多大。
反正互相都不认识。也没什么,谁遇到点烦心事还不能说吗?
冯星儿目光在对方衣袍的金剑上打了个转,心里有些羡慕,意欲走开,可这位不认识的内门弟子似乎没有随便听听后就擦肩而过的意思,停在那里若有所待。
冯星儿整了整脸色,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对面那内门女弟子微微一笑,先开了口:
“两位师妹,敢问郝瑗主事何在?”
哦,是找郝主事的啊!
冯星儿客客气气地答道:
“郝主事应该在灵田那边。这两天一批灵谷快成熟了,他这个时候都在那边查看收获情况。”
幼蕖道过谢,转身便往灵田方向走去。
冯星儿、柯辰尚未指过方向,就见这位内门弟子很熟悉马头峰地形的模样,都有些奇怪。
柯辰心思更细,也更重一些,脱口便喊了一声:
“这位……师姐!”
第807章 马头峰新见
柯辰喊完就有些后悔,心里觉得自己冒失了,连忙咬住嘴唇。
她自知对方是内门弟子,虽然身份不知,但与郝主事定然是平辈相称,自己比郝瑗主事又低了一辈,应当喊对方“师叔”才对。
虽然人家主动喊她们为“师妹”,可她真个顺势称呼对方“师姐”,就有些失礼了。
若对方是个爱拿捏身份的,只怕已经心有不满了。她们毕竟只是外门底层的小小弟子,眼下可不能得罪内门的红人。
幼蕖止步,回望过来,神色温和,依旧微笑:
“师妹还有何事?”
称呼人家没计较,那就好,还有……柯辰迟疑了一下,又道:
“刚刚我与同伴私下闲谈,不免随意了些,总归不好拿上台面。若话有不中听,还请师,师姐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说得委婉,意为私底下的话,本不该让人听到。既然听到了,还请勿要在郝主事面前提及。
冯星儿张了张口,似是对同伴的小心翼翼颇有些不以为然,但到底碍于对方内门精英弟子的身份,她觉得还是少说为佳。
幼蕖一笑,她并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对这两个女弟子印象也不差。
这冯星儿与柯辰俱是气质清柔、眼蕴神采,无丝毫恶相。
她们虽然话带怨气,但究其缘由,似是因同伴拖沓,总是拖累她们导致。
不过既然对方主动提了,她也要安安对方的心,便坦然道:
“我先前曾在此院小住,一时念旧,便来顺便看看。正好看到你们出来,只当你们亦住此院,便多看了一眼,不意听到你们提到什么干活儿不公。我无意沾惹。这是你们的事,本不该多听,是我失礼了。”
柯辰见幼蕖客气,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师姐找郝主事有事罢?他……”
冯星儿却是眉眼发亮,她话语也快,打断了柯辰:
“原来师姐也是在我们马头峰住过的?听说这甲院住的几位师姐如今都进了内门,还都甚得宗门重用,大放光彩。阁下衣袍上绣着金剑,想来是玉台峰的神剑传人。这甲院里进了玉台峰的……啊,阁下是李幼蕖!”
她脱口呼出后赶紧捂嘴:
“我失态了,竟将直呼名讳。师姐原谅,实在是我太过惊喜。”
掌缘上方露出的一双秀气柳叶眼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幼蕖随意一笑:
“我是李幼蕖。师妹多虑了,也没什么,一个名字而已。能让你们知道,我在这也没白住不是?”
柯辰愣了几息,才醒悟过来;
“你真的……李师姐!我,我久仰大名,不意今日有遇,真是欢喜又惶恐。我叫柯辰,这位是……”
“这位是冯星儿,我已经认识了。”幼蕖微微一笑接口,又道,“两位师妹神清骨秀,若加以勤练不辍,必定前途无量。”
“多谢师姐夸赞,承您吉言。”
冯星儿与柯辰俱不胜欢喜。
对她们这些刚刚入门未久的外门新弟子而已,能进入内门就是至高梦想。如今能见到传闻中的李幼蕖,待她们还这般随和可亲,感觉真跟做梦一般,自然喜由心生。
“既是通过话了,我们便也算熟人了。这马头峰甲院是我的旧居,敢问,门上贴的两个人名,赵袊和赵慡,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令两位师妹如此苦恼?”
幼蕖含笑问道。
“这两人,在马头峰弟子里可谓赫赫有名,我们也不好多评价什么,待会师姐您见到郝主事一问就知道了。我只说眼前这事儿。总之,是主事每次分配任务后,他们从来都不好好做,每次他们同组的人都叫苦不迭,不是被拖累了任务等第,就是自认倒霉地帮他们干了。
“这几次都和我这位姐妹柯辰分在一组。柯辰好说话,又不愿满山抓人弄得鸡飞狗跳,就自己埋头帮他们干完了。偏巧这段时日这几个院里的龙虬柏生了乌丝蠹虫,要细细用神识去捉,那两人依旧甩手走人,可怜柯辰做得头昏眼花,修炼都没精神了。”
冯星儿快言快语,一口气说出了事情缘由。
“所以,你看不下去,就帮柯辰一起干了。果然是好姐妹,同伴之间,确实应该互相扶助。那赵袊赵慡二人,确实不应该。”幼蕖点头道。
柯辰有些不好意思,她呐呐低声道:
“这几次多亏了星儿帮我,才保住了任务等第。有些修炼资源是看等第发放的,不然,我修炼就更要吃力了。
“还有,我也是去抓过他二人的,只是,抓来后盯着他二人干活更累,他们干得丢三落四,十处虫儿只捉去三四处,剩下的还是要我收拾残局,更累!索性,我后来也就不去找他们了。”
冯星儿气愤愤地道:
“他们就是看准了柯辰脾气好,回回逃任务,回回都赖在柯辰身上混等第。你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了,只能自己受着!”
幼蕖皱眉:
“难道郝主事不管的?”
“管啊!”冯星儿有些气馁的样子,“主事也罚过骂过,当面他们也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身,就仍然吊儿郎当的。干活就那样,柯辰都说了,干了还不如不干!
“他们还扯什么歪理,说主事规矩太多,他们是来修炼的,又不是来干杂活儿的。还四处捣乱生事,许多峰头都来告状,气得郝主事也头疼,只求他们别捅娄子,干活什么的就干脆将他们寻柯辰这样的人塞一组,图个清静。”
冯星儿两手一摊,柯辰愁眉苦脸。
幼蕖也是一叹,她知道这也不能完全怪郝瑗。
主事的人必须要考虑全局,顾不上和个人细细掰扯。马头峰事务繁多,为图太平,郝瑗只能暂时让偷奸耍滑的二赵与隐忍心善的柯辰等人一组搭配。
柯辰受委屈郝瑗应该是心里有数的,但只要赵袊赵慡在这一组别生事,他可能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赵袊赵慡惯是欺负人吗?刚刚你说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了,难道他还敢和你们动手?上清山自有门规,该处置还是要处置的。”
幼蕖听得这俩人四处生事,不由再问。
若这姓赵的两人品行恶劣、败坏门风,她少不得要伸手管一管,干脆逐出上清山门去。
见她神色凛然,柯辰与冯星儿赶紧摇头。她们就是抱怨一下,并不想因此坑了人家前途。
“要说欺负人,倒也没有,”柯辰老老实实道,“他二人本事确实比别人强些,可倒也没有恃强凌弱,对我们女弟子也是客客气气的。要说对他们有什么不快,也就是不守规矩,还嬉皮笑脸。”
冯星儿也道:
“没跟女弟子动过手。我是看他和别的师兄斗勇,确实拳脚硬功夫厉害,等闲人比不过。有时我气急了甩一梭子灵力过去,他们也轻松松接了,又轻飘飘地不理,倒是没对我们发狠。
“那些偷蒙抢骗、横行霸道的事儿也没有,也不是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凶蛮性子。就是这无赖劲儿,拖累你又嬉皮笑脸地说几句软话,转头依旧不干,让你着实气恼!”
幼蕖望了望四周,见几个弟子嬉笑而过,而冯、柯二女脸上眼神所及,有无声叹息。
她试探问道:“看来这二人能量颇大,竟是影响了好些人?”
柯辰神情无奈:
“哪里都有爱偷懒的人,往日被郝主事压着训着,也渐渐脱胎换骨往上努力了。可这俩人一来,招朋呼友地东游西荡,就有好几个跟着他们。那些人有样学样,都跟着不好好干活儿了。唉,幸好,也就几个。”
第808章 何处起喧闹
柯辰对幼蕖虽是初次见面,看上去对方年纪也没比她大多少,可不知怎地,她竟是十分信任眼前这位内门弟子,竟放松地絮絮叨叨地诉了好一通苦。
说毕,她自觉有些交浅言深,不由赧然。
可到底她年纪小,历事少,烦心事儿积累了许多时日,如今有些心里兜不住。对一位陌生人倾诉一番,见对方神色似是能理解她的苦恼,眼神里尽是同情宽慰,不由心里好过了许多。
柯辰说完,冯星儿亦跟着叹了一声。
与赵慡赵袊臭味相投的人虽然只几个,可影响风气却是一大片。
跟着二赵鬼混的人虽不多,可大部分人都是在观望这几人行事的,看他们偷懒快活而无损失,不免就渐渐懈惰下来,做事就没了往日的精神。
即使冯星儿、柯辰这样的老实弟子,心里也不免生出怨气来。
“怪不得我此番前来,见马头峰气象不似从前。”幼蕖不由摇头。
她见面前二女神色不安,便出言安抚道
“放心,郝主事向来管理有度。这段时日可能他忙,又是新来弟子,还没摸清底细。等过了这段时间,郝主事定然会有所整顿。不会总让你们这些老实人吃亏的。”
“其实吃点亏也没啥。大家迟早要各奔东西,我也不会总与这样的人一起做任务的。等我进了内门,就不会总遇到这样的事儿了。”柯辰自我安慰道。
冯星儿跟着“嗯”了声,神情里看得出她们对进入内门改变命运抱有很大的期望。
幼蕖顺着点了点头,心里却道:只要有人,就有参差不齐,这样的事儿难免啦姑娘们!内门不也有田雨因那样偷懒多占的人么?
不过,郑媛燕华那样的好人更多!内门大体上确实比外门纯净些,选拔过的弟子还是不一样。好的面比坏的面还是要多得多。
“那我就祝你们心想事成啦!早点进入内门,确实同伴和资源都会提升很多。就当现在的挫折是磨炼好了,捕捉乌丝蠹虫很锻炼神识的,你们努力不会白费的!”
幼蕖说着,笑眯眯地伸出手,掌心两只小玉瓶:
“这是两瓶蕴气丹,对你们正合适,我搁着也放坏了。下次不想帮人白干活了,也用不着担心等第差了。差了的损失,这个应该可以补上一些。希望对你们有用。相见是缘,莫客气。”
冯、柯二女惊喜不已,蕴气丹对筑基前的她们很有作用,大家努力干活想要个好的等第成绩,很大一部分就是为攒这个蕴气丹。
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这位李幼蕖师姐真是贴心又大方!
人家说得坦诚,她们便也不假意推辞,当即接下道谢。
“那我们内门见!”
幼蕖摆摆手,让冯、柯二人不必多礼,她径自去了。
看着幼蕖走远,柯辰悄声问冯星儿:
“郝主事不是先去了灵泉那里吗?说是那里的浚通很费功夫,一时半会到不了灵田!你不是让这位李师姐干等吗?”
冯星儿抿抿嘴,道:
“我自有用意。她与郝主事看样子相熟,内门弟子大多正派,看不得歪风邪气。她此时去灵田,才会看到赵袊赵慡正在闹事。只有看到那两人的无赖样儿,才有可能主动对郝主事提及她看到的事儿。”
柯辰没想到同伴有如此用意,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走了一段,她才低低道:
“我看这位李师姐是个心善又慷慨的人,初次见面,就给了蕴气丹。筑基的前辈我们也见过不少,没有待我们这样好的。虽然这事你是想帮我,也是为马头峰好,但我总是心里有些……”
冯星儿眼神坚定:
“有这样的机会,岂能白白错过?不借助外力,是打不破眼下这局面的。她的话肯定比我们有分量。再说,灵泉远得很,她知道了也未必会赶过去,灵田开阔,我们马头峰的灵田出产又有名,说不定根本就用不着我花心思,她自会去那一带徘徊作用。”
说到这里,她拉起柯辰的手笑道:
“总之,你晓得我都是为了大家好就是了,况且,不过是借她的眼与口,传达些事实而已,于她是丝毫无损。若你不过意,等我们进了内门,好好去拜访感谢一下这位李师姐还是李师叔好了。”
幼蕖尚未走到灵田,就闻得那不和悦的杂音越来越大,她放缓了脚步,郝瑗应该不在灵田那,主事若在,定然就不是这样吵闹的场景了。
她先前就听到这声音隐隐传来,只是刚刚落地,一时未辨明来源方向。柯辰与冯星儿更熟悉情况,应当是知晓那里有人在吵闹的,却告诉她郝主事正在灵田里。
这两位姑娘,有意思。
灵田里的吵闹,多半与那爱生事的二赵有关。
幼蕖也未放在心上,若闹得过分,她提醒一下郝瑗,整顿一番风气、或是将人挪个地儿就是了。
灵田里有几块地已经金黄一片,饱满的灵谷眼看就到了收获的时候。
负责这几块灵田的弟子,应该是满怀喜悦地在期待丰收罢!
只是田垄上,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幼蕖停在一株大树的树荫下,远远地看去。
她最先注意到的是一名拄着拐的男弟子,他虽然行动不便,却气势强悍,冲在对峙一方的最前头。
小唐说过,马头峰的杨德勇参加祛除旱魃任务时折了腿,莫非就是此人?
他块头不小,又张着胳膊拄着拐,挡住了好大一块地方,幼蕖一时看不清他对面的人。
旁边有人正好声气地劝他:
“杨师兄,莫动火!”
“德勇,算了算了。都是马头峰的兄弟,宽宽心,几穗谷子,不值当!”
“谁和他是兄弟?呸!”
这人果然是杨德勇。
不过他被劝得火气愈发旺盛,一口啐在地上。只可惜一腿长一腿短,拄拐一用力,失了平衡,反而弄得自己一个踉跄。
杨德勇的对面,响起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
“笑死我了,都长短腿了,还装好汉呐!”
“嗳你们听说没有,听说是被条狗咬断的!还修道士呢,功夫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赵袊你这话就说错了!人家狗犯了什么错?你这样骂狗?”
“赵慡你说得对!这有的人啊,有时是不如狗的!”
这话谁听了都得来气。
杨德勇一拐杖横扫过去,对面一片咋咋呼呼:
“哎呦!”
“吓死个人!”
“闪到我老腰了!”
“腰可得保重,不然山下花姐儿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难道还喜欢瘸子?我闪了腰也比他长短腿好使!”
乱七八糟的一通喊,却无惊惶之意,反而尽是调笑挑逗。
不过,因着人头晃动,幼蕖也才看清杨德勇对面的那些人。
为首的是两名嬉皮笑脸的高个儿少年,应该就是她先听了一耳朵的赵袊和赵慡了。
第809章 灵田前争斗
幼蕖眉头微皱,上清山竟有这样的弟子?哪里是修道之人?哪怕是外门,亦是不曾见过的。
难怪柯辰冯星儿二女会烦恼。
这俩人一坐一立,站的那个支着一条伶仃的瘦长腿,就地坐着的那个斜倚在站立之人的身上,俱是塌肩佝身,抖手晃脚。
幼蕖即使远远瞧着,也看得出这俩人有些流里流气。
可这两人感情甚笃,又默契得很,不时笑着对望一眼,正齐心合力地挤兑杨德勇。
杨德勇看似强横,却经不住激,将拄拐在地上一点,身形跃起,便欲扑上前去。
后边有人忙不迭地要去拉住他:
“杨大哥,你莫上他们当!你此时行动不便,白白吃亏!”
“就是!英雄不吃眼前亏,你且将伤养好了,回头谁敢欺你?”
可这杨德勇哪里听劝?两支胳膊左右一甩,将来拉他的人甩出去老远,同时如老鹰展翅一般,连人带拐已经扑到了那犹自嬉笑不已的二赵面前。
“哎哎哎,你发什么巅?好好说话不成么?你看咱多稳重!咱一世英名,可不想坏在你手上!”
“我可不想跟个瘸子打,没得害我们被人笑话!”
二赵你一言我一语地依旧调笑,人也是极灵活,一左一右地闪了开去。
一个跃到了树枝上晃荡着腿,一个凭空翻了个跟头,转眼就到了杨德勇身后。
那杨德勇扑了个空,也似是早有预料,拄拐如长了眼睛一般向后抡去。
赵慡正嬉皮笑脸地准备去拍他的肩,冷不防被拄拐当头砸来,也不慌,身子一矮,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势一滚,正好躲开了那一抡之力。
这一滚之后,他也不起身,两手两足一通乱踢乱锤,扯着嗓子哇哇大叫:
“哎呀不得了了!瘸子打人啦!大家都看着啊,我赵慡赤手空拳,手无缚鸡之力,硬是被人家拿家伙揍哇!”
这赵慡不仅身手灵活,还挺不要脸,说滚就滚,说哭就哭,一个人就将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好多弟子闻声而来看热闹。
杨德勇气得须发皆张,看起来,却是他更霸道些,一柄拄拐舞得虎虎生风,“咚咚咚”,砸得地上一个一个小坑。
赵慡连滚带爬,口里呼着“救命”,看似慌乱,其实每一次都巧巧避开了杨德勇的拄拐,还有空做个鬼脸,逗得周围看众一阵阵哄笑。
坐在树杈上的赵袊亦跟着“哇呀”乱叫:
“兄弟,你还撑得住吗?”
“哎呀,那一下可厉害,差点砸死人家路过的蜗牛!”
“赵慡啊你可得撑住,没了你我可怎么活!杨德勇,你个死样!欺负我们兄弟俩孤苦伶仃,打不还手!”
幼蕖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马头峰几时进了这样的无赖人物,难怪柯辰和冯星儿那样干净规矩的小姑娘叫苦不迭,郝主事亦是头疼不胜罢!
正热闹着,突然有人喊道:
“郝主事来了!”
围观的人顿时作鸟兽散,只余几个好事不怕死的留下来看热闹。赵慡的滚动也慢了下来,约莫是晓得闹剧已经接近尾声。
还好,看来郝主事威信依旧。
杨德勇却似没听见一样,赵慡已经被逼到了一堆乱石之前,那拄拐蕴足了力,狠狠向没了退路又松懈下来的赵慡砸去。
这一下若是砸实了,不死也伤。
树杈上停住晃腿的赵袊脸色大变,瞬息之间眼看救之不及。
地上的赵慡亦知道厉害,惶急之色顿现脸上,下意识地举起胳膊护住头脸,拼着胳膊断折,也要避免脑袋开花。
远处,郝瑗正在往这边赶来的路上,身边还有两名小弟子在急匆匆说些什么,神色焦急,大概是他们去报的信。
“住手!”
郝瑗一眼正看到杨德勇那柄黑乎乎的拄拐自半空砸了下去,脱口惊呼,却是晚了一步,他心里一沉,不管地上是谁,他都不希望马头峰有弟子出事。
谁知意外再生。
一道白光后发先至,硬是将那拄拐缠住了动弹不得。
郝瑗心头一松。
杨德勇一惊,仰首去看,原来是一条白练坏了他的攻势,他气性甚大,也不管白练那头是谁——总之马头峰没听说过,自恃力大,发狠一扯。
竟是纹丝不动。
他这才想起去看白练的主人。
带着怒气的目光顺着白练扫去——白练的那一端,竟然是位身形纤细的少女!
杨德勇虽然鲁莽,却是极崇拜强者,这扯住他拄拐令他一丝反抗能力也使不出来的少女虽然年纪轻轻,却明显是位筑基修士。
他当即将满脸气愤收敛得干干净净。
更何况,她身穿内门青袍,这是外门弟子人人且羡且敬的存在,亦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杨德勇目光又扫到了幼蕖衣角的那枚金剑,心下登时一震,脸上迅速堆起笑来,脑子此时也清醒得多了。
他当即客客气气道:
“这位仙子还请收力。在下刚刚一时鲁莽,差点犯下大错。如今已是清醒了,多谢仙子及时出手。”
幼蕖见他识时务,微微一笑,流霜束随心而收。
杨德勇手中的拄拐回复了自由,却是不敢再抡下去,他恨恨看了咫尺之遥的赵慡一眼,心里咬牙道:这回先便宜了你!
地上的赵慡却是尚不知厉害,嘴里呜哩哇啦地照旧胡说八道:
“来啊!照着你爷爷的头上来啊!怎么软啦?你不行啊!见了个娘们就软了,你今天不打下来,日后我见你一回就叫你一回软蛋!”
杨德勇手微微抖了抖,心里一口气压不下去,可他到底不是个没脑子人,知道刚刚那一下已经不成,更不可能在人家面前再来一下。那拄拐在空中晃了两晃,终于还是垂了下去。
可将将落地时,突然肘部一酸,那拄拐不知怎地,竟然斜斜向他未受伤的那只腿脚上插去!
他这拄拐其实是条寒铁棍,分量极重,为的是在腿伤期间乘机练练臂力。
这一下若是插上脚面,他可就两腿皆伤了。
杨德勇持着拄拐的那只手怎么也使不上力,心里冰凉,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又见白光一闪,随即手上一松。
第810章 狡辩有利口
杨德勇冰凉的胸腔里一下子回了暖,他心头大喜,知道自己得救。
那根原先讨嫌碍事儿的白练在他眼里此刻是如此的顺眼,简直是天降神迹。
幼蕖手腕微微一动,流霜束卷起那根寒铁拄拐,轻轻送到了地上,眼神冷冷扫过兀自嬉皮笑脸的赵慡。
此人果然狡诈,刚刚看似老实待着,却暗里捣鬼,这还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有本事偷偷拨动杨德勇的灵力轨迹,差点废了杨德勇的另一只脚。
杨德勇那一砸固然不对,可也有意气上头的缘故。
而赵慡这暗中手段,却过于阴险。
杨德勇心里明白刚刚是赵慡动的手脚,可眼下也无奈何他,只在心里又重重记了一笔。
这片刻的功夫,伴随着一声大喝“都给我停住!”怒气冲冲的郝瑗已经赶到。
幼蕖记忆里的郝主事从来没有过大动肝火的情况,即使是杼羽与葛志年轻气盛时有冲突,他亦能从容调和,朱兆云那样的更是不用操心。
如今看来,不是郝主事修心养性的功夫出色,而是马头峰此前还算顺遂省心。现在有二赵这样的弟子在,郝主事真的要重来一遍心境打磨了。
郝瑗冲幼蕖微微点了一下头,幼蕖亦微微颔首,示意他自便,他吐了口气,先冲着杨德勇呵斥道:
“你小子也犯糊涂了!你那一下子后果想过没有?出去历练了一趟还是这样没脑子!我平日怎么教导你们的?你那点脾气不收敛,还沾沾自喜的,非得要闹出真章吃了苦头才肯改么?有火气有力气,后山里狩猎去!
……”
郝瑗劈头盖脸一通训,句句都是骂手下不争气,杨德勇似对郝瑗很是信服,乖乖拖着拄拐立在一旁,垂头耷脑,一声也不吭。
这一会,那赵慡已经麻溜地爬起来,与刚刚冲过来的赵袊并立在另一边,两人迅速地挤眉弄眼了一番,转过来时,脸上迅速换作了适合挨训的表情。
在郝主事面前,这二赵虽然也是不作声地站着,却是颈不直、背不挺,那么高的个子毫无挺拔之感,就似葵花盘一般,长着长着到了头那里就勾了下去。
而且,这俩人站姿出奇的一致,身体的重心都歪在一侧,仅靠一条腿撑着,另一条腿则是虚浮状态。
杨德勇亦是靠一条腿撑着,可整个人立得笔直。
而这姓赵的两位少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站没站相。
明明是年轻人,却蔫蔫的死样活气,哪有刚刚闹事时的精神?
幼蕖旁观全局,她瞧见那赵袊赵慡二人虽是人不动,却俱是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互相打着眼色,满脸都是油滑,嘴角亦翕动着不时歪一下,可以想象,一旦允许他们开口,将又是多少胡搅蛮缠的话出来。
果然不是消停的人,她不由替郝瑗头疼。
“你们二人,又闹什么事?马头峰被你们搅得乌烟瘴气!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们是谁带进来的,都给打一顿赶出去!”
郝瑗语气严厉,脸色发黑。他对这俩人,可就没对杨德勇那么多训话了,看上去他压根没指望这俩人争不争气。
依幼蕖所见,这位郝主事向来温和而坚定、管理有方,鲜少这样声色俱厉,可见是给气得不轻。
赵袊赵慡似是给骂惯了,面皮抖也不抖,毫无波动地听完,干干地道了声:
“我们知道了。”
“下次不了。”
连幼蕖都听得出这俩人口不应心,郝瑗如何听不出?
可是,即使他们此刻表现得心服口服要痛改前非,郝瑗与幼蕖也不会相信。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样的人物,哪里是一顿训就能彻底改过的?
只能先压住眼前。
郝瑗将闹事的两边都骂过一边后,这才腾出功夫跟幼蕖寒暄:
“李师妹,好久不见,声名远扬啊!我这在偏远之地都听说了。刚刚一看那白光,就知道是你的流霜束,我这心啊,就定下来了。”
说罢,又沉声对三名手下道:
“这位是内门玉台峰的李师叔,曾在我玉台峰小住,你们这才有缘一见。你们日日讨论的宗门大比,人家可是魁首!还不上前快快见礼!”
赵袊眼神一闪,若有所思,赵慡的神情似是有些意外,重新打量了一番幼蕖,可依旧斜斜地立着,吊儿郎当地不当回事。
杨德勇却是眼里放光,一脸荣幸的表情,立即笑嘻嘻上前:
“弟子杨德勇拜见李师叔!久闻李师叔大名,不想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等弟子腿脚好利索了,还请师叔指点一下剑法。外门弟子去玉台峰本不太方便,如今认识了师叔,就方便得多了。荣幸荣幸!”
他热切的样儿,恨不得立刻就请教一番。
郝瑗笑骂一声:
“混小子!鬼头鬼脑的,没个正形!”
“见过李师叔。”二赵的声音懒洋洋的一致。
赵袊赵慡亦上前见了礼,这礼也行得没甚章法,敷衍得很。
幼蕖自是不会与他们计较这点,郝瑗脸上却有些挂不住,对幼蕖无奈道:
“这些小子顽劣,让你见笑了。”
看得出,郝瑗对这杨德勇有些偏爱,同样是纠纷的一方,他对杨德勇语气就表达出更多的器重。
当然,赵袊赵慡这表现着实令人不喜,即使是初次见面的幼蕖,也忍不住要提醒自己,不能因人外相存了偏见。
郝瑗叹了一声:
“李师妹,你且稍待。我先趁时把这几个混小子的事儿处理一下,不然搁置了,回头又说不清楚。”
幼蕖微笑退后两步,示意他自便,又说了两句宽他的心:
“郝主事向来将马头峰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住的那些日子,早知其间不易,足见主事才干。眼前些许纠纷,小弟子间亦是常有,我亦是自家人,此来也无急事,郝主事不必见外。”
郝瑗脸色略缓,随即板起脸,问道:
“刚刚何事打斗?忘了我说过马头峰的规矩么?”
赵慡抢先答道:
“没忘没忘!哪里敢忘呢?郝主事你说过,马头峰弟子不许私斗,要有纠纷,签下切结书,去演武台上一招一式地比个高低明白。杨德勇赖着我们要比划,我们都是让着他的。”
赵袊也跟着配合:
“我和赵慡从头至尾连手都没伸!我在树上坐着干着急!郝主事,您刚刚也看到了,一直就是杨德勇倚瘸卖瘸,仗着他有拄拐,没头没脑地往赵慡身上砸!没个轻重!
“赵慡刚刚可是生死一线。还坚持着规矩不能破,一下都没还手啊!您看他这一身伤!郝主事,你都看见了,杨德勇他坏了规矩,该罚!”
赵慡听一句,就跟着点一下脑袋,手在身上作抚痛状,故意愁眉苦脸地断断续续大呼小叫:
“哎呦……这伤……啊!……疼煞我也……”
幼蕖瞧着,她不知这姓赵的两位少年修为如何,却看得出他们那嘴是极善于狡辩歪缠的。
第811章 半道冉冉来
赵慡喊得那叫一个凄惨,刺得人耳膜都疼,活脱脱真似满身是伤。
可不管是后来的郝瑗,还是先前在侧的幼蕖,皆知他在装腔作势。
且不说他喊得中气十足,就细看他身上,虽然衣衫凌乱了点,还故意扯破了几处,可连青紫都舍不得临时掐出来一分,哪里有半带点伤?
全是在地上滚出来的泥印子。
配合着撒泼的样儿和死嚎声,“顽劣”二字真不足以形容。
幼蕖真是大开眼界。
上清山是名门大派,其弟子不说是一身仙风道骨,也是格调上佳,几时有这样的无赖人物?
她饶有兴味地且作壁上观。
郝瑗垂着眼,面无表情,也不制止,可能是因为晓得二赵秉性,喝止亦无用,索性等他们发挥完毕。
杨德勇的涵养可没那么好,气得两眼冒火,攥着拄拐的手都发白了,但他耐心尚好,等二赵罗里吧嗦地瞎扯完了,他才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郝主事,后头是我冲动了,我一个没忍住,动了手。可确实没砸到人,赵慡的身手您是知道的,我手上虽然有铁棍,可我腿脚还没好,可赶不上他!最后一下子是给激得动了真火,幸好李师叔拦住了。我也后怕不已。”
他先撇清了动手的责任,接着道:
“要说我急得动手,也是有缘由的。您看我负责的那片灵田,前期我捉虫放水,下了多少功夫?这两天我腿脚不利索,没法整日看在田里。结果,赵慡带着他那帮小弟,来一次薅一把,净挑穗头最大最饱满的薅!”
说到这里,他指向自己的灵田。
郝瑗与幼蕖跟着看去,果然,那片灵田的外围的灵谷零零拉拉的,明显是被人力折断了许多。
幼蕖记得,这片灵田从前是杼羽负责的。这一块地不够整,略有平坦之处都种上了灵谷,几片田之间挨得很近。她还见过杼羽与葛志两人曾因为布雨控制不好起过纠纷呢。
“郝主事,前头您也来看过,还夸我这灵田因地制宜打理得好,收成品质定然是上等!可是如今,您看,我这谷子被薅得,这影响了我的收成,我还靠这个攒分攒灵石呢!我能不急吗?”
杨德勇手臂连着拄拐一通划拉,说得忿忿不已,停了停他又补充了一句:
“真薅去好好的上交也就罢了,总体马头峰没损失就行。可他就瞎糟蹋!不是直接塞嘴里嚼巴就是焙烤得焦糊,还说什么没全熟的谷子嚼起来浆汁才带甜味!您听听,这都什么话!”
郝瑗脸色不好,看向了赵慡。
赵慡“嘿嘿”一笑,道:
“郝主事,我是薅了几把他的谷子。可我又不是只薅他一个,我就是路过那,顺手拔几根,帮他们看看长势如何!人家都没说什么,偏偏他杨德勇就这么小气!”
赵袊也跟着道:
“赵慡见他计较,也答应赔他了,让他到我们田里随意拔,他缺了多少,就来拔多少,够意思吧!可他偏偏不答应,偏要将事情闹大!这我们也没办法啊!”
说毕,他两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
杨德勇要不是腿脚不好,能当场给气得跳起来,他指着另一片灵田叫道:
“你们那田里谷子是三等灵谷!我种的是一等!花的精力能一样吗?而且,你们连三等灵谷也没好好种!上次都快干死了,还是韩冉冉帮你们浇的水才救回来大半,就是这样,还有小一半没灌浆!”
他所指的那片灵田确实看上去略显稀疏,远不如杨德勇自己田里的灵谷精神茁壮。
杨德勇说着,也不嫌腿脚长短走得不方便,拄拐连点,一高一低地奔到田边,在两片田里各随手折了两根谷穗回来给郝瑗看,嘴里还不住嘟囔道:
“郝主事您看,换做谁都不肯受他们的这种赔偿啊!他这谷子长得,白送我都不要!我拿手上都嫌丢人!但凡用点心,这灵谷能长成这样?就这样还想换我的好品质,亏他说得出来!当我傻么?”
郝瑗接了谷穗在手,鼻子重重地里“哼”了一声。
幼蕖就着郝瑗手上一看,用不着她掂量,一看便知两片田里的灵谷确实品质相差甚远。
杨德勇自己田里的灵谷穗头饱满,光泽润润,的是上好之品。
而他自二赵的那田里所采回来的灵谷,一茎穗头上就有好些干瘪的空粒,轻飘飘的,不似杨德勇那边的分量饱满,确实是该注水时没水,导致灌浆不够。
赵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油腔滑调地笑嘻嘻道:
“我赔了你不要,反过来怪我?各人本事有大小,我灵谷就长这样,我也没办法。都是马头峰的兄弟,斤斤计较可就不好了。回头,我再补些灵石给你就是了。你不就是怕短了你的灵石?咱也是条汉子,可不能小气!”
赵袊一拍胸脯:
“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这!放心,赵慡他兜里灵石若是不够,我赵袊给你补。肯定不让你吃亏!”
杨德勇气了个倒仰,他是气愤心血被人破坏,破坏者还妄图以次充好,可怎么到了二赵嘴里,就成了他为了几块灵石在“斤斤计较”!
“郝主事,你看他们,说的这是人话么?”
幼蕖冷眼瞧着,这姓赵的两名少年眉目并不相似,血气也无相通,应该不是同族兄弟。
赵袊眼神里多了一股聪慧,长得也白净些,整个人尚透着文气。
而赵慡面皮焦黄,眼神狡黠而粗野,整个人更多的是油气。
偏巧的是,俩人俱是细高个儿,窄肩长腿、狭眼尖颌,又都是不羁性子,歪理扯起来你唱我和的,比亲兄弟还亲,那杨德勇空有一腔之勇,竟是辩不过他们。
“胡闹!”
郝瑗沉下脸,指着掌中的谷穗,道:
“人家辛辛苦苦几个月种出来的上等灵谷,就被你们这般糟蹋!还说什么赔偿!你们这种品质的谷子,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灵石是小,心血难偿!你们糟蹋灵谷,聚众闹事,我罚你们……”
话未说完,就听远处急急传来一声喊:
“郝主事!”
急急奔来的是位圆眼圆脸儿的少女,大概也是听说了什么消息赶来的,赶得脸都红了,一绺碎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前。
郝瑗一看到来人,放缓了神色:
“韩冉冉,先前浚通灵泉,你为了吸尽泉眼的浊气,都用脱了力,不是让你回去好生休息么?你又来给他们说情?”
“郝主事,你让我平日管着他们,是我疏忽了,没尽好管教之责。要罚,我也有份!若要赔偿,从我那里的抵!”
韩冉冉神色诚恳,嗓音略有沙哑,兀自不住喘气。
韩冉冉是郝瑗手下第一得意之人,又为了浚通灵泉极耗心力,她的面子,郝瑗总要给几分。
第812章 犯错有陪绑
韩冉冉一来就要为赵袊赵慡抵错,郝主事自然不会同意,他摇摇头:
“他们犯的错,不该牵连到你身上。你的灵田品质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你好生攒着积分,莫随意浪费了。日后换取功法时总用得上。”
郝瑗缓了缓神色,又道:
“冉冉,来,你先见过玉台峰的李师叔,你一直想学一等一的剑法,少不得要去玉台峰向诸位前辈请教。”
他可不是客套,李幼蕖来马头峰这机会他得把握住了,为手下多谋点福祉,先将香火情结上了再说。
那韩冉冉这才留意到郝瑗身边立着的那年轻女弟子,温和而缄默,竟然是玉台峰的李……莫不是那位宗门大比的魁首李幼蕖?
她轻轻“啊”了一声,赶紧行礼:
“韩冉冉拜见李师叔!”
幼蕖微笑虚扶了一下,仍然不语。她看得出,眼前这位郝主事特意推出的姑娘拜她只是碍于情面礼节,眼前的事不解决,什么都不能令这韩冉冉松脱。
韩冉冉心里虽知郝主事引她见过这位李师叔是为她着想,可她此刻心里顾不上这好处,她急着要处理赵袊赵慡的事。
一看韩冉冉的眼神,郝瑗就默默叹了口气,却不曾说什么。
幼蕖是看出来了,郝瑗有心重罚赵袊赵慡,却不想打老鼠伤到玉瓶儿。
这位名为“韩冉冉”的少女,身正气清,行动大方,眼神里一派纯真,腮上肉嘟嘟的,犹透着几分稚气,颇有些可爱。
听起来她做事也很得力,郝瑗对这名手下有所偏爱亦是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这样的好姑娘为何要给赵袊赵慡求情?他们看起来完全不是一类人。
韩冉冉转头去苦求:
“郝主事,他们在杨师兄田边上随手采谷穗,我确实看到过,没当回事,以致他们乐此不疲,不知收敛,竟然不知不觉破坏了这么多。
“您知道的,他们实有些孩子气,规矩没讲透就不懂去遵守,我实有督查失误之责。若我早些制止,就没这场风波了。您是该先罚我!”
郝瑗听了此语,眉头一皱,却也不说什么了。
韩冉冉见郝主事不反对她的话,又对杨德勇好声好气地央求:
“杨师兄,是我没给他们立好规矩,让赵袊赵慡伤了你的灵田。你大人大量,原谅他们一回。该补的灵谷,从我那里出,下趟果园分果子时,我的那一份算在你头上。千万看在我的面子上,算我求你。”
她软语欠身,杨德勇倒有些讪讪的,摸着鼻子侧身让开,道:
“韩师妹,你这般,让我可说什么好?你帮我的那些,我都还没谢过呢!算了算了,我从赵慡田里挑些谷子算作补偿好了。但再有下次,哼,谁的面子都不管用!”
杨德勇最后一句说得虽硬气,可幼蕖瞧着,他也就是嘴上硬罢了。这位莽撞少年,对刚刚赶来的韩冉冉还是很服气的。
韩冉冉正色又对赵袊赵慡方向,语气里都是气恼:
“求你们了二位!再惹祸,全马头峰你们都得罪光了,我都给你们收拾多少趟残局了。再这样,我也要给你们累死了。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们,我说过,要死一起死,我拿这条命陪着,你们就不能为了我安生些么?赶快给人家杨德勇道歉!”
这话听起来都是埋怨,可也透着自己人的亲切。虽然她年纪身量看上去都比二赵小,可这语气神态倒像是长姐管教小弟。
赵慡也讪讪的,他“嘿嘿”一笑:
“韩冉冉,你来干什么?郝主事还能罚死我?我们这次真没想闹事,就是想开个玩笑,一不小心,把老杨的火头给点着了。他这心眼小的……
“唉,不说了不说了,老杨,你是个爽快人,咱给你陪个礼,揭过去算啦!平日咱不也挺好的么……那田里你随便挑,全算你的都没问题!韩冉冉该分的果子我也赔给你,我不笑你瘸子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手随便一拱,算是行了礼了。
赵袊跟着也懒洋洋地拱了个手。
杨德勇虽然板着脸,冲天上翻了个眼,可也没再说什么,一柄寒铁棍在地上重重顿了顿,算是应了。
郝瑗面色不由缓了下来,二赵与杨德勇都是不肯服人的性子,撞到一起更是火星四射,今日的事虽然令人烦心,可幸好有一个韩冉冉能降得住他们。
幼蕖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这名叫韩冉冉的小姑娘赶过来三言两语,就平定了几个大个子闹起来的风波,看得出,她不仅能干,而且在马头峰人缘甚好。
郝主事又重重说了几句杨德勇太过急躁,差点动手闹出伤亡,罚他做一个月浚通寒泉的活计,清清火气。
杨德勇一口就应了,认打认罚,态度极好。
二赵那边,郝瑗罚他们做三个月全峰的洒扫,让韩冉冉把关,若不合格,就罚韩冉冉的积分。
韩冉冉眼睛睁得更圆了,对郝主事的处罚决定里带上了她颇感意外。
积分于她而言自然是极重要之物,刚刚郝主事明明还说要她留着自己的积分好兑换功法福利,可为什么转眼就要拿她的积分来为赵袊赵慡背锅?
她半张着口却欲言又止,嗫嚅了几番,终是咬着唇低下头去,再无异议。
幼蕖心知郝瑗这“连坐”的法儿实属无奈,为的让赵袊赵慡有所顾忌,只是有些委屈韩冉冉这姑娘。可眼前所见,她依旧对二赵毫无埋怨神色,果然情分不一般。
而拿韩冉冉来作筏子,赵袊赵慡果然也将脸上的混不吝略收敛了些,难得正容起来,答应的语调也都更认真些了。
不知赵袊低声嘀咕了句啥,两人齐齐笑了起来,也就认下了。
总算将人处置完,郝瑗板着脸挥挥手,让几人赶快从眼前消失。
韩冉冉再看了一眼幼蕖,有些迟疑,却被赵袊拽了一把衣襟,便安静地退下了。
赵袊赵慡嬉笑着与沉默的韩冉冉一同离去,三人背影去远,犹能听到二赵在不住胡言:
“积分算个屁啊!”
“屁都不算!”
“什么宝贝功法,还要出力攒分才给,我就没看上过!”
“没什么了不起,上清山的就神气了?我自己的都够用了!”
“就是!冉冉,别怕,大不了咱兄弟的积分不要了。咱虽然不多,也有个积分的,都凑给你。”
“嗳,你用不着难过啊!赵袊不是都说了,我们的积分都给你……”
郝瑗苦笑着对幼蕖道:
“李师妹,让你看笑话了。这批新弟子,真是远不如你们那一批。唉!”
他一扭头,“咦”了一声,对尚呆在一边不动的杨德勇问道:
“你还在这干什么?回去早些把伤养好!这多耽误事儿啊!腿一日不好,一日就接不了新任务!你不是想要多多的积分嘛!”
第813章 杨德勇问话
看来杨德勇亦是郝瑗器重的弟子,虽然主事赶他走人,他不但没退下,反而又贴近了两步。
幼蕖只觉得有些好笑,面前这半大小子“嘿嘿”地涎着脸,虽然这么大的个头,靠上郝瑗的时候竟有些撒娇的意味,分明是知道郝主事不会生他的气
郝瑗果然没有生气。
杨德勇脸上堆着笑,语气十分热切:
“郝主事,您英明!三言两语就平息了事端!赵袊赵慡那样的混不吝,也得心服口服!”
语气讨好而谄媚,却是不让人讨厌,带着少年特有的机灵狡黠。
郝瑗没好气:
“滚!要你来说好话!差点没给你们气死!你也知道那两个是混不吝的,却和他们闹起来,你是嫌我事儿少么?”
杨德勇“嘿嘿”了两声,不但没有滚开,反而直贴到郝瑗眼皮底下,郝瑗好气又好笑地往后仰了仰,听着他又道:
“郝主事,小的我斗胆,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您处置赏罚分明,大家都佩服。就是,就是,有时有点太严了,容易误伤了好人。那个……”
郝瑗斜了他一眼:
“你是心疼韩冉冉么?”
杨德勇搓了搓手,挺不好意思地点头:
“韩师妹也忒倒霉!摊上这两个伙伴!赵袊赵慡犯错,您狠罚他们就是了,干嘛拖着韩冉冉呢?韩师妹多不容易,您也知道的,辛辛苦苦才攒了点分,她其实又没犯错,您都知道。
“那两小子没记性的,现在答应得好好的,没过两天,铁定又要犯浑,您真要扣韩师妹的分啊?她本来就天天熬夜,这下,肯定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就透出了委屈。
郝瑗一叹:
“你都晓得心疼韩冉冉,我就不心疼?我看你们像自家晚辈一样,冉冉这孩子出身孤苦,又懂事又勤奋,和气大方,和同门处得都好,谁见了都心疼!可她有一点不好,就是对上赵袊赵慡二人就犯糊涂!”
杨德勇眉头耸动了一下,脑袋泄气地一点,他也同意郝主事这话。
郝瑗往远处三人刚刚离去的方向看了看,又道:
“每次我要罚赵袊赵慡,她都求我。她不仅求,还将自己和这二人硬绑在一块儿,很有一损俱损的架势,可事实上,他们根本做不到一荣俱荣,这二人只有拖累她的份!”
“谁说不是呢!”杨德勇深有同感,想起过往许多相似场景,拄拐忍不住在地上重重顿了又顿,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只能怪韩冉冉心太软太好,将什么人都当好朋友。他这样的还差不多,赵袊赵慡那两个小子,哪里配和她绑一块儿?真不知是上辈子积了哪里的福!
“我虽心疼她,可我是马头峰的主事,我视你们为晚辈,可晚辈也不止她一个!我不能因为偏着她,坏了规矩,坏了人心。”
郝瑗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语声亦肃然:
“她将自己和二赵绑在一起,刚刚你也看到了,是她自己非要一起受罚,不就是依仗着她表现好,仗着我平素心疼她,估量我舍不得连她一起重罚吗?她冲出来一挡,多半是想啊,我顾忌着她这个好孩子呢,说不定,我就真全放过了。”
杨德勇讪讪辩护道:
“这样说也有些过了,韩师妹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她哪敢要挟您?”
“她不是这么想,可她这么做了!她潜意识里,何尝不是有这样要挟的意思?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自己挡在前头,让我从轻处置赵袊赵慡。”
郝瑗此语一出,杨德勇也默然。
确实,韩冉冉心里下意识地是以为郝主事怎么也舍不得伤到她这个玉瓶儿。
即使是他杨德勇,不也因为她韩冉冉的求情,而不再与赵袊赵慡计较?
一直未出声的幼蕖突然插话道:
“我虽然所知不多,俱目前所看,赵袊赵慡二人看着是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还不是依仗着韩冉冉挡在前头,谁都不忍下狠心为难他们?看起来他们也在乎韩冉冉,可他们一次次犯浑闹事,几时考虑过韩冉冉的委曲求全?
“韩冉冉已经为他们付出了许多,他们要真有点心,就该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了。可他们毫无悔改之意,韩冉冉的包容其实助长了他们的肆无忌惮。真要伤到这个玉瓶儿,他们也不会自责,反而只会怪打老鼠的人心狠。”
郝瑗叹息:
“李师妹,你看得通透。所以我说韩冉冉这孩子糊涂。我手下这么多人,要总是顾着她的颜面,这马头峰可怎么管理?”
杨德勇有些惭愧:
“郝主事,是我没想清楚,我就觉得韩冉冉为难,没想到您其实更为难。”
郝瑗摆弄着手里的两茎灵谷,淡淡道:
“冉冉她也算求仁得仁,她要陪绑,我就成全她。或许,她能感化那两个顽劣之人,带动他们一起向好。这应是她的初衷,我就给她机会。”
“那要是赵袊赵慡这两个混小子感而不动呢?冉冉岂不生生给他们拖死?”
杨德勇瞪大了眼睛。
“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郝瑗的声音有些冷。
杨德勇却是急了,他张口欲言,郝瑗摆摆手道:
“我知道你急,我也不想看到她被拖下泥潭。你们几个和她处得好的,平时也提点提点她。冯星儿她们几个你也说一下,拉她一把,让她不要被什么义气糊住了眼。先顾自己,再帮他人。这帮……”
杨德勇“嘿嘿”一笑,接了下去:
“这帮,也要看方式,不是一味纵容。更要量力而行,扶不起的烂泥就丢开算啦!帮帮我们这些知恩图报的好孩子,那才是帮!”
“你是好孩子?”
郝瑗没好气地拍了杨德勇一掌,杨德勇龇牙咧嘴地大叫:
“好孩子不好孩子再另说,郝主事却是真的好主事!郝主事神掌!我腿还没好,这胳膊看样子又要废!”
“滚罢滚罢!没地烦我的眼!”郝瑗作势又要踢过去一脚。
杨德勇亦作势要逃,却被幼蕖喊住。
幼蕖示意他且住,递过一瓶修方醴泉:
“许多丹药留有火毒,你是被旱魃所伤,丹药反而可能效果慢。这是宝瓶峰的修方醴泉,对疗愈炽焚类暗伤颇有帮助,外人拿不到。你用着试试看。”
郝瑗怕杨德勇不知好歹,提醒他:
“宝瓶峰的修方醴泉我也听说过其神妙之处,会调配的人不多,我到现在都没弄到一瓶。你小子倒是好运,还不快谢谢李师叔?”
杨德勇欢天喜地地接过,点头哈腰地连声道谢。
幼蕖微笑道:
“我来马头峰,一是寻郝主事叙旧,二么,也是听说你前番任务遭遇旱魃,我正是为向你打听旱魃消息而来。这修方醴泉就当是润口费了,你也不必很谢我。”
第814章 因茶而及人
杨德勇眼睛一亮,他对眼前这个没他高的小姑娘当然还有些疑虑,可对郝主事无疑是信服的。
他赶紧小心地放好刚刚接过的玉瓶,笑哈哈地拍着胸脯:
“师叔您尽管问!我杨德勇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
他的脸色一下子苦了起来:
“您看我这模样,就知我本事不济。我任务可没成功!丢人!那东西比我想象的厉害得多,只怕我所知有限,不能帮上大忙。哪里说得不对,您打我就行!不过,我皮厚,怕您手疼!重要的是别耽误您事儿!”
杨德勇的表情切换快速又鲜活,眉毛眼睛都在动,郝瑗显然是晓得他这耍宝的习惯,笑骂了一句:
“你个毛头小子,有话好好说!如实说就行!李师叔历练经验丰富,可不是你能比的。人家自有取舍!”
被人家一口一个“师叔”,幼蕖突然生出长辈的感觉来,遂亦微笑道:
“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不必担忧。你将你经历的具体情况告诉我就行了,此次我与宝瓶峰的萧师兄同去,多了解一下情况,自会谨慎行事。”
“萧家的大公子啊……”
杨德勇羡慕地咂了下嘴,这对他而言更是云端的人物,他对幼蕖的态度更恭敬了,转回话题:
“好说!就是说来话长,我得将几天的感受都理一理,啊,不好让郝主事等着咱说话。这样,我就在灵田边守着想想,顺便再检查一下灵田的收成,您和郝主事叙完旧来找我就行了。”
他告辞退下,虽然背影一瘸一拐,但拄拐“笃笃”,每点一下就是一大步,行走仍然飞快。
“这孩子勤奋得很,虽然腿受了伤,依然苦练不辍,就是资质不算上佳,进内门的机会只能说一半对一半。”
郝瑗下巴冲着杨德勇那起起伏伏的背影点了一下。
“郝主事对手下真是没的说,这份关心,内门的真人师父们也不过如此。”幼蕖赞他道。
“哎,你知道我,资质不好,这辈子约莫也就止步于此了。所以,我也就将这剩下的半辈子交给宗门得了,只巴望着这几个孩子能争点气。好不容易有个资质尚可的韩冉冉,脾性却太过黏软,还不知日后如何。”
郝瑗说着,边将幼蕖引到了他的住所。
“这是马头峰药园里的茶,我知道比不上你的那些好茶,可到底也算是旧水土,你喝喝看。”
郝瑗笑微微地请茶。
幼蕖啜了一口:
“火候把握得挺好。我记得,从前是朱兆云擅长炒茶,她做活儿细致,差点的叶子都能揉出味儿来,其他人在这方面都不及她。如今这却是谁的手艺?”
“这是韩冉冉做的茶。”
郝瑗细品着杯中灵茶,面带微笑,幼蕖知道,他喜爱的不仅是这茶的滋味,更因做茶的是他器重的马头峰小弟子。
“郝主事,这是我在玉昆山所采到的庆云。当日我初来马头峰,蒙你照顾良多。你在外门,去玉昆山的机会不多,我这里少许庆云,算是我历练途中采集风物特产,不成心意,望你勿要客气。”
幼蕖递过一只锁云囊。
郝主事微愕,随即失笑:
“风物特产?李师妹,你送礼还偏要说得若无其事,是怕我不收么?”
他将锁云囊微微打开一线,只见袋口缝隙所露,轻软缥缈、五色氤氲、盈光生彩,比上次赤炎真人给他的那几朵零碎庆云要整齐多了。
郝瑗手里一顿,终是坦承:
“李师妹,其实上次我用在你身上的那朵庆云,原非我所有,是赤炎真人借我的手助你。郝某惭愧,我这不过是过路人情,实当不得你如此重谢。”
庆云得来不易,这样好品质的庆云更加难得。
对郝瑗这样前途一眼到头、亟需寻找机缘的筑基修士而言,庆云是极好的护身驱邪的宝贝,他实在心动,实在想要。
可他感觉对这位李师妹,还是实话实话的好。
幼蕖一笑,道:
“郝主事,我并非只为那朵庆云而谢。我初到马头峰时,浑浑噩噩,郝师兄你体谅照顾之心意岂止是雪中送炭?你是过路也好,随手也罢,点滴扶持之功,足慰孤女寸心。即使是那朵庆云,赤炎真人给了你,你若不拿出,又有谁知晓?
“我这锁云囊,都不敢道是言谢之物,那也太过浅薄势利。这些微心意,只是周全我与郝主事一段相交情分罢了。”
郝瑗看着对面这位少女,不胜感慨。
当日的凄苦孤女,如今的内门精英,这走来的一步步,他也是瞧在眼里的。
他“哈”地一笑:
“既然如此,我再推脱可就失之矫情了。郝瑗以此清茶,祝李师妹蒸蒸日上,早日成就大道!”
“承你吉言,幼蕖也祝郝主事能更进一步,天从人愿。”
“天从……天意与人力,不知是天意不可违,还是人定胜天?”
郝瑗喃喃道,他到了这个年龄,看到了许多,也看破了许多,自认已比许多人澹然洒脱,可唯有心中一点热意不曾消散。
有这点热意,前路便有一点光亮,让他不至就地躺倒。
对着面前这个尚余少许稚气的小姑娘,他不知怎地,竟然发出了沧桑意味的一问。
说完他也苦笑,他这样历经长久岁月的老修士,竟然来问一个未谙世事的年轻人,岂不是忒可笑了?
幼蕖却不觉得可笑,她略略沉思,道:
“天意用来自慰,人定用来自勉。这是眼前我仅有的一点见识,郝师兄莫笑我浅薄。但我相信,亘古道理有一点不变,天道酬勤。
“只愿我辈,顺应天意的同时,不忘人定,不负此生就是最好结果。我今日对郝主事此言,或许轻松,但望日后践行,还能不忘初心。幼蕖与郝师兄共勉!”
两人同时举杯,相视一笑,皆有些领悟在心。
幼蕖笑微微地饮下杯中清茶,忽地想起一人,不由问道:
“不知朱兆云下山后境况如何?”
她知道,上清山对于离开宗门的外门弟子,都会持续一段时日的关注,保证其安居,不至于潦倒不堪。
第815章 稗草生良田
郝瑗笑了,他就知道李幼蕖这一点好——温厚、念旧。哪怕是她已经进了内门,夺了魁首,仍然不改本色。
他听杼羽提过一次,朱兆云临行前可是给她弄了点麻烦,差点顺走了她向黄庭山弟子所借的孤本典籍。
郝瑗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朱兆云就是这样,有点贪便宜,可你要说她贪婪无耻,也不至于,她不坑不骗,在马头峰连小偷小摸都没有。
不过,遇上了人家进了些好东西,她会涎着脸索一点;路边枝上,若有零星果子,看到绝不放过。马头峰药园灵田分成的时候,若有零散掉落,她总要打着“反正你们也看不上”的名义收进自己兜里。
哪怕是看到他郝主事手上的物事,朱兆云也会央他赏一点,东西到手之后那种毫不掩饰的开心,让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总体上她还算有数,看上的都是值点小钱却不甚珍贵之物。
加上她姿态又低,手脚又勤快,肯做事、能吃累,大家也都不和她计较,实在是也不值当与这么个满心凡俗的人计较。
郝瑗估计是朱兆云不晓得那孤本的价值,又将自己当作幼蕖的好友,她的习性是对好友的东西,历来当自己是半个主人。
结果弄得幼蕖险些在别派弟子面前丢人。
难得,幼蕖她不记恨。
郝瑗道:
“这姑娘,如今也算如愿以偿,已经带着攒下来的嫁妆嫁人了。听说夫家颇殷实,有个官身,待她也好。这辈子是无虞了。”
“无虞就好。”
幼蕖真心诚意地祝念。
朱兆云对她是有目光短浅的小算计,可也有过最初疼她孤苦的善意。
对这位来上清山结实的第一位同门,曾经共同踏遍上清山外门各峰的小伙伴,她可以不计较。
何况如今她们已经在不同的路上。
一辈子望到头的平淡幸福,和坎坷长途不知明日吉凶的修炼之路,在不同人心里,各有千秋,端看各自的选择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若将朱兆云按在上清山上日日修炼,哪怕是白送她一个元婴真君当当,她也不会舒坦。
而要是让一个纯正的修士去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哪怕一辈子和和美美儿孙满堂,他\/她也会郁郁终生。
希望各人都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略述了一阵各自景况,郝瑗适时打住:
“李师妹,你还要找杨德勇问话,我就不多留了。我送你出去,顺便引你看看我马头峰新开的两片灵田。”
“好,那我便不客气了。”
幼蕖自无不可。心意已送到,主宾相谈甚欢,便很好。
两人且走且随口闲谈,幼蕖见路边一方坡地新辟,高高低低的山势被利用得极为妥当,阴湿处与向阳处、高处与低处皆搭配套种了不同的灵植,比寻常灵田的产出多出了近一倍,看得出很是用心。
“我原先在此,闲来四处转转看看,亦想过马头峰地少人多,须是利用得当才好。亦看中过此处,只是尚未多想,就去了内门。不意如今有人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更难得的是,这人还付诸实践了。许多事知易行难,这里,做得好!”
幼蕖不禁感叹道。
郝瑗也不谦虚,微笑拈须:
“李师妹果然好眼光。这块坡地全是新入门弟子韩冉冉一人打理的,她心思巧,又勤快,凡事到了她手,尽可放心。”
“这韩冉冉看来是郝主事器重之人,刚刚我观其品相,确实不俗,若好生雕琢,必有一番成就。”
幼蕖索性直接递出了话头。
郝瑗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总是提起这位名叫韩冉冉的少女,必有用意,想来是要有事拜托在她身上。
韩冉冉不论是资质、还是品行,都是可造之材,她不反对携带一把。
况且,她如今身为内门弟子,资源丰厚,自来身承上清山恩泽,也当反哺宗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为上清山扶持新生力量。
万千年来,八大门派之所以能够生生不息、薪火相传,代代弟子主动传承与维系便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郝瑗心里赞她通透,坦然一笑,道:
“韩冉冉是我看好的后辈,很有希望进入内门。她又在法术与剑术上苦练,等有机会,你观察一二,便知我所言不虚。她的去处,若不是玉台峰,便可能落在眠龙谷。若能做到心无旁骛,这是十有八九的事。”
幼蕖闻言点头:
“只可惜,她目前尚做不到心无旁骛。不知她为何与那二位赵性少年关系匪浅?内门自外门选拔弟子,会综观全貌,交游与背景都在考量之中。那赵袊赵慡,我初观之,只怕操行远远不及韩冉冉。
“若如刚刚郝主事你所言,三人非得绑在一块儿,只怕韩冉冉拖累不轻。这样的好底子,若是耽误了,岂不可惜?”
郝瑗已经走至灵田边上,他随手拔起两根稗草,重重一叹:
“谁说不是?就像这两根稗草,空长了稻谷之形,却结不出谷穗,还要抢夺稻谷之养分。岂不令人烦恼?”
“稗草杂于良谷之间,是天生法则,无可奈何。而弟子收录,纯属人为。上清山即使招揽外门弟子,亦是经过挑选的,不知这批弟子是何人招来?”
幼蕖不免有些好奇。郝瑗虽只是一外门主事,修为不过筑基,可精干多智,在一众外门峰头主事里颇有威望,在内门真人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若手下不得力不听话,他这个主事完全可以自主处置,更别说只是区区两名新来的外门弟子了。
他竟然觉得这两名赵性少年棘手?
“凝晖峰赤炷真人。”郝瑗神情有些无奈。
“哦,是他。”
幼蕖点头。
赤炷虽然不似赤阳、赤炎两位真人露面多、名声响,可毕竟系掌门凝晖峰一脉,又是位金丹真人,他带进来的弟子,难怪郝瑗这位马头峰的老资历主事要掂量一下。
可也不至于到不敢违拗的地步。
“他二人莫非是赤炷真人的亲缘?”幼蕖问道,随即自己也摇头了,“若是他的血亲,索性就直接接进内门了,金丹真人这点面子还是有的。而且,这二人如此顽劣,他亦当有管教之责。”
她眉心一动,望向郝瑗:
“郝主事,是凝晖峰的意思?他二人来自何处?”
郝瑗摇头又点头:
“我先给你说说这几人的由来。宗门在哱罗山新开了一支分脉,那里本是一些散修的聚集之地,这韩冉冉、赵袊、赵慡父母俱是散修。
“韩冉冉由寡母养育长大,身世可怜,又与赵袊赵慡是街巷邻居,自幼相识,得了他们不少照顾,故而情分不一般。听闻他们在来上清山之前就结为了异性兄妹,这才有陪绑共罚之说。”
郝瑗揉着额角,颇是头疼。
第816章 郝瑗荐良才
听了郝瑗一番叙说,幼蕖有些恍然,难怪韩冉冉与那两位少年有些分不开。
她回想着所见三人,道:
“我看赵袊尚有些智慧灵光,家学应该有些渊源。而赵慡虽本事尚可,却似是街头斗狠练出来的,资质与心性都有待提升。难道收录弟子之时,亦是三人绑在一块儿的?”
“师妹好眼光。赵袊父亲小有些名气,出身尚好,所以他根基也好些。赵慡父母俱在北三州为人看守矿洞,本就是市井人物,哪里有什么教养?
“他一人在哱罗山东游西荡地长大,偷鸡摸狗,专好结交浪荡儿,沾染了许多不良习气。原也不会收这样的人,可这处分脉新开,收录标准也就宽泛些。”
幼蕖懂了,标准宽泛是分脉新立之时的招揽人心之举。
“而且,这赵慡竟被赤炷真人发现了一特异之处,”郝瑗声音不由压低了两线,“他生有一双鬼眼!”
原来如此!
幼蕖大致有了数。
身具鬼眼之人,哪怕资质略差,可其天生便有寻宝之能。招揽来这样的弟子,便有多多的宝藏密穴在掌握之中。
这风格,怎么……好似有些熟悉?
幼蕖挑眉:
“敢问这批弟子进来后,赤炷真人可来过马头峰?赵慡可曾随他外出做过任务?”
郝瑗道:
“赤炷真人也就来过一次,后头两次过来见赵袊的却是鞠文襄。带他下山去做过什么任务,说是通着凝晖峰的事,我也不便多问。
“那两次任务应该完成得不错,得了上头褒奖。他原先还能守些规矩,这趟任务回来后,就张扬了不少。愈发不好管了。”
“鞠文襄?凝晖峰的任务?”
幼蕖觉得这感觉更加熟悉了。
好像,那谁的私事,要么是采摘荆刺,要么是淘洗寒泉,都是尽管利用外门弟子。
是了,鞠文襄不是整日跟着那谁后头的么?
她疑惑地看向郝瑗,郝瑗看懂了她的眼神,放低了声音,道:
“这赵慡回来炫耀时提过一嘴,他背后有人,那头可是直通凝晖峰善从真君。”
幼蕖失笑,果然!
果然还是田雨因。
这位元婴弟子仗着凝晖峰的势,假公济私、随意差遣宗门入手资源,已经做得熟能生巧了。
有人的地方就摆不脱人情。
堂堂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有许多人主动去挂靠、去附势,顺水人情、借花献佛,都用不着你动手,那人情之风吹来,方便之门就自动开了一扇又一扇。
即使是修道大派,亦不能免俗。
田雨因这般做,便是掌门善施真君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对他们这些老神仙而言,这不过是小辈们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幼蕖也懒得理,刚刚郝瑗是提及韩冉冉,才无意扯出来田雨因。
她直接问郝瑗:
“郝主事,可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郝瑗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脸老皮厚,师妹莫怪我打蛇随棍上,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日后师妹若有可能的情况下,伸手带一把这孩子。”
这倒不难!
幼蕖爽快应了,后面要有与外门弟子同做的任务,她带上这个韩冉冉就是了。若韩冉冉争气进了内门,如今她在几个主峰头也都有说得上话的师兄师姐,也可关照到这个姑娘。
“只是,”幼蕖不免好奇,“郝主事,为何对这位韩冉冉另眼相看呢?马头峰一批批新弟子,韩冉冉那样资质品格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怎么就她特殊?”
她知道郝瑗在上清山外门多年,是个心存善念的好人,但也世故圆滑,自珍自保为上。她当日能让他伸把手,主要还是师父凌砄的原因。
他对待得用的几个手下,如朱兆云、杼羽等,也是适当的恩典加约束,亲切而保持距离,不似对韩冉冉,纯是一片爱惜之意。
郝瑗神情竟然流露出一丝惘然,似是陷入回忆:
“我其实出身也是在哱罗山,这就有些乡土情分。某次我接任务下山时,一时思乡动念,便顺路去旧日家山一访。唉,我们修道之人,这把年纪了,自然在凡俗的旧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就随处走走,说来你别笑话我,看看家乡草木,竟然涌起许多儿时记忆,一时凡心难抑,嗅到面香似儿时味道,我一时贪嘴,就在路边吃了碗羊肉汤配炊饼。”
幼蕖点头,她完全能理解。在修道界清心寡欲了多少年,陡然被一丝饭香撩动怀旧之心,此乃人之常情。
她都能猜到,郝主事与韩冉冉的缘法,始于几个炊饼!
“我吃得香甜,可吃完一掏怀里,竟然没钱付账!”
出门带碎银子的修士可不多。
郝瑗苦笑一声,见幼蕖点头而笑,他接着道:
“那做炊饼的便是韩冉冉的寡母,她心善,只当我潦倒半路,不仅免了我的饭钱,还送了我几张炊饼带着路上吃。我看她孤身做生意还带个女娃娃,着实不易,身体又有些孱弱,就送了两支黄精给她补身。
“这批新弟子进了马头峰,韩冉冉本就出挑,又是来自哱罗山,我便多了些关注,只是开始也没认出。有一日我见她与赵袊几人猎得黄羊,烧了白汤又烘炊饼,味道似曾相识,一时好奇,便问她,得知是她家传的手艺。
“我记起当日那赠我炊饼的妇人,人家确是喊她‘韩婶子’,依稀也闻得她喊过那小娃娃作‘冉冉’。再问,小姑娘犹记得儿时经历,我试探问那没钱的客人可给过什么物事,她一口道出有两支胳膊粗的黄精,她母亲吃了身子大好。你看,这可不就对上了!”
幼蕖听明白了,原来这韩冉冉小时候就与郝瑗有一面之缘。
当郝瑗发现马头峰的新弟子里最优秀者,竟然是故土当年炊饼炉边的小女娃,精明老练的郝主事也不禁牵动了心里的一片柔软,加上爱才,自然而然就起了照拂之心。
郝瑗肯将重要的人情机会用在一名后辈身上,足见他心地仁厚。
善意传递不绝,才有薪火代代相传。
幼蕖在心里记下了韩冉冉之事。
前头杨德勇已经一颠一颠地迎过来了,他一直留神郝主事的动静,模糊听得“韩冉冉”几个字,以他的精明,自然猜到了几分。
他也不避嫌,冲着郝主事憨笑:
“郝主事,有什么好事儿,可别忘了我小杨啊!您是不是让李师叔带韩冉冉去做任务啊?带上我一个呗!”
他又对幼蕖笑得眼睛挤成一条缝:
“李师叔,你看我!能吃苦、善打杂,又勤奋又懂事!马头峰的新弟子里啊,有一身本事的,除了冉冉和赵袊,嘿,也就数得上我了。
“李师叔,你知道吧,最难得的,我还听话啊!指东绝不打西,让干什么干什么。李师叔,您哪里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
第817章 任务前商量
这杨德勇比幼蕖还高半个头,膀粗腰圆,站在纤细身形的幼蕖面前,一口一个“李师叔”喊得极为顺溜,颇有滑稽感。
见幼蕖神情欲笑不笑,杨德勇又赶紧拍胸脯保证腿伤不妨碍修炼,更不妨碍做事,要不是还拄着寒铁棍,他立马就要双掌合十地起誓了。
“这就是个活宝!”
郝瑗咬着牙低声道,可话里的笑意十分明显,音量也未可以压低,可见也是喜欢这个少年的。
“不过手头还是来得的,也算机灵。”
这句话他是低声传给幼蕖的。
他从不会当面夸手下,何况是杨德勇这样的脾性,得了夸奖更要尾巴上天了。
幼蕖一笑,冲杨德勇点点头,算是也应下了他。
杨德勇十分快活,眉毛飞舞得要突破额角,话语也活泼:
“李师叔,这旱魃,我跟您说,虽然我受了伤,可也是摸清了几分其特性的。也就是我,要是赵慡那种嘴皮子比手脚利落的人去,嘿,就不是断腿的事了,至少得断个头……”
他话里仍然不忘打压赵慡。
郝瑗离开前皱着眉给杨德勇做了个掌心下压的手势,示意他收敛点。杨德勇挤挤眼,表示省得。
幼蕖笑着就地找了块石头,示意杨德勇坐下聊。
“李师叔,你真是随和人!”
杨德勇竖了个大拇指,自来熟地坐在她对面。
若做任务和这个杨德勇在一起,一路上至少不会冷清吧……幼蕖心里暗道。
“我们是在一座破庙里发现了这旱魃……”
杨德勇滔滔不绝地开讲起来。
幼蕖用心听着,这姓杨的弟子虽然确实有些厚脸皮,还话痨,但叙述清晰,人也精干,地势、险情、揣测、判断,样样实在。
马头峰短暂驻足过后,幼蕖回到玉台峰,可巧,正看见杼羽在小竹林外徘徊。
她有些意外;
“杼羽?你有事找我么?怎么不先发个传书来?免得落空。”
杼羽笑笑: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筑基过后,可以接远一些的任务了,想顺便来看你这里可有要补缺的。你若是接了哪里的,差人手的话,就来喊我一声。”
他筑基未久,静极思动,勤练颇有进步,得了大师兄夸奖,愈发想出门锻炼,幼蕖自然是最佳合作伙伴。
若是从前,他还有些自卑避让。
可大师兄夸他悟性不比玉台峰其他人差,剑法也有独到之处,加之他平日与同门对练也常有胜局,便渐渐自信起来,也敢来坦然与幼蕖交谈了。
“我以为你事事要拉着葛志呢!刚刚是有一个,我与萧云轫师兄同去,本来是缺两个人的,可还没出天星殿,就被眠龙谷的冷玥把剩下的两个位置都占了。”
幼蕖有些遗憾,早知道,就先招呼杼羽了。与杼羽同行,定比与冷玥冷璧为伴强多了。
“两个位置都占了?眠龙谷的冷师姐,另一个,莫不是还有她弟弟冷璧?”
杼羽一听就通晓。
幼蕖更意外:
“你与冷璧也熟?”
杼羽与冷璧都不是爱热闹的性子,交往也少,杼羽竟然能一口叫出,着实有些奇怪。
杼羽点头:
“我几次和葛志去白昱峰托他们打制趁手的兵器,见过他。冷师兄很热心,主动帮我们联络李雯师姐,还送了我一套燕尾梭。葛志喜欢翻书,他俩对功法见解很投契,挺谈得来。”
幼蕖想起葛志那闷声不响的性子,竟然与冷璧能谈得来,不由暗暗纳闷,心道:葛志与冷璧虽然都有些罕言,但葛志老实本分,而冷璧却有些心机,只怕他有些别的用心。要不要提醒杼羽和葛志一声呢?
“冷璧他姐弟与我出身的少清山其实有些关联……”幼蕖斟酌着开了口。
不想杼羽点头:
“是的,他告诉过我了。他们姐弟原来都蒙白石真人救于乱世,只是后来他们被上清山选来了宗门,他们心里还是很感念少清山的情分的。他说你人小脾气却大得很,不肯认他这个师兄。不过,他时常向我问起你,是很关心你的。”
杼羽的神情带着些好笑,他不了解幼蕖与冷璧之间的旧事,只当幼蕖是小孩子负气。
幼蕖闭了口,算了,她不想在外人面前纠结冷璧姐弟的事。
“那,下次若有合适的任务,我会带上你和葛志。”
“行!”
杼羽笑着应了,告辞而去。
幼蕖揉一揉皱起的眉心,就当冷玥和冷璧是普通同门好了,再不济,也比摊上赵袊赵慡那样的同伴强。
眼下的首要任务,是做好出行准备。
她先去宝瓶峰、找萧云轫商谈了一番。这位萧师兄不管性情怎么变,做事的能力还是首屈一指的,细致又富有前瞻性。
与萧云轫一比,幼蕖觉得自己还有好些地方需要提升。
她预设的几个方案自认已经挺周全,但萧云轫一听,指尖拈了两转,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两处疏漏。
幼蕖向来从善如流,略一沉思,迅速有了领悟,赶紧掏出紫竹简记下了要点。
萧云轫好笑:
“身为修士,没记性么?还要记录?”
有一说一,萧云轫虽然经历变故后冷硬了不少,但对曾好心去独秀岭看望开导他的幼蕖还是一直挺温和的。
“嗳,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幼蕖头也不抬地又添了两个字。
记完之后,她还有片刻沉思,显是又领会了什么,紧跟着眼里亮光一闪,又有了新的想法,她再阐述时,已比方才的更为完善。
萧云轫对玉台峰的这位李师妹向来欣赏,他对她的赞誉是——做起事来不像个女孩儿。
对眼高于顶的萧大公子而言,这是很高的评价了。
他见识过多少师姐师妹,娇滴滴的有之,轻柔柔的有之,活泼泼的有之,火辣辣的亦有之,可几乎都有些通病——做事很难做到持之以恒、深入、冷静、理智。
或许这些姑娘在单独或与同性相处的时候是能做到这些的,可在他面前,都会头脑有些晕,体现给他看到的,都是娇柔的女性特质。
第818章 冷氏姐弟来
萧云轫自小到大就知道,身边围绕的那些女孩儿,展现出的那些优美的姿态,目的是要引他动心、心疼、心悦。
当然,萧云轫引以为傲的,也是自己就有这样的魅力。
并非仅仅因为自己萧家长孙的地位。
同样,在那些姑娘面前,从前的他会不自觉地展露自己雄孔雀一样的风采,从容的抬手、轻扬的嘴角、深邃的眼神、挥金如土的风范,他知道这样会让姑娘们心里小鹿乱撞。
不过,这是分人的。
他不会对宝瓶峰自家师妹这样有意无意地撩拨,他对苏怡然等女孩儿只会如兄长一般照顾,在他们面前,他最多只是一位帅气可亲的师兄。
而在玉台峰的李幼蕖眼里,他似乎不是位迷人的师兄,只是位值得探讨的伙伴。
在她面前,他本能地收起孔雀的尾羽,实实在在地说话做事。
嗯,他没将李幼蕖当女孩儿,李幼蕖也没将他当男子。
如今的他被意外的冷水泼得有些心凉,风流倜傥已是昨日天真,多出来些玩世不恭,用冷冷的姿态表示自己洗心革面,无意再沾染任何脂粉香。
可他依旧没法子在李幼蕖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变化。很奇妙,在她面前,似乎不需要用疏离的面具盔甲防人窥探,他可以很放心,也很轻松。
在合作、讨论的时候,他们两人能够进入一种更奇妙的状态——没有男女之分,不需什么顾忌,只有思想的交流和智慧灵光的碰撞。
刚刚她的设想已经很好,他出于挑剔的习惯,有意指出了几处可能的缺陷,她也不恼,更不会扭来扭去地娇嗔,有错就改,虚心坦然。
省心又省事儿。
就是不会说好话。
当他显示出更高明一筹的手段时,这姑娘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儿一样露出迷醉的神情,那些娇娇软软的女孩儿们啊,她们会眼睛里直冒星光,一声声“萧师兄你好厉害”莺语呖呖悦耳也烦人。
她眼睛也会发亮,可只是亮一下,那是对大道奥义的沉迷,注意力迅速地融入新知里去。而对他这个人则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是一个带来启发的工具。
这让萧云轫又好笑又好气,又失落又放心。
而她做事时的认真与能力,唔,可以当作男子用。
这也是萧云轫接下这桩略有棘手的任务后,第一个想到的合作伙伴就是李幼蕖的缘故。
两人谈得差不多了,萧云轫收拾起玉简,准备回去检查几位师弟师妹的功课。
他随口丢下一句:
“好,差不多了。我们各自准备准备就可以出发了。”
就要离去。
这就结束了?幼蕖忍不住道:
“我们此次历练是四个人,另外两个也是萧师兄你首肯的。大家此前还没合作过,你看我们要不要将冷玥冷璧约齐了,四人再一起合计一下?”
按她刚刚结束的历练经验,任务开始之前,队友的配合与熟悉必不可少,这样行动起来才会如臂使指、默契流畅。
看起来萧云轫似乎没有主动聚齐的意思,莫不是有意避嫌?幼蕖只得自己提出来。
萧云轫眉头一皱:
“用不着了。我和你说的这些都差不多了。”
话语里毫无感情色彩。
幼蕖心里不免暗暗纳闷:她给了个多么光明正大的台阶啊,不是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见个面么?难道,萧云轫与冷玥就这么歇火了?
大概是幼蕖打量他的眼神太过古怪,萧云轫反过来深深瞅了她一眼:
“你看什么?”
幼蕖干笑一声:
“没什么。”
总不能夸他长得好看吧!
这种心里揣着个“我知道你秘密”偏又不能说的难受,幼蕖感到有些憋得慌。
还不能随意对人讲,连苏怡然她都不敢说,万一消息传开了,萧家大发雷霆,那萧云轫和冷玥可能就要倒霉。
幼蕖只得不甘心地压了压嘴角。
冷玥与冷璧倒是很看重这次任务,两人竟然大驾光临玉台峰。
幼蕖正与时珂、杼羽在小竹林外推演她新琢磨的专为制服旱魃的阵法,情绪正好。
突然看到这双身影飘落的时候,幼蕖着实被吓了一跳,投过去的眼神也没有欢迎的意思。她要去哪个峰头拜望谁,至少会发个传书提前告知一下呢!
“李师妹,冒昧打扰,实在是记挂着任务,我们就不请自来了。”
打头阵的依然是冷玥,她身姿翩翩,巧笑嫣然,若不是幼蕖心里对她存了疙瘩,也要赞她一声“仙子风范”。
冷璧紧随其后,果然亦是一派佳公子气度,他冲杼羽笑着点了点头:
“杼羽,你也在?上次的燕尾梭好用么?”
“冷师兄,多谢你上次相助,很好用。李师妹正在为你们此次任务做准备,她推演了两个挺实用的阵法,正好你们来看看!”
这俩人果然很熟稔的样子,没等幼蕖再说什么,杼羽就热心地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冷璧。
时珂不知内里,见来人是李幼蕖的任务伙伴,又与杼羽相熟,便也顺势跟着让出了位置。
李师妹拉他们来试验阵法时,确实是说为任务而准备,他们既是帮忙试阵,亦是借机学习,正讨论得热乎呢。
不过,现在肯定要让给更需要的人,人家是一个任务的伙伴么!
但是被体贴到的幼蕖只想翻白眼,杼羽与时珂这么懂事,可就衬得她有些冷淡了。
阵法试演了一半,总不能就此丢开,抽身走人冷场可就太难看了。
她板着脸,手指一点,阵法照常运行。
冷玥与冷璧只若不见她脸色不佳,接过位置后,专心致志,神情平静又郑重,起手一道灵力投在阵眼之上,足踏九宫方位,竟然衔接得天衣无缝。
阵法又往前推了两步,幼蕖手指翻飞,毫光连闪,一声不吭地加快了阵基的旋转速度,四周设置走马灯似地连轴转动,攻击接二连三地落下,冷玥与冷璧若是一个反应不过来,就要被阵光逐出。
她也不是要存心看这姐弟二人的狼狈样,可就是心里不舒服,暗暗希望这二人最好知难而退。
第819章 阵内师兄妹
尚未离开的杼羽与时珂看到阵内变化,不免暗暗咂舌:李师妹刚刚对他们,还没拿出真章啊!这会的阵法运转可比刚才他们在阵内时迅猛多了。
杼羽有些担心地看着阵内看似平静却眼带锋芒的幼蕖,他知道这位少清山的小师妹对她的这两位师兄师姐尚有莫名其妙的心结,只怕是特意为难他们呢!
杼羽希望幼蕖一切都好,包括人缘关系。而冷璧又与他关系不错,他更不希望这对师兄妹闹僵。
幼蕖故作淡然地扫了对面一眼。
真想打疼他们啊!
可惜,冷玥与冷璧竟似有备而来,虽起初尚有些生涩,还磕绊了一两下,但是后来渐渐就流畅起来,阵法带动的攻击虽然急如乱雨,他们却能尽数应付得来。
“歘!”
一道银亮的巨光响过,冷璧瞅准了方位将那道光拦腰截断,身姿潇洒,一点也不见吃力。
见幼蕖的眼光投过来,他将手中长剑一转,淡淡一笑:
“师父的空心霹雳用在了这阵里,竟然声势如此惊人,师妹好想法!若不是早将师父这一手练得熟透,我可要接不住了!”
冷玥跟着笑道:
“师妹,你可知,当日师父授冷璧剑法时,要教他以剑势破雷光,正是如此试演。他当日也是以他的那柄暮云剑如此施展,可真是巧得很!”
幼蕖顿了顿,目光投向了冷璧的长剑。
“这是我的暮云剑,我到白昱峰后虽然融过重炼,剑名始终未变。这剑上悬饰玉璧,亦是师父所赐,冷璧不敢有片刻离身。”
冷璧说着,手略略举高,亮出掌中的长剑,好让幼蕖瞧得清楚。
幼蕖果然见到暮云剑的剑柄上,悬着一枚小小玉璧。那玉璧玲珑光润,显是上品,还隐隐刻有少清山独有的防护阵法图案。
她心里一叹,脸色依旧冷淡,手底却没有再度加快。
旁观的时珂有些莫名其妙,杼羽低声解释了幼蕖与冷氏姐弟的关系,他“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只是他不解,同门相会,为何李师妹如此冷淡,还似压着气一般。
几人说话的间隙里,阵法持续,冷氏姐弟的动作同样未停。
冷玥的剑光亦纷飞如蝶舞,巧巧一剑探在两次攻击的缝隙里,剑上迸出无数大小光环,交替湮灭,如一大丛雪白优昙花次第绽放,美妙至极。
时珂看得眼花缭乱,不由暗暗心生赞叹:这位冷玥师姐果然人如其名,剑亦如其名。连破阵的剑法,都这样优雅好看。
“我的玉京剑亦是师父赐名,我看这个阵是大阵套小阵,好像源自二哥的四海与四象这两个阵法,专收精怪之物。师妹,我说得可对?”
冷玥说话间,身姿翩飞,剑法亦甚精妙,进退几度,轻松破除了身边一圈的攻击。
那身法与剑路,依稀可见少清山遗风。
幼蕖心里再叹,她虽然不喜冷氏姐弟,可真没法硬下心来,用出自少清山的所学,来打压犹带着少清山烙印的剑与剑法。
师父虽然被这两个徒弟寒到了心,可他也在双清楼底下点着冷玥与冷璧的琉璃灯呢!
“咔”一声,阵眼裂开,此阵已破。
幼蕖面无表情地查看了一下,便要收起阵法。
“师妹,我觉得,刚刚那阵眼可以再换个位置,往死门那边偏几分。旱魃亦有灵智,会本能地循着生机所向。你将阵眼设在死门附近,那旱魃感知此处凶险,我们围堵之下定然不会向此处逃窜。那就无从逃脱了。”
冷玥眨了眨眼,笑盈盈地指着阵内。
幼蕖虽然很不想听,可心里知道这位冷师姐说的竟是有几分道理。
这阵法才是个雏形,尚在完善之中,正是需要听参与推演者的意见的时候,幼蕖刚刚确实也隐隐生出改变阵眼的想法,没想到与冷玥不谋而合。
她磨了磨牙,依冷玥所言,果然挪动了两面阵旗。
人她可以不喜欢。
可道理若是正确的,就不要因为负气而拒绝。
冷璧执剑,快速闪动身形,试着往新改的阵眼处冲击,可几番进犯皆被挡回,他点头赞道:
“师妹的布阵果然巧妙。我这几下,可是出了大半力道。”
幼蕖再固执,此时也不得不开了口:
“我这阵尚未完工,还不算巧妙。这会起作用的是冷师姐刚刚的建议。”
她可不想占了别人的功。
冷璧这夸,不是眼瞎就是昧着心。
杼羽在阵外抚掌:
“李师妹与冷师姐配合起来,可谓相得益彰,锦上添花。”
他乐见这几人融洽。
冷玥笑盈盈地温声而道:
“若无师妹的锦,我这花也无处着落呢!还是得底子打得好!”
这几人一唱一和,弄得幼蕖脸色再板不下来,她无奈瞅了杼羽一眼:这憨小子这会来凑什么热闹?
杼羽心里想的却是,幼蕖年幼遭逢大变,又不肯在玉台峰拜师,着实孤苦伶仃,若有两个嫡亲的师兄师姐在身边,定然好得多。
都是一个师父的弟子,虽说过去有什么不愉快或误会,如今大家年纪长大,懂事了,过去的不快也可揭过了。
他虽没有特意劝和,但若能在这三人的关系修补上起点融合作用,也是高兴的。
幼蕖瓮声瓮气地道:
“这里一改,效果与预想差不多了。先搁着罢,冷师姐冷师兄,您二位前来,总不会是特意来帮我推演阵法的吧?”
虽然语气不太好,但已经肯说话了。
冷玥收了完美无瑕的笑意,脸色一正,上前说道:
“我们来,自然是为商讨此次任务。旱魃出世,民不聊生,我们早一日行动,黎民就早一日解脱苦难。师妹,你说,是也不是?”
杼羽与时珂都没想到这位清冷仙子竟有如此济世之心,皆大生佩服之意,四只眼睛不由地转向了幼蕖那一边,看她如何。
李师妹定然不会拒绝冷师姐的好意。
在他们观感里,李师妹亦是位大有悲悯之心的人物。
难怪,她们同时接下了这桩棘手的任务。
幼蕖被冷玥的大义凛然之语弄得有些郁闷,合着就这位冷师姐悲天悯人,而她若不好好合作,就是自私功利之人了么?
她伸手往小竹林一指:
“确实,任务要紧。那,冷师姐冷师兄请入内说话。”
说完,也不礼让,自顾自抬腿便走。
时珂从没见过幼蕖待人这般冷淡无礼,不免诧异,看了一眼杼羽,杼羽低声笑道:
“李师妹小孩儿脾气,对她师兄师姐略有些成见罢了。他们总归是一家人,说说就好啦!”
冷璧对杼羽微笑着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他这番说法,随着幼蕖的背影,亦往小竹林去。
冷玥稍后一步,亦过去了。
虽然冷玥是姐姐,打头说话亦是她来,但到了行事之时,她仍然自觉排在冷璧之后。
第820章 商议勿动气
杼羽舒了一口气,轻轻一拉时珂,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时珂觉得这位杼羽师兄对幼蕖有些太过关心了,他当然希望李师妹事事都圆满欢喜,可他与幼蕖的关系并不及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他们亲密,若主动插手人家的纠葛,不免交浅言深,不太合适。
他知道这位李师妹人虽小,脾气看着也好,总是笑眯眯的,可心里是极有主见的,比如哪怕顶着大师兄的压力,她也不肯主动与两位米师姐摆出软和的姿态。
要是时珂啊,他肯定就虚与委蛇,笑了再说。表面功夫么,谁不会做?所以李师妹这一点不太聪明。
当然,李师妹的为人是没的说,时珂觉得,要能让李师妹生恼不理的,那肯定是这冷氏姐弟做了什么令人心寒的事,并不是像杼羽师兄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时珂出身世家,知道这些云淡风轻的如玉一般的人物,心里都不是表面那般光洁动人。这冷氏姐弟,一个翩翩公子,一个袅袅仙子,未必就真的雅淡清宁。
就是他时珂自己,对着大师兄乖巧点头的同时,心里不也是自有许多不同看法么?
算了,那是别人的事。
时珂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小竹林,心道,那里可莫要突然炸出无数断枝残叶来啊!
冷氏姐弟步入小竹林,见林间一方小石桌,桌上已有果有茶。
幼蕖坐在桌边,淡淡一伸手:
“冷师姐、冷师兄,请坐。”
进入小竹林,这是她的一方天地,绿影婆娑,风送清凉,少了时珂与杼羽两个不晓内情的外人推波助澜,她已冷静下来。
方才自己是有些意气上头了。
冷璧当先坐下,看了冷玥一眼,冷玥知机,取出一枚玉简:
“师妹,请观此玉简,我所打听,哦,我们所打听来有关旱魃的情况大致在此。”
幼蕖将神识在玉简内略一扫过,有些惊讶,竟然与她从杨德勇那边问来的颇多吻合之处!只是更细致深入一些,有些体会,不是尚未筑基的杨德勇可以领悟的。
她当即醒悟:
“冷师姐,这是从章氏兄弟那里打听的么?”
上次组队去祛除旱魃的正是章氏兄弟,杨德勇是队伍里的小卒子而已,章氏兄弟是白昱峰的人,冷玥冷璧向他们打听自是更为方便。
“正是。师妹果然聪慧。”
冷玥夸了一句,就见幼蕖亦取出一枚紫竹简递了过来:
“我这里亦有些消息,可作互补。虽然与章氏兄弟的大同小异,但也有些细枝末节是你那里未有的。我所问的是位外门弟子,他在队伍里多是打杂探路,自有些见闻可作参考。”
冷玥与冷璧相视一笑,甚为满意,他们就知道,与这位小师妹同行,不会被拖累,只有省心的份,这位九师妹做事向来能干稳妥。
而他们,只要同样摆出认真的态度,九师妹就能同样认真对待他们。
三人对照着各自载录,商议起来。
小竹林外,唐云悄然驻足,她听说冷氏姐弟来玉台峰,不由有些担心。
她是知道幼蕖与这两位师兄师姐的纠葛的,更知道小丫头心里一直嘀咕不满。虽确实有些孩子气,但唐云知道,少清山在幼蕖心里完全是不可冒犯的地位。
而冷氏姐弟从前做事也确实凉薄。
所以唐云完全能理解小丫头那种亲者亲、非亲则远的性情。
今日这俩人贸然上门,是打着商量任务的旗号而来,若小丫头还负气不理,只怕大师兄吴祯更会觉得她不顾大局、心胸狭隘。
幸好,唐云站在小竹林外所见,小丫头已经将私人情绪收敛干净,清淡从容,言谈平静。
对面两人有疑问时,她解释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她有不同的观点之处,亦能心平气和地同对方商榷。许多地方意见相合,她与对面两人都能不约而同地点头认可。
三人看不出有一点罅隙。
学会和不喜欢的人共处,这也是成长啊!
“师妹果然是师父教导出来的,聪慧之极,又这般认真细致,做事用心又妥帖,师姐我看了真是高兴。”
冷玥赞道,看上去很是真心实意。在上清山多个有能耐的小师妹,她确实高兴。
小师妹对她再不喜欢,少清山的关系也是扯不断的。
“冷师姐冷师兄收集的资料亦甚周全,行前有如此准备,幼蕖也放心得多了。”
幼蕖平静道了一句,想了想,她又抬眼望向冷玥:
“这趟任务是宝瓶峰萧云轫萧师兄接的,我已与萧师兄碰过头,不知你们可要与萧师兄再商议一下?”
冷玥眼神闪了一闪,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冷璧,轻笑一声,道:
“既然师妹已经和萧师兄商谈过了,那我们与你的商议,也就等于与萧师兄谈过了。我们就不必去宝瓶峰了。”
冷璧云淡风轻地接口道:
“再说,途中许多事情是预想不到的,事到临头,大家随机反应就是了,这几日大家将各自护身本事再练练好,才是重点。”
他转向幼蕖,正色道:
“师妹,我知道你灵根是水木之属,对付旱魃这种精怪,只怕要吃力些。我本身修习的是火系《南明经》,师妹若此类功法有哪里不通,尽管来问。”
冷玥亦笑微微道:
“是呢!师妹,上次回少清山一行,蒙师父点拨,我回来后转告璧儿,他便将苍岚真人的《青炉诀》反复钻研,道是果然神妙无比,故而功法大进。不然,这次任务,他也不敢有信心呢!”
幼蕖颇为无语,上次冷玥来少清山,师父几时点拨过她了?
分明是当时师父与李雯师姐相谈甚欢,几度提及苍岚真人的《青炉诀》,那时节这位冷师姐想要插话都插不进!她这迟钝的人都看出冷玥的着急来!
嗯,旁听的得到启发,也算是点拨了。
果然说话水平不一般!
只希望这二人是真的为做任务、救世人而来,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若是此行影响了萧云轫好不容易才重筑起来的道心,她可怎么对苏怡然交待?
……
第821章 冷淡淡出发
三日之后,幼蕖、萧云轫、冷玥、冷璧在山门处汇合。
幼蕖来得略早一些,她撮唇而啸,忽地一道黑影气势汹汹地扑到,她早有防备,一把抓住那黑影的后脖颈处。
黑云儿老老实实地被她捏住,龇牙咧嘴地讨好,可嘴里还叼着一枚古旧铜镜未松开,这表情就颇为滑稽。
“你们俩还在一起哪?”
幼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那铜镜。
闻名天下的天地神剑之小地绎镜,镜面上又多了几道划痕,也不知是黑云儿惹到了什么厉害角色,连神镜都能留下打斗印记。
脏兮兮的镜面上湿漉漉黏糊糊的,不用想便可知,那是黑云儿的口水。
幼蕖有些奇怪这小地绎镜的品味,分明是仙人所遗的神镜,又生出了灵性,却生的是欠扁的性子找揍的爱好,真君神君不去找,偏爱跟着黑云儿这样的鬼混。
不过她不想知道,这里是山门,她也不能跟这镜子说话,便松开了手,在小黑豹子脑袋上揉了揉,道:
“我要出门啦!这此听说有个厉害家伙,是旱魃呢!你想不想去?”
黑云儿眼睛发亮,脑袋直点,铜镜也跟着闪动了两下,却识趣地没有出声。
不过,小地绎镜不出声,自然有人替它说话,小黑豹子喉咙里又“呼噜”两声,幼蕖知道那意思是:“小地绎镜说它也想去。”
“想去就好好儿待墨玉环里,不许闹腾。这一路可不是胡玉他们,没那么熟,你可别乱撒娇,得懂点事儿啦!你这些时日在外面爪子也磨得够了,是不是得好好静下来温习一下你娘亲教你的本事?”
幼蕖一下一下点着黑云儿,一板一眼地教育它。
“小师妹,这是……”
有人问话,边说边走上前来。
幼蕖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冷玥。
她淡淡点了下头:
“冷师姐。”
冷玥毫不在意她的疏离,笑眯眯地去摸黑云儿的脑袋,却摸了个空。
小黑豹子头一偏,让开了冷玥的手掌,不乐意地瞪着这个不请自来又自来熟的女子。
“这是你的灵兽吧……”
冷玥也不在意黑云儿的不礼貌,温声和气:
“早听说师妹你收了一只挺厉害的灵兽,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她客气地寒暄着,厉害不厉害么也就是嘴上随便夸夸,她心里对这只有乌金豹血统的小黑豹子真有些不以为然,她眼神在黑云儿口中的铜镜上一闪而过。
当看到那黯淡的镜面与湿哒哒的口水印子,完全没有秘宝该有的尊严样儿,冷玥心里便有了数,这多半又是少清山的风格,不分贵贱,喜欢就行。
她不留痕迹地皱了下鼻子,心里是有些嫌弃的。
这位小师妹,也不知道怎么驯化的灵兽,灵兽没个灵兽样儿,不仅不神奇,还一点都不温顺。
这灵兽,也不知是在哪里淘气,什么破铜烂铁都往回叼!
“这是飞黄前辈的孩儿,名字叫做‘黑云儿’。冷师姐,你不是总怀念少清山如何如何吗?大哥二哥他们都很疼黑云儿。算起来,它应该也喊你一声师姐呢!”
幼蕖突然起了淘气的念头,煞有介事地向冷玥引荐起黑云儿来。
果不其然,冷玥闻言后退了两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排斥之意。她才不要被一只普通的小黑豹子喊“师姐”!还可能被蹭一手口水!
可是瞅着幼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冷玥不禁有些尴尬,她好不容易才拉近了与这位师妹的关系,口口声声念着旧情,可别功亏一篑。
她缓了缓神色,正要违心地开口,就听到身后冷璧的声音传来:
“阿姐,小师妹,你们到得好早!”
冷玥舒了一口气,赶紧撇过眼前这一茬,回身笑道:
“我是想着早来与小师妹多说两句话呢!正在听她说她的灵兽……”
冷璧闻言解意:
“是这小黑豹子么?当真可爱得紧!”
黑云儿最没耐心,它一瞥幼蕖神色就知道这俩人用不着亲近,当下理也不理这俩姐弟,努着嘴一甩,小地绎镜被它甩到了半空,“忽忽”翻转着落下,乖乖地不发亮也不出声,就当自己是面普通铜镜而已。
黑云儿后腿轻蹬,脑袋将铜镜一顶,镜儿“嗖嗖”转着径直朝幼蕖飞去,黑云儿欢呼一声,紧跟着扑上,就跟小儿嬉球一般。
随即,一豹一镜,同时扑上幼蕖身体,消失不见。
幼蕖暗暗在墨玉环上拍了一记,这家伙!差点露出墨玉环来!
她可不想让冷玥冷璧知道她有个能收活物的须弥环,要是给这两位看到了,多半又要觉得师父偏心,没给他们留好东西。
幸好黑云儿动作快,幼蕖佯作在腰上一抹,只当是将黑云儿收进了灵兽袋之类,然后对冷玥冷璧客客气气地一笑;
“我家黑云儿淘气,又不爱与生人打交道,两位莫怪!”
冷玥和冷璧正是要表现大方的时候,当然不会与一头小豹子计较,非常随和地着摆了摆手,也就丢下不问了。
萧云轫不知何时已到了左右,神色淡淡,如对普通同门一样打了声招呼:
“几位,幸会!此行同路,还望精诚合作,不负宗门教诲!”
幼蕖懒得和这人客气,点点头就算见过面了。
冷玥微微欠身:
“萧师兄好!有幸与萧师兄结队,冷玥荣幸之至!”
看得出,冷璧对姐姐的礼节周全很满意,他给了冷玥一个肯定的微笑,这才同样礼貌地与萧云轫寒暄起来。
旁观的幼蕖觉着这萧云轫的面色平静得过分,面前两人即使与他没有特殊关系,也是内门弟子里的佼佼者,表现得又恨友好,不管是谁与他们同行,也都应该会热情地拉关系套近乎吧!
这样端庄岂不是反而有些刻意了?
幼蕖只恨此话此事无法与苏怡然共享,不然,以苏师姐那鬼精明的头脑和热爱讨论奇闻异事的习性,肯定要将这里面的曲折扒个干干净净。
可能幼蕖审视的眼神过于明显,萧云轫莫名地扫了她一眼,主动结束了没有实质内容的寒暄:
“差不多了,大体情况都了解了?那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缺乏情谊的场面话确实无聊乏味,冷玥冷璧也有些词穷了,正好萧云轫发话,当下齐齐响应。
幼蕖更无异议。
四人略述几句,便御剑而起,破空飞去。
长路漫漫,即使是飞剑再快,也要不少时日。
四人难免朝夕相处,又要讨论些任务相关,彼此自然要话多起来。
幼蕖与萧云轫之间无甚隔阂,有什么就说什么,甚是爽利。
而幼蕖与冷师兄冷师姐之间,也算是破了冰,日常相处都能和和气气,有来有往。
不过冷玥与萧云轫始终平平淡淡,若只是寻常见过面的同门一般,节制而礼貌,客气又疏离,你说一句“多谢萧师兄”,我回一声“冷师妹客气”,大违两人习性,幼蕖不免暗暗称奇。
第822章 云彩内藏人
幼蕖心道,难道那夜所见,只是冷玥与冷璧自作多情?
应该不是,冷玥分明板上钉钉地道,萧云轫允诺她结丹之后就禀明萧家族内,与她结为道侣。
算了,且不管,幼蕖心思绕不过来,决定不为自己找累了。这二人仍然暗里传情也罢,或是一时闹别扭也罢,只要不影响任务就好。
旱魃出现之地在联珠山脉,半属太玄州,半入广平州。
四人一路向北,平安无事,只是渐近联珠山脉,便见下方草木枯黄者渐多,土石之色渐有干燥。
萧云轫做了个手势,其余三人会意,跟着他按下剑光,落下地来。
冷玥就地拈了一把碎土,嗅了一嗅,摇头道:
“尚远。”
冷璧皱眉:
“燥热之气已经传到了此处,可见这旱魃甚是厉害。”
幼蕖细细辨了一下,摇头道:
“这气味似是而非,有燥热之气,却不似魃怪。而且你们看,也就这一片有草枯,前面又青了,远不到赤地千里的地步。若这旱魃厉害,不该如此。”
萧云轫掌心一点精光射出,往四周飞了一圈,收回后他一凝思,道:
“李师妹说的有道理。总之我们要小心,说不定,旱魃之外,尚有别的邪物,多些思量没错。那杨德勇不是说腿是被一只凶犬样的怪兽咬伤了么?”
冷玥在外行走经验比冷璧多些,她略一思忖,道:
“旱魃既生,多有妖物出世,是伴生的也未可知。”
冷璧点头:
“萧师兄与阿姐说得是!是我想得窄了。”
萧云轫淡淡看了一眼他们姐弟,指着前方,平平道:
“我们再往前飞一段,且飞且看,动静小点。”
萧云轫下令,其余人自无异议,掩住剑光,贴着山梁低低而飞,边飞边观察下方。
却不知,当他们飞过某段山谷时,上方一朵云彩之内,有人轻轻“噫”了一声。
真海透过云气,什么也没看到,转头去问祈宁之:
“祁师兄,你噫什么?”
他眉心一动,当即脱口问道:
“可是九儿在附近?”
同行那么长时间,他可太熟悉祈宁之的表情了。
这种欲言又止,欢喜里带着期待的神情,只有遇上九儿时,祈宁之脸上才会出现。虽然转眼就消失了,可真海自认不会看错。
这有什么?他真海亦是同样欢喜啊!
祈宁之结舌,真话他不全说,可假话更不能说。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真海却有数了,这皮里阳秋的祁师兄,他没否认就是承认了。
“你怎么不出去打招呼?”
真海质问,有些不满。剑速极快,若掩住剑光,不是有心人是看不出的,他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该飞出老远了。
幼蕖飞过这里当然是有事路过,可是以他们的亲近关系,稍驻片刻寒暄几句完全没问题的。
可恶的祈宁之,偏偏不说。
祈宁之摸着手腕上的青云障,刚刚就是它忽地飘起,那是只有同样一片青云障路过此处才有是反应。
他定睛细看,隐约看到一丝熟悉的剑光瞬乎消失在下方。
没想到,一瞬间的情绪流露,被真海捕捉到了。
这小和尚,看着憨,其实忒精!
祈宁之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辩解:
“大概是,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
真海狐疑的眼神在祈宁之面上扫来扫去:
“别骗我!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可清楚,你们那什么青云障,都是白石真人所留,互相有感应的!”
祈宁之只得承认:
“是又怎么样?我们不也藏在云朵里?凭空跳出两个人来,可别吓人家一跳!我看她身边尚有几道剑光,肯定有同门在一起,不方便。”
他感应到后,凝神探查,是模糊看到了四道剑光。
真海是心地通明、纯真无瑕,说话更是直来直去:
“有什么不方便?见见她同门不是更好?上清山的弟子,我正好多认识几个。哎,戚大,你这人,见到同袍干嘛不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反而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弄得好像你心有邪念似的!”
祈宁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这小和尚,胡说什么?什么叫做他心有邪念?
可是,他心里一顿,他的心思,对小九,可不就是,生出了那点邪念么?
这下,他脸也热了,胡乱搪塞道:
“我其实亦是这般想的。不过人家匆匆飞过,肯定是有事在身,我们也不好耽误人家行程。就不要打扰了,下次遇上再说罢!”
真海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似有掩饰,眼神亦不直视自己,与平常态度大不相同,心下恍然:
“我是看明白了,戚大,祁师兄,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祈宁之听得心头大跳,强作平静,道:
“小和尚,你忒奇怪,发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倒是说说看!”
真海愤愤:
“原来你是薄情寡义之人!”
祈宁之啼笑皆非,他怎么就薄情寡义了?
真海小师父真是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语出惊人啊!
“你看,历练途中,九儿她本事又高、智计又多,你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就处处好话,表现得体贴之极。可如今历练结束了,你用不着她了,就将同袍情谊尽数抛开,连路上遇见都懒得去打招呼!啧啧,你这人,真是不可深交!”
真海边说,边与祈宁之拉开了距离,尽量离他远一点,充分表明他的愤慨。要不是几位师长吩咐了让他们在这里静坐等人,他就要跳出这朵云彩了。
祈宁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苦笑着摇头:
“真海,一路相处,你还不知道我么?若是历练结束就不相交了,我此刻与你在这里做什么?”
“哼,那是贵派玄机门与敝派又有新合作,我们才在一块。不然,你也不会与我在这里了。都说连山真君冷情独心,果然他教出来的徒孙亦是如此!”
真海向来不非议别人,何况是对别派的长辈,可他实在气愤,忍不住就脱口而出。
为了佐证他的话,他接着又道;
“哼,在小明峰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你师祖教诲你要什么凡事以自家玄机门为先,结交对象要是有用之人。让你别学你师父,什么人都交,差点误事不说,还搭上了姻缘。”
连山真君对这个徒孙很看重,早晚出来散步总不忘训诫提点,也不觉得有什么话需要特意避着人。虽然没人特意去跟着他们听,可总有一言两语漏进路人的耳中。这位老真君他这种理直气壮的强横大家都知道,也就一笑了之。
不过真海听到了,心里可是大大的不赞同。
“还提到九儿,说什么上清山的李幼蕖目前看来前途尚可,你可斟酌着多接近。但若看她心性与凌白石相似,让你就要远着点。嘿,祁师兄,当时你可是唯唯诺诺地满口称是呢!”
第823章 风动与树动
真海听到了祈宁之师祖的训话。
人家连山真君训自家徒孙,又是元婴前辈,本来真海也不该多话。可是,这位前辈提到九儿,还这样的口吻,他岂能忍?好歹他与祈宁之也算有能说几分真话的交情,有机会岂能不说?
祈宁之气笑了:
“你耳朵倒长!那你也该知道,那是师祖训话,当着师祖的面,我能反驳吗?那是我师祖!我师父都不敢顶撞他,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徒孙?”
“师祖又如何?我们卓荦寺,只讲真义,师父尊严与是非曲直是两码事,得分清!师父有说错了,若徒弟不敢讲,岂不是代代错下去?令师知非真君倒还好,他师父虽然这样功利,可他先结交白石真人,后又让你关照李师妹。也算是有良心了,这才是全了师徒之义。”
真海谆谆善诱,竟然对祈宁之讲起了师徒之义的大道理。
“你还是要听你师父的,不管他明里听的什么训,暗里做的事可看得出人品不错。长辈有说得不对的地方,我们当晚辈的就不能完全顺着他,得用自己的做事方式去补救。你这点怎么不学你师父呢?”
祈宁之摸摸鼻子,他竟然被小和尚教训了,真是哪里讲道理去!
他无奈摆摆手:
“唉,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乱说话了。”
真海往祈宁之这边挪了点,好说得更有力: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知道,你怕你师祖,什么都听他的,半点反抗的心都没有!九儿离开小明峰之时,我们都去送她了,说了许多惜别的话,连郑奕那样的精明人都依依不舍的。说了半天就缺你一个,我都等得尴尬!而你,你就在最后匆匆来点了个卯,露个面就充数了。你还有点情义么?”
提到这一点,祈宁之有些语塞,一方面是怕师祖多心,另一方面,却是他自己刻意晚去少见。
他已生出慧剑斩情丝之念,自然要减少与幼蕖的接触,只怕见了她情思更炽,想着见少了也就慢慢地淡去了。
他是多么不容易才按捺住自己!他心里的煎熬却对谁说去?
小和尚是半点也不懂!
“我那时,那时,真的有事!哎,不是与贵派大师谈了几日佛门偈语么?你可记得,我师祖携我至贵派探讨好一阵佛学,我深有启发,当日一时沉迷思定,故而误了时辰。”
祈宁之支吾了一下,突然想起个很好的理由来,当即抛出。
真海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就你也谈佛门偈语?你的悟性可比九儿差多了。她一路与我理论时,你在旁边可是半句也插不上的!”
竟然说他悟性差?这祈宁之可忍不了,正好转移话题,他指着山间摇动的枝叶道:
“真海小师父,我且考考你。你看这山风入林,树叶婆娑,是树动呢,还是风动?”
真海冷笑一声,竟然考他?他可是在九儿的点拨下达到了佛心通明的境界呢!这样的打机锋谁不会?
他学着九儿高深莫测的模样,从容瞟了一眼山头的树,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扫了一眼故弄玄虚的祈宁之,淡淡抛出一句:
“施主,风也未动,树也未动。我看,是你的心动了!”
祈宁之如被当头一棒,呆在那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心、动、了!
这小和尚!
怎么就误打误撞地撞破了他的心事!
祈宁之头晕心跳,手心发痒,他看看自己的两只手,一时不知道是去捂小和尚的嘴,还是敲破那锃亮的小光头。
真海却是兴奋地“哈”了一声,他也就是学着幼蕖搬弄了一回,没想到一举奏效,竟然稳占了上风,竟然将能言善辩的祈宁之辩得哑口无言。
他口舌向来不灵,几次斗嘴都被这戚大压得死死的,总算赢了这人一回,不免得意,可随即省起喜怒形色不是出家人本分,赶紧低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佛号本就有清心宁神之效,祈宁之亦被这声一提,回过神来。
他见真海虽是脸色恢复了庄肃,可眉梢到底挂着一丝得意之色,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阿海,跟小九学着耍了两天嘴皮子,还真当自己辩才无双了!
“你就知道打机锋,有这功夫,为何不想想李师妹他们是为何赶路,是为何而去?”祈宁之突然想到了关键处,可以转移话题。
果然,真海的目光顿时顺着刚刚祈宁之所看的方向望去,心思也被扭过去了:
“这里,前面,他们莫不是为联珠山脉的旱魃之祸而来?”
祈宁之将藏圭剑在掌心一敲:
“我猜也是。镇海小师父,不乱说话的时候,你还是挺灵光的。”
“我乱说话?我刚刚那句话是乱说的?还有,你这人,这么生分地喊什么‘李师妹’?你以前不还喊‘幼蕖’‘小九’的么?”
真海瞪大了眼睛,今天这位祁师兄,几度令他破了出家人的养性功夫。
祈宁之不敢接这个话,转而道:
“旱魃之事,事关太玄州。本来玄机门也想派人去除了这个怪物,但上清山已经接下了,敝派就未出手。不想,竟然是李师妹她接了任务。不知可有险难在前呢!”
真海却是很放心:
“这个没问题!上清山此次应该遣出的是精干弟子,不出意外的话,对付个旱魃不在话下。何况李师妹样样厉害,据我所见,她身上的几样阵法就能应付了。”
祈宁之“呵呵”冷笑:
“刚刚说我凉薄,小和尚,我关心李师妹安危,你却心大得很,道是没问题。到底不关心人的是谁啊?”
“戚大!你仗着能言善辩……”
且不说半空云朵之内祈宁之与真海斗嘴,那上清山四人正沿着山脉低飞,幼蕖亦是察觉腕间动静,青云障轻轻一抖,她便知祈宁之约莫在附近。
若当面撞上,自然要寒暄一二。
不过应该是各自有要事在身,又无必见不可的理由,何必耽搁了时间?
幼蕖不过是心头一念起了又歇,也就丢开了。
……
第824章 民生渴欲绝
如此飞了又半日,上清山四人在山脉里又陆续发现几处枯草之地,不曾连片,断断续续散布在各处,不免疑惑。
但山脉内草木大体尚好,虽是燥热之气渐重,但仍有生机,大家心里也就略定。
等出了主山,眼前景物大变,紧挨着山脚下的平原丘陵皆是干枯一片,令人心惊。
眼下的土地寸寸龟裂,鸟兽残骸四处散落,被剥光了树皮的大树无望地冲天空张着枯臂。
远方一片深色区域,应该是片沼泽,可是这片湿地没有送出任何湿意,连着湿地的几支蜿蜒的泥线——这应该是原先的河流,附近倒着几具尸骨。
那些挣扎到此的民众未能寻到清凉的慰藉,最后的气力与希望都消耗殆尽,头还朝着河流的方向,手指死死抠着干土,再不能起来。
“民生多艰……”
冷璧喃喃了一句,脸色沉重。
幼蕖当然也难过,可她听这话从冷璧嘴里道出,不免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不过此情此景,她完全不能嗤笑这位冷师兄的善感。
既然这里旱情如此严重,那旱魃多半就在附近了。
顺着一条尚有些湿泥印子的河床走了一段,远处有一溜茅舍,应该是个小小村落,四人近前,一看之下,皆心生恻然。
地上散着几团嚼不烂的草根,几只磕破的瓦盆底残留着黄色的泥浆。
户户皆有垂死之人,无论老幼,个个瘦骨嶙峋,只比枯骨包了层皮,多了两个能转的眼珠子而已而已。
不过,这眼珠子陷在凹进去的眼眶里,也都快转不动了。
听得人来,虽然看得出这几人精神饱满、衣饰鲜明、元气十足,分明来历不凡,可几双眼珠无神地眨了眨,连探询的话都没力气问。
也是,还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值得关注的稀奇呢?
乡间路上尚有寥寥人影在慢慢地挪动,手里捧着不知何处寻来的树皮草根。在他们家里,应该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在等着这点宝贵的养分。
冷玥手指掐诀,眼看指尖小小一团水球就要形成,幼蕖反应得快,当即摁住:
“冷师姐,你干什么?”
冷玥微嗔,道:
“干什么?给他们弄点水啊!你没看到这些百姓都快渴死了吗?”
她眼神里都是谴责,嗔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师妹如此心硬似铁。
“璧儿,你说呢?”
冷玥去问冷璧。
没想到冷璧也不赞同她,他摇了摇头:
“你这点水还不够抢的。救数人有何用?”
“我怎么是只救数人?我先救了这几个人,然后再救这个村子!”冷玥着急。
“救一村何如救一方?救一方何如救一国?”冷璧言简意赅,却在点子上。
萧云轫点头,表示认可冷璧的话:
“冷师弟说得对。我们出来,要行的不是小善,而是济世之大善。”
他淡淡扫了一眼冷玥:
“冷师妹亦是看不得民众苦难,善心可嘉。只是,如何赈灾解难,我们还需商议一下。”
冷玥冷笑道:
“我不是做事周全的人物,我只知道看不得眼前人家渴死!等大家商量出个章程来,这片刻的功夫,只怕又死了不少人!”
仿佛是应和她的话一般,前面路边“咚”一声,又倒了一人。
这下萧云轫与冷璧都愣住,冷玥快步上前,指尖一动,一团水汽罩上那倒地之人的头面。
那人呻吟了一声,竟然醒了过来。
冷玥大为惊喜,这倒是真的。她生平尚未救过人,从前历练任务多是寻药觅宝,真正扶助民生之举尚是首次。
不管初衷是真心还是假意,看到一条人命在自己手上活转过来,都是值得欢喜的事。
幼蕖挑了挑眉,这位冷师姐竟然是出手最快的一人。
她刚刚制止冷玥,只是因为彼此尚未形成默契,不知道对方出手用意,心里认为确实是要先商量一下,免得莽撞冲动,以致弄巧成拙。
谁让这几人出发前不肯碰个头商议一下呢?
不然,先干什么后干什么,遇到什么情况如何做,各有安排,各自有数,就不会在事到临头时还争执不休了。
幼蕖心里一叹,无比怀念八派合练时与卢潇潇等人的合作流畅了。
她一扬手,“布云施雨”法诀发出。
眼前的数人也要救,这一方这一国也要救。
先下场小雨吧!
应付了眼前的濒死局面再说。
半空里突然现出几朵乌云,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这是要下雨了吗?
久违的凉风吹得人多了两分精神,他们顾不上看那四个举止神异的男女,只看着空中风起云涌,脸上似乎感觉到了湿意,嘶哑的嗓子不由发出惊喜的“啊啊”声。
幼蕖一边操控法诀,一边留神着气流涌动的轨迹。
突然,一道浊热之气上冲,空中的水汽倏地弥散了不少。
幸好幼蕖早有准备,右手一团青气扬出,罩住了那团浊热,同时左手疾指,轻喝道:
“那边!”
萧云轫身形陡起,与苍梧剑合二为一,向着幼蕖所指疾冲过去。
冷玥冷璧微微一愣,随即醒悟,当下也随之冲去。
幼蕖留在原地,待云层稳定,雨滴淅沥洒落,渐而成线,这才将右手一捏,“扑”的一声轻响,青气罩住的那团浊热被破,一股灰黄色烟气散开。
“已经能隔空吐烟了啊……”
幼蕖低语了一声,这旱魃果然比寻常的厉害。
她四望一番,往先前那个方向飞去。
她的力量目前只能在这片地面上下一场小雨,先解了眼前之渴再说。
地面上响起无数欢喜的声音。
这雨滴,与他们,是生机,是希望。
幼蕖听见身后的欢呼声,脸色亦不由露出了笑意。
愈往前飞,空气里越是炽热,幼蕖皱了皱眉,她印象里,先前上方所见,那里应该是一片沼泽,应该有湿气才对,为何如此反常?
青梗剑的剑速又加快了几分。
“铿”一声爆响,前方萧云轫已经不知与谁交上了手。
“萧师兄,我来助你!”
一声娇叱,是冷玥的声音。
她的玉京剑闪动连连,人随剑走,招式干净利落,身形柔美矫健,难得的飒爽英姿,即使是这个时候,萧云轫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第825章 沼泽生恶火
“妖孽敢尔!我上清山弟子在此,还不快快伏诛!”
冷璧亦大喝赶到,暮云剑疾扫风动,威势赫赫,是出了真力的。
等幼蕖冲到时,才发现这一片深色区域确实是沼泽,但整个地面都发出奇异的黄蒙蒙的烟气,令人心生烦恶。
萧云轫三人围住的,正是一人形怪物。
这怪物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衫子,褴褛暗朽如穿了上百年,衣不蔽体,四肢外露,周身如树皮皴裂。
只看形貌,就可见凶相毕露。
其战斗力亦是甚强。两臂长如猿猱,粗腿大脚,指爪弯长似钩,虽不能飞,可弹跳能直至半空,出爪快如闪电,挟带着呼呼风声,甚是矫健。
见对方又来一人,那怪物也不惧,通红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冲着幼蕖“桀桀”一笑,露出满口黄黑色尖牙。
幼蕖加入战局,才知这怪物不仅长相凶丑,还甚是不好对付。
其一身树皮样的肌肤竟是坚逾铁石,萧云轫的那苍梧剑可谓上清弟子里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可砍在这怪物身上,火星四溅,竟然只砍入两三分。
当然他尚未出全力,还在试探阶段,但已是够惊心的了。
剑砍之处略见表皮损处,却又无血液渗出,那怪物似乎亦不知疼痛,反而助长了凶焰,口中“嗬嗬”连声,出爪愈发如风如电。
幼蕖冷眼旁观片刻,将灵力贯入青梗剑,一剑横削怪物脖颈。
那怪物似是知道厉害,忙地缩首不迭,让过了这一剑。
“脖颈处是其命门!”冷玥大喜,忙出声呼道。
可那怪物忽地龇牙冲冷玥嘶吼一声,口中黄烟喷出,冷玥玉京剑斜斜飞出,连人带剑让开了黄烟,她冷笑道:
“这点微末伎俩,也来暗算?”
这交手间,幼蕖已瞧得分明,面前这怪物,红衫子贴合的身形略有凹凸,胸鼓腰细,竟然是个女身!
他们要来除的旱魃,竟然是个女魃!
那女魃仰首“啊啊”嘶吼,双臂一振,四周里突然起了一阵灰不灰、黄不黄的迷雾,遍地之上,突然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来!
这片沼泽如开了锅一般,泥浆沸腾,地面上栲栳大的泥浆泡“突突”直冒。
猛地“哗哗”连声,泥浆冲天而起,脏臭之极且不说,还滚烫无比,萧云轫身上溅到了一星半点,竟然皮破肉损,炙痛不已!
萧云轫生性爱洁,哪里能忍?更兼这烫伤之处痛痒交加,一圈灰黄色印子在伤口附近扩开,知是有毒,当下又惊又怒,一指点在伤处,先止住了毒性扩散,吞下两粒丹丸,随后苍梧剑龙吟一声,向那女魃刺去!
其余三人虽然躲过了冲天泥浆,却俱是被逼得飞高飞远,片刻之间,面对女魃的只剩下萧云轫一人。
幼蕖凝神,章氏兄弟与杨德勇都没提起这沼泽的古怪,看来是他们还未遇到。不过也不慌,眼前还是能应付的。
女魃一双通红的眼珠定在萧云轫身上,嘴巴部分裂开,似是冷笑,同时将手一扬,萧云轫四围立刻又起了一阵黄烟,直向他卷来。
萧云轫怒极,重重一哼,鼻里喷出一股青气,那青气离体便长,“呼”的一下盘旋成风,将袭至身前的那股黄烟卷得丝毫不剩。
冷玥冷璧高飞之后又已飞回,冷玥的玉京剑脱手放出,化作七八十柄寒光闪闪的飞剑,环绕着女魃挤压过去。
冷璧衣袖陡然伸长,施展开“袖里乾坤”,恍若平地起了一阵龙卷风,意欲将那些灰黄雾气收去。
幼蕖见三人勇猛,一时占了上风,料想她暂时不用锦上添花,便沿着沼泽水线低飞,她想这沼泽湿气未竭,深处应当还有水源,当下极力找寻。
她目前的修为可生不出源源不断的水来,只能因地制宜,至少要有水之源,循其性理,导水助水。
只要大地深处能有水源,她就可引发上升,助其水势。
她虽有水灵根,也在玉昆山帮青莲补过满莲池的水,可那毕竟水量有限,还得了祈宁之的襄助,纳元钵和水元珠也耗尽在哪里。
而在这里,没有祈宁之那样可以全心托付的可靠之人,她此刻的同伴也没有经历过考验,她哪里能不惜根本地用尽丹田源力?
幸好此刻女魃陷于恶战,她才有机会细细探寻活水源头。
萧云轫、冷玥、冷璧三人逼近了女魃,那女魃忽地沉身下蹲,龇牙“啊啊”怪叫,目露凶光,两爪在地上一挖一掀,萧云轫冷笑道:
“妖孽,还想要玩泥巴么?爷陪你玩!”
他先前是有些托大,想快战快决,才疏忽了防护,此刻做好完全防备,自是不再担心被那恶臭泥浆灼伤。
谁知,那女魃一掀之下,忽地张口一吹,一溜黑色火线直奔他面门而来,待他偏头避过,四周已燃起汹汹烈焰,片刻之间,此地已是一片火场!
“闭气!”
幼蕖提醒其余三人后立即屏住了呼吸,萧云轫与冷氏姐弟对她俱是极为相信,毫不犹豫地照做。
及至用神识扫了一圈,这才暗呼庆幸。要不是幼蕖提醒及时,他们此时至少要踉踉跄跄狼狈不堪了。
原来,那女魃不知有了什么神通,竟然将沼泽深处的恶浊之气聚敛在地表,她此时口喷烈火,爪送黑气,这片火场不仅灼热得呛肺焚心,而且令人头晕脑胀,昏昏欲倒。
冷璧的火是南明正火,焉能惧怕这阴浊恶火?他此次主动迎战,便是一心立功,却始终未能起大作用,当下冷喝道:
“心者君火,周天之道。妖邪之流,亦敢用之?”
他飞起暮云剑,遥遥一点,剑上盘旋起一道赤红纯正的火焰,红焰升起后如有人指令一般,向着地面上的黑火疾冲而去。
同时,暮云剑亦发出一道火红的光,凌厉劈下。
女魃猛地弹跳而起,如投石般打横里窜出十数丈远,险险避过了剑锋,而后,她竟然不躲,重又拨回头向剑光尾部扑去,双爪齐伸,竟是要去抢那剑柄!
冷璧如何肯让这丑鬼夺去自己的爱剑?他冷哼一声,剑身突然如风火轮般旋转起来,冷芒四射,那女魃若是挨着了,再坚韧的表皮也得被切割开。
女魃却也知道厉害,她眼珠子骨碌碌转动,见冷璧所放出的红焰已经在吞噬她的黑火,恶狠狠转过头来,咬牙切齿之状甚是可怖,她张口一喷,灰黄杂糅的一团浓烟看缓实疾地罩上了暮云剑。
冷璧陡然觉察到爱剑与心神的联系突然被什么扯了一把,那一头如入泥潭,缓滞吃力起来,定睛瞧时,眼看着爱剑的光芒一丝丝黯淡下去,不由目眦欲裂,大喝一声,灵力如潮涌出,暮云剑立时又恢复了几分光芒,在那团浊烟里摇摇晃晃挣扎起来。
第826章 沼泽战旱魃
冷玥见弟弟吃亏,玉京剑挥洒开百十朵银花,同时扬手一挥,掌上数道紫莹莹的光亮当空射去,半数没入烟团,半数射向女魃。
冷玥出手迅疾,花样繁多,那女魃却也灵活,就地一滚,避过了袭击,而射入烟团之内的紫光突然爆开,将烟团冲淡了大半。
那黄烟给人感觉甚是污浊,若吸入肺腑,至少头晕目眩。幸好几人都备足了清心辟瘴的防护,才能在黄烟里来去自如。
冷璧的暮云剑突然一轻,他赶紧召回,张口一道红焰喷在剑身上,将黄烟烧了个干干净净,心神联系处毫无隔碍,这才略略放心。
夺回爱剑的冷璧不冷不热地扫了冷玥一眼,冷玥心里一顿,知道弟弟是嫌她出手迟了,没办法,她这紫府电激发是要略慢一点,只是无从辩解,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也不言语,张臂扬剑,又往女魃扑去。
女魃两足蹬地,利爪在地上一撑,就如狐兔般横窜出老远。
它半趴着匍匐在地,作势欲扑,却又畏面前几人的灵剑厉害,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又张口喷吐不休,喷出黄烟滚滚,地上的黑火又旺了几分。
而冷璧的红焰如灵蛇吞食,正一点一点地将黑火吞入腹中。
他这南明正火虽然厉害,可旱魃在此地经营已久,根基雄厚,两人缠斗,一时难分高下。
萧云轫手指轻弹,一缕细细火线钻入冷璧的红焰之中,那火蛇又壮大了几分,吞噬愈加快速,所到之处,黑火为之一空。
虽然黑火覆地范围甚广,此刻火蛇吞噬的不过是一小片而已,但眼见黑火可克,萧云轫心头略定。
冷璧见萧云轫助他,投去感激的眼神,萧云轫微微点头,大家一心就好。
不管他与冷玥是否有尴尬关系,此时大家同在一支队伍里,自然要互相扶助。
另一边,冷玥又扑了上前,与女魃激战正酣,她身姿如仙,剑光如龙,真真无愧上清弟子风范。
她剑剑去攻旱魃的脖颈部位,可那女魃已有防备,喷出一条宛若实质的灰黄色浓烟缠绕在咽喉要处,就若个围脖一般。
每当剑至此处,都会有滞涩之感,颇是吃力。而借此一瞬的滞涩,那女魃又已避开要害之处的攻击。
冷玥咬牙,一剑快似一剑。
萧云轫眼眸如潭,在冷玥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驭使着他的苍梧剑为玉京剑压阵,这才分出心神去找幼蕖的行踪。
这打了半天,他特意找来的搭档李幼蕖好像都没出什么大力,他觉得,这位李师妹,怎么和以往历练表现不符啊?
这一看,却发现李幼蕖竟然游离在战局之外。
也不是说她未出力,她正绕着圈子低飞,所到之处,亦有灵光罩下,将沿途的黑火灭了一些。
可这样不咸不淡地出力,要她作甚?
萧云轫眉头一皱,却未发声,因为他发现李幼蕖似乎在找寻什么,嗯,应该是在通过残存的草木根系找寻水源罢!
他记起这位李师妹是水木二系灵根,在这沼泽之地,说不定她有什么特殊感应也未可知。
可随即他又疑惑,这里已经被浊热之气笼罩,他亦有木系灵根,亦有探测水源之灵器灵符,皆无感应,她又能发现啥?
萧云轫不信这位李师妹的修为灵通已经在他之上,他虽然结丹失利,可也实打实的筑基后期顶峰了。李幼蕖她还筑基中期未到吧!
而且奇怪的是,她还在用眼睛在四处扫视!
这黑火黄烟之下,她能看到什么?上清山仅有的几样明目神通,都不是筑基初期可以修行的啊!
且再等一等,看她到底在干什么——这是萧云轫基于对幼蕖以往品行的信任,要是别的弟子这样,他早就明说地让她好好对阵了。
冷玥突然指尖飞出两道细细蓝光,直刺那旱魃眼珠。
旱魃腰如纸折,平地栽了一半下去,眼睛虽躲过了突袭,却不防那细细针刺样的蓝光不往它的方向穷追,反而陡然撞到了一处,一下子如彗星横贯。
雪亮的光芒刺得旱魃双目紧闭,眼皮下汩汩留出两道血线。
冷玥心里高兴,她料得这女魃周身坚硬,脖颈又护得好,而双眼正是薄弱之处。果不其然,一举奏效。
就当此时,幼蕖飞至左近,两手一分,十数柄阵旗散落四周,她低喝一声:
“闪开!”
冷玥微愕,忽地肘上被人一托,全身一轻,原来是萧云轫飞过时顺带起了她。
冷璧知机,同时也飞起,暮云剑翻滚着将女魃往另一方位逼去。
幼蕖手中数十张灵符齐齐砸下,只听得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平地拔起一根十余丈的水柱。
这里早被黄烟黑火浸染得迷蒙昏暗,突然见一片清亮醒目,萧云轫惊喜之下,觉得那水柱当真是绚丽以极。
旱魃对水汽敏感之极,当下嘶吼一声,状若癫狂,出爪如风,可萧云轫三人哪里能放它过来?三柄剑连成了光网,拦住了旱魃疯狂的利爪。
那根水柱起到半空,被幼蕖青梗剑遥遥一指,倏地下落,“哗”一下,溅雪飞沫,水光四散,水气如同平地起了一阵大雾,笼罩了整个沼泽。
萧云轫顺手拈了一把周遭的水雾,清灵润泽,他见识甚广,知道是幼蕖不知何时掺入了数朵庆云在内。
这沼泽水体不仅干涸,而且尽被旱魃污染,便是地底深处掘出水源,亦不能为凡人所用。这庆云驱邪避祟,用在此处正合适不过。
幼蕖闭了闭眼,她虽然被芝人舔过双目后比别人视物更清,又因三哥的目疾钻研了炬目术,可刚刚费神甚多,眼中不免一阵刺痛。
感觉到雾气润泽四周,吸入口鼻中已少了方才的焦灼恶臭,她心里一喜,扬手两道“源泉万斛”灵符又砸在先前的方位上,青梗剑脱手而出,幻作青黑二色神光,笔直插向地底,同时口中念一声:
“尺水翻作百丈波!”
地底深处,那小小一方水源,被灵符与灵力催动,渐有浩浩汤汤之势,翻滚起来,迅速壮大、喷涌。
方才的水柱落下之处,忽地又是“歘”一响,又是一道水柱冲天而起,须臾又散落成雾。
那旱魃被围攻得焦躁不已,又被这无处不在的水雾漫得极为不适,一个失措,脖颈处被萧云轫瞅空又扫了一剑。
“可惜……”
萧云轫这一下只是尝试,未想真个扫中,只用了三四分力气,那女魃吃痛捂着脖颈处怪叫不已,显是受伤不浅,却未致命。
“趁他病,要他命!”
冷璧喝道,左手一抹,灵光透出,他猛地前冲,一掌拍在旱魃肩背处。
那旱魃被击得一个踉跄,肩骨“咯咯”作响,体表突然现出一道亮光流窜不定,若锁链般不住收紧。
第827章 突至山神庙
旱魃扭动着挣扎着,那道亮光锁链已经将它躯体勒出了深深的印痕,它痛苦地大吼一声,两手在胸前奋力一扒,掌上灰黄二色烟气弥漫,硬生生将那道亮光拧断。
“冷师弟,稳妥为上,勿要近身。”萧云轫不由出口提醒冷璧。
萧云轫一片好意,冷璧自然领会,他冲萧云轫点点头:
“多谢萧师兄提醒,我省得。只是恨这旱魃为害世间,打得一时意气上来了,忍不住想痛揍此怪。”
话毕,他又是一扬手,一道霹雳符当空砸下。
“咔嚓”一声,那女魃被霹雳劈了个正着,左肩处黑屑状物纷飞,可它一身皮骨硬得很,不仅只受了点伤,而且还借着这一劈之力,远远跃开。
幼蕖正飞身赶来,见得这场景,眉头一皱,正要放出青梗剑拦截,就听得一声怪吼由远而近,似有什么怪兽飞来。
此刻沼泽大片区域的黑火黄烟皆被水雾荡涤一清,但边缘连着山峰余脉处尚有些灰黄的烟气,四人只见那烟气一阵翻涌,突然打里头冒出一点黑来。
不过呼吸之间,那黑点闪了一闪不见,再眨个眼,黑点已扑至近前。
原来是一只乌黑的怪犬,迅疾如风,张开的血盆大口里獠牙尖错,同时近得身前的还有这怪犬大口中喷出的一阵恶臭。
“这是鬣犼!一口利齿,莫被咬上!”萧云轫提醒道。
杨德勇说咬伤他的是只怪犬,想来就是此兽了。太玄州、广平州一带甚少见这种恶兽,难怪章氏兄弟和杨德勇未认出来。
这是西北三州的世家大族常常育来看家护院的,由鬣狗与狮犼杂交而成,犬形犼头,爪牙比狮虎还要锋利,极擅撕咬,外头一般不得见。
幼蕖突记起师父所留玉简里提过此物,前番在明家亦曾见过这种怪模怪样的恶犬样的凶兽,当时未留意,此时两相对照,才认得了。
怪首、性状、吼声,都像。只是,毛色有些奇怪。
不过萧云轫也说是,那该是大差不离。
“它会瞬移!”幼蕖补充了一声,她记得师父玉简里还提过这鬣犼的特性。
冷玥下意识地往萧云轫身后移动了几分,她天性娇柔,对那口黄黑恶臭的獠牙有些心怯,心道:别说被咬上,就是被熏一熏,人都要倒了。
“铿!”
“铿!”
幼蕖刚刚用青梗剑挡住了鬣犼的利爪,下一瞬间,冷璧的暮云剑又迎上了鬣犼的獠牙。
那鬣犼果然神出鬼没,忽隐忽现,每次一冒头,就是狠扑撕咬。
“师妹,你不是有灵兽么!快放出来!”冷玥叫道。
她当然觉得以兽斗兽,才是灵兽的正确用法。
不过幼蕖只当听不见,此刻又不危险又无趣味,干嘛要黑云儿出手?
格了两三剑后,大家才发现这鬣犼稀稀拉拉的黑毛下犹覆着一层乌黑的鳞片,整体就似蛇皮蜥甲上长着乱草一般,古怪之极。
难怪刀剑难以刺入。
幼蕖抽空问萧云轫:
“萧师兄,你可听说鬣犼生有鳞甲?”
萧云轫摇头:
“我是小时被这怪兽追过,故而印象深刻。但我所见的鬣犼,不管大小,确实没有鳞甲。或者这厮又有了什么变异也未可知。”
那鬣犼再度出现,却是闪现在女魃身侧。女魃一个翻身,上了鬣犼的背,回头露着牙一声怪笑,转眼就随着鬣犼一道闪没了。
众人只看到一个黑点忽东忽西,飘忽不定,无法寻其去向,最终消失不见。
“该死!”冷璧愤愤然,不甘心地四处扫视。
幼蕖先顾不上其他,她导引着地下涌出的清水,让其沿着河床流布出去,那些贴服在地面上的泥线渐渐被清亮抚过。
“眼下先这样,解了一时之急再说。”幼蕖舒了口气。
旱魃一时间应该不敢回头,这水淌出去,附近民众的命是暂时保住了。
“这治标不治本啊!只要旱魃在,马上水又会干了。师妹,做事要考虑全面些才是,不能只图眼前。”
冷玥皱眉道,她对刚刚幼蕖不肯唤出灵兽作战犹心怀耿耿。
幼蕖听她语气,淡淡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萧云轫走过来道:
“李师妹又不是说不去找旱魃了,放水只是第一步而已。先前,冷师妹你不是也说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渴死吗?若是非得等除了旱魃再说,这不是又要死多少人?”
冷玥一愣,正要张口,随即想起此刻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她抿了抿唇,扭过了头。
冷璧状若未闻,微笑道:
“这女魃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那鬣犼也厉害,怪不得前一次的小队是无功而返。不过,此次有萧师兄带队,我们四人联手,定然能令这两怪物伏诛。只是眼下为难的是,却不知何处去寻它们的踪迹?”
幼蕖方出声道:
“我的黑云儿可以试试。”
她放出小黑豹子,低头在它耳边说了几句。
黑云儿在她手心蹭了蹭脑袋,稳重地踱步至先前几人大战之处,嗅了几嗅,抬首望向联珠山脉,回头对幼蕖唤了一声,轻轻一跃,已至半空,如一道黑色闪电,往山脉方向投去。
“我们跟它走!”
幼蕖喝道,当先飞出,萧云轫毫不犹豫地跟上。
冷玥冷璧对望一眼,冷玥尚有些迟疑,冷璧微微一点头示意,两人亦并肩上了飞剑。
沿途草木并未见多少干枯,冷玥忍不住轻声问萧云轫:
“这里不像生旱魃的地儿啊……萧师兄,你有感应么?”
萧云轫摇摇头,他的木火双灵根对干热之气甚是敏感,确实未有感觉旱魃行经此处,但是他觉得幼蕖还是可信的。
“你这小黑豹子飞得挺快啊!”
萧云轫转而对幼蕖夸道。
他起初也以为黑云儿的乌金豹血统略有些普通,但这小家伙的飞速比他的苍梧剑还稍胜一筹,看来还是有些特异之处。
“那是!我家黑云儿厉害着呐!”
幼蕖眉眼生动得发光,看得萧云轫暗暗好笑。这位李师妹平素谦和低调,没想到提到自家灵兽如此自豪,也是忒有趣!
正说着,就看得黑云儿猛地一头扎了下去,众人心里一凛,莫非旱魃在下面么?
萧云轫一招手,赶紧让后面的冷玥冷璧跟上。
落下地来,众人一愣,眼前并不见那女魃与鬣犼。
眼前是一座空荡荡的破庙,正门上方的牌匾挂满了蛛丝,隐约可见“山神”二字,原来这里是当地的山神庙。
可惜,约莫是旱灾严重而山神不见显灵,百姓们已经放弃了到这里求神保佑的想法,这里不仅冷落已久,而且因无人修缮,已经梁倾壁残,破败不堪,大半都圯塌了,墙缝里野草杂生,没半点人迹。
一只瘦叽叽的老鼠正窜出来,小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突然看到天降数人,吓得“哧溜”一下钻进草丛不见。
第828章 几具破棺材
小黑豹子心痒痒地看了一眼老鼠消失的地方,脚爪不安分地动了动,却是忍住了去追的冲动。
幼蕖好笑地在黑云儿脑袋上轻抚了一下,这贪玩的家伙,在墨玉环里才关了几天,就闷成这样!看到个活物就想去抓,连只小老鼠都不放过!
真不知道,这穿云金环豹的孩儿难道生了个狸猫的性子?
嗯,不错不错,到底还是懂事了些,知道在正事儿面前收敛淘气了。
幼蕖眼里都是赞赏。
随后的冷玥看得心里一堵,这样顽劣的黑豹子,谁家灵兽是这样不端庄不给力的?
亏得小师妹还将它当个宝!
还说它可以带路,结果,就将他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哪有旱魃的半个影子?
该不是,这小黑豹子玩性大发,为了追什么猎物,才一路狂奔到此处罢?
旱魃应该是逃到了更远处。
冷玥怀疑地看了看四周,又下意识地去看冷璧。
冷璧冷眼看着山神庙,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萧云轫已用神识扫过了山神庙的里里外外,对幼蕖道:
“我看过了。没有。”
幼蕖点头:
“我也看过了。是不在。”
冷璧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旱魃既然不在里面,这小黑豹子带路来此岂不是胡闹?什么灵兽,不过如此。
“是么?”
冷玥看上去很有些存疑,她才不怕幼蕖觉得她不相信黑云儿,放出神识,将山神庙前前后后扫了又扫。
果然只见断壁颓垣,蝙蝠乱飞,最多,也就是墙角里散落着几具破棺木,棺木里零散着些白骨,连成形骷髅都称不上。
连死人都嫌弃这里!冷玥忍不住心里嘀咕。
她心里酸溜溜地看了一眼离她两步之遥的萧云轫,那俊逸挺拔的身影,如今与李幼蕖肩并肩地站在一起,两人低声商谈,状甚默契。
要是从前,他的身边该是她呢……
从破败的木门看进去,可见地面上厚厚的浮尘上有些爪印,只是凌乱重叠,不能确定是不是旱魃或鬣犼留下的。
“那我们进去瞧瞧?”
萧云轫问幼蕖的意见,得到首肯后,他当先迈入破庙,很放心地丢下一句:
“那防护就交给李师妹你了!”
幼蕖一笑,两手纷扬,十数面阵旗落入四周,化作微芒隐入地下不见。
冷璧这才也放心地跟上了萧云轫的脚步。
冷玥有些发愣,她一直与萧云轫保持着距离。可当萧云轫主动也对她保持距离时,才知道自己心里多么失落。
她看着三人的背影先后入内,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哭,终是一声长叹,缓步跟上。
当冷玥也举步而入的时候,她看到三名同伴正围在一具破棺木的四周,他们头顶上悬着一粒鸽蛋大小的明珠,照亮了昏暗的墙角。
她脚下一顿,随即意识到这棺木有问题,赶紧上前两步,却被冷璧瞟过来意义不明的一眼。
只有冷玥看得出自家弟弟眼神里那责备的意味。
她知道刚刚自己心神出现了一丝裂缝,可是,能怪得了她么?她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已经紧绷了这么久,在这人的身边,很难保持完美的冷静自制啊!
冷玥幽怨的眼神只敢投在地下,当听到幼蕖所言“这红色布料应该就是那女魃身上的”时,她才意识到重要性,抬头定睛瞧去。
果然,棺木已启盖,边缘处的锈钉上,挂着一小块红色的破布,与那女魃身上所着红衫子颜色、质地都相似。
萧云轫掌心里亦有一小片红色布料,他举起给冷玥等人看过:
“这是打斗时那女魃身上被剑风扫下的。”
棺材封口处的铁钉歪歪斜斜地只余小半插在棺木边缘,还有几处钉痕空洞,萧云轫瞟了一眼地下:
“这棺盖是从内部被大力掀翻的。”
那就无疑了。
这破破烂烂的山神庙,原来就是那旱魃的出处。
典籍上是有记载古尸异变为精怪,或为旱魃,或为尸王之类。原来那女魃多半就是这庙中尸骨所化,它在棺内自行顶翻了棺盖。
那鬣犼又是从何而来呢?从未听说旱魃有怪兽伴生啊!
况且,鬣犼不是天生之物,是两种异兽杂交而成,又生性凶恶,却竟然甘为那女魃坐骑,着实奇怪。
“你们看这里!”
幼蕖指着那棺木角落里的一团破草。
这又是什么?
三人都不了解,齐齐看向破草,又看向幼蕖。
幼蕖有些无奈,这三位都是没亲自养过活物的公子小姐,只见过上清山灵兽谷里精心搭建的笼舍,不知道荒郊野岭里那些野狗野猫儿拱一团乱草就是窝了。
她从那团破草上轻轻拈下一根黑色的细毛。
萧云轫有些明白了:
“你是说,那只鬣犼也是这里的?”
幼蕖点头。
“这两个怪物果然是一起的,同出自此处,也不为奇。”
冷璧接了句,他环顾四周,再没其他发现,又道出自己疑惑:
“可是这里再无其他痕迹。如果它们日常驻于此地,总该留下些什么。”
“大家分头再看看。”萧云轫吩咐道。
幼蕖等自无异议,各自去查看四周。
山神雕像也倒塌了大半,尤看得出这神像形容凶恶。
只剩三条腿的供案上还余了几根未燃尽的红色蜡烛,透着厚厚的灰尘还看得出隐约的描金图案。
看来,这破败的山神庙也热闹过。
“我还以为山神都是慈眉善目的呢……”幼蕖喃喃道。
萧云轫好笑:
“凡俗信仰里有些山神土地还兼镇鬼之职,不凶狠些怎么行?不过这都是基于凡人想象,弄些泥胎木塑当作个寄托,能有个什么用?其实还不是我们这些道门各派弟子在历练中济世除凶?李师妹,等除了这旱魃,说不定百姓们就要给你立一尊娇滴滴的神像呢!”
幼蕖失笑:
“要立,我这样的一点威严都没有。也是立萧师兄你这样伟岸点的才是。”
冷玥看他二人说笑,心里苦得紧,她咬了咬唇,转头去看四周。
除了那具疑似出了旱魃的棺木,山神庙内还散着几具破烂棺材,棺盖也都被掀开了,却看得出是外力所为。
第829章 棺中有枯骨
“这里都是普通遗骨,没有异变。”幼蕖看过,告知其余三人。
棺木之内还散落着些已腐朽的花钿之类,约莫是当时的陪葬,棺中尸骨有断裂零落,已不甚完整。
几人看了一回,确实那些白骨都是凡人遗骸,没有任何异常。想想也是,出了一个旱魃已经是百年难遇,怎么会其他尸骨都发生异变呢?估计是那女魃出棺后戾气发作,顺手破坏了其余棺木。
被掀落在地的几张棺盖布满了蛛丝灰尘,经历了多少虫蚀鼠咬,木质已是糟朽得一碰就掉屑,油漆斑驳,不过墨迹犹存,模糊可见分别书写着“宛娘”“丽姳”等几个字,应该是棺中骸骨生前的名字。
“看这骨型,都是些年轻女子。”
冷玥低声喃喃,心里有些恻然。
这些名字也都是娇柔美丽,想她们出生之后起名之时,曾承载了多少父母的拳拳爱惜。
那些花钿虽然锈蚀糟朽得一团灰暗,可遥想当日,也是鲜妍美丽,曾是女儿家妆台前的爱物,妆点她们的绿鬓红颜。
如今,只能陪着薄命的主人在破庙化为枯槁。
韶华正好,却葬身破庙,不知道这些女子生前是怎样的凄苦哀绝?
自己姐弟二人要不是遇上凌砄师父,又进了上清山,是不是还长不到这几名女子的岁数就被乱军踏为血泥了……
冷玥脑子里瞬间流转了许多念头,一时神情哀婉,唏嘘不已。
冷璧觉得他姐姐多愁善感的毛病又犯了,有些不以为然地道:
“凡人生老病死,命途多舛本是正常。阿姐你看这般仔细,可看出什么线索来了?”
冷玥给亲弟弟抢白得有些尴尬,僵了片刻才勉强一笑:
“我就是随口感言罢了。若你我不曾修道,说不定也早是山间枯骨呢!璧儿,修道……”
冷璧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阿姐,我等要事在身,可没时间在这里对这无关紧要的东西长吁短叹。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冷玥面色变幻了两息,再不言语。
幼蕖觉得,冷璧对冷玥委实苛刻。
虽然在历练途中任务要紧,可也不是不能说些闲话的。她刚刚不就感叹了下神像凶恶?萧云轫也配合地说笑了两句呢!这才正常。
冷玥随口发些感慨有何不可?她见棺中尸骨,未免想到同是花样年纪,棺中人却境遇可怜,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冷玥虽然势利,心里还是有一片柔软的。
这姐弟二人出发以来的和和气气果然不能维持长久,遇上点言语纠纷,就能暴露出冷璧本来的的自负冷硬,对他亲姐仍然是这般不屑的态度。
那为什么要装得姐友弟恭呢?
给别人看的?为了面子?
想不通。
幼蕖缓步走至庙后,黑云儿跟在她后头无聊地晃尾巴,忽地它一个纵身,低头拨拉了下一块倒地的石碑。
幼蕖闻声看过去,那里倒着两截断裂的石碑,神识扫一圈,是普通石头,不见任何灵异之处。
“你扒拉啥呢?”
幼蕖疑惑地低头看那两截石碑,碑面上的铭文已经被破坏,看得出,是被人力所为。
忽然,她眼神一凝,这石碑上抓痕俨然,竟似是被什么利爪硬生生掰断的!那些铭文也是被利爪划出了深浅不一的裂痕,地上犹可见石屑掉落,有的地方崩裂的石色犹新。
“你是嗅到这石碑上有那女魃的气息,是么?”
幼蕖低声喃喃,其实用不着黑云儿回答,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石碑应该与那女魃关系匪浅。
而且,这石碑多半是令女魃生恨之物。
能让那女魃如此愤怒地发泄,这石碑上究竟刻了什么?
幼蕖仔细去瞧。
可惜,碑文大半被利爪刮涂,又兼风吹雨淋,已经漫漶不清了,只能从少许残余的铭刻中看出,这碑文是当地百姓求雨所用。
嗯,此地干旱,百姓向山神求雨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
幼蕖心里一跳,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干旱是近二三十年内的事,旱情愈发严重也是近十年而已。
而这石碑,看其颜色与风雨侵蚀程度,已经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应当不是如今的百姓所立。
那,这女魃为何对百年前的一方石碑如此厌憎呢?
“黑云儿,你刚刚追踪那旱魃与鬣犼,那两个怪物最后确实是到了这里么?”
幼蕖问小黑豹子,她不是质疑小伙伴的追踪能力,而是想再确定什么。
黑云儿喉咙里“呼噜呼噜”,脑袋也直点,它疑惑地四处小跑着溜达,又检查了一圈。它确实感知到旱魃与鬣犼落在此地,不知为何此时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是了。那旱魃不知有什么神通,又或者此地竟有什么奇特设置,它们落在此地后,又瞬移到了极远之处。”
幼蕖望望天边,手在黑云儿脖子上轻轻摩挲,道:
“那是你目前尚不能感知到的地方,或许在几百里外甚至千里之外,也未可知。”
萧云轫正好途径此处,闻得此言,心里奇怪,不由跟过来问道:
“李师妹,你为何如此说?”
幼蕖微微一笑:
“我的黑云儿有什么本事,我不能尽知。但它能告诉我的,必然不是瞎话。它说那二怪到得此处,就必然是此处。只是为何又不见了,我的猜测是它们凭借什么手段瞬移远去。萧师兄,你认为还有其他什么可能吗?”
萧云轫足下一顿,其他什么可能?他确实再找不出。
那鬣犼虽然也有瞬移的本事,却远远不到可以瞬息远去到百里千里的地步。
幼蕖所言,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冷玥冷璧二人也寻至此处,见李、萧二人在商议,也加入进来。
冷璧听了幼蕖的推测,未置可否,冷玥却是怀疑地看着小黑豹子那普通的形貌——可爱也算可爱,可神通比凌砄师父的穿云金环豹还是差许多的。
这小畜生的感觉,能作准?
“乖,你先回去。这里没甚好玩的。”
幼蕖轻拍,黑云儿极听话,一闪不见。
“萧师兄,冷师姐冷师兄,你们看看这石碑。”幼蕖点着那两截断裂的石碑。
萧云轫方才也瞧见了,却未在意。
冷璧俯身瞧了一回,皱眉问道:
“这碑石是此间百姓所立,碑文么,隐约只见‘求雨’几个字尚能瞧出来,其他的都损毁了。也就是凡间碑文,不会有什么用处吧!”
他实在没耐心去细细辨认这破庙里的碑文。
冷玥轻笑:
“小师妹心细如发,是想找找有无旱魃的线索呢!不过凡人的东西,能记下什么线索来?若此处有修士笔记,倒是值得一看。我自幼也生长在凡俗地界,知道这些凡人遇上什么事,就喜欢请文人墨客写个碑文,勒石记事,以图流传后世罢了。”
第830章 各去寻旱魃
幼蕖一想,石碑上确实也没提到旱魃,更无应对之法。只是她终究在心里存了事,对萧云轫又提了一下那些裂痕:
“萧师兄,这石碑似是被旱魃所损。你看那碑文处爪痕甚是深刻,似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萧云轫这才又瞧了一回,虽然确实如幼蕖所言,但他仍然没看出什么其他要点,他随口道:
“旱魃虽生了灵智,却终是暴戾之物。它与鬣犼暂居此处,日久通灵,天生凶物,戾气发作时拿土石泄愤也是有的。倒不稀奇。”
这话也通。
幼蕖默默又看了看碑文,字迹残损实在难以卒读,暂不言语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冷玥问道。
她看看冷璧,又看看萧云轫。
“我们各择一方向,先去搜寻一番。旱魃虽然为祸不浅,但好在有迹可循,藏不了多深的,大不了费些时日。哪里旱情再起,就是它的作为。此怪不除,民生难安。不急在一时,哪怕长年累月也要找到它,我们须是除恶务尽。”
萧云轫说得斩钉截铁。
冷璧第一个应声点头,指了指东边:
“我往东去!”
幼蕖去哪里都行,随手指了指西方。
萧云轫看向冷玥:
“冷师妹呢?”
冷玥选了向北,剩下的南方,自然就是萧云轫接下了。
“好,我们各自沿着所领方向探寻,期间若有发现则以剑书联系。不管有无结果,七日后在此汇合。”
萧云轫吩咐过后,幼蕖又在山神庙四周布好阵法,若是那女魃与鬣犼回来,她就会有感应,可于数百里外启动阵法,困住它们。
布置妥当,各人出发。
萧云轫临行前又叮嘱三名同伴:
“凡事务必小心,若有那两个怪物踪迹,莫要轻举妄动,更不可一味逞勇要强,先和大家招呼过,等到同伴到了再动手,切记稳妥为上。”
他是对着三人说话,可幼蕖总觉得他的目光大部分是落在冷玥那边。
冷玥却只看着冷璧:
“璧儿,你独行经验不多,一切小心。”
冷璧礼貌回应:
“我会照顾好自己。阿姐,你也多加小心。”
幼蕖总觉得这对姐弟有些古古怪怪,接任务时就积极主动得异于平常,此时分头行动,担心亲人是难免的,可是冷璧才冷言冷语过,这会又礼节周全得不像亲姐弟了。
她那夜是见到冷璧如何对他亲姐姐的,态度不屑鄙薄,言辞犀利辛辣,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难道这俩人真的是在济世大业面前齐心合力起来?
可自出发以来,无论是冷玥,还是冷璧,表现都可圈可点,也就是刚刚一点言语不甚和乐而已。她再多疑,是不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幼蕖跃上青梗剑,突然墨玉环里小地绎镜喊了她一声,她略一犹豫,仍然起剑飞去。
飞了一段,幼蕖召出黑云儿,让它和青梗剑照旧飞行,自己却披着青云障,回了山神庙。
黑云儿哪管幼蕖干什么去,它肆意飞扬,又有青梗剑作伴,欢快之极,撒开了飞奔。若有人自出发之处看去,只看到一青一黑两道流光划破长空而去,未作丝毫停留。
幼蕖回到山神庙,召出小地绎镜,问道:
“你让我停下来作甚?”
小地绎镜吭哧吭哧:
“嗯,也不是很确定,可能,就是有点小发现,你等下,我再确认一下……”
它见幼蕖脸色温和,胆气足了些,在山神庙又飞了一圈,才停下来道:
“我好像感觉到上清山灵符的味道。”
“上清山灵符?”幼蕖惊讶,刚刚他们四人只是在此查看了一番,没有人动用灵符啊!
分头查看的时候,若是有人动用了灵符,山神庙这巴掌大的地方,四人距离这么近,她肯定会有感觉啊!
“你确定?”幼蕖疑惑地盯着小地绎镜,心里却是相信了大半。
这镜儿虽然做事粗疏,有时不太靠谱。但一旦说有什么,那就是有的。
“应该是我们到来之前,这里有人用过上清山灵符。嗯,我感觉到有翥云金翅鹏的羽毛的气味。”
小地绎镜辨认了一下,语气更加笃定。
幼蕖心里更惊,不管哪一家门派,灵符都有独特的手法。
小地绎镜活了万年千年,见识了天下各门各派的神通。它又在上清山混了许久,对上清山灵符熟悉些也是正常。它说感觉到上清山灵符,就肯定是了。
至于翥云金翅鹏,此种神鸟一翅便能飞千里之遥,其羽毛多是用在千里符上,千里符激发后会将物主传送至几百里甚至千里之外。
他们来之前,在山神庙用了千里符的……难道是旱魃?
旱魃哪来的上清山灵符?
莫不是这旱魃是上清山哪位前辈的尸骨成精?
想到这里,幼蕖打了下自己脑袋,胡思乱想的毛病又犯了!
若真是什么修士死后变异,神智早就泯灭了,也不会特意好好保存着千里符,还会准确地使用。
而且,旱魃若是身上藏了千里符,刚刚在沼泽就用了,还要逃回山神庙给人发现老窝么?
这就蹊跷了。
和上清山有联系的,只有己方四人。
可幼蕖怎么也想不通,那三人中的谁有暗助旱魃的理由。
这祛除旱魃的任务,是萧云轫主动找的她,冷玥冷璧也对任务很积极。
要说古怪,也就是这趟冷氏姐弟的表现与既往不太契合……可任务完不成,他们不也反受其累?
她心里琢磨着,一时沉吟不语,小地绎镜也不敢出声打扰她。
幼蕖忽地一笑,轻轻摸了摸镜面,柔声道:
“你很好!多谢你提醒我。”
小地绎镜很高兴,它又能派上用场了,不然,总跟着小黑豹子瞎混,虽然也挺开心的,可小黑豹子毕竟不能做小主人的主。
它一直担心幼蕖不要它了。
得让幼蕖觉得它有用才行。
小地绎镜飞得忽上忽下,仿佛有人在颠它的个儿,镜面的光闪啊闪,看得出很开心。
幼蕖在心里招呼了一声黑云儿,才又道:
“我还要麻烦你做件事儿。”
“做什么事儿?没问题!我什么都能做!”
小地绎镜满口大包大揽。
幼蕖又摸了摸镜儿,她觉得这镜子很受用她的轻抚,笑着道:
“你多跑几趟,帮我去看看那冷氏姐弟呗!”
“没问题!看什么?啊,我知道了,看他们有没有鬼鬼祟祟地做坏事!”
小地绎镜蹦跶着喊道,为领会了小九的想法兴奋不已。
听着这镜子聒噪的声音,幼蕖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道:
“坏事也不至于。我就是想早些除了那旱魃。不然,我这里拼命赶路,却极可能无功而返,多浪费力气?你去冷璧冷玥那里看着,一来么,要是他们那边有了发现,我就能早些过去助阵。”
她神色凝重了起来:
“二来,既然刚刚山神庙里有灵符动用的痕迹,那就有可能是我们几个人里出了什么问题。萧师兄应该不会,只有那姐弟俩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事,你将他们的所行所经所作,摄来给我看。特别是停了哪些地方,有没有动手,见了哪些人,这些要摄下来。”
小地绎镜二话不说,一个腾空就飞走了,幼蕖看着这镜儿毛毛毛躁的样儿,一口气还没叹完,一个小亮点就又飞回了她头上,着急慌忙地问道:
“哎呀,他们两个人呢!我先去跟着谁?”
这可问住了幼蕖,她想了一下,冷玥似乎总看冷璧眼色,那这姐弟俩里,能做主的还是冷璧!
“你重点盯着冷璧看吧!”
第831章 尚存复辟心
小地绎镜自是将幼蕖的话奉为圣旨,满口答应:
“遵命!嘿,我也这么觉得。”
又忍不住显摆起来:
“这事儿容易得很!其实啊,如果那个冷璧一直在飞又没什么动作,我还能抽空去那个冷玥那瞅一眼。”
幼蕖没好气地拍了这镜子一下:
“可别吹牛,两头跑,你顾得上么?就说速度,我也没见你飞多快,那只鬣犼还能瞬移呢,你难道也会?”
小地绎镜很不服气,它见自己幼蕖有用,说话底气也足了:
“我这是本事还没显出来!你可以问小豹子,我来回可快啦!那个鬣犼闪得那也叫瞬移?和我比起来,根本不能提!你不知道,一路上小豹子瞎闯瞎跑的,多亏我给它带路……”
“啪!”
刚刚飞回头的黑云儿一巴掌将小地绎镜扇飞,这破镜儿,夸自己就夸自己呗,说它坏话干嘛呢?幸好它正巧听到。
镜面闪烁,细细的声音呜咽了两下,乖乖飞走了。
“你这窝里横的家伙!”幼蕖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把小黑豹子。
黑云儿得意地叼着青梗剑往幼蕖手里塞,显示自己更能干。
幼蕖笑着接过了剑,想了想接下来该干什么。
虽然让小地绎镜去照看冷玥冷璧的方向,她自己这一头也不能就丢手,毕竟只是猜测,该干的活儿还是要干。
幸好她有黑云儿这个帮手,可以分头查探,效率极高。
一人一豹朝着西方,又分了西南西北,每各飞半日,就往中间汇合,俱无甚发现。
幼蕖也不气馁,本来就是撞运气的事,她这头也就三成不到的机会而已。
如果小地绎镜在冷璧与冷玥那边也没有什么发现,她就可以直接掉头去萧云轫那边帮忙了。
亮光一闪,幼蕖知道是小地绎镜飞回来了,赶紧按下青梗剑。
“小九,你看你看!他们什么都没干!”
幼蕖凝神看着镜中的冷玥。
确实如小地绎镜所言,她什么异常也没有,就是一直在行路。
不过,这也太正常了。
玉京剑飞得又平又稳,剑上的人也不急不躁。
倒像是……
倒像是知道自己这个方向不会遇上旱魃一样。
没有特意寻找,也没有期待与失落,更不见警戒和着急,还不时回头看一下,似乎对东边有些不放心。
“给我看冷璧!”幼蕖沉声吩咐道。
小地绎镜听话得很,镜面一闪,幼蕖就看到了冷璧的活动。
冷璧倒是在边飞边找的样儿,可他的神情也太笃定了,幼蕖这里还要与黑云儿分开搜寻呢,而他一人,似乎瞅准了一个方向直飞过去。
他的找寻,也就是看看沿途痕迹,不像完全未知的茫然,不时点点头,略一沉思,就接着往前赶路。
难道他是知道那旱魃在前面?
“你做得不错!不过还要再去!冷玥那边不用了,就盯着冷璧。如果他一直这样也不用来回跑,一直跟着就行。好好,我知道你快,嗯,一个呼吸就来回了。好,那你赶快去吧,免得错过了什么。”
幼蕖摸摸小地绎镜,吩咐道,想想她又补了一句:
“等你回来,我找处泉水给你好好擦洗擦洗,擦得亮亮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大的奖励。
小地绎镜果然劲头十足,“哎”了一声,就飞没影了。
幼蕖望着小地绎镜远去的方向,心里不由生出点歉疚来。
她这是哄小孩儿呢!
芝麻大的好处都没有,就使唤着神镜做苦力!
……
小地绎镜再回来时,精明了许多,带回了有用信息。
冷璧果然有异常,可是这异常似乎也不是做坏事,甚至与此行任务无关。
一处隐秘山谷之内,冷璧正与几个将军儒生打扮的凡人见面。
冷璧眼角微红,不似平常的清冷模样,而他对面的那几个凡人更是激动不已。
“殿下!总算见到了你!真是仙人之姿!老臣没想到有生一日还能看到此时此景!”
“末将未曾有一日忘记自己的使命,今日得见殿下长成,尤胜陛下当日风采,末将真是不枉此生了!”
“殿下雄才伟略!我大楚复国有望!不枉我等苦苦支撑到现在!”
“殿下雄姿英发,陛下娘娘在天有灵,可以含笑瞑目了!”
“殿下,三军待令,只等一声令下,吾等必当誓死效忠!”
幼蕖听了一通对冷璧的吹捧,心里有些了然。
那夜隔着紫夜星刺的荆棘丛,她听到了冷氏姐弟的交谈,知道他们二人原是凡俗某国的皇子皇女,只是已经亡国了。
冷璧念念不忘光复旧国,如今看来,他仍然拥有一些对旧朝忠心耿耿的臣子。
那他此行,是借着任务的名头,来看这些老臣老将?
还是,借着任务的机会,趁机光复他的皇图大业?
幼蕖起了兴趣,若是这样,冷璧岂不是要抛开任务,换道袍为黄袍,立马变身为高举复国大旗的传奇皇子?
可惜苏怡然不在这里,不然,以苏大师姐的脑袋瓜儿,立马就能编出一部王子复仇记这样跌宕起伏、催人泪下的话本子来。
嗯,这冷师兄参不参与任务无所谓,也不差他一个。
冷玥十有八九也是为配合弟弟的使命而来,她出力与否也可以不考虑。
幼蕖觉得凭自己和萧云轫,也是能拿下那旱魃与鬣犼的。
初次交锋时让旱魃逃了,是因为大家没摸清情况,都带着些试探的意味,未曾动全力而已。
幼蕖以为接下来她会看到冷璧脱下道袍、振臂一呼,恢复皇子身份的场景,没想到,冷璧还惦念着任务,他面色肃然:
“我得找好机会,早日除了旱魃。故国旱情怎么样了?”
那几名老臣闻言,个个叹气,道是民不聊生,赤地千里。
幼蕖正听得起劲,突然听到这么一段,心里不由生出异样来。
这冷师兄,果然是知道旱魃在他那个方位的!
不过,旱魃才被千里符传送过来,还没来得及肆虐吧!怎么这里已经有了旱情?
而且,听起来,这旱情还挺严重,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
第832章 小民苦求雨
众人正纷纷议论旱情,又在感激冷璧仁爱百姓,山谷外缓缓走进一名老者,通身的气派 那些老臣老将纷纷低头行礼。
这老者高冠博带,长眉白发,形容清隽,眼缝狭长而凌厉,一看就是久居高位、威严甚重之人。
众人纷纷见礼:
“见过大国师!”
那大国师走至冷璧身前,凌厉的目光转而慈爱,端详了一番,这才弯腰行下礼去:
“见过殿下!”
这老者地位虽然明显凌驾于众人,但在冷璧面前仍然要俯首称臣。
冷璧虚扶了一把,完全不是在上清山时谦和温雅的模样,神情矜持,举动贵气,很有上位者的姿态。
他俯视了两息那低下去的满是白发的头顶,缓慢而从容地开口道:
“大国师免礼。好久不见,大国师愈发如神仙中人了。”
大国师直起腰来,微笑道:
“殿下才是真正的神仙中人!凡人浮生短,仙家日月长。殿下已拜在仙人门下,还惦念着故国百姓,甘愿抛弃长生法门,为民除害,真是天选明君!”
幼蕖听得直皱眉头。
那大国师转身面向谷外,脸色带出悲悯之色:
“当今国君无道,故而引来天灾示警。百姓已受灾多日,千里饿殍,见者落泪!多亏我大楚冷璧殿下心怀苍生,誓除魃魔,造福民生。可见,殿下才是天命之子,天命在我楚国冷氏!”
那些遗臣个个老泪纵横,俯伏在地,口称:
“天命在兹!天佑冷氏!”
冷璧闻言动容,谦和地将老臣们一个个扶起,不住自言:
“冷璧不敢当此殊誉!只要大伙儿齐心合力,顺应天命,定然能光兴大楚。届时,各位叔叔伯伯皆是从龙重工!冷璧定当告慰父皇母后,封邦建国,诸位皆位列王侯,共同拱卫我大楚江山!”
若不是任务与自己有关,幼蕖都要击节赞叹了。
这位冷皇子,当真有心胸有手段,还没复国呢,就开始大许好处,难怪那几个老臣个个感恩戴德。
这些人能在亡国后坚守二十年,确实不易。不知是该赞其忠诚,还是叹其迂腐,不管怎么样,这二十年肯定过得不容易。
冷璧在上清山过着逍遥日子,外头还有一帮遗臣老将心心念念地帮他图谋复辟,还真是两条路都走得开啊!
大国师问冷璧:
“殿下,那旱魃凶猛,又多出个鬣犼来,你可有把握?”
看来这大国师知道不少情况。
冷璧点头:
“我做了不少准备,等旱魃在民众面前……”
他说了一半,似是觉察失言,笑了笑:
“大国师也说我是拜在仙人门下了,自是学了不少神仙手段。旱魃虽然厉害,我有阵法与法宝相助,还是有一定把握的。等我祛除了魃魔,再来与大家叙话。”
大国师点头:
“我等自去收拾整顿,三军枕戈待旦,只等殿下好消息传来,就举起大旗,响应民心,直下皇城!”
幼蕖的手指在镜面上点啊点,小地绎镜抖了抖,轻轻问道:
“小九,这一段有用吗?我再去看着他?”
幼蕖点头:
“有用,你做得很好!”
她算是知道了,冷玥冷璧此行对任务如此积极,应该是想拿着祛除旱魃的功劳来鼓动民心,以示自己才是天命之子,借机光复冷氏皇室的统治。
所以,这旱魃,冷璧是有意将其放跑,还将其送到了故楚国境内。
所以,小地绎镜在山神庙发现了动用上清山千里符的痕迹也就不足为奇,自然是这位冷师兄所为。
他应该是在沼泽地里与旱魃交手时悄悄动的手脚,不知用什么手段将千里符毫无痕迹地贴在了旱魃身上。
当旱魃逃至山神庙后,他暗中激发千里符,将旱魃按照自己定好的方位传至了他故国境内。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旱魃被传送过去之前,故楚国的旱情是怎么来的呢?
难道是那里早就有旱情,正好又遇上了旱魃,故而冷璧趁机利用了一把?
反正除了旱魃之后,冷璧就可以趁机施展法术催云布雨,又可以在民众面前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
道门宗派虽然有济世助民的历练任务,但并不是所有天灾人祸都可以施以援手,这种普通旱灾,还是要小民自己扛过去的。
除非是出了旱魃这种事,超出凡人自救的能力,道门才会插手。而且弟子每次出手,都需向宗门报备,以免影响天下运势的正常流转。
冷璧借着祛除旱魃,顺理成章地布一回雨,就可以向宗门解释通了。
幼蕖甚至怀疑,故楚国的旱情也有蹊跷,说不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不然,怎么这么巧?
就好像为了配合冷皇子的横空出世,方便他施展神仙之能而发生的!
要想知道故楚国具体的旱情,光靠小地绎镜摄入的那点影像可不够,得自己去看。
幼蕖想了想,先让小地绎镜回冷璧那边去再盯着,自己放开青云障,往来路而回。
回到山神庙,四下里无人,幼蕖不由走至庙后,再去看空地上那方断裂的石碑。
“天无妄降之灾……岁仍大荒……而旱已成……冬无雪而春不雨,草木焦枯……”
从残余的碑文可见百年前这方土地上也曾遭遇罕见的旱灾。
幼蕖回想所见宗门天星榜记载,百年前,宗门并无来此地救旱的任务,更无旱魃在此地出世。
那就是百年前的这次旱灾尚不至于要道门出手,不是灾情自行缓解了,就是百姓完成了自救。
那石碑所载旱灾与如今的旱魃导致灾情应该不同。
她接着往下辨认:
“稽首告哀,吁天请命……小民无知,恳请山神救饥民于垂死……恩洽千里,广赐霈泽……”
是当地百姓在向山神求雨。
忽然,她目光定在一道深深的划痕上,那里几个字被毁了大半,几乎不可认,循着残存的笔划与铭刻的走向,勉强才连猜带蒙地拼出“五女为祭”这几个字。
如闪电划过脑海,幼蕖一个飞身回到山神庙内——
那里,正是摆放着五具棺木!
第833章 破庙又闻声
原来,棺中化为枯骨的五名妙龄女子是被当地民众送给山神的祭品!
幼蕖心里一片冰凉,缓步走到那几片掉落在地的棺盖之前,眼神在“宛娘”“丽姳”几个蒙尘的名字上停了停,伸手将其中一片棺盖掀了起来。
她的目光定在棺盖的内侧,果不其然,那里有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虽然隔时已久,却仍然可见内侧木板上血痕斑斑。
甚至,还有一枚沾着深褐色血迹的指甲深深嵌在木板之内。
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棺中人在棺盖上抓出这样的血痕?
幼蕖放下棺盖,再去看棺木中的骸骨,果然,几乎都是指骨折断。
她几乎按捺不住胸中的愤怒之火。
这是人祭!
用活人祭!
五个活生生的明媚少女!
幼蕖以为,只有邪魔外道才会做这种恶事。
她接触的、她了解的凡人,弱小又努力,淳朴也真诚,有时虽然为了生存不免算计和狡诈,却大体是好的。
像少清山下的七舍村,像里下镇的徐大娘和杨谢,像半夜上独柱峰采桂子的兄弟俩,还有慷慨招待他们历练队伍吃了一顿农家餐的乡间老媪全家……
幼蕖心里突然如被钝刀戳了一下,凉凉的痛令她脑子里一片恍然。
她小时接触的都是良善村民,年纪渐长之后长居上清山,远离尘俗,整日听闻的是除魔卫道、济世救民,加上幼时的印象,对凡人都是抱以悲悯、宽仁之心。
竟然忘了,有人心,就会有魑魅魍魉暗生。
不论道、魔,或是凡人。
凡人的心胸高尚之处,不亚于修道之士。
可凡人狠毒贪婪起来,也不比邪魔差多少。
有人舍生忘死,也有人坑害同胞。
凡人并不是都值得帮助的,就有这样一些人,顶着一张人皮,却能做出自私阴狠到极点的事。
幼蕖突然对当地民众遭遇旱灾没那么同情了,百十年前他们就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来求雨,牺牲的是别人的命,谋求的是自己的生机。
哪有这样的山神?
哪有这样的民众!
所以,现在他们遭遇天谴了吧!
旱魃,应该就是那五名被献祭少女中的一名。如花年华就成为祭品,无辜被钉在棺木之内,才有怨气冲天、愤激彻地,不知又叠加了什么因素,最终出现尸身变异,成为精怪之流。
虽然丧失了意识,可是本能之中,那女魃对求雨的石碑、对当地百姓,就有一种莫名的愤恨,故而有今天的千里枯焦。
只是不知道,这山神庙供奉的山神是什么人?
是否是他暗示民众,要用少女祭祀?
他是否收下了这人祭?
为何如今这山神庙冷落如此?
怒火稍息,幼蕖脑子里有些乱,深深吸了两口气,让心绪平定下来。她不能被情绪左右。
突然她听到人声渐近。
下意识地,她一抹腕间,发现青云障一直罩在身上,刚刚竟然没顾得上收起。
正好,此时不该有人来,不管是谁,她想先观望再说。
脚步声近,一道娇怯怯的声音响起:
“萧大哥,你莫生我气。”
幼蕖舒了口气,是冷玥和萧云轫。
冷玥又恢复了这种我见犹怜的娇柔风格,这才正常。
出发以来,这位冷师姐一直表现得精干飒爽、温和冷静,幼蕖很有些不习惯。
原来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她还是娇弱弱要人怜的冷玥。
难道这是她和萧云轫之间奇特的情趣么?
幼蕖竖起了耳朵,她得好好听着。
棺木尸骨暂且搁下,她还要帮怡然留意萧师兄。虽然现在不能说,但等以后萧云轫与冷玥的事没必要保密了,她还是要说给苏怡然听的!
不过,令她失望了,萧云轫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仍然保持着一路以来的距离:
“冷师妹,你这是何意?我有什么理由生你的气?你好一阵,歹一阵,萧某可消受不起!”
更失望的是冷玥,她委委屈屈地拉着萧云轫的袖子,眼圈儿红红:
“萧大哥,前番是我不好。请你念着我的苦衷,听我说几句。”
萧云轫神情厌烦地甩了一下胳膊,没挣脱,他垂下眼睑,不知想些什么,可到底没有再拂去那只粘在他袖口的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山神庙,幼蕖退到角落,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不是刻意隐藏,可现身难免尴尬。
真是孽缘,她都两次暗中旁听这两位的缠绵情债了。
老天作证,她可没什么特殊爱好,只是适逢其会、机缘凑巧,回回都让她赶上了。
幼蕖小心地揉了揉眼角,姑姑说过,要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会长针眼的!
希望萧云轫争气,不要色迷心窍。
“萧大哥,你在独秀岭闭关之时,小妹日日挂心,几次向宝瓶峰楼碧烟师姐他们打听,不信,你回去问她们!”
冷玥神情恳切,语声潺潺,抑扬顿挫把握得极好,一旁的幼蕖听来,真个悦耳动心。
萧云轫一声冷笑:
“呵呵!那萧某真是多谢冷师妹了。上清山这么多人,难得冷师妹还记挂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同门。”
这俩人发生了啥?
幼蕖眨眨眼,看来这对有情人的罅隙出现在萧云轫独居独秀岭那一段时日。
“萧大哥,我知道你怨我那段时日未曾亲去看望你。可是,那么多眼睛都看着,你们萧家老祖也盯着,我哪敢造次?你不是说,我们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情意么?”
冷玥说到“情意”这二字时,语声饧软腻甜,似乎抹上了麦芽糖。
“原来你是为我着想!”萧云轫又是一声冷笑。
原来萧云轫闹脾气呢!
幼蕖有些明了。
这位萧大公子结丹失利,正是需要心上人安慰的时候,可是心上人却循规蹈矩不肯越雷池一步,冷落了他。
心眼儿真小!
幼蕖撇撇嘴,凭什么大家都得哄着你啊!
她不是帮冷玥说话,而是先对萧云轫存了成见,觉得他游戏花丛,不是个认真负责的君子。
又天生一副大少爷脾气,动辄给人甩脸子,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自以为是朵仙家奇葩,就该被蜂儿蝶儿、莺儿燕儿包围着,哄着敬着。
看看,人家没去看他,他就冷面冷情如此!
第834章 爱怨两缠绵
冷玥的声音低了下去:
“萧大哥,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你向来固执得很,心里存了想法,便不肯听别人好言解释。我只想你知道,我的心,从来都没变。不管你怎么骂我,我都认。
“你日后寻别的姑娘也好,萧家给你定下门当户对的亲事也罢,我都为你高兴,只要你知道,有一个人在远处默默为你祈福……”
这委曲求全的劲儿,幼蕖都快要心疼了。
可惜萧云轫不心疼,他目光冷冷:
“你不用说那些好听的!既然说开了,我且问你,我结丹失败后,给你发过讯息,你为何冷冷淡淡让我不要再打扰你?”
“我没有那样说!”冷玥泪光盈盈,“我,我只是正好要闭个小关,无法分心……”
“冷玥!”
萧云轫一声喊,打断了冷玥的辩解。
这直呼其名可是不客气得紧,萧云轫几时这样对过她?冷玥震惊的神色毫不作假,她张大了杏眼,愈发楚楚可怜,泪珠儿一颗颗从白玉般的面庞上滚落。
幼蕖一叹,人家连哭都这么好看!
“你我心知肚明,那个时候你闭关干什么!不就是躲我!冷玥,你什么都没做,可就这什么都没做,让人心凉!你我是什么关系!我能不知道你?
“我结丹前后,怡然她们先是停了炼丹,后来又净顾着帮我收拾疗伤的丹药,要不就围着独秀岭傻转!把自己的事都放下了。我其实也不要她们这般做,还挺烦的,可我知道,最难得的,是这片心意!”
这一点幼蕖同意。
那段时间,独秀岭附近还有多少师姐师妹在烧香祈福,哪怕无用且好笑,大家却也能理解,她们也是在尽自己的一片心。
不管怎么样,萧云轫人缘确实好。哪怕不是对他心存肖想,也有许多女同门与他关系不错,特别是宝瓶峰的一众师妹,对这位大师兄是发自心底的敬爱维护。
话说回来,连这些人都无心做事,关心着萧云轫的状态,那曾与萧云轫发下海誓山盟的冷玥,这做派可就过于凉薄了。
嗯,这萧大公子至少还晓得怡然在为他这个大师兄操心和各种瞎忙,倒也不完全是居高自傲之人。他能懂得记怡然的好,幼蕖就对他改观了一两分。
幼蕖一颗忙着看热闹的心在冷玥与萧云轫两人之间晃荡,一会歪向冷玥,一会歪向萧云轫。
“我是怕我什么都不懂,平白添乱……”冷玥的解释很是无力。
幼蕖觉得自己都不能相信她。
萧云轫听都没听冷玥的辩解,接着道:
“我不是傻子,既然我们曾两心相悦,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那你的一丁点变化我也能感觉到。
“你从前心悦于我,不过是因为我身份特殊,可助你提高门内地位。若我是个贫寒小子,品貌再好,资质再佳,恐怕也入不了你的法眼。”
冷玥惶惶然张口:
“不是,萧大哥……”
萧云轫摆摆手:
“这也没啥,接近我的女子多是这种想法。我生在萧家,这是无可避免的。你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我也不介意,能被人觉得我有价值,未尝不是好事。”
他语气淡然,冷玥却听得心惊,可她什么都没法讲,只能听他往下说:
“我从前也是过于轻狂,将许多师姐师妹的殷勤视为理所当然。及至时时与你遇上,觉得你处处妥帖,甚合我心意,也就乐意有你相伴。虽知你多半是看中我身上的光环,可相处日久,也着实生出了情意。对你,我有真心的。我想着,既然迟早要选一个伴侣,那冷师妹你也挺不错。”
萧云轫的语气有些唏嘘,幼蕖也听得有些唏嘘,没想到,万花丛中过的萧公子其实挺有自知之明,更没想到,他动了真心。
“既然你对我表明了心意,我便也要负起责任。我家老祖对我期望甚高,是说过我结丹之前不许耽于儿女情长。可我也对你明确说过,等我结丹成功,便会禀明家族你我之事。即使老祖不喜,我也会坚持。你且忍耐几年,我断不是负心之人。”
听着萧云轫如斯道来,冷玥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总让我等!可我怎么知道要等到几时?我心里着实没底!你身边那么多师姐师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会不会始终对我好!更不知道你会不会厌弃了又换了别人!
“那夜我等了你许久你也没来,后来是璧儿告诉我你不会来了,说你们家已经知道了,你不敢违拗老祖。我就不敢再往你那边去了。”
“那夜?”萧云轫愕然,“那夜不是你让冷璧来告诉我你有事来不了吗?”
冷玥也愕然,旁听的幼蕖也惊讶不已,没想到,是冷玥的亲弟弟骗了她。
“萧大哥,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璧儿他……”
萧云轫摆摆手:
“这个不是重点。一次不见也没什么,骗一次也不至于就分开了你我。事后你也没来问我啊!再往后,我忙于结丹,确实没空再见你。是我从前风流自许,让你患得患失,我也不怪你。”
他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语气沉沉:
“你若是对我有信心,也不至于被别人是三言两语就挑的离了心,这些且不提。可你也不该在那个时候伤我!你可知道,当我结丹失利,彼时竟生出个可笑的想法,心道若是你在我身边,给我些鼓励,我定然会好受许多。
“你那般善解人意,从来都那么贴心,定然懂我。你可知道,那时我心在深渊,多想有人来拉我一把!只要你说为了你我的未来不要放弃,我定然咬着牙再来一番。可是啊,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直等到心彻底凉透!”
萧云轫想起那段萧索时光,心里仍然黯然。
他那时节啊,不想要老祖的斥责,不想要萧家人的叹息,也不要师父的安慰和怡然师妹的同情。
他就想要最贴心的的那个人的几句软语和一个灿烂笑容。
告诉他,她在他身边,她始终相信他。
可是,最想要的没有来,不想要的始终在。
虽然他最终走出来了,可是,那心里的空洞无人去弥补。他多希望她能在。
他是知道她的,从前她梨花带雨地扑在他肩头,发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境遇,她定然不负不弃。
所以,他就有了期望。唉,没有期望也许倒不会这般失落。
幼蕖摸着下巴,怪不得,萧大公子那段时间如此潦倒!结丹失利是其一,被心上人辜负是其二。
“萧大哥,我不知道……”冷玥讷讷出声。
“你不知道?”萧云轫逼问她,“你是真的不知道我需要你?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该干什么?还是你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再无价值了?”
第835章 一举可两全
面对萧云轫的逼问,冷玥只能反复喃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真是一个很好的托辞啊……
幼蕖觉得,这位冷师姐不知道的应该是,患难出真情。
多好的机会,向萧云轫,向萧家人展现自己的心意。
可惜,她放弃了。
萧云轫最后那句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冷玥应该是觉得他结丹不成多半就废了,没什么价值了。
“萧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冷玥哭得抽抽搭搭,这回看样子是真的伤心了。
“后来,我看你也振作起来了,又为你高兴,又后悔自己不曾早些去安慰你……”
萧云轫冷冷道:
“这句话我相信,你当然会后悔没来安慰我。你没想到我会那么快恢复状态吧!呵呵,当然,许多人都这么想呢!毕竟多丢人啊!心高气傲的萧云轫啊,大典前夕,八派云集,都瞧着呢!受打击的天才都是这么一蹶不振!”
幼蕖撇嘴,确实,苏怡然、肖翼然她们担心的不就是这个?
“我也以为我完了。老祖放弃我了,宝瓶峰的同门多么同情我,这让我比死还难受,我一想要面对那么多看我的眼神,我都不想出独秀岭。可是,我到底撑过来了,幸好有人给我当头棒喝……”
萧云轫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冷玥惊讶地忘了哭,她瞪大了眼睛,竟然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萧云轫身边?而且,这个人还说得动他?
是个女子吧……
“是谁?”
谁这么有本事,能当头一棒打醒了萧大公子?
幼蕖也奇怪,心里又有些怪异的感受:萧云轫这说的,莫不是她吧……
萧云轫看到冷玥的惊讶,又是一声冷笑,道:
“是谁你犯不着知道,你只要晓得,我那时就差人拉我一把,可惜那人不是你。所以,你只会后悔没在我需要的时候来安慰我。你却没想到,我一蹶不振也好,重新振作也罢,我都是萧云轫啊!我都是你口口声声放在心上的萧郎啊!”
萧云轫说着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幼蕖嫌弃地捂住了耳朵,没想到这位萧师兄也有破喉咙的时候呢!
萧郎……幼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么缠绵的情话被这么撕心裂肺地吼出来,真是令人皮肉发紧。
萧云轫最后一句几乎都在咆哮,看得出,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虽然早就振作起来,可是冷玥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离他而去这件事对他创伤颇巨,今日他不吐不快。
吼完了,也就安静了。
破庙里只有冷玥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
哭了许久,没完没了,幼蕖觉得就像只滴滴拉拉的破壶在漏水,哭得幼蕖都想去捂她的嘴了,冷玥才抽泣着开口:
“萧大哥,是我无知,不懂事,一时失措,是我没做好……所以,你,你是再不肯理我了么?”
“是我不理你么?我回归宝瓶峰,大家都为我高兴,那些天里你又在哪里?偶尔遇见,你不是忙着与别人说话,就是装没看见我。呵呵,你我的关系,难道连说句话都怕沾上晦气了么?”
冷玥一时沉默,她无话可说。
她是挺惊讶萧云轫的重新振作,但是她确实心里对他已无多大指望了。璧儿说过,结丹失败后再度冲击金丹能成功的,十分之二三而已。
她不是不心疼萧云轫,也不是不喜欢他,可这心疼与喜欢抵不过反复的掂量比较。
他要是止步于筑基,她岂不是找错了靠山?甚至可能反过来会拖累她?
还有,萧家会不会迁怒于她?还有,他不能成为金丹修士,璧儿更不会同意她与他的事了。
她只是想个自己找个好走点的路而已,她担不起那么多忧虑和风险。
看到冷玥的眼神闪烁,萧云轫冷笑道:
“这次任务你要来,我想,就普通同门,也没理由拒绝你。可是,刚刚你给我发消息让我回头,嘿,我就知道你是有事要我帮忙。我可说错了?”
冷玥抬起头,泪眼盈盈,语声楚楚:
“萧师兄,你肯接纳我们加入这个任务,我以为,你是还念着我们之间的情分的……”
“任务是任务,私情是似情,两回事!不管是谁,只要手上本事过得去,来和我一起做任务我都不会拒绝!”
萧云轫恢复了正常语气。
“可是,我知道,李幼蕖她是你主动找来的。”
冷玥哭着也不忘指出要点。
“幼蕖师妹做事能力与态度没的说。我要做任务,当然找能干的人。就是冷师妹你,不也是因为看到李师妹在这一队才更放心吗?”
冷玥沉默了。
幼蕖没想到这俩人最后扯到了自己身上,她禁不住摸摸自己胳膊,压压汗毛。
“我刚刚也说了,任务归任务,不谈私情。冷师妹你若是有要让我为难的话,那就免谈了。”
萧云轫看出来冷玥召他回头一谈,不是为叙旧情,而是与任务相关。虽不知道为什么,可以他的精明,自然知道是不合常规之事。
他借此机会将前事撕掳干净,这才抛出正题。
冷玥果然有些为难,迟疑着要说不说,萧云轫冷笑。
幼蕖也在悄悄冷笑:这位冷师姐,还真是想借助旧情做点让人为难的事呢!
前后一联系,她便猜出,那头冷璧去联系旧臣准备大显身手,这头冷玥软语拢住萧云轫,让萧云轫不要成为冷璧的阻力。
当然,冷玥固然做事功利凉薄,但最令人不齿的应该是冷璧。
为难的事都让他亲姐姐挡在前头。
前头既让冷玥不要为私情耽误他复国大业的也是他,后头又让冷玥凭着私情央求萧云轫以任务助他复国。
呸!不要脸!
幼蕖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声冷璧。
她其实有点同情冷玥了。
做什么都要考虑亲弟弟的利益。
不管她有没有做什么复国大业的美梦,她总是被冷璧利用得顺溜的那个人。
“萧师兄,我们姐弟身世可怜,着实有许多苦衷,在上清山不得不相依为命。我们有些不妥之处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只是想让自己的处境变好一点而已……”
冷玥才说了一两句就被萧云轫皱着眉头打断了:
“你们身世可怜?上清山许多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道魔大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怎么就你们可怜了?且不说别人,就说你那个小师妹,她不是更加孤苦?”
萧云轫的话很不客气,幼蕖听得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她只想做个安安静静的隐形人啊!
冷玥给噎了一下,顿了顿,才又说:
“璧儿念念不忘父母遗愿,希图光复我楚国社稷。眼下良机难得,旱魃出世,百姓受灾,璧儿他的想法也正是要祛除魃魔,可谓一举两得,和大家的目的不谋而合。萧师兄你放心,这对任务丝毫没有影响。”
第836章 诈出旁听人
“所以,你们就将刻意我们引去了别的方向,好让你弟弟一个人完成任务?合着我们四个人走这一趟,就是为了成全他的皇图霸业?”
萧云轫眯起了眼,这可是头一回有人将他利用上了,真是好手段。上清山的真人真君们都没这么做过,这冷玥冷璧能如此,不就是仗着他与冷玥的那点旧情分么?
“你早说啊,哼,刚刚在沼泽地我让他一个人上就是了。哦,也许那里还不是地方,他的王者风范没能让子民看到!你们得找个合适的地儿才能让旱魃去死。”
冷玥听出了这语气中浓浓的嘲讽之意,咬唇不语。
萧云轫回身看了看山神庙,心里又明白了一些事,再回头时,话语明显带上了火气:
“先前那小黑豹子的感觉没错!旱魃与鬣犼是回到了这里!只是,冷璧用什么手段,将那旱魃送走了?让我猜猜,是事先布好了传送阵法?不对,他没机会。那就是传送符?”
冷玥低头,萧云轫知道多半便是如此了。
他不由失笑:
“好啊!呵呵,真是好!这传送符品阶还不低,你们是早预备好了!呵呵,我萧云轫头一回,被人耍得团团转!”
他再看看四周:
“我个人也就罢了,可你们竟然利用上了宗门任务!宗门给我们的任务是到联珠山脉祛除旱魃,冷璧既然用上了这样的手段,那这旱魃便已经不在这山脉一带了。
“你们的故国,嘿,他主动往东去,我印象里,往东千里之遥,这数十年大战小战不断,朝代更迭频繁,又是楚,又是晋的,便是那里了。”
青空界凡人地域亦是甚广,改朝换代是平常事,那里又没有上清山的分脉,不是宗门的扶持范围,他也没多留意过,只知道大致情形,却也说得大差不离。
“你们可真本事,背着同门动手脚不说,还将任务改了一半,你让我回头如何对宗门回报?”
任务完成情况回头是要详详细细录入玉简存放进天星榜的。
如今,旱魃自然还要灭,却不在联珠山脉了,地点都对不上了,他少不得还要向宗门解说周全,这无端的一出,令萧云轫实在恼火。
“我知道,我们没有事先告知是有些不对,所以我心里内疚得很,尽快地赶着要对萧师兄你说明。好在不耽误事情,这旱魃有鬣犼相助,接连逃出去多远,亦是无法控制的,届时对宗门说我们一路追至千里之外就是,宗门不会管那么多的。
“璧儿他自去灭杀那女魃,萧师兄你在此地歇息几日就行了。等好消息传来,任务也就完成了,宗门只看旱魃是否被灭杀,璧儿图的只是在凡人中的名头,这个对萧师兄你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冷玥说到这里,停了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我想李师妹她也是不在意的。”
“你还没通知幼蕖师妹?”萧云轫忽然问道。
冷玥一愣,赶紧道:
“还没顾得上。我是想着先对萧师兄你说一声……”
嗯,是啊,萧师兄当然比我这个李师妹重要。幼蕖在心里气呼呼地接了一句。要不是她脑子还不算转得慢,现在,她还在一路苦寻呢!
“我也先不和你说别的,接到你消息之前,李师妹才给我传了讯,道是她那个方向似乎有那鬣犼的踪迹,我让她且等一等再动手。怎么,难道那旱魃去了你弟弟的方向,而鬣犼却分开了?”
萧云轫正色道,说得煞有介事,幼蕖都差点要怀疑自己失忆了。
冷玥怔住了,这个好像没听璧儿提到啊!
“那……”她迟疑地看向萧云轫。
萧云轫在门槛上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事情到这个地步,我得好好儿想想。李师妹那边,你去吧!回头我们再商量。”
冷玥求之不得。
她去帮小师妹灭了鬣犼,正好借这个人情说明任务略有变化,让小师妹配合一下。
当下来不及多想,匆匆就起了玉京剑,一道剑光往西而去。
幼蕖正诧异,萧云轫编排那样的消息是作甚么!
就见萧云轫朝她这个方向扫了一眼,懒懒地道了声:
“李师妹,出来吧!”
幼蕖一惊,却也不好再藏身了,她收了青云障,现出身来讪讪一笑:
“我是回来看那方石碑,先前有些尴尬,不便露面,就没吭声,实在不是有意听你们私语。萧师兄好眼力,这也能看得出来!”
说实话,青云障迄今为止,还没被发现过。
萧云轫一笑:
“我猜的!”
原来是诈她!
幼蕖气结——是生自己的气。
她也太沉不住气了,竟然这般容易就给诈得现了身!
枉她还以为自己历练过后成熟沉稳了许多!
萧云轫看出她的恼火,好笑地问:
“你可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
这是人家点拨她,幼蕖赶紧正色抱拳:
“请萧师兄赐教。”
“山神庙里几片棺盖,我们先前都未动手。刚刚回来时,我注意到有一片明显被掀起来过,地上浮尘有扰动的痕迹。还有,棺盖上积灰上两只细细的指头印子还在呢,除了你,还有谁会去看棺盖内里?”
萧云轫说着,眼神在那片棺盖上一扫,幼蕖也跟着看过去,果然如他所言。
她也用不着强词夺理,问什么为何不能是别的路过者了,别人哪会这么有针对性地只看棺盖内里?
“那还有什么呢?只凭棺盖被动过,你就猜是我?为何不能是冷璧?”幼蕖又问。
“一来,我知道你有青云障。二来,我先前就见你神色犹豫,似是对山神庙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估计你会回头。再有,我也说了,我没确定,也就是诈一诈而已。在外行走,能诈人也是必备的本事。”
萧云轫摊着手,说得很坦诚。
“你怎么知道我有青云障?”幼蕖狐疑地看着他。怡然那丫头是知道,可是怡然不会随便对别人说的。
历练队伍里的人都承诺过不会宣扬。
萧云轫又笑了:
“所以我说你们几个小丫头笨的很,还以为能守住什么秘密!”
第837章 这也是猜的
幼蕖被萧云轫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狐疑地冲萧云轫上下打量。外人都以为青云障随师父而毁了,她相信怡然不会随便对人说她身怀青云障残片,哪怕这人是怡然敬爱的大师兄。
萧云轫难道也会引梦术之类的手段,这才探测到她的宝物?
萧云轫被幼蕖骨碌碌直转的眼珠子逗笑了,他如何不知道她的想法?这是怡然的好友,也是值得合作的伙伴,他不吝于指点这丫头一二,便直率道:
“你相信怡然的人品,这没错,可你低估了我的推测本事。我问怡然,要不要给你带点护身丹药,或者去鲁耀群、景明那搜刮点防身的宝贝。这丫头一挥手,说不用!你自有防护宝物。嚯,那语气,自豪笃定得很!我一猜,能让她这么相信的,比这俩人的手艺还厉害的,除了白石真人的青云障,还能有什么?”
谁都知道,白昱峰鲁耀群师兄炼制的防护盾牌之类甚佳,而大茂峰景明师姐的隐身符手艺被称作是金丹以下第一人,其成品是上清山筑基弟子皆欲求得之物,怡然连这样的都看不上,定然是灵器灵符更好的灵宝甚至法宝了。
没想到,萧云轫从苏怡然的神情就猜出她李幼蕖手里的护身之物非凡。
“而你在历练之前听说去你们这支队伍要玉昆山,就喜形于色,我一想,你不是容易被外物牵绊的人。白石真人的青云障那般神妙,虽然他陨落了,这宝贝多半还存了少许。你又是少清山最小的一个,这东西,多半便在你身上。嗯,十有七八是为了搜罗庆云而去,不就是了?
“哦,忘了说了,我其实刚刚也没确定你有青云障,先搁前头说了。你也没否认,还那么一问,我才确定了!”
原来都是猜的!
幼蕖也是服气了。她刚刚脱口问“你怎么知道我有青云障”,原来在他眼里就是不打自招。
这位萧师兄能在人才济济的上清山弟子里始终威名不堕,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出身的尊贵。这份心机与城府,就够很多人仰望的了。
旁敲侧击地问苏怡然还不算什么,最令人惊讶的是历练之前分配任务名单时,她完全在无意状态,萧云轫应该也不是特意关注他,却在随意一瞥中捕捉细节。
竟然从她的一丝喜色就推测出她对庆云的需求,进而几条线索一对上,推测她可能身怀青云障。
好吧,最后的肯定答案其实是自己送过去的。
历练成长之路还长的很啊!
幼蕖神情定了定,眼睛一闭再张开,萧云轫知道,这丫头又积累了点东西。
他不禁叹气,唉,怡然那丫头要是有幼蕖这悟性与自觉就好了。同样的事情,幼蕖这里好像就学得特别快,经验也好,教训也罢,她都比别人更擅于化为自己的认知。
“那个,你刚刚都听到了?”萧云轫提起他与冷玥的话题,神情没什么不自然。
若是别人听到了他与冷玥的对话,他还要有些头疼,不知如何解释。
可听到的是面前这个小丫头,他觉得挺坦然了。她的目光干净又包容,他觉得可以把自己的心里袒露一部分。
而不担心引来麻烦。
反正自己最狼狈最潦倒的时候她都见过了。
“我与冷玥……”
他才开了个头,幼蕖就接话道:
“嗯,冷师姐投你所好,日久生情,成功在你心里占有了一席之地,你允诺她比翼双飞,只是暂时瞒着其他人。冷璧一直不赞成,是怕冷玥被萧家迁怒影响他复国大业,冷玥胆小,就退缩了。
“加上你结丹失利,似乎价值跌落,冷玥就趁机断了与你的联系,令你伤心。但是这次任务给了冷璧复国的机会,所以他要利用这次任务完成大业,冷玥就想用旧情打动你,让你不要坏了她弟弟的大事。”
幼蕖也一摊手:
“我说完了,萧师兄你可还有什么补充的?”
萧云轫张口结舌,没想到这丫头说得这么简单又透彻,虽然听起来干巴巴的,明明有许多曲折动人之处她都视而不见。
也好,省了他一番口舌。
“你是怎么懂这些的?”萧云轫奇怪地瞅着这个丫头,明明年纪不大。
“怡然的那些话本子我虽然没全看,可也听她讲了不少。”
幼蕖心里道,我还和八哥看了许多戏台子上的爱恨情仇呢,也差不多。
“我听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身在其中的男男女女都以为情情爱爱是他们的一生。其实,在旁观者看来,也就是那么点贪嗔痴。总归就是些分分合合,你侬我侬,要不就是爱极生恨,恨了又爱。总之,跳不出这个圈子的,一点都不新鲜。有什么稀奇?”
幼蕖瞪大了眼,反问萧云轫。
萧云轫被这丫头了然一切的眼神与语气惊住了,吃吃开口道:
“你,你这丫头,你小小年纪……”
怎么这么老道沧桑?
“情深不寿,慧极反伤,”幼蕖很老练地摇摇头,“就和修道一样,这世间的情情爱爱也是有规律的,得跳出来看,勘破了规律,而也就觉得没什么。”
很奇怪,她对师父、对姑姑、对哥哥们,都是一片真挚深情,甚至对唐云、苏怡然、卢潇潇、郑媛等人,都是一片赤诚热情。
可对于男女情爱之事,就有些冷心澹然。
“萧师兄,你好不容易走出来,就不要再陷进去了。安心修炼为上,怡然她们都以你这个大师兄为榜样呢!眼前么,先将任务妥妥当当地做完了,才是正理。”
幼蕖苦口婆心。
萧云轫失笑,他比她大多了,竟然要来听她的劝!
小丫头此刻看别人的事容易,说得也轻松,还是天真了!
不过,她也是好意,萧云轫点点头: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是我还以为你会念着少清山的情分,会对你师兄师姐多包容些呢!”
“这个,萧师兄你更可以放心了。少清山对我是不一般,可他们与我本无情分。就算有情分,也没任务重要!”
第838章 不得已而为之
两人正说话,忽地萧云轫眉头一皱,道:
“李师妹你将你的剑放天上去飞一回。去时要无痕,来时要明显。”
幼蕖也不问多为什么,当下就依言行事。
青梗剑从袖中滑出,无声无息地低低贴着山峦飞了出去,再闻得剑气破空声响时,已经在天上翱翔。
远远望之,一道碧光划破云天而来,神俊之极。
萧云轫微微一笑,他果然没找错合作对象,这位李师妹做事爽利得紧。一句废话也无,他要求提的突然,可她该给的信任也不吝啬,当断则断,该做什么心里极有数的。
青梗剑“刷”地落了地,俄而,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又是一道雪亮的剑光飞来。
原来是冷玥回来了。
若刚刚幼蕖不放心地追问为何要放剑上天,一来二去的,这片刻的先机可就错过了。
赶回头的冷玥若见到幼蕖与萧云轫在交谈,定然要疑惑幼蕖何时回了山神庙,更要担心先前她与萧云轫的谈话是否落在了幼蕖耳中。
虽然也没什么,可幼蕖刚刚未现身,落在冷玥这心多了几窍的人眼里,只怕会当她别有用心在偷听,不免要生出罅隙来。
索性让幼蕖装作刚刚回头,也省了一段口舌。
冷玥赶得有些急,她一路未发现幼蕖踪迹,心道莫不是与小师妹错过了?又不知幼蕖会不会提前发现不对劲,若已回去了,萧云轫还不知要怎样讲。
她赶紧飞剑传书去问冷璧,冷璧却是答她鬣犼与旱魃在一处,她当下便调转回头。
幸好,幼蕖的剑光从西北方向刚刚飞回,也就在她前头一点,她巧巧地能看到那道青碧色光影的尾巴。
她怎么也没想到,幼蕖已经在暗处听到了她与萧云轫的对话。
落下地来,冷玥吁了一口气,道:
“小师妹,我正要找你呢!幸好你也回头了,不然可就走多少冤枉路了。”
幼蕖故作不解,道:
“我以为发现了那鬣犼,结果只是头普通妖兽。刚刚萧师兄又传书给我,道是冷师兄那边发现了旱魃,我便抓紧赶了回来。怎么,冷师姐你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赶来的么?哎,你怎么好像是从我的方向过来的?”
冷玥有些尴尬,见萧云轫没什么反应,心里定多了,笑了笑,才道:
“我也是接到了璧儿的消息,旱魃和鬣犼都在他那边。他这孩子,先给我发,不知道给大家都说一声。我怕你剑快,反而走得远,一急,也就只顾着去追你。幸好看到你剑光,不然,可就错过去老远了。”
“那我们现在就往冷璧那边赶?”幼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手里的青梗剑一扬就要飞起。
冷玥一把拉着她,为难地轻声道:
“小师妹,你且莫急,我有话同你说。”
“嗯?赶紧先完成任务啊!”幼蕖睁大了眼睛。
萧云轫好笑地看着她,还以为这李师妹多老实呢,装起糊涂来,也挺真的啊!
“小师妹,我们此趟前来,除了要完成任务,其实,还想顺带完成父母遗愿……”
冷玥拉着幼蕖的手,娓娓而述,将亡国皇子皇女的无奈与苦衷一一道来,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总之,父皇母后泉下难以瞑目,她姐弟二人纯为完成先人遗愿才不得已而为之。
幼蕖耐着性子又听了一遍,当然这一遍的描述里,冷氏姐弟的举动显得更加合理与身不由己,比方才对萧云轫所说的更加中听。
萧云轫面无表情,毫不插话。
幼蕖好不容易听完了,叹了口气,她能怎么办呢?
宗门对各位弟子的训练里都有应急情况该如何如何,可就是没说过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任务落在一个人手上了,地方也换了。
她当然不想答应。
可是冷氏姐弟有备而来,早就备下了若干手段。比如刚刚在沼泽地,四人联手之下,还被冷璧做了手脚放跑了那女魃。
估计,这俩人对她与萧云轫的反应也做了各种应对措施。
不管她和萧云轫同不同意,冷氏姐弟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复国梦。
她若是明着反对,那就要撕破脸了。冷璧与冷玥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举动来,甚至可能阻碍她与萧云轫行事,放任旱魃为虐,好以此为要挟。
若是拉扯胶着,拖延了时间,旱灾岂不是更加严重?那就会有更多的百姓受苦,受苦的时间也会更长。
蝼蚁小民,说不定就为短了一口水送了多少条命呢!
眼下看来,只能顺着他们,让他们的复国大业顺利推进。
冷璧要树立天命之子的形象,就要尽快除了旱魃和鬣犼。
于公于私,这样似乎是最实际的解决办法。
冷玥拖到现在才告诉两个同伴,也就是吃准了他们投鼠忌器,不得不顺水推舟吧!
幼蕖望向萧云轫:
“萧师兄,你意下如何?”
她虽然知道眼下似乎不得不这么做,但这任务是萧云轫为主,得他表态才行。
萧云轫深深的眸色投在冷玥身上,冷玥只觉得周身凉意森森,可也得受着。她心里忐忑,盈盈珠眸眨也不眨地回望着萧云轫,眼神里都是哀求之意。
萧云轫沉默了半晌,终于闷声道:
“我若不同意,只怕冷师妹与冷师弟也早有对策,还不知道要将女魃传到哪里去!反而耽误任务。冷师妹是早就预料到,我与李师妹只能做这个顺水人情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情愿可也只得同意了?
冷玥心里一喜又是一酸。
同意就好,璧儿的复国大业可不能耽误。
而此事一过,自己与萧云轫是再无可能了吧……
看他那眼神,自己与他,真的从此就再无瓜葛,成为敬而远之的陌路人了……
冷玥心里一阵钝钝的痛,这一刻突然难过起来,因为有些宝贵的物事无可追回。
当初知道此人结丹失利,她决意放弃他时,心里都没这么难过。
自己也是为了父母遗愿,为了璧儿的伟业,做出了牺牲啊!
冷玥犹在悲春伤秋自艾自怜,萧云轫已经不再看她,转身对幼蕖道:
“此次任务是祛除旱魃,既然冷璧已在对付旱魃,我们也不能干等着。还要做一些事,好根除祸患。不然,若干年后,说不定还会有新的旱魃出世。”
冷玥闻言莫名其妙,檀口微启,却不知问什么。
幼蕖却是会意,看向山神庙里那座凶恶的神像:
“你是说,这凶煞样的山神?”
她心里正好也转到这个念头,既不耽误任务,也不至于让冷玥觉得他们不配合而发急搞破坏。如此,大家都可暂时安心。
萧云轫点头一笑,心里却是一叹,还是和聪明脑袋交流比较省心!
他从前怎么就觉得,女孩儿只要温柔懂事、美丽可人就行了呢?比如他对冷玥的要求即是如此。
第839章 山风送鹤唳
萧云轫与冷玥当初情浓之时,只取她温柔可人、娇弱依人,觉得这样足矣。
可此刻,看着冷玥茫然无辜的眼神,再对比一下幼蕖的快速反应,他突然觉得,还好冷玥放弃了他,不然,要一辈子与这样的女子为伴,事事都要解说清楚,还要不时帮她摆平某些事,也挺累人的。
幼蕖却是很佩服萧云轫,她问道:
“萧师兄,你如何推断出这山神并非善类?总不是只看他长得丑吧!”
明明她刚才回来仔细看了石碑和棺木,才晓得这里用活人为祭,而萧云轫还没看过呢!
萧云轫指了指胸前一片祥云图样的玉饰:
“我这地蟠玉感应甚是灵敏,我一入此庙,便知此地怨气郁结,尤其是接近棺木和石碑之时。估计是棺中人死得甚不甘心,不然,也不会憋出女魃那样的怪物。”
幼蕖张口欲语,萧云轫抢在前头笑道:
“你怪我为何先前不说?我只是心里存疑,又只顾着寻那女魃,心道这多说无益,便未曾提及。只是始终不安心,心猜这棺木内白骨不是寻常死亡。四五个少女齐刷刷葬身于此,多少诡异。我便猜十有八九与这山神有关。”
又是猜的。好吧,这萧云轫还真是善于猜谜。
“萧师兄,冷师姐,你们来看……”
幼蕖刚刚说了一半,剩下的“这棺中情形”几个字尚未出口,就见萧云轫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
她心头一警,自己太过忙着任务,忘了她“刚刚到此”的表象差点给自己破了。
当即顺溜改口:
“……来看这庙里可还有什么古怪。”
幼蕖引着二人,看到那棺盖背后的染血抓痕与棺中白骨的断裂指骨。
冷玥面露不忍之色,幼蕖暗里想,这位冷师姐恻隐之心尚在,倒也不算无可救药,就是为人糊涂势利了点。
“难怪我起初一见到这里,就心生凄楚。这五名女子果然是给人为逼死。这凡俗女子真是命不由己!”冷玥咬着一口银牙,恨恨说道。
三人围着那残留了红衣残缕的棺木仔细又看了一回,那女魃的棺盖上红漆剥落,只勉强看到一个“工”字,其下两笔约莫是个“雨”,其他再看不清。
又至庙后,将断裂的石碑再细细一看。
顺理成章地将碑上“五女为祭”几个字指了出来。
碑文最后一行,是立碑人的姓名,被抠成了一排深浅不一、坑坑洼洼的小洞,可见女魃心内怨毒至深。
萧云轫熟知此类碑文惯例,从边角残笔走向又勉强指认出“乡贤”二字,“乡贤”即当地德高望重、有才有识的社会贤达,足见这碑文是此地民众群体意愿。
萧云轫尚能沉着点头:
“果然如此。”
冷玥却是愤慨不已:
“如此愚昧,什么乡贤,愚不可及!狠毒如斯!难怪老天要生出旱魃来,这是报应!”
幼蕖盯着那撰写碑文之人的姓名所在之处,损毁得太过严重,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字,只能从空白大小推测出这人是单名单姓,名里似是带了个“氵”。
唉,这也无甚意义了,便是知道明确姓名,难道她还能对个凡人下手?这人再坏再毒,也不是修道者可以动的。何况,都百年过去了,棺中红颜化灰,立碑人也应该早成白骨了。
“虽说是乡民愚昧,可一下以五名年轻女子为祭,凡人哪有这样的胆子?我觉得,应该是这山神,或是假借山神名义的什么妖魔,给此地凡人下的指令。”
萧云轫说道。
幼蕖深以为然,她抬头看看连绵无际的联珠山脉,又道:
“能令乡民深信不疑的假扮神只之徒,当是对此地极为熟悉,应该不是路过,多半就扎根在联珠山脉之中。不如我们分头去找一找?”
冷玥尚在犹豫,这超出了她和冷璧的预期,没想到除了女魃、鬣犼,又多出来应该明显更厉害的山神。
萧云轫淡淡道:
“冷璧在那头对付旱魃,我们在这头寻找山神,亦是任务之一部分,也不算得耽误时间。若能两边齐头并进,则任务指日可成,不受影响。回头向宗门汇报时,也言之有据。”
冷玥心头一凛,萧云轫这话意思很明显,冷璧独自面对旱魃之事,他不会特意帮她姐弟圆谎,也不会在这里干等结果,但若他们同时亦在为任务忙碌尽心,则一切好解释。冷璧的复国之事也可解说为任务的意外结果。
原来,他和她已经到了公事公办的地步了么?
比起撕破脸,这已经是很好的转折了。
冷玥当即低低一礼:
“悉凭萧师兄吩咐。”
她又恢复了从上清山出发以来的礼貌距离。
三人又指派分定了方向,各自去寻。
萧云轫面如沉水,只吩咐了幼蕖随时联系,连眼神都没给冷玥,苍梧剑“刷”一下,飞得比以往都急都快。
冷玥略略一迟疑,对幼蕖勉强笑了笑,也径自去了。
幼蕖冲这两个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回头琢磨着自己的方向。
想定了,她唤出黑云儿,又悄悄让小地绎镜飞往联珠山脉内,好生搜一搜,可有修炼者的踪迹。
她已经意识到不能只将搜寻范围固定在邪魔外道身上,道门的散修、得到机缘的凡人,甚至大门派内心怀叵测的门人,都有可能。
即使他们没有干涉这一带凡人生存,只要在这附近修炼,至少也该知道些粗略情形。
山脉太广太深,一两日过去了,萧云轫与冷玥传来的消息都是“无”,幼蕖自己这边也没有丝毫发现。
幼蕖知道急不来,她用青云障掩住剑光,低低飞行,目蕴灵力,细细地四扫视。
正是黄昏时分,暮色四合,山林寂淡,苍茫木石间岂止毫无人迹,连走兽都渐稀。
惟闻林间鸟语间关啁啾,残阳斜缕穿林如淡金透明丝帛,偶尔照见草尖上飞虫戏舞,落叶坠地无声,光影明灭不定,好一派空山暮景。
突然,不知何处鹤唳横空而来,长长的清亮一声,群鸟若受惊,忽地寂然,不过一息两息,复又啾啾起来。
鹤唳?
幼蕖猛一抬头,这是只老鹤,不似野生,倒似是有人豢养之物。
因为少清山有只聒噪的真言鸟,加上金错银错养过不少鹦鹉,她还借着新奇劲儿逗过不少鸟儿。
虽还不解鸟语,但野鸟与修士豢养灵禽的区别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心里一动,招来小地绎镜:
“你帮我去那鹤唳的地方仔细瞧瞧!”
小地绎镜大大咧咧地转着圈子:
“那边我看过,什么都没有!鸟窝是不少,兴许就是几只野鹤呗!”
幼蕖脸色一沉,黑云儿也作势龇着牙欲拍,小地绎镜察觉不妙,赶紧放乖了语气:
“这就去!没什么,我飞得快,看漏了什么也未定,多看两趟才仔细!”
第840章 深山有女音
小地绎镜话头转得快,动作更快,话音犹在耳边,一个亮点已经飞远了。
幼蕖真不知天下修士要苦寻这小地绎镜作甚!这哪里是神镜?不威风、没奇效,惫懒性子,粗疏眼神,动不动就耍赖,撒娇撒痴地当自己是个宝,要人骂了才好好干活。
幼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长辈看无赖小儿的感觉,她好笑地冲小地绎镜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一拍黑云儿:
“起!”
一人一豹继续散开搜寻,保持着随时可互助的距离。
“小九!”
搜了两座山,尚无什么收获,小地绎镜突然在幼蕖头顶闪了一下,轻声喊她。
幼蕖神色一凛,知道这是有所发现了,她一挥手布下了阵法,这才问道:
“你发现了什么?”
黑云儿机灵得很,当下一个纵跃,也扑了回来。
小地绎镜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它确实有发现,可先前也是自己明明白白地说“什么都没有”!结果,还真让小九说中了。
“咳咳,那个,我在那个方向啊,发现了两个老丫头在打水!”
这话乱七八糟的,什么叫做老丫头?
幼蕖先不管这些,她一听就知道不对劲,这深山老林的,连老猎人都不得到的地方,怎么会有两个女子打水?
打水,那就是这附近有人了!
“是修士还是凡人?”
“这我还是分得出来的,是凡人啊!一点修为都没有!”
凡人?那就更离奇了。
“你给我看看!”
小地绎镜不等吩咐,就自觉放出了影像,一边还嘀嘀咕咕地为自己表功:
“那声鹤唳来得稀奇,我就仔细找啊找,可再没第二声了。我多聪明啊,就一个个去看鸟窝,你知道怎么滴?没一只野鹤!我就知道稀奇了,把每个石头缝都察看得清清楚楚……”
“说正事儿!”幼蕖简单命令道。小地绎镜里显示出的地形尽是乱石杂木,着实不像有人居之所。
小地绎镜顿了一下,乖乖地“嗯”了声,道:
“我寻摸着那个方向,用我的神眼去慢慢看,果然啊,看到两块石头摆得不太正常,还光溜溜的,像是经常有人在上头走动。我一下就瞧出不对来了。”
幼蕖点头,微微一笑,表示赞赏,只是镜面上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来。
小地绎镜得到了鼓励,还解释了一番:
“我可是有破阵之能啊!先前没发现这里异常是因为我精力还不够,不能将每个地方都费神去探查的。不是我怕累,真的顾不上!”
这可不是它推卸责任,山里那么大,确实不可能每个地方都去查。
它小心地晃了晃,见幼蕖点头,这才又道:
“发现有一点不对,我就专注看那里,果然发现有阵法的痕迹。不过我很小心,知道不能随意触动阵法。万一,惊动里面的人怎么办呢?还有,小九你还没给我指令呢!我可不能自作主张。”
这话真是乖巧极了。
幼蕖忍笑,轻轻摸了摸镜面:
“你做得不错。”
小地绎镜快活得不得了,翻了个跟头,声音脆生生的:
“我就悄摸儿等着,直到隐约听到了人声,我就知道,这下可找对地方了!然后我,我就看到一道石头缝里开了个门户,这门户开得可隐蔽,其他人可看不出来,哦,小九你眼睛好,兴许也能看到。那门户里呀,我看到了两个老丫头的影子!”
幼蕖忍住了没去问什么是老丫头,先问道:
“那门户怎么开的,我怎么没看到?”
小地绎镜顿了一下,声音透出些许心虚:
“当时看得好玩,不是,是我太专心盯人了,没顾得上……还有,你没让我……”
幼蕖无奈,敢情这镜儿看热闹就顾不上摄入影像,得布置得明明白白才行,她点了点头:
“嗯,也没什么。后面你摄入就行。”
小地绎镜来了精神,又开始叽叽咕咕地说。
“后面有!这两个老丫头很小心呢!先拿个什么镜子往外照了照,又撒了一大把发光的松针,我估计,要是谁隐身在旁边,肯定会给那稀奇古怪的松针沾上,就现形啦!”
“那你肯定没沾上对吧!”幼蕖笑着问小地绎镜。
“那当然!虽然我觉得我不会被沾到,但是小心点不是坏事嘛!我直接贴到那石头门上去了,她哪里能找到我?”
小地绎镜得意地显摆了一下自己的机灵,接着开讲:
“两个老丫头见外头没动静,这才放心走出来了。一人抱着个玉瓶儿,去山涧里打水。我就飞到这两个丫头头顶上,看她们说什么。”
小地绎镜停了停,幼蕖配合地跟上一句:
“她们说了什么?”
得到满足的小地绎镜抖了抖镜面:
“请看!”
镜中传出两名女子的声音:
“高茜,你说张仙师他为什么突然要搬走?”
“我听说,张仙师是要去找他的师父,肖神仙呐!”
这两名女子身形曼妙、衣饰鲜丽,在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真令人疑惑是精怪之流。
只是脚步浊重、气息短促,确实无丝毫修为。
面容亦是娇美俊俏,身姿妖娆丰满,眼神透着媚态与成熟,可明显已不是妙龄少女,却一个梳着双丫髻,一个半挽堕马髻半披发,俱作十七八岁打扮,这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难怪小地绎镜称之为“老丫头”。
“去肖神仙那?哎呀,高茜你说,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薛绯,看不出,难道你还想跟着去肖神仙那边啊?你去好了,我可不去!”
“死高茜,你不敢去,难道我就敢?那肖神仙虽然说是张仙师的师父,可怎么这师徒俩差这么大呢?张仙师多和气,可那位老神仙,看得我心里瘆得慌!哎呀,要是张仙师要带上我们可怎么办?”
“不如放我们下山去!虽说是舍不得丢下这种日子,可我也不想去肖神仙那。看到他那张脸,我睡觉都做噩梦!张仙师人多好,我们求一求他肯定答应的!”
“求,你去求好了。张仙师可是更器重你,时常私下喊你去卧房传你技艺呢!整天茜儿茜儿的,一看到你,满脸那个笑啊,啧,我可比不上!”
“绯儿也喊得不少啊!你也别说我,你昨夜偷偷从张仙师房里出来,满面春风,一步三回头的,回来还洗洗刷刷,当我不知道呢?仙师要搬家,你不是也知道了?”
“我知道得哪有你多!你都知道张仙师是要去找肖神仙呢!”
幼蕖看着镜里两名女子互酸的神情颇是无语,小地绎镜更是在一旁笑得直颠,它跟在后头学话,一会捏细了嗓子,一会放粗了喉咙,将两名女子的对话模仿得惟妙惟肖。
小地绎镜的淘气且不管,幼蕖琢磨着这两名女子的对话。
听起来,这两名女子还有一个主人,就是那什么张仙师,而且,那张仙师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看这高茜与薛绯的对话就知道了。
第841章 出入石缝里
幼蕖不知道小地绎镜的耳朵长在哪,若是知道,她定然要捂上了。
这镜儿天真又好奇心重,在白驹城听过了游学林的男欢女爱,表示过好奇;此时又乱学了一通两名女子的风言风语,还学得乐不可支,长此以往,真不知道性子要歪成什么样子了。
嗯,等此间事了,她要好生教导一番。
目下,且先想想眼前的事。
张仙师与这两名女子,师不师徒不徒,主不主仆不仆的,还勾勾搭搭,混到一个卧房里了。
张仙师的上头,还有一个肖神仙。
还有,这张仙师要迁走?
怎么时机这么巧?莫非与他们此次任务相关?
虽然不能肯定,可这两名女子与那张仙师肯定不是光明磊落之人,躲在石头缝掩饰的山洞里,藏藏掖掖,出门打个水都要反复试探,正常散修哪会如此?
镜子里的语声明显尖锐了起来,应该是两名女子开始吵嘴:
“好啦!你光知道酸溜溜地,可别误了打水的时辰!只有这日晚交替之时的水才具合阴阳之气,你再啰嗦,日头落尽,水就不能用了!可别误了事儿1”
“我有数得很!从前都是我一个人来打水,从来不曾耽误过仙师用水。倒是你,高茜,你当我不知道呢!刚刚是你不小心碰翻了仙鹤的食盆,引得仙鹤啼叫,你怕仙师动怒,才跟着我出来打水,分明是想等仙师火气过了才敢露面呢!”
听到“仙鹤”二字,幼蕖的眉毛挑了挑,那声鹤唳果然有来历!
小地绎镜聪明得很,瞅到小九的眉眼变化,知道这些信息对小九很有用,要不是怕小九看不清画面,它都要抖几抖了!
“薛绯,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我是怕你辛苦,今日仙师要的水比往常都多,这不是怕你拿不动么?仙鹤又怎么了?再厉害也就是一只扁毛畜生,还能超过我一个活人去?”
“呵,仙鹤是没什么,也就是陪了仙师许多年而已。仙师寻常也不计较什么,可仙鹤那声啼叫,也不知道是不是透出了阵法,要是给人听到,引来了什么注意,仙师可就要真计较了。”
“山里到处都是带翅膀会啼叫的扁毛畜生,你就看我们头顶,这山崖树林里的鸟窝多得数不清!多一声鸟叫又怎么了?没有鸟叫才不正常!你也担心忒多了!往日,这仙鹤岂止叫两声,还每日出去飞一阵呢!”
“哦,你也知道是往日啊!仙师不是说了,这两日让我们小心点,说山外可能有坏人来!仙鹤不让上天了,连我们出门打水,也要再三看过没人才可以呢!”
听到这里,幼蕖不由直起了身子。
这姓张的什么仙师果然在防备被人搜寻!
小地绎镜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以往不是也有过?过两日就没事了。仙师说我们这里是洞天福地,觊觎的坏人多着呢!他一心为善,不想与人为难,只能尽量避开纷争。反正外人也找不到我们这里,偶尔路过的更是不会发现。”
“唉,但愿如此吧!我也觉得,还有比我们仙师更厉害的人吗?除了肖老神仙,张仙师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了!”
不知道这张仙师和肖神仙是怎么个厉害法?
虽然镜中的女子背对着镜面,可幼蕖简直能看到那女子说此话时陶醉的神情。
可惜对话戛然而止。
“然后呢?”
“然后,没啦!她们打完水,就回去了。”
“你也就回来了?她们怎么回去的?”
“就是走到那石缝面前,一闪,人就没了呗!”
小地绎镜莫名其妙,又理直气壮。
幼蕖不免有些遗憾,可也知道对这孩童心智的镜儿要求过高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不错了。
她摸摸小地绎镜:
“做得很好!你现在带我去那藏着门户的石缝呗!”
小地绎镜快活地翻了个跟头:
“走嘞!”
幼蕖一招手,黑云儿扑入墨玉环,她张开青云障,跟着小地绎镜化成的小亮点,悄悄飞去。
沿途,她特意留下了上清山弟子的联络标志,却未急着唤萧云轫过来。至于冷玥,她自动将这位冷师姐排除出合作人选了。
飞至一处石壁前,小地绎镜定住不动,悄悄传声过来:
“就是这儿了。”
眼前枯松倒挂,藤萝密布,碎石皴裂之处纵横交错,确实瞧不出有容人之所。
“没想到凡俗界亦有这样的人物。”幼蕖不由感叹了一声。
此地灵气稀薄,即便有散修藏身,估计修为亦是有限。可这隐匿的功夫,却很不错。
幼蕖觉得这山中人的身份有些奇怪。
若是凡人,断无此能力修为。
若是修士,又太过小心闭塞,且凡心昌炽。
散修也要互相交流、寻觅功法的,哪有闭门不出、窝在洞里干耗时日的道理?
从小地绎镜学来的两名女子对话中,没听出这人有什么外出活动。
这样的人,会逼迫乡民以活人为祭?
可在上清山四人到来之际,这藏身山中之人却倍加小心,还意欲迁往他处,这是巧合还是心虚?
幼蕖也不去琢磨,总之进去探查再说。
她问小地绎镜:
“你可留意过她们在石壁上碰了哪里?”
小地绎镜的喉咙一下子卡住了:
“呃,我忘了,没注意。我只顾着回来向你报告啦……”
幼蕖也不怪它,对个尚未懂事的小孩儿,你能怪啥呢?师父说过,小孩儿不能骂,越骂越笨。
她柔声问道:
“你可有法子让我悄悄儿进去,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小地绎镜细声细气地答道:
“嗯,让我试试。不成你可不要怪我。”
“唔,哪能怪你?我知道你肯定会尽心尽力的,”幼蕖好言好语,又捧了一把,“我知道你这方面能耐,天下阵法,能逃过你眼睛的可不多!”
小地绎镜竟然有些害羞了,镜面起了一阵雾气:
“嘻嘻,话是这么说,可我也不是全都知道的。”
话说得太满要遭反噬的,它现在可是学会谦虚了。
第842章 晓梦窥张江
幼蕖看那个小光点忽上忽下地飞着,在石缝里碰碰挨挨,知道镜儿在努力,也不催,耐心等候。
须臾,小地绎镜在几块凸起的石尖上轻轻磕了磕:
“好像她们手在这里摸过,我也觉得这几处有点蹊跷。但我不是很确定,有的地方又不像阵法。”
幼蕖定睛一瞧,心里有了猜测:
“这莫不是俗世的机关之学?”
这是为了怕修士用灵力试探吧!
“早知道我就自己来试了!”幼蕖自言自语说道,她用手指在石尖上轻轻按了按,又轻轻敲了两下,心里有了点谱。
小地绎镜却急了,小九这是觉得它没用么?
“这个,我是没好好留意,嗯,也有点没把握。但我真的好好在想的!小九,我是不是没帮上忙?”
幼蕖反应过来,招它入手,边轻抚边道:
“我一点儿都没怪你!这是凡人用的机关加上障眼法儿,没有灵力波动,你不知道很正常。要不是二哥教过我,我也不知道。而且,不是你提醒了我这几个石尖,我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小地绎镜闪了两下,表示自己在听。
“我说我应该自己来试,是我意识到,虽然我手握神镜,却不能形成依赖。哪怕现在四面天地神镜都在我手中,我都不能忘记要独立行事。
“一旦我觉得吩咐一声后将宝贝放出事情就能办成,而自己不用出半分力,那我还有什么成长磨炼的机会?那我可就成为被宝物豢养的废物了!”
她笑眯眯地将小地绎镜捧到与脸平齐的高度,好让这镜儿觉得她是在平等与它对话:
“所以,刚刚我就反省自己,竟然已经有了依赖意识,看到难以破开的关卡就让你帮忙,这可不对。先前去摄冷璧踪迹也就罢了,现在我人在此地,竟然还想靠你,你说,师父他教过我们不要被宝物耽误自个儿成长,是不是很有道理?”
“嗯!”
小地绎镜努力地将镜面往前倾了一下,以示深深的赞同。
可是这样,它又不能显示出自己的重要性了,该怎么发挥作用呢?
“那,你忙的时候,我帮你在旁边看着?我还可以和你分头查情况!”
“那当然!”
得到小九的肯定答复,小地绎镜心里安定多了,它自觉地贴到了石缝里,担当起哨兵的职责。
幼蕖手在那几个凸出石尖上轻点,揣摩其规律,口中自言自语:
“状若七星,斧其两端……两点交之,置如平,又兑其两末……而令邪穿其穴……”
二哥好聪明!
二哥说,天下机关之巧,层出不穷,你想强记是记不住那么多的。可万变不离其宗,凡物自有其规律可循,这个规律就与修士追求的“道”类似。
只要拎住一根“主筋”,就能提纲挈领,纵览全局。
二哥将“主筋”教给了她,她现在只要在“主筋”的周遭寻找变化点,就能掌握眼前的机关了。
左三右四,下探而上舒。
“咻……”
感觉到石缝里一股气流轻轻浮动,幼蕖便知,成了!
门户处又用了幻术,即使打开了,也令外来人看不到石缝内别有洞天。
这处洞室的主人倒是个巧心思的,将凡俗机关学与不入流的江湖道士幻术结合得几乎天衣无缝,要是将这心思用于正处,倒是个可结交之辈。
可惜,此人多半已不在正路上。
幼蕖一扬手发了道剑书出去,闪身进了门,小地绎镜不需她招呼,自觉从光点变成小黑影,亦飞快地跟了进去。
在洞门内侧摸了两下,门户果然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入口的道路狭窄,两侧的石壁若挤压下来一般,逼仄之极,只容一人通过。
入眼所见,一片昏暗,前行数十步,渐渐道路宽平,前方似乎有微微光亮。
幼蕖有些惊讶地抬头,竟然能看到星光!
山腹里被掏出了一片小天地,一圈山壁将这片小天地围得若巨型的井底。上方却是透明的,天光可透,风雨不入。
上方贴着山壁处有几丝不起眼的光影,幼蕖估计这片空地的上方也设了什么天罗罩之类的阵法,挡住了山里的飞禽走兽,也挡住了有心人的探查。若有修士飞过,只会当这里是寻常山岭。
她打量了一下,眼前修竹繁花、茅屋竹亭,纤尘不染,暗香浮动,一派清幽景象,简直是处绝尘洞府。
若不是听到小地绎镜里的那两名女子对话,幼蕖真要以为,这里居住的是位清静散淡的高人逸士。
她这么打量停留的功夫,小地绎镜已经飞了一圈回来,传了声音到她耳内:
“那两个老丫头住在两侧,中间房里住了个中年男子。”
“好,多谢你。你就帮我四处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嗯,再借助你的眼光瞧瞧,这里还有什么暗里的布置!”
“好!”自认为自己很重要的小地绎镜“嗖”地一下没影了。
幼蕖悄悄放出神识,缓缓扫过了四周,这才在青云障的掩护下,往那座茅屋掠去。
茅屋小小三间,果然如小地绎镜所言,两侧各住了一名女子。
正是刚刚出洞打水的二女,应该是此地主人的侍婢。
一人在揽镜自照,含情凝睇,若有所念;另一人却正将首饰归拢,面前一只锦盒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犹在拈着一支金灿灿的钗子欲弃不能地犹豫。
刚刚镜里所见毕竟隔着一层,幼蕖又将神识扫过,确定这两名女子身上都无灵力波动,且骨骼气息都不是青年健旺之状,容颜却保持得还算年轻,只有微衰迹象,约莫是服用了有些驻颜效果的低等丹药之类。
幼蕖知道正主在中间那房,她倍加小心地靠近,暂时未敢动用神识,聚起目力隔窗看去。
房内陈设甚是简单,一架书、一条案、一张床而已。只是木描金漆、床设锦褥,案上还有销金兽在喷吐龙脑香,垂帘上珠光点点,毫不寒酸,
床榻上端坐着一人,白面黑须、丰颊长颌,头戴方云巾、身着白锦袍,单看这形貌,是个养身有术的富家儒生。
只是他盘膝而坐,五心向天,两手中指掐诀若拈花状,分明是个道门的修士。
眼前情形虽大致也在猜测之中,幼蕖仍然有些奇怪。
半修行半凡俗的她也不是没见过,可眼前这人,资质用“普通”二字来形容也是抬举了,修炼堪堪入门,又不忘凡俗享受,还闭了门在这山腹之中做个左拥右抱的仙师。
分明就是个无甚能力、混吃等死的初级修士。
这样的人,能逼出一个女魃?
幼蕖暗中吩咐黑云儿替她守住,自己则运起“晓梦术”,趁那人入定的功夫,神识一缕,往那床榻上人脑中侵去。
此人脑海中甚是混乱,幼蕖的神识掠过他在此山藏身胡搞的那些画面,捕捉到一幅场景:他在书案前运毫落笔,写下“申红云”三字,轻抚字面,神色怅惘。
幼蕖猛然记起,山神庙里那副红漆脱落的棺木,勉强认得出一个“工”字,下面又半个“雨”字,莫非,就是此人笔下的“申红云”?
那此人多半是与女魃相关的了!
幼蕖再往前,看到了此人拜师学道的场景。
“弟子张江,拜见山神师父!”
一个年轻人恭恭敬敬拜倒在一尊高大的背影前。
原来此人名为张江。
此时的张江比现在年轻得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俊秀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憨厚。
不得不说,这张江年轻时还真有一副好皮囊,语声清朗,举止有度,配上热切的眼神与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第843章 春风吹纸鸢
幼蕖所见这张江的灵根实在是低劣,与普通凡人相比,他那点灵根只多出了浅浅一线,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能储存的灵气也就相当有限,只能使些最低等的法术。
修仙坊市上随便找个潦倒散修,估计都比他强些。至于假扮山神、布云施雨,更不是他能达到的境界。
幼蕖听那出洞打水的高、薛二女称张江的师父为“肖神仙”,多半便是此人,其修为应该是在张江之上,当下定睛瞧去——
虽然她已经从那两名女子口中得知这位肖神仙可能面相凶恶,可这一看之下,却是仍然令人心惊。
张江那师父,勉强可以称之为“人”么?
虽然身形高大,却佝偻着腰身,面生黑毛,厚鼻大嘴,窄额削颐,这不似人,倒有些似一只巨猿类怪兽,只是身量更似人形,粗腰长腿,威风凛凛,霸气十足。
幼蕖对妖兽得道没有任何歧视,比如她因抢枇杷结识的老白猿,她还追在后面喊“老白公公”呢!
可张江面前的这位,很明显凶性更甚,丝毫没有因修行体悟了天机而有所收敛。眼神如灼灼火球,又带着阴狠之气,心怀鬼胎的模样很像是个邪修。
偏又穿着宽袍大袖,负手而立,神情傲慢,努力作出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
“入得我肖山之门,当终身听我差遣,保你享长生之福、受用不尽。若有二心,五雷轰顶、灰飞烟灭!”
这声音也粗糙若砺石,又尖厉如钢刃,而且威逼利诱,哪里像是道门的师徒?
这应该就是那两名女子口中的“肖神仙”了。
不管这肖神仙是什么精怪化人,要收徒弟,也该挑个资质好些的,以图后继有人。
而这张江的灵根极微弱,也就比凡人多了一丁点的优势而已,且又心性浅浮,难道这肖神仙急着收徒,都来不及挑选一二?
虽说肖神仙人形凶恶,灵根好的孩童只怕不肯入他门下,可乡民无知的多,稍露些神迹应该还是有贪心的愿意投靠,怎么也不至于收了这样一个摆明了要啃老的无用之人。
突然,幼蕖心里一震,这肖神仙的相貌,与那庙中的山神竟有几分相似!
乡民手艺水平有限,泥像塑得粗陋,又平添了许多工匠的想象发挥,山神像比这肖神仙更为威严挺直,面上也无黑毛,只是这窄额瘦颊、朝天鼻孔的特征仍然留着。
对,更主要的是,那庙中山神像与这位肖神仙手中都握着一支奇形怪状的龙首兵器,似棍似戟。
十有八九便是同一人了。
肖山、肖山……幼蕖默念了两声,又细看他形貌,心里突然涌起来一个猜想:这肖山,莫不是一只山魈成精?
越看越像。
这些且不管。
幼蕖接着在张江脑中的记忆碎片里往下找。
既然这肖山有很大的嫌疑,他又收张江为徒,只要找到肖山是否让张江做那些事的痕迹就可以了。
可是,她只看到张江对着一片干裂的土地在发呆,后面就是好长一段黑暗,只模糊听到黑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啼哭与争吵,还有混乱的嘈杂人声低语,实在听不清,其他什么也没有。
这一段记忆,是被人施法掩盖了?
没想到那丑绝了的肖山还有这本事,幼蕖心里不由起了几分警惕。
留在张江脑海中的与肖山有关的回忆,除了收他为徒,就是指点他练功修行之类的杂事,无甚大用。
粗粗看了下,这肖山也没悉心栽培这个弟子,所教的都是些末节皮毛,甚是敷衍,看来也没想好好栽培这个徒儿。
那就往前看。
幼蕖不信那肖山能掐断所有的蛛丝马迹。日常言行,琐碎人事,总会牵扯到一些。
山坡上,一双少男少女在放纸鸢。
两只纸扎的大燕子在风里飘飘摇摇,少女手里牵着线,笑意盈盈。
她不时看向身边少年,眼里都是情意。
“红儿!红儿!嗳,红云大小姐!听我一句话好不?你累么?看看,出了一头的汗!给我来罢!早说你爱出汗,等会吹了风,回去又要咳嗽!”
红云!张江曾写过的名字申红云!
幼蕖留神去看。
这少女怎么似乎有些面熟?
幼蕖可不记得她在此地有旧识,也没有认识过哪位姓申的修士或凡人。
那少年满脸都是无奈宠溺的神气,摇着头笑:
“偏爱逞能,说什么一手能放双线,看你小心的,连水都顾不上喝。嗓子待会又要发痒了。来,喝点水!”
少年自腰间取下一只皮囊,殷勤地让少女喝水,又一只手去接她手里风筝线。
少女眼波斜飞,满脸的不服气,让开了少年的手,娇嗔道:
“我就是要逞能!这不是两只燕子纸鸢都放上去了么?你看,飞得多好!宛娘还爱吹她的凤凰喜字做得多大多好,和我这双燕子一比,阿江,你说,谁的纸鸢更强些?”
少年没好气地点头:
“是!是你的强!你是十里八乡都晓得的红云么!还不快喝水!我背了一路,特意用棉套子捂着,还温温的呢!”
红云抿嘴儿一笑,斜睨眼波,又是得意又是受用,笑盈盈地接了水,同时将手里的两枚线锤递过去。
幼蕖见到那略带骄纵的神情,突然心里一亮,她知道这申红云为何给她面熟之感了!
那修士张江身边的两名侍婢!
名作高茜与薛绯的二女!
那高茜与薛绯与这申红云俱是柳叶眉、丹凤眼,尤其是笑起来,顾盼神飞、眼波斜挑,真有几分神似!
而且,她们名字里的“茜”与“绯”俱与“红云”里的“红”同义。
张江养在身边的这两名女子,难道都是因他念着这名为“申红云”的旧人?
幼蕖转念只在瞬息之间,没想到就这一交一接的功夫,两线锤错了个位,两根风筝线缠到了一处。
“哎呀!”
少女惊呼,一撒手,水囊掉到了地上也不管,两只手忙着去扯那两根缠绕在一起的风筝线。
少年急急地自地上捡起水囊,不住用袖口去擦套子绣花处沾上的泥迹,心疼不已。
第844章 忆昔少年情
少女究竟力弱,扯了一回,两根风筝线不但没有理开,反而将纸鸢拽得偏离了风向,摇摇欲坠。
她气急回头:
“阿江!你还不快来帮我!水洒了就洒了,我的双燕子要不成啦!”
张江将水囊重又挂回腰间,无奈道:
“这纸鸢缠了线,便是你阿爷来也不济事。”
说罢,又遗憾地念叨:
“这水囊的棉套是我学堂里拿了优等,先生给我的奖励呢!师娘亲手缝的,要是弄脏了,回头让师娘看见,少不得要说我轻狂不珍惜!”
少女闻言,瞪大了丹凤眼:
“你这人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棉套子脏了洗洗就是,我这纸鸢可等不得啦!”
佳人轻嗔薄怒,便是呵斥也娇声动人。
张江赶紧陪着笑脸,来帮忙去拉风筝线。
可惜突然山风一卷,将两只燕子扯得笔直。
“糟糕”一声刚刚出口,就听得风筝线“嘎嘣”一下断了,两只燕子一东一南,分飞而去。
少女急得跳脚,这里群山起伏,两只燕子分头向两只山包下落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就都不见了。
“都怪你!都怪你!”
少女连声抱怨,一声声儿的,又脆又急。
少年赶紧软语安慰,可少女眼圈儿都气红了:
“宛娘那只凤凰喜字怎么放的,还怎么收回来了,她捧着个大喜字笑得那个得意,都说这是个好兆头!我这双燕子要是也成双成对地拿回去,才是真真的好兆头!可是,现在你看!你看!”
少女将手中的两只线锤往地上重重一摔,粉面上都是怒色。
哎,这姑娘脾气不太好,仗着人家爱她让她就有些得理不饶人。
少年捡起线锤捧在手里,不气反笑。
少女瞪他:
“臭阿江,你没心没肺地笑什么?”
少年不慌不忙地摇头晃脑:
“红儿,这纸鸢不收回来才是好意头!你别瞪眼,你听我说——我听学堂里先生讲,这放纸鸢啊,城里的大户人家也叫做放病根。纸鸢放上去,还要特意用剪子绞了线,让它远远飞走,这就是将旧年的病根给放走了。你去岁一冬嗽疾严重,如今放了这纸鸢,可不就是将病根给送走了?”
“是吗?”少女讶然,“你可莫要哄我!”
她脾气虽不太好,可也容易转弯。
少年轻笑,在她额上亲昵地点了点:
“我从来没骗过你!这纸鸢被收走,是山神保佑我们红云康健平安,要太太平平做一个长命百岁的诰命夫人呢!”
少女红了脸,再顾不上计较两只不知流落何处的燕子,跺脚道:
“你又说胡话取笑我!我再不听!”
说是不听,两只手却捂在发烫的脸颊上,没有往耳朵上去。
“哎呀,你不听,那可怎么办?等我金榜题名,这诰命夫人莫非只能让其他人来做?”….“谁敢?”少女又瞪眼,这次瞪眼却一点也不凶,反而透着喜孜孜的可爱。
少年见状一笑,低声道:
“谁敢?自然只有我家红儿能担此重任……”
说着,手臂轻轻挽住了少女的纤腰。
少女的身子都软了,斜斜地倚过去,“嘤咛”一声,两个人影并到了一处。
幼蕖捂眼扭头。
原来这申红云与张江是一对少年情侣。
打坐中的张江嘴角亦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显然梦里涌出的这段回忆亦是他脑海深处的心爱珍藏。
幼蕖一念触动,却是突然心里一沉,似是预料到了什么。仟仟尛哾
这张江应该是申红云除了父母家人以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而张江是那山神肖山的徒弟。
申红云、宛娘等五名女子是乡民给山神送上的人祭……
这张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如今,红颜化枯骨,爱侣成女魃,这张江却躲在联珠山脉的秘洞里安享清福。
幼蕖心里疑云越来越浓,在无数的记忆画面碎片里专挑申红云与张江的身影看。
“红儿,红儿,哎,你脾气怎么这么爆?简直比你娘种的朝天椒还要辣!”
张江左手捧着右手,右手上一片红,显然是刚刚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他脸上满是无奈。
“你嫌我脾气不好?那你去找宛娘啊!她一天天温柔似水的,可合你的意了!”
少女又在发脾气,怀里抱着一只怪模怪样的黑犬,她满脸愠色对着少年,一低头,却含笑温柔:
“小怪,你莫怕,我不是对你凶。是有些人讨嫌得很!我们不理他了!”
少年甩甩手,顾不上刚刚挨了一下痛,凑过去涎着脸笑道:
“是哪些人讨嫌呐?红儿,你告诉我,我帮你打他!……哎哎,红儿,在你眼里,我莫非还不如一只黑狗?”
申红云白了他一眼,扭过半片身去,道:
“小怪打小就是我养大的,你能比么?它又懂事,还帮我咬坏人。它知道我这个主人脾气不好,它要是嫌弃我呀,我就放它走,让它去找个脾气好的主儿!可我骂了呀,它还晓得我是为它好,怎么都打不走呢!”
张江苦笑,无奈地温言哄劝:
“我怎么会嫌你脾气不好?我就喜欢你这样,泼剌喇的,才活色生香。只是,我娘规矩严,我怕她对你有成见!你和我再好,也是要她点头的,对不?”
申红云听得未来婆婆,再泼辣的性子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带出些忐忑,道:
“嗯……那我现在改?来得及么?”
一双俏手在怀里怪犬的身上没主意地揉着,揉的黑毛一团乱。那怪犬果然乖巧,一声也不吭地受着,更不挣扎反抗。
张江笑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十里八乡都知道你是个红辣椒了,你改什么?就一点,只要手里悠着些,你看你,手忒快!想都没想,这巴掌就下来了,这点可得改!其他都好极了,我娘也不是古板的人,她说过于温柔反而不能将门户撑起来,你这样爽利能干,她不定心里多喜欢!”
“真的?”申红云的眼里发光,可随即又有些丧气,“我知道,自从你进学后,好几家都托了媒人去找你娘呢!都带着针线活儿,你娘挑挑拣拣,我只会扎纸鸢,她未必就瞧得上我!”
“我有个法子,让我娘只喜欢你!”
张江神情很笃定,申红云赶紧追着问:
“什么法子?你快说!”
张江放低了声音,道:
“你把生辰八字拿来,我去找人合一下,合出个佳偶天成的命格来,我娘可就没话说啦!”
申红云的眼神再度闪亮起来:
“阿江,你这法子真好!只是,肯定能成么?万一合出个怨偶来……”
张江一笑:
“你放心!城里的那些公子小姐都是这样合的。什么命数,其实都是唬人的。只要花点钱,你想要什么样的命格都有!我让台山寺的师父将其他人的八字都批得不合,只有你旺夫旺家,你说,我娘还会不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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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5章 为难有情人
见张江事事为她着想,申红云感动极了,一把丢下爱犬,去抱张江的胳膊:
“阿江,你真好。我知道你最听你娘的话,却为了我……”
那黑色怪犬突然被抛在地上,也不发怒,反而摇着尾巴,喉咙里“呜呜”而鸣,在申红云脚边转来转去。
张江揽过申红云的柳腰,低头轻轻亲在她面颊上,语气甜甜蜜蜜:
“傻姑娘,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是你呢!而且,我相信你的命格肯定旺我,不要算我都知道。我这样说,只是让我娘更心安罢了。”
申红云嫣然一笑:
“我现在就把我的生辰八字告诉你!”
少女趴在张江耳边悄悄说了几个字,张江有些诧异:
“你生日不是初六么?”
申红云得意地一笑:
“我是五月初五午时的好日子,至阳至明。我阿婆说,她接生的这么多女娃里,就数我的命格最好!她怕人家嫉妒,就一直让家里说我是初六生的。这是你,我才说的。别人我可不告诉他!”
张江装模作样躬身一礼:
“我可是受宠若惊!难怪,和你好上以后,我进学都顺利了。原来是你命中该有诰命,该做夫人!老天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才顺便提携的小生!”
说着,他却皱了眉:
“就是其他人的生辰八字不好找。女子的八字没有平白给外人的道理,我怎么给我娘说,其他人都跟我不合呢?”
申红云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又写了几行字:
“这是宛娘她们的八字,我都知道。我阿婆接生的女娃啊,她都记得时辰。我生日之后一个月出头,便是宛娘的生辰。再一个月,又是丽姳的生日。哼,她们明明知道我与你好,还让媒人去你娘面前说合。你一定要给她们批个破门败家的命!”
说罢,她又犹豫了,想了想还是改了口:
“哎……这命也太差了,要是传出去会不会耽误她们找别的婆家啊?算了,别说什么破门败家了,那是我一时气话,我也不想她们日后过得不好。就只说与你不合就行了。”
张江眼神闪动,盯着地上一排天干地支的日期瞧,竟有些发愣。
申红云说了半晌,见身边人无有回应,不满地推了他一把:
“你发什么呆?莫不是看她们出生时辰比我好,变了心么?”
张江明显心不在焉,脚步虚浮,比她高的个子竟然给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申红云吓了一跳:
“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这么虚?你脚可崴了?你说你,我就轻推了一把,你吓得跟什么似的!”
张江回过神来,笑道:
“我这不是吃惊么!惊喜于我的红儿如此心善,真真秀外慧中,与我乃天作之合!一想得高兴,就忘了魂儿了。”
“什么你的红儿!我怎么成了你的了?”申红云脸颊飞红,羞而佯怒。….“当然是我的!我的珍宝啊……”
张江捧起那张俏脸,深深吻了下去。
那头怪犬蹲坐在一旁,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越贴越紧的两道身影。
幼蕖闭眼退出。
很明显,无论是谁,来讨要几名女子的出生信息都显得很不正常。什么批命理、合姻缘,一听就是鬼话,也就申红云那傻丫头会无条件相信心上人。
张江得到那几名女子的生辰八字之时,明显欢喜得超出常理。
此人大有问题!
不然,何必费心劳力地找几个凡人女子的出生时日?
一般只有邪道,才会用人的生辰八字做法。
这张江,哪怕他不是活人祭的罪魁祸首,多半也是帮凶。
……
“呜呜呜……”
申红云哭得满脸是泪,一双俏眼又红又肿。
“我不要!我不要去嫁给那个什么山神!那就是送死!”
张江也急得团团转,他来回地走,不住唉声叹气。这是他的书房,书卷散落在一边,很显然,他好久没心情做学问了,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涸成一摊乌迹。
“阿江!你救我!你是这十里八乡最有学问的人,你去跟里长他们说,我不要去山神庙!我让我爹去山里找水源!肯定能找到的!”
申红云拉住张江的袖子,哀哀可怜。
张江一把抱住她,柔声劝慰:
“大旱之下,什么水源都干了,大家又不是没去山里找过!山神降旨,指定了你们五人,尤其是你,那显灵的时候好多人都看到的!乡长里长虽然看重我,也与我同族,可我到底年轻,说话也没分量!”
“呜呜……什么山神!就是恶鬼!凭什么要我去当什么新娘?我怎么就合适了?我不去!真要我去,我宁愿一头撞死!”
申红云说到做到,一头就往桌角撞去。
张江惊得赶紧抱住她,哄劝不已,又迟疑着道:
“我倒有个法儿,也不知道行不行……”
“什么法儿?你说!”申红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水汽氤氲的眼里都是信赖。
张江低声道:
“山神娶新娘也罢,凡人娶亲也罢,都是要冰清玉洁的处子……送去的姑娘若是失了贞洁,恐怕那山神就看不上了……虽说一时失了名声,可名声也不打紧,看重你的人,怎么也不会在意……”
申红云一把反抱住张江;
“阿江,你说得对!我这就把身子给你!名声不名声的也没命重要。而且,早晚都是你的,给了你我也甘心。等山神退了亲,我再嫁你就是。你总归不会嫌我!”
张江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可随即又为难不已:
“红儿,你不会觉得我是乘人之危罢?我这样说,是实在没有想到其他的法子,也未必就有用。要不,你还是回去和你爹娘商量一下。我……我这样,总觉得对你不住……”
“怎么会!我迟早是你的人,我……”申红云羞涩地低了头,可手仍然紧紧抱住了情郎,“我们只是把该做的事提前了,没偷没抢!我成了你的人,别人再抢不走!山神也不行!”
张江两手推着:
“这……对你也太不尊重了,我是想大红花轿正儿八经抬你过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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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章 活人作死别
“我怎么会这么想?你这是为了救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申红云喊道,泪珠儿又扑簌簌滚了两行。
“阿江,你是不是嫌我?你是不是怕了?你放心,就算山神到时大发雷霆,我也不会说出你来。我的身子和心都归了你,哪怕山神发雷电劈了我,我也没白死!”
她拉住张江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前。
衣衫不知何时已经半松,露出粉贴似的香肩,一双嫩玉若隐若现。
张江喉头滚动了一下,手无力地挣了一挣,貌似拔不动,他心里似是犹在挣扎。
申红云闭上眼睛将脸儿凑过去,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水红菱样的双唇贴上了心上人的嘴角。
“哗啦啦……”
榻上的卷册被拂到地下,张江拥着怀里的姑娘,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两人顺势倒在了榻上……
幼蕖叹气,又闭眼。
这个张江,到底是希望心爱的姑娘去做山神的新娘,还是不希望?
他对这申红云应该也是有几分感情的,毕竟一处长大,又是少年爱侣。他拜肖山为师是后来的事,此前他已与申红云两情相悦。
可是,这情分抵不过利益。
很明显,山神要的几名女子都是根据生辰八字来的,这生辰八字的信息则是张江提供的。
那张江……是又想讨山神的好,又不甘心就此失去申红云,所以,在献祭之前,还要抢先吃上一口?
幼蕖不相信一个疑似山魈成精的假山神还重视凡人口中的贞洁。再说,山神也不是真的娶亲,费这些周折,估计是看中了这几名女子的生魂。
张江这么做,只是出于极度的贪婪罢!红云就是他掌上之物,被别人抢了毁了,他是不甘心的。哪怕有山神的威势压顶,他也要将自己的利益多争一分。
所以,这申红云,先被无耻的张江占了身子,再被利用去献祭给山神,真是被啃得连渣子都不剩!
可恶之极!
可怜那个被牺牲还不自知的姑娘。
接下来,两个月后,毫无意外,是哭哭啼啼的婚礼。
申红云是新娘,身后四名垂泪女子是陪嫁的媵女。喝过送嫁酒,她们就不是家里的娇娇女了。
申红云抹着眼泪,偷眼悄悄去望人群里的情郎。
张江答应她,等进了山神庙,他就揭破申红云已经失身的真相,让媵女中的宛娘顶替她去做新嫁娘,红云则会被“驱逐”而回。
幼蕖叹气,这么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这傻姑娘怎么就相信了呢?竟然一点都不和家里人商量,而是盲目地将全部的信任寄托在情郎身上。
唉,即使这张江没有包含祸心,就是寻常情侣,也不该对对方死心塌地啊!岂能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予他人?
送嫁酒送至面前,申红云得了张江的点头,一咬牙一仰脖子,干脆地一饮而尽。….可宛娘等女子怎么也喝不下那送嫁酒,家人也哭倒在一旁,乡民们七手八脚地按住人,一盏浊酒就硬灌了下去。
五名女子软倒在地不省人事,任由乡民们将她们塞进了准备好的棺木。
忽然黑影一闪,众人惊呼:
“这死狗!”
当下喝叱的,乱骂的,脚踢手赶的,乱哄哄一团。
原来是申红云养的那只怪犬乘乱跃入她所在的棺木之中,卧在主人脚边呜咽,怎么都打不走。
“算了,这是红云小时候收养的,想来知道主人恩义,不舍得离去。就当个陪嫁,一并放进去罢!也让她走得安心!”
申红云的家人带着哭音道,众人也就依了,只要申红云一家乖乖地莫闹出乱子,顺顺利利抬进山去,多条黑狗想来山神也不在意。
一红四素共五具棺木被抬起,然后鼓乐声压过了身后亲人哭喊,蜿蜒长队送进了山。
再往后,就是先前所见那大片的黑暗,充满了嘈杂,什么也看不到听不清。
幼蕖的“晓梦术”修到了第三层,虽然这张江修为较她低微得多,但她并无十足的把握在毫无痕迹的状态下破解那片黑暗,要想知道更多的真实信息,就不能让他察觉到。
上清山弟子出来做任务有一定的规矩,若无确凿证据,不可轻易出手。如果不能确定此人有罪,便只能当做无罪来对待。
简单来说,疑罪从无,宁可放过,不可误伤。
虽然幼蕖心里已经将那些疑点连成了线,大致确定这个张江是活人祭的帮凶或推动者,可她并不能完全肯定,更不能令同伴信服。
诚然,他用手段玷污了申红云,可这罪不至死,幼蕖也不能因此对他施以惩戒。
只有当她看到那片黑暗里隐藏了什么,才能知道张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才好定他的罪名,然后和萧云轫他们商定该如何处置他。
想到此处,幼蕖咬了咬牙,心里涌起了冒险的冲动。
大不了,自己损失一点神识就是了。
她先将神识散开得如烟如雾,罩住面前这人的识海,全力以赴,尽量压住所有波动。
“月黑晓梦沉,孤光一点明。”
默诵口诀,幼蕖运起在邝沅那里学来的“晓梦术”,凝起神识如一滴水,向那片黑暗无声无息地渗透过去。仟仟尛哾
水滴细微而持续地渗入,慢慢地,那一片黑暗如墨汁被冲淡,眼前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有效!
幼蕖保持着神识的输出,缓慢稳定,不急不躁。
同时,她不忘分神去留意张江的神情,只见他依然平静入定,并无异常,应该是尚未觉察到自己脑海中有人神识侵入。
“嘭!嘭!嘭!”
棺木里的人已经醒来,在黑暗中惊恐地挣扎,在敲击四壁,本能地用手去抓挠棺盖。
她们被连人带棺送至此处,乡民们诚惶诚恐地给山神像叩首之后,又诚惶诚恐地退去,将身后无辜女子的命运交给了心目中的神只。
他们期望山神对祭品满意。
山神收了祭品,就可以帮他们向东海借水、可以布云下雨了。
唉,几个小丫头可怜也可怜,可为了大家伙儿活命,也只得舍弃了。
这一带已经干旱连连,再不下雨,就要死更多的人。不做出点牺牲,大家伙儿哪来的活路?
幸好山神要的是女娃儿,女娃儿嘛,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丢出去也就丢了。幸好山神没有索要被家家视为命根子的男娃,那可就让人为难了。
“红云!红云!你醒了么?你怎么没声音?”
有棺中女子在问“隔壁”的同伴。
申红云的棺内始终安安静静,完全不像她向来火爆的脾气。
“我在……你们先别闹了,等等看……”
申红云迟疑地开了口,她在等她的张江来救她。
张江说过,他会一直躲在旁边,等山神现身,就出来哀求,并揭破红云已非处子之身,恳请山神将新嫁娘的荣耀转让给宛娘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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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 棺里馆外人
此地的人对山神有莫名的崇拜与敬畏。
在他们心目中,山神虽然面相凶狠,可心肠是好的,帮乡民们杀过妖兽,帮大家向东海借过水,从没伤过人。
所以乡民们都相信这位山神。
穷乡僻壤里,乡民未必知道县老爷是谁,甚至连皇帝老儿是谁都不晓得,也不关心,可是,近在咫尺的山神庙里供奉的神只,那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天。
所以,当张江说山神最多不喜申红云已非完璧之身,却不太会发怒伤人,申红云心里是信了大半的。
“你们莫吵……冷静点……等山神来了,咱们好好说,山神大人定然会怜惜我们几个小女子……”
剩下的她自然不能再说了,她和张江的打算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
申红云的语气有些心虚,她感觉自己要抛下同伴独自逃生,未免有些不仗义。
可是,张江不可能和她们每个人都……况且,同样的理由,怎么能大家都用?只能逐出她一人。
也许,山神是真的喜欢凡间女子,说不定,她们留下也会过得好。而自己,是因为心有所属,实在不能终身侍奉山神。
一想到和情郎不能长相厮守,申红云的心都要碎了。她要拼命为两人争取一下。
宛娘等四女哪里会因为申红云无力的劝慰而冷静?未知的恐怖令她们迷乱得几欲疯狂。
山神庙里哭喊哀痛,又伴随着“咚咚”砸棺木的声音,听来令人心生恻然。
突然一阵狂风卷过,飞沙走石,穿林钻缝宛若鬼哭,天色陡然昏暗下来。
被关在棺木中的几名女子也察觉到外面的异常,不免害怕,下意识地停了喊叫挣扎,山神庙里一片安静。
“咚、咚……”脚步声近。
听这声音颇为沉重,不知山神是怎样的高大威猛?
“弟子张江,拜见山神师父!”
红漆棺木里响起一声短促的“啊”,充满了惊骇。
张江!
申红云怎么也没想的,她的心上人竟然称那山神为“师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以为她知道他的全部,为什么现在他却是一团迷雾?
幼蕖叹了一声,又点头:这山神果然是那肖山!
肖山高深莫测地捋着下巴,那里须发丛生,不知是胡须,还是黑毛。
“好徒儿!五名女子都齐了?”
“齐了!所需生辰八字一应不差!五人齐聚,魂魄即时可取,请师父施法!”
申红云惊骇不已,这与她和张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
顾不上敬畏,她脱口大呼:
“阿江!救我!”
虽然隐隐觉得事态发展有些不对,可她还是本能地将张江当作救她出深渊的那根绳子。
张江闭口不语,像陌生人一样对申红云的呼救置之不理。
申红云接受不到心上人的信息,骇极,又慌极。
肖山将一物递给张江:….“好徒儿,你替为师来动手。这龙首木如何使用,三魂七魄如何收取,我已经教过你了。”
幼蕖定睛瞧去,那什么龙首木原来正是肖山手持的那似棍似戟的兵器。
“徒儿谨遵师命!”
张江扬起龙首木,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黄黑色怪火自龙首口中射出,渐渐将五具棺木包裹起来。
奇怪的是,棺木丝毫未曾被点燃,但怪火“嘶嘶”如蛇吻吐信,山神庙内立刻充满了令人心烦意乱的诡异气氛,有此起彼伏的呻吟哭泣在忽近忽远处飘荡,令人如置身无边乱世。
棺木里哭喊声又起,带出了痛苦的哀嚎,只是此时的声音若被人扼住了喉咙,断断续续响起的声音撕心裂肺,可以想象,棺中人是如何的绝望煎熬。
申红云再顾不了许多,拼尽了全力嘶喊出声:
“山神大人!山神老爷!小女已非完璧之身,不配侍候您老人家!您开开恩,放了小女罢!她们,她们,都是好好的,让她们侍候您吧!”
虽然四面挤压来的黄黑色烟气令她呼吸渐渐不畅,可情急之下,竟然一口气喊了好几句。
申红云其实隐隐感觉事情发展早就脱离了她的预期,可此刻的她再无其他法子可想,只能拼命地将原先想好的话抛出,期冀那不到万分之一的希望。
“并非完璧之身?”肖山的语气有些诧异。
申红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嘶声道:
“是的!是的!山神明鉴!张江,张江,你快告诉山神老爷,是不是这样?我不配做祭品!阿江、阿江、我、我有了……”
她越说声音越哑,话犹未尽,喉咙里就“嗬嗬”作响,再说不出话来。
肖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哈哈”了一阵,才对张江道:
“我要这玩意儿干嘛?倒也有趣,凡人还把这当真了?你小子倒是挺不错,这就摘了她的红丸?不愧是我的徒儿,路过的雁也要拔一根毛。”
这语气并无责怪,倒有些打趣。
张江俯首道:
“徒儿惭愧!不得不以身作饵,不然,也套不出她们的生辰八字。”
幼蕖听得要吐,这人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敢情他还牺牲了自己?呸!还以身作饵!
“那些我也不管,我要的可不是她们的什么金身玉身,你全睡了也不打紧。业火已布下,你赶紧拔了几人的生魂罢!”
棺中的宛娘等人听到此处,心里惊惧交加,自黄黑烟弥漫开来,她们全身骨髓都似一丝丝地被抽出,呼吸越来越困难,已知断无幸理,双手犹在本能地抠挖盖板。
申红云所在的棺木之内却静悄悄地无有声响。
这位明艳骄纵又多情的姑娘,此时绝望到了极点,愤懑又茫然,心底痛彻。她双目茫然无神地瞪着,张口无声而喘,一缕缕黄黑色烟气没入她的口中,她两只手臂却下意识地覆上了小腹。
黄黑色火光里,一团团淡红色光球缓缓升起,那四具棺木中的抓挠动静也渐渐弱了下去,最终归于无声。
幼蕖知道,这是那四名女子的三魂七魄已被抓起。她只恨自己此时是事后才看到,若在当场,定然要阻止这抽取凡人魂魄的恶行。
肖山诧异地“咦”了一声,看向那具红色的棺木。
幼蕖也看过去。
申红云的生魂似乎特别顽固,执着地龟缩在她的体内,怎么也吸不上来。
张江额头都出了汗,以他只能储存一点灵气的修为操纵这龙首木,着实吃力。
幼蕖有些奇怪,明明那肖山修为更高,也更熟悉龙首木的使用,为何他不亲自动手?
若说是有徒儿服其劳,可眼看着张江力有不逮,这肖山空有着急的表情,却始终不曾动手助力。
幼蕖明明看到这厮巨爪一样的两手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似乎是要出手,可到底还是忍住了,空在口头不住呵斥:
“张江!教你的本事都忘光了不曾?还不加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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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8章 魂入哀郢囊
眼看申红云的魂魄迟迟不能抽出,师父肖山还斥责不已,张江焉敢不尽全力?
他已经赤红了脸,额头青筋暴起,汗珠如豆粒粒分明,喘气如牛,不复从容儒雅模样,可饶是这样,手里龙首木吐出的黄黑色火气还是渐渐弱了下去。
“张口!”
肖山终于动了,手里屈指一弹,一粒黑色药丸飞进了张江的口里。
张江不知那药丸是何物,入口有些腥臭,他想起师父为人,有些惴惴不安,可随即一股热流自喉头落下,又自丹田涌起,即将枯竭的灵力竟然又流动起来。
得了药丸襄助,张江气息平缓了许多,心也安定了不少,龙首木一振,黄黑色业火又旺盛了几分。
一团团淡红色光球慢吞吞地从申红云的棺木上升了起来,有几个小球似乎犹不甘心,还在试图挣脱那股向上牵引的力量。
张江吃力不胜,一个手软,那几个淡红色光球又落了几分。
“这女娃倒是有些根基!这魂魄稳得很呐!张江,莫不是比你还强?”
肖山饶有兴味地看着刚刚升起的这几只光球,点评了两句。
张江一咬牙,拼尽最后一丝灵力,黄黑色业火化作一只大手,终于将那些光球尽数抓取。
幼蕖一叹,可怜申红云,挣扎到最后,还是命丧于情郎之手。qqxsnew
数十枚小小光球在空中载沉载浮,莹莹发出淡红色微光,这微弱之光,便是这五名凡人女子的三魂七魄,可怜娇花嫩柳,一朝落入恶人之手。
突然,她目光一凝,透过那厚厚的棺木,她被芝人喷过清凉白气的双眼竟然看到——
申红云的眉心尚有一点淡红色。
她的三魂七魄竟然没有完全被抽取干净!
不知何故,从数量看,张江的龙首木明明抽去了所有魂魄,所以肖山和张江都未发现异常,可这申红云的眉心分明尚余一魄。
也许,就是这残余的一魄导致她性灵不昧,使其骸骨僵卧百年后演化成为旱魃之躯。
难道她天生异禀,比寻常人多出一魄?
幼蕖又觉得奇怪,其他四名女子临死之前都在无望地挣扎,以致指甲断裂,在棺盖反面留下了斑斑血迹。
可这申红云却没有抓挠之举,两手如护着宝贝一般,覆在小腹之处。
一念及此,幼蕖心头一震。
张江自私阴毒,那肖山更是灭绝人性的狠毒之辈,这两人都想不到,世上会有这样纯粹浓厚的爱意。
更想不到,世上会有这样的女子,在生死关头犹惦念着另一条生命。
幼蕖将蕴足了神识的灵目转向申红云的小腹。
果然,那里多了小小一团,不过鸡子大小,可头身宛然,分明是个胎儿。
申红云有了身孕!
原来,她刚刚想说的是:
“张江,我有了你的孩儿……”
可惜,孩儿的父亲是这样的狼心狗肺。….幼蕖估计,即使他知道了申红云的腹中有了自己的骨血,也不会手软。
若是肖山需要,他铁定还会亲手剜出那胎儿来送到肖山手中。
幼蕖不由对这申红云的遭遇倍感同情。
原来,龙首木收去的三魂七魄,其中有一缕是这胎儿初成的魂魄,这尚在娘胎的小儿,在无意中,用自己替换了母身的一魄。
先前申红云的魂魄迟迟不肯离体,多半也是因为她流连于自己腹中的那团血肉,执念一时压过了邪法。
张江这厮,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爱侣和骨肉!
幼蕖后槽牙咬得紧紧。
她只恨自己不在现场,不然,她定然要将这两个罔顾人伦的恶徒剿杀在当场。
张江顾不上歇息擦汗,自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只乌黑的皮囊,打开后低喝一声:
“收!”
那些淡红色光球接二连三地飞入皮囊,空瘪的黑皮囊立即鼓了起来。
张江捧着黑皮囊,那小小一只,却似有万钧重量,压得他手不住颤抖,神情也有些痛苦。
囊中哀绝恨绝的灵魂怨气冲天,令他的灵台处如焚如刺,实在经受不住。
他小心地看向师父,却只看到师父冷漠的眼神和毫无表情的面庞。
他还想挣扎一下:
“师父,弟子修为低弱,魂力有限,只怕承受不起……”
肖山状似温和地一笑,语声带着威亚:
“好徒儿,费些力而已,能拿着,就能戴着。为师让你做这点事你都推三阻四,日后如何继承为师的衣钵?”
这慈祥的威胁令张江动心,他咬咬牙,一口精血喷上了黑皮囊,那只乌黑的皮囊渐渐转为黑红色,渐而变成小小一团,倏地如一只黑色甲虫,扑上了张江的眉间。
踉跄了两步,借助龙首木撑地,张江勉强站稳,他的额上多了一块黑色印记。
肖山满意地笑笑: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我来取这哀郢囊。”
说罢,转身便走,张江一愣后脱口唤道:
“师父,您龙首木还在我这……”
他举着手中的龙首木,待要交还给肖山,肖山无所谓地挥挥袍袖:
“这龙首木么,你此次立功不小,为师也不能让你白白出力,便赐你了。”
张江脸色露出狂喜之色,死心塌地地拜了下去:
“师父大恩,徒儿无以为报。定然不惜鄙薄之躯,竭尽精诚,好生养护哀郢囊,七七四十九日后将其交还给师父,助师父神功大成!”
幼蕖印象里师父讲过,邪道有人利用活人魂魄修炼,其术叫做什么“哀郢转轮法”。这黑皮囊冠以“哀郢”之名,多半是与这种邪术相关的了。
没想到在广平州、太玄州这样正道昌炽的地界,还有邪魔外道修炼这种邪术!
一念及此,幼蕖心头大怒,调起更多的精神力,意欲将张江脑中的那片黑暗破除更多。
可她突然心头一跳,莫名生出股警醒之意,当即顿住不动。
果然,下一刻,那入定的张江眉心一动,眼睛竟然睁了开来!
“何方道友,星夜到此?张江不曾远迎,还请现身一叙!”
他目光炯炯,扫射四方。
幼蕖被萧云轫三番两次的真真假假锻炼多了,也练出了些混不吝,便只当听不到,只当自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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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9章 夺命温柔手
“还不现身么?在下早就看到你了。”
张江一撩长袍下了地,动作从容如行云流水,话语间尽是笃定,眉眼从容,宛若智珠在握。
幼蕖本来还有些忐忑,心道此人神识倒也强大,竟然发现了梦境被人侵入,可听得他说什么“在下早就看到你了”,心里便大大地定了。
这世上,能看透青云障的人可没几个。
张江一声冷笑:
“呵,真当我不能逼你出来么?”
说罢,他一拂袍袖,袖里飞出数百道金光,如尖针一般地往四面八方刺去,空气都被刺出了白痕,发出轻微的“噗噗”破空声,显是有破解空间之术的功效。
可依然一无所获。
张江吐了口气,他当然也是试探,并非真的觉察到谁的踪迹。
他退后两步坐定,手抚胸口处,不免细细思量一番。
刚刚入定之时,几场梦来得奇怪,他已经许久未曾梦到那么久远的事了。
故而心生疑窦,又因前不久得知有道门弟子因旱魃之祸来到此地,几层因素叠加起来,他不免有些疑神疑鬼,谨慎再三也是必要的。
或许,正是因旱魃之祸引来了道门弟子,自己才被牵动了记忆深处的旧事罢……张江在心里给自己圆了一说。
可是,他到底心神不宁。
本来,山下出了个妖物旱魃,千里大旱持续了很久,那些凡人死就死了,也不关他的事。
可听闻那些道门弟子惯是爱多管闲事,若是追根溯源地追查旱魃来源,可就要查到了山神庙。
早知道,就和师父联手将那旱魃早些除了去!一想到那旱魃的原身,张江心里总有些不自在。
可师父说,说不定那旱魃还能利用来炼制什么宝贝,也就任其活动了。
应该没事。山神庙破落已久,师父肖山近数十年来修身养性,不再轻易露面,也就再无神迹显示给乡民,乡间老人也没几个还能记得山神庙往日的传说了。
若那些道门小儿来山里追查,自己这里也算足够隐蔽……
张江来回走动个不休,心里七上八下地掂量着。
他好不容易才谋得了长生之福,可不要断送了!
听说修道到一定的程度,对未来祸福会有一定的的天人感应。
半路入门的张江摸着心口,那里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惊肉跳令他坐卧不安。
寻师父去!
祸事是从师父那里起的,论能耐也是师父强。
不管是寻求庇护,还是撇清责任,都得靠在师父身边才行。
拿定了主意,张江举步便行。要紧的物事他一直都带在身边,室内无甚可收拾的。
幼蕖早料到,以这张江的心性,在听说有道门弟子到此地后,定然会忧惧自怜,担心牵扯到自己的亏心事,多半要出门避风头,且所去之处,十有八九便是那肖山的所在。
她掩着青云障,悄悄候在一旁。….门户一响,左右两房内就各冲出一个女子,高茜挽着包裹,薛绯抱着只沉甸甸的首饰木匣子。
“仙师!”
“仙师!”
二女楚楚可怜地盯着张江。
“仙师可是要出门?”高茜问道。
薛绯虽然没有问出口,可神情一样是在等答案。
张江一哂:
“我久未见师父肖神仙,有些挂念,想去看看。几日就回。你们就在此地好生候着,等我回来。”
“张仙师,你们神仙一日,我们凡人便是一年。您与肖神仙在山上清福无限,我们姐妹却是岁月催人老。您看,我与高茜妹妹离乡也久了,您这一去真不知几时能回,我们想……”
薛绯迟疑地住了口,期期艾艾。
“想什么?”张江温和地一笑。
高茜见张仙师神情并无不悦,想起枕席间温柔缠绵,旖旎情话犹在耳,仙师对她多少还是有点情分的,遂壮着胆子道:
“我们想回乡去。张仙师您可否将我们捎下山去?我许多年未见爹娘,实在想念得紧,或许今生还有机会尽点孝。等爹娘不在了,我们就寻个道观清修。绝不玷污仙师您的清名。”
薛绯见张仙师听了高茜的话在不住点头,心里也安定了许多,她用张仙师最喜欢的柔曼嗓音道:
“这里深山老林,虎狼出没,我们姐妹如何走得?来时是仙师您带我们来的,这下山,也只能指望仙师您携我们一程。等仙师您回来时,去寻我们易如反掌,你若不嫌弃,我们定然立刻回来侍奉您。若仙师不要我们姐妹了,我们也会为仙师您日日祈福。”
“我此行去肖神仙那,本想带着你们二人。可你们既然不想随我而且,我也不勉强……”
张江的话说了一半,二女听得正面露喜色,就听张江道:
“那,你们就回去等着侍候我罢!唉,我可如何舍得下你们?!来,我们再亲近亲近。”
话音未落,张江手掌便伸向二女怀内探去。
高茜正是心里窃喜,见张江手掌至面前,心道张江所言无非是风月之事,往昔的确缠绵情浓,她亦是有些舍不得,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肢迎了上去。
薛绯亦是如此。
那手掌一如既往地缠绵。
可是下一刻,那调弄风月之手突然如山岳沉重,重锤击下,只听得“咔嚓”一声,两女胸骨齐齐被压断,剧痛穿心,当即口喷鲜血,仰面倒地。
幼蕖暗道一声“不好!”,可人已无救。
她为防张江觉察,离得有一段距离,张江又一直言笑晏晏,没有丝毫不对,突然下了杀手,她竟然反应在后。
哪里晓得,这尚在调情的笑面张江,转眼就成了杀人魔。
说什么温柔手,原来是催命符。
张江搓了搓手指尖,“嘿嘿”一笑,道:
“搓粉滴酥,软玉温香,可惜了了。”
薛绯双眼直愣愣地瞪着上方,不曾瞑目,已是香消玉殒。
高茜嘴角鲜血直流,胸口犹在微微起伏,可也就两下,她突然痛苦地拱起身,嘴里喷出大团的血沫,喉咙里“啊啊”了两声,嫩玉一般的手指尖不甘心地冲张江的方向抓了一下,随即垂下,再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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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0章 休戚符追踪
眼看高茜、薛绯二女立时死在面前,幼蕖暗暗咬碎了银牙,这张江真真人面禽兽,畜生不如!爱侣美婢,个个都丧命在他手。
他人走就走了,何必赶尽杀绝?
合该让自己遇上他!不替天行道真是要遭天谴了。幼蕖下了决心,等此人带路到肖山那里,定然要手刃此贼,为那些无辜女子报仇、
张江冷冷扫了地上二女一眼,一甩衣袖,一道烟似地飞奔至豢养的仙鹤处,一拍鹤颈,飞身而上。
仙鹤一扇双翅,长颈欲啼,张江赶紧一把捏住了其尖尖的长喙:
“鹤儿莫叫,莫叫!莫要引来了人!”
他慌里慌张地将手一指,仙鹤载着人便如箭一般飞往洞口而去。
幼蕖一道轻烟缀在后头。
小地绎镜早已飞回,等出了洞口,幼蕖略一犹豫,让小地绎镜先跟着张江,她在原地要等一等萧云轫。
她入洞之前已发过剑书给萧云轫,让他来此地候她消息。若三日不出来,萧云轫便会强行攻入。
如今她入内不过一夜功夫,这张江就要奔赴他处,估计萧云轫尚在附近打转。
此时晨曦初明,远山浓淡相间,薄雾轻笼,如瑶台缥缈,四下里入目真似青绿山水画里又有数笔留白,韵味雅淡。
又有不知何处暗香袭人,怪石磊磊,流泉潺潺,清脆鸟语间或一两声,幼蕖也不由暗叹:这张江倒是个雅人,居所选得真是不错!可惜心肠歹毒,白白污了这人间仙境。
有日光渐渐穿透树杪而下,蓦地细细金光一闪,若只是日光投射,但幼蕖认得,那是萧云轫的苍梧剑。
果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李师妹,让你久等了!”
萧云轫现出身来,衣角犹沾着草叶上的露水,显然是一夜奔波忙碌。
他眉间略见疲色,但依然双目有神,神情亦是温煦从容:
“惭愧!我四处看了几座山,都未寻到蛛丝马迹。这联珠山脉诺般大,还真是找寻不易。师妹辛苦了,我这带队师兄竟没发挥什么大用。”
萧云轫虽是娇养大的公子哥儿,但有一点好,不抱怨不急躁,不会让同伴承受他劳而无获的怨气。
且有担当,觉得自己身为年岁略长的师兄,应该承担更多些。
虽然这种想法未免有些瞧轻了同行师妹,可总比那些仗着有点小权就吆五喝六、净指挥别人干事的人强得多。
幼蕖指了指石缝里:
“我在此处发现了一处洞府,洞府主人名为张江,原是这山下人氏,与那几名被活祭的女子有关。山神庙里的山神果然是惑众的邪魔或妖物,我料想,张江此人应该是帮凶,或是推动者。”
“此人现在何处?”萧云轫问道。
“张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道门有人来追查旱灾之事,颇有些不安,刚刚他抛了洞府,骑着仙鹤往山脉深处去了,我猜他多半是去寻那山神。萧师兄,你可要入内再检查一番?”….“不用了!”
萧云轫很干脆:
“师妹你既然已经入内看过了,我也没必要再重复一遍。相信重要信息你不会错过。对了,既然张江逃离了此地,想来师妹你自有追踪之法?”
他对玉台峰的这位李师妹有莫名的信任。
幼蕖一笑点头:
“嗯。”
萧云轫也不消细问如何追踪,是否可信之类,当下果断道:
“那我们走!”
“是否要让冷玥过来?”
幼蕖所问,不过是例行公事。
果然,萧云轫眉头一皱:
“等她就怕耽误了时间,不如我们自去,传书一封予她,她若得空,自行赶去就是。”
嗯,冷淡而不绝情。幼蕖大致了解了萧云轫的态度。
怡然应该可以放心了,她的大师兄没再犯糊涂。
幼蕖暗暗沟通了小地绎镜,弄清了方向,她一指左侧:
“我们往那边去!”
萧云轫一伸手,掌上两枚隐身灵符,带有萧家独特的云纹,他给自己先贴上一张,幼蕖看到他的身形一下子虚化起来,可自己依然瞧得见。
她看萧云轫的眼神很明显,萧云轫倒诧异了:
“你看得见我?这休戚符只有同用了才互相瞧得见。”
幼蕖自是不方便告知她的双目曾被芝人加持过,能看破许多常人不易见之物,遂只淡淡一笑:m
“我修过灵目类功法。”
“哦……”那也很稀奇了,萧家的休戚符是许多灵目类功法也看不透的。不过萧云轫很识相地没有追问,刚刚他只是过于奇怪,这才脱口而出。
幼蕖将另一张休戚符贴到自己身上,果然,她的身体同样虚化起来。
这和青云障的感觉又不一样,青云障下,只是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一切如常。而用了休戚符,眼看着自己的四肢躯干变得透明,成了一道虚影,颇为奇妙。
追踪当然要隐秘些,幼蕖本来还在担心她用上青云障后萧云轫看不到她可不太方便,没想到萧云轫自有宝物,便不成问题了。
“走!”
青梗剑飞起,萧云轫的苍梧剑毫不犹豫地跟上。
一路上,幼蕖又将她在张江住处所见与梦里所探得之事拣相关的精要告之,饶是萧云轫对凡世不太挂怀,亦都听得咬牙切齿。
幼蕖按照小地绎镜所指示的方向寻到一处山坳里,运起灵目望去,眼前一片枯草里影影绰绰,显然是别有天地。
“这是……做了幻象?”萧云轫一语中的。
“嗯。”
幼蕖应了声,随手取出几面阵旗安插在四周。
小地绎镜这回积极得很,抢先一步先飞进去了。不过她完全能对付眼前这个幻阵。
“你这几面阵旗与金钟峰的手法有七八成相似呢!莫非自己动手改制过?这改制之人倒是个高手。”
萧云轫随意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关窍。
他确定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改制的,虽然知道她阵法造诣不低,但这阵旗所流露的手法老辣刚正,与她风格不太相符。
幼蕖对萧云轫再度改观,这位萧大公子的积淀很可以啊!竟然一眼就看出来她的上清山的阵旗上有二哥做过的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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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1章 枯草隐绿地
幼蕖见萧云轫识别出她手中的阵旗,布阵期间反正是等着,便顺势略略闲说两句:
“萧师兄好眼力。这是金钟峰严春师兄送我的,又经我二哥的手改进了一番的。我二哥于炼器布阵颇有天赋,是土大师的入室弟子。”
萧云轫听出幼蕖语气里的自得,不免有些诧异,他眼里这位李师妹向来低调内敛,没想到也有不掩饰骄傲的时候。
土大师?
更没想到,闻名天下的土大师会在名不见经传的少清山收了个默默无闻的弟子。
“你二哥如此出色,难怪你引以为豪,果真兄妹情深。”萧云轫说起场面上的客气话极为自然熟练。
孰料幼蕖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
“我二哥自然是出色,可这与兄妹情深完全两码事。哪怕我哥哥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又或是悟性平庸的普通修士,他仍然是我的二哥,我爱敬他不会减半分。”
萧云轫有些尴尬,这丫头就这一点不好,不懂顺着话头将场面圆起来。
他淡淡笑了笑,救场式地换了个更讨巧的话题:
“我看这阵旗阵盘间灵力流动自然,果然比金钟峰他们的常规制作要精良得多。果然是你二哥疼你,不惜工本地加了多少好材料上去!这特意为你定制的,想来都是珍稀之极的好物儿,寻常修士可用不起!”
他指着幼蕖手中的阵盘,好生夸了一通。
幼蕖敬重她二哥,他顺着夸总行了吧!
生长于萧家,成长在宝瓶峰,这点对话暖场的功夫于他而言,就如山泉流水一样自如。
孰料面前这小丫头又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二哥自然是特意为我打造的,可却没有加什么珍稀材料。我师父和二哥都说,最贵的未必就合适,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她怕萧云轫不信,特意指着掌中的阵盘某处道:
“你看,黄春师兄送我的这阵盘,为了凸显他的心意,特意用了难得的地蓝宝,这配备,便是金丹都够了。可我二哥觉得这一块太突出了,反而会导致施力不平衡。我更擅用常见的水精蓝石,为了能运转如意,就给我换过了。”
萧云轫并非孤陋寡闻之人,也听过“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之类的警句,可他自幼用度豪奢,什么都是挑最好的来,效果自然也甚佳。他从来只当这话是囊中羞涩之人的硬气话,并未当真。
没想到如今真有人如此信奉,且践行不疑,倒也有趣。
当然,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却不曾流露,只作欣赏状,微微颔首,这是他身为萧师兄的礼貌教养。
至于幼蕖之说,他也不是全不相信,且存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印证一二再说。
说话间,幼蕖已经布置妥当。
萧云轫对幻阵却是了解不多,看上去有些似懂非懂,不由问道:….“这掩饰的阵法是否很高明?我这半吊子水平,只在近处细看才能发现些许痕迹。没想到李师妹你眼神如此犀利。”
幼蕖也不好说主要是因为小地绎镜点明了此处她才省了好一番功夫,看起来便是她轻轻松松地就发现了阵法的根基。
当然,让她细细来找,也不是找不到,只是没这么省时省力罢了。眼下首要事宜是得先进去。
“这幻阵略有些复杂,等级却不高,不过很有效。主要防的是高处飞剑来去的修士,做得其实尚未到了无痕迹的地步,但应付路过的外人也够了。我们如从上空经过,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藏着什么。”
幼蕖一边启动自己布下的阵旗,一边指了两处近看才能察觉的破绽给萧云轫看。
“你若是想找,只要记得,在这两个方位试探几下就可以了。呶,注意手法,特别是轻重顺序。你看好了,我习惯这样……”
萧云轫对幼蕖的毫不藏私颇为佩服:
“你倒是肯教人,就不怕助长了别人?”
幼蕖在阵盘上点了一点,又不甚为意地一摆手: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不教你,你多半也能从其他地方学到。大家多交流,才能互相促进。说不定我有哪里说得不对的,这么一讨论,你还能帮我修正过来。”
“那我要是不告诉你呢?”萧云轫故意问道。
“反正我也没损失。而且,若有缺陷,我迟早能自己悟出来,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慢慢觉察到,便也不与你说这些了。最后,其实损失的还是你。同理,人家教我什么,我自然领情,也会回报。”
原来这丫头也不傻!
其实,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而言,这丫头说得很有道理。坦诚相待,其实利大于弊。
遮遮掩掩算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仅没得大好处,反而会失去很多潜在的助力,还影响了自己的念头通达,日后进阶少不得要被心魔干扰。
“原来怡然这丫头的福气是她自己修来的。”萧云轫含笑说了一句。
怡然师妹在与幼蕖相处后,渐渐粗中有细,做事也多了思量,他这个师兄与灵岩真人都颇为欣慰。
他原来只道苏怡然好运气,遇上了个傻乎乎的李幼蕖,不嫌麻烦地帮她教她点拨她,怡然师妹才能克服心障,炼丹技艺大进。
却原来,是这两个丫头真心换真心。
怡然这丫头待人也是傻乎乎的好,时常一头热,还好为人师,时常不顾交浅言深地主动教人,这一点萧云轫是知道的。
她易热也易冷,起初的热情时常被人泼冷水变成后期的醒悟,一旦她认识了某人与她其实不投契,或是不值得她教,也就决然转身。
萧云轫还嘲笑过她见一个好一个,好一个就忘一个。
她却是与玉台峰的李幼蕖越处越热络。
现在看起来,怡然丫头与人相处其实是在下意识地不断淘汰,李幼蕖便是怡然淘尽黄沙留下的金粒儿。仟千仦哾
苏怡然一心盼着萧云轫好,萧云轫自然也事事护着自家师妹。
苏怡然有李幼蕖这样的好友,萧云轫很高兴,如今更是放心。
怡然修了什么福气?幼蕖却是听得有些糊涂,她也顾不上去细问,幻阵已经慢慢地打开了。
一片枯黄的干草间突然现出一抹绿。
“就是这了,进!”
幼蕖低声传音过去,萧云轫自是毫无疑义,当下跟着她身后一闪而入。
入得阵来,不由眼前一亮。
眼前流泉飞瀑、修竹茂林,绿茵满地,古树上幽兰从生,竟是一片洞天福地的景象。
幼蕖与萧云轫都有些愕然,这与他们的预想未免相差太远。
在他们心里,肖山那样活取少女生魂的邪魔外道,居所不是阴风阵阵之所,也得是腥臭险恶之地。
没想到竟然如此山明水秀、灵秀可爱,又雅淡素净、寥寥空寂,要说是哪家名门大派的后山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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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2章 师慈对徒孝
没想到这连绵枯草之下隐藏的竟是如斯清雅之所,幼蕖略略惊异之后迅速将神识布开。
进来之后此地并没有太复杂的布置,幼蕖随手又抛出几块阵石,压住了出入的阵法,令其依旧如常,不教露出有人进入的波动。
不远处似有人声,萧云轫做了个手势,幼蕖会意,在四周再略加布置,两人在休戚符上又加了一道灵力,悄无声息地低飞过去。
“师父,张江自拜师以来,向蒙师父教导,却少有回报。近来徒儿思及师父恩德,感念不已,这才来此专程给师父请安。见师父独居清孤,有心侍奉师父起居。师父,就让徒儿给你尽点孝心吧!”
正在叩首的是张江。
他语声恳切,神情单纯,看起来的确是个好徒儿。
他身前,也的确有个慈眉善目好师父模样的人。
小地绎镜在他二人头上一闪一闪,生怕幼蕖看不到它。当然,也只有幼蕖能看得见这镜儿在乱飞。
“做得很好!”
幼蕖传声过去夸了一句,小地绎镜得意地一阵晃动。
“你自去玩儿吧!在这里逛逛,要是有什么特别的就来跟我说一声。我这里有正事儿呢!”
幼蕖落在二人的不远处。
她眼前的肖山与幼蕖在张江脑中所见的肖山大不相同。
同样是高大身材,眼前的肖山却收敛了许多霸道气势,略略佝偻的腰身与他的白发白须颇为相配,很有师长风范。
百年前的肖山满脸黑毛,眼神凶戾;而此刻眼前的肖山,额头两颊都光洁了不少,黑毛不仅转为白色,而且打理得顺滑清爽,三绺长须如一般修道之人,竟添了些清雅之气,看上去没那么凶蛮了。
更重要的是,这肖山威势赫赫,竟似已有金丹修为。
幼蕖与萧云轫对视了一眼,萧云轫掌心一压,示意她小心为上,莫要轻动。
且不说他俩加起来也不抵这肖山的修为,就这里是肖山的多年藏身之地,定然经营得铁桶也似,不是外人可以轻易逞能的。
肖山笑呵呵地让张江起身,口中推脱着:
“好徒儿,你的孝心为师知道了。只是为师习惯了一人独处,并不需要徒儿你来陪伴。阿江啊,你就在你的洞府中安享清福,我在这里清静自在,我们师徒各得其所,岂不是好?”
“师父!”张江又磕了个头,“徒儿久违尊面,一心想在师父身边多多聆听教导。师父就宽容几日,再指点徒儿一段时日可好?”
“嗳,你向来勤奋,将我所传授之术已学得差不多了,眼看已经是青出于蓝,为师甚是欣慰。你啊,在我这里学不到什么啦!你要是在你那旧居呆不住呀,可以往广平州、太玄州走走嘛!多多出外访友寻道,才有大出息!”
肖山笑眯眯地再度婉拒了张江的心意,又不生硬,完全是为徒儿着想的意思。….你来我往,甚是和谐。
要不是幼蕖与萧云轫早知这对师徒的为人与恶行,他们还真要为这师慈徒孝的友好场面所惑。qqxsnew
张江再请求,肖山再辞谢。
如是者三。
张江索性起了身,态度仍然恭敬,语气却强了起来:
“我来时已将洞府关闭,暂时是不准备回去啦!眼下我也没地方去,师父,我就给您看守门口,打理杂物,您不想看到我,我就不在你眼前出现就是!”
肖山不知是不是给徒儿的强行尽孝给气笑了,他喉咙里“呵呵”了两声,语气也没那么柔和了:
“这可是逼着为师生受你的孝敬啊!我若还说不要,岂不是要伤了你我师徒的和气?”
“师父果然懂徒儿的心意。”张江抬头,投过去的眼神意味深长。
肖山脸色的笑渐渐淡了:
“张江,你既然说你是来尽孝心,要帮我看守门口,可你怎么身上还带着七校雷呢?莫非为师这里还有让你觉得危险之事物?”
幼蕖听得精神一振——这对师徒终于要开撕了!刚刚那假模假样假仁假义的对话,让旁听的她都要吐了!
赶紧别假客气了,赶紧打起来才好!
果然,张江不负她期望,软中带硬地回敬道:
“师父,徒儿自从拜师学艺,就常在生死之间游走。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也日有长进,比如说,我一来,就觉察到师父你身上有什么似乎一直锁定着我。别说七校雷了,即使是阴雷子这样的大杀器,弟子只怕也没机会用出来。”
肖山凝视着这个令他刮目相看的徒弟,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来。
幼蕖暗里戒备,这肖山百年里修为大进,原先的精怪之身几乎脱胎换骨。
她记得老白猿说过,山怪成精,若是换就一身白毛,就是等级晋升,与人身几乎无异了。
这肖山不仅凶蛮气息收敛了许多,而且实力不可测,如果说从前他的眼神灼亮如火球,现在就如两口深潭,深不见底。
张江想要挟住他师父,只怕不能如意。
肖山显然心底在盘算着什么,张江等了好一晌,终于等来他师父的勉强同意:
“既然如此,为师看来只得顺着你的心意了。那边,你从前练剑的地方有座草庐,你且在那歇息几日。等后面得空了,再好生修缮一番。为师这里清寒,比不得你那洞府香软可意,你且忍耐忍耐。”
肖山淡淡说罢,转身便走。
虽然姿态如世外高人,可肖山心里早就火冒三丈,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没露出久违的凶相来。
这糟心徒弟,他一眼都不想多看。
要不是他修炼日久,得窥一线天机后倍觉仙缘诱人,日益惜命,早就一拍两散,将这孽徒清理门户了。
“多谢师父!”
张江初遂心意,并不高兴,心里冷哼一声,知道长久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对方既然没有发作,他也装模作样地施了一礼。
既然他要在此地长居,在没有筹划好之前,暂时还是不要撕破脸的好。
孰料,就在他一俯身之际,一股带着荒蛮之意的威压当头而至。
老贼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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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3章 老贼对孽徒
突袭而来的威压带着满满的杀机,若反应不及,只怕自己就要命丧当场!
张江心头悚然,不假思索,也不起身,将肩一耸,背上三道黄芒顺势射出。
已走出数步的肖山何尝不是一直提神戒备?
他知道这个徒儿,虽然修为不如他,可心机阴狠比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表面越和气,只怕心里的打算越毒辣。
突然觉察身后异常,他心里一声冷笑:来了!
这孽徒果然打着明礼暗兵的主意!
幸好自己也没相信他!
肖山当即转身出手,口中叱喝一声,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已经自上方劈了下来。
这剑竟然是早就预埋在半空的!
张江惊怒交加,又暗呼侥幸,幸好自己没真个相信这老贼的让步,自己也反应够快!
“肖山!你这是何意?”
张江袖里射出青乌长芒,抵住长剑,两眉倒竖,出声怒斥。
肖山呵呵冷笑,道:
“啧啧,张江啊张江,你连声师父都不肯喊了么?这就露出真面目了,还好意思问我是何意!难道你动手犯上,为师的还得引颈待戮?”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藏不掖了,遥遥一指,剑光忽忽,飘洒雪花一般,直奔张江要害之处,使的都是要命的杀招。
张江哪里惧他!
那三道黄芒落空之后被他一扬手召回,合为一柄奇形怪状的细长利刃,不足丈许,两头尖锐形如龙尾,他手执之处在微凹的中段,恰是两只龙头汇合处,舞动起来,刁钻诡异,威力竟是丝毫不差给肖山的那柄长剑。
肖山差点气炸:
“你手中的利器还是我给你的龙首木改制的!你一身本事亦是得自我的传授!你竟然恩将仇报、以下犯上?为师今日定要清理了门墙,让你这无耻之徒将为师的恩义尽数还来!”
“恩义?肖山,你可真有脸说!你收我为徒,本就是要利用我替你找合适的凡人生魂。哦,我忘了,你又不是个人,哪来的脸?”
张江口中说着气死人的刻薄话,手底却是一丝儿不慢,那龙首木被使得如飞轮一般。
黄色利芒道道飞散,凄厉之声隐隐,是件极有杀力的凶器。
幼蕖暗道,这张江本事倒也了得,以区区凡人之躯和低劣资质,又是成年后才修行,竟也修得了几分手段。
这似龙利器上满溢戾气,只怕是沾了不少冤魂才到如此地步。
“呵呵,你是个人,可你们凡人对你这种人不也有句话,叫什么禽兽不如?”
肖山下力去斩那龙首木,同时反唇相讥:
“你倒是有脸,可怎么好意思用我的龙首木呢?有本事你还给我啊!”
“我本是读书种子,自幼学的是圣人之学,降尊纡贵地拜你个老山魈精为师,已经够委屈了,接了根你不要了的龙首木,是瞧得起你!”….肖山这厮果然是个山魈!
幼蕖恨恨地捏了捏手指,她还没到出手的时候。
萧云轫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刚刚这对师徒本来已经相安无事了,却突然反目,是这位李师妹暗中动的手脚。
先是不知道拿出什么兽骨来,绕到肖山的方向冲着张江当头一晃,引得张江不假思索地动了手。
然后,肖山顺理成章地反击。
两人出手都没客气,一来二去,这对假面和气的师徒立马就彻底决裂了。
幼蕖知道萧云轫的意思,嘴角冲那对师徒方向一努,萧云轫也知道她未说出口的话:
“要不是这对师徒两人都是心怀鬼胎,我又怎么能轻飘飘一招就得手?”
萧云轫对这位李师妹一时不免刷新了认识。
他还以为这个姑娘是个老老实实又憨憨的傻丫头呢!
竟然也会使心眼耍花招,还使得挺好!
肖山与张江二人打得“乒乒乓乓”,都将对方恨得咬牙切齿,杀得眼睛都红了。
“老贼!你作恶多端,假冒山神,必遭天谴!”
“孽徒!我怎么作恶了?我顶着山神的名义,好歹还做了些善事。而你枉为读书人,还说什么圣人之学?那几个女子的生辰八字是你主动给我的,生魂也是你亲自送到我手上来的。就连这逆天的主意,不也是你主动提起的?”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张江手里的龙首木愈发使得如暴风骤雨一般,每一下都带出了冲天的怒气:
“肖老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用意?你想要生魂,又怕沾了因果,以后要遭天谴!我提起这个主意,也是你百般为难暗示!你要真有善心,为何不在一开始就严词拒绝?反而我才一说你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嘿嘿,我同意归同意,最后做完头尾的不还是你么?果然还是你干坏事更合适,做得多顺手?我可什么都没干!”
肖山蕴足了气力,“当当当”接连三剑砍在同一处,终于在龙首木上砍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还不忘阴损张江。qqxδnew
“是!用龙首木收取魂魄的是我,用哀郢囊吸取怨气的也是我,你什么都没干!你就是最后接受了徒儿的一点孝敬而已!”
张江发怒如狂,疯了似地将龙首木舞成了一团旋风,大喊道:
“因果都落在我身上!报应也在我身上!我受尽了哀郢囊的阴毒折磨,还不得不用龙首木去收更多的生魂,恶因纠结越来越多,你却在这里装什么干干净净的出尘神仙!”
肖山不屑地轻哂:
“果然最是薄幸读书人!难怪能将枕边人亲手送到我手上。你做我徒儿帮我做事的时候答应得分明,道是下地狱也不惧不悔,怎么如今还怨上了我?你不是自己说过,区区阴毒算得了什么?换你长生道果,值得很!”
张江恨肖山的岂止是身染阴毒这一点?他将出手害了爱侣、抛下亲人仕途、无奈手染更多罪孽等不甘心之事尽数怪在肖山头上。
在他心里,这一切都是被肖山所迫。
他完全是身不由己。
他自己还觉得自己甚是无辜委屈呢!
如今,还要担心道门追查昔日罪行。还谈什么长生?不给抓去偿命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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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4章 各自怀鬼胎
一想到前事,便认定了自己一生被老贼所误,张江眼神愈加如淬了毒一般,他恨透了这个害他不浅的师父。
若无这老山魈,他本该风光入仕、娇妻美妾、高官厚禄、前呼后拥,荣华一生,而不是在见不得人的山洞里忍受钻骨吸髓的阴毒之苦。这种对比想象令他心如油煎。
“区区阴毒?要真是区区,你怎么会假借我的手来做?你当初说得轻描淡写,我哪知厉害?说到底,还是上了你的当!”
张江说得咬牙切齿,手里越发加了力,恨不得将每句话都变成飞刀,狠狠插到肖山皮肉里、骨髓里。
他知道这老山魈以兽类之身窥得天机,通灵日久,比寻常修士还要精明,又对这万里山脉了解甚多,多半有解决阴毒的神草或秘籍。
比如当初那搜罗生魂的法子,便是这老山魈不知在哪里的前人密穴中寻来的,其中应该有完整的解决之道。m
只是,不将其击毙搜身,只怕不得到手。
肖山对这便宜徒儿知之甚深,一看张江眼神,就猜到这徒儿心里是什么想法,幸好他也没付出多少,不然得给这孽徒的恩将仇报气死。
他暗自加紧运气,猛然间灵力鼓荡,长剑接连重击几下,击得张江连连后退,几乎快失去招架之力。
只是,他一边对战,一边将眼神不留痕迹地往张江左手上瞟。
张江右手持龙首木,左手却一直团着,动作大时能隐隐看到其掌心扣着两粒鸽卵大小的黒丸。
张江一来,肖山就感应到七校雷的气息,故而一直对他多有容忍。
而此际,即使正厮杀得你死我活,肖山也不敢立时就痛下杀手。
他惧着那七校雷的威力。
这七校雷与人心神相连,除非肖一山有把握一招就在瞬间将这孽徒形神整体都灭杀得干干净净,否则,只要张江心念一动,七校雷随之被引发,肖山就得给他陪葬!
看来这张江离开自己之后的百年间,也得了些机缘,不仅身手大有长进,囊中更是添了好些有分量的杀器,难怪他找上门来时能够底气十足。
肖山暗暗将“孽徒”在心里骂个不休,脸色却浮起笑来:
“原来你是因那阴毒恨上了我!早说不就好了?实话告诉你,当初我亦是拿这阴毒无可奈何,你又主动要代为师受过,我也就默认了。如今么,经过百年参详,为师早已能破解这身心里缠绕的阴毒了!”
张江眉间厉色一闪,手里一紧,肖山却及时“呵呵”一笑:
“傻徒儿!你莫不是怕为师骗你?说实话,修道之途漫长,单打独斗岂能走得长远?我与你虽然不能亲密无间,可也到底彼此了解,从前合作也能各取所需。与其再去寻不了解的人为伴,不如就我们俩同行。
“只要你还像从前那样,我们俩相安无事、互惠互利,为师迟早将衣钵尽数交到你手上,就是这小福地,你也是未来的主人。眼下,我先替你解了这阴毒如何?”….为表示诚意,肖山主动停了手,长剑停在半空不动。
张江见对方空着两手,还摊开掌心朝上,似乎确实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他略一犹豫,动作也缓了下来,只是仍然没忘记用龙首木护住身前要害。
不如,先解了阴毒再说?
这阴毒深入骨髓,又侵害神魂,每隔一月就要发作一回,发作之时,头痛欲裂,全身如虫蚀鼠咬一般,还遍体生寒,每个毛孔里都阴恻恻的,恨不得就地死去。
若不是每日要用阴阳交汇的水泡浴可以缓解痛苦,他早就在阴毒发作之时捅死自己了。
若是阴毒真的可解,自己又能在这小福地里躲避道门的追查,倒也是个好前景。
“请师父告知,阴毒如何化解?”
张江口中又称呼起了“师父”,毫不别扭。
肖山也只当这孽徒先前的恶言毫不存在,笑眯眯地道:
“你看你!这么转过弯来,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唉,动什么火啊!”
他胸口一阵起伏,明显地喘了两下,似乎刚刚的打斗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精神气力,喘过了,才接着絮絮叨叨:
“凡俗的有什么好留恋的?女人,富贵,随时都有!你且好生将内息调理好了,过去的事,你不说,我不说,再过几年就都忘了,揪着不放于你于我都不好!
“将那些忘干净了,我们从头开始,行善积德,修身养性,咱们修的又是正宗的道门心法,等有机会拜个正规门派,也就有了个好出身,到那时节,我们师徒也是正正经经的道门中人了。”
听他这一番话,真是个慈眉善目、转了心性的长辈。
张江眼神闪烁,似是意动。
前尘往事如果都能洗干净,重新做人,确实,他可以不再受旧日迷梦的侵扰了。
谁不想做个好人呢?
他神情缓和下来,道:
“师父话也忒多!我要的正事儿却是一句也无。还请师父赶紧告知这阴毒的解法。徒儿还要看看,我是否合用呢!”
言下之意,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肖山闻言轻松一笑:
“我先说与你,你听听就知道是不是对症了。你这阴毒是从哀郢囊淬炼生魂而起,我便琢磨了哀郢囊之特性,当从灵台处下功夫……”
这老山魈确实没骗人,张江于此道钻研甚久,一听就知道是对症之方,当下听得专注。
肖山一一道来,说得认真尽心,颇是可信。
他确实也暂时息了斩杀孽徒的心思,一是他尚无没十足把握,二是突然想起道门若追查到此,也需要个望风合作的人手。
甚至……替死鬼?
化解阴毒之法自然是真的,只是他年纪大了一时记性不好,漏了一两点也是有的,日后看这孽徒表现再慢慢透露就是。
不然,如何拿捏这人呢?
“你照我说的施为,阴毒可解大半,至于剩下的,因为扎根日久,需要借助外力拔除。正好,那旱魃出世,我可助你收了那女魃,这是天生的炽烈之物,炼成人丹对你再合适不过……”
肖山边说边在心里思量,张江边听边不忘戒备。
俩人似乎都忘了空中悬着的那柄长剑。
突然,剑光闪动了一下,肖山尚未如何,宛若惊弓之鸟的张江就在第一时间就远远跃开。
肖山正愕然间,张江却是神情惊疑不定,他手比脑子反应快,还没听到肖山说什么,他掌上一枚七校雷已经脱手而出!
萧云轫和幼蕖反应甚快,赶紧远远避开,幸好休戚符防护作用不错,而他们也反应够快,这才没露出踪迹来。
幼蕖自己有青云障,估计萧家的人也不会缺护身手段,七校雷他们倒是不怕。
那剑光为何突闪?幼蕖无奈地扫了萧云轫一眼,多半是他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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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5章 山魈多疑猜
先前幼蕖成功挑起了张江与肖山的打斗,这位萧大公子瞧得有趣,也有样学样,在那师徒俩眼看又要化干戈为玉帛的关键时刻,悄悄又挑了一下。
那剑光的突然闪动当然就是萧云轫动的手脚。
果然,那张江经不风吹草动,这就出手了!
还下的狠手!
要是这样就将肖山炸死了,可有些遗憾!
很多事情还没完全弄明白呢!
巨响震耳,七校雷落地之处,一团浓烟爆开,平地现出一个深洞。
要是肖山在那里,多半已经尸骨全无。
烟雾里有闷闷的呻吟喘气。
没死?
听起来不在深洞内,应该是肖山及时避开了七校雷的落地点。
这七校雷的威力也有限啊!只炸了那一小块地方。
比传说中的差远了……刚刚生出这个想法,幼蕖就看到烟雾里踉踉跄跄摔出个高个子人影。
肖山嘴角淌血,一头白发白须被染作了花黑。
他全身长袍破破烂烂,露出胸口明晃晃的一面护心镜来。
难怪他能全身而退,这护心镜多半发挥了大作用。
“你……你诈我!”
肖山瞪着张江快喘不上气了,一开口就吐出两枚带血的牙齿。
这不是真正的七校雷,充其量只是仿制,外壳看起来一模一样,实质内里差得远了。
张江心有余悸地立定了身形,他刚刚也被自己吓得不轻。其实他掌中的两枚七校雷,一真一假,刚刚心慌之下,没来得及多想,一脱手,将假的那枚给丢出去了。
当然假的也很厉害,只是远比不上真的。
其实一出手他就后悔了。
不管真假,七校雷都是留在手上才有威慑力。一旦出手,就没有了进逼的余地。
不过幸好没丢真的,不然,他也要被波及,不死也得重伤。
可也正因为没丢真的,让肖山这老贼发现了不对。
还好还好,自己手上还有一枚真正的七校雷。
张江“嘿嘿”一笑,扬起手掌:
“师父,您老人家教导我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是对敌之道。您说我诈您,那您要不要再试试这个?您猜,这一枚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肖山咳嗽着又吐出半颗碎牙,压着涌动的气血,忍怒道:
“张江,我待你不薄,是真心要教你化解阴毒,你为何突然翻脸?你是不想解毒了么?”
张江心道这老贼竟然反咬一口,装什么装啊!
他指着那长剑道:
“是我翻脸么?还不是你阴私手段在先!呸!我还当你真个转了性要做好人呢,竟然说一套,做一套!我就不该信你!”
肖山又吐了一大口血,一半是伤,一半是气的。
他这辈子第一次出于善意没说假话,这孽徒竟然不信他?
“我、我、我怎么阴私手段了?”
肖山气急,论阴私手段,从前他是有,这会是真的没有!….他突然想起来,刚刚自己的剑是闪了一下!
肖山忽地看向长剑,这是他的剑,为何在没有他的指令时自行动作?
一想到这里,肖山毫不犹豫地一挥大袖,袖里散出无数金针样的细芒,刺入四周空间,“噗噗”连响后,并不见有什么现出来。
再用心神沟通小福地的阵法,也没有异常。
他厉声问张江:
“你进来时可发现什么?”
张江也觉察出不对了,肖山举动言语不似作伪,遂答道:
“没有。我只身一人前来,一路都很小心。我自洞府出来时就检查过了,进这里之前,还用无明火烧了一通。你知道的,哪怕是有人用高明法术隐身在旁,无明火也能烧得出来。”
他当时还心疼了一把呢!无明火得来不易,就一小朵,可为了保证身后没有缀着尾巴,忍痛一把全烧了。
“你当然发现不了我!我不是人!”
小地绎镜蹦跶着喊着,当然只有幼蕖听得到。
她一听这镜儿的喊叫,什么叫“我不是人”?实在忍不住要发笑。
萧云轫见幼蕖的脸颊突然古怪地扭动了一下,好奇地多看了她一眼。幼蕖忍了又忍,终于板起了小脸。
“乖,你很厉害!”幼蕖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无明火的威力幼蕖自是晓得的,萧云轫更是了解。
这怪火几乎可破解一切隐身法术或灵符,只是甚为难得,一般修士若得到了也舍不得轻易动用。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张江手上竟然有一朵,而且还舍得用。
幸好是让小地绎镜跟着张江到此,那无明火奈不了它何。不然,萧云轫和幼蕖凭借休戚符也藏不住身形。
萧云轫与幼蕖对望一眼,各各在心里暗呼侥幸。
肖山和张江各自往四周试探了一回,并没有什么发现,又向对方狐疑地瞧瞧,都觉得对方很可能在故弄玄虚。
“师父,你在此地经营多年,定有不少监察防护之法。我觉得,不如尽数启动起来,我俩好生检查一回。若真有人趁乱混入,这么多阵法之下,他很难无声无息地瞒过我们二人之眼。”
张江建议道。
肖山听了一时沉吟,他当然也想这么做,可当这个建议从这孽徒口中提出,他就不免心存疑虑。
这孽徒,莫不是要趁此机会掌控小福地吧!
此地的阵法他当然是经营多年,除了入口处的防护,还有不少绝招未亮出。可他若是此时启动,其要点就会完全暴露在这孽徒眼中,他委实不太放心。
张江的为人肖山又不是不知道,他越想越不放心。
自己已将化解阴毒的法子告知了大半,这孽徒是不是就以为这个师父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不分青红皂白,七校雷就出了手?
嗯,估计是这样,不然,若是丢出真的七校雷,小福地都要塌大半,这孽徒自个儿也得死。所以,这孽徒用的是仿制的那枚,正巧够炸死自己这个师父。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有护身宝镜,逃过了这一劫……
心思诡谲之人,未免将事态尽按自己的揣测去推断,而且是往最惊险之处去推断,越想越觉得自己正确。
萧云轫本来还听得一惊,可此时见肖山神色变幻,便知此人过于多疑,只肯相信自己的猜测,多半不会顺着张江的话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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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6章 灵符现恶鬼
果然,肖山慈眉善目地一笑,温声道:
“徒儿你多虑了。那剑无人驱使而动,从前也是有的,可能是我修为不够所以尚未完全炼化一体。这阵法嘛,不好轻易全数启动,不然消耗过大,真有外敌来犯,可就不够用了。”
他说着,边习惯性地去捋须,谁知刚刚一炸之下,长须被烧了一半,只剩下半把参差不齐的短须,还给捋下来一抹烧成炭灰的黑渣渣,不免有些狼狈。
恼火地拈拈手指尖上的胡须灰,肖山此时也顾不上动怒心疼,先来思量自己那长剑的异动何来。
那灵剑是肖山打劫得来,从一过路修士手上抢下来的,他在下方见到空中剑气耀目,心生羡慕,故而又做了回杀人越货的事。
那修士修为不弱,但以有心算无心,竟然让肖山得了手。
那修士临死之前恨恨道:
“莫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占了我的好剑!”
果然,肖山拿到剑后,驯服炼化很是不易,他着实费了些功夫,才基本收为己用,也确实偶有不够得心应手的时候。
刚刚剑光一闪,肖山宁愿相信是剑中灵性未昧而自主动作,也不肯往灵剑很可能是被外人操纵上面去想。
况且,眼前犹有孽徒虎视眈眈,刚刚那枚仿制七校雷更是将他好不容易才涌好心肠炸得干干净净。
此刻肖山是抱着“宁予外贼,不给家奴”的想法。小福地毁在外人手上他也认了,反正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张江这厮!
是以,他又点头强调了一遍:
“我的剑有时略有些失控,只是炼化不够,你莫太过多疑。”
修道之人哪有不能完全炼化日夜相伴的灵剑的?除非不是自己的。
萧云轫估计肖山这灵剑来路不正,否则不会有这样一说,不由暗暗好笑:果然是山魈成精,又是个土山魈,不曾出去闯荡,只知道压榨乡民博点好处,实在见识有限,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蠢笨念头。
张江见肖山推脱,眼神忽阴忽寒,怎么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心头冷哼一声,更是认定了肖山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当下怒声道:
“阵法不肯开,剑又说什么未曾完全炼化,其实就是你不信我!”
他左脚刚刚迈出一步,肖山那灵剑又是一闪,他心里恨恨:
“老贼果然奸诈!”
这回更为气人,那锐利的剑气有若实质,直刺向张江双目!
张江一狠心,自怀里掏出一张绿幽幽的恶鬼符甩出,同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那张恶鬼符化作一股绿烟,转眼凝结成形,真真一个恶鬼现身。赤足巨掌,青面獠牙,厚唇鲜红欲滴,宛若刚从地狱啖血而来。
那恶鬼挡在张江身前,咆哮一声,巨掌便向肖山的灵剑抓去。
“孽徒,你果然有所依仗!”
肖山咬牙,骂了一句,两指并起,亦是一口精血喷去,指挥着灵剑盘旋而下,向恶鬼斩去。….这师徒俩虽然学到了正宗道门功法,却不知是哪里搜罗来的,等级不高且无明师指点,净是自己瞎摸索,不懂蕴藉丹田,遇上了危急,只会口**血助力。
“噗!”
“噗!”
端看谁的精血比较多了。
“这两个坏人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血,如今也该吐出来一些。”
幼蕖低声传音给萧云轫。
萧云轫听得好笑,这位李师妹有时冒出来两句傻气话还挺有意思的。
“我再助这肖山一臂之力!”
萧云轫悄悄也取了张灵符,输入灵力,手指一弹,灵符倏地消失。
幼蕖定睛瞧去,那灵符再出现时,已经附上了肖山的灵剑,只是剑光耀眼,这灵符微光一闪就化开了,丝毫没有引起对战二人的注意。
“肖山强而张江弱,你不是应该帮张江?他才筑基后期,比肖山差了个大等级呢!他们势均力敌,才能打出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来。”
幼蕖有些不解。萧云轫一味偏力在肖山这边,张江死是死得快了,可也就不能给肖山造成多大伤害,剩下个金丹修为的肖山,她和萧云轫还捡个啥便宜?
“刚刚肖山那受伤喘气的样子是装的,是有些伤,但没那么重。我的地蟠玉感觉到,他气息不算虚弱。”
萧云轫悄声道。
幼蕖更不解了:
“那不是更应该帮张江?这强弱差距太大了啊!肖山怕不是几下就把张江给灭了。”
萧云轫不卖关子了,笑了笑,道:
“张江心机颇深,他的本事不仅仅得自肖山,我看他在外头得了不少机缘呢!肖山要他死透,可没那么容易。我帮肖山催他一把,把他逼急了,才能使出拼命的功夫来。只有逼得他殊死一搏,肖山才能被重创。”
哦,是这样。
挺有道理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结果是否印证。
幼蕖出于客气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完全相信。
她不是不相信萧云轫的推断,而是她自师父得到的教诲是尽信不如不信,哪怕是面对权威大能,也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
且观望。
不管萧云轫的设想能不能成功,她都会有自己阅历认识上的收获。
张江指挥的恶鬼与肖山战斗正酣。
肖山的灵剑果然厉害,灵力饱满、威势十足,在半空里砍、削、刺、扫,恶鬼身上不断有伤口迸裂。
可恶鬼虽不是金丹修为,却似已超过筑基后期,而且不知痛楚,每伤一处反而搏杀更凶狠一分,伤口只流出少许黑红粘稠物就寻即愈合,那灵剑怎么都不能将其重创。
肖山既惊怒于这张山手段超出自己所想,又惊喜于灵剑今日灵动得几近跳脱,实在也超出自己预期。
张江虽然一时还撑得住,可他知道自己底子毕竟浅薄,比不上这肖山积累日久又老奸巨猾,心里不免着急。
狠狠心,又是一张恶鬼符丢出,吞下一粒猩红色丹药后,他血气猛涨,接连三口精血不要钱似地喷出。
那两名恶鬼果然也精神抖擞,愈发凶形恶相,连声咆哮,将肖山的灵剑逼得节节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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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现身者何人
肖山张口吐出一团青气,又化作一口青色小剑,精纯柔和,发出清鸣之音,随即如游鱼一般,在空中游走出一道明亮的青色光带。
这青色小剑对那恶鬼似乎有天生克制之效,剑光所至,恶鬼避让不迭。
萧云轫很有些惊诧:
“这老山魈修炼得不错啊!虽然其他没什么惊人之处,可这妖物内精所花之剑气,竟然颇为精纯,很有些道门正宗的气象。”
幼蕖听了萧云轫的传音,很有同感。
她也有些惊异于眼前这青色小剑的成色,其柔和纯正虽比不上八大门派的炼剑成果,可比起某些中小门派的正统道门修士,也不遑多让。
这老山魈倒是有些修炼天赋,难怪能够修得人形之身。
只是这妖物不感恩造化厚爱,反而害人性命、抽人魂魄,一味琢磨阴毒手段用以辅助自己的修炼,还造就了一个歹毒心肠的帮凶,真真可恼可恨。
张江反而笑了,手上不敢松懈,嘴里骂个不休:
“老贼!难怪你这么多年难有大进,我还道你那些岁月莫非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原来将结丹元气都炼成内剑了!你以为你炼成一口假模假样的青色内剑,你就成真的道门修士了?呸!你让那些怨气都结在我身上,我死也要拖你进地狱!”
肖山任张江叫骂,只专心致志地指挥着一大一小两口剑,与两名恶鬼激斗甚烈。
张江似乎也有些惧怕那青色光剑,他喝令两名恶鬼且退且战,一咬牙,却又暗中连吞下了三粒猩红色丹药。
这丹药性威猛霸道,极伤经脉,不能多服,此时迫于无奈,先应付了眼前局面,只能等日后再慢慢化解毒性。
丹药入腹,他丹田处立时燃起一团火一般,炽烈无比,烧得五脏六腑阵阵剧痛。可随之而来的,也有一股霸道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涌起并迅速流窜。
幼蕖见那张江一身皮光肉滑的肌肤突然鼓突不已,仿佛冒出许多肉疙瘩来,同时此人眼里红光偶现,狰狞之色一闪而过,喘息也粗重了许多,知是他所服之药必定霸道。
“这倒很像是令灵兽狂化的饕风丹,多半是作了改良。不然,这张江早就爆体而亡了。不过,也够猛的了。”
萧云轫悄声传音过来,幼蕖恍然大悟,这张江对自己倒也狠得下心。
张江所驱使的两名恶鬼迎风一晃,转眼身躯又壮大了几分,一名恶鬼头上还生出只独角来,另一只亦十指陡然变长,青乌乌的长指爪宛若利器,每一下都带出“呼呼”风声。
肖山御使着长剑当空劈下,那长爪恶鬼丝毫不惧,竟是徒手去接。
长剑变幻角度转劈为削,那长爪恶鬼的指甲在剑身上划出一路火花,其声“吱吱刺啦”不断,闻之令人牙酸。
张江服用丹药之后,所掌御的两名恶鬼战斗力陡然上升了一大截,肖山一大一小两柄剑竟然一时也拿张江不住。….幼蕖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两溜灵力悄悄自地下袭上两名恶鬼的足心,此处恰是恶鬼全身最薄弱之处,受袭的剧痛令两名恶鬼大声咆哮起来,怒气勃发,攻击愈加又急又猛。
这令张江大出意外。他自己操控的恶鬼,怎么也有些失控?
战斗愈加激烈惊险,双方都开始拼命。
那长剑突然微微一抖,陡然光芒爆射。
肖山暗道“不好”,面色一紧,神识灵力加大了输出,便欲加强对灵剑的控制,要压下突然强大了数倍的剑光。
可这落在紧张无比的张江眼中,便是老贼欲有对自己不利的大动作,不是灵剑自爆就是启动杀阵。
他来不及多想,当下将两手送到嘴里狠心一咬,鲜血迸流,他将两只带血的食指冲着恶鬼方向一指,两股血箭激射而去。
恶鬼张口饮下血水,全身噼里啪啦作响,就地一滚,化作两团青红相间的旋风,一团抱住了灵剑,一团卷向肖山。
肖山没想到对方突然悍不畏死,怒极生惧,左臂灵力尽数涌出,投入那长剑之中。
在幼蕖与萧云轫期盼的眼神中,肖山那长剑不负厚望地“砰”一声爆开,青红旋风被炸得半丝儿也不见,天上若下了一阵疾雨也似,恶鬼的血肉碎块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同时,青色小剑化作一面光幕,堪堪抵住了另一团恶鬼所化的旋风。
青色剑光到底是阴邪之物的克星,那恶鬼眼看着就精神萎靡下去,渐渐萎缩坍塌,若被抽去了主心骨。
可青色小剑也在不断缩小,看来消耗不轻。
张江狂喷出一口鲜血,也顾不上心疼,一扬手,满把的灵器灵符冰雹一样撒向对面,自己却不进反退,一溜烟地向后撤去。
还没等到肖山反应,突然一道金银二色的绳索从天而降,将张江捆得结结实实。
肖山一惊,就见凭空又现出一名青年来。
这青年英姿勃发、人才俊逸,两目神光熠熠,眉宇间气度不凡。冷眉淡眼,似敌非友。
肖山暗里沟通阵法,却丝毫没有动静,不由骇然,强笑了一声,客气问道:
“肖山不知客来,未曾远迎,还望阁下莫怪!敢问阁下何人?仙乡何处?”
对面的青年漠然看着他,并无告知来历之意,只随手一道青光发出,立时将剩下的那只恶鬼卷去不见。
肖山更是心惊,可也更是神情和煦,毫无洞府被人闯入的戒备与敌意,反而笑笑道:
“阁下好身法!突然来此,肖某竟然浑然不觉,想来定是师承非凡。或是不便告知,肖某问得唐突了。”
虽然来人不过筑基后期,修为不及自己,可肖山浑不敢用以上对下的态度来对话。他闭塞归闭塞,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眼前青年明显出自名门,能无声无息地进入他的小福地,就足以令他惊心。
对了,刚刚灵剑的奇怪之处十有八九便是此人暗里动的手脚。
肖山暗恨自己大意。
道门最近来弟子探查旱魃之祸,莫非就是眼前之人?
他完全没有把握利落留下眼前的青年,何况,来者肯定不是单身一人,同伴多半就在暗处伺机动手。
“这老贼……”m
张江张口欲呼,萧云轫反手一甩,一道封口令贴上了张江的嘴巴,张江“唔”了一声,便再发不出声来。
这不按常理的行事令肖山暗里心惊,不过,对方不愿听那孽徒的话,却不曾封了自己的口,多半还是有希望给自己开脱的。
他愈发对那青年客气,一转身,指着张江,神情变得义愤填膺:
“阁下来得正好!肖某在此地清修,修的正统道门功法,阁下一望便知。此人虽是山下人氏,却心肠……”
“却心肠歹毒,不仅取人生魂,酿成大灾,还欲占了你的洞府,是也不是?”萧云轫懒洋洋地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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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8章 山神名肖山
肖山如何听不出萧云轫语气中的讥讽之意?他不知萧云轫几时来此,有无听到他与张江对话的关键部分。
当然了,就是听到又怎么样?话语过耳无痕,又没画押供词,只要自己抵死不认,对方还能逼供不成?
肖山知道这些名门子弟大多眼高于顶,又懒得钻营琐碎,未必就是真为除暴安良而来,不过是完成宗门任务而已,兴许不会深究。
这些人啊,即使有些济世救民的心肠,可也擅于权衡轻重得失,更是爱惜自身。
自己好歹是金丹修为,对方并无十足胜算,焉敢轻涉险境?
旱魃之祸么,张江已经被捆在此,事情也实实在在是这孽徒亲手做下的,或抓或杀,足够这位青年回去交差了。
“阁下一看就是出身不凡,若肖某所猜没错,定是为宗门历练任务而来,而任务么,多半就是旱魃之祸。可巧,罪魁祸首正是张江这厮。更巧的是,这厮一下就撞了上来!真是老天有眼!肖某恭喜阁下马到功成!”
肖山极力推动,希望萧云轫也能顺水推舟。
“敝处山野之地,不堪招待贵客。只是肖某久仰名门大派,有心结识,日常也收了些风土之物,不算珍稀,胜在有趣。若阁下不嫌弃,不防挑拣一二,结个缘法,也是肖某的福气了。”
肖山态度极慷慨,若能舍些身外之物换得太平,便是要他舍弃了这片经营了多年的小福地,他也是愿意的。
萧云轫眉头动了动,却是未曾即刻言语。
肖山见来人并没有即时驳斥,便是意有所动,不由暗喜,他退后一步,正摆出个“请随我来”的手势,眼前突然又是金银二色光芒一闪。
那捆住张江的古怪绳索!
肖山一惊,身形一扭,正待避开,突然双足不由自主地一沉,丹田当即泄气不已,竟是莫名其妙地栽下地来,摔得如破布口袋一般。
同时,那金银二色绳索似是长了眼睛,迅疾无比地缠了上来,将他也捆得结结实实。
一身本事还未来得及尽数施展出来,就束手就擒。肖山惊惧交加,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被布下了困阵,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瞪向对面,而那英俊青年始终未动,笑吟吟地负手站在那里。
“阁下……”
“阁什么下?”
随着一声娇叱,肖山骇然发现,身边竟然不知何时又冒出个青衣少女,长相虽清丽,做事却粗鲁,一脸嫌弃地踢了自己一脚。
正说得好好的,怎么就下手擒人了?你们做事怎地毫无章法?
肖山又惊又怒,又是“啪”地一下,已是被那少女封住了口。
“烦死了,你一句我一句说到什么时候?”幼蕖拍拍手起身,“我可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仙子,请听我解释!
肖山“呜呜”作声,满肚子都是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名门大宗的做派?话都不听人讲清楚么?
“直接搜魂罢?”幼蕖看向萧云轫。问了句。
萧云轫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要是按宗门规定一板一眼地来,还得听这厮狡辩,然后还要拿出铁证来驳这厮个哑口无言、低头认罪,他可懒得啰嗦。
幸好这丫头看起来本本分分,却不拘泥死板。
肖山听得“搜魂”二字,不由肝胆皆破,没想到这两人虽然看起来是名门子弟,做起事来却冒失得很,不问不审,连罪名都没给他定下来,就直接搜魂?
幼蕖更是懒得和这山魈费口舌,多听他一句狡辩,外头灾民就多受一时的罪,还不知冷璧那头对付旱魃结果如何,她与萧云轫得早些结了这里的事儿。
她将手覆上肖山的天灵盖,萧云轫看了一眼惊恐万分的肖山,挑挑眉,竟也将自己的手伸了过来。
幼蕖笑笑,让开一点位置。
能让这老山魈受双份的罪,何乐而不为?
搜魂之苦,大概是每位修道之人的梦魇。
何况是双力叠加?
肖山喊也喊不出声,徒然张大了嘴,只有“嗬嗬”冒气,一时涕泪俱下,眼白泛灰,浑身抖得筛糠一般。
没想到这老山魈如此无用,先前摆出的凌厉样儿原来是外强中干,也就是在无知乡民面前摆摆神佛样儿!
幼蕖嫌弃地啐了一口。
这老山魈脑中的记忆果然更是令人唾弃。
这厮本是联珠山脉里的一只老山魈,生来高大壮实,又比同类聪敏几分,无意中吃下了几枚朱果,开启了灵智,便在山里东游西荡,凭本能寻得两根龙首木,威风不已,叱咤一方,远近妖兽皆尽俯首。
某日有路过的修士落下歇脚,这山魈殷勤献果,又奉上龙首木,再行叩拜,口称“仙人”,央求指点。
那修士见它有趣,又不好平白受它的孝敬,便指点了几句,依其根源给起了个“肖山”之名,又留下几片画有修炼姿势的树皮,携了一根龙首木,便自去了。
老山魈得到指点后,依图打坐,又见图上有一圆形放光,竟然悟得了该在月圆之时吐纳月华,从此一日百里,进益甚快。
渐渐通了人言,也修得了类人之身,偶遇被狼群追赶的猎户,顺手救了两人,驱尽了狼群。猎户死里逃生,连磕了数十个响头,称谢感恩不已。
肖山从未被人如此推崇,不由觉得颇有意思,一时兴起,捞起猎户,足下生云,直送下山。
凡人眼里这肖山高大威猛如神人,又腾云来去,便认作是神迹天降,遂有山下民众认其为山神,建下山神庙,供香祭祀。
肖山吃过几回祭品,深觉这比自己摘来的果子更为有滋有味,又见人人虔诚叩拜,那些仰慕惶恐的神情令他心里甚是受用,便安心当起了山神。
从此民众若在山里遇上猛兽,只要躲入山神庙,任是虎豹凶猛,也不敢靠近,便愈发盛名显赫。
起初肖山因驱狼吞虎,得了民众拥护供奉,自也得意,也做了些善事。可惜渐渐骄横,所谋更多,以为自己庇护一方,便是这一方的天老爷。
本来只是吃些果品酒水,渐渐发展到要猪要羊,甚至要深山里的老参与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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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 山魈师徒灭
民众再穷,也不敢穷了山神老爷,要啥给啥,甚至不惜让青壮年排了班次,攀高岩、入深涧,拼了性命也要完成山神的交代。
有跌断腿摔死人的,只当自家命不好,哪敢抱怨山神?
肖氏山神威严日甚。
特别是遇上点旱灾时,他卷了点山间深涧里的水上天,下了点小雨,谎说是他不远万里打东海借来的甘霖,乡民深信不疑,个个磕头谢天,家家顶礼膜拜。
民众供奉愈加虔诚,肖山胃口愈加贪婪,轻而易举地得了许多好处。
他胆子便愈发的粗了起来。
加上所见所遇大都是些弱小凡人,没见识过外头的厉害角色,他觉得自己本就该说一不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简直真的将自己当做神仙了。
又一日,无意掘发出一朽棺,得到邪门功法,见其所载神效,远甚于打坐苦练,所费不过些愚民贱命而已,不由贪心大起。
从此,打劫也干,哄骗也干,诛心欺世之事不在话下。
遂有了肖山择张江为徒,利用张江收罗女子生魂之事。
受用了张江的孝敬之后,果然有大大的好处。可是,某日突然天降雷劫,神雷毫不留情,道道电光破空劈来,直欲置人于死地。
天威煌煌,生死一线,足够吓破胆儿,好不容易逃出一条小命,肖山惊惧之下,再不敢露面,遂觅地潜修。
他修为日进,亦日益惜命,悟得自己兽类得道,又做了些恶事,躲过了这场雷劫,只怕将来还有更大的劫数。
雷劫之下定要灰飞烟灭,连魂魄转生都不得。
一想想那种下场,就要浑身发抖。
肖山是绝无视死如归的气性和接受因果的坦然,他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脱胎换骨的痛苦熬过去了,几百年里苦修不易,比寻常人更加宝贝自己得来不易的修炼成果。
窥得了一线天机后,愈发向往未知的神奇天道。尝到了甜,哪里还肯吃苦?别说是形神俱灭,哪怕倒退回去做个在山林里肆意奔跑的无知山魈,他也绝不愿意。
一番冥思苦想、长吁短叹后,肖山决意要为自己打算长远,便意欲与旧事做个切割,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于是,山神庙便没了神迹,山神传说渐渐淡在了往事的尘埃里。
肖山希望啊,最好是几代人之后,这个地方将山神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不知为何当初的一具女尸变成了旱魃。这也就罢了,肖山也没想为民除害,别来惹他就行,他还一度想将旱魃收为手下,替他做些他如今不能沾惹的事。
可没想到,旱魃引起的旱灾太过长久,赤地千里,民生凋敝,引得道门有人来追查旱魃之祸。
打探到这个消息后,他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索性愈加闭门不出,若不是怕多做多错,他还想干脆将张江灭口了事。….没想到,他放过了张江,张江却放不过他这个师父,为避祸甩锅,竟然找上门来……
大致情形明了,幼蕖抬起掌心,没好气地甩甩手,这厮果然罪孽深重!
“这种货色,就别带来带去了,累赘不说,还脏了手!”萧云轫嫌弃地踢了踢地上烂泥一样的肖山。
“行,这个你处置。那个,”幼蕖看看另一边的张江,“交给我!”
比起作恶的老山魈,幼蕖更痛恨那人面兽心的张江。
萧云轫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心道,这位李师妹看起来淡淡的,却也是个性情中人。
张江满脸满眼都是哀求之色,可惜不得开口,纵然有心巧言开脱,也没法发挥舌灿莲花的本事。
突然一阵恶臭传来,张江身下黄黄白白地湿了一片。
“你这厮……”
幼蕖气结,张江竟然是这样的脓包人物。
可叹她满腔热情壮志,大好任务,却要来收拾这样的畜生!
自己的青梗剑可不能给这样的脓包给污了!
目光一瞥,看到了掉落在旁的龙首木,她凌空一抓,龙首木腾空而起,“呼呼”旋转着往张江飞去。qqxδnew
张江眼前一黑,那是给吓的;再又是丹田剧痛,这才是龙首木刺入。
一丝丝灵气随着龙首木破开的创口溢出,张江四肢百骸都如被绞碎,偏偏神智清醒无比,不知额头为何始终清凉一片,怎么也不能昏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肌肤起了一道道的皱褶。
饱满的肌体渐渐陷落下去,萎缩、衰败,满头乌发根根变白,掉落、飘零。
骨骼在变酥,头顶在变秃,眼神逐渐浑浊,生命力一丝一丝地在抽离。
张江虽是个男子,却极爱惜自己容颜,当初答应肖山做那昧了良心之事,一个重要的缘由便是为了能长生驻颜。
亲眼看到自己变成了鸡皮老人,这比丹田处的剧痛还令他骇惧心碎。
龙首木扎入之处的灵光渐渐熄灭,张江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皮肉松松垮垮地挂在一把老骨头上,衰朽不堪。
幼蕖摊开手掌,掌上躺着一枚木刺,那是她自山神庙里申红云的棺材上掰下来的。
趁着这厮还剩一口气——
她曲指轻弹,木刺“咻”一下飞去,径直扎入张江的胸口,瞬间,一朵鲜红的血花绽开。
张江心脏陡然剧痛无比,身形一阵抽搐,两手徒劳地空抓了两下,便垂下不动,已然毙命。
一道微弱得几乎不可见的灰影悄悄飞起,如烟一般正要散入虚空不见,幼蕖眉毛都没动一根,一扬手,空心霹雳劈下,将那道意欲逃脱的魂灵劈得灰飞烟灭。
张江这厮,从此不复存在于天地之间,一丝一毫都没啦!
幼蕖略略解气,回头看肖山时,萧云轫也正收手,一团烈火之中,老山魈已经被烧成了一团焦炭,只眉心处一枚白亮亮的圆珠犹在发着幽幽的微光。
“这老山魈倒也有些道行,兽类修到这个地步,确实费了功夫,”萧云轫凌空用灵力轻轻拨了一下那白亮圆珠,厌弃地摇摇头,“可惜,不走正道,自取灭亡。”
他隔空一抓,收起那灵珠:
“这个回头交给宗门,我们便算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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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0章 战后见冷玥
萧云轫掌上一道灵光劈去,那堆焦炭化得干干净净。
灭了肖山、张江,萧云轫用神识扫了一下四周,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肖山经营此地多年,怎么就这么点布置?”
似乎稀松得很,都称不上凶险。太轻松了,他实在不放心。
这肖山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李师妹,你阵法比我内行,你再看看。可莫要在最后翻船在死人手里,真是让人笑也要笑死了。”
萧云轫有些不放心,对幼蕖又吩咐了一遍。
幼蕖也刚刚收回神识,难道……
她心里也正狐疑呢,就看到小地绎镜及时飞来,在她头顶悄声摆功:
“刚刚是我把这里的阵法都收啦!”
怪不得幼蕖暗里防备,却意外地轻松。她明明看到肖山有几次手指掐了又掐,脸上青青红红变了一阵,原来是阵法全没了!
幼蕖一笑:
“萧师兄考虑得是。我也是这般想呢,且等我再扫一遍尾。”
她四处转悠了一圈,装模作样地收了几片地方的残余阵基,回复萧云轫道:
“这老山魈确实狡猾,有几处布置极其隐蔽,是我们要出去时才会被触动。不过幸好萧师兄你提醒后,我加倍留意,这才发现了。”
萧云轫这才安了心:
“我就说!那老山魈定然留了不止一手。嘿,我们出去时正是以为大功告成,心神放松之刻,他倒是阴险!嘿!幸好我们也多想了一层,多亏李师妹你精通阵法。辛苦师妹了。”
“哪里哪里!真谈不上辛苦。”
幼蕖真心实意地客气着,这都是小地绎镜干的!
萧云轫很满意,合作就是这样,大家配合默契,还要懂得互捧互应。
处理完埋伏隐患,俩人在肖山的这片小福地里又搜寻了一番,找到些矿石灵草之类,也不矫情,各取了些自己所需。
“那些上交宗门,这些么,”幼蕖拈起一株普通的灵草,地上还有一堆,他们都不缺这些财物,“拿回去也没什么人看得上,不如还予这方土地。”
这位李师妹不仅做事爽利,处置物事亦是很得法。萧云轫很认可:
“嗯,此地不仅干旱,还贫瘠已久,这些灵草在布雨时融入,足可疗愈水土,也算是恢复一下这里的元气。”
幼蕖悄声传话给小地绎镜:
“干得不错!辛苦你啦!有什么喜欢的,你自去收了。”
小地绎镜快活地翻了个跟头:
“不辛苦!不辛苦!小事一桩!嘿嘿,有几块漂亮的小石头,我自己留着了。”
幼蕖倒有些好奇小地绎镜的喜好,暗中将神识透进镜儿,一看之下,哑然失笑,果然是几块小石头,也仅仅是石头而已。
不过颇为有趣,天生怪模怪样的,又像小鱼,又有像小鸡的,凑了一小堆,还摆出了队形,果然这镜儿仍然是小儿心性。….她都有些羡慕了,这小地绎镜能始终保持着浑金璞玉的性子,在道俗两界穿梭这么多年,懵懂天真依旧,喜欢与否的标准就是有趣好玩,不计品价,这样才能一直快快乐乐啊!
自己的那份童心,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淡去了。
……
出了这片地,萧云轫回身正要与幼蕖商量接下来的事宜,就见一道剑光飞来,他识得那是冷玥的玉京剑,不由收敛了笑意,端正起来。
冷玥远远瞥见萧云轫的神情变化,心里一酸:从前萧郎见到自己,那嘴角即使有意压住,眼睛里也会流泻出笑意来,全身都透出温柔的气息。
唉,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那时见到他,满心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想板着脸都不行。
可现在,见面只有客套,即使强笑,余味也涩嘴。
幼蕖却是奇怪冷玥怎的找到此地,她明明没有告知这位冷师姐。想来还是萧师兄不忍太过绝情,到底留下了讯息。
萧云轫横了一眼幼蕖,这位李师妹揶揄的眼神他如何不懂?咳嗽了一声算是警告,正了正神色:
“冷师妹,你那边可有发现?”
冷玥微怔,她还没问呢!
她空跑了几处山,正想着要不要去帮冷璧一把,就收到萧云轫的消息说他与李幼蕖在这一带。
她想了想还是赶来了,可又没具体位置,又没告诉她进入方法,只得在附近打转。
总算看到这两位现身,显然是刚刚从某处秘阵里出来,那就是有所发现了。
竟然反过来问她有没有收获?
冷玥咬了咬牙,压着情绪,平平道:
“我那里什么都没发现,不管是山神还是山鬼!”
语气虽平平,话语却透着负气。
“哦。”
萧云轫也平平地接了一个字,只当什么都没听出来。
冷玥只好主动相问:
“萧师兄既然喊我来此,相必是发现了什么?不知是否还要小妹助力?”
萧云轫随意摆摆手:
“我们在此发现了那伪山神的踪迹,已是将他除了。那几名生祭的女子果然与他相关,旱魃之祸也是因此而起。不过此间已经事了,若冷璧那头也已完结,我们便可回去交任务了。”
他说得平淡,冷玥却迟疑起来,再开口时,便有些吞吐:
“萧师兄你这头轻松就好。璧儿那边……他,呃,他一时尚未完结……因为旱魃厉害,又有鬣犼相助,他,璧儿到底孤身一人,实在有些棘手。”
萧云轫似笑非笑:
“冷师妹你这话就有趣了,说得好像冷璧是个孤胆英雄似的,我这个带队师兄倒是在躲懒,挑了个轻松的活计。他那边棘手,难道不是他自个儿造成的?”
冷玥闻言眼圈儿一红,她实非此意,她只是习惯性地护着自家弟弟。
心里着实有些委屈,他几时这样待过她?她一直心里忐忑,怕被萧云轫为难,可眼下还得求着他。
“萧师兄,是我担心璧儿,一时口不择言,你大人大量,莫怪我。”
她又转向幼蕖:
“小师妹,我知道你们这里也不容易。那山神经营多年,定然难对付得很。只是我得到消息晚了,没帮上忙。我……我只恨自己力有不逮,我真的是想把任务做得圆圆满满的……”
这点幼蕖倒是相信冷玥,要是不将任务圆满完成,她姐弟二人公器私用,如何回去向宗门交差?
她叹了口气道:
“那山神是个老山魈成精,手段不少,还有个徒弟张江,手里还有七校雷,若我们一个不小心,冷师姐你就该来给我们收拾残局了。”
她的话也不算夸大,只是挑着最凶险的可能说了。
冷玥闻得“七校雷”三字,知道厉害,当即脸色一白,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萧云轫,惶然脱口道:
“萧师兄,你们……可还好?”
幼蕖心里一叹,虽然冷玥第一反应是问“萧师兄”,而不是她这个“小师妹”,也不算没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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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1章 欲正天子名
在幼蕖心里,冷氏姐弟自然都是凉薄势利之人,只是若要分出个等第来的话,冷璧犹胜一筹。
冷璧事事只考虑自己,而冷玥这个当姐姐的却在弟弟面前唯唯诺诺,什么都要看冷璧脸色。上次回少清山冒着冷眼求要青空玉续也是为冷璧,星夜不能去与萧云轫相见也是被冷璧拦住。
要真说起来,冷玥也有几分可怜。
连刚刚这随随便便几句话,都本能地替亲弟弟辩护,担心别人对冷璧坏了印象。
可冷璧就未必对她这个亲姐姐有多少深情厚谊了。
从冷玥刚刚情急反应来看,她对萧云轫还是有点情分的,只是被其他考量压过了而已。
这是个被所谓亲情、莫名其妙的责任还有父母嘱托压得身不由己的糊涂女子。
幼蕖看冷玥的眼神有些叹息。
萧云轫怔了一怔后,懒洋洋地丢了一句:
“七校雷是厉害,可我们要是不好,我与李师妹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么?”
他状若嘲笑,可脸色到底也因冷玥情不自禁流露的几分关心好转了少许。
“那……”
“任务要紧,其他事且不论。”
冷玥才说了一个字,萧云轫就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不过没那么生冷了。
此时的“公事公办”,让冷玥心定了不少。
萧云轫望向幼蕖,幼蕖点了点头,当然任务要紧。
再无废话,三人飞起剑光,往冷璧之处赶去。
冷璧那里正陷入僵局。
幼蕖为准备任务而在玉台峰推演阵法时,冷璧与冷玥正好赶到,在阵中试炼了一回,他自认为已将其中精髓掌握了七七八八,加上自己准备充分,故而觉得可以独立对付旱魃。
起初也确实有效。
幼蕖的阵法虽简单,但却是经过反复试验的,为的是简便易行好操作。故而旱魃一入阵内,就几乎在冷璧的掌握之中,要杀要剐,他尽可摆布。
可是,他所谋的不止这点,他要让自己这位前朝皇子拼死为民除害的英勇形象深入人心。
出身高贵,境遇惨淡,雄心未堕,坚守仁爱,谪仙下凡,心系黎民,奋不顾身……
有了这样的传奇铺垫,只要他振臂一呼,定然从者如云,民心归顺。
什么是天子?这就是秉持天意之子。
新王朝自会人心溃散,不战而降。
何愁大楚复国无望?
所以,对旱魃要七擒七纵,几度反复。
不是为了让旱魃心悦诚服,而是这样才能使更多地点涌现他的神奇传说,让这千古罕见的神迹在各郡州都上演一遍,要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帝王之位是如何的当之无愧。
这半路学来的阵法也确实好用好使,起初几次都顺手如意。
可这旱魃到底是精怪之身,竟然灵智不低,几次被困又被放之后,不知怎地就窥见了阵法的关窍,偏还装得蒙昧无知,做浑浑噩噩状任其操控。….冷璧心里得意,又连日奔波,到底也消耗不轻,不免心神有所松懈,那旱魃抓住机会,竟然在阵内反客为主,差点将冷璧诱入扑杀!
幸好冷璧反应还算快,手里保命东西也不少,这才险险躲过了要命的两下。
只是这么一来,上风位置就换作了女魃,他反而处处被动,仓促应对,原先的设想计划都泡了汤。
冷璧如今是真个狼狈血战,一身是伤,心里叫苦不迭。
若不是每到一处都有不少民众在观战,这个脸实在丢不得,他早就脱身远遁了。
开始还苦苦支撑,不想让别人分了他的功劳。
没想到后头实在吃力,再死要面子,这条小命都要不保了。
届时,新王朝定然假惺惺地洒几滴泪,立一块碑,再利用祭祀“英勇献身”的前朝皇子来收拢人心,他就算为新王朝做了一件漂漂亮亮的嫁衣裳了。
只得急呼冷玥前来助阵。
不过也有意外的收获,这几日冷皇子的苦战也不算白干,一身血、一柄剑、一路搏命,还是为他博得了不少人心,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样一位天潢贵胄,听说还是仙人弟子,竟然主动请缨下山,奔波万里,浴血奋战,只求为苍生除妖谋太平。
就看那染红的衣衫,血汗污渍也掩不住的清贵风华,丰姿神秀、大义凛然,谁不仰慕倾心?
加上不少拥护旧朝的人在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大多民众心里已经生出这样的想法:冷皇子这样的英雄,才是秉承天意的帝王人选。
冷玥赶到之时,冷璧正被鬣犼撕去了一片衣角,腿上也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淋漓洒了一条线。
这不是做戏,而是他真的没挡住。
冷璧见来了援兵,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再看看山下仰望着战况的民众,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孤胆赴险变成了群攻旱魃,意思就差点了。
不过,他事后可以解释,旱魃有凶兽相助,实难应付,此刻来的冷玥三人是他请来的神仙助阵,说明他仍然是天命所归。
民众仍然会将主要功劳记在他头上的。
如此一想,他心就定多了。
“你怎么才来!”
冷玥刚刚到冷璧身边,就听到他低声抱怨。
冷璧确实着急了,他最主要的助力就是冷玥,本当召之即来。
他觉得冷玥那头反正也没什么正事儿,主要任务就是卖弄点姿色装装可怜,拖着萧云轫等消息就行了,他一声令下,她还不应该即时飞赶过来么?
怎地磨磨蹭蹭,比他预想的慢了许多!
“你可知道差点误了我的大事!”冷璧咬着牙压着嗓子,这句话的语气就不甚客气了。
冷玥回头看看萧云轫和幼蕖,有些尴尬,幸好璧儿声音不高,这二人应该尚未听到。qqxδnew
“你看什么,还不快点动手?”冷璧又呵斥了一句。
旱魃来势汹汹,鬣犼张牙舞爪,压力并不因为阵内多了一人而有所分减。冷璧灵力即将告罄,恨不得冷玥立刻将全部压力都承担过去。
冷玥咬了咬唇,心里安抚自己:璧儿为着复国大业呕心沥血,又独立承担了这么久,有些火气也是正常的。
且忍一忍,横竖做完这一遭,就皆大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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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2章 灵眼识遁影
冷玥无论如何也要配合弟弟的表演,她知道该如何去做,当下一挥玉京剑,将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旱魃为祸,民不聊生。冷璧你心系苍生,不惜以身犯险,舍弃仙山清福,果然是大楚嫡传,着实可感可佩!我与同门前来助你!”
山下民众听得此语,知是冷皇子所邀的仙人前来助阵,不由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刚刚的凶险,他们也是看得出来的。
幼蕖与萧云轫则是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冷玥喊话的同时,已经飞身补上阵法的一处破绽,又低声对幼蕖与萧云轫道:
“萧师兄,小师妹,我是有些做张做势,让你们二位见笑了。还望见谅则个!”
剑光连闪,直欺旱魃面前。
冷璧只嫌他亲姐话多,与这二人有什么好说的?他又没耽误事儿,这二人也不敢坏了任务。
他冷哼了一声,顺势退至一旁,佯作苦战,却不出真力了,抽空连吞了几粒丹药,再暗运灵力流转全身,丝丝归入丹田,这才放下心来。
事已至此,不管要不要配合冷璧做派,幼蕖与萧云轫互望一眼,心道也只能先除了旱魃再说。
幼蕖指尖连弹,射出几点流星,又将阵法补上了两处漏洞。
刚刚她一来,就看出冷璧所用的这困阵是她在玉台峰推演过的,没想到这位冷师兄学了来独自就用上了。
难怪敢于支开她和萧云轫。
可是这阵法是因时因地有变化的,冷璧只知道生搬硬套,不懂灵活机变,故而被旱魃挣了几挣之后,阵基略有移位,他就有些跟不上了。
冷璧见幼蕖眼神若有所思,知被她看出自己偷学,他却是不尴尬,主动抱拳打了个招呼:
“小师妹,我知你这阵法正是为旱魃所推,既然我先一步赶来,就先用上了,如此才不耽误事情。正好此刻你也赶来了,可莫要担心没有发挥身手的机会了。”
幼蕖深感佩服,这样胆大皮厚,睁眼说瞎话毫不羞愧,果然是帝王之才,她确实远远不如。
此时来不及废话,旱魃突觉已经松动的阵法又被加固,无形的禁锢之力宛若绳索,令其大受限制,不由嘶吼一声,状若发癫。
那鬣犼听得旱魃吼叫,护主心切,接连几个纵跃,凶性大发,忽隐忽现,在幼蕖新补上的几个点撕咬开来。
幼蕖离那鬣犼近了,仔细一瞧,果然与明家豢养的护家怪犬形貌上颇为相似,只是明家怪犬四肢如肉槌般粗壮,这鬣犼的腿爪却是略细一些,头顶也没有金色漩涡。
见阵基处给挖得灵光点点,萧云轫给了个探询的眼神,幼蕖点点头,示意无碍。
只是阵基不能无休止地这样损耗下去,青梗剑轻轻一抖,数十点银星洒落,幼蕖与鬣犼战到一处。
鬣犼知道她灵剑厉害,却是不持续硬抗,只凭忽隐忽现的瞬移,不断在她身侧冒出。利爪獠牙,凶相毕露,连扑带咬。….约莫这孽畜是知道已难脱身,即使被青梗剑连伤了两条腿,黑红的血水洒得雨点一般,仍然不要命地纠缠不休,缠得幼蕖一时腾不出精力旁顾。
幼蕖虽不甚轻松,但足可应付。她对天獒那样的高阶灵兽都可战得,又如何怕这黑犬样怪兽?只是一时难缠而已。
萧云轫毫不担心幼蕖那边,他姿态从容,一弹自己的苍梧剑,待龙吟之声啸过,看着旱魃笑道:
“李师妹收拾那鬣犼,且待我来战一战这凶物!”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已突然闪现至旱魃近侧。
苍梧剑特意压制灵力,只凭剑术周旋,一柄剑使得雪团也似,电光缭绕,寒星飞溅,他是有心试试自己恢复勇气后的剑风。
旱魃黑洞洞的嘴巴裂开,也不知是笑还是怒,扬爪迎来,同样迅若疾风,转眼青黄二光斗在一起。
见萧云轫接过了旱魃的主要攻势,冷玥剑上一轻,她信任萧云轫的本事,又见到这般剑法,一时如痴如醉,手上亦慢了下来。
冷璧突然没了对手,压力大减,心里却呼“不妙”。旱魃与鬣犼都不来打他,他如何在民众心中树立形象?好容易演了多日的戏份,竟被萧云轫与幼蕖给抢光了!
于是他一捶胸,吐出一口鲜血,将长发披散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在旁东指西戳,剑锋所向之处,黑烟滚滚,状若恶斗不休,甚是吃力。
果然,又引得山下民众惊呼一片。
幼蕖与萧云轫皆是好气又好笑,只是他二人没有做戏天分,只得先顾好自己面前。
那旱魃渐渐不支,猛地将身伏地,十根尖尖的指甲插入山石之内,平地便涌起一团黄灰色烈火,那团火球又化成万道烈焰,不仅将它身子护住,还蔓延至困阵内外,一时间,半片山上都烈焰熊熊。
火光中那鬣犼忽然怪叫了一声,接着便听“咯咯”作响,如爆珠一般。
幼蕖与萧云轫被这突起的黄火所扰,不免手底略松了一松。突见火烟起处,黑影袭来。
他二人不敢怠慢,将剑格去,却俱是一剑洞穿,苍梧剑上插着旱魃,青梗剑则是穿透了鬣犼。
怎地这般容易?
四人皆惊,四望却不见异常。
火烟迷乱,轻松抽剑,地上伏着两具怪物的尸身,竟是已经伏诛。
幼蕖心里一动,用其清灵之目再扫,果然,抬眼处,一只身形模糊的怪犬冲霄便起,背上伏着一道人影,正是旱魃。
只是两道身影都小了许多。
“原来还会分身脱壳之法!”
幼蕖呵斥一声,紧跟着飞起,将手一指,青梗剑分出一道流光,星驰电掣般射了过去,围着那飞起的两道身影环环一绕。
冷玥等人看不到旱魃鬣犼逃去的踪影,只知幼蕖是有所发现。
见幼蕖动作,三人目光紧随其后,只听得一声惨啸,这才见到有黑影坠地,鬣犼被斩作两截,断腔处黑血喷如泉涌。
“这怪忒狡猾!”
冷玥气愤,又庆幸:幸好小师妹眼神厉害,不然还真让这二怪给逃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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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3章 天子与民心
鬣犼已除,旱魃亦被重创,枯黑的身躯委地不起,犹自胸膛微微起伏。
这怪物此番应该是真的逃不脱了!萧云轫很相信幼蕖的眼力,为防万一,他还是放出苍梧剑飞在山头,随时待命。
幼蕖一竖手掌,止住了要上前查看的萧云轫。
她缓步走上前,见旱魃匍匐在地,吃力地支撑起半边身体,将半截鬣犼残躯抱在怀里,哑声嘶吼不已,虽不见泪水,却看得出脖筋凸起,显然极是悲痛。
冷璧却是一边装模作样地舞着暮云剑对付着自己放出来的黑烟,一边用眼神觑着地上的旱魃。
见幼蕖近前,旱魃转动了一下眼珠,竟是一片漠然,不作丝毫反抗,想是亦知死期将近,索性任由来人下手。
幼蕖一手持剑,却不动手,摊开另一只手掌,掌上是一根染血的木刺,她轻声道:
“张江那厮负心无耻,已被我除了。假山神亦已伏诛,你可安心去了。”
旱魃脑中本是一片蒙昧,几乎失却所有记忆,却被“张江”这二字惊得掀开了一片迷雾,如电光劈开黑夜,许多久远模糊的画面纷至沓来。
那漠然的眼神顿如古井落石,闪过无数情绪。愤怒、哀伤、悲痛、释然,干涸了许久的双目竟然汩汩留下两道湿线。
旱魃迟疑地伸出手,幼蕖动也未动。
看呆了的冷玥冷璧互相交换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完全不知道幼蕖在干嘛。
萧云轫知道内情,叹了一声,却也不免笑这李师妹有些傻气:旱魃灵识全失,恩怨又久在百年之前。这般举动,岂不是傻?
也太不够杀伐果断了!
他们所来任务只是要消灭旱魃,李师妹这样多此一举,不仅冒失,还很幼稚,虽不至误事,却很容易节外生枝。
要是旱魃是在使诈,突然暴起作最后殊死一搏可怎么办?
冷璧亦是心里冷笑:小师妹心里傲得很,行事却还是欠了老练。哪有这样对付旱魃的?旱魃混沌无情,偏还狡诈多端,只怕是故意引这丫头心神松懈,好一举反制。
要是这丫头阴沟里翻船,他正好顺势救了她,且看她以后如何在他面前拿架子!
山下百姓看不清山顶上诸人动作,只知道冷皇子剑光若吃力状,着实辛苦。但几位神仙将旱魃怪兽围住了,显然是已占上风。
山顶四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旱魃身上。
旱魃自幼蕖手上接过那根木刺,放在鼻下一嗅,脑中惊痛如针刺——果然是她印象深刻的某人气味!
那焦枯的头颅突然仰起,似是不相信地看了看老天,呆了片刻,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来,木刺入口,被嚼得粉碎。仟仟尛哾
幼蕖心头一轻,她与旱魃离得如此之近,虽然面上轻松无防备,暗里却是一直提神警戒。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没按规矩来,按规矩,就该在那头一剑宰了肖山张江,这头再利落地灭了旱魃,什么都别说别做,简单得很。….可是她心里始终有个结,不做这些多余的动作,她不能释怀。
幼蕖觉得,同样身为女子,她不能只将旱魃视为作恶的精怪。她想为百年前的几名薄命女子做点什么,让变成女魃的申红云了了心思,或许能平息一点怨气。
也让这世间圆一桩因果报应。
旱魃盯着幼蕖咧嘴一笑,狰狞的面上竟然柔和了些许,她温柔地将两截鬣犼收拢在怀里,低声“啊啊”,不知喃喃了什么,忽地将脖颈往前一送,正撞在幼蕖的青梗剑上。
青梗剑何等锋利?旱魃又卸去了所有防护,“嗤”的一声,灵剑当即刺了个对穿。
“啊!”惊呼出声的是冷玥,她没想到会这样结束。
四人注目之下,那女魃穿在青梗剑上,犹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如一块朽木,却是动也不动了。
幼蕖一叹,运力于剑,旱魃身上燃起一团烈火,几息的功夫,连同其抱着的鬣犼化为灰烬。
火势渐灭,剑尖处凝出一粒暗红色圆珠,呈半透明,内有黑丝缠绕。
印象里典籍内并不曾载有此物,她且先收起这粒古怪的圆珠,重重包裹起来。
“旱魃看死!”
虽然旱魃已灭,冷璧仍然在作势,声势浩大的一剑对半空劈过去,火光四射,剑气纷呈,身形冲天,好看得紧,引得山下民众一阵惊呼。
表演过落地之后,冷璧抚掌大赞:
“想不到小师妹的控火功法亦这般出色!”
幼蕖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抽剑回身,对萧云轫道:
“萧师兄,旱魃已除。我们将余事了了,便可回程了。”
冷璧也不管幼蕖态度不佳,对他而言,大事将成,余者皆可不计。
眼前的这一幕山下凡人又看不到,他可以让他们看到他想展示的——
他奋力一挥暮云剑,旱魃化灰之处突然起了一股有若实质的黑烟,迅速化作旱魃形象腾空而起,巨大而凶恶,狰狞地张着大口,引得山下观者一片惊恐。
骇怕的惊叫才响起,那灰烬幻作的旱魃就被冷璧瑞气千条的数剑连砍上去,一举击溃,化作飞烟不见。
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踉跄后退了两步,以剑柱地,勉强站稳,这才含笑对山下朗声道:
“旱魃已除,从此再无大旱!这是我大楚百姓之福!”
民众一片欢声。
半山腰不知何时站了个老者,身形高直,清瘦如松,白袍白发,飘飘欲仙,正是幼蕖在小地绎镜传回的影像里所见的那位国师。
他对冷璧等人施了一礼后振臂大呼:
“旱魃虽除,灾情犹在。家家待死,还望殿下怜我大楚百姓,勿要弃子民而去!”
山下百姓这才惊觉,山上那位冷皇子已是神仙弟子,灭杀旱魃之后说不得就要随神仙而去了!
天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大家还等着他救苦救难呢!
一时人心惶恐,不知怎么办。
老天降下了英明神武的冷皇子,许多人的信心和对未来的期望不知不觉地已经系在了他身上,猛然听说这根救命绳索要抽走,大家本能地想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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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4章 人心送上位
救苦救难的冷皇子竟然要离子民而去,民众正大起惶惶然之意,却有那仙风道骨的大国师甚是体贴人心,朗声又道:
“要等天公下雨缓解,只怕民生等不起。遍地饥民,稼穑艰难,如何熬得过这漫长饥荒!还请冷皇子垂怜子民,解我大楚灾情,救我大楚百姓!”
对!
这人说得对!
百姓下意识地跟着拜倒在地,跟着大呼:
“请仙人解我大楚灾情,救我大楚百姓!”
救命要紧,来水要紧,受够了旱灾之苦,大救星就在眼前,焉有不求的道理?
不知不觉,民众已经跟着国师高呼“大楚”,下意识地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冷皇子治下的大楚百姓。
至于如今正统治的王朝,自然已经被百姓当做了背时逆天的不法当权,就该推翻。
冷璧含笑安抚百姓:
“吾已是世外之人,不可再沾染凡缘。实在是不忍故国百姓受苦,这才下山一行。如今祸患已消,百废待兴,新朝自有官府皇室,灾后抚恤重建自会有安排,尔等放心,吾这便去也!”
剑光停在半空,他身形作势欲起,下方就有人连哭带嚎:
“殿下!殿下怎忍心弃我等而去!”
“若新朝有所作为,就不会任由旱灾肆虐了!”
“天灾示警,是谴责当今天子无道!若不改朝换代,只怕天灾还会有啊……”
“我等在新朝受尽了荼毒,人心思旧啊!还望殿下为我等做主!”
“殿下,我们是你的子民啊!新朝无道,我们只想恢复大楚的江山!”
“对!我等心怀故国,还望旧主复位!我等只愿做楚国人!”
“我们要做楚国人!”
“请殿下复国登基!”
“人心所系,天命所归,陛下万岁!”
……
下方闹嚷嚷地喊成一片,幼蕖冷眼瞧着,喊话的这百十号人此起彼伏,配合得极好,且又中气十足,极有蛊惑力,哪有半点受灾体弱的样子?
这里旱是也旱,却非长久大旱,只是民众一看到旱魃现世,就先慌了三成,被传言扰耳,又惧了三成。听说大灾降临,有家财者抢水储粮,无能力者乱跑乱喊,加上有心人起哄恐吓,一大半的兵荒马乱其实都是凭空扬起来的。
而旱魃真正出现之地,那才是遍地饿殍、赤地千里,生机断绝,活着的个个奄奄一息,哪有一丝气力来喊话留人?
可是愚民是看不懂的,他们只觉得身边的人喊出的话极贴心,极入耳,将自己心里模糊不知方向的想法给指明了。
有人愿意出头为自己做主,那当然得跟着!
大家都这么想,看来冷氏前朝还真的不错,那当然得跟着!
那冷皇子仁义英勇,如此深得人心,自己也不懂啥,但看起来要过好日子,就得这样有本事的人称帝为王,那当然得跟着!….于是乎,一呼百应,百人呼则千万应。
冷璧很为难,架不住下面百姓苦苦哀求,他一跺脚:
“罢罢罢!民心难违,我拼着受师门责罚,也不能辜负尔等心意。毕竟,我父皇母后的遗愿就是要我勿忘江山百姓!我如今索性就舍了这长生大道罢!”
冷璧拔剑向天,大喊出声:
“我冷璧在此对天起誓,从此舍弃神仙大道,甘为大楚守护社稷!我,冷璧,必将用余生护佑吾土吾民,与尔等共创太平盛世!”
山下民众一片欢腾。
已经有人开始山呼“万岁”,口称“陛下”了。
冷璧气壮山河、面色悲悯,靠近的人才看到他眼里闪动着得意的光芒。
幼蕖看着冷璧那宛若神人降世的威风模样,冷哼一声,忍了忍才没将一个空心霹雳砸到暮云剑的剑尖上去。
这鬼话也就那些视帝王为天的愚民相信。什么守护社稷,勿忘江山百姓?他没忘的是帝王之位,守护的是自己的冷氏皇朝。
她也是开了番眼界。
就愣了一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下方的民心就被导向一处,卷起大潮。
冷璧眼观八方,当然将同伴的眼神收在眼里。幼蕖的鄙视、萧云轫的不屑,他都知道,也不在乎,他一直在提防着这二人莫要在最后关键时刻坏了他的计划。
幸好这二人总算还碍着上清山同门的缘故,不曾公开撕他脸面。
筹谋多年,总算一举得手,夙愿可偿。
冷玥眼里也闪烁着泪光,眼前情景,令她心神激荡不已。光复大楚旧业,是她姐弟一直压在心底的执念。如今总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她心底对冷璧的那点委屈不乐一时烟消云散。
萧云轫低声喝道:
“愚民不必理论,且做完剩下事,回山再说!”
他是带队队长,只能先以任务要紧。
余下的,还要施法布雨。
旱灾最严重的,还是旱魃的故里。他们得赶过去。
至于此地,冷璧已经对民众信誓旦旦:他会开坛焚香,以精诚求得上天垂怜,普降甘露。
幼蕖如何不知,这祈雨又是冷氏姐弟赢得民心的一招?上清山的内门弟子,若不能降点雨,简直是白学了道术!
只是民众根本不晓得这雨是从何而来,还以为真的是冷皇子感天动地,请来了甘霖呢!
“萧师兄,小师妹,此地就交予我二人如何?那旱魃出生之地旱情严重已久,那里还望你二位去解救灾情。”
冷玥压着心里的歉意,按照冷璧的意思对幼蕖与萧云轫说了一通。横竖已经得罪人了,不怕再多一点亏心。
萧云轫冷哼一声,与幼蕖对望一眼,二人起剑便行。
萧云轫闷声埋头赶了一段路,脸色略松了些,忽然对幼蕖道:
“要不是上清山弟子不能在外公开争执,我早就下了这小子的面皮!”
幼蕖点头,心里白眼:你那是对冷玥心硬不起来,借着门规撑面子,当我不知道?
这位萧师兄对冷玥虽然冷淡,却硬中带软,生气生得像赌气,别别扭扭的,她又不是看不出来。
萧云轫见幼蕖微笑不语,总觉得这李师妹的笑意里带点揶揄,不免有些讪讪,又转了话头道:
“没想到在有些人心里,人间帝王之位超过了无上大道,也是忒可笑!”
幼蕖淡淡一笑:
“各人想法不同。有人爱鱼,有人爱熊掌,各取所需,无法强求。若冷璧无心修道,关在上清山也没用。他要是真能做个好皇帝,造福一国民众,也不算坏事。”
萧云轫没来由地心里一松。
他对冷璧自然是万分恼火的,可对冷玥却无可奈何,也不想她被亲弟拖累受责罚。因此,他有些担心幼蕖不依不饶地较真。
幼蕖能这般想,就没事了。
忽地他见幼蕖眉头一皱,轻轻“咦”了声,不由问道:
“何事?”
李师妹不是大惊小怪的人。
“萧师兄,你看下方!”
幼蕖所指的方向,是几处堤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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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5章 旱情有真假
萧云轫顺着幼蕖所指的方向望去,这里离开冷璧那处未远,还是故楚国地界。
那堤坝泥痕犹新,又有重兵把守,明显是不让百姓靠近水源。
看那些看守水源的兵将披甲旗色,正是小地绎镜里幼蕖所见拥护冷璧的那些老将。
二人隐住身形,悄悄飞下。
“原来故楚国的旱灾是这么来的!”
幼蕖抓下一把带湿的泥石,颇为气恼。
萧云轫也看出来了。
这新筑的堤坝松松垮垮,石头没抹泥浆,土方外仅用两根新砍的树干拦腰,就没打长远的主意,显然是准备随时掘开。
堤坝之内,水波涟涟;堤坝之外,干枯一片。
这水源是被人为堵住了。
“冷玥手下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老臣旧将,这里似乎就是他的旧部……”
幼蕖才开了个头,萧云轫就领悟到了:
“他们得知邻国出了旱魃后,就有意在本地造成旱灾,挑拨民心。然后冷璧将旱魃引来,假说是当朝天子无道,才引来天谴。他再出手消灭旱魃,博人好感,从而顺理成章地推翻新朝,恢复旧楚。”
果然是萧家的人才,这么容易就摸到了端倪。
他虽然没像幼蕖能从小地绎镜传回的影像里看到部分事实,仅凭前后一关联,竟然也能猜中个七七八八,幼蕖不能不佩服。
“怪不得,这里也有旱灾,却是假旱灾。嘿,这就是帝王心术!黎民遭点灾又算的了什么?”萧云轫冷笑道,却也不算憎恶,只是生气。
要不是此人是冷玥的弟弟,萧云轫早就教训他几巴掌了。
萧云轫虽然也不太管凡人过得好还是坏,但操弄人心、人为造灾,他还是看不上的。
何况这趟是他自己被人利用上了。
幼蕖心里有些戚戚,四处望了一圈。
因为水源断绝,几条细细的支流已经干涸,两岸土地亦见干裂,田垄上枯黄里夹杂着零星的绿意。
不过饥民虽是愁眉苦脸、满面菜色,精神头尚在,远没到千里饿殍的地步,这是受灾的时间还不算长的缘故。
其实故楚国灾情不算严重,更未持久,除了人为把控水源之外,大多是有意讹传造成的恐慌。
到底故楚国这里也将是冷璧的统治之下,他不舍得百姓的钱粮财赋真个落空。
不然,他做了皇帝也是个空壳架子。
估计冷璧布雨之后很快就会派人来掘开堤坝,好让百姓知道因为他祈来的雨水滋润了土地,才导致水源复苏,如此才能广为宣传天子恩泽德被皇土。
一念及此,她掸净手中沙土,对萧云轫道:
“我们赶些回去,将那山神庙附近一带的雨抓紧布了,好回去交任务。”
萧云轫斜眼看她,戏谑了一句:
“想不到李师妹你倒是慈悲心肠。”
幼蕖脸有些红,遮掩道:
“我这不是看你这趟任务做得生了许多枝节,回去还得思量向宗门回报么?”….说罢,她当先飞起。
萧云轫笑着摇摇头,这位李师妹就是嘴硬。她是自己没看到自己那愁眉叹气的模样,为着区区凡人早些喝上一口水,忒也操心!
心善还怕人夸,偏要装得要早交任务才急忙赶路。
完成任务就有功德,又不在于早一时晚一时。
果然傻气!
不过倒也令人放心,不怕被她坑。
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顺手能给凡人一点好处,萧云轫也乐意,做好事总比做坏事强,起码令人心情愉快些。
二人飞回之后,自是施术布雨,这里是真旱灾,受损严重,再晚一点,只怕又要倒下许多人了。眼看龟裂的大地渐渐湿润,断流的水路渐渐连通,又将肖山那里搜出的灵草揉碎一些,融于雨云之中,好令这方土地尽早恢复元气。
顺便,将山神庙拆得一干二净。庙内棺木入土,布下符阵,化解怨气。
“这一场雨只怕不顶多大用,又不能一次将水都补上。”
萧云轫皱眉道。
幼蕖深以为然,久旱之后河床干涸,水流过大反而吃不住水,还易造成水灾。萧师兄虽然功利些,做事却认真,桩桩件件都要落到实处,收到实效。
眼前的这场雨只能解燃眉之急,还不能过猛。
最好,是细细地、绵绵不断地多来几场雨,一直到满地绿意萌发、河汉皆满、土地润泽,全面恢复才是最佳方案。
赶时间可做不好。
“还有……”幼蕖想了一下,她还有自己的思量,“这里山高路远,不仅贫瘠,而且民众愚昧者甚众,下趟若再有什么灾害,只怕还会被人利用。还会有申红云那样的女子受害。”
“那,李师妹,你的意思是?”萧云轫也来了兴趣,他挑着眉,笑问李幼蕖。
难道这李师妹,想留在此地,教化民众?
他记得幼蕖八派合练的那支队伍里,荣山派的卢潇潇和周流心斋的傅猷就暂留在了白驹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李师妹要是生出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心是好的,就是人迂腐了点。
穷山恶水出刁民,萧云轫对此地民众可不甚同情,能做出用人活祭的逆天行径来,虽然是迫于山神淫威,可到底也是自私到极点了。
何况他们没这么多时间。
幼蕖看看萧云轫不以为然的神情,知道他的想法,浅浅一笑,道:
“申红云之所以被逼成女魃,当然是与此地民众脱不开关系,我也深恨之。但我后来一想,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不该让今天的人承担去几代之前的因果。只是,要避免今天的人还重蹈覆辙。”
这话也有道理,但萧云轫对凡人的事仍然不愿费太多的心力,他点点头道:
“他们善也好,恶也好,都与我们不相干。我们只管做好了任务,回去交差便成。虽然多了点冷璧冷玥的岔子,但总归没大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宗门可没让我们再干其他的。李师妹,我做任务多,这些年的经验教训是多做多错,点到为止。”仟千仦哾
他也曾有点热血和天真,也曾在历练途中怜惜过弱小之人,但不仅被老祖斥责不必要的善心,还被帮助过的人怀疑或辜负,弄得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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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6章 人在清平寺
萧云轫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这位李师妹此时悲悯众生的心态,他当初刚刚下山时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历世多了,热血渐凉,心性也愈发成熟,摒去了浮躁幼稚,才稳重冷静起来。
看在苏怡然的面上,他不妨多提点这傻乎乎的李师妹几句:
“除恶务尽,我们已经做到了。不仅将旱魃与鬣犼灭杀,还一路追查到了元凶肖山与张江,恶根也已斩除。任是谁也说不出我们的不是来。
“这些凡人啊,你多招惹了,便多沾惹,人心不足,要是再多出什么古怪过分的祈求来,我们做不到,反而要招怨。
“当然,便是能做到我们也不能无休止地去满足他们。有求必应,那我们成什么了?”
我们还有自己的正事儿啊!要修炼,要攒绩点,要追长生大道!哪能为凡人耽搁自己的脚步。好心过度就成愚善了。
这些萧云轫没说,但他相信这位李师妹知道他的未尽之意。
李幼蕖有些好笑,萧师兄苦口婆心的模样难得一见,却也感念他的劝说真诚,遂温声道:
“萧师兄多虑了。这里和白驹城不同,所谓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我可不会为他们耽误自己的事儿。但我可以交给别人来做些引导扶持的功夫。”
“别人?”萧云轫更惊奇了。
据他所知,这位李师妹来上清山时就是个孤女,哪里还有什么隐藏的力量?她的可用之人,总不能是唐云、苏怡然那几个罢!
“你是要从上清山调拨些外门弟子来?嚯,定是如此了。”萧云轫觉得自己猜得大差不离。
内门弟子吩咐外门弟子做事,也是常有的,何况这个名义上完全是宗门所派,也是为公。
倒是可以。
幼蕖觉得萧师兄其他还好,就是心念转得太快,又太喜欢猜人心思。还因为常常猜得十有九中,不免过于自信了些。
可惜这次没猜对。
“这里与广平州搭界,卓荦寺在广平州有一处下院。”
幼蕖不紧不慢地说道。
“清平寺?”萧云轫见幼蕖点头,觉得自己又猜中了,“哦,你历练队伍里有个卓荦寺的小和尚,叫什么的?真海!嗯,你是要借真海的人情。”
这回他很笃定。
八大门派之间互通有无,互相帮忙毫不稀奇。
卓荦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常常爱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将此地的事交给那些小和尚,确实很合适。
萧云轫脑子里已经迅速布好了计划,如何请宗门出面,如何沟通卓荦寺,如何使卓荦寺和上清山的影响在这一带达到平衡,日后又如何还这个人情……
却听得幼蕖道:
“我有几个认识的人借住在清平寺。这几人修为不算上乘,但出身三教九流,对民间的事颇为了解。交给他们做挺合适。”
竟然这么简单?….萧云轫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多了点。
见萧云轫没意见,幼蕖当即在纸鹤形的信符上写上数行字,轻轻一晃,纸鹤被点燃,化作青烟一缕,穿透重重雨幕,直向西北方向飞去。
传完信符,她想想又发了道剑书给真海,需要小和尚给清平寺也知会一声。
真海这头与祈宁之正分别陪着两家师长——慧镜大师与连山真君辩佛理,忽然真海袖口一动,微芒一闪,慧镜大师警觉,笑道:
“有人找你?”
真海随意一点那道微芒,不留痕迹地扫了一眼立在连山真君身后的祈宁之,欠身禀报道:
“是乐游门的杜维城师兄找我,他要去广平州,想在清平寺落个脚,特来问我。”
慧镜大师待弟子向来宽容,当下一笑:
“你去罢!是八派合练的小朋友?唔,好生答复人家。让清平寺好生接待。”
自八派合练归来后,真海精练了许多,慧镜大师对他当时队伍里那几个同伴都颇有好感。
“是!”
真海应了,正要退下,祈宁之轻松笑道:
“是杜师兄?真海小师父,烦请代我向他问候一声。”
连山真君搁下手里的卷册,摇摇头道:
“宁之,既是乐游门的杜维城,也是你的同袍,你就自去发个剑书问候不是更好?何必还要真海代你传话?他既然到了清平寺,离我们也不算远了,你且问一声,说不定你们还能见个面呢!莫冷淡了人家!”
乐游门这样的人脉,哪能让卓荦寺的小和尚专美?他连山的徒孙也是要四通八达的!
祈宁之恭恭敬敬应是个“是”,就与真海一道退下了。
真海退到一边,眼瞅着祈宁之,指尖捏捏,发了几道流光出去,又刻意加重了声音,对着掌心里的纸鹤说道:
“杜师兄,清平寺的主持平海师兄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尽可安心落脚。”
祈宁之没好气地做了个口型:
“还装!”
“装啥?”真海同样没好气地用口型回敬。
“九儿!”
祈宁之无声地呐喊,以眼神指责对方。m
杜维城确实去了清平寺,可那是早几天前的事了。此刻要不是小九的事,这小和尚故意瞟他一眼作甚?
真海绷不住,“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祈宁之微笑着连拍几掌在真海背上:
“真海师父,你是岔气了么?我来给你顺顺气。”
真海被拍得一个踉跄,这哪里是顺气,他简直要断气了!
“嗯……那边,是遇上困难了么?”祈宁之低声问道,他不想让师祖听到自己关心小九,只能问得含含糊糊。
真海本想装糊涂,可他做戏功夫太差,怕自己又要绷不住,只得含糊又明确地表达:
“没什么困难,解决了。就是想要用下清平寺的那几人。”
他很懂事,又贴心,知道连山真君只希望祈宁之交好强有力的同伴,九儿的孤女身份不太入得这位老人家的法眼。
要不是九儿剑法了得,又夺了上清山大比的头名,眼看着前途也不错,只怕连山真君要当场让祈宁之与她断绝往来。
可祈宁之就不能主动大方地表示对九儿的关心之意了。
真海不能让祈宁之为难,只能用这种只要他二人懂得的方式传达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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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7章 又见李荷花
“找清平寺的那几个人?”
祈宁之记起他们历练途中遇上的胡威等四人,恍然大悟。哦,那“蒙山四友”啊!
那四个劫道不成反被他们抢了芥子囊的笨贼,正是被幼蕖与真海送到了清平寺暂住。
小九能想到用这四人做事,应该是有些小困难但无大麻烦。
那就好!
祈宁之放下心,一本正经地与真海商量起邀杜维城见面的事来。
真海翻了个白眼,还得帮这位祁师兄掩人耳目,话里掺着清平寺那四人的情况,半遮半露地说了些,也借着祈宁之口不能言的机会,敲了他一笔竹杠,将他觊觎已久的半套残剑图轻轻松松地要了过来。
这小和尚也学坏了啊!祈宁之笑得咬牙切齿。
……
幼蕖与萧云轫分头各自看过一圈,特别是几处重要的蓄水之所,水位都在缓慢而平稳地上升,河床也无恙,旧基夯得还算扎实,没有出现被水流冲垮的迹象。
土面之下,微弱的草木气息渐渐润泽恢复。
有了水,就有了命。
几场雨后,原先那种干燥得能白地起火的感觉消失了。
原先落雨时,民众还不敢大喜,担心大喜之后是大悲,毕竟这几年也有过黑云压下又被热风吹散的情况。
可当他们看到雨水连绵不断,并不是雨云来了就走的样儿,那种鲜活湿润的气息在久违了几年后又重新沁入到他们的鼻腔和肺腑,这才渐渐回过神。
晚上听着屋瓦叮咚雨声睡着后,早上起来看到檐下一汪积水,心里终于慢慢安定了: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有了水,就有了希望。
家里还有存粮的富户也愿意拿出库存来救济乡里了。原先也不是他们狠心,眼睁睁看着饿死的人一批一批。实在是看不到缓解旱情的希望,他们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当然还是指望这点存粮让自己多活几天。
现下天意垂怜,终于降下甘霖,既然生机再现,有粮的也愿意分点出去,一来积点善缘,二来么,大家都活转流通起来,自己也才有长久的好日子过。
萧云轫在云间看到原先了无生气的荒田里渐渐有了人影,在外面走动的人越来越多,山里也多了鸟兽活动的迹象,听到枯寂的山林几声悦耳的啼鸣,他面上也不由露出笑意。
远远有四道剑光飞来,他不由“噫”了一声,来者剑光等级不高,又全然陌生,不知是什么来头?
却见李师妹欣然迎去,遂知这四人便是她喊来的助手。
他很有些好奇,不知这位李师妹能用的是什么样的人。
及至来人剑光落下,现出身形,他不免有些失望:这四人高的高,矮的矮,参差不齐且不说,还俱是神情卑微,缩手缩脚,举止透着不上台面的小气。
也就是打头的那个高个子看起来像样点,可这人身量虽高大威猛,在萧云轫眼里,仍然是草莽里透着猥琐油滑,充其量也就是凭力气勉强混口饭的小散修。….为首的这人手中抓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大刀,金环摇得叮当作响,那浮华夸张的风格,但凡有点底蕴都不会如此,萧云轫觉得简直不忍目睹。
没想到那四人看到李幼蕖全都愣住了:
“敢问仙子,您是……”
四人止住剑光后,个个面露愕然,竟然是初次谋面的陌生与惊讶。
萧云轫更是惊讶,这四人不认得李师妹?
幼蕖一怔,这才想起她初遇这四人时,正是在西北与祈宁之、真海乔装而行的历练途中,并不是真实模样,而是金沙派的李荷花,一介村姑是也。
她一笑,掌中亮出当日用过的朱紫鸳鸯剑,粗着嗓门道:
“胡威,你的乌云障怎地不用?蒙山四友果然是信人,我留下的信符,一喊即至!”
她又对其余三人道:
“吴好雨、夏赳、周四喜!唔,你们看起来气色都不错。小四,你个子总算长高了些,看来清平寺伙食不错啊!”
“啊!你是李仙姑!”
周四喜最是机灵,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满面欢喜之色,转头对胡威道:
“大哥,果然是李仙姑唤我们来的!”
“李仙姑?”
萧云轫差点笑喷,这是什么古怪土气的称呼?幼蕖上一趟到底是怎么结识了这四个土包子的?
“李仙姑?”
打头的胡威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这根本不是熟人啊!他下意识的掩紧了衣襟,将满是黑毛的胸膛护了起来。
虽然她一口叫出了他的乌云障,小四也似乎认出了人,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
眼前这少女虽然衣饰简单,却容颜清丽,一身高华气度,哪里像他当初遇上的那位村姑李荷花?
当初“蒙山四友”打劫不成反被劫去了芥子囊,那三位反打劫的祖宗最后也没留下名姓,胡威四人事后也猜度过他们来历。
他们觉得,三人之中,也就那瘦高个少年长得清秀些,看起来也是略有些气派,可能有个正经门派师父,要说那土里土气的李荷花和另外一个满身油烟的少年是什么名门子弟,打死胡威他也不能想象。
不过,那个一身油烟的小工样的少年人将他兄弟四人介绍去了清平寺,胡威心里是有些嘀咕的,猜测这三人或许就是清平寺的挂名弟子,这对他而言,已经是需要很仰望的存在了。
至于更高些的大派,胡威是想都没想过。
和清平寺的主持平海熟悉后,胡威也不是没打听过那三位的来历,可平海就笑笑,含糊说了句“放心,是我们自己家的人”,再没多说什么。
不过,能听到这一句,胡威四人也就定心了,“自己家的”,意思不就是清平寺的人么?果然和他们猜的没差多少呢!
住在清平寺的一段时日给了蒙山四友前所未有的体面生活,清平寺的师父们待他们从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感。他们再不需要抠抠索索地盘算口粮,也不要提心吊胆地怕被人敲诈欺负,来来往往的都是规矩人、体面人。
认真干活儿就能吃饱饭,修炼可以请教诸位大师父,偶尔帮寺里修个灵火灶还得了好几块灵石的奖励。
吃得香,睡得好,糊口之余还能赚点,几人都不愿意离开了。
他们对那三位反打劫的祖宗也是满心的感恩戴德,故而一收到信符,跟寺里禀明了一声,寺里二话没说就放行,他们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临行前,清平寺的平海大师还叮嘱他们要好生听话认真干活儿,说不定能谋个更好的出路。要是做完了事还想回去,寺里还欢迎他们。
四人就更积极了。
还想着见面了得好生感激一下这三位,胡威私下觉得自己也算是清平寺的人了,还准备厚着脸皮喊那李荷花一声“师妹”,这回可是名正言顺的!
没想到兴冲冲赶过来,遇上的人全然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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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8章 真是李仙姑
胡威在外行走多年,在对付意外方面算得上见多识广,对外人极为警惕,一见来者面容陌生,当即止步,暗里提神,紧了紧手腕。
对方两人,一男一女,虽然年纪都不大,也不像歹人,可与他们蒙山四友在西北遇上的李荷花那三人完全不像。
后边那个神情倨傲的青年显然也没见过他们,脸上也有些惊讶,正皱着眉头盯着他们来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笑微微迎上来的这位少女神情熟稔,似乎与胡威他们颇有交情,说的话也都合得上,胡威心里打鼓:难道她真的是李荷花?
若是假冒,所为何来?
只是人家没有流露任何的不友好迹象,胡威也不能无端生敌,总之小心无大错,他面上也憨憨地一笑,只作不知所措的样儿,却递了个眼神给后面的三弟兄,四人看似无意地错开了位置。
“怎么?我洗了个脸你们就不认识了?”幼蕖笑了,只作不知他四人的提防,随意抛出一只脏兮兮灰扑扑的芥子囊,“这还给你!”
芥子囊抛给了吴好雨,正是她和祈宁之当初从他们身上抢去的。
吴好雨哪敢直接接下?
他也不顾对方多心了,抽出一股灵力凌空抓住芥子囊,神识投进去,里面的东西确实都是他的,而且没有任何危险可疑的添加。
吴好雨迟迟疑疑地收回神识,将芥子囊万分小心地抓在手里,打开袋口给几位兄弟都看过了,确认无疑。
“是我的,”吴好雨干巴巴地说了句,“我几个兄弟的呢?”
胡威也盯着幼蕖,难道这不是她抢来的?
幼蕖一笑:
“我拿去的这只是吴好雨的,东西用的不多,当时我们也给你补了些灵石。胡威,你的那只芥子囊可不是我拿的,下趟你要是遇上卓荦寺的真海小师父,可以找他要去,哦,就是那个油腻腻的小厨工。
“至于夏纠和周四喜你们两人的啊,落在玄机门祈宁之师兄那,哦,就是当时瘦高个儿的那个,等有机会我也帮你们拿回来。”
卓荦寺?
玄机门?
这两个如雷贯耳的门派名字听得四人晕乎乎的。
他们竟然和这两个门派的人有了瓜葛?
眼前这仙子说得极为准确,好像她当场亲眼看到了几只芥子囊的分配一眼。
不,也许……确实是亲眼见到!
那她,真的就是李荷花?
幼蕖指尖一晃,点燃了一支纸鹤,缕缕青烟与胡威身上的信符相互呼应,她笑着道:
“这信符虽然简单,还比不得阿土的手笔,可要是你们好好将活儿干利索了,有机会我会让土大师再指点你们两手的。”
知道“阿土”就是“土大师”的,再无别人了,胡威疑虑顿消,当即躬身下拜:
“见过李仙姑!见过恩公!”
被他这么一拜提醒到的其余三人,也呼啦啦来拜倒:….“见过恩公!”
幼蕖大惊,一个大步跳了开去,大失从容气度:
“什么恩公?莫乱喊!”
喊“仙姑”她就够别扭的了,这“恩公”又是从何而来?她可当不起。
萧云轫笑得打跌,毫无顾忌也毫无形象地拍着大腿。
瘦瘦小小的幼蕖被个络腮胡黑脸的大汉喊“仙姑”“恩公”,着实滑稽。更难得是看到李师妹这么狼狈无措的样儿,真是有趣得很。
笑过了,他才啧了下嘴,可惜!可惜没摄下来,不然可以带给怡然那丫头看。
胡威不敢去看萧云轫,只敢和幼蕖对话,他极为诚恳:
“李仙姑,你就是我们的恩公!那日我们本来是要讨些回去的路费,没想到被恩公,呃,教育了一通,还指点了明路,小的四人感恩不尽。不然,我们真的就沦为打家劫舍的邪修了,这辈子也走不上正道。”
他当时劫道其实也是提心吊胆的,对这种做坏事的行径心虚之极。给半途打醒,心里不是不庆幸的。
周四喜机灵,跟上来说:
“就是!从前土大师说过,坏事一开头就收不住,幸好仙姑您把我们打醒了!我们那时也是走投无路,没想到遇上了仙姑你们,哎,这真是缘分!缘分啊!果然前人说得有道理,有缘才能成仙,您就是我们的仙缘呐!”
“我们在清平寺落脚后,也托人打听过故乡的事儿,结果您猜怎地?那里不知被什么烧成了一片白地!家人都找不到了,估计是凶多吉少。我们要是回去,唉,估计也早没命了!”
“清平寺的平海主持说他得了别人知会,让我们尽管安心待着,还时时指点我们修炼,真是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幸好我们去了清平寺!”四人异口同声说道,八只眼里都是感激。
萧云轫大致是听明白了这四人与李师妹的关系。
幼蕖虽然不承认自己是蒙山四友的“恩公”,可听了这些话还是颇为欣慰,她温声道:
“那次我们是在历练途中,故而不方便以真面目相见。我们也算是结了缘,从你们那借来的物事颇是帮了我们不少忙,一路魔门的人都没认出我们来。至于指点你们去清平寺,也是顺手而为,要谢,你们得谢卓荦寺的真海小师父,是他给的你们信物,也是他知会的平海主持。”
“敢问李仙姑,您是……”
胡威看看幼蕖,又看看她身后笑口大开的萧云轫,试探问了半句。
李荷花肯定不是真名了。
既然已经提到了卓荦寺和玄机门,再来个如雷贯耳的名号他也受得住。
“我与这位萧师兄是同门,来自太玄州上清山。我真名是李幼蕖,此次是为除此地旱魃而来。”幼蕖大大方方地露了身份。
说毕,她无奈地扫了一眼萧云轫,这位萧师兄越发不持重了。
萧云轫脸上的笑根本消不下去,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摆了摆,示意她莫管他。不知怎地,他在这位李师妹面前突然就不那么注重形象了。即使此刻有外人在,他也不想端着了。
上清山!
蒙山四友的四颗脑袋又是一晕。
吴好雨嘴里喃喃出声:看书喇
“玄机门,上清山,卓荦寺……难道,是八派合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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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章 问话带试探
胡威、夏赳、周四喜三人脑袋僵硬地转过去看了看吴好雨,又僵硬地转回来,看着幼蕖笑盈盈的脸庞,见她没有否认的意思,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传说中的八派合练啊!
青空界道门的八大门派,参加合练的都将是道门的中坚力量,每一个名字都将是耀眼的星辰,有的现在已经就是。
西北好多人都在谈论此事,猜他们何时来、何时去,路过何处,所为何事。影影绰绰的痕迹偶一现世,就是许多纷纷扬扬的话题。
偶尔见过他们身影的人都能激动得拿这谈资下好几顿酒。
甚至没见过的,也硬要说自己某日遇上卓尔不凡的几人,肯定是八派合练的名门弟子,那种与有荣焉的神采,好像自己就在队伍里一般。
一时间,西北几州到处都有八派合练队伍的传闻。
没想到,自己兄弟四人有幸搭上了一回边!
周四喜激动得嘴巴都哆嗦了,眼红地瞅着吴好雨手里的芥子囊,那只破破烂烂的芥子囊此刻自带光芒,那可是上清山的仙子开过光的呢!
“没想到李师妹参加八派合练的经历如此丰富有趣!真是令人向往!”萧云轫笑道,总算回复了点稳重模样。
幼蕖含笑回谢:
“萧师兄与梁溪师姐也将有八派合练的机会,以二位的身手底蕴,届时定会更加丰富有趣!”
胡威等四人看了看萧云轫,又看着幼蕖,迟疑地不知该如何见礼。
见面后他们与幼蕖都说了好一通话了,竟然将那位青年丢在一边,着实失礼。可是,以他们的身份,实在不好意思冒然见礼,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折节下交?看书喇
听李仙姑的语气,这青年还是她的师兄,地位应该更高。
观其气度俨然、一身光彩,宛若云端的神仙一般,这么一对比,他们四人是就泥里打滚的鸡豚狗彘,若是寻常路上遇见,这种人物只怕一眼都不会给他们。
幼蕖一眼瞥见胡威等畏缩又踌躇的脸色,心里一顿,暗骂自己疏忽,笑意盈盈地先怪责了自己一句:
“我是见到故人,忍不住话多了,竟然忘了向萧师兄你引见。萧师兄,这四位人称‘蒙山四友’,是我与祁师兄、真海师父他们在西北历练途中结识。他们最近在清平寺落脚,是我特意请他们来帮忙的。”
萧云轫很给面子,主动一抱拳:
“在下萧云轫!久仰‘蒙山四友’大名,李师妹提起你们亦是赞不绝口。今日有幸得见,四位器宇轩昂,真是好人才!”
这话听得胡威四人齐齐脸红,还“久仰大名”!什么“器宇轩昂”,什么“好人才”,若是其他同道这般说,他们还能厚颜信几分。
可这话是从眼前这位上清山高足口中说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将那些漂亮话安在自己头上。
虽然不过是场面上的客气话,可是人家给了明显的善意和尊重,他们满心感激,赶紧一齐抱拳躬腰:….“不敢当!不敢当!胡威、吴好雨、夏赳、周四喜,见过萧仙长!”
萧云轫摆摆手:
“什么仙长?都是同道,喊我名字就行了,再不行,喊一声萧道友亦可!”
胡威讪笑,这句话他可不敢真的接下。
幼蕖知道胡威四人心里惶恐,她笑笑,道:
“你们和萧师兄都筑基后期,就跟着我喊一声萧师兄好了。”
胡威四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喊了声:
“萧,萧师兄!”
见萧云轫笑着点头,四人的心才放了下来。
夏赳呐呐地轻声道:
“那,我们喊您那个,李、李……”
既然喊萧云轫为“师兄”,那“李仙姑”也不合适了。
这小姑娘,“师姐”他们喊不出口,“师妹”么,胆子又虚了些。
幼蕖很随意:
“你们修为比我高,年岁大比我大,本该我也喊一声师兄。几位喊我一声‘李师妹’即可。用不着客气。”
胡威四人见她真个随和,遂也壮着胆子“嘿嘿”了两下,称呼起了“李师妹”,当然态度仍然恭恭敬敬。
幼蕖幼蕖大致将此地情况分说了一番,又指派了他们各自的任务。
蒙山四友听得义愤填膺,又拍着胸脯表示,定将善后事宜处置得妥妥当当。
吴好雨有水系灵根,便负责每十日一次的布云施雨,直待山林恢复、水位复原、农田满绿,同时还要留意河岸牢固。
夏赳做事周全些,还读过几年书,周四喜又机灵,他们便负责访查这一带风土人情,负责破除陋习、匡扶风气。
都是细水长流的功夫,急切不得。
胡威如今做事稳当得多了,便由他出面与当地道观联系沟通——旱魃之祸便是当地道观辗转禀报上去,最后传到上清山的。
萧云轫听着不住点头,当他听到幼蕖给胡威派下的任务时,突然插话道:
“胡威?哎,你莫不是和白登州胡家有什么关联?”
胡威一怔,赶紧解释:
“不不不!小的,嗐,我虽然也姓胡,却是与白登州胡家没什么相干的。何况他们是魔门一脉,我修的可是正宗道门功法。不相干,不相干!”
萧云轫很随意地笑笑:
“我就是这么一问,又不是说你们有关系。便是有关系也不打紧,他们修魔,你修道,走的是两条路,弃暗投明也是常有的!
“我问只是因为你这个‘胡’颇为有名,岂止是西北的胡家,东ez也有个了不得的胡家呢!对修炼者而言,这可是个大姓!
“既然你说你不是白登州的出身,那,你和东ez的老胡家可有亲缘关系?那可是个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呢!许多旁枝分在外头。我看胡兄弟你器宇不凡,心猜你莫不是老胡家的子弟。”
幼蕖再愚钝,也听出了萧云轫话语里暗暗的试探之意。
世上同性者甚多,许多人都是巴不得要攀上一根强有力的枝条,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同性之人,只要你想,往往就能攀上关系。
特别是不知内情的外人面前,硬说自己和某名门望族有些同宗的情分,为的是自抬身价,好叫人家高看自己一眼。
就是不知道胡威如何回答了。若他虚荣心盛,只怕就要顺势攀上去,萧云轫就真的要小瞧他们了。
胡威摸摸脑袋,“哼哈”了两声,讪讪一笑道:看书溂
“萧师兄抬举了。在下虽然也姓胡,却与东ez胡家没一丁点的关系。我是跟我娘姓,我娘从前是一家姓胡的大户人家的婢女,随的主人姓。她几岁就被卖了,原先姓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萧云轫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胡威虽然看似有些世故滑溜,可为人倒也实诚,并不避讳自己的出身,明明知道胡家是大族,也没顺着杆子攀附。
听了胡威这段话,他神色又柔和亲切了许多:
“是我冒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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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0章 顺水送人情
听得胡威与萧云轫的对话,幼蕖心里一松。
当日在西北,即使胡威凶巴巴地领头打劫,却无伤人之意,还担心她与祈宁之失了飞剑不能行路,也算是有底线,不然她和真海也不会将他们引去清平寺。
如今这番问答,萧云轫试探过了,她也更放心了,觉得胡威争气,自己面上也有光。攀附个大姓虽也没什么,但是守得住本心、知有不耻而不为则更令人高看一眼。
胡威没想到萧云轫试探这一层,但见这位气度高华的箫公子客气得很,竟然承认自己“冒失”,他倒不知如何接话了,只得跟着讪笑。
萧云轫语气更加亲和:
“我这人见到个姓就往大家族去想,真是落了俗套。胡兄弟你为人坦诚实在,萧云轫一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值得相交之人!难怪李师妹极力推荐你。
“对了,这里靠近上清山在广平州的崇川分脉,旱魃的消息就是崇川分脉报上来的。胡威兄弟,我的想法是可以叫崇川分脉交待一下这里的道观,让他们与凡人的地方官府沟通好,这样你们做事才方便些。”
他又转头对幼蕖道:
“李师妹,你觉得如何?”
神情比刚刚多了不少真诚。
幼蕖知道萧云轫的意思。
上对下、道门对官府,官府再给凡人命令,这样他们行事的阻力才会小一些。
没办法,有时候好好说话没人当回事,管你是何方神佛。
可官老爷一声令下就不一样了,对许多大字不识一个的民众而言,县老爷已经是他们头上的天。
哪怕只是乡长里长,只要打着传达官府令谕的旗号,也足以令那些豪强乡绅规规矩矩,更别谈是普通百姓了。
萧云轫毕竟出身世家,深谙权柄之神奇作用。
幼蕖对萧云轫的话深以为然,能用凡人官府,甚至能借助崇川分脉的力量当然是好,可是,胡威有什么理由去拨动这些力量呢?
胡威也脸色讪讪,徒然干笑,不知怎么答复这位很好心又似乎很不懂下情的箫公子。
“只怕,只怕我们人微言轻,人家未必听我们……”
周四喜觑着大家脸色,小心地说了半句。
是啊,人家凭什么听呢?只凭我说我认识你们上清山的萧师兄?
萧云轫“哈哈”一笑:
“胡威兄弟,周兄弟,你们四人如今是我们上清山的外门弟子,以后就驻扎于崇川分脉,负责上情下达,只要你们恪守门规、行事稳妥,谁能不听你?”
“还不快谢过萧师兄!”幼蕖一喜,赶紧提醒。
萧云轫这话,就是给胡威等四人一个明明白白的出身了。萧大公子的话当然管用,萧家在上清山安排几个外门弟子绝不在话下。
幼蕖不由暗暗感慨了一声,还是姑姑说的那句什么“朝中有人好办事”,她都不好意思去求请红叶师伯的为难事,萧大公子一句话就解决了。….胡威给一个接一个的惊喜给砸得晕头转向,一时都忘了反应。看书喇
周四喜急得捅他后背:
“老大!老大!你傻了?快谢谢萧师兄!”、
“啊?”
胡威茫然,本能地先去看幼蕖,见幼蕖也点头催促,他伸手在自己腿上暗暗狠掐了自己一把,“嘶——”,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真的!
虽然胡威不知道萧云轫出自拥有化神老祖的萧家,但他看得出这位“萧师兄”说话颇有分量,连李仙姑,不,李师妹那样的身份都对这位萧师兄很客气。
胡威眼珠子终于可以活动了,他小心地去看自己的三位弟兄,只见吴好雨、夏纠、周四喜这三人早就摆好了道谢的架势,拳都抱好了,只等着他这位大哥带头呢!
“多谢萧师兄!”胡威粗声粗气,又真情实意,鼻音都出来了。
原来只想在清平寺做个长长久久的小工,竟然转眼就成了上清山的外门弟子!他心里突然露出了脆弱的一块。
“多谢萧师兄!”吴好雨、夏纠、周四喜更是感激涕零。
活儿还没干上,先得了好处。
关键不是好处,是人家这么信任他们!
“萧师兄,李师妹,你们放心!我们兄弟肯定好生给您二位争脸!”胡威拍着胸脯,信心十足。
夏纠与吴好雨也跟着道:
“没问题的,您二位就放心吧!我们兄弟虽然功夫稀松,却是熟悉这凡俗人事。这地方有些乱,我们先要安排道观帮着施粥,等凡人官府派下敕令后,就请些老成的道人去帮忙赈灾……”
“民风也是可以教养的,得让他们知道,哪怕无心作恶,愚昧伤人堪比邪魔外道!等灾情缓过来了,还要道观出面,请官府后头找些老夫子教乡间孩子识字明理……”
周四喜脑子灵活,也穿插在里面提了几条意见。
“蒙山四友”虽然出身草莽,却在世间行走得多,走上修炼之途后脑子也不可能真个是一团浆糊,还是有几分思量的。
他们一直介于出入世之间,观察凡俗自有一番认识。
幼蕖见他们商量得颇有些章法,与萧云轫对望一眼,俱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一时商议完毕,萧云轫兴致上来:
“走!我先带你们去崇川分脉走一趟!让大家先认个脸熟。”
胡威知道这位萧师兄是特意照拂他弟兄四人,好教崇川的人不至于小瞧了他们,不由满心感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
幼蕖当然心领萧云轫这个人情,只是她略一盘算时间,便有些犹豫。
萧云轫一眼看出她似有为难,当下问道:
“李师妹,可是另有要事?你若不好脱身,便自忙去。崇川那里我带胡威他们去足够,可巧我有位朋友是崇川分脉的,我正好去拜访一番。”
幼蕖坦诚道:
“这里离广平州不远,我与绮色谷的金错银错姐妹相熟,想正好去看看她们。花颜夫人待我亲如子侄,我既到了此处,也该去请个安。”
原来是为这!这当然很重要!
萧云轫很理解,他是从人脉的维护与拓展上来考虑,绮色谷这么强有力的助力,当然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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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章 金铃引人来
幼蕖与萧云轫合计妥当,当下便分了两路。
萧云轫带胡威四人去崇川分脉认个脸,将他们身份给落实了,同时也要以他自己的身份去施加一点压力,让分脉的人好生襄助灾情善后的系列杂务,将事情做圆满了。
幼蕖谢过萧云轫,趁这个空隙,独自往绮色谷一行。
广平州腹地之处,有一“十”字形的深深峡谷,物华天宝且不说、谷中皆是人英,故得“琦色”之名。
寻常人能见到的,不过是琦色谷的外谷。
这里绣闼雕甍,檐宇庄丽,路上香车宝马、行人如织。可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豪奢以极。只看这一处,便令人生出不枉此行的感慨来。
若不是知道这里是琦色谷,幼蕖都要当此处是哪里的繁华都会了,实在是气派十足,热闹非凡。
这处“十”字形大峡谷是南北通衢、东西要道,掐住了几州的交通咽喉位置。故而各州、各派、各大商会,都在这一带设有驻点,群英荟萃,各路目光汇聚,连魔门也不敢轻易对琦色谷动手。
琦色谷的人很好认——一水儿的长得特别好。
为了能在琦色谷外门站住脚,各派都挑了最俊秀的弟子送到这里,好让他们能入琦色谷的眼。
没办法,哪怕是八大门派也不能免俗,要刻意迎合琦色谷选人的喜好。
不然,谁忍心放弃这么重要的位置?
哪家门派进入琦色谷外门的弟子越多,越受重视,这家就会在无形中掌握更多的信息量和话语权,对门派的发展大有裨益。
幼蕖缓步而行,好奇地打量两侧店面。
这里几乎聚全了青空界各方势力,物资亦是齐备之极,往来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加上琦色谷外谷弟子不论男女个个琦年玉貌,齐齐整整的琳琅品格,看着真个养眼。
幼蕖觉得,这里的日光都比别处明亮几分。
不知是那些光彩照人的年轻面庞映亮了四周,还是人在这里就会心情愉悦而看什么都自带光环。
一般坊市上的吵吵嚷嚷、闹闹哄哄,这里都没有。连常见的砍价都只是礼貌询问,绝无死皮赖脸的拉扯,不同意的微笑摇头,被拒绝的微笑叹息。
幼蕖亲眼看到,一位头发竖立如刺猬的矮胖子捧着一块矿石想还价,被对面的卖主拒绝降价后,也只是面颊抽搐了两下,就轻轻地搁下了一只灵石袋,又轻轻推到卖主面前,就像在往心上人面前送去娇柔的鲜花。
那轻柔的动作,连露珠都不会碰碎。
不是这位卖主太过美丽,而是这里的许多卖主都优雅而美丽,无形中酿造出一个安静美丽的氛围。
这矮胖子身后,有几名同伴在窃笑,幼蕖耳朵尖,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在私语,可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铁脚怎么还没出来?”….铁脚?
幼蕖只认识一个铁脚仙,不知道和这几个人口中的“铁脚”有无干系?
她不免多留意了一下那边。
那几人还在低声说笑:
“总要还有大半日的,急什么?难得来一趟这里,多瞧瞧好东西也长见识呐!咱在西北能看到啥?看看李炮仗这文雅样儿,不也有趣得紧?”
“李炮仗莫不是改了性子?上个月在嘉余坊,我亲眼看他喷了店主一脸的唾沫星子!我要不是让得远,也得给洗个脸!”
“岂止是喷点唾沫啊,他这个名儿,不就是动不动就炸?而且从来是不砍下价格绝不肯罢休的,不然,他宁可一块一块地用灵石砸人脑袋上!”
“他上次还喊我去给他助阵,结果,哪里还需要我啊?他哇啦啦的,我简直耳朵都要给他震破了!”
“可惜铁脚这会不在,不然我要跟他说,哪里还要你铁老大知会我们怎么行事怎么礼貌?你看,连李炮仗这不爱听话的都当起斯文人了。”
“嘿,你看看这里,虽然我是第一次来哈,也就奇怪了,就不好意思在这里大声嚷嚷,估计老李也是跟我一样,张不开嘴了!”
“就是!你看我们哥几个,在外头哪里不是大声笑话大口喝酒的?偏在这里扭扭捏捏起来,嘴都张不开,倒像个娘们!忒是古怪!”
这几人悄声说着,还不时心虚地望望四周,似是知道自己的谈吐不太配这里的环境,不时地将嗓门一压再压。
幼蕖再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也就当个笑话听了一耳朵。
她随意行来,路边所见,大家都在和颜悦色地柔声细语,生怕冒犯了这里一般。
嗯,这就是一种优雅的威慑力罢!
幼蕖不免暗忖道:难道对着俊男美女,连火爆脾气都能治好?
闲看了一段,幼蕖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情况,转身走进一家茶楼。
这茶楼前面临街,后面倒是略有些冷清。
幼蕖挑了间静室,如其他人一般等侍者送了茶点进来,示意侍者掩门垂帘,留她一人在内。
如此这般要清静的客人不少,那侍者见怪不怪地掩门退下。
幼蕖略沾了沾茶盅,略一打量,这静室原来是还有一扇后门的,她踱步至后门边,轻启门扇,闪身出去。
出得后门,才见这茶楼原来是修在一片山壁脚下。前行数十布,便见夹道俱是磊磊怪石,石壁上青苔连片弥漫,雨痕如斜笔漏墨,清幽中别有野趣。
再往前,便入深谷。
这里雾浓云乱,不辨路径。时见深崖峭壁有兰草垂露、紫藤牵风,风里隐约若有人隔花笑语,可当访客飞近时,花成泡影,笑随风远,一切又杳然无踪。
这里不比街面上熙熙攘攘,冷清得多,但也有随意探幽或是有心访查的修士有意无意地逛到了此处。
并无人刻意看守警戒。
琦色谷的外谷连通着内谷,大家都知道,也都更想知道怎么进入内谷。
多少修士想寻得绮色谷的入谷路径,都被这迷眼幻象弄得心痒难耐,可都不得其法。
懊恼的日思夜想,气恼的坐卧难安,焦躁的掘石挖树,古往今来,这山谷都给人挖了多少遍,也没人能找到谷内有何处可以藏人。
幼蕖不紧不慢地从容闲步,随意赏玩,心里却默诵金错银错教她的口诀,绕过一片天然石扉后顿足不前,却见到好多个自己分散往各个方向而去。
她也不惊,知道这是阵法将自己的身形分出了许多幻象。
而真正的自己,外人是看不到的。
掏出一枚小金铃,摇了一摇,清脆的“铃铃”之声传远,未几,有笑声近前:
“小九,怎么现在才来?小银眼睛都要望穿了!”
金错笑嘻嘻地现出身来,刚刚要去拉幼蕖的手,就被横空突然出现的另一只手抢了先。
“一天按着三顿饭念叨的难道不是你?”
银错抢先一步拉抓住了幼蕖的手,金错干脆将幼蕖整个抱了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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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2章 进入绮色谷
金错完整地霸占住了幼蕖后,得意地冲银错一龇牙。
银错哪里肯认输?她硬是将自己的一只胳膊插到了金错与幼蕖之间,结果三个人像绳子打结似地缠到了一块儿。
两张俏脸在幼蕖面前挤得变了形,幼蕖实在好笑,又满心的甜馨,就像饮了一腔温温热热的蜂蜜水。
她在这张脸上摸摸,软软滑滑,又在那张脸上抓一把,香香软软。
她好像抱住了全世界的宝贝。
“我们就傻站在这里么?像叠螃蟹一样!”幼蕖忍不住发笑。
闹了一阵,金错银错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走,我们进去!”
金错一挥手,一道彩虹似的门户从天而降。
幼蕖毫不掩饰地瞪大了眼睛表示惊叹:
“怪不得大家都找不到琦色谷的入口,原来在天上!”
银错低声在她耳边道:
“其实还是在……”
幼蕖赶紧一把捂住了银错的嘴巴:
“不许说!我不要听!”
她知道银错是久未见她,开心得一时冲动。也知道小金小银乃至花颜夫人心目中没拿她当外人。
可是她不能任由小银将琦色谷的秘密入口说出来。
琦色谷的秘密入口多少年来没让一个外人知道,她虽然与小金小银亲逾姐妹,却不想银错为了她坏了琦色谷的规矩。
不然,花颜夫人和小金如何自处?好像是她们对她生分,所以不告诉她这个秘密一样。
其实花颜夫人对她也是不设防的,但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底线,该守的还是要守住,正如她总不能因为亲近信任花颜夫人,而将上清山的不传之秘袒露给这位长辈。
情分是情分,规矩是规矩。
小银不仅是她幼蕖的姐妹,还是未来琦色谷的内外谷主之一。
银错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一瞬间,都想明白了过来。
小九真听全了银错的话,花颜夫人对银错罚还是不罚?
对小九又如何处置?难道要让琦色谷的人来封闭她的记忆?
即使小九发下心魔誓绝不外传,可是日后琦色谷如果被外人侵入,谁能保证不联想到她身上?届时再亲密的关系也会生出疑心和芥蒂来。
与其让亲近的人为难,还不如大家自觉些,早早将不稳定因素掐灭在萌芽状态。
金错瞪了银错一眼:
“小九不是外人,你嘴巴漏了也没什么,可你这样轻率却是让小九陷入为难境地。你可知晓?”
她们三人心意相通,幼蕖能想到的为难不妥,银错自然也当即领会到。
银错难得地低头认错:
“小九,小金,是我冒失了。差点坏了咱们的情分。”
金错这才缓和了脸色:
“走,跟我进去!对了,谷内还有位客人呢!小九,你也认识的。”
步入彩虹门户,三人周身起了数道光圈,这彩虹似乎是一个传送之阵,烁烁光圈变幻,四周立刻不停地变换景象,如在穿越不同世界界面。….不过光圈之内异常平稳,并没有其他传送阵的微微晕眩感。
银错恢复了笑嘻嘻:
“内谷的客人是……嘿,小九,你猜,是谁?你肯定猜不到!”
幼蕖迅速转了几个念头,会是谁?
难道是元亨岛的人?
可能性很大。
不,若客人来自元亨岛,元岛主或是元澈他们都是绮色谷的老熟人,银错就不会这么神秘兮兮。
彩虹化作七色毫光四散而去,那几道光圈也停止了闪动,脚落到实处,花香已经入鼻,此处已是绮色谷的内谷。看书溂
幼蕖突然想起刚刚在外谷听到的那段对话,那几人提到了什么“铁脚”。
再一联想到当日在西北,那铁脚仙一口叫破她所用的如是观,还喊出了小金小银的名字,与琦色谷很是熟识的模样。
她心头一动,顾不上看四周仙境般的美景,脱口道:
“铁脚仙?”
一眼看到金错闪亮的眼神和银错失望耷拉的嘴角,幼蕖就知道,她猜对了。
她正得意呢,就被金错一把揪住了:
“好你个小九!果然是你出手救下的铁脚仙!”
“嗯?”
幼蕖有些茫然。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猜到铁脚仙在谷内也就罢了,金错又是怎么猜出她救过铁脚仙?
脑子里转了转,幼蕖才有些恍然:当日魔门封锁了往东南方向的边界,她与祈宁之去查看时,碰巧遇上了护送朋友闯关的铁脚仙,还在神镜二老和蓝颌鸫鸟的围攻中救下了他。
她当时不是真面目示人,铁脚仙虽然看出她头上贴了绮色谷特有的“如是观”,却未曾见过她真容颜,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不过,既然铁脚仙能认出如是观,此刻又身在内谷,自然是与绮色谷颇有渊源。
他来此定然会提起在西北见过如是观之事,金错自然也会联想到幼蕖身上。
本该不认识铁脚仙的幼蕖又一口猜到了谷内客人是他,这曲里拐弯的,非有诸多关联者不能说中。
银错也反应了过来,她叹着气摇头:
“铁脚仙那次遇上的可是神镜二老,还有我们家白玉飞舟都躲不过的蓝颌鸫鸟群!小九,你身在历练途中,本身就被魔门追杀,还有闲情去救人?你忒也爱多管闲事,也忒胆大!”
绮色谷消息通天下,八派合练的队伍所行所经,虽然不能具知,可大体动向都是知晓的。
听闻几人在西北受阻,金错银错也担心不已,几欲下令暗中帮忙,可花颜夫人不让她们插手,道是相信小九自有解决之法。
后来几人的踪迹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连绮色谷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与之相关的消息再出现时,队伍已经顺利进入了岳华州,就无甚要担心的了。
金错银错高兴之余,也自暗呼幸好自己没插手,不然这小九历练的积累就大打折扣了。
只是此时见到友人,得知她途中的冒险行为,一时后怕,还是不免要埋怨几句。
幼蕖捂住耳朵: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这不是没事么?当时那情形,铁脚仙舍身助人,差点遭难,但凡心里存了点正义的人,都不能袖手旁观!我也就是刚好碰上,顺手而为罢了。”
她捂住耳朵不松手,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知道自保的!我肯定不是舍生取义的那种!”
金错“哼”地冷笑一声:
“你也就跟我们嘴凶。待会见到师父,看你还敢不敢捂耳朵?”
“好金错,好银错,你们可别给花姨说啊!铁脚仙又不知道是我,你们不说,谁都不知道!”
幼蕖小声告饶。
孰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叱:
“谁说我不知道?”
糟了!
幼蕖苦着脸扭过僵硬的脖子,果然,花颜夫人正大步走来,她步伐甚急,衣带猎猎飘拂在身后,短短一段路硬是走出了沙场杀伐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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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3章 穆周山疑云
很少看到花颜夫人板着脸的模样,幼蕖有些心虚,先下手为强,她抢先扑了上前,捏着嗓子硬是逼出了娇滴滴的声音:
“花姨,我好想你!”
金错银错都被幼蕖情急求生之下硬挤出来的娇声逗得“噗”一下,互相喷了对方一脸口水。
花颜夫人神情看似不为所动,胳膊却自发地搂住了小丫头,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
“要是我不凶一点,你就不想我了?”
幼蕖讪笑:
“怎么会!”
她念着刚刚花颜夫人在身后的一声喝,心知花姨多半不赞成自己冒险救人之举,要是再告诉二哥三哥,她还不知道要挨多少管教唠叨,赶紧得扯开话题。
一时福至心灵,她撒着娇道:
“花姨,你不知道,我多想你!遇到危险时总是及时想起你的指点,几次都化险为夷!遇到好东西的时候也想你,就想着带回来孝敬花姨。你看,这是我特意采的荀草,百草上人说过这草可以美容颜。我想啊,花姨已经是天下最美的了,当然不需要,可是,锦上添花也未尝不可啊!”
说着,幼蕖殷勤地将一从青紫相间的荀草递到花颜夫人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
花颜夫人虽对幼蕖胆大冒险有些恼火,可也更爱她仁义心肠,又见她乖巧卖好,荀草的幽香袭人,甜丝丝的沁入心底,哪里还能板得住脸?
“这荀草罕见得很,该不是你又冒险采来的罢?”花颜故意挑刺。
幼蕖大呼:
“怎么可能!我最小心了!这是在乌拓山路上采的,那里安全得很,简直是闲庭信步!要是在高阶妖兽嘴边上,我肯定不会去冒这个险!”
“所以,救人就可以冒险了?蓝颌鸫鸟呢!也不怕被啄成筛子!”花颜仍有嗔意。
幼蕖觉察出花颜夫人此时已是欢喜压过了生气,当下“嘿嘿”一笑,摇着她胳膊继续撒娇:
“花姨,你觉得小九是个没数的人么?至于我半路救人,其实也是一直谨记花姨你的教导,先保自身安全,有余力才帮人一把。所以,你看,我一根头发都没被啄到呢!”
她丢开手,转了个圈,骄傲地捏拳挺胸,好让花姨看到她英姿飒爽、毫发无损。
花颜叹气:
“小九啊,你真是让花姨又是欢喜又是烦恼。要是救别人,我多半要狠骂你一顿不知轻重。可你救的是铁脚仙,我也就只得自私一点了,我得说,多亏你出手。唉,也多亏你们都没事。”
噫?花颜夫人和铁脚仙关系很亲近么?
也是,不然铁脚仙怎么能进入琦色谷的内谷呢!
“小九,黑云儿呢?”银错挤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幼蕖身上,恨不得上手去搜她的墨玉环。
“带着呢!这里能放出来?”幼蕖怀疑地看看四周,这里处处娇花嫩柳,让人不忍轻踏,黑云儿那莽撞性子,放出来可真是后果难以预料了。….“有我呢!怕什么?”金错大包大揽。
花颜夫人笑道:
“你就放出来吧!小黑虽然皮,分寸还是有的。这两个丫头都闷坏了,要说她们想你有几分我不知道,想小黑倒是真真儿的。让她们仨闹去,我们好安安生生地说会话。”
幼蕖笑着依了,一挥手放出黑云儿。
“哦——”
金错银错欢呼一声,齐齐去搂住小黑豹的脖子。
黑云儿快活地奔了个来回,回头咬住金错的衣角,轻轻一甩,将她丢上自己的背,撒腿就跑。
银错跟着大喊:
“还有我!”
她一边追,一边回头叫道:
“小九!我知道这会儿抢不过师父,等师父揉够了,我们再来找你玩儿!”
花颜夫人笑骂一句:
“这俩皮猴子!”
果然,金错银错跟着黑云儿跑远之后,幼蕖耳朵立刻清静了。
花颜夫人一手怜爱地掠过幼蕖的发顶,一手在她肩胛处轻轻捏了捏:
“都没多少肉了!是不是一路净吃辟谷丹了?长身体呢!要多吃点!”
幼蕖只知道傻笑着点头,心里暖融融的,软塌塌的。看书溂
这就是自家人!
一见面,先担心她救人冒险。
还有,不问历练成果,不问修为长进,只关心她长胖了没有。
花颜夫人携着她的手缓步而行,一路有男女弟子恭敬地退让至路边,低首行礼。
花颜夫人随意指点着给幼蕖认,同时低声道:
“你也认认脸,以后小金小银说不定还要靠你帮着打理打理呢!俩丫头到底还是有些浮躁,弄得我想脱手都不放心。”
“脱手?”
幼蕖眼睛陡然睁大了,盯着花颜夫人看,只看到她带着笑意的无奈神情。
不是不放心,是舍不得吧……
幼蕖心里暗笑,同时又有些疑惑:绮色谷谷主一般退下来之后会成为长老,仍然要辅助内外谷主管理绮色谷的。除非……嫁人。
嫁了人的谷主就会自动脱离绮色谷,那才叫脱手。
花颜夫人的全部心神几乎都扑在绮色谷上,才能将绮色谷的声名推至愈发赫赫煊盛之地。除了中途为追寻玄机门的言是略有伤情,却也未曾动摇她的功业之心。
言是在孤崖海与鲛族圣女结为道侣,花颜勘破情之迷障,早就放下了。
怎么又突然冒出“脱手”的想法?
花颜夫人应该只是顺口一说,幼蕖心里才冒出个小疑惑,她又转向了正事:
“你不知道,我得知救丰卫的人是你的时候,心里什么滋味!”
她见幼蕖眼里的不解,才记起幼蕖尚不知铁脚仙的名字,不由一笑:
“丰卫就是铁脚的那个家伙!他跟我说,在西北被一个小丫头给救了,连身份名字都不知道,他郁闷得紧。特地发剑书来问我,我们绮色谷的如是观都给过谁。”
幼蕖抿着嘴儿笑而不语。
“我和小金小银一猜,就估计是你这丫头了。我们也知道那里封路,估计你们会想其他办法过穆周山。没想到,你不仅在那附近藏着,还敢在那种情况下救人!你说,你这丫头胆子怎么那么大呢!”
说着说着,花颜夫人忍不住一指头戳在幼蕖脑门儿上。
她为丰卫庆幸,也为小九自豪,又担心这丫头自作主张、行动冒失,哪怕是事后此时说起,仍然又气又笑又叹息。
幼蕖乖乖地挨了一指头,瘪瘪嘴作委屈状,她知道花姨舍不得下狠劲,可这样装腔作势才能博花姨解颐一笑。
果然,花颜夫人白了她一眼后就笑了,接着道:
“丰卫感慨得不得了,道是自己英雄了一辈子,若不是被个小丫头救了,真是要死在鸟嘴!听我说了你们的处境,便开始你们的安危,知道你们被阻在穆周山一带,说一定要想法子帮你一把。”
花颜夫人娓娓道来,当她说到铁脚仙想要帮忙时,幼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那团一直未解的疑云似被阳光洞穿,当下脱口而呼:
“啊!是他!果然是他帮了我们!从穆周山引走神术门丁昊的是铁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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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章 善果有善因
一股莫名的感觉冲上头,幼蕖突然抓住了一直以来合练诸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要点——难道是铁脚仙假扮合练队伍,解了穆周山之围?
见花颜夫人含笑点头,幼蕖心里豁然开朗。
果然如此!
竟然如此!
那种几乎陷入绝境却意外脱险的张弛之间的反差,令他们历练队伍的八人事后谈起来犹自心有余悸。
当日为了越过穆周山,幼蕖与祈宁之将同伴藏身于须弥小屋内,他们俩则分别携小屋混在明家秋狝队伍里,装作明家的侍卫,跟在明煐后头,以图蒙混过关。
魔门也防备道门有此类手段,特意调来了精通空间之术的丁昊,想堵死他们逃亡的空子。
当时,幼蕖与祈宁之委实有些忐忑,担心被丁昊发现身上的须弥小屋,特别是听说丁昊借助悟空珠功力大进后,都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了。
谁知道,在那个紧要关头,丁昊竟然放弃了搜查明家队伍,因为南边传来确凿消息,道是那里已经发现了道门的历练队伍,于是他转身就赶往南边抢功去了。
这巨大的反转让幼蕖与祈宁之疑惑不已。
她也和祈宁之讨论过,始终不能想通。八人汇合后也乱议了一阵,依然无解。
一度以为是八大门派在南边故布疑阵来救自家弟子,可回来后问了问,并无此事。
八派联盟的长老们说得很明白:这种历练即使遇上危险,宗门也都不得插手,可以说是生死由天,不然就有违八派合练的初衷。
他们就更想不通了。
今日终于明白,原来是铁脚仙的帮忙!
怪不得!
“铁脚仙也有绮色谷的如是观?所以他可以装成了我们几人的模样?”幼蕖问道,其实不需要答案了,她心里已经猜到了大致情形。
花颜夫人点头:
“你脑子转得果然快,抓住几个点就能串成线。确实是这样。”
幼蕖心里感慨,这因果缘法,还真是妙得很!
花颜夫人亦不胜感叹:
“虽然我觉得你师父和你们几个孩子都有些烂好人,颇有些不以为然,你看,这历练半路,还要伸手救个人,把自己陷进去怎么办?可是,如今看来,福往者福来,善因必有善果。你若不伸手救丰卫,他也就不会在后面助你们逃脱魔门追捕。
“你们俩个,都是我在意之人,幸而你们两个,又都是心怀善念之人,这才结下这一段善缘。只是,身为你花姨,为你着想,我还是要小气地道一句,日后再遇生人,莫要这般轻易付之赤诚了!”
幼蕖猛点头:
“小九知道。我也不是烂好心。我是前番用清量镜探路时见过他,听他们说这位铁脚仙最是急公好义,常常扶危济困,故而佩服他的为人。我之所以救他,也是因为他当时为了助人闯关而身陷危难之中,我不欲使天下热血者凉了心,这才相助。”….花姨苦笑:
“难怪你们能互相帮来帮去,见一面就敢倾盖如故,果然就是一样的人!这位铁脚仙,可惜跟你师父缘铿一面,不然,他们若见到了,必然也是投契得很!”
“那,这位丰卫,铁脚仙,与花姨你是旧识?”
幼蕖见花颜提到铁脚仙很熟稔的语气,当下问道。
“是。我们算有些沾亲带故,我原也姓丰,丰卫算是我的族弟,只是出了五服,祖上离得远了。不过,我们情分不错,又互相帮得上,故而亲近些。他颇知分寸,在外头只说是与我们琦色谷有生意往来,并不曾透露过我们的关系。”
花颜夫人三言两语解释了她与铁脚仙的关系。
幼蕖点头,情分是处出来的,互相帮得上也很重要,再加上有点血缘联系,这关系就几乎牢不可破了。
“走,我带你去见见他。他自视甚高,偏承了你的情,我可要去羞羞他!这人嘴硬的很,可不容易抓住痛脚。我跟你说,日后你到西北行走,尽可以找他。有些大宗门不方便出面的事儿,让他去做!”
花颜夫人说话间,已至一松木精舍前。
门前花木扶疏,舒朗又雅致。
二人方至门口,就听到里头一粗豪汉子的嗓音在乱嚷嚷:
“拿开!拿开!我不是说过,我喝不惯你们这些香香甜甜的玩意儿!什么花露,什么蜜蒸水,娘们才喝!你们琦色谷也忒小气,我要了三天火烧云,屁都没有!”
瓶瓶罐罐一阵响,有弟子笑嘻嘻的声音在回敬:
“丰大侠,铁脚大仙,您伤重的时候不知道喝了多少娘们的玩意儿下去,也没见您吐出来。您的伤就是娘们给救的呢!火烧云是夫人不许给您喝,说您的暗伤尚未痊愈,不能碰!”
这弟子语气里并不见害怕,看来琦色谷弟子对铁脚仙也都很熟悉。
“好好,不给火烧云,那就烤只黄风獐来!天天吃草,我又不是牛马!连个肉星都看不到,这嘴里都淡出鸟来!”看书喇
那弟子依旧笑嘻嘻地拒绝:
“夫人说了,您不肯呆到痊愈,就不给吃肉。别说淡出鸟来,就是淡出洪水猛兽来,也依旧见不到肉星。”
“你这小弟子也忒可恶!你既知道我的声名,还敢这般敷衍我?不顺着我的意,嘿,小心我将你这里砸个稀巴烂!你叫什么的,芜草?小樱?哎,你就不怕被你们夫人责罚么?”
“铁脚大仙,我叫芜樱。您要砸尽管砸,将绮色谷砸成油盐酱铺子都没事。我们琦色谷可不差这点灵石,可我们琦色谷丢不起不给人养好伤的脸。嗳,您砸就是!不过我提醒您呐,要砸也砸个瓶瓶罐罐杯杯盏盏什么的,还能听个脆响。您这抄起的是个软枕,这能砸坏了我就佩服您!”
幼蕖失声而笑,这琦色谷的小女弟子伶牙俐齿,语声清脆玲珑,也是个妙人!
听到外面动静,那室内名叫“芜樱”的女弟子探头来望,原来是个梳双鬟的清秀小姑娘,白果脸儿,削颊淡眉,眼神明亮,嘴角上翘,神采不俗,有种超过年纪外貌的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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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5章 见面铁脚仙
芜樱一见是花颜夫人,赶紧收了收太过明显的笑意,并无惶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芜樱见过谷主。铁脚仙他……”
她神情还在忍着笑,约莫是知道自家谷主也晓得丰卫这喝酒吃肉的德性。
花颜夫人挥挥手:
“芜樱,你先下去吧!不要管他了。”
室内“哼”的一声,不知是赌气,还是示威。
花颜低声对幼蕖道:
“这人看着凶巴巴的,其实挺好欺负。你莫怕他!”
幼蕖一笑点头,心猜铁脚仙应该是被魔门追捕队伍所伤。
里面的人已经听到花颜的话,气得“哐啷”一下打开门,口中大声道:
“我好欺负?我不过是怕出手太重,把你们这中看不中用的琦色谷给拆散了……”
话语未毕,这人呆在门口,他看到花颜身后的幼蕖,有些发愣,半截子话不好意思地吞了回去。
花颜侧过身子,揶揄地一笑道:
“铁大仙你出手可不能太重,我家这小丫头可经不起你吓。”
“李,李,你,你是李……”丰卫一时有些结巴。
他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西北遇上的那个小丫头。
虽然幼蕖当日见他时戴着如是观,容貌是改过的假面,但幼蕖的真实容颜他还是见过的。
他从神镜二老手里脱身后特意找金错银错问过如是观的事,猜到了救他的很可能是正在西北历练的上清山李幼蕖,便让金错银错给他看了幼蕖的影像,铭记在心。
冒充合练队伍引走魔门追兵,他也没指望什么回报,做过了就丢开了,此时见到真人,一时意外大过了欢喜。
幼蕖笑盈盈地行了个礼:
“铁脚仙前辈!上清山弟子李幼蕖这厢有礼!西北一别,久违了!前辈虽然受伤,风采却是不减半分。”
铁脚仙憋着一股气冲到门口,没想到见到了幼蕖,这下完全发作不出来。
他胸膛鼓了几下,才将气压了下去,抽抽嘴角,突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抱着个用来威胁人的软枕,赶紧丢开,恶声恶气地道:
“哼!进来说话!”
转身之际,赶紧调整了下五官神情,不教这小丫头看到自己不够威严的模样。
幼蕖待他大刀阔马地坐定了,才又重施一礼:
“幼蕖谢过丰前辈援手之恩。若非丰前辈顶着八派合练队伍的名号引走了神术门的丁昊,只怕现在花姨和八大门派还在费尽心思地捞我们几个小辈出西北!”
铁脚仙被她谢得反而有些不自在,赶紧摇手:
“莫谢我!我丰卫一辈子不喜欢欠人情,你在蓝颌鸫鸟群里捞了我一把,我后头得了机会,顺手还个人情而已。你莫谢我!”
“我救的只是前辈一人,前辈您救的可是八大门派的多名弟子,幼蕖先代同伴谢过前辈!因不知前辈在此,幼蕖未曾准备,只得先跟前辈说一声,日后您得空,还请来敝派一行,此事幼蕖已禀报过师长,对当日相助之人,八派联盟必有重谢!”….铁脚仙更不自在了,他板起脸:
“你这小丫头是瞧不起人么?我丰卫救你们,都说了,是顺手,是还人情!可不是要向你们八派什么的卖好的!”
花颜夫人不乐意了,她也板起脸:
“丰卫!我还在这呢!你当着我的面就对我家丫头吆五喝六的,人家真是白救了你!你也好意思,就那么点本事,堂堂金丹被人家个小筑基给救了!想还人情也没什么,有本事,别落一身的伤回来啊!逃得跟丧家犬一样,死样活气嗷嗷叫的是谁呢?”
丰卫当即气短,对面的人一强硬,他反而软了下来:
“花大姐,你骂就骂了,怎么也给我吃口肉啊!”
幼蕖听得神仙一般的花颜夫人被他称作“花大姐”,再忍不住,扭头过去笑了起来。
花颜显是也拿这族弟没什么奈何,没好气道:
“要吃肉喝酒,你出了琦色谷吃去!在我手上休想!我这里不留你了!”
“我能走了?”铁脚仙欢喜得一跃而起,铁脚在地上“当”的一响。
“你伤是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可以让你走,我知道你也呆不住了。可你经脉内还有些暗伤,出去后吃肉可以,只有一点,火烧云两年内都碰不得!你要是因为贪杯坑了自己,以后我可不认你这个弟弟!”
花颜夫人的话语虽严厉,可幼蕖还是听出了她对这丰卫的关心之意。
铁脚仙自然也知道,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听话,可是心里如百爪挠心,只得期期艾艾地苦着脸:
“唉,唉,这个,你知道,我就好这一口。两年……行!我就听你的!”
花颜夫人粉面含威,眼神带笑又如刀,下颌微扬,轻轻“哼”了声,算是认可了铁脚仙的态度。
没想到威风凛凛的铁脚仙,在花颜夫人面前仍然是个带着些赖皮,又不得不听话的小弟。
幼蕖好笑,又感念他赤诚热心,更有救援八人之恩,遂温声劝解道:
“丰前辈,要不是您出手引开魔门追兵,您也不会受伤。嗯,我知道您受伤是小,不能喝酒是大。火烧云性烈如火,太过霸道,若伤了经脉,确实不宜饮用。否则暗伤难愈,眼前虽痛快,却怕日后祸患不小。”
丰卫瞪眼,他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眼下很不愿听到这些道理。
花颜压制他也就罢了,他平生也只服这位大姐,可这小黄毛丫头竟然也来跟他摆道理?
一双眼睛刚刚支棱得圆起来,他就见这小丫头神奇地变出了两只玉瓶,一手一个捧着送至他面前:
“这是东ez胡家的古月春,胡家的胡峤、胡玉所赠。他兄妹二人也在八派合练的队伍里,自然也是蒙受了前辈的救命之恩。我便做个转手之人,替胡家兄妹暂先谢过前辈。这古月春口感与火烧云其实差不多,都是入口如烧,却无霸道烈性,且有坚韧经脉之效。还望前辈勿要嫌弃。”
这丫头的话语,简直和瓶中的美酒一样香醇!
铁脚仙立时将圆瞪的牛眼变作了弯弯月牙,毫不犹豫地接过了两只玉瓶,却见小丫头手里又冒出一只青灰色坛子来:
“这是尧山酿,厚重绵柔,也有助于愈伤。前辈可将这尧山酿配合着古月春,小酌一二,口感,嗯,效果更好。主要是为了疗伤,并非贪杯。”
太懂事了!
丰卫一脸正色地接过酒坛:
“既然对伤势有益,我岂能不接受你的好意?幼蕖小丫头,你果然体贴我老卫。知道我好这一,哈,好好养伤,我肯定拿这当药喝!好药!好药啊!”
花颜实在是没脾气了。
她警告地横了一眼丰卫及他手中的酒坛子,对幼蕖道:
“要不是这人急着走,我也不浪费时间拉你来跟他见面了。行,如今也见过了,喂!铁脚的家伙,你该走了!小九,我知道你时间有限,走,咱娘俩好好说说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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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6章 当是自家人
花颜夫人说罢,再不理铁脚仙,携着幼蕖的手便向外走去。
幼蕖觉得花颜夫人虽然嘴上嫌弃,却不是真的厌烦铁脚仙,这种行径纯属姐弟之间的习惯性斗嘴。
而且,花姨这向外扯的力道弱得几近于无,并不是真的急着走?幼蕖也不笨,虽然跟着转了身,脚底却没加快。
果然,身后传来了破锣似的喊声:
“幼蕖小丫头!”
铁脚仙一声喊,花颜夫人一捏手,轻轻一笑转身顿住,幼蕖也慢下了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丰卫肃容抱拳,正正经经地端了个礼:
“你年纪虽小,却有真正侠义心肠,做事不图回报,又不像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拘泥不化,我老丰佩服!日后你来西北,尽管找我!”
花颜夫人冷笑着瞥他一眼:
“铁脚大仙,能得你这点认可还真不容易!要是我们走得快一点,还等不到呢!怎么,怕我们挟恩图报啊?”
丰卫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
“我老丰在外头混的时日长了,虽然热心助人,可也惹了不少麻烦。不乏有人来刻意向我卖好,留下个人情,为的是后头找我更为难的事。我这不是……嘿,是我小人之心了!不过,花大姐你不是也常教我莫犯傻么?”
花颜夫人脸色一黑,不知是因为总被称呼“花大姐”,还是因为丰卫将他“小人之心”的源头扯到了自己身上。
“我教你……我教你是对付外人!”
小九那是自家人!
幼蕖捏了捏花颜的手,她知道花姨对她与丰卫都是当自家人看。
“卫前辈,您解了穆周山之围,这恩情早就还过了。说起来,还该我们欠你不少。”
铁脚仙“嗳”了声,很不赞同:
“我铁脚仙是什么人,身后可关联着西北三州的无数同道!你救的可不是我一个人。我这身价,老大了!你们虽是什么名门子弟,可比不得我老丰!这也因为不是外人我才与你说实话!”
幼蕖一时噎住,这话说得……
虽然这意思是救他铁脚仙的恩情他忘不了,可听起来,好像是合练队伍的八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丰卫一个人值钱……
且看他一脸正色,完全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这样觉得呢!
又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呐!不过幼蕖觉得他这种自视甚高有点可爱,比同样自视甚高的杨曦那种人可爱多了!
花颜夫人扭头不屑地“嗛”了声,眼里又带了笑,显然习惯了她族弟这种自大常态。
她低头冲幼蕖嫣然一笑:
“这德性,下次记得救他收钱!我们走!不理他了!”
“记得来找我啊小丫头!花大姐那有我的铁哨!你吹一声我就知道了!”丰卫在后头大喊。
花颜夫人手一紧,加快了步伐。
“花大姐,你走那么快干嘛……小丫头!记得啊!”
幼蕖被花颜拉得足不沾地,只能匆匆回头笑着招了个手,以示自己知道了。
摆脱了身后的聒噪,花颜才放缓了脚步,一扭头,见幼蕖忍笑的样儿,没好气地往后“啐”了一声,道:
“没个正形!真不该认他这门亲!铁哨待会给你,不过,你可别学他!”
看着花颜带有警告的眼神,幼蕖“嗳”了一声,笑趴在她肩上。“花大姐”这名儿,只能留在绮色谷内。
花颜夫人也忍不住笑了。
幼蕖看着那张艳光四射的如花容颜,心里暗叹:
“这真真是名如其人!若是其他人,也配不上这个名字!”
黑冰潮时初见面的冷艳高贵,日益熟悉后的娇俏温柔,近距离相处的活色生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人儿啊!
说实话,言是与花颜未成佳侣,幼蕖从前心里是有些遗憾的。一双璧人,又都是师父的好友,怎么就不能成天作之合?
可如今,幼蕖有些了悟:言是与花颜相逢在不合适的时候。彼时,言是跳脱未能沉稳下来,而花颜也正值年少气盛,不肯委屈自己。两人的任性相撞,结局不是两败俱伤,就是一人逃离远遁。
当言是磨炼掉些许棱角,他正好遇上了温柔可人的乔海宁。这位鲛族王女对他有守护结婴之恩,又甘愿为他离开孤崖海,于是顺理成章成就佳偶。
而花颜夫人如今也日益圆融通透,不再执着于承诺和盟约。随缘、随遇,愈发洒脱。
缘分,真是难说。
说笑间,拂柳穿花,已至花颜住处。
幼蕖好奇地四转着打量,这里陈设精丽雅洁自不必说,只是她觉得虽然此处宛若琅嬛仙宫,却也不过是主人的陪衬。
单独看时,这里只是华丽无味的静物冷设。
待花颜夫人进入其中,这才花有光、玉生香,一切都鲜活起来。
“怎么样,你花姨这里不错吧!”
花颜夫人有些得意地炫耀。
那种清艳绝伦中带一抹娇憨天真,可爱至极,是跟最亲近人的不设防不遮掩。
幼蕖四处打量,神情里满是好奇。若是别的访客这般东张西望,花颜夫人定然会鄙薄其人真是一幅没见过世面的小器样。不过这是小九啊,她明白小九是想好好看看花姨的住所是什么样,小九越看她越高兴。
花颜夫人的得意炫耀,幼蕖也知道。若是别的主人这般指点示意,她定然会觉得此人在居高临下地炫富。不过这是花姨啊,幼蕖知道花颜夫人是满心期待小九欣赏她的品味,看到她这里的安宁美好会为她高兴。
“这里太好啦!”
幼蕖由衷地夸赞,很直率地表示:
“以后我要常来!我好喜欢你这里,花姨,你真会收拾!不仅好看,而且顺眼,所有物件都在合适的地方。”
花颜夫人听得眉花眼笑,指着四周道:
“你喜欢什么,尽管取了去!我知道你有须弥小屋,等会儿我帮你拾掇拾掇,将你那小屋也布置得好看又顺眼!”
“唔!”
幼蕖毫不客套地大力点头,语声都不自觉地娇嫩了起来。这种被长辈无条件的宠爱令她感觉自己还是个不解世间愁苦的小娃娃。
就让她在这蜜水里再泡一会,暂时忘却外间的纷争与烦扰。
“来,坐下来,这里是我让人早就备好的小食,我估计你这些时日会来。”
花颜拉着幼蕖坐下,在案几上轻轻一拍,林林总总的吃食立刻堆成了小山。
“花姨,你知道我在附近做任务?你们琦色谷消息可真灵通!”幼蕖塞了一嘴,话语都含糊不清了。
花颜夫人怜爱地看着她,将一杯花露轻轻推到她面前,柔声道:
“我知道联珠山脉出了个女魃,你们上清山也发了任务。前一次已经派过人来了,小银正好手痒,还问要不要去帮一把,说好歹是小九的宗门,别让失手了。小金却说,不用帮,这次他们任务不成,下一趟说不定就会派小九来了。果然!把你等来了!”
第877章 自有助力手
听花颜夫人竟然道是预知了她会来,幼蕖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花姨,你们怎么能肯定是萧师兄和我接了任务呢?要是别人来,你们岂不是白等了?……哦,我知道了,难道萧师兄接下任务是……”
这小脸配上一双圆睁的大眼睛,不知有多可爱,花颜伸手过去摸摸小九的脸儿,眨眨眼道:
“是我们让人在他面前建议了一下,他来不来却是自己决定的。不过,只要他接了这任务,多半就会找你结伴。你和苏怡然交好,本事又高,上次去五英洞亦合作顺利,不找你还会找谁?”
原来萧云轫在天星榜接了这任务也是有琦色谷的推波助澜在里头起的作用,幼蕖不由深深佩服花颜夫人控制下的那些无形之力。
“要是萧云轫不接呢?那花姨你可就等不到我啦!”幼蕖故意抬杠。
“也没指望他铁定就接。不过,他这次不接,还有下次。有合适的任务就会有人送到他面前去。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谁去把任务和萧云轫连上了线,可我知道,只要我说什么任务挺适合萧家公子,就迟早有人留意给他。”
花颜夫人得意地挑挑眉,看着小丫头惊讶的样子,她一笑,压低了声音:
“小九,我不瞒你,我们琦色谷消息通天下,未必是我们在各处安插了多少人手,而是我们一直交好各方,很多关系是长久经营的。我们经营这些关系的时候从不提要求,可是这些朋友就会在方便的时候,顺手稍一把力,不求十成八九,只要十成一二,就足矣!”
“小九呀,你在外行走,也要多多与各方交好。莫计眼前利,也莫想着就要什么回报,一旦想到回报,这交往就落下痕迹了,人家就会怀疑你的用心。唯不图回报,方有真情,日后你有什么事向人家开口的时候,人家才不为难。”
“多谢花姨指点。”
幼蕖知道花颜夫人是将她当自己孩子,才这样推心置腹,如此直白地将处世谋略道出。
难怪琦色谷在各州活动都如鱼得水,像花颜夫人这样做事,如春风化雨,不动声色间,就能将自己的影响力慢慢渗透到各处。
幼蕖自问没有花颜夫人那样的心胸和手腕,她本也没想过与谁交往会带来利益,不论长期的还是眼下的。不过花姨诚心教她,所述亦确有可借鉴之处,她便认真点头记下。
花颜夫人又问了八派合练途中的一些情况,其实许多大致的历练经过琦色谷都已掌握了,只是听小九亲口述来,别有原真意趣,花颜听得津津有味,听到高兴处,还让幼蕖多说了几遍。
幼蕖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像个夸夸其谈的说书女先儿,夸的还是自己。
说了一通,外头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是金错银错和黑云儿回来了,正在庭院里嬉戏作一团。
见幼蕖眼神往窗外溜,花颜夫人一笑:
“去吧!小金小银有多少箩筐的话等着你呢!”
花颜夫人再疼爱她,也是长辈,幼蕖对花姨是孺慕里带着敬爱,身为晚辈,不能太过放肆。
而在金错银错面前,她才是无所顾忌的小姐妹,可以任意睡、躺、斜倚,说得口沫横飞、说破了喉咙都没关系。
她全身都放松下来了,在这对姐妹面前,她不需要思考任何的应对,想笑就笑,想说就说,脆弱与矫情尽可以释放。
哪怕是不上台面的抱怨吐槽、带着小心眼儿的混话,也能得到她们无条件的赞同和拥护。
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阵没意义又开心的闲话,金错突然想起一事,她挤挤眼:
“嗳,八派合练回来的时候,你们那位田小师叔怎么样啊?”
银错也来了精神,跟着转向幼蕖,等她回答。
幼蕖见她二人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顺口答道:
“她怎么样?你们怎么会关心她?在小明峰的时候,我看这位田小师叔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是有些传闻,说她和队伍里的人处得不太好。”
“不太好啊——”银错拖长了语调,掩不住的兴奋,“那就对了!”
金错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那一队的队友能让她过好就怪了!”
幼蕖想了想田雨因那支队伍的几人,也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田雨因那一队里,带队的是周流心斋的杨曦与丁贞姑。
杨曦身为朱璜真君与云玲真人的爱子,心高气傲就不说了,做事认真,却是没话说的。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
丁贞姑出身一般,但胜在资质不错,又极为自律勤奋,所以修炼进展极快,师父也严苛,她不免养成了较真的习惯——人称“顶针箍”,这外号就能看得出她做事是出了名的一丝不苟。
和这俩人合作,只有同样勤奋努力的份,否则必生矛盾。
田雨因为人好贪小便宜又怕吃苦,在上清山借着师父善从真君的旗号还可以蒙过不少人。可出门在外,这些八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个个都是努力博来的合练机会,谁会拿切身的利益去捧元婴弟子的面子?
田雨因偏是个不嫌自己拖后腿的,拖一次两次或许人家还能有点容人之量,一路拖下去,只怕要个个嫌弃。
不对,这队伍里还有个实力略差的金宴儿呢!
幼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盯着金错,又看看银错:
“金宴儿?”
她试探地问道。
花颜夫人能凭无形的影响力将灭除旱魃的任务递到萧云轫手边,进而带来了她小九。金错银错也完全有可能将金宴儿送到杨曦的队伍里去恶心田雨因。
是了,一开始好像并没有金宴儿的名字,后来才冒出来的。而且,按理说,以金宴儿的底子,要进入八派合练的队伍,委实有些吃力。
每次的八派合练都有些关系户,金宴儿定然是人为安插进去的。金家哪有那么大的关系?
见幼蕖目光灼灼,若有所悟,金错笑得撑不住,她本不想承认,可这等得意的事哪里摁得住?她那笑嘻嘻的神情已经说明了她脱不开干系。
第878章 九苞烧五文
银错得意洋洋地帮金错说明:
“我们也没费多大功夫,可巧,正好仙阳金家请托我们帮忙塞个人进八派合练的队伍。本来我们也看不上金家,可绮色谷的名额也不能浪费不是?顺水送个人情,这不就有人选了么?”
“那你们可不一定选对了人,田雨因原先去荣山派的时候,与金宴儿关系可好着呢!”幼蕖故意抬杠。
“那你就不知道了,这些小姑娘啊,我最知道了!她们两个人所谓关系好,也就是互相有利用价值罢了。田雨因贪金宴儿的财货,金宴儿图田雨因的身份名头,这才一时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金错一条一条给幼蕖分析,口气像个老江湖:
“这种关系可长不了。金宴儿财货再多,也不是无底洞,其实还是她爹金纫宿在后头苦撑着,到底不是世家底蕴,撑不了多久。田小师叔,那是多大的胃口啊!”
银错也点头:
“嗯,小九啊,开始我也像你这般想。可小金说金宴儿只是因为出身不高,自卑惯了,才盲目仰望,以为田雨因是多高的地位呢!等她自己也进了八派合练的队伍,开了眼界,就不愿意久居田雨因之下了。”
幼蕖回想一下在上清山集训的时候,确实是这样,那时金宴儿已经渐渐开始不服田雨因了。
金宴儿娇俏可爱,心思玲珑,又有想向上攀援的欲望,她借过田雨因的势,却发现田雨因不给她回报实质性的好处。而杨曦、张华等其他男弟子则更大方更容易接近些,她是个精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你们,可真促狭……”幼蕖捂嘴,对金错银错巧妙利用局势的手段叹为观止。
金错白了她一眼:
“你可别把我们想坏了,我们哪里是为你?实在是师父她老人家想给仙阳金家一个面子,又想着金纫宿独立出来不容易,为女儿也是一片苦心,我们才想给金宴儿一个机会呢!”
银错跟着附和:
“就是!金宴儿这样的姑娘我们也要赞一声呢!虽然有些小心机小手段,却不恶劣,也是不甘平庸,想博个好出路,值得帮的人我也乐意帮她一把。我们都看着呢,一路历练过程里,她出力不比别人少,该拼命的时候也拼命,可比那位田小师叔强多了。”
这一点幼蕖完全认同。
金宴儿虽然有些趋炎附势,但该付出的努力一点不少。
若只是口头卖乖讨好,队伍里的那些人精岂会都被她迷惑?更别说杨曦和丁贞姑那样的人。
只凭这一点,她就和田雨因分出了高下。
其实与其他人比,金宴儿也略弱,但和田雨因放在一起,她就强得多也受欢迎得多了。队伍里的大多数人自然都倒向她这一边。
难怪田仙子在八派合练归来后一直郁郁寡欢,想来一路被人家隐隐冷落的时候不少。
金宴儿又是个得势不饶人的,不趁机踩田小师叔几脚就怪了。
金错银错转着弯儿将金宴儿送到田雨因面前,完全是为了帮自己出气呢!幼蕖心里很领情。
不过——
“你们怎么想起来对付田雨因呢?”幼蕖与田雨因尚无大的明显冲突,不免有些好奇。
银错气呼呼地说:
“你不知道,原先她差点把你安到杨曦那一组去呢!这心坏得,都掉渣了!谁不知道杨曦母子闹上玉台峰的事?纯粹恶心人呢!幸好言是还有几分良心,给拗了过来。结果,哈,她自作自受,将自己送进去了!”
她是个记仇的人,虽然花颜夫人已经释怀,可两个弟子对言是都毫不客气,连尊称都无。
幼蕖恍然大悟,怪不得八派合练的队伍名单出来后,田雨因那欲言又止、有苦难言的为难状,看着自己更是很不甘心的模样。
原来是她没去成最想要的队伍,反而落在了最不想的坑里。
“不过,我们小九即使去了杨曦的队伍,也不会闹得那么难看。谁都佩服有本事的人,小九坦坦荡荡做人做事,杨曦这种人倒也不屑于使阴私手段,互相敬而远之就是了,可不会像田雨因那样讨了所有人的嫌!”
这倒是,幼蕖也是这样想。去谁的队伍她都不怕,也相信自己能做得好。
三姐妹滚在一处,又天南地北地乱扯了一通话,再将各自新学的功法过了一回招,各有收获。
等花颜夫人领着黑云儿进来的时候,三人还是意犹未酣。
金错见黑云儿汗淋淋的样儿,不由好生心疼:
“师父,你把黑云儿怎么了?”
说罢,便去搂黑云儿的脖子,可小黑豹子虽然“呼噜呼噜”地喘气,却很是兴奋,丢开金错,扑到幼蕖面前去蹭她的腿肚子。
“白疼你了!”金错大叫,不甘心地跟在后头去揪小黑豹子的尾巴。
花颜夫人连笑带说:
“黑云儿确实长进了,刚刚我带它去丹穴,和九苞、五文斗了一场。这小家伙,硬是把九苞一根尾羽给拍断了,气得九苞吐了把火,偏没烧到黑云儿,结果,差点把五文给烧秃了!”
金错、银错大惊,九苞和五文是一对八阶的鸣岐凤鸾,乃绮色谷的护谷神鸟,从来可没这么狼狈过!
不过她们随即大喜,双双拥住黑云儿:
“小黑,你可真厉害!”
幼蕖有些不过意:
“两只神鸟可有大碍?”
她也听小金小银说过这两只鸣岐凤鸾,乃是上古异种,性情温和持重,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不轻易吐火。一身神通,大半在尾羽上。
绮色谷对这两只护谷神鸟可谓珍之爱之,向来精心护养。
黑云儿不知怎么将这双凤鸾惹毛了,好么,一个断了尾羽,一个差点秃头!
花颜夫人却是不在意:
“九苞和五文被我们养得有些懒散了,也就仗着天生神通和历任谷主尊敬,绮色谷里无人敢怠慢,其他灵兽也敬畏不已,这些年越发傲慢。要不是我是谷主,这两只鸟儿见了头都不点一点的。
“黑云儿不愧来自莽荒之地,虽然品阶不足,可野性血气都比这两只凤鸾强盛得多。它又机灵,还会拱火,几次出其不意,凤鸾摆着神鸟的谱儿尊贵惯了,哪里受得住?可就吃了大亏!”
她神情里都是疼爱和欣赏,低头抚了抚小黑豹子:
“就该让黑云儿给它们点教训!这下也该知道山外有山,神鸟之外有灵兽!瞧着吧,明儿这两只鸟儿就该早起飞高了。”
金错笑哈哈地与银错对击一掌:
“就是!那两只大鸟看到我们俩都爱理不理的,我们每次去都要赔笑陪玩。嗯,这下好了,明儿我们一人抱一只去安慰,铁定乖乖的听话得不得了!”
银错也点头:
“嗯!本来九苞也快到换毛的时候了,断根尾羽没什么,那根子还在呢,很快就能长好的。该给个教训!真当自己了不得呢!”
第879章 路见解春剑
痛痛快快恶斗了一场,还以弱胜强,难怪小黑豹子回来的时候神气活现呢!
九苞明瑞霭,五色蕴文华,九苞、五文,可想而知,这双鸣岐凤鸾的仪态是多么优雅高贵,羽色是多么鲜丽明艳。
可惜啊,遇上了黑云儿这个不解风情的粗鲁家伙,把人家当芦花鸡一样拔毛穷撵,真是可惜那两身漂亮羽毛了。
幼蕖悄悄心疼了两只神鸟一下。
感受到黑云儿脑子里全是闹哄哄的兴奋之意,她不由失笑,重重在黑云儿脑袋上揉了一把:
“你这家伙!还真打出威风来了!”
不过,黑云儿的兴奋并不完全来自战胜的得意,更有一种战斗中领悟的收获,幼蕖能模糊感觉到,小黑豹子那种锐利的勇猛之气更上了一层。
这是在别处得不到的好处。
能将自家护谷神鸟用来给黑云儿磨爪子,也就是花颜夫人舍得了。
临别之际,金错银错自是磨磨蹭蹭地不想分开,花颜夫人亦不舍地轻抚幼蕖后背,叹息一声:
“小九,你今年也已经十八了吧!”
幼蕖微愕,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年龄了。
山中无日月,修炼岁月长。
修道之人只记得自己如今修为在哪一级的哪一层,最多过一下整百岁的生辰,小年龄还真没放在心上。
也就是花颜夫人这样亲近的长辈替她惦记着,哦,还有每年二哥、三哥会捎来生辰礼物。
花颜夫人语气里不胜怅怅,少清山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小姑娘,也渐渐长成如花少女了。
这短短数年,对许多人而言只是漫长生涯的一瞬,可对这个小姑娘而言,却是人生中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这该是她成长最快的几年吧!
要是她师父还在,看到当年的顽皮孩子如今这样懂事,甚至学会隐忍大度,该是欣慰还是不舍呢?
……
走了一趟绮色谷,幼蕖好像给续上了好多补气灵丹,心里也舒朗一片,从花颜夫人和金错银错那里得来的慰藉足以支撑她再次翻越前方多少座高山。
萧云轫给她发了个传书,道是崇川分脉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们会令人协助胡威等四人做好赈灾善后事宜。
等那边事了,胡威等便同回崇川分脉,从此也算有了个正经去处。
这一块是用不着担心了。
萧云轫和幼蕖约好在崇川分脉附近汇合,幼蕖看看时辰还早,便放慢了行程,一路随意寻些得用的灵草之类。
忽见头顶一道剑光掠过,匆匆忙忙而且气势汹汹,毫不遮掩,幼蕖心里一动,这剑光正是上清山一路,看起来似乎有些熟悉啊……
这里靠近崇川分脉,不用担心有邪魔外道偷袭,不过,这剑光的主人也太过张扬了吧!
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上清山大派弟子似的!
幼蕖心里正嘀咕,就又看到一只纸鹤信符“咻”地飞到自己面前,来势甚急,这是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有人传消息来。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火烧眉毛也似,崇川分脉是出了什么事吗?
幼蕖不免担心,指头在信符上一点,轻烟散开,原来又是萧云轫传来的消息:
“李师妹,你留意一下,田雨因可曾经过你那!”
田雨因得罪萧云轫了么?这位萧师兄连“田小师叔”都不喊了,竟然直呼其名了?
幼蕖心里不解,但听萧云轫语气,并无什么要紧的大事,她便点燃一只纸鹤,燃起的轻烟与先前飞来的那只融到一处,这样萧云轫便能知道她的准确方位。
果然没一会的功夫,苍梧剑就疾飞而至。
剑光落地,萧云轫现出身来,见面就问:
“你见到田雨因了?”
不然,李师妹不会将自己的位置指给他。
幼蕖点头,指了指先前所见那道剑光飞去的方向:
“往西北去了。我一瞥眼看了下,似乎是她的解春剑。正奇怪呢!”
田雨因没有接任务出来啊!
萧云轫略舒了口气,不太高兴地望了望天际,道:
“唉,确实是她。知道方向就好。这个田雨因,她是出身崇川分脉的,你可知道?”
这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好生奇怪,幼蕖又点头,当然知道啊!
当初在马头峰初次见面,田雨因就自我介绍过她是崇川分脉选拔出来的弟子。
崇川分脉是上清山在太玄州外建立最早的、同时也是颇大的一脉分支,比起郑媛所在千灯分脉资源更优、底子更厚,着实出了不少人才,故而田雨因一直引以为豪。
“我看她剑光甚急,好像解春剑上另外还带着两个人,只是略弱一些。不知是干什么去了。难道这附近出了什么事么?”
田雨因作甚本与幼蕖无关,只是见萧云轫匆匆跟来,她担心是宗门之事,不免相问。
萧云轫没好气:
“出了什么事?本没有事!有她这位田师叔在,就要生出事!”
幼蕖也不追问了,等着萧云轫将缘来由去告知于她。
萧云轫也没那么急了,他指了指西北方向:
“且同去。一路我慢慢告诉你。”
幼蕖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凭什么她要听他安排?
而且还是为田雨因的事!
不过她与萧云轫这一路合作甚是愉快,又借了他的力安置了胡威四人,不理他的话似乎有些气短,只得默默放出青梗剑,随苍梧剑飞起。
一路听萧云轫说罢,幼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田雨因突然回到崇川分脉,她如今是元婴弟子,身份不同以往,算是衣锦还乡。
崇川分脉的人自然都客客气气地捧着她,恭维了几句。
田雨因得意之余,突然提出要向分脉借两个人,回乡处理一些事情。
分脉的人不免要追问一下何事,田雨因也不隐瞒,直说是自己家里从前受人欺压,父亲病重不起,兄长被逼出走,母亲郁结成疾,她一直耿耿于怀。
她此番回来,便是要算算旧账,好生讨一个公道。
分脉的人有些为难,讨公道?他们只是听田雨因的一面之词,如何好平白就去坊市上找人麻烦?对方那些人并未开罪崇川分脉啊!
第880章 剑来落涛镇
分脉的人口头上应付着田雨因,心里个个腹诽。
从前田雨因在崇川分脉学道的时候,乖巧大方,是个极懂事的弟子,也没听她说家里有什么灾难,看她日常用度,不算宽裕,可也没有缺衣少食。
如今她不仅入了上清山内门,还成为元婴弟子,载誉归来,人也傲气了,口气也大了,事儿也多了,突然还多了个讨回“公道”的心愿。
至于要讨的是不是什么“公道”,估计也是见仁见智了。
几人私下一传音,都觉得她最多是当年家境不显,受了些势利小人的气,难免耿耿于怀。
如今这位田仙子是衣锦还乡,出口气来了。
这也正常,许多修士都是这样,寒微时忍气吞声,发达后清算旧账。
分脉的人完全能理解。
可是,姑奶奶,您要出气自己去啊!为什么还要拖上崇川分脉的人?
分脉再尊敬宗门,也不能召之即来给人当打手。
他们恭维田雨因只是看在宗门真君的面子上,若真要派人手去帮她出气,就很不合规矩了。
那点虚无缥缈的面子抵不过眼前现实的考量。
分脉本来就相对独立,与宗门并不能完全用上下级关系来形容,甚至有一种天高皇帝远的感觉。
若宗门来个人都跟上峰老爷似的要东要西,分脉还怎么自主发展?
田雨因如今是善从真君的亲传弟子,挂在掌门凝晖峰一脉,可这点荣耀对崇川分脉的影响实在有限。
何况这位田仙子不懂见好就收,人家客气她当福气。都是昔日的同门,见面了大家对她自然都是恭维的,可她呢?矜持淡笑,见人不过略略点头示意,两手轻握在腰腹间,像端着什么绝世宝贝一样。
连见了昔日师长,都平辈相称了。
有些心胸不那么宽宏的人便难免撇嘴:还真当大家都欠你啊!我碍于客气捧你一把,你就愈发飘飘然不知自己斤两了?
加上田雨因还理直气壮地要人手,分脉的人就更不乐意了。
崇川诸人当然不想掺和田雨因的事,毕竟是要出人出力的,谁愿意为了帮她而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平空树敌呢?结仇是九成九的了,谁指派去人的谁就得担责任!
可也不好明着拒绝这位田仙子。
于是,一群老油子笑哈哈地对田雨因所痛诉的不平遭遇义愤填膺,皆道田仙子所言极是,就该如此……
可就是没人明确答应出手,大家你说有事我说没空,十个里倒有八九个推脱干净。
偏偏有两个尚未筑基的弟子不识相,被田雨因的身份气派所打动,不知轻重地站出来积极响应:
“这还了得?敢欺负我们崇川分脉的人?
“这是不把咱宗门当回事!田仙子一家被欺负成这样,还有没有公道了?”
这俩人拍着胸脯表示唯田仙子之命是从,要去为上清山田仙子讨个“公道”。
田雨因不笨,见分脉的那些师叔师兄个个笑嘻嘻地打马虎眼,心里原也有气,见两个愣头青冒出来,也不管助力如何,领着人就去了。
分脉的人对萧云轫一通诉苦。
同样是宗门来人,萧大公子的表现可比田仙子好得多。虽然他有位化神老祖,可人家谦逊有礼,沉稳低调,出手也大方,不像田仙子只有进没得出的。
萧云轫一听却是有些担心,不是担心田雨因——这小人死活与他何干?他担心的是宗门颜面声誉受损。
田雨因好歹是凝晖峰的弟子,师父还是善从真君,掌门一脉。
要是她被擒或是被杀了,上清山凝晖峰的脸可真是要给丢尽了。
于公,萧云轫从小被灌输的观念,不仅仅要将萧氏发扬光大,还要终身为上清山发光出力,以上清山荣光为己任。
上清山荣光与掌门一脉密切相关,他不能袖手旁观。
于私,他在崇川分脉之时若田雨因出了事,他哪怕说不知情,也脱不开关系。无视同门之义这一罪名是逃不掉的。
直白点说,他要事事在掌门心目中落个好,而不能被人质疑他的德行节操。
当然,若田雨因强些也就罢了。
萧云轫对田雨因太不放心,他实在是不放心这位田小师叔的本事。
宗门大比的时候她也就符术勉强拿得出手,其他本领不能说差,可实在有愧于她元婴弟子的身份。
若此时去寻仇的是李幼蕖,他倒安心些。这丫头实力超群又花样百出,阵法剑速法术皆很可观,又有青云障,打不过,逃还是没问题的。
田雨因除了一张嘴一颗空心,还有啥呢?
萧云轫越想越生气,没想到善从真君收了个废物弟子,到头来他要跟着操心!
幼蕖听出萧云轫话音里的气恼,她再度翻了个白眼,她才气呢!
她好端端地给拖到这莫名其妙的事儿里,算什么呢?
算自己还萧云轫一个人情好了!
萧云轫见这位李师妹也有些气鼓鼓的,还以为幼蕖也为他这位带队师兄头疼,大感欣慰,心里道:难怪我与李师妹合得来!听到田雨因擅自行事,她果然也气愤!这事儿就得我们俩去压阵,莫让田雨因被人弄得灰头土脸,不然我上清山也无光!
循着田雨因剑光行迹飞了一段,看到下方渐有人烟,似是来到一处集镇。
镇外有灵兽场、灵药圃,这里应该是些散修聚集之地。
一条宽阔的大河从镇外流过,在镇子边上设了处不小的码头,码头上泊着数十条大船,竟然有几艘是吃水极重的巨舟。
码头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有掮客在寻生意,有船家在兜售货物,还能见到金丹修士在其中。
看来是这条大河南通北往,给此处的集镇带来了不少机会。
岸边立着一方石碑,上书“落涛镇”三个大字。
幼蕖与萧云轫收了剑光,沿着仅有的一条长街边走边看。镇里有各色人等杂居,街面上店铺林立,倒也热闹,比一般小集镇繁华些。
他们还看到有集巧居、四季阁的招牌,看来这里也不是偏僻之所。
他二人衣饰普通,又收了眸内神光,看上去只是有些修为而已,并不起眼。镇子虽小,却也时常有外面修士来此,故而路边人也只是看了他们两眼,就未在意了。
暂未看到田雨因,幼蕖也不急,镇子就这么大,田雨因大张旗鼓地带人过来,若有什么事,定然会传出动静。
果然,走过两个巷子口,就听到吵嚷之声。
“田家的丫头……”
这一声抓住了萧云轫和幼蕖的注意力。
两人对望一眼,循声找了过去。
一家小院子前,果然站着田仙子本人。
她身着上清山的天青色道袍,手持亮闪闪的解春剑,横眉竖目,昂首挺胸,傲气凌人,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乃上清山掌门师侄”几个字了。
第881章 都不是好人
田雨因的左右分别立着同样昂首挺胸的一男一女,年纪略小些,才炼气的修为,眼色热切而直白,神情有些直愣愣的,皆身着蛋青道袍,应该就是主动跟随上清山仙子的分脉弟子了。
这俩人尚未筑基,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刚刚来此时还要搭乘田雨因的剑光,真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敢替人出头?
田雨因身后是位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看容貌应该就是田母,亦有些微弱修为,只是不高,不过炼气中后期的样子。
她们的对面,是一伙人,足有七八个,都是市侩油气的模样,其中一半都是筑基。
这应该就是田雨因来找着算旧账的对头了。
幼蕖与萧云轫停在墙角,暂未露面,且观望再说。
要是田雨因讨到了她想要的所谓公道,事情顺利,他们就不用出这个头了。
“刘老四,你往日欺压我田家,我那时人小力弱,不能反制,任由你们胡作非为。如今我身后可是上清山,你焉敢再欺压我家?”
田雨因气势十足,话音都扬了上去。
她身旁两个崇川分脉跟过来的小弟子也跟着助阵扬威:
“上清山跺跺脚,天下都要震一震的!我们田师叔可是上清山掌门师弟善从真君的亲传弟子!你们识相点,给我田师叔磕几个头陪罪,我田师叔宽宏大量,饶尔等一死!”
听到这里,幼蕖已经捂脸,不忍猝睹。
不管是非如何,田雨因三人这般耀武扬威,实非上策。
上清山的威风不是这么用的。便是有理,看上去也成了仗势欺人。
田雨因这一方咄咄逼人,可对方也不落下风,那刘老四已经筑基后期,他一脸横肉,不耐烦地斜睨着这边三人:
“田家的丫头,往日是我小瞧了你们。可咱也没生死大仇,也就是院墙多占一点,买卖价格压一点,大家不都这么过了么?这邻里街坊的,磕磕碰碰常有。你们家从前就靠你娘亲一人撑着,大家都知道的,要敲诈都没油水,我为难你们作甚?”
又有这刘老四身后的手下来帮腔:
“田姑娘,你哥从前尿了我们晒的药草,我们喊打喊杀了吗?难道不该罚几块灵石?你爹吐血来跟刘四爷借钱看病,我事先说好三分利,大家都是这样的,怎么你就不能接受呢?刘四爷又没强迫你借!四爷他要是真狠毒,你娘还能活到今天?”
“你哥他个大小伙子,养不了老父老母自己跑出去,你非得说是我们刘四爷逼的,这哪里说理去?他在我手下做事不妥当,我还骂不得了?人是我骂的,您只记恨四爷,四爷委屈跟谁说去?”
也有来打圆场和稀泥的:
“田姑娘,从前是有些不快,咱都是知道的。可也没喊生喊死是不?你后头去了崇川分脉,许多情形你不了解!再说了,你如今已是上清山弟子了,家里日子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时候,还计较从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作甚?”
田雨因怒声道:
“我爹要不是缺灵石,哪至于病拖得越来越重?不管是你们谁欺压了我兄长,不都是刘老四指使的?可怜他在码头干那么多苦活儿,灵石拿不到几块,还动辄赔钱,他不跑外头找出路,难道在你这里被磋磨死不成?你们虽没喊打喊杀,却时常折辱于他,他大好男儿,焉能受你们的腌臜气?”
刘老四身后一名手下拉过他,不知嘀咕了什么,他神色放缓了一点,只是那天生横肉犹努着,仍然带着凶相,半软半硬地道:
“都是些旧事,扯都扯不清黑白了。我也不跟你辩,丫头,你往日也喊我一声叔,乖侄女,咱今儿揭过往事,往后好好处,你母亲咱以后就当大嫂敬着,肯定客客气气的!这市集里的店铺,你来挑个好的,租金打个对折,如何?”
萧云轫皱眉,低声道:
“听起来确实没什么深仇大恨。”
幼蕖点头,这人看起来正是此地的地头蛇,当然不是温厚仁爱之辈。而田雨因家里父病母弱,有没有被欺负且另说,被人瞧不起是一定有的。
田家的一双儿女在长成之前难免经历坎坷些。
这种市井里倚强凌弱的称霸行径,如敲竹杠压价取笑恐吓,确实是到处都有的。但按那刘老四的说法,也没到逼上死路的地步。
当然,钝刀子割肉,未必比一刀痛快杀死来得好受。只有局中人,才能体会那种心底深处不断积累的愤懑与仇恨。
田雨因的爹不能发挥顶梁柱的作用,她母亲一人拉扯一双儿女,确实不易。家里的点滴不易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记了那么久,确实不会轻易搁下。
田雨因又是个眦睚必报的,在上清山受点委屈都要记着的,何况是发迹之前长期以来的艰难忍受?
从前在马头峰,幼蕖就模糊听田雨因向袁喜夏倾诉过她自幼艰难,因家贫力弱遭人欺侮之事,还说等日后她出息了,定要让当初瞧不起她家的那些人后悔。
倒没说什么要报仇雪恨、血债血偿之类的极端语词,想来并非生死大仇。
幼蕖自知不了解详情,所想只是推测。她也无意用道德评判田雨因的报复想法,更不会趁机坑田雨因一把好借机为自己出气。
只能先观望事态发展,顺着萧云轫的意思处置妥当了就行。
两边吵得热闹,一时也出不了结果。
萧云轫与幼蕖看着,两边拉扯不休,各说各话。
总之,就是田雨因这一方打着上清山的旗号,坚定地要求刘老四那一方下跪认错,磕头道歉。
刘老四那边人多势众,既顾忌着田雨因背后有上清山,又不肯丢了自己颜面,故而只愿口头赔个礼,答应日后给田家好处,大家好来好往。
所以就谈不拢了。
耐着性子看了一会,萧云轫低笑,问幼蕖道:
“李师妹,你怎么看?”
幼蕖瞥了那边一眼,她不太有看热闹的积极性,但还只得答他:
“两边都不是好人。”
第882章 解春战鱼叉
两边都不是好人?
幼蕖的回答可谓有些任性。
萧云轫不免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位李师妹会说句体面话呢!
“你这话好像带着点意气哦!”
萧云轫失笑。
他当然对田雨因也无甚好感,其他不说,只说他带队五英洞历练那一次,田雨因不仅是通过关系中途插入,还为了掘取矿英,将五英洞里挖得支离破碎,令萧云轫大大的恼火。
虽然后来在艾长老的威慑下她被迫赔偿了灵石,可到底是自己带队期间出的事,不免着恼,加上平日听说她为人,萧云轫对这位田小师叔就敬而远之了。
凝晖峰的人么,又有善从那位心眼略小的元婴真君,关联着整个萧家的他才不去明着得罪这位田仙子。
萧云轫对李师妹的印象是乖巧懂事,至少惯来四平八稳,秉持中庸之道,不会轻易流露个人脾气。
没想到也会在他面前带出怨气呢!
嗯,和怡然一样,没把他当外人,萧云轫觉得挺好。
幼蕖扯了扯嘴角,她确实不喜欢田雨因,但是萧云轫拉她来垫底她也来了。只是眼前情势很明显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哦,田雨因其实还算不上强龙呢!就扯了张大旗而已,可已经万般不饶人,这不是犯蠢么?不是讨打么?
“意气么,是有点。我不喜此人,这是另一回事。萧师兄,公正来说,田雨因从前没什么本事,田家被这刘老四欺负的可能性更大。但正如你所说,双方并未结下人命重伤之类的大仇,就是些小打小闹的糟心事。出个气,讨回点补偿就行了。
“不管立场来看,那刘老四固然不是好人,可田雨因得理不饶人,非得要对方磕头下跪,这让刘老四日后如何在此地立足?刘老四如何肯依?树要皮人要脸,她非得打人家脸,又没本事打得人家乖乖臣服,这不是让自己下不来台吗?”
萧云轫点头,这话有理。
除非你狠到底,能够一招绝杀,将对方彻底碾压,让刘老四一伙人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这也不失为一个处理办法。
可是你田雨因也才筑基初期,打得过对面几个筑基中后期么?
她所倚仗的无非是上清山的名声,带来的两个帮手才炼气,只有摇旗呐喊的份,要说指望他们出多少力,简直是玩笑。
“可我们也不能现在制止她,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呢!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我们此时出头,不合适。”
萧云轫继续低声传音,显得有些为难。
幼蕖瞥了那边一眼:
“萧师兄,你莫要为难了,已经打起来了!”
萧云轫一惊,猛然回头,才发现那位田仙子已经动手了。
她冷着一张粉面,圆睁杏眼怒咬牙,左劈右砍,剑光霍霍,动静不大,却是招招狠厉。
岂止萧云轫惊了,田雨因对面的刘老四等人也惊了。
才不过说了两句不太愉快的话语,这姑娘就动上手了,不喊不叫地直接砍人,这也太突然了!这气性也忒大了!
刘老四当然不怕她,他手中一柄鱼叉舞得虎虎生风,几名手下退在一旁也作观望状。
幼蕖略一看便知刘老四虽然看似奋力招架,却应未出全力,只是神情很认真,约莫也是在探田雨因的底子。
元婴亲传么,是有些吓人,很可能身怀绝招可以越级挑战呢!
崇川分脉的那两名弟子空自手持着青锋剑,有心助阵,脚步挪了又退,手伸了又缩,根本插不上手。
田雨因师承善从真君,当然剑法高明,不然她也没力战筑基后期的自信与勇气了。
而刘老四那鱼叉招式虽然并不高明,却很实用,每一下都出现在合适的位置上,偶尔露出的破绽也不致命。
看了一阵,幼蕖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收获。这鱼叉的主人虽无名师授业,却一直在底层爬模滚打,练出了一身实在功夫,不多出一分力,极其省劲。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鱼龙混杂之地挣出了一席之地。
莫要小瞧这些散修!市井泥泞里的搏命之道,不是大宗弟子可以想象的。
田雨因横眉竖目到几近狰狞,幼蕖无奈闭了下眼,心里叹气:不管胜负如何,这田仙子与对方的仇是越结越深了!
萧云轫也是看得饶有趣味,不时还评点一两句:
“这一剑不错!一看就是善从的拿手活儿!田雨因其实不笨呐!不过那鱼叉也不错,即便我来,也得费点心思。”
“这姑娘对敌经验还是不太够哇,刚刚再偏两分,就能将对方制住了!你看,多可惜!不对,刘老四不像能被轻易制住的人,倒像是钓鱼……”
“不行不行,开始几剑还不错,怎么后头就续不上了呢?嗳,那刘老四深藏不露,我看竟然有结丹的实力!这是人家不敢下杀手呢,她还不懂得见好就收?这样子可要吃亏了……”
幼蕖看着不远处那位英姿飒爽的田仙子,再看看她身后那位脸色苍白犹挂着泪珠儿的田母,深深叹息:这位田小师叔吧,在谋算世道方面,她既是能手,又是新手。
说是能手,是因为她世故老练,善于捉摸人心博好处。特别在幼蕖、燕华、郑媛等这些迟钝的人面前,她愈发显得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说是新手,是因为她在明眼人眼中,那种算计其实浅薄、明显得可笑。
她热衷于不惜代价争夺微小的收益,显得精明老到,却毫不在意于处处埋下不和的种子,甚至不惧塑造强大的敌人,有时候简直比最愚蠢的新手还要愚蠢。
比如眼前这个刘老四,这种不算心狠手辣的市井之徒,适当地威逼利诱一番就行了,在此人服软之后就要及时收手。
田雨因啊田雨因,你爹娘还在对方地头上讨生活呢!
就算这人当时被你摁死了,他在此地经营多年,有那么多手下,斩草除根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一丝势力苟延残喘,就会报复到你亲爹亲娘头上去啊姑娘!
幼蕖不明白田雨因这么善于为自己谋利的人,怎么会在要紧问题上如此愚蠢?难道在上清山范围内的如鱼得水给了她什么错觉?
难道她就为了图一时之快。
不,就连这一时之快都图不到!
看吧,那刘老四几人开始还有些畏手畏脚,在摸清了她大致底细之后,已经开始反守为攻了。
也许刘老四原先看田雨因如此有恃无恐,是以为她手上真的有绝招可以越级挑战吧!
刘老四脸上的神情已经由慎重转为戏谑,步步紧逼,却未曾下杀手,就如戏弄老鼠的猫儿一般。
这人在底层混迹多年,对敌经验与心理掌握都极老道,田雨因这样的雏儿在他眼里,简直是一眼就望到了底。
上清山又如何?元婴弟子又如何?还不是要凭实力说话?
第883章 田家旧恨事
田雨因的牙越咬越紧,额上汗津津的。
对方给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渐渐吃力。
可是她有时奋力两剑,也能威胁到对方,偶尔还能占到上风,好像并非毫无胜算。
她拼命在追逐那吊在前方的胜利,
刘老四的手下叽哩哇啦地满口荤素不忌,已经开始调笑对手。田雨因带来的两名助手不仅插不上手,连话都插不上了,神情已有畏缩之意。
萧云轫却是叹了口气,他已看出田雨因的颓势。
不能让此人在此地丢脸。
再不出手,田雨因真到了被打翻在地的狼狈境地,即使被他帮了忙也不会领情,反而会疑心他存心看她的热闹呢!
幼蕖也看出田雨因其实已经左支右拙,随时会落败,要不是刘老四尚有顾忌,她早就重伤了。
“尔等何人?敢欺我上清山弟子?”
萧云轫一声断喝,已经冲上前去。
幼蕖暗暗一叹气,也紧随其后,拔剑现身。
刘老四本来正要用鱼叉封住田雨因的退路,逼她服软,突然被跳出来的萧云轫惊了一下,手底不由得便放缓了。
新来的两人自称上清山弟子,刘老四毫不怀疑。
当先跃出的这青年虽然装扮普通,眸内也掩住了神光,可其气势与眼神,都显示此人身份不普通。
随后的那少女,从容平淡,眸底透出冷意,整个人有一种居变不惊的气度。
虽然来人不曾动手,可刘老四已经毛发森森,本能地觉察到威胁。
他眯眼打量,这两人修为应都在姓田的丫头之上,但又都不是田雨因这种华彩外露的路数。
说实话,这俩人比田雨因还像上清山弟子。
刘老四对田雨因本来也是威吓之意多过杀伤意图,顺势就往旁一跃,喊道:
“竟然有埋伏?呵呵,上清山弟子难道还要以多胜少么?”
语气并不凶狠。
对方力量陡然增了双倍以上,他还是识时务的。
他的几名手下赶紧上来捏肩擦汗,服侍老大。
有的道:
“四爷辛苦了!”
“四爷神威!”
也有的对刚刚现身的萧云轫与幼蕖呵斥:
“你们堂堂上清山,竟然意图围殴我们这些小散修,还有没有天理了?”
“没看刚刚我们四爷都没让我们上吗?武德!要讲武德!懂不?”
萧云轫压根不理这些流里流气的市井做派,只温声对田雨因道:
“田小师叔,我与李师妹历练路过此地,正遇上你与人动手。不知缘由,一时只想着同门义气,就冒冒失失冲了过来。你可还好?”
幼蕖只淡淡冲对面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她们这样的关系,就不要上演同门相逢的温情了,即使是在外人面前。
田雨因踉跄了一下,脚下暗暗发力,才站稳了身子,喘了两口气,终于平息了。
刚刚那一瞬间看到上清山熟面孔,两人虽然都不是她喜欢的,可当此际,她心里不免惊喜交加,却竭力保持淡然状:
“萧云轫?幼蕖?你们来得正好!这伙人见我单身一人,当我好欺负,咄咄逼人!我说我是上清山弟子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你们快替我收拾了他们!”
她从来没如此相信过这二人的实力。
萧云轫一笑,对田雨因的说辞也未说信与不信,对刘老四等人同样温声道:
“诸位为何为难我上清山弟子?”
这是询问,而非质问。
刘老四自然听得出来,他松了一口气,客客气气地一抱拳:
“这位道友,我们哪敢为难贵派弟子?何况听说这位田仙子是善从真君的门下,我们上赶着追捧都来不及,哪里敢有什么恶意?是她先动了剑,我们也只好接着。但我们可没仗着人多欺负人,都是单对单的!”
“那……”萧云轫一摊手,满脸无奈,“你们打成这样,难道只是切磋?刘道友,我看你修为高出许多,刚刚几欲陷我田师叔于险地,可知我上清山断然容不得门人受辱?”
刘老四见眼前这气度不凡的萧姓青年口口声声称田雨因为“田师叔”,心道这姓田的丫头果然地位不一般,心里的求和之意又增了几分。
他“呵呵”一笑:
“都是误会!萧道友,您也是明眼人,当看得明白,我刚刚要是下狠手,早就了事了。我这不是也想着让田仙子冷静点说话么?且打过一场顺顺气,然后才好谈么!”
很简单,凭实力压过田雨因,然后逼她接受求和。
“敢问是什么误会?是新仇,还是旧怨?”萧云轫上前一步,姿态和语气都逼了上来。
刘老四垂眼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懂事地“哈哈”了两声,亦是一摊手,毫不设防地袒露胸腹要害,以示自己毫无敌意,脸上则笑嘻嘻地,很是宽宏大量地表示:
“新仇是肯定没有。我与田仙子从前是街坊邻居,许多年未见,眼看她长大也出息了,很是为她高兴。这不,今儿才见面,我一直笑脸相待,想着难得见到上清山的贵客,咱可不能亏待了。
“可是田仙子不知怎地一来就不给好脸色,让我下跪磕头,后来还直接动手了!大家伙儿都看着呢,我虽是个粗人,可也不是疯汉,一直都是被动防御,我总不能等着被砍不是?阁下不妨当面问问贵派的田仙子,她究竟是记着是刘老四的什么旧怨了?”
他一股脑儿倒出许多话来,说得又急又快,一幅意气上头,气愤又不解的模样,展示出的是一个很典型的粗卤汉子形象。
萧云轫眉头一皱,似是疑惑,又似为难,他转向田雨因:
“田师叔,请问这冲突因何而来?他虽说得漂亮,我却知你这边必然是有原因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气愤。莫非从前这人抢夺过贵府财物?或者,纵火?哦,难道灵堂令尊曾伤在他手?”
田雨因一时语塞。
杀人放火肯定算不上。
真要细细地翻旧账,大多是上不得台面的琐碎事。
难道,她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刘老四曾经嘲笑她田家无人?
又或是她父亲向他求药,他不肯赊账?
还有,兄长犯了点小错被他手下人借题发挥,严加惩戒?
似乎都不值得一名上清山精英弟子记仇多年。
有些事极气人,在于当时当事双方的言语、神情、语气和细微的小动作,细碎的冲突也会生出恨不得令对方死透的极端念头来。
而时过境迁,向第三人讲述时就没那种亲身体验的直接冲击力度了。
其激烈、其委屈、其闹心,都说不出、讲不明。
况且面前这人是萧云轫,田雨因如何能以“小师叔”的身份,对这位萧大公子细述若干年前的婆婆妈妈的琐碎?
她那点小心思,遇上了真正的市侩,完全对付不了。对方将她的说不出口拿捏得死死的。
第884章 干戈化玉帛
田雨因向来口齿上不输人,更擅长于令人有苦难言。
可是,当此际,众目睽睽之下,当着萧云轫与幼蕖的面,被追问着刘老四与她家到底有何仇怨,她突然意识到许多是没法拿到台面上来认真追究的。
故而,她...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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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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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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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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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885章 凝晖峰处置
田雨因话说了半截就停了口,脸色阴沉地看着对面,刘老四就极懂事地接过了话:
“田仙子,你随时让人来看都没问题!我刘老四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没有不算数的时候!我知道,你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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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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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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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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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886章 亦有可怜处
看来冷璧的修为与灵根都保不住了。
跪在另一边的冷玥不敢说话,她回来路上已与冷璧商议过这个话题,知道严重后果。
一个有着超凡修为的长生帝王是可怕的,违背了人世间兴衰循环的常理,生老病死、容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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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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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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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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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887章 了结冷氏事
萧云轫面上发热,额头渗汗,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生出了愧色:阑
“李师妹,多谢你的告知。我不推脱过错,我确是收了她许多表心之物,可,那是她诚心送我,我哪能拒绝?唉,你没这经历,你不懂。恋慕之中的男女,是会互相送自己以为的好东西的。
“不过,我真不晓得这会令她如此为难。李师妹,我萧云轫要是想要什么,还要靠女子补贴么?我萧家什么没有?不是吹牛,是我真的没当回事。我真以为,这些灵石大家都花得起的……”
幼蕖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若不是一路观察萧师兄你的为人,我真一度以为你不比冷璧好多少……”
萧云轫气得牙痒,他为着苏怡然的缘故,当这李幼蕖是自家师妹,情分也自然亲厚些。
没想到这位李师妹心里,一直将自己和那厚颜无耻吸亲姐骨髓的冷璧相提并论!
回来的后半程,萧云轫气得再不搭理幼蕖,自个儿闷声不响地埋头赶路,不过一路上都在想着他与冷玥之间的纠葛。阑
他是怨恨过冷玥,也不可能旧情复燃,可那丝丝怜意让他心再硬不起来。
他在独秀峰的时候,冷玥弃他而去,一方面固然是冷璧所迫,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她心志不坚,在感情里夹杂了许多现实考量的缘故。
或许,许多姑娘都会这样,并不是只有冷玥一个。
一时间,萧云轫对冷玥感觉甚是复杂。
此时在凝晖峰元览殿前,看到冷玥这毫不掩饰的颓然哀伤,萧云轫不由暗叹一声,上前出声禀报:
“赤阳师叔,弟子萧云轫结束联珠山脉之行,旱魃已除,特来回禀。”
本来弟子完成任务只需去天星榜记录一下即可,有特殊情况才要向凝晖峰回报。阑
赤阳自然不会冷了萧云轫的面子,他笑微微地点头:
“云轫,你辛苦了。可还有事要禀报?”
萧云轫指了指冷氏姐弟,恭声道:
“弟子此行虽然横生枝节,但所幸大家配合无间,不仅除去了旱魃,还将祸端之根源一举拔除,可谓超额完成任务。冷璧虽然公器私用,却也为灭杀旱魃出了力,也自有门规处置他,弟子本不该多嘴。只是其姐冷玥……”
他顿了一下,硬着头皮道:
“冷玥其实并不知情。都是到了地头之后,才和我们一起得知冷璧的复国计划。当时冷璧引走旱魃,冷玥仍然与我们四处搜寻旱魃踪迹,着实不知冷璧所为。后来冷璧独力难支,唤冷玥前去助阵,她才知道了大概……”
冷玥惊愕,没想到到了此时,萧云轫还在为她说话。阑
而且还是说谎。
同样惊愕的还有幼蕖,她只敢看了一眼萧云轫就低下头去,怕自己圆瞪的双眼太过招人注意。
萧云轫坚定又温和地为冷玥辩解了一通,将所有责任都推在了冷璧身上。
冷璧此时正被抽取灵力,痛得死去活来,神魂也被挤压得昏昏欲死,哪有余力来与萧云轫辩论?
当然,即使他能开口说话,也不会傻到得罪自己在修道界的最后一座靠山。
冷玥嘴唇张了两张,终是闭口不语,算是默认了萧云轫的说辞。
赤阳听了淡淡一笑,沉吟半晌。若冷玥与此事无关,何不先前就为自己辩解?刚刚她不说,现在却从萧云轫口中说出,便知可信度存疑。阑
不过,赤阳亦是个人精,他知道这事只要找个罪魁祸首给宗门一个交代就行了,冷玥有没有牵连其中,其实并不重要。
何况,萧云轫亲口为她开脱,足以说明他护定了冷玥的决心。赤阳何必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得罪了曰夷道君的后人呢?
于是,干脆地了结了此事。
善地真君冷哼一声,看都不看瘫倒于地的昔日徒孙,甩袖而去,地上散落的芥子囊等上清山弟子所用之物随即消失不见。
这些灵物虽然不算珍稀,可也出自白昱峰的炉火,焉能让区区凡人持有?
暮云剑本是冷璧自行带入山门,善地便未收去。但是剑光黯淡,灵性大失,也就和凡铁差不多了。
冷璧全身的灵力被抽取一空,最令他心生恐慌的是他视为珍宝的丹田处空空荡荡,不仅再也感觉不到灵气进入,而且与心念之间断绝了联系,感受不到那里的存在了。阑
脑中亦是空荡荡的,神识几乎全部湮灭,曾经有过的那种随心而动的神奇感觉恍若一梦。
从凡人到修道,又从修道到凡人,真的是一场梦啊!
冷璧全身湿透,筋骨如被折断了千百次,他踉跄着支撑起自己的双腿,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本能地向冷玥伸出手去。
可是,冷玥只难过地看着他,不曾来扶。
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了!
冷璧咬牙。
当初,他正是这样让冷玥抛开萧云轫的:“从此你们就是陌路人!仅仅认识而已!他哪怕跌倒在你面前,你也莫要伸手去扶他!”阑
好么,今天她拿来对付自己了。
冷璧摇摇晃晃,心里一动,就势又“扑通”跪倒:“师父,师父……”
他虚弱地低声喊着苍岚真人,语带哽咽,声若泣血,额头一下一下磕着地面,真是可气又可怜啊!
苍岚真人长叹一声,他对这个徒儿也曾付出了许多心血。
冷璧是苍岚真人一眼就挑中的,看中他资质出色、沉稳内敛。苍岚的弟子里,除了李雯,最抱以厚望的就是冷璧了。
冷璧入门后以练不出青气为借口,不愿练习《青炉诀》,苍岚还暗笑这徒儿太过矫情,莫不是生怕火烧火燎的有损翩翩公子的形象?却也体谅他,专门挑了《南明经》授予他。
冷璧修炼进展迅速,苍岚真人身为师父,也为之欢喜。知道他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便明里暗里特意多赐些宝物灵石贴补他。阑
没想到辛辛苦苦培养了几年,这孩子要将一身修为付之流水,他要下山去做凡人皇帝!
看弟子如今狼狈模样,苍岚真人到底是发传音召来了李雯:
“你冷师弟今日起还俗下山,他已身无灵力,赶路不便。你们同门一场,便送他一程罢!”
第888章 道俗自兹分
依着凝晖峰与善地真君的意思,本该直接让冷璧自出山门,且管他如何呢!阑
但是看到冷璧如今这幅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模样,想想师徒一场,从此这孩子生死不知,苍岚真人还是心软了。
他对这个不争气的徒弟是又气又恨又心疼。
还得再管这徒儿最后一次!
李雯诧异地打量了下脸色惨白的冷璧和沉默得异常的冷玥,心道这冷师弟不过是出门做了个任务,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过她懂事得很,师父师祖都给喊来了凝晖峰,多半是冷师弟干了些什么。她对冷璧惦记着俗世荣耀的心思也隐约有些知晓,当下也不多问,爽快应了师父的吩咐。
到底师姐弟一场,李雯做事向来周全,放出自己的十华剑后,她突然想起这位师弟已经不是修士,当下扬袖一甩,将一张防御灵符直接拍上冷璧的肩头,以防他禁不住罡风凛冽。
冷璧以暮云剑拄着地,勉强直起腰身,不舍地环望四周仙家气象,知此地此景从此再不会见,心底到底还是有些留恋,可绝无后悔。阑
他习惯性地看向冷玥,冷玥却只对他福了一福,低低说道:
“璧儿,从此道俗两路,我们,就此别过,各自保平安罢!”
说罢,转身而去。
就——
这样走了?
竟如此绝情!
他还指望着临别之际冷玥会再塞他些好东西呢!阑
冷璧张口欲呼,终是闭了嘴,他敏感到四周投来的怜悯又讥嘲的眼神。他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冷玥开口乞怜?
从前,都是冷玥自觉给予的,如今,委实可恶!
虽不甘心,却也无法。
他咬了咬牙,决然转身,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
失去了灵力和神识,芥子囊再也无法使用。
他握了握袖口,最后他拿着傍身的,竟然还是从前看不上眼的青空葫芦,来自他看不上的少清山,幸好那里还装着些他素日看不上而凡俗界又稀罕的物事。
回到旧国,还是能震慑一下那些没见识的凡人的。阑
“冷师弟,走罢!”
李雯没给冷璧太多感伤离别的时间,一把拉起他,上了自己的十华剑,剑光如电,转瞬就没了踪影。
……
幼蕖回到玉台峰时,唐云与苏怡然已经在小竹林等她好一会了。
苏怡然已经探得了消息,正对唐云大吹特吹:
“小丫头这回的任务可是我给她找来的!我就知道她和我萧师兄能处得来,自然也配合得好!你看,这回历练,她又是一个甲级上等!这样的成绩可不多。连续两回啦!再来一回,就可以拿到一次宗门嘉奖!”
唐云横了那张得意洋洋的面孔“嘁”了一声,挑刺道:阑
“你也知道你家萧师兄不好相处?还真挺了解自己师兄。这个且不说,萧云轫那招蜂引蝶的多麻烦!你可知道,幼蕖跟他去做任务,不知道碍了多少师姐师妹的眼呢!若有人使绊子,可都要归到你头上!”
苏怡然故弄玄虚地摇着一根手指头,愈发得意了:
“云儿,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萧师兄自独秀峰归来,老练沉稳得多了!什么师妹师姐,统统推得远远的,比卓荦寺的老和尚还清心寡欲。就是从前,那也是人家来缠他,萧师兄他可从来没被缠上过!谁敢说萧师兄待她不同?”
幼蕖步入小竹林时,正好听到这一段,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怡然抬眼看见幼蕖,立刻忘了和唐云的斗嘴,“哈”地大叫一声,就扑了过来。
幼蕖任由苏怡然将她好一通搓弄,没办法,这个是躲不开也没法偷工减料的。
等苏怡然搓揉够了,唐云才过来给幼蕖理理被揉乱的鬓发,笑问:阑
“一路可累?天星榜的张鉴远师兄已经传消息给我了,说你这次历练等第又是甲级上等。萧云轫给自己才打了个甲级中等,当然这也不错了,可他毕竟是队长么!这可稀奇。”
“嗯嗯,怎么回事?萧师兄可没这么不自信过!都没给自己应该上等!”苏怡然也终于想起了正事,来向幼蕖打听历练之事。
幼蕖一愣,和萧云轫去天星榜交完任务后,她就径自回来了,没有多问历练成绩的事,不过是料得自己不会差,但没想到萧云轫是如此定的历练等第。
她回来后先去见过了红叶师伯,得了几句嘉勉。既然平安归来,对长辈只要说一切顺利就好,过程里的波折就不用多说了。
吴祯也在枫叶林里,这位大师兄待她比从前客气多了,可谓和蔼可亲,甚是关心。两人不免又聊了几句旱魃之事,兄友妹恭,相谈甚欢。然后她才回了小竹林。
没想到,唐云师姐还先她一步知道了历练成绩。
她这么一愣神,苏怡然可着急了。阑
“哎,那姓冷的姐弟俩一路怎么样?冷玥可缠着我萧师兄了?萧师兄是不是被她拖累了?”
苏怡然很不放心,能让萧云轫给自己打了个甲级中等,必然是他自己觉得哪里做得不好了。
幼蕖小丫头没有一点不好,那这个不好十有八九是出在冷玥身上了。
幼蕖苦笑,苏大姐,你猜得还真有几分影子!果然是宝瓶峰的师兄妹,同样都善于猜谜呢!
一见幼蕖表情,苏怡然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她生怕她大师兄不争气。
苏怡然也太不禁逗了!幼蕖笑嘻嘻地反过去将这位苏师姐的头发一通乱揉,狠狠报复过后,才道:
“你这个师妹知道得可有点少了,冷玥不是历练的时候才缠着你萧师兄,他俩是早就好上又分开了!你绝对想不到,这趟历练,我和萧师兄差点给她姐弟俩坑得颗粒无收呢!冷璧现在已经不在上清山了,他被善地真君抽光了灵力,回凡俗做皇帝去啦!”阑
小丫头抛出的消息太令人震惊,苏怡然和唐云一时都惊住了。她们只顾着打听天星榜上的成绩。
凝晖峰元览殿前发生的事尚未传到这里,谁想到好好的历练会有这样的意外呢?
不消她们追问,幼蕖早装了满肚子的话憋不住,先前也得了萧云轫许可,此时终于可以尽数说出来。
从冷玥与萧云轫的关系,到冷氏姐弟利用任务来复国的谋划;从旱魃逃脱,到山神庙发现异常;再到张江、肖山的作恶与相继毙命,最后女魃申红云听说首恶伏诛后怨气消解,甘心撞死在幼蕖的剑尖上。
叽叽呱呱讲了一通,说者痛快,听者尽兴,苏怡然大呼过瘾:
“竟有如此波折!上清山这么多年,第一次历练出来个俗世皇帝!真是出人意料,这对姐弟果然幺蛾子多!幸好我家幼蕖厉害,要不然,旱魃能不能被灭还另说,而且那个什么张江、肖山,可都要躲过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又造出个旱魃来呢!所以,我们拿上等啊,当之无愧!”
小丫头好最重要,萧大师兄的中等就没那么要紧了。阑
第889章 师姐之操心
唐云听了这一通说,心头也恍然,分析道:焘
“萧云轫身为队长,本该是等第最好的那一个,我想,他之所以将自己降了一小级,多半是因为觉得冷氏姐弟利用了他与冷玥的关系借着历练之机来光复冷氏的旧国,多少算是出了岔子,他难辞其咎。
苏怡然哀叹:“可怜的萧师兄。”
唐云一笑:“也不可怜。”
她再分析:
“再者,你萧师兄可是个聪明人。其实等第对他而言本就是虚名,与其拿个上等被人挑刺,还不如主动降等,还显得自律甚严、公正无私。他这样的姿态就够了,日后只会更得上头器重,萧家老祖定然也会满意的。”
普通弟子需要挣等第来攒宗门绩点,好换取功法、灵器之类,萧云轫哪里缺这些?还不如博个好人望。
唐云自是看得比两位师妹更深远一些。焘
苏怡然想想也是如此,气平了些,可一想到另一点,不由又更生气:
“真真看不出来,这冷玥闷声儿不响的,竟然已经把我萧师兄钓到手了!怪不得师兄上次还送她剑英石!我就说怎么回事呢!可惜,她没眼力,到手了还松掉了!断了也就罢了,不过,还是被她利用了一把,萧师兄真是欠她的!”
带气骂了一通,她又叹气:
“这申红云也是可怜,怎么就遇上张江那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这凡俗界,还不知有多少傻女子,一头栽在臭男人手里。唉,没灵根这是天生的没办法,但就没长脑子么?”
唐云没好气地道:
“长没长脑子,难道还分凡俗与修道?不管有没有灵根,只要自己把持得住,就不会栽跟头。若为情爱昏了头,哪怕你是九天玄女呢,也要在泥地里打个滚!这是前车之鉴,你们两个小丫头可要记住了,莫要重蹈覆辙!”
说到最后两句,她脸色严肃,语气极是郑重。焘
这两个小丫头都慢慢长开了,丽色渐显,又都有些傻乎乎的,一个天真烂漫,一个纯真心善,就怕被那些油嘴滑舌的师兄们动点心思勾了去。
她们日常想的都是修行的事,一心向道向真,哪里懂得人心易变?眼前的甜言蜜语与耳鬓厮磨极易打动人,那些师兄师弟当下也可能是真心的,可十几岁的花样小姑娘,谁能一眼看到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后的琐碎磨损?
唐云不反对两位师妹来一场甜甜蜜蜜的情爱,这说不定还有助于磨炼心境,也说不定真能遇上志同道合的伴侣。可她怕的是被人耽误、被人辜负,怕她们在情爱的消磨中歪了方向、折了心志。
苏怡然还好,她远有苏家撑腰,近有萧云轫这个大师兄护着,人又有些混不吝,谅来不至于有不长眼的欺她。
可幼蕖这小丫头,本事虽强却面皮薄,玉台峰又没她的嫡亲师长,要是对谁动了心而被辜负,她不爱吭声,只怕受伤会尤重。
自宗门大比后,幼蕖风头大盛,每次唐云出去都会有人向她打听玉台峰那位姓李的小师妹。
倒不是因为宗门大比的三轮比试李幼蕖是如何力夺魁首——这个天分有高低、师父有强弱,没法的。而且花入各人眼,不是每人都看到了她的每场比试,故而这魁首之能尚未令所有人惊艳。焘
令人没想到的,所有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大比结束之后宗门奖掖之时,众目睽睽之下,掌门善施真君突如其来的一问接一问,仓促刁钻,处处陷阱,这小姑娘侃侃而论,从容不迫,答得流利又漂亮。
诸人扪心自问,若是自己遇上这连环四问,只怕要应对失措、语无伦次了。
第一问“修道何为”,她答“业精神仙之学,心妙道义之源”,还可以说是从平素师长教导中得来。
第二问“胜该如何,败该如何”,就开始刁难了。她答“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将比试淡化为查漏补缺之举,意为不要在意眼前胜负。漂亮话人人会说,可要说得这般有道理有说服力,还真是难得。
第三问“既是大道无穷何必苦苦探索”,真是要令人当场瞠目结舌,可李幼蕖坦然道“何惧大道无穷,进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这哪里是答题,倒像是在论道!许多人都被扫清了心头迷障。
第四问更是清奇,善施真君先夸她道心明澈悟性非常,随即问她,宗门该集中全力培养她这样的优秀弟子,还是该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这一问的回答怎么都不讨好,说前者会显得自私,说后者则令人觉得虚伪。
那么多双耳朵张着,等这位比试魁首的答案,只听得李幼蕖郎朗之声传遍全场:“一灯独照,何如满天星斗?”焘
又显高格调,又有真性情,坦诚大方,简直令人感动得鼻酸。
许多人由此折服,深深拜倒这第四问之下。
幼蕖并不注重修饰容色,不比许多师姐师妹往迷人娇美处刻意收拾,但彼时她在高台之上,从容淡定地面对众多真人真君,那抹微笑明净舒展,一时间,正午的日光似乎都聚集在了她身上,灿然生辉,不知照花了多少人的眼。
当然,不是心折了就要追求到手,星辰还是悬在空中保持距离才更亮眼,更多的人只是远远景仰一番,只求多打听些关于李幼蕖的事。
玉台峰的大师姐唐云自然就是最好的打听人选。
唐云烦不胜烦,也由此心生警惕——要是哪个别有用心的混小子用非常手段打动了小师妹怎么办?
从前的大比也有类似的情况,如梁溪绛英,当年不也有多少人被她“曙霞晴”的一抹红艳晃花了眼?从此追随目光无数。焘
可梁溪高傲硬气,敢笑敢骂,浑身是刺,又兼家世显赫,这就令人望而却步,只敢远观,生怕亵渎。
幼蕖小丫头么,就令唐云大师姐担心得多啦!
“怡然!明儿开始,你修炼歇下来的时候,带着幼蕖去各峰头转转,切磋、论道,都可以。尤其是看哪里有出挑的师兄师弟,尽管带去!”
“啊?”
苏怡然与幼蕖齐齐瞪大了眼。
第890章 唐师姐旧事
幼蕖与苏怡然都懵得很,唐师姐这也转换得太快了!伮
先说让她们不要轻易重蹈覆辙,转眼就让她们去师兄弟多的地方转转?
唐师姐莫不是昏了头?
苏怡然迟疑地伸手,想去摸唐云的额头。
唐云大手一挥,拍开了苏怡然的爪子,传授起道理来:
“许多女孩儿被骗,是因为不懂情爱,不识男子。平素羞答答地,一点经验也没有,突然遇上个男的接近就心儿怦怦乱跳,还以为这就是喜欢。这男子若再对她好点,就当人家是真心的表示,就值得托付终身了。可得多傻!
“你们得多和男子相处,知道什么是正常的好感,什么是欣赏,什么是悦慕!还有什么只是应付你的表面功夫!见识多了,才不会被那么点小恩小惠打动。”
好像很有道理!伮
苏怡然与幼蕖对望一眼,一个发愣,一个发笑。
发笑的是苏怡然,她围着唐云琢磨,笑得意味深长:
“唐云?云儿师姐?你怎么就这么懂呢?莫不是……”
幼蕖也愣愣望着唐云:
“唐师姐,你说许多女孩儿一点经验也没有……啊,这话非有经验者不能说啊!云大姐,你莫不是……有过经验?”
她俩本是调笑,没想到唐云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有过!”伮
眼神里有种坦荡的怅然。
苏怡然与幼蕖当即呆在了当场。
四只眼睛定在了唐云的脸上,那张平素严肃的脸上如今带着一种挑衅的笑:你唐师姐是有经验啊?那又如何?有何说不得?
“啊啊啊啊……”
苏怡然不由自主地大喊起来,满心的兴奋与新奇,她拉着唐云的手又是摇又是抖,似乎能抖出更多的惊天内幕来。
幼蕖也围着唐云打转,想从唐云认真的神情里找到编造的痕迹。
冷静自持的唐师姐啊!伮
怎么可能?
“你们两个丫头忒奇怪!我要是说没有,你们肯定不甘心。我现在说有经验,你们又疯疯癫癫的。想听我说?那就老实点!”
“哦!”
苏怡然与幼蕖齐齐点头,异口同声,立即坐了下来,两手安静地搁在膝盖上,不知道有多乖。
唐云神情飘忽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头,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她就释然一笑:
“要不是跟你们说起来,我都不会回头来想。现在想想,还挺有意思的。我那时也才筑基初期,好多问题不太明白,又想把自己的焕玉剑重炼一下,就时常去白昱峰找人。”
找……谁?伮
苏怡然与幼蕖虽然没说话,可眼神里都透出想知道的急切。
“你唐师姐我,长得也不错,性子也不闷,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到了白昱峰,多少师兄师弟来帮我挑淬炼的方子,方子里时常夹着朵花儿钗儿什么的。我心里还挺高兴,觉得那几个人看着也不讨厌,我就想着,听说谈情说爱也挺有意思的,嗳,要不,挑个顺眼的试试?”
唐云的语气里有中漫不经心的得意。
“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果子好不好吃,也要尝过才知道。与其羞怯怯地等人来追求,嗐,那得看运气,还不知道追来的是人是鬼!不如啊,我自己主动挑个靠谱的,也试试谈情说爱是什么滋味!”
所以,唐师姐,你快点说你挑中了谁嘛!
两个听众非常着急。
“正好严春也送了方子给我,里面虽然什么都没夹,可他来送的时候,脸是通红的。我就试着问他要不要陪我去山下坊市转一圈,陪我挑挑材料,哈!他就扭扭捏捏地同意了。下山的时候,他都同手同脚了!还差点从剑上摔下来!幸亏我一把捞住!”伮
唐云说得笑不可仰,幼蕖与苏怡然同样乐不可支。
没想到沉稳有加的严春师兄,也有这样慌乱失态的时候。
啊!严春师兄和唐云师姐有过一段?
幼蕖与苏怡然先笑后惊,这一下惊得,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
“然后呢?”
等了一下,见唐云还在笑,苏怡然忍不住催她快说。
“然后啊……我也学着人家,给他的潮平剑编了根穗子,丑是丑了点,可也好歹是我一片心意啊!”伮
幼蕖与严春在四明道会的十方大阵里曾经有过共事之谊,印象里他那潮平剑上是有根穗子,但古朴平整,不像唐师姐的手艺。
唐师姐的手艺还没她李幼蕖好呢!
她还没来得及问,唐云就白了她一眼:
“小丫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严春那剑上早换了不知多少根穗子了!我的那根当然就早没了!”
幼蕖“嘻嘻”一笑:
“唐师姐,那你告诉我,你那根穗子是怎么没的!”
“哎,就是这么你送我一样,我送你一样,礼尚往来地过了一阵子,确实是觉得挺甜蜜的。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我也觉得他仁厚端方,确实好性子。”伮
唐云的神情有些无奈。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这人太好也不行。谁喊他帮忙他都去,师兄师弟也就罢了,师姐师妹一喊,他同样尽心尽力。他要操心的人和事太多,反而将我往后排了。”
苏怡然听着生气了:
“云儿,你就没跟他讲讲?怎么能将你往后排呢?”
唐云叹气道:
“怎么没讲?我恼他,他就说,他做事向来先人后己,而我是自家人,当然得和他这个‘己’一样,要将外人排在前头,我还该体谅他才对。”
幼蕖有点明白了。伮
好像很多男子,都将兄弟义气、朋友情分,又或是道义之类放在自己利益的前头,他们习惯性地担起许多责任,恨不得为周围的人操一切的心。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会很累。
其实,自己的师父凌砄,也有点像这样的人吧……他不是也曾说,那位丹芙姑娘跟着他以后受了许多委屈?
朋友、同门里,需要这样的人,可是对于悦慕其人的女子来说,则有些不公平甚至残忍了。
唐云很干脆地一摊手:
“我没有他那样的大爱,我只想先顾好自己。他要委屈自己犯不着拉上我,他也觉得我拖了他做好人的后腿,觉得我心胸狭隘。所以,我俩就各走各道啦!”
所以就掰了啊!苏怡然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安慰唐云。伮
唐云倒是很洒脱:
“挺好的,我也不后悔当初跟他有一段,我眼睛长在自己身上,没瞎,他确实是个好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挺开心,我也算感受了一回喜欢人和被喜欢的滋味。后来分手也没妨碍我们做同门,反而还比以前少了许多不开心。”
幼蕖有些恍然:
“难怪,从十方大阵出来后,严春师兄待我极是亲厚,又说和我交流阵法,又送了我不少阵盘阵旗。萧云轫说那是严师兄的拿手之作,轻易不给人的。我还想呢,虽说十方大阵我出了些力,也不至于如此啊!”
第891章 问倒各峰头
幼蕖下意识地摸摸腰间,那里还塞着一只严春赠她的阵盘,二哥当日见到时曾夸过,说这制作阵盘之人用了心思,糅合了金钟峰的独家手法与此人的独门感悟,不是坊市上随处可见的大路货。页
对了,还有,她几次去金钟峰请教阵法时,严春也不小气,将很多自己的心得体会都告诉了她,很是耐心细致。
当时幼蕖还觉得,这位严师兄好生亲切,待她比自家峰头的亲师妹也差不了多少啦!不像其他隔着峰头的师兄,总是客气成分更多。
现在看来,果然是缘故的,人家果然是记着她乃唐云亲师妹的情分。姑姑说过的什么“爱屋及乌”,多半就是如此了。
苏怡然跟着怪腔怪调地补充:
“确实不至于,主要还是你乃唐云儿的小师妹啊!哎哎,他对唐师姐的小师妹都这么好,是不是还念着旧情啊?”
唐云倒是一点也不难为情,她大大方方地摇头:
“严春是有几分看我面子,但也是因他本就宽厚性子,倒不是我们还有什么旧情。最多,我现在是个与他交情更好的同门罢了。”页
幼蕖回想着印象里的严春,觉得他也不像唐云说的那样来者不拒,一味压榨自己帮助别人,又或是与师姐师妹远近不分,不由又道:
“我看严师兄待人虽亲厚,也不是唐师姐你说的那样啊!他对师姐师妹还是挺有分寸的,给同门帮忙也是量力而行,比如杼羽有两次去找他,他正忙,就明说了,是冷璧接过去的,这个我知道。上次听说冷玥想请他焠一下剑,他也转给李雯了。”
“就是!”苏怡然跟着,“我萧师兄也说过,严春是宗门里值得一夸的打理庶务的人才。说他待人接物很得体,不让人心生妄想,又让人觉得他很真诚。”
“那是他渐渐也懂了点事呗!人总要踩几个坑才长进的,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坑啊!我们吵了好几次架,再到分手,他虽然嘴上说我狭隘,却也不是没有反省的。我也瞧着他现在挺好,待人接物的分寸把握得很不错,我也为他高兴。”
唐云如今提起严春,语气不胜欣慰。
“那,他改好了,你们会不会再……”
苏怡然涎笑着不怕死地追问,言下之意很明显。页
唐云摇头:
“过去了就过去了,过了那个点,就没那种感觉了,他现在哪怕十全十美,也不是我喜欢的时候了。他显然也是一样,我现在比从前大方宽容得多,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重新喜欢上我。”
苏怡然眼睛眨巴了几下,她既为唐云觉得可惜,又感到有些不甘。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偏偏是他或她还没成长好的阶段,那就难免要成为对方成长的磨刀石了。等成长得相对完美后,人见人爱,无可挑剔,却没几个愿意回头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后来者?唉!
说起来,严师兄的成长里也有唐云的成就呢!
苏怡然心里哼哼了两声,觉得不管什么时候的严春,都还是配不上她的唐师姐!
唐云一眼就看出苏怡然小心眼儿犯了,不过她心里熨帖,怡然这是维护她呢!她难得地柔声道:页
“共同经历了一段之后,大家都有成长。他明白了许多道理,我也学到了不少,大家都磨炼了性情。一段感情不是说非得天长地久不分开才是好的结果,现今的我们,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这就是好结果。这也是修行呀!”
苏怡然只觉得远观别人卿卿我我挺有趣,真等身边在乎的人沾惹上以后,似乎都是烦恼多过美好,不禁大摇其头:
“忒烦!我绝对不会去做哪个臭男人成长的垫脚石!谁敢来动我的心思,嘿,我把他塞丹炉里去!”
幼蕖想起苏怡然那十有七炸的丹炉,不由笑软。
唐云亦笑着揽过两人的肩:
“一味摒却七情六欲也不对,那样的道心是盲目的,其实经不起考验。自己以为的坚定没有经过外力锤炼,和历经千帆后的重新洗刷道心,完全不一样的。”
她语气有些唏嘘:页
“你们两个丫头,年纪也渐渐大了,难免就遇上谁了。这种事不要过于排斥,也不要盲目向往,随缘而来,随心而定,喜欢就接受,切记不要委屈自己,更不能忘却自我。”
“唐云儿,你简直像我娘啦!这七老八十的语气!”苏怡然不耐烦的大喊大叫破坏了唐云的感慨,“这都哪跟哪啊,你今儿怎么跟我说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
唐云白了她一眼,心道,我哪里是跟你说?我是跟幼蕖小丫头说!
本来她也没想这么婆婆妈妈,可是事赶事话赶话的,说到了冷玥与申红云,她才借题发挥,确实是操了一通老母亲一样的心。
她是想,若幼蕖有个贴心的女性长辈,看到小丫头十八岁了,肯定也会善意地提前给小丫头讲些成长中的难免之事的。
玉台峰只有红叶师伯,可红叶师伯的这些话题是禁忌……估计是不会对小丫头谈这些的。
大师兄吴祯更是恨不得人人是修炼狂魔,以为他自己这样,师弟师妹也应该这样。页
如今,她便代行其职罢!
但是唐云不想挑破幼蕖已经引人注意这件事,还是得让小丫头自己去体会去成长。
遭遇热捧与殷勤后,惊诧、意外、小小地窃喜,学会拒绝,在混乱中清醒,得体地处理,渐渐波澜不惊,保持稳定的初心,这些都是历练。
……
苏怡然严格遵守唐云师姐的嘱托,极可能让幼蕖达到“见多识广”的地步。
她消息向来灵通,对上清山各峰头的动静了如指掌。
白昱峰一下子新出了五把品质上好的灵剑,许多弟子去撞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成为灵剑的主人。特别是几个心高气傲的师兄,早早放了话,说要以实力令灵剑认主归顺。页
苏怡然便领着幼蕖去旁观了一回,看许多师兄弟为争夺新出炉的灵剑满天飞驰,她们逐一评点,得出的结论是:剑尚可,人不行。
苏怡然的声音太大了,好几个想来套近乎的男弟子一眼看到她们二人手中的云起剑、青梗剑,个个自觉惭愧,怏怏而回。
眠龙谷邀请众多内门弟子前去试验黄鹤真君新推演的法术,幼蕖一亮相,便技惊四座,一人接下了所有法术,惊得黄鹤真君亲自出马来与她过手,两人相见恨晚,讨论琢磨得入神,将一众师兄师弟都晾在了当场。
黄鹤真君说得兴起,又将郑媛拉了来,三人之间的法术碰撞、融合,那叫一个花团锦簇,道道灵光如烟花不断升起爆开,令人目不暇接。
新法术尚未成定律,有的半途中断,有的断后又续,有点推演得发了兴,又接出意想不到的新思路来。
围观的人只看得云里雾里、瞠目结舌,不由垂头丧气,对这两位同辈中的奇女子高山仰止,肃然起敬。哪里敢还有亵玩亲近之意?连带着郑媛也没人敢玩笑了。
大茂峰的符术向来术有专攻,金钟峰的阵法更是水准超凡,每有新制,亦请各峰弟子来试用感悟。页
幼蕖跟着苏怡然一来这两峰就眼睛放光,埋头于各式符阵的钻研领会之中。她于此道只是略懂,不算精通,免不得要四处求教。
她本来面皮薄,不太善于与生人打交道,可那么多高深精妙的道义当头,诱惑太大,便也顾不上害羞了,但凡抓住个看起来有点底子的同门就穷问不舍。
起初问的原理大义,这个都是通的,别人都能答上。可是架不住她越问越细、越求越深,愣是将别人问得冷汗涔涔。
第892章 进入新层次
不论凡人还是修道者,修习学问时,很多人是被动接受任务,部分人是主动探寻未知。还有很多人只是知道“应该这样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
这是天下通病。
不问、不想的是多数。多数人也就这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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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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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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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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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893章 怅然竹林外
彼此可付诸信任的几人正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苏怡然与肖翼然、郑媛三人结组,一人控火,另两人便细细地观察梳理,从局外人的眼光来帮她推敲发现控火过程的微妙变化与优劣对比。
何时强,何时弱;为何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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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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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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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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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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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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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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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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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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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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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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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894章 自有欢喜意
杼羽知道大师兄古板严格,却喜欢上进的人,也讲道理,当下便老实说道:厺
“杼羽确实是来寻李师妹,她上次说她历练途中悟得了几手对敌剑招,可以和我对练一下,我便一直记着。只是她近来忙碌,一直都没机会。我也是自己练完了,就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吴祯看着杼羽笑意微微,显是心情甚好:
“她最近确实忙得很!也是该的,历练一趟,知道了什么都要通,我本来还怕她只一个人苦练,如今能和大家切磋交流博采众长,那是极好的。大家都该这样,你要学什么,她那边人多挤不上去,你尽可以先来寻我!”
幼蕖沉迷修炼又进展迅速,他是极高兴的。
小师妹竟然不是个小器的人,舍得与玉台峰的同门分享经验体会,这又令他更高兴。
他都看着呢,李幼蕖不藏私。魏臻外出且不谈,玉台峰的其他弟子,如时珂与唐云,都分沾了余光。只要来问,她必有答。
即便是挂名弟子李延等人来求教,她都耐心指点,还将历练见闻教训慷慨告之。厺
三日一次的玉台峰对练,效果很明显,幼蕖的法术与剑法的不断出新令人惊叹。连带着,与她对练的师兄师姐都受益匪浅,得到了许多启发。
便是吴祯自己,也被小师妹的不守陈规宕开了不少新思路。
后来她去其他峰头时,吴祯便有意提醒时珂同往,哪怕只是不作声地旁听么,也能学到点东西,至少混个面子情。那些人既然看重幼蕖,以后看到与李幼蕖同来同往的时珂,多少也会给点面子。
这是他身为玉台峰大师兄的考量。
幼蕖是玉台峰的未来希望,这不假,吴祯确实这么想。
可他也当然希望时珂能后来居上,这是自己的嫡亲小师弟,红叶一脉眼下更无其他弟子,时珂要争气才行。
很不错,小师妹也不排斥他这个大师兄的安排,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当然时珂也懂事乖巧,知道大师兄给了机会,小师妹给了缘法,他蹭光蹭得低调本分,凡事以幼蕖为先,愈加谦恭自觉。厺
一来二去的,略显腼腆的时珂也将各峰头摸了个熟,结下不少情分。
身为大师兄,吴祯满怀欣慰。
幸而一切都如自己所愿,人和事都在顺利进展,玉台峰欣欣向荣,师弟师妹们未来可期。
吴祯也留意到了杼羽,这位师弟勤奋刻苦,心性沉稳,能从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说明也是个可造之材。
可不论是资质,还是身份,杼羽都远比不上时珂。杼羽也不能放弃,可得排在时珂、魏臻之后,当下第一要务,只能先培养时师弟。
玉台峰的人情资源有限,当然要用在刀刃上。
目前玉台峰的刀刃是幼蕖和时珂,其他人,给了好钢也未必能打磨成宝刀啊!厺
所以见杼羽也来过小竹林两趟后,吴祯便有意无意地总在半路遇上他。
问请了是杼羽有疑难待解答,吴祯便爽快地让这位师弟随时来问他这位大师兄,道是幼蕖剑风过于自由,不适合杼羽严谨内敛的路数,还是他来指点比较好。
杼羽当然受宠若惊,他没想到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师兄对自己这般器重,自此便跟着吴祯勤练,学了好几手妙招,也得了红叶真人的不少教导,心下甚是感激。
只是依然遗憾,偶尔得了空,还是想来寻幼蕖。
一是为修炼,二来么,就是有些想和她说说话。
就是想见见她。
她修炼渐入佳境,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他心里惆怅亦是倍增。厺
他其实也没什么想法,可只要和她并立片刻,笑语数句,便可得几分慰藉。
没想到今日来,又没遇见人。
他眼神里一瞬间的怅然落在吴祯眼里,吴祯心里一顿,便生了警惕,若不是他多心——这可不合适!
师父被情爱耽误半生,好不容易才渐渐重振起来,吴祯对此方面尤为小心,像大家长一样看着师弟师妹。
在他的眼皮底下,不能允许师弟师妹们有早早陷入情爱的事情发生。
要有,也得是金丹之后,寻一个旗鼓相当、有助于前程的道侣才行。
小师妹前途正好,而杼羽与她相差甚远,不能让他影响了幼蕖。厺
吴祯看得出,杼羽虽然出身贫微,人也规矩罕言,却不是甘心久居人下的。
若是其他师弟有这样的上进之心,吴祯自然欢喜,还要鼓励几句。
可同样有此志向的杼羽若对幼蕖生了别样心思,吴祯就不免心里一紧,他便生出隔开两人的想法来。
不管这杼羽敢不敢为那点动心付诸行动,吴祯决定都要多盯着他一些,务必将一切隐患掐灭在苗头。
杼羽见吴祯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似有什么话未说明,不由心儿微悬,又听吴祯道:
“说起来,你筑基后也可以出门历练了,否则啊没绩点的话去玉枢阁你挑不到好的功法。天星榜的水深得很,看着简单的任务,未必好接。
“好任务嘛争抢的人又多,没相熟的师兄带着可不好做。那些人都实际得很,我怕你吃亏。正巧,我静极思动,回来这么久,也该接任务了。你可愿随我出门一趟?”厺
杼羽闻言甚是欢喜,那点惆怅且都放开,当下恭恭敬敬应声:
“多谢大师兄提携!杼羽自然是愿意的。”
与其为缥缈不定的未来事惆怅,不然先抓住眼前的收益。
……
苏怡然一路极兴奋,她有好多话要和幼蕖说。
她向来藏不住话,特别是引以为得意的事。
最近修炼简直是顺水行舟,得心应手,不论是灵力的饱满,还是技艺的进步,都令她惊喜,自然也赢得了师父灵岩真人与大师兄萧云轫的交口称赞。厺
最难得的是,她觉得修炼没那么苦了,对炼丹制药等事也没那么抵触了。
“你知道吧,我现在觉得盘弄药草还挺有意思的,同一种草的根茎叶连苦味都苦得不一样。还有,每多长一年,药效就有细微的变化。嗳,我脑子好使多了……”
第895章 茶窠闻哭嚎
幼蕖捂嘴:齝
“苏师姐,你不是一向都很聪明?怎么会觉得脑子现在才好使?”
苏怡然白了个眼:
“我当然一向聪明!脑子一直都好使得很!不过嘛,最近,是愈发好使了。哎,小丫头,你别打岔,听我说!”
她一腔兴奋的的倾诉欲不容被人打断。
幼蕖正色点头:
“小妹唐突了,苏师姐你请!”
“那个火,我以前总害怕,越怕越炸,一到那个点儿,心一颤,就手一抖,然后,就炸了……现在好,十次里有七八次,我能把握到规律了。说起来真得要多谢郑媛……”齝
“说到郑媛,也是有意思,她也就凭直觉,天生的厉害,却不知道为什么火候那样变化。这次我细问她,她也愣了,然后我们就照着你的法子,回过去一步步复查,嘿,果然就发现了我俩做得不一样的地方……”
“可不就是你说的,得大量练习后总结规律,我们可都会了,这么一试,简直妙不可言!才知道从前只是碰运气,要早知道就好啦……”
“燕华竟然比我聪明,她嘴笨,却领会得极快!好在她肯教我。我告诉你,肖翼然幸好有我这么个师姐,她光靠郑媛可不够,药草的事还得是我这个亲师姐来指点……”
苏怡然叽叽喳喳了一路,她本来就是个话篓子,这回更是滔滔不绝。
幼蕖只要安静听着就好,时不时配合一个惊喜的表情,辅之以“啊?”“这么好!”“太神了!”“果然是苏师姐才行!”等惊叹语就足够了。
这样的气氛,轻松又快活,完全不用动脑子。
幼蕖是真心为怡然高兴。齝
她希望好友都能齐头并进。
从前的她不会在意这些,如今她突然意识到,好友之间最好也要半斤八两,不然,一个总是喜报连连,另一个却是坏消息不断,拖在后面的那个会沮丧又难过,走在前面的人也尴尬得不敢为自己欢喜。
这样的友情迟早会被残酷的现实弄得生分,渐渐淡漠下去。
直到在一处茶窠摊子上坐下来,苏怡然才歇了一口气,倒不是话说完了,而是再不喝水嗓子就快冒烟了。
她“咕咚咕咚”牛饮了一大壶茶,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来,腮边茶水淋漓,索性直接将袖子在嘴边一撸。
幼蕖好笑:
“注意点,苏仙子,你形象差了!”齝
苏怡然一翻眼睛:
“怕什么?我有如是观呢!”
为了活动自由点,俩人都换了普通青袍,也在额头贴上了如是观,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女弟子。
所以,在这路边的茶窠落座也不打眼。
此处略偏僻,热门的几家店铺都离得远,胜在清静。
随随便便两盏茶,一碟果子,两人坐在凉棚下的角落里,半掩的竹帘子挡住了大半个身子,她们却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很是自在。
苏怡然哪里是专为喝茶而来?就是找空子说说话,偷半日闲暇,与合意的好友乱说一通。这半日松快,就可令心里充满心里元气,支撑她再劳碌几个月甚至整年。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一通,苏怡然感觉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一头靠到幼蕖肩膀上,正要舒舒服服地哼唧两声,突然听到有人吵吵嚷嚷,又有哭闹之声传来。
两人不由向外看去。
只见一掩面号哭的妇人沿街疾走,披头散发,衣衫破了几处,袖子都被撕烂了,露出的半截小臂至手背一片青紫红肿,狼狈不堪。
她跑得甚急,光着一只脚,那鞋不知何时飞了一只都顾不上。
后面还跟着一个哇哇直哭的男童,七八岁的模样,短腿踉踉跄跄地追着,满面惊惶,又有眼泪鼻涕糊着不知哪里沾上的泥灰,黑黑白白的糊了一脸,口里只知道唤“娘”。
“这是……”
有人不免发问。齝
有人积极解答:
“这是街头杨厨子的婆娘。杨厨子定然是又喝多了,他手艺好,就是有个不好,一喝多就爱动手。倒不是跟外面人动手,偏是喜欢打自家婆娘。瞧,那妇人就是杨厨子的婆娘许氏,又被打得跑出来了!”
“这能往哪跑呢?后头孩子跟着也不管。”
“每次都这样!跑不丢的,许氏有个大姐,家在街尾。每次她挨打了,就去寻她大姐。可又能怎么样呢?每次她大姐也就是劝和劝和,至多骂杨厨子两声,还得把人送回去!”
苏怡然正面朝着那许氏奔来的方向,一眼瞅见那许氏身后留下一串红色足印,多半是赤足受伤流血,不由大怒:
“就没人管了么?任由那杨厨子将自家妻子打成这样?”
旁边隔着两三张桌子的一名茶客不以为然地瞅了苏怡然一眼:齝
“这位姑娘,你这就不懂了,夫妻么,打个架正常的。杨厨子养家糊口不容易,回来了对自家堂客骂两声,教训几下,谁还管得?便是上清山掌门也管不得!”
说至此处,他自觉好笑,放声“哈哈”了起来,周围零散座位上几名茶客也附和着嘻嘻而笑。
就在这三言两语的当儿,那许氏身后大步追来一高胖汉子,浓眉鼓腮,乱发如篷,满脸暴躁神气。
这高胖汉子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许氏,一只蒲扇样的巨掌抓住许氏的发髻,怒骂道:
“让你跑!以为你跑得快么?以为你大姐救得了你么?我告诉你,她来了正好!我正要问问她,为何你娘死前留给她一袋灵石,却没给你!你不去给我要一半回来,看我不一天三顿地按饭点儿揍你!”
许氏周围有几个相熟之人正要上前拉架,听杨厨子骂了这两声,都心道这里扯着人家家里事,外人实在不好插手,便都犹豫着停住了。
那男童约莫是见惯了娘亲挨打,也不敢去拦,只能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啼哭。齝
许氏又挨了几下重打,落肉闷声如锤沙包,她哭声凄厉,闻者皆有不忍之色。
苏怡然气得一拍桌子,幼蕖也起了身,两人正要出去制止,就见人影一闪,一位身穿上清山内门青袍的弟子已经挡到了杨厨子身前。
第896章 一拦又一拦
苏怡然见有自家同门拦住了那凶神恶煞的杨厨子,心里一松,便止住了步。蕋
那站出来的青袍弟子身形颀长、俊脸修眉,又眼透聪慧,笑容里含有悯意,一看就知道是位正义阳光的上清山好弟子。
他袖子一卷,暗含了力道,若无其事地挡住了杨厨子的一拳,微笑道:
“这位兄台,还请听我一言。当街欺侮女子,实非大丈夫所为。”
看到一张认识的侧脸,苏怡然点头:
“哦,是白昱峰的黄越。”
她和这位黄越有过几次偶遇闲谈。
幼蕖见得却少,但一眼看过去也记起来了。蕋
上次看到这黄越也是在嘉庆坊,唐云带她们来吃馄饨的那一次。
唐云还和他辩论了一回关于田雨因“吃货”与“真性情”的话题。
幼蕖本不太记人,但与黄越那一面还是有些印象的。
这人好像不太有主见,田雨因自夸“吃货”而显示与众不同,他便深感佩服,可唐云驳斥了一通后他又觉得唐云的话很有道理。说好听点,也可以说是善于吸取他人意见。
但心地不错,眼下这当儿,满街的人就他一人站了出来。
那杨厨子眯眼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知道是上清山内门弟子,也不好得罪,可他也不肯轻易放过缩在一旁的妇人,“嘿嘿”一笑道:
“好个俊秀哥儿!你倒来帮我这婆娘,这也奇了。我这婆娘挨打是她欠我的!妇道人家该做的一样都做不好,还断我的财路,不知道在外面干些啥!哦,难道,她昧下的灵石,是供了别人?难道,是你……”蕋
他装模作样地、别有深意地瞅着黄越,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心里却在暗暗冷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学人家做什么打抱不平?真要笑死!且看你杨爷一招退敌!
越是有体面的人,就越要用不体面的方式对付他。不体面的人舍得下脸面,哪怕在污泥里打滚呢!体面人却有某种好笑的洁癖,一点名声上的污渍也不能容忍。
这是杨厨子在市井爬模滚打多年得来的经验。
把这种不沾半点泥的上清山内门弟子当做小白脸来看,估计立马不战而胜。
果然,黄越给吓得后退一大步:
“这位兄台,你可别乱说话!我和这位大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就是看不得妇孺受苦,才劝你一句。她到底也是你孩儿的娘亲,家和万事兴,有话好好说,莫要动粗,吓坏了孩子。”
他虽然同情那妇人,却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那杨厨子的话语里什么意思?他简直不寒而栗。蕋
被杨厨子一番胡搅蛮缠,他才发现沾上的是桩麻烦事儿,不由便生出了退意。
杨厨子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个一看就涉世未深的上清山弟子,见黄越面色迟疑,便哂笑一声:
“原来不关你的事?那就是其他人了。不关你的事就好,你让远些,我得把那个吃我家婆娘软饭的人揪出来!我是个粗人,粗手粗脚的,哎,你远些!可别误伤到你!”
那许氏趁这这几句话的空档,意欲往黄越身后去躲。
黄越哪里还敢惹事?忙不迭地避了开去。
杨厨子冷笑着叫骂:
“你这贱人!光天白日地在外坏我名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往人家身边凑,人家是上清山内门的弟子,虽是长得好,可那也是你能肖想的?你以为你嚎两声,人家就为你出头了?人家哪里看得上你?”蕋
这话又臭又扎心,听得黄越面色尴尬,眼见得那许氏被杨厨子拽得头向后仰,又挨了两下重重的耳光,脸上立刻红肿起了大片,哭得愈发凄厉,他却是再不敢插手了。
那许氏明明也有炼气七层的修为,杨厨子才不过五层,本是男不如女,许氏若反抗,只怕杨厨子不是对手,至少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动粗。
可不知为何,修为略高的许氏完全任由修为不及她的丈夫肆意殴打,她只能哀哀告饶避让,不敢丝毫反抗。
苏怡然最看不得这欺负妇孺之人,哪怕那人是这许氏的丈夫,当下一脚迈出茶窠,正要扬声,就见那边又起变故。
只见半空一道黑线瞬息无声飞来,正缠住那杨厨子举起的拳头上。
杨厨子吃了一惊,发力去挣,他手掌甚大,力气也足,攥起拳头如铜钵一般,用起狠劲来便是石头也能砸裂,没想到被这细细的黑线缚住,竟是挣脱不得。
眼看事发突然,街上一时都静了声,眼睁睁看着杨厨子发急。蕋
那杨厨子急红了眼,更觉得颜面大失,当下将另一只手掌一翻,从腰间拔出把尖刃厚背的剔骨刀来,对着黑线便斩。
可也甚是有意思,眼看得刀刃落下,那黑线便化作黑烟散去,转眼化为无形。
可当刀随手起,那黑烟随即又化作了实质,仍然是道道黑线牢牢地缠在他拳头上,还勒得入肉三分,越来越深。
黑线所缠之处,宛如火烧一般,剧痛钻透了肥厚的皮肉,直通彻骨。
杨厨子痛得跳起丈许高,心中怒极,未等落地,就扬起剔骨刀,又发狠地连斩三下,风声呼呼,听起来果然厉害。
他这样的力道,按照经验,连最坚硬的兽骨都可劈开了,可那黑线竟是坚韧得很,一丝儿损伤都无。
苏怡然摇头:蕋
“这杨厨子看起来凶悍,却是个蠢的。这黑线从何处飞来的他不管,只管拿个笨刀去斩线!牵着这线的人,才是他要对付的呢!嘿,只怕不好对付啦!”
她颇是幸灾乐祸,虽然自己还没来得及没出手,可她是盼着这姓杨的凶汉被狠狠治一下的。
杨厨子也终于反应过来,持刀不动,往黑线来的方向怒目瞪去。
幼蕖也跟着望去,却见黑线的那头立着两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俱是站没站相、衣衫不正,又都是瘦高个儿,眼神桀骜又透着狡黠,一左一右斜斜倚在墙角,就似两根长歪了的细竹子。
她不由“噫”了一声,脱口道:“竟然是这俩人!”
苏怡然奇怪:“你噫什么?难道你认识那两个油滑小子?”
第897章 混言惹人厌
苏怡然好奇幼蕖怎么会认识那两个泥鳅样的混小子,一看就完全与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坧
幼蕖低声道:
“这两人是马头峰郝瑗那里的,我见过一次,极是惫懒顽劣,将马头峰闹得鸡飞狗跳。倒不知他二人还有些仗义心肠。”
杨厨子见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子,且也是街头混混的模样,流里流气的,不似刚刚打抱不平的那个上清山内门弟子一脸正气,便也不惧。
他心知这种年轻小子不过是一时意气上头,先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于是张口便骂:
“你们又是谁家裤裆破了冒出来的玩意儿?以为扯了根带着邪气的黑绳,就敢管你爷爷的家里事?”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爷爷我才懒得管你的家里破事儿,可你这怂货刚从裤裆冒出来就敢当街打女人,也太丢我们老少爷们儿的脸,你赵大爷当然要伸手管一管。”
那两名少年中的一人懒洋洋地回敬道。坧
他嘴角叼着根草叶子,草叶子随着他嘴的努动转个不停,说话的时候都没掉下来,将游手好闲的无赖形象演绎得十足十。
另一人同样懒洋洋地跟着接口:
“嗯,几天没上这边来,冒出来你这玩意儿,还干这么丢人的事,真是污了爷的眼,你赵二爷自然也要伸手管两管。”
他手里随意地挽着根黑线,这就是缚住杨厨子拳头的那根。杨厨子额头汗出,甚是吃力,而这少年松松垮垮地,状态甚是轻松。
这两名少年年纪虽比杨厨子小得多,却一个自称“赵大爷”,一个自称“赵二爷”,还语带调笑,浑没将人看在眼里,只将那杨厨子气得七窍生烟。
又同样是炼气中期的修为,可这少年轻轻松松地将杨厨子压制住了。
苏怡然看得有趣,又觉出气,不由失笑:坧
“郝瑗那样的正经人手下有这样的二,二人……?”
她想说“二流子”的,可这两个少年看似还有些善心,倒不是一味打架斗狠、偷鸡摸狗的那种,“二流子”这词便说不出口了。
幼蕖点头:
“哱罗山分脉来的,左边那个叫赵袊,右边那个叫赵慡,都是不省心的,我去时,二人正和同门闹事,郝瑗也头疼得紧呢!没想到今儿在这里遇上,还撞见他替这挨打的妇人出头,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俩说话间,那杨厨子已经迈步上前,粗声粗气:
“你们两个小子,饭都没吃饱,就学人家出来行侠仗义,也忒可笑。不过,这是我的家务事,连坊市的管事也管不到我,你二位就少管闲事罢!”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两个少年虽然看装扮身份远比不上刚刚那个青袍弟子,可刚刚那一拽之力,不是他可以挡得过的。坧
对方又有两人,话里话外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应该手里有点硬货的。
杨厨子这种人,凶也是凶了,可一旦遇上比他还凶形恶相的,立马就犯怂。
他见过这种人,这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都有些不知轻重,万一动起手来,对方很可能会不要命地乱打一气。他却是个惜命自重的,决不能给两个小子伤了。
所以,他又不想大打出手,又不甘就此示弱,故而虽是语气还撑着不输人,可也没那么强硬了。
“家务事又如何?打女人就不对!有本事到野山里围猎去!搁这耍什么横啊?爷看不惯你这种脓包!看到了就得收拾!”
赵慡凌空一扯,那黑线转瞬消失。
杨厨子一愣,对方这就收手了?有些不敢相信。坧
他试着转了转手腕,还能动。厚实的手背至指头上深深的勒痕犹在,伸手去轻轻一触,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几处仍然疼痛得紧。
“杨厨子,你可莫再打你家女人。嘿,你打一次,这手就要疼一次。我那黑线随心而动,别看现在没了,你一动手就出来了。不信,你试试看!”
赵袊瞅着那只肥大红肿的手掌,冷笑道。
杨厨子脸都憋紫了,竟是不敢发作,只回头一跺脚,发狠道:
“死婆娘!还不给我滚回去!家里活儿都搁在那呢!真要我把你供起来啊?一天到晚的,净在外头给我丢人现眼!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爷要整治你,有的是手段!”
他口中虽凶狠,声音却有些发颤,那只红肿的手掌藏在身后,亦在微微颤抖,显是仍旧痛楚难当。
街头有人“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是看出了这胖厨子的外强中干。坧
杨厨子也就敢对自己婆娘凶点,对外人却甚能忍,明明听出了讥嘲之意,却充耳不闻,掉头而去。
赵袊赵慡二人相视一笑,扭扭脖子转转手腕。
“嘁,没劲!”
“还以为多厉害呢!都没打起来!”
两人语气颇有些失望。
赵慡见那挨打妇人畏畏缩缩地看过来,厌烦地挥挥手:
“莫谢!你可别想以身相许啊!都这把年纪了,我可不要。”坧
那许氏一噎,话都说不出了。
赵袊挤眉弄眼:
“大婶,下次挨打你可没这么好运气啦!这种汉子还要他作甚?看你可怜,我教你个招,你啊,要么趁他睡着时一刀将他剁了,要么,嘿嘿,转头寻个更厉害的胖大爷,教他眼睁睁看着你跟了别人,却不敢再动手!还让你家娃喊人家作爹!活活气死他!”
赵慡贼忒嘻嘻地一笑:
“剁什么剁!阉了了事!管他公鸡蛋、猪卵子,只要一割,再暴躁也马上就脾气绵软了。下半辈子岂不就安稳了?”
赵袊竖起大拇指:
“妙啊,还是赵二你高!只是,这不害了这大婶下半辈子么?”坧
“嗳,这你就不懂了。家里的不管用,外面的还不是随意挑?想用多少就用多少!想找个活儿好的还不容易?可比从前快活多啦!”
两人一齐猥琐地笑了起来。
这俩人虽然刚刚也算做了件善事,说话却是如此混账不堪,听得人人皱眉。
幼蕖亦是皱眉,心道这二赵嘴巴委实太贱。
第898章 助人不为乐
姓赵的两名少年一通胡言乱语,满口荤素不忌,听得幼蕖眉头大皱,心道这二人在郝瑗处,只怕马头峰太平不了了。辽
正摇头,又见赵袊俯首在赵慡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赵慡下意识地头微微一转,朝后瞥了一眼,笑意微收,直起了身,看起来是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幼蕖正留意着,不免也跟着看去,却是一眼瞥见远远拐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似是田雨因。
别人或许不会将这二人关联,可幼蕖料得田雨因必是来寻赵慡。
她想起郝瑗当日说过,赵慡生有一双鬼眼,极擅寻宝探秘,正因为这个特长,才被赤炷真人收进了上清山外门,也时常被凝晖峰的鞠文襄带出去。
鞠文襄一意讨好的人正是田雨因。
那在赵慡附近看到田雨因亦不奇怪了,多半这位田仙子又要让赵慡去寻什么宝贝来填她的无底洞了。
田雨因远远瞧着这边,自是不愿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露面,她身形动了一动,似是颇不耐烦,暗中催促。辽
赵慡眉毛跟着动了动,在赵袊肩头一拍。
那许氏泪珠儿在眼里滚来滚去,嘴唇哆嗦着,不知是被杨厨子暴揍的余痛犹在,还是被这两个嚣张少年给气的。
赵袊啧了下嘴,大概是觉得没趣了,淡漠的眼神扫过街边面色各异的众人,与赵慡勾肩搭背地转身去了。
那许氏喘了大大的一口气,终于止住了抽泣,一把搂过在旁边呆呆的男童,哀哀而叹:
“我们母子好生苦命啊!”
她满面愁苦之色,语声哀戚,脚步却极听话,搂着男童,自发地跟着杨厨子方向而去。
苏怡然再忍不住,大步走过去,在那许氏肩头一拍:辽
“你修为胜过那姓杨的,为何光挨打不还手?我看你身体尚可,这嘉庆坊机会多得很,你又有亲眷在附近,足可养活自己,何不出来自立门户?”
那许氏吓得脖颈一缩,回头看是个陌生的年轻姑娘,赶紧退后了两步,小心地打量来人。
这姑娘虽然衣饰普通,可背挺腰直,眼神坚定,其声朗朗,整个人都透着自信无畏。
那完好干净的气势,一看就没吃过苦头,令她好生羡慕。
她怯怯地低声道:
“姑娘,你不像我,背着这么多负担,你不懂我这种已婚妇人的苦楚。我修为比他再高,我也是个女子。他总是我的夫,他要是厌弃了我,我和我孩儿可就没家了!
“为了我这孩儿,我怎么也得忍下去。他爹,唉,是脾气不好,可其他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他生气,也是有缘故的。我勤谨些忍着些,我总有一天能让他感念我。”辽
苏怡然给气笑了:
“有缘故就能打你?刚刚我也听到了,他还要谋你娘家的钱财,怎么你还理亏上了?还说其他没什么对不起你,难道你觉得他除了打人,其他全是优点?唉,你是娘亲哎,为了你这孩儿,你也该自立起来。唉,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那许氏板起了脸:
“你这姑娘,怎么专一的挑事?人家都是劝和不劝分,你倒好,存心要我孩儿没了爹!什么叫没出息?做不好本分才是没出息!
“我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为妻为母该做的我都做到了!这就是我的出息!总有好起来的一日!为了我这孩儿,我也不能离开他爹!不然,我孩儿要被人笑话死的!”
刚刚她被杨厨子痛揍得满街奔走,也只一味忍耐,没丝毫气愤。可此时听了苏怡然好心劝她的话,反而气性大了起来。
许氏推着男童的肩:辽
“快走!咱们快些回去!回去晚了,你爹再发脾气,我都没脸讨饶了……”
她一边走还一边戒备地往回看,生怕苏怡然追上来撕毁了她忍之不易的幸福。
苏怡然简直气了个倒仰,她是担心这妇人回去后没好日子过,才好心相劝,没想到被这糊涂得不辨是非的妇人给气到了。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气得不想同情这妇人了,这种人,就活该挨揍!
幼蕖亦是听得满腹无奈,见苏怡然跺脚,怕她不知深浅地再去追那妇人许氏讲道理,一把拉住她:
“师姐,你是好心,那妇人不识,是她不知好歹,没见识!你硬要去帮她,她也不领情的。算了,你也提醒到她了。来来来,把刚刚的茶喝了去去火,莫浪费。”辽
那黄越也走上前来:
“两位师姐,这事莫再管啦,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真要有冤屈大难,我们少不得伸伸手。可这种家长里短,人又糊涂的,真不是我等能管得了的。”
他说得唉声叹气。他也是出于好心,想帮人一把,没想到差点被杨厨子反泼一身脏水,那被帮的妇人许氏更是一眼都没瞧他,更别说道谢了。
他打量了一下苏怡然与幼蕖,试探问道:
“在下白昱峰,黄越。敢问两位师姐是哪个峰头的?我瞧着有些眼熟,咱定然是见过,可我眼拙得很,竟是一下叫不出来。”
确实眼熟,他觉得应该是有过照面。
苏怡然和幼蕖都顶着如是观改换了容颜,黄越哪里看得出来?只不过她们在家门口就随意些,眉眼变化幅度不大,人的身形轮廓也没怎么变,看着自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辽
苏怡然大大咧咧地接话:
“我姓苏。”
说完就赶紧去看幼蕖,她意识到自己改了脸,说真实姓名不免有些尴尬,又不想解释。
幼蕖顺口道:
“我们是马头峰弟子。我姓冯,我和我苏师姐闲来无事出来逛逛,不想遇上黄师兄为那妇人打抱不平,甚是佩服!”
她想起那日马头峰所遇的冯星儿,和自家身量差不多,便随口报了姓“冯”。
黄越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一笑:辽
“什么打抱不平?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出面。”
他不想谈论此事,对着苏怡然一抱拳:
“苏师姐才是令人佩服,女子若都如苏师姐这样爽利,刚刚就省了一番麻烦了。”
苏怡然顶着张假面,对这位曾交谈过几次的熟人黄越有些心虚,讪讪一笑:
“我们本是坐在这里喝茶的,黄师弟你……”
她的意思是,你可以自去,不用来打扰我们了。
可黄越闻言欣然一笑:辽
“多谢师姐邀请,黄越正好有空,且与两位师姐同坐聊聊。马头峰虽在外门,却打理得甚好,听说郝瑗主事手下弟子个个上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正好向两位师姐请教请教。”
说着,他已经主动坐在了苏怡然与幼蕖的那张桌子旁。
苏怡然对天空翻了个眼,这孩子看起来机灵,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幼蕖忍笑,心道,幸好自己说的是马头峰,还比较了解那里情况,待会聊起来不至于漏洞百出。若说其他峰头,可就要露馅了。
第899章 又闻冷师兄
刚刚茶窠里寥寥几个客人跑出去看热闹后都没回来,生意愈发冷情,连老板都懒得露面了。
黄越四处望了望,自觉地取了一只空杯子,回到苏怡然这边,又抄起她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苏怡然木着脸...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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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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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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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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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00章 江山不成聘
苏怡然终于恢复了机灵,当下也跟着幼蕖后面附和道:
“对啊,对啊!你不知道,我们柯师妹不是个话多的人,遇上什么事都是自己静静地处理妥当了,极少跟我们说什么,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
她虽没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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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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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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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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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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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01章 天星榜再选
见苏怡然还强行描补,幼蕖慢悠悠地又瞟了她一眼,才微笑道:
“是没什么啊!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一直是苏师姐你在说。”
苏怡然“嘿”地笑出了声,张牙舞爪地扑过去,瞅准了机会狠狠在幼蕖脸色揉了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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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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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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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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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02章 马头峰挑人
苏怡然边漫不经心地说狠话,边将云起剑在掌心里转成了一团银轮,神色老练而淡漠,全然不是当初入门时那个带着些怯意和傻气的小丫头。
张鉴远闻言已是心寒,又见那剑光逼人,只觉得全身汗毛森森,连眉毛胡须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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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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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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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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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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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有人争任务
面对郝瑗的叮嘱,韩冉冉连连点头,不住“嗯”一声,表示自己谨记教诲。
对比韩冉冉的殷勤,柯辰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却是不曾多发一言。
苏怡然早就对柯辰这小姑娘存了好感,虽然表面维持着内门师叔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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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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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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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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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04章 有任务争人
杨德勇想加入的意愿如此明显,幼蕖却含笑摇头:
“杨德勇,郝掌事也夸过你。只是这回的任务有些琐碎,赚不了多少灵石的,我们已安排好,你另寻个任务罢!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不太适合你。下次再有合适的我可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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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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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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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05章 你们自己选
马头峰弟子突然成了热门被争抢,郝瑗是不喜反惊,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青睐实在是有些黏糊糊地粘手,他不由问道:
“承蒙凝晖峰看重,郝瑗不胜荣幸。只是,郝瑗冒昧问一下姚师姐,为何指定要女弟子?这难道还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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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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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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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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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06章 各自得所求
郝瑗的下巴微不可查地轻轻一点,韩冉冉正眼不错地盯着郝瑗,见他如此,心里一下清醒过来——利益还未可知,道义却不可违。
当下她也跟着柯辰后面诚恳道:
“弟子韩冉冉亦是这般想,虽是遗憾错过为年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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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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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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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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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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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07章 年真君旧事
对于来自凝晖峰的任务,郝瑗现在第一反应就是:莫要是与田雨因有关的任务。糯
郝瑗自是深知田雨因的性子,尤其是最近这位田仙子穷疯了一样的四处寻宝,将赵袊赵慡二人用得团团转,他心里是有些不满,更有些不屑的。
偶尔有凝晖峰其他真人、真君来调人,最后转弯抹角的竟然也关联到田雨因身上。
不用多想,定然是她用人太过频繁也知道不好意思,便请托人情,借着别人的名头来办事。
宗门任务是用来锻炼弟子的,弟子接任务也应该做到类别丰富、能力全面、地形各异,而非一味挖洞寻宝,这就完全违背了宗门发布任务的初衷。
赵袊赵慡到底是出身根底浅薄,又年少轻狂,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既沉迷于挖宝的狂欢,又沾沾自喜于攀上了凝晖峰的高枝儿。
郝瑗出于责任,起初也提醒过一二,但二赵反而愈劝愈来劲,估计是觉得郝掌事拘泥古板顽固不化。所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一来二去,郝瑗就懒得规劝了,只要别在马头峰闹出事来就好。
刚刚姚惠这事,郝瑗也是有些疑虑,怕莫不又是田雨因请动了善溯真君的面子?糯看书溂
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幸好幼蕖简简单单一句问话,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姚惠与田雨因的关系,他们便知此事应与田雨因无关。
姚惠果然是直接下山去的,并未回天星榜,那这任务就不是公中的了?
想到这里,郝瑗眉头一皱,看了看韩冉冉与柯辰二人,顿了顿,道:
“冉冉,柯辰,你们先去准备准备。若差什么,冉冉自去库房取了,回头跟我说一声就行。虽然不过是去外山,但也不能事到临头才发现缺东少西,岂不是笑话?务必准备万全些。”
幼蕖亦微笑:
“嗯,你们准备些滋养神识的丹药。其他带些普适的就行。还有,今儿抽空便去一下天星榜,寻那里的张鉴远,就说你们参加我们的任务即可。等到了要动身前一天,我会通知你们。”糯
韩冉冉眼神在郝瑗与幼蕖身上扫了一下,低头道了声“是”,拉着柯辰退下了。
见两名女弟子走远,郝瑗才道:
“李师妹,苏师妹,你们不是外人,我郝瑗就有话直说了。你们在内门,消息应该比我灵通些,你们……”
他顿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幼蕖一笑:
“既然不是外人,郝掌事有话但说无妨。若不合适的,我们也不会外传。”
郝瑗这才道:糯
“姚惠这任务来得蹊跷,本来我也没多想,可看她连天星榜都不去,就觉得是不宜公开之事。那个,你们,唉,你们可曾听说过,掌门夫人她……她,有些尘缘未断?”
他神情不变,边说边看看四周,状似闲看田里灵谷而已。
他们三人当下所处之地是田垄之上,四下里一片开阔,特别是近处几块地,灵谷已经收割完毕,毫无遮挡。
若有人走近也都是在他们视线之下,绝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远处的人只看到他们在随意闲谈,笑语轻松,哪里能看出,他们三人其实在谈论掌门夫妇的秘辛?
郝瑗的话出了口,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就猛烈地跳了起来。
掌门太过权威,话题太过隐秘,他下意识地有些紧张。糯
郝瑗毕竟在上清山年份长了,有着许多下位者对上位者那种天然的崇敬,掌门善施真君积威日久,对他还是颇有压力的。
幼蕖“嗯”了一声,倒没他那样的紧绷。
苏怡然却是“哈”地一笑;
“不就是年真君她在凡俗界找到了前世的孩儿么!瞧你小心的!”
郝瑗差点给山风呛死。
这位苏仙子,看着温温婉婉的一好女子,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混不吝?
他郝瑗对掌门的权威敬畏如大山压顶,才吞吞吐吐,又不敢明言。若可以说,这传言就不会一直是在隐秘状态了。糯
这位苏仙子却是轻轻松松地一口说破,毫不担心什么后果。
唉,果然是内门的亲传弟子啊!背后还有乌朔州苏家,根本不要担心说错了什么话会怎么样,且不谈自有主峰真君担着护着,就这胆气儿,也足!
都说人微言轻,岂不知,人微,胆子也小呢!
郝瑗苦笑着一拱手:
“苏仙子,您这直率劲儿……郝某佩服!我想得多,胆气弱得很!”
苏怡然摆摆手: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又没满山地去问人,问善溯真君到底要干什么!”糯
说着,她话语不由也慢了下来,自问了一句:
“是啊,姚惠他们是去干嘛呢?”
幼蕖陪红叶师伯聊天时听她说过,道是掌门善施真君虽有道侣,当年也甚恩爱,可不知为何突然夫妇失和,从此不再公开成双露面。
失和原因旁人皆不清楚,红叶也只听到传言,道是掌门夫人善溯真君年霁芳为了善施当年不曾护好他们的孩儿而心存怨怼,而后她要以大代价寻还魂之法又被善施阻拦,她一怒之下便不愿再扮演夫唱妇随,独自在凝晖峰后山闭门不出。
善溯真君身影久不现于人前,随着世易时移,关于掌门夫妇的私议也渐渐淡去,很多人已经忘了凝晖峰后峰还隐居着一位地位尊崇的女元婴。
可宗门大典之际,年霁芳罕有露面,便又有传言,道是她借助上清山的两面天地神镜,施展“洄往”之术,竟然寻到了已在凡俗界转生的前世孩儿。
不知掌门夫妇如何处置这一搜寻结果,只知道当日两人争吵激烈,吓得弟子们远远避开,不敢有一语教放入耳。糯
冲突过程中,善溯真君几度欲冲出元览殿,却被善施真君动手拦住,善溯真君动了真火,出手狠厉,甚至逼得掌门动用了本命雍工剑。若非元览殿里处处设阵,上清山的门面大殿几要毁于一旦。
最后凝晖峰弟子只看到善溯真君再度恨恨而去,重新关上了凝晖峰后山的大门。善施真君几次长久伫立门外,终不得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08章 各领任务去
善施真君与善溯真君这对曾被世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如今两人间情形具体如何,却不是外人能知的了。泸
幼蕖、苏怡然与郝瑗三人同时想到,姚惠的任务与年霁芳有关,又提那些要求,难道,是去帮她寻回转生于凡俗界的孩儿?
可是,以善溯真君的本事,对区区一个凡人的准确定位与寻找绝非难事,元婴认亲更是喜事一桩,为何还要假手几个低阶弟子,还半遮半掩??
幼蕖虽然知道大致前情,却想不通这里头的复杂缘由,她看了一眼苏怡然,见这位苏师姐同样眉头大皱,显然是也感到困惑。
郝瑗低声道;
“详情我们不得而知,可有一点我知道,我们这些底层人物,还是不要牵扯到高层的纠纷中来。何况这是掌门夫妇?听说掌门一直不赞同善溯真君的作为,不然,他们也不会琴瑟失谐甚至屡起冲突了。
“若姚惠是为此事而来,多半是出自年真君的私下授意,却未得到掌门许可。所以这事儿,我猜,十有八九也未上天星榜。不然,也不会来我们马头峰寻口风紧的小弟子了。”
幼蕖想了想她在天星榜所见,确实没有寻人的任务,遂点了点头。泸
苏怡然“嗤”地一笑:
“这事儿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年真君什么身份?再夫妻失和,她也是掌门夫人啊!也是元婴啊!即便是找到了她那个俗世的孩儿,让人接上山来悉心教导就是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既然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解决,那就说明此事有不可说之处……”
幼蕖一摆手:
“总之与我们无关!与其现在猜七想八,还不如等事后打听仔细了,切块瓜抄把瓜籽儿慢慢地闲磕牙,聊个半天!快活又尽兴!有苏师姐你这样的神人在,还怕没有消息传来?”
“嘿,承蒙李师妹你看得起我苏某人!”苏怡然得意洋洋,果然接下了奉承,也接下了包打听的任务:
“我消息当然灵通!等着吧,我肯定要打听个八九不离十,你炒好瓜子,等我来聊!”
不是她们性子多嘴多舌,也不是存了心要说高层的闲话,而是聊稀奇、解传闻乃人之常情,何况是关系好的姐姐妹妹之间,不聚在一起乱说一气,何以疗愈这漫长道途呢?泸
郝瑗摇头叹息:
“看样子是没我的份了!”
苏怡然抚掌大笑:
“小竹林确实你进不来!说实话,郝掌事,你为人太过正经,又谨言慎行、怕这怕那的,我一见到你,只想到公事公办,再无谈兴!”
三人笑了一阵,便散了。
张鉴远给苏怡然发来消息,道是马头峰的韩冉冉与柯辰已经去天星榜报备过了。
苏怡然很满意:泸
“这两个小丫头是想做事的。”
不过,她随即拧了拧眉头:“我看那个韩冉冉啊,郝瑗很看重她,我却觉得这姑娘心思活了点。本也没什么,就怕能力还没起来的时候人却太聪明了,宁可笨一些呢!”
幼蕖简单说了下韩冉冉与郝瑗的渊源,苏怡然恍然:
“跟着寡母讨生活的,不是懦弱就是精明,难怪我看她思量甚多,总比柯辰要多顾虑些。”
幼蕖点头,又补充道:
“另外,这韩冉冉与赵袊赵慡关联也深,这也令郝瑗又是怜惜又是头疼。她如今是尚好,可架不住后头有那二赵做事太混,大大的拖了她后腿。可怜亦可气。泸
“我们与之相处也留意些,若她也沾上了些许不良习气,我们能劝诫就劝诫,矫正就矫正,尽了我们的责任。她不听劝不矫正的话,我们也犯不着累自己,下次不用就是。”
孤女虽然可怜,却不是让别人纵容她的理由。
自己先要爱自己,这个爱不是自恋自娇,而是自强自立,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机缘。
闲话一阵,各自散去。
幼蕖回到小竹林,正遇上杼羽与吴祯装束整齐,似是准备外出,不免顺口问了一声:
“大师兄,杼羽师兄,你们是要出门么?”
吴祯看了她一眼:泸
“我和杼羽师弟在天星榜挑了个任务,这就出去了。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和唐云他们好生修习,勿要懈怠了。”
这话没错,幼蕖闻言点头:
“幼蕖知道,大师兄放心。我也是刚刚和怡然去天星榜选了个去外山的任务,又去外门挑了了两个炼气期的小弟子,过两日也要一起过去了。”
吴祯颔首:
“我刚到筑基中期的时候也为外门带过小弟子,这是宗门义务,你是也该做了。唔,和苏怡然结伴是不错的,不过你记得要和萧云轫知会一声,他可看重这个师妹。对了,你们该问问他萧家有没有旁枝子弟要带的!多好的人情,可惜了。这个要紧,你下回记得。”
幼蕖心道,大师兄真是时刻不忘拉拢人脉!她暗暗在心里撇了撇嘴,大师兄的这种话嘛,她听着就行。这种事儿,她不排斥萧云轫给她推荐人,但她是不会主动去迎合的。
听吴祯又道:泸
“对了,外山任务不会太长时间。等你们结束,魏臻估计也快回来了,这趟他出门时间长,任务听说也有些凶险,也不知受伤没有?可惜我赶着出门,不能等他回来。”
幼蕖知道大师兄爱操心,关心师弟师妹是常事,何况她也惦念着魏臻师兄呢!这个她便爽然应道:
“这个大师兄也尽可放心。魏臻师兄回来后,我和唐云师姐定是要帮他去温长老那多领些补贴。还有,若魏师兄有什么伤,宗门定会安排宝瓶峰的药师真人来为他疗伤。师兄若不放心,我再跟怡然要些好丹药来。”
吴祯有意多拉着幼蕖说了两句话,一是为看她的诚意,这小丫头身世虽孤寒,人脉却着实有两条,温长老、宝瓶峰都说得上话。他没主动提,而她如此应了他,便是有真心实意的同门之情,他这个大师兄也可放心了。
二来么,幼蕖边说,他便不留痕迹地打量她的神色,暗中观察她的心思是否被杼羽所牵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09章 九叠锦偶遇
以吴祯暗里留神所见,刚刚一见面,杼羽就有几分不自在,或许他人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反应,但在已有先见的吴祯眼里,仍然露了点掩饰的痕迹。阝
幸好,幼蕖这丫头一派坦然,毫无羞赧不舍之迹,显是尚无情动。
吴祯悄悄松了一口气。
如此他只要留神疏导杼羽这边就行。
年轻人么,一时热血,有点慕少艾是难免的,他吴祯也不是个死板不同情理的人。
相信导之以理、动之以利——积极上进之大利,杼羽会收回那份短暂的旖旎心思的。
一路上他有的是机会敲打杼羽,眼下对目前尚算得上听话的小师妹,该训的还是要训:
“你晓得关心师兄,这是好的。不过,你莫仗着温长老疼你就乱要东西,还有苏怡然与你交情好,你也要好生维持,情分是处出来的,轻易别消耗人情。我知道你认识的能人多,这是好事,只是别轻狂了,还是得多往上看,与人结交不要堕了身份。”阝
幼蕖一通乖巧言语,反而招来吴祯的一通教育。
若是初见时如此生硬气氛,幼蕖定然要反驳几句了。
不过幼蕖现在知道大师兄的说话风格,他是习惯如此,临行前不说几句不放心。本意也算是为她好,倒不是有意的责难训斥。
故而幼蕖只微笑不语,继续表现乖巧,心里却对大师兄的训话不敢苟同。
杼羽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幼蕖只觉得今天杼羽有些奇怪,只开始看了她两眼,就低下头去,眼睛也往别处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完全不像以前那般随和。
那灿烂得像六哥一样的热情的笑容不知被什么盖住了。阝
也许,第一次和大师兄出门历练,他有些紧张?
幼蕖不免多看了两眼杼羽,又见大师兄略略皱眉,心头更是好笑了:杼羽果然是让严肃的大师兄给吓的。
吴祯固然板正严格,幼蕖却不怕他,知道他是本性方正,对师弟师妹其实都是很关心的。
大师兄在是非上还是拿得住的,哪怕她从来不曾去讨他的好,吴祯也没有因个人观感喜好而在待遇上有所偏私。大小米和大师兄关系再亲,也被贬逐了。
杼羽应该是对大师兄心存敬畏罢!
幼蕖都有些同情杼羽了,刚刚筑基未久,就要跟着严格到苛刻的大师兄去做任务,一路上要独自面对大师兄的挑剔和考验。
大师兄这样的人,肯定不适合说说笑笑,这日夜相伴说话都得小心翼翼,这趟历练,岂是好差事?阝
“那,大师兄,杼羽师兄,预祝你们一路顺利!”
幼蕖干巴巴地送了句祝福,见杼羽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有些郁闷之色,遂又特意柔声安慰了一句:
“杼羽师兄,大师兄虽然严格,但做事认真、经验丰富,又肯真心指导我们几个师弟师妹,你跟着他,定然能长进不少的!我……”
她本来想虚伪地添一句:“我都想跟着大师兄去历练了……”
这违心之语终是说不出口,话到嘴边,急中生智地变成了:
“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好!”
大概是被她还算真诚的鼓励打动了,杼羽微微一笑,眼神里多了分释然之意。阝
“承师妹吉言,大家都等不来的好机会,被我抢先一步了,惭愧!杼羽若不好生跟着大师兄多学点东西,可实在不好意思回来见师妹了。”
幼蕖觉得自己的鼓励起到了作用,因为杼羽终于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脸色也再现灿烂之色。
她心里高兴,弯弯的眼里都是笑意。杼羽看着她,鼻头略涩。
他是个极聪明敏感的人,原来还有些受宠若惊,又带着点不解的茫然——不知为何大师兄突然器重起自己来,连时珂都没轮上跟大师兄出门历练呢!
刚刚大师兄的眼神在他和幼蕖之间转了一转,若有审视之意,又说了几句意有所指的话,他心头一个凉凉的激灵,立刻明白了。
大师兄不知何时看出了他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那点小心思。阝
他只是玉台峰一个挂名弟子,侥幸进了内门,连固定师父都没有,哪敢肖想玉台峰的未来希望李幼蕖?
大师兄实在是多虑了。
想明白了也就想通了,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吴祯已经给了他更好的一条路,那是对他更有利的一条道。
他的喜欢,仅限于喜欢,不会发展成更深、更热烈的情感;但他压制住这个喜欢,却是大师兄喜闻乐见的,那有何难?
……
送走了吴祯与杼羽,幼蕖自回小竹林,练了一回剑法,只觉得剑随心动,气机勃勃流转全身,感觉极是流畅如意,整体气势比去联珠山脉前又深大阔远了几分,知道是前段时间静修获益,心头甚是欢喜。阝
而且,尽管灵力汹涌而出,丹田却似不起波澜,不见多少消耗。
而当剑势圆融、心神合一之时,丹田里飘起了一缕浅灰色雾气,而丹田最深处的那个小籽儿一样的光点,似乎与自己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可是当她一个惊喜,欲去寻其端倪时,那丝联系又消失在杳杳渺渺中,再无法捉摸到踪迹。
“真是个调皮的家伙啊!”
幼蕖错了错牙,颇为无奈,却也对那个小小玄窍更为好奇了。
明明在她体内,她却搜寻不到其确切所在。不管是神识内视,还是灵力寸寸漫浸,都没发现丝毫异常。
“找不到你,你也不给我任何提示,我怎么知道把你养好养大呢?”阝
幼蕖嘀咕了两声,却也不纠结了。她本是个心宽的人,从来不为想不通的事为难自己。
等这小种子主动来勾搭她吧!她就不信,这小东西能藏一辈子!
既然自己修为又有了进展,最好找个强有力的对手练练才行。
唐云、怡然她们都太熟悉了,练不痛快。
时珂虽是新练了几招,却总是温吞吞的点到即止,不肯下狠手,想逼出他拼命的劲儿来,难得很。
幼蕖脑子一转,又想到了九叠锦的巨大黑影,心里一喜:嘿,这下,自己在天獒前辈手下又能多走几招了!
正好,她也想见见黑云儿了。阝
从联珠山脉回来后,黑云儿就自个儿窜进了九叠锦,听说天獒前辈带它去灵兽谷又打了几回架,玩得不亦乐乎,几乎要将她这个主人忘干净了。
要不是其间幼蕖几次用心神联系过它,这小家伙压根都顾不上传消息回来了。
想到这里,幼蕖就牙痒痒的,一心想去揪着这小黑豹子狠狠揉一顿。
说去就去,幼蕖当即放出青梗剑,一道流星也似飞去。
九叠锦外,有道人影正在徘徊,其人身形苗条,侧颜俏丽,带着股文秀之气。
幼蕖按下剑光,那道人影停住,转头望来,原来是大茂峰的景明。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10章 相谈有相得
见幼蕖落地,景明从容驻足含笑望来,若只是闲庭信步偶停,仪态优雅,毫无等待中的急躁。讟
“景明师姐!”
幼蕖客气招呼了声。
这位景师姐虽然与田雨因关系甚密,但那主要是因为她们同出自崇川分脉的缘故,加上田雨因刻意迁就迎合,而景明自幼生长于上清山内门,心思单纯,故而将田雨因视为妹妹一般。
论为人,景明聪慧大气,上恭下友,做事公正,处世和善,在上清山风评甚好。
故幼蕖对她印象不错,并不曾因她与田雨因亲近而将其视作同类的狭隘势利之人。
景明见是幼蕖,有些意外,但态度仍然友好:
“李师妹,你也是来九叠锦求灵草的么?今儿倒不是个好时候,我发了几次声,谷内却没有消息,大概是天獒前辈出去了。只怕你也是白跑一趟了。”讟
幼蕖微微一怔,一时不知怎么回她,且先将青梗剑收了起来。
景明只当这位李师妹心有不甘,她也能理解,许多弟子对九叠锦的天獒敬畏有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一趟,却空手而归,难免失望。
想到这里,她柔声道:
“李师妹,天獒前辈性情严厉,即使它在谷内,也未必应允给我们灵草。特别是不熟悉的弟子,只怕连进谷都不许。这样,你若是急需,且告诉我要寻什么,我帮你记着,你可以先回去,莫要空等。
“待会若等到天獒前辈,我先帮你问一下。敝峰师祖善治真君在安晓真君面前尚有几分情面,说不定能帮你讨到所需灵草。”
她说得实在,若她景明打着善治真君的名号都讨不到九叠锦的灵草,李幼蕖这样资历尚浅的弟子就更不用想了。
常理即是如此。讟
两人关系泛泛,她完全可以只点个头了事,却费了好些口舌,而且态度真诚友善,果然不愧是大茂峰善治真君亲手带出来的徒孙。
幼蕖大感意外,又生出些许感激来,景明的善意她心领了。
其实她与景明并无甚交情,而且,以田雨因的性子,估计没少在景明面前嘀咕过幼蕖。但景明并未挟偏见而冷待她。
景明的父亲洞慧真人陷落魔域,生死未卜,所以景明其实一直是善治真君亲自授艺传道,其身份特殊,比一般筑基弟子更有面子地位。
她自己久候天獒不至,还能好心安抚刚刚到来的幼蕖,并主动表示可以帮幼蕖索求灵草,免得幼蕖去担心受怕地面对天神一样存在的天獒。
这样主动的善意,幼蕖不能不领会于心。
“多谢景明师姐!没关系,我再等一等。”讟
她浅浅一礼,真心实意地谢过了景明。
看守九叠锦的灵兽马上就回来了。
至于天獒去哪了,幼蕖牙根一紧,还不是被小黑豹子拖着去了外山撒野?
刚刚来路上她就联络过黑云儿了,才知道这家伙竟然嫌灵兽谷不过瘾,跑外山去磨爪子了。
前段时间幼蕖在双鱼潭底静修,大有获益,小黑豹子体内也涌起股莫名力量。幼蕖猜是那混沌之气所致。她吸纳了少许灰色雾气,黑云儿作为她的灵兽,难免也受到影响。长了气力,精力充沛得要溢出来,自然要多消耗些。
听说幼蕖要来九叠锦,黑云儿正和天獒往回赶呢!讟
幼蕖望着静悄悄的九叠锦,不由有些心虚。黑云儿来以后不是在谷内扑闹,就是去外头折腾,不少弟子因此被挡在了九叠锦谷口之外吧!
幸好九叠锦内灵草有价值的主要是安晓真君的私人收藏,又有天獒这尊大神看着,来求灵草的弟子既要有人情也要有胆识,不是随便可以来的,不至于耽误太多人。
幼蕖偷偷看了眼景明,这不,还是耽误了景师姐呢!还好,不至于让她白跑一趟。
景明见幼蕖眼神递过来,和善地一笑:
“李师妹,前些日子我们大茂峰的几位师兄师姐提起你,都说你悟性上佳,于符术上往往有别出心裁的见解,都遗憾你入内门时怎么没来我们大茂峰呢!”
“哪里!”幼蕖谦虚,“我就是学了个皮毛,问的话也是浅薄可笑,难得贵峰师兄师姐不嫌弃,还送了我两支好的符笔。”
“我与梁溪绛英她们也时常切磋,说个好笑的。我到了眠龙谷,听梁溪在训新来的小弟子,说你们可是眠龙谷的,怎么法术还不如人家玉台峰的李幼蕖呢?”讟
幼蕖苦笑:
“那是梁溪师姐抬举了。其实眠龙谷的几位师妹师弟都很不错,功底比我扎实,可她眼界高,又对自己人更加苛刻,我这个外来户,耍了两式,碰巧入了黄鹤真君的眼,倒是讨巧了。”
……
景明确实是个四角俱全之人,她拉着幼蕖闲谈,从修炼到日常,从历练到大比,问的都是幼蕖有话可谈的话题,且又不是假假客套,问得很认真,赞得很真心。
幼蕖有些怕与不熟悉的人单独面对面干等,那种尴尬让她不知所措,往往要强行找些话题,找话题的本事又有些拙劣,不是扯天气,就是说修炼进度,经常说着说着就没话了。
所幸景明心思玲珑,话头丢过来她都接得住,她说完了,对面又能自刚刚的话题里衍生出新的趣话,有来有往,一点儿都不尴尬。
这让两个原本不太熟悉的姑娘聊得越来越轻松自如,再后面,都不用找话题了,自然而然地就接下去,甚至对方才说了半句,这边就能异口同声地同时说出下半句。讟
“你说水火符要在中间添一笔木灵力?对了!如此水火相济更是流畅。我模糊有此念头,却未实践过。没想到被你这么一提点,我倒生出许多试想来。李师妹,你看是不是这样……”
“景师姐过奖,我这是隔山相望,不在其中,可能反而得见全貌。我姑姑从前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想来就是这个道理……”看书喇
“有道理……那你说,我这金烈符要是给白昱峰的师兄帮着过过目,给谁更合适?”
“李雯师姐好像擅长这方面,鲁耀群亦可……”
“你小周天运行后丹田可有意犹未尽之感?我会顺势将溢出的灵力收入经脉,好像挺舒服的。”
“有啊!我也这样!有时还会纳入少阳一脉,我偏爱练这一支……”
俩人发现了许多彼此一致的想法与修炼心得,惊喜不已,连笑带说,气氛甚是愉悦。讟
正聊得投机,远处云天深处一声兽吼,只听得“嗷呜”一声,一道黑色光影已经迎面扑来。
景明一惊,却见那道黑影将对面的李幼蕖扑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不过是嬉闹之状,并非撕咬。
她定了定神,才发现那是头小黑豹子,黑溜溜的,身形俊美灵活,神情淘气得很,并非天獒。
第911章 欲求飞燕草
“你这家伙!每次都要压死我!”燨
幼蕖连笑带骂,发狠地揪住黑云儿的耳朵一通乱扭,揉得小黑豹子脑袋圆圆扁扁好一阵变形。
她还抽空对景明笑着介绍了下:
“这是我的黑云儿!淘气了些,其实不凶的。”
景明这才记起依稀听谁说过,玉台峰的李幼蕖有一头挺不错的黑豹子灵兽,等级尚可,打起来却极凶悍。
想来就是眼前的这头?
只是这小黑豹子为何对主人如此放肆?那这位李师妹对灵兽还真是宽容。
而且,这灵兽不老老实实呆在灵兽袋内,竟然在外面疯玩?燨
那一身黑毛乱糟糟的,还沾着许多草叶子泥屑子,像是刚刚从哪个地洞里钻出来的。
“还知道回来?你可知道我等了好一会了?还有人家景明师姐,都等了老半天了!”
幼蕖一指头一指头地戳在豹子头上,认真地训斥。
景明这才回过神来:敢情李师妹在这里是为了等这头小黑豹子?
只是,听那语气,难道小黑豹子如今是住在九叠锦内?九叠锦什么时候换了护谷灵兽么?
景明只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其实,黑云儿在九叠锦天獒身边的事,确实是知道的人不多。偶尔几个见过的,也不会为谷内多了一头灵兽而在意。燨
幼蕖平时不带黑云儿招摇,尽管八派合练时队伍里同伴与黑云儿相熟,但上清山里,除了玉台峰弟子和苏怡然、燕华、郑媛等几人,知道她灵兽长什么样的同门也没几个。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景明顾不上眼前的小黑豹子,急回头去,见到远处缓缓踱步而来的巨大黑影。看书溂
她端肃了神色,恭恭敬敬行下礼去:
“天獒前辈!大茂峰弟子景明奉善治真君之命前来,欲求谷内飞燕草两株,还望前辈同意!”
天獒如山一样矗立在谷口,威严的眼神静静地扫过景明,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答应。
下一刻,这沉静的威严就被打破了。燨
小黑豹子突然冲了过来,看不出它个子虽不算大,力道却猛,竟然将天獒巨大的身躯撞得偏了几分。
景明一惊,这两只灵兽是要撕打起来了么?
却见小黑豹子“哧溜”一下,从天獒身边那个刚刚被它撞出来的那个小小缺口溜了进去,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身后还跟着大呼小叫的李幼蕖。
“你这家伙,又抢先跑!看我抓住你!”
一人一豹就这么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在威严庄重的天獒眼皮底下钻进了九叠锦。
也跑过了目瞪口呆的景明眼皮底下。
谷内还在继续闹腾:燨
““啊……你敢埋伏!学坏了哈!”
“臭小子!看我挠你!”
景明一时间有些呆滞,她灵动的秀目难得地木愣起来,只能下意识地瞪着天獒被撞偏后尊臀旁露出的那处空洞。
过了好几息,她才缓慢地将眼神移动至天獒头部。
天獒木着脸,看不出任何神情。
幸好那里黑团团的看不出神情。景明觉得天獒肯定有些尴尬。燨
她能得师祖偏疼,是何等聪明性子?虽一时木楞,很快也就反应了过来。心猜这黑云儿与幼蕖多半与天獒有种特殊关系,所以能在这九叠锦来去自如。
唉,好笑自己刚刚还担心这位李师妹不敢跟天獒开口。
若是个器量小的,如田雨因,只怕此时已经暗生不满,怪幼蕖竟然隐藏她与九叠锦的亲密关系,是否存心要看自己的笑话?又或是疑她假作弱小状,好好在机会来时不动声色地炫耀自己的特殊待遇?
不过此人是景明,她心地清明得多。
她觉得李幼蕖并不是个高调之人,多半是不想刻意显露在天獒面前有什么不同。
而且,刚刚是她主动提起要帮幼蕖索求灵草,幼蕖自己并未说什么。
天獒默默地伫立了一会,听着谷内嘻嘻哈哈的笑闹声,终于面无表情地调转了方向,踱着沉稳的方步进了九叠锦。燨
景明等了几息,不知自己该跟上还是继续等。
谷口探出个脑袋,正是李幼蕖,冲着她直招手:
“景师姐,来!我看到你要的飞燕草了!”
才片刻未见,那脑袋已经乱发如篷,小脸却笑得毫无拘束、肆意灿烂。
景明不由笑了起来:这位李师妹,真是趣味横生!
她虽得了邀请,却仍然谨慎,举步轻轻走入谷口,绕过一株生长有无数花朵的瀑布似的千花藤,就立住不动了。
她记得,附近就有一片飞燕草。燨
天獒蹲据在远处草庐边上,旁边一条黑影上蹿下跳,正是那只小黑豹子。
景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她似乎看到天獒的前掌不耐烦地动了动,好像想将它身边那条黑影给拍下去,终究还是忍住了。
幼蕖笑眯眯地跑来拉她的手,快碰到时却一下子收回了胳膊,在景明惊讶的目光中,这丫头挺不好意思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还低声解释道:
“刚刚跟黑云儿闹着玩儿,蹭了一手泥……我们闹惯了,疯起来就不太管干净不干净,让景师姐你见笑了。”
景明觉得进了九叠锦的幼蕖比在外头鲜活了许多。
刚刚她们也聊得热络,距离拉近了不少,但这位李师妹仍然是彬彬有礼的温婉小仙子形象。
不想进得谷来,跟那个叫“黑云儿”的灵兽闹了几下,这小仙子乖巧温婉的外表被水洗去了一样,整个人多了几分顽童的气息,着实可爱。燨
景明毫不嫌弃地拉起幼蕖的手:
“我们画符时,也时常蹭得一手红红绿绿的,兽血草汁都有呢!”
幼蕖“嘻嘻”一笑,指着一个方向:
“我看到那里有五百年以上的飞燕草,比千花藤这边的年份长,还长得好!我带你过去!”
她声音虽然低,却不是传音,景明相信天獒肯定也听到了,可是看过去,天獒的脑袋动都没动,完全不理她们俩这边在干嘛。
景明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五百年以上?可以吗?”她轻声问道,也没有特意压着声音。燨
其实她所需的飞燕草只要三百年的就够用了,但若有五百年的,当然更好,她的冰生砚涵养起来就更省事儿。不过她知道即使是在九叠锦,五百年的灵草也很难得了。
擅自摘取会不会太过冒失了?幼蕖或许有这个面子,她景明却未必有。
幼蕖不住点头:
“我刚刚跟天獒前辈说过了,我有存在这里的奖励还没支取,其中有两枝‘九秋风露’,我就用它换了飞燕草。景师姐你不要客气,我留着也没用,能在你手上发挥所长,才是物尽其用。”看书喇
九秋风露?景明不由又看了一眼幼蕖与天獒,天獒仍然是听之由之的态度,而李幼蕖一脸随意,真是没将九秋风露当回事啊!
第912章 笔砚力不支
景明听了幼蕖所言,面上微笑从容,心里却起了波澜。
九秋风露不易栽培,安晓真君不太肯轻易给人。听说上次宝瓶峰的萧云轫来寻九秋风露,跑了两趟才求到呢!
这位李师妹却可以轻松拿出两株九秋风露?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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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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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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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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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13章 太师草之用
景明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向一个大茂峰之外的人,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一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小姑娘,请教自己笔砚的调和之法。
对方能指出要点,又提出飞燕草之不足,说不定能给出解决办法呢……
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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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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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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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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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14章 同来大茂峰
要将自己的感想送入玉枢阁,像无数先贤前辈一样——幼蕖说得自然大方,景明却暗暗惊讶。
她当然知道玉枢阁的很多秘藏本就来自上清山历代门人的贡献,只是总觉得自己一介后学,只有学别人的份,几曾想过,自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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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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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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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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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15章 青色烟光草
见田雨因掌心珠光波动,景明不由愣怔,这惊澜珠可不易得!雨因的家底她是有数的,哪来的这么多宝贝!
田雨因将手掌举至景明面前,满脸献宝的殷勤:
“明姐,好看不?开心不?我一到手就想到得给你。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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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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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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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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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16章 品质有瑕疵
幼蕖指着那丛烟光草,道:
“从前我住马头峰时,那边药圃里多种此草。烟光草本是蓝色,因掌事郝瑗加了五色壤,又细心培育,马头峰的烟光草才转为青色,极是难得。一眼在景师姐你这里也看到了青色烟光草,故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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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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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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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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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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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17章 熟悉之风格
景明不知幼蕖为何要问具体时间,她脑中有些乱,一时记不起是何时。可看着幼蕖脸色郑重,她料此问必有缘由。
“大概……唉,一时不是很清楚了。这个若很重要,且容我细细回想一下。”
幼蕖想了想,提醒...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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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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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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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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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18章 贫儿乍富时
幼蕖知道田雨因有占便宜的心,却未必有坏人大事的胆。
估计田雨因本意也不是存心要破坏萧家的希望,只是想借机出手大量催熟的灵草,没想到萧云轫的成败与否,就差在这两分不稳定因素上。
“李师妹,你...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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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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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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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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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19章 草庐有人语
景明若只当幼蕖是寻常同门,回赠几张难得的高阶灵符也就足够回报她的指点了。景明从来不是小器的人,需要付出物件灵石的事都甚慷慨,甚至师祖善治真君的亲笔灵符她也舍得给出。
能用物质表达谢意的,最简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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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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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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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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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20章 庐内观战人
醉眠道人嗤笑着回敬安晓真君道:
“哎呦,原来我叫陈邕!你成日骂老酒鬼,今儿你不喊一声,我都忘了自己本来名姓了。难为你,几百年都没忘。这些年没少扎我的小人吧!”
安晓真君“嘿”了声,小人扎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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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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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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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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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21章 皆有念故人
醉眠道人觉得他活了一把年纪,到如今才终于看清自己,特别是才肯正视自己的缺点。
“比起这小姑娘,我老酒鬼,最缺的大概就是脑子,最不缺的却是混脾气,半辈子都在意气用事。可笑,我从前还以为自己快意恩仇...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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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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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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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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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22章 祁杨联姻事
乔海宁放低了声音,用别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哼了一句:
“幸好你那一脑门子算计的师父身边有宁之这样真诚又优秀的弟子跟着,总算不丢玄机门的人。宁之这趟历练没白跑。”
知非真君只能干笑一声算是应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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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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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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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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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23章 剑染世间味
言是气鼓鼓地发了通牢骚,且丢开这恼人的话题,想到祈宁之最近的进益之快,立马欣欣然起来:
“你昨儿看宁之的剑法了吗?真是令人欢喜!不愧是我言是的弟子!”
乔海宁毫不留情地揭破:
“你的...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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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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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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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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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924章 联姻者杨鸣
祈宁之遥望少清山方向,心中无限感念。葭
凌师叔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借助小地绎镜让祈宁之感悟时令节气的微妙演变,竟给了祈宁之那么大的启发。
很多苦修不通的疑难,竟然迎刃而解。
还有,少清山的种种奇妙之处,丰富了他祈宁之的感悟,补全了他心里的一方空缺。
曾经隐隐的渴求,得到了满足。
紧绷的心弦恢复了弹性,鲜活的气息在心里蓬勃,祈宁之从此看到了更加多姿多彩的世界,心怀一宽,从此也有了更强的承受力和后续力。
授业者,恩师。
解惑者,凌师叔。葭
令他寤寐思服者……小九啊!
初初品尝到的青涩微甜滋味,是否只能酿成一杯自斟自饮的酒呢?
想起娘亲前段时间发来的消息,祈宁之心里陡生烦躁,“唰唰唰”连着几剑,刺得虚空隐生白痕。
“祁师兄!”
身后突然有人唤了一声。
这声音甚是熟悉,清脆娇俏,本是悦耳之声,祈宁之却听得眉头一皱,胳膊都僵住了。
停了一停,他才转身,藏圭剑拢在身后,面色淡淡,已看不出情绪波动。葭
“杨师妹,有事吗?”
他语调平平地问了一声。
虽没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这刻意的平淡,大违他平日温煦谦和的风格。熟悉他的人便知道,祈宁之此时的态度暗有疏离之意。
来人是杨鸣,他的同门师妹,聪明勤奋、资质出色,背后还有家族扶持,在玄机门亦是耀眼之新秀。
当然,这杨鸣师妹也正是祁母来信商谈的联姻对象。
哦,不是商谈,而是告知。
祈宁之从前已经听到过家族与宗门内的风言风语,可他没有当真。毕竟祁家子弟又不是只有他一人,便是在玄机门,旁系直系的都也有好几个呢!。葭
他以为凭本事在玄机门出人头地之后,自己会赢得相应的话语权和自主权,家族与父母会慎重对待他的问题,给他一定的自主空间。
没想到,他仍然是被武断安排的那个。
没人来问一声他的意见,没人管他是否反感。
杨鸣师妹其实不差,长相秀丽、伶俐懂事,待人接物向来分寸把握得甚好,在玄机门人缘不错,祈宁之对她并不反感。
可此刻看到她微笑的面庞,一想到母亲玉简中的所言和自己莫名就被定下来的未来,祈宁之怎么也友善不起来。
能压着不满与她客套两句,祈宁之觉得他已经是涵养极好了。
杨鸣似乎没瞧见祈宁之整个人透出的疏离,她本为谈事而来,心里早有准备。葭
祈宁之那僵硬的脸色在她眼中更是有趣——比起平日无懈可击的如玉公子,此刻情绪不佳的祈宁之反而显得真实。
“祁师兄,我有几剑不太连贯,明明都是按要求来的,偏不得劲。胡峤师兄说要我多钻研土系道术,我这一想,可不正是祁师兄你的擅长么?故而特来请教。”
杨鸣笑吟吟地走近,只如平常同门交流,仿若不知祁杨两家的联姻之事。
祈宁之却是如临大敌,后退了两大步。
他心里气恼:娘亲说联姻之事势在必行,只是时限尚早。故而让他多与杨鸣接触,培养培养感情,如此才有助于日后融洽。
他是不会去找杨鸣的,没想到杨鸣这丫头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什么请教剑法?哼哼,,估计她也是奉了家族之命,来和他“培养感情”来了。葭
本来从前与杨鸣对练也是常有之事,还颇愉快,同门间本就有此交流。
她修炼勤奋,进益飞速,剑法钻研得也精,虽是修为还略有不如,可她精益求精、路数灵巧,祈宁之每次与她对练都有些收获。
不过,现在一想到杨鸣的微笑都是有目的的,祈宁之恨不得拂袖而去。
这以后连同门之间练个剑都要染上家族阴影了么?天长日久的,可怎么相处?
祈宁之觉得他娘亲还不如什么都别说,本来么,说什么商议,其实还不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定下来了?
也不用来信告知,等到了时候直接绑他上花轿就是。
这样提前告知了又种种安排,让他一眼看到未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不情不愿,简直生不如死。葭
虽然,他对男女情事本来也没什么奢望,喜欢的人可能他永远只会远远地、默默地喜欢而已,可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身边位置被完全不喜欢的人占据。
他不想分心,不想耽误自己、他人,宁愿一路孤独。
“杨师妹果真勤奋!宁之佩服。只是,我这两日思绪堵塞,剑法练得很不顺手,怕是指点不了你。你不如去寻张华与朱立,张华脑子活,朱立底子扎实,两人的土系道术都不错,定然能给你帮助。”
祈宁之希望杨鸣一如既往的聪明,在他的婉言推拒中体会到他敬而远之的用意。
杨鸣狡黠地一笑:
“祁师兄,你再堵塞再不趁手,也比张华朱立他们强吧!昨儿胡玉还来跟你对练了小半日呢,也没听说你哪里不趁手。莫不是你故意要避开我?我杨鸣难道就这么讨人嫌么?”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祈宁之毕竟没做惯撕人脸皮的事,不由有些讪讪,正要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听杨鸣又道:葭
“祁师兄,明人不说暗话,你可是接到了令堂的信简,提及祁杨两家联姻之事,故而有些不情愿?”
这话更直接了。
祈宁之没想到杨鸣这样开门见山,面上一热,心道杨鸣也是被家族安排,委实不能怪到她头上去,而且他身为师兄,如此作为,器量未免有些狭窄了。
他迟疑了一下,便干脆点头道:
“确实是因这个缘故。”
答过又觉这样说有些伤人,他缓和了语气又道:
“杨师妹,其实你并无什么不好……”葭
杨鸣面色不改,依旧笑吟吟地:
“祁师兄,这话可真伤人。说某个人是好人的下半句,往往就紧跟着拒绝了。你这样直截了当对我一个弱女子,可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第925章 原来是妙人
杨鸣故作委屈地眨眼嘟嘴,神情楚楚可怜,还用袖口擦了擦毫无泪意的眼角。
你哪里是什么弱女子?祈宁之腹诽了一句,可他自觉理亏,只得干笑着致歉:
“抱歉,杨师妹,是我处置不当。我绝无烦你之意,我烦的是……”
“啊,原来祁师兄你烦的不是我!那就好!不然我可难过死了!我还以为我做人多么失败呢!”
杨鸣不等祈宁之说完,就紧跟上话,她向来要强,做事也确实尽量妥帖周全,从不与人红脸,最怕听到别人否定自己。
心结一去,她一脸释然,浅笑道:
“既然不是我的问题,我心情好多了。祁师兄,那,我想,你烦的是被人安排,不被尊重,是也不是?”
“呃,是。”祈宁之答道。
“再有,你厌恶的是联姻这桩事,而非我杨鸣。我杨鸣在祁师兄你心目中,其实也没那么面目可憎,甚至还灵秀讨喜,是也不是?”
杨鸣抚了抚自己的俏脸,巧笑嫣然地追问了一句。
“呃,是。”
祈宁之无奈再答,他确实不能昧着良心说杨鸣师妹哪里不好。
事实上,张华、朱立那几个混小子还搞过一个无聊的评选,综合家世、性情、容貌、资质等因素,评出杨鸣是玄机门最受欢迎的女弟子之一。
“那祁师兄你为何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我?虽然是家族安排,可也没坑人啊!说实话,我很意外,杨家这一辈姐妹中,我不说第一,也在前二。我相信我会是个贴心又称职的道侣,祁师兄你若和我在一起,必然奋发上进、比翼齐飞。这样好全美的事儿,为何你看不中我?抛开家族联姻不提,祁师兄你可找不到比我好多少的姑娘呢!”
杨鸣脸变得忒快,刚刚的笑容突然换作了戚戚之色,贝齿轻咬樱唇,眼神里透出了不甘心,还上前一步,接着逼问。
祈宁之一叹,正要说“是我不好”,却听得对面少女亦是幽幽一叹,粗着嗓子,竟是模仿了他的口音语气,道:
“唉,杨师妹,你什么都好,事事妥帖桩桩出色,是个好师妹,也是个好同门,可就不是我心里喜欢的人。我祈宁之与你做师兄妹,一样可以奋发上进,共同翱翔于长空,何必要用联姻绑缚着彼此?”
竟是将他祈宁之欲说的话语抢先给说了出来,偏还学得惟妙惟肖,拿捏着祈宁之平日的沉稳醇厚腔调,那张秀丽的面庞此刻拧眉肃容,连祈宁之此刻那种无奈、推脱之意都模拟了出来。
祈宁之愕然,随即失笑,这位杨师妹,平日看着循规蹈矩,原来也是个妙人。
果然不近距离接触,谁都看不到谁的另一面。
这一来,他对杨鸣的疏远意识倒是减了一两分。
杨鸣也不笑,摇了摇头:
“祁师兄你多虑了。我虽是对情情爱爱毫无向往,身边人是谁都行,只要人品过得去即可。可是啊,我亦非毫无底线的,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选一个心里排斥我的人。你用不着百般躲着我。”
她螓首微微一歪,神情顽皮。
祈宁之大感意外,他不由暗生惭愧,人家姑娘自然是有自己的尊严的,他只顾着自己不乐意,没想到人家其实也不想日日看他的脸色,当下行了一礼,诚恳道:
“杨师妹,是我狭隘了。我竟没想到来向你明明白白地问一声,空自郁郁。我该想到的,你这样的心胸,怎么会甘心接受家族的安排,当一个联姻的工具。”
他一下子轻松了,杨鸣不要他就行。只要杨鸣回去大力反对联姻之事,他头上的压力自然消解,就用不着犯愁了。
杨鸣却是竖起一根纤纤细指摇了摇,发出一声轻笑:
“祁师兄,你又说错了。我是愿意做这个家族联姻的工具的。”
祈宁之愕然看去,杨鸣神情洒脱,一拂衣衫,毫不羞涩地朗声道:
“我天性只看重自己,不会为谁倾心恋慕。若道侣之事可助我更进一步,我为何不择优而选?家族里那么多姐妹,我能被选中,说明能力与资质是得到家族耆老认可的,对方亦然。有人帮我筛选过,总比我自己瞎撞上一个来得靠谱。
“而且,我担负此重任,两家自然还有多少资源会向我倾斜,对我只有好处,我为何要拒绝?”
“可是,你刚刚说……”
“我刚刚是说了,我不愿选一个心里排斥我的伴侣。这和我接受联姻并不相悖啊!”杨鸣一摊手。
祈宁之总算有点明白了:
“你愿意接受杨家安排的联姻,却用不着揪住我不放。”
不是他就行……祈宁之心里一松旋即又丧气——家族里的适龄子弟虽有,同在玄机门又能让杨鸣看得上的,还能有谁?
而且,他娘亲那么固执,不可能为他去向族里抗争的……
祈宁之觉得几乎无解,头疼依旧。
唉,且先解决了杨鸣这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杨鸣围着祈宁之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后叹气:
“祁师兄你姿容甚佳,蜂腰猿背,骨秀腿长,瘦且有力,文而不弱,可谓样样出色,唉,着实令人有些不舍得放弃。可惜,我进不了你的心里,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祈宁之听了前半段,心不禁又提了一点起来,还有些啼笑皆非:他这当师兄的竟然被这位杨师妹调戏了!
听到后来,心头落定,终于也能从容一笑:
“杨师妹,这世上本就没有谁非谁不可的。丢下我,青空界多少好儿郎等着你青睐呢!”
以弘阳杨家的名声和杨鸣的前途,何愁没有世家子弟前来排着队等待佳人恩泽?
杨鸣闻言,摇摇头,态度很是随意:
“情情爱爱或许自有迷人之处,痴男怨女海枯石烂也是有的,这世上也许是有谁非谁不可的,不过我不会是这种人。祁师兄,你会是这种人吗?”
祈宁之微怔,他是这种人吗?他不会为了所谓的小情小爱影响自己的进取之心吧?
若是……
他竟然犹豫了。
第926章 说起祁安之
看到祈宁之隐隐纠结的神情,杨鸣眸光一闪,不由来了兴趣:
“不会吧!祁师兄,你竟然没能立刻给我确定的答复?难道……”
祈宁之回过神来,故作不经意地笑笑:
“我能有什么!杨师妹你此刻言之凿凿,其实都是纸上谈兵。你我都才这点年纪,未至其时未遇其人,轻飘飘夸口罢了,哪里做得了准?还未发生的事,我怎么知道届时会如何反应?
“哪怕我此刻发下山海誓表明我肯定会铁石心肠又或是情深义重呢,也是不算数的。未来虚无,空口白话,我说得再决绝,也不够真诚。”
“嗳,也是,没遇到的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现在说得铁板钉钉,未来也未必算数。不过,祁师兄,我是早就这么想了。我说话应该是算数的。”
“行,你说话算数就行!联姻之事,我们各自向家族禀报就是。你先解决你那头,我这边再想办法。”
“祁师兄,那你打算如何回禀呢?”
“我……,哎,杨师妹,不是你说选不中我吗?实话实说岂不简单?”
祈宁之是准备回禀家族,弘阳杨家的姑娘看不上他,联姻之举便可就此作罢。
杨鸣看出了他的想法,却是不依了,面色一板:
“不会吧!祁师兄,你总不会是要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吧?明明主要是你不肯啊!”
祈宁之与杨鸣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背上这口锅。
他们都是出自世家,家族的压力是自小就熟谙的,他们这个年龄自是知道以个人之力反抗亲族是何等的不明智。
杨鸣一转眼睛,忽地笑了:
“祁师兄,你这样推脱就不好了。实惠你也要享,骂名你又不肯担,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
“你若是一定要我这个小女子担上反对两家联姻的重任,索性我就不背了。那这样吧,我就回去说同意和你联姻!反正挑谁不是挑?那就挑个养眼的。就是你了!我不吃亏!”
杨鸣一拍巴掌,表达了她最新的决定。
祈宁之防线薄弱,赶紧改口:
“不不不!那行,我回去说。我会说清楚是我不肯联姻,当然,我还是得说你也对我不满意,这样我压力好歹小一些!哎,你们杨家考虑换一家联姻对象不行么?只要你们家另选目标,我家也就打不着联姻的主意了。”
祈宁之没想到有一日他会和宗门师妹摆出谈交易的架势,锱铢必较地讨价还价,实在是有失君子风范,可是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
他一心要说服杨鸣改了最新的决定:
“杨师妹,刚刚你都说过你不会喜欢我了,我这人木头一根,陪在身边有何乐趣,那可是大半辈子的事!不如挑个更好的。
“世上好儿郎这么多,哪怕是玄机门内,亦是许多师兄师弟都对杨师妹你倾慕不已。对了,你其他没有看得顺眼的人么?”
要是杨鸣对谁略有好感,祈宁之决定放下身段去撮合一下。
杨鸣一哂:
“其他人么,呵呵,我杨鸣其实和谁联姻都可以,只要是世家子,对我、对我弘阳杨家有益就行。人品自有家族把关,情分么,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和张家、萧家,谁家皆可。
“只是,祁师兄,我们两家联姻是几位老人反复磋商定下来的,不是我们私下在这里商议就能更改的。你可别以为我欲擒故纵,我不指望联上你,可祁家是必须要和杨家联上的。”
祈宁之终于口拙了,杨鸣也不是多么能言善辩,可每次说话都将他的退路堵死。
他一时无措,呆呆地看着对面那个神情笃定又精明的少女。
杨鸣等了几息,没等到祈宁之的死缠烂打,不由在心里翻了个别人看不见的白眼:这位祁师兄,看着挺灵光,还真是个老实人呢!一点花招都不懂!
“祁师兄,我倒是有个法子可解你的困扰,同时不妨碍两家联姻,你可要听一听?”
杨鸣决定不卖关子了,这位祁师兄不会接话,她耐心又有限。
一听杨鸣竟然有两全其美的方案,祈宁之眼睛顿时一亮,来了精神,姿态也放得更谦恭了:
“请杨师妹指教!”“祁师兄你丰神如玉,那次上清山庆典,偶尔一瞥见到令堂大人,亦是风姿不俗,想来祁家子弟皆有好品貌,尤其祁师兄你这一支。”
杨鸣突然荡开一笔,话题拐得令人猝不及防。
祈宁之没法接话,只能等她的下文。
杨鸣突然问道:“令堂大人携手同行的,可是令弟?”
这问话似乎更是与正事儿不甚相干,可祈宁之隐隐捕捉到一个想法,只是犹有些不能置信,心里狐疑,见她发问,便本能地点了点头:
“正是舍弟,名字与我差了一个字,唤作‘安之’。家母对舍弟甚是疼爱,常在身侧,出入皆携手同行。”
这平平常常的两句话,祈宁之其实说得微有酸意。
他自小用功自律,被父母夸了多少“懂事”“省心”,他也引以为豪。
及至进入玄机门,更是勤奋不辍,开始还有些想家,后来见父母来信关心的是“近来修炼如何”“师父师祖可有嘉奖”,又总不忘叮嘱“务必用心”“勿要辜负父母期望家族培养”“当为族内同辈子弟楷模”云云。
绝无俗气的关爱身体、加餐添衣之类,字字光明高大。
这令他暗生惭愧,心道自己又不是乡野孩童,怎地还流连于琐碎无益的凡俗温情?这实在不对,父母是盼着他成材呢!
他以为天下父母子女都是这样呢!
父母赐予子女生命,子女以荣光回报父母。父母的关心与爱就是表现在对子女寄予的厚望之上。要求越高、越严,越能体现父母之爱。
在少清山,他见到了骨肉相处的真情,连没出息的笑闹也能得到纵容和夸奖,他从惊讶、疑惑,别扭,到半推半就地享受,直至渐渐习惯后有所思。
而在幼弟祁安之身上,他才见识到了什么是备受宠爱的孩子,原来父母对子女可以那样的疼爱怜惜,他惊讶、失落,生出隐隐的羡慕,回想自己所历,心里抑制不住的酸酸凉凉。
从记事起,就没什么被抱被搂的印象了。
父母每次看到他,微笑得恰到好处,特别是他进入玄机门后,父母的笑更是礼貌客气,待他像是待客。
而父母看幼弟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宠溺、欢喜、疼爱,眼里闪着暖暖的光,注重仪表的母亲会笑得眼角皱起鱼尾纹。
上清山庆典上,他见到母亲亲亲热热拉着幼弟的手,生怕他跌倒摔着了,有相熟的长辈来问“安之准备拜入哪家宗门”时,母亲理直气壮地答道:
“我家安之还小呢!在我身边再长几年再说。”
可是,祈宁之暗暗想,自己在这个年纪不是已经被送到玄机门了吗?怎么那时候母亲没觉得他还小呢?
祈宁之不想去看那个叫“安之”的弟弟,可没法看不到。
安之在母亲身边依偎挨擦,母亲不时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脸,捏捏他的耳垂,只要没事就拉到怀里爱抚一番,像是怀着个要手盘包浆的绝世珍宝。
而见到祈宁之时,母亲只淡淡点了个头,端正矜持地微微弯了弯嘴角而已。
彼此问候,就像普通的熟人,无非“近来如何”“均好勿念”之类。
祈宁之在母亲身边多站了片刻,却不知再说些什么,母亲亦是同样。若不是有幼弟一脸稚气地说笑个不停,他们母子之间简直要冷场至尴尬。
就连幼蕖,都只在上清山仅有的一面之间就敏感地觉察到祁母的偏心。
八派合练途中,在里下镇假扮凡人的时候,小九随口抱怨的关于“戚大”的几句话,正是他家的情形:
“……他娘挑剔,家里还有个幼弟!……”
“……才牵着手走路呢!什么都给他弟!……”
连小九都看出来他娘对幼弟的偏爱和对长子的忽视了,祈宁之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当时热心撮合“九儿”和“戚大”的徐大娘听了这话都遗憾得叹气呢!
看看,在凡人心目中,这种家庭的境况连自小亲近的邻家妹妹都会嫌弃呢!
虽然他是修道者,可当被至亲忽视的人是自己时,有点情绪不满也是正常的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27章 联姻自选人
所以,提起祁安之,祈宁之语气并不太亲热。
杨鸣则是神情愉悦地表示了自己想法:
“我自然是要与祁家联姻的,还得是你们这一支。不过呢……”
杨鸣想买个关子,看看祁师兄着急的神情,可顿了两息后,她自己憋不住了,得意的话不说出来她比听的人还难受:
“……联姻对象当然不是你祁师兄,而是你的幼弟祁安之!”
“当啷!”
祈宁之惊得手里的藏圭剑都握不住了。
他弟弟!
那才多大!
他张了张嘴,想问杨鸣是不是开玩笑,可看到杨鸣认真笃定的神情,一下子张不开口了。
祈宁之弯腰捡起藏圭剑,借这两息的功夫理了理思绪,平静下来。
杨鸣已经毫不客气地出言嘲笑:
“祁师兄,瞧你那喜怒形于色的样子!这是有愧连山真君的教导。我以为你是见过世面的呢,这么点小事你都大惊失色了?”
她也是记仇的,虽然她对祈宁之没有绮念,可优秀且貌美如她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排斥,她还能不在言语上出点气?
被挤兑两句实在是最好的后果,祈宁之苦笑:
“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竟然挑中了祁安之。我心里,不,是因为我娘心里,祁安之还是个小孩儿呢!没人将他与联姻一事连起来。不过,此刻再想想,也确实不是不可。”
不应该惊异吗?
一个是还在娘亲身边撒娇的孩童,奶臭未干,出门还要人手拉着手。
一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能干老练得像老修士,已经可以下山历练、谈婚论嫁。
差距如此明显。
可是,祁安之与杨鸣的年龄差其实还不到十岁,这点差距在修道之人看来,还真是可以忽略。
在成长的早期,还能看得出孩童与少年的区别,可到了后来,当修为日增而容颜长驻,当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岁月在静修中悄然流逝,这十年的差距真的毫无影响。
道侣之间相差百年的不计其数,连晚出生千年的都有呢!
祈宁之自嘲一笑:
“杨师妹通透!可笑我竟然迷障了,惭愧!”
“不过……”
他还是有些疑惑:
“你也就在上清山庆典上见过祁安之一次,难道就看中了他?”
那个跟在娘亲身边娇气憨顽的幼弟,他身为亲兄长,也实在不曾看出祁安之有何过人之处,能入了杨鸣的眼。
杨鸣为人精干缜密、骄傲理智,别说是祁安之了,就是祈宁之,在某些方面也自愧不如。杨鸣粗着嗓子,又模仿起祈宁之的语音:
“咦,莫非杨师妹是对我念念不忘,不惜委身下嫁,做我的弟妹,为的是能多与我相处,也算是留在我祈宁之的身边?”
这话实在诛心,祈宁之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得抱拳告饶:
“杨师妹,你莫开玩笑了!”
杨鸣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祈宁之,口齿像她的为人一样冷静有条理:
“祁师兄你虽然什么都很好,可已经定型。你的心更是跟石头一样坚硬,看起来对谁都客客气气,其实你对每个人微笑的时候,就意味着你对每个人都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我要一个这么礼貌的伴侣干嘛?
“祁安之一直被父母护在身边,虽然幼稚了些,却胜在天真,涉世未深,尚有无数可塑的方向。资质嘛,也尚可,不至于拖后腿,这正是我想要的联姻对象。
“他年纪小,我会让祁家立刻送他来玄机门,当然,我会美其名曰朝夕相处可以培养感情。不过,我会接手他的教导事宜,从此关照他的成长。”
杨鸣微微一笑,言尽于此。
有些话不用多说,祈宁之也应该明白了。
小孩子多好啊!
她会在他的成长过程里施加她的影响,他的待人处事、做事方式,会向符合她心意的方向引导。
直到长成她满意的模样。
当然,她既是为了自己好,也会让祁家满意,总不会坑这个小孩子的。她会在正面的、积极的路径上进行引导。
其实,这也是为祁安之好。早些到宗门锻炼,才能早些挑起大梁么!躲在父母羽翼之下能有什么出息?她杨鸣怎么能要一个没出息的男儿?
两人早些相处,也确实能培养起更深更好的情分来。
祈宁之也这么觉得,这个幼弟再在母亲的溺爱中沉浸下去,别说成材了,就说成人都未必能够。还不如交给杨鸣教导。
而且,他暗搓搓地有种解气感。一想到那个奶娃娃会哭天抢地地离开母亲的怀抱,来玄机门接受冷静杨鸣的规训,而他的娘亲再不舍也得哭哭啼啼地放手——他心里的酸气就淡去了许多。
只是——
“只是,我怕祁夫人不会答应。你可能不太了解,她……不是很好说话,特别是对祁安之的问题上。”
祈宁之觉得这是最大的一层阻碍,杨鸣只怕不晓得他娘对祁安之抓得有多紧。
杨鸣不以为意,淡然摆手:
“对我而言不是问题。我又不和她说!要我联姻,族里也该顾全一下我的心意,我选个适合自己的人而已,这要求难道过分吗?要是联姻的两人不和,岂不是结亲变结仇?谁担得起?
“我只需将我的意思告诉杨氏族老,让族里自和祁家说去!什么条件他们去谈妥就是。哪怕是才吃奶的娃娃呢,也得跟我走!除非祁夫人想脱离祁氏家族,否则,不怕她不答应!”
祈宁之大赞,杨家只需要一个祁氏子弟联姻,是不是他祈宁之其实无所谓,只是自己家里起初挑中了自己而已。
如今换成更好掌控影响的祁安之,又有杨鸣的强烈要求,杨家自然不会反对。
母亲若真是为了祁安之好,若还有点理智,也该放手的。
她总不能明晃晃地说:长子你们随意配人,我的幼子我是要他可着自己心意来选佳偶的……
当然母亲肯定会心疼、会抗拒,可杨鸣这样以两家联合的分量压下来,轻松利落解决,而且不与她面对面冲突,避免了拉扯眼泪的磨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28章 神伤停云台
见对面这小姑娘将自己的未来安排得井井有条,祈宁之不由对个子比他矮一头的杨鸣师妹肃然起敬。
“祁师兄,”杨鸣忽地俏皮一笑,“其实,挑中祁安之,除了刚刚我说的那些,是因为我还有些不磊落的思量。”
“哦?”
“都说世家重长子,令堂偏是爱幺儿。和你结亲啊,只怕我这个不得宠的儿媳要被令堂大人多少挑剔诘难,烦也要烦死!说不定,还要我费心费财来养小叔子,好歹还都要怪到我头上——这话琐碎粗俗,祁师兄你莫怪。”
祈宁之无力地摆摆手,这话直白而已,说的确是实情。
修道者,竟也摆脱不了凡俗男女的烦恼。
“而与祁安之结亲却是以上这些弊端一应俱无。爱子在我手下,你娘心里再不高兴也得捧着我哄着我,好东西也会流水价地送来。不然……”
杨鸣顿了一下,狡黠地一笑,打住不说了,祈宁之当然听得明白——不然,杨师姐一个不高兴,祁夫人的爱子可要受苦!
难怪她自己先将“不磊落”三个字搁在前头。可是,能说出来,反而大大方方了。
“如此,才符合我联姻的利益最大化。”
杨鸣最后总结了一句,将算计摆得明明白白,便是祁夫人当面听到也不敢发脾气。
祈宁之抱拳一礼:“在下衷心佩服!”
这小姑娘年纪虽是没他大,却将自己的人生安排得如此透彻清醒,未来不可限量!
有的人,可能生来就是为算清世间百态而来的。
祈宁之心情突然舒畅了不少,一个令他郁郁生结的问题就此迎刃而解,真值得浮一大白!
祈宁之决定去找胡峤对饮两杯,草草告辞了声,就要离去。
杨鸣却是喊住他,笑着问道:
“祁师兄,恕我冒昧,既然我解决了你的难题,你可否答我一个问题呢?”
祈宁之举步又落,他虽然此刻心情轻松,可看到杨鸣探究的眼神,便知这问题只怕没那么好答,心里谨慎,面上却随意:
“杨师妹尽管问来。”
“祁师兄,你如此排斥这件事,虽然你刚刚说只是你不乐意联姻而已,可我总觉得你有些心事。敢问,可是因为……你心里有人了?”
祈宁之心里一突,却是笑着摇摇头:
“杨师妹你想多了,我祈宁之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的。我心里只有大道,我岂是为儿女私情耽误前途之人?”
杨鸣不过一问而已,见他如斯答复,也算满足了心头好奇,告辞去了。
唉,小姑娘还是年轻,哪里知道祁师兄的回答根本是避重就轻,偷换概念。
祈宁之躲过了杨鸣的好奇心,自己心里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自己:我,心里是有了一个人吗?心里如果有了人,可以压下盖住吗?
他不想耽于儿女私情。
随着年岁渐长,他历练的难度越来越大,遇到的危险也越来越多。
她也会同样。
修道之途,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也许一个意外,未来就断在了历练冒险的某个途中。
除了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还有修炼的每一道关卡就像随即门闸一样,多少被赞誉了多年的天才被突然关在了门外。
金丹、元婴、化神,一道道关,多少雄心勃勃的英年修士止步于此。冲过去,是坦途。被拦下,便没落。
昨日还比肩同行的伙伴,从此就是天壤之别。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他不想误人误己。
先这样吧,按住自己的心……看缘分,看运气,如果他的心和她的心能在未来——光明的未来——相遇,那就不再回避。
祈宁之觉得自己作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他向来是个理智的人。
……
幼蕖并不知道远方有人为她思量良多,她正忙着准备去外山的历练。
虽然外山比宗门外的历练少了许多莫测的险阻,可这是她头回带队,带的还是两个未筑基的外门小弟子,人家跟着她,不仅要收获物资,还有经验、见识、配合意识、团队精神,这都是影响长远的无形财富,她可不能耽误人家。
除了准备了些炼气弟子合用的器物,幼蕖还将自己历练的一些心得罗列在玉简上,届时交给柯辰与韩冉冉。
她虽然自己还没成为老弟子,却不妨碍她对新来外门的小弟子怀有怜惜扶助之心。
看着她们犹带稚嫩的脸庞,幼蕖总会想起自己几年前的模样,便想着也在这两个小姑娘的成长路途上扶一把。
约好了在停云台汇合,幼蕖先一步来到此处,在台上徘徊良久。
停云台位于半山腰,平整阔朗,往来方便,上清山弟子多爱在此聚集。
从前少清山每次小地绎镜里的历练,便是从停云台开始。那时她与哥哥们笑语不断,嬉闹不已。
再至此处,孤身一人,黯然神伤。
摸摸自己的芥子囊与墨玉环,想起七哥八哥曾在这里争着给她塞零嘴儿,哥哥们围着最小的三个取笑起哄,她心里大恸。
幼蕖按了按微湿的眼角,不由望向西北的天空,千万里之外,那座渺无人迹的冰雪绝域,冷却了她七哥八哥的热血与温情。
上次在明家山庄外,只见到了变瘦变高的八哥,不知道七哥是不是也变得那样性情古怪而充满戾气?
那样贴心的七哥,那样可亲的八哥,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一念及此,幼蕖突然心里如遭重锤,踉跄得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怎么能苛求?他们身在魔门啊!
七哥八哥被简之行和丁昊掳去时,才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心境一片干净纯粹,从没经历过险难黑暗。
魔门遍地蛇蝎、刀山火海,七哥八哥如果还保持着从前的天真热血,必然是无法活下来的!
要从少清山的老七老八,变成苦寒雪顶的黑白侍尊,超然于魔门三大宗主之外,拥有自己的势力,必然要通过许多魔门的考验,在无数怀疑与冷眼中博得生存之机。
魔门还有那么多鬼魅伎俩,足以侵染人心。
所以,七哥八哥变成那样,是情势所逼,并非他们心甘情愿啊……
所以,尽管她怨恨失望,可心里,还是盼着他们回来的吧……
许久以来,幼蕖不敢触碰心里的这块痛处,不敢回忆也不敢想。
今日身临停云台,往日笑语犹在耳畔,七哥八哥的笑脸阻挡不住地闪现在眼前,许多念头一下子炸开,乱纷纷地涌了上来。
她错了。
她不该恨上八哥的,即使他用了非常手段,想迫她跟他回大雪山。
她只知道恨他辜负了师父恩情和教导,恨他变了纯良性子,却无视他遭遇了什么,那她和那些逼他害他的魔头有何区别?
幼蕖心痛难已,她的八哥,还有七哥,是经历了什么惨酷折磨,才变了性情冷了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29章 双剑竞飞去
幼蕖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定:她不仅要为二哥三哥伤药奔波,还要寻求良方救回知素守玄,从他们的人,到他们的心,让他们重新做回少清山的七哥八哥。
魔窟余生,雪域绝寒,七哥八哥到了这个地步,仍然记着她,仍然肯念一声少清山的哥哥和师父,那就没有完全泯灭心里的火种。
虽然不知道未来怎样,也不知从何下手,更不知道成败如何,可幼蕖已将此事刻在心头。
二哥三哥、七哥八哥,都是她的重任。她从此负重前行,哪怕踏遍万山无果,也宁愿倒在寻求良方的途中。
山风吹来,吹干眼角的泪痕,她心里一片清明。
很奇怪,虽然给自己又加上了两副担子,可心里的寒凉之意却驱散了不少。哥哥们在等着她呢!
能为哥哥们做点事,她心里才踏实点。
有希望她就不会茫然,只要一直在努力的过程中,就不怕前路渺茫,正如她在宗门大比上回答掌门善施真君所言:“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前路漫漫,且走且看。
幼蕖思量方定,背后忽听细微风声袭来,肩头已生感应,也不需回头,当即矮身,反手拿住对方手腕,一折一转,对方活脱如游鱼,胳膊一拧,已是自胁下穿过。
幼蕖摇头而笑,伸腿横扫,那偷袭者身形轻轻一拔,已然飘然离地,潇洒轻盈地避过她的攻势。
待幼蕖回过身来,那人正如灵鹤一般盈盈落下:“李师妹,承让!”
姿态雍容大方,含笑款款。
幼蕖连气带笑地伸手去拧那人嘴角:
“几时装得这样高人风范?转性了么?”
原来是苏怡然。
见幼蕖手指伸近面门,苏怡然忙不迭地扭身躲开:
“我刚学的身法,像仙子不?哎哎,别揪!揪着了可就坏了我的大师姐风范了!”
幼蕖手势一变,并指戳去,改拧为探,直探向苏怡然腋下。
这角度刁钻得很,手还没到,苏怡然自己就先笑软了,身形一歪,干脆举起两手作投降状:“在下输了,李仙子高抬贵手!”
幼蕖肩头一重,苏怡然已沉甸甸地倚靠过来:
“我难得装一回正经,还给你破功了!你这是对师姐的样儿么?”
幼蕖没好气地半抱着苏怡然,这位苏师姐心性儿烂漫天真,哪里有半点师姐样子?
“人家马头峰的两个小姑娘快到了,看到你这没正形的样儿,可别给吓跑!”
“怎么会!”
苏怡然揉了揉脸,从幼蕖手里挣出来,理理衣襟,一本正经:
“我好歹也是修炼多年的前辈,本领高强,温润端方,外门的小弟子们谁见了不赞一声体面庄重的苏师叔?”
幼蕖朝后一看,微微一笑,道:
“柯辰,韩冉冉,你们到了啊!”
苏怡然不以为意地“哈”了一声:
“骗谁呢!上次给你哄了一回,若再给你哄到,我岂不是傻?”
幼蕖微笑不语,身后却是果然传来一道柔和娇嫩的女声:“见过李师叔、苏师叔!”
苏怡然惊得一跃而起:“真的是你们到啦!”
幸好回身之际她及时调整了表情,当柯辰与韩冉冉视线落在她面上时,她已经是一脸和蔼端庄。
见马头峰两个小姑娘神情恭敬,应该没看到听到她没正形的模样,苏怡然偷笑一声,心道,总算是无愧我“苏师叔”这个称呼!
她整整脸色,拿着师叔的架子问了几句各自的准备事宜,见韩冉冉与柯辰答得流利,她很是满意,却压着高兴,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尚可。”
幼蕖忍笑,不去戳破,将自己准备好的玉简与物资交给韩冉冉与柯辰。
苏怡然亦有同样见面礼。
韩、柯二人不意还有这样的礼物,惊喜交加,齐齐拜谢。
李、苏二人又分头看了韩冉冉与柯辰的灵剑。
韩冉冉的剑名“岁与”,柯辰的剑名“滋繁”,品质自然比不上内门弟子手持,但在外门亦算是不错了。
幼蕖略一思忖,又取出两枚适合的剑佩分别送给韩、柯二女,指点了用法。她兜里这些小物事多得很,多是昔日出于好玩而收。能在需要的人身上发挥作用,她毫不吝啬。
苏怡然也大方允诺,待此次历练结束,会将岁与剑与滋繁剑带去双鱼潭淬洗一番,以强其品质。
只初初一碰面,马头峰两名小弟子便知此次所跟随李、苏二位师叔是厚道用心之人,心里不免大呼幸运。
毕竟,听说其他的外门弟子跟着内门弟子去做任务,遇上脾气差的师叔,从见面开始就要被吆来喝去、支使个不停,还动辄责骂。
即使脾气好的师叔,也大多高高在上,外门弟子皆要做小伏低,察言观色,生生觉得低人一等。
赵袊赵慡身有别人不具之能,得以被凝晖峰重用,可那么桀骜的人竟也懂了高低,甘心被驱使得马不停蹄。
赵慡回来后还满眼羡慕地表示过:要是自己哪一日能进了内门,享受内门弟子的风光,做一个将人支使得团团转的人上人,那才是不枉此生。
内外门之别,可见一斑。
韩冉冉与柯辰已经做好了跟前跑后的准备,李、苏二人是何等身份?能带她们一行就不容易了。
在马头峰郝掌事那见面,人家客气还可以说是看在郝掌事的面上。
此刻组队,两位师叔却依然谦和亲切,没丝毫颐指气使,真真难得。
韩冉冉与柯辰对望了一眼,忐忑渐去,只是还提着点心,不敢随意。
四人略作寒暄,将任务大致简说了一番,便可出发。
苏怡然笑眯眯地对柯辰招了招手,放出自己的云起剑,扭头对幼蕖丢下一句:
“看谁的剑先到飞燕嵁!”
剑光一起,便如电飞去。
幼蕖好气又好笑,有这么比赛的么?她还没应声呢!
她放出青梗剑,拉韩冉冉跃上剑光,低声嘱咐了一声:
“站稳了!”
青梗剑便紧追云起剑而去。
韩冉冉原见那云起剑光芒夺目,好生惊叹,又见苏怡然拉去了柯辰,不免有些羡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30章 飞燕墈路始
是人都有慕强的心理,韩冉冉虽知道幼蕖是宗门大比的魁首,可是李师叔过于谦和,待郝掌事与她都不带内门弟子的隐隐疏离感,且还要喊苏怡然一声“师姐”,她便下意识地将苏怡然视作了更强之人。
云起剑出自乌朔州苏家,自是不凡。青梗剑没有那么光鲜响亮的来头,又光华内敛,不过淡淡一道碧色,看起来没云起剑厉害。
韩冉冉以为自己这二人必然要落后了。
没想到青梗剑看着不起眼,却比闪电还要快,一道淡淡碧色划过长空几乎无痕,没一会功夫就追上了抢先一步的云起剑。
且幼蕖面色轻松,韩冉冉一直留神,发现这位李师叔几乎没有特意往剑身输送灵力,还能抽出空来与云起剑上的苏怡然斗两句嘴,说说笑笑毫不吃力。
苏怡然言辞刁钻,可幼蕖也口舌俏皮,一点也不落下风,还不时将苏怡然气得怪叫。
韩冉冉与柯辰听得好笑又惊诧不已,没想到这两位师叔如此有趣,想来这段历练旅程不会枯涩。
说说笑笑间两剑并未放缓飞速,云起剑铆足了劲也不能领先,苏怡然气得不住跺脚,柯辰有些担心地看看这位苏师叔,却见她满脸笑嘻嘻,竟是很开心的神气,心里也就松了。
青梗剑始终领先半头,幼蕖同样笑嘻嘻地调侃着苏怡然,在快到地头时故意放缓了一下,云起剑突然超前好大一段,苏怡然惊喜的大叫还未消声,青梗剑就“咻”一下,又赶了上前,最后竟是后发先至,在苏怡然不甘心的“啊啊啊”声中,先一步落在了飞燕嵁。
跃下剑光时,韩冉冉与柯辰笑得脸都发酸了。
四人落定,往周遭打量一番。
飞燕嵁是一座形如飞燕的小山峰,亦是少清山人曾经熟识之处。这里虽仍是上清山脉,但已出宗派山门,未加人力维护,全然一片山野之地。
幼蕖暗叹一声,拍了拍身边的一株歪脖子松树:
“飞燕墈这里无甚厉害妖兽,往来亦方便,好找得很,回头时我们仍然在此汇合。”
“我们会遇上厉害妖兽么?”
韩冉冉脱口问道。幼蕖与苏怡然虽比她长了一辈,但都随和,她便少了两分小心翼翼。
柯辰也想知道,只是她更内向,很少主动说话。
两个只接过马头峰简单任务的小姑娘对于可能到来的恶战既紧张又期待,幼蕖很能理解她们的心情,笑着道:
“这个你们要请教苏师叔了,她时常出来采药,外山来得多。”
苏怡然不在乎地挥挥手,道:
“外山能有啥事?丰隆峡里的高阶妖兽才多,什么炳文虎、蓝血蟒之类,其他地方嘛有限得很!”
远处传来一声狼嚎,苏怡然斗志昂然,握了握拳:
“像这种黑风狼啊,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一双我砍一双,多多益善,哪怕来一窝呢,我斩瓜切菜,全给收拾了!你们也正好练练手!”
幼蕖看了看茂密的山林,给苏怡然的豪情壮志泼了盆冷水:
“若遇上黑风狼,要么迅速解决,要么立即遁走。特别是四五阶以上的黑风狼,不要缠斗,最怕的是伤而不死,惹火烧身。不然,招来狼群就麻烦了。”苏怡然大感诧异:
“咦,丫头,你不是胆小的人呐!难道你在黑风狼手里吃过亏?”
不是我,是我八哥曾被黑风狼撕咬得光屁股!
幼蕖默默地在心里说了句,这话却是没法说给她们听,只得随口找了个理由:
“我听杼羽他们回来说过,说有只黑风狼王阴毒得很!手下高阶的狼又多,擅长围攻。你没听说过吗,宁屠虎豹,不遇群狼!群狼凶起来,能撕了炳文虎!”
而且……幼蕖没再说,却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我们队伍里还有两个炼气期的呢!
苏怡然转了一圈云起剑,看看韩冉冉和柯辰这两个嫩花骨朵一样的小弟子,涌到嘴边的豪言壮语又悻悻咽了下去。
她当然不怕狼王,也自信有足够的有本事对付围攻,即使被缠上了也能安然逃离,可这两个小丫头还不能御剑呢!她这趟的任务是带外门弟子,可不是逞能来的!
她突然领会到萧师兄每次带外门弟子反而不太轻松的感觉,自己历险与帮扶后辈有着不同的责任感。
“你们李师叔说得对!我们是一个队伍,要同进退,不能为了逞一己之勇去招惹那些烦人的家伙。若是逮到落单的,嘿,我们可以压阵,给你们杀个痛快!放心吧,有我们,肯定能护好你们!”
苏怡然给两个小弟子许下承诺,两个小姑娘投来崇拜的眼神,她满心的英雄感与自豪感完全压不住。
幼蕖等了几息,等这位苏师姐享受过带队师叔的荣耀,才指了指前路:
“这里离黑松林最近,我的意思是先去把乌丝蠹虫晶取了,再往采秀坡找向天鹊,然后我们从丰隆峡回飞燕墈,这样不走回头路,如何?”
其余三人自然毫无异议,这条路线确实最合理。
“丫头,可以啊,你功课做得很足啊!比我费心多了!”
苏怡然悄悄赞了声,欣慰的眼神扫了又扫。
幼蕖安排事宜的时候,稳重得颇有些唐云的风范,那种老练笃定的神态很令苏怡然刮目相看。
她往日只和幼蕖练功或是笑闹,向来将幼蕖当做需要照顾的娇娇的小妹子。今日却是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幼蕖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了。
“那是!我这个带队师叔可不是白当的!”幼蕖毫不客气地接下了夸赞,看了看前路,“用不着赶时间,我们从地上走如何?既可以熟悉地形,又能多了解下外山风物。”。
苏怡然“嘿”了一声,收起飞剑,当先举步,跃下飞燕墈。
“跟我来!我知道这条小路上好东西多!”
幼蕖押后,两个小弟子在中间。
这一路用不着赶时间,边走边看,沿途可以收些灵草小兽之类,幼蕖与苏怡然看不上这些,但她们估计柯辰与韩冉冉很需要点小贴小补。
果然,韩冉冉暗暗松了一口气。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31章 遇青紫环蛇
韩冉冉想多攒点体己。
她有寡母要供养,还有大理想,平日为了能正常和同门交往,也不能苛抠花费。
郝掌事让她跟着李师叔来上清山外门做任务,正是体谅她手头紧张,为的就是外山危险少,还有机会挣外快。
出门前,韩冉冉已经找许多人打听过。
她听好多人说过,外门小弟子跟随内门筑基弟子历练不太容易讨好,毕竟自己修为低,事事仰仗人家。
大头肯定是人家的,而外快也不易挣。
人家修为高,身家也丰厚,看不上路边的小收获,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抓紧时间”“快点赶路”,将大家拉在剑光上直接飞到地头了。
对于许多内门弟子而言,他们是碍于宗门要求才带上外门的人,直奔着快点完成任务这一目的而来,哪有闲心供那些外门小弟子吭哧吭哧地为一块两块灵石下地?更别说陪他们行路长见识了。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跟队弟子哪怕看到一些不需费力的灵草石头之类,也只能看机会顺手捡个一二,不敢特意为这些小物耽误时间,生怕惹了带队人的不高兴。
就说杨德勇吧,上次跟着内门的人去做任务,一路打杂跑腿不说,一点收获都没有,还断了一条腿。事后也没看到带队的章氏兄弟来慰问过。
已经去了内门的葛志也说过,他和杼羽当初在外门时,为了能加入一些内门弟子的队伍,不惜将分成压至极低,甚至甘做不拿报酬的跟班杂务,只为了能跟在外门弟子后面长点见识,学点东西。
所以,韩冉冉对跟随内门弟子做任务是有些忐忑的,两位带队师叔再平易近人,她也谨记着身份的巨大差别。
玉台峰的李幼蕖与宝瓶峰的苏怡然,除了名气响得很,韩冉冉还特地了解了一下,她们身份也是与众不同,出身、师承、实力,都不是章氏兄弟这样的普通内门弟子可比的。
虽然韩冉冉知道郝瑗掌事拜托了幼蕖照顾她,可到底自觉卑微,担心人家没将她这样的小弟子放在心上。
苏怡然看上去就是个骄傲出色的人物,韩冉冉看着她神采飞扬的饱满气势就心里惴惴,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让人瞧不上。
没想到这两位小师叔很体贴,不仅不急着飞剑赶路,还带着她们在山林里四处找寻值钱的鸟羽花果。
两位师叔人很好,看来收获不会少。
有时开路的苏怡然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便侧身指给她们看,示意她们去收起。
殿后的李幼蕖也会提醒前面的人,路边有什么看似普通却很值些灵石的花草野果。
遇上凶巴巴的妖禽,苏怡然与幼蕖都只看着韩冉冉与柯辰出剑,偶尔指点两句。
韩冉冉开始还殷勤地将收获的猎物捧至两位带队师叔面前,却遭温和而坚决的婉拒,毫无占据之意。
人总是得了一便想二,韩冉冉在得到幼蕖的几次指点,收获了几株价值不低的灵草和两只小妖兽之后,感觉到这位李师叔明显的照顾之意,不免开始多想:若是自己能入了内门前辈的眼,是不是就能被选入内门了?
“左边!”
幼蕖轻喝一声,韩冉冉当即惊醒且反应过来,到底也是郝瑗赞过的人,她的岁与剑比脑子还快,下意识地往左横扫,一道血雨洒下,准准地将一条正欲扑下的青紫相间的长蛇斩作两截。血雨自半空洒下,腥气扑鼻。
柯辰却是一直眼观六路,正蓄势待发,见韩冉冉一剑奏功,她的滋繁剑挽了个剑花便贴肘暂收。
“多谢李师叔!”
韩冉冉低声道谢,脸都红了,心里甚是惭愧:刚刚自己太过走神,竟忘了这是在外山,身边可能随时有蛇虫妖兽。
这青紫环蛇虽然毒性不甚剧烈,却颇磨人,得多费几粒解毒丹药。而且,这才出门呢,就给条不算高阶的蛇伤了,也忒丢人。
幼蕖微笑道:
“莫以为身在上清山脉就没危险了。不过刚开始,可能你还没进入状态,注意就好啦!现下有我们提醒你,出不了什么事。只是你务必记住,不管身在何处、身边何人,每次都要抱着独立行事的心态,不能对旁人形成依赖。”
她虽是微笑,语气却郑重严肃。
韩冉冉面上发热,低低应了。
她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患得患失,想得太多,连做任务途中都能生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来。
也许是前段时间看到好友赵袊赵慡得了凝晖峰的看重,心里颇不平衡又羡慕罢……
韩冉冉甩甩头,不再去想。
她知道二赵走的不是寻常路径,学不来也学不得,她只要好好努力,凭自己的本事一点点奠定进入内门的基础,迟早会得到认可。
见幼蕖与韩冉冉,一个认真教导,一个虚心受教,俨然师徒和睦的局面,苏怡然不由好笑:小丫头自己才这么点年纪,个头和人家也差不多高,却一派谆谆教导的神气,很有带队师叔的威严,真该让唐云来瞧瞧!
苏怡然也不甘落后,跟着补充教育了几句:
“冉冉,行路莫想事,有什么不明白的待空闲时尽管问。我瞧你心里事多,这不是坏事,可该压下的时候也得压着点。事儿多呢,也想不完,咱得分清主次轻重。”
她见韩冉冉听进去了,又对柯辰笑道:
“一剑斩了未免便宜这青紫环蛇了,你可知这蛇若是全头全尾连鳞带血地泡酒,是难得的治疗瘴气的良药?”
柯辰还真是没听说过,她迟疑地问道:
“据弟子所知,青紫环蛇含毒,入药须是要将牙与血去净了才行。竟然可以全身泡酒?只是此蛇性喜偷袭,又藏身于木藤之中,极不易捉到全蛇。只看刚刚这蛇儿扑下之势,若非一剑斩断,还有什么法子?”
苏怡然对柯辰的求教态度大为满意,她眼光一瞟:
“这蛇儿一般不会离窝太远,又习惯成双成对,待我再寻一条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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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2章 苏师叔示范
果然,又来一条青紫环蛇!
刚刚韩冉冉灭的是雌蛇,雄蛇见伴侣被斩,当即气势汹汹地扑下复仇。
苏怡然不慌不忙,待那雄蛇离她近了,才一扬手。
也不用云起剑,也不用出发前特意为捕捉蛇虫而制的丝网,只将一道灵光化作连环绳索样缠了上去。
在韩冉冉与柯辰震惊的眼神中,苏怡然轻巧巧地操控着灵力,光环收紧,将那青紫环蛇缚得结结实实。
“苏师叔,您小心!”
韩冉冉忍不住提醒道。
幼蕖笑道:
“这种青紫环蛇看似凶猛,其实才四阶,力道不算猛,便是你们,力量也够用的。苏师叔其实有特制丝网可用,只是要演示给你们看,就徒手来捉了。只要这灵力环用得好,从头部开始缠起,再勒紧了七寸之处,便不怕它挣脱。”
韩冉冉与柯辰好奇地上前两步去看,果然,那青紫环蛇除了蛇尾还在一扭一扭,大半条长躯完全动弹不得。
“可惜我身上只有果子酒!”苏怡然在身上摸了摸就开始抱怨,冲着幼蕖,“你净搞些甜滋滋的水儿,我喝还可以,只是泡蛇儿就不够啦!”
幼蕖随手一翻:
“甜滋滋的水儿还不知道是谁要的!我这确实还有尧山酿!厚重辛辣,泡酒正好,偏不给你!”
“那我也不给你!”
苏怡然作势要撤了灵力,幼蕖却是正好巧巧一道灵力箭接了上去,准准地自那青紫环蛇的七寸处钻了进去,不见蛇血冒出,那蛇却是当即不动了。
“全头全尾,连鳞带血,正好泡酒!”
幼蕖笑着将酒罐子迎上了落下的青紫环蛇,一巴掌拍上去,盖罐封存,一气呵成。
韩冉冉与柯辰见李、苏两位师叔虽笑闹斗嘴,却配合得甚妙,一丝儿不耽误正事,显是情分极好,言行间又颇有趣,都不由笑出了声。
这样随意放松的友情,真是令人羡慕!
“给!”
幼蕖将酒罐子递给了柯辰。
柯辰愕然,连忙推拒:
“使不得,我还没出力!这不该我拿的。”
蛇她没动手,酒也珍贵,东西虽好,她却不能要。
幼蕖笑道:
“不是给你,你回去时带给你们郝掌事就是。你们接了这个历练任务,说起来也该谢谢他。我早想给他一罐好酒,听说他早年有次历练途中不小心吞了口瘴气,一直有些郁结,这正好是个机会。”
苏师叔的战利品,李师叔可以随意处置?
柯辰迟疑地看向苏怡然。
四人结队,两大两小。其中一大一小自动两两成伴。苏师叔自停云台御剑之时就一直将她拉在身边,她也下意识地将呵护之意明显的苏师叔当做权威。
苏怡然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照你李师叔说的做就是!她肯定没错!这蛇儿品阶不够,我拿了也没用!再说,我现在抢了这酒,白承她一个人情,后面就没理由抢她的好东西了。快快收起!莫耽误我算计!”
柯辰好笑又感动,知道推脱无益,便听话地收了酒罐子。幼蕖看了一眼地上断作两截的雌蛇,对韩冉冉道:
“这个你也收起吧!虽说损失了蛇血,可也能入药。拿到坊市上买亦可,这蛇肉鳞片还是专门有人收的。你可以先将一双尖牙拔了,请人做对牙刺护身。”
韩冉冉心知不必推脱,低低谢了声,将断蛇收入了芥子囊。
这蛇确实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
或者,给赵袊赵慡下酒也挺好。听说蛇肉补身,二赵最近外出得多,人也疲累明显,韩冉冉是有些心疼这两名哱罗山一起出来的小伙伴的。
“李师叔,苏师叔,我们亦是能使灵力化环的,却只能缚住巨耳兔这样的身躯略大的低等妖兽。刚刚你们用的灵力环收这蛇儿,不仅速度奇快,而且缚得极紧,蛇皮最是滑脱,也能缚住,不知可有什么诀窍?”
韩冉冉收起断蛇后,略一迟疑,开口请教。
语毕,心知唐突,赶紧又补了一句:
“恕冉冉冒昧。若是不方便告知,就当我没问,是我多话了。”
苏怡然笑道:
“这不是什么秘诀,我既然当着你们的面使出来教你们看着,就没有吊人胃口的道理。你想学,我自然肯教。就这样才好,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和你们李师叔能说能教的都不会藏私。不然,宗门要安排我们带一带外门炼气弟子是为什么?”
为的就是薪火传递,同时增进同门相处情分。
虽然不免内门弟子压榨外门劳动的事实,可也着实锻炼、选拔出了一批精干人才。
幼蕖也跟着笑道:
“苏师叔说得很好!大家都是上清山弟子,不管内门外门,什么修为,都自当互相扶助。我们苏师叔又是尤其怜惜后进。来,这就请苏师叔展示一下如何将灵力环使得随心而动!”看书喇
苏怡然昂然应了,咳嗽一声,大张旗鼓地将手一扬,掌中数道灵力如涌泉激发,有的如箭,有的如环,同时迸发,却能幻出不同形状。
这是要特意展示给人看,她比往日做得更要显眼亮目,灵力道道饱满分明,嘿嘿,便是萧师兄来做,也不过如此了。
苏怡然压住心里的得意,面上一派风轻云淡,掌上却是花团锦簇。
韩冉冉与柯辰齐齐低呼了一声,眼里放光,满心倾慕。
“灵力不用的时候也需储存少许在神门、内关等处,方便随时抽取。同时,后力接得要快,有时成败不在于灵力储备多少,而是你灵力涌出的速度。成环或是成箭,在于灵力出手之时……”
苏怡然细细解说,两名小弟子听得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解说配合着演示,韩冉冉与柯辰心里的许多不解之处,悉数洞开。
苏怡然忙里偷闲,瞟一眼边上,她见幼蕖姿态闲闲,顿起促狭之心,一动念,灵力忽地旁逸斜出,向幼蕖方向飞射过去。
幼蕖失笑,这等偷袭已成了她与苏师姐之间的乐趣,每次碰面不来个两回,简直都是白见了!
她哪里会慌?当下五指连弹,灵力却是出手即分散,粒粒如豆,圆圆小小的劲道十足,如流星一般飞出。
两人灵力相撞之时,火光四溅,明灭缤纷,如洒落了半空流星雨,好看得紧。
“看到了没?你们李师叔的灵力里暗含了化解之力,这就很值得学。不然,偷袭来得突然,仓促应付不来,反而容易被伤。特别是不知对方实力的时候,如此对付就很妙,一来先化解少许攻击,二来也是正好试探一下敌方强弱。”
苏怡然指指点点,解说清晰,堪称教导有方。
幼蕖抚掌称赞:
“甚妙!演示得好,讲解得更好!苏师姐,果真高明!”
苏怡然洋洋得意,斜睨了一眼幼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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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3章 捕蛇教与学
幼蕖笑着接过口:
“同时,指尖至手腕的阳溪、阳池两处的灵力要形成漩涡,这样出来的灵力环便强劲有力。你们看那水流,漩涡与缓流的力道是不一样的,灵力也当如此。
“便是那青紫环蛇下窜之势,你们可曾留意,它曾微微一扭,蛇首是先昂后探,才能疾如闪电。你们身法上亦可效仿一二。
“我们修道者,仿天仿地,仿的是自然之理,甚至鸟兽虫蚁,皆有可学之处。总之一言,要善于从周边万物求师。”
这话浅显易懂,又甚有道理,韩冉冉与柯辰皆是聪慧之人,闻之心门洞开,不禁皆有所思,继而又有所得。
幼蕖观其神情,知是可教之人,心下欣慰,不免又多说两句:
“我那道灵力化箭,却是无形有质,没入蛇身,而不伤及体表。使这招时,须是力如握空,化实为虚。你们跟着我再来一回……对!正是如此……柯辰,你还要再虚化一点,冉冉这招使得不错!
“还有,刚刚如我应付你们苏师叔所用的灵力点点,用上化解之力尚有另一层用途,要给人一种你早有准备的感觉,让对方忌惮,担心自己代价过大,很多时候便会不战而退。”
幼蕖所言是她历练途中汇聚而来的实战经验,比照本宣科的教导有用得多。西北一行,不知对付了多少拦途险恶,积累的经验教训足可教导新人。
韩冉冉与柯辰皆知难得,深深记于心间。
“我们不如找找看,这青紫环蛇的老窝是否在附近,若有,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当场练练手!”
幼蕖提出这样的建议,三人自然极为赞同。
她们循着两条青紫环蛇的来处寻去,果然,很快,就在某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条青紫相间的蛇蜕,附近还隐有“嘶嘶”之声。
那蛇蜕瘪瘪的,已经干枯,却看得出原身颇为粗大,与刚刚的雌雄二蛇不是一个体量。
“好家伙!竟然还有个老大!”
苏怡然惊喜得倒抽了一口气,悄悄传音给同伴。
韩冉冉与柯辰都不由紧张了起来,两人对望一眼,不知如何开局,只能紧握着剑柄,灵力已是暗暗灌入手臂,等着配合两位带队师叔强攻。
这一带环境明显与先前所经不同,靠近灌木丛的地方散落着许多兽骨,显然都是青紫环蛇的食余。
零落的白骨加上满地的黑色碎石片,寂静得令人不安,只有远处有一二鸟鸣,比别处山林显得更是险恶。
幼蕖扬手一掷,一道黑影脱手飞出,还发出“吱”的一声。
韩冉冉一惊,细看才发现那是只飞鼠!
飞鼠是青紫环蛇喜食之物,滋味肥美,却因高飞身巧,不易捕食。
这飞鼠被掷往疑似蛇窝的方向,那里刚刚有嘶嘶声传来,飞鼠过境,自然能吸引青紫环蛇出洞。
原来刚刚这短短一段路途,大家都在东张西望找寻蛇窝的同时,幼蕖已经不知何时顺手捕了只小小的诱饵。
这见机行事、见缝插针的心思!韩冉冉心里一叹,深深佩服。
“咻!”
黑影一闪,灌木丛“哗啦”一下,突然窜出条笔直细长的蛇身。“你来!”
幼蕖示意韩冉冉。
韩冉冉毫不迟疑,幼蕖眼神刚刚递过来时她就心领神会,话音未落她身形已起,按照刚刚幼蕖与苏怡然所教之法,灵力成环,套了过去。
“嗖嗖!”
灵力卷出了风声,这出手的力道很猛,幼蕖微微而笑。
那条新窜出来的青紫环蛇被韩冉冉的灵力环缚得动弹不得,只余蛇头蛇尾在拼命挣扎扭动。
此处尚未完全平定,另一处又有蛇头冒出。
苏怡然退后一步,柯辰果然默契地补上位置空缺,迎上了新袭来的青紫环蛇。
韩冉冉见幼蕖笑而不语,心里念头一闪,已感觉到那蛇挣扎不休,竟似有挣脱之意,当下不假思索,指尖微晃,又是一道灵力勒住了这蛇儿的七寸之处。
总算见幼蕖含笑点头,韩冉冉心知无误,便如幼蕖先前所为,左手又是一道无形有质的灵力箭发出,直刺入青紫环蛇的七寸之处,同时灵力一紧,那青紫环蛇便毙命了。
幼蕖摇头又点头,眼中有揶揄之意,手指竖起一根轻摇后一握,做了个抓拢又放开的手势。
韩冉冉赧然一笑,知是自己仓促间还是差了一线,险些脱手。
而且,幼蕖那手势她认得,正是郝瑗掌事日常教导大家的:准备周全了发出一击不是真本事,随手而发才见真功夫。
李师叔亦曾在马头峰暂住,自然是晓得郝掌事的习惯动作。
自己蓄足了力量,才演化出那灵力环。历练途中,哪有机会让你全力只对付某一单面呢?多的是临场施为,而且还要兼顾八方。
李师叔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因为小有成果便自以为厉害,要看到自己的精心准备与与日常历练要求还有一定的差别。
韩冉冉一指心口,手掌亮开。这也是郝瑗有时带大家围猎时惯用的手势,她此刻在李师叔面前使出来别有一种亲切感。
见韩冉冉领会,幼蕖一笑挥手,韩冉冉将软耷下来的蛇身拖入芥子囊。
彼处,柯辰也已完工,收获一条完整的青紫环蛇。
这两条青紫环蛇俱是身形细长,与方才所见粗壮蛇蜕不同。
四人知草窠里尚有大蛇,不免小心地提神戒备。
苏怡然悄悄传音给其余三人:
“这青紫环蛇细的不过四阶,也不知老窝里的大家伙会是几阶?这出来都好几条了,难道是条蛇祖宗?我想,至少要五阶后期罢……哎呀呀,托大了,搞不好能喷毒雾了,不好对付!你们须是屏住呼吸!”
幼蕖一笑,轻轻弹指,已是一人一粒解毒丸分了出去。
“丫头,我手痒,实在想打。不过,若是五阶甚至六阶的妖蛇,那我的灵力环可能就过于轻巧,估计不太够用了。又不想损失了蛇血,你有什么招儿没?”苏怡然又单独给幼蕖传音。
幼蕖好笑,同样只传音给苏怡然:
“不够用就不要贪心啊!反正这也不在我们任务内,要不,我们这就撤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34章 魁首失水准
运筹帷幄的苏师叔突然陷入了为难,幼蕖不由好笑。
她又故意说了句“不行就走”,果然看到苏怡然皱眉,她偷偷一笑,跟着又道:
“现下走了也不丢人,这可是五阶六阶的大蛇呢!虽说有毒雾,但我们打不过逃也逃得快,自是不怕。就是啊,我们身后这两个小姑娘怎么办?可不能让她们伤了。所以,退走是万全之策。”
她是有意逗苏怡然。
苏怡然却是不经逗,愁眉苦脸地抓了抓头:
“舍不得走哇!这要是六阶的青紫环蛇,可是好东西呢!师父一直想试试新丹方,就是拿这新鲜的青紫环蛇血调和百草灰,这可是我难得的可以孝敬师父的机会,唉,实在舍不得错过。”
灵岩真人虽然对弟子严厉,苏怡然却知师父是真心待她好,她平时也不知炸了师父多少好灵草,歉疚得很,今日能遇上师父所需之物,自是有些急切。
“那我试试这个!”
韩冉冉只看到幼蕖自靴内摸出个黑乎乎的物事冲苏怡然亮了亮,不由好奇,只是她握住掌心看不清是什么。
不过苏怡然却是眼前一亮,像是看到糖果的小孩子,笑咧开了嘴。
想来是件厉害法宝。
韩冉冉与柯辰虽是紧张好奇,却也被苏怡然的神情逗得忍俊不禁,两人对望一眼,悄悄低下头去,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幼蕖将手指点了两处,两道灵符飘去,示意让两个小弟子前往灵符落地之处,先藏住身形。
这里头要真是蛇祖宗,两个小的是插不上手的,能护好自己就是本事。
她自己则与苏怡然一左一右,小心地逼近了方才那两条青紫环蛇出没之处。
“扑通”一声,随即腥味四溢。
韩冉冉愕然抬头,才发现幼蕖将一团沾满了蛇血的野草扔到了了草窠深处。
这是引蛇出洞?
只有先前的断蛇才有这么多蛇血,那李师叔在来此寻蛇之前已经预备好了?
韩冉冉正佩服,又发现幼蕖丢下草团之后,竟然迅速退后,让苏怡然一人挡在了最前面。
退开了?
李师叔这是怕了?
不能够吧……
幼蕖的举动令韩冉冉更加愕然,她看了看柯辰,只见柯辰也半张着嘴,满脸意外。
“闭嘴!屏息!”
幼蕖低喝两声,韩冉冉与柯辰恍然,赶紧照做,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疑惑,只能先仔细看两位师叔行动。
幼蕖退后,苏怡然却似毫不意外,眼色也没给一个,只管盯着前方瞧。
草窠里猛地一阵动乱,灌木“泼剌喇”被压折,一条尺许来粗的青紫环蛇冲了出来,其疾如风,蛇首两端凸起,一边只鼓起个小包,另一边却是已经生有一截珊瑚也似的角。
“竟然生角了?那就有六阶喽!”苏怡然很是兴奋,不退反进,甚至还威风凛凛地大喝了一声:
“来得好!你姑奶奶的剑等着呢!”
她摩拳擦掌的,本来么,接了任务来外山就是要大干一场的。可惜出来后一直在收拾些小物件,对好大喜功的苏小姑奶奶来说,根本还没开张呢!
那蛇首生得比身子还粗,一双蛇目紫红灼灼,足有茶碗大小,闪着嗜血之色。身上的鳞片反射着日色,闪闪发光,一看就如坚固铠甲一般,想来离刀枪不入也差不远了。
两个小弟子被灵符掩住了身形气息,幼蕖退得老后,只余苏怡然一人亮相在这粗壮老蛇眼前。老蛇只将她当做宿敌,来势汹汹。
见那老蛇凶狠无比,韩冉冉心里一惊,担心苏怡然失利。
她看看苏怡然,看看蛇,再忙不迭地瞟一眼已经退后的幼蕖,只见幼蕖一矮身,弯腰低头不知在草丛间摸了把什么。
也许李师叔是在埋设天雷子之类的杀器?
“韩师姐,”突然柯辰传声过来,“我听说六阶的青紫环蛇对灵气感应极为敏锐,若李师叔布阵埋伏,只怕那老蛇不会中计。我要不要提醒一下她?”
韩冉冉也想起此节,不由一愣,李师叔会不知道这个吗?她们会不会多嘴了?可要是不提醒,两位师叔失手了怎么办?哦,也许是另有安排呢?
“她应该知道吧……不不,万一忘了……也许有她的用意……”
“要不你说一下?”
“李师叔的修为和阅历,不会比我知道得少吧……呀,来不及了……”
两个小姑娘头回遇上这等危急,都慌了手脚,连说话都乱了。
她们正慌乱间,就见苏怡然已然动起手来。
她身形奇快,云起剑运起如闪电击落,“铿铿”连着数下,竟是接连斩在同一处,这一招果然奏效,那老蛇的鳞片被斩得四分五裂,剑创处足有三四分深,一时血肉溅飞。
那蛇吃痛大怒,蛇头一扭,尖牙对着苏怡然咬去,同时蛇尾如长鞭挥扫,逼得苏怡然侧让开去。
幼蕖瞅准了空子,也举剑砍来。
只是她个儿小力也弱,几剑砍得火星四溅,却只将近蛇尾处的鳞片砍出了几道灰白的印子,竟然不曾砍透。看力道,比苏怡然差远了。
那蛇见幼蕖软弱无力,都不屑一战,只用蛇尾随意一扫,做驱赶之意,仍然只将苏怡然当做主要敌人。
韩冉冉与柯辰俱大为失望,宗门大比的魁首就是这样的水准?难道只是凭运气与法宝?
更令她们失望的是,这位李师叔见进攻无效,而蛇尾又向她卷去,她竟然远远避开,只在四周游走不定,不敢再近身进攻。
待苏怡然举剑再上,那蛇已是吃了教训长了智慧,只用蛇头顶上,口喷毒雾,周遭一片暗紫蒙蒙。
苏怡然屏息之际,不免动作放缓,那老蛇便以蛇尾横扫。
那蛇尾虽粗壮,却灵活得紧,尤其是末端处,闪动得可以打结,其力又巨,几回绕住了木石,一绞就将缠住之物绞得粉碎。
可以想象,若是苏怡然其人被蛇尾缠上,不死也伤,便是要挣脱也是极难。
幼蕖却是始终不曾上前帮忙,苏怡然也不唤她。
韩冉冉与柯辰瞧得纳闷:两位师叔明明表现得感情深厚,怎么紧要关头,就抛开合作精神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35章 转眼已终局
韩冉冉与柯辰看到两位师叔的表现,不免都有些疑惑,又有隐隐的失望。她们当然不是眼高手低,看别人干得轻松,不过至少修行若干年,些许眼光还是有的。
怎么看,这打得也不算太好啊!
苏师叔难道只是外强中干?看似勇猛,却不得法,竟然两度被那青紫环蛇逼得手足失措。
而李师叔更离奇,竟然潦草了事的几剑过后就逡巡不前,似是怕了那蛇。明明和苏师叔好得亲姐妹似的,却不肯上前帮忙。
韩、柯二女虽然知道幼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都觉得她举止实在让人看不透。
眼看着苏怡然似乎力不能支,两次险险给蛇尾扫中。
她足下一个踉跄,那老蛇见有机可乘,一张口,一股浓烟蓦地喷出,苏怡然仓促闪躲,却给一缕烟气扑上了面门,当下行动迟缓了一瞬。
老蛇何等奸猾?见敌人中了毒烟,身子忽地缩作一团,宽大的蛇头一收一弹,迅如闪电地径直咬向苏怡然脖颈之处。
韩冉冉与柯辰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幸好刚刚李幼蕖给她们布下的灵符有掩饰之效,不然,早让那青紫环蛇察觉出她们的气息动静。
苏怡然奋力将云起剑舞作一团银花,却被那蛇尾如钢鞭般一扫,重重地拍中了肩头,云起剑脱手飞出,“嗡”一声,插入远处一株粗壮树干内。
当头又有毒烟罩下,苏怡然招剑不及,只得接连两个翻滚,竟是只能在地上腾挪。
而附近的李幼蕖却是躲闪不迭,青梗剑也舍不得放,整个人贴着地面轻巧而敏捷地飞开。
这下真是让两个小弟子惊掉了下巴。
刚刚还可以勉强说是袖手旁观,这一回,李师叔真的是见死不救了,真是患难见真情啊,她怎么是这样的人呐!
那粗壮的青紫环蛇“呼呼”地笔直逼来,便如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舟,极快地在草面上滑行,眼看着完全是碾压之势。
苏怡然又是两个翻滚,嘴角已然沁出了血丝,看来刚刚那蛇尾的一拍之力不轻。
柯辰心下一紧,顾不上自己实力低微,便要冲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师叔伤在蛇口。
可没想到才迈出一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去势,那无形的墙不知何时树起,柔和又坚牢,反而震得她踉跄不稳。
柯辰又惊又怒,李师叔自己不救人,还拦着别人的援手么?
刹那间,许多秘闻传言涌上心头,如有的人表面光风霁月,暗地里却使尽魍魉手段,借对战之际戕害同门。
又如,有些同门之间,特别是师姐妹之间,那情分看似亲亲热热花红柳绿,其实和纸扎的差不多,一刮点风下点雨就破了。这话似乎出自那位田小师叔祖。
她顾不上尊卑,便要出声指责,却见苏怡然滚地之后忽地轻飘飘一个翻身,跃上左近一株大树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那蛇冲来的方向,神情竟是突然悠闲起来。
柯辰知有蹊跷,当下也止住了冲动。
她又见那李师叔也跃上苏怡然对面的一株大树,两人在树上相视一笑,似乎早知道对方会如此行止。
再看地上,那老蛇离苏怡然的大树还有数丈远的时候,突然身躯扭曲成了麻花,继而在地上翻滚不休,十分痛苦的模样。只是它虽然挣扎得厉害,却战斗力大减,蛇尾再不能伸缩自如,只扫断了近处的两株大树,地面倒是被搅得烟尘弥漫,草木碎屑如下雨一般。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韩冉冉与柯辰俱是看呆了眼。
定睛再看时,才发现那蛇腹处不知何时突现一道血线,淋漓不已。
“快点!再慢些我的宝贝蛇血就没啦!”
苏怡然冲着幼蕖大呼小叫。
幼蕖不紧不慢地一挥手:
“你没看到只有一道血线么?这么大的蛇,出点血不要紧的!”
韩冉冉与柯辰这才知道两位师叔是配合默契:一个装作害怕不前,暗中却布下了杀招;一个故作狼狈,将老蛇引向埋下的暗手。
不过,能令六阶的青紫环蛇感应不到的暗手,是什么呢?
幼蕖遥遥一指,那青紫环蛇的七寸处“嗖”的一下,飞出一道黑影。
还未待韩冉冉与柯辰瞧得清楚,就见那黑影忽地又落下,再度将那青紫环蛇的七寸穿透。
这两下结结实实,青紫环蛇刚刚昂起的脑袋“咚”一下砸在了地面,蛇眼圆睁,已然是合不上了。
终局来得太快太容易,似乎刚刚的厮杀凶险被风一吹就散了。韩冉冉与柯辰俱是目瞪口呆。
“快快快!”
苏怡然跳下树来,连自己的云起剑都顾不上收,忙不迭地用玉瓶接住蛇血,一边接还一边不住咕哝:
“唉唉唉,就是学不会勤俭持家啊!淌掉好几捧血呢,这个小败家子儿!”
幼蕖一招手,收回那道穿透了青紫环蛇七寸的黑影,又撤了韩冉冉与柯辰藏身处的灵符,笑着走近苏怡然,好心提醒道:
“莫聒噪啦!苏师叔,你的体面呢?好歹冉冉和柯辰在呢,你装也装长久点!”
苏怡然不以为意,一边盯着手上的玉瓶,一边还叨叨不休:
“不装啦!从开始装端庄到现在都累死我了,这前辈真不好做!我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吧!反正迟早要现原形。我苏怡然讲究的是以德服人,以能服人,两个小丫头总不能因为我说几句话就低看了苏师叔罢!”
“当然不能!”
韩冉冉与柯辰齐齐笑倒,对这位心直口快、毫无架子的苏师叔大有好感。
当然,能和苏师叔成为莫逆之交的李师叔,她们也同样大有好感。
那粗壮老蛇转眼被除,她们也看出来两位师叔确实是早有安排,且配合得天衣无缝,白让她们担心了半天,差点还真以为李师叔临阵脱逃背弃同门呢!
“你们没被苏师叔没正形的样儿吓到就行!”
幼蕖笑着丢一句,随手收拾战局,刚刚地面上被那青紫环蛇一番折腾,草皮土石被掀起来一层。从前大哥洗砚总是做这种扫尾的事,如今她也习惯顺手给做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36章 贫贱旧相交
柯辰总是善解人意,她眼快手快地帮忙收拾残局,也笑着应和幼蕖道:
“苏师叔与李师叔毫不见外,默契只在不言中。足见两位师叔关系亲密,远超同门情深,手足也不过如此,实在令人羡慕。”
苏怡然大喜,腾出忙碌的一只手抽空抛来个果子:
“小柯说得好!来,奖你的!”
韩冉冉也附和赞同柯辰所言:
“只有真心相交的好友,才能这么不见外。足见两位师叔也没将我们当外人。”
“都是嘴巧的!”幼蕖笑了,同样也抛过去一个果子,“我这个比苏师叔的那个还甜呢!就是要将她比下去!”
苏怡然瞪眼:
“你的怎么可能比我的甜?我这可是药园里亲眼盯着长大的!”
说着,又分头抛过去两只果子:
“尝尝!说实话!到底谁比过了谁?”
“两位师叔比来比去,得好处的可是我们俩!”柯辰笑得差点呛到,向来文静腼腆的她此刻也笑语连连。
韩冉冉手里接了两个果子,也是笑得撑不住,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个下口。
当然,苏怡然并没有执着于那无聊的答案,她本就是图这斗嘴一乐。
四人嘻嘻哈哈地干完手头的事,苏怡然收了大半蛇血,招呼韩冉冉与柯辰:
“你们也来!这六阶青紫环蛇,蛇血还是挺难得的。你们收好了配药或是炮制后直接用,都很好。”
韩冉冉与柯辰如今也知不须客气,当即自寻了容器,各收了一些蛇血。
那蛇血腥气虽重,却有股莫名的雄厚之力,略嗅得其味,就感觉到血液里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
韩冉冉知是好物,略一犹豫,又取出一只小小玉瓶,将手上原先的蛇血分装出去一些。
柯辰一眼瞥见,轻声问道:
“你这又是给赵袊赵慡他们留的?”
“嗯!”韩冉冉点头,“出来一趟,总要给他们带点啥。原先那两截断蛇我也想给他们的,现在有了这蛇血,就更好了。赵慡上次寻宝受了点暗伤,一直有些气不足,这蛇血肯定对他有补益作用。”
柯辰皱眉:
“我就说,你东西怎么总攒不下来。你怎么老惦记着给他们贴补?他们出门那么多趟,我可没见到他们给你留什么好东西。我和冯星儿都觉得你该顾着自己些!”
韩冉冉却是不赞同:
“怎么没给我东西?你该知道,我们情分非同一般,本就不需那些俗物证明。而且,赵慡上次回来还给我带了两只青空葫芦!”柯辰叹气:
“我不想多话,也知道你们三人情分不一般。只是,你自己想想,你帮她们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了?光是代他二人给我和星儿赔礼都好几次了!郝掌事上次也说过了,他们连累你的时候更多。你若想早些进入内门,就要为自己多想想。即使要给同门做人情,给谁都比给他们强!”
韩冉冉脸色一肃:
“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赵袊赵慡也就是性情跳脱了点,心地都是善的,待我更是没话说。烂摊子谈不上,我帮他们查漏补缺而已。他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信任他们,他们不会害我!”
说完,似乎感觉语气不太好,身边到底还有两位师叔,她们净聊别人未免有些不妥当,韩冉冉连忙掉头看了一下幼蕖与苏怡然的方向。
幼蕖与苏怡然站在蛇尾处,离得本也不远,韩、柯二人的对话她们都收在耳内。
上次在马头峰幼蕖就见过韩冉冉待那姓赵的两位少年确实甚好,此时见她望来,本可装做什么都不知,但幼蕖一想郝瑗嘱托,索性走过去问道:
“冉冉,我在马头峰听郝掌事提过你们,也在山上山下都见过赵袊赵慡的行径。恕我直言,他二人行事与你可是大有不同。你与那赵袊赵慡是哱罗山的同乡?”
苏怡然也道:
“那两个少年啊?我也是在嘉庆坊见到就……”
她摇了摇头,接着道:
“说实话,我见第一面就觉得,哎呀,这两个人很不一样呐!就算是同乡,冉冉,他们和你也不是同一类人吧!”
此时蛇血差不多都尽了,苏怡然收了整条蛇,干脆专心盯着韩冉冉。
幼蕖关心的人,她也要帮着点。
而且,近日相处,她见韩冉冉本分勤勉、做事认真,性情又温柔可喜,也是生出了两分怜爱之意。
韩冉冉抿了抿唇,圆圆的脸儿微红,低头道:
“是!我们仨大小一道儿长大,故而情分不同。他二人看似油滑,其实心地很好。我年幼时曾差点被邪修拐卖,是赵袊及时发现拖住了那邪修,赵慡又及时喊来了镇上的大人,我这才得以幸免。
“后来,我们一道儿来了上清山,自然也要互相扶持。他们性情是淘气了些,不太爱受规矩约束,可都是无伤大雅,也没害过人。他们,其实,只要跟他们成了朋友,你就知道他们其实是很好的!”
她是个聪敏之人,听出幼蕖与苏怡然语气里对赵袊赵慡颇有些不以为然,下意识地要替他们开解一番。
柯辰虽是内敛平和,闻言也忍不住插嘴驳斥:
“他们那只是淘气?冉冉,他们是对你不错,可那是只对你好!对其他人,说什么无伤大雅,可是要是谁整天被捉弄、被取笑,还要替他们背锅,多说两句还要说你小肚鸡肠!谁会想要这样的朋友!
“还有,他们对你的好实在有限,杨德勇几次在我面前说,你帮他们擦了……你帮他们收拾了多少回残局了!耽误时间不说,还劳心劳神,浪费人情,我们都很替你不值!”
柯辰说完,自知在两位师叔面前有些失态,低低敛了一礼,退后几步,可神情依然绷着。
幼蕖柔声道:
“我与你们只是此次任务同行而已,彼此无甚关联,本不该多言。只是,既然同行,就是缘分,加上有郝掌事嘱托,我这不算老的,也只好卖老说几句。
“凡俗有句话,贫贱之交不可忘,冉冉,你定然是深记着这话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37章 信任不信任
听幼蕖的话甚是体贴,韩冉冉点头。
确实,她怎能因为得了马头峰掌事的器重就忘了昔日的贫贱之交?若只是因为郝掌事和大家不喜他们,她也顺流而下,岂不是趋炎附势之徒?
“刚刚听你所言,你们不仅是童年伙伴,赵袊赵慡还曾救助过你,有这一重恩在,你更是不能丢下这两个朋友了!”
韩冉冉又一点头。她以为这位李师叔上来要说一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呢,没想到所言很合她的心。
幼蕖微笑道:
“知恩图报,当然是好。从前他们救你,也确实说明那时他们有仁善之心。我在坊市上看到他们,也确实不是坏人,顺手会帮一下人。可那嘴,实在讨人厌,习气也实在油滑,说淘气还是轻了,这个年纪,足当得上‘顽劣’二字。而且郝掌事也说,他二人着实不受管教。
“人不能简单地划分为好人、坏人。有时,坏人反而好处置,直接是非分明、惩恶扬善就行了。可就是有些情分的有点好的那种人,其实更难处置。你说他坏吧,无甚严重恶迹,没理由断交。你说他好吧,他四处生事让你烦扰不断。”
韩冉冉与柯辰都默然,也都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苏怡然及时插嘴:
“贫贱之交不能忘,确实。可是,不能忘,丢不下,并不意味着就非得捆绑在一起啊!各人有各人的路,他们游戏人生,你兢兢业业,没必要框到一个格子里去,可谁也都别碍着别人发展。你约束他们,他们也未必开心呢!
“他们要是过得不好,你有余粮就送点物资,要是自己也吃不上了那也没办法。还有遇上什么生死大劫,你有能力帮一把就是了,但别把自己搭进去。
“你眼睛瞪这么大干嘛?这和不忘旧情完全不妨碍啊!平日自己该怎么就怎么,干嘛要事事都为他们着想?”
韩冉冉圆圆的眼睛确实睁得老大,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有人给她这样将不忘旧友与自我发展区分得明明白白而震惊。
幼蕖再道:
“苏师叔说得很是,你不妨想一想,最好是各走各的路,彼此惦记着情分就行。你硬要拉着他们上进,他们也累。可如今他们却是拖着你一道儿得罪人了。
“这种人,他在你身边的作用是什么呢?不能鼓励你、带动你,只会让你受累让你为难,还让你的其他朋友受累为难。可你知道他不是坏人,也念着那点旧日的情分。可怎么办呢?”
她没有强行去扭转韩冉冉的想法,只条分缕析,将道理说明白了,让其自己去思考、去决定该如何。
韩冉冉怔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知是没法回答幼蕖的问题,还是不能舍弃那点情分。
苏怡然撇撇嘴:
“小时候帮过你,不代表他们现在就是好人啊!至于情分,和你一起在哱罗山的,陪你一起长大的人多了去了,不止是他们两个吧!这情分就值得他们拖着你了?一起长大的情分是他们的运气,不是你纵容他们的理由!
“冉冉小姑娘,我与你李师叔是看你确实是位可造之材,也相信郝瑗看重的人必有可取之处,才好言相劝。不过,良药苦口,你听着不入耳也没办法。反正,我是觉得,你早些远离了这二人是正经。你要想更进一步甚至几步,不能被他们拖累了。至少,你不能让你的其他朋友被拖累吧!”
柯辰虽没出声赞同,可一直在点头,眼神里都是赞赏之意。
幼蕖跟着道:
“什么是为你好?郝掌事上次罚你,这次又让你接了这个任务,是为你好。柯辰方才劝你,也是为你好。便是我所见的冯星儿与杨德勇他们,不想你为难,才不与赵袊赵慡争执计较,也是为你好。
“你看,为你着想,怕耽误你,才是真的为你好。只打着情分的旗号,来热热闹闹喧哗一阵就跑,还得你收拾残局的,让你四处赔礼的,那也叫作‘人很好’?”
韩冉冉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
幼蕖一笑:
“我也不是要你怎么样,我不算你的正经师叔,没资格教导你。只是看你资质难得,又有向上之心,才接了郝掌事的嘱托。你也不用急着下决定,你且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韩冉冉定了定神:
“李师叔请讲。”
幼蕖笑道:
“我们且试想一下,现在是你与他们出门做任务。遇上危急时刻,你敢不敢将后背托付给他二人?若是可以,你尽管放心与他们相处如昔。若是不能,就要好生掂量一番。”
韩冉冉沉思片刻,如实回答道:
“说实话,不能。”
“为何?”苏怡然挑眉,“你不是说你们情分非同一般吗?你也信任他们!”
韩冉冉低头道:
“信任确实信任,他们人品不管怎样,底线还是有的,特别是对我,定然不会害我。可是……”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其余三人都不说话,只耐心等着。
韩冉冉声音又弱了两分:
“他们确实跳脱,那个,也是顽劣,遇事不能担起责任。郝掌事交待的任务十次里有六七次得我帮助善后……我不放心将重要的事交给他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虚:
“所以,遇上危急时刻,他们或许心有余,可临场的镇定、责任心是不够的,他们就没正儿八经过……寻宝、打架,他们或许擅长。要靠他们决定生死,我……不敢。”
苏怡然一拍巴掌:
“哈!原来你也知道!”
韩冉冉咬着嘴唇,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嘴里出来的这些话。
她第一次说出了对两个打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的不信任。
在此之前,她没这么说过,更没这么想过。
幼蕖停了半晌,见韩冉冉踌躇不定的眼神,便转了个方向道:
“各人性情不一样,我们都应该能接受别人的不同,就如冉冉你稳重,却不反感他们的跳脱,有包容之心,那是好事。不过,包容却要有个度。如果这人已经严重影响到你和你身边的人,你就要考虑该如何将这影响降到最低了。”
柯辰也跟着道:
“冉冉,你试着放开手看看,少管他们点闲事。总是有你在收拾,他们根本不觉得造成了多大麻烦。让他们受点教训,手指烧痛了才知道不玩火么!这才是真为他们好!
“你别只念着和他们有情分呀!我和星儿,还有杨德勇,咱不都是好朋友?我们就没情分了?你忍心老看我们吃亏啊?”
柯辰难得这么贴心软语地说话,韩冉冉心里惭愧与委屈交织,只红了眼眶,低声道:
“柯师妹,多谢你包容我。有些麻烦,确实是我纵容所致,带累你们不少。今后,我再不会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38章 又至黑松林
韩冉冉许多道理其实不是不懂,只是下意识地一直在逃避,此时被李、苏两位揭破,她想起柯辰、冯星儿、杨德勇等关系不错的同门看在她的面上,忍了赵袊、赵慡二人多少胡闹,又吃了多少亏,一下子满心里涌起的都是愧疚。
她再拦在前头,只能让这些好人吃亏,而赵袊、赵慡确实从来不曾看在她的面上有所收敛,反而因为总算有人跟着后头收拾而愈发肆无忌惮。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她是纵容了他们呢!看书溂
韩冉冉的歉疚之意大家都看在眼里,柯辰拉着韩冉冉的手轻轻摇了摇:
“冉冉,你能将那两个人往后放一放就好啦!只要你立得住!以后不要再理那些乌烟瘴气,我们都是真的为你高兴!我和星儿他们其实并不怪你!”
说着,指头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
韩冉冉当即会意,转头拜谢:
“多谢两位师叔教导!”
幼蕖侧身,她谈不上教导,只是不忍心这小姑娘好好的资质被拖累了。
说实话,她有些感同身受,故而心有戚戚。
二赵之烦扰尚在可解决范围之内,而她的七哥八哥,却是完全站在了道门的对立面,这该如何拉回他们呢?这里头,不仅有骨肉之情,还有师门恩重、是非大义、时局风云……且行且看罢!
苏怡然却是大大咧咧地扶住了韩冉冉的胳膊:
“小丫头听话就好!我们多说了几句,只是不忍心看明珠蒙尘,忒可惜了!唉,这么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谁忍心让她和一塌子乌糟事儿搅合在一起?”
说着,手就不安分地要去摸韩冉冉的圆脸儿。
幼蕖好气又好笑地打落苏怡然那不老实的爪子:
“说得好好儿的,偏给你弄得不正经起来!”
韩冉冉亦是忍不住侧了下脸,可也忍不住轻笑起来,她已经知道这位苏师叔的俏皮性子。
给苏怡然这么插科打诨的一嬉闹,方才那股略显严肃的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
韩冉冉一眼瞥见苏怡然嘴角尚余一丝红痕,细嗅还有血腥味儿,想起她曾被那青紫环蛇拍得倒地翻滚,不免出言提醒:
“苏师叔,你刚刚受伤了?是否要调息一下?”
苏怡然一愣,顺着韩冉冉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不由“哈”地笑了起来:
“这是鸡血草的汁呢!我就说用花露就行了,你李师叔不依,偏掐了把草汁要我涂上,说不然味儿不对,那蛇老奸巨猾的不肯上钩!我还灵机一动,故意给它拍了一下,这才好滚着将它引过去!”
说罢,一拍自己脑袋:
“哦,我的剑!”
这才记起来自己佯作不支时,云起剑都被拍飞了。当下一招手,这才唤回了自己的爱剑。
那边,柯辰正在请教幼蕖:
“敢问李师叔,方才那穿透青紫环蛇七寸的到底是何物?我记得这类六阶的妖蛇能感应到灵气灵符的存在,怎么那蛇儿似乎一无所觉?”
幼蕖神秘地一笑:
“我自有神兵!”
说着,她手自靴内一拔,拔出样黑乎乎的物事抛给柯辰:
“你瞧!”
柯辰赶紧接住,入手温凉,分量颇沉,通体黑黝黝的,竟是柄小巧玲珑的匕首。
匕首的柄上刻着“晨星”二字。
“这匕首是用乌蜚兽的角所制,不须灵力便可斩金断玉,其气息亦是不易被人察觉。我二哥亲手做的,漂亮吧!”
幼蕖神情里带着小小的得意。
“那刚刚……”
柯辰隐约猜到了几分。
“那蛇除了七寸,便是腹部一道线是柔弱之处。我佯作退后,却悄悄将这匕首埋在了地下,只余刀尖在外,本就黑乎乎的,又有地上黑石杂乱,那蛇儿哪里辨认得出地上有柄刀在等着给它切腹呢?”
柯辰闻言,终于恍然大悟,不免再怀着敬佩之意打量了一下掌中的匕首。只见其乌黑无华,气息沉沉,完全不似神兵利器,没想到竟这般锋锐!
“那也得我滚得好!”苏怡然插了进来抢功:
“我滚得又正又巧,换了别人,那老家伙能被引到那条路线上去?”
幼蕖大笑:
“要是滚歪了也不打紧!只是要麻烦苏师叔你来来回回多滚几圈才行啦!”
一想起那满地滚葫芦的情形,韩冉冉与柯辰俱是跟着失笑。
苏怡然气哼哼地收剑、抹嘴,突然想起来什么,跺脚对着幼蕖撒娇不依:
“都是你的什么主意!不行!这鸡血草一股子血腥味儿,还腻腻的!熏得我要吐!你存心的吧!不行!你得陪我两瓶,不!三瓶花露!我得洗洗嘴!”
边说,边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幼蕖毫不掩饰地白了个眼,却也听话地递过去一瓶花露:
“先这么多!”
苏怡然哪里肯依?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才一瓶!打发谁呢?当我好骗?”
幼蕖一巴掌拍下去:
“没了!再要,只有这个!后面看你表现,回去再说!”
苏怡然委委屈屈地收了仅有的那瓶花露,还苦着脸对两个围观的小弟子控诉:
“你们看!她整天欺负我!”
韩冉冉与柯辰都看得出这位苏师叔乐在其中,哪里会真的应她的话?
两个小姑娘依偎在一起“咯咯”笑个不住,如一双娇嫩的花枝在轻颤,真是看得人满心怜爱。
苏怡然羡慕地咂了下嘴,搂过幼蕖:
“来,咱两个老杆子也靠靠!”
幼蕖没好气地在她肩头一拍:
“什么老杆子?你自认的,我可不是!”
虽是这么说,也满脸嫌弃,却也乖乖软软地任她苏师姐抱了一回。
两两相偎,互视而笑。
四人关系又亲近了不少。
行过这一带,便是黑松林。
苍苍莽莽的一片,一进去,四周就暗了下来。
看着松叶也不甚茂密,可日光只能透进来一两成,林中昏暗若暮色浓重。
不仅是身处昏暗之中,黑松林里神识还会受到限制。
从前幼蕖在少清山进小地绎镜历练时来过这里,但那时人小力弱,又没有什么需要神识的特殊任务,没在此地多留。
如今她已经筑基中期,即使有黑松林的压制,神识的施展也比从前要轻松一些。
苏怡然则有些苦着脸:
“这可是桩苦差事!忒累人!”
在神识受限制的黑松林里,动用神识搜寻乌丝蠹晶,可不是真的累人?
乌丝蠹晶是乌丝蠹虫的分泌物与树脂混合凝结而成,此虫专爱啮食松柏类灵植,故而龙虬柏、黑松树等处往往生有此种蠹虫。
偏偏此虫细小善匿,只能靠神识搜寻、捕捉,难没有多难,却是极磨人的。
上次幼蕖前往马头峰,在甲院外听到柯辰与冯星儿二女抱怨要替赵袊赵慡收拾没干完的活儿,便是捕捉院中龙虬柏树上新生的乌丝蠹虫。
本来这活计就耗费心神,偏生还要在神识不畅的黑松林里施展,难怪苏怡然叫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39章 神识追蠹虫
苏怡然对这种纯用神识捉虫的细致活儿有些畏难,柯辰却是觉得得心应手。
上次马头峰甲院里虬龙柏所生的乌丝蠹虫就是要靠神识来捕捉,赵袊、赵慡试了几次嫌累人,撒手就跑了。
这活儿是柯辰干了绝大部分,倒是干出经验来了,故而此时她见苏怡然似是有些不愿,便主动请缨:
“苏师叔,先前与那条青紫环蛇打斗,您虽是假装受伤,可到底也消耗不轻。此处的活儿太过细碎,就让我来做好了。您且歇着,正好看看我哪里做得不好,您帮我把着点关就是。”
小柯这孩子真懂事!
苏怡然眉花眼笑,深觉没有白疼她。
韩冉冉也跟着点头:
“我也能做的!两位师叔就像先前一样帮我们把关就行了。”
苏怡然正要顺水推舟应了柯、韩二人的善解人意,可她下意识地一扭头,正好撞上幼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这下,她就心里打鼓了。
鼓槌在心里敲了三四下后,苏怡然“嘿嘿”一笑:
“小柯真是会体谅师叔哈!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苏怡然来黑松林就是为锻炼神识而来!这活儿,我求都求不到呢!难得的机会,这个,唉,只能辜负你和冉冉一番好意啦!”
哦?
想不到苏师叔如此身份,还如此勤勉,连这种琐碎磨人的小事都要亲自去做!
韩冉冉与柯辰不由肃然起敬。
“想不到苏师叔这样的修为还要特意磨炼神识!”韩冉冉感慨,“说实话,我有时都嫌神识的锻炼累人且进益太慢,不免懈怠。今日和苏师叔一比,真是自愧不如!”
苏怡然想起自己屡屡炸开的丹炉和在神识修炼上偷懒的那些片刻,有些心虚,干笑一声,正色道:
“越是让你懈怠的,说明越是欠缺啊!我辈焉能为了眼前的快活,耽误了大道的探寻呢?须知,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啊!不然,历练的意义何在?”
“冉冉受教了!”
“柯辰受教了!”
韩冉冉与柯辰真的满心钦佩。
幼蕖满意地拍拍手:
“苏师叔说得真好!如此,就请苏师叔先来示范一下!”
小丫头敢管她苏师姐了!
还敢支使她苏师姐干活了呢!
苏怡然悄悄地瞪了一眼幼蕖,心里“哼哼”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还得笑眯眯、雄赳赳地,被赶上了场。
随意找了株粗壮的黑松树,苏怡然将云起剑放出护身,然后将神识顺着鳞片样的树皮裂缝透了进去。
“记得掩住剑光,黑松林里的毒虫和乌钩藤会循光而至。其余你们自便,只是不要离我们太远。”
幼蕖叮嘱了一句。从前她来这里还需哥哥们提醒呢!如今,她已经是老练的带队师叔,为初次来到黑松林的小弟子担上了前辈的提醒、照看之责。
云起剑缓缓地绕着大圈,有意无意地将柯辰、韩冉冉包了圈内。
到底是在外山,韩冉冉的岁与剑和柯辰的滋繁剑都尚未炼至可以自警的地步,两个小弟子还需在内门弟子的看护之下。
韩冉冉与柯辰互望了一眼,果然也各自找了株附近松树去干活儿。
幼蕖放出了青梗剑,任其徐徐低飞环绕,倒没急着忙自己的,先看了一会苏怡然的状态,见她难得地沉静凝神,确实已经投入,这才自寻了一株黑松,亦用心去搜寻那些曲曲折折缝隙里可能藏着的乌丝蠹晶。
苏怡然其实最怕做的便是这种细致活儿,这也是她总控制不好丹炉火候的原因之一。
幼蕖自小明峰央请郑媛帮忙多指点一下苏怡然的控火之术后,苏怡然确实在这方面进益颇快,对一些诀窍、灵机、手法,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
所缺的,无非火候而已。
这需要更多的练习,自然也需要更多的耐心。
苏怡然悟性颇佳自是不必说,她学道的特色便是入门比旁人容易、进展也比旁人迅速,然而到了需细细打磨的阶段往往便陷入瓶颈,滞涩缓慢下来。
学过十之八九后,剩下的那一二分,往往极难打通精进。
往往便是,一开始她遥遥领先,到了后头,却眼睁睁看着别人渐渐赶上。从来也不比别人差什么,可要说她有哪一项以绝对的优势碾压同门,还真挑不出来。
特别是神识的磨炼上,更是如此。
这与心性有关。
所以这次幼蕖特意挑了含有神识要求的任务。
苏怡然起初看过的时候当然也是雄心壮志,觉得正好一举两得,既做了事,又练了手。知道自己的薄弱环节,她也是想锻炼自己的。
可真到此时上手了,她又开始习惯性地生出了烦躁来。
好想偷个懒……可她现在不仅是苏师姐,还是苏师叔呀!莫名的责任感压着她,让她不好意思偷懒,她得做好表率呢!
所以,刚刚是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苏师姐兼苏师叔老老实实地将神识注入进了松树内。
说来也巧,她随手挑的那株黑松正好生有乌丝蠹虫,没搜寻多久,她就在树皮缝隙里找到一粒丁香大小的晶体。
首战告捷,她一喜,心便一松,犹犹豫豫地接着伸出神识去搜寻,这回投入不过一盏茶辰光,就感觉有些乏味了,不免想分心出来松散一下。
可是,才一动,她就敏感到幼蕖似乎立在她身后,虽然气息掩住了大半,可她多熟悉啊!不由心里一凛,那缕犹豫着要出来的神识立马就认真地钻了回去。
只是心里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还监工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犯怵这小丫头瞅她的眼神,虽然不像师父和大师兄的眼神总透着居高临下的质疑,可那种淡淡的、揶揄的神色,让她莫名的心虚。
好像她一偷懒,就在这小丫头面前矮了一头似的。
咬咬牙,苏怡然心里“哼”了一下,不就是要专心点吗?谁还不会呀!
为了争口气,她再不管身后,索性将神识“呼啦啦”地全面铺开,尽数灌进了那树干上细细弯弯的蛀洞里,再分成细缕,一丝一丝地伸向前去。
……
第940章 凡事找规律
幼蕖正用神识专心致志地追踪一只窜逃速度极快的乌丝蠹虫。
刚开始搜寻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找到一只就掐死一只,这害虫,将树干咬得千疮百孔,不掐死留着干嘛?
可她做事向来还爱习惯性地总结规律,接连在几个蛀洞里掐死乌丝蠹虫后却未寻到那乌亮亮的乌丝蠹晶,她下意识地放缓了神识,开始琢磨起来。
并不是每只乌丝蠹虫啮咬树干后都会生成乌丝蠹晶,有树脂的地方也未必就会有晶体。
那,乌丝蠹虫口中的分泌物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和树脂融合凝结?
幼蕖将神识分成细丝,缀在发现的乌丝蠹虫上,随其往前探去。
难道是因为雌雄的原因?
跟踪了一番,她发现不是这样。雌虫偶有所获,雄虫也不曾多几成产出。
那和大小强弱有关?
可是找了一圈,强壮的乌丝蠹虫附近也没有找到多大粒的乌丝蠹晶。
她边留意神识途径情形,边思索着。
既往的宗门玉简上载录的捕虫常识只有寥寥几句,大家也是只知道循着细长的蛀洞寻找而已,一条路线没有再换一条,收获多少纯靠运气。
“咦?”
她发现一处蛀洞内,竟然有两只乌丝蠹虫在打架!
乌丝蠹虫这种过于低级的小虫儿,毫无杀伤力,几乎未引起过修士的注意。其蛀咬灵木的能力也是有限,连大规模虫害都造不出。
像马头峰,偶尔一两株虬龙柏上生了些乌丝蠹虫,郝瑗也就是交待新入门的低阶弟子清理一番,将其归入打杂一类。
要不是这种小虫儿产生的乌丝蠹晶还有些用,其连名字都不配上简册。
估计也没几位修士去观察过这比蝼蚁还小的虫儿打架的事。
可幼蕖自幼受到爱虫儿的八哥的熏陶,对这些多足细碎的小家伙总会多留意些。
她下意识地用神识在两只打得热火朝天的乌丝蠹虫身上转了两转。
幼蕖用神识瞧得清楚,这两只小虫儿不过饭米粒大小,细得如毛发一样的爪子竟然也挥动得刀枪一般虎虎生威,你来我往打出了残影,激烈得很!
她瞧得有趣,也不赶时间,索性将这缕神识停下,观其战况。
可惜她不通虫语。八哥说过,再小的虫儿也是有自己的声音的,不过只有同类才能听到。
幼蕖猜想,这两只鏖战的乌丝蠹虫此刻一定在用它们自己的声音在嘶吼痛呼。
一只体型略大的小虫占了上风,奋力撕扯下对方一只细细的小足,接着又凶巴巴地扑上去,撕咬个不休。
那只被撕咬的小虫很快就断了几根细足,招架不住,发力一个翻滚,逃离了压在身上的敌手,狼狈不堪地一溜烟逃走。
幼蕖心念一动,分出一丝神识追踪而去。
那只战败的乌丝蠹虫脱身之后,逃至一树脂堆积处,“克克”啮咬了一阵,又窸窸窣窣地钻进了一条树皮缝里,似乎在养伤。
幼蕖凝神观察,只见刚刚那树脂堆积处并未有任何痕迹留下,而这养伤的虫儿虽是趴着动也不动,其口器上却凝出了微不可察的一丁点黑亮。
这点黑亮与乌丝蠹晶好生相像。看书喇
难道,乌丝蠹晶是要蠹虫受伤后才会形成?幼蕖操控着那丝细细的神识,轻轻在那点黑亮上触了一触。
软软的,粘粘的,似树胶一般,尚未凝结。
那只受伤的乌丝蠹虫突然微微一动,幼蕖赶紧将神识缩了两分,却见这虫儿团缩了起来,将口部的那点黑亮送去了受损的细足根部。
幼蕖心里一动,干脆耐心在一旁继续等待。
等那虫儿口器上再次凝出一点黑亮后,果然,它又将这点软软的胶质送去腹部被撕裂的一处创口。
这创口比断足根部明显多了,这回也看得很明显,那创口很快就愈合了。
两处主要伤口涂上了黑胶后,那虫儿又趴下不动了。
幼蕖留了一丝神识在这虫儿身上,便去搜寻其他乌丝蠹虫的踪迹了。
似乎找到了点规律,她先找到生有乌丝蠹虫的黑松树,然后在凝有树脂处将神识扩散开去,当发现蛀洞内的断肢后,进一步在附近找寻虫儿的养伤之所。
便往往能在某个隐秘的缝隙里发现大小不等的黑亮晶体。
这些乌丝蠹晶大如豆粒,小如粟米,神识几进几出地劳作了老半天,零零碎碎也才不盈半握。
委实是搜寻不易。
再回到刚刚神识所留之处,那只受伤的乌丝蠹虫的身下,已经凝出了菜籽儿大小的黑色晶体,那是多余的疗伤黑胶所凝。
原来这乌丝蠹晶的凝成与虫儿的伤势有关。
伤得越重,乌丝蠹虫分泌出的疗伤黑胶越多,也就会结成更多的乌丝蠹晶。
有了目标就好找多了。
她盯上了好几对打架的乌丝蠹虫,将神识分丝留在那几对虫儿身上,这几乎是预定好了出产。同时,她自然不会干等,对别处的搜寻也在继续。
不知不觉又是小半天过去,略有疲累感,但是尚可继续,而且收获感很是令人满足。幼蕖正兴致勃勃干得起劲,突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两股熟悉的气息。
她分出小半神识仍在树干之内,抬头一瞧,原来是韩冉冉与柯辰正在不远处小心地看着她。
是了,她只顾着自己干活儿,忘了去看看这两个小姑娘干得怎么样了。
“怎么样?是不是累了?”
幼蕖温和一笑,韩冉冉与柯辰齐齐笑盈盈地点头:
“有点累,所以退出来休息一下。”
她们就知道,李师叔不会因觉得被打扰而生气的。
“累了就要休息,我们不赶任务,没必要疲劳战。来,说说,都什么感受!”
幼蕖随意坐在一根倒下的老树上,招呼两小姑娘亦来同坐。
韩冉冉托着掌上一只小瓶儿,轻声问道:
“李师叔,我们都带了这养神的丹药,只是不知道是否需要服用。想问过您或苏师叔再说。”
幼蕖接过丹药看了一下:
“这丹没问题,是郝掌事给你们的?嗯,我知道,他待弟子是很照顾的。不过,我不建议你们此时服用。”
第941章 神识自收获
见韩冉冉与柯辰疑惑的眼神,幼蕖耐心解释道:
“我个人的看法是,非不得已,不要动用丹药。特别是你们还拿不到高品阶的丹药,除了蕴气丹那种必须用来精纯灵气的,其他辅助性的丹药,容易留下火毒,反而对将来的修炼会有隐患。
“你们现下神识只是累,不是受损,自己调息过后的修复比用药力回复来得好,而且神识靠自我的力量修复,会越来越强韧,不会形成依赖性。”
幼蕖在最后三个字上加强了语气,郑重叮嘱:
“切记,千万不要对外物形成依赖性,丹药、法宝,都是这样。一定要练成独立行事的习惯和本能,不依仗任何人和物。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一旦心存侥幸,断绝的可能就是生机与前途。”
韩冉冉与柯辰虽觉得这位李师叔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将要不要服用养神丹药这件小事发挥得郑重其事,可也知她是为她们好,皆记下了。
幼蕖看到两个小姑娘有些茫然又懵懂的神色,知道以她们的阅历见识,尚不足以深深体会她的叮嘱。不过,她带队的责任在身,能教的,便要教。
可能要很多年以后,她们才意识到这些话的重要性。也许多少年过去,她们因这些话有惊无险地渡过了许多难关而不自知。
也可能那时她们只会庆幸自己的明智,却忘了当初曾有人讲过这些道理。那也无妨,她教她们,本就不是图什么念念不忘,这是前辈对晚辈的应有之义。
“苏师叔!”
柯辰一眼瞥见幼蕖身后,赶紧行礼。
幼蕖回身一看,苏怡然不知何时也撤了神识出来了,正磨着牙面色不善地盯着她,不由莞尔一笑:
“看看你们苏师叔!这是做得多认真!我们都说了半晌话了,她才过来休息!了不起!动用神识这么久,比我们时间都长!果然是宝瓶峰亲传弟子,底蕴深厚!你们可要多学着点!”
苏怡然见两个小弟子投来钦佩的眼神,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师叔形象,当下和蔼可亲地笑了笑:
“这活儿确实锻炼神识!我干得投入,都忘了还要指点你们了!来,给我说说,你们可有收获?”
韩冉冉与柯辰赶紧将寻到的乌丝蠹晶奉上给苏师叔过目,每人也都有一小把的样子,以她们的修为来说,收获算得上不错了。
柯辰掌中的黑亮晶体不仅多些,颗粒还要大些。
苏怡然大喜,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赞道:
“小柯不错!冉冉你别介意啊,我是觉得,小柯灵力其实不如你扎实,但这乌丝蠹晶上看得出,小柯的神识很强,是下了功夫苦练的。着实不容易呢!不错!不错!”
她自己在神识修炼上有些畏难不前,知道那一丝一丝苦熬的积累不易,故而对柯辰的夸赞热烈又真诚。
柯辰被夸得脸色发红,她低声道:
“苏师叔过誉了。其实,我也不曾刻意苦练,只是在马头峰的时候,我是在无意中多干了些捕捉乌丝蠹虫的活儿,这要耗费不少神识,说实话,当时心里还有不少怨言……”
她下意识地瞅了一眼韩冉冉,韩冉冉苦笑,心知那是赵袊赵慡丢下的烂摊子,与他二人一同值日的柯辰不得已多干了不少活儿。
说来惭愧,她有意无意地将柯辰与二赵排在一起,何尝不是看中了柯辰的隐忍与宽厚?要是排了杨德勇,别说帮着干活儿了,只怕龙虬柏都要给打断了!
“……没想到,当时累是累了,却无意将神识练了出来。今日才能做得顺手一些。”
苏怡然更是大赞,伸手在柯辰肩头拍了两下:
“这就是积累!若做个杂事都能如你这般用心,何愁大道不成?”
柯辰更觉赧然了,她微微欠身,给幼蕖行了个礼:“说起来,还是要感谢李师叔!”
苏怡然奇道;
“你谢她作甚么?”
柯辰神情认真:
“当时,其实我也是做得满腹怨言,觉得又苦又累,正和冯星儿师妹抱怨,恰巧给李师叔听到。李师叔怕我为等第烦恼,便赠我蕴气丹,又开解了我一番,道是努力不会白费,挫折正可当作磨炼。”
苏怡然转头讶然:
“哎呀呀,李师叔,真是瞧不出,你天生真是个好师父!”
幼蕖笑而不语。
“后来,我再被摊上额外的活计时,就想着李师叔这句话,就不再有怨言了。心想,反正也脱不开,与其牢骚满腹影响了心境,不如静下心来做好,只当这是老天额外给我的锻炼机会好了。
“所以啊,再被派上额外的活儿时,我就想,清扫道路是锻炼灵力,捕捉蠹虫便是锻炼神识,哪怕是边边角角的拾掇,也练就了细心周全和手速。心境不同,收获便比从前多了许多。”
柯辰越说神色越是明朗,韩冉冉却是听得神色有些黯然,她也帮赵袊赵慡干了许多活儿,怎么就没那样明显的进益?难道,真的是因为心境不同?
是啊,她虽然护着赵袊赵慡二人,可自己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是满腹怨言的吧!
心里窝着火,觉得二赵那些麻烦永远不会消失,烦躁又郁闷,带着怨气。心里有了拖累之感,便无法自如。
别人眼中,她是个一心护着伙伴的老实人。她自己也为自己感动了吧……
她帮赵袊赵慡,是纯属出于情谊,还是为了自己的执着念头?是习惯性地要维护自己的完美形象吗?
“额外的活计?哈,又是那赵袊赵慡的罢!”苏怡然一猜就准,“那说起来,你锻炼了方方面面,岂不是还要感谢他二人?”
柯辰却是摇头:
“我才不谢他们!虽说是李师叔指点心境又给了蕴气丹,可若不是我想得明白,若换了其他弟子,早就被他们烦死,会生气、吵架,甚至闹出事来,心境不跌落就是好事了!我有收获是我的机缘,是我努力的结果,却不是他们送来的!”
幼蕖抚掌:
“说得好!”
她瞟了一眼为选中了合适历练弟子而得意的苏怡然,又夸道:
“果然你苏师叔没看错人!你是个明白孩子!苏师叔好眼光!”
苏怡然“嘻嘻”一笑,正要顺势夸自己两句,忽然想起刚刚的事来,不由一瞪眼:
“净说好话哄人!别以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会饶了你!小丫头,你在我身上动的手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什么手脚我不……”幼蕖才说了一半,自己就先笑破了功,“是是,苏师姐,是我不好,我不小心丢了张纸符人儿……”
苏怡然挑眉大叫:
“不小心?”
韩冉冉与柯辰就见这上一刻还端庄慈和的苏师叔突然咋咋呼呼地朝李师叔扑了过去,张牙舞爪地像只大蜘蛛,手里还扬着一张红红绿绿的人形纸符,那纸符的形象与李师叔有好几分像。
第942章 各自说灵剑
韩冉冉与柯辰都不知为何两位情同手足的师叔突然内讧起来,大感讶异。
只是看幼蕖情形是满眼逗趣,不见惊惶,而苏怡然则是恼而带笑,愤未生怒,她们猜知多半又是二人玩笑,便只在一旁笑嘻嘻地旁观。
“你个促狭的死妮子!”
苏怡然追着幼蕖拼命扑打:
“你什么时候将这纸符人儿贴在我背后?啊……特意渡了你的气息是不是?真难为你啦!吓得我以为你一直在监工……
“你别笑,你……你还跑,这手段……是你对付魔门的妖魔鬼怪的吧!竟然用来吓唬我……你对得起我一片真心吗你……你个死丫头!你别跑!……哎呦,我岔气了……”
幼蕖嘻嘻哈哈地没跑几步就要停下来笑一阵,苏怡然更是连笑带骂,脚步沓沓地跑不快,捂着腰更追不上了。
柯辰与韩冉冉听了个大概,这才知道为何刚刚这位沉稳不足跳脱有余的苏师叔能定下心来安安静静地用了好一阵的神识,原来是给李师叔那纸符人儿吓唬出来的。
不免心里甚是好笑。
几人又笑闹了一场。
柯辰与韩冉冉揉揉发酸的腮帮子,都觉得,这两日的开心比前几年都要多。
笑闹过后,神识的疲累倒是消了不少。
幼蕖将她的经验分享给苏怡然与韩、柯二女,三人学过了略一试验,果然有效。
收集乌丝蠹晶的速度立刻就提升了不少,各人兜里积攒下来的黑色晶体渐渐成了小堆。
“当!”
不知是什么物事磕上了云起剑。
四人一惊,神识当即收回了大半,凝神去瞧,原来是只不知死活的蓝蝎。
这蓝蝎最喜趁着暗黑环境偷袭,见几人专心干活儿,似是有机可乘,偷偷在松枝上爬近,意欲偷咬一口血肉,没想到苏怡然身边还藏着一柄掩去了光亮的云起剑。
蝎子才一靠近,就被灵性十足的云起剑自动迎了上来,当即首尾分家。
幼蕖眉头一动,青梗剑已是如电刺出,再飞回来时剑尖已经戳着一只盘子口大小的人面蛛。
“可惜,这么大的蜘蛛都没生出内丹来。可能也就爪子能用了,你们看看要不要!”
幼蕖随手甩出,柯辰上前一步伸出滋繁剑,团团一转,杂耍一般,用剑尖接住了。
那只人面蛛正给扎中了当心要害,一团鲜血淋漓,毒囊也给挑破了。“李师叔的剑好生厉害!”
柯辰一叹,这人面蛛无声无息地躲在暗处,青梗剑能刺中就不错了,竟然能一举刺破毒囊,可谓精准之极,人面蛛连垂死一击的机会都没有。
她斩下可用的双螯与四根粗长蛛足,与韩冉冉对半分了。
“我看这蛛足尖锐得很,不知能不能融到剑里去?感觉比我这剑的材料也没差多少,我正想把我的滋繁剑重新请人淬炼一番呢!”
柯辰将蛛足在剑上“当当”敲了两下,听其坚若金石之声,不由顺口说了句,韩冉冉却是有些见识,她摇头道:
“只怕不行,蛛足虽不错,但要用在灵剑上还差了点意思。你可是有些急了,与其杂七杂八地见什么加什么,不如先将就用着,等凑齐了好材料一气呵成的融炼一番比较好。”
幼蕖也赞同韩冉冉的建议,她跟着道:
“确实,宁缺毋滥,不然只顾了眼前,日后再想提升,还要将旧材料替换出来,反而费事。你们要依着自己的灵根与功法特点,如何提升灵剑,需要好生琢磨一番,不要一味图材质珍贵,适合的才最好。”
苏怡然在四周搜寻了一通,再没什么发现,随意足尖一挑,断作两截的蝎子分头飞往韩冉冉与柯辰。
“接着!这蝎子等级虽不高,蝎尾与两只钳子却还有些用。炼剑的话不够,做点小刀飞针倒很趁手。”
韩冉冉与柯辰欣然接了,又不免羡慕地望向苏怡然那能够自动护主的云起剑。
“苏师叔,你的灵剑果真神奇!刚刚飞起时,我都吓了一跳。”韩冉冉一弹自己的岁与剑,“我和柯辰都想将剑提升一下呢!不知我的剑几时能修到这样的灵性,眼下也就比凡铁好了几分。”
“这个不难!进了内门,自然会有师长替你规划,剑也好,功法也好,品阶自然都会升上去的。哦对了,你们这剑到筑基就不够用了,加好材料只怕也要浪费了,干脆筑基以后重新置办一柄上好材质的新剑,岂不省事?”
苏怡然说得很轻松。
她出身乌朔州苏家,又是天生的好资质,没费任何力气就进了上清山的内门,囊中装满了上好的修炼所需材料,自是想不到外门底层的艰难。
幼蕖忍不住要白她一眼,这苏师姐,真有姑姑所说的“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呐!
“你们的灵剑在外门也算是不错的了,不过,剑要修出灵性,无非两点,一是修为上去,二是要有好材料。重新打造新的灵剑确实比旧剑提升容易,不过这得量力而行,没必要为此弄得倾家荡产。
“寻找炼剑材料其实也是成长必经之路,特别是主材,只有亲身去找一回,才知道什么最适合自己。辅料可以请郝掌事帮你们留意着,停云台也时常有弟子历练归来交换物资,内门的九里坡也有,有空我可以带你们进去看看。”
幼蕖凭自己的经验指点了几句。
她没有大包大揽地乱许人情,有些材料她是有,但无故施恩反而不好,很多东西须是要自己奋斗吃苦得来的才会珍惜。
届时,若她们凭自己努力将材料凑得七七八八,还差一两样时,她并不吝于帮上一把成人之美。
苏怡然刚刚是随口一说,说完也是知道有些漂浮了,见幼蕖说得在理,她补救地“嘿嘿”一笑:
“我看你们两个资质,进内门都是没问题的哈!便是等不及进内门再提升啊,等东西齐备了,我们可以帮你们去白昱峰寻个手艺好的前辈,替你们将剑重新锻炼一番。那个,在此之前,你们将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第943章 堪恼恶男言
苏怡然说了一通漂亮话,又觉得不够真诚,无奈挠挠头,又补了一句:
“若实在差什么不好找的,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们打听打听。大家一起想办法嘛,路子多得很!”
那些修士们都不好找的材料,不是罕见之物就是珍贵宝物,她也只能说一声帮忙打听了。她们的交情,目前还不至于张口就包揽。
韩冉冉与柯辰皆知能得幼蕖与苏怡然两位师叔如此话语,已经是难得了,当下感激谢过。
看看乌丝蠹晶已是收集得差不多,苏怡然得意地一拍芥子囊:
“瞧吧!这回看谁还能说我在神识上偷懒!”
“嗯,”幼蕖点头,“天地良心,这回你们苏师叔是真的用了功的!”
“就是!”
苏怡然大力点头,可又觉得幼蕖这夸奖的话似乎哪里有些不对,狐疑地瞄过去一眼,却见幼蕖一脸正色,一时无有挑衅的理由,只得偃旗息鼓。
“
柯辰指了指前面。
“是啊——”苏怡然拖长了语调,“这往采秀坡的路可绕着呢!往那边有个五岔路口,两边地貌又差不多,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不过,我认识!”
她已经发现了,幼蕖有时不太记路。即使是在上清山内门,这丫头还有时会迷迷糊糊地走两圈回头路。不过她谁都没说过,只等着捉这丫头的短。
她此刻便等着幼蕖恭恭敬敬求她苏师姐带路的时候呢!
却见幼蕖笃定地往右后指了一指:
“从这边一条小路过去,便是采秀坡。走反了,便是三羊坡。出了林子时,只看有没有三块羊形的大石就行了。”
“咦——”苏怡然大惊,继而大失所望,她绕着幼蕖转了一圈,“你没接过外门任务啊!你怎么对这里的路这么熟?你不是……”
她差点说“你不是不记路吗”,所幸及时咬住了舌头,她与幼蕖私底下取笑是可以的,可不能将小丫头的短板轻易暴露在外人面前。
幼蕖摇着一根细细的手指头笑道:
“我当然是早做过功课了呀!”
是啊,好早的时候,还没来上清山的时候,她就被哥哥们逼着死记硬背下外门的各种地形,在小地绎镜里练得叫苦不迭。
如今带队才能若闲庭信步,轻松自如。
一路行去,看到地上越来越多的秀野草,原本还有些疑虑的韩冉冉大为信服:
“李师叔带的路果然无误!亏我从前还信了赵袊的鬼话,说女子和母鸡一样,出门从不记路!”
她本是说笑,柯辰却闻言皱眉:
“赵袊竟然如此贬低女子?果然是鬼话!”
韩冉冉不好意思地一笑:
“你知道他这人的,口无遮拦,时常乱说一气!”
“再口无遮拦,说的也是心里所想啊!”柯辰有些来气,“他和赵慡二人,平日就总瞧不起人,尤其是对我们师姐妹,动不动就说什么不与娘们儿计较!殊不知,在马头峰最拿得出手的,都是我们这些娘们儿呢!”
韩冉冉抿了抿唇,无法替好友辩解。
“冉冉,你不也是他们说的娘们儿中的一人?你怎地不生气?”柯辰难得地不肯饶人,追着逼问。
“我……几句话而已……你知道的,我素来不计较,那么多破事儿我都不计较了,这几句话,我有什么好较真的?”
“几句话,你觉得是开玩笑,我却觉得,他们贬损的,是我们所有女修士,不,是所有女子!完全瞧不起人,真是秉性恶劣!”柯辰话语间带出了薄怒,甚至还翻起了旧账:
“怪不得,几次轮值他逃脱,我去抓他,他还嬉皮笑脸说什么女孩子家家这般计较就不像样子了,又是什么女孩儿帮爷们儿收拾收拾不是应该的吗?还反说我为了点小事儿追着他个大男人跑是实在不要脸!全是混账话!”
她越说越是声色俱厉。
韩冉冉面色讪讪,无言以对。
二赵对她是尚算客气,她听过二赵那些话,只当他们口德略差。
有过分的,也不过无奈一笑,还能如何?
今日她听柯辰一通发作,心里才意识到委实不妥。只是,都说本性难移,她难道能劝说得了他们守礼敬人?唉,头疼!
幼蕖与苏怡然倒是相视一笑,她们难得看到柯辰这温和的小姑娘如此发作,知是必有缘故。
幼蕖不想为不相干的人多费什么口舌了,苏怡然却是给点燃了共鸣之火:
“嘿,要是他敢当我的面说这些狗屁不通的混账话,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他!小柯,下回他再胡沁啊,你就帮我多抽几巴掌!这两个混账东西,欠打!打残了算我的!”
说着,一叠子灵符甩在了柯辰掌心,有护身的,有定身的,还有几张锐金之气直欲透纸而出的剑符,一看品级就不低。
“这是苏师叔给你撑腰的!拿好了,专给我来揍那两个不知礼的混账东西!他们要是想算账,直接让他们来宝瓶峰找我苏怡然!”
柯辰虽然内向少语、温和谦谨,却不是个怕事的,见苏怡然气冲牛斗,她抿唇一笑,利落地应了声:
“是!”
一翻掌,收起了那叠灵符。
幼蕖好笑,这位苏师姐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甚至还要自己掺和到热闹里去。不过,怡然能这样做,自然有兜得住的底气。
她决定回去后给萧云轫说一声,不是阻止苏怡然,而是让他照看着点自家师妹,防止二赵搬动凝晖峰的人去为难苏怡然。这家伙胆儿大,却也疏漏多,有萧云轫留意,免得她给人使绊子而不自知。
随着林间的秀野草越来越多,四人也愈发打起精神,这一路,随时都会遇上下一个任务目标向天鹊了。
这里的向天鹊最爱食的便是采秀坡漫山遍野的秀野草的草籽儿。
“前面就是采秀坡啦!”看书溂
幼蕖话音刚落,就听得“啾”的一声,一只拳头大小的长尾鹊鸟疾飞而过。
“向天鹊!”
韩冉冉惊喜地叫了一声,手略一动就缩回了,随即又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惜太小了。动不得!”
不忍心下手。
幼蕖点头:
“不错,幼鸟确实不宜动。”
这是历练的规矩,任是再奇异再亟需的物资,幼苗、初果,还有幼兽、怀胎的母兽都尽量不要去伤害,为的是给青空界留下长久发展的根基。
“莫急,再往前面去,这里靠近向天鹊的老巢,成年鹊鸟多着呢!”苏怡然看看前面道。
韩冉冉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
“若是,嗯,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若真的有人动了幼雏,可有监管机制或是奖惩措施?”
幼蕖一皱眉:
“各派确实尚未有什么约束奖惩,但这是人人都应遵守之规则,若有违背,会被同道唾弃。就像大人莫要欺负小孩子一样,还要定法条么?这不是自然道理么?”
第944章 难得是坦然
不欺负弱小,不竭泽而渔,这是正常人都该遵循的道理,遑论夺天地造化之修士?
幼蕖有些奇怪韩冉冉为何会问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这明明是个懂规矩又心善的小姑娘,不过一想起她背后拖着两个惫懒货色,心里大致有了数,担心她近墨者黑,不由提醒了一声:
“别人这般做时,你做到提醒就行,听不听在他。若管不了旁人时,至少自己心里要有定力。此事往大了说,关乎天道循环,往小了说,连着本我心境。你们许多想法还没定型,勿因身边风气不佳就动摇了心境。”
柯辰看了一眼韩冉冉,道:
“我们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好奇,既然没有法条约束,难免有人急功近利,为了图一时方便,干那有杀鸡取卵的有伤天和之事。我们遵守了,那些聪明人却肆无忌惮地违反,说不定还多得好处,这样岂不是令老实人吃亏?”
幼蕖沉声道:
“长久来看,吃亏的其实是那些自诩聪明的人。老实人即使表面上一时收获略逊,可到底心地清明,没有被眼前利欲熏心,睡觉都安稳!须知,人生最难得,便是‘坦然’二字。耍小聪明者,骗过旁人可以,却是骗不过天道与自己。
“这坦然心境,在晋级时至关重要,多少人的心魔便是因为平日多多少少有些亏心之事,那时节,芝麻大的缝隙都能被钻出大窟窿来,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的可不是少数!与其那时后悔,何不平日就做到慎独内省,心地无垢?”
她年纪不大,身形不伟,瘦瘦弱弱的薄背纤腰,说至此际,神色郑重,字字铿锵有力,落在其余三人眼里耳中,竟都觉得这小姑娘陡然生出股令人仰视的渊渟岳峙的气势来。
苏怡然喃喃了一声:
“这比我大师兄还能讲啊……这丫头,真该到宗门的风纪堂去!”
柯辰与韩冉冉对视了一眼,皆欠身认真道:
“弟子受教了!”
幼蕖说罢,其实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何自己反应如此之大?
她并未多想,就一番道理直倾倒出来,仿佛这些道理早就在她心里酝酿成文。
是看着两个小弟子良才美质,担心她们小小年纪被利益诱惑了而误入歧途?
还是发现了什么苗头,忍不住要提点敲打一番?
又或是自己心有所感,想起了分道扬镳的哥哥?师父昔日的教导她一直蕴化于心,借此机会化作自己的感悟倾泻而出?
不小心又装前辈了。
她缓了一缓,笑着道:
“谈不上受教!我不是教导你们,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有些道理是从前我师长教给我,我自己也是如此想且如此践行的。刚刚其实是我话多了,也重了,不是针对你们。我这也是提点自己,你们听听就好!”
柯辰认真道:
“都道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李师叔所言,柯辰觉得世间道理无非如此。只是我没有李师叔幸运,没有那样的良师指点。不过,今日蒙师叔教导,也算弥补了少许遗憾了。”
苏怡然叹了一声:
“没想到,小柯你也是个嘴巧的!这下连我都被你比下去啦!”
韩冉冉帮腔了一句:
“小柯其实平日最是敏于行而讷于言,实在是今日听到金玉良言,不免触动灵窍,连我都惊讶她突然口舌伶俐了!原来还是李师叔会教!”
苏怡然扶额再叹:
“了不得!又将我比下去一个!”
幼蕖给这几人弄得无奈,却也只能欺负自己人,她没好气地在苏怡然肩头一推:
“干活儿去!”“得令!”苏怡然精神抖擞,回头又嘀咕了一声,“她们倒是提醒我了。我得提醒一下萧师兄,让他和八派联盟说道说道,正在立法呢!有些规矩还是得形成固定法例比较好。”
八派联盟正在修订一部力图适用于整个青空界修道者的法令,在囊括各大派门规的基础上,正在征求各派意见,萧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也在被邀请之列。
若是萧云轫有提议,所提又是大家关心的内容,应该会被写入法条。
幼蕖赞一声:
“苏师姐说得好!这是正事儿,你千万记着!”
苏怡然得意地挑起下巴:
“那是自然!”
她转身之际正好看到一群向天鹊“呼喇喇”飞过,红首蓝羽,尾如流苏,轻盈敏捷得如长羽精灵,不由眼前一亮,当即身形一起,轻舒手臂,准准地抄到一根向天鹊的尾羽。
“被光在嘴皮上厉害呀!咱比一比,看谁薅到的羽毛多!怎么样?”
苏怡然扬眉挑衅。
幼蕖哪有不应的道理?她同样扬眉:
“输了的要去那边的深潭里取一兜无骨白鱼!”
她知道苏怡然新从萧云轫那学了几式回旋身法,灵活得紧,尤其适合群队里穿梭,正是要显摆一番的时候。
“你忒无德!比试前故意拿无骨白鱼来乱我的心!”
苏怡然一想起无骨白鱼烤出来的香味儿,心痒痒的,一下就有些分神了,气得一咬牙,灵力上冲,这才没掉下来。
幼蕖这倒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无意之举偏有意外之效,当下“哈哈”一笑,身形如柳絮飘起,亦是尾随上了那群向天鹊。
韩冉冉与柯辰看着两位师叔的身姿,一个疾如闪电,一个轻如浮云,各有俊逸之处,俱是不胜羡慕。
柯辰看了眼那群向天鹊,低声问韩冉冉:
“是不是赵袊赵慡做任务的时候胡来了?”
韩冉冉下意识地否认:
“哪有!”
柯辰冷笑一声:
“若非是为他们,你怎么会贸然问李师叔那样的问题?定然是他二人在外不守规矩,将幼苗雏鸟之类乱收一气。你知道了,碍于情面不好揭破,可到底又心里不安,这才有那般问话。我说得可对?”
韩冉冉张了张嘴,没有言语,那神情却是默认了。
柯辰又冷笑道:
“这个你却是要看在同乡的份上,好生提醒他们一声。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做任务,偏他们走邪门歪道,耽误了自己心境是小,坏了大家的生存根基才是大!给外头人知道了,也忒丢我们上清山的人!”
韩冉冉低声道:
“他们……其实,我说过他们的。可他们说,连内门凝晖峰的前辈们都这般行事,他们为何做不得?还说那些规矩就是给傻瓜看的,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那么死板……”
柯辰一指半空里穿梭往来的两位师叔:
“别动不动拿凝晖峰出来唬人!整天把金丹元婴挂在嘴边,以为自己沾个边就高人一等了。当我们没见识么?难道两位师叔都是死板的傻瓜?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相信凝晖峰的人都是耍小聪明的人,最多,也就是那两三个和赵袊赵慡往来的罢了。其他,我相信大都是正直之辈,不然,上清山门风早就败坏了!”
第945章 轻身取鸟羽
韩冉冉默然,她知道柯辰以不屑的语气所说的是哪几人。
她其实心里对这几人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那位同样出自马头峰的田仙子,还有与她走得近的赤炷、鞠文襄这二人。
虽然身份高,做的事却很拎不上手。
看着赵袊赵慡被驱使得脚不沾地却又沾沾自喜,本就肆意的举止愈发浮夸,她心里不免埋怨他们利用了二赵,将二赵趋利取巧的性情挖到了极致。
也担心他们的利用,会进一步扭曲两个伙伴的心性。
只是而她身为外门底层,人微言轻,如何动摇得了凝晖峰的诱惑力?
赵袊赵慡正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她虽或委婉或直接地提醒过二赵几次,他们非但不理会,反而还嗤笑一番。
唉,等有机会,她一定要找二人好好谈一下,以自幼的情分来郑重劝说赵慡赵袊不要一时被外在虚浮名利所惑,还是踏踏实实地修好本心为上。
韩冉冉心里又是一叹,果然还是苏师叔有影响力,她顺便一个想法递过去,就可能推动八派联盟对这种私下里的不轨行为起到约束作用。只盼着能够早日形成书面法规,这样对二赵自然会有警戒之效。
“哎呀,我刚刚那么问,两位师叔不会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吧!”韩冉冉突然担心起来。
“担心你还问?嗳,放心,两位师叔又不糊涂!你的好处,人家都看在眼里呢!不然,刚刚就不是那般说法了。行啦!别又想多了,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然,我早不与你往来了!”
柯辰一笑,指着半空:
“与其空想,不如先把任务做好了,在两位师叔面前才更说得上话。两位师叔都在比呢,我们也来比试一下,看看谁的手更快!”
“比就比!”
韩冉冉也来了兴致,她虽无法御器飞行,但自有准备,当下往脚上各贴了一张灵符,手臂一扬,轻飘飘地立即离了地。
柯辰却是取出一只木鹞子:
“我用这个!”
木鹞子放大后有如鹰隼,柯辰轻轻跃上,盘旋自如。
两人凭借外力,亦腾身在半空,追逐向天鹊而去。
这一任务并非捕捉多少鹊鸟回去,而是要取得向天鹊的尾羽。
这种羽毛是许多飞行灵器的辅料,难就难在只能从活鸟身上拔取,鸟儿一死,尾羽顿失灵光,再不能使用。
向天鹊速度极快,飞行轨迹难以捉摸,又善于躲避,从活鸟身上拔毛并不容易。
有人也试过省事的法子,用一张大网捞住许多向天鹊,然后一只一只挨个儿拔了去,以为此举甚是高效。
没想到这种鹊鸟品阶虽不高,性情却极为暴躁,竟有种“士可杀不可辱”的倔强,被网罗束缚后,便没头没脑地一阵乱撞乱啄,网内立时血羽纷飞,鹊鸟大多颈断尾折,最后布网人反而没捞到几根可用的尾羽。
以向天鹊奇诡如电的飞行,别说是韩冉冉与柯辰这两个炼气弟子了,便是苏怡然,以她的修为紧随鹊鸟群飞了小半日后也已经头晕眼花,直喊“吃不消”!
刚刚她出其不意,第一根鸟羽取得顺利,后面就没这么容易了。
虽然此时半空里都是向天鹊,“唧啾”之声盈耳不绝,可每只向天鹊都灵巧无比,有时明明眼看着指尖要触到尾羽,这鹊儿偏能“哧溜”一下,滑翔出老远。
灵剑虽然快捷,却没这般灵活,又担心剑气四溢伤到了鹊鸟,故而云起剑也发挥不了多大的用场。
苏怡然心里庆幸:幸好来之前苦练了一番身法,目前也算是应付得来。
手里攥着一把长而挺括的尾羽,对自己颇为满意的苏怡然轻轻落了地,她微微喘着气,四下里打量着,这一看之下,奇了:
“哎,你们李师叔呢?”
不是说比试么?她人哪里去了?
柯辰与韩冉冉闻言,赶紧落了地,她们也累了,正好停下来歇口气。
三人上下左右一瞧,果然没看到幼蕖其人。
“这丫头,难道追向天鹊把自己给追丢了?”苏怡然实在想不通人去了哪里。
“总不能追到向天鹊老巢里去了吧……”韩冉冉嘀咕了一句。“要是个厉害目标,这丫头没魂大胆,倒是可能直杀至对方老巢去。可这只是向天鹊啊,就算老巢里落了许多尾羽,那不是活取的,没用啊!”
苏怡然分析了一通,大感莫名。
“肯定不会走远的。李师叔从来没有丢下队伍,不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别地儿去的!”柯辰很笃定。
苏怡然亦是这般想,她下意识地抬头朝空中密密麻麻的鸟群里望去。
“咦!在那!”
韩冉冉一声喊,苏怡然亦是刚刚寻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怪不得找不到她!
这丫头,简直已经和鹊鸟群浑然一体了!
幼蕖一身青袍,夹杂在鸦青主色的鹊鸟群里,衣袂翻飞,鸟翅扑扇,若不仔细看,一时真是难以分辨。
鹊鸟东飞,那青色身影便折腰向东。
鹊鸟西去,那青色身影便自然调转往西的方向。
鸟群俯冲,幼蕖便翩然飞低。
鸟群上卷,幼蕖便倏忽拔高。
不管鹊鸟群如何来去,她总是轻盈盈地若柳絮一般因风而起随风而动,如同可以预知一样,在鸟群转换方向的同时,她总是会自然而然地衔接上队伍,丝毫不见仓促变更的手忙脚乱。
“李师叔似乎在跟鸟群玩儿呢!”
柯辰轻笑。
苏怡然与韩冉冉瞧去,果然!
幼蕖飞得如何自在轻松且不说,那鸟群竟然毫无惊扰之像,“啾啾”而鸣,翩飞舒展,群体飞舞的同时,俨然将幼蕖当做了自家伙伴同类,裹挟着她同来同去。
“她向来爱玩儿,练功也是趣味横生,这个我晓得。可是,这是拔鸟毛啊,这是向天鹊啊,这家伙,她怎么做到的?”
苏怡然瞠目结舌,她怎么不知道,这丫头还可以扮鸟儿!
她一把拉过柯辰:
“你仔细瞧瞧我,再瞧瞧她!难道她长得比我像鸟儿?”
不然,怎么能混进鸟群呢?
柯辰忍笑摇头。
苏怡然张开胳膊扑棱了一下:
“我也能飞啊!”
继而又悻悻地嘟起嘴摸了摸:
“她的嘴也没比我尖呐!”
“啾啾唧啾!”
一声悦耳的啼叫后,那道混杂在鸟群中的青色身影飘然落地。
“哼,玩了那么多花样,还不是没我多!”
苏怡然见幼蕖两只手里只有寥寥数根长长的尾羽,不禁得意起来。
可她的嘴才咧开,尚未来得及合上,就见幼蕖笑盈盈地自袖里掏出一大把尾羽来!
左边袖子掏完了再去右边袖里掏,两只手都快捧不下了!
苏怡然的嘴从咧改为了张,一把扶住柯辰:
“小柯,你帮我看看,莫非是我眼睛花了?”
第946章 笑脸迎鹊鸟
柯辰老实摇头:
“苏师叔,您眼睛没花,我和冉冉也都瞧得见呢!李师叔一人的收获,比我们三人加起来的都要多!”
苏怡然悻悻藏了自己的那把被比成了一小撮的鸟羽,抬起脸时已经一本正经,她一掸袖子:
“小柯,冉冉,你们瞧好了,李师叔这样的身法最值得学习!灵气消耗甚微,取乎自然,对鹊鸟惊扰极小,在这种情形下最是适宜!”
她比试虽败……不,只是暂时未赢,但眼光是准的,一口就说中了要领。
柯辰与韩冉冉早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大方方地上前请教:
“李师叔,我们吃力得很,你身形却看上去甚是轻松自如,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这却是与修为无关,只是一点技巧罢了。你们且睁大眼看好了!”
幼蕖一笑,身形略滞,韩、柯二人尚未看清,就见她如一股轻烟,看缓实疾地旋绕而来。
韩冉冉心里一动,闭上双目,留意感知之下,只感觉到身边微微一漾,若清风过耳,却几乎没有灵力的波动痕迹。
突然似有发丝一动,她敏感地伸掌去格,只是指间若清风流动,什么都没抓住。
韩冉冉不由睁眼一瞧,幼蕖已经不知何时退去数丈之远,正笑微微地看着她。
韩冉冉眼角捕捉到一丝淡红,不能置信,见柯辰亦惊讶地盯着她的鬓角,下意识地顺手一摸发丝,指头一凉,这才发现,她的鬓发处已是被插上了一支小小的日光菊。看书喇
幼蕖微笑道:
“这小花儿虽简单,却是我心爱。你看这红白之色,清新天真,正如小姑娘笑颜一般,我刚刚顺手采得一支,红粉赠佳人,正该如此。”
睁大了眼的柯辰都不知眼前的李师叔身法是如何变幻的,似乎只是眨了个眼,平地来去如风,人轻轻一晃就是一个来去。
韩冉冉鬓边的那朵花,她硬是没看到是如何插上去的。
不由惊叹:
“好俊的身法!”
幼蕖负手而立,指间犹自拈着一朵小小的红白相间的花儿。她青袍临风,意态潇洒,俊逸出尘,尤其是自信从容、眉眼澹然,不见丝毫柔弱气,一时间竟是洒脱俊美得令人雌雄莫辨。
苏怡然看得痴痴,口中喃喃道:
“了不得!这一手可俊得很!又将我压过了!这丫头可惜了,调戏起女孩儿来也这般顺手,怎地没生成个男子!”
幼蕖足下微动,又走了数步,这回却是特意放得极慢,回头来笑问:
“你们可看出什么来了?”
韩冉冉不确定地轻声道:
“李师叔,你的身法……难道是俗世武技?”
她原在哱罗山时因所学庞杂,也习过几手俗世武技,进入上清山外门后,得了适宜功法,专心于修道之学,便将幼时的杂学渐渐丢了开去。此时见幼蕖施为,自然还是认得。幼蕖点头:
“你说得不错!我这身法,是融合了俗世轻身武技与宗门功法,故而几乎不露灵力痕迹。特别是不便借助灵气之时,很是实用。你们也该知道一些。”
“对吧!我就说!你们李师叔这一招很是厉害!”苏怡然摇头晃脑,很是自豪,宛若被夸的是自己一般。
“各人所学功法不一,我的步法不便教你们。但是功法之间都有相通之处,我可以教你们如何将俗世武技融进来!”
韩冉冉与柯辰先是听得一句“不便教你们”,不免微微有些失望,但听到后来,不由大喜过望。
“我与冉冉都是会一些俗世武学的,只是来宗门后不再练习了。对了,我原先的师父说过,其实如今的修道功法,其实许多也是从俗世上乘的武学蜕变而来。”
柯辰想起来昔日所闻,说出后又赶紧看向幼蕖:
“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修道之人很少有看得起俗世学问的,不论是文,还是武。尤其是在上清山这样的名门大派。
她怕自己说得唐突了,惹人笑话。
不料幼蕖夸道:
“你原先的师父是有见地的。练武、修道,都是人身与天地交感,运力关窍都是一样,更是同样以丹田经脉为基础。有悟性者参其义,有灵根者更是进一步得其神。
“你们既然都会一些,且将身法施展开我来看看。”
韩冉冉与柯辰依着幼蕖所言,各将曾学武技步法走了一圈。韩冉冉沉稳不失敏捷;柯辰底子略有不如,但胜在灵活多变。
幼蕖略作观察,便分别按照两人特质,各各授了融入之道。
“……要有意识压住灵力的输出,直至基本不动丹田,经脉却是贯通的……起初是会有些不习惯,多练练就好啦……对,形不变,神暗换……只要有一口气,就能顺着风走下去,不再借助灵气……
“冉冉,你的气再提这些……小柯,你换气要自然些……”
二人练了半晌,苏怡然突然想起来先前幼蕖的收获,一把拉住幼蕖表示不满:
“你说的我也会,你没看出我也是这般做的么?怎么我就没像你那样和鸟儿打成一团?”
要说什么融合俗世武技的身法,她在玉台峰小竹林里早就和这丫头练得差不多啦!
幼蕖顺手在苏怡然脸色轻轻一捏,在苏师姐瞪眼的同时笑着道:
“你看你,眼睛瞪多大!急吼吼的,满脸都写着‘我要抓住你’,鹊鸟不给吓到才怪!你不仅身法要合乎自然,神态也要合乎自然呀!要由内而外地透出友好的气息,鹊鸟才不会警戒你!”
说罢,她足尖轻轻一点,顺风又起,正巧融入一群飞过头顶的向天鹊。
这一回,其余三人不再只观她的身形动作,还留意其神情气息,果然,幼蕖面含笑意,周身融融温和,毫无侵犯之意。
苏怡然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一上来就下狠手薅毛,那鹊鸟不给吓得乱飞才怪!原来,薅归薅,还得会假模假式地笑着骗人!不,骗鸟!”
她说着,恶狠狠一笑,举起自己的云起剑一照——平滑如水的剑锋上映出一张龇牙咧嘴的脸。
第947章 又见血趾来
“我笑得如何?”苏怡然一把揪住柯辰,不依不饶地逼问。
柯辰笑得发软,却是无论如何又不能昧着良心夸苏怡然笑容温柔可亲,只得不住地捂嘴摇头。
韩冉冉干脆笑着躲了开去,不给苏怡然追问的机会。
苏怡然又试了个笑,自己也叹气了:
“不妥不妥,这笑,连我自己都看得闹心,如何能骗鸟?还是学不来她那假模假式的笑。”
她只觉丧气。
“我可不是假模假式!”
头顶飘下声音,轻柔和悦,如泉水一般。
苏怡然觉得这丫头此时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比平日待她这个苏师姐温柔多了。她要是自己头上也生了长而漂亮的羽毛,被这富有蛊惑力的声音一劝,说不定也舍得拔下一两根主动送过去呢!
“我是真心笑迎每只鹊鸟。这向天鹊生性不恶,又善捕虫豕。人家长得好好的尾羽,要被拔下来为人所用,我心里觉得抱歉得很,又感谢得很。只能尽我的心意回报一番。故而,你以真诚相待,鹊鸟也会领情。”看书溂
说着,幼蕖掌心冲下一亮,她手中原来不知何时握着一把深青色的秀野草,清风拂面般自然而然地将结着草籽儿的穗子递到一只向天鹊鸟喙之处。
数只向天鹊轻盈掠过,只看到极细微的扭颈动作,随后欢鸣不已,应该是啄食到爱吃的秀野草的草籽儿,甚是愉悦。
而幼蕖的另一只手中又多了几根不知何时拔下的长羽。
那群向天鹊依然“唧唧啾啾”,成群而舞,不见半点惊惧。
刚刚行来一路都是明绿色草叶,秀野草的草籽儿成熟了才会转为泛蓝的深青色。不知幼蕖是如何搞到一把熟了的草籽儿。
“原来是要给吃的!”苏怡然大为服气,“眼下成熟的秀野草不多,这草籽儿确实勾鹊儿。这是利益交换,态度又好,这鹊儿不上当才怪!”
忽然她想起来了什么,一拍巴掌:
“催熟草籽儿,我们宝瓶峰专干这个的呀!这还是我教她的呢!怎么我就没想起来!”
当下懊恼不已,可随即又笑了起来,依旧得意:
“徒弟胜过了师父,说明我这个师父教得好哇!不错,不错!”
苏怡然就是这样,总能给自己找到开心点。
柯辰又发现了什么,她低声笑着对苏怡然道:
“苏师叔,还有,你看,每只向天鹊都有五六根长尾羽,李师叔每只鹊鸟尾巴上只取一根,故而伤害不大,那向天鹊都可忍得。而你……”
她笑而不语,苏怡然也明白了。
“我是逮着一只死薅呢!怪不得!”
她见抓向天鹊不易,每次都几乎要将抓住的那只鹊鸟的尾巴拔光才罢休!
那么漂亮的鸟儿……想起先前几只被自己薅秃了尾巴的向天鹊,苏怡然也觉得抱歉起来。
“这下我知道啦!”苏怡然抛出两瓶修方醴泉,“你们现在灵力还不够催熟,将这泉水浇在秀野草上,辅之以少许木系灵力,草籽儿大半就能熟了。”
她足尖轻轻一点,横掠过草地,再冲天而起时,掌上亦已握了大把的深青色秀野草:“冉冉,小柯,你们也学会了吗?”
“学会啦!”韩冉冉与柯辰齐声娇笑,也各寻了一把秀野草,再去寻一群向天鹊,试验新学的本事。
……
又是一轮忙碌下来,各自收获不少。
苏怡然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怀里一大捧泛着翠蓝光泽的尾羽,幼蕖也不说什么,只托着腮,笑微微地看着她,手指头在自己那堆小山似的鸟羽上点了又点。
“啊……你这个小心眼的丫头!怎么还记得呐!”苏怡然牙痒痒,却是不得不起身,“不就是抓几条无骨白鱼嘛!刚好我新练了避水诀,哼哼,你等着!”“苏师叔,我去帮你!”
柯辰也赶紧跟着起身,韩冉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跟着谁。
幼蕖笑道:
“我们一起去!无骨白鱼听起来简单,可生得与水波一个颜色,想抓可不容易!要相当的目力,炼气的修为还不一定够,你们正好去看看苏师叔的本事!”
无骨白鱼生在一处深潭,从采秀坡斜插一条小路过去就是。
草木香里鸟鸣清幽,一路景致入眼,身心俱爽,四人任务顺利,情分日增,一路闲言,心情颇佳。
“小柯,刚刚你那木鹞子不错,我亦有只铁木鹞子,在御剑之前就用它空中来去。”
“我听说过!从前李师叔几次驾驭铁木鹞子飞行,就和大雕一般,飞得又快又稳,风头极盛,好多人都很羡慕呢!我这只是寻常的木鹞子,差得远了。”
“李师叔,你的铁木鹞子可是来自归云海?”
“咦,冉冉你的眼光不错,确实来自归云海。是海上一位岛主所赠,用的是岛上独有的铁木,故而外头不常见,海上倒是多,难得的是不怕风浪。莫非你也见过?”
韩冉冉垂眼低头,再抬头时,已经面色如常:
“归云海那么远,我自幼没离开过哱罗山,哪来的机会见到这种铁木鹞子?但是听家中一位长辈说过这种飞行利器,他在归云海讨生活,故而见过。他还给我带过一块巴掌大的铁木,还……”
她后面本还有一句“还答应我说等他赚了灵石就买只铁木鹞子给我……”却是心里一闷,说不出来了,只能叹了一声:
“可惜,后来弄丢了。”
“丢了也没什么可惜,那铁木要大块的才有用。这个我倒是可以答应你们,若有机会,帮你们讨两只铁木鹞子来!”
“多谢李师叔!”
“丫头你偏心,怎么就给她们?我和你恩恩爱爱这么久,都没见你这么大方过!”
“苏师姐你有那么多好东西,飞行器不知多少,还看得上一只铁木鹞子?”
“偏要!”
“行行行,给你弄个一窝鹞子行不?……哎,这几株灵草不错,可惜我先前收到差不多的了。”
“那就留着给后来人,我们收获已经不错啦!”
“说得对!听,连鸟儿都在夸你!”
“呀,你连鸟语都听得明白,怪不得能和向天鹊飞到一起!”
“是呀,我确实能听明白苏师姐你的话呢!”
“嘿……什么,丫头?你话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哈,别挠我,你就会这一招!……哎,那是什么鸟叫?听起来有点怪!”
“你别扯开话题!我才不管什么鸟叫!怪不怪都是野鸟!我只挠你!”
笑闹间,幼蕖瞟了一眼密林上空,一只熟悉的红色趾爪一掠而过,她讶道:
“血趾渡鸦?”
苏怡然报复地在幼蕖腰间软肉上捏了两把,这才抬起闹得乱蓬蓬的一头飞发:
“什么血趾渡鸦?吃腐肉的那种?这里怎么会有?”
这附近没有鸟兽尸体啊!
她才不信!
第948章 无荣阵寻芝
幼蕖自然是有经验,她看了看已经空寂无声的上空,道:
“我见过血趾渡鸦有通了灵智的,专与妖兽合作,为其提供猎物消息,好得到更多的血肉为食。说不定,这一只就是在帮妖兽寻找目标呢!”
“竟然有这样的妖孽?丫头,你小小年纪怎么见过这么多奇奇怪怪?”
苏怡然听了,也不怀疑幼蕖的眼力与见识。
但她着实没将这不上品阶的怪鸟放在心上,甚为豪爽地一挥手:
“得了,管他呢!再怎么也就是只渡鸦,等级低得很!难道怕它成精?难道还敢拿我们当猎物?看我不抽死它!”
幼蕖亦是一笑,这一回,没有与狼王结下断尾之仇的八哥,血趾渡鸦寻找的也不会是她们一行人。
“那是,苏师姐你神勇无敌,怕过谁来?快快快,前面就是深潭,我等苏师姐你大显身手!”
此言一出,苏怡然的气焰顿时落了下去。
连拐几个大弯,终于看到了深谷下明镜一般的潭水,苏怡然心里不由生疑:
“咦?这七拐八绕的,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深潭有无骨白鱼?我也不过是听我萧师兄提过外山有,却没说具体是哪一处!听说只有老弟子才知道这里!”
幼蕖怎么会告诉她,从前少清山的时候,大家伙儿早就在小地绎镜里瞅好了这处深潭,只待一到上清山就要来大饱口福?
她一笑,随口给了解释:
“墨川师叔带我来过一次,他特意捕了两条无骨白鱼给我。还告诉我,我师父当年和他来外山做任务时,他们时常拿捉鱼来练目力,每次都要捉上来好多,烤着吃最香!”
上次确实是墨川真人带她来此,那时她入门未久,来寻在外山游荡了许久的黑云儿,得到了小地绎镜,发现了七色珊瑚手串的异样,还见到了芝人芝马。
记得那次墨川真人明明等了许久,却怕她内疚,特意认真表明他刚刚捉白鱼上来,要不是幼蕖瞟见那两条白鱼都快风干了,还真要信了师叔!
也就是那天,幼蕖不仅找回了伙伴黑云儿,知道了几位亲人的魂魄遗存,还体会到师叔那笨拙又质朴的关爱,她的心才渐渐在玉台峰找到了半个家的感觉。
“那墨川师叔和凌师叔肯定眼神很厉害!”苏怡然盯着深不见底的寒潭,嘴里发苦,对自己只想到鱼香却忘了捕捉难度这一点大为懊恼,“这白鱼骨肉都是透明的,在水里简直就看不到,可怎么抓呢?”
幼蕖一摊手: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会,苏师姐,我看你答应得爽利,便知你甚是拿手。我们就看你的啦!”
目力也是宝瓶峰的必修功课之一,她哪能让苏师姐错过这样的锻炼机会呢?
眼看幼蕖竟然真的没有帮忙通融的意思,苏怡然气哼哼地一捏避水诀,正要下水,衣角却被拉住,她心里一喜: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一个人下去!”
扭头却看到幼蕖笑眯眯地小下巴一抬:
“想什么呢?当然是你一个人下去!不过我可以借这个给你,租金优惠,不用谢!”
她掌心里托着一枚红蓝双色流转不定的珠子。
“水火珠?”竟然有这宝物!
苏怡然当然知道这是好东西,身佩此物,来去可无惧水火。
可是,这好东西是借给她干苦力用的呢!
苏怡然咬牙切齿地接过水火珠,还回去一枚大大的白眼,腰身一拧,“通”一声,径直入水。
“苏师叔不需要帮忙么?”
柯辰问道。
“你们下去也帮不上,她还要分心怕水里的怪鱼伤了你们。这寒潭甚冷,灵力不厚者不足以支撑,我师父师叔也是筑基后才敢下去。你们就在岸上帮她看着附近别有什么就行了。”
幼蕖的话令柯辰安定下来,可是一品这话似乎别有意味,李师叔不帮忙看着?她不由抬头看向幼蕖。
幼蕖点头一笑:
“嗯,你们看着,我去附近转转。有事发个信号就行了。”
柯辰与韩冉冉自然不敢多问,低低应了声“是”,各自寻了方位看守。
幼蕖几个飞步,已是离了寒潭数十丈远,她钻进林子又行了一段距离,确认安全后,这才张开青云障,整个人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飘入丛林深处。
生有无骨白鱼的寒潭离芝人芝马藏身之所不远,幼蕖本在犹豫是否要溜过去看上一看,心里是惦记的,但怕的是多生枝节,泄露了这对宝贝的踪迹。
黑云儿告诉过她,芝人芝马一切都好,又有她留下的傀儡与无荣阵相护,她原没什么不放心的。看书溂
可刚刚在来这里的路上,幼蕖发现了血趾渡鸦在这一带出没,这令她的心不由提起来了。
小地绎镜里演化的上清山外山,曾有一只受了黑风狼王供养的血趾渡鸦,灵智已开,阴险狡诈不亚于狼王,借助高飞之利,专职为狼王打探消息。
她不能确定自己刚刚所遇上的那只血趾渡鸦是不是那通了灵智的妖禽,不免有些心焦,既然人已在附近,暗道不如去看一看芝人芝马,图个心安。
在青云障的掩护下,幼蕖悄无声息地寻摸到自己当日布下的无荣阵,这阵法是她用来遮掩五色灵芝的清气的。
无荣阵一切正常,这里土气略显湿润,草木平平无奇,只有碎石间生有几株灵气微弱的低阶花草,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便是寻常修士偶尔路过此处,最多也就暂停脚步略作歇息,不会特意逗留。
更不会发现此地有芝人芝马这样的天材地宝。
只是山间鸟兽往往有更敏锐的直觉,幼蕖生怕暗中有窥探之眼,还是加倍小心了,直至完全步入无荣阵,才现出身形来。
“那个……”
幼蕖刚刚要开口,就一下愣住了,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呼喊那两个小家伙。
唉,来之前忘了问一下黑云儿了!
芝人芝马是难得的天生灵药,天生就知要避世深藏,加上生性胆怯,上次要不是黑云儿积极引荐,芝人芝马都不会在生人面前露面。
第949章 玉生与雪芽
幼蕖犯起了难。
论熟悉与亲密程度,她肯定比不上常来外山转悠的黑云儿。
她也就上回来寻黑云儿时见过一次芝人芝马,自己还没单独来过呢,也不知道那对怯生生又羞答答的小东西敢不敢出来见她。
明明知道两个小家伙与自己只有咫尺之遥,却不得一见,偏是不能大声呼叫,也不能四处翻找,幼蕖一时手足无措,恨不得团团转,简直要给自己蠢哭。
连转了几个圈,幼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她当日离开之时,曾给芝人芝马留下一对小小傀儡,留有自己和黑云儿的气息,既司防护之任,又兼玩伴之职。
只要沟通自己对应的那只傀儡,间接告知自己来访,任其自行决定是否露面一见,不就行了?
幼蕖心念一动,果然不远处很快有了动静回应,正是心神沟通的傀儡所在方位,她心头一喜,凝神望去。
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骨碌骨碌”一阵响,却只有一只小黑豹子傀儡滚了出来。
幼蕖心头发笑,且耐心等着。
果然,没几息,草丛里又是一只人形小傀儡滚了出来,正是与她形貌相仿的那只。
再等。
这回,草丛里露出一个白白的小圆点。
一只白嫩嫩的蚕豆瓣儿般大的小手掀开一片草叶子,欲盖弥彰地用那片细细的草叶子半遮住白玉般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向外看。
那人小,草叶子更小,与其说是遮掩,不如说是壮胆,或是遮羞。
忒逗人!
幼蕖忍着捧腹大笑的冲动,席地而坐,耐心又和气地送过去一个温柔的笑脸。
“咭!”
那小人儿忽地笑出了声,摔开毫无遮挡作用的草叶子,小脚丫“啪嗒啪嗒”地跑出来。
走近了幼蕖,芝人仰起头望着她,含了一根手指头在口中,“嘻嘻”而笑。
依旧是玉雕一般的身躯,照旧裹着一片五色灵芝叶,日光之下,细嫩的小手小脚宛若半透明,小小的脸上都是欢喜之色。
“你还记得我呐小东西!”
幼蕖俯下腰,伸手摊掌,小小的白玉一般的芝人一下就跃上了她的掌心。
一股清灵之极的气息扑面而来,幼蕖只觉得呼吸都轻快了几分,肺腑间都是清气。
幼蕖将手掌举至与面目平齐,那小小的芝人张开双臂,开开心心往她面上搂去,可只能半抱住幼蕖的脸庞。
面上一阵清凉,细细隐隐的清香直透灵台,突然那张小小的白玉脑袋凑得极近,直抵到眼皮下,幼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两只眼皮上各有一点凉意落下,原来是那只芝人轻轻亲在了她眼睛上。
心底也蓦地清清凉凉地一阵,顿感舒适之极。
待睁开眼时,只见那芝人笑嘻嘻地盯着她,脑袋歪在一侧,一双粉嫩嫩的小拳头垫在两腮旁,看得幼蕖心都要化了。
“你还有个小伙伴呢?”
幼蕖不敢大声,生怕一口气吹跑了这小家伙,芝马还没出来呢!
芝人揪住她的小指头一荡一翻,翻了个跟头就飞回了草丛,幼蕖也不急,反而赞叹了一句:看书溂
“小家伙,你身手练得不错啊!”
黑云儿时常来外山,定然和芝人打斗嬉闹得不少。
她话音刚落,就见草丛里“稀溜溜”一声,跑出匹白生生的小小马儿。
芝人骑坐在小马上,左手持一只树枝做的小弓,右手持一柄淡绿色小剑,口中呼叱连声,威风凛凛,宛若大将军出行一般。
幼蕖笑得直不起腰,再去看先前滚出来的自己的那只傀儡,已是手中空空。原来傀儡所持的小剑不知何时被芝人拔了去当做了武器。
芝人将小弓一指,那小黑豹子傀儡跟随其后,小人傀儡也树了起来作跟从状,在小小一片场地上跑得烟尘弥漫,竟是在排兵布阵,好似对敌作战一般。
虽然看不到一个敌人,可芝人一脸认真,呼喝不已,与想象中的敌人打了个不亦乐乎。
幼蕖笑得捶地,可芝人芝马一丝不苟,根本不为杂声所扰,足足操练了一盏茶时光才停了下来。
尘定、马停。
小人儿持剑迈步,器宇轩昂之态,不亚于得胜归来的骄兵,“铿铿”几大步走到幼蕖面前,满脸都是期待。
擦去了笑出来的眼泪,幼蕖看着那神情认真的小家伙,也正了正脸色:
“你这是演武?特意展示给我看的?”
芝人芝马齐齐点头。
“你,啊,你们好生厉害!简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幼蕖正色夸道。
嗯,这支军队如此厉害,足可杀灭一只普通甲虫了。
实在是爱得不行,幼蕖一手一个捉起,举到唇边各亲了一下。
入手温润,如软玉一般,实在是令人心爱。
芝人捂着小脸,指缝里透出了粉粉的颜色。芝马却是少了害羞,“稀溜溜”地轻嘶着,很是快活的模样。
“对了,我上次回去后给你们想了个名字,你叫‘玉生’,马儿叫‘雪芽’,可好?”
芝人芝马齐齐点头,欢喜得抱在了一起,对各自的名字很满意。
“玉生,雪芽,刚刚这本事是黑云儿教你们的么?”幼蕖问道。
芝人摇摇头,“咿咿呀呀呀”地说了一通,又在自己胸口拍了两拍。
幼蕖虽然几乎听不懂,但能猜出,芝人的意思是他自己练出来的本事。
“哎呀,那就更厉害啦!玉生你太了不起啦,黑云儿还要别人教它本事呢!”
反正小黑豹子不在,幼蕖尽管昧着良心对芝人芝马大夸特夸,还顺手扯出一缕青色的庆云,给玉生系在了脖子上,正如一方小小披风,这下更像大将军啦!
芝人被夸得都要飘起来了,他果然也飘起来了——小小的身形一荡一荡,竟然一个跟头跃上了树杪!
芝马一溜碎步跟着下头疯跑。
幼蕖正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轻呼:
“玉生,快下来!我那无荣阵遮掩范围有限,你要是露出身形就不好了!”
可芝人似乎没听见一样,反而接连几个腾空,跃得更高了,口中还“咿咿呀呀”地欢呼。
若是有人从上空看,定然会发现这里有个小小的白玉人儿在林梢上翻着跟头撒欢儿。
幼蕖惊得汗都出来了,这芝人,是得意忘形了么?
别的不说,且说这外山的许多猛禽,眼尖嘴快,要是碰巧赶上了,岂不是一口就给叼了去?
她突然想起那只神出鬼没又行踪可疑的血趾渡鸦,心里一沉,声音也带出了急促:
“玉生,快下来!这附近……”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有“啊”的一声鸦啼。
果然!
幼蕖心中一凛,手头更快,一只圆圆的铜镜已被脱手甩了出去。
芝人终于落了下来,牵起小马“哒哒”走上前来,无辜的神情看上去可怜兮兮,眼神却带着兴奋。
第950章 血趾引敌来
看到芝人芝马乖乖回到无荣阵内,幼蕖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有些不对……她狐疑地打量着这对宝贝:
“你这小家伙,是故意的吧!”
看了芝人与芝马不惊反喜的神气,幼蕖心里有些明白了。
刚刚被她喊回来的玉生还在附近的草叶上哈了两口气,刻意留下些许细微气息。雪芽也在草地上故意“踏踏”留下了蹄印。
这两个小家伙,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呢!
很明显,玉生和雪芽早就商量好了,刚刚是借着她壮胆,故意稍稍露出行迹,好让那血趾渡鸦发现并传了消息出去。
看来,这血趾渡鸦及其背后的妖兽盯了芝人芝马很久了。
而且,这小人小马也被烦扰很久了。
芝人芝马这样的天生灵异宝物本就易遭觊觎,却又生得孩童性子,耐不住枯燥寂寞,跑出防护范围去玩耍也是有的。
而鸟兽自有本能的感应之道,何况是这种吞下就能提升品阶的逆天珍药,芝人芝马被高阶妖兽察觉到踪迹并不稀奇。
幸好这一带被幼蕖施加了隐藏气息的无荣阵,芝人芝马天生又会土遁之术,就算是狡猾敏锐的妖兽探知此处有灵药,也很难准确找到芝人芝马的藏身之所。
不过,危险已经潜伏在暗处了。被暗中盯上,防不胜防,除非一辈子呆在洞里不出来。可这对玩心甚重的芝人芝马来说,怎么可能呢?
小人儿自有小人儿的小心思,知道一味躲藏不是事儿,索性趁幼蕖来的时机,露点破绽,将夙敌引来,然后让幼蕖正好帮其除了祸患。
幼蕖瞬间想透,不由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在芝人脑门儿上轻轻一点:
“你们还真是人小鬼大!你是不是故意引来跟踪你的妖兽,好让我除了它们?”
芝人“咿呀”一声,将小脸半藏在芝马脖颈处,露出一半来的小脸上尽是调皮的笑意。
幼蕖摇摇头: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要是我打不过待会儿来的妖兽可怎么办?你岂不是将自己的老窝都暴露了?”
芝人咬着手指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又“嘻嘻”笑了起来,还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意思是“不怕”。
拍过自己的胸脯,玉生又给幼蕖竖起个大拇指,小小的白玉足一踩一跺,口中“咿咿呀呀”地连说一通,说得又快又兴奋。
小小的芝人还连做了几个挥剑的手势,雄赳赳气昂昂,连小小的芝马都奋力踩踏了几下马蹄,仰颈嘶鸣激昂。
虽然幼蕖听不懂,但也猜得出两个小家伙是夸她本领高强,定然能将来犯之敌斩于马下。看书溂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幼蕖一叹。
两个小家伙根本没见过她出手,怎么就对她这么有信心呢?难道是小黑豹子往日吹下的牛?
只是都到了这个地步,打不过也得打了。
不知那只血趾渡鸦招来的会是什么妖兽?兴许,还是和小地绎镜里一样的那只黑风狼王呢!
一想到小地绎镜里那只曾被八哥削断了尾巴又将八哥追得狼狈逃窜的狼王,幼蕖竟然期待起来。
镜外真正的黑风狼王,尾巴未断,威风不减,会是什么样的呢?“你们在这里躲好,千万不要出来!我没有三头六臂,只能顾一头。你们要是被人一口吃了啊,神仙都救不回!”
幼蕖在地上连插了几面阵旗,又现画了几道符文,将芝人芝马按在里头,再三叮嘱。
不管来的是什么妖兽,都是强劲对手,胜败另说,她可没把握完全控制住妖兽的行动。
这两个小家伙目标明显,又没什么还手能力,诱惑太大,只怕妖兽拼着重伤,也要将这对宝贝一口吞下!
若损了芝人芝马,她胜了又有何意义?
半空里光点闪了一闪,幼蕖一招手,小地绎镜飞了回来。
一抹镜面,镜中光华如水波动,那只黑毛红爪的血趾渡鸦出现在镜中,正在这片密林上空振翅盘旋,又对着远方“啊啊”而啼。
“唉,你们果然是给盯上了!”
幼蕖无奈摇头,只为那芝人毫无惧意,只管没心没肺地拉着小马“踢踏踢踏”地嬉闹。
都说这种天生灵物胆怯得很,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若非典籍记载有误,就是这两个小家伙改了性。
黑风一旋,镜中又现出一只凶形恶相的黑风狼来。
这狼身形高壮,一身油亮黑毛,自颈至胸腹处却是洁白如雪,头背处又生有一长条排列如怒矢般的黑风毛,尾如钢鞭,獠牙绿瞳,霸气外露,看着不似普通妖狼。
远处隐隐有狼群嚎叫,这镜面正中的黑风狼转头一声“嗷——”,立刻群山寂寂。
“果然是这厮!”
幼蕖低呼一声。
黑风狼嗅觉灵敏得很,又精明狡诈,借助血趾渡鸦这个帮手发现了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的芝人芝马完全正常。
这里的黑风狼王没有被削断尾巴,威风凛凛,仍是狼群之主,比起她在小地绎镜里遭遇的那只丧家之犬一般的去位狼王可要厉害得多了。
玉生听得她言语,也好奇地扑了过来,盯着小地绎镜,见得那头高大凶猛的巨狼,不由“呀”地惊呼一声,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紧紧依偎在幼蕖腿边。
芝马也紧紧依偎过来。
幼蕖失笑,伸手揉了揉玉生与雪芽的脑袋:
“小家伙,我还以为你们胆子多大呢!怎么,见了个影像就给吓坏了?还远得很呢!我还要布置一下,你们快给我在阵里安生躲好了,待会儿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们。”
似乎感觉自己被小瞧了,玉生不服气地推开幼蕖的手,将手中小剑在镜面上连戳带砍,口中“咿呀”怒喝,一幅要将黑风狼剁碎的狠样。
雪芽也跟着扬起前蹄,“稀溜溜”一声高叫,士气高昂。
幼蕖被这一人一马两个小东西逗得啼笑皆非,正要说话,就见镜面上那狼头突然无限逼近放大。
来得甚快!
“来了!”
幼蕖才轻声两个字,刚刚还威风凛凛的芝人芝马就立刻缩回了她刚刚布好的阵法中心。
第951章 又与狼王战
幼蕖一个抽气,差点给自己口水呛到,这两个家伙,刚刚还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多么英勇呢!转眼就给吓趴了!
玉生将脑袋埋在马腹之下,只余小半截身子在外头。雪芽则用前蹄捂住了双耳,眼睛闭得紧紧。
大概是还觉得不够安全,玉生突然扭着伸出一只小手,将脖子上庆云扯了下来,兜头一扬,庆云如包布一样将小人小马都罩了起来,只余一只小小的白玉足在外头。
很快,那只白玉小脚也缩了进去,整片庆云都在微微颤抖。
好大的出息!
幼蕖肚子都要憋疼了。
她瞥了一眼小地绎镜,无荣阵外,一只巨大的黑风狼悄无声息地迅速逼近,那只血趾渡鸦亦是无声地扇着翅膀,轻盈地落在一根树枝上。
黑风狼嗅觉最是灵敏,它边踱步边留意四周气息,不时低头嗅一下路边草木。
突然,这只黑风狼在一簇草叶尖上捕捉到了那股令它血脉奔张的气息,虽然若有若无,却已经挑起了它贪婪的欲望。
天生灵药,就在此地!看书喇
只是林间草木莽莽,灵气微弱,看不出丝毫藏珍的痕迹,连高阶的灵草也无有一株。
黑风狼眼中闪着诡谲狡诈的光芒,脚步放得更轻,细细搜寻每一处可疑的地方。
这一带地气微湿,一从玉叶草生得尤其健旺勃盛,却有两片草叶似是被什么踩踏过,半陷在泥地里。
黑风狼小心地靠近,低头在那两片草叶上嗅了又嗅,再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断折的半根草叶上隐约有道浅浅的足印。看书溂
那足印甚小,却痕迹宛然,一股鲜活的清灵之气微弱而清晰。
黑风狼眼中闪出了兴奋的光,更加仔细地东闻西嗅。
转了两圈,大约划定了范围,黑风狼抬头望向树梢上的那只血趾渡鸦。
血趾渡鸦扑扇着翅膀,绕飞了一圈,发出一声短促的“啊”,似是确认。
黑风狼更加兴奋了,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转了一圈又一圈,将绕圈范围缩得越来越小。
“莫要转啦!这么大的个子,鬼鬼祟祟的,转得我头晕!”
忽然有人在耳边说话,黑风狼惊得一个弹跳跃远,警戒地看向林中。
以它混迹上清山外山多年的经验,这定然是有修士潜藏在附近,且居心叵测。
难道,人类修士也发现了此地有芝人芝马那样的天材地宝?对啊!那样的宝贝,谁能不起贪心呢?
忽然面前水波纹似的气流一动,林中果然现出一人,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身形笔挺,神情傲慢,气势倒是十足,似乎完全没将狼王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人类修士而已,还是个骨头尚嫩的女娃娃,修为比起往日来山里采药打猎的筑基修士也没强多少,竟敢从它狼王嘴里抢食?黑风狼王满心不屑,又禁不住的气恨。
只恨自己为了独吞芝人芝马,未曾让手下跟随。不想少了前呼后拥,大失王者威风。
如今落了单,竟是被一个小女娃轻视了!
黑风狼王将牙磨得“咯吱”响,真是个无知小儿!等本狼王将那身细皮嫩肉撕成碎片,她就知道惹了不该惹的狼了。
突然想起了此地隐藏的宝贝,黑风狼王心里一紧,赶紧接连深嗅了几下。还好还好!这女娃娃身上仅有微弱的清灵气息,并无生吞了灵药后那种磅礴惊人的气机。
嗯,至少说明她接触过芝人芝马,说不定她抢先一步已经将芝人芝马收入囊中!
只消擒住她,不怕她不交出灵药来求活。
一想到这里,黑风狼王又是眼热又是心痒,更是焦急愤恨,眼神锁死在幼蕖身上,那意思,已经将这丫头视作爪下的一块肉了。
幼蕖将青梗剑转成了一团剑花,银光濯濯,好看得紧,却不见剑气凌厉到什么地步。
黑风狼心里更加轻视她了。小女娃,不知天高地厚,见到它狼王还敢耍花枪!
上一个这样净使花里胡哨招式的上清山弟子,出剑绵软稀松,结果被它一爪就拍断了腿!要不是他同伴救护得快,那小子连喉咙都要被它咬断!
黑风狼慢慢踱步走近,眼神阴冷,威势尽放。
对面那丫头果然后退了两步,似乎要避开这狼王的锋芒,掌心转动的剑花也陡然一停,耀眼的银花顿时化为一泓浅碧色水波停在掌心,似乎有些无措。
狼王的脚步亦是一顿,警戒万分,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对方的动作,却见幼蕖两掌一合,那浅碧色长剑突然消失不见。
不打了吗?
狼王正疑惑,只见幼蕖微微一笑,自袖里取出一面圆圆的亮亮的飞轮来,周缘生有细齿,寒芒隐现,看上去极是锋锐。
“这面飞轮名作‘星轮’,你知道月轮和日轮吗?”
幼蕖问了一句,却不等回答,自顾自地叹了口气:
“我八哥上次从这里回去后,就央着二哥帮我打了这面星轮,说是来上清山遇到真正的狼王后,我们双轮合璧,定要将这里的狼王斩于轮下。唉,可惜,月轮是来不了了,如今你只能看到这面星轮了。”
黑风狼王听得莫名其妙,它当然懂人语,但这死丫头说的是什么?
什么八哥?什么双轮合璧?什么真正的狼王?
但有一点它听明白了,那就是这丫头是有备而来。听听她那狂妄的话语,说要将它“斩于轮下”呢!
狼王大怒,却并未暴起,反而更加谨慎,喉咙里“呴呴”两声,微微压低了前躯,预备着随时攻击。
黑风狼本就自有灵智,是妖兽中狡诈一流,何况这是只身经百战的狼王。
它要观察好了形势再行动,不动则已,一动,便是要制敌的。
对面那女娃却是等不及了,到底是尚嫩,一上来就很明显地虚晃一枪,刻意去攻狼王的前腿,足尖方向却相反,眼神更往它胸前那片白毛上瞟去。
狼王一眼就识破了这种佯攻的小伎俩,亦是假意向左侧让作躲避状,后腿一蹬,却如电蹿高,张着獠牙的大嘴直向幼蕖咽喉咬去。
第952章 狼尾又被削
这黑风狼王战斗经验丰富,又阴狠无比,自是一上来就对准这人类修士的薄弱之处展开攻击。
它也没指望一招致胜,扑去撕咬幼蕖咽喉的同时,钢鞭似的狼尾亦是早就预备好了,要趁这丫头避让之机去扫她的下盘。
那丫头果然一拧腰,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散发着腥臭味的狼牙,人犹在半空,星轮已经脱手而出,发出“呜呜”声响,径直向黑风狼王颈下的那片白毛转去!
黑风狼胸颈处的白毛部位正是薄弱之处,自然是万分防备。
见星轮疾速飞旋而来,切割之力只怕颇为惊人,黑风狼王知道修士往往有利金神器可断石破山,它的钢毛不能硬抗,当即在空中一个翻身,星轮尚未飞到,它已避开了其袭来的轨迹。
眼看那星轮果然落了空,那女娃眼中失望神色一闪而过,狼王眼中不由露出嘲笑之意。
可它巨大的身躯尚未落地,就见那星轮突然在半空转换了方向,往它身后飞去!
身后有什么?
黑风狼王尚未明白过来,突然臀上一股剧痛袭来,痛得它一个腿软,半栽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了好大一个坑。
狼王只察觉臀上滋味不对,不由心肝儿一抖,是又惊又怒又不能置信,当下强逼着自己扭头去瞧。
这一瞧之下,它肝胆几乎碎裂——它的狼尾!它最引以为豪的那狼王旗帜一般的存在,尚未发挥任何作用,就被连根斩断!
黑风狼王哪里想到,这死丫头一上来故布疑阵,拐东拐西的,竟然是将自己的狼尾当做了首要攻击目标!
只此一招,它便知自己已经狼王位置不保。
这是多大的仇怨啊!
狼王听人类说过一句话:杀人不过头点地。没想到,这小丫头看起来天真娇嫩,却如此心狠手辣,一下子就灭了它一辈子的威风成就。
它可是狼王啊!没了尾巴,可怎么活?
便是接下来它活吞了她,此后也只能躲着狼群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幼蕖“啧”了一下,嫌弃地看着地上。
可怜可怜,与主身脱离了关系的狼尾巴毫无反应地被丢弃在地上,血淋淋、软哒哒,再无往日竖立如大旗的威风。
更令这黑风狼王目眦欲裂的是,那小丫头随意用脚尖一跳,如踢什么垃圾一般,将狼尾踢上了半空,又任其“啪嗒”掉落在地。
可怜的狼尾连泥带血,被染作一团糟,活像条捆过肉骨头后又被抛弃了的断绳。
“接下来,该是哪一步呢?”
幼蕖琢磨着,一手提着犹自滴血的星轮,一手托下巴摩挲个不停,当真在慢慢思考,完全没将气急败坏的狼王放在眼里。
失去了尾巴倍感羞辱的黑风狼一个跃起,“嗷呜”一声,恶狠狠地向对面那死丫头扑去。
不玩心机了,这奸猾透顶的死丫头,就该直接撕碎、吞下!
虽是跃起攻击,但黑风狼王一直戒备着胸腹要害,防着那星轮再行偷袭。
没想到这丫头完全不跟着常理来,她跃得更高!
跳那么高干嘛?
总不能是要凭借体重压垮它堂堂狼王?黑风狼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到颅顶一重,原来那丫头踩到了她头顶上!
这黑风狼正想甩头,颅顶上的那只脚突然传下一股柔和之力,其力道虽不威猛,但如树胶黏厚,令它的脖颈突然僵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黑风狼便知大事不妙。
果然,自头至背一溜“铿铿”声连响下去,黑风狼只觉得头背处一凉,随即剧痛传来,就和刚刚臀部的感觉一样!
那丫头轻轻巧巧落了地,衣襟旋转散飞如一朵小小荷叶,黑风狼当然没心情欣赏这死丫头的身姿,它几乎呆在了当场。看书溂
那死丫头手里握着的,又尖又长黑乎乎还在滴血的,是什么?
黑风狼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背上的那一溜如怒矢般的风毛,被剃了个精光!
这是除了狼尾外,它唯二的攻击型宝贝!
见面后才两下,自己的宝贝就几乎丧失殆尽。黑风狼的心简直疼得滴血,都顾不上愤怒了。
幼蕖将风毛分做两把,“当当当”对敲了几下,更加嫌弃了:
“你就拿这当宝贝?又糙又沉,你听听这声音,一点也不透亮!肯定提炼不出什么好东西。我带回去,除了送给膳堂当通火棍用,还能干什么?也忒差劲!”
黑风狼惊惧交加,不知这小姑娘为何对它如此熟悉,下手又这么狠?要说是为了争夺芝人芝马,一剑杀了它岂不省事痛快?
可她偏挑它最心疼之处下手!
“还有我六哥的异火,上次你没尝到,这次要不要试试?”幼蕖说着,掌心燃起一朵赤红的火花。
一抬手,那朵火花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绕着黑风狼转个不休。
黑风狼虽然没见过异火,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上次”,可也能从火中觉察到令人心悸的气息,要是被烧到,只怕至少皮焦肉烂。
它胆气已经散了一半,只得不住刨地低吼,一时竟是不知该攻还是该守,甚至,干脆退走?
如何甘心!
狼王位置不保,护身的风毛也丢光,退去了,它在这强敌环伺的山里如何活得下去?
只有拼着老命,从这丫头手里夺来芝人芝马,在天材地宝的扶助下,或许可以再造神躯也未可知。
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品阶大大的升级!
主意一定,黑风狼不管不顾地向对面的死丫头扑去,便是死,也要撕下她两块肉来!
“这火一烧你就没了,有点可惜。不如,试试我六哥的另一样绝技?”
幼蕖一转手腕,火花散成一圈火星,将那只见势不妙正要逃走的血趾渡鸦围在中间,又“唰”地收了星轮。
她也不动用青梗剑,两拳一捏,径直迎着黑风狼冲了上去,竟是赤手空拳意欲近身相博的架势。
黑风狼不由一愣。
这丫头每一步都不按章法来。
刚刚佯作削腿,半途改攻胸腹,到头来却是削了它的狼尾。当它防着胸腹的时候,她去剃了它的风毛!
此刻她敢白着手就冲上来,只怕又是假象!
第953章 哑引熄内丹
幼蕖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打法,看似乱七八糟,到处漏洞,却很难把握规律。
这黑风狼死盯着对手,它本就生性多疑,此刻心里更是翻滚不休,实在不知是她善于谋略声东击西,还是性情不稳总是习惯半道突变想法。
黑风狼心里一乱,还没想好这丫头动作背后的意图,腰间就挨了重重一拳。
都说狼是铁头铜尾豆腐腰,这一下虽非要害,可着实厉害,真是疼死狼了!
没想到这死丫头看来瘦瘦小小的,冲劲却跟投石车投出去的石弹一样,又疾又猛。拳头更是如同小榔头,不,简直比榔头还要狠!
而且,她身形灵活,几下连闪,快得黑风狼几乎无法捕捉其轨迹。
拳拳到肉,“咚咚咚”几下,黑风狼只觉痛入筋骨。
“这叫潮生拳,亦是我六哥的绝招,一般人没机会见识的。要不是你和我们少清山有渊源,嘿,你也没机会!给你这边也来几下哈,好歹平衡一下!”
幼蕖一个腾挪,转眼换到了另一侧,出拳如风,每一下都如重锤,几下就揍得黑风狼脊骨要断了。
黑风狼惊怒之余,不由惧意大生,在这横冲直撞的小丫头面前,它完全发挥不了优势,从甫一见面开始,就被牵着鼻子走,被吊着打。
再来几下,自己估计要成为第一只被人类修士揍死的黑风狼王。
心念一转,黑风狼闪身扭颈,拼着又挨了两下重击,张口狠狠向幼蕖咬去。
幼蕖一个翻身,避开了那獠牙。
黑风狼再度沉腹张口,喷出一股浓而腥臭的黑风,朝幼蕖席卷而去。
“这才有点意思啊!”
幼蕖如柳絮一般轻轻飞开,赞了一句。
那黑风虽然没沾上她半点,可所到之处,草木一片灰黄,很快就枯萎黑烂,如泥浆一般。
“人家这好好的洞天福地,被你糟蹋了!你个黑毛畜生!简直坏透了!”
幼蕖气得大骂。
黑风狼喷出那股黑风后,并未趁势追击,反而趁着幼蕖闪开的功夫,一蹬腿,扭身便逃。
刚刚两下都是虚招,逃,才是真正目的。
人类修士还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真正感觉到生死危机后,黑风狼决意不能莫名其妙将命丢在此处,还是走为上策。
即使做不了狼王,这山头这么大,它总能凭自己厮杀本事混下去的。保着命,就保住了无限机会。
幼蕖一愣:
“这就跑了?”
黑风狼逃遁速度亦是如风一般,才一个呼吸,就已快出了这片林子。
可幼蕖也不急,更不追,悠闲地吹了吹自己的拳头,给自己使了个净尘术:
“潮生拳打起来是痛快,可就是太容易弄脏手啦!也不知道六哥那时怎么不嫌弃!”
黑风狼只管埋头奔逃,它相信,以自己的亡命速度,很少有修士能追得上它。
没想到,才生出点侥幸心理,它就被当头劈下的一道金光拦住了去路。
突然四面都是阻力,黑风狼惊怒之极,左冲右突,黑风狂喷,只喷得草木枯折,碎石乱飞,偏就是突破不了面前无形的壁障。
它知道修士手段多,可没想到这还没成年的死丫头也这样花招百出。
几个方向都试过了,都被拦下。
合着这死丫头是早有准备,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自己钻进来呢!
黑风狼愤而回头,那死丫头挂着一脸可恶的笑容,慢悠悠地走近。
“黑家伙,你跑不了的。不如老老实实跟我回去,你可以在灵兽谷做个陪练,倒是可以安生到老,还有人管饭,如何?”黑风狼恶狠狠地瞪着这奸诈丫头,却不动作,眼神凶焰渐退,似乎在考虑幼蕖的提议。
它缓缓低下头去,好像意欲跪伏,也就挡住了自己那片胸腹要害,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它胸腹处的白毛突然亮了起下。
“啪!”
幼蕖眼疾手快,掌中不知何时已经亮出一张灵符,突然曲指一弹,手上灵符化作流光,闪电般隐入了黑风狼的胸口。
这又是什么手段?
“这是我们少清山独创的哑引符,你猜是做什么用的?”
幼蕖笑眯眯地问道。
黑风狼哪里还管她?无非是要重创它的手段,它此刻还怕这个吗?
它身体尚未觉察出什么异常,而它的内丹已在腹部疯狂旋转、膨胀,如透明卵膜包裹着一团烈火,赤红色愈来愈浓重,眼看就要炸开。
它张口一吐,滚烫的内丹冲出喉咙。
不管这死丫头还有什么诡异手段,只要它内丹在她附近炸开,便是金丹修士当面也要脱层皮。看书溂
这小丫头,连全尸也留不了。
黑风狼可不是想与这死丫头同归于尽,它惜命着呢!
它没有让内丹在自己体内自爆,便是为了让自己留一口气,拼了大半条命,博一个最可能的好结果——这丫头被炸死后,它多半能在她的储物装备内找到芝人芝马。
内丹启动,势不可挡。从来还没听说过,谁能在狼王的内丹爆炸下能保住小命的。
可是,内丹才出喉咙,黑风狼突然被一道灰色的烟气灌了满口。
那烟气看着稀薄,却如冰水一般,将旋转欲燃的内丹浇了个凉透。
黑风狼的心也凉透了。
它含着自己那颗突然冷却又停止了旋转的内丹,不知是该吞,还是继续吐。
幼蕖笑眯眯地看着它,好心提醒了一句:
“这就是我的哑引符呀,厉害不?哦,这就是你的内丹呀!小心别咬破了!你也是费了好大劲才炼出来的呢!”
又禁不住的好奇:
“算了,你想咬就咬。我也想知道,这玩意儿什么味道?会不会像蛋黄?”
她是真想知道,就是自己吃太恶心了。
八哥曾试想过,若将黑风狼的内丹捣碎了抹在烤肉上,会不会像姑姑熬的蛋黄油那样香?
至于为何不拿其他妖兽的内丹来试,那是因为黑风狼最可恶啊!
这不是个极好的机会么?
黑风狼给气得浑身都在哆嗦,牙一错,一不小心,竟然真的将内丹咬破了!
咸咸稠稠的内丹液流了满嘴。
这下,它未必会成为第一只被人类小姑娘揍死的狼王,但肯定是第一只咬碎自己内丹的黑风狼!
内丹已碎,黑风狼的气势一下子掉落了不少,连毛色都黯淡了下去。
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吓的,又或是因为失去了内丹,黑风狼只觉得四肢发软,几乎撑不住自己庞大的身躯了,全身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唉,你又不会说人话,尝到了什么味道也不肯告诉我。刚刚还想骗我炸死我,心太黑了,再留不得你啦!”
幼蕖叹了口气,轻轻一捏拳,哑引符吸收的内丹火力尽数释放,黑风狼自喉头至肚肠处陡然燃起熊熊烈火。
这本就是黑风狼全身最柔嫩之处,哪里当得了这样的烈焰焚烧?
第954章 芝人隐忧去
黑风狼平地跃起八丈高,在空中挣扎着扭动了一下,就“咚”平摔在地。
它喉中“嗬嗬”两声,张口喷出一道黑色血箭,犹欲挣扎,却是再无气力,四肢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合不拢的大嘴犹冒出一股灰黑色烟气。
尘埃落定,僵挺的狼尸再无丝毫生机,只有不甘心的双眼兀自圆睁不闭。
“唉,所以说,不能贪嘴呀!不是自己的,就别想咬,半口都不行。人是这样,兽也是如此。下辈子你不管是做狼还是做什么,都要记得呀!”
要不是这黑毛的家伙觊觎玉生和雪芽,哪会落得这般下场?
幼蕖一脸愤愤地对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狼尸教训,可惜没有人配合,遗憾地咂了咂嘴,才指尖一弹,空中落下一粒火星,黑风狼的尸体立刻烧成了一团火球。
明家的异火何等厉害?没几息的功夫,黑风狼尸体所在就化为一片焦土。
突然想起了什么,幼蕖一掐手诀,火势立刻变弱,她用青梗剑在火堆里一挑,“得儿”一声,一枚黑里透红的晶核入手。
“哇哇,好烫!”
幼蕖急得左手倒右手,自己放的火能把自己给烫伤,哥哥们要是知道了,得笑得肚子痛吧!
一口冰凉的灵气吹上去,那颗晶体才降下温来。幼蕖对着日头一照,色泽饱满浓厚,很是满意:
“不愧是五阶的狼王,这妖晶成色很足啊!”
收起妖晶,风儿轻轻吹了个旋儿,吹走了地上的余烬,这下,什么都没了。
“这算不算王图霸业一场空呢?哼,总是遇上我们少清山的人,活该你当不了狼王。”
幼蕖挥去鼻尖残余的一丝焦臭味,贫了两句嘴,心情甚好,抬头望向半空里那只拼命扇着双翅让自己不被火星燎到的血趾渡鸦。
“啊——啊——”血趾渡鸦盯着幼蕖叫个不停,叫声柔和了许多,竟然能听出谄媚的味道来。
“你这是想讨好我?投靠我?为我所用?”幼蕖发笑。
那只血趾渡鸦听懂了,竟然拼命点头。
它与狼王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完全谈不上忠诚之类的品格。黑风狼没死的时候,它就开始琢磨着得为自己谋个后路。
这种血趾渡鸦灵智已开,善于打探消息,又不引人注意,若能跟着修士混,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
幼蕖没说同意,也没立刻叱骂,只好笑地看着它,血趾渡鸦觉得大有希望,扑翅“啊啊”得更积极了。
“哪里轮到你!”
突然一声小儿声怒喝道。
原来是小地绎镜。
幼蕖转而好笑地看着半空里那个亮闪闪的光点。
小地绎镜边蹦跶边骂:
“无耻的扁毛!心比毛还黑!你个吃烂肉的东西!帮臭狼做了多少坏事!两手,不,两翅沾满了鲜血!帮凶!凶手!竟然还敢有这种非分之想?看书溂
“只有你小爷我这样身家清白的神镜才配跟着小九!你你你什么货色?也敢来要我的强?呸!恶心!”
同样是打探消息,有它小地绎镜,小九还要只乌鸦嘴作甚?
幼蕖难得听到小地绎镜口齿伶俐地说这么多话,还是骂人,哦,不,骂鸟。
骂得滔滔不绝,气势非凡。
小地绎镜骂了一阵,未听到任何声响,突然有些心虚,镜面闪啊闪,偏了过来,朝着幼蕖的方向一照。
小九正笑盈盈地看着它呢!
小地绎镜越发来了精神,又盯着血趾渡鸦骂开:
“那狼王好歹也算是你的主子,它都死翘翘了,你还想苟活?就该殉节!还想一鸟二主,没骨气!没品格!要是我,肯定早就一头撞死啦!”
这镜儿在人间转悠多年,装了一脑子的恩怨传奇,倒也知晓了是非节操,可惜一直没机会发挥,此刻骂起鸟来言辞丰富还不忘用典,只恨没长出两只手来,好让它一手叉腰,一手戳着鸟骂,那才叫痛快。
幼蕖再忍不住,“噗嗤”笑出生来。
那血趾渡鸦被面前这只口吐人言的铜镜给惊住了,一时呆呆地,不敢再“啊啊”了。小地绎镜越骂越气,突然弹跳而起,像颗小小流星,径直朝那犹在傻傻扇翅膀的黑乌鸦冲去。
“咚!”
小小的一响,镜儿与黑鸦迎头撞了个正着!
那血趾渡鸦本是凭眼力吃饭,没什么其他本事,哪里经得起神镜一撞?
“啊”的一声大叫后,空中陡然燃起一个小小的火团。
却是那血趾渡鸦被撞飞后再躲不开四周的火星,一身黑毛一点就着,当即灰飞烟灭。
小地绎镜慢悠悠地飞了回来,镜面闪了闪,声音很无辜:
“我就是气急了想撞它一下,要是有手,我就上手揍了,可是你看我……”
说着,它转了个圈,好让幼蕖看清楚,声音越发无辜:
“你看我,没手没脚,想出气,只能撞一下啦!就想让这死鸟疼一疼的……”
“嗯,这下,真给你撞成死鸟啦!”
幼蕖接了口。
小地绎镜“嘻嘻”地笑了,见幼蕖并未责怪之意,它语气也俏皮起来:
“死鸟都谈不上,就剩一粒灰啦!”
“你这家伙……”
幼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还没说完,就被小地绎镜飞来在她掌心里蹭了又蹭。
“小九,小九!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念着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小地绎镜没说完,就被幼蕖“啪”地拍在镜面上:
“你都跟谁学的说话?油嘴滑舌地!什么这么多年的情分!你跟我哪哪呢?”
“嘿嘿!”
“你既然知道我,还怕我要了那只黑乌鸦就不管你了?跟个吃腐肉的家伙争宠,你好大的出息!”
“嘿嘿!”
幼蕖被这只知道傻笑的神镜弄得没脾气。
可不得不说,傻笑对她这样心肠不够硬的人来说是很有用的。
幼蕖对小地绎镜的擅自行动也不说啥了。
“咿咿呀呀!”
听到玉生着急的叫声,幼蕖这才想起来,两个小家伙还关在她的阵法里。
一挥手,撤了阵法,芝人芝马“啪嗒啪嗒”地跑了出来。
“咿!”
“呀!”
“稀溜溜!”
玉生与雪芽围着幼蕖的脚边打转欢呼,开心得不行,眼里放光,仰起的小脸上满是仰慕。
刚刚虽然芝人芝马被掩住了身形,可两个小家伙在阵里看得清清楚楚,幼蕖将那头高大无比的黑风狼揍得好生痛快!
特别是看到可怕的黑风狼与那只讨厌的血趾渡鸦双双毙命,玉生搂着雪芽的脖子,尖叫得自己耳朵都要刺破了。
这下出来,夙敌已灭,神清气爽,再无隐忧,两个小家伙还不将幼蕖看得跟神人一般?
幼蕖席地坐下,点了点雪芽与玉生的脑袋:
“虽然黑风狼和血趾渡鸦被我除了,可是,你们也该吸取教训,莫要乱跑啦!不然,今儿走了只黑风狼,明天再来只黄沙虎,可怎么办?”
第955章 神镜见神芝
小芝人嘟着嘴咬着手指头,只望着幼蕖不语。
幼蕖又道:
“你们若不乖乖的,在外山妖兽这么多,又有修士来来往往,你们迟早要给发现!我可不是每次都能赶上救你们的!”
她语声虽柔和,却很郑重,听得芝人芝马齐齐垂了小脑袋,刚刚那快乐的气息一下子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得幼蕖不免心软,可是一想芝人芝马若是落入他口,焉有生理?当下又硬起心肠,严肃地看着两个小家伙。
玉生还是知道严重性的,低头碾着脚尖,两只小指头交来错去,看得出心情很低落。
“来!”
幼蕖摊开手,让玉生跃上她的掌心。
雪芽来回跑了两步,索性跳上幼蕖的腿,在她腿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了。
“哟!说了两句,还哭鼻子了?”
幼蕖好笑又无奈地打量着玉生,小芝人的眼睛泛着红,两包眼泪含着欲落不落,真是让人心生不忍。
“唉,我又没骂你,就是告诉你,你们出去乱跑很危险啊!我的阵法保护范围有限,你们要是被谁逮了甚至吃了,我得多伤心呀!黑云儿得多伤心呀!”
幼蕖只能以情动人。
芝人伸腿坐在幼蕖手掌上,神情委委屈屈,伸出小手在眼睛上揉了又揉,扁着小嘴,一幅强忍住不哭的可怜样。
幼蕖也不说话了,盯着掌心,等着小人儿自己认识到安全的重要性并答应不再乱跑。
玉生揉了一阵眼睛,伸手往外一指,又画了个大圈,“咿咿呀呀”地一通说,语气好像在商量。
“你是说,让我把阵法的范围扩大一些?”
幼蕖大概有些明白了,小人儿还在讨价还价呢!
果然,玉生点头,雪芽也跟着点头,四只小眼睛热切地盯着幼蕖。
幼蕖叹气:
“扩大一下没问题,可是,越大就越不好防护。而且,阵法再大,也是有限,你们迟早也有玩厌了的时候,你们到时还是会对阵法外的天地感兴趣。可怎么办?
“别看我会布阵又打败了黑风狼,其实我能力眼下就这么点,若是比我高明的修士来,或是嗅觉更灵敏的高阶妖兽,肯定还是会发现异常的。你们整天在山里跑,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呀!”
她又点点两个小家伙的身上:
“你们自己要知道啊,你们生来就是圣药一级,气息很不好掩盖,我也不能保证我不在的时候,阵法被什么外力冲撞,露出一道两道的缝儿来!我只能保证你们扎根的地方安全,若跑远了,阵法就藏不住你们啦!”
说到底,老老实实别乱跑,比什么保护阵法都强。
不然,怎么有那些谁谁吃了芝人芝马平地升仙的传说呢?怎么没有顺利活到千年万岁的五色神芝的消息呢?
这俩小家伙,一身是宝,谁都想要,偏还不老实藏着,整天想着满山玩闹,怎么能活得长久哦!
芝人芝马抽抽搭搭地点着头,两双如水洗过的瞳子眼泪汪汪。
幼蕖心里也不忍,她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天性爱玩,关着他们却是有些残忍。可是,命更重要不是?
半空里的小地绎镜突然一闪一闪地飞了过来。“我可以保护他们!”
小人的声音很坚定。
“你?”
幼蕖怀疑地看着镜子。她知道这镜儿毕竟是天地神镜,还有不少她不了解的神通,可,这些神通可能它自己都不了解!
而且,小地绎镜也是天生的小孩儿性子,能保护人?
到时好了,三个小孩儿凑到一块儿,不给人连窝端了才怪!
“那个,”小地绎镜扭了扭身子,“小九你别小瞧我,我到底也是嗯,神镜嘛!我在外头飞了这么多年,谁都没抓到过我!其他我不敢吹嘘,可这躲藏的本事,我要说第一,可没入能称第二呢!”
幼蕖一愣,心里一想,果然如此!
且不说这万千年来小地绎镜是如何避开了所有人的追查,只说当日古战场一役,小地绎镜在那么多修士面前露了相,被那么多人穷追不舍,它都能顺利逃之夭夭,甚至还有闲情戏耍一下追逐它的贪心人。
要不是小地绎镜主动跟着师父凌砄死活不肯离开,还真是没人能将其把在手上。
“可,你是你,你本事再大,好像也就自己逃得快啊……”幼蕖皱眉,“玉生和雪芽两个又没那样的本事,你又不会打!你是逃走了,他们俩怎么办?”
“我可以带着他们俩一起逃!”
小地绎镜说得铿锵有力,它看看幼蕖仍然没解开的眉头,赶紧又补充:
“我可以将他们俩收进来,这样,谁都抓不到我们啦!”
“这样啊……”
幼蕖琢磨着,似乎也可行。
小地绎镜见幼蕖没说话,只当她还在担心,便又表明自己的诚意:
“其实,上次你来,我就见到他们了,就喜欢他们啦!就是那时我怕你生气,嗯,那时你还不太想要我……现在么,大家都熟了嘛,我知道你不会生气啦……我也想找个玩伴嘛……”
幼蕖好笑,原来这家伙是觉得混熟了,知道她好说话,故而胆子也壮了。
见小九似笑非笑的眼神,小地绎镜有些扭捏,生怕幼蕖觉得它是跟厌了她:
“小九,我不是不想跟着你,其实,我就想跟着你。但我也可以在外山住着嘛!你一喊我,我立刻就来,我飞起来快得很!一个,嗯,最多几个呼吸就能到!你知道的是不?”
幼蕖笑了:
“原来你是嫌跟着我没得玩!”
“不是不是!”
小地绎镜的镜面一阵狂闪,它就担心小九想歪了呢!
它语气变得可怜兮兮又惹人同情:
“跟着你,嗯,在外头历练到处跑挺开心的,可回来,就有点安静了……你总要修炼,不能老出门,我就挺无聊的。黑云儿也不能老来玩,等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翻跟头……”
说着说着,小地绎镜缓缓落到地上,芝人和芝马“啪嗒啪嗒”跑去,围着小地绎镜好奇地转个不停。
小地绎镜老老实实任由芝人芝马连嗅带摸,沾得满镜面都是口水嗒嗒也不觉得难受。
第956章 三小结成伴
好奇地摸了一通嗅了一圈,玉生和雪芽一下子就认同了突然飞来的这古怪铜镜。
天生灵物之间自有感应,善意与敌意,温暖与阴寒,彼此都有本能的敏感。
玉生的小脸上还满是怜爱,他先前听到小地绎镜的满腔幽怨,心有戚戚,他太能理解不能出去玩的苦闷了。
芝人一把搂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地绎镜,对幼蕖“咿咿呀呀”,眼神里都是央求,意思很明显,芝人也想让小地绎镜留下陪他们呢!
雪芽则用头轻轻去拱镜面,镜面上闪了又闪,快活的“稀溜溜”嘶声与小儿笑声交杂。
一下子拱得重了,小地绎镜“咚”一声砸地上了,玉生弯腰吃力地去抱小地绎镜,可是小芝人个子不足尺许,力气也就那么点,实在是抱不起来,索性连人带镜在地上“骨碌碌”连滚了两圈,滚得开心不已,“咯咯”直笑。
雪芽也连滚了两圈,三个家伙滚作一团,已经是分不开了。
幼蕖满心的好奇与好笑。
实在是怪啊!这三个活宝贝放在外面,个个都是会引发修士们打破头争夺的奇珍,可在这里,就是三个玩心正盛的小孩儿聚会,彼此都没将对方看得有多宝贝。
一见面,三个家伙就毫无生疏感,更没有戒备与盘问,热络得像多年老友。
看着小地绎镜兴奋的放光,幼蕖想想小地绎镜那散漫的性子,乖乖被关在墨玉环里那么久,确实很不容易了。
玉生不太抱得动小地绎镜,干脆将这面神镜用手拖着走,一路拖到幼蕖面前,“咿呀”而语,很坚定地不撒手,表示要和小地绎镜守一块儿。
幼蕖眼看着这人人欲得的神镜被拖得在地上“刺啦刺啦”都要磨出火星子来了,还溅了半片镜面的泥灰,不由扶额。
可是,小地绎镜一声也不吭,乖乖地很配合。
而且,幼蕖瞧着,这家伙还甘之如饴呢!
镜面快活地闪啊闪,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这山头陪芝人芝马厮混了。
于情于理,幼蕖都没法拒绝这三个小家伙。
她一把将三个家伙都搂进了怀里,轻声叮嘱道:
“行吧,就依着你们。待会我会将阵法再加固一下,也扩大一点,你们一定要记住,同进同出,除了小地绎镜可以自行飞来飞去,玉生、雪芽,你们俩千万不要单独行动啊!
“如果出去玩,一定要有小地绎镜陪着!如果我喊小地绎镜有事啊,你们要么进镜儿里呆着,要么,就在家里安分呆一阵,忍一忍!活得长久,才能玩得长久啊!一时贪欢,送了小命,可太不值得啦!”
玉生与雪芽将脑袋在幼蕖身上蹭了又蹭,“嗯嗯”声不断,表示坚决听话。
幼蕖怜爱地在两个小家伙脑门儿上摸了又摸。
小地绎镜也扭来扭去地表达离别前的不舍。
幼蕖并不领情,曲起指头“蹦儿”一下,用力弹在镜面上:
“你这么舍不得我,不如,就跟我回去?”
小地绎镜被弹得“嗡嗡”作响,还倒抽了口凉气,好像真的跟人一样也有痛感。
幼蕖心里可明白得很,这家伙一肚子全是玩心,又不像玉生雪芽离不开老窝,哪会舍不得她?
只是姿态要好一点,不然,怕她反悔啊!果然,她话音刚落,小地绎镜立刻不扭了:
“不不不,我是舍不得你,你那其实也挺好玩的,你和苏怡然那个傻丫头斗嘴我最爱听。可是,玉生和雪芽要人照顾呢!”
被点到名的玉生和雪芽立刻眼巴巴地望过来。
幼蕖失笑: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们,还能反悔么?”
三个小家伙立刻蹦到地上,欢呼不已。
小地绎镜在地上“颠儿”“颠儿”地蹦着,也不管地上是石头还是泥。
幼蕖瞅着,这家伙这样疯下去的话,估计没几年,就要给磕得坑坑洼洼,外头修士见到它也认不出了。
谁能想到,这面破旧还掉皮的铜镜,是四面天地神镜之一呢?
有了小地绎镜的陪伴,幼蕖对芝人芝马的安全问题确实放心了许多。
她拍拍手起身:
“行啦!我走了,你们三个好自为之啊!”
小地绎镜平躺着飘在半空,芝人芝马坐在镜面上,将这镜儿当做了飞盘。
玉生笑嘻嘻地摇着小手,两条白玉般的小腿挂在镜面下晃荡来晃荡去,甚是惬意。
果然是天材地宝啊!这天地生出来的宝贝,连天地神镜都心甘情愿地为其所役。幼蕖一笑,径自去了。
渐渐远离了身后的欢声笑语,归路上,幼蕖只身一人,突然生出点寂寥之感来。
其实来的时候也是一人,但有小地绎镜“嘟嘟哝哝”地闲磕牙,凭添了许多热闹。
不知不觉,幼蕖已经习惯了小地绎镜的陪伴了。
这小家伙,整日里没话找话地贫嘴,当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甚至还嫌弃它聒噪。此刻真的耳边没聒噪声传来了,竟然还挺想的呢!
笑着摇了摇头,幼蕖加快了脚程,她离开的时间不短了,也不知道苏大师姐捉到多少无骨白鱼了!
顺路又采了几株灵药和两把灵果,前面已经是来时的那片深潭。
幼蕖习惯性地放出神识扫了一圈,嗯,没有任何异常。
她有心吓苏怡然一跳,便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地绕过草丛,往谭边走去。
却见岸边只有韩冉冉与柯辰二人,怡然这丫头在水里呆得上瘾了?怎么还没上来?
两个小姑娘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正坐在水边闲话,看来确实苏怡然还在忙着捞鱼。
“小柯,你也是你娘带大的吧!”韩冉冉随意问道,“我看你平日也只提到你娘,就估计你也和我一样。”
“嗯,”柯辰的声音有些闷,“我有爹爹,可我爹不要我们了,他一心想要儿子,在外头又立了个家。我娘也硬气,一个人把我养大了,还送进了上清山。”
“那你娘真是不容易!我娘也是,我基本上也是我娘一个人拉扯的。那你进了上清山,你爹知道不?”
第957章 各有伤心事
“我爹知道啊!虽然他早不管我们了,可总有人当我们还是一家。我进了上清山,我娘请街坊喝酒,不知道哪个烂好心的人告诉了他,说他生了个好女儿,以后可以享我的福了!”
韩冉冉听了欲言又止。
柯辰面带冷笑,语气不屑:
“说起来好笑,他倒是如愿生了个儿子,可惜烂泥扶不上墙,整天灵石流水般地花出去,却怕吃苦,怕疼怕磕着,连个小门派都没塞进去。到头来,让他长脸的,还是我这个赔钱货呢!”
“那你爹可是要后悔了吧!”
“呵呵,才不后悔呢!我再出息,在他眼里,也是个女孩儿,再长脸也比不上他宝贝儿子一根手指头!我来这之前,我爹还来找我呢!说让我把弟子份例贴补给他!说他要养儿子花销多,还说什么以后我弟就交给我了。我一剑就把他抽走了。”
柯辰说得激动起来,起身做了个甩人的动作。
“抽得好!”韩冉冉抚掌,她就佩服柯辰这恩怨分明的爽利劲儿。
“我也解气!我娘打小就待我很严,要我事事做到最好,常跟我说,我们女子不比男孩儿差,她一心要我出息,至少要比我那个弟弟出息。说句没出息的话,为此我挨了多少打呢!
“我娘是有些偏激了,可也多亏她,我才没早早说亲。我们那,略有些灵根的女孩儿,才过十岁就开始给人相看,被那些年纪一大把的修士娶了或是纳了,好帮人生个带灵根的儿子出来。哼,我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幼蕖闻言恍然,怪不得,先前一说起赵袊赵慡瞧不起女子,柯辰那般气愤,原来是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柯辰又道:
“我这个爹爹还不如没有!看到了只有闹心!还不如你,索性没爹倒好了。”
韩冉冉望着水面,叹了口气:
“我小时候也是有爹的,他倒也不重男轻女,也疼我,每次外出都给我带东西。可是他总在归云海讨生活,他总说那里风浪大好挣灵石。可我娘偏不肯跟着去,说宁愿太太平平在路边做些小生意赚点散碎灵石。每次我爹回来,他们都吵架。
“有次我娘说了狠话,说你死在外头我也不管……再后来,我爹就没回来过,我娘说他陨落在归云海了。只是,我不记得有人来报过丧。唉,反正我娘说他死了,我也就当他死了吧!其实,我总梦见我爹最后一次回来,说要带我去归云海看黑冰潮的事……”
她平时温柔大方,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极少对人吐露心事。
这段时日四人同行,相处愉悦,彼此真诚,韩冉冉与柯辰情谊增进不少,此时提及家事,不知不觉,竟是敞开心扉说了许多平日不会对人轻易说的话。
柯辰反手握住韩冉冉微带糙茧的手,安慰地摇了一摇。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和韩冉冉哪个更需要同情,是一开始就没获得过父亲的疼爱的人更可怜,还是得到后又莫名失去更惨。
韩冉冉轻轻在柯辰手上拍了拍,示意自己领情。
幼蕖听了两个小弟子聊天,不由微生怜意:难怪这两个小姑娘年岁虽不大,却颇能自强自立,打小就过得不容易,唉,各有伤心事呢!
“冉冉,你说,我们有机会进内门吗?”
柯辰见水面上仍无动静,低声问同伴。
韩冉冉默了一默,道:“想,自然是想的。外门的弟子但凡底子好一点的,谁不想呢?郝掌事不是说了,像杼羽那样聪明又用功的,便能得内门真人青眼。还有,葛志那样的,勤勉忠厚、心性坚定,亦有机遇。
“我们俩都不差,在这批马头峰弟子中可谓中上之流。我想,总有机会的吧!”
柯辰看着水面上的一个小漩涡,叹道:
“说是这样说,你看郝掌事自己,心性、底子在他那批人中也都数得上,可是到现在这个岁数,还不是在外门蹉跎?
“我还听说,岁数越大,机会越少。内门只爱在新来的外门弟子里挑人。你前面若没冒上去,后头再努力,也要被一批批的新人压下来。”
韩冉冉犹豫了一下,含糊道:
“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其实心里已有想法,只是……她不太想跟人说,即使对面是愈来愈亲密的柯辰。
柯辰却是爽利,道:
“我跟你说,这趟历练就是郝掌事给我们俩的机会。不仅仅是为了锻炼我们,也是给我们铺路呢!苏师叔和李师叔都是大有底蕴,背后都有真人真君。若她们肯举荐一二,我们进入内门不说十拿九稳,也是机会比其他人大得多。”
韩冉冉岂不作如是想?只是她向来端庄自持,不好意思心思说得如此直白白,总觉得拿到台面上便有些羞于承认。
她呐呐了两声,一时不知是该撇清自己没有这种想法以示清高,还是干脆承认自己也有这种庸俗的想法。
柯辰一笑:
“随你吧!反正我是要争取的。这并不违反门规,内门弟子是有举荐资格的,在允许的规则内行方便事,有何不可?”
“两位师叔会不会觉得我们贪心……”韩冉冉低声,“毕竟,我们这趟历练已经得了她们许多好处,还想得寸进尺要借她们的力,要是恼了我们怎么办……”
柯辰一叹:
“冉冉,你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拖泥带水的不爽利,我有时跟你说话总觉得隔着一层。要不是知道你秉性良善,只是软糯了些,我都要觉得你虚伪了!”
韩冉冉给说得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柯辰直截了当地表明:
“反正后面路上我会试探一下两位师叔的口风,只要她们不反感,我就请她们帮我向内门真人引荐。即使是跟着资深的筑基前辈呢,我也愿意的。或者就挂名弟子也不差,总比在外门打杂强。”
韩冉冉既怕自己不开口而错过了运气,确实不甘;又怕二人竞争,要是名额只有一个,难免她抢了柯辰的机会,她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一时好不纠结。
幼蕖看着一刚一柔两个小姑娘,暗暗一笑,轻轻退出去数十丈远。
第958章 清心或疗毒
幼蕖听得挺有意思,但她知道两个小姑娘想给她和苏怡然留下好印象,尤其是韩冉冉更是谨小慎微,她怕两个小姑娘发现被旁听了而心里不自在,当下退走。
眼看得离深潭远了,幼蕖才足尖一碾,地上落叶簌簌,当即传出些声响来。
韩、柯二女一惊,一人持剑护住水面,一人跃高了张望。
幼蕖见她二人虽应变略有惊慌,却没有乱了阵脚,不由暗暗点头。
韩冉冉与柯辰见是幼蕖归来,才舒了口气。
“李师叔,你回来啦!”韩冉冉上前一步跟幼蕖打着招呼,且留意她神色。
“嗯,我有心多耽误了些时间,好让苏师姐多捉点无骨白鱼上来,蹭她一口吃的可不容易!”
幼蕖开着玩笑。
韩冉冉见幼蕖刚刚归来的模样,不由看了看柯辰,偷偷做了个松气的表情。她谨言慎行,可不想让李师叔听到她们私下里的打算,只觉得不够磊落。
柯辰却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她是一派坦然,听到又如何?谁人不会为自己打算?她们刚刚聊的不过是正常外门弟子都有的想法罢了。又没在背后非议人,她不怕被听到。
“咦,怡然那家伙怎么还在水底?这是想占着我的水火珠不还了么?”
幼蕖朝水面张望了一下,顺口调侃,却见两个小弟子笑得有些尴尬。
“怎么了?”她脱口问道。
难道水里有问题?师父师叔都来过这里,说这里除了有些怪鱼,没什么凶险啊!对,看两个小姑娘的神情也不像苏怡然被什么凶兽缠住的样子。
韩冉冉面色有些古怪,似乎忍着笑,憋了一下,才低声道:
“其实苏师叔已经上来过,也捉到好几条无骨白鱼了。只是,苏师叔妙想甚多,道是干烤不好吃,要去山崖上寻些蜂蜜来。”
说着,她指了指水边。
幼蕖定睛一瞧,浅水处的石头上系着一丛水草,一团绿色草蔓上漂着细长的半透明鱼尾,果然是捉到了好几条。
“然后呢?”
以幼蕖对苏怡然的了解,这家伙突发奇想很正常,可是,往往这奇想又缺乏周到的筹谋,便难免会捅出些纰漏来。
只怕苏师姐这回没能免俗。
果然,柯辰嘴角亦扭了扭,低声道:
“具体如何我们也不晓得,苏师叔说她飞剑去得快,不让我们跟着。我们只知道,苏师叔回来时,捂着胳膊,似乎有些难受,一头就扎水里了。也不让我们下去看。”
她说得委婉,苏怡然那时的表情哪里是“难受”?分明是龇牙咧嘴!还一路“啊啊”痛呼。
只是这般形容未免有些不恭敬,她就说得含糊了些。
幼蕖倒是一惊,赶上几步冲着水面细瞧,问道:
“她惹到什么了?莫非受伤了?”
潭水阴寒,可疗愈灼烫之痛,苏怡然是什么火系妖兽被烧到哪里了么?
韩冉冉摇头:
“我们也问的,可苏师叔说自己没伤,是磕着了,还挺气愤的,骂了好两句,我没听清。”幼蕖一听便放心了,不管是磕着了,还是被什么妖兽伤了哪里,应该不严重。
就看苏大师姐还有心情骂骂咧咧,就知道没什么大恙。
三人正说话间,平滑如镜的潭面突然“泼剌喇”一响,水花四溅。
湿淋淋的苏怡然冲了上来,嘴里嚷嚷着:
“总算好些了……快快,快来一起帮我烘干,我这胳膊还有点不得劲儿……得快点儿,别让你们李师叔回来看到!”
话音未落,她一抬头,就见幼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不由结巴了:
“啊……那个……李师妹,幼蕖啊,你已经回来啦!嗐,没什么,我不小心把身上弄湿了而已。”
苏怡然干笑一声,自力更生地在自己身上连拍带打,再不说要人帮忙的话了,勉勉强强弄干了衣服,可一时忘了头发还在湿哒哒滴滴水。看书溂
幼蕖何等眼尖,一眼就看出苏怡然右臂有些别扭,烘干衣物需要调动灵力或施展干燥术,可她始终是左胳膊在忙,右侧身体总下意识转过去避着人,便故意惊讶道:
“我刚回来,哎呀呀,苏师姐,你怎么弄的呀!不该啊!应该滴水不沾的!难道是我的水火珠作用不好?真是抱歉!没成助力,反而拖累了!是我的不好!来来来,我来帮你烘一下!”
说话间,一手就拉住了苏怡然背在身后的那只胳膊。
苏怡然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地将幼蕖的爪子甩开。
“咦,苏师姐,你怎么了?都不能碰的!真是伤情分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防备我!难道怕我有什么不轨之心?”
幼蕖满脸委屈,嘟起了嘴。
苏怡然一怔,甩了甩胳膊,强笑道:
“你这小丫头!还怪上我了!我刚刚在水底下撞上了块尖石头,见你回来了,一高兴,还没顾上处理呢!这不,还有些疼,没事,几下就好啦!”
说着,光明正大地往胳膊上接连甩了两道疗愈术。
还摊开手道:
“你看,已经没事啦!”
故意甩了甩右胳膊,以示无恙。
幼蕖分明瞧见这家伙在悄悄吸凉气,只作不知,不依不饶地追着问:
“哎,我问你呢,不是有水火珠吗?怎么还将自个儿弄得落汤鸡似的!可是珠子出问题了?你慌什么?就顾身上不顾脑袋了,还在滴水呐!”
苏怡然才发现自己肩头还有水珠在不断滴落,赶紧用左手抹了把湿头发,顺势将头发也烘干,这才理直气壮地一笑:
“我就是想游把泳!这不是看着潭水冰凉凉的,又难得的清净,我整日坐在丹炉旁,烟熏火燎的,这便想下去泡泡清清心!你那水火珠太灵光了,用了就一点水都沾不上,反而不过瘾!我就是特意把水火珠收起来!啊,真是清凉舒服!”
“那,苏师姐你清心的滋味如何?”
“哦,妙极了!心神俱爽!”
“听起来不错,我都要心动了。对了,寒潭水疗热毒最有效,苏师姐你也觉得效果不错罢!”
“那是当……”
最后一个“然”字还没出口,苏怡然就警觉地捂住了口。
第959章 招惹炽眼蜂
苏怡然恨不得咬舌头,紧紧捂住嘴,生怕再冒一个字出来。她知道幼蕖这小丫头在这方面精得狠呢!主要是她身为师姐,这回伤得有些丢人,她可不会招!
幼蕖气定神闲地望过去,苏师姐掌缘上方只露出一双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万分防备地望着她,还不忘将那只犹有些别别扭扭的右胳膊背到了身后。
这是有多明显,又有心虚啊?
幼蕖才不会息事宁人,她龇牙恶狠狠地一笑:
“果然是热毒,只怕还不轻!这不是在水下撞的什么石头,苏大师姐,怡然姐姐,你是贪嘴成什么样?蜜烤白鱼?想得不错,这下,是被什么厉害毒蜂蛰到了吧!”
说着,上手就来扯苏怡然的袖子。
苏怡然无奈,知道幼蕖已听韩、柯二女说过她去寻蜂蜜之事,这下是瞒不过去了,只得自觉地挽起了袖口:
“就知道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猜就中了,看吧!是给只全身是刺的毒蜂蛰了一口,还是只红眼睛的毒蜂,红通通的,可吓人了,我还以为这蜂入魔了呢……嘶——轻一点!还疼着呢!”
幼蕖好笑:
“什么入魔?听你所说,这多半是只炽眼蜂!眼睛自然是红的!嘿,叮起人来,也是不轻的!要真是炽眼啊,这蜂毒可有些棘手!”
三人一瞧,都有些呆了——
只见苏怡然那欺霜赛雪的上臂处一片色如朱丹,肿起如倒扣小碗,中心处两只圆圆的针孔正如烫上去一双细微的红环,已经火红透亮,简直触目惊心,一看就知道疼得紧,怪不得苏怡然都掩饰不过。
幼蕖小心地伸手轻轻一碰,只觉触手处一片滚烫,比火灼也没差了。
她看了看伤处,那针孔不似寻常毒针所留,创面还斜拉出一道较粗的伤来,竟似小刀划拉成的,寻常毒蜂哪有这样的?不由皱了皱眉。
柯辰小心问道:
“这伤口可真吓人,苏师叔,那毒蜂怎么会全身是针?”
她觉得这毒蜂莫非是随身携刀的?
幼蕖叹气:
“炽眼蜂就是这样了,除了尾针,它三对前足都可当毒针使,不,那就是毒刀!所以一扎就是一对孔,又粗又重,毒性也狠。要是给戳上,可遭罪啦!”看书溂
苏怡然听出了幼蕖声音里的心疼,立刻从虚张声势的佯作无事立刻变作了委屈不已的娇弱无力:
“可不是!简直满身都是针!我是小心着的,见近前的那只尾针没冲着我,就大意了,没想到它那前足跟柄小刀似的,一戳就……哎哎,疼……滚烫的,我泡水里还好,一上来,又烫了!师妹,我好疼的……”
话至此处,还撒娇地扁了扁嘴,就差眼泪汪汪了。
“你这样儿刚刚还想瞒着我?以为泡了下水就过去了?不处理不拔毒,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挂这个胳膊继续赶路干活儿?”
幼蕖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才不理苏怡然的病弱之态,语气也带出了严厉。
敌强我便弱,苏怡然识相地放软了身姿和语调:
“我这不是心想着用寒潭水冰一下,说不定就好多了呢!哎哎,你瞪什么,我这也确实好些啦!先前火泡都出来了……其实我有带解毒丹药的,但是不太对症……”
她带的都是对付毒蛇之类的常用解毒丹,对这种蜂毒不太管用。毕竟山林里危险更大的是各种毒蛇,特别是品阶高的那种妖蛇,奇诡狠毒又性喜偷袭。至于毒蜂,反而不太扰人,除非被人故意侵犯到领地。
主要是没想到——谁想到她会在自家上清山的外山被个陌生的毒蜂给叮了一口呢?还以为叮了也不打紧,忍忍就过去了呢!
这话可不敢说出来,看着幼蕖越来越黑的脸色,苏怡然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心道:哎呀呀,这丫头凶的!怎么和唐云儿一个德性啦!不,简直和大师兄有得一拼!真真反了,不知道谁才是师姐呢!
她正要脖子一仰给自己争口气,就见幼蕖指尖上点亮了一团蓝紫色异火,正是郑媛所赠的那朵火种。
虽然知道幼蕖不会害她,可苏怡然还是吓得要缩回胳膊,她怀疑这丫头故意用“以毒攻毒以火制火”的方法,好让她扎扎实实疼一回,为的是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幼蕖一把扯住,让苏怡然动弹不得:
“放心!我不坑你!寻常解毒丹对付炽眼蜂的蜂毒确实不管用。你可知道郑媛的那火种有冰、火两重属性?对你这症比丹药还管用,正好可以将这蜂毒连根拔除。”
果然,当蓝紫二色异火在那片红肿之处绕了两圈,苏怡然顿感伤口一片凉意怡人,灼烫感一丝丝被拔除,疼痛也随之减轻。
上臂那处小碗大的红肿渐渐平服下来,中央的一双红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
再贴上玉芝衣,很快,除了两个个细微得几乎看不到的针孔大的伤口,肌肤又恢复了雪玉颜色。
苏怡然暗暗运通灵力,只觉得原先此处经脉的炽热欲焚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不由“嘘”了一口气,全身都松懈下来,立马又开始嬉皮笑脸:
“小丫头,还得是你来!姐承你一个情!待会给你多分块白鱼骨头!”
幼蕖没好气地在这位姐的胳膊上一拍,听得她“吱哩哇啦”地呼痛叫苦,毫不心疼:
“别装啦!刚刚明明疼得很,偏装无事。这会儿都好了,却来装疼!”
苏怡然整个人都靠了过去:
“我是不疼了,师妹,你又温柔又体贴,我担心你心疼呢!”
幼蕖白眼都懒得给了,毫不温柔地给她将袖子抹下来:
“哼,再有下次,我可不管你了!疼死了我也不管!让你回去跟你萧师兄乖乖交待去,就说师妹我为了一口吃的,被毒蜂给蛰废了!老实说,你被蜇到的地方,是不是有焦阳草?”
苏怡然捏拳举肘,做了个运力的夸张动作:
“姐这是一时大意!要不是我一心找蜜,不,找路!怎么会被区区一只炽眼蜂给叮了!哎,别打!是有,是有焦阳草。我还想呢,这焦阳草的花蜜自带火性,调和潭水之冰寒岂不正合适?”
幼蕖不理她,转头对韩冉冉与柯辰道:
“向阳又杂生焦阳草的悬崖上虽然往往有上好的野蜂巢,可也偶尔会藏着毒蜂。这种炽眼蜂又名‘杀人火’,特别是那种眼睛多了一两圈红纹的,尤其厉害,刺长火烈,确实能够杀人了。”
柯辰笑着道:
“多谢李师叔告知。这种冷僻的毒蜂我们确实不知。焦阳草我们一般不太需要,所以正常情况下,我们也不会去招惹到炽眼蜂。”
幼蕖冷哼一声:
“你是个懂事的,当然不会去招惹。可就有人为了一口甜味儿,敢去挖炽眼蜂的老巢!这般作死,不死也难!”
第960章 夜宿遇蛇貂
苏怡然是好了伤疤立刻就忘了痛,闻得幼蕖笑语,再度瞪眼,反驳道:
“我就是偶尔遇上一只乱飞乱撞的炽眼蜂罢了!你这丫头怎么能污蔑我呢,硬说我什么去挖炽眼蜂的老巢!打量我是疯了么?你说这是炽眼蜂如今我也记起来了,不多见,可它不产蜜我还是晓得的!我找蜜也不至于找到它头上去!”
幼蕖横了这个嘴硬的人一眼,“嗤”地一笑:
“炽眼蜂虽然自己不产蜜,可它都是寄居在别人的蜂巢上,巣内的灵蜂以蜂蜜供养它,它便以帮它们看家作为回报。而且,炽眼蜂护窝护得紧,轻易不离开蜂巢。若非有人贪嘴挖人家蜂巢,惹恼了蜂群,怎么会惊动炽眼蜂?”
要论这些蜂儿虫儿的情况,她定然比在场的三人都懂得多!
她有一个懂各种奇虫的八哥,还有在少清山满山挖掘胡闹的经历,一双手不知道掘了多少虫儿蜂儿的老巢,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苏怡然哑口无言,她着实不晓得这丫头怎么连只名不见经传的炽眼蜂的习性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嘿,那个,我是瞧着这蜂巢确实又大又完整,比我见过的都大!那一片焦阳草的花品质也好,肯定所产灵蜜口味不错,配烤鱼岂不是最妙?而且,我也看过,那蜂巢里的灵蜂品阶甚低,才一二阶而已!所以……”
“所以,嘿,这有什么可怕的?却不想想,既然只是一二阶的低等灵蜂,怎么能护住那么大的蜂巢和那么好的一片蜜源?什么都没想,你胆儿就肥了,心也粗了,没瞧见一二阶灵蜂的蜂巢外趴着四阶的炽眼蜂!”
“那蜂巢外面灰不拉几还疙疙瘩瘩的,侧面趴几只个头大点儿的野蜂,我哪瞧得见?”
苏怡然理直气壮,还甚是委屈。
幼蕖气笑了:
“但凡你神识扫一下都不会这么撞过去!你这几日是不是太顺利了,警惕就掉光了?这还好是在我们自家上清山的外山,要是在外头,你也这么粗疏?看来教训还不够啊,那炽眼蜂就该多叮两口!”
苏怡然苦着脸:
“知道了知道了,你莫骂我啦!我是跟着你这几日有些轻飘了,没想到有什么危险……哎哎,我这不是为了烤鱼给大家吃么?一时掉以轻心了,以后啊我一定注意!”看书溂
她再三竖起手指发誓保证以后处处谨慎,否则一辈子吃不到美食,幼蕖这才放过了她。
苏怡然去摘下缚在石头下水草里的无骨白鱼,一边忙碌,一边低声嘀咕:
“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挺唠叨的,真不知道老了可怎么办……”
幼蕖瞪眼:
“你在说什么呢?”
苏怡然一抹脸,一本正经:
“没有哇!我是在说,这几条鱼,个头不大,倒费了我不少功夫,要是烤得不好可怎么办!”
韩冉冉与柯辰笑得打跌。
苏怡然为自己的急智暗暗欢呼,嘴里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曲儿。
幼蕖劈手斩断一根木柴,用充满威胁的眼神回看了一眼,只看到苏怡然那得意洋洋毫无阴影的俏脸。
也罢!
不让这人快活大概是老天都不许的。
反正啊,苏师叔那端庄温婉的形象自此一败涂地。
四人人热闹闹地烤了那几条来之不易的无骨白鱼,吃干抹净,余香满嘴,心满意足后收拾停当。
看看天色不早,苏怡然朝外看看,试探地问:
“天快晚了,我们是再赶一段路呢,还是就在这里歇歇?”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带队师姐。
韩冉冉与柯辰亦看向幼蕖,她们也下意识已经将幼蕖当做了主心骨。幼蕖略一思索,道:
“时间没那么紧,我们也要将这段路梳理梳理。这里没什么凶兽,潭里也只有些怪鱼,上不来,算比较太平了。又有水,方便,我们就在岸上挑块高点的地儿歇一晚,如何?”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般想!”苏怡然一拍巴掌,毫不惭愧。
韩冉冉与柯辰嘻嘻哈哈地自芥子囊里取出帐篷等物,她们是小弟子,这些杂活儿自然是她们来做。
而且,两位师叔从不差使她们,难得有机会可以干点活儿,韩冉冉与柯辰都抢着先做了。
幼蕖在四周布下阵法,顺便指着地势环境,随口指点几句。
“这里有块大石,可以利用起来……”
“这里的缺陷是寒湿之气较重,若在野外遇敌,要防备敌人使手段,用相生相克的法术暗算。你们瞧见那两棵树了没?那却是生火起土的伏笔,事先要安排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苏怡然嘴里咬着根草尖儿,倚着大树根懒洋洋地东指西画:
“那边,那边再多一道线!只要两分深!力要伏在尺关才行!”
“这边,要埋深点儿!地下有石头?用化骨柔手不就行了?傻了吧?要会变通!这不止是对敌才用,挖坑效果更好!”
“哎哎!那只朱羽野雉撞上来了!抓住它!抓住它!天予不取,必遭天谴!快快!左边!”
她激动得“腾”一下站了起来。
眼看着韩冉冉将垂死挣扎的朱羽野雉摁在手里,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那个小云手往内划的幅度要再小一点,左臂呢蓄势待发,这样,来上三四只都不怕溜了!”
折腾了一阵,四人终于可以坐在帐篷下仰望星空。
说笑了一阵,柯辰弹跳而起:
“有条阴蝮蛇!”
她声音里透出少许惊惶。
十数丈开外,一条绿油油的碗口粗细的长蛇自一棵大树上垂下,盯着她们这个方向,“嘶嘶”吐着鲜红的蛇信,正作欲攻击状。
这条阴蝮蛇的三角蛇头上,已经有五颗星形纹案,第六颗若隐若现,将要成形,这是将至六阶的妖蛇,又有不易解的剧毒,即使两名筑基弟子在此,亦不是可以轻易对付。
这种蛇多藏身于深谷秘洞,平地树林却是少见,怎么会突然来此?而且,那攻击方向,正是四人所在之处,
韩冉冉亦是一把握住岁与剑,紧张地看着两位师叔。
“放心,它发现不了我们。”
苏怡然优哉悠哉地开了口,足尖挑着云起剑打转,如同杂耍。
柯辰与韩冉冉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头阴蝮蛇,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幼蕖。
幼蕖啜了一口灵茶,杯中水纹不动,她自然对自己的阵法有信心。
果然,她们同侧的一株大树根底突然窜出一道黑影。
那条阴蝮蛇闪电般射下,一口咬住那道黑影。
柯辰与韩冉冉死死盯住犹在蛇口中挣扎不休的黑影,原来是只红云貂。
这只红云貂油光水滑的,正被咬住了胸颈处,在蛇口内不住“吱吱”惨叫,露在外头的短肢亦在胡乱挣扎,看来甚是可怜。
“这红云貂倒是比寻常貂儿有气力些!奇怪,阴蝮蛇不该在此地出没啊!”
苏怡然坐直了身子,有些惊讶。
第961章 物竞天择之
别说苏怡然想不通了,就是柯辰与韩冉冉亦对眼前生死相搏的一对很是好奇。
按理说,阴蝮蛇不会为区区一只红云貂穷追至此,而这红云貂品阶没阴蝮蛇高,战斗力更弱,该是一口被咬住就玩完了。
看起来,阴蝮蛇与这红云貂已是纠缠了好些时候,最后这貂儿逃无可逃,才被阴蝮蛇逼至末路。
幼蕖定睛一瞧,有了数:
“这红云貂不知是撞上了什么运气,竟然吃了株高品阶的灵参。你们看,它嘴角有痕迹,还有,它爪子上还抓着粒人参果不放呢!”
其余三人亦随之瞧去,不由恍然大悟!
红云貂通体毛发赤红,故而爪子上抓着粒只有小指尖大的同色红果子,压根不起眼。
那尖尖的嘴角,还残余着红红白白的碎屑,正是嚼碎的灵参末。看书喇
所以这小东西虽是被阴蝮蛇一口咬住了要害,但眼神闪亮,蹬撑有力,果然是刚刚吃下了宝贝元气蓬勃的迹象。
苏怡然猜了个大概,不由兴奋起来,将云起剑当做了说书的惊堂木在地上一拍,滔滔开讲:
“我知道啦!诸位,且听我道来。我们这上清山,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林里随处有灵参仙芝之天生灵药。不知何年何地,生得有一株上品灵参,沐天地之精华,吞服便可脱胎换骨,突破品阶!
“这阴蝮蛇与红云貂同时发现了这灵参,俱是将其视作必得之物。只是这等好物入了双方四眼,岂不要苦苦争夺一番?这可就要打破头了呀!不过,红云貂儿机灵,动作又快,一时胆大包天抢先一步吃了大半,在蛇口威胁下,还带着仅剩下的人参果子逃到了此处。
“那阴蝮蛇横行已久,当是气急败坏,恼恨它竟被区区一只小貂儿在蛇口夺了食,岂止颜面无存,害它错失升阶良机更是深仇大恨!故而穷追不舍,意欲报仇,要想将貂儿和人参全部吞下腹去才得甘心呢!”
苏怡然一段说书讲得眉飞色舞,说罢又不由摇头叹气: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貂儿平日里多怕阴蝮蛇呢!可是,还敢在蛇口里抢下灵参,连一口都不肯剩。啧啧!勇气可嘉!可惜可惜,贪了这一口,小命要丢喽!”
四人看着阵外那只阴蝮蛇与红云貂,蛇口虽然咬紧不放,却一时没法进一步完全将小貂儿吞下。
那红云貂本身也强健,又得了灵参之力,竟是挣扎着用两只短肢撑住了蛇口,教自己不至被囫囵吞了。
阴蝮蛇盘起身子发力,嘴巴发狠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红云貂则“吱哩哇啦”地拼命往外挣,两下里相持不下。
只是阴蝮蛇到底品阶高,气力又大,红云貂渐渐挣扎的幅度小了下来,一点一点地被合在蛇口之内。
韩冉冉心下不忍,见苏怡然与幼蕖俱是见怪不怪的模样,犹豫了一下,终是逼自己开口:
“两位师叔,我……能不能去救这红云貂?”
柯辰也有些意动,可看了看苏怡然,还是没动。
小姑娘,对柔柔软软又蠢蠢的小东西都是天生有些怜爱之情的。
何况这貂儿又是蛇口下的弱者,生出些扶弱救危的正义想法很正常。
苏怡然正了正神色,平静道:
“我不会救。但是你若出手,我也不会拦住你。前提是,你要能自保,且不要殃及到同伴身上。”
韩冉冉觉得幼蕖心最软,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幼蕖:
谁知道幼蕖亦是赞同苏怡然的说法:
“我和苏师姐想的一样。我不会救这貂儿。但只要你能独立救下它,我也不会阻止你的举动。”
韩冉冉哪有把握从一条至少五阶的妖蛇口中救出红云貂?她转头看了看那只垂死挣扎的貂儿,口中喃喃:
“我知道历练不该乱发善心,可是,这貂儿好生……”
“好生可爱,又好生可怜,是不是?”幼蕖含笑问道。
韩冉冉下意识地点头。幼蕖指着外头:
“这和救人不一样,这满山每日都在上演这样的情形。自然界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兽类是不讲悲悯之心的,这是自然规律。你遇上了,有能力,就顺手救一救,是好事。力有不逮,便只得眼睁睁旁观。不然,为此搭上自己,太过不值。”
苏怡然接口:
“不是我们心狠,可是你若大发善心,却没本事收尾,这善心就不是真善。你对它善了,对你身边的人来说,就不够善了。我们善心也得老老实实量力而行,是不?”
韩冉冉垂眸不语。
幼蕖一笑:
“如果此刻是两条妖蛇相争,双方都是丑陋恶心狠毒之像,此刻弱的那条被强的吞入腹中,你还想救吗?”
韩冉冉不由摇了摇头:
“不救。”
“那就是了,妖蛇你不救,可能还会觉得它死就死了,总归不是好东西。可红云貂你就觉得无辜可怜,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还不是因为皮相不同?”
韩冉冉一顿,心头结忽然松开:
“我明白了。”
幼蕖微笑: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到底,有慈悲心总比铁石心肠要好,只是未到时候。我在历练途中听说过,有人偏是悲悯万物,特别是受伤的小兽小禽,他都收了来,甚至不惜花了许多灵石。”
苏怡然笑着抢话:
“我也听说过!后来,就有那种妖兽猎人专门打了半死不活的飞禽走兽到他家门口换灵石,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比坊市上贵得多!这反成了这些人赚钱的生意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幼蕖接着道:
“其实我挺佩服这种人的,只是自叹做不到。而且,这要有很大的财力支撑,还要心性坚定,百折不挠,被人看成傻子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着实不易。
“冉冉,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尽可顺着自己心意,想救多少救多少,这样做出规模名声来,反而也是一番事业。只是眼下不成,你还没积蓄出那样的力量呢。要人帮忙就没大发善心的资格,故而,我说你未到时候。”
韩冉冉赧然一礼:
“冉冉受教了。我就是一时不忍,却没顾及自己能力。”
说着话,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刚刚那蛇貂相争之处,已经只余一摊血迹,岂止是红云貂,连阴蝮蛇都不见踪影了。
虽然知道是物竞天择自然规律,只是心里到底不免遗憾。
揭过此节,四人轮流打坐守夜。
待天色微明,四女早已醒觉,收拾停当,便继续赶路。
“走!”
幼蕖迈出两步后,回头望着苏怡然。
苏怡然莫名:
“去哪?难道是要我带路?”
幼蕖拔剑一指前方:
“自然是你带路!咱们去帮上清山弟子灭了那杀人火!”
杀人火便是炽眼蜂的别名。
苏怡然眉花眼笑,扑上来就往幼蕖脸上贴:
“我就知道,你是去帮我报仇!好丫头,好师妹,我知道你不会看着我白受苦的!”
第962章 狰尾鞭出手
苏怡然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幼蕖生怕真的被她亲上,赶紧侧开身子,很是嫌弃地撇清:
“谁帮你报仇啊!我是瞧着炽眼蜂可恶而已。并不是每人都有冰系异火,若其他同门被这杀人火蜇了,伤痛是小,不及时拔毒,会灼伤经脉的。我是为我们上清山计,索性去除了这个祸害!”
话说着,她身形一闪、足尖一点,青梗剑已经飞上了半空,顺便还将韩冉冉腰间一抄,带着韩冉冉也上了飞剑。
“再有,我也顺便割点蜂蜜。你不是说那片焦阳花品质不错么?既是遇上了,顺手割块蜜罢了。你把自己也想得太重要了!”
苏怡然跺脚:
“嘴硬得跟鸭子似的!哎哎,你这家伙,你宁愿跟那个小丫头抱抱,也不跟我贴贴!”
足尖一晃,她拉起柯辰也上了云起剑,还得意地在空中晃了一圈:
“你不来,我又不是没人抱抱贴贴!”
幼蕖被苏大师姐这疯疯癫癫没正行的样儿弄得手痒,禁不住捏起了拳头。
苏怡然识趣得很,见对面的人脸色不善,“嘻嘻”一笑,云起剑绕了半个圈,“咻”的一下,冲上云天。
“清晨正是割蜜的好时候。跟上来!”
青梗剑跟着苏怡然的剑光,连穿过两道山谷,不知经历几重密林绝壁,途中不乏毒藤妖花、恶鹰饿狼。
真不知苏怡然是怎么找到这个冷僻的地方来的。
幼蕖苦笑,对韩冉冉低声道:
“你苏师叔,为了吃口蜜,也是够拼的!这不辞辛苦的劲头,若用来练功,成就真是不可限量啊!”
韩冉冉亦是低笑道:
“苏师叔这是赤子之心,可谓一团天真,生机勃勃,光亮纯粹,实在令人羡慕。”
是啊,只有没经历过困顿穷厄的人,人生里才能始终保持这样饱满热烈的情感与爱。
连那份任性与冲动、贪嘴与幼稚,都是肆无忌惮得令人羡慕。
少清山的小九,何尝不是如此呢?
而从乌朔州苏家直接降落在上清山的苏怡然,她最大的忧愁与焦虑,无非是丹炉又炸了,师父和师兄又给她加任务了。
父母疼爱、出身优渥,靠山强大,风雨都打不到她身上。天性又爱耍宝逗笑,娇憨玩闹,真是不知困苦为何物。
韩冉冉自幼贫苦,跟着寡母在底层艰难求活,自是没有恣意而为的资格,更是养成了步步小心的性子。
而幼蕖么,经历了少清山变故,从前的烂漫放纵,也收了十之八九,仅有的一两分,也只在亲近的人面前偶有流露。
幼蕖心里暗暗希望,就让怡然的这份明净热烈一直保持下去,永远不要黯淡。
再飞过一个小山头,眼看着周遭环境愈发荒莽,云起剑终于落了下去。
苏怡然指着足有百丈远的那处峭壁,心有余悸地悄声道:
“就是那儿!见鬼的红眼睛毒蜂!足有拳头大呢!还不止一只!我给它冲到面前吓了一跳,又忙着左边那两只毒蜂,不然,也不会一时漏了右侧的防护!”说着,心怀恻恻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臂,疼痛虽消,阴影犹在。
“这炽眼蜂还会射出毒针,只叮了你一口算是好的了。这毒针厉害的你还想不到呢!这毒针要是见了血肉,会死命往里钻!这蜂毒又厉害,那非得要剜肉剔骨才能治呢!”
幼蕖故意往严重里说,好让苏怡然记住这个教训。
苏怡然果然拍了拍胸大口吐气,大大庆幸自己逃得快,也确实记住了这个差点更惨痛的教训。
那峭壁上长满了金黄色的焦阳草,朵朵小花的颜色明亮得如正午的阳光一般,山风一吹,大片金光闪烁,真是明艳动人。
即使隔得这么远,鼻端也依稀有花香萦绕。
山野之地,没有人特意培植,甚是难得。这片花蜜品质的确好,难怪苏怡然一眼看中。
满峭壁都是一二品阶的灵蜂在忙忙碌碌地飞舞,进进出出,采花尝蜜,不时互相碰碰头,热闹又欢欣,看上去无甚危险。
谁知道,这甜香喜乐的背后,是毒针伤人的危险呢?
“对付这炽眼蜂,最好是不要近身作战。”幼蕖打定了主意。
“不近身,只凭你那小剑?隔空御剑,那家伙个头太小,不趁手呢!”苏怡然咕哝着。
幼蕖侧着头望着这个眼大心疏的苏师姐,用指头点了点鬓角:
“动脑子!你倒是想想什么更趁手!”
苏怡然被幼蕖这老气横秋的话给逗乐了,可也被点醒了:
“用长鞭!你给我的狰尾鞭!”
幼蕖在八派合练的途中斩杀过一头大狰,除了用匕首晨星斩下一只坚硬锐利的狰角,还收获了五条骨棱分明的狰尾。
回来后,幼蕖请白昱峰的李雯帮忙,将五条狰尾尽数炼成了长鞭。
李雯曾得白石真人指点,亦心爱幼蕖为人,对幼蕖所托甚是尽心,不仅将长鞭在双鱼潭里三洗三炼,还请师父苍岚真人用青炉诀第六重将其淬炼了一遍。
所得五条狰尾鞭,长短自如,坚韧结实,尤其鞭梢末节锐如刀尖、硬可碎石,品质甚好。
连苍岚真人淬炼此物后都甚是自得,只遗憾这大狰品阶不配他的修为,不然,他都忍不住要倚老卖老地跟小辈索一件了。
幼蕖知白昱峰为其锻炼过程用心,心下感激,无以为谢,心道自己已有晨星,便将狰角孝敬了苍岚真人,又顺手留了一条狰尾给李雯作为谢礼,李雯客套了一番也就接收了,皆大欢喜。
另外四条,幼蕖给唐云师姐、魏臻师兄和苏怡然各一条,自个儿也留了一条。
苏怡然得到狰尾鞭后觉得这宝贝趁手又得力,且补了自己储备之不足,大为欢喜,甩着长鞭满山呼啸了一圈,恨不得眼前立刻冒出几只妖兽或魔头来给她大显身手。
为此,苏怡然常自惋惜,只恨长鞭无用武之地。
如今,可不是就派上用场了?
苏怡然一把抄起狰尾鞭就要冲上前,却又被幼蕖拉住,她回头咋咋呼呼:
“拉我作甚?不是你让我用长鞭的么?”
第963章 惊起炽眼蜂
对上苏怡然那无辜圆睁的一双眼,幼蕖无奈:
“是让你用长鞭,但不是这样用啊!那蜂巢……”看书喇
她指着挂在峭壁上的那只巨大的蜂巢,道:
“你眼光不错,那焦阳花蜂蜜的品质确实很好。不过,你这样一鞭子下去,蜂巢可就全毁了,岂不浪费?这蜂巢跟你又没仇!”
“哦——明白了!来来来,李师妹你示下,我该如何动作?”
“孺子可教,乖!来来来,你将这长鞭旋成圈,小心一点,力道要收着点,别用砸的劲,只将那鞭梢的三角坠子从下半步伐横切过去……”
“为什么不直接砸过去?砸了我一样取蜜呀!不都是冲着蜂巢打么?”苏怡然偏是问题多,她更习惯大开大阖的做法。
幼蕖笑得温柔,说得也温柔:
“苏师姐你心地柔软,悲悯万物,定是不忍心为了蜂蜜而毁了整窝的蜂儿,是不是?”
苏怡然矜持点头:
“确实如此,算你懂本师姐。”
知道本师姐是个大大的好人就行。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她拿眼神逼问过去。
幼蕖笑容不改:
“我们在山里割蜜,向来都是只采小半,蜂巢大半仍留着,这样,采蜜人既解了馋,这些蜂儿也不用担心家园被毁,岂不两全其美?这般明显的道理,苏师姐你定然是知道的,对不?”
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苏怡然面不改色:
“我当然知道,只是看看你有没有宽仁之心罢了。嗯,也顺便教给两个小的,让她们也知道些不要焚林而猎的道理。”
好吧,她在心底承认,这些行走山野的关窍,她懂的是没幼蕖多。
韩冉冉与柯辰齐齐笑道:
“小的受教了!”
苏怡然大感满意,一扬手,“嗖嗖”连声,果然将那狰尾鞭旋成了柔和的漩涡,层层波动,锋利的三角末节引着长鞭,打横里切向蜂巢下部。
幼蕖在旁辅助,将自己的狰尾鞭悠悠铺开,如护航一般,陪同苏怡然的那条长鞭往同一方向送去。
“噗”一声,长鞭切入蜂巢,带回好大一块蜂蜜,同时也惊起了一大群野蜂。
那些野蜂不过一二品阶,乱哄哄地飞了一阵,慑于长鞭上大狰的妖兽气息,也就相继落下了,只顾着去修补残缺的蜂巢。
苏怡然一招得手,尚不敢得意,将眼觑着蜂巢背后的几团黑影。
炽眼蜂应该就潜伏在那里。
她之所以能放开手脚去接那蜂蜜,主要是因为幼蕖的狰尾鞭在一旁护航。有这丫头陪着,她莫名的心安。
果然,那几团黑影“嗡”的一下就警觉地飞起了身,半透明的翅膀扇得如同风车,圆滚滚的身躯足有拳头大,看着就力量惊人。这种炽眼蜂与别的毒蜂不同,野性十足,除了尾部长而尖的毒刺闪着灼眼的红光,三双前足皆是锋利如刀。
特别是第一对尖足,呈半月形,刃面弧卷,难怪扎出来的伤口会呈环状。
这炽眼蜂的灵智明显比那群乌合之众的野蜂强多了,腾空而起后并未盲目攻击,而是先观望了几息,随后绕着狰尾鞭飞了两圈,似乎在判断对手的能力。
幼蕖的狰尾鞭如水波流动,巧巧封住了炽眼蜂几度欲来试探性攻击的路线,让苏怡然安安心心地收起了那团来之不易的蜂蜜。
一只炽眼蜂有些耐不住,“咻”一下飞高后陡然下冲,三对前足张牙舞爪,就如举着六柄小刀,恶狠狠地戳了下来。
幼蕖神情动都不动,狰尾鞭蓦地一抖,鞭梢的三角坠子迎了上前,“咚”的轻轻一下,将那只急躁的炽眼蜂扎了个洞穿。
苏怡然眉花眼笑,转头还抽空对韩冉冉与柯辰道:
“有了这蜂蜜,回头时咱再去那深潭,让你们好好尝一下苏师叔的手艺!”
“怡然!留意!这炽眼蜂好像在招帮手!”幼蕖喝道。
那剩下的几只炽眼蜂在空中盘旋,却不进攻,只“嗡嗡嗡”地鸣个不休。这嗡声并未到震耳欲聋的地步,但绵长絮叨,传出去很远,扰得人耳边晕晕。
韩冉冉和柯辰早就按两位师叔嘱咐,用灵符护住了身形。
苏怡然一凛,却是立时来了精神,长鞭卷成团花护住全身,飞至幼蕖身边:
“哪呢?来得好!这害人的毒蜂!我苏怡然要为上清山除害!一网打尽才是最好!”
她生性好大喜功,又结有前仇,当下摩拳擦掌,恨不能全身都生出手来,一手一个捏死这些长满了毒针的妖蜂!
幼蕖仰头,指着天空笑道:
“如你所愿,来了!”
半空里数十团黑点迅速由小变大,聚集在那几只炽眼蜂周围,振翅悬在半空,红眼都齐刷刷对着幼蕖与苏怡然的方向。
那眼大而圆鼓,多是一道红圈,也有不少两道红圈,聚杂一起红红的一圈又一圈,颇有些骇人。
只看这架势,就够凶的了。
“嗡嗡嗡”的声音未断,俄而,又有许多黑团涌来,数十团一群,没多久,半空里就聚集得密密麻麻,目测下来,竟有上千只之多。
“嗡嗡”声渐停,大概是帮手来得差不多了,竟然还有眼生三道红圈的炽眼蜂夹杂在蜂群中,个头也比别的炽眼蜂大上一周,这应该是蜂群里品阶最高的了。
炽眼蜂本就不是常见的妖蜂,能聚起这么多,已经令人意外了。
韩冉冉低声与柯辰交流:
“没想到这么冷门的炽眼蜂,我们上清山外山藏了这么多!”
“平日是不怎么见,肯定都躲在哪呢……可能是那几只炽眼蜂召唤的吧,不然,特意去找也找不到呢!”
这上千只拳头大的炽眼蜂声势颇是惊人,黑压压的排列成阵,毒刺齐刷刷的若刀戟也似,恶狠狠地指向下方二人。
“想我苏怡然,为了口蜜水,引来这支炽眼蜂大军,也是值了!”苏怡然摇头晃脑地感叹,很是引以为豪。
幼蕖却是看得有些出神:这支炽眼蜂军队,若被八哥看到,是要欣喜若狂了吧!他最想的,就是要训练出一只虫儿大军来,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他当头领,领着这支多足大军冲锋陷阵。
第964章 长鞭战毒针
苏怡然望着满天的黑影,兴致勃发:
“嗨,亲亲李师妹,和你师姐再比一趟如何?我们就以这毒针为表记,看谁取得的毒针多!”
苏怡然不忘比试。
幼蕖一笑,点头表示同意,长鞭一动,每节鞭身都燃起了细细的火焰,略一舞动,便如火蛇一般,灵动耀眼。
苏怡然眼前一亮:
“以火攻火!长鞭还能这么用!妙啊!我也有!”
她一翻掌,数张灵符融入狰尾鞭,鞭身上同样浮起一圈火线。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回头大叫:
“你不许动用异火!那是作弊!”
那声音一听就是娇滴滴地夹着嗓子,很是恃宠而骄。
她知道幼蕖身有明炎和郑媛的两种异火,比她的灵符所化之火可强了不止一倍两倍!
幼蕖好脾气地再点头:“我不用异火。”
苏怡然这才放心,一挥长鞭,“啪”地甩出个鞭花,重重鞭影卷着火花飞落,口中大喝:
“红眼的家伙,举起你们的毒刺!上吧!”
整个人已经裹挟着喊声冲上了半空。
群蜂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黑圈,将苏怡然包在了中间。
这黑圈瞬息收拢,千百根毒针朝着苏怡然齐齐扎了下去。
苏怡然斗志昂扬,长鞭如蛟龙一般,将全身护得风雨不透。炽眼蜂只要挨着狰尾鞭,不是被抽飞,就是被绞碎,或是被鞭上的火焰烧成了一团火球。
她掌中藏力,轮指如握,收了许多蜂针,心里得意,不忘大声自夸一声:
“这大狰的尾巴果然扎实!嘿!用这鞭子的人更是厉害啊!”
幼蕖观望了两息,见苏怡然完全应付得来,这才一提气,离地而起,狰尾鞭开路,向蜂群疾冲而去。
韩冉冉与柯辰在下方看得眼花缭乱。
她们知道两位师叔剑法了得,却没想到连条长鞭都甩得这般出色,劈、扫、抽、划、截、摔、刺、撩,招招利落分明,却又衔接得天衣无缝。
明明是一条软蛇般的长鞭,使起来却每一节都似听话得很,指东打西,围上攻下,不教一个动作浪费,也不让一次攻击落空。
韩冉冉与柯辰瞧得惊叹不已,又手痒痒的忍不住想自己去试试,可都晓得这毒蜂厉害,两位师叔没有吩咐,便不能轻举妄动。
才叹了两下,就听苏怡然喝道:看书喇
“接住!”
两团黑影被扫了过来。
原来是两只炽眼蜂。
这两只毒蜂被扫得晕头转向,乱飞了一阵就在空中稳住了身形,却未受伤,原来是苏怡然特意留了给两个小弟子练手的。
韩冉冉与柯辰知机,当即剑在手、盾护身,一人认了一只,剑斩前足、盾防尾刺,很快就利利索索地各自收拾了一只。“不错!”
幼蕖在半空赞了一声,鞭梢一甩,又甩过来四只。
两个小弟子抖擞精神,有了先前的经验,这回虽是来的双倍压力,但依然得心应手,左右开弓,兼顾防护,略费一番手脚,韩冉冉先结束了战斗,柯辰紧随其后,很快也完工了。
“干得好!再来!”
苏怡然笑着双足一顿连环踢,将飞至她腿边的六七只炽眼蜂尽数踢飞过来!
韩冉冉与柯辰笑着接了,还不忘开句玩笑:
“多谢两位师叔赐敌!”
一顿乒乒乓乓,她们没有长鞭类武器,只能以长剑与蜂足和毒刺相格,这种近身作战,险则险矣,却也颇锻炼反应速度与臂力。
甚至当炽眼蜂那红通通的复眼与自己近距离眼对眼相视时,那种扑面而来的惊摄之感也更为真切。
与又大又鼓的红眼睛互瞪了几眼后,韩冉冉与柯辰都觉得自己胆气都壮了不少。
当两位师叔分过来的炽眼蜂渐渐增多,两个小弟子也渐渐倍感压力,再不像先前那样游刃有余。
强敌环伺,勉力不过堪堪支撑,咬牙逼着丹田多多地往外挤压灵力,那种相持不下的煎熬感,终于令韩、柯二女汗如雨下。
“这才是历练嘛……”苏怡然满意地咂了下嘴,对她与幼蕖造成的局面很满意。
不妨耳边“忽”的一声,她给唬得猛一偏头,一只炽眼蜂“嗖”地擦过了她的耳廓,余风擦得她面颊生疼。
“好险!坏透了的红眼精!你是嫉妒姑奶奶我貌美罢?”
苏怡然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气急败坏地一扭身,长鞭猛甩,劈开道路,不管其他敌手,只冲着那只差点偷袭成功的炽眼蜂而去!
刚刚要是那毒蜂给扎到了,她岂不是至少要带着一只猪耳朵回去?
岂能忍?
苏怡然舍了狰尾鞭的方便好用,抽出剑来,不依不饶地追着那只险些将她毁容的炽眼蜂一通狂砍,看样子已经忘了要通过收集毒针来论输赢的约定。
幼蕖偷笑,她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
幼蕖自幼使用流霜束,对软鞭类武器用得尤其熟练,她运力于臂,狰尾鞭卷出火花所到之处,蜂群便清空一片。
长鞭回旋之际,轻轻一抹,一把蜂针已然到手。
柯辰抽空瞧着,心里暗叹,苏师叔这回又要输得不辨东西了!
她有心提醒,可苏怡然忙得哪里顾得上听她说话?而且,她自己这边还有数只炽眼蜂在苦战不休,也就心神略分了一丝,便不敢再分心了。
幼蕖这边突然压力陡增,原来是几只眼周生有三道红圈的炽眼蜂发现她是四人中实力最强之人,便率着一群同伴,向她发起了猛攻。
幼蕖足踩青梗剑,手持狰尾鞭,另一只手里翻出了日常备用的晨星匕首,上下飞舞,在蜂群里迅如闪电般来回穿梭。
远处的用长鞭,近前的用短匕。
任那几只高阶的炽眼蜂紧跟在她身后不放,幼蕖先将其他的炽眼蜂痛杀了一回,收了大量蜂针后,她有心练习一下近身战斗的能力,长鞭一抖,防御线故意松散了一些,这才将那几只高阶的炽眼蜂放得近前来。
“嚯,以为你们眼睛多道红圈我就怕你们不成?”
幼蕖冷嗤一声,抻抻胳膊,待得两只炽眼蜂扑至面门前数尺,她才不慌不忙闪电般左右一划。
第965章 抢收毒蜂针
晨星轻快而迅疾,攻势无声而凌厉。
一只炽眼蜂猛地“嗡”一声,飞翅振出了残影,瞬间高飞,险险避开了晨星的锋芒。
而另一只就没这么幸运了,正当短匕划出的光亮轨迹上,躲闪不及,一对前足当即被利刃割断,攻击力大减,在空中扑棱了好一会才勉强平衡住圆滚滚的身躯。
正面的威胁大为削弱,同时,幼蕖也未忘记背后的防御。
应付面前两只高阶炽眼蜂之际,她后背如生有双眼一般,一个拧身,身形微动,让过了两枚飞来的毒针,同时鞭梢突然如电飞回,准准地将一只偷袭的炽眼蜂扎了个通透。看书溂
幼蕖伸手拔下那只炽眼蜂的尾针,掂了掂:
“三个红圈儿确实厉害,看这毒针果然比寻常的蜂针要重得多!下次,我也拿这毒针去偷袭,看谁受得住!”
说着,不忘拿蜂针在原主的尾部一挖,一只完整的毒腺到手。
“到底高一两个品阶,这毒腺生得也不错!留着有用!幸好这炽眼蜂是个傻大个儿,不然,我这么一刀下去,毒腺也被扎透啦!”
幼蕖很满意,收起新的战利品,身形轻飘飘轻烟般射向前方,向刚刚逃脱的炽眼蜂追去。
等苏怡然终于如愿以偿地将那只胆敢犯她虎躯的炽眼蜂剁烂时,耳朵里才留意到柯辰的一声提醒:
“苏师叔,你收了多少蜂针了?”
苏怡然终于恍然记起自己主动提出的比试来,不免着急起来,身形转得风火轮也似。
幸而她心性尚算安定,急也不乱,将狰尾鞭舞得虎虎生风,专挑蜂群密集之处冲去,倒也赶收了不少战利品。
幼蕖心里有数,估计不败之局已定,她可不会只惦记着蜂针数量,想起刚刚那大而圆的毒腺颇有价值,青梗剑一转,带着她专盯着那几只眼周生有三道红圈的高阶炽眼蜂而去。
其余炽眼蜂虽然也很厉害,但发现了高阶炽眼蜂的妙处后,低品阶的炽眼蜂她便看不上了。
她一个人在蜂群里大开大阖地肆意疾冲,专挑高阶毒蜂下手。
炽眼蜂到底只是蜂儿,灵智有限,被她这么一顿乱冲,已是乱了阵脚,甚至许多炽眼蜂已然失了方向目标,稀里糊涂地就被路过的剑锋给劈成了两半。
蜂群队伍里的高阶炽眼蜂也不知道躲避,这些毒蜂个头大,目标也明显,傻乎乎地还敢主动迎上来挑战,幼蕖一通纵横来去,大杀四方,气势推动下趁兴豪战,大呼痛快。
大肆杀了一通,举目所至,都是练手的好物,她杀得手热,长鞭索性收敛在身前,一批一批地将炽眼蜂放来。
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将整个人都烘得无比清醒而兴奋,她顺着自己的感觉行事,不需多加思索,挥臂旋身,身形变幻,四肢百骸如被洗礼,神奇地自发知晓该如何动作。
劲头似乎永不会泄,别说是眼前剩下的炽眼蜂了,她感觉再来一波漫天的黑影她都能对付。
紧握的晨星匕首与蜂针相触,火星四溅。
对炽眼蜂的经验已然丰富,如何逼出破绽、如何下刀快而准、如何闪让可更有效地攻击,她已笃定在胸。每一下挥动手臂,晨星都会准准斩断数对蜂足,或者数枚毒针。
甚至一溜火星闪过去,便有连续数只炽眼蜂被收割性命。
剑随心动,青梗剑尤其能体察主人心意,俯扑、上探、左冲、右突,如臂使指,顺滑无缝,人剑一体,看上去不是她在御剑,而是她整个人就是一柄锋利的剑。
苏怡然也加快了速度,狰尾鞭甩得跟狂风也似,竟是冒着被再度蜇伤的危险,连防御都丢了,剑鞭齐下,一顿骤下冰雹似的攻击。
这种方式打得固然爽利,可她也几次遭遇险情,两只袖子都被蜂刺拉得褴褛破败,跟破败的蝴蝶翅膀似的,条条缕缕的迎风招展。
韩冉冉与柯辰好不容易将手头的炽眼蜂都收拾完毕,抬头来看两位师叔的忘我竞赛,不由看得又是惊叹又是笑。
半空里原先黑云似的蜂群,被李、苏二人来回几趟扫荡,渐渐稀疏下来。
苏怡然略一盘算手中的蜂针,不由发了急,炽眼蜂减少,她的收获速度也就慢了下来,远远看到几个黑团飞近了幼蕖,脱口大喊道:
“我的!我的!”
一边喊,一边人就急吼吼地扑了过去。
幼蕖一闪身,大度地让开:
“给你,给你!接下来的都给你,如何?”
苏怡然顾不上接话,东一鞭子西一剑,大海捞针般,总算在最后关头又抢收了不少。
幼蕖先一步落了地,给两个小弟子评点苏怡然的动作:
“你没看,苏师叔刚刚那一招白虹贯日的身法用得好!没费什么气力,从东一下滑行到西头,别说炽眼蜂了,速度再快的妖禽也逃不过她的手。你们可以试行一下她的用力方式。
“那一剑有些过了,可怜,对方只是一只小小的炽眼蜂而已,她这一剑,蛟龙也可斩得了。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可不止牛刀,这是斩龙刀!”柯辰笑语。
“也幸好她对着的只是炽眼蜂,虽说是狮子搏兔用全力,可用得过了,一个收不住,反而会失控。若身边尚有强敌,她还要花时间来回调就糟了。”
幼蕖说着,手势在苏怡然那双露出来的白生生的胳膊上点了点,笑而不语,却又指向苏怡然的足底,又道:
“你们看,她下盘是不是略显虚浮?虽然只有一两息的功夫,可若是面对强敌,这一两息足够扭转胜局了,甚至会带来生死危机。”
韩冉冉与柯辰点头,柯辰忍不住为苏师叔辩解了两句:
“这是因为苏师叔知道我们在旁边,不免就有所放松了。而且,面对的只有炽眼蜂,心里有数,故而打起来有些不管不顾。”
幼蕖点头:
“话是这样说,可该挑的刺还是得挑。因为我是在教你们,希望将最好的状态和最坏的情况都告诉给你们。”
第966章 破衣彰战绩
幼蕖见韩冉冉与柯辰听得郑重,随之一笑:
“别看我此刻说得头头是道,但这是因为我身为旁观者的缘故。都说旁观者清,我若身在局中,只怕也做不到我自己说的程度。我专心战斗的时候,若你们来评点,定然也能评出个二三四来。
“我所教所言,是希图完美,也是希望你们往最好的境地去努力。至于能做到哪一步,就不用苛求了,尽力则可。”
“是的,即便是大道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韩冉冉低声道。
“这是我在大比典礼上答复掌门真君的话,没想到你都知道!”幼蕖有些惊讶。
“弟子不仅知道,而且时时铭记在心。虽然我资质不算上等,起步也不高,但只要坚持不懈,那我的每一刻都在向大道的靠近过程中。”
韩冉冉眼里都是热切诚恳,话语沉稳坚定。
幼蕖本就有些怜爱这小姑娘,此刻更多了两分喜欢。
苏怡然一声大喊传来:
“哈!看我这满把的蜂刺!来,数一数,这回谁赢了?”
幼蕖无奈冲着韩冉冉一笑:
“你看你苏师叔这闹劲儿!这点可别学她!”
“说我什么呢?逮着机会就损我!我形象一半都是败坏在你手上!”
苏怡然扎着膀子晃了过来,破破烂烂的衣袖惨不忍睹,她也不换衣,任其飘飘摇摇地在风中卷动。
幼蕖只想掐人:
“你能不能先穿件好衣衫再来?还有,就你那点城府,还要我败坏?”
苏怡然毫不介意地举起胳膊:
“我这是要让你看看我多么奋不顾身!最重要的是,破的只是衣袖,我可是一点儿也没受伤!不然,你又要怀疑我藏着伤口!”
确实,她一双玉臂浑圆洁白,一点划伤都没有。
幼蕖一指韩冉冉和柯辰:
“看看你们苏师叔这得意!行,你们给她数数!”
韩冉冉与柯辰笑着接过苏怡然手中满把的蜂刺:
“我们一根一根地数,苏师叔您就放心吧!”
“还有还有!别漏啦!哼哼,小柯好好数,我只放心你!”
苏怡然的神识把芥子囊里搜了又搜,生怕漏掉一根蜂刺在哪个角落里,要不是总算还知道芥子囊不能轻易在人前暴露全貌,她恨不得直接倒个底朝天!
韩、柯二女细细点过,幼蕖随意看了看,笑道:
“确实比我的多!是我输了!”
苏怡然“哈”地大笑出声,可随即又怀疑地看向幼蕖:
“你的还没点呢!你不是怕我输了难看,故意让我的罢?”
她是想赢,可也想光明正大的赢。
幼蕖当然知道苏怡然的性子,她拍拍苏怡然的肩:
“我像是会哄你的?刚刚我心里给自己记着数呢,是比你少了十几二十几根的样子,算是我输了。我后头没好好收蜂针,我自己知道。不过——”
她话锋一转,取出几枚又尖又长的毒刺来:“轮数量我是稍逊一筹,可论质量,我这边收的蜂针可是要强一些哦!这几只是眼周生有三道红圈的,看看,高阶的炽眼蜂还有这种毒腺呢!”
她另一只手摊开,几枚黑黑鼓鼓的毒腺赫然在掌。
苏怡然终于服气:
“啊,我光顾着杀蜂拔针,却忘了那些最难对付的红眼家伙都是你对付的了!三道圈的是比两道圈一道圈的凶悍,丫头,还是你厉害!”
柯辰和稀泥道:
“两位师叔,一个以量取,一个以质胜,开局时说好的标准其实是看谁得到的蜂针更多,如此说来……”
韩冉冉识趣地跟着一笑:
“便是平局!”
苏怡然在柯辰脸上一揉:
“你有点偏心啊小姑娘!嘿,不过我喜欢!”
柯辰暗暗偏着她呢!她领情。
遍地蜂尸狼藉,四人环顾一圈,颇有些大战过后的感慨。
“这边事儿完了,该走啦!”幼蕖提醒道,放出青梗剑。
韩冉冉赶紧懂事地站了过去。
苏怡然一愣,只觉得好像漏了什么,先起了剑,一把拉上柯辰,飞起之后,狐疑地问道:
“我怎么觉得这次比试没什么让人高兴的呢?难道是你没跟我死争的缘故?”
就得卯着劲儿比个高低才有意思呢!小丫头这次表现得有些平静。
幼蕖回头一笑:
“你比试的时候光知道定标准了,没定彩头啊!我赢了也没意思!”
苏怡然恍然大悟:
“没彩头!没好处哇!哎呀呀,我怎么忘了,该让你输得倾家荡产才对!竟然忘了这茬!怪不得你那么大方不计较呢!哎哎哎!下次,我肯定要记得!”
“哼,我要是你呀,先前就要一件新衣衫作彩头,也免得此刻衣不蔽体!”幼蕖讥诮道。
苏怡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甩了甩肩头垂下的流苏似的破袖子:
“这有啥?谁规定大战一场还要衣冠整齐的?这破衣服啊,是我苏怡然英勇战斗的证明!是旌旗!是荣耀!谁来问我正好给他解说一番我刚刚的战绩!”
这里四个都是女孩儿,她露个香肩又怎么了?
她此行特意精简了囊中之物,只多带了一件寻常道袍,谁想到逛一趟外山还会将衣衫扯成这个鬼样子呢?不免有些惜物,一时不想取出更换。
幼蕖实在看不过眼,这要是在半路遇上哪位同门,回去一说,某人在外山历练,不知遇上了什么险情,竟然落得衣衫褴褛之境地,真要丢死人了!
她扬手一掷,掷过去一件灰蒙蒙的大氅:
“我这有件灰羽氅,你好歹先披上!”
这是上次去琦色谷时花颜夫人送她的,是收集了灰色灵禽的细羽编织而成,穿上不须外力便可凌空漂浮,尤其可于禽鸟群中藏身。
花颜夫人听铁脚仙提及他们在西北苦战鸫鸟群之事,不免疼惜小九,便翻出这件灰羽氅硬塞给她,方便她危难时借助鸟群藏身遁走。
幼蕖藏着一时也无用,此刻便顺手抛了出来。
苏怡然原先还不想接,可甫一入手,便觉察那灰色氅衣轻盈柔滑,轻软的细细禽羽编织得精细无比,如一片水波在指尖流动,朴素的灰色中透着说不出的华美。
第967章 神印鹫突来
女孩儿没有不爱美衣美物的。
幼蕖抛出的灰羽氅一入苏怡然的手,她就知是好物,心道先借穿一回美一美好了,过后再还,当即喜孜孜地披上。
一披之下,顿觉轻软厚密、温凉宜人,全身都轻飘飘地直欲飞起,苏怡然心里更是满意,顺着风势一扬胳膊,高声唱道:
“翱翔于千仞兮,凤凰翔只!且看我百鸟之王兮,赫赫威仪!”
炫耀完毕,还撮唇发出一声尖啼,声作鸟鸣,同时昂首直颈,神气得仿若凤凰降世。
韩冉冉与柯辰笑得不能自已。
幼蕖只有白眼的份,一件氅衣而已,忒地戏多!
见幼蕖没好气又拿她没奈何的样儿,苏怡然越发来了劲,不时就尖啼一声,还扑扇着氅衣裹着的胳膊,若是有人远远看去,真似一只大鸟。
青梗剑和云起剑拖着一路笑语,陡然间云天深处一声尖唳划空而来,刺得四人耳膜生疼。
岂止是耳疼?那声尖唳传来之际,同时亦是令人脑中一昏。
可四人虽在说笑,却一直保持在警觉状态,刚有反应,当即就运转神识,瞬间化解了那股晕眩之意。
说时迟那时快,这瞬息的功夫,一道黑影已经如闪电般当头扑下!
苏怡然一仰头,那如刀似剑的利爪正当面门!
她眉头一掀,反应极快,反手已是一道灵力成剑,直削过去。
那黑影倒也灵活,侧身一闪,一双巨大的青黄色翅膀如巨伞一般,掀起了一阵急风,让过了剑锋。
原来是只身形庞大的神印鹫。
虽然它已经高扇飞开,但刚刚侧身的一瞥之间,可见到背上隐约已有一个成形的印文。
说明这只神印鹫至少有五级了。
这厮平日行踪不定,巢穴又极隐蔽,很难遇上,不想今日主动来袭。
苏怡然眼热心痒,全身都在跃跃欲动,这可是个意外收获呢!
很多人来外山以神印鹫为目标,却不曾得过手,她既是遇上了,便不能放过,回去可以好好向萧师兄显摆一番!
青梗剑已经划了半个圈飞近,接过了云起剑上的柯辰,让苏怡然可以尽情发挥。
苏怡然“嘿嘿”一笑,用不着多说,她就知道幼蕖会配合得滴水不漏。
云起剑射出一道凌厉剑气,直指那只神印鹫,同时,刚刚练熟了的狰尾鞭已然在手,长蛇一般盘旋不住。
那神印鹫悬在高空,金色铃铛大小的双眼紧盯着苏怡然,敌意明显。
这片刻的功夫,幼蕖将两个小弟子送到了就近的一处山崖安置好,又飞快赶来,在苏怡然和神印鹫对峙之际,青梗剑已是封住了其去路。
“运气倒是不错,可是这家伙好好儿的,为什么突然主动扑到我这边来?怎么会这般想不开?”
苏怡然很是疑惑。
幼蕖笑着一指下方:“刚刚我送小柯她们下去的时候,见到神印鹫巢穴就在附近,这家伙肯定与灰面鸢恶战过几番,灰面鸢不敌逃走,却屡来寻仇。”
在小地绎镜里,她和哥哥们春试炼的时候,也见过结仇的灰面鸢和神印鹫。果然是生性难改,没想到来到实地,这对冤家依然打得你死我活。
“灰面鸢来寻仇关我什么……”
苏怡然没说完,就气笑了:
“原来是我这身灰色羽毛给招来的!哎哎,你不是故意罢……唉唉,确实不是故意,你给我件衣服而已,谁能想到遇上这眼瘸的家伙呢?”
她身披灰羽氅衣,又学着大鸟时不时地乱叫一阵,那神印鹫本就一直提防夙敌,见这灰羽裹同剑气飞近它的住处,岂不是将其当做了灰面鸢寻来的帮手?
这确实是谁都预料不到。
幼蕖亦是无语失笑,怡然这活宝!
怎么每每到了她这里,事情就特别多特别逗人笑呢?
“我萧师兄来之前教训过我,不许我好大喜功。本来我也没想主动找你!不过,你却是主动扑到我面前来,看来是老天要送我一枚神印,这是天意!要是我放过,道心只怕受损!”
苏怡然一指神印鹫,理直气壮,顺手收起了灰羽氅,这大衣服打起来不爽利,还是光胳膊利索。
神印鹫虽是五阶,略懂人言,却是凶禽一类,哪里管得了苏怡然这许多唠叨?
它只知道这年轻女修士战意蓬勃,即便此前不是敌人,此刻也是了,当即双翅一扇,唳啸一声,两只钢爪当头再度抓下!
神印鹫与其夙敌灰面鸢的啼叫都有神识攻击之能,特别是这声尖唳,蓄足了力气,韩冉冉与柯辰虽离得远,亦不免微微摇动了一下身躯。
“不知两位师叔如何……”
柯辰有些担心。
韩冉冉望着两位师叔的方向,低声安慰道:
“苏师叔和李师叔皆非常人可比,她们又有了预备,这声啸叫虽然厉害,却不能奈她们何。”
虽是这样说,韩冉冉心里亦是不免有些忐忑,她口中劝慰,依然不住往打斗处张望。
果然,幼蕖与苏怡然俱不为那尖啸所动,行止稳健如常,神色更是一点慌张也无。
韩、柯二女这才略略定下心来。
那神印鹫两度进攻不利,却也不急,它本就是先行试探,一着不行,再下猛手。
只见它长而弯的尖喙略张,作啼啸状,却听不到方才那般刺耳之声,只感觉轰轰乱乱,似是尖锐之笔被水晕开,含含糊糊的一大团。
四人都是有见识的,当即心中一凛,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只怕这无声之啸杀伤力更强。
果然,无声之中,便有一道暗暗的青黄光圈放出,转眼蔓延开来,形成亩大光盘,将苏怡然与幼蕖围绕在内。
随着啼啸继续,那光盘颜色愈深。
韩冉冉与柯辰虽离得远,心都不免揪了起来。她们对两位师叔有莫名的信任,都道必胜,但如何披荆斩棘到达胜利彼方,这个未知的过程必然煎熬,令人紧张。
果然,在她们目力所及处,苏、李二人动作渐渐缓滞下来,如入泥潭,看来那青黄之色的光盘是会影响其中敌人的举动。
第968章 角力神印鹫
身处青黄光中,幼蕖虽感有滞涩之感,却也不慌,她心头瞬间流过数个想法,已有应对之策,只是暂未有甚举动,她先只作己方一人防御,且为苏怡然压阵。
神魂是有短暂的昏眩,可不足以动摇灵识。
苏怡然亦是不慌不忙,一时的难受而已,她又不是纸糊的架子,亦是历练过的,这有什么经不住?自己心里是有数的,神识与丹田均暂无异常,阻力自外来,便未失控。
她近来从郑媛处新练就控火良法,正要施展一番。当下定住神识,丹田蕴气,轻轻一吹,只见那青黄光盘上突然亮起万朵指头肚子大的细小火苗,转瞬往神印鹫那处聚拢而去。
光盘上青黄之色顿时变淡,神印鹫觉察出威胁逼近,知道那火厉害,双翅突然微微颤动起来。
“咦,你这厮是打摆子么?忒是气虚!”
苏怡然嘴皮子不肯闲,紧张之余还要讥诮敌手,跟只妖禽斗嘴,只听得幼蕖啼笑皆非。
话音刚落,就见神印鹫双翅扇出了万朵金星,风驰电掣般,主动迎上那些细小火苗。
眨眼间,万朵金星与细小火苗撞到一处,但听一阵“嘁嘁”之声,竟是同化于无。
神印鹫双翅震动犹在持续,火苗消去,而金星不断涌现,转眼间金星已然占据光盘中优势。
苏怡然哪里惧它,出言又是嘲笑:
“打一阵摆子还不够?你小心将一身黄毛儿抖光了!那就成秃毛鸡啦!肉乎乎光秃秃的可难看得紧!”
她嘴巴刻薄,手里也不松劲,不见大动作,手指轻弹,火苗湮熄处突然又亮起无数银丝。
那些金星好似遇见劲敌,想要逃回,却被无处不在的银丝缠绕上来,在空中略一停顿,银丝与金星激发出无数光焰,半空里流星雨一般,缤纷洒落。
神印鹫发怒,仰首又是一声怪啸,四面顿起黄风,一霎时苏怡然与幼蕖身遭乌云密布,迷雾掩住了所有视线。
乌云一动,便是场外遥观的韩冉冉与柯辰都觉得头目昏眩、恶心欲吐,真不知乌云内的苏怡然与幼蕖如何感受?
苏怡然确实视物不清,且心尖有一刹那的难受,但她到底道基扎实,又身怀不少护身宝贝,两指一搓,打了个响指,忽地一团丈许方圆的五色光华凭空升起,如宝幢一般,正正护住她全身,照亮了身前十数丈远。
幼蕖虽是身在迷踪云雾里,但她双目得过芝人呵护,清明远胜一般修士,略一凝聚目力,尚可将云雾内情形看得大致。
她要瞧着苏怡然举止,心里才放心。
那五色光华是苏怡然将幼蕖历练归来所赠五色庆云融入了家传护身宝盾,幼蕖见过,知其有特殊防护之效,故而毫不担心。
迷雾一度令人眼花目眩,脑中如许多铃铛齐齐炸响,若遇上意志薄弱的,早就退走求安。这神印鹫的神识攻击,确实会令许多修士不堪痛苦。
但李、苏二人俱是早有预备,布下了防御手段,神识坚定,一时之外来痛苦不足以影响行动。
苏怡然刚一照亮身前情形,便见一只巨爪迎面抓来,尖趾黑幽幽的隐泛黄光,如刀似戟,气息森热,若被抓到,只怕要腹裂肠穿。
幼蕖紧紧盯着怡然那头,捏紧了匕首晨星与剑符,随时准备出手。
苏怡然单手一扬,剑光融合灵符微芒,卷起一道匹练似的金光,直冲那巨爪而去。
“好阴险的家伙!你以为迷了我的眼,我就会任你处置了?呸!”她不忘哇哇大叫。
剑光和巨爪相持不下,几番纠缠,苏怡然凌空一指,剑光突然加剧:
“秃头鸟儿,给你看你家姑奶奶的真本事!”
神印鹫似是觉察出危险,果断收爪,可是哪有那般容易?
剑光围着那只巨爪一绕,便有血雨洒落,“咔”一下,当即爪断肢残。
金光也便自回转。
神印鹫痛叫一声,青黄光盘当即崩碎,它全身毛羽突然悉数大张。
“咦?不打摆子了?这是成了只刺猬球?”
苏怡然掌中长鞭卷去,接住了一只断爪,嘴里也不闲,忙里抽空地调戏一句。
“怡然留神!”
幼蕖在小地绎镜里历练时没与神印鹫打斗过,却被她放走的灰面鸢回报过一只死透了的神印鹫。她对这只背生印章的妖禽颇感兴趣,专门在双清楼的玉简堆里翻找过这种大鸟的资料。
故而此刻一见那身青黄毛羽篷起如球,不由脱口大呼,提醒苏怡然。
话音刚落,那神印鹫全身膨胀如球,倏地有无数毛羽化作千万支翎箭般疾射而去。
苏怡然扬手一招,头顶的五色光幢又明亮了三分,同时无数银线在离她身前十数丈处闪现,倒射而回,转眼追上了那些翎箭。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那些羽毛翎箭不是被光幢挡下,就是被银线消融。
“好险!你这厮变刺猬就算了,还想将我射成刺猬!”
苏怡然气愤大叫,脸色一白,几口大大的喘气。可见,她虽看上去未有任何被伤及,却被这神印鹫的全身射箭弄得有些费力。
她心中着恼,破口大骂:
“真个连毛都不要了,你莫非真要变秃毛鸡?那就别怪我拿你当烤鸡啦!”
她咬牙切齿地决定要将这秃毛鸡烤得焦香扑鼻,可定睛瞧去,却是愣了,眼前哪有什么秃毛鸡秃毛鹫?什么都没有!
原来那神印鹫射出毛羽后,偌大的身躯竟然如雪融般化去,就地消失不见了!
苏怡然知有蹊跷,待要运起清眼法术细查,只是她不熟此道,略一耽误,几息间只怕赶之不及。
正犹豫间,又见幼蕖发手一挥,掌中晨星如电飞去。
苏怡然心里一定,知这丫头出手,必无落空之理。
果然,“啵”的一响,明明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半空某处,晨星扎出了一溜青黄色火星儿。
那晨星竟停在空中,也不飞回,也不飞去,好似被什么东西牵住,竟是“滴溜溜”在空中转个不停。
第969章 霹雳震妖禽
晨星被看不见的某物定在半空,颤个不休。
幼蕖一招手,短匕摇了摇,却是没有照常飞起。
幼蕖再一扬手,流霜束飞出,缠住了晨星,她复又加上一道灵光扑去,流霜束陡然被绷得笔直,那一头似有什么在角力。
苏怡然饶有趣味地盯着瞧:
“那秃毛鸡竟然还会这一招?也不知扎在它哪里,应该是扎得挺深,哎,怎么都没出血的?”
她一拍手掌,掌心又有金星银丝射出,却不免迟疑:
“要不,还是你来?我找不准方位。”
幼蕖一笑:
“你这满手金子银子的好阔气!我亦有金线银丝与你相配!怡然你看好!”
她指尖一弹,晨星底下飞出千万道金银二色细丝,围着什么不住缠绕,裹成了团子状。
“你那金银丝缠住的,应该就是那秃毛鸡了?”
苏怡然问道,不等回答,又叹气:
“还是你行,一下子就抓住了!”
幼蕖微笑摇头;
“只怕没这么容易!”
果然,她话音才落,凭空一团青黄火起,火星四溅,把金银丝线烧了个干净。
可那火燃烧之处,到底也露出身形来。
“咦,这厮还会变身?哦,不,是脱身!这是你说的什么金蝉脱壳罢!我竟没听说过!忒狡诈!亏我还以为这厮这般大个子是个憨实的!”
怪不得苏怡然一惊一乍,青黄火星闪耀之处,显露出一只约莫只有鸿雁大小的禽鸟来,要不是看其断足还在滴血且眼神带恨,背上又有一个印文,根本想不到这就是先前那只庞大的神印鹫。
晨星已经被抛在一边,它翅根处羽毛凌乱,大概是短匕巧巧插在骨缝里,那里只有一点血迹宛然,它行动却似未受影响。
刚刚幼蕖所发出的金银丝线将缩小版的神印鹫死死缠住,它为了摆脱纠缠而燃起的自救之火,又将自己从隐藏处逼了出来,真是恨恨不已。
被逼现身的神印鹫一声尖啸,猛扇双翅,疾若闪电,向高空飞而去。
它虽个头小了几圈,速度却加快了许多。
苏怡然与幼蕖同时出手,各是一道剑光紧追而去。两人都是高手,剑光去比流星,眼看又要追上。
那神印鹫背上陡起一道青黄光芒,抵住两支来袭剑光,三方绞成一团,只见无数道光华在空中夭矫飞舞,异色光芒乱闪,就像数团闪电纠缠不休,时而绕结在一起,时而上下追逐飞腾。
虽是险恶,却也好看得紧。
幼蕖一直提防着那神印鹫突发大招或是乘机抽身,果然,缠斗了一阵后,幼蕖与苏怡然的剑光陡感压力加大,青黄光芒大盛,两人动作一滞之际,那神印鹫竟是舍了青黄之光,冲霄便起。
若是寻常修士,定然要以为这神印鹫是舍了背上印文而遁逃了,可苏、李二人却是自有主张,并未被此迷惑住。青黄光芒犹抵住剑光,神印鹫的身影却转瞬即逝,眼看着追之不及,苏怡然惊得“噫”了声,手头却不慌,她的剑光反而荡开一笔,划了个长弧,不去追那神印鹫,却往更远处封去。
她知道幼蕖自有霹雳手段,她只管后路好了。
果然,幼蕖扬手便砸,惊天动地的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震得苏怡然心头大跳。
“小丫头,果然没轻没重的,冒冒失失的一个大雷,我老人家差点给吓出毛病来……”
苏怡然嘟囔着,眼看那神印鹫被这霹雳砸得再度出现在半空,头焦毛枯、肚皮翻上,径直下掉,她心内大喜,提剑便往彼处赶去。
她自然还小心着这神印鹫诈死,人还未到,数圈剑光先罩了过去。
幼蕖却是省事,一甩狰尾鞭,鞭梢卷起那神印鹫发力连抖了数下,却抖得枯焦羽毛飘了一路,灵力穿透内腑,神印鹫软哒哒地毫无动弹。
苏怡然连声发喊:
“哎哎,没眼色的家伙!没看到你苏师姐过来了么?你这么一卷飞,岂不是让我白跑一趟?”
幼蕖轻笑,鞭梢一松,正巧将神印鹫抛在了苏怡然的剑光之中。
苏怡然大感满意,手指微掐,用剑光将神印鹫削得毛羽纷飞,她笑道:
“你也是造化,苏仙子我一般只有烤鸡时才动手拔毛,你这厮肉虽不中吃,却也享受了苏仙子褪毛之技……嘿,这下真成秃毛鸡啦!”
幼蕖将韩冉冉与柯辰已经接了过来,见苏怡然犹在贫嘴,回头对两个小弟子道:
“你们学着点苏师叔,她这对战的功夫可是厉害得紧!”
苏怡然得意摆头:
“那是!难得,你们李师叔有诚心服我的时候。”
幼蕖接着笑道:
“就学你们苏师叔对战之际这嘴皮子功夫,那神印鹫不是给打死的,我觉得啊,多半是给你们苏师叔给骂死的!
“你们也听见了,她一路唠叨,打了多久就骂骂咧咧多久,神印鹫擅长啼啸之声攻击神魂,对声音尤为敏感,你们苏师叔一句又一句,它不给气死,也给烦死了!”
韩冉冉与柯辰笑得要互相扶住才立稳,可心里确实有几分深以为然。
神印鹫这样威风凛凛横行长空的妖禽,被苏师叔一口一个“秃毛鸡”指着骂,这大鸟但凡有点气性,是要给气死!看书溂
苏怡然拎着只死透了的神印鹫犹在寻思:
“这家伙的神印怎么不见了?难道刚刚抵住我剑光的时候,打飞了?还是它自知逃不走,干脆毁了?”
明明先前瞧见其背上有成形印文的。
她用神识将这神印鹫的尸身反复扫了几遍,毫无所得。
“不应该,那神印据说硬得很,哪有那么容易给毁了?多半是藏在了何处,死也不让我们轻易得手。这东西本就是与神识相关,若存心隐藏起来,你用神识可能还就扫不到。”
幼蕖分析道,接过来一按,背部只见焦皮烂肉,白骨隐现,确实是印文不复得见。
她想了想,挥动晨星在那神印鹫头颅一划,忽见其内有一线光芒闪动,再挥一刀,扩大缝隙,便有一道青红二色的光彩直射脸上。
第970章 神印有明字
“哈!神印藏在此处!差点给这厮骗过去!哼哼,你再狡诈也狡诈不过我家李师妹!”
苏怡然兴奋大叫。
幼蕖对苏大师姐那扎心的夸赞充耳不闻,将晨星探进去一拨一挑,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样晶体当即蹦了出来。
苏怡然巧巧接住,对着日头一比,这印章精光耀眼,半透明的深色内里隐隐有字浮动。
“我来看看是个什么字!刚刚在它背上我就没看清!”
苏怡然皱着眉头照了半晌,犹豫着道:
“这字似是而非的,可不好认。难道我学问竟如此之差?连个字都不认识!慢来慢来,我认出来了……似乎是个‘明’字?我在曰夷老祖给萧师兄的法宝上见过这个字。”
幼蕖也接过来照了一照:
“这竟然是鸟虫篆……确实是个‘明’字。若非我师父收藏过这种鸟虫篆的字帖,我也不认得。”
说着,递还过去。
苏怡然大为开心,她背起手,不去接幼蕖递过来的晶体,反而认认真真地道:
“丫头,这印章给你!”
幼蕖有些愕然:
“为什么?该你得的!我们俩还要客气什么?”
苏怡然收了笑容:
“我知道你一直在为你二哥三哥的伤收集药方。这印章是个‘明’字,便意味着其对明目有特效,我觉着啊,正合你三哥用。虽然我不知具体药方,但给三哥作治疗的辅助,或是调养,定然是有效的。”
幼蕖眼睛一酸,苏怡然这家伙,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偶尔正经起来,却让人有些受不了。
苏怡然“嘿”地一笑,又恢复了嬉皮笑脸:
”呶,不白给你的!你可别抢功!你得跟三哥说明了,这是我苏怡然的心意!等我见到三哥,我要对质的!看你有没有独吞功劳!”
幼蕖除了两枚白眼,也还不了什么了。
苏怡然突然想起一事,又拉住幼蕖:
“你等等,我有事要问。”
“你话怎么这么多?”
“刚刚你那霹雳,可是从前教过我的空心霹雳?怎地能劈死那秃毛鸡?”
苏怡然很是疑惑,空心霹雳她也学会了,没这么大的威力啊!
幼蕖横过一眼,嘲笑道:
“你还知道教人家,什么化骨柔手不是只用在对阵,用来挖地是一样好使,怎么到了自己,就不知道灵活变通?”
“请指教!您讲!”苏怡然这点好,不耻下问,求教的时候脾气极好,笑得开花。
幼蕖却是态度傲慢,哼了一声道:
“我偏不教你!”
韩冉冉与柯辰正听得一愣,就听幼蕖故作不屑之态,一甩袖:“我就不告诉你,空心霹雳里藏了诛妖雷。更不告诉你,空心霹雳出手时还加了掌心剑!”
“你好狠的心!”苏怡然大叫。
韩冉冉与柯辰见她满脸夸张的愤慨,语带笑音,知她乐在其中,不由都别过脸去偷笑。
笑闹了一阵,苏怡然抬头四望,拖拉着不肯立即动身。
她记得幼蕖说过灰面鸢生活之地一带往往有隐角羚羊,更知道这种隐角羚羊味美肉嫩,摸着新得的清香灵草与蜂蜜,她食指有些蠢蠢欲动,眼神扫了几圈,希图能寻见些蹄子印踪迹。
可惜目力所及之处皆无。
“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去丰隆峡了?”韩冉冉问道,她见苏怡然四处张望,以为这位苏师叔是急着赶路。
苏怡然盘算了一下时间:
“是差不多,算算日程还有几天……哎,你们不一定急着赶路嘛!可以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是还想弄点什么灵材?
“进了丰隆峡,我们是要从另一个口出来的,不走回头路哦!小柯,冉冉,你们有什么打算早点说,我们紧一紧还能赶一下。”
比如说,隐角羚羊,嘿嘿……她心里一想,脸色便不由露出神秘的笑意。
柯辰摇头:
“没有了。两位师叔带队,我们已经多得了许多物事,不能贪心。我是怕耽误了交任务的时间可不好。不过,要是师叔你有什么想法,我们跟着完全没问题。”看书喇
她说着,看向了苏怡然,她有些了解这位苏师叔的性子了,莫非苏师叔还有些什么想法?
苏怡然刚刚眼睛一亮,腰间软肉就被人轻轻一扭,幼蕖在她耳边低声:
“别拿小柯她们说事。老实说,是不是你贪多求全,自己还想多晃一圈?”
她虽不知苏怡然想到了隐角羚羊,但很肯定这位苏师姐还有些玩心没满足。
苏怡然“嘻嘻”一笑:
“这种寻宝的滋味谁能忍得住?多晃个山谷,说不定就多点好东西在手呢!嗯,比如说,羚羊角啊,九节草啊……我承认我有点贪心,可是,要不是历练,平时哪有机会来外山玩儿?”
回去了就得苦哈哈地被师父和大师兄逼着看火炉啦!
内门吃不到的美味当然是一个原因,还有啊,历练的吸引力在于未知的新奇、眼前一亮的奇景,还有意外的收获,拼搏、飞扬、紧张、忐忑、有张有弛、惊喜交杂,比呆在内门清心寡欲地修炼打坐岂不是来得更有滋味?
幼蕖当然能理解苏怡然的想法。
韩冉冉与柯辰两个小弟子,也是一脸的纠结呢!又想多晃一圈收获新奇,又怕耽搁了时间影响任务。
幼蕖想了想,还是硬着心肠道:
“我觉得直接进丰隆峡比较合适。不管在哪,不管什么任务,我们都不能卡着时间点做事,得尽量将完成时间提前,宁可后面宽裕点,以防意外。”
她知道苏怡然性爱新奇,当下又抛出一个诱饵:
“外山这么大,一两趟肯定走不完的,下次再去想去的地方就是了!而且,丰隆峡里更有趣,到时,我带你去看个稀奇东西,进去不远就能遇上!
“这东西是什么?我暂且不说,我只告诉你啊,说不定,你也能收获像我这柄晨星一样的奇刃呢!可不比外头的花草啊羚羊角啊什么的来得合心?又省时间又不耽误任务,不好么?”
“哦?”
苏怡然果然来了兴趣,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第971章 进入丰隆峡
苏怡然一直很稀罕幼蕖那柄小巧玲珑极趁手的短匕,她觉得那是幼蕖身上除青梗剑之外的第二利器,简直无坚不摧,关键是更胜在隐蔽实用。
听了幼蕖之语,苏怡然大为心痒,没想到竟然在丰隆峡也有机会获得和蜚兽角差不多的好东西。
幼蕖难得卖关子,能让这丫头半遮半掩地诱惑她苏师姐的,肯定是难得的炼制材料!哎,莫非是什么稀奇妖兽的角或骨?
苏怡然心里迅速将太玄州有名的产角妖兽盘了一遍,怎么也猜不到能和蜚兽黑角相仿的,欲待追问,偏对方只笑而不语,不由心窝窝里跟猫爪子挠似的。
她转头看向两个小弟子:
“李师叔的意见,你们看呢?”
韩冉冉踌躇了一下,也道:看书喇
“李师叔说得对,凡事要有点预备的宽裕才好。别到最后紧巴巴的,毕竟历练,有什么意外很正常,还要留出点余地来。”
苏怡然摸摸鼻子,一脸正色:
“说得好!身为带队师叔,我很欣赏冉冉这种有话直说的风格。其实,我和李师叔想法一致,刚刚我那是考验你们呢!看你们两个小家伙能不能抵住诱惑!”
幼蕖“哼”了一声,斜睨着苏怡然。问道:
“那,带队师叔,您考验的结果如何?”
“甚好!吾甚是满意!尔等意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回去后,我定然要在天星榜上大大地记上一笔,以作表彰!”
“那就多谢苏师叔!”
韩冉冉与柯辰歪着头笑道,香软娇俏,如花解语,玲珑清脆,整齐划一,说不出的悦目赏心,讨喜之极。
苏怡然眼神都要迷离了,正想左拥右抱,被幼蕖绝情地一拖:
“该走啦!留点精神对付丰隆峡里的厉害家伙!”
“你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苏怡然嘟嘟囔囔,却是听话得很,老老实实放出云起剑。
四女并肩,两道剑光飞起如梭,直插云天深处,直往丰隆峡而去。
“淙淙仙泉下谷壑,曲曲鬼藤上穹崇。
灵湫蛟螭撇波舞,熊罴虎豹裂兽狨。
天音啸嗥怒抉石,轰然霹雳叱丰隆。”
韩冉冉喃喃低吟,柯辰轻轻打着节拍,两人眼神里都是向往。
这流传于上清山内外门的曲子唱的正是丰隆峡之险秘幽奇。
若非有两位筑基期的师叔带队,韩冉冉与柯辰这两个外门底层的炼气小弟子还不知何时才能进入丰隆峡长长见识。
丰隆峡形如大肚瓮,口窄而内广,虽名为峡谷,但其内地形甚是复杂,湖、林、峰、洞各异,多出高阶妖兽。
便是在谷外,也能听到整日里飞禽走兽鸣吼不断,声震云霄,正如雷电丰隆,峡名由此而来。“李师妹阁下,请问你说的稀奇东西是什么宝贝?又藏在哪里?”
苏怡然一进丰隆峡就追着幼蕖发问,韩冉冉与柯辰犹在目带惊叹,看得忘了言语。
四周古木参天,远处高峰入云,比起外山他处,这里果然雄浑幽奇。
甫一入谷,就闻得不知何处传来熊咆龙吟,惊心荡魂,又有猿啼鹤唳,引人遐思。
举目所见,苍藤倒挂、老树摩天,又有奇花竞秀、异草吐香,俱是寻常难见之景物,处处值得流连。
苏怡然却是没心情欣赏这些,她只惦记着那稀罕宝贝。她知道小丫头不会骗她,这好奇心实在是等不得片刻。
幼蕖望着前方,神情很笃定地说出了答案:
“我知道入丰隆峡不远处,往左行数十里,生有金桢木之处,会有一只亚蜚。”
“亚蜚?在我们上清山?啊啊啊!那只角,我要定了!”
苏怡然惊呼,果然眼睛亮了起来。
蜚兽的兽角她早就想要了!可是太不好找。能找到略次一等的亚蜚她也算心满意足了。
虽是亚蜚之角比不上幼蕖的晨星是真正的蜚兽角,但这已经是坊市上有价无市的稀罕之物。
幼蕖侧头而笑,她就知道,怡然肯定会感兴趣,这家伙几次捏着她的晨星嘀嘀咕咕,还挥东舞西地比划来比划去,那心痒的样儿谁看不出?
“不过……”
苏怡然面露迟疑,她不是不相信幼蕖,可这东西,似乎不是上清山所产啊?
幼蕖微微一笑:
“我能说有,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是……在少清山听人提过有只藏身于上清山外山的亚蜚。你放心,我带路,不敢多说,六七成把握是有的。只要看到金桢木,就在附近了。”
苏怡然一听消息来自少清山,那是她心目中的圣地,消息焉能有假?当下喜孜孜地定了心。
幼蕖的把握来自她在小地绎镜里的所见。
那场少清山的春试炼,她与几位哥哥见过那只亚蜚,牛首蛇尾、独目双角,虽然尚未进化到真正的行水水竭、遇草草死的蜚兽,但是已经祸害了好一片水土。
那片地方水黑草枯,附近一株贵比金玉的金桢木灵根枯竭,变成了朽木。
幸而其领地不算大,似乎被一天然阵法限制在一定区域内,流毒有限,不然,上清山外山这样的洞天福地,也要损几分颜色。
那次,幼蕖与二哥、六哥、八哥设下四颠陷空阵,六哥动用了明家异火辅以神拳,费了好一番力,才将这恶兽诛杀。
当时,六哥明炎发誓一定要在进入真正的上清山外山后,早日剿灭这生来就祸害水土的亚蜚。
八哥守玄还在双清楼的一张古怪兽皮上看过关于此兽的记载,道是亚蜚或蜚兽生在东北的北注州之太山一带。可见,太玄州的上清山本不该有这些奇怪的恶兽。
幼蕖记得八哥对此颇为费解,当时想得眉头都拧成了乌黑的两团,后来想不通就不想了,圆圆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跟她悄声嘀咕道:
“不是说只有穷山恶水才有恶兽么?号称满是得道之士的上清山竟然也有亚蜚这等坏东西,真是奇哉怪也!可见这上清山也没那么好!”
其实来上清山之后,幼蕖也旁敲侧击地向来外山历练过的师兄师姐们打听过,可竟无人听说过或是见过什么牛首独目的怪兽。
第972章 亚蜚何处见
幼蕖记得,她旁敲侧击地问起蜚兽、亚蜚之类的异兽时,那些略有见识的同门还要取笑一声:
“李师妹,我们上清山如何会有那等恶物?你只看这山清水秀、草木佳郁,哪有蜚兽流毒之像?由此就知不会有了。你也太过担心了。”
幼蕖只能将疑惑藏在心底,毕竟,她又不能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从那面可演化万物的小地绎镜里瞧见过的。
她相信小地绎镜里的上清山是根据真实世界演化而来,镜中有的,彼处便有相应的存在。
也许是这亚蜚藏得颇深?也许大家的历练都碰巧没到这一片地方来做任务?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下意识第觉得这里曾经有过小地绎镜里的那头亚蜚。特别是真的遭遇了旧相识的血趾渡鸦与黑风狼王之后,幼蕖更相信亚蜚的确存在于丰隆峡的某处。
可是,一路寻来,她们都看到两株完好的金桢木了,却没发现亚蜚的踪迹,更不见水土被污之像。
“据我所知,金桢木只有这一带有。这里也倒是符合你所说方位。其他地方更不会有了。”
苏怡然低声提醒幼蕖,她不是不相信少清山和幼蕖,但也许传言传来传去发生了讹误?
“我明明看到……哦,我明明看到有人摄下的图像的。只是那人无力诛杀此兽,故而师父师兄嘱我来到此地后,一定要剿灭这亚蜚,以免毒害了上清山水土。”
“这样啊……”苏怡然愈发不解了。
兴许是那摄下图像之人说错了地儿?见幼蕖对消息来源语焉不详,她虽想知道却也懂得不便细问。
韩冉冉与柯辰亦对李师叔甚是相信,结队出行以来,李师叔所言所行,无不精准踏实,还没落空过。
若说是她为了诳哄苏师叔早些来丰隆峡才编出亚蜚这样的谎话,她们无论如何都是不相信的。
那为何此地找不到李师叔说的亚蜚呢?
韩、柯二女虽年纪不大,却也听说过蜚兽或亚蜚的名声,知道此兽甚恶,都说是所到之处,水枯草败。她们看看眼前青山绿水依旧,心里更加奇怪:这根本不像是有蜚类恶兽的迹象啊!
“哦,我想明白了,兴许,这亚蜚或许是从前有的,但如今已经被我派弟子铲除了!”
苏怡然一拍大腿,推出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这样……倒也勉强说得通……”
幼蕖低语,不免怀疑起自己的推论。她看看四周,对自己原先的想法也不敢肯定了。
但终是不死心,遂道了句:
“也不能白跑,听说金桢木附近往往有高品阶灵草,你们且寻几枝。不是每次都能进丰隆峡的。”
韩、柯二女依言,幼蕖自己则弯腰在草丛里细找是否有亚蜚存在过的痕迹,尤其是在金桢木附近搜寻再三。
苏怡然也眼巴巴地跟着幼蕖东找西翻,心里仍旧存着指望。
“咦……这里……”
幼蕖停在一团腐草旁。
苏怡然赶紧凑过去,一看之下,却是不以为意:
“这就是正常的婺茸花啊,开过即败,不稀奇。山林里很多地方都有的。”
幼蕖拨开这团腐草,指着下面道:
“上面的腐草是婺茸花,可也太多了。还有,你注意了没有,这下面就不一样了……”
苏怡然“噫”了声,奇道:
“果然……,我还真没见过同一块地儿的腐草还分上下两层的……这下面,莫不是蛇盘草?这玩意儿可是最不易腐的呢!”
幼蕖叹气:
“是啊,你看这蛇盘草都腐化成灰了,你们宝瓶峰的炼丹炉里,也不过烧成这样罢……”
她顺着那腐败的黑色草茎指去:
“这连根错节的,还是多年生的蛇盘草,便是剪断了根,也最是坚韧,日晒雨淋都不怕的,却也朽坏了,又是何故?”
她伸手拈起一根草茎,轻轻一搓,又道:
“草屑干枯,脱水甚久。这里草木丛生,土气润泽,如何会干燥至此?这不是正常的腐草。”
苏怡然摸着下巴琢磨道:
“那,必是有令突然枯竭之物……呃,难道是……”
幼蕖甩出流霜束,在韩冉冉与柯辰惊诧的眼光中,白练连卷,将地上一层草皮皆都揭去。
连揭数层,其余三人一瞧,终于看出了不对。
看似正常的青绿草皮之下,朽根枯茎比比皆是,还夹杂有细小白骨,是低阶鸟兽所遗,犹看得出土色不一。
若这里是片穷山恶水,也就罢了。
可其上偏偏覆盖着一层正常得不能更正常的葳蕤草木,便有刻意掩饰的痕迹了。
某处草根之下,还有片泥色灰黑的浅凹,看上去应该本是片小水潭,污染干涸后被有意盖住了。
“啊……看这里!”
小水潭附近一处碎裂石屑上,印着大半只奇特的足印,非蹄非爪,中有深孔。
“呃只有蜚类异兽足底生有尖锥……这多半是了……只是为何变成这样?”
苏怡然想想典籍中的记载,甚是服气,虽然痕迹寥寥,但几处一凑,连着幼蕖的话,她便知此地十有八九曾有只亚蜚呆过。
这些痕迹要是有修为神魂皆深厚的修士用神识来细细扫描,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包括石缝根底,或许也能发现。
可是,谁会没事拿神识去细细扫描山野的一个平常角落呢?吃饱了撑的也不会干这种无聊无用之事。
若不是幼蕖存了心,在此地一番翻找,她们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若是哪位同门诛杀了此兽,似乎也无必要遮遮掩掩。兽角珍贵,可以藏起不说。可这亚蜚存在的痕迹又何必掩盖得如此用心?”
苏怡然甚为不解,首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幼蕖又翻找了一圈,韩冉冉与柯辰也帮着搜寻。
却是再无发现。
“那就是说,有人不想暴露这亚蜚在这里存在过……”
幼蕖刚刚说了一句,就得到苏怡然的完全肯定:
“定然如此!”
想想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人不是好人!”
幼蕖给逗得一笑,笑过又道:
“就是时间可能有些久了,已经找不到打斗的痕迹了。是不是被诛杀了还不知道呢!”
第973章 亚蜚去无踪
幼蕖沿着黑泥走了走,揣度其方位走向,再看看四周环境,心里渐渐有了推测。
她猜想,丰隆峡里确实曾经有一头亚蜚的存在,但这头亚蜚并非此地土生土长,而是被外人带入。此人还利用地形设下一个巧妙的阵法,限制了亚蜚的行动,好令其不致对环境造成更大的影响。
小地绎镜的那次演化正当其时,所以她和三位哥哥来时正好遇上了。
而没过多久,上清山的这头亚蜚就又被人带走或是杀死了,此人还做了一番布置,抹去了亚蜚存在过的痕迹。他手段颇为高明,很是费力地布置了一番,特意用催生的草木将昔日腐败的草木水土覆盖得七七八八。
她们若是迟来些时日,只怕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其实找没找到那头亚蜚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心里一团疑云始终挥散不去,化作一片阴影落下。
看着已经被外力和时间掩饰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旧地,幼蕖心里怅然又不解:是谁给上清山放进一头亚蜚?又是谁将这头亚蜚悄无声息地带走?是同一个人吗?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
会对上清山不利么?目前还没看到有什么影响。
至于此事是否要向宗门上报?
幼蕖自己先摇了摇头,这事儿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找谁去说?如何开口?难道要她找到掌门或其他真君说,她就是猜测丰隆峡里曾有过一头亚蜚?后来却又没了?
这亚蜚也没造成什么危害,她又没有什么证据,就凭大半个疑似的足印和一堆腐草,谁会相信丰隆峡里存在过来自北注州的亚蜚?
就算人家相信是有这回事,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已经过去了啊!
见幼蕖面色怏怏,苏怡然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丫头,好师妹,我知道你没说错!可是现在被人捷足先登,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后面历练机会多着呢!我又不是非要一只蜚兽角不可!丰隆峡里还有貔牛,那角也是极好的!”
幼蕖点点头,一笑过了,顺手采了枝地里芝的嫩叶,又折断一丛空心木莲的花穗:
“你不是想要空心木莲的?都在眼前了,还不动手?总不能白来一趟!”
苏怡然笑嘻嘻地接过,毫不客气地塞进自己腰包:
“还是你眼神好!我看它光泽泛白,还以为是石上莲呢!原来是正好到了半熟期,那白光就跟石丄莲不太分得清了。太好了,不来这里,我还找不到空心木莲!”
韩冉冉与柯辰的判断力尚差一些,她们对幼蕖落空了的话语不免有些存疑。
只是,此地的金桢木附近确实伴生着好几株高品阶的灵草,分而取之,兼之斩杀了看护灵草的数只毒虫,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韩冉冉倒是有些担心李师叔言之凿凿后无所获会因此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但看幼蕖不过是略有失落,而后也就寻常了,还暗暗感叹了一声:李师叔果然心境修炼到位!
且继续前行。
丰隆峡里行走,要比在外头小心得多,速度也慢得多,四人时刻处于紧绷状态。
在接连遭遇了蓝血巨蟒与推云犼后,两名小弟子明显有些吃不消。
四人落地后,幼蕖看了看韩冉冉与柯辰发白的唇色,听到远处四翼豹与炳文虎的打斗嘶吼声,手臂一圈,布下了防护阵法,低声道:
“累坏了吧?我们在这里歇歇再走。”
韩冉冉感激地一笑,瘫坐在地。
柯辰也依着她坐下,大喘了两口气。
两人再度对郝瑗心生感激:丰隆峡里果真步步惊心,要不是郝掌事给她们找了这么体贴的带队师叔,她们现在光是行路,就要累垮了!
“是我冒失了,蓝血巨蟒不好对付,我还要去招惹,不然也不会惹出后面的推云犼来,差点累及你们受伤!”幼蕖低声道。
苏怡然脸色一板:
“明明是我招惹的,你抢我的功么?而且,结果多好?这是我的功啊,你可别抢!”
幼蕖笑着轻推了苏怡然一下,两个小弟子亦对望着笑了起来,后背汗湿衣衫,腿脚犹自发软,摸摸胸口,心跳尚未完全平复呢!足见刚刚的凶险。
刚刚她们路过一片足有人高的箭茅地时,突然听得远处草叶“哗哗”作响,煞气逼人。
同时一阵兵荒马乱,惊鸟四飞,妖兽奔逃,两只四阶的凶狈竟然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口中刚刚抓到的鬼丘狸,一溜烟儿地飞逃而去。
满目皆是仓皇。
四人一惊,知有厉害家伙路过附近。
幼蕖放出清量镜,四人一瞧,镜中显示,一条粗如大缸的蓝血巨蟒正似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舟,碾压着高大茂密的箭茅叶汹汹而来,倒不曾直冲着她们方向,应该会擦肩而过。
隔着足有人高的厚密箭茅,这蓝血巨蟒并未发现附近有人藏身。幼蕖当时是犹豫的,她在小地绎镜里也遇上过此獠,当时人小力弱,哥哥们不许她动手,不免有些遗憾。
此时见到,她修为已非昔日可比,想起旧日心愿,一时意动,却担心两个小弟子不足以承担战况,便未言语。
苏怡然却是个傻大胆儿,一见这已经六阶的纯青色巨蟒就想到了那又大又亮的晶核,当下见猎心喜,兴奋地“哈”了一声,摩拳擦掌。
那蓝血巨蟒何等敏锐?略有动静,便陡然一停,巨大的蛇首已然敏锐地转向四人方向,一双冰冷的黄黑二色眼珠子令人毛骨悚然。
见己方已经引起了蓝血巨蟒的注意,一味避让也不是良方,幼蕖索性传音给三名同伴:
“先下手为强!”
同时,数张灵符已经甩到韩冉冉与柯辰身上,又有数道奇光自她袖中飞出,落在来往路上。
苏怡然热血沸腾,也配合默契,一把擎出云起剑,与青梗剑化作两道光华,直扑巨蟒而去!
苏怡然一马当先地就扑至蟒首方位,几次险险与獠牙擦身而过,云起剑又光华四射,剑风凌厉,她还满口呼呼喝喝的,生怕动静太小,一下子就吸引了这蓝血巨蟒的大部分注意力。
第974章 又与巨蟒战
苏怡然与幼蕖早有默契,不需多说,都知道此怪一身蛮力,单凭两柄剑只怕难以拿下,须是配合法阵才行。
她一番动作,果然吸引了蓝血巨蟒的注意力,正好给幼蕖留出时间布置。
幼蕖此时的阵法造诣已远超少清山时,苏怡然左绕右转地逗着巨大蟒兽缠斗拖延时间,她便趁机边游走攻击,边不留痕迹地布下改进过的四颠陷空阵。
两个小弟子手中满握妖兽晶核与灵石,只要镇守阵中生死之门,与两位师叔形成可互相助力的猗角之势即可。
这一番恶战着实辛苦,即使是幼蕖与苏怡然,亦不能不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手段齐出。
青梗剑与云起剑运起大部分灵力也只能砍入三四分深,更多时候干脆被滑腻厚重的鳞片卸去了力道,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几乎无法伤及巨蟒。
掷出的灵符也奏效不大,法术灵光刚刚近得那蟒身,片片盘口大的鳞片就自动运转起青蓝色光晕,虽只薄薄一层,却挡下了大多数攻击。
“这皮厚程度真是举世罕见!怡然,你试过几剑了?”
“十八剑!再来,啊,第十九剑了!它皮是厚,可我不是没砍过皮厚的家伙啊!没这么难砍过!哎,我都怀疑我这剑锻造的时候是不是给偷工减料了!”
“我就说砍不进去罢!我是特意研究过这长虫的!不是剑不够好,而是鳞片太厚实,还有层天生的宝光!我们修为还不够!你还要试么?别冒险了,早些拿手段摁死这家伙!”
“是是是!你说得对!这不也是你说的,要亲身实践才能确定么?”
“哦,你这会儿听话了!那你就让我拖着这长虫,你一剑一剑地试验出剑力道?”
“嘿……你都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这不是想看看自己力量到底如何嘛!我是正面、侧面、剑尖、长锋都试过了,强力不行,我离真正的剑仙大概还差了一点点……还得是你说的,要用巧劲!”
“苏大姐,你能不能少说点?你细细分析的这一会,我都差点被它啃一口啦!”
“行行行!怎么分工?”
“先别用法术了,灵剑化丝你不是练得不错么?”
“哈,那我知道啦!”
两人边打嘴皮子仗,边定好了策略。
这厚皮长虫是个难啃的骨头,但越难啃,她们才越尽兴。
幼蕖有意卖了个破绽,足下一个踉跄,上半身避让不及,眼看就要撞上巨大的蟒首。
苏怡然看似急中生乱,云起剑“当当”连声,毫无章法地在粗大的蟒身上砍下十数剑。
对手犯了乱,蓝血巨蟒哪里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巨口一张,便向幼蕖腰身咬去。
至于苏怡然的那几剑,它仗着一身鳞片可作宝甲,先前也挡住了所有进攻,故而丝毫不惧,却没注意到这回留下的剑痕不再是浅浅的白印,而是白里透出隐隐的金色。
幼蕖看似避无可避的纤细腰身突然吹气般鼓起,惊得韩冉冉与柯辰瞪大了眼。
细细一看,原来是她那身衣袍鼓足了风,看似轻薄的质地竟然坚韧滑溜无比,将体形撑得如只圆滚滚的皮球,巨牙一个没咬住,她竟是硬生生从巨牙下滑弹了出去。
虽是看上去颇为滑稽,委实不够优雅,可却实用得很。
韩冉冉与柯辰都没想到灵气还能这么用,好笑之余,也深深叹服。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瞧,又见到李师叔弹开的同时手臂轻送,一团碗大的双色火焰球滚进了巨蟒口中。
巨蟒只觉得口中至咽喉突然滚下一股炽烈之气,知道不妙,腹中一鼓发力,正要将其反向喷回,那股炽烈之气却又突然奇寒无比,顿时冻得它五脏六腑都凝结了,肌肉骨骼也都僵了数息。
就这么一僵的功夫,苏怡然砍在它背上的十数道剑印突然齐齐爆出耀眼的剑光,那剑光又迸作千万道银亮的丝线,见缝就钻,深深钻进了片片鳞甲之内。
一身鳞甲虽可抵挡刀剑法术,却不防有缝隙可钻。
蓝血巨蟒腹中突感寒热交加,皮下遭受千万针刺,这怪几时受过这样的罪?自是痛楚难当,就地猛烈翻滚起来。
幼蕖遥送灵力,口中不忘感慨:
“我六哥的潮生拳我没学到几成,这送火入喉的偷懒招式却是学了个九成九。上一趟送给了黑风狼王,这一趟,就轮到你啦!”
“还说我话多?”苏怡然不服气地瞟来一眼,“我看你对着条长虫说个不停,也是想用话堆死它么!”
她忽地一瞪眼:
“等等,你说什么黑风狼?还是狼王?你又偷偷一个人干了什么?”
幼蕖笑着避而不答,只应她前半句:
“物以类聚么!苏大师姐你话多,我若少了,如何配得上你?我这人又没耐心,干活儿耗时一长,我就凭空生出许多感慨来,若不说几句,也太憋闷了。”
她口中调笑,手上不减丝毫。
她确实甚有感慨,说起来,这蓝血巨蟒亦是旧相识呢!
蓝血巨蟒是出了名的皮厚肉糙、刀枪不入,防御与战斗力都远超同阶妖兽。即便是四名筑基后期修士在此,也难以轻言获胜。
昔日二哥洗砚和六哥明炎带着炼气期的小九老八,遇上了招摇过境的此獠,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藏身在草丛里遥望,空在心里发狠。
不过幼蕖每次从小地绎镜回去,都会琢磨着如何积攒力量手段,就为着下次去对付那些曾经遇上而不敢下手的妖兽。很多飞禽走兽她那时虽是还不敢惹,却早已备下应对之策。
她特意改进过的四颠陷空阵即是专为困杀高品阶妖兽,在阵中,己方力量会被加强,而巨蟒的力道却被削弱了数成,这也是如今的幼蕖与苏怡然敢于挑战巨蟒的主要原因。
“你们退开!”
幼蕖见巨蟒翻滚撞击力道甚强,四颠陷空阵被冲撞得摇摇晃晃,韩冉冉与柯辰勉力维持,脸上已经发白,担心她们吃不住,遂开口吩咐,自己便去接过阵法一端的掌控。
苏怡然知机,同步上前,接过另一头。
第975章 推云犼继来
两名小弟子被幼蕖的灵符护住飞远,幼蕖与苏怡然同时凌空发力一抓,四颠陷空阵如一张巨网,当即被绞拧成了麻花。
麻花里裹着兀自挣扎不休的蓝血巨蟒,越绞越紧,束缚得它动弹的幅度越来越小。
大口大口的黑烟从巨蟒口中喷出,它倒也耐得,那样的双股异火入喉下了肚,竟还有挣扎之力。要知道,前一个吞下异火的黑风狼王,没几息就毙命了。
“还真是皮糙肉厚,连肚子里都比别人皮实。你那样的异火,它都没给立即烧死!啧啧!厉害!”
苏怡然大赞蓝血巨蟒之防护能力,同时还夸了下自己:
“从内攻破都如此不容易,我这自外头攻进去,岂不是更加难得多?灵剑化丝我用得妙不?不是我吹,你们玉台峰的人都未必能有我这造诣!”
说着,又是一连串闪烁剑光覆上了巨蟒身躯,“咻”一下,再度化作万千剑丝,钻进了厚重的鳞片,只痛得那怪又是一阵剧烈抽搐。
这串剑光精华真粹、灵动锋锐,远非平日随意,苏怡然丹田一阵抽痛,并不轻松。
幸而这蓝血巨蟒也就是力大皮厚,并无毒烟风刃之类的妖术,饶是如此,幼蕖与苏怡然亦是累得够呛。
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阵内,幼蕖一边维持四颠陷空阵运转,一边要令巨蟒腹内的两股异火保持旺盛燃烧,消耗颇大,额上很快就见了汗。
“丫头,还行不?不行别硬撑啊,你苏师姐我还是有点本事的,靠我就行了!”
苏怡然偷偷缓了口气,才有精力来关心亲亲师妹。不过,她虽然表示出关心,这话却不甚中听,
幼蕖毫不领情,反唇相讥:
“你哪里看得出我不行了?我看苏师姐你赶紧先看看自己,脸上白成纸一样,是要补胭脂了么?还有,前面漏洞百出要人描补的,难道不是你?”
幸好刚刚她动手前布下的数道灵符相继发挥了作用,减缓了一定压力。
韩冉冉与柯辰远远听到两位师叔嘴上都不肯饶人,不由啼笑皆非,又都安了安心。
“看来两位师叔尚有余力,你看,都打成这样了,还有兴致斗嘴呢!”韩冉冉笑着对柯辰低语。
“嗯,”柯辰也如斯作想,同行这段时日,她对两位师叔,尤其是苏怡然的性情还是颇为了解的。
她们两个中途退出战局的旁观者,对这场恶战只看得咂舌不已,也不免暗暗思量,若自己当此际,该如何如何,又暗自记下了不少要点、学到了几式应变之策,俱感获益良多。
烟尘滚滚,木折石碎,两位筑基期的师叔给两个小弟子很好地演示了一番对战强敌的风范。
疾、猛、利、勇、智、巧,缺一不可。
被内外夹击的蓝血巨蟒在发出最后重重一击后,始终高昂的蟒首终于颓然垂地,只砸得土石崩碎,黄烟弥漫。
苏怡然与幼蕖俱被最后这下反扑冲击得胸口如遭重锤,猛一阵气血翻涌,赶紧调息了几大口气,才压下了乱窜的灵气。
“好家伙!还真是要被它将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了!”苏怡然揉着隐隐生痛的丹田,转头看看幼蕖,“你这家伙,个子这么点,倒也能撑,我还以为你要喊师姐我伸出援手呢!”
苏怡然确实不知道幼蕖灵力的底线,只晓得她根底深厚。毕竟平日对练,也不会逼出对方的全力。她是依着自己的疲累程度,估量小丫头也差不多。
收拾了这头蓝血巨蟒,幼蕖心里自是颇为满意,一边拾掇这庞大的猎物,一边不停歇地与苏怡然斗了几句嘴,正嬉笑间,突然鼻尖一耸,当即警觉:
“冉冉、小柯,快过来!”
韩冉冉与柯辰虽不知为何,却极听话,知李师叔此举必有缘故,当即毫不犹豫地飞身奔来。
苏怡然先是赶紧一挥手收了还没来得及瓜分殆尽的蟒尸,满鼻子都是未收拾完的血腥之气,尚未有什么察觉,就见幼蕖双掌齐推,在左后方推出数道烟光。
烟光弥散,化为无形,匆匆布下基本防御之后,幼蕖方传声道:
“推云犼!”
苏怡然一惊,这才觉察出满鼻子的血气里不知何时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腥风,不由暗骂自己:推云犼对血腥气最是敏感,又善于趁火打劫,她只顾着兴奋,竟忘了丰隆峡里还有这坏东西!
一念方动,就见左后方突然跃起三道黑影,如电迅疾,直扑她们方向!
地上微尘略动,令那三道黑影动作一顿,正是刚刚幼蕖布下的防御手段。
为首的那道黑影凶相毕露,龇牙瞪视,一见被无形之力阻拦,反应极快,前肢低伏,头颅顶射出一朵乌云来。
随后两道黑影亦同样动作。
乌云迅速侵蚀着那几道防御烟光。
这几个变故只发生在须臾之间,苏怡然一挥手,又发出数道金色光网拦在身前,低声喝道:
“走!”
青梗剑与云起剑比她那声还快,破云追风,载这四人转瞬已蹑空而去。
来的正是三只推云犼,为首的那只头生三根骨刺,俨然六阶顶峰。
另有两只亦在五、六阶之间,头生两根骨刺,中间的第三根尚未完全成形。
那消解修士防御手段的乌云正是从头顶骨刺射出,此为推云犼令大多修士忌惮之处。
若是平时,苏、李二人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刚刚恶战一场,灵力消耗过大,劲儿还没缓过来,如此情况,只有望风而逃。
云起剑上,苏怡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口中恨恨:
“这三个丑东西倒是会捡便宜,专趁我们力竭的时候来,我还就没逃这么快过!姑奶奶我真是吞不下这口气!哼哼,要是平时,我不将它们砸个稀巴烂!”
幼蕖忍笑:
“苏姑奶奶,连凡人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这是顺应时势而已,不能简单归为临阵脱逃。总不能为了逞一腔蛮勇就死扛,累杀了岂不是活该?”
“我们已经斩杀了一头六阶的蓝血巨蟒,已经战绩卓着。便是金丹前辈,这种情况下仓促再对付三只推云犼都要掂量再三的,何况两位师叔还拖着我们两个炼气弟子?”柯辰软言开解。
韩冉冉亦跟着道:
“两位师叔也是顾忌着我们两个力弱之人,这才暂先撤离。”
听了韩冉冉这话,苏怡然大感欣慰:
“还是冉冉会说话,嗯,咱这不叫逃,是撤退!”
三只推云犼已经冲破了她们布下的防线,紧追不舍,幸而青梗剑与云起剑俱是飞速不凡,推云犼虽然快,一时也赶不上双剑。
四人不由安了安心。
苏怡然与幼蕖都消耗了不少灵力,此刻见危机暂缓,便欲抓紧调息一番。
可是,没曾想斜刺里又陡然冲出来两道黑影,一左一右,直扑四人方向。
第976章 趁乱来拦路
“这是刚刚那两只凶狈!”柯辰惊呼。
她记得其中一只的眼窝生有一圈白毛,正与眼前的一样。
可不是?
先前蓝血巨蟒汹汹而来时,群兽惊逃,两只凶狈亦不例外,丢下刚到手的猎物就奔逃。
那圈颤巍巍的白毛尤其显得仓皇,四人还暗暗好笑了一番呢!
没想到,四人打过蓝血巨蟒后,在逃离推云犼的途中,会被这两只凶狈来趁火打劫。
不对,应该是趁火拦截。
这两只凶狈不过四阶,虽然速度奇快、爪上带毒,可战斗力也不过尔尔,若在平时,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在此时,后有三只推云犼穷追,半道又有以速度见长的凶狈拦截,遁速不免大受干扰。
分明是来助推云犼的。
这凶狈倒也奸诈,知道四人中有厉害的,并不正面出击,而是一触即逃,滑不留手地逃出剑光范围后,便又死缠烂打地扑近身来。
更气人的,这缕凶狈扑来的角度都是冲着两个小弟子——它们极擅欺软怕硬,知道韩冉冉与柯辰二人修为低弱,故而专挑四人的薄弱之处下手。
韩冉冉与柯辰若不是被剑光护着,早被抓伤。
真是阴险得很!
剑光一顿再顿,苏怡然气得大骂:
“烂泥狗一样的家伙!阴险的东西!有种的跟你姑奶奶打一场!”
那凶狈哪里管她骂什么,只一味纠缠骚扰,不管是扑来还是逃去,那奸猾阴冷的眼神都似带有讥诮意味,苏怡然愈发暴躁。
后面三只推云犼很快逼近。
“这凶狈与那三个头顶长刺的家伙莫非是一伙儿的?”柯辰低声问道,她对战妖兽经验尚浅。
韩冉冉看看一战即逃的凶狈与追上来的推云犼,估猜道:
“我觉得是的。妖兽也是有脑子的,你看这凶狈虽只有四阶,却似事先有战术安排,真是狡猾得很呐!”
她心里暗笑,真是近朱者赤,小柯这样温柔谨慎的性子,跟着苏师叔久了,说话都有苏师叔的味儿了!
她们虽知道眼前情况有些惊险,却不慌乱,就看苏师叔尚能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而李师叔听了还能丢个白眼过去,她们就知道并未陷入绝境。
“打不打?”
这是幼蕖问苏怡然,指的是后头的三个追兵。
她刚刚一掌灵力劈去,那犯到近前的凶狈乖觉得很,顺势滑偏了方向,根本没被伤到。
这家伙异常狡猾,打也打不疼,甩又甩不脱,真是可恨得紧,不发狠一番便只能由着其肆意进退。
虽说是要保全实力,可这样任其骚扰实在太过窝火。
苏怡然苦恼地抓了抓头,随脚一踹,也踹飞了一只凶狈,她看看身后逼近的推云犼,有些不情愿:
“不太想打!这三条狗命没啥意思!这东西恶得很,又不值钱,毛皮骨都没什么收的价值。也不是打不过,只是要白费一番力,不干!丰隆峡里要费力的地方多着呢!”
推云犼不仅看着凶神恶煞,打起来也不轻松,苦战胜出她们自是没问题,却不会有什么收获。
幼蕖点头:
“我亦是这般想。为这几个家伙耗力,不太值得,毕竟我们是在丰隆峡,要多留着点余力。为三头癞皮狗使牛刀更不值当。”
她与苏怡然身上皆有极厉害的剑符之类,都贮存有金丹乃至元婴修士的一剑之威,甩出去一两张足够将这几个恼人的东西杀光。
只是,她现在也学着会算账了,不想为这几个没什么价值的凶兽花费储备和气力。
丰隆峡能凭空冒出来一只亚蜚又令无声无息地其消失,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古怪要面对呢!
“且先来解决了这两个!”
幼蕖见苏怡然有些忍不住,抢先喝了声,一提气,手握晨星翻身出去,那两只凶狈正好又不知死活地扑了回头。
“冉冉撑住剑!”
幼蕖将青梗剑很大方地交给了韩冉冉,同时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无色晶石。
韩冉冉紧张得全身都绷紧了。
李师叔这是不要命了么?
她惊惶不已,只感觉到那块晶石正有丝丝热流涌入掌心,只能下意识地将灵力与神识灌入青梗剑,这一下子,经脉的痛楚与精神上的紧张陡然如山压顶。
可是心里又有莫名的兴奋与期待。
身为炼气弟子的她,其实尚未能够很好地驭剑载人。一路上幼蕖对她指点过几处要点,她也试着自己上手飞过,但都用的是自己那柄滋繁剑来浅试。
突然被交予超出她境界许多的青梗剑,虽是有那块晶石辅助,韩冉冉灵力狂涌也不过勉力支撑,委实吃力。
可这确实是难得的锻炼机会,且感于师叔信任,她咬着牙压榨丹田经脉,真是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才勉强维持着青梗剑的平衡,只是速度不免慢了下来。
苏怡然见机一扬手,金星砸落,将两只凶狈的退路堵住。
乌光一闪,幼蕖正掠过一头凶狈的上方,掌中的短匕一探即收,也不看结果,足尖在凶狈背上一点,迅捷弹起。
柯辰眼尖,一下瞅见那只坠落的凶狈咽喉处一道红痕,落下好远,空中才有几星红色洒落。
这眨眼的功夫,幼蕖已经借力扑向另一头凶狈,那凶狈见势不妙,转头又逃,只是这回当头一撞,一股无形之力挡在身前,才知逃路被封。
仓皇调转方向之际,乌光又至,幼蕖伸手轻轻一抹,这凶狈喉中只来得及发出“哦呜”一声,就追随坠落的同伴去了。
“哼哼,玩脱了吧!还让你们来来回回地玩儿呢?真当我们没法子?”
苏怡然冲着下堕的两条黑影冷哼,又冲着已经近到可数清根根毛发的推云犼咧嘴一笑:
“你们莫不是以为弄两个替死鬼来就能拦下姑奶奶的飞剑了?”
她大喝一声:
“小柯,剑交给你了!”
话音出口的同时,她丢下一块晶石,人已飞起,冲着三头推云犼扑去。
柯辰先前见韩冉冉掌剑,已有心理准备,当下毫不犹豫地接过晶石,运转起全部的灵力与神识,云起剑摇晃了一下便稳住了。
第977章 摆脱推云犼
丢下云起剑,苏怡然毫不担心后顾之忧,大喝一声,双掌齐推,两团斗大的银亮光球脱手飞出,伴有风雷之声,可谓声势惊人!
那三头推云犼知道厉害,当即散开队形,齐齐低首射出乌云来!
只是乌云射中那银亮光球时,只发出“扑”的一声轻响,那气势汹汹的光球竟然像个水泡一样,一触就破裂无痕了!
三头推云犼却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不免一呆,又突感足下滞涩,如陷泥潭,齐齐一愣,怒极而吼时,那挑战它们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而刚刚近在咫尺的两道剑光已经远在天边。
只余下一串嚣张的笑声在半空回荡:
“哈哈……且饶了你们的狗命!只怪你们太不值钱!姑奶奶的神剑不是你想见识就见得到的!”
青梗剑与云起剑何其之快?少了两只凶狈的拦路骚扰,这么一耽搁,推云犼已经失了敌踪,只能空自看着云气渺渺,不甘心地嘶吼不已。
……
想起刚刚的凶险之处,韩冉冉与柯辰俱是心有余悸,丹田内也一阵发虚,潮水般的疲乏漫遍全身。
她们俩虽然操纵飞剑时间很短,可已经用上了平生之力。
若两位师叔不及时飞回,她们真怕要连剑带人掉下去!
“我和冉冉都紧张得不行,既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又担心两位师叔灵力……”
柯辰说了一半,就被苏怡然接了口:
“担心我俩灵力告竭?”
幼蕖长长吐了一口气,她刚刚也调息了好一阵,接着道:
“很耗灵力,你没说错。我们是难得这样赶路赶得要脱力,不过还未到紧急时刻,用不着太过担心。”
柯辰不好意思地一笑:
“是我见识浅薄了,萤火焉知皓月之辉?我自己底子差,总担心别人灵力也不够用。让两位师叔见笑了!”
苏怡然不以为意地在柯辰肩头一拍:
“你瞎担心了!哎哎,不是说灵力,是说你别总怕说错话,谁来笑你?你那是关心我们呢!还有,小丫头,你可不是萤火,你也是未来的皓月啊!”
她转头看了看幼蕖,不怀好意地一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们李师叔能撑多久呢!我和她比了几次,都没能将她逼到枯竭的地步。我得哪天再多逼她些,看看她这口缸里到底有多少水!难得没命奔逃,我自己还是小小紧张了一回的!这路赶的,真累人呢!”
幼蕖笑道:
“确实是难得把气力花在逃跑上,主要是蓝血巨蟒那一战还没回复过来,又紧赶路了一场。也是有趣,人家在我面前撑着不喊累,小柯你一问,她倒是肯说实话了,我也难得听苏师姐说累人呢!
“当然,其实也是你们苏师叔不舍得动用存货,她有多少补灵力的好丹药呢!就是舍不得用在此处。这人,有时就是大方得不得了,有时又小气得要命!”
苏怡然反以为豪:
“这叫经济!该用用,该省省!嗯,还有,该拼就拼,该逃就逃!哎哎,你光知道损我,怎么不夸夸我刚刚那空心霹雳用得好、用得妙?”
幼蕖笑着将问题转给了韩冉冉:
“冉冉,你说,苏师叔那手霹雳里藏了什么手段?”
韩冉冉虽不知“空心霹雳”是何物,但听其名亦大致晓得了,略一思索就笑道:
“霹雳虽是空心,却藏了别样法术,我瞧着,有颰排之风,好像还有空淖术?”
柯辰跟着补充:
“而且,苏师叔藏着的这两手法术是同步而后发,空心霹雳破开,那三只推云犼只知是个虚招,一愣神的功夫,这两个法术才发挥作用,它们就失了先机了!”
苏怡然抚掌而笑:
“嗯嗯,妙啊!妙哉!”
不知是夸自己使的法术妙,还是夸韩、柯二女剖析得妙。
幼蕖笑着在苏怡然肩头轻轻一揽,满脸宠溺,一时让人误以为她才是年长的那个。
“对了,这晶石……”
韩冉冉摊开掌心,幼蕖交给她的那块晶石已经变得色泽黯淡,只有几丝光亮犹在。
柯辰看着自己的那块,同样如此。
刚刚若不是这晶石的辅助之效,她们二人如何能操控得了两位师叔的灵剑?
幼蕖又取出两枚鲜亮剔透的晶石,交到韩、柯二人手中:
“这是五英洞的剑英石,可助长控剑之能,特别有助于提前感知高境界的御剑体验。刚刚我们是临时起意,没想到你们也做得很好!果然没看错你们!呶,这个你们收好,有空的时候尽可自行再尝试一番。”
苏怡然也跟着夸道:
“确实是做得好极了!我炼气的时候啊,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控剑本事呢!”
韩、柯二女闻言,知道两位师叔不是虚夸,俱不由心生喜意,踏踏实实地收下了剑英石。
苏怡然又摸摸腰包:
“可惜,我没带剑英石在身上,没什么好给你们了。哎幼蕖,你先借我两块?不借?嗐,小气鬼!这回可是给比下去了!唉,你们李师叔家私豪富,我要与她斗富,得多准备些才行!”
“冉冉与小柯日后进入内门,自会去五英洞历练,届时剑英石要多少有多少,苏师叔,你就别操心啦!”幼蕖揶揄道。
“啊,我都忘了这一茬!那好,我可就不用掏自个儿腰包了,届时啊,你们记得给苏师叔我多带些剑英石回来!我等着你们的孝敬呢!”
“你身为师叔,竟然反过来跟冉冉和小柯索要物事,羞也不羞?”
“羞什么羞?这世上还没有令我苏怡然害羞之物!”
惊险的回忆在笑闹中渐渐平息。
防护阵外,四翼豹与炳文虎的厮杀声动静渐渐小了下来,看来是胜负已分。
也不知哪个打赢了,这两个都是山里的霸王。
安静了一会,苏怡然小心地探了两下头,没看到什么,遗憾地咂了咂嘴,却也没什么动作,竟然很乖巧的模样。
幼蕖取笑道:
“你好奇心就这么点?去看啊!没看到怎么甘心?哎,莫非改性子了?”
她还特意看了看日头的位置:
“今儿太阳出来还是东边啊!”
第978章 镜中见虎踪
见苏怡然对外面的战况保持着适度的克制,柯辰也颇为奇怪,她是知道这位苏师叔蓬勃旺盛的好奇心的。
要是哪个稀奇没看着,苏师叔那是会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
苏怡然理直气壮:
“那可是四翼豹与炳文虎!我再好奇,也得有这个命去看啊!还不是你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傻大胆儿,可又不是蠢!真遇上厉害家伙,该躲就躲!我就在阵内听个响儿就够了!”
开玩笑!对于六阶的妖兽,苏怡然又不是没打过!黑云儿的爪子若是不收着点,她几次都要头破血流!
何况外头野生野长的妖兽!
四翼豹的飞速无人可敌,利爪可裂石破空,这已经无法对付了。
那炳文虎血脉特殊,哪怕只是六阶初期,战斗力也比得上金丹修士,又是极灵敏的感觉,她们能在附近藏身不被发现就要暗自庆幸了,哪敢冒头去看?
柯辰与韩冉冉抿嘴儿笑,苏师叔倒也直白!更显性情可爱。
柯辰道:
“若这炳文虎是五阶,苏师叔岂止是敢去看啊,定然还敢拔剑了!”
妖兽上下相差一等阶,战斗力与防御力都有极大的差异。
苏怡然得意洋洋:
“那当然!还是小柯懂我!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不如我的就得可着劲儿欺负,胜过我的就得远着敬着。我苏怡然若没点欺软怕硬的本事,怎么敢来丰隆峡混?”
幼蕖忍俊不禁,对两个小弟子嘱咐道:
“苏师叔说得极是。你们也要记着跟她学,别逞一时之勇,为了所谓的面子和名头去做超出能力的事。
“听说杨德勇那次出任务,本不该受伤的,就是同伴激了他一句,说他连只黑狗都怕,他怕被带队的章氏兄弟看不起,急着想证明自己,结果被鬣犼咬断了腿。这种匹夫之勇就没必要了。”
韩冉冉与柯辰齐齐点头,是的,别说急性子的杨德勇了,便是她们两个小姑娘,有时也被二赵激得担下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任务呢!
从前,越是寒微,越是无能,偏越是敏感,越是自尊,越是想向上挑战,越是要做出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傲骨与志气。
如今被人教导,自己心里也豁然开朗——面子、情分,都没有那么重要。
连苏师叔这样的人物都说“该逃就逃”“该躲就躲”,不怕在外门弟子面前丢人,她们还要什么虚名?
得记住,还要做到。
“走喽!”
苏怡然听了好一会,外头再无异响,起身拍了拍衣衫,招呼同伴出发。
“等等!”
却是幼蕖叫住了她。
“你也太小心啦!不至于吧!”
苏怡然见幼蕖仍然在向外张望,不由有些疑惑。
幼蕖摇头,神秘一笑,又等了几息,这才一招手,一个圆圆的亮点飞了回来。
落在手上,现出一面光如满月的铜镜来。
苏怡然心头疑惑顿解:
“原来你是等清量镜的消息!神啊你,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放出去的!果然这种时候就得用宝镜先探个路!快看看,这镜里摄到了什么?”
幼蕖自是在细看镜中内容,这不过一会会等待的功夫,苏怡然就不住点头、又叹气:
“我怎么就没这样的好镜子?近可梳洗、远可探路,想要照什么都行!我问过白昱峰的人,他们都说镜类法宝要元婴以上的修为才能打造出来,难呐!
“你这镜儿肯定也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要是我,不得顶在脑门儿上显摆一番?偏你自己还说不清楚!气人,气人!”
她自然是见过幼蕖的这面清量镜的,素面无饰,无落款、无铭文,只背后镌刻着“清量”二字。
大巧不工,愈简愈难,兼之这两个字笔走龙蛇、气势不凡,苏怡然见惯了好东西的,也叹赏不已,故猜得不是普通灵器,定然是哪位低调的高手所铸。
韩冉冉与柯辰看着飞回幼蕖手中的铜镜,亦是满面惊叹景仰,她们亦知此类法宝的不易炼制,寻常坊市里见都少见。
幼蕖微微一笑,手抚镜面,并不言语。
她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的不知如何自谦。
其实,她觉得啊,清量镜虽好用,可与小地绎镜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虽然苏怡然羡慕清量镜的好用,可是幼蕖自己知道,用过天地神镜之后真有一种由奢入俭难的感觉。
无论是速度,还是隐蔽性,这清量镜都只能说是勉强凑合,更别提小地绎镜还有通人性解人言的神奇了。
只是小地绎镜已经留在了玉生和雪芽的身边,她现在只能将就着用用清量镜了。
此镜出自少清山库房,本是儿时随意取用,师父压根没说过这镜儿珍贵要好生使用之类,没想到在外头人眼里,这竟然还是件难得的法宝。
“你还没说,放清量镜出去,看到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让我看那老虎豹子打架!”苏怡然瞅着清量镜问道。
“嗯,当然不是为了看打架!不过,我是要看那只打完架的老虎!”幼蕖沉吟着在镜面上点了点。
“四翼豹不是更厉害?哦,你是看中那炳文虎什么了?”苏怡然有些猜着了,不由兴奋起来,“我们去捡个漏?那老虎是不是伤得很重?我们岂不是可以收获一整只大老虎?”
她觉得幼蕖多半是想在虎豹两败俱伤之际,抢个渔翁之利。这一招聪明啊!鹬蚌相争的故事也是幼蕖讲给她听的,印象颇是深刻。
“这只炳文虎伤得再重,也不是我们可以肖想的,毕竟血脉不凡,谁知道它给逼急了会不会发疯!我可挡不住!”幼蕖摇摇头。
那……?
苏怡然失望又期待,索性眼巴巴望着幼蕖,等她说明。
幼蕖指着镜中一笑:
“我刚刚放清量镜出去,本来是探查动静,但飞了一圈,发现左近山谷里有一株虎血梅。”
“虎血梅?”
苏怡然的眼神有些茫然,看幼蕖脸色认真,遂也转头去看清量镜。
她看到镜中一只神情庞大的炳文虎绕圈子边走边低啸,随后就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它附近好几株树都结着果子,她一时也辨不清有没有梅树。
第979章 欲将药换果
好吧,苏怡然心里道,她自认眼神没幼蕖这丫头尖,幼蕖能看到一株虎血梅,那肯定是了。
不过,虎血梅是什么?
苏怡然自认也算饱读典籍,又在宝瓶峰整日提炼花花草草,天下的有名灵草灵木也见识过不少,却不曾听说过什么虎血梅!
韩冉冉却是眼前一亮,接过了话茬儿:
“啊,我听我爹说过!生有虎血梅的地方,土气特别润泽浓烈,虎类妖兽受伤后往往喜欢匍匐在树下养伤。听说兽血融入树根,结出的果子便特别味厚质美,而且有滋补养伤的特效。
“只是这虎血梅很不好找,我爹四处游荡,家里一应不管,可外头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倒是听了不少,他说的,应该没差。”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竟然有些自豪,虽然亲爹早就远离了她们母女,可到底父女天性,对于父亲能知道苏师叔都不晓得的物事,她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开心。
“竟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从前在家好像听说过虎血什么的,但肯定不是说树上结的果子!要是好吃的,我能不记得?哎哎,你看到那树上结果子了没有?肯定有吧!”
苏怡然对于虎血梅的所知是一片空白,但完全不妨碍她在听到“味厚质美”后蠢蠢欲动。
柯辰竟也点头:
“我也听我娘说过。说这种虎血梅都在深山,等闲人见到也认不出。每次去山里采山货,我娘都要摘几个特别红的梅子给我吃,说是指不定就遇上了虎血梅呢!不过估计也没吃过真的,真要附近有虎类妖兽,我们哪敢过去?”
苏怡然出身世家,进入上清山后又在宝瓶峰接受的是正规顶层道统教育,哪里知道民间传闻?
韩冉冉与柯辰俱是出身寒微,自小在底层里爬模滚打地长大,这些偏方奇闻听得甚多,也不足为奇。
只是幼蕖竟然也知道?苏怡然稀奇又恍然大悟地瞅了同伴一眼,心里对少清山愈加艳羡。
“我在清量镜里先看到了这株结有梅子的老树,见其荣茂郁秀,比周围草木都要色鲜,就留了意。方才又见炳文虎一路往这梅树方向而去,便料那梅树附近是它惯常的养伤之所。”幼蕖解说了一番。
“那虎血梅是不是真的比其他果子都要味……呃,要滋补?”苏怡然很想知道。
“我师父是这样说,百草上人也说过,我想应该是差不离的。只是这东西与珍稀灵药相比,有些拿不上台面,故而典籍里几乎没有记载。”
幼蕖指指镜子里那株梅树,又道:
“倒也不值得特意寻找。我是想,既然遇上了,就顺手搂一点。”
“你说的没错!遇上了,哪有错过的道理?那真是对不起造化安排了!”苏怡然重重在幼蕖肩上一拍。
幼蕖好气又好笑的一掌反拍回去,苏怡然嬉笑让过,口中强找理由:
“我这是试试你的气力回复没有!看看,回复了吧,咱这就可以动身了!”
“来吧,小的们!”
苏怡然张开胳膊,俨然豪情满怀。
韩冉冉与柯辰笑着各自上了飞剑。
苏怡然却陡然一顿,疑惑发问:
“你也说那炳文虎再虚弱也不是我们可以肖想的,可是,它还在那养伤啊!我们就这么去摘果子?”
这是太过胆大呢,还是当病老虎是瞎猫?
幼蕖神秘一笑:
“山人自有妙计!你若怕了,就别来!”
说罢,也不等人,当先飞起。
好吧,这丫头说什么就什么,好像还都是靠谱的……苏怡然心里咕哝着,云起剑亦随之飞出。
飞了一段路,便听到断断续续的虎啸声,似有痛楚之意。
“你等等!”苏怡然犯了怵,云起剑慢了下来,“这声音你听听,你就不怕触霉头?我们要不等两天,在其他地方转转,等它养好伤走人了再去?”
吃归吃,她也不是不顾命的。
幼蕖摇头:
“那样就太耗时间了,谁知道它要养伤到几时?若一直不离开,我们岂不是一直干等着?”
苏怡然退而求其次:
“都说伤虎更增十分险,你可莫冒险!你让清量镜再去看看!”
幼蕖一笑,果然听话,又放出了清量镜。
须臾镜儿飞回,可看到镜面里那只炳文虎一边舔着自己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边不时痛得“嗷呜”一声。
其背上还有数道甚深的爪印,毛皮被血糊得黑糊糊一片,皮肉翻开,伤口狰狞。
伤得不轻呢!几人心里一揪。
炳文虎粗重的喘气声透过铜镜清晰可闻,如落人心上,听着正处于极其暴躁的边缘。
“拿点疗伤的丹药来!”幼蕖冲苏怡然一伸手,毫不客气。
苏怡然怪叫:
“给老虎吃药?说了半天,原来是要拿药换药!还要我的丹药!”
她掏出几枚丹药,随即又缩手:
“那我自己就可以去!”
她还以为有什么好法子呢!不就是用丹药向老虎换果子么?她也可以去试试。
幼蕖微笑、摊手:
“请!”
一派你行你上的架势。
苏怡然却又退缩了,这谁都能上吗?即使手握丹药,可人家炳文虎肯和你换么?那岂不是天下的妖兽都可以做交易?好像没听说过能成的。
苏怡然瞪了半天眼,终是没把握,不服气地将丹药交在幼蕖手上:
“我好像没虎缘,莫非你有?……你真有?不是去打?那还是你去吧!”
云起剑与青梗剑悄悄落在了炳文虎附近,幼蕖举步便行。
苏怡然悄声传音:
“你真的就这么去?你以为你跟那老虎会讲道理能讲通啊?你说,咱换个药,它说嗯行,然后就接了你的丹药,就让你摘果子了?”
幼蕖点头,一脸正经:
“就这样啊!以物易物,等价交换,我相信妖兽也是讲道理的。何况炳文虎灵智颇高,更能打动它。”
她笑着在苏怡然眼皮上一抹:
“傻怡然,别瞪啦!再瞪,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盈盈而去。
苏怡然呆呆地看着幼蕖的背影,口中喃喃:
“不知道是我傻了,还是她疯了……”
第980章 摘得虎血梅
“苏师叔,我听说李师叔有一只灵兽,还很厉害的。说不定她有特殊的驯兽之术呢?或许,她能和炳文虎通话?”
柯辰悄声问道。
苏怡然皱眉想了想,摇头:
“灵兽是灵兽,她那黑云儿不一样的!她大体上本事我都知道的。如果她真有什么驯兽之术,那一路行来,她岂不是所到之处群兽都服服帖帖?也没见到啊!该打还是打,该逃还是逃啊!”
柯辰一想,也是,她们四人刚刚从推云犼爪下逃出呢!
她和韩冉冉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她们也觉得幼蕖的举动有些匪夷所思,看看,连苏师叔都对她没把握呢!
三个人紧张地看过去,生怕下一刻人虎搏杀又起。
果然,幼蕖才一踏进炳文虎的气息范围,那巨兽就“腾”地站起,威胁地低低吼了一声,虎目怒视,后腿欲蹬,已是攻击姿势。
苏怡然一把抓住柯辰胳膊:
“我就说吧我就说吧!这家伙,太天真!瞎逞能!还得我救她!”
她叹了口气,一把抄起云起剑,另一只手已经亮出了满把的灵符,准备着随时冲出。
柯辰与韩冉冉也将灵剑擎在手里,忐忑不已。
可是,眼前的情景大出她们所料:只见幼蕖站在原地,只将手掌心一亮,也不知给那炳文虎看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而那炳文虎就迟疑着站立不动了。
幼蕖试探性地又走近两步,脸色笑盈盈地,似乎毫不紧张,而那炳文虎仍然浑身紧绷处于戒备状态,但并未阻止面前这个人类修士的靠近。
苏怡然惊得“噫”了声,脱口问道:
“她手里那是什么?竟然能降住炳文虎?”
没入能回答她,她也没想要什么回答,穷尽目力,也只看到幼蕖掌中依稀是一撮细细的浅色兽毛之类。
苏怡然想破了脑袋,也只想到幼蕖认识的飞黄是高品阶灵兽,或许,黑云儿向娘亲要来了一撮豹子毛用以护身也未可定。
可是,怎么没听说过,乌拓山的金环穿云豹只凭一撮毛就能降住上清山的炳文虎?
可是,眼前的事实分明如此!
她连气带笑:
“这家伙,还真有几分本事!连大老虎都认她!”
她揉揉眼睛,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虽然幼蕖与那炳文虎尚处于互相试探性接近阶段,但苏怡然已经可以肯定她的亲亲李师妹应付这只大虎是没问题了。
幼蕖张开胳膊,示意自己除了手中那撮兽毛与几粒丹药,其他什么都没有。她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面前的大家伙,真诚又坚定,一脸坦然的微笑。
炳文虎的前腿稍稍踏了两下又顿住了,一双圆灯似的眼珠子盯着幼蕖不放,眼神从敌意、戒备到紧张、狐疑,再到逐渐平和。
幼蕖再上前两步,柔声不知说了句什么,弯腰搁下丹药,随即退后几步,拉开了安全距离,以示自己的友好态度。
炳文虎低首嗅了嗅,再抬头去看幼蕖,幼蕖保持着微笑,双脚牢牢钉在原地,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炳文虎喉咙里低低“呜”了一声,眼神也柔和下来。
以其灵性,自是嗅出了丹药对它的伤势有效。
幼蕖虽是表面放松温和,心里其实一直紧着那根弦,直到她看见炳文虎舌头一卷,地上丹药消失不见,心里才完全放松下来。
不同于人类可能有的言而无信,兽类只要接受了对方的善意,就不会有反悔暴起之类的行为。
炳文虎吃下了丹药,就表示对她已经毫无敌意了。
幼蕖才再度上前,示意可以为其处理身上伤口,炳文虎摇了摇尾巴,趴地不动,任其一通清创、敷药之操作,乖得如同小儿。
苏怡然呆在当场,只看到幼蕖又笑语款款地对那炳文虎说了几句,那炳文虎喉咙“哼哼”,硕大浑圆的虎首还轻轻点了两下。
气氛融洽,双方如同熟人交谈。
苏怡然倒抽了一口气,伸出手腕:
“小柯,我可能没醒,你快点掐我一把!”
柯辰哪里敢真个掐下去?她轻笑着低声道:
“苏师叔,是真的!李师叔与那炳文虎正友好交谈呢!炳文虎吃了她的丹药,还让她摸了腿上了药,背上的伤也处理了,皮肉翻开那么深,肯定疼的,可老虎没吼也没发威,看样子,很是信任李师叔呢!”
炳文虎攻击性、警惕性都极重,几时容得生人这般靠近?
何况,这可是受伤的老虎!
苏怡然一把掐住自己,疼得又是倒抽一口气。
她呆滞的眼神中,幼蕖正足尖一点,跃上梅树,身姿轻快、神情轻松,浑没当身旁还有只呼哧喘气的大老虎。
幼蕖哪里顾得上身后同伴那不可思议的目光?
她见到树上繁盛枝叶里果然有掩着许多梅子,粒粒饱满鲜嫩、圆润生光,满树红彤彤的如同满缀绛丹色珠宝,丽色入眼、甜香入鼻,不由满心愉悦。
幼蕖眼尖手快,专挑最大最圆的下手,足足摘了半树之多。
只看得苏怡然由惊转喜,一下子心花怒放。
幼蕖跃下树来,正要离开,眼神一瞥间,又见地面草尖尖上凝着一粒粒指头肚子大小的红色珊瑚珠样的物事,心知有异,当下又止步。
炳文虎尾巴轻轻摇了摇,并不在意她的举止。
幼蕖定下心,细细去瞧地上的珊瑚珠,只见其色泽沉沉,粒粒淳厚,拈起一粒,软滑微弹,鼻尖可嗅得微微的腥甜之气。
神识略略一触,便可感知其内磅礴之力。
原来是虎血。
这一片地气果然凛冽厚重。
炳文虎伤处的虎血淌落下去,与上冲的地气相激,不仅没有渗入土中,反而凝成了虎血珠子。
虽不知这虎血珠子有何用途,幼蕖却下意识地将其粒粒捡起,尽数收入存放丹药的玉瓶之中,保其特性。
收拾一通,炳文虎只管闭目养神,但粗喘声已经低了许多。
“虎大哥,谢谢你啦!”
幼蕖轻快地招招手笑语一句,飞身而回。
苏怡然半张着嘴,迟迟没有合上,只将木木瞪瞪的一双眼定在幼蕖身上。
第981章 共分虎血梅
这么安静的苏师姐,幼蕖倒是不习惯了,伸手在苏怡然眼前晃了两下:
“怡然?苏师姐?傻气怎么越发重了?”
她笑着对苏怡然身后的韩冉冉与柯辰问道:
“你们苏师叔是怎么了?我才一会子不在,她莫不是撞上了什么?”
柯辰捂嘴摇头,腔调里带出笑音:
“没有!苏师叔就是给惊住了,她剑都拔出来了还想出去帮您打一场呢,结果……”
“结果,您和那炳文虎相安无事,各取所需!不仅是苏师叔,我们也惊叹不已呢!”韩冉冉亦笑着答道。
苏怡然总算回过神来,恶狠狠一把抓住幼蕖: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给那大虎灌了什么迷魂汤?啊,你莫不是答应了它什么交换条件?”
“嗯!”幼蕖诚实地点头。
“啊!”苏怡然紧张地抱紧了自己,“你!你莫不是将我送给它做压寨夫人啦!我就知道你!虽然我人品贵重,可也不能为了区区几枚果子就将自己换出去!”
“又作怪!”幼蕖笑骂了一句,巴掌重重地拍在苏怡然背上,“我便是送你去,人家大虎也不要,你这胃口,谁养得起啊!”
虽是已经习惯了两位师叔的玩闹方式,韩冉冉与柯辰还是笑得要扶腰。
苏怡然立刻鲜活起来:
“快快快,快给我尝两个果子!没把我送出去就行!哈,总不成是你自己以身相许?大虎就不舍得咬了!”
幼蕖手一翻,殷红的虎血梅堆成了小山:
“人家不想咬呗!你为什么生怕它不咬我?来,看看这传说中的虎血梅,我摘得多,大家分分!这也就对低阶修士有用,趁现在多吃点!”
韩冉冉与柯辰俱未动,等苏怡然拣了一些后,才各自取了一小捧。
幼蕖强行往两个小弟子手中又塞了几只果子,一回头,苏怡然已经在“呱唧”大嚼,果肉横飞、汁水横流,毫无形象可言。
“苏师姐,苏师叔,体面!体面!”幼蕖笑着轻点这位额头。
苏怡然殷勤地往幼蕖嘴里塞虎血梅:
“你自己也尝尝!”
幼蕖顺从地咬了一口,不是她听话,而是再不咬,怡然这家伙那大力能将果子捅她嗓子眼儿里去!
“怎么样?”
苏怡然追着问等夸,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这果子是她所摘。
幼蕖赞了声:
“好味道!”
“那,你润润嗓子,正经告诉我,你是怎么让那头大老虎服服帖帖的?”
幼蕖笑了,果然,苏怡然还是忍不住好奇之心。
她故意将手背在身后,表情神秘:
“这可是我的秘密!怎么能告诉你?”
这种你知我知的逗闹是两人间的乐趣。
苏怡然看见这样儿岂能不顺了她的意?扑上去就掰手:
“到底是什么,给我看看!”
非得要幼蕖举手、转身、躲让,这般来回三巡后才让苏怡然如愿抓到了手。
掌心里,果然是一撮妖兽的毛。
看其毛色质地,正与虎血梅树下的那只炳文虎相类。
“哎呀,这是老虎毛哇!你莫不是认识这炳文虎的老娘?定然如此了!你拿了母老虎的毛来要挟于它,那大虎倒也孝顺,怕你对它老娘不利,就乖乖受了你的辖制!”
苏怡然满脑子的奇思异想,幼蕖只听得啼笑皆非,她一把夺过虎毛,没好气地在苏怡然脑门儿上轻拍:
“你可真敢想!我到哪里去寻母老虎?就算是这样,我能制服那炳文虎的老娘,却不敢与这炳文虎动手?”
苏怡然捂着脑袋咕哝:
“这倒也是!可,那虎毛……能令炳文虎乖乖不动的,还能是什么?”
幼蕖叹了口气,提醒她:
“我参加八派合练时,去过乌拓山!”
苏怡然脑子灵光得很,当下恍然大悟,顺手一巴掌拍在身边柯辰的腿上:
“啊!你认识乌拓山的兽王!我也想到了,却只想到飞黄!现在我记起了,你跟我说过,那里还有只炳文虎!”
柯辰哭笑不得地揉着腿,虽然她与苏师叔亲近,可这样的亲近她有些消受不了,便悄悄地后退了两步。
幼蕖只看得发笑,点头道:
“总算不傻了!确实,我那虎毛来自乌拓山的兽王炳文虎。”
她简单述说了一番。
原来,飞黄携黑云儿去西北与幼蕖汇合时,曾交给她一把兽毛,收集自乌拓山的几位高阶妖兽,为的是说不定可以在未来幼蕖遭遇妖兽时发挥些作用,其中就有一搓来自与飞黄夫妇交好的炳文虎大火。
大火身居乌拓山兽王之位,气势自是不凡,又已接近八阶,品阶比上清山的这只炳文虎为高。
这炳文虎在幼蕖身上嗅到了同类气息,又感受到其高阶威势,加之幼蕖以疗伤丹药相诱,故而消去了敌意,达成了交易。
苏怡然抹抹嘴:
“果子好吃!故事也好听!真是没白来一趟!”
韩冉冉与柯辰亦点头,她们是同样想法。
且不提那红彤彤据说极滋补的虎血梅,就是能听一耳朵乌拓山兽王相关的奇闻异事,已经值得奔波辛苦一场了。
幼蕖想起那些虎血珠子,便又取出数粒给三人观看:
“我在树下的草丛里还发现了这些,你们看看!”
苏怡然到底眼光是经过富养的,一看就惊叫了起来:
“这是虎血所凝!”
韩冉冉与柯辰一听,不由对指尖上那欲破不破、犹带弹性的绛色圆珠肃然起敬。
高品阶妖兽的血肉可入药、制符,甚至融入炼器之中,别有奇效,何况这是一只炳文虎!
苏怡然将虎血珠子凑到鼻尖嗅了嗅,赞道:
“好凛冽的血性!若非此地土气浓厚得满溢上冲,也不能凝出这样的虎血珠子。两相融合,比起寻常虎血或土气生物,别有奇效。可见万物造化之奇,亦是我们的造化。”
她是见到幼蕖摘过虎血梅后又在地上一番找摸,不知找到了何物,难免已有些好奇。只是关于机缘之事,她再胡闹,也是有分寸的。
幼蕖不主动说,她不会多嘴一问。
既然幼蕖主动取出虎血珠子给大家看,她便知有分享之意,故而可道是“我们的造化”。
第982章 又分虎血珠
幼蕖果然不是小气的,她将收集到的虎血珠子分作四份,令各人自取一份。
对幼蕖拿出来分享的虎血珠,苏怡然心无挂碍,坦然收了。
而韩冉冉与柯辰却道是已受了两位师叔许多心意,再无功受禄,未免于心不安。
幼蕖笑说方才来此路上,两人以炼气修为御剑,可谓冒险,亦是出了好一份力,此虎血珠子亦当分得一份。
韩冉冉与柯辰略一踌躇,只取其中一份两人分了。
多出来的一份,她们说什么也不肯再取,
幼蕖一想,这虎血珠子虽不算贵重,却胜在难得,回去给唐云等人聊作心意就是,便不勉强了。
苏怡然将指尖在鼻头嗅了又嗅,似有思索之意。
幼蕖笑问:
“苏大师姐,莫非起了馋劲儿,果子没吃够,还想要生吞虎血?”
苏怡然故意做了个狼吞虎咽的动作:
“是啊,我吃成个血盆大口来亲你!”
说着,“啊呜”一声就扑了上来。
幼蕖一手挡住那张死命凑近的脸,一手反过去戳对面那人的腋下,笑道:
“莫闹!我看你的神气,似是见过这样的虎血凝珠!”
苏怡然笑着收了势,果然点头:
“你眼睛倒是尖!简直是我肚子里一条虫!我是闻着这虎血珠子味道似曾相识,倒像是从前见过的一样!
“再一想,是幼时去我们苏家药堂里玩见过,有出门受伤的叔伯会去药师那里索药,有时便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血珠子配在药里。似乎是要配着什么一样服用,效果才好,也不会伤身。”qqxδnew
幼蕖知道苏家底蕴深厚,这样的世家往往有世传秘方,能用此类兽血珠子配药,定然有高明药方。
忽听韩冉冉接了话:
“苏师叔的话倒让我记起来,我幼时亦曾服食过这种血珠。我爹从归云海回来,曾带过两粒,我和我娘一人吃了一粒,结果肚子疼了三四天,全身皮肉都胀得难受!后来我爹被我娘好一通骂!
“我娘骂我爹什么不干不净的物事都敢带回来给我们吃。我爹却是说,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是惦记着我们才省下来,自己都没吃过。他也没想到会反应这么大!我爹兴许是一番好意,只是我娘从此更恶了他!”
三人都知道韩冉冉爹娘为着是否去归云海闹至不和,乃至韩父疑似抛弃妻女、一去不回。如此听来,她爹倒还是念着她们娘俩的。
柯辰叹道:
“你爹心是好的,只是莽撞了,高阶妖兽血珠子那样猛烈之物,哪能直接吃?要是给撑死了怎么办?难怪你娘生气。苏师叔也说了,苏家都是要配好药才能服用的呢!”
韩冉冉点头跟着叹气:
“我爹从来都是大胆任性,还叹息懂他之人太少。他对去归云海无比执着。那血珠子也是他在归云海闯荡的时候得来。
“他还说,这种高阶妖兽的血是因缘际会才凝得成珠,肯定是好东西。只是他不懂怎么配药,只能拿来直接给我们吃了,他也说是有些糟蹋药性了,可也比白放着好。”
“嗯,所以,这虎血珠子我们还不能直接服用?”
幼蕖在掌中一掂,看向苏怡然:
“苏师叔,你给个解决法子!”
苏怡然大包大揽:
“没问题!我回去就给我娘发个信,让她配好药材送来,哦,不,连药方一起最好!这虽是我家药堂的方子,但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咱自己人嘛!放心吧,交给我了!”
韩冉冉与柯辰只觉得自己掉到了蜜窝窝里。
跟着两位师叔出来,一路都在收获,岂止是物质的充实,还有精神境界的提升,现在更令人感慨的是,她们还将从两位师叔的人脉与背景获得收益。
“苏师叔的话虽然多,却是句句顶真的。等配药到了,你们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幼蕖又加了一句承诺。
两个小弟子深深一礼,口头上也不须多说什么了。
了结此地之事,继续向前不提。
丰隆峡里的任务设置得颇为巧妙,都是寻些外面少见的灵草之类。
偏这些灵草生长的位置都与那些高阶妖兽的地盘擦边,行动便要注意与那些利爪尖牙的大家伙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又要不偏不倚地规划好路线,还得保持着说战就战、说走就走的机动快捷。
见识了许多高阶妖兽,收获了不少珍贵灵植,身手、速度、反应能力都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几分。
“宗门也是费心了。”
韩冉冉低声对柯辰道,柯辰亦是点头,对上清山的底蕴虽才窥见一线,已觉其无穷深远。
即使是她们这两个炼气小弟子,都察觉出这任务安排得巧妙。
不至于太过危险,又不会流于轻松。
流水式见识为主,夹杂着时不时的小小惊险,决不令历练弟子懈怠或是过于紧张。
还有两位带队师叔堪比名师,幼蕖与苏怡然会根据自己的实力和两个小弟子的实际需求,征求到一致意见后就随机增加目标,多了不少锻炼机会。
两个小弟子对这种往纵深里扩展任务、适当地提升难度的做法甚是受用,自然也甚是领情。
苏师叔出身世家、风趣幽默,李师叔温柔大方、见多识广,两位师叔都不吝教导,随处指点一二,皆是珠玉。
而且,难得的是,有张有弛,毫不居功。
同时又率先垂范、以身作则,遇危险自己先上,有好处大家平分。
无论是高明的见解,还是深辟的真义,只以平常口吻道出,在闲谈里不动声色地启发、点拨,从不见居高临下的教训,完全不是想象中精英弟子的矜持拿捏。
原来修道并不仅仅单调的修炼与接任务,也可以有这样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
默契合作、无私信任,自是不必说。
还有,在密林险壑潜行时静心屏气不妨碍互开玩笑,力缚猛兽血汗满衣时也有谈笑风生,恶战的间隙里竟然还能有闲情在溪边追萤赏荷饮茶吹风。
她们认识到,原来一个人的身上,可以结合阳刚与阴柔的两面。
第983章 男子是金标
韩冉冉与柯辰在跟着幼蕖与苏怡然历练后,才知道修道不是一味的勤学苦练和完全摒弃七情六欲。
且看两位师叔,特别是幼蕖,她们在奋勇前冲搏击长空的同时,不忘悠闲拈花俯拾身边小趣。
幼蕖师叔特地说啦,心境不稳的时候要多看看山,多看看水,借助自然的力量可安抚思绪,平静杂念。
如此,才有饱满而弹性的内心,才有完整丰厚的人格。
她们面前,打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不知不觉,已经走完了丰隆峡,韩冉冉与柯辰回头一望,竟然忍不住地留恋来时路。
这一路汗水、欢笑、紧张、收获,不知今后还能不能有?又几时再有?
她们很清醒地认识到,能跟着两位师叔历练,是福气,是机缘,也会带来失落与伤感。
而结束了这一段同行路后,大家都要回归到正常修道生涯。
她们还是外门的小炼气,两位师叔仍然是内门的精英弟子。
其中的差别,用云泥之别来形容也不为过。
除非,自己努力赢得进入内门的机会,才有可能尽量缩小她们与苏、李两位师叔间的那道鸿沟。
当下,先应感恩、惜福,暗暗树立未来目标并为之拼搏。qqxδnew
站在丰隆峡出口,韩冉冉与柯辰对望一眼,心里俱是瞬间流过许多感慨。
幼蕖不知两个小弟子的心路历程,却知道苏怡然的意犹不足。
“怎么连头貔牛都没遇上呢?”
幼蕖不出所料地听到了苏怡然在低声嘀咕,不由好笑:苏师姐还在惦念着那只未到手的兽角呢!
亚蜚消失无踪,其实幼蕖是发了心要为苏怡然取到一只品质不低的兽角的。丰隆峡里妖兽的头顶角长得最好的,也就是貔牛了。
可是偏偏她们这条路上没遇见一头貔牛,至于其他长角的,这位苏大师姐又看不上。
可与晨星比肩的短匕,看着不远不近,可就到不了手。难怪苏怡然要嘀嘀咕咕地表达遗憾了——她几乎不会隐忍内敛,想什么、气什么,都恨不得挂在嘴边。
“历练就是这样啊!有收获,有遗憾,才显丰富滋味。要是心愿都满足了,下次就没意思啦!留个念想才好!”
幼蕖一劝,苏怡然就听进去了,肚子里气也消了,腮帮子也不鼓了,笑眯眯地捧了个果子啃得心满意足。
“其实苏师叔好像也没那么缺什么兽角……她就是……”
韩冉冉低声对柯辰嘀咕道。
柯辰抿嘴一笑:
“她就是想要李师叔说两句好话哄一哄!”
两个小弟子现在胆子大了,对一开始感觉高山仰止的苏师叔也敢闲言一两句了。
苏怡然分明听到了,不恼反喜,挨着幼蕖的肩“哼唧”了两下,又得了幼蕖的几句软语甜言,越发喜笑颜开。
幼蕖只觉得掌下的苏大师姐和摸着黑云儿没什么区别。
丰隆峡是最后一站,出了丰隆峡,四人便径直飞回了飞燕墈,整理一番,回山去也。
天星榜下,张鉴远接过苏怡然交上的芥子囊,清点完毕,赞了声:
“分量足足的,质量也都是上乘,苏师妹、李师妹你们手气不错啊!”
幼蕖一笑:
“或许有手气,但更多是实力使然。光凭运气可做不到这么好呢!我们队伍里每个人,哪怕是炼气的小弟子,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苏怡然更是毫不领情,语调生硬地顶了回去:
“庸人才把结果往手气啊运道啊上面推,我们任务完成得这么好,是我们四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幼蕖说得对,这是我们实力的证明!张师兄,你既是担了天星榜职责,这眼光与心胸还要再提升提升呢!”
张鉴远知道苏怡然记着前仇,他亦不免心虚,陪着笑又道:
“我这人不会说话!明明是想夸苏师妹来着,却说岔了,苏师妹莫见怪。我整日分派交接,看了这么多队伍,那些师兄师弟做的任务,也未必比得上几位师妹的收获等第呢!真是不亚于男儿!”
幼蕖扶额,转过头去,悄悄同情了一把这位笑憨憨的张鉴远师兄:这描补,真是越描越黑,还不如不描补呢!
若是从前,或者若是其他师姐妹,或许会为这个夸奖高兴,只是她们四人于历练途中刚刚有了新的反思:凭什么女子努力的最好结果就是被夸一声“不亚于男儿”,而男子天生什么都不做就是“大丈夫”?
张鉴远这话只怕是火上浇油。
果然,张鉴远才说完,岂止是苏怡然,连温温柔柔的柯辰都落下了脸,只有从来不得罪人的韩冉冉为难地苦笑一声,低下头去。
“原来诸位师姐师妹在张师兄心里是低所有师兄师弟一等的!男的就是纯金打铸的标准么?我们做着同样的事,若以十分计,男子做到四五分,也还是大男子,也在金标准之上。”
柯辰一字不顿地接口道:
“而我们要做到十分,甚至十二分,才会被勉强视作达到这个金标准。”
两人的话语衔接得一丝儿不空,就如同一人所说,足见她们心意之合拍。
张鉴远汗都下来了:
“苏师妹高见!我哪敢瞧不起诸位师姐师妹呢?就是话说溜了……”
说真的,他真的不敢有什么瞧不起,连失言都谈不上,这不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这么说的么?他这样夸过很多师姐师妹呢!人家都欢欢喜喜的!
“哼,话说溜了,习惯如此呗!”苏怡然冷着脸,“可见你们平日不自觉中就是如此将男女分了高下。”
天星榜另一位执事弟子过来打圆场:
“几位几位!张师兄老实又口拙,若有得罪之处啊,多多包涵!他本意确实是夸各位呢!就这任务交的多漂亮?你们看看,谁看了不说一声好?怎么可能行那明贬暗褒之事?”
苏怡然“呵呵”一声,道:
“那下次,哪位师兄弟来交任务,若做得好啊,你们记得夸他一声,做得真好,真是不亚于女子呢!”
本来旁观者还多觉得苏怡然有些鸡蛋里挑骨头,可此言一出,都觉得有些古怪起来。
第984章 有归有不归
大家突然意识到,好像,这夸人的话真的有些不中听呢!
为什么大家会觉得夸一个女子像男儿是对她的最大褒奖呢?
苏怡然本意倒不是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非得掰扯一下男女地位,只是看到张鉴远就想起前面吃的亏,气不过,想解口气而已。
此刻见将众人问住,她心里得意,阔步走了出去。
跟出去的幼蕖笑着在苏怡然肩头一拍:
“苏师姐好气势!”
苏怡然头仰得朝天,已经开始用鼻孔看人。
柯辰亦笑着道:
“我们跟在苏师叔后面,都觉得大大地长了志气呢!”
韩冉冉却有些担心,轻声问道:
“那位张鉴远张师叔在天星榜执事,今儿他被下了面子,以后我们来接任务时他会不会记恨为难我们啊……”
她想得总是比别人要多一些,说得好听是周全细致,换个角度而言,亦可谓多思过虑。
苏怡然哪里会担心这个?她“嗤”地一笑,把头扳正,柳眉挑起:
“他敢!”
见韩冉冉讷讷,苏怡然醒悟起她不比自己无畏,难免生忧,遂放柔了神色,道:
“毕竟是上清山!这么多人看到了我们今天言语略有些不平和,他反而不好为难我们,得更好好的才显得不计前嫌。不然,嚷出来,是他小肚鸡肠、怀恨在心、挟私报复……”
听苏怡然一连串的话往外蹦,幼蕖等三人都听笑了,韩冉冉也暗嘲自己正如李师叔讲过的“杞人忧天”故事了。qqxδnew
幼蕖回身看了看无漏殿,对韩冉冉与柯辰道:
“这个你们尽管放心好了。其实这位张鉴远,本性尚算好。起初是有些犯糊涂,只是被你们苏师叔和我一位唐师姐治过一回,就懂事了。逢高踩低、欺负弱小,他不至于。而且,有事你们尽可来找我们,能力之内,必不推辞。”
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将韩、柯二人护上了。
幼蕖与苏怡然又带着韩冉冉与柯辰在内门逛过一圈,愈发鉴定了两名小弟子要努力修炼凭自己本事进入内门的决心。
事毕,青梗剑与云起剑一转方向,送两名小弟子回马头峰去。
韩冉冉与柯辰本是力拒,哪有要两位师叔接来送去的道理?可幼蕖很坚持:
“你们都是郝瑗掌事交到我手上的,我自然要将你们好好地再交回去!你们过意不去是知道分寸,可我自有我的原则。”
“嗯,我也是有原则的!”苏怡然跟着点头。
“什么原则?”幼蕖随口问道。
“好吃好喝!”苏怡然掷地有声。
大家不由一笑,气氛也就没那么认真了。
回到马头峰时,却见郝瑗正在唉声叹气,似有心事难解。
幼蕖打趣道:
“郝掌事,莫非是见我们久去不回,担心我们扣住了你的得意手下不还?看你这担心的模样,我下次可不敢接马头峰的人了。”
郝瑗见是幼蕖与苏怡然联袂而来,身后跟着笑颜舒展的韩冉冉与柯辰,不由一笑,愁眉稍减:
“归来大吉!李师妹,苏师妹,劳烦你们二位了。冉冉与柯辰交给你们,我自是一百个放心!哪有担心的道理?不须多说,她们定然收获丰厚,等第更优!”
他倒不是客套,一段时日未见,韩冉冉与柯辰眉宇间多了亮色,气色上佳,神色轻松而坚定,两个人都如被打磨过一轮的璞玉,发出浅浅柔和的光辉来。
想来,不仅仅是她们勤勉认真的缘故,更有李、苏二位宅心仁厚、勤加照顾的作用。
只是,他在说笑间,仍然忧色一缕缠在眼角,不止是熟悉他的幼蕖与两个小弟子觉得有异,连待人接物向来粗疏的苏怡然都看出来了。
“郝掌事,你愁啥呢?是怕弟子太出色,留不住?还是担心马头峰今年收成不行,影响你考评?你是积年的老人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怡然径直发问。
郝瑗一叹:
“看到你们回来,我是高兴。只是,你们回来了,却有人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谁?
柯辰心细,又牵挂着好友,不由脱口而出:
“郝掌事,您说的,莫非是冯星儿?”
郝瑗果然点头。
幼蕖与苏怡然俱记起上次来马头峰时,凝晖峰的姚惠亦来马头峰挑选历练的炼气小弟子,本是看中韩冉冉的,后来在郝瑗的推荐下,将冯星儿带了去。
那也是个妥当伶俐的女孩儿。
而冯星儿的任务……
想起凝晖峰那位不忘失子之痛的女真君年霁芳,大家都觉得事情或许比当初知道的还要复杂。
“不是还有个杨德勇亦是跟了姚惠去的?”幼蕖想起来一人,“他回来了吗?”
郝瑗叹气:
“这个愣头青倒是回来了!若是没回来的是他,我也没这么担心了!”
随即意识到这态度容易让人误会,遂解释:
“不是我偏心,杨德勇这小子皮实,失陷在哪里挨几下磋磨也不打紧。他又灵活机变,能屈能伸,总有法子讨得生路。这不,同样的任务和行路,冯星儿失陷了,他却回来了,虽然有些狼狈,却没大碍。”
“失陷?”韩冉冉惊呼,这可是个带着危险意味的词,“星儿失陷在何处?何人所为?”
郝瑗脸色不好,道:
“我只知道姚惠回来时脸色晦暗,匆匆进了凝晖峰,随后就没消息了。问杨德勇那小子,也是语焉不详。他说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只知道一路都是姚惠独自探路先行,他们两个小的只管跟着,道是到了地头再交待他们具体如何。
“姚惠不肯明说,杨德勇也是看她一路行径,猜她是在找人。结果,他说什么还没见到人呢,突然被几个黑衣人半路拦截,都没看清是谁,莫名其妙打了一顿,他又断了腿,幸好逃命符箓准备得多,跟着姚惠后头没命逃了回来,星儿则被人掳去了。唉!”
杨德勇的话当然没吐露干净,郝瑗知他定是得了叮嘱,不让随意告知别人,逼问无效。这家伙上次为了旱魃的任务就断了一回腿,出门前才好利索,一出去腿又断了,还真是流年不利。
第985章 风来凝晖峰
柯辰担心冯星儿,失措的眼神在郝瑗、幼蕖与苏怡然三人间转来转去,终是知道这三人亦无能为力,颓然一叹。
郝瑗、幼蕖等见柯辰闻说好友生死未卜,满脸惊惶,急得大失平日淡定风范,皆是不由心生怜意。
韩冉冉柔声安慰柯辰:
“既然星儿是被掳去,而非当场下狠手,说明对方的目的也不是要伤人命。你也莫要过于担心了,宗门自会有救援措施的。”
是啊,冯星儿是为凝晖峰的任务出的事,虽然此任务并非出自公中,而是掌门夫人私设,可凝晖峰总不能置之不理。
虽然传闻掌门夫妇失和,可是对外,他们俩仍然捆绑在一起,分不开的。
苏怡然心中疑惑,不由问道:
“我上清山弟子出门,几时会这般狼狈?竟然被人拦截追杀?偏掌门那边一声儿也没发作?还有,敢动我上清山弟子的,莫不是邪魔外道?”
郝瑗揉揉眉头,声音低了下去:
“确实,听说冯星儿是被魔人掳去。按理说,魔门如此挑衅,关乎着道魔较量,我们定然要讨伐一番,可凝晖峰不见动作,古怪得很!
“就算无关道魔之争,我家弟子出事,也该着人去救。可我辗转托人问过赤炎真人,只是没准话给我!”
郝瑗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冯星儿是他一力推荐给姚惠带出门的,如今出了事,他自是内疚不已,又因自来的责任感,一心要想法子救回冯星儿。
可是,姚惠这支队伍的具体情况他什么都不知道,仅仅了解到的一点也是全凭猜测。
他一个外门峰头掌事,哪有资格为了一个小弟子的安危去要求掌门一脉尽快出人出力?
韩冉冉身上一紧,汗毛寒浸浸地凉了一瞬,当初姚惠指定了要她跟去,若不是幼蕖师叔开口早而郝瑗掌事力保,如今出事的就该是她了!
想到此节,她又是感激又是庆幸,再还有,就是对冯星儿的李代桃僵之祸生出些于心不安来。
幼蕖温声道:
“我上清山从来没有不管弟子的道理!说不定,凝晖峰已经有了处置之方,只是不好大鸣大放地敞开来说而已。年真君关联着掌门,于公于私,凝晖峰都不会弃弟子于不顾。
“你们也莫担心,我们回内门也帮着打听一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有了消息,定来报知你们。”
苏怡然也拍拍柯辰让她安心,道是会帮着问问知情的真人真君。
柯辰知道两位师叔与冯星儿毫无交情,能出言至此已是看在自己与郝掌事的情面上。她二人自有通上途径,言语说不定比郝掌事更有效力。
柯辰与郝瑗虽是仍担忧不已,却清醒知道,事已至此,围在一起担忧也无任何帮助,谢过李、苏二人,唏嘘一阵,各自散去。
回内门途中,苏怡然对幼蕖略一商议,道:
“你先莫到处去问。你红叶师伯是个不管事的,多半她也不知晓,墨川真人是个老实人,更没消息来源。为了这个,你巴巴地去找温长老也不好,庆余堂那里人多口杂……且等我回去问问我大师兄再说。”
苏怡然虽然性子粗疏,却也粗中有细,关乎幼蕖的事,她便格外周全些。
姚惠出行关联着掌门夫妇私事,她又隐约知道掌门对白石真人一脉有些心结,生怕小丫头冒冒失失去打听,很大可能会惹来更多不喜。
她反正向来咋咋呼呼,萧云轫也护师妹,被人知道她打听高层之事也没什么。
幼蕖自有慧心,觉察出苏怡然一片维护之意,心里感激,轻轻在苏怡然身上一抱:
“不是为我,你也惹不到这些人和事。你萧师兄虽然照顾你,你也莫让他为难。凡事有亲疏先后,我虽然好惹闲事,却也知道轻重。你量力而行,只莫要累及自身。”
年真君火气上来能几乎拆了元览殿,又是元婴之尊,她们两个小小的筑基弟子莫要捋到虎须才是要紧。
“我省得呀!”苏怡然笑眯眯地大张胳膊,软玉温香抱了满怀,“你个小丫头净操心我!早知道你肯让师姐我抱抱,我打破脑袋也要给你打听出来!”
幼蕖都要给勒得透不过气了,气得下手去推。她个儿不及苏怡然,刚及苏怡然耳朵,每每相抱,鼻头都要给捂得呼吸不畅,可苏怡然这家伙偏喜欢自上而下地抱她好逞显个头的优势。
“再抱我连感谢都没了!”
听到小丫头瓮声瓮气的声音,苏怡然得意地一笑,个子高就是好!趁小丫头个子还没长好她才有优势,过几年就没啦!不在这个时候占便宜,岂不是傻?
她生怕惹毛了怀里发力推她的一双小爪子,“哈”的一声,就迅速撤身飞开:
“乖师妹,等我消息!师姐疼你!”
话音犹在,云起剑已迅速化作一道光溜走。
幼蕖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鼻头,自个儿回去了。
回到玉台峰,见过大师伯红叶真人,略述此行,又得了些指点。
幼蕖见红叶身边只有时珂一人,吴桢带着杼羽外出尚未归来,左右尚可见些许昔日米氏姐妹的用具痕迹,偌大的洞府显得冷冷清清,心里对师伯不由暗生怜惜。
不过,红叶真人精神比从前有了振奋的迹象,少了许多萧索之意,幼蕖亦为之欣慰。
回到小竹林,安下心来,回复到以往的清修生涯。
打坐、练剑,夜间在双鱼潭底吐纳,山风宁静,水波轻盈,身心逐渐与自然合一。
是修炼,亦是享受。
是吸纳,亦是释放。
修为在缓慢而稳定地增长,不急不躁,不疾不徐,一点一滴地慢慢汇聚,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自然降临。
数月时光匆匆而过。
苏怡然怏怏来过,她所打听之事,萧云轫不知是确实所知也不多,还是不肯吐露,只含糊说上清山弟子有伤无亡,魔门扣住的那个小姑娘尚在,不曾被杀。
风闻掌门夫妇又发生过一场争执,这就不是底下人能听、敢说的了。
第986章 万顷碧闲话
没有消息有时就是好消息。
听了苏怡然之音,幼蕖心头稍定,且将消息传至马头峰,让郝瑗与柯、韩等牵挂冯星儿之人亦得略安。
其间顾川来过,约她外出历练,幼蕖婉拒,道是刚刚回来安定未久,不想多动。
顾川有些不满,却也没有理由催她外出,只拉着幼蕖对练了几回剑,又推演了数次阵法,稍平了心愿。
说起顾川此人,果然是个修炼奇才,年岁虽小,却悟性惊人,样样学得来,样样练得好,竟是无一弱项,又以在阵法与剑法上尤其出色。
偏巧幼蕖亦是以此二项见长,甚得温长老夸奖,故而顾川心心念念要与幼蕖比试个高低。
同门间比试本是互相促进、提点的过程,幼蕖并不反对,能有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时常对照,才能不断发现自己的缺陷。
可是啊,顾川什么都好,就是一点让幼蕖有些敬而远之——他好胜心太强。
每次切磋,赢了还好,若输了,便不免耿耿于怀,回去就日思夜想、反复琢磨,回头再来找幼蕖过招,非得要在输却的那两式上扳回来。
好胜心强不是坏事,可太过计较输赢,就反而是个负担了,对心境无益。
幼蕖有心开解两句,无奈这顾川心高气傲,又自恃身为师叔,只有他教导人的份,哪会虚心听师侄讲道理?
故而幼蕖一开口就被他冲回来,她索性闭口求安,只老老实实陪他对练。
对练还得尽心,这小子若赢得轻松反而要怀疑幼蕖藏力,一场比试便要生出两场三场来。
可若他输了,便要跟自己生闷气,从眼神到语气,全身都透着“小爷不爽”的烦躁气息来。
这还没法哄,错的又不是幼蕖,当然他也不是跟幼蕖生气,只是一味跟自己过不去,不允许自己犯一点错。
幼蕖也跟温长老委婉提过此事,温长老亦甚是无奈,摇头叹息:
“也怪我,我知道他天资不凡,生怕他仗着小聪明而沾沾自喜,便要求严格了些。偏这孩子又天性要强,我布置的,他都加倍完成,我但凡说一个不好,他自个儿能生出三五个不好来。
“后来我发现了他这个毛病,要求便宽松了,谁知他反而觉得我小瞧于他,我不加担子,他自己倒去加了百八十钧在身上。唉,幼蕖啊,你懂事,有机会就帮我多劝解劝解吧!”
幼蕖无奈,觉得自己能起的作用实在有限,只是温长老所托,她不好推拒,只得先含糊应了。
此则小小插曲,并不曾影响幼蕖的修炼大局,一说而已。
这一日,幼蕖静修暂告一段落,想起期间悟出的灵力流转路线似是可用于灵符之制作,只是未得践行证明,遂至大茂峰一访景明。
万顷碧一如既往,碧草连绵柔滑如水波,随风起伏,清雅无限。
景明正低头摆弄一丛烟光草,幼蕖近前了她才察觉,抬头嫣然一笑:
“李师妹,你且那边稍坐,我收集完这批草尖露水就来。”
她数茎发丝垂在脸色,背后是一片青绿,愈发显得脸如玉白、发如鸦青。
配着笑靥温柔,眼似清波,真真赏心悦目,幼蕖心里不由赞了一声“绝美”。
她看向景明手中,一只透明的水晶瓶子里已经装了大半瓶露水,淡青色露水将瓶子染作同色。
景明又忙了一回,才直起腰,走近摇摇掌中的水晶瓶,笑对幼蕖道:
“李师妹,你眼神好,你看看这瓶子里装的草露,能看出什么来?”
那瓶子在日色的折射下出璀璨的亮光,幼蕖定睛一瞧,眼神凝住:
“这烟光草的露水本该是纯青之色,只是,在日头下这么一折射,却有几丝水光呈蓝色了。”
景明点头一叹:
“我就知道你能看出来。若非用这特殊炼制过的水晶瓶照着日头,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待会我要将这瓶草露提炼一番,看看到底是什么催生了这丛烟光草。”
上次幼蕖来此,已经发觉了这丛田雨因所赠烟光草的异常,景明也不瞒她,道是想知道田雨因秘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是思量了好久,才琢磨出这个法子来抽丝剥茧地追探蹊跷。
此事急不来,景明听幼蕖道明来意,亦是甚感兴趣,便先将手头之事搁下,摆出空白灵符来,与幼蕖同将新设想的灵力流转路线尝试过一番,各有收获。
幼蕖此行本是随兴而来,又得交流获益,融融恰恰,温温煦煦,可得尽兴而返,自觉此般良友间灵智心流融合,不失为修道生涯之快事。
景明亦是作如此想。
临行,景明忽地叮嘱一句:
“近来凝晖峰事多,恐要随手抓人应差。李师妹若怕耽误修炼,等闲勿要过去。”
幼蕖心中一动,她知道景明随侍师祖身侧,往来都是元婴真君,定然听到不少高层秘辛。
便试探问道:
“我上次出门前曾遇到姚惠师姐,她道是奉了善溯真君钧旨,要去马头峰挑弟子同行。我却有些奇怪,想来以年真君之身份,此事定然非常紧要,不知为何不挑修为更高的真人去?至少也要内门弟子才行。
“还有,前些日子我从外山回来,听说姚师姐也回来了,马头峰的小弟子却不曾回来。传言甚多,不敢尽信,又不得不听。我与马头峰郝掌事相熟,他还来托我问一声呢,不知任务完成得如何,他家小弟子未归,又是何故?”
景明微微一愣,她知道的幼蕖,只管低头做事,从不打听是非纷争,纯然一片淡泊无为,不想今日这位李师妹打听起宗门流言来。
见景明目中疑惑,幼蕖微微一笑,坦然道:
“实不相瞒,我知景师姐你提醒我是好意,本该默不吭声地领情而去。可是,我此次去外山所带的弟子与姚惠带出门的小弟子是好友,郝掌事也与我私交甚笃,我受人所托,可玉台峰向来闭塞,正愁打听无门,适才景师姐你主动提醒,似是涉及此事,幼蕖不免要多问一声。”
第987章 任务落下来
听了幼蕖之言,景明倒有些不好意思:
“李师妹,不是我不放心你,而是掌门不欲声张此事。而且,我……”
幼蕖善解人意,轻声道:
“我知道,景师姐你处境特殊,不能随口闲话。若不是口风紧,善治真君也不会放心你跟着。若不是担心那小弟子安危,我也不会冒昧多嘴。事关一条性命,我是不得已才令师姐你为难。”
景明神色忡忡,既觉得自己杯弓蛇影小心过头,又怕不该说的话出了自己的口。幼蕖又道:
“其实宗门内已有各种风声,没个明白消息,反而越传越离奇,令人不安。景师姐只须择我所问而又不甚要紧的,告知一二,令牵挂者得个心安而已。你放心,我必不令人知消息得自大茂峰。”
景明一叹,握住幼蕖的手,道:
“李师妹,我知你不是个挑事的性子。多亏你也知道我的为难,实话告诉你,我是知道些,只是素来谨小慎微,担心师祖他们知道是我多了口,漏了消息。
“不过,事关那个小弟子安危。且你说的是,流言已起,我这里藏着掖着反而不好。不如我告诉你实话,也算是以正视听。”
景明一番简陈,幼蕖才知事情原委。
其实事情与大家猜测得差不多,善溯真君年霁芳利用“洄往”之术,找到了转世于俗世的爱子,掌门不许她离山,她便私下命令,着姚惠去往俗世寻人。
既然已经找到了正主,那姚惠只要将人带回就行,这本不是难事。故而此行不须修为高深,只要好言相劝,略略说动即可完成。
若出动凝晖峰骨干力量,只怕更引人注目,故而只派二三令人放心又不起眼的弟子去为佳。
姚惠带着马头峰两个小弟子确实找到了那位转世的掌门公子,可对方知道了她的来意后,竟然躲了开去。
姚惠一番搜寻,找到其藏身之处,可不想这里竟是魔门的一处驻扎地点。她一惊之下不免应对失措,露了行迹,与对方动起手来。
结果便是冯星儿失陷观内,杨德勇受伤,姚惠自己也是舍了若干随身灵器灵符,才勉强与杨德勇全身而退。
掌门与善溯真君再起争执。
一个恨对方无情无义、不顾妻小,意欲亲自下山带人回来;一个恼对方擅作主张,失陷了上清山弟子,不许她再为此事出手。
元览殿内又是一通闲人急急回避。
其间凝晖峰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知冯星儿与一个凡人少年被关押在一处,有魔门中人看守,却是暂无性命之忧。
得到消息的年真君怒火稍抑,而掌门善施真君也不能不管那个外门弟子,两下里倒是暂时达成了一致,决定再派弟子前往岳华州。
只是人选尚在斟酌之中。
不能太过惹眼,又要有些本事在身,金丹不宜出面,故而目前各峰出色的筑基弟子都在被考量之中。
幼蕖恍然大悟,怪不得景明提醒她最近不要去凝晖峰露面呢!
她出自马头峰,去过岳华州,还有从魔门围剿下顺利逃回的经历,岂不是上好人选之一?
她可不想沾惹这等麻烦事,不由对景明大为感激,简单谢过,便匆匆回转玉台峰。
刚刚回到自家小竹林,就见唐云急急进来:
“小师妹,你赶紧去天星榜找个任务,随便什么都行,只赶紧离山就好。”
幼蕖一愣,看来唐云也接到消息了。
她“哎”了声,也不多问,唐云见省了解释的麻烦,也自松了口气,拉着她便要去天星榜,心里轱辘转似地已经预想好如何凑齐这临时决定的历练队伍。
“我跟你说,你先去天星榜将任务接了,我已经传音给我们峰头的李延了,让他再去白昱峰找一两个人,胡乱凑足人数就行,总之你们得赶紧下山去!”
唐云语速飞快,手里推着幼蕖就要走。
幼蕖好笑又感动,知道大师姐是担心那桩与流言相关的麻烦任务又要落在她头上。
好在不需收拾什么,她随手抓了两样物事便走。
不曾想刚刚出了小竹林,就见一道熟悉的剑光落地,来人却是田雨因。
还真是怕啥来啥!
唐云一推幼蕖:
“我来接待小田师叔,你去师伯那,她急着寻你有事!”
幼蕖会意,正要转身,却听田雨因笑吟吟地开了口:
“我正是为寻幼蕖而来。唐云,红叶真人那你去解释好了,请她多担待些。凝晖峰有事,掌门让我来唤幼蕖过去呢!”
唐云心中暗恨自己慢了一脚,却是无奈,眼睁睁看着幼蕖不情不愿地跟着田雨因走了。在她心里,幼蕖临去那一眼,就跟小鸡雏望老母鸡似的。
唐云气得在心里将这位小田师叔骂了又骂:定是这田雨因拱的火!将一桩老大的麻烦按在了小师妹头上!
其实,这倒是冤枉田雨因了,掌门最近火气甚大,没人敢到他面前拱火。出门的人选,善施真君也自有主意,不是田雨因三言两语就能拨动的。
田雨因此来,确实是接了掌门的命令。当然,她也乐见其成幼蕖接下这件棘手的任务,来时是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的。
一路上田雨因故作高深之态,故意挑着问话:
“幼蕖,你可知掌门何事唤你前去?”
幼蕖只以不变应万变,淡淡道:
“不知,亦不想知。”
田雨因有些不甘心,追着问道:
“你就不想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问了,我就告诉你呀!
“不想知道。”
幼蕖这话将田雨因已经张开的口给堵住了,田雨因“啊啊”了两下,才顺过气来,心道这丫头莫不是欲擒故纵?便问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早点有个准备也好。我可以告诉你的。”
幼蕖看都不看她,语气平平:
“若是好事,提前知道了就没了惊喜。若是坏事,迟早要来,我早知道一刻,心情就早一刻不好,更改不了结果,我现在要知道作甚?”
田雨因哑然,不由有些悻悻之色,可一想待会这丫头就要被掌门派出去干那出力不讨好的难事,让她口舌上一时上风又如何?嘴角便又翘了起来。
幼蕖到得元览殿前,见掌门正拈须沉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善施真君的胡须比上次宗门庆典上所见稀薄了不少。她心里暗忖道,大概近来需要他拈须思考的事太多了罢!
在掌门身前,已经立着一人,这人看着,就令人眼前一亮。
其人颀长身姿、纤秾合度,柳眉樱口秀媚色,偏有英气清彻骨。颈间一抹红色艳若霞光,愈发衬得其人眼眸秋水清,肌肤玉润莹。
正是眠龙谷的梁溪绛英。
幼蕖一见梁溪,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
梁溪人在此处,多半也是同样原因被唤来的,有此女同行,任务定会顺遂不少。
第989章 将与梁溪行
幼蕖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既来之则安之。
她来路上便想明白了,任务已经落下来了,抱怨也没用,更不可能推脱,接着就是。而且,麻烦事总要有人去做,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锻炼。
此时见到梁溪绛英在此,她心更定了。
无他,梁溪此人,能干又肯担当,精明而不世故,从不做损人利己之事,向来谋求共赢共进。
任务虽然不是自己擅长,可有这样的同伴,幼蕖也没什么担心了。
梁溪绛英见到幼蕖到来,纹丝未动,却悄悄对幼蕖眨了下眼,俏皮之色流露。
“玉台峰李幼蕖见过掌门!”
幼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眼观鼻鼻观心,只作什么都未见,什么都不知。
“李幼蕖,梁溪绛英,吾唤汝二人前来,正为一事。”
善施真君舍了面上文章,直接开言:
“吾上清山弟子冯星儿在外落入魔门之手,特召汝二人前去解救。”
梁溪绛英挑了挑眉,带笑问道:
“冯星儿?这名字我却是不熟,不知是哪个峰头的?”
她出身高贵,胆子也比别人大。这样的问话当然直接,若是别人来问,多半会被当做明知故问,可她神情半带天真半见直率,倒令善施真君不生恼意,只温和道:
“梁溪,你在内门眠龙谷,往来都是少年俊彦,自然不识得外门弟子。这个冯星儿,是外门马头峰弟子,跟随姚惠外出,不慎陷落。虽是外门,却同属我上清山,自然要救。”
幼蕖心里佩服,梁溪绛英表明她连冯星儿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让人觉得她对相关流言也不清楚,掌门心里自然会舒服得多。
梁溪绛英嘴角弯了弯:
“掌门真君,梁溪虽整日关在眠龙谷埋头修炼,却也知内门外门都是上清山,绝无轻视外门弟子的意思。此去解救,定然尽心尽力。”
善施真君一笑,又道:
“这就好!难怪几位真君都夸你懂事!此外,与那冯星儿关押在一处的,尚有一位洪姓少年,他是个凡人,但身份特殊,不宜留在魔窟,你们顺便一起带回来罢!若事不可行,及时退回,莫要勉强,莫要再有伤亡损失!”
幼蕖心里“呵呵”了一下,暗道:原来姓“洪”,这凡人少年这才是任务重点罢!掌门用了个“顺便”,真是用得巧!
梁溪一脸茫然状,似是有些想不通,不过又很听话的样子,愣了一下,就乖巧地一口应了:
“好!弟子知道了。”
真真一个无辜懂事的好弟子。
幼蕖心头好笑,连她都知道凝晖峰的秘事了,梁溪能不知晓?
只是这懵懂天真,还不得不装一装,总不能在掌门面前表现出贤伉俪之事吾已尽晓罢!
她也跟着梁溪后头面无异色地应了。
善施真君习惯性地欲要叹气,半口气还没出来就赶紧止住了,又捋捋长须,转向对幼蕖道:
“李幼蕖,红叶真人夸你习剑进展甚快,连当年善信真君的‘问心三剑’都练得纯熟,吾心甚慰!吾知你剑速奇快,又机变灵慧,经西北一场历练,更是擅于化险为安。故此行点你同往,
“你与梁溪皆是我上清出色弟子,吾择你二人,自是考量再三,看重你二人心性与能力。只望尔等精诚合作,莫起分歧,圆满完成任务。”
幼蕖甚少见到掌门流露情绪,此时见他一如寻常的稳重里透出点难得的软温怅然来,心里暗道:上清山的掌门人,其实也有心绪波动的时候啊!管他刚强如金刚不坏之身,亦是有软肋的。
梁溪俏皮一笑:
“掌门放心,我梁溪虽是傲气,这同门中却也有服气的人,李幼蕖李师妹正是我服气之人。她样样出色又不恃才傲物,厚道又通透,我最喜与这样的人结交,定然会相处融洽,合作无间。
“若真有分歧,李师妹脾气又好、见识又高,我们好商好量地解决了就是。”
被人当面夸得花团锦簇,幼蕖脸上发热,低声道:
“梁溪师姐谬赞了,幼蕖哪有这般好?承蒙掌门看重,幼蕖定当与师姐齐心协力,完成宗门所托。”
善施真君见她赧然自谦,不似梁溪那般将场面话讲得游刃有余,别有一股少年弟子的青涩气,想起她那同样耿直本色的师父凌砄,心里一叹,成见渐消,倒是对她增了两分好感。
神情更温煦了几分:
“此去一路小心,多带些防身器物,估算宽松些,去庆余堂找温长老直接取就是。”
“是!掌门放心!”
梁溪绛英与幼蕖齐齐躬身应答。
退出元览殿,梁溪拉着幼蕖便去庆余堂,喜孜孜地道是趁机可小发一笔财,幼蕖有些哭笑不得:
“梁溪师姐,掌门虽是那般说,我们也用不着这么急啊!且不说我们手头也不缺,还怕拿不到物资不成?难道还怕掌门反悔?”
她在宗门庆典前后与梁溪有共事之谊,关系日近,说话也比从前随意了。
她是觉得自己青梗剑与青云障已经够用了,还有二哥给她的许多奇巧小物件、金钟峰严春师兄的馈赠等,足够应付此次行程了。宗门配的通用性物资,还未必合用。
梁溪更是出了名的豪富。
上清山弟子中,梁溪绛英因为家世不凡,兼之师长厚爱,其私囊丰厚程度,若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没想到她对宗门配给,依然很放在眼里。
梁溪绛英却是振振有词:
“我们有,是我们的。难道还要我们自个儿贴补宗门不成?这是给宗门办事,为掌门出力,有正当理由能多拿些物资,自然要多拿。这样小发财的机会干嘛放过!我可不嫌腰包鼓!”
该取则取。
幼蕖顿觉有道理,是自己落了俗套了,她从善如流,立马接口: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去找温长老!”
不差钱却爱财的,她在上清山见到两个。
一个是袁喜夏,和同门交易抠抠索索、锱铢必较。一个是梁溪绛英,该取的一点也不放过。
只是袁喜夏为人清高,爱财又不肯认。
梁溪却不避讳,口头上说得明明白白,多了些可爱。
第990章 同行有梁溪
幼蕖觉得,爱财不是什么缺点,只要取之有道,不损人利益即可。
只是各人性情不同,做法各异。
她知道自己有些老古板,谈财便张不开口,可是不妨碍她对大大方方谈财的人心生好感。
见幼蕖如此爽快,梁溪绛英倒是有些意外:
“你竟然不说我贪心?人家都说,梁溪,你都这么有钱了,还贪宗门的这点散碎灵石呢?大家是拿自己的份例,我去拿自己的,却要被人多几句话,你说奇不奇怪?”
幼蕖点头,道:
“你说得对!你有,是你自己的,关宗门什么事?又关那些人什么事?你不取,他们便要说你反正有钱,宗门那些东西你肯定没放在眼里。你取了,又说你贪心,总归都没好话!
“即使如此,为何取了气气那些话多的人呢?”
梁溪抚掌大笑:
“李师妹,没看出,你也是个妙人!”
笑罢,她又凑近了低声道:
“嘿,丫头,你可知道我们出去是为了何事?”
幼蕖眨了眨眼,亦作无辜表情,道:
“不是为了那个姓洪的少年么?顺便带回冯星儿。咦,梁溪师姐你什么表情?哦,莫非我说反了?”
梁溪绛英“哈”地失笑:
“你果然是个妙人!”
幼蕖故意将掌门的话反过来说,其实歪打正着,正是实情。
梁溪也是知道内情的,两人都是灵犀心思,不须说透。眼神一对,相视而笑。
庆余堂温长老早知她们来意,备好了沉甸甸两只芥子囊,幼蕖略一掂量,无奈而笑,估计温长老又趁机多塞了许多东西在里头。
温泽见她二人亲密和睦,甚是欣慰,少不得又叮嘱几句:
“此行任务特殊,你们莫要过于冒险。人能救就救,但若要打生打死的,就宁愿别救。不然,救回来个断了气的,凭空惹恼了年真君。”
梁溪掂着芥子囊,轻松一笑:
“我可不怕惹恼!放心,我与李师妹同进退,如有祸事,我担着!哎,温长老,你关心的,怕不是我,是李师妹罢?”
她平素也来庆余堂,却没见过温长老这般体贴细致,心思一转,便知沾了幼蕖的光,她才不拈酸,反而更进一尺:
“既是如此,温长老,不如再给我们两个可怜的小弟子多点保命的灵符啊?我与李师妹同进退呢!免得届时拖累了她!”
“你们梁溪家财大气粗,看你这全身的挂戴就顶得上晏岁峰半座峰头,却来打我庆余堂的秋风!”温泽不以为忤,笑骂了一声。
虽是这么说,却又慷慨地打开了另一个更森严的库房:
“等闲的你们也看不上,这里头是金丹真人才能进入的‘地’字级小库房,你们去瞅瞅,有看得入眼的,尽可自取,我也不怕你们拿光!”
梁溪大喜,筑基弟子只能在“玄”“黄”二库提取物资,“地”字级库房她可是觊觎已久。
一声“谢”字出口,梁溪人已旋风般地卷进了库房,也不管与幼蕖同进退了。
温泽实是为了幼蕖,也不介意梁溪蹭食,只催促道:
“幼蕖,你也去多挑些!”
说实话,便是自己的弟子顾川来,温泽也未必舍得轻开“地”字级小库房,这次是有掌门的大伞在,他得了机会就赶紧撑开。
他待幼蕖格外心软,亦是知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至于恃宠而骄。
至于梁溪绛英么,虽然她每次来都连拿带要,不让半分,可她做事从来令人放心,不致真个做出难堪之事。而且,示好梁溪家的人决计不会吃亏,温泽这样的老人,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
进入库房,幼蕖与梁溪大开眼界,上清山果然是万年底蕴,这小库房宛若一片小世界,几乎无所不有。种种稀奇的、珍贵的,既全且丰。
便是以她二人的见多识广,亦有许多未听过、未见过的奇物。
幼蕖自幼在少清山库房里打转,不由在心里将二者比了一比。
少清山胜在五花八门,贵贱不分,冷僻杂家兼收,稀奇古怪的东西里有奇珍神兵,也有仅仅是趣味昂然的破石野草。
而上清山庆余堂的这处库房,宝光缤纷,皆是价值不凡之物,更有很多气息深博之收藏,不是等闲可以灵石计的。
估算着未来晋级可能得用的,各人自取了几样,便收手了。
出得门来,梁溪绛英拉住幼蕖:
“李师妹,你猜我接下来打算去哪?”
幼蕖见她笑得颇为神秘,心里一动,脱口道:
“梁溪师姐,你莫不是要去凝晖峰后山?”
梁溪绛英大为诧异:
“小丫头,你行啊你!你怎么一猜就中?莫不是会摄神术?”
她确实是要去幼蕖口中所说的地方、
幼蕖一笑:
“梁溪师姐从来做事都是要有充足的准备,此事关联着年真君,做过此事的姚惠师姐听说也在年真君身侧。梁溪师姐你定然是要去后山找姚惠问个清楚,若有机会啊,我猜,你还可能要求见一下善溯真君年夫人。”
梁溪绛英长叹:
“我果然说得没错!这上清山,我就服气你这小丫头!竟然将我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她收起方才来晏岁峰所用灵剑,抬手在颈间轻轻一拉,领口那抹红色软帛“唰”一下展开,正如赤霞平铺数丈,明艳非凡。
幼蕖识得,这正是梁溪绛英有名的法宝曙霞晴。
“坐我的曙霞晴去!”
梁溪一指,幼蕖也不客气,率先跃上霞光,
那红霞看似如光轻薄,上去却如履平地,飞起来又疾又稳。
幼蕖暗忖,只从飞行看,这曙霞晴比起自己的那片青云障也没差多少,果然是上古世家,底蕴非凡。
却听得梁溪又问她:
“李师妹,你猜我先前为何不用曙霞晴?此时却用?”
幼蕖略一思索,笑道:
“其实梁溪师姐你岂止先前未用?便是平素往来,我看你都是用寻常灵剑,等闲见不到你这曙霞晴的真面目呢!原因么,我想很简单,师姐你不想招摇,怕曙霞晴太过引人注目,故而一般来去用灵剑足够。”
第991章 见过年真君
“嗯,我平日不用曙霞晴确实是因为你说的原因,”梁溪笑微微地点头,“那我此刻为何用呢?”
幼蕖看了一眼将去的方向,同样微笑以对:
“此刻我们是去凝晖峰后山,听说掌门夫人喜怒莫辨,不似掌门宽宏,弟子多有被呵斥的。师姐你用上曙霞晴,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凝晖峰后山的人,你身上挂着梁溪世家的招牌,不是爱看人脸色的,轻易不要得罪了你。”
梁溪笑着来拍幼蕖的肩:
“你这丫头说话果然有趣!什么不要得罪了我?我哪敢这么想?充其量,我是让年夫人在想发作之前好歹看着些我家的面子,别苛刻我就行了。”
她正了正容,道:
“我确实是不爱看人脸色的,哪怕是尊长也不行。我受不得那闲气,你爱找找谁去,既然找我办事,就得好好儿待我,不然,一拍两散,我未必就怕她!大不了,不呆这儿了,天下大派还没我的去处?”
这话说得姿态傲然,又带出些未被世俗打压过的无畏娇纵来。
听者低头一笑,并不说话。
幼蕖心里却是感慨的:梁溪有傲气,也有底气,也确实如她所说,未必就怕了年真君。
元婴又如何?
梁溪绛英这样的家世,她又这样的资质,八大门派尽可随意挑。对她来说,并不是只有上清山可以学道的!
世上修道之人固然以进入上清山为荣耀,而上清山招来梁溪姓氏的弟子,也是长了上清山的一份面子呢!
就如此刻,梁溪绛英这番看似狂妄的言语并非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是与幼蕖交浅言深,而是直抒胸臆而已。
这位梁溪家的大小姐是毫不担心这些话被传到上层那里去,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有人的勇气来自执拗与愤激,有人的勇气来自奋斗与积累,还有人,其勇气天生就在血液里,因为血亲家世的打底,勇气就如吐气一般自然。
幼蕖浅浅一笑不说话,梁溪却是偏着头看她笑,笑得幼蕖只好开口:
“梁溪师姐,你无畏无惧,我却是做不到,年真君有什么,我也只能忍着。师长本就在上,做弟子能怎么样呢?我没你那样的底气,也不是怕,而是不想给自己多生坎坷。不过这次有你在,我多半也能沾光!”
梁溪拍拍她:
“你倒是实诚。放心吧!那老……那年真君若让你为难,我肯定会帮你的!”
同门这么多,师姐妹里主动来走近的也不少,不嫉妒又不攀附、不矫情也不刻意疏远、坦然承认自己不足的,还真不多。有资质还不逞强拿乔的,就更少了。
梁溪觉得自己对这位李师妹又喜爱了几分。
这就是看彼此是否合眼缘了,有人百般讨好,她也不屑一顾;有人随口而言,她偏听得入耳合意,觉得怎生都好。
来至凝晖峰后山,却见姚惠正伫立于洞府外头,裙衫静垂,翘首远眺,若有所待。
一见耀眼逼人的红色霞光自天而降,姚惠微微张嘴,虽然掩饰得快,幼蕖仍然看得出她面上的惊讶羡慕之色一闪而过。
“是你二位接了任务?果然来了,年真君说你们会来,让你们先去见她。她正等着你们呢!”
姚惠虽然如常温柔,行动也无异常,但嗓音略沙、眼有郁色,整个人精气神都有些萎靡,看来任务失败颇令她受打击。
“哦?”梁溪绛英挑眉,“善溯真君真是料事如神!竟然知道我要来后山找你问情况。”
姚惠闻言,眼中郁色更重,问她什么?问她为何失败又如何失败的?
她淡淡点了先头:“先去见过善溯真君呗!”
说罢,当先进了洞府,并不是很热情的神气。
梁溪哪里放在心上?紧了几步,与姚惠并排而行,她个高腿长,又气势如虹,再行两步,反而走到慢条斯理的姚惠前头去了。
姚惠愕然,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她知道善溯真君最重规矩,被个筑基弟子径直大踏步进了洞府,该恼了罢?
却是已经听得梁溪绛英欢快的声音响起:
“梁溪绛英见过善溯真君!”
有些冒失,有些天真,有些失礼节。
但是听其活泼娇声,观其明朗笑颜,便会觉得世俗礼节在此可以放宽几分,什么规矩也不该约束到这位天之骄女的头上去。
善溯真君果然待她也比待别的弟子宽容得多:
“是梁溪家的小丫头啊!我记得,你祖父唤你‘红儿’可对?一见你那曙霞晴,我就想起你祖父来!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他近来可好?”
姚惠心里暗惊,她知道梁溪出身不凡,可不知道其不凡到如此地步,连善溯真君向来严肃到凌厉的眉眼都慈和了起来。
这话语,哪里是高高在上的元婴真君接见筑基弟子?分明是世交长辈见晚辈!
梁溪神态自若,毫无受宠若惊之态,侃侃而道:
“多谢真君挂念!我祖父好得很呢!上次宗门庆典时还跟我说,他新练了几手剑术,要等有把握后再和您过一下,还邀您去朱宸州去捕火鸾呐!
“祖父曾给我看过真君镜像,我真是不信世间有此人物。今日得见真君,才知从前还是想得狭隘了,真君如此风采,实乃我女子典范,真是令人景仰!”
幼蕖听得微生笑意。这位梁溪绛英不仅长得明艳动人,还有一把好声音,比起“珠圆玉润”还多了股爽脆筋骨,正如笙管里铜簧片温过后吹奏出的清亮柔和。
更兼,这临场讨长辈欢喜的本事,这听着极其真诚由衷的话语,真真看不出她刚刚在来路上还娇蛮坚定地表示年真君若给她脸色看她就能撂挑子走人。
只是,这前后不一的态度融合在她身上,并不让人觉得她虚伪,反而有一种多面玲珑的狡黠。
“捕什么火鸾?他都炼出曙霞晴这样的奇宝了,还贪心呢!练剑倒是可以,他也忒好胜心强,怎么还说要有把握了才来找我?让我两招又如何?”
善溯真君笑语晏晏,果然是与梁溪家极其熟稔的样儿。
第992章 故人落俗世
善溯真君的洞府极其方正严整,摆设皆是古朴的铜鼎陶尊之类,不见花草,更无珠玉,连疏疏两处帘幔上都是飞虎巨鹰之类的纹饰,毫无女子的柔美气。
幼蕖感觉到一股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赶紧上前一步行礼:
“玉台峰弟子李幼蕖,见过善溯真君。”
不是她不主动见礼,而是刚刚她根本没插进去的机会啊!
上方的目光有若实质,压得她颅顶生疼,似乎在考量她到底有多少承受能力,几息过去,半盏茶过去,经脉神识俱紧绷负重,那压力有增无减。
良久,幼蕖身上才得倏然一轻,她垂目在立足之处前方二三分处,纹丝不动。
“李幼蕖?少清山来的那个善信的徒孙?小小的人儿,背倒挺得直。唔,玉台峰的弟子,都是有几分风骨的。”
上头轻飘飘传来的话语不见丝毫情绪,不知是褒扬还是贬损。
幼蕖恭敬地又是一礼:
“多谢善溯真君夸奖。”
反正她当其是好话。
上头那位反而笑了:
“你果然是白石教出来的罢!凌砄那样老实的人,却有你这样的徒弟,倒是有趣!李幼蕖,庆典上我见过你的比剑,你的剑法啊,当得起玉台峰的传承!”
这是货真价实的夸奖了。
幼蕖又是一躬身,神态恭谨,却未多说什么。
善溯真君话锋一转:
“是你们二人接了去营救的任务?”
幼蕖与梁溪绛英自然称是。
“姚惠此前已是去过,她会将详细事项与你们说个清楚。我只有一句:务必保得那洪姓少年安然!”
善溯真君此话虽是淡淡,但字字利落,上位者的威势扑面压顶而来,其透出的威严不容置疑。
这位端坐上方的女元婴真是通身的气派,丰颊方颌,宽额凤眼,腰身笔直,是位中年美妇人形象。其容颜其实甚是端方秀丽,只是唇角抿出了深深的纹路,目透审视,且眉头总习惯性地拧着,给人不易亲近之感。
“弟子定当竭尽全力,顺利完成宗门任务!”
幼蕖与梁溪绛英异口同声。
重点是宗门任务。
而不是她掌门夫人嘱咐。
善溯真君突然一叹,语气柔和了下来:
“实不相瞒,那洪姓少年与我关系匪浅,我先前令姚惠下山,也是为他。本来简简单单一件事,不意中途魔门插手,节外生枝,这才惹出后面的事来。当然,那个冯?冯什么的……”
她转头看向姚惠,显然是已经忘了那个外门小弟子的名字。
姚惠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
“冯星儿,马头峰弟子。”
“哦,”善溯真君随意地点头,“冯星儿,也要救回。不过,她好歹有些修为在身,不似那凡人少年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还是要着重护住他的安全。”
简单说,就是遇上危险的时候,冯星儿没那么容易死,洪姓少年却是要放在第一位抢救的。
梁溪绛英很识趣地没有问为什么,和幼蕖一道儿应了。反正同样是救人,于情于理,她们都会先保护没防御能力的那个。
善溯真君一扬手,两道光华分别飞至幼蕖与梁溪面前:
“这是我早年所用护身之物,破障穿地,别有奇效,给你们路上备用。只盼你们平安归来,任务顺遂。”
幼蕖接在手上,触手温润,原来是一只玉虎形的佩饰,雕刻简朴,寥寥数根线条而已,但虎目炯炯、毫光外露,元婴所赐,果然不凡。
梁溪绛英手中亦是同样一只,看来是一对玉虎,
两人不由自主地将玉虎靠近相对,便又看到,幼蕖手中那只背后阴刻着“弥天”二字,梁溪绛英手中那只则有“无碍”二字。
二虎相对时,突然玉佩一颤,两张虎口内齐齐喷出一股淡烟,幼蕖与梁溪绛英一惊,却未避让,俱是顿觉心头一片温凉宜人,如雨云轻扫,知是得了好处。
“这玉虎采自摩天海,自有趋吉辟邪之用。昔日我初入手时,亦有这淡烟入体,曾助我破开迷障。你们掌门亦握过玉虎,却未有任何反应。看来你二位亦是有缘之人。”
上方传来善溯真君的声音,比前言更添了几分温和。
幼蕖与梁溪绛英自是谢过不提。
“好了,事不宜迟,你们早些动身罢!至于具体事项,一路上姚惠再细细分说就是。”
原来姚惠也要跟她们同去。
梁溪绛英虽然嫌姚惠为人不甚爽利,不比她与幼蕖来得合意,但善溯真君发了话,也只能如此。
三位弟子退出洞府。
姚惠离了善溯真君处,勉强压制的不佳情绪一下子就显露出来,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幼蕖不免安慰她:
“上一趟你们是没预料到魔门插手,自然有些意外。此行还有我与梁溪师姐,定然全力救出那二人,姚师姐你莫要太过担心了。”
姚惠点头却又摇头,唉声叹气,似乎未来有无限险阻。
梁溪绛英很看不上她这样,却碍于同队同行,尽量温声问道:
“姚惠,你这么犯愁,是魔人难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姚惠委委屈屈地微微红着眼眶,低声道:
“魔人自然厉害,可有你们在,多半是没问题的。我只是心里发慌,我前面想得简单了,用了手段,那洪公子只怕不肯跟我们回来。”
眼看已至自己住处,姚惠一挥手开了门,叹口气:
“唉,虽然真君说事不宜迟,可也不差这点说话的功夫。你们且来听一听,我先将前情说明白了,你们也好知道如何行事。”
便将两位同伴请进,将她做任务的情况一一道来。
姚惠坦言本身资质普通,自知只凭自己苦修的话,难有大前途。平日也留意在几位当红的同门身边示好,只图博个助力。
特别是一旦有修炼之外的上升机会,她更是奋力抓住。
善溯真君在庆典前开了洞门,与掌门关系和缓后便要看天地神镜,又要弟子去服侍。掌门自无不可的道理。
姚惠便积极讨了差事,专在掌门夫人身侧侍候,她温柔细致,又殷勤小意,极擅体贴人心思,果然一段时日下来后,颇得年霁芳信任。
当善溯真君推算出爱子今生落在岳华州一带后,便将姚惠招至身前,直言相告,嘱她去完成接回爱子的任务。
姚惠虽然修为与地位皆不高,却是个周全心思,又一心要将这任务做得漂亮,在掌门夫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便特意去马头峰寻温柔可意的女弟子,为的是能一路服侍好掌门公子。
将冯星儿与杨德勇揽在麾下后,姚惠踌躇满志,带着人直赴目的地,根据手头的信息,略加打听,便找到了正主儿。
原来这位重要人物,今生是一位俗世洪姓小官吏家的公子,名字唤作“洪骊”。
第993章 前世隔今生
善施、善溯两位真君的爱子的今生,也就是那位洪骊,其所转生的这一户家道小康,不算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顺遂平安。“洪”姓家族在当地也是瓜瓞绵绵,颇有声望。
这位洪骊公子聪慧康健,难得是家庭和睦、父母疼爱,不仅供洪骊上着本地最好的学堂,还为他配了马车与书童,很多大户人家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在姚惠眼里仍然未免遗憾——可惜洪骊今生灵根无踪,全然凡人一个,无法修炼。
不过掌门夫人交待了,不管爱子转世成什么人,王子也好,乞丐也罢,不论能不能修道,她都一心要将其接回。
姚惠既是寻到了正主,便要找机会见面一谈。
至此时,她方将具体任务目标告知了冯星儿与杨德勇二人,两个小弟子直听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猜小心翼翼地开始商量该如何做事。
三人观察了几日,趁这位洪公子出门游玩时,施个小法术惊了他的马车,而后姚惠现身出手相救,得以近身详谈。
她将来意道明,告知其前尘身世,并着重强调如今其前世父母地位尊崇,实乃神仙中人,正苦盼爱子回转云云。
那洪骊年纪轻轻,哪里见过这档子事?何况来人神神叨叨的远超平生想象。
起初他只当姚惠疯癫,只是感谢她救了自己与马车,并不搭她话头,还丢了两块散碎银子,好心让她去寻医问药。
姚惠便紧追其后,不惜显露道法,以证明自己的的确确是仙山来人,绝无妄言。尤其她带着冯星儿,打扮得如同仙女下凡,秀美清雅,翩然来去,绝无疯像,倒是增加了不少吸引力。
洪公子几番甩脱不了,又见来人显示过凭空现身、去而无影、掌上开花、平地起楼等奇迹,想想自己一介凡人,也没什么好被骗的,便也差不多信了眼前的人是仙师,只是对她强加的前世身份不太肯认,决意不肯跟她回山。
姚惠与冯星儿对洪骊百般容忍,软语相就,不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长生、清贵等种种诱惑,说尽认亲后无限好处。
那洪公子起初坚定拒绝,后来倒也渐渐动容,便说是回去考虑考虑,须是给他一段时间想清楚,只不许她们近身紧逼,更不许她们打扰家人。
姚惠也知道自己一行出现得唐突,洪公子疑虑很正常,更怕惹其不喜,便在城外短驻等候,只令杨德勇在暗处看着洪骊,护其安全。
洪骊尚在求学之龄,不知他如何思量,只看到他每日依旧正常带着小书童乘坐马车上学堂,倒没受什么影响。
姚惠等人猜他亲恩难断,必是要有个犹疑为难的过程,只得耐心等着,等他想明白还是前世父母更可依靠,一声传来,就可接了人回山去。
等了近半个月,忽然杨德勇发现那日日乘马车上学堂的洪公子衣饰都没更换,不由暗叫一声“不对”!
他每日躺在洪府外的大树上观察出入动静,只有在洪小公子匆匆上下马车之际看到几眼。
碍于对方地位尊贵,姚惠又再三叮嘱不能得罪洪小公子,杨德勇便不敢动用神识,只能凭匆匆一瞥判断此人尚在他控制范围。
他这才发现,那位洪小公子这几日的头巾有些长,长长地披在两颊,只能看到个大致脸型。且也不开口,闷声不响地坐车一路来回。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凡人与自己不一样,他自己一身法袍不沾灰尘,自带洁净之效,可洪小公子一介凡人,又是气血旺盛的少年,哪有不沾汗污不换衣饰的道理?
那洪公子这些天,长衫、头巾都没换一次!
杨德勇心头大慌,再顾不上警告,暗中进了洪府打探,这才知道,原来那洪家竟然找了与那洪骊面貌身量相似的同族兄弟,穿了他的衣衫,顶着他的身份,每日去学堂。
至于正主儿洪骊,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了!
杨德勇真是吓得屁滚尿流,他虽号称胆大,却没大在此处,从没独立担过事儿,当即连滚带爬地去找姚惠禀明了情况。
姚惠被这个晴空霹雳砸得头晕目眩,真是气得当场撕了杨德勇的心都有。
只是暂且顾不上算账,先去寻到洪骊要紧。
好歹也是道门弟子,还能真被凡人骗了而无措?姚惠压着恼火,连续几日动用神识侵入洪府,从各种蛛丝马迹里找到了洪骊的去向。
原来洪骊与上清山人相遇当晚,他就将所遇离奇之事告知了父母。
洪父洪母大惊之余,立刻着手思量对策。
爱子是决计不能舍的,那是洪氏根苗,管他前世是谁,天王老子也不给!
况且,谁没个前世因果呢?若只念着上辈子,那今生亲缘如何计?只是照来人所说,对方来头太大,不是他们区区凡人可以讲道理的。
洪父不动声色地照旧进进出出,却暗中找来面貌与洪骊相似的族侄来了个偷天换日,让假洪骊日日去学堂应卯,却是将真洪骊改作下人打扮,悄悄混在仆从队伍里送出府去。
至于送到何处,可恨那洪父洪母似是知道有人监听,竟然一字不提。
姚惠找到洪骊的旧衣,施法跟踪,加之连续听了几天下人房,结合一众人等漏出的片言只语,终于得知,洪骊已然被送到了当地一处“神人观”里。
姚惠领着两个帮手夜探那神人观,赫然发现观内所驻扎的竟是魔门人手!
后面便是想也知道了,姚惠不仅没从魔人手中将洪骊找到带回,反而折了人手。
这便是她铩羽而归的经过了。
听罢姚惠所言,梁溪绛英不由嗤笑一声:
“这洪骊今世到底是个凡胎,连脑子不甚灵光了。就算不晓得前世父母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也该知道不是凡人,天大的靠山!他竟然还躲着?哪怕不能修仙,混点灵丹图个长生也可啊!有了这样的父母,还不是心想事成,万事胜意?偏偏恋着俗世的亲缘!”
她边说边摇头,满心的想不通。
第994章 同行异性情
梁溪绛英直接表达了自己对洪骊偏向今生俗世父母这一选择的不以为然,深觉此人傻得可以。
她语气、神情中的鄙视之意一展无遗。
梁溪就是这样,在同辈面前从来不掩饰情绪,向来是直抒胸臆。何况以她的出身与成长,从来没想过有人会主动抛弃该得的资源好处。
当然,姚惠亦作如斯想。但她顾忌的多,不能这般直白批评,只能含蓄地一笑:
“我也是想不通。年真君费了多大心力去寻他,不惜与掌门翻脸,他却是只念着凡俗享受,浑不知轻重。唉,也是难免,投身凡胎,到底前尘往事都忘却了。只可怜年真君一片爱子之心。”
幼蕖却道:
“人各有志。凡人有句话说得好,‘有人星夜赶科考,有人辞官归故里’,正是如此。连吃食口味,也有各爱咸甜的呢!他人心里的想法,只要没碍着公理道义,不妨由着他去。”
梁溪绛英虽傲气,却是果然对幼蕖的话有些偏心,格外重视,她闻言不由略想了想,笑道: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如果这位公子坚持,说不定善溯真君还真拿他没奈何。不过,我们此时说这些也是全然空想,当下先要做的,先将这洪小公子救出来才是!”
“梁溪师姐说得是!”幼蕖也是一笑,楼阁还在空中呢,就开始争论该作何用途,岂不是空想可笑?
三人约定了出发时间,幼蕖与梁溪绛英各自回转自家峰头,给各自师长略作交待。
红叶真人与唐云听说幼蕖接了此趟任务,红叶真人尚好,她知道幼蕖不是第一回与魔门打交道了,只嘱咐小心而已。
唐云出了师伯洞府,就气得跺脚:
“就该更早一步送你出去!不然这糟心事哪会轮到你头上!”
幼蕖好笑,伸手给师姐揉了揉打结的眉心:
“师姐,你也太多虑了。这任务还好吧,哪至于你这么上火?”
唐云白了师妹一眼,道:
“你个小丫头哪里晓得?这种事,你做得好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年真君高兴了,掌门却觉得是个麻烦事,多半要压着不让说,你这做任务的,能得个什么好?若做不好呢,他们夫妇却都要怪到你头上来!”
“又不是我一个人出去,还有姚惠和梁溪绛英呢!”
“姚惠本就是个不能干的,都知道她就那样,怎么怪她?梁溪家世雄厚,谁又敢怪她做事不力?就剩下你一个小萝卜丁,不怪你,却怪谁?”
这话也有道理,可幼蕖毫不担心,她笑笑挽住唐云的肩:
“唐师姐,好师姐,我知道你疼我,可真的用不着担心。掌门让梁溪绛英加入进来,也是让魔门的人有些忌惮,梁溪家在那呢,他们不敢下狠手的。梁溪待我也不差,多半不会丢下我不管。这任务,做得好不好先不说,平安是没问题的。”
“哼,你别想太轻松了,这任务,难的啊,只怕不是救人,而是带人回来后怎么办!你脱不掉手的!那种水磨功夫不会再交给梁溪的,只怕还是你。那才是两头不讨好呢!”
“幼蕖知道这个道理,可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唐云回身望了望静悄悄的红叶真人洞府,她特意没走远就大声说话,就是为了让师伯听到她的担心。
若是到时幼蕖有做不来之事,师伯可要帮玉台峰的人出头啊!
苏怡然已经等在小竹林。
她哪有耐心等人?正绕着几株竹子团团打转,等一会就揪一把竹叶,地上已经掉了一圈的青碧枝叶。
幼蕖进来时,看得此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怡然,我再晚回来一会,只怕我这小竹林要变一片光竹竿了!”
苏怡然却没心情斗嘴,扑过来就抱怨:
“我回来时真该立马在天星榜再接个任务的,听到郝瑗说冯星儿没回来,我就该聪明点的!现在好了,又让你去接这不讨喜的差事了!啊啊啊怎么办?”
幼蕖被她摇得头昏,又是感动又是嫌弃,费了半天劲才解开她胳膊,将一根老粗的竹子替代自己塞到她怀里:
“你空自担心,还不如帮我去打听一下,关押冯星儿的那个地方,最高修为的是什么人!还有些什么情况是我们还不知道的!”
其实梁溪家肯定会有可靠消息传给梁溪绛英,幼蕖只是想让苏怡然感觉能帮上她,少点焦虑。
果然将苏怡然一阵风地送走了。
略作安顿,又给郝瑗处发了消息,青梗剑一起,与姚惠、梁溪绛英碰了头,下山去了。
这一路风驰电掣,赶路甚急自不必说。
赶路之余,三人也讨论过那被扣押二人的安危。
对那位洪骊洪公子,幼蕖是不太担心的。她觉得洪家能将洪骊送至神人观安身,定然是有些把握。
而且,不管魔门是出于什么目的,手里拿着洪骊,也是奇货可居的意思,又是区区一个凡人,不会轻易要他性命的。
倒是那个叫“冯星儿”的女孩儿,作为上清山弟子,身有修为,反而容易惹来祸事。
梁溪绛英对谁都不在意,她眼里只有任务,其他,都只是任务的附属品。
她想救回冯星儿与洪骊,是因为掌门夫妇的交待,并非出于对两条性命的悲悯。
幼蕖觉得她的心肠有些过于刚硬了,却也不因此排斥、厌恶于她。目的明确、理智现实,内耗就不会太多。或许,这样的人,才能更顺利地走向成功大道罢?
姚惠对梁溪绛英既敬且畏,梁溪说什么她就应什么,根本没什么主见。对幼蕖也客客气气,倒没有抬一踩一,抢着做杂事,体贴贤惠得不像修道人。
幼蕖觉得,这样倒也少了许多烦恼。
须知,有时人烦恼皆从多思而来,姚惠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大潮漂,跟在强者后头走,也是一种生存之道。而且,她柔和顺从,少了许多与别人的龃龉争执,自己少了许多闲气。
不过,幼蕖她宁愿清醒地独立地披荆斩棘,哪怕有痛苦与磋磨。
她看着世间相,从中汲取点滴养分,提点、警醒自己,也滋养、丰富自己。
尤其她身为女子,看着身边许多同性伙伴甚至敌人,不同的心性,不同的资质,不同的出身与境遇,可只要奋发努力,都能活出一份精彩。
欣赏、好奇、惋叹、好笑、敬佩、仰慕……种种情绪由此引发。
她不止一次地感慨,老天生出这么多性格迥异的女孩儿来,妍媸美丑、千姿百态,才令世界如此多样、如此美好。
老天给她们若有若无的造化,要她们在世上走一遭、历人情、经劫难,最终落于祸、或是归于福,难测难晓。
因为这些莫测,人生才有丰富滋味。
第995章 拦路小黄雀
幼蕖的心里,希望所有的女子都是冥冥中的同盟军,自强自立的同时也互助互爱,让大家在这女子尤其不容易的世道里能走得更远、更顺。
即使是竞争、敌对,也要光明正大凭本事来定胜负,以促进彼此精益求精,不断完善自我。而不是靠拉踩阴损手段,又或是靠攀附男性获得胜利。
所以,对与自己观点、做法不同甚至不和的同性,她都尽量不用批评的眼光去对待,都尽量以宽容的心态去包涵。
她眼中,哪怕是自私如田雨因,亦有努力奋发的劲头。偏狭如袁喜夏,亦有宗门利益优先的时候。古怪如塍羽音,亦有友善平和的一面。
所以,对梁溪绛英与姚惠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儿,她都含笑旁观,去看她们身上的闪光点。
梁溪想不到那么多,却是极爱幼蕖这似乎与谁都无争的性子。
姚惠看似也无争,但她那是无能而无争。说得不好听,是软弱得让人感觉没有威胁。
幼蕖虽无争,却是一种不屑于争。自有自己的底线,也有足够的底蕴,哪怕不作声地伫立一旁,也令人不能忽视她的力量。柔和而坚定,清静又热情。
真是好奇,不知是什么样的师父才教导出这样的徒儿?
梁溪绛英听说过幼蕖的身世,出自某方小世界,还是灵气稀薄的那种,料得并无什么助力。
梁溪虽然自视甚高,略有骄狂,但也有个好处,性情大方,眼界宽广。
实力相当的人她会给予足够的敬意。不管是伙伴,还是对手,她不会嫉恨踩踏,强有力的竞争只会成为激发她愈发拼搏的动力。
实力相差太多的人,她也不会显露鄙薄,反而有一种照顾弱小的怜惜之态。这种温和包容是世家子弟所特有,既标明自己的高贵身份,也令对方心生感激。
姚惠知道两个同伴都是精英弟子,故而这支队伍一路春风,融洽无比,实因各自定位准确,互有照顾,毫不冒犯他人边界。
平安行至半路,却突然打横里窜出一道小小的黑影来!
三人本是轮流打头开路,此时正是姚惠在最前方,那黑影直直冲着三人而来,她给唬了一跳,差点一道剑光就脱手砸过去。
幸好幼蕖感觉到来者气息熟悉,抬手拦住。
黑影定住,原来是只胖乎乎的小小黄雀,短小翅膀努力带动着圆鼓鼓的身子,扇得“扑棱棱”的。
幼蕖无奈地冲着前方那瞪圆了小眼睛的黄雀道:“小顾师叔,你来此作甚?”
姚惠这才松了口气,惊魂初定的脑子里总算理出点记忆,原来是晏岁峰顾川的传音黄雀。
黄雀在此,那就是顾川也在附近了?
梁溪定了定神,压下已经滑到指尖的一点萤飞针,挑眉喝道:
“李师妹!你认错了!这只小黄鸟儿来历莫测,哪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冒充的?可莫要乱认作什么人!”
黄雀尖尖的鸟嘴张开,发出的却是人音:
“李幼蕖!梁溪绛英!我是顾川!”
梁溪一哂:
“你说是就是啊?我们好端端地行路,突然冒出你来,分明是有意偷袭,居心叵测。我们赶路要紧,不与你计较,你哪儿来,回哪儿去罢!”
幼蕖会意一笑:
“可不是认错了?是我糊涂,小顾师叔和他的传音黄雀分明在上清山呢!临行前温长老还说小顾师叔最近在闭关,怎么会在这里?”
三道剑光微微一闪,避开了黄雀,再度向前。
那小黄雀“唧唧”飞了个圈,再度拦到她们面前,圆滚滚的身子跟小弹丸一般,有些着急的样子,又有人言发出:
“你们别……”
话没说完,就被捏住了尖嘴。
是梁溪绛英一把抓住了这黄色小鸟儿,她实在懒得理这黄雀及其背后的主人,手指一勾,一道无形的丝线将小黄雀捆得结结实实,随手往腰间一掖,然后一挥手。
幼蕖与姚惠知道她的意思,灵力涌出,飞剑立即加快了速度,如电往前射去。
小黄雀突然冒出来,多半是顾川偷偷离了上清山跟来此处。
只要她们速度快,就能将顾川甩掉。
这位小爷不好侍候,不管是为什么缘故追来,都不适合同行,最好撇开他,至于小黄雀,回去时带还给他就是了。
才飞出不过百里,前方云层猛然翻滚起来,幼蕖与梁溪绛英对视一眼,不须多言,齐齐手中涌出两道灵飚,往云层席卷而去。
一道海蓝色剑光凭空闪出,将灵飚劈得四分五散。
幼蕖与梁溪绛英本就是试探性出手,一见灵飚分散,也不多话,幼蕖一道灵力如索,往剑光缠了过去。梁溪更是紧跟着两道灵符射出,一左一右向那剑光包抄而去。
“哼!”
对面冷冷一声,是个少年口音,似曾相识。
幼蕖与梁溪绛英正中心里所料,不由好气又好笑,手上却是毫不松劲。
那到剑光微微一闪,在两道灵符的夹击下消失无踪。
幼蕖的灵力索如影随形,亦是凭空消失。
海蓝色剑光再度闪现时,灵力索亦随之浮现。
“够啦!”一声不耐烦的轻喝,顾川现出身来。
顾川掌中光华跳脱不定的,正是他那柄归海剑,被一道青色光索缠住,微微颤动。
“原来是小顾师叔!我还以为遇上了歹人呢!”幼蕖故作意外,撤回了灵力。
顾川板着脸,一伸手:
“将我的黄雀还来!”
梁溪绛英笑嘻嘻地自腰间掏出一个黄乎乎的小绒球:
“是顾川啊!怪不得我瞅见这小黄雀眼熟,原来真的是你那只。果然,这叽叽喳喳的小样儿,别家的灵禽可没这么聒噪。”
顾川年纪还没他大呢!她从来不惯着这个傲气小子,才不喊什么“师叔”!
说罢,梁溪绛英将手一张,小黄雀忙不迭地张开翅膀,连飞带扑,简直是直接撞进了主人掌心。
那小黄雀几时遭过这样的罪?羽毛凌乱,全身都在颤抖,唧唧啾啾个不休,还不时扭头来瞪一眼梁溪,小眼珠子里都是狼狈的委屈,似是跟主人狠告了一状。
第996章 有鸟叫令威
“小顾师叔,我们任务在身,就不陪你寒暄了。回头见!”幼蕖一拨剑光便欲飞走。
顾川急得大喊一声:
“我跟你们一起去!”
说着,归海剑已冲到三女跟前,幼蕖只好顿下剑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小顾师叔,你不是开玩笑吧?这是正经任务,我们没空陪你对对练的!我知道你说过也想外出历练,这样吧,下次我们挑个合适的,这次我们可带不了你!”
梁溪也点头:
“顾川,这事儿你就别要强了,来,我这有本剑谱,朱宸州土着的剑法,市面上没有的,你没见过吧!你拿过去好生练练,回头我找你比剑!”
顾川很生气,头上的短发根根儿都竖了起来:
“你们拿我当小孩儿哄呢?我知道你们是正经历练,可我也是我师父同意跟着来的!李幼蕖,梁溪绛英,你们只管做你们的就是,我又不是没本事,怎么也不会拖累队伍,你们横鼻子竖眼睛的干嘛?”
“温长老同意你跟来?”
幼蕖依然圆睁着双眼,这怀疑的态度令顾川愈加气恼:
“我就这么没用吗?你就觉得我师父这么不放心我?”
他这急赤白脸的模样倒是令幼蕖打消了怀疑,无奈地看向梁溪绛英。
梁溪眉头才一皱,顾川指尖就凝出一道指头粗细的剑光:
“师父,你放心,我已经找到幼蕖与梁溪她们啦!我保证听话勤力,好好完成任务!”
自顾自地说完,当着她们的面,一扬手,将剑书发了出去。
小黄雀“嗖”地飞起,小翅膀扇着转了一圈,落在顾川的肩头,小脑袋左顾右盼,得意非凡。
到这份上了,梁溪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勉强点头:
“我们可顾不上你,你得自个儿将自个儿照顾好了。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你别乱跑,想做什么得问过我才行!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师叔,照样翻脸!”
她得将恶话说在前头,这小子受不了气赶紧走人最好!
谁知顾川出乎意料的好脾气,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师父也说了,让我听你们的。我不会惹事的,也不会乱跑乱行动。”
这哪里像刚刚那个怒发冲冠的顾川?
更不像往日那个倔强执拗的顾川。
要不是那只圆球一样的小黄雀还在耀武扬威地“唧啾”,幼蕖与梁溪绛英都要怀疑眼前的顾川在刚刚换了芯子!
“那行——走吧!”
顾川咧嘴一笑,归海剑一起,果然规规矩矩地跟在三人之后。
一路上,梁溪绛英故意指挥顾川做些砍柴生火、打猎采果之类的杂活儿,姚惠甚是不安,本能地就要出手抢活儿。
梁溪绛英却是止住姚惠,让她安心消受这位顾师叔的劳动成果。
顾川手忙脚乱,不是生火时被呛得咳嗽连连,就是打猎用力过猛将可怜的小兽剁得稀烂,实在是第一回干这些粗活儿。
可他老老实实,一点牢骚也无,一喊就到,一说就做,甚至还干得兴致勃勃,饶有趣味。
在林间发现只普通的野兔,也能追得兴高采烈,脚步“啪嗒”“啪嗒”欢快得很,大呼小叫地一路喊,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生火的时候“啊啊”大叫,惊而不慌,甚至有几分惊喜,最后干脆趴在地上毫无形象地钻研了半天木柴堆放形态与火焰的关系,
幼蕖看得好笑,却也不干涉。
这位小顾师叔以前爱装老成,看来也是环境使然,如今才释放出些许少年天性。
如此一路,幼蕖、梁溪、姚惠三人与新加入的顾川虽有些小小磕绊,却也总体和睦,顺利到达目的地。
眼望着远处那座看似普普通通的神人观,梁溪转头问姚惠:
“那洪骊知道了自己的前世身份,洪家父母也知道了,他们虽是凡人,也该晓得道魔双方水火不容。怎么就敢将上清山掌门爱子送到魔人手上寻求庇护?”
岂不是主动送羊入了虎口?
姚惠尴尬地一笑:
“我寻到洪骊时,也怕走漏风声引来意外,没有直说是上清山,只说他前世父母是道门大能。他父母好像也没跟那神人观说实话,反而是告诉那边,他家孩子的前世仇人是道门中人,如今上门寻仇来了,故而前去寻求庇护。”
“前世仇人……”
幼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理由确实能让魔门出手,反正是给道门的人找不痛快。
顾川眼前一亮:
“凡人也有这般聪明的?这由头找得倒是好!”
是啊,既能在魔门那里找到靠山,又不至于令魔门觉得奇货可居,好将洪骊拿在手上作要挟道门之物。
梁溪绛英叹道:
“顾川,凡人的聪明才智绝不在你我之下,你可莫要小瞧了他们。阴谋诡计,血流成河,样样都做得来,只是比你我少了一段灵根而已。脑子么,什么都不少的,甚至因为寿元有限,动手能力也有限,他们算计的功夫更加厉害呢!”
突然,顾川肩上的小黄雀“唧啾”一声,顾川闻声望去,前方茫茫,却是什么都未见到。
幼蕖眉心一跳,低声道:
“大家掩住身形!”
他们此时虽在云层里,却不保有心人的着意勘探。
梁溪绛英与姚惠自然是听她的,顾川虽有些不甘,却也依言往自己身上贴了张隐身的灵符。
只有那只小黄雀振翅高飞,便如这空中许许多多来来往往的飞禽一般,似乎漫无目的地在寻食。
“令威!”
“令威!”
伴随着此声而来的,是一只大约数尺的怪异禽鸟。
“这是什么怪鸟?我怎么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隐住身形的梁溪绛英低声问幼蕖,她知道幼蕖这方面见识广。
幼蕖透过薄薄的云气,凝目望去,那只怪鸟头如戴冠、眼有黑圈,羽色夹黄掺灰,不见神光,啼叫呕哑,看样子并不是什么珍禽。
只是——幼蕖心头一动,那怪鸟的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若有表情,竟有些像是人眼一般!
“令威!”
“令威!”
原来是这鸟叫之声。
第997章 飞来一怪鸟
“令威!”
“令威!”
那怪鸟且飞且转动脑袋,东张西望,和一般禽鸟果然不同,只将顾川看得发笑:
“这鸟儿,真有些像个人精!这叫声,也奇怪,我还就没听过……可是,根本看不出品阶……哎,你知道不?”
他也把解疑的任务交给了幼蕖。
幼蕖听着鸟叫声,心头涌起一丝异样,这怪鸟没有妖气也没魔气,又精神得很,不似寻常飞禽……
她想了想,终是摇头:
“我未见过。只是这鸟飞行似有目的,驯熟以极,应该不是野生妖禽之类。不知道与这里的神人观有无关系?”
姚惠低声道:
“上次我来这,就见过这怪鸟,两下里正撞上,因为见它长得奇怪,我还看了好几眼,只是它没攻击我。起初还未在意,其后就遇上了几名黑衣魔人。看来,这鸟很可能是魔门的探子!”
“那多半是了!”梁溪点头。
那只怪鸟在附近绕飞了数圈,似乎没发现什么,又飞远了。
“令威!”
“令威!”
鸟叫声远去。
顾川有些瞧不上;
“魔门的探子?哈,也没什么厉害之处嘛!长得怪模怪样,也就叫声古怪了点,可一点也不凶猛。而且,我们藏在这云里,它都没看到,探什么探?我倒觉得就是只傻鸟,魔门能养这般笨的探子?”
幼蕖惦记着那古怪的鸟叫,心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她觉得应该是什么时候听谁说过这鸟叫,只是不甚重要,模模糊糊的,没有留下太深印象。
“你想什么?”
梁溪敏感地问道。
幼蕖一笑:
“我是看那怪鸟,如果是出来打探消息,却是出工不出力的模样。你们看,它飞得是挺快,可却是这么随意地东一飞,西一飞,云头上都没飞到,就飞走了。又不是够不着!”
“果然是!”梁溪绛英一回想刚刚那鸟儿飞的样子,有些装模作样的认真,却没真正下力气探查,遂颇为认可幼蕖的观察所得,遂“噗嗤”一笑:
“原来,混日子打闲工的哪里都有!且喜魔门人心如此,对我等倒是大大有利。”
她不由冷笑:
“果然是魑魅魍魉之地,哪有什么赤胆忠心精诚团结?我道门秉持天道,果然才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姚惠赶紧接着一句:
“梁溪师姐说得是!掌门日常亦是如此说,难怪梁溪师姐深得诸位真君器重!”
梁溪知道姚惠说的是奉承话,却也受用,微微一笑。
“令威、令威……”幼蕖喃喃学着鸟语,心里琢磨着。
顾川不屑地丢了个白眼过来:
“李幼蕖,你是傻了不曾?我看那只鸟呆头呆脑的,你也说了,就算它是个探子,可打探消息都不认真,值得你这般重视?”
他对梁溪绛英态度很客气,从不摆小师叔的谱儿,可对幼蕖,还是动不动居高临下地指手画脚一番。
幼蕖哪里跟他计较这语气?她只淡淡一笑:
“我就是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你看那只怪鸟,腿爪尖锐有力,喙如弯钩,目光炯炯,双翅强健,分明是只猛禽。”
“是啊,”顾川其实被幼蕖一提醒,才发现了这一点,可他嘴上不肯输,“这谁看不出来?我也知道,这是只猛禽。哪有我的小黄雀儿可爱,这神人观附近说不定血腥气重,养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幼蕖指着那只犹在半空乱飞的小黄雀:
“你那只传音黄雀,毛色鲜亮、个小肉厚,实在是一道美味!”
顾川气得瞪眼:
“我的传音黄雀那是我养得好!才有毛色鲜亮!这也就罢了,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作个小肉厚?你想将我的黄雀当下酒菜了么?”
幼蕖微笑摇头:
“我可不敢将它当下酒菜,我要靠它听师叔你的钧旨呢!可是,在一般猛禽眼中,这不就是一口鲜肉么?”
顾川其实听了一半就有些怔住了,他又不笨,只是少了外出经验,后半句话,他心里也想到了。
这么胖墩墩的小黄雀,简直就是个飞在空中的小肉圆子!那猛禽几次飞过,不可能没看到,怎么就没动捕食的心思呢?
当然,顾川不会让自己的传音黄雀沦为那怪鸟的口中食,而且,小黄雀只是看起来傻乎乎的,逃命的速度还是一流,只是故作无辜懵懂,装作只是一只普通禽鸟而已。
只是,那怪鸟看似一只猛禽,却没有捕猎的天性。岂不是奇哉怪也?
除非,是被魔门驯化过。
顾川心里嘀咕:是有些奇怪呢!
可他向来爱抬杠,特别是对幼蕖,遂不由又将嘴一撇:
“是有些奇怪。只是,这有什么关系?哪怕这猛禽吃素呢!我们是来救人,又不是打鸟!”
顾川跟小黄雀暗中沟通了一番,并无异常,他底气便足了起来,语气也更硬了:
“你专看些犄角旮旯,鸟儿吃素还是吃肉,爱吃不吃,这和我们的任务又有什么关系?管他什么妖禽魔鸟,碍事的,一剑斩了就是!”
他的归海剑早就想一显身手了!
能压制顾川的只有梁溪,她也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幼蕖帮腔:
“幼蕖她观察细致,当然是好的。我们万里来此,在魔门地盘上抢人,不将方方面面都看个透彻,如何有把握完成任务?小顾,你可莫犯了眼大心空的毛病!在外行走,有时候,成败就取决与你能发现多少蛛丝马迹!”
顾川一对二,有些气短,却兀自口中强硬:
“那你们说,那只怪鸟带来了什么蛛丝马迹?”
幼蕖只当听不出他的情绪,温声道:
“那就请小顾师叔你的黄雀再飞一圈,混在其他禽鸟中,等那怪鸟回头,看看它是不是落足在神人观里。我们行动都没它方便。”
其实她可以自己去打探消息,可不想在这几人面前动用青云障,正好给顾川派点事情做,省得他闲下反生出气来。
一听说自己的小黄雀能发挥作用,顾川果然高兴起来,只是还故作矜持地抿了抿嘴:
“犯得着么?”
第998章 洪府夜有见
顾川才故作矜持地推脱了一句,就见幼蕖利落点头:
“确实犯不着。小黄雀我只见过它传音,学人说话还行,那么小的个子,估计要它打探消息是为难它了!那算了,我自己弄张隐身符出去看看好了!”
顾川咳嗽一声:
“我家小黄能干的事多者呢!既然你们已经说那怪鸟十之八九是魔门的爪牙……好吧,既然你非得要弄个清楚,那我让黄雀飞去看看!”
语气里有抑不住的跃跃欲试。
幼蕖低头忍笑,抬头时一脸平静:
“那就有劳顾师叔啦!”
顾川撮唇,发出一道无声之音,那小黄雀得了指令,果然机灵地混进了禽鸟群里。
此时暮色渐合,群鸟乱飞,觅食的,投林的,呼朋唤友的,黄雀小小一只毫不起眼。
过得片刻,顾川耳朵一动,幼蕖知他定是得了黄雀传回的消息,便虚心请教:
“请问小顾师叔,那黄雀传回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顾川得意地瞥了一眼三人,“它是看到,那只怪鸟确实飞回了神人观!先飞到正殿,进去了一晌,又飞上了钟楼。那定是魔门豢养的打探消息的妖禽无疑了。”
可是,这又怎么样?魔门要没几个探子在外头那才叫奇怪!
“那,我们行动更要小心些。他们肯定是防着我们来救人呢!”姚惠小心地插进来一句话。
她对前番在此受伤脱逃犹自心有余悸。
“这还要你说?是个人都晓得!”
顾川不耐烦地瞅了一眼姚惠。
他对脾气最大的梁溪最尊重,柔里带硬的幼蕖则其次,而逆来顺受的姚惠就得不到他的客气了。
姚惠平静不语,被抢白两句而已,她早习惯这样的处境了。
“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安营扎寨,夜里我们先去洪家看看什么情况?”幼蕖征询其余三人意见。
梁溪绛英与顾川都赞同,遂往周边山里寻了处干净隐蔽的山洞,布好防护阵法,小憩片刻。
子夜时分,姚惠带路,先去洪府一探。
虽是凡人府邸,四人仍十分小心,幼蕖用清量镜照了四方,顾川留了小黄雀在府外戒备。
果然发现魔门留下的几丝警戒痕迹。
四人心中一凛,知道大意不得,遂又各加了几道匿形手段。
姚惠与顾川分头去看洪氏同族几家的动静,幼蕖与梁溪绛英悄悄潜入洪骊父母的卧房之内。
只听得有妇人的抽泣之声,声声皆是哀痛,却明显压抑着不敢嚎啕。
“你莫哭啦!给人听到可不好!天天儿的睡前都要来一遭,骊儿如今好端端的,你也不怕晦气!”
说话的是一名五十上下的老者,长相端正,身形颇为富态,正低声劝慰,眉宇间亦是一片郁色。
那抽泣的妇人年纪与这老者差不多,一派温柔敦厚相。
二人看来正是洪父洪母。
那妇人勉强止住哽咽,抬手用手绢掖了掖红红的眼角:
“骊儿自出生后就没离过我的手!更别说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人!虽说是传来了平安信,可我哪知道他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那地方哪有合适的被褥吃食?也没用惯了的下人服侍,我的骊儿,这回可受罪了!”
她说着说着又带出了哭音。
洪父拧着眉头呵斥:
“你真是妇人之见!不想长远的,偏在意什么吃吃睡睡!骊儿如今在……在外求学读书,为的是我洪氏一族的长远之计……”
他见面前老妻连抽了几口气,简直要接不上了,赶紧放缓了语气:
“我三十往上才得了这么个麟儿,且喜他又聪慧又孝顺,哪有不疼他的?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更看重他的安全。放心吧,有人护着他,功课也没拉下,迟早有团聚的一天!”
“功课功课!到这时了你还惦记着他功课!要不是你逼他参加那劳什子诗会,他哪会遇上那帮……那帮强头?不然怎么会出远门去……呜呜呜,我的儿,我捧在手里养到这么大,到如今要给人抢了去……”
洪父赶紧截住老妻的话:
“你的孩儿,我们的孩儿,谁能抢了去?便是上次挑选王子伴读,说选中的以后能做驸马,郡守挑上了骊儿,你死活不肯,上头不也没法子?还不是让他还了家?看看,便是王上,也不能抢了我们的孩儿去!何况其他人!你且宽宽心。”
洪母跺脚不依:
“你说了的,王上也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谁要抢了我的孩儿去,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那妇人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几句话说下来又濒于崩溃,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敢放也咽不下,脸色都白了。
洪父赶紧给老妻揉胸顺气,轻拍后背,见她略缓,又忙前忙后地递帕子送水,软语安慰,左右不过是几句:
“你放心,事情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不是幸好找到靠山了么……”
“哎呀,你也这把年纪了,伤了身怎么办?到时骊儿回来了,你却倒了,我们一家终究没法圆满不成?”
“你也想想我,我老洪容易么?日日夜夜地看着你,还要牵挂骊儿……骊儿总要成家的,还要出去游学科考!他在哪都行,在哪都是我们的骊儿!你总要放手!”
“好好好,我知道这不是一回事!谁敢来抢他,我破家灭产也要求神人救回他来!我向你保证!”
幼蕖暗觑着,这洪母虽是上了年纪,依稀犹有几分风华丽色,肌肤润泽,眉眼温柔,是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形象。只是容颜憔悴,声音嘶哑,看来为爱子伤神,损耗颇大。
而洪父同样唉声叹气地愁眉不展,满脸疲累之色,看得出忧心不已。
即便是此行顺利完成了任务,亦是要生生拆散一个凡人幸福家庭,令这对洪老夫妇蒙受失子之痛。念及此处,幼蕖不由踌躇起来。
修道者,与魔斗,与妖斗,却是要以呵护凡人为上的。
如今他们所承接的这项任务,不管完成与否,都要极大地伤害这对无辜的凡人老夫妇。这作何解?
第999章 惊见一鸟人
“可气!这老头到这份儿上了,夫妇间私话仍然是滴水不漏!听了这半天,那洪骊的半点有用消息都没有!”
梁溪绛英传音到幼蕖耳中。
幼蕖暗叹,梁溪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情冷心,完全不起恻隐之心。看来,这任务的完成,主要得靠她了。
幼蕖怕自己硬不下心肠。
过了一会,姚惠与顾川也相继回来,都摇了摇头。
洪府没探出什么,亦是情理之中。
看来,洪姓家族上下已经得过吩咐,有了默契,知道神仙手段难测,即使是夤夜私谈,都没有人随意提及洪骊去向。
“这些凡人,沾上一个姓的,还就真挺心齐呢!”
顾川很不解,他指了指黑暗里某处,又道:
“明明我还听到个妇人抱怨,说族长不公,将最好学堂的名额给了洪骊,她儿子却没拜到名师。如今洪骊不学了,名额也浪费了,可惜了他儿子前途!我还以为她说着说着要将洪骊的去处随口说出来呢!结果,她也就叹了几声,说洪骊也可怜,然后就没了!”
姚惠也皱眉:
“我听到两家在心疼,说给神人观的供奉又要加一成了,家里开销吃紧。话虽含糊,看我听得出这当然是为了神人观庇护洪骊之事。可竟没一个说不该为了个后生小子花那么多钱那么多力的。”
幼蕖道:
“凡人宗族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他们看重同姓血缘胜过一切。即便是掌门,也不能为私事动用上清山的力量。而凡人,却能为了一个后辈,阖族出力!
“我们来的只是四个人,又不能随意伤人,做事要更谨慎些,反而比在魔门地头上行事束手束脚!”
梁溪哼了一声,语气不快:
“所以,我不喜欢凡人!没什么本事,制造麻烦起来倒是一来一个准!对付魔头,直接搜魂就行了!对付凡人,却要担心天道因果!”
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图个爽利,最不喜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爱的是大动静、大功劳,最做不来的便是旁敲侧击水磨功夫。
这趟任务要不是善溯真君别有看重,梁溪绛英死活也不会接。
四人此行无果,先回了驻扎之所。
各人自行休息或是静坐,幼蕖自支了顶小帐篷,与他人隔开,顾川才流露出些微不满神色,她就理直气壮地表示:
“小顾师叔,你总知道男女有别吧!而且,我静坐时受不得打扰,青梗剑又灵敏,万一反应过度惊到你们就不好了。”
顾川见她说得有理,自己又是中途冒出来的,若没自己,人家三个姑娘家确实要方便得多,说来是自己理亏,便有些悻悻,摸摸鼻子,也自行支了顶帐篷号称静坐去了。
幼蕖听得外头安静下来,又耐心等了一歇,看看夜色,留了个纸符人儿在帐篷里,张开青云障,悄悄起了身,往日间看过的那处神人观而去。
一夜时间很长,可以做很多事情。
洪府本就不在她的目标之中,她先前提议去洪府,只是看出同伴正有此想法,主动顺应而已。
人心有局限,去过洪府,今夜其他人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想法了。
幼蕖今夜主要想探明的,是那处神人观。不仅仅是为营救之事,也为她心中的一点疑惑。
神人观看起来只是座普通庙宇,黑压压地隐在夜色中。观内一片沉寂,想是大多人都已歇息或静修了。
只余一两处灯火尚明,又有值夜的黑影偶尔出没,外松内紧,并不给人阴森恐怖之感。
墙色灰扑扑的,建造应该是很有些时日了,虽是半夜,犹有香烛气味残余。据从洪府听来,此观许愿消灾颇有灵验,难怪在此地民众心目中有一定声望。
幼蕖在墙边暗暗一试,果然发现了三四道隐蔽防线,有阵法、有机关,虽然手法不低,但对如今的她来说,尽在掌握之中。
她不由一笑,小心地过了防线,没惹出任何动静。
略一张望,将神识悄悄蔓延开,此观两角各有一对称钟楼,分三路格局。中路是主殿,供着三尊神像,倒也宝相庄严。
两侧偏殿里亦有些神人塑像,青面獠牙、横眉怒目、笑容可掬,不一而足。
另有些廊间壁画,云山雾罩、琼楼玉宇,隐隐皆是以茫茫大雪山为极远背景。
幼蕖看得明白,心里暗道:果然是魔门驻点。
她神识在雪山上扫过两遭,心里一叹,不敢分神,往看好的一处钟楼灯火摸去,此时还不休息的,多半是身有修为的魔门中人,或是那只怪鸟的栖身之所。
果然,才到钟楼外,就听到里头“令威”一声。
是那只怪鸟!
又有人笑道:
“丁老兄,你莫叫啦!你变身久了,难道连人话都不会说了?我还是喜欢听你坐下来唠叨。快了,很快你就可以变人身啦!唉,我总轮上守夜就够辛苦了,还只能对个鸟说话,你说糟心不!”
这人声音倒是悦耳好听。
丁老兄?
幼蕖心里一动,神识小心地分出两丝探了进去。
果然,里头正是白日见到的那只怪鸟,矫健腿爪,羽色黄黑杂糅,鸟首上仿若戴了顶高冠,正扭头扇尾地在动,眼神充满“人”味儿。
另有一人,服饰古雅,容颜清隽,三绺长须衬得他面白如玉,一身倜傥俊秀之气。若非幼蕖知道此地是魔门驻点,都要将这人看作道门前辈。
这般近的距离,幼蕖可以直接感受到里头这一人一鸟气息都比她强得多,都应该有结丹修为了。
这就更奇了,魔门有人豢养了这样的怪鸟?怎么没听说过?
“王乔!你也就在我不能变回原身的时候损我!天天的这么说也不知道烦不烦?等时辰一到,我变回来,看我不揪你的胡子!”
竟然是那只怪鸟在言语!
幼蕖生平见过的会说话的鸟儿,只有两只。
一是少清山南禺谷里的那只真言鸟,只是那家伙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没这么流利话多。
二是顾川那只传音黄雀,不过这黄雀口中传的是顾川的话,真到它自己有话说时,还是“唧唧啾啾”的鸟语,也只有顾川能听得懂。
幼蕖按住心中异样,接着往下听。
那被唤作“王乔”的人“呵”地一笑,低声道:
“你也就跟我发狠!别说,你变这只怪鸟还挺不错的,比原先的白鹤好多啦!白鹤仙风道骨的,不配你如今的身份,骂起人来更不配!这个好!”
这句话却惹毛了那只怪鸟,它张着翅膀扑扇了好几下,口中也哇哇大叫起来:
“你还说!本来我是想变什么鸟就变什么鸟!白鹤多好!仙气飘飘儿的!偏你说来这里不合适,硬是让我用这形象见人!结果,你看,好了,我丁令威好好一个仙人样,变成了这种鬼鸟!不不不,白天是鸟,半夜变人,可不就是人骂的鸟人?”
第1000章 红尘界来客
“鸟人?”
幼蕖心里默念了一声,好容易才忍住笑。
这怪鸟倒也有趣!
不过,这鸟儿是有名字的!
姓丁……难道真是……
不出声地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里头一人一鸟的名字。
王乔?丁令威?
幼蕖心中异样更甚。
王乔笑着抚了抚怪鸟脑袋上炸起的毛,道:
“鸟人就鸟人啦!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身在什么地方!变个仙鹤儿,好看是好看了,可那样儿还不被那群魔崽子们欺负?说不定连你一身白毛都要薅光了去!变只猛禽,至少有几分能唬住人。”
听起来,这二人与魔门倒不是一条心。
那怪鸟颓然一叹,全身毛都耷拉了下来,不是被王乔抚平的,而是自己精气神突然低落,它没精打采地点着脑袋:
“怪我!没瞅好地界就来!不仅自己成了这鬼样子,还拖累了你!老王啊,是我丁令威对不住你!亏我当时得意的,又是回乡炫耀,又是拼命说服你,还真以为找到了神仙地界呢!”
王乔洒脱一笑: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古来英雄如此!如何怪得了你?亦是我主动要跟随你来的。我起初不也以为这里就是仙人之所?只怪那些典籍害人,记载得云里雾里语焉不详,让后人瞎摸一气!
“唉,说起来,你我前半生风光无限,也该遭遇点坎坷磨一磨。大概这就是天道平衡罢!实话告诉你,我近来闲卜一卦,竟然显示否极泰来。说不定,我俩的福气在后头呢!”
那怪鸟似是给说服了,歪着头想了想:
“你那卦……来之前你也卜了一卦,说我会翱翔长空,我还以为是大吉大利呢!结果,原来是变作鸟人天天飞!却也果然是翱翔了,也不能说你这卦全然不对!如今又说什么否极泰来,我竟听得有些安慰,唉,聊胜于无罢!”
鸟头又扭了扭,眼珠里透出怅然之色:
“唉,隔着两界,我也不知我的灵虚山如今什么样了,辽东我落过脚的那对华表柱还在不在?”
王乔亦是一叹:
“我也会梦见我的柏人城呢!老丁啊,你说,故乡的后人要是知道他们一度仰视追慕的神仙落到这般境地,会不会笑死?”
听到此处,幼蕖再不犹豫,挥手间十数道灵符飞出,将钟楼内外防御先做好。
只是这动静就难免惊动钟楼内的一人一鸟了。
“谁?”
那只怪鸟哇哇大叫,瞬间变得凶神恶煞,一双鸟眼瞪得溜圆,头顶上刚刚被抚平的几簇毛又树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张翅舞爪。
只是,在幼蕖眼里,这故作凶狠的姿态未免有几分可爱。
“呛啷”一声,王乔已经执剑在手,他神情冰寒,目光如电环视一圈,冷声喝道:
“阁下夤夜闯来此处,莫非欺我魔门无人焉?”
说话间,他已锁定幼蕖藏身方位,并指一点,剑光暴闪,就要发动。
突听得轻声一笑,眼前青光一闪,露出一青衣少女来。
这少女盈盈一笑:
“前辈莫要冲动,我并无敌意。”
王乔见眼前这少女是道门装束,分明是敌非友,他料是为观内所囚二人而来,眉横眼厉,踏步上前,剑尖已抵住她胸前。
少女笑吟吟地先见了礼,对刺到胸前的利剑浑若未见:
“红尘界李幼蕖,见过丁令威、王乔两位前辈!”
王乔已是结丹修士,对付区区一个筑基小姑娘自是不在话下。可不知怎地,竟然含着气劲未发,硬是让那小姑娘从容说完了话。
那小姑娘说完了便将一双清澈的如水双瞳注视过来,含娇带笑,两手空空不见兵器,那神情,轻松又友好,带着久别重逢的热情,看起来,不是来夜探敌营,而是来访亲问旧。
而且,眼神闪亮,分明是等对方的回应。
果不其然,那怪鸟闻言便“嘎”的一声大叫,弹跳起来。
若非幼蕖已经布好了内外阵法,它这声大叫能将半个神人观的人叫醒。
王乔却是神色一凛,剑尖又逼近了两分,口中叱道:
“你是什么人?我不知你说些什么!”
只是那剑看似逼得紧,却未真个刺了下去,他眼神闪动,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幼蕖一笑,慢悠悠开了口,却是唱起了小曲儿:
“姬兮王兮有仙人,神迹渺渺柏人城。
宣务山上白鹤去,后人空自叹纷纭!”
王乔呆住,那剑身剧烈颤抖着,正如他纷乱震惊的心情。
偷听者听到他姓“王”不稀奇,可谁能一口说出他本来的姓氏是“姬”?他刚刚与同伴提到了柏人城,这也不稀奇,可这小姑娘竟然还知道宣务山!
那是他的来处啊!
魔门中人绝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晰微细!
她真的也是来自红尘界?他梦萦魂牵的地方?
那只怪鸟“扑通”一声栽在地上,像是忘记了自己会飞,拖着翅膀,两只爪子一颠一颠地走到幼蕖面前,颤抖着问:
“李……小姑娘,好姑娘,你还会唱什么曲儿?”
幼蕖越发笑得妙颜如花,娇滴滴地道:
“我叫李幼蕖,我还会你喜欢的那首!你听好了啊!”
“嗳!”怪鸟真个点了点头,退后一步,扬着脑袋等她开口。
幼蕖清了清嗓子,果然又漫声吟道:
“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
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注1】
“啊呜……是我!唱的是我!呜呜……”
怪鸟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得一身毛羽凌乱,活像个破旧的鸡毛掸子。
这情形实在滑稽,幼蕖忍笑,看王乔抽着嘴角一把将那只鸡毛掸子捞在臂弯里。
“姑娘请坐!”
王乔一手摁着那只躁动不安的鸟头,一手示意座位,彬彬有礼的态度与方才的敌意天壤之别。
幼蕖依言坐下,没有任何其他举动。
王乔松了口气,正要说话,怀里那只怪鸟突然拼命扭动起来,扑棱得鸟毛乱飞。
他记起该是到了同伴的变身时间,赶紧丢开手,不忘提醒幼蕖:
“我这同伴……”
第1001章 本是故乡仙
丁令威与王乔虽然知道幼蕖已晓得丁令威变身之事,却不欲她初次见面就目睹丁令威从应该活生生的大汉变作“鸟人”的情形。
其痛楚,其狼狈,其不堪,不想让这个同乡小姑娘看到。
幼蕖却是识趣,早就转过身去:
“您自便。好了再喊我。”
王乔见她毫无防备自己的意思,心里更是多了几分亲切与信任。
怪鸟已是在地上一阵剧烈翻滚,一半羽毛被扯得满室翻飞,躯体表面尚存的另一半羽毛则被染得血红濡湿,汗里混合着鲜血,很快鸟身就成了一只被血水浸透的湿哒哒的鸡毛掸子。
同时,他全身骨骼“咯咯”作响,鸟首脖颈不住拉伸,四肢与躯体俱是在挣扎着拉长。
尖喙张到极致,却是忍住未发出任何声音。
王乔虽然早就习惯老友的变身,可今日面对这强忍挣命的无声之痛,仍然看得他叹息鼻酸。
幼蕖背对着二人,只听到地上有“咚咚”“哗啦”之声,又有王乔低叹吞声,知道丁令威正强忍痛苦,不由更生同情之意。
突然黄光一闪,丁令威终于化作个粗壮汉子,精赤着身体,白花花的着实不雅。
他忙乱中不忘看一眼幼蕖方位,果然那小姑娘仍然背对他们面朝着墙角,动都不动,免了许多尴尬。
再有黄光一闪,他恢复了旧日衣饰,又挽好花白的发髻,终于舒了口气,清理了一遍全身上下,自觉可以见人了,这才抱拳见礼道:
“辽东丁令威见过姑娘!敢问姑娘是何方人氏?”
幼蕖转身,盈盈一礼:
“陇西,长安人氏。幼时因机缘巧合随家中长辈到得青空界,后又进入上清山学道。接宗门任务,适逢其会,到得此处,不想遇见二位前辈,真是意外之喜!”
她其实也是直到丁令威打滚痛哭之际才能完全确认。
面前的王乔与丁令威,确实是来自红尘界,确实是故乡流传了千年的传说中的仙人。
她自幼就听姑姑说过。
故乡红尘界,上古起就有不少仙人传说,只是那些传说里的仙人后来皆是不知去向,后世只能从口口相传的故事与典籍记载中一瞥仙踪。
跨界而行后,姑姑惊异青空界仙迹甚多,远胜故乡红尘界,便将旧日在宫中所读过的仙人传说故事将给老八小九听,还感慨过红尘界自汉晋以后,仙人越出越少了,大概是浊气日重的缘故。
师父说过,那些仙人应该就是与青空界的修道者同类的身有灵根的人物,得了机缘,修就道法,约莫在筑基与金丹境界。只是红尘界道法不似青空界这般兴盛,世所罕见,时人便以神仙称之。
后来这些修道者不见踪迹,也许是因为他们发现涵育灵气者不能在浊气日重的红尘界久待,便想法子去了其他界面。
所以有许多“飞天而去”“飞升上界”的传说。
那些传说里云雾渺渺的名字之二,没想到今日真的到了眼前。
王乔王子晋,出身柏人城,自幼灵秀非凡,在宣务山乘白鹤成仙。
幼蕖唱给王乔听的,是姑姑昔日随口编的曲儿,却融入了王乔生平的主要信息,只有红尘界的人才知道,他自然惊愕。
辽东丁令威,在灵虚山得道后化鹤回归故里辽东,落在城门华表柱上,时人不识,反而举弓欲射。故老已化灰,再无人识得当年那个雄心壮志的少年郎,丁令威又是得意又是怅惘,徘徊空中高歌一曲后飞去。
丁令威所唱的,就是她刚刚吟哦的那首,这倒不是编的。
“没想到,您二位是到了此处啊!后人都以为你们飞升到上天做天仙了呢!”
幼蕖感慨不已,传说里,这两位仙人去时飘然绝美,给后人留下了多少美妙幻想啊!
“什么仙人,什么升天!就是多了点灵根又觉醒了,修了点道,能飞了,弄出点神迹,唉,以为真的得道成仙了。没想到,是升到了这里,还落在了魔窟!真是没脸见故乡人啊!”
丁令威唉声叹气,确实很是羞惭的样儿,深觉人形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此刻的两只手捂脸还不如双翅来得有用。
王乔亦是一叹:
“我成仙乘坐的那只白鹤,其实就是老丁变的。他无意学到了变形之法,甚是得意,一有机会就要卖弄。也是他发现了两界通道,邀我同行,我对仙界向往不已,他一说,我就应了。便来到了此处。”
“那为何……”幼蕖适当地表达了疑问。
“唉,这就是我刚刚说的时运不济了!我们俩说是修道之人,其实都是井底之蛙,哪里见识过外界的风云?自以为成仙得道,其实按这里的标准,也才是金丹而已。
“我俩跨界而行差点送了命!落地后,被人所救,只当对方是真神仙,满心感激,就跟随其后。没想到,唉……”
王乔也长吁短叹起来。
幼蕖懂了:
“没想到,那人是魔门中人?”
“唉!嗯!”
王乔与丁令威齐齐点头。
等他们知道时,已经晚了,也已经被人控制住了命火,只能老老实实为魔门效命了。
丁令威满脸苦色:
“唉,我们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在这里啥都算不上,入魔入道倒也没挑剔,只图混个温饱,再挤出点修炼的资源就够了。可魔门还真没几个好人,我们一来就是苦役,别看我们结丹了,人家就不把我们当回事!被吆来喝去的不提,还四处周转,没一处肯好好待我们!”
王乔也叹:
“到底我们是外来人,没根基,人家笃定我们没靠山,也没去处!我还好,还有个人样!老丁却是因为能变身,就给当鹰哨用了,晨昏放出去巡山,真鸟儿都没他辛苦!鸟人这形象硬是被定了下来,别提什么修炼了,能安安生生过几日都难!”
丁令威越说越气:
“累和苦也就罢了。更气人的是,到发份例的时候,还时常给克扣。我白天变不了人,夜晚他们又各种理由推脱着见都不见我。老王去帮我要过,那些人偏说什么鸟儿给几条虫不就够了?要灵石也用不上。还说圣门养着我不饿死就不错了,还想要其他?
第1002章 故土故人事
幼蕖没想到丁令威与王乔这两位备受故乡人景仰的仙人,即使在真仙辈出的青空界也算得上是堂堂的金丹修士,在魔门竟然被当做杂役一般驱使,甚至连基本的修炼资源都不能保证,不由唏嘘。
这可是故乡传说里的顶峰存在啊!
她想起姑姑说的俗语,“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还真是如此!
想想自己真是无比幸运,顺利来到青空界,摆脱了早夭的命运,随后有师长一路照顾扶持,几乎没有感受过身在异乡之苦,更没人因自己是来自某处小界而欺负她。
魔门终归不能收拢人心,且不说其他残暴纵性之为,就这样这样内里互相倾轧踩踏,歪风邪气满满,着实令人不齿,到底不是正道。
幼蕖对王乔深为佩服,在这样的环境里,依然能保持善念,扶助同伴不离不弃,真是难得!
到底是自己红尘界的家乡人呐!幼蕖忽然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她真心实意地一拱手:
“两位前辈受苦了!更令幼蕖敬佩的是,初心不改,未染污浊。”
丁令威摸摸自己几乎空瘪的腰包,摇头道:
“什么初心?没心没肺地苦熬罢了!说实话,我这些年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他们高兴了才丢点边角料给我。我也想过干脆也像那些鬼东西一样吃血食算了,可到底过不了自己心底这一关。就是觉得,只要踏出那一步,堕落就控制不住了。
“多亏老王仗义,将自己的那点份例省一半给我。他其实也都是拿的人家看不上的东西。唉,就这样还得笑脸迎人,生怕连残羹冷炙都吃不上。这日子,真他妈憋屈!”
王乔也摇头:
“唉,身外财也就罢了,就这小心讨生活,赔笑脸,忍欺辱,大违我二人心性!这些年修为竟是没任何寸进,甚至还倒回去了不少!你看我这柄柏人剑——”
他指了指刚刚随手搁下的那柄剑,道:
“在红尘界得到时亦是件好物,可惜随我来到青空界,得不到什么好材料提升,只能靠自己丹田温养,这剑上的灵光都快保不住啦!”
幼蕖听得“柏人剑”三字,便知是王乔难忘故土,故而以故乡命名。那剑虽明亮闪烁,却是少精华之光,确实是饿乏已久。
王乔看看丁令威,一声长叹,他又道:
“我比老丁还好些,人在,希望就在。我好歹还有个剑,老丁的灵虚剑却是早就废成破铜烂铁了!而且,他再拖下去,连人身都恢复不了啦!”
丁令威愈加难过,几欲滴泪:
“我如今恢复人身的时辰越来越晚,变作鸟儿的时间便越拉越长,而且头脑也有些稀里糊涂的。要不是老王每天耗些灵力帮我疏通经脉保住灵根,我早就变成只没知觉的妖禽啦!
“唉,虽是如此,也不过拖缓了时日而已。迟早,我会变成只完完全全的扁毛畜生!那时节,我灵智丧失,连故乡名都要忘光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一想到人身不保,粗豪如丁令威,亦不免声音哽咽。
幼蕖听两位红尘界的同乡前辈长吁短叹,真是说不尽辛酸事、不平意,她亦听得心酸不已,暗暗感叹这两位打小就听过的故事中的神仙还真是倒霉。
“唉,竟说自己的破事儿了。幼蕖姑娘,请问你家中长辈是那位前辈仙人?莫非是道门大能?”
丁令威小心问道。便是青空界本地人氏,能进入上清山的也是少之又少,这姑娘机缘倒是好得很。
幼蕖一愣,就见他突然眼睛一亮:
“莫非是萼绿华、董双成之类上古女仙?”
在丁令威心目中,这姑娘年纪轻轻就进了上清山,岂止是运气好?定然是上头有人,而且是高人!
丁令威所问的,亦是红尘界自古有名的女仙,后来亦是仙迹杳杳,他推己及人,认为那些得道的同乡多半也是来了此界。
幼蕖着实有些哭笑不得,这位丁前辈太能想了!萼绿华、董双成等虽然也是姑姑所讲的传说中的仙人,可和她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也知道丁令威期待什么,能遇上一个红尘界同乡,说不定就能找到更多的红尘界来人!
也许,上古传说里的仙人仙女,好多都在青空界呢!
若能找到大家,抱团取暖,在这陌生的青空界就不是孤立无援了,该多好!
可是,能遇上一二,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哪来的其他人!
幼蕖迟疑了下,不知怎么回答,见对面二人神色殷切,她想了想,坦诚道:
“我是跟着姑姑来的,我姑姑其实只是个凡人。但我师父是上清山门人,道号白石,他去红尘界寻找故人,那故人却不愿回来,却因此与我结下一段因果,便将我托付给了我师父。”
白石?上清山?
那不就是凌砄!
王乔与丁令威在魔门日久,自然晓得上清山白石真人与雪顶那位西丹芙公主的旧事,闻言不由将目光在幼蕖身上转了两转。
幼蕖微笑,坦然任由他二人打量。
“幼蕖姑娘,”王乔迟疑地开了口,“虽是初见,我们却知你待人真诚。你尊我们一声前辈,我们便也老脸当你是自家晚辈。我要提醒你一句,你这些话,对我们讲过就算了,莫要再对其他人提。须知,怀璧其罪啊!”
他这话说得也真诚。
言外之意很明显,幼蕖这出身关联着雪顶三公主,多少觊觎当年魔门宝藏秘法的人正亡命四处搜寻呢!要是得知了,岂会放过她?哪怕她没有宝璧在身,也是解释不清的。
幼蕖深深一礼下去:
“多谢前辈提醒!幼蕖这是漂泊青空界多年,乍一见到故乡人,倍感亲切,才多吐露了些。其他人,我通通没提过。”
白石的故人,能是谁?
能让凌砄心心念念追到红尘界的,自然只有魔门三公主西丹芙了!
她从没对人提过她与那位魔门公主有一段因果。
但是,刚刚她突然有种直觉,面前这二人值得她袒露前事。
第1003章 禁制隐黑雪
幼蕖当然知道刚刚跟丁令威与王乔二人袒露的信息是有很大风险的。
但她依然直言不讳。
不止为先前来时暗中听到王乔对魔门的不满,亦为她看王乔与丁令威虽然寄身魔门,却眼神依旧清正,身无血腥恶气。
还有,在故乡得道的这两位前辈,自有事迹流传,据她之所见所闻,相信尚存善根。她也想表明自己的诚意。
当然,万一,若有什么突起意外,她外有事先布好的手段,内有丹芙昔日留下魔门手法,既然这二人还受魔门禁制左右,她就能利用起来。
“请问丁前辈,你这变身……”幼蕖又问。
“魔门那禁制不知怎么搞的,把我一天中的人身只能定在丑时与寅时这左右,其他时候啊,我只能变作个怪鸟,四处飞来飞去地做探子!”
丁令威拍了把脑袋,他恢复身形后,身穿黄黑二色长袍,头戴一顶高冠,怪不得变成鸟儿后亦有个古怪头型。
“哎,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难道就是遇上只怪鸟,听出了我叫的声音与众不同,就跟来了?”
幼蕖抿嘴儿一笑:
“是遇上了怪鸟不假,叫声我也听得奇怪,总觉得在哪听说过,就上了心。还有,前辈虽然变作的是猛禽的模样,却无嗜血的性格,任由身边小禽鸟四飞,也不捕食。
“我心里就奇道,嗳,这鸟儿虽是魔门的,却不似魔禽凶恶,反倒是个吃素的不成?便估计这里头有些蹊跷,值得一探。”
王乔大笑:
“没想到,幼蕖姑娘是从老丁不肯吃生肉发现不对的!这家伙就是矫情,都变成那样的,比老鹰还凶呢,却一口生的血肉都不肯沾嘴。也幸好魔门的那帮家伙没在意这些,不然,老丁,迟早还要恶训你一番,逼你吞死鸟下去呢!”
丁令威苦笑着抹了抹嘴:
“说实话,我不是吃素的,变成人后当然也喝酒吃肉的,手上也不是没沾血腥。可要我真像鹰隼那般生吞血肉,着实做不来!杀人都比这个干得来!”
幼蕖也笑了,确实,本性难移,有时你以为本性都掩盖了改了,却在口味上不能认同如今的身份,这个真是刻在骨头里的,变不了。
笑过了,王乔脸色一正:
“幼蕖姑娘,我也直话直说了。敢问,你来这里,是为了观中关押的那二人而来么?”
丁令威也终于想起正事,脸色收敛了,有些担心地看着幼蕖。
他一见到这个小姑娘就喜欢,更别说确认了同乡身份。若是不得不与之为敌,他还真不知道该帮老王还是她!
幼蕖坦然一笑:
“如实回答两位前辈,我确实是为此而来。两位喊我名字即可,不用‘姑娘’‘姑娘’地这般生分。请问两位,观中关押之人现今如何了?可曾受苦楚?”
丁令威大大咧咧地道:
“若要我们放人,这个可真做不到。但是你问情况么,我老丁就能回答你!那两个人都好好的,放心!那男的据说是道门某大派的仇人,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呢!
“只是也不知道后面拿他怎么办,魔门那些人也不晓得留着他能发挥什么作用。总之因为受了洪家的供养,伸把手送个人情罢了。”
即使是本就猜测洪骊多半不会有事,但是他身份特殊,幼蕖闻言还是舒了口气,又问:
“那位冯星儿冯姑娘呢?”
丁令威道:
“她也无碍,只是一开始被人认出来是上清山的功夫,就盘问了两日,因她修为不高,又一口咬定了说是家里人喊她来帮忙寻人的,自己只是个外门弟子,所做之事与门派无关。
“魔门的人看她着实不像是能干什么重要任务的,本事与身份都很一般,连所会的上清山道术都稀松得很,走了的人也没回来救她,料得确实不关紧要,也就懒得在她身上挖消息了。现如今,让她给那个洪公子做丫鬟服侍呢!”
都没事就好!
幼蕖道:
“多谢丁前辈告知。他二人无事就好。”
丁令威聪明了起来,追问道:
“听你这关切之语,那洪骊竟和上清山有关?他不是你们的仇人?”
幼蕖微笑:
“这不是我能随意吐露的,只是我此次前来确实是为带他二人出去。可是又在此遇上了两位前辈,这就令我为难了。幸好是我一人前来,同门尚在后头,不然,哪有我们同乡叙话的缘分?”
王乔一叹:
“幼蕖,虽然我们有同乡情分,可如今我们各为其主。你们若要来劫人,我们……”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柏人剑,言下之意很明显:我们不得不刀刃上相见呐!
幼蕖很认同地点头:
“是啊,两位前辈虽然不想为难我,可是魔门就会为难你们。况且,你们身上还有魔门的禁制,等闲去不掉,为的就是防止你们念着道门倒戈相向!”
丁令威惊道:
“你能看出我们身上的禁制?”
幼蕖也不怕失礼,起身走到丁令威面前,伸出手指在他眉心一点:
“这里!”
若是从前,她未必能看出来,但得了芝人呵护后,她如今眼神更加清灵,加上有意探寻,果然在丁、王二人的眉心看到一朵影影绰绰的黑色雪花。
丁令威只觉得眉心剧烈跳动,心头大骇,他试过许多次,却没能触发过这般反应。
他担心被禁制反噬,提心吊胆地等了几息,却无往日那般痛楚,不由意外:
“你竟懂得这个?我就是被下了这个禁制后,越来越像鸟儿的!要是你能懂……”
他手抚着额头,声音抖抖,心里冒出一点隐约的希望,已经是抑制不住的眉开眼笑,望向幼蕖的眼神之热切程度简直能冒烟。
幼蕖叹了口气:
“懂一些。本来也没把握,毕竟魔门禁制有许多种,我未必都会。可是看到这黑色雪花后,我有些把握了。再看丁前辈这反应,又多了些把握。”
师父给她留下的许多物事里,有那位丹芙所遗的若干魔门秘法,其中便有禁制之类。如今知道这一点的,除了她自己,也就是几位哥哥知晓。
她回身问王乔:
“这禁制别有古怪之处,我只是碰巧会一点而已,若是其他禁制,我反而束手无策了。下这禁制的人,不似普通魔门中人,请问这里的人都被下了这样的禁制么?”
这么高明的禁制,用在两个看守身上,真真大材小用了。
王乔苦笑:
“不是每个人都有,各人身上的还不同,毕竟魔门现在的状况吧,主子不止一个,跟的主子不同,禁制就不同。乱着呐!”
三大门主各自雄踞一方就不说了,还有雪顶的两位侍尊也后来居上,近来时常对魔门大小事宜发表意见,还不时另下命令插手任务,底下的人谁都不敢得罪,便有乱象渐生。
第1004章 前路如何去
丁令威气呼呼地道:
“上头怎么乱我们也管不了,遭罪的反正是底下人。最气人的是,又将我们当牛马一样用,又不放心我们。特别是我和老王,一有什么苦活儿累活儿就派上我们,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怀疑的还是我们!谁都能找我们茬儿!”
王乔叹气:
“我们毕竟是外来之人,魔门甚不放心,在我们身上下禁制的人还不止一个。原先我们入门时就下过一次,后来,分到哪里,就由那里的主管之人来一道,我们是毫无反抗之力。这次的更厉害,据说是将从前的禁制都抹了,就他这一片黑雪禁,比什么都厉害!”
“黑雪禁?”幼蕖听了,不禁顺着他的话喃喃重复了一遍。
丁令威气愤地揉揉眉心:
“据说厉害得很!还说什么传自上古呢!娘的,硬是困住我们俩了!我也想过能不能用什么法子悄悄抹掉或是屏蔽,可是,一碰这黑雪花,就全身被冰针扎满,不止当时疼,过后十数日都要给冻得骨髓结冰!脑子里都疼得要掀开!”
所以,后来就老老实实装乖认命了。
幼蕖了然。
“给你下禁制的是什么人?”她问道。
“是个姓胡的胖子,”丁令威回忆着,“看着挺和气的,当然,这些魔门的人笑里藏刀的多了!可他那柄什么剑,哦叫做慎刑剑的,一出手就全是血腥气!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神术门的胡明,”王乔补充道,“听说,他来头也挺大。在郦门主手下如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这手法他似乎其实并不纯熟,复验之时还有些新奇的神色,还赞了句‘果然神妙’!据我所看,他似乎也是新近学来。”
他见幼蕖一句句都问在点上,神色也若有所悟,心里亦是不禁涌起一丝期望,回答便极可能的详细。
幼蕖却是听了一愣,是胡明?
而不是她想象中的人?
幼蕖看了一眼正殿方向,不免多问了一句:
“你们可去过那廊宇间所绘的雪山处?我是听闻这黑雪禁传自上古,与雪山颇有关联。”
丁令威摇头:
“大雪山我们也听说过,神奥无比,据说藏着无上宝典。只是,我们两个外来户,别看我们按青空界的修为来说也算金丹修士了,可是在魔门就只有打杂的份,哪有机会上雪山?听说,只有三位门主和特别亲信之人,才有机会踏足雪顶呢!”
王乔忽地又补充道:
“我是听闻过,那胡明,与雪顶有些往来。他近来功法大进,有人说,他的慎刑剑出剑之际,带有极北风雪的影子。”
这种有心人的揣测往往是有一定的判断。
幼蕖手指幻影连动,连结出几个玄奥手印,她并不擅动,只将手印呈现给丁、王二人瞧去:
“两位前辈,只看我这两个手印,是否有熟悉之感?”
王乔下意识地去摸额间,脱口道:
“看着没什么,可是心头似有恍然之悟。我猜想,姑娘的手法果然是与我俩的禁制有关。刚刚你手印结完,我眉间竟有一丝松动之感。”
丁令威向来信服王乔,见王乔如斯说,他激动得一个大步上前:
“幼蕖姑娘,幼蕖!你能解了我们身上的禁制?”
幼蕖点头又摇头:
“不能完全保证,不过是五六成把握。我只怕万一设禁制的人藏有后手,或是还有什么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古怪,一个不好我反而弄巧成拙。”
王乔尚在沉吟,丁令威已经积极将脑袋抵到幼蕖面前去:
“好姑娘,好幼蕖,你尽管试!老王他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老丁不怕!我做够了这鸟人了!你就拿我练手,成了就成了,若不成,嘿,再糟糕,还能比现在差多少?”
他这最后一句是冲着王乔说的。
王乔果然神色一动,释然道:
“老丁说得对!我们寄身异界,又所托非人,被魔门辖制,岂止是身躯,连神魂都不能自主。魔门这里人心叵测,说不准我们俩的小命什么时候就被人捏爆了!与其提心吊胆地担心朝不保夕,还不如请姑娘一试,至少还有五六成的希望可以挣脱枷锁。”
他神色一定,才留意到同伴的滑稽姿态,不由笑骂道:
“老丁!你什么样儿?你还当你是只鸟呢?就这么将个臭烘烘的大脑袋送幼蕖面前去,也不怕唐突了人小姑娘家!”
幼蕖笑着摆手:
“丁前辈是不见外,我又不是个吹吹就化的雪人儿,哪来的什么唐突?”
她瞅着丁令威与王乔二人,手法定在刚刚的手印上,却未继续动手。
丁令威一呆,想起了什么,急急道:
“幼蕖,你放心!我们本算得上是一家人,何况你于我二人有解救之恩!等禁制一解,我就带你去救人!不不不,哪怕现在就去!你救完人再来解我们的禁制!这点时间我等得起!”
他急吼吼地拉着王乔:
“老王,咱这就去将那两个人放了!三道看守我都熟,他们可想不到这从里头有人动起手来!”
幼蕖赶紧解释:
“两位前辈误会了!我不是要拿禁制要挟你们放人,若如此,我和给你们下禁制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谈能不能救人,既然我遇上了两位前辈,为两位脱困出力自是应当的。救人的事另说!”
王乔细心,便问道:
“幼蕖,你可是另有担心?”
幼蕖点头:
“敢问两位前辈,是否想定了真要脱离魔门?一旦我动手解开禁制,你们就等同于魔门叛徒,只怕此后魔门对二位便是不死不休。
“是故,我想问二位,脱困之后可有什么打算?往何处去?如何藏身?而且继续修炼是需要资源的,两位必不敢轻易现身,又何以为继?到时若再被抓,难道要再投魔门?”
丁令威傻了眼,无奈挠挠头:
“小姑娘,你想得可真细!我可没想过这些!不过,你这么一说吧,也挺有道理的。至少我们现在在这里啊,有片瓦遮身,还能糊口。
“眼下虽然每日提心吊胆,却比整日被追杀好。”
第1005章 住也如何住
丁令威摸头皱眉,口中喃喃:
“道门到底会不会看重我们?能下多大的劲护住我们?还有,真逃出去了,我们俩还得苦哈哈讨生活!哎呀呀,我得好生想想,是不是划得来?”
他不好意思地冲幼蕖一笑:
“让你见笑啦!我老丁就是现实了些,实在是给这苦日子弄怕了!”
幼蕖点头表示理解,两位前辈自入青空界一来,可谓颠沛流离,吃尽了前半生没想到过的苦头。
多为自己长远着想,也是情理之中。
王乔拱手:
“幼蕖,你既然如此问了,想来已经有些想法。我看你已经在上清山,想来也有些人脉。我王乔便觍颜拿同乡情分来央求你,可否给我二人介绍一处安身之所?当然,若不可为,决计不让你为难!”
幼蕖自然也是想着好事做到底,若救出了丁令威与王乔,却又陷他二人于被海捕追杀的境地,还不如不救。
真是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
她心里是有过打算。
比如像“蒙山四友”那样,送到清平寺去?只是那还得再搭一回真海小师父的人情。且丁、王二人与无门无派的胡威、吴好雨等人又不同,不仅仅是多几张嘴吃饭的问题。
送到少清山?她不想再将魔人引到少清山,那只会陷二哥三哥于险地,少清山再经不起魔焰肆虐了。当然,若实在无处可安丁、王两位,少清山亦可作最后的退路。
只怕,要回去与梁溪绛英商量一下,毕竟这关联着任务,她很不必一个人苦思冥想。
如果宗门能容纳两位前辈,就最好了。暂且放到外门,或是哪处分脉都很可以。
至少,人家为了上清山的事弃暗投明,身负危险,上清山也该拿出好的姿态来,如此也不会令人心寒。
初初思量定了,幼蕖对王乔与丁令威道:
“两位前辈,上清山必不会令二位白白付出。只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兹事体大,关乎着两位安危,幼蕖得回去与同门商定个妥当法子才行,必定不教二位背负风险。
“我会尽我之力,给二位前辈合适的安身之所。且等我一日,明日夜间我便来回复,定然不教二位失望。”
丁令威的手指头犹豫着伸了一伸,到底又缩回,神情似颇为不舍。他转头看了看观内方向,又看看幼蕖,似乎在琢磨什么。
幼蕖笑道:
“这样,我先给二位前辈试着解一解禁制,如此也好令你们放心。”
丁令威正要欣然应声,却被王乔拉住。
王乔正色道:
“幼蕖,禁制不急于这一时,时辰也不早了,仓促间只怕容易出错。而且,我们解了禁制,不知道会不会被其他人看出来,老丁又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若露了痕迹,反而不妙。
“还有,今夜就不要去探了,一来时辰不早了,二来,此刻的守夜与我俩尤其不对付,省得平生麻烦。”
他看出丁令威有心带幼蕖走一趟神人观,不免有所劝阻。
王乔说得很在理,丁令威再不舍也只得点头:
“老王他说得对!幼蕖,你先回去,一来将解开禁制的法子练得熟了,免得老丁我受苦。二来么,也和你同门商议一下,怎么安顿我和老王!对了,这个你接着!”
他抛出一枚玉简:
“这是我与老王摸清这神人观的布置后,闲来无事绘就的地图。我俩每到一处都这样……嘿,习惯而已。你拿去看看,或许有用。”
幼蕖大喜,接过玉简,郑重谢了。
“两位前辈可帮了大忙了!”
她心里知道,哪来的什么“闲来无事”又或是“习惯而已”?分明是丁令威与王乔心心念念找机会脱离魔门,每到一处都做些准备。只是这一次,终于发挥了作用而已。
丁令威见幼蕖看重自己的玉简,心里也自欢喜。
他刚刚只是性急了些,并不代表他不懂事,既然同乡相见,又解禁有望,他欢喜过后也恢复了理智,对着幼蕖推心置腹:
“幼蕖小丫头,正是你刚刚那句话,既然我们俩同乡在这里遇上了,我们帮你是我们之间的情分,不扯其他交易。这事儿是你们上清山的,别混一起了,白拿你自己的人情贴补宗门!上清山得给我们有个说法!你的好我们却是要另外记得的!”
说话间,突然他眉心如被锥扎,剧痛直入脑髓,不由“哎呀”一声跳将起来,随后“咕咚”栽倒。
幼蕖一惊,只见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丁令威已经抱头缩脚地翻来滚去,喉咙里压抑着喘气,浑身抖若筛糠,显见是痛楚难当。
她又见王乔却只是叹息,毫不意外,便知此是丁令威变身之前的常态。
天边已有一丝暗紫在变浅。
天快亮了!
她来不及转头,已经见丁令威全身皮肉冒出密密麻麻的黑点,无数针尖大的凸起自皮肉里冒了出来,伴随着粒粒豆大的血珠子。
看着就疼!
丁令威喘气越来越粗,再压制不住,喉中“嗬嗬”做声,继而变作“啊啊”“嘎嘎”,已是发不出人声。
这异变不过片刻的功夫,丁令威咬牙翻滚,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双腿蹬得笔直,尽可能不让腿脚回缩,他强行压制着最后的变身痛楚,全身肌肉贲起,眼中都是央求之色。
幼蕖知道丁令威不欲自己看到他的狼狈形象,她心里难受,亦是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两位前辈,我今夜再来!等我的好消息!”
话毕,她化作一缕青烟,原地消失不见。
“令威”一声,丁令威已经变成先前怪鸟形象,他扭扭脖子,原地跳了两下,叹口气:
“唉,总算那小丫头走了!不然,让她看到我老丁变身,我以后可真没法见她!”
王乔手抚着怪鸟脑袋,心里头辛酸又好笑,暗道:老丁这是自己骗自己安心呢!人家如何没看到?就算没看到最后一步,猜也猜到啦!在我面前变了这许多年,我还以为他破罐子破摔了呢!没想到,在个小姑娘面前,他倒是要强起来!
第1006章 归来定方案
幼蕖闪身出了神人观,手指连点,随手下了几道布置,为下次潜入做好先手。
青云障护着她,无声无息地回到驻扎之所。
山林里一片寂静,三位同伴应该还在静修之中。
自己的小帐篷也一切照旧,临行前布下的手段都没被触动,幼蕖心里一松,收了青云障,露了行迹,正要回帐篷,突然一道小小的黑影当头撞来!
她一惊,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抄住那道黑影,无奈道:
“又是你!”
掌心里毛茸茸扑棱棱的,又是顾川那只传音小黄雀。
小黄雀被人捏在掌心里,一通乱挣乱叫,幸好都是鸟语,看来鸟主人还没传音过来。不然,若是顾川的声音从自己掌心里冒出,幼蕖想一想就觉得汗毛发紧。
不过没几息,顾川的人就自暗处冒了出来,双手叉腰,大刀阔斧地站着,眼角眉梢写满了得意:
“哈!李幼蕖!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呆着!果然逮住了你!我守了半宿啦!你是不是偷偷又去了神人观?”
幼蕖没想到这位个头还没她高的顾小师叔还有这样的心眼儿,不由哑然失笑,顾川却是恼了:
“你笑什么?当我小孩儿么?又想唬弄我!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笑一笑就过去了,你去干什么了,快点告诉我!”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
“你做事冒冒失失的,惹出什么祸来怎么办?我好歹是师叔,帮你把把关!”
嗯,惹出了祸,师叔可以帮忙兜着。
幼蕖听出了顾川的庇护之意,心里一乐,笑意更盛。
顾川见幼蕖但笑不语,急躁的脾气又泛了上来,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突然听得梁溪绛英的声音传来:
“你二人所说何事?”
话毕,梁溪的身影已在树后出现。
顾川有些紧张,上前一步道:
“是我让幼蕖出去了一趟……”
幼蕖却不领他的情,绕开他,对梁溪绛英道:
“梁溪师姐,我刚刚又去了一趟神人观,果然有些收获,正要与你商议一下。”
顾川气得翻了个大白眼,这小丫头,怎么好歹不分呢?要是梁溪绛英不满她擅自行动怎么办?
幼蕖回身却又笑着对他道:
“我知道顾师叔也在一心帮我操心,幼蕖领在心里了!我既然走了这一趟,就有把握全身而退,绝不会给大家造成拖累。至于略有收获,也是意外之喜,并不是我去的目的。
她看了一眼梁溪绛英,依旧回过头来对着顾川:
“我知道顾师叔是怕梁溪师姐怪我。可梁溪师姐是个大度的人,她守规矩而不死板,对我又尤其照顾,顾师叔,多谢你费心了。”
幼蕖态度平和,话语也诚恳,没任何轻视之意,顾川这才气平了些。
梁溪绛英一笑:
“能保证自己安全是首要,确保无事便行。我相信李师妹不是冒失的人。看来真的是有好消息!李师妹,辛苦你了。正好,我看姚惠早课也刚完,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来商量商量。”
四人集齐,幼蕖将夜间所见挑着简略说了一番,又取出那枚载有神人观布置的玉简交给梁溪绛英。
她略去了三人是同乡之事,只说那怪鸟与其同伴本是修道之人,为魔门控制,如今想弃暗投明,只要道门给个妥当的安置方案,便会暗中配合,协助幼蕖他们救人。
梁溪尚在琢磨玉简,顾川不免怀疑真假:
“那一人一鸟想投奔过来,你就相信了?焉知不是他们魔门的圈套呢?哦,我猜,是对方知道我们要来,便设下陷阱,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呢!”
幼蕖直言道: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我自有判断之法,小顾师叔你若是不放心,正好留在外头接应,一来做个应急,二来也避免我们真的被一网打尽。”
顾川瞪眼:
“你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么?肯定我要跟着,好照拂些!你不是个精明的,给骗了怎么办?论辈分,我是师叔,怎么也该管着你!”
这孩子激不得,一说就要跳。
幼蕖说的却是大实话,正要解释一句,梁溪按住她的手,沉声道:
“玉简我看过了,可行!顾川不要去,姚惠也不要去,你二人确实要留在外头接应,且不能合在一块儿,得分开两路。我与幼蕖今夜过去看看情况,说不定就真能将人带回。我觉得这事儿挺真,幼蕖既然说有把握,我也相信她。”
姚惠修为最弱,顾川空有一身本事却没什么经验,留在外头最好。
若是真有什么反复,梁溪绛英也相信她与幼蕖二人在没有拖累的情况下能够顺利逃脱。
姚惠温柔地应了,见顾川又皱着眉头要争辩,她轻轻拉了拉顾川的衣角,柔声劝道:
“小顾师叔,你刚刚说得对,梁溪师姐也说得对!哪有百分百能信任的人?我们在外头接应,也是很重要的。说不定,还能反手救援一把呢!
“梁溪师姐若觉得我们不可信,也不会让我们在外头作伏笔了。我是个没主意的,一切还要仰仗顾师叔你谋划完善。只有我们将后路安排妥当了,她们脱身才容易!”
顾川一听,突然觉得自己的重要性,这后路果然大意不得,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个位置上的。当下转怒为喜,只是又不乐意被姚惠这样的人指点了,高傲地“嗯”了一声,昂着头扭向了别处,眼神却悄悄往回扫。
梁溪暗笑,将玉简递过:
“顾川,你瞧瞧这里头,相信你自有判断。”
顾川板着脸接过玉简,神识投入进去,便晓得多半做不了假。
那路径、建筑、埋伏皆一一标出,与小黄雀日间高空所见大差不离。若是作假,断做不到如此吻合,更不可能预先备下。
见顾川不作声,梁溪笑微微地道:
“那我们就说好了。顾川,姚惠,你们最好将附近踏上一遍,至少准备两条退路。若甲案不行,还要有个备选的乙案才好。顾川脑子最灵,姚惠你心细,趁着白日里,将种种可能与意外都要推演一遍,我们争取一举成功!”
第1007章 夜来再入观
被委以重任的顾川心情大好:
“好!姚惠,你跟我过来!”
这短发小子兴冲冲的,踌躇满志,一头刺猬似的短发愈发竖起,归海剑去如闪电,也不管姚惠跟不跟得上。
姚惠哪想到他急如星火地说走就走?一愣神,回头看看梁溪,只看到梁溪催促她的手势,无奈之下,只得一道剑光也往顾川身后跟去了。
“和这直脑子的家伙倒也有好说话的时候!”
梁溪低声与幼蕖笑语,幼蕖习惯了她随口之言,只淡淡一笑。
“来,就我们俩人了!那二人为何如此,我猜必有特殊缘由。你好好对我再说一下具体情形。”
梁溪如此问道,幼蕖这才将丁令威与王乔的身份,及与自己的同乡渊源解释清楚。
末了,她也虚心补充了一句道歉:
“梁溪师姐,我有不对之处,请您原谅。擅自行动,本是历练之大忌。只是情况未明,我不知如何说,只得自己先探一下。而且,我确实能保证来去自如,不至于泄露了行踪。”
她有青云障掩护来去,却不便对梁溪说明。
梁溪绛英胸中自有韬略,向来不计较细枝末节。她才不管经过、手段如何,只要不出事便可,她看如今结果便已大喜,开心地在幼蕖肩头一拍:
“怪不得上次宗门庆典时,我娘看到你后跟我说,你那个叫‘李幼蕖’的同门看着是个有福气的!我还纳闷呢,如今一看,你果然有福气!这样的运气也能遇上!”
“梁溪师姐你说笑了,碰巧而已。我自己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收获。”
“嗳,就算碰巧,若是别人,想不到那鸟叫的蹊跷,不也就错过了?还是你心细,又能将他二人劝说得转变过来。还有,若非你及时又给了适当的承诺,他们也不会安心。该担当,就要担起来,你如此甚好,省了我们一番辛苦!”
梁溪心头欢喜,来回踱了几步,慨然道:
“上清山当然不会亏待有功之人,只是不要用宗门的名义,你知道的,多少不便。这点主我还是能允下的。这样好了,这二人不宜跟我们回上清山,放哪都尴尬。我倒有个地方安排他们去!他们有大贡献,不将他们安置好了,也确实令人心寒。”
幼蕖理解梁溪的想法,丁令威与王乔放在上清山,哪怕是不起眼的外门,也会被人时时提起他们是抓过掌门公子的人,还会引人想起掌门公子的身世。
他们不乐意,掌门夫妇更不乐意。
梁溪狡黠一笑:
“李师妹,你惯会猜透我的心意。你且再猜一猜,我想将他二人放到何处?”
这有何难?
幼蕖顺溜接口:
“用不着猜,梁溪师姐你定然是想将他二人送到梁溪家去!”
梁溪抚掌大笑:
“果然如此!李师妹,你果真通透!我会禀明宗门,好歹也要上清山记下我梁溪家的人情!”
幼蕖其实隐隐也生的是这个主意,只是此话最好由梁溪绛英主动提出。
如今皆大欢喜,最妙不过。
梁溪家族远在朱宸州,雄踞一方,底蕴深厚,即便是魔门知道了消息,也不敢为了两个走卒轻易去冒犯梁溪家的威严。
丁令威与王乔得了梁溪家的庇护,便可安心修炼,日后如何再看机缘,如此也对得住他二人了。
商议已定,梁溪绛英与幼蕖亦去四处转了两圈,将地形环境摸了个熟,为的是防止意外。
四人勘踏妥当,心存了事,便不免有些难耐,却是尚知万全为上,临头这一关更为考验心性,遂又商议闲话了些时辰,将种种可能的漏洞都设想了一番。
虽是散碎话语,却都有些收获,
果然是群策群力、同商共议才能增智长慧,四人皆有从同伴建议中得到启发之感。
顾川脑子确实灵活,幼蕖绘出神人观线图之后,他提出了好几条方案,其刁钻离奇,皆大出幼蕖与梁溪绛英之意外。
便是姚惠,也小心地说了两点自己的设想,都有在理之处。
这令幼蕖与梁溪绛英皆不免提醒自己,万不可刚愎自用、小瞧了他人。
终于等到入夜时分,顾川与姚惠自去沿途布置,幼蕖与梁溪绛英各自张开护身之物,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神人观。
梁溪绛英先去洪骊与冯星儿所在的密室,幼蕖自去了丁令威与王乔的角楼。
王乔如往日一般打坐,半阖着双目,安静又镇定。
丁令威尚是鸟身,看上去木木瞪瞪的毫无异常,只是在有心人的眼中,那不断抬起又落下的鸟爪显得有些焦急。
幼蕖在窗外看得一笑,指头一掐,王乔与丁令威眉心的黑雪禁微微一动,他二人立即往外望去。
却未见人。
丁令威双翅急得扑扇不已,一蹦一跳地伸长了脖子去看。
王乔耐心好得多,不急不躁,果然见室内青烟一缕散开,一道俏生生的人影已经立在面前。
他知道昔日白石真人的出名法宝青云障别有神妙之处,料得眼前这小姑娘多半是继承了乃师宝物,也不多说,微微一笑:
“幼蕖你来啦!果然是信人!”
丁令威欢喜得围着幼蕖转圈,颠着小碎步,发出的欢叫乱七八糟,不像鸟语也不似人话,大概是做鸟儿做得久了,连话语都混杂了。
幼蕖好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摸那摇摇晃晃地像个不倒翁的鸟头,又想起到底是位前辈,似乎不妥,终是忍住了。
王乔先看了看幼蕖神色,见她微笑平静,心里便大定,知多半有好消息。
果然,听得幼蕖道:
“两位前辈,我已与同门商议妥当,此番所来,正为通报二事。”
此言一出,丁令威当即安静了下来,一双圆溜溜的鸟眼眨都不眨,盯着幼蕖,听她说话:
“一是今夜我们动手救人,两位只作不知。若魔人唤你们去援手,你们也不要抗拒,照他去做,只作表面功夫别让他们看出来即可。”
王乔与丁令威同时点头,预料中正是如此。
“二是,来者之一乃朱宸州梁溪家的嫡系子弟,在家说话很管用。她许二位前辈以梁溪家族客卿之位,不知……”
第1008章 红袖添香夜
略略说了梁溪绛英允诺之事,幼蕖适时顿住口,望向丁令威与王乔,征询他们意见。
王乔闻言大是欢喜,赶紧接口: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代丁令威也点了头:
“老丁也没问题!”
说实话,他完全没想到能进入传说中的顶级世家梁溪家族,而且还是得了梁溪嫡系子弟的引荐,背可以挺得直直的。
在这样的豪门大族当个客卿,比预想中的进入上清山外门或是某个分脉要实惠得多!
他们有自知之明,二人在魔门呆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是清白历史,未免令人存疑,上清山内门那是不要想的。
而以他们如今的修为,也只是实力大损的金丹而已,前途难料,底蕴已欠,被放在上清山外门或分脉也是被人轻视忽略的位置。
上清山这样的门派里,能人辈出,他们几时有熬出头的机会?总不能一直巴着李幼蕖这个小姑娘求人拉了一把又一把罢!
谁愿意一辈子受人怜悯?
既然梁溪家族肯许以客卿之位,那他二人就是明明白白得到了梁溪名号的庇护。
不再是任人摆布的鱼肉,而是拥有一定的地位。
世家行事比宗门要灵活得多,待遇、机会也更实在。
而且,梁溪家族远在朱宸州,魔门难以涉足,他们的安全是没问题了。
丁令威的鸟嘴发出欢快的人声:
“梁溪家也行,道门随便哪家门派也行,只要肯收我们,我老丁定然踏踏实实做事!放心放心!”
幼蕖笑了:
“丁前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二位前辈同意,就如此行事了。”
丁令威跃上王乔肩头,一人一鸟齐齐欢喜点头。
幼蕖又问了几句观内情况,大致明了今夜轮班情形。
更得知此地修为最深者是观主本人,已经金丹后期,却一心只在修炼上,外头事务管的少,只有些惜命贪财,练得一手雷系法术。
“二位且在此处稍候,我去与同门汇合,办完事就传消息给你们。你们择机脱身,往东百里处来寻,见到两峰相对处,歪脖子龙铃木上一只小黄雀就是了。”
幼蕖交待完毕,青烟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王乔与丁令威知她是协助同门救人去了,又是欢喜又是忐忑。但为了稳妥起见,决不能让魔人察觉自己暗通道门,只得按捺住激动心情,悄悄准备着随时飞离。
幼蕖循着梁溪绛英留的暗记,摸到神人观的中路主殿之后。
后院一排厢房,两名看守歪在门边打呵欠,兀自强打着精神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两名看守不过筑基修为,年纪却不小了,衣衫陈旧、眼神略混,看来也是被呼来喝去打杂的底层人。
“就在里头!”
梁溪悄声传音过来,示意幼蕖靠近。
幼蕖会意,捏着隐身法诀贴到梁溪绛英身侧,梁溪轻轻一拉颈间曙霞晴,便有一道微不可见的光幕自下而上涌起,将二人掩得身形全消。
曙霞晴护着二人飞入室内,四周布置的阵法防护一丝儿也没被触动,两名守卫更是浑然未觉。
幼蕖不由暗赞:这曙霞晴虽然看起来明艳照眼,护身破障竟也比得上高阶的法宝了。
大概是见到了幼蕖的赞叹神色,梁溪绛英一笑,特意解释了声:
“不是我这曙霞晴有多厉害,是这里的布置不够高端。若真有高级阵法,还是要闹出些动静的。我看,大概是魔门对这二人还不够重视。幸亏姓洪的那老头没老糊涂得说实话,不然,魔门不将此地围成铁桶才怪!”
幼蕖点头,幸好洪家父母还有点思量,将洪骊的身份说成了是道门某派的仇人转世,使得魔门愿意出手藏下洪骊,却又不至于令洪骊因特殊身份而被魔门挟持。
若魔门知道洪骊是上清山掌门夫妇心心念念要的心头肉,只怕没这么容易了。
普普通通的神人观,普普通通的看守对象,丁令威与王乔却被下了极高明的黑雪禁?
她刚刚路过两名看守身边时,特意看了一下,这两个普通守卫眉间亦隐隐有黑色雪花,自是亦被下了黑雪禁。
其他阵法戒备却是普通。
幼蕖想到了什么,暗自低喟一声。
身有黑雪禁之人,便是魔门三位门主也不得轻易解开。
自是不会被魔门怀疑这般高深的禁制中竟然还藏有一线生机。
若她不来此处,没遇上丁、王二人,丁令威与王乔便没有解禁逃离的机会。
下黑雪禁的那人,是特意给丁令威与王乔留出了一道求生的缝隙吗?纯看运气,赌老天是不是阴差阳错地派来了她李幼蕖。
遇上了,就放你走。
没遇上,算你倒霉。
任性肆意,还真是臭脾气没改!
当初听姑姑唱“有鸟有鸟丁令威”的时候,学得最起劲的是七哥还是八哥?应该是八哥罢!
这些念头如电轮转,只在幼蕖低头的几息之间。
忽听梁溪低笑道:
“我们这位洪公子倒真是因祸得福,清福不浅呐!”
幼蕖循声望去,便知梁溪绛英为何如此说笑了。
原来,这里头布置得香洁清雅,竟是一间舒服又精美的书房!
绣褥珠帘,烛影摇红。案上笔墨纸砚齐全,靠墙两架紫檀柜子里书册摆了一半,金石尊彝之类陈设又摆了一半,疏落有致,看得出是用了心布置的。
金兽香炉里白烟袅袅,暗香袭人。
哪里像是藏人的魔窟!
倚着案几的,是一年轻公子,眉清目秀,手持书卷,正在秉烛夜读。
而他身边,一位明眸皓齿的红衫少女盈盈而立,纤纤玉手拈着一段乌墨,正轻而缓地研磨,俨然侍候公子读书。
这少女腰背纤细,姿态从容,磨了半砚池的浓墨,她转头见香炉烟淡,顺手又掀开金兽纽盖加了把香末。
这年轻公子与红衫少女虽未说话,氛围却和谐得很,眉眼接触间皆是温煦,极为融洽。
只看这红袖添香的场景,若不是身负救人任务,若不是知道此地是魔门囚人所在,幼蕖与梁溪绛英都要以为这里是哪处世俗贵公子的温柔乡了。
第1009章 出观遇阻拦
“冯星儿。”
幼蕖低声传音给梁溪绛英,示意室内那红衣少女的身份。
梁溪绛英点头,笑着将眼神一扫,幼蕖便知机,随手布下禁制防护,保证室内外动静一丝儿也不传。
梁溪满意点头一笑:就该和这丫头出来,果然省心!
帘幕之下,一阵极薄的淡红色光烟一闪而逝,那年轻公子还未觉得什么,红衫少女却是警觉得很,当即起身,挡在他身前,低声问道:
“谁?”
话音未落,眼前已现出两人来。
“李师叔?”
红衫少女脱口而呼,她又惊又喜,眼神闪着亮光。
“冯星儿!我与梁溪师姐奉掌门之命,前来救你。”
幼蕖微笑伸手,给冯星儿与梁溪绛英之间作了引见。
冯星儿自然是听过梁溪绛英的鼎鼎大名,赶紧行下礼去:
“马头峰弟子冯星儿,见过梁溪师叔、李师叔!”
幼蕖握住冯星儿手腕,便知她被封住了灵力,当即在她背上大椎推拿了几下,又在尺关处输入一股外力。
冯星儿只觉得丹田滞涩之处豁然洞开,灵力汩汩在干涸已久的经脉内流淌开来,顾不上道谢,欢喜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重新掌握了力量的感觉真好!
幼蕖知道她感受,待她缓了过来,望向那呆在一旁的年轻公子,故作不解地问道:
“冯星儿,这位……”
虽然知道其身份,但她看过去的眼神只若看一个不相识的普通路人。
冯星儿莞尔一笑,赶紧介绍道:
“这位是洪骊洪公子……”
还未说完,梁溪绛英果断一挥手:
“闲话少说,救人要紧!时间紧急,一道儿走罢!这里毕竟凶险,不宜久留,先都跟我们回去再说!”
幼蕖也见机点头:
“既然都是被魔门关在这里的,我们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留在此地只怕魔人随时动了坏心思,伤了性命可怎好?我道门惯来仁义为先,一并救了。夜长梦多,先离了魔门再说。”
她们都机灵地没有揭破洪骊的身份,就怕这年轻人脖子一硬,不肯跟着回上清山,赶紧先糊弄着把人一道儿卷走。
然后用不着废话,一路飞驰,直接回了上清山再说,那时就将这令人头疼的包袱交到善溯真君手上了。
冯星儿见话头被截住,也悟了过来,冲着洪骊软语道:
“洪公子,这里不是善地,您先跟我们出去如何?我断不会害你!”
洪骊本是被父母送来此处,虽然洪父千叮咛万嘱咐地交待他莫要轻离此处,可话离了耳边已有不少时日,没有人盯着重复,效果便会日渐淡去。
这些日子以来有冯星儿随侍身边,殷勤小意,添香磨墨,虽然他知道她的来意而心有戒备,可日常受了她许多的温柔照顾,也不免对这女孩儿心防渐松。
况且,这处神人观本就是魔门据点,并非专为安置他而设,日常难免有些打杀事宜。那些魔人行止又有许多荤素不忌,颇令洪骊胆颤。
习惯了有人作伴,若冯星儿突然离去,剩得他一人在此,还真是不免孤单忐忑。
梁溪绛英见洪骊神色微妙,知道他已移了心意,便只当他答应了,不容分说,曙霞晴红光将四人囫囵一卷,已在原地消失不见。
将出神人观时,四人却凭空被一道无形之力阻住,顿时尖啸之音四起,随即便有十数道黑影冒出,围拢而来。
同时,几处呼喝之音此起彼伏,喝骂中都是威胁狠厉之语。还有心急的,人未至,几道光刃已经破空飞来。
这颇出梁溪绛英意外,倒不是惧怕,而是奇怪:
“刚刚来的时候不是没撞上什么特别难的禁制?这是许进不许出的策略么?”
她扭头看看冯星儿:
“对了,星儿,将你的飞剑给我看看。”
冯星儿不明所以,却是听话,依言将自己的垂野剑交到梁溪绛英眼下。
那垂野剑表面有星辰之纹,略一动摇,便有红色碎光飞洒,若星光垂落。
梁溪绛英略一思忖,便笑道:
“行,我知道了。你自用,我只看看。”
冯星儿不知她用意,却也知自己问不着,只持剑护住洪骊身前。
幼蕖却是一笑,也瞟了那垂野剑一眼,又听梁溪绛英来问:
“碍事么?”
幼蕖一哂:
“无妨,我先前来时是感到微有阻力,还奇怪呢,原来先松后紧,关窍设在此处。我先试试,你稍等。”
她手指如飞轮般连点,每一指下,都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平空迸出,随即有丝丝破空之音,如同许多看不见的线头被纷纷扯松。
同时,己方的防护犹在,那些疾飞而至的攻击亦未给四人造成多大威胁。
梁溪本就不惧,见幼蕖从容,更是心头大定:
“果然是四明山金榜上的人,阵法我觉得你超出金钟峰大多数人了,不,我觉得,甚至比他们那什么大师兄严春还强些!”
幼蕖笑道:
“梁溪师姐你这话,可要记得去金钟峰说一说。”
梁溪大笑:
“我记得!金钟峰的人若打我,你也要记得来救我!”
洪骊本在惊惶之中,担心魔门恼他敌友不分,若再被擒,只怕不得好果子吃。见她二人说笑如常,又忽觉掌上温软一片,原来是冯星儿伸手过来安抚:
“不妨事的,我这两位师叔是宗门精英,对付魔人不在话下。”
他便觉心头略松,还勉强笑了笑。
他眼中的冯星儿已经是神仙中人,再来的两人,少女模样,竟然是冯星儿的师叔,又淡定自若,只怕是真有点本事的,那他也不甚害怕了。
梁溪抽空瞟了洪骊一眼,见他一介凡人在此境地下尚能站住,没给道魔斗法吓得瘫倒,不由也暗暗点头心道:幸好这位掌门的前爱子不算脓包,也不枉她梁溪大小姐跑了这一趟。
待那些黑影冲到面前时,幼蕖已破开阻力,红光一卷,再度飞起。
梁溪绛英忽地将洪骊双臂一扣,同时周身飞出千百红色尖刃,正如朵朵红莲盛开,又有红色星光四溅,声势颇为惊人,与她平常路数截然不同。
第1010章 雷音人遁去
梁溪绛英一边放出攻势,一边口中喝道:
“我等奉命前来,一为救出同族姊妹,二为拿人,事了即走,并不欲多生仇怨,尔等勿要自寻死路!”
幼蕖亦是挥手间一溜淡红色星光洒出,点点浮动在周遭,莹莹耀眼,“呼呼”旋转个不停,看上去一触即是杀招。
冯星儿心底恍然,不由暗叹两位师叔果然是玲珑心思:幼蕖与梁溪的出手皆与她垂野剑的剑光类似,与梁溪适才口中所言“同族姊妹”果然相符,与她冯星儿应付魔门的前言也合得上。
梁溪绛英与幼蕖衣着都是寻常道门服侍,看不出门派,但出手不凡,若硬对上,只怕挡者不残也伤。
又气势汹汹地压着洪骊,真个是有仇有怨之态。
那些魔人听她一说,不免有些犹豫。
神人观本就是看在洪家供奉的面子情上,帮忙看管一个凡人小儿,哪会为此喊打喊杀出大力?
道门某派的仇人,他们不得利用也就算了,断不会将自己力量折进去。
于是,来拦来打的也有,喊杀喊死的也有,却是出工的多、出力的少,口中咋咋呼呼声势颇大,手头也花哨得亮光四射,却没甚真有杀伤力的狠招。
卷着四人的红光只是略有放慢,边打边冲,很快就要冲出神人观范围。
“观主来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不知是提醒敌人还是提醒己方。
只见此言一出,围攻者立时认真了不少,攻势果然也更凶狠,四人压力陡增。
而那观主身影正气势汹汹扑来,是个下巴上长了一撮山羊胡子的金丹后期,瘦得皮包骨,却眼冒绿火、凶焰张扬,威压远远压顶而至。
“哪来的小辈?敢在我处生事?”那观主声若破锣,沙哑难听。
同时,几道雷光随之袭来,发出尖唳之音。
幼蕖手底略松,防护光幕便被冲击得摇摇晃晃。
梁溪绛英有意将曙霞晴的宝光掩下,左支右拙,现出少许狼狈之相来。
冯星儿知机,喊了声:
“大姐!你可还行么?”
幼蕖亦跟了一声:
“我来助大姐!”
一扬手,两枚神雷子飞出,看似慌忙中随手乱发,只一枚飞向那观主方向,另一枚却飞往了钟楼一角。
“轰隆!”
两枚神雷子只发出一声巨响。
观主果然身手不凡,除了先前袭来的雷光,又自袖中飞出一道粗而短的乌芒。
“滋滋”响声里,乌芒迅速抵消了飞向自己的那枚神雷子的爆炸之力,待得几息之后再“嘭”一声炸开时,已经可以用防护盾抵御。
他知此物厉害,一个不慎便要不死也伤,正待喝骂,就听得钟楼被炸得猛然崩塌,无数土石“哗啦啦”倾泻下来。
就这么一阻的功夫,那红光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雷电之声,随后就“啵”地一下裂开,光影中四人忽然消失不见,隐隐听得那洪小公子一声惨呼,再无其他动静,当地只余下一只半旧的芥子囊和叮叮当当几件刀针弹丸之类。
“雷音遁?”
错过敌人踪影的观主扫了一眼四人消失的方位,并不十分恼火,只喃喃重复了一句:
“竟然是雷音遁?若不是本观主懂得雷电之术,还认不出来!嘿,也不很高明,还得借力而为,都顾不得有个凡人经受不住雷音遁之力,那小子估计活不成了,唔,看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借助神雷子的爆炸之力才能遁走,而且那神雷子精纯度明显不够,威力也就打了折扣,不然,也不会这般轻松就被他给破了。
人给弄走了也无妨,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只是他这观主面子上不太好看。
早有识相的手下捡起地上芥子囊,也不敢打开,恭恭敬敬送到了观主手上:
“观主神武!一出现就将那几个小辈吓得落荒而逃,就没见过逃这么快的!连半幅身家都丢下了!”
这话很懂事,将自家观主的追之不及说成是敌人落荒而逃,用一只捡到的芥子囊来证明敌人慌乱无措。
那观主满意地接过芥子囊,口中“唔”了声,便将神识投了进去。
囊中林林总总,数百灵石、十数件灵器,丹药五瓶,另有矿石、草药、符箓之类杂物,虽不能说收获惊人,也算得上一小笔扎扎实实的横财了。
观主掂了掂芥子囊,随手塞入自己腰间,皱眉对着众手下问道:
“来人是何方鼠辈?你们可看出来了?”
一名手下赶紧上前:
“观主,那几人路数有点杂,倒不像是什么名门大派。姓冯的不少,有点势力的冯姓家族大大小小各州都有,一时倒是辨不出是哪里的。”
“我瞅着,像是西南哪个地方的……”又一名手下嗫嚅着低声补充。
观主一拂袖,有些恼火:
“关了这么久,还没问出来?”
他其实有些心虚,观里关押的人虽然不太重要,可听说上头也是过问了一两声的,虽没后文,可就怕以后上头偶尔想起来,再问一句可怎么办?
他身为观主,连关押之人的来路都没弄清楚,可眼下只得将气撒到手下头上,能将锅甩过去更好。
手下退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
“这不是,看着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嘛……洪家那小子也护着她,说留着照应他。我们一想,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弄个婢子服侍也没什么,封住修为就是了……”
“观主您对洪家不也是客客气气的?我们也是做个顺水人情,总归是……”
总归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神人观里修为高前途好的也就是观主与领头的二三人,其他人都是半修半混日子。俗世的享受他们亦都是爱的,若修不到结丹,攒点财货体己就更重要了。
不见那些已经修成了地仙的山神土地还要百姓三牲六畜的祭祀么?
洪姓家族是此处神人观的主要施主,洪府出手大方,又体贴,日常的吃穿用度不提,还有时令节庆的花红彩礼,老参茯苓黄精这些道魔都用得上的补气之物也勤力地寻了来上供。
神人观待洪家的人便也很肯给几分颜面。
第1111章 战况如何报
因为神人观与洪府这互来互往的关系,洪府即使阖族都是凡人,神人观也不能将洪家的嫡子和其他凡人一样视作蝼蚁。
洪家小公子要个女俘使唤,哪有不同意的?
“凡人是经不起雷音遁的,那小子是完了。洪家那边好办,只是今夜的事,若是上头问起来,我们怎么回?”
毕竟,人没了啊!
哦,他看看那成了废墟的钟楼,还损塌了房舍呢!
先前回话的那手下眼珠一转,很机灵地凑了过来:
“是道门几名散修为建功立名,弄点小功去投奔大派,便存心挑衅,来犯我处。观主率我等英勇奋战,击伤来人。可巧供养人来上香,观主为护住供养人,损失惨重,屋舍都倒塌了,自己受伤不说,还损失了两名手下。”
说到这里,他眉眼都往钟楼处睃了过去,观主这才想起来,钟楼里似乎还有两个倒霉蛋驻扎在那。
那两个倒霉蛋新来不久,低眉顺眼,听话是挺听话的,干的都是打杂跑腿的活儿,好像有个人会变身,倒也没见什么大本事,靠山更没有。
叫什么来着?他一下子记不清姓名。可心里定当多了。损了人手就好,不然,好像己方没好好打似的。
他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再说。
那手下见得到首肯,信心大增,接着侃侃而道:
“主要是供养人弱质凡身,经不得碰触,那几个散修又毫无顾忌,甚是无耻,大家为护住这几人与神人观不免投鼠忌器。供养人最后死在那些散修之手,可我方到底也让来犯之敌付出了代价,重伤对方,还缴获芥子囊与若干兵器。道门贼子不敌而退,再不敢轻犯我圣门威严。”
“唔,我们是为了护住供养人与神人观?……”观主沉吟了起来。
手下提示:
“供养人虽是凡人,却是我们的香火来源,也是选拔门人的根基,若护佑不力,岂不是令人家寒心?观内有圣主神迹遗留,焉敢轻忽?故而我等奋勇杀敌,不惜以身相护……”
观主明白过来,拈着为数不多的几根山羊须颔首微笑:
“本观主定会为尔等请功。唔,向上回报时,就你去如何?给你个觐见上头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那手下诚惶诚恐地弓腰:
“都是观主教导有方,又身先士卒,我等才誓死跟随。丁令威与王乔两位同侪更是以性命报效圣门……”
他适时挤了两滴来之不易的眼泪,冲着废墟哀伤一叹:
“唉,如今丁令威与王乔魂飞杳杳,尸骨难寻,我神人观上下悲痛不已,定然同仇敌忾、沥血明志,力争早日光复圣门大业,为同侪报仇!”
观主心怀大慰,点头道:
“等上头抚恤金发下来,你们几个与丁……那个什么乔,哦,丁令威、王乔,你们几个与他们相厚之人分一分,留个念想就罢了。”
他一甩袍袖:
“洪家那边嘛,你们也去个人抚慰一番,送两块灵石作为补偿也就是了。若还有不足……对了,将神丹赐两粒下去,他们身强体健,再生两个孩儿岂不更妙?若是有灵根者,便送入我神人观修行,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儿,想来洪家只有欢喜的份。”
下头人一窝蜂地叫好。
观主甩甩袖子回去修炼了,指定那新得了宠的手下分派善后事宜。
余下的人便被指派着分了任务,被分到打扫废墟的两人口中念着“晦气”,哪里肯细细收拾?其中一人恼火地一扬手,“哗啦啦”将碎石断木拢作一堆。
另一名机灵的同伴一拉他,指指另一处,那人会意,挤挤眼一笑,又是一扬手,“咔嚓”“轰隆”连声,连带着与钟楼相连的偏殿也给轰塌了。
如此废墟更广。
毕竟啊,战况惨烈,怎能只损一处屋舍?
倒塌越多,越能证明神人观作战英勇,惨胜不易。
两人一本正经地感慨怒骂一番,用留影镜照下断壁颓垣,好向上头多多报损。又心照不宣地掩下笑意,这回上头拨下的抚恤重建费用定然要翻番了!
然后,也不管那废墟里是不是藏有两同伴的尸身,干脆丢出两个法术,一把真火将废墟里外烧了个干净。
嘿嘿,烧成白地,才好彻底重建么!这处神人观修建已久,许多阵基都残破不全,早该翻新了。
百里之外,幼蕖收回清量镜,将镜中情形给几名同伴看过。
梁溪大笑:
“我就知道,这些魔门妖人最是善于欺上瞒下、偷奸耍滑!没想到这般好糊弄。如此正好,免了我们许多手脚。此事就这般了了。”
她又对洪骊道:
“洪公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放你回去,而是魔门已经将你报了死藉,你活生生地回去,只怕也要被强灭了口,说不定还要连累你高堂父母。”
末了又道声歉:
“刚刚卸了你胳膊是不得已,洪公子莫怪。”
没办法,若没有洪骊由衷惨呼出声,神人观那些人怎么会以为他出了意外?
凡人经不起雷音遁的力量,也不知道幼蕖小丫头是用的什么法子护着了洪骊这个凡身?梁溪绛英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幼蕖,心里有些猜测。只是她极懂分寸,绝不主动相问。
洪骊抚着犹自疼痛的刚刚接上的臂膀,虽不明白这疼一遭是为什么,却也顾不上计较,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镜面,他没想到父母托付的神人是如此昏庸脓包。
幼蕖只能暗呼“运气”,她所遇过的魔人,有精明能干的,有凶狠暴戾的,有阴冷多疑的,没想到,还有这样善于谎报军情、明哲保身的。
虽然她临去之际悄悄往那几个魔人身上丢下了自邝沅那学来的晓梦术,移其心志、诱其行止,可那观主因境界相差太大,她的晓梦术在他身上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
没想到那几名魔人如此容易被她的暗示打动,而那观主更是顺水推舟不打一丝犹豫地就接受了手下的说辞。
她只是诱发了他们的自私念头而已,却收到意想不到的惊喜结果,只能说那些魔人本性如此。
第1112章 红光卷人去
“魔门到底不是可靠的去处,唯利是图、无义无德,哪能托付?洪公子,令尊只怕是交错了人呐!”
幼蕖一叹,是对清量镜中情形感慨,亦是有意提醒洪骊。
并非只为促成任务。
这些人心地不善,虽是看在洪府供奉的情面上暂时容洪骊存身彼处,可并未认真相护。
若被这些魔头晓得了洪骊的其实乃是上清山掌门夫妇的爱子转世,定然会拿洪骊性命要挟,只怕还会对他的神魂施以酷烈手段。
眼下上清山的风声还未传开,但魔门卧底防不胜防,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被他们知晓了这要命的消息。
若对魔门庇护还心存幻想,岂止是洪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整个洪氏家族都会被拖累。
对幼蕖的话语,洪骊心有不甘,只是他口角动了动,确实无法反驳。他虽不知自己前世父母到底是何方大能,可看镜中魔人为了一己之私胡乱搪塞,确实不能做洪府的靠山。
冯星儿抓住时机也劝道:
“洪公子,你手无寸铁,哪有能力反抗神人观的胡言?他们一口咬定你已不在世,势必不允许你再露面。如今有家回不得,还不如先找个稳妥地方安置下来,再思对策。
“你前世亲生父母为寻你费尽心思,他们爱你极深,总不会害你。你还是跟我们回去,你们一家团聚后好生商量商量,总比你一个人乱撞的好。”
梁溪绛英微微一笑:
“等你到了我们宗门内,你就知道,什么才是浩然正气,仙家气象!我看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不能明辨正邪清浊?难道不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光明之所,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洪骊低头不语,他虽是本能地抗拒这几人的建议,却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更不想因自己的擅自出现连累老父老母。
忽然“唧唧”数声,小黄雀扑扇着翅膀飞来,尖尖的小嘴里发出顾川不满的声音:
“我听你们的安排在那候着,都等了老半天!你们怎么还没来?”
幼蕖笑问:
“不是让你在歪脖子树那等着人的吗?丁令威与王乔到了么?”
顾川更加不满了:
“到了!你是怎么说的?那一人一鸟才看到个小黄雀,就拜了下去!都什么眼光!还乱七八糟的,一个口称道友,一个干脆称前辈!”
幼蕖一口口水喷了出来,笑得差点岔气。
临别走得匆忙,她只让丁令威与王乔去寻小黄雀。
而为了不引起注意,她传音给顾川,让他藏在暗处,只留小黄雀在枝头上张望。
没想到,丁令威与王乔将小黄雀当成了来接应他们的同门!
估计是丁令威当鸟儿当久了,见到只小黄雀来接他们也毫不稀奇了。以己度人,说不定他以为小黄雀是道门哪位也精通变身之术的前辈所变的呢!
“小顾师叔,连小黄雀的辈分都一下子给抬上去了,那你岂不是可以当我师祖啦!”梁溪绛英揶揄道。
小黄雀很拟人地翻了个白眼,小小的眼珠差点转到后脑勺去!
尖尖的小黄嘴一张一合,顾川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出:
“后来我跳出来,说出他们姓名,他们还不认,等小黄雀飞到我肩上,他们见我们是一道儿的,才认了。你说,这还有认鸟不认人的!你这招来的都什么人啊!”
顾川本来有机会扮做高人风范,没想到被自己的小黄雀抢了先,自然不乐意得很。
幼蕖忍笑赔礼:
“是是,是我不好,没讲清楚。丁令威与王乔是一心投奔道门,猛然有了机会自然有些失措。他们听了我的话只记得找黄雀,哪晓得黄雀的主人才是真神!总归,你们都见过了,接上了,就行啦!”
“哼哼!他们见黄雀听我的,那恭敬劲儿就没啦!那怪鸟还来挑逗我家小黄雀,让小黄雀喊他鸟爷爷!还让我也喊他鸟大爷!他都不知道,我是你们师叔!”顾川声音气呼呼的。
幼蕖与梁溪绛英听得忍俊不禁,不怪丁令威与王乔没拿顾川当长辈,在他们眼里,顾川就是个臭脸臭脾气的短发小毛孩,谁知道他竟是李幼蕖的师叔啊!
“那鸟人还真当自己是个大爷似的,对我问东问西。要不是看你面子上,我给他一身毛都拔了!啊啊啊……这是……你们快来!他怎么了……他变……变成人啦!小黄你快回来!”
小黄雀双翅一扇,忙不迭地往回飞去。
难得听到少年老相的顾川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幼蕖“噗嗤”一笑,转头对梁溪等人道:
“我们快过去吧,顾川这动静太大,要是魔人发现那里不对追出来,可不就发现了?”
梁溪嗤笑:
“顾川总当自己是我们师叔,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的年纪,个头才到我肩膀呢!瞧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人家看到他,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傻小子?嘿,你说的那两人,足够当他的大爷了!还真是只鸟大爷!”
幼蕖转过脸去忍笑,幸好小黄雀已经飞走了,不然,梁溪这“鸟大爷”这三字足以令顾川翻脸。
“走!”
梁溪红光一卷。
情形如此,洪骊也没法再说什么,不情不愿却又半推半就地被裹挟着就离他心心念念的洪家越来越远了。
待到得等在前路的顾川处,果然看到刚刚现出人身的丁令威与王乔已经等在那里,两人满脸笑容、一身轻松,显见是脱身顺利。
一见幼蕖等人到来,顾川气鼓鼓地冲上前:
“你们什么计划也不跟我说!我等得提心吊胆,又不敢传信。好容易有了消息,又让我的小黄雀等什么人!又让混淆什么来的路线,我都照做了,幸好都还没出岔子。你们快告诉我,事情怎样了!”
“怎样?还要问么?你看看,人都带来了!”
梁溪绛英笑着指了一指洪骊与冯星儿。
顾川只看了一眼那边,就追着问:
“带人出来有甚难?你有曙霞晴啊!不过,曙霞晴名气太响,一亮相人家就知道是你了,可曾做点掩饰?可莫要被认出来!”
顾川自觉身为师叔,不能不为几个晚辈多操点心,很有长辈看到晚辈不成熟的行事后忧心忡忡的架势。
道门到俗世寻人的不止一家一派,本也没什么。可若被魔门发现他们是上清山弟子,有心人只要略一打听,便能知道上清山掌门夫人苦寻爱子之事。
再一关联,岂不就会将洪骊与上清山所寻之人联系起来?
届时,就不仅仅是那神人观要穷追不舍了,只怕三大门主之类大魔头的都要盯上他们这支队伍!
原来顾川担心的是这个!
梁溪绛英笑意更盛,道:
“曙霞晴轻易不要露出原样,否则给人认出是我上清山弟子就要引来大麻烦了。我焉有不知的道理?放心,没露!”
第1113章 不想去上清
“没露出曙霞晴?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顾川就是不放心。
梁溪绛英偏不想好好而告诉他,她做人爽利,最烦的便是这种爱操心口又碎的人,正好眼前还有王乔与丁令威之事未了,她便看向幼蕖,示意她莫管顾川。
幼蕖也顾不上那位啰啰嗦嗦瞎操心的小师叔,她看向丁令威与王乔:
“两位前辈,一路可还好?可有撞上魔人?”
来几个魔人她是不怕,可她担心丁令威与王乔未死的消息传出,对他二人后患无穷。
王乔“哈哈”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丁令威就抢了话头,假作捋须,还学着他语气道:
“甚好!甚好!”
王乔见老友已经有开玩笑的闲情,也自高兴,接着道:
“确实甚好!你一勾连黑雪禁,我们就知道该走啦!这些年我们境界修为不长反退,可逃命的本事倒是练了两手!放心,没人发现!”
丁令威自魔窟脱身后就一直兴奋,他语气里都是笑音:
“给我们下黑雪禁的那人要是知道,这禁制反而成了我们沟通信息的助力,岂不要气死?”
他第一次觉得黑雪禁竟然尚有可取之处。
“我们飞出老远,听到后面一声巨响,老丁不放心,硬是飞上去看了看,说是钟楼给人弄塌了,我就猜,是不是你所为?”王乔问幼蕖道。
他很是佩服,那当儿还记得来这一出,可不是正好来了个毁楼灭迹?
幼蕖笑着点头:
“我也是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感觉到你们两个去远了,便动了手。所幸那些魔人果然没有任何同僚之情,不仅又弄塌了偏殿,还一把火将倒塌处烧成了白地,全不担心下面是否还有人!如此正好,省得还要掩埋痕迹。”
王乔大笑:
“亏得老丁还费心思,弄了一地的血迹羽毛,就怕来人查看。他还自夸什么他粗中有细足智多谋,原来功夫全是白做了!”
丁令威瞪过去一眼:
“偏你揭我的短!这不是我多此一举,而是那些混蛋黑心又耍奸!要是有人提起去查上一查,我的布置岂不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王乔捋须呵呵:
“是是,多亏你想得周全!就是毛拔得太多,翅膀都残了,来路上险些栽下去!要不是我托着,你就成第一只摔死的鸟啦!”
丁令威托着胳膊有些后怕的样儿:
“还说!那你也不提醒我?看我盯着一只翅膀拔毛,就知道贼兮兮地笑!”
两人虽是日常斗嘴,却是头一回如此轻松惬意。
说笑过了,幼蕖将他二人引见给两位同伴:
“二位,这位是我顾川小师叔,是上清山晏岁峰温长老的弟子,天纵之资,难得是做事又老练,向来照顾我颇多。”
王乔与丁令威赶紧见礼又赔礼:
“竟然是温长老门下!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这态度还差不多!顾川故作平静地拱了拱手,嘴角微微一弯就抿下了,他是幼蕖师叔,庄重是必须的。
幼蕖又转向梁溪绛英,向丁、王二人介绍道:
“这位便是我梁溪师姐,正是她考虑周全,一口答应可委二位以梁溪家族客卿之职。梁溪师姐已经连夜传话回去了,答应之事已是落在实处。当然,二位若想去上清山,我与梁溪师姐亦无异议。”
梁溪绛英笑盈盈地浅浅一礼:
“两位前辈,在下梁溪绛英,在家祖面前尚说得上话。二位若不嫌弃,我便自夸一句,梁溪家待人亲厚,绝不比上清山差。梁溪家族扫榻以待,二位若有疑虑,尽管问来。”
丁、王二人见幼蕖所指向的这少女肤光胜雪、唇若樱珠,端地清艳华美非常,却长身玉立、眼如星辰,兼之笑容爽朗,言行甚是利落果敢,不带丝毫女儿柔弱气,俱心道:果然是梁溪嫡系,气派非凡。
人家大方,他们也乐得洒脱,一齐见过礼,王乔笑道:
“姑娘莫怪,刚刚我们逃出魔窟,一时忘形,只顾着与幼蕖说笑,多有怠慢了!上清山自然好,可我与老丁不想去,我们更乐意去朱宸州,还能做到客卿,真是时来运转。如此就麻烦梁溪姑娘了!”
“这有什么?我看着两位前辈如此,也是为你们高兴的!两位说话有趣得很,我还没听足呢!”梁溪绛英摆摆手,毫不在意,“幼蕖师妹与我亲近得很,她推荐的人,我自然放心。二位对我却不了解多少,既是答应了去梁溪家,可有什么疑虑要问清的?”
王乔洒脱一笑:
“我们所求,无非一安身之所,梁溪家族声名赫赫,梁溪姑娘又给得爽利,并未盘查细问,我们又有什么好疑虑的?”
梁溪绛英见他虽被魔门摧折得有些憔悴,但形容间自有一股清隽气,而丁令威亦是眉眼尚有神采不灭,也暗暗叹赏:这二人与李幼蕖这小丫头同乡,果然也不是一般人物!
双方相谈甚欢,梁溪绛英心里甚是满意,原只是看在李幼蕖面子上给一个顺水人情,没想到还真为家族招揽了两个不错的人才!
他们几人闲谈的功夫,洪骊亦在暗暗心惊。
姚惠与冯星儿只说自己是道门弟子,并未明说具体门派。
洪骊身在神人观一段时间,也听过几个魔人闲聊道魔纷争,自然要提及青空界八大门派,上清山便是其中数一数二的所在。
没想到来寻他的这几人竟然是上清山门人!
那,岂不是说明,他洪骊就是上清山某重要人物的爱子转世?
他年纪轻,尚想不到这身份暴露后的危险,只思忖着,若是如此,只怕自己轻易脱身不得了!他可不想去那什么上清山!一时忧心不已。
幼蕖看看天色,又快到丁令威变为鸟身的时候了,遂提醒道:
“两位前辈,我该给试着你们解除黑雪禁啦!”
王、丁二人神色一正,丁令威有些紧张,看了看王乔,王乔舒了口气,上前一步,道:
“如此有劳。”
话极短,他声音却有些打颤。
沦落魔门数百年,今朝眼看就能脱离魔掌、解开桎梏,焉得不心神激动?
第1114章 再不做鸟人
丁令威落在王乔后面,他知道老友不是抢着要先来,而是王乔知道他被禁制强迫下的每日变身摧残了骨肉经脉,根基大损,担心幼蕖初次动手,若一个生涩不灵,只怕他受不住。
老王是拿自己给幼蕖练手呢!
“老王,你也别硬撑,若难受……”
丁令威低声才说了半句,就被王乔打断:
“我难受也比你能撑!还担心我?你先把那口气调息好吧!你个鸟人,逞什么能?”
王乔这连笑带骂的损语听得丁令威鼻酸不已,他退后两步,压住满腹的担心,暗自观望。
梁溪绛英用曙霞晴围出一片空地,顾川虽然等了半天有些不耐,却也知道此事不容打扰,且憋着满肚子话亦在一旁护卫。
“王前辈莫担心,我已经练过好多遍了。”
幼蕖又细细回顾了一下师父给她的西丹芙所遗的那玉简所载,手指在空中点点画画,先演习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才准准点向王乔眉间。
王乔动也不动,他知道自己此时只有保持绝对的信任与镇定,才能最大程度避免幼蕖的失误。
繁若春花盛放的手印次第打开、纽结、再绽放,王乔只觉一股暖融之气笔直灌入脑间。
脑中立时有什么阴寒力量盘旋着张开,形成一片乌云状的阴影,试图抵制那暖融之气。
王乔心里一紧,随机强行压住波动,尽量做到心如平湖,纹丝不惊,任由幼蕖动作。
两股力量在脑中相搏,一时相持不下,左冲右突,难分胜负。
幼蕖心里紧绷,面上从容,毫不慌乱,手也稳如泰山。她虽知方法,却是满腔正统道门灵力,要解这魔门的禁制,尚需费力转化。
所幸,师父教过他们,天下力量同出一源,五行之间,道魔之间,尽可转化。
只是她五行轮转练得多,对魔灵力的操控还不够熟悉。
不过,也不是全然陌生。
她是忐忑地在自己经脉里练习过了,有了把握才在王乔身上施为。
虽然难且慢,却稳步推进。
王乔只能感受到那暖融之气柔和而强大,护住了他的神门要害,将两股力量争斗的波动始终笼罩其中。
终于,抵抗渐渐弱去,暖融之气所到之处,阴寒渐渐化开,那股挥之不去的颅顶阴影随之烟消云散。
最终,只听得神门处“咔”的一声轻响,似有不明之物脱落,旋即无踪。
王乔顿感神清气爽,神魂轻盈得飘然欲飞,似乎重新换了一双耳目来感知这世界,风声、虫鸣、星光,都被洗刷过一般,清晰明了。
他眼中神采大盛,看得丁令威一惊,复又一喜。
“老王,成了?”丁令威颤抖着声音问道。
王乔的袍袖无风自动,神色安宁和煦,笑着反问一句:
“你说呢?”
丁令威又是笑,又是哭,满把地去胡乱擦脸:
“你这家伙,到这个时候了还吊我胃口!”
其实,王乔不说,他也看出来了,幼蕖这丫头果然解开了王乔的黑雪禁!他看到老友解禁,就跟自己解脱了一般,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王乔冷静,在他肩头重重一拍:
“站稳喽!你这般乱动,幼蕖怎么给你解禁?再动,我给你绑了!”
丁令威“嗳”了声,乖乖站定,等待幼蕖那根点石成金的指头点向自己眉间。
随着又一声“咔”的轻响,丁令威的黑雪禁也消于无形。
真个解禁后,丁令威反而不激动了,他木愣愣地立在当地,一寸寸摸过自己的臂膀,又去摸头顶,再去看王乔:
“我现在,真的是人吧……”
王乔低声道:
“已经过了往日你变身的时辰啦!放心!你不是鸟人啦!现在是个人!真人!”
到了时辰却没变鸟身,那就是禁制确实失效了!
丁令威眼中垂下两行泪线,竟是没了言语。
王乔知道老友心情,伸手过去拍了一拍他肩头,长叹一声。
这叹息声里,不再是往日的沉重,叹出一份长长的释然。
幼蕖看向自己的指头,暗暗念了声:算你有良心,没在黑雪禁上另动手脚!不枉姑姑打小给你讲故事唱曲儿!
王乔与丁令威心事既除,知道多少谢也不能表达心意,只能抱拳深深一礼:
“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
梁溪识趣走开几步,让幼蕖与两位同乡话别。她见王乔取出一团什么物事塞给了幼蕖,幼蕖似是推却不得,迟疑着收了。她也不感兴趣,只暗暗好笑幼蕖这丫头收个礼都放不开手脚,真是白历练过两趟了,一点世故都没长。
没多时,只见自由了的灵虚剑与柏人剑比肩飞起,一双剑光径直往朱宸州而去。
顾川终于等到了空,不依不饶地追着问:
“好了,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了,洪骊是如何跟你们回来的?可曾被人瞧出是我们上清山?”
竟然还没忘!
幼蕖只得答他:
“梁溪师姐的曙霞晴作了掩饰,我们用的是雷音遁,功法也注意模仿了冯星儿的垂野剑路数,放心,那观主没看出什么来。”
“雷音遁?也算聪明,曙霞晴的光和雷音遁是有点像……可是……”顾川怀疑地在洪骊身上毫无顾忌地打量了个遍,“他一介凡人,经得住?哎,你有没有觉着身上哪里不好的?”
最后这句话,他是冲着洪骊说的。
洪骊以凡人之身,一次次被这些修道者打量,心中颇觉着有些不平,什么叫“一介凡人”?他生来便是这样,平生所见的人亦都是这般,这些时日突然冒出来的什么修道者奇奇怪怪,眼里都是审视,他才不稀罕!
刚刚在那什么红光中,他分明没觉得任何不适。他是个凡人,又不是豆腐做的,就那般碰不得吗?也忒小瞧人了!
洪骊索性闭紧了嘴一声不吭。
幼蕖按了按袖中的青云障,轻描淡写道:
“我自有护身之法,你莫操心。”
当年青云障能护住她与姑姑以凡人之身跨界而行,如今虽是碎片,在雷音遁里悄悄护住一个洪骊,还是能做到的。
第1115章 前世非从前
刚刚雷音遁施展开之前,幼蕖就悄悄用青云障护住了洪骊,过后又默默收起,只是她不愿在这些人面前显露身怀此宝而已。
不是对同伴多么不放心,而是她与这几人尚无八派合练队伍那样的生死交情。
梁溪绛英就懂事得很,任她施为,一声儿也不提。
顾川却是不问个究竟不甘心。
梁溪毫不掩饰地“呵”了声,很是同情温长老,收了这么个愣头青徒儿,得多费心呐!
顾川正待穷追,就听到姚惠的梨烟剑破空而来,她人未至,声音已经远远传回:
“梁溪师妹,李师妹,你们行动可顺利?”
梁溪绛英懒懒“唔”了一声,惜字如金。
“姚师叔,我们平安脱身啦!”冯星儿赶紧答话。
梨烟剑落地,姚惠现出身来,一见洪骊果然在此,不由喜上眉梢:
“洪公子,你逃出来了就好!”
洪骊心道,这哪里是我逃出来的?分明是你们这些人将我裹挟出来的啊!
他抽抽嘴角,无话可回,只得半侧了身去。
姚惠哪里会计较他的态度,确认了最重要的人物无恙后,她才转头看到冯星儿,脸色露出欣慰的神情。
“星儿!你来出来啦!多亏有你在洪公子身边!这些时日可不容易!”
这话有些不着调,冯星儿也不知如何接了。
她明明是被俘后留在神人观的,怎么在这位姚师叔口中,还要庆幸一声“多亏”呢?
姚惠又将洪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甚是欢喜,还殷勤问道:
“洪公子,冯星儿她侍候得可还好?你哪里不妥帖的,尽管与她说!若你用得顺,等回去后,就让她在你身边跟着好了!”
此言一出,幼蕖与梁溪绛英大皱眉头,顾川更是眼露鄙视之意。
冯星儿自己也是一怔:洪骊今生只是一个凡人,她好歹也是上清山外门弟子,在神人观失去修为,端茶送水地侍候他是不得已,可在姚惠眼中,却是理所当然。甚至,还安排了她在以后的时日里继续为奴为婢!
姚惠却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笑眯眯地看着洪骊,如同看着绝世珍宝,看得洪骊自己都全身毛孔发紧,赶紧推脱道:
“冯姑娘是何等人也?哪能真个在我身边跟前跟后?在神人观,是权宜之计,我怕魔人折辱于她,故而要了她在身边聊作陪侍。如今大家都安然脱身,这“侍候”二字就休提起了!日常琐事,我自己做得来!”
见洪骊尚算懂事,幼蕖与梁溪绛英不免对这娇滴滴的掌门前爱子的印象有所改观。
姚惠还待再言,梁溪绛英沉声道:
“此间事了,我们速速回去为宜。回到宗门,掌门自有安置,用人用物,姚惠你就不用操心了。”
姚惠见大家神情都似乎指着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心里不解,可梁溪如此说了,只得先附和:
“是,我们赶紧先回去!”
又对冯星儿道:
“星儿,公子体弱,你多照顾着点!对,将那抵御罡风的氅衣给公子披好喽!公子有什么吩咐,你可要好生应着!”
幼蕖暗暗摇头,姚惠不自觉地就成迎合之态,还要将冯星儿用来做人情,这卑下之态,可气,也可叹。
是该怪她脊背不直,可也不能全怪她。
是风气如此,也是很多人习惯如此、认为理当如此。
本身姚惠带马头峰女弟子来此,用意就很明显,就是为了一路照应好掌门的前爱子。
此举虽不免令人诟病,可大家都默认底层弟子特别是年轻女弟子本就可随意调用支配,尤其是在一些操劳之事上。
地位低的女弟子,在很多人眼里,带她们出来,她们就该“懂事”“听话”,就该主动服其劳。
在很多人眼里,能攀附上掌门公子,甚至是个美差呢!
虽然他是个凡人,可身份特殊,又不可能有资质好的女修相配,说不定去照顾他的女弟子就能照顾到贴身,照顾出情分,也算不得委屈人家,故而姚惠之举也就得了凝晖峰的默认。
这世间,高高在上俯视女子的,不只是凝晖峰一处。
而这世间,不够争气的女子,也不止姚惠一人。
幼蕖心底暗暗一喟,却也知一时无法改变姚惠那种根深蒂固的想法,更无法改变这种不良风气,且待日后,且先自己争气。
梁溪与顾川俱是看不上姚惠的做派,懒得跟她言语,埋头赶路不提。
一路无话。
赶路甚急,一是梁溪等人想早些回去,好卸了这包袱。二是怕神人观回过神来,追踪发现他们真正去向。
幸而一路平平安安,很快就出了岳华州地界。
进了太玄州,便可一路太平了。
姚惠此行虽没大作用,可也一同带回了掌门公子,自觉也算得上是“将功抵过”了,笑语便多了不少,跟前跟后地问洪骊需求,又自作主张地时常要停下休息,生怕洪骊经受不住高空罡风之苦,语风也带上了几分硬气。
“来的时候低眉顺眼小心翼翼,这会儿倒是拿起凝晖峰的谱来了。”梁溪在又一次听到姚惠扬声要暂停飞剑时,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
姚惠听到了,脸上红红白白了一阵,只作未闻,小心地端着亲手调好的花露,奉至洪骊面前:
“洪公子,你且尝尝这!善溯真君说,你从前最爱这花露,甜香满口,的是令人心怡,特特嘱我带了来,给你路上品鉴。可知真君怜你爱你之意,这花露不能表达百之一二。”
她句句字字都要提醒洪骊勿忘前世父母的苦心。
洪骊却不领情,板着脸推开那玉杯:
“那不叫从前,如你所说是真的,那是上一世了。我是走过奈何桥的人,如何记得前尘往事?如今我喜爱的是清茶,不爱吃甜。我如今是个凡人,消受不起这仙家花露。仙子,你们少费些心罢!”
起初被胡乱裹挟着上路,洪骊还有些犯蒙,稀里糊涂地没来得及多想。
随着离乡日远,心里不安与不愿便渐渐浓郁起来,他十分思念洪府的亲生父母,对那尚未见过面却一味要他去相认的前世父母已是生出了怨气。
第1116章 偏不爱仙山
姚惠有心利用这一路给洪骊灌输些“阖家团圆”“勿忘亲恩”的道理,见他冷淡抗拒,便又笑着试图来劝:
“善溯真君……”
才说得几个字,洪骊就拦住了她话头:
“我不知道什么真君,隔了一世,便是陌路人了。我只知道跟你们走非我所愿。我现在想回去,你不是说都听我吩咐么?那你给我想个法子!”
姚惠尴尬一笑:
“这……我也得听真君的吩咐啊……公子想回去,也等见过令尊令堂再说。”
“什么令尊令堂?我爹娘好生生地在洪家呆着呢!你便是带了我回去,我见到你们那什么真君,亦是这番话!”洪骊恼怒不已。
“那你这番话就留到上清山再说罢!洪公子,我们只是听令办事,又费老大劲救你离了虎口,你就莫为难我们啦!”梁溪绛英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口。
姚惠待洪骊客气,洪骊反而没好脸色给她。梁溪绛英这软中带硬的态度,倒令他不好再说什么,也知道这几人断不会放他下去,便一个人埋头不语,自顾自地生闷气。
虽是心向洪府,无奈身不由己,洪骊再不情愿,也一天天离上清山越来越近。
终于看到山门,幼蕖一行,除了洪骊,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人带回来了就行,其他,他们就不要管啦!
“李幼蕖,我先回去,有空我来找你!这几日你先莫来晏岁峰!”
顾川第一个就飞身离去,匆匆忙忙丢下两句话。
幼蕖看着他那忙不迭的身影,很是怀疑他的出门其实是私自行动,根本没提前获得温长老的同意。
这般急着赶回去,是要向温长老认错罢!
且不管他。
一行人带着洪骊往凝晖峰后山而来。
洪骊一路所见,确实暗自惊心。
此处祥云瑞霭、瑶花琪草,又有洞府林立、琼楼玉宇,果然不是人间气象。
更惊人的是,凌空飘然往来者皆是灵秀人物,云层里飞剑闪耀又或是仙鹤清啸,即使以他肉眼凡胎,也看得出气质脱俗,个个都是清奇根骨。
这般一想,他并未觉得置身其中有何荣幸,反而更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只是,未免有些好奇:前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如此急切地找他回来,感于此情,他也想见一见他们呢!见过再回去。
甫一落地,洪骊忍不住东张西望,想看看周围的人里有没有满面惊喜的慈祥笑脸。
以他的既往经验,他每次游学回来时,母亲都是倚闾而望。
上清山的父母这么想他,也该是如此的吧……
可惜,看了一圈,没有一个像他父母的,那些人都是看过来两眼,就淡然转去了。
冯星儿似是知道他想法,走近他低声道:
“洪公子,这里是凝晖峰的后山,往前不远便是令堂善溯真君的洞府,令尊洞府在前山,并不在此处。令尊是敝派掌门善施真君,他们日理万机、事务繁忙,都不会在此久候的。可他们早就吩咐下来了,你一回来就通报他们。”
见自己的亲身父母还要通报?
听得“掌门真君”等语,洪骊并没有自觉愈加矜贵,反而多了烦躁,好不容易涨起来的一点期待已经略有下落。
姚惠却是觉得理所当然,她给洪骊解释道:
“心有大道,又身负大任,焉能与寻常凡俗百姓相比?便是掌门伉俪之间,彼此亦不是日常得见的,须是有事时才约定一面。不然,哪有那么多闲暇?”
原来修道人夫妻有事才能见一见,平时无事就各管各啊!
洪骊想起自己父母日常相对,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无非是聊些家长里短、天气物价,又或是算账量衣,亲族礼节往来。
哪怕是没甚话说的时候,也是安静而和谐地共处一室,一个做针线,一个剪花枝,偶尔交流个目光,都是习惯了彼此在身旁。
当时只道是寻常,寻常,却自在温暖啊!
原来这才是让他心境安定的日常。
他不求长生,不羡慕灵根灵骨,他就是胸无大志,只想做个可以每天和亲人聊聊家长里短的要操心油米柴盐的凡人。
这仙气缥缈的上清山巅,他偏不爱,反而更坚定了回到凡俗父母身边的心意。
姚惠将众人领入一处洞府,向守门童子道:
“烦请向善溯真君回禀一声,就说我等幸不辱命,顺利完成真君嘱托。”
看门童子依言入内通报,稍倾,出来客客气气地请几人进去。
洪骊压住心中忐忑,稳稳迈步,目不斜视地跟在姚惠身后进了洞府。
洞府里如何气派,四周小弟子如何屏息静气,显示出上方端坐者是如何尊贵,他浑不在意。
上方端坐着的是他隔了一世的母亲,是她费心费力地找了他来,并非他殷勤来仰面攀附。
幼蕖与梁溪绛英见礼时,他只静静在旁看着。
听得上方威严声音传下,一一问了此行情况,尽是公事公办的客套与矜持。
洪骊试图从上方那团祥光中辨别那人的模样,可是大约真的是肉眼凡胎,他穷尽目力,也只看到模糊一团,只依稀看出个大致轮廓。
那名叫梁溪绛英与幼蕖的两名少女俱得了上方那人的嘉奖与赏赐。
洪骊听得她们欢快的声音,猜测她二人心头欢喜,当是所得赏赐甚是贵重,心道:原来我那位没见过面的前世母亲亦是花了大代价来寻我的!那,她亦是甚爱我的罢!
一时犹疑,一时为难,他心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乱糟糟绞成了一团。
幼蕖哪管得了洪骊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交过任务,领了赏赐,一身轻松,转身就毫不留恋地回了玉台峰。
姚惠却在善溯真君洞府外徘徊不已,等着里头再度召唤。
她是真心为真君担忧,那位洪公子,好似不太情愿认亲呢!
若真君传人去效力,她正好顶上,她有信心能将洪公子说服。
幼蕖刚刚在玉台峰落脚,就被人狠狠抱住。
不用想,定然是苏怡然这丫头。
第1117章 快配醴泉去
每次自外头回玉台峰,冲过来紧抱幼蕖的只有苏怡然,再没其他人。
唐云稳重,燕华害羞,郑媛等人皆不是外露的性格,唯有苏怡然哭笑随心,对她李幼蕖又尤其袒露真情。
果然,苏怡然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啊啊啊,幼蕖,我好担心你!”
幼蕖耳朵都要给震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不好伤了好友的热情,反伸手去,在苏怡然背上拍了拍:
“好啦好啦,怡然,没事啊!我只是去接了个凡人回来,又不是闯龙潭虎穴。哎,你松开,我还没和唐师姐见面呢!”
苏怡然不肯放手:
“就不就不!你可知道我等得急死了!你个没良心的,出门也不给我发消息,我就知道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梁溪那么漂亮,你肯定跟着她就不爱我啦!”
唐云看不下去,一把揪住苏怡然的领子将她拖开:
“自觉点!出门辛苦了一趟的是幼蕖,不是你!怎么还要我们幼蕖安抚你呢?”
苏怡然扑回来又要来抱:
“哼哼,虽然我没出门,可我在家里是一样的操心!不抱着小丫头,我心里不能安定!对了,你任务做得好,我都听说了,就是不知善溯真君是不是大大赏了一笔?”
幼蕖转到唐云身后,伸出头来笑嘻嘻地:
“真君自然有赏赐,不过也没稀奇的,就是让人高兴。怡然师姐,我知道你想我。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先回去忙,忙得好了,对你自己有帮助,而且善溯真君也会重赏你呢!”
“哦?”
苏怡然果然给吸引住了。
“你不是一直想多在配置醴泉灵液上下功夫吗?萧师兄说那不是正道,总是限制你。如今有机会了,你赶紧回去将那元气足而温和的药草挑一些,尽管上手,顺便配出点适合凡人体质的醴泉来。萧师兄若问,只说是善溯真君吩咐的!他定然不会拦你。”
苏怡然闻言又惊又喜,她确实一直想多分点心思调配灵液,也曾调出了修方醴泉这样的好成品。
可是萧师兄与师父灵岩真人总说她不要瞎鼓捣,说她该以炼丹为正业,修方醴泉之类只能偶尔为之,偶尔成了那是运气好,不能占用她的主要精力。
她都琢磨了好几个方子了,觉得很有可能再调出点好东西来,可碍于师兄管制,一直不能光明正大地练手。正郁闷不已呢,小丫头竟然送来了好机会?
这就太好了!
虽然是调配适用于凡人的方子,可是,调和平衡原理是相通的,只要她手艺练熟了,其他方子也会越来越顺。
只是,小丫头这趟任务怎么就和自己的念想扯上了关系呢?
苏怡然不免要问:
“配醴泉,还是给凡人用?你怎么……哦,我知道了,莫非是你带回来的那人所要?不对啊,我这还没影呢,怎么善溯真君就要来传?”
她也不笨,立刻就想到了幼蕖此行的任务目标。不过,仍然想不通两者怎么就关联了起来。
“那人叫洪骊,就是掌门的爱子计宏历转世,醴泉自然是给他备下的,不过,不是现在要!此刻也没人提出要。是我想到的,你且备着,正好你可以打着旗号练习不是?
“我猜啊,没几日,善溯真君就要喊你们宝瓶峰的人去问话呢!到时,各种灵丹都没法入善溯真君的眼,只有怡然师姐你有备而来,醴泉温和正适用于凡人,岂不讨喜?”
“啊,你是想让我打着善溯真君的幌子……”苏怡然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那,善溯真君真的会来找我要醴泉么?要是压根不来可怎么办?到时候萧师兄肯定知道是你出的鬼主意!”
能有机会干自己想做的事当然好,哪怕自己挨骂也值了,可苏怡然怕萧云轫恼了幼蕖。小丫头这么好,有机会就给她苏师姐捞福利,可不能让她被大师兄撒气。
幼蕖比了个手势:
“我猜,嗯,有八成把握会来找你要醴泉。”
唐云看过来:
“为何?这人既是善溯真君爱子转世,定然会在上清山有个好安置。就算没灵根,善溯真君也能给他设下灵气转元的阵法,养人益气,岂不是比什么醴泉都强?……哎,不对,哦!他竟然不肯留下?”
她脑子比苏怡然转得快,立即就想到了缘由。
幼蕖拍掌:
“果然是大师姐,一下子就猜到了关窍!””
苏怡然也才明白了过来:
“所以,他要回去做凡人,善溯真君只得多给他备下些凡人能用的物事。丹药有火毒,哪怕一点点呢,亲娘也不舍得。嗯,那就得用些极温和的醴泉之类就最好啦!”
可是,她转念一想,又拉住了幼蕖:
“人才带回来呢!估计那边才母子相见,骨肉情深,怎么,你就知道结果了?莫非这洪骊偷偷跟你表露过想法?”
幼蕖摇头:
“他没说过,但我看得出,这位洪骊洪公子不想离家,哦,我指的是他现世的那个家。”
她将带回洪骊前后情形给苏怡然与唐云说了一通。
听了大致,苏怡然不禁摇头:
“你也太天真了小丫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慌得不行,不知道你们是个什么来路,心里亲近的自然只有今生父母。
“可是到了我们上清山,看到的是洞天福地,马上能享受的是延年益寿,再有位高权重的前世父母疼爱,他说不定就不想回去啦!”
说到这里,她不由加重了语气:
“不,是肯定!他肯定不想回去啦!”
唐云也猜测道:
“听说连凡俗的帝王将相都梦想得道成仙呢!多少皇帝老儿辗转千里万里,拜仙山,过重洋,苦求长生的方儿,那当然是痴人说梦。可现今这洪骊已经来到他们口中的仙山,竟还舍得回去?”
幼蕖沉吟了片刻,道:
“我也就是一猜,多半如此。反正他是去是留,都不关我们的事儿。扯个鸡毛可以当令箭用,我就是想给怡然找个机会好配她的各式醴泉。”
这是多好的一个由头!
第1118章 师兄有训话
苏怡然乐不可支,举着一根手指头晃来摇去:
“确实是把好令箭!醴泉配好了,管凝晖峰要不要,反正我是得了机会正好来练手。她不要啊,我也能主动送过去!为尊长分忧,岂不是我辈本分?这是在掌门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我萧师兄只会夸我机灵!”
幼蕖得意点头:
“正是这个意思!苏师姐,唐师姐,若我说中了,两位请称我一声神算子!”
唐云没好气地抹了下她鼻头:
“好!以后你就改名李神算!”
苏怡然却是老神在在地点头深叹:
“李师妹能从那洪什么归来,转而帮我争取来练习调和灵液的机会,这不也是要精妙的算力?李神算,没错了!在下不才,愿学李师妹玲珑心思,这就名为‘苏小算’,如何?”
唐云毫不客气地在苏怡然头上重重一揉:
“什么小蒜?我看你就是个大蒜头!”
三人笑作一团,正闹得开心,忽听小竹林外传来声音:
“李师妹回来了?”
随着声音缓步而入的,沉稳庄肃,眉眼很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味道,不是大师兄吴祯却是谁?
这一人来得可真煞风景!苏怡然撇了撇嘴,脸色笑容也收了,人也立直了,跟着唐云和幼蕖一道儿规规矩矩行了礼:
“大师兄好!”
“吴祯师兄!”
幼蕖没想到大师兄已经回来了。吴祯与杼羽前番出门亦是接了宗门任务,既然看到了大师兄,不知道杼羽是否也无恙归来?
她对杼羽还是有些关心的,不免往吴祯身后看了看。
“嗯,”吴祯眼神扫过三人,见幼蕖眼神飘忽,更添了些不满,觉得更该给她点点规矩,“我仿佛听得你们在谈及凝晖峰的事?”
他其实想当作没听见的,可事关掌门,他忍不住还是走了进来。
吴祯是担心幼蕖这小丫头没轻没重,胡乱说话,到时让人晓得是玉台峰传出去的风言风语,他这大师兄可就要落个管教无方的名儿了。
幼蕖老老实实道:
“是我刚刚从凝晖峰后山回来,任务很顺利,善溯真君要找的人找到了,我回来便跟两位师姐聊了聊来去情况。”
吴祯觉得她此话避重就轻,很有些皮里阳秋的味道,不禁皱了眉头:
“我怎么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扯鸡毛当令箭,又还有什么假传善溯真君的命令?”
唐云见吴祯只盯着那两句,担心幼蕖受责,赶紧解释:
“我们也不过是开玩笑,其实是……”
吴祯打断她:
“唐云,你身为大师姐,我向来是放心你的。若你这么纵着李师妹,甚至还陪着她胡闹,可就太令我失望了!”
“敢问大师兄,我怎么就胡闹了?我们姐妹之间闲言两句,有何不可?难道大师兄就没有好友间轻松肆意的时候么?”幼蕖反问道。
她语气虽平淡,听在吴祯耳中,却是更觉不喜:
“妄议尊长,就是不行!”
他呵斥了一声后,又努力平了平语气,道:
“李师妹,我知道你进门来立了几个小功,又拿了宗门大比的头筹,自然是春风得意,有些志得意满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身为大师兄,身负教导之责,指点你做人做事要稳妥些,更是分内之事。
“须知,年轻意气要不得,口舌是非更莫犯。我玉台峰好容易有了些起色,正是向上的时节,勿要惹来凝晖峰不喜,少说多做、讷言敏行,才是本分。”
吴祯是真的没有恶意,他本性持重严肃、不苟言笑,又谨守礼节、一板一眼,惯来尊奉尊长、兢兢业业。掌门在他心目中,更是天一样的存在,容不得听到自己师弟妹私下议论尊长的。
他也是好心,真心觉得玉不琢不成器,幼蕖这样的好资质,是一块上好璞玉,更需要反复打磨。年轻,便容易失之轻浮冒失,这也没什么,年轻人的通病么!
他这个大师兄得多教导,严格要求,去其浮华、磨其心志,有错就要指出来、更要看着她改,总有一天,等她也成为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的成熟修士,她总会明白大师兄栽培她、锻炼她的一片苦心。
唐云知道大师兄的秉性,暗里给幼蕖打眼色,示意她莫要顶撞,让大师兄过下训人的瘾就得了。
她与魏臻算本分的了,往日大师兄见了,也要说个两句呢!无非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意思。
幼蕖动了动唇,见唐云眼神,也就摁下了反驳的意图。
大师兄这种拘泥不化的劲儿,不是她可以讲道理的。且由他说,她亦不想刚刚回来就和大师兄在口舌上争个高下。
“大师兄教诲的是,幼蕖知道了。”幼蕖面无波澜,语气也平平,就像听大师兄说了通天气如何之类。
吴祯还备着这小丫头出言顶撞呢,没想到这位小师妹只抛了开始一句质疑,此后就偃旗息鼓了。
虽有些疑惑,却也颇感欣慰;
“出去历练过两趟,果然懂事了。我玉台峰诸人,只管好生埋头做事,是非纠葛一应莫理,也莫谈。严守本分,如此,才是持剑之道。我不只是说李师妹,你们都该听着。”
吴祯看看唐云,顺便将苏怡然也纳入了教训的范围。
“多谢大师兄教诲!”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三女齐齐一礼,送走了吴祯。
待得吴祯走远,苏怡然不放心地又用神识在小竹林外转了一圈,才吐了口气:
“妈耶!我以为我萧师兄算唠叨的了,没想到,和你们这位吴师兄一比,我们宝瓶峰大师兄简直是言简意赅、字字珠玑。我才觉得我家萧师兄这么好!”
唐云无所谓地一笑:
“吴祯师兄就是这样,顺着他也就罢了。你若反驳啊,他能次次见你都讲道理!所以,我们有了经验,听着也就是了。谢归谢,做归做,我们心里怎么想还不是听我们自己?”
“真奇怪,”苏怡然看着竹林外的路,“吴祯这样的古板性情,怎么能练出一手好剑法的?”
“吴祯师兄将师长所授剑法练到了极致,一丝不苟,绝不含糊,可也就止于此了,”
幼蕖微微摇头,忍不住还是评点了一句。
唐云亦是有同感:
“可惜他自己看不到。我妄议一句,有人只以为将前人学个八九不离十就行了,可青空界修道者继往开来,若只是学前人,如何能代代出新?就得是我们幼蕖这样,端正里带着活泼气,学前人而不尽信前人,才能与时俱进,推陈出新!”
苏怡然抚掌大赞:
“云儿说得好!什么与时俱进,这词倒新鲜,直白得很,意思却又鲜明得很,似乎很有大道理的样子!”
说着她不禁又开始调侃:
“果然是天道平衡!玉台峰有吴祯师兄那样的古板之人,却又生出唐云你这样的开明之人,这样的敏捷新颖之词,足以化解吴祯的顽固之风!”
第1119章 期待跨界回
苏怡然大赞唐云话语别有新意,唐云却是摇头:
“我哪有这样的了得?与时俱进这词,我亦是听人讲的。上次宗门庆典,你们记得那五梅道院来的人么?”
幼蕖与苏怡然都记起庆典上的那些粉裙少女与白鹤少年,一曲花雨缤纷的婉转吟唱,一场气劲纵横的潇洒剑舞,当时博得无数喝彩惊叹。
她们自然是记忆犹新。
“对了,那个领舞的少女,叫做‘黎佑衢’的,我差点以为和我们幼蕖同名呢!”苏怡然恍然记起,脱口道。
“那位带队前来的宣豫真君,气魄与寻常女修截然不同,其境界,也不能用等闲元婴来看。难道是她所言?”幼蕖叹了声,“可惜,她的论道会我没去成。”
唐云点了点头:
“那位带队的宣豫真君,虽然修为不比我上清山诸位真君,可言辞犀利、见解独到,她论道时,我去听了一场,许多别出心裁之处,令人耳目一新,我颇有收获。‘与时俱进’这词,便是我在她处学来的。”
“哎呀,可惜了,”幼蕖为自己的错过惋惜不已,“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去那看看。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呢,从前倒是有机会……”
五梅道院的七宝树似乎就是师父凌砄从琦色谷求得的那株,师父肯定很熟悉那个长有五色梅花的地方。可惜,从前没跟师父多学多听。
五梅道院似乎有许多与众不同的精彩之处,可是到底离她们太远,三人一提也就丢开了。
幼蕖此时并不知,这传闻中遥不可及的五梅道院,会是她未来大道之途上避不开的一座要塞,见证她的低落、挣扎、崛起,情感相依,关节相连。
唐云又检视了一番幼蕖的修为进益与新练剑法,大为满意。
苏怡然也趁着机会抓住幼蕖又练了一回剑,还互相试验了几个新琢磨的法术,大呼过瘾。
要不是幼蕖催她早些回去试配醴泉,她还要在小竹林赖着不走。
临行,苏怡然犹自不放心地再三问幼蕖:
“丫头,你确定凝晖峰会来我们宝瓶峰找药?确定我的醴泉能用上?”
幼蕖笑着将她往外推:
“放心去做就是!你家神算子师妹猜的啊,准没错!”
苏怡然这才将信将疑又喜笑颜开地去了。
幼蕖这才得了空,去琢磨王乔临别时塞给她的东西。
王乔临去朱宸州之前,掏出一只小小的芥子囊给幼蕖。
幼蕖自然推拒:
“您太见外了!难道还要给我什么谢礼?要给,也该给梁溪师姐。”
王乔硬往她手上塞:
“这不是谢礼,而是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说不定你能用上。你看看就知道了。”
丁令威也帮着劝:
“我们去梁溪家好好做客卿该做的事,就是我们的心意了。我们身无长物,钱财么人家看不上,这物事她却是也用不上。你拿着,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帮上我们俩呢!”
幼蕖好奇地打开一看,竟然是好大一团乱麻,可又比寻常的麻丝细致柔软得多,色泽银白泛灰,根根纤长柔韧,猛一下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这是……麻丝?”幼蕖拈了一把,犹豫着问道。
她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要这团乱麻有什么用,为什么丁、王两位前辈说她能用上。
“这是我们跨界而行时,在两界出入口看到的几丛乱草。当时也不知是什么,就是感觉那时四肢都要给界面风暴扯裂了,慌乱下随手扯了这丛长草叶蔽身,竟然阻挡了不少冲力。我们心里甚奇,下意识地就多扯了几把。”
“莫非是幽明荨麻?”幼蕖惊呼。
王乔含笑点头:
“你果然也知此物。我来此地后查过典籍,我猜便是那幽明荨麻。幸好我们俩齐力扯了一大把,听说破界穿越时此物可护身,可遇而不可求。只是当时茫然无知,没取更多。还有,这麻丝只有来自其所生长附近的那一界之人才可用得。”
幼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中的麻丝,凉凉滑滑,心情莫名激动。
她跨界而行时全然在睡梦中,没见到这种神奇草叶。可是事后也听师父讲过两界之间往往生有这种幽明荨麻,可能蕴含空间之力。
她虽没见过荨麻本身,却见熟了幽明荨麻的制品——
她随手甩出流霜束,轻滑得如同流水的白练与麻丝并放手中。
果然,细细一比对,那团麻丝的质地与她自幼伴身的白练仿佛相似,如出同源。
王乔与丁令威顾不上忌讳,齐齐握住那流霜束,声音里透出惊喜:
“小丫头,你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果然没给错人!
虽然当初心心念念要离开红尘界,可在外飘零已久,他们对远隔界面的故土早就生出热切的向往之情。
日思夜想。
哪怕回去看一眼也好啊……
他们将幽明荨麻交给幼蕖,便是寄希望于她,期冀她能将这麻丝发挥出作用,有朝一日能用它带着他们几个红尘界来客回故乡一行。
在看到幼蕖手上的流霜束后,他们这种期望更加强烈了。
流霜束本就可护身,再加上这团幽冥荨麻,可以使之更长更韧更强,随着她修为的增长,说不定,真的有朝一日可以引领着他们回到那哺育他们成长的水土呢!
所以,幼蕖略一犹豫,就收下了这团幽冥荨麻。
待她更强些,嗯,差不多结丹的时候,她就可以拥有跨界而行的能力啦!
她离开故土时年纪尚幼,成长几乎都在少清山,倒没有多少游子思乡凄凉意。
也就君父难忘。
但她不是为了自己。
她悄悄摸了摸贴身珍藏的七色珊瑚珠,那里藏着她的至亲之人。
若能成行啊,她会带上姑姑回归故里,让熟悉的故土抚慰姑姑的残魂。
师父本就有牵挂的人在红尘界,定然愿意过去。姑姑去了,大哥定然也不想分开。
若他们也愿意同去同驻,他们就可以在红尘界的轮回中修补魂魄,重获团聚,重获人生。
嗯,待去时,她当然会邀请丁令威与王乔同行,几位漂泊在青空界的异乡客,可以一起回去看看故乡的山山水水!
……
第1120章 死也要下山
幼蕖猜洪骊不肯留在上清山,果然没错。
至于她猜凝晖峰要找宝瓶峰配适合凡人用的灵药,尚未得到验证。
而在苏怡然还沉浸在调配醴泉的钻研过程里几乎忘我时,凝晖峰却又来人喊走了玉台峰的李幼蕖。
“糟!算你算他,忘了算自己!”幼蕖听得姚惠声音时,心头直似一盆雪水浇下,顿时恍然,凉浸浸的一片。
这段时间里,洪骊闹着要下山回家,好不容易寻到爱子的善溯真君自然不肯放,不停拿些爱子前世的日常用物来试探唤起他的熟悉感,洪骊哪里肯从?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这些幼蕖已是自梁溪绛英那听过了,只是她浑未放在心上,只当再不关她的事了。
没想到,凝晖峰又想起她来。
还能为啥?
“梁溪不是个哄人的性子,姚惠太软反让人不敬重,”幼蕖跟在姚惠后头慢慢飞,心里哀叹,“冯星儿是个外门弟子,善溯真君定然瞧不上,熟悉情况的只剩下我了……”
她在外人眼中,又温柔又细致,聪慧话少还本分。
十有八九,是让她去当说客了。
幼蕖只觉得头疼。
头疼也没法,除非她现在自青梗剑上摔下去,摔成半死不活,不然,一时还真没有好的理由来推拒。
青梗剑当然不会凭空掉下去,幼蕖也舍不得拉下脸让自己连人带剑闭着眼砸地。
可是,将要到凝晖峰时,随着上方一声凄厉大叫,她却是看到了一条人影当空掉落!
看那笔直下坠的架势,要出人命了!
幼蕖一惊,青梗剑径直下冲,同时流霜束脱手飞出!
白练凌空一卷,巧巧兜住了那道下落的人影,缓缓旋转。
幼蕖恰于此时追到,一伸手,流霜束听话地回到她手中,牵着沉甸甸的那一头,随着青梗剑飞上峰头,安然落地。
脸色煞白的姚惠盯着白练那头裹着的大活人:
“洪……洪公子,你不要命了么……”
白练里裹着的,不是洪骊却是谁?
幼蕖也没好气地将流霜束一扯,看着那被裹得蚕蛹一般动弹不得却依然神色倔强的少年,叹了口气:
“唉,看这闹的……你们凝晖峰看人都看不住么?就是个凡人而已,你们一群有修为的,能让他跳了崖?”
瘫软在地的冯星儿这才撑起身子,全身犹在不住发抖:
“洪公子,你……”
幼蕖将白练收回,这才看到洪骊一身破烂衣衫,竟然还是来时衣着,她微微皱眉,将这少年推向冯星儿手边:
“交给你,可莫再弄掉下去!”
冯星儿顾不上谢幼蕖,一把握住洪骊的胳膊,主要是袖子烂得抓不上手,此刻她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
此时,尚有数名小弟子追来,个个唇白脸青,走路歪歪斜斜,都给吓得不轻。
姚惠气得喝问: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服侍公子的?”
那几名小弟子战战兢兢地答道:
“我们……我们,也是……没想到……”
这几人惊吓过度,语不成句。
掌门的公子要是在他们手里丢了命……虽然没死罪,但他们这辈子也基本到头了。
幼蕖不由看向冯星儿,嗯,怎么能闹成这样?
冯星儿缓了口气,低声道:
“李师叔,你也看到了。洪公子连真君给他的衣衫都不肯换!洪公子还说,不给他回去,他就寻死!这不,撞墙、抹脖子、甚至拿刀自戕,还有不吃不喝地绝食,都试了,但是善溯真君都防备着,都没伤到人。
“后来,真君看他闹得厉害,一时气急,说你别死在我眼前气我,索性我撤了峰顶防护,你有本事就跳崖去……洪公子就道,不放我走我就跳给你看……其实都是气话,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善溯真君是真敢撤。
哦——幼蕖回头看了看洪骊,心道,没想到,这位也是真敢跳!
洪骊脸色也是青青白白好一阵,见幼蕖揶揄眼神,不由也脸色尴尬起来,讪讪摸了摸鼻头,故作冷漠状,转头不看她。
幼蕖本来还担心他求死之心坚如磐石,如此一看,心里一动:他也是没想到善溯真君是真撤了防护?难道只是赌谁更狠更绝?
估计这位洪公子也是仗着善溯真君不会真个不管他死活,一味寻死觅活地闹,却也未必真是舍得送命。
谁做得不留余地,谁就占了上风。
只是这次,不知道谁被谁吓到了。
幼蕖叹了口气:
“洪公子,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父母骨血凝成,又经辛苦养育。不管哪方父母都同样爱你。而你年纪轻轻,不思回报,却轻言生死,拿生命要挟至亲,你对得起谁?”
“说得好!”
善溯真君现了身,赞了一声好,脸色却是不好。
“连个人都看不住,你们都给施了定身术不成?”
她环视一周,将一众弟子压得不敢抬头。
幼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掌门夫人如此喜怒形于色,隔这么远站着,她都能感觉到善溯真君胸腔里那蓬勃的怒气。
“宏历!你好大的本事!你不就是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么?拼了命地往死里闹,要是别人,我……”
善溯真君气得说不下去,不过谁都知道她要说什么。呵呵,要是别人,哪怕是金丹真人呢,焉得有命能在她面前站着?
她喊的是“宏历”,计宏历,她的爱子本名就叫这个。今生也是巧了,姓洪名骊,喊起来都差不多,别人听了没什么,可她每一声都是在唤心里的爱子原身。
洪骊则是一见到前世母亲就双拳紧握,脸色涨红,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似是也气得不轻:
“我没本事!我没本事去抢了人家的儿子到自己面前来,就为满足一己私欲,却害人家家破子散!”
“我害你?我怎么害你了?害你来享仙福?”
“你害我全家!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如今不得团圆!”
“你和我们才是一家!”
“我家人不在这里!我死也不会认你!”
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吵得毫无章法。
威严镇定如善溯真君,亦被这根软肋激得定性全无。
第1121章 母子欲成仇
看着冷静罕言的善溯真君与凡人少年吵得不可开交,过往人等皆远远避开,幼蕖亦恨不得捂耳朵。
凝晖峰哪里还像是修仙的清静福地?
哪里还有母子重逢的脉脉温情?
看来这对隔世母子已经闹得快成仇人了。
洪骊喊得声嘶力竭,中气倒是不弱,幼蕖先前听说他绝食断水,但是看来凝晖峰还是有手段给他补元气的。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找回来的爱子视自己宛若仇雠,还当着这么些弟子的面撕掳,善溯真君嘴唇都哆嗦了。
这这这,记忆里那个乖巧懂事的爱子呢?她找他回来是为了给自己添堵吗?
分明是要气死老父母的逆子啊!
将气压了又压,善溯真君好歹记得自己的身份,终是不至于歇斯底里,她拧过头不再看那脸红脖子粗的逆子,冷脸对幼蕖道:
“玉台峰李幼蕖,你且随我来。”
余怒难消,善溯真君冲周围气恨恨地瞪了一眼,一甩袍袖,径自回洞府去了。
幼蕖一愣,面无表情地跟了过去。
姚惠则是给年真君临去那一眼吓得一个激灵,看真君背影不见了,才低声问冯星儿:
“真君是恼了我么?”
冯星儿见她战战兢兢,无奈道:
“年真君这是……没什么,姚师叔,反正不是冲着你来。你放宽心就是。”
她总不能说善溯真君是迁怒罢!
姚惠满心都是惶恐,看看真君洞府,再看看梗着脖子的洪骊,只觉得脑中似有千军万马踩踏过。
她小声哀求道:
“公子,您且回去罢!好歹看我们辛苦服侍一场的面上,莫让我们为难。真君降罪,我们……我们受不起啊……”
姚惠眼圈都红了。
洪骊一看,除了冯星儿尚算平静,其余人亦皆是战战兢兢。
他刚刚其实只是一时意气上头,也确有几分估量这里的人不会真由着他送命,才咋咋呼呼地跳下去。
为的是吓住他们。
其实他自己也着实给吓到了。
习惯了这些时日所撞之处都有柔和而坚韧的力道挡在身前,他以为峰下也差不多呢!
真的只是想吓唬一下那人。
没想到垂直下落时耳边风声呼呼,什么遮挡都没有!
要不是那李幼蕖救了他一把,他差点将自己折腾得真个没命了!
见他垂目不语,冯星儿使了个眼色,几名小弟子拥上来,将这位洪公子撮弄着一道儿走了。
幼蕖此时正站在善溯真君洞府里,眼观鼻鼻观心、
善溯真君年霁芳暴躁地走来走去,洞府里都要给她走出旋风来了。
好一晌,这位真君才停了下来:
“李幼蕖,你去,我知道你做事稳妥,又是你救出了他,他或许能听你的。你给我好生劝一劝那逆子!我们好不容易阖家团圆,他在这要啥有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要不是修道者不能入世,我就派人在俗世护他一辈子,倒也没这些事了!”
幼蕖心里一定,知道善溯真君虽然几乎思子成狂,却还是守住底线的。不然,她硬是派上清山弟子去俗世守护数十年上百年,以她的地位,自然有人会乖乖去做,哪怕心不甘情不愿。
可修道者一入俗世,浊气入体、耽误修为、心怀怨怼、侵蚀人心……后患无穷。
高高在上的元婴,能有所顾忌,不至无视底下弟子的死活,尚好!尚好!
“这无知小儿!都是俗世浊气冲坏了脑子!从前的智慧通透都没了,怎么变得这般蠢!就不想想,他只有在上清山才可一世安稳啊!俗世那对愚夫愚妇能给他什么?富贵荣华?王侯将相?难道竟然贪恋这些俗物!生老病死怎么办?强权压头怎么办?真是愚不可及!”
她大概是气狠了,满腔都是愤慨,没法当面骂自家孩子,倒是对个才见了两面的玉台峰弟子骂了个痛快。本来只是欲命幼蕖去劝说洪骊,说着说着情绪就收不住了,将不能在洪骊面前说的话宣泄了一通。
幼蕖老实听着,等了片刻,见上头不再有话倒下来,估计约莫是等自己表态,便谨慎开口:
“以弟子在洪府所见,洪父洪母确是真心待他,果然是一片拳拳爱子之意。洪公子赤子之心,不是为贪恋俗世富贵,而是感于父母养育,不舍骨肉之情。”
“骨血之情?难道我待他不是爱子之心?不是骨肉之情?”
“恕弟子直言,他已转过一世,这一世的骨血,的的确确出自洪父洪母……”
与您无关呐!
任你是元婴啊,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善溯真君猛地停住了脚步,盯着幼蕖,神色不善。小小丫头,敢这样说话?
幼蕖被元婴的压力迫得心如擂鼓,头如山重,却是咬牙硬撑,额头汗渍渐渐明显。
她是不该跟元婴讲道理的。
何况,这种尴尬情形,很难用是非黑白来开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从善溯真君的立场来看她所做之事不能说有大错,嗯,她是掌门夫人,就更有理了。
“这些道理,你不用跟我讲。”
善溯真君脸色沉沉,居高临下道:
“你只管去说服他就行。只要他肯留在这,娇妻美妾、温柔之乡,我尽可以给他!甚至,他想回去看他今生的父母,也不是不可以。我如此宽容,他该懂事些!再莫犯蠢!这忘恩负义的小子,哼!”
幼蕖恭恭敬敬地道:
“虽是我救出了洪公子,他却未必肯听我的话。相反,洪公子品性高洁、重情重义,又定力非常,心胸不输于修道者,幼蕖对洪公子佩服不已,我又口拙,只怕,我去了,是反而要被他说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将洪公子大夸特夸,反正没错。
虽然他们彼此恶语相向,可人家到底是母子,若幼蕖真个顺着善溯真君的话同意洪骊是个“犯蠢”的“忘恩负义”之徒,呵呵,哪怕她劝回了这位公子,他娘亲也要恶了李幼蕖。
果然,善溯真君奇迹般地舒了口气,反过来问幼蕖道:
“这无知小儿,你竟然说他重情重义品性高洁?你莫不是哄我?”
第1122章 直面元婴怒
那不知好歹的洪骊小子也有可夸之处?善溯真君话里似乎不相信,满脸的表情却是希望幼蕖再多说些,说具体些。
见善溯真君缓了神情,幼蕖也舒了口气,面色诚恳,道:
“修道者在凡俗人心目中,是何等的高不可攀令人艳羡?便是帝王将相,也不遗余力求仙问道。若能在仙山居住,无病无灾、延年益寿,这样的日子真是难怪皇帝也想换!
“又有您这样的尊崇地位,换作别人,只怕没关系也要上赶着来攀附。可洪公子不为所动,宁可选择凡俗种种烦恼,无惧生老病死,岂不令人敬佩?所以我说他是赤子之心。”
“这傻孩子……”善溯真君轻喟一声。
她又是叹又是气又是无奈,语气里却透出一丝纵容与喜欢来。
幼蕖接着道:
“若他决然舍了今生父母投奔上清山,只怕真君也会心底将他看轻了。正是他如此重情重义,刚强不屈,真君才愈发爱他、愈发不舍啊!说明,他虽无灵根,却是一脉相传的神魂洁净,这也是您前世栽培出的好根苗!”
幼蕖觉得她这辈子夸人的本事达到顶峰了。
“这倒也是……”善溯真君又点头,“这孩子,就是倔强,这犟脾气,还真像……”
还真像您夫妇二人……幼蕖暗暗在心里接了下半句。
果然人家是母子,看看,这已经自发想到孩子的优点是代代相传的。
“连衣衫都不肯穿我备下的,那身破烂穿得舒服么?真是……”
善溯真君语气里已经转怒为嗔,换个角度来看,洪骊那坚持破衣破衫以示气节的举动,可爱也好笑呢!
掌门夫人给幼蕖说得心情平复了不少,可到底是阅历丰富的元婴,她一想,这小丫头说的话虽然讨喜,却没接下她交待之事呢!
便和缓了神情,放柔了语气:
“李幼蕖,正因为洪骊他这般纯善,我才舍不得放他离去。我想,只要他肯留下,我会给他俗世父母丰厚补偿。假以时日,他也迟早会对上清山的父母生出感情,所以,还得你去劝他。”
幼蕖叹了口气,这违心之事,她真做不来啊!
干脆俯伏在地,恭声道:
“真君,弟子前番历练,同伴中有卓荦寺的小禅师,他曾问我一句偈语,弟子愚钝不解,如今敢请真君释疑。”
“偈语?你且说来!”
“生我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
说罢,幼蕖伏地不语,动也不动,不是她威慑于元婴之威,而是她用尽了心力,这句偈语是用真海所授“菩提诵”一字一字道出,已经累得心神皆空。
菩提诵之术不同于晓梦术的惑人心志,而是有助于话语直达人心,指向根本。
善溯真君闻言一笑,随即醒悟生怒,却又紧跟着心头一颤,不由自言自语:
“生我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
洞府内一片沉默。
幼蕖利用这空档赶紧调息心力,几乎抽不动的神识在空寂一片的脑海勉力运转,终于缓缓重新凝出了一道细丝。
历练路上她以几句似是而非的偈语唬得真海当她真个慧根深厚,觉得她这样的好佛缘不学菩提诵简直是暴殄天物,遂于途中抽空教她。
真海曾夸过她颇有慧根,竟能很快学会卓荦寺的“菩提诵”,而且悟性独特,竟然诵出了高僧大德的梵净之音,足以摄心荡神。他真海修习已久,都没能生出震撼人心的效果。
这菩提诵不是卓荦寺绝学,可以外传,但大多人硬是连入门都难。
其实——幼蕖自忖,或许与她出生前娘亲吃下的那枚莲子有关。
据说,西丹芙曾服下一枚佛莲子?虽然娘亲所食的已经是不知道转过几代的莲子了,但化解传承后的佛莲子余力哪怕只有几分,亦够她受用了。
刚刚她念偈语时斗胆用上了菩提诵,这并非邪术,也无恶意,压根不能说她算计元婴,大不了,被指个不敬之罪。
那也没什么——幼蕖才不怕被元婴恼了。
吴祯看得没错,幼蕖对这些真人真君向来缺少他那样的对上位者的无条件敬畏之心。
善溯真君反复念了两遍偈语,心神竟然一时茫然。
洪骊的前生计宏历,才可说是她的爱儿。
今生的洪骊,所有的前世记忆以及对她的孺慕,都湮没在轮回的烟尘里。
洪骊,不知道那个仙根绝佳的计宏历是谁。
计宏历,也不会知道自己下辈子会变成一个凡人洪骊。
他,还是自己的爱子吗?
动摇了一瞬,到底是元婴,善溯的眼神复又坚定起来:
“什么前生后生?他前世是我与善施之子,今生才轮到给洪氏那对老夫妇做儿,按先来后到,他也该先认我!”
幼蕖此时也终于能开口,她只问了一句:
“真君,您是洪骊前一世的母亲不假,那若是洪骊前二世的父母来认子,又该如何?”
您是不是也按先来后到,让给人家啊?
“放肆!”善溯真君暴喝一声,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洞府内外服侍人等皆是战战兢兢,生怕殃及。
个个心中亦不免惊诧且抱怨:这是元婴之怒啊!这小丫头真是胆儿肥!乱说什么呢?顺着真君心意就是了!
善溯真君胸口起伏了几下,不能置信地瞪着面前那个看似乖顺俯伏的小丫头:
“你……你,竟然……”
竟然敢这样说话?
这凝晖峰上下,除了善施,个个都顺着她。
即使是善施,也对她的行径虽不赞同,也试图阻拦过,可在无可奈何下也默认了。
本以为找回爱子,一切顺遂。
可是,她连个凡人都说服不了。
如今连个小小筑基弟子都敢对她说那种话!
虽然是实话。
幼蕖知道善溯真君气得不轻,可她没有巧言令色的打算。
她相信上清山的元婴真君自有思考能力,也有操守的底线。
这就看出道魔两边的差别了。
魔门的真君一怒,可能会血流漂杵,至少,也要死伤一片,她这个小小人物更是会被上位者的怒火烧得尸骨无存。
而道门的真君,感觉到被冒犯后虽怒气填胸却尚有理智,所以她如今还能全须全尾地俯身在地,等这位真君慢慢恢复冷静。
第1123章 学剑于险境
正当幼蕖与善溯真君话锋形成对峙之势时,人人自危,恨不得缩到最小,生怕响雷炸响在自己头顶,当此际,洞府外突然旋风般卷进一人。
善溯真君一见来人,不由一声冷笑:
“呵!原来是掌门真君!您怎么有空?竟然还肯降尊纡贵,踏足我这疯婆子的鬼地方!看你这满面焦急的模样,莫不是以为我气急攻心,已经走火入魔了?可惜,我还好端端地站着,也没杀人泄愤,让你失望了!”
“你何必说这种气话?前番要不是你差点掀翻元览殿屋顶,我也不会气急了口不择言!你说你,上次,是不是有点闹得太过了?唉唉,善溯、霁芳,你的暗伤不宜动气,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幼蕖没有回头,只听得来人声音,原来是掌门善施真君。
善施真君虽然求和之意明显,善溯却不买账,她依旧满脸讥诮,说话之前必有一声冷笑:
“呵!你还知道我不能动气?你请回罢!计熏林,你就坐在元览殿宝座上,当你孤家寡人的掌门好了。我和宏历都死绝了才好,省得我们耽误你一世清名!”
原来掌门的名字叫做“计熏林”?幼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当面直呼掌门名讳,当然她知道此刻不是好奇的时刻,只能继续装耳聋。
善施真君叹了一声,却未接着哄夫人:
“霁芳,我一世清名不打紧,上清山的名声风气才重要。这世上轮回的修士千千万,难道他们的亲友都要去六道里找一圈,非得找出前世的人来?我上清山若真的做出夺人子女之事,在这青空界也无法立足了!”
善溯真君声音尖厉起来:
“你是掌门,当然心怀宗门!我却没那样的心胸,我年霁芳只是个哭了上百年的丧子妇人!掌门真君,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儿留在我身边罢!
“从此,我在后山闭门不出也行,我俩出去找个没人的野岭过一辈子也好,总之不再扰你!也绝不影响上清山的声名!”
善施真君语声沉郁:
“霁芳,你入道之初的心念是什么?难道只是抱着无知稚子过一生?道魔大战中身死道消的修士何止宏历一人?且不说除魔卫道是我辈之责,牺牲在所难免。只看这世间生死有命,新陈相替,这是天道使然!不能因为他是你我的孩儿就特殊!”
幼蕖暗赞:这善施真君虽然在妻儿的问题上是优柔了些,可也是人之常情。只看他这段话,就无愧上清山掌门的心胸!
正这般想,善施真君的话头一转,突然转到她身上来:
“李幼蕖刚刚说得对,若这孩儿的前二世、前三世父母来寻他,又该如何?他转生的那一刻,就已经与前世断了纠葛。
“所谓生我之前谁是我,那个‘谁’已经断绝前缘,就无须去寻。生我之后我是谁,我们都要活在当下,便只管今世的我。霁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刚刚的话,掌门如何得知?
幼蕖想起来元览殿后那面可监察全山的大地绎镜,当下恍然,她无奈闭眼,在心里喊道:
“真君!掌门!你好好儿劝你的夫人,何必扯上我?是怕我拉的仇恨还不够多么?”
还有,你们夫妇吵架,难道不应该将我这个外人赶出去,然后关上门才可以随意发挥么?
莫在我面前吵呀!
“铿!”
一声清鸣。
幼蕖这回冷汗下来了。
竟然动了剑!
善施真君一手擎出雍工剑架住善溯的季泉剑,另一只手一卷袍袖,将幼蕖送到了墙角,还不忘给她打上一层防护。
幼蕖难得这么近距离看着掌门,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认真出剑的架势,整个人突然气势一变,正如其剑,雍容端凝、严正清穆。
善施真君眉眼冷肃,长剑举重若轻,善溯气急所出之剑压下有山岳之重,他轻巧巧卸去力道,寒光一闪,雍工剑已经反压季泉剑之上,稳稳道:
“霁芳,你这招‘玉山将倾’熟练以极,只是力松劲泄,大不如前了!我从前便以‘撑门柱户’相抵,往往胜不了你。不想今日未曾落败。”
他不怒不斥,缓缓道出,便如只是寻常过招。
善溯真君连胳膊带剑都在颤抖,眼中泪光闪闪,似怒还悲,一字不发。
善施真君长叹一声,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竟然毫不费力地将季泉剑自那青筋暴露的掌上摘了下来。
幼蕖看呆了眼,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掌门的那柄雍工剑,心里反复回味刚刚他那反压对手剑身的招式变换。
见惯了掌门发号施令,第一次见到他出手,那种端严大气、不怒自威,虽是只有一剑,足可窥见元婴之能。
可谓大巧若拙,没有丝毫花哨,简单利落,制敌只在翻掌之间。
那种力道收放自如之境界她还差得甚远,但那种省力干净的剑风,她倒是可效仿一二。
这般想着,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悄悄比划起来。
善施真君一瞥之间,见那玉台峰的小弟子李幼蕖不仅没有惊惶之色,反而眼神有些发空,一只手掌压着另一只手掌微颤,却是停在半空,似乎被什么勾住了心神。
难道是给吓傻了?
他一怔,上前一步,正待唤醒她游离之心神,却见她覆掌又起,手腕小小划了个圈,口中还喃喃低声什么:
“山岳压顶,气走泥丸,剑之起时该如何……”
原来,演示的分明是刚刚他夫妇二人的过招!
善施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当儿,这小丫头竟然还有偷师之心?真是个痴儿!
他记挂着善溯,回头去看,却见善溯真君亦是脸色古怪,看着李幼蕖那魂游天外的样儿,眼中满是震惊,嘴边肌肉微微发颤,似是欲笑又平。
是的,饶是这快要气急败坏的时刻,善溯真君亦被这小丫头违背常理的反应给弄得生出几分好笑来。
善施真君心里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挺有趣?”他低声问善溯真君。
第1124章 凝晖峰转变
听了善施真君的打趣,善溯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突然觉起不对,当即板起脸:
“有趣个屁!你莫借着这小傻孩子插科打诨,来动摇我的心志!”
话虽如此说,那紧张的气氛被这么一打岔,已经再凝结不起来了。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那口气一“松”,再回不到剑拔弩张的气势上去。哪怕只是那一丝似是而非的未露的笑意,也搭出了一个缓坡,让人可以顺坡而下。
善溯与善施两人之间几乎无可缓解的坚冰,竟然在此刻出现了一道裂缝。
幼蕖犹自点点画画,忽然觉得洞府内安静得不同寻常,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却见掌门夫妇正齐齐盯着她看。
她正要赔罪,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身体:
“莫慌。没有吓到就好。”
幼蕖头回看到善施真君待她如此和颜悦色。
“李幼蕖,你做得很好,此间用不着你了,你先回玉台峰去罢!回头去玉枢阁,找令吉真君寻‘四于剑法’的玉简,刚刚那两招就在其内。令吉真君亦擅此剑法,不懂之处,尽可问他。”
幼蕖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有些头晕,但尚有一点清醒:有剑法可学,那就是好!
她赶紧行礼:
“多谢掌门真君!”
想想又偏转身子:
“多谢善溯真君!”
这两句话说得又快又脆,带出压不住的喜意,同时麻溜地行完礼,便赶紧退下,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回。
她没看到善溯真君那欲语还休的意外神情,但行至门口时,只听得善施真君柔声对善溯真君道:
“霁芳,逝者已矣,我们就不能往前看吗?你有你的道,他有他的路。转生后他平安喜乐,我们该为他高兴才对!何必为了一己之私,反招他恨你?我们……”
再后面是啥就不知道了。
幼蕖不知是自己没走快一点,才不小心听到掌门哄夫人的软语;还是掌门在她未走远时,特意借她的耳,来表自己的态。
不管他!她得赶紧去玉枢阁找令吉真君!
转个弯儿,姚惠正在一方大石旁来来回回地走,一幅全无主心骨的样儿,她见幼蕖轻快而行,赶紧迎了上来:
“李师妹,可是……”
幼蕖拦住她话头:
“姚师姐,两位真君让我回去。你等真君吩咐就是。”
姚惠急得来拉她衣袖:
“哎呀,李师妹,真君定然是让你去劝洪公子,你莫推脱……”
姚惠觉得她了解年真君的心意,明明是特意点了李幼蕖来做说客,要将洪公子劝得安心留山。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巴巴地等幼蕖了。
再没人去劝的话,洪公子再干出什么来,她如何兜得住?
幼蕖笑眯眯地摇摇手:
“不是不是,姚师姐,真君让我回去。洪公子那里待会自然有吩咐下来,两位真君好好儿地在商谈呢!”
见姚惠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只得好心补了一句:
“十有八九要送洪公子回去,你不如先收拾些东西出来,也好有个准备。”
姚惠震惊得呆在原地: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要是善溯真君同意放洪公子回去,那先前还闹成那样是作甚?洪公子白跳了一回崖,她们几个人也白白担心受怕了!不会不会!
幼蕖只想去玉枢阁找剑法,她自姚惠掌中抽出自己的衣袖,笑道:
“一切皆有可能!”
姚惠赶紧又一把抓住她:
“你干了什么?不,你说了什么?”
不然,善溯真君怎么会转变如此之大?
幼蕖认真想了想,很是无辜:
“我,大概只是学了一招剑法。”
……
“什么?那当儿你还敢学剑?不要命了李幼蕖!”苏怡然和唐云都目瞪口呆,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小丫头。
“嗯!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掌门出剑呢!你们谁瞅见过?啧啧,那火候,果然是真君啊……”
幼蕖满足地回味着,炫耀手里的玉简,浑然没发现两位师姐脸色不善。
她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
“四于剑法啊!要不是掌门发话,令吉真君绝不教筑基弟子的。哈!你们没看到啊,当时两位真君那剑一交锋,那气势,不在现场,不足以体会!唉唉,再多几剑多好!”
别说苏怡然了,连向来稳重的大师姐唐云都牙痒得想咬人:
“两位真君交锋,你不思量着躲出去,还现学?你是胆儿太大,还是傻得没数了?看你这不知死活的样子,不行,怡然,你给我抓住她!我得揍她一顿!”
苏怡然摩拳擦掌地便来揪人,幼蕖一拧腰躲开苏怡然的魔爪,笑嘻嘻地道:
“别管我怎样啦,反正,最后结果不错,是不是?掌门不仅夸了我,还怕我给吓着,还给了我机会学阁楼上收藏的剑法!说明啊,我做得不仅很好,而且,是非常好啊!”
她为了躲避苏怡然的追捕,人在翠竹间飘来飞去,声音也飘忽左右。
“幼蕖这丫头,出门救了个鸟人,我看她也快变成鸟人了!看这飞得扑棱棱的!唐云你说这是不是近朱者赤啊!还有,看这叽叽喳喳的,气人!哎,别跑,我要缝了你的鸟嘴!”
苏怡然又是气又是笑,边追边喊。
唐云索性也加入进来,围追堵截,肆意笑闹一回。
青翠修篁影里,衣裙翩飞,娇叱连连,小竹林顿时热闹非常。
杼羽远远听得小竹林里笑语喧哗,遥望一眼,心里暗叹,将出门带回来的几样有趣小物往腰间塞得更深,手指抚过巣南剑冰凉的剑锋,一转身,避开小竹林,往演武场去了。
大师兄在等着教他新剑法呢!
苏怡然笑闹了一阵,突然接到自家大师兄萧云轫的传书:
“怡然你在哪?快回来!善溯真君的人来找你了!”
苏怡然一下子跳了起来:
“真给你说中了!丫头,你真是神算子!”
声音犹在耳边,人已一阵风地卷走了。
幼蕖笑嘻嘻地抱住唐云的两条胳膊:
“大师姐,云儿好师姐,我下次不这么傻了,肯定先保小命!你就别追着我打了,打坏了,你又心疼!我又不是真傻,你看,怡然那头我算得没错吧?善溯真君不是找她要醴泉了?”
唐云没好气地抽出胳膊来,在小丫头鼻头上狠狠地揪了一把:
“下次?还下次!以后就不许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
幼蕖点头如鸡啄米:
“是是是!绝不掺和!不过——”
她话头一转,又道:
“其实这也是一种历练。那洪骊虽是凡人,却心志坚定,真有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认真,我挺佩服他的,也挺受触动的。做凡人也要认真,做修士也要认真,认准了就不要动摇,所谓初心不改,方得始终。”
唐云在她单薄的背上拍了一拍,笑道:
“人小,想法倒挺多。下次记得学乖。”
第1125章 结缘年真君
唐云怜爱地在幼蕖头上揉了揉,心里却暗叹:
“难怪小丫头无论是剑法还是心境都进展飞快。同样的事情,别人只是经历,她却是学习与成长。别人只是参与了一些事情,她却是将自己的想法往深里和广里都拓展了。就这种能随时在身边汲取养分的本事,别人还真学不来!”
与其说一种傻,不如说这是一种纯粹。
……
正如幼蕖所说,善溯真君派人来宝瓶峰,是为了找适合凡人用的灵药。灵岩真人仓促间没准备,苏怡然适时表示自己有醴泉可用,便顺利地露了脸。
既然犟不过洪骊,加上善施真君不知给了什么弥补许诺,幼蕖再见到掌门夫人时,她已经是一位深明大义、忍痛割爱的慈母形象。
“李幼蕖,宏历他过两日就要回凡俗去。他别的没什么,却说要跟你告别一声。你去见见他罢!”
幼蕖自然应了,虽然不解是为什么。
善溯真君又道:
“我本来正要宝瓶峰弄点适合凡人的丹药来,灵岩说是要重新改方子,还得要些时间。结果,她弟子苏怡然弄出了什么醴泉,说是适合凡人所用。我瞧了下,果然很不错。
“她说,这也是你提醒她搞的?我真是意外之喜。怎么,那时你就想到洪骊要回去了么?”
这话有些不好回答。
幼蕖眉眼一丝儿都不动,明明知道苏怡然就在身边,却没有任何眼神过去,她恭恭敬敬答道:
“弟子愚钝,哪有那样的先知?我也不太懂灵药。只是我看洪骊公子有些文弱,怕他先前被魔门吓到了,想着他最好能用些补气之物养一养。回来路上我就想给些丹药,可所谓是药三分毒,丹药火气太足,没敢轻用。
“回来后我也念着此事,想到醴泉却是又温和又滋补,而苏怡然师姐向来于此道颇有钻研,我就跟她提了下。没想到她天分果然高,没几日就调出了合适的醴泉。这并非幼蕖之功,而是苏师姐主动为尊长分忧,故而勤力所致。”
善溯真君原也是试探一问,见她答得合情合理,与苏怡然所言完全合拍,心里大慰:
“你想得周到。苏怡然也确实是有天分的孩子,我们修道者都爱从丹炉里出药,孰知亦可用灵液调配出醴泉呢!此道足可发扬光大,以补丹药之不足。
“怡然,再配出什么新方子来,尽可拿来给我瞧瞧!我会给掌门,哦,还有灵岩那边说说,你要什么,尽管去药园取!”
一直作乖巧老实状的苏怡然大喜,当即拜下:
“多谢年真君认可!弟子定然潜心钻研,为真君,不,为宗门出力!”
幼蕖知道苏怡然调配的醴泉讨了善溯真君的满意,还赢得了专心探讨此道的机会,心里也为好友高兴。
忽地想起一事,她不免踌躇起来,想了想终是对善溯真君道:
“真君,恕弟子多嘴。洪骊回到凡俗固然是应有之义,只是,因洪府为藏人才闹出前前后后这么多事,更有魔门的神人观插手其中。只怕,洪骊回去后也难免被魔门盘问,若是因此发现他前世的真实身份就不妙了。”
善溯真君点头:
“我亦想到此节。他要回去我也依着,不过魔门若以此要挟,可莫要害了他!依你所言,该如何?”
幼蕖老老实实道:
“弟子鲁钝,只想到无非易地搬迁、改换身份等举措。其他细节描补,弟子委实不太擅长筹划,不敢多说。实在是因人乃我救回,不欲他再遭磨难,故而刚刚多了一句嘴。”
“该说就说,很好!有人总将话藏着掖着,生怕多说多错,那样才是误事!你哪里算多嘴,这是责任心重,又仁善,就和你师父师祖一样!”
善溯真君很是认同幼蕖所言,对她大起好感,见她为自己母子着想,不免又一叹:
“你提醒得很是。其实我也有这想法,只是怕自己想多了,如今你亦如斯说,我便知我该怎么做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哪有没想到这点?只是刚刚与善施、洪骊修复了关系,未免又有些杯弓蛇影,生怕这二人觉得她多心生事,再惹出不和来,一直忍着。
既然幼蕖也这般说了,她便有理由着手安排后续了。
幼蕖赧然一笑:
“真君自然考虑得比弟子全面,弟子也是不知分寸了。只是事关人命,不得不啰嗦一声。其实真君也早想到了,我这真是白操心。”
她这真不是要讨好掌门夫人,洪骊天真不乏热血,她不希望他因前世纠葛而被魔门盯上。
善溯真君看幼蕖愈发顺眼,觉得这个弟子懂事本分,做事踏实还有效,又不一味媚上,实在难得。
姚惠那样的应声虫一般的弟子固然顺心,真要用人的时候却顶不上来,百分百顺从往往也就意味着无功无过,干不了实在事儿。
派事干活的时候,是否口头讨人欢喜就没那么重要了,还是要有真本事的才行。
而有真本事的人,便也有些真个性,如此才好,才是做事的格局。
若不是李幼蕖这个弟子直言进上,善施与自己也不会缓和了关系。这一意外收获,竟然足以弥补去子之痛,这是善溯自己都没想到的。
善溯真君到底修行多年,一念既转,坎坷便去,心结顿解,便觉得眼前都是光明,从前那些愤懑阴郁尽数云散。
再想想玉台峰自善信、白石之后人才凋零,不由又对玉台峰的这个年轻弟子大起赏识怜爱之心,便微笑道:
“李幼蕖,听闻你入门后上进勤谨,屡屡荣登金榜。我亦见过你剑法修为不凡,直追你师父师祖当年。又有巧思创意,比那些死脑筋着实强得多。
“玉台峰可谓后继有人,善信有徒孙如此,也该安心了。
“这次蒙你出力用心,宏历之事亦算圆满解决。我年霁芳难得与人结缘,李幼蕖,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赏赐?
幼蕖摇摇头:
“弟子为宗门做事而已,并非为私利。并没什么想要的,”
第1126章 安得双全法
听到善溯真君表示要重赏李幼蕖,苏怡然心里大感欢喜。
要宝物!要功法!快!
可谁知道幼蕖这丫头竟然表示什么都不要!
知道你傻,可是别傻到这地步啊!苏怡然听了只急得想要捅这傻丫头,却碍于元婴面前,不得擅动,胳膊肘挣扎着不往幼蕖那边伸。
善溯真君却是不给出心意就不能意平,也赞叹这玉台峰小弟子着实不贪心,便又道:
“你还年轻,阅历尚浅,眼前是都不缺,一时想不到什么也没关系。这样,我欠你一个承诺。日后你若有为难时,尽管来找我。只要不违门规道义,能力之内,我都会帮你。”
幼蕖自然知道元婴的承诺与能力是何等分量,再不推拒,拜谢下去。
苏怡然大大松了一口气,幼蕖结缘掌门夫人,可以想见未来好处多多,她也为小丫头高兴啊!
洪骊见到幼蕖时,已经不是凡俗少年的装扮,那身破烂衣衫终于换了下来。
他神色轻松,一身光华灿烂的星冠云袍,正听姚惠念念叨叨地将满台子的物件指给他看:
“洪公子,这是固原醴泉,每十日里抿一小口就行了,保您青春长驻。不用多,多了怎么样?也没坏处,就是怕您睡不着……
“洪公子,若身体有伤痛,哪怕断腿断手呢,用这青空断续敷上,几天就见效……
“那青空葫芦,里头都是凡人也能吃的果子。灵气微弱,最能补益,您给洪老爷洪夫人吃也成,一家人,都要好好的不是?
“哦,这玉佩啊却是只有一块,是真君再三叮嘱要贴身戴着的,这丝绦寻常刀剪也弄不断,您放心。对,哪怕是遇上什么危难呢,这玉佩也能挡灾保命……”
“还有这些,是特制的符箓。哦,这个您不要操心,我们送你回去的时候,会给您家宅布置妥当……”
见到幼蕖过来,姚惠抿了抿唇,自觉退下去了。人家解决了真君头疼之事,她现在看到这位李师妹都生出礼敬之心来。
“洪公子,看来心情不错啊!这衣衫,不是挺合身?早换多好,岂不比那身破衣舒服?”
幼蕖忍不住打趣他,上下打量了洪骊一番。
洪骊既然肯换上前世母亲给他备好的衣冠,就说明已经心头坦然,两边都和气了。
听出了幼蕖的取笑之意,洪骊讪讪一笑,摸摸头,还是那个面皮略薄的年轻人,他拱手行礼:
“多谢李仙子!不仅救了我,还,还说服了我那……”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断了,他那个称呼还是有些开不了口。
幼蕖倒是要劝他了:
“洪公子,善溯真君既然已经同意送你回去,你也换了她为你准备的新衣,就该前怨尽去,心里不要有疙瘩了。她不管是苦寻轮回之路,还是前番执意留你在此,都是一番做父母的痴心。
“她为寻你,耽误了修为,还险些坏了与掌门的感情,总之十分辛苦。只念着她日日夜夜放你在心上,洪公子,你虽无前世记忆,也该怜她一番苦心。”
洪骊立在原地,有些发愣。
这些道理其实他也懂,只是前面吼得凶狠,此刻面子上似乎有些下不来。
听到善溯真君肯放他回去的消息,他自然是高兴的。
这消息也是那善溯真君亲自来告诉他的,两人隔得老远,他梗着脖子不肯松劲,只听得那高高在上的女元婴一声轻叹:
“宏历,你既然不肯留,我便送你回去。李幼蕖说得对,你转生之后,其实已经是别人的儿子了。我不该因一己之私,坏了你一家的圆满。”
洪骊当时有些糊涂,又不太敢相信,可是那前世的母亲挥挥手,一脸黯然,转身就离去了。
随后,姚惠、冯星儿等人就来给他收拾行装,这个药那个泉,这块玉那片金的,都快堆成小山了。
他拉着冯星儿再三确认过他是真的可以回去,这才松了心防露了笑脸,肯吃肯睡也肯穿那据说可以防水火防刀剑的衣袍了。
洪骊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善溯真君强行留他时,他满心愤怒,说了很多狠绝之语。
善溯真君同意他离去时,流露软弱,他却有些愧疚了,看她那离去的背影便看出了几分萧索之意,心里止不住的发酸。
只是姚惠与冯星儿二人前番给他冲动之举吓住了,都不敢在这上头多劝他,只低眉顺眼地服侍而已,没个人再跟他提母子亲情之类的话。
此刻幼蕖提了,他自然而然地松动,不由低声道:
“李仙子,多谢你提醒。我洪骊不是个凉薄之人,真君她爱子之心,我自然是领情的。先前,只是一味想回去,难免闹得过了些。如今,我……我是要回去了,我知道她心里定然是难受的。
“唉,我想也想,若有两全的法子,我就两边的亲恩都不至辜负了。那,要不,我去给她赔个礼?再,再……喊她一声……母亲?”
幼蕖微笑:
“两全自然不容易,但若费心了,也不是不能做到。你要如何,都凭你的心意,我只是一说,真君她也不想勉强你。其实,子女远游,常有不在父母身边的,未必都要守在一起。但游必有方,适时探望或是书信告知安康,父母也就没什么悲伤遗憾了。”
洪骊顿感释然。
幼蕖浅浅一礼,回转去也。
此事后续,她是从梁溪绛英那里听说的。
洪骊下山之前,善溯真君闭门三日,善施真君来看过,进去一阵也就叹息着出来了,并无其他言语。
有人猜掌门夫人是不是伤痛难平,独自疗伤,不免唏嘘一阵。
凡俗那边,洪府日常照旧。
只是没多久,洪父洪母就告知亲友四邻,孩儿洪骊去了王都读书,他们不舍亲子分离,索性收拾家产关了府门,亦去了王都作陪。
族中亲友自此只偶尔得知一些洪骊一家的消息,听说他举业不顺,便在城外山上寻了个安静书院,深居简出,埋头读书。
听说洪父洪母也在附近置办了田产屋舍,守着爱子读书之处,隐居养老。
此后因路途迢迢、音信杳杳,加上乱世渐起,沿途起了几波盗匪,洪骊这一支的消息便渐渐断绝,逐渐在洪氏族人的记忆中淡去。
第1127章 掌门布德泽
凡俗之事向来不会在修道界引起什么波澜,洪家的行迹,幼蕖也就偶尔听说了一耳朵,付之一笑而已。
她在上清山的见闻是,善溯真君闭门三日后,便开了洞府。
她仍然庄重又慈和,对收拾好行装的洪骊殷殷叮嘱,洪骊亦是在临别前的几日里承欢膝下,一派母慈子孝,凝晖峰后山空前融洽。
而后没几日,洪骊便下山去了,送他回去的是冯星儿和梁溪绛英,走时除了凝晖峰后山有些依依惜别,并无其他,不算隆重。
姚惠没争取到护送任务,有些怏怏,但善溯真君表示此行没甚重要性,故用不着太多人,又赐了她两件不错的灵器,以示对她此前做事的嘉奖。她得了真君肯定,便又高兴起来。
此行果然似乎不甚重要。护送之人很快就回来了,梁溪绛英轻描淡写,冯星儿一字不提,只是简简单单出了个门而已。
掌门夫妇经此一事,罅隙弥合了不少,虽不像人家情深伉俪那般琴瑟和鸣、你侬我侬,倒也能相敬如宾,有商有量。
最高兴的莫过于凝晖峰前后山弟子,掌门真君与掌门夫人负气斗狠,难免殃及下面的人。两位大佬和谐相处,大家都轻松愉快了不少。
数月之后,掌门善施真君突然来了兴致,带着门中弟子造访了一趟玄机门。所携弟子中,有好几个新筑基的弟子,都是中等世家出身、资质不错,但目前尚未展露多少出众的年轻人,如玉台峰的时珂。
可巧,时珂从前所在的上清山折会分脉与时氏家族俱是正位于上清山与玄机门之间的太玄州某处。
于是掌门兴致更高,顺便莅临了一下折会分脉,勉励了一下分脉弟子,又顺便拜访了时珂的故里,在时家稍作停留。
然后,又将太玄州、东ez一带的几处分脉巡视一圈,召见了不少相关修炼世家,赏赐、称赞、点拨了不少新进的年轻人。
众人皆知上清山掌门随和礼下,见善施真君如此广布德泽,皆不免赞他一声宽厚仁德。
几处分脉弟子更是心情激动,奔走相告,都道是掌门真君赏识,今年宗门选拔大有机会,分脉弟子都该努力一把,争取入选。
时珂回来时,幼蕖正在红叶真人处请教剑法。
红叶真人看到归来的小弟子,甚是高兴:
“你出门一趟,果然长进了,连精气神都更饱满。掌门看重你,你更要奋发上进才对。时珂啊,你什么都好,就是锐气不够,要多向你唐、李二位师姐学学。”
时珂恭声应了,一如往常的谦和温润。
红叶待时珂出去了,叹了一声。
幼蕖笑道:
“师伯,你有大师兄吴祯那么能干的弟子,又有时珂这样懂事贴心的弟子,还有什么不足的?”
红叶拍了拍她的手,道:
“我们玉台峰也是奇了。男弟子个个不露锋芒,女弟子个个飞扬出众,真是灵气都被女孩儿占尽了!”
幼蕖抿嘴一笑:
“师伯,您是夸自己呢!”
红叶一笑:
“你看,就这对答,你机灵讨喜得很。时珂是从来四平八稳,虽说是不让人操心,却总感觉他和谁都不亲近,他没那么温吞就好了,我宁可他多些少年人的冲动与跳脱!
“再看你吴师兄,更是少年老成,持重严谨的,看得我都不好不端着。我有时都觉得他比我像师父!”
“人家师父都盼着弟子成熟些,什么错都别出才好。师伯你可有意思,希望弟子跳脱些!难道要整天犯错不断,让你头疼才好?”幼蕖好笑。
红叶真人笑微微看着眼前的师侄,心情甚好:
“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犯错怕什么?你师伯我,还有你师父从前,其实也顽皮呢!就你墨川师叔,看着闷声不响的,其实跟在我们后头也连跑带闹的。我们三个从前啊,你师祖确实是每日都头疼!”
幼蕖生怕师伯想起旧事又要伤怀,赶紧打岔:
“那好办!马上宗门又要进新弟子了,师伯你多收几个调皮的进来,不怕没头疼的机会!说起来,我们玉台峰确实人丁单薄,也该多点人,苗多了才有的选,总有成材的!”
嗯,多点师弟师妹,她也可以做师姐。大师兄吴桢也就不会每天都盯着她这个最小的师妹催着赶着要她上进了。
她不是不上进,而是想自己上进,而不是被人盯着推着甚至责骂着上进。
红叶对幼蕖的建议很是赞同。
幼蕖又请教了一回法术的细节,红叶真人兴致勃勃,不仅与幼蕖互相试演了几个来回的攻防,还将自己年轻时的心得与技巧倾囊相授,其中不乏促狭趣味、别出心裁。
果真正如她所说,从前亦有顽皮之处。
是啊,想当年,红叶也是上清山一众女弟子中神采最飞扬、笑语最敞亮的那个俏皮女孩儿呢!
可惜,时光如流水,冲去了许多欢笑,坚硬如石头,都被刷出了沧桑印记。
前事莫提。
幼蕖一心引着师伯开怀,她几回给逗得“咭”地笑出声来,师伯怜惜爱护,她在师伯面前也能放得开,小女儿情态毕露,她知道师伯也喜爱她这样。
红叶真人兴致愈发高了,眉宇间光芒绽放,幼蕖故意做错两处,现出几分狼狈来,不免自嘲撒娇一番:
“师伯,你看!我这里总是不顺!”
“师伯你也太高看我了!头回就教这么复杂的手法,我哪有你那么冰雪聪明?你那时可以?那是师伯你呀!师侄我能学到六七分就不错了!”
“哎呀呀,不成!总是这里手软,我做到这里,胆子就怯了,师伯你快告诉我,你是什么做的?难怪您当时冠绝上清!”
“哎呀,终于练成了!师伯,我终于可以厚着脸皮说,我有几分肖似师伯啦!”
“不行不行!又砸了……离了师伯我可怎么办……”
……
红叶真人连嗔带笑,见幼蕖貌有沮丧不耐时,少不得柔声安抚,又耐心劝诫指点一番。
见师侄做到精妙处,也由衷夸一声“青出于蓝”,给勾连起更多的招式,兴之所至,随手拈来,那种行云流水的畅快实属很久未遇。
气氛极是欢快。
第1128章 有人为剑痴
幼蕖见红叶真人眼有神采,语气利落,且中气稳定,双颊血气较从前充沛得多,举止更是日见果敢,心里也自为师伯高兴。
师伯是玉台峰的掌舵人,她走出淤塞泥泞,玉台峰才能欣欣向荣。
幼蕖自知奉承本事有限,但是能让师伯开心一点,也算是她的孝敬心意了。
待出得红叶真人洞府,行至枫叶林中,忽闻得有人唤她:
“李师姐!”
回头一看,原来是时珂。
他一身青袍,笑容温雅,站得笔挺,看上去真是骨清神秀,且俊眼修眉、面白唇红,整个人如玉人一般,似乎发出淡淡柔光。
幼蕖暗赞一声:果真是浊世佳公子是也!难怪近来掌门真君亦对其欣赏不已。
时珂此人的优点是,内外兼修。
他的外在完美如玉,是出于世家公子的修养,自小教导使然,已经成为习惯了,并不需要装,而是自然流露。
而他待人尚有一片真诚,这就比很多世家子弟可贵得多。完美的外表下,亦有些许不完美,如会羞涩、腼腆、忐忑、胆怯、欢喜……
年轻人的优点和缺点他都有,也不掩饰,也不造作。
与之相处,确实舒心。
她看到这位师弟,也心情愉悦呢!
“时师弟,你是在特意等我?”幼蕖心里实在好奇,干脆直问。
时珂略有些腼腆地一笑:
“是的。有人托我向师姐你问好。”
“向我问好?谁?”幼蕖更好奇了。
时珂抿着唇笑,只是不说话,有种“你猜猜看”的俏皮神色。
幼蕖念头转了两转,想起掌门夫妇近来动作,有些恍然:
“哦——莫不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你是在太玄州凡俗界某处遇上他的么,我却是不晓得他如今落脚在何处!既然你带来问候,那就是平安了。平安就好!”
时珂不由笑破了口:
“李师姐,你果然冰雪聪明!”
两人说话没头没尾,若是旁人来听,只怕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可这两人都是心里通透,彼此明白,故而不需要点破。
幼蕖不禁暗暗点头,前后几条线索一连接,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善溯真君在号称闭门疗伤的那三日里,到底还是悄悄出了门,下山去见了洪骊父母。
虽然曾有过争夺之举,可双方到底都是为了孩子好。善溯真君放低了姿态,诚意可嘉,不知是如何说服了洪父洪母,总之是商定妥当了洪骊的未来安置。
洪骊一家三口迁往王都求学不过是眼人耳目,其实,是暗中在上清山的布置下,迁往太玄州某处,远离了魔门势力范围。
善施真君借着带领弟子拜访玄机门的名头,接连驻足时家、分脉等处,为的是将洪骊一家稳妥安置下来,且不让人留意到具体地方。
幼蕖对着时珂笑意盈盈:
“时师弟下山一趟,不仅全了思乡之情,看来还见识了不少人和事呢!我上趟历练亦曾从凡俗界走过,世情人心,不比修道界差多少。”
时珂亦是含笑点头,又继续东拉西扯:
“我此番出行,确实长了不少见识。我到得某处,听闻凡俗界上古水工后人散落各处,多有姓洪、共、弘的。今有其子孙不忘祖训,以水为姓,远徙而来傍水而居。时珂以为,这是值得褒扬之举,觉得颇有意思,故而与师姐一说。”
幼蕖心领神会,笑中带有深意,附和道:
“确实颇有意思,多谢时师弟告之。幼蕖倒是想起来,从前听师父提过,修道人多么自由自在,而凡俗改姓容易,落户并非随心所欲。
“听闻时家经营当地有方,不仅往往出修炼人才,还在凡俗官府颇有势力。若有机会,幼蕖定当拜访见识一番。只是时师弟莫怪我冒昧才是。”
时珂拱手道:
“谈何冒昧?李师姐便是想送个人在太玄州某处安家开宗,亦是可办到的。凡俗官府所需户籍路引,时珂亦都省得。若能为师姐办事,那可是时家的荣幸了!”
二人相视一笑,就此作别。
幼蕖得了“四于剑法”,日日苦练,每日见了人就要问一句: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你作何解?”
解不出来?没关系,玉台峰的李师妹知道有人不善言辞,那就——
请拔剑。
说不出来,手底过两招总行吧!
只要被她遇上,就没有白白走脱的道理。
不是绞尽脑汁答话,就是精疲力尽对剑。
于是,“剑痴”之名响彻各蜂。
这人练剑之余,白日里还穿插着法术、符阵之道,夜里还要去双鱼潭底吐纳混沌之气,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将一天时间劈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
却也充实。
别人看她身影来去匆匆,咋舌惊叹,而她自己竟是不觉得疲累。
许多师兄师姐抱怨过“每天都修炼差不多的物事,苦煞了”,也有人为日复一日的同样动作而深感枯燥。
可是对幼蕖而言,每日重复的同样练习毫不枯燥,她知道那是走向大道的途中必需的训练,从一些看似枯燥艰涩的东西开始,逐渐去领会一种近乎“道”的境界。
即使亲近如唐、苏、燕、郑等人,她亦无法述说感受。
她只知道,力量来自于不断求索。
不止是灵力修为,也不仅仅是经验积累与熟练度,还有那种穿针引线的专注感,抽丝剥茧的获得感,拨云见月的顿悟感……
同样的事物,不同的心情,不同的眼光,也就走向不同的境界。
……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六年,惊闻少清山劫难,痛矣!白石真人慷慨赴死,洗砚、明炎遇难,云、松伤重,知素守玄被掳无踪。小九独赴上清山,思之不禁恻然……”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七年,携一众师弟妹外出历练,寻机往少清山一行,见云清、如松二兄,嘱我照拂小九,并授我以青云障……果然与小九相遇,昔日顽皮女娃,已至及笄之龄矣,可惜未得为之贺。若少清山上下尚在……”
“清都一千五百七十年,八派合练,与小九同行。年前上清山庆典,已见小九身手,成长令人惊叹,不意同行途中更有屡屡令人惊叹处……”
“清都一千五百七十二年,绿柳浦开启在即。余与张华师弟等将赴秘境,小九当亦入绿柳浦。别来常有思,自知不可,奈何此情欲寄无从寄,欲辞更难辞。忽思及彼已双十年华,若在俗世,已是摽梅之龄,不由怅然……”
祈宁之合上掌中紫竹简,日志再写不下去。
头顶那轮明月,正如那夜小明峰之皎洁圆满,袖中玉颗子似乎犹带着那股沁人心脾的桂华香气。
而心底,随着香气而来的,是莫名的一股情愫,如丝线绵长不绝。
那缕情愫不知自何处飘来,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第1129章 有人为情苦
唉,祈宁之不知道心里叹了多少声,没人知道他的苦恼。
那股情愫啊,不是心魔,斩不去。也不是病痛,医不了。
看似无形,不甚浓烈,清淡得如一声叹息,细细只若丝线一缕,却萦绕不去。
他只能靠意志强行压下,没日没夜地苦修,眼中发狠、剑上带煞,一改风轻云淡贵公子的风格,惊得同门、师父都怕他要走火入魔。
那段时间醉心修炼,眼里心里都是剑谱功法,他以为已经压下去了。
可是,总有蓦地一瞬间,那缕看不见道不明的丝线又若有若无地浮上来。
其实,他知道自己怎么了,也知道怎么处置自己。
宗门有不知哪一代道君传下的“破网诀”,“破网”,取破除情网之意。
听说练习此诀,有助于模拟心魔再破除心魔,以锤炼古井不波之心态。而修至高层次后,可心硬如铁,不为人情所动。
“破网诀”门内人人可学,并未列入秘籍之列。宗门的态度很开放,也很随意,不鼓励也不禁止。
对于这种奇怪的法决,门内师长便分成两派,一派师长鼓励大家将此诀作为基础作业,道是不近人情才有助于卜算之道,使得判断不为人心偏向所左右。
而另一派师长认为这是违背人心之学,强斩心绪,近乎魔门诡谲,不可提倡。
不知是玄机门弟子对自己都很自信,觉得自己不至于被情网所困,所以用不着特地修习这个“破网诀”;还是他们都本能地回避这种无情之诀,不想靠道法约束心境,不想将人心练成修炼工具。
总之,分歧归分歧,练成之人却是不多,哪怕赞成此诀之人,也大都是鼓励别人去练,或是自己偷偷背地里揣摩,并没什么经验教训可借鉴。
而师父言是带回师娘乔海宁后,师祖连山真君恼亲弟子不争气,便将期望寄托在徒孙身上,就有意无意地提醒祈宁之,不妨练练“破网诀”。
祈宁之本来也没什么想法,还觉得不管什么网都不会困住他。
可是八派历练归来后,他再次听师祖提起“破网诀”后,说实话,祈宁之有一刹那的心动,可随之而来,便自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排斥。
修道修心,是靠自悟,不是靠口诀模式。
他当时恭恭敬敬地请教师祖:
“真君,弟子修习此诀,当从何着手?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若模拟出的心魔借机生隙,是否会有警示?若修成之后对同门亦无情无义,可有避免的良方?”
他表现得很动心,问得也很诚心。
连山真君却是难得地面色尴尬,含含糊糊地扯了两句,避开了答话。
祈宁之这才知道师祖虽然对这功法推崇备至,却是自己也没有修习。
祈宁之胆大妄为地在心里非议道:
“师祖没修此诀,却也和修了没差多少。看来他是怕物极必反么?”
当然他面上丝毫不露,恭恭敬敬地又一个礼不再多问。后来连山真君也没催他,他就当这码事过去了。
过后,当那青涩又微甜的滋味令他似痛似酸又喜时,祈宁之不由庆幸自己没答应修习“破网诀”。
他怎么忍心将那丝甜味扯断?
活着就是这样,靠一点点美好时光的记忆,去挺过艰难的大部分时光。枯燥、自我惩罚式的苦修过程里,那一点点的甜,如同沙漠旅人久旱后唇齿间滴入的一点甘露。
不能放弃。
可是,他不想这甘露泛滥,一点点就好,足够了。
绿柳浦会遇见她吧……
一想到绿柳浦,祈宁之不由苦笑。
一般绿柳浦都是新筑基未久的弟子所去,像他这种老弟子,基本上都已经经历过了。
可他一直未曾进去,从前还有种种理由拖着,或是谦让师弟,或是师父远游未归,或是需要闭关潜修,等等。
那时,他是有个似是而非的想法:总想等一等,等和少清山的人一起去,嗯,特别是等最小的几个。
他发誓,那时的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只是心底本能地亲近少清山人,觉得和他们一起做事,那会有趣得多。
可是,真等到小九长到可以进绿柳铺的年龄与修为了,他却胆怯了,他觉得他已经把不住最初的想法了。
要是见面,那点甜不可避免地要狂涌。他怎么招架得住?
不由暗悔不该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想去,也想退缩、想避开。
可没法说出口。
师父言是用奇怪神看着他:
“宁之,你这几年怎么愈发古怪起来?绿柳浦啊!虽说是给筑基弟子去的,可不是说那里就低级了,更不是人人都能进的!你推了一轮又一轮,图什么?
“以前还觉得是你风度好,让师弟师妹,可是总不能让到老吧!你不是害怕什么吧!绿柳铺有什么厉害的?没听说啊?你修为也不比别人差啊!”
幸好真海也要去,还给祈宁之发来了邀约,约定到时碰面同行。
祈宁之爽快地应了。
就与小和尚作伴,挺好,也省得自己妄生其他想法。
……
同一轮明月,也照着琉璃镜一般平滑清亮的双鱼潭。
静谧的双鱼潭底,幼蕖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是一个大周天循环完毕。
她仰头而望,双鱼潭的黑白双色漩涡依然在潭底归为一个巨大的灰色漏斗,这团翻滚不休的巨大灰色里不时有明光一闪而没,若风暴不能淹没的星辰,那是她的青梗剑正在其中欢快地穿来插去。
大概是吃饱了养分的缘故,青梗剑显得很轻松恣意,如鱼儿在大海尽情遨游,剑身传来愉悦的情绪。
甚至,有一种观光的新奇和享受。
巨大的漩涡之下,依然是那片静静的五色土,浅浅的灰色雾气飘荡其上。
五色土已经被青梗剑吸收了极薄的一浅层,而那片混沌之气并未有什么浓淡变化。
幼蕖不能准确言明这混沌之气的作用,只觉得今晚她身体里弥漫着玄妙无比的感受,看不出哪里有了进益,但抬手间气机充盈,似乎一伸指头就能触动某种奥妙。
可是她说不出是什么奥妙。
第1130章 有人夜突破
幼蕖在混沌之气旁边修炼的时候,当进入阖眼静心,有两次次的入定无我状态甚是神妙。
彼时周遭一片渺渺茫茫,身心皆如流动,仿若是置身一条长河,并不知道这河从何而来,通向何方,也不知道到哪里才是尽头。
她只是本能地游下去,游下去,仅此而已。
幼蕖不知自己修炼到了什么地步,虽然在灵力和境界的积累上并无明显增长,但她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到了小有所成的境地,丹田、经脉,乃至神识,都更加精粹纯净。
但是,小有所成的另一面,也意味着瓶颈的到来,再以这种方式持续下去,一段时期内都不会再有较大的进步。
这个阶段的修炼,应该是告一段落了。所谓张弛有道,静极思动,也该换个模式磨炼自己了。
精神焕然一新,此时她的感受,是心底突然浮现出道典上所言的“玄瑛精粹”“灵华秀瑞”几个字,从前似懂非懂的“混内相凝”“祥光室明”是什么境界,她如今感觉似乎有些摸到边了。
有那一恍惚的功夫,甚至有栩栩然将乘风翼、暖洋洋如御轻霞的飞升错觉。
闭眼,再睁开,幼蕖恍若又见到她初次来双鱼潭底时见到的那只山灵巨目。
再凝神去看,却是找不到了,只有水波的晃动和光影的折射。
难道是错觉?
可是——
刚刚不由自主的心神肃穆,分明是面对先贤神灵的敬畏本能。
那么一瞬间,自己渺小得如同沧海中的一颗小沙粒,在那苍茫气息面前,肌肤都寒津津地起了粟粒,每一丝水流掠过身体的感受都如同巨木冲撞,由表及里,直传送给心里去。
当那股感受离体而去时,再看这潭底,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枯木都有了不同的气象,纹理写满时光,气韵浑然天成,那石之古奥、木之萧条,历历在目,历历在心。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有生命,又缄默不语。
幼蕖心头若也有一轮圆月升起。
“圆融相通,行于虚空。无碍清净,人我皆泯。”
她朗声吟道,抬手一招,青梗剑飞来。
水流卷起,回光流雪,身影回旋,脑中无数文字纷至沓来,又随着剑招递出而化解于无形,每一剑都似乎在阐释无穷的领悟。
踏前忽后,刺扫抽撤,身形渐与水流合一,再看不出人在哪里,剑在何处。
自幼的诵读、师父的亲授、同门的切磋、日常的领会,若许年来所学所悟不知不觉糅合到一起,尽数施展开,才知道,什么是散炁聚形、义理钩沉,什么是泱泱道典、皇皇天心。
心头的明月变得炽热,燃烧成太阳,仿佛人生掌控在手。
一剑劈开,断水截流,潭底分开笔直一条大道,好像全世界都在为她让路。
若有人在双鱼潭上空俯瞰,定然惊讶于潭面水景的变化。
平静的潭面如今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得旋转不休,两只鱼眼早已消失不见,原本黑白分明的双色水流变得灰茫茫一片,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只漩涡看似缓慢,却蕴含着庞大的力量,卷得整片山水气机动荡,潭边山石树木皆被撼动得簌簌震颤。
山间的风都呜咽起来,从轻柔至狂野,阵阵冲击着山峰河谷,绵绵不绝如潮汐重重叠叠。
许多人被惊醒,奇怪上清山的天罗罩下向来风轻云秀,几时有这样的狂风大作?
莫非有人结丹?
可是天象不显。
那就是有弟子突破境界?
可是,不管是哪个境界的小突破,也不至于卷起灵飚啊!
连不曾进入静修状态的真人、真君都被惊动了。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凝晖峰。
那里有大地绎镜,若有异常,掌门会知道,也会处置。
凝晖峰一片安静,大家的心也就平静下来。
看来不是祸端,也无妖孽异象。
若是哪位同门上悟天道,那也是上清山的福气。
不要去打扰这位同门,也不要去试图探寻。总有一天,会有一位同门将惊喜呈现在大家面前。
元览殿,大地绎镜前,掌门善施真君盯着镜面上的那点光亮,拈须点头。
又是双鱼潭,看来,又是上次那位惊动了大地绎镜的弟子的福缘。
不管他是谁,就让这孩子自由成长,不要背负太多目光与压力,免得他忐忑受惊。
上清山福泽绵绵,才有英才不断涌现,要保住这福气。门人里藏龙卧虎,身为掌门,他幸之甚矣!
幼蕖使出最后一剑,青梗剑清鸣一声,畅快肆意,脱手而去,凌空自飞。
幼蕖这才觉出全身酸软,几乎脱力,可是又异常地痛快,那种浸透四肢百骸的美妙体验,可谓欲仙欲死。
这种莫名的快乐,她相信此后很久都不会再有。
山间的风声逐渐平息,潭水里的巨大漩涡也慢慢回归平静。
灰色的水浪在一圈圈的流动里再度分出黑白二色,两股水流被无名之力导向本来的方向,雾气弥漫平铺,一黑一白两个鱼眼重现水面。
两股异色水流如两尾不知疲倦的鱼儿,互接首尾,循环往来,似乎从未停滞。
一切如常。
幼蕖不知外面因她闹出了多大的动静,却也知刚刚兴之所至的一圈剑法扰动了整个双鱼潭,水波翻滚,混沌之气不免外泄,说不定已经引起别人注意。
还好神识透不到潭底,只要没人下来,就不会有人发现是她在潭底。
缓过劲来,张开青云障,水波只极轻微地“啵”一下,若小鱼儿吐了个泡,谁也看不到,青梗剑已经飞出了双鱼潭。
悄无声息地回到小竹林,月色正好,丛丛修篁清影拂地,宛若水墨妙笔,拂得人心里都清净无尘。
幼蕖长长舒了一口气,拍拍青梗剑,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幼蕖被鸟鸣唤醒,长长伸了个懒腰,便听得耳边有人发笑:
“懒丫头,终于醒了!”
原来是苏怡然,正坐在她身边三尺远,托腮歪头,笑嘻嘻地看她,身边还丢着几个东倒西歪的玉瓶。
第1131章 好友各性情
幼蕖惊讶:
“怡然,你竟然这么老实?”
没揪她鼻头喊她起来,也没学笨鸟尖声啼叫?
苏怡然颇不服气: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来送新调的醴泉,看你睡得呼呼,估计昨天又练剑到半夜,一时心软,没揪你起来,竟然被你嘲笑?”
说着,手就开始往她腰间伸去:
“我这就不老实给你看!”
孰料一直安静躺在幼蕖身侧的青梗剑陡然“嗡”一声,光华大放,锋芒毕现。
吓得苏怡然一个大跳,拍着心口抱怨:
“不长眼的青梗剑!我是你苏大姐!神剑鸣警,那是对敌!我这么老实的人,还是你主人师姐,你敢吓唬我?”
她气得伸手欲拍剑,却又不敢,生怕这剑真个翻脸不认人,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
幼蕖笑得仰倒,这时竹林外又伸进一个脑袋:
“幼蕖,你醒啦!”
这位笑得温和又可亲,原来是燕华。
燕华才是最老实的人,她从来都是最怕给人带来麻烦,哪怕是一丁点,她都会于心不安。
故而她一直在外面乖乖等着,生怕打扰了幼蕖静修或休息,一直等听到竹林里有了笑语动静,她才敢出声。
幼蕖一个跟头翻起身:
“燕华,你来找我练剑还是布阵?”
燕华笑着摇摇手:
“我是来问你,你和谁结伴?”
“结什么伴?”幼蕖茫然。
燕华愣了一下:
“绿柳浦啊!听说快了,这几天大家都在谈这起子事儿。”
“绿柳浦要开了?”幼蕖这才回过神来。
其实绿柳浦本是规律性的五年一开,但是上次秘境被魔门的人动了手脚,根基移动,历练仓促中止。
后来八派合作,费了好大力气将绿柳浦重新牵引回原位,再度开放的时间也就有所延迟。新入门的年轻弟子少不了聊这个,都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呢,不想已经提上了日程。
苏怡然“嗤”地一笑:
“你还管什么绿柳浦呢?只顾着做你的剑痴好了!”
幼蕖“嘻嘻”一笑:
“我痴也好,睡也好,反正有你们帮我留意着呢!错不了好消息的!”
绿柳浦,她当然要去。不仅仅是因为里面的灵气对筑基期的弟子特别合适,更主要的是,师父叮嘱过,他日若有机会进去,一定要去那几方白石看一看。
苏怡然转头看着燕华:
“找伴儿也是没用的!进去都是随机落地,里头大得很,未必就能遇到一处。再说,没伴儿其实才好,若遇到好东西只有一件,怎么分?还不如单个儿行动!我上次去就是这样!”
燕华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关系,有好东西我也不要。本来就是长见识为主,我不会和幼蕖争的。”
别人说这话,幼蕖与苏怡然定然要嗤之以鼻,可燕华这般说,她们都相信她。嗯,她即使不说,幼蕖也知道燕华从来就是不争不抢的性子,首先成全别人。
既然这样,她倒要照拂着这个比她还傻气的朋友了。
燕华却是急急地又道:
“苏师姐,这次你不去,故而有些消息你不知道。听说这次进绿柳浦与从前不一样,有新的任务!说挺难的,都没人做过,和生人我怕合作不好!所以我来先打个商量!”
“新任务?”苏怡然讶然,她起身绕着燕华转了个圈,有些不相信,“别人说也就罢了,你向来窝在家里不跟人打交道的,消息可没比李幼蕖这丫头灵通多少,你哪来的消息?”
燕华一下也迟疑了:
“我是听袁喜夏讲的。她,她应该是田雨因告诉她的?”
语气不是很肯定。
田雨因的消息?
那就是有几分准了,人家有位元婴师父呢!
若其他人去问田雨因,她多半要打马虎眼,或是见了好处才开口,但她待她的两个好友——塍羽音和袁喜夏,倒还算真心。
“那,是什么新任务?难道有魔门的人混进去?”苏怡然立刻来了精神,随即叹气,“可惜这次我不去了。”
“好像也不是……”燕华发愁地抓头发,“袁喜夏就是让我准备一两个妥当的同伴,倒没说其他。如果有魔门,她定会多说两句的。我也不好去多问她。”
幼蕖点头,以袁喜夏的为人,也就燕华能得她一句提醒,这还是看在燕华毫无心机到令人叹息的份上。
“管他什么新任务呢!大家都做呢,我们也能做。燕华你放心好了,到时我们想法子碰头就是。”幼蕖安抚燕华道。
燕华极容易满足,当即喜笑颜开,苏怡然看不下去了,点着她道:
“燕华啊燕华,你也多交几个朋友,要是幼蕖给别人预订了,你可找谁去?对了,你不是还能找郑媛和肖翼然么?她俩和你也不错啊!”
这个用不着燕华回答,幼蕖都知道,她笑着摇头:
“郑媛和肖翼然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别人可插不进!平日大家相处还好,要是同行,第三人难免要落单。你看我们,平时都挺自觉的,她们彼此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位置,我们都不去抢。”
燕华跟着不住点头。
她们自认和郑媛、肖翼然都是好友,但都自认做不到这二人最好的朋友。
苏怡然不由皱眉,身为肖翼然师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看这弄得,好朋友又不是找伴侣,哪有从一而终的?黏得太紧可也不好。翼然性子绵软,郑媛性子强,定然是翼然怕郑媛生气,容着她霸道!有空我得说说她们!”
她这话倒是没错。
郑媛什么都好,就是太护食,加上性情刚强,在交友上就难免有些霸道。虽然幼蕖、燕华与她都交好,但是她尤为着紧肖翼然,说句不好听的话,她简直看得肖翼然跟私有物似的。
肖翼然的修炼、课业,不管是选项还是进度,郑媛都关心,这本是好事。
可是肖翼然与同门的交往也要在郑媛认可的范围内。
若是肖翼然与郑媛不喜之人往来多些了,或是与别人更亲近了,郑媛便要冷脸生气,肖翼然不忍拂了好友心意,便总是顺着郑媛,而她交际范围便越来越窄。
第1132章 绿柳浦变化
苏怡然对肖翼然与郑媛之间那坚固得偏于固执的友情有些不赞成,燕华本能地帮郑媛解释:
“苏师姐,郑媛起初多么敏感自闭,你知道的,刚入门时也就翼然一个好友,难免格外珍惜些,你莫责她。她也是太紧张翼然了,翼然待谁都软和,郑媛总怕她吃亏,就看得紧些。”
也正因为如此,郑媛身边的人既护着她,也有些让着她,谁都不去“抢”肖翼然,就是生怕勾起郑媛那好不容易才平下去的敏感自卑的心理。
幼蕖当然也是如此,不过对于郑媛将肖翼然看得这么紧,幼蕖有些不赞同:
“好友也只是好友,总不能什么都帮对方做决定。翼然若总被她这样看着,其实不是好事,怎么能成长呢?郑媛总不能帮翼然做一辈子的决定!郑媛如今修炼心境是平稳了,交往的格局也该打开些!”
她希望郑媛不仅仅是跟身边几个身怀善意的同门交好,也该多与外面的性情各异的修士多多往来,多见识世道人心。
不过,幼蕖还是让苏怡然暂莫去说郑媛,苏怡然是师姐身份,难免给郑媛压力。郑媛面上才稍稍有了些阳光,被压抑住就更不好了。
这也没法立刻解决,苏怡然只得让幼蕖与燕华有空开导开导郑媛,让她心胸更开阔些。
先留心,且再说。
正说话间,唐云走进小竹林,笑着道:
“哟,人可齐全!你们是在说这回绿柳浦之事么?我刚刚在温长老那,听他说了不少,你们可要听听?”
“要!唐师姐您坐!”苏怡然殷勤让座,掌心一亮,玉壶玉杯已经在手,态度比真正要去历练的幼蕖与燕华还积极。没办法,她就是爱凑热闹听热闹。
唐云老大不客气地受了苏怡然的服侍,慢条斯理喝光一杯茶,故意看着苏怡然急得想跳又不敢离地的样儿,终于开了口:
“你们只知道历练是过关冒险,寻宝猎奇,这就未免狭隘了。可知这一回,八派联盟有个大动作,前所未有啊……”
幼蕖等人听了唐云一通述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八派合作,将绿柳浦复位后,意外发现秘境边缘似是多出来不少可开拓的空间。
原先的绿柳浦是以大艮峰为中心的一片湿地,多是大小湖泊河流,滋养得好一片茂盛灵植,又伴生各类飞禽走兽,出产甚是丰富。
而秘境边缘处向来是乌蒙蒙一片,不辨天日。
曾有弟子试图深入探索,可是不管前行多远,似乎只是在一片黑暗空间里打圈,探不到尽头,也不知前方有什么。
这秘境的边缘就像是另一个世界,而且是未开辟的虚空,未见灵植活物,连灵气都驳杂不纯。
筑基弟子能力有限,探不出什么来。
而境界更高的修士进去,很快就会被秘境排斥弹出,也无法一探。
多少年来一直如此,故而大家都默契地不太愿意去那徒劳无功的边缘之地。
毕竟能进去的修士都是有任务在身,拿住现有的资源才是历练目标,那片未知的黑暗里很可能什么收获也没有,还费那劲干嘛?
而秘境上次被魔门撼动根基后,负责照看绿柳浦的几位元婴发现原先形如灵芝云的秘境空间竟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其周遭莫名多出了一圈灰白云气。
起初还以为是魔门搞的破坏,可卧底传来的消息是,魔门上次只是在根基处动了手脚,当时是为了破坏历练,好追捕那些有圣主血脉嫌疑的年轻弟子。
当时出手的那几人,充其量就是搞些破坏,还真没有弄出这圈灰白云气的本事。
于是,连上清山、玄机门等几家的道君都被惊动了,他们亦出手探了一番,以他们的眼光,可以判断这圈云气与魔门无关,而且都觉得其古怪得很,但是尚可辨认出有清有浊,皆透出极古朴的莽荒气息,应为宇宙内天成之物,且与秘境浑然一体。
既然不是大凶,几位道君也就一哂,丢给小儿辈去处理了。
经几位元婴神识探索,赫然发现那灰白云气并不是真正的云气,而是十分幽邃深远,乍看无所不包,回看又空无一物,再探则闹闹哄哄、嘁嘁扰扰不休,若有万物天籁呼之欲出。
这情形竟然类似混沌未开时的蒙昧,有生机与毁灭之意在不断转换中。
也就意味着,绿柳浦秘境很有可能进一步拓展空间。
这竟然是因祸得福了?
几位元婴大为惊异,可惜他们进不了绿柳浦,目前的探索只能是遥遥感知。
各派真君商议了一下,只能将开拓的重任再交给他们的小儿辈去,所以此番去的年轻弟子们是第一批深入接触这古怪云气的人。
因此,这回绿柳浦历练除了往日的寻药探宝外,又多出拓荒的任务来。
“那敢情好!纵然比不了上古大神开天辟地的伟业,也是开基创业的豪情,像开创此青空界的前辈仙人们一样,刀耕火种,筚路蓝缕,想想就热血上头,干了!”
苏怡然摩拳擦掌,完全忘了自己这回不去绿柳浦。
唐云没好气地在她背上一拍:
“就你这种人,就算你能进去,也是好大喜功、不计后果,只怕筚路是有,蓝缕倒是肯定了!”
幼蕖失笑:
“苏师姐的衣衫褴褛,我是见过的!只外门任务才跑了半截子,道袍就成了没袖的坎肩儿,还得借我的灰羽氅蔽身。此番若苏师姐真要去,别的不说,我得给她多备几件衫子!”
连燕华都笑了,她是听过上次在外门历练,苏怡然被炽眼蜂刺得袖子都没了,差点光着膀子回来!
唐云收了笑,正色道:
“听起来当然会有无限雄心壮志,我都心动呢!但我跟你们说,不是为了鼓动你们去积极拓荒,而是让你们思量妥当。宗门好像对此并不强求。
“做什么任务是可自选的。可以按照从前的路数,只在大家摸熟了的地方行走,稳稳当当,收获定然是有保证的。
“也可以走新路,那就是拓荒去。但是八派真君都没探出那团云气里的详情,只怕拓荒没那么容易。一个弄不好,赔了力毁了宝,甚至折了人在里头,可就得不偿失了。”
“哦——”
幼蕖与燕华俱是若有所思。
唐云轻松一笑:
“怎么选,由你们。求稳也没什么不好,冒险呢,总是有风险的。毕竟是未知世界,好处还不知道有什么,往坏处想,说不定还有外界邪魔。
“眼下连真君都是在疑猜,忐忑不定。反正是你们选。我不给任何建议。眼下,你们多做些准备就行。”
苏怡然正要以师姐身份指点一下,就被唐云一把揪起:
“你跟我走罢!这里让她们俩商量商量,你留着除了废话,也帮不了什么。”
第1133章 顾川有一卦
“我怎么帮不了?我是来……”
苏怡然挣扎着要跳下来。
“我知道,你是来送醴泉的!你配得一手好醴泉,全上清山都知道了,连严春、李雯她们都收到了。来来来,你来告诉我,怎么我没有……”
“你有的!只是我准备等小丫头挑完了再……哦不,我留着呢,我那特意给唐师姐你留……哎哎!幼蕖,你记得把地上几瓶收起来……云儿你手劲怎么这么大……”
唐云拖着苏怡然的声音渐行渐远。
幼蕖与燕华相视一笑,也就唐师姐能治得住苏怡然这家伙。
既然有新的任务,还很有可能充满未知的危险,她们该好好准备起来了。
危机,危机,有危也有机啊!
一想到前方有许多可能,年轻人哪有不兴奋的?
“哎,燕华你看,这是我在玉枢阁新抄来的阵图,都很有意思……你最近学了哪些新的阵法?……这么多!不错,我觉得不仅仅要攻防手段,可能还要生计方面……”
幼蕖兴致勃勃描绘了一通,燕华给她也带动得扬起几分期待,原先的胆怯便淡去了。
“幼蕖,我这两个好像和你的可以合并互补……袁喜夏的绘阵手法是挺好,可是你帮我看看,我这个是不是更简略……真的?你也觉得我这个好?那你和我一起推演看看……”
“袁喜夏确实擅长大开大阖的路数,你别看着她就心虚,你也有你的擅长啊!她擅长杀伐,你擅长周旋,不是非得要激烈手段的……”
“啊你的意思是,不是非得用强硬方式破灭消除,也可以转化利用……幼蕖你好聪明!”
“其实我还没怎么说呢,燕华你不是自己就领悟出来了?你的好处多着呢!你和袁喜夏得匀一匀,她眼睛长在额头上,你呢,又只知道推崇别人厉害……”
“我哪有那么好……不过,你说的袁喜夏是挺像的,嘻,她老指指点点地说我,弄得我总怕出错。当然,她确实很厉害,好多师兄师姐的阵法都没她钻研得深……”
燕华其实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聪慧,就是胆气不足,又被袁喜夏强势管制,许多想法都没有进一步深究。
两人嘀嘀咕咕地交流了好一阵,气氛极融洽,幼蕖会问又会导引,燕华一下子倒出许多想法来,她自己都惊异了,好像这些想法都堵在心里,今天被戳了个小口子,就哗啦啦都流出来了。
幼蕖难得遇到既坦诚又擅阵法还可亲可近可信任的伙伴,亦是十方畅快,她与燕华将两人熟悉的阵法都推了一轮,使之分合两便。
当然要准备好合作,但是也要做好单打独斗的准备。到时未必能碰到一块儿,她们在准备阶段先互相查漏补缺,做好自力更生的准备。
阵法准备得差不多了,俩人又一合计,玉枢阁和庆余堂都得至少再跑一趟,脑袋里和腰包里都要多些储备才行。
燕华来时忐忑不安,离去时已经信心大幅上涨。
幼蕖看着燕华的盛年剑拉出一道犀利的光芒,不由一笑。
她亦去了庆余堂,有温长老在,她可以将用不着的份例换成实用物资。有熟人嘛,便宜行事。
温长老知道她的来意,自无不可,又指点了她好些在绿柳浦行走的诀窍。
免不了要提起顾川,温长老脸色一沉,很有些气恼:
“这小子胡闹!上次偷偷跑出去,到了那边才发消息给我,说是你同意他跟着,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回来态度倒不错,见我就认错,说是认打认罚,下次绝不了!还把板子递到我手上,嘿,臭小子,我还真能打死他么?”
幼蕖虽然早就猜到顾川是两头瞒——在温长老面前说她同意,在她面前说他师父允了——但她此刻听到温长老抱怨,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顾川看起来高傲冷淡,竟也有叛逆的时候。
正说着,后洞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见幼蕖眼神扫向后洞,温长老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的情状:
“所以我把他关起来了,在冲我的禁制呢!这次绿柳浦,我就罚他不许去了,等五年后再说。”
听了温长老的话,幼蕖有些意外,她小心道:
“温长老,这,是不是有些严苛了?大家都想去绿柳浦,小顾师叔他……”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大家只要是修为到了、年龄到了的,都热热闹闹地去绿柳浦,却撇下他,不太好吧!
虽然顾川总算横眉竖眼地装长辈,可幼蕖一想到这个短发的骄傲少年被关在禁制里,空自向往大家的绿柳浦之行,不由生出同情之意。
大概是看出了幼蕖眼神里的不赞成,温长老叹了一声: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管束太过了?不瞒你说,他跟我也生了好一场闷气呢!可是,唉,我实话告诉你,实在是因当年我收他为徒时,请玄机门的知着真人给他卜过一卦。”
幼蕖见温长老脸上慎重,便知这卦不太好,果然,她听了下去:
“这卦道是他金丹之前有一大劫,若能过得了这一劫,此后光明无限。若过不了,只怕是少年时就会兰折玉碎,连安安分分做个普通人都不得!”
竟有这样的事?幼蕖着实愕然。
知着真人宋见微是祈宁之的师伯,虽然修为与剑法都比不上其师弟知非真君言是,但卜算的本事可称得上玄机门的一块招牌。
既然这卦出自宋真人之口,便不能不重视了。
“难怪温长老你对顾川外出格外紧张。”
温长老满脸愁容:
“谁说不是呢?当时听了这卦,我就揪心,真想着趁还没养出情分来,不收这徒弟也就罢了。可是这小子不知怎地偏要跟着我,死缠烂打的。
“我又爱他天资高,心道不是还有五五成的冲过这劫的机会嘛!心一软,就收下来了。只是,不免要格外小心些。”
幼蕖明白了,难怪温长老总是不让顾川接历练任务。
“那总不能一直关着他,越关,只怕越……”
只怕越叛逆啊!
第1134章 与天獒同坐
温长老明白幼蕖的意思,点头又摇头:
“我也不是不知道,但这不是一时没更好的法子么?”
他愁眉紧锁,耳听得后洞又传来“嘭”一声巨响,不禁手指一错,又拈断了一根胡须,只疼得“嘶”一声,眉心的疙瘩更大了。
幼蕖看得好笑又叹息。
温泽掌管晏岁峰庆余堂,是出了名的睿智淡定。
能将内门各峰摆得妥妥当当,将那些傲气自高的金丹、元婴的需求平衡得恰到好处,足以说明他头脑冷静、做事周全,
可是,一个小小的徒儿,却令他头疼如斯,可见,情感真的会影响人的判断力与决策力。
但是温长老的担心也有他的道理,若卦象那般说,小心一些便是。
这次的新任务前所未有,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那就等五年后顾川修为更进一层再去也好。
一旦进入准备阶段,正事似乎就来得特别快。
当历练通知传下来时,大家都觉得没准备好。
“诸位弟子看好了!这里是青黄二色玉玦!进入绿柳浦,想如往常一般只在熟悉地域历练的,取这青色玉玦!想试试拓荒之举的,取这黄色玉玦!一切自愿!但取过玉玦后便不能反悔退换!”
赤炎真人说罢,便一抬手,众弟子面前浮现出两块不同色的玉玦来。
“能不能都取了啊?”有人问道,两只手都在欲抓不抓。
很好理解,青色意味着有把握到手的不菲收获;黄色虽未知却充满挑战,风险与机遇并存,也有很大的吸引力。
赤炎真人笑笑:
“行啊!只要你够本事,两头都能兼顾!”
闻得此言,幼蕖毫不犹豫地摘下青黄二色玉玦,随即就听到有人欢快地小声喊她:
“幼蕖!幼蕖!我也拿了这两个!”
侧头去看,隔着好几排人,是燕华眉眼弯弯地在对着她摇着手里的两块玉玦。
燕华身边,是一脸欲说还休表情的袁喜夏,她庄重而矜持地站着,斜着眼看燕华的样儿,没好气地给了个白眼,还微微动了下嘴唇。
虽然听不到袁喜夏发出的声音,但幼蕖看得出她满满嫌弃里又带着不能舍弃的无奈。
这位袁姑娘还是这般别扭啊!
幼蕖一笑,眼神扫过郑媛与肖翼然,这两个姑娘也正默契地相视而笑。这两位的亲近啊,别人确实很难插进去。
眼角余光瞥见了田雨因,她正盯着面前的两枚玉玦发呆,踌躇不决的样子。
幼蕖不由有些好奇,这位爱惜自身的田仙子,是不会选那又苦又可能没多少收获的拓荒任务罢?
没想到,田雨因咬咬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伸手,竟然摘下了黄色玉玦。
哎呦?惯爱取巧的田仙子也去垦荒呢!而且,她连容易取得成果的青色玉玦都放弃了!
幼蕖不由生出两分疑惑,但她对这人没甚兴趣,看过两眼也就丢开了。
玉玦到手,各人明确了自己任务,许多人反而更忐忑了,玉枢阁里一时人满为患,特别是带有“先天”“混沌”“莽荒”等字眼的典籍,完全是供不应求。
甚至连种植、水文、天象、开山等内容的玉简,都被抢来抢去。
等大家的脑筋转到可演化生机的阵法、灵符上面时,幼蕖和燕华已经从大茂峰的万顷碧告辞出来,她们刚刚自景明那里寻得了不少指点与帮助。
“幸亏有你,靠我自己可不敢去找景师姐!”
燕华偷偷对幼蕖道。
她瞄了一眼那些匆匆忙忙赶着往大茂峰去的身影,暗自庆幸自己二人的先见之明,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出来。
这种抢先一步的窃喜,她实在按捺不住。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厚道?看人家忙乱,自己占了便宜还这么高兴!”燕华随即自省。
幼蕖笑着道:
“这叫什么占便宜?谁不想拓展资源助力呢?能预见预备,不要排队抢人,这也是智慧体现,当然值得高兴。燕华,你不用这么管束自己,跟我嘛,又不是其他人,什么都可以说的。”
“哎!”燕华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活像个小孩儿,又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要是谁来问我,我也会教他的。”
这正是幼蕖爱她之处,单纯、忠厚又容易知足,活得简单真诚。
与燕华分手后,幼蕖又去了九叠锦。
黑云儿一听又要出门历练,欢喜得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山门。以这小家伙的性子,能在山谷里呆这么久,实属不易。
幼蕖轻轻拍了拍小黑豹子,低声道:
“那个小……东西它在玉生和雪芽那里呢!我忙得没工夫过去,你去帮我问一问,这趟它要不要跟着去?如果去,让玉生和雪芽这段时间就安生呆在家别乱跑了。”
小东西-——她说的是小地绎镜。
黑云儿当然明白,它在幼蕖手上蹭了蹭脑袋,闪电般蹿上云层,瞬间去了。
幼蕖耐心等了一会,天獒稳重如山地端坐一旁,目不斜视,药园里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天獒前辈,黑云儿在这里,多有打扰啦!”幼蕖觉得好像得说点儿什么才行,开始没话找话。
天獒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否定。
“天獒前辈您最近还好吧……安晓真君也好吧……呵呵,我看药圃里的九秋风露长得更好了,两位前辈真是辛苦……”
天獒一声也不吭了。
尴尬的气氛越来越浓。
幼蕖一拍脑袋,灵兽大多喜动不喜静,这样聊天多无趣,还是打一场来得痛快!
再说,自己“剑痴”之名连燕华都晓得了,天獒前辈估计也知道,说不定人家是等着自己主动提过招呢!自己说了半天废话,都没在点子上,难怪天獒前辈不高兴!
“天獒前辈!是我疏忽了,这次都忘了向您请教剑法!幸好您提醒!真是不该。来,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吗?”
听着幼蕖自说自话,天獒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头微微扭向一侧,它什么时候提醒这丫头了?她以为它爱过招?
第1135章 镜携双芝来
天獒虽然对幼蕖所提的过招建议不屑地扭了扭头,可是它太过庄重,生怕失了仪态,这扭的幅度太小,看上去倒像是点了下头。
幼蕖心里更笃定了,果然,天獒前辈认同她的话呢!
只是,天獒前辈向来稳重,可能也是怕它一出手就完全压制小辈,故而等自己出剑吧!
幼蕖自玉枢阁令吉真君那里学得四于剑法,本就手痒,如此更是难耐,当即拔剑。
“这是我新学的四于剑法!晚辈冒犯了!”
幼蕖一声大喝,银光迸射,青梗剑已经毫不客气地刺了出去。
无奈何,天獒稳稳一爪子挡在了面前,封住剑光。
幼蕖却是眼前一亮:
“大巧若拙,好!”
剑光抖动,散成数百朵银花,分向各个方向突袭而至。
同时,嘴里不停说道:
“任你百招来,我自一招去。是不是这个意思?”
天獒不耐烦地左拨右挡,它就想让这个女娃娃知道,自己只是在应付她。
“哦,天獒前辈你是想让我知道——”
幼蕖恍然大悟,大声叫了出来。
天獒看向她,很是没好气,可眼神沉沉,小丫头只能自行领会了。
幼蕖大受鼓励:
“你是想让我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花招都不起作用!”
为什么不管怎么做这丫头都能从清奇的角度来理解?天獒气得一巴掌拍出,加大了力度,它想将这丫头拍趴下。
按照经验,这一下的力度足够将小丫头拍得五体投地又不至于受伤不起。
没想到,这一巴掌竟然反弹了回来!
幼蕖惊喜地一声大叫:
“这是四于剑法中的‘游于艺’!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天獒有些诧异,巨爪停在半空,它着实意外,才多久没见,这小丫头长进这么快?
草庐中的安晓真君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叫做李幼蕖的小丫头能从令吉那里掏出了“四于剑法”!
还使得像模像样!
果然是有些天赋,就像她那个师父一样!
“黑天,压住点气力,认真陪这小丫头过几招,让她将四于剑法好好施展开来!”
天獒突然收到主人安晓真君的传音,它微微回头看了一下草庐的方向,鼻子里有“哼”了一声,巨爪再度挥出。
幼蕖当即感受到对面这一挥的不同凡响。
从前天獒陪她练剑,都是有些懒洋洋的意味。当然,她能理解,天獒是什么境界?哪怕只伸一根小趾头也够她忙乎的。
天獒只要随意地东一爪西一爪,她就爬摸跌撞,连打带逃了。
可是今天,除了先前还是懒洋洋的一下子,眼前天獒前辈的这一挥很明显有了“出招”的意思!
挥爪挥出了残影,风声笼罩了身周丈许方圆,恍若巨峰压顶,那种境界差别的鸿沟带来的惊悸之感自头颅贯穿到脚底。
没有害怕,反是惊喜,幼蕖大喝一声:
“志于道!”
百十道剑影汇而为一,迎着巨爪冲了上去!
“哗!”
一阵气流乱撞。
天獒若有表情,此时幼蕖一定会在它脸上看到惊讶的神情。
“据于德!”
无数碗口大小的银花洒落,每一朵银花都带着力量,柔和而坚定。
天獒扑上,碗口大的银花分散成杯盅大的小花,载沉载浮,将它巨大的身躯淹没其中。
竟然如入泥沼?
天獒突然发觉四肢有些不着力。
它弓背一声低吼,挣脱了无数细碎力量的缠绕,可更多的米粒大的小小银花又附了上来。
巨口一张,无形的风扫过,银花纷纷湮灭。
“依于仁!”
银花湮灭之处,细细碎碎的亮光冒了出来,转眼串联成线,如道道水波轻漾,竟然摇动得天獒站立不稳,甚至微微晕眩。
天獒虽然压住了气力在过招,可境界比这小丫头仍然高出许多,这点水波当然困不住它。
但是它从那挥之不去的缠绕之意中感觉到细微的威胁。
竟然被区区一个筑基小弟子的剑法弄得有些发急?
“假以时日,这小丫头成长不可限量啊!”
天獒脑中响起安晓真君的低语,它喉咙里“呼”了一下,不知是生气还是同意主人的观点。
安晓真君低笑了一下,再无声音传来。
天獒昂首踏步,干脆以蛮力扯断了那些水波纹。
幼蕖“嘻嘻”一笑,趁势收了剑:
“第三、四层我还没练熟,只有这点水准,让前辈您见笑了!”
天獒的目光定在那张笑脸上,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可幼蕖觉得那张乌黑的巨脸比以前要郑重。
哎呀呀,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了!
幼蕖有些头疼,不知道再怎么圆场,幸好此时,远处天空传来一声“嗷呜——”
“黑云儿!”
幼蕖欢喜地回身扑了过去。
眨眼间,小黑豹子就到了身前,幼蕖伸手去抱,手指触到个凉凉硬硬的物事,她会意一笑,低头去看,果然,黑云儿脖子上多了个不起眼的圆片儿。
黑云儿窜到天獒面前一阵“呼噜”,天獒低头碰了碰小黑豹的脑袋,转身“咚咚”离去,威严无比。
幼蕖这才揽住小豹子,巴着那原片儿一看,惊得脱口而出:
“你们……”
才说两个字,她就警醒住口了,可同时已经被黑云儿一爪子捂住了嘴,幼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小地绎镜从来没在她面前缩成这般小,这也就罢了,刚刚镜光一闪,她还在镜中看到了玉生和雪芽!
小芝人骑着芝马,正溜达得欢呢!这不是影像,两个家伙分明是在镜里玩耍!
玉生“嘻嘻”一笑,镜光就暗了下去,朴素的镜面里再看不到任何动静。
幼蕖一指头戳在镜面上,小地绎镜装死,怎么都不出声,而黑云儿则讨好地来舔她的手。
意思太明显了。
这几个小家伙将绿柳浦之行当做了难得的出游机会呢!
幼蕖本意是让芝人芝马呆在阵法里别跑出来,没想到小地绎镜索性将这两个小东西一起带了来!
不,应该是这四个小东西结成了一伙儿!还学会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了!
幼蕖无奈,可她自己也尚有几分玩心,兴致上来,便依着这四小胡闹了。
只能多叮嘱几声:
“我不喊,你们不许随便出来!”
黑云儿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幼蕖狠狠揉乱了一团黑毛,轻喝:
“走!”
……
第1136章 五湖大泽前
太玄州与东鄂州交界之地,有一处连绵水域,阔比瀚海,广连天际,名作“五湖大泽”。
这里,烟波茫茫里鱼鸟无数,兰汀芳芷间迷雾重重,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只除了绿柳浦开放之际。
绿柳浦是游离于青空界外的一处空间,被前辈大能牵引至此,作为青空界筑基修士的主要历练场所。
筑基修士虽然远比不得金丹、元婴修为高能力大,但其乃修道界的主要根基。他们的眼界与心胸,决定了青空界日后的高度;他们的成长,关乎着青空界的未来。
故而,各门各派,都对筑基弟子的绿柳浦历练极为重视。
“听说,当年魔门也有大佬参与绿柳浦的牵引呢!”
“真的么?是别有用心的谣传吧!这明明是我们道门子弟的场所……”
“呵,这你就不知道了……也是,没有点传承的宗门,确实不晓得这种消息……”
“我也听说。敝派虽然比不得八大门派,可上古典籍也有几架子,我翻过,只是关键之处含含糊糊的,好像给人刻意屏蔽了。但有几个名字,我看着像……”
有人悄声讨论。
他们立足之处,正位于五湖大泽之前。
八大门派的几位真君正共同施法牵引绿柳浦回归,还需一两个时辰,准备进入绿柳浦的修士们便在大泽边上耐心候着。
这一片水域甚广,是以聚于岸边的修士虽多,却不显得拥挤。
八大门派的弟子自然都是按派别组队,整齐又聚拢,纪律严明,显得格外紧凑精神。
此外,还有些中小门派与散修,他们也通过各种关系得到进入绿柳浦的玉玦,亦是整束得利落精干,眼中都是期待。
这些人聚合人数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的,东一群,西一帮,在等待的时间里闲聊,还不时羡慕地看看八大门派地队伍。
此外,还有些进不了绿柳浦,却守在这里,借别人进出之际做些淘换小买卖的修士,装束则是松松垮垮甚至叮叮当当地挂满零碎,不乏衣着古怪之人。
与那些摩拳擦掌准备进入绿柳浦的修士不同,这些以做生意为目的的修士大多年纪不小,修为有高有低,且鱼龙混杂,没几个腰板挺直的,眉眼里都是世故甚至油气,一看就是常年混迹于市井,极擅钻营,脚底滑溜。
不知是不是错觉,幼蕖突然觉察到水面一阵清寒之意掠过,似有熟悉之感,不由心头一跳,她正站在上清山队伍里,下意识地上前数步,离水面更近了些。
燕华见她神色有异,出于关心,当下跟了两步,低声问道:
“幼蕖,你怎么了?”
“我……”
幼蕖却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迟疑了一下,回头低声问道:
“我没来过这五湖大泽,这里的水汽,是带有寒意的么?你可有觉察?”
燕华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在水边长大,我们那……好像海面上是时常有冷风扫过,就会有寒意的。刚刚你是感觉到寒意么?我却是没留意。”
“就一卷而过的样子,我留神时已经没了,难道是我太过敏感了?”
幼蕖知道燕华所在的冷泉分脉位于东北海边的黑庐州,当是对水寒之意比较熟悉,见她未在意,心道或许五湖大泽本有此现象,便暂先丢下了。
“幼蕖,这次历练和你上次八派合练不一样的,没什么险恶处。你莫担心。”燕华只当是幼蕖太过紧张,便出言宽慰她。
幼蕖一笑,燕华提起了八派合练,她不由想起了当时的几位队友,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在这里碰面,眼神便下意识地扫向八派中的其他几家,寻找熟悉的面孔。
她看到了如仙鹤般傲然挺立的郑奕,看到了对着她“嘻嘻”而笑的小和尚真海。
荣山派队伍里,卢潇潇依然不见人影,大概还在西北白驹城,未曾归来。
不过幼蕖看到了熟识的黄春苑与张眉,她二人沉稳安静,身边却有位伶俐外露的活泼女弟子在踮脚翘首,与她们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幼蕖不由多看了那活泼女弟子两眼,这位女弟子半转了身子不知在看谁,一时瞧不见她脸容,只看到她身量不高,比黄春苑差不多矮了大半头,但纤腰束得极细,便显得身形格外前凸后翘、玲珑有致。
幼蕖心里“哦”了一声,大致明白是谁了。
荣山派这般做派的,她只见过一人,便是那金宴儿。
没一会那女弟子转过脸来,果然,是金宴儿。
她虽不得已地站在原地,可脚踮得恨不得跳起来,眼神早就飞到了另一边,睫毛扑闪闪的,眸子晶亮亮的,又是捂嘴又是笑,甚是开怀,不知是看到了谁。
幼蕖近来猜谜本事大增,她心道,能让金宴儿跃跃欲飞的,应该就是——
她顺着金宴儿眼神望过去,果不其然,她看到了玄机门的张华。
张华仍然是顾盼神飞的俊俏少年,正向着金宴儿做各种脸色,逗得金宴儿不时樱口笑绽,两人虽是相隔甚远,中间还隔着许多人,可一点也没妨碍他二人眉眼传信。
张华是玄机门弟子……一念及此,幼蕖这才想起祈宁之应该此番也在队伍里,她眼神左右晃了一下,哦,确实看到了祁大哥。
只是,祈宁之神色似乎少了点往常的鲜亮,看起来有些沉闷,幼蕖不免有些诧异,祁大哥什么事心情不好了?
她再看看其他人,这一看,她更惊异了,玄机门的队伍是出了什么事么?
玄机门的弟子虽然队列整齐,可大多人分明神色不安,还有好几个露出焦急之色,那个祈宁之的师弟,叫朱立的,甚至眼圈红红。
而这里面最焦急的,便是胡峤。
胡峤不知又对祈宁之说了句什么,祈宁之摇了下头,似是无奈。
“哎哎,快看!那就是玄机双璧!”
幼蕖身后有女弟子在窃窃私语。
“我知道!养眼师兄是祈宁之,左边的那个,果然好生灵秀!称心师兄是右边的那个,更方正些,是胡家的胡峤!”
第1137章 惊闻人不见
幼蕖听得身后许多女弟子在窃窃私语,提及“玄机双璧”,不由暗笑:祁师兄和胡师兄到哪都是引人注目啊!
“哎,我怎么觉得,那位称心师兄今天有些不称心啊!你们看,他几个同门都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尤其是他,他脸色沉得,都要下雨了!”
“我也觉得。刚刚鲁耀群师兄去给他打招呼时,他笑得好生勉强。看得我都心疼了!”
“哎呦,你这都心疼啦!那你怎么不去慰问一下呢?”
“死妮子!我就是这么一说。我心疼的人多呢,好看的我都心疼,不差他这一个。不过,话说回来,我眼神不错吧,称心师兄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确实是。嗯,我来猜猜……难道是因为他进不了绿柳浦?我刚刚路过那里恍惚听得他说了句,你们进去时如何如何。那不就是说他不进去了?那当然郁闷!他比谁差啦!”
“这你就不知道了,人胡峤早就进过绿柳浦啦!人家今天是来送师弟师妹的!”
幼蕖正有些奇怪地盯着玄机门的队伍看,听到此句,心头一凛,她想到了胡玉!
对啊,胡玉怎么不在队伍里?
她前前后后又扫了两趟,确实没看到胡玉那小丫头。
难道胡峤是因为妹子胡玉未能来参加绿柳浦历练,故而心情不好?
不应该啊!就算真的是胡玉不能进,胡峤从来都是大局为重,断不会如此小器。
联系起朱立的红眼圈、祈宁之的摇头叹息,幼蕖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上次八派合练结束时,胡玉小丫头分明冲她说了又说:
“幼蕖姐姐,咱们绿柳浦见面哈!我肯定会来,你千万记得要来,我偷两瓶古月春给你烤肉!”
是胡玉出了什么事吗?
大概是感觉到上清山这边投来的关切眼神,胡峤一抬头,看到幼蕖,犹豫了一下,做了个不显眼的手势。
幼蕖会意,历练同行,他们早就有默契了。
两人未惊动旁人,悄悄走到一处空地碰了面。
“胡师兄,小玉儿呢?”
“李师妹,玉儿可有来找你?”
两人都顾不上寒暄,同时开了口。
又同时呆住。
幼蕖愕然,而胡峤眼神里则是透出浓重的失望。
幼蕖惊问:
“玉儿怎么了?”
胡峤语气里都是急躁:
“唉,我还以为她赶着来找你……现在更是没辙了……实不相瞒,玉儿这丫头不见了!”
“不见了?”幼蕖惊得脱口而出,有些不能置信,“她怎么会不见?莫非你们遇袭了?”
她一下想到魔门的人,想起刚刚那股一闪而逝的寒意,莫非……
幼蕖眼神陡然冷硬起来。脱口问道:
“是魔门妖人干的好事?”
刚刚水面那股寒意突然掠过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想到了大雪山来人。
既然胡玉莫名失踪,多半相关。
没想到胡峤却是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遇袭,应该也不是魔门。”
“不是,胡师兄,你不知道……”幼蕖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她该怎么说?
你不知道魔门除了鼎力的三家宗门,还有诡异的雪山。
你不知道雪山上的魔人与我颇有渊源。
你不知道雪山手段诡异,令人无法察觉。
幸好胡峤没意识到幼蕖的迟疑,他语气很肯定:
“这丫头是自己跑开的!是我没看好,我早该想到的!”
“玉儿自己走不见的?”幼蕖呆住了。
“是啊!”胡峤神色里多了气恼。
见幼蕖惊异的神情,他欲言又止,犹豫着到底还是又开了口:
“八派合练回去后,这丫头就有些奇怪……有些事我这会没法跟你细说,总之,是她自己古古怪怪的,很多蛛丝马迹其实早就有,是我没留意,也是她不见了我才想起来!唉,是我这个兄长没当好!”
幼蕖听不懂胡峤这些吞吞吐吐的话,她急着先问情况:
“玉儿她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有可疑人物接近她?”
“快到这里的时候才不见的,一路上什么可疑人物都没有!要说可疑,就是她自己可疑!”
胡峤气恼道。
“我们一起出的门,我只想往绿柳浦赶,没多注意她。快到东鄂州时,她主动要连续几天值夜,你知道她向来懒散,这就不对劲,可当时我还高兴,觉得她懂事了。结果,就是今天一早,我集合队伍,发现她人不见了!”
“你们……没找一下?带队的师长呢?”
幼蕖问道,来绿柳浦的每家门派至少都有金丹真人领队呢,何况玄机门还有叠山真君同来。他们若出手,胡玉一个小丫头,一夜能跑多远?
“找过了。她看来是存心躲我,我们如何找得到?叠山真君要养护玄武墩,为开启秘境养精蓄锐,我不敢打扰。何况是玉儿这等不争气的事?
“带队的是知数师叔,我也请了她出手。知数师叔卜了一下,道是玉儿她乃自行离开,没有胁迫之像,又道她暂无危急之事。师叔严正,我亦不好多说什么。
“玉儿虽是我妹子,我也着急。可到底不能拖了大家的脚步,任务为重,眼看都到绿柳浦了,我只得先不管她。”
胡峤叹息道。
幼蕖一时亦默然,胡峤从不虚言,他的推断自然是可信的。
竟然不是雪山上人动的手脚?她可能是想多了,一有不好的事就下意识地往雪山上连,到底还是影响了自己判断力。
她将自己的思绪压了压,来想胡玉失踪的事。
看来胡玉出走是早有预谋,胡峤还真一时无能为力。
叠山真君的玄武墩是牵引绿柳浦的八件法宝之一,在上次绿柳浦出现异常之后,几位负责秘境开放的真君自然要更加小心,确实不能分神。
幼蕖也知道知数真人,这位真人虽是女子,却性情急躁,素不耐烦琐事,待弟子也严格。胡玉突然出走,她定是恼火的。
既然卜出胡玉无恙,知数真人自是不会再浪费精力去寻这个小丫头。
总之,无恙就好。回头慢慢找就是。
只是,胡玉为何要突然出走呢?她又去了哪里?
第1138章 水边寻胡玉
对于胡玉的莫名失踪,幼蕖有好多疑问,也知道胡峤还有些话不够详实,只是眼前不是细谈的时候,只得聊胜于无地宽慰道:
“既然知数真人说了玉儿暂时没什么危急,你且宽宽心。说不定,她是一时贪玩,看到了什么稀奇就跟着去了。也说不定,回去路上,她已经等着你们了。”
胡峤点头又摇头:
“我就是看到你,抱着一线希望,想着她素来跟你亲近,会不会一时顽皮先来与你相见。如今看来,却是……”
却是没有。
“虽然玉儿是自行出走,可是难免是有什么缘由。或许有人暗中蛊惑于她……我就怕,她本是一时兴起,却被邪魔外道盯上了难以脱身,甚至拿她来要挟什么,这可就糟了!”
幼蕖想到这里就有些着急。
胡峤亦是如此想:
“谁说不是呢!我是怕的这个!她若贪玩跑失,只要回来,我也不会打骂责罚,人没事就好。可是若被人哄骗,再被利用陷害,可如何是好?”
他似乎已经看到妹子被人诱拐捆倒的样子,所谓病急乱投医,竟然来找幼蕖问胡玉下落,又关心则乱,他不免心乱纷纷的一团糟。
幼蕖心里也有些急乱,她知胡玉活泼好动,又向来被胡家人保护得单纯不解世事,小花朵儿一样的小姑娘家家,若落到邪魔外道手中,只怕后果难测。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些打扮各异的散修,道:
“有门有派的可能性不大。那些散修……如今往绿柳浦汇聚的修士来路太广,难免鱼龙混杂,这一路上有什么别有用心的邪修盯上了玉儿也未知。玉儿天真烂漫,又一身宝物,是个好目标。”
听李幼蕖所说正与自己所想相合,胡峤更着急了,他顾不上其他,拱了拱手道:
“若有拐骗之事,下手人只怕目标不止一个,说不定就在此处。李师妹,离秘境开放尚有一个多时辰,我也不敢求助太多,怕声张太过反而不好。胡峤厚颜,就请你先……”
他尚未说完,幼蕖就点头道:
“我们这就分头去找。你让玄机门的人往那边,我和上清山几位同门往这边,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未必有,但找一找总是好的。起码排除掉一些可能性。”
她也尽一份力。
不然,等绿柳浦开放了,大家都忙着进入秘境,胡峤就没什么帮手了。
胡峤感激不尽,也不多说,抱了个拳,急匆匆过去了。
幼蕖回了自己队伍,跟燕华、肖翼然、郑媛等几个相好之人一说,大家都颇为着急,上清山庆典的时候,她们已经结识了这位娇俏可人的小妹妹,听得她意外失踪,都有心帮忙寻一寻。
她们假说去水边看一看,跟带队真人略提了提,就静悄悄地离了队。
几人散开,不动声色地往那些明显杂乱的修士群里行去,只作无意闲逛,眼里却留意那些人的携带。
若挟制胡玉的人——定然不是好人——就在此处,定然还会瞄定新的目标。
说不定,胡玉就给坏人改了形容带在身边。
世上可藏人的随身空间如有名的那几个须弥空间,都有固定出处,且使用有限制条件,非得要进入者心甘情愿才可,一个意念不符就没法呆在里面。
其他并没有听说更神奇的空间。若是那坏人真的身怀可随意收人关人的隐秘空间,那得是天大的本事,谅来不至于对一个小小姑娘下手。
胡峤说得匆忙,幼蕖几人都猜测胡玉是被哪个老谋深算的修士给哄了,但对方露出凶相时,胡玉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她人又机灵,若有交手,便说不定留下什么痕迹来。
蓝田烟的剑气很明显,若留下什么,幼蕖相信自己能认出来。
就怕那对手太阴险狡猾,弄得无痕无迹。
幼蕖抱着不大的希望,在人群里谨慎地张望着。
有几个明显油滑猥琐的修士,幼蕖路过时用神识不留痕迹地重点扫了一下,不像!这点本事,骗不了胡玉,也弄不倒胡玉。
有几个修士身边有年轻少女相随,但都不像被拐骗或被易容的模样。
有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修士,长相不俗,又舌灿莲花,逗得几名女修笑得花枝乱颤。也不像,这点表面功夫,胡玉不会看上。
当路过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年修士时,幼蕖似是不经意地蹭过他足下的大箩筐。
那老年修士竟然紧张地将箩筐向自己身边拉了拉,幼蕖皱眉,驻足看去,他竟然好声好气地赔笑:
“仙子,我这箩筐里都是山里的野货,还没处理,脏得很!莫弄脏了你衣衫!”
幼蕖望着他的眉眼,有点意思!
若不看修为,这老修士一身简朴道袍,鹤发童颜,面容和善,红光满面,白胡须飘飘,还真有几分神仙中人的意思。
可是这样的人与那样赔笑作揖地姿态不太相符,若刚刚的世故笑脸是下意识流露,那他那副仙风道骨就是装出来的了。
大箩筐上盖着一块脏兮兮的麻布,破洞里伸出几根常见的灵草,还有条皮毛尚存的獐子腿之类伸出来一半,粗看上去,确实是满筐的野货。
幼蕖却是来了兴趣,下巴略略一点:
“掀开给我看看!”
她说话姿态傲气十足,那种满溢的名门弟子对底层修士的鄙视令老修士不喜。
也令人轻视。
他笑了笑:
“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事。老道我还指望着换些散碎灵石呢!这会人多眼杂的,给人把里头看中了什么惦记上就不好了。仙子你若是想要看,这样,我在那块鱼嘴形石头旁等你,你出来寻老徐我就是。”
生怕幼蕖不信一样,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本就是来这里换灵石的,若仙子照顾我生意,我有什么不乐意的?我保证不走,定然将最好的几样留给仙子你!”
幼蕖瞅着他那老江湖的做派,笑了一笑:
“你也放心,我若有看中的,灵石定然不会少。只是我性子急,等不得出来再看,你先让我看看里头有些什么?”
第1139章 筐中有小儿
幼蕖偏生对这偶遇老修士的箩筐来了兴趣,老修士眼下却不甚想做她的生意,而幼蕖却是蛮横起来,嘴里不依,同时说着,伸手就来掀那破麻布。
老修士却是慌了神,忙不迭地来拦。
幼蕖伸出去的手被阻在半路,却是不恼,足尖暗里发力,已是将那竹筐抵出去数尺远。
老修士发急,一手舞得“呼呼”挡在身前,同时拧腰便抢箩筐,身手灵活得不可思议。
他二人这番动静已经引得许多人望来。
幼蕖冷笑一声,掌中青光一闪,众人惊呼声中,长剑已是闪电般刺出。
那老修士手忙脚乱,剑光也已出手,却还不忘将箩筐护在身后,口中大叫:
“您是八大门派的弟子也不能这样欺负人!我老徐好容易攒了点好东西,已经有人定下了,您出再多灵石我也不能卖!”
周围人不明所以,纷纷围了上来看热闹。
老修士嘴里极快,不住地控诉李幼蕖她仗着名门子弟的身份,强买强卖,不敬老者。
幼蕖冷着脸不与他啰嗦,却是一直用剑光逼着那老修士渐渐离开了身后大筐。
老修士意不在缠斗,也仗着幼蕖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他,没命地扑向自己的箩筐,看来极是爱惜那筐里的物事。
那边上清山队伍里,灵岩真人看到幼蕖与人起了纠纷,不由皱眉,三步两步赶来,喝道:
“上清山弟子都归队去!秘境开启在即,还有闲情闹这些?”
幼蕖咬唇,不作争辩,转身就走,老修士冲着她背影咧嘴一笑。
名门弟子就是这点弱,一见到师长就跟软脚蟹似的!刚刚的凶样呢?呵呵!
没想到,这看似乖巧的小姑娘刚走得几步,却是头也不回地一扬手,白光闪过,流霜束已经将那箩筐卷至半空。
刚刚将心放下的老修身惊叫一声,却是赶不及了,赶来的燕华已经拦在他身前。
幼蕖将箩筐上盖着的麻布一掀,又抓起一大把盖在上面的青草,露出底下的情形,冷笑一声:
“这就是你所说的野货么?”
众人瞧去,赫然看到筐中躺着一个小儿,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正昏睡不醒。
那箩筐足有半人高,外面瞧着破烂,又盖着各种野货,掀开麻布后却发现里面竟然用了法术收缩了空间,俨然有一间静室大小。
那小儿缩在角落里,看不清脸面,只看到一身破旧衣衫,脑袋低垂,四肢软耷耷地一动也不动。
这看起来修为普通的老修士竟然会传闻中的须弥之术!
虽不甚高明,可谁也没想到这破箩筐里别有空间!
众人一惊,那老修士已经扑了上来,哭天抢地:
“我的好孙儿啊!我苦命的孙儿啊!阿爷背着你寻医问药,就怕你被人欺辱,没想到,你都病成这样了,连昏睡中都不得安稳啊!”
他边哭边说,无非是家贫人病,历经磨难,屡屡被人欺负,生计如何不易,云云。
那粗粝又尖锐的嘶吼,好像破剑划过砂石堆。悲情又激动的节奏,配合着撕心裂肺的表情与捶胸顿足的动作,让围观者的心一揪一缩,个个暗生恻然。
人家用须弥之术将病重的孙儿随身携带,似乎也可以理解。
感觉到许多不满的目光,幼蕖淡定一笑,又问道:
“这果真是你的孙儿么?”
“当然是!”
老修士一把便去抱筐里的小儿。
可是面前白光一闪,幼蕖用流霜束拦住了他,问道:
“那你说说,你这孙儿叫什么名字,身体上有何特征?”
那老修身一怔,愈发愤慨: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说说,我若平白半路拦下你,要问你父母姓名,师承渊源,你也好好儿告诉我么?”
幼蕖冷笑:
“这完全是两码事,你莫要混为一谈。这昏睡不醒的小孩儿看着就有古怪,我为公义之理,问上一问,有何不可?我若也昏睡不动被人挟带着,自然也盼着有人来问一问。”
那老修身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
“老朽姓徐,这是我孙儿阿宝,才六岁不到,还不曾开始修炼呢!我带他上山采药,小孩儿一时贪吃,吃了几个野果,结果从此整日昏睡不醒。我此番带他出来,就是为寻医问药。
“绿柳浦修士云集,我来这里正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能人异士救一救我的孙儿!”
说着,他就大哭出声,哀戚之状溢于言表,身上还掉下一只灰扑扑的芥子囊,他扯了扯袋口,嚎哭不已:
“我找了这么多药,却都是治不了!我真是没用啊!”
瓶瓶罐罐滚了不少出来,药香四溢,看上去,这老头儿真的跑了不少地方,求了不少医药。
四周围观者纷纷低语,三成疑惑,三成相信,还有四成纯属看热闹。
灵岩真人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道:
“我乃上清山宝瓶峰药师,你孙儿且让我看一看。”
闻说得灵岩真人身份,那老修士面露喜色,大大方方地一摊手:
“竟然是灵岩真人!久闻大名!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我打着灯笼都请不来呢!您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孙儿!”
灵岩真人朝他多看了一眼,道:
“我只看看,能不能救你孙儿,这我可不保证。”
灵岩真人神情淡淡,带着大派金丹修士的认真严肃。
与刚刚表现得年轻气盛的李幼蕖不同,这位女金丹沉着文雅、温和镇定,尤其眼神透出智慧阅历,很容易令人生出信任感。
老修士有些喜极而泣的样子:
“灵岩真人,我也访了不少地方了,早听说过您妙手回春。您若不能救,其他人也就没什么指望了。我们祖孙就指着您呐!”
灵岩真人朝欲开口的幼蕖望了一眼,目光中自有安抚力量,幼蕖垂下手,且耐心等着。
筐中小儿被灵岩抱起,她一手搭在小儿额头,片刻后摇了摇头,又将三根指头搭在小儿手腕处,略一沉吟,道:
“脉象沉滑,似是恶阻清窍,且他耳鼻发凉,四肢虚垂,并非是外邪入侵所致。应是服食了什么不当之物。”
第1140章 脸色与胎记
老修士赶紧接上灵岩真人的话:
“可不是!真人您真是慧眼神手,一下就看出了问题!难怪我四处打听了,都说真人您有办法。不意我祖孙有这等福气,遇上了您!”
灵岩真人察看过小孩儿的身体后眉结不解,轻声对幼蕖道:
“这孩子尚年幼,长久昏睡定然体质有损,又听说不曾修炼,故而不便动用灵力探勘经脉……
幼蕖点头,她刚刚也是投鼠忌器,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这小孩儿身体受不住。
老修士见状,又紧张地攥紧了手,小心道:
“真人,您可有法子救救我这孙儿?”
灵岩真人亦是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无奈,道:
“我是有丹药,可不对症,也不敢乱用。你孙儿不仅是乱吃了野果,且脉像微细而弱,似乎还有天生弱症,故而元气不继,阳气衰微,导致雪上加霜,只怕……不好治。”
老修士眼神闪动,哀嚎一声:
“真人看得准!我可怜的孙儿啊!你果然是这样!生来就比别人体弱,再乱吃伤了神,多少名医都这样说难救,如今连上清山的真人都这样说,可怎么办呢?愁死阿爷了!”
他边哭,边来抱那小孩儿。
灵岩真人却是轻轻侧身让过,老修士两手落了空,一怔之下,口中不由“哎”了声:
“真人,您这是何意?您既然看过无法救治,我得赶紧去其他地方求人呐!”
灵岩真人却是微微一笑:
“我灵岩是个药师,并非医师。炼丹制药我尚可,看病救人却是外行。刚刚这孩子的脉象啊我是胡乱说的。”
灵岩真人说的话出人意料,令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那老修士愣过之后,悲愤交加:
“我们祖孙都落魄到如此地步了,你还来戏弄于我?还名门正派呢!我小老儿虽然没甚门派撑腰,也是一口气撑到如今,也有几个硬气的老相识,不是轻易可欺侮的!”
说着,便来抢人。
灵岩真人轻巧巧又是一个侧身避开,这回意味就更明显了,她抱持着那孩子,分明不肯交给老修士。
见灵岩真人眼含戏谑,偏一味不交还孩子,那老修士愈发着急,口中喝骂不休:
“黑了心啊!没天理啊!你这婆娘,你你你,你忒欺负人!仗着上清山的势,戏弄我老徐不说,还想当场抢我孙儿不成?
“你欺负我们下层人啊!真是倚强凌弱、扒高踩低啊!我老徐和你们拼了!”
说着,一头就撞了上来。
灵岩真人是个女流,手里又抱着个孩子,周围乱哄哄地还围了一圈人,若被他一头撞上,情状还真有些不堪。
燕华等人刚刚亦已过来,见状不由怒气上涌,当即上前便要维护自家门派师长。
灵岩真人却是神色自若,只将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瞅着同样神情镇定的幼蕖。
果然,白光一闪,流霜束已经拦在那徐性老修士前面。
“干嘛?”那老修士跳了起来,火冒三丈,“仗着你们人多,就可以不讲道理了么?耽误了我宝贝孙儿的救治,你们上清山赔得起么?”
他边发火,边不管不顾地拿头去乱撞,哪还有半点当初的慈眉善目?
可惜流霜束柔软一团,又坚韧无比,撞到哪里都只是晕乎乎的一团,连油皮都不曾蹭破一点。
灵岩真人本就未有慌乱,又有幼蕖挡在前头,更加从容,她稳稳抱着小孩儿,慢条斯理地又开了口:
“你若真是为你孙儿四处寻医问药,又为此打听过我的名声,就该知道我本不擅医术。我只是按照丹方炼丹而已,根本不会治病,何况这等疑难杂症?
“莫非,你只是随口编造?先前这孩儿在你箩筐里时你一点也不着急,这会,倒是担心他的救治了?哦——,我知道了,你不是这孩子的亲祖父!这孩子,是你从何处偷来?”
她语速由慢而快,自有一股威严力量在,柔和而坚定,历历清楚,传声甚是有力,在场每人都听得分明。
一时众人哗然。
无数目光聚集到那徐姓老修士身上。
拐卖人口,对稚子下手,不管是道还是魔,都容不得此事。
那老修士被许多目光聚集在身上,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大为恼怒,左右看看,一时有些张口结舌。
幼蕖却是心里一松,笑微微地看了灵岩师叔一眼。不愧是苏怡然的师父,眼神犀利!
燕华等弟子自然是无条件拥护自家人,当即围了上来,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那老修士,只等一个不对,就要下手拿人。
“你……你们……欺人太甚!有什么证据?红口白牙,仗着上清山的名头,就能污蔑人么?”老修士气得一跳三尺高,气急败坏地指着灵岩真人。
灵岩真人举起手中孩子,三两下撕开那孩子的裤脚袖子:
“你们看看,这孩子是先天不足又中毒濒危的模样么?我确实不擅医术,可谁都看得出来这孩子原先身体健壮。我刚刚乱说一通,只是诳这姓徐的老儿的话而已。他果然顺着我的话瞎编,分明有鬼!”
大家注目去看,只见得那小孩虽然躯体被破烂衣衫遮了大半,但犹能看出四肢玉白肥润,跟藕节也似,且白里透红,分明是养得极好。
完全不是刚刚他们口中的体弱不堪。
“你……你知道什么,我家孙儿……这是虚胖!你看他脸色!”那老修士圆瞪了眼,努力辩解。
众人看那孩子的小脸,紧闭的双眼,黄黄的脸儿,又有些犹豫。
“这种雕虫小技,也能唬人?”灵岩真人一声冷笑,伸手一抹,指头上立刻染黄,而那孩子的腮边却是露出白白嫩嫩的一块。
又是一片哗然。
“那是我给我家孙子上的药!秘方!养气保密的!”老修士犹在垂死挣扎地狡辩。
“你不是明明说他脸色不好么?刚刚我乱说一通,你也附和了,什么先天不足,体弱将死,大家都听得清楚呢!你分明是不了解这孩子情况。再说了,虚胖与真胖,脸色真好假坏,我还是分得出的。大家也是看得出的。”
灵岩真人说罢,又极快地一掀那孩子衣衫,看了看背后,问道:
“我再问你,这孩子背后一块青色胎记,是偏在左边,还是右边?”
那老修士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忽地一笑:
“上清山的真人也会这种诳人的把戏?我告诉你,他身上就没有胎记!不管左边还是右边,都没有!”
他亲手给换的衣衫,若是有什么胎记,他能不知道?
灵岩真人一怔,老修士喜得大叫:
“我是他亲爷爷还能不知道?你将这孩子背后给大家伙儿看看,我说的对还是错!”
幼蕖亦是一怔,回身去看灵岩师叔。
却见这女金丹神闲气定,将那孩子翻转了身,掀开后背衣衫,让众人瞧个清楚——
第1141章 昔日有许愿
这孩子到底背上有没有胎记?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当下齐齐举目瞧去——
只见那孩子露出的后背,左肩胛骨与右腰处,各有一块青色胎记!
“你还说是亲爷爷呢!孩子身上明明有胎记,你却说没有。这么大,左边右边都有呢!你可瞧见了?”
幼蕖笑盈盈地对老修士道,她眼神一扫,燕华与郑媛等几人已经不动声色地左右分开,将这老头的后路封死。
那姓徐的老修士眼神茫然了片刻,随后明显露出了慌乱之色,嘴里仍是不服输,大声叫道:
“我说错了,是两边都有!也是给你们吓的,我都不会说话了!我打小儿将这孩子带到大,他这两块胎记我如何不清楚?”
灵岩真人莞尔一笑,道:
“你且看来!”
她伸手在那孩子身上一抹,两块青色胎记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白白净净的一片肌肤。
她虽不擅治病,可身上携有甚多奇丹,不动声色地弄出点胎记掩人耳目自是小菜一碟。
只是,没想到看起来严肃清冷的灵岩真人如此促狭,幼蕖及几个弟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围观者亦是笑得哄然一片。
那老修士只气了个倒仰,他也不论什么证据了,满口乱喊着:
“你还我家孩子来!我跟你们拼了!”
一蹬脚,像头蛮牛一样就冲了过来!
他也有金丹初期的修为,胡搅蛮缠起来,也有不低的战斗力呢!
灵岩真人一皱眉,低喝:
“幼蕖让开!”
她一把将幼蕖拉到身后,袖口灵力张开卷起。
谁知那猛冲过来的人影突然“篷”一下爆开,化作一团黄色烟雾,待得烟雾散开,人已是不见了。
灵岩真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将眼四处去扫,谅此人一时也逃不远。
众人亦是不由东张西望。
“喔哟哟……”
一声痛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灵岩真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幼蕖那条古怪的白练将那突然遁走的老修士缠得结结实实。
那老修士被绑缚得极紧,本来也不胖,却硬是给勒得肉粽子也似,自肩膀以下生生凹了一道又鼓了一圈,满脸痛苦,嘴里一叠声地“喔哟”。
他满脸的眼泪鼻涕,声音都哑了,挣扎着求饶:
“真人饶命!仙子饶命!我就是一时糊涂!我是初……初犯啊!这孩子是自行和家人走失的,不是偷的抢的,我好心……哎哎,本是想帮他找家人的,可实在不好找……”
“所以你就将这孩子改了容颜,还藏在箩筐里?”郑媛气不过,上前一步戳破这老头儿的话。
这姓徐的老修士哭丧着脸,道:
“真的是没找着他家人。我一时贪心,就,就想着带回去给我养老,百年之后也有人上个香……哎呦呦,头回……不敢了……绕了我吧!真的,真的……没有其他意图啊……饶……命……”
幼蕖不言不语,手上一扯,流霜束又紧了两分,只勒得那老修士话都说不连贯了。
灵岩真人一见幼蕖嘴角挂的一丝笑,就知她是故意的,存心要让这老修士吃吃苦头。
只是,灵岩真人不免奇怪,遂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家伙会逃往那个方向?”
幼蕖平静答道:
“我认得此人。知道他的把戏。”
“你认得他?”灵岩真人大为诧异。
“嗯,”幼蕖抖了抖流霜束,听那老修士“啊”地惨叫一声,才满意地一笑,“我有位兄长,小时候就差点被这老头儿拐走!”
啊?
围过来的燕华等人亦是大为惊异。
幼蕖淡淡一笑,将流霜束拉近,低头问道:
“徐平,这些年怎么没去嘉余坊?旧炉子不敢回去拿了,又换新的了么?”
那老修士虽全身痛煞,闻得此言,亦是不免一惊,脱口问道:
“你怎地认得我?”
他从来只在底层厮混,下手也只是挑散修与小门户,极少与名门子弟打交道,哪里想得到这上清山的女弟子一口叫出自己的底细。
幼蕖冷笑一声:
“你自然不记得了,你做惯了伤天害理之事,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回,害了多少孩童了吧!还敢说你是初犯?”
徐平呆了半晌,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确实不记得了。真要追究,他的苦主不知有多少呢!难道眼前这个也是?算了,不去想了,不差这一个、
他也知道,今儿难以善了。
可恨全身灵力都不知被什么凝滞住了,不然,这丫头啰嗦的功夫,他早就暴起挟制住他了。
挣脱不得,也反抗不了,徐平索性放弃了挣扎,闭嘴不语,像条死鱼一般,躺倒在地。
反正,他是不会亲口承认什么的。就筐里这么个小孩儿,也说明不了什么。
幼蕖低头看着徐平,心里闪过的,是旧日旧人旧事。
若八哥在场,他也会记得这名作“徐平”的老头儿吧!
还是守玄八岁生辰那次,师父特地带他们下山去嘉余坊。
嘉余坊有座黄芦庵,听说许愿最灵,且花的灵石越多,愿望越容易实现。
为此,守玄特意攒了好久的灵石。
虽然师父没短缺过守玄的零花钱,可老七知素对他这个亲弟弟克扣得太厉害,说什么反正他也没花钱的机会,便代管之,可气的是师父师兄们也默认同意了。
因此到他手里的灵石可没多少。
守玄为了不让人打扰他的虔诚,特意请师父和几位师兄在外面闲逛,道是他许完愿自会赶来汇合。
连小九都得了叮嘱,留在大门口等他。
在黄芦庵许愿池前,守玄虔诚地往泉眼里丢下一块用好多灵石换来的灵晶,只求道祖保佑他有朝一日打败老七知素。
结果,刚刚许完愿,才走出许愿池边上的小树林,守玄就迎头碰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修士。
那老修士白胡子飘飘,像模像样的,仙气腾腾,清隽文秀,一身云袍纤尘不染,嘴角一丝慈和的微笑,看起来就是一神秘又善心的得道高人。
白胡子高人自称姓徐名平,乃一隐世仙人,看中守玄根骨清奇,遇上即有缘,愿意教他几手妙招,保证他一举胜过同门!
第1142章 闻说人丹炉
那神秘白胡子老头一见守玄就惊叹不已,直道他虽然目前身在浅池,却有化龙之质,只是眼前被同伴威势压住,以致迟迟不能翻过龙门。若有机会得自己这样的高人指点,定然摆脱束缚一飞冲天,胜过欺凌他的同门是不消说的。
守玄心里自然是大喜过望,油然而生得遇知音之感。
只是他自认心有谋略,便压制住喜意,故作不相信,怀疑地将对方审视了几圈。
可是人家轻描淡写地显露了两手,端的是灵力清正、出手不凡,又表示一切随意,绝不强求。
那老神仙还哂笑一句:
“你个娃娃,也忒小心!你身无长物,又非名门子弟,我有什么好贪图的?我身上随便哪件物事也比你值钱!我不过是遇见有缘,不忍明珠蒙尘,多句嘴罢了。”
确实,这位腰间悬挂着的好几粒硕大明珠都不比少清山库房里的鲛珠差。
说罢,那隐世仙人主动提出既然他不放心,那就此别过,反正自己已经物色到两三个好苗子,不差他这个徒弟。
只是,临别前这善良的仙人不经意地将自己的落脚地点透露给了守玄,还说和其他两个孩子都约好了,若有意愿则三更时来相见,机缘先到先得。
对了,这隐世仙人临别时还大方地赠予守玄一罐霜丝糖。
于是守玄被打动。
当然,那罐霜丝糖可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守玄被人家的诚意打动,还有,这种意料之外的巧合偶遇完全符合他心里对奇遇的一切想象。
而且,人家说的话,句句字字都合在了守玄的心眼里。
胜过同门啊,这个守玄倒没有奢望,但是他做梦都想着压过亲哥哥知素。
于是乎,他就半夜从师父身边偷偷溜出来去赴约。
结果,才打照面,他还没来得及行礼,那老道一道灵符定住他,把他从头到脚撸了个光溜溜,然后一个麻袋套起他,拔腿就跑。
要不是知素暗暗留神跟在后面,及时放出了求援信号,让师父及时赶来逮住了这恶人;要不是嘉余坊内不许飞天遁地,那老头得出了坊门才能御剑飞起,守玄都不知道被人拐到哪里去了!
不对,还不是拐,拐尚有小命在呢,守玄遇上的那是要命的坑命行径!
而且,那老头儿狡猾得很,看似亡命之徒,气势汹汹地往前冲,凌砄师徒都将刀剑迎了上去呢,可转眼间,这厮就化作一团黄烟散去,人立刻没影了!
要不是师父的攸行剑厉害,差点儿给他逃了去!
逮住恶人后,师父凌砄和几位师兄是气狠了,痛揍了那叫徐平的老头一顿,又绑了要送坊市监司。
这老头儿不住求饶,脑门儿都磕得红肿,委实卑微又可怜,白胡须被眼泪鼻涕糊成了湿哒哒一团,满口悔不当初,道是自己孤老一生,实在爱惜这守玄这孩子资质,想要他继承衣钵,才一时头脑发昏,起了掳人的心思。
指天跺脚地发誓,道是只是想收个徒弟,绝无其他恶意。
凌砄师徒都是宽厚的性子,自那徐平身上也没寻到什么伤天害理的物事,仅有的几样剑、符也确实是正道之物,见他如此说,也就淡了追究的心思。
而守玄虽是受了一场惊吓,可听人家说是爱惜他良才美质,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只觉得是自己太过可爱才招来垂涎,心就愈发软了。
于是凌砄师徒警示了一番后就放了这老头儿。
当那老头一溜烟跑路后,凌砄等人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阅历颇深的修道者,那徐平身上的所携之物也太少了些。
守玄也嗫嚅着道:
“昨儿他身上好几粒大明珠和美玉呢!今儿只见到两粒。是不是……藏哪里了?我不是想要,就是奇怪。”
师徒几人便在附近一番搜寻,结果,赫然发现一处石洞里藏有那老头白天所穿的衣物。
最最令人愤怒的是,衣服里裹着一尊古怪的丹炉,所散发的气味香臭莫辨,中人欲呕!
当自丹炉内发现焦腥油脂后,凌砄才认出,这分明是一尊人丹炉!
顾名思义,人丹炉是以活人炼丹,尤其以十岁以下的孩童为佳。
不是凌砄孤陋寡闻,而是他本能地未往这极端邪恶的方向去想。
即使在魔门,这种人丹炉也是令人害怕忌讳之物。
认出人丹炉后,老七知素磨着牙给守玄细细解释了一番他可能的下场,只将前一刻还喜孜孜的小胖子老八吓得面青唇白,浑身打颤。
凌砄运起攸行剑,其他几位师兄也咬着牙各出刀剑,将人丹炉劈作几十块,又让明炎动用异火,将人丹炉烧成焦炭,碾成了灰烬,这才分几处随风扬了。
焚烧人丹炉的过程中,炉身“嘤嘤”哭声不断,且有数十道魂影拜谢凌砄后随烈焰消失。那是被困在人丹炉里的冤魂,有大有小,大半都是守玄这般大的孩童。
如今凌砄毁了人丹炉,这些枉死的冤魂才得以解脱,重入轮回之路
凌砄与洗砚等弟子只看得牙咬得咯吱响,凌砄难得地沉着脸,嘱咐弟子日后若遇上此人,直接斩杀。
可惜后来几度再来嘉余坊,都未见到这黑心老头儿。
收获倒也有,那就是守玄以后再不敢自作聪明地找什么世外高人的机缘了。
当然,他对老七的叛逆和反抗,一直在进行,只是由明转暗而已。
……
思及旧事,幼蕖心里一叹,面上却是一片冷峻,她对灵岩真人道:
“灵岩师叔,这徐平从前就惯做这偷盗人口的勾当,且还有用孩童炼制人丹炉的嫌疑,请师叔查一查他身上。若真如此,当交给八派联盟的执法堂处置。”
听说这看似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修士竟然可能怀有人丹炉,满场哗然,好多修士直抽冷气。
徐平自是知道这比拐卖的罪责重得多,根本是不赦之罪,简直谁抓到都要令他神魂俱灭。
他不知这死丫头为何竟然晓得他的底细,急得张口便欲狡辩:
“胡说……”
第1143章 人赃并获之
那老头儿才说得两个字,灵岩真人就将他一把揪起,暗运灵力在他身上几处拍过,她冷着脸下手又狠又快,就像拍一只破麻袋。
徐平一肚子为自己开脱的话被拦在舌根,全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灵岩真人将他里外搜遍。
灵岩真人将徐平的芥子囊抹去神识标记,“哗啦啦”倒了个底朝天。
许多人急得围过来看,脖子伸得比五湖大泽里的水鸭还长,生怕落了人后。
地面堆出了一座小山。
看不出,这老头儿还挺能搜罗的,家底颇丰。灵石药材就不说了,只光芒耀眼的灵器等宝物就不下数十件。
只是他也够谨慎,身上并未发现有什么小孩儿的衣物。
围观者不免有些疑惑,已经有人开始出声打抱不平:
“你们是不是错怪人家了?人家这些物事,也很常见啊!”
“老徐不像那样的人!”
那是徐平在五湖大泽边上闲逛时认识的两个散修,颇有些热心肠,相谈甚欢,他也表现得大方豪气,喝酒时慷慨解囊,刻意结交,他们果然为自己出头了。
徐平投去感激的目光,又夹杂着哀怜恳求,可惜口不能言,一时无以言表,只激动得冒出个大大的鼻涕泡,大大地损了神仙形象。
另有些好事者也跟着附和起哄:
“怎么没找到啊?哎哎,摸哪呢?”
“哈,可别偷藏了什么呵!”
“我觉得得脱光了才行!剥他个光鸭似的,什么都掉出来了!这位真人,您是女修不便下手,不如让我来搜,保证给您里里外外看个透!”
“噫,你这小子,这老儿你也下得去手?”
“啧,我是喜欢年轻的,可说不定人家喜欢啊!你看这老头儿倒也细皮嫩肉的,说不定身上没什么皱纹,还滑溜着呢!”
“滑不滑溜,得问这位女真人了,她可是先摸着了……”
这些人纯属嘴贱,最喜欢看别人为难,尤其是女修尴尬。
灵岩真人沉脸皱眉,幼蕖咬着牙低声道:
“扒就扒!我来将这老头儿扒光!看他还有什么好藏的!”
说着,就卷起袖子,直接想上手。她是觉得灵岩真人不善与这些人打交道,可别腌臜了师叔这秀气的人。
灵岩真人好笑地瞥了幼蕖一眼,亦低声道:
“小姑娘家家的,别这么粗鲁。你真要动了手,名声还要不要?我来!”
万一找不到什么证据,动手的人肯定要成为众人所指了。
灵岩真人虽是个女金丹,却已是百岁以上年纪,这种混不吝的人物她见识过,世道的歧视为难她也经历过。她的身份与资历,根本无惧那些风言风语。
幼蕖正是鲜嫩嫩的好年纪,又是怡然的好友,灵岩怎么会让这个小姑娘担起扒男人衣衫的恶名?
三下五除二,灵岩真人转眼就将徐平上衣撕得精光。
除了半身白肉,什么也没有。
徐平嚎眼泪鼻涕流得愈发凄惨,起哄者愈发来劲:
“瞧不出,这老头好一身腱子肉啊!”
“细皮嫩肉的,保养不比年轻人差!哈,难怪要扒他衣裳呢!”
“没白干!这眼福,不错!”
灵岩真人冷笑一声,手伸向那老头儿的裤腰带。
已经有人“啧啧”喊出了声,颇有急不可耐看好戏的意味。
那徐平吓得两腿本能地一紧,幼蕖正紧盯着他,见状当即传音给灵岩。
灵岩真人眉心一动,右手闪电般自那徐平胯下一掏——
“呵呵,这是何物?”
灵岩真人冷着脸,将手中的黄黑色丹炉往地下一掷。
“当啷”一声,炉盖滴溜溜滚出去,炉内散发出一阵香不香、臭不臭的恶味,中人欲呕。
更有一缕细细的黄黑油脂淌出,满溢怨气。
“诸位可认得这是什么?”
众人纷纷掩鼻避让,瞬间空出一圈,各种玩笑戏耍之语顿时销声匿迹。即使没见过这玩意儿,听也是听过的。
那两个还热心帮徐平说话的散修当即噤了口,还后退了好几步,好让自己融入观众群,不再引人注目。
灵岩真人环顾一周,朗声道:
“你们可瞧得分明了?这徐平老儿身上果然有人丹炉!这下人赃并获,我上清山抓他,没错吧!
“此人我会交予此地的八派联盟执法堂处置,诸位若有异议,可随我同去旁听。此事处理结果,执法堂自会公示周知。”
八派联盟执法堂在各州都有分处,并非只监察八大门派弟子,尚有维护一方平安之责。
青空界尚无管理修道者的统一机构,又难免有修士做下天怒人怨的恶事,总不能都等着自我反省或是天罚降临。
除了各派门规约束,在当地若有修士犯下不法行径,大家便是公认由八派联合执掌的执法堂有权处置。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灵岩真人隔空收了人丹炉,吩咐幼蕖拖着死狗一般的徐平,同往执法堂所在位置而去。
燕华、郑媛等人自去将那筐中小儿安顿妥当,待其清醒后再去为他寻找家人。
绿柳浦开启在即,执法堂早有人驻扎在五湖大泽附近,为的就是防止乱中生事,正好办了此事。
一路上,灵岩真人回头笑道:
“小丫头,你倒是也让我刮目相看呢!看着文文弱弱的,出手倒是果决。难怪怡然与你交好!”
幼蕖腼腆轻笑:
“我也没想到师叔你看似端方温厚,其实暗藏智计,一下子就套出了这徐平的实话!还有……您真厉害!”
嗯,眼神与出手也是快准狠,自徐平胯下那一掏,说实话,她也有些目瞪口呆,这就不便实夸了。
她印象里,灵岩真人是苏怡然那位严格认真的师父,精雕细琢、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刻板。
她本来还担心,这位灵岩师叔为了宗门颜面和少生事端的出发点,会压下她对徐平的盘查追究呢!
没想到这么爽利!
两人的互夸只将徐平气得哼哼,他也是没想到,这看似文秀的女金丹,不仅没那么好哄,他竟然还被她骗出了实情!连他藏在裆里的宝贝,都给发现了!
不是都说,越上面的人,越要面子么?上哪里说理去!
第1144章 灵岩之手段
“哎,对了,你是怎么盯上这老头儿的?莫非就是为了给你那差点被拐的师兄报仇?”
灵岩真人好奇问道。
幼蕖摇了摇头:
“倒不是为这个。是刚刚玄机门的胡峤师兄来寻我,道是他妹子胡玉来绿柳浦途中突然不见。我便留了心,在这一带看着,正巧见到这老头儿,认出了他,担心胡玉落在他手上,因而故意撞上了他。”
“胡玉不见了?”灵岩真人皱眉,她自然记得那个曾和苏怡然、幼蕖玩闹作一团的小姑娘,当下眼神如电如冰,扫向徐平。
“什么胡玉?原来是为这……这个真冤枉!没有!哪有的事!我做了一年的局才搞到一个小男娃娃,就是刚刚你们救出的那个。哪有什么妹子?”
徐平突然发现能说话了,赶紧忙不迭地喊冤。
“不是你,还有谁?”
幼蕖哪里肯信?又拷问了那徐平一顿,再三问得清楚,这老头儿喉咙都喊哑了,死活不承认接近过玄机门队伍,更不曾拐骗过胡玉这样的小姑娘。
“仙子,仙子,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认的?呜呜……我真的没有!我都是挑落单的小派小户下手,挑小孩儿下手,你说的那什么人的妹子那都十几岁了吧,我这用不着。再说,玄机门,我哪敢惹?
“还有还有,那是个姑娘家?我这人丹炉要的都是男童,不用女子的!女子阴气重!不不不,我不少说您二位,就是我……这炉内只能一口纯阳之气才能炼,女的没用……
“啊啊啊……您莫打了,不是……不是女的没用,是我这炉子不能用!女英雄!女豪杰!女的比我们男的有用多了!”
徐平哭喊连天,幼蕖恨得拳打脚踢,旁观的灵岩真人忽地开了口:
“他这次应该没说谎,人丹炉是这样的。胡玉那小丫头我见过,天真了些,可也不至被这样的宵小之辈给弄翻了。不,你别沾手,这种恶名小姑娘家别碰。让我来看看这厮。”
说罢,先是在徐平口中塞了粒返照丹,然后一掌拍在那徐平脑门上,徐平“啊”的一声惨叫,不仅神魂尽在灵岩真人掌控之中,且灵力丝丝泄去,可是在返照丹药力下,要死也难。
“确实没有胡玉。”
搜过魂的灵岩真人对幼蕖摇摇头,厌弃地擦了擦手,一口啐在徐平身上:
“狗东西!脏了我的眼!”
可想而知,她在徐平神魂里翻到了多少龌龊往事。
幼蕖解气又失望,同时也惊异于灵岩真人的出手果决。
搜魂这种事,许多自诩正派的修道者是不愿意承认做过的,更不会在明面上堂而皇之地做。
刚刚她想动手的,结果被灵岩真人抢了先。
“我还以为……”
她呐呐说了几个字,灵岩真人一笑:
“你还以为我是个只知道劝人向善的老迂腐?”
她横了一眼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徐平,冷哼一声:
“佛祖还有狮子吼呢!我道门中人,哪能一味念着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筑基往上,没有点狠劲哪到得了金丹与元婴?深藏不代表没有,前头道魔纷争若许年,我也是一路杀伐到金丹的!对这种人,更要用霹雳手段!”
幼蕖暗暗咋舌,难怪上清山多年屹立不倒,原来每位看似温和真人真君都有深藏不露的雷霆手段。
连什么战斗传闻都没有的灵岩真人都有这般飒爽的一面。
“弟子受教!”
幼蕖服气地拜了下去。
她再不多话,跟着灵岩真人将徐平送进了执法堂。
执法堂的人大赞幼蕖本事了得,连金丹修为的老贼都抓得住。
幼蕖回头看了看站得远远若无其事的灵岩真人,知道这位师叔不欲露面,便只得自个儿心虚地认了人家的夸奖。
回头路上,幼蕖终是对灵岩真人谢过:
“多谢师叔屡屡呵护之意!且若无师叔出手,幼蕖断是不会这般轻易拿住那徐平,又将功劳让给弟子,幼蕖实在惶恐。”
灵岩真人走快了两步:
“你说得可奇。拿这徐平明明是你用的那白练,我可没怎么出手,你拜我什么!”
幼蕖只得直接指出来:
“幼蕖还要多谢师叔暗中用药压住了那老头儿灵力,不然,弟子动手也没这么轻易!”
幼蕖是真心实意地道谢,那徐平金丹初期的修为,单凭她的实力,可制不住他。
灵岩真人看看左右,无奈道:
“你眼睛倒尖!”
又将指头一弹:
“算了,就这个,你收着!不能给你太多,这丹药时效有限,又让人忌讳,别让人知道你有此物。还有,你最好是用不着。”
幼蕖接住一只小小玉瓶儿,摇了摇,内里似有两粒丹药。她轻轻一嗅,就感到灵力一阵停滞,便知确是此物无声无息地遏制住了那老头儿的灵力。
没想到灵岩真人肯给自己这种看似不上正道的丹药,幼蕖颇感意外。
“也就是你,别人我可不放心给。丹药没什么正邪之分,要看用的人。我相信你会用在正途。”
灵岩真人淡淡说了一句,便飘飘当先去了。
幼蕖正愣神,又听得她传来一句:
“绿柳浦要开了,你赶不上,我可不管你。”
幼蕖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她跟在灵岩身后,心里不住思量,对这位师叔实在是再度刮目又刮目。
这位宝瓶峰的女金丹啊,明明是严格到刻板的形象,原来也有狡黠灵活的一面。
“怡然提炼调配醴泉,说起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突然听到灵岩真人说了这么一句,幼蕖不免有些惶恐,不知是不是真的夸她,只得含糊道:
“那是怡然天赋不凡……”
灵岩真人依旧行在幼蕖前面,头也不回,一路行,一路道:
“怡然天性有些跳脱,故而我对她严厉了些,没想到却束缚了她的能力。上清山这些弟子里,她最与你亲厚,这两年每每我奇她进益比往常快,她都会提到你的名字。你于她多有点拨、扶助之力,幼蕖啊,你是个好孩子!”
这句话郑重又温柔,幼蕖听得满心温暖。
第1145章 且看秘境开
幼蕖听得灵岩真人一番暖心话,自是感念不已,同时也为苏怡然有这样的好师父而欢喜,只是她不敢居功,赶紧道:
“师叔你过奖了,是怡然自己聪颖,我不过是身为朋友,说了点不费力的话而已。要是怡然自己不上进,我说什么都没用!
“还有,真在指点上出了力的,其实是郑媛,她身怀异火,与控火之术尤其擅长,怡然跟她学得最多。还有燕华,她从不藏私,又聪慧,我们几个好友在一起修炼,氛围好,练什么都事半功倍。”
灵岩真人一顿,回身看了一眼幼蕖,眼里是慈爱的笑意,行走慢了下来,说话也多了些家常语气:
“多亏怡然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其实怡然耳根子极软,又时有些糊涂,开始的时候是什么人都交心,还自以为人缘好。
“结果,才进山门就结交了张铭远那样的混球,险些吃亏,我硬是没出手,幸好你们玉台峰的唐云帮她解决了。直到有你们几个小姑娘和她交好,我才放下心来。”
幼蕖想起苏怡然的旧事,不由一笑,听着灵岩师叔往下说。
“我是瞅准了她是个好苗子,就是她自己对自己没甚信心。我怕她耽误正业,又怕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恒心,便不许她搞什么醴泉。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搞出了点名堂。以后,我也不禁着她啦!”
“多谢灵岩师叔!”幼蕖一喜。
灵岩真人却是一笑:
“怡然是我徒儿,你谢我作甚?真是个傻孩子!难怪萧云轫说玉台峰的李幼蕖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在人情世故上有些傻气。”
这话就有调侃的意味了。
幼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她是真为苏怡然高兴。有这样明智的师父,怡然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的!
“师叔,机会得来不易才更会珍惜。怡然确实定力与恒心都有待提高,又有些小孩儿心性。你让她做的,她总有些不爱。你不让她做的,偏觉得有趣。
“师叔从前压着她,反而将她兴趣逼得浓厚了,偷偷钻研了许久的灵草药性。再得了洪骊那次机会,才厚积薄发,调配出凝晖峰需要的醴泉来。而且,我看她如今于此道是愈发精进了。说不定,她真的会在这方面闯出一片天地来!”
幼蕖说得眼睛都放光了,灵岩真人看得好笑,对她是愈发欣赏,便道:
“听说你不仅剑术不凡,法术与阵法也都有颇高造诣。怎么对炼丹偏是没兴趣?”
幼蕖赶紧摇头:
“不是没兴趣,其实我也能炼一些简单的丹药。只是一来我不依赖丹药,二来,实在精力有限,暂不得功夫在这上头钻研。”
灵岩真人点点头,道:
“贪多嚼不烂,也是对的。不过,修道之人不能有明显的短板,待你筑基后期,只剩慢慢积累的功夫了,可来宝瓶峰,我教你几手。我虽修为比不得金元师兄,炼丹上头我却是不输他的!”
最后这句说得气势十足,还颇有不教幼蕖两招不罢休的架势。
幼蕖听出了灵岩真人的诚意,心下感动,赶紧谢过。
能得灵岩真人亲自指点,她的炼丹一道补上短板亦是指日可待了。
灵岩真人与幼蕖回到上清山队伍里,郑媛、燕华走近来低声告知那箩筐中小孩儿已经安置妥当,灵岩点头,赞许地对她二人一笑:
“我见你们也时常来找宝瓶峰,怡然、翼然二人的控火之术突飞猛进,多得你二人襄助。所谓益友胜良师,你们当得起。”
郑媛与燕华不知为何突然得了这样的夸奖,不由看向幼蕖,却见她微微而笑,示意她们接了灵岩的善意,便都行下礼去:
“多谢灵岩师叔夸奖。这是弟子应做的。”
灵岩真人又允了她二人,可时时来宝瓶峰请教炼丹之术。
这比小打小闹地旁听、请教可强得多,郑媛与燕华俱是欢喜不胜,当即谢过。
待灵岩真人去收拢队伍,燕华悄悄对幼蕖挤挤眼,悄声道:
“是你又给我们说好话了?”
幼蕖笑着正要说话,就听得上空有人朗声发话:
“绿柳浦开启在即,诸弟子提神准备!”
包括幼蕖、燕华在内,众人神情一凛,再不闲话,齐齐举目望去。
五湖大泽上空,四面八方,现出八件彩明透彻的法宝来。
每件法宝之后,都对应着一位神光凛然的元婴真君。
三辰剑的执掌者是乐游门六翮真君,他身周环绕着一溜耀目电光,那是他的本命法宝雷击子。周流心斋玉房真君身前是一本翻开的书卷,无数文字上下飞舞,众弟子知道,那是镇境八宝之一的《华晔固灵卷》。
上清山的善渊真君托举起满是虫鸟符文的垂象鼎,流溢出玄奥的上古气息。玄机门的叠山真君则两掌各发出青白光柱,稳稳托住同样玄奥无比的玄武墩。
卓荦寺的明镜大师前上方有千百道五色气流卷成了漩涡,其中心定着的是巨大威猛的回涡杵。虚盈门白羽真君手持自己的法宝着身镜,镜光所照之处,正是一枚毫光隐发的太和印。
黄庭派存思真君摇动五云旗,朵朵祥云凌空飞去,散入虚空。荣山派负霜真君手持自己的本命法宝翠微令,青碧光芒指向一截不住生出青碧枝桠的老树根,那是八大镇境法宝之一的松云根。
幼蕖知道上次绿柳浦异变,松云根受损最重,如今看来应是修复了。
她不由又看向执掌松云令的负霜真君,清灵目力之下,这位荣山派的女元婴神色略有憔悴,看来为了修复松云根的元初灵意,消耗着实不小。
八位元婴齐力之下,半空现出一朵灵芝样的巨大祥云,祥云下端垂着一条细细的云脚,自上而下勾连着下方的五湖大泽。
须臾,祥云里徐徐打开一帧青碧山水图画来。
这悬在半空的青碧山水图画与真山真水一无二致,金色日光满照峰谷河川,走兽飞鸟偶现,鹤唳虎啸可闻,水流宛转有声,端的是神奇无比。
第1146章 打开绿柳浦
载有绿柳浦秘境的这幅神奇图卷从前只能打开大半,尚有小半隐藏于卷轴之中,便是化神道君亦看不出其全貌。
只是今日,卷轴卷着的部分缓缓地又打开了少许,不过新打开的部分犹被灰白云气笼罩,无法窥见内里的详情。
八位元婴俱是心头一喜:预测果然没错!绿柳浦多出了拓荒空间!这批弟子有福了!
八件法宝上均射出一道透明光柱,光柱汇聚之处,将那青碧山水图画缓缓拖曳下降、下降,直至完全覆盖住此地的五湖大泽。
空气里一阵无形之力激荡,两下里山水重叠时,一声闷响,竟然没有太大的冲撞之力外泄。
八件镇境法宝果然名不虚传。
一阵湿润之气扑上眉睫,陌生世界的全新气息令所有人精神一振。
众人面前一阵白雾翻滚,白雾笼罩之下,只有一条通道可供出入。
好像从前听说的绿柳浦信息里,出入口没有这么窄啊!
幼蕖正略有疑惑之际,突然感觉到略有异样。
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在腰间一抚,果然,醒神铃微微“叮铃”着摇动了一下下。
醒神铃是在少清山时祈宁之赠她的生辰礼物。
幼蕖会意,手在衣袖的掩护下悄悄摸出紫竹简,这是她与祈宁之同有的通讯工具。
“八派联盟探知,有魔人潜入绿柳浦,不知何为。几位真君已收窄通道并将行围堵,务求抓获潜入者。你们进入后一切小心。”
紫竹简上,有祈宁之传来的讯息。
幼蕖一愣,不由回头看了看玄机门的队伍。
她看到,祈宁之正望着这边,见她转头看来,两指一捏,同时头颈微动,眼神一扫。
幼蕖心里一沉,祈宁之的眼神分明是往北部天空示意。
那里是大雪山的方向。
祈宁之口唇又微微一动,做了个口型。
幼蕖知道,那是个“胡”字。
意即为,消息从胡峤处得来。
难怪这次绿柳浦的出入口被收得如此狭窄,原来就是为了方便监察控制进出之人。
幼蕖下意识先抹去了紫竹简上的讯息,微微点了点头。祁大哥特意传消息来,应该不是只为提醒她小心,而是为了来人可能的特殊身份……
祈宁之见她领会,便转过头去与同门叙话,未露任何异常。
幼蕖心里千思万绪。
胡峤是玄机门这一辈弟子里的第一得意之人,其身份、其资质、其心性、其才干,皆是可圈可点,深得掌门与诸位长老器重。
这样机密的消息,一般筑基弟子都不会提前知晓,不过是到时听命行事,而胡峤却能预先得到消息。
胡峤又信任祈宁之,说不定还特意与祈宁之商量一二,故而祈宁之也知道了八派元婴将在绿柳浦出口堵截魔门来人的暗里筹谋。
这本也没什么,八派高层不介意几个得力弟子提前知道些内幕,也方便他们做好准备,万一在秘境里面遇上呢?
没有大规模通知,就是怕走漏了风声,让魔人有了准备吧!
看来,八大门派对抓获这个胆大妄为的魔门狂徒是势在必得。多半啊,还要一并清算上回秘境出事的旧账。
幼蕖想一想祈宁之的暗示,心里多了一丝阴影。
难道,守玄或知素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混进里里外外挤满了道修的绿柳浦?
道门已经得了消息,暗手也在出口处布置好,甚至是元婴亲临,那,来人还有逃脱的机会吗?
她是盼着他们被抓,还是盼着他们逃脱?
她是维护道门大义,还是念着少清山旧情?
正思绪纷乱间——
“绿柳浦已经开启,众弟子还不进入,更待何时?”
乐游门六翮真君一声大喝,雷击子“当”的一响,幼蕖只感觉腰间玉玦微微发热,她略一迟疑,先抓住了青色的那枚。
青光一闪,她当即被凌空卷起,和其他人一样,投向那白雾翻腾的秘境通道中去……
一阵晕眩过后,幼蕖发现自己落在一方水潭边上。
举目而望,四下里悄无人声,大概是她的落脚地点比较偏,一个同门都没遇上。
正好,她暂时不想和其他人碰面,她要理一理心里的纷乱。
先放出神识在身周警戒,她信步走了一段,若有决断,叹了一声,随意抬眼望去。
岸边长着一圈垂首的柳树,这些柳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高大而静默,她身处其下,头顶弯出青绿穹庐,顿觉自身何其矮小。千万绿绦编成绿色的垂帘,遮得眼前只见一片青碧。
这密密的绿色帘脚处又有参差不齐的绿色流苏在轻轻晃荡,露出细碎的水面。
幼蕖思量既定,玩心顿起,伸手一扫,灵力拂去,流苏齐齐荡起,眼前陡然一亮,绿帘被掀开小半,正看见明镜般的水面被柳条点出圈圈涟漪,一环环往外扩散而去。
她本是水木两系灵根,在这草木茂盛、水系密布的绿柳浦,正是如鱼得水,连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足尖一点,青梗剑拔地而起,拨开柳条帘子,她飞上半空俯瞰着下方。
绿柳浦自然是得名于域内有成千上万棵柳树,自高处一看,才发现其实内里更有成百上千的大小湖泊,另有屿渚错落,水陆相间,倍觉秀美清灵。
自高空俯瞰,这些闪耀着银光的大小湖面似群星溅落,又如明珠零散。
更远处,是大片的青黑色陆地,亦有缕缕银带穿行其中,想来是河流蜿蜒。
虽然人迹罕至,可这青碧世界里自有无限生机,有银鸥素鹤翱翔碧空,又不时有锦鳞大鱼翻跃波上,“泼剌喇”一声响,为安谧的绿柳浦平添几许灵动。
幼蕖瞅得近处水面下一片深色阴影掠过,眼前一亮,当即捏住水火珠,足尖一点青梗剑,“咻”地轻盈插入水中。
“好大一尾鱼!”
幼蕖看着面前那面目狰狞的灰黄色巨鱼,不由惊叹。
只是,“这鱼也忒丑!”
她嫌弃地啧了下嘴,这鱼大虽大,却不够修长,粗而短胖,要不是后面还有条鱼尾在动,简直让人以为是给人砍去了半截子。
第1147章 大战狮头鱼
这鱼几乎就只长了个头吧!幼蕖遇上了这从未见过的怪鱼,尚未担心自己能不能对付,竟然还有心情鄙视其长相。
尤其是那庞大的圆鱼头,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其上附着了一层螺蛳壳儿,高高低低的,远看就像无数肿起的疙瘩一样。壳儿上还披挂着不少软荇,深绿发黑,一股腥臭。
最丑的是,那鱼嘴处厚厚的鱼唇足有尺许来厚,像是给什么撞肿头还咬肿了嘴,偏生又长得不可爱,这嘟嘴之状便令人备觉滑稽。
“难道……是狮头鱼?”
幼蕖好奇地绕着这胖头鱼转了一圈,好不容易在鱼头顶的一丛疙瘩下找到五枚螺髻样的凸起,根据来之前宗门发给弟子的资料,终于确认了这是一条五阶的狮头鱼。
这鱼食量极大,吃饱了就数个月动都不动,难怪全身攒了这么多螺蛳壳儿。她这是碰上了狮头鱼几个月才有一次的觅食机会了。
嗯,一身蛮力,等级尚可,价值有限。运气好的话,鱼脑内会有晶石,可五阶的水系晶石她并不缺。
“你这厮肉又腥又老,难吃得要死,全身还臭烘烘的,竟然敢在我面前晃?”
幼蕖磨着牙,有些犹豫,要不要下手呢?黑云儿在墨玉环里蠢蠢欲动,幼蕖拍了拍墨玉环,让小家伙稍安勿躁。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巨鱼已经帮她下了决断。
“呼——”
那鱼卷起一道水流,主动向幼蕖袭来。
幼蕖给气笑了:
“我想绕过你呢!你却来找死!”
她一个翻身避开了那突然尖啸起来的水流,青梗剑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
“铿!”
竟然只削掉几片螺蛳壳儿,那鱼身却是丝毫未曾受损。
幼蕖好奇地捞了片螺蛳壳儿在手,颇是厚实,内层面有五彩光晕,竟然是彩甲螺!难怪这么结实。
狮头鱼能这么有恃无恐,也是仗着身上那层厚厚的螺蛳壳儿可为盔甲,在这片水中几乎没有天敌。
所以,即使看到手持灵剑的修士,初通灵智的五阶狮头鱼也有胆子试图捕食。
这一下,双方都在试探,未出全力。
鱼尾又是一扫,一股水箭急速射来。
青梗剑探出,将那水箭一剑斩得分散。
随之,又是数以百计的水箭纷纷乱射过来,幼蕖兴致大起,青梗剑使成了一团银花,左右飘忽。
银花所到之处,气劲如矢,水溅成刃。
忽而远击,忽而近搏,巨鱼凶猛,而小女亦不弱,旗鼓相当斗了个不亦乐乎,不时有鱼鳞碎片与螺蛳碎壳儿飘起。
有点知觉的水兽鱼群都远远避开,只有一团团水草被切割得四零八落,漂浮不定,原本平静的水底世界打得乱成了一锅粥。
打到翻翻滚滚数百招开外,巨鱼的一双大眼瞪如铜铃,盯着幼蕖,鱼嘴一张一合,数十个水泡如珠链涌出,将幼蕖团团缠住。
“有意思啊!”
幼蕖的青梗剑竟然一时斩不断这珠链状的水泡,因其太过滑溜柔韧,化解了不少力道。
正当她被缠住不得脱身之际,那狮头鱼全身一抖,千百片黑影疾飞向前!
“咚咚咚……”
接连一阵撞击声,幼蕖身前突然亮出一面金乌藤盾牌,挡住了不少攻击。
只是这盾牌坚牢有限,片刻之后,就被击得四分五裂。
“也算废物利用了。”幼蕖一点不心疼。
这面金乌藤盾牌是宗门大比那次她在成象门迷林里即时炼制的,曾为她挡住了不少冻雨冰刺,已经是半残。
她胳膊虽然动不了,可她张口一吐,又是几道灵符所化的木盾挡在身前,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就知道你要抖!”幼蕖嫌弃地看着那狮头鱼一身的凹凸不平,“我八哥说过,不爱洗澡的家伙都这样,不然痒得难受!还是我们少清山的鱼可爱些。”
还是八翼鱼好,不仅没鱼鳞,还味美肉嫩。
突然想起从前她和八哥时常偷了九绝梭去东海捕八翼鱼,烤香吃完抹嘴回来,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结果七哥诈八哥:“你头上怎么有片鱼鳞?”
八哥嘴硬反驳:
“怎么会!八翼鱼没有鳞的!”
然后就露了馅。
八哥被罚,惊动了全山,大家都轮番明里暗里地去求情……
往事一闪而过,心头一阵酸涩。
容不得她感怀往事,那几张灵符所化的木盾又相继破裂。
狮头鱼圆圆的大眼珠子眯了一下,这回不仅仅鳞片如雨飞出,更有鱼鳍突然化作利刃,闪电般袭来。
“我也会抖啊!”
幼蕖肩头一晃,那面曾作砧板用的云母盾已经挡在身前。
那鱼鳍利刃虽然锋利无比,可也只能深深扎在云母盾上,终不得破盾伤敌。
幼蕖腾出手来对付那缠在身周的水泡链子。
那水泡又韧又滑,眼看缠得越来越紧,幼蕖灵机一动,抬脚伸手,自靴内拔出匕首晨星,燃起异火,反手向上,挨个捅去。
“波”“波”一连串声下,水泡尽数被破。
幼蕖笑嘻嘻地冲着狮头鱼举起手中的短匕:
“我二哥和六哥联手做的,厉害不?”
那短匕上犹亮着一簇火光,狮头鱼似是有些畏惧这异火,又吐出一串水泡后,一甩鱼尾,猛地下冲。
幼蕖早料到这怪鱼的举动,已经先它一步突然下沉,那串水泡便落了空。
怪鱼疾冲之际,幼蕖亦随之而下。
眼看就要冲到水底,怪鱼突然一扭身,鱼尾大力扫出,水底一层厚厚的淤泥被搅成了泥汤,幼蕖眼前立刻混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当即将腰一拧,飘然后退。
一张黑洞样的巨大鱼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等在幼蕖身后,她只要再退丈许,就正巧落入鱼嘴之中。
幼蕖浑若不觉,身形不减,可是就在堪堪碰到鱼唇之际,她头也不回地一扬手,青梗剑脱手而出,陡然长成十数丈的巨剑,自上而下,准准将两片厚嘟嘟的鱼唇扎了个通透后又将其钉合在一处!
水中顿时漾出几缕紫黑色血迹。
她这才回过身来,退后两步,抚掌夸自己道:
“侠女好身手!”
第1148章 食人鱼涌来
那狮头鱼只痛得翻滚不休,却张不开大嘴,只得拼命甩动着硕大的脑袋,染出好一片紫黑色血水。
“我的青梗剑,你想吃就吃,想吐就吐的?”
幼蕖冷笑一声,并指一划,青梗剑“嗖”地飞起,却又闪电般再度落下,又打横里自鱼嘴中间硬推了进去!
“咵擦擦……”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之声,青梗剑几乎将鱼身横削作两半。
巨大的两片鱼身在水里载浮载沉,厚嘟嘟的鱼肉发出紫莹莹的微光,倒是一奇。
“出来吧!”
幼蕖拍了拍手,这才招呼在墨玉环里急得上蹿下跳的黑云儿。
小黑豹子气哼哼地“嗷呜”了两下,对幼蕖没让它参与战斗表示不满,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着四处打量,对这片没见过的水底世界很是好奇。
黑色灵兽多与水性相合,在水里,它比身怀水火珠的幼蕖还自如。
“后面机会多的是!都给你来收拾!你急什么?这里头岂止是怪鱼啊,只怕,连蛟都有!”
听了幼蕖的许诺,黑云儿及时打住了不满,顺着鱼嘴被剖开的方位扑过去,连啃带咬,脑袋甩得劲头十足。
每一块鱼肉被扯下,就有紫黑血水融入周围水中,倒像是咬破了一缸紫色染料。
“真是奇了怪了,你堂堂一头黑豹子,竟然喜欢上吃鱼?”
幼蕖围着黑云儿转了两圈,大感不解,难道是宗门大比时,这家伙吃那什么五烟石球鱼吃上了瘾?
又或者,这小家伙的祖先原来有一只狸猫?
黑云儿啃了大半才收了嘴,嘴里叼着一枚方不方、圆不圆的冻石样的物事,献宝地仰着脑袋,龇着牙给幼蕖看。
这是在鱼脑子里找到的水系晶石。
幼蕖摸摸小黑豹子的脑袋,应景夸道:
“乖!”
她自豹子口中掏出了那块冻石,只见其八面而圆角,就像被打磨过的方石块,外层色泽如乳浊,隐隐可见内有纹路流动,果然是绿柳浦出品,连条五阶狮头鱼的晶石都很特殊。
只是她兴趣不大,当下在手里抛了一抛:
“那鱼肉老得很,你倒吃了不少。这石头还挺中看的,长得也稀奇,却不合你口味么?也许吞了能助你长力呢!”
黑云儿紧紧闭着嘴,显然是看不上。
小地绎镜及时亮了起来,一闪一闪,似乎感兴趣。
幼蕖好奇:
“你可是上古神镜!竟然稀罕这个?”
镜面晃了晃,伸出个雪白玉雕似的小脑袋来。
原来是玉生!
“你想要?”
幼蕖对待小芝人可温柔多了,她轻轻在玉生脑门儿上一点,出手温凉清润,真是舒服。
玉生“嘻嘻”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闪亮亮的,“吧嗒吧嗒”地眨着,这小模样,真是让人心都化了。
就冲小芝人这可爱劲儿,真是哪怕要星星月亮,幼蕖都能想办法去搞来。
她爽快地将那块冻石丢进了小地绎镜里,镜面“嗡嗡”一阵震动,似乎在表达谢意。
难得,小地绎镜虽是小孩儿心性,也时常主动讨好幼蕖,却难得这么诚心诚意地谢她。
看来,她将三个小儿推到一处结伴,是对的。
小地绎镜缓缓地飞离了黑云儿的项圈,镜面明亮起来,能看到镜内小芝人笑嘻嘻地将小小的指头一下一下地指着外面,芝马也“踢踏踢踏”地溜达着转圈,不时仰头“希溜”长嘶,很明显,是想敞开来疯跑。
“你们是要出去玩?”
幼蕖醒悟过来。
进入绿柳浦前后事情太多,她差点都要忘了身上还带着几个小家伙了。
小地绎镜倒也乖觉,自己一声不吭,全让芝人芝马来挑这个头。
“你呢?”
幼蕖问黑云儿,小黑豹子将脑袋在她腰间蹭了蹭,表示自己要留在她身边。
“那行!”幼蕖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你们不能分开,得注意安全!尤其是玉生和雪芽,一定不能离开小地绎镜的照看范围!”
小地绎镜这回倒是答应得快:
“肯定!我绝不会和他俩分开!我们玩在一起玩,逃也一起逃!”
小地绎镜逃窜的本事自然无人能及,这秘境里又有丰沛的木系灵气,玉生和雪芽在这里应该是如鱼得水,说不定还能得些益处也未可知。
“行,你们去吧!三个月后我再招呼你们!”
随着幼蕖大方地一挥手,小地绎镜里一声欢呼,亮光一闪而逝,转眼就飞没影儿了。
“还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幼蕖低头看着黑云儿。
小黑豹子亲昵地拱了拱她。
如果不是身旁还有半副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半紫半白的巨鱼骨架,这场面真会一直温馨下去。
“咦,这是什么……”
幼蕖一眼睃见那副骨架旁什么小小的东西闪了一下。
细看去,原来是一条巴掌大的圆滚滚小鱼。
这鱼虽然不大,却长相甚是凶恶,绿头蓝身,身带黑纹,两排尖尖的细牙闪着寒光。
那两排尖牙上还挂着一丝紫黑色血肉。
没想到这小恶鱼动作这么快,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忽地想起宗门所发资料,这恶鱼喜欢成群结队觅食,幼蕖一拍黑云儿:
“这是食人鱼!我们都没见过,快退后!”
食人鱼虽只二阶、三阶,可胜在量多,又食欲极佳还悍不畏死,遇上猎物就不要命地一窝蜂式群扑,哪怕死了也要咬下猎物一块肉来,甚至死了也不丢口,对许多水中猛兽都是极大的威胁。
黑云儿依言跟着幼蕖退后好一段距离,却是有些兴奋,后腿蹬在地上跃跃欲试,只待时机一到就要往前扑。
幼蕖醒悟过来,黑云儿爱吃鱼,这绿柳浦独有的食人鱼看起来吓人,可长得结实饱满,对小黑豹子来说却是罕见的美味!
食人鱼听其名就知其凶性,但这种鱼并非专一吃人,而是几乎无物不啃,食性甚杂,故而长得也健壮。
狮头鱼身上缀满了螺蛳壳儿和厚厚的鳞片,食人鱼一般无从下嘴。
但是刚刚幼蕖将狮头鱼几乎横里劈作两半,黑云儿又是一通撕咬,食人鱼闻得五阶巨鱼的血气而来,自然是不会错过这顿难得的美餐。
第1149章 火花生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忽然已是黑压压一片,无数食人鱼不知从何处涌来,围着那具狮头鱼骨架叮食不已,密密麻麻的,瞬间就将鱼骨架覆盖得密不透隙。
许多没挤得上的食人鱼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游,正好有几条不长眼的窜到了黑云儿身前。
小黑豹子哪会错过送上门来的美味?它纵身一跃,左右腾挪,转眼就将那些圆滚滚的小鱼吞下了腹,还“吧嗒”了一下嘴,看模样甚是享受。
这下好了,那些正为狮头鱼争抢挨挤的食人鱼不知得了什么号令,齐刷刷一转身,无数双小圆眼珠子盯着黑云儿与幼蕖。
这是准备将她和小黑豹子也当做美餐了?
幼蕖拍了拍黑云儿的脑袋,笑着道:
“你这家伙,贪吃吧!这回要给人当点心了!”
黑云儿将这当作夸奖,神气地仰头“嗷呜”了一下,可惜这在水底,声音穿不出去,只冒出一串泡泡,少了几许威风。
“去吧!这回让你吃个够!”
就在鱼群扑过来的同时,幼蕖一声令下,黑云儿不等话落就已经纵了上前,爪拍嘴咬,尾巴不时还狠狠抽上一记,边打还要边往嘴里捞战利品,忙得不可开交。
鱼群甚是密集,一巴掌下去就能打晕十几条,尾巴一抽又能卷来上百条,着实便宜了这贪吃的小黑豹子。
黑云儿身形又滑溜,来去如电,扑来想狠咬一口灵兽肉的食人鱼几乎沾不了它的身,但凡靠近,皆入了豹子口。
观望了片刻后,幼蕖这才也动了手。
这鱼太小,青梗剑反而不得力,她干脆收了剑,十指轻弹,瞬间无数剑气射出,密密麻麻交织,如阵似网,转眼就将周围的鱼群剿灭了一片。
不过食人鱼的数量太多,空出来的一片没两息就被填满。
幼蕖简直眼晕,面前细细碎碎无数排尖牙利齿,白森森地有些渗入。
“这是打算将我吓死了好分食么?看我换个花样来打!水——收!”
她嘟囔了一句,两手一捏诀,四周的水流立刻被清空了好大一块。
千百条食人鱼失去了水泽,身处一片真空之中,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更别提咬人了。
“无水之鱼,嘿嘿,看尔等怎么凶!”
失去游水本能的群鱼摞成了一堆,幼蕖又捏了个火诀丢过去,只烧得焦香四溢。
打斗得兴奋的黑云儿不满地扭头一声吼,幼蕖失笑,伸手一划拉,“哗”一下,水流复来,烧焦的鱼肉堆被冲得转眼散作无数碎屑。
“用火是一个好主意!”
幼蕖摸着下巴,想起郑媛教她的控火之术与五行之土的包容特性,突来灵感,糅合水火之力会怎么样?
一手燃起火焰,一手融入水波,两息过后,周围的水里亮起了千百朵小小的火花。
火花虽小,分布却广,分散开来,疏而不漏,点缀在大群的食人鱼之间。
那些鱼本能地感受到致命威胁,无数小鱼尾一甩,便欲转向逃离。
可为时已晚,火焰附着之处,食人鱼被烧成了一个个火球。
浩荡的水底顿显奇观:黑暗的水下世界被粒粒星星之火点亮,水中有火,火里有鱼,这奇妙的场景却隐藏着绵绵不绝的杀伤力。
一团团食人鱼迅速变黑、化灰,直至被水流冲荡,直至化为乌有。
“可惜我修为不够,只能先这么多!”
她看着扫荡一空的四周,遗憾地叹了口气。
更远处,还有没来得及网罗进来的鱼群,但已经被她的杀伐之力惊住,争相逃散。
黑云儿突然少了许多美食,气得大吼一声。结果这么一下,又错过了不少正好与它擦肩而过的食人鱼。
小黑豹子速度当然极快,可食人鱼小小的身体游起来亦快,何况这是在水中,鱼儿本身就极便利,又熟悉水底地形,三两下东窜西躲,转眼就消失在水草丛、礁石底,甚至淤泥中。
虽是勤力追捕,可成果寥寥,追半天只捞到数条巴掌大的小鱼儿,实在不够填牙缝。再换个方向,同样是费大劲而回报少。
这小鱼儿甚是可恶,来是成群结队浩浩荡荡,乌压压的声势吓人得很。
可逃的时候一哄而散,大团的乌压压化作成千上万的小梭子。
黑云儿气呼呼地冲着前方大吼了数声,喷射出的气流只冲得波涛“哗哗”搅动,那些鱼儿逃得愈发慌乱了,幼蕖看得十分好笑。
黑云儿不甘心地将爪子上最后一条食人鱼塞进嘴里,半条鱼尾兀自露在外面一甩一扭。
“你个贪心的家伙,吃了这么多,还不满足?”幼蕖揉揉豹子头聊作安抚,“那胖鱼你都啃了大半了,我看比你个头还大呢!再吃这么多食人鱼,不怕撑着了?”
黑云儿喉咙里“呼噜”了两声,意思是味道不同,它还能吃得下许多呢!
“行!这些啊先开个胃,后面多着呢!在绿柳浦呆着,还怕没得吃?”
小黑豹子这才咕哝了两声,勉强起了身。
“你就不好奇这些鱼是从哪里来的?”
幼蕖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黑云儿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幼蕖当然不是要等小黑豹子的回答,她放出青梗剑往前飞了一段,又道:
“这片水域并不大,按理说,不该有狮头鱼那样的大鱼。你瞧,我们这附近也没见什么食人鱼,更别提那么大群的了。它们平时吃啥?这里没那么多食物啊!”
所以呢?
黑云儿眼睛亮闪闪的。
“所以,这里肯定有暗河洞穴之类,可以通往其他更大的水域!”
幼蕖想定了,一巴掌拍下去,却拍了个空,回头一看,黑云儿早已躲到了一边,狡黠地冲着她龇牙咧嘴。
要是小地绎镜在,定然可以用来轻松探路,幼蕖就可以省很多功夫了。
可少清山的习惯是尽量靠自己,是以幼蕖尽管有小地绎镜这样的神物,也没想着将其用来为自己办事,此刻更不会懊恼不该早早放了神镜去自行玩耍。
她反而精神一振,想看看自己的神识与对水的感悟长进了多少。
第1150章 藻间现怪物
幼蕖闭上眼,不仅往四方散开神识,同时也放出绵绵不绝的水系灵力,她要凭自己的心,去探查水流的方向,去感受茫茫水流中的那每丝每缕细微的不同。
在同一片水域,看似浑然一体的水波,其实也有寒有暖、有缓有疾,还分出了不同层次。而同一平层里,也是由一股一股的细小水流组成,并非真个浑然一体。
有的水流径直向前,有的水流会绕个弯儿回头。有的细流寒意森森,有的细流温暖宜人。
而前方……一条曲曲折折的水道之下,似乎别有天地。
有一股水流的水温、动向都与其他细流略显不同。
“走!”
幼蕖招呼一声,黑云儿紧随身侧,一人一豹,在水火珠的护持下,默契往同一个方向行去。
幼蕖逆着那股略显暖意的暗流,谨慎地寻摸其来处。
这一路果然再未发现其他的狮头鱼、食人鱼,那这些家伙就是自有其来处了。
前方似乎到了这一水体的边缘,泥壁丛生水草,昏暗的水底只看到无数暗绿的藻荇在飘荡,就如无数水妖的手臂在招摇。
水藻里一只半秃的尖圆脑袋探出,灰白的一团甚是显眼,似是吓了一跳,略略张望便又慌慌张张地缩回。
这东西长相古怪,鬼鬼祟祟,不似鱼类,却有眼耳手脚,看其行迹,竟然颇似陆上生物。
黑云儿按捺不住,一个猛冲,向那躲躲藏藏的东西扑去。
不曾想,没抓到任何东西,它自己却被水藻缠得严严实实!
“嗷呜——”黑云儿恼得连抓带咬。
可是藻荇甚是腻滑,又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坚韧无匹,小黑豹子的爪牙一时哪弄得开?利爪反倒给涂上了不少油腻腻的绿色汁液。
不小心吞了一小截子水草进去,凉滑腻味,黑云儿赶紧张嘴“噗噗”吐个不休,一脸毛茸茸的黑脸竟然能看出生无可恋的神情来。
幼蕖好笑:
“你竟也有不吃的时候?”
虽是说笑,她却更加谨慎了。
这丛藻荇竟然似乎是有生命的!
黑云儿的利爪所到之处,油滑的长叶子纷纷避让。
而小黑豹子忙着扯开腿上的叶片时,一条长如丝带的水草已经悄悄缠上了它的脖颈。
更多的水藻自淤泥里伸出,朝黑云儿腰腹部位缠了过来。
水藻的根部微微一动,裂开一道黑不见底的缝隙,便如一张大嘴,欲要进食一般。
“嗖——”
白光一闪,流霜束飞出,拉住了正滑向水藻根部的黑云儿,同时火光闪动,沿着那些丝带般的叶片一路燃了下去。
仿佛吃痛,许多叶片忙不迭地缩了回去。
“吱吱!”
随着水草的退缩,刚刚那只怪脑袋露了出来,有些慌张地往水草的更深处去躲藏。
脱了身的黑云儿一个纵跃,这回终于准准地将那怪物捞在爪中,“啊呜”一下咬在那怪东西的咽喉处。
只是这小家伙又被更多的水草缠住了,只得眼巴巴地望着幼蕖等她施救,嘴巴和爪子却按定了那怪物不肯松开。
幼蕖好气又好笑,流霜束再度伸长,裹住了黑云儿,两下里角力,如拔河一般,拉扯了几个回合,终于将小黑豹子拖出了那丛藻荇。
许多叶片犹自伸来,颇不甘心的样子,如伸出无望的手臂来捞自己的孩子,只是慑于异火之威,终是无奈缩回,却仍然蠢蠢欲动地扭着、伸缩着,等待时机。
看来这丛藻荇与那怪物竟然是伴生关系。怪物故意露头诱人去追,水草趁机捕食,倒是配合得默契无间。
幼蕖低了头去看那手脚仍然在扭个不停的怪物,这东西长相类似野猴儿,四肢细长,小头细脖子,身形干瘦,脑袋与上半身覆着稀稀落落的毛发,身后也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
真像只猴儿。
只是这怪猴儿的手指如常细长尖利,可脚趾间却生有蹼,跟鸭掌也似。
她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水猴子!”
黑云儿虽然咬住了那怪物,却极有分寸,连皮都没咬破半分,只控住了其咽喉不让逃脱。
“黑云儿,你且松开。让我来!”
幼蕖用灵力索捆住了那水猴子,却是有些头疼,该拿这怪物怎么办?
杀之无益,留着也棘手,
水猴子虽是被制,动弹不得,露出的趾爪却扭个不停,面容也狰狞着,嘴里“吱哇”个不停,似有威胁之意。
“噫,你这水猴子,倒是凶得很!我们只是要通过这里而已,你们竟想诱捕我们为食,真是可恶得很。若是你们这般凶残,那干脆杀了算啦!”
说着,青梗剑已经指在水猴子咽喉处,剑尖抵着皮肉,欲刺不刺。
那水猴子的一双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角几乎要挣裂,神情与口中咒骂却愈发凶恶起来。
幼蕖冷笑一声,青梗剑往前略送了一送,已然刺入了一两分,那稀疏的皮毛里流出暗红色的浓稠血液。
看谁更狠,动手就是,哪里需要和这怪物比嘴皮子斗气?
果然,那水猴子立马畏缩起来,趾爪颤颤,面容颤颤,口中的尖厉之声变得哀怨流转,眼神里露出明显的哀求之意。
“还真是欺软怕硬!得揍了才听话!你带我们寻到这方水域的出口,我就放了你!”
幼蕖口中说道,同时将手一指,指向那丛刚刚困住黑云儿的藻荇背后。
水猴子虽然未必听得懂幼蕖的话语,却也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黑云儿觉得刚刚自己没出到力反成拖累,颇为不甘,为弥补缺憾,它扭头又扑向那丛藻荇,倒是唬了幼蕖一跳。
待得见那丛藻荇并未再度缠上来,幼蕖才松了口气。而小黑豹子前爪一通扒拉,将那丛装死的藻荇扒得摇摇摆摆,露出后面一块被无数纠结成团的水草塞满的孔洞来。
黑云儿一松爪子,水草一阵晃,那孔洞又被遮住了。它扭头低吼了两声,又将利爪冲着水猴子举了举,威胁之意甚浓。
幼蕖看得发噱,这家伙,还学会恐吓、交换了。
果然在九叠锦没白呆!
第1151章 看破水猴子
黑云儿一个纵跃冲了回来,嘴里叼着片亮晶晶的物事。
幼蕖接过一看,赫然正是狮头鱼的鳞片!
小黑豹子尾巴又是一甩,正卷着一条挣扎不休的食人鱼,大概是先前那群被吓跑的鱼群的掉队者。
那些食人鱼和狮头鱼果然是从这里通过的,幼蕖不由来气:
“你们也太不地道了!那些食人鱼、狮头鱼什么的,都是从你这里过来的罢!自己人就轻松通行,我们这些外来的就要绞而食之。太欺生了!现下我们却是想要你带我们从这里过去!”
水猴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下,微微有些瑟缩。
幼蕖低头看着水猴子,青梗剑略退了点,笑道:
“你意下如何?同意,就点个头,带完路我就放了你。不同意,我就杀了你,自己去找那出口。不过是多费些手脚。”
剑芒吞吐,那水猴子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果然是听得懂人话的,先前完全就是在装疯卖傻了。
幼蕖气笑了,忍住踹一脚的冲动,挪开剑,却将流霜束依旧缚着它,一指藻荇丛:
“叫你的伙伴让开!”
水猴儿冲着那边“吱哇”叫了一阵,那丛藻荇却是动都不动。
水猴儿急了,比手划脚地一通乱叫,又拖着流霜束一溜小跑到水草跟前,高高低低地叽咕,似乎在打商量,还不时回头卑微地咧一下嘴,看起来像是一个讨好的笑。
黑云儿不安地在幼蕖腿边蹭一蹭,幼蕖轻抚:
“你放心。”
片刻之后,水猴儿回头,冲幼蕖比划了一下:
“吱吱!”
又指指前方,意思是可以了。
幼蕖定睛瞧去,果然,那丛藻荇抖了一阵,叶片缓慢偃伏下去,更多的水草抽离、缩回,水流一阵波动,巨大的水草丛后现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道来。
“你走前头!”
幼蕖轻轻踢了一脚那水猴儿。
“吱!”
水猴儿故作吃痛狼狈,一瘸一拐地当先走了过去。
幼蕖无奈摇头,她那一下明明很轻,哪里就伤了它了?
流霜束牵引,水猴儿带路,幼蕖与黑云儿紧随其后,往那藻荇让出的通道行去。
行至半途,那水猴子突然指了指前方,面现惊恐之色,似有什么可怕的存在吓到了它。
幼蕖不免将眼神投去,略一分神,忽然流霜束一动,那水猴子竟然化作一股水流,瞬息脱出了白练的束缚,融入四周水流不见了!
黑云儿气得大吼一声,可是接着,它也吼不出来了,因为水草细长的叶片迅速蔓延生长,堵住了来路,塞住了前路,又密密麻麻地向一人一豹立身之处缠绕过来!
幼蕖虽有异火,却不能在这里消耗太过,毕竟火被水克。
而这丛藻荇长年生长与此,又有无边无际的水力相辅,自是独得地利之便。
不过——
幼蕖不慌不忙地一声冷哼:
“就知道你们还有花招!”
她一扬手,掷出一枚火光熊熊的暗红色珠子,正是她上次灭除旱魃时得来的那枚。
这珠子是女魃百年修为所聚,又蕴含了当地的一方火气,再被幼蕖以异火为引,爆发出的威力倍增,足以令水中精怪胆颤。
她早就预备着了。
这里阴寒水力如此沉厚,女魃红珠正好可以对付。
前方被暗绿乱草堵死的通道燃起了熊熊烈焰,即使在深潭之中,仍然烧出了炽烈之势,水流翻滚,烧作了一片暗绿色的水草滚汤。
那水草通道猛一阵颤抖,似是不胜痛楚,穹顶上结缠着如编织的草层摇摇欲坠,许多部分已经开始发黄、烂朽。
生怕被烂叶子沾到身上,黑云儿嫌弃地皱起了鼻头,躲到了幼蕖身后。
当然,还不止于此。
后方水草纠结成团的深处,突然爆出雪亮的精光,那是潜伏在彼处的青梗剑得了命令,肆意横冲直撞,斩断无数草叶,水中飘浮得厚厚一层绿色碎片。
幼蕖摇了一摇掌中的长剑:
“剑早换啦!就知道你们看不出来!我的青梗剑岂是你们几个土着精怪能应付的?”
她早就悄悄换上了月舞剑,青梗剑则留后待命。
若无意外,则青梗剑自行飞回。
若有反复,则破敌立威。
果然派上了用场。
幼蕖遥遥掐指,青梗剑一化四,四变廿,转眼布成如林剑阵,切割起那些软丝带一样的水草更是迅捷无比。
黑云儿在一旁蹦跶着助威。
藻荇丛通体都在急剧抖动,若挣扎,若畏惧。
“对了,还有你这丑家伙!”
幼蕖看向远处的水波,托掌至面前,轻轻一吹。
两朵飞蝶花盈盈飞起,往某处飘去。
短匕晨星用作飞镖,流霜束为链,准准地扎在看似空无一物的水中。
一阵惨叫过后,水中漾出了一片猩红。
白练围着晨星扎下的地方绕了两圈,幼蕖发力一扯,流霜束卷起一通沉甸甸的物事飞回。
“嗷呜——”黑云儿又是得意的一嗓子。
幼蕖好笑,这家伙能偷懒就偷懒,明明是不喜欢水草黏腻腻的滑溜而躲在一边,却喊的比自己这个动手的人还积极,好像它出了多大的力似的。
“咚!”
落地一声沉重的闷响。
“怎么这么重?”
幼蕖好奇,抖开流霜束,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那水猴子抱着一只扁长的石块不松手,连猴带石都被裹挟了过来,怪不得入手颇重。
“你以为抱住石头我就拔不动了?”
幼蕖嗤笑一声,将那石块打量了一下,见其宽不过两尺余,长却足有三丈,似是一只不规则形状的长匣子。
这长石块半截以下都是深色,应该是长期埋在淤泥中所致。刚刚水猴子就躲在其背后,被短匕扎伤后更是死命抱住了这石头,以为能靠这扎根泥下的石头抗住流霜束的拉扯。
虽是已经被一起捆来,可水猴子仍然牢牢巴着这块长石,像是溺水者抱住了救命的浮木,眼神惊恐不已。其瘦骨嶙峋的耸肩上一处深深的伤口,那是刚刚被短匕所扎,皮肉外翻,血水不断渗出,痛得它肩臂不住抽搐。
它确实没想到,自己与水化为一体的藏身之术竟然被面前这个人类小姑娘给看破了。
第1152章 小立衣冠冢
“沾上了我怡然师姐的溯味散,你以为就能轻易逃脱?”
幼蕖鄙视地瞟了一眼水猴子,刚刚她轻踢它那一下,已经将溯味散留在这丑猢狲的身上,哪怕它上天入地呢,她也能找到它!
回去一定要将怡然师姐大夸特夸!幼蕖都能想象得到苏怡然那得意洋洋多亏有我的神气样儿!
宝瓶峰的怡然师姐真的很聪明,配散剂、调醴泉,什么都好,只除了正业炼丹。
不过现在好啦,灵岩真人说不会拘着怡然逼她看丹炉了,怡然师姐以后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虽然此地尚未完事,可幼蕖还是忍不住分心高兴了一下。
“吱吱!”
“呜呜……”
水猴子可怜巴巴地叫了两声,幼蕖回过神来,对其冷笑一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请你带路,你也是答应了的,可竟然想半路害我?我见过的猴儿里,你是最丑最坏的!”
少清山的小白耳猕猴,乌拓山的小金毛猴儿和老白公公,都是又清俊又仁义,多好啊!
没想到仙境一般的绿柳浦水底,有这样狡诈阴狠的水猴子!
她随手一个爆栗正要敲下去,可一看那半秃的尖不尖、圆不圆的丑脑袋,几绺子黏哒哒灰不溜秋的毛发,终是敲不下去,气呼呼地收了手。
青梗剑此时正好飞回,幼蕖心里一动,收起流霜束,将剑一指石块,试探性地将那长石块削去了浅浅一块。
“吱哇!”
水猴子惊恐地大叫,两条抱着石块的细胳膊一下缩回,抱着自己肩头瑟瑟畏缩在石块下,本能地将那熟悉的石头当做最后的依靠。
幼蕖看其神情,应该这水猴子也未将这石块当作什么灵异之物,只是习惯依偎在侧而已。
她伸手在石头上一敲,其声沉闷,似是比一般石头要厚密,却又不闻空心之声。
“黑云儿,你来贴贴这石头!”
幼蕖招呼了一声,小黑豹子听话地靠近了石块,蹭了蹭,又蹭了蹭。
“什么感觉?”
幼蕖揉揉小黑豹子的脑袋。
黑云儿传来的讯息是靠着石头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幼蕖有些惊讶,黑云儿也是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的了,它能觉着贴着这石头很舒服,那这石头多半就是真有些特殊之处。
黑云儿一低头,发现那丑猴子也贴在石头上,甚是不爽,当下凶巴巴地一龇牙,吓得那水猴子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石头,逃出去四五步远,又不敢真个逃离,只能匍匐在地,顿首不已。
幼蕖索性将石块收进了墨玉环,留着以后出去了再慢慢研究。
那水猴子只是一味苦求,一幅可怜样。
忽地似乎感觉到什么,它不由回首望向那丛藻荇根部,那里正冒出一个巨大的水泡,随后塌陷下去,现出一个好大的黑窟窿来。
碎叶烂根一齐飘了上来。
而前路上,女魃红珠的火焰也渐渐低了下去,拦路的水草都化成了灰,烧出了一条通道。
水猴子看着那藻荇根部的大窟窿,哀痛不已,手足并用地爬了过去,低头看朝下看了半晌,不相信地伸爪捞来捞去,终是发现那里生机已绝,当下全身都瘫了,发出长长的一声哀嚎,久久不能平息。
幼蕖皱眉看去,见它突然回头望来,满脸仇恨,眼里都是怨毒之色,令人心惊。
忽然绿光一闪,那水猴子竟然恶狠狠扑了回来。
幼蕖尚未动手,黑云儿已经一跃而上,一口就咬在那水猴子的咽喉上。
这一回可不是轻轻咬住,而是直接咬穿了脖颈,其利爪也一下就撕开了水猴子的胸腹,当下血肉翻飞。
黑云儿一直表现得淘气爱玩,还时常惫懒放松,撒娇撒痴,连幼蕖都快要忘了这是只出爪如电利齿胜刀的黑豹子,更别提这不知黑云儿底细的水猴子了。
水猴子四肢抖了两抖,一声儿都未发出,就再不动弹了。
黑云儿得意洋洋地叼着猎物回转,幼蕖见那水猴子要害处已经洞穿,软哒哒地垂着脖颈手脚,已是死得透了,一时无语。
她知道自己终还是不够心狠果决,遇上这等发育出灵识之物,总下意识地避免伤其性命。
可是在自然界,便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她若失手,水猴子与那丛成了精的藻荇可不会对她产生任何的怜惜之意。
成长,就是在许多迟疑后的选择中吧……
黑云儿大嚼的同时,幼蕖放出神识将四周扫了一圈,尤其是那从藻荇根部的大窟窿里,竟然发现了数百枚光泽黯淡的灵石与几样灵器。
还有,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几片法衣残缕,犹带有青空界修士常用的符阵纹路。
应该是从前进入绿柳浦不幸“失踪”的修士所遗。
原来,绿柳浦看似清灵安宁,也有暗藏杀机的秘地呢,比如此处。
法衣坚韧,又不似血肉可提供滋养,反而得以留存少许。
而修士的尸骨,早已被这藻荇吞噬殆尽了。
只是法衣灵器都看不出原主的身份门派了,只看得出不是一人所有。
葬送性命于此的,竟然不止一人。
幼蕖喟叹一声,为这几位运气不佳的前辈默哀了几息,随后找了一方水底大石荡涤干净,布出一个小小的微型阵法隔绝了水流,再用短匕挖出一个小小石洞来,将那几片法衣与几件灵器埋了进去,并施以火术烘干。
那几件灵器虽然看着尚可驱用,也颇具价值,可她不愿沾这份利。
封好石洞口,又立了一块小小的方石,刻上“青空界无名修士遗物之冢上清山李幼蕖立”两行字,算是一个小小的衣冠冢了。
取出两朵飞蝶花、一壶尧山酿聊作供祭,默默祷告两句安息之语,这才安心离去。
微型阵法留着,再加几张避水灵符。只要没有人刻意破坏,在这水底长久保存是没问题的。
在她心里,这几位前辈若干年前不幸葬身异乡水域,若有神魂,岂能长受孤寒湿冷之苦?死了亦难安息!
如今遇上她,只能尽她之力,给他们一个干爽净暖的长眠之所,算是她这个同乡后学的一番心意了。
第1153章 谁听芦笛声
穿过了水草灭净的通道,幼蕖陡觉眼前宽敞了许多,知是来到一片新的水域。
果然,水中生物较此前那片水潭更为多样,水底植株色泽各异,或宽或扁的水草叶带飘摇如树林,大小鱼类在其间穿梭往来,俨然一片生机蓬勃之世界。
“下面呆久了,我们先去水面上透透气如何?”
幼蕖低声问黑云儿,黑云儿却是东张西望,对她的话只在嗓子里“呼噜”了一下,明显心不在焉。
这家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几尾肥鱼,不过是碍于和幼蕖一起行动,不曾急吼吼扑上去而已。
幼蕖好气又好笑,一拍小黑豹子:
“你去吧!我上去看看,回头下来再找你!”
黑云儿如蒙赦令,“嗖”一下就扑向了鱼群。
幼蕖摇头一笑,足尖一点,往头顶的大片光亮飞去。
“泼剌”一声,水面一动,突然显出个人影来,惊飞了正低徊觅食的几只水鸟。
正是露出水面的幼蕖。
在水底时间长了,虽有水火珠,到底比不得外头的敞亮,这回再见天日,心里的憋闷之感一扫而光,畅快了许多。
幼蕖驭使着青梗剑低飞一圈,看清了下方情况。
这片水域比方才广阔浩瀚得多,尤其身处低处,唯见其浩浩汤汤之势,几乎无边无际,水色略暗,更多了一种荒寒之感。
飞至水中央的沙汀,一片苇海茫茫,夹杂着少许柳树。
一阵风过,青青的苇叶如无数翠绿小旗齐齐飘拂,再一阵风来,翻出芦苇叶背面的浅银灰绿,顿生苍茫之意。
这片寂寥天地里,仍然少有人迹。
只有很远处,幼蕖运足了清灵目力,才能看到偶尔一两道流光掠过天际,不知是哪派弟子路过。大约是看此地荒寒,并无停留。
正好,她可以独享这片清净。
碧波白浪一波波扑拥着沙汀上丛丛绿苇翠柳。浮萍蒲叶间,有星星点点的红色、白色小花点缀,那是许多水生的蘅芜类香草,灵气微弱,却自有美感。
风送清凉,吹过鬓发,带来汀渚上青草的淡香,诸般天籁历历入耳,近闻鱼蛙嬉游,远见雁凫戏水,这种自然界独有的安详的喧哗她许久不曾消受过了。
日光下,芦苇丛里有亮光一闪,幼蕖不由一眼瞥去。
咦,那是什么?
一只全身闪亮亮的水獭样的小兽“哧溜”一下滑进了水里。
那水獭样的小兽身形圆胖而略长,短肢小耳,一身毛皮油光水滑,色如紫帛,又一身的水珠儿,故而在日光下反射出醒目的光。
然而,最亮眼的,甚至是亮得刺眼的,是其胸前一块闪光的镜面。
“莫非是镜像兽?多半是了。”
幼蕖自问自答了一句。
宗门所发的玉简上也标注了此兽,因其胸前生有一块护心镜样的明亮甲片而得名。
这种镜像兽滑溜不易捕捉,且性情古怪、戒备心强,爪长而利,很是不易接近,尤其对人类修士怀有敌意,常常突然袭击,据说还会抢夺修士随身的宝物。
这家伙全身也就毛皮尚可,那明镜似的甲片其实并无大用场,其他更没什么值钱之物,故而宗门收集的资料里也就寥寥数笔略作一述,没更多详细信息。
相信大多修士都不会对这种难对付又不值钱的小兽费心费力。
幼蕖对那躲进水中的镜像兽也不在意,看着芦苇杆杆青碧健圆,她来了闲情,随手在芦苇丛里折了一段芦管,戳得几个孔,做成了一个小小芦笛。
这是她在少清山时常做的小玩意,此时折在掌中,鼻尖有微微的清新气息,很生亲切之感。
“呜呜”轻轻吹了两声,短促而明亮的芦笛声颇有解闷之效。
幼蕖耳尖,闻得芦苇丛里“啵啵”声动,枝叶给撞得摇摇晃晃,簌簌作响。
她心里好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索性眼神也不抬地接着吹了首小曲儿。
曾在少清山下小河边回响的旧音,如今飘荡在绿柳浦的水波之上。
欢乐,又伤感。
清脆,又悠扬。
不算熟练,毕竟很久没吹了,可气息随着心情激荡,喷薄而出,吹出了心底真意。
这浩渺天地,亲人远去,唯有回忆相伴。
“哗啦!”
“哗啦!”
接二连三的水声响起,幼蕖终于忍不住,扭头去看。
哎呀!
她看到了什么?
水面上露出十数个紫色小兽的圆头,乌溜溜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难道这镜像兽喜欢听曲儿?
幼蕖不由指头一顿,芦笛声戛然而止。
“啊!”
一只镜像兽短促地叫了一声,却是未有其他动作。
见幼蕖愣住,它又张嘴“啊”“啊”了两下,似是在催促她不要停下吹奏。
幼蕖忍不住“扑哧”一声,冲这几个不请自来的小家伙扬了扬芦笛,笑问道:
“你们喜欢听这个?”
那几只镜像兽懵懵懂懂,动都不动,可很明显是在等她继续。
幼蕖实在好笑:
“这都什么啊,我吹得可不好!”
真的,不是谦虚,她自来练习没恒心,想到一出是一出,师父弹得一手好琴,师父的几位好友也都精通音律,连金错银错她们都有练得好曲艺。
她却只喜欢敲碗底、吹海螺,折根芦管就当笛子吹。
跟着大哥吹过姑姑故乡的曲儿,跟着二哥吹过船民号子,也和八哥用芦笛胡乱模仿过水边的鸟啼虫鸣,还有自己在山下听来的凡俗童谣。
那时的小九啊,什么都学一下,什么都会一点,却什么都不精通。
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学了许多半吊子的玩闹。
可她开心啊!
而且,师父和哥哥们从不逼她非得学出个什么名堂来,只要她将笛子举到唇边发出声音,哪怕不成调,也会迎来一片欢呼。
所以她很满足于自己那幼稚的笛声,她手指与唇齿间乱七八糟的欢快声音本就是为少清山而发,那时自有懂她的亲人捧场。
不过,有少清山以外的听众特意来欣赏则是另一回事了。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她实在没有什么高超的技艺,所以在上清山她从来没显露过她会吹笛子。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远在绿柳浦,竟然有几只小兽也欣然来听她吹的曲儿。
幼蕖试着将芦笛在空中晃了一圈,果然,那些镜像兽的小眼睛珠子也跟着芦笛的轨迹转了一圈,眼巴巴地望着,好生有趣。
幼蕖再将芦笛凑到唇边,那几只镜像兽竟然情不自禁地半立起圆滚滚的身躯,两只小爪捧在胸前,眼神齐刷刷回到幼蕖面上来,俨然有所期待的模样。
“呜哩呜哩……”
不管听众是人还是兽,只要愿意欣赏,幼蕖就愿意真心吹上一曲。
不同于刚刚那首带着回忆的惆怅,新吹的这首曲儿俏皮又轻快,呜哩呜哩,似一串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水面上。
第1154章 听众镜像兽
“哗啦!”
“哗啦!”
一声又一声的水响,一个又一个紫色的圆脑袋冒了出来,像是得了什么召唤。
待幼蕖一曲吹奏完毕,不经意抬眼一看,虽是有所预料,她也不由得呆了:四周的芦苇丛里、水里,竟然有不下百十头镜像兽在盯着她瞧。
每只小兽都微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子又圆又亮,两只前爪在胸前或握或捧,显得傻乎乎的。
自己的笛声竟然这么有吸引力了吗?
幼蕖简直怀疑自己莫非是个隐藏了天赋的乐器圣手。
幸好她尚有自知之明,看看手中粗制滥造的芦管,想想久未练习的生疏技艺,再瞧瞧那群憨憨笨笨的听众,她叹了口气:
“都说你们这帮家伙性情古怪,喜怒难测,如今我是相信了。”
不然,怎么会呼朋唤友地来听她这拙劣的曲艺?
“啊!”
“啊!”
那些镜像兽相继发出短促的叫声,尾声上扬,亦是透着欢快,大有为她叫好之势。
幼蕖再忍不住,喷笑出声。
师父说过,技艺高超的乐手,一曲演奏能引来百鸟和鸣,甚至有鸾凤回翔、天降雨花。
她这算啥?引来了一群傻猫儿?
可是,她这一笑,那些镜像兽“啊”“啊”更多了,还有好几个小家伙和她一样,做出“噗”地前扑的姿势来。
幼蕖看得一个失控,差点自青梗剑上滑下来。
结果,好几只坐在芦苇梢的镜像兽亦“哧溜”一下,滑下去一半,还用小爪子捞住芦苇枝叶,回头看着她。
幼蕖再控制不了自己了,趴在青梗剑上纵声大笑起来。
她是明白了。
原来,这些镜像兽之所以得了这个名儿,不仅仅是因为胸前生有一块护心镜,而且还有爱模仿的特点,别人做什么,它便学什么,就如镜子内外动作同步。
想来,此前进入绿柳浦的修士都是一心寻宝,难免功利急躁,对这些小兽也没甚好态度。
故而这些镜像兽也有样学样,戒备、多疑、凶巴巴,甚至展开攻击,将同样的情绪动作返回给那些闯入它们家园的修士。
而幼蕖笑眯眯地吹着小曲儿,芦笛声虽然幼稚简单却欢快明亮,故而镜像兽也回报以好的情绪反应。
她的动作,它们也在学呢!
果不其然,她这一大笑,不少镜像兽也纷纷模仿着,一边“啊”“啊”一边做出前仰后合的动作。
幼蕖笑得捶胸,不过,只锤了一下就赶紧收手了,她怕那些小兽跟她乱学,将自己锤伤了。
果然,那些小兽还没来得及学,就见幼蕖已经停了手,不由一脸茫然,两只爪子停在半空,不知如何动作。
幼蕖揉着胸肋骨,努力压住笑,这些小东西,怎么蠢得这么可爱啊!
突然想起青云障,幼蕖玩心大起,当下展开青纱,将自己全身遮住,整个人都不见了。
那些小兽愈发茫然了,扭动着脑袋面面相觑。
“喵儿——”
幼蕖大叫一声,扯开青云障。
看着突然消失又突然现身的幼蕖,镜像兽齐齐惊得“啊”“啊”而叫,随即,都矮下身去,将自己藏在水里或芦苇之后。
再片刻后,一个个又“啊”“啊”喊着冒了出来,小眼珠子闪动着调皮快活的碎光。
学得可真像!
幼蕖乐得不行,童心大发,陪它们玩了几趟,这才挥挥手:
“好啦!不玩儿啦!我还有事儿忙呢!”
等了一晌,见幼蕖再没动静,镜像兽也就相继“扑通”“扑通”,消失在水中。
只余几头小兽,好奇地围着她,迟迟不去。
甚至还有一只机灵的镜像兽,伸爪在芦苇上轻轻一划,就割断了一截芦管,也学幼蕖那般将芦管凑在嘴边。
它脑袋一点一点,“呼”“呼”认真喷气,可是就发不出好听的声音。
费了半天劲,也才“咕——”的一长声,有些像不雅气体的排出,听得幼蕖扶额叹息。
小家伙努力了几回,终是无效,只得呆愣愣地看着幼蕖手中那只芦笛,鼻头上一块白斑反射着日光,皱一皱又松开,显得格外滑稽。
凑近了芦笛又吹出一个长长的尾哨,幼蕖一挥手:
“好啦!下次再来找你们!都散了吧!”
那几只镜像兽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哗啦”一下,也潜入水中去了。
只剩下那只白鼻头的镜像兽,依旧傻傻停在芦苇丛边上,眼珠子定在幼蕖掌中的那只小小芦笛上。
幼蕖失笑,干脆将这只兴之所至随手做的芦笛往它那边抛去:
“你喜欢啊?送你了!”
说罢,她再不管,一拧身,跃入水中。
也不知道黑云儿在水下吃得怎么样了。
小黑豹子已不在原处,幼蕖也不慌,放出神识往四方探去,哪里闹腾,就往哪边去找,准没错!
果然,数里开外,正闹得欢。
幼蕖无奈摇头一笑,青梗剑破开水流,径直冲去。
到得彼处,却是见到黑云儿四周一片亮晶晶,原来是被一群镜像兽团团围着。
“你们也遇上了啊!”
幼蕖深觉有趣,看来,镜像兽对外来者很是好奇呢!
黑云儿一爪子一爪子地捞着,半是试探半是游戏,镜像兽却也不甚怕它,豹爪到得面前就滑开,豹爪抽回了就再拥上去,看来也知道黑云儿没有恶意,一双双小爪子也跟着一伸一伸,还不时也像黑云儿一样龇个牙,学得挺欢。
你看,只要来人没有敌意,这些镜像兽一点儿也不会敌视你,更不会攻击你。即使围着你,指甲都是缩着的,不曾露出半点锋利来。
绿柳浦里,有水猴子和精怪藻荇那样的可恶家伙,也有镜像兽这样蠢萌傻气的可爱家伙。所谓天生万物,物物不同,便是如此。
不能因遇上的某一桩不快或快乐,轻易地给这绿柳浦定论。更不能用一成不变的手段和心机,去对付这绿柳浦里的所有生物。
见到幼蕖,黑云儿欢呼一声便冲了过来,那些镜像兽被它冲出的水流带得东摇西晃,却是不恼,个个划拉着水波保持住平衡,好奇地继续围观。
第1155章 主客互赠礼
幼蕖赶紧收起青梗剑,生怕剑光误伤了这群无知无畏的小家伙。
黑云儿回到幼蕖身边挨挨擦擦,亲亲热热将讯息传给她。
大致意思是它还没吃多少鱼呢,这些胸口长着镜子的奇怪小兽就来围着它。
它到哪,它们就跟到哪。
它吓唬它们,它们也故作凶恶,却又不是真的凶,光划拉爪子,空长了长长的尖指甲,可傻啦!
“这是镜像兽,就是喜欢学别人。幸好你没去真撕咬,不然,它们一拥而上啊,那爪子尖得很,你也得受伤。对了,铁定会又疼又痒!”
幼蕖拍了怕小黑豹子脑袋,低声告诉小伙伴这种镜像兽的特点。
她说话之际,那些镜像兽也小心翼翼地围到近前,眼神灼灼,继续好奇地打量这两个外来者。
水面上又游下来几只镜像兽,那只鼻头生有白斑的小家伙也在其内。
它们跟同伴一通“啊”“啊”交流,大概是告诉大家这个人类小姑娘很友好,还会吹好听的小曲儿之类,小白斑还举起爪子给同伴看它新得的宝贝——一根小芦笛。
它比比划划,凑到嘴边一通乱吹,虽然没发出什么好听的声音来,却也引得同伴一通乱叫。
交流完毕,那些镜像兽围得更近更密了,眼神里都是热切,小白斑还径直游到幼蕖面前,自来熟地伸出小爪子来,歪着头瞅着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幼蕖忍笑,伸手去轻轻摸了摸小白斑的头,黑云儿咧着嘴,也伸出爪子去碰了碰小白斑的颅顶。
小白斑享受地扭了扭脖子。
于是,镜像兽们一拥而上,个个伸出小爪子来,在幼蕖身上碰一碰,再到小黑豹子头上挨一挨。
互相示好完毕,镜像兽更不见外了,半推半拉,挤挤挨挨,将幼蕖与黑云儿拥着往前行。
幼蕖无奈,也好奇,想看看这些小家伙要将他们带到哪里去,索性不动灵力,任由它们牵引着自己和黑云儿。
一头巨大的狮头鱼在附近缓缓游弋,应该是醒来在觅食,看到幼蕖与围着她的那群镜像兽,这大鱼迟疑了一下,竟然往别处游去了。
水流“哗”地一卷,一群食人鱼也慌里慌张地飞快游走了,明显是避让开这些镜像兽。
“看不出,小家伙,你们还挺能吓人的啊!连那些厉害家伙都不敢惹你们!”
幼蕖笑着对小白斑道,眼神在它收起来的利爪上瞟了一眼,要是给抓一下,可真有得受的。好像宗门发的玉简上还提过,这趾爪上有毒素呢!
小白斑听不懂幼蕖在说什么,可是它能感受到幼蕖的友好,提高嗓门“啊”了一声,嘴角弯弯,竟然展现出一个笑脸来。
顺着水流飘飘荡荡,很快就来到水下一处溶洞。
那溶洞外观如一道巨大的拱门,入口甚广,内里不知深几许,只看得出幽黑深长。
拱门之上也布满大大小小的洞窟,小白斑“啊”“啊”地大叫数声,大部分洞窟里顿时探出一个个圆溜溜的小兽脑袋来,好奇地看着外面的来人。
幼蕖估计这里是镜像兽的大本营,一眼看去,只这拱门外层就不下数千个洞窟,再加上内里,足足可以称得上“成千上万”了。
看来,镜像兽在这一带水域是个大族,爪子锋利带毒、战斗力强,难怪连狮头鱼都不敢惹。
小白斑带她来应该是亲近的表现。
可她不知洞里情形,出于谨慎起见,便在洞口大石上外盘膝坐了下来,黑云儿也傍着她趴下。
小白斑歪着头,小爪子扯了扯,不知道她为何不跟着进去。
幼蕖笑眯眯地拍拍石面,示意自己就在此坐坐。
小白斑也不坚持,回头又“啊”“啊”了几声,便有几只镜像兽飞快游来,嘴里还叼着各色水草。
待得那些形态色泽都不同的水草摆在自己面前,几只小兽还殷勤地看着自己,幼蕖这才明白过来,人家这是招待自己呢!
她虽然没见过这些叶子,但看其鲜润饱满、莹莹内蕴,知道定然不是普通水草,真是一片心意难得。
不过,刚刚经历了一场与藻荇精怪的缠斗,幼蕖对这些滑腻腻、冰凉凉的水生之物尚有些心理障碍。
只是又却不过主人家的好意,她便取了一截红紫相间的珠链状叶片,假意捧在嘴边吃了几口,借掩袖之际“一扫而光”,实则暗里收进了墨玉环。
几只小镜像兽看得乐滋滋的。
吃了人家的好东西,自然要还礼。
幼蕖取出自己囊中的果子、肉干之类,用叶片、柳条篮布好,也摆了半张石面,示意对方来吃,也正好转移一下被热情主人盯着不放的压力。
小白斑张口就吞了一枚黄珑果,嘴巴“吧嗒”了一下,眼珠子都瞪大了。
黄珑果甜美的滋味实在是湖里各式水草不能比的,它当下欢喜得打了个转儿,连续发出短促又响亮的“啊”声,随即又有许多镜像兽游来,将那些果子肉干连同叶片、篮儿抱起,飞快地游回了溶洞。
大概是对幼蕖的礼物太喜欢,或是觉得不足以回报客人的心意,小白斑在让同伴抱来了更多的水草后,见幼蕖“吃”得不够香甜,很有些苦恼,围着幼蕖直转圈。
打了两个转,小白斑也甩甩尾巴游回了溶洞。
幼蕖赶紧将身前那些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水草都收了起来。
没多久,小白斑又带着十数只镜像兽回来了,这回它们怀里抱着的,有亮晶晶的珠子,有灿光光的矿石,甚至还有修士的配饰、灵器之类。
小白斑将这些物事尽数排列在幼蕖面前,一幅“都给你吧”的神情,看得幼蕖实在好笑。
却不过主人的热情,她便随意挑了两粒螺珠,又拣了几片贝母,算是到此一游的纪念。
可小白斑不依,非常慷慨地将所有物事往前一推,很有不送出去不罢休的架势。
其余几只镜像兽也跟着将爪子一推,示意客人收礼。
幼蕖只得将那些礼物收起,想了想,又取出些零碎的小物件来,任由小白斑挑选。
第1156章 作别镜像兽
见幼蕖又送礼来,小白斑也不客气,眼睛放光地扑上来挑挑拣拣。
它左爪子上捞了一只玉杯,一根长长的尖指甲正套在杯耳上,大概是觉得套洞很有趣,滴溜溜转了几圈,乐不可支。右爪子上则捞了一瓶花蜜,小白鼻子凑上去嗅个不停,很是满足。
其余那些镜像兽也多是取了花露、蜜糖等吃食。
幼蕖知它们是喜爱香甜滋味,只是花蜜太过普通,她不忍沾这些镜像兽的便宜,便又取了一瓶疗伤丹药,郑重交给小白斑。
在看过黑云儿表演过受伤倒地、奄奄一息,又有服药后翻身站起等一系列环节后,镜像兽们都明白了丹药的作用,欢喜得“啊”“啊”连声。
黑云儿到底是头灵兽,不知怎地一来二去,竟然似乎能和镜像兽们无障碍沟通了,一方是“呼噜”“吼吼”,一方是“咿咿”“啊啊”,竟然聊得甚是亲热。
几只镜像兽指着远处对黑云儿嘀嘀咕咕,小黑豹子猛点头,幼蕖观其馋相,估计是从镜像兽那得知了某处的鱼儿又多又肥美之类,不由心头发噱。
幼蕖与黑云儿在镜像兽群居之处作了一回贵客,各有示好与收获,又表演了一回芦笛乐声,引来无数高高低低的“啊”,这才依依作别。
依依不舍的主要是镜像兽,它们难得遇上一个这么友好的人类修士,还有一头可以视之为同类的灵兽,又“相谈甚欢”,真是有些舍不得分开。
特别是小白斑,攥着芦笛跟在幼蕖后面游了很久,眼巴巴的样儿让人好笑又心疼。
幼蕖耐心教它吹奏的时候手指头在芦笛上如何移动,小白斑的尖爪子虽然仍然不得其法,可竟然也吹出了一个尖锐的高音,惊得它差点将芦笛丢出去。
回过神后又试了一下,这次发出两个明亮的短音,小白斑欢喜得尾巴直甩,一边游动一边努力尝试,虽然仍然是碰运气出声,但已经碰出来一个长长的带点婉转的长音,对它而言,简直是仙乐。
小白斑自认已经掌握了要领,“吧嗒”着嘴巴,小爪子喜孜孜地挥舞个不停,可仍然跟在幼蕖与黑云儿身后。
幼蕖一再挥手示意它回转,小白斑总是甩甩尾巴又游上前一段。如此再三,小白斑也看着离溶洞渐远,终是不敢再往外去,这才真分别了。
幼蕖与黑云儿又在水下一通搜罗,零零散散也有些收获,黑云儿又饱吃了一回肥鱼,这才双双跃上水面,发现已经远离了先前那片沙汀,水色少了荒寒之意,天上也多了剑光往来。
突然想起了紫竹简,幼蕖掏出一看,尚无有新的消息,看来祈宁之、燕华等人并不在近处。
也好,她目前亦是尚不想与人走太近,不知为何,人家是怯生,她无端端地怯熟。
大概,是因为,存留在世上的那个最亲近的人,她无法亲近,所以,也不知不觉地排斥与其他人的亲近。
再勇敢,再愤怒,再坚强,伤痕总是怕被碰触的。
就一个人慢悠悠地行着,身边有个闹腾而不费心的伙伴,挺好。
幼蕖自行按历练任务寻找灵植矿石,而黑云儿则是跑前跑后,比她这个有历练任务的还要忙得多。
这家伙不停地忙着扑野兽、捞大鱼,却是完完全全地欺软怕硬。
看到好欺负的就扑上去大吼一声,厮打不休;遇上棘手的则窜回来哼哼唧唧地撒个娇,让幼蕖去帮它出头。
一路热闹得很,倒是解了不少烦闷。
算算进入绿柳浦已经快一个月了,幼蕖便带着黑云儿往秘境中心的大艮峰处行去。
绿柳浦对其他人只是一场历练,对她而言,还多了一层特殊的意义。
昔日师父凌砄以金、土二系灵根的资质,在满是水木灵气绿柳浦结丹成功,天降异象,大艮峰四周的水面现出数方白色巨石。
白石真人因此成名。
无论如何,幼蕖也要去看看师父留下的这几方白石。
愈往秘境中心行去,愈见剑光密集,在这一代活动的修士渐见多了起来,幼蕖身边的黑云儿引来很多目光。
这家伙见到人多了,立刻收敛了无赖气,也装模作样地庄重了不少,它跟着天獒学得久了,黑毛乌眼,一端起来还真有几分威势。
那些目光的来处,有不少是上清山庆典前后见过的熟面孔。要是往日,幼蕖就微笑地点头招呼了,黑云儿正是一个搭话的利器。按照唐云师姐的教导,结个面子情没坏处。
只是此刻,她无心攀谈。
除了八派合练的后半程,小黑豹子很少在幼蕖身边出现,很多人都没见过她的这头共生灵兽,连上清山弟子见过的也不多。
在众人眼中,这青衣少女虽是身形纤细、容颜清丽,却略显淡漠,身边跟随着一头乌油油的神俊黑豹,豹子更是透着一股暴躁的冷漠,看过去养眼又令人生畏。
侧目者多,寒暄者少。
一晃眼,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先招呼出声:
“幼蕖!”
笑语嫣然,圆脸杏眼,一身都是温柔之气,正是荣山派的黄春苑。
幼蕖自然是有几分欢喜,和别人不同,这位黄师姐是极熟的,亦是极好相处的。
乍见熟人,幼蕖不由笑颜绽开,淡漠的神色立刻添了几许光彩,倒是令路过者诧异:原来这姑娘是会笑的,也是可以有热情的。
不过,被打量的这位由冷转热的姑娘也在诧异之中呢——很令她意外,黄春苑身边还有一人,是上清山同门肖翼然。
肖翼然更熟,也更亲。
幼蕖意外的是,肖翼然与郑媛向来秤不离砣,怎么今儿两人没在一起,反倒是肖翼然与黄春苑亲亲热热同行呢?
很明显,肖翼然与黄春苑关系极好,肩并肩地挨在一起,又都是斯文恬淡的气质,柔声细语浅笑嫣然,合在一处确实和谐得很。
“黄师姐!翼然!”
幼蕖也与对面打过招呼,顺口问黄春苑道:
“卢师姐回来了没有?”
黄春苑点头笑道:
“回来了!就知道你要问起她!”
第1157章 相遇有不愿
黄春苑见到幼蕖也是欢喜,她又道:
“卢师姐嘱我若遇上你,代她问好呢!她这回是不来了,我来之前她刚刚闭了个小关,好家伙,比我们闭门几年都有用!”
卢潇潇已经进过绿柳浦,这回自然是未曾来,幼蕖知道这一点,听了黄春苑之言,大是欣慰,感慨道:
“卢师姐驻留西北,于一方民生大有功德。虽然外人觉得修为上要耽误些许,但其实功夫亦在修炼之外,她心境通达,远胜同辈,回来后略一闭关,定然突飞猛进!”
“李师妹你说得很是!”黄春苑深以为然,“我们本都有些替她惋惜,她却笑我们看不穿。也果然,不止是小关胜大关,连清年真君新授的功法,她比我们都容易吃得透!真所谓,大爱必有大智。”
幼蕖听得摩拳擦掌:
“卢师姐不知长进了多少,好久没会一会她的平江剑了!”
黄春苑听了只能摇头:
“我都听翼然说了,你这‘剑疯子’之名太盛,我见了你都没敢提剑的事儿。没想到,提了提卢潇潇,你又赶上了!”
她们说笑之际,肖翼然一直温温柔柔地在旁边浅笑,绝不插嘴一个字,也不因被冷落而生气,是一个安静又懂事的听众,亦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同伴。
幼蕖笑着揽过肖翼然手臂:
“怎么没见郑媛?那家伙在山上时逃过了我的挑战,我本约了她来绿柳浦打一场,难道是躲开了?”
肖翼然“扑哧”笑了:
“郑媛知道躲不了,让我先来迎一迎你,挫矬你的锐气,她再来接手!”
这当然是玩笑话,可幼蕖也定了心,看来,肖翼然与郑媛之间并未有她担心的小矛盾。
郑媛有些执拗,总是不肯低头,每次都是肖翼然服软,让幼蕖有些心疼她。
“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了?”
幼蕖打量一下黄春苑与肖翼然,这俩人肢体、神情都甚是亲近,郑媛那吃独食的性子能容得下肖翼然有了更好的朋友?
“我们是在一处河浜里遇上。我被一条婆龙豚缠上,胳膊受了伤,那家伙偏喷了一股江灵脂冲我来,郑媛却是正在收拾一头紫眼狞,眼看顾不上,要不是黄师姐正好路过帮了我一把,我这条胳膊少说要半个月不能动!”
肖翼然话里满是感激。
幼蕖不由暗暗点头,难怪,这情分郑媛也得容了。
江灵脂其实就是婆龙豚的粪便,含有剧毒,遇血便合,极难清除,是有名毒物“七海砂”的成分之一。
昔日冷玥便是打着冷璧身中“七海砂”、伤口难以愈合的名头,回少清山来索取青空玉续。当时师父和哥哥们听说冷璧身中此毒,都极是担心他修为受损,可见此物为害甚烈。
幼蕖亦不由有些为肖翼然担心:
“你怎地遇上这家伙?沾一丝都不得了!胳膊如今怎么样了?”
说着,便左右察看。要是肖翼然受伤,她又担心郑媛那家伙会愧疚死!这一对姐妹花情分是没得说的。
肖翼然甩甩胳膊,语气轻松:
“早好了!那江灵脂虽然厉害,却没沾上我伤口。好险,就差一点点!所以我说,多亏了黄师姐呢!”
“那郑媛呢?莫非留在后面斩杀婆龙豚,好为你报仇?”
幼蕖开了个玩笑。
可她说过之后,却见黄春苑与肖翼然齐齐一愣,她不由也愣了,赶紧发问:
“郑媛真的留在后头?”
肖翼然赧然道:
“她让我们先走,说是有点事,不让我跟着。我本想等的,她偏不肯。我只道她看上了什么稀奇物事,怕我修为不够反拖累她,就与黄师姐慢慢边走边等。”
黄春燕也禁不住看了看来路:
“我走了一段回头时,是好像看到郑媛的剑光往河浜那边回去的。心里也有些猜想,只是怕她自有主意,我也没好多说。想来,以她身怀异火,不会有什么事的。”
肖翼然掏出玉简,补了一句:
“啊定是没事,你看,她有消息了,说马上就赶来。”
幼蕖扶额,确实不会有什么事。
但是啊,十有八九,郑媛那么要强的性子,虽然闹小脾气的时候总是肖翼然服软,可郑媛护着好友的时候亦多。
肖翼然修为又不及郑媛,两人同行,郑媛本就有“罩着”对方的想法。结果她忙着对付紫眼狞,却让肖翼然差点被婆龙豚所伤,她定然会懊恼愧疚,十有八九是回头找那婆龙豚算账了。
只是幼蕖也不好多说,怕肖翼然因此着急负疚,这姑娘更是个心事重的。
果然,没多久,郑媛的婵色剑飞来,她气息有些短促不定,幼蕖更敏感,因得了郑媛一朵异火种的缘故,故能察觉出她体内的异火消耗不轻。
幼蕖一把扶住郑媛,不动声色地将灵力渡了过去,尤其是将一缕异火之息融入其中,帮郑媛迅速稳定了气息。
郑媛暗里受了幼蕖的相助,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冲她微微一笑,低声道:
“我没事。”
肖翼然一见好友赶上,自是欢喜:
“阿媛,我和黄师姐正等着你呐!你干什么去了,可要歇歇?”
郑媛摇头:
“不必。我不过是刚刚路见水里有株玉芯蒲,费了点手脚,又回来时赶路急了些。”
她气息甫定,就拉起肖翼然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好友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一点。
黄春燕与郑媛还没那么熟,自是不懂她这小动作,还体贴地上前一步:
“刚刚翼然和我说你们之前的收获呢!说你们遇上几种灵草,却有些不认识,我说可正好啊,我在荣山派看许多秘籍,便是天外灵域的灵植,也识得不少,这一路我可以帮你们把把关。”
肖翼然连连点头;
“春苑这上头懂得比我们都多!幸好和我们同路,就刚刚,还帮我在路边找到一株番茱萸,我差点当作普通野草呢!有她在,我们后面收获就可以更多啦!”
郑媛微微一怔,笑容略略淡了下去,声音也平平:
“那就多谢黄师姐了!只是我们姐妹走得随意,怕耽误了黄师姐功夫!”
第1158章 新消息传来
郑媛一番客气,希望黄春苑自行赶路去,黄春苑却是赶紧摇头:
“不耽误!我和翼然一见如故,性情也相投,这一路开心得很!”
她是真喜欢与肖翼然作伴,也是一腔热情地要帮她们多寻些灵草。
郑媛笑了笑,脚尖略偏,自然而然地插在了黄春燕与肖翼然中间。
幼蕖心里好笑,她当然知道郑媛这姑娘的小心思——是生怕好友被人抢了呀!
她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楚,肖翼然与黄春燕确实投缘,又有最初的新鲜感,只是,后面路上难免要冷落一点郑媛了。
郑媛护食又小气,心底还藏着几分孤傲不群,她与肖翼然的相处,多因肖翼然表现得更宽容。
突然来个温柔体贴的黄春苑,肖翼然不由要分出点关注与热情来给新朋友,郑媛这么敏感的人,自然要有些吃味。
幼蕖看得分明,不过她不打算提醒谁。
不管是郑媛,还是肖翼然,都要成长,都要面临好友逐渐发展的独立与转向。
不是非得朝夕相处地一对一厮混才叫好朋友,保持一点距离,甚至吵个架、闹点矛盾,与他人正常往来,然后反思、调整,情分依旧、关系重置,这才是正常的朋友之情。
大家的眼界都要宽一点,交往也要广一点。
幼蕖心里感慨着,便要道别。
郑媛拉住幼蕖连声挽留,她自然是已经有危机意识,幼蕖留着正好和黄春苑搭伴,肖翼然才不会分摊了对自己的关注。
幼蕖知道郑媛的小心思,好笑地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地道:
“我这人呢,和谁都能相处好,一个人也能过得好。眼下啊,我却是想一个人,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正好,多个好朋友,有机会多学学荣山派的眼力,这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你能和我处好,就能和黄师姐处好!
“我?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我跟卢潇潇时间那么长,不差这一回啦!我有事呢,回头垦荒那边,我们再结伴!”
说罢,挥挥袖子就分道扬镳了。
郑媛见幼蕖执意独行,也不好强求,只是心底有些郁闷,抿抿嘴,往正谈笑风生的黄、肖二人中间回插过去。
幼蕖暂不管郑媛的小心眼儿,她的紫竹简一动,是祈宁之传来的消息,她心里有数,知道必是关于那事,耐住性子且又行了一段才打开看。
祈宁之的传语很正常:
“沿途小心,各派传下消息,已有魔人混入绿柳浦,来者一二人而已,莫起惊惶。敌寡我众,遭遇可合力擒之,活捉为宜。如不能敌,及时禀于宗门,出口处自有真君候敌。”
即使有人来看到这传语,也不过是关系较好的道友之间互相关心一声。
幼蕖这才想起来去看一看宗门的那枚玉玦。
果然,宗门也有消息了,说辞与祈宁之的传讯大致相似,只是语气更严促些,令弟子择机立功,最好能合计协力,生擒来人。
祁大哥与宗门所说虽然都是同一件事,可幼蕖能体会出祈宁之藏于话外的提醒与担心。
想起之前五湖大泽那股莫名的水寒之意,幼蕖心里沉沉。绿柳浦里同样满布水域,雪山那人是不是行动更加自如?所以,才会藏得很深吧……
可是出口通道是元婴真君在看守,雪山遁影再高明,修为也相差太大,会不会被发现?
好不容易清宁下来的心绪又有些纷乱,原本拿定的主意在心里起起伏伏。
她随意四望,已经有弟子相继伫足摸出各自宗门传音工具,看来,很多人都收到各自宗门的消息了。
进来之前祈宁之递给她的消息还只有少数人知道,现在大家都已进入秘境,估计八派联盟觉得可以行瓮中捉鳖之事,消息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将所有道门弟子发动起来,耳目便无处不在。魔门来人手段再狡猾,也只是筑基修为,哪怕一时擒不住杀不了,也要教他无从藏身。
收到消息的弟子或三三两两地低声讨论,或忙着各处发剑书收消息,对这个消息倒是兴奋多过了惊异。
虽然这事儿不常见,向来是道门历练重地的绿柳浦,竟然有了魔人混入。
不过,想想上次绿柳浦历练也因魔门破坏而中断,这次八派元婴加强了防备,魔门肯定没法再从老地方下手,便安插进来一两个魔人,也似乎有些顺理成章了。
幼蕖放缓了步子,留心放出神识,已经能听到许多毫不掩饰的高声谈论:
“这些魔人真是阴魂不散!混进来啊,肯定是要大肆破坏的罢!好好的历练,糟心!”这人愤慨不已,他是个散修,机缘本就比不得名门大派,若这才历练再被破坏,真是恨得要死。
“你们一路可遇到什么不正常的事儿?泥石流啊,山崩啊,哦,还有兽潮,哎,有没有?”这人眼神满是期待。
“这倒没有,也没听说。我刚刚发剑书问了敝派各处的同门了,都说还正常。也许还没捞到下手机会罢!人少的地方不值得动手,人多之处嘛,眼睛也多,又不便动手脚!”这位看衣着是周流心斋的弟子,稳重得多。
“我觉得,动静倒未必会那么大,只有筑基修为的能进来,能有多大能耐?八派弟子也在呢,还有不少是精英,个个都是高手,能由着妖人肆虐?我觉得啊,也许,会搞点暗杀?”这位是个散修,年纪足有三十了,更是老成。
“我觉得很有可能!魔人最擅长搞这些阴险的暗手了。让道门损失几个精英是最好,肯定盯着八派弟子!幸好我们门派小,不至于拿我们开刀!”一家小派弟子缩了缩脖子,表现得庆幸不已,引来一片鄙夷目光。
“呵,我是觉得,别想那么可怕,魔人也许只是混进来找机会,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没想到被八派联盟发现了,现在肯定慌得不行。四周都是我道门子弟,他哪敢有什么动作?”
“我也觉得要真有魔门的人混进来,现在肯定是阴沟里的老鼠,哪敢出来活动?能顺利躲到绿柳浦关闭就谢天谢地了。到时混在人群里溜之大吉,就了不得了!”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自信满满,睨视着四周,大有一看到魔人就将其揪出来之势。其衣饰没有门派标志,但领尖一点海狸毛装饰,幼蕖觉得像郑奕那一派的,连高傲的神色都很像。
“没听说吗?八派元婴都在出口等着呢!我就说,怎么这次的通道这么窄!哼,这倒不是个高明主意,难道没听说狗急跳墙?只怕啊,这魔门贼子要擒几个人质在手,好方便脱身呢!”
说这话的是张熟面孔,幼蕖记得这人是黄庭山的曹辉,潘宝的师兄,尖下巴、颧骨瘦削,眼睛倒是灵活得直转,一看面相就是精明刻薄的人。
“兄台,你可莫吓人!我们家只得两个人进来,还分开了,这落了单可不就危险了?兄台可介意小弟潘幸与你结伴而行?”这人虽长得一表人才,却似乎胆子不大,也看不出门派。装束过于整洁体面了,反有些油粉气。
“那是没问题!都是道门弟子么!该互相帮衬的。不过……”
曹辉打量着身边那叫潘幸的人,似乎有些迟疑,又似乎有点怀疑的神情。
“哎呀呀,曹兄你莫非怀疑我是魔门暗探?怎么可能!来来,鲍兄,”潘幸赶紧拉旁边的人作证,“曹兄,鲍兄与我从前都是哱罗山的散修,一起好多年,后来各自投了门派,虽然比不得八大门派,却都是正统的道门!”
第1159章 水风落珠泪
曹辉是进入绿柳浦后方认识的这潘幸,看在他热情懂事的份上,又有老熟人鲍磬平的引荐,他才折节下交。
此时突然想起宗门的提醒,他不免有些狐疑起来。
“老鲍,你和他……”曹辉皱着眉。
另一个身形高大却不轩昂的中年男子赶紧点头:
“小潘和我是多年相识,根子正着呢!我鲍磬平可以作证!他不可能是魔门的人!”
曹辉矜持地点了点头,捏着强调道:
“这倒也是,我看人也算准,魔不魔的还是看的出来的。况且,你们俩都是这把年纪了也才筑基不久,魔门若拉拢培养你们这样的人当卧底,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潘幸和鲍磬平都讪讪地,虽然摆脱了魔门嫌疑,听了这话却不能很愉快。
没办法,还是得赔笑脸,连连称是。
曹辉又撇了撇嘴:
“本来任务就重,还要被拖累……”
话才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幼蕖离得虽远,目力却好,又在留意之下,遥遥瞥见他与那潘幸握了个手,袖中便似乎多了个沉甸甸的小包裹。
她心里暗自“嗤”了一下,这曹辉虽然与潘宝同是黄庭山弟子,性情却大不相同,节操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看来,即使是八大门派之中,亦是不免鱼龙混杂的了。
曹辉袖中笼了东西,脸色便缓和了许多,更多了些人上人的得意之情:
“虽然你们难免拖累,我却不能不念着道门之情,我们八大门派的弟子呢,向来心怀道义的。我们黄庭山坚守西鄂州,尤其不惧魔门手段。也罢,这就一路同行罢!
“哎,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真遇上魔门妖人了,你们可不能撒腿就跑!只要你们奋勇上前,我便没认错朋友!回头也带你们去黄庭山转转!”
幼蕖心道,你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安全度罢!留着这两个人,你未必能打得过魔门的人,却只要跑得过同行的人就行了。
她这般想着,正欲走开,曹辉却是一眼瞧见了她,本能地一愣,不知自己刚刚的小动作小心思有没有落在这上清山的李幼蕖眼里,不由有些心虚,遂高声叫道:
“这位可不就是上清山的李师妹!你可得到消息了?魔门就潜伏在暗处,你孤单单的一人,真让人不放心,师妹可要与我们同行?”
幼蕖嘴角略弯了弯,摇了摇头:
“曹师兄,我习惯独行,多谢你的好意了。”
她语气神色都是淡淡,曹辉一时拿不准她的态度,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拒绝,令他“八大门派弟子”的神气有些受损。
见幼蕖自顾自行去,曹辉冷哼一声,眼角带出点阴郁不快来。
周围几人要得他的照拂,少不得帮腔一番,无非是“那女子不识抬举”“咱大人大量不与娘们儿计较”之类,算是圆回点面子。
那几人正过口舌瘾,突然见已随“那女子”远去的黑豹子一回头,被它冰冷幽暗的眼神一扫,几人心口跟被人敲了一记重锣也似,吓得顿时噤口。
幼蕖哪里管这起子小人的心情,她心里翻翻滚滚,气那人任性,恼那人妄为,亦恨,恨他投身魔门,与道门作对。
又行了一段,不知不觉,视野里已经出现一座高大突兀的山峰,独立与一片茫茫水面之上。
说是山峰,其实是一根拔地而起的无比庞大的石笋。不似他处山峰连绵起伏,只一根冲天,几乎直上直下。
“啊,大艮峰!”
幼蕖低声自语了一声。
大艮峰位于绿柳浦中央,到了这里,应该就能看到师父留下的那几方白石了。
果然,极目远望,可见大艮峰下、水面之上,有几点灰影,如沉默的雕像立于水中。
水雾飘拂,又距离甚远,以她的目力,也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但大致可知彼处便应是了。
虽然是为此而来,可当她真的看到前方可能是师父的遗泽时,眼眶仍然禁不住一阵发热模糊。
终于,又可以与师父亲近一回。
“幼蕖!”
一声欢喜的呼喊传来。
幼蕖心头一紧又一松,是燕华!
黑云儿却是颇感无聊,小九的这个好友人是不错,却有些沉闷,不像苏怡然她们有趣,没什么好玩儿的。
它“扑通”一声,自行跃入水中,自己找乐子去了。
幼蕖自是不要管它,她笑着迎向燕华。
燕华的声音又亮又淳:
“我就猜你会来这!果然是吧!你也看到宗门发的消息了?前面我怕打扰你,一直没敢给你传消息。我就想,在这里等着,等不到也没关系!”
燕华为等到好友开心不已,她虽然个儿高手脚也长,可笑起来仍然一脸稚气,加上直爽的语声,整个人有种未被世俗干扰的童真。
幼蕖其实有些惭愧,她一直下意识地避免和熟识之人互动,哪怕早就答应了与燕华结伴,却让人家独行又等待。
其实,见了面,也没那么不适。
是自己过于逃避了。
也是因为,面前的人是燕华,她足可卸下所有负担与戒备,不用担心审视的目光,哪怕是出于关心。
精明如唐云,聪慧如苏怡然,都能在她的低沉里发觉一丝端倪,再结合所知少清山事宜,多半便能猜出潜入绿柳浦的是少清山旧人。
不管是谁的关心,都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燕华对前事知晓得不多,又一味单纯,更是一心待她赤诚,反而正是她此时需要的放松。
“燕华,我心里有些不好,”幼蕖干脆坐了下来,抱着膝头,对好友放开了情绪,“所以一直一个人呆着。”
燕华也坐下来,什么也没说,就轻轻拍着幼蕖的后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但她知道,自己多半帮不上忙,给好友安慰就行了。
幼蕖鼻头酸涩,感受着背上传来的温暖,终是忍不住,两行泪珠儿滚落下来。
燕华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仍然什么都没说。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小丫头这般难过,定然就是遇上极难的事了,好生可怜!唉,看她这样,我也好难过。
第1160章 水中白石意
清波拍岸,水风徐来。两人就这样一个默默流泪,一个默默陪伴,相对无言,却令人安心。
“燕华,”幼蕖淌过了眼泪,心里平复了许多,终于再度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要是你的亲人变成了你的敌人,你该怎么办?”
“亲人变成了敌人?”燕华瞪大了眼睛,她想不到那么多,只能就着字面意思去思考,“嗯——,这可难!幼蕖,你是为这个难过么?怪不得!真是要愁死了。”
“嗯。”幼蕖低低一声。
“唉,真不好办,”燕华愁眉不展,将遇上这个的难题代入自己,“只能啊,他当我是亲人,我就还当他亲人。他当我是敌人,我就当他敌人。”
她就是这样不通窍,仍然想不到幼蕖的难受与宗门消息有什么关联,只是单纯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什么大义,什么大局,有没有正邪之分,幼蕖的敌人会是哪方的人,她都没想到。
燕华似乎什么都没说到,可幼蕖觉得很有用,她下巴搁在对方肩上,喃喃低语:
“他当我是亲人,我就还当他亲人。他当我是敌人,我就当他敌人。燕华,谢谢你。”
燕华不知道幼蕖为什么谢自己,却知道幼蕖已经过了心里的那一关,而且她来此是有要事:
“你来这里不是要去看你师父留下的白石么?快去!我在这里等你!”
嗯,参悟白石真义定然不能被打扰,她正好可以为幼蕖守护好后方。
“好,我这就去!”
和燕华相处就是这么简单,幼蕖收拾好情绪,果断起身,青梗剑将飞之际,她突然足下一顿,回身道:
“你且等一下。我先一人去,然后你……”
她是想说,若燕华也想去,可以等她回来后再自行前往,两人可以轮流过去。
毕竟没有哪个上清山弟子不想来瞻仰一番凌真人的遗迹,都满心期待能在绿柳浦大艮峰下的白石中参悟出真意。
燕华是不想打扰她,她却不能让燕华一味成全她而委屈自己。
燕华笑着摇头:
“你尽管去!你道是那些白石旁怎地没人?先前其实已经有人去过了,却呆不住!个个直嚷嚷剑气凛冽,刺肤透骨,没几息就赶紧回来了!还有两个人掉水里狼狈得不行呢!你是白石真人弟子,自然不能比。我还等你教我点秘诀呢!”
她又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
“还有,说不定魔门的人也潜伏此处伺机动手呢!你那不能分神,我得帮你看着点。待会儿你回来再帮我看着,一样的!不用担心我吃亏!”
幼蕖知道不须与燕华客气,当下一点头,青梗剑飞起,直往水中央而去。
越是飞近那几块白石,她心中越是惊异。
这几块白石的排列位置,倒像是有人特意布好的一样!
停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瞰,她突然想起上一次绿柳浦开放之前,师父曾短暂离山。
而她在红叶真人那,也听师伯含糊说过,师父压住修为,凭借所留白石之息,可以在秘境未开之时进入绿柳浦。
应该是师父来过了!
在少清山劫难之前。
她望着下方的那些白石,泪眼朦胧。
其他人肯定看不出,可她,是少清山的人啊!
那几方错落有致的白石,正是按照少清山大家的居所位置所排列。她和哥哥们只要来到这里,就能看懂师父留给他们的心意。
吸了吸鼻子,她甚至随手抬起袖子在鼻头擦了擦,似乎突然变小了十岁,仍然是那个不计形象笑哭由心的小九。
青梗剑低了下去,从大哥洗砚的石泓轩慢慢飞到二哥如松的涧底居,这里的石头最低,因为它的位置应该是少清山的苍然涧。
接下来却是一块突兀高长的白石,这里该是三哥云清的结海楼,绕过了玎鸣阁,是六哥明炎的又生斋。
再过去,是七哥八哥的抱朴院。
最后,那块石头最小,代表着小九和姑姑的居所菡萏小院。
这白石虽小,也有丈许方圆,足可容身。
青梗剑缓缓飞低,果然,石头上浅浅划着几道印子。若是不知道的人来看,也只当普通风化或划痕而已,可幼蕖看得出,那是一支简笔的荷叶。
还有几道完全不成规则的乱线,其实暗合少清山的护山大阵。
白石虽然观之亲切,却是果真剑气凛冽、刺肤透骨,令人不敢逼近。若有人强行逗留,只怕不免受伤。
怪不得师父从前7离山之前特意教她勤练“化剑炼罡”之法,原来是为了有朝一日来白石上护身用的。
不过,如今的小九用不着这个法子了。
幼蕖摊开手,掌心是那枚透明的剑英石,正是在五英洞里与师父的剑光嬉戏时所得,不需人教,也不是福至心灵,她本能地就知道,这剑英石合该用在此处。
剑英石遇上白石的剑气,突然如冰入水,丝丝缕缕地融化开来,化作一片一片的明光,将这方白石与石上的小九环绕其中。
剑英石并非得自外界的宝物,而本就是这对师徒心意合一而凝就。
二哥和土大师补完的护山大阵暗合天人之理,这寥寥数笔,亦浸润着师父的苦心。
石中真意与笔划里的蕴力,在明光的激发之下,腾腾融融,置身于其间,如灌如沐,周身一片暖融,轻盈欲飞。
点滴智慧之光,如游丝细微,却似流水不绝,源源不绝涌入脑中。
青梗剑快活无比地在明光里穿梭,幼蕖能感觉到爱剑的情绪,如饱吃鱼儿的小黑豹子一般惬意。
她自己则以足尖沿着那些线条,在白石上挪步、转身、进退,看似方寸之地,却自成乾坤天地。
幼蕖周身散发出一种柔和的神采,她的举动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顺着本能,出乎冥冥之中的授意,根本不用逼自己如何心无旁骛,自然而然地就沉浸其中。
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符合天籁的节奏,虽然她不善舞乐,却自有听不见的韵律,每一下节点都调和合拍,舞动着一曲无声之乐,融合天地人心,如此自然,如此和谐。
第1161章 石上谁留信
如有人来问幼蕖,你在绿柳浦大艮峰下的白石上学到了什么?幼蕖还真的没法回答。
心里如遇故友,神识若被触动,幼学如漆至年来新学融为一体,许多似乎无甚关联的枝节、点滴被串起,逐渐贯通,不是简单的一桩一桩的叠加,而是数倍的放大,甚至十倍的生效。
而且,那不是学习,也不是苦思,而是沉浸,是享受,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在享受着那种微醺的状态,半醒半醉,若悲若喜。
“嗡——”
白石上明光一阵颤动,发出依依不舍的长鸣,化作一束拳大的流星光团,若银色飞燕一般,绕身三周,又散作星星点点,终是依次落在石上刻划的简笔荷叶处,消失不见。
“师父——”
幼蕖垂手,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俯仰之间,天地悠悠,大艮峰无言伫立,无惧这万古寂寥,涛声一波波地拍打着足下白石,神思突然坠入现实。
“咔”的轻轻一响,那支简笔荷叶的中央,刚刚落下的星光处,忽地裂出一个小洞来。
又是一枚芥子环!
“师父,你……”
幼蕖又是哭又是笑,她都将将二十岁的人了,师父还在和她玩藏宝奖励的游戏!
毫无顾忌地以袖撸面,她抽着鼻子,抹着眼泪,突然,耳边似有一声叹息飘过,耳畔更是察觉到若有若无的水寒之意。
幼蕖心头一惊,人尚未动,青梗剑已经凌厉地扫了一圈。
“谁!”
她神情骤寒,声音也冷了下来,目光如电,环视四周。
水天之间空荡荡的,仍然只是孤高耸立的大艮峰与那几方沉默的白石。
没有任何人迹可寻。
可是幼蕖知道,那丝水寒之意绝非无故飘过。
“是你么?你怎地有脸来?”
她咬着牙,对着虚空发问。
在那样肆意非议了师父之后,在对她围追堵截之后,还能潜入绿柳浦,走近师父的遗留?
你就安心呆你的魔门啊!你就好生做你的黑面侍尊啊!
为什么还敢来寻师父的白石?
还敢在她耳边装神弄鬼?
青梗剑“呼”“呼”对虚空连斩数下,毫无意外地都落了空。
四顾无声,茫茫水天依旧。
即使运起清灵目力,入目之处,仍然不见丝毫踪迹。
那股若有若无的水寒之意与叹息恍若错觉。
可幼蕖知道,不会这般巧合。
进入绿柳浦之前,来到大艮峰之后,有一又有再。
流霜束拂动,青梗剑环飞,她不甘心地穷极目力,试图撞上点什么。
终是一无所获。
不管如何,那人是不会和她见面的了。
幼蕖颓然坐下,手掌轻轻抚过石面,一寸、一寸,突然,她一怔。
白石的边缘处,视线不能直达的侧面,那几道划痕似乎有点奇怪……
她猛地缩回手,心擂如鼓,不能置信,不敢再摸。
终是抵不过心里的渴求,她颤颤巍巍地再度将手指探去。
白石边缘处的侧面,极浅极浅地刻划了几道有规律的直纹。她若是不仔细看、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出来。
外人即使看到了,也只会当其是谁无聊的信手乱划。
那是两组算筹。
一组是上一竖,下两横;又一组是并列两竖。
分明,是标志着七十二!
七十二啊!
只有她和他知道,八九七十二啊!
那是少清山的老八和小九不为人知的暗语。
他真的来过了!给她留了话!
而且,还是以少清山老八的身份,而不是雪顶侍尊。
幼蕖霍然起身,毫不犹豫地飞向邻近的那方白石。
那里是抱朴居的位置。
是八哥、七哥的居所。
可惜,白石上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她失望坐下,发了一会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伸手往石头边缘探去。
这方白石表面微有凹凸,侧面更是略略凹进去一块,形成一个小小的空洞。
她摸到了什么?
一截芦管!
芦管是新折不久,犹带着芦苇的青绿,几个小孔戳得歪歪扭扭,若小儿拙劣手作。
看着掌中那支粗制滥造的芦笛,幼蕖心里酸软一片,突然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还记得这个!
他还是她的八哥!
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否定了师父、否定了过去之后,他却突然念起了旧情?
是良心发现?还是短暂的清醒?甚至,会不会是刻意的伪装?
幼蕖下意识地手指一错,芦笛表面顿时出现一道浅浅裂缝。
那轻微的摩擦声惊得她发慌,赶紧摊开手掌,吹了又吹,小心翼翼地托着芦笛,连呼吸都屏住了,反复端详,生怕再弄坏一点。
他和七哥,都不是作伪的性子。即使魔气灌体,心头染墨,也是坏就坏了,理直气壮地弃明投暗,绝不会以假装的念旧来对她用阴暗手段的。
那,也就是说,在绿柳浦,在师父留下的白石上,他短暂地恢复了少清山老八的身份?
不管他离开这里以后还会变回什么样,在这里,他是以旧日的面貌面对师父。
这支芦笛像是连通血管的神器,往她心里灌注了莫名的情绪与力量,也消融了许多阴郁。
“呜哩哩,拐脚七。
鼻头大,心眼细。
浮光亭前喳喳叫,
原来一只报晓鸡!
……”
轻轻吹起“呜哩哩”的小调,这是她和八哥为嘲笑爱告状的七哥知素而编的小曲儿。从前是一个吹,一个唱,准保将老七气得跳脚。
芦笛的声音穿透了时空,把那对在记忆里已经走得好远好远的小人儿叫回头。
那对小人儿回得头来“嘻嘻”一笑,笑声忽远忽近,笑颜清晰又模糊。
睫毛上凉凉湿湿的,却是不会再泪雨滂沱了。
一曲“呜哩哩”吹罢,幼蕖垂目看着掌中的芦笛,一手按住了墨玉环,那里,静静地卧着被重重封禁的九绝梭。
只要撤去封禁,九绝梭就会感应到近处的主人。
只要她放行,九绝梭就会飞回主人身边,载着他上天入地。
幼蕖默默摩挲着墨玉环,九绝梭无知无觉似是等待招呼,片刻之后,她手指终是离开了芥子环,回握住青梗剑。
第1162章 水边有相遇
“师父,小九先去别的地儿啦!回头我再来看您!”
青梗剑盘旋了一周,一咬牙,幼蕖果断飞去。
飞抵岸边,燕华正翘首以待,满脸都是担心。
见幼蕖安然归来,神气愈见坚毅饱满,知她必有收获,燕华很是为她高兴,也不多问,只关心道:
“你累不累?”
幼蕖摇摇头,神色早就恢复了正常,她指着大艮峰那边,道:
“剑气确实凛冽,寻常人去,只怕受不住。到底是我师父当日结丹所留,天威剑气融合一体,不是轻易可领略的。”
燕华本就是个最不贪心的性子,闻言当即打起退堂鼓:
“果然亲徒儿才行!那我就不去了,省得白费时间,说不定还要把自己弄伤!我们不然早点启动黄玉玦,赶早开荒去!”
幼蕖无奈一笑,燕华这毫不积极的家伙,是怎么在上清山混下来的?她拉住正要起剑的燕华:
“我才说一半!剑气是难忍,可又不是没法子!”
燕华一怔:
“有法子?”
她不见欢喜反而皱眉;
“麻烦不?你可别为我费力!我又不是非得领略那剑意不可!我布阵也够用了呢!”
她自来便是这样,一切最好在自己所及范围内解决,不愿给人添一点点麻烦。
遇上这样的朋友,幼蕖只得要强拖着她一起往前跑,这一点上,就不得不去学一学袁喜夏了。
袁喜夏虽诸多别扭,却有一点是好的,她能爱惜燕华的纯朴无华,护其温厚无争,更知道怎么对付燕华这种消极性子。
上次四明道会,燕华畏难怕战,比试前心生退意,结果被袁喜夏一顿臭骂,给委委屈屈地逼上了赛场。
然后,比试成绩不是还挺好?
想到这里,幼蕖将脸一板:
“人家好歹还去试了一试才知道不行,你连试都不去?我师父若知道啊,肯定要说我,幼蕖,你都交的什么朋友?”
燕华讷讷,绞着两只手:
“我要是,要是抵不住剑气,自天上掉下水里去,那才丢人!你师父若知道啊,肯定要笑话你怎么交了这么个无用的朋友!”
幼蕖拿眼神逼着她:
“掉下去也不丢人!人家不也有弄得一身狼狈回来的,你笑他了吗?没有吧!而且,就算他那样,也是有收获的啊!不什么都经历一回,怎么知道各种滋味?”
“哦——”
燕华见没法蒙混过关,只得鼓着腮,给自己打气:
“那我就去试试。落不落水也没什么,就当是去拜见师叔好了。”
主意一定,她倒也不反复,一指盛年剑便要飞起。
幼蕖有些好笑,燕华这家伙,到现在还如此谨慎自制,一点都不肯问她有何诀窍!
生怕多问一句就刺探了别人的隐私!
“你有剑英石么?”幼蕖问她,“我记得你也去过五英洞。”
“剑英石?有啊!”
燕华瞪大了眼睛,随即掏了一枚半白半红的双色剑英石亮给幼蕖看。她于剑术上也颇有悟性,五英洞历练过程里亦在与前辈剑气的切磋中得到了数块品质不错的剑英石。
到底也是个聪慧之人,燕华见幼蕖笑眯眯地看着她,便有些恍然:
“莫非,这剑英石可以抵御剑气?”
“谁说不是呢?”幼蕖点头又摇头,“不过,也不是抵御,而是可以助你与石上剑气相和,这样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还有助于参悟。”
原来这样!燕华握住剑英石,信心大增。
幼蕖又道:
“你的阵法偏于防御,此时也正合用。”
燕华善于守成,虽然屡屡被袁喜夏嘲笑没得出息,可她稳健的保全作风在防护上比谁都强,偏她自己不觉得,只知自己胆小。
“那……我给自己布个随身阵?”燕华试探地问了声,“小动息阵如何?”
“列宿保神门,动息随天罡,燕华,你果然聪明得不得了!”幼蕖大赞。
小动息阵与师父嘱她练习的“化剑炼罡”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燕华真的是一点就通!
得了指点的燕华当即凌空点点画画,给自己周身布了个小动息阵,见幼蕖点过头,这才驭起盛年剑,小心翼翼地往大艮峰下的数方白石飞去。
幼蕖笑看燕华的背影,突然冒出来一种老人看到孩子成长起来的欣慰感。
对这种不符年龄的心疼自己也觉得好笑,她摇摇头,撮唇发出个长而细的唿哨,招呼不知在哪里晃荡的黑云儿。
过了好一会,黑云儿才传回声音。
远远的一声吼自水面上传来,透着兴奋。
随即,幼蕖便看到一条笔直的黑色水线冲向她面前,同时,云间亦有两道剑光结伴而来。
幼蕖微愕,继而微笑起来,今天还真是聚得齐全啊!
“九儿!”
冲在最前面的是卓荦寺的小禅师真海,他满脸兴奋,热切得像寻亲路上乍遇亲人。
祈宁之落后一步,被同步冲出水面的黑云儿亲亲热热地扑在身上,给甩了一身一脸的水珠儿,嘴都张不开了。
他悻悻抹着脑门儿上的湿发,看小和尚真海跟幼蕖之间毫不掩饰的久别重逢的惊喜,感觉自己又差了一步。
这种感觉很奇怪,先前是有点怕来,来了之后偏又觉得来晚了。
黑云儿犹在心无隔阂地扑腾个不休,它好久没遇上这么熟的人了,祈宁之是与它从前就时常闹着玩的,这回遇上,哪能不玩个够?幸好祈宁之身板尚算结实,不然,给连扑了几下,肯定要跌入水中了。
他弯下身,耐心地哄小黑豹子玩,眼角余光瞥着那边两人的叙话,尽力表现得淡然镇定。
“我一进来就想找你!可戚大他一会忙这,一会忙那,搞得好像就他一个人身负重任似的!我多担心,你一个人啊,有魔门的人进来呢!
“他倒好,一点也不担心,还说我婆婆妈妈!九儿你说,我是婆婆妈妈的人么?什么是同袍之谊知道不?我倒是没发现,他竟然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真海抱怨着,倒不是真的指望幼蕖给他主持正义,他就是看到幼蕖便自生亲切,就是想说一说。
第1163章 湿身暗生气
抱怨过祈宁之,真海随即又眉眼带笑,继续唠叨:
“哎,这绿柳浦真是有些稀奇的,好些物事都是我们在青空界没见过。我发现了几样有趣的,特意给你留了。”
他一边掏腰包,一边接着说:
“我看到戚大那里也有几件好的,我说这不是给九儿正合适么?你知道他干嘛?白我一眼,还说我多事!
“对了,我听到魔门有人混进来的时候真是气坏了!我们西北差点折在魔门手上,说不定就是同一批人呢!真君们都在外头候着呢!保准一个也逃不了!到时我们一人去揍一顿解解气,你说怎么样?”
真海说了一通,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不免自己都觉得话有些多。不过没办法,他好长时间没这么痛痛快快说话了。
他要是跟自家师父或师兄弟唠叨个没完,肯定要被审查再三是否被夺舍了。
戚大倒好一点,对他的话多状态是习以为常,可这人总木木的没什么反应,一点也不像长相那样灵气。更气人的是,这家伙还时不时给他个白眼,或是干脆鼻子里喷一下气,表示不屑。
还是九儿好,笑眯眯的,不仅耐心听着他说,还会不时点头,眼睛一会惊得圆睁如铃一会又笑得弯成月牙,让诉说者很有成就感。
幼蕖接过真海手中的几块奇形怪状的矿石与古木,也不见外,直接揣进了腰包,直把真海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线。
真海递东西喘口气的功夫,祈宁之终于插进来了,只平平一句话:
“你已经去过水中央了?”
他问得很简单,幼蕖也能明白,当下点点头:
“去过了。你呢?”
祈宁之也点点头:
“去过了。在你之前。”
两人对答都是寥寥数语,真海听得挠头:
“就这?谁不知道要去?去过了算什么?那白石头可不是容易参详的,挨近了就如针如刺,不能久待,我也只呆了一会儿。不过你自是不同,九儿,你有没有什么收获啊?”
祈宁之用一种排斥的眼神看了眼真海,闭口不语。
当然有啊!这还要问?
看彼此的沉稳的语气、镇定的眼神,不是说明了一切么?
随即他心里有暗暗的欢喜:果然,他与小九之间的默契,别人都不懂。
他低头摸着黑云儿油光水滑的皮毛,心里安定了不少。
幼蕖对真海耐心得很,也坦诚得很,她指着大艮峰下那几块白石,道:
“那些白石是经我师父排列过的,我和我几位哥哥一人一块。我自有师父传授之法,无惧剑气凛冽,自是没有辜负我师父一番苦心。阿海,你和祁大哥收获如何?”
真海转了转眼珠子,没回答收获,倒是先问了一句:
“原来凌真人早有安排?那——除了你和你几位哥哥,有没有给其他人留什么啊?”
幼蕖摇摇头:
“这倒没有。彼时山雨欲来,家师本不是多智善谋之人,能将这些安排好就不容易了。”
真海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神在祈宁之身上瞟了一眼又收回来,道:
“我还以为有人特殊呢,神气得不得了,说起来,白石真人与他简直忘年交一样!原来,其实也就和我一样,沾了点皮毛而已。我就说!真正能在白石中得到真义的,也就是九儿你了。”
然后,他又用虽然压低了却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道:
“我们其实,也各有所得吧。可是,有人觉得没参悟够还不甘心呢,总围着大艮峰周围打转,我看他是恨不得要把白石挖回去!要不是黑云儿看到了我们,我头都要转晕了!”
幼蕖听得微微而笑,真海与祈宁之也有收获啊,那就好!
祈宁之虽然在跟黑云儿玩闹,耳朵里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然也知道那小和尚皮里阳秋地在挖苦谁。
他给气笑了:他有这么眼皮子浅么?他几时围着大艮峰打转了?还不是……嗯,还不是因为感念凌师叔恩义,多缅怀了一下?
怎么从前没看出这小和尚心眼又小,嘴巴又损的?
他悄悄在黑云儿身上轻拍了一记,。
小黑豹子一个纵跃而起,将正和幼蕖低头窃窃私语的真海一下扑倒在地。
“哎呦呦!”
真海哪里防备这个?半边身子都滚落在水里,沾满了水和泥。
他气得抬头望去,只看到小黑豹子无辜又调皮的神情,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闪亮亮。
再看,他看到了祈宁之温和含笑的眼眸,风轻云淡,置身事外。
真海对祈宁之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知道,这位祁师兄越是这样,越说明有事儿,气得他隔空一握拳。
“黑云儿!”幼蕖喝斥了一声,“你这家伙也忒顽皮!玩闹就玩闹,干嘛总恶作剧?看看你干的好事!”
她在黑云儿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回头表示歉意:
“阿海啊,真是对不住,这家伙这段时间疯惯了,看到了你们也是高兴,一高兴就更人来疯,你看,这闹着玩也没个轻重。”
黑云儿歪着脑袋,“呜呜”两声,表示认错。
真海能说什么?他自是不会和幼蕖的灵兽计较,何况,他还挺喜欢这小黑豹子。
指使黑云儿的背后那人才可恶!
只是,他要怎么说?说“九儿啊其实害我湿身的是祁师兄啊”?
可是,修道者沾湿点衣服确实不算啥,真海觉得自己要是生气了,未免也显得太过小器。
看看,祈宁之这家伙还装模作样地来扶他呢,嘴里还不住道:
“哎呀,真海小师父,你可也太不小心了!哦哦,不是,是我说错了,不怪你!怪黑云儿!怪我!我我没看住它,也没及时提醒你!”
真海睃了这个假仁假义的家伙一眼,给他暗示了一下自己捏起的拳头。
这个假仁假义的家伙继续表示自己的关心:
“还好还好,你又不是个小姑娘家家,这衣衫湿了也就湿了,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西北我们困难的时候多啦,这算什么?唉,九儿也不是外人。啊,要不要我帮你烘干?”
第1164章 心到白石清
对于祈宁之突如其来的殷勤周到,真海很不领情。
“多谢,不用。”
真海闷声闷气地从祈宁之手中抽出手臂,他觉得自己肯定脑子有问题,竟然主动约这家伙结伴,一想就忍不住心疼自己。
“九儿,你要不要和我们结伴?后面垦荒……”
真海热情地才说了一半,幼蕖就摇头:
“不用,我有伴儿了。”
说着,她微笑着看向水面:
“我的伴儿回来了!”
盛年剑来势矫健,雪亮的光华从天而降。
“好剑势!”
真海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看着燕华面熟,知是上清山弟子,方才又见了她剑光,心道,九儿有这样的伴儿,真是不错。难怪不需要其他人同行了。
而且这后来的姑娘眼神清正、毫无浮滑之气,应该是可信任之人。
燕华神采奕奕,眼中若有星辰,许多话急着要冲出来,可看到幼蕖身边多了两个人,便腼腆地抿住了嘴,应付地笑了笑算是见了礼,一声不响地站到一旁去了。
真海热情地自我介绍了一通,还主动跟燕华道:
“我听九儿,哦,李师妹提过你,她说你的阵法很好,剑路也特别稳健,得空了我们多请教啊!”
祈宁之也含笑点点头。
燕华脸有些红,自谦了几声,也努力表现得大方得体。
幼蕖知道燕华不自在,便催真海:
“你们没事儿了就走罢!我们去边荒时有缘再见。”
真海摸摸头,有些眼红燕华能得九儿的优待,可一想祈宁之也在被驱赶的行列,且刚刚九儿跟他说的话比跟祈宁之说的多多了,心情便又好了起来。
“戚大,走啦!”
被真海召唤的祈宁之这才直起身来,似乎刚刚他全身心都在逗黑玉儿玩。
“行,那就后面有机会再见!”
他神情、语气都很淡然。
真海拖起祈宁之,嘴里嘟嘟囔囔:
“真是,好不容易见到九儿,你偏跟个小黑豹子玩半天,也不关心关心九儿。说走又拔腿就跑了,真是没心没肺,人家西北一路上白照顾你了!下次再有合练,我都要劝九儿别和你一路!”
“你关心?你看你那句话有用?”
祈宁之一句话差点噎死真海,他跃上藏圭剑,回头又客客气气道了声:
“保重!有困难尽管来说!”
“客套话说得倒是漂亮,你这厮惯会假客气!”真海愤愤,追了上去。
黑云儿冲着高空大吼了一嗓子,算是告别。
幼蕖笑着看真海与祈宁之斗嘴远去,回头对燕华道:
“感受如何?我看你神采都不一样了!”
燕华“唔”了一声,笑得眉眼生光,就是说起来磕磕巴巴:
“很奇妙,我没法形容,一片清明,还有那种……我刚刚还有想法的,眼下却都忘了……”
她抱歉地看着幼蕖,她是真想分享,却无法表达。
幼蕖拍拍她的手:
“各人机遇不一,都是基于自己的努力,你不必跟我细说,我也是这般有口难言的感觉。若我有需要,自会问你。”
“行!我若想起来什么再跟你说!”
燕华也很爽快,没有继续执于歉意。
幼蕖就爱燕华这一点,不藏私,也不矫情。
“那位卓荦寺的小师父和玄机门的祁师兄,是你八派合练时的同伴吧!我瞧着那位真海师父挺热情的,定然和你关系不错。祁师兄却是有些生分的样子,太过客气了。他不是言真君的弟子么?跟你应该更熟啊!”
燕华是想到什么就直说。
幼蕖点点头,她也觉得和祈宁之的这次见面有些生分了。
在西北被雪卫伏击之后,她曾拿着九绝梭对祈宁之一通倾诉,不知不觉流露了很多软弱情绪,事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祈宁之没笑话她。
回山之后,合练同伴多有问候音信往来,祈宁之的传信却是极少。幼蕖也能理解,这位“养眼师兄”跟她之间很少客套的,没事也不必白说些空话来维持情分。
这此绿柳浦之行,若不是他突然通报魔门消息,幼蕖都要忘了她与这位祁师兄有着一些只有“你知我知”的前尘。
其实祁大哥应该也是关心她的,毕竟,除了少清山之谊,言师叔肯定也一直提点着徒儿多照拂故人之后吧!
总之,这次祈宁之的态度有些奇怪,眼神也不太和她接触。
算了,也许是各自都大了,到底男女有别,哪能像孩童时毫无隔阂呢?
听说心仪养眼师兄的师姐妹不少,也许他现在注意避嫌了吧!
幼蕖丢开这个问题,对燕华笑着道:
“我们往对面行去可好?正好,我们一路来说说各自路上遇上的情形,互相补充一下信息嘛!”
“我也是这般想的呢!”
燕华开开心心地应着,盛年剑与青梗剑并肩而飞,融洽无比。
还是小姐妹一起更开心啊!
风过了无痕,人来人往的水面上恢复了空寂。
不知过了多久,水里才悠悠地响起一声长叹。
水面浮现出一缕缕白色的寒气,丝缕相结,逐渐凝成了似人的形状。
这人形却又轻忽忽的,晃悠着不曾凝固,时而扭曲着变形,时而淡薄得近乎看不见,像是冰雪遇热时的软烟,哈口气就能没了。
风轻轻吹来,这团白气也就飘飘荡荡的随波逐流,若有人自远处看,也就是只当这是一团水雾罢了。
寒气飘至一方白石上,罩得白石有些朦胧,无人看到,朦胧里有个少年盘膝而坐。
“师父!”
守玄低声喃喃。
许多记忆回到了脑中。
俊秀的脸庞上,鼻梁高挺,眼神清明,若有人遇上,也只会看到这是一个骨清神秀的年轻人,哪里有半点雪顶侍尊的阴鸷邪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部位,那里,道消魔长,或是魔消道长,他向来几乎不能自主。最可怕的是,不管是道还是魔,他都是清醒状态,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可是,进入绿柳浦之后,越靠近白石散布之处,越是有魔消道长的趋势,灌入体内的魔气被稳稳压住。
所以,覆盖在心头的血影如被清洗般逐渐淡去,而师恩、旧情,层层叠叠地被掀起来,重新占据了他的心神。
第1165章 水声若呜咽
身处绿柳浦的白石之上,水面上雾气渺茫,守玄心里的迷雾却被吹去了许多。
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里惊醒,守玄突然记起了许多被封印的往事,想通了许多关节,也突然明辨了许多谎话与流言,甚至这些年的许多偏激想法都在改变。
恍然、愧疚、懊悔、愤怒、仇恨、嗤笑……最终都归于无奈。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回归”。
即使此刻他神智完全归于“道”的一面,可只要离开此处,“魔”的那一面仍然会翻转过来,占据上风。
衣袖拂过石面,一黑一白两撇出现在眼前,师父果然知道,对他这样的逆徒该用什么方式的留言。
“师父啊,我知道我们对不住你的苦心。我们以为可以抵御魔气,可是现在我们竟没觉得魔气灌体有什么不好……
“我都控制不了我自己,又怎么控制得了老七?唉,其实,他可以也头疼控制不了我吧……”
守玄对着石头低语,他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其实我知道,老七也有清醒的时候。他应该也猜到我与他情形差不多,心里道魔两面,谁都不能消灭谁。只是,魔占上风的时候,我们都挖着心思地去灭对方的道;而道冒出来的时候,我们又怕被对方的魔知晓。
“我们俩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还亲兄弟呢,结果最防备的就是对方!偏生我知道他,他也了解我!我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他也不敢相信我良心发现时说的好话。
“我们互相试探,也就互相不放心。我怕他假装好人,他也怕我套他的真心,到时反被利用,所以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绝。试来试去,我都搞不清,是不是假戏真做了,还是真心坠魔啦……做魔也没什么不会,至少做事痛快得多……
“师父,你是个好人。可是好人总要受苦,我敬佩你,可我不想做你这样的人啦!道门也利用你,魔门更不放过你,你说,你还想撮合两边谈和,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道也好,魔也罢,都是空!只有权力,才是真。等我手握大权,就可以随心所欲,让他们和就和,战就战!只是,通往权力的这条路,可能不太好走,得用些手段,得有些牺牲……
“我的想法,估计你也不会赞同。可最后的结果,还不是趋向天下大同?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成大事者,那些小节就不用太计较了,结果是好的就行,总比你成不了还把自己搭进去强,不是吗……”
白石沉默,而水声若呜咽,石上的人在努力说服不存在的听众。
“师父,从前都是我听你讲道理,现在我的道理也只能说给你听。你还是会偏心我的,对吧……
“我也只敢来这里看你,我不敢回少清山,也不敢以这样的面目见小九。唉,竟然有一天我不敢去见小九,师父,你相信吗?奇怪得很,我觉得自己是侍尊的时候倒是敢见她,还去抓她呢!小九要给我气死了……
“不过她现在很厉害,我的雪卫都没留住她。当然,我做侍尊的时候,也不想很伤她……她现在有别的伙伴啦!有小姐妹,有小和尚,和她一样,都傻乎乎的。哦,还有那个祈宁之,他……”
说到这里,守玄深深皱起了眉头,祈宁之,怎么有点怪怪的?
这个姓祁的家伙,要是对小九殷勤备至,他当然不放心。
可是这个姓祁的对小九竟然有些疏离,这让守玄又有些气愤,更气黑云儿不分亲疏远近,对那个姓祁的热情无比。
“一个无情无义,一个没心没肺!”
他不由骂道。
小九一切都好,她身边那姑娘人虽傻,本事却是不错的,他也暂时放心了,且在这一带转转。至于垦荒,他才没兴趣,没道理他辛辛苦苦为道门那帮假仁假义的家伙干苦力的!
还有一个多月秘境才关闭呢!正好在水域深处多体会一下各系灵气转化之法。
世人只知白石中藏有剑意,却不知凌砄师父他昔日以水木灵气滋养得金土二系灵根的金丹,别有天地造化之力可参悟。只有得过他教化的人,才懂得其中的珍贵之处吧!
可笑那些道门的老头儿,一个个紧张得要死,只当魔门的人要在绿柳浦里头打死打生,教出来的弟子也个个疑神疑鬼。
小爷只是来逛逛兼清修而已。
守玄嗤笑一声,想起来路所见那些各派弟子兴奋地互传消息,不由微微一皱眉:也不知道谁将他的行踪泄露了出去,估计是那劳什子的什么三大宗主。
他倒是不恨这几人。说真的,要说是三大宗主想借道门的手彻底灭了他倒也不至于,到底都是圣主的徒子徒孙呢!
估计啊,就是想给他添个大堵,使个大绊子,最好他摔得灰头土脸,让郦人行他们来帮他收拾残局,然后顺理成章压下他的气焰,从此好拿捏他。
仰头吐了一口气,水雾弥漫,寒意森森。在魔门有一点让人烦,敌对面不仅有道门,还得防备着魔门的自己人!那些对你客客气气甚至恭恭敬敬的魔门同仁,不时就给你挖个坑,生怕你过得太顺遂。
太好笑啊,竟然是身处道门势力范围的这些时日更太平些。守玄冷笑过后,也是一阵自嘲。
“这‘冰蝉雪影’之术果真好用!只要有点水源,来去无形无迹。就算没有九绝梭,我也混进了绿柳浦。就是出去时麻烦了点儿,听说好几个老头儿看在出口呢……”
喃喃一阵低语,石上人已随水雾淡去不见。
岸边几个虚盈门的弟子正待往大艮峰处飞去,忽地一人摸了摸胳膊:
“我怎么打了个战栗?倒像是我们在北海遇上冰潮的感觉!”
说着,他下意识将领口的皮毛拢了拢。
他同门不免笑话:
“佟斝你怎地就这般怕冷了?这里可比我们虚盈门冻泉山好得多了。这里水域宽广,不时有凉意传来是有的。我刚刚也有些凉浸浸的呢!说什么冰潮就夸张了。”
第1166章 青鸟眼未见
那佟斝狐疑地看看四周,下意识地抚了抚肩臂:
“不是凉浸浸,而是寒森森!我对冰寒之意最是敏感了,刚刚就突然心里发毛的感觉!我可没错过!”
他抖抖肩膀,分出灵力去抵御那不同寻常的水上的寒意,忽地一怔,似是想起来什么,神情突然郑重起来。
他闭目凝神,低诵一声“羽飞冥冥,授我明明”,手指在眼皮上抹过,忽地张开眼,眼神里有青光透出,闪电般往四方扫射。
见他目光炯炯之动作,几名同伴不免有所期待。
可惜片刻之后,这佟斝就睁开了眼,失望地摇摇头:
“没看到……我还以为我的‘青鸟眼’终有用武之地呢!”
“青鸟眼”是虚盈门的绝学,是青空界有名的神目之术,据说可破许多藏匿手段。这佟斝来绿柳浦之前新学得这一技能,又闻得有魔人潜入,不免雄心勃勃,意图一举立功。
同伴不免奇怪道:
“连郑奕师姐都说你的‘青鸟眼’之术练得比她都好,我们还都指望你能在绿柳浦发挥特长,将那潜伏于暗处的魔门妖人找出来,好大大地立个功呢!”
“是啊,上清山与玄机门风光赫赫,世人俨然将他们当作道门之首。孰知我虚盈门其实才是深藏不露,只是平日有些曲高寡和罢了。”
虚盈门的风格与八大门派的其余几家略有些不同,此派聚集了一帮顶顶聪明的人,更不乏世故人情上的精明之士。玄机门、上清山整体与其相比,就有些憨了。
虚盈门的弟子比其他门派的总多了点细腻精致的气质,没有弱手,强而自矜,凡事有把握了才说话。若自觉得精于某道,如对寒气的敏感,如“青鸟眼”,便是真的有一定造诣,绝不浮夸。
是以,这几人对佟斝的出手很是信任,佟斝对己尤其自信,方才一用之下竟然无功,难免惊诧失落。
也有人圆场道:
“青鸟眼确实厉害,却也不是时时都可以备着的,不然佟斝这双眼岂不是要用到瞎?绿柳浦到底是一处秘境,水寒之意比别处更甚,佟斝也敏锐细微,一察觉到与外界的不同,可能就惊着了,我们不必太过紧张。”
佟斝不服,再度聚力两目之间,青光透射,比方才更加明亮,可惜,试过了多少次,就失望了多少次。
刚刚他确实是心头一警,可是,既然施展了“青鸟眼”都没看到,而同伴也没有发现附近有何异常,大概,真的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那几个同门犹在说笑:
“放心,我们虚盈门弟子在的地方,谅那魔门的妖人也不敢露面。若真有破绽露出来啊,我们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郑师姐从前对‘青鸟眼’可是无比信任,可八派合练回来后,说了几次‘青鸟眼’也有看不透的物事呢!”
“这不可能吧……我师叔也擅长‘青鸟眼’,说是除了元婴的匿形之法,其他就没他看不出的!连玄机门的卜算都比他不过!或许是郑奕她功力还不够?对了,她说上次是看谁匿形没看出来着?”
“郑师姐说得含糊,又感慨,我觉得她那意思应该是同辈之中她未能胜过……就是你也知道的,郑师姐口风紧,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不过,她眼界向来高,能得她高看一眼的可不多。”
“嘻,郑师姐自己就跟只青鸟差不多,脖子长,眼睛高,她学这青鸟眼本就合适。没想到佟斝这敦敦的倒也擅长……”
佟斝摇摇头,不想让师兄弟再拿自己好不容易才修习成的“青鸟眼”作笑谈,也不喜私议郑奕师姐,遂指着水中白石,道:
“先不管什么魔人了。那里就是白石真人的遗迹,说不定就能参悟出高明剑意来,还不赶紧去?”
“高明?佟斝你这可是守着自己玉碗还看别人铁锅香。世间顶尖剑意在我冻泉山,可笑世人无眼光,将玄机门、上清山当了个宝。白石算什么?传说多了,也就被捧高了而已。”
佟斝也不由顺着同门的话表示认同:
“嗐,说笑一句而已。我也觉得大家来看这白石也就图个新奇,很多传说都是穿凿附会而来,什么绿柳浦结丹,我看存疑!说不定这里本就有白石,后来不知怎地突然露出了水面,硬是和那凌砄结丹绑一块儿,越传就越玄了。”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就是吧!不然这么些年,怎么就没听说谁从这白石上参悟出东西来?有说什么收获的,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呵呵,那是硬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那我们也去看看,说不定能勘破真相,让世人看看,虚盈门弟子揭破白石谜底,原来不过如此!”
“好哇,走!”
几名虚盈门弟子当即呼啸着御剑飞去。
却不曾想,人离那白石尚远,就在空中突然被什么猛打了一记似的,一个个相继“扑通”“扑通”载下水去。
“这怎么回事?”
佟斝当下冒出水面,抹着湿淋淋的头面,满脸疑惑。
“先前路上遇到的那个鹿衔门的谁?哦,叫做董师鹏不是说了?这白石剑气凛冽,难以接近!他也掉水里了呢!”
“可他那是靠近了才抵不住。我们这多远哪!”
“难道真有剑意迫人?我还没什么感觉呢……”
几个在水面上载浮载沉的脑袋极其茫然。
忽然,水面又是一阵寒意袭来,这次就更为明显,就这么几息的功夫,虚盈门的这几个弟子给冻得耳鼻青紫。
手足麻木,血液凝滞,连骨髓似乎都结冰了。
他们虽然出身黑庐州冻泉山,见惯了北海冰寒,却被这看似淡薄的水寒之意阻得寸步难进。
“这水……怎么……这么冷……”
“这水……也……也没结冰啊……”
佟斝和同门都被冻得牙齿“咯咯”打抖,心里都道这绿柳浦真是邪门,看着好山好水,半片寒冰都未见,却冷成这样!
说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
几个来自北寒之地的名门弟子,身负不俗修为,却给一汪清水冻得哆嗦!
第1167章 灰烟待探寻
佟斝看着近在咫尺的数方白石,不由心生退意,秘境到底是秘境,只怕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诡异之处。
这水中寒意若是持续下去,只怕要冻出个好歹来!
那白石不看也罢!
虚盈门弟子的精英之处,除了修为确实足可傲人,还有一方面,就是最识时务,最懂得保全自己。
几人互相看看,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转变之意,当下不再犹豫,拼着尚能调动的一点灵力,飞起灵剑,争先退去。
转眼之间,几缕剑光就飞离了大艮峰这片水面。
佟斝不甘心地一回头,猛然瞧见水面似有一张飘飘忽忽的雾气组成的笑脸,只是那笑有些瘆人,净是嘲讽之色,眼睛部位是黑洞洞的两个孔,无端有令人惊骇的诡异之感。
他心头一震,正要细看,那雾气组成的人脸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青鸟眼用到了极致,也只看到水面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飘荡,哪里还有什么人脸?
难道真的是错觉?
佟斝惊疑不定,凭空生出点恐慌来,他就这么微微一愣神的功夫,已经落后了那些迫不及待飞去的同门。
他看着空荡荡的水面,却是不敢多想,更不敢多说,灵剑赶紧加速,追上前面的师兄弟。
身边有了同门,胆子才壮了点。
“佟斝,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同门不免奇怪,他们一路飞,也一路调息,虽是给水寒冻着了,可时间很短,他们也自有些本事,调匀了气息后也就好了。
而佟斝却始终是面青唇白,眼神都像给冻得动不了了。
“可能……青鸟眼用得太狠,脱力了。”
他低声解释,自己也觉得牵强。
同门却是点点头:
“所以,就算有天赋,也是要底子厚才行。郑奕师姐是门中数一数二之人,才能修得这青鸟眼。她连用三次这法,也还能余四五成灵力。你还是回去多向郑师姐请教才行。”
“哎呀呀,真是冻得够呛,到现在我手脚还是凉浸浸的。怎么听人说过绿柳浦有这异常?”
也有人遗憾:
“真是有点可惜,没近身亲看白石。到底是我道门前辈所遗,到了周边都不能瞻仰一番。”
佟斝出门时的一腔豪情壮志此时才是凉浸浸一片,他自负修为不浅,全是要在历练中拿出点像样的成绩的想法,没想到被一股莫名的水寒之意冻得雄心塌了大半。
同门只觉得凉意,怎地修为最高的他却是自头寒透了脚底?
初来时那股顾盼神飞的得意变作半截残蜡。
其实也不是这名门子弟太过脆弱,而是佟斝与别人略有些不同。
他筑基后一直在山门苦修,未曾出世历练,没有经历现实磨练,身手虽不弱,世间困难对他而言多数尚停留在书面认知。
出门第一遭,便是绿柳浦。
“算了,也不可惜,”佟斝颜面少了光辉,不免要为自己挽回一点,“就那白石,神神叨叨,也未必真能参悟出什么来。”
初出茅庐,诸事不顺、一事无成,兴头由热而凉,少许羞愤过后,只觉真是败兴以极,不免口出不忿之语。
突然,他耳边传来冷冷一声:“就凭你?”
这声音浸满了鄙夷之意,却不知是谁人所发。
他惊得回头四顾,却见同门个个神色如常,完全不知是谁讥嘲于他。
“刚刚是哪个?都是同门,都没能去水中央,怎地就损我一个?”
佟斝突然发作,倒教同门个个莫名其妙。
没等到人回应,佟斝一拂袖,气冲冲当先飞去。
其他人互望了几眼,相对苦笑,真是无端惹了不快,飞了几个各具意味的眼神,也相继飞去了。
这是因白石数方,引出纠纷若干。
其实是得是失,各凭自身。大艮峰下,来的多是图个瞻仰的雅意,历来收获者少,无感者多,若耿耿于怀,以致落了不快甚至失和,则大可不必了。
此处且不提。
幼蕖与燕华同行了一段,又觅得些灵药、仙羽之属,这才启动宗门所发的另一枚黄色玉玦。
随着黄色光芒一闪,两人神识顿生晕眩之感,幼蕖不忘用流霜束将二人缠住,只觉一股大力将她们拔起,投向一个巨大的黄色漩涡中去。
当晕眩感退去大半,脚也落到了实地,只是心神犹自有轻微的漂浮之感。
幼蕖定睛一瞧,身后是一片尚有绿意的荒野山水,而前方翻翻滚滚的都是灰白色烟尘一般,不见任何活物,内里透出一股浩瀚的荒蛮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存生敬畏之意。
所幸,流霜束果然管用,白练虽然被拉扯得很长,但那一端仍然系着人,燕华亦晕乎乎地落在她的身旁。
幼蕖不放心地扶了一把燕华:
“你可有不适?”
燕华定了定神:
“尚好。我开始还以为神识受损了,吓了一跳。其实传送应该还不至于这样,多半是与这边缘处的特殊环境有关。”
两人在灰白烟团的边缘处静观了小半日,将各自摘录的典籍、异闻拣阅一番,仍然是没甚头绪。
“我这才知道,以前不管去哪里历练,都有前人经验可借鉴,是多么幸福的事!”
燕华长叹道,她面前摊开数十片玉简、甲片,一无所得。
幼蕖亦是点头,道:
“所以啊,离了前人的载述,一旦遇到从没记录过的境地,竟然跟傻子似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一旦什么都不知道,就寸步难行!”
前人趟好的路,走得当然顺利!
“可我们也不能总在老祖宗的脚印范围里活动,不然岂不是路越走越窄?”
幼蕖说了这话,燕华深以为然,她盯着那些灰白烟雾,竟然兴趣浓厚:
“这次的垦荒任务多有意思!可比关在洞府里打坐强!能自己在这里探出一条路来,哪怕有伤亡呢,也是值得的。”
幼蕖觉得燕华才是很有意思,这姑娘怕跟人比试、怕合作犯错被骂,甚至怕开口求人索物,可她不怕面对一无所知的荒地,不怕迷雾里可能的奇诡,不怕自己二人力弱遇险。
第1168章 良友可同行
燕华身上就有这种奇谈的矛盾。
对袁喜夏那样的苛责,她一让再让,任其捏扁搓圆而无怨怼。
对身边好友的标准,她自有坚持,认准了就绝无异心。
面对人际关系,她相当怯懦,时时逃避。
可面对未知宇宙的探险,她又是个充满热情的勇士,不惧险阻。
“燕华,你真可爱!”
幼蕖发出由衷之语。
燕华一愣,又不好意思了:
“你乱说什么呢!我哪里可爱了?你看我手长脚大,脸也大,傻乎乎的,我都嫌弃自己!你才可爱!又好看,又可爱!”
她也是真心喜爱幼蕖,她心里,幼蕖眉毛眼睛都长得好,还懂得多、脑子灵、心眼儿好,简直是无处不可爱!
幼蕖赶紧打住,不然又成互相吹捧了,她也受不了别人这般夸她。
她指着前方翻翻滚滚的灰白,问道:
“燕华,你看那些云雾,会不会是混沌之气?就像我们上次四明山的混沌阵法里一样?只不过那次是模拟出来的,这个,应该是真的,也更复杂得多。”
燕华闻言,一探之下,不由整个人都要发痴了,口中喃喃:
“天地未开,万物未始,其象未化……无形聚集,杂沓无序,燥居不谐……天哪,这不就是《青空凿度》里所载的吗?我一直以为是哄小孩儿的……”
《青空凿度》是青空界修道者的入门初读道典,类似于凡俗界给小儿的启蒙读物。大家都读,很多耳熟能详的语句往往因太过熟悉而不能被认真地审思。让人忽略了其中原真的奥义。
幼蕖知道燕华的感觉,因为她的神识刚刚也伸进去感知了一下,那里完全是一片虚无,可又不是真的空虚,似乎有无形之物充塞寰宇。
她试着抽取了一丝雾气,渡入神识灵力,那雾气突然化作黑白二色,分散化去。
“有形生于无形,无序渐生有序,此为自然之种,故曰浑沌。是这样啊……”
她从中探知到上清山双鱼潭底那熟悉的感觉。
只是这里的雾团更加复杂,夹有难以驯化的狂乱暴戾之气。
道典上很简单一句话:有形生于无形,无序渐生有序……可如何生?生出来的会是什么?
那片刻的感知,她绝不轻松,汗湿两鬓、心神战栗,像是与一头无比庞大的巨兽对峙了半天,力量对比天差地远,有一种小儿意图撼动天地宇宙的荒唐可笑。
可这也愈发激起了她的斗志。
燕华也正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湿,大大喘了口气,看样子她也应付得吃力。
“怕不怕?”幼蕖眼神闪亮亮地望着燕华。
“不怕!”燕华说得掷地有声。这是真的,是有点吓人,可她不能怕。
她还想若幼蕖生了惧意她得护着好友呢!她骨架子都比幼蕖大,多担着点是应该的!
“去不去?”幼蕖再问。
燕华一笑:
“去!”
不再多言,盛年剑与青梗剑齐齐发出一声明亮的清啸,载着一双好友,往那翻滚不休的团团云烟中投去。
她们刚刚进去不久,又有两道剑光赶到。
“戚大,你不行啊!我的心望剑比你的藏圭剑还是快了一线啊!”真海笑得满嘴的“哈哈哈”收不住。
“三垢贪嗔痴,小禅师,你都犯尽了!”祈宁之冷淡答道,他觉得这小和尚越来越不像出家人了。
还说什么六根清净呢!
爱吃,爱比,爱炫耀,还爱挤兑人。
嗯,还爱关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与他无关的事儿。
话多,牵挂也多。
小九关他什么事儿?
言必提小九。
祈宁之本是为了图个清静,才答应与这卓荦寺的小禅师同行。
没想到一路给聒噪个没完。
这也就罢了,尚能忍得。
可这小和尚时不时要牵起他祈宁之心头不愿提的人和事来,惊得他的心一晃一晃的,真是恼煞人也!
真海哪里管祈宁之那不讨喜的脸色,只顾着往那灰白烟雾里瞧:
“哎,你刚刚听到了没有?是不是好像青梗剑的剑鸣?”
看看,又来了!
祈宁之没好气地丢了三个字:
“没留意!”
真真难为他,离得那么远,他都能听到。明明不止一道剑鸣,他怎地就认为是青梗剑?虽然祈宁之自己也觉得是有点像。
不过,像又如何?小九都没答应与他们结伴。
祈宁之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好的禅师,就应该半瞎半聋,双眼不看世情,两耳不闻世事,才是智慧清净。”
真海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非也非也。不看,不长智;不闻,不生慧,破而后立,才有清净。九儿不是说过,不经历,如何勘破?”
祈宁之觉得他这强词夺理的神貌甚似小九,心里堵得慌,一指前方:
“不管刚刚的剑鸣是谁,总之是人家已经进去了,你还在唠唠叨叨。进不进?”
“进!”
真海赶紧跟了一声,心望剑摇摇晃晃,拖着藏圭剑就冲了进去。
“你也忒冒失……”翻涌的烟团里传出了祈宁之挣扎的声音。
“不冒失,怎么显得谨慎的宝贵?都试试么……”真海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随着剑光完全没入云雾,二人拌嘴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绿柳浦边缘的灰白云气面积甚广,不过并非每一处都可顺利进入。那些烟团有浅有深,最令人心悸处是一带幽黑深广若吞天巨兽之口,喷吐出的灰白烟雾里夹杂着许多如缕如带的浓黑雾气,令人不敢逼近。
还有的地方虽然烟雾淡淡,却不时闪现雪亮的缝隙,有人试以坚石投之,不是化为齑粉,就是消失无踪,更是不能轻入。
幼蕖等人先后进入的这一片云气略淡,是经过几番比对后寻得的相对安稳之地,故而,在他们进入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有剑光飞来此地,观望后亦相继入内。
“阿媛,你等等我!”
喊话的是肖翼然,她追着一道红紫相间的剑光,气喘吁吁。
那红紫二色剑光却是郑媛的婵色剑,本比肖翼然的颉之剑快得多,肖翼然追了一路也未追上。
第1169章 同来混沌地
郑媛看似埋头赶路不理后面,可婵色剑也未径自飞得无影无踪,只不近不远地赶在前头,并不曾将颉之剑完全丢下。
郑、肖二女一前一后地飞到那灰白烟团边缘,婵色剑略一犹豫,就听得后方肖翼然的声音传来:
“阿媛,你莫要一个人进去,教我们好生不放心!”
郑媛听得“我们”两字,气性一涌,再不犹豫,径直冲进了灰烟里。
肖翼然本就胆气略弱,修为也不及郑媛,她未知那灰白烟雾底细,哪里敢进?
颉之剑一拨方向,横里沿着边缘处低飞,口中不住唤道;
“阿媛,你出来好不好?阿媛!你可是生气了?”
见里面没有动静传出,她不由心慌,背后似有动静,回头去看,身后也无人影,却有一道剑书传来,接过了,原来是此次行路中结交的新友黄春苑所发。
黄春苑传信道是自己已经遇上荣山派同门,另有事宜,便不来寻肖翼然了。
肖翼然阅罢剑书心生彷徨,看看前,再看看后,这才明白,她的这两个好朋友,是做不了朋友的。
本来三人同行,肖翼然很是欢喜,又与黄春燕投缘,话就多了些。
郑媛也未说什么,只是待黄春苑一直很客气。肖翼然一心希望自己的两个好友彼此也能成好友,说话都是拉着郑、黄二人一道,有心拉近她们的关系。
黄春燕自然是随和的,可郑媛一直淡淡。行至半途,郑媛更是突然提起她想一个人去秘境边缘,说罢也没等肖翼然应答,径自飞去。
肖翼然哪里拖得住郑媛?下意识又要回头看黄春苑,再扭头过去看时,婵色剑飞离的速度愈发快了。
黄春苑叹了一声,让肖翼然莫管她,先去追郑媛,怕的是郑媛独行仓促,而绿柳浦有魔影侵入。
肖翼然缀在郑媛后头,一路苦追,及至郑媛冲入烟雾失了踪迹,后方的黄春苑又婉言辞去,这才明白,她试着郑媛与黄春苑亲近的想法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若是只能二选一,肖翼然当然会选择郑媛。
她也知郑媛性情敏感多思,她们都是对方来到上清山的第一个朋友,都极为珍惜最初忐忑中互相打气、报团取暖的时光,没有人可以取代她们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李幼蕖、燕华、苏怡然等与她们当然关系也甚亲近,都值得信任与付出。可这几个只是次一等的朋友,最好的那个位置,郑媛是留给肖翼然的,肖翼然是留给郑媛的,没人会不识趣地去抢这个位置。
不过,随着活动圈子的扩大和经历越来越丰富,肖翼然觉得再有几个新朋友也不错。
比如,这次遇上的黄春苑,和她多么投缘啊!黄春苑那么温柔友善的性子,又有援手之恩,她以为郑媛再固执,也会慢慢改变想法并接受这个新朋友的。
没想到,郑媛竟然丢下她独自去冒险了。
这绿柳浦的边缘处,连元婴真君都暂时没弄明白那灰白雾气是什么,郑媛竟然赌气独闯!肖翼然真是又着急又生气,又后悔又无奈。
她看着似乎能吞噬一切的烟雾,当下一咬牙,便要往里冲。
才进了半个剑身,颉之剑就被一道细绳状的蓝紫色火焰缠住,肖翼然心头一松,脱口呼道:
“阿媛!”
蓝紫色火焰绳的那一端现出人来,黑着脸抿着唇,一双眼又嗔又气地瞅着她,不是郑媛却是谁?
“你怎么敢冒冒失失就进来?”郑媛皱眉责备。
肖翼然声音也大了几分:
“我不是担心你吗?你一个人不也是冒冒失失就闯进去了?你知道我担心,还走那么快!”
郑媛悄悄朝肖翼然身后瞟了两眼,没见到黄春苑的身影,也知道好友是为自己一路急赶,心里那点委屈立刻被抹平了,也不提前文了,拉着肖翼然的手一笑:
“那我们在外头参详明白了再进去?”
肖翼然点头,郑媛那抑不住的赌气神态和小得意都落在她眼里。
她知道郑媛虽然天资聪颖不凡,可与人相处方面,其实也没比孩童成熟多少。对郑媛的这种依赖性和独占心理,她只有在心里暗暗叹气又心疼。
两人相对一笑,方才不大不小的那点不快尽皆释然。两个都是明白人,许多话不需要在口头上一一道出。
肖翼然虽然知道有些对不住黄春苑,可郑媛更重要,好友的笑颜更是驱散了她心头的惆怅。
唉,郑媛只有她,她且再让着点、忍着点,等郑媛长大吧!
“你刚刚也在边缘试探过,可感觉到烟雾里的异常?”郑媛问道。
一提及正事,她态度就格外认真,像是换了一个人。完全不是先前那个跟好友闹脾气的不讲理模样,而是一位眼神深邃、智慧的精英弟子。
“我看那几缕黑色浓雾有些心悸,可也有更进一步探测的冲动,那与《青空凿度》所载是否有相似?……”肖翼然边想边说道。
她在这方面也同样仰仗、依赖郑媛,将自己的不解尽数告之。
“来,我们一起卷出点烟雾看看……”
郑媛、肖翼然合力,一丝细细的灰烟被二人拖了出来。郑媛先将神识与灵力渗进去,谨慎地感知其内里情况。
少倾,她冲旁边点了点头,肖翼然这才将自己的神识与灵力也加入进去。
若说少清山弟子间可以亲密无私、坦诚放开,是世上罕见;那上清山同门之间也能做到这样毫无防备的,就只有郑媛与肖翼然二人了。
……
随后几日里,来这边的修士渐多,八派弟子与散修皆有。
大家三两结伴进入边缘之地的烟雾里闯荡,出来休整时则各据一处,或布小阵静坐,或以帐篷容身,星星点点地错落开,形成一片不大不小的临时驻地。
各方之间互不打扰,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幼蕖与燕华进出几次,亦见到祈宁之与真海二人,彼此点头示意而已,与对其他人态度差不多,虽没看出什么亲近来,但驻扎之地却自然而然地并排在一起。
第1170章 相处亦各异
将歇脚之地安在幼蕖附近是真海提出来的,祈宁之太了解这个阿海了,小和尚开口之前他早就开始盘桓,不知该顺其自然呢,还是抢先一步去找自己同门。
可祈宁之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什么都没做,等真海喜孜孜地自说自话敲定了帐篷位置,他才又生欢喜又生烦恼,表面上,却只懒洋洋地丢了两句:
“我本是想去找朱师弟他们的,可你执意到此,真不明白你个出家人,偏要挨着人家小姑娘干啥?我是想清静的,可也不能丢下你不管。唉,听你的就是了。”
神情冷淡里带着不情愿。
换得真海两枚老大的白眼。
真海心里还嘀咕了一声:
“玄机门的人果然都是没人性的。”
行动中便不免对祈宁之挑三拣四、诸般挑刺,祈宁之却是乐得与他斗嘴,解解心头闲气。
对幼蕖而言,有这样的邻居挺好,真海与祈宁之是令她放心且安心的人。
她并未多想,心里有何特殊的亲近之意。
人多心杂,大家下意识地还是选择可以信任的邻居。
郑媛与肖翼然也靠了过来,这个自是没问题的,她们情分本就好,在这里也能互相照应着。肖翼然与幼蕖、燕华说笑亲密,郑媛并不介意。
黄春苑也赶过来了,她其实一路都是单身一人,来到这里才找到荣山派的同门。她看看肖翼然脸上的歉意,苦笑一声,不敢靠近,还是插到自家同门帐篷里了,而且还刻意离郑媛远了点。
她是见识到这位上清山的郑师妹的性情了,看似羞涩罕言,其实最是固执,还甚是霸道,不愿好朋友的身边有能分了她友情的人。
肖翼然虽两头都想要,可到底是顾忌着郑媛,往黄春苑那跑了两次,偷偷摸摸倒像是做贼,打个招呼就回头,不敢多谈。
郑媛脸色淡淡,看着什么都没说,可故作平静矜持的外表却是平常罕见。
幼蕖休息时闲看四周,也将这三个姑娘的纠结看在眼里,她面上只作不见,心里却是感慨:这三个都是好姑娘,却为了交友弄得尴尬生分,倒不好正常相处了。
郑媛也未免独占心强了点,肖翼然就该她一人的才好。
当然,幼蕖相信她二人并无友情之外的特殊感情,看得出,郑、肖之间是亲密依恋而非缱绻缠绵。
这种奇特的友情,亦是世间一种吧!
真海一直很快乐,天天来要吃的,顺便抱怨祈宁之有多么不好相处,幼蕖听了只一笑了之,她是知道这两人亦是另一种形式的相看两生厌又不离不弃。
而且,有历练的底子在,真海心里仍然记着三人以姐弟相处时的情分,抱怨也是亲热的表现。
可外人听起来不一样啊!幼蕖听得有趣,燕华却是当了真,处熟以后,每每听真海抱怨,她就睁大了双眼,为真海鸣不平:
“祈宁之这么过分啊!真是讨厌得紧。真海师父,你老实易吃亏,还是别和他一起了!”
她宽宽的额头、吃惊的眼神、通直的语调,透出一股不谙世事的直爽,她还热心地给真海指路:
“真海师父,你们卓荦寺的人在那边呐!你就别理祈宁之了,他这种不合群的性子,就该一个人过!你去找你同门吧!”
她是很认真地在帮真海想办法,可爱之极,幼蕖扭过头去忍着笑,真海赶紧将话头转了弯:
“他这人就是这样,别别扭扭的。就是说话不中听,其他还好,也不是不能处。我们在西北的时候,他就这样,我们都让着点就是了。丢下他一个人也不行。”
燕华眼睛与声音都迸得更大了:
“怎么一个人?他不是也有同门吗?你就别照顾他啦,让他去找他的师兄弟好了。话中不中听也很重要的,太影响心情了。我告诉你,你忍着是你吃亏,不高兴得说出来。”
随后,她又醒悟了:
“哦,我知道,肯定是他这人太别扭,和同门也处不好。真海师父,你心真好,不忍心叫他落单。等他懂点事了,得多惭愧呀!”
真海挠挠头,将祈宁之形象描黑成这样也不是他本意,可燕华这一根筋的特色他也不知道怎么帮祈宁之扭过来。
算了,黑就黑吧!
燕华回头又跟幼蕖窸窸窣窣地说着私房话:
“幼蕖啊,你不是说那个祈宁之刚去少清山的时候就有些别扭?哼,我看是本性难移。我也听说过玄机门好多人都骄傲得很,以为有多了不起,要别人都顺着他呢!”
幼蕖不由有些后悔,她跟燕华说笑时,是提到过少清山的许多趣事,其中就有这位祁师兄初去时的尴尬。当时只是说着好玩儿,没想到燕华对少清山与凌砄师徒太过偏爱,又没有那种相处渐熟的情分,竟然将祈宁之看得无甚优点。
幼蕖少不得也帮着祈宁之解释两句:
“祁师兄他其实后来真的和开始不一样了,大家都挺喜欢他。我们在西北合练也处得挺好。真海是喜欢和他逗闹,又拿拌嘴当乐趣,才来说的。”
燕华偏见已深,觉得幼蕖太过宽容:
“你可别看谁都是好人!你看他对你恨不得保持距离三千里!在少清山怎么不这样呢?多凉薄!我看真海小师父那么随和的性子都要抱怨,这个人肯定是差劲得很了!
“正好,他也不到我们这边来,我也省了应付这种人。你们少清山对他已经够好了,你以后别再那么热心啦!我们也好好的只管自己。哎,他不值得你对他那么好!”
幼蕖笑着依偎在燕华肩头,不去争了。
燕华当然比祈宁之重要啦!祁师兄也不会介意她没继续帮他说话的吧!
燕华对他有点意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嗯,等后面相处熟了,燕华自然会对他改观的。
真海回去后不免有些愧意,神情上就带出些小心来,和祈宁之拌嘴也少了。
祈宁之却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和尚突然识相服软,他虽诧异,却是不放过机会,隔空就酸酸凉凉地损真海几句。
第1171章 薄雾浓云里
对祈宁之的蹬鼻子上脸,心里发虚的真海也就讷讷地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多是让过去了,愈发显得憨厚口拙。
燕华愈发觉得祈宁之可恶。
祈宁之只觉得奇怪,他不知怎地就惹了小九那位形影不离的同伴的不快。
那叫什么来着?哦,燕华,那个燕华名字不错,做事却刁钻古怪,见到真海嘘寒问暖,可见到他就几乎没个好脸色,来来去去的目不斜视,几乎当看不见他。
实在面对面遇上了,也就勉强弯下嘴角算是一笑。只是那应付的笑脸也收得忒快,还没来得及擦肩而过呢,嘴角就已经扯平了。
小九的几个好友都对自己不错啊!小九不是说过有句话叫作“爱屋及乌”吗?怎么这个燕华就好像看自己很不顺眼呢?
祈宁之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可是人人夸好的“养眼师兄”呢!做人也没差过。
真海小和尚虽然不可爱,小九虽然也疏远了,可他二人都不是搬弄是非之人,更没必要在一个毫无利害关系的燕华面前编排他什么坏话。
到底什么原因?
祈宁之哪里想到这是真海无意挖的坑遇上了性子方正的燕华所导致?他更不懂这世上有一种姑娘就是不解谑笑,又尤其单纯较真,怜弱护善。
他只能归结于不合眼缘上去。
这也导致了他日后的倍加辛苦,且不提。
令幼蕖意外的是,好久不见的田雨因也在附近驻扎下来,眼神连瞟了她几眼之后,在能选的几片空地里选了最靠近她的一处,还尽可能又往她这个方向挪了又挪。
幼蕖觉得自己没看错,因为和田雨因的反常举动一比,与田雨因一起的袁喜夏的表现就正常得多。
袁喜夏是分明想离这里远一点,往对角的一处略偏僻空地指了好几次,田雨因就是不肯。两人似乎还争执了几句,最后是袁喜夏让了步,只是那不情不愿的样儿谁都看得出。
自从青梗剑在宗门大比中赢了月晓剑之后,袁喜夏便处处避着幼蕖。
幼蕖觉着,袁喜夏避着她的原因倒不是在大比高台上面前输了剑,而是因为幼蕖暗暗让了几剑还不动声色地扶了袁喜夏一把。
别人没看出来,袁喜夏却是心里有数的,这让她尤其受不了。
这姑娘心高气傲,不喜幼蕖,心又不算黑,既不愿正视自己受了幼蕖的恩惠,又没法昧着良心否认自己是蒙幼蕖抬手才免了四仰八叉的狼狈。
这种你知我知的高低之判,让袁喜夏不想与幼蕖正对面,竭力避免心理上的那种低人一头。
袁喜夏也是接了青、黄二色玉玦,先在绿柳浦中心转了一段时日,来秘境边缘处也是最近的事,较田雨因晚得多,她二人是来此之后才汇合的。
说起来,田雨因这回的表现就很奇怪。在哪里落脚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一向功利,而正常绿柳浦历练收获大,有许多灵药珍材,她这么爱财的人却放弃了。
田雨因选了黄色玉玦,也就是说,一进入秘境,她直接就被传送到边缘地区做垦荒任务。作此选择的人很少,她的那几个跟班都没跟来,她只能独自完成前期的探索任务,既苦且累,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所以,幼蕖在刚看到她的时候都有点不敢认了。
那个怕苦爱俏的田仙子如今简直似脱了水的果子,红绯绯的双颊苍白显黄,眼窝略凹,嘴皮干翘,一身心力交瘁的模样,累得解春剑都光彩黯淡了。
看到幼蕖后,这位田仙子很明显松了口气,拉着袁喜夏就移动帐篷的位置,幼蕖正奇怪呢,就见田雨因将驻扎地点挪到了她附近。
难道自己对田雨因有什么吸引力?还是田雨因突然喜欢上了自己?这念头刚冒出来,幼蕖就笑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估计啊,是田雨因虽然不喜欢自己,可也知道自己不会算计人。这疲累不堪的边缘空间历练,谁不想找个安稳可靠还烂好心的邻居?
接下来的日子,幼蕖真的是对田雨因刮目相看。
不同于在上清山指挥别人做事,田雨因这回是亲力亲为,而且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累得不行,恹恹的神色充分表明她的极为投入且消耗巨大。
真是没看过田雨因如此认真地对待历练,而且是如此受苦受累的事项。
其实田雨因底子不差,不然也不能从分脉被选拔来宗门,还入了善从真君的眼,虽然是用了些手段,可到底也要有不弱的修为基础的。
只是她急功近利,耐不住性子做水磨的功夫,对道典的认知积淀也浅,练习的都是很快就能看出成效的功法。真要问她对大道奥义有何领悟,可能还比不上新入门的普通弟子。
所以,幼蕖是万万没想到,这祸福难料的边缘历练,田雨因会一头狠扎进去,还无怨无悔的模样。
想不通就不想了,幼蕖收回思绪,她倒是不担心田雨因搬到她附近是有什么企图。
这里这么多人呢,她还和燕华在一起,田身边的袁喜夏也不屑于做哪些蝇营狗苟的算计,估计田雨因也就是图个休息时的心安。还有极小的可能,也许田雨因刚刚发现了用功的好处?
反正对自己没坏处,田小师叔怎么奋发都行。幼蕖的主要心思都在这神秘的边缘之地的烟雾里。
幼蕖与燕华对那些灰色雾气已经积累了点认知。
深处有嘁嘁喳喳的不明杂音,透着神秘诡异,她们自是尚不敢贸然深入,便只在外围活动。
外围唯见薄雾浓云,有时只数步之远,却足下立分平地深渊,时时都要提着心儿,不能轻松半点。
她们发现,白色云气聚集之处往往有实地,而灰色烟雾更多的地方则坎坷难行,滞涩难通。
随着日复一日的探寻与互相交流,她们也开始逐渐掌握那些似烟似雾的混沌环境的生存之道。
尤其有一种黑色烟雾尽量不要沾惹,内有凶戾之气,一个不防,真真不死也伤。
第1172章 胆弱亦有强
幼蕖与燕华刚进来不久就发现了这黑烟的可怕之处,幸而黑色明显,其游走飞动时留意避让就行。
灰色烟雾内清浊混杂,浊气较重,而白色雾气里清气更甚,二者时常杂糅一处,远看只当是一体,深入其中后细辨才知,原来是一丝丝一缕缕可分别抽取出的。
一旦将浊气与清气分离出来,便如传说中的清气上升融于天穹、浊气下降归于大地。暂时还不知这细微的变化会有什么影响,只能凭她们有限的见识来猜想,或许,这就是在从零到有地开启一片新世界?
只是她们人微力弱,所作所为尚不足以引起大的改变,最多,只是微小的起步。
莫问前路,且做眼前。不管能开出一片什么样的新天地,哪怕徒劳无功呢,也过程也是极锻炼人的。
她们发现,在灰色雾气里,神识会被拉伸得更长更细,可以延展至从前不能想象的远处,且灵力消耗殆尽后恢复得也比从前快。
幼蕖与燕华都觉得如此积累,定然大有收益。
而且,幼蕖比燕华还多了一层体会。她对混沌之气原本就更熟悉些,当她循环试过几次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时,她丹田最深处的那粒许久没有动静的小籽籽就微微一动。
丹田玄窍很就没动静了,这细微的一动让幼蕖心头大惊后复又大喜,更是埋头苦干,力图给那看不见的玄窍里多填塞点动力或养分。
燕华也自有得失,一惊一乍地来跟幼蕖交流。一点点值得欢喜的收获就笑得“哈哈”不能自已,再有点挫折就“嗯嗯”“哼哼”地跺脚骂那“该死的黑烟”,喜怒皆无掩饰,比在上清山时快活自由多了,幼蕖也很为她高兴。
两人同进同出,就近照应,不到极累绝不出来,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泡在里面。完全不是因为有任务压顶,而是对这探索过程兴趣极浓,自有愉悦体验。
只是这过程极费心神,且每丝烟雾的特质又各不相同,万不能以为掌握了点规律就可以循例而为了。
云气翻涌,流动不息,所夹杂的混沌之气浓淡不一,需要支配的神识与灵力也要小心。
最怕的是,一大团灰白烟雾看似平和,好不容易细细拆解出丝丝缕缕来,眼看消解了大半,心力皆是不胜疲累之时,突然一缕黑烟自里头蜿蜒而出,烟团陡然变得狂暴难制,真是令人心惊胆战,手都哆嗦了。
幼蕖与燕华皆遇到数次,只能拼着最后一点余力,将那黑烟用灵力暂时包裹住,然后转身便逃!
逃得快,身后一声爆响,烟尘翻滚。
逃得慢么,幼蕖与燕华见过别人的狼狈样,只听得看不见的烟雾深处爆裂之声后,有人一路洒血而归,想来是未来得及完全躲开那黑烟的威力。
有一次两人被黑烟惊得仓皇退出云气时,袁喜夏正整装待发,见她们狂奔姿态,不由嘲笑了几句。
幼蕖自是不会和她计较口舌上的胜负,一笑了之。
而燕华气鼓鼓:
“这里不是门派里,怎么还要被你笑话?我刚刚是飞得赶了点,可黑烟在后头炸了啊!保命要紧啊!你试试?你遇上这情况不慌么?你那月晓剑难道还能从容缓飞?”
袁喜夏冷笑一声,挖苦道:
“你整天着急慌忙的,也难怪!我的月晓剑自然比你们……你的盛年剑快,所以从来没拖后腿过,更不用担心被那黑烟伤到。”
她炫耀自己的月晓剑时,尚记得避过幼蕖的青梗剑,这令幼蕖暗自一笑。
燕华睁大了眼睛反驳:
“不是!你剑再快,也不能心存侥幸。那黑烟我们虽是都用灵力包裹住,可剑飞出一段就控制不住灵力了,那炸开的威力,不飞快点怎么行?”
突然她眼睛一亮:
“袁喜夏,你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有什么特殊诀窍可以使灵力包裹得更扎实么?你教教我们!”
袁喜夏白了她一眼:
“我才知道,原来你用的这笨方法!什么灵力包裹啊,然后任它炸开?灵力多宝贵,难道是做这种用途的?”
燕华大为不解: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难道你研究出了新的随心阵?不会啊,那眨眼的功法,你也来不及画阵法防御!”
袁喜夏又是一个更大的白眼丢过去,语气不屑:
“所以说你笨!还要防什么防?其实,用一点巧力,将那黑烟引往相反方向即可!这样,你只要回撤一段距离,那黑烟炸开了也不怕!”
燕华盯着她,重复了一句:
“引往相反方向?”
袁喜夏点点头:
“对啊!往后一抛,你只管飞走就是了。还用怕什么?”
她语气得意,深为自己的聪明而喜。
燕华却是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袁喜夏理直气壮地点头:
“我和雨因都是这样。不会吧!这个法子你们都不知道?教你了,谢师费我只要你十块灵石!”
燕华与幼蕖对视一眼后又看向袁喜夏,神情非常认真:
“喜霞,我得告诉你,你们这样不行。我们虽然没你聪明,可这法子如此简单,难道我和幼蕖都想不出来?”
袁喜夏“嗤”了一声:
“不聪明就不聪明,还说什么我们的法子不行?不聪明就要多学着点啊,承认我比你脑子灵有什么难的?你们就是没想出来啊!”
幼蕖忍不住插进去一句:
“你将黑烟引往别处,要是误伤到附近的道友怎么办?”
袁喜夏一怔,本能地要反驳,可尚未来得及回答,燕华也跟进来批评她了:
“喜夏,幼蕖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我们没有这么做,正是因为怕伤了别人。这云里雾里灰一团白一团的,数尺开外就根本看不到人影。人家正好好地干自己的事儿呢,突然被甩过来一团待炸开的黑烟,岂不是祸从天降?”
燕华虽在修炼比试上遇着袁喜夏就胆弱,可事关是非道理,她比谁都强硬,管你是谁,犯了错她就要指出来。
第1173章 公约止私心
见燕华突然跟袁喜夏顶了起来,语声振振,义正辞严,幼蕖暗赞:燕华小丫头原来不是真的怕袁喜夏!从前的不计较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
袁喜夏被燕华突然涨上来的气势给压住了,她从没见燕华这样严肃过,更没在燕华面前理亏过。
可,好像燕华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袁喜夏虽然骄纵傲慢,可到底也不是罔论道义之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不是不懂。
有的人做事完全没考虑别人,自私自利,确实不对,那是因年轻无知,或是天性使然,加上无人提点,身边再来个同样行事的朋友互相影响,难免就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可若尚有良知,被人以道理点醒,也是能认得清是非的。
“……我,”她其实已经觉得自己那样行为不妥,当是改正为宜,可幼蕖还在一旁,这令她颜面很是挂不住,只得匆匆丢下一声,“知道了!”
她又羞又恼地一跺脚,跑回自己帐篷里去了。
燕华追在后面“哎哎”了两声,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幼蕖,道:
“你看这袁喜夏,她明明做得不对,我不过是指出来,她还生气!”
幼蕖笑着拍下她指过去的手:
“你说得没问题。放心吧,袁喜夏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她已经知道那样不对了。我想她下次定然不会再那么做。只是她好面子,有我在,不想对你低头而已。”
燕华却是还想追过去,她不放心地对幼蕖道:
“她知道了,还有田雨因呢!袁喜夏不是说,她和田雨因都这样做的!要是大家都这样,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不仅要担心云气莫测,还得防备着被附近的人误伤?”
幼蕖拉着燕华,道:
“你是好心,人家未必肯听。袁喜夏肯定也会跟田雨因说的。不过啊,袁喜夏多半会改,田雨因呢,估计还是怎么对自己有利就怎么来,她几时为别人着想过?云气里什么都看不清,她更不会黑烟被她管甩到谁身上去!”
燕华虽然单纯懵懂,也从不与人伤和气,可她对田雨因的性子也是了解几分并且颇不赞成的,闻得幼蕖此言,有些气闷,又愈发担心:
“不行,反正一想可能很多人都这样祸水旁引,我就不安!会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受伤的!这还历练啥?简直四面来敌!得跟大家说一下,让每个人都不要乱甩黑烟,心中要有他人才行。”
燕华的善良之处不仅仅是与人为善,还在于能为他人着想。
很多时候,这个世界并不缺忠厚老实,也不缺勤劳勇敢,更不缺聪明机灵,但就差燕华这样的责任心,差她那种“看你不对就得管一管”的固执。
幼蕖倒是有些惭愧,自己的无为与燕华一比,燕华的正义感比她鲜明多了,她也要做点什么才行。
她略一想,便道:
“你说人家未必肯听。本来我也没多想,只顾着自己做好就行了。现在你一说,我觉得确实是个隐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去找八派弟子,让他们出面提醒大家注意此节。最好再立个告示之类。
“这样也算是各派之间做个临时的安全约定,大家也才好安安生生地做事。大家多传几声,其他小派和散修也就大都晓得了。”
“如此甚好!正好我还不知道怎么跟那些人开口呢!我一个都不熟!”燕华大为欢喜。
难怪她能和幼蕖合得来呢!大家都有济世之心,甚好!
燕华认识的人太少,幼蕖在宗门大比前后声名鹊起,又经历了八派合练,各派都有熟悉的人,说话自然有人听。
话不多说,幼蕖便去找了郑媛与肖翼然,先给自家同门告知此事;然后寻真海与祈宁之说话,如此卓荦寺与玄机门就招呼过了。
真海与祈宁之互相看看,他们其实也刚刚意识到这一点,却没意识到要推动形成所有修士的共识。
真海尤其惭愧,他宣了一声佛号,认真打了个稽首,道:
“我佛门最讲慈悲,却不如你们两位想得广。放心,这就交给我,我这就去给几位师兄说一声。”
幼蕖赶紧摆摆手:
“不是我,是燕华心最善。我只独善其身,她却兼济同道,比我高出不止一层。只是她怕生,交给我来说了。我不多说啦,我还要跑几家呢!”
她正待还要去其他几家,却给祈宁之拉住了:
“小九,你莫跑,你忙自己的事儿去。这让卓荦寺给各派讲最合适,省得平添麻烦。”
真海一拍脑门儿,他也意会过来:
“对,你莫跑了,你一个人跑到什么时候?我让我几位师兄到各派去广而告之就行了。”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祈宁之一眼:没看出来,这戚大貌似不吭声,还是挺关心九儿的。
幼蕖到底是个小姑娘,去各家一一叮嘱的话,有人会笑话她多事,还有人未免要嫌她好为人师,甚至会因自己没做到而暗暗生怨:就你好人,非得要显出我们的不好来!
特别是周流心斋、虚盈门的那些精明人,对这种烂好心多是不以为然。
当然,既然有人从道义层面指出来了,他们便也会照做,可却不会念幼蕖的好。
卓荦寺的弟子出面告诫此事就没差了,也更有分量。
果然,真海跟几位师兄一说,便得到了响应,大家分头去各派告知了一声,这一带的修士都大为感激:
“果然是卓荦寺的高僧!这慈悲之意就是强过世人。”
“我本来也有这样的隐忧呢,其实我不小心也甩出去一道黑烟,炸得一声好响!好在没伤到人,可是也够后怕的。”
“是啊,我甩出去的时候也想,要是我被别人这样炸到可怎么办?”
更巧的是,已经有人被突然天降的黑烟惊得慌了手脚,虽逃得快,可也伤了半边肩膀,鲜血淋漓的好不恼人。
修道之士这点伤不算什么,看到底令人不快。况且,要是落在当头又逃之不及呢?
此时有人牵头定下规矩,虽是无形约束,却自有威力。
第1174章 有人汲云烟
原先大家“你做我也做”的随意举动,虽然心里知道不妥,但有种不期而同的理直气壮。在被定明了黑白是非后,若有人再犯,就是公然违背道义,为各派弟子所鄙视了。
袁喜夏听了这口口相传的公约,就知道是燕华与幼蕖多事,听别人纷纷说此举大善,她心里不爽,“哼”了一声,转身去了,不肯多加一个字的评论。
可心底还是不由暗暗被这两个傻姑娘打动了些许。
她自小受父亲训导,严格执行“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信条,故而跟那些一看就不够成熟精明的人很是处不来。
此时在众人纷纭议论中,袁喜夏突然觉得身边人有点蠢蠢的烂好心好像还也不错。
至少,她也会在这此历练中受其嘉惠,少了许多提心吊胆的防备。
如果她被人当头甩来一团爆裂黑烟,想想自己此前亦是如此作为,她也没脸去找人算账。
只是,想到这公约带来的嘉惠里也有来自李幼蕖的一份,袁喜夏到底有些不乐意承认。
见袁喜夏冷脸,田雨因以为她与自己同感,不由嗤笑道:
“谁这么多事?黑烟难缠,甩出去最是省事,现在好了,非得要用什么灵力包裹之法,费劲费时!蠢不蠢呐!”
袁喜夏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
田雨因说得更顺了:
“云烟里那么大,随便丢团黑烟出去,哪里会砸到人?真要那样,只能说他倒霉!我可忙着呢!还得找那班大小和尚定的规矩慢慢来!真是!”
袁喜夏终是开口道:
“那如果,运气不好的人是我,又或是你呢?遵守规矩,对大家都好。”
她顿了顿,怕语气太硬伤了和气,缓了缓道:
“我歇得差不多了,先往那边去。”
说罢,就径自飞起月晓剑,往云烟里去了。
田雨因没想到好友竟然这次观点与自己不一致,不过也就是一愣的功夫,她讥讽地一笑:谁又比谁好多少呢?
她最受不得的,便是别人站在高处俯视她。地位上这样,道义情感上也是这样。
袁喜夏那妮子竟然是瞧不起她了么?原来大家不都是这般做的!
解春剑“咻”地腾空而起,换了个方向,与袁喜夏背道而驰,亦是往那灰白云气里投去。
“哼,到哪里都要守规矩,我偏不要!”
田雨因气得磨牙嘀咕,当然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她却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引黑烟乱飞。
为避免成为公敌,也只得压住火气,她将一缕当胸袭来的黑烟用灵力包裹住,小心地封好,压制其满溢的暴戾之气,待自己飞出一段后,那团灵力才慢慢被消融淡去,“嘭”的一声炸开,少了许多狂暴。
这比从前费事多了。
田雨因下意识的在左肘处一抚,撇了撇嘴。幸好,自己进来得早,比大多数人多出了许多时间,已经在这灰白云气里汲取了不少好处了。
她放弃了青玉玦可以带来的利益,直接动用黄色玉玦来到绿柳浦边荒之地,自然是因为此举会带来更大的好处。
田雨因留神旁听过别的修士闲聊,那些人忙的大多是分解云气,什么清升浊降,似有开辟之意,说得火热,还当自己在做多么了不起的事呢!
她自然是和他们不同的,那些云气啊,除了黑烟她也不敢碰,其他灰也好,白也好,她一概都收了。
抬手间,哪怕身边有人,也不会察觉,云气触及她的手臂时,会悄悄钻入袖里。
田雨因下意识地摸摸左肘,那里有一枚暗黄色印记,旁人看到了也只当是她与生俱来的的胎记之类,可除了她,没人知道,那是她逆天改命的希望所在。
那是她得自荣山派地底神秘通道内的宝贝,在体内开出了一个神秘空间,这空间真是个逆天宝物,能催生出许多千年万年的灵草来!
田雨因不免认为这是造化垂青,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选之人,才得到上苍眷顾,以区区筑基修为,就拥有了传说中都罕见的体内洞天。
只是这体内洞天需要源源不断的滋养,而且是大量投入。
可怜她从前攒下的那么多家私,都喂进了这体内洞天。天可怜见的,本是个爱财之人,还要硬生生将心爱的财物一件件填进洞天化为乌有,她的心不知滴了多少血!
还好,洞天吃了个小饱,也知道反哺主人,生出来许多珍稀灵草。
她改头换面拿了灵草去坊市上出售,那些长年在药草堆里打转的老修士都没查出这灵草的不对来,都争着将大笔的灵石捧到她面前求购。毕竟,万年的灵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何况还是新鲜脆嫩得一掐就出水的呢!
她换回来的灵石数目是从前的她不敢想象的,即使做了元婴弟子,在师父善从真君那里她也没见过那么大的一笔财富。
有钱真好啊!饥渴的内心突然被肥油滋养得丰润满足。
田雨因每每想起第一次拥有那么大笔财富时的情景,就要满足地叹一口气——她躺在巨大的灵石堆上,仰望着头顶紫夜星刺的点点星光,只觉得她自幼时起的抠索记忆和寒酸气被灵石的光芒一扫而空。
当然,宝贝的不平凡有很多方面,不仅仅是给她带来利益,也带来难以掌控的动荡!
某夜,她的灵气突然似飓风巨浪中颠簸的小船,被掀得天上地下找不到方向。
那股疯狂在体内流窜的力量几乎要将她撕扯成碎片,她几乎要脱口向师父求救,可声音还是止在了紧咬的唇齿之间。
暴露、失去宝物的恐惧战胜了碎骨剜肉的痛苦。
她熬过了那阵几乎令她失控的酷刑,天明之后,体内的狂颠也随着黑夜消去,灵气稳定、神识清楚,似乎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可全身的汗湿与石壁上抠出的血痕提醒着田雨因,她是真真实实地经历了惨痛与惊险,自此心里也多了一分隐忧。
这神秘空间,给她带来的到底是祸还是福?田雨因不愿往坏处想。
也许,只是自己修为浅薄,尚不足以驾驭这神仙之物?
第1175章 迷烟难深入
田雨因本以为那神秘空间偶然失衡是因自己根基尚浅的缘故,可就在那时,她又听说,宝瓶峰的萧云轫冲击金丹失利。
起初她还有点幸灾乐祸,暗暗嘲笑这萧大公子不行啊,准备了那么多灵丹还功亏一篑。
没想到,萧云轫事后来寻她要说法,道是自己吞下的灵丹所化药力在关键时刻突然游走不定,令他灵力失去平衡,这才导致他抵御雷劫后劲不足,没能冲过最后一关。
怎么可能?田雨因第一反应是驳斥这荒谬的说法,气愤道是萧云轫为了推卸失利责任,意欲找点补偿,甚至拉个背锅之人。
可萧云轫也未与她多纠缠,只冷冷一笑,道什么“我只是来告知一声,你那灵草莫要再流出害人了”,就拂袖而去。
而后也未见他流出什么传言来。
田雨因大半颗心放了下来,估计萧云轫泄愤未成,终不好让师长知晓他借助外力还浪费了金丹雷劫,只得自己压下去了。
不过,尚有小半颗心提着。萧云轫所言那药力流窜不已,与自己体内的狂颠之力,听起来好生相似?
她不敢想,便不去想,却开始小心翼翼的压着那洞天的成长。
果然也过了一段时间毫无异常的平稳日子,哪怕她大力催动体力灵气翻涌,甚至自己还用了一颗自产灵草所炼的丹药,也没再有那夜的情况。
心便又放落了一点。
孰料,宗门大比中,正与安晓真君对剑的她,突然体内灵力似猛虎出笼,左冲右突,狂暴翻涌,根本无法控制。
若对方不是元婴真君,真是要被她的这股力重伤了。
那次对剑,所有参加比试的弟子中,她第一个落败。
那颜面大失的耻辱感却比不上她对自己体内失控力量的恐慌感。
偏偏在大比之中,她的力量断断续续、或有或无,猛时如脱缰野马,弱时只有炼气之力。
她严重怀疑,这种异常与体内洞天直接相关。
可洞天不会说话,除了她做过几个幽暗诡异的怪梦,并不曾给她任何解释。
本就患得患失,再被莫名的力量一搅合,她那段时间的修炼愈发起伏不定,师父善从真君定是失望得很罢……
田雨因叹了口气,她也是想好好回报师父的厚望的,可总有意外超出她的心机能力。
幸好,体内洞天在又得到大笔供养后,日趋稳定,她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洞天会随着自己的修为增长而成长,不愿去揣测日后有无更可怕的结果。
绿柳浦开放之前,她又做了一个怪梦,梦里她又来到一片幽暗昏芒之中,不辨方向,似乎有谁提醒她,绿柳浦的边缘是未开之天地,那里的混沌之气对她大有益处,对洞天也是难得的滋补佳品。
故而她忍痛放弃了很多好处,只取了黄色玉玦的垦荒任务。
应该是造化给天选之人的又一次提醒罢!
田雨因本能地相信这一点。
在这里,她如鱼得水,特别是最初几乎没什么人来的时候,她独自在云气里闯荡,还特别得心应手,汲取了大量的灰色云气,她能感觉到洞天的欢欣之意。
至于那灰色云气到底是何物,有何玄奥,她压根没去想过,也不在意。既然是老天的赐予,她好生受着就是,想那么多干什么?
既然有神秘指点,那就是福气天生,她一切都不用担心,闭着眼都能比别人强。
幼蕖与燕华忙碌且充实,时间有限,她们得在剩下的一个多月里多去探索。
可惜的是,她们始终只能在外围打转。
再向里,那有切切嘈嘈的不明声响,忽远忽近,热闹得很,也奇怪得很,似乎那是另一个有活力的世界,可总是只闻其声,不得入内,任是如何向前冲,任是手段齐出,都突不破一层无形的迷障。
试图更进一层的不止幼蕖与燕华二人,来这里的修士都在千方百计地往里闯,可惜,那层迷障始终无法突破。
看着空无一物,明明是笔直向前,可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原地。
谁愿意就此放弃?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却似被鬼打墙,看着新天地就在眼前而不得其法,各人都拿出了不少绝活儿。
阵法、符箓,如雨洒落,都似泥牛入海。
飞剑、灵器,甚至还有法宝,争相破障,却徒劳无功。
自负聪明的,不信邪的,胆大的,有勇有谋的,都在此碰壁。
大家也就渐渐淡了心思,估摸着这一趟是进不去了。毕竟他们只是第一批来拓荒的尝试者,哪个秘境不是在一代代修道者的努力积累下才被打开的?
没其他指望,众人就一门心思地与那些灰色云气较劲,比着试着去感受那清升浊降带来的领悟与欣喜,顺带也体会一回那缥缈的鸿蒙初辟之意。
偶有所得的,不免狂喜,在那种群体奋进的氛围里也不掩饰了。
眼热心痒的,愈加努力,周围时不时冒出的欢呼声是诱惑,也是动力。
每百十人中有一两个收获颇丰的就足以令大家蜂拥向上了。
人多力量大,不知不觉,那些灰色云气越来越淡,渐渐可以看得出不远处的人影了,大家活动也更方便了许多。
幼蕖对云雾深处的声响与外围的收获都没那么执着,她在灰色的云气里穿梭来去,除了日常也去领悟混沌之意,得空时还偶尔试着再向深处摸索一遭,屡战屡败,也屡败屡战,反正没有抱多大指望,只当是消遣。
在再次被迷障导回到出发地后,幼蕖忍不住叹了一声:
“还真是没机缘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笑:
“怎么没机缘?李师妹,你可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机缘最好的一个了!”
幼蕖笑着回头:
“鲁师兄!”
原来是上清山金钟峰的鲁耀群。
鲁耀群笑呵呵地站在不远处,手里拖着一柄破破烂烂的大刀,半片衣衫都破成了渔网,不知是遭遇了什么。
他身形健硕,眉目尤其精神,即使身着一堆破烂,亦有种风尘侠隐的奇人气概。
第1176章 欲学随心阵
幼蕖看见鲁耀群那衣残志坚的装扮,不由失笑:
“鲁师兄,你这是在哪里打猎而回啊?”
上清山同门里,她与鲁耀群关系亦不错,鲁耀群因去过少清山又与洗砚、云清投缘之故,待她常有照顾之意。
加之有四明道会幼蕖阵法比试的异军突起和五英洞历练的合作愉快,她去金钟峰总能得到鲁耀群的热情招呼。
而鲁耀群生性热闹,是个闲不住的脾气,在上清山一得空就去外山野林里打猎,也时常弄得衣衫褴褛地归来,故而幼蕖拿这话笑他。
鲁耀群将那柄破刀往地上一磕,只磕得火星四溅,“喀嚓”一声,刀尖处又磕碎了一小片。
“这鬼地方!”他嗓门大,本是随口抱怨,可发出声来也与大叫无异,“那鬼头的黑烟!我以为这星犀刀够结实呢!竟然才打了几个回合就烧成了这破铜烂铁!幸好没用我自己的触机剑!”
幼蕖惊笑:
“你和那黑烟打?星犀刀是苍岚真人炼制的罢!竟然也成了这样?”
要不是鲁耀群亲口说他手中的是星犀刀,幼蕖真不敢认眼前的破铜烂铁是上清山白昱峰苍岚真人的手制。
苍岚真人的作品中,但凡带个“星”字的,都要《青炉诀》六重大成方可炼得,归于“星字谱”,器物须经历炉中青焰六转,坚韧之极。触机剑是鲁耀群自己常用的灵剑,用出了感情而已,其实未必比得过星犀刀。
“破铜烂铁”这话也就鲁耀群敢讲,他性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苍岚真人是难得的忘年交,不然他也拿不到“星字谱”上的宝刀。
苍岚真人要是看到自己的得意之作星犀刀成了这般千疮百孔的模样,只怕要踢翻火炉。
“可不是!这星犀刀就该大刀阔斧地用。遇上那黑烟,哪有用逃的?我最不喜躲躲藏藏,干脆大张旗鼓地打一场才过瘾。喏,打成这样了!不错吧!”
他扯扯身上的破布片,声音朗朗,俨然在炫耀战功。
确实,虽然刀破衣烂,可人安然无恙,这是很值得夸耀。
“噗嗤——”
又是一声笑传来。
不过这笑声毫无恶意,像溅落的清泉水,清澈透亮,柔和悦耳。
鲁耀群一扭脖子,想去看笑的是谁,却是看到几位同门师妹,站在最前面的是宝瓶峰的肖翼然。
刚刚的笑声应该就是肖翼然发出的,见鲁耀群回头看她,不由懊恼得捂嘴不迭,尴尬地讪笑一声,手掌没遮住的半边俏脸透出羞涩的粉红来。
那只露了一半的笑颜,却晃得鲁耀群一个愣神,他的手下意识地挡在身前,试图靠那宽大的巴掌挡住半身衣衫破洞。
燕华立在肖翼然身后,她本爱干净,见自家峰头的师兄如斯狼狈,而郑媛、肖翼然等好友还在身边,很觉着有些丢人,嘟着嘴道:
“鲁师兄,看你这样!几位师姐妹都在呢,你快回去整整衣衫罢!”
鲁耀群对这位爱较真的师妹倒挺尊重,赶紧赔笑:
“燕师妹,你也在啊!我也没想到弄成这样!修道之人,不拘小节么!”
他瞅着对面几位师妹,突然福至心灵,小心道:
“你看,就我一个人,这不是没同伴互相照应么!要不,我和你们组个队?你可莫要嫌弃师兄!我能干力气活儿,也能护着你们,喊哪打哪,咱自家师兄妹么,也彼此放心!”
不是自吹,鲁耀群的身手与品性在上清山弟子里也是出了名的,从来没人说过不好。
孰料燕华却坚决摇头:
“鲁师兄,你另找伴儿吧,我和幼蕖两个人挺好,不需要师兄照应。”
鲁耀群气得心头一梗。
却听到郑媛微笑着开了口:
“鲁师兄,你若是不嫌弃,与我们一道儿如何?我和肖翼然正想多个帮手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郑媛向来不与男弟子多言,这次却是如此大方?
鲁耀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几位师妹原来也是两两分了组的,如此却不是正好?燕华幸好没要他,他也不想要这个一本正经又爱管头管脚的师妹在身旁呢!
鲁耀群对郑媛的话大为欢喜,大大咧咧地唱了个喏:
“郑师妹,肖师妹,那咱就说好啦!待会儿回去我就收拾收拾,搬到你们旁边去。以后出去行动,我们就可以互相照应了!”
肖翼然虽是纳闷郑媛的态度,却都顺着好友,只浅浅而笑,不曾多说什么。
鲁耀群眼角余光见到肖翼然无有不可的意思,赶紧又下了一通保证:
“我老鲁绝不偷懒耍滑,也绝无算计坑人之举。你们若什么时候感觉我有不好,尽管说我,让燕华来骂我也成!我要是真有什么不光明的举动,在上清山我也别混了!”
燕华虽然嫌弃这位鲁师兄不拘小节,可也不想金钟峰自家人被人瞧不起,也替他担保:
“鲁师兄向来待我们几位师弟师妹都热心得很,做人也算磊落。翼然,阿媛,你们尽管使唤他,要有什么不好,我告诉严师兄去,让严师兄削他!”
鲁耀群心里“哼”了一声,什么叫做他“做人也算磊落”?这位燕师妹真是不会说话。
郑媛却是笑微微地点头:
“鲁师兄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阵法上面,我还要向鲁师兄多请教呢!”
那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幼蕖瞅着几人的神气,心里也是难免纳闷:郑媛这么排外的性子,竟然主动与不算相熟的男弟子往来?
不过,这是好事,对郑媛,对肖翼然,都是拓展人际和活动范围的机会。
她希望两个好朋友的世界更丰富多层、更豁达开朗,多些异性相处经历,多了解他人异同,好走出自己的小圈子。
“嗳,我看你们都是用灵力包裹那黑烟,其实挺费劲的。我打了几场,颇有些心得,你们要不要听听?”
鲁耀群也不藏私,主动提起他与那黑烟缠斗的经验。
这几个姑娘都是好学之人,哪有不愿听的?“哗啦”一下,不待人招呼,就自发围了过来。
第1177章 路人有可学
幼蕖、燕华等几个姑娘当即将鲁耀群围在了中央,连最害羞的肖翼然都压下了怯生天性,拉着郑媛上前几步。
一下子几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钻出几个洞来。
鲁耀群难得被这么多师妹包围,全身都不自在了,一指外头:
“其实,要先能快快地随手画出随心阵。呃,我们出去再说?我们先在安全地方演示一下再进来。说不定还有其他同门也愿意来听呢!”
这话有理。
众人当即众星拱月地将鲁耀群捧回了营地。
经过这段时日的自发组合,幼蕖、燕华的四周已经聚集起许多熟人,多是上清山与玄机门的弟子。
有些哪怕只是点头之交,也是多因相信她二人的品性,本能地靠近过来的。
见向来粗豪的鲁耀群如此做派,许多男弟子都起哄起来,弄得鲁耀群面上发热,可也有几分得意:
“你们几个小子哄什么?有本事到哪里都吃香!”
“哎呦,鲁师兄,您这回是凭什么本事吃香了?”金钟峰的沈克斜睨着鲁耀群那身破裂衣衫,语气带些酸。
因为本来与他走得近的樊红樊师妹,在和幼蕖不知低语了几句什么之后,也凑到了鲁耀群身前,笑颜如花。
樊红回身嫣然飘了个眼波:
“鲁师兄有与那黑烟打斗的本事!比你们都强!”
声音又脆又亮,传出去老远,能听出少许任性,沈克反而“嘿”了一下,摸摸鬓角,一时无话了。
幼蕖等人知道这二人有些暧昧,也不多话,只是笑而已。
听到樊红之语,上清山弟子便围过来好几人,有人路过沈克时还特意取笑:
“沈师兄,你怎地突然口拙了?”
“他这是惧内……”
“不不不,还不是呢,惧外……”
哄笑一片。
沈克“嗛”了一声,正要开口,就见同一峰头的谢小天先跨上一步,到了鲁耀群面前,还客客气气地一抱拳:
“鲁师兄,那小弟也要听一听了。”
沈克自宗门大比中输给谢小天后,两人就有些不对付,见谢小天如此低声下气,深觉此乃己所不为,当下鼻孔哼了一声,让开一步,只是耳朵仍旧竖着。
他虽爱负气,却也不傻,能让玉台峰李幼蕖都想学的,定然有些价值。
幼蕖瞅着两人神情,不由好笑,一抬头,更好笑的是,陈筠和刘秀这对闹崩了的欢喜冤家竟然同时一左一右地奔来,互相看到对方,都是足下一顿,欲走又不愿。
“陈师姐,你来我这边!”
幼蕖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往旁边让了让,挤出个位置来,陈筠顺势靠近插了进去。
刘秀踌躇了几息,慢慢踱到沈克身边,他和陈筠一般,见对方面后都是冷着脸眼冒寒光,全身都在腾腾地冒怨气,生怕走近对方半步。
大概是靠近了就控制不住要打要骂,真真仇人也不过如此。
都是青年男女,都是热情蓬勃的年纪,难免有恋慕之思。
宗门对此并无禁令,只要不出格,向来都是默许弟子交往的。
只是,一旦生怨,哪怕只是一时闲气,就要影响心境呢!再有点矛盾生出恶念来,连同门都做不好了!
幼蕖心里生出这个想法,暗自摇摇头,她可不要被这种事情影响修炼。
鲁耀群果然是有独到之处,他一开口,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原来那黑烟虽然满含暴戾之气,却也可利用,鲁耀群醉心阵法,又时常去白昱峰琢磨如何将各种火力融入他擅长的随心阵。
他曾在搭乘宗门地行舟之时,在西北地心裂缝里见过一种难以收取的黑色油里火,其气息与这绿柳浦边荒之地的黑烟有些仿佛。
鲁耀群当时见猎心喜,试以随心阵围住那黑色油里火,一边消耗其火气,一边吸收其能量,竟然能与之周旋片刻。
练得手熟之后,运气好的时候,更是可以将那随心阵围住的一小团油里火消耗殆尽。
此番在这灰色云气里又见到那黑烟,趵突剧烈之状很令他有一种熟悉感,更是手痒难当。他胆气又壮,遂用旧法一试,果然可用。
在旧经验的基础上,他又作改良,于细微处添减几笔,愈发称心应手,故而自己在得意之余,想与同门分享此法。
听了鲁耀群所述,幼蕖心头一明,并生出惭愧之意:向来只当鲁师兄为人粗豪、不拘小节,没想到他是粗中有细之人,竟然能将人人视之为小技的随心阵发挥出这般用途!
因为鲁耀群的外表、举止大大咧咧,幼蕖发现自己其实不知不觉在细巧精深功夫上就小瞧了他。
真是以貌取人要不得!
做人呐,不仅要苦干、能干,还要善思、巧干,人人都有比自己强的一面呢!对,还要善学!
果然姑姑从前说过的那句红尘界前贤经典甚有道理,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万万不能仗着自己有几分奇思妙想,就可以目中无人,真以为别人都不如自己了。
比如这一遭,自己不就是没能找到更妙的法子么?
随心阵可随手而为,说是大小由心、收发由心,其实大多是作极小范围的临时用途,可尤其需要眼明手快、心思奇敏。
很少有人专门钻研这个,都觉得画好随心阵需要一定的功底,其作用却又未免鸡肋了些。
谁能想到,人家鲁师兄就用到了绝妙的地步呢?
其余听者亦是议论纷纷:
“没想到鲁师兄还有这一手!”
“那个随心阵,我也会啊!只是没想到还能这么用!只是太费兵器!”
“费就费,难道不能再挣?舍不得就别试!难得是鲁师兄不藏私,肯教我等。”
“善莫大焉,嘉惠道门啊!”
鲁耀群不以为意地摇摇手:
“这算不得什么。说不定你们自己也能想到,只是迟早的问题。而且,我现在也才敢挑那些细的黑烟动手,也是欺软怕硬么!真正又粗又密的,我还没那么不怕死。
“对了,说实话,这也是某日我在边缘处不知听哪位师妹提了一声随心阵,加上我自己有了点想法,心想不止我一个这么想,定然是有道理的了。所以才试出来。”
幼蕖与燕华面面相觑,难道是那天燕华跟袁喜夏说话时提到的“随心阵”三字?
第1178章 谁懂世间事
“就一耳朵,隔着云气,好像有点耳熟,估计是我们上清山的哪位师妹,说起来还得谢谢她呢!”鲁耀群咕哝着。
燕华确实前几天在烟云边缘处喊过“随心阵”三个字。
也就是因她在金钟峰整日钻研阵法,而幼蕖又善此道,两个姑娘总是将阵法排来盘去。
亦是因此前幼蕖与燕华讨论如何对付那黑烟时,两人试过随心阵之法,只是没找到窍门,浅尝辄止也就丢开了,不过心里一直惦记着。
后来听袁喜夏嘲笑燕华与幼蕖不如她应对轻松,燕华就脱口而问她是否改进了“随心阵”之法。
没想到隔烟有耳,落在有心人耳中,让鲁耀群抓到了几个关键的字。
如果是这样,也真是歪打正着了。
这也用不着细究了,幼蕖与燕华相视一笑,默契地都没再说此事。本就是无心之语,如果能给人以启发,也算是善事了,何必往自己身上扯一份功劳?
她们得忙正事儿。
自鲁耀群处学来了改良随心阵之法,她们赶紧去实践了一把,各有成败,但失败处都能摸到再度改善的空隙,显见是有效。
至于其他人,也有成的,也有不成的,更有人听了之后没当回事,毕竟领悟力与向学之心都是参差不齐,本就是因人制宜的,端看合不合适了。
幼蕖与燕华兴冲冲忙了两日,只觉举止都灵便了许多,冲进冲出的更是风风火火。
突然想起祈宁之与真海尚未掌握这个诀窍,幼蕖犹豫了一下,与燕华一合计,便去问鲁耀群能否将此方转教别派弟子。
因为好像来听过鲁耀群讲授的同门都心照不宣地将好处圈在了自家门派内,自然而然分出了亲疏。她要是想做人情,也得问一下这个法子的原主人。
鲁耀群却是大方地一挥手:
“八大门派常有互通有无,自然是可以的,何况是李师妹你的朋友。往上溯源,其实这随心阵还是玄机门创出来的呢!这两天有别派师兄弟来请教的,我都告诉了。只要人品没问题,告之无防。”
不过,他大方完了又鬼鬼祟祟地凑近过来:
“只是,有一家你不要教。”
“哦?哪家?”幼蕖好奇,能让慷慨豪气的鲁耀群这般说,不知是谁得罪他得罪狠了?
鲁耀群捏了把鼻子:
“还不是虚盈门那帮人?我听得他们家的弟子口德太欠,不是说我们上清山时务不精,就是损玄机门只会看天理却不会看人心,连黄庭山也给他们说成了书呆子。天底下就他们最厉害了!呵,我偏不告诉他们!”
幼蕖想想途中见过的几个虚盈门弟子,确实傲气十足,又精明外露,看到人时满脸都是掂量的神色。
八派合练中她这一组里虚盈门郑奕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有点这风格,但毕竟是精英弟子,没流露得那么明显,而且后来也在与大家的相处中渐渐平易近人了,宽和了不少。
但来绿柳浦的这批虚盈门弟子,明显没有经过历练捶打,自我感觉太好,但未免就肆意轻狂了些,又爱随口评点人而不加遮拦,被疏豪阔朗的鲁耀群看不顺眼自是正常。
幼蕖抿嘴儿一笑:
“但遵鲁师兄之命!”
道祖在上,也要允许他们有小小的情绪嘛!
事事都妥当周全,那是泥胎木塑。
鲁耀群利索地答过了幼蕖,见肖翼然与郑媛正要去浓云深处,赶紧给幼蕖道了声恼,匆匆忙忙地就跟过去了,手里又换了柄精光四射的大刀。
幼蕖觉得郑媛这回的伴儿是真找对了,也不多想其他,待回来见了真海与祈宁之,她说了随心阵之法,祈宁之礼貌称谢不已。
真海却是对幼蕖的大方习以为常,更老实不客气地又跟她索了几只果子,咬得“咯吱咯吱”,只听得祈宁之眉头大皱。
“假模假式!”
真海咕哝了一声,口中“咯吱”的声音更大了,他就是故意气这个戚大,他们仨的关系,还要谢来谢去?
幼蕖笑着伸出手在真海肩头轻轻一拍,表示自己懂了他的俏皮不见外。
再去看祈宁之时,祈宁之眼神却是与她一触即回,笑容淡淡,温和有礼,似乎又回到了他初到少清山之时的那个佳公子形象。
幼蕖并无多想,只顾将鲁耀群所授的几点诀窍倾囊以告,真海收了玩闹气,认认真真地跟着幼蕖又演示了两回方收了手。
祈宁之学得也很快,就是神情太过郑重,弄得幼蕖差点以为自己在传授什么绝世秘籍。
想了想,她小心问道:
“祁师兄,你最近可有什么难事?”
随即恍然:
“哦,祁大哥你莫非是在担心小玉儿?放心,等从这里出去,我会帮你们一起去找她!我进来之前已经给小金小银发过消息了,让绮色谷也帮着找,肯定能找到!”
祈宁之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不太欢快的笑来,眼神游移,很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真海觉得自己也明白了什么,伸手在祈宁之肩头拍了拍,眼神意味深长:
“原来你……我明白,你着急是应该的。不过胡峤师兄在外头肯定在忙乎此事呢!你在里头也是瞎操心!别担心,说不定等我们出去时,小胡玉已经在外头被胡峤训得眼泪汪汪了!你们回玄机门后,自然多的是相处机会!”
祈宁之被小和尚的话惊得差点跳起来:
“不是!你懂什么?”
真海微笑着,眼神慈和智慧:
“我懂世间事,冷眼看至情。”
那一刻,这位小禅师很有普度众生的慈悲之相。
温和无波的佳公子突然破功,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事,幼蕖觉得自己也有些恍然大悟了。
难怪传言里说弘阳杨家的杨鸣本来是要和祈宁之联姻的,可两家谈过几轮后祁家突然送了祁安之到玄机门去给杨鸣当师弟,两人同进同出,携手比肩,摆明了是要成一对儿的。
有人笑话杨鸣像俗世那种带“童养夫”的,她大大方方地回敬道:
“是啊,那又怎样?安之乖巧,我喜欢!不服气你也来试试!
“哦,祈宁之祁师兄?我们不合适。哈,自然有更合适的人家配他!””
也就没人多话了。
第1179章 改良随心阵
幼蕖对祈宁之的了解,定然是他没同意与杨鸣的联姻,祁家这才换了人。
本来她还奇怪呢,杨鸣美貌又精干,还是同门师妹,祁大哥为何推却?
如今听真海挑破了隔纸,她才明白了,原来他真的是有了更合适的人家!
也是,弘阳杨氏比胡氏家族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了。祁家要是想更进一步,胡家确实是更好的台阶。玉儿又娇憨纯美,确实比杨鸣更招人喜欢。
真海与祈宁之在一起的时间多,定然是了解内幕的,而且出家人从不打诳语,真海更不会。
所以幼蕖对真海的话深信不疑。
幼蕖心里倒是为祈宁之高兴的。祈宁之虽然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不上几位哥哥,可也算得上半个兄长了,她也是希望祈宁之好的。
祈宁之与胡峤师兄弟关系比别人都亲近,他要是娶了胡玉,那可真是亲上加亲了。胡峤肯定也乐见其成,小妹子交给祈宁之照顾是再放心不过了。
只是胡玉还小了点,谈这些未免为时过早。也没事,杨鸣不是还养着个小姑爷么?祈宁之再等等,等胡玉开窍,等两人结丹后再谈及私情,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难怪这次与祈宁之见面,他生疏了许多,想来是有了那种想法就得注意避嫌了。
哎呀呀,胡家小玉儿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一时不能接受,才羞恼交加地离队出走?多半是这样了!不然,还有什么斗气比绿柳浦历练更重要呢?话说祈宁之很可能就是为了等胡玉,才推了前两次的绿柳浦吧!
难怪祈宁之有些心神不宁呢!
想到这里,幼蕖看向祈宁之的眼神也有些一言难尽。
她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小心地道;
“阿海他说得没错,祁师兄,你莫急。玉儿她还小,许是任性了点。等她回来,再大些就好说了。玉儿性子单纯,你也该避嫌避嫌,该耐心耐心。胡峤师兄肯定是信得过你的。”
真海听了,深有同感地看着幼蕖点点头,两人都感觉到又回到了西北路上姐弟二人的那种默契感。
事情突然朝着不可控制的奇怪方向发展,而且是一泻千里,任是祈宁之口齿伶俐,也被这转眼降临的意外砸成了一只张不开嘴的呆头鹅。
“不是……阿海,你莫乱说……小九,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不是说你乱说……但你想的不对……”
祈宁之有点语无伦次,小九已经客客气气尊称他“祁师兄”了,而不是往常的“祁大哥”,突然拉远的距离令他不由心里发慌。
幼蕖亦慈和宽容地看着他微笑,像个体会到少年人慕少艾心意的长姊;
“祁师兄,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没想什么啊!没事没事,我们出了绿柳浦再说!眼下啊,你先和阿海他练习随心阵吧!正事儿要紧,别的不急!”
眼看着幼蕖随口安抚两句后含笑行礼告辞,温文尔雅的姿态和所有礼节周全的师姐妹一样,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显示出她的教养与分寸,祈宁之心头愈发发慌。
那道纤细身影飘然而去,祈宁之颓然泄气,肩头都塌下去了,差点撑不住自己。
真海自认懂事地扶了他一把,关心道:
“戚大,你咋了?唉,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这事儿的,你关心则乱,我懂的。你先靠着我歇口气,定定心就好了。”
祈宁之无力地看着这个一脸真诚的小禅师,什么都不想说。
真海只当对方心怀感激,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
“用不着谢我,我们什么情分啊?我觉得啊,你应该振作起来,九儿说得对,我们先把随心阵练起来是正经。人家教我们是希望我们上进,可不能为了那什么耽误了正事儿。”
祈宁之抽了下鼻子,也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声音有气无力:
“你先自己练吧!我明儿再说。”
真海点点头:
“行!我知道!你自去定神,有事儿喊我啊!别客气!那个,戚大,心境!心境最重要!记得啊!”
祈宁之走得太快,眨眼就到了远处,最后几个字真海都是丹田发力喊出来的。
幼蕖在远处都听到了真海那气沉丹田的声音,不由一笑,摇摇头,自去寻燕华说她最新的所想。
她随身虽也有几柄好兵,可未必比得上“星字谱”上的刀剑,若照鲁耀群之法直接刀刃相拼,再厚的家底也吃不消。燕华更没这么多家底。
她琢磨着,随心阵里是不是该再加点什么来增加护持之力,这一笔加在何处她都想好了。只是随心阵本就是即时应急所作,若添一两笔,哪怕一息的时间,也会耽误。
那黑烟转瞬即至,这一息也很关键,随心阵只有更快才合用,绝不可以多花费功夫。
那该如何解决呢?
幼蕖将疑难与燕华说了,燕华一时也没想到更好的方案。
燕华的随心阵倒是画得快,比幼蕖还要快两息。幼蕖只能叹燕华她到底是金钟峰弟子,日日浸淫其中,不是其他峰头的人仅凭兴趣与一时机灵可以比拟的。
所以幼蕖最初琢磨出来的添笔之法,燕华倒是适用。
燕华拿了幼蕖的主意,见幼蕖自己反而用不着,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可惜鲁耀群和肖翼然、郑媛结队后就格外忙碌,每日里脚不沾地,幼蕖也不好意思总去打扰他们。
不过一想到郑媛,幼蕖就想起她赠自己的异火种来。
如今她的控火之法亦是纯熟了,是不是可以用在随心阵上?
她刚一说,燕华就拍手称好,对幼蕖的想法,她总是无条件信任。
说干就干,幼蕖拉起燕华就冲进了烟云之中。
她没看到身后,祈宁之那惆怅又懊恼的眼神在一路追随。
幼蕖试了几日,果然随心阵与异火配合起来事半功倍。
她身怀两朵异火,一寒一热,首尾呼应,更是妙用无穷。
而更令人惊喜的是,自己的青梗剑居然比苍岚真人炼制的星犀刀更加耐用,与黑烟正面交锋,竟然没有丝毫损伤。
第1180章 路遇虚盈门
幼蕖将异火融入随心阵后,成功率大增,那黑烟对兵刃的损伤亦是大大减少。即使不动用青梗剑,普通刀剑也能抵上好几个回合了。
由此,她胆气更壮,斩灭的黑烟不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敢挑战更粗更浓的黑烟了。
难度越来越大的同时,幼蕖的目光也投向了那些闪着诡异光芒的裂缝,连灰色云气飘到那附近都会给吞噬进去,不知里头究竟有些啥?
只是她还在小心地试探性接近,与黑烟相斗的空隙里,她便去裂缝附近观望一二,在心里不断琢磨改进新的挑战方案。
大家都在进步,真令人高兴。
郑媛、肖翼然、鲁耀群的三人队每日都是踌躇满志地进去,满面笑容地回来,看起来收获颇丰。
肖翼然虽然胆子小,可有郑媛在身边不断鼓励,又多了个热心的鲁耀群师兄不吝赐教,她可谓进步飞速。
肖翼然闲来与幼蕖说话时,幼蕖都觉得她中气足了不少,更明显自信了许多,眼有光彩,很是为她高兴。
真海也喜孜孜地来了一趟,告知自己手画随心阵、口诵佛号,竟然出奇地配合流畅,效果甚好。
幼蕖忍不住多问一句:
“祁师兄的随心阵用得怎么样?”
她记得祈宁之好像在阵法上不是很擅长,担心他用不好。
真海埋头在幼蕖给他的一盘果子里挑挑拣拣,毫不在意地道:
“戚大那家伙,鬼精鬼精的,他学得可快了!你别看他画阵动作不快,可奇怪得很,他总是能预料道黑烟的轨迹,事先一笔就等在那里了,你才用不着担心他!”
哦,这样啊,那就好。
幼蕖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无非是知道这位祁师兄有些骄傲,要是比别人落后了,他定然颜面上有些挂不住,在她面前更要不自在了。
就是祁师兄脸皮薄,心事被人窥见后,每每见到自己,他总是面上有几分讪讪。
幼蕖很知趣,为避免尴尬,她干脆不与祈宁之碰面了,哪怕发现他人在附近,也尽量避免两人眼神的交流对撞,总是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跟真海或是燕华找话说。
确实有很多话题可以说,最近的氛围太好了。
大家纷纷尝到成功滋味后,个个热情高涨,每日里早出晚归,斗志昂扬,营地里谈论甚至炫耀收获的声音充盈于耳。
这种炫耀并不让人反感,因为大家都有切身体会,也都有急于分享的喜悦。即便是内向木讷之人,也不免给带动得放开了不少,在笑语里展现自己的得意之处。
气氛活跃了,露出来的事也就更多了,有好有坏,杂七杂八,却是热闹得很,很令人长见识。
幼蕖与燕华每天拿身边的可爱、可说之事闲聊下饭,两个小丫头躲在一边看别人提供的源源不断的新鲜谈资,唧唧私语,说些不便公开的促狭话,相对大笑一阵,也是一种调剂。
朝夕相处的合作里,樊红与沈克似乎情分日笃,两人眼中的暧昧愈来愈浓,浓得能扯出糖丝,眼看那试探拉扯就要转变为真正的黏稠蜜糖了,和谐之状,也让人为他们欢喜。
刘秀与陈筠这对冤家则是一个比一个发狠地较劲,似乎谁胜出一筹就能证明当场的争吵是谁更有理一样,或是证明离开对方是最正确的决定。
若是刘秀回来时身上带了一条伤,那陈筠就非得见血两三处才肯收功。若陈筠夙兴夜寐,则刘秀也要熬夜不辍。
有一次碰得巧了,刘秀与陈筠同时自烟云里归来,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冷哼一声,互送一双白眼,并同时一左一右地扭过头去。
那情景,幼蕖悄悄跟燕华感叹了一声:“恰似两仪阵里,颇具对称之美。”
说笑归说笑,幼蕖其实也为这对怨偶如今的分崩离析叹息不已,她犹记得当初乘坐宗门星槎去往四明山时,刘秀与陈筠情缘初起的你侬我侬场景。
真是可惜,一桩美事变成了恨事。
且不管。
幼蕖见到了鲁耀群鄙视的那群虚盈门弟子,为首的是一个叫做佟斝的,果然是一脸聪明相,见人先问门派、观修为,再询师承,那表情能在短短的几句寒暄里变幻数次,难得的是还能坦然自若。
那佟斝起初见到幼蕖时,她正与燕华相对傻笑,两人刚各自用随心阵灭了一条黑烟,一个燎了半条袖子,一个发如飞蓬,脸上几道黑灰,滑稽得很,互相正发噱呢!
几名虚盈门弟子正好路过,他们来此地较晚,又驻扎得远,跟上清山的人都不熟,加上幼蕖燕华此时形状比草莽出身的散修也没差多少,他们眼神中便有些轻视之色。
更有两人嘴角轻动,已经私语取笑了。
幼蕖与燕华哪里计较这个?随意收拾了一下便要离去。
可佟斝一眼看到幼蕖衣裾上结着一枚儿拳大小的彩色贝母,光泽莹润,不似凡物,便拦下了她,直言欲用灵石换她的贝母。
幼蕖当然摇头,连个表情都未给,燕华也是看都没看这几人一眼,自顾自抹了把脸,往自己身上接着施清洁法术。
可落在佟斝眼里,便是这两个傻姑娘不知他的名门弟子身份,便有意扯了扯领口皮毛,又矜持地提醒:
“你这贝母是在这绿柳浦里采的罢!也就是稀奇了点,你可能不懂,其实有眼力的人都不把这当宝物的。我就是喜爱这光亮,我可以出很多的灵石,比你拿到外头去卖的价高得多!”
他身边几位同门都相视而笑,大抵都觉得这两个女子不识贵人。见到了名满天下的虚盈门弟子,不是该肃然起敬么?
幼蕖那贝母是在水底所遇的镜像兽小白斑给她的,怎么肯拿来换灵石?珍贵与否她并不在意,难得是喜欢。而且这几人上来就瞅她身上的物件,甚是无礼,她再随和也觉着不喜,当下冷淡地丢了一句:
“多少灵石也不换!自己采去!”
转头就招呼燕华要走。
已经有虚盈门弟子面露不满,眉头都抬了起来,正要开口呵斥,佟斝却是摆了摆手,温声笑道:
“两位姑娘是哪家门派?说不定我们师长亦是熟识,可知敝派是……”
幼蕖没耐心,回身板着脸道:
“我知道你们是哪家的。那点毛皮就不用扯来扯去啦!扯掉了更没法显摆!我见过贵派的郑奕师姐,她人虽傲气,却有一点好,从不在外头显摆自己的虚盈门弟子身份,连衣着都尽量淡化门派标识。她本事高,性子傲一点别人也就认了。几位这样的,还是收敛点好。”
言下之意,没本事的人就不要摆谱啦!更不要拿名门弟子的身份说事儿啦!
这话当然不客气,可幼蕖烦这几人的嘴脸,他们不管是生气,还是故作宽宏,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第1181章 裂缝中有物
幼蕖好气又好笑,虚盈门的这几人一看就是初次出门的新手,个个衣着光鲜而鼻孔朝天,眼里全是虚浮的光亮,浅得看不到多少见识阅历,真不知哪来的底气,对一个路遇之人就能自居人上人了。
不是气他们有眼不识真人,而是,这几个毛头小子明晃晃地先敬罗衣后敬人,即使她与燕华是普通散修或小派弟子,就该被轻视了?
忍不住就提了提曾经同行历练的郑奕。
她这一张口,语气陡然清冷,态度更是居高临下,隐隐有教训之意。
佟斝与几位同门俱是愕然,没想到这两个脏兮兮冷淡淡的少女竟然一口道破他们的身份,对了,竟然还说认识郑奕师姐!
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却是直接表示不信,口气也不好:
“你们是在哪里见过我郑奕师姐?”
“郑奕师姐可是我虚盈门的翘楚,自然比我等强得多,仰慕其风采的海了去了!远远见过就当认识,这世上的熟人怪不得这么多呢!”
几人都“吃吃”笑了起来。
燕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幼蕖也觉得跟这几人多嘴真是不值,她不想帮虚盈门教育弟子,一拉燕华,两人眨眼的功夫就闪出了几名虚盈门弟子半包围的局面。
佟斝一愣,正当此时,鲁耀群自云烟里冒出来,他声如敲锣,老远就大喊:
“李师妹!那边的裂缝你可曾去试试?只要越过裂缝,其实可以往深处去的!”
佟斝自是认得鲁耀群的,这个上清山金钟峰的大块头与他是互相看不顺眼,不理也罢,只是没想到他喊那不肯卖贝母的少女为“李师妹”?
随后郑媛与肖翼然也现了身,欢声笑语地招手喊道:
“幼蕖!燕华!快来!”
幼蕖?
李幼蕖?
佟斝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当下心头巨震,暗呼不妙,正要赶紧补救,可幼蕖与燕华已经汇合了鲁耀群等三人,往云烟深处去了。
几名虚盈门弟子面面相觑,他们也回过神来。
“刚刚那是上清山的李幼蕖?”
“上清山宗门大比头名的那个?听说长得还挺不错的,怎么是这个……”
“是啊,我可是见过传影的,清清爽爽的个小姑娘,颇为清丽,怎么是这个……”
两人话都说了半截,大家也明白意思,怎么是这个邋遢样子?
再一想,其实也不能说邋遢,只是人家刚刚打斗过后有些不修边幅罢了,衣衫也普通,再染上点脏污,形象上与衣饰精洁的虚盈门弟子差得有些远,可是不是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胸中有丘壑者不拘小节?
现在细想一下,不止是那李幼蕖,包括她身边的那个叫什么燕华的女弟子,冷淡从容之态,分明是大家气象。
几人相对作恍然姿态。
其实一样的人和事,观者心态不同,观感就天差地别。
佟斝和几位同门都有个共同的优点,极少为自己的失误而惭愧。
他们并不懊恼刚刚的无礼,反而得出一个理直气壮的结论:他们与那李幼蕖自此也算是结识了,那后面就可以此为契机,多加往来,拉近关系。
人家可是上清山头名哎!能走动走动,亦是面上有光的。即使他们也出身虚盈门,口头上也表示看轻太玄州几大派,可心底仍然以结交上清山魁首为荣。
幼蕖与燕华跟着鲁耀群几人来至那裂缝密集之处。
面前无数的缝隙,无数奇光一闪而过,不知是不是同往外界某个天地的剖面裂痕。
裂痕或横或竖,毫无规律,还有斜里划拉了一个大口子,内里明暗不定,像灰色烟云里飘动的一只只诡异的怪眼,冷冷注视着这个世界,令人观而生悸。
鲁耀群收起大大咧咧的笑容,难得地端凝了神情,回头叮嘱:
“你们小心些跟着我。”
不消他说,幼蕖已知此处须是格外谨慎。
她只不放心燕华,若说鲁耀群是粗中有细,那燕华这姑娘则是外细内粗,平地走路都能摔出坑来!
她回头看时,正见燕华也一脸严肃,蹑手蹑脚,显见是倍加小心,遂微微一笑:燕华这姑娘小节不计较,大事不糊涂,甚好。
鲁耀群领着她们轻巧地滑过五六处裂缝,这里云烟甚浓,略远处根本看不清,几人离得甚近,看彼此面目都有些模糊。
这短短一段路,众人心头都是提着线一般,很是紧张。
“停!”
鲁耀群果断喊了声,指着前面:
“你们感觉一下,那里头神识是可以透过去的。和迷障不一样。”
这里全然陌生,他不由自主地将嗓门压得低低,生怕打扰了什么。
幼蕖依言将神识放过去,果然,可以远远地“见”到一片苍茫,依然是混沌天地,而非被迷障阻拦之感。
“看来没有阻挡,只是这里不容易进。”幼蕖低声传音给众人。
郑媛站得略远,声音透过烟云:
“是啊,先前鲁师兄带我们到此,也正是碍于这里那古怪裂缝。但是倒有其他收获,我试给你们看!”
说罢,她一扬手,掷出一柄用废了的断剑。
黑影一闪,断剑没入裂缝,如入深渊,转眼踪迹全无。
这个倒不令大家意外。
“再看这个!”
郑媛又甩出一根长长的鱼胶索,这回却是只投进去一半,尚有一半挽在她手中。
那鱼胶索没入缝隙之中后忽而绷直,忽而“哗啦”抖动不休,不知是碰到了什么。
片刻之后,郑媛眉头一动,运力一扯,那鱼胶索“呼”一下被拉扯了回来。
她略一观后,便抬臂给幼蕖与燕华看。
回到郑媛掌中的鱼胶索虽然仍然是长长的一根,可下半截已经不知被什么腐蚀得变了色,柔韧粗圆的绳索也细了许多,布满裂纹,似乎已经酥脆得不堪触碰。
只是,令人更意外的是,鱼胶索末端卷回了一枚红里透紫的半透明圆石头。
肖翼然“啊”了一声,声音透出些欢快:
“阿媛,这次的比先前你收回来的那些的品相好得多!”
郑媛微微一笑,鱼胶索凌空一甩,圆石头落在肖翼然掌上。
第1182章 寻宝或无缘
肖翼然挺稀奇地看了看郑媛自裂缝里捞上来的那块圆石头,又笑着顺手交给了鲁耀群,鲁耀群很自然地接过,还朝肖翼然身边走近了两步。
三人神色都很正常,看来他们合作这些时日,已是很无间了。
鲁耀群捏住那圆石头左看右看,欲言又止,不是很能确定,遂又递到幼蕖手上:
“李师妹,你见多识广,看看这是什么?这鬼雾眯眼睛,我只瞅着像是……啧,不似本界之物。”
幼蕖暗暗运起清灵目力,在那石头上端详了片刻,再摩挲着其略粗糙的表皮,略一思索,方揣度着道:
“鲁师兄说得有道理,青空界未见过有产这物事,是很像外界之物……粗而非砺、油不生润,似乎与天外荧惑石相类……对,我觉得就是荧惑石,苍岚真人从前所炼的‘星芒’破空锥,应该就掺了这材料。”
大凡可刺破隐匿空间之物,都会融有来自外界的材料,破空锥正是如此。
鲁耀群赞道:
“李师妹好眼力!我亦是如此想,只是不敢肯定。我听苍岚真人提过破空锥的炼制,他那块荧惑石据说正是来自天外,偶尔坊市间得来,再寻却难。不意此间竟有此物。”
郑媛与肖翼然望着幼蕖,俱是满心佩服,这位好友博识众物,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燕华得意地晃着头,一脸与有荣焉,那情态,和自己辨识出来宝物也没差别。
幼蕖想到的是:
“裂缝里有宝可寻?你们是想告诉大家吗?”
肖翼然与郑媛齐齐点头:
“正当如此。”
虽然这喜人的秘密是他们发现的,可上清山弟子胸怀不能就这么点。
鲁耀群亦同意这想法,这个消息若只告诉自家同门,未免太过小气了。应该扩散开来,公平地告知所有修士。
他是师兄,又是发现者,更有话语权:“去给各派说一下,散修也记得告知他们,都凭本事来。对了,有什么寒铁链、鱼胶索的都拿出来,那个管用。”
肖翼然笑着问:
“那虚盈门呢?”
她是故意戳着鲁耀群的不爽利处发问,此问一出,四个姑娘都笑了,她们都是知道鲁耀群最看不惯冻泉山的那帮聪明人的。
“哼,虚盈门那帮小子啊,便宜他们了,那些人是不讨喜,可咱不能小气,也告诉他们!”
鲁耀群说着也笑了,他虽然心里卡了一下,可还是大方地将那群不讨喜的聪明人囊括了进去。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还要给大家强调啊,祸福自招。那裂缝里头有什么我们可说不准,有宝物,可肯定也有祸事!掂量下自个儿再去,别掏出什么鬼东西来,出了事可别怨咱!”
“那是自然!鲁师兄想得周到!”几个姑娘齐声应了,都觉得如此都提醒到了才周全。
回到营地,五人先将这消息告知了上清山同门,然后挑了几个口齿伶俐的弟子,去寻各派熟识之人,将裂缝情况通报,也强调了危险与机遇并存,若没把握全身而退的,最好莫要轻易探险。
不然若有了伤亡,责任全在自身。
各派弟子闻得这个消息纷纷大喜,谢过了上清山的消息分享,也都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掂量着办,出事绝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散修们更是感激,他们一盘散沙,即使刻意结交,也始终无法融入那些有门有派的修士群体,特别是八大门派,与他们之间有一条天然的鸿沟。
现在,鸿沟那边的名门修士主动分享了他们的发现,这个发现可能带来很多好处,也会摊薄上清山自身的收益,即使曾经对八大门派的高高在上暗有腹诽之人,此时也不能不赞一声“果然是名门风度”。
上清山在八大门派中隐隐有领袖气象,并非单单靠力量压倒别人,其声望、威信来自长期且细碎的积淀,人心自有公道。
这此的信息共享,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罢了。
不过去虚盈门的任务被大家你推我拒,竟然没什么人愿意去和那帮聪明人打交道。
只剩下燕华与幼蕖推不过。
不忍心让燕华为难,幼蕖只得自己跑了一趟。
虚盈门弟子再见到幼蕖,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完全不提前面的不愉快。
佟斝对幼蕖更是千恩万谢,话也说得诚恳,道是定要以后多多往来、不负两派友好前景。他个头不小,眼神深深,作揖打躬起来掏心掏肺的模样格外让人受不了。
虚盈门这几人的前倨后恭倒是令幼蕖不好意思板着脸了,只得亦尽量表现得随和一些,不然,虚盈门那些人就总是要担心她对前番的冒犯耿耿于怀。
好不容易摆脱虚盈门弟子,幼蕖回来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燕华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大呼侥幸。
发现了那些电光裂缝里可能藏有异界之物后,大多修士都蜂拥而至,意图一探究竟。
不过,确实很难。
绝大多数的裂缝都是无底洞,一味吞噬,而无出产。
绳索类、长链类的灵器本就不多见,加上缝洞之内风险莫测,穷尽心力,能有所得的实不到十之一二,而损失却是甚重。有时,甚至兵器进去后会被污糟得一团漆黑,还有偶尔带出怪虫毒蝎的,这就倒霉得很了。
起初的狂热是因众人突然得知多了份机缘,不似黑烟灰云只锻炼灵力神识而看不到眼前的具体收益。
再三试过裂缝之后,大多人也就明白,机缘并非普降甘露,有勇有智又有耐心运气者,也才有几成碰上收获的机会。
狂热渐渐冷却后,也正是历练的三个月时间将到尾声之时,反正都快出去了,绝大多数人都没从裂缝里捞到心仪的宝物,这么一看,众人的遗憾也就没那么重了。
幼蕖当然也有点遗憾,快到出去的时间了,她还没能从那些裂缝里挖到一样宝贝呢!大概这里与她无缘。
她身边的人倒是运气不错。
郑媛是收获最大的,她以异火成链,收放自如,相继在裂缝里钓鱼一样的钓出了七八块古怪的石头。
第1183章 缝内可容人
郑媛自裂缝里打捞出的物事都给亲近的几人传看过,大家也看了个稀奇。
这几样物事虽然大多叫不出名称,可谁都能感觉到内里蕴含的巨大价值,既有五行之力,亦有莫名能量,可想而知其价值不菲,只等着回去给宗门真君过目鉴定。
燕华也有收获,她生长于海边,看不出看似木讷的她竟有不少下探海底深壑的经验。一团皱巴巴的百脉结展开,便似千百条海带蔓延伸张,虽不坚却软韧,即使被吞噬也能再生,这一点就胜过多少法宝。
她以百脉结自裂缝里先后收取得荧惑石一枚、怪鱼骨一根,又有半残的水晶瓶一只。水晶瓶玲珑剔透,缺了一角又有少许裂纹,不见开口,似是实心的,可内里却有碎金似的半流质,摇一摇竟有雷霆般的巨声轰响,明显是件异宝。
用燕华自己的话说:
“不管有没有用,好看就行啦!”
燕华与世无争,待谁都是呵呵一笑,她得了什么大家都为她高兴,也都不嫉妒。可是用袁喜夏酸溜溜的话说就是:
“傻人有傻福!”
肖翼然在郑媛和鲁耀群的半帮忙半指点下,在接连弄废十余根鱼胶索后,也钩出了两截不辨木质的树根样物事。
这两截树根虽然黑黝黝地不起眼,可连鲁耀群的触机剑都砍不透树皮。幼蕖在肖翼然再三要求下,也用青梗剑去试了试,使了八成力也就砍出个浅浅的白印子,这就很令人瞠目了。
郑媛不服气,干脆放出无往而不胜的异火,众目睽睽之下,那老树根倒是被点燃了,可烧了片刻,也就树皮边缘被燎得微卷,整体毫无损伤。
肖翼然是知道好友这异火威力的,虽只片刻,也惊得她结舌了,一时兴奋,她都忘了这老树根的来之不易和可能的珍贵程度,直嚷嚷着让郑媛“接着烧”。
幸好郑媛尚知分寸,在鲁耀群看不下去之前她及时收回了异火。
幼蕖与燕华都真心为郑、肖二人祝贺,郑、肖见幼蕖一无所获,都急着给她出主意,肖翼然还主动掏出了剩下的一把鱼胶索:
“都给你!我用不着了。”
幼蕖一眼认出这把鱼胶索是上清山白昱峰的出品,谅她肖翼然也不会有太多存货,便坚决推辞:
“我又不是没有!我的流霜束也很好用,运气差了点而已。我也不是非得要吊上来什么,总归体验一下,长个见识。我好东西多着呢,而且,那灰色云气就够我忙的了,我很有收获的!”
这话可不是给自己描补,确实如此。
她自那疑似混沌之气的灰色云烟里悟得的流转规律和莽荒之意已经很令她欣喜;再有黑烟的锤炼,青梗剑愈发轻灵闪捷,自己速度也不由给带快了几分,这就很令她满足了。
只是肖翼然不依,看不得她空手而回,幼蕖只得退让一步:
“你这样,你知道我擅长木系灵力,却没见过你那老树桩子是什么仙根,你回头将那老树根解开的时候剥块树皮给我就行了。”
如此肖翼然才罢手。
郑媛本想直接给幼蕖两枚怪石,可觉得这未免侮辱了幼蕖的为人,遂按下心思,决定等回去请眠龙谷真君看过后,若有水木二系的灵材,提炼成晶华后分她几枚。
袁喜夏偷摸着来瞧过两回,她也没什么收获,唯一的所得是根蟠龙木,可此物青空界亦有,且已朽了大半,不堪大用了。
别人就算了,她就想看到幼蕖是不是还空着手。
有时人的成就感不是来自于自己的收获,而是看到别人不如自己,尤其是心心念念比着的人比自己过得还糟,那他\/她也能舒坦得多。
袁喜夏总算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只旁敲侧击着问燕华,自燕华口中得到幼蕖依然一无所获的消息后,矜持地抿着嘴儿,裙摆摇摇地去了。
路过幼蕖时,更是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也不尖酸了,反而有些喟叹之态。
幼蕖被袁喜夏那突然变得宽和大方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后来才知缘由——嗯,既然她失利了,那就是更值得同情之人,袁喜夏对眼中的她这个弱者倒是挺客气的。
只能暗笑这袁姑娘的心胸还是有待成长啊!
随着外围裂缝被一一探明,眼看着没两日秘境就要关闭了,胆大的人便蠢蠢欲动地往更里面去,意图在最后再搏一把。
竟然有人发现,部分裂缝看似可怕,却其实是可以容身的!
缘于有人不慎掉落宽而长的裂缝之中,在同门的绝望哀嚎中,掉落者竟然奇迹地再度现身。
当时大家心里都一片死灰了,却突然看到那人的脑袋自裂缝中冒了出来!
同门受惊不小,哀嚎未已就转为惊恐大叫,然而大叫尚未音落,那人就全身都拔了出来!
这下,岂止是他那几个同门连惊带吓地失了声,连周围的修士都个个目瞪口呆!一片倒抽冷气之声,胆小的更是赶紧躲得远远的。修道之人本不该畏惧鬼神,可这事儿太诡异,预料必死之人突然奇迹出现,有人很是被吓到了。
不过这人自己也被吓到了,刚刚脱身出了裂缝,就脚一歪软倒在地。
同门赶紧扑上去连掐带打,确定了这人是全须全尾,除了面青唇白、大喘小抽,其他并未有伤损。
于是,围观者一片哗然,这才知道还有些裂缝是可以进出的!
这消息火速传开,诱惑力再度上升。尤其是一些自负胆大、聪明过人的大门派弟子,都想入内一试。
幼蕖听说这消息的半日内,已经有十数人进入了那宽大裂缝中。
听说其内光怪陆离,火焰遍布,天地翻转,虽未有捡获奇石之类,但实在是大开眼界。
只是不时有天降恶雨,沾之皮肉溃烂,赶紧服药都不行,得回去后好生医治。
又有人冒险进了新发现的裂缝,内有鬼影曈曈,四周声响细碎若鱼鸟唼喋,却不见任何实物,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有极危险气息接近,这人仓皇退出时无意扫到一物,顺手携出后发现是一支宽扁鸟羽,竟然发出神鸟气息!
接二连三的传闻令人心头发热,可正当此时,秘境上空已经传来乐游门六翮真君的声音,告知众人历练时间已足,绿柳浦将于半日内关闭,号令诸修士在期限内速速自唯一出口通道出境。
闻得真君传语,大部分修士犹豫了一下,自认不敢在这么短时间内再度冒险,留到最后一刻也无意义,为避免最后拥堵,相继回去收拾停当后便飞起灵剑出去了。
幼蕖与燕华略一商量,也不欲再作停留。
幼蕖暗唤了一声不知游荡到何处的小地绎镜与黑云儿,这两个家伙好一会才传来消息,竟然是刚刚从某处裂缝里钻出来。
第1184章 路遇人呼救
听到小地绎镜与黑云儿竟然在那些诡异裂缝中躲猫猫,幼蕖对这两个贪玩的家伙语气就不太好了:
“你们钻裂缝干什么?就不怕出不来?你们是皮厚肉糙的,玉生和雪芽可经不住你们那样胡闹!”
幼蕖也不是对小地绎镜没耐心,而是知道了那些裂缝祸福难测后,对这几个玩心甚重的小家伙有些不放心,特别是还有两个小嫩娃娃在呢!
她语气就急了些。
“不怕!我是什么啊?是神镜啊!我一照就知道里头有啥,有好玩儿的就钻进去,小黑跟我挑裂缝躲猫猫,七输三赢,还不服气呢!玉生和雪芽最傻,埋个头就以为自己躲好了,我一抓一个准!
“放心啊,我能让两个小灵芝出事?他俩预感灵得很,有害怕的缝儿里就绝不进去,还真是准,我一照,真的那里就不能去!而且,我想带他们逃啊,天王老子都留不住!”
小地绎镜那语气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得意,看来真是玩得不亦乐乎。
没想到小地绎镜还有这本事,幼蕖也就一笑,这几个家伙能护住自己没事就好。
虽然小地绎镜显摆自己有可以看到裂缝深处的能力,可幼蕖并没在意。她丝毫不因自己错过了许多裂缝中的藏宝而懊恼任这镜儿离开自己乱跑。
幼蕖怀疑,要不是怕绿柳浦太过冷情,天生顽童性子的小地绎镜估计还想在裂缝里玩躲猫猫玩个几十年。
“行啦知道你厉害,绿柳浦快关闭了,你还要不要回来?这秘境都是水木灵气,你和玉生雪芽他们待里头也挺好,那就让小黑自个儿回来找我!”
“不不不,我们要回来的!”小地绎镜生怕幼蕖丢下她,又央求一声,“还有一会呢!刚刚玉生和雪芽跑一个深洞里去了,我就听到在笑,都找不到人!我去把他们拖回来哈!你等我,等我啊!”
“你们几个家伙!晚了我可不等啊,我不想被关里头。”
幼蕖笑骂了一声,还是放缓了收拾速度,跟燕华说了声,又传话给黑云儿,让小黑豹子敦促着点那三个贪玩的家伙,尽快过来汇合。
真海与祈宁之来说了一声,他二人先行出秘境去了。
幼蕖对祈宁之道:
“祁师兄,你放心,你出去先见到胡师兄也让他放心,我出来了会帮你们一起找小玉儿的。”
她有小地绎镜,找起来应该快得多。既然知数真人卜卦道是胡玉无恙,那就是能找得回的。说不定,胡玉自己出走后觉得还是家里好,很快就回来了。
希望祁师兄不要太过焦虑,没看到他这几日都怏怏的吗?那个明快秀逸的佳公子整日一脸迟疑和牵强的笑容,看着真令人摇头。
祈宁之看着幼蕖欲言又止,终是没吭声,他将不住回头的真海拖上了藏圭剑,黄光一闪,已是飞在半空了,去得毅然决然。
飞离绿柳浦的剑光纷纷成群,此时尚有少数修士犹不甘心,不但不随着众人离去,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往裂缝里飞去。
幼蕖正与燕华相对摇头,突然听得“啊”一声惨叫!
众人一惊,不免向那边张望,却见是虚盈门的佟斝,尚能看到其人的上半身,而下半身却陷在一道窄窄的裂缝之内,且正被一股无形之力向内拉扯,寸寸下落!
头一遭遇上裂缝会吞人的现象!看来这些裂缝里情况还真是复杂得很。
幸好秘境快关闭了,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人冒冒失失地被扯了进去。
这佟斝大概是最后的倒霉蛋了。他脸色血红,用足了全身气力向外挣扎,却抵不过那裂缝内的拉力,只挣得额头青筋爆出,亦挣脱不得。
他的几位同门都不敢上前,一人仓皇喊道:“佟师兄,我回去喊师父来救你!”话音犹在,人就飞远了。
这同门之情,真真令人不齿。
幼蕖听得冷笑,且不说高阶修士进不得绿柳浦,即使能以特殊手段压制住修为进来了,这佟斝也早就被裂缝吞噬得骨头都没了!
这佟斝在这当儿以身犯险,起因完全是贪心不足,自然不值得同情。
她与燕华互看了一眼,想法都是一样:若佟斝的同门有心施救,又有救回的希望,她们可以搭把手。
但她们不会傻乎乎去充当救人的主力。人家自己师兄弟还在呢,应该不至于要外人以身犯险地相救。
两人虽心善,却不可能影响自己的回程,万一救人不成反而耽误了时间,给关在秘境里头,可真是不知死活了。
两人脚程便又放慢了一线。
听盈虚门弟子在拼命大呼小叫,哀求过往修士救人。
“各位师兄师姐,求求你们了!”
“若你们自己的师兄弟,哦,自己的亲兄弟在眼前陷落,你们定然不忍心见死不救的是不?”
“求求大家,搭把手!”
几人喊得声嘶力竭,只是出声的多,出力的少,两三个人在裂缝边缘犹犹豫豫,时不时伸一下手,拽不动又随即缩回,只将哀求的眼神投往四处,指望着不认识的人来帮手。
“师兄啊!”
“佟哥!”
“我们兄弟情深,这让我如何受得住?”
这喊得,情真意切,悲恸无比,俨然已经将佟斝当死人了。
听到一声“兄弟情深”,虽说用在此处实在可笑,可幼蕖突然想起大艮峰下白石上发现的那只小小芦笛,不免心揪了起来。
眼看秘境即将关闭,也不知守玄出去了没有?更担心的是,他有没有逃过通道口八位真君的守株待兔?
很明显,此次历练回头时没有动用玉玦的传送功能,而是令众修士必须自唯一的通道鱼贯而出,就是为了逮人。
幼蕖正愣神的片刻功夫,突然耳边传来数声欢喜的大叫:
“董师兄!”
“恩人啊!”
“恩公!”
“全仰仗您了!”
她定睛瞧去,原来两个路过的身影停了下来,幼蕖认得,这二人是鹿衔门的弟子,其中一人叫做董师鹏的是也。
鹿衔门在中等门派里亦是偏小的,本不起眼,但这董师鹏活络善言、好交朋友,又刻意结交名门弟子,故而与虚盈门几人都混了个脸熟。
便是幼蕖,亦与他有路遇数语之缘,知道这是个逢迎的分寸恰好且不令人生厌的敦实人。
董师鹏见佟斝深陷困境,面露不忍之色,这点犹豫被那几个虚盈门弟子抓住,立即苦苦央求,声声泣血,直哭喊得令他下了决心。
董师鹏手中有一似剑非剑、此戟非戟的兵器,形制古怪,一面凹凸不平,恰如一柄大长钥匙。
幼蕖记起师父曾介绍青空界各派情况时提过,鹿衔门的开山宝剑据传是由仙鹿自深山衔来的仙家长钥所化,后世弟子皆以长钥形剑器纪念祖师,果然如此。
第1185章 同门又遇险
见董师鹏有救助佟斝之意,鹿衔门的另一名弟子却是似有不愿,他看了看前路,开口唤了声“董师兄”,悄悄去拉对方胳膊,意欲阻止。
可那董师鹏“嗳”了声,慨然道:
“常会师弟,这位是虚盈门的佟斝师兄。他虽出自名门,却礼贤下士,于我甚是友善,还有指点之义。我道门之人当以道义为先,我岂能见死不救?”
说着,手中长钥一挥,就往裂缝中探去。
幼蕖见此,不由暗叹一声,此人与那几个只会嘴上使力的虚盈门弟子一比,高下立判。
虚盈门几人见董师鹏真的肯出手,个个喜动颜色,满口奉承感激之语如流水,有两个本来已经预备伸手出去的便也缩回了胳膊,空在一旁打气鼓劲。
可那裂缝古怪得很,竟然吸力颇巨,且不断缩小,董师鹏刚一探手,长钥就被吸住,他又不舍得放手,就也给拉扯得面红筋胀,一个犹豫间,手与长钥紧紧黏住,已经脱身不得。
幼蕖与燕华对视一眼,皆有意动,不忍见董师鹏独立支撑。虽然她们看不上虚盈门弟子的自私自利,可更不能眼看着热心的董师鹏失陷于救人途中。
正那时,董师鹏暴喝一声,手中长钥光芒一闪,又分出两道长影来,由虚而实,转眼展开,长钥化作一扇三角怪兵,将那裂缝又撑得大了少许。
幼蕖与燕华心头略松,正待去助他一臂之力,孰料左近不远处又有“救命”声响起,听得耳熟,正是本派上清山的同门。
那声不止一重,有人大喊“沈师兄”,有人大喊“刘师兄”,竟然似有二人都遇上了危险!
眼看得董师鹏这里危急略解,而本派弟子又深陷险境,幼蕖与燕华毫不犹豫,往新传来呼救声处赶去。
才飞出十数丈,就听得身后“啊”一声惨呼,正是那董师鹏的声音!
幼蕖心头一惊,猛然回头,正看到那裂缝处洒出一篷血雨,更有一只黑色触手“咻”地冒了个头就缩了回去,同时那裂缝也消失不见。
剩下的那鹿衔门常会面无血色,呆呆看着裂缝消失的方向,踉跄了几步后跪扑在地,喉咙里“嗬嗬”数声,哭都哭不出来,手里捧着一截断肢,看其上附着的残布片,正是董师鹏的衣着。
而他的身旁,好端端地站着一个人,虽然血迹斑斑、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了些,可肢体完好,尚能站得住,不是佟斝却是谁?
刚刚那一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本来要人施救的佟斝安然无恙,可救人的董师鹏却突遭枉死了。
绿柳浦向来平和得很,即使垦荒辛苦,裂缝偶有毒虫出入,也未见致命危险。不意临到终了,竟然出了伤亡。
幼蕖与燕华被这突起意外惊得心神不安,不由放慢了剑速。
那佟斝缓了缓,伸手在那鹿衔门弟子肩头一拍:
“常会,你莫担心,说不定董师兄只是受伤,肢体损了还能救回来的。”
他表情真诚,声音里透着悲悯之意,仿若路遇他人不幸,好心安慰。
旁边虚盈门弟子也回过神来,纷纷附和道:
“是啊,我等修道之人,伤了肢体也无妨。”
“等出去告知几位真君,请他们搜索秘境,说不定人没事呢!”
“肯定没事!吉人自有天相,这没错的!”
那鹿衔门的常会愤然起身,一指地上:
“董师兄的剑钥已经无光,这是主人陨落才有之像!你们难道看不到么?信口开河,是怕担责任么?
“你们这些名门弟子高高在上,还标榜什么礼贤下士,也就是我董师兄迂腐,被你们哄了!你们几个!光眼睁睁看着,为何不救人?”
幼蕖与虚盈门的几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柄失去了主人的长钥,果然黯淡无光,一丝灵性也无。
佟斝讪笑一声:
“常会师弟你不也没救人么……事已至此,啊,不是,我是说,这秘境古怪得很,说不定不能以我们青空界的规则来论定生死……”
他话未说完,就被同门一扯,那同门迅速插了进来,道:
“啊此地不宜久留,眼看秘境关闭在即,我们被关在里头就不好了。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罢!相信八派联盟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话还没说完,几个虚盈门弟子就默契地齐齐起了剑,一溜烟地飞走了。
只剩下那鹿衔门的常会留在原地,欲哭无泪。
他没想到虚盈门弟子走得那般快,一腔悲愤也找不到人发泄,时辰也不早了,他只得对着裂缝处磕了两个头,收起那柄无主长钥,又掏出块麻布来,将董师鹏的残肢裹了,咬牙飞去。
幼蕖与燕华互望了一眼,来不及喟叹,同时加快了剑速,眼下还是救自己的同门要紧。
如果没听错的话,刚刚悲呼的声音里有樊红与陈筠,那,遇上危险的很可能就是沈克与刘秀了。
这一对是新成情侣,一对是前世冤家,竟然在最后关头双双出事,真不知老天是不是故意刁难他们。
已经见到一起意外身亡事故,幼蕖与燕华不免都对自家同门那边的呼救更加揪心。
待得赶到彼处,果然见沈克与刘秀各陷在一处裂缝里,正在拼命往外挣。
而他二人身前除了几名师兄弟正在焦急地想办法外,两边还各有一女在哭喊,倒也对称得很。
这场景,虽是该着急难过,可不知怎地一时让人有些滑稽之感。
幼蕖心里略感安慰的是,到底是我上清山弟子,在场的几个同门都在努力施救,有用长索帮着往外拖的,有用光环类灵气去撑开裂缝的,不像那虚盈门的几人只在口头说漂亮话,真动手的却几乎没人。
沈克身壮力大,却陷在一处小裂缝内,被挤压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樊红围着那裂缝打转,眼泪汪汪,手足无措,口中不住“沈师兄,你怎么样”“沈师兄,你再坚持一会!”
又或是茫然地冲不知什么方向乱喊:
“来人呐!救人呐!”
显见是急得乱了。
第1186章 我如何看你
见到又有人来,樊红眼前一亮,及至看到是幼蕖与燕华,更是欢喜,她知道这二位师妹俱是心地仁厚之人,定不会袖手旁观。
幼蕖也不多话,与燕华互望一眼,已是作出了分工。
燕华赶去了刘秀那边,而幼蕖则来助沈克一臂之力。
沈克这里似乎更紧急些,幼蕖一甩流霜束,白练缠住了沈克胸口,便往外发力拖拽。
可是那裂缝不知是有什么古怪,她运出的灵力竟似泥牛入海,沾到沈克的身上就使不上劲了。其他人看来也是如此情况,施救亦难,难怪樊红着急。
沈克脸色都紫胀了,嘴角溢血,还强笑着安慰樊红:
“红儿,你莫哭,我没事。唉,你走吧,不能耽误你。”
樊红泪光盈盈,哀婉楚楚,拼命摇头。
幼蕖虽是奇怪樊红为何不来搭把手,可一看除了自己,其他两三位师兄也在七手八脚地努力,许是怕人多反而添乱,也确实插手不进来,便不多话了。
而刘秀那边,陈筠一边哭叫,一边状若疯魔地死命拖动绑在刘秀身上的鱼胶索,手上勒出了斑斑血迹,发髻凌乱得像个鸡窝,哪还有半点昔日的俏丽风姿?
刘秀却是冷静得很,他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勉力支撑的同时还在苦笑:
“阿筠,你来趟这浑水却是为何?你我早已断了纠葛,也就是个普通同门,犯不着为我拼命!秘境快关闭了,你快出去罢!谁也不知道留着里头是什么结局,你莫管我啦!”
难为他身陷险境,还唠唠叨叨说这么多,难怪从前陈筠一直嫌他话多。
陈筠听了却是破口大骂:
“你闭嘴!有这说话的力气,早点挣脱出来是正经!谁管你啦?我们确实是普通同门,小于他们都还在,你让我走?是害我要被同门鄙视么?”
被称作“小于”的于简言憨憨一笑:
“陈筠,你和我们不一样。同门归同门,我们和他是好兄弟,你都和他分道扬镳了。不是说,不成恩爱就成仇么?你就当仇人好了,交给我们好了。对了,你快点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几个兄弟好了。”
碎嘴于神色其实有些紧张,额头汗珠儿滴落,显是费力得很,可他却跟刘秀一样唠叨,不住让陈筠离去,大概是觉得她留着这里也发挥不了多大用处。
其实很多自认为够男子气概的男弟子都有差不多的想法,使力气的苦活儿,哪好意思让女子来干?樊红那边亦是如此,默认女弟子就该被照顾着。
陈筠却更怒了:
“你们整日兄弟兄弟的,我知道,兄弟如手足,我不过是一件丢开的旧衣服罢了!我修为是不如你们,可我就不想走!怎么了?嫌我碍事儿了?我偏不让你们舒坦!”
幼蕖虽然在紧张救人中,可仍然被陈筠这没道理的话弄得啼笑皆非。明明是在不计前嫌地救助已分手的情郎,重情重义,这姑娘却弄成胡搅蛮缠一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离秘境关闭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
樊红踌躇不已,看看外面的方向,再看看裂缝中渐渐动作无力的沈克,嘴角微动,想说点什么又张不开口。
沈克叹了一声:
“时也命也!”
刘秀亦认命似地闭着眼:
“阿筠,你走吧!可别都陷在这里,不值当。我承你的情了,你是个好姑娘,是我没福气,从前没珍惜你。如今……如今连同门都做不了啦!大家都走吧!”
陈筠的哭声陡然高了起来,撕心裂肺得令人不忍,而樊红这个旁听的却是从善如流,她抹了抹眼角:
“沈师兄,我留着这里也没用。刘师兄说得对,可别都陷在这里头,损失降到最低才好。”
沈克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看着她,动作也几乎停滞。
幼蕖眉头一皱,似乎发现了什么,却不敢肯定,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撒手走人,只能先默默旁观。
樊红咬咬牙,丢下一句:
“时不待人,我,我先走啦!”
话毕,她的桐毓剑光华一闪,已经飞起,转眼就去了十数丈开外。
沈克遥遥喊了一声:
“樊师妹,你走好!”
这话喊得中气十足,透着莫名的意味,本来一心赶路的樊红忍不住回头一瞧——
这一瞧,她差点摔下桐毓剑来!
她看到了什么?
沈克竟然轻轻松松地自裂缝里脱了身,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伸手掸了掸衣衫,态度从容优渥,嘴角噙着一丝讥诮的笑容。
“你……沈克,你!”
樊红又不傻,到了这个地步,她又如何不明白?
什么陷进了裂缝不能脱身?什么“不能耽误你”?
分明是沈克在试探于她!
她忍不住看向其他几人,那几个围着沈克的师兄弟亦退了一大步,纷纷摆手道:
“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晓得沈师兄他……”
沈克淡淡地道:
“确实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和刘秀知道。”
是啊,不然大家的焦急表情如何表演出真实感呢?
沈克伸手在身上一拍,细微光芒一闪,他自前胸后背各揭下来一张“化力符”,众人这才明白,怪不得用在他身上的力气都白费了。
沈克两掌一搓,灵力行将耗尽的化力符便化作点点碎光散落,他微带歉意地冲周围几人一抱拳:
“对不住了大家,我们就是想试个真心,却拖了你们受累。如今试出来……呵,大家赶紧走吧!”
说罢,他自嘲地一笑,神色黯淡,看来是被樊红的举动伤到了心。
幼蕖已经收了流霜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一笑了之。
这位沈师兄要考验什么真心假意,却拿大家的时间精力来开玩笑,还着实吓唬了大家一场,真是令人无语。
而樊红,很明显,她没通过这场考验。
樊红脸色苍白,泪盈于睫,声音颤抖着问道:
“沈克,你就是这样看我?”
沈克拂了拂额头掉落的发丝,神情自若地反问道:
“我如何看你?我自己原先也不知道。可是,如今这不是看到了吗?”
第1187章 假戏弄成真
沈克的话如重锤,砸得樊红一个踉跄。
她知道争辩无益,自己刚刚先一步离去的举动确实有愧,可也愤怒于沈克的设局心机,一时话都堵在嗓子眼儿,满腔的愤懑难过,却没法说、不能说。
她定了定神,冷笑着道:
“原来你是这般想的。呵,你不就是要看到我非得摆出殉情或是陪葬的架势才甘心?我不准备和你一道儿去死,就是薄情寡义了?”
沈克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说出“你不陪我死就是负心”这种话来。
这种事,谁站在审视的一方谁就先天占了道德评判的优势,被审视的一方若是不选择“死”几乎就完全失去了正确性。
旁观的几个人面对这局面,都不免尴尬,一时不知道该劝谁。樊红与沈克,谁会更伤心难过呢?
幼蕖也不知道该同情谁。
突然她想起来另一对冤家,赶紧回头去看。
只见到陈筠正冷笑着盯着刘秀看,刘秀眼神乱飘,就是不敢去看面前的姑娘。
小于等人也在旁边尴尬地摸头,谁都不敢上前劝一句。
陈筠大步上前,居高临下地弯腰瞪视,嘴角的笑简直是狞笑。见下方那人心虚神情,她恶狠狠地一把揪住刘秀胸口,伸掌发力一拍,只拍得刘秀大咳起来,咳得差点要断气。
刘秀人还有半个身子陷在裂缝内,却没有像沈克那样立时出来,被陈筠的气势完全压得不敢动弹。
毫不意外,陈筠自刘秀前胸后背处亦各起出一张化力符。
陈筠可没客气,她一捏一揉,将两个纸团狠狠摔在那冤家脸上:
“你还有什么花样?嗯?戏弄老娘很有意思吗?是不是都想好了,回头在你那帮兄弟面前怎么扮大爷?怎么嘲笑我?”
她直起身,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小于等几人,冷笑着道:
“你们看啊,这女人就是欠调教!我刘爷小施手段,她不就乖乖地又哭又笑?还一心要救我呢!给你们看个热闹而已,我可不要她!用完了一脚还不是将她踹得远远的?”
陈筠咬牙切齿地模仿着刘秀的语气,更添了几分寒森森的意味。
刘秀一声不吭地任陈筠发作,他自是理亏。
可也不免有几分窃喜:陈筠这小女子虽然嘴毒心窄,但对他还是念旧情的,竟然留下来救他。看,这么一试,樊红与沈克试崩了,他却是试出了几分复合的希望。
这么一想,刘秀的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这看得陈筠愈发恼火,双手齐下,雨点般的巴掌劈头盖脸地就乱砸了下去。
巴掌声是真的掌掌到肉,响亮清脆,刘秀呼痛不已,可呼声并不痛楚,早没了刚来此地时的愤懑气恨,将陈筠的泄愤愈发显得跟打情骂俏一般。
这就愈发衬托出了沈克与樊红这一边的寒意。
小于咳嗽一声,打破了僵局,为了化解尴尬,他掏出个铜漏壶来,装模作样地一看,故作大惊:
“哎呀!时辰不早了,赶紧走!”
也确实,那铜漏壶里的滴水只剩一点,滴完之时,也就是历练终点了。
“走走走!”
几个人乱哄哄地互相推着,偷摸摸地回头看了看,再不敢管闲事,一窝蜂地飞走了。
沈克冲幼蕖与燕华也抱了个拳:
“有劳二位师妹……出去再行谢过。”
他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樊红,短促地抽了下鼻子,飞起自己的昌明剑,一道光亦去了。
幼蕖瞅着沈克意思,莫不是还有些不放心樊红?故而拜托她们俩照顾着些樊红?
不由叹气:这些喜欢搞故事的人,总理所当然地把无意被卷入的观众用来帮他善后。
自己搞出这么多事来,拍拍灰就走人了?
樊红神情漠然,目光顺着昌明剑的方向斜睨过去,将自己的桐毓剑狠狠空劈了两下,不知是隔空,还是立意斩断情丝。
“樊师姐,你……”
燕华终是不放心,她刚刚开口探寻了半句就被樊红打断:
“燕师妹,我没事。”
她冷笑一声,对着半空恨声道:
“很好!好得很!他以为看清了我,呵呵,我同样也看清了他!”
一跺脚,桐毓剑盘旋而起,她冲地面上几人点了个头,亦是一道光去了。
就剩下刘秀、樊红这对犹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冤家,还有幼蕖与燕华二人。
幼蕖轻轻扯了一把燕华,意思是不早了。
燕华最心软,她看看鼻青眼肿却又满面笑意的刘秀,实在不懂这人的脑结构,更不懂这些痴男怨女的来回拉扯有何趣味。
她只觉得陈筠与刘秀此刻都不够理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俩人就这么胡闹得忘了正事儿,遂清清嗓子,喊道:
“刘秀,陈筠,咱们出去再说吧!”
刘秀苦着脸:
“我也想啊!可是,燕师妹你看,我哪有机会爬上来?”
确实,他一直被陈筠压着痛揍,连头都没法抬,而他的斯笈剑就丢在一旁,更不敢入手。
陈筠“呸”了一声,啐了刘秀满头满脸的口水,她正待再骂一句作为结语,突见刘秀脸色大变,虚虚抱在头脸的双臂陡然伸直了朝天乱抓。
他丢在一旁的斯笈剑陡然刺入裂缝,只听得内里“嘁里喀啦”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不知砍到了什么,又“嗡”一声反弹了出来。
“怎么了?”
“救我!”
两人同时喊出了声。
陈筠只当刘秀重施故技,当下柳眉倒竖,正要骂一声“你再装”,就见刘秀眼神恐惧、面如白纸,而且这白纸还是放久了的那种,层层泛出黄来。
斯笈剑“呜”的一声,哀鸣若泣。
边上的幼蕖与燕华亦察觉到刘秀的灵力与生机在迅速流逝。
众人齐齐大惊!
陈筠两手死死攥出刘秀的双臂,用尽了全身力气。
刘秀呼救都来不及了,周身飞剑灵符全都放了出来飞舞得跟蝗虫一般,可突然袭至脚底的不知是何怪物,不仅拉着他朝下坠,还丝丝吸取着他体内的气息。
眼看冤家不受控制地寸寸自手里下滑,陈筠目呲欲裂,嘶声道:
“你个死人!真是杀千刀的!你敢死给我看看!”
第1188章 怀抱终空空
刘秀脚底被怪力缠住而挣脱不得,全身灵力生机还在不断外泄,恐惧弥漫全身,这真是他自踏上修炼之路以来最绝望之黑暗时刻。
他心如死灰,暗道真是报应不爽,他听了沈克的撺掇来设局考验陈筠,不想弄假成真了!
我老刘这回可真是死得冤!
眼看着自己大半身子都已滑落下去,陈筠再不放手也要被自己拖累,刘秀心里痛悔、不舍、柔情都涌了上来,挣扎着挤出一句:
“我不好我对不住你。”
陈筠刚刚虽愤怒于刘秀做戏,可到底也因他无事而放松,可谁曾想瞬息之内又大祸临头,这种极度的转换令她几欲癫狂。
看着爱人近乎临终的寄语,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管不顾地大喊:
“我不怪你了!我死也要跟你死一起!
“刘秀!刘秀,你出来!我不要和你分开!”
刘秀贪婪地再看一眼面前姑娘哭到变形的脸庞,凄然摇头:
“你好好活着!莫管我啦!”
话毕,他奋力甩开陈筠的双手,整个人就猛地朝下堕去!
“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陈筠叫声凄厉,绝望地哭倒在地。
泪眼模糊,心防坍塌,昏天黑地,陈筠几乎失去了视物的能力,只看到有人朝她弓下身来,低声在唤她的名字:
“陈筠,陈师姐!”
陈筠无力地摇头,喃喃低语:
“李师妹,燕师妹,你们快走罢!莫管我啦!我不想出去了……”
她真的觉得了无生趣,干脆和刘秀一同埋在这里头好了。
幼蕖好气又好笑地用脚尖踢了踢她:
“瞎说什么呢?快起来帮忙!”
什么?
帮忙?
陈筠一个激灵,袖子撸过脸面,视线一清,她看到幼蕖手中一条被拉得笔直的白练伸向那处裂缝里,燕华亦正发力帮忙拖拽。
刘秀给幼蕖拉住了?
陈筠当即手足并用地一个滚爬,战战兢兢地看向裂缝深处,果然看到那冤家身上黑黑白白的被缠了数道。
黑色的是裂缝里的深渊不知名怪物长爪,而白色的正是幼蕖的流霜束,两下里正在较力。
幸好幼蕖及时甩出了白练,扯住了刘秀腰身。
刘秀本是抱着必死之心下坠,却又意外遇上李、燕二人援手,生机未绝,惊喜之下仰头,正对上陈筠含泪的炽热目光。
刘秀嘴角微动,虽然没声音发出来,可陈筠看懂了,她又哭又笑地点头:
“我都依你!你只要活着回来,我们就复合!”
刘秀精神大振,就当此际,幼蕖大喊一声:
“起!”
话音未落,刘秀脚底迸出五色光芒来,斩断了更多伸上来的长爪,也隔断了那怪物的发力。
同时,刘秀的斯笈剑飞回了主人手中,剑尖朝天,光华大盛,牵引着主人奋力向上飞去。
青梗剑与盛年剑齐齐飞下,剑光托着刘秀,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
燕华与陈筠更是加快了流霜束的拖拽。
其实加不加陈筠的力也无所谓了,但幼蕖想多给陈筠一点安心的理由,才喊上她加入。
众人合力,终于,刘秀全身都被拽了出来。
就在他脱离裂缝的一刹那,深渊里怪物黑影猛然膨胀,似要追出,就在那时,早有预备的幼蕖果断掷下一枚神雷子,只听得裂缝内轰然一声,恍若山岳坍塌。
裂缝内发出宛若哀鸣的长长一声嚎叫,余音袅袅之后再无动静。
燕华犹自不放心,手忙脚乱地又连上了七八个封印,最后再狠狠压上两手的随心阵,这才定神。
幼蕖收回流霜束,来不及擦汗,没好气地盯着刘秀与陈筠:
“二位可别再闹腾了行不?”
这都什么事儿啊?完全是活腻了自个儿找死不是?
刘秀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只觉得像在做梦。平日里再轻狂勇莽,此刻亦是余悸重重,他拄着斯笈剑,声音都打着颤:
“两位师妹,大恩不言谢!”
他脚底虚浮,但刚刚那里突然升腾起的助力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幼蕖事先悄悄投下的十数道灵符,早在他二人哭闹纠缠之时就埋了下去。
幼蕖本是预防着刘秀再作妖,她与燕华这脑子委实应付不来,干脆准备强行绑了他交给陈筠带回去。
不想歪打正着,竟然发挥了大作用。
深渊中不知是什么怪物,躲在暗处以噬人活气为食,刘秀只探了表层,以为这处裂缝安全无事,这才布局做戏,没想到沈克是真没事,他却差点坑死自己。
陈筠虽不明具体,可也知是得了幼蕖之助,但此刻惊魂未定,也顾不上道谢。
她冲到刘秀面前,一把将他用力抱住,螓首深埋在那宽阔的肩头,贪恋地汲取他身上熟识的温暖。
刘秀连眨了好几次眼,确定了美梦成真就在眼前,才试着伸手去回抱那颤抖的娇软人儿。
可他的双臂尚未合拢,胸口就是一空,只剩下一片濡湿,而原先依偎在那里的人儿已经迅速退后,果断离开了他的怀抱。
刘秀一愣,就见陈筠面上情绪波动已经完全平息,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睫毛挂泪未干,脸色犹红红的,似一枝倔强的经雨木棉,她正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心一慌,那双熟悉的眼波,是他从未见过的冷静决然,比他们俩上次气势汹汹地吵架再恶狠狠地喊出“分手”的时候还要坚定果决。
大吵大闹尚有热度,他不害怕。他害怕这种安静无声的冷意,那种无可挽回的预感如此真实。
陈筠怒过、悲过、惊过、喜过,此刻反而心定如石,很多纠葛纷乱瞬间清爽,她只平静地看了刘秀一眼,冲幼蕖与燕华方向深深一揖,转身就上了自己的司鹫剑,毫不迟疑地飞去。
刘秀对陈筠何其了解,见她动作决绝,就知两人再无机会了。
刚刚生死关头她的那一句“你只要活着回来,我们就复合”其实只是绝望中向生的一种本能。
如果他真的丧命于此,他相信她会毫不迟疑地以性命相殉。
可他真的活过来了,她的理智立马压过了本能,对他再无亏欠之意。
第1189章 放手九绝梭
刘秀曾以为陈筠铁定是自己的,真铁铸就的那一种,打不烂,摔不破。
哪怕她闹脾气、说狠话,那也是一时的不识大体使小性子,终究会明白过来,她还是他的。
所以,他也毫无隔阂地认为,她的一切都是他的。
不过,他不能只是她的。他是男子汉啊!如果一个人能劈作几份,他只能给她一份,其他的,他还要分给兄弟、亲友,还有很多义气罩着的人。
他拿她挣得的筑基丹给自己堂弟用,是自家人才应有的不分彼此。没想到她竟然发作闹开,甚至以分手相要挟。
他岂能被个女子拿捏住!
哪怕她寻死觅活呢,他也不能惯着她那小气劲儿。
分就分罢!反正只是暂时的。且晾她一阵子,她还能上天不成?
只等找个机会,让她幡然醒悟。她就知道该如何贤惠懂事,如何做他刘秀的身边人。他自会疼她敬她,教她指点她。
直到此时,刘秀仍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他实在是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这一步。他的兄弟们,都是这般想法啊!他的许多前辈们,也都是这个想法啊!
他就不明白,她为何就不能顺着大家的想法?让大家都喜欢她,不好么?
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彼此。
原来,她可以不是他的。她就没想过被人拥有。
也罢,大家都朝前看吧!
刘秀也不是个黏糊人,伤心归伤心,绝不做让人瞧不起的纠缠之事。
当下正了神色,正要招呼李、燕二人共同赶路,突然腰间玉玦一动,他下意识取出一看,面色微变:
“混入秘境的魔人尚未出去?”
此时幼蕖也看到了宗门真君传来的同样信息,还特别叮嘱落在后面的弟子归途须得格外小心,以防被魔人暗算挟持,她心头大惊,忍不住破口大骂:
“混蛋!”
她这是真的气愤已极,这家伙怎么还敢留到最后啊!她一直存着侥幸心理,希望守玄已经顺利混过等在门口的真君耳目了,没想到他还在绿柳浦里头呐!
不知道混在大批量出去的队伍里才好脱身么?现在出通道的就剩下寥寥几个身影,岂不是更容易被识破行踪?
幸好燕华与刘秀只当幼蕖是愤怒于魔人的阴险,他们亦是同仇敌忾,愤愤道:
“也太嚣张!要是让我们遇上,肯定活逮了这妖人!”
幼蕖一时间五内俱焚,牙都要咬碎了,面上却不敢流露。
刘秀看着陈筠的方向,眼露焦急,魔人在暗处,秘境通道附近肯定有潜在危险,陈筠只身一人,他担心她出事。
虽然做不了有情人,可也仍然是互相关爱的同门啊!
可他也不能丢下李、燕两位师妹。
幼蕖忽地一笑,对燕华道:
“你快跟刘师兄先走吧!黑云儿这家伙,偏要我去看看它找到了什么!我得去跟它汇合!”
燕华知道黑云儿顽皮,也知幼蕖与其感情深厚,幼蕖赶着去寻小黑豹子毫不奇怪,只是她不由担心:
“你来得及么?”
幼蕖看看天色,毫不犹豫地点头:
“放心,我有数!离这里不远!青梗剑的速度你还不知道么?你跟着我反而慢了,我一个人几息就闪出去了,说不定比你们还快呢!黑云儿不喜欢外人跟着,你知道的!”
小黑豹子是这样的,幼蕖也不会骗人,燕华当然相信。
刘秀当下一拉燕华,斯笈剑与盛年剑呼啸而起,往出口通道方向飞去。
幼蕖迅速转身,飞进了烟云浓密处,她的动作不能让别人看到,燕华也不行。
同时,她暗暗召唤小地绎镜:
“你和黑云儿它们先出去,这会来不及过来碰头了,我们到外头汇合。”
小地绎镜倒是回答得很快:
“哦没问题!我出去了找你!”
幼蕖略一踌躇,又传话过去吩咐道:
“黑云儿跟着小地绎镜别乱跑啊!出去了就找祈宁之去,我到那找你们。”
“好嘞!”
小地绎镜很兴奋,深觉被委以重任,小九分明是信任它超过了黑云儿,更别提玉生和雪芽这两个小傻瓜了。
安排好小地绎镜和黑云儿,幼蕖才好安心处理最为难的那桩事。
她不是没想过用其他途径相助守玄,比如八派合练途中曾经帮助大家摆脱追兵的小木屋。
可是出绿柳浦回到青空界,小木屋会有轻微的空间波动,那些真君里不乏深谙须弥法术的高人,她不敢冒险。
小地绎镜只有玉生、雪芽这样的天生灵物才能进出自由,黑云儿是高阶灵兽,筋骨比修士强壮的多,亦能在镜内容身。
人身就不行了。
从前少清山弟子进入小地绎镜磨练,都是要靠师父与护山阵法的护持下才可以进行的。而且,人一进去,镜子就必须定在阵法内不能移动了。
幼蕖气得捏拳,她此刻完全理解了刚刚为什么陈筠会劈头盖脸地痛揍刘秀。
关心他安危也是真的,气愤这人作死也是真的。
心念电转间,她别无选择。
咬咬牙取出九绝梭,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九绝梭上泛起淡淡的毫光。
幸好,她此时修为不比大骨岭的时候,启动了九绝梭后,她尚有余力在最后关头飞出绿柳浦。
九绝梭内守玄的人偶还存有他的精血,一被激发,感应到附近原主的气息,立刻就眉眼生动了起来。
幼蕖恶狠狠看着那活灵活现的小人偶,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果然还在这!”
她骂虽骂,手上却稳,灵力稳稳地输入九绝梭内,再有几息,九绝梭就吸饱了灵力,可以自行飞回主人身边了。
偏在此际,身后一道裂缝无声无息地张大了嘴!
待幼蕖发现时,已经被吸到了裂缝边缘!
她若想挣脱那裂缝的吸力,也不难,只是就要放弃对九绝梭的灵力输送。
只要再有丝毫迟疑,她就来不及出去了。
绿柳浦外,小于正举着手中的铜漏壶,给大家看那仅剩的数滴水:
“看!没几滴了,滴完了绿柳浦就要关啦!”
第1190章 谁进又谁出
绿柳浦快关闭了,谁都知道,众人看了一眼小于手中的铜漏滴壶,都没太在意。
小于偏是有些爱以话语博关注的,他拍拍心口,一派心有余悸的模样:
“你们是出来得早,真不知道刚刚我们有多惊险,我剑都抖抖的,真怕来不及出来。越到后面越险呐……”
“都出来了吧!你们胆子可真大,竟然敢留到最后!”果然有人被吸引了,跟着赞叹了两句。
“艺高人胆大嘛!”小于摇头晃脑,面露得意,不过又有些心虚,“也不算最最后,大概还有两三个人……不过肯定也出来了。”
他伸长了脖子往四处看,哦,看到了刘秀和陈筠,那就好,这对冤家好歹还知道命比情情爱爱的更重要。
对了,李幼蕖和燕华呢?
小于正在东张西望,八位真君已经分布在各个方位,八件异宝在他们身前大放光彩,绿柳浦唯一的那处通道已经微微晃动起来,眼看就要关闭。
祈宁之亦在东张西望,一直没望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下意识摇了摇自己的那枚醒神铃,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心不由一沉,突然耳边一丝细弱蚊蚋的声音传来:
“嘿!祈宁之!我是小地绎镜!”
祈宁之惊得差点跳起来,他按捺住心绪波动,悄声问道:
“你怎么在这?”
“小九让我来找你!”小地绎镜的声音透着得意。
“她人呢?”祈宁之急问道。
“啊?她说在你这汇合啊!哈,她也学会躲猫猫啦!”
握着冰凉沉默的醒神铃,祈宁之心头大震,顾不上许多,冲着高空大喊一声:
“阿海!”
真海正侍立于卓荦寺明镜大师身后,他是明镜大师看好的传人,很可能在未来接掌绿柳浦的镇境八宝之一回涡杵,故而明镜大师嘱他就近细观几件法宝的驭使之状。
他一边留神看那回涡杵的转动轨迹,一边分出少许心来,暗暗纳闷怎么没留意到九儿是几时自通道内出来,难道是自己观察回涡杵太过专心的那片刻?
不过,这是基于大家都觉得不会有人留在秘境内这一想法上。
毕竟,多少年来,从来没人留在里面过。历练的只是一群筑基修为的小修士罢了,在没有师长的指导护持下,他们的能力、境界都远不够在陌生异域闯荡。
秘境关闭后,谁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绿柳浦会飘往天外还是被叠压在五湖大泽之下?能不能承受住五湖大泽重新恢复时的空间挤压?
没人敢做第一个尝试者,没人敢拿身家性命冒这么大的险。
真海正暗暗嘀咕呢,突然听到下方祈宁之的一声大叫,他亦是心头大震!
戚大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这般着急地喊他“阿海”?
九儿!
九儿没出来!
他看到了祈宁之焦急万分的眼神和无声的口型,一瞬间心头雪亮。
果然如此!
真海毫不犹豫,一扭头,朝着那即将消失的绿柳浦通道冲去。
几乎同时,一道黄色剑光拔地而起,迅如流星,径直投向那正在关闭的通道。
事起突然,天上地下俱是一片惊愕。
绿柳浦外,众人眼睁睁看着两道疾光一先一后地飞进了秘境通道!
意外一桩接着一桩,众人惊叫尚未收声,就在这两道疾光飞入之时,那通道关闭前最后的缝隙里,一个黑点陡然现出,闪电般与那两道光擦肩而过,且见风而长,由小变大,成为一道细细黑影,明目张胆地在天空划出长长的一笔。
就这么一瞬间,绿柳浦通道已经完全消失。
饶是八位护境真君见惯了风浪,已被这接连的异变弄得目瞪口呆。
不过,元婴真君到底是元婴真君,且撇开那两个冲进去的不肖弟子不管,他们立即意识到,这最后关头冲出来的嚣张黑影,很可能就是他们久候不至的魔人!
“哈哈哈……”
那个黑影留下一连串得意的狂笑,完全无惧围攻上去的剑光法宝,还特意蹦跳了几下,好让所有人都看了个分明,这才“咻”一下,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
“像艘飞舟!”
“飞舟哪有那么快?而且,比飞舟细长得多!”
“我也觉得不是,青空界我知道的有名飞舟,没有能逃过这么多元婴的法眼的!”
高空之上,几位元婴真君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言,个个面色沉沉,似乎被人隔空扇了一记耳光。
实际上也差不多如此,能进入绿柳浦的都是筑基修为,就算这人是以秘法压住了境界,刚出秘境之时也没有完全恢复,更别提还在众元婴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他们自问,自己也没这本事。
那是什么法宝?形制奇特又遁速奇诡。在世的几件飞行异宝他们逐一盘算过,都无此特征;而消失已久的那几件,又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
总之,是逃出来的魔人没差了!
天上地下一片寂静。
地上的年轻修士们被惊得失声也就一阵子,很快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元婴都抓不住啊!难怪敢混进来呢!”
“我就猜抓不住!魔门手段多奇诡啊,不是我们这些正道之士可以揣摩的。”
“我也觉得是,走了就走了呗,反正也没弄出什么事儿来!”
他们只庆幸自己没被这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魔人给暗算到。
“这个确实没听说出什么事儿,各派弟子都好生生的,没有什么伤亡。要不是明白说了有魔人混进去,又看到那个黑点,我都没觉得有什么危险。”
“伤亡也有的。不过还真怪不到魔人身上,是我们道门自己不争气。”
“哦?谁啊?还真是不争气!”
听者立刻来了兴趣,凑上去打听那个不争气的倒霉蛋。
“大概就是鹿衔门的佟斝,哦,不是,是鹿衔门的董师鹏为了救虚盈门的佟斝,将自个儿折里头了。”
“啧啧,可惜了。”
“且等着吧!这两家官司有得打呢!刚刚我看鹿衔门已经揪着虚盈门的人往八派联盟那里去了。”
第1191章 绿柳浦关闭
众人谴责惊讶了一番魔人何其大胆,庆幸道门竟然无有损失,又感叹了一番虚盈门与鹿衔门的官司该如何判才令人服气。
“虚盈门到底是八大门派之一,鹿衔门老祖宗的鹿衔剑在的时候还好一点,如今鹿也死了剑也没了,哪有底气去争?也就是占个理,无非赔点灵石罢了。”
“这怎么甘心?人家为了救你虚盈门的人损失了一个弟子呢!关键是虚盈门弟子那态度让人生气!我听得真真的,说什么董师鹏自己愿意去救的,又没人逼他!这叫什么屁话?”这位听者很是愤愤。
“这下虚盈门要出点血喽!灵石少不了的!”这人有些幸灾乐祸。
“灵石不够,至少还要赔一部功法!”
“这话对头!弄部上乘功法来,鹿衔门也好再培养几个出色弟子,董师鹏这损失也就补回来了。”
“可董师鹏丢了性命,灵石功法再多,人也换不回来。若家中有老父母,这伤心悲痛,怎么赔?”有心怀恻恻善于共情之人,已在唏嘘。
大多数人倒是想得通:
“事已至此,只能往实惠上争取啦!能多补点损失就多补点……”
“总归,虚盈门这回理亏,名声要大大受损!”
“再损,也是八大家。若是在散修里收人,嘿,招你,你去不去?”
“那……还是要去的!”这话引起哄笑一片。别人的损失,别人的伤痛,在旁观者口中,也就是谈资而已,最多给点口头正义。
“先别说这个,我们等着看结果就是了。哎,刚刚进去的那两个,是哪家的啊?”
终于大家又想起来刚刚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谁这么傻?是为什么?不知道有多大风险么?
这勾起了大家更多的好奇,尤其是有几个已经打听了消息回来的,很积极地给大家分享自己的所知。
“不是一家的,前头好像是卓荦寺的弟子。卓荦寺的师父们此刻都在互相问呢!具体缘由还不知,我估摸着啊,就跟鹿衔门虚盈门一样,在里头不知怎地结下仇怨了!没看到是一追一逃么?”
“我也这样觉得。我是听到谁喊了声什么海,然后,明镜大师身后的那个弟子惊的啊,转身就逃了!他正好离通道近么,误打误撞的,就冲进去了!”
“是呢!除了结仇没其他原由,我看啊,那卓荦寺弟子很像是慌不择路,竟然逃绿柳浦里去了!追的那个更稀奇,竟然也真的追进去了!”
实在是真海那惊惶之态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又离去得太过疾速,要说是不要命地逃亡倒也差不多。
“不会吧……卓荦寺的人会与人结仇?那可是佛门圣地!”
“这有什么不可能?不能看表相。你看虚盈门多厉害?还得鹿衔门的人去救呢!”
猜测本就是天马行空,听的人则是半信半疑,将这些猜测拼命往那几丝露出的痕迹靠去,竟然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追的那个是谁啊?真是胆子大,人家师祖就在跟前呢,他还敢撵上去!”
“我看像是从玄机门队伍里冲出去的!”
“是的!我听到玄机门当时一片惊呼,还有喊什么‘齐师兄’的!”
几人一确认,确实是玄机门的人追着卓荦寺弟子去了。这下,可真事瞠目结舌。
“原来八大门派的面和心不和啊……”
“嘿,我早就说,谁没私心啊!表面上都冠冕堂皇,其实私下里龌龊的多呢!肯定是那两个弟子结仇结大了,不然,能闹成这样?”
很多人觉得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什么离奇的猜测都有。
卓荦寺与玄机门的两家师长也正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最后冲进去的是谁。
真海与祈宁之这两个孩子到底怎么了?出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啊,怎么就在最后突然失控了呢?
莫不是……真的结下了仇怨?
当然,这个解释很难让人相信。
明明两个人同进同出的,关系甚好。
可从那一逃一追的架势来看,如果不是为了寻仇,哪有那么亡命飞奔的?
消息传得比飞剑快,没一刻,绿柳浦外的修士都知道了后起的那道剑光是谁。
“是玄机门的祈宁之!”
“他啊?玄机双璧啊!可不是普通弟子,那玄机门可要心疼了!”
“卓荦寺和玄机门都有掌境法宝在手,兴许人家有能耐再打开秘境将俩人弄出来呢!”
“不会吧……也难说。”
“卓荦寺那个能跟在明镜大师身后,肯定也是心爱弟子,谁舍得放弃?”
“只要他们俩家齐心提要求,估计其他六家也只得勉为其难了。”
“那可不行,绿柳浦又不是他们八大门派的,是我们青空界的!万一强行开境坏了风水可不好!”
各派弟子,包括那些四海八荒的散修,都看着八位掌境真君,看他们会不会为了那生死难料的两个弟子破例而再开秘境。
卓荦寺明镜大师稳稳托住回涡杵,神情没有一丝犹豫,他沉声道:
“两个小儿胡闹,焉能影响大局?”
玄机门的叠山真君亦点头:
“竖子无知,祸福自招。我们还是速速收取画卷为宜。”
这趟历练有魔人混入,不仅没被抓住,还极可能尚在暗处窥伺,他们焉能为两个筑基弟子增加道门风险?
愈是名门,于是严于律己。秘境关闭后重开,从无先例。
再心爱的弟子,若真的因不懂事而自毁前程,他们也只得舍了。
其他几位真君见当事的两大门派都不愿因自家弟子的缘故强行开境,自然也都顺势赞了声:
“果然是大派风范!深明大义!”
当下齐齐一点身前法宝:
“收卷!”
绿柳浦连土带水拔地而起,在八件异宝的牵引下,缓缓回升,最终回到那幅山水图卷中。
巨大的画幅上山水青碧、鸟啼宛转,仍然一派空灵美景。
而画卷边缘处的灰色烟云略淡了两分,半遮半掩中并不见有新添人影。
众目睽睽之中,青碧山水图缓缓卷起,最终恢复为一巨大卷轴,“啵”的一声,化作八道虚影,分投八方不见了。
第1192章 师兄弟私议
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被关闭在绿柳浦内,明镜大师与叠山真君心中俱是微微一叹,面上丝毫不露,与其他真君一道,各自收起法宝,落下云端。
胡峤已经迅速将众师弟放出去往各派打探消息,须臾回转,大多是皆报各派无有异常。
只有前往上清山的人提了一句:
“别的也没什么。不过上清山似有弟子不曾及时回归,尚未知姓名,只知不止一人。”
胡峤皱眉,心念一动,低声问道:
“玉台峰的李幼蕖可在队伍之内?”
那去打探消息的师弟茫然摇了摇头:
“李幼蕖?我未见到。我只是在外围听上清山弟子在议论,说人未汇齐,具体是哪两个,并不曾听说。”
胡峤微笑道:
“我知道了。没什么,我随口一问。你莫声张。”
他自去回禀了带队的知数真人。
知数真人心情极差,她头回带队,来路上少了一个胡玉,已经够她头疼。历练还好没出什么事,大家都完完整整地出来了,可尚未踏上归途,祈宁之又丢了!
别的人也就算了,胡玉是胡家的小心肝,祈宁之是玄机门年轻弟子里数一数二的出色人物,偏偏丢的是这两个!
胡峤来时,知数真人正烦躁地接连掐指,他有心问真人可算得出祈宁之的吉凶,却不敢唐突,只低着头等在一边。
知数真人见胡峤一声不吭,倒是主动安慰他:
“你莫着急,玉儿和祈宁之都不是短寿之像。”
胡玉是胡峤的妹子且不谈,祈宁之也与胡峤甚是亲厚,她料得胡峤定然心绪纷乱。
胡峤这才开言:
“敢问师叔,可测得出祁师弟他是福是祸?”
知数真人面色古怪,手指头抖了一抖,她顿了顿才道:
“绿柳浦到底不是本界之地,我卜算总似隔着一层,不能确定。不过,我大概可知他此刻无恙。”
胡峤这才略感安心。
知数真人又问:
“我倒是要问你的,估计回去了几位真君也要来问你,你与祈宁之整日在一起,就没发现他与那卓荦寺的真海有什么不和?”
听到这里,胡峤也颇感头疼,特别是一想到还要应付祈宁之那位难缠的师祖连山真君,他就头皮发麻。
他能知道什么?
他老老实实地低头答道:
“没有不和,我们八派合练途中,他二人关系甚好。前段时间连山真君还带着祁师弟去卓荦寺讨教佛法,时有说笑,更未见有什么不快。真海还约了祁师弟进绿柳浦后同行呢!”
知数真人叹口气,挥挥手让胡峤退下了,还软声安抚了一通:
“此趟出门,责任全在我身。事已至此,你将师弟师妹们照顾好,回去路上太太平平就行。回到宗门,自有我来向掌门请罪。”
胡峤也只能先行退下。
一路上他反复思量,祈宁之真的是毫无异常,出来时和他打招呼微笑如常,说了几句大有收获。对了,就在秘境关闭前一刻,这人还信誓旦旦地道是回去路上会好好帮着把胡玉找出来呢!
谁想到啊,下一刻这家伙就追着真海进了绿柳浦!
肯定不是寻仇。
啊,难道是他们同时想起了什么非进去不可的缘由?
胡峤大约是知道真海在西北历练时的诨名“阿海”的,祈宁之明明白白喊的是这个名字,真海当时一脸震惊,转头就飞了。
如果上清山的李幼蕖尚未回归,这就大概能解释得通了。胡峤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可他不由自主地就将三人一条线连了起来。
就在此时,同门师弟朱立传音过来:
“胡师兄,上清山的李幼蕖、燕华都未归队。很可能留在绿柳浦内了。”
胡峤颇是意外,朱立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这样机灵!
“你怎么知道要打听李幼蕖?”
胡峤一见到朱立就问。
朱立抓抓头,憨憨一笑:
“我听胡师兄你让人去问李幼蕖在不在,我就留心了。上清山的碎嘴于消息灵通,又跟我有点交情,这消息是他说的。”
“你为何会留心?”胡峤不免奇怪。
听到他问话的人多了,都未放在心上。而且上清山队伍看起来有条有理,没看出丢了人。
朱立踌躇了一下,道:
“祁师兄待那李幼蕖似乎有些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
胡峤愈发奇怪,他怎么就没看出什么来?
“祁师兄有时跟我们说起他在少清山如何如何,提起李师妹,总笑容多些。可知非真君往上清山给李幼蕖送东西时,他只放点物件进去,从没有只言片语。言真君还怪他呢,说他冷面无情。祁师兄解释说是到底都大了,要避着点嫌。”
“哦?”
“上次知非真君送到上清山去的东西里有一罐紫色朱果,是祁师兄攒了很久的,都放进去了。我还帮着找了好些呢,以为是祁师兄要的,结果他都送人家了。我就想,这位李师妹,肯定在祁师兄心里不一般。”
朱立最老实,可老实人也有自己的观察力,还容易让聪明人忽略他的存在。
祈宁之小心防着师祖连山真君,甚至没在言是、胡峤等人面前流露丝毫心意,可在温顺忠厚的师弟朱立面前,他不免有些放松,竟让朱立瞧出了异样。
胡峤心里叹了一声,祈宁之啊,多半是为那李幼蕖了。他们师兄弟朝夕相对,他竟然没有丝毫发现。
现在回想西北一路行走,他二人相处是比旁人更亲厚些的。当时只道因他们师父本就相交莫逆,情分自是不同。如今回头看,祈宁之啊,待李幼蕖是与旁人不同的。
“这只是你我师兄弟私底下猜测,莫要对旁人说去。有人爱传言,虽无恶意,却往往伤人。对了,特别是在连山真君面前,你慎重开口。”
胡峤叮嘱道。
连山真君若知道祈宁之为什么冲进绿柳浦,只怕祈宁之和李幼蕖都不会好过。
他胡峤不仅是祈宁之的同门师兄,也曾是八派合练的带队队长,对李幼蕖有一份同袍之义。
女性修士名声比男修士更重要,两个人在里头生死未卜,外头爱捕风捉影过嘴瘾的人不计其数,还不知能搅出多少浑水来。
第1193章 查点未出者
胡峤持身甚正,虽然师兄弟之间难免竞争比较,但他绝不在私德上借机踩踏。
真海与祈宁之一先一后突回绿柳浦,本就招致众人浮想联翩,若再有他二人共同认识的女修夹杂其中,在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口中,还不知要编排出多少胡话来。
至少在胡峤这里,他要帮两个人肃清一片。
朱立当下连连点头:
“也就是在胡师兄你面前我才多说了几句,要不是你刚刚问起上清山的李幼蕖,我都想不起来。
“这关系着祁师兄,我就多存了个心。我和那碎嘴于关系好,他才悄悄告诉我的。你放心,这人虽号称碎嘴,也是懂事的。”
祈宁之平素关照朱立最多,朱立也暗暗关心着祁师兄。
胡峤对这位诚实本分的师弟亦是放心的,他拍拍朱立的肩,特意表现得轻松一点,笑道:
“行了,干脆就让大家去猜好了,祈宁之与真海你虽称一声‘师兄’,可也没长几岁,还不都是少年人么!什么私人恩怨,打赌意气,你尽去说,都无妨。只别和上清山扯上关系。上清山谁没回来,你只当不知道。”
朱立本来心里也有些慌,此刻得了胡峤的吩咐,心里有了底,就镇定多了。
他再出去,便借着打听的名义,在问话里将自己知道的那些祈宁之与真海喜欢斗嘴、赌气的趣事,半遮半掩地吐露了一些。
反正是真话没全说,但绝无假话。
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了大家疑猜的方向。
上清山确实少了人,但带队的灵岩真人忙而不乱,她指着刘秀,让他讲清楚讲述停留到最后的见闻。
刘秀面色有几分为难,吞吐着说了几句,无非是大家玩闹,不小心陷到裂缝里,幼蕖与燕华救了他们才留到最后云云。
差不多同时出来的陈筠也佐证了刘秀的话,灵岩真人再将比他们先走一步的沈克与樊红喊来,所述亦是大差不离。
见面前这几个年轻人面色都有些尴尬,灵岩真人心里一哂,估计无非是有些情爱纠葛,她也懒得管,但几人的话确实都吻合,编是编不了这么圆的。
灵岩真人自有观人之法,她暗里用昭光往四人头上一转,不见丝毫黑气,便知绝无争夺构陷乃至戕害同门之类恶事,她先定了心。
依着陈筠的话,刘秀只比她晚了一步,但也在出口处追上了她。
留在最后头的就是李幼蕖与燕华了,这两个丫头都是平和温厚的人,定然不至起什么纠纷,多半啊,是真的没赶上通道关闭的那一刻。
只是有一点不明——
灵岩真人皱着眉头问刘秀:
“李幼蕖与燕华既然有余力救你,为何你不和她们一道出来?”
被救的人都出来了,反而施救者没出来?
刘秀满脸愧色:
“师叔,那裂缝古怪得很,两位师妹是耗了大力气。我拖累了她们,甚是不安,但又怕陈筠孤身不安全,她们又催我先走,我就先一步去追陈筠了。是我没做好,不该听她们说没事,就真的先走了。”
灵岩又问:
“你走的时候,她们可有其他事项未完?”
刘秀心里一顿,幼蕖明明说过是要去寻灵兽,燕华亦是将至出口时表示不放心,便又回了头,他才只身追上陈筠的。
只是这般如实说出的话,只怕师长会觉得李师妹这人轻重不分,竟然为区区一只灵兽耽误出秘境的时辰。哦,对了,还有个暗处的魔人呢,可别以为她们是和魔人有什么勾连!
他思量得极快,当下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道:
“并未其他事。是幼蕖师妹一直忙着救沈师兄与我,累得有些脱力。燕华不放心她,就留在后头照顾她。本来也是算好了时间尚够的,但那里裂缝又多又古怪,若不仔细找路,又撞进了哪里也未可知。”
他尽力将幼蕖往见义勇为累及自身上去说。若不出事,师门只会更加器重她。若真的出了事,也有个好风评。他此刻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其他容后再思。
陈筠更惭愧:
“那裂缝确实防不胜防,刘秀他就是以为无事才陷了进去。也是弟子当时……当时负气,先一步飞离,若我多等一下,或许幼蕖与燕华就不会被耽误在里头了。”
灵岩真人是知道幼蕖的师父凌砄昔日与魔门女子的纠葛的,不止是她,便是上清山许多高阶修士,都对凌砄的弟子有些先入为主的疑虑。
尤其是魔人潜伏之时,李幼蕖又留到最后,难免要将二者关联。
刘秀与陈筠的一致说法,倒是无意中帮幼蕖开脱了嫌疑。
灵岩真人心头许多念头闪过,最担心的那一桩倒是放下了心,她叹口气:
“算了,若你们等来等去,说不定眼下就是四个人留在里头了。哦,不,五个人。”
五个人?
还有谁?
“金钟峰的谢小天。对了,怎么你们没遇上他?你们留到最后,都没发现还有其他同门?”灵岩真人诧异道。
刘秀与陈筠瞪大了眼睛,齐齐摇头,他们的确是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灵岩真人扶额。
负责开启绿柳浦的八位元婴之一有上清山的善渊真君,他肯定已经将情况告知掌门了。掌门善施真君是个理智长者,人不是在路上出事的,掌门定然能体谅她对秘境内是鞭长莫及。
可金钟峰一下丢了两个弟子,人家心疼啊!不仅是黄华、冲衡两位做人师父的要来寻她问话,只怕善时真君也要冲来掀她这个带队真人的丹炉了。
想到这里,灵岩真人赶紧先给自家师父善能真君发去传书,请他帮忙圆着点。
剑书发出后,她一琢磨,心道以自家师父的性子,多半还会主动将她的丹炉送给善时师伯出气呢!靠师父可保不住自己的八景炉。
这么一想,便又赶紧给自家徒儿苏怡然发了道剑书,让苏怡然把八景炉给换出来藏好,留个旧炉子给善时真君出气用。
这种不正经的事儿,就得怡然这丫头才干得好!
第1194章 穿云破雾来
查点盘问了一通,将几个弟子打发走,灵岩真人才舒了口气。
她突然又想起苏怡然与李幼蕖这两个丫头好得跟什么似的,苏怡然要是晓得幼蕖给丢在了绿柳浦,可莫要又开始接连炸炉哟!
这下,灵岩真人是真的头疼了。
外头,金钟峰的弟子正被人围住了打听:
“怎么留在绿柳浦里面的一个两个都是你们金钟峰的?”
被问话的金钟峰弟子可不爱听这话,他反诘道:
“什么叫都是我们金钟峰的?那李幼蕖不是玉台峰的么?”
打听的人笑了:
“李幼蕖啊,是玉台峰的,可是谁不知道,她除了剑术好,最擅长的,就是阵法啦!”
好几人当即附和;
“就是!留在里头的,都是阵法好的。快说!是不是你们金钟峰在下一盘大棋?”
被问话的人简直要气晕了,他们金钟峰一下子损失两个得力弟子,哭都没地方哭去,却被人怀疑在下什么大棋?
这些人都什么脑子?真是闲话不费力。
袁喜夏一脸不快,她从不怕得罪人,干脆直接开骂:
“没看到我们心情不好么?还来凑热闹!你们不放心,就等在这五湖大泽边上啊!说不定参到什么诀窍,也能进去瞧瞧!”
都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留在里头的都是阵法好的”?她不是还站在这吗?
燕华是个傻福气,那个谢小天,总畏畏缩缩的,最近才露了几天头角,也算得上阵法好?
还有,怎么燕华这死孩子就和李幼蕖那丫头混一块了呢?那可是个晦气丫头!
一时间,袁喜夏不知道是该忧心燕华被幼蕖的坏运气拖累,还是着急李幼蕖会沾上燕华的傻福气。
望着五湖大泽的浩渺眼波,袁喜夏气呼呼地跺了下脚,无端气恼!她看不惯李幼蕖那丫头果然是有道理的。那丫头身上总是有各种意外,常常打破预料,而她袁喜夏是最不喜意外,最好一切按部就班、计划之内,那才是应有之道。
肖翼然与郑媛都在担心幼蕖与燕华二人,肖翼然苦着脸:
“唉,这下她们生死未卜,回去怎么跟怡然师姐交待?”
要是知道幼蕖失陷在绿柳浦内,至少五年内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苏怡然不发疯才怪!
郑媛只得拍肩安慰:
“吉人自有天相。幼蕖身边有黑云儿,又有青梗剑,没那么容易出事的。都说燕华是个傻人有傻福的,更不会有事了。”
突然她想起来什么,当下指尖一搓,一朵蓝紫色异火盛开在掌心。
看着异火明亮,郑媛略略沟通,心头一喜,语气欢欣:
“你看,幼蕖身上有我给她的异火种,虽然她人已经不在青空界,但我这里的主株是能感应到那火种尚在的。说明此刻她并未出事,只是被关在里头罢了。等五年后,绿柳浦再度打开,她就能出来了!”
“但愿如此吧……”肖翼然低语,郑媛所说这一点让人心安得多,她也可以用来让怡然师姐安心了。
她二人又对天拜了几拜,权当为好友祈福。
绿柳浦内,幼蕖汗透重衣、手脚酸软,经脉内灵力几欲告竭,她刚刚好不容易从那裂缝的吸力里脱身。
绿柳浦关闭前的那几息,为了催动九绝梭,她一咬牙,果断放弃了自保和出境。
九绝梭不负期望,被催动后发出一声欢欣的尖鸣,似乎知道要迎来久违的主人,略略一颤后就朝着某个方向电射而去。
果然是去寻它的原主了!
快去快去!
幼蕖突然鼻酸难忍,目送那九绝梭载着她一腔牵挂与不安而去。
快找到那家伙,快带他出绿柳浦!
千万千万,不要被几位真君抓住啊!
九绝梭内亦有幼蕖的精血人偶,不过几息的功夫,她便感知到,那飞梭已经载了主人,瞬间飞出绿柳浦去了。随后,感应断绝。
幼蕖顿时心头一轻。
遥望遮空烟云,卸下担子后再无隐忧,这才能够调动余力去挣脱裂缝的吸引。
九绝梭消耗灵力颇巨,若是个普通修士,只怕已经束手待死。幸好青梗剑灵性护主,流霜束有空间之力,二宝双管齐下,终于将她拉到了安全地带。
只是在此之前,天空陡然一暗,绿柳浦已然完全关闭。
四下里一片静谧,她看着消失的通道方向,突然意识到,这身躯,竟然可在关闭的秘境内容身!
她赌对了!不管是漂浮于天外,还是叠压于五湖大泽之下,绿柳浦都仍然保持住一个独立运转的小天地。
只是,这天地间只她一人。
幼蕖苦笑一声。
她茕茕孑立于混沌云气之中,四周渺茫不定,心里难掩悲怆,只觉此身何其寂寥。
幸好,他出去了,燕华出去了,黑云儿与小地绎镜也出去了,她在意的人都没被关在这里,没有耽误他们。
叹了口气,幼蕖调息丹田,消耗殆尽的灵力开始恢复,突然,她似觉异样,举起手腕一看,自己的那缕青云障无风而动,正朝着某个方向招摇,似有迎人之状。
这缕青云障只会对另一缕青云障有反应。
可是,怎么可能?
她不能置信地看着青云障指往的那个方向。
一道熟悉的黄色剑光正穿云破雾而来!
剑上的那人,面容身形更是熟悉!
幼蕖生平以来,只见到两次祁师兄的狼狈之相。
一次是她与几个哥哥自小地绎镜春试炼出来,见到在演武场与傀儡打了一天的他努力扮作无事之状,只是眼角尚有淤青,袖口带火烧之痕,走路左右脚有些高低,她和八哥还悄悄取笑了他一番。
再有,就是这次了。
他虽不似上次被傀儡hen揍的痛苦样,可眉眼里都是焦急,赶路赶得汗湿发乱,飞行中更少了翩翩公子的雅致从容之态,一幅气急败坏的模样。
幼蕖所认识的祈宁之,实以此刻最为狼狈。
可也实以此次最为亲切。
她本是已经做好准备将在陌生世界里独自渡过漫长的寂寥时光,没想到,他赶来了。
幼蕖心中一暖,出声唤道:
“祁大哥!”
第1195章 相会无须言
祈宁之剑光陡然止住,因为刹足太过突然,他落地时一个踉跄,脚步又急又乱,还差点前脚绊后脚。
可幼蕖顾不上笑话他,他也浑没想到掩饰。他想,在她面前,以后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四目相对时,幼蕖看到了祈宁之眼中迸出的亮光。她从没想过,这位温润如玉的祁师兄,能有这样明亮得小太阳似的目光。
她怔了怔,心里突然被什么轻轻地捅了一下。
捅去了一层无形的阻碍,似乎那个地方的窍塞突然就通了。
她好像无师自通了一些事情,有些地方突然想明白了。
心里……好像……也不反感。
若接下来的五年里,多了这位可信任又可亲的“养眼师兄”在身边,同闯水域,同探烟云,分工合作都无需顾忌,还真是挺不错的。
好吧,真说起来,她还是挺喜欢与这位祁师兄相处的。
这么对望、走近的几息里,祈宁之已经平定了喘气,用无奈的语气叹了一声:
“小九,没想到你真的还在这里!”
幼蕖莞尔:
“我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祈宁之眼里,小九那双灵动的眼神,有过顽皮、嬉闹、懵懂、稚气,后来经历了悲欢、成长,再见面时,多了喜悦、好奇、亲切、默契。
而此时那双投注在他身上的盈盈眼波,有惊喜、感动、欣然,还多了一种了然的智慧。
每一丝变化,都令他悸动。
不过此时的祈宁之已经冷静了下来,看到了人没事,他心头大安,暗暗嘲笑自己枉费了那么多努力,想扮演一个温和澹然的世交兄长形象,却在发现她未出绿柳浦时失去了自制,脑门一热就犯了此生最大的冲动。
可是他不后悔,若让她一个人留在里头,这杳无消息的五年内,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发疯成什么样,他可以肯定,他绝对维持不住若无其事的面具。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想解释他其实不是为胡玉焦虑,更没有将胡家作为联姻的选择;或是他其实很记挂她,此前那些客气冷淡是他脑子不清楚;还有,他想问,可不可以给他走近她的机会,他不会再顾忌那些莫名其妙的阻力……
可是,忽然间,看到幼蕖的眼神和微笑,祈宁之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云烟无声地在他们身边流动,两人各说了一句后,突然都无话了,只是看着彼此微笑,安宁又舒心,静谧且自然,此情此景,真该有花有月。
绿柳浦有昼夜之分,却是有日有星而无月,夜间天空只得几点星子而已。但边缘之地云遮雾罩,晦暝无光,连星子也看不到。
突然远处昏暗里有光隐约,两人一愣,抬眼望去,那光由小而大,团团的一圈,柔和微黄,真似天边多了一轮圆月。
“啊,是真海!”幼蕖讶然,她没想到真海也跟进来了!
“呵,是啊。”
祈宁之倒是不奇怪,他本就是跟在真海后头进的绿柳浦,只是他有青云障指引,后发反而先至,先真海一步找到了幼蕖。
那团光发自真海手里托着的原真钵,照得四周一片雪亮,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住东张西望,努力在渺茫烟云中寻找人迹。
幼蕖“扑哧”一笑,低声道:
“阿海这样,好像一只大号的萤火虫!”
祈宁之失笑,低声回了一句:
“调皮!”
语气似赞似嗔。
可能是怕自己语气不够配合,他又补了一句:
“不过确实像!你看他那脑门儿!”
真海突然看到下方有熟悉的剑光明灭,顺着望去,果然看到了并立于一处的李、祈二人,不由大喜。
只是这两人正举头望来,口唇微动,不知说些什么,只看到他们眼神有笑谑之意,便知没甚好话。
“好哇!我忙忙碌碌找你们呢,你们倒是早汇合到一处了,站这里也不叫我,是不是在看我白忙乎笑话?”
真海跃下心望剑来,气呼呼地将沉重的原真钵往祈宁之手里一搁,转头眉开眼笑,对幼蕖上下打量了一番:
“九儿,你没事就好!”
幼蕖大为感动:
“阿海,你怎么也进来了!”
真海不满地望了一眼祈宁之,道:
“这话你问他了没有?他来得,我就来不得?”
幼蕖好笑,这话本也用不着回答,她诚心实意地施了一礼:
“多谢你们记挂我。”
真海吓得一个大步跳开,让过了幼蕖的礼:
“哎哎,你还搞这一套啊?别啊!对了,你们刚刚看着我笑什么呢?”
他记着这个,一定要问个明白。
祈宁之没好气地将原真钵丢还给真海,嘲笑这个不安分的家伙道:
“我们笑什么?还不是笑啊,有人脑门儿比灯还亮!你刚刚那样儿,就是一只大号萤火虫!”
“这是我智慧通透!”真海现在绝不会轻易被祈宁之取笑到,他冷呵一声,“若不是我灵台生慧光,怎么瞧得透你的意思?祁施主,不如让我再照一照你?”
“我还要你照么?我智慧不比你少!你这傻和尚,我喊你是让你拉住你家明镜大师别那么快关门,结果你冲进来干什么?”
“我……”真海语塞,他确实没想到祈宁之喊他是这用意。
不过,元婴是他能拉得住的么?幸好自己进来了,不然,戚大这不懂事的样子,能照顾好九儿么?
真海当即强硬起来,梗着脖子道:
“明镜大师是我一拉就能拉住的?你怎么不拉你家叠山真君?我看傻的是你!你上次连风动还是树动都弄不清,我说你心动你还不认……”
祈宁之赶紧地截断真海:
“小和尚净胡说!”
就当此时,“嗷呜”一声,黑云儿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
幼蕖又惊又喜,转头一把抱住了扑过来的小黑豹子:
“你们怎么也在?”
她摸到了黑云儿脖子下的小地绎镜,脱口问道。
真海并不知小地绎镜去寻祈宁之的事,也未在意幼蕖口中的“你们”是谁,他欢喜地去摸小黑豹子的脑袋,道:
“这家伙还真灵了!也跟进来了,果然是通人心的!”
第1196章 又见燕华来
小地绎镜欢快的声音传入幼蕖耳内:
“哈,我聪明吧!又懂事!你让我去找祈宁之,我就去啦!我还以为你在和我躲猫猫呢!结果祈宁之一窜就窜进来了,我一瞧,不对啊,肯定得跟着,就也进来了!果然进来是对的!”
它果然识时务,很机灵地赶紧又保证:
“放心,没人看到!化神都找不到我,那几个元婴更别提了!”
祈宁之看着幼蕖笑:
“我也没发现,这家伙几时跟进来的。”
他明着是说黑云儿,实际说的是小地绎镜,幼蕖当然知道,冲着他抿嘴一笑。
两人间的默契不言自明,看到真海疑惑又生气,他一把拉住祈宁之:
“你们又在打什么机锋?”
“没有。”
祈宁之与幼蕖异口同声。
真海不满,转头跟幼蕖接着揭祈宁之的短:
“戚大这家伙还跟我打机锋呢,我跟你说,刚刚没说完,就是他上次还问我树动……”
祈宁之赶紧打岔:
“什么动不动?你个小和尚什么都不懂!黑云儿,我们走,这小和尚欺负你不会打机锋呢!”
真海立马嚷嚷:
“你别挑拨离间!黑云儿跟我亲得很!”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要吵吵,幼蕖虽不明白真海与祈宁之说的什么“动”,但眼下还是得来做这个和稀泥的:
“你们俩等会儿再斗嘴行不行?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妥当的地儿安顿一下啊?”
祈宁之从善如流,一手招呼黑云儿一手拉幼蕖:
“那我们快走!这小和尚剑慢,我们走前头,让他顶着大脑门儿的灯来找我们!”
两人“哈”地一笑,默契无比,领着小黑豹子,果真就当先飞去了。
真海忙不迭地追在后头,口中大喊:
“九儿,你莫被他哄了!我们是一家的,他才是外人!黑云儿,你等我……”
三人笑笑闹闹,回到此前大家安营扎寨的地方,此时四周愈发黑黢黢的。
幼蕖回身,正笑着要对真海说话,突然又一道剑光刺破了黑暗迎面射了过来!
黑云儿陡然弓背,“嗷呜”一声大吼。
真海吓得一点原真钵,顿时光环大了数圈,同时,祈宁之的藏圭剑也格在了三人身前。
幼蕖赶紧伸手:
“莫动!”
她人已冲了上前。黑云儿早就窜到了那剑光旁边,正无聊地摇着尾巴。
幼蕖与黑云儿对那道剑光自是熟悉,是盛年剑!
“燕华!”
听到幼蕖的喊声,真海与祈宁之这才放下戒备。
真真吓死人了好吗?本以为绿柳浦里就他们三人,突然又多出道剑光来,还横冲直撞地直往面前射,他们本能地就摆出了防备警戒的架势,没直接动手已经算是他们冷静自制了。
幼蕖却是知道燕华的性子,这丫头得慌成什么样了,没看到她眼泪都糊了一脸吗?
燕华本是与刘秀同行,可将至出口时,她回头看不到幼蕖人影,终是不放心,就坚持一个人留在出口处等幼蕖。
刘秀见她固执,而通道已在眼前,谅来不至有什么事,叮嘱过她不管见不见到人都要在最后关头及时出去,得了她点头后就自行飞出了。
燕华一个人提着心等了片刻,总是见不到幼蕖过来。眼看通道关闭在即,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也看不到了,她却不肯独善其身,咬咬牙不进反退,飞回烟云深处去寻好友。
当通道关闭的那一刻,燕华是真给吓哭了的,这种大违宗门之令的事她从来没做过。
她本就胆小,又担心幼蕖,还害怕秘境关闭后烟云深处会不会冒出来什么怪物,畏惧惶恐倍生,盛年剑飞得抖抖霍霍,可心里还是有一点坚持:一定要找到幼蕖。
她一个人悲悲戚戚地在昏暝中四处寻找幼蕖,她见不到人,又不认路,时间长了更是惶然,边飞边哭,早就失控得一塌糊涂。
幸好她还不笨,在烟云里摸索了好一阵后突然想起幼蕖若还在这里,总要出去觅地安歇,两人在外头说不定能遇上,便出来碰运气。
结果刚刚出了混沌之地,果然似是听到幼蕖的声音,她什么也顾不上,猛地就冲了过来,甚至都忘了收住剑光。
幼蕖用青梗剑压住盛年剑,小心地帮她收了力,竭力用笑脸缓解她的紧张焦急情绪:
“燕华,你怎么也没出去!唉,你是为寻我才留下的,是不?”
听到幼蕖的问话,看到熟悉的笑脸,燕华丢下盛年剑,一把抱住幼蕖,“哇”一声大哭起来。
刚刚她自己一个人摸路时不过是呜呜咽咽,此刻见到幼蕖,她多少委屈都涌上心头,不大哭一场决不能纾解。
幼蕖知道燕华给吓得不轻,只能抱住她柔声安慰,在她耸动的背上轻轻拍着。
“好啦好啦,我没事,你是给吓坏了吧……是我不好,没给你说清楚。我就是怕你顾着我不肯出去才让你跟刘师兄先走的……
“其实我不是想留下来的,都算好了最后几息能出去。结果出了点意外,我没赶上。我真不知道你竟然也没出去,早知道我就来寻你啦……”
燕华哭了半天,发泄一通后心里安定多了,嚎啕终于转为抽泣,她抽抽搭搭地哽咽,袖子没头没脑地乱擦了一通。
等她抬头,看到真海与祈宁之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二人,这才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推开幼蕖,低声道:
“我没事,就是刚刚有点慌……我也没想哭的……”
说着,燕华还忍不住打了个不小的哭嗝,只气得跺脚,觉得自己乱七八糟,不仅没帮上幼蕖的忙,还在她朋友面前丢了人,更加不好意思了。
祈宁之与真海一致扭头过去,竭力压住笑才将一本正经的脸扭回来,二人走上前来,与燕华见了礼。
真海本就觉得燕华纯良温厚,此刻见她为了幼蕖能冒着风险独自留下,心里佩服不已,对她态度更是热诚。
祈宁之也觉得小九的这个好友虽然人有些傻乎乎的,却是一片真心善心,能为小九做到如此地步,他很是感谢她。
第1197章 河底有异动
为了让燕华面子上好过些,真海还指着祈宁之给她说笑话:
“燕师妹,你是真情流露,我们若笑话你才是没良心。你是没看到,刚刚我们这位祁师兄发现幼蕖不在时的脸色,青青白白的也吓人呢!
“他是连滚带爬地飞了进来,我当时也慌得腿软呢!没比你好多少!就是我们堂堂男儿,没好意思哭出来罢了!”
祈宁之摸摸自己的脸,难得没有回嘴,还默认地一笑。
幼蕖摸着小黑豹子的脑袋,小地绎镜在她指间悄悄闪了一下。她再看着面前围着她的三人,心下感动不已。
她本以为,她在意的人都出去了她也就可以安心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在意她的人为她赶了过来。
“我……再说谢就太辜负你们的诚意了,总之我记在心里。接下来,我们在秘境里怎么办,若有意外如何应对,是不是商量个章程出来?”
“这话很是。”真海与祈宁之一齐点头,这是他们难得意见一致的时候。
幼蕖暗暗在心里一笑。
燕华虽没跟着点头,但她本能地向幼蕖更靠近了些,一脸信服依赖。
四人先挑了一处离边缘之地不远的丘陵半坡扎下两只帐篷,互相配合着布下防护阵法。
略作安顿,四人汇聚,就像前三个月里历练时那样,所商所量俱是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无非共事安排等种种杂项,但幼蕖与祈宁之之间少了层膈膜,两人的那种默契尤胜西北历练之时。
燕华这方面一直迟钝,而真海心底却生出淡淡疑惑来,只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他明明也没比祈宁之晚几步啊!他到的时候,相信九儿与戚大之间还没超过两句话呢!
就这不到两句话的功夫,能发生什么?
明明在这之前,戚大对九儿客气得像个普通熟人。
嗯,大概是危难见真情,戚大突然发现要多关心些九儿,而九儿也感动于戚大的冒险冲进。多半就是这样了!
反正九儿待他和戚大都是同样的亲密无间!
真海觉得自己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幼蕖在心底微微一笑,相信祈宁之刚刚重逢时的眼神已经是他难得的感情流露。虽然他此时已经收敛了眼中亮光,恢复了几分自制,但已经够了。
她也只想要那几分喜欢和因此带来的有分寸的亲近,她也承担不起太多。
大家都朝前看,且往前行,遥望互励,在同向而行的路上若能不约而同地走近,那是最好。这是一份额外的礼物。
若没有这份礼物,也无妨。
有人不需要同行者,有人更适合新的同伴者。
她不会为他耽误什么,也不想自己欠他什么。相信他亦是如斯想法。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能从彼此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已经是难得的缘法。
幼蕖有种回到八派合练的感觉,座上俱是豪英,同伴意气相投,无人争利,合作一心,谈吐挥洒间有呼应有叹赏。
真海觉得九儿所说的好几点都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不由大是得意,直言他与幼蕖英雄所见略同,果然是手足情深,与别人不同。
说过了,他还故意挑着眉去看祈宁之。这段时日以来,他俩惯是如此,什么都要争着压过对方一头。
没想到此刻的祈宁之只是淡淡一笑,不仅不斗气,竟然还一扫往日好胜之风,衷心对真海的高明表示了欣赏。
宽容得像个真正的兄长。
真海好生奇怪,可也颇为受用。人家不与他斗,他倒是憨了起来,摸着光亮亮的脑门儿“嘿嘿”一笑,突然也圆钝柔和了。
燕华冷静下来之后,其实妙思纷呈,她本就聪明,又深谙阵法之道,对四人的活动轨迹与进出设置提出了许多独到建议。
真海与祈宁之俱对燕华刮目相看,他二人此时又和谐得很,一个夸,一个赞,齐心捧护,弄得燕华脸都红了,可也欢喜不已。
连黑云儿都被这氛围逗弄得愈加活泼,在四人间来回打转,喉咙里不时“呜噜呜噜”,以示参与。
正说得兴起,突然黑云儿低吼一声,冲着远处的一片水面弓起了背,眼神灼灼。
幼蕖一惊,知道小黑豹子较人类敏锐得多,这是进入了警戒状态,该是听到了什么异常的动静。
她一个手势,其余三人俱止住话语,同时擎剑在手,凝神静气,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什么。
神识放出,顺着黑云儿的眼神方向笔直射了过去。
初一看,那片河道看起来无甚异常,只水面微有波动。
可神识略一盘旋,就发现那片河面上浮起了不少被斩断的巨长水藻,分明是被利刃斩断,还有数只低阶水兽正惊慌逃窜。
四人相对愕然。
他们本以为,他们留在绿柳浦已经是纯属巧合,打破青空界以往旧例,没想到,除了他们四个之外,绿柳浦内竟然还有别的人!
若非黑云儿警醒,他们还完全不知呢!
贴上灵符的四人一豹无声无息地向着那处河道悄悄摸了过去。
此时是绿柳浦的夜间,天空只几点星子,波光黯淡,不能见到底下情形。
黑云儿本就擅水,得了幼蕖一个点头,微微一蹬,两爪一并,就如大鱼一般,投入水中不见了。
燕华开始还担心黑云儿淘气,若弄出声响来会惊动了水下的人,可没想到小黑豹子滑溜得很,几乎都激没起水花就潜到深处了,不由大是佩服,觉得这小家伙平素见了她高傲些也是应当的,有本事怎么样都行!
没多久,幼蕖就得到了水下传来的消息,她悄声转告三名同伴:
“水下有洞,洞一男一女在打斗……男的,好像是我们上清山的弟子。”
这消息,既让人意外,又让人高兴。
既然如此,更该下去看看了。
避水诀捏起,四人跃入水中,往黑云儿指引的方位而去。
这处河流极为湍急,水下也颇深,不仅蜿蜒不平,而且暗洞漩涡密布。
四人行至一处幽深的暗洞之前,此时他们已经可听到内里动静。
“当!”
“当当当!”
刀剑撞击之声接连不断,显见是打得激烈。
第1198章 洞底有打斗
幼蕖等人远远就听到洞内打斗之声,不由相对瞠目。
还真的有人!
还不止一个!
黑云儿正在洞口暴躁地盘旋不休,见到幼蕖等人过来,急不可耐地就当先窜了进去。
这里暗洞开口虽在河底,可入洞之后却曲折向上,甚至后半途已经高出水面。
他们所行之处越来越干爽,洞穴穹顶高耸,洞壁不知是何材质,反射有微光照得洞内半明半暗,倒是一处隐秘又合适的藏身之所。
那打斗的二人亦听到又有人来,心里俱是一惊,只不辨是敌是友,他们互看一眼,倒也默契,齐齐各自退后数丈,持剑戒备。
待幼蕖等人现出身来,便听得一声惊呼:
“谢小天?”
脱口惊呼的是燕华。
那打斗的二人之一,正是燕华的金钟峰同门谢小天。
谢小天一惊复又一喜,亦是欢呼了起来:
“燕师妹!李师妹!”
他虽有心独自闯荡,可没想到意外频出,先遇上一个恩将仇报的陌生泼辣女子,又来了四个认识的人。
既然已经遇上了人,他也就放弃了独行侠的打算。
此时遇见同门,总比外人好,何况,他对面前的两位同门还是信得过的。
至于另外两个,亦是八大门派中人,亦算得上自己一方。
谢小天对祈宁之与真海微微点头致意,先不多说,冷笑一声,对那刚刚交手的女子道:
“你这刁蛮女子,如今可知道害怕了?”
那女子烟眉柳眼、肌肤柔白,唇色淡薄,虽是年轻形貌,神情却比寻常这个年龄的女子要老成几分。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养得好一头如云的乌发,还斜斜地挽了个欲堕不堕的低髻,又拖了一弯秀发在圆润的肩头,身形纤秾合度,缥色衣裙系着妃红丝带,有种慵懒与精干糅合在一起的奇异之美。
只是这女子美虽美矣,神情却傲慢得紧,令爱看美人的幼蕖甚是遗憾。
这与谢小天对峙的女子身量又高,正踩在一方大石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众人,语气更是不善:
“打了一个,来了一窝!以众敌寡,倚强凌弱,这难道就是名门气象?”
她嗓音圆脆明亮,别有刚强意味,高抬了声调,又是斥责语气,听着极不友善。
幼蕖等人刚来此处,还未分得清两方孰是孰非,就被讽刺了一通,自是不乐。小黑豹子甚是敏感,察觉那女子语含敌意,便亦龇牙扮凶,大有要为幼蕖出头之意。
不过几人都不是暴躁的性子,因己方人多,不能落人口实,更是要说个明白。
燕华先问自己人:
“谢小天,你与这位姑娘因何起的争执?”
谢小天无奈摊手:
“莫名其妙的,可没有争执!我是想结个善缘的,还救了她一把,结果她却好赖不分!”
得了谢小天的底子,燕华心头略定,又对那缥色衣裙的女子带笑问道:
“姑娘请问如何称呼?我这位同门不是霸道的人,想来是有什么误会?”
燕华倒不是护着谢小天,他们同年进入金钟峰,同学同练,近两年又交流愈多,故而她对谢小天还是了解一些的。
谢小天此人入门时有些阴郁少言、闭塞自守,但两年来日渐开朗大方,他又喜燕华其人诚朴,与她相处更见和乐,两人此刻意外重逢,便有些自然亲近的态度。
那女子却是愈加不喜,冷哼一声,道:
“你们师兄师妹的,自然帮着自家人说话。喊打喊杀的,轻飘飘一句误会就算了。我今儿也算是见识了,上清山的是吧,呵呵,真是好地方!
“只可惜你们来早了一步,不然,略晚片刻,待我一剑斩了这姓谢的,我也给你们道个误会算赔礼!”
此话愈加尖酸无礼,谢小天只气得七窍生烟,掌中的相济剑一指,恨声骂道:
“你这泼妇,全不讲道理!你以为你那花拳绣腿就能伤了我?适才我不过是试你路数,未曾出全力罢了!”
这话却是挑起了那女子更大的敌意:
“你果然是百般试探于我!你敢不敢在你同门面前老实说出来,你做戏作假的,到底是何居心?有何意图?”
此言一出,幼蕖等人,包括燕华,看向谢小天的目光都带了探询之意。
谢小天苦笑摇头:
“诸位,我真没什么意图。我在上清山什么没有?你们看她这般,能有什么让我觊觎的?要是我真想什么,还救她干嘛?直接看着她送死就是了!”
那女子双眼一瞪,谢小天又摆摆手,道:
“你且慢来,我同门都讲道理,我也是有名有姓之人,我这就将刚刚遭遇说一番,让大家评个理。你若觉得我哪句不对,当面指出来即可。”
那女子果然只冷笑一声,将剑横在胸前,不再动作。
谢小天这才将他与这女子遭遇前后一一道来。
原来绿柳浦关闭之前,这谢小天正在此洞深处探奇,估摸着历练时间将满,待要出洞之际,不期遇见此女被几株巨大水藻缠住,不得脱身。
这女子出言呼救,谢小天赶着要出洞,不免为难。这女子便许以好处,道是秘境其实关闭之后尚可容人,更有许多须花大时间探寻的灵物在秘境关闭后才会出来。
她又道有家传秘籍,载有此地秘洞路线与出产,可报救命之恩,三言两语说得谢小天动了心,他便助那女子斩断水藻,也果然错过了绿柳浦关闭的节点。
孰料那女子脱困之后竟然翻脸不认人,不仅不付报酬,还想藉此拿捏于他。
他一时气愤,这才动起手来。
谢小天说完,斜睨着那女子,冷冷道:
“我是不是先救你于危难,你敢否认么!”
那女子却是毫不领情,剑尖一抬,直指着谢小天道:
“你这厮忒狡猾,尽挑着有利于自己的说,却是避重就轻,这正说明了你救我本就动机不纯!”
谢小天大怒:
“我就不该救你!最后关头为了救你,我都没赶得上出去,谁知道我会在绿柳浦遇上什么?说是冒着生命危险也不为过!结果救了你还被你泼一身脏水,真真恩将仇报!”
第1199章 干戈化玉帛
谢小天说得义愤填膺,也不似说谎,他人品向无劣迹,幼蕖等人不由都看向那被指责为“恩将仇报”的女子。
那女子冷笑道:
“你当我傻么?你早就在暗中窥伺,我焉有不知?待得我被巨灵藻困住,你并未第一时间施救,反而等到最后关头,才装作路过此地偶遇。敢问,这就是上清山的救人之道么?
“你若真想救我,为何不早些出手?非要我说出那些报偿的话来,才装出勉强同意,还一幅赶不上出境的懊恼模样?不就是有所图谋么?”
幼蕖与燕华俱是一怔,当下去看谢小天,却见他脸色青青红红的,眼神游走,不敢看向燕华,口中支吾了几个字,竟然大失能言善辩的风范。
幼蕖心里一叹,便知这女子所言多半无误了。她轻轻一拍小黑豹子的脑袋,示意这蠢蠢欲动的家伙克制些。
突然耳中又传入祈宁之的声音:
“小九,贵派的这位谢小天,为人实在不够磊落。六翮真君早就通知大家出去,你拖到最后那是出了刘秀那等意外所致,这谢小天又有什么理由?
“他一没被困,二没受伤,按照常理,怎么也赶得及出去。除非,他本就想好了,要留在里头。那女子不是说了么,他窥伺良久呢!人家怀疑他的用心也正常。”
幼蕖隐约的猜测与祈宁之所言正相符,不过这是谢小天个人的私密,他有什么用意,她也不想追究。
只是眼前这纠葛,如何定是非,还真是一言难尽。
谢小天救了那女子是确有的,他不是坏人,定然不忍见死不救。
而他用心不纯,也有挟恩图报的嫌疑,行善里又掺了点利益的考量。这么一说,救人之举似乎也不值得大夸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们几人遇上了这事,总不能再任由这俩人打生打死。
燕华见谢小天似是默认了那女子所言,大是气恼自家师兄不争气,一想到他曾暗中窥伺人家姑娘,真不知是何居心,连她都觉得这家伙真该挨上一剑!实在是理亏。
她再看向那女子时,气都短了,只能陪着笑道:
“姑娘,我谢师兄绝非歹徒一类。他,唉,他当时孤身一人,自是要小心些……”
她本就不擅圆场,话说了半截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索性道:
“总之,我这位师兄得罪了姑娘,我代他赔个不是。所幸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他也救了你一次,不如就两厢抵消了,也莫再打了,可行?”
幼蕖也微笑着道:
“有什么误会,话说开了就行了。大家都留在绿柳浦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共处五年呢!互助互谅的才好,于人于己都方便。谢师兄相助姑娘脱身,本是大家结识的好机缘,若反而结下大仇,岂不是笑话?”
她几番历练,处世已经大方练达了许多。
此言软硬合度,入耳也入心。
燕华闻得此言连连点头,谢小天亦是巴不得那女子顺了幼蕖的话,事已至此,他丢不起人,最好是就此罢手。
祈宁之与真海俱不作声,一来是事关上清山,他们不便置喙;二来么,他们愿意看着幼蕖镇压全场,欣赏她处置得体的风范。
在场的几人,有个儿高的,有年长的,那女子本未将幼蕖看在眼里,不意在场几人竟然隐隐以幼蕖为首的模样,心下便也重视了起来。
关键是幼蕖与燕华态度俱见真诚,这女子也不想再树强敌,既然人多势众的一方还算讲道理,她也无必要偏执,沉吟片刻,便道:
“幸好上清山并不都是姓谢的一个德性!看在你们上清山也有好人的份上,这事就揭过了。我们两下里谁也不亏欠,姓谢的你也别再来贪我的物,哼,我们就此别过!”
说着,长剑一收,就要离去。
幼蕖等人自是也不好留她,不过,这女子迈出两步后,忽地又回头,盯着幼蕖看了两眼,似是想起了什么,主动问道:
“你也是上清山的,你姓李?”
她刚刚自然是听到了谢小天的称呼。
幼蕖含笑点头:
“正是,在下李幼蕖,上清山玉台峰弟子。”
那女子口中喃喃重复了一声“李幼蕖”,忽然展颜一笑,道:
“是你呀!”
她下颌略突、眼角狭长,面相本稍显凌厉,但这一笑,薄唇轻扬、眼如月牙,面容轮廓立时柔缓了不少,添了几许暖意,再加上话风突转,整个人亲和了许多。
而且,她突然露出熟稔的态度,好似与幼蕖曾经相识。
幼蕖奇道:
“莫非姑娘认识我?”
她确认不曾见过这女子,师父的故人里,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弟子后人。
那女子竟然停下脚步不走了,还主动走近了幼蕖的位置:
“你是李幼蕖就行了,我知道你,也信你!你是个好人,你说得对,我们要在一起五年呢!得互助互谅才行。”
这话的意思,是她不仅不走了,还要和他们结伴?
祈宁之心头一紧,脱口提醒了声:
“幼蕖……”
他见那女子脸色阴晴不定,喜怒之间转变毫无先兆,莫名接近小九且用意不明,而小九似乎毫无防备之心,不免紧张。
幼蕖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分寸。
真海什么都没说,可是却看似随意地走近了两步,掌中的原真钵有意无意地将钵口斜对着她们那一边。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
“你们这些名门子弟,自己做事不够磊落,却生怕人家有什么阴暗心思,真是可笑!我是信服这位李幼蕖李姑娘,这才愿意五年里与她结邻结伴,你倒是以为我有阴谋诡计?”
燕华忍不住问道:
“姑娘,你为何就信了幼蕖呢?”
她知道幼蕖人好心善,可这位头回见面的挺凶的一姑娘,怎么也看出幼蕖是个好人呢?
那女子大大方方一抱拳,算是重新见了个礼,道:
“我姓戴,名清越。是五梅道院弟子。”
此时的戴清越和颜悦色,浅笑蔼蔼,哪有刚刚的半点凶样?
第1200章 新坟寻旧物
幼蕖对五梅道院早就生出好奇,此时听得这戴清越是五梅道院弟子,不由自生出些亲近之意来,又听得她接着问道:
“李姑娘,你是否曾在这绿柳浦的某处立过一方坟茔?”
她这么一提,幼蕖顿时想起了当日水猴子与精怪藻荇处的所遇。
那水猴子与精怪藻荇联手害人,一个诱骗修士靠近,一个趁其不备缠绕吞噬,接近者多有丧命,尸骨无存。
她在藻荇根部发现了一些疑似青空界修士的遗物,怜其长眠之地湿冷孤寒,故而聚拢了那些遗物,立下衣冠冢并设以法阵守护。
墓碑上落款顺手留下了“李幼蕖”三个字。
莫非这戴清越也到得彼处,看到了她立下的墓碑?
还真是巧了。
幼蕖点头道:
“有过,是在一处藻荇丛生的水底,只是算不得坟茔,一处衣冠冢罢了。那些前辈修士为精怪藻荇所害,尸骨无存,仅余些生前用物,甚是可怜。我不过顺手所为,也无大用,博个心理安慰而已。”
戴清越突然郑而重之地拜了下去,吓得幼蕖赶紧避开:
“戴姑娘何故行此大礼?”
戴清越眼圈一红:
“那葬身水域的修士,其中一人正是我的父亲。那里藻荇丛生,若无那衣冠冢,我定寻不到他的踪迹。我奉亡母遗嘱,来此寻他。连遗骸都遍寻不着,甚是心痛。
“唯一的安慰便是得李姑娘你相助,为他与那些修士立下衣冠冢,帮他们少受阴寒之苦,比我这女儿想得还周全。李姑娘你如此仁义,我这一拜算得了什么?”
说着,她掌中亮出一双非金非银的小钩:
“这对福宁钩正是先父遗物,亦是我家传之宝,正得自那处衣冠冢。福宁钩流失在外二十年,如今我寻回此物,戴家先祖皆可安心了。”
幼蕖识得,那对小钩正是她于那丛精怪藻荇根部发现的众多修士遗物之一,当时她见其精巧,还欣赏叹息了一番才收拾入殓。
原来如此。
幼蕖释然,忽又想起那衣冠冢的防护阵,神色才一动,那戴清越何其敏锐,便已知她的意思,笑着道:
“李姑娘你所留阵法并不难解,我只取出先父遗物,不曾惊扰其他前辈,衣冠冢照旧复原,阵法亦不曾破坏。”
见这戴清越聪慧,幼蕖喜她懂事,还不免为她欢喜:
“戴姑娘不辞万里来此寻父,孝心可嘉。虽是斯人已逝,但所幸寻得了先人遗物,亦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令尊令堂在天之灵若晓得你如此能干,定然欣慰不已。”
一旁的燕华等人见这戴清越孤心孝义,不免对她人品多了几分好感,便是谢小天,也有些讪讪,更不好意思计较方才那点龃龉了。
戴清越本就是个世情老练的,一眼间即可察言观色,见众人神色缓和,她更是主动抱拳行礼:
“五梅道院戴清越见过诸位,方才我戒备心太甚,多有得罪,让诸位笑话了。”
一下就揭去了先前的不快。
祈宁之等人自是不会与这女子计较那点言语冒犯,便也纷纷行了礼,自陈了身份。
戴清越眼神闪闪,没想到面前诸人皆是名门弟子,个个皆有点来头,不由暗自庆幸不曾真个将人得罪死。
她先前的倨傲其实是有些强行支撑,不想令对方觉得她背景略欠就低人一等。所谓越欠缺的越要张扬,正是如此了。
及至此刻真与面前五人言笑晏晏,平等相交,戴清越心里还是欢喜不已的。结交几个八大门派的精英弟子,回去后在同伴群里还是好一笔可值得夸耀的谈资呢!
而且那李幼蕖此人不仅仁善,还不贪财,衣冠冢内好些颇有价值之物,她竟然不取,尽数入葬,足见其可信可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那些同伴想来人品也不会太差。
是以戴清越拿定了主意,此后五年可与这群人合作。
一时叙话完毕,幼蕖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
“戴姑娘,这水底暗洞甚是曲折,尤其深处不知危险几何,不若我们先出洞去?我们已经在边缘烟云附近找到了驻扎之地,戴姑娘可要与我们一处?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戴清越正等着对方主动邀约,闻言正中下怀,当即满口答应。
不过,她也不愿白沾人家好处,遂主动指着洞穴顶上道:
“这洞内光亮源自星碎石,我正是为这星碎石而来。”
众人这才留意到头顶的光亮并不均匀,深灰石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极微弱光芒,细碎如末,并不甚起眼。
戴清越又掏出一块深绿色叶片样的图纸来,坦然道:
“这是我家祖传之物,所绘的便是这洞穴地图。先祖发现,这洞里盛产星碎石,将其融入兵刃,便可吸纳周天星辰之力。”
众人闻言一惊,能吸纳星辰之力?还真是闻所未闻。以前出入绿柳浦的八派弟子都没提过此种出产,没想到这戴清越的祖上竟然发现了。
“只是,这星碎石不易得吧!”祈宁之更敏锐些,第一个发现了难点。
戴清越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认:
“确实不易得。我们眼前所见,其实只是普通石头里渗了少许星碎石而已。即使将这一大片石壁都起了带回去提炼,估计也就只能得到小小一块,还需大费工夫,实在不值得费力。”
她指向洞穴深处:
“据先祖所载,那里的矿洞出产有大量成色极佳的星碎石,每一块都若坠落星辰,璀璨无比。只是沿途有水兽巨藻拦路,轻易不得进。先祖费了好大力才到手一小粒,所铸灵器已经足可传家。”
幼蕖忽然想起刚刚戴清越掌中的那双非金非银的小钩,脱口问道:
“姑娘刚刚那对福宁钩莫非就是星碎石所铸?”
“正是。”
戴清越含笑颔首,手掌一翻将那对福宁钩亮给众人看。
祈宁之等人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对小钩不过三寸来长,扁身圆刃,柄头各刻有一字,一为“福”,一为“宁”,难怪名作“福宁钩”。
第1201章 意动星碎石
戴清越举起手中双钩给众人一一看过,面上神情又自豪又倔强,眼中隐有泪花。
祈宁之慨然一叹:
“星辉锻器,福宁双全,好材料!好名字!”
戴氏祖先以福宁钩传家,不仅因为奇材难得,应该也是寄托了对后人的祈福厚望。
双钩略一相触即铮然有声,发出莹莹微光,真若星辉闪烁。
众人见这对钩器虽被藻荇侵蚀了二十年,却仍有若许灵性,便知这星碎石果然有不凡之处。
既然留在绿柳浦封闭五年,若能收获星碎石这样外界不见的好东西,谁不原意?
“洞里曲长,不如我们先试着走一段,外头的水兽也好对付,等挖出一星半点来你们就晓得多亮眼了。要知道,有人为这个可急了眼呢!”
戴清越指着那个矿洞方向,盛情邀约,眼风似笑非笑地扫过谢小天。
谢小天心里暗暗苦笑,他确实正是为此而来。
他在坊市上淘换各种看似废弃之物,正是抱着捡漏的觅宝心思,却也果然发现了有关于绿柳浦的秘闻载录,便是记载了秘境内有星碎石的存在。
只是那载录语焉不详,他又舍不得放弃其他收获,找找停停的,好不容易在秘境快关闭时才找到了此处,本就在犹豫是否要独自留在秘境之内。
他一入此洞就发现这戴清越亦在寻寻觅觅,还不时叩击石壁取样细观,料得是同道中人,便心里起了警惕之意,只敢于暗处观察。
待对方遇险呼救,他生怕有诈,亦是观望之后才犹豫出手。
说实话,他见这女子似是有备而来,确实也是起了挟恩图报的心思。时值秘境关闭之机,他当机立断决定放弃出境,以此谋得对方的感激。
没想到,他的掩藏踌躇,也早落在人家眼里。他想要对方感恩的心思太过明显,反而被嘲笑救人是做戏。
两个都各有打算的人遇到一起,自然都觉得对方用心不良,愈发不肯显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也就愈发被对方认为心怀鬼胎。
故而一句话不对就毫不犹豫地大打出手了,一旦出手,就是你死我活了。
若不是幼蕖等人赶到,这两人至少要躺下一人。
星碎石的消息虽然给幼蕖四人带来一些震动,可他们并无贪婪之色。
“星碎石固然好,也要有本事取才行。戴姑娘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也是想合作罢!绿柳浦这么大,我们时间也算充足,实在并不急于一时。
“眼下且罢了,大家都是初次见面,水兽情况不明,也不了解秘境关闭后的情况,实不宜在此刻取石。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出去合计一下。”
幼蕖给了自己的看法。
戴清越自是连连点头,她对幼蕖的欣赏又深了一分。
若这李幼蕖听到星碎石的消息后当即行动,她便要看轻这人几分了。此刻见李幼蕖无目光短浅之弊,她才放心进一步露底。
“我确实有对付那些水兽的法子,但要配合好才行,那就出去商量!你们来这里是走了好一段复杂的水路罢!我知道这里有一处暗洞,直通岸上,省了好一段路程,你们要跟我去走一趟吗?”
戴清越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宽不过尺许,仅可容人。
她说得随意,但心里也在忐忑,她是相信李幼蕖,但人家一群人未必相信她啊!要不要先行入洞带路以示诚意?不不,她先走的话,人家会不会觉得她是别有用心?
孰料她话音刚落,黑云儿就“嗖”地窜了出去,钻入那暗洞里了。
戴清越一愣,笑道:
“这黑豹子倒是机灵。出门在外,有个这样的帮手实在省心。李姑娘你有灵兽如此,真是令人羡慕。”
“我家黑云儿是顶顶聪明的,”果然,提起黑云儿,幼蕖立时眉眼笑,“它自小就是我的伙伴,不能以寻常灵兽看它。它确实帮我很多忙。”
戴清越真的羡慕那只灵兽了,留在李幼蕖这样的人身边,被她信任亲近,她的灵兽好生福气!
祈宁之的眼神追着黑云儿而去,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笑,手也下意识地在自己的墨玉环上摩挲了一下,真海正无聊,瞅见他的动作,随口低声问:
“你不是也想要个灵兽?”
真海知道祈宁之与幼蕖的墨玉环皆可豢养活物在内,也听祈宁之说过言是帮他寻找灵兽的事。
祈宁之却不客气地白了真海一眼。
真海莫名其妙:这个戚大,果然好不了多久。刚刚的兄长风范都是装出来的!才不过是问了句灵兽,他就回到原先的小气劲儿了!
幼蕖一直是知道祈宁之有些眼馋黑云儿这样的灵兽的,他在乌拓山的时候就总东张西望,幼蕖就猜他是希望能发现一只出色的幼兽之类,还在心里暗暗笑过。
“绿柳浦里灵物甚多,说不定你能收一头呢!”真海故意挑着话头,“嗯,我想想,来条大鱼?还是水鸟?水兽也行!”
一想到翩翩公子祈宁之身边跟着条不住扭动的黏糊糊的水兽或大鱼,一摸就是一手的冷腥和黏滑,真海就乐不可支。
见真海自说自话地将自己说得要捧腹,幼蕖实在好笑,忍不住在他肩头轻轻捣了一拳:
“你偏爱气人!”
明明祁大哥喜欢的是那种毛茸茸暖呼呼的小灵兽。
真海嘻嘻哈哈地接下一拳,却又不服气地大呼:
“你怎么帮着他!”
幼蕖一愣,祈宁之一笑。
戴清越却是看得更加羡慕不已:这几人的情分真好!她几时才能有这样的同伴?
就当此时,小黑豹子的脑袋从先前那个暗洞里冒了出来,“嗷呜”一声透出顽皮。
幼蕖一喜:
“黑云儿说前路可通,我们跟着它走!”
她当先,戴清越随后,其余人相继跟上,自那暗洞鱼贯而入。
这处暗洞里不见五指,足底不时传来碎骨声响,真海到底有些不放心,一点自己的原真钵,将四周照得通亮。
众人这才见洞底密布着各类鱼兽骨骸,间杂还有数根又大又长的残缺腿骨,实在瘆人。
第1202章 道院不同道
众人虽不乏历险见识,可身处陌生环境的一片白森森骨骼之中,也不免心底生寒。
且以他们的见识,也不知是这些大小骸骨是何等生物所遗,似人似鱼的,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若明确辨认得是何凶兽倒也罢了,这“不认得”就愈发令他们警惕,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心怀忌惮的。
众人不由自主皆放轻了动静,闭口不再言语,凝神提防四周。
每次绿柳浦开发时间只有三个月,尚有许多未探索的地域,而且彼时修士众多,或许有很多神秘鱼兽避人潜居,不曾露过面。
如今绿柳浦只剩下他们六人,要在密闭的绿柳浦里至少呆五年,还不知会面对什么危险,自然要小心为宜。
幸好这个暗洞粗而短,没有其他分支,藏不了什么怪物。
没多久,前方就现出亮光,黑云儿兴奋地发力一蹬,已经窜了出去。
众人舒了口气赶紧跟上,果然出口正是河岸。
出来后才发现这里是一株足有缸口粗细的老柳树的根下位置,树根被流水冲刷得半裸外头,弓起的根下空间足有半间房屋大小。
手腕粗细的根须伸张开来遮住了洞口,自外头看过来也很难发现暗洞的存在。
此时天光已经发白,不知不觉,众人在河底竟已有大半夜了。
看见天色欲晓,众人心里不免一轻,这留在秘境里的第一夜,算是平安过去了。
他们虽也猜关闭后的绿柳浦能够昼夜如常,但到底担着心,总怕个万一。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有了良好的开端,才逐渐忐忑略定。
跟着幼蕖身后的戴清越自出洞后就不远不近地守在洞外,束手无任何动作,看几人相继露面,她也松了一口气,看向幼蕖,眼神交汇间,她得到了最初的一份信任。
祈宁之与真海其实是外松内紧,并不曾完全放心这陌生女子,但他们丝毫不曾外露,眉毛都未抖半分,只默契配合着一前一后守护,尤其是关注九儿的安危。
只有谢小天手握相济剑,很明显神情一直紧绷,戴清越刻意将目光在他面孔与剑锋上转了两个来回,揶揄一笑,这才转身施施然去了。
谢小天面上有些挂不住,要他对这个喜怒无常的戴清越完全放下心防,怎么可能?怎么他略紧张些,反而成了理亏一般?
祈宁之走近他,低声道了一句:
“谢师弟你小心没错,且莫与这女子计较。”
谢小天窘状大为缓解,心中感激,暗道:人人都说玄机双璧处世无不周全,此际还能照顾到他的感受,果然令人心折!
到了驻扎地,戴清越与谢小天都不想挨着对方,又不能离了祈宁之、幼蕖等人,便各自扎了个小帐篷,各占了一端,与原先的两个大帐篷呈“十”字布局,也算犄角相望。
将防护重新布置过一番,此地便是他们在绿柳浦这五年结伴生存的小小基地了。
六人各自都以自己手段布置了一番防护,也互相通了有无,约定了若有意外,该如何退守攻防,大致配合该是怎样。
幼蕖发现戴清越的修为与一般门派不同,她于各类法术技巧都通,而且基础打得很是扎实,甚至不比一些大派弟子差。
比如设阵,戴清越对基础阵法知之甚详。幼蕖提一,她便知二,幼蕖起手,她便能接过后续工作,哪怕细枝末节也是熟极,且严丝合缝,没有一点讹误,可以说简直是一部基础阵法操作大全。
灵符的制作亦是一样,她点、勾、画的手法精准得无可挑剔,画出来的十数张符箓用笔轻重浓淡粗细,竟然几乎辨不出差别,就像同一张雕版上印出来的一般。
幼蕖试了她几个法术,亦是同样,基础剑招的标准性亦是极强,角度、力道、轨迹,可圈可点,挑不出任何刺来。
只是可惜,她基础稳固得令人咋舌,中等道法亦是可圈可点,但越往上看,高明的不多,道义上的认知也有限。想来是五梅道院毕竟缺少高明之师的缘故。
传闻里五梅道院专攻谋生技艺,估计与普通门派传授之道大为不同。
“戴姑娘,你底子如此扎实,我亦自愧不如。这些功底都是在五梅道院里练出来的么?还是家学渊源?”幼蕖不免好奇,便问了一问。
戴清越不以为意,随口答道:
“我自幼做事便认真。但修炼法术之类是到了五梅道院后才开始的,道院每日晚间必有两个时辰的常功训练,大家都如此,我照着做,不打折扣而已。”
“那戴姑娘你定然也是道院中的翘楚了。”
“翘楚……谈不上,”戴清越自谦了一下,但嘴角的笑意透出自信,“也算排得上位吧!”
幼蕖突然想起上清山庆典时五梅道院来的那两队俊秀的少男少女,不由大是好奇,便道:
“上次五梅道院的宣豫真君来上清山,带了一队歌舞少女、一队剑舞少年,其技艺精巧,令各大门派惊叹不已,却也疑惑道院授业为何。今日见戴姑娘你精于道术,才知五梅道院人才真是各有所长。”
戴清越嘴角一挑:
“李姑娘你直接说了罢,歌舞娱人,怡情而已,不该是修道人主业。不瞒你说,我亦是如此想。不过得承认,人家做得好的,想另辟蹊径谋生,自也是一种本事。我却并不擅长那些,也未得入选出访的各支队伍。
“不过,不管怎么表现,那也只是一时的风头而已。宣豫道君教导我等,百花齐放,抡锤子也好,种田也好,只要找到自己所长,潜心修学。我正是如此践行,道君予我亦多有嘉奖。”
戴清越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宣豫道君的推崇,也透着自有一股“我凭真本事立身”的自豪傲然。
看来,五梅道院对弟子的培育还真是各个方向都有,并不能一概而论。
擅长色艺的,便去歌舞。能下苦功的,便学道义。心灵手巧的,便为工匠。
倒也因材施教。
让很多无缘大道的年轻人,有机会在修道界有个立足之地。
第1203章 同留绿柳浦
幼蕖想起庆典那日所见的五梅道院领队而来的宣豫真君,手下弟子妍丽以极,她却是一身清健之气。衣饰简洁而讲究,昂首阔步、方额丰颐,眼带锋芒、眉凝文韵,很是有一股豪气,全不似寻常女子。
不由夸赞:
“我见过宣豫真君,顾盼神飞,机敏英睿,即使在八大门派中,亦当得上翘楚人物。”
戴清越开心点头,幼蕖夸宣豫真君,她颇感与有荣焉,喜孜孜地应和:
“宣豫真君曾任我两年教谕,见识非凡,我多蒙她指点。”
这也令幼蕖惊奇,八大门派中,以真君之尊亲自教导弟子的也不多见呢!她想想又道:
“我见到宣豫真君身边那领舞少女,名作‘黎佑衢’,起初我还惊了一下,与我名字相似,后来才知同音而已。她妙舞珠喉,天人之姿,是我平生罕见。”
幼蕖记得那日歌舞的惊艳,赞美之意同样由衷而发。
戴清越却是意味不明地一笑:
“那黎佑衢天生娇媚,确实我见犹怜。嘉纫院全是女子,有个每年大比,皇帝老儿选妃一般,看脸听歌赏才艺,她能脱颖而出,色艺自然非同寻常。只是,单凭这个立身,可难呢!就算唱曲儿能换灵石,也要有人肯写给她才行。”
这语气,又似欣赏,又似鄙薄。
幼蕖不知触动了哪处,突然悟了:
“啊,庆典上那首贺词,是你写的!”
戴清越略有些得意地挑起嘴角,默认了。
她有才,黎佑衢有貌,两相配合才能惊艳亮相。
可惜亮于人前的总是有貌的那个,再有才,也只能在幕后默默劳作。
这下,幼蕖对戴清越提及黎佑衢时的微酸完全能理解了。
五梅道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教歌舞曲艺,也授道术心法;重外在色艺,还允许公然以此竞争,可有才华的也得到认可;似乎不以悟道飞升为目的,只谋眼前生存。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正常修道界的世界,也挺有趣的……
幼蕖觉着甚是新鲜。
燕华也对戴清越挺好奇。她常恨自己总是机巧不够,又和幼蕖一样喜欢那些美得旁逸斜出的女孩儿,听得戴清越来自五梅道院,便也多来问询。
燕华这人别有痴处,她一旦喜欢一个人,就无限接纳,哪怕在旁边听几句话,也是高兴的。
人心底的善意与友好是无需渲染便会自然流露的,幼蕖与燕华的接纳便如打开了突破口,祈宁之与真海很快也消除了戒备与隔阂,至少在表面上。
几人整顿磨合了两日,戴清越与几人逐渐熟悉。
戴清越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无意中得了这样一帮优秀可信的同伴。
说实话,在此之前,她对这些八大门派其实是有些不太服气的。
她发奋勤勉、钻研不休,在五梅道院是数一数二的出色弟子,尤其剑术道术上深得师长赞赏,也算是傲岸同辈。
她有时觉得,自己与那些名门弟子相比,也就是差了出身机缘而已,论本事,她并不逊色。
通过不动声色的观察,戴清越发现论修为层次与出手效果,她确实不比八大门派的这几人差。
但是她为自己找自信的同时其实也意识到一个不愿面对的现实:她在五梅道院可以说是一枝独秀,而这五人在八大门派里却只是百花林中的常见花枝罢了。
自己做到如今地步已经是竭尽全力,而这几人却是尚未发力,游刃有余,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场结交真真是提升自己的极大机缘!无论是人脉还是眼界。比起更重眼前实际应用的五梅道院真是天壤之别。说起来,还真要多谢那个谢小天呢!
这么一想,戴清越对谢小天便和颜悦色了许多。
谢小天却是不时独自苦笑,他费尽心思想独自留在绿柳浦,独享一份猎奇大餐,却没想到,多了五个同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他也发现果然事物都是双面的,好坏很难简单判定。
多出来的这几个同伴都没坏心眼儿,即使那个一度恩将仇报的戴清越,也还算得上人品端正,修为也不至拖后腿。
两人差点结怨甚至结仇,他也不计较了。
自认为两世为人、经历离奇的谢小天如今觉得,一双仇人的造成,有时是很多偶然因素将双方的好或坏激发出来甚至单向扩大了。
遇上彼此好的一面,就能相处融洽,甚至成为好友。碰巧都将恶的一面朝人,那就只能以恶对恶,矛盾愈演愈烈了。
与某人为敌或是为友,有时纯看命运的拨弄。
谢小天觉得他最幸运的是,他这次不需忐忑地等待命运之手拨弄,相比于很多善恶参半的人而言,这几个同伴可以说都是纯粹的好人。哦,除了那个戴清越,她和他一样,都是要看运气让你呈现出的是哪一面。
本来两人已经恶面相向,但幼蕖等人到来之后,形式立刻发生逆转。
戴清越竟然信任素未谋面的李幼蕖,由此,他与她也化干戈为玉帛,虽不能说捐弃前嫌,可也能和平共处了。
幼蕖的到来还为谢小天提供了结识玄机门祈宁之与卓荦寺真海的机会,谢小天在心里无数次给这位玉台峰的李师妹打躬作揖,毕竟是她举手投足间就为所有人的友好相处营造了融洽的氛围。
同留绿柳浦的六人中,幼蕖是核心,其余无人都对她无条件信任,所以她格外抢手。不管谁出去,去哪个方位,干什么事情,都想和她结伴。
幼蕖觉得,自己得会分身术才行。
“幼蕖,我们再去裂缝那里探一探可好?先前时间紧,来不及,现在时间宽松得很,我们可以多看看多找找。我不是要什么,就是想那里新奇的东西多。”
燕华一早看到祈宁之和真海朝她们这边走,就赶紧先跟幼蕖道出自己的想法。
她提要求最方便,毕竟起卧都与幼蕖一处。不知怎地,她就是有些不想幼蕖与祈宁之太过接近,总想让幼蕖和她一道儿。
第1204章 意外生惊喜
燕华抢在前头拉拢了幼蕖,落后半步的祈宁之与真海正好听到燕华的话,互望一眼,颇不甘心,可也不能放弃争取。
他们此时甚是同心协力,真海只作不知幼蕖一个“好”字已经差点出口,一脸无辜地去拉幼蕖袖子,道:
“裂缝祸福难料,多去无益。那混沌之气对我等助益颇多,要花的功夫也多。九儿,少了你指点我们总是差了点火候。我昨日看那边灰色云团比其他地方都要厚重,那里的混沌之气肯定更纯净,没你去帮忙我们不行。燕师妹,你要是愿意,也一起来?”
祈宁之更是作出已经准备迈步的架势,准备造成既成事实,他不信小九忍心看他失落。
戴清越其实惦记着河底的星碎石,其他的她都不感兴趣。只是一众人中,她是最插不上嘴的,只得默默等在最后。
幼蕖面对着三双巴巴的眼神,觉得这几个同伴突然都变成了等人哄的小娃,只想叹气,她对燕华最不忍,便对真海道:
“我们先去寻两处裂缝,然后再去探寻混沌云气。两不耽误,如何?”
真海“嘿嘿”一笑点过头,幼蕖又对燕华提出折中方案:
“我们每日就探两处裂缝,不管有无收获,也就限于此数。其余时间,我们也要各处走一走,混沌云气也好,河底秘洞也好,我们轮着来。”
燕华见幼蕖先依着自己,自也笑眯眯地点了头。
“谢师兄,戴姑娘,你们自便。”
幼蕖可不想强求这两个意外的同伴也与自己行动同步。
不过谢小天与戴清越几乎同步表态:
“我就跟你们一起,哪里都行!”
谢小天和戴清越都找到了与这群人愉快相处的诀窍,凡事只需和幼蕖商量妥当即可。
幼蕖点了头,其他人都顺理成章地认可。
小地绎镜与黑云儿早就带着芝人芝马又飞到裂缝密布之处,钻进钻出,玩得不亦乐乎,幼蕖自是懒得拘束这几个小家伙,便任其抒发自由天性。
这几个小家伙自入世以来,实也以在绿柳浦的这段时日最为快活,任意自在、无拘无束,完全不用怕被人窥伺,更不用怕闯出什么祸事来。
当然,过段时间,打头的黑云儿会回来跟幼蕖亲香一阵子,谢小天与戴清越也逐渐习惯了幼蕖的这头本事极厉害性子又顽皮的灵兽、。
每次黑云儿回来,幼蕖都要单独与小黑豹子玩闹一会,小地绎镜与芝人芝马自然也趁机与幼蕖嬉笑一阵,无人觉出异常。
幼蕖觉得,留在绿柳浦,对她而言是个意外。可对几个小家伙而言,却是大大的惊喜。
黑云儿每日嘶嚎的声音可谓震耳欲聋,这样的放肆与快活是上清山上见不到的。它本就是不被主人规矩约束的共生灵兽,但在宗门到底不得放肆,如今在绿柳浦,那真是满世界的撒野狂欢。
看着欢脱得不成形的小黑豹子,天上地下飞出了残影,想吼就吼,摇头摆尾地打滚,撞翻了山石,冲歪了大树,溅得潭水如雨洒落,幼蕖笑出了眼泪。
小地绎镜会趁机跟幼蕖说话,能咭咭呱呱地说上好一阵,还将有趣的裂缝摄了影像给幼蕖看。
玉生和雪芽则多是隔着镜面跟幼蕖交流,两个小家伙手舞足蹈的,很有些疯。
小芝人玩得一身脏兮兮,小玉人成了小泥人。小芝马则一条白一条黑,完全不见当初清灵雪洁的模样,与谢小天所述的他那方小世界中某种叫作“斑马”的野兽形貌也差不多了。
最主要的,是芝人芝马的气质眼神都变了,原来的怯生生、湿漉漉的水豆子样的眼睛,如今像两把小火炬,嗖嗖地透着热度和勇气。
幼蕖认得,那是放养的野孩子的眼神,她也曾有过。
原先娇弱稚嫩的声音,更是变得咋咋呼呼,洪亮了不知多少倍,透出蓬勃的野气。
这样旺盛的生命力,是天生灵物本该有的神气。
幼蕖自己被许多框架束缚住,但她很乐意几个小家伙能回复天地原生的活力。
小地绎镜玩得开心,也给幼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不用人教,它就在去过的裂缝边缘留下了只有幼蕖能识得的标记。
哪个裂缝里是有宝贝的,哪个裂缝里没意思的,哪个裂缝里颇为危险需要谨慎,哪个裂缝凶险万分不可进入……
幼蕖没想到小地绎镜能做到这个地步,毕竟她从来没提过要求。
当她郑重其事地道过谢后,小地绎镜在她掌心里扭了扭,光亮都泛出了淡淡的红,说话也有些结巴了:
“没,没什么的……嘿,我就是顺便,反正我,嗯,也要进去玩……我都带了黑云儿和玉生它们啦,当然也要带你……不是,我知道你不要我带,就是我想……”
“你想为我多做点事,多帮我一点。”幼蕖微笑着接过小地绎镜的话。
“嗯嗯……”小地绎镜又扭了扭。
幼蕖能感觉到掌心的颤动,那是镜儿在开心地小跳。
即使每天只探两个裂缝,但积少成多,这些裂缝仍然给大家带来了不菲的收获,而且不少是青空界难得见到的物事。
谢小天觉得幼蕖简直是个天大的福星,跟着她,可趋福避凶。
裂缝里形势不明,她说可看一看的,就基本上都有收获。
而幼蕖皱眉摇头不建议去的地方,果然是处处凶险。
起初他有些按捺不住好奇,趁大家走开之际孤身入缝一探,结果进入没多远就被一股极寒之气冻得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幸好他手里一直掐着五行转换之术,好歹缓了一口气,舍了一大把灵符,没命地逃了出去。
正好戴清越看到了他满脸青紫一头冰霜的狼狈相,“嗤”地一笑,很是冷嘲热讽了几句,无非是有人不信人自找苦吃之类,令他颇觉丢脸。
不过谢小天是有错就认,主动找幼蕖等人自嘲自责了一番。
幼蕖当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人家不知道她能借助神镜看到裂缝里的情况,想自己试试完全正常。
第1205章 天生树木形
戴清越对谢小天虽没那么针锋相对了,可犹有些耿耿于怀,没事还要抓住机会就要刺他两句,何况是明明白白看到了他的笑话?
她口才好得很,几句话见缝就扎,又损又酸又辛辣,不过谢小天笑笑也就忍了。
不是他宽宏大量,而是他就不信这精明的小女子能忍住不偷偷去闯裂缝。
到那时,他谢小天自能扳回一局。
大概是出于一个准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反而是敌人。
谢小天一看戴清越没和大家一起,就估猜她也是重蹈自己的覆辙去了,便暗笑着照她的方向摸去。
那里有几处不小的裂缝,有异彩云霞弥漫,正是幼蕖说不宜进入而戴清越曾迟疑停留过的,他当时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此刻便悄悄在一边守着。
果然,没几息,就听到其中一处裂缝里头炸出一声惊叫,随即有红霞烈焰喷薄而出,与烈焰几乎同时迸出裂缝的,尚有一道狼狈的身影。
谢小天瞧得真切,那身影果然是戴清越。
她头发被燎焦了不少,白玉盘似的脸上黑黑白白,神情也是气急败坏,口中犹不甘心地怒叱:
“狗东西,等老娘本事够了定然……”
定然如何,谢小天没敢再听,他悄悄溜走了。
戴清越可以随意嘲笑他的狼狈,他却不能让她发现他在偷偷瞧她的笑话。
有些女子器量小的很,弄不好就是一个恼羞成怒,翻脸结仇。
谢小天已经学聪明了。
果然,没多久,戴清越再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不仅洁面更衣过,而且肩头的那半弯风情万种的秀发也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利落的挽髻。
祈宁之与真海自是不会关注女子的衣饰变化,幼蕖看到戴清越的装扮,还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夸了一句:
“戴姑娘这样好,愈见精神。”
谢小天肚皮都要笑破了:她头发是被烧焦啦傻姑娘!被烧得灰头土脸的样子你是没看到!也是,她那种性子就该被火燎几下,刺毛都燎光了,可不就伶伶俐俐的显得精神了?
戴清越似乎是能听到人肚皮里的话,清凌凌的眼神一下子就投在了谢小天身上,谢小天赶紧收拾了神色,装得毫不知情,一脸茫然。
那清凌凌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视了两三个来回,才狐疑地收了回去。
谢小天擦擦冷汗,明明他什么也没干,为何还要心虚?唉,都说女子与小人难养,这戴姑娘,是两样都占齐了!
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两日,戴清越又主动来找他,问是否上清山有什么秘诀,可以探知裂缝内的吉凶祸福。还强调了一下,自己只是好奇。
谢小天哪里知道,可他不愿堕了同门的面子,便神神秘秘地道:
“人家玉台峰有问心三剑,可预知祸福,玄奥之处非寻常人能领会。况且那位祈宁之出身玄机门,自有卜算之长。这是人家的好处,大大方方地与我们分享了,难道还要跟我们细说分明?我们沾了光,还要去问光的来源么?”
他起初是胡乱找话,可说着说着自己也相信了大半。
一番话消了戴清越的大半疑惑,她也只得感叹毕竟是八大门派,底蕴非凡。
说实话,那李幼蕖既是有这预测的本事,完全可以独享好处。只任凭大家自去裂缝试探便可,谁也不知她能提前晓得内里祸福。
她偏是肯带着众人同进退,这心胸,戴清越自愧不如。
这人情戴清越到底是记下了。
只有祈宁之知道幼蕖是有小地绎镜在手,真海什么都不知道,却是无条件相信九儿的判断,也不会多想她料事如神的凭仗是什么。
起初限于秘境历练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幼蕖觉得对混沌之气的吸纳领悟匆匆忙忙,抱着“出去了再细思”的念头,很难定下心来体会其中奥妙。
如今山中岁月长,她可以细细地品味,慢慢地尝试,耐着性子打磨夯实修为。
在边缘之地将神识放出,她惊讶地发现,那片云气变得淡薄的地方,已经有了大地与天空的分离雏形,上为清,下为浊,正合天地初分之理。
初成规模的地面上勾勒着无数的线条,粗细深浅不一。
隔着渺茫的云雾,依稀可见,这些土地上长出来的线条,似是组合成树木的形状。
愈往中央处愈粗愈深,若一根根粗壮的主干。由这主干延伸出更多的枝桠,往各个方向肆意生长,愈往末端,便愈细愈浅。
一株株形态各异的树形宛若自然生就,虬枝铁线,造型奇特,合为一片霜后平林之像,令人叹为观止。
鬼斧神工,莫过于此。
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一支无形神笔在向她展示清都仙阙的琼林,可有意的刻画又绝没有这般随意天成。
那是冥冥之中的道韵,是造化流转的规律。
幼蕖看得入神,不知不觉一整日都呆立于此,浑忘却了时间,只觉得满心满腔都是似懂非懂的奇特文字在冲撞、挤压、翻腾。
直到众人见她久久不归,出来寻她,才见到她痴立于半清半云的边缘线上,眼神渺茫,面上一片空灵,似是神魂出窍。
众人朝前一看,一无所有,左右打量,无有发现,皆是大感莫名,只能猜测幼蕖是进入了什么领悟状态。
只是为时已久,不免担心她虚实两忘,反而不能回归真我。
祈宁之不敢轻举妄动,他止住要急步上前的燕华,又等了片刻,才将腰间醒神铃轻轻一摇。
“铃铃”一响,幼蕖骤然一醒,恍然回神,见同伴皆在,不由脸露歉意:
“是我一时犯傻,倒让你们担心了。”
祈宁之只一笑,谢小天好奇,当先问道:
“李师妹,你因何出神?莫非是有所发现?”
戴清越心里一哂,暗道这谢小天真个讨嫌,人家若有发现也是人家的事,你明白问了,人家不答反而显得小气,答了又不太情愿!若是我,含糊混过去也就是了。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幼蕖大方点头,手指向了前方:
“你们看这地面。”
第1206章 自然为何物
听了幼蕖所言,众人将视线顺着她的手指投向云遮雾罩的脚下,果然发现了那些又似裂纹又似涂鸦的纹路,皆是一怔。
谢小天等人日日从此过,最熟悉的地方反而不曾多加留意,被幼蕖一提醒,这才发现,淡淡的雾气之下,地面上不知何时竟现出长幅水墨似的霜林干枝奇观。
“这是……”
众人皆瞠目,不能言语。
神识随着那些天成的轨迹飘远,顺着细细的枝桠状裂纹一再分散,许久才收回,心里皆是震荡不已。
祈宁之低声道:
“昔日我随师父在海边曾见过类似图形,那是潮汐堆涌而成。你该是也见过罢!此地并无潮汐,莫非此地混沌云气涌动,不知不觉,亦有这等效果?”
幼蕖“嗯”了一声,嘴角带有浅笑,她亦是作如斯想。
少清山就在东海之滨,潮涨潮落间反复冲刷,会在泥沙表面淤积出道道潮沟,往往会形成疏疏林木之像,她自然也见过。
祈宁之是向着幼蕖低语,但声音大家都能听到,默契之状有目共睹。
燕华很有危机意识地往幼蕖身边靠了半步:
“我们黑庐州也在海边,怎么没见?”
幼蕖想了想,一笑:
“你们那里海边多是砂石,又多冰潮,潮水一扑连石头都能扑裂,哪里堆积得起来?自是和我们少清山下的海滩不同。”
燕华解了疑惑,心中释然,不过她看到祈宁之嘴角的笑意,怎么也不顺眼。来上清山后,她与幼蕖处处相投,可这个祈宁之竟然和幼蕖的默契比她还多,好生不甘心。
谢小天弯腰下抚,那些潮沟似的树干纹却触手而消,他吓得一抬手,地上却又隐隐约约地现了出来。
这若有若无,更增添了许多神秘玄奥,谢小天忍不住长叹:
“真真非人力所为,亦非我等所能想象。”
他又对幼蕖行了一礼:
“多谢李师妹慷慨告之。师妹毫不藏私,果然不愧我上清山人,见识不凡,心胸更是不凡。我谢小天都觉得几分自豪呢!”
他似是知道戴清越心中暗生嘲笑,特意将含笑的眼神在她面上打了个转。
戴清越只觉这人眼神大有炫耀之意,实在莫名其妙,不由心中来气,却发作不得。因为谢小天已经又在发问,且也问出了她心中疑惑:
“我以为,天生之物,必有道理。自然流露,往往暗藏不可违逆之规律。诸位,这枝枝丫丫,莫非喻示着天地初生之时的景象?”
幼蕖摇头坦承:
“这个我也不知,不敢妄议。但是天地生物,于寻常规律中自有奇妙处。窃以为,无非生、死、枯、荣之循环。这个命题太大,非一人之力可解。既然我六人暂居此处,也是天意,不如合力来参悟这混沌树形之奥妙?”
“自当如此!”
祈宁之与真海相视一笑,齐齐稽首。
戴清越心知这是难得的机缘,能与几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比肩共事,其中的好处岂是简单言语可以描述?遂收拾起傲气孤高之态,诚心诚意,与众人商量配合之法。
六人都是聪敏之辈,在古远的寥寥几个阵法里翻出了“虞衡之阵”,这是糅合天地道法经营山林之阵,向来少有实用的机会。
却是正合用于此处。
“虞衡之阵”分“山虞”和“林衡”两端,首尾循环,暗含万物滋生湮灭的始终之理。
幼蕖与燕华都深谙此阵,正好占住两个阵眼,其余各人按灵根与所擅法理,各占一方。
此阵的特殊之处,不是对灵力与神识的要求何等之高,而是要先如做文章一般,有个“破题”,六人观点未必需要一致,但须是各自点明主旨,然后从各个方向推进阵法,讲究的是万流归宗、殊途同归。
明晰各自所想之后,便可由微知着,汇细流成大河,甚至成浩浩荡荡之势,令幼苗般的思路发展为蓬勃巨树。
神识灵力也由此顺延下去,探求那未知的领域。
幼蕖当仁不让,先领了最主要的“林衡”方位,吟诵一声:
“道有万千,皆为我师。”
祈宁之低问:
“汝师何为?”
他的作用是配合,虽未有明确观点,却能承上启下。
真海接过:
“道法自然。”
他理所当然,脱口而出,自踏上修道之途以来,似乎家家都这么说。
大家都微微点头,却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戴清越守住自己的方位,忍不住追问一句:
“何为自然?天地之生法则否?然而法则又与自然相逆,该循何种道?”
并非她无知,各派各家师长对“自然”都有一番解释,但要令身处的这方阵法和谐融通,务必要求同存异。故她这一问亦是参与“破题”,实乃她若不问透,便无法跟上同伴脚步。
谢小天略一思索,按冲衡真人的教导,糅合了自己的见解,回答道:
“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乃是天地任自然。”
戴清越有些惊讶地看了谢小天一眼,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有些见识。到底是名门弟子啊,大师的点拨,是小门小派的百般努力也不能比拟的。
占了“山虞”之位的燕华想法最简单,却也最坚定,她单纯又深刻,迷糊的时候比谁都迷糊,智慧的地方却是不比任何人差。她微笑陈述,自有笃定之意:
“万物自相治理,乃本来之循环。天地任自然,此天地,非人为之世界,即是自然。
一问一答间,一层一层地揭开迷雾,很多疑惑纷纷迎刃而解。很多似是而非的观念,突然明晰。
六人看到了一个不加人力、不为人心愿所左右,人类世界之外的生命与物质世界。
“虞衡之阵”突然脉络鲜明起来。
真海恍然一叹:
“正当如此,非是道法自然,而是……”
“……而是道本就自然。”
随后这句出自祈宁之的口中。
天地的运行就是自然,鸟翔碧空,鱼游水底,花叶依次,日月交替,四时轮转……没有人约定其如何运行,但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在安排,使其井然有序。
第1207章 群力智慧光
“非人为之世界啊……”戴清越喃喃重复了一句,若有所得,又若有所失,“有了人,原来自然就被更改了。”
自然就是,鱼不能飞,鸟不善泳,先春夏尔后有秋冬,万物本有定序。
可是人不一样,人有自我意识,除了在陆地上行走,人还想上天入地,想移山填海,想人定胜天,想改造世界,甚至想成为人上人、人上神。
万般欲望、烦恼由此而来。
“那人有没有自然??”戴清越喃喃自问。
燕华略一思索,朗朗答道:
“于人而言,自己如此,亦是自然。”
幼蕖再接:
“道自本自根,自己即为自己之根源。道无须取法,万物皆在道之内。”
且顺此树观去。
不需要再多回答,大家都下意识地将神识渗入那些混沌云烟的树形轨迹中去,顺从、且无为。
顺形势,顺地利,顺天时。
“虞衡之阵”的蓬勃之光伸向烟云深处,六人皆全身心投入阵法与混沌烟云相融的那一端,既是探求,也是汲取。既是汲取,也是扩张。
幼蕖本有水木两系灵根,她仿若置身雨林,半真半幻的视角里,看到天降霖露之景。
往上看,厚重的云朵满含湿意、沉沉欲滴;云层里,氤氲流淌,风雨在无声无息间酝酿;往下瞰,夹杂着水汽的风掠过水面、卷过草尖、穿梭于林梢,大地舒展,等待雨水的滋养。
巨大的云头越垂越低,墨色深浅未匀,堆砌得末日巨城一般,天空变得沉重而浑厚,只等待一个契机的触动。
终于,雷来,电来,耀眼光芒劈开浓云厚霭,整个世界的上一半都在无情而坚决地翻滚。
当雨滴悄然坠落,洗涤世间也打落嫩花,造就青山也造就泥泞。水润了木,土含了水,密集的滴落声与层层圈圈的涟漪俱有奇妙的韵律。
生命力由此被点滴之声激发,细碎且丰富的天籁逐渐充斥着这个小世界的每个层次空间。
不知不觉,幼蕖熟记的“水木清华诀”自发运转,全身心都被蒙蒙雾气氤氲……
祈宁之是纯净的单一土灵根,他顺着那树形脉络往混沌烟云里探索而去,不仅领悟到宽厚大地广阔无极,心头还涌现出一种综合的微妙诸感:有草木根系根之孕育生机、河川之连绵不绝、矿藏之蓄锐藏精,甚至还能体会到旷野上点点野火的燎原之势……
他对土系奥义的感受更加丰富饱满,如木之劲,如风之疾,如火之灵,如金之锐,五行轮换,天人合一,随法就势,恢宏又广博。
厚土包容一切,生命从萌生到成熟,由激越到安详,容纳欢欣、得意和收获,也经历挣扎、焦虑和哀伤。
终有一天,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一切都回归大地。生命的果实有苦涩也有甘甜,接受、歌颂、消隐,一切都值得吟唱!
“吾此生,亦如厚土……”祈宁之脑中突然一阵明亮,生命当如厚土,真实而丰富。执着、沉迷、清醒都不是错,唯有真是体验,方是经过。
智慧的生命,不仅有爱和礼赞,也同样充斥着辛酸与伤痛。顺之,导之,却不纵之。
自此,以超逸之心,看世间沉浮。以豁达之态,历人心变换。不避,不折,不让。
真海却是看到了无数星辰和无数面庞。
他看到,有人在黑暗中孜孜以求,苦寻一盏灯火;而有人周身一片光明,却心入沉沦,永世绝望。
修行是为何?是为越累越高的修为,炫耀世人,还是为力压诸魔,点醒世人?
如果修行达不到圆满无漏,强大有何用?永生有何用?草木亦有长寿,禽兽更有强力,磐石永世不腐。
若他只是机械地翻过贝叶经,却不能领会大德的梵音,那他不过是一具会行动的傀儡。若鼻尖只嗅到烛火香花的熏气,只贪图佛菩萨的金身,却不知悲悯众生、披泽世间,那他与行尸走肉又何异?
只有被救赎者的真诚泪水与虔诚的忏悔感念,才是不灭的心香。
一霎那,云峰缺处涌冰轮,真海心中由衷发弘誓愿,天道无亲,他却有心。愿这世间千劫离苦,万罪消灭。
戴清越心里有些焦灼,起初她也被同伴推动着领悟到一些天地之间的原真义理,这是第一步,令她欢喜。
随后她被这种惯性推动着有了进一步的领会,这完全出乎意料,惊喜里多了些茫然。
可没人告诉过她,如何引领着自己走向第三步。
那是她从没达到过的高度,甚至是没想到的境界。
所以她眼前的大道之光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戴清越看着左右同伴的眉宇间都有一种焕发的明亮精神气,知道他们必是大有收获,连那个讨厌的谢小天都面容清肃端正了许多。
唉,好气人!好羡慕!
不过,戴清越心里虽有些郁郁,总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守在虞衡之阵的阵脚,稳住六人间的灵力循环。
没多刻真海的神识亦回归本我,只感到周遭一片雪亮。九儿与戚大具有收获,神色安详得令他共鸣,甚好!
他亦留意到戴清越神情的微妙变化,知她底蕴尚欠,能被勉强拖着前行少许已是难得。
不过,令真海欣慰的是,这女子还能守住本分,至少知道阵法不能乱,并未因自己得不到而影响其他人的领悟,心性倒也有可取之处。
一念及此,真海轻轻一指点了过去,将未收尽的智慧明光渡了过去。
戴清越顿感双眉间微微一暖,如豆的一粒微黄光亮没入自己额头,神识顿时一清。她惊讶之下并未反抗,随即听到真海传音过来:
“这是我卓荦寺的牟尼光,有助智慧增长。我们同留绿柳浦,便是有缘,本该互助群力,戴姑娘你只管安心收着就是。”
这是额外的相助了!真是慈悲心肠!戴清越心中感激,不敢发声,只能微微颔首致谢,赶紧借着那牟尼光在脑中大放光明之际,将刚刚的领悟细化并巩固。
而不是去试图探寻更多的未知。
她的长处是不贪多,但对能抓住的都抓得极牢固。
……
第1208章 破烂里寻宝
不知过了多久,幼蕖睁开眼,只见到对面的祈宁之同时也露出笑意,一双俊目莹然,眼神比往常、比旁人都不同。
再看真海等人,都挂着余味未已的满足感。
大家都有收获就好。
只有燕华揉揉眼角,眼神有些空,好像睡了一场才醒来,见幼蕖眼中神光湛然,大是欢喜,拉住她便问:
“你是不是领悟到很多?”
不等幼蕖回答,她就赶紧摇头:
“你不用告诉我,你有领悟就好!我像泡在温水里,迷迷糊糊地竟然就睡了一觉,太可笑了!幸好你没浪费,我也就没那么可惜了。不然我们俩都白费了机会,可就太让人心疼了!”
祈宁之微微一笑:
“昔日在少清山,白石真人带弟子出门,常有机缘,往往亦是有人领悟,有人迷糊。凌师叔从不强求,只说随缘就好,开心就好。我以为,燕师妹这样,一团天真,随缘且率性,又不拘泥得失,便是自然。好得很!”
他对燕华下意识地顺势迎合。不知为什么,这位看似淡泊的燕师妹其实不太好接近,那可不行,她可是小九身边的人,他要和小九走得近,就不能恶了这位燕华姑娘。
也不丢人,他也没违心说假话,不过扯顺风旗罢了。
幼蕖想起从前顽童无知,只顾嬉闹玩乐地傻开心,不知浪费了师父多少心意,竟然也懵懵懂懂地学了些道法。那种被纵容的放松真是记忆中最宝贵的财富。祈宁之能懂这种随意,真好!还有,祈宁之能欣赏她的好友,真好!
得了幼蕖暖暖的一个眼神,祈宁之像是被裹在一团春风里,神情更是跟雪团向火似的,软融成了一团。
燕华不知祈宁之为何对她这种不求上进的状态大夸特夸,但看着还算真诚,也就笑眯眯地受了奉承。
众人相视一笑,默契同归。
回营地路上,谢小天舒了口气,叹道:
“我一直以为机缘是东掘西挖,搜宝觅奇,原来,这静思亦是探索,我今日才知道领悟是什么样儿!自己挣得的领悟机缘,果然与平白掉下来的不一样。”
他抚了抚胸口,此刻那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真是充实无比。
燕华与谢小天本同在金钟峰,本比别人更亲近些,她也不擅委婉迂回,遂直接嘲笑道:
“谢小天,别人信你这话,我可不信。要知道你爱淘换破烂是出了名的。嘉余坊、嘉庆坊的摊主都知道了,听说,人家都特意找了许多没人要的不值钱物事回来,你一进坊市,大家就都知道摆些什么出来。”
她笑不可抑,腰都直不起来了,强撑着一口气跟幼蕖说道:
“你知道不,那些人,把多少破铜烂铁卖出了大价钱!你要是想赚他的灵石,待回营地后周围捡几块石头,画几道你也看不懂的印子就行!”
来不及说完,燕华就“哈哈”笑得全身软倒,靠在幼蕖肩膀上喘气。
谢小天惊得目瞪口呆,他以为自己很小心很隐秘呢,就是时常去坊市里买些不起眼的旧物件罢了,该是极不引人注意的,没想到都树起个人的特色旗帜了!
“我……这是……”他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怎么言语。
幼蕖扶着燕华,她也在笑:
“怡然师姐给我讲的话本子里,许多奇缘都是这样来的,谢师兄你多半也是被那些话本子哄了罢!既然都能写在话本子里给大家看了,难道还是什么了不得的秘技?”
谢小天摸头苦笑,他才没看什么话本子,但他确实是来此世界之前看过许多奇闻,都说什么灰扑扑的石头里藏着神秘空间,什么旧书的封面里藏着失传绝招。
所以,他除了苦心修炼之外,就是去坊市翻翻找找,然后藏藏掖掖地躲过大家的视线,试图在那些破烂里找到绝世机缘。
可恨,白费了他多少精血!
想到这里,谢小天袖子一拂,索性摊开了给大家看:
“呶,这就是我淘换来的宝贝!”
地上叮叮当当掉了一堆石块、木头、铁疙瘩甚至破树叶之类。
戴清越离得最近,给飘起的尘埃呛了一鼻子,大咳起来,很是没好气地捂着口鼻避让不迭。
燕华虽然时常与谢小天一处,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搜罗来的这些宝贝,大感好奇,蹲下来想拈一个,却是没处下手。
众人也看过来,齐齐失笑,无他,满眼污糟糟的,不是脏就是朽,沾满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污垢。
燕华掩着鼻子,嫌弃地用脚踢开两个黑乎乎的铁疙瘩,用足尖点着两块灰色石头道:
“怎么这些物事上都有血迹?”
谢小天苦着脸,将十根手指头戳到她面前:
“看到没?我手指头都戳烂了,这些物事上的血迹么,就是我用精血试着来滴血认主弄上去的。来一个,我滴一个。来一堆,我要滴半天。要是哪天你看我有气没力的啊,那就是前一天出大血了!”
要不是谢小天如今在绿柳浦秘这种特殊的轻松氛围下与众人坦诚相待,他怎么也不会自曝其丑。
他此时将自己的可笑做法袒露无疑,整个人倒是显得风趣松快了不少。
燕华听得那些物事上每样都有谢小天的血,她本爱洁,当即给恶心得连退三步,接连“呸呸”了两声,笑骂道:
“怪不得,好几次都看到你病歪歪的,脸白得跟死鬼似的,连剑都快拿不动了,原来是在洞里为那些破烂放血。”
谢小天捧着自己的手,神情心疼不已:
“可怜我养了那么点精血,全浪费在这些破烂上!”
戴清越斜眼看着这个人,竭力忍住让自己不要笑出来——无他,实在是若笑出来太过有损她的冷面气势。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佩服他的,这个谢小天敢将丑事敞开给大家看,也算是有点心胸了。
祈宁之与真海俱是走正统路子的,哪里见识过这种偏门的寻机缘方式?又是惊奇又是笑,也不嫌弃,在那堆破铜烂铁里翻看了两块,啧啧摇头。
第1209章 寻宝反失宝
幼蕖抱着燕华笑了一阵,又问道:
“谢师兄,敢问你到底找到了多少真宝贝呢?”
谢小天挠挠头,又摊开了三张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
“也是有些发现,看这个,这是千年前的一份剑谱。我当是什么绝世秘籍,照着练了几式,起初也收到些效果,特别是对阵时有出其不意之效,可是遇上高手就不行了。比如李师妹你,那次大比时,我使劲全力,还是输给了你!”
幼蕖恍然,宗门大比她是和谢小天比过剑,当时只感觉他剑招颇有古怪之处,不能以寻常路数应对,她能拿下那场胜利,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祈宁之轻笑:
“世人往往有种奇怪的想法,觉得越古远的物事越好。千年前的,万年前的,定然就胜过了当世。
“其实,历经万千年流传,优胜劣汰,大浪淘沙,那么多人一代代的智慧不断查漏补缺,比原状停留在秘洞中的什么秘籍相比,可不知要高明到哪里去了!”
谢小天又苦笑:
“我要是早些知道祁师兄这番高论,也就不会犯那么多糊涂了。还是要多谢祁师兄点破我心中迷障。我始终不甘心,只当自己运气不好,一直不甘心呢。没想到,是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子。”
祈宁之摇手:
“莫谢我。这都是白石真人的教导,我照搬话而已。”
幼蕖闻言,与祈宁之对望一眼,浅浅一笑。
真海也诵了一声佛号,赞同道:
“正是如此,佛法也好,道法也好,都是迭代更新,不断进步。当年一招出色就可以吃破天的,放到后世,只够基础而已。”
燕华生怕这个同门师兄难受得不够,想再找个伤疤戳一戳,遂又指着另一张图纸道:
“再说说那个,那是画得五迷三道的,莫非是藏宝图么?”
谢小天点头:
“是啊,我花了多少功夫,好不容易将这张图看懂,也真找到了原处。”
众人看去,那张图纸上画着粗细不一的曲线,有一半都被干枯的血渍污糟了,剩下的一半里还破了几个洞,真不知道谢小天怎么看得通的。
燕华上下打量着谢小天,跟幼蕖咬耳朵:
“他肯定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不然,怎么还是这幅穷酸样儿?”
她并未特意压着嗓门,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大家耳中,听得众人齐齐笑了起来。
谢小天也笑了起来,摇着头对燕华道:
“非也,非也,燕师妹,这回你可猜错了。”
燕华大惊:
“莫非你由此发迹了?”
谢小天又摇头:
“这,倒也没有。”
他伸出一只手,翻来覆去亮了亮,故弄玄虚道:
“收获约有这个数。”
“五万……五十万灵石?”
“不,一万五千。”
众人“哦”了一声,不免有些失望,没有太大的惊喜。
可转念一想,虽然没有大发一笔,但也算不错了,毕竟是平白得来的呢!
幼蕖笑着道:
“那种身家万千的修士,被多少人盯着呢!没有后人,也有门人。没有门人,也有熟人,总有个传承。真是巨富又孤老的,也会在最后搏一搏,罕有将多少宝物埋得不见天日的。谢师兄能得三只手之数,已经算是发财了。”
燕华神情愈发嫌弃,气愤愤地道:
“总之你也发财了,怎么还装得穷人似的?我想起来了,上次你突然消失了一两个月,是不是就挖宝去了?赚了不少啊!我到现在都没五千灵石在兜里呢!
“结果你回来了去彩云里膳堂,饿死鬼一样吃了许多东西,都是拿我的玉牌吃的!还哭丧个脸说你的份例都用完了,我一时心软才给了你玉牌!真该听袁喜夏的别同情你。其实你有不少灵石呢!”
谢小天作揖打躬地赔礼:
“燕师妹见谅,是我不好。那次去我是去挖宝了,也得了手,可事前为了准备挖宝,筹办了好些行路保命的家当,确实将份例都花完了!”
“那你回来后,不就有灵石了么?”燕华其实不计较些许财物,但她就是不服气这有钱人还来蹭她的饭吃。
份例就那么点,花钱的地方又多,她想去三石梁彩云里吃点好吃的,也得省着用呢!
谢小天诉苦:
“回来后,唉,其实得到的灵石也不多,好些得来的物事还要自己翻新一下才好出手,不管是拿到白昱峰还是坊市里,都要要贴人力、贴材料,反而是先花了不少钱。
“还有,又不能一股脑儿地在一家卖。你知道,我们山下的嘉余坊这些地方都不肯随意收购器物,总要有个来历,我编也编不了那么多,出手就慢了,还要打个折扣,最后到手的,一来一去算一下,其实没赚多少。”
见燕华还瞪着自己,谢小天继续倒苦水:
“你们肯定不会为这五千灵石受那个罪的,说是寻宝得宝,可我失去的宝贝,不是可以用灵石来计算的。我不是说便宜话,我说了你们就知道了。
“为了这一趟寻宝,我不眠不休地钻研藏宝图,荒废了许多修炼时间,连听师父师祖授业都忍不住要分心。其实啊,有这个时间,我为何不花在道法钻研上?长远来看,基础没打好,隐患在日后呢!这是其一。
“为了寻宝,我偷偷摸摸准备了许多防护之物,掏尽了腰包,又不敢教人晓得。唉,有这些灵石,我难道不能给自己买些滋补灵药或趁手实用的灵器?而千辛万苦找到的几件,还未必与自己合用。这是其二。
“为了寻宝,我掩着身份独自冒险,几次差点被劫道的给放倒,真是拿身家性命去博财,生死一线之间。几次危难关头我都后悔,要是出事了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太太平平活着岂不是比什么都好?这是其三。”
这些话倒挺真实的,谢小天说得情真意切,燕华不由缓和了神情。
谢小天犹未完,又道:
“最最糟糕的一点,令我觉着得不偿失的,唉,燕师妹,李师妹,我还没说到,你们猜是什么?”
第1210章 飞出一只鸟
谢小天自曝其短,惹得众人惊笑连连。为了索性搏个好印象,他干脆地大倒苦水,还让大家来猜一猜他最大的损失是什么。
燕华一点不给这个同门师兄面子,撇撇嘴,道:
“我不猜。你有话直说好了!我又没干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我可说不出来!”
幼蕖一笑:
“谢师兄想说的大概是,他为了这几千块灵石,弄得行为鬼祟、心思浮动,关键还影响了心境修为,其实得不偿失。毕竟,我辈修道之人,唯有做到清明磊落、坦荡勇直,才能在日后进阶时有把握抵御住心魔侵袭。”
谢小天想了一下,有些结巴:
“对!就是!还有,其实我没那么开心。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我宁愿拿那些意外之财换……换师父多夸我几次,多器重我一些,甚至,换我更快一点学好本事……你们明白么?”
幼蕖接过话,道:
“那种天降横财的短视兴奋与磨练淬洗的充实收获相比,哪个更有益,更值得自豪和追求,清醒明智的有识之士都该知道。”
祈宁之冲她颔首,表示同感,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谢小天满面惭色:
“李师妹你说得很是。其实我心里已经隐隐这般想,真是有些后悔过去的心思用歪了。”
燕华冷笑一声道:
“你会后悔么?你后悔只是因为几次歪了心思的收获还不够大罢?若是收获巨利,你就不会如此想了。”
并不是燕华对谢小天过于苛责,其实她是最温厚心软的一个人。可她也是最认真最看重是非分明的一个人,看到她素来欣赏的同门竟然花了多少心思试图走捷径,不免有些“爱之深责之切”的感觉。
谢小天摸摸头,闷不吭声地受了燕华的冷眼。人家说得没错,他也确实惭愧。”
戴清越倒是难得地没有趁机挖苦讽刺,她的话还让谢小天好过了不少:
“我们五梅道院里好多师兄弟也都爱看那些隐秘传奇,也有人四处钻洞下水地寻什么绝世秘籍,指望一夜暴富,或是成为上天宠儿,一飞冲天。后来也都学乖了,代价都不小。人么,总要撞几次墙才知道什么是理智与现实。”
“平白砸下来的馅饼往往是钓鱼的诱饵。”幼蕖总结了一句。
戴清越心情甚好,对幼蕖调侃道:
“李姑娘你年纪小小,说起话来倒似乎历经了世情百态一般,沧桑得很呐!”
她对这个李幼蕖一直比较好奇,年纪小小,却是几个人的中心,大家不知怎地都服这姑娘。
而且,这个李幼蕖与那燕华看似一样,天真娇憨整天傻乐,可李幼蕖眼中偶尔会透出不符年龄的悲怆,那种肃冷之意一闪而过,似是明媚的三月偶尔倒了一阵春寒。
幼蕖一笑:
“我是有感而发。以前我八哥也以为遇上了神秘仙人,以为半夜听人家指点几句就能突飞猛进,结果差点丢了小命。所以,我们家对奇遇、仙缘什么的,都当笑话一样看。”
谢小天作揖行礼:
“我也是跌了几跤才聪明了点。若我这荒唐经历能给几位提供点乐子,那我这笑话也就不白出了。”
众人“哈哈”一笑。
祈宁之心头一轻,小九能将守玄的旧事平淡道出,语气不复伤感,眼神里也平静带笑,可见,她是放下了。他最担心的,便是她对不该牵挂的人念念难舍,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
幸好,她能够翻篇了。
他为她心疼,也为她高兴。
他很捧场地冲谢小天一抱拳:
“损己娱人,精神可嘉。谢兄吃一堑长一智,未来的跟头定然少得多了。”
谢小天洒脱还礼:
“见笑!多蒙不弃,等我再想起些傻事来,再博诸位一笑。”
他还冲着燕华作告饶状:
“师妹,你就莫恼我啦!我回去后把这五年的份例都拿出来请你吃饭!不管是彩云里还是嘉余坊,随你挑!”
燕华“哼”了一声,却也笑了。她也乐于看到自己师兄迷途知返,见他如今还算争气,也就歇下了回去告状的心思。
祈宁之忽然眉头一皱,手下意识地抹过墨玉环,不耐烦地轻敲了两记。
幼蕖眼尖,心里不免狐疑:墨玉环不应该有什么反应,她也有时这样动作,那是由于黑云儿在里头闹腾的缘故。那,祈宁之他墨玉环里难道有活物?
她是知道祈宁之一直想要养只灵兽的。
若是有了,为何藏藏掖掖?
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神兽?
幼蕖才想到这,就断然否决了这个想法。若是别人,可能祈宁之会小心隐瞒。可面对她,她相信他不会隐瞒。
应该是有什么苦衷罢!
哦,也许,不够威武神俊,所以不好意思拉出来见人?幼蕖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这位祁大哥,其他都好,就一点,有点顾惜颜面。
祈宁之何其敏感,已觉察到幼蕖的目光在他墨玉环上溜了一圈,抿起的嘴角似乎藏着深意。他生怕她是觉得自己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索性也笑了一声:
“我如今也有个笑话,不知道你们想不想看。”
除了真海与幼蕖,其他人都大感讶然,这位“玄机双璧”之一向来温雅清冷,虽是待人和和气气,笑容里却始终带着疏离感。
他竟然也会讲笑话?还是他自己的?
祈宁之无奈在腰间一拂,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一道小小的黑影“嗖”地飞出,飞得黑旋风也似。
幼蕖忍不住一笑,果然,祈宁之收到了自己的灵兽。
只是不知,这位温润如玉的养眼师兄收了头什么样的灵兽。
粗粗看起来,举翼高飞,飞速奇快,应该是只灵禽。
想来,不是鸾凤,也是雕鹏一类。只是形容尚小,约莫还未长大。
那祈宁之腰间飞出的黑影似乎是故意炫弄飞技,“嗖嗖”地旋转了好一阵才款款落下。
众人只看得目瞪口呆。
幼蕖更是瞠目结舌。
那是什么?
一只黑乎乎的鸟儿……似乎是只肥乌鸦?不,只是形容有些类似而已,比乌鸦还丑。
第1211章 鸟口吐真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只与黑乌鸦相像的鸟儿神气活现地落在祈宁之肩头,小小的鸟头左顾右盼,趾高气昂,那架势仿若神凰降世。
谢小天等人估猜,以祈宁之的本事与身份,加上这鸦儿不可一世的气度,这黑鸟应当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鸟一类。
只是它个头粗短肥圆,毛色乌漆嘛黑,鸟脖子扭来扭去,小眼珠子溜溜转个不停,毫无高贵之气,反而看着十分滑稽。
众人又惊又想笑,碍于情况不明,都忍着不作声。
只有幼蕖口中喃喃了两个字:
“这是……”
似乎,这鸟儿有些眼熟?
幼蕖突然想到了少清山旧识,只是她不能置信,揉了揉眼睛,再看,这下更惊诧了。
她一双妙目瞪得老大,直盯在祈宁之面上。
祈宁之当然知道幼蕖眼神里的震惊,他摊手摇头,满脸无奈,嘴撇得都歪了过去,大失形象。
幼蕖扶额闭眼,有些不忍再睹的样儿,嘴角却又抽动了两下,似乎在忍着笑。
祈宁之无可奈何地一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幼蕖同情地摇摇头。
两人一个字都未说,却似乎已经完成了沟通。
不止是谢小天等人莫名其妙,便是与祈、李二人最相熟的真海,也是摸不着头脑。
真海看看祈宁之,又看看幼蕖,又是不解又是不满:
“你们两个打的什么哑谜?能不能好好儿说话?”
戚大和九儿之间,还有什么是他这个亲弟弟一般的人不知道的吗?
就当这时,那只与黑乌鸦相类的肥鸟儿“呱”地一声大叫起来:
“憋死啦!憋死啦!差点憋死老黑啦!”
它边叫边扑棱着一身黑毛,直扇得祈宁之头发乱飘,形象愈发奇诡。
幼蕖终于忍不住,“哈”地一声大笑起来。
其他人当然也觉得好笑,可他们更为惊异——这鸟儿竟然是会说话的!
这般神异的灵禽,莫非是真的是凤凰后裔?
可是,除了能口吐人言,众人也未发现它还有什么灵异之处,也就是比其他鸟儿胖了点丑了点,还有未免粗鲁了些,与传说中的仙禽相差太大。
那怪鸟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珠转到幼蕖身上,“呱呱”大叫了两声,声音里透着欢喜:
“小丫头!又见到你啦!”
幼蕖笑着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真海脑袋在祈宁之和幼蕖之间转来转去,转得脖子酸了。
他实在疑惑:戚大什么时候收了只奇丑的灵禽?戚大怎么会看得上这只丑鸟?九儿怎么会和这只丑鸟认识?
不对啊,他和戚大在一起的时间比九儿多得多,就算有段时间他没在戚大身边——估计戚大就是啊那段时间收了灵禽——可九儿也没在戚大身边啊!
哪来的什么“好久不见?”
那黑乎乎的丑鸟和幼蕖互相招呼过后,突然又是一声大叫:
“啊!小丫头,你师父姑姑都死啦!”
真海给这只丑鸟吓得够呛,他是知道九儿心里的痛处的,好不容易九儿才略略平复了创伤,没想到给这只才见面的丑鸟猛地给揭了伤疤。
要不是这丑鸟疑似戚大的灵禽,真海都想一巴掌拍将这圆滚滚的肥黑鸟儿给拍扁!
不过,他更疑惑了,戚大虽然近来奇奇怪怪,可这家伙对九儿那是真的好,这一点真海还是毫不怀疑的。
可是,既然这样,祈宁之怎么能容忍自己的灵禽肆无忌惮地戳幼蕖的伤口呢?
看看祈宁之那家伙,他竟然只是脸露无奈之色,一点管上一管的意思也没有。
谢小天和燕华也给这鸟儿的话吓了一跳,少清山与白石之劫他们自然是知晓的。谢小天虽然好奇,可从来都不敢提半个字。
尤其是燕华,她心疼幼蕖,未免忿忿不平,张口便欲呵斥那出言不逊的丑鸟儿。
不曾想那黑乌鸦般的怪鸟又叫了起来,却不是先前的刺耳“呱呱”声,而是发出“呜呜”哭泣之声,还抽抽搭搭:
“呜呜,凌师父是好人,姑姑也是好人,哥哥们都是好人,老黑也好难过!”
它嗓门儿大,声音粗哑,碎碎叨叨,一点都没有安慰人的柔婉,可听起来确实透着伤心。
这么一来,燕华倒不好骂人了。
幼蕖倒是没事,她看起来一点也没计较这鸟儿的胡言,反而上前一步,温声道:
“多谢你记挂,已经过去啦,我现在好多了。你过得怎么样?”
她看看这黑鸟儿,再看看神情木然认命的祈宁之,又是好笑,又是好奇。
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不爱受拘束的家伙,怎么会跟上了祈宁之?
真海凑过来,低声问:
“九儿,你认得它?”
戚大不会有跟他解释的耐心,还是问九儿为宜。
幼蕖压住笑,认真答道:
“这是我们少清山的真言鸟,与我和祁大哥都是旧相识。别看它说话不中听,却是字字真实。而且本性如此,并非有意冒犯。”
真言鸟?
众人恍然。最扎心的往往的真话,而且是不开心的事。难怪,这家伙还真是话怎么扎心怎么说。
大家自是都听过这种神奇而惹人嫌的鸟儿,虽非鸾凤一流,可血统也缘于上古。只是向来几乎只见于传闻,没听说谁亲眼瞧见过。
而且世间很久没有这种鸟儿的踪迹了,大家都以为,这直戳人心的扁毛畜生早已因嘴巴讨嫌而被灭绝了,没想到尚存于少清山。
大多时候真话并不讨喜,甚至还招人恨。每个人被他人说中不愿承认的旧事时都有砸死说话人的心。
这鸟儿若灭绝,完全理解,没人心疼。
“玄机双璧”的祁公子那是人中龙凤,为人处世无不妥帖,言辞更是清雅宜人,令人如沐春风,从来都不得罪人的。
他怎么会收了这么一只粗鲁的怪鸟作为灵禽?
即使是素来爱与祈宁之斗嘴抬杠的真海,他也觉得,祈宁之这样的人物风姿,身边该伴着一只青狮白虎彩麒麟这样的神俊灵兽,若灵禽,也该是威风俊雅的鸾凤或金鹏一流。
第1212章 真言鸟认主
不仅仅真海这么觉得,便是其他人,也都认为,祈宁之这样的人物,身边的灵禽瑞兽该是足踩祥云、身绕霞光这一种。不仅神通了得,其品相还须是金玉之质、神秀之姿。
主人与灵禽各美其美,那才叫相得益彰,不负“养眼师兄”之美名。
可如今,风度翩翩的祁公子肩上落着的,是一只又肥又黑的丑鸟,嗓门难听,动作粗鲁,每每见到一个人,张口就戳人家的痛处。
真是……令人好生惋惜!
祈宁之以后还怎么做人?
一想到祈宁之要和这丑鸟儿过一辈子,真海都不忍心幸灾乐祸了。唉,难怪戚大最近总是欲言又止地捏着他那只墨玉环,他还以为这家伙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戚大,你,”真海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都放软和了许多,“你几时收的这,这……”
他连“灵禽”二字都说不出口。那真言鸟,哪一点配称得上一个“灵”字!
祈宁之语气干巴巴地接了一句:“你不在的时候。”
他似乎不想跟真海多说,他转头对着幼蕖,这才细细地解释道:
“你们去灭旱魃那一次,我和真海在路上看到过你们的剑光。就那段时间,明镜大师和我师祖在附近论禅……”
真海“哦”了一声,抢着插嘴道:
“你和我打机锋打不过那一次,你说要自己静静心,就自个儿跑开了两天,莫非就是那个时候?”
祈宁之未置口否地“哼”了一声,继续对幼蕖道:
“我一个人找了棵树躺着,突然听到一阵聒噪乱叫,听着耳熟,就拨开树叶去看,结果就看到这真言鸟一路连飞带逃地扑过来了,后边远远地还跟着一只穷追不舍的金鸮。”
幼蕖没听完就笑了,道:
“肯定是这家伙那张嘴又得罪人了!金鸮也是敢惹的?”
祈宁之点头,神情里也隐有笑意:
“谁说不是呢?它遇见那金鸮的主人,不知说了什么,总归是又讨嫌了,结果被人家指挥着金鸮一路追杀。这家伙边逃还边骂,忙得路都看不清,一头就撞在了树干上。你是没听到,当时那一声哀嚎,可谓惊天动地。”
听到这里,大家都看向那只神气活现的真言鸟。
真言鸟镇定地立在祈宁之肩头,纹丝不动,颇有大家风范,哪里还有祈宁之口中的狼狈样?约莫是如今有了靠山,底气十足了。
面对如今主人的当面揭短,它也能充耳不闻。
祈宁之斜眼看了一下自己肩头,接着道:
“我想着,总归是少清山旧识,不忍心见它葬身金鸮之口,就将它藏在衣衫下,又用你给我的纸符贴上它一根黑毛,化了只黑鸟儿的形,引走了那金鸮。”
祈宁之语气里有一种家长对淘气孩儿的无奈和纵容,听得幼蕖暗笑不已。
真海听得激动,又来插嘴:
“我知道了!戚大你仗义出手,所以,这真言鸟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一时无以为报,就以身相……相,那个,相报了。”
哪怕真海对祈宁之再不了解,也知道定然是真言鸟死缠烂打跟上了祈宁之,而不是祈宁之趁鸟之危、挟恩图报。
谁会要这只开口就惹祸的丑鸟在身边啊!
真言鸟这哪里是报恩?分明是恩将仇报啊!
要是他真海不幸与这丑鸟签下契约,他也不会给人知道的。难怪祈宁之这么久以来一直将新收的灵禽藏得严严实实,该的!
祈宁之眼神幽幽,这回是认真答真海的话:
“救命之恩啊,它感激是有的,也给我抓了条虫子当回报。虽然我没要,可也放它走了。”
这话听得很滑稽,就是祈宁之语气不够轻松。
“走了?”真海摸摸脑门儿,迷惑不解。那怎么会还在?
幼蕖不由问道:
“它没走?”
不对,当年师父对真言鸟也有救命之恩,真言鸟也是丢了条小鱼就当两清了。它既然给祈宁之抓了虫,便是想强行报恩完毕了。
她是唯一一个既了解祈宁之又了解真言鸟的人,转念就明白过来了,恍然道:
“是这家伙走了又回来了!不过肯定不是主动回来的,是被人追杀逃回来的!金鸮哪里是轻易肯罢休的!”
祈宁之叹了口气:
“只怪我当时一心躲清闲,又躺得太舒服,也怪那那树冠又浓又密,还结着甜果子,伸手便可得,我一时偷懒,就没挪位置。也是想着打发走两只鸟儿,就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真海只感觉祈宁之幽幽的眼神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心里倒也好笑。只有他知道,祈宁之为何冲着他这般幽怨。
不就是因为他们俩打什么“树动风动”的机锋,祈宁之说不过他才去躲的清闲?
这戚大也真是,不就是说了他一句“心动”么,怎么就这般输不得?
结果好了吧,躲来躲去,躲出来一只真言鸟。
燕华急躁之极,忍不住催问:
“啰啰嗦嗦的忒话多,都没说到实处!你快接着说啊!到底后来怎么了?是不是它又回来找上你了?”
只有燕华能对祈宁之说话毫不客气,祈宁之哪敢得罪燕华,不再卖关子,遂道:
“我打发走真言鸟后,才眯了下眼,突然树冠哗啦一响,这家伙就冲进来跌在了我身上。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它就一口啄在我指头上,转眼就认了主。太突然了,我哪里想得到有这一出?”
他拈了拈左手中指,那里似乎犹能感觉到一丝突如其来的疼痛。
就这么简单?
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那只强行给自己找了个主人的真言鸟身上,盯得这脸老皮厚的黑鸟儿也有些不自在了。
它双翅紧了紧,两只爪子不安地动了动,又朝祈宁之脑袋边更靠近了一点。
祈宁之一偏头,伸手将这肥黑鸟儿自肩头摘了下来,轻抚了抚,竟然很有几分疼爱的意味,他接着道:
“那金鸮固执得很,不抓住它绝不回头,一直在附近逡巡,它是无处可逃啦!”
众人都明白了。
金鸮性子本就执拗,何况还有主人命令在身,自是认准了要置这真言鸟于死地。且此禽极擅追踪,一旦认定了敌人的气味,终身不忘,天涯海角也能追到。
这真言鸟给吓得不轻,慌乱之中要找靠山,于是就选择了投靠祈宁之。
“我记得少清山的时候,祁大哥你和这真言鸟没怎么见过啊!”幼蕖见你真言鸟在祈宁之的掌中颇为享受的模样,顺口问道,“怎么就认准了你呢?”
不想那真言鸟立刻两翅支棱了起来,大声叫道:
“我见过他!凌师父夸他!夸好孩子!”
原来这真言鸟曾在高空偷眼观察少清山的人呢!
第1213章 名作黑毛儿
听了真言鸟的话,幼蕖忍俊不禁:
“原来祁大哥是我师父夸过的好孩子,果然是值得信任的。多亏你听到!”
祈宁之正色接道:
“你祁大哥品行兼优,人中龙凤,凌师父果然没看错。在下能得真言鸟和小九你信任,也是理所当然了。”
谢小天、戴清越等都未见过谦和温润的祈宁之这般自夸,知道他在说笑,虽然心里感觉古怪,可都忍不住哄然一乐。
幼蕖更是莞尔,笑颜如花儿半绽。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少清山的老住户真言鸟,能和少清山的临时过客祈宁之结下这段奇特的缘法。
真海难得见到戚大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好像就为了哄九儿开心。
他虽憨直,却也不傻,突然想起他无意中说的那句“施主,是你心动了”曾引得祈宁之避之不及……
再回想重逢以来种种事由,真海不由“哦——”了一声,眼睛呆呆地停在祈宁之鼻梁上,心里着实吃惊。
真海一刹那想明白了许多,他看着九儿与戚大这两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比和其他人距离都亲近,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伤感,又是为九儿高兴,又是为她担心。
他到底未曾涉过情关,不晓得那种患得患失、曲里拐弯的心思是怎么绕的。一想起祈宁之先前的那些别别扭扭,不能不担心这家伙的反复会不会伤到九儿?
真海还怕祈宁之是因为一时冲动,或是在没法进行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才流露了心意,若是这戚大出去后面对更多诱惑与选择,会不会后悔甚至变心?
原先祈宁之作为朋友,真海也就觉得这家伙虽有些矫情,但也还算是个真诚可交之人。
如今戚大对九儿生了妄想,哦,不,想法,真海突然觉得,戚大不够靠得住啊!总觉得这人性子该硬不硬,该软不软,还有个多事的师祖和爱生事的爹妈,不定以后要找九儿多少麻烦呢!
唉,真海深深觉得,自己要担起更多的责任,多护着点九儿这个心软的丫头才行。
幼蕖哪里知道这一瞬间真海已经替她操了未来百年的心,她只顾兴致勃勃地扯闲话:
“这真言鸟既是跟了祁大哥你,可曾给它起个名字?”
总不能一本正经地总唤它“真言鸟”吧!
祈宁之脸上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它如今是有名字的,但不是我起的。它自己起的。”
“哦?”幼蕖大感好奇,笑着看向那只圆鼓鼓的胖鸟儿,“你叫什么?哦,你刚刚自称‘老黑’,难道是这个名字?”
真言鸟快活地扇着翅膀,大叫着:
“黑毛儿!黑毛儿!老黑现在的名字是黑毛儿!”
看来它很是为自己这个名字得意。
幼蕖算是明白祈宁之那一言难尽的神色因何而来了。
人家的灵兽灵禽名字不是威武雄壮,就是别致飘逸,谁会叫“黑毛儿”这样又土又傻的名字?
如玉公子祈宁之如今成了咋咋呼呼的黑毛儿的主人,实在令人发噱。
见幼蕖惊讶带笑的神情,真言鸟愈发得意,“呱呱”了两声,接着大叫:
“山上黑云儿!天上黑毛儿!黑云儿好!黑毛儿好!”
幼蕖明白了,这真言鸟是在少清山见过大家与黑云儿的亲密情形,心生羡慕,便给自己也起了这么个相似的名字。
她忍不住“哈”地大笑了出来,伸手也去抚它乱蓬蓬的脑袋:
“黑毛儿,是个好名字!”
真言鸟仰头瞅瞅祈宁之,很有眼色地跃上幼蕖的掌心。
祈宁之无奈笑笑:
“它硬要叫自己‘黑毛儿’这个名字,我开始只觉得不伦不类,可一想,这名字倒也和黑云儿是一个辈分的,也就依着它了。”
“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幼蕖举着黑毛儿展示给众人。
真言鸟看着真海突然叫了起来:
“小和尚,爱吃糖!老和尚,爱偷糖!”
真海的脸一下子比黑毛儿都要黑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竟然给这丑鸟翻了出来!这真言鸟还真是嘴欠得很!
真海自幼就入了卓荦寺,到底是孩童,被各种戒律约束得食不知味。
慧镜大师心疼弟子,时常去膳堂或是香火堂悄悄笼一些饴糖在袖子里,带回去哄真海开心。慧镜大师是有德高僧,平日严肃端庄,他大袖飘飘,来去从容,这偷糖之举可谓人不知鬼不觉。
没想到,多少年后,这不上台面的偷摸行径被真言鸟一口叫破。
见真海陡然黑脸赤眼又说不出话的模样,祈宁之扭头不及,“噗”一声喷了出来。
真海气愤愤地盯着祈宁之。那只丑鸟到底也就是只不懂事的扁毛畜生,他自是不会跟它生气。可这鸟儿的主人是祈宁之啊!
真海怀疑,祈宁之偷偷藏着这只嘴欠的丑鸟,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看他真海的笑话。
祈宁之举袖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确实,有这么一刻,让他觉得留下这真言鸟还是挺有用的。
其实真言鸟啄他指头时很仓促,就浅浅一丝血痕。真言鸟与他之间建立起的联系亦是模模糊糊,并不似许多玉简传授的经验那样,说什么自此灵兽对主人的忠诚牢不可破、指哪打哪。
祈宁之不知道是因为血契建立得匆匆忙忙不够完整的缘故,还是真言鸟这种上古奇鸟太过特殊,不能用常理来套。总之,祈宁之隐约觉得,他若是当时强行斩断那根脆弱的契约联系不是不可能的。
可他竟然默认了真言鸟死皮赖脸的认主行为,从没有尝试着去解除契约。
说实话,这之后他也有懊恼的时候,又怕这不懂分寸的真言鸟叫破他的心事,特别是独处时的喃喃自语,便将它藏在墨玉环里不教见人。
他自己都不明白,既然这真言鸟不是自己想要的灵禽灵兽,也担心它开口惹事,为什么他却不放它和自己自由和自在?
祈宁之只能自我解嘲:难道少清山的一切都是香的?连只貌丑话糙的真言鸟他都甘愿收在身边。
第1214章 恼人亦喜人
虽是收了黑毛儿,可祈宁之到底不敢轻易放这家伙出来,生怕这家伙在师祖面前胡言乱语,也担心师父师祖见他收了这么个灵禽而觉得他不够争气。
便一直藏着,连真海面前也未透露半点风声。
自进入绿柳浦,真言鸟整天吵着要出来,祈宁之哪里肯,故而只得时不时手指轻叩墨玉环聊作安抚。
刚刚终于被吵得忍不住,这才将这家伙放了出来。
余话且不多说,且说幼蕖听到真海吃糖的秘密被真言鸟叫破,当即笑得全身发软,一头倚在燕华身上。手里的真言鸟也握不稳了,干脆交还给了祈宁之。
真海见九儿开心,他倒也欢喜,也就仅恨恨地瞪了祈宁之一眼以作警告,不和他计较了。
还好,祈宁之也知道见好就收,当即强敛了笑意,将真言鸟转向其他几人:
“来,还有几个没打招呼呢!”
其余人起初先是被真言鸟的话给惊了一下,随即也个个发笑。真海小师父能有这样的反应,说明真言鸟所言属实啊!
可下一刻,见真言鸟对着自己方向,个个心中一凛,除了燕华,其他人不由都后退了几步。
谁没点不能公之于世的事儿啊?谁愿意被只鸟儿当众叫破隐私啊?
只有燕华不怕,笑嘻嘻地招招手:
“你好啊,黑毛儿!你知道我哪些事?”
真言鸟眨眨圆溜溜的小眼睛,尖尖的嘴巴一张一合,语声像倒豆子:
“冷泉山上钻山洞,北海沟里挖砗磲。吃饭还要爹妈喂!爬石头,跳断腿!”
确实,燕华虽然老实胆小,可也有过淘气的孩童时光,赤子之心惯来如此。
她听真言鸟一通嚷嚷,不由大为诧异。
钻山洞、挖贝壳那些就算了,她自来在人前乖得很,只有她亲爹妈才知道这个女儿从小就不好好吃饭,只能靠每日追着喂饭再补点海芝液才养出来如今的高个子,外人却是从来不晓的。
还有,她七八岁时刚刚学了点驭气功夫,想给小伙伴显摆一下,爬上一块七八丈高的大石头就往下跳,结果功夫还差了点,腿么是当场就摔断了,吓得小伙伴一哄而散。
后来年纪渐长,又有了师弟师妹,燕华便少了许多淘气行为,她也从来每跟人提过。
没想到今日给真言鸟翻了出来。
燕华惊喜交加,伸手在腰包里摸摸,掏出一条小鱼干,递了过去,道:
“这是我们那冷泉里的小鱼,鲜得很,给你添个零嘴儿!”
真言鸟脖子一伸,就叼过了小鱼,吧嗒了两下就吞下了肚。
这家伙竟然还一张翅,鸟腿微微一弯,似是行了个礼,逗得燕华开心不已,夸道:
“是只好鸟!话说得好,礼节也好!”
她心里暗暗还有一句:“我觉得,比主人还好!”
燕华确实看这只真言鸟比看祈宁之要顺眼。祈宁之举止古古怪怪,这鸟儿却能直抒胸臆,燕华觉得鸟比人好。长相又怎么了?又不能当饭吃!
谢小天心里正在忐忑,就见真言鸟的一双小眼珠子已经朝他望来,一只翅膀嫌弃地扇了扇,语气也不甚客气:
“呀呀,小世界里!乌烟瘴气!爹妈不爱,课业垫底!追着姑娘吹口哨,被人揍!偷翻果园被人揍!书没读好,又被揍!”
谢小天满头大汗,真言鸟才说了一半他就赶紧去翻腰包,试图也找出点好吃的来贿赂那张鸟嘴。
可惜,他从来都是只注重收藏名药仙草又或者昂贵晶石,哪里能摸得出燕华的小鱼干那样的零嘴儿?芥子囊搜尽了边边角角,依然一无所获。
谢小天倒也没干过什么了不得的黑心事,可他自知出身草根,又有许多市井小人物的习气未脱干净,也干了些糊涂事,生怕丢人太过,失了与祈宁之等人交往的资格。
他在原先的小世界里其实只是个不求上进的末流学生,既穷且懒,为课业过关而苦恼,在温饱线上挣扎,还时常有些贪心与小人举止。可他脑子灵活得很,于术数上颇有天分,时常能冒出些出人意料的鬼点子。
故而,能被偶去小世界的晋如真人发现。
谢小天在原先那个小世界也没什么牵挂,更是觉得一无所有的自己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听说有修炼这条途径可以选择,自然毫不犹豫地背井离乡。
于是晋如真人携他来到青空界,收在泰和分脉学习道法阵法,自此踏上修炼之路,后来更是进一步被选拔进入上清山金钟峰,渐渐崭露头角。
谢小天能有今日与祈宁之等人平等相交的资历,都是凭自己心机与努力,每次前进一点都是步步算计的累积结果。若是被只鸟儿将过去上不得台面的破事一一掀开,光鲜颜面给撕得破破烂烂,他的多少努力岂不是要白费?
不怕人知道他做错,只怕人晓得他曾经猥琐。
祈宁之与真海等人,包括幼蕖、燕华,都是自幼得名师教诲,衣食无忧,哪里能想到市斤草根里为吃口饱饭而挣扎的不得已?
谢小天一时惶然,眼神无助。
眼看谢小天手里空空,真言鸟愈发来了劲,正要接着嚷嚷,就见戴清越手里一晃,竟然凭空变出了一只精巧的柳条篮。
篮子里装满了鱼干肉干和果粒,色彩纷呈,香气扑鼻。
真言鸟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一双眼珠子定在篮子上,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张大了。
戴清越笑吟吟地托举着篮子,温声道:
“黑毛儿,这是见面礼。请笑纳!”
真言鸟双翅一扇,就飞上了篮柄,低头看看足下满满的美味,抬头看看温柔含笑的戴清越,开心地“呱”了一声,连道:
“入学第一名!道院比试第一名!哇哇,好多第一名!”
不是它吃人嘴短,而是这姑娘过往履历确实好看,道院里门门头名。
戴清越没想到竟然被黑毛儿极力夸赞,自己的光荣事从别人口中道出,格外受用,何况是以说真话闻名的真言鸟来道出,她深觉面上有光,心中自得。
第1215章 话有不能说
戴清越知道自己与其他几人之间的差距有若鸿沟,她自强自傲,又极敏感,看似不卑不亢,其实也希望能在他们心中、口中得到认可。
自吹自擂哪有真言鸟口中真话的效果来得好?
果然,听了真言鸟一连串的“第一名”,幼蕖抚掌而笑:
“戴姑娘果然了得!难得的是不仅一样好,而是样样都好。宗门里这样的全才也不多见呢!”
戴清越压压嘴角,自谦了一句:
“矮子里头拔将军罢了。五梅道院与八大门派如何比得?”
燕华跟着夸道:
“可不能这么说!五梅道院别有出众之处,那次宗门庆典,来的那些道院弟子,我看至少一半是可以在八大门派中立足的。戴姑娘能在这样的队伍里拿到这么多次头名,更难得是一直都出类拔萃,可见不简单!不像我,甘于在中流里晃荡,有时我都惭愧白挂了上清山的名头!”
戴清越心中喜气愈盛,反而神情更庄重了,只是眉眼盈盈舒展,仍然看得出心情甚好。
幼蕖难得见到真言鸟能令人如此欣然,不由笑道:
“黑毛儿,原来你也有会夸人的时候!”
好听的真话最难得,戴清越忍不住亦以夸赞回敬真言鸟:
“鸟作人言,必是血统神奇。我们五梅道院养有一只白鹩哥,叫作‘雪客’,只能交流寥寥数语,大家都以为已经是世间难得。宣豫真君曾言,若这世上还有能言的黑色神鸟,她就要送它一个‘墨客’之名。
“刚刚我一看到祁师兄的这只真言鸟,就想到宣豫真君所说的‘墨客’。不过,听到‘黑毛儿’这个名字才发现极好,毫无矫饰,纯朴天真,又有趣!”
真言鸟难得被人夸赞,尤其是夸它给自己起的名字好,这是它第一得意之事,开心之下振翅而起,戴清越只觉得掌上一轻,原来柳条篮已经被它抓起了。
看不出这真言鸟形态不大,却颇有把子力气,一下就把沉甸甸的篮子抓上了半空。
众人“哄”地一笑,祈宁之无奈摇头,语气里都是纵容:
“就知道贪吃!”
他手一伸,真言鸟落下。
“我替你保管着,可别一下全吃完了。看看你这胖的,再吃,就飞不动啦!”
说着,就将柳条篮收了起来
幼蕖也吓唬道:
“黑毛儿,你好歹是只鸟。若是连飞都不能飞了,你就只能叫真言兽啦!”
真言鸟抢在柳条篮消失之前啄了一大口,噎得白眼都翻了出来,祈宁之好气又好笑地赶紧去顺它的短脖子。
燕华看了都对祈宁之同情起来,低声跟幼蕖道:
“我真怕它成为第一只被噎死的灵禽啊!”
真海摇头:
“噎死可能,胖死也可能,被人揍死更可能。”
哄笑声中,大家对这真言鸟兴趣更大,没人记得刚刚曾有人被它说得狼狈不堪的样子了。
尤其是谢小天,他担心自己曾经的上不得台面的混混经历令众人生出鄙视,没想到戴清越一只果篮引开了真言鸟。看似无意,其实时机把握得正好。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谢小天还是认了这个人情。
谢小天悄悄给戴清越拱了下手,多谢她的解围之恩。
戴清越矜持地抿了下嘴角,偏过身去,只作未见。
既然真言鸟已经亮了相,祈宁之便也不再藏着它了。
正好,黑云儿回来时发现祈宁之身边多了一只黑黑的胖鸟儿,它自是认得这个少清山的老熟人,不须介绍,一鸟一豹就闹成了一团。
真言鸟故意低飞盘旋,引得小黑豹子扑腾得兴奋不已。
“小人躲在镜子里!镜子躲在脖子里!”真言鸟突然发现了什么,激动地大叫起来。
幼蕖吓了一跳,赶紧看看周围,幸好谢小天等人都不在。
幸好这几人都有些消受不起黑云儿的热情,看到小黑豹子回来就自觉避让,不然就听到黑毛儿这咋咋呼呼的两句话了。
祈宁之当然也给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小人躲在镜子里”,但“镜子躲在脖子里”他是心里明明白白。
小地绎镜,可不是就藏着黑云儿脖颈上挂着的项圈里么?
小地绎镜是何等的吸引力?虽然黑毛儿说得粗略,可难免有心人前后推断猜测。一旦消息泄露,小九可就难了。
千防万防,没想到黑毛儿张口就来。
不过,他现在已经是真言鸟的主人了,可以略管一管它口无遮拦的大嘴巴。
“黑毛儿,不许乱说话!”
祈宁之难得脸色严肃,黑毛儿颇有些委屈,嘀嘀咕咕:
“黑毛儿没有乱说!黑毛儿说的都是真话!”
它乖乖飞回祈宁之肩头,耷拉着脑袋,喉咙里却哼哼唧唧地,似乎有些不服气。
祈宁之压压气,好言好气道:
“是是是,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也没让你撒谎啊!假话固然说不得,可真话也未必要全说嘛!”
黑毛儿歪着鸟头动了好一番脑筋,发现祈宁之的要求和它的天性之间并不矛盾,而且,他好歹也算是主人嘛!
于是它退了一步:
“好好,以后不说小镜子啦!镜子里有小人,也不能说么?”
幼蕖有些能理解祈宁之的头疼了,带着这只鸟儿在身边,还真是不容易保住秘密。话里一旦有漏洞,这家伙就钻出去了。
“小人儿是小镜子的朋友,镜子不能说,小人也不能说!”幼蕖脸色郑重。
真言鸟迟疑地看着祈宁之。
幼蕖不需要看祈宁之,只从容地看向真言鸟。
祈宁之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要听小九的!不然,我就把你丢给那只金鸮去!”
真言鸟吓得一哆嗦,扑棱的翅膀都收拢了起来,紧紧环抱着自己,一双小眼珠子眨也不眨,装出一幅好生可怜的小模样。
幼蕖低声对祈宁之道:
“祁大哥,你没驯养过灵禽灵兽,没什么经验。加上这真言鸟血脉特殊,只怕你们结下的契约和其他人的不同。不过,你是它主人,应该还是有约束作用的。若实在不行……”
若实在不行,不然放它自由。
幼蕖实在是对真言鸟能否做好一只可以辅助主人的灵禽表示怀疑。
第1216章 树根吸灵气
幼蕖话未说完,真言鸟竟然神奇地听懂了她的意思,圆滚滚的小身躯又是一个哆嗦,哇哇大叫了起来:
“没有不行!没有不行!黑毛儿听话!受主人约束!”
幼蕖一直以为真言鸟是个傻大胆,没想到也有慌成这样的时候,不由笑了。看来,黑毛儿对跟随祈宁之这个主人还是挺甘愿的。
祈宁之故作沉吟,似乎在考虑幼蕖的话。
真言鸟却是知道幼蕖的话在祈宁之面前比较管用,也不去求祈宁之,只将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珠子盯着幼蕖,脑袋微微歪着,很沉静乖巧的模样,看得幼蕖发噱:
“行行行,我们都知道你是听话的。祁大哥不赶你走!只是你记住哦,那小镜子不要说了,小人什么的也不能说。以后凡是祁大哥,嗯,凡是我们不让说的,你都不要说。”
祈宁之欢喜于幼蕖口中的亲昵之意,那个“我们”尤其令他心中生甜,他瞅着面前的姑娘,微微笑了起来。
只是这难得的旖旎只持续了一息功夫。
“得令!”
真言鸟干脆地大叫一声,瞬间打破了安谧。
这家伙声如洪钟,小短腿又站直了,翅膀也舒展了。
祈宁之倒也不恼,与幼蕖齐齐笑了出来。
祈宁之好笑地伸手去揉了一揉那昂着的鸟头:
“原来你也是知道怕的!我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真言鸟认过主,但是你既然要留在我身边,认我这个主人,我今日就认真定好规矩,以后不许瞎咋呼了。有什么话,问过我再说。”
“谨遵主人之令!”响亮地喊完口号,真言鸟脑袋又是一偏,讨好地看着幼蕖,“黑云儿去玩!黑毛儿也去玩!”
“去去去!”幼蕖笑着一拍早就没了耐心的黑云儿,“你们尽管去,这里地方大,尽够你们撒野了。记得随时报平安就行。”
飞禽走兽,本有天性。一旦从人,便受困囿。
难得地有驻留绿柳浦的机会,就让几个小家伙肆意奔腾一回吧!且让那野性而蓬勃的灵魂享一回自由。
有小地绎镜在,谅来这几个家伙再闹腾,遇上什么险难也能全身而退。
黑云儿略一动就停下了,脑袋微微一转,看了真言鸟一眼。
黑毛儿一个扇翅,飞上豹子头稳稳立住,两翅鼓张,颇有种顾盼自雄之态。
一豹一鸟竟然有种多年合作的熟稔与默契。
随即,黑云儿一声长啸,黑毛儿则配合地“呱”一声大叫,真是震耳欲聋,比先前的叫声雄壮百十倍也不止。
连只鸟儿,也知道遇强则强呢!
小黑豹子精神昂扬,载着真言鸟,如飞而去。
“少清山旧人,就是不一样!”祈宁之慨然一叹。
幼蕖微微得意地一挑眉,在祁大哥心里少清山什么都是好的!当然,她自己何尝不是作如斯想!
明明知道这十足偏心,可是她和他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偏爱。
突然幼蕖想起来什么,遂对祈宁之带着几分歉意道:
“祁大哥,那真言鸟所说的‘小人儿’,我只能告诉你那是小地绎镜的小朋友,是从上清山带过来的。没征得它们同意,我不好对别人说。”
祈宁之毫不介意:
“你放心,用不着什么秘密都告诉我。只要管好那黑毛儿就行!我就怕这家伙口无遮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对,我得跟它说一下,和黑云儿它们玩回来后,什么都别告诉我!更不许对外说!”
想想他又无奈地补充:
“除非,它闯了祸要我来收拾。其他,还是别说太多话!”
可怜他祈宁之,心心念念要收一只可爱灵兽,结果被黑毛儿强行认了主,以后还得给这家伙收拾烂摊子。
可祈宁之还是有点想笑,他竟然觉出这有几分趣味呢!
……
在对混沌之树探索的间隙里,众人也将生存环境来回寻摸了两趟,岸上、水下,大致掌握。
戴清越惦记着河底秘洞中的星碎石,可其他人似乎都不急,她也不好意思以一己之念来左右大家的行动。
可巧,很快就有了她提醒众人的机会。
幼蕖在巡查时动用了新领悟的木系法力,无意间发现营地所在小山丘附近的木灵力比前段时间似乎浓郁了几分。
她记得这山丘周围是没有什么密集植被的,一地碎石沙土,不过细细两棵小树及浅浅几块斑驳草皮而已。
她神识来回搜索了几趟,一无所获,心念一动,灵力与神识绞作一条,往地下探去。
这一探,果然发现了问题,包括营地在内的小山丘底下不知何时多出来十数根粗细不等的根须!
顺着这根须的方向,更是赫然发现,这树根的原株竟是远在小山丘之外十数里,那里有几株老树。
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几株老树,竟然在地下悄悄向众人的驻扎之地蔓延根系,看其凶猛蓬勃的态势,若非她及时察觉,很可能大家在某日睡梦中就被这几株怪树的根系缠绕得结结实实了!
幼蕖讶然了片刻,随即喊来众人见证此奇观。
众人的神识顺着那粗长的根须一直延伸至老树出,都深感大开眼界。
谢小天脑子最活,当先问道:
“这莫非是老树成精?绿柳浦神异之处甚多,我看,是这些老树得了什么天地异宝,通灵成妖了吧!”
话音未落,就是“铿铿铿”数声,他的相济剑已经连斩数下。
老树的树皮被斩得白肉外翻,木屑乱飞。
“咦,也没见到流血水啊!难道我猜错了?”
谢小天围着那株足有数抱之围的老树转圈,边转边嘀嘀咕咕:
“不是说老树成精成妖都会转化成血肉之躯么?难道我猜错了?还是绿柳浦的树精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戴清越忍不住又刺他:
“大家都还在想呢,就你急着动手!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不管是绿柳浦,还是青空界,天地至理都是一样的。要是砍几刀就能分辨出精怪,天下人人都可捉妖了。哦,或许,谢小天,你那个小世界是这样的?”
第1217章 言语自默契
戴清越与谢小天龃龉在前,虽然已经在大家调和下和平共处,可到底做不到完全冰释前嫌。合作归合作,口头上争个输赢还是常有的。
众人对戴、谢二人时不时的针锋相对已经习以为常,知道也闹不出大的来,这俩人无非是还有点气不能平,图个嘴上痛快而已。
故而听到戴清越的话,大家也就笑笑旁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一耳朵,甚至还有些期待,想听听谢小天在不伤和气的前提下,如何反唇相讥。
可是啊,这回真难得,谢小天翻翻眼皮,一声未吭,竟然不作反驳。
众人的注意力都回到脚下。
祈宁之用足尖碾了碾土层,对幼蕖道:
“这里的土也就是元力厚一点,但并无其他异常,似是不足以育出精怪之流。”
幼蕖赞同点头:
“我看也是这样。这树根处,我用神识和灵力都扎进去看过,并无什么波动。但四周草木都不甚精神,连鸟窝都没有……”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
“……我猜想,……”
正说到这里,祈宁之竟然与她异口同声:
“我猜想……”
两人的声音撞上,不由相视一笑,祈宁之略略一抬下巴,幼蕖会意,接着道:
“……应该是此树有吞噬灵物的天性,倒未必是什么精怪之类。当本地足够滋养树木的元力已被吞噬得差不多时,树根就本能地向往扩张。”
祈宁之顺而流之地接了下去:
“我们六人所居之处,自然少不了灵力波动,对这几株老树具有莫大的吸引力,故而根系亦延伸至此处,意图再吞噬一顿。”
燕华只觉浑身一紧,汗毛都树起来了:
“这老树想吃了我们?”
幼蕖一笑:
“可能也不至于。我们这里的法阵聚敛灵气,这老树是本能地伸了过来,或许只是想藉此多吸纳一些灵气,倒不是真想吃人。不过,话虽如此说,……”
正当幼蕖话锋一转,真海也顺而流之地接了下去:
“话虽如此说,我们还是不能不小心为上。谁知道这老树吸够了灵气后会不会真的成精?就算不成精,它也有吞噬的本能啊!弄不好,哪天就破土而出,将我们吸干了!”
幼蕖深以为然,真海按下心里的小得意,斜睨了祈宁之一眼。
就你和九儿有默契?我也有啊!
听幼蕖提到防护法阵,戴清越眉心一跳,似有话说,可她手指在腰间芥子囊上一触,又迟疑地止住了。
大家并未留意到她,几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古怪的老树上。
燕华正给自己拍心口,表示对真海推测的担心:
“真海师父,你说得有些吓人。那你说该怎么办?我们可以对这老树怪下手吗?”
真海近来愈发慈眉善目,连搬石头都怕压死蚂蚁。她担心这位卓荦寺的小禅师一味讲求什么“慈悲为怀”,弄不好还要搞“以身饲虎”那一套。
真海看出了燕华的担忧,不由摸摸头笑了:
“菩萨亦作怒目,我佛还有金刚吼呢!这老树都跟我们要你死我活了,还讲什么慈悲?我可没那么迂腐。该砍就砍!还得赶紧的!”
这话大家爱听,且可谓静极思动,难得有了动手的机会,还是几株不好对付的老树根,不免有些兴奋,于是纷纷都“唰”一下拔剑在手。
几双眼睛往树干上一扫,皆不由“咦”了一声。
原来,刚刚谢小天砍过的那株老树,剑创处竟然无声无息地愈合了大半!仅树皮表层尚有少许整齐的裂口,露出里面白白的树芯。
若非刚刚众人亲眼所见谢小天出手的情形,大家都要怀疑他力量得弱成什么样了!几剑下去,才砍透树皮而已。
谢小天抚着自己的爱剑,心里着实吃惊不小。
他这相济剑用材甚好,冶炼也颇费心血,他花大代价托了白昱峰的青岚真人出手,还融入许多奇珍,其坚牢程度连弱水也不能腐蚀。
他对自己的爱剑向来自得,自认为锋锐出色可列入上清山此代弟子中兵刃前五,几乎无坚不摧。
没想到,绿柳浦里这株看似不起眼的老树,不仅他接连几剑都没斩断树干,才歇了几息的功夫,甚至眼看着都要完好如初了!
“这树厉害!不仅有吞噬功能,外来的剑气灵力会被它吃进反哺树身,而且,还能自愈。幸好我们发现得早,不然,这几棵树吞噬的灵气愈多,也就愈难应付!”
幼蕖突然想起来什么,下意识地看向戴清越:
“戴姑娘,最近防护法阵可有什么异常?我没觉出什么变化啊!按理说,这树吞噬的灵气应该不少呢!”
戴清越突然被此一问,似乎给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自腰上弹开。
众人不免意外,尤其祈宁之与谢小天,神情有些微妙起来。
戴清越也发觉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知道不妥,当下脸儿一红,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异常……大概有点……不不,我不知道算不上异常……其实……其实,最近灵石确实用得比以前多……是我大意了。”
听了她的话,众人神色都是一动。
防护法阵每三日就要更换一次灵石,需要多少灵石和多长时间换一次灵石都是幼蕖与戴清越商定的,最近几轮的法阵常检也都是戴清越负责的。
按戴清越所言,她发现灵力异常已不是一天两天,却未跟大家说?
幼蕖皱眉回想,道:
“我也时常看阵法的,运行无碍,却没注意灵石用了多少。若是最近消耗越来越大,灵石该支撑不了才对!但是我怎么没听说?你没来向我另外支取啊!”
见大家都看过来,戴清越犹豫了片刻,解释得愈发磕绊了:
“灵石……是我们定好的,原也够用……就是,最近换灵石时发现,阵法灵力的消耗比以前多,最多三日就得一换……是的,本来定的就是三日,可是原先每三日更换时,其实……其实灵石中其实尚有不少富余之力……“
她说到这里,双颊热辣辣的,愈发红上来了。
第1218章 敛财又何妨
戴清越解释的语气越来越虚,她确实存了不便告人的心理,如今要向大家明白道出自己难为情的小心思,只觉得口齿皆涩。
“所以,我就省着点用……剩下的那些,还能再多用一轮,其实,其实能支撑六日……李姑娘给我的灵石就,就有些可以不动用……但最近,灵气走得快,灵石就耗得多,我怕是因为前面节省灵石以致阵法运转加快了的缘故,就没敢说……”
她吞吞吐吐,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刚出嗓子眼儿就没声了。真是说不出口,大家将灵石交给她是为了维持大家的阵法,她却借机偷偷同时为自己敛财。
但是大家都听明白了:原来可用六日的灵石,最近只能支撑三日。也可以说,其实她一直以来是向幼蕖支取了双倍灵石,若正常运行,她便能省下一半灵石放自己兜里。
防护法阵的灵石消耗是大家都要承担的,为了足够保障,阵法又全又大,所需的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
众人都是各取了自己那份交在最得信任的幼蕖手中,幼蕖再根据阵法的需求,每隔一段时间就拨给戴清越一笔灵石。
戴清越做事细致稳当,阵法基础又极牢固,幼蕖试了几次,便知其阵法上靠得住,她只检查阵眼等重要位置是否妥当、阵法循环是否完善,至于消耗多少灵石她压根没在意,戴清越报过来多少,她就给多少。
阵法关系着大家的安全,当然也包括戴清越自己,所以幼蕖相信她会尽心尽责,检查下来的结果也确实如此。而幼蕖自己从前设阵时也从未考虑灵石的用量,向来多多益善,过后不计。
安全为上,阵法稳固就行。这方面幼蕖从来不小气。
幼蕖一来是想不到有人这样精心算着灵石数量来揩公中油水,二来是即便经手之人顺手留下一点灵石,也不是大错,幼蕖也不会计较。
说实话,几个出身名门的弟子都有些茫然,没想到他们压根儿没在意过的环节上差点出了问题。
若灵石消耗越来越快,戴清越又不敢告诉大家,弄不好这老树根还真能发展到吞噬活人的地步。
戴清越满面愧色:
“是我不好,差点酿成大错。怪我,器量不大,抠抠索索,做事也小里小气……”
她的确有这个毛病,品性不算差,总归不偷不抢,但在合理的规则下,会情不自禁地贪些小财。
没办法,父亲早逝,家境贫微,她手头比别人紧得多,又有超出同辈的野望与需求,对财富的渴望如此迫切,流经手边的大笔灵石在幼蕖等人眼中是毫不在意,却沉甸甸地勾引着她的心。
前段时间隐秘的沾沾自喜,此刻都变成了羞愧内疚。
她怕自此他们看轻了她,怕幼蕖觉得信错了人。
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辜负了大家的信任,硬生生糟蹋了这次秘境结交的良机。
其他人尚未能想多少,戴清越心里瞬间已经是千思百转,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当都恼了自己,她愈发痛悔不已,真是得不偿失!
“我、我、我……错在我,你们怎么罚我都行!”
眼看戴清越脸色红里转青,青又转白,幼蕖暗叹一声,正要说句“大可不必”,谢小天却是抢先开了口:
“戴姑娘言重了。一来此事尚未严重,发现得及时,大错更是谈不上。二来,这灵石用多用少难说,自然宽裕些好,多留一些也为的是有备无患,总不能缺几块的时候还来跟大家伸手,那样难免尴尬。”
戴清越没想到首先对她表达宽容之意的竟然是“夙敌”谢小天!
凝望过去,谢小天神色真诚,并不是她担心的阴阳怪气。
其实谢小天自己也是从算计抠索过来的,也经历过见钱眼开心痒痒又羞于人知的时候,不能说同病相怜,至少也有些理解对方的心境。
都是在底层挣扎过的的苦命人,哪怕是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也是基于想过点好日子的渴望,也没害人。那些隐秘的躁动与贪婪,其实也浸透着辛酸。要是可以,谁不想光风霁月地轻松前行呢?
既然自己也在艰难的世道里淋过雨,何必笑话她一时不慎湿衣?
戴清越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只觉得喉咙口干得厉害。
祈宁之也开了口:
“小天所言极是!戴姑娘,你不必自责,灵石什么的都是小事,你维护法阵,劳心劳力,比我们都辛苦,而这一点我们都疏忽了,该补偿你才是。若阵石有余,本该予你自取。”
真海也附和道:
“戴姑娘不必自扰,灵石本就是用来消耗之物,本就该宽宽地留有余地。你维护住阵法未出纰漏才是大功一件。若这阵法不给力,给树根吸走的,就该是我们自己的灵气了。”
幼蕖与燕华都连连点头称是。
大家都轻描淡写地将戴清越这顺手占便宜之举视作无伤大雅的小事,反而极力推崇她对防护法阵的维护之功,这令她心里沉甸甸的负罪感消弭了不少。
“而且,”幼蕖笑着一拍手,“戴姑娘其实无意中已经发现了此树的弱点,功劳更大!”
“啊?”戴清越自己也迷惑了,“弱点?”
燕华点头接着道:
“是啊!不是你发现的吗?起初法阵的运转是正常的,直到最近,消耗才越来越快。那就说明,这些老树是最近才变厉害了些。所以啊,便知它们吸纳大量灵气到底为时尚短,应该还不足为惧。”
她只想说得真诚些、光彩些,好让戴清越不那么伤颜面。
燕华是个最看不得人难堪的良善性子,戴清越才吞吞吐吐地坦诚灵石之事,她心里就开始替戴清越难受,恨不得亲手去遮掩。
灵石而已,又不是大错!
燕华心惜戴清越惨淡经营的不易,叹其如此精打细算,要一步一步抠着灵石花费,还能养出一身不俗本事,谈笑风生间完全看不出气质的琐碎,着实不易!
最重要的,阵法确实一直维持得挺好啊!
第1219章 根须清灵气
不管是谢小天,还是祈宁之、燕华等,都对戴清越隐瞒下的灵石轻轻揭过。不是滥好心,而是知道事已至此,计较无益。计较易生怨,相信戴清越经此一回,当知晓分寸了。
戴清越心里自然是知道大家都在照顾她的面子,且羞且愧且叹,幼蕖等人比从前同伴不知宽容高明多少,她心头郁消而鼻头发酸,一时却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意。
她手里握着偃师剑,行礼也不方便,呆呆地不知如何动作,人一下子失了往日的精明灵活。
幼蕖青梗剑一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她高声叫道:
“来不及多说啦,再多费时间,老树都快成精了!赶紧了结了这厚皮的家伙!我先来!”
不容多说,她剑光濯濯,已经“唰”“唰”“唰”接连劈下三剑。
众人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戴清越也不须再掩饰窘状。
祈宁之更是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在幼蕖起手的空隙里也迅速补了两剑。
青梗剑与藏圭剑此起彼落,剑光青黄相替,连贯有序,丝毫不乱,委实赏心悦目。
几剑下去,老树树干上出现一道深深的缺口,如同一人所为。
饶是如此,几人还是一愣。
祈、李二人的灵剑之威,大家都是见识过的。他们合力于一处,虽未出大力,可一般寒铁柱也该砍断了,而这老树竟然只是多了个深约数分的缺口!
“竟然坚牢如斯!”戴清越忍不住惊叹。
幼蕖轻抚剑锋,幸好青梗剑与藏圭剑俱是无损,她看着那处缺口,叹道:
“坚,倒未必。实在是韧性难破。”
祈宁之亦点头,他有同样手感,下手之际剑锋处的触感有胶滞之感,故而难以一气呵成。
说话间,那道刚刚被砍出来的缺口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慢地愈合。
这本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也不由头疼。
“我俩负责此处,你们分两个人去另一边!”祈宁之顺便支使真海。
真海“哼”了一声,却也照做,与燕华对视一眼,转去了对面。
心望剑与盛年剑亦是合在一处,往同一道剑痕上使力。
还剩下戴、谢二人。
两人对望一眼,谢小天轻声道:
“窃以为,一边斫其主干,还须同时断其供养根源。”
戴清越正是也作如斯想,没想到谢小天与她同样见识,她抿了抿唇,虽然夸不出“英雄所见略同”的话来,却也默默一颔首。
她一指老树根部,谢小天会意,相济剑往根系掘去,她则如飞而去,须臾返回,左掌做了个劈下的手势。
谢小天便知,这位戴姑娘已经断了防护法阵的灵力来源。
两人对视间,少了以往的针锋相对,平添了几分和气,竟然合作无间。
谢小天已经找到一条粗壮的根须,相济剑白光闪烁不休,奋力斫砍下去。
戴清越有样学样,亦将偃师剑蕴含了金系灵力,去砍另一条根须。
砍过几剑后,她轻声对谢小天道:
“是不是加上点火系灵力会更好?”
这是她第一次以商量的柔和口气跟谢小天说话。
果然是坦诚的善意会有回响。
谢小天心里暗笑,却不敢丝毫流露,郑而重之地一点头:
“戴姑娘所言甚是,是我忽略了。”
于是,戴、谢二人的灵剑同时蕴足了白、红二色灵力,奋力去断那老树的主要根须。
谢小天对这老树气恼之极,剑下如雨,根须的坚韧程度不及树干,加上金、火二系灵力并行催动之下,那老树根须很快就被砍得稀烂。
眼看根须比树根好对付,谢小天长呼了一口气,狠狠在那刚刚砍碎的木屑上踩了一脚,又去砍下一枝。
戴清越起初出剑也快,可谢小天斩碎一条根须后,她鼻头略动,嗅得一股清灵之气,不免心头亦动,手底剑便放缓了一些,不似谢小天那般泄愤般乱砍。
她斩断了一条根须,凝神看了两眼,方又去断了另一条。
而后便暂停了手,细细去观察两处。根须断处,都露出白生生的嫩肉来,又有莹莹汁液渗出滴入泥土,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草木清香。
戴清越忍不住伸手沾了一滴根须汁液,一捻之下,只觉入手润滑,鼻头舒畅。
想来这老树吸了许久的土中元力与法阵灵气,根须自然饱含精华。
她舍不得这根须尽毁,便轻轻对谢小天道:
“谢……小天,这根须所渗,似是灵液,应该有些价值。你将其砍得稀烂,一来未免可惜,二来,也白费许多气力,不如利落切断为佳,说不定根须还可利用一二。”
谢小天心道,这姑娘还真是会过日子,连个老树根都要利用起来!
不过他识相得很,面上大显赞赏之意,道:
“戴姑娘你说得很是!我那般乱砍,实在是见识差了。多亏你提醒!我后面下手定会注意!不过,这根须怎么收?我随身的玉盒都是小件,装不下这些老树根。”
这根须密密交织,细的也如手臂,粗的与莽汉的水桶腰也差不多了,长度更是至少有十数丈,更别提还有伸出数百丈、十数里远的。小小玉盒如何装得?
戴清越见幼蕖等人忙于砍斫老树主干,一时顾不上自己与谢小天这边,她略一思索,便取出一只半透明的纱囊来。
那纱囊迎风一展,便似充了气一般,鼓鼓地张开口后悬浮在地上数尺高,足有一间高屋大小。
“这是我们五梅道院的阆风袋,向来用它搜罗奇异草木,可保鲜活之气。甚至在不汲取外界养分的情况下还能生长一段时间。我们且用阆风袋将这些根须都装了,待将这些老树都处置完毕,回头大家再一起来分。如何?”
戴清越解说道。
大家都在为根除这几株老树出力,她怎么好意思独吞好处?
谢小天一听甚合心意,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相济剑便出得又快又准了,再不是先前的胡乱砍剁。
戴清越砍了几剑后,盯着自己的偃师剑若有所思,掌心光芒一闪,已经将偃师剑换成了福宁双钩。
第1220章 嚼树根知味
戴清越将偃师剑换成福宁钩后更觉顺手,想起家传宝物的某些特性,便知刚刚的福至心灵果然没错。
福宁双钩刃头虽是略弯,锋锐程度绝不比偃师剑差。双钩劈下,只感兵刃入木的触感更为顺滑,回手的感觉也正如所料,她心头一喜,出手更加从容。
大家都在出力,便是有人留意她换了兵刃,也未多想。
六人合力之下,老树主干渐渐摇摇欲坠,终于,“轰隆”一声,老树倒地。
地下的根系亦几乎被砍伐得干净。
幼蕖等人这才有余暇来看戴清越的阆风袋。
虽是大家见惯好物,但是对此种能保证灵植生长的阆风袋,也很应景地个个啧啧称奇。
戴清越有些不好意思,如玉的白净面庞透出晕红来:
“你们莫笑我连树根都收,也就是灵液清香,就动了心,是我太没见识了。而且,我是帮大家先收着,不管你们需不需要,这些都是大家的。”
要是原先,她定然要仗着自己有阆风袋而多占一些。可如今她哪里还好意思这般小器?
燕华也捻了一指头的汁液,深嗅了两口,笑道:
“要不是你仔细,我们可就错过了这好东西了。我闻着树汁,只觉着精神爽利,连砍树耗去的力气都回来了几分呢!”
幼蕖取出一瓶修方醴泉给众人看过:
“你们看看,这老树根须的汁液,鲜活气十足,其培元之效,是不是与我们上清山的这修方醴泉有几分相似?”
说着,她取了几片树叶,各略倾了少许醴泉在其上,递与众人品鉴。
众人嗅其气味,又去拈了树根汁液,果然发觉两者都有一股清灵之气。
别人都见过修方醴泉,尚随意些,戴清越却是未曾见过,不知这醴泉是否可以直接服用,嗅其清香已是觉着舌下生津,她小心托着掌中树叶,深为叹服:
“这醴泉是系人力调和而成,保全了灵草特性,又各方药力的平衡与主辅搭配拿捏得恰到好处,竟然比得上天生灵物,真是神乎其技。”
谢小天是听过修方醴泉之名却未见过,见戴清越似有犹豫,便当先服下醴泉,咋舌而赞道:
“果然如此!早听说宝瓶峰苏怡然师姐的修方醴泉别有丹药不能调和之妙,今日才见到。要比较两者么,诸位且慢,让我来做这试药之人。”
他果断地又取了一小截适才砍碎的根须,直接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众人一愣,觉着他虽鲁莽,却也率直可亲,也有几分替他担心,到底是没吃过的陌生树根,不知有无隐患?
当下都留神看着。
只见谢小天面色忽而皱眉忽而龇牙,一会苦恼一会难耐,最终吐出一口嚼烂的木渣渣来,却是眉眼舒展愉悦,鼻子里喷出一口清气。
“如何?”当先问话的却是戴清越。她意识到谢小天冒险以身试药,为的也是在大家面前更多博些好感。
她突然对谢小天有时故作的搞笑之举有些理解了,他和她一样,都有不易,都担心自己在济济人才里被认为是无用之人,所以,都努力地在表现自己。
谢小天略一回味,神情大是满意:
“醴泉更柔和些,自是调配得当。而这树根汁液所蕴含之力更单纯霸道,入口酸苦带辛,又胶着一团,须是费力打散了再融入经脉方可。可一旦融入了,便与自身灵力一体,就这一口,堪堪比得上我修炼一两日之功。”
众人闻说,自是又惊又喜。
随即,谢小天苦笑了一下,补充道:
“就是太过扎嘴!这老树根真够硬的,看着挑了根嫩枝,还是扎得很!我都要嚼出血泡来了!而且,头两口苦得堪比黄连!涩得我都张不开嘴!”
燕华遗憾地叹了口气:
“东西虽好,我却不爱嚼硬木头!”
她看着幼蕖眼睛一亮:
“幼蕖,你最厉害啦!能不能将这老树根弄得好吃些?”
祈宁之忍不住笑了,调侃道:
“燕师妹,你是喜欢甜口呢还是咸口?爆炒呢还是慢炖?”
燕华干瞪眼,一时不知答什么。
幼蕖亦笑:
“树根就是树根,再料理也不变其木质。这个我可没法子给你变成美味。这个容后再说。眼下啊,各位,你们吃了我的醴泉,想来气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就接着干?”
谢小天叫起屈来:
“啊!原来醴泉不是白吃的?这催工催的,地主老财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我今天是白讨了回口福呢!”
他神情有故意做作的委屈,又引得余人一笑,祈宁之与真海都大笑起来:
“果然吃人嘴短!”
戴清越补上一句:
“你还比我们多啃了块树根!更当多干些!”
这回的针对就带上俏皮话的意味了,谢小天身形一歪,似是不堪打击,引得众人再笑,连燕华都觉得这个师兄争气了许多。
笑闹声中,众人一拥而上,围住另一株老树,按照先前的配合方式,“叮叮当当”砍削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
六人分工熟练、配合流畅,很快,第二株、第三株……几株老树相继被连根斩断,绝了生机。
当最后一株老树的根系被清除时,戴清越足尖一点,往营地法阵飞去。
须臾飞回,她神情愉快地告知众人道:
“法阵的消耗已经恢复正常!”
幼蕖点点头,表示完全放心,她一挥手:
“那我们来将这些老树根分了!”
戴清越已经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她原本是想让幼蕖再去复查一下的,毕竟先前法阵在自己手中差点出纰漏而不知,生怕自己此次的检查结果不足以取信大家。
可幼蕖很显然用人不疑,戴清越纠结了一下就释然了,人家既然放心,她又何必多心?
眼下,对着比人还高的一堆老树根须,大家未免有些犯愁:该如何处置这些大块头呢?
不是每个人都有戴清越那样的阆风袋,可以保住树根的鲜活之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芥子环,随身芥子囊携带物件有限,总不能都用来放这堆老树根吧!
第1221章 心动星碎石
虽然在场是几人都是家底丰厚,但好东西谁都不嫌多。
这饱吸了元气灵气的老树根明显是好东西,不需费多大力就可增长灵力,谁不稀罕?便是燕华也觉得,这树根再难吃也得慢慢嚼服些。
可保存不易,芥子囊也不够用。几人摸着腰包,又是欢喜又是犯难。
幼蕖倒是不怕,她与祈宁之的墨玉环不仅容量极大,还可以存放活物,想来鲜活之气纵然有些损失,也无大碍。
戴清越看出了几人的犹豫,主动开口道:
“反正我们在这里要呆五年。你们要是没处存放,可以先都存在我这阆风袋中。我就把阆风袋放在法阵之内,大家便可随意取用。五年里,尽够我们想些法子来处置这些老树根了。”
谢小天“嘿嘿”一笑:
“那也是。哪怕我就干啃了呢!一天嚼一口,苦是苦了点,可好处也明晃晃的呢!说不定出去的时候我已经啃出一大片空地来!”
这法子虽笨,倒也不是不可以,众人也就一笑,且搁置。
幼蕖围着那堆根须转了两圈,不禁“咦”了一声。
祈宁之何其敏锐,当即便望去,问道:
“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幼蕖指着两根断须道:
“都是砍断的,这两根怎么断口不一样?”
众人顺着望去,果然,其中一根断处豁口凹凸不平,汁液也渗得斑驳不一,还混合着白木屑黑树皮的碎末,看起来脏兮兮的。
而另一根断处光滑平整,且切面微有萎缩,汁液几乎不再渗出,看起来又干净又利索。
谢小天笑了,指着凹凸不平的那根道:
“这是我砍的!”
他又指向平整的那根:“那是戴姑娘砍的!”
戴清越握着自己的福宁双钩,忍住了没吭声。既然幼蕖已经注意到了,她且暂时不说。有些东西被人发现才显价值,若主动显摆多了,反而不值钱。
燕华嘀咕着:
“谢师兄你砍的就跟狗啃似的!忒寒碜!你看人家戴姑娘,砍个树都比你干得体面!哎哎,你收剑的时候就不能使个巧力封住切面么?这汁液渗出这许多,岂不可惜?哎哎,你看看人家!”
谢小天抱拳苦笑:
“燕师妹,不用你说,我自己也想干好的!戴姑娘说那汁液有用后,我已经很注意了,怎奈没法每剑都能控制好,所以就砍成这样了。”
幼蕖看了一眼面带矜持的戴清越,点头道:
“便是我们来砍这根须,估计也就能做到谢师兄这个地步,这倒不必苛求。一根两根勉强还能做到干干净净,可戴姑娘斫下的树根几乎都整齐干爽,和我们的区别就明显啦!”
说着,她手指向其他根须的断面。
大家也跟着看去,果然,近一半的根须断面都是平滑干净,明显与凹凸渗液的那一半不是一人所为。
戴清越笑而不语,显然也认可那些是自己的成果。
幼蕖一看,便知戴清越是有所倚待,她心念一动,便估计与福宁钩——那就是星碎石相关。
她知道戴清越一直想让大家去挖星碎石,有此机会引起众人重视也不错。她暗暗一笑,也不多说,且帮着推一把就是。
谢小天“嘶”了声冷气,似乎牙疼起来,他抚着自己的相济剑哀叹:
“还以为你这家伙是个好的,没想到,连树都砍不利索,真是白养你许多年啦!”
谢小天的本事大家是知道的,戴清越的修为大家也是见过的,按常理,断不会砍个树根都相差如此之大。
多半有些缘故在内。
见戴清越有意卖关子的模样,大家都不免有所期待。
幼蕖眼风扫过戴清越,又笑着看看祈宁之。
祈宁之眉头一动,亦拔出自己的藏圭剑,笑道:
“左右无事,我也来砍一剑试试!”
话毕剑光一闪,他已劈下两剑。
真海等赶紧上前看,剑口是平整了不少,可仍然不如戴清越所为。
“竟然被比下去了!”
祈宁之的话引起了更多的注意。
这下就真的是有缘故了。
真海、燕华也接着效仿。手起剑落,叹息连连,确实,指点别人做事简单,自己动手就觉察出不易来。
几人的剑痕斑驳不一,创口的汁液混合着树皮木屑,看起来同样脏兮兮的。
“好吧,师兄,是我错怪你了。确实不容易做好!”燕华爽快地认了错。
她对戴清越更好奇:
“戴姑娘,你是如何做到的?怎么你砍下的每一根都没有那么多汁液渗出呢?”
氛围抬到此处,众人不免看向戴清越手中的福宁双钩。
真海“哦”了一声,他方才亦留意到戴清越兵刃的更换,却没多想,现在看来——
“莫非是福宁……”
真海方犹豫着问了半句,就听到幼蕖与祈宁之异口同声:
“莫非是星碎石的缘故?”
又让这两个家伙赶一道儿去了!真海晚了半拍,懊恼不已。再看到两人又是相视一笑,那种“我们又想到一处去了”的欢欣与得意溢于言表,他只能对天空又翻了个白眼。
队伍里最有威望的两人都说话了,戴清越抿嘴一笑,一手偃师剑,一手福宁钩,同时劈下。
众人再看,果然,即使是同一人施为,那根须的断口依然有区别。
“福宁钩并不比偃师剑锋利啊……果然是星碎石的缘故!”燕华喃喃自语。
众人大感兴趣。
见时机已到,戴清越将福宁钩大大方方伸出来示众,并道:
“我曾闻家母告知,星碎石融入兵器后可自发吞噬附着其上的灵气。我看那汁液包含灵力十足,便取出福宁钩一试,果然,只要运力得当,便可吸尽断面渗液。”
她将双钩略一挥舞,那闪烁的星光令她的神情有些陶醉,声音也宛若咏叹:
“你们或许看不出,可我日夜温养双钩,每一丝变化都能觉察出来,其吸入灵液后,虽只少许,却逐渐成此消彼长之势。我用双钩砍斫树根,到后来其实已经不甚费力,甚至还有愈来愈轻松之感。”
哦,原来如此!
解了惑便都觉得不过如此,可是——
这特质大有可为啊!
第1222章 洞内飘黑影
众人都是聪明人,对戴清越所述星碎石能吞噬的特性不免都有所心动,当下耐心再听,估计还有更动人之语。
果然,听得戴清越接着掰开了讲分明: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实是出于星碎石之特性。吸不吸这根须汁液是小事,可是以此类推,若星碎石加入兵刃之中,便可在对敌时消解部分攻击之力,既增胜算,又养兵刃,岂不妙哉?”
她的话说到了众人心坎里,个个神色郑重起来。
便是幼蕖与燕华,也都怦然心动。
见五个同伴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幼蕖不由笑了:
“我原先是想着大家再多些配合默契了才去河底挖星碎石,可经此一事,看来掘石之行是越早越好了。那我们休整一下,明日就下河?”
“那就明日!”祈宁之等人自是毫无异议,齐声应了。
干活有成果,又有新期待。同伴皆得力,合作无疑猜。
虽然逗留在绿柳浦原属意外,可这样的意外,谁都不介意再来几次。
……
翌日一早,众人精神爽利,整束妥当,便照昨日商定,自老柳树根下的通道进入上次的秘洞。
洞穴穹顶高耸,洞壁有微光照得洞内半明半暗,与前次来时一样。
戴清越低头在地面检查过一圈,又抬头四望了一下,才轻松一笑:
“没人来过!这里确实只有我们。”
她举起福宁双钩轻轻一敲,随着“叮”一声脆响,双钩相交处有星光一闪。
随即,星光若流动开来,洞里陡然多了许多细碎的光芒。
幼蕖等这才留意到,这洞内地面洒有一层细细碎碎的暗绿色粉末,正闪闪烁烁地若荧光明灭。若不是这些粉末自动亮起,进洞之人根本发现不了。
这层绿粉平整细密,没有印上任何足迹。
而洞顶自上而下又垂着数十条细细的游丝,同样也在一明一暗地闪着光。
这些游丝看似天然杂乱,不发光时更难发现。即便碰触到了也几乎无觉,最多当其是洞内虫蛛之类所遗。
如今大家却是知道了,这是出自戴清越特意藏下的暗手,若有人进入,根本看不到这些游丝的存在,自然不可避免地要碰触一二。
“戴姑娘,这是、是、是你留下的?你当时不是和我们一起出去的么!”
燕华是个浑没心眼的人,对这些布置简直目瞪口呆。虽然戴清越的举止已经表明了一切,可她还是不能置信。
其他人亦皆是没想到,上次他们自此处离开之际,戴清越竟然能在五人眼皮底下尚有余暇悄悄完成这些布置。
谢小天只觉得全身一寒,随即大感庆幸——幸好他已经凭真诚和善意消除了戴清越的敌意,不然,惹上这么个心细如发的古怪女子,只怕自己这五年日日夜夜都不能够安枕。
“戴姑娘,佩服!”幼蕖也为自己的欠缺摇头。她做不到这一步,在缜密和瞻前顾后上,她真不如这位戴清越。
戴清越低头一笑:
“我们这些小人物怕死的小心思小手段罢了。没有多少宝贝护身,也没什么异兽探路,还不就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地步步为营?”
“什么小手段大手段?管用就行!”幼蕖一时有所感慨,“我师父从前说过,什么外力都靠不住,异宝反而会束缚潜力的发挥。戴姑娘,这方面你做得比我好。”
戴清越这样全靠自己脑子和双手,其实正合师父的教导。
而她有黑云儿,有小地绎镜,很多时候是省了心,安全也是安全了,但也确实省略了一些冒险磨炼。
当然,明明有灵兽异宝相助,若刻意回避助力,也未免矫枉过正了。
不要过于依赖,也不要过于矫情——幼蕖提醒了一下自己,机警之心且不可丢。
戴清越指着洞穴深处,道:
“真正成形的星碎石是在那里头。我戴家先祖曾孤身闯入其中,获得一颗略大的星碎石,道是实在不易。前路虽难,但有先人经验,今日又有我们六人合力,收获当更多!”
说至最后几个字,她语气坚定、眼神闪亮,势在必得,显然信心更胜从前。
她不像幼蕖他们。
幼蕖他们啊,星碎石对他们可有可无,只是锦上添花的物事。对她而言,却是成才、成名、成就家族荣光的重要一步!
她领先众人,迈步上前:
“且让我为诸位探路!”
双掌一推,福宁钩齐齐飞向前方,星光交相辉映,照亮了洞壁四周。
“讹呀——”
突然一声怪叫响起,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却原来是一道黑影在洞壁上飘过。
幼蕖作了个手势,戴清越会意,将福宁钩放缓了速度,徐徐而飞,并有意往黑影的方向转去。
果然,没多会,那黑影又再度出现,并伴随着一声“讹呀”的怪叫。
这回众人留意,都看清了那黑影的形状。其团团一只,若扁扁的圆盖,圆盖四周伸出短足来,盖子正上方一个脑袋伸缩不定,看这样儿,倒似一只鳖。
只是这鳖只有三足,左、右、下各一只,扒拉得飞快,在石壁上一滑而过,不过碗口大小,轻得像一阵风,薄得像一片纸。
不,甚至比纸还薄、还软!
这会的功夫,又有两片黑影掠过石壁。大的若圆盆,小的如盘口,都是紧贴在石壁之上。
幼蕖略靠近石壁,她凝神望去,那黑影软塌塌的,其飞快地滑动之时,完全没盖住粗糙的石壁。石质表面的皱褶、皴裂、小孔,都依然透露出来。
这就真的是片黑影!
大家都意识到,那影子只是影子,便是众人四处找寻,都找不到这黑影的原身在何处。
疑惑之下,几道目光集中在戴清越身上,她略一思索,缓缓答道:
“先祖所遗载录上有云,星碎石洞内,有魅蜮附壁而生。形如鳖,动如风,声若儿啼,无身有影,逐光而行。莫非就是此物?只是先祖说不曾多见,我先前亦实未见过。”
上一次她和谢小天在此洞外缘纠缠,不曾深入,亦不曾用星光照亮,故而未见此奇怪黑影。
大家也都明白此节。
第1223章 黑影射黑箭
“魅蜮?”
众人讶然。
据戴清越所言,这很可能是她先祖遗录中所载之物。有影无身,逐光而行,听起来颇为相似。
只是单纯依据前人所载来判断,不知是否准确?
幼蕖眉头一皱,先将两掌一拍,先前捏在手心的灵符当即启动,自左而右,一道暗暗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形光圈护住了众人。
祈宁之在幼蕖甫动之时,亦心领神会,将一张灵符同样动作,自右而左,正好两圈暗光将众人围合在内。
真海等人这才反应过来。留着绿柳浦的日子太清净了,都有些轻敌了。
先做好防护没错。
真海缩了缩脖子:
“莫非这黑影,哦,什么魅蜮,是有威胁的?”
祈宁之瞅了一眼那光溜溜发亮的脑门儿,揶揄道:
“我们都还好。没听戴姑娘说么?魅蜮逐光而行,我们身上可没光!你倒是要小心些!”
真海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祈宁之在取笑他,他气哼哼地翻了个白眼,也不顾上斗嘴,忙忙地转向幼蕖:
“你看戚大!对了,魅蜮是何物?”
幼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笑意促狭的祈宁之,见真海得到了安抚,这才耐心答道:
“我师父的藏书里也提过这魅蜮,道是附矿而生,逐光而行。遇水无形,离水成影。难的是其无身无质,兵刃难破。这里头产星碎石,有魅蜮也不奇怪。”
她转身去问戴清越:
“戴姑娘,令祖可也是如此记录?”
戴清越赧然:
“这个……所载不多,没那么具体。遇上此物时家祖小心避过了,见其古怪,便未敢招惹。那时的魅蜮,似乎也没这么多。”
她这才发现,自己手头虽然有些前人留下的资料,可戴家祖先也是在摸索前行,侥幸入洞后全身而退,冒险加运气才得了一颗像样的星碎石,并没积攒太多有效经验。
所谓经验,得多次类似经历的反复积累积淀才能形成。一次两次的认识只能说是偶得。
如今看来,那遗录零散不成篇,都是偶遇随手记录,没有长时累积的笃定经验,所起作用委实有限,竟然没法帮后人事事掌控先机。
戴清越起初拥有一份独家秘笈的优越感与自豪顿时消了大半。
她似乎没比别人多知道多少,也就是提供了星碎石的消息而已。关于魅蜮,幼蕖的补充似乎更有用。戴清越的心陡然有些失重一样空落落的。
在幼蕖这群人身边,戴清越很怕自己没有发挥作用。她很希望自己能多点作用。
幼蕖看出了戴清越的窘迫,微微一笑:
“所谓兼听则明,单一的记载都不能百分百相信。我虽然见过家师藏书有此类记载,可也要与戴姑娘你的消息互相印证才行。既然两下里对得上,我便放心多了。”
戴清越心绪一定,没想到,这个看似娇滴滴的年纪最小的李幼蕖,会这般体谅安慰人。
祈宁之也跟着点头道:
“我在凌师叔的双清楼里亦看到过这记载。我宋师伯给我们提及绿柳浦时也说到有这种黑影偶见于水底洞穴,刀剑难伤,影迹难寻,只是少见,尚不成威胁。这应是魅蜮无疑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
燕华甚是好奇:
“魅蜮,这名字就瘆人!刀剑都不能伤到这玩意儿,那这玩意儿能伤我们吗?”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嗤”的一声,洞壁上一片黑影突然脑袋伸长,冲着众人方向喷出一道黑箭!
随即,另外一片黑暗里亦是两道黑箭相继射来,若不是灵符的护罩“扑扑”几响,大家都没发现。
众人顺着黑箭来处的方向仔细去看,才发现福宁钩光亮照不到的阴影里正有两片更深的黑影轻飘飘地一动。
幸好幼蕖与祈宁之先一步布下的灵符护住了众人。
戴清越刚刚安下来的心顿时又陷于无措,先祖没说过这东西会射黑箭啊!
要是大家误以为她存心隐瞒危险,诱骗他们来此处,她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啊!
众人身周的灵符弧光颤了一颤,守住了,但是弧光上的“滋滋”声响表明,这不明攻击有一定的腐蚀性,单靠灵符是防不了多久的。
何况这黑影藏在暗处,防不胜防。
戴清越喃喃自语:
“我这里的记载却是没说此物会攻击人,而且,不是说此物少见么?”
她看那魅蜮的攻势,不仅凌厉,而且猝不及防,幸好幼蕖与祈宁之联手布好了防御。上清山与玄机门的灵符,自然是厉害的。若自己单独遇上,估计早就受伤了。
这还没深入矿洞呢!
她极力向大家表达自己的无辜。
幸而在场诸人都不是心思阴暗之辈,也不主动将人往坏处想。何况已有先前的合作了解,这位出身迥异的同伴并不是心怀叵测的阴险小人,他们还是知道的。
幼蕖拍拍戴清越,道:
“世易时移,几十年、上百年前的记载如何能准确对应今天的形势?令祖来时说不定正是遇了空,没碰上几只,也就相安无事了。且这河底秘洞少有人迹,这些年魅蜮又生出许多来,也不足为奇。”
正是这个道理。戴清越捏紧了手中那片深绿色叶片样的秘笈,自己所依赖的祖先经验竟然与今日遭遇相悖,她只觉得自己的认知每天都在被刷新。
戴清越对自己能否顺利取得星碎石突然没了把握,实因景况与预想不一。没了凭仗,洞里还潜伏着未知的危险,这个“未知”,令她不免畏惧起来,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个缺乏勇气之人。
幼蕖最不缺的却偏就是勇气,她掂了掂短匕晨星,道:
“看来我们要经过此处,是避不开这魅蜮的。没见过怕什么?我就不信没法子对付这家伙!刀剑难伤么?我且先来试试。”
说着,她屈指一弹,晨星如电射出,正扎中那黑影中央。
真海、燕华等人是知道幼蕖这短匕之锋利的,都满怀期待地看了过去。
可是,一阵石屑纷飞,石壁上多了个深孔,那黑影竟然完全不受影响地又滑开了老远,“讹呀”之声如旧,看起来未伤分毫。
第1224章 光明去阴魅
流霜束卷回晨星,幼蕖轻抚短刃,摇摇头,刃尖上未沾丝毫,确实只是扎了个影子而已。
而那只魅蜮已经退到了光亮不及之处,再难寻其踪迹。
众人心里都是一警,这洞里因光亮有限,暗处若潜伏若干黑影魅蜮,突如其来地喷射黑箭,大家着实来不及反应,这颇是令人头疼呢!
众人都不是弱手,可头一回,想打也找不到对手。
谢小天突然想起旧日所闻,不由跟着说了一嘴:
“我从前那方小世界,有‘含沙射影’之说,便是说有种蜮虫生于水中,善于射影伤人,被射中身影之人会生出毒疮来。只是这蜮虫是有实体的,并非这种捉摸不定的黑影。”
幼蕖大奇:
“我听我姑姑讲的异志故事里也提过这种能够射影伤人的蜮虫,没想到谢师兄你那方小世界亦有此物。大概我们俩的故乡,风物原是有些相通的。”
她不过随口一说,谢小天却是神情一怔,若有所思。
幼蕖琢磨着:
“既然名称都叫蜮,又都与影相关,那就或是同类了。既然有射影之事,那我们也要小心身影被袭。哎呀,这要防的可就多了。又没什么经验可借鉴,怕就怕,其诡异之处会伤及神魂。”
众人听她分析,也都深以为然,各自捏紧了防护口诀。
燕华掏了一大把阵旗出来,不知用哪一面好,再看看盛年剑,她有些犯愁:
“这什么魅影什么蜮虫的,剑砍不到,大概法阵也是困不住的。唉,可恨,我其他竟没可用的手段了。”
真是法到用时方恨少!燕华无由来地寄希望与谢小天:
“谢师兄,你花样多,又知道些这鬼东西的同类。你淘来的那些破石头铁疙瘩,有没有藏着什么应对的法子?”
谢小天惭愧低头:
“虽然我是看到记载才来此处,但也就模糊晓得这里有什么了不得的矿石,具体如何并不清楚,更不知道这里有这种神出鬼没的虫影。真的,都这当儿了,我没什么好瞒的。”
燕华撇撇嘴,对谢小天表示失望。该知道的你一样都不知道,淘了那么多古怪东西,真有用的没一个!
幼蕖一抚掌,突来灵感:
“对了!我姑姑说,有人去过水边后背上生了疮毒的,便猜是蜮虫射影所为,就用火去烤水边的阴影,烤出白烟来,害疮之处便能热热的解了毒。你们说,这同为蜮,是不是用火也同样管用?”
戴清越迟疑着道:
“李姑娘,你的意思是用火攻?只是,前人没有记过这法子,不知能不能……”
幼蕖爽然一笑,打断了戴清越:
“嗳,难道我们所做的非得要依据前人说的行事才行?前人没干过,我们就做不得?前人未必就对!前人干的,前人的前人也大多没干过。至于有没有用,试过便知。所谓推陈出新,我们这些后人,总要做些新鲜的事罢!”
谢小天眼睛一亮;
“对!就是这么个道理!许多人都爱厚古薄今,我偏说今人胜古人。古人的东西么,死的死,丢的丢,要是都照着他们留下的话来,我们今人能做的也就太少了。代代积累,去芜存菁,才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他越说越兴奋:
“和李师妹你说话正合意!我也烦极了那些动辄前人遗书如何厉害的说法!哎哎我们说不定真的是一个地方来的!”
幼蕖失笑,摇摇头;
“这个容后再说。眼下,我们可要试试火攻?”
祈宁之挨着她,顺势递过一沓子灵符,道:
“自然是要试试用火。先用我的这些。”
幼蕖不明所以,正要说“我有”,就见祈宁之眼神意味深长,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道:
“你的且省着。”
幼蕖当即醒悟过来:她虽然常常用火,却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是身怀两朵异火种。祈大哥这是不想让她动用异火!
戴清越到底是外人,近距离合作,难免会看出幼蕖的火不同寻常,祈宁之是提醒她,不宜让外人了解太多底细。
异火种这样的保命手段,自然是多藏着些才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和幼蕖对同性油然而生的欣赏不同,祈宁之始终对戴清越提着两分戒备。
也对。
幼蕖抿嘴一笑,从善如流地结过了祈宁之的灵符:
“那我就不客气啦!”
真海鼻子里“哼”了一声,见祈宁之望了过来,赶紧解释:
“我鼻子痒,就通个气!”
他是佩服祈宁之的周全的,只是气自己没能抢先一步提醒九儿罢了。
燕华也是知道幼蕖身怀异火的,她也是在祈、李二人交涉的一愣间才明白过来,心里突然冒出个模糊的想法:幼蕖和自己一样,都不够缜密。自己这方面完全帮不上幼蕖,而祈宁之倒是可以发挥互补作用。有他在幼蕖身边,倒是不错……
不过燕华不愿再往下想了,她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灵符也拍到幼蕖掌上。她幼稚的想法是,不能让幼蕖承祈宁之太多的情,玄机门的人心都太深,要是幼蕖被这人拿捏住了怎么办?
幼蕖好笑:
“哪用这么多?”
她向真海一伸手:
“阿海,借你原真钵一用!”
真海哪有不同意的?眉花眼笑地送上了紫金钵。
他重回绿柳浦时就是用原真钵照明寻路,此宝之光尤其可破污秽暗浊,不惧邪祟侵蚀,他心里有些估猜到了幼蕖的用意。
原真钵的用途在西北一行时已为幼蕖所熟悉。
幼蕖手掌一翻,又取出清量镜来。
“既然蜮虫可能射影,那我们索性没了影子,先破一大威胁!”
清量镜飞上头顶,转了一转,便有八面一模一样的铜镜散开排列。镜面映照着光华灼灼的原真钵,洞内顿时光明大放。
真海会意,手指一点原真钵,钵体立时也化出八个分身来,照住了四面八方,加之以清量镜的映射,令洞内无处不雪亮,连一丝儿阴影也不见。
谢小天神情古怪地看着幼蕖:
“无影灯?”
第1225章 有灯可无影
幼蕖用清量镜并借助真海的原真钵布下遍地光明,好教阴影无存,却听得谢小天脱口道出“无影灯”三字,她大为不解,脱口问道:
“还有这灯?这是什么法宝?我怎么没听说过!”
见幼蕖一团茫然,谢小天讷讷掩了口:
“没什么!我从前见人用过,以为你也见过。”
不是他见识广,而是他曾经的世界里有此物。看来幼蕖虽然没见过,这番布置却无意中暗合了无影灯的原理,还真是物性大体相通。
戴清越却笑了:
“谢师兄你说的无影灯我是见过的。此灯不是法宝,但是灯下无影,明亮得秋毫可见,别有工巧,细密手作尤其合用。有空你来我们五梅道院瞧瞧,我有位师兄做出来过。”
谢小天怔怔看着戴清越,欲言又止。
戴清越不管谢小天,只对着幼蕖道:
“李姑娘,你这布置与无影灯有异曲同工之妙,对这魅蜮再合适不过。我见过无影灯,却没想到可用在此处!还有,明暗相间其实才利于魅蜮活动和隐藏。佛宝又有祛除邪祟之效,这魅蜮就不好藏在暗处偷袭了。李姑娘,你这法子定然管用!”
果然,须臾便有两片巴掌大的黑影赫然浮现在洞壁之上,形影比先前半昏暗环境下明显得多,且行动间似乎有些瑟缩。
爱逐光而行的魅蜮对上太过强烈的亮光,竟也有些消受不起。
幼蕖直接屈指一弹,一缕火光射去,那两片黑影“讹呀”一声,仓皇散开,却是正撞在她预设的埋伏——灵符化成的两簇炽焰上,“嗤”的一下,当即灰飞烟灭。
一举奏效!
燕华看得兴奋,她一拍手掌,数道灵符飞上半空,转眼结了个随心阵。
她遥遥一指,数道火焰化为无形没入石壁,顿时四周“讹呀”“讹呀”声嘈嘈切切地杂乱响起,被照得发亮的石壁上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数层大小不一的黑影来。
只是这些黑影刚刚现出,就被随心阵的火焰烧得支离破碎,坚硬稳固的石壁上一片兵荒马乱,无数黑影现出、隐入、又四处乱窜,像是一场没排好的皮影戏。
一阵“噗噗”乱响,魅蜮慌乱中射出的黑箭威力有限,尽被拦下。
燕华看得正开心,就听幼蕖喝道:
“莫轻敌!”
她心神一凛,果然,那些浮乱的黑影之下,突然冒出来一片又圆又大、极深极黑的魅蜮,宽幅比人还高。
这只巨大的魅蜮才一出现,就有沉沉的威严气息扑面而来。
“嗤”的一响,一道粗粗的黑箭闪电般迎面射向燕华,来势汹汹,比先前的攻击凌厉得多。
她不敢硬碰,腰身一折,当即避开,正要喘气,就见那黑箭突然散作一篷黑色碎光闪烁的细针,当头罩下。
燕华心头一惊,已经来不及捏随心阵,盛年剑转成了飞轮迎了过去,却看到那细针里裹挟的黑星透剑而下,几乎转眼就到了面门。
燕华虽惶急,倒也不乱,张口便是一道清气喷出,一层无色透明的盾牌升起护住口鼻,那丛闪着黑色碎光的细针也被阻得缓了一缓。
正当此际,腰间突然被大力一扯,她当即顺势仰面贴地一段滑行,避过那丛黑针的笼罩,原来是幼蕖及时用流霜束拉开了她。
那丛黑针似有灵性,不罩上人决不罢休,攻击燕华落空之后,原地打了个旋儿,“咻”的一下,齐刷刷又朝最近的幼蕖扑了过去。
燕华看了一眼幼蕖,果断换了方向,她拿这妖异黑针没办法,交给幼蕖正合适,至于她自己,去寻那些好对付的小魅蜮好了!
不得不说,好友间就是心意相通。
幼蕖一见燕华举动,就知其用意,燕华当断则断甚合她心,她也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这难缠的大魅蜮。
虽然还不知道魅蜮的克星是什么,但天下法则大致相通。
心如电转,幼蕖右掌一扬,接连数个空心霹雳丢了过去,在石壁上炸出了“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脆响。而空心霹雳的余光散为火线,钻入石壁,将那魅蜮黑影镶上了一道银边。
同时,她左手手指轻轻一拈,自真海的原真钵里竟然拈出一根金色的光线,曲指一弹,金色光线化作一片薄薄的金光迎上了那丛黑色细针。
只听得“刺拉拉”的一团碎响,那团发光的黑针遇上了克星一般,尽数湮灭。
而那被银丝缠住的巨型魅蜮忽地抖动了数下,宽大的裙幅一样的黑影向内团缩起来,似是不胜痛楚,在石壁上好一阵翻滚。
银丝越缩越窄,这魅蜮被束缚得越来越紧,虽只是团团一片黑影,其翻腾之状却能看得出在极力挣扎。
“噗噗”几声闷响,那只巨大的魅蜮又射出几支黑箭来,漫空黑针刺下,有了经验的幼蕖哪里惧它?霹雳连下,金光横扫,黑针一根都近不了身。
紧跟着她又是一根金线掷过去,金银二色丝线合力绞扭之下,那魅蜮动弹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看渐渐势微。
真海一边扑杀那些石壁上的魅蜮,一边也在留意幼蕖,见她三两下就化解了那只巨型魅蜮的攻击,当下习惯性赞叹:
“以无质对无形!干得好!我怎么就没想到?九儿,你倒像这原真钵的主人一般。这佛光你怎么用的这般好?难道你果真是有慧根的?”
他话音才落,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给扯得一个踉跄,对身后完全没防备的他险些栽倒在地。
真海回头去看,面前却是祈宁之一张黑脸,他不由气极:
“我与九儿说话,你来捣乱作甚?”
祈宁之学着他刚刚那样,端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指着他僧袍一角,道:
“你个小和尚忒话多!你差点给射了个透心凉,知道不?”
真海顺着祈宁之的手指瞥去,果然,自己的衣角竟然破了小小一洞,且这小洞四周发黑,显是被污蚀了。
哦,祈宁之那粗鲁的一拽是为了救他呢!
真海顿感理亏,讪笑了一声,算是谢过祈宁之的救护之恩。
第1226章 白猫与黑猫
真海虽然因为自己确实一时分心而疏于防护,不免惭愧,也感激祈宁之的救援之恩,可他到底也觉得祈宁之说得太过严重。
这魅蜮喷出的黑箭黑针即便射在他身上,他也不至于给射个透心凉啊!他的僧袍又不是普通布衣,最多伤点皮肉罢了。
戚大几时这样关心他了?
“九儿都能用好你的原真钵,你怎么自己不好好用?还要我时时小心护着你!专心专心!怎么就不专心呢?小命都要没了!谁用原真钵大概都比你强!别说九儿有什么慧根了,要那样,我也有!分明是你自己太不中用!”
祈宁之毫不客气地抢白了真海几句。
要是往常,真海早就反唇相讥了。可此刻他不仅没法还嘴,甚至连气恼都没有。
因为祈宁之一边训斥他,一边还抢前忙后地护卫着他,就这两句话的当儿,还为他挡下了两波魅蜮射来的黑箭。
左支右拙,难得的卖力。
那为他辛苦为他忙的样儿,真是让人感动。戚大真的是关心自己的!
况且,刚刚自己被这家伙拉得一个踉跄,应该也是出于对自己安全的维护罢!定是戚大过于担心自己了,才动作莽撞了点。
戚大这人,嘴损,手也欠,心却是好的!真海这般一想,心软软的,哪里还去计较祈宁之的言语?
祈宁之偷笑一声,板起脸,接着张手伸脚的一通忙乎。
其实也没那么忙,区区几只魅蜮,他完全能应付,只不过多了几个花哨动作,便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小和尚还是好骗的。
刚刚之所以毫不客气地将真海差点拖倒,那是他听着这小和尚一口一个什么“慧根”!听得多扎心!
听说卓荦寺正在扩建,还是专为女尼而设的比丘院!已经有几家大门派的女弟子自认是身具慧根之人,想去试试佛缘了。
祈宁之不能不担心,要是小九给真海那傻和尚真个说动了怎么办?平日左一个偈语右一个机锋的也就算了,再真当自己有什么“慧根”,可不就真要与小和尚成了同门!
他得堵住真海那张嘴!
幼蕖发现真海的原真钵真是合用,内藏的佛光更是好使,她信手拈来,根根金线得心应手,似乎是取之不竭。或以金光化解黑箭黑雾,或为金丝束缚魅蜮,或凝成金刺戳灭敌影。
真海这个原主人倒是要跟幼蕖去学着如何活用自己的原真钵了。
谢小天对付难缠对手时惯用的法子就是大把地砸灵符,这一点与众不同。
他满把抓着各类火系符箓,不管什么烈焰符、赤炎符,又或是南明火页、六部正雷箓,低级高级,材质贵贱,看也不看,没头没脑地就砸过去。
确实也很有效,铺天盖地的灵符所到之处,石壁上顿时被烧出一片空白。
不像其他人,灵力与符箓两路兼施,费力又分心。
见燕华投来莫名的眼神,他不免还得意起来,指点着道:
“燕师妹,看到了么?这是最省事的打法!费那么多心干嘛?瞧你谢哥的,砸钱!砸灵石!”
最后几个字,不知不觉带出了从前混迹市井的习气。
燕华从没见过谢小天这派轻狂样儿,更没听过这样的理论,不由骇笑。
她只知道,被关在这绿柳浦之后,少了许多人际压力,这位谢师兄的本性似乎有些暴露了。名门大派的什么高冷清华、儒雅矜贵,完全沾不上了。
不过她从来不以贵气多少来衡量结交的价值,觉得这样的谢师兄也不讨厌,少了些装扮,倒是挺真实的。
见燕华一脸说不出意味的神情,谢小天有心教导这位死脑筋的同门,又道:
“管他什么法子,能起作用就是好法子。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不管白猫黑猫……”
“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没想到,戴清越接住了话,而且与谢小天的后半句话完全一致。
这通俗之极又挺有道理的一句话,燕华也就觉得有趣,笑一笑罢了。可落在谢小天耳中,这句话比响雷还惊人。
若说先前与幼蕖观点相近,对两人可能来自同一处还是出于猜测与戏说,并不怎么当真;那此时的“白猫黑猫”之语,就几乎是明明白白的故乡人尽皆知的俗语了。
谢小天来青空界之前根本不知自己所处的世界之外,还有其他大小界面。
他因意外被卷入空间裂缝,以为该是小命呜呼了,没想到天降奇缘,被晋如真人所救,还携来了可修道成仙的青空界。
至于自己原先所在的那方小世界,晋如真人说大概名为向山小界,谢小天也就稀里糊涂地记下了,根本没去刻意寻过故乡与青空界有什么牵连。
晋如真人说那能活人的空间裂缝一现而逝、千载难逢,估计是随机与青空界偶尔相通,过了那一刻,通道随之断绝。想从原路返回向山小界,基本是不可能了。
听说自己回不去,谢小天并不难过。
他还暗暗得意过,能综合两个世界的智慧,这独一份的机缘,非自己莫属,自己果然是天选的逆袭奇才啊!
他暗搓搓地打听过许多小世界的事,都没有与自己那个向山小界相似的。他的奇思妙想,也没有与人重合过。
没想到,戴清越也能说出自己那个世界的俗语!
谢小天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着一脸平常的戴清越,口齿都结巴了:
“你……你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戴清越瞟了他一眼,平淡答复:
“我听我们那里人说过。”
谢小天手一抖,满把的灵符差点都撒了,他颤着声音道:
“你那里……是哪里?”
戴清越莫名其妙,丢了一句:
“我们五梅道院啊!”
边说边转身就是一圈灵火发出去,灭了数只不大的魅蜮。这谢小天的反应也太奇怪了,没看到大家都在忙吗?
谢小天忙忙地又赶到幼蕖身边,灵符飘落了几张也顾不上,他伸着脖子去问幼蕖:
“李师妹,刚刚我说的那句话,就是白猫黑猫的,你听到了没?”
第1227章 演天可观奇
谢小天随口说出了“不管白猫黑猫,能逮住老鼠就是好猫”之语,竟然听戴清越同步说了同样的话,又道是她那五梅道院曾有人说过,他心里大惊,赶紧来看幼蕖的反应。
“哪句?哦什么猫儿不猫儿的,听到了啊!怎么了?”
幼蕖大感奇怪,她又没特意去听,挡不住这位谢师兄声音太大,直灌入耳中。
怎么这谢小天看起来有些紧张,难道这话听不得吗?又或是,这乃哪里的神秘咒语?
她不由追问道:
“白猫黑猫,怎么了?有何特别之处么?是暗语还是口令?这水底有巨鼠么?哦,难道是什么妖猫?”
她边打边乱猜一气。
谢小天知道幼蕖不会作伪,他松了口气,莫名又有些失望:
“你从前真没听过啊?”
“没!骗你干嘛?”
幼蕖顺手又拈来一道金光射出去,扫灭了一溜黑针。
那只巨型魅蜮被灭后,又来了一个更大的黑家伙,难对付得很,她可没工夫和他在这当儿闲聊什么白猫黑猫的事。再神秘的咒语她也不感兴趣。
谢小天呆了两息,喃喃低语道:
“你不知道……那你也不是和我一处来的啊……”
幼蕖不知道谢小天话中何意,只觉得他突然神神叨叨太过古怪。打量了一下见他也不似突发失魂之症,又忍不住提醒道:
“谢师兄,有事待会儿再说,眼下先对付了这些魅蜮要紧。那只巨型魅蜮之外,说不定还有厉害的,你留神些!”
“哦……”谢小天有些失神,他下意识地再度挨近了戴清越,“戴姑娘,白猫黑猫……这话你既然知道,你……你们五梅道院是青空界的罢?”
戴清越一手灵符,一手灵火,虽然也甚忙碌,可仍然对谢小天保持着难得的耐心:
“我们五梅道院当然是青空界的。我自己,我们师长同门都是世世代代青空界人。”
对戴清越而言,相比较李幼蕖、祈宁之等几个几乎寻不到瑕疵的伙伴,同样出自名门的谢小天此人则是满身缺点,近来更透出一些小人得志的不良习气,她却觉得此人更加真实可近。
撇去开始的误会斗气,现在的戴清越还挺乐意与谢小天聊些奇怪话题的。
她示意谢小天不要停手,先赶着再圈出数道火环罩向对面石壁上刚刚浮现出来的魅蜮黑影,同时,忙里抽空地低声对谢小天道:
“那白猫黑猫之语,难道是你原先那个小世界的名言?”
谢小天佩服点头:
“戴姑娘你竟然一语中的!啊,那你是如何知道的?你,你莫非……”
话未说完,一道黑箭自侧面射向他背后,眼看谢小天不曾顾及,戴清越眼疾手快地一指头点过去,一簇火光正好撞上黑箭,“嗤啦”一下,两下里抵消。
同时,她自己头一偏,让过了不知何处射来的一道黑箭,又一朵烈火后发先至地追了上去,两息间将黑箭焚作飞灰。
谢小天自来青空界后还未如此失态过,不由羞愧难当:
“是我扯七扯八地话多!多谢你!不该分心的,只是,是我……”
戴清越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不是你的同乡。我们五梅道院有一方演天阵,可以观照各方世界。每年会选拔弟子以魂魄入阵,借法阵周游各界,以增广见识。他们出来后也会交流各自见闻,还会将所见的有用的物事做出来,我便是从他们口中听说的。”
她忽地想起来什么,又补充道:
“就你前面提的什么无影灯,就是我一位师兄也提过,他在某界见过此物。”
“原来是这样……演天阵!五梅道院竟有这样的奇阵!”
谢小天喃喃出声。
幼蕖也顺带着听了一耳朵,心里不由飘过一个念头:这演天阵之名,倒是与天地神镜有些相似。
小地绎镜在自己手里,上清山宗门有大地绎镜和小天演镜,只有大天演镜不知在哪个神秘之处收藏。
也不知道五梅道院的这个演天阵会不会是与大天演镜相关?
且搁下。
先对付了眼前的魅蜮再说。
幼蕖头一回闲置了青梗剑与晨星短匕,用火、用空心霹雳,加上原真钵里的佛光金线,倒也打出了新奇之感。
她发现,自己每当开拓出新的发挥领域时,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动力,拓展带来的新的认识令她忘却疲劳。
在惯用的手段都不能使的情况下,这满壁的魅蜮,倒逼着她试验了所有的火系道术,灵符之火、灵力化火、丹田之火……
十指连弹,纤纤指尖上跃动着暖而亮的朵朵火焰,从略显生涩到应用纯熟,从谨慎约束到运转自如。
幼蕖本是水木两系的灵根,虽然五行转换方面她比别人都做得好,但到底火系不是她所擅长,特别是得到郑媛所赠的异火种后,她不自觉地就习惯于借助火种之力。
如今连异火种也被有意限制了,她第一次发现,经历一番磨合之后,不需要动用两朵异火种,她掌上的火焰也似乎能够无穷无尽。
幼蕖打得兴起,灵感纷至沓来,甚至不需要多想,只凭本能直觉。
手推指抹间,火势变幻,或为漫天火星,或为火带环绕,或为火墙压顶,或为火海蔓延。凭空里,信手拈来都成烈火,口吐目送亦是炎息,周身炽烈气息环绕,旁人靠近不得,几个同伴都下意识地让开好一块距离,任其发挥。
戴清越不由心生羡意,低声问谢小天:
“李姑娘有火系灵根么?”
谢小天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随即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摇了下头:
“啊具体我也不清楚。”
幼蕖的底细可不能自他口中道给旁人。
戴清越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心道人家同门就是同门,什么都互相遮掩帮衬,自己到底还是个外人呢!
谢小天本已与戴清越渐趋坦诚,突然生分了一下,不由也有些心虚,干笑一声,斜前一步,趁势迎上了一波魅蜮,佯作手忙脚乱,中止了这段尴尬交谈。
第1228章 惊艳流霜束
幼蕖的御火之术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突然使得如此精妙,不仅是戴清越与谢小天看得目眩神迷,连与她相熟的真海、燕华也满心惊叹。
明明大家每日都在一起,也没见幼蕖单练什么特别的功法,怎地在火之道法上她突然就让人刮目相看?
燕华陶醉地叹息一声,心中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她善于欣赏别人,也善于从别人身上汲取力量。幼蕖这没有火系灵根的都能使出如此精妙的法术,她身为好友,难道还不能尽量接近么?
幼蕖不是说过么?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燕华突然多出一股别样的劲头,手底的火焰连环,大环套小环,小环签大环,环环相扣,竟也有了无穷无尽之势。
真海由衷对祈宁之叹道:
“戚大你看九儿,多厉害!我从不知道她连火都玩得这么好!”
祈宁之送了他一个高傲的眼神,什么都没说,左戳右点,火光射出,两缕射至真海身边的黑箭俱被这火光准确拦截。
这两缕火光不仅精纯,而且耀眼华丽以极。
真海觉得戚大是在有意显摆他也会五行转换之术,可又没证据,他好像又在帮自己的忙呢?
真海自认为控火之术不及九儿,连燕华此刻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劲头他都自愧不如,只能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原真钵里去,好让九儿能源源不断地汲取佛光。
戴清越眼看原真钵放出的一根金色光线转到了自己身侧,她好奇羡慕之下,亦学着幼蕖伸手去抓。
不想指尖一阵刺痛,她惊得当即回手,只见玉葱似的指尖上赫然显出一道深红灼印,似被烈火燎伤一般。
见戴清越震惊的眼神扫向自己,真海无奈摇头:
“不是我干的。这原真钵自有灵性,或许是与戴姑娘你无缘罢!”
无缘?
这玄之又玄的理由让戴清越简直气笑了,在她看来,上清山的李幼蕖能动用卓荦寺的紫金钵,无非是八大门派自有相通的心法,她不知道秘诀而已。
见戴清越神情似有不信,真海也无意解释。
可巧,谢小天被自己的“身负逆天奇缘”之念鼓动得心思荡漾,忍不住显了一句道:
“我们上清山心法有清宁护身之效,李师妹能试,我亦来试试!”
说着,便也伸手去抓那原真钵的金光。
“嘶——”
谢小天吃痛抽手,伸到眼前一看,同样一道灼伤惊现手掌之上,皮肉上一道焦黑印记,甚至比戴清越的那道伤痕更深更重。
这一下,戴清越也无法用自己刚刚的解释去圆了。
不过,既然不止自己一个用不了这金线,这让她心里好过多了。
戴清越丢过去一只玉盒,谢小天知机接住,打开一看,碧色晶莹、清凉透鼻,便知是烫伤药膏。他虽自己也有备得此类伤药,但戴清越好意,令同病相怜的他不能拒绝。
这碧色药膏略一敷上,便有白汽丝丝升起,灼伤处顿时一片凉意,十分舒适。他点头谢过,戴清越轻轻一笑,转头去看幼蕖的战况。
魅蜮层层涌现,而幼蕖并不费力,御火功夫游刃有余,纵使黑箭黑针密集袭来,她都能一一从容化解。
怎奈石壁上魅蜮重重叠叠,被火焰烧成空白之后很快又会有新的黑影浮现出来。“讹呀”之声不绝于耳,便是旁观者,也禁不住看得心急不耐。
幼蕖手底速度不减,脑子飞快转动。她担心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消耗战,她这边虽有六人合力,可魅蜮的大本营隐在莫名空间里,只怕先被耗光力量的是自己这一方。
不能只使蛮力,还要用心去想想怎么直捣贼窟。
她就不信世上有只凭影子而无实体存在之物,哪怕是化气、化虚,也必是先有个实在的原身才行。
不然,那实质性的攻击从何而来?
或许,这石壁折叠了不止一个空间,而魅蜮是自有隔空越界的本能,黑箭是穿透一层看不见的空间而来?
福至心灵,幼蕖“唰”一下抽出流霜束。
这白练曾在玉昆山的仙宫废墟里为她扫除干净隐藏在空间裂缝里的鬼蝶,也许,同样能对付潜伏于石壁之后的魅蜮?
手臂轻轻一抖,白练抖成了一朵巨大的白色花苞,沐浴着原真钵的金光,清新华美,在这粗陋的石洞之中,颇是令人惊艳。
只有戴清越未见过幼蕖动用流霜束,她不由“咦”了一声,刚刚这位李姑娘的火术不是用得挺好?怎么又换了家伙什?
祈宁之与真海等人却是都满怀期待,幼蕖此举,必有缘故,说不定会是惊喜。
却又听得戴清越脱口“啊”了一下,惊异之意更浓。
原来是那流霜束突然燃起了烈焰,雪似的长练陡变火龙,白金二色交缠,火透雪影,雪衬炽焰,真真光彩夺目,摄人心魄。
重重白影火光围绕之下,手持流霜束的幼蕖浮在半空,宛若驾驭火龙的神女,从容不迫,挥洒自若,又俊逸潇洒。
她衣衫飘扬,发丝舞动,面容生光,神色自有庄严之意。双目灿然辉映,更透出无尽奥妙。轻轻一眼扫来,智慧安详,似是勘透了无上法门。
加之背后有原真钵的金光如幕,愈发衬托得其辉煌耀目,令人由衷仰慕。
真海低诵道:
“娑婆自烂斑,
宝相散花天。”
祈宁之心头一紧,知道真海这家伙情不自禁将幼蕖比作了佛门的散花天女。
他又骄傲又着急,小九当然值得与天女一比,可小九怎么能作佛门的天女?
他忍不住瞪了真海一眼,可完全来不及说嘴,心中眼中,尽被那灿烂占领。
“无数天花开,
焱焱心宿台。”
幼蕖本能地顺应心头灵机低诵一句,心手合一,流霜束拂起重重虚影,如惊涛拍岸,火焰卷动雪色金光,无数火花纷飞灿烂,一波波涌向石壁。
众人早已不自觉地停了手,在此情境,在幼蕖掌控的大局之下,他们的举动,甚至连存在,仿佛都是多余。可又庆幸,有机会亲暏这人力奇观。
第1229章 吹星落如雨
众人早已不自觉地停了手,在此情境,在幼蕖掌控的大局之下,他们的举动,甚至连存在,仿佛都是多余。可又庆幸,有机会亲暏这人力奇观。
当流霜束触及石面,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柔然的白练径直伸入坚硬无比的石壁,就如伸入毫无阻碍的水波,一瞬之后,白练金光浮现在石壁之上。
幼蕖心里突然涌现出极其微妙的感受,似是内心某处在轻缓舒展,某处又被细微拨动,一阵泠泠细细有若天籁的妙音在心间飘荡。
若有所悟,难以言表,只知道,本能地顺应感受去动作,气机自然而流畅,心境明亮而安详。
众人只震惊于幼蕖的白练竟然伸进了石壁之中!
洞壁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他们如置身熔岩火场之中。
一惊之后是更惊,明明周围都是烈焰,可却知此处并不是真的火窟,他们只是眼中见那火起四围,而身体感受无一丝炎热烟熏。
他们与那烈火之间,仿佛隔着一个透明的护罩,烈焰静静地燃烧,他们静静地旁观。
自烈焰四起时,那时不时刺耳的“讹呀”之声便消失不见,不知是魅蜮惊慌失声,还是炽焰隔绝了传音。
只有从石壁上纷乱疯狂的黑影,可以想见那一头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可那是另一个世界,无论是金光烈焰焚敌,还是敌踪一败涂地,他们只能看到穿界投射而来的无声狂乱影像。
似是感受到了穷途末日,三只巨型魅蜮黑影接连崩裂之后,大大小小的魅蜮尽数涌出,斑驳的石壁顿时一片乌黑,不止层叠了多少黑影。
石壁附近的火光都被那一头涌出的冲击力冲得“忽”一下,摇动不已,空气似乎都被扭曲出了肉眼可见的震荡之波,不知有多少无形的攻击即将喷现。
幼蕖空手一拂原真钵,无数金线浮现而出。
她素手若拨动锦瑟琴弦,轻轻一划,无声而似有乐,那些金线腾空而起,变粗、虚化,在白练的雪影火光里穿梭往来,矫若游龙。
魅蜮、白练、佛光,气息厚重压顶,令人心悸。
而身处其中的幼蕖却是举重若轻,有一种运筹帷幄的镇定自若。
真海目瞪口呆,他从不知,自己的原真钵还有这样的妙用。
“飞焰火龙舞,
吹星落如雨。”
吟罢,幼蕖檀口一张,轻轻吹出一口气来。
这无声的一吹,在众人心里却若石破天惊之威——那半空里的金光,顿时被这轻飘飘的一口气吹散,化作点点流星,往四面八方射去!
星光湮灭之处,魅蜮烟消云散。
刚刚的可怖气息好像只是错觉。
众人恍然醒了一场梦,犹有些愣怔。
幼蕖盈盈落地,流霜束垂落在地,火光全无,只余一束白练,轻柔淡薄,拥素堆雪,哪还有刚刚焚巢捣穴的威势?
祈宁之心中慨然一叹:对小九,幸好他没有更进一步!这样的小九,他简直自惭配不上。他只配在一旁为她欢呼鼓掌。
等自己能有与她比肩同行的资格,再去携她的手罢!
燕华抽了两下鼻子,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地感动,她自小就容易被那些纯美之物打动,此刻更是一颗心儿都晕晕乎乎。
原真钵“嗡”的一声,打破了寂静。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皆是长舒了一口气,却都赞不出口来。无他,流于口头的夸赞太过浅薄,不足以表达他们心中的赞叹。
真海托着自己的原真钵,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件自己的随身之物,叹了一声:
“宝贝啊,你还认得你的主人不?我倒是有些不认得你了!”
谢小天抚着犹有些疼痛的手掌,苦笑道:
“小禅师你这件贵宝,我是认得了!这紫金钵原是有些脾气在的,外人是碰不得的!”
燕华如今认准了真海是个好人,便连他的物件也觉得是好的,听谢小天如此说,第一个不服气。
她伸手便去抓那原真钵还未收尽的金光,口中犹不服气道:
“谢师兄,你自己无能,却怪人家的原真钵?你自己拿不住金线就说它认人?不信啊我也来试试……”
谢小天阻之不及,跌足“唉”了声,手已经握住了刚刚戴清越给他的那盒药膏,准备帮燕华止痛。
不曾想,燕华笑容满面,手里握着金线,轻松自如,哪有半分痛楚的样儿?
“哎呀,早知道,我刚刚也来试试佛光灭敌啦!”燕华颇觉遗憾,又不免得意,“原来我也是有慧根的!”
谢小天目瞪口呆。
戴清越也是不可思议,她看看谢小天,又看看燕华,不由喃喃道:
“两位用的该是同一心法罢!”
燕华一哂:
“我们同门,当然用的是同一种心法。”
她一松手,那根金线围着她盘旋不已,显是很认同她。
真海心头一动,对祈宁之笑着道:
“我这原真钵的金光果然是挑人的,戚大,你也来试试!”
祈宁之手臂略抬了一抬便又垂下,冷笑道: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让我试我就试了?不对,你这金光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真海干笑一声:
“哪有?随缘罢了。”
他忽然改作传音,老实道:
“我才想起来,原真钵试的是人心。私心越重,越难碰触。嘿,那个,我是想看看你的私心重不重!”
他是个厚道人,不曾公开讲出此节,是怕谢小天与戴清越难堪。他们私心重,故而被佛光灼伤。
有私心也不算什么,世人大多塞了许多私心杂念,只要不害人不坏事就行。
只是被明明白白指认着有私心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了。
故而他只传音给祈宁之。
祈宁之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这个小和尚!
对其他人厚道,怎地对他就固执刁钻得很?还主动叫他去试?怕他不疼么?
私心么……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只在于多与少罢了。
祈宁之竟然不敢去试,他怕自己也握不住那金光,怕自己在小九面前显露羞惭之色。
至于自己的私心重不重?
约莫,大概,是有的……
但只要不去试,便可以永远当做没有。
祈宁之打定了主意,将手深深藏在袖中,绝不肯露出。
就让这测试成为不解之谜好了。
第1230章 成本与收获
解决了魅蜮黑影,众人略作商谈整束,再往前行。
一路行来,依旧是曲折暗道,但是石壁渗出的星光渐密,原先零零散散的微末碎芒也逐渐有米粒大小。
不知又走了多久,歇脚时,谢小天用足尖碾了碾地面的一点星光,有些踌躇,试着问道:
“这里不是也有星碎石?我们就将这些小粒的星碎石挖出来不行么?碎是碎了点,可积少成多,也够我们用一阵的了。”
戴清越摇头:
“这星碎石并不是这么用的。越大颗的星碎石,等级越高,其中蕴含的力量也越多。这里固然容易,但我家先祖试过,千百粒小颗加起来,比一颗中等大小的星碎石还是要差得多。”
“这样啊……”
谢小天大为失望,其实他如今不太喜欢冒险。
也不能说是害怕冒险,他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原先他一无所有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傻大胆,干了多少差点送命的没魂事儿。
爬野山、潜海沟、打群架、跳高楼,连虎口抢食的事也没少做,只为了得同伴吼一声“好”,或是哪怕只博过路姑娘一个惊讶眼神。那种沾沾自喜的乐子,他一度以之为最爱。
大概是命贱得自己都不在乎了,又无牵无挂,做的时候浑不计后果,没头没脑就冲上去,压根没想过伤残了又或是丢了小命该如何。
囫囵过了关后,看到、听到一些途中的死伤,他也有过后怕出一身冷汗的。可也更觉得自己孤勇无畏,又得了人家真真假假地喊一声“谢哥了不起”,便愈发地忘乎所以,越试越没边儿了。
及至一次冒险途中,谢小天被巨大的爆炸力道卷入了空间裂缝,侥幸被同处裂缝里的晋如真人所救,发现这混小子竟然有不错的修道资质,于是携来青空界,成为上清山弟子。
自此,谢小天惊喜之下也开始珍重自身,前半生的胡作非为令他更想在后半补偿自己,好吃好睡、勤学苦练,且谨言慎行、步步为营,生怕辜负了老天的厚望。
做事也多挑有把握的、成本低的。
但凡有些忐忑危机的,都尽量避免。
本来谢小天也对星碎石充满期待,可刚刚一场魅蜮之战,他发现自己几乎无用。
一个玉台峰的小姑娘李幼蕖,灵智百出,将他比得跟泥土一般。
一个金钟峰的同门师妹燕华,也能手握佛光金线,硬生生强过了他这个师兄。
他竟然只能和不入流的五梅道院弟子落在一个境地。嗯,对,关系虽好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戴清越的出身的。
而戴清越手中还有先人遗笔,又比他还强些。
故而,谢小天觉得,若能在外围毫无威胁的地方挖些零碎星碎石,攒攒够用,他也就不奢望更多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还不知道里头有多少比魅蜮厉害的怪物!说不定再冒出什么厉害家伙来,根本走不到秘洞深处!
可照戴清越的说法,那星碎石越往里等级越高,作用也才越大。
谢小天不知道还要费多大劲,才能取得一颗两颗的星碎石。有这功夫,他宁愿去找些水兽打一场,剖几块妖兽晶核来得实惠。
这般想着,谢小天的神情便不由显露了一点踟蹰之色。
燕华最怕自己师兄不争气,一看他这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这才开始呢!你不会就想退缩吧!”
谢小天试图讲道理:
“燕师妹,几位,我们得讲收益,讲成本!费那么多功夫,就弄点星碎石,还没试过真效果如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划算!外头多少灵草晶核等着我们挖掘呢!”
横跨两个世界,有一点他始终未变,那就是干某件事要看“划算不划算”!
不是钱财的问题,而是费时费力多少是否值得,他想去做能赚更多的事。
在绿柳浦这样密闭的小世界里,日趋亲密的氛围下,他也不怕将小人物的原本面貌展露给众人。
燕华听得谢小天字字都是功利之语,恨不得将这破师兄的嘴缝上,幼蕖拍拍她,轻笑道:
“谢师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各人想法不一。有人喜欢眼睛实实在在能看到的收获,有人欣喜于探索的过程,纵然结果未知,也自有乐趣。各取所需,谈不上高下之别。去不去,大家自便。”
谢小天“哈”地一笑,别人说的话燕华不一定听得进去,可幼蕖的话啊,燕华定然全盘接受。
这李师妹怎么这么体贴呢?太会说话了!他突然发现太喜欢幼蕖了。
祈宁之笑了笑,他想说的话正和幼蕖差不多。
若他知道谢小天的想法,也不过是淡淡一哂:他,幼蕖,真海,嗯,再加上燕华,彼此不设防,说话也就更直接,即使有时贬损两句都透着真诚,这才是不见外。
他知道,幼蕖这并不是维护谢小天,只是出于善意,不想见人难堪而已。这才是见外。
谢小天虽然心里犹有些不甘,可也被幼蕖一句话打动:
“探索的过程啊……有道理。成!李师妹,就冲你的福气,跟着你多半不会吃亏,我谢小天就干下去了!”
幼蕖不过一笑,燕华却恨恨地继续对自家师兄表示鄙弃:
“你别来!你这种人,成了就是福气,不成就是晦气!入门的时候啊,要是早知道你在金钟峰,我就不去了!丢人!不管你,我们先走!”
谢小天本就有唾面自干的本事,他又知道这位师妹其实最是心软,真有什么绝不会不管他的。因此,即使被燕华怼了几句,他依旧笑嘻嘻的跟上了大家,毫不介意。
沿途大家合力斩杀了两头八足四眼的大鲵,又剿灭了一群火红的虎纹蛙。
他们被几块会移动的怪石拦路时,忙于应付怪石,脚底突然多出几条会绞人的马蔺草叶,赭褐色的长条叶片与暗黑地面几乎看不出,戴清越的双足已经被缠住,差点就被含毒的叶芯戳中,多亏被幼蕖和真海及时发现不对,斩断了叶芯,又一把火将那湿哒哒的马蔺草烧了个干净。
第1231章 聚邻藻齐聚
一路有惊无险地过关斩将,跌宕起伏又不乏愉悦互助,戴清越不由庆幸,幸好多出几个得力又可信的同伴,不然,单凭她一己之力,估计决走不到矿洞深处。
而且,祈宁之与真海觉得洞内情况莫测,主动走在前头,将戴清越护在身后,这令她更加感激。
燕华却是横着剑守在谢小天背后,不时还将手指在剑锋上一弹,将剑吟之声特意送到谢小天耳边去。
这又防备又恐吓的架势令谢小天哭笑不得。
这样防着有用么?他谢小天要是真想溜,盛年剑管什么用?不过这傻师妹还真是挺可爱。
他正要贫两句嘴,就听到前方有人说话。
“嗳,这是什么?”
走在最前头的祈宁之止住了脚步,回身来问戴清越。
前方通道陡然拐了个弯后,现出一片略显宽敞的洞穴,奇的是这里的石中星光呈现淡淡碧色。
戴清越记起先祖记述,乃道:
“啊,若到此处,这里的星碎石已经可用了。只是石壁附生有聚邻藻,这种水藻又滑又韧,若有兵刃挖掘石头,便会聚拢来一大片聚邻藻,让人难以下手。”
幼蕖等人闻言纷纷靠近了石壁一观。
果然,此处的星碎石粒粒成形,约有莲子大小,比先前的碎米粒般的散布齐整得多了。
若对星碎石心思不大,确实已基本可满足需求。
可惜的是,石壁上爬附着无数绿色的枝枝蔓蔓,其叶状若羽丝细密,茎长而黏滑,茂密之处还滴着水珠,果然是种奇形水藻。
星碎石的光芒透过枝叶,才有了满洞淡碧色的映光。
要挖掘星碎石,须是先掀了这羽丝状的水藻。
“这真奇了,这洞里也不见水啊!怎么偏生了许多水藻?”
真海摇着头想不通,他谨慎地停留在水藻数步开外。
幼蕖细细地感知了一下周围气息,大致知道了情况,解释道:
“我们所在位置虽然无水,可别忘了我们这是自河底暗洞进入,这石洞周围定然少不了水。这聚邻藻根原非扎根此地,是有几枝伸到了洞里,估计像那老树一样,感受到这里星碎石之力,便越聚越多,也很正常。”
谢小天却是松了口气,只是聚邻藻而已。
他知道这水藻,青空界也有,聚邻藻受伤后会自动滋生并聚拢他处的枝叶来弥补创伤之处,修复颇快。
只是这洞里的聚邻藻似乎格外精神伶俐,大概是久受星碎石之光涵养的缘故。
他拔剑便削,戴清越阻之不及,已被他横削去好一片绿藻,还轻松笑道:
“这个好对付!费些手脚而已!”
没想到,话音刚落,大家就看到更多的绿藻从四面八方爬行一般地伸了过来,将那片才显露出的空白石壁重新覆盖,甚至比刚刚更加浓密。
这修复速度够快!青空界的聚邻藻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儿爬行与天马飞驰的区别。
谢小天大为气恼,却不犟了,只将相济剑握紧在身侧,先观望着。
幼蕖是见到戴清越的阻拦动作的,便问道:
“戴姑娘,这聚邻藻我在青空界见过,却没这般厉害。大家应该也所知不多。令祖可提过有何特异之处?”
戴清越点头:
“有一点与青空界差不多,聚邻藻不会吞噬灵气,也不伤人。只不过,此地的聚邻藻看起来普通,却似是有脾气,一旦被砍削,便会报复性增生。尤其是哪里用力越多,便会长得越快。”
她语气轻松,终于自己的所知能发挥作用了。
“这特性应该是与星碎石有关。”
不止是幼蕖如此判断,大家也都这么想,连燕华都承认:
“好吧,不是谢师兄你的剑不好,是这吃星碎石长大的聚邻藻脾气太急啦!”
谢小天一听聚邻藻不会伤人,立刻昂扬起来:
“仅此而已?”
他的相济剑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性子其实本有几分轻佻,少耐心、急建功,周围人一宽容,便忍不住流露出一点。
祈宁之一笑:
“谢师兄你想试,尽管试!”
谢小天冲着虎视眈眈的燕华得意地一龇牙:
“听到没?哎你等等,祁师兄也让我试呢!”
说着,“刷刷”又是两剑,飞快地削出一片空白。
那聚邻藻自然是如先前那样迅速滋生,四周的枝叶摇摇晃晃地爬过来,新旧交叠,努力填补刚刚的损伤,绿羽毛似的藻枝越聚越多,真不愧“聚邻”之名。
“这还真是个急脾气!”
谢小天笑骂一声接着连砍带削,而聚邻藻也不断生长,两边都忙得不亦乐乎,都在赶速度,倒是看得大伙儿失笑,也不去阻拦谢小天,也是让他试一试这聚邻藻的底细。
燕华倒机灵,见眼前这片聚邻藻忙于跟谢小天的纠葛,心下一动,趁了这个空,在盛年剑的剑柄上一拍,盛年剑的剑柄便脱落下来,化作三寸来长的亮晶晶的一柄短刀。
“叮!”
谢小天闻声看去,几乎给气笑了!
他忙着削枝砍叶给大家探路子,而他那位老实憨厚的燕华师妹却趁聚邻藻忙着修复的时间,抽空去掘石壁上深嵌的星碎石!
若是其他人,谢小天也没这么气了。
实在是反差太大。
燕师妹是多么钝的人啊!钝到好笑!
他一直喜欢气燕华逗燕华,燕华几乎没有还口之力,他以为这个师妹人傻嘴笨,毫无心眼儿。
没想到,也会偷他的空呢!
燕华一边发力运刃,一边还招呼着谢小天:
“谢师兄,你快点,再接着砍那水藻几剑啊!它们都去你那了,就顾不上我这里了!”
谢小天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却也只得认命,恶狠狠地又劈了几剑出去,将面前那片聚邻藻削得枝叶纷飞。
若说这些人里头有谁是他还想护着一两分的,只有燕华了。没办法,这姑娘又笨又烂好人,却是不懂人心不记路,平地走都能自己左脚绊右脚,他虚长两岁被称一声“师兄”,实在不能不尽点为兄的责任。
他这头吸引聚邻藻,那一头,且看燕华能不能挖块星碎石吧!
第1232章 星光不易得
谢小天奋力砍削,剑出如风,白光绿雪纷披,他剑下聚拢来的聚邻藻越来越多,石壁上的枝条“簌簌”爬行得也越来越快。
燕华很满意谢师兄的掩护行为,她眼疾手快,运力于腕,手中短刀狠狠一挖。
“喀”的一声,刀刃入石之声明显,大家也都精神一振,分了神来看她的成果。
没想到,她手虽快,那水藻来得也快。
短刀刺入后不免一顿,就这么瞬间的功夫,周围的聚邻藻似是被惊醒了,纷纷昂起细羽毛般的枝叶,都挤挤簇簇地凑了过来。
“啊!你们怎么不去他那!”
燕华大叫起来,手里越发使力,可刀尖底下已经聚起来一团绿意茸茸的水藻,再没有刀刃刚刚触及石面时的爽脆了。
幼蕖一看,赶紧将手也搭上了短刀,试图帮一把力。
就这么一顿的功夫,那聚邻藻越聚越多,转眼就在刀刃下方聚成了一个圆球。
幼蕖能感觉到刀尖下的黏涩之力在阻碍着短刀的继续深入。
燕华气得大叫:
“谢师兄,你是不是没好好出力?”
真海忍不住笑了:
“燕师妹,你这可冤枉他了。他剑剑都出了好大的力,怎奈这水藻古怪,把他那相济剑,哦,连人都要给包起来啦!”
确实,谢小天每一剑下去都砍在更多更厚的水藻上,那绿色羽丝样的枝叶纠结得密密层层,已经团出一个近人高的深绿色大草垫子,谢小天连人带剑几乎都要陷进去了。
燕华略一感应手底的力道,与幼蕖一个眼神示意,两人深吐口气,握刀的手同时用力向下一撬,只听“噶”的一下,一道亮晶晶的流光飞了出来。
“成了!”
燕华欢喜大叫,跃起接住了那道流光。
“哎呀,可惜没挖到完整的!”燕华嘟着嘴将手心的石头给幼蕖看,“你看,都碎了!”
她红通通的掌心里,静静卧着一粒残缺了小半的星碎石。
这星碎石虽小,却光亮莹莹,宛如星辰掉落在手。
“好看!”幼蕖赞叹了一声,“碎有什么要紧?这可是我们挖出来的第一块呢!还是我们燕华能干!”
被夸的燕华举起这粒星碎石,开心得咧嘴大笑,虽然有些遗憾这石头不完整,可她也仍然觉得这小东西太好看了。
谢小天停了苦力,也适时地前来吹捧:
“果然燕师妹厉害!星碎石应手而出,你那一下抵得上我多少剑了!”
“咦?”
燕华突然奇怪地发现,手中明亮生辉的星碎石似乎黯淡了下去。
幼蕖也发现了,索性接过来给众人细瞧,如果说刚刚这星碎石的光亮还像一颗灿烂星辰,那现在,也就像一粒如豆灯火的光亮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
见到众人问询的眼神,戴清越却是毫不意外:
“星碎石就是这样,与其他晶石不同。石如容器,涵光似水。石若残破,则星光泄去。所以,我们须是尽量挖完整的星碎石方可长久保存。”
谢小天又有些耐心缺缺:
“戴姑娘,这星碎石还有什么特别的,你一口气说完了行不行?”
戴清越抿了抿嘴:
“没其他特别的了,不是先前我不说,是遇上了我才记起来。毕竟我也没来过啊!”
没想到星碎石还有这奇怪的特性!非完整的不可!
谢小天顿时没了兴致,碍于燕华的监督,他虚张声势地又划拉了两下相济剑,道:
“这满壁的聚邻藻,几时才砍得完?最怕啊,是李师妹所说的,这水藻根系尚在别处,这边砍了,那一头再伸过无数的来,可怎么得了?”
他已经做好了被鄙视的准备。没想到幼蕖很是赞同他的意思:
“谢师兄所言有理。这聚邻藻得了星碎石的滋养,能量远超寻常水藻,越砍越多,生生不息,只怕是砍不完的。”
“啊”,燕华很是惋惜地拈着自己那半颗星碎石,顺手将短刀按回剑柄,“那怎么办?”
硬撬也不是不行,可费老大功夫在别人的掩护下也才能挖出点残缺不全的石头来,确实没意思。
“不如弃了此处!”
又是幼蕖与祈宁之异口同声,真海叹了口气,他怎么就跟不上九儿呢?
谢小天第一反应是先去看燕华的反应,见他这位师妹“哦”了一下,就跟着点头,不由一阵气闷。他不想干的时候他这位师妹怎么没这么顺溜呢?
幼蕖笑问戴清越:
“令祖当初是如何做的?”
戴清越点头而笑:
“两位倒是抉择果断。鄙祖上在此地盘桓了近半个月之久,始终未能在水藻的纠缠下挖出一粒完整的星碎石,便也灰心放弃了。后来在更深的矿洞里寻到星碎石,也是意外之喜.当时都以为没希望了。”
一听戴清越先祖在这里徒劳十几天的白做工,谢小天顿时心里平衡多了,也得意地瞟了一眼燕华:这丫头这回该知道谢师兄没错了罢!
燕华哪里知道她这位师兄心里转了那么多念头?她反正只等幼蕖的决定。
真海也道:
“原来戴姑娘祖上也是放弃的,这聚邻藻确实不易斩除,又长了多少年,定然是更厉害了。我们确实没什么简易可行的法子。”
大家便都达成一致,索性不在此处用力了。
只是临走之时,幼蕖脚步一顿,笑着道:
“诸位,我要找一找这聚邻藻的根源,你们或先走一步,或缓行略等。同来找找亦可,看各自意愿。”
“找它的根作甚?”
燕华犹有不解,谢小天却是个聪明人,略一愣便想明白了:
“李师妹是觉得这聚邻藻有可用之处么?”
戴清越也想明白了:
“真是处处留心皆有宝!鄙祖上若是有李姑娘这般妙想,定然收获更多!可惜世人都是被浮财摄了心神,唉,错过了许多呢!”
燕华总算有些明白了:
“这聚邻藻也是宝贝?”
幼蕖点头又摇头:
“我也不能肯定。只是我看这聚邻藻的特性,遇到攻击反而越聚越多,就想,是不是能带几枝回去培育一下,这特异之处,水木两系法术尤其可以借鉴。”
第1133章 帮收聚邻藻
大家听得幼蕖之语,个个心动。
聚邻藻这特性用于防御真是合适不过。
是啊,试想在对敌之时,己方若有源源不断的防御补充,那真是件妙事!攻击越多而护盾之类的聚邻藻聚生越多,己方的胜算岂不是大了许多?
“啊,如果能学会这种生生不息,很多地方都可以用!防御!法术、炼器都可以!谢师兄你没白砍!”燕华明白过来后不掩欢喜之色,“我来找找!”
众人都将神识与灵力放出,顺着那聚邻藻的茎脉向下探去。
幼蕖本是水木两系灵根,对这种水藻的气息尤为敏感,她的神识渗过石缝、钻过小孔,在四处弥漫的水气中延伸,终于,透过层层石头,在曲曲折折的十数丈之下,她发现了一条宽阔的暗河。
暗河里一丛丛聚邻藻,绿羽丝般的枝叶正顺着水流飘飘摇摇。有部分聚邻藻的枝蔓纤长而顽强,钻进了石缝,穿过了石壁,分支在石洞里发展出蔚为壮观的丛林,可根系仍然扎在河里。
幼蕖的神识突然感觉到被一股轻柔的力道微微一弹,这是谁的神识也到了?
这样亲近又有些俏皮的——
她下意识看向祈宁之,却见他也看了她一眼,嘴角有一丝淡得看不出的笑意。
幼蕖抿唇一笑,两人的神识在暗河里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去观察了。
其他人的神识似乎尚未寻到暗河,幼蕖也不等,神识顺着那些聚邻藻伸到其根部,挑了数茎灵气饱满的,灵力附了过去,发力一绞一拔,便将水藻连根拔起。
同时,流霜束流水般穿石透隙,将那几株水藻卷了回来。
“啊这流霜束真好用!我却没有……”燕华瞅着自己的盛年剑,“那我得凿个洞才行!”
燕华一抬手,盛年剑飞上半空,剑尖指着聚邻藻之下,并指如剑,发出号令:
“去!”
“铿!”
剑尖落处,火花四溅,只扎进去一半。
燕华一挑眉,叱道:
“再来!”
谢小天赶紧来帮忙:“我来助你!”
他的相济剑在空中一闪,与盛年剑并作一处,齐齐又扎了下去。
他实在怕燕华死磕,弄坏了她爱剑,他又不能坐视不管,说不定还要掏腰包帮衬几分。
那石壁竟然硬得很,双剑齐下,几番来回,也不过钻下去两三丈之深。
真海等人也跟着出手,收效甚微,只有祁宁之淡定地袖手旁观。
真海“哼”了声,低声道:“你可别指望我分一点给你!”
祁宁之但笑不语。
幼蕖及时开了口:
“大伙儿别费劲了,磕坏了灵剑不值当。我的流霜束可以多捞点聚邻藻出来,分分就是了。”
真海一听,赶紧顺势收了手,“嘿嘿”一笑:“我要两三根就行!”
幼蕖便将刚刚的收获抛给了他,真海也不客气,扬起原真钵收了。
祈宁之一点头,什么都不用说。
谢小天却不敢这么托大,与戴清越俱是道了声“有劳”。
燕华十分坦然,笑嘻嘻地道:“我的要比真海多!”
幼蕖莞尔,手臂一扬,流霜束再度没入石缝,似水一般地渗了下去,再抽出时,果然裹挟着足有五六株聚邻藻,比给真海的又多又壮。
燕华开心不已,掏出随身的一只黄泥耳杯来:
“放我长春畦里!我还没放多少灵草呢!”
这黄泥耳杯,也即是长春畦,是上清山弟子都有的配置,看着简陋,却有少量蕴含灵气的水土在内,可以用作临时的随身药圃。
幼蕖笑着果然依言将聚邻藻送到燕华掌心。
谢小天偷偷瞟了一眼,燕华那打开的长春畦里果然空荡荡的,没多少存货。他颇为无奈,在绿柳浦三个月,这位燕师妹到底收获了啥?
接下来幼蕖如法炮制,流霜束几番上下,卷回不少连根的聚邻藻,分给了其他人。
祈宁之接过聚邻藻,笑微微看住幼蕖,轻吐两字:
“多谢。”
郑而重之。
幼蕖亦是浅浅一还礼:
“您客气了。”
两人的交情,不该客套,这言语来回,似只是开了个有些调皮意味的玩笑。
戴清越这位旁观者看来,祈宁之的眼神是有轻重之别的,他看别人时,虽然同样微笑,目光却是轻飘飘的,一丝不沾。而落在李幼蕖身上的目光,则更有分量和温度,有些拂不开。
五梅道院教的大多是谋生之业,道院弟子出身多是乡野小民,却也更精于人情世故。他们于大道基本无望,多出来的心思便用来谋划人生诸事。
戴清越比在场这几位都早熟些,她冷眼旁观,心里有了些猜想,不由暗暗一笑。
笑过了,她才记起自己的阆风袋已经被老树根须占据,只得将掌心空荡荡朝上。
幼蕖一愣,也想起了阆风袋,遂摇头道:
“难道你只放芥子囊?玉盒也不行,这个你可不好收。我们带这个回去还要好生培育呢,连根连须的泡水里才好。我们宗门的长春畦却是不好给你……”
戴清越有些失望,却也知道不该贪心。
幼蕖想了想,道:
“索性先放我这里。等五年后出去时,到时阆风袋也空出来了,我再交给你。你放心就好!”
戴清越合掌而笑:
“对李姑娘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情愿放你那里。倒是那老树根又苦又涩,麻烦大伙儿要多啃几口了。”
谢小天一咧嘴:
“这个放心吧!再难吃我也要给你把树根啃出来!”
幼蕖将自己那份聚邻藻收起,免不了提醒众人:
“这聚邻藻能不能真正用于防御,还要看培育结果。各人回去后得自寻法子,这个就看你们自己了,弄不成也就白想了,还不一定真有用呢!先别高兴太早。”
这话实在,真海一想,索性道:
“不如你培育好了再给我?”
结果他手还没伸出就被祈宁之“啪”一声清脆拍回了,疼得他龇牙咧嘴,众人皆笑。
谢小天瞄了一眼燕华,拿定了主意。相信李幼蕖有了好法子不会瞒着燕华,那自己多半也能从燕师妹那蹭点好处。一想到这里,他心头甚安。
第1234章 做事兼寻趣
幼蕖帮大家都收了几株聚邻藻,只有戴清越略显不安,她再三表达谢忱:
“生受你了!能不能发挥作用也看我们各人造化,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是我自己无能。我们不费力就得了聚邻藻,实在是意外之喜。倒是辛苦了幼蕖姑娘你,虽有流霜束,上下要劳烦几次。我们倒是坐享其成了。真是多谢!”
多谢了几句才敢收下。
不是她说场面话,也不是她不信幼蕖的人品,而是她本是个外人,做不到燕华、真海那样坦然不见外。似乎客气了几句,这无功之禄她才能收得安心些。
人家虽然有流霜束,为自己多收些才是正经,凭什么为你忙碌一场呢?
接过戴清越话头的却是燕华,她笑嘻嘻地道:
“这个你不用客气,你没见幼蕖刚刚多开心!只是我没流霜束那样的宝贝,我若有啊,都要抢着去河底探一探。这活儿干得多有意思!”
幼蕖笑而不语,显然是认同了燕华的话。
戴清越有些茫然?开心?寻到宝贝自然开心。可是怎么还会有意思?
她只觉得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应该谨小慎微吃苦耐劳,劳作的过程是不该开心有意思的。
苦学,苦行,这才是前进的底色。
她又听得燕华继续絮絮叨叨:
“我看到一条暗河,还没来得及细看呢!可是我神识那么远不太看得清。可惜可惜,肯定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肯定看清了,河底好玩儿吗?”
“好玩儿!”幼蕖同样笑嘻嘻的答道,“呼呼”转了两下流霜束才收起,才又接着道:“水藻长长短短的很漂亮。河底还有各色小鱼儿,红红绿绿的,你肯定喜欢。我还看到一块石头动了一下,估计是一只小螃蟹要跑路!”
听她说能看清这么多东西,众人皆惊。
同样是筑基弟子,也都是中期以上的修为,他们的神识被这里的石壁水气所阻,发挥不足平常之六七,只能看到昏暗模糊的场景。
幼蕖竟然能看到这么细致?
戴清越更有别样的感受,她觉得自己从没听过这样傻气的话:什么好玩儿,什么小鱼儿小螃蟹的,这是上清山精英弟子该说的话吗?
侃侃而谈的难道不应该是见微知着的精辟言论?风雅凝练,高明得有些听不懂才对。
可是祈宁之与真海都是一派习以为常的神情,显然毫不奇怪。
“你……你不是找聚邻藻去的么?”戴清越小心问道。
“是啊!”幼蕖又是点头又是笑,神情确实非常愉悦,“可是不能光为了找而找啊!顺便看看途中小趣小乐,这才干活不累啊!不然,只做任务的行路,就跟工具一般,有何意义呢?”
有何意义?
做任务就是意义啊!
戴清越有些不能理解这李幼蕖自谓的意义与乐趣何在,似乎很多无价值的事在李幼蕖心里偏是值得做的,反而更有价值的东西她倒不是那么志在必得。
戴清越这才恍然联想起幼蕖一路确实总在给自己找什么小趣小乐,不是与燕华唧唧咕咕莫名笑一通,就是和祈宁之真海斗两句嘴,有时会惊叹这块石头长得像某位古板真君,再不,还会无聊地斗个草。
对了,遇上险阻时,李幼蕖这人还会孩子气地嘀咕一通,骂石头骂怪兽骂不长眼的水草,不过纯属自言自语,不需要任何劝慰,她自己说过就丢开了,笑微微的一脸轻松,就像丢了片不用了的擦手布。
总之,她不会安静地行路、沉默地做事,调皮不稳重,啰嗦不内敛,不是戴清越认知里乖巧懂事纯良的女弟子模样。
这个也就罢了,戴清越觉得,能有机会这么碎碎叨叨地说些废话也是挺好的,不像她,多少欢喜与不满都积压在心里,心头总沉甸甸的,年纪还没多大就以为自己有多深的城府。
戴清越最震惊的,李幼蕖与燕华这俩人真是好像毫无心事的!一路闲话也就罢了,干正事儿的同时还要顾着看小鱼小虾?谁家正经弟子这样?她们也不是孩童了呀!
戴清越觉得,别说是上清山这样的名门大派了,即便是她所见过的中小门派,即便是她所在的五梅道院,也没见过几个这样犹带着憨顽之心的弟子,嗯,还是姑娘家!
“那些……鱼儿什么的,是不是有特殊的地方?是不是你怕错过什么发现?”戴清越觉得只能这么解释,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利用这样的机会来锻炼神识,真真不放过任何一个修炼的机会!”
难怪是名门弟子呢!挖星碎石的途中歪打正着地挖到了聚邻藻,找聚邻藻的时候又顺便练一下神识,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可挖掘的东西。
戴清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没错,因为她看到同为上清山弟子的谢小天也在频频点头,一脸被点拨到了的神情。
真海却是听笑了:
“你想多了,她俩哪有那出息?”
祈宁之也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样。
幼蕖与燕华同时笑着摇头:
“我俩就是顺带玩儿,没想那么多!要那样,得多累?也太苦了。”
要不是大致知道李幼蕖与燕华都不是藏私之人,戴清越定然要怀疑她们是偷偷用功不欲人知了。
因为她自己偷偷用功的时候也常说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散散心之类,为的是好不动声色地压倒同门,被发现的时候也会遮掩辩解,从不承认。
她仔细觑着幼蕖与燕华的神色,想看出她们有没有特别的眼色神情之类。
并没有,而且幼蕖她们一笑过后也就不提了,并没当回事。
这个话题便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也就是幼蕖等人都丢开了,只有戴清越起了念头,决意要在后面的日子里好好观察李幼蕖她们的用功情况。
再行一段,阴暗的地下突然多了些许清新凉意,前方亦隐隐有水声传来。
戴清越忍不住脱口“啊”了一声,虽轻得很,众人却都听得分明,都听出了她隐隐的兴奋之意,当下止步。
第1235章 水空灿星华
戴清越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先祖笔记,吸了一口气,面露喜色,对众人道:
“先祖手札上说,河下有洞,洞内无水,久行乃见地下有暗湖广阔,洞顶若穹窿,则星碎石遍布焉。我们这一路都没水,忽然听到水声,便猜是不是快到地头了。”
幼蕖等人头一回见到戴清越眼睛里跃动着别样的神采。若推测无误,她心心念念的星碎石,就在前方。
这正是她进入绿柳浦的最主要目的。
戴清越其实心里比表露出来的还要激动。李幼蕖、祈宁之这些名门弟子不能想象,一个贫寒之家的女孩儿,资质与野望不相匹配,要从底层挣脱,要拖拽家族前行,会是多么吃力,此行对她是多么重要。
戴家重任,父母遗愿,她担负很久了。
“除了星碎石,还有什么?”问话的是谢小天,他觉得没那么容易。
果然,戴清越又道:
“只是,湖中多生异兽,长颈易怒,对灵气尤其敏感,故取石不易。”
大家听了倒也无甚惊异,宝物必有兽类护持,天下道理往往如此,他们也不是头一回见。
“我来探一探!”
幼蕖说着,一扬手放出清量镜。
看着镜子飞远,幼蕖突然想起了不知道疯到了哪里去的小地绎镜,心道:这遍生星碎石的石洞定然好看得紧,小地绎镜与黑云儿这几个小家伙错过这样的美景,可真有些遗憾!
片刻之后,幼蕖召回清量镜,众人看到镜面上所摄之景象,果然石壁上缀满星星点点的光亮,而星光之下,又见不少蛇颈一般的怪物,或昂首若膜拜状,或曲颈低回,奇诡幽异,别有天地,绝非外界可见。
“那就是这里了!”戴清越摸了一把芥子囊,心情激动,她的摘星刀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六人谨慎前行,连转两个隘口,昏暗的道路豁然开朗。
“呀!”
即便是刚刚在清量镜里预见了此地场景,当亲眼看到时,大家还是忍不住低低惊呼起来。
没想到,在阴暗潮湿的河底,能见到这样的奇观!
石洞庞大几不见边际,洞顶浩瀚如天幕。
漫天星辰,光华璀璨!
第一眼看去,几不知身在何处!
这哪里是河底?分明是露天旷野,中夜起望。
深黑的巨大苍穹倒扣下来,其上镶嵌着粒粒明星,熠熠光华交相辉映,幽明交替,深邃绝美。
星空之下,又有一面广阔浩渺的湖水,粼粼波光,星辰倒影其间,若银河倒垂。
“这……真是醒来不知天在水,一船清梦压星河了!”谢小天由衷感叹。
戴清越没想到这个满身市侩的谢小天突然口出风雅之语,可谓风范高华、清丽绝伦,不沾一丝烟火气,不由刮目相看。
祈宁之亦欣然颔首:
“谢兄语出清奇,澹致皎皎,真雅人也!”
“此语大有禅意,”真海叹了口气,“我真怀疑自己的悟性了。出了山门,遇见的人一个一个都比我慧心通透,都比我意境高超。”
谢小天脸色可疑地红了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其实是别人说的,我听过,觉得真他妈……额,觉得太好听了,又好懂,就记下了。”
幼蕖一笑:
“能记住也不错。”
谢小天摸摸头,语气里甚是遗憾:
“我也只记得了这两句,再多,就没有了。唉,真是少壮不努力啊……”
他那时若有如今这样的悟性,或是略用功些,肯定能记下许多名篇妙句了,与人聊天也多许多倚仗。可恨,时间全不知怎么混掉了。
戴清越指着天上星光与下方湖泊,笑道:
“谢师兄的话不仅雅致,还暗含提醒。这上下仿若星空浑然一体,真是容易令人不知天在水。置身其中时间长了,真有时会令人分不清方向,甚至上下往往颠倒。故先祖说他当时累极眼花后差点一头栽水里去。”
燕华指着水中数十条脖颈足有十数丈长的怪兽道:
“我看,压星河的不仅是清梦,还有这长管子似的怪兽。天上又没怪兽,那天与水还不是容易分得清的?”
戴清越摇头:
“这怪兽一旦感应到灵气波动,是会飞起来攻击人的。它一离水,环绕你身侧,你再累得头昏眼花,这上下还就真容易混淆了。”
这怪兽是能飞的?
众人仔细看那怪兽,通体油灰,滑腻反光,下半截浸在黑沉沉的水中,不知翅生何处,只看到上半截。
这家伙颈如长蛇,头如扁壶,豁口裂齿,眼睛处只有两条细缝,其状甚丑。头顶上又生有两根小小鹿角,鹿角微微弯斜着颤动,似是软哒哒的。
“先祖记载道,这怪兽虽有目,却视物不清,唯头上软角对灵气敏锐,故可察见修士。这怪兽不知名,依其形状,先祖称其为鹿角蛇颈兽。”
听了戴清越的描述,幼蕖等人便明白了,要取得星碎石,是要过鹿角蛇颈兽这一关的。
众人所处之地只有米粒似的零星碎光,越往洞顶高处,星光则越是密集、越是明亮。看来只能去洞顶才能挖到好品质的星碎石。
戴清越又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
“先祖记录,这些鹿角蛇颈兽口中会喷出黏液,被喷中后行动便会有滞涩不灵。还有这些家伙急了也会飞至半空,用那长颈当绳索绞杀敌人。想要在它们眼皮底下挖星碎石,很不容易。”
幼蕖仗着自己青梗剑奇快,有心想试一番,却被燕华压住了手:
“不能总是你来。这长脖子的怪兽听起来有点烦人,但也不是真有多可怕。让我来试试!”
“你冒冒失失的,能试出什么来?”谢小天表示他不放心这个傻师妹,便自告奋勇,“哎哎,你们几个姑娘家的别争了,还是我来做个投路的臭石头吧!”
相信他若是真有什么危急,祈、李等人定不会见死不救。该积极的时候还是要抢一抢的,多发挥点作用才有话语权。
见大家不反对,他拍拍胸脯,放出自己的相济剑,腾空而起,尽力收敛了气息,朝漫天星华的上空飞去。
第1236章 鹿角蛇颈兽
见相济剑升空,众人都提起了心,一只眼要紧盯着谢小天的身影,另一只眼又要去看那些鹿角蛇颈兽的动静。
虽然谢小天已经将全身气息收敛得几乎察觉不出,可灵剑飞行,怎么会全无灵力波动?
他甫一进入湖水范围,就听得湖水“哗啦”一下,湖中那数十条鹿角蛇颈兽齐齐转向他的方位。
谢小天本就是试探之举,特意绕了个圈,自这些怪兽面前横过。
那些鹿角蛇颈兽头上软哒哒的鹿角陡然直立起来,跟着相济剑的移动而转动,那长长的脖子也随之扭动,追逐谢小天而来。
在这许多巨长的怪兽面前,谢小天连人带剑也只是一只小小飞虫,在长颈编成的巨网下,左飞右逃。
似乎感觉到一道捉摸不定的灵力在挑衅,那些鹿角蛇颈兽扭了几下脖子,有些不耐烦了,“啊喔”“啊喔”,竟然嘶吼出声,好几只鹿角蛇颈兽将脖子猛地一甩,长颈便似长鞭一样,朝谢小天的方向狠狠抽打过去。
谢小天在数道长鞭的围追堵截下忽而高飞忽而俯冲,“啊喔”声里,猛甩的长颈越来越多,纵横穿插,虎虎生风,巨网越收越紧,眼看就要将这不知死活的飞虫扑杀。
燕华虽然常常看不惯这同门师兄,可看着他拦在自己前面去冒险,此刻还疑似身陷险地,也禁不住担心起来,低声急问:
“要不要把谢师兄赶紧喊回来?”
幼蕖是与相济剑交过手的,她略一看,便笑道:
“你放心,你谢师兄有数的。他那剑光从容得很,定然还有余力。”
数十条鹿角蛇颈兽围剿之下,谢小天驭使着相济剑总是能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避开袭击,甚至还巧妙地诱导几条长颈撞击在一处,他却正好脱了身,眼看着越飞越高,直至那些长颈伸不到的高空。
“突!”
忽的一声。
原来是一只鹿角蛇颈兽的豁嘴里喷出一道亮光,直冲谢小天的方位。
相济剑略略一偏,避过了袭击。谢小天在空中做了个手势,让大家莫要担心,他应付得来。
可是,随即,又有数道亮光先后攻至他身侧,谢小天左右一晃,分别避过,却突然捂住了鼻子,大家看得分明,他眉头大皱,似是有些不堪忍受。
谢小天掌心一张,放出了灵符护罩,同时,更多的亮光也喷向他,“噼里啪啦”一阵响,幸好尽数被护罩拦住。
那些亮光在空中四处飞溅,亮晶晶的洒下一片。
这应该就是戴清越提醒的,鹿角蛇颈兽口中喷出的黏液了。
虽然谢小天不曾伤及分毫,可飞行速度却诡异地渐渐慢了下来。
燕华摸摸自己,一想到自己若被喷中,该是何等的恶心,不由庆幸被那黏液攻击的不是自己,她低声道:
“这鹿角蛇颈兽的口水还真多,每一口都是好大一坨……谢师兄这样不太爱洁的人都嫌臭,估计是臭得很啦!”
戴清越无奈点点头:
“估计是。所以先祖特意记载说其味甚臭,这也就罢了,在外行走顾不上讲究这个。他被喷中过一口,伤倒也有限,可黏糊糊的,而且突然灵气就有些滞涩,行动就有些扯不开。”
这确实有点令人头疼。
说话间,湖水“哗啦”“哗啦”相继被掀起,那些鹿角蛇颈兽突然飞了起来。
大家这才看到,它们原先隐藏在水中的身体恰似一面面巨大的灰白圆盘,中央有一道黑色纹路略略隆起,应是脊线位置。
圆盘外围伸出一溜儿小翅膀,亦是半透明的油灰色,其形状就像圆盘上粘了数十柄轻罗宫扇。
这些宫扇样的小翅膀滴溜溜地转得飞快,难怪鹿角蛇颈兽“哗啦”一下就腾空而起,而且在空中飞速甚猛。
相济剑盘旋着对付了两圈,谢小天大喝一声“开”,两臂一抻,终于发力挣开了身周无形的莫名束缚,那些黏答答的口水不仅恶心,还将他的灵力限制得越来越紧。
谢小天回身丢出一道灵符吸引了那些纠缠不放的怪兽,自己则连人带剑如流星一般,飞回了众人身旁。
“可看清了?这些家伙一是甩脖子,二是吐口水,三么,就是飞起来跟你纠缠了。好像也没其他厉害招式,力道么我估计五六阶妖兽,凶狠有限,就是忒烦人!还有,不知道有没有更强的。”
谢小天将自己的试探心得告知同伴,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衣衫,连掐了几个清洁术,又抬手闻了闻,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有灵符防护!虽然他不像姑娘家那么爱干净,可那怪兽实在是忒恶心!哪有这样的?打不过就喷口水,口水还臭死人!
幼蕖摸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心道,自己的青云障倒是隐匿身形气息的利器,可惜人多眼杂,此地用不得。
不过也好,本就不该过于依赖宝物。
若是用纸符人儿李代桃僵呢?幼蕖一琢磨,觉得自己至少还有两三个可用的手段。
燕华与真海都在谢小天身边问东问西,只有戴清越皱着眉头,看着那湖水不作声。
幼蕖低声问道:
“戴姑娘,莫非还有什么?”
戴清越点头道:
“先祖说湖中鹿角蛇颈兽甚多,我看这只有区区数十头,只怕不对。”
幼蕖明白她的意思:魅蜮与聚邻藻都在不断繁殖、进化,这些鹿角蛇颈兽沐浴的星碎石光辉更多,没道理不增反减啊!
一直在留意她们交谈的祈宁之问道:
“水中是不是还藏着更多的鹿角蛇颈兽?”
他极力眺望了一下,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这水有些奇怪,我竟看不见下面!”
说着,他不留痕迹地拭了下眼角,颇觉丢人。尤其在小九面前,他似乎一点优势也没有了。
那湖水看似普通平静,目力却不能透,且有星光反射刺目,若强行目蕴灵力去凝视,则双瞳刺痛,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祈宁之泪眼模糊的同时,戴清越也禁不住“啊”了一声,急急眨了几下眼以缓和瞳孔的刺痛。
第1237章 星碎石难取
见祈宁之泛红的双眼扫了一眼湖水,又看向自己,隐隐似有怨气,戴清越深感歉意。
这位云淡风轻的玄机双璧之一总客客气气的不好接近,眼神也总比幼蕖燕华多了审视意味,她本来对这位就有些犯怵,此刻见他似是吃了点暗亏,生怕他怪上自己,赶紧解释道:
“先祖也说过,这湖水不看也罢,若盯着看,则刺目难忍。他也不知水中情况。我以为用不着看湖中深浅,就没顾上提这事儿。抱歉抱歉,祁师兄,我眼中此刻亦是被刺到了才记起来,实在是没多想。”
祈宁之“哼”了声,摆摆手未说话,脸色却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戴清越担心幼蕖,扭头去看,幼蕖却是也摆了摆手:
“我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而且我眼力比他好!”
语气中有些取笑的意味,祈宁之当下没了脾气,忽地笑了,一脸无奈认输:“我没事儿!”
戴清越便放下了心。
“你们是说水面下么?……哎呀,怎地眼睛吃不住……”燕华也后知后觉地喊了起来,一手护在眼前,扇动不已。
幼蕖好笑,又担心她,赶紧去帮她轻吹了几下。其实这几口气除了凉凉的无甚作用,却颇有安慰之效。
祈宁之看着燕华撒娇使性的样儿,不由心生羡慕,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因怕丢人而强行遮掩,他眼睛也疼呢!就该让小九也来吹一吹才好。
几人正说话间,一只鹿角蛇颈兽突然自高空径直坠下,长脖子不见了,翅膀也收了起来,只看到一个大圆盘“咚”地落入水中,不再出现。
入水前极快的一瞬间,众人已看到,原来这怪兽长长的脖颈是盘了起来,正好与那圆盘状的身体严丝合缝地混为一体。
约莫是找不到高空的敌踪了,那些鹿角蛇颈兽无聊地转动了几下脖子,又有几只也相继团成了圆盘,落入水中去了。
入水时的波动引得水面“泼剌”数响,几只扁壶似的怪兽脑袋略一露面就又沉了下去,估计只是睡眠被扰后伸头一看,便又继续在水下休息了。
但这也说明鹿角蛇颈兽不止是露出水面的这些。
“原来水下面还真藏着许多圆盘子啊!”燕华咋舌,“说不定百十只,千百只都有呢!着都上来还得了?快别打扰它们睡觉,惹不起啊惹不起!”
众人打量了一下前方,皆是同样想法。这么广阔的湖面,真不知道水下有多少鹿角蛇颈兽。
虽然这些家伙看起来笨笨的,也没其他什么神通,但胜在量多,又对灵气极其敏感,还占了地利之便,长颈善绞,还口喷粘液,六人想轻轻松松取得星碎石,还真是不容易。
“要是能大致晓得水底情况就好了,总归放心些,”真海叹了口气,“别藏个恶蛟什么的,那大伙儿可就玩完啦!”
幼蕖暗暗用上清灵目力,她的眼睛被小芝人喷过白气,不仅比旁人视物更清些,还能穿透迷障。
果然,她能看到水下影影绰绰的好些个圆滚滚的扁平物,应该就是那些缩成一团的鹿角蛇颈兽了。
不仅如此,湖底更深处,还有更为庞大的黑影在静静潜伏,这黑影的四周空荡荡的,连鹿角蛇颈兽也不敢靠近,大概是更可怕的存在。
这些未知的怪物更令人生畏。
她斟酌着告诉大家:
“我能隐约看到些。水底的鹿角蛇颈兽足有上千之数,除了露出来的,还有个头更大的,我估计有至少七阶妖兽的力量。另外深处还有不知名黑影趴着不动,看不出是什么,只知气息可怖。”
众人一惊,听得她又道:
“我们对此地本不熟悉,这水深不知几何,若动静闹大了,只怕有更危险的怪物出来,只能尽量安静些,不要惊扰水底巨兽。星碎石本就不易取,再限制行动,这就更难了。”
听者皆以为然,纷纷低声议论了几句。这湖面这么广阔,听幼蕖所言,深处还可能潜伏着更可怕的生物,不是他们六个筑基修士可以轻易撩拨的。
谢小天旁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便问:
“戴姑娘,敢问,令祖上到底是如何取得星碎石的呢?”
戴清越赧然,声音愈发的低了:
“其实,鄙祖上是……是侥幸得了一块。他飞了几次都被打下来,又被星光晃得眼度花了,当时无计可施,就沿着石洞边缘慢慢寻机会,就在近水的边缘,他发现一块露出大半的星碎石……”
“难道他白捡了一块?”燕华大惊,这运气也太好了!她的手便不安分地抚上了近处的石壁,可惜那里没什么大粒的星碎石。
她若单独与祈宁之等人相处,定然是谨小慎微,生怕走错一步;可身边有个李幼蕖这样的好友,她便似得了无形的倚仗一般,胆子大了,行动也粗了。
幼蕖好笑地拍拍燕华的手,让她耐心听下去。
戴清越一笑,接着道:
“白捡也不至于。一来确实有运气,那一带有个小湍流,长久冲击,星碎石周围石质比别处疏松些。二来也有冒险与策略,先祖引得几只鹿角蛇颈兽甩头来顶他,又用了几次替身法术,终于借助那怪兽之力将那块星碎石撞得略有松动,先祖便趁机挖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
“那可真是巧了……一个就难得了,再哪来这样的狗屎运?”谢小天不甘心地嘀咕着。
星碎石大都深嵌在石壁之内,非大力挖掘不可得。低处偶有些疑似曾生有星碎石的坑洼,也都空洞了,不知是被鹿角蛇颈兽吞噬殆尽还是松动后掉落入水。总之,想轻松在低处获得星碎石,几乎是做梦
戴清越先祖遇上的那块,正好是石壁已被湖水侵蚀生孔,再施以巧计,才得到一块星碎石。这经历绝非人人可以效仿的。
众人闻言也都不死心地寻了一遭身周的近水石壁,却只能空叹机缘难得,所见星碎石皆在高处,且都深藏石内,仅表面少许亮光透出。
第1238章 鸟群翩飞来
谢小天心情经历几番起起伏伏,养气功夫一时绷破,忍不住又对戴清越口出尖酸之语:
“这也难,那也难,都凭运气捡漏呗?所以令祖上就留下这样学不来的经验?”
还把他们给诳了来!
不是他存心想刻薄人,可戴清越那什么先祖也太过儿戏了!自己侥幸捡了个漏,还指望子孙后代个个都能有他那样的运气啊?
留下的什么秘籍半拉拉的,没一处能发挥大作用,简直是诳人么!
戴清越面对谢小天的质问,一时也没了底气,她犹豫片刻,自芥子囊里取出一柄乌光幽幽的短刀来:
“这是祖上传下的摘星刀,专为挖掘星碎石而制。只此一柄,若谢师兄你没有合适的短刀,我可以借你一使。不过……”
谢小天心道,我缺你那柄刀?他才冷笑一声,就见她另一只手掌上亮出只小小的纸鸢:
“这个……也许还能发挥点作用。”
“这是什么?”
幼蕖接过戴清越递来的纸鸢,不明所以。
她当然认得这物事,她小时候不知放过多少呢!可此时这纸鸢……莫非有特殊作用?
戴清越看看湖面,再看看自己那只纸鸢,信心实在不足,语气也虚:
“先祖当时还看到湖面上有些飞鸟,那鹿角蛇颈兽似乎对这飞鸟甚是友善,任其飞行来去也不攻击。先祖挖到星碎石后,就顺手捕了两只飞鸟带回,想好生研究一下这鸟儿为何能与鹿角蛇颈兽共处。”
“哦,这纸鸢就是令祖上模仿的那湖上飞鸟?”
幼蕖恍然,她摸摸那纸鸢,做工略显粗糙,用的是坚韧的皮纸,唯一的奇特之处就是双翅部位沾着几片灰蓝色的鸟羽,头颅部位嵌有一颗小小的灵石碎粒。
她略一感知,便能觉察出那几片灰蓝色鸟羽有种特殊气息。
戴清越不好意思地笑笑:
“也不能说是模仿。就是先祖猜测,可能那些鹿角蛇颈兽对这鸟儿的存在不会产生敌意,如果我们能模仿那鸟儿的行迹,说不定可以蒙过怪兽。可惜那鸟儿青空界不曾见过,没能繁衍下来,只留下一些鸟羽。”
她说着,又取出一小堆同样的纸鸢来,都是同样的皮纸制作,缀以灰蓝色鸟羽与碎灵石。
众人都看笑了,这戴氏先祖,倒也有趣!
不过,他们来此地后,只看到这浩渺湖面上有长蛇似的怪兽,并未见什么灰蓝色鸟儿啊!
迭代易时,这么多年过去,聚邻藻会增生,魅蜮会变异,那些鸟儿会不会因为什么意外而死绝了?
幼蕖示意众人静坐调息,同时耐心等待:
“不急于这一时。且等等,大家正好养精蓄锐。那鸟儿说不定只是暂时回巢了。等鸟儿回到湖面,大家也神完气足,争取一举全功,岂不是好?”
眼下也只能如此,众人便依她等待,且静坐养力。
幼蕖再度聚起清灵目力,扫向湖面。她是觉得若那鸟儿犹存,应该会有些痕迹留下来。
幽暗泛亮的水波令她一阵阵地目眩,但还是比旁人能看得更远、更清。
终于,她在一荡一荡的水波上发现了一片小小的鸟羽,正与纸鸢上的相似,心里便有了七八分肯定。
流霜束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白光瞬间横越过水面,戴清越一惊,生怕这白练的动静被鹿角蛇颈兽察觉。
可留神之下,她却未见有任何的灵力波动,祈宁之与真海、燕华也一派平静,毫不惊奇。
戴清越大为震撼,心道:若不是自己与谢小天在这里,这位李幼蕖应当会有更多的手段方便施展罢!八大门派的底蕴,果然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白光一闪,流霜束已经卷回了那根飘零的鸟羽,幼蕖微微一笑,拈起一抹灰蓝,轻轻地搁在地面上。
众人看得分明,知道幼蕖猜测无误,自是心头大定。
“能有机会看到这地下星空,见识怪兽奇景,不也是难得的机缘?就看看坐坐,也不白来,诸位,静静心罢!”幼蕖悠悠说道。
她的语言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大家心里一轻,都暗道,且等着罢!
静坐之时,心也逐渐归于清宁。
头顶若星空浩瀚,耳听水波拍岸,眼见的是怪兽长颈恣意盘旋摇弋,这奇观异象,在无声之中,自有动人心处。
戴清越自问,她几时这样不慌不忙地欣赏沿途风景?唯有苦笑,竟然没有。
她一直都在着急慌忙地赶路,一直都在计算着最合适的下一步,不让自己浪费一丝心力在无关的事物上。
她心里永远有一种焦急感,怕赶不上,怕错过机缘,怕落后于别人,怕一步慢步步慢。
竟然在这快要取得目标物的关键时刻,她急躁的心突然得到安抚,硬是按捺住了,静下来了。
还真……挺美的。
“呷依”“呷依”……
突然一阵鸟啼传来,众人精神一振,抬头望去。
果然,洞顶中央,突然一阵黑影涌动,星光都被遮住了不少,继而“扑棱”声起,数百只灰蓝羽色的鸟儿翩翩飞下。
“这些鸟儿……”燕华大奇,“莫非是星碎石里生出来的?洞顶没鸟巢啊!”
“不是……”幼蕖凝视一观,才知端倪,“原来这洞顶是与外界相通的,只是我们先前不曾看出。”
原来这洞顶不曾闭合,约有数尺方圆的天然洞开,最奇妙的是,外界真正的天幕星空与洞内星华暗色融为一体。
他们入此洞之时又正是半夜,只惊慑于头顶黑幕星辰,一时竟未发现有天窗与外界相通。
此时那鸟群正是自洞开处飞来。
群鸟飞入,大多在洞顶之下盘旋不已,似乎也被星华沉醉。
这些鸟儿等级倒不太高,不过在二三阶之间,张翅后约有两三尺长,翅缘幽蓝发光,后颈似披了一层灰蓝披肩,白腹隐隐生辉,凤冠翘尾,黑爪尖喙,两眼灼灼若星辰,甚是神气。
许多鸟儿熟门熟路地落在鹿角蛇颈兽的长脖子上,就跟落在大树枝条上一样自在。
第1239章 纸鸢掩人迹
那些鹿角蛇颈兽果然对这些鸟儿没有敌意!
群鸟飞入之时,分明有散乱的灵力波动,而鹿角蛇颈兽却一切如常,不惊不怒,没有任何对入侵者该有的反应。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些落在长颈上的鸟儿“呷依”“呷依”啼叫了几声,竟然脑袋一起一落地啄食起什么来。
而那些鹿角蛇颈兽懒洋洋地转动着长长的脖子,“啊——哦——”“啊——哦——”,竟然长声吟哦起来,很是惬意的模样。
“这……怪兽身上有鸟食?”谢小天目瞪口呆,“它们这般大方的?”
幼蕖笑了:
“是在吃虫儿!”
她的清灵目力看得分明,那些鹿角蛇颈兽的长脖子上星星点点缀有小颗粒,她原本以为怪兽皮肤本来如此,可在那些鸟儿的啄食之下,小颗粒分散逃窜,原来是一窝窝的小虫儿!
“应该是这些鹿角蛇颈兽长年身处水中,身上不免寄生有许多虫蚁之类,那些鸟儿正好可以帮怪兽清理一番。大概长久以来都是如此的共生关系,所以相安无事。”
幼蕖略略解释,众人便明白了。
“怪不得这些鹿角蛇颈兽喜欢那些鸟儿呢!呀,就跟捉虱子似的!”燕华只觉得全身都痒了起来。
“是啊,一个吃饱,一个搓澡。”
谢小天嘴贫了两句,看着那些鸟儿吃得正欢的请教,他全身也忍不住有些发痒,暗暗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刚刚并未被这些虫蚁杂生的长颈给扫到,心里才去了些毛毛的不适感。
幼蕖含笑的眼神在戴清越处一扫,戴清越便知其意,掌力轻吐,灵气渡入,两只纸鸢盘旋而起,飞上高空,与那些鸟儿混到一块儿去了。
片刻之后,不见群鸟惊飞,戴清越又伸手一指,两只纸鸢缓缓飞下,在鹿角蛇颈兽面前晃了两个来回,依然不见怪兽被惊动。
“可行!”
戴清越大喜,捏紧了手中的纸鸢,心道先祖苦心终于没有白费。
祈宁之看了幼蕖一眼,轻抚了一下自己腕间的青色丝带。本来他已经做好打算,若戴清越的纸鸢不能奏效,他便建议大家干脆退出。
然后么,他抽个空子与小九重回此地。没有外人碍眼,他与小九凭着青云障,这星碎石还不是想挖多少就挖多少?
眼下能将纸鸢用起来,倒是也就罢了。
其余人自然也是欢喜不已,尤其谢小天,对戴清越抱了下拳:
“我说话鲁直,戴姑娘莫怪!”
当下一人取了两只纸鸢。
“我觉得,我们六个人正好分合成三组,藏起自己气息,两两相助,一人升空,另一人便在此处接应兼观望,防备那些鹿角蛇颈兽再起异动。”
幼蕖刚说完,祈宁之就跟着点头:
“我亦是如斯想。小九,你先上去,我帮你看着。”
不容分说,就将自己和幼蕖分在一块儿了。
真海翻翻眼,知道自己抢不过,只得拿眼去看剩下的几人。
戴清越笑着上前一步:
“真海小禅师,可信得过我戴清越?”
谢小天大概只会在互利的情况下有些真心真力,比起这个见到好处才露笑又打过一场的谢小天,她更信任卓荦寺的小禅师。
除了对祈宁之,真海倒是对谁都宽和,他听了戴清越的邀约,当下不假思索:
“自然信得过!戴姑娘不嫌,真海与你一组就是。”
剩下燕华与谢小天自然是一组。
燕华对这位同门同峰头的师兄虽然嫌弃,可也莫名信任他不会对自己使坏,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已经与祈宁之站到一处的幼蕖,也不客气,对谢小天道:
“你帮我看好啦!可别让那些长脖子半途来打我!不然,哼!”
其实她也不知道“不然”能怎么样,只是觉得不口头恐吓一下太没气势。
谢小天知道这个师妹根本凶不起来,嘴上狠两句就是极限了,看她自以为凶巴巴的样子实在可爱,他心里大笑,嘴上却乖巧:
“燕师妹你放心,我定不辱命!”
祈宁之的掌力在纸鸢上略作盘桓,感受着那几根灰蓝鸟羽的气息,灵力再出来时,便与那些鸟儿的灵力波动相差无几。
“起!”
祈宁之轻喝一声,手臂一振,两只纸鸢无声腾空。
幼蕖眼、心、身形相合,足尖一点,轻飘飘地已经离了地,盈盈若花叶,轻轻沾在了纸鸢之上。
纸鸢载人后速度不减,直送幼蕖飞近了洞顶,鸟群与鹿角蛇颈兽皆自得其乐,未有丝毫惊扰。
幼蕖在高空对大家做了个手势,真海等人皆放下心来,有榜样在前,他们有样学样地合作起来,一人在地面操控纸鸢,一人借力飞起,足踩纸鸢,借鸟羽气息隐藏身形,终于可以去掘星碎石。
短匕晨星专破坚硬金石,挖石头这种活儿比青梗剑还好使。
幼蕖的后背交给祈宁之自是一百个放心,她专心致志,蕴力于手,瞅准了一颗儿拳大小的星碎石,用晨星小心地将其四周一点点挖松。
“叮”一声,戴清越一惊,闻声望去,只见幼蕖的短匕一挑,一粒星光便已跃入掌心。
“干得好!”一侧的燕华由衷赞叹。
下方的祈宁之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要是事关小九,这个燕华,怎么事事抢在他前头?
幼蕖被鼓舞得笑靥如花,冲燕华眨了下眼,燕华指指自己短刀之下,一颗星碎石也已露出了大半,同样得到幼蕖一个大拇指。两个姑娘互动互夸,气氛甚好。
戴清越也在心里叹气,人家手上拿的,她怎么看来都是神器?她定定神,专注于自己掌下的短刀,眼前的星碎石不比幼蕖的那粒小,可她才掘出半圈小坑。
她的短刀是集戴家全力打造出的,刀尖坚硬无比,刃身带钩,正是专为星碎石而铸。
她虽然家底略薄,却是有针对性地有备而来,特意打造了趁手利器,却不比上清山李幼蕖随手一掘,连看起来略弱的燕华她也比不上其速度。
这一刻,戴清越再次深切感受到自己与这些名门弟子之间的巨大鸿沟。
第1240章 星光喜入手
没多久,燕华也“哈”的一声乐了出来,高高举起短刀。
她刀尖上挑着一粒亮晶晶的星碎石,流光溢彩,星辉灿烂,这次没有丝毫破损。
看护着她的谢小天很识时务地赞了声:“了不起!”
燕华喜孜孜地收起星碎石,冲谢小天喊道:
“我再挖两粒就换你!”
谢小天大方地摇摇手:
“你尽管忙!多挖点!累了再换,我不急!”
听着上清山人一家亲,戴清越抿抿唇,一声不吭,更多灵力涌出,紧握刀柄处已经粘滑出汗,因为握刀太过用力,她掌心都磨得红了。
这石壁怎么这么硬啊!
明明将摘星刀已经练得纯熟,怎么实地应用就不能得心应手呢!
控力、运刀、屏气……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星光一闪,一粒完整的星碎石到手,戴清越终感心头一轻,微微笑了起来。
幼蕖察觉到戴清越极轻的抽气声,转头望过来,正好看到她手指拈着一团耀眼星辉,眼中似喜似悲,隐有亮光闪动,当下冲她点头致意,以示鼓励。
戴清越一笑低首,收起星碎石,眼眸沉静下来,专注于自己的摘星刀。她对得起家族,也对得起自己的努力了。
一时间大家都有收获,互望之间,都是笑意弥漫。
在下方水边守护兼等待的三人看得也高兴,同伴顺利,他们自是同乐,同样也推测自己收获不会差。
祈宁之更是巴不得幼蕖掘出的星光多多益善,只要是对她好的事,他想想就也很欢喜。
燕华又挖到一粒足有拳头大的星碎石,左看右看心满意足,于是第一个就飞回了水边。
谢小天知道燕华不会让他吃亏,却没想到她回来这么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催她道:
“你再挖几块去!你看她们都还没回来呢!”
燕华摇头:
“这石壁难挖。我灵力没幼蕖厚实,是怕后面真累狠了回来,却不能帮你好好看护了。趁我气力还足,万一水里冒出什么来,我还能应付一下。”
她是真心,越说越急躁:
“你快去!啰啰嗦嗦的,时辰都耽误了!”
谢小天见她跺脚,赶紧跃上纸鸢:
“行,您别急,我去!”
说话间,戴清越也回了头,她又挖出一粒星碎石后便感腕底有些酸软,这挖掘之工着实费劲,人在空中又无处借力,还要提着心怕纸鸢失衡,就不能全心全力地投入。
她到底对真海不敢完全依托,心道见好就收才是本分,自己的收获已经超过先祖了,可别让人觉得自己贪心才是。
真海知她小心,也不客套,点了个头道声“有劳”,就与她擦肩而过,飘飘然贴着纸鸢上了半空。
幼蕖却是不急,直挖了七八块才收手,大小不一的星碎石装满了一只透明的丝囊,她举起丝囊,显露出满把的璀璨晶莹,冲下方的祈宁之嘚瑟地摇了摇。
这种得意洋洋的炫耀,毫无隔阂的显摆,是从前对哥哥们才有的举止,她很久没有这样幼稚的行为了。
祈宁之心里都是欢喜,直溢出眼角,他很高兴,她对他这样嚣张似的亲近。他很高兴,对其他人,她没有这样。
看到祈宁之露出太过夸张的赞叹表情,幼蕖笑嘻嘻地一扬手,掷出流霜束来。
祈宁之会意,一把挽住白练,半空便似架起雪色虹桥一般。
幼蕖足尖轻点,风也似,顺着流霜束轻飘飘滑落。漫天星光下,她衣衫翩然、发丝飞舞,双瞳比星子还要闪亮。最难得的是那眼神,是毫无隔阂的欣然。
祈宁之仰着头,一时竟有些发痴——她的容色,暖净无垢,一团春风,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近。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希望时间就此停止,让他可以一直这样傻傻地凝望;还是希望时间快点滑过,让她径直飞入他的手中。
可惜,这宁馨局面只维持了几息就被打断。
祈宁之身边忽然抢出一人,原来是燕华大惊小怪地跑来。她越过祈宁之,越过白练,张开双臂,抢着去抱幼蕖。
幼蕖看看祈宁之,又看看燕华,瞬间拿定了主意,与迎上来的燕华抱了个满怀。
祈宁之顾不上生气,已经被燕华催促:
“你快上去!别浪费时间啦!”
可怜他连个恨恨的眼神都不敢给,只能咽下到嘴边的话,气鼓鼓地一跺脚,踩上纸鸢离地而去。
“你看他,脚步那么重,也不怕摔下来!”
燕华毫无顾忌地挑着祈宁之的刺,扭头就眉花眼笑:
“幼蕖你真行!那么多啊!不过我也挖到了很大的一颗,你看到了没?又亮又透!”
“当然看到了!那亮闪的,哪里是星星,分明是轮小太阳呢!”
燕华最爱听幼蕖的夸赞,两人喜笑颜开,都为对方高兴,又记着看护任务,遂肩并肩地靠在一块儿,齐齐朝半空望去。
祈宁之浊气一沉,险些踩裂了纸鸢,幸好调整得快,微一晃动就恢复了身法。
“你看,我就说吧,这么大人冒冒失失的,脚步那么重,差点可不就要摔着了?”燕华继续挑祈宁之的刺。
幼蕖听得又是笑又是点头,眼睛却留神看着湖面那些游弋不定的长颈,见那些鹿角蛇颈兽都不曾被惊动,这才放下心来。
祈宁之手中的短刀是师娘乔海宁所赐,取材于深海奇珍,亦是极为趁手好使。他瞅准了一粒杯盏大小的星碎石,接连几下发力,很快就掘出半圈凹槽。
他本是纯净的土系灵根,深谙土石之性,短刀入石的感触比旁人更为清晰,几下子就掌握了这方石壁的纹理与坚硬程度,使力也更为巧妙精准。
“叮”一声,一簇星光脱离石壁,落入祈宁之掌心,他笑着冲下面亮了亮。
燕华虽是不服气,可也不得不佩服这家伙动作又准又快,勉勉强强地对幼蕖道:
“也还……行吧!瞧他得意的,你挖出那么多都没这样显摆!”
幼蕖心道,我方才难道不也显摆了么?你怎地没瞧见?
不过她很聪明地没打破自己在燕华眼中的天然光环,只顺着燕华点头就行了。
第1241章 半途谁劫道
众人正沉醉于星光入手的喜悦,突然,一声急促的鸟啼响起,惊抬头看,只见一缕薄光正透过天窗射下,蒙蒙光影摇动,石洞内的夜色顿时被驱散了几分。
大家入洞时是半夜,一通忙碌,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天快亮了。
散落各处的鸟儿纷纷振翅飞起,在空中聚作一团,“呼呼”盘旋不已,形成一个巨大的蓝灰色漩涡。
熹微晨光中,零星鸟羽飘落,下方的鹿角蛇颈兽仰首而鸣,百十条长颈扭动着如同水上树林。
随着天光射入,水下更多的鹿角蛇颈兽露出了扁壶似的脑袋,原本平静的水面有了躁动的迹象。
鸟群汇聚之时,众人已经知机,及时趁乱飞回了原处。
幼蕖传音提醒众人:
“这趟该收啦!以后再来。天亮了,这些鸟儿只怕要回巢,大家也正好跟着混出去罢!”
掩护身形的纸鸢本是借助鸟羽模拟鸟儿气息,鸟群回巢,他们自是没法混迹鸟群了。
“先这么着。既然知道了怎么取石,后面得空再来就是。”谢小天按按腰包,踌躇满志。
戴清越犹有些恋恋,却也知道幼蕖所言极是。开了个好头,好怕后面挖不到更多的星碎石?
见大家整束完毕,幼蕖一个扬手,清量镜先飞出天窗,随即六人拔地而起,跟着鸟群的尾巴,略一盘旋,便冲天而去。
下方鹿角蛇颈兽突然觉察出附近有灵剑波动,纷纷扬颈摇头地怒吼,却是将之不及矣。
将至天窗时,六人默契地略缓了速度,幼蕖一招手,清量镜飞回,只看到镜面上显示外头水茫茫的一片,不见什么异常,遂放下心来,她一摆手,当先飞出。
众人随之而出。
骤然从昏暗的地下冲上地面,周遭又是白茫茫一片,绕是众人警惕,亦免不了眼花了一花。
只觉水雾扑面清凉,耳中轰然作响,附近似有瀑流喧豗。
幸好脚底稳固、四周平静,待定下神来,众人仔细一打量,才发现原来身在河中央的一方大石上。
大石足有十数丈方圆,宛若水中小岛,站了六个人仍然宽绰得很。石面尚算平坦,中央一深孔,数尺见方,正是众人飞出之路。
这河面甚是宽阔,两岸都离得极远,湍流滔滔不知上游何处,只看其浩浩荡荡而来,水流甚猛,似是天河倾泻。
河床起落又大,河水呈层层叠叠之势,白浪道道逐阶流淌。流经众人立身的巨石时,激起数尺高的白亮水花来,雪沫迸飞、素珠飞溅,直似击破无数水晶盏,击打在人身上,肌肤都隐隐作痛,可知其水流之急。
大石的边缘被冲刷得光滑锃亮,那激流翻滚着绕过大石,又滚滚向下游而去。
“我只道绿柳浦过于阴柔,观此河流壮阔,才知亦有雄浑刚强之貌。”祈宁之不禁赞了一声。
“久处河底阴暗,难免郁积,此刻烦闷之气竟都被这滔滔洪流洗刷得干净了!真好水也!若有浮槎直上,中流击楫、激荡洪流,才真是大快之事!”幼蕖亦赞。
祈宁之含笑瞥来一眼,幼蕖亦坦然受了,并不羞涩于对方的欣赏,也无需私藏密敛之旖旎。
戴清越心道,这位李姑娘看似文弱,平素见她也似喜好些花草小物之类,又与燕华嘻嘻哈哈,还以为是个小娇娘子。此刻见她眉眼清朗,笑容里都是豪气,竟不是平常女儿情怀。真是少见。
又听得真海道:
“此地甚奇,我以为绿柳浦差不多都走遍了,却不曾见过这里!”
戴清越赶紧回过神来,随众人一同举目四望。远远眺去,此河两岸一片灰白色砺石,植被甚少,一时也辨不出是何方位。
燕华眼尖,一低头,见到大石边缘似有动静,不禁轻叫一声:
“石蟹!”
众人闻声看去,果然,那石头边上趴有两只盘口大小的石蟹,一半都浸在水里。
其外壳灰白粗糙,跟石头宛若一体,懒洋洋地几乎不动,任半边身子被水流冲刷。若不是蟹口处无声地冒出两个小泡泡,众人几乎以为这不是活物。
众人神识扫过,发现这石蟹不过三阶左右,与青空界的此类生物差不多,也没见什么威胁之意。只是绿柳浦生物不能以外界标准来衡量,大家还是保持着谨慎。
燕华好奇,以手掬水,隔着两丈远,一道水箭“嗤”地射过去,射在那石蟹身上。
那两只石蟹却仍然一点动静也无,露出来的眼珠子甚至还有气无力地眨了眨就合上了,似乎很不想被人打扰。
众人的心又放下一半,品阶且不论,目前看起来,至少这石蟹没有什么攻击性。
“这石蟹真好享受,还知道边睡觉边晒太阳!我不知几时有这样的好命呢!忙一辈子,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歇下来!”
谢小天随意说笑了一句,忍不住取出自己的星碎石来,举起对着日头欣赏其流溢的光芒,想起诸般辛苦,此刻不免颇有些陶醉:
“或许这星碎石能帮我进一大步。你们瞧,这星光,在日头下也毫不逊色,真好东西!”
他说得兴起,将那星碎石在手中一抛一接,赏其流光溢彩之状,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燕华只觉得这位师兄有些轻狂忘形,眉头一皱,正待说他两句,突见眼前灰芒一闪,知道不妙,果然,耳畔已传来谢小天怒喝之声:
“孽障敢尔!”
原来他那抛上半空的星碎石竟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灰芒给截胡了!
灰芒正是大石边缘那看起来懒洋洋半死不活的石蟹,这家伙真是不动则已,一动起来竟然有一种奇诡的敏捷!
而且,两只石蟹打得一手好配合!
一上一下,一动一守。
固守下方的那只,正用长腿勾连着出手劫道的同伴。
上方的那只石蟹真是堪比脱兔,不知如何动作,已经弹跳在半空,又“咻”地将蟹钳一伸,竟然一下子横跨数丈之远,就那么一瞬间,硬生生将谢小天抛至半空的星碎石截了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下方的石蟹又长腿下勾,就将同伴及时拽回,这动作配合只在闪电之间,端地一丝儿不差。
第1242章 水中救兵来
六人虽也堪称身经百战、时时小心,可对着两只看似毫无威胁的石蟹竟然猝不及防,硬是被其在眼皮底下抢去了星碎石。
事起突然,众人一惊后便忍不住齐笑起来:星碎石果然是好东西,连这石蟹都晓得来打劫呢!他们在这会装憨的小小石蟹手里栽了一回,倒也有趣。
回想先前两只石蟹半趴在水中的懒样儿,谁能想到其身手这般灵活?而且颇有策略,佯作不理外界,其实却是早就不动声色地商量好了,一个接应一个动手,在关键时刻一发中的!
被打劫的谢小天是给气笑的,他瞅着那只抢了他星碎石的石蟹——此刻它已经不是懒洋洋的模样,而是战士一般精神抖擞,眼珠暴突、蟹钳高举,八条长腿尽都支棱起来,全神戒备,战意昂扬,全然不惧他这个筑基修士。
星碎石在蟹钳上一闪一闪,那石蟹还不时将星碎石送至口部,似在舔舐解馋,看得众人发噱,谢小天更是大感恶心:他辛辛苦苦寻得的星碎石啊!阳光下看到有闪亮的丝线越拉越长,分明是已经沾上了这孽障黏答答的唾液。
“我说伙计,你抢就抢了,舔得这般作甚?就算你还给我了,我还怎么要?你们绿柳浦的家伙都是靠口水来将人恶心死的么?”
谢小天气恼喝骂着的同时,身形闪动,猛地冲上,相济剑已经如风劈出,目标正是那只蟹钳上还夹着他星碎石的那只石蟹。
他就不信了,区区三阶石蟹,真能让他吃个闷亏?
“铿!”
火星四溅。
相济剑猛地被格了回来,蟹壳上现出一道灰白的浅印。
幼蕖一惊,谢小天的灵剑她是知道厉害的,尤其善于对阵砍削,竟然一剑无功。
这石蟹还真无愧名字里带了个“石”字,还真是坚硬得很。
谢小天出剑之时曾下意识看了一眼幼蕖,似是犹豫要不要喊她配合自己。
幼蕖却只作不知,因为燕华正对她嘀咕:
“这些家伙,比青空界那也叫石蟹的强多了。那壳儿,堪比盔甲。谢小天有得忙咯!”
幼蕖一笑点头,又指着水边道:
“看那只!”
众人看去,原来另一只石蟹不进反退,往水里缩了两步,口部微动了几下,数十个细细的泡泡溢了出来。
戴清越奇道:
“刚刚看这两家伙配合默契,还以为多亲密呢!没想到同伴被砍,它竟然想逃?”
幼蕖却是眼神一凛:
“不好!它是在搬救兵!”
救兵?
大家正愣怔,祈宁之笑了:
“这位是捕蟹的行家!她说在搬救兵,定然就是了!”
众人再次刮目相看,这看似等级甚低的石蟹,竟有这般智慧?
果然不能以青空界的既往经验来推断外界事物。
正说着,水面“哗啦啦”连响,数排灰白色石头似的石蟹无惧湍急水流,长足划动,蟹钳高举,陡然逼上前来。
一时也辨不清有多少长腿,只看到其密密麻麻摇动如林,晃得人眼晕。
不过众人哪里会畏惧?反而精神一振,齐齐擎剑在手,互相通了个眼神,顺势就杀了过去。
自入河底寻求星碎石,一路上都没货真价实地打一场,大家早就忍得手痒了。此时来了一群蟹兵蟹将,岂不正是磨剑的好机会?
各人寻了个位置,也不须讲什么章法,剑出如风,四面八方尽管使力,大肆打杀起来。
“叮叮当当”一时间大石上风云突变,好生热闹。
这么一硬碰硬,各人的灵剑特色就看出来了。
祈宁之的藏圭剑雄浑力大,一剑下去,即使不能见肉,也能砸得石蟹一个踉跄。几剑下去,蟹腿没断,蟹壳却瘪了一大块。
真海即使自己在忙,也不忘夸一声:
“戚大,你这剑,和我们佛门的降魔杵也没差了。”
祈宁之高傲地一笑,并不出声答复,却是将剑横过再度抡了下去,偏还真的刻意换作降魔杵的手法。
真海气得翻眼:
“你莫非是想显摆你用其降魔杵来比我这个佛门弟子还强是么?”
祈宁之终于惜字如金地开了口:
“这是你说的。”
他微微一笑,再挥一杵,将一只石蟹劈得东倒西歪,才悠悠又道:
“我可没说。”
谢小天打得有些发急,虽然他的相济剑也在石蟹身上砍出了不少缺口,可这家伙皮厚肉糙,又专心护着蟹钳上的星碎石,谢小天一时硬是抢不回。
当然,他也还有余力。
谢小天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幼蕖,幼蕖的眼风虽然扫过他,却毫无反应。
谢小天心中有所期待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可看过几眼幼蕖后,却被她的青梗剑惊住了。
众人之中,幼蕖的青梗剑最是锋锐,一剑下去,至少能砍入数分,再在同样部位补上一剑,一条蟹腿便给卸下。更有甚者,有时一剑下去就直接劈飞了蟹爪。
谢小天一时忘了自己先前所想,惊道:
“李师妹,宗门大比的时候,你这剑竟然没出全力?”
他不由紧握了剑柄,为自己的爱剑逃过一劫而庆幸。
当时他与幼蕖台上比剑,青梗剑与相济剑磕磕碰碰不下数百次,谁的剑都没伤到。他还以为这位李师妹的剑与自己的真个不相上下呢!
如今才知道,要是青梗剑不藏力的话,当时他的相济剑至少要豁两个口子,弄不好,要回炉重铸。
幼蕖一笑:
“跟同门比试,又不是对敌杀贼,我那么凶干嘛?谢师兄,你莫非是怪我没削断相济剑?”
谢小天一噎,面前那只石蟹已经转身想逃,残缺了的几条长腿扒拉得飞快,蟹钳上星光一闪一闪眼看就要没入水中。
一旦其混入蟹兵大军,再想找到这厮就难了。
他气得大叫:
“要走可以!先把我的星碎石留下!”
青梗剑上下翻飞的同时,幼蕖看似随意地又插进来一句:
“谢师兄,宗门大比未必要出全力,可对敌却不能一忍再忍哦!”
眼看那种石蟹即将携宝潜逃,又得了幼蕖这么一句提醒,谢小天不敢再藏私,扬手就射出两张灵符。
第1243章 眼纹是命门
谢小天见相济剑留不住那窃石之蟹,终于又使出其他手段,两张灵符离掌后一闪而逝。
一张灵符幻为数十道紫毫,落下时化作一张数尺见方的千丝网,兜住了那只欲逃的石蟹。
另一张灵符甫出手就散作了飞烟,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半空里化作一只大手。大手作拈花状,食指与大拇指微合,看缓实疾地落下,准准地自那蟹钳上抢回了星碎石。
谢小天欢呼一声,召回灵力未尽的灵符,珍惜地擦了擦收入袖内,然后才顾得上去看那颗失而复得的星碎石。
看起来,这两张灵符比星碎石还珍贵。
幼蕖笑道:
“这灵符莫非是大茂峰景明师姐的手作?确实难得。谢师兄果然准备充分。你早些这样出手,岂不早就结了?真等那蟹混入蟹群,你可就捞不着它啦!”
谢小天赧然:
“灵符贵嘛,一下子没舍得。你不知道我托了多大的人情才请得景明师姐绘了这套符箓。嗐,主要我也是习惯先试探,不敢一下子出全力。还有,我想着我们团队嘛,还以为,你会用流霜束帮我……”
幼蕖淡淡一笑,尚未接话,燕华就抢着冲过来驳斥:
“帮你?你好意思说?自己有手段不使,灵符再贵,你缺灵石?星碎石都黏成麦芽糖了,要是让我们幼蕖的流霜束沾上,这条河水都洗不清那恶心的口水!”
她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冲正巧伸到她面前的蟹腿大力砍了三下。
谢小天打了个寒战,很是怀疑这位同门师妹砍的虽然是蟹腿,泄的火气却是冲自己来的。
幼蕖一剑荡开疾伸至燕华耳侧的一只蟹钳,回身笑着道:
“又不是生死关头,我觉着谢师兄你自个儿能行,便没横插一杠子。大家是该互助,只是,你若先存了这样的指望,便不对了。我是有些烂好人,可也要看情况。”
谢小天借着给手里那颗黏糊糊的星碎石施清洁术,缓了缓尴尬,才有些难为情地道:
“是我想左了。大家虽然是团队,可也不能总指望靠着别人帮你。唉,还是李师妹你做人太好,有时我没想到的你都帮我想到了。我这,不就,嘿,有点依赖心理了么?”
燕华眼睛瞪得老大:
“反倒怪我们幼蕖人好了?你话忒多!有这功夫,多使点力!看你这磨磨蹭蹭的,我告诉你,就该丢星碎石!要是那石蟹把你人叼走了,我都不会救你!”
话虽如此说,口中“噼里啪啦”不停抱怨的同时,她还是抽空“咻咻”两剑,劈断了往谢小天方向爬的两支蟹爪。
祈宁之与真海对望一眼,心里都是一笑:幼蕖这样的好人,就要遇上燕华这样的同好,才不会错付。或是遇上他们这样懂事领情的,也有回报。
谢小天与戴清越功利心都太重,人虽不是坏人,却往往容易蹬鼻子上脸,习惯了好人的忍让善意后便当做理所当然,有一种无意之恶。给予适当的提醒,摆明自己的立场,才是相处之道。
八大门派里也不乏贪心精算之辈,听说上清山那个善从真君的爱徒田雨因就很有些得寸进尺,也给幼蕖使过绊子呢!
其实幼蕖和这样的人相处相处也不是坏事,总要给绊一绊,才会知道世道人心下如何磨砺成长。
幼蕖“叮叮当当”又连砍了十几剑,燕华难得见到她如此没章法,顾不上疑惑,赶紧跃至她身旁道:
“你砍那个关节!先砍最锋利的爪尖,砍掉一节就好打啦!”
幼蕖又是两剑出去,这才回身笑道:
“我是在试探它的命门在何处!这石蟹与我青空界有些不同,不能用从前的经验。我剑往左落时,它就忙乱些。你们看,左边有块眼睛似的疤痕还是斑纹啥的,我猜是这里,看我来一戳……”
话落剑出,刺中那石蟹腹下一块眼睛似的疤痕。
果然,一阵黄水随剑喷出!
幼蕖嫌弃地抽剑后退了两步。
那只石蟹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长腿歪歪斜斜地左支右拙,乱得都要打架了,两只蟹钳不甘地高举了一下就偃旗息鼓,“咚”一声,砸向地面不动了。
幼蕖跟着一脚踢出,那只石蟹被踹得飞起,“哗”一下,远远坠入水中。
“看见了没?”幼蕖笑问众人。难得飞踢一脚,利落解气,竟有些飒爽生风。
“怪不得,我刺它脐下刺不进去呢!原来跟我们青空界的蟹大有不同!”祈宁之笑了,“好不容易跟元亨岛的人学会对付巨蟹,没想到换了个地儿就不管用了!”
“艺多不压身!祁大哥你再学会这一手,将来回元亨岛可以吹一把啦!”幼蕖笑意盈盈地调侃着。
众人都听笑了,只有真海有些不满。戚大与九儿这俩人,最近越发爱说些他们俩人之间才懂的玩笑,倒显得他像个外人似的,让人气闷。
气虽气,真海大步向前,心望剑挽了个剑花,在蟹腿上嗑得“叮叮当当”,而后左右一晃,趁那石蟹乱了长腿之时,一剑刺出,准准刺入石蟹腹下那眼纹之处。
一阵黄水喷出,那石蟹也摇摇晃晃地倒了。
真海跟着飞起一脚,将这死蟹踹入远水中。
利落收脚,自觉真是英武非凡。
“对啊!就是如此!”幼蕖抚掌赞道。
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石蟹的命门!
戴清越感觉每时每刻都在对这位上清山的李幼蕖刮目相看。有良好的教导、丰厚的家底、出色的资质,这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的随机反应、即时进化能力,不仅在动手,还极擅动脑,招招都入心。
摁下心头惊异,她刷刷两剑,亦是如法炮制。只是那石蟹长腿难缠,又有蟹钳舞得虎虎生威,并不容易刺中那腹下眼纹。
“戴姑娘,试试你的福宁钩!”燕华在边上喊了一嗓子。
戴清越不由暗骂自己糊涂,先祖传下的福宁钩饱蕴星碎石之力,定然对绿柳浦怪物别有奇效,怎地自己还要别人来提醒?
第1244章 蟹钳若水晶
戴清越得了燕华提醒,真是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句:自己的福宁钩,竟然都忘得干净!自己身手比不上名门子弟也就算了,怎么连脑子都没人家灵活呢?
她双钩在手,左右开弓,一撩蟹腿,一斩蟹钳,果然比单剑更加合用。
趁这石蟹忙于招架福宁双钩,戴清越肩头一耸,偃师剑笔直飞起,准准插入那石蟹的命门。
黄水一阵乱喷,这石蟹也被刺死。
戴清越长钩一挑一甩,将那死蟹远远抛出。来不及欢呼,已见一只尖锐的蟹爪横里出现,直刺向自己左胸!
而右侧“咔咔”声响,一双蟹钳趁机也夹向她的腰间!
同时被左右夹击,戴清越却也不慌,毕竟是五梅道院的魁首!只见她矮身拧腰间一招手,偃师剑闪电飞回护身,先将那蟹爪格了开去,同时袖中寒光一闪,摘星刀已然刺入右侧石蟹的眼纹之中!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丝毫没有迟疑。
这动作的间隙里,戴清越眼睛余光似是瞥见身后有白影闪动,她虽有不解,却知背后是幼蕖等人,尽可以放心交付,遂得以专心应付眼前危局。
一刺一格,形势顿时略缓。
“高举双钳威风得紧,却忘了自己要害露出来也!”
戴清越冷哼一声,正好回过身来,“乒乓”两脚连环踢出,利落将蟹踢飞。
脚踢之际,她双钩再度送出,弯钩扎入左侧那只石蟹眼纹,拧腕一搅,将那石蟹的眼纹处搅出个黑黄窟窿来!
这几下大开大阖,一气呵成,威风霸气得紧,只看得燕华连声叫好。
戴清越微微一笑,她终于也打出了意气风发之感。
“干净利落,好身手!”幼蕖笑着夸道。
戴清越见幼蕖一手青梗剑,另一只手却是拖着放出半幅的流霜束,这才恍然记起刚刚自己被左右夹击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身后有白光一闪,原来是流霜束护在自己附近!
多半是幼蕖怕她应付不来,准备好了用白练卷起她撤回。
不必言谢,她手持双钩略一抱拳致意,继续投入战斗中去。
这是难得的锻炼机会,也是难得的与大家合作良机,戴清越心知自己还需拿出稳定强劲的战斗力来,才能赢得更多的尊重与信任。
幼蕖等人正打得兴起,突见眼前蟹群似是得了什么号令,潮水般“哗啦啦”往两边退去。
她心知有异,忙号令众人:
“往中间来!”
众人聚到一处,祈宁之低声道:
“只怕,有大家伙出来!”
“嗯,”幼蕖应了声,“我打了半天都是些喽啰,还在奇怪呢,想难道没个领头的?这好一群呢,该有个大家伙才对。”
说话间,十数丈外突然“泼剌”一下,溅起漫天水花。
来了!
众人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却是一片晶光刺眼。水中该是有什么,可又除了水花白亮,再看不到其他什么。
幼蕖目力非凡,凝神望去,却是看得明白:原来新来的那个大家伙有一双透明巨螯,夹杂在纷飞水花里,宛若一色,自然是看不太分明。
“这蟹竟是透明的!”她低声告知众人。
众人大奇,却也不会怀疑幼蕖所言有虚。
众人抓紧时间调息,刚刚乱砍一气,打得固然是痛快,可也费了不少灵力。
水面被一条粗线由远而近地破开,须臾,那巨蟹缓缓逼近,其行来虽慢,却气势十足。众人虽未见其全貌,却也都看到了水面上高举着一对透明大鳌,晶莹剔透,真是前所未见。
先前那只打劫星碎石的石蟹忙不迭地划拉着断腿过去,划拉出一溜水花。其身形在这巨蟹面前,高下之别真有若高山与土坷垃一般。它“叽里咕噜”吐了一串水泡,大概是告状完毕,断腿还往众人方向指了指。
谢小天只顾盯着那通体澄明的蟹钳,眼神若醉:
“这蟹爪,唉莫非是水晶成精?若非杀气腾腾,我真想把玩一通啊!”
他看到这双精光致致的蟹钳,一时贪财本色抑制不住,恨不得揽入怀中好生欣赏一下这异宝。
感叹了两句后,谢小天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扭头去看燕华,果然见到这位师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他不由心虚,忙不迭地道歉:
“是我不好!我不该轻狂显宝,引来这一大群石蟹,如今还招来了这大家伙!招来了也就算了,我还妄想来财,全不论大家都在危险关头,竟然生出这虚妄念头,该骂!该打!”
燕华好气又好笑,叹了一声道:
“谢师兄,你自己都骂完了,我还骂你什么?”
“等解决了这家伙,我送给你打!”谢小天继续赔笑。
燕华却是摇了摇头;
“我打你作甚?你虽然不成器,可也将心思说得明明白白,真要说坏,也没什么大恶。你若贪财招祸,自会有命运惩罚,我不替老天做主。我们身怀星碎石,估计这里的生物都极为敏感,我们迟早被盯上。即使你不抛那几下石头,多半也会引来争夺。”
谢小天心头一松,却又听燕华叹息:
“可我到底意不能平,谢师兄,你怎地就如此爱财呢?上清山没让你吃饱么?唉,戴姑娘,这谢小天是谢小天,上清山只此一个活宝,你可别以为我们上清山都是这样的人。”
戴清越抿嘴一笑。很显然,燕华是个君子,而且是端方君子。而谢小天有些小人行径是不假,却也不算坏人。
“兴许,各人自有成长之道。大体不错,心有善念,即可。便有些贪心、嗔心、嫉妒心,也无妨碍。便是圣人,也是凡人七情六欲里淘洗出来的。”
幼蕖这番话说得甚是温和,谢小天不能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又来一眼,他以为这位李师妹就跟玉台峰的剑一样只向直中取呢!没想到,比燕华要和光同尘多了。
“泼剌”又是一声响,半空里像是落了一阵大雨,那水晶蟹抖了抖身躯,其身形巨大,足有五丈方圆,甫一缓缓登上大石,石面上立时就被挤压得几乎没有什么空间了。
第1245章 蟹王透明身
这庞然大物登上大石,众人皆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不是畏惧,而是惊异。他们也算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世面,可这般雄壮奇异的巨蟹还是头一回见。
其体型巍峨壮观,要抬头仰视才能一睹其全貌。
可此物晶光披离、雪莹纷烂,在日色下反射着耀眼强光,彩彻区明,几乎不能逼视。
比身形身高,众人自然比不过。
可身为修士,焉能屈居区区水中虾蟹之属俯瞰之下?
自是人可飞仙、剑若游龙。
六柄飞剑齐齐呼啸一声,排空而上,飞至那水中巨物上方,这才看得明白:这巨蟹不仅身形颇巨,且被众蟹拱卫其中,隐隐有王者风范!
但不知何故,这巨蟹上半边身子似是水晶琉璃一般通透澄明,连肚肠内脏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下半片身子仍然疙里疙瘩,大部分仍然是灰白一片,与其他石蟹相仿佛。
“怎么会长成这样呢?明明是石蟹啊!这蟹莫非病变了?”
谢小天摸着下巴思考,见大家听不懂,不由笑了:
“我又嘴贫了。我们那有种白化病还是软壳病的,大概有些像。我就是一瞎说,这蟹肯定是个蟹王蟹皇帝之类,变成这水晶蟹的模样,定然是好东西吃多了要升阶了。可惜我没这机缘,不然啊多半也要变成水晶心肝剔透人儿。”
燕华听了半截似乎有些道理,可再听下去,又不像样了。
戴清越突然觉得,有谢小天这么个时常不着调的家伙在一旁插科打诨一番,紧张戒备的时刻倒也多了些轻松意味。
幼蕖沉吟着对祈宁之道:
“莫非这蟹吃的是……”
“星碎石!”
真海兴奋地抢过话,他终于也与九儿有默契了。
不过这窃窃的欢喜还来不及冒出来就歇了,因为喊出这三个字的不止是他,还有其余四人。
大家都答了出来。
这石蟹长居于星碎石附近,自是有法子长得星光滋养,甚至还吞噬了不少星碎石也未可知,故而,那蟹王得以进化得日益通透莹明。
不过,应该是时候、吞噬量都还未足,目前仅大半副身躯蜕变成功。
不管如何,眼前刚刚冒出来的这巨蟹王,可不是先前的小喽啰们可比的。
谢小天突然“哎呦”一下,手扶额头,面露痛楚之色,脚下也在打颤,几乎跌下剑去。
燕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见众人望来,谢小天讪讪而笑,指指那水晶蟹,又指指自己脑门儿,道:
“我估量这家伙皮厚肉糙,说不定神魂尚弱,就想用神识暗算来着……没想到,这家伙一身壳儿古怪得很,竟然给我反弹回来了!差点没把我送走……”
众人见他面青唇白,语声也不似往常有力,知是吃了大亏,一时无语。
燕华也气:
“我们六个人都在,你独自逞什么能?还是说你想一个人先拿个头功,好多分点蟹肉?”
再看那水晶蟹,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子映日生寒,口部微张,似有讥嘲之意。而两只亮晶晶的大鳌汹汹高举,冲着上方的六道剑气张牙舞爪,若示威一般。
燕华气得撒手,有心想不管自家倒霉师兄,可一见松手后谢小天兀自摇摇晃晃,怕他真个栽下去被蟹钳夹作两段,只得一只手恶狠狠揪着谢小天的肩头,另一只手坚决背在身后表明不能再多帮一份力。
真海掂了掂心望剑,拿眼瞅着幼蕖与祈宁之:
“群殴,还是单挑?”
祈宁之白了一眼:
“你个出家人,杀气别那么重。”
又去看幼蕖:
“你想来么?”
他早就瞧着小九跃跃欲试,双眼放光,两手捏了又松,知她手痒,遂有此问。
幼蕖压着笑意,先去看戴清越:
“戴姑娘,你想怎么打?”
戴清越很识相地摇头:
“我自问力弱,且厚颜退后,帮你们压阵好了。”
她行事向来四平八稳,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最想要的星碎石已经到手,很犯不着为了节外生出来的枝去冒险。这巨蟹,一看就不好对付,若是伤了折了可太不划算!
正说话,只听得“当”一声,下方那水晶巨蟹将双鳌一敲,竟是叫战之意。
其余大小石蟹则“哗啦啦”一阵乱扭,退后好一段距离,似是特意留出了中央战场。
“这家伙似乎倒也讲规矩,手下都退在一边了,是单打独斗的架势,”幼蕖笑对真海道,“我们也不好一拥而上,你们就帮我压阵罢!”
真海斗性原也没那么大,见九儿战意蓬勃而戚大还隐隐有怂恿之意,只得无奈点头:
“你去,我们不插手,只是你小心些!”
他就该知道,玉台峰的人都有一颗遇强则强的剑心。遇上这么个大家伙,九儿哪有不大打一场的道理?
“幼蕖你小心些!”燕华叮嘱了一句。她虽然不乐意祈宁之此人,可见祈宁之也属意幼蕖去战,料他是有数的,她心里莫名也多了些安定。
“那——我来也!”
幼蕖翩然而落。
她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巨蟹面前,跟蚍蜉大树也差不多了。
只是她个头虽小,气势却不弱,也学着那巨蟹,将青梗剑与晨星相交着“当”一击,笑着问道:
“我这声,比你如何?”
挑衅之意明显。
那水晶巨蟹不见如何行动,却有“吱”的一股水箭突然喷出,直冲幼蕖而来!
幼蕖剑交左手,手腕轻轻一转,那股水箭半空里立时调转了方向,反射回去!
那水晶蟹将巨大的蟹钳一挥,斩断水箭,一双黑眼珠子锚定了幼蕖身上。
一来一回,完成了一轮试探。
幼蕖曲指一弹,青梗剑发出龙吟之声,微一舞动,剑影缤纷中她虽然眉眼依旧,唇边笑意尚未收尽,可周身已是一片肃杀清冷。
戴清越自问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以来,与李幼蕖也算相熟了。可此刻眼前的李幼蕖与青梗剑,全不似她认识的神气,剑如秋水凝霜,人若雪夜芙蓉,望之令人眉睫生寒。
突然一道光华电转霞飞,戴清越一惊,原来幼蕖已经纵身而上,与那巨蟹战成一团了!
第1246章 人向潮头立
那水晶蟹身巨腿长,而幼蕖虽个小,却毫无弱小之态。青梗剑迸出数丈剑芒,与那双大鳌铮铮连击。正面几个回合下来,竟似势均力敌,暂时打了个平手。
幼蕖双肩微有酸麻,吐了口气,一番试探下来,发现这蟹着实硬实,她不惊反喜:
“好家伙!”
喊罢,猱身再上。
而那巨蟹似是有些不耐,未等幼蕖近身,便将一双大鳌在水中一搅,水面当即起了一阵腥风,整片河流都起了巨浪,一时间惊云撼石,怒涛狂涌。
大石上亦是水流汹汹,幸好众人已经飞剑在半空,只看那水势,端的难以立足。不免感慨,这水中,到底是鱼虾蟹的天下,弄水之术,是其天赋本能。
幼蕖的青梗剑与身相合,顶着数丈高的浪头,似一柄坚不可摧的铁锥,一往无前,任他惊涛骇浪,自是纵横驰突,倏忽如电。
“这巨蟹忒不要脸!个头那么大,还不实实在在地打,弄些大风大浪的来欺负人!”
已经和众人一起退后观战的燕华看见幼蕖小小的身躯在山倒似的巨浪里冲锋,又是心疼又是担心。这要是受伤,断不会轻!
一想到是祈宁之有怂恿之嫌疑,燕华气得狠瞪了他一眼。
祈宁之突然感受到身边的敌意,只觉莫名其妙。不过他也不顾上这,一双眼紧盯着幼蕖,心里亦如那波涛似起伏不定,突高忽下。
幼蕖在水中冲了几个来回,突然长笑一声:
“弄水的本事,我却也有!凡人亦有弄潮儿,而今况有神仙术!你试试我的如何?”
听得巨浪里传出笑语,祈宁之心头一松,终于有空还了燕华一个“你莫瞎操心”的眼神。
幼蕖本有水系灵根,这漫天匝地的惊涛对旁人或是险阻,对她却别有可利用之处。
一个腾身,她已然立在潮头,借水之力,借浪之势,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面红艳艳的阵旗,她反手一挥,口中漫声吟道:
“旗引百川立,沧海尽成空。
浮天寒肝胆,素手驯玉龙。”
小旗猎猎,随手掷入浪中不见!真真奇哉怪也,那汹涌巨涛立时便调转了方向,朝巨蟹扑去!
说来也奇,若说原本卷向幼蕖的浪头有七八分的力道,那此时冲着巨蟹反转倒袭的波涛便足有翻倍的威力,十二分也不止。而两三里外的河面却似被一只巨手强行摁平了躁动,惊涛骇浪只聚拢在巨蟹这一边。
真海看得笑容可掬:
“九儿的控水之术愈发精进了。只看这一下,嗯,我就用不着担心啦!”
那只巨蟹被水浪冲击得摇摇晃晃,手下那群蟹兵蟹将则是早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大多都被滚滚洪流裹挟而下,只余少许尚勉力扒着水中石头,苦苦抵抗水流的冲刷。
幼蕖一招见效,心中亦是欢喜不已。其实这控水之术,她既有素来的积累,也有刚刚的滔天巨浪中得到的启发与领悟,新旧结合交融,才掀动了令她自己也喜出望外的激流。
这巨蟹虽然来意不善,可对她也有点拨之功呢!那水流威猛中的微妙流动,给了她别样的感知。就那么触动灵机的一瞬,调动灵力时还是旧法,可出手后已经糅合了新知,果然不同往日。
其实,幼蕖对那水尚无完全把控之能,但她识水之性、谙水之力、通水之势,只需顺势而为、推波助澜,加以适当的引导与调拨,便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故而令水流能为她所用。
巨蟹周身的水流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且每一股水流都带来震颤之力,令其无法稳住身形。这水中的霸王在水流失控之下,一时不防,反被水流的回激之力困住动弹不得。
但它到底是称霸此河已久,见惯了风浪,见敌人不是好相与的,当即八足发力下沉,“咔”“咔”连声,尖利的蟹足竟然插入大石,藉此稳住了身躯,而双螯竭力大张,似乎有所呼唤,又似在等待什么降临。
“难道它还在等什么救兵?哦,是在呼救么?”谢小天摸着下巴疑惑。
燕华没好气:
“它那张开的是钳子,又不是嘴巴!不过,张得那么大,肯定有古怪!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她将神识放出去盘旋一圈,那巨蟹四周并无什么力量波动,心中甚奇,心知这举动必有缘故。只能指望幼蕖自有奇招,好打断这巨蟹的古怪祈求。
旁人还看不到什么,而幼蕖心头一动,聚起清灵目力望去,才发现,原来他们先前出洞的那处天窗,竟然有星星点点的白光飞出,这些光点正徐徐融入那双蟹钳之中。
而那巨蟹在点滴星光的滋润下,水晶似的外壳愈加明亮。
日光正明,而星光浅淡,基本无形无色,普通修士还真是难以察觉。
若非幼蕖目力特殊,她根本不知这巨蟹竟然可隔那么远还能借益洞中星碎石之力!果然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啊!这厮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补充,此消彼长地对抗下去,吃亏的只能是她这个外来户。
“你这就不对啦!我以为单打独斗,还想你这厮也算是个好汉,没想到你偷偷吸取星碎石之力,这不是作弊么?”
幼蕖笑骂道,同步一抖手腕,即时画了个随心阵,正落在石上空洞四周,紧跟着又是一道灵符补上,将那天窗封得严严实实。
众人听得幼蕖言语,才知端倪,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气,这石蟹看着憨憨蠢蠢的傻大个儿,竟然会隔空偷力这一招,还真是不能小觑!
巨蟹突然一顿,当是感受到力量来源被阻断,长腿“哒哒”乱动了几下,显是有些烦躁。
“不玩水啦,也别借力,我们好好打一场如何?”
幼蕖横剑胸前,笑问那巨蟹。
那巨蟹似是懂她言语之意,“呼”地一下,一只巨鳌砸将下来,同时三四条长腿聚拢了便来疾抓,似是想一把捏死这胆敢犯威的小人儿。
幼蕖清啸一声,人剑合一,不避不让,如惊龙归海,直朝巨蟹冲去。
第1247章 巨蟹斗不易
那巨蟹通体刀箭不入,腹下并不似其他石蟹一般生有眼纹,粗腿上又生有数排钢针似的硬毛,便是擦着挨上,身上也得多几个洞,看得几人忧心忡忡,不知幼蕖该从何处下手。
幼蕖个头小自有小的好处,灵警非常,任是蟹腿纵横插落、蟹钳左右夹击,仍然沾不到她半分。
那巨蟹几度落空,也有谋略,故意放缓了数下,待幼蕖落近身前,陡然出爪如电,奋力朝上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它四根尖利趾爪聚拢得如笊篱一般,幼蕖已经身临切近,见它兜来,急往利爪间直落而下,似是欲从缝隙里逃出。
巨蟹忙把半身倾来,双鳌一齐夹下,幼蕖整个人都在其爪风笼罩之下。看其下落之势,决计快不过蟹爪抓拢的速度。
众人知这一抓定有碎石断金之能,而幼蕖此时悬空使不上力,皆不由心悬。
幼蕖却是丝毫不慌,她虚劈两掌,袖里灵飚喷涌,她借势昂首起身,似闪电般反射而上。
不止是旁观的众人吃了一惊,巨蟹亦是反应不及,只见那道原本下落的小小身影突然蹿高,剑光连着闪了两闪,竟是已削去巨蟹的一只眼珠子!
这一停顿间,巨蟹后知后觉,待反应过来,有若发狂,全身猛地一抖,八足踩落,这一震之威,水风大作,整条河流都在激荡回旋,连大石都有摇撼之感,似将崩倒。
巨蟹举身怒扑,势绝惊人。幼蕖一剑奏功,也不恋战,当即横飞出去,可那蟹腿展开足有十余丈长,幼蕖虽然退得快,亦被扫了个正着。
即便是离得远,都能听到“嘭”一声重重撞击。
这一下只看得众人心惊胆战,祈宁之更是心头狠狠一撞,藏圭剑“呜呜”鸣了两声,忍不住便要近前。
“我没事!”
幼蕖及时喊声,同时剑光如暴雪一般泼洒而出。
祈宁之听她中气尚足,又见她飞剑光华愈加强盛,直如银龙闹海,逼得那巨蟹招架忙乱,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只是眼神不敢丝毫放过,紧盯着战况。。
青梗剑忽而缓行,引那巨蟹来抓,偏又灵活无比,看缓实疾,总是在最后一刻巧巧避过;忽而风驰电掣,匹练似的剑光将那蟹足团团裹住。
果然尚有章法!战局的主动权在幼蕖之手,祈宁之又吐了口气。即便如此,他也有些后悔不该轻易应了她的独斗想法。可他心里还是无奈而清醒,若是再来一次,他估计仍然只能从了她。
滚雪球似的剑光忽地团团一绞,只听得一阵“咔嚓”连声,那巨蟹的两条长腿已然给卸了下来,落在地上铮然有声。
“好哇!”
燕华欢喜大叫,从惊到喜来得太快,都没有过渡,若不是战局未完,她都要冲上去抱住好友了。
那巨蟹重重起伏了两下,突然口中喷出一道白光来,直似玉虹一般。
“咦,我还没见过螃蟹也有妖丹的!”谢小天大奇,“嗳,又不太像,这是什么?”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到风里一阵奇寒袭来。
幼蕖不管这白虹是什么,寒意未至,她就知道巨蟹已经给逼出了家底,弄不好便要与敌同陨。
她见那白色玉虹瞬息变幻了两下,哪里敢让它再闪动第三下?当下扬手吐气,丹田内亦是一股精气喷出,裹着两朵金星飞去,直刺入虹光之中,随即便有千百金星迸射开来,立时将那白光绞碎。
这是她旧招新用,以丹田之力发出的空心霹雳裹挟着异火,看似小小金星,却有重重神威,对付这种精怪最是有效。
可怜那巨蟹才口吐半截白虹,尚未来得及施展,虹光就被金星炸得支离破碎,坠落如雨。
水面立时结起无数冰棱,就跟浮起千万片薄玉一般,即便众人身有修为,亦感受到周身似有千百无形冰针刺肤,隐隐生痛。
若是这白虹成形,只怕整条河都要冻上!
幼蕖来不及后怕,就见那巨蟹以巨大身躯作为武器,整个儿砸了上来,大鳌夹着呼呼狂风,长腿掀起数十丈水墙,就似卷起一条水龙一般,甚是惊人。
青梗剑上燃起红蓝二色异火,剑芒火光融为一体,若天神巨剑,劈上了巨蟹腹部。
蟹壳虽坚,难禁青梗剑配合异火之威,“卡啦”一下,腹部蟹壳碎裂了好大一片,几乎深透内里。
巨蟹收不住势,吃此重击,又少了两条长腿,残腿踩在冰面失了平衡,“扑通”一声,砸在地上,溅起冰末水花亮白一片,就如猛下了一阵雪霰。
发狂的巨蟹猛一阵抓扑,周遭愈发腾腾白茫茫如雾如雪。幼蕖身子已箭一般滑射出数丈之远,青梗剑引着异火熊熊,像一条火龙般绕着巨蟹疾飞。冰霰雪白,异火红蓝,不时又有金星暴闪其中,这场面明明是殊死相搏,却异常的艳丽好看。
“九儿把控得住!”真海忍不住轻声与祈宁之交流。
祈宁之无奈一笑:
“战局是没大碍。就怕这家伙斗勇爱奇,不肯好好压着打,再来试试什么新招式。那可就添了变数了。”
话音未落,果然见那冰雾里火龙隐没,而一片青烟闪过,紧跟着凭空冒出无数碗口粗细的青气,转眼由虚而实,幻为树木,似是半空长出来一片丛林。
“这是什么?”真海脱口问道,他看得目瞪口呆。
“唉,真给我说中了,”祈宁之语气里又是气恼,又是得意,“这是她自那混沌之地新悟出的乙木之气,用的是五行循环之术,不假灵根之力。五行之内任意转换,她一直说没个对手试试,瞧吧,今儿遇上了还能放过?”
那根根树木刚出来时还只碗口粗细,不过瞬息之间,待落下时已经有合抱之围,重重砸在巨蟹背上,接连“咚咚”震响,听得众人亦似挨了重击,背上个个生寒。
真海“啊”了一声,道:
“九儿的五行循环用得这么好了?明明这里都是水系之力……嗳,以她的性子,总不会转一轮就罢休吧?”
第1248章 战后知有伤
真海亦知他家九儿容易见猎心喜,愈是难愈是险,她愈是打得兴起。
这巨蟹力大壳厚,防御极强,若不拿来试验几遭新悟的法术,九儿能甘心?
祈宁之所言的乙木之气是一回,真海却是还知道,这丫头还试过以乙木之气来引雷唤电呢!难不成她也想一试?想到这里,他心更是提着放不下来,他所见九儿雷术用得不多,不知是否纯熟?
果然,他才一念及此,就见那些乙木之气突然凭空凝作一团团足有斗大的雷火,霹雳群飞,宛如一阵乱雹,竞相砸在蟹壳上,一时间电光横飞、纷纷爆散,只震得天动地摇。
真是神乎其技!真海看得目眩神迷,正要大赞,便见祈宁之皱眉,似是张口欲呼,才要问缘由,便听得“啊”一声痛呼,是幼蕖的声音!
九儿受伤了!
真海骇然,更见幼蕖被那巨蟹口吐一道短促白光击在当胸,口角隐有红痕。
这下他与祈宁之齐齐心神俱裂,齐齐扑上前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进化成水晶之身的巨蟹?其殊死一搏,威力可想而知。
只是战局自有规律,他们半途竟是一时插入不得。
幸好,那小小身影踉跄着站稳了,犹能两手连连掐诀,雷电闪处,那巨蟹激起的冰霰雪雾纷纷消散。
日光下照,潮水退散,冰消雪融,石上河面依旧光明一片。
“成啦!”幼蕖一声欢呼,十分喜悦,只是声音不似平常清亮,带出些沙哑。
她感觉人都空了。
先在挨了蟹腿重重一击,丹田已然受伤,不过她不肯露出颓态,勉力压着。再大肆施展乙木之气与雷术,灵力消耗颇巨。
最后不防被那巨蟹白光击在当胸,虽是情急之下也有应对,但到底被伤着了。此时她连喘气都痛,却是满心的欢喜压不住,且看——
且看那巨蟹!
接连被火烧、重锤、雷击,任是多年的精怪,也给她打磨得奄奄一息。
众人亦看得分明,这厮半露出来的腹部被炸出两个深黑窟窿,厚壳遍布裂纹,仅余三根残腿颤颤巍巍勉强支撑,半死不活地趴在大石边缘,任水流将半幅残躯冲刷得摇晃不已。
青梗剑犹在自发盘旋不已,光如悬瀑,团团裹住了巨蟹,只须一绞,便了结了。
戴清越咋舌,心道,若逞强独斗的是自己,只怕此时她比那奄奄一息的巨蟹还要短口气!到底得李幼蕖此女才压得过那巨蟹的凶焰。
虽然羡慕李幼蕖一战过后定是又得水晶蟹身上的若干好物,可戴清越也知自己并无这份能力,也就叹息了一下而已。
幼蕖手脚酸软,拄着月舞剑好一阵喘息,她左手晨星短匕犹护在胸前,适才若不是这短匕挡去了大部分白光,她定然重创更甚了。
饶是如此,她受的伤也是前所未有。膻中剧痛,经脉被创,丹田处亦是空落落的,喉头一大口腥甜好不容易压了下去。
看着亮闪闪的晨星,她忍不住庆幸地“哈”了一下,可才一笑,又大咳起来,牵得肺腑皆痛,实是难得有此番狼狈情形。
祈宁之与燕华各守在一边,见幼蕖面色好一阵青白交替,还在暗自咬牙磨齿地硬撑,不由都甚是焦急,欲要上前拍背安抚,又不敢轻举妄动。
幼蕖缓了一缓,无力地摇摇手,再指一指自己胸口,虽未说话,但祈宁之与燕华都晓得她的意思,该是说:
“你们莫担心,让我自己舒口气就好。”
燕华福至心灵,赶紧一挥手,一溜儿瓶瓶罐罐排着队半悬在幼蕖面前。
见幼蕖眼神在修方醴泉上停了停,燕华指头一挑,瓶开泉涌,巧巧倾入幼蕖口中。
幼蕖连灌了数口醴泉,面色终于缓和下来,正要张开说话,面前又冒出来一瓶青玉*乳,却是祈宁之送来的。
幼蕖无奈,跟刚才一般,只管张口,又饱喝了一通。
见燕华又在那排瓶瓶罐罐里挑拣,幼蕖连忙喊住:
“停!好多啦!”
见玉瓶儿终于不再倾倒,她才得以缓了口气,可以说整句话了:
“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你们这样灌我!”
没被巨蟹打死,竟是要被这俩人撑死了。
听得幼蕖声音里气息渐强,燕华终于放下心来:“那我给你留着!晚上回去记得再用点!”
祈宁之手一伸,搭上幼蕖腕间,略一感受她灵力,这才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还得少清山的青玉*乳管用,用惯了的才好。”
他手里还有一瓶青玉*乳,径直塞到幼蕖手中,幼蕖哭笑不得,忙推道:
“我难道没有?你都说了是少清山的了,我还能缺这个?”
祈宁之认真道:
“照你这样消耗,只怕也不多了。要是二哥三哥他们在,也得这样灌你。我不够了再找你拿就是。”
俨然不分彼此的架势,看得燕华心里别别扭扭,觉得他关心幼蕖,很好。可是太过关心了,又不太好。
幼蕖略作调息,感受丹田内灵力汩汩而生,胸口痛楚大减,经脉淤塞处也通顺了不少,精神明显缓过来了许多,她冲几位同伴一抱拳:
“多谢各位为我掠阵!若非后方无忧,我哪有机会打了个酣畅淋漓?”
确实,若不是祈宁之等人在背后,她哪敢毫无顾忌地不留余地?
祈宁之忍住了没骂人,可真海忍不住,出家人的“嗔”戒顿时破功,和气的圆脸上怒气冲冲:
“还谢呐?我谢你哟!谢谢你没吓死我!早知道这样,我怎么也不会让你独自去打,还试了这个再试那个!你命有多硬啊!”
他将装满丹药的原真钵往幼蕖面前一顿,“当”的一声,很是吓人。
幼蕖立马摇摇欲坠地倚在燕华肩头,虚弱得连扶额的手都在颤颤巍巍:
“这声儿震得我头疼!”
其语气微弱可怜,似乎再来一丝震动她就能当初晕过去。
真海见她无赖,气得要咬舌,可从没见过她这气若游丝的样儿,到底不敢再凶着她,只冷脸将原真钵又推了推:
“这里头的药丸全吃了!”
第1249章 终局小意外
见真海推来的原真钵内的药丸都冒了尖儿,想一想卓荦寺的药素以苦辛酸涩闻名,幼蕖的脸色顿时一垮:
“我不喜欢吃……”
可见真海脸色如墨,她及时改口:
“不喜欢吃也要吃下去。良药苦口,阿海,你待我真好!”
其声也娇,其态也弱,笑意狡黠又楚楚。
每次她唤“阿海”,真海都无法硬气起来,见九儿难得可怜样,虽然知道她是假扮,可也终是心软,“哼”了一声,道:
“知道就好。可别再吓唬我了。”
幼蕖偷偷一笑,先应付着收了药丸。服过了青玉*乳与修方醴泉,再喘息片刻,她伤处已然好了许多,便回头去处置那只尚在苟延残喘的巨蟹。
明明一指青梗剑就能解决的事,幼蕖却似有沉吟之色。
祈宁之眉头一皱:
“小九,莫要心软!”
他看出了幼蕖的犹豫之意,一握藏圭剑,便要上前。
幼蕖犹豫的是,这巨蟹虽然看着残破不堪,但生机犹存,她能感受到其内里尚有丹晶之类的存在,其腹下一团勃发气息只是暂时被压制,而且蟹类生物肢体本就可以重生,假以时日,这厮是能慢慢恢复大半的。
将这水晶蟹斩尽杀绝当然简单,可一想这家伙能从粗陋石蟹成长至半幅通明水晶,多少不易,要亲手摧毁这样漂亮的物事,幼蕖心里便有些不忍。
双方敌对也只是因为石蟹半途打劫星碎石,却无生死仇怨。虽然刚刚受伤,那是自己轻敌所致,打成那样了,还能不让人家还手么?
祈宁之提醒的却也不错,自己这临场手软是个缺点。
青梗剑才一迟疑,那巨蟹竟然精乖得很,当即便匍匐下去,半副身躯顿了又顿,似在叩首,仅余的一只黑眼珠子竟然有水珠渗出。
祈宁之叹了口气,知道幼蕖必然看不得这些。
幼蕖亦是叹气,正待说什么,突然那巨蟹猛地一颤,庞大身躯竟然被顶高了数分!
众人大惊,急忙飞近,却见那巨蟹下腹竟然被水下冒出来的一只蟹钳刺穿!
这蟹在水中本就善于隐藏气息,一直潜伏不动,毫无灵力波动,其又与巨蟹同类,不出水便甚难感知。幼蕖大战之后一时松懈,竟然被这蟹偷摘了果子!
那只蟹钳一击得手,倏忽缩回,这瞬间的功法,众人也已看清,那蟹钳也已呈半透明之态,且钳尖上夹着一粒儿拳大小的雪白半透的内丹!
这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幼蕖给气笑了,她本想饶这巨蟹一命,没想到这巨蟹命不该续,求到了敌人心软,却死在同类相残!
那新冒出来的偷袭者缩得虽快,流霜束更快,幼蕖发力一扯,加以控水之术,一朵大浪涌起,便将一只战车大小的石蟹推了上来!
那石蟹的蟹壳已然发白发亮,部分已经可见冻石之相,但尚未蜕化至水晶状态,应是等级尚差些。但它若能顺利吞噬了偷袭得来的那枚先头老大的内丹,便可以凭空升一大截子了。
可惜此时它尚未来得及吞下战利品,幼蕖自是不会给它机会。
“靠偷袭也想当蟹王?”
她恼这厮乘人之危戕害同类,扬手便是一个栲栳大的霹雳砸在蟹背上,只砸得纷光四射。
同时青梗剑呼啸一声化作火环,缠着那蟹钳根部团团一绞,“咔”一下,蟹钳便离了体,幼蕖手一伸,剑光便裹挟着水晶蟹的内丹送至幼蕖手中。
幼蕖只觉得掌心一凉,那巨蟹虽然庞大,内丹却轻滑玲珑,形如一枚冰冻的鹅蛋,半透明的壳儿内蕴含着一团莹莹光亮。只在掌心搁了这么一两息的功夫,就能感觉到其冰寒彻骨,连神识都给刺得格外清醒。
“吞了多少星碎石才养成这样吧!的确是引人觊觎,怪不得你手下不肯放过你,即使没有我们这一战,它迟早也要偷袭你啊!”幼蕖一叹,且先收起那巨蟹内丹。
她本无贪想,可怎奈有人送货上门。
对那偷袭者,她可不会心慈手软,待要一指戳去灭个彻底,心头一动,手停住了,她回头问燕华;
“你要不也来试试?”
燕华喜笑颜开,连忙接过,十指连弹,顿时有十数丈烈焰四方八面围着那石蟹环绕烧来,且这烈焰得隙即入,几息的功夫就有丝丝缕缕火气钻进去,半透明的蟹壳下可见红云迅速弥漫,应是细细火焰已在体内燃起。
“就是如此!”
得了幼蕖肯定,燕华更加信心十足,信手一捏,只听得“扑”一声,倏地电光闪了一下,那石蟹体内砰砰作响,声如爆豆。
俄顷,那石蟹踉跄了几下,长腿无力,“扑通”砸在地面,一双黑亮亮的眼珠子黯淡了下去。
幼蕖又急着提醒:
“莫要轻敌!”
说罢,她心虚地瞅了一眼祈宁之,见对方神情揶揄,当下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转头偷偷笑了起来。
祈宁之见她情状,自是好气又好笑,她还会提醒别人呢!似乎自己有多周全一样,刚刚轻敌受伤的不知是谁?
燕华“嘻嘻”一笑:
“我晓得,哪会像你那样?”
说着,盛年剑已经飞去,径直刺透其下腹,剜了个大洞,一看之下大失所望,竟然只有一枚灰不溜丢的圆石头样的低阶内丹。
她弃而不取,随后又毫不犹豫地绕着那蟹尚存的一螯转了两圈,“咔”一下,也将蟹钳卸下了。
燕华手握大鳌,在自己的盛年剑上敲了两敲,听得“叮当”悦耳,不由笑了:
“这厮也就长了双好钳子。”
幼蕖将自己先前斩下的蟹鳌丢给了燕华:
“给你凑个双!”
燕华毫不客气地收了,伸足踢了踢脚下的残蟹,很是嫌弃:
“你看别人,蜕变得玲珑剔透的,多好看!起码敢光明正大打一场!你不好好吞噬进化,却搞偷偷摸摸乘人之危那一套,难怪变得不伦不类,石头不像石头,水晶不成水晶。”
众人不由看笑了,确实,这蟹本就没能完全蜕变,又被燕华那火一烧,烧得坑坑洼洼、半黑半白,实在是丑陋不堪。
第1250章 战毕各收获
燕华将那偷袭的石蟹斩杀后还不解气,很是嫌弃了一通其鬼祟丑陋。
大伙儿都笑,果然长得漂亮更讨喜些,即使那水晶蟹此刻肚肠穿孔、肢脚断裂,也仍然是晶光璀璨的一团,比后来的那石头疙瘩体面得多。不怪燕华夸它。
幼蕖回望这漂亮却倒霉的巨蟹,叹口气:
“我本有心饶你一命,怎奈你手下却不肯放过你。看来,你这个蟹王当得也名不副实呢!罢了,你死都死了,我也就只得物尽其用了!钳子,腿,壳儿,我们都要取走啦!”
她用短匕晨星在这蟹一双大鳌的根部狠挖了数下,将这对通体晶莹剔透的大钳自取了。不是她拿大,她若不取,其他人都束着手呢!她拿了头份,然后大家就好分了。
除了蟹鳌,这厮的几条蟹腿亦是晶光致致、坚牢锋利,颇值收用。
祈宁之、真海各取了一对,燕华招呼戴清越亦来收那蟹腿,她实在喜欢那光滑清透之状又锋锐如刀之形,握在手里不住赞叹。
戴清越有些犹豫,她看了看谢小天,推让道:
“我……还是不用了……让你谢师兄来取罢!”
蟹腿只四对,她们若取了,谢小天就没了。人家上清山分享是同门友爱,她一个外人也来占份额,似有不妥。
谢小天笑嘻嘻地抢先将燕华刚刚斩杀的那只半透明大蟹的腿给砍尽了收起,道:
“你那蟹腿虽好,却不适合我。我正好缺一套布阵利器,材质却用不着顶级,难得是合适。这八条腿就偏了我呗!对了,燕师妹,这枚内丹等阶不高,你看不上?那我正好凑一套。你们那边的,我就不分啦!”
他说的也是实话,另外么,五人中总要有一人拿不到蟹王的腿,跟女子争,他到底有些不屑为之。
燕华不由分说将一双凉硬清亮的蟹腿塞在戴清越手里:
“我谢师兄可不会与人可客气,他那边价值也不比我们差。钱财上面他可是实在人,他都这般说了,你就安心收着吧!”
戴清越一笑,也就顺势收了。她其实早就心动,真要人家将她的客气当了真,她也要心疼呢!
“可惜这壳儿,”幼蕖踢了踢那水晶蟹的背,“刚刚不敢省力,多漂亮的一整片水晶,可惜给砸得七零八落。”
祈宁之笑道:“可不正好?如此大家正好各自捡一些,不然还不好分呢!”
真海撇嘴:“就是。若完整的一面,不给你,别人也不敢拿。可整块都给了你,我们也要眼红。碎了正好!”
那蟹足有五丈方圆,虽然背壳碎裂了不少,可细细挑一下,还是有不少大块的水晶片可用,其天生坚牢,用来炼制盾牌之类甚是合适。
幼蕖选了十余块大片,那些碎片厚实明润、通体晶亮,握在手里沉甸甸、凉浸浸的,照着日光,散发出道道虹彩来,十分好看。
她本就喜爱漂亮的物事,捧着满手琳琅,大为欢喜,方才恶战之辛苦顿时烟消云散,连胸口伤痛都霍然而愈。
其余诸人也各拣了十余片,燕华与幼蕖一样,捡一块笑一回,对着日头比划看彩光闪动,这映日生虹的乐趣,竟是超过了得宝的欢欣。
此趟主要是为星碎石而来,各有所得后,没想到还有蟹腿与水晶片这样的意外收获,个个心满意足。
即便是最贪财的谢小天,一想到自己没动手,就白捡了若干好物,不由眉开眼笑,看幼蕖的眼神都分外热切仰慕。
此时河面上空荡荡的,除了水流咆哮如前,再无其他动静,众人神识扫射一番,水上水下,都再无蟹兵蟹将。
祈宁之对幼蕖低声笑道:
“这蟹,你白打不进锅还是头一回,会不会遗憾没大吃一顿?”
幼蕖摇头笑道:
“这蟹个儿蠢大,只怕肉质不佳。我觉得啊,清甜肥美莫过归云海黑冰潮后的玉鳌蟹。你还记得不?”
“怎么不记得?就得黑冰潮刚刚散了那几天才好捕,简直是仙品。你这一说我都馋了,元溶上次还约我呢!那我们出去后有空再去一趟元亨岛?”
“我进来之前听说元岛主和花姨去孤崖海了呢!我们少清山下的小蟹滋味也不错,二哥现在厨艺见长,你还没尝过吧?”
“如松这般能干了?可惜上次没顾得上。那我定然要去。”
“我上次回去看时,浮香居重修过,可惜那株老腊梅只剩根了,不过竟然爆了新枝,三哥说清香更胜从前。”
“那更好。我倒是想和二哥挤一挤,反正涧底居大得很。”
“那你可排不上,三哥天天挤在旁边呢!你难道有三哥亲?”
“我就不信二哥跟我不亲!我可……”祈宁之说了半截,突然一笑停了口。
幼蕖斜了他一眼,也是一笑,不曾接口。
二人比肩亲亲密密说话儿,真海完全插不进去,感觉自己又隐隐被排除在外,大是郁闷。
幸好这俩人并未一味私语,见众人飞起察看四周地形,便也起剑来看。
真海的心望剑不动声色地靠上青梗剑,问道:
“这一带我们怎么似是未曾来过?若真有条这么大的河,我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无?”
幼蕖指着远处一脉荒山,道:
“那上游处是一支细流,沿岸都是荒滩,山也都是些石头,估计大家都未曾将这条河当回事儿,都尽顾着那些灵气充足的湖泊青山了。这河在山背后拐了个弯儿,又汇来几条支流,才逐渐磅礴。我们哪里顾得上这里?”
此话甚有道理,各派弟子进入绿柳浦历练,多有所图,必是出产丰富之地才能吸引大家。这里好一片荒滩,白渣渣的,修士看都懒得看,谁知道底下竟有个大洞生有星碎石呢?
幼蕖的神识顺河而下,发现河流的走向竟似是一片虚空,滚滚波涛流入一片灰白烟气就不知所踪了,她不由猜测道:
“哎你们说,会不会可能那些混沌之气的变动也对河流有影响?边缘之地有些地貌是新进打开的。会不会很多生物就是潜伏在边缘之地,从前并不常见?”
第1251章 旁观情有无
对这大河的情状,幼蕖猜测可能与新开的混沌之地有关,众人觉得甚有道理。
进入绿柳浦之前,各家门派给弟子的资料里都没有提过这河与水晶蟹,应当是前人没发现有价值之物。
唯一手握星碎石记载的戴清越也怕被人误会藏私,赶紧翻出先祖记载给众人看:
“我先祖也没提过这里。他寻得星碎石后是原路返回的,未曾发现那洞有天窗,并不知上方有这条大河,更不知道有什么石蟹水晶蟹。该是与李姑娘所说的混沌之气有关,别的再无解释了。”
只是对混沌之气大家都没什么经验,绿柳浦此次与从前开放情况也不一样,大家说了一轮,并未定论。
不过,竟然有些兴奋。今日他们的所见所想用玉简记录下来,带回宗门,亦是可录入宗门书阁的呢!
不在于有多惊险玄奇,难得的是前人未有,我为首开,是关乎此事的第一人。日后代代弟子翻阅时,免不了都要提一句:这是某某前辈为我们后辈弟子留下的宝贵记录啊!
突然发现自己能在宗门、甚至青空实录里留下一笔,很有种兴奋与骄傲。
众人乱猜说笑了一通才搁下,总算记得还要找回去的路。
这里地僻,虽不熟悉,但好在只管将剑飞高,往山水青绿浓烈处走就没错,果然没多久就看到了熟悉景物,找准了方位,顺利回到驻扎之地。
幼蕖嘱众人检查了一下内外阵法,都安然无恙,自己再复核了一遍,想想挥手又多加了一道防线,这才放下心来。
祈宁之不免嘲笑她:
“难得,怎么此刻知道谨慎了?果然受点伤亦是有好处的。”
幼蕖回敬道:
“实在是眼前没一个阵法能让我放心依靠的,若你能干些,我自是乐得轻松。”
“那您得多指点在下啊!我早些成材,也早一日给您减轻负担。”
“呵,凡间小儿拜师还知道带块咸肉呢!我从没见到什么束修,反倒是你吃了我家许多肉!”
“那……你到我芥子环里找去,我就不信我交不起束修!”
“毫无诚意。难道你孝敬令师也是让他翻到什么算什么?”
“那怎么一样?”
两人斗过嘴,一笑就丢开了。
这是一种奇异的和谐,不时会来点琐碎的小吵小争,没有任何不和气,博一个微妙的上风,却只是图个开心。友爱里带着嫌弃,亲近又保持距离,越斗嘴越开心,看得戴清越暗自称奇。
说他二人关系好吧,戴清越觉得男女无非那点事儿,可从不见你侬我侬郎情妾意。
说他二人没什么吧,偏有不需明说的默契与趣味。
戴清越觉得她这冷眼旁观,竟然也有旁观之趣,就像在品一枚未熟的橄榄,略显青涩之余,偏有些隽永滋味。若丢开也没什么可惜,可一咂,又有些淡甜微酸在舌底回味,令人心底生出淡淡欢喜来,甚至对这欢喜的壮大乐见其成。
幼蕖并不知有人在暗里看她,她已经被新的物事占据了心神。
星碎石到手,幼蕖便琢磨着如何使用起来,她总觉得那堆老树根能用上。
营地中央还堆着大捆的老树根,人手一根地慢慢以自身灵力淬取也不是不可以,但太费功夫了,须是想个省力的法子才好。
本来众人对星碎石的兴趣也是因这砍斫老树根而引发。若能利用星碎石将树根里的灵液早些提炼出来,岂不是好?
没什么前人经验,只能从戴氏先祖的零散记载里探寻点影子,然后自己加以推演改进。幼蕖花了两三日功夫埋头写写画画,又搬弄些石子树根东一块西一堆地摆设。
与幼蕖相熟的人都晓得她有几分痴性的,不是为剑,就是为道,总之任她呆一阵不理就是了。
戴清越瞧着幼蕖似是在琢磨什么阵法,可其他人也不来过问,委实好奇,因为她自己是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来用。难得绿柳浦里就几个人,这四五年内,不多挖点东西回去岂不是亏了!
“李姑娘,你这是在钻研阵法吗?此道繁杂深奥,也不在于这一时吧?多去外头走走看看才好。”
戴清越说得委婉,其实是善意提醒幼蕖抓紧在绿柳浦的时间,多去外头寻宝觅奇。阵法虽然值得钻研,可又非紧急必要,何必浪费这不到五年的时间?
其他人都在进进出出,或去混沌之地继续参悟,或去山间水中找些珍稀灵材,只幼蕖守在营地里鼓捣,不知错过了多少机缘,戴清越不免为她可惜,很怕她钻了牛角尖。
幼蕖一笑:
“我这阵法却是为了这些老树根而设的,等成了,即使不能说一劳永逸,却也能省了这四五年里的许多琐碎功夫。呶,就是我想将手头的星碎石先用起来,放在阵法里,把老树根里的灵液早些逼出来,我们就省得啃树皮啦!”
“哦?我却没听过这样的阵法!我们道院没教过,果然上清山是天下大宗,这样冷门的阵法也能学到。”戴清越肃然起敬。
“我们上清山也没教过,但是我觉着自己造一个新的也不甚难。总归原理是相通的,试试说不定就可以了。”
见幼蕖说得轻松自如,戴清越惊得一时没话来接。自创阵法?那得是此中大家才能的罢!
这位李幼蕖,真是各种奇怪!修道人不该放在心上的小事,她乐在其中。不该小人物想的大事,她却妄自肖想,那轻描淡写的顺口一提,就跟说“今儿要练一趟剑”这么简单。
戴清越一时发愣,一时发笑,觉得真是勇气可嘉,可未免太不脚踏实地了。还真是名门子弟,有资格天真,哪晓得现实的不易。
她当然不会泼冷水,只意味不明地笑笑:
“那我就预祝你心想事成啦!”
戴清越说着口不应心的客气话,心里却也暗暗羡慕这李幼蕖的好命——她自个儿天真不打紧,偏还有燕华这样的同门、真海这样的好友纵着包容着,对她时不时冒出的傻气不仅不制止,还加以欣赏!真是没处说理了。
第1252章 鲸吸新设阵
不想隔了两日,戴清越自外头回来时,便见祈宁之等人围着个小阵在啧啧称奇,阵法中央堆着些老树根,地上一圈看不出规律的刻划痕迹,涂改痕迹尚在。又插着数面异色阵旗,其中两面小旗上各嵌着一粒亮莹莹的星碎石。
戴清越脚步一顿,大为惊异,难道李幼蕖的什么自创阵法,竟然成了?
她犹有几分不信。定神去看,却见那两面嵌有星碎石的阵旗之间又立有一只细颈玉瓶儿,一丝丝白色乳液正源源不断地从老树根里流淌出来,滴入玉瓶之中。
戴清越扫了一遍那些刻划纹路,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所知的阵法,却没见过这样的,她定睛于脚下的一面阵旗,心里着实讶异。
“戴姑娘,这下我们可用不着嚼树根啦!我李师妹这法子,能将灵液抽取出来,真是亏她怎么想到!”
谢小天招呼道,他最是开心,只有他亲口尝过那树根的涩嘴滋味,舌头都要粘住上颚了!喝了几大瓯灵泉都洗不开!一想到不用再尝这苦头,大是欢喜。
“李姑娘,这阵法非防非攻亦非聚灵,请问出自何处?”戴清越实在好奇,当下虚心请教。
幼蕖指着那些鬼画符一般的阵纹,笑道:
“确实是非防非攻亦非聚灵,其实啊,这阵本是坑人的!加上星碎石可吸取外力的特性,便有妙用。你走进去试试就知道了!”
戴清越好奇踏上一大步,突然发现自己的灵力蠢蠢欲动,似有外溢之像,吓了一跳,总算相信幼蕖不会坑她,稳住气,灵力被压住,赶紧退出。
她看看幼蕖笑里带着两分得意,心里有些明白了:
“这是……用来抽取对手灵力的阵法?道门不禁么?”
她知道魔门有此类怪阵,道门却是不会教授此法的。
见戴清越面色怪异,幼蕖却是不以为然:
“你定然觉得这阵法来路不正罢?谢师兄说过啦,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管他什么阵法,能为我所用而不作恶,便是好阵。
“魔门是有抽取人灵力的鲸吸阵,我是受此启发,根据需要重绘了个可以抽取这老树根灵液的小阵。可惜初生之物,其形必丑,我来不及完善阵路,也就难看了点,但用起来还是挺好使的。”
戴清越“哦”了一声,原来是旧阵改良,那李幼蕖也没那么厉害。可是,也还是厉害,能将魔门臭名昭着的鲸吸阵改成可以汲取树根灵液的小阵,化为己用,她这个年龄,很了不起了。
要知道,多少号称“阵法大师”的修士,大半辈子也都是以能原样复制前贤成果为荣呢!
虽然目前这李幼蕖只到了改良这一步,可她有创造出新之勃勃健思,假以时日,定然成就不可限量。
只是,这鲸吸阵不宜公之于世……戴清越思量道,幸好是在绿柳浦内,若在外面,焉能光明正大地道出此阵本是魔门的鲸吸阵?
她好心提醒道:
“李姑娘,这阵在这里用用就罢了,而且,也就只能用在此事。出去后,还是莫要对人提起。到底是来自魔人之手,不妥呢!”
数十年来,道魔两方愈发势如水火,他们都是正统道门弟子,若沾上个“魔”字,只怕要被道门厌弃了。五梅道院其他或许不如八大门派,是非观上却始终拿得最稳最正的。
幼蕖却是不以为然:
“我师父说过,物性本无好坏,只看人是如何用它。若真要撇得这么干净,我且问你,难道魔人手持我正道剑器就是好人了?若你自魔人手中缴获灵石灵剑,你用还是不用?难道你也要砸个稀烂以彰显正道风骨?”
戴清越一愣,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她为何没思考过?似乎她的思维被一层膈膜挡着,这膈膜其实并非铜墙铁壁,一捅就穿!只要有人给她指引个方向即可。
原来捅穿后发现道理如此简单。
她不由道了声:“令师真是明白人。”
听说李幼蕖原先的师父白石真人亦是出自上清山,她还以为,八大门派的人也都该是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呢!这是一奇。
另一奇是,白石真人与这位李幼蕖想法虽与众不同,但皆师出正统名门,却又是在哪里学来的魔门阵法呢?
只是她亦知不便相问,只得将疑惑压了下去。
谢小天咳嗽一声:
“这个,我就明白问了啊——这抽取灵液,是要用星碎石的。我们手头就这么点星碎石,可怎么用?我看阵里已经用上两块了,这运行挺好的,就用不着再加了吧?”
这位李师妹向来大方,试验阵法的这两块星碎石就是她自掏腰包,那看在同门之谊上,他在她的阵旗旁边多搁个玉瓶儿,顺便的光,他应该也能沾一点罢?
幼蕖狡黠一笑:
“当然不够,这两块只够我自己用。星碎石洞在那,难道你只满足于手头这几块吗?定然还是要去那洞中发掘的,不是吗?”
这倒也是。谢小天不由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捏住了自己的芥子囊,到底还有些心疼,这宝贝不好挖,他想都留着带出去呢!外头又没有,带出去能换很多灵石呢!
幼蕖偏想治一治他这抠索的毛病,手指头在那玉瓶与星碎石之间比划了一个来回,又道:
“反正我只给你们将阵布好。至于这阵旗下的星碎石,各人愿意拿多少出来各凭自己需求。两枚星碎石大约可供一只玉瓶,舍不得拿出来的,就自己想办法,榨树皮、啃树根都行!决不强求,要想不费星碎石,那就费点力而已。”
燕华也笑着挤兑谢小天:
“多拿几块星碎石出来的,多摆几只玉瓶儿,灵液就收集得快一点,自然也多得一些。我至少摆两个!你若舍不得,那就一只玉瓶儿慢慢滴就是了。你灵液是少得了,可你也省下了星碎石啊!不算吃亏!”
谢小天苦着脸:
“这真真是财迷克星啊!我想占便宜都没机会。我先占两只瓶儿的位置!”
第1253章 欲诉无从诉
谢小天毫不掩饰对囊中之物的不舍,在燕华目光的逼视下,他万般心疼地掏出四颗星碎石,比了比大小,又将一块略大的塞回去,重换出来的一块星碎石足足小了一圈。
其实他倒也没那么短视,他早就发现,跟着李幼蕖,断没有吃亏的份。这姑娘宁可亏自己,从来不会亏别人。
只是他还发现,他将心思外露,甚至将自己的窘态与为难夸张点表现在外,最好是带点狼狈,便能逗得几位姑娘开心,队伍氛围便更活络。大家看到他,便自带了几分喜气,这也是善缘啊!
他挺乐意做这个牺牲小我成就大家欢乐的人。
众人果然被谢小天逗笑,嘻哈了一阵,各自也取出两只空玉瓶与四块星碎石来,还嘁嘁喳喳地也开玩笑比划了一下大小。
“我的这块太大,只怕要吃亏。可竟是找不到小的了!”
“我这块是不大,可成色好!真是舍不得!”
“你不是说你只挖到四块的么?怎么我看你还能换来换去?兜里是不是还有?”
“你问的时候是四块,后来我顺手又掏到两块,难道都要告诉你?”
幼蕖不明白祈宁之与真海两人之间为何突然斤斤计较起来,但是也晓得他二人只是爱争个上下,不会真伤和气,便也只管笑着看他俩锱铢必较地磕牙斗嘴。
一时布置完毕,大家都甚为满意。
祈宁之更加高兴,因为幼蕖终于忙完了这变异的鲸吸阵,就可以有空与他一同出行了。
为了防止意外,六人约定了都不得单独外出,须是结伴而行。
幼蕖没空时,祈宁之身边始终是真海。
戚大被阿海接连数日吹毛求疵地各种嫌弃,偏又不找别人结伴,只盯着他同进同出,他耐心早就告罄,恨不得翻脸。
终于幼蕖解决了营地里那堆老树根,祈宁之的欣悦远胜过了得到灵液的欢喜。
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幼蕖的出行同伴,这得益于他在追溯情分时力压真海,申请速度上又险胜燕华,成功拿下那个热门的位置。
绿柳浦风景如画,可曲径探幽,亦可溪涧戏水;可携手登高,亦可比肩翱翔。
眼前景物心头意,耳畔笑语身边人,都是美极!
祈宁之觉得,他这段时日过的,真乃神仙日子!
从前他怎么没觉得,这水,这树,这绿,一草一木、山岭溪河,都可以沁入神魂!那种美是其次,关键是那种即时发现身边之美的细微感触,令人宁静又欣喜。
时不时的欣喜连成了串,整日价便有一种介于清醒与微醺之间的美妙之感。
清醒是因为知道自己仍在理智状态,微醺是因为那种美妙令人没法不陶醉。
他喜欢的,她也懂得欣赏。她微笑时,他能知道缘由,可能是一朵花开,也可能是偶尔听到一声鸟鸣,甚至只是为林间洒落的一线曦光。
若遇小景可驻足,他放慢脚程时,她往往亦正好停步。
有时只对望一眼,不需言语相和。
有时发自内心的惬意轻叹,自有对方会心一笑。
其实说话不多,最多,只消两个字。
如,他道:“你看……”
顿一顿,这一息的不语,是因为有太多情境不是语言可以传达,但他相信她能明白。
一息后,她会接:“是啊……”
他便知,那难言微妙的情境,她同在其中。
真海每日里见祈宁之与幼蕖笑微微同出,又意融融而归,似是每天都发生了什么好事一般,也忍不住去问祈宁之:
“你们今儿去了哪?难道是捡到什么宝贝了么?”
祈宁之一掸衣襟,神情澹然:
“你这小和尚,就见不得人心情好么?我们就在河边闲坐了坐,聊聊功法而已。”
“那你们是功夫上有什么新发现么?”
“你放心,要有新发现,即便我不说,九儿还会瞒你?”
这倒也是,真海狐疑地看了看幼蕖,幼蕖笑着点头。
晚间,祈宁之摊开自己的潮音竹简,这是他从少清山就开始的日志,为的是记下生平所见、所思,点滴琐碎与间或精彩,都记下。回味时,可知自己如何成长而来。
留在绿柳浦后,他已是记了好几篇。
“清都一千五百七十七年,入绿柳浦历练……”
这几日与幼蕖同行,好睡早起的,竟没顾得上继续日志。今儿被真海一问,他突然觉得是该记下些什么。
他只觉得腹内满满的都要倾出来,可竟不知从何落笔,真是欲诉无从诉。
日间所历,真的太过普通、太过平淡了。
回想起日间同游,也就是他与幼蕖东看西看,累了便闲坐岸边,东一句西一句地交流心得。
随意垂目,便可见油油水草舒展轻舞,被水流冲成梳齿。伸出手,有清亮的水流围着手指头打旋,清凉微痒,水中二人倒影相视一笑,细碎的感触如羽毛在心头拨动。
水中有何见?并无特异之处。水清、石洁、鱼小、草青。难道要写一笔,此河格外秀美?
确实,小小溪流将鹅卵石冲刷得玲珑圆润,连冲出的漩涡都那么好看,清澈透亮,像一枚枚水晶圆环互相交融。可也不值得特意书写。
要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祈宁之觉得,这水定是与玄门道学相通的,不然,为何他的心里也有一圈圈的涟漪轻荡?
可是这如何载入日志?祈宁之自己都觉得,若真的这样写,便是真有些疯魔了。
罢罢,明日再书。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和畅之时,竟然没什么书写日志的欲望。
祈宁之收起潮音竹简。
此刻四周一片安静,真海等人或静修,或安眠,只有他一时无法入定,索性悄悄出去走一走。
营地附近有个小湖,水窄树小,又有水禽聒噪,向来不是赏玩佳处。祈宁之此时却是漫行至湖边,他不由一笑:睡不着的不止是他,还有这湖里的鸂鶒与野鸭呢!
大概是白日天气太过晴好,晒得这些水鸟儿们到现在还留着余热,精力旺盛得很,半夜了都不去睡,还在湖里来来回回地划水,不时还仰脖子乱叫一阵。
第1254章 平湖可泛舟
祈宁之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样一个熏风沉醉的夜晚,好好儿的半夜不睡不修炼,跑到一个无甚风景的小湖边来看一群乱游乱叫的水鸟儿。
祈宁之更不知道自己心智出了什么问题——他盯着两只凤头细脖儿的野鸭扑棱着翅膀踩着水跑了两丈地,那疯疯癫癫的模样,竟然让他非常快活地笑了出来,似乎他能懂那双炸了毛的野鸭的心情似的。
一晚上的团团转的郁结,在这乱糟糟的小湖边消解了大半。
祈宁之回到营地时,真海正好一个大周天运行完毕,起身吐纳养气,一扭头便看到他欣欣然打外头回来。
真海一惊,先看他身后,见这家伙一个人,没拐带九儿,不由松了口气,可又更惊奇:
“你在外头混了一夜?”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祈宁之面上并无疲色,看上去心情甚好,真海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衣角半湿,遂追着问:
“你整夜的不睡不打坐,竟去玩水?”
再一上下打量,更不得了,祈宁之的靴底竟然沾着一根野鸭毛!
真海大惊,也不嫌脏,一把薅起那根毛便嚷嚷起来:
“你竟然半夜偷出去吃了一只野鸭子?”
祈宁之见这小和尚声音越来越大,赶紧解释:
“什么偷吃?净胡说!我就是有些热睡不着,去小湖边走了走,那湖里野鸭甚多,我脚底沾了根鸭子毛,有甚稀奇?偏你大惊小怪的。你安静点!”
确实如此啊,他不过是走的力道大了点,不过是兴致大发地也跑湖面上乱踩了一通水,吓得野鸭们“嘎嘎”乱飞。只是这就不能和小和尚说了,不然小和尚定然要当他真发了疯。
“你只是走了走?”真海狐疑地盯着祈宁之鬓角的汗渍。
这家伙脸色红润,隐隐有刚消的兴奋,分明是肢体活动了一番。或许是半夜出去偷练什么功?对了,他和九儿聊一天,定然是得到启发了。哼哼,果然是玄机门的人有心机,又偷偷吃独食。
还是让九儿离他远点好了,这人着实不可靠。
祈宁之随意抹了把额头的汗:
“是啊,这天晴热,你不觉得吗?天好,正适合外出。看,今儿又是个好天。对,我去喊九儿了,她说了天好的时候再去大艮峰那边转转呢!”
转身便走,将真海抛在后头。
真海急急地追了上去:
“天好,我也要跟九儿去!她说去大艮峰的时候带上我的,九儿要帮我领会白石真人的剑意呢!”
真海执意跟着,祈宁之也没法赶走这小和尚,只得任他像个尾巴似的拖在后头。
幼蕖倒是高兴:
“正好!我还想着去那大湖里泛舟一回呢!上次提到元亨岛,我就想起我墨玉环里还有元溶他们送我的苇叶舟,一直没用过。这里水好天好,碧空清波,就我们几人在,不荡舟一游,岂不可惜?”
真海大喜:
“久闻元亨岛的苇叶舟,今儿沾光!”
见是甩不脱这个尾巴了,祈宁之索性大方了一回:
“元家兄弟也送了我一条苇叶舟,干脆将大家都叫上!大艮峰下,白石碧波,大家同游,也是一番乐事!”
“好哇!”
祈宁之话音刚落,身后就冒出来一声欢呼。
是谢小天,这人近来越发冒冒失失咋咋呼呼,从前的伪装都给自己撕光了。
见三人齐齐盯着他,谢小天摸摸脑袋,“嘿”地一笑:
“刚刚真海师父声音那么大,就这么点地方,我不想听到都难。戴清越她们也早听到了,只不过装没事儿而已。”
远远地,便听到戴清越一声笑:
“确实!若你们划船不带我,我就带着燕华在岸边站那边,只眼巴巴望着,看谁能忍心!”
如今大家相处得早就随意,闻得此言,众人都笑了,燕华可以说是幼蕖手心的宝,谁敢让燕华受委屈,那真是自绝于同伴了。
那便同去!
六柄飞剑呼啸疾起,破云乘风,笑语连连,同往中央水域而去。
绿柳浦最吸引人的,还是中央的那面大湖。
平湖万顷,边缘处与天一色,似乎整片天地都是浩瀚水波。
大艮峰如巨人默默矗立,数块白石错落高低,为这万年不变的寂静水面平添了几分景致。
俯仰之间,景物迥异。
岸边绿柳垂丝蘸水,芦苇荡一片片随意野性,将广袤浩瀚的水域隔成一方方天然小世界。
这小世界里,苇丛环住水,也隔开了与外头的关联。其中的水、鱼、苇、草、鸟,互相滋养、循环、生长,自成体系,鸥鹭虫鱼自得其乐。这里的天空都被切成一块一块,六人悄然落下于其中一块,耳闻嘈切细碎,眼观鱼鸟嬉戏,颇能感受到这小天地里自有一种安心过小日子的生机热闹。
待得再度飞起,观这小世界外,烟波浩淼,才看到浩瀚水波中的苇荡只是其中一隅,勾连出一片更广阔的天地,鱼跃鸟飞,又是令人心神顿阔,觉出另一片迥异的大天地。
“我们修士不也是如斯?小观至大观,小的时候自以为是,大的时候又忘乎所以。若大家都能飞高望远,就不会被许多闭塞观念束缚住了。”戴清越一叹。
“这个,就要看你所求的是什么啦。”幼蕖指指下方一处芦苇荡,“小有小的安逸,大有大的豪气。不管身在何处,若只想太平终老,就不要自寻烦恼,空羡达不到的境界。若想天高任鸟飞,也就别抱怨外头风高浪急还有罗网鹰爪的危险。”
燕华笑嘻嘻地挽住幼蕖肩头:
“我啊,想白天飞出去看一看外面世界,晚上么,就回来窝在小芦苇荡里过日子!就像我们窝在这绿柳浦,水里走走,洞里看看,不用见人行礼,不用去各派结交,长什么人脉,只管自己修炼,自己闲逛,我觉得惬意得很!”
幼蕖听笑了,燕华这孩子的心思很简单,灵慧又纯粹,不怕苦不怕累,却怕和人打交道。只要别来人打扰她的自在放松就是好地方。如果可以啊,她大概想在绿柳浦呆一辈子呢!
第1255章 神识招鱼来
众人饱览了一阵水上风光,燕华便眼巴巴地看着幼蕖,再看看水面。
幼蕖会意一笑,手掌伸出,掌心上托着一只青碧小舟,玲珑可爱,只有三四寸来长,盈盈一叶,轻巧得很。
燕华急忙取过细看,原来这苇叶舟只是两片青青芦苇叶编织而成,船舱亦是半片苇叶围就,简简单单,却很是别致。更奇的是,这小舟犹带有淡淡的新鲜叶香,似乎刚刚采摘而来。
真海亦是好奇,他挨近了祈宁之,他明明看到九儿在取出苇叶舟的同时,祈宁之也掏了个物事出来。
可祈宁之似乎不想将掌中之物示人,紧握着不松手,只能看到指缝里露出一线青碧,看得真海心痒痒的,他努努牙,却不肯求这个可恶的戚大。
祈宁之故意将苇叶舟送到谢小天面前,还自卖自夸道:
“谢兄弟,你见多识广,可见过这样苇叶制成的小舟?是不是别有野趣?我胡峤师兄有银尾、灵霄两艘灵舟,华丽精美之极,哦,你也听过?可我觉得都比不上这翠叶成舟的自然别致。”
他说着,偏还半侧过身子,挡住了真海的视线。
谢小天懂事地夸赞了几声,真海只看到祈宁之的后背,气得正要上手,祈宁之忽地转身无辜一笑:
“哦,真海小师父,莫非你也想看?我还以为卓荦寺的禅师都清心寡欲、不以物喜呢!”
他笑吟吟地递过苇叶舟,真海被他拿捏得脾气全无,气又不是,笑又不是,抵不过心痒,还是接过小舟看了一回。
苇叶舟离掌后便迎风而长,变成足可容纳三四人的轻舟。
燕华拉着戴清越同坐幼蕖那条苇叶舟,只觉得足底软韧微糙,叶脉纹理宛然,犹自青翠如新摘,果然与别的飞舟大不相同。
“我第一次坐这苇叶舟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被包成了大粽子,四周都是叶片,全身都是叶香。”幼蕖笑盈盈地指着小舟道。
“我也觉得这么大的叶片,包成粽子肯定又大又香!”燕华满足地轻喟一声,深深嗅了几口。
这两人幼稚的对话只听得戴清越想笑又想叹,她已经熟悉了这两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上清山女弟子的日常风格,心里羡慕不已。得多优游富足的状态,才能养出这样娇憨的性子!
苇叶舟缓缓落在水面,波澜不惊。此时云住风静,水面恰似整片琉璃,舟如轻叶,在明澈镜里轻滑,空水澄鲜,上下皆碧。舟下见行云,湖中别有天。
“泼剌”一声,琉璃惊破,却是燕华手持不知哪来的一支船桨插入水中,一棹横入碧天,顿教水云撩乱。
“你怎么会有船桨?”幼蕖也看笑了,随即醒悟,燕华来自黑庐州,亦是海边的,划船戏水自是常见。
不过随身带支船桨真不多见。
燕华得意:
“我在家原先也常去海里划船。我冷泉分脉的师父特意帮我打制了一支平潮桨,兰心木加的深海海英,每次赛船我都是第一!来上清山时我特意带了来,可惜一直没用上。唉,我还想带条船呢,可惜装不下。”
祈宁之绝倒,这姑娘连芥子环都没有,小小一芥子囊都未必够用,还净想装些乱七八糟的无用物事!真和小九是绝配!
有了船桨就快活得多,一棹翩翩,恣意来去,燕华主导着这条船在湖面上呼喝巡回,幼蕖与戴清越也给带得欢声不断。
祈宁之这条苇叶舟却始终安安静静,他与谢小天、真海三个人相对无言,空自看着对面那条小船上三个姑娘搅动得水花乱溅、鱼虾四窜。
谢小天打破沉默,伸手在水中捞了一把,兴致盎然道:
“我们要不要打几条鱼?唉,可惜,太小了点。哎哎,你们说,要是能招几条大鱼出来多好?”
幼蕖闻言,触动记忆,突然来了兴致,伸手入水中,默念了几句,道:
“你们来看这鱼儿……”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那些本来乱逃乱窜的鱼儿竟然都乖乖地归拢了来,前后有序,不论大小、品种,都神奇地聚到一块儿,且似商量好了,保持着均匀的间距,竟是形成了一支整齐的队伍。
这支队伍轻盈而灵敏,环绕着两艘苇叶舟开始巡游,不管船行方向,鱼群始终都围着小舟,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而且,加入的鱼儿越来越多,这圆圈也就愈发粗黑。
这情形,有趣又诡异。
特别是十数条阔口尖齿的乌鳢鱼,长得凶形恶相的,平时见到小鱼时一口能吞数条,此际竟也温顺地跟着一溜儿小鱼后头同游,毫无侵吞之意。
戴清越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燕华停下了划船,试着用平潮桨去打破那圆圈,可鱼儿们只是轻巧地绕过船桨的阻碍,圆圈微微波动了一下,又回归轨道。一道无形的号令约束着它们,屏蔽了其原本的天性。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戴清越终于忍不住发问。
祈宁之与真海亦是满心疑惑,他们与幼蕖同行已久,从未见过她显露这一手。
“我们少清山的双清楼里有好些陈旧玉简,是我师父昔日周游天下搜罗而来,记载了不少冷门的法术。这是一招叫做‘贪欢客’,却是专用于驯服鸟兽鱼虫的,用的是神魂之力。我平常也没试过,今儿见到这些鱼儿,突发奇想便来一试,竟然真个有效。”
幼蕖甩甩手上的水滴,向众人解释了几句,她自己也觉得新奇有趣,不免有些得意,又道:
“我神识笼罩之处,这附近不管大鱼小鱼,都给我招来啦!看,我让它们转圈圈,就乖乖地转圈呢!”
“这个妙!那岂不是只要学了这个,不管妖兽品阶多高,都可以信手拿下,让它听我指挥?”
到底是谢小天,一开口就是实际用途。
幼蕖摇摇头:
“这些鱼儿等级甚低,甚至都没有品阶,我才能勉强驭使。若等阶略高,我则力有不逮了,若强行施为,神魂定然要遭反噬。我又不是驭兽师,犯不着化大力气专修此道。”
第1256章 水中有大鱼
谢小天摸着下巴,道:
“若能收得高阶灵兽,那就很犯得着修炼一下这种本事啦!”
专门的驭兽师极少,传闻中的几人似乎都在魔门。谢小天一想到这里,心头大热,眼神灼灼忘向幼蕖。
幼蕖笑着摇头:
“谢师兄,我知道你想的什么。我的黑云儿,我师父的飞黄,都不是靠这些手段收来的。它们来去任意,我们不会强行扭转其意志。而且,高阶灵兽要的是诚心归服,并非暂时迷惑心志便可以的。
“‘贪欢客’单独使用,效果实在有限。驭兽师凭的不仅仅是‘贪欢客’这样的法术,还有其他诡异手段,也须付出相当代价,可不是你我可以擅学的。”
听得幼蕖道出那‘贪欢客’之术实际用途不甚强后,谢小天遗憾地咂了下嘴:
“那可惜了……”
他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磨着这位李师妹学一学那什么“贪欢客”呢!若作用有限,学就没什么价值了。
戴清越也觉得遗憾,但她不敢这么公然显露。祈宁之已经看了她两眼,似乎眼含深意。
眼看着鱼群形成的黑圈越来越庞大,小舟隐隐摇晃起来,幼蕖自己也吓了一跳,当即撤回神识。
抽回神识的一瞬间,她似乎见到水底远远的深暗处有一条硕大的鱼尾猛地一甩,倏尔不见。
幼蕖不由一愕,那鱼的身形好生古怪!
当即再凝神去探时,唯见碧波沉沉,似乎刚刚只是错觉。
虽然那一瞬间的所见太过突兀,可她还没到神识错乱的地步,的的确确是看到了。
但奇怪的是她反应也不慢,紧跟着神识扫去,竟无一丝踪迹。若是大鱼逃走,也该有水纹波动才是,可那片水域全然平静,只有水草安静飘摇,几条小鱼闲闲路过,悠悠摆尾。
幼蕖暂时管不得这点,先顾眼前,她并指戳去,口喝一声:
“止!”
那些鱼儿失了外力控制,陡然一阵躁动,乱扭了几下后,“哗”一下,如无数小箭,四散逃去。
水波一阵乱涌后总算恢复了平静。
“到底不是正经功法,”幼蕖吐了下舌头,“我就是一时兴起,看这些鱼儿好玩。其实难免扰乱了它们的自然法则。……啊,抱歉抱歉!”
最后两个“抱歉”她是对着水下的鱼儿说的,是真的为自己贪玩之举表示歉意。
幸好没造成什么不良后果。
“再不这样玩啦!”
幼蕖口中发着保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祈宁之。
她其实脑门儿下略略有点犯晕,约莫是乱用神识的后果,手刚刚扶了下头就赶紧丢开,不敢显露出不妥来,讪笑两声,越发显得有些心虚。
祈宁之暗笑,板着脸道:
“知道就好!不是什么功法都可以尝试的。弄出个好歹可怎么办?以后再莫要乱试啦!”
小九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甚,好胜心也甚,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都要尝试一下,还对什么禁忌、避讳有股不信邪的劲头。她过往的修炼一直很顺利,无形也助长了她无畏无惧的信心。
祈宁之真担心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别哪一天栽在自己这太过勇猛的特点上。
他觉得这位虽是个姑娘,却有时像匹脱缰的小野马,他得时不时地往回拉一下,免得她撞伤了自己。
真海却看不惯祈宁之这管束九儿的模样,当自己是什么人呢?他咳嗽一声,道:
“这本来就是出来散心么!偶尔玩儿一回,有什么打紧?不也是看我们还在旁边么?要是在我们身边都不能肆意一点,那还有个什么趣儿?你自己老气横秋的就罢了,别拉别人下水!”
幼蕖冲真海莞尔一笑,多谢他帮护之谊。又对祈宁之霎了霎眼,示意承他关心之情。
湖面上恢复了平静,两艘苇叶舟荡荡悠悠,静得只有游鱼吐泡的声音。
幼蕖再将神识沉入湖底,去寻刚刚恍惚间所见那条鱼尾的方向,可是只有水草飘摇,零落几块小石头皆不足以藏物。
祈宁之一直留意她,见她若有所思,不免便问: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幼蕖点头,也不隐瞒,道:
“我先前神识下沉水中时,曾见到一条颇大的鱼尾,竟然……”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个明白:
“……竟然似乎有类人之态。”
她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也怕大惊小怪地引得大家枉自骇然,可既然存了疑,还是说清楚为好,以免误事。
果然,五名同伴皆是一惊。
“人鱼么?”燕华脱口而出。
祈宁之略一沉吟,想到这附近的鱼儿刚刚都被小九招来了,若有大鱼,也必不是普通鱼类,他冷静分析道:
“说不定只是水深处的大鱼品阶略高,故而不受那‘贪欢客’法术所控。至于人鱼,我们青空界亦有鲛族,可仅在孤崖海,连归云海都没有。这绿柳浦也就是一方秘境,这大艮峰下的湖面虽然广阔,却远不及深海,这样的环境应该不足以育化出鲛人来。”
戴清越问幼蕖:
“你可看得真切么?会不会只是类似?这里生物古怪之处与青空界大不相同,说不定只是条人高的大鱼?”
幼蕖仔细想了想,道:
“波光明暗不定,我似乎见到有双臂划动。可就看到个影子……唉,可惜未见到全貌,游得太快了。我紧跟着去找,再没看到任何痕迹。我也不能肯定,说不定真的是我看错了,白勾得大家乱猜一通。”
毕竟前人也没说过绿柳浦有人鱼的存在。这与石蟹不同,人鱼还是值得一书的。若有此族群存在,很难不被一轮又一轮进来寻寻觅觅的的修士发现。
燕华也将神识在水底扫了一圈,未免有些失望,她倒是挺希望绿柳浦里多出几条人鱼来呢!
真海拍拍船舷,道:
“不管有无,此时定然是不会出来了。既然没有出来攻击我们,多半便不是易狂易怒的那种,不要太过担心。平日里大家留神些就是了,相安无事最好。我想,即便有,估计也是避着人的,不会轻易教我们发现。”
第1257章 箜篌奏妙乐
绿柳浦可能还有类人生物?这给未来四年多的日子又带来了许多不定因素,不能不令人有些忐忑。
真海的话隐有卓荦寺暮鼓晨钟的余响,自有清心安抚之力,众人略显紧张、兴奋的心情不由便平复下来,只谢小天偷偷看了眼祈宁之。
其实大家都对祈宁之的师娘乔海宁甚是好奇,即使戴清越远在五梅道院,也听说过玄机门的言真君从孤崖海带回一位鲛族娇妻。
乔海宁是鲛族圣女,竟然离开孤崖海只身远嫁人类修士,这是从未有过的奇闻。
个中缘由,众说纷纭。
有说言是参与了鲛族叛乱,圣女看中他相貌,他只能被招婿以求豁免罪责;有说言是结婴时心魔入侵,被鲛女趁虚而入的;又说鲛女以人身相识言是,知非真人情深时才发现对方不是人族;还有说鲛人救了言是性命,言是娶妻是迫不得已的报恩之举。
越缥缈离奇的传说越是令人浮想联翩。
乔海宁她又深居简出,常年面纱覆盖,寻常人根本不得见。
这里除了祈宁之与幼蕖因身份之便与她能够面对面说笑,其他人都不曾见过她真容。
此刻提到“鲛族”“人鱼”,大家的好奇心更是被勾了起来。
只是乔海宁乃祈宁之长辈,贸然发问实在不敬,满肚子好奇的谢小天与戴清越忍了又忍,才压下了询问的冲动。
“我倒是听说,人鱼都擅长歌唱。远洋归来的修士说,他们在海中行船听到人鱼吟唱,水波荡漾歌声,令人心醉神迷,往往连方向都能忘了。我在海边长大,却不曾真听过海上传来歌声。”燕华语气里颇为遗憾。
戴清越却是笑了:
“燕姑娘你想听水波荡漾歌声,那还不简单?我给你唱一曲,如何?”
“哦?”
不止是燕华意外,其他人也都有些惊讶。他们认识的戴清越素来端方罕言、谨慎自守,竟然会在人前唱曲儿?
戴清越自嘲一笑:
“诸位不知道吧!我们五梅道院所学甚杂,连曲艺书画都是要练的。哪怕是专事锻体的男子,也得文可拿笔艺可歌舞呢!我自入道院,每日晚间半个时辰,必用于吹拉弹唱诸事。为的是以后出了道院,不管修为高低,不管在哪处厮混,哪怕卖唱卖艺呢,也能谋口饭吃,。”
她一拍腰间芥子囊,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架半人高的箜篌,龙身凤形、缕金绘彩,形如半片满月,二十五根丝弦隐泛银光,曲木颈端坠以流珠璎珞。
这箜篌装饰华丽以极,与戴清越的风格截然不同。
幼蕖一见,便想起宗门庆典上那两只乐舞队伍,心道,果然是五梅道院所出,都是一路,可谓精美清艳、巧思蕴藉。
她不由对造就这么多美人美物的五梅道院更为好奇。
大家下意识都安静下来,静听好音。
戴清越怀抱箜篌,神情突然宁静柔和下来,眼神也蕴含了幽幽情思。她信手轻轻一抹,指尖“叮咚”数声,真如碎玉迸珠。
纤指挑弦,乐声泠泠流泻,被水面一托,愈发清透空灵,似月下清泉流涧,又如雨后荷塘滴露,周身毛孔似乎都被抚慰妥帖了。
弹奏者神色愈见悠然,浅笑若闲云淡淡,不觉启唇,歌声清发:
“轻抛一叶苇舟,平铺千里湖光。
求仙问道何处,清风明月沧浪。
千秋万岁如何,朝生夕死何妨?
任他浊世潮涌,我只醉卧斜阳。”
这曲风不似青空界常见,不同于庙堂之上的高古典雅,也非庆贺宴乐的华彩喜庆,别有一种鲜明铿锵、流畅顺耳。
箜篌本就不似别种丝弦类器乐的哀怨缠绵,在清亮悠远上更胜一筹,加之以戴清越歌喉秀润明丽,词句清健不羁,一曲听了,身心皆爽,皆感若以“赏心乐事”来形容,都不免轻浮了。
“原来五梅道院除了有黎佑衢的柔美、鹤舞的绮丽,还有戴姑娘这样的俊逸清发。真令人不能小觑。”幼蕖真心赞道。
祈宁之亦抚掌:
“同样的乐器,相信在别人手中就未必有此意味。而一入戴姑娘手中,自是不同凡响,其意境开阔,毫无靡弱之态,真是难得!”
戴清越能得祈宁之夸赞如此,大为欢喜,抱着箜篌敛衽一礼下去;
“多蒙二位赏识,谬赞了。”
燕华嘻嘻一笑:
“我不懂音律,只觉得干净好听。”
她转头去问谢小天:
“你觉得如何呢?哦,你懂曲儿么?”
谢小天心道,人家师妹都帮师兄遮掩衬护的,我这位燕师妹却是总想看师兄出丑,也真是难得!
幸好他有话来回:
“大凡乐曲,俗人用来娱人,雅人用来娱己。而戴姑娘之箜篌,却既非娱人,亦非娱己,竟是……”
“竟是干嘛的?”
燕华见谢小天一顿,便追着问道。
“竟是言志的。”谢小天不慌不忙。
“那依你只说,戴姑娘不是俗人,也不是雅人,又是什么人?”燕华纯属好奇。
谢小天又在心里确认了一遍,这是个专坑师兄的师妹,幸好他也有准备,当下一笑答道:
“戴姑娘是明白人、有志之人、奋发上进之人。”
看到大家都满意的神色,谢小天便知道他这一对答算是功德圆满了。
“这首乐曲其实是我一位师姐借助演天阵周游他界时听来一段旋律,回来后我们加以改动完善而成。我们道院的好几位教谕都填了词,可宣豫真君一出手,别人都收起了。”戴清越随手拨着丝弦说道。
听得出来,她对那位宣豫真君是真心敬崇。
“我那位黎佑衢师妹也习过此曲,她自是歌喉曼妙。但宣豫真君说了,诸弟子中,唯有我能奏出她的几分心意。”说到此处,戴清越神色间显出几分自豪来。
“贵院的演天阵果真神奇,有此阵通行各界,岂不是各界风物尽可收于眼底?”幼蕖不免发问。
戴清越点头道:
“可惜只能神识入阵,还要视各界法则限制。其实有利有弊。有人入阵后乱心移志,以致放荡形骸。有人出阵后还对他界虚幻念念不忘,却对青空界现实愤世嫉俗。不是每人都能从中受益的。”
第1258章 清平调旧乐
众人上次已听戴清越提过五梅道院的演天阵,初闻时还不敢尽信,只觉得玄虚莫名。今日再闻,如家常一般,必然是无疑的了,果然这般神妙?一时皆对这奇阵大有欣慕之意。
没想到五梅道院竟然可建成连八大门派都望尘莫及的阵法。上清山拥有天地神镜中的大地绎镜与小天演镜,也就只能借助元婴之力在特定时候模拟青空界某处地形而已。
而五梅道院的天演阵竟然可以神识跨界来去,真是逆天!
不过戴清越虽自豪,也颇理智地向几名同伴解说了天演阵的局限与弊端,尤其是一些年轻弟子,容易迷失其中,不得锻炼之利,反受其害了。
幼蕖不免生出感慨来:
“这样?哦,也是,我们都习惯了青空界种种,陡然见到外界光怪陆离,难免心神失守,生出种种羡慕、抱怨来。甚至学人家学不好,连自己的根本都丢了。年轻弟子还是心境不够稳,得有些阅历有些判断力的去才好。这入阵,要筛选过才行。”
祈宁之低声传语:
“我听三哥说,姑姑讲过一个‘邯郸学步’的故事,可不就是这样?”
幼蕖“嗯”了声,抿嘴一笑。
两人互动旁若无人。
真海不知他二人在嘀咕什么,只觉得自己又无法加入,他心里存了成见,难免怀疑这戚大是不是故意,便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祈宁之挑衅地送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真海给他一个后脑勺,表示不为所扰。
幼蕖好笑地在祈宁之手上一掐,又听戴清越道:
“李姑娘你的想法倒是和我们宣豫真君差不多。宣豫真君说,年少者去无益,徒增心乱耳。年长的弟子,还得是心志坚定、清醒善学者才会有真收获。故而她的弟子要打好基础才能入镜,我到现在还没能一窥演天阵全貌。”
“宣豫真君是五梅道院里最出色的修士么?”燕华也好奇。
戴清越重重点头:
“那是自然。虽然修为等阶高出宣豫真君的也有,可论心胸眼界、人品高超,宣豫真君在我们道院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难得的是她一视同仁,不论弟子资质,皆悉心教导,而且从不责骂逼迫,能依不同资质分级教导,甚至对犯了错的弟子也比别的教谕多两分包容之心。”
“宣豫真君这等人物,岂止是五梅道院,即便在各大门派中,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大家都赞叹不已。
大家都在上清山庆典上见过五梅道院带队的宣豫真君,当时已观其器宇不凡,如今再不时听戴清越述其日常细碎处,更觉真实可敬。
见自己敬爱的恩师得到大家肯定,戴清越面上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光彩。
幼蕖更是听得心向往之,这位宣豫真君听起来与自己的师父凌砄很有几分类似呢!一视同仁、因材施教,从不苛责弟子,难怪师父从前也与五梅道院有往来。
不知那位宣豫真君与师父是否熟识,是否也交流过如何为师、如何教导手底不省心的孩儿?
戴清越心情甚好,随意一拨丝弦,道:
“去往他界的师兄师姐还带回这一曲,乃正声雅音,余音缥缈。你们且听听。”
她说着,指尖又是一曲流出。
这一曲却是果然典雅婉转、妍丽柔美,若月下仙人来,环佩叮咚、香霭隐约。听者闻之怡然,倍觉眼前水空碧色澄鲜可爱。
“这却是何曲?与先前的完全不一样!”燕华随口道了句,转头去看幼蕖,“我怎么觉得有凡俗华贵之气?”
却见幼蕖神情怔忡。
幼蕖略听了一段,不由开口道:
“这曲儿,我却是听过的。该是名为《清平调》,是也不是?”
戴清越讶然:
“似乎是叫这个名字,对,我依稀记得有‘清平’二字。”
她手底乐声未断,余音袅袅处正是新旧转段之际。
幼蕖听出正值第二段初始,当下接住,手按节拍,随乐唱道:
“乱后浮生半壶酒,山中甲子一梦阑。
记得旧山烟水好,和风轻放小蓬船。”
一曲既了,她不胜感慨,此曲勾起她多少旧念,实在是下意识就顺口唱了出来。
这回轮到戴清越惊讶:“李姑娘你……怎地也会此曲?”
戴清越不仅惊讶于幼蕖知此清平调,更惊讶于她明明娇憨清澈、青春正好,却唱出世事变幻的悲凉,她才活了多少年?却道什么“乱后浮生”“山中甲子”,不该有这样的阅历与感慨啊!
幼蕖手拍船舷,余音未已,眼神里尚有不符年龄的沧桑之意:
“此曲应是来自我出身的那处小界,本系宫中雅乐,我姑姑自幼即习此曲。来青空界后,姑姑思念故土时,会抚琴以解乡愁。后来我师父闲来填了曲词,姑姑便时常唱给我听。”
“那可巧了,难道我们五梅道院的人去的正是李姑娘的故乡?”戴清越讶然而笑。
幼蕖神色惘然,故乡杳杳,斯人永隔,骤闻旧乐,真有隔世之感。
大明宫的太液池里莲舟轻荡,远处明光殿飘来乐师们的奏乐,姑姑笑着破开一只莲蓬,莲子清甜和着清平调,那滋味模糊而清晰。
少清山的小湖里,轻舟随波荡漾,二哥吹笛、三哥抚琴,师父含笑注视着几名弟子,姑姑漫声轻唱“记得旧山烟水好,和风轻放小蓬船”,大哥与她含笑对望。那曲调,那场景,深刻而清晰。
没想到,在这绿柳浦,她听到了熟悉的清平调。
此刻,她真的满心都是,记得旧山烟水好啊!
祈宁之怕她伤怀,故意打岔道:
“这曲儿好,连曲名都好听,凌师叔填的词更好。可惜,姑姑唱曲儿难得安心唱完,我怎么记得,姑姑有时才开口,就给你和老八拿个芦笛吱哩哇啦一通乱吹,吹得姑姑都岔气了!也就是三哥稳得住,勉勉强强能将琴弹下来,二哥吹笛几次都给你们引得走调了。”
众人听得大笑。
幼蕖亦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伤感情绪一扫而空。
燕华看了一眼祈宁之,心道,这人能让幼蕖开心,倒也有可取之处。
第1259章 欣与汝同行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时分,夕阳映照水中,上下两个半圆合到一处,正好合成一轮完整的金红圆盘。
晚霞倾泼下来,染得半边湖水斑斓彩绣,溶漾波光,瑰丽非凡。
再缀以柳帐苇丛,金绿红紫青橙诸色调和得恰到好处,不觉纷乱,反见恰到好处,真是一笔都不能再多,一色都不能再减。
诸人为此夕色所动,一时都有沉醉之意。这等无拘无束也无任何压力的泛舟之乐,是他们修道生涯少有,亦足以令他们在后来繁忙紧促的日子里反复回味。
有这一段愉悦的短暂闲暇藏在记忆深处,心头便偶尔会起一阵湖上清风,可以让他们在很多个紧张疲累的关头得到一丝舒缓。
夕阳落尽,天色已暗,湖风却犹有一丝余热,暖暖地抚过苇叶轻舟与众人的脸颊。
“今儿这天真好!”真海感叹了一声,“正适合出游!”
他眼中,两叶小舟融融恰恰,人人面上如沐春风,应当大半与这天朗气清、风和日明相关。
他大力拍着祈宁之肩膀,难得地夸道:
“戚大,你今儿这事做得不错。就早上你说的,天好,就该喊我们出来走走看看,才不辜负好景好时呢!”
祈宁之才不理会真海,他只冲着幼蕖一笑。
什么是好时?
“只要合心意,晴雨皆是好时。”
听了祈宁之丢下的这话,真海只觉得戚大故作高深,很像是学他佛门偈语,好好的话硬是说得云里雾里玄得很。什么叫做晴雨皆是好时?碧空红日白云的才是好时,阴云苦雨怎么好得了?
祈宁之翻了他一眼,话语不说自明:我的好时候,可不是与你小和尚一起。
真海一掐指,笑了:
“明儿风大雨大,就不是好时。幸好今儿出来游过了。明天大家还是就在家里各自养气用功好了。”
他的佛门智慧眼,观一观天象自是不在话下。
第二日,果然风雨如晦。
可是大出真海意料之外,祈宁之竟然十分开心地照旧招呼幼蕖出游。
“这天?”真海看看天又看看祈宁之那太过灿烂的笑容。
“嗯!”
“雨天泛舟么?白茫茫的,溅一身湿,有什么意思?”真海大为不解。
“不是。那峰上有两道瀑布,我说比不上我们青空界的气势,祁大哥说等下雨去看,必然好看得多。这不,今儿正是时候!”
幼蕖笑盈盈地解释,还问道:
“你要不要同去?幽壑野岭,大风大雨,别有意趣,”
只是去看瀑布啊……真海无甚兴趣。青空界又不是没有瀑布,还要冒雨爬幽壑野岭,无聊无聊。
“我们走罢,别耽误小禅师用功!”
祈宁之笑盈盈地拉走幼蕖,还回望真海一眼。所以他说,晴雨皆是好时,只是要看和谁在一起。小和尚是不会明白的。
哪怕天上下刀子呢!只要和想的人,也有好心情。没有其他人打扰,更好。
深林曲径、飞崖悬瀑,尽可闲游。
日后小九想起曾在绿柳浦雨中观瀑,山石崎岖,寻路攀树时身边只他同行,岂不美哉?若他能搀扶一把,再为她略施遮风挡雨之举,令她日后能记起那片刻予她的一线暖意,更是妙极。
雨势滂沱、风紧如割,却毫不阻碍松风泉瀑入耳,闻之心神如洗。
密林中灌木丛生,路绝草盛,幼蕖偏爱往深密处行,往无人迹处觅奇。
那些修士不曾探过路的幽深之处,木石阴翳,老藤盘结,更有株株古木或盘纤曲屈,或粗直磅礴,勃勃原始草莽之气直逼肺腑。幼蕖本有木系灵根,置身此荒野之地,无丝毫不适,反而更能感觉到气息清新自在。
二人都有修为在身,无惧寒湿,道袍亦可防雨,若不是怕睁不开眼,幼蕖连祈宁之塞给她的竹笠都要舍了。
“好痛快!”幼蕖笑着大呼。
她一番披荆斩棘,足踏泥泞,寻到了几株足有数千年的古松,其苍鳞铁皮、虬枝龙干,木气健旺之极。大口呼吸,手摩其生长之势,感受其生命之不易,心有所感,难以言说。
祈宁之只看到她神情无尽喜悦,他便也欢喜。
祈宁之其实原先是有些“阿意曲从”,只为博她开心。可见她在林中尽现率直生机,亦情不自禁被感染,再看这原真野林,亦是心有所感,不觉有了自我的欢喜。
只是略有遗憾,这姑娘好奇心太甚,遇见草窠石洞,野兽探头,不容分说自己先闯了过去,都不给他挡在前头表现的机会。
不知不觉,水声轰轰愈近,震人心神。再抬头,却是被一山挡住视线。
“翻过去就到啦!”
两人一笑,不须多话,齐齐纵跃,往峰顶攀去。
虽然山势险绝、披荆历莽,又时有怪禽异兽窥伺,两人却都是童心正盛,执意不起飞剑,只仗着体健身轻要登峰一望。
手足并用行至山腰,幼蕖突然玩心大起,侧首一笑,不打招呼就加快了速度。
祈宁之一愣,亦是好胜心起,又好笑她耍赖调皮,连番起落追了上去。
将到山顶时,不觉雨歇,幼蕖甩去竹笠,更觉轻快无碍。
山间烟岚如带,遮掩得彼此身影忽隐忽现,笑语断续似隔云端。
云散处忽见笑颜,雾来时缥缈若仙。略一晃神,云烟已经又隔开作两重世界。而寻寻觅觅间,突见所念之人竟在侧畔咫尺,真似天降仙女。
只是这仙女不作淡雅之态,突然出现时往往伴随着张牙舞爪的怪叫一声,祈宁之佯作被吓倒,大惊失色地抚胸瞪眼,那仙女几欲笑倒,一转身,又在云雾中不见。
如此惊与喜交加反复,竟有无穷乐趣。
俩人笑笑闹闹攀援到了峰顶,看尽奇石怪松。突然一阵山风吹来,掀动衣衫,飘飘欲举。
幼蕖与祈宁之互望一眼,不约而同扬手放出青云障,任其飘拂于薄雾浓云之间。青白二色云霞交织翻飞,真令人生出乘风归去之思。
祈宁之心中默念,只愿我二人在今后能如这青云障,远则互相呼应,近则彼此凝望,永不失散。
第1260章 登山复入泥
幼蕖与祈宁之登至山顶,饱看山色,一时心神欲飞。
再往峰下低头一看,群峰恍若伏拜拱卫。这是身在绝顶才能打开的视域。
“难怪登山要登顶!”幼蕖长舒一声,“这高处俯瞰,众山皆小,无限风光,才知登山之乐。真是不枉此行。”
祈宁之爱极她此时气朗神清之态,连呼吸都透出勃勃新机,额发微湿、双颊红鲜,眼神里都是光彩。
他的欣慕,不在于什么如玉肌肤、秋波娥眉、螓首柔荑,那些世上美好女子的所有形容,他都不在意。他欣慕的是这样的她,包括此刻的她,哪怕手上蹭了苔痕、衣角沾了泥印,他仍然心爱——清澈而自然,安宁且生动。
他悄悄往她那边挨近了一点点,靠近她的气息,靠近她散发出的热意,近到她的发丝拂过自己的鬓边,细细的,痒痒的。
可惜他才深深呼吸了两下,身边的姑娘就毫不知情地跳了起来,雀跃间他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被扯开了。
“啊,瀑布在那边!祁大哥,你快看!果然雨后的更好!”
幼蕖欢喜大叫,手指的方向,正是对面一座奇山。
那山底下浑然一体,峰头却分立作三支耸立。支支孤峭奇崛。每支峰顶又各有白练般一道悬瀑飞下,看似泻雾倾烟,细长飘拂,可在半山腰跌宕汇合后陡然雄壮,惊雷一声,似惊起万只白鹭,三股细流共聚作银河一面,“轰轰”直奔下去。
此时雨后更添新水,那瀑布愈发雄壮,宛如玉龙饮涧,又疑白虹飞坠,下不见底,唯闻岩壑间澒洞声响,似有万马奔腾而去。
松涛摇动,千寻飞瀑,天籁交相应和,天风劈面吹来,令人顿觉宇宙皆宽,心神俱爽,俗世多少烦闷郁积,此时一齐荡涤得干干净净。
幼蕖与祈宁之贪看佳色,感于青冥浩荡,于苍崖上良久伫立相对,竟一时忘言。
是日晚,祈宁之的紫竹简上如是写道:
“……吾竟生一妄想,希冀绿柳浦长年不开,吾与小九长居此处,逍遥无边。然,终是妄想而已……”
当夜,祈宁之在对着紫竹简日志发呆,幼蕖却是落枕就睡,不觉神思缥缈,堕入梦境。
这梦奇怪得很,幼蕖似乎刚合眼,就飘飘悠悠地起了身,如在半空,只觉恍恍惚惚。
她下意识探出神识,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有一股不明之力力隐隐牵着她。
幼蕖打小不知道做过多少稀奇古怪的梦,却没有过这样的情形。
忽然猛地一坠,她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周围一片沉沉有若泥淖。
更惊恐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手脚,团团的一粒,只有粗浅的感受,感知着四面八方的封闭束缚,不见一丝光明。
但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催动她挣脱束缚,托举着她向上。外面、上方,似乎有无尽的光明与生机在诱惑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扑”地一下,头顶现出一道裂缝,亮光射了进来,无尽的希望也涌了进来。
幼蕖大喜,她感受到自己在生长。可是同时,她发现身边飘起一个淡淡的人影,淡得像隔了好几层画布的皮影戏,依稀能看出是位女子,一身红衣、清艳绝伦。
幼蕖没见过这女子,可她心里莫名生出亲切之意,大概是因为这女子身影毫无鬼魅之气,也或是因为其神情虽模糊,却看得出温柔悲悯,投来的眼神也亲切友爱。
这女子也失陷在困境里么?那我们一起出去!
就在幼蕖与那人影刚刚探出裂缝的一刹那,她突然听到极轻的一声“噫”,听着大是惊奇,随即那声音似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哪里不对?有人在一旁窥伺么?
她再顾不上身边那个人影,本能地运转法决将自己环绕起来,同时,下意识地调动起神识之力向声音的来源伸去。
软软韧韧的,似乎触到了什么,她神识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什么不放。
她脑门儿晕晕的,那飘荡的感觉更明显了,简直是在半空里遇上了一场小风暴,她在风团里被拉扯得东倒西歪,不知往哪个方向。
幼蕖空自着急,却无从使力,只能依着本心催动记忆中的几段法决。
蓦地眼前一清,她竟然发现自己身在一辆马车之内。
不对,不是普通马车。
其帘帷华丽、满镶珠玉自不必说,窗外是满目的青色,飘过的是白色云气,车辆也不见颠簸,飘飘而行,当是在半空。
她愕然四顾,却见对面坐着一位女修,其人满身琳琅、彩绣辉煌,即使车内再没其他人,也始终昂着高贵的头颅,高高梳了个望仙九鬟髻,满头钗环闪耀,衬着一张桃心状的白脸。
这张桃心状的白脸上小鼻高颧、弯眉薄唇,双眼倒是闪亮,两腮又略宽扁,胜在肤色莹白,长相倒也不差。
若这女修简素装扮,还能现出一两分清秀,可惜华艳太过,反而被一身珠光宝气衬得有些平庸。双唇又刻意只点了一抹樱红,唇中央似是故意嘟了起来,更透出一股尖刻骄纵。
幼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花了十二分力气装扮的女修,不觉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一时只觉得眼熟。
“陈菁菁!你怎么净发呆!叫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那女修尖利的声音一出来,幼蕖就想起她是谁了。
这不是周流心斋的云玲真人吗?
这装扮、这语气,再没其他人了。
只是此时的杨云玲相貌比上清山庆典时显得年轻,那股高高在上的神气尚不够饱满成熟,故作端庄之味过于明显,大概是人上人的经验积累得还不充足。
“问你话呢!还呆着呢!”杨云玲的语气有些暴躁。
啧,这涵养功夫,装都还没装得像样。幼蕖心里暗忖道。这人眼下喜怒如此形于色,与上清山庆典时的拿腔作势,竟然很难说哪个更讨厌。
接到对方刺过来的怒气冲冲的眼神,幼蕖忽然醒悟过来:这车里再没其他人,杨云玲莫非是在对她说话?
第1261章 又闻上清山
幼蕖惊奇地发现杨云玲正瞪着她,还咄咄逼人地在问话,口称什么“陈箐箐”。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回与先前身在黑暗时完全不同。
她有身体了?神识悄悄流转全身,确实,她有手有脚、囫囵全身。可是,她怎么会成为那个什么陈箐箐?
眼看着她若再不有所反应,这位云玲真人就要直接以动作接替眼神杀过来了。
幼蕖心里正无数念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话了:
“真人,您说的哪件事?你这几天吩咐了好几桩,我都在办,有些已经结了,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不知您此刻是……”
幼蕖大惊,这声音,也不是她的!可分明是她口中说出去的!
软糯娇柔,又低声下气。
杨云玲没好气地白了个眼:
“就是那件!哦,前天说的,我这骖驾只用了三头苍鹿,还是杂色的,丢人得很!不是说会给我换成六头金角鹿的吗?我家朱璜都快结婴了,难道还用不了区区的白鹿骖驾?”
幼蕖一愣,下意识伸头去看车前位置——果然,是三头苍鹿正拉着车驾奋蹄飞驰。
哦,这还不是马车,是鹿车。
白鹿骖驾?
幼蕖只知道一辆。
上清山庆典之际,云玲真人大驾光临时,的的确确乘坐的是足以匹配元婴真君身份的白鹿骖驾。六只纯白的金角鹿齐齐扬蹄,御风腾雾,神俊无匹,也耀眼风光无比。
那就是说,此时的朱璜尚未结婴,杨云玲还未成为真君夫人。
幼蕖心里滚过一个念头:她是见到年轻时的云玲真人了么?
这位云玲真人实在好福气,一路顺遂,只管披金戴银、颐指气使。她想乘坐白鹿骖驾的理想,在她夫君的努力下,终能达成。
可自己怎么会跟在云玲真人身边做小伏低?
这个陈箐箐,是什么人?是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吗?还是幻象的投射?
幼蕖心里一团纷乱,也不知如何回复杨云玲,幸好云玲真人并不是真要她回答问题,只是抱怨发泄而已,犹自在唠唠叨叨:
“宗门竟不知道给自己人长脸,我好歹也是出访上清山,竟是配苍鹿驾车。哼,等朱璜结婴成功,再扑着赶上来,那时我可瞧不上!陈箐箐,你到底有没有把利害关系给庶务上的人讲清楚?”
幼蕖只能低头抚弄衣带,这一低头,又吓了一跳,她两只手纤细白嫩且不说,还涂着红艳艳的蔻丹!尤其是食指上,还描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宝罂花,这也太惊悚了!
这低着头,也不能避免“自己”柔弱无依地喃喃开口:
“弟子人微言轻,又脸嫩,有些话说了分量也不够……”
幼蕖发现这个“自己”并不是真的自己,她似乎只是一缕游魂,寄身在这副身体之中,言语、动作都不能归她控制。
她只能安静地旁观两人的对话。
杨云玲不满地“哼”了一声,咕哝了半句“总归有一天要让这些人知道……”之类,就丢开这个话题了。
幼蕖都替她寄身的这幅身体的主人松了口气,也觉得好笑,这都什么啊?这是幻境么?她怎么会被牵扯到杨云玲此人?
随即,她又突然省起杨云玲说的“出访上清山”。难道,是因为上清山与自己相关,自己才见到这一幕?
杨云玲已经又开始发布命令:
“你将我准备好的礼物放妥当了,待会儿见到红叶真人,一定要礼节到位!这车就停在外头不要进去了,丢人!还不如我的腾光剑!你记得也将剑光放足一点,拿出我们周流心斋的气度来!”
“幼蕖”依旧唯唯诺诺。
“到玉台峰,不拘是谁,都敬着点。特别是红叶,她虽然不像我这样有个得力的夫君,却是玉台峰的重要人物。凌砄再厉害,也得尊她一声“师姐”呢!玉台峰眼看着要有大出息,她又与我关系不错,我家朱璜说不定以后也要借她一分力呢!”
幼蕖好笑,原来杨云玲对玉台峰也曾高看一眼过,难得。玉台峰要有大出息,是什么出息?
“哎哎,快到了。你快点来帮我看看,我的望仙九鬟髻歪了不曾?”
幼蕖缩在寄身的这副躯壳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这双指染蔻丹的纤手去殷勤地帮云玲真人整理插戴,将几枝宝光辉煌的钗子扶了又扶。
这陈箐箐办事不力,服侍人的本事倒是好得很,难怪杨云玲抱怨不已仍然带着她,她此刻口中还不断说着奉承话,无非是“真人气度非凡,压倒上清”“朱璜真君指日可待,也只有真人这样的贵重人品才能与真君成为一对并肩伉俪”云云。
只说得杨云玲矜持掩口,笑意完全压不住。
幼蕖心里有些不耐烦,她着急想看看年轻时的师父与师伯。哪怕这是幻境,她也想亲眼看看他们当日人如玉、剑如虹的意气风发。
就算杨云玲面目讨厌,这陈箐箐也卑微可怜,只要能带着她看到师父,幼蕖就觉得她们都是好人。
可是不知怎地,陈箐箐这副躯壳好似有些紧张,喉头干咽了好几回,一只手在腰间的芥子囊上不自觉地抚了又抚。
芥子囊里有什么?是杨云玲给红叶师伯的礼物吗?
幼蕖想借助“自己”的神识去看一看,毕竟这极可能与玉台峰相关。
可是突然感觉被外力一扯,身子一轻,眼前又是一暗,她已经昏昏失去意识。
意识再度回到脑中时,幼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鹿车上,云玲真人也不见了踪影。
幼蕖下意识举起手来看,十根指甲上蔻丹红艳闪亮,那朵娇艳欲滴的宝罂花依旧绽放在指尖。
哦,那“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陈箐箐?
她只觉得身周环境似乎有些熟悉,云里雾里的又不甚清晰。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是她更熟悉的声音,语气里都是欢喜:
“马上就是师父生辰,又将遇开启古战场这样的大事,我们奉上这升元丹,最合适不过。他老人家若知道是你的孝敬,定然更为欢喜。”
第1262章 是梦非梦耶
幼蕖正疑惑自己为何周围环境似曾相识,却又闻得熟悉的语声,心中不由惊喜莫名。
只是,这说话声比她熟悉的声音还要年轻些,还带着未褪的天真与热情。
是师父吗?幼蕖心里迷迷糊糊的,幻境应该没这么周全,她此时约莫知道自己在做梦,可自己怎么会梦到师父年轻的时候?
她为什么会梦到从未见过的事?
她又听到另一个声音,来自一个年轻女子,语声娇俏明丽:
“升元丹?哈哈,已经不是啦!你猜这是什么?我求了我大姐好久才拿到。凌石头,你知道不,我可是把我从小到大的私藏几乎都贴出去啦,你得补给我!嗳,你慢点打开,站稳了看!”
凌石头?真的是师父!
那他对面的女子岂不就是……
那女子满腔都是得意炫耀,却不让人讨厌,其天真甜脆,听着令人不由一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拿出了什么,只听得出,这姑娘是在向对方展现自己来之不易的成果,期待对方的反应。
“这是?九珍盘!”那疑似凌砄的年轻声音透着震惊。“原本不是八宝盏吗?”
幼蕖恍惚记起,上一次听到“九珍盘”的名头,还是那长风壑的醉眠道人口中。他讲述师父与西丹芙的旧事时提到,古战场上引得善信真君经脉紊乱的圣元丹,一味主药正是九珍盘。
其实八宝盏与九珍盘都是同一种灵草,生于寒热交汇之地,其叶如托,百年生一痕,每痕不同色,依其年份而名字相异。七百年为七绝伞,八百年是八宝盏,九百年的,就是九珍盘了。
升元丹只需三千多株八宝盏,而升级为圣元丹则要近万株九珍盘。两者效用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那女子笑了起来,声音里都是“果然吓到你了”的开心。
“足足九千九百九十九株九珍盘!怎么样?要孝敬师父他老人家,升元丹可不够,得要这天上地下独此一份的圣元丹才能显示我西丹芙的心意!”
西丹芙?真的是师父与她!
幼蕖心头大惊,恨不得立刻扒开迷雾看个清楚。可是身体竟不受自己控制,也不似走,也不能飞,一阵烟似的,飘飘忽忽,只在声音附近游荡。
她只看到雾气里两个人影,却是怎么也不能近前,怎么也看不明白。
“我的天!你是将你们门内圣库的灵草都搬来了么?行吗?你大姐怎么会同意?你爹他……”疑似凌砄的声音有些迟疑。
“你放心,”那女子很坚决,“我爹自是最疼我的!而且,其他材料都是你搜集的,我挪用一批九珍盘又怎么了?我算过啦,运气好的话,圣元丹能出三颗。我给我爹一粒,也算补得过这批九珍盘的价值了。运气不好,只出一粒,或是一粒都出不来呢!就当我爹他运气不好啦!”
幼蕖虽然只是旁听,也知道这西丹芙是为师父好,可她也不免大摇其头:这姑娘,也忒傻!难怪世人常说什么“女生外向”。她与师父才只是情侣,就能搬空了自家库存来给情郎。幸好师父是个厚道君子,若是个白眼狼负心人,卷财一走了之,可怎么办?
果然,凌砄没让幼蕖失望,只听得他道:
“丹芙,你爹再疼你,也不能这样偏心,你还有两个姐姐呢,圣门其他人也未必赞同。我搜集的材料孝敬他老人家也是应该的,本来的升元丹我也想着给你爹留一半的,却让你抢先了。”
“啊?石头哥哥,你这么好?我都不知道你准备给我爹升元丹!怪不得你准备了那么多材料!你对我太好了!”西丹芙的声音透出点鼻音。
幼蕖摇头,这姑娘,太容易被感动了。
“我算什么好?你才是对我好,那么多九珍盘,说拿就拿了。九珍盘我们绝不能白取。这圣元丹成了,至少要给你爹留一粒。我师父其实看重的是我们心意,倒不是升元丹圣元丹什么的。”
“嗯嗯,知道知道,若不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拿那九珍盘。哼,若是澄智那样精明的,你猜我二姐敢不敢交付给他?你看你,只知道说九珍盘,就不管我在大姐那多委屈?你知道她多凶的,我好不容易才求得她松口。你看,她还打了我一掌,我都没敢还手!”
西丹芙向凌砄撒着娇,凌砄自是低下声去抚慰一番,又说了好些话哄她开心。
他不是个善于甜言蜜语的人,说来又笨拙又傻气,那西丹芙却乐在其中,很容易就给哄得眉开眼笑。
幼蕖听得鼻头辛酸。
这一双小情侣啊,本来是你好我好并一好,一个是我倾其所有不求回报,一个是感卿之意必不负卿。都是真心去爱,都是为对方竭尽所能,不惜压榨、牺牲自我。
两人都是这样积极热切地奔赴向对方。
多好啊!多难得啊!这才是最纯粹最美好的爱吧!
若不是造化弄人,这会是多么幸福的一对!
他们会拥有多么完美的人生!
可惜,后来……
幼蕖心头的疑云越来越大,此刻她看到的,不,她梦到的,是真的么?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与当年的圣元丹牵扯上关系?可惜此身浑不由她自主,她突然眼前一花,不由自主地飘起,被一股力越拉越远,再听不到师父的声音了。
她在一团雾气里挣扎,拼命想挣脱出来,意识凑越来越模糊,眼看就要完全昏睡过去,她脑中突然飘过一段口诀,下意识地默诵后,突然,下方一空,她再度下坠。
这是什么?
她面前突然冒出来一大堆碧莹莹的灵草,清香里带着一股辛辣之气。其叶如托,叶面上生有九道颜色各异的纹痕。
她突然又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只觉得全身热得很,一瞧才知,原来附近一只巨大的丹炉,烈焰熊熊,烧得通体发红。
又是谁在说话?
是师伯的声音!
红叶的声音也透着年轻时的清脆:
“多谢杨姐姐你来看我,代我向朱璜真人问好!哦,下次见面,可就是朱璜真君啦!”
第1263章 忽见九珍盘
幼蕖听得红叶真人的声音,便知自己还在这梦境里,虽然跳过了一段,可也与前面接上了。此时杨云玲已经到访上清山,此时她听到的,正是杨云玲与师伯的交谈。
只是,她这副躯体为何没有跟在杨云玲身边侍候?似乎还躲躲藏藏地单独留在丹炉附近?
又听红叶真人道:
“你瞧,我们玉台峰这几日都乱糟糟的。那丹炉的火候耽误不得,金元师兄和我轮流守着呢!我这几日忙,不能脱身,多有怠慢了。”
“来了才知道你有这大动作!哦,我知道我知道,不给人说就是啦!你们是要给善信真君一个惊喜!也不能让外人破坏了。你放心,我懂。唉,我知道的人里面,升元丹有炼制过,圣元丹却还没听说,善信真君有你这样的好徒儿,真是福气!”
这声音透着艳羡,是杨云玲在说话。
“我只是打下手罢了。这丹药的材料几乎都是我凌师弟和……”红叶真人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想提那个名字,“都是我凌师弟他们凑的,我哪有功劳!”
杨云玲突然压低了声音,道:
“哎,霜晚啊,我心里是只偏着你的,多蒙你不瞒我,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我不能不提醒你着点。和其他人我说不着,可是我得跟你说句不生分的话啊……”
幼蕖虽然见不到其人,但都能想象杨云玲凑过头去说私密话的长舌妇人相。
“九珍盘难得,可既然这九珍盘是经了那人的手,你们少不得要仔细些。凌砄么人老实是不假,可也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不然怎么能抛开你?万一那人动个什么心思,你们还真将那丫头全当自己人的话,岂不是你们全然失措了?”
幼蕖心里一叹,便知红叶师伯很听得进这话。那人,便是西丹芙了,她一心一意为未来夫家添力,可道门这边到底不能全信她。其实杨云玲这话倒也没错,便是幼蕖自己,若遇上这等情况,也要谨慎再三的。
西丹芙与师父的处境,真是身处夹缝又遍布荆棘了。
红叶真人的语气透出几分感动来:
“杨姐姐,多谢你为我着想。我自是知道利害的,你放心,每一株九珍盘,我都细看过了,也都作了标记,确实……无误。”
红叶真人最后两字吐得酸涩,可她也实话实说。
杨云玲“哟”了一声,笑意轻薄:
“没想到,那块凌石头,还真有些本事。一个两个的,仙女儿似的,都被他迷上了。不怪几个老家伙首肯呢,这真真好大一笔嫁妆……”
似乎是感觉到红叶真人不爱听这话,杨云玲迅速调转了话头:
“可真难为你了!寻药固然是难事,可你这一株株查看标记,得多费功夫!不容易,不容易!大家都只看到那两个人的风光,谁晓得你不吭声地在做这些琐碎功夫呢?唉,霜晚啊,你是又心苦,又辛苦!我都替你疼!”
大概平日能和红叶真人说这种体己话的人太少,杨云玲几句话就换来了红叶真诚地连唤“杨姐姐”,语带哽咽。
杨云玲安抚了数语,她待红叶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又爱扮分享秘密的知心人角色,此刻格外会说话。红叶跟她很是说了几句掏心窝子之语。
幼蕖心道,难怪杨云玲与红叶有点交情,原来是有这样的过往。
“……嗳,我看到的啊,忙前忙后还不是你?药材凭的是运气和财力,真要将丹药炼出来,得用心尽力!这丹药出来啊,我看,你至少有一半功!行!你好好守着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杨云玲这话令红叶真人很受用,她语气转为欢快:
“那我也期待你的好消息!我先预祝你马上就成为真君夫人啦!”
杨云玲声音更欢快:
“好说!好说!我去凝晖峰转转,代我家朱璜给那边问个好!哎,陈菁菁呢?这丫头太不懂事,说去看花满蹊的花儿,还真的就不来侍候了!我还得亲自找她去!往哪边走?”
“顺着我红叶林过去,左边的岔路!我看一下……哦,丹炉火候还差点,那我先陪你过去。”
“那可别耽误你!不耽误?那好,承你啦……”
话语声渐渐远去。
一滴汗自鬓角流下,幼蕖觉得全身都要着火了。她不是没有身体了吗?怎么还会热?
不,是有身体的,而且身体传来清晰而真实的感受。
她这副躯壳的热,不止是来自那座巨大的丹炉,还有内心的烧灼感,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起火,连她经脉里都沸腾翻滚起来,脸颊热腾腾地直犯晕。手心里汗湿湿的,“嘭”“嘭”“嘭”,心儿在剧烈地跳动,幼蕖能感受到“自己”的慌乱与恐惧。
半空突然冒出来大半只手,指甲上涂着红蔻丹,食指上绘着一朵眼熟的宝罂花,这手在轻微地发着抖。
皓腕凝霜雪,指尖若樱颗。
可是,这绮丽的美手,却出现得诡异,还在似乎要做一桩可怖之事——正伸向那堆宝贵的九珍盘。
这手似乎是……“自己”的?“自己”还是陈菁菁?
幼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副躯体是借助什么隐身在丹炉附近,手伸出时,突破了那隐身的禁止,故而能被看到。
幼蕖拼命地想控制“自己”的身体,想收回那只颤抖的手。
突然,她似乎被狠狠地一扯,整个人腾空而起,
飘在半空的幼蕖拼命地调动清灵目力,果然透过白雾似的壁障,看到下方一个年轻女子若隐若现,个头不高,穿着周流心斋的服饰,那纤纤十指上涂着触目惊心的红蔻丹。
这女子直勾勾地盯着那堆九珍盘,蠢蠢欲动。
是陈箐箐!怎么回事?“自己”和陈菁菁又不是一个人了?
幼蕖忽然意识到,此刻腾空而起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魂,或是神识。
她原先应该是神魂附在了陈箐箐的躯体上,此时又不知为何被赶了出来。
她看到了陈箐箐似乎要对师伯准备炼制的圣元丹做什么手脚。
第1264章 谁又引谁来
幼蕖觉察出那陈箐箐的异常,顾不得自己的状态,本能地拼命大喊:
“住手!住手!你要做什么?
“来人啊!
快来人啊!”
可是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人听到她的喊声。
她眼看着自己越飘越快、越飘越高,似乎陈菁菁身上有一股力在排斥她的接近,她下意识地调动起神识,向那陈箐箐的身体卷去。
只觉得“呼”的一下,狂飙急转,眼前一片混乱,她似乎一下子被扯到了天外。
“啊!”
短促地低叫了一声,幼蕖“腾”地坐起,只觉后背汗湿,心儿犹“突突”猛跳不休。
她张开手掌举至眼前,指甲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红色。
拍拍脸,摸摸脚,背后的冰凉提醒自己,这是自己的真实的身体。
看看四周,是绿柳浦的营地帐篷。
她回来了。
或者说,她醒了,从那怪异的梦境中出来了。
在刚刚的梦里,她时而是梦中人,时而是局外人,所见之人、所听之事,皆是她未见过却又隐约听过的。
如果所见是曾经的真实,她只恨自己没有再多沉浸一会,好看到是谁在师祖善信真君的圣元丹里动了手脚,好洗清师父与西丹芙的嫌疑。
这些还不是急着要处置之事务,眼下最重要的,是她为何会做了这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梦?
梦,本是虚无缥缈,当不得真。
可如何解释,她见到的杨云玲、陈箐箐、红叶师伯、师父、西丹芙……历历在目在耳,便是神仙,也编不出那么多琐碎又真实的细节。
所以,她神游之处并非虚妄幻象?
幼蕖不觉得自己是有开了天眼的福气,能梦到她出生之前的真人真事。
她也曾通过“晓梦术”,去别人的梦境里去探寻旧事。那个她施法进入的梦境,其实是对方心里的隐秘,是真实发生过的旧事。
她也曾在师父的双清楼里,见过载有“引梦术”的旧玉简……
啊!对了,引梦术、晓梦术……
幼蕖似乎将几个点连成了一条线。
那条模糊的线索尚不能浮现全貌,可幼蕖觉得她至少能跟着其中的一个点去追寻一番。瞬间拿定了主意,她风一般地卷了出去。
“哎呀!”
没想到正撞上守在外头的燕华。
燕华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我听到你惊叫了一声,神识却没发现异常,就没敢擅自进去,怕惊了你用功啥的。再等一会你没动静,我就要进去了。你可还好?”
燕华恨不得将她从头摸到脚。
幼蕖拍拍对方的手,笑道:
“我没事。做了个吓人的梦。有事我会说的。”
那就好。燕华按下了心,问她:
“你今儿还是和祈宁之出去么?”
昨天大风大雨,这俩人还去山间野游,俩人回来一身泥点子!
燕华本以为祈宁之能稳重点呢,没想到他也似乎被幼蕖的孩子气感染了。她觉得她对祈宁之又多了点不放心。
幼蕖点点头:
“我是要和他出去。不是玩,还去大艮峰下面,我想再去那边水里瞧瞧。”
她将地点说得清楚,具体事项却含糊。
“好,我知道了。你们小心,有什么及时发信给我。”燕华看出幼蕖有什么事,但暂时可能还不方便说,她也不黏糊,只将幼蕖所说的信息记住。
“祁大哥!”
祈宁之静坐收功已有片刻,却未起身,犹有回味,刚刚睁开眼,就听到外头幼蕖在唤他。
这叫声似乎压着什么情绪?
祈宁之极为敏感,当即跃出帐篷。
“祁大哥,今儿再陪我去一趟大湖那边,”幼蕖也不客气,直接提要求,“大艮峰下面,我想再探一探。”
祈宁之毫不犹豫;“行!”
两人说走就走。
真海都没来得及插一个字,就眼睁睁看戚大与九儿打他面前过去了。
这回他可顾不上生闲气,因为俩人脸色郑重,显然是有什么事。
可是九儿只说下湖,其他什么也没跟戚大讲啊!
正愣神间,燕华也过来了,跟他打了声招呼:
“真海小禅师,今儿我们俩也结个伴,就在那湖边活动如何?”
真海亦是想都不想便点头:“走!”
戚大与九儿要下湖一探,这两人都有水火珠,水中来去自如。而他与燕华既不能拖后腿,又想在需要的时候能照应着,湖边是最好了。
谢小天与戴清越到底有些远,就先不烦他们俩了。
幼蕖与祈宁之飞至大艮峰附近,祈宁之伸了伸手腕,露出青云障,示意地看过去。
幼蕖看了眼那抹青色,却摇头道:“先不用,就这样去。”
祈宁之也不多问原因,随她一道收起飞剑,“咚”一声,两道身影径直插入水中。
祈宁之见幼蕖小心地贴着大艮峰山体往下沉去,眼神谨慎地左盼右顾,心里一动,便有了猜测。
果然,下沉过程中,幼蕖开了口:
“祁大哥,那日我引来鱼群……”
她说得缓慢,似乎在边说边思索。
祈宁之知机,便接了下去:
“你引来鱼群本是弄着玩儿,可却引来了其他东西……哦,是那条大鱼!真的是人鱼!”
幼蕖一笑,祈宁之果然懂她的心思,省了很多口舌。
“我原来也不能十分确定,”幼蕖伸出手轻轻摇动,看一圈一圈的细微涟漪扩散开去,“直至昨夜,我莫名其妙做了两个梦。”
祈宁之脸色一凛:
“梦有问题?莫非有人动了手脚?啊,是摄魂夺魄之类的法术!”
他便知必有不妥。
若是普通梦魇,若不是有异常,幼蕖定不会在此刻此地提及此事,那多半就是有问题了。
幼蕖微微点头,道:
“所以,我干脆不用青云障,就明明白白地现出来,看看能不能再引出什么来。”
她说罢便不再言语,心里默诵,专心于手中涟漪的扩散。
祈宁之知她在重施前日泛舟时的招鱼之术,便耐心等着。
果然,片刻之后,便如前日一般,千百条大大小小的鱼儿相继聚拢了来,自动列成丈许宽的队伍,无数各色细碎鳞片闪闪发光,就如一条巨大的锦带在水中飘荡。
又被审核了
内容如下:亲爱的作家您好!您的作品《清都仙缘》“1265果真有人鱼”或存在风险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审核人员会在2个工作日内处理(节假日无休),请您耐心等待。
摊手,无奈,翻白眼,我写的都是无凶杀无色情,怎么就被审核了?等吧……
第1265章 果真有人鱼
随着幼蕖掌心涟漪扩散,越来越多的鱼儿接上了队尾,让这条银光闪闪的水中锦带不断延长,似乎还在无休止地拓展下去。
宽阔绵长的锦带随着水波蔓延起伏,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幼蕖引着这条巨大的锦带缓缓游弋,仔细观察着鱼儿的来处,祈宁之亦在一旁细查。
未几,便发现有些鱼儿是从巨大的山底阴影中游出,那里明明不曾发现空洞,却有怪鱼不时出现。
幼蕖心中一喜,暗催神识,加大了力度,掌心扩散出的涟漪密密地扩展到更远。
她同时看了一眼祈宁之,祈宁之会意,神识逆着那几条鱼儿游来的方位,反向探了过去。
兀立于水上的大艮峰其实只是此山的一部分,山体大部分都隐藏在水下。水波静静,光影幽幽,水下的大山宛若一个沉睡的巨兽,看起来神秘而危险。
山体崎岖起伏,生满了暗绿的藻荇,不时有各色怪鱼出没其中。山体上附着的贝壳坚硬而滑腻,层层叠叠,遍布暗绿水苔,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
祈宁之的神识如网铺开,在那些藻荇贝石间来回轻荡,一寸寸扫过水底、石面。
他见识了奇异的水底世界,新奇且有趣,却没发现有什么可藏身的秘洞。
祈宁之向着幼蕖微一皱眉,十指交叉示意。
幼蕖看到他神情,点点头,手指略一摇动,如花瓣翕动。
祈宁之顿时领悟,当即换了方式,神识再探出时,细软如丝,密密麻麻地发散开去。
某处层叠的贝层之下,祈宁之捕捉到一丝突兀的波动。这波动与周围水波的韵律不同,细微而短促,且一动即止。
一动也就罢了,这止,很像是刻意为之。
祈宁之当即将这细小的异常以传音告知幼蕖。
幼蕖闻得,当即将手心发出的涟漪朝那处贝层送去,耐心地催动、加强神识的撩拨。
果然,她察觉到两丝不安的躁动。
幼蕖做了个手势,俩人不动声色地慢慢漂移至那贝层附近。
祈宁之换了个方位,形成彼此呼应之势。幼蕖将手一指,跟随着她的庞大鱼群便争先恐后地向那堆贝层冲去。
“咚!”“咚!”“咚!”
许多鱼儿撞得晕头转向,七零八落地顺水飘起。
幼蕖也不管那些鱼儿,她的神识锁定了几条三尺来长的赤鱬。
这几条赤鱬虽被她所诱,却始终结伴作一团,又鱼头颇似人面、白背红腹,四足长尾,故而她印象深刻。
更重要的是,这几条赤鱬便疑似来自大艮峰底。
眼看着这几头赤鱬突然消失在贝层之下,幼蕖与祈宁之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青梗剑与藏圭剑陡然放出、长大,散发出耀眼强光,有若挟来千钧雷霆,“轰”一声,水流翻卷,鱼群惊散,两柄巨剑直指那贝层方向,便要刺下。
突然,水流诡异地扭动起来,仿若许多只手在往各个方向拉扯着水流,水流又拉扯着两柄灵剑,将凌厉的剑气扰乱、消耗了大半,剑身也被拉扯得歪斜。
幼蕖与祈宁之对望一眼,不惊反笑,齐齐并指戳去,口叱一声:“疾!”
两柄剑团团一转,剑气隔断水流,重又笔直地树立起来,光芒再度闪动,眼看着剑尖就要刺向贝层,只是两人不约而同,灵剑快戳到实处时不留痕迹地放缓了一线。
突然水底冒出两个径约丈许的漩涡,一左一右,径直卷向两柄灵剑。
幼蕖与祈宁之皆似有预料,顺势放缓了攻势,任那漩涡卷去,却留神去看这两个漩涡的来处,果然,有两条黑影一闪而逝。
“何方鼠辈扰我灵剑!”
幼蕖清叱一声,流霜束已经如电卷去。
白练一闪即回,竟然落了空,这倒是少有。
幼蕖能感觉到流霜束明明是裹到了实物的,可毕竟在水底,水流突然扭曲了一下,白练那一头裹住的实物又滑腻无比,故而瞬间就挣脱了。
不过幼蕖并不在意,她冷笑一声:
“你当我只有剑可用么?再不出来,我掀了你的老巢!”
话音未落,她掌上已经现出三枚盘旋不已的神雷子,飞转的“嗤嗤”声散发出可怕的毁灭气息。
那处贝层终于有了动静,只听得“咔咔”两响,贝层裂开了一道缝,一条人影闪现出来。
哦,也不能说是人,其人面目与人无异,高鼻梁深眼窝,两耳后贴,是个年轻男子模样。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披散着一头绿发,肌肤青里泛白,闪着冷冷的油光。
这男子上半身披着水草织成的半截蓑衣样的古怪服饰,背上生有一条透明的三角鱼鳍,鳍有硬棘,长直如针。自腰以下,却是条鱼尾。果然是条人鱼!
祈宁之跟着一声笑,他的藏圭剑不知何时已经一化为三,呈品字形扎在了水底一处阴影里,而“品”字的三个点中间,则是围住了另一条人鱼。
这条人鱼年龄更小些,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惊惶,浑身发抖,根本不敢有丝毫动弹,连背上的鳍棘都有些软耷。
这条人鱼不知何时出现在祈宁之身后,不知是想偷袭还是没来得及逃回,却是被具有灵性的藏圭剑示警发现了。
他头顶绿发被削去了大半,露出鳞片密布的前额,显得有些怪异。幼蕖仔细一瞧,她对面的这略年长的人鱼额头亦是长满暗绿色鳞片,因与绿发同色,刚刚一时未曾看出。
这两条人鱼的腕间各环绕着一条暗金色细蛇,大约是可作为武器。
不同的是,被幼蕖逼出来的那人鱼怒目贲张,他腕间的金蛇同样蛇首昂然怒起,大张蛇口,细舌伸缩不定,敌视威胁之意甚浓,显见是与主人同仇敌忾。
而被祈宁之剑光围住不敢再动的那人鱼,腕间的金蛇亦似主人胆弱,动也不动地蜷曲成一个安静的手镯。
幼蕖面前的那人鱼担心地看了一眼同伴,转过头来对祁、李二人怒目而视,张口便骂:
“妖女无礼!胆敢窥伺我族秘地,快将我兄弟放了!我便也放过你一回!”
第1266章 梦里梦外人
那人鱼语声跟锯木头一样难听,一字一字地吐出,不甚连贯,但吐词很是清晰,幼蕖与祈宁之也听得甚是明白。
幼蕖听笑了:
“好吓人,你若不放过我,该是如何?我们素未谋面,你开口就骂我‘妖女’,无礼的是你罢!”
那人鱼怒气冲冲:
“你前日在此间施展迷魂之术,引来鱼群,夺其意识、枉顾生灵,这难道不是魔门妖人才会的手段么?”
他舌头似乎有些捋不直,每几个字就有轻微的停顿,语气虽恶,听起来却有些滑稽。
“哦——引逗鱼群的是我,确实对鱼兽有迷魂之效,”幼蕖点点头,“你果然有点见识。不过那是对鱼儿,对有灵智之物,我们是不会如此的。”
她笑着回望了一眼祈宁之,祈宁之领会,一起手,藏圭剑回到手中,那被剑光困住的人鱼少年战战兢兢地一甩鱼尾,飞快地游回到其兄长身边。
那年长的人鱼有些意外,没想到面前两个人类修士如此轻易地就放了人,他神色警惕,语气仍然不甚客气:
“妖女!别以为你是在施恩!我懂得的,这是你们惯于使的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幼蕖抚掌赞叹:
“了不起!连欲擒故纵都晓得。哦,我知道了,你又知道迷魂夺魄的手段,又知道欲擒故纵的计谋,定然是有个魔门修士的师父啦!”
那人鱼大怒:
“呸!你师父才是魔门修士!我师父可是正统的道门……”
他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人鱼兄弟轻轻拉了拉背鳍,他这才省过来,自己已经脱口道出了己方的一些信息。
幼蕖已经笑吟吟地接住了话:
“哦——原来,你们是一个族群定居于此,而且,人鱼群里,还有道门修士呐!”
“呸!你这妖女不怀好意,说话都下着套儿!果然是魔门诡谲,不是善类!”
幼蕖摇着头叹气:
“你师父肯定没好好教你,否则,怎么没教你学会判断人的好坏?我前日是引来了鱼群,可只是一时游戏而已,过后也就全放了。你可看到我乱杀一气?”
“还有,”幼蕖指着他身后那人鱼兄弟,“你这兄弟刚刚虽是被我同伴剑光困住,可曾受一点伤?我们若真是魔门妖人,岂止是要屠戮鱼群,连你们二人都要杀尽了,还留得你在这骂人?”
她对面那人鱼虽然态度凶狠,可应对有些短板,被幼蕖的几句话说得一愣,竟不知如何反驳,神情也迟疑了起来。
他身后那兄弟虽胆小,却颇能坚持,当下将头伸出来抢道:
“你自然是魔门妖女!若不是你用妖法弹回梦术,我们师父如何会被反噬重伤?”
他说话更流利些,若不看当面,会觉得这语声出自正常人类。
幼蕖与祈宁之闻言俱是一愣。
祈宁之是不知幼蕖那梦境的情况,只知道她径直冲到这里必有缘故,此时才晓得原来是有人趁她入睡之机对她动了手脚,不由惊怒交加。
绿柳浦竟然还有人!
而且,这人居心叵测,敌意分明!竟然挑中小九下手,他们竟然事先一无所觉,真是该死!若这人再毒辣一点,是不是小九已经出事了?
幼蕖敏感到祈宁之怒气勃发,当下扭头一笑:
“祁大哥,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出事!阵法都在呢,那人进不去,便只敢在远远地隔空施术,也只能在我入梦之际偷瞧几眼,应该是想看看我的过往,对我本身并无甚危害。而且,我倒是歪打正着地知道了些旧事。”
幼蕖心里解开了一个谜团:果然,她在梦境里进进出出,是这两条人鱼的什么师父做的好事!
所以,那人鱼的师父是想进她的梦——也确实进了,那最初黑暗中的生长应该是她自己意识最深处的初始。
结果,是她进了施术人的梦!——她附身所见,便是那人心底的隐秘。
那人鱼的师父,就是陈箐箐?对,应该就是陈箐箐!这是真正存在的一个人,那她看到的,也就是真实的过往!
她知道了,陈菁菁与玉台峰最惨痛的那段历史有关!
当年古战场善信真君服下圣元丹后灵力失控,被魔门所趁,以致战局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一路崩坏。
善信身陨,白石丹碎,丹芙香消玉殒;魔主自己也没讨了好,在善信元婴自爆下同归于尽了。
那圣元丹为何从救命手变成了催命符,大家都猜到是魔门的人暗中使坏,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哪个人出了问题,毫无头绪。
理智的人尚考虑抽丝剥茧地追查根源,可很多愤怒的修士在混乱、震惊的情绪裹挟下只想找一个直接的宣泄对象。总之,有人领罪才能给这场行动一个结果,才能让自己心安。
最后那些罪名稀里糊涂地都往死人头上一推了之,没办法啊,凌砄色迷心窍、魔女别有用心,这是最合理最能被人接受的解释了。
凌砄自我放逐少清山,对弟子们从无一言涉及当年恨事,可幼蕖知道,师父肯定想知道师祖被害的真相,想将爱侣西丹芙的名声洗刷干净。若说师父有什么未了的遗愿,这定然是其中之一。
只是,斯人已逝,到哪里去挖掘真相呢?
没想到,绿柳浦内,幼蕖的梦境之中,竟然似乎找到了线索!
幼蕖心念电转,面色也跟着惊怒悲疑变幻几番,那两条人鱼本就警惕万分,此时更是戒备。
忽然,那年长人鱼手腕上的金蛇昂首附上主人的耳边,“嘶嘶”作声,似乎在说些什么。
看起来这蛇儿不仅是武器,竟然还能传话。
这当儿传来的,估计不是好话,幼蕖心道。
果然,那人鱼脸色大变,扭头跟他兄弟悲声道:
“陈师父死啦!”
两条人鱼俱是面色惊痛。
幼蕖正莫名,就见那两条人鱼指着她大喝:
“妖女!是不是你做的妖法?”
“妖女!还我师父的命来!”
幼蕖惊而反笑,她还没来得及算那什么陈师父的帐呢!
这陈菁菁前有疑似对九珍盘动心思,后有对她侵梦迷魂,真是结了几重仇了!她才循迹追来,这人竟是已经死了?
第1267章 金鲛珠平浪
幼蕖见面前两条人鱼仇视的眼神,虽是心里震惊尚存,也被这情形弄得好气又好笑。
陈箐箐主动来犯,害人不成,自己先死了?
她李幼蕖明明什么都没做,才找到害人者的家门口,事情还没问到,就给冠上了凶手的名头?
只怕又是什么假死偷生的惑乱人心的手段!
此刻她也来不及多想,那两条人鱼已经“嗷嗷”喊了两声,水底陡然浪急潮涌!
无数的暗流自大艮峰底涌出,扑至幼蕖与祈宁之二人身前。
若论打斗,便是再来十条人鱼幼蕖也不惧。
但人鱼得地利之便,将整个湖底变作有利于自己的战场。水流陡然变作了深色,如万千野兽在四周咆哮,只要二人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吞噬干净。那骇浪又如群群黑白幽灵,张着数不尽的无形之手,肆意拉扯着二人的身形。
幼蕖虽有水灵根,这弄水之术却比不得水族天生天养的本事,青梗剑与藏圭剑也被水流冲击得一时不稳。
而且,那些暗流之后,似乎有更多的人鱼在隐约出没,魅影重重,危机重重。
祈宁之与幼蕖背倚着背,抵御着暗流冲击,但并不惊慌,他们的底气不止于腕间的青云障。
幼蕖还抽空看了一眼头顶,低声道:
“水面似乎还好?”
她估计燕华与真海肯定不放心,十有八九正在湖的附近转悠。可她不想他们被卷进来。
祈宁之知她意思,答道:
“这风暴也就在湖底,阿海那家伙应该看不到。这群大鱼对付我们两人,还不至于掀翻整个湖。”
幼蕖一笑,道:
“谅他们也没这本事!”
说笑间,她眼神睥睨,颇有些轻视对手之意。
见她竟然笑得出来,两条人鱼更怒,扯着脖子又是“嗷嗷”两声,随即,十数条黑影突然自湖底涌出。
“呀!小的打不过,大人出来啦!”幼蕖冷笑道。
此时她与祈宁之的千钧符都有些抵不住了,身形摇晃起来。
那两条人鱼更是冷笑:
“妖女,你就嘴硬吧!在我族的地盘上还想撒野,等我们将你千年万岁地镇压在这湖底,看你如何笑!”
幼蕖轻叹了一声,道:
“只好拿宝贝出来啦!”
祈宁之接着道:
“是啊,也不丢人,师娘本来就是给我们护身用的。”
那两条人鱼嗤笑不已,眼前这两个人类修士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灵符抵不住,连最厉害的灵剑都快给冲走了,还有啥宝贝?
可下一刻,他们的笑容就凝滞了——眼前怎么会陡然现出一片金光?
这金光竟然是那两个修士掌中发出的!
可怕的是,这金光所到之处,浪息潮平,那些暗流竟然不受他们控制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对这金光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之意,胸腔里一片惊悸漫开,肢体的气力似乎被抽走了大半。
“金鲛珠!”
“你们怎么会有金鲛珠!”
远处传来惊呼。
先前那两条年轻人鱼阅历尚浅,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及至听得族内老人道出“金鲛珠”三字,他们面色也变了。
他们虽没见识过此物,却也听说过金鲛珠是鲛族的王族之物,眼前这两个人类修士如何有得?
几息之后,几道黑影已经游到幼蕖与祈宁之面前,皆甩着鱼尾,长相比先前的两条年轻人鱼都老成得多。
打头的人鱼高大威猛,肢体粗壮,绿发里夹杂着银丝,额间鳞片已有少许脱落。面容方正,几道皱纹深若沟壑,自有威严。他腕间也缠着一条细长金蛇,只不过色泽略浅。
“礁三长老!”
两条年轻人鱼赶紧行礼,态度恭谨,同行的几条人鱼皆退后守着,看得出这被称作“礁三长老”的人鱼地位颇高。
幼蕖与祈宁之未知对方高低,只以不变应万变。
两条年轻人鱼俱是眼眶泛红,急急相问:
“礁三长老,我师父她怎么突然就……”
“消息是真的么……”
那二十出头年纪的人鱼见礁三长老沉脸颔首,愤激不已,回身一指幼蕖:
“定然是这妖女作祟!不然,我师父好好儿的,怎么就突然暴亡?”
对这不由分说的强行冠罪,幼蕖只“嗤”地一声冷笑,正眼都懒得瞧过去,尽显嘲讽之意。
那礁三长老一压掌,让两条人鱼暂莫多言,他拧着浓黑的眉头,仔细打量面前两个人类修士。
那年轻女子仙骨姗姗、一身道气,她手托金色鲛珠,神色镇定自若,嘴角微弯似笑非笑,看上去胜券在握,一时倒不好捉摸她底细。
另一手握金鲛珠的男子亦是容颜俊朗不凡,平静里带出些傲气,还略皱着眉头,看上去并非谦柔温蔼之人。
礁三长老先转过去对着的两条年轻人鱼呵斥道:
“陈师父的事等会再说。茛大、茛二,你们不是发消息说外敌来犯么?胡闹!这是外敌?人家分明是正统道门!这种消息怎么能胡乱发!”
拿自己人先训了一通后,他又转头来客客气气地相询:
“大艮峰下向来少有人行,湍急幽险,不宜赏玩。敢问两位是……”
幼蕖与祈宁之见来者不像个糊涂的,便也缓和了神情,先将灵剑收回,祈宁之道:
“我二人是青空界来绿柳浦历练的修士,因意外留在秘境之内,并非有意找寻什么。这两位小兄弟见到我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的,委实令人不解。”
新来的人鱼俱是年长资深之辈,比两条年轻人鱼精明得多,立刻敏感到气氛缓解,敌意当即也收敛了许多。
“两位,我们人鱼一族世代居于这大艮峰下,只是不喜露面,故而不为人知,可秘境内情况都还都是在掌握之中的,”礁三长老斟酌了一下,语气放得平缓,“我听孩儿们来报过,道是有修士在绿柳浦关闭后仍然留在秘境,我还有些不信呢,没想到果然是真的。”
幼蕖一笑:
“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湖底还有人住着,偶尔来一次,竟然就遇上了。”
第1268章 师父原姓陈
听了幼蕖试探的话,礁三打了个“哈哈”,道:
“那我们也算是有点缘分,还要做一段时间的邻居呢!”
他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满脸慈祥宽和:
“两位一看就是名门子弟,遇变不惊,令人佩服!嗯——老朽猜一下啊,若非八大门派,也不会有此气度。”
幼蕖与祈宁之只是微笑,不作否认也不确认。
“我姓李,他姓祁,外头还有我们几个同伴,却不止一家,各派都有。”
礁三长老笑过了,便端正了神色,道:
“咱们既然有一段邻居缘分,老朽也就进几句良言,实是为我们都好。几位若意外逗留,本也没什么,安分静待,等下次开放时出去就是了。静守的这段时日也当以谨慎自保、不生事端为宜。怎么就来到这里,与我族两个孩儿对上了呢?”
说话之余,他眼神不露痕迹地几度扫过那金色,终于确认了是鲛族之王族特有的金鲛珠,心中大震,和身后几人交流了个隐晦的眼色,却尽量保持着不露异状。
幼蕖高深莫测地一笑,不答反问:
“我等留于此地,自有生存之道。秘境本无主,我们来来去去难道还用向谁报备?至于我们今日来为何事,你不知道么?”
那礁三长老又看了看她掌中金色,沉住气道:
“我族长年深居此间,从无争世之意,故孩儿们甚少与外界打交道。青空界修士来来去去,也未与我等有过交集,更无仇怨。不知二位是如何找到此处?又起了争端。这两小儿年轻无知,莫非是做下了什么让两位误会?我看幸无伤人,不如各退一步,各自罢手如何?”
这年长人鱼姿态放得低,似是不想树敌,可又将先前的争斗归为小儿无知,很有些不欲对方被追究的意思。
他眼神在金鲛珠上逗留数次,这谦和的态度应该至少有一半是看在这珠子的份上。
幼蕖让金鲛珠亮够了相,就翻掌收起,随之一笑:
“礁三长老谦虚了,这两位已非年幼,怎么就无知了?要这么说,我亦是年轻无知之人,不免好奇心强,他们俩为什么初遇就口口声声骂我魔门妖女,我不能不讨个说法。我更想知道,你们既然深居此处,怎么会晓得青空界魔门的手段?”
“什么魔门道门?”这礁三长老神色自若地一口否认,“我们只是区区水族一支,两边都不靠,这两小子信口攀扯,姑娘误会啦!这里与青空界不同,多有暗流诡兽,难免意外,不如少些事,你们太太平平出去不好么?家里师长都盼着呢!”
他虽是碍着金鲛珠不敢过于拿大,可到底是地主人,又看对方年纪轻轻,试图摆明利害关系,软中带硬地含糊揭过。
幼蕖焉能被这吓到?遂冷笑道:
“你们还是先统一一下口径比较好!我在你家这小儿口中听得几次‘魔门’了!他对青空界魔门手段了解得很呢!什么梦术,什么迷魂,说得头头是道!”
闻得此言,那礁三恨恨瞪了一眼先前那两条人鱼,那两条人鱼似是知道做错了事,畏缩了一下,可仍然眼神闪闪,委屈又不平。
幼蕖接着道:
“我们也无敌意。我只问你,入侵我梦境的人如今在何处?我找她问个事就走,问完大家太平。不然,我们在这里几年少不得要时常来此地翻找,只怕争端更多。若是我们少了人,日后八大宗门自是要联手来此寻人问事,只怕你们更是不得清静啦!”
威胁的话她也会说啊!她估猜这支人鱼长久居于绿柳浦大艮峰下而无丝毫消息流出,定是阖族有什么避世隐居的规训,那也定然害怕门前人来人往的麻烦。
见她针锋相对,那礁三长老一时也陷入踌躇:眼前两人虽年轻,可似乎不好糊弄,定是有所倚仗。他们还有同伴,这些人族修士手段辈出,要彻底制服这些人,本族实在是无此实力。
更何况,六人背后关涉着青空界的几大门派,弟子在绿柳浦不见了,定然要一批批地进来翻天覆地找寻不休,那时才是永无宁日,那更是有违当初本族迁来此地的初衷。
加上这俩人都身怀金鲛珠……
略一思量,那礁三长老便拿定了主意,指着先前那两条人鱼喝道:
“茛大、茛二,你们也忒莽撞!如何得罪了贵人,还不快快赔礼?贵人所问之事到底为何,你们快快如实道来!”
幼蕖与祈宁之俱是没想到这群起初还气势汹汹的人鱼竟然转眼就变作软和脸,他们还准备舌战不成便以力服人呢,怎么自己转眼就成“贵人”了?
这一时倒有些适应不了,脸色便没来得及转过来。
祈宁之手中还握着金鲛珠,指缝里金色射出,映得周围水波金光灿灿,他二人又缄默不语,愈发显得颇有城府,那礁三瞪着茛大、茛二的眼神便愈发严厉。
茛大、茛二迫于长老的压力,不情不愿地朝幼蕖行了个礼。
幼蕖也不计较那礼行得马马虎虎,笑盈盈问两条人鱼道:
“你们那师父,可是名叫作‘陈菁菁’?”
年长些的茛大倔强地闭嘴不语,茛二偷偷瞄了一眼礁三长老,嗫嚅着道:
“我们只知道师父她姓陈,是正统的道门修士。名讳,却是不知。她说有人拿她的名字做法,说出口便会引来敌患,不说是为了我们好。”
礁三“呵呵”一笑,帮着补充道:
“这位陈师父,其实与我族无关。她近百年前来到此处,不知怎地,竟然找到了我族居地,央求收留。我族避世已久,哪会收留一个陌生人类?自是拒绝了。不过,看她可怜,也怕惹恼了她反而泄露我族居所信息,便允她在附近择地安身。”
幼蕖“哦”了一声,道:
“我看茛大茛二唤她‘师父’,又甚是紧张的模样,还以为她是你们外请的什么客卿长老之类呢!原来只是旅居之人?那你们刚刚那浪起潮涌的狠架势,难道不是一齐来为她出头的?”
第1269章 陈师父旧事
见幼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质疑人鱼先前的攻击举动,礁三长老连忙摇头:
“不是不是!那是以为有外敌入侵,都是茛大茛二这俩孩子胡乱传信!我们先得了那陈师父预警,存了成见在心里,就一时冒失了。”
说完,他生气又无奈地再瞪了一眼茛大茛二。
茛大茛二虽然面色不平,可也没反驳。
幼蕖观其神色,倒也不似作伪,略一沉吟,便任他继续陈说:
“她自述身世可怜,为奸人所害,不见容于道魔两方,故而潜行至此,拿出许多宝物来,只求换一个容身之所。我们也就半推半允了。
“她住下后果然安分守己,还主动帮我族完善了秘地护阵,她有些本事,又会炼丹治病,往往我族人去求她,都有答应,这关系也就渐渐拉近了,一些后生的族人,竟也将她视为半个同族了。”
礁三又指着两条年轻人鱼道:
“茛大茛二的母亲被食人鱼所伤,蒙她救活一命,便与她走动甚多,后来竟收了他兄弟二人为徒,传授些道术,故而也有些师徒情分。”
幼蕖点头,道:
“人鱼一族本有天赋,却于道术上欠缺。茛大茛二跟着那陈师父学道,你们全族也是乐见其成的罢!说不定还想着啊,开了这个头,后面那陈师父就会收更多的人鱼弟子啦!”
那礁三长老有些尴尬地一笑,也算默认了。双方各取所需嘛!开始是有互相利用的成分,后来处着处着,也自然滋生情分。再有拜师收徒之举后,她俨然欲于此地终老的架势,双方关系更密。
此外,随着时间流逝,彼此也更多了解,加之青空界修士几度在绿柳浦进进出出,都没人来寻这姓陈的女子,族内对她也就更放心了。
“只是前日,姑娘在上头戏水引鱼,惊动了陈师父,她似是受惊不轻,直言这是魔门手段,担心是昔日仇家寻来了,说了多少魔门酷烈之举,又会迁怒我全族上下云云。我等自然也就起了戒备之心……”
礁三长老说到这里,幼蕖与祈宁之都明白了,这人鱼一族起初的来势汹汹原来是因此而生。
幼蕖冷笑道:
“所以,那陈什么师父趁我等不备,想先下手为强。又碍于我们阵法难以侵入,便想用特殊手段窥伺我的梦境,结果不曾如意,大概是遭遇反噬了?嗯,那她回来后定然是又说了许多恐惧之语,你们已经当她的自己人,便越发敌视我们了?”
礁三长老“嘿”了一声,似是有些惭愧,那茛大与茛二嘴唇动了动,却未反驳。
多半便是如此了。
幼蕖心中已有了大致猜测,她看了一眼祈宁之,见祈宁之微微点头,便转头提出要求:
“我等本是无意来此,被你们误会敌视,是你们妄判,错却不在我。那陈师父身份可疑,我不过引来鱼群嬉戏一番,她就告诉茛大茛二说我是魔门手段,那她动用秘法对我侵梦扰魂,岂不更是魔门手法么?”
此言一出,茛大茛二齐齐一愣,明显呆住了。
他们并不笨,只是长期不曾接触外人,性子单纯鲁直,又自幼以师父所述为金科玉律,一直被师徒情义束缚了想法,此时幼蕖指出其可疑之处,他们似是当头挨了一棒,不能置信,又不能不想。
只是,要两个年轻人相信自己朝夕相处又口口声声厌恶痛恨魔门的师父竟然自己也会魔门妖术,他们一时很难转过弯来。
何况,陈师父竟然已经死了!这还怎么追问?
想到这里,茛大心头一痛,口中喃喃“师父”数声。
礁三长老摇着头叹息道:
“我也还未去看,只听说先前陈师父突然有些躁狂之像,口唤什么‘莫来找我’‘终于被他们找到了’,令人不解,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她是将自己关在家里突然亡故的,倒也不似有人下手。”
茛二低声道:
“这神志不清,会不会是神魂被人动了手脚呢?毕竟,师父是遭遇梦术反噬,说不定,被侵入了什么也未可知……”
幼蕖听得好笑,有时候,死了的人总是更占理的。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还没要她来辩解,那礁三长老就一口否决了茛二的猜测:
“休得胡说!你那师父虽然平日看似无恙,可偶尔也有些恍惚,我是亲眼见过的,猜她神识多半早就有什么缺陷了。照你们所说,乃她妄入别人梦境,遭遇反噬,这是自找,怨得了别人么?”
茛大、茛二齐声脱口唤道:“礁三长老!”
虽碍于尊长威严他们没多说什么,可那翕动的嘴唇与压了又压的神情分明是在说:“您怎么宁可相信一个从没见过的外人,也不相信已经是自己人的陈师父!”
礁三长老却是懒得理他,只恭恭敬敬地对祈宁之道:
“这位祁仙长,可否请您这金鲛珠一观?”
祈宁之一哂,大大方方地伸过手。
礁三长老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才小心翼翼地将金鲛珠捧在自己掌中。
金光刺得他眼眶发酸,他看了又看,感慨道:
“不意今日复见王族金珠。”
他转身托掌示意给身后一道儿过来的同伴,那几条人鱼也都围了上来,欲碰又不敢碰,眼里都冒出光来,盯着那金鲛珠又叹又啧。
其中一位喟道:
“茛大、茛二,你们到底年轻,只知有金鲛珠,却不知,身怀金鲛珠者,必是王族信任友爱之人,怎么会是魔门妖人!”
茛大低声咕哝道:
“难道就不能是从谁手中夺了来?”
便有一人鱼当即呵斥道:
“竖子无知!金鲛珠出自王族,自有灵性,若不是出珠者心甘情愿赠予,到了持珠者手上就不会有灿灿金光。强行夺来的,只能是死珠!”
礁三长老叹了口气:
“荇十一啊,也不怪茛大这般说,年轻一代里,有几个还晓得王族金珠的?我们到底离乡太久了,就我们老一辈的还记着点,至于后生的这些孩儿啊,祖宗的东西都快忘光了!也不知对我族是福是祸!”
第1270章 水底有异界
幼蕖与祈宁之对视一眼,他们都从这礁三长老的话中听出了许多信息:离乡太久?绿柳浦不是折支人鱼的原生地?这些人鱼不仅认识金鲛珠,还对其保有尊敬之意!
幼蕖心里大概有数了:这支人鱼约莫是从青空界迁来,甚至还可能和归云海的鲛族有些根源牵连。怪不得,他们亦尊金鲛珠的出处为王族。
几位年长的人鱼都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追念昔日光景。
听了礁三长老的话,茛大、茛二都用惊异的眼神在幼蕖与祈宁之身上扫了好几遍,面上的委屈不服却是渐渐消了大半。
礁三长老看过了金鲛珠,恭恭敬敬地又物归原主,语气带出了敬意:
“敢问这王族金珠……”
祈宁之一笑,收起了金鲛珠,态度很是随意,散散漫漫地道:
“这金鲛珠是我长辈所赐。”
不再多说。
礁三没得到更多信息,却是更加不敢怠慢。
幼蕖一笑:
“你既然知道这金鲛珠的特性,就该知道其来处光明正大。我只能说一句,我们这位长辈是孤崖海鲛王嫡系,别的就不好多告诉你了。我们本不欲借力,可眼下这情形,我们也只得请来几分尊长的金面了。”
她说得心平气和,可更显从容优渥,有自然的傲气藏在平和之下。
那礁三与荇十一等人鱼在她言语过程里,一直躬腰压背姿态恭谨,特别是闻得“孤崖海鲛王嫡系”几字时,腰身更是低得不能再低。
其实幼蕖自己对这支人鱼于故土的王族还保有多少敬意也很怀疑,更不能确定自己与祈宁之能否真在金鲛珠的光芒下狐假虎威,但她刻意将话说得趾高气昂又云遮雾罩,在礁三等人鱼耳中听来,愈发显得高贵有理、不能开罪。
祈宁之扫过那群神色随着幼蕖话语愈发诚惶诚恐的人鱼,接着道:
“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只想去瞧瞧那陈什么师父是不是真的亡故了,若确实身死道消,也要看一看她遗留之物。此人与我们关系甚深,不瞒你们说,其与这金鲛珠的原主人,也是有些牵连的。必是要弄个清楚明白。”
看来扯着鲛人王族的大旗很管用,他索性扯大一点。
他也没说假话,白石真人是师父的密友,说句情同骨肉也不夸张,凌砄的事就是言是的事。而乔海宁是他师娘,白石真人的事,自然也关联着乔海宁。
茛大、茛二身为弟子自是有些不情愿,一想到师父死后还要被冒犯,他们心中不免觉得对师父实在不敬。
可礁三等人鱼哪有这顾虑?
金鲛珠便是一切扫除为难的正当理由!
何况这年轻人也说了,陈师父之事,与孤崖海王族也有关联呢!那他们这支人鱼,不论是传承、血脉,还是信仰、习惯,都觉得该为手持金鲛珠之人效力!
礁三长老当下不再犹豫,侧身示意:
“两位若不嫌敝地粗陋,老朽便带两位前去我族居地一观。”
幼蕖看了一眼祈宁之,微笑颔首,一扬手放了道银光出去:
“我给同伴说一声,免得他们等久了着急。”
礁三长老干笑一声:
“那是该的。”
其实心里知道,这小姑娘在暗示他呢,她留了后手。果真是人类多疑,金鲛珠在上,他焉敢有其他心思!
那荇十一等人鱼已在前方领路,茛大茛二垂头耷脑地跟在最后。
一路无话,只幼蕖暗暗传音,将她梦中情形大致告知了祈宁之,好让他心里有数。
款款行至那水底贝层堆积,荇十一与另外几条人鱼俱伸出手臂,腕上金蛇齐齐竖立而起,口吐细舌,虽然无声,却有水波一圈圈传出。
幼蕖知这多半是人鱼一族的传讯之法,只耐心等着,面上一派从容。
礁三本也在暗中观察,见她淡然无畏,没有丝毫警戒之像,心里又是好奇又是佩服。要么此女艺高人胆大,实力强大到不惧阴谋花招,要么就是防身手段隐秘高明,觉察不出。无论哪一点,都不适合成为敌人。幸好,她有金鲛珠。幸好,他认得金鲛珠。
祈宁之心里其实有些不放心,他和小九都有青云障,而那些人鱼看着也还算清正,可到底是异域异族,身行险地,谁知道这些大尾巴鱼有没有暗藏什么花样?
若他只身一人他倒也有孤胆闯进,杀他个几进几出也无妨。可是正所谓关心则乱,他如今有担心的人,不觉胆气竟是弱了些,而思虑又多了些。
他的藏圭剑亦是时刻牵连,一个不对,便冲出杀敌。
也未见人鱼有何动作,面前的贝层竟然逐渐开始淡去痕迹,那些生满青苔的巨大贝壳、被水草覆盖的大石、被黑糊糊黏结得看不出本质的大团垒块,以极快的速度消融于水中。
幼蕖与祈宁之惊讶地发现,他们原先以为的“水底”,竟然其下还有更深的“底”。
贝层消去之后,原地现出一道暗金色光幕,形若门户。
礁三长老做了个“请”的手势,幼蕖与祈宁之更不犹豫,举足便进。
进得光门,才发现门户之后是一片迥异于大艮峰水底的世界。
这里沙地净白,水色翠蓝,上下透澈若琉璃世界。
珊瑚丛丛,或艳若百卉鲜明可爱,或清奇若鹿角林立。水草千姿百态、吐艳涵碧不亚于百花园中,叶条飘摇舒展若盛装献舞以待来客。
珊瑚水草从中,有人鱼出没,男男女女三两成行,除了绿发青肤、有尾无腿,其言谈举止,皆与人无异。俱着半截蓑衣、背生角鳍。
这些人鱼见有外人来,不免好奇多看两眼,但并无围观失礼之举。
远近亦有亭台门阙,市街坊里,和地面上的人居相仿佛。阡陌间隔出田垄,远远看去,地里载着些绿紫苗叶,有人鱼在其间穿梭劳作,打理得整整齐齐。
又见到些原石垒成的半穴式建筑,或傍于珊瑚丛边,或是倚石而建,远近错落。门口装饰着奇石彩贝,也有异花数株巧栽、水草修剪成行,穿插有致,看得出主人拾掇之精心。
第1271章 终见陈师父
幼蕖一路行来,见这片水底世界可谓别有天地,气象泰然严整,民众姿容安详,毫无饥馁局促之态,可知这支人鱼在礁三长老等的治理下也颇安居乐业。
更有几条小人鱼连甩几尾,游得歪歪斜斜,好奇地在众人后头跟行一段,幼蕖回头招手,那几个小人鱼圆睁着大眼睛,歪头嘻嘻而笑,吐两个泡泡作为回应,可爱得很。
亦见人鱼之外尚有各色水族,鱼蟹鼋豚之属,来来往往,纷繁而不乱。凸眼的、带刺的、穿铠甲的、举大螯的,看不尽巨头长尾、朱鳞碧须,满眼烂银缠金、堆彩罩锦,种种光怪陆离,委实令人大开眼界。
沿途已有人鱼得了消息,候在一旁,见礁三长老等人,恭敬地行过礼,不发一言,便在前领路。
又行得一段,鱼迹渐稀,连水草也少见了。迎面又来一人鱼妇人,紫鳞红尾,容颜清秀,眼眉细长,行动间尽是文弱之气,看得出是个温柔性子。
这人鱼妇人与其他人鱼装束不同,绿发挽髻,插了绢花,全身未着水草编织的蓑衣之类,而是正经短襦下系着条半长的褶裙,竟与人类相仿佛。飘飘裙摆下一条鱼尾轻摆,垂下环佩叮咚,倒也别有婀娜风韵。
“娘亲!”茛大、茛二齐声唤道。
茛大冲到前面,着急问道:
“娘,你是看到陈师父她……”
那人鱼妇人“哎”了一声,点点头,将手拢在儿子肩头,容色含悲,却是忍住,先向众人行礼。
礁三长老看着这妇人,沉声问道:
“茛大姑,是你先发现陈师父过世的?”
这人鱼妇人欠身称是,低声回禀道:
“早间是我来寻陈师父的时候发现的。从昨日起,几位族人来寻药,她都不曾见,禁制也不开。我不放心,就在她院外候着,听得内里声响不对,便顾不上了,按她教我的法子打破禁制冲了进去,就发现她已经……”
她说着说着便有珠泪盈睫,语声悲戚。
幼蕖听礁三说过那陈师父于茛母有医治之恩,后来更是往来渐密,兼有收徒之谊,看来两人情分确实深厚。
礁三长老叹了一声,示意茛母引路。
茛母拭泪前行,茛大茛二抽泣着跟随其后。
转过几方大石,幼蕖等人来至一草舍之旁,见此地被阵法隔出来一方无水空间。她倒有些好奇,特地留意了一下同行的几位人鱼,见他们自水中进入这方无水空间,竟也无不适之意,鱼尾逶迤而行,行走顺畅,毫无阻难。
她暗暗咋舌,不由眼神闪亮地看了一眼祈宁之,却见祈宁之亦偷眼瞧她,嘴角带一丝揶揄笑意。想来是知她好奇心盛,预料到她会有此忙里偷闲的孩子气举止。
幼蕖偷笑,转头去看那草舍。其布局三明两暗,前庭后院,门窗廊檐形制皆与青空界无异,四周围载了数行竹松,倒也有些清雅之意,便猜是那茛大、茛二师父的居所了。
果然,礁三长老指着那处道:
“两位贵客,这里便是那陈师父的住处了。”
茛大越过众人上前,他手指着当中那间屋,瓮声瓮气地道:
“师父日常便是在这里打坐用功。早上我和茛二出去时,师父还是好的,只是精神有些不振。”
茛母赶紧补充:“我发现……时,就是此间。”
礁三长老点了点头,又问:
“其他人来看过么?”
茛母摇摇头:
“没有,除了禀报了长老您,我也就告诉了茛大、茛二,再没敢惊动其他人。我知道事有意外,怕有什么关联,就自个儿一直在这里守着。也按长老你从前的吩咐,布下了波纹禁。您看,这波纹禁并未有人触动。”
幼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有三圈若隐若现的水波纹围住了草舍。这里本就是水底,四面八方水波荡漾,若非特意指出,真未看出那几道细细的水浪是人鱼布下的禁制。
礁三长老一挥手,收了波纹禁,又向幼蕖做了个“请”的手势。
茛母推开中间那扇门,幼蕖点了点头,抬步便往。几条人鱼见她爽利,不露一丝怯疑,竟然似是对己方信任得很,倒也暗生佩服之意。
只有祈宁之知道,刚刚片刻的功夫里,幼蕖已是用神识扫过四周,确实再无其他暗伏阵法。她看似随意下垂的右手其实已经暗暗向他打了个手势。
茛大、茛二犹豫了一下,终是不放心,虽未得吩咐,还是大着胆子紧随礁三等长辈,跟了进里。
祈宁之留在最后,有意无意地立在门口。
幼蕖进得屋内,便见地上倒了一名身穿月白色道袍的女子,一片死寂,气息全无。无需掩面而泣的茛母来指认,她便知这应该就是茛大、茛二口中的陈姓师父了。
茛大、茛二虽已知噩耗,此刻见到真人却是更为无措,当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痛呼了一声“师父”,低低抽泣起来。
幼蕖叹了一声,小心地俯身去查看那地上的女子,见其容颜普通,脸色灰白,口角沁出一抹血痕,虽然双眼紧闭,但瞧得出面容犹有些悲戚痛楚之色,双眉如锁,两腮微有扭曲,看来逝前并不平和。
这女子倒卧地上,半蜷着身躯,约莫看得出身量不高。幼蕖记得梦里所见那陈菁菁身形与杨云玲差不多,都有些短小。如此一看,倒是合得上。
当然,身形不足为凭。
幼蕖伸手在那女子腕、颈探过,又神识迅速扫了一遍丹田、心口等处,确认其的确是已然身故了。只是全身并无明显伤痕,也非毒发迹象。
待茛大情绪略略平息,幼蕖问道:
“你师父日常用物可都在此处?”
茛大胡乱擦着脸,哽咽着答道:
“师父平日起坐就在此处,歇息就在东间。其余几间都空着,也就是我娘亲有时歇脚,还有我和茛二偶尔来住一下。”
幼蕖打量四周,地上一只蒲团半旧,四壁刻有几行道经,屋角堆积着些螺贝,陈列仅数卷书册、几件香炉花觚而已,甚是清简。案几上几样瓶罐,都是寻常丹药。
第1272章 心脉燃心火
与梦境相关的陈姓女子已然身死,虽是有扑空之感,可幼蕖觉得,这里头疑云更多。当下第一要务,她得确认这女子的身份。
她扫了一圈四周,陈设都是寻常之物,看不出任何异常。可如果这真是周流心斋的弟子,那也太寒酸了些。
她用神识将屋内扫过,连缝隙壁角桌案底下都没放过,也没有发现什么物件隐藏,应该是都随身携带了。
那这陈姓女子的尸身,她还要好生查看一番。
在室内打量的同时,她也留意着几个人鱼。还好,也就茛家母子围着地上的陈师父显露悲痛,但并未碰触到尸身。
礁三长老又低低问了几句这陈师父前两日的情况,茛家母子三人一一回答。
幼蕖也留神听着,果然是她戏鱼之举引来这陈师父的警觉,其后便坐卧不宁,直言这是魔门摄魂乱魄的法术,而后更是危言耸听,通过茛大、茛二兄弟警告人鱼一族或有外敌来犯。
礁三长老探询的眼神在幼蕖面上扫了两回,显然是也有些疑虑难消。
幼蕖一哂,道:
“什么摄魂乱魄?我那法术只对低阶鱼兽生效,无意得来,随意试了一回,玩耍而已。若我真的精通控神迷魂之术,怎么会只扰乱一群论不上品阶的鱼儿?再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金鲛珠也不是迷魂就可轻易得来的。”
这倒也是。礁三长老等人对金鲛珠还是完全信任的,一笑也就丢开了,几条人鱼空自疑惑,纷纷各言揣测,摇头不已。
幼蕖与祈宁之对了一个眼神,心中亦是猜疑不定。她虽说得轻描淡写,可那戏鱼之术确实不是正统道门所授,她学自少清山双清楼的旧玉简,要论其来源,还真的出自魔门。
那旧玉简上载有不少迷魂控神之术,诸如引梦术、迷心术之流,幼蕖估计她西北历练时跟邝沅学来的“晓梦术”也多半与那玉简所录出自同源。
只是这就稀奇了。
少清山双清楼里的玉简是西丹芙所留,这位是魔门三公主,收有这些惑乱神魂的法术并不稀奇。
而这陈师父,如果真若梦境所见,她该是正统道门的周流心斋弟子,怎么会对魔门法术如此熟悉和敏感?
看她的死相,倒有些惊惧交加的样儿。她既然了解此类法术,怎么会被区区“贪欢客”吓到?若是猜到魔门来人,虽则道魔势不两立,可她怎会被吓到送命的地步?
对了,礁三长老说过,她来时自称不容于道魔两方,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幼蕖知道的人中,只有另一对亡命天涯的悲情爱侣——西金羽与澄智是如此。
联想起梦中所见,幼蕖疑惑愈甚。
“这陈师父的死因……”那礁三长老手伸了一半,又踟蹰着瞅了一眼幼蕖,似是等她的意思。
幼蕖一笑,大方道:
“礁三长老是本地主人,当有优先知情之权。”
人家客气,她也知趣。
礁三长老腕间金蛇吐出一枚透明的珠子,在室内环飞一周后落在那女子眉心处,闪了一闪,再无动静。他皱眉道:
“连魂魄都消了?”
他还未觉得什么,只是奇怪而已,可幼蕖却听出了蹊跷:这陈姓女子能以法术侵入她的梦境,当是有较强的神识之力。怎么会这么容易魂飞魄散?
那金蛇吐出的透明珠子在地上那女子身体几处要害部位依次滴溜溜滚过,流淌出一条条细微的白光,白光逐渐连成了网,这令礁三长老双眉间的沟壑愈发深了。
最后,当珠子流出的白色光线汇聚在那珠子在女子心口处时,突然“啪”地轻轻一响,似是受到了什么惊扰,竟然一闪而逝,白光尽数消散了。
“生机当是绝于此处,不似外人所为,”礁三长老下了判断,“李姑娘,你也来看看。”
幼蕖先前亦是在这女子心口处发现有异常,只是没深入细查。此刻听得礁三如斯说,心里也多了份猜测。
她伸手按住那女子额头,谨慎地输入神识,流转其全身,果见心脉断绝,且膻中、紫宫、中庭三处悉成灰烬,不由一惊。
她抬头看了看礁三等人,又看看茛母,手指向那女子胸前衣襟示意,见礁三等会意避开目光,她才揭开其胸口衣衫,与茛母一道儿瞧去。
这一瞧,更是吃惊,这陈姓女子胸口明显三点青紫,指痕宛然,而却无一点焦灼痕迹,可见这火并非自体外烧起。
幼蕖皱眉,拾起那女子冰凉的双手细看,见其十根指甲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红蔻丹,但指尖纹形与其心口指痕都对得上,分明是自己杀了自己。
茛母一时呆住,抽泣声都止住了。
幼蕖将那衣襟掩了一半,露出伤处好让众人瞧个分明,她摇摇头叹息:
“她确是自裁身亡。先以指力截断心脉,再以神识点燃心火,确保自个人死得透彻。”
茛母喃喃道:
“竟然是真的……陈师父,她,她,为何这般自苦……”
茛大、茛二也满脸茫然。他们一直心里抱着的想法,是怀疑师父是被魂梦反噬,重伤了神魂,才不治而亡。没想到,是她自己对自己下了狠手。
祈宁之上前两步瞧了瞧才后退,依旧在门边守着,他心里狐疑,这女子对自己也是真狠心了,硬生生将心脉截断后还自内燃起心火,这是生怕不死啊!
幼蕖不由摸摸自己的脸,大感纳闷,她就这么吓人么?就戏了一回鱼做了一个梦,竟是将这隐居人鱼部落多年的女修吓得决意求死?
她心里一动,再将灵力与神识沉入这女子丹田处,发现其虽然灵力已散,但丹田厚壁重底,显然修为不低,而且确实是道门根基。
她看向茛母、礁三等人,问道:
“这陈师父,平日显露的修为如何?”
茛母低声道:
“我与她对练过,修为比我强些,但并无太大差距。”
幼蕖一伸手,茛母毫不犹豫地将手腕递过,幼蕖笑道:“得罪!”便将灵力沉入茛母经脉。
第1273章 又见红蔻丹
幼蕖将灵力与神识在茛母体内转了一圈,发现其修为约莫是人类修士的筑基后期。
依据自己先前所探结合茛母判断,幼蕖大致对那陈姓女子的修为有了数。
礁三长老接着道:
“陈师父来此地时,我也用金蛇珠试过她的底细,确实是一身道门精纯功夫,修为已臻筑基顶峰。但不知为何,她在青空界迟迟没有结丹。来绿柳浦后,这里水汽充盈,她却是有火系灵根,不利于进阶,也就一直停在那了。”
幼蕖点头,那金蛇珠应是人鱼一族世代相传的宝物,礁三长老的判断应该无误。
她刚刚的探寻也差不多如此。
那女子压在筑基顶峰很多年了,故而底子异常厚实。
这样的修为,成为金丹修士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一旦结丹,不管是寿元,还是经脉丹田,都有极大的飞跃,战斗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拥有金丹实力,哪怕不能见容于道魔双方,可隐藏、防御,都会有把握得多。这陈姓女子怎么会放过唾手可得的好处?
一旦进入绿柳浦,结丹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绿柳浦的特殊环境使得这里与拥有水木灵根的人相得益彰,而火灵根就不行了,尤其是结丹这样的大事。弄不好,水火相克,只怕连道基都要受损。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师父凌砄那样在逆境结丹的勇气的。
从种种迹象看,这是个惜命之人。她必是出于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缘由,不能在青空界容身,连结丹都不敢。后来潜藏在绿柳浦大艮峰底,宁愿束手束脚活得憋屈,宁愿耽误结丹,也不离开秘境。
按理说,打磨积淀了若许年,即使没有结丹,这女子身手便是遇上真金丹也有一战之力了,怎么会惧怕留在绿柳浦的几个小小筑基?
幼蕖想着,下意识望向壁上那几句道经。
“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唯变所适……”她轻声念了一回,与祈宁之相视一眼,心里皆感诧异,这确实是周流心斋的经典。
这女子将这些道文镌于此处,显然是时时在心,还真是正统道门之风。
幼蕖随意走了两步,翻检了屋内的几样遗物。
这陈师父最常用的,除了卧具,应该就是日常打坐的蒲团了。那蒲团虽旧,却是制作精巧,草叶编织得极细,与室内其他物件风格倒是不同。
“那是水璎珞所编,”茛母见幼蕖留意那蒲团,跟上说了一句,“我们这里都用水璎珞,蒲团是陈师父自个儿编的。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
幼蕖点头,她自是也了解的。水璎珞是绿柳浦常见藻荇,细叶材质坚韧,倒不稀奇。稀奇的是年份长远的水璎珞所结的水缨珠,彩泽莹然,只是不常见。
这蒲团只用了水璎珞的普通叶子,当然谈不上贵重,也很不起眼。
幼蕖掂了掂蒲团,略一思量,“嗤”的一声,索性一下撕开表层草叶,茛母一愣:却见其内尚有一层,这内层不止精细,还穿缀有许多红豆大小的珠粒,光彩盈盈,十分精美,迥异于外层的清朴。
“怎么里面会有水缨珠……我日常洒扫,竟是没见过!”茛母脱口而出。
看她诧异的表情便知,她也不知这陈师父的蒲团外朴而内华。
茛母虽然日常来此,但对陈师父很是敬重,也就帮忙收拾日用器具,都是轻手轻脚的,更不会刻意去撕下蒲团表层。
她骤然见到日日接触的普通蒲团竟有这样的华丽内里,而陈师父丝毫不动声色,不免格外惊诧。
幼蕖环视一遍室内,又将榻上衾枕破开,果然不出所料,其朴素外壳之下亦有华美内层,尽是软玉烁金冰蚕丝之类,若寻常使用,件件都极享受。可这些都藏在朴素的外表之下,不能外露,不能明目张胆地使用,使用者也就只能是心里满足而已。
茛家母子三人都有些发呆,陈师父平日表现得清心寡欲,不好靡丽,可所用之物却都藏着富丽芯子,这……实在有些意外了。
可是,这又如何呢?难道就可以证明陈师父的人品有问题么?茛大更是偏心地想道,陈师父到底是个女子,孤身清苦,爱些舒柔华美之物亦是情理之中。
幼蕖手指在那枕头内层摩挲了两下,这一处描金缕彩的纹饰她瞧着有些眼熟呢!
大凡某人换了环境,可以入乡随俗、可以改口换衫,为了掩饰某些行迹而换一副全新面貌。可是,内心深处、习惯方面,会情不自禁地保留一些旧日的癖好。
幼蕖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干干净净的手指甲,想起梦中所见的红蔻丹,当下快步走到那女子身前,道了声“对不住,多有得罪!”便“刷”一下拔下那女子的鞋袜。
“哎!”
“啊!”
第一声惊呼是茛家母子三人脱口惊呼,是对幼蕖行为的不解与不满。
死者已矣,揭衣察看死因还情有可原,再脱除鞋袜有什么意义?特别是在两个徒弟心中,这行为多少有些不敬了。
可随即下一瞬,当看到陈师父那露出的一双白足时,他们又发出了第二声惊呼。
礁三长老等人鱼也呆住,都被幼蕖的举动惊到了,随即,又看到了更令他们震惊的物事。
露出来的那双如霜白足,匀称秀弯,显是保养得极好。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十根玲珑小巧的脚趾头上,涂着鲜红的蔻丹!而且,右脚小拇指的一片小小指甲上,还精心绘着鲜艳夺目的一朵宝罂花!
这陈师父平日清淡自持,举止庄肃,也因此赢得人鱼一族的诸多信任与尊重。
谁能想到,这位不苟言笑的陈师父,其朴实无华的鞋袜之下,那隐秘的脚上,描着红艳艳的蔻丹呢?
虽然这也不能说明陈师父哪里不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必然不是表面显露出来的那样。
表里不一的人,自是让人不能放心。
幼蕖盯着那朵宝罂花,不由冷笑一声,意气森寒如冰。
第1274章 锦盒藏玉人
幼蕖咬着牙,多少无名火气要喷薄而出,她忍了忍才能出声,抬头对祈宁之道:
“我梦里所见,那伸手去翻九珍盘的人,指甲上就涂着这样的蔻丹和花饰。这应该就是陈菁菁了。”
礁三等人听得莫名其妙,可祈宁之却是明白了,脸色一沉,道:
“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
茛大、茛二本能地便欲张口制止,可不知怎地,突然没了底气,只能看着地上那女子的尸身发怔。他们喊了这好几年的“师父”,娘亲也与其姊妹相称,可竟是没人发现她隐藏的另一幅面目。
好奢华、重享受,只是生活习惯而已,无关人品优劣,为什么要藏藏掖掖的呢?
那陈师父的性情会不会也有不为人知,或只是不为他们所知的不堪的一面呢?她是否真有不可告人的过去?
从两个外来修士的言谈中,似乎他们的陈师父还真有什么竭力隐藏的不堪秘密!
茛大、茛二一时心如乱麻。
幼蕖听了祈宁之的话,嘴角一扯,看着礁三等人鱼,问道:
“我要打开这陈菁菁的芥子囊,你们可要一同看看?”
她面色淡漠,虽看似微笑着,却比不笑还森然,礁三长老给她清凌凌的眼神逼得干笑一声,道:
“自是要看的。嘿,我也是不放心,她既然有几幅面目,我不能不担心她是不是包藏着什么祸心,万一存了不利我族之物呢?自是要看的!”
幼蕖摘下陈菁菁腰间的芥子囊,用神识略略一扫,就破开了袋口的禁制,这也说明物主确实已经身故了。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光明正大的查勘更有说服力,她索性倒拎着芥子囊朝地下一抖,“哗啦啦”倒了个底朝天。
地上立刻多出来一座各类物资堆成的小山,灵石倒是不多,多的是各式长短兵器、成套的阵旗、一叠叠符箓以及装满丹药的瓶瓶罐罐,尽是些实用之物,且宝光隐隐,都是价值不菲的上品好物。
看得出这位陈师父身家颇厚,眼光也高,收藏都是挑的顶好的。
礁三长老初见这般多资财,也有些咋舌。这位陈师父求人鱼一族收留时,已经交出许多灵石财物,加上其他原因,才买得一方安身之地,买得一段太平岁月。没想到她身上还有这么多私藏!
幼蕖将那些物资略一翻看,见其来路甚杂,各派风格的都有,但都是道门之物,她不甚感兴趣,直接将财货之类丢给了礁三等人鱼。
她感兴趣的是一小堆玉简,这些玉简大多色泽陈旧,显是经历了些岁月的旧物。
幼蕖轻轻拈起一枚淡墨色玉简,这玉简下方阴刻着几道折线,看似远山云端积雪,若她没记错,师父当年双清楼的几枚旧玉简亦有这样的标识。
至于其来源——幼蕖叹了口气,还真的与魔门相关呢!
她将玉简反过来,又看到这玉简的背面也阴刻着三道曲线,不知代表着什么。
双清楼那玉简的背面,是简明的几道弧线组成的一朵花形,师父没明说过,但幼蕖猜,那是一朵芙蓉花,对应着“西丹芙”之名。
而此刻手中的这枚玉简上的曲线,她猛一看,就似一组水波纹似的。
想到这里,幼蕖摇摇头一笑,大概是自己久处水底,看什么都像水波了。不管刻着什么,总之,都与魔门相关。
这陈菁菁,身份存疑。
祈宁之也来翻寻了一番,在那物资小山里找到了一枚玉牌,仔细看过后递到幼蕖面前,低声道:“这确实是周流心斋的。”
幼蕖点头,她也在杨曦等身上见过类似物件,这是周流心斋的弟子玉牌。
玉牌中残余的气息与陈菁菁身上的遗留相符,那便无疑了。
几枚旧玉简似有禁制,神识一时进不去,且先搁着。
她将那些明显是道门之物拨拉到一边,特别留意在其余没有明显印记的东西里寻找。
忽然,她被一个锦盒吸引了目光。那锦盒雕龙画凤、缕金嵌宝,华丽以极。
华丽并无什么,这陈箐箐自己用的器具也都暗藏好物,可这锦盒的华丽过于炫耀,似是刻意堆砌,幼蕖觉得这盒子通体装饰华而无当,甚至竭力华彩到恶俗,通体透出一股奉承讨好的谄媚劲儿,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锦盒的价值似的。
她来了兴趣,将盒子翻来覆去看了一回,掌上沉甸甸的,应该是有物在内,可那盒子四周浑然一体,雕缕严整,竟是没有开启之处。
这好像,有点类似她小时候在少清山与七哥八哥玩的珍宝盒?
幼蕖试着将手指带了一点力,将五粒明珠依次抹过,最后停留在最大的一粒明珠上,发力一按,只见毫光隐现,盒子“咔”一下打开了。
看到盒内之物,幼蕖不由一愣,原来盒内装着一对凶神恶煞的玉人!
这对玉人材质极为特殊,比金厚实,比石沉重,却又冰透晶莹,偏又雕成了这惹人嫌的模样,实在古怪。
不过幼蕖此时觉得,这陈箐箐身上再有什么古怪的物事,她也觉得正常了。
“小心点!”
祈宁之也看到了盒内玉人,不由叮嘱了一声。
幼蕖点头,先将灵力流转全身,又将神识蛰伏于印堂,做好了防护,才小心翼翼地去碰那玉人。
那玉人一经入手,幼蕖便感全身气血沸腾,直欲破体而出,又有一股炽烈之气直透头顶百会之穴,连带着四神聪穴皆“突突”震动。
她略一感受,便赶紧将玉人重置入盒内。
祈宁之见那玉人不过一两息便离了她手,知非寻常,心中不免紧张。
幼蕖闭眼略一调息,瞬间将神识周游了一圈,吐了口气,笑道:“果真厉害!”
祈宁之见她如此笑语,便知无事,也放心下来。
“当是魔门之物,”幼蕖下了判断,将锦盒交到祈宁之手上,“守玄有过类似的东西。只是这个更显魔焰炽烈。”
这句话她是传音给祈宁之的。她在七哥八哥的抱朴居角落里见过类似气息的旧物,只是那时年纪小,修为也弱,只好奇地打量过,没有沉进去细看。
第1275章 原是属下礼
幼蕖感觉锦盒中玉人与她昔日在少清山抱朴居里看到过的旧物有共通之处,不止是奇形怪状,而且内蕴难测,有一股诡谲的气焰在等待唤醒。
只不过抱朴居的旧物那时无人去利用,是守玄从少清山库房里翻出来的。他天生不爱学正经东西,偏好奇那些奇奇怪怪的雕像为什么长得与常人不同,竖眼阔嘴,不是长了三个头就是多两条胳膊。
幼蕖嫌弃这些雕像凶形恶相,八哥偏说可以镇宅,就拿来搁在院墙脚下。
七哥翻看了一回,冷笑了两声,竟也由着他了。
八哥又不知受了哪部凡俗话本子的启发,认为古怪的雕像里很可能藏着什么绝世秘籍,为了早些打败老七,他便拉着幼蕖偷偷按照雕像的姿势学了几日。
结果学得全身酸疼,连睡觉都不香了,再看那些雕像,便觉得其歪嘴扭眼地似是面带嘲笑,气得他狠踢了雕像一脚,不想那些非金非石的蠢物件竟硬实得很,他当场踢肿了脚指头,骨痛若裂,大怒之下将其掷得远远的,再也不学了。
大家笑了一阵也就忘了,就任凭几件怪像扔在那长满了青苔,变得面目模糊,与几块真正的石头融为一体,也就再没人管了。
此刻看到这盒中玉人,幼蕖不免牵动旧日记忆,觉得颇有似曾相识之感。
祈宁之竟然也有印象,他点了点头,亦传音道:
“就抱朴居那会吐云的天凌石下面,神识沉进去才发现气息有点特殊。我起初还以为是块天生像人形的石头呢!只是也没好意思细看。”
幼蕖没想到祈宁之这般心细,去抱朴居有限的几次,还能关注到院内这不起眼的一块,不由赞赏地瞄了他一眼。
祈宁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他彼时刚到少清山,不免时时留意,每到一处都看得格外仔细,那仙气昂然的天凌石下丢块脏不拉几的破石快,似人似兽的,犹有些狰狞,大违老七知素的清雅风格,他自然多看了几眼。
李、祁二人都觉得锦盒中玉人绝非正道之物。且都想到了,这对玉人定然是礼重义深、来之不易,特别是对魔门之人价值非凡,不然不会被包裹得如此郑重到夸张。
不知是陈菁菁预备着送人的,还是谁精心寻了来送予她的?陈菁菁虽然背后有魔门,可据幼蕖所见所闻,她一身修为确属正统道门。
“咦?”幼蕖突然低呼了一声,“祁大哥,你将盒子再给我看看!”
祈宁之下意识地顺着她视线落点先瞧了一眼,果然瞥见那盒子的锦袱衬板下露出极小的一角红色,亏她眼尖能发现。
幼蕖接过锦盒后,微微一掀,真的自那锦袱衬板下抽出一张红色的拜帖来。
只是这拜帖并不完整,只剩得半页,上头的抬头已经被撕去了,不过余下半截落款尚在,看得出是“属下陈箐箐孝敬”几个字。
“哦,”祈宁之看过后恍然大悟,“这锦盒原是件重礼,是陈箐箐拿来送人的。”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味儿不对,与幼蕖眼神一触,又明白了些,禁不住“嘶”了一声。
茛母等人鱼早听得他们说话,已是走近前来,看看那锦盒再看看半截子拜帖,却是有些不明白,不由问道:
“这盒子,这几个字,也平常啊……”
礁三长老阅历多得多,瞟了一眼,虽不知那对玉人价值,可也瞧得出贵重神秘,再看拜帖,心里一顿,也不由皱眉沉吟起来。
幼蕖见茛家母子三人茫然的眼神,遂耐心解释道:
“那玉人是魔门之物且不说,这陈箐箐既然出身周流心斋,师从正统道门,不管与谁送礼见面,也该自称‘弟子陈箐箐’。她这拜帖上却是落款‘属下’,这就奇了,这口吻,岂是道门弟子所为?”
茛母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本族长老,却见礁三颔首认同,当下心里也是一凉。细细咂摸一下,那拜帖上的口吻,确实卑下谦恭,绝非“弟子”对师长的尊敬礼节。
兼之这对玉人一看就是满含敬畏的重礼,应是那陈箐箐精心搜罗了来孝敬她那神秘的尊上的。那陈师父来历还真不是区区道门弟子那么简单。只是不知道这份重礼为何没有送出手,陈箐箐留在自个儿囊中了。
茛大、茛二听了长辈之语,看几眼那锦盒,不由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礁三长老“唉”了声,似是头疼,他指着脚下大堆的物资,对茛母道:
“茛大姑,你收拾收拾,分下类。资财一类不管,将有来历的、来历不明的都挑出来,尤其是这些简册文字、盒儿瓶儿等归拢到一处,让两位贵客细细检查一下。”
茛母低低应了声“是”,依言忙碌起来,茛大、茛二默不作声地也跟着母亲捡拾一番。
他们心里也有疑虑,也想早些知道陈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幼蕖便将眼前交给祈宁之:
“祁大哥,你也看着这里。我去看看能不能将这几枚玉简解开。”
祈宁之做了个手势,让她放心。
幼蕖走至角落,盘膝坐下,取出那淡墨色玉简来,回想着昔日与八哥嬉戏时念过的几段口诀,也不管哪一段对路,只管依次默诵。
这笨法子曾用在双清楼的那些玉简上,就像拿一串不认识的钥匙挨个儿去捅门锁,竟然也捅开过好几枚玉简的禁制。
师父也不管,似乎默认了两小若能凭本事打开旧玉简,就可以一览里面所载法术。
这样偷偷摸摸又惊喜交加学来的东西比师父精心传授的还印象深刻!
八哥的那些口诀也不知从何处学来,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就刻在他脑子里了,幼蕖日日与他一道儿厮混,守玄要拉人分享捅钥匙的快乐,自是教了她不少。
那时幼蕖只当顺口溜一样的念着,虽是有口无心,却也记住了许多。此际才默念了打头几个字,后面的口诀下意识就自心底流泻出来。
第1276章 玄冰藏灵草
幼蕖手持墨玉简,只管将守玄昔时教她的无名口诀不分先后地一通默诵。当日两人正是这般乱试一气,试通了不少玉简,此际再作旧举,竟是熟门熟路。
也不知是念到了哪一段,突然“嗡”的一声,那玉简微微一震,竟然打开了!
幼蕖一喜,抬头之际,正巧看到祈宁之眼神投来,她微微一笑,祈宁之便知她有收获,亦是一笑。
幼蕖神识在玉简上盘桓片刻,心下便已了然。这玉简所载,与她从前了解的“引梦术”“晓梦术”之类果然出自同源,非魔门重要人物不能拥有。
握着玉简,幼蕖心绪起伏,她虽然不知这陈箐箐具体是如何混入了道门,又如何在魔门占有一席之地,但她大致可以确定了,陈箐箐应该是魔门安插在道门的暗棋,尊奉魔门之令,平时不动,在必要的时候则搞些暗搓搓的破坏。师祖善信真君的圣元丹出问题,多半便是此女下的手。
正想到此节,突然又听祈宁之唤了她一声:
“幼蕖,你看这是什么!”
幼蕖赶忙过去,却是看到一块冒着寒气的玄冰,这是西北修士常用的储存灵草的手段。
那这里头应该是珍贵的灵草了。会不会……
幼蕖心里一凛,接过玄冰打量一番,见其冰封完好,极寒彻骨,还贴了几重灵符,料来是那陈箐箐极为看重之物。
礁三等人鱼亦知玄冰用途,都不免投来关切目光。
幼蕖自是不贪财,若真是稀罕灵草,给了人鱼一族她也不心疼,但此际,先要弄明白这里头藏了什么。
这陈箐箐身跨道魔两界,接触的也都是双方有身份地位者,能令她深藏密敛的,多半有大干系。
幼蕖暗自庆幸自己跟着大茂峰的景明师姐学了不少灵符的诀窍,对这玄冰之封也能应对,当下凝神于几道灵符上,耐着性子重重解封。
祈宁之只见她端肃眉目,整个人沉静如玉璧,手指翻飞若莲花盛开,全身气度自信又镇定,虽然不曾瞧他一眼,此际更是不苟言笑,清冷得不能接近,可他看着,这种认真沉浸于手头之事的状态,就是赏心悦目,实在是令他心爱得不行。
那种日常的趣味小调皮、笑语如珠的鲜活生气固然令他欢喜,而此时的专注冷静、一尘不侵则又显独特引力,妙啊!这个妙人儿,实在是动静皆宜。
就在祈宁之片刻的微怔中,只听得“咻咻”连声,那几道灵符很快就被解开。
礁三等人鱼尚不知厉害,而一直关注的祈宁之却知小九费力,没见她额头隐有汗出么?
而且,以他的眼光,知那几道符箓不是一家风格,虽然就几道,却庞杂得很!
难为小九,竟然短时间内都解开了!
当下他是满心骄傲,与有荣焉,脸上一时都放光了。
可下一刻,祈宁之就看到幼蕖满面凝霜。
“是九珍盘!”
祈宁之听出幼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九珍盘?
这个熟悉的名字也震惊了祈宁之。那不是炼制“圣元丹”的主要材料么?据说当年西丹芙将魔主圣库的九珍盘搜罗得干干净净才凑足了药材。这陈箐箐囊中却有一枝?
礁三见多识广,是知道灵草九珍盘的珍贵的,绿柳浦不产此物,他不由有些艳羡,遂朝幼蕖望去,却见对方全身陡然透出冰刃的寒利之气,竟是激得他打了个小战,当下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幼蕖颤抖的手拈起九珍盘,将其反复检查,她记得梦境中红叶师伯对杨云玲说过,从西丹芙那里拿来的九珍盘都被仔细检查无误的。
对了,红叶当时说,她还做了标记!
哪里有标记?
幼蕖翻来覆去地看,可是目之所及,这株九珍盘叶面正反两面俱完好无损,并无特殊记号。
不可能啊!以幼蕖梦中所见与从前听闻,这株九珍盘十有八九就是当初的那株,被此女偷换,用一株乔装的十全锦替代了红叶检查过的九珍盘。
幼蕖将神识顺着掌中灵草的叶脉流动过一遍,没有丝毫异常。这株九珍盘汁液充沛、灵气盎然,就宛若新摘的一般,也与典籍记载一般无二,保存得确实极好。
忽然她的手指顿住——九珍盘根茎肥厚,茎干截面足有拇指盖大小,她只顾着叶面,竟然漏看了这个部位!
当下手掌一侧,将九珍盘的茎干断面显露在眼前,果然,一枚小小的叶形钤印赫然在目!
也不能说是钤印,只是个小小图形标记,似是被细针刻划出来的。
幼蕖是见过这叶形标记的。
玉台峰有一外人少知的招式,名为“一气化千针”,是化剑招为罡气,以虚为实,不需多深厚的灵力基础,却要灵活机变、控制得当。
此招是掌上凝出罡气,弹指间射出气劲便如千百细针也似,原是红叶真人自行悟出。
幼蕖与苏怡然带韩冉冉、柯辰两个小弟子自外门历练回来后,无意提到自己在外门曾以狰尾鞭对付大群炽眼蜂之事。红叶真人一笑,道是自己有一化整为散的徒手招式更为适用,名为“一气化千针”,不需兵器,用来对付毒虫一类的群攻,一招可灭千百、甚至万千。
红叶说得幼蕖心痒,她好学成痴,焉有错过眼前的道理?于是便缠着师伯亲自演示了一番。
手头难寻毒蜂,幼蕖便以灵力催动漫天花雨攻向师伯,师伯便以空掌相对,瞬间掌上罡气散作数千细针,几下就将花雨扫得干干净净。
见幼蕖惊呼叫绝,红叶真人微微一笑,傲然道:
“这有甚么?你拈起几片花瓣来瞧瞧!”
幼蕖不明所以,信手吸来几片花瓣,定睛一瞧,赫然发现,每片花瓣上都刺出一枚小小叶片之纹。
“真乃神乎其技!”幼蕖惊叹不已。
红叶真人告之,“一气化千针”练习成熟后,便可自由发挥,将那千百道罡气演变出不同轨迹,甚至可花样百出,在戳中物体上留下不同痕迹,就似盖了一个独特的印章,或如花卉,或成星图。
第1277章 身死元神去
见幼蕖若有所思,红叶又点拨道,此招关键在于这细针似的罡气并非笔直射出,而是有一定的细微抖动,只在于控制力道的差异,形成的痕迹也各随心意。
所以,红叶真人得意于自己的独创,便有意以叶片形纹标明此招源自叶氏霜晚。
幼蕖啧啧称奇,红叶真人很有些分享游戏之作的兴奋,笑了一回,又回忆了许多旧日以道法嬉戏的趣事。
幼蕖感叹道:
“这样的绝招,怎地不纳入玉台峰必修之技?让弟子们都来学学,不然真可惜了。”
红叶却是摇摇头,坦诚道:
“真去费劲练它,又不值得了。我已说了,这招式是游戏大过实用。这刻意扎出叶片形纹其实太过花哨,对敌哪里还有这闲工夫?
“你师伯我啊,那时老成不足,偏爱浮名虚荣,只图炫技,就爱听人夸我厉害。其实真要论威力,这千针万针的都虚得很,哪敢自吹绝招?
“用途么,也就你说起蜂群,我才想起来,你记得使出来时直扎过去就行,千万别显摆什么花儿叶儿的好看。其实你的狰尾鞭比我那虚招实用得多。”
幼蕖当时开玩笑道:
“艺多不压身么!师伯这一手倒是适合去做个掌管点卯的差官,哪怕面前排着千百人呢,一招过去,人人都能即时得一个花押印,哪里还用一个个排队等着押字?”
这俏皮话儿逗得红叶真人笑得不行,笑过了还意犹未尽地道:
“你说得果然是。我其实也做过这样的巧活儿,不过不是给人点卯,而是点灵草……”
话说了半截,红叶真人忽然有些意兴索然,也就丢开不多说了。
幼蕖如今想起来,能令师伯一一做下叶片标记的灵草,莫不就是这九珍盘?
幼蕖如今年岁渐大,也隐约知道些红叶师伯的心事幽微之处。
收集圣元丹的药材极为不易,这艰难繁杂之功竟然成于魔门的西丹芙之手,心高气傲的叶霜晚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她与西丹芙的暗里比较,岂止是一两味灵药上!
只能默默做好幕后杂务的红叶真人便随手在每株九珍盘上留下小小一个叶片印记,既是表明此草已经验明正身,也是在无人看到之处,留下自己参与此事的痕迹,是对自己的小小告慰。
红叶真人检查过所有药材,才放心将其交给宝瓶峰真君投入圣元丹的炼制。
药材的保管与丹炉的火候是日夜守在玉台峰的红叶与金元真人负责,自是信得过;炼制丹药的过程中,也就凌砄每隔一日来看,也必是红叶或金元在场的时候;而西丹芙为了避嫌,甚至都再未出现在丹炉附近。
这两大环节已经将外来干扰之力减少到极致了,所以若有人提出丹药可能被人做手脚,那简直是可笑之极!
但是,这不可能的事偏就发生了!
多少猜疑谩骂指向凌砄与西丹芙,无人知道,那株关键的九珍盘到了周流心斋的陈箐箐手中!
杨云玲是偶尔到访玉台峰,应该不是包藏祸心而来,她也无害人的理由——当然,不是幼蕖小瞧她,这位娇生惯养了一辈子的准真君夫人也没那样的本事。
讨杨云玲的欢心其实很容易,低眉顺眼一味奉承就行了。陈箐箐是魔门送入周流心斋的暗棋,做小伏低自是没话说,故而成为云玲真人身边的亲信,得以跟随杨云玲进出各家门派,在必要的时候就能发挥暗棋的作用。
得到魔门指示后,这枚暗棋便得以启动,趁来玉台峰的机会,用什么法子隐了身形,偷换了九珍盘。
照醉眠道人所述,当日魔主西陵摩云是知晓九珍盘被换之事的。可幼蕖觉得,以这枭雄的心胸,又不似做此细碎诡谲功夫的人。
还有,西丹芙是西陵摩云的亲女,他就不怕自己的女儿成为替罪羊而被道门泄愤?
一刹那,幼蕖心头滚过许多念头,只是眼下还顾不得那些,她此刻的怒火都集中在陈箐箐身上。
不管背后主使如何,亲自动手的却是此女!
这陈箐箐一偷一换之间,便改变了道魔合作的局势走向,搅得青空界仇怨横生,多少人因此断送一生!
看着地上无知无觉的尸身,幼蕖一腔火却是无处发,她只恨自己没学会魔门的搜魂炼魄手段,好将这陈箐箐的魂魄自九幽之下掘出,下狠手拷掠一番,让这偷灵草的妖女尝遍煎熬苦楚,还要将当年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
对了,魂魄?
幼蕖心头一警,又是一凉。
既然这女子在筑基顶峰压了这么些年,神识定然不弱。如今她虽然死了,那元神呢?
元神怎会无影无踪?
凡人尚有魂魄,修道者更凝练融合三魂七魄为元神。陈箐箐即使自戕而死,从她尸身遗留的痕迹来看,只是肉身有致命伤,绝不至魂飞魄散。
多半啊,陈菁菁只是以肉身死亡来换取元神逃脱的机会。
幼蕖一时更恨自己到底历世尚浅,发现此女身亡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寻其元神的踪迹,说不定刚刚来时还能抓住呢!这一延误,说不定已经逃远了!
她神识扫了一圈室内,确实没有魂影。
幼蕖被自己的巨大失误冲击得满脑发胀,默念清心咒后,她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暗暗告诫自己:“冷静!且一步一步往上追溯,事情发生之初……”
陈箐箐死后,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想到这里,幼蕖突然定睛看向茛母。
茛母见幼蕖目光灼灼,满是审视,不由莫名其妙,她摸摸自己的脸,下意识问道:
“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幼蕖道一声“得罪”,聚目于茛母眉心,便将神识在茛母面上转了两圈。
祈宁之恍然,对礁三长老等人道:
“修士元神虽存于肉身,却不与肉身同亡。除非是极酷烈的手段,才能令其身死魂消。陈箐箐虽是点燃心火,也就生机断绝而已,元神应尚在……”
他没说完,礁三等人就明白了。
陈菁菁的元神逃哪去了?
第1278章 似有风扑脸
礁三等人鱼得了李、祁二人的提醒,也才恍然惊觉一个重要的问题:陈菁菁的元神逃哪去了?
几条年岁大的人鱼互望一眼,个个苦笑,不由一阵自嘲:到底是长居水底与世隔绝,与人类打交道太少。虽有一个陈箐箐在这里住着,可这陈箐箐也近乎融合进人鱼一族了,以致于他们几个老家伙都快忘了人类修士的特点。
他们虽是人鱼,却也了解修道界的规则。再强大的修士元神也要有载体,若无可依托,元神脱离肉身后便会渐渐衰弱无力,若一直处于流离失所的状态,便终将湮灭于天地之间。
众人不由望向被幼蕖神识笼罩的茛母,忐忑于幼蕖查验的结果。
他们都知道修士有夺舍的手段,只是都没听说过更没见过人鱼被人类夺舍。
这茛大姑看起来还是原来的人鱼模样,会不会内里已经换了芯子?毕竟陈菁菁死时,首先接触到她尸身的就是茛大姑,说不定那时她的元神就在附近等候机会占据新的身体呢!
茛母虽然面色有些惶恐,可神魂镇定,毫无波动。
幼蕖锁眉闭目,收回神识后叹了口气,睁开眼,正看到祈宁之安慰的眼神,她摇摇头,示意未查到,黯然道:
“终是我处事不周,漏了一线。”
说着,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她都追到了陈菁菁的藏身之所,竟然让其元神逃了!
听得她语气恨恨,祈宁之却也摇头,道;
“你不必自责。我不也没想到?一来就顾着辨认地上的尸首了。而且……”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
“其实我们一直也在提神戒备。若身边有修士元神隐藏,我们也不该一丝儿感觉都没有才是。我看啊,多半我们来的时候,她已经逃远了。”
幼蕖一怔,祈宁之所言倒也有道理。
祈宁之很想轻抚一下眼前姑娘的乌发,无奈人还清醒,只得掐了一把自己掌心,竭力用言语去开解:
“你不要把责任都按在自己头上。觉得哪里不对,第一个怪责的就是自己,这样负担也太重啦!我还比你痴长几岁呢,不也没想到?”
礁三长老招了招手,唤茛母过去,茛母温顺地摇尾行至长老面前,俯首于礁三的金蛇之下。
礁三手腕一抬,那金蛇昂首“嘶嘶”两声,又吐出刚刚那透明珠子。
茛母知道长老要干什么,她交叠双手于额前,放开心神,任那珠子在她颅顶滴溜溜转了起来。
茛家两兄弟也有些紧张,但心底大抵是不太相信的,都觉得两个外来人那般不放心也就罢了,礁三长老怎么也怀疑师父的元神去处呢?那毕竟是他们的师父啊!又与娘亲如姐妹,怎么会去夺娘的肉身?
众人都紧盯着那珠子,一圈又一圈,三圈转毕,不见其有丝毫闪动。
茛大茛二悄悄舒了口气,兄弟俩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轻松了许多的神情,也都在心里暗道:我就说!师父怎么会是那样歹毒的人?
礁三点点头,对幼蕖与祈宁之道:
“两位,这茛大姑体内并无外来魂魄的侵入迹象。料来她是已经逃走了。我想也是,她既然知道两位为寻她而来,怎么会还留在原地?那风险也太大了。而且,人于人鱼之间可没有听说过夺舍先例。更何况,茛大姑与她多年交好,要夺舍,也不会寻到茛家头上!”
幼蕖与祈宁之对望一样,却是不以为然。
幼蕖道:
“人心叵测,我们常以为的,未必就是她所想的。她说不定就想钻个空,想着大家觉得危险的地方才好容身呢!你看这绿柳浦每几年就有修士来来往往,大艮峰更是常见剑光,她不也藏在下面?
“她与我师祖无冤无仇,不也去换了他的灵草?她本是藉谎言藏身于此,能有多少真情?大难临头时遇上一线可能的生机,你们觉得她会放弃?不然为何不远远地悄悄儿死,偏要闹出动静来引了茛大姑进去?”
幼蕖这几连问,问得茛大、茛二不由自主地互相扶住了对方。
祈宁之接着道:
“何况这陈箐箐与魔门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绝非善类,不能以情理而论。我料她必有夺舍之想,即使不是同类,也必要一试。不然,她再去何处存身呢?她怎么可能甘心魂飞魄散?绿柳浦内方便她下手的,再没有其他人了。”
听得此言,礁三长老一怔。他虽然活得久,却长处水下,于人类修士的心思琢磨不多,思虑难免单直了些。
对方二位毕竟是身怀金鲛珠之人,还是可信的……
刚想到这里,礁三长老就听得茛母迟疑地道了声:
“长老,两位仙长,其实……其实,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似乎……”
众人皆是心头一凛,齐声问道:“似乎什么?”
茛母是最最温柔平和的性子,又有些胆小怯懦,见多少双眼睛逼视过来,一时结巴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似乎……似乎……有阵热风,‘呼’一下,就,就扑到我脸上……跟着……跟着又……头晕了下……我只当是自己赶得急了,也没在意……此刻听,听你们说起来,似乎……似乎有点不对……”
幼蕖闻言,一把抓住茛母手腕,紧盯着她,问道:
“你头晕时什么感觉?”
茛母给吓了一跳,却也知道对方急切,遂如实道来:
“就是头晕啊……哦,是眉心一晕,随后颅顶微微疼了一下,当时头有些重,我还想是不是先前碰到哪里了,没多想,就揉了揉,而后就再无感觉了。”
说着,她手指下意识在头上点过两处。
祈宁之追着问道:“什么感觉都没了?”
茛母一顿,羞涩地笑了一下,又补充道:
“差不多吧……不知怎么说……就是,晕就一小下,不知道是揉揉起作用了,还是起猛了眩晕,行两步又好了。那感觉,就好像脑子被重物压住后又挪开了,突然轻松了许多。唉,我当时只顾着看陈师父怎么了,没多管……”
第1279章 元神何处去
听了茛母期期艾艾的几句含糊话,礁三叹了口气,这茛大姑白长了年纪!只一味的柔怯小心,也太迟钝了!
幼蕖与祈宁之交换了个眼神,都明白,印堂府与百会贯通,正是元神自外进入的通道,茛母所述分明就是被夺舍前的迹象。
只是不知为何陈箐箐的意图没有得逞,没能闯进去,夺舍失败,也算是茛母运气好了。
茛母还有些懵懵懂懂地没回过神,茛大却是一个跳起,追着幼蕖问道:
“莫非,莫非陈师父她、她……她真的……”
他竟有些说不下去。
幼蕖点点头,体谅地看着茛大,帮他接住了下半句话:
“你陈师父她,她确实是想夺舍你母亲。”
茛大、茛二的瞳孔瞬间双双张到极大,陈师父和娘亲都是他们最亲的人,让他们怎么接受这样的事实?
幼蕖一笑:
“当时,你母亲离她最近,又是她最熟悉之人,自然最方便下手,她要是刻意模仿原主,也不容易露馅,至少暂时骗过你们没问题。虽然不是同一族类夺舍是需要冒险,可这是最容易抓住的生机了。”
茛家两兄弟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心里那杆秤左右摇了一摇,自然还是骨肉更亲。
茛大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向几条年长的人鱼行了个礼,道:
“长老,赶紧将族内查一查。以防……”
礁三长老点点头:
“总算你还知道以族人为重,我还以为你被那师父教得忘了根本呢!还用你说?我也想到这一出了。”
他与其他几条人鱼对了对眼神,皆是一扬手,腕间金蛇“嗖嗖”连声,箭一般射入屋外水中,应是去搜寻了。
又有一人鱼道:
“我再去找花五,让他多抽些人手,护族阵法和族人中都要查一查。”
说着就飞快地摆着鱼尾消失在水波中。
幼蕖却是不觉得此举有用。
她与祈宁之悄悄传音,两人想法都差不多:陈箐箐夺舍茛母未成,定然更加惊慌失措,但是她不会死心,慌乱之下多半还要拿其他人鱼试上一试。嗯,最多啊,再试一次,却是不会多试。
这强行夺舍也是很耗元神之力的,一而再,不可三。
既然在茛母这里夺舍失败,那定是被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给限制了,毕竟跨种族夺舍,谁也没经验,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冒险。反正人鱼派了金蛇在找她,若再试成功了,她也能被找出来。
若不成,也已经耗费了许多元神之力了,定然要逃。总不能就在水里飘着罢!无路可走的情况下,陈箐箐又不敢在人鱼族内多作停留,说不定,她已经借助诡异手段寄生在其他水族身上,或是有什么秘密通道,逃得远远的了。
可能他们路上遇到的什么鱼螺虾蟹,就藏着陈菁菁的元神呢!一推想到这里,幼蕖恨不得立刻出去将每个小蟹大螺的壳儿都掀开来查一查,那样范围也太大了!
祈宁之失笑,提醒她:陈菁菁夺舍人鱼尚有可能,寄身鱼虾等低级生物就不行啦!无灵无智的低级生物没有神庭脑府,哪里容得下修士的元神?
幼蕖一想也是,只能嘲笑自己基本常识都忘了。她终究不放心,去问礁三长老:
“请问,这片水下世界,除了人鱼一族,可还有其他智慧生灵?”
礁三一怔,知道她担心什么,遂笑道:
“这个不必担心。这里的智慧生灵,只有我们人鱼。我们经营此地有上万年之久,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其余不过是低等鱼虾螺贝罢了,肉身虚弱,藏不得元神的。
“而且,我们这护身金蛇对生机魂息最是敏感,只认自己人鱼族的主人,若有陌生气息,定然要示警。”
“哦——是这样。”幼蕖没想到那金蛇还有这样的护主之效。
礁三长老一拈短须,颇为自得:
“鲛人天生神识较修士为弱,可各支族群自有护持秘法。我族子民,甫一出生,就有金蛇自行择主,故我族人一生得蛇灵辅助之功,得以长久健朗。此时这许多蛇儿将全族绕几圈,什么鬼魅魍魉都能找出来!”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什么,不免抱怨道:
“茛大姑道术没学到什么,偏学了人的坏毛病,陈菁菁说不喜蛇儿,她就往往不带金蛇在身边。你看,她若是好好带着护身金蛇,哪里会差点被陈菁菁夺舍!蛇儿一口能吞了那忘恩负义的贱婢!”
幼蕖看向茛大姑空荡荡的腕间,有些恍然。
茛母抚着胸,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团团转着,看向室内每一件熟悉的物事,这都是她曾亲手擦拭安置过的,似乎还能从这些旧物件汲取一些温暖,给自己一些安慰。
茛二还有些不能接受,他呆了片刻,去拉住兄长的胳膊,道:
“大哥,大哥,是不是弄错了?师父,师父她怎会如此……”
礁三沉声打断他,道:
“你还喊那贱婢师父!她差点就害了你娘亲了!”
茛二低头呐呐:
“是,我知道。可是……师父她平日……”
虽是已到这个地步,他仍然没法跟着礁三称陈箐箐为“贱婢”,他自幼跟师父的时间比兄长还长,师徒情分甚笃,此时惊痛交加,心里实在难过,再说不下去。
茛家兄弟望着室内熟悉的陈设,回忆自幼在此地的嬉闹、成长及师父的谆谆教导,再看看娘亲温柔干净的眼神此刻含悲带慌,心里一阵痛又一阵怨,俱是不觉流下泪来。
茛大喃喃道:
“要是前日我不多嘴告诉师……告示她有人在水底以神识戏鱼,她就不会跟着我出去看那一眼了,也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礁三长老气愤地瞪了茛大一眼:
“都是你们兄弟惹出来的好事!尤其是你,茛二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连自己娘亲差点都害了!陈菁菁没有我族的拊心鳞,如何出得了防护大阵?竟是你带出去的!对了,平日你们是不是就这样胡来?荇十一啊,你们几位长辈,吃了人家几次药,是不是就都纵容了他?”
第1280章 夺舍非易事
礁三长老从茛家兄弟骂到身后几位族人,以荇十一为首的几位年长些的人鱼个个低头,眼神退避,显然心虚。
茛大轻声道:
“我……也不是事事都依着她的。前日就带她出去了一回,回来我也后悔了。今日,就我兄弟二人出去的,她并未跟着。”
礁三长老冷笑道:
“今日是她不敢罢!人是她引来的,她又怕被发现,还不龟缩在家里?前面不是听说了,她神志都有些发乱了!给吓成这样,还不知道做了多少做了亏心事!她的浑水,却让我们来趟,真是好想!”
荇十一小心道:
“今日她便是敢出去,我们也不让的。我们几个大人都在出口守着呐,茛大即使再犯糊涂,我们也断不会再纵容他。”
礁三长老冷笑连连:
“嘿,大伙儿真是在这里太平久了,连族内规矩都能忘了。真将一个外人当作自己人了!”茛大茛二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她那是一再害人呐!这是幸好两位贵客宽宏大量不计较,不然,惹来大麻烦,你们怎么向族人交待?”
他声色俱厉,说得几位族人满面惭愧。
不过在幼蕖眼里看来,这礁三长老有些虚张声势,雷声大雨点小地骂一通,倒似是刻意给她一个交待似的。她和祈宁之毕竟有金鲛珠在手呢,人鱼还是忌惮的。
她就不信,那陈菁菁跟着茛大偷偷进出人鱼的护族大阵,搞了那么多鬼鬼祟祟的动作,这礁三长老就一无所知?陈菁菁通报有外敌来犯时,人鱼怎么就信了呢?
无非是各有所图、各取其利罢了。礁三长老对陈菁菁的行为多半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不出事儿,就当自己不知道。
见幼蕖嘴角笑意揶揄、祈宁之翻眼看天,礁三长老干笑一声,道:
“茛大姑虽然糊涂,倒也替几位挡了灾。她这一折腾,元神定然消耗了不少,纵然能逃出去,也难以再作恶啦!”
嗯?这是何意?
幼蕖不由一愣,随即便也明白过来,礁三长老的意思是,陈菁菁如果不夺舍茛母,则很有可能上岸去夺舍他们这几个留在绿柳浦的修士了!同为人类,他们的躯壳自然是合适得多。
祈宁之冷笑一声,正要回敬,就听幼蕖反驳回去:
“礁三长老,你当我们几个能留在绿柳浦,就没有点倚仗么?我能有金鲛珠,就不能有其他护身之物?我们几个同伴个个身怀异宝,又神识强健、无病无灾的,她哪有可乘之机?陈菁菁才一偷窥我梦境,邪术就被我反弹回去,反让我看了个透彻。她还要想夺舍,只怕更是嫌命长了!
“更何况,我们几人朝夕相处、配合默契,突然某人换个芯子,言行举止完全不同,合作前事衔接不上,难道我们几个同伴竟是瞎的?她之所以选择茛母,还不是因为熟悉好冒充?所以,我们才不担心被此女夺舍。
“礁三长老你倒是要庆幸,擅留外人,规矩松弛,大阵形同虚设,简直处处漏洞,竟然还安然无恙。她要是有什么企图,你们全族都危险了!要不是种族不同,她夺舍差不多一来一个准!”
礁三长老青色的面皮瞬间青紫交加,他转头去咳嗽了两声,再转回来时,勉强恢复了正常,只青色加重了些,口中也打着“哈哈”,讪笑道:
“李姑娘说的是!说的是!各位都是意志坚韧之辈,心神守一,陈菁菁那等宵小鬼祟哪能近身?唉唉,我族是松懈太过了,幸而有惊无险,没真弄出什么事来!说来,此事源头也是我人鱼一族收留那陈菁菁惹出来的,兼之小辈糊涂,得亏两位通情达理不追责。”
祈宁之亦笑一声,淡淡道:
“不是不追责,是知道追了也没意思!要害人的本也不是你们。我们两方本是两不相干,没必要结怨罢了。”
礁三长老心里道:怎么两不相干?您手中有金鲛珠,简直就是祖宗啊!您二位要是有点差池,那金鲛珠的主人还不要来寻我们追责?
一想到万一这两位出去后将大艮峰底的糊涂人鱼抱怨一顿,竟引下鲛人王族追入绿柳浦来问罪,礁三长老心里着实忐忑,正好还有余暇,不如交好一番,遂满面堆笑,道:
“金蛇寻人尚需时间,干等着也没甚意思。两位贵客难得光临敝地,不如随我游赏一番?”
他示好之意明显,幼蕖略一思忖,看了一眼祈宁之,也就应了。他们正好也将这人鱼居地随处观察、熟悉一回,以防万一。
礁三长老留下茛家母子三人在此收拾,又嘱荇十一亦留下,一则是帮着掌眼拿主意,二则亦是防止再生意外,这才领着幼蕖与祈宁之出了草舍,朝族人居地行去。
先前幼蕖已经看到这片水底世界的奇异之处,此刻慢行细观,更是长了不少见识。
她也才留意到,此处并无水底沉暗之感,竟似有天光下射,可又看不到光源在何处,真是神奇。
举目所及,碧波澄静、白沙如雪,上下晶光透彻,一片空明,清亮明净不亚于日光之下,而光彩陆离更胜陆上地面。
礁三等人鱼也在暗暗称奇,他们所见李、祁二人在水中行动自如且不说,更呼吸顺畅,又不似掐着避水之诀,这么久水中行走谈笑,毫无费力之感,就跟在陆地上无异。
他不知二人身怀水火珠这样的宝物,只能暗叹道门玄奇,随便两个年轻人来,亦不可小觑。再想想金鲛珠,心中愈发起了敬意。
又行一段,半穴式居所渐少,而高大建筑渐渐多了起来,外饰也华丽威严得多。这人鱼一族,倒也各安其分,秩序井然。
这里细沙如雪里泛金,生有高低错落的奇花异树、柔枝羽叶,似是将陆上水底的各种草木都搬了来。有的五色交辉,有的翠带纷披,还有的繁枝乱发、灿若锦绣。
这些水底草木细小处如贴地苔藓,巨长的却似摩天巨树,缠绕舒张达数十丈。映着波光,花光浮泛,彩影千重,真是梦想不到的奇丽之景。
第1281章 落花如玛瑙
幼蕖最爱的是那些不时往来穿梭于树藻之间的奇鱼、介贝之类,异态殊形,墨黑雪白、红绿紫金,文彩炫耀非言辞可以形容。
形色倒在其次,最有趣的是这些水兽、飞鱼虽怪状异态,却憨顽可喜,成群地追逐逗戏。偶尔冲斗若怒,扬起细沙若轻烟银雨一般,扬沙尚未全静,又已亲密无碍,挨头唼喋不已,全然天真自由,悠游态度真真胜过神仙。
礁三长老此时比先前李、祁二人刚刚进入时更显诚意,不止穿过人鱼族群居所,更领着来客向己方腹地行去。
未几,穿过一片明艳缤纷的花林,那树枝如碧玉,花朵足有茶盅大小,色如胭脂,却又莹润轻明、宛若玛瑙琢就。
幼蕖路过时恰好一朵红花落下,这花儿不似陆上落英轻盈,反而打着旋儿“咻”一下冲得水流倒卷,竟似颇有分量。
幼蕖好奇,顺手接住那落花,见其质坚色艳,赤色半透,托在掌中只觉沉甸甸的,且映衬得手指似涂了层胭脂似的,白里透着红粉粉的,十分之好看。指盖一弹,花瓣坚滑,竟然玎然有声,玲珑清脆,真玉石也不过如此了。
她见礁三长老正自伫足看来,便不免问道:
“这花儿真是可爱得紧。礁三长老,请问此花何名?我自诩见识过许多草木,却未见过这水下奇花。”
礁三长老见来客终于对己方事物有了惊赞之态,不由心生自豪,笑眯眯答道:
“此花名为‘照日红璃’。适才行来,两位贵客当发现敝地虽然深处水底,却明亮若有日光。可知是何缘故?”
祈宁之是何等的剔透性子?他见幼蕖问花,而礁三这老鱼偏提光照,心知十有八九两者相关联。只是他懂事得很,只作茫然无知状,给主人顺势搭台,道:
“我也正疑惑呢!敢问礁三长老,是何缘故呢?”
礁三长老“呵呵”一笑,此时众人已快走出这片碧玉玛瑙的花林,他一甩鱼尾,回身指着林木上端道:
“这照日红璃是我族的生机之源。林中花开,我们这水下便同外头日出一般,明亮透彻,家家起坐劳作。只是这一日比陆上长得多,过得外头七日的光景,林中花朵才会闭合,于是这水下黑夜降临,便是族人休憩之时了。这一夜之长,亦是相当于外头七个日夜。”
“哦——”祈宁之满面惊异,大赞玄妙。虽然神情语气皆有些夸张,可确实是有点惊异在心里的。
幼蕖转了转掌心玛瑙杯一样的红花,欣赏其明润之光,心道自己两人却是来得巧,正值此间白日,若是长夜,行动自是要有些不便了。
“不过,这照日红璃长盛而不落,落花极少,”礁三长老看着幼蕖掌上的落花,神色有些特殊意味,“族人有祈福的,来此林中拜求百日,数十族人里只有一两个能求得落花在手,这便是有大福气的。不想李姑娘竟是唾手便得,可知花解人意!是与我族有缘呐!”
祈宁之一见礁三神色似有些古怪,越听越不是味儿,他生怕这老鱼神神叨叨地说出什么“天命之女”之类的浑话来,赶紧打岔,笑道:
“其实这刚刚是我从树下过,本来是要落在我手上的,我不喜这花哨玩意儿,一侧身让过了,才让她捡了个空。也就是运气而已,算不得什么。啊,确实是花解人意,是帮礁三长老你待客啊!
”这花儿真这般难得,那我们可不能独享。长辈赐我金鲛珠,我们小辈没什么好物事孝敬长辈,回去请安时奉上这花儿,也算是一点心意了。尤其啊,是要道明此花来历,想来家中长辈定然欢欣不已。”
礁三长老面皮一僵,“呵呵”了两声,说了句:
“既然落花寻人,便请姑娘笑纳罢!”
也就不多提了。
过了花林,见得前方许多白莹莹非玉非石的堆砌,走近了才看到,似是一座敞亮的厅堂,只是上头无遮无顶,就似从地下长出来的。
原来是一片天然乳石林,四周连绵高耸恰如壁障,中央正好一片空地,许多低矮乳石被雕琢斫修,就着原形做成许多几案、云床之类,半是天工半是人力,别有意趣。
谅来这里是人鱼的待客之所了。
果然,礁三长老请了幼蕖与祈宁之入座,又喊奉茶。
须臾,便有几只小青壳儿的螃蟹横行着爬行近前来,背上各驮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螺杯。
幼蕖见那螃蟹铁甲紫螯,一双小眼溜溜儿的,八足划拉得飞速,“簌簌”如大蜘蛛一般,甚是有趣,不由一笑,她也不客气,当即拈起一只粉彩致致的精巧螺杯。
可杯中竟是无物,一望见底!
幼蕖诧异地看向礁三长老,却见对方杯中亦是空荡荡的。
礁三长老微微一笑,伸手在座旁乳石上一拍,那石乳霍然开了一洞,便有一股水流样乳色射出,巧巧落在杯中。他笑吟吟举杯道:
“两位贵客,请尝一尝敝地的石乳。”
幼蕖与祈宁之俱是恍然,这才发现身边那些林立之乳石原来并非实心,顶部微微发亮,细看便知内里空心隐有流动。
他们亦效仿礁三长老之举动,伸手在乳石上一拍,石乳如泉喷流,将螺杯装了大半满。
那螺杯的杯壁本是粉晶毫光,此际映着乳白色石乳,愈发显得明洁可爱、艳光异彩。更兼有清香透鼻,一嗅之下,心神皆爽。
不过,一拍之后,那乳石随即就黯淡了几分,不复先前光彩,似是失了灵气。
幼蕖知道这石乳天生地养,多少年才生出一杯的量来。若是客来频繁,只怕这堆石乳都不够饮的。不过礁三以此石乳奉客,也可见人鱼诚意礼待。
礁三长老见幼蕖与祈宁之毫不犹豫饮尽了杯中石乳,不疑有他,不免暗暗佩服二人气度。
幼蕖与祈宁之饮了人家珍贵石乳,自是要夸赞一番,无非清甘回味、润泽轻滑,世间少有、堪称仙供之类。
一时宾主尽欢。
第1282章 赤鱬曾游出
几人品着石乳,赏着满眼耀光的照日红璃,笑语晏晏。
礁三长老又把些闲话拿来笑说,说族中新生了两条小人鱼,骨骼清奇,多年难得的好根苗,族人都盼着这两个小家伙有大出息。
又提道他们这里的人鱼其实与鲛族同源,善养金蛇,只是比不得王族,连姓氏都没有,只能是据出生之地为姓,再以排行为名。如茛大姑,生在茛芋之畔,家中老大;荇十一,生于荇菜之上;而礁三,则是生在礁石附近了。
倒也有趣。
幼蕖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就端坐浅笑,看祈宁之舌灿莲花、八面玲珑地与礁三长老言来语去,旁敲侧击地探明人鱼一族情况,又将对方的多少试探轻轻挡回,滴水不漏,关键字一个也不吐,却又不冷场不伤和气。
她自知口拙,对尤其会说场面话的人并无排斥鄙夷之心,反而深表羡慕与欣赏。只是羡慕归羡慕,便是把话都教给她,她也懒得为迎合人而费力上心。看着这些人精过招,就挺欣欣然。
人精祈宁之以一对多,毫无意义的废话说得风生水起,宾主融洽得就跟多年好友似的。
幼蕖心里暗笑:祁大哥这样的玲珑人物偏收了真言鸟那样的灵宠,真真是天道平衡,老天偏不教他太过得意的。
她忽又想起,早知道有这里的遭遇,就该带了黑毛儿一起来的。凭真言鸟那样的大嘴巴,怎么也能将陈菁菁与人鱼族的秘密挖得七七八八。再一想,又觉得真言鸟揭人伤疤不分亲疏,弄不好己方两人也要被弄出许多狼狈来,再弄不好还能将人鱼说得翻脸,不好不好。
幼蕖正在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忽然“嗖嗖”连声,十数条金蛇射了过来,随即,水波轻荡,十余人鱼破浪而来,鱼尾紧摇,神色凝重,显然是有事。
祈宁之与礁三俱收了笑语,看向来者。
礁三长老迎了上去,问道:
“花五,可找到不曾?”
虽然腕间金蛇已经“嘶嘶”吐舌传过讯,他仍然看向来人,想知道更具体的信息。
那名叫“花五”的人鱼是个中年汉子,虬须浓眉、眼神沉稳,领先于同伴,显然是人鱼一族的得力干将。
他与其他人鱼不同的是上身赤着未着蓑衣,令人一眼就注意到他骨骼强壮肌肉贲起,青色的皮肤紧绷,根根青筋凸显游走,显是力量不凡。绿水草似的长发倒是梳得服服帖帖,编了个粗短的辫子。
花五先恭恭敬敬向礁三长老与李、祁方向行了个礼,才道:
“蛇儿们都搜过了,各处都没有。为防万一,又换了蛇儿分区再搜过,都未有。护族阵法也查过,确实被人触动过,但一触及回,似是误撞,没有硬闯的痕迹,故而看守阵法的族人不曾在意。后来想起,料是那人曾试图逃出。
“只有一名族人,便是我家花三妹,在事发后也有过被热风扑面之感,头略昏了一下也就没事了,其他人都没有遇到。查来查去,只有长老出去迎敌……”
说到这里,花五似是换了口气,又极为自然地接了下去:
”……出去迎客前后,阵法曾开了个口子……”
幼蕖敏感地抓住花五那瞬间的停顿,暗暗好笑:人鱼起初是为陈箐箐所惑,以为外敌入侵,礁三出去可不就为了迎敌?后来才变了态度。这花五话倒也转得快。
她又听花五接着道:
“这那时溜出去几条赤鱬。长老知道,我们这阵法向来管进不管出的,那时不知陈师父那边有变,又担心外头情况,大家也就没去管。”
这花五嗓音低沉,咬字略涩,但一字一句表述清晰,看得出是个惯于做事的。
幼蕖对那花五问道:“令妹可有恙?”
礁三长老不意她竟能关心花五话语中提到的花三妹,心中好感顿生,不免又多想了一下。
对幼蕖的问话,花五亦眼中亦闪过一丝暖色,他躬了下身,恭敬答道:
“多蒙贵客关心,我三妹她尚好,就一时贪玩令蛇儿远游寻珠,故疏忽了护身,当时微有所感,可过后也就无事了。蛇儿回来后也无异常。这也是我拿茛大姑的症候去一家一家询问,她才提起,若不留意,也就过去了。”
他又转向礁三长老道:
“听了三妹的情况后,我们又细细查过了族中,连卧病不出的几位老人都查过,确定其他人都无此状。至于那人是否已逃出,我们几人推断,蛇儿已经搜遍,应该是不在族内了。
“可是,如何出去的,又想不通。即使阵法曾打开有缝隙,可那人身上无我族拊心鳞,元神没有庇护之物,也没法通过,真真除非变成鱼儿出入了。”
鱼儿?
“啊,赤鱬!难道是赤鱬?”
幼蕖不由想起花五刚刚的话里提到护族阵法打开时,曾有几条赤鱬窜出。她也确实在大艮峰底的石缝里,见过有赤鱬出没。
赤鱬长相怪异,鱼头颇似人面,眉眼口鼻俱全,白背红腹,四足长尾,与普通鱼类大不相同,故而她印象深刻。
不是说这片水底都是低等鱼蟹么?修士的元神难道可以寄生于赤鱬体内?幼蕖闻所未闻。论起水底生物,她当然不如人鱼了解得多,当下看向礁三等。
礁三长老一怔,陷入沉吟,良久才缓缓点头,道:
“要说可能,还真有!我竟忘了赤鱬!金蛇敏锐,既是搜寻数遍都没有,该是真不在此了。按花五所说,那时节正好阵法开了一线,又有赤鱬游出,唔,别的再无机会了。”
幼蕖闻言心里一沉,大叫“差也”!可她知道怪不上这群人鱼。修士夺舍异类,本就是从未有过的奇闻,谁都没经验。
祈宁之皱眉道:
“我们青空界的赤鱬,我也是见过记载的,也就生了张人脸,但也不是高阶妖鱼啊!这也可夺舍的?”
礁三长老解释道:
“不是夺舍,可能是寄生。赤鱬比别的鱼类不同,其脑内有一识孔,这还真有可能被利用!”
第1283章 来自青空界
听了礁三长老之语,幼蕖与祈宁之俱大为后悔,懊恼不曾在遇见那几条赤鱬时将其抓住好生检查一番。
礁三又迟疑着道:
“那赤鱬的识孔也就一道缝,能不能藏元神,没人试过,我也就是推测而已。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陈箐箐若真是要借鱼身逃生,赤鱬的可能性最大。这赤鱬品阶高不高低不低,当然比起智慧生灵是有不如,可比寻常鱼儿已经多了些灵智,承载力应该也强些。”
花五赶紧补充:
“确实如此,这赤鱬聪明得很,时常来找我家三妹索食,还会讨好流泪。我见过,也有去找陈师父要饭食要丹药吃的。我们常说,这样喂下去,这家伙定要有几个成精的!而且每每阵法开启,都有赤鱬趁机逮住机会窜出去。”
礁三长老一叹,道:
“那陈师、哦,陈箐箐,她夺舍不成,情急之下寄生于赤鱬体内,又乘乱逃出,虽然都没有先例,倒也是应急之选。只是赤鱬识孔不大,她元神至少还要损失一半才能钻入,这可是冒大险的事儿,谁能想到呢!”
礁三长老这话甚是无奈,可幼蕖倒是自他的话语里听出来一两分对陈箐箐的佩服之意。
“既然赤鱬有识孔,那确实是有可能。只是,一道缝的识孔才多大?对了,”幼蕖闭目一想,突然惊觉,“似乎魔门有裂魂之法,元神可以分作几份!如果陈菁菁会此法,那就可以藏在那识孔之内。不过,确实元神消耗颇大。”
陈菁菁连控梦之术都会,再会什么裂魂之法也正常,仓皇逃命之际,还管得了消耗大小么?
“唉,既然两次三番地想占我们人鱼躯体不成,那也要费不少元神之力。两位放心,赤鱬虽也可暂时寄生,却无法长久。她元神折损又快,迟早啊,不是被大鱼吞做腹中食,就是神识湮没与鱼同腐啊!”
礁三长老一番唏嘘,突然意识到不妥,赶紧对两位外客表达歉意:
“对不住,我一时昏了头,不该这般说的。此女心存歹意,又疑似于二位尊长有妨碍之举。若葬身水底,也是她应得的报应!放心吧,她逃出去也必然活不久的!”
幼蕖笑道:
“礁三长老与这陈箐箐相识日久,左邻右里的,毕竟有些香火情,往来互助若许年,哪里是一刀就能斩得干净的?便如我所见茛家母子,难道不亦是师恩难忘?纵使险些被夺舍,到底还是没法将情分抹杀殆尽的。
“其实我们也不是要天涯海角地追杀于她,她不过一小卒,我们只是想问清幕后主使罢了。虽然没抓到她,可也弄清了一些事,不算扑空。至于其他,我们后面有机会再说罢!”
她此时倒也不急了。
那陈菁菁十有八九是已经借着赤鱬的鱼身逃出去了。这湖何止万顷?水下暗道又多,藻荇丛生,怪石秘洞不知凡几,躲一条两条鱼儿,找起来不亚于大海捞针。
索性先搁着了。
相信有心之下,会有更多线索浮出。
礁三长老很是感慨:
“多谢姑娘体谅!李姑娘年纪轻轻,不止修为高明,且心怀宽慈,真真难得!”
他心里其实是暗暗松了口气的,对方身怀金鲛珠,背后更有个了不得的王族长辈,若斤斤计较,还真不好交待。
祈宁之心里也知此事无解,洒脱一笑,道:
“那陈菁菁不管如何,都是咎由自取。我二人来此,虽未抓到人,可也算暂结了一桩悬案。这水底别有洞天,我们大长见识,不曾虚度流年呐!”
他举起螺杯:
“多蒙主人殷勤招待,千载成石、万年沁乳,足见长老美意。饮罢杯中琼浆,足令我等乘兴而归!”
幼蕖知祈宁之有去意,便也饮干螺杯,又夸了两声,当下就欲辞行。
礁三长老突然面现惭色,道:
“二位既是喜爱这石乳,唉,本该多多奉上,给二位作为程仪再带些回去,给其他几位仙长尝尝才是。只是,唉,不是老朽小气,如今这石乳是吃一点就少一点,再难有生长啦!”
幼蕖不意这人鱼长老突然出此小气之语,心里不由鄙视道:
“这老儿真是个啬人!不,啬鱼!喝他一口石乳,倒哭起穷来,莫非要诈我的茶水费?”
祈宁之却是一笑,手掌一翻,随意取出只玉瓶来,很轻松地道:
“礁三长老放心,这石乳虽好,我却是不会贪贵地物产。我这里的石乳牛饮也足够啦,不过是主人奉茶殷勤,我不喝倒似瞧不起主人罢了。”
他有鲛族圣女作师娘,师父又只得他一个徒儿,他还会缺那点石乳?就是小九,兜里也有几大瓶子呢!
礁三长老尴尬地一笑,他其实不是小气之人,适才说那番话只是个由子,想引出其他话来。没想到这位祁公子直接掏出一大瓶石乳,硬是将他的打算堵在了喉咙里。
祈宁之淡淡一笑,道:
“礁三长老,有话您就直说罢!”
礁三长老难得地扭了扭鱼尾,看上去有些忸怩,声音和姿态都压了些下来:
“我人鱼一族秘居水底,本来从不与外人打交道,两位就不奇怪,我们却为何会收留了那陈菁菁吗?”
幼蕖一口回得干脆:
“不奇怪。你们留她,必有你们的原因。”
祈宁之差点一口喷出来,扭头去才掩住了笑意。
礁三长老不意幼蕖如此作答,面色甚是尴尬。难道要他再追一句:“您就不想知道原因么?”这也太谆谆善诱了。
不过,既然已经将话铺到了这里,也就将尴尬这些小节抛开了,礁三长老干咳一声,硬是接了下去:
“话说当年,我们与两位其实亦是同乡,都是青空界兆万生灵之一。东海往东再十万里,归云海域,便是我族的故里。因了某些缘由,约万年前,我族自归云海鲛族分出,另成一支。
“分出后,阖族自青空界迁到此处。借此地天然阵势,谋定了一族存身之所,个中艰辛不易,难以言说。所幸筚路蓝缕,也重新打下了一番家业。”
第1284章 涂光卦所见
礁三长老回忆了一番万年之前人鱼一族自青空界归云海来此地草创基业的前情,不胜感慨,随后又刻意补充了一句:
“虽然两界分隔。不过,咳,其实我们还是未忘根本的,始终记得祖先根源,也都代代告谕子孙务必遥尊孤崖海王族。”
怪不得这些人鱼对乔姨的金鲛珠心怀敬畏呢!幼蕖与祈宁之对视了一眼,不过他们都猜想,除了祖宗训示,估计那金鲛族对普通人鱼亦有些血脉上的天然压制之效。不然,再深的情感,传个百八十年就淡了,哪来万年不灭?
只是他们并未言语,听那礁三接着陈述。
“这里本有些土着水妖,能建邦立土并非易事。其功其苦,皆是仰仗族中大长老。他本神力无边,极具威望,可迁族途中受了伤,来此地后又肃清四方,披荆斩棘,实在劳心费力,不免大损寿元,没多久就溘然长逝。
“大长老逝前,以鲛珠掷地,用涂光卦演化我族前路。珠光中景象模糊,只见族人安居,倒也一片清平,而后却似有地摇水动,暗黑侵轧,我族人见此,未免惶惶不安。
“所幸,后又见有一人族女子奋力破开暗黑,紧跟着稳定四隅。可惜大长老力已衰微,鲛珠未能支持长久,只看到那一段景象就没了。”
听到“人族女子”四字,幼蕖眉心一动,又和祈宁之交换了个眼神,他俩大约知道人鱼一族收留那陈箐箐的缘故了,原来是由自一则虚无缥缈的疑似预言的画面。
“故而,我们猜测,我人鱼一族将会面临某场劫难,而那模糊画面中的人族女子,将会于我人鱼一族有救助之恩。起初,我们以为会是陈箐箐。可如今看来,并非此女。”
礁三长老说罢,面带期待地看向幼蕖。
幼蕖端着脸,也咳嗽一声,认真道:
“礁三长老,你们大长老逝后,确实连动脑子的人都少了。我觉得,这画面也可能是另一个解释。”
“哦?”礁三长老意外。
祈宁之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条老鱼多半要失望。
幼蕖微笑着道:
“那什么涂光卦的画面,应该只是未来某一场景的瞬间罢?你们只看清画面中那是个人族女子,却没看到她做了什么。也可能这女子不是救星而是灾星呢?那黑暗说不定就是因她而起,地摇水动说不定也是她招来的。
“或者,那女子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她现身正好在那个时候而已。那一瞬间的画面,能说明什么?就这样盲目认定了救星,将这个画面作为什么金科玉律,未免太可笑了。”
礁三长老没想到这位李姑娘是如此解释被他们视为神圣先知的预言,简直将他心目中的崇敬神化之意打得七零八落,本能地想斥她胡言乱解,可不知怎地,又觉得不是毫无道理,当下一时竟也无言。
幼蕖又安抚道:
“不管那画面是什么,眼下我看贵地一片还是清平,连衰败之兆都未见丝毫。陈菁菁这个隐患也除了,即使日后真有劫难,估计也不在近前,你们既有所知晓,谨慎预防些说不定就可避过。再不济,多备些应急救难的后手就行啦!”
祈宁之也跟着点头:
“对了,实在不放心啊,我回去帮你们传话给孤崖海。你们既然依旧尊奉王族,他们定然也不会置你们于不顾,想来同族相帮更是可靠。这话我们肯定带到,礁三长老你放心就是!”
祈宁之说罢,便与幼蕖一同利落起身,笑道:
“客走主人安,我们叨扰已久,该告辞啦!”
礁三长老一急,站了起来,道:
“两位且慢!老朽,不,我族有事相求!”
祈宁之似笑非笑:
“这杯石乳果然不是白喝的!只是,礁三长老,你这说话也太费了,从同乡情说到大长老,又是什么涂光卦,到底要我们干什么再早些说白了岂不省事?”
礁三面上一热,那面皮青色愈发重了,赧然道:
“实在是老朽计穷。我族潜居大艮峰底,自谓太平清闲,可实际也闭塞消息、断绝了智识增进之路。而且,这老的小的,不止见识有限,连胆子也渐渐小了。一旦有变,几乎没了主张,只等天意安排,却又忐忑,不甘就此衰微。”
幼蕖明白了:
“你们是已经遇上了难题,嗯,这难题是前所未有的,你们还没法解决,是吧?”
礁三长老做了个揖:“姑娘明见,正是如此。”
“你是觉得我们有解决的良方?”祈宁之觉得好笑,“你们到底久居此地,又族人众多,怎么也能凑出点好赖方子来。我们初来乍到,各方情况哪有你们熟悉?你看我们就两人,能干什么?”
他就不信,喝了区区一杯他们不稀罕的石乳,还就要逼着他们卖命了!他偏推个干净,谅这伙人鱼也不敢拿他们怎样。
礁三长老姿态低微,笑道:
“我知道。也不是我们强赖在贵客身上,而是这回真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变。等我说完,两位就知道了。”
见李、祁二人面色微变,他知道自己所言的那“前所未有的大变”引得对方忌惮,遂赶紧描补道:
“二位听完,若实在为难,帮不上忙,老朽我也绝不勉强。其实并无浴血奋战之险事,只是此地环境近来有变,虽变化还未到眼前,可看趋势也只是早晚的事。
“族人尚未全知,只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担心不已。两位出身名门,见多识广,哪怕给点有用的建议,我全族上下,亦是感激不尽!”
幼蕖极其敏锐,不由问了一句:
“贵地环境的变化,可是与绿柳浦边缘之地的混沌之气有关?”
礁三长老大喜:
“正是如此!姑娘果然智慧!”
祈宁之皱眉问道:
“混沌之气却与你们水底何干?那些灰白云气尽在秘地边缘,各派师长看过,皆猜是绿柳浦将有所拓展。我们入内后也未觉得有其他异常,便是有些变化,亦是新增机缘。何惧之有?”
第1285章 预言有神女
见祈宁之似有不信之意,礁三长老苦笑道:
“诸位毕竟不是长居此处,看不出些微变化。我们这水底,其实比地上所见还要广阔得多,我族祖上曾探过四至,竟似无边无际的,只是深远处黑暗难测,一接近则心慌难行,故我族只在这数万顷内活动。
“每每潮起潮落之际,湖面并不明显,可那长久黑暗边缘却涌动不休,又有些怪异声音,如鬼哭神号,疑是什么怪物,故从来也没人敢去靠近。
“数年之前,突然那潮汐涌动加剧,那些怪声便愈发明显了,还能隐约听到有嘶吼哀嚎之音,甚至有壁障似的黑雾被冲突得怪形凹凸,似有怪物要破雾而出。我们几个老的去战战兢兢地看过,皆担忧不已。
“同时,我们也发现那照日红璃的花开花合与昼夜相替之间有些变化。以往是每七日一轮,花开尽天亮,花合尽则入夜。可如今那照日红璃的花还未尽数合上,天色就全黑了。
“虽然未合之花只在最后一株数朵至十数朵,还不算明显,但已有族人疑惑,我们只拿草木难免有新旧相替的话掩过去了,道是可能将有新枝长出来。唉,这岂不是昼短夜长的趋势么……”
礁三长老越说越是唉声叹气,他无端觉得幼蕖可亲,竟是将族内几老的忧心事尽数吐露出来。
幼蕖当然也颇同情,可她能干什么呢?她只是区区一个筑基修士而已。
祈宁之却是起了万分戒备,先前那老鱼看到那什么照日红璃落在小九手掌上就欣慰惊喜得莫名,话里话外又指着小九与这花这人鱼族有什么缘。
他记得归云海的传说里有什么舍身祭海神之类的鬼话,不免多想了点,担心的是,莫非这群死鱼竟是要拿小九去填潮汐黑暗带来的亏空?
一想到这里,祈宁之的藏圭剑已经变成小小一丸无声无息地捏在掌心,只待一个不对,就挟持着那老鱼冲出去!
他也暗暗给了幼蕖一个眼色,幼蕖微微颔首,应该也是懂了,只是她还有心情微笑,那回过来的眼神隐有戏谑,似乎觉得祈宁之有些反应过度了。
“这趋势下去,天亮的时间在日渐缩短,总有掩不住的一天。届时,不止是族人恐慌,而且这水中将陷于长久黑暗,再加上诸般变动,只怕灭族之祸不可避免。唉,这是实在无法了,只能向两位讨教,可有良方挽此运势?”
礁三长老说了这些后,似乎自己也觉得如此求援有些不妥,又补充道:
“我也知道我实在冒昧。虽然那涂光卦在二位心中别有解释,可敝族上下这么多年都认定了会有一人族女子来予我们新的生机。
“既然这预言指定的人族女子不是陈菁菁,李姑娘却又到了这里,又有照日红璃主动落手,试问,那还能有谁?故而,我不能放过一线希望。试一试,说不定我族的转机真的就在李姑娘身上。若李姑娘能为我族解除危机,我族必奉李姑娘为神女!”
祈宁之暗暗翻了个白眼,拦在幼蕖前头开口道:
“我前头都说过啦,我们回头帮你向孤崖海王族求援,这难道不是在帮你们?非得盯着人家一小姑娘作甚?再不行,我们俩也给你一个建议,此地不适合住了,弃了就是。
“你们能从青空界搬来,就不能再搬到别处?搬回归云海也行啊!嗯,若想搬回去,我与我这同伴可以牵线领路,让她跨界破云打通前路,也算是全了你们大长老留下的预言了!”
幼蕖正了正脸色道:
“礁三长老,我这位祁大哥所言极是。您所述情状,我们确实不了解,边缘那点混沌云气我们都未能探尽奥妙,哪里敢妄自插手一界环境演变?我生来普通,毫无神异之处,还时常丢头忘尾,自认并不是你们认定的神女救星。
““我们虽是修道者,可修为低微,更是没有能力担起一族兴亡重任。无知无畏地瞎忙一通,万一适得其反,可怎么办?固然扶危助困是我辈之责,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奈何?搬迁或是求援,我们倒是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祈宁之心中一喜,心道小九这回终于不做烂好人了。那老鱼哭两句可怜就想将他们绑上破船,妄想!
礁三长老心中沉沉,却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虽然两人都没应他所求,但那祁姓年轻人是一点不肯沾手,不惹麻烦之意明显;而这位李姑娘言辞真诚,神情也没有客套,倒非一味推脱。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若对方是元婴大修,哪怕金丹修士,也有些帮得上忙的可能。筑基修士能做什么?可绿柳浦只能筑基修士进入啊!难道竟是无解?
明白自己痴心妄想太过,自嘲之余,心里失望是免不了的。
礁三长老暗叹自己所求太过宏大,又几乎漫无边际,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人家从何处着手。总不能真让人家拿血肉之躯去填罢!若真的活祭有用,他们几个老家伙早就自己上了。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卑微恳求:
“老朽知道两位说得中肯,不敢再强求。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此处,两位就随老朽去看上一看,如何?万一,万一李姑娘看出点什么来呢?随口点拨两句也是好的。若什么都看不出,就当添一段游历。
“两位既然在绿柳浦要呆上数年,日后又有多少同门会不断来秘境历练,多了解一下周遭环境变化,也是于大家都有利之事。”
这倒也是。
幼蕖看了一眼祈宁之,虽是以眼相询问他的意见,可祈宁之看出,这丫头是想去的。以他对她的了解,这“看一看”很可能就会变成“试一试”。
他心中无奈一叹气,警告地瞪了一眼回去。
幼蕖无声一笑,知道祈宁之已是同意了,只不过警告她不要滥发好心罢了。她悄悄团起手指做了个手势,又指指外面,表示自己亦有准备,祈宁之一望便晓其意,心里又安定了许多。
“那就去看一看罢!”
第1286章 神镜变模样
见李、祁二人同意,礁三长老大喜,当即吩咐了手下几句,随后将扬手一招,只听得“哗啦”声响,一簇雪白水花卷起,远处飞来一大片扁扁的物事。
飞近一看,才知是一合巨蚌炼就的小舟,蚌壳乳白透明,包着一圈翠润欲流的青光,前有两条蛇头鱼身的奇鱼作牵引,鱼腹下还挂着一溜儿金色铃铛。
幼蕖好奇瞩目,见那鱼腹之下原来是生有三双小足,金铃是系于足上的,就跟凡俗小儿的脚铃铛也似,倒是有趣,脱口问道:
“这莫非是冉遗鱼?”
礁三长老点头而赞:
“正是!这冉遗鱼甚是少见,青空界大约已见不到几条了,李姑娘果真见多识广!”
幼蕖一笑:
“我虽未见过真鱼,可也见过典籍所载,归云海曾有冉遗鱼,蛇头鱼身,腹下还生有六足,只是日渐稀少,不想今日在此见到。生得清奇,还能拉船做苦力,倒是比陆上的马儿还好用些!”
礁三长老笑道:
“敝族不止善养金蛇,还善养奇鱼异兽,此鱼从青空界带来,倒也培育出数十条来,游动如飞,不过是等闲不用。这是特意挑了身有文彩的两条来引船,才好配得上两位贵客神仙一般的人物!”
他邀李、祁二人入蚌舟之内坐了,舟中竟是已摆上杯盏等物,都是彩螺珠贝所制,陈设有各样绿藻红果,色色鲜明可爱。
祈宁之心中鄙夷:这些鱼脑子分明好使得很,竟然看出小九喜好,故意拿些色鲜形美又不值钱的物儿来哄她开心。从蚌舟到果子,样样新奇好看,连冉遗鱼都挑五彩斑斓的,务必要引出小九的不忍舍弃之心。
果然,幼蕖端坐蚌舟之内,目之所及,外有碧波荡漾,内有美食美器,水声轻哗中又偶闻细细金铃,虽知人鱼刻意讨好,可也禁不住眉眼弯起。
那两条冉遗鱼游动之时六足齐动,看似不起眼,可在其牵引之下,蚌舟行得又稳又疾,轻轻巧巧地划破碧浪,倏尔如飞,在水中划出一道雪白水线,煞是好看。
只是行得大半个时辰后,周遭水色突然暗沉下来。幼蕖皱眉扫视一圈,发现并非水底浑浊,而是前方一片黑暗,映衬得水波昏暗,连色泽鲜亮的冉遗鱼与蚌舟都失色不少。
礁三长老一叹:
“那里便是我所说的黑潮涌动之处了。唉,原先并无这般激烈,只是那边顺着潮汐有所波动而已,偶有些不明物事撞上,也没如今这般左冲右突。”
幼蕖放目而望,见那黑暗与自己所在的这方水域之间尚有一层无形光影般隔断。
那隔断似水非水,似帛非帛,应该是这方空间的天然结界,但确实被许多力道冲击挤压得动荡不休,还不时猛地一突,好一阵奇形怪状的起伏,不知那边是九幽风暴还是天外怪物。
“哦,确实可怖,”她不免也有些担心,“若冲将过来,只怕不能善了。”
礁三长老见她端坐如松,只遥望叹息,却无任何动作,心里不由焦虑更甚,却又不敢相催。
他手伸又回,口张又闭,只能自己心里拉扯个不住,面上的笑却是渐渐挂得勉强了。
礁三的窘态,祈宁之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好笑,却也不言语。蚌舟上一片古怪的安静。
忽然,一点光亮如流星一般飞来,直落幼蕖怀中,唬得礁三长老猛地一个甩尾。
这是什么?他竟然毫无察觉!更惊的是,自己人鱼族中并无这等奇速的发亮水兽之类啊!
却见幼蕖笑盈盈抓住了那流星,光亮一闪而逝,露出本体来,原来是一面铜镜。
礁三长老的角度正好看到那铜镜的背面,他难掩好奇,心道难道这铜镜一直隐形跟随在李姑娘身后?也许是李姑娘的护身手段?怎地己方这么多人鱼全无发现?
想来名门宝物,定然不同凡响,当下满怀敬意地看去。
却见那铜镜品相陈旧,铜锈斑驳,还有不少刮擦痕迹,一看就没好好珍藏护理。甚至,还沾着泥迹草叶,不知在哪里打滚过。
这也就罢了,最古怪的是花纹奇特,背面似是一截树干,左侧攀着一只虎豹样的灵兽,右枝则落有一只趾高气昂的怪鸟。
礁三长老亦是知晓人类修士通常豢养的灵兽灵禽品类的,以他的眼光,那虎豹样的灵兽虽张牙舞爪故作凶悍,却无威武雄壮之意,不似神兽。这也罢了,那只怪鸟则是完全不见神异之处,短脖子小脑袋,贼眼溜溜,可谓兼具黑肥丑特色,看上去比凡世的乌鸦还蠢笨些。
人鱼一族手头也有几面来自人族的灵镜,礁三是知道其规律的,法术神奇的灵镜背面若铸鸟兽纹,一般都是四神兽,即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这样的神兽,为的是借助一丝神兽之威,辟除邪祟、增勇长力。
李姑娘的这镜儿却是不同,所铸鸟兽,无一是传说中的厉害角色。
不仅是礁三纳闷,便是那持镜之人李幼蕖,她自己也微微一愕。
也就几天没见,幼蕖都快不认识跟随了自己这么久的小地绎镜了,脏兮兮她是习惯了,可那模样……
它背后纹饰本来不就是一截树干么?难道给谁重新铸炼了一回,把小黑豹子和真言鸟的模样给铸上去了?
“你搞的什么鬼?黑云儿和黑毛儿的形象怎么给贴到你背面去了?它俩人呢?”幼蕖暗暗传音问小地绎镜。
小地绎镜闪了两闪,传音给幼蕖:
“嘻嘻,它俩跟我结拜了兄弟!说要兄弟一体,我就让它们试试,结果,还真的一趴我背上就能留在那了,看看,是不是跟我那根原生的树干浑然一体啦?你都没看出来吧!
“反正我们现在是三位一体了。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啊,便是当年把我造出来的那老神仙来,也造不出这样情投意合的仨兄弟!”
什么结拜兄弟,又是什么情投意合,这辈分乱得,幼蕖脸色差点绷不住,手指在小黑豹子肚皮上轻轻拧了一把。
第1287章 天外有乱流
似铁铸一般的小黑豹子身体动也不动,却悄悄咬住了幼蕖的指头,还舔了一舔,麻麻痒痒的感觉逗得幼蕖险些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祈宁之这边则是已经通过心神相连的真言鸟知道了缘由,亦是啼笑皆非,手指头捏了又捏才忍住去一把揪住鸟脖子的冲动。
便是化神道君来,也得喊天地神镜一声“前辈”吧,小地绎镜却和这黑毛儿成了兄弟?他还怎么做它的主人?
“玉生和雪芽呢?”幼蕖不放心两个小仙芝。
“他们俩躲在里头,玩儿得好着呢!就是臭美得很,大概是嫌我们不好看,死活不肯学黑云儿和黑毛儿。哼,不然,我背面也能凑个四神兽了!黑云儿去拖他们,还给俩家伙吐了一脸口水!”
小地绎镜的声音有些气恼,却是听笑了幼蕖。芝人芝马的口水可是好东西,她被小芝人喷了两口白气,眼神都比别人好使得多呢!
见幼蕖发笑,礁三长老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李姑娘,这镜子……”
幼蕖曲指在镜面“当”地一敲,只余一丝浅笑,道:
“这宝镜,亦是家中长辈所赐,与我心神相连。适才留在外头,此时得我唤它,便飞了进来。”
礁三长老大惊:
“留在外头?我族居地之外么?那……它是怎么进来的?刚刚我族的大阵并未开启啊!”
见幼蕖颔首,他更是骇然,震惊于这面其貌不扬的铜镜竟能想来就来,本族的护阵竟是如同虚设!
镜面闪了闪,似是不屑。能拦住它小地绎镜的阵法,可不多呢!至少人鱼这里的几道防线它是能来去自如的。
幼蕖拍拍镜面,笑道:
“这宝镜的特点,正是有破阵护身之效,不然长辈也不会将它赐我了。贵地的护阵是拦不住它的。”
她说得真假参半,索性让人鱼们误会这宝镜也与鲛人王族有关好了。
果然,礁三长老本能地将幼蕖口中几次提到的“长辈”当做是同一人,一想到这位长辈该就是赐下金鲛珠的王族重要人物,他不由敬畏有加,自动将几桩惊奇之事连成了线,心道:人鱼此地的护阵本与鲛族出自同源,这宝镜能穿透阵法,自是情理之中。
“你去瞧一瞧那黑暗中是什么!”
幼蕖说罢扬手一掷,镜儿“嗖”一下飞去,没入黑暗不见。
片刻之后,小地绎镜飞回,镜面闪动,将所摄画面呈现于幼蕖眼前。
只见那镜面上并非全然一片黑暗,黑气氤氲中更有无数的影影绰绰,似是无尽深渊中飘浮着许多奇怪生物,有形无质,来去不定。
幼蕖暗里传音问过小地绎镜,又自镜面上一挑,纤纤指尖挑起了一缕青灰色烟雾,皱眉道:
“这里头,似是有些先天的混沌之意,又混杂了许多戾气、煞气与死气,还有些我也辨不清是什么,不似此界所有……”
说着,她声音渐渐沉了下去,礁三长老心提了又提。
幼蕖闭目体会,缓缓道:
“……我试着以神识置身其中,能感觉到无尽的渺茫、荒寒,又有冲动,甚至有突如其来的暴戾之意……你们且看看……”
她两指一错,那缕青灰色烟雾“剥”一声炸开,近在咫尺的三人都感觉到一股焦臭气息扑面而来,舟中当即有一阵冰寒空寂之意散开,似乎刚刚的欢声笑语突然被抽空了一段。
身在其中,一阵无边的孤凄与绝望袭上心头,温雅绮丽的蚌舟顿时变作万物虚无的空境。胸腔内无来由地被满满的负面情绪所充斥,若心神薄弱一些,只怕要当场不由自主地怆然涕下,又欲大喊大叫、拳打脚踢地发泄一通。
幼蕖离得最近,幸好她事先做好了防护,遍体一寒之后立刻打了个响指,异火在指尖燃起,暖暖的红光带来热量与生机,驱走了冷寂。
礁三长老似整个人都呆了,等异火的红光罩下,他才连打两个哆嗦,缓过了神,苦笑道:
“竟这般厉害!两位,老朽还怕所言太过夸张,如今看来,还是我说得轻了。这才只一丝半缕,若来得多了,谁能抵得住?”
祈宁之“哼”了一声,道:
“礁三长老,我们是初次见识,你却是应该有经验的。我怎么是觉得你故意未作防护呢?总不能是为了让我们重视那黑暗侵袭之害,你故意使了个苦肉计?”
礁三尴尬地揉揉鼻头,笑道:
“祈仙长说笑了,老朽是有见过,只是,与两位笑谈之间,有些松懈了。”
幼蕖感受着刚刚心神的诸般微妙纷呈,细想着小地绎镜刚刚告诉她的情况。
那黑暗之处是一片混杂的乱流,还有几处破碎的空间出入口,不时有天外魔物、怪物触角之类自那些破碎裂痕中探出,但应该只是随机路过,倒不是特意来犯。
这绿柳浦的水底世界本有天然结界,结界外即是宇宙虚空,有时有些飘移的空间碎片会与这方秘境空间擦肩而过,各个空间本来也各安一方。
可能因为秘境边缘有所扩张带来的影响,如今秘境边缘之内是一圈混沌之气,而边缘之外,则撞到了更多的虚空乱流与空间碎片。
绿柳浦与外界的连接壁障眼下确实被扰动了,但那些外来之力还未能冲破这层阻隔,也未引来刻意的大规模冲撞。
幼蕖斟酌着将小地绎镜告知的情状略述,只道是她据所见的推测。
“不是大批外魔来侵就好,尚有些余地。”
礁三长老先略松了口气,可眉头依旧紧锁,表达他满怀担忧:
“李姑娘您也说了,那些东西路过时都会撞一撞探一探。哪怕是无意识,可吞噬是本能,是天性,这冲撞得多了,那些东西一旦发现这里别有天地,定然会变随意为主动,一股脑儿地往有生机的地方扑来。只要结界被撞出一丝裂痕,我族离倾灭之祸也不远了。”
幼蕖并未接话,眼神看着空处,仍然在想着什么。
第1288章 一炁回恒阵
礁三看了她一眼,又瞄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的祈宁之,继续表示忧心忡忡:
“祁仙长也说了,实在不行,我族再次迁徙也不是不可。只是啊,这绿柳浦洞天福地,可不就被这些黑烟魔物之类的给占据了?那些东西吞噬起来只一个贪!只管将这里同化成莽荒空无,秘境要变作绝境!唉,真是可惜!”
幼蕖笑了:
“礁三长老,你不必激我。我其实已在思量解决办法。这里与我原先想的不太一样。既然这里的结界可能关系着整个绿柳浦,我不会置之不理的。至少,我也暂时要让结界稳住。”
礁三长老大喜,却听得祈宁之语调有些漠然地对他道:
“哪有那么容易?礁三长老,她也就是个筑基修士,修为还没我高,这结界的大事,你莫抱太大期望。”
礁三一愣,又见祈宁之对幼蕖劝说起来:
“李师妹,你量力而行,这是你我能接的下的事么?若吃力太过,不仅反噬自身,只怕作用还有限。你放心,我瞧那结界暂时是没问题的。四五年很快就过去了,回头请宗门多派些人来,岂不更好?”
礁三心急,只盼着这祈宁之少说两句,这人句句字字都在泼冷水。虽说是修士多以自保为上,他也能理解,可他已经将希望寄托在那李姑娘身上,生怕祈宁之一通话就改了幼蕖的主意。
青空界各家宗门派人来?这实在是个下下之策。这可不是人多力量大的问题,届时不仅人多手杂反而互相推诿争利,没法一心一意,危机没解决,说不定还会生出多少是非来。
而且,人族进进出出,实在有违祖先秘地隐居的训示。
幼蕖笑着摇摇头,对祈宁之道:
“祁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你要相信我不会置自己于险地,更不会拿人家阖族的安危来试手。我想来设个阵法,放心,我是有些把握才应下的。”
祈宁之将信将疑,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
“小九,我知道你阵法造诣高超,我也知道,我辈该以扶危救困为己任。若我力量可及,我不会袖手旁观。可是,这里的结界与天外虚空相连,不是布个小防御阵就可解决的。至少,回去请教过几位阵法大师再说。”
他担心小九逞强接下远超她负荷的重担,也怕小九将他看成趋利避害的势利之人。但是人要理智啊!不是好心就能将事做好的。
幼蕖俏皮一笑:
“祁大哥,你觉得难办,是因为你对阵法了解太少。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有些奥义一旦通了,就能百通。所以啊,你得多学多思。”
祈宁之没想到自己被这小丫头给嘲笑了,不过他也略略放了点心,小九这样态度,那就是确实有把握了。
“那你如何做?”
“我刚刚观那结界之外,虽有煞气恶气等,可也有混沌之气,乱流交汇,其力虽然冲击结界,但并非不可利用。我觉得,利用这些力量来设一个半天然的阵法最合适。
“师父曾说,宇宙间有各系力量,任是万般变化,都是力量本源所演化的不同形态,最终都归为一个“能”字,或统称为‘炁’。魔元道力,天风地火,都从这个“炁”而来。恶人用其为恶,善人用其为善。炁本无性,有利或是有害,非炁之罪,在于人心耳……”
幼蕖侃侃而论,祈宁之听得耳目好一阵发眩。
他资质本是好的,领悟力也是有的,可是确实于阵法上钻研不多。他知道小九的阵法好,可没想到,好到了这个地步。
他本以为啊,小九的阵法也就是比普通修士好一些而已,人聪明嘛,又有二哥的教导与点拨,加上她善于出新,往往别出机杼,自是能比别人高出两三成。
毕竟,她才多大的年纪?
且不说离大师之境还遥不可及,若在专攻此道的修士群里,她即便仗着聪明才智偶尔胜出,也不比人家专业精深,绝未到令人高山仰止的地步。
可是,此时的祈宁之,看到小九眉宇间的莹莹光彩,听到她沉着自信的话语,突然发现,自己对她了解还是不够。
那小小的个子,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势,他几乎要仰着头看她,那振聋发聩带来的震撼简直令心房摇摇欲坠。
祈宁之片刻愣神,暗掐了一把手心才脑子一清,正听幼蕖继续道:
“……这阵法可从一炁循回阵脱胎而出,辅以五行转恒之法,便可称之为‘一炁回恒阵’。”
幼蕖边口中陈说,边在心里盘算了两轮,手指同时在小地绎镜上点点划划,简略推演了一回,心中更是笃定。
以她现在的本事,还不足以自创新阵,但在旧阵的基础上加以发挥,扬长避短、推陈出新,还是可以的,而且做来颇有得心应手之感。
礁三长老在一旁守着,丝毫不敢插嘴,忽听幼蕖沉吟道:
“这阵法的材料却是有些特殊……”
祈宁之早听得幼蕖提到“转恒”二字,心里就知这丫头估计是要将白石真人予她的那枚转恒珠贡献出来,真是替她肉疼不已。
礁三长老赶忙接口:
“敝族经营多年,却也有些收藏。我这就拉来给李姑娘你看看是否合用!”
他虽不言,却也忙。一边字字不拉地听幼蕖的每句话,一边又察言观色地紧盯着祈宁之的神色,一见其眉头微皱、双唇略翕,就赶紧揣测其心情变化。
一听得幼蕖提到“材料”,他哪敢给祈宁之留下坐等施舍的印象?赶紧地一甩鱼尾,两掌一划,身侧即现出一面巨大的圆形光镜,镜中呈现出许多珍材奇石之类。
“这是我族历年典藏,有多半都是青空界携来的珍品,二位定然熟悉,看看能否挑中合用的材料?若实在不凑手,我让族中孩儿们去秘境各处搜寻,总有些替代之选的。”
幼蕖见礁三长老惶恐殷切,心道若不应反令对方不安,遂点头道:
“是有些可取之物,待会儿会用得上。不过……”
第1289章 石匣藏木精
礁三长老的心一松又是一提,听幼蕖接着道:
“不过,这五行转恒,最好是要五行属性的天生精怪之物作根基的镇压,那炁才有原真之意。嗯,也未必要成形的精怪,只要是五行之精即可。”
礁三长老心头一凉:
“五行之精?那如何寻得?那物须是凝天地之精华,多少年才生出来,通绿柳浦只怕也找不到一两件。”
他知道幼蕖应该不是有意为难他,只是这物,也忒难寻了。不过,他见幼蕖嘴角笑意轻松,不免又抱起一丝希望:
“莫非,李姑娘您手上竟是有的……”
祈宁之也瞪大了眼,他怎么不知小九几时收全了这些物事?五行精怪啊!
幼蕖解释道;
“火之精灵水之精灵这种,我确实没有,便是有了也不忍心将生出灵智的活物用来压阵。但所幸五行转恒不需那等神物,只要差不多沾点边儿的就行。只要超出普通矿材之性,精气凝结,能启动炁之往来循回即可。”
说着,她先取出一方扁平的大石。
礁三长老与祈宁之都很好奇,打量了一下,见其宽不过两尺余,长却足有三丈,似是一只不规则形状的长匣子。
“这方石头是我得自绿柳浦某处湖底,当时见一只诱人为食的水猴子抱着它不放,我觉得有些奇怪,就收了。后来在混沌之地参悟时,觉出石中有异动,我的木灵力竟然与其相呼应,便猜其中有灵异之物。”
“哦,是衣冠冢那边的石头啊……”
祈宁之明白了。幼蕖说过,就是在彼处,她灭了水猴子与藻荇后,还曾为葬身水底的青空界修士收殓立碑。幼蕖后来也提过这石头,但是当时俩人都未在意。
幼蕖的木灵根纯净敏锐,她能感受到石内异动,那这石头里定然是木系的灵物。
幼蕖敲了一敲那匣子似的石块,听其发出中空之音,又道:
“我试着将神识探进去,虽不能确定其形态,可确实能感知到乙木之气精纯以极,且已有生机。土生木,说这里头是木精,一点不虚。”
“这可难得……”祈宁之欲言又止,他再度心疼起来,可也知道小九既然拿了出来,就不会收回去了。
礁三长老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可怎么好?这可是李姑娘你的机缘。”
他一听就知道是难得的宝物。修士来绿柳浦本就为探寻各种机缘,现下要人家姑娘将机缘舍给非亲非故的人鱼,他都心虚得很。
幼蕖笑着拍拍石头,道:
“是有些舍不得。可是,此物得自于绿柳浦,复用之于绿柳浦,也是合理的。我在绿柳浦所得的机缘不止这一桩,就当回馈秘境予我的恩泽罢!我就不信,没了这个,我的木灵根就不行了?”
她抽出青梗剑,对着石面一划而过,果见石缝里青光一闪,似乎有什么要跃出来。
守在一畔的祈宁之只觉一股清新的乙木之气扑上面来,心神顿感一阵舒展。
“且让我们来看看这里头是什么……”
剖开石缝,幼蕖小心地将里头一团青蒙蒙的小物握在手里,端其形象,原来是只一寸来高的小兽,似兕又似虎,正是初生之像。
这只小兽头身已成,但眼鼻尚未分明,脑袋只一团模糊,刚刚有张嘴的形状。且并无骨肉实质,软融融的,似是一团青气所化,却是不散不流,半凝半实。
“确实是乙木精气所化的灵物,可还没养出实体来,如何用得?”
这个祈宁之却是懂的,也惋惜没法等其涵育成熟,那要好多年呢!
他听闻过千年前曾有人自青乳石内发现过成形的小小青色犀牛,那就是成熟的乙木之精,一握大小,已成兽身,养在身边可助主人荡涤杂质提纯灵根,成就金仙都有可能。
当然那种成形的木精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机缘,多少年来连传说都仅一则,小九这个虽比不上,可也很难得了。
“是啊,我们可没法等这家伙长成!不过,我另有法子。”
幼蕖早有预备,一晃手,掌心里又现出一只玉制的佩饰来:
“这是善溯真君所赐玉虎,玉乃木心玉,真君曾言,这里头封印有一丝虎魄。万物各从其类,将这乙木之气所化的青虎融进去,正合适,可以互相滋长精神。”
“木心玉?善溯真君所赐?”祈宁之一听就明白了,他看那玉虎造型古朴,虎不在形,而在其意,刻划线符的走势,从云从风,确实隐含虎之神意,“难怪她舍得!是你和梁溪去神人观那次?”
那次幼蕖接下烫手任务,要帮掌门夫妇寻回爱子转世,因此身为掌门夫人的善溯真君舍得赐下重宝。
幼蕖微有惊愕,她从没和祈宁之说过神人观之事,没想到他竟然知晓内情?
祈宁之低头咳嗽一声,她是没说,可不妨碍他打听啊!
那事说起来不大,可办事的人夹在掌门与掌门夫人中间,弄不好是两头得罪尊长,甚至还会被同门看作趋炎附势之人。这丫头真敢接!
幸好她傻人有傻福,冒冒失失一顿话说得掌门夫人幡然醒悟,这才妥善了结。
见祈宁之眼神带笑带嗔,幼蕖的心也顿了一顿,她这才体会到他的关切之意,原来早就一线暗伏,不曾打扰到她,却有不忘。
说心竟然真个不动一动,那是假的。
礁三长老不知道这俩人为何突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而且这两眼看过,俩人突然就沉默了,也不知各自领会了啥,彼此之间却似乎多了一丝看不见又剪不断的关联。
祈宁之叹口气,顺手接过那玉虎,道:
“我帮你把着,你来打入这乙木之气。”
幼蕖一笑,就跟商量过一般,她顺手按在玉虎之上,毫不犹豫地注入灵力。一缕精纯的木系灵力引着那团似兕似虎的青气,缓缓注入玉虎之中。
礁三长老也是有些见识的,知道俩人这举止看似简单,一接一按之间却需极流畅极信任的合作默契,只要一人有一丝犹疑提防,便不能成。
第1290章 五行一一来
礁三长老惊异于李、祁二人的合作无间,当下极力夸道:
“两位真真心意相通,配合起来水乳交融,竟无一丝罅隙。”
他倒不是刻意讨好,而是真心赞叹,毕竟,哪怕是亲骨肉或是真爱侣,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幼蕖面颊微微一热,下意识转了话题,笑道:
“五宫之木位镇压已有。我还有两物,得来也纯属偶然,没想到却是巧极,正适用于此处。看你们可还认得?”
话毕,她探手入怀,再伸出时,掌心上是两粒圆圆的珠子。
一粒又白又亮;一粒却是呈暗红色,半透明的珠体之内有黑丝缠绕。皆都看不出材质。
礁三长老大为惊奇:
“我人鱼一组见识的珠子可不少,却不曾见过姑娘的这两粒……唔,据我感知,只能分得出,白色的这粒金系之力精纯,而红色的这粒,火意炽烈。难道,这都是精怪之物?”
幼蕖得意地扬了扬手,问祈宁之:
“祁大哥,你可猜得出,这两个珠子,分别是何物?”
祈宁之对她所接的任务都知道得七七八八,当下心内一转,便猜出了答案。
幼蕖正要提醒:
“这两件都得自联……”
就听祈宁之笑道:
“莫非得自那联珠山脉的山魈、女魃的身上?”
幼蕖一愣,复一喜,没想到祈宁之竟然也这般通透!
她在联珠山脉灭除旱魃,意外发现山魈脑内生有一白亮圆珠,而女魃烧尽后也留下一那缠绕黑丝的暗红色圆珠。
这两枚珠子当时她也不知是何物,回山后向温长老等请教,才知根由。
那山魈筋骨皆如白金,大约是吞服了深山某处的矿金之精,肢体只吸收了少许,精华大半不能化去,以致金气流转纠结于其脑内,遂成白珠。
女魃则是被害女子的怨气与天地间暴戾之气相遇,适逢域内火气大盛,最终凝结于人身而成的精怪,其遗留的火系红珠自然也可用。
幼蕖赴联珠山脉的前前后后,祈宁之自然也问过,故而知道她先灭山魈,再除旱魃。虽不知具体有何收获,但此刻一联系,他哪有不明白的?火珠肯定是来自造成大旱的女魃,金珠,多半便与钻山挖洞的山魈相关了。
木、金、火,五行已居三,尚缺土与水。
幼蕖一叹:
“唉,祁大哥,这土系灵物,却是要从你这儿出啦!”
祈宁之愕然,他哪里有?随即发急,恨不得将墨玉环当场打开给她瞧一瞧:
“我虽是土灵根,却无土系精气的灵物。土系其他宝物是有的,要什么尽管取!土精之类,真的没有!”
幼蕖笑着抛出一块土黄色晶石:
“这不是吗?”
祈宁之接过一看,石中还有个影子在动,当下恍然:
“这不是你说要给我的藏圭剑刻个剑坠的么?哦!你要动用此物!怪不得说是从我这儿出。本来就是你的,这可用不着问我!”
这土黄晶石是八派合练时往乌拓山途中所得。
幼蕖自一群食脑猩猩爪下救出小金猴儿,小金猴儿在族群藏身处掏出了这枚晶石,土气精纯不说,最奇的是石中有影,影还能动,她便知其不凡。
小金猴儿执意要以这晶石报答救命之恩,她却不过,先收了。
乌拓山上遇到老白猿,幼蕖就将小金猴儿交给了老白猿照顾,她本是已经将这土黄晶石交在小金猴儿的细爪子上了。
可离开乌拓山后,她又发现这晶石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小金猴儿塞在了自己腰间,无奈已无法回头,只得自己收好。
祈宁之是纯净的土灵根,幼蕖觉得这晶石给他的藏圭剑做个剑坠最合适不过,特意拿给祈宁之看过,说是要等回少清山时请二哥重新炼制一下再给他。
没想到,此时要用到这土黄晶石,故而幼蕖要跟祈宁之打声招呼。
祈宁之当然心疼,不在于此物珍贵,而是啊,那晶石乃小九特意为他留的呀!
他一指弹在藏圭剑上:
“老伙计,小九给你准备的坠子要送别人啦,你同意不?”
剑身“嗡”的一响,他笑道:
“藏圭剑说,可!”
礁三长老没想到这看似精明沉稳的年轻修士还有这般童趣,心里偷偷发笑,那敬畏之意倒是少了些。
不过,祈宁之大方过后,又不甘心地补上一句:
“用就用罢!不过,你要记得日后给我补一样!”
幼蕖笑着一点头:
“这回我亲手来做!我如今也能炼制灵器啦!”
祈宁之喜笑颜开,深觉付出值得。
又听幼蕖道:
“土也有啦!还缺水呢!”
祈宁之没好气地瞪了礁三一眼,这条老鱼,满脸都是无辜无知之状,不知道小九为了帮他们这些鱼,家底都要空了吗?
礁三长老满怀愧疚,也急得团团转,五行之物,人家出了四样,尚缺一件水性之物,可他真的是拿不出啊!他们人鱼一族虽然长居水底,可这水之精怪,谁都没见过,更没收藏过相关宝物。
“我虽有水灵根,却真的没有水精这样的宝物。”
幼蕖的话令礁三长老心中一凉,他知道这姑娘绝不小气,说没有就是真没有!
怎么办?正忧心如焚,可又听她笑着道:
“幸好我朋友手中有一样差不多的宝贝,又幸好,我这个朋友还就在岸上附近。更幸运的是啊,我这个朋友也不小气,我跟她说一声,定然到手。”
礁三大大松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无奈苦笑:这姑娘,就不能一口气将话说完吗?
“你是说燕华?”祈宁之知道幼蕖说的是谁,可他更奇怪了,“那丫头怎么会有?”
不是他瞧不起燕华,那丫头比小九还懒散不上进,得过且过,压根没有寻宝觅珍的心思,完全是看天收的架势,偶尔遇上什么便收什么。就这样的,还能找到宝贝?何况是天地精气所生的灵物!
幼蕖一笑:
“从前是没有,可进得绿柳浦后,她跟着我勤快多啦!在边缘之地的裂缝里,她无意撞上几件好东西。有个水晶瓶儿,你还记得吗?”
第1291章 水火依次来
幼蕖这么一说,祈宁之记起了,燕华确实曾以百脉结自裂缝里卷到半残的水晶瓶一只。当时瞧着稀奇,还拿来给他与真海都辨认过,他们当时也没看出是什么。
那水晶瓶形制与青空界常见的不同,细颈大肚,却不见开口,似是实心的。
透过瓶身,能看到内里有碎金似的半流质,摇一摇竟有雷霆般的巨声轰响。
这残缺的半只瓶子,竟然装着水精?
祈宁之没想到燕华那懒丫头随手一掏,就掏出了一个稀罕物,这实在让他无奈而好笑,真真让那些勤快人哪里说理去?
他对燕华不放心,可对幼蕖的眼力还是信任的。
“我和小和尚都没看出来。你们当时不是也不知道是何物么?怎么发现的?”
“那水晶瓶不是亮么,我俩将这瓶儿就搁在帐篷里照夜,结果发现里头的碎金会化成水,水又会自行幻化各种形状,扭来扭去的,不是死物。
“燕华以火去烤,那水还能汹汹反扑。要不是被瓶子挡着,能扑她一脸!我又以水试它,结果将我的水吸个精光,我的水灵力都给抽进去不少。我们用神识再探过,感觉这是团水精,而且已经初步生出了活物的意识。”
幼蕖说罢,一晃手,又将小地绎镜取了来,手指在真言鸟身上点了点。
祈宁之会意,一招手,那黑毛儿便飞了起来,得意洋洋地“呱”了一声,炫技似地高举着翅膀滑翔落在祈宁之的肩头,凤凰临凡也不过如此风范,只看得礁三目瞪口呆。
这肥黑的丑鸟,虽然身形蠢笨,却有着神鸟仙禽般飘飘然的骄傲和自得,果然也有些神奇!
“去!找燕华,将她那只水晶瓶儿要来,小九要用!”祈宁之吩咐道。
“得令!”真言鸟大叫一声,扑上小地绎镜,整个儿化作一团流光,“嗖”地向外飞去。
分不清谁是物主的礁三长老都有些糊涂了,那镜子,是李姑娘的。可镜子上的鸟儿,又似乎听那个姓祁的指令。
而李、祁二人的言语里,虽是亲近,可分明又不像一家。
对了,这乌漆嘛黑的鸟儿还会说话!
礁三脑子里正乱糟糟的,便听幼蕖喊他:
“礁三长老,你那光镜中的材料,我需要选这几样……”
他才回过神来,暗暗嘲笑自己为什么还有心思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儿。
幼蕖在人鱼一族的珍藏中挑了若干基础材料,五色珊瑚、灵砂、矿英、沉影木、石中火之类,品质颇佳,数量也丰,不愧是人鱼一族多年积藏。
她每选一样,礁三长老便多欢喜一分,选得越多,他心里便越踏实。
同时他也记挂着那面带黑鸟儿的铜镜飞去后几时再飞回,也不知能不能真个带回那个什么水晶瓶儿里的水精?他担心着,李姑娘那朋友是不是真的那么大方,一句传话就能让出宝贝?
没让礁三焦虑多久,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小地绎镜就连同真言鸟飞回。
铜镜一路护送,真言鸟的双爪果然抓着一只残缺的水晶瓶,两翅鼓得若旌旗一般,鸟首高昂,“呱喔”“呱喔”大叫数声,神气得像战胜凯旋的将军。
礁三长老此刻眼中的真言鸟不蠢也不丑,那胖鼓鼓的身形是富润形、德润身,心广体胖、丰神安泰、一身福相。
就这一会功夫,难得的五行之精已经齐备了?实在是有些不能相信。礁三伸手在腋下拔下一片鳞,那剧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他轻吁了了一口气,轻轻一弹指,那片鱼鳞飞射而去,随即融入水波不见。
祈宁之分了小半心神在警惕,见礁三动作,神识也悄悄跟上鱼鳞,片刻之后神识收回,他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这老鱼,一声未发。
五行之精齐全,基础材料也都备好,幼蕖当即动起手来。
她将五色珊瑚与灵砂等物按五行方位排列后,指尖弹出红、蓝二色异火,双焰合一,催动极寒、极炽两股细流旋绕周流,她置身其中,七色烟雾腾腾升起,若彩龙盘旋飞舞,其景象奇丽雄伟以极。
“砌六合为垆”,幼蕖低声吟诵,“融阴阳为基。虽未开天地,亦成风云势。”
她缓步若负重,将五宫方位踏遍,并指一挑,土黄晶石落下,沉声再吟:“堆土山意出,此心胜昆吾。”足下渐有块垒涌起。
土层渐渐厚重凝实,也渐起碐磳,幼蕖扬眉一指,那枚金系的白色珠子没入土中,锐气四溢,被异火一卷,随即四方安伏。
“金精凝矿藏,地魄孕奇形。
念尔虽微根,同禀造化灵。”
同时,水晶瓶击破,瓶中水精化作流星四散入土,
随着幼蕖低诵,金气津润之处渐有湿意,渐而一层细细薄薄的水面轻荡开来。
这新生之水,似水又似非水,与此地之水并不相融一片。
礁三长老自忖他一生在水域,却未见过这等奇水,虽是浅浅少许,却透出渺渺茫茫的浩瀚之意,比深渊还深,比沧海还广。
融入木系精气的玉虎化为一团青光没入新土,土中便有细芽破土而出,“万物无常态,茁发心不改”,绿意随幼蕖字字轻吐而节节蔓延。
一个霹雳落下,绿意间光丝爆发,如千百条银蛇乱窜,随即,“嗤”的一声,火光亮起,幼蕖将那枚得自女魃的暗红色珠子掷出,断喝一句:
“光扫魍魉尽,焰压伏!”
珠子陡然光芒大作,似被一只无形之手托举在半空,滴溜溜转了数十圈后,陡然化作一圈红光,罩上新生之水,水火同归于无痕。
全阵一亮又是一暗,幼蕖双掌呈托天之势,灵力大开大合地喷涌而出,催动五件灵物。
至此,五行齐备,相生相克又相互催发,往来周流,生生不息。
幼蕖周遭的七色烟雾升腾变幻了一阵,忽然化为蓝、朱、青、黄、黑、赤、白等诸色旋风,那风又狂涛一般涌起,将周围的水波冲得巨浪滔天,中心区域反而空出好一片白地。
第1292章 一炁阵终成
旁观两人极为紧张,除了用眼看,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连呼吸都压住了,生怕打扰阵中人。
那阵中人正在关键时候,她足踩五宫方位,眉眼端肃自有神光,举手投足间有万钧之力,指头每动一下都牵起一股新的旋风,却又举重若轻,来去从容,纹丝不乱。
祈宁之看得目眩神迷,又爱又敬。
礁三长老震惊过后,赶紧默默一点腕间金蛇,族人早已得他谕令莫要惊疑生乱,各安其位,此时金蛇则去固守大阵,不能教任何因素打扰此间。
那各色旋风狂飙咆哮,足足百余丈高,若七条巨龙怒卷盘旋,威势猛烈。这龙卷风里又有大小光轮飞起,大如华日,小若星辰,足有数百轮灿然精光,耀目生辉,光鉴毛发,令人不能逼视。
祈宁之正看得心神如醉又提心吊胆,忽听旋风内一声喊:
“祁大哥!五行转恒、光摇牛斗!”
他一惊,手比心念还快,藏圭剑已经卷起五色光芒压了上去。
两方光芒只稍一相接,便似被彼此磁力相吸,顿时联成一片,那些大小光轮越聚越多,聚到密密挤挤时,忽似闪电一般略微掣动,汇作一个巨大的光环。
幼蕖身影在光环里若隐若现,真真仿佛神女一般,看得礁三敬畏交集。
结界那边涌动的暗潮似乎被惊摄到,骤然平静了下来。
幼蕖与祈宁之一在内、一在外,联手牵引着那巨大光环,令其缓缓落下,罩住了五宫位置。
“行了,你退开!”
幼蕖一声令下,祈宁之从令如流,持剑跃开。
他自肩至掌一阵酸软,背上汗湿,自忖自己已是如此吃力,小九还不知如何辛苦?一颗心都紧缩作一团,可他也没法帮更多的忙。
光环渐渐消隐,而光环之内仍是烟光杂沓,变幻无端。
那诸色旋风逐渐低矮下去,可转圈也在逐渐缩小,眼看就要将中央那个小小身影挤压为齑粉。
祈宁之虽知小九不至有碍,可见此形势奇险,亦是心中一顿,手腕上青云障下意识就要发出。
忽听旋风中央一声清叱:“起!”
便见旋风突然拔地而起,化作一道七色长虹贯穿整个水底世界,其光焰莹莹,映得无垠碧波都成彩色,真真绚丽无俦,蔚为奇观。
长虹的一头伸出了那结界,可又不曾打破结界,竟似无缝衔接,照得那一端黑暗处都变得半明半暗。
无数的灰烟黑气侵袭上彩色虹桥,似凶兽一般不住吞噬撕咬,虹桥摇摇晃晃,半边彩光黯淡下去,黑气弥漫,连整个水底世界都突然动荡不休。
礁三长老心底惧意大盛,这不是大长老的涂光卦中所见么?黑暗侵轧,地摇水动!
他一双老眼紧紧盯住幼蕖,那道纤细的身影是他此刻唯一的指望。
所幸结界内这一半的虹光始终绚丽璀璨,幼蕖也处变不惊,举手投足的节奏依旧不缓不疾,自有神奇的韵律,强大又安宁。
不知是涂光卦留有一线希望,还是幼蕖的不慌不忙给礁三以镇定作用,他看着那虹桥和虹光掩映下的身影,忧惧漂浮的心底,始终有一线希望在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水底由明转暗,暗了又明,那些灰烟黑气终于逐渐淡去,被彩光吸收消融为一体,成为虹桥的一部分了。
七色长虹渐渐诸色相融,绚彩逐渐淡了下去,似是被造化的无形之力洗练成通透光明的白色光桥,而结界处的透明壁障厚实了许多。
又听幼蕖喝一声:“收!”
那白色长虹便似烟花燃至高处,突然化作点点灵光,散射四方,没入虚空不见。
须臾烟净水平,只余一道俏生生身影立于五宫正位不足方丈之地。
已经全身僵硬的礁三长老惊得不敢再眨眼。刚刚他只是眨了个眼的工夫,面前就形势大变,实在是不能置信。
“幸不辱命!”
听得幼蕖略带沙哑的一句,礁三才醒悟过来,他慌忙待要上前,却不觉鱼尾一软,险些支撑不住。
礁三老脸一红,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养气功夫还不如两个年轻人!
祈宁之抢先一步上前,毫不避嫌地握住幼蕖的手,只觉掌心皆是一片冰凉,心知她费力甚巨,大是气恼,恨恨瞪了她一眼。
幼蕖笑着摇头,声音微颤:
“还未全好!还差最后一步,血祭!”
祈宁之一惊,才记起这等启新之阵,是需要血祭的,哪能再让小九出血?他当即伸出一只手:
“我有血!”
幼蕖无奈一笑:
“人血不行!”
礁三长老一惊,摇尾上前:
“用我的可行?”
他不由垂目看向自己的鱼尾,他算不算人呢?要多少血?实在不行,断尾也能接受。再不行,族内来两个子弟?
礁三正胡思乱想,就听幼蕖道:
“要高阶妖兽的才行,还要无意得来,不染杀气,才不致招了天外凶戾之物。”
祈宁之一愣,人鱼不知算人还是妖?还真没有过定论。再者,“无意”哪能得到妖兽之血?便是人鱼心甘情愿出血,也算不得无意。他又听幼蕖道:
“我身上正好带有虎血,足够了。”
她怎么什么都有!
礁三惊后大喜,就见幼蕖掌上已经握了一把暗赤沉沉的虎血珠子,粒粒足有指头大小,凝实厚重,看得出品阶甚高。
“神威瑞气,佑我升平!”
虎血珠子如一条珠链飞起,在空中化作一圈红光缓缓落下融入阵内,只听得隐隐一声长啸,红光闪了一闪消去。
“嗡”一声,水底世界陡然好一阵震动,众人感觉到连心肺都在发颤,所幸平复也快,几息的功夫就恢复了平静,一炁回恒阵成了!
幼蕖这才两膝一软,再不强撑,放任自己斜斜倒在祈宁之肩头。
祈宁之见她面如白纸、呼吸浅而急促,不由心底一阵惊惶,可他知自己此时不能慌乱,当下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稳稳扶着她盘膝坐下,什么都不说,只安静地在一旁守着。
礁三长老不敢多语,感激又心虚地退后两步,耐心谨守。
第1293章 福照缘花红
约一炷香功夫,幼蕖才缓缓睁开双眼,只双唇还是微微发白,但一口气吐出来,面色已然恢复了不少。她轻轻活动了下手脚,眼神闪亮,笑意盈盈。
即便是不太熟悉她的礁三都看得出,此时的她自内而外都透着满足与轻松。
礁三长老等幼蕖调息完毕,才上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
“姑娘大恩,敝族上下定然世代铭记于心。”
幼蕖摆摆手,不曾开言,似犹在养护气息。
祈宁之也不理礁三,只嫌他靠近了碍事,自顾自对着幼蕖问道:
“怎么就这一会?你尽管慢慢养足气,对了,服些什么才好,想要修方醴泉还是青玉*乳?你要放心,我给你渡点灵力行不行?”
这才调息了多久?
以他的经验,小九这样的消耗,至少要大半日的调养时间。他生怕这丫头逞强,又或是怕人鱼愧疚,便匆忙收了功。恢复不好可是要伤根基的!哪怕十日八日、一旬半月的,他等着就是了!
幼蕖摇摇头,眼神含笑回过去,许多话不需要说,她安好,她知他关心,她谢他护持,她领他的情意。
祈宁之神色一缓,亦是轻轻一笑,眉眼间又带了些无奈的嗔怪:你真能!你怎么就这么厉害!
两人眉眼传话,礁三长老在一旁竟然没有尴尬之意,只暗暗纳闷:这对青年男女明显情分深厚,不是一般同道关系,却又不似一般情侣那样浓情蜜意,有一种保持着距离的亲近、你知我知的分寸。
这是一双璧人,如兰芝玉树,并立于前,看得人莫名舒悦欢喜。
他一个旁观者,都有一种乐见其玉成的期待,期待美妙的结局。但这期待并不急切,来日方长,慢慢来,就这样并肩同行,且行走且观看,前路纵然崎岖,也有彼此扶持,多好!
幼蕖奇怪这礁三长老不知为何满脸都浮现出一种慈爱的笑意,她喊了一声“礁三长老”,见对方没反应,只木木瞪瞪地,眼神空空地停留在她与祈宁之的中间地带,嘴角却带笑,似乎沉醉于什么不知名的美梦。
幼蕖遂又喊了一声:
“礁三长老,你可还好?”
她心里道:莫非这礁三见阵法已成,欢喜得迷糊了?枉自一把年纪,也太经不起事儿了。
幼蕖正准备着一个清心咒丢过去,礁三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哦”了一声:
“姑娘可还好?我好!好!老朽一时欢喜,忘形了!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人鱼阖族没齿难忘!姑娘在敝地盘桓两日如何?也让我们好生尽一下心意。”
幼蕖的声音稳定了许多,笑道:
“礁三长老不需多礼。说实话,刚刚确实累极,全身都要干枯了似的,可恢复竟没我预想的那般艰难。而且此刻我灵力再生不知为何比从前快得多,连神识也恢复得极快,还愈加健旺,比从前大有不同。我想,这可是长老之功?”
祈宁之愕然,他想起了礁三先前射向水中的鳞片,当下看向礁三。
只见礁三满面欢喜地点头摆尾:
“果然有效?那就好!那就好!”
祈宁之这才明白过来,猜是礁三确实因出于感激干了点什么,可是他离幼蕖那般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这好处几时到来?
幼蕖此刻四肢百骸全是暖洋洋的,如被温水浸润透了,而这暖意又不令人生出困倦慵懒之感,反而清明爽净,每根经脉都汩汩的,能感觉到力量迅速充盈,连神识心窍都勃勃然欣欣然,竟是比从前还盛。
便是修复功效极快的醴泉与石乳也没这样的奇妙,恢复之后反而更有力了,这感觉,是她从来未有过的。
甚至,她觉得,哪怕是是重伤得经脉断裂、神疲意衰,只要这暖意融融的来一遭,都能给舒润修补起来。
既然从前没有过,那就是这水底世界予她的好处了。
幼蕖闭目略一体会,心中惊喜更甚,睁开眼,她看着礁三长老,神情很有些意外:
“不知怎地,我竟然发现,恢复过来后,我的丹田与识海都比从前更广更深,这和以往简单耗尽再补回来的迹象不同!而且,不仅被拓展,似乎还被淬洗过了……”
祈宁之瞪大了眼,一时怀疑是不是小九累得很了,神识有些不清晰。可他亲眼看到,小九神清气爽、灵力充沛,眸中未收尽的神采确实胜过从前。
礁三长老欣慰拂须,笑着道:
“照日红璃落在姑娘之手,果然没错!姑娘真是我族的有缘人!”
幼蕖一愣,这才觉出先前收在怀里的那朵照日红璃的花朵正发出团团热意。
她诧异地取出玛瑙杯似的花朵,只见此刻的照日红璃正一圈一圈散发出明艳的红光,就像个小太阳,却又无炎炎之烈意,温和而稳定。
她托起那玲珑花英,鲜丽的朱红色映在眉宇之间,心头格外舒畅,有如沐春风之感。
祈宁之见她俏面上似染了胭脂一般,真真娇若桃花,兼有珠眸流辉,浅笑嫣然,实在是人比花娇。
不,花儿怎么能和她比?花儿那么弱,她却勃勃生机、清健朗洁。虽然说比野草有些不敬,可她那坚韧不折的劲儿,令人无端就想起石缝里的野草。嗯,可谓娇花之姿、野草之性。
他深深看了一眼,心中一叹,逼自己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心里又虚,遂没话找话地问礁三道:
“难道是这朵照日红璃的花朵有治疗提升的奇效?早知道,刚刚我就抢着将这花儿接下啦!”
他本是随意说笑,礁三长老却认真的摇头纠正:
“不是此花的奇效,而是李姑娘于我族有大恩,族人知晓她的义举,便都聚在照日红璃的林中,为李姑娘祈福。那万千真诚心愿融入林中红花,又藉由李姑娘身边那朵照日红璃传送,这才福照至李姑娘身体。”
祈宁之恍然,原来是好人有好报!小九一片纯善之心,慷慨助人,这果然是她该得的!
人鱼一族知恩图报,嗯,也算是有良心的了。
第1294章 难得不忍心
祈宁之盯着幼蕖掌中那朵玛瑙杯似的红花,大感惊奇,没想到这照日红璃还有这样的奇效,难道,小九真的与人鱼一族有缘?是人鱼一族的天命神女?
礁三长老又一阵感慨:
“其实,我族万年来从未动用过照日红璃阖族祈福,至少老朽未曾亲身经历过这等奇事。刚刚我只是想起族中有此传说,故而一试,不想果然成了。真是幸哉!这是敝族的福气,也是李姑娘该得的!”
他此刻全心全意、全身上下,都透着对幼蕖的敬仰与推崇。
祈宁之很为幼蕖高兴,他心里也是一阵与有荣焉的自豪。
见祈宁之投来嘉奖的眼神,礁三长老却不敢照收,他谦恭地一拱手:
“我们回报李姑娘是理所当然,李姑娘对敝族施以援手却是情理之外,这本非她分内之事。与其说这是敝族给李姑娘的感恩报答,不如说这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李姑娘仁心大爱,自是得天地间光明愿力照拂。”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抱歉地冲祈宁之一笑:
“祁仙长,其实刚刚您也出了一份力。我嘱咐族人祈福的时候原也是带了您的,只是,那照日红璃的福照不知为何自动全归在李姑娘身上了。我想,大概……您的初衷是帮李姑娘,而不是……不是,那个,帮敝族……”
他对祈宁之一直有些忌惮,这位仙长不比李姑娘好亲近。
礁三发出的鱼鳞传讯其实是让族人为两位贵客祈福,没想到好处全归在幼蕖一人身上,这位祁仙长好像一点都没沾上,故而他实在心虚,话说起来也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并非人力可为,冥冥中难测,我虽有心,也没法硬将福照砍作两份来分……大概这……实是天意啊!”
这话有理。
祈宁之一阵默然。
其实,刚刚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想法:早知道做善事有这么大的好处,那,他也该主动表示愿意帮这个忙的。明明自己就在一旁,竟将好处错过了!
小九布阵的时候,他即便不太懂,也该主动出些点子、分些任务,以示参与。如此一来,照日红璃祈福的红光,是不是也能有一丝一缕照到他身上了?
可惜,自始至终,他只有一剑牵引之力,那还是听到小九喊声之后才出手的,丝毫没沾到人鱼族祈福的光。
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涌上来,他就立刻摁下去了,同时还狠狠鄙视了一下自己:小九为善,是自然而为,有心助人而无意施恩,是不居功不求回报的真善!而他为善,是刻意而为,生怕别人不记他的功不给他回报,是伪善!
天道无亲,是不与任何人亲近,不讲任何情分。可天道却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投机取巧。
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祈宁之脸上羞愧如蒸气扑面,后背却是一片冷汗涔涔,他看不到自己脸色,却知有一瞬间的失态狼狈。
幸好他背对着礁三,人鱼看不到他惶恐的模样。
至于小九是否看到,他竟也无藏藏掖掖的心思。让她看清楚点,他也有不堪也有猥琐心思,并不是无暇美玉。
对礁三长老的赞誉,幼蕖却是笑着摇摇手,道:
“什么仁心大爱,我哪有那么崇高?我想得简单,不过是有些不忍。这水下是福地乐土,我又爱这玛瑙杯一样的漂亮花儿,只想着,黑暗来袭,这些若衰败了,该有多可惜?”
礁三长老一叹:
“最难得的,就是这不忍之心。多少大能大德,宣称普救世人,却多为积功德博声名,有多少是基于最朴实的一丝不忍呢?”
祈宁之诚心诚意地一拜到地:
“此话诚然!不忍之心,最是难得!宁之敬佩!”
他这一拜来得突然,不知是敬幼蕖的善心还是敬礁三的话语。
礁三习惯了祈宁之略带高傲的矜持,被他忽然谦恭地来此一拜,给吓得鱼尾猛地一摆,一下游出老远。
幼蕖“扑哧”一笑,祁大哥也忒有趣!
对祈宁之,她有时可能愚钝傻气,但也有时会有一种别样的敏感。
眉头眼角的一丝变化,她便能隐约感觉出他的想法波动。
祈宁之刚刚的懊恼、遗憾至惭愧、自责,她竟然都捕捉到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她相助人鱼一族,是基于确实有把握和机缘凑巧,并没有舍身大义的崇高。他后悔错过照日红璃的好处,也不能就说其为人势利阴暗。
人有多面,很多时候很多事不能简单地用对或错、是与非来判断。她一腔热血有时也过于天真,他明哲保身也是情理之中。
他不嫌她时而犯傻拖累,她也懂他谨慎理智的生存之道,即可。
他懂得欣赏她的好,她也看得到他的好。俩人在一起啊,不论是朋友、伴侣,都很不必因自己有而对方无的那点“好”就生出优越感来。
能让一段亲近关系良好保持下去的,不是掏心掏肺、委曲求全,而是建立在了解基础上的包容和平等心态的共存。
我知道你的缺点,但依然接受和喜欢。你成不了我这样的人,但我仍然觉得你值得我走近且同行。
幼蕖的笑意如淡淡的春日阳光照拂下的石上清泉,清透微暖,祈宁之心间被这股带着暖意的清泉给被冲洗得透彻无尘,亦是清静生喜。
无形中,两人好像又走近了一步。
礁三长老苦留二人,怎奈幼蕖执意归去。
本来多住几日也无不可,可如今她有恩义在身,双方原先的友善平等难免变得诚惶诚恐,可以想见那些人鱼感恩戴德的神情,这令她打心里头不自在。
不如归去。
而且,她在水底这么久,几个同伴,特别是燕华,在岸上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呢!
谢绝了礁三长老的再三邀约,幼蕖与祈宁之只再饮了一盏照日红璃酿就的花露;又却不过众人鱼的恳请拉拽,为令主人安心,他们只得在人鱼库藏里挑了数件陆上少见之物聊作谢礼,就坚决告辞了。
第1295章 临别又多嘴
礁三与荇十一等人鱼依依相送,一路不免说些惜别之语,倒不是客套,而是这位李姑娘人美心善,帮了全族的大忙,又不肯居功,说去就去,委实令人不舍。
人鱼们实在是心怀感激,却又不敢强留,只沿途再介绍些水底花草景观,多多说话,慢慢行路,觉得再与幼蕖多相处几刻也是好的。
幼蕖行了一段,看看四周奇丽清美的水底世界,心中感慨,略一踌躇,对礁三长老道:
“有句话我还是明说了。虽然结界已经稳定,我料那一炁回恒阵也暂时没有摇动之虞,但是为长久计,我觉得,人鱼一族还是应当与青空界道门通个声气,以后也好互相照应。不然,以后出了事,我也来不了了,可就没人再帮你们啦!”
她说罢也不由暗笑自己多事多嘴,人鱼一族隐居此地必有缘故,她这一说,大违此地传统,礁三长老又不能反驳恩人,岂不为难?
不曾想礁三长老竟然若有所思,与荇十一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叹了口气,他点着头,迟疑道:
“姑娘所言极是。不瞒二位,其实,我人鱼一族这些年来,已有族人提出要打破与外界的隔膜,特别是茛大、茛二这些年轻人。不然,他们也不会拜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族女子为师了。”
荇十一也道:
“是啊,不然,就算茛家再闹腾,我们几个老家伙也不会同意那陈菁菁在我们这收徒的。这里头也有一个我们想藉此多了解外界的缘由在内。这片水域再大,也比不了归云海,真真关成小国寡民了。”
祈宁之不由笑了,道:
“人关得住,心是关不住的。年轻人正是好奇心最盛的时候,你们紧闭族门,反而令年轻人对外来的陈菁菁生出多少好奇来,还差点惹来祸事。可真是得不偿失。”
半推半就地接纳陈菁菁,从这件事其实已经看得出人鱼一族的规矩正在松动。
礁三长老唉声叹气:
“可不就是这样?我们几个长老也在反思呢!总这样关着族人,确实不是办法。而且每几年就有许多修士进来训练,这大艮峰又引人来,时间长了总有撞上的,到时难免惊奇生怪,弄不好,再生出多少纠纷来,可这么好?”
他与荇十一对望一眼,都有些话不知怎么说,可心底的一丝希望,不由自主地又挂在了这两个年轻的人族修士身上。
李、祁二人都是处变不惊的人,又有仁心,初遇虽不友好,却能克制,才未以打杀开局。
而其他修士就未必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人鱼当妖物斩杀当场是极可能的。
而人鱼若反击,则很有可能被惊疑交加的各大门派群起而攻之,那才是真正的灭族之祸!
幼蕖笑道:
“人鱼一族虽然闭塞,可好就好在有你们这样将族人放在心上的长老。嗳,我可不是场面话,就刚刚提到陈菁菁之祸,礁三长老你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啊那以后更不许任何人进入’,而是有了反思,那就甚好!”
礁三满面惭愧:
“这也当得姑娘一个‘好’字?实在当不起!”
荇十一对礁三道:
“陈菁菁是外来的人,差点引来祸事,这正是祖先严令后人闭门不出的缘故,以为无外力干扰,则可安静自守。可李姑娘与祁仙长也是外来的人,若非他们,我族倾覆之祸更是无可避免。这大门的开与闭,还是得思量思量。”
礁三长老对着幼蕖与祈宁之二人一拱手:
“两位可有什么高见?老朽诚心讨教。”
幼蕖笑着道:
“高见谈不上。我确实有点感慨。先前是不准备多嘴的,可见两位长老并未一味怪责外来人,心地尚有宽处,也不拒绝变革,我觉得倒是值得一说。”
礁三与荇十一俱停住,诚心诚意道
“愿闻其详。”
“先一点,我觉得你们太过消极。那什么大长老遗言也好,涂光卦预言也罢,都只是给你们的一个提醒罢了。你们就该加强阵防,培养族人,尽可能做好各种意外的准备。可是你们最不该的,是偏去死等什么救世神女。这神女若千百年,万万年才出现,而意外先至,你们可怎么好?”
祈宁之一哂:
“祖先的话也未必全对。还有,若真有什么救世主,嗯,救世主也很忙啊!说不定有几个地方都等着他救呢!你说,救世主是会救坐着等死的人,还是自强自救的人?生存机会总要给值得救的人罢!”
听了幼蕖与祈宁之这话,礁三长老的惭愧之色更甚,他点头承认:
“两位所言极是。我们此刻才醒悟过来,既然发现了问题,为什么不自救,为什么偏盼着有人施以援手?若姑娘不来此地,或是不肯伸手,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结界破碎?可……说了,也没人能解决啊!”
他不是不想告诉大家,可族人享受太平太久,有机变之才勇猛之心的没几个,知道了也是徒增慌乱而已,故而他们几个老家伙才默默扛着。
幼蕖又道:
“可怕的不是一个人这么想,而是全族都形成这样的氛围。人鱼一族生命悠长,但是,闭门不出、见识狭窄,这种生命再长,也只是日日年年简单的重复循环,又有什么价值呢?”
“日日年年简单的重复循环……”
礁三长老喃喃重复了一句,心里一痛:可不就是这样吗?他只觉一阵悲凉袭上心头,什么族群骄傲什么昔日荣光,全都一丝不剩。
幼蕖说了一半,见礁三荇十一俱是满脸呆滞失落,她扭头看着祈宁之,笑道:
“祁大哥,前几日戴清越说了几句话,听着虽然措辞有些古怪,却甚有道理,当时颇有振聋发聩之感。我觉得也该让礁三长老他们听听,你可还记得?”
祈宁之一笑:
“当然记得。我知道她说的那几句,据说是那位宣豫真君从天演阵出来后的感悟。我当时大受震撼,没想到五梅道院的教谕竟有这样的大智慧!”
第1296章 生命需能量
祈宁之倒不是帮幼蕖在人鱼面前圆场,而是他当时确实被戴清越的那番话震惊住了。那样直白的道理,那样直指人心的表述,竟是青空界从未有过的!听过之后,他不仅对戴清越,连带对整个五梅道院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看过上清山庆典的歌舞后,本对五梅道院是有些轻视的,觉得以色侍人、以艺立身实非修士正统,隐隐将五梅道院当作一家只出匠工伎佣的所在。直至戴清越口出惊人之语,他才惊觉自己以偏概全,实是小觑了人家。
祈宁之和幼蕖相视笑过,便对礁三与荇十一道:
“与其低层次、低水平的循环重复漫长一生,不如奋力燃烧自己,光芒四射地过短暂的几日。值得回味的一生,不仅应该有物质的积累增长,还要有精神认知的不断提高和升华。对,她还提到一个词——”
“能量!”幼蕖接住话,“戴清越的话里还说,生命就该充满能量。”
“能量?”
荇十一与礁三从没听过这个词,可一琢磨,完全能理解,其中蕴含之意简单直白,竟是没有可替换之词。
幼蕖略加解释:
“我想,这个能量应该就是我们修士所说的‘炁’。炁,是维持生命、宇宙运转之力。对我们修士而言,须一直涵养其源头,只有炁源源不竭,才有修为品阶的逐步提升。炁若入不敷出,生命也就到头了。”
“我们人鱼亦是大差不离,自有炁源为根本,”荇十一感慨道,“哪怕是妖兽呢,也要吞噬各种天材地宝,不然,即使到了时间,也无法自然晋级。这天材地宝补充的,就是能量了。”
幼蕖接着道:
“若物质与精神俱是能量匮乏,只能保持最低水准的活着,活个万年又有什么意思?我们修士修道,其实就是修的能量源源不竭。
“人鱼一族得天之眷,生命长久,可若不思进取,只在前人基业上过活,只怕能量便也一日日地消耗大过补充了。”
“强者,能量充沛者也。能量匮乏者,就是弱者了!”
礁三长老若有所悟地跟了一句,不住摇头叹气。若以“能量”来衡量,他们人鱼一族,现在哪有什么能量充沛者?眼看着,全族弱者越来越多!所以,跟外人学了点东西的茛大茛二才那么突出。
“当然,弱者本无辜,但最怕的是因贫而愚、因愚而弱,还心甘情愿地保持弱,理直气壮地等强者救援。”
祈宁之若有所指地点了一句。
“因弱,还会受制于人。”幼蕖接着道,“身处不利之位、弱者之位,就该奋力改变现状。别以为有天材地宝就行,奋发之气、昂扬斗志,都是内在之炁,都是能量之源。至于外在,我想,适当借助外力,便可得外来之炁。双管齐下,才是一族兴旺之道。”
礁三与荇十一相对苦笑,人家说得客气,可句句都指着自家,人鱼一族如今确实是越来越弱了!
“嗤”的一声,幼蕖指尖燃起一朵朱红色异火,她曲指一弹,那朵火花离指飘起,在水波里轻荡。
“这异火虽厉害,可若没有人源源不断地输入能量,便无法长久。”
众目睽睽之下,那朵异火在水中摇得闪烁不定,火光逐渐黯淡下去。
礁三长老看着那朵愈来愈小的火花,似乎看到了全族每况愈下的未来,不由鼻头一酸,他感激涕零地对幼蕖行了个大礼:
“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幼蕖侧身避开,轻笑道:
“小女子乱说几句,当不得长老这样的大礼。”
“当得!当得!”
荇十一也过来行下礼去,神情恳切道:
“其实,有些道理都懂,却没人当真,更没人去践行。我们习惯了水底清静,都不愿去做第一个发起改变的人。其实真是胆怯自私了。
“没办法啊,我们怕族人非议,怕有违祖训,也怕出了事,要担责任。今日听姑娘一席话,真是一棒子打醒了我们。”
他返身去拉住礁三,声音有些急:
“我们都糊涂了呀!真要人鱼一族代代传承、生生不息,就要一代代不停添柴,这样火种才会越来越旺。可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我们都在坐吃山空啊!祖宗给我们的基业,有形无形的,都快吃光了啊!”
礁三长老脸色涨红:
“大长老当日有勇气带领全族离开归云海,脱离王族庇佑,来绿柳浦重立基业,那股勇猛锐气,我们人鱼一族也曾是有的啊!可如今,竟是一丝都没传承得了!实在是没脸去见先人!”
幼蕖与祈宁之俱不知当年的详情,可听礁三长老这般说,人鱼一族当年也是充满冒险精神的,也有过披荆斩棘、开天辟地的奋斗经过。
可惜,不是子孙不肖,而是祖先的精气神不由自主地在清平岁月里流逝。居安,是很难思危的。
“那我们该如何开启这个改变呢?”
礁三长老自问了一句,看看荇十一也是满脸茫然,他下意识地再看向李、祁二人,不由自主地再度期盼这两个外人能吐出金玉良言。
幼蕖却是犹豫了一下,说实话,指出问题很简单,解决问题才是真难。
人鱼一族的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只是礁三荇十一他们身在其中,反而容易一叶障目。
她拢共才活了二十年,哪有什么丰富的经验可以提供给别人借鉴?何况这是一族兴亡的大事。
幼蕖突然想起昔日与师父在凡俗地界云游时的见闻,她当时懵懂无知,听过师父当时的点评也就置之脑后,那些说者无意听者更无意的话此刻却是清晰地冒了出来。
“我自己实是没什么真知灼见。但有些跟在师父身边的旧日见闻,可与诸位分享一下,说不定礁三长老你们可以得到启发。
“我见过凡俗敌对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也见过深山隐世千年的部落与外界搭建起沟通。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大动作,也不用强行融入对方,只是从通商开始而已。”
“通商?”礁三长老大为惊异。
第1297章 初议通商事
礁三长老他没想到这位清华雅澹的李仙子会提出“通商”这个词来,大为惊异。他还以为名门子弟都几乎不食人间烟火呢!竟然懂得这些庶务!
幼蕖神情悠然,遥望上方水波折射的光亮,牵起许多回忆:
“是啊,不论道俗,其实很多道理都是通的。凡人亦可为师。凡俗许多国家将民众分为士农工商四等,商人地位甚低。可是,照我看来,商人才是四等中最有活力之人。”
“农,因有土地,生活安稳,也就循规蹈矩趋于保守,生怕承担风险,甚至害怕改变。他们的进取,也就是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种好,养个出息孩子光宗耀祖。而商人本性逐利,天生即有冒险精神,他们扩张、开拓,往往引发变革。”
“我们此刻,岂不就似凡俗人界的‘农’这一状态?”礁三与荇十一异口同声,皆有所悟。
礁三更是进一步接道:
“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与外界的沟通,可以从通商开始?”
幼蕖点头:
“正是。其实,若不是见你们生出愿与外界沟通的心意,我也不会给这个建议。物资上互通有无,是最好的沟通方式。对面肯定有自己稀缺的东西,以前苦求不得,一旦通商竟然唾手可得,难道还不打动人心么?
“有时,什么千年不改万年不变的原则、祖训都抵不过现实利益。一旦尝到了甜头,后面的沟通就会更加顺畅,阻力渐去,积极性复增,渐渐的,双方交往的,就不止于通商了。”
礁三听得激动不已,他脑子也跟着幼蕖的话在动,便接了下去,道:
“对!从始于通商,却不局限与通商!沟通往来后,还能打开心胸,增长见识,就可以有更多的年轻人出去拜师,引入新风,可以为我族注入更多的能量!”
虽然肯定没有说的那么轻松简单,也可以想见会这过程里会有许多误会与曲折,但这真的是一条可行且可展望的大路!
祈宁之也道:
“通商的好处还不止于此呢!你们从前白养着族人,人都要养废了!而要通商做生意,就要筹集资金、要设立门会、还要调配人手,要打听市场行情,要了解各派特色,还有要借互通的机会积累人脉,会有一连串连锁反应。不论修为,这谈吐气度、做事效率,都能锻炼出来!”
荇十一喃喃道:
“如今族内很多技艺都没族人感兴趣了,个个做事都有些懒劲,还是这日子一眼就望到头的缘故!若有利可图,大家伙儿自然就乐意好好做了,要得更多的利,就要让百术愈精,族人自然也就勤快了。”
他说着说着,一拍自己鱼尾,声音也大了起来:
“大家都忙起来转起来,就没空家长里短地生事了!你们不知道,我这些年调解了多少纠纷,都抓不上手!说起来也是闲出来的!一旦大家眼睛都朝外看,这心胸也广了,内耗便也少了,哪里还顾得上谁多拿了几片螺贝的事!”
见礁三与荇十一都有些沉浸其中的状态,幼蕖咳嗽一声,拉回大家的注意力,她笑着道:
“小女子无知,只是说了些一己之见。方向虽然大致有了,可要如何实施,具体怎样去做,还需要人鱼一族细细商议出个章程来。这就不是我擅长的了。”
祈宁之也深觉此间不宜多插手,正好小九将话提到这里,便也道:
“我们在绿柳浦还要待几年呢!正好诸位好好商议商议,和哪家门派先接触,消息限制在什么范围之内,你们定下规则,我们出去时直接帮你们传个话搭个线。具体如何,我们不便置喙,只管里传外达。”
幼蕖抿嘴冲祈宁之一笑,她当然知道点到为止,这里头牵扯到多少利益关系呢!这个时候,她就是真正的外人了,越有恩情反而越不能发表太多意见。
礁三与荇十一等幸好也不是真无主见的,他们也知道适可而止,人家已经点拨了不少,真要全依赖的人家身上,也太过分了。
正如刚刚那姓祁的仙长所说,救世主救的,也得是有自救意识的值得救的人呢!
“敝族的情况,两位岸上的那几位同伴,先告知他们也无妨。我们相信祁仙长与李姑娘的为人,他们应当也不是添乱惹事之人。”
临别之际,礁三主动提了一下。两个人知道和五个人知道也没什么区别,他索性卖个大方。
幼蕖一笑:
“我初次以神识引鱼之时,其实已经跟同伴说过猜测了。如今我久在水底不归,同伴定然挂念。水底的情况,我自是不好瞒着他们。长老这样说,我便更坦然了。”
祈宁之笑道:
“我们便是不说,还有黑毛儿那张大嘴呢!我们忙在布阵的时候,这家伙在水底飞了几圈,又回到岸上去了,还不知怎么跟真海他们说的。反正既然他们没杀过来找人,就说明他们是知道这水底大致情形的。”
礁三长老这才想起这二人的宝物古怪,一面奇形怪状的铜镜,一只会说话的怪鸟儿,视人鱼护族大阵如无物,来无影去无踪的,他们人鱼简直没什么秘密好藏的了。
几位人鱼再三表达感激涕零,又保证必于下次绿柳浦开放之前拿出妥当的章程来。
礁三长老看了看风神俊秀的祈宁之和道骨姗姗的幼蕖,心里暗暗已经有了初步的主意:这芝兰玉树的一双人物,可能想见起背后的门派是何等的优秀!人鱼与外界最初的接触往来,就可以从这两家开始!
……
“泼剌!”
听得一声水响,再看到两道熟悉的人影自水下现身,久候于岸边的真海与燕华一惊复又喜,齐齐扑了上来。
只是燕华抢到了幼蕖,同一个方向的真海半途不情不愿地转去了祈宁之身边。
刚刚跃出水面的幼蕖差点被猛扑过来的燕华又砸下去,幸好她反应快,抱着燕华一拧腰,转身由仰而俯,足尖轻轻在水面一点,盈盈斜飞出去,落在地面。
第1298章 岸上正担心
“你怎么才回来!才回来!”
燕华气得一通跺脚,鼻音浓重,几乎不成语调,两只手却像铁箍一样,箍得幼蕖胳膊生疼。
幼蕖龇牙咧嘴地从铁箍下抽回胳膊,却是不敢笑话燕华,知道她是给急坏了,只能环抱回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
“好燕华,让你担心啦!我也没想到在水下耽误了那么久。”
燕华胡乱在幼蕖肩头上擦了一通眼睛鼻子,侧头看了看幼蕖气色,肩头才松懈下来,与幼蕖抱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挣开幼蕖的胳膊,指着真言鸟,仍然气呼呼地:
“你哪怕写几个字传上来也行,我总归安心些。为什么只让那黑毛儿传信?那鸟嘴叽叽呱呱的吵死个人,还没好话,说的个话好生气人!真是气死我啦!”
幼蕖失笑,转头看向祈宁之,黑毛儿正神气活现地停在他肩头。
“黑毛儿,你怎么传的信?”
听了幼蕖的质问,黑毛儿大叫起来:
“黑毛儿奉主人之令飞回传话,传的是,主人忙正事,正事要紧,不可打扰,闲人莫问!”
其高昂鸟首,睥睨众人,便是皇帝老儿的钦差官也没这么耀武扬威。
幼蕖只听得哭笑不得,却是没奈何。
这真言鸟不该说的时候大嘴巴“呱呱”乱戳人心,该说的时候却是惜字如金,压根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不怪燕华上火焦心。
祈宁之也没好气地一巴掌拍过去:
“好你个黑云儿!让你好好传个话,是让你告诉燕姑娘他们,我们在水底有事耽误了,走不开!别冒失下来找人,我们人是好好的不用担心。你怎么传了这一句?”
真言鸟“哇”地大叫一声,腾翅飞起,盘旋了一圈又落下,依然理直气壮:
“大意如此,黑毛儿不曾乱说!主人说啦,未得同意,不能乱说!黑毛儿不知,主人同意哪些!”
幼蕖做了个恶狠狠拔鸟毛的动作,只吓得黑毛儿脖子一缩一哆嗦,她威胁地“哼”了一声,又隔空虚张声势地一挥拳,算是替燕华出气。
果然黑毛儿立刻温顺了不少。她回身再度抱住燕华,笑嘻嘻地哄小孩儿一般,温声道:
“好啦!让你着急了,好燕华,我知道你最担心我啦。是我不好,再忙,也该给你捎个传信玉简上来的。实在不该指望那只黑毛儿来传话!”
祈宁之也老老实实来道歉:
“燕华,我这黑毛儿不懂事不会说话,惹你生气,是我没教好。你莫气啦,幼蕖她累得狠呢!你不知道,她在水下忙了许多时候,我又帮不上什么忙,空着急。也就没顾上好好告诉黑毛儿怎么传话,这家伙那破嘴,你知道的,天生气人!”
这位燕华姑娘他可得罪不起。
祈宁之很有自知之明,若小九在他与燕华之间只能二选一,燕华肯定是当选的那个。而且这姑娘似乎一直有些看不惯他,眼神总带着挑剔的神气,偏偏这姑娘对小九影响极大,他哪敢再添个误会?
要是燕华发话,他休了这惹事的黑鸟儿都可以!
大概是见祈宁之面色不好,又或是感应到主人的火气,黑毛儿这才识相地闭上了嘴,它这才知道不仅是幼蕖,连燕华也是不能得罪的次主人。
为表忠顺,黑毛儿将脑袋脖子都缩了起来,一只翅膀还紧紧搭在尖嘴上,一双小眼溜溜地转来转去,谄媚心虚的样儿与刚刚的趾高气昂完全判若两鸟。
燕华揉揉鼻子,平复下来,倒是不气了:
“也不怪你。既然是有正事,幼蕖她肯定没法腾出手来。再说,是我也不好,竟然跟只鸟儿计较说话。”
说着,她又拉着幼蕖的衣角嘟嘟哝哝:
“我可不是小心眼儿,人家就是太着急了嘛!”
声音里仍然带出些委屈。
幼蕖连忙点头:
“嗯嗯,我们都知道。你是最关心我的啦!要不是怕我出事,你才不会在水边熬这么些天,这么久都没好好睡觉吧!可辛苦你啦!”
燕华眼窝底下都是青的,幼蕖一看就知道这几天她没好好休息,感动极了。
上清山的同门里,像凡人一样爱睡觉的除了幼蕖,就是燕华了,与一般修士靠打坐调息大为不同。
几乎没有什么事能拦住燕华睡觉的脚步,一个呵欠来,师父都骂不醒。
能让燕华牺牲睡眠的,只有幼蕖了。
故而“没好好睡觉”这句话听起来普普通通,幼蕖实际心里是温温软软的,眼神便也透了出来。
燕华大为受用,不睡觉不要紧,几天来着急上火地也不要紧,幼蕖小丫头懂她还偏着她就行。
安抚好燕华,幼蕖一眼瞥见真海正眼不错地看着她,眼神里也透着不高兴,心里一顿,脱口“啊”了一下,脸上赶紧堆起笑来:
“阿海,我……嘿,让你操心啦!你看,都怪那黑毛儿没好好说话,其实,我们在下面没什么危险……”
没办法,她下水突然,又没留什么话,耽搁了这几天,不怪人家担心得生气。
真海“哼”了一声,语气很有些冷淡:
“你现在可长本事啦!什么活儿都敢接!”
幼蕖瞥了一眼祈宁之,这位祁大哥嘴角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未收尽,她便知是祈宁之拿她没办法,却借着真海的嘴来抱怨她呢!
幼蕖与燕华抱作一团的时候,真海已经听祈宁之大致讲述了水底情形。
尤其是祈宁之按需而述、有所侧重,刻意突出了幼蕖是如何自掏腰包还不辞辛劳地帮人鱼一族布下了一炁回恒阵,更特别强调了完成阵法后这丫头是如何的虚弱不堪,简直差点断气。
反正都是实话,每一句瞎编,只是话语挑了最惊悚的部分而已。
只将真海听得忧心如焚又气不打一处来。
幼蕖瞅着真海那愤愤瞪眼的架势,心道,唉,若阿海他有头发,怕是早就怒发冲冠了。
当然,幼蕖知道真海那是关心她。她少不得又保证了一番自己恢复甚好,灵气多么充盈、神识多么清醒,不仅不曾累伤了,还收获了很多好处。
第1299章 说话要分人
为了验证自己所言不虚,幼蕖特意取出那朵照日红璃来给真海与燕华欣赏一番。
见那玛瑙杯似的红艳花朵仍然在一圈圈散发着微弱的红光,触手生温,心神一阵舒宁,连丹田都似受到感应,微微一动,真海这才微微点头。
燕华捧着照日红璃,心爱得不行,实在是好看!她对抓住幼蕖就薅的人鱼一族也没怨气了。要是她在啊,虽也有帮人之心,却无布阵之能,还是幼蕖小丫头行,这好处是该得的!
她心里只有对幼蕖得宝的无尽欢喜,满心都是为幼蕖高兴,完完全全与有荣焉。
四人就地坐下,燕华又拉着幼蕖细问水底之事,幼蕖对面前的两个好友自是毫无隐瞒之意,就不免将人鱼一族的情形与那照日红璃花林又细述了一遍。
幼蕖本就善于说故事,而且,她知道燕华就爱听这些,特意将那些奇异绝丽之处说得精彩纷呈。
果然,说者善言,听者爱听,只听得燕华不住掩口惊呼,两眼放光、啧啧称奇。
真海也是听得兴致勃勃,不知不觉已经笑意满脸,突然听祈宁之一声咳嗽,他醒过神来,当即强行板起脸,假作不为幼蕖言语所动,还严肃地上上下下瞧了她两回,才确认道:
“哼,听你说话中气倒是挺足的,事情么,也情有可原。不过那阵可真费……那般消耗,这么短的时间,你当真无碍?”
其实他心里是赞同九儿到处为善的,若他在场,也会有扶危济世之举。他本是佛门,比起玄机门这样精于算计的又有不同,刚刚只不过实在是担心九儿的身体罢了。
幼蕖好笑,捏拳曲臂,赌气道:
“无碍。要不,小女子给各位表演个胸口碎大石?这样才能相信?”
真海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直接取出紫金钵,用指头在金光上写了几个字,凝神看完,金光消去,他这才神识轻松下来,微微点了下头:“嗯。”
算是认可幼蕖的话了。
幼蕖只看得好气又好笑:
“阿海,你才是长本事了。你竟然用‘原真书’来查我?”
“原真书”是卓荦寺绝学,可探测已发生之事,尤其是辨认话之真假。
她瞧得真真的,阿海这家伙在金光里写下的是“李幼蕖伤否”几个字,这是对她有多不放心啊!
真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高傲的神情似乎六亲不认,抬头昂然道:
“是又怎样?”
燕华笑得伏在幼蕖肩头,跟她咬耳朵:
“真海小师父这几日,用那原真钵都写了好几回字了!要不是确实没写出险情来,他早就下水寻人了。”
正说话间,远处有人一声笑:
“李师妹,祁师兄,你们终于回来啦!可把我们急坏了!”
却是谢小天、戴清越二人飞来。
他们虽不像真海、燕华寸步不离地守在湖边上,但也每日里来看两回。
对两位下水后杳无信息的同伴,特别是李幼蕖,谢小天与戴清越都甚是关心,见二人久久不归,也是真着急的。
幸好真海与燕华都说李、祁二人在水底有要事,不能下水打扰,他们才少了些焦急。
“多谢挂念,惭愧惭愧。我俩是在水底有事牵绊住,羁留了几日,如今已解决了。我们回去再说罢!”
祈宁之抢先答了句,拦在谢小天充满好奇的眼神前。
幼蕖一笑,拉着戴清越的手,示意回去细说。
戴清越将幼蕖细细打量了一回,见她确实神完气足、双目湛然,这才放了心。虽然交情比不得其他人,可这位李姑娘着实美好,她也油然盼着这美好能持续下去。
回到驻扎地,戴清越贴心地先给幼蕖安顿在软褥上,又主动煮了茶来,俨然将幼蕖当作需要照顾的娇弱之人。
幼蕖有些哭笑不得,可也领了戴清越的好意。
戴清越虽不知水底发生了什么,也知幼蕖无碍,可她会看眉眼高低,远远就看到真海与祈宁之两人对幼蕖俱有些紧张呵护的样儿,便知如何去做。
不管幼蕖有没有受伤劳累,只要将照顾幼蕖的姿态做得足足的,祈宁之那里,便能收获好评。
果然,祈宁之看戴清越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慰与友善。
戴清越低头暗暗一笑,五梅道院的人,对人的小心思的拿捏和在最合适的时候示好,是极擅长的。那些名门子弟,这方面可不如她。
幼蕖喝了茶润过喉,少不得又将水底之事一一道来。
不过这一回是删繁就简,择其精要,略述了大致经过,尤其是相关陈箐箐的纠葛就略去不说了。
她刚刚将五行之精镇压的一炁回恒阵说完,祈宁之就抢着插嘴道:
“她如今说得轻松,我当时可是紧张万分,你们不知道,她有多吃力!估计她丹田都干涸了。那阵法初成之时,水底动荡,她险些支撑不住,幸好人鱼一族备好了石乳,这才能够迅速恢复。”
幼蕖一愣就回过神来,说话要分人,祁大哥这是不想将她受了照日红璃的福照之事露给谢小天与戴清越。这二人不比真海和燕华,人虽不坏,但心思杂了些。
只是,祁大哥也太不放心她了,难道她是个傻的?她本也没想多提照日红璃的神奇。不过,既然祈宁之这样说了,她也就顺势接着道:
“石乳难得,蒙他们又赠了我们一些,日后受伤补气,也是一味灵药,这真是意外收获了。”
祈宁之到底更精明些,他又笑着道:
“来,将人鱼一族给我们的谢礼给大家看看。要是我们愿意啊,他们家底都要给我们搬光了。就这样,也收获极大,到底是人鱼万年收藏呢!这善事可没白做!”
幼蕖低头暗笑,祁大哥突然表现得这般市侩,当是为了避免谢、戴二人的疑惑。毕竟,她帮了人鱼那么大的忙,只给些石乳是说不通的。多多以财货报酬,这便符合常理了。
真海、燕华知道的,未必能显露给谢小天和戴清越。宁可露些财,也不要显露神奇的照日红璃之福缘,那天命什么的传出去对小九可未必有什么好处。
第1300章 机缘因人来
祈宁之豪爽地一挥手,“哗啦”一下,地上立刻多出来一堆晶光灿然的珠贝晶石之类。幼蕖一笑,跟着也是一挥手,地上又多了一堆。
谢小天与戴清越虽然都爱财,可也都还有底线,幼蕖与祈宁之倒是不担心被这二人起了贪心。
燕华开心得像个捡糖果的孩子,挑一样赞一样,不时惊呼一声:
“这片鬼脸砗磲也太好看了吧!一点都不吓人,我长在东海边都没见过,也就我们幼蕖能有。”
“这粒瑞珠比我拳头还大,还可以清心魔?简直妙极了!我师祖那也有一粒,可没这么大!”
她样样都欣赏,比自己得了宝藏还开心。幼蕖的每一点在她心里都是闪闪发光的。
戴清越虽不像燕华那样情绪外露,可这静听的过程里也是眼泛神采,面露羡慕。
她只叹这机缘为何如此神奇?大家都在湖面上泛舟,为何只有幼蕖发现了人鱼的踪迹?而且,还能抓住蛛丝马迹找到进入秘地的机会,更在里头化敌为友,与人鱼一族结下了难得的善缘。
是因为名门子弟的光环么?
戴清越自忖,若是自己发现了人鱼,机缘会不会就能落在自己头上?
想了再三,她苦笑,在心里否定了:不会的。这样的机缘便是到了自己手边,也不会被自己抓住。
自己看到人鱼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一把先抓住那人鱼再说,人鱼估计非死即伤。开端就是结怨。
更不提进入秘地后如何了,自己估计立时就要被水底奇丽迷花了眼,只想着多多充实荷包,收集奇珍异宝。
而且,即便人鱼因信任自己而透露了结界危机,自己估计也不肯为素昧平生的异族人担起责任。且不说自己有无这个能力,便是有,也会顾虑重重、自保为先。总难免担心,万一人鱼翻脸,恩将仇报,在自己脱力虚弱时下手呢?
总之,戴清越清楚自己是决计不会在陌生人地盘上这样付出的,人鱼事先可没提报酬,即便提了报酬,她也要思量再三是否值得冒险。
她心中再度深深一叹,这机缘,还就真是只会落到李幼蕖这样的人身上。
谢小天却是羡慕之余又遗憾不已,只恨自己眼神没有更尖一点。
要是他也发现了大艮峰底的人鱼,又或是主动跟在李师妹身边,岂不是也能进入人鱼居地见识一番乃至大有收获了?
他实在是舍不得幼蕖口中的那些未见过的奇花异草、珠贝珊瑚。他可不是眼红,只不过太懊恼自己没赶上这机会。就算现在李师妹要白送他几件也不能让他开心些,别人给的,哪有自己挣的开心?
“好大一笔发财机会,啧啧,可惜可惜!”
谢小天恨声不已。他精明的脑瓜里立刻算出了里外各种差价,越算越是心头滴血。
此刻绿柳浦就他们几个人,这发财的先机要是能抓住,真是半辈子花销都能挣来。若等秘境打开后各大门派修士蜂拥而至,那摊到的利润就少得多了。
他看看风轻云淡的李幼蕖与祈宁之二人,心中大摇其头:这两个富家子大概是不懂挣钱规则的,偏是他们进去白转了一趟,真是没处说理。
燕华斜了这位财迷师兄一眼,大为鄙夷:“你脑子里除了发财,还有其他么?”
谢小天嘿嘿一笑,也不隐瞒,毫不羞愧:
“有哇,除了发财,还有发大财!唉,我这不是遗憾么!可惜我们都站到了人家门外,却没轮上。听李师妹讲,得出去跟宗门回禀了,商议好了才开始互通。唉,后来人才有机会。”
本着独木不成林的想法,他说话间又将戴清越也拉了进来:
“戴姑娘,人鱼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出去却是能卖个好价钱的。这难得的挣灵石的机会,你也不想错过吧!”
戴清越含蓄地笑了笑,未置可否。
谢小天的想法她也有,可是她更怕惹得李幼蕖与祈宁之生厌。她又没什么同门情分,这种话,可不宜出自她口。
幼蕖原是不惯理这些杂事的,但如今人情世故上也通了些,便笑道:
“我们与人鱼族约好了,等他们商定好互通章程再联系我,我总要帮忙两边传上话。在出去之前,我们还是要去一趟的,届时我也会问一下,可否带着你们同去。”
“哦?真的吗?”
戴清越与谢小天俱是惊喜交加,他们心里当然有这个想法在拱啊拱,只是都在等别人开口,没想到李师妹竟然如此善解人意。
幼蕖点头笑道:
“如果说这是机缘,那就见者有份。毕竟,上清山和玄机门不可能昧下这消息,估计八大门派都要参与进来的。卓荦寺的真海师兄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实在说不过去。
“还有,五梅道院亦是一方势力,戴姑娘你也在绿柳浦,不能不以道院弟子的身份去与人鱼谈一谈。既然如此,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卖个大大的好处给你们?”
祈宁之暗暗点头,六个人留在绿柳浦,回去若说只有他与幼蕖进了人鱼居地,可不太妥当。别人不知内里详情,只会觉得他与幼蕖连同伴都瞒着,显得自私以极,那可真说不清。
戴清越大为感激,若能进入人鱼居地,代表五梅道院商谈互通事宜,她比谢小天的获利要多得多。
谢小天不过是想着发财,她却是拿到了一份厚重漂亮的履历,回道院后在同辈中地位自此不同,师长也会对她更为欣赏和看重,对日后发展实是大有裨益。
如此说定,氛围欢愉,众人又说笑了一番,均感滞留绿柳浦,实在值得。
接下来的日子就安稳得多,少了初期的惊奇遭遇。
虽然谢小天也想凭自己的眼睛发掘新的奇遇,可不管是石缝地窟,还是树洞迷林,都再没什么惊人的发现。
妖兽怪禽,那是本就有的,若要有比得上人鱼之类的高等智慧生灵,却是再无。偶有发现的珍稀灵材,也比不上星碎石、水晶蟹那样的罕见之物。
只落得被燕华嘲笑了一番又一番,也给大家添了不少谈资笑料。
第1301章 又见小白斑
谢小天却也有韧性,并不是轻易灰心的人,虽然时常垂头丧气地回来,被自家师妹毫不留情地挖苦一通,但他也不恼,经过一晚上的自说自话、自嘲自勉,第二天又能豪情壮志满怀,昂首挺胸地出门。
如此反复。
大家对他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倒也有些佩服,总之也不过是多笑一场罢了。
燕华虽然觉得谢小天太过丢人,可见他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态度认真到可怜,唉,到底是自家师兄,竟也有些同情他了,觉着老天干脆让他发笔横财算了。
祈宁之对真海笑道:
“都说有志者事竟成,这般孜孜以求,说不定这位谢道友还真的能有一番成就呢!”
戴清越有时也陪他去,当然也没有奇遇。但两个人同行之际不免互相援手,了解也日益增多,看对方都顺眼多了。他们奇异地都有一种底层不易的同病相怜之感,哪怕是见到彼此狼狈露丑,也格外能体谅对方些。
幼蕖时而与祈宁之同行,时而结伴真海、燕华,不是在混沌烟气里参悟,就是去裂缝里随机探寻。收获不似开始那样惊喜,但也断断续续地间或有所得。
幼蕖本也就是抱着无为之心,并不强求,故而顺其自然,心境如春水渐盛,缓步而稳定地增长。
闲得手慌了,便去挖点星碎石,囊中闪耀着星光的晶石越攒越多,只是再没遇到上次那样巨大晶莹的水晶蟹。
绿柳浦美景,苇丛清风、深林返照、波摇星光、峰头晨曦,练功之余尽情赏玩。
幼蕖还带着祈宁之与燕华、真海去水底重访了镜像兽的群居之地。
听说幼蕖要带他们去的竟然是镜像兽的老巢,祈宁之三人不免大出意外。
“那家伙趾爪有毒的!性子甚野,凶得很!你不会连这样凶狠的家伙都收服了吧!”祈宁之翻出宗门玉简关于镜像兽的记录再三确认,大为诧异。
幼蕖笑着摇头:
“镜像兽哪里野啦?一点也不凶!可爱得很,爱学人动作,又好客,还赠了我许多礼物。连黑云儿都和它们成了好朋友呢!”
祈宁之瞠目,他知道小九不会骗人,那宗门发给弟子的玉简难道是骗人的?不会啊!那是一代代进入绿柳浦修士积累的经验教训,提及此兽凶狠好斗且趾爪有毒的可不止一人。
说话间,四人已经游到了镜像兽常活动的区域。
远远水里“扑剌”一响,一条巨大的狮头鱼飞快冲来,飞鳍怒张、大眼圆瞪,那速度,堪比脱缰的野马,快到疯狂,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水箭。
此鱼凶猛食肉,是个难缠的家伙,祈宁之等不免手握长剑做好戒备。
孰料那狮头鱼行得仓皇,压根没缠斗的意思,见有人拦在前头,飞鳍略偏便歪了路线,“咻”一下疾速逃离,正与他们擦肩而过。
祈宁之等人纳闷,皆道能令此等恶鱼惊慌失措着,定非善类。
他们不由好奇,循着狮头鱼的来路望去。
这一望更是吃惊,原来,追在狮头鱼身后的是一小群水獭样的紫色水兽,也游得飞快,小尾巴紧摇,个个张牙舞爪,凶得很。正好能看到其胸前圆圆亮亮的一片,圆镜也似。
“镜像兽!”真海低呼,原真钵已经托在了掌中,深觉惹不起这么一大群没有理智的小家伙。
幼蕖犹自不慌不忙,空手行至四人队首。
祈宁之拉住她袖子,低声问道:
“小九,你确定好上次交好的是这样的镜像兽?”
他毫不怀疑,若是那群镜像兽看到了他们,定然也会像对待狮头鱼一样群起而攻之。
他怀疑的是,小九会不会把另一种温顺水兽错当做镜像兽了。
幼蕖却是顾不上回他,笑着大喊一声:
“小白斑!”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芦笛,“呜呜”地吹了两声。
燕华忍了忍没说什么,她虽然偏心觉着幼蕖样样都好,可这芦笛声,说实话,她觉得有些不够动听。
当然,这仓促两声不成曲儿,可以理解,可她也听过祈宁之吹笛子,他随手吹几个音都是悠扬婉转的,哪像幼蕖这古怪的短笛,除了响得炸耳,再没什么好说的。
谁知道,那群镜像兽中为首的一只,突然冲着四人冲了过来,祈宁之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挡在幼蕖身前,不过脚下才一动,就止住了。
他看到,那冲过来的镜像兽似乎没有敌意,小尾巴仍然摇得飞快,却摇出了欢欣之意,而且,它似乎真的认识小九一般,咧嘴弯眼,看起来笑眯眯的。
“九儿叫它‘小白斑’?”真海低声对祈宁之道,“瞧那鼻子,真是白的。九儿还真的跟它熟呢!”
一看那镜像兽鼻头的白斑,便知幼蕖口中所唤确是它了。
“看它脖子上!”燕华低呼。
祈宁之与真海看去,只见那白鼻子镜像兽的圆滚滚脖颈上挂着条水草样的带子,本也不奇怪,水兽身上常披挂些藻荇之类。
但是游近了才看到,破布条一样的水草原来还系着一截短管,像是芦苇杆子。
“这是芦笛?幼蕖手上的那个?”燕华不能置信。
“真是芦笛!”
祈宁之恍然大悟。这还真是小九交的朋友呢!芦笛应该就是幼蕖给这个小朋友的信物了。
小白鼻子开开心心地围着幼蕖游了两圈后,脑袋一歪,疑惑地“啊”了一声,小爪子比划着,又作出吼叫的模样,似乎在扮着什么。
幼蕖恍然,笑道:
“你是找小黑豹子啊?它在外头疯玩呢!我都找不到它!等下次我告诉它,让它自己来找你玩儿!”
她说着,指了指水面,白鼻子的镜像兽好像明白了幼蕖的意思,眨巴着眼睛,倒也不失望,依旧笑眯眯的。
它用小爪子揪下脖子上挂着的那根芦笛,不容分说,就一通“吱哩哇啦”的吹,得意地展示它新练的技能。
若说幼蕖吹的芦笛还算是山野顽童游戏,犹有些曲调;那这小镜像兽的吹奏则似放气排气,“咕嗤”“咕嗤”,忽长忽短,时而刺耳,时而闷哑,偏它还兴高采烈,炫耀的神情谁都看得出来、
第1302章 小兽爱学人
真海勉强听了一阵那镜像兽的吹奏,揉揉耳朵,大为不解,问幼蕖道:
“这小东西,怎么跟你这么熟?我没听说过镜像兽爱吹曲子啊?这是它们的迎宾曲么?难道你也帮它们修了什么护族大阵?”
幼蕖笑着摇头,道:
“我什么都没帮,但是,我与这些小家伙,也算是以曲会友,故而结缘。我刚刚说了你没在意,镜像兽其实是喜欢学人动作的。你怎么对她,它就怎么对你。我吹笛时它正好遇上,就学会了。”
“学不学人再说。我先问你,你确定是以曲会友?就这样的曲子?”真海大感佩服,这“噗嗤噗嗤”的声音,真非一般人能欣赏。
祈宁之面色揶揄,笑着来揭短:
“你不知道,昔日少清山两支芦笛漫山遍野地响,也没比这好听多少。”
燕华笑喷,幼蕖不服气地捶了祈宁之一拳,道:
“我吹得比它好听多啦!它就是听我吹得好,才来学的。”
祈宁之一本正经地点头:
“学得不错!”
燕华“哈”的一下,笑倒在幼蕖肩头。她突然觉得祈宁之这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幼蕖气恼地瞪了一眼过去,这是第一回,燕华竟然没帮她。
祈宁之却被这一眼瞪得心神荡漾,只觉得小九这意态灵动,真个宜笑宜嗔。
一拳复一瞪,偏有一种别样的亲昵,小九真真难得一见这样的小女儿情态。
祈宁之有心再调笑几句,又怕过犹不及,惹得燕华觉着他轻浮就不好了。
他只得忍了忍,神识在肩头刚刚那一粉拳落下的地方转了又转,流连不已,嗳——小九怎么不多打几拳?
小白斑吹了一阵,看四人都笑得东倒西歪,它还是能辨认出人类喜怒的,只觉是这些人类喜爱自己的曲子,不由欢喜得手舞足蹈,愈发滑稽可爱。
它纵然是个低阶小兽,也有知音难觅之感,在它的认知里,这些人类,比同族镜像兽还懂得欣赏自己呢!于是欢欢喜喜地伸出小爪子来拉幼蕖的衣角,往自家住处拉去。
周围也涌过来许多紫莹莹发亮的镜像兽,个个都学着他们嘴角上扬,满面带笑,这情景,真是令人不忍拒绝。
祈宁之惦记着这些小爪子上的剧毒,可怎么看,都只看到肉嘟嘟、软乎乎的小胖爪,并没有伸出一根锋利尖锐的趾甲来。
见祈宁之眼神不住在镜像兽的爪子上打转,神色犹疑,幼蕖笑着解释:
“我上次和它们呆了许久,还握过手,一点都没被刺到!只要你好好的别出手,人家哪里会有敌意?”
燕华等人才知道,镜像兽并非易怒多疑的性子,原来是要有样学样。这小东西得到什么样的对待,便以什么样的姿态回馈过去。
这回四人有幼蕖带着,个个喜笑颜开,自然也得到了友好热情的招待。
被一群眉开眼笑的小兽前呼后拥着,无数亮晶晶的小眼睛瞅着,四人大觉有趣,干脆不发力,只任这些镜像兽推着他们顺水行去。
顺着水流行了一段,便见一巨大的拱形石洞,面宽足有十余丈,里头黑洞洞的,看来颇为深广。
“这是镜像兽的老巢?”
见祈宁之问,幼蕖“嗯”了声,轻笑道:
“不过上次我一个人,不知内里情况,虽然它们友好,我还是没敢进。怎么,算得上谨慎吧?”
最后一个字音出口的时候,她下巴微微抬起,斜睨着祈宁之,俏皮有趣。
祈宁之故意从鼻子里傲慢地“哼”了声,语气里有种“算你懂事”的勉强认可,这是他们间的你来我往。
燕华歪头瞅了两人一眼,心中有些纳闷。也先管不了这些,她第一次进入镜像兽的巢穴,好奇多过了紧张。
这回四人结伴,幼蕖又有过经验,镜像兽也都友好,安全是不用担心的。
进得洞来,仰首便见头顶是巨大的穹窿,穹顶中央有一道巨大的萤石带,发出蒙蒙微光,倒是与天上银河有些相像,堪称奇观。
洞内四壁又有许多壁龛似的小洞,都伸出许多油光水滑的小脑袋来,“啊”“啊”之声此起彼伏。
主客两边皆是笑嘻嘻的,四位来客知道了镜像兽的脾性,便知道如何对主人示好,主人见客人友善,也乐滋滋地模仿。你招手我也招手,你歪头我也歪头,气氛欢乐无边。
祈宁之低声笑道:
“怪不得,我上次遇到一头镜像兽,我怕是它发狂,当即拔剑横在身前戒备,那家伙便拔了根石笋来砸我。我一剑将石笋劈飞,那家伙见打不过,恶狠狠龇牙凶了两声便一溜烟便逃了。要不是实在不值得打,气得我都追过去揍它一顿!”
燕华也笑道:
“早知道,祁师兄你扮个乖,笑一笑就行啦!”
燕华肯跟自己开玩笑了!祈宁之压住喜气,故意摇头叹息:
“我再乖,还是讨不了好!这吹笛,努力吹好听倒是容易些,要吹出这些小家伙喜欢的声音,只怕大有难度。也就某人能做到。”
燕华笑得肩膀都在抖动,幼蕖又是一眼往祈宁之方向瞪过去,还握拳晃了晃,示意他再说她的笛声不好,她便要以拳封口。
不想好几只小镜像兽都竖起小爪子,冲着祈宁之努力瞪大了圆圆的小眼睛。
燕华本是捏着避水诀,原就不比身怀水火珠的人在水下呼吸活动自如,她被这几只镜像兽逗得大笑,却不妨呛了一大口水,当即连气带笑地大咳起来,一时呛水带喷水,狼狈不堪。
那几只镜像兽呆了一呆,也连忙吸水喷水,却是学不来那连呛带咳的衔接自如,“噗噗”吐了几口,便有些茫然。
“哎呦妈呀!”燕华笑得不敢再看,闭眼伏上了幼蕖肩头。
幼蕖赶紧将水火珠搁到燕华手上,又忍着笑去帮燕华揉背顺气。
结果那些镜像兽又找到了效仿的榜样,互相看看,也争着互相拍打起来,“噼里啪啦”拍得水流凌乱,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第1303章 境中岁月短
大家好不容易才收了笑,不敢再有夸张动作,只安安分分地席地而坐,众小兽便也乖乖围坐一团,圆溜溜的小眼珠子在众人面上转来转去。
小白斑胆子最大,与幼蕖也最熟,干脆团坐在幼蕖腿上,亲亲热热。
幼蕖记起上次这些小家伙有些贪嘴,便取出一罐蜜糖并许多肉脯果干摊了一地,请它们来吃。
小白斑“啊啊”了两声,镜像兽毫不客气,一拥而上,各自抓了几片,一尝过后,愈发喜笑颜开,一圈圈围着幼蕖如众星拱月一般。
见如此情形,真海、祈宁之、燕华三人只恨自己身上没甚吃食,不能和幼蕖一样大享投喂之乐,真是遗憾。
不过,镜像兽将四位来客看作一体,并不区别对待。幼蕖身边围满了,其余的镜像兽便一团团围着另外三人。
这些小东西用两只前爪捧着吃食“吧嗒吧嗒”,一双后爪则忙碌地踩着水,小尾巴连甩,围着四人扭来扭去,甚是快活。
还有镜像兽不知从何处拖来了许多红红绿绿各种形状的水藻,殷勤地塞到众人手上。
幼蕖上次来此也得到了这样的找到,只是之前因先遭遇了吃人怪藻,尚有些恶心之感,没敢真吃。
这回见主人殷勤,她试着拈了一片质如绿玉的水藻入口,竟然肥厚甘美、凉脆爽口,不由眼前一亮。
燕华见幼蕖吃得有味,便也挑了一段紫珠红叶的水藻轻轻咬了一口,感觉其甜香微辛,滋味特别,与陆上灵草相比,又别是一种风味,她不由叹气:
“过往那么多修士来绿柳浦,竟无一人夸过这里的水藻好处!他们要知道错过了这些,可得多遗憾!”
幼蕖笑着跟燕华交换过各咬了一半的水藻,道:
“修士爱的是有名有姓的高阶灵草,又多备了灵丹,怎么会注意到这些水草?而且,这水里的藻荇有千百种,估计只有此地土着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好处。哎,让我尝尝你这个。”
“你这个滋味也好!”燕华大咬了一口互换的水藻,神情满足,“果然跟着你,到哪都有好吃的!”
真海大嚼了几株金色珊瑚枝一样的水藻,只觉一股清甜汁液顺喉而下,不由感叹道:
“若我们卓荦寺的素食也有此滋味,当初我师父就用不着偷糖给我吃啦!”
祈宁之最谨慎,见同伴都毫无顾忌,他捏住了青云障,才小心地尝了几小片看起来颇为正常的水藻,吃过几口,他神色也松了下来。
真海翻了他一眼,讥笑道:
“你的小心症又犯了!这些小东西还能有什么坏心?哎,就当我帮你试毒,我吃剩了再给你如何?”
祈宁之才不理小和尚,心里道:小九少心眼,燕华实心眼,再来个真海,又是个死心眼。我再不托着底,遇上万一可怎么办?
真海逗着一只总试图来摸他光脑门儿的小个儿镜像兽,感慨道:
“怪不得有修士整日想养只灵兽,确实比人好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咬你抓你却不骗你。瞧这些小家伙,你给一点好,人家就还你十点百点的好。不像人,满肚子鬼心思。”
“不过,也有例外——”真海笑着瞅了一眼祈宁之,“只有一个人的灵兽,我还没看出什么好来。”
祈宁之当然知道这小和尚在笑话自己收的真言鸟,对那黑毛儿,他确实也无话可说。
幼蕖笑嘻嘻的接过了话:
“怎么没好处?至少,下次再遇见你的时候,我们就能知道,真海小禅师最近有没有偷糖吃!”
祈宁之顿感扬眉吐气,“哈哈”笑了出来。
真海却是顿感委屈:
“九儿,你什么时候偏心啦!你以前不都是帮着我的!”
祈宁之“哼哼”了一声,但笑不语,心里却道:九儿一直都是偏心的。从前是偏着你,以后啊,嘿,更多的要偏向戚大我啦!
镜像兽不懂四人的话语,却能感受到他们的轻松氛围,便也学着“咿彝”“啊啊”一通乱叫。更有机灵的,你来我往地模仿四人表情动作,将那斗嘴逗乐、又气恼又和气的神情竟然学了个五六分,引得四人又是一阵大笑。
在镜像兽巢穴坐了小半日,众人口角都笑酸了。
幼蕖将墨玉环中的零食散了大半,听她提及丹药对这些小家伙有用,祈宁之等三人便也各取了些疗伤丹药为礼回报主人招待之情。
镜像兽们欢喜不尽,交头接耳了一阵,便又各取来了回礼,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水底矿石,色形奇异的水藻,还有些五彩螺贝之类,容不得四人推辞,一拥而上,一双双小爪子极为固执地将成堆的礼物推到他们面前,四人只得收了。
主宾尽欢,别时依依,小白斑爪子上捏着祈宁之刚刚为它新做的短笛,跟在四人后头游了好久,直到快望见水面时才停了下来。
“回去吧!”
幼蕖挥手,跃出水面,水下犹传来“呜呜”两声短笛,似是告别。
燕华回望水面,突然想起了什么,郑重对幼蕖道:
“可别告诉我谢师兄这镜像兽之事。”
“哦?”
“唉,你不是不知道我谢师兄那人,人是不坏,可爱财如命。我怕他知道了啊,能用一块蜜糖化一大罐的蜂蜜水,然后去将镜像兽的宝藏骗个精光!”
幼蕖笑着点头,确实,这种一本万利的美事,还真像谢小天能做出来的。
四人相视一笑,达成默契,将镜像兽巢穴之事隐藏了下来。
绿柳浦中安静松弛的日子过得飞快,与世无争又忙碌充实。
没有师长监督练功和安排进度,自发、自主地决定修行内容,根据自己的体悟推演规律,同伴互助合作、切磋交流,竟然收获不亚于在宗门的修炼进度。
六人情分日厚,相处愈加亲善自如,皆以彼此生命有缘交集若许时间为幸。
不知不觉,一算日程,六人在绿柳浦已过四年,再有不足一年之期,就是秘境重开之日,一时不免格外珍惜境内时光。
第1304章 玉台见元龟
这一日,幼蕖突然察觉照日红璃有红光一闪一闪,似是有谁在隔空召唤。
她心头一动,便唤了祈宁之,往大艮峰下人鱼居地一行。
礁三长老见了幼蕖,自是一番欢喜见礼,又夸李、祁二人比上次所见愈加神采莹然、精华内敛。
幼蕖笑道:
“礁三长老,总不会是特意为查询我二人的修为才喊我们过来罢!”
礁三“嘿嘿”一笑:
“那是当然,其实是确有要事。只不过见到两位神仙一样的人品,忍不住多说几句罢了,也是沾一沾两位的仙气。”
祈宁之一哂,这条老鱼,不过两三年没见面,说话越发油滑了!他又听礁三接着道:
“两位往那一站啊,真是天生一双玉树,钟灵毓秀!看得老朽我心生欢喜啊!”
祈宁之听得“一双”之语,忽又觉得,这老鱼,倒也有些实诚话,且让他多说说。
礁三当然是刻意捧着祈宁之,但这些话也确是发自肺腑,故而说起来流畅自如,满脸都是真诚。他心里是有数的,这位祁仙长态度很重要。
果然,祈宁之态度之友善,前所未有,他温声道:
“敢问到底是何事?莫非是人鱼一族与外界互通的章程已经拟好了?这还有一年时间呢!何妨再多斟酌斟酌,要互利互惠的,可别吃了亏!”
竟然得了祁仙长这样的体贴提醒!礁三心里受宠若惊,正要回答,就听幼蕖道:
“莫非青空界有消息传来?”
礁三长老一惊,随即大赞:
“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意即幼蕖之言是对的喽?祈宁之讶然,脱口问道:
“青空界怎么会有消息传来?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他第一反应是,宗门当然会想方设法来联系这些流落在绿柳浦的弟子,可是,自己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怎么反而是人鱼一族先得到了消息?
他下意识的看向幼蕖,小九怎么会猜到?
幼蕖得意地一挑眉,祈宁之识相,赶紧一抱拳:
“在下愚钝,还请李姑娘指教!”
幼蕖指着人鱼居地深处,从容道来:
“人鱼一族虽说万年前迁来此地,远离了青空界,可不管是先前的大长老,还是如今的礁三长老,都心怀故土。我便猜,多半啊,其实这里是有与青空界联系的通道的,只是开启不易,甚至未曾用过。故而上次礁三长老也未提过。”
担心被祈宁之误解的礁三长老正要解释,见幼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心头一松:
“确实如此!可不是老朽我不坦诚,上次我族的底都交得差不多了,真没想瞒着两位。这通道之事,我们还真的都快忘了!有,也跟没有差不多,都觉得不值一提。
“敝族大长老确是传下了与故土鲛族勾连的通道,可用来传递消息。只是他也嘱咐过,一来,是既然重新开宗立土,就尽量不要想着还联系归云海了。这事儿没扩散,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
“二来,开启通道耗费颇巨,道是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开启。这么久以来,也没什么非得联系旧土的大事。是以,后人等闲不会去想着通道之事。”
祈宁之略一思索,便也恍然,接着道:
“既然你们没开启通道,哦,难道,青空界那边竟也可以主动联系你们这一边?”
礁三长老连忙点头:
“跟两位说话就是省事!前些日子,那通道突然有了动静,荇十一开始只当是水底又有什么动荡,惶恐不已,观察了两天,发现竟然似乎是有人传消息来!
“我们几个知道通道之事的一时都不能相信,手忙脚乱的,都快忘了通道怎么开启!正犹豫呢,通道亮了大半,那一头开启的人竟大方得很,将通道所需能量承担了大半,我们只填了少许鲛珠就全接通了。”
能开启与人鱼通话的通道,又这么大方的——
“是乔姨!”
“是师母!”
祈宁之与幼蕖不约而同地同时脱口而出,相视一笑。
“是……谁?”
只有礁三长老犹是满心疑惑。
祈宁之一笑,也不遮遮掩掩了,坦然道:
“我师母,也就是她喊的‘乔姨’,是孤崖海鲛人王族的圣女。定然是我师父师母不放心我们,在孤崖海那边发力,打通了这里的通道。”
礁三长老敬畏有加,躬身道:
“正是如此!是圣女玉音!老朽何幸!”
祈宁之与幼蕖得到确认后皆是大为感动,他们没想到乔海宁竟然为了自己回到孤崖海,还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连接了青空界与绿柳浦的对话通道。
“两位请往这边来……”
礁三长老引着路,带领祈宁之与幼蕖穿过照日红璃的花林,过了上次饮过石乳的天然坐榻,再行一段五彩沙地,终于见到一方巨大的玉台。
玉台之上,有一圈巨大的光晕,光晕之内静静趴卧着一只巨大的元龟。
这元龟通体玉白,与巨台几乎浑然一体,足有七八丈宽,动也不动,脑袋半缩在龟甲之内,那厚甲亦是如玉石般温润纯净,让人几疑其是不是活物。
礁三长老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元龟前辈,时辰将至,还请再次开启通道。”
说了好一晌也没动静,礁三不敢相摧,依旧恭恭敬敬地守在原地。
幼蕖与祈宁之对望一眼,心道,人鱼与故土相连的通道竟然掌握在这元龟身上?难怪人鱼长老对其比祖宗还要尊敬。
等待的时刻里,幼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巨大的元龟。
粗看其与玉台皆是通体莹白圆润,此际细看,才发现那元龟的背甲边缘分布着一圈圆孔,孔内填着色如明月的鲛珠。这珠光玉辉浑然一体,一下还真看不出来。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背甲自前至后贯穿有一道粗壮的脊棱,还有四个鸟虫篆样的古怪文字隐约浮现于脊棱之上。
幼蕖仔细辨认了半天,约莫是“绝地天通”四字,她不太确定,瞄了一眼祈宁之,见对方的口唇无声微翕,辨其口型,正是这四字,不由两两一笑。
第1305章 元龟负玉版
“绝地天通?”
幼蕖仔细咂摸着这四字,心中大受震撼,据说此乃上古圣人隔绝天与地之间通路之语,从此天地各得其所,各自秩序俨然。
这元龟身上的字不知是神人所赐,还是天然生成?不管哪一种,都意味着此龟神力非凡,与两界通道有巨大关联。
仔细再看,那龟甲的背甲与腹甲周边皆是浑圆之形,四边却凸出四个方方正正的角来,似是背甲与腹甲中间又夹了一方巨大的玉版。
玉版?
幼蕖心头一动,难道,这竟然是上古时分可传达神人旨意的负书元龟?
她以无声口型示意祈宁之,祈宁之眼神在那玉版上定了两息,轻轻一点头。
两人心里皆是一阵恍神,没想到人鱼一族还养育有这样的神龟,还真是差点小瞧了他们!
刚刚来路上,礁三长老已经陈说了大概,通道打开之后,这边的人鱼一族见到了故土的旧主——孤崖海鲛人王族,自是惊喜不已。除了圣女现身,竟然还有一人类修士,礁三这就更震惊了。
对方一见面就问绿柳浦中滞留的几个年轻修士的情况,礁三心头略定,大致阐述了李、祁二人与人鱼的往来过程,特别是幼蕖的一炁回恒阵及对人鱼全族的点拨之恩。
礁三说得惴惴不安,毕竟与青空界修道界互通往来还在预想之中,若王族对此前所未有的构想提出非议,弄不好八字已经划出的一撇还得收回。
没想到圣女欣然赞同,还嘉勉了人鱼几句,又让礁三将这两个年轻人唤来,道是他们家中长辈甚为想念,想见上一见。
幼蕖与祈宁之心中许多感慨,知道那人类修士十有八九便是知非真君了。没想到这位言真君平日看似任性随意,却实是对两个晚辈挂念在心的。
就在两人眼神你来我往地交流之际,那元龟终于有了动静,蜷缩在厚甲内的四肢缓缓伸出,脑袋左右摇了摇,耷拉的眼皮不知何时已经掀起,幼蕖与祈宁之突觉周身一阵发麻。
元龟黑幽幽的眼珠子如远古的星辰,当眼神扫过,让人感觉到一种不由自主的战栗,似乎四肢百骸都被无数的时光洪流冲刷了一遭。
只此一眼,就令人肃然起敬。
元龟昂首,背甲上那一圈鲛珠光芒更盛,发出五彩毫光来,这才看出与寻常鲛珠大有不同。
幼蕖再仔细看去,发现原先脊棱上隐现的那“绝地天通”四个大字却是消失不见了。
蒙蒙白光中,那厚重的背甲渐渐虚化,而一方巨大的玉版浮现出来。
元龟四肢不知何时已经呈半跪伏状,平稳而持重地背负着那四四方方的玉版。
玉版中央刻有一个圆,圆心处又分出八支形如箭矢的裂纹,将圆分为九份。一道道耀眼的强光自箭矢流入圆心,光芒汇聚之处愈来愈明亮,闪耀到不能直视。
终于,“轰”的一下,一道粗壮的光柱拔地而起,辟水照夜,直冲霄汉,似乎将天地都沟连了起来。其势巍巍煌煌,其色灿若红霞,映得四周大放光明。
幼蕖与祈宁之一时只看得目眩神迷。
光柱中的霞光转了几圈,突然便有无数影像在其中流动,似是珠阙贝宫、金殿瑶阶,又有琼林玉树,繁艳无伦,个中更有人影飘逸,恍若神仙。
“言师叔!乔姨!”
幼蕖惊呼出声。
她一双清灵妙目被芝人喷过仙芝精气,视物远胜旁人,竟是比祈宁之还先一步认出了光柱中的一双人影。
礁三长老虽然已经经历过此等奇景,但霞光照眼,他还没看到光中有人,就听幼蕖唤人,心中一惊又一喜:果然他们认得!果然王族圣女是这李姑娘与祁仙长的长辈!
祈宁之尚未能完全看清光柱中情形,但他对师父身形何其熟悉,又听得幼蕖口唤“言师叔”,当即惊喜出声:
“师父!师母!弟子久违尊面,您二位可好?”
通道首次打开时,礁三长老已经与言是及乔海宁通过话,圣女威仪自是不必说,那言仙长亦是气度高华、仙姿道格,谈吐又威严清冷不失精明,绝非一般人能比。
今日闻得祈宁之唤其为师,他不由暗赞:果然是这样的师父,才能有这样的高足,师徒真真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可惜,下一刻,那光柱中的神仙人物就大失风度,口中叫着“小九!宁之,是你们俩吧?”竟然慌里慌张地扑到了光柱边缘,试图离几人再近一点。
这看上去有些可笑,明明他们分隔在两界,也明知这光柱仅能投射双方通话的影像,他却竟然想靠腿脚移动来拉近彼此距离。
双方隔着何止千山万水?这一扑,能扑到啥?
果然,他一扑就从光柱里消失了。
礁三长老愣了一愣,只看到光柱里剩下孤零零一人的圣女满脸无奈,勉强笑了一笑,也身形一闪,自光柱里不见了。
这边三人都有些呆滞。
幼蕖看了一眼祈宁之,咬住嘴唇才能忍住笑,言师叔许久不见,还是这般有趣!
祈宁之只得以静制动。
所幸,没几息,言是又被乔海宁揪回了光柱之中。
不过,他一回来就跳了起来,不仅颇有些气急败坏之像,还破口大骂:
“祈宁之!你真本事!人家出门历个练都能好好的回来,你倒好,不仅自己回不来,还拖了小九的后腿!为师我挨了你师祖多少排揎,老脸都丢光了!”
祈宁之一腔孺慕热血被当头浇了凉水,他又委屈又茫然,师父这都说的啥?什么叫他拖了小九的后腿?
他还以为,师徒久别重逢,即使没法子抱头痛哭,也该得到一顿安慰关爱呢!
幸好有师娘在,乔海宁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言是背上,嗔怪道:
“你这家伙,几年了,才头回见到孩子,你没头没脑一通骂,也不问问孩子怎么样?你看,两个孩子不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都看到人了,不挺好的?还着急上火的,像不像个师父样子?”
第1306章 言夫人真形
乔海宁这一巴掌拍得清脆实在,那声音听着都皮紧,可不是打情骂俏那种轻飘飘地拂一下,着实有些分量。
幼蕖暗笑,这世上,也就只有乔海宁敢跟言是伸手了。
哪怕是言是的师父连山真君呢,对言是也没这样肆意过,至多是训话摆谱指指点点,几曾有过拍拍打打?
乔海宁跟随言是现身世间是以言夫人的身份,掩去了鲛人特征,素肌无尾,四肢宛然,见到幼蕖这些亲近之晚辈时,更是连幕篱也不戴,通身上下略显异常的只有额间尚存少许红鳞,艳若凤羽。
若是别人见乔海宁,隔着幕篱,连那几片红鳞也见不到,只会当她是寻常女子形象。
而此刻的乔海宁则是孤崖海鲛族圣女的身份,幼蕖还是头一回见到乔海宁的真身,其实她容颜并无多少改变,本非姝丽绝伦的美貌,比起言是的好皮相,甚至可以说是普通。可那雪肤朱鳞、身姿优雅,金红色鱼尾如紧束又撒开的华美舞裙在水中轻轻飘摇,令人倍觉其高贵清艳、风仪绝代。
这样的气度,无需任何证明,每个人见了都会恍然:啊,圣女就当如此!难怪礁三长老等人如此恭敬。
幼蕖自忖,若自己是人鱼一族,见到乔海宁这样的人物,哪里还会有丝毫疑虑?只怕是口呼“圣女”纳头就拜,从此死心塌地地跟随。
乔海宁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眸,比海还深,比星辰还亮,满含智慧与情意。眼波只那么轻轻一流转,便透到你心里去,庄严得如同玉雕的面庞立刻活色生香,令人心儿怦然,却又不敢生出丝毫亵玩之意。
此时的那双眼,只一眼,就浇灭了言真君的嚣张气焰。
那一巴掌也不重,言是却似被拍塌了半边身子,他整个人立刻端庄了许多,但还是努力地往光柱这边挪了两步。
幼蕖知机,拉着祈宁之也上前两步,好让言是看得更清楚些。
言是大为欣慰,温声道:
“还是小九懂事!小九,留在绿柳浦里害怕不?让师叔看看,嗯,气色还好,就是人怎么瘦了?唉唉,果然是石头从前说的,光吃辟谷丹不行的,要吃五谷菜肉!你可别忙来忙去,让那小子逮点鱼给你补补!”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声音又提了上去,不善的眼神又瞪向了祈宁之。
幼蕖笑道:
“言师叔,乔姨,你们放心,我们在绿柳浦里过得挺好的。祁大哥不小心留下来实是为了寻我,是我拖累了他与真海师兄。师叔您莫要太苛责他啦!
“我们还有几个同伴呢!大家互助合作,化险为夷,练功也没拉下。这些时日祁师兄一直很照顾我,您若骂他,我才不安呢!”
“嘿,那就好!他照顾你么是应该的。小九啊,你对别人可莫再说什么谁拖累谁,特别是几位师长面前。听话,这麻烦啊,你别惹,就他的错!反正多让他担着点没事!”
言是说得语重心长,令幼蕖甚是感动,她知道言师叔担心她无有力亲族作为后援,不想让连山真君与上清山师长觉得她是个麻烦精,才干脆推亲徒弟出去顶缸。
从这一点说,言师叔护着她确实是胜过了护祈宁之。
只是又要委屈祈宁之了,她应了言是一声“好我晓得了”,又回头冲祈宁之抿着嘴儿一笑,眨了两下眼以示歉意,祈宁之倒是无所谓地笑着眨回去,甚至还有些开心。
小九与他,本就不用计较谁拖欠谁的人情才好。小九肯顺着师父的话,才说明小九当他的自家人啊!
至于留在绿柳浦的原因,他来顶确实最合适了。师祖器重他,最多训斥两句就揭过去了。
而小九就不行,在上清山很多人心里,白石真人本就有里通魔门的嫌疑,小九心思又浅,若被人发现她是为了给守玄送出九绝梭才滞留绿柳浦,那简直就万劫不复了。
言是脸色才一松,可他随即又记起来什么,又板起了脸:
“他那小子会什么?还照顾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烧个水都不会,我看是你照顾他差不多!”
祈宁之低声道:“师父,我在这呢!”
亲徒弟就在面前,还一口一个“他这小子”,别说礁三那古怪的眼神了,即使他深知师父秉性,也有些忍不住了。
“是是是!你在这!”言是白了个眼,“请问我这爱徒,你是会炖汤啊,还是会炙肉?你能怎么照顾小九?小九却是什么都会,只怕这些时日,都是小九在照顾你罢!”
祈宁之竟然也一时无语。
他确实这方面技能有限,若真要荒野求生,只能勉强让自己糊个口而已。再一想,这四年中,他也确实没照顾到小九什么。唉,也不光是这四年,上次八派合练,他做的也多是打下手的活儿,惭愧惭愧。
没办法,他其实也几次抢着去做的,可小九样样都比他精,炙肉更香、炖汤更醇,连摘的果子都比他挑的甜。
至于上山搏虎下海擒龙之类,唉,打斗厮杀好像他也没有能拦在小九前头。
其实大家都是互助合作,没有谁特意照顾谁,但小九点子多,又热心,又得大家一致信任,六人中,她确实是最忙的。
他简直对小九没有任何作用!
这么一想,还真是被师父说中了几分。
祈宁之脸上不由露出点心虚的神色来。
这点微妙神情落在他师父眼中,简直就是铁证了,言是一时痛心疾首:
“我真是教徒无方!你小子,还真做得出来!嘿,等你回来,我就把你扔西北去!拿你的卖身钱来抵亏空!不脱个几层皮你别想回来!”
礁三长老没想到这片刻的功夫,师徒惊喜重逢就往清理门户的方向发展。
他对祈宁之是很敬重的,对祈宁之那位神清骨秀的师父言真君更是敬为天人,此刻他竟不知偏着谁了,更不知如何劝和。
总之,站那听着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真真尴尬的很。
只能将央求的眼神投向言是身边的王女。
第1307章 最疼是嫡亲
言是将久别重逢的爱徒训得灰头土脸,乔海宁却是见怪不怪,等言是跳了一顿脚,她才浅笑自若地对祈宁之道:
“你师父这脾气,不给他骂一顿他要憋伤了。”
幼蕖发现言是一瞬间扫过乔海宁的眼神竟然有种被安慰到的共鸣,大为好笑。知非真君,这回真是被言夫人拿捏得死死的了。
乔海宁对言是的态度是既直戳要害,又适时包容。
言是胡乱撒气她便上手,可对言是的脾气由来她却是理解的。
“他这长辈当得别别扭扭,又不肯让人觉得他儿女情长,又着实牵挂的紧。绿柳浦关闭的时候宁之突然冲进来,再一查点,小九也没出来。什么消息也没有,他暴躁得一碰就炸,连你师祖连山真君都顶撞了。
“我是又好笑又着急,也是偶尔想起孤崖海可能有连通负书元龟的法子,才提了一提,他就火急火燎地拖着我回来了。”
说到这里,乔海宁微微一顿,斜睨了一眼言是,语带揶揄:
“要知道,他当初可是说了狠话,不再回孤崖海的!我父王见他回来,故意拿话挤兑他,不肯我贴补他,他竟也受了。这可难得!亏空么,也是有的,为了开启通道,你师父大半身家可都砸下去啦!”
她眼波轻漾,光彩流动,调侃里也透着体贴与理解。
祈宁之心头震动,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深深俯下身去:
“多蒙师父挂念,徒儿不知何以为报!”
言是一甩袖子:
“你这逆徒,你当我挂念你么?我是担心小九,小九比你贵重千百倍!我宁可你出事呢,小九也要好好的!”
乔海宁冷笑一声:
“最讨厌你们这些修士嘴里一套心里一套,听的人谁不明白呢?偏要搭个花架子。你们玄机门那几个老真君也爱这样,说看我像亲女儿,谁信呢?好么,你如今也这般装。实打实地说,你当然关心小九,可你最紧张的人,不还是你徒弟!”
扎心莫过真话,可真话也令人难堪,言是一口气给噎住,大咳起来。
乔海宁继续扎心:
“前几日是谁在未通讯息的时候念念叨叨?说什么这臭小子哪怕闯下天大的祸,也还有个师父担着呢?怎么就不想办法传消息回来?又说什么哪怕他弄丢了小九,当师父的难道还能逼他偿命?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怕回来见师父!
“这会儿偏说些唬人也唬自己的话来!说什么疼侄女胜过自家徒儿,明明知道人家不会信,不能说虚情假意,可也本末倒置。我就不明白了,疼嫡亲的才是真道理。你说这些话,又骗不了小九,又寒了亲徒弟的心,何苦来哉?”
这话太过真实,太戳人肺管子了,幼蕖听得“噗嗤”笑了出来,她是实在觉得有趣,言师娘一顿连珠快语,将人类最爱的场面话捅得一点颜面也没了。
言是大为尴尬,脸色红涨,他干咳一声,却不敢去顶乔海宁,只得对幼蕖好言好语地道:
“小九,你虽不是嫡亲,可师叔也是关心你的。那个,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若再说“其实师叔疼你真的胜过祈宁之那小子”,只怕乔海宁又要毫不留情地说他假。而且,这句话若较真起来,唉,乔海宁还真说中了,是有些虚。
幼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言是对她没的说,可有些话是不能用真假来论的,硬要将她和祈宁之排个谁先谁后就不合适。
毕竟嫡亲师徒若父子,是不能比、也不好比的。言师叔再疼她,也不能越过他的亲徒儿祈宁之去。若她在言是心目中的分量真的压过了祈宁之,反而有悖人情。就像花颜夫人再疼她,金错银错仍然应该比她重要一样。
可言是一直说疼她也丝毫不假,有好东西也多是偏着她,尽可能地照顾她。同样犯错,祈宁之肯定是先挨骂的那个,就像刚刚那样。
但是啊,那是出于道义与责任,有一条鞭子在始终鞭策着言是,提醒他绝不能愧对老友凌砄。
她已经蒙受了言是的许多照拂与恩惠,若还一定要美滋滋地将自己放在比祈宁之还重要的位置上,还心安理得地享受超过祈宁之的待遇,那她才是不懂事。
“言师叔,乔姨,你们对小九的好,我都知道呢!我和祁大哥本来就不一样,没法放在一起比的。在少清山的时候,我师父也疼祁大哥,可最疼的肯定还是我们几个,不然,可就不算好师父。师叔若不将祁大哥放在第一位,那他也不是好师父。”
幼蕖说到这里,俏皮一笑:
“不对,我还是说错啦!师叔心里的第一位,应该是乔姨您啊!”
乔海宁给她逗得花枝乱颤,笑着夸她道:
“还是小九好,又懂事,又会说话!讲道理都讲得人心情妥帖!”
言是擦了一把汗,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礁三也没那么尴尬了,他笑呵呵地守在一旁,笑得自如多了。
言是总算想起来正事,板起脸来,道:
“通道开启不易,赶紧将要事说了。哼,你这不晓事的逆子!为了跟你早一日说上句话,知道多费劲吗?哼哼,我的大半身家,攒起来可不容易呢!这至少一半要算你的!你回来赶紧给我去西北挣钱去!”
他简直有些痛心疾首。
对徒儿关心归关心,对钱包,他也是真心疼的。
祈宁之心定了,说话也有章法多了:
“师父,人鱼一族与青空界修士互通往来,这是关系着两界的大事,各大门派都将参与其中,造福苍生,福祉无限,师父能开此先河,功德无量啊!钱财算什么?你选择了开启通道,就已然将大义摆在前头。弟子敬仰之极!”
虽然正事要紧,可马屁不能少,不差这几句。
幼蕖笑着接了下去:
“就是!言师叔,日后不论是谁提起一句这创世之举,都不能不提一声玄机门的言是言真君呐!您轻财重义,慷慨解囊,开启两界通话之途,可谓义薄云天,嘉惠道门!”
第1308章 玉版通天外
言是只觉得幼蕖的话句句在理,字字入心,他听得如六伏天饮冰水也似,心头熨帖,想谦虚几句,却又觉得无此必要——都是实话,都是自家人,客套能省则省罢!
乔海宁更笑了一声,道:
“好孩子,你这话说得好!”
言是眉眼欲绽,总算控制住了,咳嗽一声,道:
“小九向来实诚,师叔知道的,所以正事少不得你来参与。礁三长老,你且将你们一族商议好的那些事来说一说。这两个孩子虽然年轻,也都是有些历练的,正好我们几人一起听听,再合计合计,差不多了就报给八派联盟。一年后绿柳浦开放,就可以赶上啦!”
他虽然在说正事,可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住。
礁三在一旁等了半天,终于轮到了说话的机会。
他知这位玄机门的言真君是王女心目中第一等重要之人,又是八大门派里的精英人物,博了言真君的认可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礁三长老斟酌着词句,分出条理,将族人议定的事体一一道来。
大致是,八大门派弟子各自手持信物,聚齐了便能敲响人鱼秘地的大门。
人鱼一族于大艮峰下、秘地边缘开设互市,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人族弟子不得擅入人鱼居地,仅上清山、玄机门两派弟子可获准进入,但进入者须是擅长阵法之人,有检查一炁回恒阵的运行稳定之责。若发现阵法有异,当及时告知八派真君,及时援手。
每次绿柳浦开启之后,人鱼一族亦选派出一批年轻族人往青空界,既是寻根之旅,亦是学道之路,各派当诚意接纳,指点其修习道典道术。
大体是如此,具体细则还需言是将这些转达给各派后,再汇总各派意见转给人鱼一族,以求两方想法合流,共襄盛举。
毕竟各有利益,也各有诉求,起初阶段自然不可能事事考虑周全,难免有许多意想不到之情况,但尽可能求同存异,克制礼让,若有冲突须有八派联盟的居中调停等等。
言是与礁三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地现场又沟通了许多事先没想到的细节,也各自再为己方争取一些利益,虽尚有少许争议,却都和和气气,还互夸对方稳妥细致,合作甚是愉快。
乔海宁反而退在一边,见两人谈得一团春风,她不时报之以微笑与少许颔首,其嘉许的眼神令言是通体舒泰,言辞便愈发地精干伶俐了。
礁三长老原先见到这位人族真君与鲛族王女行至亲密,其实心里是颇为惊骇的,也暗暗纳闷王族为何会同意这样的联姻。
可此刻一番话沟通下来,这位言真君滴水不漏,玲珑而不油滑,高明而不拿架子,亲切又自有分寸,礁三心里暗暗佩服之余,也有些明白为何这位言真君会得到王族的认可了。
更别说那金质玉韵的皮相,便是他这条老鱼,都看得赞赏不已呐!
除了——刚刚师徒重逢后有些小失态。
不过,礁三心里道,那也说明此君乃真性情,总比无情无欲的玉雕强罢!
商量了大半日,诸事大致可定,一直不动如雕塑的负书元龟突然昂首张口,似是发出一声嘶吼,只是不闻其声。
幼蕖与祈宁之正奇怪,礁三长老与乔海宁却似是听到了什么,当即打住。
乔海宁笑盈盈地对幼蕖与祈宁之挥挥手:
“时辰差不多啦,下次再说!”
言是“哼”了一声,道:
“也没几个下次啦,反正知道你们无恙,这见不见的也都罢了。”
祈宁之心里道:徒儿亦有此意,反正出来后还得天天见。多见一次,师父您老人家还得将花费算到我身上,何苦来哉?
“出来之前再见一次就得了,”言是两眼一翻,“还有些啰里啰嗦的琐碎处,不要再拿到我面前说了,下次你们先将这些都商定妥了,我直接听结果就行。”
光柱在渐渐消散,人影也模糊起来,临了,在最后消失之前,言是又喊了一声:
“把小九照顾好!”
话音未落,光柱与人影都一晃不见。霞光消隐,洞内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巨大玉版中央的圆心光华流转,一粒粒光点如串珠流回八支形如箭矢的裂纹里,光芒连闪,渐渐淡了下去。
元龟的巨大背甲重新凝实再现,玉版下沉,重新隐藏回龟甲之内,仍旧只露出边缘四个方方正正的角来。背甲的脊棱上,“绝地天通”四个大字再度浮现。
元龟长吐一口气,缓缓趴卧下去,黑幽幽的眼珠阖起,头足半缩如初,无声威严如雕塑。
礁三对元龟一躬身:
“有劳元龟前辈。”
虽然负书元龟眼皮抬都不抬,但礁三还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幼蕖与祈宁之见那背甲边缘一圈鲛珠光泽皆都黯淡下去,龟甲莹润之辉也干涩了许多,知道其消耗颇巨,不由有些担心,下意识地看向礁三长老。
礁三却神秘一笑,且但笑不语。
那巨大的玉台突然“嗡”一声,腾起千层银色星雨来,照得洞内纤尘毕睹。
在幼蕖与祈宁之惊讶的注视中,那无数的银星融入负书元龟庞大的身躯,突然水波往里猛地一收,随后又“哗”一下大涨,似是一张巨口深深呼吸了一大口再吐出,反激得水波震荡,一时间珠迸雪飞,波影浮泛,水中如开放了无数花朵。
幼蕖与祈宁之皆未见过水花亦能翻涌出如此奇丽壮阔之景,真真言语难以形容。
而玉台、元龟在这波摇水荡中,自岿然不动,只那晶玉之辉愈发鲜明起来。
此时再看那龟甲,已然恢复了莹然玉色,而填塞鲛珠处现出一个个空洞,原先那些散发着五彩毫光的鲛珠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似乎融于水中了。
礁三长老口中念念有词,两手掐诀,一阵挥舞后,碧莹莹的水中突然凝出许多毫光四射的圆珠来,珠光盘旋,逐一落入先前的圆孔之中,
一切恢复如初,正如初来时所见。
第1309章 听闻如是想
幼蕖与祈宁之都有些似梦非梦之感,谁能想到,两界竟然可以通话?
礁三长老又请幼蕖与祈宁之稍坐,将人鱼一族与青空界的初步沟通简略告之。由于这沟通是突然到来,难免还有许多未曾妥善之处,他又请二人再帮忙参详参详。
幼蕖按照自己所知的各派风格与需求给了些建议,这些青空界许多人都晓得的常识,对人鱼来说却是闻所未闻,大有耳目一新之感。
礁三长老暗暗感叹:这位李姑娘还真是人鱼一族的天定神女!自与她结识一来,人鱼一族可谓逢凶化吉、好事连连。
只是他也无甚可表心意之物,一味堆砌珍宝财物反显得庸俗,平白辱没了人家一片赤诚心意,便暗暗决定:自此嘱令族人长于照日红璃花林中为她颂声祈福。
这是他所知唯一对幼蕖有用的心意了。
幼蕖与礁三长老说了半日,大致事了,便要辞去,临行时却有些吞吐,眼神也闪烁。
祈宁之一看便知这丫头有些心痒的好奇之事,心里好笑,却也不挑明。
礁三也察觉了,却是甚为高兴,幼蕖若有求于人鱼,人鱼那是求之不得呢!便问道:
“李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幼蕖不好意思地一笑,道:
“我就是有些好奇。刚刚见到乔姨的真身,突然想起,她在世间行走时,却是与常人腿脚无异。我想,王族自然有些秘法掩饰身形,本也不稀奇。
“可又一想,礁三长老您这边也将派出族中子弟前往青空界学道,毕竟那个……身形有些不同,难免引来别样注视,却不知如何解决?”
见礁三长老微微而笑,她赶紧又补充道:
“若不便透露我也能理解,礁三长老您不必为难。我纯属无聊,想到了就有些忍不住多嘴而已,并非想窥探人鱼一族的秘法。”
礁三长老心里好笑:这李姑娘做正事的时候,何等庄肃凝重?自有一股大家气度。没想到,好奇心发作的时候,却又似个小孩儿,倒也有些顽童之心呢!
他“哈哈”一笑,道:
“这有何不能说的?我却不知李姑娘对这个感兴趣。二位既然是圣女照拂的后辈,便是自家人,我族是有些变幻形貌的秘术,对二位么,也但说无妨。”
幼蕖本只是好奇一问,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收获,当即喜形于色,满眼都是期待。
“二位可曾听过青空界有种奇树,其树叶炼化后,名作‘如是观’,可随心意变幻相貌?”
礁三一问,幼蕖便笑了:
“长老说的可是此物?”
话没说完,她掌心已现出两片树叶来。
礁三长老定睛一瞧,讶然道:
“这便是‘如是观’了!姑娘竟然有此物!”
幼蕖点点头:
“此物出自琦色谷,原树亦栽于琦色谷内。我才是惊奇,没想到礁三长老您竟然知道‘如是观’!”
人鱼一族隐世不出,又与青空界隔绝往来,如何会知道琦色谷的秘技?
礁三长老不由慨叹:
“老朽却是不知如今这‘如是观’是从琦色谷来。老朽只知,早在敝族迁徙之前,归云海与孤崖海之间的极深海沟里,产有一种从心树,其树叶可匿形易容,只是极难采摘。
“有大能修士与鲛族合力,自海沟里完整地掘了从心树的树根出来,各分了一半带回去培育。可惜鲛族到底不擅此道,那一半未能成活,而听说人族却是成功育出了新枝,所生树叶经炼化后便是‘如是观’了。
“只是此物甚是难得,现世寥寥,听说是极为珍贵的,不意姑娘这里竟有两片。”
原来琦色谷的“如是观”有这样的来由!
说到这里,礁三长老不由对能轻易拿出“如是观”的幼蕖的背后助力有多了份新的认识。
幼蕖心道,她身上何止两片?其数量充裕,西北路上她曾还分给同伴使用呢!花姨信手给她时的轻松就似兜里有一大把似的!
不过,她并未露富,倒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此物幻化相貌果然有效,只是缺点也很明显,只能支撑两个时辰。时辰一到,原形毕露,就要注意了。
“嗳,礁三长老你提起‘如是观’,莫非,你们这里也有从心树?这树不是说没养活么?”
礁三长老笑得意味深长:
“养活此树,得到‘如是观’是幸也。可鲛族未养活从心树,却也是一幸。”
“哦?”幼蕖疑惑,随即念头一动,有些恍然,“栽树不成,却有幸事,哦,我明白了,莫非是另有所获?未得宝树,却得了奇术?”
礁三赞叹道:
“姑娘真是玲珑剔透!确实,鲛族眼看那树根生机渐渐湮灭,索性放弃了培育执念,而是求深海大巫传授奇方,辅之以族内秘法,又遍访归云海各岛匿形之术,几方融合,竟然根据树根炼成了一种新的易形之法,名作‘如是想’。”
“如是想?”
幼蕖闻之愕然,随即发笑,道:
“这名字不错,倒是与‘如是观’相配!”
祈宁之突然插进来一句:
“莫非我师娘便是欲藉这什么‘如是想’来变幻形貌?真的随心所欲,想什么就变什么?难怪初遇我师父时,他没发现她身份。”
礁三一点头:
“正是!此术连我族都有收藏,何况王族?”“
不过,点过头后,他又摇头:
“老朽先说一句,鲛族本有惑人天赋且不提,而修士若习此术,是有限制的,更对神识等要求颇高,其实也非真的变化……”
他正要详细解释,却听幼蕖喃喃道:
“如是想,如是想,难道,只是心里想而已,并非真个变幻相貌?只不过,别人来看时,看到的便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样子?
礁三长老大感佩服:
“正是如此!姑娘这悟性……唉,这让我怎么再夸?”
他都说不出更多佩服的话了。
”这法子好!其实考验的是神识之力,原来是以施术者的意念去改变别人的认知,施术者想让别人看到什么,别人便只能看到什么样子。”
第1310章 神煞传秘术
“如是观”改变形貌尚需借助从心树的树叶,效果只能维持两个时辰。而“如是想”差不多可以随心所欲,从心所想而无痕转换面容,凭的是神识法力。
听礁三详细解释“如是想”之术的神奇之术,一点都没隐瞒,幼蕖一时间激动不已。
她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体欲要改头换面,而是她最爱的便是演练各式术法,既不厌旧,又极为喜新。此刻闻得新知,一颗心儿蠢蠢欲动地便想去学。
只是……可以学么?
幼蕖欲言又止地看向正一脸笑意的礁三长老,这位人鱼族的长老将此术说得诱人又坦白,就似在馋嘴的人面前显摆美食一样,以她与人鱼族的关系,总不能是晃一晃就将美食收回去罢!
礁三温声道:
“若是旁人,自是不能学的,便是给他学,他也学不来,只因修习此术须有族人虔心加持,故而外人学不得。如今两位与我人鱼一族有大关联,又身怀金鲛珠,这‘如是想’,便可学而无碍了。”
昔日人鱼祖先确实严令不得将“如是想”传予外人,可李、祁二位不是外人啊!这一点,礁三长老理直气壮。
“来来来,两位,都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既然提到了这话,我这就带你们去学那‘如是观’!”
祈宁之倒有些惊异了:
“这么仓促吗?”
能掩饰相貌,当然会在外出行走时带来许多方便,但他以为这种法术需要好一段时日修习呢!
礁三长老一脸神秘:
“你们且随我来!”
他一边前行领路,一边道:
“我人鱼族人想学此术本有天赋在身,只是我们不敢令此术随意流出,不然人人易形换貌,胡作非为,乱了世间秩序就不好了。”
幼蕖与祈宁之暗暗点头:难怪人鱼一族虽在走下坡路,却依然算得上是清明有序,掌权者稳妥持重、底线严谨是重要的原因。
穿过一条曲折阴暗的隧道,前方陡然有火光亮起,那火朦朦一团,毫无暴烈之意,又有许多细细碎碎的丝线般的亮光在半空里忽隐忽现。
幼蕖与祈宁之的神识早已扫过,只觉得那些丝线神秘而不诡异,别有一种柔和清宁的力量,悠远又微茫,缥缈而亲切。
这种感受祈宁之颇为陌生,而幼蕖却有些熟悉,心中一动,不觉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来,祈宁之下意识地看向她,只见她什么都没说,只合掌做了个祈福状。
祈宁之微愕,随即恍然。
小九的意思应该是,她此刻感受到的,与前番布完一炁回恒阵后恢复精力时的体验相仿佛。
那这些有形无形的丝线,多半就是人鱼族人的念力所汇了。
幼蕖与祈宁之的眼神动作沟通不过在一瞬间,与二人同行的礁三长老甚至都没察觉二人已经交流了一回,他正好停下回身,指着洞内一尊木雕,道:
“这便是我族与鲛族共同尊奉的仪鱼神煞了!两位只需虔心礼拜,立誓不以此术为非作歹,神煞一旦认可,便自行传授法诀。只要将口诀演练纯熟,在我族仪鱼神煞前拜过,便是掌握了‘如是想’之术,从此便可随心意变幻外形。”
幼蕖与祈宁之肃然凝望,见那仪鱼神煞不过尺许大小,被一篷乱草似的火光拱在中央,不知是什么奇木,竟在火中安然无恙。
这仪鱼神煞应该很有些年头了,木色暗沉、雕饰古朴,并无亮眼之处。
但形状奇特,通体圆长,无尾也无腿,中间一段身体分明是正常人类腰腹,背上却又带了鳞片,造型似人又似鱼,呈趴卧之姿。两端各有一头,一为人首,一为鱼首,神情皆是半眯眼、容端肃。
礁三长老恭恭敬敬一拜到底,口中低声念诵了数句,神情似是有些绷紧,又期待又紧张,等了片刻,那火光与神煞俱无丝毫动静。
就在幼蕖与祈宁之以为被神煞拒绝之时,礁三长老大松一口气,对二人道:
“神煞不曾以火驱赶我等,便是应我所求了!两位赶紧来拜!”
不拒绝,就是同意?
幼蕖与祈宁之互望一眼,亦如礁三长老般,恭恭敬敬行下礼去。
上方的火光陡然一盛,生出许多明亮异常的微小光点来,宛若朵朵米粒大小的金花绽放后纷纷散入空中不见。
礁三长老面露喜容,李、祁二人虽未见到上方火花四溅的奇景,却能听到一段若有若无的吟诵之声在耳边响起:
“三光西没,百川东度。
乾坤变化,朝霜殒木。
体含真象,骨应仙图。
乘彼正气,驭此真符。
彼苍者何,阅生死乎?
……”
其声若天籁,绝非洞中所发,更若天外来音降临此方,被轻漾的水波一圈一圈缓缓传送而来。
幼蕖只觉得头微有晕眩,身飘飘若飏起,却又无比清醒,那轻得如飞羽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在心间,如明珠粒粒,金声玉振,清悦分明。
精妙的奥义在心间流淌,似有什么物事从空降下,径直入脑中,快得像闪电,一道一道的亮光照明了识海,丹田深处又一阵一阵的无形跃动。
她知大有所获,摒住心绪的波动,放开心神,尽可能地接纳吸收这意外的机缘。
礁三长老在一旁,看得一时呆住,他亦是首次见到仪鱼神煞有这样神奇的景象。
向来族老至此膜拜,能得一两朵火星降临就是值得欢喜好久的福分了,而此刻的洞中,却似下了一场星雨。
只不过,大半的星雨都在那李姑娘的头顶一闪而入,祁仙长的上方只有小半的亮光闪过。
片刻之后,幼蕖与祈宁之同时睁开双眼,心中俱是无限欢喜,向仪鱼神煞拜谢之后,又谢过了礁三长老。
礁三长老此时看二人已如同族亲人,笑意蔼然,甚至带出些长辈看晚辈的慈爱,道:
“两位能得仪鱼神煞赐下‘如是想’之术,是功德缘分缺一不可,老朽却不过起了个牵线搭桥的微末作用,不甘居功。若此术能为二位大道之路锦上添花,也是我人鱼一族的福分了。”
第1311章 彼此取所长
见幼蕖与祈宁之学得顺利,尤其幼蕖似乎还多有别的领悟,礁三长老甚是为这两个年轻人高兴,待二人神定气稳,他才又道:
“两位都是宅心仁厚之人,帮了我族这么大的忙,按理说有些话不该说,说了平白讨人嫌,但按程式不得不来一回。仪鱼神煞能传下秘术,也是考察过两位心地,老朽也就是白嘱咐一句……”
他突然端正了神色,郑重其事,一板一眼:
“上清山李幼蕖、玄机门祈宁之,尔等既学我族秘法,便受节制。日后不得倚仗仪鱼神煞所授之术伤害我族人,亦不得胡作非为、为害世间。切记,不可作恶,否则,害人害己,必有反噬!”
幼蕖与祈宁之郑重行礼应了,礁三所言他们自是毫无异议,理应如此。
礁三长老完成了必须步骤,面容轮廓忽地松懈下来,眉眼都是笑:
“来来来,我们都自己人,公事公办完结,莫生分了。再喝两杯石乳去!”
此时双方已经少了许多客套,彼此更见亲近了。
出了仪鱼神煞的石洞,礁三又请李、祁二人饮了些石乳,说了些族内闲事。
幼蕖得知茛大、茛二正在发奋用功,争取能够成为第一批去青空界修习之人,一众等待选拔的年轻人中,他二人是最出色的,她听了亦为这兄弟俩高兴。
陈箐箐虽然在这兄弟俩心中留下了阴影,可也埋下了崇敬道术、向往人族多彩生活的种子。
当人鱼族的年轻人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扑面而来的除了精彩纷呈,也难免沾惹人心叵测。变局开启,到底给族群带来什么,是福是祸,就要他们自己把握了。
照日红璃花英依旧,朵朵灿然生辉,日夜交替时长与花开花合已经恢复到原先的状态,可见一炁回恒阵运转良好,她更加高兴。
在一炁回恒阵四周视察了一回,见其各方安定、里外有序,源源不断的外来怪力被转化为阵法运转的能源,纵然自谦,幼蕖也不可避免地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与自豪感。
这是她亲手打下的一钉一桩,每一根线条的走向与变化都来自她对五行转恒的躬亲体会。
这座阵将天外不明之气转为阵法运转的能量,护住了人鱼一族,护住了这水下瑰丽世界。使得奇花美景不败,人鱼安居,小世界内清平安宁。
幼蕖突然感觉到修道的意义。你若要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欢喜,就必须给这个世界以意义。物质丰富、力量强大固然令人欢喜,可奉献、给予,也带来无与伦比的欢乐。
这种有意义的给予,也带来成功感的欢欣。这种成功感不是通过别人的认可和评价得来,而是清晰的自我认知带来的宁静平和的心态。
通往大道之路肯定不是一味地堆砌力量,更不是挤掉别人一人独美。如果只是追求个人的强大,没有柔软之心,没有爱与悲悯,那这种“道”只会是“霸道”、“偏道”。
无论你多坚强,无论你有多大力量,也都要在爱人与被爱的来回里保持心灵的温度。不是儿女私情之小爱,而是爱人、爱世间,爱一切美好的事物。
一想到,有人的生活因自己的存在而变得更加美好,幼蕖就觉得内心漾出淡淡的暖光来。这些作为不要世人所知,不用博取声名,只要静静地闪亮在自己内心深处,即可。
……
回头路上,祈宁之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气,幼蕖笑问:
“祁大哥,你有什么话要说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尽管讲来,我不笑话,也不骂人,你放心就是。”
祈宁之感慨道:
“起初你一力帮助人鱼搭那什么一炁回恒阵,说实话,我心里是不赞同的,担心你好心没好报,也怕你帮人不成反累己。如今看来,这助人之举,原来也唤来了人鱼的真心相对。是我狭隘了。”
幼蕖歪头俏皮一笑:
“祁大哥,莫非是你因学到了‘如是想’之术,忽然觉得这助人行为是物有所值了?”
祈宁之苦笑道:
“小九,你又损我了。你从没想过是否有所值,才有这意外之喜,我焉能不知?我奇怪的是,我竟然也体会到几分助人的乐趣。从前自觉得傻子才会觉得助人为乐,如今却是发现,给予与攫取相比,还真的别有一种欢喜。”
幼蕖笑道:
“祁大哥你那样也不算错,只是各人做事方式不一样罢了。真要有危难在眼前,相信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只是这忙帮得仓促,也就是我脑子一热,没多想就应了,其实也有些后怕,幸好人鱼还是明事理的。此刻想想,还是该像你一样思量周全了才好。”
两人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想说的话。
精明的他,因她的赤忱而打破某些世故防范,得以更坦率、真诚地面对这个世界。
天真的她,也可在他这里学一些自保之道,得以更周全、理智地看待这个世界。
她让他感受到更多未被污染的美好,他则将她往回拉一点,往现实拉一点。
哪有完美的人?最好的是,互相欣赏又互补,各取所长。
“不过……”
祈宁之话锋才一转,幼蕖就又笑了:
“不过啊,你助人归助人,思量也还是要思量的。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相助,也不是每次善心都有好报的。”
她粗声粗气、老气横秋,还负手摇头,眼神横扫,活脱脱是祈宁之的语气神态。此时她在祈宁之面前流露本性,顽皮心起,竟然模仿得活灵活现。
祈宁之失笑,伸手习惯性地往幼蕖头上敲去,少清山的几位哥哥都是这样,他也手痒敲过几次,见她此刻又有些调皮神气,便忍不住再度伸手。
可一触到那发丝软滑,他心里突然软得跟春水一般,不知不觉变敲为抚,轻轻地顺着发丝抚了下来。
幼蕖微愕,身体突然有些发僵,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似是发现了什么,正巧弯下腰去。
第1312章 人鱼族信物
祈宁之忍不住去轻抚那头秀发时,幼蕖似是正弯腰去捡拾什么,可巧地避开了他的抚触。
祈宁之手停在半空,微生尴尬,随即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不妥,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挤出笑来,手也顺势落下,也只能作无事状。
再看幼蕖时,只见她已经拈起一枚莹洁鲜亮的彩贝,笑着道:
“这片彩贝好看得很,你看这形状,倒像个小杯子,我带回去给燕华看看,比她的那些如何!”
她笑语盈盈,似是真的只为那彩贝弯腰。
祈宁之其实手未收回就已经后悔自己孟浪,见幼蕖不留痕迹地避开了自己的触摸,心里一叹,知道自己失态了。也只得状若无意地笑道:
“确实好看,我觉得比她的那螺杯都不差,亏她整日在我面前炫耀。嗯,定然要带回去和她比比!”
两人又都是若无其事地一笑,刚刚那点小别扭就揭过去了。
其实,幼蕖与祈宁之在八派合练时,历险奔藏,肩并肩头挨头也是常有。便是在这绿柳浦,同行出游也有过携手把臂搀扶之举,可那都是情境使然、出乎自然,是同伴之义。
刚刚祈宁之那一下,突然神色亲昵得有些异样,幼蕖只下意识觉得似乎哪里别扭起来,凭本能就转开了。
一路上祈宁之不敢再冒失,只能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说笑些旧事,幼蕖也似未察觉到那一瞬的异常,并无刻意拉开距离,这令祈宁之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又有些怅惘。
他是不是希望她露出点欲语还羞?又或是被惊到的小鹿乱撞?唉,那样就好了,那样啊,就表明她亦有了些许旖旎心思。
可是,小丫头眼神清明,落落大方,一切如前,他反倒茫然了,有种痴心错付的失落。
……
最后一年过得飞快,特别是当发现时日不多,开始倍加珍惜的时候,那时间似乎“呼”的一下,就拉到了头。
最后一次来到人鱼居地,是六人齐至。
礁三长老拿出八支如箭矢一般的令牌,由幼蕖与祈宁之转交予八大门派。
幼蕖掂了掂那令牌,见其形状眼熟,脱口问道:
“这令牌之形,我怎么瞧着与负书元龟背上玉版的纹饰相似呢?”
那元龟背甲隐去后浮现出一方巨大玉版,玉版中央有一圆,错落分布有八根箭矢般的裂纹,沟通两界的通话光柱便是这八根箭矢上流动的光芒汇聚而成,甚是奇特。故而她虽只见了一次,却印象深刻。
礁三长老欣然颔首:
“李姑娘好记性!好悟性!此令牌与那元龟玉版确实出自同源,实有空间之力。”
他简单交待了令牌用法,待绿柳浦再度打开,各方修士齐聚,八派弟子持此令牌至大艮峰底,将令牌投入阵内符印处,便能打开水底互市的门户。
戴清越看着幼蕖手中光华璀璨的令牌,不由暗生羡慕,心知手持此物交付门派之人,便能在门中有关于此事说话的分量。
只是她既非八大门派弟子,令牌又只有八支……明明自知与大派之间必有差距,可此刻事临眼前还是难免小小的失落。
谁知道,下一刻,幼蕖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幼蕖与礁三长老低语了数句后,竟然又接过一粒隐生花纹的玉珠,纤指一拧,玉珠一分为二,分作两粒小小的钮印。
这钮印合在一处时严丝合缝,分开后才发现凹凸处正好相投,极为精妙。
“这是……”戴清越又惊又喜地盯着送到自己面前的那粒钮印,一时有些不能相信,手却下意识先伸了过去。
钮印落在掌中,虽然小小一粒,却沉甸甸颇有分量,毫光闪烁,那隐约的花纹竟似活的,游走不定。
“这是合珠钮。别看一点点,作用不亚于令牌呢!”
幼蕖举起自己手中的那粒钮印,示意道:
“除了八大门派之外,琦色谷与五梅道院手中又各持此钮印一件,合起来就是完整的一枚珠钮,亦是信物之一,届时与八件令牌同时投入大阵,互市才能开启。”
戴清越小心地托住钮印,胸腔里涨涨的,却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幼蕖竟然帮她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她当然有妄想,可实在没脸提要求,谁知道幼蕖能这样善解人意又慷慨热心呢?
幼蕖似是没看到戴清越微红的眼圈,轻松自若地道:
“我手上的这个是给琦色谷的。青空界除了八派之外,琦色谷与五梅道院亦是不容小觑的一方势力。我这是存了私心,想着帮琦色谷要一件,顺带上了你而已。可不是特意为你。”
戴清越心知幼蕖好意,也深谢她这举重若轻的姿态,令自己不致因背负过多的人情而局促。
“五梅道院竟然能与流通天下的绮色谷相提并论,我道院上下不知该如何开心呢!”
戴清越也笑着调侃了一句,顺应幼蕖的好意。她将钮印小心收起,隔着衣物按了按那处硬硬的所在,心里大定。
“道院弟子才是流布天下,百行千业皆有人才,你可莫轻瞧了自个儿。若少了道院教出的万千弟子,哪有青空界修道界的安稳繁荣?若有机会,我还要来道院见识一番呢!”
幼蕖将自己那枚钮印一抛一接才收起,笑嘻嘻道:
“绮色谷的这枚我可要收好了,东西太小了,不留神就滚到哪个角落里了。我毛毛躁躁的,整天丢三落四,不像戴姐姐你是个稳妥人。”
祈宁之在一旁瞧着,心道,小九果然是处处与人为善,这仁爱之心,真真刻意模仿不来。最难得的是,她的为善却是不欲人惦记。有的人会刻意施恩生怕人家不感激,她却是将好处给在不经意的说笑间。
其实祈宁之心里是有些可惜的,觉得五梅道院所出的大都是一群从事微末之技的市井小民,钮印能换来的人脉着实有限。哪怕给玉还派这样的中等门派呢,这人情也是更有价值的。
可小九太过心软,不愿看到人难堪失落,尤其是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同伴。
也罢,就当结个善缘罢!
第1313章 绿柳浦又开
出了水面,被夹带着草木清气的凉风一吹,六人觉起离去日期已在眼前,心中油然而生不舍之情。眼前的山山水水,突然平添了几分清美,令人恋恋。
被关在里头时,郁闷过、懊恼过,可五年光阴带来了别样的收获,不仅仅是混沌之气的领悟、水底珍奇的收集,更将心境擦拭了一遍。如今竟有一种蒙老天特意安排的庆幸之意。
戴清越低头看着岸边杂草,她曾不解也嘲笑过李幼蕖为何会对那些无名草木感兴趣,一条泥泞的野路也能走得兴趣盎然,此时她突然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高及腰际的杂草丛走起来“哗哗”乱响,深绿浅黄斑驳的乱枝下伏有陈年的荆棘,腐烂的草根下时常会蹦出黑亮的甲虫。草尖上的飞虫有透亮轻盈的薄羽,露珠折射出七彩的阳光。
树梢上,有幼雀尖细的蹄声,有飘落的旧叶枯枝,幼蕖那丫头还曾兴致勃勃地数过,哪棵树上的鸟窝最多。
多么无聊的事情!可,这又是多么有趣的心态!
戴清越记得她曾抱怨过,跟着幼蕖在密林乱走一气,不知是图什么。她们被丛生的荆棘钩破了衫裙、被泥沼陷住了腿脚,弄得满身狼狈,还一无所获。
戴清越忍不住问她这样闷头瞎寻路有什么意义,幼蕖笑眯眯地扳着手指头数给戴清越看:黑泥塘边上找到了几粒酸甜的小果子,沿途荆刺上的一朵雪白的小花特别漂亮;还有,刚刚两只松鼠打架,松果儿正巧掉在她头上……
“这就是行在路途的意义!”这丫头这样总结道。
当时戴清越对这丫头的谬论曾嗤之以鼻,可此刻,回想起那些一度令她哭笑不得的瞬间,她突然觉得:真的,这样行在路途,点点滴滴都是意义。
……
山水宛然的巨幅画卷再度浮现在五湖大泽上空,三辰剑、《华晔固灵卷》、垂象鼎、玄武墩、回涡杵、太和印、五云旗、松云根八件异宝再度齐聚,无数人的殷切目光中,绿柳浦秘境徐徐降世。
“尚好……”
周流心斋的玉房真君一边将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他掌管的《华晔固灵卷》之中,一边忍不住低语了一声。目前为止,宝卷没有乱字,说明绿柳浦里面都一切正常。
虚盈门的白羽真君定住自己负责的那枚太和印,忙里抽空地又扫了一眼自己的法宝着身镜,没看到黑气紊乱之像,眉头略松,听得玉房真君之语,禁不住一笑:
“你有什么好愁的?若绿柳浦再生异变,对大多数人而言,最多只是弟子失去一次历练机会。你看人家上清山、玄机门和卓荦寺,人家可是实打实的亲弟子陷在里头,明镜大师他们急了么?”
上清山善渊真君隔空托着垂象鼎,玄机门叠山真君掌中宝光牵连着玄武墩,气度安宁,神情不见任何波动。
卓荦寺明镜大师更是稳稳把持着回涡杵,宝相庄严,一丝儿焦虑都看不出。
荣山派负霜真君瞅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养回原貌的松云根,淡淡一笑道:
“我早说了,我不信他三人是福薄之人。从前也偶有修士在里头失踪,可都音信杳然,估计是没了。
“这三个年轻人留在里头不仅没出事,还发现了秘境里潜居的人鱼一族,弄出来互市这样的大事!嘿,光鲜的可不止是三家门派,我青空界道门也要都沾了喜气呢!”
听得负霜真君夸奖,善渊真君嘴角微微一翘,明镜大师倒是依旧神情平静,一双明亮湛然的眼睛透出无尽智慧慈悲。
乐游门六翮真君的脾气是八人中最急躁的,他没加入几位同伴真君的话题,只着急地念叨:
“言是这小子传话传得含糊,要不是连山是他师父,我还真以为他在吊我胃口呢!也不知这互市到底成不成?人鱼能不能拿出好东西来换?”
乐游门人多,花费也多,偏不巧近年宗门两处矿藏都有枯竭之像,亟需开源节流。
正好乐游门炼制的烁天雷据说是人鱼族有大量需求,而传出的人鱼族可交易物资中珠贝灵藻之类也比青空界坊市物美价廉,亦正是乐游门所需,故而互市之事,六翮真君比别人更在意些。
他盯着秘境方向,一手持镇境之宝三辰剑,—手是自己的法宝雷击子,两只手都在跃跃欲动,恨不得用雷击子早些将秘境立刻砸开。
负霜真君“呵”的一笑:
“六翮,你都这般修为了,还如此患得患失,可莫教小儿辈笑话!”
六翮真君大大咧咧地“哈”了一声,道:
“笑话就笑话!老夫我活了这么些年,要是什么都顾忌着人家的嘴,早累死了!我只看能到手什么,耳朵么,不要也行!”
黄庭派的存思真君不仅装扮若闲散书生,连神情语气都是风轻云淡,他轻轻一摇掌中的五云旗,看画卷上灰白烟云隐约透景,不由微微一笑:
“秘境边缘的云气似乎又淡了些,看来这几个孩子在里头,也没懈怠呢!说真的,我倒是有些好奇,我家潘宝对李幼蕖、祈宁之、真海这几人推崇备至,只恨自己没留在绿柳浦里陪他们,说那混沌之气对筑基修士的领悟的极有效的,可惜,我们生早了千百年,不然,也能进去体会一番了!”
上方几位真君在闲话,下方则是无数仰望的面孔,眼中都是激动。
那些此轮将要进入秘境的修士们又是期待又是紧张——上上次绿柳浦发生异常后一度无声关闭,不少人都错过了历练的机会。上次又锁进去几人,不知今日秘境是否能够如约而开?
绿柳浦渐渐由虚而实,八件异宝齐齐长鸣,宝光所指,一道形若门户的光影隐隐生成。
突然,那光门微微一颤,似有什么物事要破光而出,只看得无数人心中一抖,生怕这秘境又有变动。
“快看!”
许多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其实谁都不需提醒,大家都看到,秘境门户处,倏尔飞出数点亮光,疾若流星。
第1314章 消息灵通者
“是那几个孩子!”
善渊真君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他已经认出了自家上清山的三缕剑光。虽然以他如今的心境,喜怒早已不轻易形于色,可看到自家弟子果然如约归来,还是禁不住心中欢喜。
明镜大师长诵一声佛号,声音也带出了两分欣然:
“这秘境五年,孩儿们也算历练一场了!”
别人也顾不上笑话他们的性情流露,只好奇这几个年轻人如今的状态。
上清山、玄机门、卓荦寺的剑光大家都是熟悉的,李幼蕖、祈宁之、真海也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此刻自远而近的数道剑光,除了各自门派特色依然鲜明,更俱多了一种浩然博大的气概。
六道剑光转眼就飞至眼前,露出身形来,果然是李幼蕖等六人。
八位真君齐齐微笑,六个年轻人神完气足,气息鲜活勃发宛若新竹,彼此又一团和谐。
虽然被关了五年,可毫无阴郁闭塞之感。
可见这五年他们过得甚好。
幼蕖等人连忙向八位真君见过礼,虚盈门白羽真君用着身镜将六人上上下下扫过一遍,见形影合一,这才点头道:
“唔,不错,是他们六个!”
乐游门六翮真君大笑一声:
“白羽,莫非你还担心他们被什么附身了不成?我们八个加起来几万岁的年纪了,八双老眼难道都看不出真假?
“再说,我这雷击子可容不得丝毫邪祟之气!只有纯正道门之人才放得过。胆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不管是魔门巨擘还是宵小之辈,不等冒头就灰飞烟灭了!”
他得意地将雷击子发力一震,雷鸣隐隐,一溜亮得耀眼的电光立时环绕着六人转了一圈。
六翮真君声如洪钟,下方的大多人都听到了。
服饰各异的散修群里,一名高个儿胖子忽地“嗤”一笑,似有些讥嘲之意,见周围人投来奇怪的眼神,他面不改色,笑呵呵地解释道:
“几位真君虽然是元婴之尊,倒也是真性情,我瞧着有趣,不免发笑。”
周围的人见他不过是个筑基中期的普通散修,除了人高壮白胖些,兵器、服饰皆寻常,面容也是一团和气,笑得又亲善,不见什么异样,便跟着笑了声也就丢开了。
这胖子松散散地笑了一会,忽然眼神一闪,向旁边一位略矮的黄黑面皮修士使了个眼色,见那人会意去了,他嘴角一挑,那笑意变得有些皮笑肉不笑。
没多刻,那黄黑面皮的矮个儿修士回转,手指在胸前状若无意地拂过。
胖高个儿修士与他眼神一触,又见了他手势,微微一点头,便完成了交接。
这只是千百修士中毫不起眼的一幕,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上方的八位真君略问了几句,便让六位弟子各自回转宗门去了。
又等了片刻,那绿柳浦通道依旧半悬在空中,八位镇境元婴各守一方,只令各自异宝稳稳撑住秘境,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号令众人抓紧时间进入。
大家看得奇怪,四下里不免“嗡嗡”声又起。
“这候场的时间未免也长了些,怎么还不让我们进去,又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啊,老天保佑,可别再出幺蛾子了。唉,这秘境到底不是我们青空界本土,动不动就晃荡一下,还能不能进去啊!”
“不至于吧,你没看八位真君都气定神闲的么?要真有事还能这样?听说上上次出事,八位真君都有些慌呢!”
那高个儿胖子忍不住又接了话:
“上上次我也见过,是不同。这回啊,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与往常确有些不同。有些头脸的修士都得了消息……”
他本身个子就颇为高壮,面皮却肥白红润,比寻常一脸褶子的苦修显得养尊处优,说到这里,又顾盼自得,便显出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来,不免让人觉得,他就是那“有头有脸”中的一员。
四周不由都安静下来,且听他继续放消息:
“上回不是有上清山玄机门几个门派的弟子留在里面么?竟然发现了大艮峰底竟然有个人鱼族!还连上了关系!还说要和我们开互市!
“我怎么知道的?嗐,那是你们不知道罢了!八派自有通话渠道,里面立时就将消息递出来了!这不,那几人不是刚刚出来么?肯定是带着信物回宗门了,此刻八派联盟就在接信物问情况呢!”
已经有人认出他来,此人姓沈,虽然是个散修,但出了名的消息灵通,身家据说也丰厚,听说还和八方会关系密切。
虽也有人影影绰绰地听说过互市之事,可到底不确切,如今听他说得确凿,心头不免大热,都看了过来,期冀再得些消息。
这沈姓修士的矮个儿同伴却有些不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乐意他将消息告诉众人,见许多人一下围住了沈姓修士,还要再打听些什么,这矮个儿修士赶紧拦住:
“我这同伴就是大嘴巴,知道一点儿就能说出花来。他自己这回又不进去,我们就是在五湖大泽门口做些小本生意赚点散碎灵石而已,能知道多少?消息要是不准,岂不误了大家的事儿?”
说着,他又郑重地看了一眼那沈姓修士。
有人难免失望:
“哦,也是。他就一个散修,能知道多少消息?他旁边那个是不是姓余的?人称‘喜知郎’的那个?这姓余的以往消息也灵的,今儿却成了闷嘴葫芦!”
“我见过他,胖的那个,他是上上次进去过的,就不能再进了。互市情况到底如何,一是要听八大门派来说,二是咱进去后自己把握。哎哎,谁认识八大门派的人啊?可有消息传出来?”
说话间,许多人头颈已经转了方向,不看刚刚的消息来源了。
那沈姓修士其实身份特殊,本当谨言慎行,可他是出了名的包打听、爱说话,最爱的是享受听众艳羡惊奇的崇拜眼神,不论场合在何处,如今得了可以炫耀的消息哪能藏得住?
第1315章 貌合却神离
虽然矮个儿修士有制止之意,可胖高个儿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更与道魔相争无关,有何说不得?况且他素来心高,好站上风,哪里甘心被同伴三言两语就给压制住?
于是拔高了音量,中气十足地道:
“我沈……呵,还能有不准的消息?不是我夸口,就算八派弟子,也未必有我知道得多!我这里听不到的,别处可也就没了!若等八派联盟公开出来,那时消息就不值钱了!”
见众人热切的眼神又汇聚过来,他得意一笑,道:
“告诉你们吧,八大门派会各出一名弟子,手持信物聚齐了就能打开秘境。八派联盟的准确消息说啊,前段时间各派将持信物的弟子都指定好了,就等里面的人将信物带出来。
“所以,进去后,你们就跟紧了八派弟子,特别是可能手持信物之人,到时就能第一批到达互市的地方了!好东西有限,当然先到的人好处多!八派联盟可不会说这么细!”
一众散修正愁没处打听消息,听得这姓沈的一通话,个个又惊又喜,齐齐拥了来,又夸又捧。沈姓修士要的就是这种情绪上的享受,那些附和夸赞之声对他而言真是如闻仙乐:
“这消息值钱!我听说有互市,还在琢磨怎么找去呢!竟不知道八派有信物!”
“对啊!这一听才知道,跟着八派弟子最好!”
“多谢多谢啊!要没这提醒,我还满眼瞎呢!沈道友,您这消息可真灵!”
沈姓修士只听得神采飞扬,睥睨众人,若指点江山的高人。
那矮个儿同伴见他那抬颌腆肚的神气劲儿,恨不得上前堵上他那张大嘴,心里也暗骂道:这姓沈的这爱说话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此行是有任务在身的,低调行事才是正理,这般出风头可不行呀!
只是风头已经出了,那么多目光聚向此处,矮个儿修士也不敢再做些什么,只能暗暗传音过去:
“你差不多得啦!上次乌那个山回来后,被宗主罚得几个月起不了身,你都忘了?刚刚那声冷笑你就差点露馅,此刻还卖弄消息灵通,是生怕人家注意不到你么?”
那沈姓修士一把揽过矮个儿修士,大声笑道:
“老余啊,趁这回的好机会,我们盘算一下生意该怎么做啊!听说人鱼族的珠子比鲛族的还鲜亮……”
俩人勾肩搭背的,看着甚是亲热,别人知道他们是伙伴,感情亲厚,看了不过一笑,哪里知道这俩人其实貌合神离呢?
姓沈的这位人高马大,而姓余的那位身材矮瘦,高个儿胖子大半身体压在矮个儿肩上,又暗暗加了力,就跟肉山倾倒一般,只压得姓余的龇牙咧嘴,哪里还有余力来堵同伴的嘴?
加上姓余的知道这姓沈的家伙有意示威,他底气本就有些弱,只能老老实实听这姓沈的传音入耳:
“余知喜,你以为你是什么?还来指摘我?你个后投进门的家伙,用凡俗的话讲,就是贰臣!什么东西!论资排辈,论功论劳,都该在我下头!我跟上头一句话,你就爬着啃泥!”
余知喜脸都涨红了,不知是给压的,还是给骂的,还只能憋着气提醒这姓沈的:
“沈半岛,你小心些!我们如今什么身份?这是道……是人家的地盘!虽然是传音,可保不准有人神识超强,听了你我的话!到时一人一脚,我俩都活不了!”
那沈半岛又是“嗤”地讥笑一声,依旧大大咧咧:
“你看这么多人在,谁敢放神识出来乱扫?不怕引起群怒啊!弄一个试试?保准给打个臭死!你这种人活该在阴沟里,畏头畏尾,没胆没种。我告诉你啊,越大胆,越粗疏!越粗疏,越不令人起疑!”
余知喜愤而反驳:
“你刚刚那声冷笑,就引起人注意了!若是有心人在,早就……”
说到这里,他努力将脖子伸出去看了看四周,生怕真的有人在听他们传音。
他不是想管着这姓沈的,而是怕死。
沈半岛很恼自己的得意被人打扰,更瞧不上余知喜那脓包样儿,“啪”地一巴掌拍下去,只将余知喜脖子都拍得缩进了腔子,他欣赏着自己手掌钳制下的忿忿不平的眼神,得意道:
“我笑什么?难道还不值得笑么?那满身雷火的老儿敢吹嘘他的那什么雷击子法宝只认道门之人,可上次,嘿,黑袍的那位,不是就进去了晃了一大圈,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了?他发现了啥?屁都没发现!”
余知喜惊恐万分,伸手就去捂沈半岛的嘴:
“你疯了!瞎说什么!什么黑的白的,什么进去出来的,谁啊,什么都没有!”
他虽然不敢得罪这姓沈的,可他更怕风声走漏的可怕后果。姓沈的最多给他穿穿小鞋,可若泄露了圣门秘密,那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沈半岛对这余知喜的语无伦次很是鄙视,轻蔑地拨开伸到面前的枯瘦手掌,冷笑道:
“我都说了你莫伸手到我头上!瞧你这样儿!黑的白的有什么不能说?哼,我哪怕就明说了,谁能听得懂?你这一惊一乍的,才容易给人盯上!
“对了,我还要问你呢,刚刚让你去传消息,你瞧你来来回回那样儿!那叫一个鬼鬼祟祟,我要是八派联盟执法堂的,第一个先来查你!哎,那个,消息传得怎么样啊?”
余知喜忍气吞声,道:
“刚刚不是也告诉你了么?秘境开,六人出,无异常。那边知道了,让我们在外头守着,一切照常规走,做好接应。”
沈半岛摸着下巴琢磨道:
“这一回又是谁混进去?这秘境里不就是些怪鱼水兽之类,再不就是点草叶子,有什么值得一探再探的?就是可惜了人鱼肯定有些好东西……哎,你还知道些什么?”
余知喜眼皮一耷,干巴巴地答道:
“不知道。”
他心里苦得很,从前听这沈半岛夸夸其谈,只当他真是个人物。如今才知这姓沈的如此轻狂,唉,不出事才怪!
第1316章 传讯风雪里
沈半岛见余知喜答得如此干脆,对自己不够尊敬,心中着恼,搭在那肩头的手加了些力道,见对方皱眉,他不阴不阳地一笑:
“不知道?怎么会!你不是从前号称‘喜知郎’么?上上次绿柳浦你不收了好多消息?当时我都在听你讲呢!”
他就不喜欢有人强过他,这姓余的外号听着实在令他不喜,有机会顺口就要发作一下。
余知喜知道这沈半岛的性子,他努力扛着肩头的重压,赔笑道:
“我那个诨号哪里作数?哪里比得上您呢?从前也就是在几个散修圈子里打转,贩些消息混点灵石罢了,也不管准不准的。自打离了……以后,消息更是闭塞了。您到底位高望重,知道的比小的透彻多了。您就别戏耍我了,小的受不住啦!
沈半岛虽有些仗势欺人,却也知道见好就收,对方略显狼狈之态已经令他满足,他闻言“哈哈”一笑,手下便收了力道。
余知喜正暗暗运力抗衡,突然肩上一轻,反而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行!咱哥俩这回好好收集些消息,若能高卖个好价钱啊,少不了你那一份!”
沈半岛真是爱极了这趟差使,既能完成上头交派的任务,又能名正言顺地挣灵石,实在是妙极了。
这句话他是放开说的,周围人知道这俩人是以贩卖物资与消息为生,也不以为异。
只有那余知喜知道这沈半岛的意味——只要自己干活、吃亏一样不拉,届时回去述职时,这姓沈的会分自己一点苦劳。
功劳自然基本上都属沈半岛,没办法,宗主还是信任老人,像他余知喜这种,不仅是新人,还是半路投去的所谓“贰臣”,能讨口热饭吃就不错了。
一时间,余知喜心里升起一股懊悔来,早知如此卑微,还被人嘲笑是“贰臣”,他是不是宁愿还做个饥一顿饱一顿的道门小散修呢?
千里万里之外,千寻万寻之上,雪花大如席,狂飙似卷潮,寻常人到此,连立足都不得。
漫天白影中,一道黑氅黑兜的黑影端坐不动,悠然若庭前闲坐饮茶。
厚厚的雪地里,一团乱雪突然涌起,聚成个人形,只看得出头身分明,但是头部模糊不辨五官,四肢也粗陋浑圆,似是顽童捏了一半又丢弃的残缺雪人。
那残缺雪人学着人样,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头部口唇部位又突然裂开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张张合合数下,似是在说话。
只是这语声被狂风的啸音一吹,就散得七零八落,只能听个大概:
“……已开……出来的人带回了……信物……不见异常……”
那黑影听得百无聊赖,隔空一拍掌,将那雪人拍成了一蓬雪粉,懒洋洋地对着半空里笑道:
“这雪卫粗糙了点,幸而还管用。你可听见了?你瞧着我去不甘心,结果自己又不肯去。扭扭捏捏的,比大姑娘上轿还难请。”
他的对面一团旋风卷起白雪,风都旋成了白色,哪有半个人影?
可那白旋风里却传出了“哼”的一声,寒意森森,那语声,比这雪顶的雪暴还寒冷刺骨。
黑影哪里怕这点冷意,他依旧散漫轻笑:
“绿柳浦能有多大点事儿?吓得你哟,就不敢去了。那里头的好东西,可不是白便宜了那三家的人?”
白色旋风里终于传出了说话声,寒意依旧:
“你当我跟你一样,什么都要去看上一看?还有,什么叫那三家的人?圣主之下,都是一家。争归争,他们得了好处,也是利于圣门大事,总比道门那些崽子得来的好!”
黑影拍了拍手,夸道:
“白侍尊,果然胸怀比我宽广得多!口口声声不离圣门大事,我呢,却是只想自己获利,有钱有权,独个儿在这雪顶逍遥,管你山下火烧连营又或是洪水滔天!”
他说得兴起,索性一举手:
“来,我敬你白侍尊一杯!”
那指头间,不知何时竟然冒出一只酒盏来,盏里满满的,盛着半浊半清的酒水。
白色旋风微微一缓,当中显出个白氅白兜的人影来,他微微惊愕地盯着那只酒盏,似是有些不能置信。
那酒盏非石非玉,还看得出雕琢的痕迹,打磨粗糙,远不及雪顶器物之精美。
那酒盏停在半空,白侍尊不接那酒,而敬酒的人也不缩回手,两双眼隔空对视,都透着审视、戒备。
就这么对峙了半晌,那白侍尊目光落回到酒杯上,突然一声冷笑:
“不管你玩什么花样,难道我还怕了你?”
语毕,毫不迟疑地抢过那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劣得很!你可莫是耍我?”
“哪敢戏耍白侍尊您呐?岂不闻,山肴泥蔬含真味?”
“哼,少卖弄,我只听过,麦饭菽羹养太和!”
两人间突然出现了几息的安静,四眼相望,俱是黑幽幽的,令人莫辨情绪。
突然“咔”一声,白侍尊竟是将掌心那那酒盏捏得粉粉碎,又是一扬手,那灰白色石沫随风散尽,无痕无迹。
“再拿这种劣酒来耍我,可莫怪我翻脸!”
话毕,大氅一甩,白色旋风卷起,人影无踪。
黑影“啧”了声,道:
“好大的脾气!呵,也就是跟我横,有本事,你也去绿柳浦翻个天啊!”
狂风一卷,黑影也没了。
雪地上突然凹陷下去几个豆大的小洞,不过这小洞瞬间就被风雪填满了,若不是盯着那处细看,都察觉不出雪地上这点微末变化。
大雪山的半腰,一处石洞里,火光熊熊。
火堆旁围着几人,正低声互语:
“妈耶,再没声响,我都要向三位宗主报丧了!我还以为人没了呢!这鬼地方,雪耳都传不了什么声音!”
“要不是这鬼地方,你敢用雪耳?你试着往雪顶踏一步试试?早像储庆那样给灭得连渣都不剩了!”
娄钦想起手下储庆的惨死,心底一寒,低喝了声:
“闭嘴!”
手下见娄钦脸色不佳,识趣地噤了声。
第1317章 吕台郦人行
娄钦心情不佳的原因不是为别的,而是他监听了多日,竟是没发现任何问题!
两位侍尊还和从前一样针锋相对,这倒是好的。三位宗主就怕这两位手足情深一条心,那可不好控制。就是看到这两位之间有分歧有对立才好。
可这两位没有丝毫的对道门的向往之意,虽然这是圣门的期望,可真看到、听到这样的情况,监视的人不免有些失望。
怎么就彻彻底底地成为魔头了呢?怎么就没有一点问题呢?
娄钦仔细想了想,虽然黑侍尊几年前去了一趟绿柳浦,可也是为了圣门大业的谋划。去的也不止他一个,回来后也没有丝毫不对的地方,还时不时对道门冷嘲热讽一番。
白侍尊这趟不去绿柳浦,更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他们时不时打听绿柳浦的消息,也是正常。三位宗主不是也偶尔问两句道门修士在秘境的表现么?
刚刚,两位侍尊是又唇枪舌剑了一番,最多,就是黑侍尊似乎挑衅,递了杯不怎么样的酒。白侍尊心情似乎不好,连酒杯都砸了。这俩人一惯如此,没问题。
能发现问题才能立功,没发现问题么,呵呵,监视之人只能像这大雪山上的冷石头一样,在冰天雪地里等着、熬着,可能都快没人想起他这个当日引发绿柳浦异变的功臣了。
昔日的同僚,胡明、沈半岛等人,都凭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择了不止一座靠山,如今都在大雪山和宗门面前双双讨好。
只有他娄钦啊,死心眼儿,接了监视监听的活儿,是将雪顶得罪得死死的了。三位宗主既防备雪顶,又不敢得罪雪顶,那两位到底是侍尊呢!日后极可能是光复圣门之人。
弄不好啊,挑唆圣门不和的罪名只能是他娄钦担着了。
一想到这里,娄钦只觉得自己的心不仅像外头的冰雪一样寒冷,还给人狠狠踩了一脚,白雪黑泥乱糟糟地塌在一处。
……
千里万里之外,千寻万寻之下。
洞穴里飘浮着血腥的气味,绿幽幽的火焰里有未尽的惨呼。
巨大的地底宫殿华丽炫目,却只令人油然而生畏惧之意。
内外侍卫森严,往来者皆低头屏气,走动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连呼吸都生怕重了,生怕冲撞了上头的三位大人物。
大殿的丹墀之上,一道绿焰无声自燃,另一侧,一道瘦弱的身影紧紧裹着一件白罗披风,整个人一条瘦竹也似,瘦得披风两侧凸出了肩胛骨之形,看上去弱不胜衣。
那面容,比白罗披风还要惨白,白而无须,一双眼睛半睁半闭,颧骨略高,两眉入鬓,秀气狭窄的一抹鼻梁之下是薄唇尖颌,比女子还要秀气三分。
此人就跟凡俗的病书生一般,枯瘦的手中也确实轻轻地握着一册半旧的书卷,手腕细弱,指头无力地耷着,似乎苦读太过伤了身,这书卷若是再略厚重一点,他几乎就握不住了。
他身边又有一人,却是短髯虬发,双目炯炯,肤如赭石,全身筋骨肌肉都似铁打,看上去极为精悍壮实。只是这壮汉面色却不善得很,盯着那病书生只管冷笑。
病书生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道:
“吕兄,吕宗主,你再这么看着我,我还真要以为你对我有些意思啦!可惜可惜,郦某不好这一口。”
这病书生说起话来亦是嗓音柔细,若不是看他喉结凸出,真要以为是位女娇娘。
谁能想到,这是魔门三大巨擘之一的郦人行呢?
神术门门主郦人行,机变百出,善用术法,心藏七窍,诡谲阴狠,没有人敢因他那柔弱的外表而起轻视之心。
郦人行说着话,还不时低咳轻喘两声,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快要断气了。
那粗壮汉子正是天择宗的宗主吕晋,状若粗豪,却也没人敢因他时不时的冲动暴怒就当他真是个胸无城府之人。
不过,此时的吕晋的确是怒气爆发,天择宗这几年被神术门坑的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此刻见到那人妖一般的郦人行,表面功夫都不想装了!
三大宗门虽说都是圣主旗下,也都以圣门大业为同一方向,可三家彼此明争暗斗就没停歇过。
真只是争一争、斗一斗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圣门同侪还喜欢趁你病要你命,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举动层出不穷。
说句不怕圣主降罪的话,若一道一魔同处一地,虽然敌意隐隐,但是只要没生死大仇,两方还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呢!可若神术门和天择宗的两个人挨得近点,唉,虽然称兄道弟,可真不知自己会怎么死!
“郦门主,为什么这两次去南边的人手都是你们神术门和天魔宗的人?我们天择宗也想为圣门出力呢,怎么就报国无门了?什么?说我们办事不力?呸!论功行赏我们排不到,可替罪羊的事儿,你们也别拉扯我!
“要说上回道门的八派合练,大家都想着那几个道门的小儿有去无回,说好了我们各派人手南下追截,本该齐心合力的事儿,为什么最后不仅让那几个道门小儿毫发无损地回去了,却将办事不力的罪责归在我们天择宗头上?”
吕晋的质问咄咄逼人,郦人行却轻描淡写地一拂鬓发,道:
“吕宗主,这你就不对了,谁家没处罚几个人啊?被问罪的可不是仅仅你们天择宗哦,我们神术门,还有乌老大的天魔宗,不都狠罚了几个?”
他嗓音本就阴柔,说话又拿腔作调,眼神斜睨,嘴角微微翘着,似笑非笑,更显得阴阳怪气。
吕晋不出所料地被激得暴跳如雷:
“狗屁!你们交出来的都是小喽啰,死一百个也不打紧!我们天择宗被罚的是谁?是吕台!吕台!故意的是吧?明摆着那是打我的脸!”
吕台是吕晋的血亲,在天择宗地位颇高,亦是吕晋的得力臂膀,吕台被扣了个“办事不力”的帽子,从此不得重要,形同罢黜,吕晋的这条臂膀算是废了。
第1318章 乌宗主权威
吕台的咆哮简直震耳欲聋,两袖鼓荡不已,黑洞洞的袖口内大小漩涡隐隐,似乎蕴藏着无限风暴,也似乎一触即发。
底下的侍卫互相瞧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都退了出去。
大人物的吵架,小人物最好不要在附近出现,因迁怒而送命的可不止一个了。
听说这位吕宗主的“鲸鲵吞”若施展开来,可生吞活人,连骨头都不吐的!
幸好这里是天魔宗的地盘,看着乌宗主的面子上,吕宗主多少不至失控到吃人,可若被他大怒之下的余力波及而断肢折骨,可真是没处说冤。
可郦人行一点没被吕台吓到,反而摇摇头,摆出良言相劝的架势来:
“啧啧啧,吕兄你这就狭隘了,什么打脸?我们三家一体,要说打脸,也是大家都被轮番打了一巴掌,怎么你就疼得比别人厉害呢?
“吕台么,我知道,是吕宗主你看重之人,可是赏罚历来不论亲疏,连乌老大偏重的沈半岛,上次也给罚得起不了身呢!罚过了,将功补过就是,这脸不就圆回来了?”
“再说……”郦人行将白罗披风又裹紧了一点,似乎不胜寒意,语气却带着笑谑,“雪顶那里,乌老大也要面子的。人家出手狠厉挑不出毛病,我们却软叽叽地拿不出手,丢不丢人?难道坏了事还要乌老大去帮你挨巴掌?”
提到雪顶,吕晋却是毫无敬畏之意,他冷笑道:
“雪顶?我早说了,天魔池预言绝不在那两人身上!偏你们相信!信也就罢了,却又是半信半疑,又试探又不敢得罪,束手束脚的,什么都没打探到,反而让那两人这几年发展出多少手脚来!”
郦人行轻笑一声,只是这笑意淡漠了许多:
“圣主血脉还不能信?他们要伸伸手脚,乌老大也是同意的。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圣门无用?大而言之,雪顶立住了,不也是我们圣门力量在发展扩充?吕兄,你格局放大点!”
吕晋亦是轻笑,笑得恶意满满:
“确实,我可比不上郦门主你的格局。你们神术门的胡明是出了名的脚踏几条船,道门的胡家且不提,雪顶又拜了新主,还以为悄摸摸的神不知鬼不觉呢?哼,没有郦门主你的默认,胡明那最怕死的人,敢这么行事?
“郦门主,我们也共事多少年了,你也指点指点我吕某,怎么样才能两头讨好又几方得利呢?””
吕晋喜欢的是将阴谋变阳谋,将人家的私底下谋算硬扛到台面上来,看起来是口无遮拦,其实却直指要害,不是令对方难堪,就是逼对方撇清。
郦人行“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认还是讥笑。
他知道,吕晋还喜欢将事情撕掳得火星四射,等闹得不可调和时,这位吕宗主反倒理直气壮:
“我就是这么一粗人!”
“你不晓得我这打雷的脾气啊?一激就跳,你还激我?”
偏偏天魔宗的乌思玄就认这一套,总觉得吕晋性子暴躁所以头脑简单,不像别人那样擅长阴谋诡计,故而他出面调停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偏向吕晋这一边。
郦人行想到这里就更要冷笑了,他天生一幅病书生模样,在乌思玄的眼里,简直天生就是耍阴谋诡计的料,但凡有涉及他之事,乌思玄那眼神总要扫来扫去,总觉得所知情况之下还别有内情。
虽然他郦人行确实有些心眼,可吕晋也不是实心棍儿啊?偏生乌老大总觉得脾气坏的人可信。
没办法,乌老大拳头最大,乌老大说的话当然是最响的。
郦人行嘴角那若有若无的嘲笑给了吕晋进一步发作的理由,他喝骂了两句,正要进一步鲁莽地展示拳脚时,乌思玄也恰逢其时地登场了。
那道无声燃烧的绿焰猛地一跳,光焰陡然扩张至数丈之高,内里隐隐还有奇形怪状的声影传出,凶戾诡谲。
郦人行与吕晋对望一眼,都停了口舌,态度也恭谨起来。
绿焰一颤,一条长腿迈出,“咚”一声,脚步落地若重锤。继而乌思玄全身显露,尚未开口,气势已经迫人而来。
这位天魔宗的宗主身形高大、仪表雄伟,虎视鹰扬,眉头若锁、嘴角深抿,双眼左右这么淡淡一扫,便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度。
“两位也是一方雄主,在我这里斗嘴皮子,让下面人看了,成何体统?”
他一开口,郦人行与吕晋都没作反驳,只微微一礼,以示领会了乌老大的教训。
虽然三人地位相当,郦、吕二人对乌思玄也不曾十足十的心服口服,可乌思玄此人自有一派领袖之风,行止端严,不怒自威,连话语声都似从肺腑深处震荡而出,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闻其声,便感受到足够的威严强硬。
故而乌思玄一发话,旁人都难以生出反驳的勇气,似乎只有唯唯诺诺,才能在那头皮发紧的氛围里适应下来。即便是神术门、天择宗的宗主,遇上其锋芒,也有些不由自主的退让。
乌思玄略说了几句,便将郦人行与吕晋二人的争执作了判析,简单的语句里有不容辩驳的强硬。
吕晋当然依旧是受委屈的一方,得到了乌思玄的言语安抚,可吕台的罪罚仍然没能免去。吕晋的这条臂膀,眼看是接不上了。
郦人行照旧得到一番不痛不痒的开解和暗暗的敲打。
两人都是心有不乐,可碍于乌思玄权威,一时也只得俯首认了。
吕晋从不觉得言多必失,只觉得多与乌老大搭点话才心安,他想了想,挑了个感兴趣却无损自身利益的话题,道:
“乌宗主,雪顶那两位,如今可怎样了?听说这趟绿柳浦没有再去?我总是不放心,力量还是握在我们手中才稳妥,大雪山就高高供着,别喂太饱了!他们可不宜入世太深。”
乌思玄一皱眉,道:
“又要打着大雪山的旗号,又要饿着他们,哪有这么容易?怎么也说不过去。到底是圣主血脉,不可将你那些手段用狠了。若翻了脸,离心离德,可不是让道门白捡了便宜?”
第1319章 归来说旧事
至少在明面上,乌思玄对吕晋限制雪顶的建议不是很赞成:
“何况观察到如今,那两位倒也是没见什么异心。天魔池灌顶之术是圣主所遗,想来确实将道门痕迹荡涤得干净,原先也是我们多虑了。一入天魔池,据说连金丹元婴都能洗心革面、前尘尽弃,两个连筑基都没有的小儿,能抵挡得住么?”
郦人行慢悠悠地接着道: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怕他们得了机会暗通道门呗!绿柳浦么,上趟是进去一位,也能理解,见识一下而已,进去的也不止他一个。要是我年轻啊,得了机会也想进去看一看。
“要是这一回那个也要跟进去,我倒要掂量掂量是不是有些鬼祟了。幸而,这回那边头都没伸一下。而且,上趟也有人盯着呢,没接触任何人。吕宗主你放心就是。”
吕晋心底对那黑白两位侍尊始终疑虑不消,乌思玄的话他不敢反驳,此刻听郦人行竟也有维护那边的意思,不免皱眉拧眼地显露出抵触来。
谁知郦人行将书卷轻轻一磕,又说出另一番话来:
“不过呢,吕宗主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那两位行事总难与我们一心,竟然还开始插手我们三家的事务,如今已隐隐成三家之外的第四方势力。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若真让他们将圣门人心人力收了大半去,到时谁做老大?”
乌思玄不轻不重地“哼”了声,道:
“你插手我家,我插手你家,大家做得还少了?倒忌讳这个?他们要一身清,我反而不放心了。如今他们肯揽权拢人下浑水,这做派,呵,我看得还放心点!真要是他们成了势,只要对圣门大业有利,我就奉他们为尊,又如何?”
最后两句话虽然冠冕堂皇,可中间顿了顿,吕晋只觉得乌老大这话有些言不由衷,下意识地朝郦人行看了看,却见这病书生作沉思状,还微微颔首,心里暗骂此人狡诈,遂也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乌思玄似乎不想对吕晋的话题多作交流,简单丢了句:
“那些事我有数,容后再说。”
他转向郦人行,问道:
“我这趟喊你来是想问,你们布下的那快然门可稳定了?听说前面不是每次都能成的,传到天边可不行!”
吕晋一听“快然门”三字,顿时来了精神,他模糊听过神术门这些年在折腾什么临时传送门,可郦人行和乌思玄搞得神神秘秘,也不知是通向哪里。
郦人行微微一笑:
“差不多了。”
吕晋很明显有欲言又止的神情,郦人行瞟了他一眼,悠然道:
“吕宗主放心,这快然门不会通向你们天择宗的。”
吕晋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可听说自己的地盘不受侵扰,便放了大半的心。管它通往什么地方呢!
突然他心里一动,上半身不由地向乌思玄的方向微微倾过去,声音也压低了,问道:
“乌老大,那什么快然门,莫非是通往道……”
他猛然停了口,对着乌思玄那警告的眼神,“嘿”地一笑,自觉地骂了自己一句:
“瞧我这破嘴!就是管不住!瞎猜瞎说的,乌老大,你知道我性格的,就这样!用不着告诉我!怪不得你和郦门主,没成形的事儿,是得藏着点。我这种爱咋呼的,还是老老实实做些踏实的事去。”
他这没心机的样子是很好的装饰,果然,乌思玄面上缓和了下来,道;
“也没什么,你这性子是该避着点嫌。不是不放心你,是怕有人从你嘴里套出话来。此事关系着我圣门大业,到了时候,该让你知道的,自会告知你。”
吕晋身为魔门三大宗门之一的宗主,对自己犹能俯首顺耳,这令乌思玄颇为满意,他略一沉吟,又道:
“我这边却也有桩重要的事交予你,只是……”
他才一皱眉,吕晋就知是乌老大对天择宗信任度有所下降,没办法,前几次任务确实都不够圆满,赶紧沉肃了神色,斩钉截铁道:
“乌老大,您尽管吩咐!我已是将天择宗都整顿过了,断不会再有此前那样纰漏!您要是不放心,那这样,可以请郦门主做个督察,帮我提点着些。真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多个商量。”
他这姿态极大方,又表示不提防神术门,又让了权,正是乌思玄所希望的三宗亲如一家的做派。
乌思玄果然神情更见温和:
“就该如此,如此甚好。事情是这样,听说你那边有几个善于打探消息的,有个地方得你去查一查。不是雪顶,却也有些关联……”
……
绿柳浦外,幼蕖等六人出了秘境,先未回宗门,就被领到了八派联盟处。
幼蕖将她与人鱼族的往来经过大致述说了一编,听得众人惊叹连连。
八派联盟的主事人是各派轮流派人,今回的主事人正巧是荣山派的清年真君,她本就喜爱李幼蕖这个后辈,此刻更闻此等事迹,不由喜形于色:
“好孩子!难得你一片仁厚之心!唉,也幸亏你如此,也只有你如此!要是人人都像你,哪有那么多恩怨冲突!”
不是她对幼蕖特别偏爱,而是有感而发。
清年真君刚刚接手八派联盟的主事人一职,就遇上个烂摊子。
上一趟绿柳浦将要关闭之际,因修士们对新出现的空间裂缝还缺少应对经验,虚盈门的佟斝失足陷入裂缝,差点丧命。
幸运的是,鹿衔门的董师鹏仗义相救,佟斝得以轻伤而退。
不幸的是,董师鹏自己身陨裂缝之中。
各派修士回转后,鹿衔门拉着虚盈门打了好一场官司。无他,救人也是该救的,鹿衔门也不是要用死人来换取好处。委实是虚盈门的态度令人气愤不已。
据鹿衔门的常会所言,当时佟斝身陷裂缝之中,虚盈门的几位师兄弟只口头呼救,竟无一人真的伸手,见到鹿衔门的人后,又拉着董师鹏等人苦苦央求,董师鹏这才一时心软,冒险救人,结果被拖累,反将自身折了进去。
第1320章 因恩反结怨
救人者未必图报,可被救的人若真的认为人家救自己是道义应当,坦然受之,未免令人心寒。
令鹿衔门弟子意想不到的是,董师鹏因救人而身死道消之后,虚盈门的几人,包括被救的佟斝在内,溜得比谁都快,竟然无一人留下安抚常会等鹿衔门弟子,更不见感激愧疚之意。
当时秘境关闭在即,大家都急着出去,鹿衔门的人又在伤心中,也就顾不上追究什么。
常会回到宗门后,上缴了董师鹏的残剑并对鹿衔门师长哭诉了救人之事。
鹿衔门感慨自家弟子救人事迹,心想着且不说虚盈门是八大门派之一有头有脸,就说这舍命相救的恩义,被救的一方总要来道个谢罢。
爱脸面的人总要吃亏些,可惜当时的鹿衔门不知道这个道理。
鹿衔门的上上下下还都想着,自家找上门去反而容易令人以为他们要挟恩图报,不如在营地等一等好了,对方来呈谢礼,己方谦辞伤感一番,结个善缘,也有利于宗门名声。
结果,左等右等,虚盈门竟然无一人来鹿衔门,八大派里也无人提一句佟斝被救之事,似乎没发生任何事一般!
要不是鹿衔门无意得知虚盈门已经全队拔寨而去,早就离开了五湖大泽,鹿衔门还要在原地空等呢!
这下,一无所获的鹿衔门上上下下尽皆大怒,掌门愍生真君当即派常会带着几名弟子去虚盈门讨个说法。
结果,当常会来到虚盈门时,竟受了冷待。虚盈门摆着大门派的架子,让常会等了两天才见到虚盈门的外务长老,十足十是将鹿衔门来客当作上赶着来套关系的穷亲友了。
一问之下,常会更是愤怒,才知道虚盈门的师长竟然不知道佟斝被救之事,更不知道鹿衔门的董师鹏为此舍了性命。
欠下一条人命,那死里逃生的佟斝与几名师兄弟竟然默契地一字未提!
常会被这些凉薄之人气得脑门儿都要炸了,当下怒斥佟斝忘恩负义、虚盈门教导无方。
几个鹿衔门的弟子一通大闹,终于引来了虚盈门的师长。
佟斝与几名当时在场的师兄弟也被喊来问了个明白,他们倒也没撒谎,虽有些支支吾吾,但也承认了被救之事。
可确认事实之后,虚盈门竟然没责备自家子弟,反而摇头感叹什么“空间裂缝吉凶难料,真是要小心了”。
常会等人还没回过神来,虚盈门的外务长老又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声“节哀顺变”“可叹可嘉”之类,便取了一只芥子囊,意即可用灵石买得鹿衔门息事宁人。
犹为可气的是,佟斝虽然承认自己被董师鹏所救,可又嘟嘟囔囔地说什么:
“董师鹏出事我也意外,也难过啊!可又不是我强着他救的,是师弟他们喊他,他就应了。还有,当时他人已经没了,我留下来也毫无意义,难道要陪他去死吗?
“我不是不懂事,不是没想补偿他们的,只是想等有机会顺路去鹿衔门一下的,这还没找到机会呢,就打上门了……”
当初那几个只出声不出力的师兄弟也不遗余力地撇清自己的责任,道:
“我们以为,他能救人,就当有自保之力,哪晓得他保不住自己,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我们也舍了性命去救他?”
“当时大家都慌,又急着出去。出去后也没来找我们,我还想呢,要是鹿衔门来找,我会帮他们说话的,可他没来啊!师叔他们都急着回去,我哪好为这个耽误大家的行程?”
“是啊是啊,你看,如今你们来了,我们不也没否认嘛!放心,我们虚盈门不会撒谎的。”
常会气得两眼前面都是黑的,悲愤交加:
“敢情你们承认一声被人救了还值得夸奖了?我董师兄舍生忘死地救你们虚盈门的人,你们怎么忍心见死不救?他可是为了救你们的人才陷入裂缝的!就算一报还一报,一命换一命,你们也该救他!”
结果,虚盈门的人竟然振振有词:
“这话就不对了!他是救了我,他都不知道这有多重要!我不是普通人啊,那可是保全了八大派的有生力量!”
“是啊,两个人能一样吗?那董师鹏资质平庸,老大一把年纪才筑基中期都未到,在鹿衔门里也不是什么精英弟子。我们虚盈门的人哪能和他比?”
“他救了我们虚盈门的人,我们是感谢,可总不能把命交给他!我们有用之身,不是交待在这里的……”
言下之意,董师鹏的命太不值钱,而虚盈门人命贵重,两条命价值完全不对等。区区一个小门派普通弟子以命换来虚盈门精英弟子的平安,还挺划算的。
这样的话在虚盈门的人心中真是理直气壮,所以才能冲口而出。
只将常会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同去的几位师兄弟亦是义愤填膺,几柄长钥剑当场就飞了出去,要削对方的人头。
可惜,这是在虚盈门,哪能容鹿衔门的人得手?
因此,常会等人不但没讨到说法,还被打了个鼻青眼肿,踢出了山门。
那佟斝大概是到底心里有愧,追出来往常会身上丢了一袋灵石,叹了口气道:
“你们气性也太大了,我们虚盈门还从没被人这样闹上门来呢!哎哎,算了,这下我们两清了。”
说完还无奈摇摇头,轻飘飘地去了。
尔后,鹿衔门门主就冲到了八派联盟,怒发冲冠,拍破了两张案几,要求八派联盟主持公道。此事闻者无不愤慨,便是八派联盟也不能压下。
清年真君好不容易安抚下鹿衔门,又将虚盈门的佟斝等人传来一通怒斥,虽然虚盈门的人被她骂得俯首认错,可她心里是无奈的,她知道,这家门派最拿手的就是识时务,心里未必服气。
可是能怎么办?清年真君也不能将这几个小子的心扒开来看。
最终以虚盈门白羽真君亲自登门道歉,将抚恤灵石加倍,并传授高阶的剑、法秘诀各两道为补偿,又将鹿衔门的救人事迹宣扬天下,补全了面子,鹿衔门这才罢休。
第1321章 临别有邀约
一想到为鹿衔门、虚盈门两家调停的心力交瘁,素来心清气定的清年真君就心火难抑,她压了压,挺直了身子,环视四周,感慨道:
“诸位,若你们家弟子在陌生境地,对着陌生人,不知前路的情况下还分出余力来助人,而且是独立搭建一个极耗财力物力的大阵,不计得失,你们都要埋怨这孩子有点傻罢!
“难得,人鱼一族也有些良心,不像有人得了恩,还要说不是自己要的。这世风啊,知恩图报的人太少了!!”
她尤其瞪了一眼虚盈门的人,闻者皆有些讪讪,或低头不语,或一笑而已,俱不能正面回答。
清年真君顺带瞟了一眼幼蕖身边的祈宁之,她对此子的师祖连山真君本就有些成见,此刻见他低头不语,心里不由冷哼一声,语气微微带上了讥讽:
“我荣山派虽然不以力量称着,可我常教导弟子,第一要讲的是良心!某些门派,自上而下最擅长的便是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趁机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要想他有仁义慷慨之心,嘿,只能在口头上听听了。
“幼蕖小丫头啊,你宅心仁厚,交友却是要慎重。别在紧要关头,被身边的伙伴给坑了!”
祈宁之心里本就有些发虚,也知自家师祖作风,闻得清年真君似乎意有所指,更生惭愧,脑袋愈发地埋了下去。
幸好清年真君也就是一时感发,并无刻意为难后辈之意,见祈宁之一张俊脸涨红,想想这年轻人目前也还好,她说了一顿也就收了。
幼蕖最怕的便是当众被人夸,何况还是暗贬祈宁之来捧她,她手脚简直都无处安放了,赶紧道:
“我这也是一时冲动,过后也是有些觉得冒失了的,幸好当时有祁师兄帮我看顾着。而且,帮人鱼修了一炁回恒阵,人家也给了回报,我虽然给出了五行之精,却也不曾吃亏。
她顺手找了个新靶子:
“说起仁义慷慨,幼蕖倒是真心佩服清年真君家的卢潇潇卢师姐,她与周流心斋的傅猷师兄留在俗世,以修仙之能,辅佐凡人城主,安定一方,造福百姓,不惜耽误修为,那才是真的不计得失。”
荣山派的精英卢潇潇是清年真君心中最看重的弟子,被幼蕖当众夸赞,她心中真是舒坦骄傲得很,看幼蕖的眼神愈发慈爱了:
“好孩子,难得你又慈悲,又谦虚,难怪潇潇对你赞不绝口。她已经从西北回来了,却又跟着傅猷周游天下去了,心都野了,哪有你说的什么仁爱慷慨?自己师长都不顾了!哼,你若是在外头遇上她啊,帮我抓她回来!”
这种长辈对晚辈又嗔又爱的语气令幼蕖不由笑了出来,她笑嘻嘻地行了个礼,道:
“幼蕖遵令!”
接着八派联盟的几位真君又关心了一番六人的修炼情况,听他们提及混沌云气内领悟颇多,裂缝内也多有收获,几点心得都甚有价值,不由都眼神闪亮,一道道剑书毫不避讳地当面就传出去了。
这些提醒要赶紧传给自家将要进入绿柳浦的弟子们才行。
一番话毕,清年真君拦住了几个还要打听的好奇者,道:
“好啦!该问的都差不多了,你们将各家信物取了自去分发,这几个孩子离家已久,师长们都关心着呢!让人家各回各家去罢!”
退出八派联盟的大帐篷,六名年轻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都收起笑容,沉默了下来。
秘境五年,朝夕相处,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真实面目,距离近到看清毛孔,人人都有可亲之处,人人也都有明显缺点。
正如再清透的玉石,贴近了细细看,总有瑕疵露在眼前。
高贵的大派门人、神秘的道院弟子、平和的佛门高僧,都是有血肉、有温度,甚至有脾气的。
因真实而亲近,也因不完美而美好。
六人此刻,都不知说些什么来惜别。
别人尚好,最不舍的是戴清越。
她自卑又自傲,敏感又好面子,她总是煞风景地提醒自己:平等相处的五年是因特殊境地所致,并非永恒。
今朝一别,便是分道扬镳。名门始终是名门,而她这个因缘际会搭上了命运之船的小人物,瞬间便会褪去光芒,与他们分隔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各自回去后啊,他们继续谋大道,而她,只能是谋生存。
戴清越强笑了一声: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五年如弹指,与诸位结识,实属幸事,清越铭记于心,我们,就此别过罢!”
她可不敢说什么“日后登门拜会再续前缘”之类的大话。
幼蕖拉着戴清越的手摇了摇:
“戴姐姐,日后有机会,我定然来五梅道院请教!”
“那好哇!”
戴清越笑着应了,心里却没当真,她不觉得自家道院有什么可以吸引八大门派的精英弟子。
虽然她讲述道院时幼蕖等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可谁还没有好奇心呢?一时新鲜罢了。
道院的人,只想着能有点小小的修行成果和不愁饥饱的一生就满意了,从都没想过能和大道沾上什么边儿。
八大门派于她,于道院的人,都是遥远的云端。
真海很想和幼蕖多说些话,他看看祈宁之,再看看幼蕖,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一时觉得,要让心思单纯的九儿防着点别有用心的戚大;一时又觉得,戚大有时那点精明世故,对九儿也有点帮助。
他怕自己挑破了窗户纸,反而会坏了九儿的心境。他又怕,自己不提醒,九儿跌了跟头怎么办?
小和尚的袖口里子都要给自己扯烂了,也没拿出个决断来。
唉唉,算了,佛祖曰,顺其自然好了。
他只能对幼蕖道:
“早点来卓荦寺!我们法华会上惯来会有秘籍授予有缘人,你想学什么,说不定到时就有机会!”
幼蕖知道真海说的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卓荦寺绝学无碍清净天眼智神通,听起来似乎有机会接触这不传之秘,不由心下大喜,会意一笑,点头应了。
第1322章 图绘乌朔州
祈宁之当然知道幼蕖要学卓荦寺的无碍清净天眼智神通是为了给三哥云清治眼睛,他也高兴幼蕖的所求有回声,只是他不乐意看到真海与幼蕖那默契得似乎别人都插不进的样儿,忍不住在旁插话道:
“真海师父你这就偏心了!佛渡有缘人,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只和李师妹说,却不邀我们去法华会呢?”
真海认认真真地答道:
“祁师兄,小僧觉得你与我佛更加有缘!”
祈宁之正奇怪这小和尚为何突然不和他拌嘴了,就听真海接着道:
“既然如此有缘,祈施主,不如,你直接剃度了如何?”
祈宁之没好气地一掌拍去。
大家都“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离别之意顿时冲淡了不少。
谢小天摸摸头,嘴张了张,正好给燕华瞥见,当下问道:
“喂,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谢小天无奈看了一眼自家师妹,绿柳浦五年,燕华不仅活泼了许多,连师妹对师兄的基本礼节都淡忘了,亏他从前还以为这位燕师妹是个小心拘谨的人。
真是太熟悉了也不好,还是以前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好。
他手在胸口一阵摸索,再取出来时,掌上托着一片两头卷起的树皮,他作势一吹,似乎要吹去那不存在的浮尘,眼神又甚是热切,如同看着绝世奇珍。
这是什么?
大家早习惯了谢小天身上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破烂,但他主动示人,还如此珍重,是头一回。
谢小天小心地展开树皮,一幅画着线线圈圈的怪图出现在大家眼前。
对谢小天为人有了了解的幼蕖等人约莫都猜出来了,这十有八九又是此子在哪掏摸到的藏宝图了。
果然,谢小天“嘿嘿”一笑,道:
“五年同舟共济,我谢小天不敢说大家跟我有多少情分,可我是念着这难得的情谊的。临别之际,我客套话也不多说,就拿这张藏宝图给大家作个程仪吧!”
燕华“呵”了一声,嘲笑道:
“你吃藏宝图的亏还没吃够?还想拉着我们一起吃亏呢?”
谢小天好言好语地解释道:
“我见多了假的不靠谱的图,如今也有些鉴别能力啦!据我所看,这图还是颇有看头的。要不然,也不会献丑了。这图啊,我是亲自踏勘过的,也着实得了些东西。”
他点在图中一个黑点上,道:
“只不过……这画图的人手艺不行,比例、方位都差了好些,大概画得很是匆忙,可正因为这样,反说明真实不是?我为了找到这个地儿,费了老大的劲。”
其余五人好奇地围了上来,谢小天虽然各种寻宝行为可笑,可他能自那堆良莠不齐的藏宝图里挑出来这个,说不定这树皮还真有些可取之处。
“此地……似乎有些眼熟。”真海首先出了声。
幼蕖疑惑,她不擅认人也不擅记路,对地形不敢多发表什么意见。不过,真海这憨憨的家伙,去的地方还没她多,怎么就对这图中所绘眼熟了?
谢小天看了看真海,笑道:
“真海师父是该眼熟的。这树皮是我去我们上清山的阴宁分脉时,在某处树洞里发现的。”
幼蕖顿时恍然,祈宁之也有些明白了,两人互视一眼,各自点头。
戴清越知道藏拙,不知道也不主动问,只有燕华着急:
“等等!阴宁分脉?不就是肖翼然从前在的地方?那又怎么了?”
幼蕖好笑,低声提醒道:
“我们上清山的阴宁分脉在哪个州?真海的卓荦寺又在哪个州?”
燕华“哈”地一声,毫无愧意,反而自笑:
“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原来这两家都是乌朔州的!哦,这张图,是出自乌朔州啊!”
她催促谢小天:
“你快说!”
谢小天无奈撇嘴:
“不是你喊等等的?现在又来催我?”
见燕华瞪眼,他赶紧道:
“行行行!我接着说!当时我发现了这树皮,心猜会不会是附近的地方?便找阴宁分脉的人要了张乌朔州的地形图,比对了一下,那山的走势与几处湖泊分布竟有些相似。便想,这藏宝多半是有的了。”
“那你找到什么没有?可别诳了我们过去,只发现些烂石头!”燕华追着谢小天问,急着想知道更多。
大家倒是都明白她,这位燕师妹毫不贪心,却在温和的外表下藏着贪玩的性子。对谢小天热衷于寻宝,她鄙视其心性,却羡慕那挖洞探奇的乐趣,几次表示想去做个寻宝人,她只管享受发现的快乐,宝物则归同伴即可。
很奇怪,哪怕交情不深,不管是祈宁之,还是戴清越,都觉得燕华绝无假话,她说什么,便真的是什么。
谢小天点头道:
“你看这上面大圈小圈,估计就是藏宝之所。我找到两个小圈,都有埋藏之物。可也险,我去时,不仅差点踩中陷阱,也就掘到数件古怪兵器而已,还费了老大的劲!”
数件兵器?那也不错了。能让谢小天说古怪的,说不定还真是难得的好物呢!
燕华将他全身上下一通打量:
“怎么没见你用?”
谢小天弹了弹自己的相济剑,道:
“东西是不错,可别人的兵器,到底不合手,我挑了两件最好的,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去磨合驯化,还用得勉强,没办法,只好将其他几件都卖了。可惜正规坊市上卖不出手,只能在黑市上随便出了,没卖出大价钱。
“最好的那两件舍不得出,又用不了,便索性请白昱峰花了好一番力气来融了,浪费了足有小半,幸好也提出几样珍稀材料来,将我的相济剑重新炼制了一下。”
“哦——”燕华瞪大了眼,“怪不得你的相济剑突然就厉害了起来!”
谢小天没好气地白了这位燕师妹一眼:
“那也得我人厉害!”
燕华鄙视地横了谢小天一眼,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赶紧用胳膊肘去捣他:
“又扯远啦!我又不是来听你夸自己的!快说正事儿!”
谢小天啼笑皆非:
“我怎么不说正事儿了?这话题还不都是给你扯远了的?
第1323章 玉简换树皮
燕华打岔而不自知,谢小天平白被抱怨,好气又好笑,不过他才反驳了一句,就见燕华瞪眼,他不知为何对这位爱较真的师妹着实忍让,赶紧道:
“好好,我说正事儿!这图,我只走了十分之一二,尚有大半未曾去寻,不过,也算初步验证过了,定然是藏着些东西的。我猜大概是圈儿越大,藏物越丰厚。
“如今我寻宝的心思也淡了许多,李师妹说得对,有东翻西找的这功夫,不如好生用功提升自己。而且,这也有个运气与风险在里头,所以呢,我索性大方一把,将这人情送出去!”
说着,他将那树皮举到同伴面前:
“你们尽管拿玉简来录了这图去!谁有机会往乌朔州一行的时候,顺路挖一挖,说不定,就能挖出宝贝来呢!哪怕没有珍宝,弄点东西换些财货也不错。就像我那剑里融的,着实有两样是灵石也买不到的好材料!尤其是我们东南几州罕见。”
他免不了又强调:
“我不保证还能挖出多少来!你们用不着特意哈!我说顺路,就去北边沿途的时候带着看看,说不定有惊喜呢!得亦可,不得,亦不浪费时间。花大功夫不值得!”
戴清越嘴角一动,她本是要习惯地嘲笑两句谢小天——这果然是个精明人,连程仪都送的是虚头巴脑的物事,偏还有些趣儿,没成本又给人希望。
可见谢小天殷勤又热情的笑脸,那递到她面前的树皮与线图如此真实,戴清越忽然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刻薄了。
她低头一笑,也不客气,当先取出玉简来,将那树皮上所绘的线线圈圈的图案都录了下来,还道:
“找不到值钱的东西也不怪你,可要是找到了,我也不会分你好处的。你这人情可是白送啦!”
谢小天亦是一笑:
“我可不要你们记我的人情。咱们到底也有些同伴之谊呢!说实话,从前只有我扒拉别人东西的份儿。不知怎地,我突然有点大方了。这是头一回,我给人东西还给得开心不已的,比自己受礼还乐呵呢!”
幼蕖抚过那卷树皮,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空空的,竟然有些发愣。
祈宁之觑见她神情,心中一动,伸手将那树皮也取了来仔细一摩挲,低声问道:
“这树皮,是不是与那陈箐箐……”
幼蕖点头,正是。
寄居在人鱼族的陈箐箐所遗物品中,亦有几片大小不等的树皮,当时幼蕖与祈宁之俱看过,见其过于破碎,圈画甚乱,又无灵气内蕴,不堪大用,便未在意。
此刻再于谢小天手中见到差不多同样质地的树皮,而且绘有地图之类,不免有些奇怪。
祈宁之心道此刻不显心有灵犀更待何时?他赶紧掏出四枚玉简,利落地将地图复制下来,将其中两枚塞进真海、燕华手中:
“你们拿着这个。”
又将另一枚塞到谢小天手上:
“你拿这个。”
这般无礼的表现对于如玉公子祈宁之来说,可是头一遭。
谢小天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幼蕖笑嘻嘻地自祈宁之手中将那卷树皮接了过来:
“我拿这个!”
这明明白白抢走了原版,就更无礼了。
她与祈宁之衔接得毫无缝隙,就跟事先商量好的一般。
只燕华不觉有异,戴清越眼睛都瞪大了。
祈宁之心里暗暗自得,面上却云淡风轻,只矜持地看了一眼真海,见小和尚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与小九,更是得意。
谢小天却是惊而复喜。
惊的是,这位李幼蕖李师妹从来都是大方慷慨的人,只有她给人利益,从没有向人索求的。她竟然主动要那卷树皮?
喜的是,他这里能有让李师妹看中之物,能让李幼蕖向他开口索要,他竟然觉得挺荣幸!
谢小天毫不心疼,那树皮里里外外他早就琢磨了许多次,地图也熟谙于心,也已经掏到了两处藏物。
放在过去,他是必要将那些点圈之地搜罗干净才甘心的。
可经历了绿柳浦五年,他的心境不知不觉已经发生了变化,突然觉得凡事不必做尽,见好就收、留有余地才是真理。
故而他打了个“哈哈”,豪爽地一挥手:
“既然李师妹想要这树皮,咱就送你了!”
燕华身形正有冲起之势,闻言不由一顿,那跃跃欲起的气势便平复了下来,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
大家都看得出,若是谢小天对那片树皮敢显露半分小气之意,他这位燕师妹就要下手硬抢了,个个大为好笑。
谢小天不由庆幸自己大方了一回,可也忍不住牙痒,作势要锤她:
“我是你亲师兄啊!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
燕华白了他一眼:
“严于律己,对自己人就严格,你既然是我亲师兄,我更要严于律你。若是其他人,我都不屑动手呢!”
谢小天作了个揖:
“多些燕师妹待我亲切,果然是自己人!”
众人捧腹。
笑过一场,幼蕖认真道了声“多谢”,小心地收起那树皮,眼神微垂、双唇抿起,熟悉她的人便知,她是此刻存了心事,与此地图相关。
真海看着她举动,心里有些不踏实,正巧祈宁之也看过来,两人眼神一触,同时开了口:
“卓荦寺的法华会你要来!”
“卓荦寺的法华会我要去!”
都是对幼蕖讲的。
且两人竟是异口同声,说了同一桩事。
众人又是一场好笑。
只幼蕖暗生感激,知道真海与祈宁之都猜测此图与陈箐箐相关,不免担心她持了地图独行乱闯,有意给她的乌朔州之行安插个同伴。
且再说。
“这下真的要告别啦!”
戴清越挥挥手,施了一礼,偃师剑破空飞去。
其余五人亦各自一礼,分头去了。
上清山、玄机门等人各回宗门队伍后,自又是一番嘘长问短,免不了师长垂询与同门契阔,一番省不了的口头劳作,不再赘述。
幼蕖向此回带队的冲衡真人交接了人鱼族信物,交待过一炁回恒阵的关要,诸事已毕,眼看将到进入秘境的时辰,便主动辞行。
第1324章 最热故人心
待得诸事交割完毕,幼蕖便主动跟带队的冲衡真人道:
“冲衡师叔,我离山已久,归心似箭,等不得宗门队伍集合的时候。我先行回山去了。”
冲衡真人点头笑道:
“五年前你没出绿柳浦,你们玉台峰急得要把凝晖峰踏平了!带队的灵岩真人都不敢去见玉台峰的人!幸好后来玄机门传了消息,说尔等无恙,你们玉台峰的几柄剑才消停了。
“特别是你红叶师伯,她急得什么似的!来之前天天盯着我,道是有消息早些传给她,还差点抢了我的带队位置!我可怕了她!这不,我刚刚剑书已经发给她了!”
幼蕖满心感激,一礼下去:
“幼蕖无知,让师长忧心了!”
冲衡真人笑着摆摆手:
“少礼少礼,你可是立了功出来的。我若有你这样争气的弟子,多忧心些又如何?”
谢小天涎着脸插进来道:
“师父,我也在里头呆了五年呢!那个,我也算是争气的弟子罢?可曾您忧心啊?”
冲衡真人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徒儿一眼,道:
“我可没忧心你!”
谢小天愕然,师父其实待他不错,他是能真切感受到的,哪怕在一开始他表现得很没出息的时候,师父也没少过关心。
师父肯定是担心他的,他怎么没发现师父是这么个嘴硬的人啊?说些软和话又不丢人!
冲衡真人接着道:
“我真没忧心!虽然你同样没出来,可我还真觉得你不会有事儿。大家都知道你整天不言不语的,不是假老实就是真有凭仗,所谓静水深流。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保命自救,哪用得着我忧心?”
谢小天脸一热,没想到自己过于小心的举止反而给大家落下了这么个深藏不露的印象。
早知道不装了。
冲衡真人不理谢小天了,他看了一眼幼蕖身边,又道:
“燕华和你同路?唔,金钟峰的同门也惦记着你呢!俩人正好有个照应。你们早些动身罢!
“对了,小天,你就别走了,正好留下,跟我细细说说绿柳浦内奇景,我进不去,听个新鲜也好。”
谢小天是冲衡真人的弟子,五年未见,自是要留在师尊身侧。
他有些哀怨地瞅了一眼幼蕖,心里竟然颇为舍不得与这位李师妹分开。
李师妹是个有福之人,跟着她,不仅能多分很多好东西,哪怕是寻常的论道切磋,他对上李幼蕖,参悟力和灵感等收获都会比往日多些,往往有胜读十年书、胜练十年功之感。
燕华才不管谢师兄的哀愁,她乐得只有自己跟幼蕖一起,当下笑嘻嘻地一拉幼蕖,作别而出。
刚出了上清山营地,“呼”的一下,一左一右便落下两道身影,将幼蕖挟持在当中。
燕华一惊,待见得来人的面容,不由一笑,主动退后了两步,将场地让人。
幼蕖被架着胳膊,全不能自主,只吓得大叫:
“小金小银,我错啦!不要挠我!”
来人自是金错与银错,两人横眉竖目,咬牙切齿:
“好你个九儿!一去五年没消息,自个儿过的好日子!吓唬我们好玩儿吗?”
两人口中骂着,作势便往她腋下探去,不过她们尚未动手,幼蕖已经笑得全身发软,顿觉通体都痒得抽抽,只得不住告饶。
金错银错哪里肯依?揪住幼蕖就上下其手,她们担心了多少日夜,连噩梦都做了好几个,看今日看到九儿却说说笑笑跟没事人儿一般,还愈发地神清骨秀了。
真是气人!
“燕华救我!”
可燕华见两位琦色谷少谷主气势汹汹,而自己家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幼蕖如今只有惨呼挣扎的份儿,哪敢插手,远远看着直笑。
“花姨肯定在等我呢!”
无处遁地的幼蕖灵机一动,使出了杀手锏,抬出花颜夫人来,终于让金错、银错悻悻住了手。
“先见了师父再治你!”
金错拉起幼蕖,一边走一边质问:
“哼,要不是我们等在这里,你是不是就准备直接回去啦?”
“怎么会!”幼蕖本能地反驳,随机又笑,“我估计你们这趟要进绿柳浦,可也不确定,正想出来了发个剑书问一下呢!谁知道你们来得这么快!”
银错“嗛”了一声,道:
“九儿,你如今也有心眼了,净说好话哄我们开心!我瞅你刚刚的方向,不是回上清山,也不像要发剑书的样儿呢!”
幼蕖心里有些虚,她其实在踟蹰,是先去玄机门见一下言师叔,还是先去琦色谷的驻地?两边都有牵挂她的长辈呢!
只是金错银错在面前,她哪敢说将琦色谷排在第二?赶紧堆笑道:
“我是这么犹豫了一下,正要去见你们和花姨,可想起在里头借人鱼族通道传话的时候就被言师叔和乔姨嘱咐过了,让我出来后去他那一下。准备先发个消息去然后去找你们呢!”
金错、银错听得个“言”字,不约而同地重重“哼”了一声,鼻音里都是不屑。
虽然花颜夫人想得通透,可两个小弟子还是对师父曾经的情伤耿耿于怀。
燕华见机插了一句:
“幸亏有言真君呢!他和言夫人花了大代价,及时沟通了人鱼族又传出了消息,不然你们和花颜夫人不得着急成啥样?至少也少担心了两年罢!”
这倒也是。
金错、银错又“哼”了一声,这一声则轻得多,勉勉强强表示出一点认可。
正说着话,突然一道凤尾形的剑光迎面扑来,金错赶紧两指一搛,剑书化作流光散开,花颜夫人的声音当头罩下,语声清脆连珠:
“小金小银,接到你九儿姐姐了不曾?还不快回来!”
金错与银错互望一眼,吐了吐舌头:
“师父催呢!快走!”
待得到了绮色谷营地,一朵红云“唰”地飘出,花颜夫人早迎了上来,一把将幼蕖搂住:
“小丫头!净干些吓人的事!”
幼蕖被抱得几乎透不过气,却也知花颜夫人是真心关切,心里热热胀胀的。
本该安心享受这久别的温暖怀抱,不过她想起一事,挣扎着伸出脑袋,道:
“花姨,我有件物事要给你……”
第1325章 慈爱无所报
听幼蕖说有物交予,花颜夫人略松了松胳膊,却是不放手,笑道:
“我知道!莫急!什么贵重物事也没我家小丫头重要!先让我抱抱!”
“花姨,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怕迟了……”
幼蕖还没说完,花颜夫人就打断了她:
“我不知道是什么,可我猜大概是和人鱼族的互市有关?不怕,迟不了!”
幼蕖大为惊异,仰头去看花颜,那张明艳的笑颜自信又笃定,果然是琦色谷的当家人啊!这都能猜中!她明明一个字都没提过呢!
用不着幼蕖回答,花颜夫人就从小丫头的神情里看到了答案,不由笑得更是开怀:
“还真是?我就知道小九你惦记着我!有什么好处都想着琦色谷!莫急莫急,迟不了,不差这一时!
“哎呀,给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真的瘦多了!个头虽然长了,身上却没肉呢!看这肩胛都硌手!皮包骨头的,唉,可怜见的,看这一把细骨头!”
幼蕖哭笑不得,自己哪里就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她自己觉着,在里头不缺吃不缺喝,少了宗门的压力,日子过得欢乐又充实、轻松又忙碌,甚至还长胖了一点呢!。
可她知道跟长辈辩解这些是无用的,琦色谷谷主虽然是个女中豪杰,可也摆不脱期望小辈都长成胖墩儿的俗套呢!
幼蕖只得一动也不动,乖乖任花颜夫人搓揉了半天。
花颜夫人好半天才松开了幼蕖,炫耀地看了一眼身旁,幼蕖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才发现她身旁站着的两人乃言是与乔海宁。
再远一点,是微笑的祈宁之。
言是眼巴巴地瞅着花颜夫人怀里的幼蕖,眼神里透出羡慕。他就没法这样表达关心之情啊!
没办法,男女有别,即使他再疼幼蕖,也不能像花颜那样肆意搂抱,更别说还掐掐捏捏了。
“言师叔,乔姨,你们怎么过来了?我准备待会就去看你们呢!”幼蕖一脱身就赶紧见了礼。
言是摆摆手,大方道:
“我可抢不过花颜。你乔姨说了,与其在家等着,不如主动送上门来见你。我说去哪个门呢?我还以为是上清山,结果她说,就去绮色谷,一准儿能见到小丫头。果然!”
说着,他“哈”地一笑,回头去看乔海宁,而乔海宁亦是嫣然一笑,两人眸光相接处,融融生光彩,说不出的有情有趣。
幼蕖暗笑,这位乔师娘,真的是将言是拿捏得死死的了。
同时,她也暗暗感念,几位长辈的疼惜慈爱,真真无以为报。
花颜一扬手,剑书发出:
“对了,小九回来了,让老元也放个心。”
老元当然是元岛主。
幼蕖心下感动:
“小九冒失,让几位长辈担心了。”
花颜夫人没好气地在她脑门儿上一拍:
“这会知道乖巧了。早先干嘛去了?确实是冒失,怎么就敢留在里头?真出了事可怎么办?哼,担心也担心过啦,偏不听你说好话!”
幼蕖却是知道如何拿捏花颜夫人的,她嘟着嘴,牵住花颜衣角,夹着嗓音,喊道:
“花姨——不止我一个人呢!小九再不会啦!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每天都在想,花姨肯定担心死了,我可怎么让她知道我平安呢?真的,我都愁死了!”
花颜白了个眼,言是赶紧来开解:
“这也不是小九能把控得住的!宁之都跟我说啦,留在里头实在不得已。也多亏留在里头,发现了好多事呢!我们进去再说?”
被幼蕖抱住胳膊蹭了又蹭,花颜夫人脸色再绷不住,含嗔带笑地在她小脸上轻轻一拧,道:
“你个小丫头!我们进去说!”
幼蕖“嘻嘻”一笑,知道揭过了此节,回头招呼了声燕华,一同进去了。
燕华看着幼蕖撒娇撒痴地耍无赖很是好笑,却也为好友高兴。
因为正是在真心疼爱她的长辈面前,幼蕖才能如此流露小女儿姿态,才不用时时处处稳重懂事、睿达理智。
能干大方的幼蕖是燕华欣赏的,娇气胡闹的幼蕖也是燕华喜欢的,只要幼蕖是喜乐安宁的,燕华便都为她欢喜。
花颜夫人识人之明自是不在话下,她关心幼蕖,也暗里留意幼蕖身边的人。
燕华娇憨天真、性情温和,纯然一片赤子之心,且资质好、根骨佳,与幼蕖性情相投。
小丫头身边能有这样的伙伴,相得益彰、携手并进,令花颜夫人甚是喜欢,她不吝于给这样的年轻人多些好处。
金错、银错是何等的聪明!一见师父看向燕华的眼神慈爱融融,便去一边一个,将燕华拥在了中间,叽叽喳喳拉着她说话儿。
燕华在外人面前口拙腼腆,可对亲近的人也是颇为健谈的。而且她对别人的善意极敏感,金错银错身份矜贵却不傲气,如此热情友善,燕华很快就打破了羞涩,连说带笑起来。
幼蕖掏出珍藏的那粒玉钮,交予花颜夫人并说清了此物系开启人鱼阵法的信物之一。
花颜转手便交给了金错:
“好生使用,莫辜负了你九儿姐姐一片心意!嗯,你拿着快走吧!”
金错拿了玉钮,却有些不甘心:
“师父,你这就赶我走啦?我还没听九儿姐姐说秘境里的事呢!小银却能留在这里听,太伤人啦!”
银错则洋洋得意地甩着鬓边的垂辫,对金错挥挥手:
“好生去罢!我帮你听着了!”
原来这趟金错要进绿柳浦,银错却是留在外面。从来都形影不离的两姐妹,竟然要分开行事了呢!
幼蕖这才记起,她依稀听花颜夫人说过,未来的内外谷主在成年后,就不能同时同地参与某事了。既是安全考虑,也是平衡制约。
来不及考虑成年规则的冷硬,幼蕖赶紧将一枚紫竹简塞进金错手里:
“这是我整理好的绿柳浦几处重要地方,注意事项与应对之策都有,只是尽信不如不信,供你斟酌着参考而已。尤其注意,有些不起眼的水底,怪藻水兽不能掉以轻心。”
得了九儿特意关照的金错心气略平,虽然不情愿,可也无法,恨恨捏住玉钮,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第1326章 操心言真君
“好啦!”花颜夫人一拍掌,看都不看将去绿柳浦的爱徒,只顾着拉幼蕖的手,“碍事的家伙走了,清静!来来来,九儿,你快跟我讲讲里头都发生了什么!”
幼蕖便又将绿柳浦内更多关节与三位长辈细说了一回,比起跟八派联盟和冲衡真人的述说,她这回讲得生动细致多了,除了重点,还加了细节与自己的心理感受,只说得趣味横生。
言是不时回头看一下祈宁之,那眼神大致是:
“你看你都说的啥?干巴巴的,人家小九怎么就说得那么好?”
“你修为明明比小九还高,怎么事事都拉在小九后头?”
“小九干了那么多!你莫不是什么都没干?”
其实,言是觉得大事重活儿都是幼蕖干的,原因之一,确实也是幼蕖乃六人中的主力,原因之二么,则是幼蕖比祈宁之更善于描述。
小九昔日在少清山时就喜欢给哥哥们讲述她漫山遍野撒欢的糗事儿趣事儿,投入而沉浸,起承转合、声情并茂,辅之以手势、动作、语气,甚至有些大惊小怪的渲染,足以令听众身临其境。
而且,因为此刻在场的都是亲近长辈,投来的眼神里都是宠爱欣赏,她愈发地没有顾忌,放开本色,眉飞色舞,肆意挥洒,妙语如珠,有种恃宠而骄的张扬。
哪怕是祈宁之、燕华这两个几乎与她整天在一起的同伴,在她将某事说得跌宕起伏时,都忍不住再自己回想一下,当时是不是真的那么精彩?真的那么妙趣横生?
其实情节都是真的,困难也都是真遇到的,可经她这么一渲染,就格外值得回味。
言是叹了一声:
“幸好我们过来了,不然,到哪去听这么精彩一段说话?”
幼蕖笑道:
“若言师叔和乔姨你们不来,我也要去看你们的。自然也要给你们说一遍。”
言是摇头:
“我有自知之明,你去了我那啊,只是报个平安而已。哪有跟你花姨说得这么细这么有趣?”
乔海宁嫣然道:
“你可别妄自菲薄,小九肯定是要跟我们也照样说一通的,不过,你瞧,小九说了这半天都没歇,说话也费神呢!小九啊,你言师叔可舍不得你再费一番口舌。正好,我们来一起听了,免了你跑来跑去的功夫。”
言是赶紧点头:
“是是是,所以听你乔姨的话才是正途!”
乔海宁故作低眉状,柔声道:
“哪里,那是言真君你睿智英明,知道何为明智之举。”
她柳眉微挑,眼含笑噱,有一种软硬适中的柔情与打趣,两人间自然流淌的欣悦氛围,便是旁人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
幼蕖尚好,她已习惯了言是与乔海宁的相处模式,燕华却是看得感慨不已,悄悄给幼蕖传声道:
“你言师叔与乔姨,哎哎,这真真是神仙眷侣!”
幼蕖好笑,反问过去:
“你竟看得懂?你莫非羡慕了?”
不是她小瞧燕华,燕华这丫头单纯到耿直,又天真到傻气,聪明才智决不输人,可通晓世事人情方面就像个孩童。吃睡、修炼、玩耍一会再发发呆便几乎是她的全部,没一分心思关涉过男女情爱,竟然也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燕华“哼”了一声,继续传声道:
“我是不算灵光,可又不是榆木疙瘩。好事物谁不知道欣赏?言真君与乔姨站在一处,不止赏心悦目,而且还让人看着高兴。
“唔,就是戴清越说的那什么,幸福感!对,就是幸福感。我就喜欢看这种幸福感。我看着,心里就很欢喜。”
“我看着也挺有趣的,你不知道,听说我这位言师叔从前从没给过女子好脸色,没想到他也有今日。”
“也是!所以凡俗有句话呢,一物降一物!乔姨就该是你言师叔的克星!要不是你乔姨收了他,以他往日的传闻,我可对他尊敬不起来……”
两个小丫头埋头悄悄传音,大聊长辈情事,乔海宁有意无意地看了燕华一眼,嘴角笑意隐隐。
那边言是与花颜又说了几句互市之事,这本就是琦色谷最擅长的,花颜夫人从幼蕖那知道了大概情况,又不动声色地追问了八派联盟与人鱼商谈的数点关窍,言是下意识地答了几句,便被花颜摸到了底细。
花颜夫人微微一笑,扭头对银错说了几句,命令便流水般地传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言是摸着鼻子苦笑道:
“你这做生意的头脑真是无人能比!我多漏了几句底,实在怕你们琦色谷一锅全端了!好歹看在我面子上,留口汤给玄机门!再留点给上清山那几家,不然,八派联盟找了来,我顶不住!”
花颜夫人一掸衣袖,从容笑道:
“若不是看在你言真君面子上,凭贵派那几个无情无义的老家伙,玄机门早几年就没汤喝了!在商言商,我也要养活琦色谷那么多人呢!放心,琦色谷做事从来不为己甚,保证你们八大门派欢欢喜喜的!”
乔海宁点着头道:
“言是你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的,你们八大门派什么时候不欢喜了?哪怕输阵丢人,也要冠冕堂皇地吹一通太平盛世呢!什么虽败犹荣、别有内情,呸!反正你们总是对的!花颜,我就喜欢看他们八大门派吃了亏还不自知,便是知道了还只得粉饰太平假作欢喜的样儿!谁叫他们爱端着?”
花颜夫人绝倒,叹了一声,道:
“阿乔,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早知道我们俩家先联手了,将他什么八大门派通通挤兑到沟里去!”
见她说得眼神发亮,言是不住打躬作揖:
“二位姑奶奶,高抬贵手,好歹给我们留口饭吃!”
他有些怕,这两位都是玩笑话能当真了的那种。八大门派端方板正,一心都在大道,精于经营之道的人其实不多。要花颜发了狠,真能将让清高超逸的八大门派过上穷日子。
没想到,他言是,眼高于顶、不染尘埃的知非真君啊,竟然给逼出了为八大门派着想的责任心。
花颜夫人与乔海宁相视一笑,道:
“也罢,看在你言真君的面子上,我的大业且放一放。”
笑说了一场,幼蕖便欲动身回山。
言是看看天色,“哦呦”了一声,跺脚道:
“都怪我们,净拉着小九说话儿,只图自己开心,耽误了孩子时辰了。看这天色,都快晚了呢!”
他看向幼蕖:
“小九,天黑了可怎么赶路?不如多歇一晚,明天一早踏踏实实地走?这摸黑的,我总不放心。”
孤标高华的知非真君操起心来,原来也像个啰嗦的老父亲。
第1327章 你送我也送
听了言是的挽留,幼蕖却摇头:
“多谢师叔,不过不用歇,我在里头歇得够多的了。绿柳浦里五年只见星光而无月色,不免遗憾。晚了正好,我可以踏月赶路。我和燕华两个人呢,都是配合惯了的,您不用担心。”
花颜也不留她:
“小九离山久啦!恨不得插个翅膀呢!哪里歇得住?这一路都是道门地盘,没大问题!须知道,不仅我们挂念她,上清山的红叶、墨川也记挂着呢!早一刻回去,大家早一刻放心。”
乔海宁也道:
“你莫要乱做主,该听她们自己的心意。修道之人怕什么白天黑夜?孩子总要出去闯荡,又一身的本事,你放手又何妨?多给些护身之物就行了。小九你来……”
她将一只锦囊塞进幼蕖左手:
“这些给你路上用,别省,安全第一,浪费为上。”
幼蕖才一笑,右手心又被花颜夫人拍上厚厚一叠护身灵符。
一肚子不放心的言是只得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不过,他有个贴心又懂事的徒弟。
祈宁之上前一步,温声道:
“师父,您既然不放心小九夤夜赶路,不如让弟子送她一程?”
这个好!
言是眼前一亮,喜笑颜开:
“宁之说得是!有人送一送,过了两州交界到了太玄州就更太平了。小九啊,你祁师兄也不是外人,又与你在绿柳浦同住了五年,他送你,我放心!”
让祈宁之送到上清山家门口才好,言是既有出于安全的思量,也有自己暗暗想让两人走近的小心思。
幼蕖微微歪头看了一眼祈宁之,嘴角弯弯,也未推辞。
花颜夫人却是冷眼瞧着,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就散开了,似乎是柳叶儿被风吹卷的瞬间,她淡淡笑着,眼神如波流转,波澜不惊地从自家弟子面上流了过去。
银错眼神霎了霎,亮光跃动,亦接上前一步,笑道:
“我与九儿姐姐许久未见。刚刚净顾着跟长辈们叙话了,我们姐妹间还有许多话要说呢!我也送送九儿姐姐!路上正好说说话儿。”
花颜夫人两掌一拍,笑道:
“如此甚好!有事弟子服其劳,宁之和小银真真懂事了。你们二人相送,我们也放心得多!”
如此便成定局,祈宁之似是遂了心愿,又似未遂,还只能笑脸迎人,大大方方地端正如松地站着,云淡风轻。
他此刻的形象只是一位宽厚温和的师兄,微笑着看向银错与小九两位世妹。看银错亲亲热热地去挽小九的胳膊,看小九和银错闹成一团,嗯,他还要当自己看不见银错那似乎带有挑衅的眼神。
挑衅?是的,祈宁之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银错那眼神着实有些不善,和以往两家遇见时的客客气气完全不一样。
银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小姑娘!那可是未来的绮色谷谷主之一。久居人上,城府匪浅,那看过来的一眼,比秋风还凉,祈宁之读出了警告、戒备、疏远。
不过只是一瞬,一转头,这丫头对着小九和燕华时,又是一派天真热忱,唠唠叨叨地不住碎嘴,像个未谙世事心事简单的小姑娘。
祈宁之莫名地心虚,就像觊觎了人家的珍宝,偏自己的眼馋之相还给人家瞧了出来,又碍于面子没有揭破,只处处提防着他,每一眼都在无声地指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小心些!若你敢轻举妄动,我可要不客气啦!
手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了缩,祈宁之面上依旧维持着温雅澹然,心里却是暗暗叫苦:本来温馨清甜的同行之路,多了个精灵古怪的银错,真是如芒在背了。
燕华哪里知道几人之间这片刻的暗潮涌动?她只顾着高兴,银错活泼玲珑、俏甜讨喜,句句都引人开心,一路上多这样一个伙伴畅聊,多好!要不是碍于师长面前的规矩,她早就拍手欢迎了。
当下四名年轻人辞过长辈,便结伴上路了。
其时天色其实尚有几分明,金乌一轮,红光渐薄,欲坠不坠地悬在群山峰头。
各派队伍大多已进了绿柳浦,场面未免有几分清冷寥落。
突然四柄剑电光一般射出,势冲流云,光耀寒日,真真俊逸以极,引起下方一片惊叹。
剑光去速甚疾,竟没几个人看清全貌。
“那是谁?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看着像是上清山的剑光,可也不全是。竟不知几时冒出来这几个厉害的年轻人!”
“来这里的,不是进了绿柳浦,就是留在这里等人出来。哦,听说有几人是滞留了五年才出来的,莫非是他们?:
“我还以为是本事不济才滞留的,如今看来倒也不是?这剑光,我可比不上!”
下方的余知喜仰头痴望,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艳羡,嘴巴也忘了合上。
一旁的沈半岛见余知喜这痴迷神情,冷笑一声,暗暗屈指一弹。
只见余知喜突然“啊”的一声惊跳起来,嘴里“呸呸呸”地往外吐出许多绿乎乎烂兮兮的物事。
这番动静自然引得周围人讶然望来。
余知喜涨红了脸,嘴角边还挂着零零碎碎的绿末,瞪着沈半岛,嘴巴张了又张,咬牙切齿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半岛“哈哈”一笑,拍着余知喜的肩,道:
“老余,你也太贪心了,不是什么水草都能吃的!你想突破修为想疯了!”
他又对四周人团团笑道:
“我这同伴,听说绿柳浦里有灵藻可助长修为,他没机会进去,就什么水藻都捞一点出来试试。我早说不行了,偏犯傻!看看,没找到仙草,却把胃口吃倒了。老余啊老余,你可小心些!”
周围的人也笑了:
“这不是喜知郎么!好几年没见,还是这么没出息啊!”
“我听说过这人,没听说过他什么都敢吃啊!忒丢我们散修的脸。”
“这人,还喜知郎呢?知个鬼!上趟我们给他胡言几句是吓得东鄂州都不敢去,以为魔头要占领十三州了呢!硬生生丢了几个发财机会!消息么消息不灵,修为么修为不行,如今看,脑子都有问题了。”
第1328章 四剑穿云天
余知喜难受得鼻子眼睛都挤成了一团,哪里还顾得上人家的风凉话?
他满嘴黏糊糊臭烘烘,舌头几乎和上颚扒不开了,舌根涩得麻木。
那该死的沈半岛,竟然趁他发愣的功夫,丢了团烂臭了的腐肉藻在他嘴里!
可他只敢露出点怨气,而不是怒气。
沈半岛呵呵笑着:
“老余呀老余……”
他拢住余知喜的肩头,外人看起来这俩人甚是亲热的模样,却不知余知喜暗自咬牙切齿,而沈半岛正压住余知喜捏紧了的双拳,暗中警告道:
“老余,这点玩笑都开不起了?你莫非要为这个跟我伤了和气?”
周围人看了阵笑话,对这个姓余的穷酸散修也没多大兴趣,三三两两地散了,各自摆摊占位去。
余知喜的五脏六腑都要给内火焚焦了,全身哆嗦着,终于还是平息了下来。
得罪这姓沈的成本太高,他惹不起。
这些天他忍气吞声、百般顺从,可姓沈的得寸进尺,各种捉弄拿捏恶作剧,以看他有苦说不出的狼狈相为乐,甚至有时候还用浮影镜摄了他的各种丑态去。
不用想,姓沈的自然是要将他余知喜的丑态带回去在同僚间做取笑的引子。
偏他余知喜还告状无门,更别说给自己讨什么公道了。便是闹到三位宗主面前去,他无病无伤的,就当时一点儿皮毛的难受,可怎么诉苦?
更何况自己只是个尚未完全取得信任的贰臣,魔门怎么可能为了他而伤自己人的面子?
余知喜的胸腔里再度涌起浓浓的懊恼之情。可他不敢进一步往下想,上次,他只略略地想了一点,心脏就跟要被捏爆了一样痛楚难当。
所以,他不敢再起任何的反心。
听说天魔池的水不仅能大幅提升修魔资质,还可以令人前尘尽改、洗心革面,余知喜宁愿自己被丢进天魔池彻彻底底地改造一番,洗去所有道门痕迹,那样,他就可以做一个彻头彻尾令人放心的魔门中人了。
可惜,他区区一介在道门不得志的小散修,半途易主,首鼠两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唉,哪有资格进入天魔池?
是以,他一前辈之身,如今竟是日日被沈半岛这样的小人百般折辱取笑,也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吞,腰脊一日比一日弯得更低。
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先前的几道剑光上面。
八大门派留在外头的人都回了各自营地,一众散修间谈论便少了许多顾忌,嗓门也大了起来,热闹得像集市,荤素不忌的话也多了。
沈半岛嫌弃地扫了一眼周围,让余知喜盯着,自个儿则溜达到一边打盹儿去了。
只是他半闭着眼睛,耳朵依然不放心地收集着四面八方的声音:
“唉,刚刚那剑光,虽然筑基修为,可我瞧着有些金丹也不过如此了。操他娘的,我这辈子,若能有这样品质的灵剑,唉,就不愁晋级喽!”
“你做梦吧!我们这些散修,能有大宗门的资源?唉,那剑光啊,一看就是名门气象!”
“我听说了,绿柳浦里头有什么石,能吸日月精华,养出绝世神兵。可惜听说只有几大门派的人知道位置,还是这趟出来的人带出来的消息。等这几家的弟子出来,不知道能不能换一点?”
“你消息错了吧!绿柳浦里有星无月,哪有什么日月精华?不过,我以前是也依稀听说过绿柳浦什么深洞里有外头见不到的矿石,只是没见人拿出来过,只当讹传。和你这么一对,可能还真有!”
“哎哎,我打听到了!那剑光里有上清山的两名女弟子,都是刚刚从绿柳浦出来的。还有一个是玄机门的。另外那个就不知道了。”
“果然,上清山的,莫不是李幼蕖?我在四明山见过她的青梗剑,果然刚刚有道剑光相类。只是,比上次又拔了不少层次呢!唉,这小丫头,偏是机缘好!”
“你也瞧出来了?我认识玄机门的那道,纯土系灵剑,色黄质朴,应该是祈宁之。我瞧着,比进入绿柳浦之前还精进得多!”
“莫非他们的剑就是得了那什么矿石的滋养?早知道,我就叮嘱我三叔小舅子的表兄弟,索性也找个由头留在里面五年了!不就能拿到同样的矿石了?”
“他们的剑得到矿石滋养极有可能。不过,我是听说,八派联盟和里头的人鱼族谈好了,为避免各派弟子也有样学样地故意逗留在里头,秘境关闭时人鱼族要清场的!只能从结交几大门派上想办法了!”
“这个我也听说了,这次八派联盟所发的玉牌比过去不同,不仅是要凭此进入,而且还有定时传出功能,到了时间必然送人出来,你想留都留不下的。再没那样的机缘了!”
“哈哈,甚好!”
“你笑什么?”
“我笑啊,反正我也进不了绿柳浦了,听到别人也不能占到便宜,挺开心!”
飞出时身后一片喧哗惊叹,丝毫影响不了幼蕖等四人的剑速。
绿柳浦虽好,却是异乡,又到底是一方秘境,呆久了不免有些气闷局促。
此刻重回广阔天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御剑翱翔云天之际,看河山在下、青天在上,真个是遥襟俯畅、逸兴壮思,胸怀顿生苍茫豪情。
幼蕖一阵乱飞,肆意纵横,只觉痛快无比,忍不住撮唇长啸一声,引得山鸣谷应,惊得鸟群四散。
银错最是会起哄趁热闹,见幼蕖如此,亦跟着大喊一声:
“游八方,御六气,不亦快哉!啊啊啊……”
燕华有些喊不出口,却羡慕两名同伴的放肆,银错怂恿她道:
“你也喊一声!多痛快!又没人,莫拘着自个儿。”
燕华嘴张了又张,给自己壮了壮胆儿,终于“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这是她平生首次忘了规矩,像疯跑疯叫的顽童,全没了约束。
喊完她只觉得自己似乎突破了什么,有种摔罐子的痛快,惊异且舒怀,遂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第1329章 又见月儿圆
穿云啸风,锐气横空,幼蕖发了兴,足尖一点,青梗剑载着她滴溜溜自上至下一个翻转,竟是在空中“哗”一下翻了个圈。
银错见幼蕖那一圈翻得敏捷利落,衣衫猎猎、发丝飞舞,竟似踩了个风火轮一般,“咻”一下就在空中划出个大圆,端地好看又有趣,她看得来了兴致,跟着亦翻了一个大圈,笑喊连连。
燕华其实亦有几分皮性子,只是她老实胆小,给人乖巧的错觉,如今跟着幼蕖与银错,愈发地天性尽显,见幼蕖与银错翻得有趣,当下跟着也来了一下。
不过她飞得甚疾,一个圈翻完有些收不住,滴溜溜顺着发力又一个翻滚,翻出了一连串的螺旋来。
燕华又惊又笑,不能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却又觉得险中带趣,忍不住接二连三地翻滚了几圈,胆子也大了起来,笑音再不遮掩。
三人大呼小叫,笑声泼洒在半空。
几个圈儿翻下来,幼蕖与银错、燕华俱是发髻乱如飞蓬,发丝沾在脸上横一缕竖两根的,加之一脸幼稚浅白的大笑,谁能看出,这三位是名门的精英弟子呢?
三位姑娘在前头撒野发疯一般地闹腾,只祈宁之一人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安静、平和,俊逸潇洒、风度翩然。
他当然没法跟这几个丫头一起发疯。
可他不反对这样的放松和纵情,甚至还有几分爱看。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小九在其中。
若那银错独个儿在他面前这样失态啊,他只会觉得此女疯疯癫癫举止粗俗。
如今是小九在做,那就是真性情一团烂漫了。
连古板的燕华,跟在幼蕖身边,都多出了两分可爱。
银错偷空斜眼瞟了瞟祈宁之,见其微笑如故、风轻云淡,真是一幅完美的养眼师兄形象,遂心里生出些不服气来。
她以为,这种人物都是喜欢同类型的人,见她们这样疯玩,即使不来劝止,总该有些敬而远之的姿态罢?
哪里想到,此人淡定如此,看她们的眼神和看到寻常同道没什么两样。
祈宁之当然也留意到了银错那审视的眼神,突然也冒出来个跟这丫头较较劲的念头。
正好三女打飞旋儿的游戏暂时告一段落,祈宁之一拂衫袖,赞道:
“好风!”
他凌风凭虚,剑气如龙,剑上的他长身玉立、衫袖飘飘,真若神仙中人。
幼蕖听了他这一声,回头莞尔一笑。
眼神接上了,祈宁之微微一笑,朗声吟道:
“浮云过太虚,”
语中有无尽豪气,凡事皆如浮云,过眼成空,是非不羁,无拘无束。
幼蕖心道,还真是与真海呆久了,祁大哥随出一言都成偈语了。
西北一路和绿柳浦里,她时常与真海你一句我一句地打机锋诵偈语,接得极快,有时渐渐便佛道交融,讲究的是随兴所至、顿悟成辞,要两人思维衔接无缝才妙。
祈宁之大多时候只能旁听,插不上嘴。
没想到此刻祁大哥突然智慧点亮了啊!
幼蕖心道,有机会要夸一下阿海,所谓近朱者赤,和他呆久了,连祁大哥都被熏染出几分通灵了!她当下轻笑着接了一句:
“天风来穹庐。”
刚刚祈宁之夸“好风”,她亦有此感呢!
正合我心,祈宁之眼神里都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笑微微又是一句:
“披襟欲吟啸,”
其实刚刚幼蕖已经长啸过一声了,痛快无比,故她听了祈宁之此句,心中更是怡悦,暗道:御仙剑、啸长风,跳出世界又俯瞰一切,傲然旷达,何等逍遥快意?祁大哥竟然与我心意相通呢!
故而她欣欣然接下来收尾道:
“当此爱狂疏!”
何妨做个笑傲一切之人?虽不能真成,却可抱此理想。
“好!”
燕华放声赞道。她自认没灵性,更不擅和人联句,但不妨碍她欣赏别人。
她只觉得每一句都清妙爽洁,气韵盎然。
银错不意祈宁之与幼蕖竟有这等默契,一时哑然。没办法,她插不进一个字。她心里不免懊恼:一时不察,竟让这姓祁的出了风头!没想到这家伙还有点能耐啊!
此时日头尽没、天色渐暗,一轮明月却是渐渐地东升上来。天幕幽蓝,月华如练,洗出一片清澈世界,比起刚刚的夕照霞光红透西山又是一番景象。
银错盯着那圆月,悄悄一掐指头,不由眼神一亮,高叫道:
“你们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燕华脱口问道。
回头却见幼蕖掐着指,嘴唇微微翕动,忽的她无声地“啊”了一下,面露恍然,眼中光彩涟涟,很有些惊喜的样儿。
燕华便知幼蕖是想到了什么,多半与这圆月相关。
四人的剑速不由慢了下来。
祈宁之其实不太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他极少去记凡俗的纪年,但见圆月一轮,心道莫非中秋?难道小九也怀念小明峰月华?
那点子喜意才涌上来,祈宁之就摇头了。不是中秋,节气差得有些远。小明峰桂香撩人,撩的只是他祈宁之,小九什么都没意识到。
他略一感知周遭风物,察觉此际寒气待散而阳气勃发,且小九眼神若悟,还有种久别重逢的慨然,他似乎能透过小九的眼神看到她的回忆,遂也明白了大半,笑问道:
“莫非,今日宜点柴火、放彩灯?
对上幼蕖眼里的盈盈笑意,祈宁之便知自己猜对了,嘿,他没法像银错那样撒娇撒痴,可他有自己的优势啊!他和小九有过少清山的共同往事,足够了!
他故意感慨一声,语气不胜怅惘:
“我也想念呢!最美啊,是放漫山遍野的灯,飞上半空一看,满山都是珠宝琳琅,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又有山里山外一簇簇柴火堆,不仅好看,还热闹,围满了欢声笑语,看着听着都喜气盈盈,真真好日子!”
点灯尚可理解,可为什么点柴火?银错愕然,却见幼蕖脸上笑意绽开,冲祈宁之莞尔一笑。
他二人明显是说到了同一桩乐事,两人的眼神里有别人不懂的心领神会。
第1330章 月下灯火明
祈宁之提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点柴火”,又引得幼蕖眼泛光彩。这俩人,好像说着说着就自动搭起了一个无形的结界,别人根本进不去,只有他二人能置身其中且自得其乐。
银错不满地瞪了祈宁之一眼,她猜到这些典故和从前的少清山有关。
她怀疑这个家伙是故意的,欺她不知道那么多少清山的事!
只怪师父没早些将她和金错送去少清山!又让这家伙抢了先!
真真气人,这本来她是引起的话题,自有用意,没想到又让祈宁之这小子勾住了九儿的心思。
祈宁之提起旧事本来是为了给银错添堵,可说着说着也情不自禁沉浸进去。
少清山的美与温暖,是世上独一份,他看到了满山璀璨,看到了人心亲厚,还尝到了这辈子最美味的元宵,一想起来,岂止心中生甜,连此刻的口舌都不由生津。
幼蕖笑着给燕华和银错解释:
“今天是元宵节。少清山的时候,祁大哥去没多久,也正是元宵,我和八哥不仅点灯,还点了好多柴火堆,差点烧了山!是在山下凡俗人家学来的,说可以肥田杀虫。还有首儿歌呢,你们要听?让我想想怎么唱的……”
银错和燕华不由都安静下来,等着听是什么儿歌,能令幼蕖回忆至今。
“虫虫鼠儿赶下河,赶到村前河。开春十堆火,冬来十缸馍……”
幼蕖仰头看着那轮皎洁华明的冰轮,轻轻哼唱起少清山的歌谣,童真的快乐她再唱不出,眼中也有细碎的水光闪过。
祈宁之不由有些后悔,他不该提旧事的,又让小九伤怀了。
不过,幼蕖回过脸来时,眼神清亮亮的,丝毫看不出那里承载过伤感回忆。
“少清山元宵节其实还没山下的凡俗界热闹。我们就几个人闹腾,山下却是全民尽欢!他们要闹花灯、舞龙舞狮、扮神仙游街、祈福,上供,节庆事儿多着呢!”
银错眼珠子一转,径直去抱幼蕖的胳膊:
“我也喜欢去凡俗看这些热闹!九儿姐姐你记得不?我们虽然没在元宵节一起烧柴火放灯,可是我们也是在凡俗界遇上的!好像就是元宵过后不久!”
“是的,是在戏台子下面!我说我叫李九儿,你们报名字是小金和小银!我们傻玩了几天,竟是都以为对方是凡人,也都不知道我们原来师父是旧交!”
想起无忧往事,幼蕖忍俊不禁。
银错得意一笑,她和九儿姐姐也有很多快乐回忆呢!她就势拉起幼蕖的手:
“不如我们今儿也去凡俗界逛一逛可好?不会耽误多少时辰的!”
幼蕖不免意动。
见她态度松软,银错趁热打铁,道:
“这里本就在东鄂州与太玄州交界之地,我们飞的方向也正好是顺路。既不耽误路程,又长了见识、圆了旧梦,岂不美哉?”
银错还知道拉拢人心,转去对燕华道:
“燕华,你也听幼蕖讲过凡俗界的种种热闹罢!难道就不想去亲眼瞧上一瞧?”
“我去!去!”
不等银错说完,燕华早已喊叫出声。
银错这才慢悠悠地看向祈宁之,作恍然大悟状:
“哦呀,都忘了祁师兄了。祁师兄,您仙家名门,想来是不屑于去凡俗沾染的。您若是不想去,就在前面飞慢一点,我们一会就赶上来!”
祈宁之怎么可能说不想去?
可要对着银错这刁钻丫头说“想”,他又着实不愿。
幸好幼蕖善解人意,笑着道:
“祁大哥肯定也是想去的。别的不说,光那黑芝麻的元宵,祁大哥定然不忍错过。灯市上肯定有!”
祈宁之含笑点头:
“小九说得正是!”
风度不减,似乎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谁让他是个体贴宽容的兄长呢?纵容包涵三位妹妹的任性淘气,本是应有之义。
银错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意盈盈,极热情地笑着拍手道:
“那太好啦!大家意见统一,那我们就往下飞啦!”
剑光落下极快,四人掩住剑气,在一处灯火通明之地的背光穷巷里落了地,换过普通衣衫,方步入集市人群。
燕华第一次见到这种老小同游、摩肩擦踵的景象,听到满街呼爷唤儿与叫卖声,好奇得两眼放光,左顾右盼,简直瞧不过来。
“真比天上星辰还多还亮啊!”燕华小声在幼蕖耳边惊叹,“那家人好生有趣!足足八个小儿,拉出来一长溜,怎么生得过来?”
“不是说凡俗有什么男女大防的么?原来也有很多青年男女结伴出游!”
“啊,还有比试的?看哪家花灯漂亮,这也比?有趣!”
银错却是比燕华见识得多,不过也许久未见这凡俗热闹景象,她性子又放得开,东跑西颠、大呼小叫,竟是没个歇的时候。
她吃了糖人又要炸串儿,挑了灯谜又嫌解不开,买了绒花又恨脑袋小,笑语连串,完全没有顾忌。
“啊啊啊,你看那个走马灯!燕华,你知道走马灯不?会自己转的,不用灵……哈那个,不用力!”
“那边在打铁花!啊啊啊,那汉子一身好皮肉!可惜只看到半身!照我看,那窦鼻裈也别穿啦,两腿结结实实的露出来才好!”
看到兴起,银错撮唇吹出个长长的清亮口哨,挑逗意味十足,引来多少人瞩目。
又见几个打扮俊俏的年轻小伙子有搭讪之意,她俏皮一笑,在对方鼻头轻轻一点,丢过一朵绒花就跑,跑多远了还能听到笑声在花灯里闪。
祈宁之恨不得上前捂住银错的嘴,就知道这丫头放荡不羁,瞧这轻狂样儿,把小九带坏了可怎么办?
幸好幼蕖只是笑嘻嘻地跟着后头看。她若知道祈宁之想法,定然要好笑:欣赏某人某事,不等于要做同样的人同样的事。
四人转来转去,祈宁之缀在最后,燕华与幼蕖互相挽着臂慢慢边走边看。
只银错一个人走在前头四处找热闹看,她不时回头,笑着招呼一下幼蕖与燕华,再瞟一眼像尾巴一样拖在后头不离不弃的祈宁之,琢磨着怎么甩了这碍眼的家伙。
第1331章 街角见元宵
银错正琢磨着怎么甩了祈宁之呢,可巧一群小孩儿“呼啦啦”地涌过来,像是在追什么宝贝,个个神情焦虑,急匆匆地朝长街一头涌过去。
几个小孩儿嘴里还念叨着:
“快点去,东门要放烟花了!我早说要快些,你们跑忒慢,还想要吃糖葫芦,就不怕误了时辰!”
“我都想要啊!哎哎回头也不知道那冰糖葫芦还有没有了,我当时铜板都掏出来了,再等一个就到我了,就你们拉着跑,一个劲儿地说赶不上。”
“冰糖葫芦明儿十六还有的卖!烟花就今儿一晚。还不是年年有,前年就没看全,我盼了两年呢!”
“就是,前年还记得不?我们就赶晚了,只看了个尾巴!”
银错听得满心好笑,又有些羡慕这些孩子心里还能装着正事儿以外的东西。
她又见两个手拿冰糖葫芦的半大孩子不紧不慢地踱着步跟着后头,步履从容,一点也不慌,老成的架势与前面几个毛孩子完全不同。
银错不由好奇,走上前去,笑着问他们道:
“你们也是去看烟花么?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你们几个伙伴早跑前头啦!去晚了可就看不到啦!”
那孩子咬了一口冰糖葫芦,才不慌不忙地答道:
“时辰还没到呢!要先有个消息花发出来,然后半刻才放。早到了,也是干等着,弄不好还要被踩掉鞋!姐姐你这么好看,挤到人堆里说不定还要被人臊着,不如站外围。”
另一个孩子也补充道:
“而且,烟花不是非要凑跟前瞧,离得远反而看得好!姐姐,你也要去看啊,别着急!站东门外两百步的位置最好!我白天都看好地方了,背后靠棵大树,不怕挤踏!”
这俩个娃娃说话老成又讨喜,眉目间有股子清定的文气,不像前头那些孩子的顽憨毛躁。
银错听得开心,忍不住伸手去摸摸那两个孩子的脑袋:
“瞧不出你们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考虑也很周全,读书肯定很不错罢!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头里搭话的孩子咧嘴一笑,指着同伴道:
“姐姐你猜中啦!学堂里,我第一,他第二!”
银错往两人手里各塞了个紫色桃符,笑道:
“你们先去罢!我记着你们说的位置,等找了同伴一起去!呶,这是道观里老神仙送的桃符,纳吉避秽,保佑你们学业有成、前途似锦啦!”
两个小孩儿有些害羞,又禁不住地咧嘴而笑,开开心心地手拉手小跑上前去了。
幼蕖等三人正好跟了上来,不免问银错道:
“刚刚你和那两个小孩儿说什么?挺开心的样儿!”
银错眼神闪了闪,道:
“没什么。我跟他们打听哪里的元宵最好吃呢!”
幼蕖果然笑了,祈宁之最爱吃芝麻馅儿的元宵,没想到银错也喜欢。灯会上除了彩灯,应景的元宵定然也是有的。
银错指了指街角的小摊,语带诱惑地道:
“那边,都说那家的米粉又细又糯,而且啊,芝麻馅儿最香甜!”
祈宁之眼睛一亮,定住脚步,却是什么都没说,等着三位师妹的意见。
银错一眼瞅见祈宁之的脚尖已经转向了街角的红泥小火炉,暗暗一笑,道:
“灯会也看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那边摊子坐坐,也尝尝那最香甜的黑芝麻馅儿的元宵是什么味道!”
她有意将“最香甜”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去去去!我们四个都去!”
幼蕖一手拉银错,一手拉燕华,回头还不忘招呼一下祈宁之:
“祁大哥,我们那边去!”
祈宁之淡淡一笑,缓步而往,从容若闲庭信步,真个无欲无求,只是为满足三位小妹妹的心愿的模样。
四人围着小摊坐下,银错喊道:
“老板,上四碗元宵,芝麻馅儿要多多的!不香甜不给钱!”
老板是位年近六旬的老翁,头发全白了,腰也有些弓,却利落得很,抬头笑着应道:
“您且稍等,马上就来!”
他边说,边将圆滚滚的元宵下到锅里滚水中,又往红泥炉中加了块木柴,还殷勤解释道:
“我这里用的都是晒干了的好果木,没有烟气!锅也是小铜锅,虽说您四位,可也得一份一份地下。可不像人家,囫囵全下锅了,一锅煮完,是省了功夫,可汤都浑了,口味哪有我家的好!”
银错笑着捧场:
“就是看您这里精细才来的。别人家的我们都没瞧中!”
眼见锅里白生生的元宵浮起,圆溜溜地打转,米粉香气也飘了出来,银错作好奇状,凑到锅前,跟那老板闲话:
“老伯,您一个人忙得过来不?今儿人多,有个帮手就好啦!”
老板笑呵呵地应道:
“忙得过来!本来也是有老太婆和我一道儿的,可她磨米粉的时候摔了腿,走不得路!只好我一个人了。不过,这元宵都是她和我一道儿包的。”
银错感慨了一声“不容易”,又小声对那老板道:
“我家公子是个讲究人,最挑剔入口之物。他难得出来吃一回,我们生怕他吃坏了闹肚子!我们被责罚是小,耽误了公子读书就不好了!老伯您体谅我们,千万仔细些!银钱倒是小事!”
那老翁看看身着布衣却气度不凡的祈宁之,心道,这确实不像普通人家的子弟。必然是哪家贵公子改服出来看灯会呢!嗯,连三个小丫头都不似普通奴婢。比普通人家小姐还气派呢!
来搭话的这小丫头娇俏活泼,笑得甜美,嘴又乖巧,还是个一心为主人着想的好下人,实在不能不令人心生好感,特别是那句“银钱是小事”就格外可喜。
老翁体贴地点点头:
“你放心,我年年此地摆摊,料和水都是当日新换,从没人吃坏过!”
银错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我们可以放心了!我们也是看了一圈,满大街就您这里最干净!您碗筷桌椅都没油腻,难得!哎呦老伯,您连腰间手巾都是雪白的,元宵也是滚圆粉白,比我家厨娘做得好多啦!”
第1332章 元宵出锅慢
银错一通甜言蜜语,元宵摊子的老翁只听得眉眼间喜气盈盈,每一道褶子里都是笑意,动作更是柔缓了许多,将元宵轻拿轻放,珍重非常,生怕对不住这小丫头的赞誉。
他看一眼银错,再看一眼端坐如玉雕的祈宁之,心里感叹:这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这么会调理人!公子翩翩且不提,怎么就连个小丫头,都令人看着就喜欢得不得了呢!
眼看第一碗元宵出锅,银错捧着碗送到了幼蕖跟前:
“九儿,你先来尝尝!嗳,你别推,我可不急,后面还有呢!”
祈宁之虽然惦记元宵的美味,可他怎么也不可能跟小九抢,见幼蕖要客气,当下坚决推让了。
看着碗里圆滚滚挤在一起的六只薄皮大元宵,幼蕖食指大动,略一犹豫,递给燕华一只勺儿:
“我们俩先分着吃!”
燕华本就不跟幼蕖客气,此刻亦是馋虫难禁,等不得第二碗了,遂毫不嫌弃地与幼蕖同碗而食。
幼蕖刚刚那一犹豫是为祈宁之,但她下意识觉得,这头碰头勺碰勺之事,与祈宁之做来未免有些不妥,与燕华么,却是没有丝毫顾虑。
两个丫头埋头在同一个碗里专心享用,吃得甚是香甜,还不时“呼呼”吹气,又不时相对而笑,嘴角犹露出一星黑芝麻来,一望便知二人极开心。
祈宁之身为护妹师兄,又要风度,只能故作平淡地看着幼蕖跟燕华连说带笑地品味元宵,一团高兴。
他却有些不高兴。
那老板动作太慢啦!
他望过去,只见银错跟那老板又嘀咕了两句,那白发老翁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些莫名意味。
祈宁之就知道银错这丫头没好事儿!
可银错是何等的精细灵光?一见祈宁之眼带审度,便灿然一笑,抢先道:
“公子,您莫急!我是跟这位老伯说,您口味高,不能将就,要他好好地做一碗,务必精细香洁!比我们的都要用心才行!”
这话也没毛病。
不过祈宁之不相信银错会这么好心,他狐疑地看着银错的方向,银错嘟嘴拉着那元宵摊老板的衣袖,声音里透出了委屈:
“老伯!您帮我证明一下,我是不是这样说的?”
那元宵摊老板笑呵呵地点头:
“是这样!是这样!公子,你也忒小心了!这位姑娘一再叮嘱,要让您吃得满意!小老儿我可以证明!”
银错摊开手,无辜地看向祈宁之,这令祈宁之生出愧意:
“银,那个小银姑娘,是我多事了。”
银错大度地摆摆手,正好第二碗元宵来了,她接过碗,舀起一粒白胖胖的圆子,笑眯眯地吹了吹,一口咬下,无比陶醉,还对祈宁之赞道:
“这家元宵果然好!香滑无比啊!公子,您放心,您肯定满意!”
那元宵摊的老板听了自然是开心,可神情也更慎重了。
招牌一旦树起来,就难免患得患失,为了不让贵客失望,他又检查了一下笸箩里剩下的几个元宵,觉得都有些歪斜,不太拿得出手。
第三碗元宵紧跟着来了,理论是该燕华的,祈宁之哪好意思抢?燕华顺理成章地拉幼蕖接着分享自己这碗。
祈宁之的那碗自然排到了最后,精雕细琢。
那元宵摊儿老板本着精工出细活的原则,将小铜锅重新洗刷干净,舀水的瓢儿则是在小桶水面上荡了又荡,试图将一切杂质撇尽,以舀到最洁净的水。
煮上了水,等水开的功夫,他再洗净擦干手,竟然现做起元宵来。
揪粉、包馅、捏口、搓圆,现团出一粒粒最浑圆饱满的生元宵,轻拈慢拢,生怕磕碰到一点,那虔诚用心的程度,手中哪里是元宵?简直是一碰就坏的明珠宝玉。
银错笑眯眯地将勺中美味“啊呜”一口吞下去,看那老翁郑而重之、满怀敬意地在团元宵。
祈宁之虽纳闷,可也挑不出人家殷勤的错,只得看那老翁慢条斯理地做元宵。
银错还不时提醒着:
“哎哎,那个元宵好像碰到抹布啦!不是,我知道您没碰,可我瞧着您放下去的时候它滚了一点,好像就扫到了!那就换一个?您果然是个讲究人!”
“老伯,刚刚那个好像有点露馅!没有?难道脏了?哦,是沾了点芝麻,那没事儿。您别嫌我们烦哈,我们多给银钱的!您辛苦!”
银错嘴里不停嘱咐,支使得那元宵摊老板手忙脚乱,愈发的紧张了。
“咚”轻轻一响,手里一粒元宵竟是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哎呀呀,都怪我!都怪我!”
银错比老板还急,嘴里念叨着就冲了过去,拈起地上那枚污了半边的元宵,急得直跺脚:
“我不催就好了!偏我话多!老伯您骂我罢!公子,您骂我罢!耽误了您吃啦!”
元宵摊儿老板见她如此自责,又觉得是自己的错,哪里好怪她?连声道:
“是我手滑啦,年纪大啦,公子莫怪,和姑娘你有甚干系?姑娘你那边坐着,我再做不费力的。都是做惯了的,现捏几个马上就好!”
终于等元宵捏好,安安稳稳地都下了锅,祈宁之才舒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他起初总隐隐怀疑银错这丫头有些不怀好意。莫非是不想让他吃到嘴?
可看着也不像,人家为了他吃到一碗现做的芝麻元宵反复叮嘱,而且那老翁也佐证她的用心呢!现在元宵马上出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耽误了。
祈宁之狐疑着,可也只能安坐在那里,消受银错的好意。
小铜锅的水滚了,老板用笊篱轻轻推动,白胖胖的元宵浮了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东边一声响,半空里窜出一朵烟花来,照得天空一亮。
银错眼睛亦是一亮,左手去拉幼蕖,右手去拽燕华,嘴里快快地道:
“哎呀呀,东门开始放烟花了!我们快去!”
幼蕖与燕华的元宵刚刚吃完,听得有烟花看,小孩心性发作,当即顺着银错的力道起了身,回头一看祈宁之的元宵才出锅,她们哪里等得及?
第1333章 快去看烟花
对于丢下才捧上元宵碗的祈宁之自己去看烟花这件事,幼蕖尚有些犹豫,她才回头看了一眼,嘴还没张开,眼尖的银错就快言快语地道:
“刚刚我听那几个孩子讲了,消息花后面紧跟着就是烟花。这是今年才一次,可巧我们赶上,去晚了就只能看人头,我们又不好飞高露形的,只能和人家一起挤啦!”
银错又嘟着嘴比了下个子:
“我个头最矮,落在人堆里都找不到人!要是像燕华姐姐个子那么高就好啦!晚去一点也不怕。”
接着她又眼睛亮亮地去挽幼蕖的手,声音里透出了委屈:
“我和九儿姐姐多少年没见了!能一起看烟花真是开心极了!九儿你知道吗,我真羡慕祁师兄他们,虽然绿柳浦里面没有烟花和彩灯,可是能和九儿你朝夕相处啊!不像我,我们只有今天一个晚上的快乐唉!”
于情于理,都该——
幼蕖当下匆匆道了声:
“祁大哥,你慢吃!”
“呼”的一下,三人全跑了。
只剩下祈宁之坐在原处,有些木呆。
他犹能听到三个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回:
“快去!我打听到有一处位置看烟花最好看!东门外有棵大树,不怕挤,还能爬高!”
这是银错,听这欢天喜地的声音,祈宁之这才知道这丫头居心叵测地拖延他的时间,原来是为了甩下他。
“好啊!小银你最机灵了,又周全,这都能打听出来!”
这是幼蕖,这丫头满心只有她机灵周全的银错妹妹,哪里还有自己?祈宁之感觉自己肚皮比那元宵还要圆还要胀,全是气鼓的。
“哎哎,那个把他丢下是不是不太好?祁师兄……”
这是燕华。祈宁之暗道,这丫头还算有点良心。
可惜,这个有良心的丫头没有什么话语权,她没说完就被银错打断了:
“祁师兄是名门子弟,哪里看得上凡俗的这点小玩意?粗陋嘈杂人山人海的,不适合他!他是奉师命相送,没办法罢了,跟着我们吵都要被吵死了,好容易遇到个喜欢的物事,还是让他清清静静地吃个元宵罢!”
幼蕖也跟着道:
“祁大哥在我们少清山的时候看过烟花啦!似乎也没见他多欢喜。他还是更喜欢吃元宵。我们叫他,他又不好意思不来,没的为我们违了自己的心意!”
“这倒也是!”燕华点着头,也不愧疚了,快快活活地飞步而去,快乐的声音迸出来,“我们快走!”
祈宁之心里恨恨道:还以为这是个有良心的丫头,原来她良心也不多!
“公子,您慢吃!”
那元宵摊儿老板正巧将装满元宵的海碗送到祈宁之面前,满脸殷勤笑意:
“公子您尝尝,这现做的元宵,最是软和香甜!”
咦,那几位姐儿怎地跑了?老板看看银错等人的空桌椅,有些疑惑,却没好问。
就听祈宁之没好气地接口道:
“现做的元宵,真难为你了!还真是慢工出细活,怎地不连调粉和芝麻馅儿都现磨现制呢?”
那老翁为难地将两手在腰间手巾上擦了擦,迟疑道:
“糯米粉团是用和好了湿布盖着的,馅儿也确实都是先炒好的。这两样费功夫,没法现做!您不懂,不是,不是说您,是我们这杂碎活儿它磨人!
“不是粉啊水啊加一块儿就能现调的,那个,得反复摔打……不是,芝麻馅儿不用摔,可也要炒熟碾碎再……”
这元宵摊的老板生怕说不清楚,碎碎叨叨地将一通活儿都解释了一遍。
这老翁有些紧张,在这位气度逼人又满脸不愉快的贵公子面前,招待其他客人都很麻溜的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还没怎么,他好像就将这位贵公子给得罪了!瞧那脸色!就好像他端上的不是元宵,而是什么糟烂玩意儿!
明明都是按这位爷的要求来的!
真是不好伺候啊!
难道还真要他从磨粉开始,将每道活儿都精工细作展示给这位公子瞧,如此贵人才放心?
元宵摊老板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又不敢显,干笑难以为继,和气的脸便露出了几分尴尬。
罢了,本来还贪那点赏钱呢!人家别掀翻了自个儿的小摊就行了!
老翁见过许多倚强凌弱之事,他身居底层,勉强糊口,活得战战兢兢,哪敢得罪贵人公子?
祈宁之看到元宵摊老板的惶恐,也知道自己语气不善吓到了人,他不晓得银错是怎么吓唬这老翁的,但是大致肯定他此刻这点违和正是那死丫头的手笔。
“没事,我只是开个玩笑。”祈宁之无奈地挥挥手,说得有气无力。
“那这元宵,您……”元宵摊老板期盼地望过来。
祈宁之挤出一个笑,声音尽可能的和蔼可亲:
“我爱吃这元宵。你别多心。”
元宵摊老板“嗳”了声,脸色松缓下来,脸上重新堆起了笑,手在腰间手巾上擦了又擦,似乎还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要交接。
见那老翁犹自期期艾艾、踟蹰不去,祈宁之心里一顿,随即恍然,掏出一锭碎银,道:
“这是四碗元宵的钱。不用找了!”
幸好幼蕖在入集市之前给几位同伴都塞了碎银,也幸好他祈宁之还知道点凡俗规矩。
元宵摊老板接过碎银,感受着手指间沉甸甸的一粒,心花怒放,态度更加殷勤了:
“公子您慢慢吃!公子,你够不?那还有,我再给您现团几个?”
这公子虽然性情古怪了些,但出手果然大方。这粒碎银,足够将他这元宵摊包圆儿了!
便是多挑剔些,又何妨?
元宵摊老板恨不得将磨米打粉一条龙都展示给这位公子哥儿看。
可惜这位公子眼也不抬,就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一边去。
元宵摊老板紧瞅了这位公子几眼,只见这位贵客垂着眼皮,看不出表情来,他一肚子的好话也无从说,便只得退回锅灶旁。
他忙了一晚上,终于有空给自己也下了一碗热腾腾的元宵,怀里揣着赏银,鼻尖萦绕着水汽,只觉得满嘴都是香甜。
第1334章 仙人授仙枣
看灯里的人三三两两走过,灯市上欢声笑语依旧。并不是所有人都涌去了东门看烟花,流光溢彩的街面上依旧聚集着许多人。
有爹娘拉着小孩儿的手,一边嗔怪“你昨儿才牙疼!”一边在卖糖人的摊子上挑最大最漂亮的那个糖人。
有孩童买了小兔子灯又嚷着:“还要来个大兔子!”
有少女娇笑如银铃,将香帕丢在少年的肩头,而胆大的少年已经在询问春暖花开后同游的约定。
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妪老翁在前头慢慢走着,身后跟着一堆紧张的儿孙。
真是个好日子啊!连天上月都如此圆满,慈和宽容地俯瞰世间,看家家户户团圆的天伦之乐,也看红男绿女在月下、柳下、花灯下,纠缠着亘古不变的爱恨痴怨。
东边传来一浪一浪的喧哗声——那应该是看烟花的人群在惊叹连连。
小九也在那喧哗和热闹里罢!
扭头看到街角满眼的华灯、喧闹的集市,祈宁之心里却是一片寂寥,仿佛与这个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
唉,那丫头看到了满眼的琳琅华彩,怎地就眼里就没容下他这么大个人?
好歹咱们还有少清山的情分呢!
他气呼呼地,一口咬破了汤勺里的元宵,被滚热的黑芝麻馅儿烫得差点跳起来,半片舌头都麻了。
……
好不容易月儿西斜、长夜将尽,银错、燕华与幼蕖三人才逛完了夜市,三人笑嘻嘻地手拉着手,就跟亲姐妹一般。
银错瞟了一眼后面不知何时跟上来的祈宁之,咬了口手里拿了许久的糖葫芦,歪着头低声道:
“这位祁师兄倒是好风度!”
燕华再老实,此刻也有点看出来了——银错这是故意的呢!
不过此时她的心偏在银错这一边,反正幼蕖也没帮他说话,她才不去担心这人会不会着恼。嗯,谅他也不敢——凭燕华这五年的认知,祈宁之无论如何是不会对幼蕖有脾气的。
路过元宵摊时,那老板正倚着微温的红泥小炉打了个盹儿刚醒,睡眼惺忪间一眼瞅见银错等人,不由叫了出来:
“小丫头,先前瞧着你多体贴,你们三人怎地将你家公子丢了半夜!幸而公子好脾性!”
还有些话他不好说:要是规矩严一点的人家,这样的小丫鬟是要被打板子的!那公子竟然能够笑微微地跟着三个小丫头后面,一点都没看出恼怒的样儿,这令老板很是佩服。
银错嘻嘻一笑,摆摆手就跑了,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巷里黑暗处。
那老翁在此地摆摊多年,明明记得此处是个穷巷,前路不通的,可别走错路啦!
可当他伸头张望过去时,那里静悄悄的,只一堵封墙横在路头,巷子里竟是人迹杳杳!
“莫非是神仙来吃了我的元宵?”
元宵摊主又惊又喜,这吉祥日子,当然不是阴鬼作祟!这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这般年岁,也算有些见识,东楚州、太玄州向来颇多修仙传闻,大伙儿都相信这世间确有仙人。山里海上有人亲眼见过仙踪出没,他自己见到空中偶尔掠过的亮光时也疑惑过那是不是神迹。
而且,前两年他的家乡还传来消息,道是当地曾有旱魃为害,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有货真价实的神仙来灭了妖孽的!
仙人会点石成金——想到这里,他赶紧掏出那里碎银来看,银白灿灿、入手沉沉,看起来不是石头变的。再放到嘴边咬一下,嘿,牙印宛然,银子是真的!
咦,那前面地上是什么?老翁下意识地往巷子里两步,却是在渐褪的夜色下见到那穷巷的墙根下丢着件物事,看着有些眼熟。
他疑惑地上前端详,原来是自家摊子上的一只碗!碗里还静卧着两只绿色元宵。
老翁更疑惑,揉揉眼再一看,不由失笑:自个儿卖元宵,还真是看什么都成元宵了。那碗里圆圆胖胖的,却非元宵,而是两粒碧生生的枣儿!
那枣儿宛若碧玉,浑圆晶莹,绝非凡种。
“仙树凝琼浆,贡之白玉堂。仙人授碧实,中有石蜜滋。”
好像孙儿日日念诵的学堂夫子所授诗文就描述过这仙人的碧玉枣。
老翁小心地拈起枣儿,一股莫名的清香直沁肺腑,头脑立时清明了许多,再深深一嗅,只觉精神爽健,举手投足间也轻松了不少,肺腑间积年陈疴都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他知这是仙人所赐,带回去正好与老太婆一人一粒,说不定老太婆的身子骨能好起来!当下欢欢喜喜地对着半空打躬作揖了一番。
……
飞出集市,银错朝来路上不住张望,幼蕖有些奇怪,不由问道:
“你看什么?莫非在等什么人?”
银错神秘地一笑:
“我有个消息要卖给你!”
幼蕖笑了,什么卖消息?分明是银错这丫头在逗她,是要分享给她什么消息罢!绮色谷流通天下,凤尾剑书几乎有求必应,估计是又打听到什么稀奇事了!
连燕华都在笑着摇头:
“有消息我相信,可银错你要卖给幼蕖,那我怎么都不信。只怕啊你还怕她不听,要搭着灵石请她一听呢!”
银错得意地转着鬓边的小辫儿:
“我才不要灵石。我这个消息啊别人听了没用,只有九儿想听,所以我要卖一个香吻。等消息来了,你且听着,值不值一个香吻?”
幼蕖大奇:
“到底是什么消息?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我怎么自己都不晓得我想知道什么呢?”
卖关子是需要耐心的,银错实在憋不住,又不肯痛快给答案,便提示道:
“你是不是想打听某个人的消息啊?我已经预先备下了!”
幼蕖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关心的人太多了,到底现下谁的消息最迫切?
二哥三哥在少清山,应该没什么事;老七老八在雪顶,近况根本用不着打听;上清山她马上就回去了,宗门内的人和事自然会知道。
那——
幼蕖突然想起一人,不由“哦——”了一声,抓住银错的胳膊,撮唇做了个口型。
第1335章 人剑双丽色
见幼蕖懂了自己的意思,银错嫣然一笑,伸过脸来,笃笃定定地等幼蕖的报酬。
幼蕖一见果然是,没想到银错及绮色谷对她如此上心,竟是周全到如此地步,已经将关注点扩散到她身边的人和事,她心下实在感动,毫不犹豫,伸脸过去,在那粉粉的香腮上贴了一贴。
银错满意地“唔”了声,贴贴小脸,这也算抵得一个香吻了。
祈宁之却是鼻子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心道绮色谷这丫头又在故弄玄虚。小九挂念的人,他还有不知道的?
银错朝祈宁之看了一眼,亦是“哼”了一声,语气里透出不屑:
“我们九儿心最善,听得朋友出事,一直记挂着。不像有些人,连同门之情都顾不上。”
这说的是谁?
燕华眼中眨个不停,满肚子的疑惑,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她挺喜欢看这俩人针锋相对地较劲,反正不伤和气,听听挺有趣的。
祈宁之正要驳斥银错,却被“同门”二字惊住,莫不是……胡玉!他心里一顿,果然大是心虚,口舌都在发涩。
进入绿柳浦之前,同队的胡玉突然失踪,其兄胡峤急得不行,他祈宁之自然也是着急且帮忙寻找的,可进入秘境在即,他只得先搁下了。
在绿柳浦五年,惭愧,他确实没太牵挂此事。可这也怪不得他,一来身在秘境有心无力,牵挂了也没大用;二来他相信胡峤等人会不遗余力地寻找胡玉,说不定他出来时就能听到确切消息了。
出来后,祈宁之确实也向师父询问过胡玉是否安然归来,师父点了点头,又有些喟叹之态,但没多说什么。师娘也有些无奈之色,但非痛心之状。
他便想着,大概胡玉是有些坎坷遭遇,但不至伤重难返,也非不堪之事。总归回去后能知道,就没再多问。
难道,胡玉……
祈宁之顾不上银错讥诮的眼神,赶紧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
“多谢绮色谷打听敝派胡玉师妹的消息!宁之惭愧!”
银错大剌剌地受了祈宁之的礼,却扭头笑着对幼蕖道:
“上一趟进去之前,玄机门的胡峤不是为胡玉来找过你?我们绮色谷的人已经知道胡玉中途失踪了,还能不去搜罗消息?我知道你出来后必然要过问的。”
燕华恍然大悟,从旁佐证道:
“怪不得啊,我们在八派联盟回过话后,出来时,见有八派门人在侧,幼蕖拉住一个玄机门弟子问了几句话,好像是问谁‘回来没’,当时我没留意。现在想,莫非你就是在打听小胡玉的消息?听你们的语气,她难道上趟来绿柳浦的途中走失了?”
幼蕖含笑点头,才将胡玉在来路上失踪之事略一述说。她知道胡玉是胡家的心尖尖,身份特殊,半路不告而别似有隐情,故不宜声张,故而连对燕华她都未曾提及。
此时已得知其人归来,也大致无恙,便没有什么好瞒的了。
“回来就好,听说在外头足有四五年呢,也不知去哪里玩了。问话时玄机门那弟子的神情也颇轻松,应该没有什么惊险。总之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好!有空我去望望她。”
幼蕖只知胡玉回了玄机门,却没打听出她这几年干嘛去了。想想小玉儿的贪玩性子,她想,说不定是这丫头贪恋俗世新奇,独个儿去历世了也未可知。
燕华对胡玉印象也甚好,她对老天合了下掌,很是为胡玉高兴:
“谢天谢地!吉人天相!”
祈宁之没想到幼蕖一直没忘记打听胡玉,既是提到了此事,他也感叹道:
“惭愧,我这个同门师兄还比不上你们……唉,我还没顾得上多问情况,只师父告诉我胡玉已经自己回玄机门了,听起来人没什么事,还没来得及细说。也就不久前的事儿,总之是个好消息!回去我一定要告诉小玉儿李姐姐如何牵挂她,不枉你为她一番担心。”
银错见几人都在为胡玉高兴,她却没说话,无声地轻叹了一下。
幼蕖极少见到银错露出如此神情,那眼神里竟有几分悲悯之意,心下一跳,正要发问,就见来路上一道剑光急电般射来。
那剑光甚是秾丽,红头紫尾,纤细飘逸,一望便几乎可猜到,这剑的主人多半是位独具巧思的妙龄女子。
果然,剑光飞至面前便戛然而止,露出笑语晏晏的一位少女来,纤腰削肩,肤白发乌,红唇一点,自有一股鲜妍妩媚态度,看衣着,正是琦色谷弟子。
这少女虽然看上去眉眼清淡,腰肢瘦得堪堪一握,可剑光着实犀利,且来如电、轻似风、止如钟,说停就停,不多一分不短一寸,力道、速度把握得恰到好处,身手利落又漂亮。
“芜樱见过少二谷主!见过李姑娘、燕姑娘,见过祁公子!我乃绮色谷外谷弟子芜樱,专事消息往来!”
这位叫芜樱的姑娘笑盈盈地行了礼,她虽没怎么露过面,可将幼蕖、燕华、祈宁之三人喊得分毫不差,更兼语声清脆玲珑,就像一串银铃依次响动,密集而不乱。
这位绮色谷的女弟子眼神尤其明亮,没有八大门派弟子的那种精英气,却比寻常宗派的人多了一种精气神。
幼蕖不由睁大了眼,欢声道:
“芜樱,是你啊!难怪如此精干,我再想不到其他人了。”
她见过这位琦色谷的芜樱,正是她上趟赴联珠山脉剿灭旱魃后,往琦色谷所见的那位和铁脚仙丰卫斗嘴也不落下风的小姑娘,花颜夫人对她似乎颇为器重。
铁脚仙在琦色谷养伤,这位独行侠豪爽也粗鲁,明明要静养忌口,却整日要酒要肉,呼东喝西,凶巴巴又咋呼呼的,动辄瞪眼骂人,服侍他的若是个普通小姑娘,吓也要吓哭。
可这位瘦小小的芜樱连消带打、连笑带说,叽叽呱呱的,声音比丰卫还亮还响。
当日幼蕖在门外听得这芜樱姑娘与铁脚仙斗嘴,委实是妙趣横生,这看上去弱柳扶风的小女子,其实是个比铜扁豆还坚硬滑溜的妙人儿。
第1336章 胡玉入连氏
幼蕖觉得,自己在应付人的功夫上,比起这位芜樱姑娘可是差了不止一点。
芜樱就能做到笑嘻嘻地拒绝而毫不妥协,还不会让自己在夹缝中憋出内伤。丰卫要什么她便推什么,针锋相对、件件驳回,偏生笑意不减,话语有趣,拒得干脆还不崩场,铁脚仙喝酒吃肉的企图一样没能得逞,又抓不到一点翻脸的借口。
而且这小姑娘见到花颜夫人也不是一味的恭敬柔顺,服从懂事中自有一股独特个性,有种超出外表的伶俐以及胜出年龄的飞扬。
此际见到芜樱,幼蕖不由地便想起这姑娘怼铁脚仙时所说的“嘴里怕是要淡出洪水猛兽来”,实在有趣,不由笑了起来。
燕华与祈宁之却是首次见到芜樱,但见此女削颊淡眉、眼若弯月,尖尖的下巴颏儿,白果儿脸上神采非凡,身形虽是极瘦,却内蕴外冲,没人敢将她视作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银错心情甚好,拍拍巴掌道:
“就等着你打听来的消息呢!我们边飞边说,不耽误行路。芜樱,你将打听到的胡玉情形给李姑娘说说。”
“哎!”芜樱爽脆应了,足尖一点,剑光径自落在幼蕖身旁,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李姑娘,早就跟两位少谷主请命来见您,终于得偿所愿。我的绎思剑竟然能有机会与青梗剑同飞,真是芜樱的荣幸!”
这种奉承话从她口中说来,一丝儿谄媚气息也无,热诚真挚,满面都是钦仰,那眼神放光的样儿,简直下一刻就扑上来抱人了。
幼蕖对琦色谷的佩服再上了一个台阶。
一路上,芜樱将她打听来的胡玉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几人听得大为震惊,尤其是幼蕖,若非芜樱及时扶了一把,她都要从青梗剑上掉下去了!
原来胡玉来绿柳浦途中突然消失,并非被人挟持,也非失魂迷心,竟然是这丫头主动出走!
至于出走为何,那更是谁也想不到——直到胡峤亲自找到她之时,仍然不敢置信。
胡家老祖最钟爱的晚辈,胡家上上下下捧着的明珠也似的人物,竟然隐姓埋名换了身份,在未通知爹娘亲人的情况下,委身下嫁给了凡俗的一个普通人!
当然,这“普通人”是在修道者眼中的“普通”,此人其实也有些身份,不过在芜樱等人眼中不足一提——不过是凡俗某地饶有声名的仕宦之家而已。
“……胡玉自己压住了修为,可没人禁锢她……她当然没实说自己是什么人。倒也会安排,可巧救了个地位甚高的老夫人——我猜是她自个儿做的局,反正是救了人,又自称忘了名姓无处可去,便被那老夫人收作孙女,让她认了自己儿子为义父。
“胡玉得了这层身份,又拿出了块玉佩,被认出是连家之物,一来二去,顺利嫁进了连家。哦,那老夫人有三子,刚刚说的认胡玉为女儿的那个是最小的一子,是个书院的山长,在当地颇有名望,正是连家子弟的授业恩师……”
“连家?”
听到这里,幼蕖不由惊讶,连姓少见,这连家,她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一时想不起,只顾着先想道:以胡玉的本事,当然不会是被凡人强迫威逼,这连家原来是她自己想进的。那就罢了,只要是她的本意,历一回凡心,就当是炼心了。
只不过奇的是,小胡玉怎么就认定了要嫁到那什么连家做新妇?她几时看中的连家人?
祈宁之倒是眉头一挑,插话问道:
“她救了个地位甚高的老夫人?那老夫人可是夫姓为岑?”
芜樱大奇:
“祁公子您怎么知道?我听连家人喊胡玉那便宜义父叫什么‘岑夫子’,胡玉救的那老太太也被人称作‘岑老夫人’。”
这一下,幼蕖也记起来了。
“岑夫子”“岑老夫人”“连氏”,这些名姓,不是他们八派合练归途中所听到的吗?
往事突然涌来。
当时终点在即,行近小明峰,众人心怀舒畅,闻得下方桂子清甜,寻香而去,却见漫山遍野都是桂树吐蕊,独柱峰顶更有一株数千年的老桂,叶冠如巨伞,开满金粟似的繁英。
大家烹茶拈花,享了一时清欢,又各捡得老桂结出的玉颗子数枚,各自欣然。
将去时,可巧看到峰下有一双凡人少年冒着山风夜色登山,为病重老父来求月宫桂实。
幼蕖犹记得那双少年正是姓连,长兄稳重、小弟跳脱,都是书生装扮、一表人才,言辞中便提到了“岑夫子”“岑老夫人”云云。
原来,可以溯源至此。
当时众人见他兄弟二人不知从何道听途说,认定独柱峰上通月宫,峰底可捡得月宫桂子,且这桂子可治百病,不免好笑凡人无知。
可胡玉瞧着新奇,不知是感动于这对兄弟孝心可嘉,还是不忍见他们夤夜白跑一趟山路,竟然擅自朝那弟弟头顶掷下两粒玉颗子,险些露了行迹。
事后胡玉被胡峤一顿好骂。
众人劝了一回,胡玉软语认错,历练又顺利完成,说过了也就丢开了。当时胡峤只气小妹胡闹顽皮,哪里想得到她那轻轻一掷,就埋下了孽缘祸根呢?
幼蕖打小也听了不少离奇的讲古,也看过戏台子上一幕幕恩怨痴缠,花前月下、墙头马上,多少不经意的邂逅都是故事起点。
可是都没她今日听到的离奇。那是胡玉啊!天真得像永远长不大、爱笑爱闹又贪吃的小胡玉啊!会在那个夜晚,对一个凡人少年动了心!
不用问,她看中的定然是那双少年中的弟弟了。
哥哥稳重踏实,反而不可爱。
弟弟当时被夜枭吓得差点跌倒,又被空中突然掉落的玉颗子惊得坐在地上,连叩了几个响头,言语错乱,行止失措,着实不雅观。
可弟弟的举动却引来胡玉几度发笑,也许就是笑的瞬间,她对这少年产生了好奇。
幼蕖一叹;问道
“胡玉所嫁的,可是那连家的次子?”
第1337章 连家妇难为
芜樱听幼蕖一口猜中了胡玉所嫁之人,不由瞪圆了眼睛:
“我还没说呢!李姑娘你竟然猜得到!”
幼蕖自是没法细说前情,祈宁之亦一叹,道:
“连家是大家,长子是要做宗妇的。她来历不明,总不能令人十分安心。连家看在岑老夫人的面上,将她配给次子,已经是让步了。可即便是次子,这样的家族,也是居大不易啊!”
他虽比不得胡峤与胡玉骨肉情深,可看到同门师妹如此自贬身份,还是心里愀然。
“确实大不易!她那夫家,规矩多得很,什么晨昏定省、行不露趾、温声细语、摒弃浮华、不许与人争执,林林总总,家规传了多少代了,在那一国说都是有名的……”
芜樱语带不平之气,幼蕖等人更是听得心里叹息。
“……听说,胡峤找到时,胡玉还不肯认。也就相貌相似,神情气度全都变了,满口什么夫唱妇随。若非当时胡峤动用血脉神魂勾连之术,都不敢确认那跟在凡俗男子身后唯唯诺诺的温顺小妇人便是他妹子胡玉。后来没奈何认了,却又不肯走,说此身已是连家人……”
没想到芜樱连这都打听出来了。
幼蕖觉得,若是自己当面亲眼所见,也会同样不能相信,那个娇俏可爱、古灵精怪的小妮子,会被凡俗婚姻束缚住,会成为隐于男子身后无法发出自我声音、连自己姓氏都失去的妇人。
银错咂了咂嘴,揣测道:
“竟是这样?莫非,她是羡慕凡俗富贵?毕竟修炼清苦又无聊,纵然生在胡家,也不能过凡俗那种呼奴唤婢的被人伺候的生活。”
她只见过胡玉几次,印象里是个娇气又没甚心眼的小丫头,又不似幼蕖对胡玉有一种怜惜心理,完全是局外人的冷静猜度。
“也不是,她嫁的连家自恃书香人家,不习商贾之事,只靠俸禄与田庄收租,衣食也就比普通人家好些。要论豪奢享受,可是远远不及。哪里比得上胡家和玄机门?甚至啊,这家中女眷夜间都是要纺织针黹的。我最近路过的时候,还听到这家几个妇人为谁多费了灯油吵架呢!”
芜樱连笑带说,语气中颇有不屑。
银错白了她一眼,笑骂道:
“路过?你可真有本事!顺个路都能顺到凡俗人家去!你就是喜欢听人壁角罢!让你打听个消息轮廓便好了,你却是连凡俗婆婆妈妈的家长里短都听了来,可真出息!而且,胡玉都回去了,你还有闲心去路过,怪不得反让我等了你好久!”
芜樱似乎一点都不怕这位少二谷主,笑嘻嘻地道:
“我这爱打探稀奇事的癖好您又不是不知道!一来是二位少谷主曾吩咐打听相关事宜,二来么,我也想瞧瞧有没有什么新的好戏,故而就多弯了段路。您睁只眼闭只眼就得了,非得戳破,我多尴尬!”
是了,胡玉如今已经回玄机门了,当时找到她的胡峤没能带回她,说明胡家也没动用强硬手段。可她既然数年后主动从连家离开,多半是过得不如意。
“胡玉她,难道也要挑灯做针线活儿?”幼蕖不免相问。
胡玉生下来只会拿剑,要她捏根细针做个帕子络子,只怕比登天还难!
芜樱也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我几年前去的时候,看到她十根手指头满满的针眼子。她那夫君文绉绉的,嘴倒甜,满口说什么娘子辛苦了,娘子你留意眼睛,又自责没用,不能锦衣玉食地供养妻儿,哄得胡玉反倒来安慰他。”
祈宁之皱眉:
“若说是这连家,虽然我不知情况,可那地方是太玄州边上,我倒也晓得些大致风土人情。按当地惯例,家业都是长子继承,次子只分到少许田产,想来胡玉这一支过得并不宽裕。”
芜樱点着头道:
“这连家是规矩严、派头大,偏在钱财上紧缩。那些凡俗女眷都是打小就规训出来的,叫做什么德言容功。那胡玉哪里练过?她再聪明伶俐,也是个后宅的新手,几次给弄得人前下不来台。
“连家几个老太婆还见天儿地挑剔指摘,那个道理一套套的,我这冷眼旁观的都瞧不下去了。要不是两位少谷主不许我生事,我早下去赏那老虔婆几个大耳刮子了。
“唉,我看得好生来气!胡家的姑娘竟然给个凡人家这么搓圆捏扁,她还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我不是为她不平,我是觉得她这样糟践自个人,唉,我们修道的女子都跟着丢脸!””
谁能想到,胡家的掌珠,会有这样的经历!
若非这些消息是由琦色谷搜罗汇集而来,幼蕖定然要疑其准确性了。
祈宁之回忆旧事,道:
“昔日八派合练时,因魔门阻路,沿途多有凶险,胡峤师兄曾用蓍草给大家算过一卦,道是我等都无恙,只不过胡玉身上却似有一劫,非险非难,却于她影响极深,只知与这段历练相关。千防万防,好不容易平安回去了,没想到应在这上头!”
幼蕖也记了起来,不由感慨道:
“有段时日胡师兄确实忧心忡忡,对胡玉突然好得不得了,犯了错也不骂了,胡玉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追问了几次,反被胡师兄笑骂了一顿。原来是这一劫,露白了,倒也令人放心了。
“若在劫难逃,躲过去也未必是好事,遇上了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定一番炼心,反而成长。可到底是磨难还是磨炼,就看小玉儿心里有没有过了这一关了。”
燕华忍不住道:
“修道也好,嫁人也好。她喜欢就行了。只要她自己觉得好,别人怎么认为都是空的。她肯定是以为找到了良人才下嫁的,可最后决然归去,大概这良人也不良了。人心易变,她那夫君莫非变了心?”
芜樱想了一想,道:
“我虽是受命打探消息,可也不好刺探人家闺房之内情形。两人好的时候是真好,再吵,始终也未见到那男子新纳姬妾……”
第1338章 玉台峰归人
幼蕖当下的认知还以为男女决裂无非是一方有了外心,可听着胡玉与那连家子之间似乎并非如此,
芜樱接着道:
“那连二公子其实人也算老实,对胡玉是真有情意的,风月场所也没怎么去过,大概移情别恋是没有的。两人一边情浓,一边又龃龉不断。开始还能很快和好,后来,冷战的时间就越拉越长。”
“那怎么会呢……”燕华十分不解,她本就不甚通人事,听了更是糊涂。
幼蕖与银错也不明白。
这几个姑娘都未经历过情事,对男女纠葛只能凭想象推演,更何况这里头夹杂了凡俗烟火。
她们哪里知道,恩爱长久并不是你侬我侬就可以维持的,日常生活中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消耗情感的砂砾。再浓烈的爱,也要兼顾亲情、责任和生活琐碎;而越纯粹的心,却更容易失望。
“具体怎么龃龉怎么磋磨,我看到的只是十之一二。只知道她面色日益苍白,也越来越瘦,唉,瘦得风都能吹起。两人的话越来越少,眼神却是越来越冷淡了。后来她与那连家子几次大吵,闹得全家都知道,起初还有哭声撕心裂肺,后来连哭都没有了。
“再然后么,好像两人突然就恩断义绝,一夜之间梦醒了似的,什么恩爱都没了。自此连家少了个新妇,而胡家女儿回归。只是回来的胡玉沉默寡言,简直比连家老太太还沧桑。我对她不熟,但听说她从前是个爱笑闹的性子,可惜我没看到。”
芜樱摊了摊手。她是个局外人,都难免唏嘘,幼蕖更是听得心酸不已。
祈宁之心里亦是发酸:
“难怪师父师娘那般叹气。”
如今胡玉就在自家宗门内,什么苍白病弱都用不着担心,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自有仙家手段调理,可不能养回来的是无忧笑颜。
所幸最后的消息尚能令人略略心安——胡玉已经回了玄机门。希望亲人与同门的抚慰能帮她真正回归吧,哪怕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
银错是最轻松的一个,她毕竟与胡玉渊源不深,又生性洒脱,很容易想开: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好好的,就有希望。经历什么都不要紧,苦痛也没关系,只要能从中领悟成长,就不白活!这才哪到哪,日子长着呢!”
这话也是。
一路说一路行,银错简直忘了自己是来送行而不是同行,不知不觉,已经深入太玄州。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已经能远眺到上清山的绵延山廓了,芜樱示意了一下,银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剑光。
“九儿姐姐,等金错从绿柳浦出来了,我们再约!”
银错又去拉燕华的手:
“燕儿姐姐,你记得给我捎好看的大螺杯!下次你和九儿一起来琦色谷!我让大彩小彩给你唱曲儿!”
燕华早就听说绮色谷的那双大鹦鹉能言善道,发音婉转动听,听银错这么一说,还不是心花怒放?当下乐得连连点头、眉开眼笑,离愁别绪一扫而空。
真正抱着满腔离愁别绪的只有祈宁之。
祈宁之满肚子的话想跟幼蕖说,可恨银错一直紧紧地拉住她九儿姐姐的手,这丫头话又多,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祈宁之根本插不进嘴,连眼神都插不进。
等幼蕖一圈告别的话说完,微笑着看向他时,青梗剑已经跃跃欲飞,留给他的只有一句客套话的功夫了。
“小九,那个,你别担心胡玉,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告知你的。”
祈宁之说完就后悔得想咬舌头,没话找话,竟是找到这么一句话。
幼蕖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之间突然客气了起来。
祈宁之看看天,又挤出一句:
“卓荦寺的法华会,你莫忘了!”
幼蕖的眼神亮了起来:
“那是必然!我出来时已经给二哥三哥传过消息了。等法华会后,若能取到那炼眼秘法,我就一并带回去!”
祈宁之眼睛也亮了:
“我和你一道儿去看二哥三哥!”
“好哇!”幼蕖爽快地应了,笑容热烈了不少。
银错瞪眼,法华会?她没兴趣,她和金错爱的是华服丽饰,若她们彩绣辉煌地站在卓荦寺那种清简之极的大殿里,只觉得罪过罪过。
而且,她压根听不懂那些哼哼唧唧的念经,更别提与会者都要口诵偈语一则以示慧心了。她从来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祈宁之摁下心里的快活,嘴角仍然忍不住弯了弯,他终于亮过了银错这丫头。
五道剑光,散作两股,分投两个方向电射而去。
……
“见过红叶师伯!”
玉台峰上,幼蕖向红叶真人行礼,语声里透出欢欣。
不仅是因为久别重逢,更因为,她看到红叶师伯竟然刚刚给大家指点剑法!
红叶真人虽然名义上是玉台峰的掌事真人,可向来深居简出,活动范围几乎局限于枫林之中,偶尔出来遇到弟子也只是淡淡应一声,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玉台峰的外务是墨川真人在打理,对内教导弟子,基本由吴桢、唐云代行师职。
每隔几月,红叶真人会露面看看大家的修炼情况,可也就惜字如金地寥寥数语。至多,示范性地演示几招,便飘然回府。那种距离与姿态,令人高山仰止,也不易接近。
能得她亲自费心指点的,除了红叶自己的三名嫡亲弟子,也就是李幼蕖了。
可此刻,演武场上聚集了许多人,包括杼羽等挂名弟子,他们将红叶真人围在中央,一个个地依次请教剑法。其中多了两张新面孔,原先马头峰的葛志也在其中。
看大家神情,并没有偶得掌事真人指点的惊喜,而是谈笑自若,已经习以为常了!
幼蕖一落地就听到师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当然对师伯极为熟悉,说陌生,是因为那话语带笑,其声爽利,中气十足,透出从前未有过的精神。
被许多钦仰的笑脸簇拥着的红叶真人挽着利落的发髻,额头微微的汗迹在日光下闪着光,幼蕖觉得此刻的师伯真是美极了!
第1339章 欢声迎归来
幼蕖一瞬间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师伯能和师父并称“玉台双秀、白石红叶”。
眼前的红叶真人风范高华、从容利落,每一招式都恰到好处,没一丝多余的冗赘。
整个人有一种优雅的锐利,更见明润的内蕴,隐隐有大宗师气象。而且,是走下了云端的未来大宗师,没有高冷,只有亲切。
这样意气风发的红叶真人,这样鲜活随和带着喧腾腾生机的红叶真人,是她从未见过的。
师伯不仅在指点大家的剑法,还在说笑,甚至,幼蕖还听到她在打趣几个新来的挂名弟子:
“你们几个怎么进展这么快?玉台峰的栋梁一下多了好几根,我可都要数不过来了!对了,我今儿才听到葛志开口,前几次我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原来也是挺好听的一管声音,难怪珍藏着不轻放!”
被提到名字的葛志涨红了脸,红叶真人笑着抬眼,正巧与半空飞来的幼蕖的目光对上,愣了一愣,随即惊喜地大叫一声:
“幼蕖!”
“李师妹!”
惊喜的不止是红叶真人,还有玉台峰诸人,大家都在一愣之后欢呼起来。
虽然已经得到消息说绿柳浦滞留诸人已平安归来,可当看到五年未见的真人出现在面前,当看到那熟悉的清丽人影冲着大家欢颜绽放、熟悉的青梗剑也盘旋而下,大家都禁不住激动起来。
吴桢当然也高兴,只是他没想到这位李幼蕖小师妹如此受大家欢迎,那场面真的是“轰”的一下,欢呼如浪潮涌起,简直像几百人的架势:
“啊!李师妹愈加精神啦!”
“哎哎,幼蕖真师妹回来啦!”
大家齐齐围了上去,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态度,绝非虚应故事。
哪怕新来的几个跟她不是很相熟的新弟子,也都常听同门提起这位宗门大比的魁首,知道她为人极好、慷慨友善,同门多得她相助,故而亦都是喜气盈盈,下意识地被她那边吸了过去。
嗯,玉台峰能和睦融洽,吴祯身为大师兄,当然也很高兴。
只是,有点意外,他自问待大家也不薄,可谓恩威并重、公私分明,克己守礼,一颗心全扑在玉台峰,师弟师妹们对他自然也是尊敬有加,外出归来时却没有过这样的前呼后拥。
特别是师父红叶真人——他归来时,师父每次都是端坐上方,笑微微地点头:
“吴桢,你回来啦!一路辛苦!”
师父对他也关心,也高兴,但公事公办,从不曾拉近距离,始终保持着身为师父的庄重与风仪。
而不是此刻这样——
脱口而出的叫唤,毫不遮掩的关切。
师父甚至将心爱的秋光剑丢在了一旁,急步上前,那脚步有些忙乱,还小小地磕绊了一下,失了往日的稳健威严。
众人自觉散开,笑眯眯地看红叶真人与幼蕖抱在一起。
幼蕖鼻头有些发酸,被这么多真挚热烈簇拥着,她突然有一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虽然付出从不希图回报,也觉得自己从前的与人为善是做人本分,可当大家回馈的善意蜂拥而至,她还是会被感动。
将脸在师伯肩头深深蹭了蹭,幼蕖低声道:
“师伯,我回来啦!让您担心啦!”
红叶真人紧了紧胳膊,才不舍地松开,抬手轻抚了抚小丫头的脸庞发丝,语带欣慰:
“长高啦!只是瘦了好些!看这下巴颏儿,都尖了!”
幼蕖无奈,为什么每位女性长辈都会觉得她瘦了?哪怕是飞天遁地的女剑仙!她不养出个圆墩墩的双下巴来都对不起花姨、师伯她们!
“我们在绿柳浦有吃有玩,打猎捕鱼一样不拉。师伯您不会是以为我在里头只有水草吃吧!”
听了幼蕖的玩笑话,红叶真人一下笑了出来:
“这促狭样儿,一点没变!”
小丫头英气勃勃、内蕴精华,看得出,这五年确实过得不错,而且神情更添了几分成熟笃定,果然是成长了不少!她看了实在欢喜,只不过,她也知道孩子们的心思,遂先笑着将幼蕖轻轻一推:
“大家都惦记着你呢,唐云昨儿还在算路程,说你这两日就该到家。你先和大家见个面,待会来我枫林里喝茶说话。我给你留了黄珑果,魏臻说你喜欢。”
唐云与魏臻早就围在一边,只是不好抢了师伯的先。
见红叶真人让出位置,唐云一下就抱住了幼蕖。
幼蕖身上才一轻,又被唐云的胳膊箍住,她无奈地看看四周,不由庆幸:还好只有一位师姐,师兄们碍于男女有别,不会这样上紧箍咒。
魏臻“嘿嘿”笑着围着她俩直打转,还低声提醒了一下:
“大师兄在那边呢!”
唐云胳膊一僵,幼蕖这才腾出手来,与吴桢见了礼。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满心的欢喜,见到比长辈还严肃的大师兄后,便平白消了许多。
她客客气气地行礼,大师兄端端正正地受礼。
在吴祯心里,大家久别重逢,稍微忽略一下长幼有别的礼节暂时可以不计,但大礼上还是不能差的。他对小师妹庄重地劝诫勉励了一番,替师父说了些她没来得及说的长辈应有之语。
李师妹归来,他当然高兴,这是振兴玉台峰的主要力量之一,若折在外头,他自然心疼。
不过,他更心疼的是师父师叔白白栽培了一番。
幸而没白费,他可以继续对她报以期望了。
杼羽、李延等人也想和幼蕖叙叙旧,但大师兄在侧,只得收敛了情绪,先递了个笑容过去。
吴桢上下打量了一下幼蕖,眉头一皱,认真地问道:
“李师妹,在绿柳浦内无有师长督促,不知你们修炼情况如何?”
听了吴桢的问话,唐云悄悄翻了个白眼,只有魏臻看到,他悄悄冲唐师姐笑了下,心里也颇无奈:李师妹远道归来,都不让人家休息一下!张口就问修炼,还真是大师兄干得出来的事!
大师兄恨不得将诸位师弟师妹都训成一心修炼而无情感的傀儡,一声令下,便能齐齐发动,喂点灵石就永不停歇。
第1340章 水意可百变
幼蕖知道吴桢的特色,也不意外,考问修炼修为,无论剑法道术,她几时怕过?当下稳稳地答道:
“多蒙大师兄挂念。幼蕖在绿柳浦内,日日修炼一如既往。除了领悟秘境边缘的混沌之气,还与玄机门、卓荦寺弟子多有切磋,也与山间水里的鱼兽常有搏斗,自觉大有长进,并不曾耽误修为。”
吴桢点头,很是欣慰:
“如此就好!听上趟回来的师弟们所言,秘境边缘的混沌之气于领悟大有裨益,尤其是一元转五行而生万物之意。只可惜大多人无此机会。适才师父正与大家讲解剑意之如水,你又有水系灵根,有何领悟,不妨与大家讲解一二。”
幼蕖有些好笑,她还没喘口气就要被抽取有用价值,大师兄这生硬的态度,若是别人,只怕早就恼了。
只不过她晓得此人心性一贯如此坦率,不作迂回和缓。只要是对玉台峰好的,从来都是直白索取,倒是没有丝毫私心,也非故意为难自己。
她本也不甚累,与同门分享心得亦不是头一回,当下爽快地擎出青梗剑,微微一晃,剑上青光蒙蒙,若有若无,她随之而道:
“混沌之意虚无缥缈,我五人所悟各有不同。幼蕖领会的是,须是时刻收摄精气神三宝归于中宫。水,五行之终也。剑之水意,系化坎中真阳为有气无质之壬水,以真意摄入中宫,与离中真阴会合,尔后透金穿石,隐显随心……”
她口中漫声吟诵,剑光随之迸发,平地而起,瞬时,漫天都是水光摇动。
“水,虽是五行之属,却莫要限于金土之间,”她手腕微动,数道锐利银光射向四方,“取其意,而博其载质。”
“阴柔、寒凉、浩瀚、热潮、狂怒、百变,都是水意之某一侧面而已,若偏颇某面,则心已受禁锢。万物异质,皆可涵水。”
青梗剑“嗖嗖”连续数招连转,使遍五行乃至跳出五行之招,却在每一剑的衔接里,看得出水意连通。
“你看这水,有大江东去,亦有溪水潺湲,有惊涛骇浪,亦有涟漪绵绵,有万里冰封,亦有春江水暖、秋雨夜池。”
伴着她口中阐述,剑气亦随之百变,忽而清肃、忽而温软,忽而激烈、忽而柔细,忽而汹涌怒卷、忽而浩汤平铺。
其转换毫不费力,青梗剑在她手中,若卷起一道天河也似,清亮泼洒的剑光将演武场卷成滔滔瀚海。
众人已不自觉地退避至场地边缘,被那剑光所慑,只觉目眩生寒而肝胆荡涤。幸而那瀚海之浪似有灵性,触人即回,只留下微微的凉意沾襟。
众人心中皆有所思,若被无形之手拨动心弦,虽微妙不可立时捉摸,却于某处淤塞里开出一道细细的缝隙,又在前方给出引导亮光,若沉心其中,假以时日,必有更大收获。
尤其杼羽,眼神发亮,在众多挂名弟子中,他是与幼蕖往来最多者,受幼蕖点拨益处也最多。幼蕖所言剑之水意,他比旁人已是早有开悟,此时再闻义理,观其剑势,更有茅塞顿开之感。
忽然千百道剑光朝场地中央狂涌疾收,满场凉意猛然一扫而空,一团炽烈之光若岩浆滚滚,即使远在数十丈开外,众人亦能感受到那炎热逼在眉睫。
正是满头燥热之际,陡然又倒转节候,酷热方起,极寒又至,岩浆冷凝作冰,火山变冰川,只在眨眼之间。
这瞬间的变换太过迅速,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场上已经清明一片,幼蕖已经收了剑气。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其实,最后这两式尚未成形,是我在混沌之气里有感而得,却未能全其首尾。我的领悟只能到这一步,都说久在其中反不如跳出反思,可惜我尚未能跳出。
“幼蕖此刻展现出来不过是抛砖引玉,若能对大家有启发,则没白费功夫。亦希望诸位能接下去更进一步,将这冰火的转换关窍完善周全。到时不妨也告知我一二。”
吴桢赞赏点头:
“正当如此!同门之间互相启发,合作共进,才是我们玉台峰兴旺之像。刚刚李师妹的分享,你们一定要反复揣摩,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行。”
他很是满意。李幼蕖这丫头虽然有些散漫又不够恭谨,但有一点是好的,她不藏私,是个大方人,玉台峰需要她的才能,也需要她对同门的扶助之力。
“好了,和大伙儿稍后再聊,师父那边还等着你说话呢!”
吴桢又将幼蕖接下来的时间给安排了,正要上前的杼羽、唐云等人只好收回了脚。
幼蕖无奈暗自摇头,虽然她确实要去看红叶师伯,可她偏不喜欢被人安排着去。五年未见,大师兄的刚愎独断比从前更胜一筹了啊!
只能是,面上应付之,心里不留痕。
且去看师伯。
红叶真人果然在枫叶林里摆好了黄珑果,还有马头峰的诸色鲜果,连茶都是少清山的天霖雾枞,笑眯眯地等她来吃。
幼蕖边吃边讲述别来之事,红叶什么都想听,连衣食住行都问到了。
她少不得又将绿柳浦内日常行止与所见各种异状一一述来,红叶真人听得目泛异彩,只恨自己当年无有此等机会。
当然,幼蕖在提及陈箐箐时,略一犹豫,隐下了她侵梦所见陈箐箐替换灵草九珍盘之事。
炼制圣元丹的九珍盘是在红叶师伯眼皮底下被换的,很明显里头夹杂着魔门阴谋。眼下还有很多事情没查清楚,此刻贸然道出,幼蕖实在担心好不容易恢复了神采的师伯会再受打击,将师祖、师父的罹难归结已身。
那样红叶真人只怕要彻底崩溃。
而且,晓梦术、引梦术皆是魔门术法,道门向来鄙夷排斥这种牵涉神魂的手段,即使在师伯面前,也不宜展示她李幼蕖通晓此术。
故而幼蕖只含糊地提了一下陈箐箐的名字与门派,以及在其遗物中发现疑似孝敬魔门头脑之物,却略过了梦术及陈箐箐在上清山的作为。
第1341章 秋光日胜日
幼蕖对红叶师伯是又怜又敬,生怕她因自己那场怪梦所见而生负罪之感,故而只能先行瞒过陈箐箐之恶迹。
果然,当红叶真人听说那隐居于人鱼秘地的陈箐箐原是周流心斋弟子、还疑似与魔门有瓜葛时,她只皱了下眉头,感慨周流心斋家门不幸。其他并不曾多想。
时隔多年,当年她的好友杨云玲来玉台峰拜访时身边是有几个随侍弟子,可她如何记得清那些小人物?早就连名字都忘了。
在她心里,魔门收买一两个道门弟子,常态而已。道门不也在魔门埋了暗子?
“哼,魔门必然是瞧着陈箐箐是杨云玲身边得用的人,故而威逼利诱之。幸好杨云玲未曾参与什么机密。向来也没听说周流心斋出什么事,估计陈菁菁此人无大用。嗯,肯定是没本事,连身份都泄露了,故而两边皆不容,才逃去了人鱼秘地。”
红叶真人如是判断。
幼蕖心里暗叹,她也料得师伯想法是如此。既是这样,还是等她再查细致些有了结果再说。
不过,她还是侧面询问了一下:
“师伯,以你的了解,请问那云玲真人是否会与魔门暗中牵连?”
红叶真人果断摇头:
“若说别人,还有几分可能。威逼利诱,或能移人心志。可她,必不会的!”
说着,她也笑了起来:
“我虽与杨云玲亲近些,可也不是因此泯了理智。实在是杨云玲这人呐,你也见过打过交道的,脾气是十足十,口无遮拦,容易得罪人,可她心不坏,只是脑子比人简单,便是魔门要埋暗手,也会挑个低调精明的,哪里会挑上她?”
幼蕖闻言也笑了,师伯对杨云玲的认知确有道理,只是说得太过客气,什么“脑子比人简单”?其实就是浅薄愚蠢罢了。
杨云玲出身修道世家且以此为傲,一路全仗着父母福荫与夫君光环横冲直撞。
此人本事实在平庸,心气儿却特别高,动辄傲睨万物。上次宗门庆典她来上清山,才落地,三言两语没费力就将赤炎真人等上清山门人奚落了个遍。
与她相处,若非道门正统大派,若无元婴以上堂堂正正身份,她都不会正眼瞧你一下。魔门若要拉拢她,除非是化身八大门派的首脑了。
她又极崇夫、爱子、自重身份,不可能做一丁点有害夫君爱儿、有违大宗气派之事,更别提与她眼里阴沟老鼠一般的魔门有关联了。
当然,被人蒙蔽除外。
杨云玲应该不晓得那陈菁菁的真实身份,师祖之事,她只是被恶人借用了便利,却没有实在的恶行。
但幼蕖并未因此减少半分对杨云玲的厌恶之感,这位云玲真人又蠢又狭隘,唯我独尊、浅薄尖刻,虽是道门正统,却也没为道门发挥多少正面光辉作用。
可人与人的相处缘分真的很神奇,这处处得罪人也处处被人厌恶的杨云玲,却对红叶真人叶霜晚存了两分友善。
而红叶真人对杨云玲,也是念着几分交情的。
此刻听说那陈菁菁与杨云玲相关,红叶真人虽肯定杨云玲没有与陈菁菁同流合污,却也不免皱眉担心起来:
“竟没听说她提过!也不知她有没有被骗其他?唉,朱璜真君其实只娇养着她,大事都不与她商量的。她历事少、难免被人骗,除了陈菁菁,她身边不知还有没有其他魔门暗子呢!唉,我得空要提醒一下她!”
幼蕖知道在红叶真人这里暂时问不出什么来了,杨云玲她也不想再提,那株钤有红叶印记的九珍盘更不适合拿出来,便压下了纷纷思绪,转而笑问红叶道:
“从前师伯都是在枫林静修的,怎么如今玉台峰日常授业,也要劳烦师伯您了么?我回来一看差点没认出师伯来,那样年轻爽利!那些挂名弟子怎么有这样的福气?”
她故意笑嗔:
“必是唐云师姐和魏臻师兄偷懒,大师兄忙不过来,大家才来扰了师伯清修!”
“唐云和魏臻可不偷懒!我也才发现,一味闭门清修其实于修炼、心境都无甚好处,一潭死水似的,走出去了,水才会活。我告诉你,忙起来才会忘记很多担忧。而且,挂名弟子里有好几个聪颖的,颇值一教。”
红叶真人果然很喜欢聊这个话题,她自做这些事以来,心里的烦闷莫名少了许多,年轻孩子们的活力与憧憬也不知不觉地影响着她,她甚至想,拒绝走出枫林的这些年,她是不是错过了许多欢声笑语?
看到玉台峰弟子在自己的指点下大有进步,看到这些年轻人真诚的崇拜和笑脸,红叶觉得,她很喜欢。
活动开来的筋骨里充盈着精气神,热起来的胸腔里日复一日涌起活泼泼的无名之力,红叶觉得,她对这个世界重新有了认识。连她的秋光剑,都光彩一日胜过一日。
她拍拍幼蕖的手:
“我才知道,原来从前是你们做了这么多!”
玉台峰原来不是只凭她红叶真人一柄秋光剑撑起来的,威名与力量固然重要,可那只是外壳。
强硬的外壳之下,其实需要很多弹性丰实的支撑和填充。
是许多的细碎连接,是许多的日常功夫,需要人心融合和情意沟通。
幼蕖不知红叶真人怎么会转变这么大,可她猜测师伯的重新出山有她的因素。
被师侄欢喜的眼神盯着,红叶真人锐利鲜明的面庞现出一丝赧然:
“小丫头,听说你滞留在绿柳浦,生死未卜,我竟然慌了,唉,如今跟你说这事儿,实在惭愧,我哪里像个长辈?实在是师伯一直将你当作玉台峰的希望,一听到这消息……”
红叶真人有些说不下去,幼蕖安抚地拍拍师伯的手背,此刻她反而像个宽容的长辈,也完全能理解师伯的心情。
善信真君死难、白石真人遇难,玉台峰风雨飘摇、人才凋零。师伯对她李幼蕖寄予多少厚望,闻听她陷在绿柳浦时就有多心痛和颓丧。
希望的柱子一根根倒塌,对心志本就有漏洞的红叶真人来说,确实一时难以接受。
第1342章 众望中归来
红叶真人心情甚好,提起旧事,嗔怪里也带出了笑意:
“吴桢这孩子你也知道的,干活儿一把好手,就不会安慰人。每日翻来覆去就是,事已至此,师父何必伤感?人未必就死了,又不是没指望了。
“要不就是劝我赶紧再收两个弟子,说什么就算折了一个李幼蕖,再培养两个好的来,不就补上损失了?你听听这都什么话?我差点把他打下玉台峰去!”
幼蕖听得好笑,吴桢在乃师面前也是一如既往的现实功利啊!还真是表里如一,难听话不挑人的。
红叶真人又道:
“幸好有唐云,她天天来陪我,说你绝无寿夭之相,又说了许多你的机灵之处,道是说不定这是你难得的机缘。后来,少清山也送消息来说小九的琉璃灯还亮着。我一听,便好多了。
“她又趁机劝我打起精神经营玉台峰,道是你往日友爱同门,于大家修炼上多有助益,哪能让你心血白费?若有人能将李师妹的扶助之举延续下去,等你回来了,必然欣慰。且归来后多少未竟之事,若只堆你一人身上,必然耽误修炼。”
幼蕖笑着点头,心道,果然还是唐云师姐会说话。句句都说在红叶师伯的心上,知道师伯关心什么,也担心什么。
“我一听,便道,那幼蕖往日做了些什么,我来接着做就是……这一做,才知你们不容易,也把我精神提上来了……”
原来红叶师伯是被唐云师姐安排了,还安排得明明白白。
有时坏消息反而可以起到警醒作用,当然这化不利为有利的巧力,是要有心人来施行的。
新希望的柱子可能倒塌,那就自己来化身最有力的那根柱子罢!何况,身为玉台峰掌事真人的红叶,本就该是大家心中最强的支撑。
幼蕖虽然觉得师伯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够成熟沉稳,时不时地便流露脆弱一面,要人劝要人哄,令她想叹息;可一想到师伯转变如此之快也正因为自己在师伯心中的重要性,她又不免心里酸酸软软。
“多亏师伯,玉台峰蒸蒸日上,我回来了才好安心修炼呢!对了,师伯,我要向您请教一下,我在绿柳浦边缘之地感受的混沌之意还有些不能掌控,你看……”
幼蕖将话题转到修炼上,红叶真人果然眼睛更亮,眉宇间突然闪出了别样神采,亲厚的长辈立时转为智慧、精干的修道前辈,整个人气度都不一样了。
红叶真人本就是非凡资质,悟性绝不亚于凌砄,修行体悟自有独到之处。见幼蕖模拟出一缕混沌之气,她略一参悟,便能借助自己多年的经验给出高明建议。
幼蕖有好些模糊不明的感受,被红叶真人一提点,当即明晰。
她很庆幸,有这样一位真心教授又极富学养的师伯,倾囊相授、不厌其烦,高屋建瓴又鞭辟入里,恨不能将一身本事都转到她体内。
讲了半晌,红叶见幼蕖一点就透,领会极快,更是大为欢欣,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慈爱。
“唉,可惜你墨川师叔不在。他看到你平安归来,又大有长进,该多欢喜!”
幼蕖想起墨川真人,心里亦是一暖,道:
“我刚从绿柳浦出来,冲衡真人就跟我说了,墨川师叔在外头忙呢,出门前特意找他,央着他一有我消息就发剑书,好让远行人安心。刚刚魏臻师兄也发了剑书去,师叔应该已经知道我回来了。”
墨川真人又去了西北,在道魔交锋的第一线奔波。他生性纯实,宗门但有派遣从不推辞,更不会虚应偷懒,故而反而是上清山最忙碌的人物之一。
当然,也因为此,墨川真人亦是白石真人之后上清山最得信任的人之一。
不然,最怕麻烦的冲衡真人也不会应墨川真人所请,特地发剑书去通报一个筑基弟子的消息。
被人挂念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些挂念她的人所在之地,便有家的感觉。
玉台峰,越来越像她的家了。
红叶真人又想起一事,道:
“对了,吴桢说了好几次,让我再收两个小弟子。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要补了米兰米珠空出来的缺。
“我想缺不缺无所谓,可玉台峰人少,确实也该收两个新弟子了。我还是喜欢小姑娘,又不想从小带起,正好你回来了,你帮我去外门挑一挑。我听杼羽说,马头峰的郝瑗带出来好几个不错的小弟子。”
“好,我明儿就去外门看看。马头峰几个小姑娘确实不错,我都见过。等我去见一下郝瑗,问问再定。”
幼蕖很爽快地应了此事,师伯是女子,吴桢到底不太方便近身随侍。米兰米珠去后,师伯身边难免冷清,她帮师伯挑两个女弟子很合理。
而且,师伯特意等她回来再挑,很明显,一是因她熟悉外门,二来么,是为了避免再出现大米小米那样的不和。是以,按她的意思来,挑她合意的人。
这也是师伯一番好意,她不能辜负了,得好好为师伯挑两个懂事贴心之人。
又说了几句闲话,幼蕖便告退了,临走前还牛饮了一壶天霖雾枞,逗得红叶真人好一番笑。
她这贪杯倒不是完全哄师伯开心,而是为接下来的大费口舌做好准备。
若她所料没错,苏怡然这丫头已经等在小竹林了。
果然,还没到小竹林,幼蕖就已看到几个脑袋伸在外头不住张望。
远远看到她身影,小竹林里一下跃出好几个人来。
岂止是苏怡然,还有郑媛、肖翼然、严春、杼羽、梁溪绛英等人,甚至还有满脸无奈的燕华。
大家“哄”一下围上来,此时没有师长在旁,他们得以无所顾忌地大呼小叫:
“幼蕖幼蕖!”
“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丹炉憋不住又得炸了!”
“快把绿柳浦传奇给我说说!”
幼蕖骨头都快给苏怡然勒断了,幸好有郑媛,郑媛手劲大,一把就将幼蕖扒了出来:
“大家都等着呢,你抢什么抢?”
第1343章 情润小竹林
幼蕖扶额叹气:
“这半天了,燕华没给你们说说吗?干嘛要等我?”
回到少清山同门群里的燕华又恢复了几分腼腆,她不好意思地笑着道:
“我说了,他们偏说我讲得没意思,要来听你说!”
梁溪绛英神情大不满足:
“我们想知道的好多,水猴子啊,人鱼啊,还有水晶一样的巨蟹,她燕华这丫头,两三句话就交代完了,还得听你来讲!”
这位眠龙谷的大师姐竟然也有此闲情?幼蕖又听郑媛跟着抱怨:
“就是!我都听得着急,梁溪师姐特地跟我去金钟峰见燕华,没听到什么,又跟着来了玉台峰。你不好好说一番,怎么对得起我们?”
幼蕖笑着抱拳环了个圈。
她见杼羽身后跟着一人,个头略矮,神情更为腼腆,笑得小心翼翼,是个稀客,但幼蕖是认得的,她笑着问道:
“葛师兄怎么肯来小竹林?我以前请都不好请呢!”
其他都是熟人,不一一问候没关系,但对于胆小又害羞的葛志,幼蕖反而要特意招呼一下。这是她的柔软之处,总对低处的人多些善意。
杼羽笑着将葛志拉到身前,神情里带出几分自豪:
“李师妹,你有所不知,葛志四年前就是我们玉台峰的挂名弟子了。而且,墨川真人说了,等他这趟回来,就收我和葛志为亲传弟子。”
幼蕖“哦”了声,笑着拱手道:
“恭喜恭喜!这是两位应得的。”
难怪,杼羽的话语神气都比从前自信了许多,也主动留在小竹林等她回来。以前他自守身份,从不迈入小竹林,更别提与郑媛等精英弟子同待一处了。
如今看他,和大家相处得自如融洽,全不似从前挂名弟子时的拘谨缄默。
幼蕖对杼羽、葛志的贺喜全然出于真心,他们能在挂名弟子中脱颖而出,自是付出了许多。
玉台峰虽然收弟子严格到挑剔,又很看重资质,所收弟子以挂名为多,但不论何人,只要发奋勤勉,不以普通资质为消极混日子的理由,以勤补挫,便有机会跃升阶层。
杼羽机灵、葛志实诚,都是踏实努力的人,必然也都落在唐云与墨川师叔眼中,故而才将他二人从挂名弟子中拔擢为亲传弟子。
苏怡然急得将杼羽扒拉到一边:
“好啦好啦,你报过喜了,快让幼蕖来说!”
杼羽一笑,往旁边挪了两步。
幼蕖没想到,说书人也有说书而死的一天。
她出绿柳浦后,已经将里头的遭遇说了好几遍,任是再有趣的细节在嘴里也索然无味了。
只得挑主要的、惊险的,略述一二,省了许多前几次描述时的激情,饶是如此,也架不住好友捧场,惊呼连连,羡慕阵阵。
大家都为幼蕖在绿柳浦的收获而真心实意地高兴,而幼蕖看着这些同门好友,看出他们在这五年中亦是大有长进,很为他们高兴。
又笑说了一阵,众人体谅幼蕖新归,虽是意犹未尽,还是依次告别,去前不忘约定了切磋计划,要将这五年的点滴收获在碰撞交流中一一验证提升。
临走前,苏怡然还认认真真地给幼蕖报喜:
“我一直记着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现在几乎不炸炉了,一炉炉的都是好丹!醴泉也越调越好,师父夸我渐有大将之风,还说她果然没看错我。”
说着,她嘴一扁:
“我差点以为我没机会当面给你说这句话。”
“怎么会没机会?”幼蕖讶然。
苏怡然“嘿嘿”一笑,摆摆手: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说溜嘴了。怎么会没机会呢……”
肖翼然在一旁偷笑,直接戳穿苏怡然:
“苏师姐真的担心没机会当面说,就想了别的法子呢!有回我嗅得丹室里有焦糊味,还噼里啪啦地炸响,就以为苏师姐又炸炉了,可味道不像啊!进去一看,苏师姐正哭哭啼啼地烧纸……”
幼蕖听得奇怪,就见苏怡然脸涨得通红,伸着手扑了过去:
“我们回宝瓶峰再说!”
肖翼然躲在郑媛后头伸出脑袋,继续揭露:
“我一看,她身边堆了八九堆的杂物,有纸有羊皮,还有些焦了的竹片玉块。我不知她干什么,趁她哭得糊涂,抢了一张纸一看,上头写着‘幼蕖我现在不炸炉了你地下放心‘,才知原来是她在给你烧纸……’’
肖翼然话未说完就被陡然加速的苏怡然一把抓住,还急急地捂住了她嘴:
“还当你这丫头是个老实的!满嘴瞎编排……”
幼蕖被苏怡然这恼羞成怒的模样弄得实在好笑,一边去救肖翼然,一边笑道:
“你烧了那些虽然我用不着,但是也领情了。不过,就算你以为我遭遇不测,烧一张告诉我也就够了,烧那么多干嘛?竹片玉块又是干什么的,给我的陪葬么?”
苏怡然手里一滑,肖翼然已经脱手而去,她气得愤愤跺脚:
“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谁知道你去了哪一层黄泉?谁知道你是准备投胎接着修道还是准备做个凡人?我只能把八方各烧一堆,而且黄纸、麻布、兽皮纸连竹简玉简都烧了!确保你能收到!”
幼蕖笑喷出来,用力拍打着苏怡然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如今知道了!你放心,我要真有什么,一定托梦给你,好教你知道烧纸的方向!”
“呸呸呸!百无禁忌!”
苏怡然吐过了口水,还逼着幼蕖也照做了一番,这才罢休。
大笑一场,各自散去不提。
幼蕖歇了两日,纵容自己享受一下身心的松弛。
她这个外出的游子虽然收获满行囊,却难免心灵渐趋失养,有种风筝断线的飘摇与紧张。
当回到玉台峰小竹林,清风竹影、同门笑音,熟悉的环境好像一汪温泉,滋养着失水的心灵,整个人有种被润泽得舒缓过来的惬意,周身至内心,是久违了的从容与舒服感。
虽然主人长久不归,但小竹林被打理得疏朗雅洁,可见有人用心。窗边还多了一只山形笔架,幼蕖不记得自己有这件摆设,不由好奇,拿起来一看,更奇。
第1344章 笔架从何来
幼蕖虽未学过鉴物识宝,但自小在少清山库房里厮混,上好的目力与手感早在无意中养成,物件优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她诧异于自家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从未见过的山形笔架,入手后更是惊奇,这笔架做工精巧且不说,关键是凸起数峰如五指,竟是分别蕴含了五形之力,用来安置符笔正合适。
绘制灵符时受诸多细微因素影响,下笔顺与不顺,往往就在顷刻之间。一丝气息的流传畅通,有时能决定符箓的成败与否。
若得佳器,再融合心意,便可增成功概率。这笔架,算的是一件制符佳器了。
玉台峰李幼蕖以剑术与阵法出名,知道她在制符上亦有些底子的人并不多。
她往来各峰请教,符、丹、法、阵皆有涉猎,这本是修士常态,她倒不曾怎么显露过在符箓绘制上的浓厚兴趣与特长。
幼蕖掂了掂笔架,这五行石不便宜,制工也是高手,是谁探知了她这不为人知的新爱好呢?
小竹林向来是魏臻师兄帮忙打理,她猜这笔架也是魏师兄所为,正好要去给师兄师姐等人送伴礼,便顺便道谢。
可魏臻却赶紧摇头:
“我可不能居功。你出门没多久我就也出了门,出去前拜托了杼羽,让他帮着去扫扫落叶什么的。后来我回来了,他又说已经做得顺手,在竹林里还可以清心,就将活儿都包揽了。我反而偷了不少懒。”
至于那估价不菲的山形笔架,魏臻也不知来历,倒是要去问杼羽了。
幼蕖微愕,随即一笑,分配礼物时往杼羽的那一份中又加了两块绿柳浦独有的矿石。
见到杼羽,他对幼蕖的道谢淡淡一笑:
“顺手的事。我修炼时有烦心,去竹林里待一会便能心静。倒是我要感谢李师妹,不曾拒我于竹林之外。”
幼蕖听得此语似有些歧义,她不好接话,心里顿了顿,便转了话题,道:
“窗下那山形笔架不是普通物件,应该颇有些价值,远超寻常伴礼,幼蕖实在不好白受师兄的礼物。”
杼羽却笑了:
“这我也不敢居功。那山形笔架非我所赠,但却是经了我的手进来的。”
“哦?”幼蕖讶然,会是谁?
若是相熟的苏怡然、郑媛等人,得了好物必然是要等她回来亲手交在她手的。礼物其次,享受的是好友两手相扣时的愉悦,还有亲眼见到她对礼物的欣赏、听到她对馈赠心意的领会,才是送礼的快乐。
而这样的送礼,礼品略显贵重,却又沉默地搁置,有种生疏的示好,会是谁?
见杼羽含笑不语,幼蕖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问道:
“马头峰的人?”
杼羽惊讶:
“这你都能猜到?佩服!”
果然来自马头峰。
无他,杼羽就曾是马头峰弟子,他的主要交往圈子无非是玉台峰与马头峰,能拜托杼羽在小竹林里放东西的,必然是杼羽认为的既相熟又可信的人,且此人处于幼蕖与杼羽的交集圈里。
“是韩冉冉!”
不等幼蕖再猜,杼羽便说出了答案。
幼蕖一愣,韩冉冉?那是郝瑗拜托过她适时给予关照的人。
上清山对内门弟子有帮带外门炼气弟子的要求。上次外山历练,幼蕖与苏怡然便带了柯辰与韩冉冉同行,她们对这两个小姑娘印象都不错。
“冉冉说上次跟你和苏师姐在外山走了一趟,深得你关照,她一片感激之心,只能借这件薄礼略表心意。我也说这笔架费不少灵石,可她说李师叔囊中之物随便拿一件也比这个珍贵,要入李师叔的眼,自是要尽力。”
幼蕖听了失笑:
“我怎么就给人财大气粗的感觉了呢?要表心意,哪怕一片草叶子我都欣然收下了。她才多点份例,都花这上面了,我替她心疼。”
幼蕖是真心疼,她有些看不得这些收入微薄的小弟子花大钱却没花在刀刃上,哪怕是为她花。
“外头知道红叶真人要从外门收两名女弟子么?”幼蕖突然问了一句。
杼羽一愣,随即坦然答道:
“知道啊!吴师兄早就开始张罗了。外门好几个峰头都托人来明里暗里地问,可红叶真人说要等你回来定。”
他接着更直率:
“我上次还推荐了呢!我说我们马头峰的几个姑娘都不错,红叶真人也点了头,说那还是得李师妹你去挑,你对那边熟。”
幼蕖笑了笑,不曾接话。
马头峰几个姑娘确实都不错。即使是交往不多的冯星儿,她观其伶俐细致,也颇有好感。
至于亲自带队过的韩、柯二女,她就更熟悉了。
柯辰沉静内秀如玉璧,韩冉冉处世周全若玉环,又都有奋进之心,即使没有郝瑗的嘱托,幼蕖也对她们另眼相看。若再有历练机会,她是愿意再带她们一把的。
只是,若关联到为红叶师伯挑选两个女弟子之事,她心里不由有些为难。这不是凭她个人喜欢就能决定的事,且再思量思量。
“对了,说起马头峰,我倒是知道还有个人称‘二赵’的兄弟俩,颇有些闹腾,那时郝主事也头疼得紧。不知如今郝主事可还为这二人头疼了?”
杼羽亦笑:
“原来你连这二人都知道!赵袊赵慡仍在马头峰,实在令人爱恨交加。别人干不了的事,他们能干成。可别人不敢惹的祸,他们也敢闯。郝主事如何不头疼?”
原来依旧如此。幼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又说了几句其他的闲话,便告辞了。
走了几步,无意一回首,见杼羽仍然站在原处看她,眼神似有深意。她心下一跳,加快了脚步,只作未见。
期间幼蕖又去凝晖峰见了掌门等诸人,又去庆余堂与温长老见过。前者是公务,后者则为私交,好让师长安心。
以上清山为首的八大门派能与绿柳浦的人鱼一族开展互市、促进两界往来,首功归于幼蕖一人之身。且她耗材费心地设立一炁回恒阵,大有慈悲胸怀,可谓修道人对上天好生之德的极好践行。
故而不论公私,幼蕖都得到了几位真君的一致嘉赞。
第1345章 善从改性儿
凝晖峰发话奖赏,温长老扯起顺风旗,实打实地塞了许多高品阶的适用之物,加上增长了的五年份例——神奇的温长老竟然帮她放到四季阁赚了一笔利息,幼蕖实实在在地发了一笔小财。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虽然她本就宽裕,可要为两位哥哥买药淘药方,还得去四季阁、八方会这样的地方散钱打听大雪山的消息,灵石与宝物自然是多多益善。
颇令她意外的是,在凝晖峰元览殿遇上了善从真君,他竟然也大手一挥,赐下了几道封有他元婴期剑气的剑符。
这位真君向来眼高于顶,又对自己从一开始起就莫名其妙地抱有成见,幼蕖每次见到他都是赶紧应付过去而已。
没想到善从真君突然眉目和蔼地垂问她这几年的情况,从秘境是否凶险问到修炼可曾有碍,还问到几名同伴是否友睦、她可曾吃亏等,其耐心细致,竟然真有关切之意。
这是改性儿了?
幼蕖大为不解,可人家表达善意,她自然欣然接纳。而且,元婴的剑符难得,用来领悟、护身都是极好的,善从如此大方,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善从真君身边的田雨因,这位许久未见的田小师叔,依旧贪心小气。幼蕖接过剑符时,都能察觉到田雨因的目光如针如炬,火热而尖利,刺得幼蕖手背都要疼了。
嗯,善从真君是她田雨因的师父,善从真君的物事,田雨因自然觉得自己才是顺理成章的接受者,怎么能给了别人呢?还是在她眼皮底下!
那种遮掩不住的气恼与贪婪,引得幼蕖想笑,她自然不会特意去照顾田雨因的心情,更不介意让这位小师叔更着急一些,当下笑道:
“幼蕖谢过善从真君!剑符制作不易,须是身兼符术、剑气两道之长,幼蕖亦早想尝试。若弟子日后有困惑之处,不知可否来请教真君?”
善从真君真的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听了幼蕖得寸进尺的需求,竟然爽快地点头,道:
“有何不可?你尽管来,我就在凝晖峰鸡鸣顶,这些日子我还在琢磨更进一步改进一下剑符,你有空来,我知道你脑子灵光,正好说不定可以给我一些灵感。”
他的邀约诚心诚意,还接着补充道:
“若我不在,你便找雨因。雨因近来于剑符上颇有心得,你们两人同时进入内门,底子也差不多,正好多交流交流。”
幼蕖望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田雨因,有意微笑着道:
“鸡鸣顶不比其他峰头随意,幼蕖只怕耽误了田小师叔修炼。”
善从真君回头看看田雨因,很不以为意,道:
“雨因有个伴儿才开心!凝晖峰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雨因到底是个小姑娘,我也不想像对别人那样拘着她。你本就聪颖,又勤思善学,雨因有你这个学伴,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弊。放心,尽管来!”
这哪里是高傲得不通人情的的善从真君?分明是慈和宽容的长辈!
幼蕖睁大眼睛看着善从真君,足足看了两三息,才点下头去:
“既然如此,幼蕖就谢过真君了。我这里亦有言真君的剑符,我回去正好比对一下,或许真能为真君提一点拙见。”
善从真君喜动颜色:
“言真君的剑符定然不同凡响!那我在鸡鸣顶等你来!”
转眼,他的心态已经从上位赐下转变为期待交流,竟又取出两张剑符来,似乎他给得越多,幼蕖就能领悟更多。
幼蕖失笑:
“这倒不必。有先前的几张就足够了。”
善从被婉拒也不恼,反而有些自嘲心急,点头称是。他剑符也未收起,只捏在手里端详,还意犹未尽地道:
“那就等我从言真君的剑符里借鉴出一二真意来,再多给你几张新炼的!”
善从在幼蕖走后还欣慰地摸摸下巴上新蓄的短须,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田雨因听,道:
“玉台峰的李幼蕖,你看她不卑不亢,有风骨而不轻狂,一派坦然,受得起好意,也担得住考验,和她多交往,多有得益啊!”
田雨因不敢反驳,喉咙里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八派合练回来后,师父就少了许多从前倨傲不群的特性,变得更像个沉淀了阅历、磨炼了心性的真正元婴了。
从前的善从真君,是大家公认的不好相处,任性得像个少年人,喜怒随心。可田雨因喜欢那样的师父。
那样的师父偏心得多好啊!她能在凝晖峰呼人遣物、指挥东西,正是仗着师父不讲道理的偏爱。
如今的善从真君,多了公正之心,也比从前宽和得多。可他对谁都宽和,反倒显不出对她这个嫡亲弟子的偏爱了。
田雨因想要的那独一份的疼宠,似乎再也享受不到了。
气人!
更何况,这个可恶的李幼蕖,怎么还从绿柳浦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田雨因极不喜李幼蕖此人,她倒是不敢有害人之心,可逮住机会给此人制造点不方便不愉快是极顺手的。
或者李幼蕖若是自动倒了大霉,她也喜闻乐见。
可偏偏师父不仅转了性儿,连眼珠子似乎都给换了。今儿他看李幼蕖不知为何那么顺眼,甚至还用欣赏的语气那般夸了一番!
田雨因在心里将李幼蕖扎了一针又一针。
嫉妒、不甘、愤怒、委屈……种种情绪盘绕之下,丹田与灵台之间,那处神秘的小空间,突然一股气旋凭空浮现。
这股气旋在她身体里时不时拉扯一下,拉扯出许多黑色丝缕,染得气旋逐渐带上了灰黑之色。
好像平时压制的负面情绪都被释放了出来,这令她愈发愤激,只觉胸腔甚至难受得隐隐生痛,只有发泄出来才好受些。
若不是师父在侧,田雨因就要跳起来拿剑劈人了。
剑符,剑符!筑基弟子中能绘制剑符的寥寥无几,她幸有景明的指点帮助,于符术上可谓一骑绝尘,胜过了许多同龄人,足以自傲。
这本该是她的秘籍绝招,哪里肯与人分享?
第1346章 马头峰相遇
田雨因对师尊善从真君虽崇敬,可也逐渐添了些不满上来,尤其他此时当着她的面夸李幼蕖,即便没有那古怪气旋的挑动,她也是恼极。
师父可不是糊涂了!自个儿徒弟遥遥领先不好么?偏他做什么老好人!难道要这李幼蕖样样都胜过他徒弟才好?
幸好上清山的清心功夫是所有弟子修炼的基础,田雨因灵台被一团黑色丝缕将将罩住之时,清心诀本能地自发运转,令她神识一凉,复又一清。
那股气旋颜色虽然变深了,但却缓缓地放慢了速度,渐渐平复下去,再慢慢归于无形,消失在无名空间。
田雨因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幸好刚刚那气旋由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过程极短,几个呼吸间她很快就稳住了脸色。
善从真君自得其乐地拿着剑符比比划划,沉迷于改进预设之中,并不知身侧弟子的情绪变化。
田雨因暗暗咬牙,师父这头是不行了,她就不信,自个儿只管冷着脸,那李幼蕖还好意思来请教?
且再说。
上清山外门,马头峰。
幼蕖缓步走过自己当日住过的甲院,门口的一日钟长藤上结子累累,看来很久没人来摘这些黑紫色的小种子了。
当日她每日收一粒一日钟的种子,权当计时,满心是茫然,完全不知自己会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拨到何处。
每次重回甲院门外,都无限感慨。
“李师妹!”有人远远唤她。
幼蕖微笑转身招呼:
“郝主事!”
大步流星迎面行来的,正是马头峰的主事郝瑗。
“早两天就听说你回来了!我就想,估计不是今日便是明日,能见到李师妹你!哎呦,还给我带了伴礼,多谢多谢!”
郝瑗满面春风,毫不推脱地接过礼物,如今他和幼蕖已不用客套了。
“郝主事,我来马头峰,一是阔别叙话,二是,也有事与你商议。”
听了幼蕖之语,郝瑗也不意外,点头道:
“我们去果园瞧瞧,边走边说。正好带点新下来的小金灯回去,我记得你喜欢。果园今年的收成极好,我让冉冉送了两批果子去玉台峰,正好有一次听到你的消息,红叶真人欢喜着呢,说留着你回来吃。想来你也应该吃到了。”
幼蕖闻言深深看了一眼郝瑗,意味深长地道:
“郝主事用心了。”
这特意往玉台峰送果子并非常有,而让韩冉冉在红叶真人面前一再露面,就更不常有了。
郝瑗目光与幼蕖似笑非笑的眼神一触,不由笑了:
“李师妹,你于人情世故上看似不通,却又敏锐聪颖得紧。”
幼蕖微微笑着不语。他知道她知道了,即可。
正说话间,迎面又来了一名女弟子,见郝瑗与幼蕖同行,赶紧退至路边行礼:
“郝主事!李师叔!”
态度极为恭谨。
郝瑗笑道:
“正提到你呢!你上次去玉台峰送的果子,李师叔很是喜欢。”
来人正是韩冉冉。
幼蕖每次见到这个小姑娘都觉得赏心悦目,不在于她外貌如何美丽,而是其装束得体、圆润柔婉,兼之姿态娴雅,一身秀气。
想想这小姑娘的身世与用心,幼蕖不免心更软了,柔声道:
“五年未见,冉冉出落得愈发好了。有劳你三番两次地跑玉台峰,更多谢你给我的礼物。可惜我前两日才见到。笔架对我画符极合用,只是此物颇耗灵石,你才入道门,还是莫要破费了。”
“礼物?”轮到郝瑗惊奇了,“不是送果子去的么?”
他当然听出来了,韩冉冉不止往玉台峰送了果子,大概还特意给幼蕖送了什么特殊之物。
韩冉冉脸都红了,低声道:
“我正好在嘉余坊看到有五行石所制的笔架,想起李师叔带我们历练时曾说过绘制灵符的器具不全,我就想,这个笔架挺合适的……而且,我还听苏师叔提过李师叔的生辰将至,说是双十正是好年华。我就想,以此为李师叔的贺礼……”
幼蕖的意外不止一点。
她没想到,苏怡然和她的无意之语,不仅落在韩冉冉的耳中,还记在了这小姑娘的心里。
虽然生辰不生辰的,自己本没当回事,可被人记住还特意予以祝福,对这样的好意,幼蕖不能不领。笔架在小竹林都摆了五年了,也不合适退回。
虽然,可能韩冉冉的好意有相当的原因是可能她有更多的企盼。
“这样啊……”郝瑗笑了起来,“我们冉冉对幼蕖师叔可真的是崇拜得很呐!时常来问我你在马头峰的事。常说啊,只盼着能有机会跟在幼蕖师叔身边时常学习……”
幼蕖亦笑着接道:
“那好办,再有历练任务,我带着冉冉就是!有疑难来问,我必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郝瑗是何等的人精?见他的敲边鼓敲下无声,便只“呵呵”一笑,揭过了这题。
韩冉冉轻声道:
“看两位师叔的方向,莫非是要去果园么?冉冉正想来请郝主事去药圃看一下,可否先移步药圃呢?”
这话委实有些冒失,不似她往日风格。见郝瑗皱眉,似乎不赞同,韩冉冉又紧跟着补充道:
“我去年在药圃边上新载了一圈烟光草,因五色壤难得,我不曾用,但如今这圈烟光草竟是渐转青色,正想请郝主事去看一下。李师叔正好也可品鉴一下。”
“哦?”郝瑗来了兴趣,脚步当下一顿,看向幼蕖,“那我们先去看看?”
虽然在征询幼蕖的意见,可他脚尖已经不自觉地转向了药圃方向。
幼蕖微感好笑,到底是勤于事务的郝主事,一听说烟光草转青,便急着要去看。
蓝色烟光草为三品,青色乃五品,只是由蓝转青极为不易,郝瑗往昔是用了难得的五色壤才有此效果,马头峰药圃的名声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此而盛。
除了马头峰,幼蕖只在大茂峰景明所居的“万顷碧”处见过青色的烟光草,但那几丛草的青色疑似由田雨因的特殊空间催熟所致,不能与他处相提并论。
第1347章 二赵闹果园
五色壤难得,郝瑗轻易不给弟子使用。没想到韩冉冉这个尚未筑基的小弟子徒手栽出的烟光草竟然有转青升阶的迹象,郝瑗如何不惊喜?幼蕖完全能理解。
只是,幼蕖看重韩冉冉,便对她格外留意,这一看,便发现其神情有异,她不仅过于积极地往药圃方向指引,还似有意无意地拦在通往果园的路上。
而且,韩冉冉来的方向,也不是药圃,而是果园。
一想起与韩冉冉亲厚的两名赵姓顽劣少年,幼蕖似乎悟到了什么。
说实话,她对韩冉冉观感虽不错,却很不能放心,主要原因便是这小姑娘自身条件虽好,却有一双联系紧密又时时可能失控的好友,麻烦不断。
所以先前郝瑗各种明示暗示要将韩冉冉推上玉台峰,她也只作不懂,为的是再观望观望。
若别人来引路,按照幼蕖素来予人方便予人周全的性子,也就笑笑从了。可此刻,她却不想顺水推舟地应付过去。
“马头峰的药圃向来出名,青色烟光草甚得几位真君心意,幼蕖是知道的。只是成熟的青色烟光草我早见过,此刻倒是只想去看看我从前培过土的小金灯长得如何呢!”
幼蕖委婉而坚定。
郝瑗醒悟过来,自笑道:
“瞧我!光顾着自个儿,都忘了本来是要干嘛的!李师妹,这边请!我们先去果园!”
郝瑗果断迈步,路过韩冉冉时,他眼神扫过她的面庞,眉头微不可察地拧起了一点。
韩冉冉自知方才有些不合规,心下亦是一拧,总不能硬拦在路上?她只得先低头退开一步。
可她到底不放心,见郝瑗、幼蕖几步就上了前,背影转眼远去,她咬咬唇,终于忐忑不安地跟了上去。
将至果园时,只听得里头一阵喧哗,闷闷的撞击声接二连三,更有几声尖利的怪叫刺人耳膜,明显是有人生事。
幼蕖与郝瑗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了然,就这叫声,他们都听着耳熟呢!不是赵袊、赵慡,还能是谁?
看来,这果园里正闹腾得不可开交,而罪魁祸首,多半便是那二赵了。
幼蕖一笑,她是觉得好笑,果然如她所料,难怪韩冉冉对他们来果园隐隐有阻拦之意。
郝瑗亦笑,只是他笑得无奈,有对韩冉冉的失望,亦有在幼蕖面前的尴尬。
他闭眼再睁眼,深深叹了一口气,自我解嘲道:
“让李师妹你看笑话了。幸好你不是外人,不然,我这老脸,可真没处搁。”
幼蕖倒要开解他,笑道:
“郝主事何必自责?马头峰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只是有人天生顽劣不受管束,并非主事之罪。”
郝瑗摇摇头,叹道:
“这两人本性难改,我早就不抱指望了,我是为……”
他话说一半,幼蕖却也明白了:他难堪的是不是这二赵——大家对他们的劣行早就习以为常,而是为先前半明半暗地将韩冉冉往玉台峰推荐而惭愧——韩冉冉半路想引走郝、李二人,分明对二赵的行为是知晓甚至纵容的。
郝瑗长叹后脸色一正,拱了拱手,随即足尖一点,幼蕖只看到他像一只大鸟,轻飘飘一个腾起就不见了踪影,却不见任何力量波动,心道:这位郝主事虽然资质输人,可根底倒是打得深厚。
下一刻,果园内就传来郝瑗的质问声:
“赵袊!赵慡!你二人平日追鸡撵狗的我也就不事事计较了,可这果园关系着大家的收成,你们为何如此胡闹?我早说过,不许在果园起争斗!有什么事出了园子再理论!”
幼蕖缓步而行,她行至那几株熟悉的小金灯果树下时,正看到那双高个儿如歪长竹条的少年杵在郝瑗身前,一个嬉皮笑脸,一个脸色淡漠,但都昂着头直视前面,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略远一点,是马头峰的小群弟子,其中有幼蕖认得的杨德勇、蒋昕、冯星儿等人。这里头有来拉架的,有来帮手的,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都在观望郝瑗的处置。
杨德勇、蒋昕、冯星儿这几名弟子脸上皆是气恼之色,应该都是二赵的对立方。
尤其杨德勇,他额角嘴边几片青紫,还气愤愤地瞪着赵袊与赵慡,一手持剑,一手紧握着寒铁拄拐,犹自咬牙切齿、跃跃欲起的神气,只不过碍于主事已至,他才按捺住自己。
蒋昕与冯星儿略好些,都未动兵器,可也看得出鬓发凌乱,衣角有扯破,应该是刚刚打斗的痕迹。
更别说果园里一片狼藉,如被狂风砂石卷过。
果树下本栽着整整齐齐的几畦灵草,此刻被践踏得俯伏泥中,七零八落、茎叶断折。
草泥间还掉落着许多灵果,也被踩踏得肉烂汁溅,管你什么小金灯、小红灯,此刻都成了火烧再水淹过的破烂灯。
便是幼蕖,也瞧得心疼不已,更别提主事郝瑗了。
郝瑗脸色竟然没有幼蕖想象中的难看,幼蕖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认命的颓丧。
韩冉冉恰于此时步入果园,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那种惴惴不安完全浮现在圆圆的小脸儿上。
幼蕖心里叹气,她完全能体会郝瑗的颓丧——他对这位心爱的弟子韩冉冉,又怜其不容易,又恼其不争气。
他想努力将韩冉冉朝上托举,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人情,苦心谋划,老脸求人,只为给这孩子搏一个好出路。
可韩冉冉身上总挂着赵袊、赵慡,郝瑗几度要帮她摘了这双累赘,可她不但不丢,还小心护着。
正如,刚刚果园如此闹腾,且不论谁是谁非,她身为郝瑗主事器重的弟子,至少应该制止住这番争斗,以避免果园的损失。
可她不仅没能止住赵袊赵慡,还想引走郝瑗瞒下事端。
且不论果园的损失如何,只这欺瞒之意,就完全辜负了郝瑗的一番栽培。
郝瑗无力地看着满脸愧疚的韩冉冉,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交友不好。
他再看看李幼蕖,苦笑一声,不再多言。
第1348章 话风露鸡鸣
韩冉冉对园中情形也颇心惊,她呐呐道:
“郝主事,我刚刚其实制止过他们。他们答应了我不会闹大的,说就是玩玩而已……”
她察觉气氛不对,又忐忑于幼蕖的来意,只能试图挽救局面,又去寻人证:
“杨德勇,星儿,你们说,我是不是制止过?”
冯星儿不见甚表情,但也轻轻点了点头。
杨德勇也闷闷地“嗯”了声,还道:
“郝主事,您莫怪冉冉。冉冉也尽力了,赵袊赵慡疯起来,谁拦得住?”
杨德勇与韩冉冉私交甚笃,他素来都觉得二赵拖累韩冉冉不轻,对她甚是心疼。赵袊赵慡虽然与他不睦甚久,可他从来一分一厘都没有算到韩冉冉头上。
赵慡更是嚷嚷起来,试图帮韩冉冉开脱:
“不关冉冉的事!是我想摘几个果子,可蒋昕不让。我本来也不想动手的,可杨德勇这厮上来就说赶狗,明摆着骂人嘛!我能忍?冉冉是说了不让我们在果园里打的,也不肯我们亮剑,是我催她走,我是想陪这姓杨的玩几招再说……”
他自以为是地讲着义气维护好友,可依旧吊儿郎当地令人生厌,语气油滑,黄黑面皮上挂着嬉笑,一点都没将果园打斗当回事,还去捅捅同伴的胳膊:
“哎,赵袊,你说,是不是这回事?要是让我们好好摘几个,不就没这回事了?我们兄弟也是马头峰的人,怎么就不能摘了?郝主事,你可不能偏心,要怪啊,该怪蒋昕和杨德勇他们的!”
赵袊懒洋洋地点头,道:
“是这样!要不是看着冉冉面子上,我们早出剑了!那果子留着也是上供给内门的老爷们,我都看见几次不声不响地送进去了,怎么我们马头峰的自己人反而摘不得了?
“上次果园里闹鼠患,那四翅蝠鼠难捉得很,还不是靠我们兄弟剿灭干净的?手臂都咬穿了!要靠杨德勇他们几个,嘿,岂止果子,连树根都要被啃光了!我们救回来的果子,还不能摘几个?”
他言辞上比赵袊聪明,赵袊只一味地胡闹瞎扯,而赵慡却知道找到一条确实的理由来发挥开去。
马头峰的果子往内门送,确实有买人情的嫌疑,不好摆到明面上来说。但郝瑗此举是多少年来门内默然的私下行规,而且也不是为个人,人家领的是整个马头峰的人情。
幼蕖冷眼旁观这二赵:赵慡一味胡搅蛮缠,滑头却不精明,出力为多;赵袊倒是有点脑子,这二人组的出谋大概以他为主。
听起来,二赵是对马头峰果园有所贡献的。四翅蝠鼠确实难缠善匿,有时要请金丹出马才能解决。二赵竟然能对付,这很是令人意外。对,还负了伤,难怪居功轻狂。
大概就是杼羽说的,人家干不了的事,他们能干成。两人的神气活现是有些底气的,只是缺点太过明显,更压过了优点,不能令人喜欢。
幼蕖且看着主事之人怎么说。
郝瑗懒得跟这二赵掰扯道理,只将目光对着韩冉冉,道:
“冉冉,他们这话,你怎么看?”
韩冉冉为难地看了看不可能讲通道理的两位好友,再看看郝瑗的严肃脸色,她咬了咬唇,这才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赵袊赵慡曾剿灭四翅蝠鼠,确实于护卫果园有功,可郝主事已经嘉赏过他们了,这并不是多摘果子的理由。
“马头峰向来有规定,果园上缴宗门份例后由主事分配,果园的果子与药圃边上的杂树所产不同,不得自行摘取。
“更何况,他们不听劝说,还在果园里打闹起来,伤了许多苗木灵草,这更是大大坏了规矩。该罚。”
幼蕖叹了口气,这韩冉冉啊,糊涂的时候是真糊涂,明白的时候也是真明白。
也是奇怪,说规矩的明明是韩冉冉,可赵袊赵慡却直冲着郝瑗表示不满,赵袊嘴角挂着冷笑尚未开口,赵慡已经嚷嚷起来:
“什么规矩不规矩?郝主事,你也忒死板!凝晖峰的师叔说了,规矩是给没本事的人设的。有能耐的人,就用不着守那些破规矩!有本事的人本就该活泼些!”
幼蕖简直要听笑了,凝晖峰是掌门所在,哪个没脑的师叔敢对二赵这种混不吝说这样的话?——嗳,还真可能有,无非田雨因、鞠文襄之流。
这么一想,她更好笑了。同时也是忍不住叹息,掌门善施真君着实是一位刚严自律、威重绩彰的能人,凝晖峰上下也算清明正肃,这样的群体里竟然也难免出现一两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可见大宗门管理之难。
“凝晖峰师叔”之语自然更吓不到郝瑗,他可不信上清山掌门一脉能昏庸到这个地步。要是凝晖峰真有不晓事的狗仗人势来压他,他也有胆量冲到元览殿申诉。
他冷声道:
“马头峰地方小,容不下你们这些有本事的大能。算起来,你们在上清山外门呆的时间也够了,马上正是内门选拔弟子的时候。往哪边高枝儿去,你们早些择定罢!”
赵慡听了竟然洋洋得意,开口便能听出气焰嚣张:
“这个不劳您费心!您这里规矩太大,要不是为陪着冉冉,我们早不待马头峰了。往哪边去,自然有好高枝儿!鸡鸣……哎呦!”
他一下跳了起来,抱着脚痛呼出声,不知好歹地瞪着同伴大叫:
“你踩我干什么!”
赵慡本就长得尖脸短腮,这一下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口中倒吸凉气惨呼连连,更显得跟个撒泼的癞皮猴儿似的。
赵袊也不看他,若无其事地笑笑,道:
“郝主事,您别听赵慡满嘴胡沁!他是说他现在还没想好呢,这心里头就跟天黑漆嘛乌的一般。等我们商量好,自然就鸡鸣天亮了,那时才能想好往哪边去。哪有什么高枝儿?不过是混口饭吃。”
赵慡的嚣张与赵袊的遮掩太过低劣,郝瑗却也懒得揭破,冷冷道:
“你们去哪边都好!只别接着祸害我们马头峰就行!你们在果园打斗,按规矩罚一年份例……”
第1349章 聪明糊涂人
郝瑗话未说完,赵袊就忍不住“啊”了一声,而赵慡更是直接就跳了起来,心疼得直抽气:
“一年!一年!凭什么!”
虽然他凭借“鬼眼”可以觅宝,可这几年都是在为田雨因忙碌,自己并没落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也就是名声响了点、面子亮了点。
兄弟俩马不停蹄地挖掘珍奇,而田雨因只是空口许了些暂时没法落地的好处,无非是要向金丹甚至元婴引荐他二人,或是许以日后某个有实惠的外门峰头的主事之类。
赵袊也涎着脸要过明确的好处,田雨因就拿了些奇奇怪怪的灵草来抵报酬。可是这些灵草给人看了,都说要高阶灵丹才用得上,他俩又懒得去坊市上讨价还价,大多是三文不值两文地换给宝瓶峰的熟人,还有小半则干脆泡成药酒喝了。
加上他二人好结交游荡,又好排面,挥霍无度,手中有些灵石物资,也都换了酒肉玩资。往往是这个月还未过完,下个月的份例已经许出去了。
所以,赵袊赵慡囊中其实并不很宽裕。
郝瑗张口就罚了他们一年的份例,赵袊如何不跳脚?
郝瑗冷冷看了二赵一眼,接着道:
“此外,受伤的果树,本当由犯事者负责培土育枝。可我也不放心你们来养护……”
赵慡“嘿”地一笑,道:
“那倒是。我们兄弟就是来干,郝主事您也不放心吧!果树是个细致活儿,我们哪里干的来?可别伤上加伤!”
他眼珠子一通乱转,又突然冲赵袊一通挤眉弄眼,一望便知此二人还在打什么鬼主意。
郝瑗看在眼里,冷哼一声,也不与这二人纠缠,接着道:
“果园的活儿,我便交给韩冉冉安排人做。但其他人来劳作所耗的灵石也该是你们出,他们的劳役也由你们顶上。”
韩冉冉多次给赵袊赵慡收拾烂摊子,听了郝瑗的安排也不意外,只是当此际,李幼蕖师叔在侧,她心里悬着玉台峰的事,听了不由有些不安,却又听得郝瑗道:
“韩冉冉,果园这里,既然你先前已发现事端却未止住,他二人也有几分仗着你的势胡为,你该担责三分。且你身为管事弟子,该罚的灵石,我只找你要。该收拾的残局,我也只找你要结果。”
他严肃且冷峻,对韩冉冉也少了往日的温和,韩冉冉轻声应了个“是”,不敢多话。
赵袊赵慡一听皆苦着脸,他们本来还有赖账的打算,但郝瑗竟然交给了韩冉冉负责,他们再混也不能坑好友,看来只得破财了。
郝瑗对幼蕖歉意一笑:
“李师妹,我管束弟子不力,让你看笑话了。这次的果子,也只能食言了。等我将马头峰料理妥当了,再请你来坐坐。”
赵袊赵慡大是不服,二人看看韩冉冉脸上的委屈,才没再嚷嚷。可那不服不甘的眼神依旧,连带幼蕖都扫进去了。
幼蕖只想早点离开,便道:
“郝主事客气了。您先前已经给玉台峰送过果子,这趟我只是来看看,我难道是贪吃那一口的人?马头峰事多,我就不耽误师兄管教弟子了。”
说罢欲走,又突然想起一事,她便取了两块矿石送至韩冉冉面前:
“冉冉,多谢你送我那笔架。这矿石是绿柳浦所得,外界不常见。我记得你的岁与剑正待提升,正好予你合用。”
韩冉冉正忐忑着,却被幼蕖的举动弄愣了。
她没想到幼蕖还给自己带了礼物,能收吗?她一时怔了,下意识去看郝瑗,可郝瑗的神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李师叔倒是很和气——韩冉冉这般想着,心里突然猜到个可能:李师叔必然是对我颇有好感有寄予厚望吧!所以,才特意为我的岁与剑提升准备了矿石!
她再一想,既然李师叔看重她,那玉台峰的机缘可能就在眼前,不由欢喜起来,当下接过矿石,还忍不住为刚刚的事端开解两句:
“多谢李师叔!冉冉愧领了。那个……果园的事真是意外,您莫恼,赵慡赵袊他们就是个性强了些,熟悉了您就知道了,其实他们人真的不坏。”
李师叔喜欢她,也许还能听进她的话。
郝瑗只想扶额,都不敢看幼蕖了,他只怪自己没将韩冉冉教好,明明是个聪明孩子,怎么糊涂至此!
幼蕖对韩冉冉的话淡淡一笑,也不驳斥,实在是犯不着费口舌。
她不反感有个性的弟子,也深以为有些棱角才是真实的人。可有个性不等于不服管教,真性情也不等于闹事的刺头。
赵慡那声未说完的“鸡鸣”,略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他说的是“鸡鸣顶”。二赵为田雨因多次寻宝,田雨因定然是允诺了他们相当的好处,比如,答应收他们为鸡鸣顶弟子。
难怪赵慡嚣张到如此地步,连本峰主事都不放在眼里了。
赵袊赵慡固然有些能耐,可实在顽劣,又不服管教,幼蕖可不觉得凝晖峰鸡鸣顶会接受这样的真性情。
就算大家都默认水至清则无鱼,凝晖峰能容忍治下有一两个小小蛀洞,可若这洞真个蛀多了扩大了,别说掌门,便是赤阳、赤炎等人也不会容忍。
韩冉冉收下矿石,心情好多了,神色活络起来,便去央求冯星儿与杨德勇:
“星儿,杨师弟,看这园子乱的……哪能指望赵袊赵慡干活儿?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能不能……”
冯星儿微笑着打断了她:
“冉冉,杨师兄急着喊我来,我药圃的事还没完呢!柯辰和我这两天正在收集烟光草的青露,现下她一个人在忙,我得赶紧去。要我说,谁惹的祸谁来收拾,赵袊赵慡他们听你的,你也该教教他们才是。他们跟你好,怎么会眼看着你受累?”
她礼貌地微微一笑,便告辞了,温和又坚定。
路过幼蕖身边时,冯星儿却被幼蕖喊住:
“冯星儿,你先去药圃忙,顺便给柯辰带个话。明儿你和柯辰来玉台峰一趟,红叶真人想见你们。”
第1350章 共念绿柳浦
李幼蕖对冯星儿的简简单单一句话,落在有心人耳中,却是别有意味,尤其是关心韩冉冉的几个弟子皆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红叶真人找冯星儿与柯辰二人说话——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他们领会的那个意思吗?
谁不知道玉台峰的红叶真人正在挑选女弟子啊!而传出的消息都说是这两个人选的决定权在李幼蕖手上,连玉台峰大师兄吴祯都左右不了呢!
马头峰出色的就韩、冯、柯三女。大家都以为,若从中挑选两人,再怎么,也得有一个会是韩冉冉,她可是郝瑗主事最器重、李幼蕖师叔也颇喜爱的呢!
李幼蕖看似随意的这句话似乎已经给出了确切的选择——韩冉冉不在人选之列。
早就猜测甚至恭喜过韩冉冉的几个年轻弟子面面相觑,下意识都朝郝瑗看去。
郝瑗看似平静,只轻轻叹了口气,细微,却明显。
几个人心里更是沉了一沉。
尤其是韩冉冉,她刚刚收下李师叔矿石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好运将临了。可紧跟着就当头一棒,她脑子里都嗡嗡的。
她眼本就圆,此刻更是睁得跟两个大大的黑洞似的,盛满了失望和震惊。她才发现,郝瑗主事看她的眼神里再没有那种鼓励、欣赏的亮光了。
冯星儿闻言也甚是意外,可她只愣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目不斜视地浅浅一笑,回复幼蕖道:
“星儿知道了!多谢李师叔传讯,明日我与柯辰于午后来玉台峰聆听红叶真人教诲。”
见幼蕖颔首,郝瑗也平静点头,冯星儿又是一福,才从容离去,神情一如平常。
幼蕖对郝瑗笑道:
“冯星儿虽年纪还小,可也颇有些淡然气度。郝主事调教的好弟子!”
郝瑗吐了口气,苦笑摇首:
“若都不成器,我这马头峰主事还真是别当了!”
他心里实在庆幸,马头峰幸好还有两个争气的。
而他付出了最多心血的韩冉冉——此时脸色惨白,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进入玉台峰的路已断,眼圈都红了,贝齿紧咬双唇,却一声也发不出。
郝瑗心里也不好受,为着从前一段渊源,加上韩冉冉懂事可人,他着实是偏心这个小姑娘的。而且他知道她苦练剑术,一心一意要去玉台峰,故而他也一心一意想成人之美。
就在来果园之前,他还是这样的想法。
可惜,这丫头还是被那两个夯货给拖累了。
幼蕖心里也在叹气,她心软脸嫩,看不得别人委屈和难堪。
尤其是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欲哭不哭地拼命忍着泪水,那明显的失望与难受都满得自心里直溢到脸上了,她真有些看不得。
明明知道自己没给她过任何许诺,更不欠她什么;也明明知道是这小姑娘自个儿有很大责任,没能接得住机遇。
唉,幼蕖只想捂脸。所谓慈不掌兵,她大概是掌不了兵的。
突然,她怀念起绿柳浦内清静和谐的日子,她只要探险、修炼、体悟,与同伴毫无负担地谈笑合作,没有这些人事的纠葛烦恼,不需要顾及各方面的周全。
宗门虽好,却集合了太多不能忽视的人情。
那五年的安宁岁月,正如姑姑讲过的世外桃源,可惜,不再有了。
同样怀念那五年与世隔绝的美好时光的,还有千里万里之外的祈宁之。
回到玄机门,祈宁之不出意外地被师祖连山真君唤去,盘问了许久。
避不开的问题是,他为何在绿柳浦关闭的最后关头飞入秘境?
祈宁之哪里敢说半个字的实话?
他只能故作委屈地表示,卓荦寺的真海在秘境内拿了他几样秘宝,说是出来后还给他。可这家伙却在秘境关闭的那几息返身飞回,他以为小和尚要赖账,故而飞起直追。
本想在秘境口抓住人的,没想到与真海双双收不住剑势,直接冲进了绿柳浦。
连山真君虽然觉得这孩子未免小器了些,可一转念,他的徒孙自是不能吃亏的,被人抢了好处就该去追讨。这般一想,他便舒坦多了。
至于上清山的李幼蕖为何也留在了绿柳浦内?
祈宁之表示他事先委实不知,进去后只顾着和真海掰扯了。后来几人在秘境内相遇,才知李幼蕖与燕华为救留在上清山的同门才耽搁了赶路。
纯属巧合。
后来又遇到其他几人,特殊境地下,六人只得先行合作。仅此而已。
连山真君审视的目光如锥子一般,直扎得祈宁之直不起腰来。
每一句话都要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不能吞吐闪烁,神情更要自然坦荡,连心跳、呼吸都不能有丝毫的失措迹象。
祈宁之觉得他这辈子的养气功夫已经达到巅峰,便是师父言是来,也做不到他这样精准而正确的反应了。
幸好他从前形象不错,在师祖心目中是可教的孺子,也没有阳奉阴违的前科,加上连山真君自信在元婴的威势之下,小小徒孙必不敢撒谎,故而盘问了一番,也就算过关了。
连山真君接着又查看了祈宁之的修为进展,发现此子竟然进益迅速,不比在外头的胡峤等人落后,这是最最紧要之事,连山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示意祈宁之可以离去了。
祈宁之汗都不敢擦,行过礼才要起身,却又听到连山真君悠悠问道:
“吾观你经脉清灵且剑气内涵似是更为丰富,莫非是绿柳浦聚集了水木灵气所致?”
祈宁之何其敏感?这“水木灵气”岂止是绿柳浦有?幼蕖也是水木双灵根的呢!师祖这是不是旁敲侧击?
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绿柳浦确实水木灵气过于充沛,其实对徒孙的土灵根有些妨碍。幸好上清山的谢小天善于布阵,他修炼亦需土力,故而在深山里布下火土双系的阵法辅助修炼,徒孙亦沾光不少。说起来,徒孙还想着出来后要好生感谢他一番呢!”
说完后,上方没有传下语声,这片刻的沉默令祈宁之惴惴不安,却还要保持着分寸适度的拘谨与老实模样。
第1351章 患得患失难
头顶上方突然沉默,祈宁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同时大不敬地暗暗抱怨:这位师祖心眼儿就跟豌豆粒似的转得忒快!这会不知在转什么念头呢!
几个呼吸后,连山真君突然轻轻一笑,道:
“你怎么也拘泥于什么土力?你师父不是整日推崇那凌砄的什么五行转换的歪理?说什么万法同源,何必恪守五行之分?你在绿柳浦内,自然又看到凌砄留下的白石,还未悟出五行转恒之理么?”
祈宁之小心答道:
“凌师叔此说看似有理,可也无其他人像他那般结丹成功。而且,听说凌师叔是因为身怀转恒珠的缘故,故而成事。徒孙秉承师祖教导,自是循规蹈矩,不能辜负自己的土灵根,更不敢轻易拿旁说耽误自个儿修炼。”
他边说,便在心里对凌砄师徒说着“抱歉”,他实在不敢在师祖面前为凌砄说话。
反正他每句看似实在,其实都有些含糊两可,不管谁追究起来,他也都不算撒谎。
连山真君满意点头:
“这倒是!那些漂亮话说起来容易,有几个做成的?凌砄偶尔成事,实属侥幸,哪能就当作真义?你记得修炼,不错!那个,谢什么?也是上清山的?哎,这么一看,上清山倒是留了好几个呢!他可带着你与他同门多多相处?”
“是上清山金钟峰的谢小天!上清山留的人虽多,可谢小天与他两位师妹都有些避嫌,反而与徒孙相处最多。他还调停了弟子与真海的争执,又在修炼上多有帮助。故而弟子很念他的情!”
祈宁之眼睛一闭,昧着良心大夸谢小天。幼蕖在师祖面前,只能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切切不能将她勾勒出清晰的线条,令师祖再起疑心。。
连山真君果然听得心情甚好,笑微微地道:
“你这孩子格局还要大点!留在里头,六人都要好才行。只说承那谢小天的情,可不就与其他人生分了?我记得你几个同伴里,也有水木灵根的,莫非你们布阵修炼还要避开他们不成?岂不是伤了门派间的和气?”
祈宁之表情老老实实:
“这个,徒孙倒没想到。毕竟自保为先,那阵法只够两三个人使用,加上男女有别,只能我俩加上真海轮流进去修炼,实在惭愧。至于几位师妹,她们也选了地方自行结阵。两边相安无事,都是自忙自的,互不打扰,勉强算得上守望相助。”
这些话,在他们出绿柳浦之前都和谢小天对好了。
连山真君大致放下心来,勉励了祈宁之几句,无非是“修炼为重”“光耀门楣为师祖争光”之类,又赏了几样珍物以表师祖关爱,揭过了此节。
至于祈宁之有没有诳他这个师祖,连山真君还是自信的。身为元婴,能给徒孙的好处远胜他人,祈宁之很没必要为了点私情冲昏头脑。
而且,祁家也是懂事人家,教出来的孩子定然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最佳。
更且,他已经发剑书去卓荦寺问过真海那小和尚了,与祈宁之的话语大致都能对得上。他就更放心了。
应付完师祖,祈宁之又接到亲娘的传书,关心他之余,又叮嘱他既然出来了,勿忘多照看幼弟祁安之。
似乎祈宁之欠了她这五年的债一样。
祈宁之满心都是沮丧,毫无回到宗门的喜悦。
冲进绿柳浦时的勇气荡然无存。
大艮峰下,碧波万顷、轻舟一叶,听小九柔声唱“记得旧山烟水好,和风轻放小篷船”,风拂鬓发、水光映容,令人心神皆醉。
携手登山,砥砺同行,天籁瀑布洗净一切杂思俗念,满腔都是豪气逸兴,荒荒浮云、好风相从,令人心神如飞。
那一段,真真神仙日子!
当回到现实世界,他又做回了那个懦弱、忐忑、世故的祁家子弟,真不愧是连山真君的徒孙!
狠狠啐了自己一口,祈宁之一拍墨玉环,将给祁安之的礼物又添了两件花里胡哨的宝器,看上去耀眼生花,任是谁见了都要惊叹一声“漂亮”。
再给杨鸣发个传书,给祁安之那小子多加点功课罢!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也是他这兄长希望幼弟长进的一片心意。
祈宁之又随胡峤去见过了几乎不认识了的胡玉,小姑娘已经养好了许多,苍白的面颊上终于又现了血色,只是眉宇间仍见几分憔悴哀愁。
见有人来,胡玉起身施礼、道谢、浅笑对答,一连串应酬动作淡然流畅得令人心疼,这哪里还是那个不知人世疾苦的小师妹?
苍白瘦削、隐忍哀伤,少女的神采荡然无存,只余负重不堪的疲累与淡漠。
看着眼前与过去判若两人的小胡玉,祈宁之一句安慰都说不出,只能挤出笑容,说了两句“回来就好”“万事保重”之类,就仓皇告辞。
创后余痛的胡玉给他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一段你情我愿的情爱,会造成这样不堪的创伤。
情爱之始,来得猝不及防,那种尚未醇熟的甜美滋味里带着青涩,偏生回味无穷。祈宁之心有戚戚,他有点能理解胡玉不顾一切投身其中的冲动。
可是,胡玉已经从两情缱绻到恩断爱绝走了一个来回,他还站在路头未敢轻易深入。遥望彼端,他不知道,等着他和小九的会是什么结局。
祈宁之对心里那段犹在云雾里的憧憬突然备加患得患失。他相信自己没问题,可他知道小九如果站在自己身边,必然要面对他身后的娘亲、师祖,以及更多的杂人杂事。
有胡玉这样一个前车之鉴,让他看到了,再热烈的、忘我的、纯粹的爱,也可能被世事人情风吹雨打零落成泥。
怎么忍心让珍惜的她陷入这个泥潭?
原来,即使是修道者,也不能免于世俗,也有修炼之外的种种烦恼。
罢了罢了,还是先念两遍清心寡欲的破网诀好了。
在玄机门一时无法静心,祈宁之索性去宗门知世堂接了一长串任务,打着五年未为宗门出力的由头,带上朱立、王淳几位师弟,出门历练去了。
第1352章 收下新弟子
上清山,玉台峰,红叶真人看着两个花朵儿一样的小姑娘,打心眼里生出欢喜来。
这两个女孩儿资质虽普通些,但眼神里都透出坚韧与清正。宁静懂事又不谄媚讨好,聪慧伶俐又肯下笨功夫,真是好苗子!
红叶真人满脸的喜意毫不掩饰:
“柯辰,冯星儿,好,很好!幼蕖,你好眼光!”
除了满口的“好”,她再没其他好说的。
红叶真人又让柯、冯二女演示了一回剑法,这一看,她更满意了:
“能将上清山入门剑法练得如此纯正精熟、气定神稳,真是可造之材!”
能在外门就练出如此剑法基础,日后再有名师指点,岂不更是良材一双?
红叶真人看着幼蕖,开玩笑道:
“她们如此合我心意,就似特地打造的一番,莫非是你事先教过她们如何迎合?”
幼蕖抿嘴儿一笑,坦坦荡荡道:
“两个小姑娘对上清山最出色的女剑仙崇拜得很,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师伯生气,是来问过我,师伯喜欢什么!”
“哦,那你如何说?”红叶真人本是随口一句玩笑,此刻却来了兴趣。
幼蕖不答,下巴冲两个小姑娘一抬:
“你们自己说!我可不串供!”
柯辰上前一步,清凌凌地答道:
“李师叔让我们只做好自己就行了!至于剑术,李师叔也说,只要练好基本功就行。”
冯星儿跟着道:
“李师叔指点,我二人都深以为然。都道入门剑术虽然浅显,却气势宏博、质朴真方,可补女子纤巧之短。所以,给真人看这个就行,并不需要其他花哨功夫。”
红叶“哈”地一笑:
“还叫什么李师叔?幼蕖她自个儿还小孩儿似的,亏她被喊‘师叔’还受得住!快喊师姐!”
幼蕖亦笑道:
“哪有先给师姐见礼的道理?你们还不快给师父行礼!”
冯星儿与柯辰俱是大喜,知道已是过了红叶真人亲自考察这一关。当下双双行下礼去,口中唤道:
“见过师父!见过李师姐!”
女孩儿齐声娇唤,声如莺语,又都是花朵儿一样的模样和年纪,实在是悦耳赏心,红叶真人只觉心头舒畅。
米兰米珠去后,红叶洞府清冷已久,吴桢、时珂那两个家伙懂事却不贴心,如今来了这双女孩儿,她的心又新活柔软起来。
她放柔了声音,一一询问冯星儿与柯辰的日常起居与修行,又将玉台峰种种事宜尽数说来。
说得兴起,红叶干脆领着两个小弟子去了花满蹊看她们的新居所,沿途还指点着山中景致笑说一番。
其实这些杂事完全可以交给幼蕖等人来做,但红叶心情甚好,亲自下场,可见她是真心喜欢两个新弟子,幼蕖也为师伯如今的精神抖擞而高兴。
耳边突然传来悄声传音:
“没什么好看的啦,都没比试一下,没看头!嘿,我是说这两个小姑娘不错!玉生说她们身上很白净,没戾气!小九,我们走啦!”
是小地绎镜的传音。
幼蕖瞧向半空,一个小小的亮点一闪而逝,镜儿已经飞远了。
没办法,其实急着要走的是黑云儿。小黑豹子嫌内门气闷,又在绿柳浦玩野了心,幼蕖回上清山时,它直接就没进山门,和小地绎镜一起留在外山了。
正好,幼蕖也觉得玉生和雪芽不适合跟进内门,而且小仙芝还是回到生长的原地比较好,毕竟原土才养元气。
于是,四个小家伙索性结伴结巢为伴,就此以上清山的外山为家了。
反正,只要幼蕖一声招呼,小地绎镜与黑云儿立时就能飞到。
这趟给玉台峰找弟子,幼蕖顺嘴给黑云儿说了一声,免得它哪天回来时大惊小怪吓了人家小姑娘。
结果小黑豹子和小地绎镜听说玉台峰要来新人,便特意赶回来看热闹,还悄悄将芝人芝马也带了进来。
小芝人虽然单纯,却对人的善恶极为敏感。既然玉生也说冯星儿与柯辰干干净净,那幼蕖就更放心了。
“师父,花满蹊很美,但星儿以为,哪里比不上这片枫林!外门也有一片枫林,但红得就没这么热烈!”
“是啊,弟子也早就听说玉台峰剑如矫龙红叶胜火,是上清山一大胜地,柯辰不胜向往,不想今日真的亲眼看到!”
红叶真人眉眼都是喜气,忍不住细细讲解:
“这是火星枫!地下蕴藏数座火山的热力,才有如此艳色。看不出火气?那是我玉台峰数代真君用剑气压住了。那我先给你们讲讲如何将火系灵力内蕴不发……”
两个小姑娘已经亲亲热热地一左一右围在红叶真人身边,起初还拘谨敬畏,此刻已经渐渐放松,满脸都是孺慕亲近才,师徒三人一团融洽。
见新来的两个女弟子深得红叶心意,幼蕖微微一笑自觉退出了。
刚刚走出枫叶林,就遇上了大师兄吴桢。
看到不喜欢却不能随便应付的人是什么感受?幼蕖心里的小人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可她面上还得微笑自若。
“大师兄!”
礼节端正,态度温和,无可挑剔。
吴桢却知道这小丫头温顺的外表下有股不羁的气势,他不喜欢,但也不讨厌这位师妹。但身为大师兄,他还是觉得这位小师妹有不少值得欣赏的地方,至少,她前途无量,振兴玉台峰离不开她的努力。
比如这次为玉台峰挑选女弟子,她也用了两分心。
“我还以为你要挑韩冉冉。”
吴桢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想和李师妹多说几句,师兄妹之间交流不应该只限于礼节性地问好,还应该多些随和亲热的聊天。
玉台峰不仅要蒸蒸日上,还要亲如一家。
可李幼蕖这小丫头似乎不知道大师兄的良苦用心,只规规矩矩地答道:
“幼蕖以为,韩冉冉是不错,但是柯辰与冯星儿更合适。”
说完就跟木头一样树在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吴桢其实是想夸一下李师妹,只是在她面前生硬惯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软和下来。
第1353章 师妹各不同
吴桢有些头疼,该怎么做才能开启他和李师妹说说笑笑的模式呢?
他和她一直仅限于公事公办的指令式对话。
这位李师妹不像大米小米那样会扑上来亲亲热热地喊“大师兄”,更不会碎碎甜甜地唠叨“大师兄我今儿……”“大师兄你教我……”之类。
那样的话,很容易就有了话端,然后铺展开来,和和气气地聊天拉近感情。
可你看李师妹这神情,吴桢觉得她是对着一尊木胎泥塑在背书,弄得他都不知道什么表达自己的好意了。
他想说,我知道韩冉冉其实也不错,你又与郝瑗有旧,我一直在观察,看你怎么做。
他想夸,李师妹你能克服私交情分,考虑周全,做得很好。
这些话在吴桢心里盘旋了几圈,才化作一句吐出:
“多谢李师妹为我师父选了两个合适的女弟子。”
听了这别别扭扭的道谢,幼蕖不禁笑了:
“师伯收弟子也是整个玉台峰的事。我受师伯信任,定当用心尽力。若大师兄满意,那幼蕖也安心了。”
她说得诚恳,吴桢神色柔和起来:
“我待大家是严格了些,但都是为你们好,为玉台峰好。柯辰和冯星儿能入师妹的眼,定然是好的,魏师叔马上要收的杼羽和葛志他们也都不错。大家齐心合力,我玉台峰可谓欣欣向荣,师兄心里很是高兴。”
虽然仍然是一本正经的言辞,可大师兄此刻比从前多了点平易近人的意思,也难得地对幼蕖有了肯定之意。
很难得了。
“诚如大师兄所言,我玉台峰未来可期。”
幼蕖忍着牙酸跟了一句,同时暗夸自己:终于摸着跟大师兄应对的套路了,正气凛然、冠冕堂皇即可。
果然,吴桢满意地点点头。幼蕖赶紧找了个理由,往唐云、魏臻那边去了。
吴桢看着幼蕖的背影,这丫头前一段还走得端正从容,可到了将要拐弯的最后两步,终于忍不住小跑了起来,透出点活泼气息。
看得吴桢不免一笑:小师妹这样,倒也挺可爱的。
哦,如今李幼蕖已经不是小师妹了,新来的柯辰与冯星儿才是。
他突然又想起被下放至他处的米氏姐妹,那是他曾经关爱有加的师妹,若干年的兄妹情深绝非虚假,他不免在心里叹了一声。
米兰米珠离开玉台峰,一个去了分脉,一个去了外门,名义上是身负督查之职,其实是贬谪放逐。
外头自然没内门过得舒服,分配的资源也少,只能保证基本的过活。
还有,小姑娘都是骄傲爱面子的,从高高在上的玉台峰贬至无人问津的外门,羞愤交加的滋味,想来也难受。
大米还好,只是沉默地瘦下去。小米已经哭哭啼啼地找过几次吴桢,表示认错认罚都可以,只要让她回玉台峰。
两位米师妹是吴桢看着长大的,他如何不心疼?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大米小米长伴在师父左右做一双笑语嫣然的解语花。
可他更重玉台峰发展,不能让李幼蕖离心,哪怕小米哭得要断气,他也坚定地拒绝了她回来的念头,同时尽量在物资上对大米小米给予弥补。
由奢入俭难啊!上个月小米又来哭求,吴桢却连面都没见她。也罢,回头再送些灵石与丹药过去就是了。
幸好李师妹争气,样样出色,玉台峰的氛围也确实越来越好了。
吴桢收起小小的遗憾,满怀信心地找杼羽等人练剑去了。
……
幼蕖在绿柳浦内心无旁骛,与几名同伴近身练剑甚多,将“飐风剑法”练得纯熟,回到玉台峰后也尚未开启新剑谱,一时无可提升。
正好她得了善从真君的剑符,大受启发,便欲自己凝练剑气,炼制几张剑符来。
可想法来得容易,实践却难。
幼蕖连绘数日灵符,不知尝试了多少次,终于可以勉强将剑气渡入符箓。
那成品率,岂止是十有八九都未能成功,竟然是百不存一!
哪怕是站在小竹林里,绿影生凉的遍地修篁都不能令她清心静气。
她将玉枢阁借来的玉简反复琢磨,可惜那典籍所述太过粗略,只以“适量渡入”“使之平衡”之类简单词句阐述,到底“适量”是多少,“平衡”又怎样才能达到,并没有一个细致的标准。
幼蕖对自己的剑气还是有信心的,对所制灵符也自认品质不差,为何两者就不能完美融合?虽然剑符等级不低,可连田雨因都可以制出来,她纵使不能比肩,可也不至差那么多!
反复揣摩善从与言是的剑符,试图挖掘其规律,更觉得许多真义模糊不可捉摸,高深之处远超她目前掌握。偶尔笔下成功时,也自觉多是运气而已。
看着地上堆满了废弃的残次品和遍地碎片,幼蕖叹了口气,她向来学什么都快,还有些小得意于自己悟性不错。
可这回真是感觉到自己是个废物。不是因为制符的失败率太高,而是她一直抓不到那点熟悉的“灵光”。
案几上寥寥数张绘成的剑符也只能说勉强成品,实在不能令人满意。
偶尔成功一两次时,她一度惊喜,以为找到了剑符制作的某规律,可结果是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当她再照着那自以为的规律去绘制,又是接连的失败。
控制不住的剑气从破碎的符纸上冲出,削断了许多根青竹,她看看四周的凌乱枝叶,小竹林里就跟大战一场过后似的狼藉,想想杼羽辛辛苦苦打理出的清雅整洁,心里抱歉之至。
她从未颓丧至此。只能试试他山之石的攻玉之效了。
最擅灵符的莫过大茂峰,景明更是个中翘楚。
幼蕖知道,不免要向“万顷碧”一行了,要向景明讨教一二。
“万顷碧”并非水域,实乃景明所居山谷,此地满栽青芜,微风一起,连绵的葱茏草叶便如碧波般荡漾起伏,故而得名。
幼蕖每次往来万顷碧,都深觉此处与“九叠锦”堪称上清山唯二胜地,景色佳绝。
第1354章 试手万顷碧
景明性情雅淡,不爱彩艳之色,万顷碧与主人风格甚合,满目青润,沿路连花儿朵儿都少见。
景明已得了幼蕖传书,知她为请教制符而来,早早列案以待。
幼蕖也不客套,将自己疑难之处直接诉说,景明大为惊异,骇笑道:
“我道什么灵符能难倒你呢!剑符?你却敢试,筑基弟子少有能成功的,连我都不敢轻易来制。”
幼蕖不由反问:
“难道田雨因不是在景师姐你的指点下才以筑基修为就绘出了剑符么?”
她直截了当,并不怕惹恼景明,因为她相信这位景师姐宽和不瞒人。
景明反笑了,摇摇头道:
“雨因的符术确实是因我指点而入门,她这方面悟性原也确实不错。不过,我只是给她打了个基础。雨因能绘制剑符,是因善从真君从我师祖善治真君那里要了些他预制好的空白高阶符箓,只要再照着善从真君的路数引入剑气即可。”
原来是这样!田雨因的剑符底子出自两位真君,果然不是人人可有的条件。
幼蕖不由恍然,失笑道:
“怪不得呢!我自问可能制符造诣不比田雨因,却也不至差到如此。善治真君亲制的符箓何其坚稳?以元婴之力的符箓载入筑基的剑气便如大碗装小菜,即使略有些颠簸,也能装得。”
景明将幼蕖那几张自制的剑符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笑着摇头道:
“你却是想从符到剑都自己包圆了!哪有那么容易!你还说成功率太低,要我说,你能成这几张,已经极难得了。也真是胆大,才筑基修为就想尝试剑符的制作。须知,很多金丹都不敢轻为呢!”
幼蕖将自学的那片玉简递过去,不服气地嘀咕:
“怎么就不敢轻为?这玉简上也没说筑基干不了啊!”
景明将幼蕖带来的玉简一翻,更是好笑:
“你都没注意过,这玉简所载,是金丹修士才能修习的内容啊!开篇就说了,你这么聪明的人,竟然视而不见!”
幼蕖一愣,接回来自己一看,也笑了,还真的糊涂!玉简开篇就言明了内里所载“金丹”如何如何,她只当序言都是套话,匆匆就略过了。怎么眼瞎至此!
修至金丹,自然可以通晓更多天地间力量的至理,制符之能也大不一样。难怪以她筑基的认知来学剑符,便学得云里雾里。
她看着自己的那几张鬼画符,竟然想不通是如何误打误撞的,不由叹道:
“我竟不知这几张是如何成品的!”
这好笑得很,可也给了她希望:
“那是不是说,只要心里别当这是金丹以上才能做的,只管埋着头往前冲,说不定,也能成功呢!哪怕只是百之一二。无知则无畏,大概即此!”
景明也惊叹,同时也极认可:
“前人未有能成者,未必后人就不能为之。李师妹,你这敢想敢试的勇气,我自愧不如。我从未想过越级学技,只以为筑基就做筑基的事,不知不觉为阶次所限,竟未想过可以往高阶处探寻。”
她并非虚应场面,而是真的大受震撼,幼蕖的妄想与尝试,在她面前,就似推开了一扇无形的壁障,一时大受鼓舞。
“来来来,我们来就着这些剑符钻研下去。拿你的垫底,拿两位真君的对照,说不定,我们能探出一条新路来!别忘了,善从真君还等着你给他启发呢!”
最后这句话有些调侃的意味,幼蕖当然知道景明是善意,但也挺不好意思,此刻回想,她当时真是愣头愣脑,对元婴竟然敢夸口,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景师姐你莫笑话我了,我真是一团傻气!多蒙善从真君与你宽厚,竟然容我这么多胡思乱想!我真是太幸运了!”
这是真心话。她所思所试在旁人看来,不免太过痴心妄想,简直是学步小儿还没走稳平地就要去攀险峰。
善从真君虽然为人傲气又挑剔,是出了名的不易相从。可幼蕖也发现了这位年轻的元婴有一个难得的优点:不走寻常路,亦不为常规束缚。
她区区一个筑基弟子接了他赐下的剑符,不仅没有诚惶诚恐,还敢对元婴说什么可以“提供一点拙见”,善从真君还欣然颔首,绝不因对方是后生晚学就生出轻视来。
仅此一点,此君就胜过许多高高在上的元婴!
同样,景明也没有因幼蕖的狂言而嘲笑她。
幼蕖以前只知道这位大茂峰的景师姐温柔耐心,如今还发现她虽循规蹈矩却非泥古不化,当听闻到违背常规的新鲜见解,能以包容开阔的视野看待。
这是何其有幸!
我李幼蕖不全力以赴,怎么对得起这命运的恩赐!
“李师妹你看,善从真君与言真君的剑符虽然不同,一个线条流畅、一个点戳鲜明,可都有些共性……”
“哦?我竟没看出来!……”
“师祖善治真君所制灵符,我还是知道些底细的。图层要一层层揭开了看,底层看似简单,却极费心力……”
“啊,我有些悟了,多亏景师姐你知道,我实于此层看得轻了……”
“李师妹,你可曾试过指抹朱砂,弃笔而用指直接绘制?”
“如此?啊,剑气竟然更易控制了……”
万顷碧烟草茫茫,山风不知疲倦地拂过,一波波掀起碧浪。
正如谷内两位姑娘,不知疲倦地一次次尝试着将一缕缕剑气融入符箓之中。
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
偶有出奇的顺利,意外成就一张剑符,两人则击掌相庆,再接再厉。
可惜,乘胜追击的结局往往又是接二连三的失败。
“噗!”
轻则符裂,四溢的剑气削平一大片葳蕤绿叶,星星点点的绿色满空飞舞。
“轰!”
重则符爆,坚实的平地被炸出一个水缸大小的窟窿,断根残茎遍地狼藉。
两人皆是鬓角汗湿、衣衫破损,景明尚好些,幼蕖更是连脸颊都擦出了两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景明惊得“哎呀”一声,赶紧来看幼蕖的脸,聚起来的眼神透出焦急。
第1355章 失败令人惧
对景明的关切,幼蕖倒是好笑,微微侧了脸,轻松道:
“景师姐你夸张了。我这点伤,连血都没两滴,算得什么?”
景明却是急了,她一下掏了满把的瓶瓶罐罐出来:
“赶紧上药!女孩儿,伤了脸可怎么是好?这是剑气所致,不比其他创伤,容易留痕的。来,正好歇歇,让我帮你涂一下。”
幼蕖很不以为然:
“风吹吹马上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上药?在野外历练,断腿少肉都是常有的,我等修道之人,还在意这个?我有玉芝衣呢,懒得用!”
“你个女孩子家,怎么不拿自己当回事?也太糙了……”
景明话说出口,突然惊觉,自己与这位李师妹一比,未免过得有些太过精致了。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身,衣衫爽滑如水,还掐着精细的牙边,几色佩饰皆是雕缕精美。
她对此习以为常。
可眼前这位李师妹,那道袍是真普通,发髻也是简简单单地一挽,半点装饰也无。若丢到外门弟子群里,也看不出半点特殊来。
可李幼蕖她的眼神明亮又锋利,令她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光彩,便是在内门精英弟子群里,也是最耀眼的一个。
那不是在宗门里精心养出来的气度,而是栉风沐雨、上天入海、识人斩魔历练出来的精气神。
景明从前见李幼蕖并不多,但如今一回想,每次见面,这小丫头身上仿佛都多了一层淬炼的精光,愈发坚毅、愈发挺秀。
“我才发现自己真是出门太少了……”景明不由喃喃。
她一直沉浸于剑符的不断尝试之中,这略一歇下来,便感觉到疲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感慨也油然而生。
“景师姐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出不出门的,有啥关系?”
幼蕖笑着接了一句,也大呼了一口长气,借机迅速调整着灵力。
景明笑着摇摇头:
“你在外头多,自是不晓得上清山还有我这种经不起事的。历练少,承受力就差。说实话,我从来没失败过这么多次,要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早就放弃了。”
说实话,景明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她的修为与符术虽然在大茂峰弟子中首屈一指,可她很清楚自己的缺陷:害怕失败。
她悟性高、资质好,什么都学得快,师祖偏爱她,给她的资源和指点也超过了其他同门。
这些人人羡慕的优势是景明身上耀眼的一道道光圈,可没有人意识到,这其实也给她带来了隐患——太过顺遂,以至于她面对困难时的抗压能力没有得到锻炼。
加上善治真君太过担心她的平安,轻易不放她出门历练。
起初景明也羡慕历练归来的同门眉飞色舞地讲述途中惊险趣事,跃跃欲试地想亲身参与。
可不知是不是被娇养太久的缘故,她胆子似乎也被束缚得越来越小,比别人更心悸于偶尔传来的坏消息:某师兄丧生魔人之手,某师弟误食毒草至今未醒,某师妹伤了丹田道基尽毁,等等。
这个时候,她就不由庆幸自己的平安,可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怯懦。
慢慢地,她也习惯了在万顷碧山谷里过着浅溪一样平静细流的生活。如无意外,日子就一直这样缓缓浅浅地流下去。
若说避开历练中的险难是出于安全考虑,可修炼中的难题,她也害怕。
甚至是最拿手的制符,若哪一品类的灵符是她不擅长的,她便会想方设法地以其他功能类似的符箓来替代之。
故而大家看到的出自大茂峰景明的灵符张张都完美,实是因为她避开了所有的短项和难点。
景明曾自我安慰曰扬长避短。
这样也就导致长处愈长,而短处愈短。她隐隐意识到症结,可一直自欺欺人不愿直面。
而今日尝试剑符,她这是第一次在某个失败点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甚至明知后面还有无数的失败,还主动去碰壁。
和这位李师妹在一起,景明此刻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进入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心态: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惶恐,又惊喜。
“这和历练有关?”幼蕖浑然不觉,“我没觉得啊,师姐你比我年长呢,又沉稳,我可比不上景师姐你。”。
景明觉得这位李师妹实是有种身怀宝藏而不自知的优点。
温室花草可能会羡慕野生草木的生机,可野生草木却不能想象温室花草脆弱到何种地步。
“其实每张灵符碎裂,我心里就添一份焦虑,就有些畏惧要再来一回这样的失败,你却没事人儿一般。我只能硬着头皮陪你上。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经的事少,就有些经不起挫折来去。
“难怪都说出门历练有助于心境提升呢!我从前以为,修为上去了,境界自然水涨船高。可今儿才发现,我心境有明显的漏洞。唉,其实我从前也隐约意识到,只是自己不愿正视罢了。”
景明意外自己竟然在这位李师妹面前坦承了缺陷。
幼蕖看着满地的废弃符纸,不解道:
“景师姐你太自谦了。谁接连失败了不难受啊?我也气自己呢,就是忘性大,忙着忙着就忘生气了。而且,我是想,每次失败都会让我学到更多东西,将暴露的缺陷一一修正,我就越来越好啦!
“景师姐,你是不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其实我看师姐你始终一派从容,哪有你自己说的那么严重?”
“那是……起初是表面压着呢!后来么,反而真看淡些了,实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做着做着,我都忘了害怕和焦虑了!实在想不通,你竟有何奇怪的魔力?”
景明笑着上下打量幼蕖,叹道:
“我完全是被你带着跑的。你知不知道,你有一股往前冲的劲头,似乎不知疲倦,又不怕跌跟头。不知不觉,我就被你感染了,从前我画符时常有的不安竟然都甩掉了。”
“那我莫非是一粒清心丹?哦,而且是一粒滚动不休的清心丹!”幼蕖笑不可抑,“若我真的可以帮景师姐你宁神,那日后师姐但有需要,我随唤随到!”
第1356章 剑符不易成
见幼蕖跟着打趣,景明笑着摆手:
“那可不敢。吴祯大师兄得劈了我的万顷碧!好,我歇过来了,咱们接着来?难得你不怕失败,我败光所有灵符也是甘愿的!”
“好哇!”幼蕖一拍即合,当即挑起一张灵符,口中犹自咬着牙地跟了一句:
“哪怕我一直不成呢,金丹之前,我都会一直尝试下去。哼,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成功多远的地方。”
说着,她已经将心神沉浸进去。
见幼蕖这修炼比休息还积极的模样,景明忍不住也跟了一句:
“我不是说笑,今日与你合力钻研,剑符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我似乎心境有所长进。多谢你啦!”
“唔?”
幼蕖根本没留意景明在说什么,她抬头只看到景明的口唇似乎张合了两下,正温柔又认真地看着自己。
“景师姐,你刚刚是在跟我说话吗?”
景明一看幼蕖神情,就知道她根本没听到自己说什么,只能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无事就好。幼蕖没多想,专心凝出一股新的剑气,琢磨着如何与灵符合而为一。
已然完全目中无旁人、心中无挂碍。
景明有些愣神,想起善治师祖常说,她的修炼进益甚快,可境界只能停在‘观心’阶段,故而常生恐惧、焦虑等杂念。
若能进入‘忘我’之境,才可使内心平静,进而使”我”与宇宙本相和谐统一。
可景明不管怎么努力,都不知“忘我”之境是什么样,她始终忍不住要抽出一个“小我”来关注自己、观察自己。
她还时常想,能“观心”就不错了呀!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自我的内心的。
可如今看,这位李师妹,已经超越了“观心”,达到“忘我”之境了。所谓“忘我”,即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无嗅无尝,甚至忘却此身体之存在。
神念在电光运转,如流水、如飞轮。而内心却几乎静止,如原木,如白地。
在李幼蕖身上,景明隐隐看到了一种“天人合一”之像。
每一次面对失败,都是修正缺陷,使自己成为更好的人……原来李师妹是这么想的。
果然,念头一转,很多事情就豁然开朗了。景明心里也似乎被什么一捅,淤塞之处訇然洞开。
愣了一会神,景明见幼蕖完全物我两忘,任身边人如何端详摇头都不为所扰,不由暗嘲自己一声,遂也专心起来。
不知又废了多少张灵符,景明暂停喘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忽听幼蕖喊道:
“景师姐,我取形不似而意似,倒有些意思了。可是难以平和融入,你看……”
幼蕖将善从真君与知非真君二人所赐剑符双双悬于半空,纤指一点,各自引出一股剑气,同时将自己的剑气凝于笔端,在虚空两边各自一点。
景明眼前一亮,当即将神识沉入,细细体会了一番,半晌,才睁开眼,道:
“符的稳固性倒在其次,难得的是剑气融合不易。两位真君的剑符锋芒内敛、深藏若虚,应当是出手前已经压制住了气劲。而师妹你的剑气,尚有些趵突之像。”
幼蕖点头:
“我亦是如此想。我的剑气尚不够圆融自如,和两位真君一比,简直是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亏我此前还自鸣得意,以为自己于剑一道已经有些成就了。实在惭愧!”
“你都自谓愣头青,我们的剑就更见不得人了,”景明一笑,凝视着那在空中渐渐散开的剑气,“我记得李师妹你说过,五行归一炁,散入混沌化虚无……”
说到这里,她看向幼蕖。
两人眼神一触,本就各有揣度,一见对方目光若有所指,皆都亮了起来。
“是了,我且将剑气化作先天元气,再按灵符走势按下,灵台处始终空虚无思……”
幼蕖说着,手上已有行动,她定神回想在绿柳浦边缘之地领悟的混沌之意,反其道而用之,指上锐利的剑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如臂使指,称心应手。
她本有好几个方向的猜测,景明所言亦是其中之一,两下里一印证,她便多了几分把握。
剑气完全没入符纸的一瞬间,她有预感:成了!
“嗡——”
符纸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吟,明亮的光晕一放即收归于符面,原先的纷繁笔划上方现出一道隐约的剑影,虽纹丝不动,却有锐意迫人眉睫。
幼蕖伸手接住那张剑符,入手之时只感觉暖意融融,舒畅无比,心头涌起一股全新的感受,她在一片未知的世界里探索到了一粒瑰宝。
这和她前面误打误撞碰大运偶尔绘成的剑符不同,她约莫把握住了制符的底层规律。假以时日,不断修习进步,定然可有更多作为、
一时间,她秀发飞扬,衣衫无风而猎猎,整个人若被天风托起一般。
景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幼蕖眼生明光、气势陡增,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敬畏交加的情绪。这是面对一位师妹,而非尊长,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下位之感。
虽是纤细身影,却如渊渟岳峙。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和光便悄然隐没,幼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只顾着欢喜,毫不掩饰自豪之情:
“景师姐,你看!”
景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剑符,略一摇动,便有寒森森的锐利之气刺痛肌肤,她惊笑缩手:
“好厉害!”
失了承托的剑符在空中飘飘荡荡,景明玩心突起,一招手,灵力裹去,可那剑符却似自有主意,微微一挣,就摆脱了景明的控制,自动投向幼蕖掌中。
幼蕖惊喜交加,笑道:
“果然是自己制出的灵符认人!两位真君的剑符固然厉害,却要吸去许多灵力,还不认得主人。看来,我的剑符即使落入他人手中,亦不用担心了。
“对了,景师姐,其实我们已经将这路数摸得差不多了,只看心手眼力的配合而已。你再试几次,定然能成!我告诉你,是这般……”
第1357章 成事不觉中
景明被幼蕖的成功激得斗志大起,当下满吸一口气,挑起一张空白灵符,依照幼蕖的思路,如法施为。
“噗”的一声,剑符仍然难免四分五裂的命运。
景明摇摇头,却笑了:
“虽仍不成,我竟不觉沮丧!”
她高兴的是不似前头那样茫然无绪了,这次的失败并非一触即溃,而是剑气推行到半途才失控。
虽仍在摸索中,可前方已经有一盏明灯,不再是毫无方向的瞎摸瞎撞。
景明按下心神,回顾了一下刚刚剑气失控前的状态,心里又盘旋了几番设想,埋头再来。
接连又是四五张废符,但剑气融入的程度在逐渐加深,景明的信心也只逐步加深。
不论其他,就凭李师妹还在一旁微笑鼓励,景明就不好意思像从前那样遇难而弃。
而且,失败真的可以接受,景明头一回不因失败而生气馁。
再败,再来……
反复循环中,景明心里涌起一股欢喜,自己竟然受挫也坦然了。
试得越多、心里领悟的点滴越多、对自己的认知越清晰,景明心里也越来越稳定,甚至,还多出一股从未有的狠劲来——我就不信我不能成!
不知道多少次尝试之后……
“嗡——”
久违的一声震动传来,满溢剑气的灵符飘然落在景明掌上,她鼻头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李师妹,我也做成了……”
景明的话带了些鼻音,她连眨了几下眼睛,让眼内的湿意迅速散去。
幼蕖哪里知道景明的心路变迁?她只是略觉好奇,景师姐竟然激动成这样?明明看着挺稳重一个人,原来也有性情流露的时候呢!只是,不过是画成了一张剑符,景师姐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万事开头难。有了成功的启端,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虽然仍然不免失败,但幼蕖与景明都已把握到了准确的方向,成功绘制的剑符逐渐在案几上堆成了一小叠。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万顷碧点上了长明灯,看不出外头日夜的转换。只知道,丹田内的灵液从充盈到枯竭,又从枯竭涵养至充盈。
两人已不仅仅沉浸于剑符的制作,而是更多沉醉于脑中那一丝一丝明亮起来的领悟,照出了自己曾经的迷茫,也照出了更远更阔的前路。
“呀——”
景明垂手再缩回,不知不觉,她所需的符纸都已用完了,刚刚竟是摸了一个空!
画了多久?画了多少?
若是没记错的话,她囊中的符纸足够她用好几年的了,竟然消耗如此之快?
景明惊得愣在了当场,突然觉得面上微痒,她下意识伸手一抹,张开手掌,更惊了,竟是抹了一把的红红黑黑!
润白细致的五指上,有朱砂有符灰,都是从脸上抹下来的。
不用打水镜,只要看对面李幼蕖那鬼画符似的小脸,她就知道自己的面庞也差不多如此了。
景明不由笑了起来,为自己无意进入了“忘我”之境而开怀。”
从前她制符,总是留一点心神在外,用来观察自己的状态、欣赏自己的成果。
虽然说起来挺令人羞惭的,可她确实暗暗为自己在妙笔生花的同时还能始终维持冷静优雅的举止而暗自欣然。
好像哪位师姐出门后不知在哪里学来一句话:做人最要紧的是姿态好看。
她深以为然,便时时不忘提醒自己保持高清逸态的澹然风度。
以至于,连修炼都包裹着一层无形的外壳。
可是,当她看到李师妹如此投入,当她体会到自己也能如此投入,哪还有什么形象顾忌?那什么“好不好看”的思虑都飞得无影无踪了。
再一想,人家所言的“姿态好看”,若真是以为说的只是外表的体面,就未免太过浅薄与狭隘了。
姿态,其实是心里的格局,不惧、不谄、不昧、不藏。
人都可以犯错,但心里要有敢承认的勇气和承担的底气,坦然洒脱、理智利落。认错、纠正、革新,果断而平和,才是真正的“好看”。
这个顿悟,其实只在一瞬间。
景明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被一股清泉洗礼了一番,清明舒爽。
幼蕖一探手,也是摸了个空,她抬头一看,只见景明嘴角微弯,可眼神又似喜似悲,若感慨无尽,有明光微闪,整个人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如雕塑一般。
莫非景明师姐有所领悟?
幼蕖顾不上给自己打洁净术,蹑手蹑脚地退了好几步,伸手又想给景明加个护罩。
孰料她才一动,景明也眼珠子一动,雕像便活了,且笑语生动:
“李师妹,你干嘛呢?”
幼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想给你打个护罩来着,只怕打扰了师姐你领悟。”
景明畅快地一振双臂,一股气流冲上半空,只听得上空“哗”的一下,她欢声道:
“我是有所领悟,但与修为无关。应该是心境的突破,多谢师妹你!”
“我有啥谢的,”幼蕖忙摇手,“我还没防护上呢,师姐你就醒了。说起来,我用了这么多灵符,才该多谢师姐你。”
景明飒然一笑:
“师妹是何等样人?我又是何等样人?若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可不是俗了?”
幼蕖一笑,她知景明为人高洁柔善,心间丝毫不沾利欲。她若以财物相抵,却又是小瞧了景明。
她本也不是个计较财物的人,若是唐云、苏怡然等好友的物资,她用也就用了。可毕竟与景明私交才热起来,花费又巨,哪有摆摆手就揭过的?
人家可以慷慨,她却不能觍颜。
“大茂峰的符纸怎么也不会缺了我的用,你放心,明日我就能补上。”
幼蕖见景明不收她的灵石,只得先不提此节。只是记在心里,容后再报了。
幼蕖囊中虽然财货丰厚,可是空白符纸准备得并不多,刚刚绘制剑符,挥霍的都是景明的家底。
也多亏是景明,有善治真君的关照,大茂峰的符纸都是优先尽她挑选,品质上乘且存量颇多。若是别人,哪里支撑得住?
此又一幸也。
幼蕖如此想。
第1358章 暗有妒意生
幼蕖看着掌中的剑符与景明的笑颜,再回看四周的狼藉,除了欢喜,还有感慨,庆幸自己身在上清山。
她能制出剑符,物质与精神支撑缺一不可。
这就是大宗门的优越之处,不在于名气与地位,而在于资源与环境、友伴与族群。
金山银山易得,良师益友难寻。
两人互相施了个洁净术,抬手间亲近同步,彼此更见融洽。
“可巧,我刚刚那股气势也差不多到尽头了,正好就此停手,下次有了新的体会再来试。”
“李师妹你说的是,手感不可强求,今日且休战。等我再攒些好符纸,在万顷碧等你。”
“我决不客气。”
“我求之不得。”
两人正微笑相对,就听得远远一声娇嗔传来:
“景明姐!你怎么才开门!”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已经飞了来,直扑进景明怀里。
幼蕖识趣地退后几步,听那边不依不饶地撒娇:
“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姐姐你真是!我当你不疼我了!”
能跟景明这般不见外,也只有田雨因了。
说来也怪,田雨因此人精明势利、自私贪财,恨不得从每个人身上都刮层油下来,不沾到好处简直是死不瞑目——可是,她对景明,却是诚心诚意的亲近依赖,丝毫不起贪念。
对于突然和景明近身相处了许多时候的李幼蕖,田雨因则是分外警惕,她横了一眼那个笑容可恶的丫头,气哼哼地在景明怀里扭了又扭:
“你们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不让我进来?我来了几次都进不来!景明姐你太坏啦!挡了我一个月!你都忘了我才是你亲妹子了!”
田雨因其实比一般弟子都要成熟自矜,极少流露小女儿气,这种撒娇撒痴的行径实在少见。幼蕖旁观着,只觉得有趣。
只是,田雨因柔曼丰美,而景明身如细柳,偏是田雨因在身形偏小的景明胳膊圈里撒娇,有些滑稽。
不过景明温和持重,确实颇有长姊风范,而田雨因赌气扁嘴,确实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妹子。她与景明,是真的姊妹情深。
景明也深觉歉意,她这万顷碧从来没将田雨因拒之门外过,因与李幼蕖同制剑符之故,她一挥手布下了护罩,只为不让人打扰,没想到田雨因正好这期间几次来找她。
“好啦,好妹子,给你赔礼啦!我不知道你有事来找我,让你着急啦!”
景明软语安慰着田雨因,手在她肩头摩挲着,解释道:
“李师妹来寻我请教剑符的制作,实在太难,不能打扰,我就随手关上了万顷碧。后来又太过投入,不知不觉,都多少天了。刚刚略有小成,我一高兴,气劲上冲,这才顺便打开了护罩。”
田雨因闻言,心头大大地一跳,脱口道:
“剑符!你们已经成了?用自己的灵符?”
没有元婴的辅助,这怎么可能?田雨因从牙根到心头都酸得发苦。
景明笑着点点头:
“我们俩才算是初初入了门,成了几张。委实不易。幸好李师妹予我多有启发。”
语中多有欣慰。
幼蕖赶紧谦让:
“哪里,是景师姐予我多有指点才是。”
亦是言辞恳切。
见景明与李幼蕖俨然也一幅姐妹情深的模样,两人甚至还互视一笑,多少默契情分在其中,田雨因心头恚怒暗生。
她用的是善治真君亲制的灵符,加上善从真君成熟的剑气在旁辅助,剑符才能成功,没想到景明姐和李幼蕖那个讨厌的丫头也能制成!
哼,景明姐的制符技艺在上清山年轻弟子里首屈一指,肯定是李幼蕖沾了景明姐的光!这怎么能够!
一想到这里,田雨因丹田上方的黑色气旋又隐隐盘绕了起来,令她整个人都突然暴躁不堪。
幸而这在景明面前,两人感情亲厚,她尚不至于失控,只跺脚挥臂,借助半真半假的气恼来发泄不满和嫉妒:
“景明姐你偏心!凭什么你教会了她却不教我?我太生气了!我不依!”
幼蕖微奇,虽然田雨因仍然是对着景明撒娇,可她的语声很有些激烈,几乎喊得歇斯底里,神情也愤愤不平,大违她平日的故作端庄,简直像个惯坏了的熊孩子在胡搅蛮缠。
景明也颇为意外,伸手在田雨因头顶上轻揉了两下,温声道:
“雨因,你是不是等得气急了?嗳,你若想学,我怎会不教你?其实你有真君亲授,剑符的制作我还不如你。我这是初作尝试,刚刚才顺了些,前头已不知失败了多少次。你若真想问我什么,我自是言无不尽。”
景明说得恳切,田雨因只觉得头顶被抚处暖暖柔柔,心道景明仍旧待她比旁人亲昵,心头的气便平复了许多,那个黑色小旋风又悄悄伏了下去。
田雨因早瞥见满地的废纸碎符,心里也知此道大不易,她才不要苦哈哈地去自讨苦吃!
景明再高明,也不过是筑基弟子,要成就剑符,必是要先铺垫许多繁琐基础的细致笨功夫。而她田雨因有两位真君的托底,剑符制作比旁人容易多啦!
她只是不忿于让李幼蕖沾了便宜而已。
想到这里,田雨因下巴略抬,张口便问道:
“李幼蕖,你画了几张剑符呢?给我瞧瞧!”
这一转脸,娇气十足的景明的妹子又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凝晖峰鸡鸣顶的田小师叔。
幼蕖神色自若地一笑,道:
“没几张!勉强是对着老虎画猫而已,我的修为与纸符技艺都不算高,实在是怕人笑话呢!到底不如景师姐造诣深厚。她的剑符成色比我的好多啦!”
她如今也会在不得罪人的前提下婉转推脱啦!
不是她小器,而是她的剑符是要给唐云和苏怡然等好友分享来之不易的快乐的,可不愿还新鲜热乎的时候就被田雨因审视的眼光打量挑剔。
果然,田雨因本来也非真个要看幼蕖的剑符,她听到幼蕖自己承认不如景明,心里想着本该如此果然如此,心气又更平复了。
景明也有些看出她的雨因妹子有些不忿之意,心里真是为难。
第1359章 又见蜚兽角
对景明而言,幼蕖和雨因都是她爱重之人,都像她的小妹妹一样。可两个小妹妹之间却不能和睦相处,她这个自诩为姐姐的,不免头疼。
只是情感的光照会抹平许多沟壑,景明对田雨因这个妹妹更偏疼些,只觉得雨因太过依赖自己,在自己面前是难免小孩儿心性。
景明素无兄弟姐妹,从小身边连亲人都无一个,心里是极渴盼亲情的。田雨因来自她的故里,一入上清山门就特别亲近她,不止喊她一声“姐”,还确实事事待她赤忱,她心里实在喜爱,看到这小妹子便心软。
见田雨因对李幼蕖无礼,景明也只得盼着李师妹素来为人宽厚,莫计较这小节才好,投去的眼神都带上几分央求。
幸而李师妹果然大度!景明暗暗舒了口气,她先悄悄对幼蕖抱歉一笑,这才拿自己的剑符亮了一亮,笑着道:
“雨因你来看!可莫笑!不怪幼蕖师妹她谦虚,实在是我们的剑符比不得你的符箓基础出自元婴之手,我这个成品还拙劣得很!要不是有你给我的惊澜珠辅助,我还未必能成呢!”
田雨因接过景明的剑符一看,符面上勾划虽走势不俗却力度尚浅,她再暗暗运力相激,反弹过来的剑气果然透着稚嫩,圆转周全比自己的剑符大有不如。
以景明师姐的能力尚且如此,料得李幼蕖的剑符更是逊色。
这么一想,田雨因的小小得意又冒出了头,她递回剑符,娇声安慰了两句:
“景明姐,你才谦虚呢!这剑符如此出色,都快比得上我师父的了!再往后要剑符啊,我就来景明姐你这里讨!”
她嘟着嘴,十足的小姑娘情态。
景明果然宠溺地一笑:
“只要你不嫌弃!我有什么,你想要尽可来取。瞧你,这小气巴巴的样儿,莫非你还缺这个?”
“哼,就缺!姐姐你的我都喜欢!不许给别人!”
田雨因拉着景明的袖子又撒了一通娇,果然不讲理之语皆是有情之语,景明听得愈发笑意满面。
幼蕖不想妨碍这对姐妹叙话,道了声别便欲离去。
孰料田雨因突然舍了景明,身形一晃,拦在了幼蕖面前,浅笑着道:
“幼蕖你且留步。”
幼蕖一见这位田小师叔自傲姿态,眉峰上挑不落,就知她必有要炫耀之事,便微笑驻足,且耐心等着。
果然田雨因手心一晃,掌上突然现出一柄短刀。
其手握处黑沉沉的,五色华彩满镶宝石的刀鞘倒是田雨因一贯的风格,但只这刀鞘就价值不菲了,看来鞘内是一柄更为珍贵的宝刀。
刀鞘底部微微露出一线刀身,亦作沉黑之色,刀柄与刀身应该是一体通铸,看起来分量不轻。
田雨因似乎怕幼蕖瞧不清楚,特意将那短刀拔出举了举,笑问道:
“我这柄短刀名作‘决云’,你可识得是何物所制?”
幼蕖第一反应是这柄短刃多半又是赵袊赵慡帮田雨因寻来的什么神兵利器,可一瞧,刃上火气尚未褪尽,显是新淬不久,并非挖出来的古物。
要辨识宝物,定要上手才行。
可幼蕖见田雨因甚是宝贝那什么“决云”,似是不舍得交予她手,而她也不想冒然接过,田小师叔的东西啊,她还是别经手为好。
她只就着田雨因的手看了一看,乌黑无光,看不出锋利程度。又用神识轻轻一触,只觉得彼处似乎有一吞噬的洞口,神识竟是微微一沉,似有陷落之感。
幼蕖心头一惊,脱口道:
“这莫非是蜚兽之角所制的兵刃?”
她的短匕“晨星”得自神剑门的黑剑,原料便是蜚兽之角,看似黑黝黝的无光无华,可锋利无比,斩金断玉不在话下。
田雨因这柄,倒是相似。
不过蜚兽只在青空界的北端才有,一般修士得了也舍不得出手,多是留了自用,故而坊市上也没听说过有售,田雨因的这只兽角又是从何而来?
田雨因见震住了李幼蕖这丫头,面上禁不住又多了两分自矜之色,得意道:
“你倒是有些眼光。我这‘决云’,确实是蜚兽黑角炼制而成。不过,我这可不是从别人兵器上截下来的,而是我亲手自蜚兽脑门上活取的,甚是难得呢!”
幼蕖心里一惊,面上却微微一笑,道:
“亲手活取确实难得。我五年未回宗门,竟不知田小师叔你去了一趟北注州,还拿下这么一只难对付的蜚兽。”
田雨因一愣:
“什么北注州?我去那干嘛?死冷死冷的地方,人么又穷又狠,我又不是傻,选历练任务也要挑个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
她才开口,景明却也愣了。
景明与幼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疑惑。
幼蕖自景明眼神里看出来,田雨因并无去过北注州。
景明没多想其他,却是惊讶,蜚兽只在北注州有出,典籍中多有记载,身为元婴弟子的田雨因竟然不知道?
田雨因却不知景明与幼蕖在想什么,她将那短刀抛了一抛,乜斜着眼去看幼蕖,道:
“听说你也有一柄类似的兵刃,是柄短而小的匕首吧?可敢和我的‘决云’比试比试?”
幼蕖身怀短匕“晨星”并未有意掩藏,她斩断蔡昺的黑剑时,多少人都看着呢,田雨因知道了也不为奇。
不过,田雨因这柄短刀似乎……
幼蕖将神识在自己的短匕上转了一转,再去看田雨因的那柄,心头一动:田雨因虽然没去过北注州,可上清山外山,不是曾经有过一只亚蜚么?
她在少清山时,就曾从小地绎镜里看到那只亚蜚的存在,而且亚蜚的四周草枯水竭,分明是此兽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
而她到上清山后,问过几位同门,竟无人知道外山有亚蜚。
她和苏怡然带韩冉冉与柯辰去外山时,特意寻过这只亚蜚,也未见到,甚至亚蜚存在的痕迹还被刻意遮掩了。
若不是她发现一丛婺茸花下藏着腐败了的蛇盘草——正常情况下此草坚韧之极非遇蜚类怪兽难以腐坏,又看到某处水枯后石上留着亚蜚特有的带锥洞的足迹,还真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第1360章 此蜚非彼蜚
幼蕖注目凝视才发现,田雨因那柄短刀其实并不是纯然乌黑,刀刃根部黑色的表层之下似有一线斑驳杂色,就像是墨团遇水后未曾调匀露出的深浅灰色。
那,这不是真正的蜚兽之角?莫非,其实是亚蜚?
亚蜚尚未完全进化为蜚兽,故而名里带个“亚”字。头顶双角也会显出杂质,不如真正的蜚兽之角坚牢细致。但其牛首蛇尾、黑血独目,与蜚兽外形大致相仿佛。
缺少眼力的人,往往会将亚蜚错认作蜚兽。
尤其是兽角炼制的兵器,看起来没甚差别,可往往在对阵时才会发现其不够纯净坚硬。
田雨因见幼蕖盯着自己掌中,眉头微拧,似在仔细琢磨什么,她心里一虚,下意识地缩回了手,黑刀便大半藏进了袖内,再看不完整了。而另一只手空自持着那宝光四射的刀鞘,似有些无措。
幼蕖本来也只是略有怀疑,此刻见田雨因反应,心里的疑云又加重了几分:莫非这柄短刀真的是来自上清山外山的那只亚蜚?
可是,若真是田雨因斩杀了那只亚蜚,这本是件好事,以此女的性格,早就夸功显摆得无人不知了,怎地不明说呢?
田雨因被幼蕖的眼神看得背上生毛,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挑衅了,实在是得了好东西藏不住,锦衣夜行什么的于她最难受不过。何况在李幼蕖面前,她总忍不住想拿宝贝压过这死丫头,好出一出那不知何来的憋气。
李幼蕖似乎不惧这“决云”,田雨因是知道幼蕖那短匕几乎无坚不摧的,心道,那短匕若与自己新得的宝刀两败俱伤,自己可就吃大亏了。还有还有,要是这死丫头输了不甘心,死活要追问下去,可就有些不妥了。
算了,自己是个玉瓶儿,哪能跟李幼蕖这种乡野瓦罐硬磕?太不值当了。
一念及此,田雨因抢着笑道:
“我这‘决云’锋锐得很,已经削断了好几位师兄的利剑。算啦,我不找你比了,磕坏了你的宝贝,景明姐要怪我不够友爱同门的!”
说着,也不待幼蕖接话,手臂扬处,刀鞘飞上半空,闪电般落下时只听得“唰”一下,已经合上了短刀。
这一下干净利落,田雨因看都未看,就准准地两边鞘刀相扣,潇洒之极,显然是练得纯熟。
景明忍不住夸一声“俊极了”,幼蕖也夸一声“好俊的手法”,可田雨因总觉得李幼蕖这丫头笑容里带着揶揄,夸也夸得阴阳怪气。
算了,不理这死丫头。
田雨因嘴角一扯:
“你不是要走么?”
幼蕖不在意地一笑,她也不想和这人同呆一处呢,便点了点头,向景明辞过。
景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幼蕖道:
“对了,李师妹,剑符之作,我觉得火候还须提纯,成功率也不太高。我想先只跟师祖提一下,其他同门,我暂时不讲。你回玉台峰,也斟酌着先只跟身边人说罢!”
幼蕖未多想,点头应了。
景明又转头跟田雨因道:
“眼下也就你知道此事。你也知道,师姐出手的灵符,不是十分出色,是不欲人知的。我怕丢脸,你可别跟别人宣扬去!”
田雨因扭了扭身子,娇声道:
“我知道啦!景明姐你的话,我哪次不是照做?我谁都不说!等景明姐你愿意说了再自己说去!”
说罢,她得意地看了一眼李幼蕖,心道:这样大的好事,景明姐却不肯说,我也乐得不提,让这丫头没法脸上增光!
田雨因的想法与人不同,她觉得幼蕖筑基炼成剑符是一件大大长脸的事,不免压过了自己,实在生怕幼蕖因此大得师父欢心,故而心中颇为不乐,本就生怕幼蕖拿此事去抬自己。
不过,她又与幼蕖事事别扭,若李幼蕖央她莫说出去,她即使想不通,也不会照做,偏要逆着这丫头的意思才好。可景明让她别讲,她便十分称心,只觉得幼蕖没法长脸了,她哪有帮这丫头宣扬的道理?
幼蕖本也不是喜欢张扬的人,景明让她压住消息,她亦无不可。只是关在万顷碧一个月,回玉台峰定然要对师伯与唐云等信任之人明说的,反正景明也说了身边人可讲。
田雨因表情古怪,幼蕖也懒得去猜这位小师叔千折百回的心思,示意后便转身自去了。
田雨因不再理这个不讨人喜的丫头,转身又去拉着景明袖子,亲亲热热地道:
“景明姐,你这万顷碧又大又空,是不是有些冷清呀?”
景明不由一笑:
“是有些冷清。怎么,你想来陪我?”
幼蕖已经走到谷口,却听得田雨因在道:
“我是想来陪的呢,只是你知道我师父,时常要找我。不如,我帮景明姐你找个人,代替我来陪你?”
“哦,谁这么得你的看重……”
“可好的一个小姑娘了,又细致又懂事……”
幼蕖加快了脚步,不想探听别人的私事,可架不住几个字被风吹入她的耳中:
“……马头峰的……”
她脚步一顿,马头峰的人?
眼下不止是玉台峰在收弟子,各峰都在外门挑选具有潜质的新人来充实队伍。
所以幼蕖虽然拒绝了韩冉冉的自荐,可她也不担心韩冉冉会零落无依,只要这孩子自己上进,努力总不会白费,宗门自会给出妥当的安置。
此刻听到田雨因提到“马头峰”三个字,幼蕖不免牵起前事来。
回身看了一眼温柔如长姊的景明,幼蕖有些踌躇,只是眼下她不便多话,且先离去了。
回到玉台峰小竹林,唐云一见她回来,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道:
“可算回来了!我竟不知你能和景明共处那么长时间!你莫非转修灵符了?听说为了你,万顷碧都关门一个月了!”
幼蕖也去拉着唐云的袖子摇了摇:
“云儿师姐,莫非你怕我被景明师姐拐了去做她的亲亲师妹?”
唐云“嗛”了一声,故作不屑,道:
“这个不省心的小丫头,谁跟她亲啊?来个拐子更好!谁爱就谁捡了去!我可不稀罕!”
第1361章 皆见剑符喜
见大师姐故作矫情,幼蕖如今脸皮也厚了,干脆一跳,两臂环抱,挂在了唐云身上,笑嘻嘻地道:
“景明师姐温柔又大方,谁不稀罕?可是我只稀罕云儿师姐你啊!我家大师姐温柔又体贴,才是最最好,我只在玉台峰做云儿师姐的师妹!”
唐云抻着脖颈“哎呦”一声,一巴掌拍在幼蕖背上,笑骂道: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猴儿似的!小丫头,看不出你细胳膊细腿的,还挺沉!我老腰都要给你折断了!”
幼蕖赶忙撒手,小心地扶着唐云坐下:
“老师姐,您歇着,要不要小的给您捶背?”
唐云嗔她作怪,凶巴巴一指头戳过去,却被幼蕖笑嘻嘻地避开,再要动爪时,却见这小丫头得意洋洋地自怀里掏出两张灵符来,冲风一晃,道:
“师姐,你且来看,这是什么?”
唐云一眼便瞥见幼蕖手中的与寻常符箓不同,纷繁的笔划当中隐见剑影浮动,更有金锐之气扑面而来,她自是有些见识的,不由一惊,脱口问道:
“莫非是剑符?你作的?”
她问得极准,实因未感知到高阶修士灵力的压顶之感,故而料得非师长所赐。
而幼蕖去大茂峰之前便曾在小竹林里折腾了满地的废符,实在是动静颇大,折了一地的竹竿,引得唐云来瞧过,废符上剑气四溢,这丫头又掂着善从真君的剑符嘀嘀咕咕,她就有所猜测了。
如今这丫头再又和景明闭门不出一个月,回来时更喜孜孜的,十有八九啊,是成功了!
见幼蕖骄傲点头,唐云大喜,一把抢过那剑符,翻来覆去地端详,口中喃喃:
“个小丫头,才多大的年纪,才多少修为,就敢试手制剑符?谁知道了不说一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没天理的,还真给她成了!真真气煞人也!”
不过幼蕖知道这位唐云唐师姐口中说着“气煞人也”,心里却是大大地为她这个师妹在欢喜呢!看师姐喜笑颜开的样儿!
“我了不起吧!”
李幼蕖难得地摇头晃脑,得意尽显,语调的尾音高高扬了上去。
在小竹林,在唐师姐面前,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甚至可以也撒娇撒痴地扮乖作怪。
“啊啊啊,了不起!”唐云一把抱住幼蕖,欢喜得声音都在颤,“小丫头!你可真是我们玉台峰的宝!”
“我当然是块宝!那师姐你还舍得将我让给别人么?”
“嘚瑟的你!走走走!去见师伯!这喜事定要告诉她的!”
“哎哎哎,师姐你别急啊,我在万顷碧呆了一个月,人都要馊了,好歹让我换个干净衣衫……”
“哪有馊味?我就没闻到。回来再换!师伯不会嫌你臭的……”
唐云抬手就是两个净尘术打过去,一刻不耽误地推着幼蕖往外走。
净尘术卷起一团团夹杂着湿气的嗖嗖凉风,弄得幼蕖满脸都是发丝,连打两个喷嚏,眼睛都睁不开了。
幼蕖从没被净尘术劈头盖脸地这样砸下来过,脑子都要晕了。说好的温柔又体贴的大师姐呢?
无奈唐师姐本以大力着称,行动起来更是急如风火,幼蕖哪里抗争得过?哭笑不得,只得从了。
两人刚出小竹林,迎面就差点撞上杼羽。
杼羽反应快,当下一个后仰,才避开了撞头之险,他诧异地看着失了稳重风范的唐大师姐和满脸无奈的李幼蕖——李师妹的形容甚至还有些狼狈,不免问道:
“唐师姐,李师妹,你们这是去哪?”
唐云打了个哈哈:
“你来找幼蕖啊?等一下吧!我们有事先要去红叶真人那。”
她口中应付着,脚下不停,一句话了,人已走出数丈开外了。
幼蕖回头冲杼羽抱歉地点了下头,唐云一拽,两人马不停蹄地进了枫林,转眼就消失在杼羽的视线里。
杼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和李师妹练几手剑、聊几句话,怎么就总没机会呢?
幼蕖边走边忙不迭地归拢鬓发,索性以袖擦面,总算让自己勉强能见人。
枫叶林里,冯星儿与柯辰正在对练,练至酣处,一时住不得手,唐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二人莫要停顿,同时又指了指里头,有询问之色。
冯星儿会意,大拇指竖起,也朝里头指了指,又一点头,意思是大师兄在内,并无要事,余人可进。
唐云与幼蕖一笑,便领会自去了。
吴桢果然在红叶真人处,师徒二人正笑语晏晏地说话,见唐云连通报都没有,就拉着幼蕖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吴桢不免眉头一皱,可也忍住了,尽力平静地开了口:
“两位师妹有什么事吗?”
唐云才不惧这位大师兄,她倒是有些意外,大师兄竟然脾气变好了?不过,瞅一眼大师兄眉头间的“川”字,她便能猜到大师兄心里的话:
“冒冒失失!规矩呢?唐云,你也是大师姐,怎么给师弟师妹们作表率?”
得亏大师兄竟然忍住了没训人。
唐云笑着道:
“我俩是有事要和师伯说呢!我先遇着星儿她们啦,说可以进,我又看敞着洞门,急着进来说事,就少了礼节了,师伯莫怪。”
她边解释,边将幼蕖推到了身前,很有种卖关子的得意。
红叶真人打量了一下唐云和幼蕖,笑问:
“你们找我有事?是幼蕖的事吧?”
幼蕖背着手,努力压住嘴角,重重地点头道:
“嗯!”
却没急着开口,满眼放光地看着师伯,又是濡慕又是期待。
红叶真人见她用力抿嘴的样儿就知道这小丫头多半有什么喜事,那鼓鼓的两腮,就跟饱吃了一顿松子儿的松鼠似的,透着多少欢喜。
性情活了许多的红叶真人顺着势笑道:
“我来猜猜是什么事!唔,听说你和景明在万顷碧闭关一个月,可是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灵符?善治真君都亲自发了传讯来问我呢!我只说不知!”
幼蕖正咬着唇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唐云早忍不住了,自幼蕖背着的手里抢过剑符,飞快地递到红叶真人掌上:
“师伯,您看!”
第1362章 自有同门情
红叶真人神识一探之下,不由惊喜交加:
“剑符!是自幼蕖手里绘出来的!”
她一口就下了定论。
能让唐云和幼蕖这般高兴,当然不会是别人给的剑符。而且,这剑符尚有不够老练之处,剑气亦是筑基层次,除了幼蕖,再不会是旁人了。
“嗯!”
幼蕖喜容如春花绽放,除了点头,只笑嘻嘻地露着一口白牙,依旧不说其他话。那是一种孩子气的快活,她只需要高兴,等着长辈的夸赏就行。
红叶真人还没开口,吴桢就赶着上前两步,就着师父手中深看一回,微愣了两息,吸了口气,才转身对幼蕖拱手,郑重道:
“筑基绘制剑符何其不易,李师妹如此成就,吴桢佩服!”
吴桢满脸笑意毫不作假,他虽然刚愎不讨喜,可也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的。
区区筑基就能绘出剑符,这是玉台峰的人,是玉台峰的大好事!他自然欢喜。难怪唐云进来时也那样急切呢,他一点都不怪了。
尔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当下对师父行了个礼,带着歉意道:
“师父,我……”
红叶真人不耐烦地将吴桢扒拉到一旁:
“你,你什么你,忒话多!快一边去,我和幼蕖说话呢!你莫碍事儿!”
唐云见吴桢一脸窘迫,心里好笑,大师兄还没适应他师父的新状态呢!她再看看活泼了许多的师伯,心里着实高兴。
红叶真人将剑符略一激发,就有一道明亮的光剑跃然掌上,离得近的吴桢被剑芒微微扫到,只觉得毛发森然、粟粒顿起,心头更是震撼。
“好孩子,快来!”
红叶一把按下光剑,将幼蕖招至身边坐下,摸着小丫头的手,看看她掌心指尖的道道伤痕,再看看气色吐纳,上上下下都关注到了,才慨然一叹:
“你师父说过,弟子就要一代胜过一代。如今看啊,果然他说得对!我在筑基期的时候,想都不敢想制作剑符的事。可你不敢想了,还做成了!来来来,快给我说说,你们俩是怎么做的!我记得剑气不易融进去!”
幼蕖指着剑符便开口:
“师伯你看,这股剑气并不是直接……”
她才说得几个字,吴桢就后退了一大步,谨慎地告辞:
“那弟子先行告退!”
说完就转身欲向外去,生怕多留了一时半会就误事似的。
红叶讶然,赶紧喊住他:
“你等等!刚刚为师是让你别挡在幼蕖面前,妨碍我们说话。是随意了点,莫非你还吃心了?”
吴桢面色竟然有些尴尬的意味,定住身形,低声回禀道:
“怎么会!师父是跟我不见外才随意的,弟子哪有那么不知好歹?不过,李师妹既然要细述剑符的制作过程,想来外人不知的秘法,弟子,还是避嫌的好。”
红叶听了也一怔,心道倒也是这个理,修士秘诀惯来轻易不示人,小丫头肯跟自己说,是因为自己乃玉台峰师长,而别人就不宜旁听了。何况,吴桢向来和小丫头有些不亲。
她不由暗嘲自己竟然不如弟子懂事,下意识就看向幼蕖。
幼蕖倒是笑了:
“大师兄尽管留下,这可不值得称什么秘诀,景明师姐也会呢,难道我还要去堵景师姐的嘴?而且,大师兄自是可信之人。
“何况,便是玉枢阁典籍里也多有记载,只是各人领会不同,故而成事与否也有差别。我定然尽实而述,可听者若照此绘不出来,也须知并非我隐藏之故。师兄可莫要疑我藏私。”
吴桢默了一默,开了口:
“没想到我吴桢在师妹心中竟是可信之人,是我格局小了。我知师妹待人精诚,必无隐瞒。至于我能否有成,我自知并无此天赋,勉强试过即使不能效仿成功,亦必是多有启发,怎会怪师妹?”
他说得真切,幼蕖心里暗暗点头:大师兄虽然性子很生硬,可人倒也实在。嗯,竟然夸自己待人精诚——原来自己做的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大师兄黑山一般的形象顿时柔和了两分。这就是同门情吧,一言一笑,在别人眼中不算什么,可是在自己人眼里,就别有意义。
唐云亦笑道:
“大师兄心底无私,谁不知晓?就算旁人听不得,大师兄无论如何都是听得的。”
吴桢虽严肃板正,可被两位师妹当面夸,还是有些架不住,黑面皮下竟然透出点红来。
“幼蕖发现,既然不如真君能够纯熟圆融,那就改个路子,筑基也有筑基的法子……我与景明师姐不谋而合,觉得那剑气并非直接输入,而是转换为先天之炁……
“只是甚为不易,可恼可恨的是那剑气明明是自己的,一到符纸上却就不听话了……”
幼蕖细细地给师伯等人讲述了一番她与剑符一道的体会,又将自己屡战屡败的狼狈尽数道出,听得红叶真人笑不可抑。
便是最不苟言笑的吴桢,听得幼蕖“咭咭呱呱”连说带笑带比划,清脆玲珑,言辞又甚为有趣,他也禁不住脸上露出少许笑意,也才发现,原来,李师妹的可爱可喜之处并不比米兰米珠差,只是他从前没机会发现而已。
当挥去偏见,同门之间能够报以善意互相凝视,顿感其乐融融。
红叶真人精于剑道,也曾亲眼见善信真君绘制剑符,目光自是比筑基弟子高得多。吴桢与唐云只是听个热闹,而红叶听到幼蕖提及几处尚有滞涩疑难,她一猜度,大致便可戳中要害,略一分说,三弟子皆大感获益。
在红叶洞府说了大半天,再展望剑符完善后将趋于更佳,成品率也将更高,几人都欢欣不已。
唐云更是眼睛闪亮,突然一拍掌:
“哎,我玉台峰本以剑术着长,若再多几个人可以修习剑符之术,岂不更是锦上添花?我和魏臻都没画符的天分,外人也罢了,可我瞧着杼羽和时珂,还有葛志等几个剑术都不错,也都晓符术,可否将此术授予他们?”
第1363章 师兄别有教
唐云一时兴起,建议召来几个玉台峰弟子将剑符之术授之,对此幼蕖大方笑道:
“只要真能对大家有帮助,我传授此术又何妨?”
没想到吴桢却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道:
“我知道师妹不吝啬。可是,此举还需谨慎。能不多说,还是就莫要多扩散了。唐云的想法固然好,可还得再等等,暂时莫要外传,我们看看再说。”
“为何?”
唐云和幼蕖都甚是奇怪,大师兄不是最希望玉台峰所有弟子都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么?怎么此刻小器的反而是他了?
只有红叶真人微微点头,道:
“你们且听你们大师兄说说道理。”
吴祯从容道来:
“须知凡人有句话,怀璧其罪。筑基绘就剑符,前人也不是绝无,但传闻里极少,皆为天才绝艳之士,又都藏之甚密,罕有心得流出。可见其难得与自珍。
“这一代弟子中,据我所知,李师妹也提了,也就是鸡鸣顶的田雨因略有成就,但其背后其实是善从与善治两位真君,其余人并无可比性。”
吴桢刚刚第一句话的时候,唐云其实已经反应过来,但她没插嘴,这种道理,还是大师兄来说的好,难得这次大师兄态度好而小师妹也肯听大师兄的话。
幼蕖果然是难得地表里如一地在认真听大师兄的道理。
吴桢看向幼蕖,接着道:
“李师妹,你刚刚也说了,景明也让你暂莫对外多提剑符之事,我想,她也是出于这个考虑。须知,能在筑基就制出剑符之人,万千中一二而已。可想绘制剑符之人,则是千千万万。
“你们俩看似只苦练了一个月,其实先前已有功底铺垫,悟性运气机缘勤奋缺一不可。而若大家都知道你们成功绘得剑符,只当简单或是别有捷径,不免个个都来求教。而你又是……”
说到这里,吴桢不由一顿,面上有些尴尬之色,他本不介意当面批评人,可与李师妹的关系似乎才缓和,他直戳她短处,是不是有些不妥?
幼蕖倒笑了,顺溜地接了下去:
“而我又是个烂好人,谁来求教都会指点几分,不免蜂拥而来。可剑符此道甚难,教一百个人,只怕一百个都不能顺利领会。教一千个人,可能才通一两个。学不会的可怎么办?”
吴桢亦笑了起来,李师妹这般主动笑说她自己“烂好人”,就是心无芥蒂了,同门如此,他很高兴,接着道:
“是的,大家都会有一种错觉,觉得既然李幼蕖一个月可为,同为筑基的我说不定一年半载的也能做成,金丹更觉得可为。可元婴也未必个个都能呢!
“学不会的人,若通情理些,还能想到是自己悟性天资有限,也就罢了。可若是个狭隘的,只怕反要生出多少怨气来!若他们觉得李师妹藏私可怎么办?”
唐云听得悚然,这可是好心好意却会得罪同门啊!她拉住幼蕖不住点头,示意小师妹多听听大师兄的教诲。
吴桢见幼蕖端正神色若有所思,缓了缓语气,又道:
“利益当头,太过诱人。也容易乱心。即使是我玉台峰,也难免人心不齐。所以,还是等大家都金丹之后,有了余力再说。
“再者,照李师妹所言,练习剑符花费颇多,这物资消耗也不是每个人都耗得起的。届时难免更有乱象,说得严重些,这诱惑太大,只怕沉迷者倾家荡产也不为过,若不成,怨怼更深。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别撩人心思。”
“就是就是!是我瞎安排!”唐云赶着认错,“本是我想得简单了。此消息一出,不知要惹来多少心痒之人!玉台峰还要不要安生了?”
唐云对吴祯真心实意地行了个礼,道:
“大师兄,多蒙你提醒。大师兄考虑周全,我唐云还是有所不及。”
幼蕖虽没跟着捧场,可心里亦是认可的:难怪人称大师兄是玉台峰顶梁柱,果然有些道理。只大师兄所言最后一条,就排除了许多人。
不是说穷人莫来学,而是学此术易令人穷。若无相当家底与悟性,只怕耽误正当修行。诱人入坑无果,反而是害人。
她未开言,可面上也显出信服的神情来。
吴祯看在眼里,含笑点头。果然李师妹是个可教的,也果然,她从前是没好好听话的。看,此时才是真乖。
红叶真人大感欣慰,几名弟子相处融洽,正是她所乐见。
几人又说了一通,各自散去。
临去前,唐云问幼蕖要不要歇两日,去外山走一趟。幼蕖摇头表示自己还需再试试各种基质的灵符,忙得很,没空休息。
唐云叹了一声,只得叮嘱她莫累坏了。
吴桢却是眼带欣赏,深表赞许。
没两日,吴桢私下里又送了一只鼓鼓的芥子囊至小竹林。
幼蕖从未单独收过大师兄的东西,见他郑而重之地捧着芥子囊来,大为惊讶。
“大师兄我的份例都领过了,不缺……”
“这里都是些灵符材料,是给你研制剑符用的。”
“哦?那个我也不缺……”幼蕖还是不想收大师兄的东西,虽然关系已经大大缓和。
可吴桢坚持:
“怎么会不缺?我听说你将景明的存货都用光了,料你自己囊中也没的剩,难道还要去麻烦温长老?我知道你还有少清山,可再亲近也没有索求无度的道理。”
幼蕖手一顿,吴桢已经打开芥子囊:
“剑符所用灵符材质不一般,至少要中阶以上的兽皮。可巧,我往日收罗了好些,也不算差,也已托好手制成了空白符纸,施了几次却憾于没有天赋就罢手了。空留着也没用。还有些朱砂之类,未必有你的好,但聊胜于无。”
吴桢说得客气,幼蕖将神识透入芥子囊一看,惊得合不拢嘴:内里厚厚几大摞高阶兽皮制成的符纸,都是坊市上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还有些朱砂、兽血,同样是精品,略一扫视就能感觉到其中力量蓬勃。甚至还有两枚古旧玉简,载录的是某散修前辈的剑符制作心得。
第1364章 小竹林静修
幼蕖虽猜到吴桢拿来的多是与剑符相关的材料,可真看到时,还是有些吃惊。
这些物事即使在大茂峰也不多见。哪怕和景明的相比,品质也不差多少。
“你说要试各种基质的符纸,很有道理。尽管放手去做!我这些年在外闯荡,也着实结交了几个有力的朋友,天南海北的,哪怕是龙筋凰火,只要你试手需要,我都能搞了来。
吴桢说得信心满满:
“李师妹,你尽管多练多试,弄废了莫心疼,缺什么也只管讲。物资我这里都可以向你倾斜。只要你这剑符之术稳定下来,载入玉简留存,我玉台峰的传承便更为出色。”
吴桢眼神热切,透过这芥子囊,似乎已经看到玉台峰无限璀璨的未来。
幼蕖捧着沉甸甸的芥子囊,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这里头的家当是大师兄多年的积攒,价值不菲,竟然只为了她试手需要,就都拿了来。
可幼蕖也知大师兄必是对她寄予厚望,她只觉得有些承受不起。
别人若予她什么,她也都接得住。不管人家图不图什么,她也必诚心回报。
可大师兄的厚望,太过实质,似乎有一只无形的面孔紧追在这厚望之后,一定要亲眼看到他这付出的回报。甚至,希望这回报越快越好。
当然,大师兄要的回报也不是对他个人,他的确毫无私心,全心全意都是为了玉台峰。
幼蕖当然也会尽力为玉台峰奋斗,可她不希望被人催着赶着去做。她更做不到大师兄那样,将复兴玉台峰作为唯一的、毕生的目标。
可她也说不出“大师兄你莫对我抱太大期望”这样的话来。
默了两默,幼蕖低头行了个礼,收下了吴桢的芥子囊。
吴桢满意地点点头:
“你忙,我不打扰。”
眼看着大师兄的身影出了小竹林,幼蕖才松了口气,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师兄长相跟铁搭似的,她一和他面对面,就有压力灌顶。
大概更主要是两人处世风格太过迥异,大师兄永远居高在上,她虽然如今对他多了两分敬意,可始终亲近不起来。
幼蕖微微摇着头,才要回身,竹林外又传来吴桢的声音:
“杼羽,你找李师妹?有什么事吗?她挺忙。要是有问题,你问我好了。”
杼羽的声音回复道:
“墨川真人尚未回归,我先跟着唐师姐练入门剑法,有两式招使得不扎实,估计是灵力的轨迹不够顺畅。唐师姐说可以来问一问李师妹。”
吴桢对墨川一脉的剑风是知而不透,倒也说不出什么独到见解来,他略一犹豫,便道:
“唐云力大剑重,其实适合刚猛一路,李师妹又偏于灵巧,未必能给你什么建议。魏臻倒是对墨川真人的剑意领会更透。你不妨去问问他?”
“……那好,我去找魏臻师兄。”
幼蕖听吴桢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杼羽,根本不来问她的想法,不由苦笑。
苦笑的嘴角尚未落下,又听得吴桢在吩咐谁:
“柯辰,你这几日就在小竹林附近练剑,若有哪位师弟师妹来找你李师姐求教,你便让他来寻我问就是。你李师姐最近有事忙,莫让人打扰了她。”
“谨遵大师兄吩咐。”柯辰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了。
小竹林内的幼蕖干脆对天翻了个白眼,反正没人看见。
大师兄这风格,简直是看守着孩子读书的严厉家长。
苦口婆心,寸步不离,眼神如锥,每字每句都不离用功,恨不得将你绑在他的希望之矢上,只以他的殷殷叮嘱为推力,按照他的期望笔直发射,根本不让箭矢决定自己的方向。
也许有人会觉得她李幼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毕竟严师出高徒、棒打出孝子,对你高要求、给你无忧资源托底,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怎地还牢骚满腹哩?
说轻了是不懂人家苦心,说重了是白眼狼不识好歹。
可幼蕖是个散漫自由生灵性、不以辛苦论功绩的人,太多的条条框框反而会约束她的发挥与自主力。乐在其中、自得其趣才能推动她自发前进。
不过,如今幼蕖也把握到了应对大师兄的法子,且听着、且顺着,掉过头去,该想啥想啥,该干啥干啥,不伤和气也不伤自己。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诸神在上,弟子李幼蕖并非口是心非之人,而是以炼心破心结、助己又体人,大家都得安宁,实乃一团和气的智慧之举。
这也是心境的提升呢!
吴祯留心着小竹林,只见李师妹果然听话得很,闭门不出,偶有剑气冲上半空,自当是在潜心用功,大为满意,每每他自己走到小竹林附近,都放轻了手脚声音,生怕打扰到里头的人。
诸位师弟师妹见到大师兄如此垂范,自是效仿,个个轻手轻脚,等闲不往小竹林周围走动。个个都想着,李幼蕖师姐身为宗门大比头名,还如此用功,多半又是在练什么绝技了,真真令人敬佩!
幼蕖当然也没辜负大师兄的殷殷期望,她确实勤练不辍,道术、剑法、符箓,轮番劳作也轮番休息,避免自己在某一方面太过疲沓,才不会生出厌烦。
当然,也注意张弛有度、劳逸结合,累了就放空自己躺一躺,再就地截根竹子做个小短笛“呜哩呜哩”吹两声,不成曲调亦欢喜。
有时也遥遥一声招呼,小地绎镜便瞬息自外山飞来,带着黑云儿和芝人芝马。
幼蕖和几个小家伙逗乐子,跟玉生雪芽捉个遁地千尺的迷藏或是与黑云儿拉绳角力、相扑格斗,大肆发泄一通,肉体的折腾反而能抵消修炼的疲乏。
这都是大师兄不喜欢的”不干正事”,自是不能让他知晓。
不过,只要打好护罩,什么动静都传不出去,只要没烧光小竹林,她领着黑云儿和小地绎镜怎么闹腾外头都不知晓,大师兄只当她在里头日夜苦练呢!
透过阵法远眺大师兄满意的笑容,幼蕖觉得,自己让大师兄少生了好多气,实在是个乖乖的好师妹,忍不住给自己烤了顿肉,和黑云儿一起大嚼一通以作奖励。
第1365章 万顷碧对剑
小竹林对外谢客期间,幼蕖还张起青云障,悄无声息地去了一趟大茂峰万顷碧,景明师姐待她甚好,有些话她不能不跟景明说清楚。
飞至万顷碧谷口,幼蕖才省起自己披着青云障,景明是看不见她的。
正要现了身形,却听得谷内有刀剑铿锵之声。
莫非景师姐遇袭?
她一惊,下意识就往前冲去。
青云障可轻松穿透大部分阵法,万顷碧虽然有防护,可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阵法机会没有波动,幼蕖径直就冲进了谷内。
进了万顷碧,入目的却是田雨因与景明在剑来剑往,虽是激斗正酣,可二人神情轻松,绝无杀气。
原来是人家姊妹切磋!
也是,这里是上清山内门,更是大茂峰的要地,怎么会有敌袭呢?
幼蕖赶紧压住自己的动静,同时暗笑自己多疑,反倒搞得自己鬼鬼祟祟,跟刻意偷窥似的。
她正要退出万顷碧,无意一瞥,却正瞥见田雨因一剑冲天,整个人拔地而起,势如流星,甚是灵动,又裹挟着一股凌厉气势,大异寻常。
景明高声赞一声:
“好剑势!”
当下“刷刷”接连两剑,化解了田雨因的攻势,同时一张灵符脱手而出,化作一座巨石压了过去。
而田雨因身形毫无滞涩,左掌灵力一吐,就势借力回身,轻飘飘如一片树叶也似,而右掌中长剑闪出十数朵剑花,将那座巨石劈得四分五裂。
其身姿矫健,来去自如,且灵力毫无衰减。
“好身法!”景明欢喜地一扬剑,对这田家妹子大夸特夸,“剑法倒是其次,可喜你这两年灵力日益深厚,果然是没少下功夫!为姐也为你高兴呢!”
田雨因嫣然而笑:
“既然姐姐夸我,我可就不客气啦!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景明很是开心:
“都说好了今天帮你喂招,索性我什么手段都上啦!你可留神,除了我这惠风剑,我准备的灵符可多!我接下来是攻防齐上,你若还能轻松应付啊,要什么奖励我都舍得!”
“那景明姐你小心了!”
田雨因娇喝一声,挺身上前,解春剑舞得一道光墙也似,密不透风,气势汹汹地倾轧下来。
景明精神大振,手底灵符飞出四五张,道道光焰圈住她,同时十数支雪影盘旋而出,两两合一后化作彗星,与田雨因的光墙猛然撞上,“轰”的一声,光电四溅,如火山爆裂。
看这架势,两方斗得难分轩轾。
景明大赞一声“好”,语音中喜气盈盈:
“妹子,你果真厉害!这里头可是有玄木师叔的参昴交辉符!”
“是吗?可真吓住我了!”
田雨因巧笑嫣然,手底却剑势不减,一挥手间,千万颗银星又迸射出去。
一旁的幼蕖大为惊诧。不止是为田雨因与金丹真人的灵符打了个旗鼓相当,更为田雨因此时的神勇状态。
她是晓得这田雨因的,入门时底子确实尚可,想来从前也下过力气来修炼,不然也不会在崇川分脉脱颖而出。
可是进入上清山后,这位田雨因虽拜了名师,可她自己所选的功法都是取巧华丽型的,入门心法与基本功不过是应付过场。
她师父善从真君层次太高,却不太会教筑基弟子,又顾忌着田雨因是个女儿家,怕过于严苛吓着了她,也就没压着她苦打基础。
而田雨因生性又贪高慕强,剑法倒是练得奇险迅利,法术也令人眼花缭乱,唬住了不少人,却掩盖了功底不够踏实的缺陷,高明之人一过手便知,其招式与灵力是脱节的。
不然,田雨因也不会在宗门大比中才拿了区区十九名,要知道,她可是元婴亲授的弟子啊!这名次还是沾了符术的光。
还有上次在落涛镇,自认衣锦还乡的田雨因带着两名崇川分脉的小弟子去寻旧日仇人出气,差点折戟而归。若不是萧云轫及时出手相助,她可就丢大人了!
鸡鸣顶的赤炎等金丹同门不是不晓得田雨因的短板,梁溪绛英、郑媛等筑基亦多少有些瞧不上她的急功近利,可这种事也就在关系好的几人圈子里私底下说说,却都不愿意去做主动指点她的人。
实在是知她的为人,谁傻着去平白费力不讨好呢?
幼蕖对田雨因的印象还停留在进入绿柳浦之前,那个根基欠稳、浮夸急躁的田仙子。
此时一见她力稳气沉,大有长进,显然是丹田经脉储备充足,焉有不惊讶的道理?
是何时起了变化?五年未见,往前推……绿柳浦!
幼蕖才猛然记起她在绿柳浦那时的所见。
她在绿柳浦边缘之地见到的田雨因几面,这位小师叔都是行色匆匆、目不斜视,完全沉迷于历练;而且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了那些吹拍的手下。
幼蕖当时就很意外,要知道,田仙子可是最重形象的,任何时候看到她,都是衣饰香洁、头面光鲜,大多时候连宗门制衣都不屑穿,整日里白裙飘然、仙气姗姗。
可是绿柳浦里的田雨因面黄唇干、简衣束发,不仅是无心修饰,而且是全然不修边幅的苦修模样。
当时幼蕖只诧异喜欢心高气傲的田小师叔怎么舍得弃了仙子形象,但总归不关她的事,且绿柳浦里吸引她注意力的奇事太多,这个念头只一转就丢开了。后来更是几乎全忘了。
此时猛地一触,她尽数牵起,大觉蹊跷。
如今想来,当时田雨因整日沉浸在混沌烟气里,自是早早已知其对参悟积累大有奇效。不像其他人,包括幼蕖在内,是好一段时间后才发现那灰白云烟有助于修炼。
对了!进入绿柳浦之前,宗门让大家自选代表不同任务方向的双色玉玦,就已现出端倪。
当时幼蕖还奇怪呢,田雨因这么爱财的人怎么会直接就选了黄色玉玦?——青色玉玦是直入已开拓成熟之地,便于寻宝觅珍;而黄色玉玦是去边缘之地的拓荒任务,谁都不知会有什么收获。
如今看来,田雨因是早有目标啊!在进入绿柳浦之前,她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第1366章 田雨因异常
旧事一层层揭开,幼蕖心念电转,眼神更是紧紧盯着田雨因的此刻的解春剑。
景明不时赞一声:
“这招比上几次还好!”
“愈发进益了!”
看起来,景、田二人的对练早不是头一回了,田雨因的进益之快,也早得景明的认可。
让幼蕖惊异的是,田雨因那剑法虽然是上清山的剑招,可所透出来的剑气自有一股奇诡雄厚之意。可也不是魔门的残暴阴狠一路,不然,景明应该早就发现不对了。
幼蕖着实纳闷,若不是怕露了身形,她都想上前接过景明的位置,与田雨因好生对战一番了。
在绿柳浦内,幼蕖也常与几位同伴过招,都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借助混沌烟云领悟、吸收的新力量,那是一种浩然博大的气息。
而眼前的田雨因,其人其剑,虽然力量明显增长,却又不同于幼蕖熟悉的混沌之气,似是而非,略有点熟悉又大半陌生,真是奇怪得紧。
田雨因与景明仍在高来低往地过招,大约是在景明面前,田雨因无甚顾忌,灵力大肆催吐,一波波的剑光扩散开来,力量源源不断。
幼蕖谨慎地体会了一下田雨因周身散发出的灵力气息,她不敢太过靠前,心里的怪异之感愈来愈浓。
她只能凭感觉推断,好些田雨因从前力有不逮的招式,如今都施展自如了,更是多了股大开大阖的架势。
景明手中一张张防御灵符如落叶飘洒,竟然消耗颇多。她对田雨因情分亲厚,哪有心疼的?自是尽心尽力,使出浑身解数来给这小妹子喂招。
“雨因,每次你来都有惊喜,再隔些时日,只怕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景明笑着道,话里有喘息之音。
“怎么会!我早也以为能胜过景明姐,可每次都差着些!看起来就那么一线,可怎么也赶不上!我还要加把劲!迟早会赶上来的!”
田雨因微喘,鬓发间也有汗珠滑落。
两人笑说间,手底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渐渐收了招。
“野心不小哇!那我等你赶上来的一天!”
“那姐姐你等着!”
听了田雨因对景明的撒娇,感觉着这俩人的姊妹情深,幼蕖也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今儿打得狠了,比往常都累!我觉得我都快没力气飞回去了!得赶紧补点气!”
田雨因说着,顺手往嘴里灌了一瓶醴泉,景明取出丹药的手顿了顿,似是随口问道:
“你也在用宝瓶峰的醴泉?我听说苏怡然研制出来的这玩意还挺好,但我平时耗力少,便没备下。且也觉得到底还是个新事物,谨慎些来。
“我虽然用灵丹不多,可你给我的那些灵草就很好,总觉得制成丹药才不辜负了你一片心意。我请金元真人炼了两炉,今儿正好试试。”
幼蕖不知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她觉得景明状似无意,其实是有所试探的,针对田雨因的那些来历不明的灵草。
田雨因撒娇似地按住了景明的手:
“景明姐你从不用丹药,那就索性别用!我帮你收起来啦!”
她顺势接过景明手中的丹药,不容分说地往自己怀里一塞,歪头娇笑道:
“至于我么,你知道我是火土金三系灵根,丹药难免带了火气,只怕火力太盛了,故而用醴泉调和一二。我觉得,你也用醴泉更好。
“对了,我给你的那些灵草啊,你赠人也可,换物亦可,还是别再去炼丹了。毕竟,有前辈说过,不可过于倚仗丹药之力。”
“哦……”景明似乎有些迟疑,“都是些好年份的灵草,给别人岂不可惜了?”
田雨因不假思索地取出三四只玉瓶,塞到景明手里:
“你先用这个!凝晖峰有宝瓶峰送来的醴泉,比大茂峰方便多了。我那边还多,尽管用!反正我那些灵草也多,一点不可惜,你自己莫用。唉你莫问,反正记着就是。”
她跺脚嘟嘴,娇嗔不已,着实有些急了,关切却真,引得景明一笑: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你给我好些灵草,年份都是坊市上难得一见的,却又不让我用。从前说制符不行,如今又不能入药了。好好好,我知你必有缘故,却也知你待我真心,必是对我好的。我听着就是。”
田雨因见景明没有接着追问为什么,也明显松了一口气,道:
“景明姐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好!唉,你放心,我那灵草不是偷抢得来,只是……算是我机缘罢!眼下不便明说,其实也没大问题,只是……只是好些灵草年份长了,超出我们常见的百年千年的那些,我是怕药性有变。”
说出一个貌似合理的缘由,田雨因见景明认真点头,似是信了她所言,复而展颜,拉起景明的手摇了摇,娇声道:
“景明姐,总之你信我就是了。任怎么样,我也不会坑你。那个,总之,日后有机会我定然会跟你说清楚的。”
景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她自是信任这田家妹子的。
田雨因不太愿意继续刚刚的话题,解春剑飞起,她跃上剑光,笑道:
“景明姐,那我先走啦!你记住我的话,过几日我再来!”
说罢,就急急飞去。
幼蕖悄无声息地跟着田雨因飞出了万顷碧。
她望着田雨因远去的方向,暗暗纳闷,这位田小师叔突飞猛进得过分了呀!莫不是换了个人?
这个念头才一出来,她便笑了起来,自己真是被陈菁菁的事给框住了,见谁有点异常都以为是被魔门控制呢!
若换了人,田雨因与景明的情意如何做得了假?其师父堂堂元婴修士焉有瞧不出的?别的不说,就此女那势利骄娇的劲儿,确实一丝儿未变。就凭这点,幼蕖相信没人能模仿得了。
就不作兴人家幡然醒悟奋起用功么?果然不能用老眼光看人。
幼蕖自嘲了一通,又悄悄飞出去一段,借一团云气遮住身形,这才收起青云障,现出身来,不疾不徐地复往万顷碧飞去。
第1367章 又说新弟子
“景师姐可在?小妹李幼蕖特来拜访!”
幼蕖立于万顷碧的禁制之外,扬声问道。
微光一闪,禁制洞开,景明笑迎出来:
“今儿可真是好日子!雨因刚走,你就来了!不过,我暂时可没多的力气了,剑符什么的都干不动,只能陪你说说话儿!”
幼蕖只作不解,问道;
“莫非景师姐你今日又在剑符上耗光了灵力?我其实也差不多,是练习得累狠了才出来走走散散。”
景明毫不隐瞒:
“我跟雨因练了好一阵子剑,故而此刻灵力不济。她如今进展极快,远比宗门大比时厉害,尤其灵力极厚,真真一般筑基弟子比不上她。
“我打得发了兴,不免多耗了些力,刚刚手脚都是软的,才喘过气来。我不敢说比你这个头名如何,可比她当初,完全是不同了。”
幼蕖知道景师姐是尽力在她面前扭转田雨因浮浅冒进的印象,不由暗笑,却也点头承认:
“我确实也听唐师姐她们说过,田小师叔从绿柳浦回来后气度都不一样了。看来还是要多历练的好。”
景明看着幼蕖很是欢喜:
“明明我也只痴长几岁,可不怕你笑,我看着你们这些小姑娘一个个成长起来,竟然很是有老怀大慰的欣然。我怕不是老了!”
她端庄沉静、笑容可亲,又长守万顷碧,除了去师祖面前乖巧侍奉,便是在谷内与寂寞为伴。波澜不惊的岁月将她淘洗出一种古玉般的宁静恒久之感,那么笑微微地一点头,确实有种老大姐看小辈的慈爱。
“景师姐怎么会老?是比我们成熟懂事!师姐风范,是多少师弟师妹的典范呢!”
幼蕖话虽这么说,却暗生心酸——景明师姐哪里像是才二十多岁的姑娘家?估计她这一生不仅没有过淘气任性、少年轻狂,甚至连放声大笑都极少的。
古井似的一颗心,遇上点鲜活气息,焉能不喜爱?兴许,景明在爱撒娇又懂人心的田雨因身上看到了自己错失的活泼时光。
只盼着田雨因能待她的景明姐始终如一,莫要辜负景明对她的疼爱与寄托。
“对了,正好你来,我就省得跑一趟了。你看这个……”
景明说着,取了厚厚一叠空白符箓出来,道:
“我正跟玄木师叔他们要了些陈年的空符,都是取自高阶火兽又在双鱼潭里浸泡过,坚韧度甚好,也更经得起剑气冲刷。我给你留了一半,你看看可还顺手?”
幼蕖忙推道:
“怎么好再用你的?我吴桢师兄给了我许多,我还想分你一些呢!”
景明坚持往她手里塞:
“他给是他大师兄的责任,我给是我的心意。要不是你,我还不敢想如何领悟剑符呢!你就莫与我客气了,你知道的,大茂峰的东西,还不是尽着我用?”
幼蕖一想,知道景明所言不虚,便也不推辞了,只是将吴桢予她的那份物资里分了些出来,笑道:
“那我们换着用用。你也试试我的这些!这是我大师兄的收藏,都是难得的妖兽皮,很扎实的!听说多试几种兽皮材质,更有利于把握手感。”
景明想想也不跟幼蕖客气了,她一边检点幼蕖换过来的物资,一边笑着说道:
“那我还是沾你的光,你那吴大师兄的东西向来不给玉台峰之外的人用的。呀!果真品质不凡,你这大师兄果真厉害!”
她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
“说实话,我有些怕去你们玉台峰,特别是你们那个大师兄在的时候。他那张黑脸什么表情都看不出,真有些吓人。他看我一眼,就让我觉得好像我耽误了你们修行似的。”
说完还下意识看看四周,生怕被人听到似的,表情也有些心虚——明明这里是万顷碧,再没其他人了。
幼蕖好笑:景明师姐大概是头一回在人背后“说三道四”,一看就是个新手。
不过,她也很应景地压低了声音道:
“我也是呢!大师兄自带威严,那脸黑的,笑起来都让人心里发毛!我不怕师伯,倒是很怕看到他!”
大概一同说某个人的长短有利于拉近感情,景明与幼蕖相视一笑,彼此距离又缩短了许多。
幼蕖来万顷碧本是有事要说,此刻氛围正好,便开口又道:
“景师姐,实不相瞒,上次我离开时听到田雨因说要给你推荐一个外门的小弟子……”
景明点头:
“对!上次我听了也没全应,只说再想想。刚刚她来时又提到了,说是这个小姑娘聪颖勤奋,更是身世可怜,和她一样早早没了父亲。我听着不忍,就应了。”
幼蕖一听,便知十有八九就是韩冉冉了。田雨因确实懂人心,知道景明身世,故拿两人父亲早亡来勾起同样无父无母的景明的怜意,遂问道:
“这小姑娘,可是叫韩冉冉的?我知道马头峰这个女弟子是寡母抚养长大的。”
景明“哎”了声,道:
“果然你认得。我正好本来也想问问你的,你也在马头峰住过,可方便帮我打听一下她为人如何?虽说是雨因所荐,多半是可信之人,身世也可怜,可我还是想自个儿问问清楚。”
幼蕖想了一下,态度谨慎,景明便也端正了神色,知道必有些缘故,果然,她听幼蕖道:
“这个韩冉冉,嗯,本人确实不错。前段时间我师伯不是也想招两个小女弟子么?马头峰主事郝瑗也向我推荐过她,道是她修炼勤勉、悟性不错,又肯吃苦,做事也细心踏实,是个好苗子。”
她其实有些为难,韩冉冉可怜可叹,可她也不想让景明被蒙在鼓里。景明名为师姐,其实经事少,人又温柔,幼蕖不想看到日后景师姐招架不住那赵袊赵慡的场面。
她不想坏了韩冉冉的前途,可至少,她还得让景明有个准备。
景明虽少于人情世事,性情温雅平和,对田雨因也忍不住地有所偏心,可她毕竟是元婴师祖教导出来的,十分之灵慧,一听便觉察出幼蕖的话里未尽之意。
第1368章 难以好坏辨
景明心思温软单一,可毕竟时常在师祖面前应承,察言观色捕捉话风是自幼练出来的,她听了幼蕖夸韩冉冉的话,反而微微皱了眉,问道:
“韩冉冉果然那般好?大家都在看玉台峰的新人会是谁呢!那红叶真人为何最后收的两个女弟子都出自马头峰,却没有这个韩冉冉?”
幼蕖心里暗暗佩服景明的敏锐,不过这也正是她想让景明考虑的问题,便笑道:
“郝瑗你是知道的,会带弟子,马头峰的一帮小弟子都不错,这不是好中选好优中选优么?除了韩冉冉外,尚有冯星儿与柯辰俱不错,我师伯和大师兄一看就相中了。觉得这两个小姑娘更加妥帖,就召去玉台峰了。”
景明不免追着问:
“吴桢确实眼睛毒,他和红叶真人都说妥帖,那肯定好。那韩冉冉不妥帖在何处?郝瑗不是向你推荐了韩冉冉么?雨因从前好像说过,你与郝瑗关系还挺好。”
幼蕖暗暗嘀咕道:这位田仙子嘴还真碎,郝瑗对自己的那点关照她竟然都看在眼里还挂在嘴边了。
“我和大师兄也是都觉得,要论韩冉冉本人,确实不错。田雨因跟你讲的,也都是实情。不过,和柯辰与冯星儿比起来,韩冉冉略有遗憾……”
景明听了幼蕖的话,心也略定,微微点了点头,道:
“雨因没骗我就好。你既说韩冉冉本人不错,哦,这小姑娘本身之外,有什么问题吗?莫非有什么强仇?”
幼蕖笑着摇头:
“这倒不至于,田雨因推荐给你的,怎么会给你引个大麻烦来?可小麻烦不断也棘手。怪我拖泥带水没直说,实在是有些不知如何说,又不想坏人前程,又怕景师姐你心里没数。”
景明是个极聪慧的人,前头听幼蕖说了几句,便知其别有来意。只是她性子温婉,幼蕖说话又不直接,此刻终于明了,李师妹是特意为提醒自己而来。
她当下执了幼蕖的手:
“李师妹,我知你的好意,也多谢你特地跑这一趟。你实话跟我说了罢!若我留了那韩冉冉在身边,会是如何的麻烦?”
“韩冉冉与二人结了异性兄妹,是名为‘赵袊’‘赵慡’的一双少年,情分极好,同在马头峰。可这二人竟和她性情天差地别,整日打架生事,委实顽劣不堪。
“我说的麻烦就是这个。他们就似老鼠寄生在玉瓶儿里,令郝瑗头疼不已,恨得想打,可又总下不得手。”
幼蕖一番话令景明愕然,她知这位李师妹性情宽和,能让幼蕖说‘顽劣’的,能让郝瑗头疼喊打的,必然不是普通的淘气,不由道:
“竟有这样的事?唉,韩冉冉那小姑娘听着不错,可身边竟有这样的人?咦,你说那什么赵?我名字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幼蕖想了想,取出清量镜,将镜中所摄赵袊赵慡与杨德勇争斗的影像给景明瞧了一瞧。
景明一看之下,眉头大皱,她不是以貌取人的见识,可观人之术总是通晓几分的。那二赵少年跟长歪了的细竹竿一样,高而不挺、细瘦狡黠,这也就算了,最令她不能忍的是其眉目间流里流气,吐言粗鄙轻狂。
“日常便是这样?”
幼蕖实话实说:
“我只见过几次,次次俱是如此。干活儿偷懒耍滑,逞强斗狠倒是一把好手。要说大恶的行径也谈不上,可日日调笑寻衅、拉友结群,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弄得乌烟瘴气,实在是人人厌烦。”
景明得师祖训导,轻易不愿招惹是非,可韩冉冉又是她素来疼爱的妹子田雨因推荐的,当下便有些踌躇,喃喃自语道:
“雨因莫非不知这些?唉,也是,她在内门鸡鸣顶,哪知外门的事?光看到个小姑娘悟性好,就忙着推荐给我,其他便没留意。我得提醒一下她。”
幼蕖一叹,景明还是偏田雨因的,还只将她的田家小妹妹往好处想呢!
“景明师姐,其实据我所知,田雨因对那韩冉冉并不熟悉,反而是与那双赵姓少年颇有关联。应该是赵袊赵慡央着田雨因帮韩冉冉进内门才对。
“其实我起初已想将韩冉冉推荐给我师伯,可正好遇上二赵打伤同门又不服郝瑗管教,而韩冉冉颇有纵容之意,我当时有些恼她不争气,就将她拒了。
“后来听说她颇有悔意,只是玉台峰的路已断,我也不能出尔反尔。不免可惜她的辛勤,便也暗里帮她留心着别处。估计二赵也知拖累了她,定是急了,故而寻上了田雨因。”
所以,就寻到景师姐你这里了。
幼蕖手一摊,这话不用说,景明自是全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景明喃喃,“这二人吧,在关键时坏了朋友的好事,却又想着帮韩冉冉谋出路,还真难说是好是坏。”
她自幼在上清山内门元婴身边长大,环境单纯,所见所知几乎都是非好即坏、非黑即白,几时见过性格多面、好坏参杂之人?
尤其是赵袊赵慡这种混账起来不计后果,可热心起来又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邪气少年,景明大感新奇,可也生出不愿惹此麻烦的想法。
“惹人厌的未必都是坏人,可他们所作所为,也不是个好人样。当然他们待朋友情分是真的,不然,韩冉冉也不会对这二人丢不开了。”
幼蕖也感慨了声。
这么一想,赵袊赵慡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虽然给韩冉冉带来不少麻烦,可也有朋友之义,为韩冉冉去求了田雨因,也算是与顽劣共存的闪光点了。
只是景明一想之下大为讶异:
“雨因怎会与那样的人相熟?”
顽劣不堪,又是外门炼气弟子,这样的人在景明的认知里是不该与内门弟子搭上关系的。她自小只在上清山内门精英群里,几时见识过市井混混一样的人物?
幼蕖微微一笑,道:
“那二赵少年从前出身在哱罗山,自小在山野市集里爬模滚打,倒是练出了点本事,比别的弟子身手都强些,脑子活络,胆子也大。难免就有人看中他们,用他们办事。”
第1369章 红霞临碧谷
幼蕖才略一提有人利用赵袊赵慡的特长办事,景明已经恍然大悟,当下取出田雨因予她的那枚惊澜珠:
“我记得你有次来,我给你看这惊澜珠,你大约说过,雨因很多好东西都是那个赵什么的帮她寻来的?啊,他生有一双‘鬼眼’!”
幼蕖点头:
“是,我上次记错了,只当是赵袊。后来问得清楚,是赵慡生有鬼眼。总之,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就是了。反正这二赵向来形影不离,干什么都是一伙。我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为田雨因寻宝,便是这二人主要干的活儿!田雨因还想用赵袊赵慡寻宝,就得给韩冉冉另寻个好出路。”
景明叹息一声:
“其实李师妹你上次提及那姓赵的时,我就想过要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一下雨因,让她莫要为外物迷了眼,也莫要仗着凝晖峰的大旗乱指派人干活儿。
“其实还有些事你没说的,鲁琤琤也跟我说过。什么淘洗寒泉、摘紫夜星刺,还有杂七杂八的任务,大家让着她,善从真君也太纵着她了。只是后来她就去了绿柳浦,再回来后,倒是沉稳了许多,我就忘了说。”
幼蕖没想到鲁琤琤也插缝儿来景明面前有意无意地告过田雨因的状。可景明的偏爱仍然未减啊!
“田……她回来后,我见得不多,只看到她确实修为大进,至于性情,”幼蕖歪头一笑,“我并未看出有何进益。”
听了幼蕖这委婉又直接的话,景明竟然有些发窘,似乎那个性情骄纵无进益的人是她一般。
俩人正说话呢,突然谷口一声叮然,又有人来了。
景明一看,原来是眠龙谷的梁溪绛英,她不由笑了:
“今儿大家都是约好的么?”
梁溪绛英亦是深得元婴上层器重之人,与景明颇有些共同话题,两人关系亦是甚近。
只是梁溪比景明更加热情主动,性子又大方爽利,到了哪里都能带出一片热闹,却又懂得照顾体贴人,从不恃强霸道,景明虽爱静,却也是喜欢与她往来的。
两人功底差不多,切磋也时常有。
此时的梁溪绛英足下踩着她的曙霞晴,拉出一道绚丽明亮的霞光,衬着万顷碧的无边青翠,红彩灼灼,分外灿烂。
只看这来势,就如凤凰儿自天外飞落一般,气势非凡。
“梁溪师姐!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住景明师姐,可我今儿才知道,蓬荜生辉是什么感觉!”
幼蕖笑着迎了上去。
梁溪绛英眉眼含笑:
“幼蕖你也在!你这话我听着可真喜欢!听说你最近转而迷上了符术?我黄鹤师叔直抱怨我呢,道是玉台峰的李幼蕖法术上也是一把好手,怪我怎么没将你拉来眠龙谷!”
景明故作小气地将幼蕖一把拉至身后:
“那我得藏着点儿!李师妹跟我符术上甚是相投,你想拉她走可不行!哈,也轮不着我来抢,只怕玉台峰的大师兄第一个不答应!”
“吴祯?”梁溪讶然,随即眼波一转,已经有了些数在心里,“莫非,你们二人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灵符?”
幼蕖没想到梁溪绛英如此聪敏,景明才说了个玉台峰的大师兄不答应,梁溪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要不要瞒着梁溪呢?景明似乎暂时还不太想外露,梁溪又很随意。幼蕖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半真半假的对答。当真了只怕人家笑话,可她对于打哈哈应付总有些心虚。
景明微微一笑:
“你太聪明,我不敢多说,说了只怕你眼红。本就是一身霞光,再红了双眼,岂不成了火兔儿?”
幼蕖正佩服景明的应对之功,却听梁溪绛英笑道:
“我生平最不会的就是眼红别人!好像谁没两手压箱底的功夫似的!而且我对你们这花花绿绿神神叨叨的纸片儿可没兴趣,我们眠龙谷的功夫还比不过大茂峰的几支笔了?”
虽是玩笑话,可也透着股傲然,还真是梁溪绛英的风格。
说笑了几句,景明问道:
“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要切磋功夫,得改天。你那曙霞晴一般二般地难招架!我今儿有点累,刚刚才回了李师妹呢!不信你问她!”
梁溪绛英挥挥手,笑容淡了两分,“哼”了一声道:
“我找你可不是为了练功。我是找你算账来了!”
算账?
景明不由吃惊,见梁溪一个白眼不客气地丢过来,当下便笑了,这姑娘能明目张胆地将生气挂在面上,那就不是自个儿直接得罪了她,遂问道:
“我几时欠了你的债?是上次鲁琤琤几个给眠龙谷做的灵符没弄好么?”
幼蕖瞧着梁溪绛英眼角带笑,可却抿着嘴儿,似有些无可奈何之色,应该是真的有什么恼人的事要找景明,却不至伤和气,心里不免一动,暗暗猜道:景明师姐向来妥帖周全,要有事惹了人,莫非是她那个田小妹引来的?
果然,接着她便听梁溪绛英道:
“鲁琤琤?不关她的事。我也不至于为几张纸弄得小气巴巴地来寻你!这人是你那好妹子,又有地位,实在是恶心到我了,我欺软怕硬,不敢去掌门眼皮底下骂人,只好来捏你这个软柿子出出气!”
说着,又附送了白眼一双,很是没好气。
景明恍然:
“又是雨因什么事惹上了你?实在抱歉,我这妹子任性了些,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梁溪欲气又笑,大有嗔怪之意:
“倒教你哄着我了!我还没说什么事呢,你就忙不迭地赔不是,倒像我霸道似的!”
景明无奈而笑:
“雨因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来我面前抱怨她的也不是你一个了。我也知道,大家是觉得我能跟她说上话,想我管着点她,我也尽力呢,只是作用有限。来来,绛英姑娘,你给我说说,她又干嘛了?”
梁溪绛英不客气地冷笑道:
“你知我性子,我就直说了!你这妹子的本事了得,要说干嘛,竟也没真干啥坏事,啥都抓不到手,就这点让我觉得恶心人!”
第1370章 眠龙谷进人
景明听了梁溪绛英的气话,也只得打叠笑脸先应着她。
这位梁溪姑娘的脾气啊,说直率也真直率,可不代表她没有城府。索性让她说透了,将气撒光,也就好了。
眼前她还愿意来抱怨,便是没什么大碍,是还看万顷碧的面子。
若真将这位姑娘得罪得狠了,她是连气话都不吐一字的,反而在人前若无其事地浅笑两声,但转身自有霹雳手段处置,让人叫苦都来不及的。
“绛英姑娘,你尽管说,骂也骂得,打也打得。先出出气,可别憋伤了自己。来来来,给我说说雨因这不懂事的丫头干啥了!”
景明笑盈盈地在梁溪肩头安抚轻拍。
梁溪又送了个白眼仁儿过去,可对上景明的软语笑颜,她到底也再撑不住凶相,只看着天冷哼一声道:
“景明你温柔可爱,人人爱敬,我哪里敢到你这万顷碧出气?我也就是堵得慌,这事儿跟凝晖峰说不上嘴!她既是喊你一声姐,我只得找你说!”
景明点头,表示深以为然,又听梁溪接着道:
“唉怎么说呢?我发现她竟没露过面!也没坏我的事伤我的人,就是给我添了个堵。真要说什么堵,人家又可以表示无意无辜。被她坑了一把,真遇上她,我还得说说笑笑,没道理给师叔甩脸子,你说难受不难受?”
幼蕖暗暗点头:此女正是如此风格!
景明听得梁溪一顿“噼里啪啦”地抱怨,只微笑,不接话,亦自有镇定作用,有时抱怨者要的也不过是有人懂她的烦恼,并非真个寻求解决之道。
“我出门几天,回来就发现眠龙谷多了两个人!虽然只是挂名弟子,可也得瞧着顺眼不是?我唤了一看,天哦!那什么奇形怪状的一双活宝贝!实在难以入眼。都说郝瑗带出来的人好,我可真要去打他的脸了!气死我了!”
梁溪绛英难得地大呼小叫,语气跌宕生动,说的速度极快又清声脆圆,话语就如一斛珠子粒粒分明地赶着倾泻下来,却又不激烈,只见其急促利落。
幼蕖亦是难得见这位梁溪师姐现出端严大气之外的表情,那粉雪团子一般的面庞上简直写着四个大字:不可思议!一双水杏眼亦都撑得溜圆,看来委实是被眠龙谷的那两个新人惊到了。
当然,也有她跟景、李二人随意不见外的缘故。说者情绪毫不掩饰,听者听着看着不但不生恼,反而很被她的描述所感染。
梁溪说得气呼呼,景明听得没奈何,幼蕖却是忍不住听笑了——梁溪绛英不仅自个人长得漂亮,还是出了名的爱看脸,眠龙谷的一众同门都在她的督促下拾掇得体面秀洁。
这姑娘最得意的,便是身为师姐的她身后跟着一水儿的美少年俏姑娘,整齐漂亮。
以至于眠龙谷的师叔师祖挑弟子都得先问一声:长得如何?生怕梁溪瞧不上眼!
梁溪绛英说那双活宝贝奇形怪状,话虽然刻薄了些,可也有些真,赵袊赵慡这俩人,虽然瘦瘦高高,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眼睛从不正着看人,又总作怪声鬼脸,怎么看都是捏歪了的泥胚子。
是的,听到与田雨因相关,又被称为一双活宝贝,还是郝瑗的手下,幼蕖已然猜到,这十有八九是马头峰的二赵了。
田雨因还真能耐,刚刚在景明这边提了韩冉冉,想是也知道不能给姐姐惹麻烦,转头竟然就将赵袊赵慡塞进了眠龙谷!
梁溪这么爱美的人,让她整日看着歪胚子一样的二赵,是难为人家了!
幼蕖见这位梁溪师姐说完了还大呼两口气出来,似乎胸腔里已经快被气撑了,看得实在好笑。
景明无奈地回头问幼蕖:
“莫非就是你提过的那俩人?”
幼蕖只笑着看梁溪绛英:
“这俩人是姓赵么?就像一双蔫了头的向日葵?”
梁溪再度睁圆了眼,语气也高昂上去:
“你们竟然知道是谁?还真是,都姓赵,都是耷拉着个脑袋,蔫蔫儿的死样活气,捣乱起来却比耗子还快!才几天,我们眠龙谷就闹了四五回!而且,而且,你跟这俩人道理根本就讲不通!”
这一下,她越说越生气:
“连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这俩人已经出了名的不好?我真是没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混蛋东西,当我们眠龙谷什么地方呢!
“送人来的是赤炷,来之后又鬼鬼祟祟联络的是鞠文襄,田雨因自以为聪明得很,以为躲在后面我就看不出了?不是她,谁敢用赤炷塞人?简直当我是傻子!你说恶心不恶心!”
不怪梁溪绛英着恼,这样的人塞给谁,谁都不会开心。哪怕温柔宽容的景明师姐呢,还没见过二赵的真面就已经大皱眉头了。
何况是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梁溪绛英?
田雨因的小手段,幼蕖在景明面前还只能委婉点出,梁溪却是可以直接表达厌恶的。
景明知道梁溪脾气,不敢帮田雨因分辨,只笑问道:
“谁不知道眠龙谷是梁溪大师姐当家?塞人去的固然不对,可接受的人就怎么敢作主呢?你才离家几日就有人敢做你的主了?倒是要好生问一问是谁自作主张。”
梁溪当下便有些泄气:
“唉,是郑媛,倒不怪她自作主张。你们知道,她总唯唯诺诺的,我是想给她个锻炼机会,就让她在我出门的时候代我管几天事,凡事任她作主。
“其他事也都还好。谁知道那些人竟是趁我不在家,又打量着郑媛脸嫩,凝晖峰的赤炷就送了人来。那傻丫头一听说是马头峰,更不好意思推了。”
郑媛出自马头峰,自小家境又贫寒,如今顺遂得意,尤其怕被人说忘本。兼之听说二赵亦是出身乡野,不知详情的她不免比别人多了些体恤之意。
幼蕖点头叹道:
“原来是郑媛收下的,她与外头往来少,历事也不多,哪里知道那么多曲里拐弯?既然你不喜欢,退回去也是有的。梁溪大师姐不同意,谁能强买强卖?”
第1371章 半路红霞来
不怪幼蕖疑惑,梁溪绛英在眠龙谷这一代弟子中的权威无人敢挑战,那姓赵的二人她若看不顺眼,想丢出去还不是易如反掌?
只怕是但凡她露点口风,就有同门,甚至是师长要想法子帮她解决了。
听了景明与幼蕖二人的质疑,梁溪绛英竟是一声哀叹:
“我如今才知道我这个大师姐也有不能为的时候,我纵有霹雳手段,却不能用在自己小师妹身上。那是郑媛啊!我这个师姐怎么能折了她的面子?
“她是新弟子里最有潜力的,我还想她快点长起来独当一面呢!好不容易自信起来,她收下的人,我若要驳回去,岂不是让郑媛以后更不敢开口?”
梁溪身为师姐,对师妹郑媛的拳拳爱护之意真是溢于言表。景明一听,便生出了同道中人的共情之感,忙道:
“那是,哪能驳了自家师妹的面子?梁溪你是师姐,是该多考虑些。那两个人挂个名而已,又不是亲传弟子,看不顺,便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好了,少让他们出来,便少生事了。”
说实话,景明刚刚心里有个不厚道的想法,想着既然眠龙谷收下了二赵,梁溪管束手段厉害,多半那二人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生事了。
那她这里便不用头疼万顷碧是否会被扰了清静,田雨因所请,她亦能应下了。
景明抱歉地看一眼梁溪绛英,再心虚地看一眼幼蕖。
幼蕖知道景明的未言之意,她只能中立,不作表态,心里暗道:景明师姐太过温柔,梁溪师姐性情果断,推给梁溪更合适些。唉唉,遇上这等麻烦事,只能欺负一下能干的人了。
若自己惹来了这麻烦,唐云师姐定然也会护着自己、为自己百般着想的。这么一想,做一个有大姐罩着的小妹妹,还真是件幸福的事。
幼蕖突然有些能理解米兰米珠当初的骄纵任性了。
自小被大师兄宠着、大师姐让着,使个小性子就能予取予求,难免会被呵护得有些晕头转向、不知天高地厚了。真的会生出种错觉,以为自己的可爱无往而不胜,以为自己不管干什么都会有人收拾扫尾呢!
唉,当初那个少清山的自己,不也常常是胡闹得师兄们头大么?可大家还是爱着自己宠着自己,一丝儿重话都舍不得说。
哥哥们怎么会想到,来到上清山的小九竟然会被人冠上“懂事”“稳妥”的评价呢?
幼蕖纷乱乱地想着,那边景明和梁溪绛英已经达成了协议,景明好一阵安抚,允诺日后大茂峰出了什么新的厉害的符箓,眠龙谷可以第一批来挑。
而且,眠龙谷可对那赵袊赵慡严加训导,若不服管教,尽可按门规处置。景明也会告诫田雨因莫要插手这二人之事。
梁溪绛英出了气,也拿了好处,心满意足,当下告辞。她生性爽利,目的达到,来去都极快,毫不拖泥带水。
曙霞晴一道红光远去,景明舒了口气,见幼蕖笑着看自己,不由苦笑,道:
“我这姐姐真没那么好当。雨因实在不懂事,我偏不能撒手不管,还得帮她求人情。若她有李师妹你这样懂事稳妥,我可就不愁了。”
话是这样说,可看得出来,景明对她的田家妹子的疼爱不减半分,操心也是甘之如饴。在她心里,等妹子懂事了就什么都好了。
“只不知那韩冉冉会不会像雨因的性情……”
景明带着询问的神情看向幼蕖。
幼蕖微微一笑:
“这个景师姐你倒是大可放心。韩冉冉柔顺稳当,沉得下心,其实与景师姐你有几分相似。除了交友差了些,其他都好。如今这一条也不用担心啦!”
景明神情一松:
“那就好!”
前有田雨因所请,后有幼蕖认可,韩冉冉在她心里已经没问题了。赵袊赵慡入了眠龙谷,梁溪绛英定然会严加管束,这个麻烦也不用太担心。
幼蕖从景明的神情里看出她对韩冉冉进入大茂峰已是大致认可,心里倒也松快。
她总算不负郝瑗所托,韩冉冉有了好前途;再者,那小姑娘温柔可怜又有向上之心,她也希望这孩子有个好去处。
如此事情便算圆满了,两人略说了两句,幼蕖便告辞了。
飞出万顷碧没多久,前方突然一道红霞从天而降拦住去路,同时一声娇喝传来:
“呔!留下买路钱!”
幼蕖也不意外,放慢了青梗剑,笑道:
“小的身上没钱,大王高抬贵手!”
梁溪绛英现出身形,挑眉喝道:
“本来想宰头肥羊的,没想到这是头瘦羊,油水半点也没。可怎么办?本大王总不能白跑一趟!”
“那小的就陪大王说笑几句,如何?”
梁溪绛英故作为难地想了想,叹气道:
“也只得如此了。小丫头,到本大王身边来!”
说完,她虽然努力维持冷面,嘴角却有些绷不住,先翘了。
不怪她喜欢和这位李师妹一道儿,这李师妹看着平日闷声不响,可配合说笑从不扫兴,其实是个妙人。
幼蕖笑问:
“梁溪大王可是特意等我?”
梁溪高傲地哼了一声,道:
“美得你!我梁溪何等人也?谁值得我半路相迎相候?”
她姿态虽骄傲,可神情与语气已有少女俏皮溢出。
幼蕖坦然笑着接口:
“我啊!在下玉台峰李幼蕖,还不值得么?”
梁溪绛英点头又叹又赞:
“果然,李师妹你值得。”
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她说笑自若的,尤其是入门才数年的新弟子。能和她无缝接话又不卑不亢的小一辈里,李幼蕖是头一个。办事时交流从容,说笑时也轻松有趣。
梁溪因精明公正,多得师长放权,平素在弟子中威望甚高。
她又长得方额广颐、丰容长身,丽色华质不容逼视,尤其不言不笑的时候,薄唇微抿、珠眸凝墨,待师弟师妹自有一股居高临下、不怒自威之感。
可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家,这庄重面具也是分对内、对外的。对她认可的景明等人,亦是有小姊妹间的亲热,她此时对幼蕖便亦是如此。
第1372章 同回玉台峰
梁溪绛英待人亲疏极是分明,恨之欲其死,即便你是神人下凡,她眼里亦无一可取处。而爱之则欲其生,哪怕真无一是处,她眼里亦是亲切可人。
此刻,已然将幼蕖当做自己人的梁溪绛英只笑得花枝乱颤,哪还有半点师姐威严?
“你可是要问赵袊赵慡……”
“我想问你那赵袊赵慡……”
两人异口同声,话出半句,不由都是一笑。
梁溪绛英很是自得,拍拍幼蕖的肩道:
“我可真没看错人!省力!”
她声音低了下来:
“我就问你一句,那二人可有害过人命?”
幼蕖见梁溪眼神灼灼发亮,竟然有些期待,不由发笑,她知道这位梁溪师姐是想快快抓住这二人实实在在的劣迹,好名正言顺地痛下杀手。
可惜,没法让梁溪如愿了。
至于人命,身为修士,是难以避免的。道魔相争、日常行路,哪怕只是防身自卫,也免不了杀与反杀。只是看是否出自正义,是否有害人之心罢了。
就是幼蕖自己,从不愿与人为难的,在自西北回程时,也斩杀了好几个魔门狗腿。
而用“害”一字,便是针对无辜之人,戕害谋杀,恶意满满了。
她如实道:
“据我所知,这二人,胡闹生事甚至偷鸡摸狗是有的,可都是些小恶,没有害过无辜人命。好斗打架也是时常,可凌侮弱小、欺男霸女也没听说过。总之,堪称顽劣,可罪不至死。”
梁溪绛英自是知道幼蕖可信,可她不免有些泄气:
“这却难了。那赵袊赵慡若是双恶徒,我下手除害就理直气壮了。可只是两个混蛋东西,平白我倒不想沾这手血。”
一时间,杀伐果断的梁溪绛英也头疼,只觉得满手都是粘液,擦都擦不干净。
“干脆,我找个由头将这二人派出去做任务,天南海北的,别回来烦人就行!”
梁溪才起了这个想法,又赶紧摇头:
“不行不行!这两个家伙偷鸡摸狗的,出去可不是坏了我们上清山眠龙谷的名头?我好歹还要担个大师姐的名,不能丢这人!你帮我想个法子,不然我追到你玉台峰去!”
幼蕖见她着实苦恼,忍不住道:
“我们玉台峰的大米小米你可知道?外门的弟子可以选拔至内门,内门的弟子也不是就不能外派的。”
梁溪绛英眼睛一亮,一把抓住幼蕖的胳膊:
“这倒是个途径!可明里操作如何?你给我说说!我好像有听说,只是不清楚怎么光明正大地踢人出去。”
“具体如何我也不晓得,不如,你跟我回去,你直接去请教我大师兄好了。只是我大师兄威武,景明师姐都说怕看他那张黑脸呢!你不怕就行。”
梁溪“哈哈”一笑,道:
“这又什么可怕的?和你大师兄这种人相处,千万不能心虚,哪怕虚张声势也得挺住,眼神则要坦荡,他反而敬重你。我向他请教,是尊重他,他哪有不乐意的?走走走!”
于是,幼蕖便带着梁溪绛英回了玉台峰,两人一路说笑。
幼蕖听梁溪说些眠龙谷与凝晖峰的典故,尤其是光鲜表面下的算计与较量,不伤和气又各有攻防,实在是大开眼界,不免惊呼连连,浑忘了掩饰行踪。
当剑光落在玉台峰的山头,迎面撞上吴桢惊诧的目光,幼蕖才恍然记起:自己是张着青云障悄无声息地离开的,大师兄还以为自己在小竹林里用功呢!
糟糕,聊得开心就忘了!
果然自己还是丢三落四的本色难改,比起那些事事周全的师姐们还差太多!
幼蕖心虚地干笑两声,匆匆道:
“大师兄,眠龙谷的梁溪师姐寻你有事请教。我就带她过来了!”
说罢,也不等吴桢开口,就一把抓住自己的青梗剑,逃也似地飞跑开了。
梁溪绛英则是莫名其妙:这小丫头刚刚还和自己说说笑笑,怎么一见到自家大师兄就慌了?就跟偷了什么东西被抓个正着一样。
平时挺温雅的李师妹,当即脸色也变了,脚步也慌了,瞧她跑得那飞快,就像后头有谁在追她!
玉台峰的大师兄有这么令人敬畏么?我梁溪怎么没觉得呢?
吴祯被梁溪绛英戏谑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心里也是无奈叹气:李师妹果然是本性难移!竟不知她几时偷偷跑出去了!看她红光满面嘻嘻哈哈的,定然是寻好友玩儿了!
亏他刚刚才跟杼羽等人又叮嘱莫要去打扰小竹林!
算了,有外人在,还是给她留点面子,莫追究了。
虽然幼蕖已经跑得没影,吴桢还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杼羽等人识趣,纷纷开口:
“大师兄,我回去练剑了。”
“大师兄,唐云师姐找我有事。”
各自找了理由后轻手轻脚地都一溜烟跑开了。
身为大师兄,吴桢最在意的就是玉台峰的脸面了,希望每个人一提起他打理下的玉台峰,就能竖起大拇指道个“好”!
偏偏他最寄予厚望的李师妹,行事总是出人意料,表现起伏不定。他才觉得这孩子越来越懂事,她的乖巧外壳就裂开一道缝。
尚可安慰的是,李师妹这回结交的是眠龙谷的精英弟子,多个这样出色的人脉,倒也不错。总算这丫头还有点懂事。
吴桢给自己顺了顺气,尽量放平了语气:
“梁溪师妹,大驾光临玉台峰,找吴桢有何事?”
他的平和,比起一般人来仍然有些生硬,可梁溪绛英见谁都能笑说自若,她语声轻快明亮:
“吴师兄将玉台峰打理得井然有序,小妹佩服不已。这不,就上门讨教来了!”
吴桢对梁溪绛英观感甚好,他虽然威严冷峻,可对上这样气势饱满、骄傲灿烂的同门,他不自觉就收敛了冷硬,棱角也柔和了下来,客客气气地笑道:
“你们眠龙谷有什么好愁的?我若是有你那些师弟师妹,懂事又聪颖,早就轻省了!”
梁溪绛英嫣然一笑,只当是寻常同门交流,随意说说管理师弟师妹抱怨难为之处:
“吴师兄你是有体会的,我们这些当兄当姐的,总是操不完的心。”
第1373章 管家原不易
梁溪绛英一句半真半假的抱怨透着管家的责任与无奈,引得吴祯大起共鸣之意,虽未说什么,神情已然露出赞同亲近,又听她接着道:
”而且,吴师兄你有所不知,我们最近来的几个新人,良莠不齐。其实资质什么的倒是其次,勤能补拙,我眠龙谷也自信没有教不好的弟子,可几个不懂事的家伙大伤同门和气却令我头疼。这岂不是最最要紧的?”
这话极是。
吴祯不自觉地颔首,更觉这位梁溪师妹深得师长器重果然有道理,听梁溪又道:
“这不是想在干扰最少的程度下将我们眠龙谷弄弄好么!所以来跟师兄请教。我听说吴师兄昔日……”
两人边说边走,声音渐渐远去。
留意着大师兄动静的杼羽也在远处松了口气,他早看出大师兄对李师妹似是有点成见,刚刚幼蕖回来时大师兄那愕然的脸色令他心都一提,不免为幼蕖担心起来。
如今看,还好,大师兄好像比从前宽容些了。
他只是有些疑惑:自己一直留意着小竹林,李师妹几时出去的,他怎么没发现?
却说幼蕖,一溜烟跑到唐云那,虽不致气喘吁吁,可神情的急促还是让唐云好笑:
“这着急忙慌的,做啥亏心事啦?”
能让李师妹害怕的人可不多。
“莫非你又惹着大师兄了?真要是,跑我这里有啥用?直接去找师伯啊!”
唐云积极地给师妹出主意,红叶真人才管用呢!
幼蕖转转眼珠子,笑道:
“云儿师姐,我闯了大祸,可怎么办?你会不会大义灭亲,先行来问我的罪?”
唐云一哂:
“只要你还是我师妹,我这个大师姐莫非是白当的?哪怕你捅了天呢,我也先让你逃,然后去想法子帮你善后。不管法理如何,我的心是偏在我师妹这一边的!”
幼蕖大为感动,果然,大师姐大师兄对亲近之人的盲目袒护也真是相似!
景明对田雨因的照顾,梁溪绛英对郑媛的呵护,吴桢对米氏姊妹的偏心,而她李幼蕖,从前有少清山的哥哥们,如今则有唐师姐!
“你到底怎么惹大师兄了?好端端的,不像出事了啊?”
幼蕖拍拍胸口,笑道:
“吓唬你呢!也没大事,找师伯我也理亏,没得拿这种小事去烦她。是我偷跑出去,回来忘了掩饰身形,被大师兄抓了个正着!把我吓得!”
唐云当然能想象大师兄压迫性的眼神,不由也大笑起来:
“该!谁让你做事顾头不顾尾?在大师兄手底下,还不周全着点。他最重规矩,你偏是个跳脱的。我就猜你忍不住安静那么久!藏着尾巴回来不就得了?其实你好好儿跟他说一声出门有事,他又不是绝不通人情的。”
幼蕖“唉”了声,道:
“是的,我也现在才体会到,还不如出门时说实话。只亏在我一个不好意思上,不想被他追问,才躲了懒。
“我去了景明师姐那,回来时又遇上了梁溪师姐……”
幼蕖将这趟万顷碧的来去经过尽数告知给了唐云。
她与唐云随意得很,说起来不免拉东扯西、夹七杂八,一长串里还带着对田雨因等的抱怨与愤慨,一点也不用担心被说器量狭窄、小题大作之类。
唐云只耐心听着,边听边笑,还顺手给小丫头捋了捋头发。
啰啰嗦嗦地一通话说完,幼蕖躺倒在唐云的蒲团上,长叹一口气:
“还是做师妹舒服!这些当师兄师姐的,操不完的心,那些不懂事的小的啊,都以为师兄师姐仗着年纪大一点、进门早一点,就老气横秋地爱教训人呢!其实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人家都在操心。难免看到弟妹淘气要生点气。”
“人家?”唐云看着她似笑非笑。
幼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小意殷勤地给唐云捶腿:
“不是人家,是我的亲亲大师姐!大师姐您为我们操碎了心!小妹感激不尽!若是那个师弟师妹再不听话惹您生气,我第一个去锤他!”
“算你有良心!”唐云轻轻一拍幼蕖的脑门儿,“你倒说说,若有一天你来管这玉台峰,你要操哪些心?”
幼蕖一愣,扳起了手指头:
“一是,师弟师妹都是年轻人,难免有冲突,若起了纷争,管事者要调查清楚两边原委,不偏不倚、处置得当,更不能伤同门和气。要将大家拧成一根绳,可不容易!”
说着,她喃喃叹了口气:
“我们没心没肺地只管自己修炼,帮别人解答个难题分享点收获就以为足够友爱同门了,其实,能顺顺利利修炼,想需要清平局面的。大师兄和大师姐使的力,不细想,都没人知道!”
这么一想,她对大师兄的抱怨又少了两份。
总以当家人的视角看问题,难免顾大局而轻个性。
唐云的手掌变拍为抚,轻轻滑过幼蕖的发髻:
“小丫头,怎地突然就懂了许多事!”
幼蕖竖起第二根手指头:
“二是,大家的修炼都要物资支撑。庆余堂虽然说尽量一碗水端平,可公中的份例到底有限,靠那点资源只够维持基本。自个儿去挣吧,初入门的本事有限,不饿死就不错了!
“要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师兄师姐要维持与晏岁峰的关系,要在端平的那碗水之外再争取帮师弟师妹多舀几勺。凭什么人家要给你不给其他人?当然是看谁情面上更亲。温长老那,你们一直在维护。
“此外,还有大茂峰的符箓、宝瓶峰的丹药、白昱峰的器具,虽说各峰都可有份额,可给你大路货还是精品,若你要火系却只有水系,只靠点香火情是不够的。”
唐云一叹:
“你竟想到这些,不容易。”
幼蕖“呵”了下,道:
“我们在少清山时,宽松得多,也是因为船小好调头,又占靠近东海的地利之便,并不是就生财有道。玉台峰除了几个亲传弟子,还有不少挂名弟子,人人都一双手心朝上,大师兄大师姐的历练所得,只怕都贴进去不少!”
第1374章 修炼别有道
听了幼蕖的话,唐云忍不住一笑,谁家大师兄大师姐是白叫的?
岂止大师兄大师姐在贴补公中?连师父墨川真人都将毕生储蓄放在四季阁收利息呢!只恨灵石不够用!
只是这些琐碎,就用不着给大家说了。
既在其位,就当其责罢了。
“嗯,还有三,”幼蕖竖起了第三根指头,“这玉台峰物资人员调度,日常打理,什么地方派什么人干什么活儿,都要有分数的。不然,这玉台峰早成灰堆了!”
唐云没好气:
“你既是知道,还几次将小竹林弄得乱七八糟就跑出去了?要不是我去看过又让人补种,你那里早跟癞痢头似的,青一块秃一块了!”
幼蕖吐了吐舌头,庆幸不已,此刻只能耍无赖,娇滴滴地抱住唐云胳膊左右摇了两摇:
“多亏师姐周全!我时常将竹子弄断,虽然大多时候也收拾了断枝残叶,可竟是忘了要补种。如今看起来,没师姐我可怎么活!
“还有花满蹊的花、枫叶林的火星枫,演武场的坑坑洼洼,哎呀呀,大师兄大师姐都要操心,幸好我只是个师妹!唉,这才我一人,大家若都这样,玉台峰怎么维持下来的!”
说着,幼蕖忽而有些心酸,极为愧疚地抱住了唐云:
”师姐,你们这样操心,会不会耽误修炼啊?比我们要多花好多时间呢!我以后一定少让你操心!”
唐云沉重地点了点头,见幼蕖脸色坍塌,不由笑了起来:
“吓你的!这些事,做惯了,也就是利用零碎空隙顺手而为之罢了。修炼之余,我四处走走,看见那里要打理的,顺便就吩咐下去了。你觉着费心劳力的事,对我而言,并不耽误功夫。”
“真的吗?”幼蕖眼巴巴地望着唐云。
唐云语气温软:
“人么,各有所长。就如有人觉得体悟义理难于登天,你却常有收获。有人待人接物八面玲珑,你却心累头疼。而这庶务,有人全然摸不着头绪,做起来乱七八糟,你师姐我却能寻着关窍,牵一线而定全局。”
“确实师姐你这方面厉害,安排诸人诸事都妥帖得很。其实大师兄就是凶了点,他胸有全局,这点我是比不上的。
幼蕖诚心诚意地反思了一番,却是忧虑难消,又道:
“可是,总不能因为你们能干就偏着你们干。比我们多干那么多活儿操那么多心,太辛苦了!”
唐云笑着摇摇头:
“彼之芥草,吾之珍宝,反过来亦然。就如炼丹,有些毒草利用好了,反而胜过仙芝。若时间全用来修炼,你也知道的,人反而容易疲沓,总要有些调剂。你喜欢吃吃喝喝吹吹小曲儿,我呢就打理庶务算是消遣。”
“这也能算消遣?”幼蕖不禁失笑。
唐云认真点头:
“当然是,而且比普通消遣还令人放松,我打理一圈庶务下来,甚至会神清气爽,比单纯休息还舒坦。有时还会在日常事务里受到启发而生出新的灵感,原先滞涩不通的地方,有时都会莫名自通了。
“其实真的没骗你,我看那个梁溪绛英也是这种人,越掌权做事越精神,修为一点不耽误!可让人想不明白,不用功的时候反而也有修炼成果?哎,你说这是什么道理?莫不是我自我安慰?”
她说着说着不由深思了起来。
幼蕖见唐云不似开玩笑,细细想了想,也笑了:
“师姐,我想其实这里头自有道理。所谓一通百通,往往某一方面的豁然开朗,是可以带动别的方面齐头并进的。我自小玩闹嬉戏,其实也确是在其中时有启发。”
唐云没好气地一指头戳过去:
“没听说将自己的淘气说得这么好听的!”
幼蕖侧头避过,笑嘻嘻地道:
“我这是真有道理的。我在绿柳浦的时候,那个五梅道院的戴清越就也说过类似的道理,她怎么说来着?哦,能力是可以迁徙的。玩儿上玩得好,其他事便也能做好。某一方面练出来的能力,是可以应用于其他方面的。”
“五梅道院?对哦!你跟我说过,我没往心里去。如今看起来,这家道院看似粗陋,其实暗含了许多至理。”
唐云记起幼蕖所述,五梅道院让弟子所学要涉及百行百业,看似分摊了精力,却也练出来不少全能好手。至少,没有一个弟子是只专某业的。
像戴清越这样自嘲只会修炼的,也有拿得出的曲艺手工之技。
唐云这般一想,愈发深以为然:
“所以,我管家管得好,并不耽误修炼,还练出来权衡调度的能力了。从前只隐约有些觉得,如今却是被你将道理阐释分明后更加恍然大悟!这下心境可就更坦然了!
“我得跟魏臻这小子也说说,能力是可以迁徙的,他就是死用功,反而越发奋的时候越没进展,有时被我拖出去走两圈,或是帮我干些活儿,倒是有些领悟。
“他还常抱怨我耽误他时间了呢,死脑筋!这道理给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开点窍!”
幼蕖灵光一现,抱住唐云胳膊笑道:
“嗯,师姐,你别光给魏师兄说啊,你抽空啊,也给大师兄说道说道。魏师兄死脑筋只是坑自己一个人,大师兄死脑筋可是要害得我们大家都吃苦!我们心境都要蒙垢了,不利于修行啊!”
唐云好笑又好气:
“你倒是会用我!大师兄脑袋跟花岗岩似的,自我认识他起,就没见过他肯听下面的人意见。也就师伯能说他。别看我是个大师姐,在大师兄面前,也只有俯首听训的份儿!”
幼蕖笑得捂嘴,唐云师姐都说大师兄是花岗岩脑袋,可真难得!
没理的时候幼蕖都能扯通歪理,何况这道理堂堂正正的,她更有话说了:
“师姐,大师兄刚愎自用,其实对玉台峰不利。他管得越严,越是压着大家的积极性。你看我,你看你自己,是不是听到他训话就有些烦?长此以往,心绪浮动,生畏厌学,哪能是修剑之道呢?”
第1375章 大师兄变化
听了幼蕖的请求,唐云想了想,也道:
“确实。大师兄本意是想大家更刻苦些,以为严格是对大家好,可倒未必如他所愿。
“我看杼羽本来还挺灵光的,跟他练了一段时间,剑光反都没那么活泼了,自个儿的主见也少了。
”葛志么,人本来就老实,胆子又小,被大师兄呵斥着这样那样的小心,我看反而更容易出错了。”
“所以,得改!别人的话不管用。只有大师姐你去说,大师兄至少还肯听进去一二,这可是造福苍生的事,千万千万!”
幼蕖抱着拳,作揖打躬,像只谄媚的小仓鼠,引得唐云大噱,揉了两把她毛茸茸的头发,应了下来:
“你这是有道理我才去的。若只为自己躲懒,我可不理你。还有,跟大师兄说话太伤神,你怎么补偿我?”
幼蕖这时可没那么乖,她笑眯眯地摇着一根食指,道:
“非也非也!大师姐,你该谢我才是。迎难而上,知不易为而为之,实是有助于心境磨练。你造福同门,又积攒功德,此缘法非人人可得。若不是我,师姐你哪有这样好的机会?”
这调皮话又讨得唐云一顿轻锤重揉,幼蕖抱头乱窜,好一番求饶才平了师姐之嗔。
临去时,小丫头又扮了个鬼脸,趁唐云还没来得及出手,她已经飞快地逃之夭夭,一连串笑音随之远去。
唐云笑骂了两声,心里却是柔软又欢喜。这小丫头!
修炼之余,姊妹嬉闹、同门情深,虽增不了灵力修为,却调节得心情顺畅,做事、修炼都轻松许多。
带有泪水的岁月令人成长,而充满欢笑的时光也有益身心。
一颗心,要健康蓬勃又坚韧,需要困难磨炼,也需要正面激励,还需要不起眼的小趣味和随时随地的小欢喜来滋养。
唐云只觉得,自这丫头来了玉台峰,虽然说起来是师姐照顾着师妹,可师妹也助长了师兄师姐们心境的健全呢!
她理了理话头,准备好了才去寻吴桢认真地谈了谈。见吴桢若有所思,她一笑退下,对大师兄点到即止就行了。他这人,若听得进,两句也就可以了。若听不进,长篇大论亦是无用。
不管大师兄如何去想,唐云又去寻魏臻,这是她亲师弟,得多费些心。
魏臻听唐师姐说了一番死用功不如巧用力的道理,大不赞成。
魏臻最崇拜大师兄,许多观点都是原封不动地从吴桢那接过来,只觉得只有苦练狠练,最好练得受伤送命才是勤学的模样。对这观点若有半分质疑,就不是玉台峰的好弟子。
所以唐云讲的道理他只觉得是歪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地要将这动摇军心之语摒弃在耳外。
唐云气结,扭头就走,气呼呼地丢下话
“练死你算了!要不是幼蕖让我来说,我才懒得理你!你个臭石头的脑袋,比大师兄还顽固!”
没想到魏臻眼睛一亮,赶忙拉住她:
“李师妹说的?哦那我听!”
唐云更生气了:
“你个臭小子!我是你师姐!”
魏臻“嘿”地一笑:
“李师妹没错过!”
唐云牙痒痒,一把揪住魏臻:
“幼蕖没错过,难道我犯过错?”
魏臻仔细一想,老实答道:
“倒也没有。”
见唐云瞪眼,他憨笑道:
“师姐你是也没怎么错过。可是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李师妹的话可信,值得信!”
唐云也没脾气了,只能揪着这小子回忆从前:
“你好生想想,从前你练得人都木了,拉你出去散心的是不是我?让你做点别的事回头来就有转机的是不是我?”
“是你,”魏臻不否认,“可是,你那是误打误撞,你都不晓得什么道理。李师妹说得多明白,一通百通,能力那个什么的?哦,能力是可迁徙的。多准确!醍醐灌顶!”
唐云忍不住去削李师妹的功劳了:
“幼蕖说,这话她也是听来的。是五梅道院的人讲的!”
“李师妹听过的话多啦!怎么不见她说其他话?既是道院传出的,那知道的人也多啦,怎么不见多少人去真个应用?知易行难,用起来才是真厉害!”
唐云不气反笑,她看着魏臻不禁深深点头:
“不容易,竟然知易行难都晓得了。平日三棍子打不出个……话来,这会把我都说住了。是是是,幼蕖厉害,你也厉害!你要真谢李师妹,就按她的道理好好做,才不辜负她!”
她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大师姐的话在这个魏师弟耳中是不算数的,可李师妹的话对他而言却是金科玉律。玉台峰的风向真是变了。
那行,日后什么难办的事,直接交给幼蕖转话就是。
也不知吴桢是不是将唐云的话听进去了,幼蕖和唐云都觉得,大师兄的严厉外壳稍稍软和了一点,话风也不再似深秋寒气肃杀。
从前师弟师妹没达到他定下的标准要求时,只管习惯性地闭着眼睛接受暴风骤雨般的训斥就是了。大师兄是恨铁不成钢,是为自己好,大家也都知道,所以也都心甘情愿受着,只怪自己不争气。
可心里,难免生怯,紧张得颤抖,担心自己太笨而大师兄更加失望。再做时,也自然束手束脚、畏首畏尾,就像有一道无形的金箍箍住了手脚。
再失败也不打紧,可让更人难受的是,失败的时候心里沮丧难过,面上还不能露出脆弱之色,还要硬着头皮在大师兄面前再试再练,等待他再一次的皱眉黑脸。
那种害怕紧张、那种战战兢兢,过程着实煎熬。
故而这几日当每人都得了大师兄的几句温言后,那种惊喜简直令人热泪盈眶。
太奇怪了,那种无形的金箍一松,手也稳了,心也静了,从前使不上的力度,如今一吐气,力道就达到了。
从前探不到的角度,如今一转腕一拧肩,手和剑就过去了。
原先一板一眼的生硬衔接,不知不觉有了平滑的过渡。
曾经不懂也不敢多问,甚至以装懂唬弄过去的几个功法难点,如今也敢多问两句了,许多疑难因此豁然开朗。
第1376章 青梗若有示
改变往往是风起于萍末,一丁点的细微变化,若来自身具权威的上位者,则影响更广更深。
大师兄吴桢亲和力上升,肃然之气一去,影响的是全体玉台峰弟子。
大家都觉得,练功似乎没那么苦了,累当然还是累,可心里不觉痛苦,对修炼的辛苦和疲累更能接受了。
听到的训斥少了,得到的肯定多了,气氛自然就越来越暖和。
吴祯也觉得自己看到的笑脸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除了练功,平时的偶遇,大家看到他时也不再是老鼠见了猫似地慌忙避开。
从前没法避开时,几个小的跟他打招呼时眼睛只看着地,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谁都能看得出那想快点逃离的尴尬。
当然,每到这时,大师兄更是皱眉黑脸——见了自家人都这般畏畏缩缩,出去历练岂不是更拿不出手?这如何是修剑的气度?真是太不争气!
于是,大家更见害怕,大师兄更见不耐。如此恶性循环。
可大家如今都能站住了带上笑意喊他一声“大师兄”,声音从抖抖霍霍到平平稳稳。这令他也不知不觉愉悦了不少。
练功的进展越来越喜人,玉台峰的氛围也越来越怡人。大师兄心情一好,态度更见和善,指导更见耐心,往往讲出来的真义透彻得令自己都诧异。
而大家惧意一去,练功更见得心应手。不敢想的难度也上了,不敢说的想法也出口了,又互相触动灵感妙思。
如此良性循环。
畏畏缩缩的师弟们突然就有了修剑的气度。一眼望去,真是令人惊奇——怎么没发现身边这么多英才!
其实能入玉台峰的,本都是修剑的好苗子,扫除怯意后,那气势,一日日的越见生机清发。
吴祯不免反思:自己从前就这么令人害怕么?他从来也没打骂过师弟师妹啊!要说严厉,教导弟子不该就是这样么?
虽然变化很明显,也令他很高兴。可他仍然有些想不通:不过就是多笑一些、话软一些,怎地就有这么大的好处?
夸奖的作用难道能胜过鞭策?疑惑,只怕错觉,不能高兴太早。且再看。
唐云看在眼里,不由感慨。李师妹不经意一个拨动,就四两拨千斤,不,拨万钧地改变了许多。
大师兄眼下还没什么感觉,但这萍末之风啊,慢慢卷动所有人,等十年二十年,两百年五百年后,看到茁壮健康饱满勃发的一代代弟子个个气势如虹,那时大师兄定然要感激李师妹的吧!
幼蕖对大师兄本来也没多么敬畏有加,只求大面儿上应付过去就万事大吉。故而对吴祯的变化她反而感觉不如其他同门那么感动。
泰山压顶、严厉苛责,本也就没入她的心。如今冰山渐化、和风细雨,她也如常面对。
她只不忘感于这太平盛世,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辛劳操持默默付出的基础之上。少清山、上清山如此,道门更是如此。
虽只与唐云略聊片刻,却是窥一斑而见全豹,在她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是多少人在支撑起青空界的巨大架构、各大宗门的周转运行。
若有机会,己身亦当回馈反哺这天地山河。目前她能做的,秉善心、行好事而已,莫问前程。
万念一转,化为无形之气归于心头,心境又厚实了一分,却不减本分澄澈。
心境的开拓令她看清,亦看淡了人事的纷扰,更觉一身轻。
岁月静好,时光如流,修习循序渐进,练功按部就班,点点闪光收获聚成细流,涓滴汇入灵台,幼蕖感觉脑中的智慧光团在缓步扩大,丹田灵湖也日益深泓。
青梗剑夜间依然飞去双鱼潭底,不似从前那般一味吸纳五行之土,而是自发在潭底游荡,还时常溜进灰白气旋里穿梭来回,似是找到什么趣味。
幼蕖有些好奇,青梗剑自有灵性,她是知道的,但从绿柳浦归来后,似乎那点自我意识更强了些。
修道者之剑,得自天地精华、山川灵气,锤炼时更得神借功,故多有灵性。但一般而言须是金丹以后,灵剑才明显有通灵意识。
比起那些沉静凝重的灵剑,青梗剑似乎太“调皮”了些。
自双鱼潭归来的幼蕖回想青梗剑在潭底的各种跳脱,不由有些好笑,足尖轻轻一点灵剑,悄声道:
“我都变沉稳了,你怎么却是越长玩心越重呢?”
青梗剑似乎听懂了,“嚯”地轻轻一抖,窜上云天再“哗”地落低,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幼蕖正笑,突然又感觉青梗剑陡然放慢了速度。
幼蕖大为奇怪,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此时的爱剑仿若司南之针,轻轻左右摇晃着,倒像是——
“你倒像是条小狗呢!嗅到了什么猎物的味道了吗?”
青梗剑又是一顿,微微颤动的剑尖指向了下方某处。
“你想去那里?”
幼蕖看向下方,山壁上生有一棵茂密的虬龙柏,深绿树冠如巨伞一般,这里的场景似曾相识。
“那里我们一起去过的呀!什么都没有!全长着荆棘条,刺人得很!”
下方,正是当年她去双鱼潭的途中无意听到冷氏姐弟对话的所在。
就是那夜,她知道了冷玥原来与萧云轫暗中相恋,却为冷璧所阻。
那时她为了避免与冷玥冷璧撞上,径直落下,先是藏身于龙虬柏树冠里,后又躲进了树下一条被荆棘覆盖的隐蔽小道。
这里的荆棘是一种名为“紫夜星刺”的药植,其籽可入药,但眼下还未到采集之时。
此物紫叶白花、遍生硬刺,若被扎一下,则痛痒难当。杼羽就曾为完成田雨因采集紫叶星刺的任务,被扎得双手满是伤痕。
虽然幼蕖有流霜束护体,可依然望而生畏。
“那里扎人得很,你是不怕,我可是血肉之躯啊!非得去吗?”
幼蕖小声嘟囔着,可还是依着青梗剑的指示,缓缓落下。
她觉得,要是她不听,说不定这主意颇大的灵剑会将她抖落在地,自行飞去。
第1377章 荆棘丛石像
龙虬柏下,小道两边的深紫色枝叶蔓延缠绕,无数白色小花散落如星光点缀,半夜清寂时分来此,别是一种雅淡意味。
神识扫过,并未他物,亦无人在。
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现,欣赏一番美景也是好的。幼蕖向来会自动调适心态,这般一想,更加不急不燥,索性缓步行来。
印象里这条路别无所出,只前方空地有几尊石像,或许是去那?且沿着小路行去。
虽然依旧荆刺密布,但她如今来此已不需流霜束保护。随着修为增长,罡气已可自发运转护身,寻常兵器都不惧,荆条更是不能伤到她半分。
沿途并无发现,幼蕖原先猜测是否荆棘丛中生出了变异的高阶灵植,看来亦非如此。
她随意缓缓而行,掌心灵力微吐,收来几朵小小花英,只见玲珑雪白,却无格外灵异之处。
青梗剑也没有再催促的意思,只一闪一闪地低绕身畔,剑光所至,紫夜星刺的荆棘条竟然纷纷断折,断枝零落了一地。
幼蕖吓了一跳,轻轻一掌拍在剑身上:
“你怎地不收敛着些?这些紫夜星刺可不是杂草,结的籽儿好多人都等用着呢!你这么一扫,收成都要减一两分了!”
青梗剑快速地闪了一闪,似乎在调皮地回应。
幼蕖好奇又好笑地轻踢了爱剑一脚,心里只庆幸黑云儿没有跟来,不然,小黑豹子加上灵剑一通闹腾,这里的紫夜星刺只怕要变成一窝柴火堆。
“是往前走么?”
幼蕖喃喃顺口低问。
路头的荆棘丛依然如从前一般纠缠得难分难解,将路尽头堵得严严实实。
青梗剑径直以行动作答她,只往前一冲,团团清光一绕,幼蕖还未来得及阻拦,那比人高的荆棘丛已经破开一个大大的缺口。
地上突然就堆了半人高的破碎枝条,还真成柴火堆了!
幼蕖无语扶额,青梗剑“唰”一下又冲了回来,亮光快速地一闪一闪,似乎干了桩得意的事,等她夸奖。
“物似主人形……”幼蕖只得自嘲了一句,确实,自小就跟着她的灵剑,看惯了主人上天入地的顽皮,怎会养出沉稳的特色?
只是她如今已经减去了大半的淘气,是不是忘了告诉自己的爱剑,要随着主人稳重起来?
幼蕖正暗笑,抬头一望,前方果然是几尊石像。
这些石像个个呈端立姿态,或两手握于胸前,或一手负于身后,亦有双臂上举,手中长长短短各持了些物事。只是表面堆盘着积年的蛛网藤蔓,一时看不出是何物。
这些石像不知是何时被何人立于此地,幼蕖在上清山这些年,也未听说过这里有什么神奇之处。
师父也没说过,上清山有什么了不得的石像。
青梗剑啊青梗剑,你要我来,就是看这个?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啊!
幼蕖低声问了两遍,青梗剑却是闪都不闪了,只一动不动的悬浮在腿边,等着主人号令。
“让你发声的时候,你却装乖了。我是让你稳重些,可也不是现在啊!”
幼蕖嘀咕着,自个儿去端详石像了。
这些石像都是静止姿势,虽然手臂动作各异,可个个腰腿直立,并非什么舞剑弄刀的形态,那就不是想象中的功法石俑了?
也许是上清山草创时期的先贤?
那这是哪位前辈呢?
幼蕖围着一尊石像转了个圈,这石像大小约为寻常人身的两倍,又高又壮,须是费力地仰头去看,才能大致看到全貌。
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洗礼,石像的面目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高大的身躯被紫夜星刺覆盖了大半。
小心地打了两个净尘术上去,石像光亮了许多,面容轮廓也逐渐显露在眼前。
至于那些蛛网藤蔓,幼蕖扯了两把,不防给荆刺扎到了手,又痛又痒,龇牙咧嘴地赶紧上了药膏,也顾不上替宗门爱惜药材了,只好一指青梗剑:
“还是你上!”
青梗剑飞向半空,光芒大作,颇有兴奋之态。
剑光所到之处,碎叶纷飞、枝条零落,几下功夫就将那些覆盖在石像身上的荆棘削了个干干净净。
就像卸去了破烂外衫,这几尊石俑一下子体面了许多。
幼蕖飞起数尺,平视这些石像,虽然其面目已经有些模糊,但大致看得出神情庄肃,有种朝圣的虔诚。
石像手中的物事也清楚地显露出来,有刀、有杖、有戟、有轮,还有各种奇奇怪怪形制的兵器,就是没有剑。
“这可是上清山啊,怎么这里一个使剑的都没有呢?……”
幼蕖喃喃自问。
剑为百兵之祖,尤其是上清山,名剑辈出,怎么不给这里的石像配把剑?
难怪给废弃了这么多年!
幼蕖暗暗吐槽了一句。
她注目于一尊石像手持的大刀之上,其厚背阔刃,足有半身长,形制与六哥明炎的竞风刀有些相似。
师父传授六哥刀法的时候说过,其实天下兵器万法同源。虽然刀走厚重而剑偏轻灵,可进退张合、蓄气发力这些根本都是一样的。
若融合两者之长,则短板可补,而长者愈长。
故而竞风刀也用上了剑法里常见的刺、挂、撩、点等细巧招式,而少清山的剑法也融入了斩、劈、削等大刀阔斧的风格。
因此比起灵剑以外的其他兵器,幼蕖对刀法更熟悉一些。
“虚抱如满月,飒然秋风扫……六哥,你教我的刀法,我一直都记着呢……”
低吟竞风刀之口诀,幼蕖随手自墨玉环内摄出一柄同样厚背阔刃的大刀,提步移形,“呼呼”两声,已然人动刀起。
舞过三两招后,她不知怎地,心念一起,环抱大刀,摆了个与那石像一般无二的姿势,却是觉得气机有些不定,似是桌脚短了一截,怎么都放不平稳。
为何会这样?
这姿势并无特殊之处啊?
莫非自己久不用刀,气机的配合有所生疏?
幼蕖低头看向那石像的下盘,仔细瞧了才发现,其虽然看似端庄直立,可长袍下摆略有一凸起,应当是一只膝盖呈略曲状态。而另一只脚则为脚跟微微离地,脚尖又稍稍指向内侧。
第1378章 悬月初试刀
幼蕖仔细端详之下,才发现那些石像其实并非完全直立,长袍掩映之下,腿有开合之状、足有踮提之态。
再看那石像的手执之刀,刀刃略偏,其一手紧握刀柄,另一只手臂虚虚外环,可那手掌并非如常张开,其肌肉有两道纹起贲张,且中指与食指并紧了似是指向膻中一穴。
这石像雕刻本只需作表面文章,为何刻划出如此奇怪的细节?
幼蕖心里纳闷,手足不自觉地亦作出了调整,与那石像同样动作。
并无异常。
忽地心念一动,照着其肌肉纹起之状发力,虚提右足、左膝内扣,足三阳经内灵力自下而上,果然,一股灵气自然而然地流动起来,自足底涌泉上行至膻中,在膻中微微一热,随即流窜至虎口乃至指尖等处。
当指尖越来越灼热,热得几乎无法忍耐,似乎有一股力量引领着自己,她本能地将刀头外撇,手臂一送,刀势直冲上前方。
“呼——”
幼蕖惊讶地发现,这无意使出的一式竟然威力远超预料。自己原于刀法上平常,不过是仗着点小聪明和六哥的耐心指点才使得像模像样,若论实在,并无深厚造诣。
“这还是我自己的刀么?”
她将掌中之刀翻来覆去看了两下,确认刀柄上正是“悬月”二字,乃自己从前使过的旧物,出自少清山库房,不过材质上佳而已,并非神刀,从来没这样令人吃惊过。
当下,她不假思索,如法炮制,悬月刀平推而出,又来了一次。
可这次出刀后,力道平平常常,再无刚刚那股威势。大概是自己刻意了,反而不如初试天成。
再试,依然不成。
如是者三。
她也不气馁,静立了片刻,闭目凝神,细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感受,将一腔心神注入掌中之刀,抱着如同对青梗剑一般的庄重爱惜之意,虔诚又热忱,缓缓一刀送出。
“呼——”
果然,刀刃卷起的气流强烈且雄厚。
甚至幼蕖本人亦被那刀势带动,飘飘向前。
“竟有如斯威力?”
幼蕖惊喜交加,定住身形,对那石像恭恭敬敬行下礼去:
“上清山弟子李幼蕖多谢前辈石像教导之功!”
再抬头时,不知是不是心中存了意,幼蕖只觉得那石像紧抿的唇角多了丝笑意,表情立时柔和了几分,她不由再度细细端详起来。
描摹其动作、身姿,甚至神情——
等等,看那眼神!
神情肃穆的面容,若有所思。眼角微垂,是在思索,还是有所凝视?
幼蕖顺着那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另一个方位,隔着几座掌中兵器各异的石像,亦有一尊手持长刀的高大石像,只是身高略矮些,那刀又是弯刃薄背,整体比一般的刀器显得细长,形制并不常见。
莫非这两尊石像间有什么关联?
幼蕖一个纵身,飘至那薄刀石像处。
先观其姿态,刀头亦是略有外撇,双肘微收。
再看其眼神,眼角略抬,竟是遥遥与刚刚她效仿的那尊石像视线相接!
只因两者间还树立着几尊石像,位置也是东一个西一个毫无规律,故而先前她未能发现它们的关联。
幼蕖福至心灵,一个闪身飞回先前那石像处,再度沉浸入先前状态,随着悬月刀疾风横扫而出,她若一片落叶,顺着力道正巧飘落至薄刀石像身侧。
刀柄内收,刀头顺之外撇,双肘微沉,自然而然,摆出了薄刀石像的姿势,灵力也蓄在手臂间跃跃欲发。
同时微抬眼角,看向先前来的位置。
正与最初的那尊持刀石像对上视线。
幼蕖只觉心头一震,突然对面的石像眼珠竟似是活转过来!
那柄厚背阔刃的大刀突然迸出千百道光影,无数刀光若波涛一般汹汹扑来!
“来得好!”
幼蕖不惊反喜,低喝一声,横刀身前,直扑过去,对上了那有若实质的漫天刀影。
慢飞游离于石像群外的青梗剑低鸣一声,剑光连闪,状若欢欣,亦是与主人同样兴奋。
两边刀光相接的一刹那,幼蕖只觉头顶风雷大作,那些扑来的刀光竟似成了闪电,闪着金银双色的精光,横一道竖一道,交织着劈下。
若被这闪电般的刀光罩住,看其威势,只怕己身要成齑粉。
幼蕖哪会生惧,毫不犹豫,一腔无畏之念,揉身而上,刀身连闪,每一下都准确无误地砍上一道刀光所化的闪电。
短兵相接时,只闻轰隆之声密如擂鼓,势甚猛烈,幼蕖身处其间,只觉得周围天摇地撼,立身几乎不稳。
奇怪的是石像群内宛若成了一片小天地,任是对战激烈,却无一丝刀光外射。内里雷霆崩摧欲陷人,外则月华如水照紫叶,夜色安宁一丝不惊。
幼蕖未用自己擅长的青梗剑,新取出的大刀亦不能如爱剑般于心神合一,可这几分生涩反而激起她的斗志,咬牙切齿地奋力冲杀。
奇的是这些刀影看似毁天灭地,可被她一通反击后,竟然逐一被化解了。这不似绞杀,倒似——
“倒像是试探我实力的……”
幼蕖正嘀咕着,并未放松警惕。
果然,那厚背阔刃的刀上随即又凝出一道雪亮的刀影,这回的刀影如若被一无形之人手执,跃起、横刀、劈斩,灵活无比,当头袭来。
幼蕖暗一咬牙,同样跃起,奋力迎战。
这一刀可厉害得多,她才格挡化解,随即那刀光在半空换了个角度,一丝停顿都没有地当头又是直劈而下。
虽然只是凌空刀影,可其进退灵动、气势雄浑,上下翻飞就跟真人手中的大刀毫无二致。
她似乎在与一个隐身虚空的对手比试,第二刀、第三刀接连而至。
这个对手极其高明,能预料她的进招,也会提前候在她的退路,还能闪电般连珠三斩,“当当当”三声爆响,每一斩都落在她最难招架的角度。
这石像的原身怕不是个刀神罢!才寥寥数刀,就逼得幼蕖调动起全身之力。这与面对天獒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冷硬、强大,神秘莫测。
第1379章 三刀力难支
那石像发出的虽然只是刀影,但不仅灵活百变,而且更凝若实质,绝不亚于修士日常使用的真实刀剑。
甚至,能看到刀面上清晰的锻纹与刃尖一点寒星,刀背上一道指头宽的槽内隐现血色。可以想见昔日在世时,不知饮过多少敌人之血。
幼蕖只能庆幸暗道,幸好自己掌中的悬月刀还算得上料好质牢,不然早就被斩为数截了。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她暗吐一口气,灵力迅速填补因脱力而空乏的经脉。
这操刀之人定然是个用刀高手,当年定是一败难求,只是被岁月湮灭了名姓。得到这样高明的指点,幼蕖自然欢喜不胜。
可是,天降巨食,奈何小口难啃。
那厚背阔刃的刀光力大势沉,即使已经估量了幼蕖的实力才有所施力,也已经压得她几乎招架不住。所有精神气力都在苦苦支撑,哪有机会领会学习?
更难的是,其刀法变幻莫测、角度刁钻,灵力不足还可以补充,可这刀法的欠缺,哪里是一时可以提升上来的?若无快速提升,她面对这块天降巨食,不是被撑死就是只能弃而不食,再无二途。
这是个实力强劲的对手,不!不止是强劲!而是以绝对优势的实力居高临下,俯瞰她的弱小。所谓螳臂当车,小小螳螂蹦跶得再厉害,又如何去破解车轮的绝对碾压之势?
好难!又好不甘心!
幼蕖一边咬牙应付着逼至身前的刀影,一边分出半分心思来苦想:引自己前来的是通灵的青梗剑,启动石像凌厉攻势是因自己发现了两座石像间的对望。
相信石像不会有天生恶意,青梗剑更不会害自己。引她前来总不能是存心虐她一顿罢!
应该是石像里暗埋机缘,随机赐予有缘的弟子。
可实力悬殊,强行喂食也要看人胃口啊!
幼蕖突然想到,既然这刀影是由两座石像对视所引发,那是否这二者其实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另一座石像的刀上是否会自有应对的招式?
自己只顾着见猎心喜,定然疏忽了什么!
当即回身一看,果然,那石像眼中突然神采湛然,宛若活人,而手执的细刃薄背的长刀上正凝出一道薄薄的雪色,将发未发的模样。
幼蕖心头灵光一现,当即纵身飞回,与这手执细刃薄背之刀的石像并肩而立,仿其姿势,心与眼俱专注投于石刀之上。
这石像刀上雪色瞬间扩展,化作一完整的刀形,“咻”地腾空而起,同样凝乳若实质,如有人手执一般,朝厚背阔刃的刀影迎了上去。
幼蕖精神一振,悬月刀跟着这刀形寒光有样学样,以同样的轨迹跟着飞起。
“铿——”
一声长鸣,两道刀影撞上,这细刃薄背的刀光虽然看起来不如厚背的雄壮,可竟然稳稳挡住了对面的刀影!
幼蕖惊喜之际不忘凝神注目,她的双目蒙仙芝吐气润泽,本就视物极清,当下瞧得分明——
那细刃薄背之刀迎上对手之时,看似只微微颤了一下,其实是极快地划出两道细微的弧线,力道便陡然增强。
故而能与对手旗鼓相当。
幼蕖的悬月刀跟着接连细微闪动两下,当即觉察攻防力道的不同,灵台明悟,心中霍然打开一扇大门,大是欢喜。
这石像,原来是在展示刀法!
来不及欢喜,对面刀光又至,却是平推作截腰之势,“轰”一下卷起磅礴气浪。
幼蕖这回不急,回眼一看,果然,身后那细刃薄背的刀光亦跟着换了招式,雪影急骤拔起冲天,若高山一般,冷峻岿然,直迎上去。
任是滔天巨浪,高山自砥柱破浪,坚定巍峨。
幼蕖大喜,自是赶紧又跟着学了这第二式。原来,灵力与兵器可以相得益彰,层层配合,激发出彼此深层次的力量。
当那厚背大刀发出第三招时,又与前番截然不同。翻飞的刀光若鬼蝶潜行,忽左忽右,落点无法预测。
而细刃薄背的刀光却是卷起满地潮水一般,其实是刀头极快地牵动灵力铺洒开,看着只是银光涌动,平地而起包抄上去,将对面翻飞的诡异刀影尽数卷入其中。
“这是以快破奇……”
幼蕖心头才涌起半个念头,身手已本能地跟了上去。灵动而厚重,力与巧缺一不可。
这三招一式比一式新奇,岂止是大开眼界!
幼蕖若饕餮之徒看着满天美食,垂涎不已,可惜胃口有限,只能尽可能地囫囵攫取。
唉,这刀法奥妙无穷,又速度极快,眼下自己只能照葫芦画瓢,勉强学个表面文章。
想细细领悟,却是来不及。
不过也不打紧,这机缘本就是从天而降,回去再慢慢吃透好了。
这念头其实也就是在心里一闪而过,哪里来得及多想?对面的厚背阔刃大刀已然又寒光闪闪地当头压下!
不过,这一招眼熟,是刚刚的第一招!
而且,身后的细刃石刀已经没有了动静,这回是让自己来应对了!
幼蕖了悟。
这石像不止有教导之意,还刻意重复招式,让她练手呢!当即将新学的刀法施展开来。
她新学的刀法看似与石像师傅的原版大差不离,可真对上厚背刀光时,幼蕖才发现自己力弱不堪,支架得狼狈不堪,招式好好使出去,半道就被逼得走形了。
再高明的招式也需要力量作基础。
她此时的修为尚不足以完全应对。
幼蕖暗猜,这石像还是刀下留情了的,不然,自己区区一个小筑基,才学了点皮毛,焉能在这神奇得不知境界的大刀下走出几个来回?
幸好对面的厚背阔刃大刀来来去去就是那三招,存心给她喂招一般。
幼蕖心头感激,更是打叠精神,眼、手、心合一,急收而疾放,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丝灵力都调动起来,高速运转,生涩渐去,渐而趋熟。
即便如此,仍然是勉强招架,每一下防守都被震得后退数步。几次甚至被击飞,若不是背后的石像如靠山抵住了她,她早就被打飞出石像群了。
第1380章 重刀力难当
当再一次被击飞,重重撞上石像,幼蕖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大口凉气,不能不庆幸自己如今已经被捶打得皮厚肉糙、筋骨如铁。
饶是如此,腰背仍是感觉到剧痛连片,全身被刀风扫到之处亦是丝丝生疼,不消多想,衣衫之下定然青紫累累了。
这点痛不算什么,还能调动灵力就行。只是,总不能一直被动下去。
她向来擅于以快制快,既然力道难以匹敌,便试着以速度扭转劣势。
暗暗一提气,身形陡然加快,刀刃相触时只求短而快,尽可能消解那大刀的力道,只听得叮当连声,果然这回只后退了半步。
四射的电光摇荡中,四处刀影又似投梭一般,互相交织,密密地卷了过来。
幼蕖连刀带臂耍成了团团银花,使出了从没有过的迅疾之势,好歹又应付过去。
刚刚喘了一口气,对面森森刀影又至,而她已经手臂酸软,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同时,她无意遥遥一眼,便看到对面那石像面上竟似略显讥嘲之意。
这是笑话她本事不济么?
幼蕖哪里肯认输?当即一咬银牙,沉心提气,丹田内灵力毫无保留地宣泄而出,浩浩冲过经脉,细细溪流奔腾出江河的气势。
转、退、折、冲,身无余暇。
劈、斩、挑、点,若有千手。
大刀在掌中的运用愈来愈熟练,灵力流转,刀若通灵,这片刻的高强度对练竟然逼出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用刀潜力。
幼蕖觉得,即使没有青梗剑,她用这大刀亦是可以与强手一战的了。
“叮——”
刀尖一挑,一道霹雳似的雪亮刀影四散而去。
幼蕖刀下一空,她不由一个踉跄,差点前扑下去。
赶忙以刀柱地,勉强撑住身形,幼蕖这才发现,那漫天刀影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去。
不,不是自行消失,也不是凭空湮灭。是自己将这些刀影全都劈散了!
石像伫立、石刀静止,低垂的眉目里神采消散,宛若初见时的木然。若不是地上刀痕深刻、泥石飞溅,完全看不出一瞬之前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今夜的教导结束了。
幼蕖忍不住一笑,才觉得丹田阵阵抽痛,四肢百骸俱都酸疼不已。
“好久没这么累了!”
幼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自语都不能,她累得连嘴都张不开了,汗出如浆,衣皆湿透,心头却是大觉快意。
那种快意不仅仅是一场大战后的肆意尽兴,更多涌起一种明悟的欢欣。
原来除剑器之外,自己还可以将刀使得这般好!
若是其他兵器呢?是不是也可以如法效之?
她环视四周,那些戟、枪、刺、轮、杵等,原来都是两两相对。是不是她都可以一试?学无止境,她如今才试了点浅水呢!
青梗剑“嗡”地清鸣一声,幼蕖这才回过神来,顾不上其他,欢欢喜喜一招手:
“来!”
青梗剑这才飞进了石像群里。
“你是如何知道这石像里藏有高明刀法的呢?”
幼蕖忍不住问道。
可惜,爱剑虽然与她心神相连,却无法开口说话。
“难道,是石像所持兵器的锐气外溢,引得你流连忘返?
“又或是,这石像其实内涵某位前辈意志,有意传授绝学,故而招你前来?”
幼蕖乱猜了一通,青梗剑再无反应,她只得作罢。
这个馅饼来得实在突然,前无因后无果的,幼蕖仰头看看天,是谁抛下的这个馅饼呢?这么巧,就砸在了自己头上!
“是哪位前辈借你来通知我的么?”
青梗无言,四周寂寂。
幼蕖只得给石像又行了一礼,缓过力后披月而回。
翌日,她在小竹林里耍了几招刀法,余味无穷又心痒难耐,总觉得昨夜匆匆,尚不足以领悟刀法的高深之处。
只恨自己修为层次一时难有大的突破,如灵力底子不能提升,再去石像那百十次亦难有大进。
力难当,力难当,如何破……
幼蕖一拍墨玉环,突然想起在绿柳浦内获得的星碎石来。除了上交、馈赠外,她还给自己留了好些成色上佳的大块晶石,一时还未找到合适用场。
对这种力量明显胜过自己多少境界的对手,是否可以利用星碎石的吸纳之力?
是了,回来后忙东忙西,还未将绿柳浦带回来的几样好东西发掘一下用途。
不想则已,一想到此她就心急难耐,当下给白昱峰的李雯师姐发了个消息,同时飞起青梗剑,拔地而去。
杼羽只听到小竹林上空“哗啦”一声,仰头望去,唯见竹枝摇动,一道青影瞬息没入云天,不由暗叹一声:他总是晚一步!
虽然同在玉台峰,可他与这位李师妹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一来是自己拜墨川真人为师后,功课日重而闲暇日少;二来,李师妹太忙,不是闭关就是外出,他几次抽空过来都擦肩而过。
看她又匆匆而去,大概是有要务在身。唉,毕竟是精英弟子啊!交游、任务都比他多,她有更重要的人和事去面对。
杼羽暗暗捏了捏拳,毫不犹豫地转头而去,只有自己加倍努力,才能赢得与她并肩站立的机会。
白昱峰下,一道绚丽如彩虹的剑光迎面而至。
幼蕖不惊反喜,那是李雯师姐的十华剑,多半是来给她引路的。她来得急,此时才想起低头看传音简上,李雯已有了回复。
十华剑与青梗剑轻轻一触,发出一声悠扬的清鸣,随即剑头微微昂起,示意幼蕖跟来。
飞至半山腰,只见李雯立于一石洞之口,正含笑望来。随着轻轻一招手,十华剑落于她手中。
“李雯师姐,打扰了!”
幼蕖跳下青梗剑,顿觉炎热扑面,全身血液似乎都被熏得蒸腾起来。
她从前来过白昱峰几次,却都没进过半山腰的铸器重地,不由好奇张望了几眼,只见李雯身后洞内喷红射紫,光焰摇动,又有“叮当”声不绝于耳。
四周萦绕着纷杂灵动的五行精气,尤以金火二气为甚。
白昱峰以冶铸称世,果然名不虚传。
第1381章 十华剑其人
十华剑诸色纷呈、彩明奇丽,飞来直若虹彩落九天,真不愧“十华”之名。若只看这剑,多半要以为其主人是个披帛环绕、环佩玲珑的仙姿丽人。
可十华剑的真主人李雯,却是简朴得雌雄莫辨。
李雯本就宽肩劲腰,此刻头发只用辟火巾紧紧挽住,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短褐束裤、袖口半卷,紧致有力的手腕与脚踝都露在外头,更显得一身精干、英姿飒爽。
道门并非一味追求苦修,上清山美饰美衣的仙子亦多,但李雯明显与诸师姐师妹迥异,即使是与同样不爱打扮的唐云、幼蕖相比,她也多了几分草草随意。
不过,李雯这潦草装束并不令人生厌,反而别有一种可亲。其实她亦有一副清秀容颜与颀长身姿,只是面对她时,最强烈的感觉是满满的精神活力,会令人禁不住地欣赏其灵敏利落,而忽视其长相,甚至性别。
此时的李雯面上犹沾着些黑灰,便显得笑露出的一口白牙格外醒目,笑容也格外热忱。
见幼蕖落下,李雯迎上几步,她连脚步都是有虎虎有弹性的,矫健生风,压制不住的力量蓬勃。
幼蕖满心满眼都是欣赏,她觉得李雯简直与白昱峰的环境融为一体。
心道,也就李师姐与这里相配。话说当年冷璧那样的翩翩风姿,真不知是怎么在这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里保持风度的。难怪他宁愿舍了修道长生,而选择俗世富贵。
“我们这里火烧火燎的,又脏又吵,连你五师兄都吓跑了,难得幼蕖你不嫌弃!”
李雯开着玩笑,声如其人,同样的干脆敞亮。去少清山那回,大概是她这辈子扮文静时间最长的一次。
她与幼蕖虽不如唐云等人亲密,但曾亲身去过少清山,得过凌砄的指点,见过少清山诸人,故而待幼蕖一直很是友善。
“怎么会嫌弃?听到这里的声音我都觉着亲切得很,我二哥的火炉整日都是这样轰隆隆的。听得我手都痒了,恨不得也去锤炼一番!”
幼蕖的话令李雯笑口更是大开,她可不觉得幼蕖只是在说漂亮话。
她去少清山时与如松交流过炼器体会,幼蕖当时还是个小丫头,跟在旁边不住地多嘴插话,可爱又有趣,听得出小丫头与二哥的亲密,也确实是很喜欢敲敲打打的。
李雯引着幼蕖向内走,打趣道:
“你来得倒快!我才回将传音放出去,十华剑就接上了你。你心倒大,没等到回信就赶来了?就不怕我闭门谢客?莫非有人追债呢!”
幼蕖笑道:
“我先在双鱼潭遇上冯英师兄淬洗新剑,听他说你前几日刚炼出了一柄小破空锥,很是费了点心力。我估摸着,你得歇两日,应正是空的时候。”
“你既遇上了冯英,何不让他帮你?他一直以能为玉台峰炼剑为荣呢!白昱峰虽不如你们少清山豪奢得给孩子用晶石打弹子儿,我李雯也是跟在名师后面见识了许多的。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真值得我动手,可别让我笑话你!”
李雯可不是托大,她如今也是手下师弟师妹一大帮的老弟子了,等闲的活计都是派给师弟师妹们去做,她这位师姐只需负责把关掌眼就行了。
实在是珍贵易损的,她才接手。
可这个李幼蕖神神秘秘的,说手头有什么青空界不多见的矿石,怕别人干不来,这才找了她李雯师姐,她不免好奇。
两人立住脚步,幼蕖随手抛来一块亮晶晶的石块:
“呶,李师姐,请看!”
李雯不由笑了,单看这随意的手势,就分得出是少清山出来的人。当日她在少清山跟如松、明炎等交流冶铸之技,幼蕖那几个哥哥亦是将许多珍稀材料信手抛接,地上也乱丢着几堆。
若不是当时她也接了两块来细看,分辨出确实是难得的珍材,还以为他们扔的是路边的石块呢!
明明先前幼蕖的传信说是要带几块珍稀矿石来。
谁家宝贝不是珍藏密敛的?每位来求白昱峰她冶炼之术的人,取出的东西都是锦缎宝盒的层层包裹,哪有这样一丢了之?且看看是什么。
当接了沉甸甸的凉意到手,李雯用神识粗粗一扫,不由愣住,抬头看了看微笑不语的幼蕖,吸了口气,也顾不上再说笑,将那亮晶晶的石块翻来覆去的好一番端详。
“我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李雯喃喃自嘲,她掌中的这块晶石的光亮果然与寻常矿石不同。
虽然不过拳头大小,可其内芯似有枚冷色火种在燃烧,那核心处的光不仅亮得异常,甚至似乎有活力一般,挣着跃着往外闪。
“李师姐,你朝里头走走再看。”
听了幼蕖的话,李雯果然依言而行,挑了条没什么火光的小道,直走到天光照不到的深处,掌心的一团光就似一颗星辰般,照得身周一片通明透彻。且越往石洞深处走,掌心越是光彩耀目,
她想了想,拐了个弯,又往正在开工铸造的几处石洞那边走,可即便周围火光熊熊,铁花金星迸射得洞内如同白昼,亦不能掩盖她手心上的光辉灿然。
若此石化于神兵,还不知是何等神奇。
“这是……哎快说!”
李雯惊喜交加,身为炼器高手,看到这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材料,自是心痒难耐。
幼蕖笑着又取出一枚同样的晶石来,在掌上抛了抛,也不卖关子了,道:
“这便是星碎石。得自绿柳浦,见过的人极少。石中蕴含星辰之力,似乎还可吸附外力,我想将其融于灵剑,不知是否可行。
“眼下知道的人虽不多,但我已将采石的地点与方法告知宗门了,等这一批进绿柳浦的人出来,多半还会有人要带些回来。只是不易得,未必有我这样成色好个头大的。怎么样,可值得让李师姐你练个手?”
李雯翻来覆去地赏玩了一番,叹道:
“果然是好东西,我可太想自己动手了。可惜啊可惜……”
第1382章 直入竦余洞
李雯托着星碎石摇头扼腕,面上又是爱惜又是遗憾,竟是仍然没有接这活儿的意思。
幼蕖惊奇,不由问道:
“李师姐,我相信这星碎石足以打动你。为何如此说呢?难道没把握?多试几次也没关系。”
李雯苦笑:
“我不是没被打动,而是,我不敢动!炼器师最重要的便是量力而行,否则毁炉伤物。实话说,我岂止没把握,而是压根儿就干不了!”
“再如何也就是块矿石!我只是想用这星碎石之力提升一下原来的剑,我以为不是太难的事呢!”
据幼蕖所知,上清山白昱峰的熔炉里,几乎炼遍了天下所有的良材奇珍。
她又不是炼制神剑,只是想将某一材料融入旧剑。这是个基础活儿,随便白昱峰那个弟子都能干,何况是李雯师姐呢?
李雯点头又摇头:
“我虽未见过此物,可这辈子也往炉子里扔了多少石头了,在手上掂一掂,便知大概。其致密坚牢,见所未见,更不知如何着手。估计,这星碎石以我的力量是熔不了的。这活儿,得我师父来才行!”
幼蕖一吸凉气,星碎石竟如此难搞?
大概戴清越家祖传的尚有些炼制秘法,并不曾全数道出。也是,不然为何那么多年,也就只炼成了一双小小的福宁钩?
可惜,当时不止是她,包括祈宁之、谢小天这些精明于世事的,只顾着欢喜挖到了晶石,却没料到会被冶炼这一关卡住。早知道在绿柳浦的时候就多问几句了。
幼蕖也不沮丧,此物在身,慢慢寻访就是。
她可不想麻烦青岚真人。
青岚真人身为善地真君的大弟子,地位与手中事务都重要得多,也忙碌得多。其炉中所出的亦都是宗门公用的大器,幼蕖不想为自己区区一个筑基弟子的私事去打扰他。
李雯看出了幼蕖的退缩之意,反而“哈”地一笑,道:
“事情未了,怎地就想走?你是个洒脱人,怎么这倒拘泥上了?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既然大家已知晓绿柳浦出产星碎石,以后也会有人拿同样的晶石来……“
幼蕖“哦”了声,当下恍然,接着道:
“……此后会不断有人携星碎石来白昱峰,而且宗门也会根据收获重新安排冶炼任务,你们白昱峰的火炉里,日后少不了星碎石的。可是,既然李师姐你都炼不了,难道都得要青岚真人出手?”
“开始是这样,后来就未必了。我师父试炼几回,找到其中关窍就好了。至少,我们到后来也能跟着打打下手。不管怎样,眼下总得让我师父早些了解这星碎石的特性,于私于公,他都乐意得很。”
“那青岚真人此刻可有空?”
“没空也要挤出空来!我师父这个人,若听说有什么没见过的矿石,什么活儿都能丢下!快快,迟了他要骂我的!”
李雯是个爽快人,一把拉住幼蕖就往里冲。她胳膊如铁铸三角,哪里容得人挣脱?
幼蕖好笑,只得顺着那股蛮力跟在后头。
她被拖得脚不沾地,只看到两侧的石洞口一晃而过,匆忙看到门口依次晃过“斩犀”“分玉”“落星”“逐日”等字样,那是各冶铸洞的不同名称。
她听冯英介绍过白昱峰的各个冶铸洞,洞内按方位又设有多座熔炉。“斩犀”“分玉”应该是炼制兵器的所在,而“落星”“逐日”则是出产各式灵器。
冯英和幼蕖同时进入内门,如今已能炼制品质上佳的刀剑,已有小冯剑师出精品的美名,但他还只在“斩犀”洞内修习,其他类别的灵器尚不够精通。
李雯当然胜过冯英不止一层,她已转过好几个冶铸洞,如今她的熔炉已经在青岚真人的竦余洞内占了一席之地,堪称冶炼全才,甚至有时还会被招去善地真君的昆桐洞打下手,堪称筑基弟子中第一人了。
二人飞身穿过无数洞口,愈往深处,热浪愈涌,两侧的洞口里愈多人影晃动,“当当当”的捶打之声愈发震耳。
幼蕖真不知,这白昱峰的山腹里竟有如此火热宽广的天地。
猛地身形一顿,李雯已然停了下来,高声喊道:
“师父!您在么?”
她声音响亮又极具穿透力,就像在呼唤几百里外的人。幼蕖好笑,这一嗓子喊得,比炸炉还响呢!原来白昱峰师徒见面是要这样大喊大叫的。
也不怪李雯师姐嗓门亮,四处都是轰轰隆隆雷击火熏,轻柔一道在这里是混不下去的。
此处洞口镌刻着“竦余”二字,幼蕖一见便知这里是青岚真人的冶铸洞了。
因这位金丹真人以修习《青炉诀》出名,更是炼器圣手,名兵出炉之际往往伴有风雷之声,神鬼皆嫉,令人魂惊意悚,余悸数日不消。他以此为得意,故而将“竦余”镌于洞口。
洞内传出一声没好气的应答:
“你不才从我这里出去的?我在不在你不知道么?”
这嗓门也不小,似骂又似吼,凶巴巴的,却不够威严。
原来青岚真人与李雯师徒之间亦是这样随意!
幼蕖对这位见面不多的青岚师伯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李雯笑着将幼蕖拉入石洞,边走边喊:
“师父,您收着点。我带玉台峰的幼蕖师妹来见你!”
话音未落,就听得洞里“哗啦”一下,接着“窸窸窣窣”一阵乱响,可以想见,里头是一阵手忙脚乱。
拐过两根粗壮的天然石柱,幼蕖才看到与平常形象截然不同的青岚真人。
平日里的青岚真人,玉簪星冠,潇洒笔挺,发髻纹丝不乱,青袍鲜亮无尘。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真是名门金丹,真如山间云岚,清气透骨。
可此刻眼前的青岚真人只穿着一件无领无袖的裲裆,裤管也卷了大半,露出的手臂和腿上俱是颜色斑驳,一时都看不出是沾的各色材料还是烧灼伤痕。
他头上也是一顶辟火巾护着,只是李雯的发髻用辟火巾挽得整齐紧扎,而李雯这位师父则是用辟火巾囫囵包裹了大半个脑袋,还有参差不齐的短发冒出,显得有些滑稽。
第1383章 眉间生青岚
眼前的情景李雯大概是习以为常,可幼蕖却是首次得见这样的青岚真人。
眼前的青岚真人,不像上清山的潇洒金丹,倒似是俗世的普通打铁匠,一身烟火气,干活半途,衣着只图方便,顾不上齐整。
除却眉目间青气隐隐显得非同寻常,那意味着他修习《青炉诀》已至高深境界。
青岚真人大概也想在小辈面前维持形象,手里正扯着一件长袍,急忙之中有些不知该套上身还是先挡在身前。
一见不懂事的徒儿已经带了人进来,青岚真人老脸一红,索性将长袍丢在一边,咳嗽一声,端着架子批评道:
“李雯,你规矩越发丢脑后了!”
难得的是,虽然长袍是被随意丢出,可还能整整齐齐地搭上了石壁,手法极熟。
李雯笑嘻嘻地草草一礼:
“师父,您几百年不跟我讲规矩了,我确实都忘差不多了。不过啊,幼蕖师妹不是外人!这又是在冶铸洞内,您用不着像见客样穿那么格正!”
幼蕖忍笑低头见下礼去:
“玉台峰弟子李幼蕖,见过青岚真人!”
心里却道:难怪每次见到青岚真人时,那身长袍都干干净净,连皱褶都没一丝,原来,他平日是不穿的!一年又难得出几次门见客,故而他那青袍比别人的还新些!
青岚真人拈了把胡须,已经镇定下来,索性金刀阔马地坐好,庄重地受了这位玉台峰李师侄的礼。
他点过头,“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问道:
“玉台峰?你是凌砄的弟子?”
见幼蕖应了,不免感慨道:
“我在宗门大比上见到你的剑法,遇弱不凌,遇强愈强,很不错!可惜凌砄没能看到有弟子如此,唉!我也为他可惜!”
李雯心里叹气,师父第一次和李师妹正式见面,就戳人家的伤痛,真是让她不知说什么好了。
青岚真人平日露面少、话也不多,不是因他多么沉稳内敛。
一是因肩负重任,无暇外出,二来么,则是他醉心炼器,爱炉中火胜过与人交往,爱金铁声胜过与人聒噪。
日积年久,他愈发忘了如何交际如何客套。
不过幼蕖能听出青岚真人话语中的亲切之意,她如今也不会因偶尔的触碰而掀起旧伤,故而只微微一笑,道:
“真人谬赞!幼蕖实不及师父昔日十之一二。”
青岚真人很认真地道:
“你莫喊我真人,太生分了,喊我一声‘师伯’我也当得起。你师父在时,和我言语虽不多,可每次都不说空话。我指点过他,他也教过我几招。他那攸行剑出炉时,我还帮着抡过几锤子。唉,也可惜了,好剑啊!”
李雯再度担心地看向幼蕖。
幼蕖面容沉静依旧:
“攸行剑斩妖除魔、护卫道门,最后归于天地,没有辜负青岚师伯的那几锤子。”
青岚真人大是欢欣,起身将幼蕖端详了一番,道:
“人才秀逸,根骨上佳,凌砄眼光不错!就是瘦了点,嗳,多吃点好的,得空也多和你李雯师姐走动走动,跟她练练力气。呶,长点肉出来,别怕不好看,你瞧李雯,多精神!”
大概在关心你的长辈眼中,瘦就代表着弱,就意味着身不强体不壮。
皮肉厚实才符合他们的期待。
李雯无奈抚了抚自己的胳膊,师父这话说的,好像自己身上长了多少肉似的!她那是结实好不好?
幼蕖却是笑着应了,诚心诚意。
青岚真人笑眯眯地一伸手:
“来,是得了什么稀奇物儿?给我看看!”
李雯赶紧递上自己手里的那块星碎石。
青岚真人眯着眼反复打量,嘴里轻轻“啧”了一下。
李雯大奇:
“师父,莫非你认识?”
青岚真人微微点了下头,不太肯定地嘀咕:
“大约是知道的……”
李雯这下不满了:
“师父您藏私呢!怎么有您知道的,却没教过我?”
青岚真人瞪了她一眼:
“哪个没教你?这东西我也没炼过,就见一回,怎么教?偏你话多!”
可还是耐心又解释了两句::
“多少年前,有人拿了块跟这个差不多的晶石来,说不是本界所出,想融入一双铁钩里。我瞧着稀罕,琢磨了两天,觉着炼制太费工夫,又只得一块,炼废了没法赔。后来就还他了。”
幼蕖忍不住问一句:
“那人可是姓戴?”
青岚真人微一思索:
“我想想……都几百年了,一面之交的一个散修……哎,好像是姓戴!宝贝得很!若我不是上清山白昱峰的,他都不放心交在我手上!后来我说做不了,他倒松了口气似的,当亲儿子一般捧回去了。”
幼蕖暗忖:那人多半便是戴清越的祖上了。可青岚真人也未能帮上他,戴家是如何炼化这星碎石的呢?
青岚真人对幼蕖怎么会知道那人姓戴一点都不好奇,只将那块星碎石在手上掂了又掂,赏玩赞叹,李雯忍不住催促道:
“师父,你能不能行啊?给幼蕖师妹一个准话!”
青岚真人又瞪了这个徒儿一眼,道:
“从前不行,如今还不行么?我这百多年岂不是白修炼了?”
幼蕖听着一喜,就见青岚真人又是一伸手:
“你的那剑,叫青梗的是不?来,给我瞧瞧!不是什么宝贝就可以乱用的。”
幼蕖依言,将青梗剑交在青岚真人手上。
术业有专攻,青梗剑好,星碎石也很好,可好东西未必合适融到一块儿,这方面她的眼光比青岚真人差远了,得听人家的意见。。
青岚真人脱口赞道:
“好剑!
“宗门大比时就觉得你这剑不错,今日上手一观,果然极好!这材质好倒是其次,难得的是炼制心思……”
他眉间青气一动,似乎瞬间在剑上走了个来回,更是又惊又喜:
“乙木青气纯净,壬水之意通彻,与木相生……金非主材,却又如此坚韧锐利,是怎么做到的?……啊,用的是极金!五行调和,坎离相济,妙哇!怎么想到的!”
青岚真人对这剑背后的铸造师立时生出一股高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
第1384章 忆昔选爱剑
幼蕖只知自己的爱剑贴心,却不知好在何处,听青岚真人这么一说,似乎青梗剑的炼制手法极为神妙,连他这个自信的高手都忍不住击节叹赏。
她忍不住轻声喃喃:“有这么好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怪她啊,师父从没和她说过青梗剑有何珍贵之处。她爱这剑,主要是因为是恩师所赐,又自小伴随,至于通灵合心,那是后来才有的。
青岚真人见小丫头身在福中却不自知珍惜,气得一瞪眼,可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来,赶紧追问:
“小丫头!这剑是何人所炼?青空界有名的那几个铸剑师我都熟,都不似这样的手法,难道是隐世的高人?”
他问得急切,幼蕖想起土大师的叮嘱,便只推脱是归云海上一路过的无名铸剑师所作。
“那铸剑时你可在场?可曾亲手注入你自己的血气?”
青岚真人一句追着一句,见幼蕖仍然只是摇头,一幅懵懂之态,他不由大大叹息:
“唉,可惜了了……”
幼蕖觉得,青岚真人这神气,应该不仅是在可惜那铸剑师未能因青梗剑扬名,而且更可惜青梗剑“明珠暗投”,跟了她这个不懂欣赏的主人。
她调皮心起,一抬手,青梗剑发出“嗡”一声长鸣,如龙吟凤唳,清越激荡。
青岚真人一怔,那剑已脱手而出,自行飞回了主人掌上。
“这这……已经心神相连了?李雯,这比你的十华剑还神呐!”
李雯是他的爱徒,他为爱徒悉心打造的灵剑自是极尽巧思,珍材更是不惜成本地尽数用上,这才铸就十华剑这样的合意灵剑。
并非好材料就能铸就好剑的,否则,只要腰包充足,大家都去坊市上任选上等材质的兵器就是了,尽可往价高里选,越贵越好,何必寻寻觅觅地访求神兵?
实在是铸剑师用心与否才是成就神兵的关键。
当然青岚真人也接受其他人的请托,帮别人铸造兵器。可那些成品只能称一声“挺好”,他也只是正常完成任务罢了。
要劳心劳力、全副投入的呕心沥血之作,非得与自己息息相关不可。这些年他最得意的杰作,一是破空锥“星芒”,那是他“青炉诀”修至大成的见证,二则就是李雯的十华剑了。
李雯才在筑基,十华剑已初步通灵。青岚真人一直也以此为傲——不仅自己铸剑术高超,还因自己调教出了得意弟子。这位得意弟子也亲身参与了十华剑的铸造,在未成形时就融入了血气,才能从剑胚阶段起就关联心神。
名师高徒,两代高手心血汇于一剑,试问其他人谁能做到?
虽然眼下十华剑尚未艳压诸兵,哼哼,且等到李雯金丹之后,那时大家就知道,不需重新炼制本命飞剑,自入门就开始温养的飞剑是何等的省心,他这位名师是何等的富有前瞻远见!
没想到——
“没想到,你没个铸剑的师父,也没亲手在成胚时注入血气,却能有这样灵剑……怎么能呢?”
青岚真人委实想不通。
幼蕖也想不通。
青梗剑并非量身定制,也非仙人所赐,而是她到少清山后,在少清山库房里挑中的。甚至,她选中它的时候,它还不是一柄剑。
当时小九初到少清山,熟悉环境后,凌砄便开始传授道术。首先,当是要选一样合适的兵器作为主攻方向。少清山大开库房,满满一架子的利兵灵器,尽她的心意来挑。
八哥守玄积极地将自己的玉戈贡献出来,又指着几件式样奇古的长短金戈,一个劲地鼓动着:
“我用的是戈,我告诉你,这戈啊能刺能钩,比什么都好用!你也选一柄戈吧,我们双戈合璧多好!若那些你看不中,你直接拿我的玉戈就挺好,我再去挑一柄来使就行了。”
可小九虽然和八哥最亲,却没有爱屋及乌地喜欢上玉戈或其他任何金戈。
她记得父皇书房里悬的是一柄威严气派的长剑,三位兄长也爱用剑。打小看过的壁画古籍里神仙,多是背负仙剑、潇洒出尘。
所以她看都不看其他,便大声宣布:
“我要剑!我要一柄最好的仙剑!”
守玄立马改口:
“剑好!剑比戈通用!师父,嗯,我们少清山最擅长的就是剑了!”
几位哥哥哄堂大笑,都嚷嚷着要给小九选出少清山最好的剑来。
师父笑眯眯地打开了好多个剑匣让小九挑选,明光闪闪或冷气森森的剑立时摊了一地。
她在长长短短的剑匣间跳来跳去,将那些千金万金难求的灵剑选了个遍,挑色泽、挑光亮、甚至挑剑柄上镶嵌的晶石是不是够好看。
哥哥们七嘴八舌地地出主意:
“这个好,直如一泓秋水!我记得用的是寒铁魄加的海底英!特别精纯,炼化也容易!”
“这个才好,月长玉打的底!名字也好听,叫‘月舞剑’!女孩儿用最合适!”
“选短剑如何?这双短剑灵巧趁手,与有名的碧水鸳鸯刃出自同一名铸剑师之手,小九有水灵根,合适!”
“一寸短,一寸险!不能太近身!得看长远些!还是长剑合适!”
小九看每柄剑都不错,这根神气、那根漂亮,看花了眼也没选中合适的。
直到她不小心一脚踢中了一根散落在外的非铁非木的长条样物事,突然大叫起来。
师父和哥哥们只当她踢伤了脚,个个紧张,守玄更是咋咋呼呼地去踩那根长条:
“这剑,不,这棍子坏!”
可小九却赶紧将那长条棍子捡起来,欢欢喜喜地抓住不放了:
“我就要这个!这个我喜欢!”
师父和哥哥们哭笑不得,连不通道术的姑姑都摇头:师父让幼蕖挑的是剑,这灰不拉几又透点青绿的长条,钝得也就跟木棍一样,无锋无刃,怎么能作为灵剑呢?
守玄好心来劝:
“小九啊,就算当棍子使,这棍子也不够沉啊,肯定不是好材质!你知道吗,越好的剑,是越重的!”
可小九偏是看中了这轻重趁手、可以随意舞动的长条。
第1385章 青梗初相识
六岁还不到的小九有自己的固执和偏好。她从前的地位和如今的年龄,从来不需要讲道理。
她才不管剑应该是锋利的、沉重的,又或是宝贵的、威风的,她只知道刚刚一碰到那个扁不扁、圆不圆的长枝条,她就有种无来由的欣欣然。
及至握在手里时,更感觉有股暖意让她觉得很舒服。
甚至,靠近了,鼻尖还传来一股令她心安的草木气息,给不能回到故里的她一种莫名的慰藉。
只是她当时人小,话也说不利索,没法将那么多细微的感受表述出来,只是急急地表示:
“我就要这个!”
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矮矮小小的她生怕周围一圈大个子不同意,紧紧攥着手,赌气地鼓着两腮,眼神紧张到戒备。
从没逆过幼蕖心意的采珠姑姑欲言又止,她急得不知怎么办,她怕幼蕖太任性惹了刚刚熟悉不久的仙师生气,可小公主若是被逼得懂事让步,她更心疼。
守玄悄悄拉着姑姑让她别着急:
“姑姑,就听小九的好了。这长条子难得小九她喜欢,就拿着,也不是没用。对了,我们可以用这个玩儿骑马!以后等她玩够了,再挑个真剑好了。”
凌砄却不恼不急,温声问道:
“你可想好了?有更好的剑也不要?你手上的这个只是块剑胚,还需要打磨炼制,还不知什么材质,炼成后更不知是什么样儿,要是变丑了,或没哥哥们的厉害,你可不能哭鼻子!”
幼蕖重重点头:
“嗯!抱着它我心里欢喜!它好像也喜欢我!”
凌砄听了幼蕖的理由,一愣之后也就由着她了。道与剑,最难得的便是“缘”字,否则,高价重宝也只是白费力气。
那根长条是他历练无意中得来,其实不知何物,只是试过用剑都斩不断、火也烧不黑,因发现时是与几支失去灵性的长剑归拢在一块儿,他推测其是块未成形的剑胚,便随意丢在藏剑堆里,没想到入了小弟子的眼。
且试试能不能成剑。若不能成,凌砄私心想着,哪怕仿制一柄差不多颜色气息的好剑也行,总归,再难也要满足了小弟子的心愿。
凌砄虽也会冶铸之技,却不能保证将这块粗剑胚炼出好剑来,又想给小弟子最好的,便在用自己的丹火温养了好一段时日后,托元亨岛的人将这根长条子交给了土大师手中。
同时转达的只有八个字:
“毕生之技,务求精良。”
等土大师再托元亨岛捎物来少清山的时候,大家只看到一方严丝合缝的剑匣,观其形小巧玲珑,里头当是装着柄与幼蕖身高相称的小剑。
大家都想看看小九的新剑是什么样儿,可剑匣在师父手里,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凌砄极懂小弟子的心意,他掂了掂剑匣后并未打开,而是冲小弟子微微一笑,道:
“来,小九,你是这剑的主人。第一眼该归你。”
幼蕖大喜,从小她就很在意这一点,打开礼物的第一眼、第一次触摸多么重要!若让别人先看了、碰了,甚至只是打开盒子,就没有那种兴兴头了!
没想到师父这么体贴!
她当即扑过去一把将剑匣抄在手中,郑而重之地打开封条,摸摸簌簌地打开剑匣,小脸当即被照亮——
匣子里静静卧着一柄清碧明澈的小小灵剑。
那剑光濯濯照人,碧光扑上面来,却不似她见过的其他灵剑一般令人毛发森然,反而有一种被抚慰的舒畅感。
入手更是称心,只觉得其大小、轻重无不合意,略一舞动,便有碧波铺洒,绿意盈盈便如她从前最爱的太液池。
“好看!这就是我的剑啦!咦,这是什么?”
挥动间,她突然察觉到握在掌心的剑柄似乎有些异样,展开一看,才发现剑柄上缠着一片小丝帛,上头似乎还写着字。
“师父!有个碎布片儿!还画着……是什么?”
她疑惑地将那片碎布片展开,上头鬼画符似的几笔,又潦草又随意,她压根看不懂。
凌砄一瞧就笑了:
“这是土大师的字,暗号似的,别人看不懂!如松,你来看!”
大家呼啦啦围了上来。
“是给小九的剑起的名字吗?”守玄最急切,“可我都帮小九想好了,用我的啊!”
幼蕖嘟着嘴:
“我不要你的,我已经想好名字了,我想让它叫‘青梗’。”
不仅是因为那长长青青的如草木之梗,还因为,记忆里这两个字格外亲切。
东风落星露,碧水生青梗。昔日在太液池边初学字时,父皇把着她的小手,一字一字地写下这两句。
“青梗剑!这个好!还得是我们小九自己起的名字妙极!”
守玄已经忘了自己起好的剑名,大声叫好,可没人听他的,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片丝帛吸引过去了。
“如松,你来看你阿土师傅说了啥?”
凌砄将丝帛摊在大家面前,那几笔草草众人都看得到,可确实只有二哥看得懂,他如实逐字念了出来:
“剑成于吾手,却非吾作,似为天成。奇哉?怪也!勿谓吾之作也!”
念完,他见大家一脸茫然,赶紧声明:
“这是原话,我一个字也没改!”
大家更疑惑了。
这是什么意思?土大师说剑成于他手,却说又非他的作品,甚至不让说是他炼成的?天成?哪有天然生成的剑?
土大师的这几句话,他的至交凌砄不明白,他的贴心弟子如松也弄不懂。
不过大家也没在意,小九得了心爱的剑是最重要的。什么时候见了土大师当面问个清楚就是。
可土大师行踪不定,长时间未来少清山,也就没机会问个明白。
到现在幼蕖都没明白什么意思。
只知道啊,这些年,她个子在长、力气在长,而这剑也在与她同步变化。
剑的大小、承载力、对神识的容纳程度,都随着她的成长而日新月异。
少清山上,只有七哥八哥的一双玉戈有这样神奇的属性。
可七哥八哥的玉戈传自他们的父母,是上古法宝改制而成,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遇的。
第1386章 师父可质疑
想起青梗剑的由来,幼蕖心里一片酸软,忽听得苍岚真人叹了口气:
“唉,剑好,星碎石也好。却着实可惜。”
为何?
李雯与幼蕖同时看向苍岚真人,眼中都是疑惑。
苍岚真人将那星碎石托在掌上,道:
“据我感知,此石不易冶炼,唔,估计啊,除非用你师祖的地心炉才行。”
李雯一听就忙接口:
“这有什么可惜的?师祖最是爱才,他若是知道李师妹想提升灵剑,多半会同意你用他的地心炉。说不定,还会忍不住亲自动手呢!”
苍岚真人又瞪眼:
“我们白昱峰是小气的人么?你师祖是舍不得地心炉么?别说李师侄是善信真君的嫡亲徒孙,哪怕是个普通弟子,我动用地心炉还少么?哼,若有必要,他老人家也会亲自上手的。我的意思只是说,没那么方便,到底不是每个人都能用上。”
李雯讪讪一笑,幼蕖倒是拉住她道:
“李师姐,且听苍岚师伯讲完,他必有道理。”
苍岚真人满意点头:
“丫头啊,你果然是个懂事的。说实话,刚刚我看你的剑,虽然主材不明,可能辨得出水木二系之力精纯充沛,应该是与你灵根相符。
“可是,此剑不知为何又隐有五行之力循环相生,却不是材料庞杂导致,似有天然规律,自成一种平衡体系。”
幼蕖微微讶然,苍岚真人果然是铸造名家,一口道破她这剑的特殊之处。
她携剑在双鱼潭地吸纳五行之土的精气,于五行转恒上领悟颇多,加上在绿柳浦的修习,青梗剑的力量不仅在加强,而且其无形的内蕴还在不知不觉中日趋丰富。
是一种言语难以描绘的感觉。
当她将精神力投于剑上,特别是当她进入一种神驰忘我的化境时,青梗剑似乎也向她打开一扇神秘的大门,让她窥见一个小世界。
那里不仅闪动着无数象征着水木之力的光点,甚至,还有风、有火、有循环,有物生,似乎自有天地。
只是幼蕖不太敢往这方面深想,生怕自己见识有限、小题大做,才有点本事就自命不凡,以为看到了天地奥义,未免太过轻狂了。
不过,心里也隐隐更加慎重。
苍岚真人能说出“自有平衡体系”,与她那隐隐的感受正是遥相呼应,她赫然觉得,这位白昱峰的炼器大师确实有独到之处。
见幼蕖只微微一笑,似有默认之色,苍岚真人大为得意,自己的眼光得到承认,比人家夸赞自己的铸造手艺更为受用,再开口,也就更肯说了:
“所以呢,你这剑的提升要格外小心,不是见什么好就可以随便加进去的。”
听到这里,幼蕖有些明白了。
“我们白昱峰等级最高的熔炉就是我师父善地真君的地心炉,最难最高等的炼器材料才有资格用这炉。多少人都以自己的器具能在我师父炉中炼一回为荣。殊不知,珍稀灵材与真君之力固然难得,更难得的却是——”
苍岚真人有意放慢了语速,却听李雯与幼蕖异口同声接住了话头:
“——合适!”
苍岚真人“哈”地一笑,自己徒弟的悟性他自然是有数的,没想到玉台峰的这小丫头也聪慧如斯,甚合他心啊!
“对我的青梗剑来说,善地真君的地心炉火力太过,反而容易令我的剑内体系失去平衡。好材料也同样,强行融入,表面上获得了强横力量,可实际可能会得不偿失。请问苍岚师伯,是不是这样?”
幼蕖猜测着道出,令苍岚真人击节又赞又叹:
“就是如此!好的剑体,像这种有灵性的,说不定还会排斥外物的融入。强行手段也不是不可,但长远来看,失去的也多。哎呀,小丫头,你怎么没早些来我们白昱峰呢!”
李雯却大感遗憾,她接过苍岚真人手上那星碎石,十分痛心:
“这什么星碎石,非得师祖的地心炉才能炼化?这也就罢了,这么好的材料,竟未必能与李师妹的剑相合?那其他人的兵器不是也可能如此?气人,不仅我没上手机会,等大家都带星碎石回来,岂不更是一场空欢喜?”
苍岚真人“哼”了声,语气不善:
“瞧你这样子!才见到块石头就贪心成这样!从前没这什么星碎石的时候,大家就没好兵器用了?让外物移了心性,泼天的富贵砸下来,又如何呢?刚刚你李师妹都说了,一味贪好,得不偿失!”
幼蕖很是佩服,苍岚真人虽然炼器成痴,可对星碎石这种极罕见的珍贵材料仍然能保持住理智,真是难得。
李雯却有些不依不饶:
“师父,你也说过,你不曾炼过星碎石。刚刚那些只是猜测,要是不对呢?要是人家李师妹的剑就不挑食呢?错过了好机会岂不可惜?总要下去试过了才知道。”
李雯的话一出口,幼蕖就对这双师徒更加欣赏——无他,能对师父提出质疑,这一点就难得。说明平日李雯有自己思考与发表意见的习惯。
她只有在少清山上这样过,即使是在宽和的上清山,这也不多见。
岂不见,宝瓶峰上,即使是疼爱弟子的灵岩真人,不仅自己坚持传统的炼丹手法,还对苏怡然严加管教,决不允许弟子有丝毫跳脱的想法。
苏怡然想按自己的想法配制醴泉,只能一直偷偷摸摸地进行,后来还是幼蕖借掌门夫人之力,才为怡然争取来光明正大的自由发挥机会。
其他至于眠龙谷、大茂峰等处,弟子无一不是唯师命是从。
玉台峰好点儿,风气活泼些,不过魏臻和大师兄都偏古板,对师长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幼蕖和唐云师姐等对上头的不赞同也只能私下说说,几乎不会当面表示。
苍岚真人也有意思,听了弟子的质疑,不恼反喜,当下一拍巴掌:
“就知道你想法多!没一次听话的!忘了前几次不还是都认我对?走!给你炼化开来看看!非让你服气不可!”
说完,“蹬蹬蹬”扭头就走。那架势,不树立起一个为师的权威地位决不罢休。
第1387章 同往山腹行
见苍岚真人当头就走,李雯一拉幼蕖,笑着道:
“走!我们去地心炉!”
出得悚余洞,幼蕖朝下一瞧,一片火红耀目,如太阳坠落在山底,炽热逼人而来,熏蒸得她脑子都有些晕晕的。
半山腰处的竦余洞口已是如此炽热,可以想见,地心炉处定然温度更高。
苍岚真人扬手一指,一道纯青色电光当头罩下,四周的火热顿时几乎消散干净。
“这是我师父炼制的破空锥‘星芒’,护身、破除隐匿、突破禁锢都是一等一的好!”
李雯及时介绍,神气很是自豪。
苍岚真人对弟子的懂事很是满意,拈着短须微微而笑。
当然,幼蕖也很懂事:
“我知道!上次李师姐去少清山时说过。我师父说这是青炉诀大成之作,还说平生所知的护身法宝里,此物可排前三,!”
她不仅赞不绝口,而且满脸惊喜放光,说得有理有据,令苍岚真人更是受用。
破空锥一路劈开红光热浪,闪电般直落而下。
白昱峰整座山腹都被开凿成大大小小的冶铸洞,隔着宝物青光,也能感受到四周蒸腾如沸。
随着他们的下落,周身无数火焰与捶打声皆向上飞起。幼蕖只觉自己都成了炉中的一截材料,真有一种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炭、造化为工的震慑感。
愈是往下,愈是炽热逼人,下方不知从何而来的轰隆声震得两耳生疼。
若非破空锥的防护,幼蕖觉得自己早就被烤成一粒灰烬了。
破空锥突然放慢了速度,一道白色光幕横立前方,强烈的亮光胜过天上骄阳。光幕之后,更有大团赤金之色耀目夺魄,令人不能直视。
幼蕖心道:到了!
细看那光幕,其实并非真个白色,边缘处有游动的七色彩光,只是太过明亮炽烈,猛一看,就似纯白的光焰一般。
苍岚真人也在暗里观察幼蕖,见她举目前顾、神色自若,毫无吃力之感,不由也暗暗惊异:这地心炉的强光非筑基弟子所能直视,李雯是因常常来此,蒙善地真君赐下护目灵方才可以安然靠近。
这玉台峰小丫头,便是自娘胎里开始猛炼目力,也不能慧眼明目至此!
苍岚真人玩心突起,悄悄一捏法诀,罩顶青光当即淡了大半,外头的炽烈之气陡然从四面八方压来。
两个小辈被吓了一跳,本能调动灵气护体。幼蕖如今灵力充沛,并不慌张,心念一动,清凉之意已从丹田升起,又自经脉散开,保住了全身安然。
饶是如此,外来的热力仍然如潮狂卷,威不可当。
她只觉得每根毛发都被几乎烤得蜷曲了起来,热浪滚滚淹没了每个毛孔,人都要融化了。
“师父!”
这回是李雯气得瞪眼,幼蕖也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苍岚真人在恶作剧。
她好笑地看着面露试探之意的苍岚真人,不慌不忙地将掌心展开,一朵蓝紫色异火幽幽燃起,微而不弱,摇动中自有稳定人心之力。
“这是……”李雯惊喜交加,只觉四周的炽烈火气被这异火吸去了大半,她立时感觉好受了许多。
“郑媛那丫头给你的?”苍岚真人一拍巴掌,深感意外,“只她才有!这可奇了!天生异火何其自珍,她怎么舍得给你!”
这小丫头,身上的惊喜还真是一重接一重啊!
“收起收起!这异火难得,可别在这里消耗了!!”
苍岚真人念念叨叨,比幼蕖本人还心疼爱惜那冰系异火。
破空锥的青光再度明亮起来,炎热消去,李雯喘了口气,擦去额头如浆的汗水,没好气地嚷嚷道:
“师父!你再这样,就没人敢陪你下来了啊!你看冯英他们,现在都躲着你!就我是你亲弟子躲不开。再李师妹新来,你又连着一起捉弄,把人家吓坏看怎么办?下次见了师祖,我得告诉他老人家!”
幼蕖还是头回见到上清山的师长会跟弟子赔笑,苍岚真人“嘿嘿”笑着,大手掌给李雯像打扇一般挥了几下:
“失手!失手!莫气!莫气!为师给你扇点凉气!”
李雯背着幼蕖横了师父一眼,咬牙不语,心里却道,师父为老不尊都成习惯了!自家人没办法只得帮着掖着,李师妹出去一说,人家还以为我们白昱峰倚老欺人呢!等玉台峰的秋光剑和春年剑杀过来,才好!
外人面前,李雯到底没再说什么,留住最后这点面子。
苍岚真人识相地调转方向,一指那光幕,对幼蕖道:
“地心炉就在那。不过,里头不是你们能承受得住的,等你结了丹才能过去呢!你和雯儿就立于此处,我去将星碎石炼化。来,你的剑也给我!”
苍岚真人一伸手,幼蕖当即将剑奉上。
“你这丫头倒爽快,就不怕我将你的剑炼坏了?”
苍岚真人挑着眉打趣。
幼蕖一笑:
“这剑要是能炼坏,也就不是真宝贝了。何况,我这是在白昱峰呢!还怕师伯没好剑赔我?满山肚子里都是神兵,拣好的挑一把就是了。”
她说得大方,实是因对青梗剑信心十足。
虽然这地心炉动用地火炽烈无比,可她的青梗剑是土大师手里出来的,又有天生的神奇之处,她可不担心爱剑有损。
再说,若真有危险,以青梗剑的灵性,早就溜之大吉了。
苍岚真人觉着与这个小丫头说话甚是有趣,比跟正儿八经的徒弟李雯交流有意思多了。他“哈哈”一笑,得意地瞟了满脸不放心的徒弟一眼,风风火火地进去了。
等候的时间里,李雯与幼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意在努力淡化苍岚真人不着调的言行带来的阴影。人家李师妹没说什么是涵养好,她身为苍岚弟子,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幼蕖虽然在外头有些冷面口拙,但当遇上投缘的人又有合适的话题时,其实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话匣子打开了就能源源不绝,绝不冷场,更不会让对方尴尬。
在白昱峰,当然最好的话题就是冶铸之术。
第1388章 出入地心炉
幼蕖顺着李雯的话头,将在二哥那听来的一些炼器心得拣也跟着说了几则,她听得认真,接口也不敷衍,让李雯句句都不落空,每开口,必有回应。
李雯本只是为化解刚刚师父造成的尴尬而找话说,结果反被幼蕖引得谈兴大起,深感这位李师妹实在可人,干脆掏出好几件自己炼制的器物来展示给她看。
幼蕖竟然对这几件器物也点评得头头是道,何处是亮点,哪里又有遗憾,可提升又有哪些,发表的见解都很在要点上。
李雯听得两眼放光,特别是建议她提升的几处,正是她一直琢磨觉得不够完美的地方,听了真正是一拍即合,深感知音。她直惋惜没早点发现这位李师妹的炼器天赋。
“哎,早听说你法剑双修,都道修炼成痴,我还以为你这种人处起来难免生硬。没想到和你说话这么开心,你又懂得多,早晓得,早喊你来我们白昱峰转转了。”
幼蕖低低一笑:
“李师姐,其实我不过是在耍小聪明罢了。全仗着从我二哥那里捡来的一知半解,在你这真行家面前装门面呢!”
李雯莞尔:
“就算装门面,也很难得。聊天不就需要这样的门面嘛!要知道多少人连门面都装不了呢!我又不是听不出来,至少啊,你说话真诚,夸赞能具体到某处细节,说明是用心体会了的,如何令人不喜欢?
“说起来你别怪,你那位冷师姐,就曾为了让我多照顾些冷璧,跟我套近乎,可她一开口就听得出一窍不通。我才学着炼破空锥,手艺差得远呢,结果她夸得我简直要超过我师父了,你说难受不难受?难得她不尴尬。”
幼蕖不由发笑,冷玥冷璧姐弟俩都是自命身世不凡之人,又想享俗世富贵,又要保持仙人之姿,李雯这样直率的人当然看不惯。
“不过,冷璧下山以后,冷玥倒是好了许多,绝了尘俗之念,反而倒肯放下身段来了。前段时间我遇上她,见她竟然肯帮忙用剑捎外门杂役弟子去内门办事。我看她可比从前顺眼多了。”
听李雯提到了冷玥,幼蕖也想起近来同门提到这位冷师姐如今勤奋淡泊、随和温柔,确实越来越像个真正的修道者了。
“可见,人是会成长的。起初我确实不太喜欢我这位冷师姐,觉得她势利可笑。可如今,也值得正眼相看了。只要真心做事做人,从前种种,便只是从前。此后好好的就行啦!”
“李师妹你这话极是!人在变,我们就不能用老眼光看人。要给人成长的机会!”
两人聊得越来越投机,忽听光幕之内苍岚真人声音传来:
“李师侄,你瞧一下你的灵剑!雯儿,你也看看那星碎石,嘿,有趣!”
幼蕖赶紧放出心神去“看”,虽然隔着光幕,但剑与主人的联系并未隔断,她依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炉中的爱剑。
她“瞧见”熊熊火光中,青梗剑上披沐着一层流动的银色。
那银色比水厚重,又比光凝实,有些像稠密的树胶,正顺着剑锋流淌,直至将剑身完全包裹。银色中又闪动着细碎的光芒,若繁星点点。
火力催动之下,那些繁星闪动得愈来愈快也愈来愈亮,似乎在努力地试图融入剑身。
幼蕖知道,这便是炼化了的星碎石了。苍岚真人果然是高手。
可惜,青梗剑不太识抬举,任那银光星芒如何闪动浸润,就是融不进一点。
还真是让苍岚真人说中了!再好的东西,不合适,就不行。
这柄剑还真是有灵性,不,有个性的。星碎石这样好的吃食,它却不爱。
突然“呼”一声,青梗剑笔直上冲,在空中“嗖嗖”飞快转了两圈,光华大张,瞬间就甩脱了火焰与银光,随后一声清鸣,竟是自行飞出了地心炉。
幼蕖一愣之下,那剑比她的心念速度还快,已经像鱼儿一般冲出光幕,径直投向自己手里。
她不免一惊,接住爱剑,细细端详,剑身光亮如初,再投入心神在剑上,也未见丝毫异常。地心炉和星碎石都没能给它留下什么痕迹,似乎这家伙只是出去轻松溜达了一圈。
苍岚真人也跟着冲出了光幕,一见青梗剑好端端地在幼蕖手中,也松了口气:
“软硬不吃,还跑那么快,吓我一跳!你这剑,可真皮!”
他举着手中一只灰白色瓶子,神色颇有些得意:
“这是你的星碎石,炼化确实要费些事,若非我灵机一动,用玹肃晶作容器,嘿,若是寻常炼器师,即使能勉强炼化,装走都不容易!”
幼蕖识趣地捧了一句:
“幸亏苍岚师伯您手艺不比寻常人!不然,我也不敢来找您!”
苍岚真人“哈”地一笑,忽而想起来什么,晃了晃那灰白色瓶子,笑意转得捏捏扭扭,语气也透出些软滞:
“这个……这星碎石,细看真有些奇怪,嗯,你,你那还有的吧……这个……呃,你还要吗……”
李雯知道亲师父的德性,倒不是贪财,而是看到稀奇的材料就挪不动步,这是真发现星碎石的奥妙了,得留在手里反复琢磨几天过了瘾才行,最好,亲自上手炼几件器物才舒坦。
身为弟子,见师父在外人面前也这样不遮掩,李雯不免有些惭愧,只得拼命使眼色,示意师父将心按捺住,马上绿柳浦的人就回来了,星碎石自然少不了。
不过,幼蕖一见苍岚真人那不好意思的神情就大致明了了,她历来于钱财上豪爽,何况面前是苍岚真人。
哪怕没劳动人家一回,星碎石在这样的行家手里才能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当下爽快地直接问道:
“一块够不够?我这里还有!”
刚刚被徒儿的眼色压制的苍岚真人立刻活了起来,笑哈哈地道:
“够的!只是,若再来一块,也不嫌多!”
幼蕖亦“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果然又取出两块星碎石来。
李雯阻拦不及,苍岚真人已经将星碎石接在手里,喜孜孜地掂了两下。
幼蕖忍不住问道:
“苍岚师伯,您发现这星碎石有何奇特之处?”
“似乎可以吸附外力。”
“是,确实如此。”
李雯吃惊,脱口问道:
“那要是炼成兵器,岂不是天下无敌?任对方是什么妖魔仙道,吸也将那力吸干了。”
苍岚真人“嗤”地一声冷笑,斜眼看着弟子,嘲笑道:
“亏你还是我的弟子!就这点眼光?若真能轻易炼器吸附万力,岂不是人人皆可为之?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同样,福祸相倚。若以吸纳对方力量来获胜,必然伏下隐忧,万不可图一时之利,否则,只怕积弊成害。”
第1389章 但愿世事平
幼蕖听了苍岚真人之语,心中一警,怪不得呢!她其实一直也隐隐有这种想法,星碎石的特性太过逆天,若兵器可吸附外力,岂不是无敌不克?
而且,若是大家手上星碎石多了,都这般融入兵器,人手一件可吸外力的神兵,又如何来分胜败呢?贪心之人不免就像藉此获力,而不愿辛辛苦苦修炼,岂不是都乱套了!
苍岚真人接着道:
“等他们自绿柳浦回来,这些话啊,你得跟那些带星碎石来的弟子说明了。得让他们知道,不是每件兵器都能滥用这特性的!不然害己害人。若劝不住那贪心,白昱峰也不接这活儿!”
李雯面色一肃,认真拜了下去:
“师父教导的是!弟子谨记在心!”
幼蕖心里暗赞,不愧是白昱峰的老资格金丹,虽然见猎心喜,却能保持正心。难怪其人虽然有些顽童心态,教出的李雯却是一身正气。
苍岚真人又叮嘱幼蕖:
“丫头,你那剑确实是好剑,你好生用,莫糟践了。待你结丹之后,若你瞧得起师伯的手艺,等我亲手为你重铸本命飞剑!那时重入熔炉脱胎换骨,多少好材料都可以用上!”
幼蕖闻言开心不已,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此次来白昱峰,虽然没能达成初愿,可得了苍岚真人这句承诺,比什么都强。
回到玉台峰小竹林,幼蕖暂且丢下其他心思,只专注于自身的提升。夜间除了去双鱼潭底,还去紫夜星刺丛里的石像处,琢磨灵剑之外各式兵器的用招与应对之法。
她已掌握了那些石像的放置规律,几乎都是两两成对,虽然不明显,但循其眼神与掌中兵器微妙角度,都能找出对应的两尊。
那石像奇妙得很,随着她刀法进步,堪堪可以与石像打个平分秋色时,突然招式一变,又使出来三招新的刀法,又将幼蕖打回最初的招架不了的状态。
幼蕖真真哭笑不得,痛中带乐,那种含泪的欢喜、带笑的哀叫、欲罢不能的酸痛,真是让人牙都咬碎了。
没办法,牙还得继续咬下去,总是一轮才略轻松点,她就心惊胆战又蠢蠢欲动地开启新一轮、再一轮的捶打苦训。
石像虽然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打得她全身伤痛,可毕竟没有心机,更无敌对恶意。苦训前提是小命无恙,那还有什么怕的?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挥洒灵力,打个痛快。
灵力在这样一次一次地消耗、补充中被锤炼得越来越精纯、自如;至于应急反应、险境脱身等,更是练得愈发临危不惧、机变百出。
苦练石像刀法之余,她也将其他兵器小试了大半,短戈、长戟、双锏、单枪,乃至轮、刺、钺、链,等等,权当游戏。
不是贪多求全,而是多了解一种兵器、一套招式,她就发现自己的剑道也会产生新的领悟。角度、力道、弥合破绽、起承转合,都在全新的眼光下不断拓展,发掘出新的变化,气势更为恢宏,内蕴也更为丰富。
丹田灵湖在不知不觉中也日益深泓,那种力量的不断积蓄,令幼蕖觉得,自己的底气越来越厚。
体现在外,却是人的气度显得越来越沉稳了,模模糊糊,她无师自通了“深海不波”的真意。
力量,带来的是理性,而不是张扬;增长的是责任,而不是气焰。拥有越来越高层次的力量,认知也越来越清晰,反而少了许多冲动与鲁莽。
只是一点遗憾,她以为,修为进展如此喜人,丹田深处的那个小籽籽儿总该有些反应呗?
可那小家伙没丝毫动静,似乎又陷入了沉睡,静静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下一次触动之机。
如今幼蕖有些掌握到了这小籽籽儿的规律,太过挑嘴,无极品美食不会动弹。
大概,只有遭逢一次大的变动,如大的晋阶过程里灵气汹涌,又或是遭遇混沌之气之始时,这个小家伙才会有所反应。
至于这小家伙是什么、从何而来,她完全不知,平生并无别样的奇遇。
她翻过的奇闻典籍里,也没见过谁有同样的经历。只能乱猜,兴许因她是跨界而来,说不定体质与此界人物有别,本就没法寻求类似经验,
她只感觉到,这小籽籽儿是草木之属,而且应该不是祸事,不会害她,即使在她境界修为提升的关键时候也没有趁机吞噬她的灵气来壮大自己。
或许这是个性情平和的伴生之物?或许是因为自己身怀水木灵根才找上了自己?
那共同成长罢!她不排斥。
幼蕖很期待这小籽籽儿破土而出后的模样。
想象一下,自己的丹田里养出一株小花苗,也挺有趣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修炼里,抽空与玉台峰的几位同门对练,交流心得,各有收获。忙中有序,紧而不绷,日子洋溢着充实的快乐,挺好!
这才是正常的大宗门生活罢!这种按部就班、现世安稳的日子偶尔令幼蕖生出世事总如此的错觉,如果这就是修道生涯的全部,多好!
偶尔听说绿柳浦历练的同门回来了,果然好几个人都带回了星碎石,也有别的神奇收获,引来了许多兴奋的谈论热潮,白昱峰忙得是真正的热火朝天,她听过也就丢一边了,并不在意。
墨川真人归来了,这个消息倒是令幼蕖欢喜。
墨川师叔这几年经常往西北跑,总是在危险里打转,令她不免隐隐担心。她实在是害怕,仅剩的几位尊敬又亲近的师长也出什么意外。
如今见师叔平安归来,她悄悄松了一口气,谢过老天之余,自是欢喜。
墨川真人这次回来,正式收了杼羽与葛志为徒,也算是玉台峰的一桩小小喜事。
葛志一如既往的腼腆,被大家的贺喜弄得不知所措。
他本就肤色略黑,话也极少,越是要言语谢过大家的时候,越是口齿打结,脸色又黑里透出红来,摸头又扯衣,愈发显得慌乱羞涩,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幸好玉台峰的人都不是促狭的性子,见他难为情,便都将话头往别处引,葛志见大家注意力到了别处,这才慢慢镇定下来,可眼里快活的光一直在闪。
第1390章 闻听轮回路
葛志虽然窘迫,可也知大伙儿哄笑并无恶意,是自己腼腆局促不见大方。总要慢慢改了这小家子气的毛病!
他虽然话说得支离破碎,可心里充满了快活。从外门到内门,从挂名身份到亲传弟子,他没想到老实巴交又不会说好听话的自己这种人也能被赏识,吭吭哧哧的努力竟然被师长收在眼里。真好!
为葛志分解尴尬、引走大家注意力的是杼羽。
他早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大家对他更熟悉。这位年轻人聪明而俊秀,虽然平日话也不多,可他谈吐比葛志从容得多,应对上大大方方,举止也得体,很有一番镇定自若的风范。
平时大家只觉得这位杼羽勤奋有主见,此刻见他不卑不亢,都觉得比起羞涩可爱的葛志,他不仅更合群些,也更适合做一个值得培养的好师弟。
收徒仪式后,墨川真人单独召了幼蕖来见。
幼蕖笑眯眯地给他贺喜:
“恭喜师叔,收得一双佳徒。杼羽聪慧、葛志沉稳,都很有潜力。”
墨川真人笑呵呵地捋着胡须,很是欣慰:
“这一趟回来,玉台峰如今人丁兴旺,风气也活泼清正,真是令人欢喜。我问过云儿,说你居功至伟。杼羽也道若非你时时提点他,他也不能进益如此之快。师叔还要谢谢你呢!”
幼蕖微笑不语,她知道,墨川师叔特意喊她来,定然不仅仅是为了夸她一顿。
果然,墨川收了笑意,放低了声音,道:
“我在外打听得消息,道是雪顶与魔门三巨擘之间时斗时合,似有角力之势。那三个宗主,个个老奸巨猾又心狠手辣,雪顶却也不弱,几次争斗下来,听说双方倒是越来越和气了……”
墨川与幼蕖之间都心照不宣地未提过少清山的老七、老八的下落,可他们都关注着雪顶与魔门的动向。此时墨川的话说得隐晦,可他们都知道对方明白。
幼蕖沉默着,不知说些什么。
雪顶与三大宗门都属魔门,她自然是希望道门昌盛、道长魔消。
可她又不希望雪顶式微,她甚至还隐约盼着雪顶在与乌思玄、郦人行等人的争权夺利中能占得上风。
墨川知道幼蕖的为难,无声叹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仍然不轻松:
“我还打听到,卓荦寺有位高僧自他界归来,带回来一种轮回之法,有助于残魂转生,只是不曾外传……”
闻得此言,幼蕖心大大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师叔,两人眼神一触,皆是难掩激动之色。
青空界的轮回之路向来神秘莫测,即使是几位化神道君也不敢轻易行探测之事。
幼蕖的手有些颤抖,小心地取出那串珊瑚手串。
七色珊瑚珠子彩光莹然,虽然看不出什么异常,可她和墨川真人都知道,珊瑚珠里有三点小小光团,那是师父、姑姑、大哥的残余神魂安息在内。
“我本还担心在绿柳浦逗留了五年,小世界天地法则不同,会不会对师父他们有影响?幸好……”
幼蕖喃喃低语,幸好,七色珊瑚有养魂之效,她又一直贴身温养,三粒光团没有明显衰弱。
只是,被收进珊瑚珠时,三人的魂魄皆遭受重创,已非完整,无法顺利自然转生,需要外力相助。
“神魂之术非上清山道术所长……”
墨川真人说了半句,幼蕖轻轻“嗯”了声,知道师叔的意思,珊瑚珠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得尽快找到合适的养魂之法,或者,以秘法送入轮回。
其实她和墨川师叔一直在尽量搜寻养魂之物,帮几位亲人滋养破碎的魂魄。只是与神魂相关的法术与宝物本非道门擅长,目前可用者寥寥。
卓荦寺可能有轮回之法……
幼蕖极为心动,虽然有些不舍——一旦进入轮回,是否几位亲人就成了陌生人?
但是,目前来看,这对他们而言应该是最好的出路了。
“正好,卓荦寺的真海小师父邀我去参加法华会。届时,我就请他引荐,让我想法子去见见那位高僧……”
说到这里,幼蕖忍不住苦笑,三哥的眼疾也寄希望在卓荦寺呢,如今又多了一桩。
不过,再为难也要厚着脸皮去求真海的人情。真是对不住这位小师父了,这是她现在能抱住的唯一一根树枝。
这为难可不能让师叔看出来,他已经很努力了。幼蕖对墨川真人弯起嘴角,故作俏皮轻松:
“师叔放心,真海待人真诚,与我也算出生入死、情谊深厚。听说明镜大师也是出了名的仁慈之心。若不求到秘法,我哪怕死皮赖脸也要耗在卓荦寺。”
墨川真君却也知道此事不易,他叹了一声:
“师叔没用,只能空打听消息,没能出多大力。如今才知道,人脉广、会结交的重要性不亚于苦修。唉,要办成事,我这种人不行。
“幼蕖,幸亏你和真海结下了情谊,不然,就凭我仅仅认识人这一点面子情,哪够问询人家的秘术?唉,我也没其他的门路了。”
若有元婴甚至掌门出面,当然会好办许多。可元婴怎么会为他们小辈屈尊呢?
幼蕖赶紧宽慰师叔:
“其实我也没比师叔您好多少,总怕和人搭讪。与真海结缘,只是宗门给了我机会罢了。这种不外传的秘法,您能打听到消息,就很了不起了。”
墨川苦笑,不多言语。
他是个老实人,只会埋头做事,不仅从不争功论赏,还默默咽下多少苦和累,甚至做任务时受伤折财都不好意思跟宗门索求补偿。
要论吃力不讨好,整个上清山他若排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从前觉得做好自己的事,问心无愧就行。可自从师父、师兄相继离去,玉台峰少了遮风挡雨的人,撑大梁的任务落在他和师姐身上,他才发现,拙于口舌、不擅交际是多么严重的缺陷。
玉台峰要生存、要成长,要助力年轻弟子走出去,就需要编织、维持四面八方的关系网。这不是没日没夜苦修就能做到的。
第1391章 剑符新进展
在墨川真人心里,关系网这种神奇物事真是天底下最难的功法。有力使不出,还时时提心吊胆。关系网啊,旧的不能断,新的还要不断拓展。他当时修补旧网都感觉要脱力,更别提延伸新网了!
可真难煞墨川了!
拉关系套近乎这种事,有的人八面玲珑如鱼得水,轻轻松松结下许多人情。而对墨川这种人,则是最最痛苦的最怕面对的事。他宁可杀敌冒险被拷打,也不愿吭吭哧哧地扮笑脸去左右逢源。
后来他愿意去干了,却总不得其法,笨嘴笨舌,老脸羞红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已是较从前好了许多,可墨川真人心里一直受着煎熬。他总觉得能力有限,提供的垫脚石有限,为不能像其他峰头一样给弟子们宽裕的成长环境而愧疚。
“师叔,您莫想太多,您为我们做的已经很多了。玉台峰能有今天,除了师伯,您也是功不可没。若不是你在外头为宗门舍了性命地打拼,温长老再偏心,宗门也不会允许庆余堂给玉台峰各种关照。“
幼蕖柔声劝慰,她知道墨川的愧疚是为什么。这么忠厚的师叔,已经很辛苦了,她不能让师叔的心里也苦。
”幸好,如今师叔我是轻松多了。你们几个孩子都挑起了玉台峰的大梁。”
墨川真人看着幼蕖,深感欣慰。
“师叔,既然您觉得我们几个小的也能担些事了,那您也多分些心在自己身上。宗门的事固然重要,您个人的发展也重要啊!您和师伯早日结婴,我们玉台峰胆气才更足!”
幼蕖半是撒娇,半是进言,听得墨川真人心里涌起暖意,深深点下头去:
“好孩子,我晓得!我们玉台峰会越来越好的!”
……
当修为与心境不知不觉又上了一层楼时,不仅剑法在提升,连剑符的成品率也提升了好一截。
幼蕖自能炼制剑符后,就一直私下里将自己的成品与两位真君所赐剑符试作交手,来看看自己的进步程度。
最初当然是一触即溃,她毕竟只是筑基修为,那点剑光在元婴剑符面前真是烛火对日月。当她的剑光一遇上巨大的威势就瞬间泯灭时,那种天壤之别的巨大反差实在令人哀叹。
但幼蕖的韧劲比得上老牛皮筋,百折不挠。
她沉迷于跟石像的对练期间,剑符的制作也就搁置了一段时日。等她从石像群里缓过来,再捡起剑符时,发现随着修为与灵力都明显上了一个台阶,笔端竟然不知不觉从容了许多。
在石像处得来的收获很奇妙,你说不出其具体在哪一方面获益几何,只觉经脉与丹田更加圆融自如,下意识的出手也比从前更加多变,还多了雄厚之风。
落在符纸上,气韵饱满、线条稳健,剑符成品率不仅比从前更高,而且质量也明显上了一个台阶。
渐渐地,满载剑气的符箓在面对真君的剑符时,勉强可以过上两招了。
当看到自己的剑符撑过两招后被碾压为四散灵光,幼蕖忍不住夸了一声自己:你真棒啊小九!
掏出两块果脯塞进嘴里,甜甜的汁液顺喉而下,连心里都有了甜味。舌底的余甘回味无限,幼蕖笑眯眯地咂了下嘴,这是对自己的小小奖励。
奖励一定要及时啊!
即使只是一点点的甜蜜,也足以犒赏自己。让愉悦的心情与奋斗产生联系,让辛苦和拼搏带来正面反馈,这样才能更快乐更积极地迎接下一个努力目标。
竹梢摇动,一星微光自半空飘落,那是残余的剑符边角。
幼蕖伸手接住这米粒大小的残符,相看宝贝一样欣赏着,心里默念:以区区筑基之力,能在元婴剑气下走过两招,剑符啊剑符,你粉身碎骨也是件值得自豪的事了!
再接再厉,砥砺前行。幼蕖觉得,她就像在举步维艰的泥沼里,时不时采到一朵芬芳的小花,她欣然于此,这就是行进中的意义。
再后来,她的剑符在支撑过前两招后竟然可以全符而退,甚至,可以打过三招、四招了。
虽然知道两位真君不会将全力蕴与剑符之中,但即使只是普通的一剑之势,也是元婴之力啊!她也撑得过了!
幼蕖再去大茂峰时,景明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圆圆脸儿、笑微微又略怯生生的小姑娘,一身内门青袍,只是无有纹饰,是挂名弟子的装扮。
“幼蕖,怎么好久没来?一直盼着你呢!你来瞧,这人可认识?”
景明拉着幼蕖的手,甚是欢喜,一手指向自己身后的那小姑娘。
正是韩冉冉。
幼蕖也笑微微地看着韩冉冉,万顷碧终于收了人,韩冉冉终于进了内门。这个聪明又刻苦的小姑娘也算得偿所愿,她为这个小姑娘高兴。
韩冉冉有些意外,自来万顷碧后,除了大茂峰的师兄师姐们,她只见过凝晖峰的田雨因小师叔,再没其他外人。
田雨因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有一种身居高位者的俯视与了然,她也知道自己能进入万顷碧是因赵袊赵慡去求了凝晖峰的缘故,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韩冉冉没想到景明师姐与幼蕖也这般熟悉——幼蕖也是知道她从前的,会不会跟景明师姐提到她那些拖累呢?她忐忑地给幼蕖见过礼:
“见过李……”
她顿住,从前是唤面前这位“李师叔”,如今她虽是景明的师妹了,可习惯犹在,不敢冒然改口。
幼蕖会意而笑:
“恭喜冉冉做了景明师姐的小师妹,如今你该唤我一声‘师姐’啦!”
“李师姐……”
韩冉冉听话地低唤,声若蚊蚋,脸儿都红了,虽然幼蕖让她喊一声“师姐”,可她胆气不壮,心中忐忑,实因暗生愧意,有些羞于见到幼蕖。
不过是个才历世情的小姑娘,心境尚未成形,患得患失间难免动摇不稳。
韩冉冉数月来的遭遇与心情跌宕反转,实是平生未有,恍若一场接一场的梦,时而盼梦醒,时而怕梦碎。
第1392章 冉冉戚戚心
看到李幼蕖,韩冉冉不由牵起多少前事来,自己的多少起伏阴晴,都与她相关,虽然她未必知道。
韩冉冉自入马头峰,兢兢业业,无事不用心。虽是外门,可主事器重、同门敬服,心里对前途是充满自信的。
特别是郝瑗话里话外地透露出,她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当会为她向内门力荐。
韩冉冉最想修的是剑道,正担心是否为妄想,而郝瑗听了她的志向后竟然面上一喜,脱口道出他正巧与玉台峰的精英弟子有几分人情,当为她争取。
莫非冥冥中真有机缘?自此她心中便存了指望。
韩冉冉一直以为,凭自己的努力与郝主事的情分,十有八九,她会顺利进入玉台峰,不管拜在哪位真人的门下,都是个极好的去处。
自小就羡慕那些仙人来去飞天,一剑光寒,肆意纵横,才不负修道一回。而玉台峰昔日善信真君、白石红叶之名,一时多少俊杰!
虽然如今的玉台峰力量有所折损,可秋光剑之犀利、春年剑之沉雄,依然令人钦仰。更别提,还有新一代年轻剑客已显青出于蓝之姿。
若有机会进入玉台一脉,真真美梦不过如此!
就当此时,又得了机会,在郝瑗的推荐下,她和柯辰得以跟随幼蕖与苏怡然两个内门弟子去外山历练。她惊喜交加、小心翼翼,努力展示着最好的一面,小人物多少不易!
幸运的是,李、苏二人极好,一路照拂。
令韩冉冉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途中小憩时,幼蕖还给她们讲了自己故乡“桃花源”的故事。
当时,韩冉冉就觉得,在外山的这段时间,幼蕖和苏怡然两位给她们撑起的正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世界——充满关爱、快乐、努力,阳光普照、顺风顺水,只需向前走,每天都有收获。
可惜,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世界里。
现实又是如此残酷。内、外门分明,外门弟子永远只是被俯视的底层,如郝瑗哪怕是一峰主事,见到内门弟子也要客客气气。
那桃源世界中的安宁、平等与对无限光明的期望,只能停留在外山历练的那段时间。
韩冉冉是动了心思的,她打听到李幼蕖的生辰,小心地送出了礼物,既是真想表示谢意,也暗暗指望着,当幼蕖历练归来时,看到那笔架,会记起马头峰还有个小弟子值得一用。
没想到李幼蕖留在绿柳浦,生死不知。
韩冉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好生失望啊!在她心里,李幼蕖就像一只载它逃离现实的救生小船,当这点希望都消失,她心头的火苗几乎都熄灭了!
外门消息没那么灵通,她也没刻意打听。李幼蕖回来好几天的喜讯人人都传遍了,她才知道。于是,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
尔后,郝主事更是面带喜色地告诉大家,红叶真人要来马头峰挑选两个女弟子。说这消息时,主事若有所指,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她。
大家都觉得其中一人必然是她,很多人已经提前向她道喜,她自己也觉得稳了。
可是,就那么巧,李幼蕖真的来了马头峰,却正值二赵闹事,怎么就那么巧!
而她不知怎么头昏了,竟然仗着郝瑗的信任,想将好友惹下的麻烦遮掩过去,结果不仅引得郝瑗不快,而且,还令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幼蕖当场就转了话风。
那次幼蕖离去后,郝瑗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声:“冉冉,你莫后悔才是!”拂袖而去,再不言内门之事。
她才一盆冷水当头凉下来,也醒过来。她是生生断送了自己去玉台峰的路,本来,路的那一头已经被郝瑗送到了幼蕖手里。
然后,就是眼看着冯星儿与柯辰两位马头峰姐妹成为红叶真人的亲传弟子,而自己身边则陡然冷清了许多。
马头峰的人议论纷纷,虽然一看到她就噤口,可她还是敏感到四面投来的的眼神透出同情、嘲笑、失望,那段时间真是心如死灰。
韩冉冉懊恼自己不争气,也暗暗生出对赵袊、赵慡二人的埋怨,可情面似乎也很重要,她撕不开断不了,总是习惯性地想:他们也不是有意,他们就那样的性子,能怎么办?
她一声也没吭,没有将埋怨说出口,只是日益沉默消瘦下去。
好友到底是好友,赵袊赵慡二人虽然混不吝,却也在别人的闲言闲语里得知自己坏了冉冉的机缘,气得双双跳起三尺高。
他们又不会安慰人,说来说去也就是:
“冉冉放心,那姓李的眼瞎了,可内门又不是个个眼瞎……”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玉台峰有个啥好的?只会舞刀弄剑,脑子肯定不好……”
“哎我们再去求一下郝瑗,他肯定还认识很多内门的人……”
“算了,郝瑗靠不住。我倒觉得去找鸡鸣顶的人……”
“能行?人家不是让我们别自己去见面么?非必要?那这肯定是必要!哎哎,冉冉你别烦,这是大事,我去帮你找人。”
“你放心,肯定管用!我们找的这个人可比那个姓李的得用多了!鸡鸣顶,知道什么人不?元婴门下啊……”
“对,我们上头又不是没人!来头大着呢!等给你找个比玉台峰还好的地儿!到时你名师指点,大有出息,气死那些不长眼的!”
二赵拉拉扯扯地走了,韩冉冉也没真指望。
没想到,没多久,突然就有了转机。赵袊赵慡神气活现地去了眠龙谷,走时还冲她神神秘秘地一笑。没两天,便也有人来唤自己去内门!
她梦游一般地入了大茂峰万顷碧,得以被有名的景明师姐唤她一声“韩师妹”,虽然惊喜,更多的是惶恐。
景明师姐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打量了好一圈才慢慢道:
“其实我身边轻易不收不知底细的人。但听说你细致认真,能够沉得下心,可也有说你原则不够坚定,就是偶尔糊涂,有些可惜。万顷碧正好缺人手,我便试着带一带你。”
第1393章 我去卓荦寺
韩冉冉本就敏感,听得景明所言似乎意有所指,心头便压上了重负,景明师姐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收下她乃不得已吗?她会不会给踢回去?
她想留下,可也不希望让人家觉得她是个累赘。
敏感者便是这样,向往上层的底层敏感者更容易这样,对高位者的一言一行都极为在意,生怕错过了什么暗示或是线索。
作为一个一步步从底层走上来的小姑娘,看不到前路,她身在其中时难免多疑小心。
或许等她日后登上高处,回头望时,才发现千帆过尽,不过如此。但此刻,她身在此山中又心智尚未成熟,还没意识到,点滴煎熬都是她成长的养分与阶梯。
眼前,顶着沉甸甸的心思,她只能步步谨慎,事事做好,不给人一点诟病的机会。
幸好,她虽只是个挂名弟子,但景明指点耐心,并无轻视之意。大茂峰的人待她都挺友好,也不小气。万顷碧清静无人打扰,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没想到今日在景明身边见到的又一个大茂峰之外的人,竟然是她最初的希望寄托——李幼蕖,才安定了一点的心又晃动起来。
她心里本有羞愧,贸然一见幼蕖,想起当初的糊涂,实在有些无措,担心这位李幼蕖对自己印象已经糟糕透了。
因为赵袊曾悄悄传来消息说,她进大茂峰是鸡鸣顶的田雨因小师叔使的力,可差点被人搬弄是非坏了事。这个搬弄是非的人多半就是玉台峰的李幼蕖。
韩冉冉心里是信了大半的,可也无怨恨,毕竟是自己不争气。不过,见了面到底惭愧。而且,李幼蕖与景明关系似乎还甚好?若是再影响到景明师姐对她的观感,可如何是好?
韩冉冉的不安都满溢到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就像犯了什么大错,惶急可怜。见她如此患得患失,幼蕖转头对景明一笑:
“万顷碧太过空寂,如今多了个细心懂事的小师妹,正好!我要恭喜景师姐了。”
景明声音温柔又平和:
“冉冉,我知你一直不安。你可知道,雨因先向我推荐的你。可我那时同意收你,只是碍于人情。后来问过了幼蕖师妹,她说你虽因心太软有些瓜葛,但勤奋又稳妥,沉得下心。我这才定了主意。如今看来,你确实很好,我很喜欢!”
她含笑的眼神在韩冉冉身上转了两转,韩冉冉眼眶一热,几乎要哭出来,只能深深埋下头去,不让面前两人看到自己的失态。
这一刻,她才知道,李幼蕖不仅未阻拦自己进入万顷碧,还助了一臂之力。
她也才知道,她一直以来心里难受的,原来不止是没能进入玉台峰,而更多是因自己觉得没能得到幼蕖的认可。
这位玉台峰的李师叔,如今的李师姐,在她心里不仅一身本事,而且冷静飒然、亲和睿智,又是仙人之姿,她不知不觉已将其作为偶像崇拜。
她以为她被偶像厌弃了。
如今听得景明师姐亲口道出幼蕖原来是认可自己的,韩冉冉心头的委屈懊恼立时被抚平,不知为何却是未笑先泪,反而抽搭了起来。
不过,抽噎了两声后,她总算压住了,赶紧用袖子去擦脸,颇不好意思地道着歉:
“两位师姐见谅。冉冉失态了。”
来不及用清洁术,动作有些忙乱,羞红的脸颊上还有未擦净的泪痕,倒显出难得的小姑娘的稚气。
看笑了景明与幼蕖。
“人家在我这里一直好好的,倒是你一来,就引得我们冉冉又哭又笑。要不是我确认你是李幼蕖,还当你是哪里骗人芳心的薄情儿郎呢!”
景明开着玩笑,听得韩冉冉脸儿更红了,可笑意也冲淡了适才的尴尬。
“这是喜极而泣,哪里算得上失态?景明师姐最温柔大度,你莫担心她怪你。跟我更用不着多礼。”
幼蕖笑着轻轻在韩冉冉肩头拍了一拍。
“好啦,我的师妹哪里用得着你来做好人?”景明笑嗔,“”冉冉,这下你可安心了?你先去自行练习,我和你李师姐要切磋两手。”
待韩冉冉退下,幼蕖取出新近成功的几张剑符来:
“景师姐,你看看,我这两张剑符是否杀伐之力更强了些?”
景明接过,略一催动,果然,便感受到剑气四溢,直扑眉间,肌肤如割,她禁不住后退了两大步,骇道:
“这竟是你作的?”
虽然她刚刚不以为意,轻敌了些,可真没想到,几个月的功夫,这丫头的剑符制作水准竟提高了这么大的一截!
于是不免要细问:
“你是如何提升的?我日常苦练都没这么大进展,你莫非得了高人指点?”
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幼蕖,甚是疑惑:
“也没看出你境界提升了多少啊!服什么仙丹了么!”
幼蕖心道,是得了指点,只不过不能算“高人”,而是那堆石像,这可如何说?便只含糊道:
“我是新近练了套刀法。发现兵器之间实是有所相通,某一方面得了领悟,迁移至剑符上,也有无形之助。景师姐,你不妨暂搁下剑符,也练练其他兵器,试着找找新灵感。”
景明不由笑了:
“你的法子总是别出心裁,练刀也能提升剑符!不过,似乎是有些道理,我师祖也说过,一通百通。只是,我马上要出远门了,暂时还不能实践你这个法子。”
“哦,景师姐你去哪?”幼蕖问了句,忍不住打趣,“哈,莫非是上次我们提到你历练不多,阅历尚缺,你就不免静极思动,也想出去走走?”
实在是景明闭门不出的形象深入人心,听说她要出远门,谁听了都会诧异。
景明的笑容突然收了些,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要去乌朔州,卓荦寺。”
“卓荦寺?”幼蕖却是眼前一亮,“景明师姐是去参加法华会吗?正好,我也要去呢!”
她突然想起,法华会这样的盛事应该会向各大宗门普发邀请,自己只是得到了真海的私人邀约才提前得知。目前还没听说宗门要派人去卓荦寺啊!
第1394章 同去法华会
幼蕖刚问就知自己领会错了,卓荦寺尚未传出法华会的消息,宗门更未开始选派弟子,景明怎么会知道?
果然,幼蕖脱口而问后,景明倒是微微愕然:
“马上会有法华会吗?我倒是不知道。我对佛法虽是兴趣不大,如果有机会共襄盛举,倒也是幸事。”
原来不是为法华会。
再一看景明的神色,似悲似喜,眼神里透出沉甸甸的心事,不像是去佛门圣地,倒像是为了某一特殊目的而去。而且,这个目的与她切身大有相关。
幼蕖虽好奇,但也知不便相问。她与景明的关系于修炼交流,尚未到私密话题的地步。
景明似乎也不想多提这个话题,淡淡一笑,转而讨论起她最近炼制的几种新符。
幼蕖也就静下心,随遇而安,趁机请教了几种炼符手法。学习的机会有时就在随意间,并不一定要刻意营造良机和场合。
待告辞时,景明犹豫了一下,对幼蕖道:
“我要去卓荦寺的事,因李师妹你不是外人,故而我顺口就说了。你暂且莫要声张。我不想太多人知道。”
“这没问题。我虽也去卓荦寺,可也未对外讲过。刚刚只是听你提到,才顺口问一声。”
幼蕖虽不知景明为何这样吩咐,但也一口应允了下来,她本也不是个爱在外头多话的人。
不过,她半是玩笑半是提醒着道:
“景师姐,我自是不会外传。可令师祖善治真君是个健谈的,还喜欢夸弟子。他老人家若是聊天时随口一句,大家不都知道了?”
景明又是淡淡一笑,道:
“师祖他老人家最近闭关了。他新得了一种符术,据说参透可臻化神之境,至少要闭关三到五年才行。不然,我哪有机会出去?”
幼蕖听着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心里大起蹊跷之意:景师姐这语气,倒像是专门趁着师祖闭关的机会出门呢!莫非,她的用意连嫡亲师祖也不能告知?
不过,她面上不显。
景明忽地又是一笑,这回的笑容温暖多了:
“我倒是要谢谢你。其实我去卓荦寺并没什么好的历练名目,本来还在费心思找理由。这下,真是瞌睡遇上了你送来的枕头。好,那我就正好用这个由头。法华会,佛道同源,本该也去参悟一下妙谛梵音。”
“那岂不更妙?小妹运气可太好啦!可以与师姐同行,一路正好与景明师姐你多请教请教。”
“能与李师妹你同路,亦是我景明之幸也。”
……
又过得几日,凝晖峰果然传下谕令,道是卓荦寺法华会启幕在即,届时会有高僧大德宣经辩法,各峰可各出一二名弟子赴会,聆听法会纶音。
上清山弟子对佛法感兴趣的倒是不多,大多人只是聊聊一笑而已。
更有甚者,很多人觉得参加这么一场对自己关系不大的佛会很是耽误时间,哪有修炼重要?
天星榜上挂了几日,才陆陆续续凑了几个名字。
幼蕖自然是名列其中。
幼蕖并不关心还有谁同去,她将这段时日的修炼收尾总结,还赶着炼制了一些剑符,预备着来回路上要用。虽说此去乌朔州是个安全的所在,可出门在外,哪里说得准呢?
令她意外的是,杼羽欣欣然来寻她:
“李师妹,可巧了!我正巧也想去见识一下卓荦寺的法华会!正好看到你的名字!”
“我竟不知杼羽师兄什么时候也对佛法感兴趣了?”
“不是李师妹你常说的么,要兼收并蓄,艺多不压身,多看看多学学,总归没坏处!再者,说不定,小子也有慧根呢!”
幼蕖没想到杼羽也会说这种俏皮话,不由一笑,他在她面前从前总有些紧张,更不会开玩笑,大概是玉台峰养人吧!或许,只是现在的杼羽慢慢自信起来,从前被压住的天性便也慢慢显露出来。
也是,那个年轻人没有点活泼意气呢?.
“这下,沿途我正好可以向李师妹你多多请教了!”
幼蕖又笑了:
“说得好像在玉台峰的时候我们没交流似的!反而出门在外倒有机会了?”
杼羽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接话道:在玉台峰啊,李师妹你忙得很,每个人都来问你,大师兄又管着我,我能有多少和你说话的机会?出去了,我确实反而多了很多和你说话的机会呢!
“你去看过天星榜了?还有谁去?”幼蕖不免相问,想知道有哪些同伴,心里先有个数。
杼羽逐一念出天星榜上的名字:
“一共六个呢!除了我们俩,还有大茂峰的景明和陈知秋。你都熟悉的。”
幼蕖点头,景明师姐要去,她已经知道了。
陈知秋则是与她同时进入内门的,当日停云台选拔时,陈知秋和她是唯二的不曾拜师的弟子。她是情况特殊,而陈知秋是因师恩难忘,不忍另拜新师。
当时选中陈知秋的玄木真人不仅没有怪罪于他,反而赞他重情重义,允诺绝不厚此薄彼,会待他如亲传弟子。
“还有谁?”
”眠龙谷的江燕儿,也是在我们马头峰小住过的。我印象不深,你熟不熟?我听说这是位冷美人,可不好相处。”
“我住甲院她住乙院,挨在一块儿,是时常见的,可要说熟,也不算多熟。”
幼蕖想起江燕儿,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杼羽极敏感,当下追问:
“怎么,难道真的不好相处?那这一路可不好办!”
幼蕖赶紧解释:
“江燕儿就是性子冷了点,但人品没问题。客客气气地,都能相安无事。”
杼羽皱眉,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她家是不是八宝阁?哦,不,更大,是广源斋!”
见幼蕖点头,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宗门庆典上,我见过她那个娘,广源斋的江夫人。老天!除了财大气粗,连鼻孔都是朝天的,比周流心斋的那个杨云玲,嘿,真是不相上下,我都不知道哪个更讨人厌!”
不知不觉,杼羽对幼蕖很不见外,肚子里的话都直接倒了出来。
第1395章 六人同出行
杼羽其实平时挺谨慎,言语也节制,可谓克己守礼,非礼不言,唐云曾笑他是另一个小吴桢。
若是对其他人说话,他定然不会直呼一位金丹真人的名姓,言语还如此不恭敬。
但他对幼蕖就放松得很,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人么,不必见外,说些小出格的无礼言语是可以理解的。
幼蕖果然听笑了,点头道:
“那位江夫人在不讨人喜的程度上确实和云玲真人一般不相上下。但是有一点,在父母慈爱上大有不同。云玲真人对爱子几乎是无条件疼爱,而江夫人则差多了。也可叹江燕儿,好好的个女孩儿,摊上这么个娘亲。”
“莫非她这娘亲待她不好?她家境应该是最好的了。”
幼蕖摇头:
“和家境无关。江燕儿的娘亲,不是待她不好,而是太想待她好了。可这对江燕儿反而不好。”
杼羽都糊涂了:
“你这又是好又是不好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幼蕖叹息道:
“也是从江燕儿这里我才知道,有时,父母对子女过分的关切,反而会成为子女的负担。她娘亲望女成凤之心可昭日月,却似乎未起到相应效果。”
“哦?”杼羽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他喜欢这么细细碎碎地听她唠叨闲话,哪怕是跟自己没关系的,他乐意听。
幼蕖不免挑了些所知的情况,略略对杼羽说了一下。
且说这位江夫人,平日对江燕儿那真是无微不至。虽然她人不在上清山,可每隔几日就有家里人来探视,捎带各种物资,从衣食住行到修炼,样样件件都打点得无不妥帖。
宗门大比之前,江夫人更是早早就赶来上清山,为的是督促亲女用功,一心期望江燕儿能在大比中崭露头角,好为江家增光添彩。
她若只是静静地在一旁期望、鼓励也就罢了,没奈何她一刻不得歇。
不是给眠龙谷的真人真君挨个送礼,就是去凝晖峰殷勤拜访,甚至还将女儿的功课一一检视,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周全了,这些师长就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教给江燕儿。
就连江燕儿的同门,她也逐一审视后大手笔洒出好处。好的就去攀关系,差的则恨不得别人莫靠近她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这般做,真心实意是为了给女儿结好人缘。
可上清山从上至下,都不太接受广源斋江夫人这种商贾做派。弟子们更是对江家的豪奢作风颇有微词,连收了她礼物,都有被收买的猜疑,对江燕儿也就渐渐敬而远之。
其实江燕儿天资出色,是难得纯净的金灵根,人又勤奋聪颖,家底更是丰厚,只要不出意外,必然会成为上清山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最早在四明道会上,江燕儿就曾一举在聚集了四家宗门弟子的法术比试中夺得第三,可谓十分优秀——虽然她娘亲并不满意,不拿头名,至少也得屈居第二罢!
可她娘亲这么一通充满疼爱的操作下来,本来身具优势的江燕儿反而在大比之前日夜焦虑,大比之中也是犯错连连。最后的名次也落在二十开外,昔日甲乙两院的几位同门都排在她前头。
江夫人对爱女大失所望,以至于在宗门庆典上整场都黑着脸,别人问起她女儿时,她恨不得撇清关系。
据说,庆典刚结束,广源斋全部人马就连夜出山,多呆一刻都不能,似乎留下的每一刻都充满羞辱。
所以,这几年的江燕儿有些泯灭于众人的趋势,当初光彩照人的骄傲少女已经黯淡了许多。
梁溪绛英是江燕儿的师姐,多少也对幼蕖叹息过这江家的势利眼实乃天下一奇,对自己亲女儿都这般势利!
“确实是一奇,”杼羽听了也是又惊又笑,“哪有这样的娘亲!”
他虽是家境贫寒,可娘亲待他始终疼爱有加,从不掺杂什么“你若不成材我就不疼你”的想法。他未能进内门的时候,娘亲还夸他已经胜过了许多未能进入宗门的普通人。他还以为天下父母都是这样呢!
“算了不说她了,她娘亲再离奇也不会和我们一路。对了,还有谁也去卓荦寺吗?我依稀听说至少要六人。”
“哦,还有小于,于简言。他转了好几个峰头,五英洞、宝瓶峰都呆过,如今在白昱峰了。”
“小于也去啊,这下路上可热闹了!”
幼蕖一听到“小于”就忍不住想笑,其实不仅是她,大多人都是这般反应。
小于此人,虽是名为“简言”,却有个“碎嘴于”的外号,可以想见,他是多么爱说话。
加之他爱操心兼热心,性格又宽松得包容万物,别人恶声恶气他也能唾面自干,绝不以暴制暴,弄得恶人反而不好意思,所以他人缘就愈发好了。
有于简言在,这一路是不会冷场无聊了。
倒也挺好。
法华会是卓荦寺难得的盛事,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对佛法感兴趣,但卓荦寺是八大门派的支柱之一,各大门派都会前来捧场。
上清山除了幼蕖、杼羽等六名筑基弟子,亦有真君真人前去赴会,以示重视。
眠龙谷的黄鹤真君与苍羽真人、宝瓶峰的丹霞真人便在其列。据说,甚至上清山三位化神之一的曰希道君也会去参加这场法华会。
只是临出行前,幼蕖等几人才知道,几位前辈并不与六个小辈同行,他们或趁机访友,或临场再发,各有打算。太玄州至乌朔州乃道门腹地,一路安全无虞,自是不用担心几个小弟子,也正好让他们锻炼锻炼。
没有师长同行,大家也乐得随意松快。
小于的话就更多了。
他确实很能聊,和每个人都能找到合适的话题。
先与杼羽大谈底层弟子的不易,再跟幼蕖哀叹宗门大比的困难,又和景明讨论了一会万顷碧更适宜种什么芳草。
在向陈知秋表达过坚持不拜新师父的敬佩后,于简言又笑嘻嘻地飞到江燕儿面前,才张开嘴,就听得少女冷冷一声:
“滚!”
第1396章 沿途有留意
名门弟子都是好脸面的,轻易不撕破脸。
一声“滚”足以令人颜面扫地。
幼蕖等都诧异地循声看过去,只见江燕儿面如寒霜、翻眼朝天,嘴角斜挑,神情鄙夷,只当于简言如街边走狗一般。
六人同行,她单身落在最后,有意无意地避开结伴,看着格外高傲又冷清。
其实小于是有心将她拉进群体,便主动活络气氛,又先跟其他人都聊过,这样再跟她搭话才不突兀。
幼蕖虽知于简言豁达,却也不免心头一紧,与杼羽对望一眼。
小于摸摸头,露出些尴尬之色,道:
“嘿嘿!我真不讨喜啊!打扰了!”
他一拨自己的存菊剑,边往杼羽这边飞,边自我解嘲地跟了句:
“滚是滚不得的,我得摔死!”
幼蕖“扑哧”一笑,小于这性子,难怪大家都喜欢。
只是江燕儿性情竟然愈发古怪了,从前她是略有些孤芳自赏,但也就是矜持了些,却从不跟人恶语相向,像这样当面给小于没脸,幼蕖还真没见过。
大宗门的弟子,哪怕彼此不喜欢,也还都顾忌着表面和气的。君不见,即便是田雨因、袁喜夏那样总看不惯人的,见了幼蕖的面也还要假假一笑呢!
这位江燕儿,还真是什么情面都不在乎了。
不过幼蕖对江燕儿如何并不在意,她哪怕一句话都不跟大家交流,太太平平走个来回也就完事了。
幼蕖用不着刻意结交示好,甚至还有些微微同情这位性情古怪的江家小姐。
幼蕖倒是有些担心景明师姐。
景明很明显有心事,一路有些闷闷的,偶尔和幼蕖话语,也有些敷衍,素来的冷静利落失了大半。
而且,越是向北,景明越是心事重重,时常漫无目标地四处张望,眼神中不时有哀戚之感,似是找寻什么人,又似怕见什么人。
幼蕖心里纳闷,又不便明问,只能暗里留意着,看有什么可以帮她的地方。
同行的陈知秋亦是大茂峰弟子,幼蕖便有时与他闲聊,旁敲侧击地问他出行前后大茂峰可曾出什么事,但陈知秋茫然摇头,表示一切正常。
“景明师姐是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陈知秋也发现了景明的异常,可他只能以自己的理解来猜测,“她在万顷碧安静久了,莫非不太习惯出远门?我第一次出门历练的时候,也是又紧张又不安,就好像随时会对敌一样。”
幼蕖自己心里其实也烦着呢,也只想安安静静地自己发呆想心事,想怎么求到卓荦寺的秘法。无奈她被按了个此行的“队长”的名头。
本来论资历论修为都该是景明来担这个名头才对,可景明出发前坚辞,黄鹤真君和苍羽真人看了看,不约而同地都将指头点在幼蕖头上。
所以,幼蕖还得多操些心。
她只能嘱咐陈知秋多照应着景明师姐,有什么事及时告知。
幸好陈知秋极懂事,又是细致温和的性子,一口便应了。他其实年岁与景明相当,只是入门略晚,做起事来稳重又周全,不像师弟,倒像个兄长。
幼蕖觉得,除去此行因自有目的而有些惴惴,此番出行实是自己历次以来最省心轻松的一次。
一来是太玄州往乌朔州向来太平,路线也是开辟已久的熟路,沿途常有各派修士往来,都是正统道门中人,不乏熟识面孔。不像从前历练要时时提防不法劫道,甚至防备妖兽魔人,难免时刻紧张。
二来,本身没什么特定任务要完成,大家行路之余顺手采集渔猎,只为添两分行路乐趣,得了是意外之喜,不得,也犯不着焦虑。不止是幼蕖,大家都颇为享受这轻松行路的愉悦。
再有,队伍里三名男弟子都勤快得很,揽下了大多杂务。打尖扎营,饮食起居,都操办得妥妥当当,用不着幼蕖多吩咐一句。
杼羽很会察言观色,小于惯会插科打诨,陈知秋负责查漏扫尾,这一路虽不算一团融洽热闹,可安宁顺意,很是舒服。
江燕儿也就开始凶了小于一声,后来见他浑不记仇,反而还处处顺着她脸色,渴时递水,累时摆座,索性骄纵了个够,什么事只要懒洋洋喊一声“小于”,这碎嘴于就不计前嫌地乐颠颠地来应差了。
杼羽本有些替于简言不平,可见小于还挺爱被人差遣的,绝不是假装的热情表面的客气,当差当得真心实意积极性高涨,只能叹此人皮痒,被磋磨才舒泰。江燕儿又是个女娇娘不好跟她计较,他也就不管小于了。
陈知秋待景明处处体贴,还刻意寻些有趣的话题引她说笑,景明起初略见生分,渐渐几日下来,也知幼蕖与陈知秋的心意,不好拒人家千里之外,起初是勉强敷衍着搭话,可后来,在这无意说笑间,竟然心情平缓了许多。
一路都颇顺利。
只一点,莫名其妙沿途似有人留意这支六人小队。
也不是被人跟踪,也不似恶意窥伺。
也不是一直被盯。
而是,每隔一段路,就遇上一两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出门在外,有人眼神扫到他们本也很正常,他们也会下意识看看别人呢!但这些人都似已等候在那里,看到他们出现,竟都有种“哦这几人出现了”的神情。
那种眼神,既非看到陌生人的生疏与漠然,又透着自来熟,甚至有种极淡的喜悦之意。
是的,那些人看到六人小队到达的时候,有种“完成”的喜意。
好生奇怪。
起初幼蕖还担心别又是大雪山那两人搞的什么鬼。
可这些人面目庸常、气息也无恶意,有男有女,大多中年人模样,不像各派门人,又不像散修。除了以目光追随他们一段,其他并无特殊举动。
幼蕖身为队长,自然要和大家嘀咕一下此事。
景明还有些神游,心不在焉,陈知秋则点了点头:
“我也有些奇怪呢。还以为自己多疑,李师妹你这么一说,我也确定了,一路确实有人看我们。”
是看,而不是看着。
第1397章 关心与监视
大家正为断断续续被人注视而感觉蹊跷,于简言摸着脑袋自言自语:
“我打小就招人喜爱,我娘总夸我俊。邻居家姐姐妹妹总来偷瞧我,如今这个,莫不是我惹来的?”
他长得个儿高皮白,两腮略圆,此刻几分苦恼上脸,倒有点憨憨的可爱。
江燕儿冷哼一声:
“屁!你那德性,给人家提鞋都不要!”
于简言“哎”了声,道:
“江小姐,莫非你晓得这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江燕儿冷冷看着前路,“一群狗奴才罢了!犯不着理他们!”
大家都有些恍然。大概,这些是江家安排的人手,沿途关照他们家大小姐的。
一想到这,不由都有些好笑。只是,江家大小姐似乎不太领家里的情啊!
“要是我,我也不领情。”杼羽悄悄给幼蕖传音。
幼蕖笑着微微一点头。她也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感觉,说是好意,其实招人烦而不自知。
总被人这样关照着,细如牛毛的烦恼无处不在,掸不掉也甩不脱,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监视。江燕儿其实是值得同情的罢!
知道原委后,大家也就置之不理,只当什么都不存在,倒也清静了。那些人并不会来打扰他们,大约也就是图个放心而已。
且说这一日,已行至近乌朔州边界。
此地是东鄂、乌朔、广平三州交界处,下方一片崇山峻岭,且渐有人迹。
幼蕖略一算行程,时间尚宽裕,便建议道:
“卓荦寺已是不远,我们不如落至地面,在俗世里行一段。虽是修道者,可也要知道些人间烟火,尤其是世间疾苦。若遇上不平时,行侠仗义亦是我辈本分。这才不枉出来历练一场。”
幼蕖虽年岁最小,可这里头以她历练经验最为丰富,众人都隐隐以她意见为圭臬,闻得此言,都觉深有道理,个个称是。
六人遂按下剑光,又掩住衣饰灵光,脚踏实地行去。
景明长期静守万顷碧,偶有的两次历练都是师祖为她安排好的顺风顺水的行程,哪里在俗世的荒山野岭行过路?
她耳听隐隐狼嚎,目见苍鹄扑兔,鼻端更有不知名野兽遗留草莽间的腥臊之气,甚是新奇,连脚踏落叶枯枝的簌簌声都觉得悦耳。
陈知秋不时提醒她:
“师姐,这边都是狐尿苍耳子,你小心挂上衣角……我知道你不怕,可这玩意儿臭得很,你爱洁,沾上了岂不晦气?……
“师姐,小心前面的枯枝!那是山间猎人布下的陷阱。你固然是无碍,可却也坏了人家费工夫搭出来饭碗。凡夫俗子谋生不易,我们不帮忙就算了,也莫坏人家的事。
“我怎么知道?我原先家里也是打猎的。不过,这手艺比我还差些,我布下的陷阱,肯定让你看不出来……””
陈知秋与景明虽然同为大茂峰弟子,可因男女有别,加之景明深得师祖宠爱,平日他不欲别人说他好攀关系,不免有些敬而远之。
可这些时日行路,景明除了略有些冷淡少语,其实倒也甚好相处,至少,比那个骄娇二气横溢的江燕儿好得多。
而且,陈知秋发现,其实这位师姐性情还有些天真,听他说些凡俗底层的事时,眼神全心全意地投在他脸上,全然信他所言。
再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物事时,不待陈知秋开口,景明已经站到一边,下意识地朝他看来,等他介绍,那神情,竟有些乖巧依赖。
两人离得极近,一阵风过,几缕青丝拂到陈知秋鼻端,幽香传来,令他心旌微微摇荡起来,眼角余光更是瞥见如玉的面庞就在自己脸侧,眼神、姿态都是从未有过的亲近。
陈知秋不禁心头一悸,随即调起养气功夫压下浮动的心绪,狠狠提醒自己:面前的是景明大师姐,是大茂峰最最精英的弟子,是师祖他老人家捧在掌心的人物。
他不过是玄木真人的挂名弟子,日后多半还要回到分脉去奉养师父。两人一个是云端,一个是泥里,千万莫要生出什么奢望来!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稍一侧身,借着指向旁边一只乌黑蜂巢的机会,与景明拉开了一点距离,面上微笑如旧,声音也没丝毫颤动。
幼蕖并未留意陈、景二人的小互动,她趁江燕儿坐在远处树底下歇脚的时候,低声对正在拿根木头不知削什么的于简言道:
“这一路辛苦你啦!江燕儿可能是自小娇惯,又遇到些挫折,难免脾性怪了些。多亏你一路忍着,不然,别人也受不了她那娇小姐脾气。你若有什么事,等回去,我一定尽力!”
于简言“嘿嘿”一笑:
“这没什么!我这人,最缺的,就是脾气。她着急上火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我听着就是了。咱大老爷们儿,就算被差遣干些活儿算得什么?只当是友爱同门。我不当回事,谁都苦不到我!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那些话你当真了才难受,我真的没觉得难受!李师妹,要是哪天你心情不好了,尽可以来找我骂两句!我肯定都笑眯眯的。费的是你的口舌,我保证左耳进右耳出。”
杼羽听得哈哈大笑:
“正所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于啊,就当你在攒功德呢!”
于简言摇头:
“不至于不至于,这点小事!烂泥一块,任锤任打!大家出来,和和气气的最好啦!”
幼蕖不意这嘻嘻哈哈的小于豁达至此,略一回想,他被人称“碎嘴”,确实话多,也确实常因话多而被嫌弃,甚至驱赶嘲笑、吆来喝去,可他也确实一直笑嘻嘻地东跑西颠,并不以为苦。
他认为身为“大老爷们儿”本当如此,虽有些空大好笑,可倒是比那些口头豪爽、实际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男子好多了。
这样看来,这于简言虽然修为一般,可心性倒是难得,心境毫无挂碍,颇有佛门的不染尘埃之风。
于简言又放低了声音道:
“不过,李师妹你若是想感谢我,其实也是可以的……”
第1398章 关爱亦负累
幼蕖一见于简言挤眉弄眼的怪样,不由发噱:
“小于你想要什么谢礼?直说就是。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
于简言搓一搓手,“嘿嘿”了两声,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幼蕖还当他要说什么为难之事,就听他道:
“李师妹,我看你和李雯师姐关系好。那个,回头啊,你帮我跟李雯师姐说一声,别逼着我背那什么《青炉诀》啦!你不知道她多凶!一瞪眼,我才背好的就忘啦!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白昱峰高手那么多,也不缺我一个。我就适合打杂,劈柴生火看炉子都行,闲的时候还能给大家逗个乐,就怕背书!给我找个简单的法决最好!”
他说得认真,愁眉苦脸,并非玩笑的模样。
修道之人,少不了精研典籍,没听说过谁怕背书的!
幼蕖“噗”一下笑出声来,杼羽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于简言背上。
这小于,友爱是确实友爱,可惫懒也着实惫懒。
杼羽与于简言关系不错,又知道幼蕖勤奋,生怕幼蕖对这惫懒小子生出坏印象,赶着帮他跟幼蕖解释:
“你不知道他,这家伙,其实干活儿很勤快,就是怕动脑子!但凡高深一点,就喊头疼。幸好人聪明得很,目前大多法决他也都能接得下来。修为么,不低不高,也算中不溜,他也就满足于此。”
幼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杼羽并不知道,她从前才是真惫懒的那个呢!
那边江燕儿歇过了,施施然站起来:
“走啦!”
说罢,也不等大家回应,自顾自就往前去了。
众人互看一眼,笑笑跟上了。
只小于赶着跟上去,嘴里忙忙道:
“哎哎,你慢点儿!这一路都是野瓜藤,最容易藏蛇虫。我刚削了根木杖,正好赶蛇最是趁手!”
杼羽低声对幼蕖道:
“小于莫不是看那江燕儿生得美丽,动了心思,故而这般殷勤?这可不好,江家的女儿岂是可以惹得的?”
虽然都是同门同伴,但他更担心小于。几日下来也称兄道弟的有些交情了,他又看不惯这姓江的女子,情感上早就分出了轻重,自然是怕小于吃亏。
幼蕖却笑着摇头:
“小于心思其实单纯,我看他并无男女之思。换作任何一位师姐妹,若这样使唤他,他都照旧笑脸迎人。他自己不是说么,他是个爷们儿,能忍能吃苦的。”
其实有些师兄弟就是这样摆出不与刁蛮女子计较的姿态,以示大度豪爽。只是有人说在嘴上,而小于是真的落在行动上而已。
杼羽一想于简言性格,便放心多了,不免自笑多疑:
“你说的也是,是我想左了。若不是这江燕儿性情太过可恶,我真要疑心小于是有什么想法了。我这兄弟也真难得,回去要跟白昱峰的师兄们好生夸一夸他。”
江燕儿虽然生得美丽,可动辄拿人当奴役,小于并不是没脸没皮的人,应当不会为了点妄念就任人折辱。这家伙更是个怕麻烦的人,怎么会给自己套个枷锁?
人的想法就是很微妙。若兄弟为个女子低三下四,朋友便会瞧不起他,怒其不争。若觉得兄弟是为大局忍气吞声,朋友们又会立时肃然起敬叹其不易。
同样的举动,会有不同的意味。
幼蕖轻笑一声:
“大家都是同门,彼此照顾着些都是应当的。杼羽师兄,你莫想太多啦!陈知秋也照顾景明师姐呢,难道也是图景明师姐的美色?你对我一直很好,难道又是图我什么了?”
杼羽心里一突,面上却是“哈”地一下,似是好笑地摆摆手,不曾接话。
他心里却道:李师妹修炼上天资聪颖,有些事却愚钝得很。陈知秋明明与景明已经有些扯不清的丝缕,她竟是瞧不出来!而我……唉,她也只当我是同门情深呢!
这点子想法他只敢在心头盘旋了瞬间就压下,不曾流露半分,照旧是那个熟悉的爽朗灿烂的年轻人。
他发现幼蕖喜欢他笑,当他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哈”的时候,幼蕖看他的眼神格外明亮,阳光都在她眼里闪动。
也许,自己的笑容很特别?也许,她喜欢身边人有开朗的性情?总之,自己在她身边一天,就多笑一天,让她也多些欢喜。
杼羽压下乱纷纷的心情,放慢了脚步,走在队伍的最后。幼蕖是队长,他要辅助好她,断后这种事,他来做才放心。
又行得半日,江燕儿突然眉头一皱,扬手接住一道剑光。那剑光来势甚急,又非杀气腾腾,径直投往她的方向。
原来是一道剑书。
一路平静,怎么会剑书来?难道是有急事?
幼蕖等人不免瞧了过去。
江燕儿却是瞧也不瞧,满脸厌烦之色,两指一搓,就将那剑书搓得粉碎,散作数点流星散去。
见同伴诧异的眼神,江燕儿冷笑一声,语带讥诮:
“放心!不是有什么急事!是广源斋尊贵的江夫人关心我们——”
她语气懒洋洋的,提起她的娘亲别有种嘲弄的口吻,不似亲人,倒似仇人:
“何等荣幸啊!也就是在原先预定的前段路上没见到我,怕我找野汉子呢,发个剑书来瞧一瞧我是不是还健在!”
“找野汉子”这种粗俗之语,竟是从这位娇滴滴冷清清的端丽少女口中道出,幼蕖等人不免一愕。
却也知道了大致端倪。
原来是江家不放心江燕儿出门,沿途都有人观望等候,但凡有哪个节点扣不上,就要来讯查点。
本来六人按计划是该飞出了这片山的,但幼蕖心血来潮建议大家走一段俗世之路,计划就有了变动。
前边江家的人手在预期的落脚点没等到该来的人,就不免着急了,大概是已经通知到了广源斋当家人随即又接了江夫人的催问,所以连紧急消息用的剑书都用上了。
连出门历练都摆不脱父母织下的网,连路线都不能随意变动,想想真是令人窒息。
即使这也是一种关怀,可也得看人家想不想要啊!不想要的,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负累。
第1399章 叠石若杂菇
江夫人应该也是爱女儿的,但是这种父母啊,第一爱的是有出息的儿女,第二,爱的是服管教的儿女。
在江母心中,无所不至的看管也是爱儿女的一种表达方式,还是最主要的一种。
见江燕儿被自家娘亲以关爱之名束缚得几乎没有伸展空间,大家望向彼此的眼神都透出几分唏嘘,连一直沉浸在自己神游世界里的景明都一怔之后也目带怜悯地看向江燕儿。
江燕儿朝天仰面,眼神空空,似乎在看云天上那盘旋的飞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无表情了半晌,忽地柳眉倒竖,喝道:
“小于!还不死过来!老娘火大得很!倒是想去找个野汉子败败火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两眼透出的光竟有些疯狂。
这下,即使是小于也呆住了。
幼蕖与杼羽、景明等人对望一眼,都是一个想法:这位江家小姐,莫不是给什么邪祟附身了?
幼蕖暗暗招呼了一声小地绎镜,让其来照一照江燕儿。
几个小家伙听说要出门,自然是兴冲冲地都跟了出来。幼蕖行路,小地绎镜就带着黑云儿与两只小仙芝在周围乱飞。
“来啦来啦!”
小地绎镜很兴奋,可听说任务后声音就有些蔫:
“就为这?”
虽然有些瞧不起这任务,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江燕儿照了个通透。
片刻之后,小地绎镜的声音传入幼蕖耳中:
“没事儿!干干净净的!身魂合一,没有什么异常!我走啦!它们还等着我呢!”
“行,你走吧!哎哎,玉生它们怎么没和你在一起?黑云儿可别乱跑啊!”
幼蕖有些不放心毫无反抗能力的小仙芝,小地绎镜就这么放着两个小家伙跟在黑云儿后头?
芝人芝马胆子是愈发大了,黑云儿又是个爱闯祸的,要是玉生雪芽落到哪个野兽或是修士手里,只怕立马葬身人家腹中,救也救不及!
小地绎镜却是让她放心:
“能留下黑云儿的可不多!两个小家伙现在学坏了,整天吊在黑云儿身上,还涂得黑不溜丢的,你都瞅不见!放心吧,没人能发现的!再说,我一闪就回去了,神仙都追不上我!”
空中一个极小的光点一闪而逝,幼蕖没好气地呵了口气,她操心几个队友不够,还要操心这几个小家伙!
景明递了个眼神过来,悄悄对幼蕖摇了摇头,示意她也查过,江燕儿一切正常。
只可怜小于,他期期艾艾又犹犹豫豫,脚尖在地上打磨着不敢过去。
幼蕖忍笑,低声道:
“刚刚不是话还说得漂漂亮亮的?怎么才转身,就不敢去了?”
小于苦着脸,厚厚的两片唇都在打颤:
“你没听她说么?我哪能是什么野汉子?做不得也!做不得也!”
他怕江夫人活撕了他!
不,即使江夫人不撕他,他也不能从。
小于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江燕儿自是听到了,她冷笑一声,面带鄙夷,道:
“美什么呢?我是让你拿几粒清心丹来!”
小于如蒙大赦,僵硬的身体立刻活泛起来,颠颠地跑上去,掏出两粒清心丹:
“您请!”
江燕儿上下瞧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
“我要找野汉子,你也配?你就是条……”
大家不禁色变,对同门呼来喝去也就罢了,勉强忍她是个骄纵性子,尽量不起纷争。可江燕儿这话明显是侮辱人了,哪怕小于能忍,杼羽和陈知秋两人也忍不住要路见不平了。
可江燕儿一顿,最后一个字她到底没吐出来,只磨了磨牙,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接过了清心丹,一仰头干咽下去。
小于倒是又掏出几个小瓶子来:
“要不要来点灵泉水?”
“滚!”
不出意外,江燕儿又是一声娇喝。
小于“嘿嘿”一笑,从善如流,转头就退下。
“等等!”
于简言当即立正、转身、伸手,鼓鼓的胖腮帮神情严肃,掌心端端正正立着一瓶灵泉水。
江燕儿再赌气,也忍不住被这家伙逗得嘴角一弯,竟然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来。
她慢慢伸出手,接过那只玉瓶儿,慢慢地饮下,神情平缓了许多。
幼蕖低头看着山脚:
“这些石块倒是有些奇怪。”
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只见山脚堆着些块块垒垒,大大小小地沿着山路摞过去,更随着山路的盘旋上升而延伸,似乎路有多长,这些块垒就堆了多长。
这些土块石块明显不是天然散落,而是被人有意堆叠。而且石色各异,应是从各地汇集而来。
大体都是两三片薄薄的石片垒在一起,下方以一根竖条形的石块或土坷垃撑着,就像是路边长出一长排古怪的杂色蘑菇。
陈知秋猜测道:
“大概是这里乡野的什么仪式?拜神、敬天之类?不然不会如此齐整。”
他出身亦是乡野,对民俗自是有些了解,他见景明似是感兴趣,便又说具体些:
“其实凡俗各地皆有供奉不同神只。有些其实是当地散仙,亦有精怪通灵,会些普通法术,还能托梦显灵,只是善恶不同而已。唬弄凡人是足够了。
“乡野村妇愚夫,大多求发财平安,这些神只受了香火好处,得空的时候也会伸个手帮点忙,以示灵通,这样才能维持在民众心目中的权威,好保香火旺盛。”
大家眺望了一下,远处十数里地隐隐有阡陌田舍,是个村镇所在。
“那这应该就是当地乡民所为了,我们沿着这山路走走看看?”杼羽建议,“反正也是历练世事,哪怕是见识一下乡土人情也好。”
大家自是没有异议,颇有兴致地顺着山路往上走。
幼蕖却是多了一份谨慎。
山里闭塞,民心易被操弄蒙骗,她是见过山间邪神作祟的。
当初联珠山脉旱魃为害就是因山魈成精所致的祸事,害的岂止是申红云等女子?可叹的是那么大一片地方,那么长时间,族老乡里,竟无人发现他们供奉的“山神”是邪妖。
若这里的叠石也是为供奉神灵——那此地神只也有些古怪。
她只担心,莫非又有邪神作祟?
第1400章 山间有神庙
若此间有肖山那样的邪神,幼蕖并不怕多事。
正好,沿途灭妖斩魔是修道人本分。
行不多时,就见一少年扶着一名老妪在朝路边跪拜,面前果然也堆叠了一簇石片,那少年有些漠然,但老妪甚是虔诚,口中还念念有词。
几人装作若无其事的行路人,路过少年与老妪时,只听到那老妪口中低声念诵道:
“娘娘保佑,我曹家子嗣艰难,恳求娘娘显灵,让我家生个女娃娃,送给娘娘做小仙女。”
原来是求子,不,是求女。
凡俗大抵以男子为贵,这一家偏爱女儿,倒是少见。
众人听得有趣,杼羽低声传音给同伴:
“原来是凡俗人求儿女的,那这些路边石块确实就是许愿的香火了。大概,他们供奉的是送子娘娘?还真是十里不同俗,我第一次见到用土石块当香火的。”
幼蕖暗暗用神识扫过那些叠石,平平无奇;再小心地探测过那老妪与少年,亦是普通凡人。
景明悄悄嘀咕:
“这么多石块呢,难道有这么多人都生不出孩儿么?”
此时他们已经走过去数丈,江燕儿也好奇,频频回头张望,只是她端着架子,舍不下脸来,便不满地横了一眼于简言。
小于正好也忍不住好奇心,得了江小姐示意,便正好返回问个究竟。
“老人家,你们这里莫非不育的多?求神仙有什么用啊,还不如求医问药!我去帮你们看看风水好不好?说不定治理一下水土,大家身体就都能好起来了。”
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自己乃道门弟子,也勉强算得上凡人心目中的“小神仙”,可有些事是不能随便帮人的。一味拜神求佛还不如自己强身健体。好水好土比神灵偶尔眷顾保佑一下有用得多。
那老妪却是不领情,老态龙钟的腰板立刻就直了起来,气冲冲“啐”了一口,口水差点迸小于脸上,吓得他连退三步。
那老妪中气十足地指着小于破口大骂:
“你这哪里来的混小子?敢质疑我家娘娘?我家娘娘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岂是你能乱猜疑的?你这小子自个儿不懂事享不得福气也就罢了,一开口就冒犯我家娘娘,真是不修德!呸呸呸!”
她每“呸”一声,就气势汹汹上前一步,身边那少年竟不是扶着她,而是被她拽着往前拖了好几步。
小于被吓得一声不敢发,更不敢伸手脚,只能顶着满头唾沫星子“呵呵”赔笑。
待那老妪怒火稍抑,他赶紧抱头鼠窜,一溜烟回到同伴身边,低声道:
“这老人家也太厉害了!惹不起!惹不起!”
幼蕖虽和大家一起在笑,心里却有些诧异,这老妪对她口中的那什么“娘娘”如此虔诚,还真少见。
且往上走。
越往上,那些叠石却齐整,连石质都眼见地好了不少,不再是杂石乱石,许多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砖、槛之类被有意砍削下来的,甚至还有金缕银纹。
小于又忍不住嘴碎念叨:
“这里的神灵也爱财啊!有钱人的就朝上摆,穷苦百姓的就居下流。啧啧!”
幼蕖此刻的神识再扫过那些石头片,竟发现了微弱的念力,她想了想,取出清量镜给众人看过:
“我这镜儿可摄影像。这里既是有凡人口中的神灵存在,那就多半是有同道在此潜修,万一发现我等身份,以为是来有意窥测,不免惹出事端,岂不是大大一场误会?不如让镜儿先探一下路。”
众人皆以为可。
幼蕖一扬手,清量镜“呼”地飞去。
于简言很是羡慕,眼巴巴地瞅着清量镜飞去的方向:
“我一直想要个镜类的灵器,探远窥近才便利。若是法宝就更好了。”
幼蕖低头一笑,小于看到清量镜就羡慕成这样,若是他见到小地绎镜,还不知什么表情呢!
片刻之后,幼蕖一招手,清量镜飞回,镜面上果然有一栋庙宇矗立于群山怀抱。
深山古刹,红墙黄瓦,花木幽深,与一般寺庙没什么两样。
幼蕖手指在镜面上滑过,水纹波动,现出庙宇内里的格局。
中央正殿、两侧厢房,院内陈设有石幢香炉。正殿之内供奉的却并非常见的神佛,而是一尊神女模样的塑像。
“哎呦,是个神女哎!”于简言啧了下嘴,有些诧异。
江燕儿却是白了他一眼:
“你没听那老妪口称‘娘娘’么?再说,神女怎么了?比你们这些一身酒臭的男人好多了!”
小于苦着脸,拉起自己的袖口闻了闻,还往杼羽鼻子下送过去,道:
“我哪里臭了?我既不喝酒,又爱洗澡,比别的师兄弟干净多了。我们男的,也有不臭的啊!”
杼羽却是顾不上理会小于的作怪,低低“噫”了一声,眼神专注在那神女塑像之上,幼蕖笑道:
“你也发现了?”
“唔。”
景明也凑了过来,没看出什么,便习惯地看向陈知秋。
陈知秋一笑,指着那神女像道:
“大凡神只,要不以慈悲形象示人令人敬仰,要不就是凶神恶煞令人畏惧,而这……”
他顿住不说,景明“啊”了一声,自发接了下去:
“而这尊神女像,威严得像帝王一般,不像是身具法力的女修,倒像是……倒像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女皇。对,你看她,也没九天玄女那样的霞帔飘带,而是金饰黑袍,利落得很。”
陈知秋赞许地一笑,景明微微一抿嘴,颇有些被夸的小得意。
杼羽扫了他二人一眼,隐晦地一笑。
幼蕖亦是与陈知秋同样想法。
这尊神女像太不寻常,对世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瞰。
这里只是座山野小庙,供奉的又不是通行的九天玄女之类,只是地方小神。
普通神只没有这种一看生来就是养尊处优、说一不二的神气,其面容庄肃,眼神坚毅不可违拗,嘴角边有深深的纹路,更显得尊崇不可侵犯。
即使是塑像,也可以相见,这座神像的原身特质是何等的鲜明深刻,才令作像者下意识地将这特质刻划出来。
第1401章 神庙见何人
尤其令大家惊奇的是,这神女手中,更是握着一柄又粗又长的金钺,比人还高。这是一种少见的兵器,能使这种金钺之人,断非隐居山野的无名之辈。
幼蕖与同伴互望,都看到了对方不解的神色。显然,大家都没想到青空界修行之人有谁是凭金钺而成名的。
也不是没往魔门去想,可这几个年轻人对魔门所知不过了了,凭他们有限的认知,流传于世的几个魔门巨擘也非手持金钺这种兵器。
而且,那神女宝相庄严,行的也都似是善事,应不是邪魔一流。
这座神女庙只一点略奇,无牌无匾,连庙门上方都无匾额,不知供的是哪位神灵?莫非,是不欲名号外传?
那路上所见老妪口中的“娘娘庙”应当是出自百姓间的口口相传,是附近民众默认的一位神通广大又慈悲仁爱的“娘娘”。
神女庙院墙里外一片安静,清量镜未扫见人员出入,应当少有人来。但四围整洁,显见有人时时打理。
此地离魔门西北三州也远,又经营了多年,若有为非作歹,谅乌朔、东楚、广平三州的道门也容不得这神女庙的存在。
六人暗里一交流,愈发觉得茫然,且瞧瞧再说。
乡野之地,隐居的散修为减天谴心魔而积德行善,亦是有的,或许真的只需袖着手瞧个热闹,只当是长见识。
连一路上没精打采的景明都忍不住好奇心了,她低声问道:
“我们过去瞧瞧?”
江燕儿也犹豫了一下,似乎在逼自己开口,又不太拉得下面子,终是忍不住,道:
“民生福祉亦是我辈责任,我跟景师姐的意思。”
其他人自然更无异议。
幼蕖想了想,道:
“庙内不知还有些什么,既然可能内有身具神通之人,未免引起误会冲突,我们还是隐住身形为妙,总归小心些没错。”
众人一听,甚有道理。
幼蕖神识扫过左右无人,微微一颔首示意,景明当下取出一叠隐身符来。
这是大茂峰常见灵符之一,各人皆知用法,自取了一张贴定,山路上立时消了六人踪迹,只他们彼此尚能感应到同伴所在。只要小心敛气,便是普通金丹当面,也不能察觉有人。
此符若遇高明之士,自是藏不住人的。只是眼下这不过是座山野小庙,并无高阶修士出没痕迹,大体可以用得。
轻风卷起,六人小心行迹,往清量镜所示方向飞去。
飞过大半个山头,闻得悠悠钟磬声响,空山幽静,群岭环抱,金铎之声回荡,真有肃穆人心之感。
那应该便是庙宇的所在了,众人心头一警,更是留意收敛了气息,低低飞行。
又飞不多时,隔着密密树杪,下方有人语传来:
“什么庙藏这么深的山里?怎么还没到?”
是个男子声音,有些不耐烦,语声却有些虚浮,气略短促,看样子也是来求神灵保佑的凡人。
一女子声音应他:
“相公,你莫急,刚刚不是已经听到娘娘庙里的钟声了么?只是山路曲折,听着近,走是还有一段路的。快到了。”
这声音柔软熨帖,是个贤惠妻子。
那男子又抱怨道:
“都是你说的什么要来还愿!怎地不挑个近些的宝刹许愿?要走这么久!城里城外多少道观寺庙去不得呢?”
那女子接着柔声安抚:
“这里的娘娘庙才灵啊!以往难道我们四处烧的香还少么?直到这里才见了效!这不是去岁年底刚许愿,今岁春上就有了消息么?”
那男子没再言语,大概是被说服了。
下方只有一片马蹄“得得”,又有数人行走的沓沓足音。
众人轻轻拨开树杪,只见下方一对中年男女骑马缓行,看样子是夫妇俩,坐骑毛色鲜明,骑者衣着华贵,悠哉而行。
妇人浓眉薄唇、眼神明亮,鼻梁双颊有日晒的痕迹,腰挺背直,手臂有力,骑术熟练,一身利落短扎,甚少装饰。闻其声的时候只当她是个温婉闺阁女,可看这模样,着实是个精干当家人。
男子则文弱些,短须修剪得整齐有型,一头乌发纹丝不乱,白净面皮比那女人细嫩得多,只眉间有“川”纹,似有心事,但容颜饱满红润,保养得甚好。
另有两匹大青骡载着许多箱笼,都装得满当当沉甸甸的。
除了牵骡子的两名仆从,另有两双健妇健仆步行紧随其后。
是个殷实人家。
于简言又忍不住碎嘴评论:
“这神灵果然也是爱财的,有钱人家才能有上山的机会。穷苦人家,就凭一双脚,哪有机会走到这里头来?嗯,来了估计也不被待见。”
他盯着那些箱笼,啧啧叹道:
“这里头也不知道装的啥?看把那两匹大骡子压得!”
又行得一段,前方浓密的树冠里突出一角金黄色的飞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到了!”
那双中年夫妇齐声喜道。
茂密树荫里,一带红墙垣横在面前,琉璃瓦明亮整齐,朱木大门紧闭,不见人影,气派中透出神秘。
正是刚刚清量镜里所摄的庙宇所在。
一对健妇健仆赶紧上前两步,围住男子的马匹。一人挽住辔头,一人弓身下蹲,自觉充任踏板。
那妇人自行甩蹬翻身、利落下马,精神奕奕地打量了下四周。
而那男子则习惯地一伸脚,正好踩在仆从背上,熟练下得马来,四顾一圈,神色颇有欣慰之意。
一名健妇上前扣响门环,须臾,“吱呀”一声,朱门半启,一名年轻女子缓步而出,浅笑道:
“封娘子,邱官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那妇人封娘子赶紧向自己相公引见:
“相公,这就是娘娘庙的高姑娘。”
那高姑娘一身蓝底缕金的锦缎衣裙,钗环佩饰,无一不精,兼之举止娴雅、言笑自若,眉目间又有些凛然之色,哪里像是庙祝?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只是其声清脆铿锵,较一般女子多了份果断英气。
幼蕖并未在这高姑娘身上发现灵力波动的痕迹,的确是个凡人。
第1402章 无能亦丈夫
“是个凡人。”景明亦在打量那高姓女子。
“虽是个凡人,可这女子步伐稳健、目力明亮,且中气十足,应该是有武技在身。”
江燕儿作出判断后,下意识地又问幼蕖:
“李师妹,你说是也不是?”
语气少了一路来的阴阳怪气,多了份认真。
幼蕖自然认可,还赞了声:
“江师姐好眼光!”。
江燕儿只要好好说话正常做事,并不招人嫌。
那神女庙的主宾寒暄间,小于又开始碎嘴:
“这高姑娘非常人也。”
没人接他的话,他却自顾自地自问自答:
“为何呢——这深山老林的,没有匪徒也有豺狼虎豹,人家小姑娘家家的,孤身一人在这庙里,不仅要有点身手,还得有胆识才行。啧,要是我,可呆不住。”
江燕儿撇嘴:
“你虽有点修为,却屁大点胆识,比这凡人女子差得远呢!”
小于此人是只要有人跟他说话,便引以为乐,哪里管是好话还是歹话?他听江燕儿嘲讽他不如凡人女子,不以为耻,反以为乐,摸着下巴继续贫嘴:
“我在此地呆不住,胆子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么,……”
杼羽接了下去:
“另一方面么,是此地无人聊天,岂不苦载?此点至关重要。”
小于大感欣慰:
“知我者,杼羽兄也!”
“闭嘴!好好听!”
江燕儿一声断喝,于简言从善如流,立刻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那高姓女子对中年男子微一颔首:
“邱家麟儿临盆在即,两位今日来,不仅是为还愿,也是求平安生产之方罢!”
神色间有种俯视之得色。
那中年男子邱官人又惊又喜:
“上次只我家娘子来过,不意高姑娘竟然认识在下?连鄙夫妇来意都晓得!贵寺果然神通广大!”
那高姑娘矜持地一笑,并不多言,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原来又是一家求子的!听起来,还真许愿成功了?”
“凡俗百姓么,无非这几样心事!看这家也用不着求财,身体也不错,那就子嗣心愿了。”
半空的于简言与杼羽悄悄传音。
只是,看那封娘子腰腹平坦,并无隆起,而那高姑娘口称“麟儿临盆在即”,那这夫妇所求的子,应在何处?
空中的六人正在疑惑,就听那邱官人连连表示歉意:
“我那小妻怜儿,略娇弱些,虽是沾了神女的福气有妊在身,我却担心她生产不顺,故而此番前来的确是还为求个平安生子的方子。眼下她不方便行动,待她生产了,在下定然携她母子同来谢过娘娘!”
说到“小妻怜儿”时,他声音都放柔了,眉眼都弯了起来,的确是怜爱万分。
六人皆明白了。
小于啐了一口:
“我还当他是个正人!原来是为小妾求子!呸!”
只是那封娘子并无恼色,反而一派为夫着想的贤惠模样,也真是可叹。
那高姑娘与封娘子交流了个眼神,微微一笑,道:
“我们进去说话罢!”
说罢,前边引路,领了封、邱二人入内。后边的健妇健仆自去搬抬箱笼入庙不提。
此期间,幼蕖与景明将这庙宇前后皆用神识扫过,隐约发现有法术防护的痕迹,只是绝非道门手法,不由顿生警惕,暗暗提醒了同伴小心莫要露出行藏。
入得大殿,封娘子与邱官人先在那神女像前叩拜祝祷了一番,奉上心意。
庙祝高姑娘大概对这夫妇二人的心意比较满意,比门口初见时显得笑意盈盈,她朝上一拜,口称“娘娘,封家娘子前来还愿”,弯腰下去口唇微动,似是默诵了两句。
只见香案上悬挂着的玉磬突然自动发出“嗡”的一声,若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敲击,同时案上香烛陡然一亮,爆出一朵大大的烛花。
这烛花非同寻常,竟然爆出了数点光亮,如萤火虫飞起,直落在那夫妇二人的掌上。
封娘子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住,如获至宝。
而那邱官人却是给吓了一跳,两掌一颤,又不敢不接,瞪大眼睛死命盯着掌心,见亮光消失,又狐疑地揉捏了几下,确定皮肉不曾被烫伤,这才放下心来。
高姑娘似笑非笑地瞅了那邱姓男子一眼,似有嘲弄之色,随即低眉掩住神情,淡然道:
“娘娘已经收到你们的心意了!”
封娘子大喜,又颂念了几句。
就在刚刚那香烛一亮之际,幼蕖敏感到微弱的灵力波动,当下提示同伴,千万稳住气息,杼羽、景明等人心下警醒,愈加小心。
那高姓女子引着这对夫妇二人又往四壁瞻仰了一番后,便请至偏殿说话。
上清山六人分了两组,幼蕖领陈知秋、杼羽前后再巡查一回。
而决心要将稀奇事瞧个彻底的于简言、景明与江燕儿则盯着这对夫妇。
那封娘子满口称谢,将神女庙从里到外、从人到像都夸了个遍,语气殷勤又热忱,足见感激之意。而求子嗣的真正原主邱官人反而一派闲适,只微笑旁观,仿佛封娘子的口中之事与他无关,他连好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于简言忍不住评头论足:
“这封娘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正头娘子,还是里里外外一把手的那种。小妾待产,正妻来拜神,啧啧,好生大方!我看,那男的连只猴儿都打不过,却能娶到这等贤妻,真是好福气!”
江燕儿对于简言嗤之以鼻:
“还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定的规矩?男的再无能,也称大丈夫!那姓封的女子多能干,还得跑前跑后帮小妾求子。莫非多根那玩意儿就了不起?呸!要是我,一刀阉了他,大家都生不成!”
于简言眼睛瞪得溜圆,大嘴倒吸着气,只不敢发出一点声儿。
景明亦是被这虎狼之词差点噎住,用尽了平生的养气功夫才缓了过来。
话虽粗,景明听了倒是对这江燕儿生出点好感来。话糙理不糙,江燕儿虽然性情大变,脑子仍是清楚的。
归根结底,女子要在这个世上过得好一点,坚定的心与拿不走的力量才是立足之本。
不管是修道者,还是凡俗普通人。
第1403章 争执承业人
那封娘子虽然有财力,却非她真正拥有的力量。
不仅这钱财要冠上无能丈夫的姓氏,而且在世俗规矩下,仍然要以夫为纲,故而不得不委曲求全,为夫君的子嗣操心忙碌,即使这子嗣不是出于她的腹中。
世俗的大多女子都是被这样的陋习所左右罢!
景明不由庆幸自己身具灵根又早早入了宗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争取到说话做事的权利,可以赢得别人的尊重。这力量,只要努力,就是自己真正拥有的。
“若非看在封娘子面上,我们这庙里的灵符是不会给外人的。呶,这是保安符,上有娘娘的护佑之力。你那小妻临盆之际一碗清水化开服下,便可保母子平安。”
那高姑娘递上一张土黄色符箓,那一直在敷衍的邱官人才多了些真心笑容,抢先一步接过了符箓,口中咕哝着“这就放心了”之类,封娘子少不得又连声致谢。
景明是制符的行家,神识扫过去,能感应到那张黄色符纸甚是普通,其线条亦杂乱得很,灵力朱砂兽血等一应俱无,并非真正灵符,更非身具修为之人所作。
只是景明能嗅到轻微药香,想来是绘制符箓的笔墨间融入了药材,不由暗暗点头,这手段虽粗陋,骗骗凡人也够用了。不过,虽是骗,药性倒也对身体是真有益的。
但这高姓女子只是个无修为在身的凡人,刚刚殿前却有灵力波动,那这神女庙主持事务应该是另有其人。
景明将这消息传音给了正在巡查后院的幼蕖。
幼蕖片刻之后也传音来,告知景明在神女像之下发现密室。
好好的庙宇,本就在深山老林,最安静不过的所在,为何还要设下密室?
只是目前看来,这庙宇并无凶气,更无恶迹,甚至干的都是帮民众圆其心愿的善事。
景明觉得也没细查的理由。
也许就是一个寻常散修驻于此地,怕被无知百姓打扰了清修,故而潜藏地下,亦是情理之中。
幼蕖却仍留着一份小心。当初联珠山脉的肖山不也曾帮山民行云布雨?其实暗藏祸心,民众得了眼前之利,又不辨正邪,哪里会去怀疑山神的善恶?
那邱官人将保安符收妥当了,满脸得色,当下就挺胸凸肚起来,增加了几分气概,很明显,这子嗣对他重要得很。
那封娘子神情却有些犹疑不定,看了几眼自家夫君,忽地上前,低声跟那高姑娘说了几句。
邱官人当下神情有些不悦:
“封氏,你又跟高姑娘提你那可笑的想法了?须知,虽然高姑娘称你一声‘封娘子’,你实是‘邱封氏’!忒小家子气,就不能大方些?莫惹人笑话!
“而且,高姑娘虽是娘娘座下之人,却也不能干预我邱某的家务事!你想让高姑娘出头来说服我,让女子承嗣继业,想也休想!天皇老子来也没这个道理!”
那高姓女子却是冷下了脸:
“邱官人,我家娘娘重的是女子,而非男子,故而从不用夫姓。娘娘接了你的许愿,乃是看在封娘子的面上。据我所知,封娘子也才是你家打理生财的人,你里里外外受她好处,却记着你那可笑的想法?”
那邱官人不知是觉得子嗣已定,还是觉得区区庙祝不值得他尊敬,竟然也板起脸来:
“高姑娘,你虽在庙内奉神,却应知世间规矩,若不知,我便教一教你。我娘子生的财,依然要跟我姓,这是万千年来的规矩!她这么多年只生得一个女儿,日后总归是外姓人,我偌大的家财,难道要付予外人?
“我将小妻之子过到邱封氏的名下,实实在在是她的儿,岂不比外姓人可亲?是为她下半生有个依靠,我们邱家也才后继有人。她小气不懂事,你不帮着劝一劝也就罢了,怎地还加重她的糊涂想法呢?”
此言一出,先不提那高姓女子与封娘子变了脸色,便是暗中旁观的上清山三人,也都义愤填膺。
原来这邱姓男子与封娘子是有生育的!只是因为生的个女儿,故而口口声声称其为“外姓人”。
听他语气,不仅将自己与正妻所生的女儿排除在传承之外外,而且还要让正妻认妾生子为亲子,甚至还要将正妻挣下的家业尽数传给这小儿?
即使以俗世的眼光,这也气人得很。如今很多地方世风日益开明,女子承家业、撑姓氏的也不少了。
景明一手拉住江燕儿,生怕这姑娘气急了露出行藏来。
江燕儿在景明手上轻轻拍了一拍,示意自己知道分寸,景明这才略略安心。
说话间,幼蕖等人也已赶来,听得个大致,皆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邱姓男子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简直觉得自己掌握的乃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真义至理。
这种人,没法以情理说服的,只想甩他几巴掌。
那高姑娘只听得白眼朝天。
邱官人见高姑娘一言不发,只当对方理屈词穷,当下趾高气昂地回过头来看自己娘子,却见封娘子嘴唇哆嗦,眼神闪了又闪,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半晌,高姑娘出声了,却是不看邱官人,只对着封娘子冷笑道:
“如今你怎么说?还不下决心么?”
封娘子低下头去,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
“夫君,女儿是我们的亲骨肉,自幼就会看账算目,又聪慧稳妥,家产交在她手上,断不会败家毁业。我自己挣的钱,不求全副家当都交予她,至少……她与将出生的庶弟平分我也是认的。”
众人都听得出,最后几个字,她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可那邱官人并不觉得发妻是作出了让步,反而勃然作色,道:
“你怎地如此固执?女子的贤德柔顺一丝也无,难怪你命舛福薄,连累我差点绝后!此事我主意已定,这会又在外头,莫争执了让人笑话!我且应了你,给闺女嫁妆丰厚些就是了。我做到如此地步,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此言一出,封娘子嘴唇不再哆嗦,眼神有种死了心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