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 简介 本书人物初步介绍: 冷绝云:“何为正?何为邪?你们不知,那便由我来告诉你们。今日我胜,便为正;你败,便为邪。我登九五,便为圣;你落草寇,便为魔。这些,都是你们这些正义之士教给我的。” 风无痕:“风过是无痕,但天边却依稀可见被风吹散的云。我不奢求能够彻底化开你的心,但求在你心里,有我的一丝痕迹。我既已为你成魔,便不再希冀重归九霄。” 上官汐:“冷绝云,你说得对,我们是同类!只可惜这世上的同类太少太少,所以,你不能死!你若死了,这日子会变得很没意思。” 魅邪:“收我罗刹双贴,你的生死便只由我一人决定。天涯海角,你逃不掉,也别想逃。” 凤清歌:“若是不能笑对所有,那就选择沉默,无论悲伤喜乐,生死离别。心中之痛,不能展现给你的敌人,这些,都是你对我说的。可是你可知,这世上之人,包括我自己,都已成为我的敌人。” 柳尘:“你说过,你欣赏我的坚定。所以,从我决心想成为你的影子那一刻起,便不想再改变。你可知,站在你身后,看你搅风弄云,看你指天笑骂,看你傲视苍生,也是一种幸福。” 秦少泉:“我是商人,所以我做事没有为什么,只有是否值得。” 南宫玥:“我一生都在声名的浊浪中沉浮,带着虚伪的面具与虚荣的外衣。但既已成如此,我已不再后悔。我只庆幸有今日,若是在你的身体中流有我的血,你是否会记得,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我。” 云乘风:“即使今日你杀尽天下人,依旧不能换来圣灵宫的重生,只是徒增你的罪孽。阿雪,哥哥求你,放过你自己,这些不该是你来承担的。” 冷凝:“有情,只是因为心还青涩,等到心已成秋,情字,不过是虚妄。” ========================================== 本书情节初步介绍: 风花雪月几时休?爱恨情仇难到头。 淡看红尘纷扰,世事沉浮。一场恩怨,几世难休。 笑问苍天何在?善恶何分?正邪缭乱,是非相错。 且把酒浇,醉尽世间恩仇; 且随风逐,扬起万里苍穹。 一生风流,任我潇洒绝云飞。 她是昔日圣灵宫的无忧女孩。樱花纷纷落,音容依稀在,却只一日,风云尽变,血浪滔天,她成魔宫余孽。被逼落崖,受尽苦痛,只为一日,问一句正邪何分? 他是凊海天风谷的出色少主。仙岛飘渺处,俯瞰红尘客,却只一眼,风为云绊,凡心涌动,他竟为她动心。有心之遇,有意之助,只为一日,问一句心在何方? 鹤顶毒鸩,百毒之最。红尘苦水,卿敢尽否? 暂别昨日,尽享今朝,有君相伴,有何不敢? 无尽深渊,九泉冥府。万恶之源,君敢至否? 恩怨无门,情仇无路,有卿相伴,夫复何求? 第一章 杀戮 天如泥沼浊,风如尖刀利。墨云翻滚,尘走土扬。 阴暗的天色令人压抑,弥漫的血腥令人窒息。 刀光剑影中,无尽的叫喊,无尽的倒下,无尽的杀戮。 血不断的渗入山麓之土,土不断的容纳一具又一具的尸骸,却仍有一批又一批的人不断向前。 他们的目的,有人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地,有人为了心中所谓的信念,有人为了利,有人为了名,也有人什么都不为,只人为我亦为。 山顶上,黑玉的宫殿屹立,一位银袍女子站立于前。她约三十来岁,风骚正好,身材妖娆,姿容怡人。朔风飒飒,夹带着令人作呕的锈味,扬起她墨发如绸,托起她银袍如浪。 听着那愈来愈近的打斗声,她秀眉微蹙,双拳紧握,面容清冷。 “报……”一声绵长的报令,如同彗星扫尾,昭示着自毁与陨落。“启禀宫主,二道防卫已破,敌人……敌人快攻上来了。”他语气焦虑,神色慌张,祈望主人有良策,可以击退敌人。这里似乎是他有意识起就生活的地方,以此为家,以众多流离之人为友。江湖中所谓的正道之士却称这里为“魔域”,称他们为“邪道”,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但若自卫有错,坚守自我有错,那么,无怨无悔。 他跪于阶下许久,却始终不见女子有反应。他着急着,等待着,也相信着,主子一定会想出办法,拯救大家,拯救圣灵宫。 女子双眸紧闭,良久,她才猛然睁眼,眸子清澈如洗,带着果断与坚韧。她抬手,衣袖扬起,掀起一阵微风。 “传令!”清冷却充满威严的声音从齿间传出。 “是!” “所有门人退入山门之后,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得轻举妄动,启动‘弑血阵’。另外,叫四大护法来见本宫。”语毕,转身进入黑色的宫殿之内。 “遵令!”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四周再次归于宁静。只听得不远处刀剑相撞的铿锵声,壮胆发泄的叫喊声。为这深沉的阴霾平添了几分悲壮。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身影没入黑暗,宫殿之中传来阵阵回声。她望了望四周,空旷冷清。所有人都前去应敌了,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回来。 “弑血阵”,顾名思义,弑血方休,本是极狠极凶的阵法。入阵之人,若不懂破解之法,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死路。是她当初为防有今日之事而创。天下能破之人,除她之外,只有一人。 今日果真来了,但是她知道,这阵法只能延迟敌人进攻的时间,却不能损他们一兵一卒,只因为她信错了人。她告诉了他破阵之法,而他却背叛了她。 “宫主,真的决定了吗?”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位黑袍老者,他发须皆白,行路迟缓却有力。手拄一根约人高的蛇影拐杖,杖上嵌一颗蓝色水晶球。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但其间犹豫与矛盾,他知,她亦会知。 “长老?”面对老者的出现,她有些错愕。但随即恢复正常,道:“看来长老已经知晓,那么我便不必多说,只希望长老日后能够助下一任圣灵,为我圣灵宫今日之事讨一个说法。” 老者道:“宫主不再考虑吗?今日圣灵宫尚未尽全力,若聚合各地据点众人,或许……” 女子微微摇头道:“来不及了……,何况今日之事皆因我错信他人,我之错便由我一人承担。但我宫众人不该白死。圣灵宫可以销声十年,但十年之后,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必须给出一个答复:究竟何为正?何为邪?何为魔?”她双手紧握,胸口起伏,声音中隐藏着深深的自责与愤怒。 老者听罢,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但望少主能够安然离去,十年后不负宫主所望。” 想到自己的孩子,女子不禁微微动容。为人母,却不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还让他过早的接触这残酷的杀戮。或许,甚至有一天,因此之故,他还会手刃亲父。想到这里,女子有些后悔了,但终究不能再改变。良久,她亦微叹:“但愿……” 第二章 逃亡 天色阴暗,雨将落未落。树林中一片潮湿,一片冷冽。 风不住地刮,切割着身上每一寸皮肤。 雷不住地响,敲击着体内每一根神经。 一行十几人神色匆匆,一步不停的向前飞奔着,踩着脚下树枝断裂,发出“咔咔”的声响。 尽管气力将尽,尽管脚已发酸,却无一人敢懈怠停留。因为知道身后是饿鬼猛兽,是万丈深渊,是黑暗地狱。相比于未知的前方,更为可怕。 虽然在紧张的逃亡之中,但这是几人队形却不乱。前后左右四方排列紧密,只将正中二人团团相围。 少年处于队伍的正中,约十三四岁,着一身银色衣袍。他发丝凌乱,脸色苍白,显然已体力不支。原本,以他的功力,还可支撑一阵。但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约三四岁,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孩,耗力便增多。一个踉跄,他摔倒了,但手中却不放那个女孩,只紧紧护住,生怕将她弄伤。 “少主!”众人纷纷停下。 “哥哥!”女孩喊道。 “我没事。”少年费力地站起身,宠溺地对怀中女孩一笑。那一笑,虚弱无力,犹如开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白花,清雅却让人怜惜。 “少主!这样下去不行,不如你……”说话人是一个中年男子,是这十几人中资历较老者。他望了望少年怀中的女孩,没有说下去。 少年读懂了他的眼神,坚决的摇了摇头,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人儿,道:“走!” 一行人继续向前,但速度明显减慢,不多久,少年再次摔倒。 “少主!放下小姐吧!这又何必?你才是圣灵宫的希望啊!”那人再次说道,其余众人神色犹豫。 “不可以!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少年决然道。 “哥哥,放阿雪下来吧!”女孩尚小,有些事似懂非懂,只知因她之故,连累了兄长。 “哥哥没事,阿雪不要担心。”少年语气柔软,手轻抚过女孩的流海,眼波粼粼,带着怜惜。 众人不由叹息。 身后,众多脚步声传来,声势之大,震得人心一颤。 “他们追来了!”有人惊呼道。 那中年男子望了望后方,道:“既然少主不愿放弃小姐,不如就由我等去引开那些追兵,少赶快带小姐离开这里。”虽是商量口吻,但期间坚定,不容拒绝。 “不可!”少年制止道。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望日后少主勿忘我等是因何而死,勿忘今日圣灵宫是因何灭门,勿忘你心中仇,怀中恨。”语毕,抱拳一揖,便向来路走去。“少主保重!”其余众人单膝跪地,抱拳一拜后,亦尾随而去。 “副护法……”少年还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一声叹息。 “哥哥,你怎么了?”女孩闪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少年,她发现兄长的不开心,发现兄长的眼神与往日不同。许多年后,她才知道,这样的眼神叫做无助,哀伤,痛苦,绝望……还有更多更多。 少年摇了摇头,忍住眼眶中将流未流的泪水。父亲曾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只是今日流血流泪又是拜谁所赐? 远处,隐约听得一声“在那里”,近百人次的脚步声齐齐加快,又慢慢远去。 少年抱起女孩,继续向前亡命。 不知过了多久,跑了多久,直觉已将追兵摆脱,少年停了下来。 “阿雪,累吗? “嗯!”女孩点了点头。她一直未动,又怎会累?但是她知道,兄长必须要休息。 “那我们歇一歇吧!”少年抱着女孩跃上一棵树,自已坐在一根较为牢固的枝桠上,调整好姿势,让女孩舒服的靠在自己身上。 “哥哥,爹爹和娘亲呢?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我们要到哪儿去?刚才那些叔叔们又去哪儿了?” 少年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并不是他不知晓,而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告知小妹。告诉她江湖中人视他们为邪道,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父亲是七大世家之一云家的继承人,是他背叛了娘亲?抑或是告诉她,娘亲甚至整个圣灵宫的人今日可能都会死? 种种难以启齿的原因,究竟该不该告诉幼小的她?她,又是否会懂?江湖险恶,让她保持这份单纯对她又是否是好事? “哥哥,阿雪饿了。”久不等少年回答,女孩便转了话题。 少年望了望四周,天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暗,却未落一滴雨,周围的一切处于昏暗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那好,阿雪在这儿等,哥哥去找些吃的来。” “嗯。” 少年站起身,将女孩放于树叶密集处,并脱下身上的外衣,为女孩轻轻披上。无论是何种境地,少年面对着女孩总是温婉宠溺的笑容,让女孩看了很安心。做完这一切,少年跳下了树。 “哥哥,不要走远,快些回来……”女孩对着少年的背影喊道。 “放心,哥哥很快回来。” 隆隆的雷声依旧,沙沙的树叶声不断。女孩害怕的缩了缩身,双手紧紧地抓住少年留下的外衣,警惕的望着四周。 她张望着,忽的,眼角瞥到两颗鲜红的果子。她好奇的伸出手,恰好能够够到。用力一拽,果子便摘下,留下树枝不停的摇晃着。女孩满意的笑了笑,她拾起衣袖,将果子表面的污渍轻轻擦去。然后将其中较大的一颗藏入怀中,另一颗放入自己嘴里。 果子大小如樱桃,可是她却轻咬着,每一咬都是小小一口,她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所以分了五次,最终连核一起吞下。吃完后,她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忽然想起什么,她仔细地向这棵树的枝头找,希望可以再找到一些,却一无所获。只发现较远处的枝桠上有似鸟巢般的小窝,她缓缓向小窝爬去。 红色的大“果子”!女孩惊喜万分,伸手便抓。谁知重心不稳,人与“果子”一起摔下树。 “啊!”女孩吃痛,却不忘“果子”。还好未摔烂! 远处,似有脚步声临近,急促而紧张。 女孩将“果子”藏入怀中,站起身,踮起脚尖向脚步声传来处张望。是哥哥吗? 第三章 绝境 “阿雪!” “哥哥!”女孩奔上前。 “阿雪,快走!”少年迅速的跑到女孩面前,一把抱起,火速向前奔去。 女孩惊愕的抬头,发现不远处密密麻麻有近百号人飞速向这里涌来。 “那里!快追!”人群中有人喊道。 女孩紧紧抱住少年,风刮着她的脸生痛,她却忍着,不吭一声。 这一次的逃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因为前方已无路。前方是一片断崖,名曰“断月崖”。 少年停步,追兵亦止。 风呼啸着,越刮越大;雷怒吼着,越来越响。终于,一道闪电划开了天幕,结束了这种沉重而持久的压抑,大雨倾盆而落。 少年绝望的望着眼前的断崖,深不见底。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他放下女孩儿,蹲下,轻轻拢开她前额因雨水而黏在一起的发丝,依旧是温暖的笑容,对着女孩闪亮的眼睛,道:“阿雪,你不是问哥哥,娘亲在哪里吗?哥哥告诉你,我们从这里下去,”少年指了指断崖,继续道“就能见到她了。” 他说这话时,似乎使用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越来越轻,与激烈的雨声混杂,连他自己也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可女孩却听见了,她望了望深不见底的崖壁,惊恐的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怕吗?” 女孩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已说明了一切,疑惑,害怕,不可置信,如同濒死的小兽的挣扎与彷徨。又如将落的夕月,明亮却意味着陨落。这样的眼神,如同一把千斤锤,狠狠地敲击的少年的心。 少年咬了咬嘴唇,忍着心中的伤痛,道:“可是,你不该的。你是圣灵宫宫主的女儿,你不该懦弱,不该怕死。你看到了吗?”女孩的头随少年的视线转向那些追来的敌人。 他们当中有衣冠楚楚的侠客,有道貌岸然的君子,有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更有自命清高的七大世家。 他们的脸上绽放着沾沾自喜的光彩,如同一只凶猛的野狼终于捕获幼小的羔羊时的得意。眼中闪着幽幽的蓝光,嘴角露出嗜血的笑容,凶狠而残酷。 少年讥诮地看着这些人,对女孩道:“有一群坏人,他们毁了我们的家,杀害了我们的亲人。哥哥想带你逃,可是终究逃不过。阿雪,刚才那些叔叔们为了保护我们,或许也死了。所以你更要有骨气,要勇敢点。” 女孩依旧迷茫,依旧踌躇。什么是死?什么是骨气?怎样才是勇敢? 只清楚记得,先前哥哥心急地带自己离开家,于一片红河之中开出一条路。她看到许多人倒下,许多人身上流血不断。在地上,许多人闭着眼似是熟睡,许多人睁着眼却一动不动。那种眼神空洞绝望,让人不寒而栗。许久,她都难以忘记。 还依稀记得有一位伯伯睡得很沉,娘亲说他死了。又说七世家欺人太甚,要为那位伯伯报仇。 可是什么又是报仇?娘亲好像说:就是让伤害你的人也尝到被伤害的滋味。对!就是这样! “原来是你!”身旁的少年突然喝道。 人群中有一人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步子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目光胆怯,不敢直视少年。那人正是原先离去的十几人中的一个,是他叛变了! “哈哈哈……”人群中突有一虬髯大汉向前走出一步,狂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管怎么说也是云家主的儿子,若你肯就此乖乖失手就擒,我们便可既往不咎,放了你们,如何?”他的声音洪亮,似是随意而说的话,却注入了雄厚的的内力,立于他侧的人都不得不同样以内力来抵抗。 “哼!”少年冷哼一声,道:“你们会这么慈悲?斩草不除根,祸患便无穷,这样的道理,我想你们比我更懂,又何必如此多的废话!”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无这种年纪该有的纯真,眼中饱含着沧桑,言语间浑然而成一种居高临下的霸气,即使在这样的落魄时刻,依旧是充满着尊贵与骄傲。 “有趣,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挺入道的,只可惜,入的是邪道。”说罢,那人还惋惜的叹了口气。 “好了,我说霍老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人家不领你的情,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赶快解决了,回去好完事。这大雨天的,不舒服!”说话的是一个身量瘦长的中年妇人,她右手握着一根长鞭,长鞭上隐约可见几根银光粼粼的刀刺,可见这便是她的武器。 “诶,我说韩妹子,你说的倒轻松,难道你还有本事向两个小娃娃动手不成?更何况,这俩娃娃还是云家之后。你?就不怕得罪了云家?” “呸!什么云家之后!分明就是邪道妖孽!你以为云家主为什么不随我们前来……”她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事点到即可,说的太露骨,反而不好。 “那要动手你动手,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我可做不来。”虬髯大汉略一侧身,双手交叉抱胸,一副置之不理的神情。 “假惺惺!”听得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少年不由低骂一声。随即,他放开原先牵着女孩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叛徒身旁,揪住他的领子,拉着他又迅速离开那里,回到原地,这些动作一气呵成。那些人本就没有料到少年会这么做,加之少年动作又快。等到众人发现,少年正抓着四处求救的叛徒,冷眼望着他们。 “好快的身手,果然不错!圣灵宫的天才少主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人群中又有一人说道。这人衣冠整洁,相貌堂堂。虽人过中年,但秀气不减,持一把流月扇,温婉儒雅,即使在雨中也不减分毫。 少年却不理,他抽出腰间匕首,抵于那叛徒项间,道:“今日我难逃一死,本不想再多留人命。但你卖主求荣,我必不饶你,亦让你尝尝绝望的滋味。”说罢,不等那叛徒的反应,将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胸膛,又不等那血溅到自己的衣衫,又一掌将他打入了悬崖。 整个过程可谓快,绝,狠,那叛徒只能发出最后的惨叫,便已了解了性命。 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在这倾盆的暴雨中犹如幽灵弹奏的地狱冥乐,每一个音符都撕扯着人的灵魂。 而那些人的眼中亦只留下了惊讶,震撼,独独没有对已死之人的怜悯。 ———————————— 女孩——云傲雪 少年——云乘风 虬髯大汉——霍居良 中年妇人——韩芝 儒雅男子——南宫明 第四章 坠崖 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在这倾盆的暴雨中犹如幽灵弹奏的地狱冥乐,每一个音符都撕扯着人的灵魂。 而那些人的眼中亦只留下了惊讶,震撼,却独独没有对已死之人的怜悯。 只是,自少年发现那叛徒始,他的注意力便一直在那人身上,杀了他成了少年死前唯一想做的事,却忽略了身旁的女孩。 此时,女孩满脸通红,身体不自主的颤抖,脸上一颗颗的水珠缓缓滑落,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是汗水。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喉间不时发出轻微的挣扎声。她在忍着,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让兄长担心。只是全身火热难当。似有一团火,在她的体内不停的游走,不放过每一寸缝隙。而那团他“火”所经之处,灼烧之痛随之而来。 尽管是寒意凌人的雨天,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冷。她想忍,但终究忍不住,她倒了下来。 “阿雪,你怎么了?”少年刚解决完那叛徒,便见女孩痛苦的在地上翻滚。一时间,心中有一块地方碎了,痛得他喘不过气。 众人也纷纷从先前的场景中反应过来。 先前那中年妇人冷哼道:“霍老哥,这便是你说的手无缚鸡之力?小小年纪,就如此狠辣,长大后还了得?” “不错,不能留下!”人群中不少人附和道。 然而许久,都无一人站出来将刀指向少年和女孩,谁都不愿做这个出头鸟。他们都是江湖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今日当着他人的面真的杀了两个小孩,明日难保不会成为他人的笑柄。有些事他们赌不起,毕竟名声、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阿雪,你究竟怎么了?不要吓哥哥!”少年紧紧抱着女孩,万分焦急的说道。 “哥哥……阿雪痛……阿雪没用,又让……又让哥哥担心了!” “不要说这些!阿雪乖,不要说这些!”少年心疼的说道。 “阿弥陀佛……”人群中施施然走出一位和尚,他一手拨动着佛珠,一手呈刀型竖于胸前,道:“各位施主,老衲有一法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怀远大师德高望重,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客气。”当中一人说道。 “就是,大师直说便是……”其余众人纷纷附和道。 “阿弥陀佛……依老衲之见,这二位施主虽是圣灵宫余孽,但亦是云施主的一双儿女。云施主为助武林正道,不惜忍辱负重,潜伏于魔宫十三余年。这双儿女虽是意外,但毕竟是云施主血肉。不如将他们交于云施主处理,诸位看如何?” “大师所言极是。” “有道理。” “我看,就这么办!” 众人纷纷附和。人群中又立刻走出几人,想去抓少年和女孩。 这些人本就不知该怎么做。现在无论是谁提出什么办法,只要无损自己“英名”大家都会赞同。 “阿雪……”少年心神都在女孩身上,未听清那些人在说什么,连身旁有人走近也未察觉。一时松手,女孩已落入他人手中。 “哥哥……”女孩惊呼。 少年只道那些人要伤害女孩,情急之下,不顾自己已被扣住双肩,飞奔而出,衣服连着血肉被撕扯也无动于衷。 他飞快的掠到女孩身边,一手紧紧抓住她,一手与提着女孩的人来回过招。他既想把那人打退,又不愿伤着女孩,还要防止对方伤着女孩。这样下去,怎能成功?加之先前耗力过多,终不能力敌,生生吃了对方一掌。 然而交手处,正临近悬崖。雨水冲刷,崖边泥土早已松软。少年吃了那一掌,却难以站稳。踉跄后退了几步,便滑落了山崖。 “哥哥……哥哥……”女孩叫着,哭着,喊着,却始终未传来心中所希望的回应。 雨急速地落下,落在身上,砸的人生疼。 身体越来越烫,越来越疼,越来越难受。 “啊……”她的整个身体,开始泛着幽幽的红光。原先抱着她的人一时惊吓,害怕的松了手,防备地退后了几步。 女孩摔倒在地,却不喊一声疼。她双手撑地,眼睛冷冷的望着那些居高临下的人。她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也是赤红色的。 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红光。犹如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满身血腥,又如盛开的罂粟,美艳却伤人。 “果真是妖女!”有人这样说道。可更多的人是被这样的景象所震慑了。忘了动作,也忘了说话。 女孩突然微笑,那微笑是天地雨幕间裂开的一条缝隙,让人窥见幕后天地的别样光彩。然而正当人们陶醉于那样的光华时,那缝隙却又慢慢合拢,代之以地狱幽光。她森冷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道:“毁我家,害我兄,若我不死,定会回来找你们报仇!”说完,她站起身,冲向了悬崖……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幕,有人生,有人亡。 又一阵雷声滚过云层,有人喜,有人伤。 大雨纷纷,洗得净尘世污浊,却洗不净心上尘埃。 世事变迁,终改不了最后的结论:在声、名、权、利面前,儿女情,骨肉心,那是琉璃梦。虽美,却经不起轻轻的触碰。 第五章 说书 十五年春风秋月,十五年寒暑交接,十五年花开花落梦里眠。 十五年后,醉风楼。 “啪!”酒楼正中的高台上,一张半人高的案几摆放于上。案前灰发老人用力一拍惊堂木,道:“欲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诶,怎么着就完了?” “时辰还未到呢!” “就是,快嘴李,怎么回事?” 楼中众人听的正起劲,故事却戛然而止,大家纷纷表示不满。 快嘴李摸了摸长须,嘿嘿一笑道:“今日故事是已完,今日时辰是未到,那该如何?”似是询问,却未等众人接话,他又用力一拍,“啪!”,道:“不如且听我说‘千古英雄千古去,今日武林今日闻’。” 有人问:“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新故事吗?” 快嘴李道:“意思就是话说近日武林中发生的大事。” 又有人问:“近日武林中有什么大事?” 快嘴李道:“别急,我这不是在说嘛!不过要说今日事,还得先提旧日话。各位一定知道一直以来在武林正道中谁的名望最高。” 有人问:“七大世家?” 快嘴李道:“不错,敢问这位是哪七家?” 那人道:“嘿!这天下谁人不知。这七世家便是斩天(剑)云家,策魂(鞭)韩家,惊涛(掌)霍家,银弓沈家,妙手柳家,还有梨花(针)上官和流月(扇)南宫。”这人神情得意,好似自己也是这七世家的人。 快嘴李道:“说得好!那么这位又是否知道在武林邪道中谁最强?” 那人迟疑道:“这……” 楼中突有一声音道:“十五年前,当以圣灵宫为强。邪道中另有五教三宫,皆以圣灵宫为尊。” 快嘴李道:“好!这位有见识,不过这已是十五年前了,如今这圣灵宫可是已经不在了。”快嘴李笑着往声音传来处望去,想找到说话之人,却只能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那声音道:“圣灵宫十五年前被灭,三教五门中实力较弱者也受到波及,纷纷解散。到今日,邪道中罗刹宫崛起,称霸邪道,另有五毒教,太阴教,白水宫和七星教。然这三教二宫各自独立,已不似十五年前那般统一,如今邪道已不足为惧。”这人的声音很年轻,语气中有着淡淡的骄傲。 快嘴李望了望台下众人,他料定,能如此了解武林之事的人,若非本身是邪道中人,那便比试正道中的名门。而遍观台下众人之相貌,皆为庸俗之辈,那么方才说话之人,定在二楼厢房之中。 他清了清嗓子,本来说书嘛,人家不知道才要说,现在有人知道,还把它说了个清,心中着实有些“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但他还是满面笑容的说道:“这位公子说得非常不错。” “我说快嘴李,这旧日话已经说了,那你这今日是到底又是什么呀?” “就是……有什么关系?”台下显然已经有人不耐烦了。 快嘴李道:“自然是有关地……各位可知,近些年来,武林中出现一人。其风头盖过七世家,其狠辣直逼邪罗刹,其神秘亦可媲美天风谷了。” 提到天风谷,快嘴李不由压低了声,台下众人亦露出敬畏的神色。 当今世道,武林二分,明里,正道之中,以七世家为强,邪道之中,以罗刹宫为霸。但暗里,众所周知,西方尚有神秘的天风谷,无人能及。然而那里的人从不插手江湖之事,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天下大乱。 有人小声道:“那人是‘断月山庄’庄主冷绝云吧!” “啪!”快嘴李一拍惊堂木道:“不错!就是他!” “五年前,断月山庄可谓是异军突起,江湖中接连出现不少以‘断月’为号的店盘,上至酒楼、赌场、青楼、药铺,下至小货铺,险些将七世家挤垮。七世家曾派人打听‘断月’主人,寻得‘断月山庄’。然而,当七世家派人‘拜访’断月山庄之时,竟无一人得入其中。或者说,进庄之人无一人得以复出。有人猜测,入庄之人皆以遇难。 后七位家主相约共赴断月山庄,讨一个说法。却发现,原来,断月山庄处于落霞山山腰,山庄外有一奇阵,七世家中竟无一人能破解,七位家主无功而返。回去后,七位家主打算以武力打垮‘断月山庄’的产业。其实这世道本就是以强者为尊,以武力解决问题不足为奇。 然,奇的是,这断月山庄竟不堪一击,只短短二日,但凡七世家管辖之内,以‘断月’为号的店铺尽数关门。七世家本该洋洋得意,然而事实却是叫苦不迭。原来,‘断月山庄’之商场,早已深入七大世家,但凡七世家所经营,其原料供给,其最大销售,追本溯源,竟都是‘断月山庄’。‘断月’产业关门,使得七世家难成买卖。最终七位家主又协商重上断月山庄致歉,却依旧吃了闭门羹。 一年后,七大世家损失惨重,正复苏之际,‘断月’产业却再次遍布。这回七大世家都很有默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对其进行打压。然而自始至终,从无一人见过断月山庄的庄主。庄中管家曾有相见,却只是寥寥数面,还是隔帘相望,不知其长相。只知管家是位青年男子,名为秦少泉;庄主名为冷绝云。” 快嘴李又慢悠悠的喝了几口茶,直看得台下众人心痒痒,急切想知道这位出手不凡的断月庄主,近日又有什么不凡之事。有时候洞口越小,就越有叫人窥探的欲望。 加之说书人语气抑扬顿挫,轻重急缓分明,及能勾起听众的好奇心。 “快说呀!别卖关子了,究竟又有什么事了?”果真有人已等不及了。 “快说快说……” “哈哈哈……若我未猜错,阁下是想说‘断月山庄’近日收到的四张请柬吧!”先前那神秘的声音再次出现。 快嘴李一愣,自己的关子被人家买了,多少有些尴尬,迟疑道:“呃……看来这位公子知道的可真多啊!” “啪!” “不错!”为防那人再次出口,快嘴李连忙道:“经过我多方考证,得知,断月山庄一日内共收到四张请柬,而且,竟然仅仅来自云家和罗刹宫。” “四张……”台下不少人惊愕,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会有四张?”有人问。 “呵呵,众所周知,武林正道每十年必举办一次武林大会,推选德高望重,武学修为较高之人担任‘武林盟主’,统领武林正道。十五年前,云家家主云乾为除魔宫,不惜置自身于虎口十三余年。魔宫被除,云家主可谓功不可没。故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云家技压群雄,云家主荣登盟主宝座。如今十年已过,新一届武林大会将至,又恰逢云家主五十大寿。因此,云家特送上两张请柬至断月山庄。一为寿宴,二为武林大会。” “原来如此!”众人了然之余,不由感叹断月庄主脸面之大。 “那另二张请柬可是来自罗刹宫?”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快嘴李道:“不错!而且,这两张请柬可大有来头,它们分别是罗刹宫的‘红贴’和‘白贴’,二贴齐发!” “二贴齐发啊,怎么会这样?”众人再次惊愕。 快嘴李得意一笑,道:“罗刹宫有二贴,天下尽知。凡收到“白贴”者,必为罗刹宫生死之仇,日夜追杀,天涯海角,不死不休。收到“红贴”者,则必为罗刹宫贵客,伤他者,罗刹宫视之为死敌。 如今虽二贴齐发,但其间意味明显的很。若断月山庄向罗刹宫俯首,罗刹宫则奉之为上宾,天下无一人敢动其一分毫毛。若与罗刹宫为敌,断月山庄则将后患无穷。 其实正邪二道对断月山庄都如此大费周章,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一个举手投足之间便可使七世家受到重创的势力,是正邪二道都不可小觑的。” “那这四张请柬,断月庄主都收了吗?”有人问道。 “无人得知。”快嘴李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即他惋惜道:“不过有人猜测,说断月庄主其实仅仅只是一个商人,无心于江湖争霸。也有传言说,断月庄主其实是隐世高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好了……欲知详情如何,”“啪!”他最后一拍惊堂木道:“咱们还是下回分解吧!” 第六章 冷绝云 “啪!”他最后一拍惊堂木道:“咱们还是下回分解吧!” “嘻嘻,没想到这市井之中,消息竟如此灵通。”二楼厢房内,一位妙龄女子娇笑道。她坐于桌子一侧,着一身彩色紧身长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臂弯间,一条七彩长绫垂挂。墨发及腰,发间插一支金色梅花簪,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她面若桃瓣眉如烟,眸若星光笑如铃。慕容,圣灵宫四灵护法之幻灵! 女子对面横放一红木制的“美人榻”,榻身镶以秀丽的云石,雕刻精美的吉祥如意图,华贵而优雅。榻上斜躺着一位墨衣少年。面容俊秀,肤色如玉。他双眸微闭,似睡似醒,黑发垂落,神情慵懒,姿态风流。他便是近年武林新起的风云人物,冷绝云! 他开口缓缓道:“想是有人推波助澜。” 女子点点头,笑着说道:“嘻嘻,有道理,看来是有人想让公子您骑虎难下了。” 冷绝云微微一笑,那笑容如二月东风拂面暖,如三月阳光熏人醉,如四月春雨,如五月娇花。他睁开双眸,那眸是从天而降的一湖,是万千碧绿中的一红,是晴天白云间的一轮,是在本就天然美好中平添的绝色。 他双唇微动,清冷而骄傲的声音从齿间传出,“这天下能够使我骑虎难下的人,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对面的女子早已看得痴迷,心中却升起一种淡淡的惆怅,若公子是个真正的男子,那该多好…… “幻灵!” “啊?啊!是!公子!”幻灵顿时回过神,肃然道。 “有何事?不会只叫我来此听书吧!”冷绝云一手支头,一手抚摸着榻边的紫色水晶球,出神的向里望着,似乎想要透过它看清曾经经历过的与将要发生的事,看清梦里多少次想要抓住的人。 幻灵道:“呃……,其实听书是顺便,不过恰巧,幻灵要说之事,已被那说书先生说了。” 冷绝云并未答话,她神情安然,并未出现因正邪二道相逼的担忧神色。 幻灵皱着眉,神情犹豫,最终还是问道:“公子……幻灵愚钝,有一事不明。” 冷绝云依旧没有说话,但幻灵知道,这是说明公子没有拒绝她的问题。 幻灵问道:“公子,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想要覆灭七世家,伸手可及,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冷绝云微微眨了眨眼,似乎从遥远的思绪之中回来,重新面对眼前的一切。 她平静的道:“因为,死不是最痛苦的,生不如此才是最折磨人的。”她闭上眼,把玩着耳边的一缕青丝,继续说道:“何况,如今的武林由正邪二道维持着平衡。我们可以覆灭七世家,却不可同时尽毁邪道门派。”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寥寥数语便将厉害点的通透。但其实在她的心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原因令她不得不将仇恨暂放。 幻灵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若无万全之策,即使今日杀尽七世家,明日也会被邪道中人所灭,对吗?” 冷绝云嘴角微微扬起,不语。 女子站在一旁,垂首,眼光却不住的向榻上少年投去,这是她的恩人,她的主子,她的师父,是她这一生最重要也最尊敬的人。 忽然,房内一条暗影一闪,一个蒙面黑衣人轻轻落至冷绝云面前,单膝跪地,恭敬地抱拳于前。柳尘,圣灵宫四灵护法之毒灵。 冷绝云睁开眼,从榻上缓缓站起身,道:“起来说!” 黑衣人站起身道:“南宫家三公子南宫玥。” 冷绝云冷笑一声,道:“果真是七世家。等不及了吗?”她转身,唤道:“幻灵!” 幻灵立刻道:“是!” 冷绝云道:“你先回庄,告诉秦先生,庄主不日便到。” 幻灵一惊,随即难掩兴奋地说道:“真的吗?公子,你真的要回来了?” 冷绝云微微点头。 幻灵道:“太好了!” 冷绝云又转头,看向黑衣人,道:“影,你也先回去,我有私事要办,不必跟着我!” 黑衣人略一迟疑,随即点了点头。 冷绝云望着窗外的天,晴空万里,红日高照,又是一个艳阳天。奈何心中乌云环绕,如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有些事究竟要不要做,有些人究竟该不该面对,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该来的总要来,逃不过,也不想逃。恩怨中有恩,恩怨中有怨,该报的,该还的,都在等着,而她自己,也已等了十五年。 胸口忽然一阵蠕动,从怀中探出一颗红色小头,似是察觉到主人的烦闷,它调皮的吐了吐信子。冷绝云低头,宠溺的对它一笑。 昔日云傲雪,今日冷绝云。 腥风血雨浪滔天,恩怨情仇旧日缘。 一场江湖之争就此拉开序幕。 第七章 断崖之谜 冷绝云戴上半张银色面具,走出了厢房,此时幻灵和影早已离开。 她抬头,正好看到对面厢房中亦走出一位蓝色锦衣公子,他眉目清秀,风度翩翩,气宇轩昂。手持一柄银色流月扇,扇柄上挂一颗弯月形吊坠。南宫玥! 南宫玥显然也已看到了冷绝云,他略微一怔,随即又友好的向对面的少年一笑。那一笑,细泉润雨,清风淡云,温婉儒雅。 冷绝云嘴角微微向一侧扬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七分邪气,三分讥诮。她抬起右手,响亮的打了一个响指。早已等候在不远处的小厮,碎步跑来,轻轻关上房门,又仔细锁上,然后连忙离开。这间厢房自醉风楼开业以来便已由冷绝云买下,除她允许之人,无人能进,其间物品,无人能动。她的东西,她宁可毁了,也不与人共。 她最后瞥了一眼南宫玥,转身下了楼。 “诶……”南宫玥只觉得对面那少年俊俏灵秀,气质非凡,虽半遮了脸面,但外露的一半已犹如天然之工,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太俗。那双眼,犹如寒冬冰雪,虽冷,却清澈明亮。 见那少年离开,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将她喊住,却突然觉得太过唐突,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走出酒楼,上了一辆马车离开。 “叶!”南宫玥唤道。 身后一名侍从向前一步候命。 南宫玥吩咐道:“去查查那少年是何人!” 侍从点头,正要离开,南宫玥却又突然制止道:“等等……”广交朋友已成他的习惯,他的朋友遍布各地,却都是利益之友,一旦利益相冲,那便是最危险的敌人。今日,他却诚心想与那少年交友,因此,他决定尊重她。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说道:“还是算了!我们走!” 冷绝云端坐在马车中,闭着眼。马车没有车夫,但马自己会认路,它熟练的穿梭在树林之中,准确的向一个方向驶去。若是换作常人,恐怕未必有如此熟路。 这片树林,在这十五年里,冷绝云已走了无数次。每一次走,心中都藏着一份难以释怀的情与恨。 她似乎常会看到,一位少年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女孩,向前飞奔;看到少年坚决的表情,至死不愿将女孩丢下;看到少年对女孩的疼爱神情与面对现实时的痛苦;看到一群人龇牙咧嘴,挥舞着刀剑,对少年穷追不舍;看到少年为护女孩,被人打入悬崖;看到女孩近乎疯狂的呼喊;看到…… 一切的一切,犹如发生在昨日,那样清晰,却永远都不会是梦。 风过乱发丝,拂干伤心泪。一切都将如此变得了无痕迹,唯有心底还留着一道道的伤痕,难以愈合。心每跳动一次,便疼痛一次。那疼痛,提醒着自己,在这里,还有难了的牵挂。 马车徐徐停下,马儿一声嘶叫,似乎在提醒着主人,目的地已到。冷绝云深吸了一口气,下了马车。 那里是一片断崖,是十五年前,她的死亡与重生之地。断崖依旧,人已非。 她仰头,将手放至唇边,一声长哨,便见天空中,两只黑鹰俯冲而下,在离崖口不远处回旋鸣叫。 冷绝云从崖上轻轻跃下,脚尖恰好落至其中一只鹰的鹰背。黑鹰一声长啸,便向万丈高的崖底飞去。 将至崖底,冷绝云飞身而下,向一处洞口走去。她的步伐快捷而沉稳,每走一步,两只脚的距离仿佛经过测量,丝毫不差。 她来至洞口处,却没有再走进去。她讨厌里面的气味,讨厌里面的坏境,更讨厌里面的人。她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背倚在山洞口的石壁上,冷笑着望向洞内。 “你回来啦?”山洞内突然传出苍老的声音。 “不,准确说,我要走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你说什么?!”那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洞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便看到从阴影处走出一个人。 其实,与其说她是人,不如说是一个怪物。她的头发干燥如干草,凌乱如理不开的棉线,灰白之中,还粘着一些肮脏的秽物。她的左眼已瞎,如一颗恶心的肉瘤附在脸上,仅存的右眼却显白色。她干枯如柴,皱纹遍布,布衣破碎,散发着阵阵恶臭。她右腿已废,行路时,右腿如一条尾巴拖在身后。 那人激动的“走”出来,双手颤抖着拉着冷绝云衣袍的一角,脸上露出看狰狞的笑容,她兴奋的叫着:“你说什么?你要走了?你要去报仇了对吗?” 冷绝云的目光厌恶的看了看那人拉着自己衣服的手,脸上却露出动人的微笑,她道:“是又如何?” “哈哈哈……太好了!”那人听到自己所期望的答案,不由大笑。那笑声却如被卡住脖子的野猫的喊叫。洞内传来阵阵回声,层层叠叠,犹如如万千恶鬼在同时狞笑,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犹如那野猫忽然断了气。那人猛然转过头,目光凌冽的看着冷绝云。她嘶哑着声音说道:“你说过的!你答应过我的!你要为我报仇的!是不是?” 冷绝云笑道:“是……”她停了一会儿,讥诮的看着那人忽又兴奋的神情与慎人的笑声,继续道:“不过,那是十年前。” “你……你说什么?”那人的声音忽然紧张起来。 “怎么?不懂吗?那我,就再说一遍。十年前我的确答应了你,不过十年后……你已没有能力让我继续履行我对你的承诺。也就是说,我现在似乎不愿意为你报仇了。”说完后,冷绝云又抱歉的一笑。 “不可以!不可以!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那人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开始语无伦次。她喊着,尖叫着:“十五年前我救了你,对!是我救了你,还救了那小子。我教你习武,你要报答我的,是我救了你!” “你救了我?哈哈哈……”冷绝云大笑着,似乎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她忽然停下,盯着那人的眼睛道:“好!既然你说,你救了我,那么我只问你一句话,十五年前,你‘救’我和哥哥时,若有一丝怜悯我们,而不是想要吃我们的念头;你教我习武时,若有一丝不是为了替你报仇的念头,今日我便答应你的任何条件,如何?” “我……我有……”那人语塞,神情极不自然。 冷绝云冷冷望着那人,忽又笑道:“哈哈哈……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迟疑便是最好的答案吗?” “不!不是的!其实我……”那人喊着,想说些什么,却被冷绝云打断。 “你是‘救’了我们,可是这十五年来,你对我的折磨早已抵消了这一切!你不该逼我,不该把你的仇恨发泄在我身上,不该拿哥哥威胁我!我是答应过你,可以我也答应过我自己,伤害过哥哥的人,我要把这被伤害的痛苦加倍还给他们!” 冷绝云激动的情绪似乎又影响到了那人,她又狰狞的笑道:“可是,你别忘了,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杀不了我,而我却可以杀了你。我知道你哥哥自十五年前受伤,至今未复原,所以你不能死的,对吗?” 冷绝云冷笑道:“你太天真了!习武贵在博百家之众长,你以为我几次三番离开这里只是为了依你所言,发展自己的势力?你以为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拿哥哥来威胁我?更何况,你若果真杀了我,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报仇的机会?你以为你还可以再等多少年,等到另一个人摔下悬崖,被你‘救’起,然后再过多少年为你报仇?还是你以为你可以自己走出这片断崖,然后手刃仇人?” 那人忽然变得很安静,良久,她道:“云儿……” “住口!我讨厌别人这么叫我!”冷绝云喝道。 “好,冷绝云,你究竟让我怎么做? 冷绝云没有说话,她只是觉得这人想报仇已经想得快发疯。为了报仇,这人可以选择在一片荒凉中生不如死的独活二十年,可以每天面对一根刻着仇人名字的木棍诅咒而不管其他。这样的人太过可怕。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仇恨,她想,这十五年来,若是没有哥哥,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着眼前的疯女人,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她的心颤了颤,这实在太可怕了! 良久,她叹息道:“一命换一命,你自行了结,我便为你报仇。” 听了这话,那人又兴奋起来,大叫着:“你说的!你说的!不能反悔!” 冷绝云望着那人,道:“我既然如此答应你,便不会再反悔!” “好,好,哈哈哈……”那人开心的笑着,笑着。不一会儿,笑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直至停止,随主人的气息一起消散在空中。 冷绝云望着尸体,那人的神情安然而满足。可她的心里却充满着无限的悲哀。 她皱了皱眉,转身走了出去,不再回头。 第八章 路遇 她皱了皱眉,转身走了出去,不再回头。 山洞外,阳光明媚,射落了一地的树影;微风徐徐,扫开了残冬的阴霾。 此时正是繁花盛开三月暖,春风荡漾熏人醉的时节。 冷绝云走出山洞,告别了身后的腐朽气息,告别了曾经隐忍的日子,告别了一种痛苦,却不知会迎来另一种更深的痛苦。 她望着眼前的波光粼粼的湖面,却不敢走近。她怕,怕那面镜子照到自己,然后会看到自己的苍白的面容,看到自己悲凉的眼睛,然后一直看到那未知的却残酷的将来。 黑鹰仍在离崖底不远处回旋鸣叫着,等待着主人。冷绝云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停留,踏上黑鹰,离开了断崖。 无人驾驭的马车,向来路缓缓驶去。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枝叶,与来时的车印重叠,让人分不清这车究竟是来还是去。 不远处忽然传来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散发着阴人的杀气,颤落了树上历经寒冬却未掉落的残叶。 那声音越来越近,不时夹杂着主人的叫喊声。 “哈哈哈……看来银弓沈家也不过如此!”空气中传来女人尖锐而得意的笑声。 “哼!白水宫的妖孽,莫得意的太早,迟早有一天,会让你见识到我沈家真正的厉害,到时候,怕你求饶都来不及。”说话的是一位约十八九岁的青年,淡淡的素容并不出众,但眉宇间却有着一股英气,只这一点便已胜过常人。 面对敌人的狠招,他却只能用手上的银弓遮挡,腰间的几支羽箭根本没有机会射出。弓本在远距离处才有可能击败敌人,如今近身搏斗,便早已失去了先机。加之敌人人数众多,寡不敌众。他面色苍白,身上已多处受伤,流血不断。说话间,又吃了敌人一刀。与他一起的三位随从早已死去,还有一位少女也已受了重伤。 “咯咯……,小弟弟,你真可爱!姐姐真是越来越喜欢了,可是姐姐我从不会去管以后如何,你呀,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要不然你跟着姐姐走吧,姐姐一定会好好疼你的!”那女人站在一旁看着,笑着,一口一个姐姐弟弟叫的亲热,目光迷离的在先前那男子身上扫荡着。 “呸!你这老女人真恶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与沈冲一道的少女喘着气,咒骂道。他们兄妹二人本是来外游春的,却不想早在先前的街市上就已被人盯上,一直跟他们到这荒凉之处,今日恐怕难逃一死。 那女人虽然已四十多岁,但其实并不是很丑,眉宇间反而有一种中年女人特有娇媚与风骚。她听了这话,也不发怒,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话,不过过去说过这种话的人,早已被她玩死了。想到这里,那女人笑道:“小妹妹,你若是也想来,姐姐也是很乐意的,毕竟白水宫不缺男人,呵呵呵……” “你……”那少女受了辱,涨红了脸,一时不慎,又被砍了一刀。 “珠儿,不要与她再作口舌之争,多保留些气力!”沈冲提醒道。 沈冲,沈明珠兄妹二人垂死挣扎着,即使知道最终也难逃一死,也不肯就此放弃。 忽然,隐约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慢悠悠的,声律很均匀。 马儿牵着华丽的车儿越来越近,直至走到那一片小战场,可是它却偏不知道让路,依旧沿着来时的车辙印走着。它挤开了沈明珠一个白水宫人的交战,然后,又挤开了沈冲的对敌。然后,慢悠悠的,行速均匀的向前走着。 交战的二方忽然都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这匹彪悍的马儿,竟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还是沈冲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拉起正出神的少女,赶上那辆马车。不顾主人是否同意,就跳了上去。他一把打开马车车门,车内很宽敞,正中放着一张小茶几,茶几上一套碧玉银盖茶杯,一旁汉白玉的小香炉内焚着沁人的熏香。车内三壁紧贴着宽敞的座椅,正中的一侧座椅上斜斜的躺着一位黑衣少年,带着半张银色面具,身上盖着一层洁白的毛皮,似乎是睡着,外边巨大的动静也未能吵醒她。但她身上却散发着冷冽的气息,让人难以靠近。 “公子,可否借马车一用?”沈冲紧张却客气地问道,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敢直视那少年。 冷绝云没有说话,甚至一动也未动,依旧闭着眼睛,神情安然。 此时,白水宫的人也已反应了过来。那女人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插手我白水宫的事!” 冷绝云听到此话忽然睁开了眼,沈冲一惊,以为眼前少年会惧怕白水宫,若真是如此,恐怕便要得罪了。他抓紧腰间的羽箭,只待那少年停下马车,他便砍断缰绳,骑马逃走。没想到那少年只是眯了眯眼,又闭上了眼睛。而那马车依旧不停,因此白水宫众人不得不快步赶上。 可是沈冲两兄妹依旧急得很,只因这马实在……实在走得太慢,慢慢悠悠,摇摇晃晃的,他不由着急的道:“公子,可否让马儿再跑快些。” 冷绝云依旧不语。 沈明珠早已看得气憋,她恼怒的道:“二哥,此人好生无礼!” 沈冲喝道:“珠儿!休得胡言!” 少女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却不再说话。 “啊!”车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沈冲兄妹探出头去,原来那女人想要砍下那马,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根细针,刺伤了手。这针粗细如牛毛,却不知为何如此的痛,痛的那女人连刀也拿不稳。 沈冲兄妹再次惊愕,他们明明没看到眼前这少年出手,难道是另有高人相助?这么细的针,难道是梨花上官? 那女人却不肯就此罢手,再次跟上马车,令下属操刀,非砍下这马不可。然而,又随着一声惨叫,马儿依旧走,刀却再落地。 那女人不敢再大意,她躬身道:“在下是白水宫座下左护法琴媚,不知是阁下哪位高人?” 没有回答。 琴媚又道:“这两位琴媚务必带回去,还请阁下不要插手我白水宫之事。” 依旧没有回答。 琴媚有些尴尬,她皱了皱眉,又道:“若阁下执意阻拦,就休怪我不客气。”她抡起刀,就要向马车砍去。 “啊!”又一声尖叫。不过此时并无什么暗器,只是她看到了自己漆黑的手,便知道中了毒,惊恐的松了手。 “哼!”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又似乎就在身边传来一阵冷笑,那声音幽幽的道:“我的东西也是你可以碰的?凭你也想知道我是谁?想要活命,还是滚回你的白水宫!” 这声音很年轻,不过琴媚想到的却是练了驻颜术的老怪物,她不相信这么年轻的人,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琴媚有些虚弱的道:“看来阁下是要与我白水宫为敌了,还请阁下留下你的名号。” 冷绝云道:“怎么?想找我报仇吗?好的很!如果你想知道,就去问问你家主子,问她是否还记得三十五年前断月崖下的孤魂?” 琴媚听罢,用力一拱手,道:“琴媚记住了!我们走!” 沈冲兄妹终于舒了一口气,他们愣愣的望着冷绝云,眼中只留下了惊讶,不可思议,敬佩,因为从头至尾,冷绝云都没有开过口。但从方才说话的内容,沈冲兄妹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那些声音,是由眼前看似弱不经风的少年发出的。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沈冲恭敬的说道。 冷绝云依旧没有答话。沈冲似乎早已料到,他继续说道:“我们兄妹是沈家人,他日阁下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来沈家找我们,我二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当沈冲以为眼前的少年还是不会说话时,冷绝云却突然清冷而又严厉的说道:“滚下去!” “喂!你……”沈明珠何时受过此等待遇。向来七世家在江湖中都是受人尊敬,只要报出名号,来巴结讨好的人趋之若鹜,哪像眼前之人,不知好歹。她忍不住就要辱骂,沈冲连忙制止。 “珠儿!”沈冲喝道。随即又对冷绝云道:“是我兄妹二人冒犯了,我们这就告辞!”说罢,就拉着小妹下了车。 “二哥!那个人太过无礼,回头让爹爹教训他一下。”沈明珠不服气的说道。 “无礼的人是你!人家好歹也救了我们,我们怎可忘恩负义?更何况此人深不可测,不是你我可以得罪得起的。” 沈明珠突然想到方才的场景,不由噤了声。 沈冲望了望四周,他们已走出了那片树林,可是这条路似乎不是他们来时的路,周围没有人家,没有什么标志物,只有一条石子路,周边是高山。他们好像迷路了。 “二哥,这是哪?” “不知道!”沈明珠焦急的道:“那我们怎么离开?” 沈冲思索了一会儿,道:“跟着马车!” 第九章 断月庄主 马车徐徐,自离那片树林之后,已行了两三个时辰。时近黄昏,可那马儿却依旧不紧不慢的的走着,与主人一样的悠闲。 沈冲兄妹远远的跟在后面,他们已走了两三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可这条路似乎很长,望不到尽头是何地。四处的山脉却是越来越青葱,不似先前走来时所看到的荒凉。 沈冲不知道是该感谢这匹马的慢速,让他们可以一直跟上,还是该抱怨,这么久,也还未领他们离开这地方。车中的少年毫无动静,没有下过马车,没有发出过一丝的声音。沈冲甚至可以确定,那少年此刻定然还是自己下车时侯的那个姿势。为什么会这么想,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早在一个时辰前,沈冲便已后悔自己的决定。早已发现那少年与自己不同“路”,又怎会认为,她的目的地与自己相同呢? “二哥,她到底要去哪儿?”一旁的沈明珠终于开口问道。从下了车,她便一直没有再讲过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走着,不时看看周围的环境,不时略有所思的低头,看那样子似乎是要把这条路牢记。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喊累。只是这时,却似乎忍不住了。 沈冲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地方他从未来过,却隐约觉得好像听到过这样类似的环境。离镇数百里,坐落群山中,四无人迹,其葱郁最甚者便是所在之处。这说的是哪?记不清了。 前方,哒哒的马蹄声终于停止。 沈冲兄妹惊喜的抬起头,以为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可是放眼望去,依旧是一片石子路,路旁青山高耸,与走过的路一样。可是马儿却不再往前,它停在那片山的山脚下,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车内也无一丝声响,安静的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 沈冲更加惊疑,他越来越确定这地方与他记忆中的所听到过的地方是一样的,马车所停的那片山,正是这四周山脉中最葱郁的一座。而且,他发现,这座山的四周有不少人,身穿黑衣,隐匿在山林之中。 约半盏茶的时间,从马车正对的那条山林小道上,浩浩荡荡的下来数十人,分列两侧。他们的步伐轻盈却急促,踩过断枝残叶却不留半丝痕迹。走在前方的是十几个身着灰色粗布,奴仆打扮的男子,后面又跟着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神色淡定,十分有秩序的列于马车两侧,恭敬跪地。 沈冲兄妹惊异异常,这少年果然不是普通人。沈冲连忙拉着沈明珠,躲到一旁一块突出的石块后。 只见那些人中间,缓缓走出一位白衣公子。他面容清雅,笑意淡淡,眸含柔情。款款走近,如踏云而来,衣袂成风,墨发如绸。他来至马车旁,微微弯腰,道:“恭迎庄主!”这声音温润如玉,滑而清明,令听者舒心。 车下所跪众人亦同声道:“恭迎庄主回庄!”气势如巨浪翻滚,来时激烈不可挡,去时风轻云淡,不落一丝波澜。 马车车门陡然打开,一道黑影如风掠过。落至地上,不泛起一丝尘埃。银色的面具折射出太阳的光辉,飞舞的黑发缠住轻盈的微风。少年的身材并不高大,但挺拔的背脊透着强烈的高贵。阳光下,清风间,她侧头,眼中笑意浓浓,轻灵的声音缓缓道:“秦先生客气了!” 秦少泉微微一笑,道:“庄主,请!” 冷绝云颔首,抬步向山上走去。其余众人连带着那匹马车尾随于后。 秦少泉留于最后,他随意望了一眼四周,忽的,又微微一笑。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讶”,那么现在沈冲兄妹的心情已经难以用“震惊”来形容了。见到传闻中的断月庄主已经够震撼人了,现在却发现这五年来江湖尽知的风云人物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怪不得,这里的环境会如此熟悉,会感觉曾听人说过。断月山庄所在早已不是秘密,庄内的乾坤才是江湖中人更想知道的。不过既然知道这里是断月山庄,那么回去的路估计也能自己摸索到了。 “二哥,她……她是……”沈明珠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 “知道就好了,我们赶快回去吧!”沈冲拉起在惊愕中难以回神的小妹,快步离开。他忽然听到树林间有“沙沙”的声响,他知道是刚才看见的黑衣人,也猜测到这些人定时七世家或者邪道中人所派来的探子。断月庄主忽现,这些人定要回去禀报,恐怕江湖中将起波澜。他想着,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 斩天云家,花园。 一位中年男子微微弯腰,专心的修剪着眼前的一盆花卉。他穿一身灰白色的便衣,神色平静而安详,却透着一种无法掩盖的威严。他的身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是他的眼中却含着太多太深的寂寞与忧伤。头上的白发,眼角的皱纹,又体现着主人所经历的沧桑。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位年过六旬的的老人出现在他身后,躬身道:“老爷,断月山庄的探子回来了。” “哦?叫他进来。”他的语气平淡,手上的剪刀也没有一丝的停顿。 “是。”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匆匆进来,跪于云乾身后,道:“家主,断月庄主出现了。”“咔”,一朵珍贵的香雪兰从主枝上缓缓掉落于地。 ========================== 梨花上官,书房。 “此话当真?”一位青年男子斜斜的靠在红木的椅背上,他皱着眉似是在思索着,但不知为何,虽然是这般郑重的神色,却给人一种假正紧的感觉。思索良久。他缓缓放下一粒黑子于眼前的棋盘中,顿时,笑靥如花,“看你还不输。”他道,可是棋盘面前除他之外,并无他人。 听到来人的回报,他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但眼波的一丝闪动,已表现了他的疑惑。他着一身淡青色的绸衣,衣上绣着华丽的暗纹图样,乌黑茂密的墨发用一根青色短簪浅浅挽起。放荡不羁的外表中,却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眸。殷红的嘴唇上扬,带着春风荡漾的笑容。 “属下亲眼所见。” 上官汐放下棋子,喃喃道:“庄主回庄?难道她以前不在庄中?这会又突然大张旗鼓的回来……这老家伙究竟想搞什么鬼?” “呃……家主,其实她还不是老家伙。” “嗯?什么意思?” “虽然那断月庄主带着面具,属下无法看到她的真容,但观其身量与气质,属下觉得那断月庄主恐怕还是个少年?” “戴面具的少年?”上官汐忽然魅惑的一笑,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流月南宫,正堂。 “啪!”一只精致的茶杯在地上展开零碎的花瓣,清脆的声响惊动了堂内沉静的空气。 “玥儿,你怎么了?”南宫明端坐于正位之上,疑惑的看着南宫玥。 南宫玥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错愕道:“没……没什么,孩儿只是没想到这断月庄主竟会如此年轻。” 南宫明赞同的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年轻了些,不过为父更怀疑这些年来断月山庄的手笔,恐怕不是一个小小少年能出得起的。” 南宫玥思索了一会儿,道:“您的意思是断月山庄真正的掌权者其实另有其人?” 南宫明叹道:“难说啊!” =================================== 银弓沈家,游廊。 沈峥把惬意的玩着笼里的金丝雀,听着金丝雀挣扎的叫声,他方正的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暴露自己,真是活的不难烦了。 “爹!” “爹爹!” 沈冲,沈明珠从游廊另一边匆匆走来。 “嗯,一天未归,去哪里疯玩了?”沈峥似乎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女会遇难,毕竟这江湖中,还没有人敢动七世家的人,所以即使沈冲兄妹一天未归,也毫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才不是呢!”沈明珠一把挽住沈峥的手臂,娇声说道:“爹爹,是白水宫的人,女儿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哦?”沈峥转过头看向沈冲,沈冲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沈峥问道。 沈明珠神秘的说道:“爹爹,说出来恐怕您也不信,我们竟然遇到了那断月庄主,是她‘救’了我们。” 沈峥惊讶的说道:“断月庄主?冲儿,是这样吗?” 沈冲恭敬道:“是的,爹!” “可是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救你们呢?”沈峥疑惑的问道。 沈明珠摇摇头道:“不知道。” 沈冲没有说话,但是他知道,那少年并不是有意救他们的,她甚至都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 “冲儿,那么你怎么看这个断月庄主?” “深不可测。” “是吗?” ============================== 罗刹宫。 高高的主座上,男子静静的听着下属的回报。他带着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看不清容貌,亦看不清此时的神色。蓬松黑发用一根长长的黑色缎子松松的系着。他的身材魁梧,着一身棕黑色的蟒袍,腰间配一块长形墨玉。他没有说话,但整个人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的手指有规律的敲击着一旁的茶几,似在思索着什么。 听完消息,他挥了挥手,那人恭敬地退下。他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雕刻有蛇形图腾的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 凊海,华船。 华丽的船只悠闲的飘荡在凊海之上,荡开了一圈圈的涟绮。如青天悬挂的一轮明月,散发着明丽的光亮。 白衣男子静静站在船头,如清水荡漾的眼眸出神的望着遥远的彼岸。他的眉如柳叶细长,他的眼如春风含柔,他的嘴唇是桃瓣初开。他着一身月白色的宽大长袍,袖口和衣边绣着几朵白色洁云,衬出主人的清雅。他的嘴角含笑,温暖却慵懒,风流却漫不经心。披散的长发如瀑布倾斜,散在海风中,与那飘飞的衣袂共舞。他颀长纤细的身影就这么独立着,宛如一朵玉莲独开于天地之外,不沾染一丝红尘之气,又如从天而降的仙人,欲乘风归去。他的美与超然的气质,是世间的文字难以形容的。 他展开纤长的手指,如玉的肌肤似有荧光流动。手掌中一抹碎纸片随风飘散,他轻轻说道:“为什么我每次来中原,首先听到的总是你的事呢?”他的声音清润却带着一种魅惑,他又忽然轻轻笑了笑,天地间似有一抹光华绽放,静湖中似有一圈涟漪无故荡漾,四季百花莫然失色。他道:“绝云,五年不见,你,可好?” 第十章 往事如烟 静夜无声,朦胧的薄云疏松的幕在天空,只露着些惨白的微光。明月徘徊在云层中间,轻拢着一层藕灰色的薄纱,一阵阵的轻霭,在她面前扯过。夜色中,树影正浓,起伏的曲线似黑色的波浪,时涨时落,轻轻浅唱。 刚刚沐浴完的女子依旧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静静的立在后院之中,披散着微微湿润的一头黑色秀发,在山风中飞舞。她卸下了银色的面具,露出精致俊俏的容颜,明亮却带着些许寂寞,些许冷清,些许忧伤的星眸似一盏黑色的琉璃灯,在黑暗中微微发光,映衬着略显苍白的脸色。 院子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一条鹅卵石铺就的道路和一张石桌;院子很大,大到与周围起起伏伏的山峰相连,大到能容下许许多多的奇花异草,如林香树。院子坐落在“落霞山”半山腰上,边缘是一片悬崖,上顶一轮清月,下踏万里夜色。 女子就站立在悬崖边,望着远处丛林中深藏的黑暗与寂寞。早已数不清这已是第几个无眠之夜,早已记不清已有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那些懵懂年少时所经历的种种,那些曾经只觉好奇的血腥场面,如今一遍遍的在梦中反复演绎,却只让人觉得可怕与恐惧。 胸口一阵挪动,红色的小东西探出了扁扁的脑袋,睁开了惺忪的眼睛,它朝上望了望女子,忽然兴奋起来,迅速地游到女子的肩膀上,吐出红色的信子,就想要去舔舐主人的脸。 冷绝云身影一动,用两只手指一把夹住了红色小蛇未来得及收回的信子,冷声道:“再敢碰我一下,就废了你的舌头。”说罢,她一挥手,连带着手中被牵制的小蛇,将它扔入了草丛之中。小蛇一阵翻滚,从草丛中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有些胆怯的望着不知为何而恼怒的主人。 冷绝云眯了眯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万毒之祖,万圣之尊?哼!”她冷笑。 不远处,正向这里走来白衣男子,望着这一幕,慢慢的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女子单薄较小却坚硬站立的身躯,看着她似天地间只余一人般的独立,看着她落寞孤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忍的低下了头。 “叹什么气?”冷绝云没有回头,却一直知晓来人是谁,随意的一问只当是问候。 秦少泉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半卷红尘半世春,红绡暖帐浅卧成。繁华舞,苍生醉,只叹清风无意,明月自照人。”他走到女子身边,取下搭在臂弯上的披风,为她轻轻披上。男子年龄并不大,只二十微出头,匀称的身躯站在十八岁的女子身边,却显得有些高大。他道:“绝云,残冬未去,你虽是习武之人,也要小心着凉。” 冷绝云轻轻拢了拢洁白的雪缎披风,问道:“秦先生是在叹红尘繁华重?” 秦少泉摇摇头道:“不,我是在叹你不懂繁华。” 女子转过头,略显疑惑的望着他。随后,亦淡淡道:“一世繁华一阵烟,听风沐雨梦里眠。星河转,万事空,徒留蜃楼重重,烟火舞晴空。” 秦少泉听罢,无奈一笑,道:“若你果真有听风沐雨的情致,能够逍遥世外,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只叹,那风是腥风,雨是血雨。” 冷绝云没有答话,只静静的立着,依旧是一张平静的脸,看不清心浪翻涌。 “绝云,不要太强迫你自己,有些事不该是你去承担的,莫要让仇恨迷了你双眼。这个春,你才刚过十八啊!” 冷绝云忽然冷冷一笑,道:“秦先生,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十八岁还小吗?你难道忘了,我活不久的,我只剩两年的时间了。十八,对我来说,”她顿了一顿,有些落寞的说道:“已经很迟了。” 秦少泉心中蓦的一痛,是的,他忘了。忘了眼前娇小的身影有一天会逝去,而且比任何人都早。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你又何苦让自己陷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何苦?哈哈!”冷绝云转过头,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你问我何苦?那好,我问你,当初你秦家是首屈一指的华云首富,而你秦少泉是秦家大少,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即使后来你父母被仇家所杀,你却依然拥有掌控着无尽繁华的权利。可你,又是何苦,用你秦家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来求我帮你报仇?又何苦抛却往日的华贵,甘愿来我断月山庄做一个名不经传的管家?” 秦少泉淡淡一笑,似乎对这过往毫不在意,他道:“我是商人,所以我做事没有为什么,只有是否值得。” “值得?”冷绝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问道:“你觉得这值得?” 秦少泉坚定的看着她,算是默认。 “哈哈哈……”冷绝云仰头大笑,心中却滋味难明,笑声一顿,她忽然沉声道:“秦少泉,总有一日,你会回过头来嘲笑你今日所说的话。”她说罢转身离去。 擦肩而过之时,秦少泉分明闻到了女子淡淡的体香。他低下头,眼角瞥过那随风舞起的雪缎披风渐渐远去,他轻轻自语道:“你不知我因何而觉值得,又如何能认定我会后悔?” 冷绝云无声的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脑中一直回旋着那两个字:值得。她冷笑,却不知为何。她的脸色忽然一凛,随手一挥,一片正飘落的残叶顿时如一片锋利的利刃,射向不远处的繁枝茂叶之中。她喝道:“出来!” 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条黑影轻灵跃过,稳稳地跪在女子面前。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冷绝云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沉声道:“影,柳尘!你该记得你自己的选择,若是你忘了,我不介意让你再重新选择一次。” 黑衣人的心一颤,他抬起头,望着女子拂袖离去的背影,良久,忘了站起身。 明月悬空,已近夜半,夜风徐徐,带着丝丝凉意,穿过单衣,穿过肌肤,直穿过本已绝望的心。可是这样的凉永远都敌不过那一天彻骨,这样的春也永远敌不过那一天的温暖。 你说过,你欣赏我的坚定。所以,从我决心想成为你的影子那一刻起,便不想再改变。你可知,站在你身后,看你搅风弄云,看你指天笑骂,看你傲视苍生,也是一种幸福。 清楚记得,那是十年前的冬天。那个冬,特别特别的冷。以至于如今想起,依旧觉得寒冷刺骨。那个冬,也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每一粒轻轻落在他身上,他都觉得是一根坚硬的刀刺,在他身上狠狠的扎,扎的血肉淋漓,扎的五脏俱损。 而他,却无处可避,只穿着一件破损的单衣,破口处,露出身上被鞭打后的一条条淤青与伤痕。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的手是捆着的,脚上锁着沉重的锁链,背上插着一块长形木板,上面写着让他一辈子都深感耻辱与痛恨的两个字:柳家。四周围满了看好戏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眼中有着好奇,有着奸诈,有着谄媚,有着猥琐,有着同情,有着嘲讽……独独没有温暖,那些眼神比那个冬天更冷,更冷。 对面客栈的二楼扶廊处,得意的站着一个与他同龄的男孩,他穿着厚重的羊毛大裘衣,怀中抱着铜制暖手炉,四周围着一群身穿绸衣的奴仆。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口中不时对着下方的围观人群叫喊着:“本公子可告诉你们,这可是我柳家的少爷,虽然出身不怎么样,母亲是个下贱的妓女,不过也算货真价实的流着我柳家的血。怎么样,有没有人想买,让柳家的少爷服侍你,可是无上的光荣哦!”说罢,那楼上的男孩得意的哈哈大笑。 围观众人也附和着笑着。 “还有啊,本公子跟你们说。”那楼上男孩继续说道,“他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有十二根手指呢!虽然已经被本公子砍去了一根,不过也还有十一根不是?” “啊,真的吗?”众人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尽管他们早已知晓。 “自然是真的,本公子会骗你们吗?这可是个稀罕物,不过,本公子大方的很,谁有钱,本公子就把他让给那人。现在,十两银子底价,开始拍卖!”话音一落,众人竞相开始正价,好似眼前果真是一件宝贝。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的做法只是为了取悦那楼上的贵衣男孩,毕竟他才是未来柳家的继承人。而地上所跪那位,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我出二十两!” “五十两!” “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我出一千两!” “冯老爷出手可真大方!”有人道。 那姓冯的老头猥琐一笑,道:“嘿嘿!这小子洗一洗,长的也应该不赖,再说只要柳大少爷高兴,这一千两也物有所值了。”这姓冯的老头大腹便便,是当地的一个富商,做的买卖都是在柳家的庇佑之下,而他自己,暗中也为柳家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说得好!”那楼上男孩一拍手,大声说道:“说得好!本公子高兴极了!还有没有出更高的价,若是没有这稀罕物可就要给这个老头了!” 没有人再叫价。 男孩一点头,道:“嗯,行!那我就把他卖给……” “慢着!”清脆稚嫩的声音穿透重重的人群,突兀的响起。 莫名的被这声音吸引,跪在地上的男孩一直低着的头慢慢的抬了起来。他看到,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看到一个比自己更单薄,比自己更小的身影缓缓走来。 那时她也是一身的黑衣,黑发束于脑后,俨然一个老成的男孩。她负手而立,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顿时,他早已绝望的心忽然又明媚了起来,似一缕春风拂过,似一阵暖流滑过,似一泓清泉浇过。他原以为他见不到那个迟来的春天了,可是那一刻,他却坚定的认为,他的生命还有希望。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有信心,他似乎只看到她安慰的眼神,却忘了她只是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 他听见她清泠泠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个人,我买了!” “小孩?”有人大笑。 “怎么,难道小孩不能参与吗?可是我看这里卖东西的是小孩,被卖的东西也是小孩啊!”她无辜的说道,俊俏的小脸露出疑惑的表情。 “说的是,说的是。”楼上的男孩连忙说道:“你当然可以参加,不过现在叫价可是一千两,你出得起吗?” 她皱了皱眉,摇摇头道:“我出不起。” 众人一阵哄笑,果真是小孩胡闹。 地上的男孩眼神暗了暗,又低下了头。 那楼上的男孩也是得意一笑,道:“其实你也值得起一千两,不如拿你自己来换,如何?” 她没有搭理,依旧扬起她灿烂的笑容,道:“不过,我有一样东西,绝对值得起这个价。哦,不,应该说是这个价的十倍之多。” 男孩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东西?” 她神秘的一笑。道:“就是……”话未说完,众人只觉有一阵风掠过,便看到她已不在了原地。四处寻找之际,却听得那客栈二楼传来一阵哀嚎。 众人抬起头,只见那刚出现的神秘男孩不知何时已上了楼,拿着一把匕首架在柳家大少的脖子上,而那细白之处已渗出了淡淡的血丝。 她盈盈一笑,道:“就是你的人头。”她说的风轻云淡,说的理所当然。却把那柳家大少吓得面如土色。 他颤栗的说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柳家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柳家的大公子,是柳家未来的继承人。其实你若不是有这个身份,我还没兴趣动你呢!所以你该感到庆幸!” 其余众人亦吓得面色惨白,暗暗猜测这胆大妄为的小子究竟是什么人。也早已有人去了柳家通风报信。 “怎么样,你究竟卖不卖?”她笑着问道。 “我……我不卖!”尽管被人钳制,柳家大少却依旧不肯放下他高贵的身段。 “怎么?嫌价码太少了吗?行!那我就再加一根手指吧!”语毕,她持刀的手臂一挥,一根血淋淋的手指便从柳家大少的身上掉了下来。 “啊!”他吃痛的连连哀嚎。周围的侍从想要上前,她讥诮的道:“来啊!再走近一步,我就把他的手指一根根的分给你们。妙手柳家?哼!好一双无指妙手。”那些侍从不敢再上前。 “喂,柳家大少爷,您这件稀罕物究竟还卖不卖?” “我卖!我卖!求求你,放了我吧!” “咯咯……”她得意一笑,道:“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既如此,收好你的人头,我走了!”她一把推开正哭泣的男孩,冷笑着翻身跳下了楼。飞快的抓起早已冻僵的男孩,匆匆离去。 因为她听见,有不少人正向这里走来。步伐沉稳,内力浑厚。她知道,是柳家的那些老头。 柳尘,本就如一粒尘。回想往事,几多辛酸,几多苦楚。他站起身,却不知脚已麻。踉跄了几步,扶着一棵树静静站立。他解下蒙面的黑布,扔在地上。她不想这样,那么他也不需要了。 他犹记得那一日,大雪忽然停了。厚厚的云层中间竟露出了几缕阳光。 她拎着奄奄一息的他,在雪地上蜻蜓点水般的掠过,雪地上竟不留一丝痕迹。一路上她源源不断的给他输送内力,一阵阵的暖流从她的手慢慢流入他的身体。他睁开眼,正看到雪地上的影子,他的和她的,相重叠,像交错。那一刻,那决定,他的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念头,他要成为她的影子,一辈子跟在她的身边。 可是当他有一天鼓起勇气告诉她这个想法时,她却冷冷一笑,道:“成为我的影子,就要有与我一样的速度,与我一样的身手。”她看着他,问道:“你配吗?或者说,你可以吗?” “我可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道。说罢,他自觉失言,又道:“虽然现在不可以,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的步伐。”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是你死的那一天,还是我亡的那一天?” 他语塞,随即坚定地说道:“十年!十年之后,我一定可以!” “哈哈哈……”她大笑,“我真欣赏你的坚定,可是一个只想做别人影子的人对我而言只是废物。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离开我,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二做回你自己。” 他选择了后者。因为离开你,我的生命便离开了阳光。 第十一章 背剑少年 三月的清晨,清新明亮。温煦的和风拂面,似薄纱飘然,吹过平静的湖面,荡开了层层涟漪。阳光明媚,悠闲的挂在高空之上,半眯着眼,俯瞰着脚下步履匆匆的红尘过客。湖光粼粼,不知谁撒下了万道金光。一只只的小舟驶过,顺手带走了一缕缕金色的浮光。 一只小舟渐渐靠了岸。船头的少年欢快的跳下了船,脸上洋溢着新奇而又明朗的笑容。他扶了扶斜背在背上的剑,畅快的呼出一口气,道:“终于到了。”他转过头,笑着对那正忙着停靠船只的老人喊道:“老人家,谢谢你啊!我先走了!” “诶,等等……”船家急忙喊道。 少年疑惑的转过头,问道:“老人家,还有事吗?” 老人气喘吁吁的跑来,有些尴尬的说道:“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少年挠了挠头,睁大了明亮的眼睛,好奇的问道:“呃……什么是钱?” 老人一怔,心道:不会是遇上了吃霸王餐的人吧。他语气哀求的说道:“客官,您别开玩笑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赚钱也不容易。小人家里还有病重的老伴还需钱治病,客官,您多多少少就给点吧!” 少年一脸的尴尬,他着实不知道什么钱。师父没有告诉过他啊!他下了山,不停的走,就来到了一条河边,老人家很客气的请他上船,然后他就很客气的上了,不知道还要什么钱。 他拼命的挠着头,左顾右盼,不知所措。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他用力一拍脑袋,道:“啊!我想起来了!”他急忙从腰间取出一个沉甸甸小布袋。这是他下山前,师父交给他的,师父说行走江湖,这东西很不值钱,但是却必不可少。他打开,里面一片片的金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得老人的眼生疼。 少年紧张的问道:“老人家,您说的是这个吗?” “是……是!”老人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叶子,要知道这里的一叶就可以够他和老伴过半辈子了。 少年听罢,开朗的取出三片金叶,道:“老人家,您看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老人不停的点头,伛偻着腰,双手不停的对着少年拜着,连声道:“谢谢客官,谢谢客官……” “别别别,老人家,您别这样,我还要谢谢您载我过来。这东西您喜欢就收好,我还有事,先走了。”他爽朗的一挥手,告别了老人,就向繁华的街市走去。 充满喧嚣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扯着嗓门叫喊的小贩,鳞次栉比的楼房。 少年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四处张望这新奇的一切。他的脸上似绽放了一朵花,开心的咧着嘴,笑意盎然。带着纯真与期盼。 他的身影不停的在小摊之间转着,好奇的拿起这样,放下那样。 “这位少爷,您可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胭脂,擦在您夫人脸上,定让她容颜常驻,十年不衰啊!”小贩极力的夸耀着自己的东西。 少年打开胭脂盒,闻了闻,挺香的。他笑着把玩着,拿着胭脂就想离开。 “诶,客官,您还没给钱。”小贩着急的说道。 “哦,我给忘了。”少年从腰间取出一片金叶,交到小贩手上。又把那小贩“谢少爷,谢少爷”的激动的喊着。 少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又笑着拿着胭脂离开了。 一阵香味幽幽传来,勾起了他的食欲。他转头,发现身旁的一家面馆的锅炉中正煮着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几个衣着寒酸的百姓正坐在锅前的几张桌子上狼吞虎咽着。 看着他们津津有味的样子,少年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叫了叫。他摸了摸,一笑,爽快的寻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老板是一个中年汉子,他一脸讨好的小步快走到少年身边,问道:“客官要来点什么?” 少年正了正身子,指着那一桌人,道:“就要他们吃的。” “好嘞!”老板一声应和,就向锅炉走去。 少年似乎对这周围的一切永远都看不厌,大至一间酒楼,一家客栈,小至一颗草,一粒尘。脸上难掩的兴奋,似一个稚龄孩童终于得到了一颗糖果。 “诶,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啊?” “听说那断月庄主终于露面了。” “怎么没听说,我还听说那断月庄主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我也听说了。不过有人传言,那出现的断月庄主只是个幌子。” “不会吧。” “怎么不会,难道你相信这偌大断月山庄是一个孩子可以操持的?” “嗯……有道理,不过这断月山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嗨,这些个大人物的事岂是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可以猜测的。不过我听说,正邪二道一日之间给断月山庄发了四张请柬,估计断月山庄是给逼急了。诶,你们说,这断月山庄究竟会属于邪派还是属于正派?” “难说,不过他五年前敢将七世家这么整,我看他是属于邪派。” “我倒不这么认为,不如我们来打赌,如何?” “怎么赌?” “嗯……你若输了就请我喝一个月的酒。” “行!那你要是输了,就把你那掷骰子的绝活教我,怎么样?”“你也太缺德了吧,怪不得你生不了儿子,这可是我的看家本领。” “赌不赌,不赌就拉倒!” “行行行,赌就赌,怕你不成。” “唉,听说你跟林家那寡妇好上了?” “……” 少年边吃着面,边听着那桌人的谈话,只觉得新鲜。好奇之余,不由也想瞧瞧,他们口中所传的那个断月庄主。他笑了笑,淡而无味的阳春面不一会儿就被他连汤吃了个精光。吃罢,他满足的摸了摸肚子,又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有了经验,他又很自觉的放下了一片金叶子,就转身离去。 断月庄主,他喃喃道。 下一站,断月山庄。 有时候,似是无意的心,却敌不过有意的缘。茫茫身世之谜,原是那个血肉相连之人。 第十二章 初涉江湖 少年走在街上,只觉得一切都新奇得很,外面的世界是他十八年来每天都幻想,但从未见过的。十八年来,他一直与师父一起住在山上,与草木为伴,与鸟兽为友。师父高兴时,便与他讲讲江湖之事,可是每一次都讲得不尽兴。 想起三天前,师父饮酒微醉,斜躺在石椅上,半眯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他轻轻走近,本想缠着师父与他讲那些江湖之事。师父却突然唤道:“拾儿……” “拾儿在!”他连忙站直了身应道。 “你收拾一下,两日后下山去吧!” “为何?师父可是在赶拾儿走?”他疑惑,十八年了,他不是没有请求过师父让他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每一次,师父都是呵斥他,叫他不要胡思乱想。久而久之,他也不敢再提,可是今日…… “你该去找你的命源了。”他不懂,正想问师父,师父却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向竹屋内走去。苍老的声音轻轻传来:“躲不过的缘,逃不掉的源,命也!” 命源?少年挠了挠头,该哪里去找?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去断月山庄玩玩。可是断月山庄又在哪? 少年似乎从未想过去问别人,只是站在原地,苦苦思索着。正冥思苦想间,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快!在那里!”一位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带头领着七八个奴仆在人群中穿梭着,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却不顾周围因此之故而撞到的行人与小摊。前方,一位老人跌跌撞撞,惊慌失措的跑着。 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老人心头一紧,加之年老体力不支,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 那领头的男子片刻追上,指着地上的老人,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这个老……”话至一半,身旁的小斯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道:“少爷……” 那男子望了望周围指指点点的行人,立刻反应过来,站直了神,清了清嗓子,放低了姿态,用他自以为很柔和,很谦逊的声音轻声对地上的老人道:“老丈人,该歇歇了吧!我看那件事肯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先回我柳家,我再好好跟您解释,怎么样?” “不,不,我不去,你们害死了我女儿,你们还想杀了我,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去报官!”老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那带头男子,柳家大少柳剑听到此话,立刻沉下了脸,对手下人道:“拦住他!” 手下众人立刻从两边赶上,拦住老人的去路。 柳剑冷声道:“老丈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柳家的名声可不是你可以诋毁的。”老人颤颤巍巍的站在那些人中间,惊慌失措的喊道:“我没有胡说,明明是你这个禽兽,强行带走我的女儿,我女儿不从,你就杀了他。” 老人又对着周围围观的人说道:“各位,你们相信我,我女儿的尸体还在他家中,我今日一早就找他们说理,可是他们却想杀我灭口,各位……”老人的手对着众人撩动着,想抓住一个人,可是那些围观的人却纷纷避开,唯恐被人误会自己与这个得罪柳家的疯老头有关系。 “这老头是什么人?”人群中有人问道。 “好像是个唱曲儿的,前几日我看到他和她女儿在一家客栈里唱曲。”有人说道。 “怎么会得罪柳家?” “谁知道呢,想必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得罪了佛神。” “……” 众人指指点点,轻声谈论着。眼中没有一丝同情与怜悯,只是幸灾乐祸的望着四处求助的老人。 此时,柳剑向前一步,对众人道:“各位,我柳家虽称不上什么圣人之名,但行得正,坐的端,自认无愧于天地。昨日我在沉日楼喝了些小酒,有些醉意,想回家却站不稳身子。然而那时,出现了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哦,也就是这位老丈人的女儿,她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去。我当时心中真的很感动,就答应了。可谁知,她一直送我回房,然后趁我酒醉,竟然就……咳咳……” 他低下头,有些脸红的咳了咳,继续说道:“今日早晨,我醒来,却发现自己一时糊涂做了蠢事,原想收了那位姑娘为妾,也算了事,谁知她竟不知足,非要做我正室。各位,你们说说,我柳家在江湖上也算响当当的名号,怎能容一个乡下女子做我柳家日后的主母。并非我看不起那位姑娘,只是她什么都不懂,日后怎能操持我柳家。于是,我便与她争辩,哪知我只对她轻轻一碰,她就受了伤。也怪我,不知道她如此弱不经风。但这位老丈人所说之事绝对是子虚乌有,还请各位说说理,还我刘家一个清白。” 众人听罢,纷纷对老人露出鄙夷的神色。 “原来如此,我就说柳家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真是恬不知耻。”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老人看着却急得流了泪。“各位,不是这样的,你们相信我。”他走向四周的围观者,然而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立刻避开。 “这位小哥,你相信我,我说的才是真的。”老人紧紧抓住少年的手,这是唯一一个没有避开他的人老人显得非常激动。 众人纷纷避开,然而那背剑的少年却傻傻的站在原地,就显得异常突兀。他皱着眉,一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想着什么。 柳剑紧紧盯着少年,冷声道:“小子,难道你想管我柳家的闲事?” 少年疑惑的抬起头,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管你柳家的现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柳剑完全将这话看成了一种挑衅。他目光毒辣的盯着少年。 第十三章 诬陷 柳剑紧紧盯着少年,冷声道:“小子,难道你想管我柳家的闲事?” 听到此话,少年疑惑的抬起头,问道:“咦?我为什么不能管你柳家的闲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柳剑完全将这话看成了一种挑衅,目光毒辣的盯着少年。他一步一步向少年走近,少年周围的人像避瘟神般纷纷退开三丈之距。 “看来你是想与我柳家为敌了?”柳剑问道。 “诶,你怎么这么说呢?是你说让我们说说理的。”少年的语气纯真无邪,充满疑惑。 “哦?那你说你有什么理?”柳剑顿时又恢复了他自以为和善的态度。 少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们一个说那姑娘已经死了,一个又说她没死,你们为什么不让那姑娘出来见见大家,也好证明究竟谁说的是对的。”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 老人也不住附和道:“是啊是啊!” 柳剑有些心虚的咳了咳,道:“我先前已经说了,那姑娘受了伤,行动不便。” 少年道:“可是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为他担心,她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也该出来见一见不是?” “就是啊!柳公子,你就让那女人出来见一见,也好证明你的清白啊!”人群中有人说道。 “是啊,柳公子……” “这……”柳剑迟疑着。心想:我到哪儿弄个人出来,若交出尸体,岂不败坏柳家门面。哪儿来的混小子?坏我好事! “来了来了……”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众人转过头,发现几人正抬着一定轿子向这里匆匆赶来。看那服饰,竟又是柳家的下人。 柳剑见此,急忙迎上,对为首一人道:“二叔,您怎么来了?” 柳德立佯怒道:“还不是你这小子,竟干了这等糊涂事,末了,还让我给你收拾这烂摊子。” 柳剑道:“二叔,侄儿不是一时糊涂吗!” 柳德立瞪了他一眼,随后又转身对众人道:“各位,此事纯属是误会。那位姑娘此刻就在轿内,老人家,”他恭敬的对老人说道:“您不如掀开帘子看一看。” 老人颤抖着双手,不可置信的,疑惑的一会儿看看轿子,一会儿又看看柳家人,一会儿又看看少年,他迟疑着,对着轿子轻轻唤道:“翠儿?” “爹爹……”轿内果真传来轻轻的,柔柔的,有些虚弱的女声。 “翠儿……”听到回应,老人急忙对着轿子蹒跚走去。他刚掀开轿帘,还未来得及看清轿内的人,一双手便已紧紧抓住他,将他拉入轿内。老人直觉胸口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而众人看到的场景便只是一双雪白的手激动的将那老人拉入轿内,看起来确实是委屈女儿见到慈父时的欣喜与激动。 柳剑见此,顿时明白了一切,他得意的笑了笑,不由感叹二叔的好计谋。 柳德立看到轿内没了声音,眼中不由露出一丝嘲讽,一丝精光。他对众人道:“既然此事已真相大白,各位便散了吧。今日柳家闹出此等笑话,还请各位见谅。” “哪里哪里……”众人说着,纷纷散去。 柳德立对下人一挥手,道:“走!” “慢着!”一直站在原地被人忽视的少年忽然制止,因为他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从那轿中隐隐传出。 “这位小兄弟,还有事?”柳德立客气地说道。 少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这人他不喜欢,他看上去很假。少年走向轿子,正要掀开帘子,伸出的手却忽然被人抓住。少年侧头,柳德立阴笑道:“小兄弟,人家父女团聚,你怎好意思打扰。” “我看未必!”少年语毕,另一手亦急忙去掀轿帘。 柳德立眼疾手快,伸出另一手,一掌击向少年胸口。谁知少年早有防备,暗暗生了内力,那一掌刚刚 触到他的胸口便被反弹了回去。 柳德立却不曾防备,也未想到眼前这少年竟有如此内力。他不由向后踉跄了几步,暗暗咽下了喉间的血味。 此时,原本已散开的围观人群又纷纷靠拢,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些好管别人的事,而自己又无所事事的无聊人。 “二叔,你没事吧!”柳德立挥了挥手,示意无事。他盯着少年,看来是个棘手的敌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忽然对着少年喝道:“原来是你!” 少年对这莫名其妙的话皱了皱眉,心道:莫不是又有什么诡计? 柳德立对众人说道:“各位,前几日,我柳家遭贼,被窃取几件珍宝和秘籍。我曾与那蒙面的贼人交了手,观那贼人的体型和身手,原来是这小子。来人!给我抓住他!” “你胡说!前几日我还未下山,怎会到你柳家来偷东西!”少年争辩道。 柳德立道:“小贼莫狡辩!你若无辜,可敢让人一搜?” 少年一挺身,道:“有何不敢?” 柳德立对下人吩咐道:“搜!” 几双手在少年身上东摸西扯,弄的他十分的不自在。只听得“锃”的一声,身上的一袋金叶子掉落在地,露出金黄。 柳德立走进,拾起金叶子,举到少年眼前,道:“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是我的东西!” “胡说八道!”柳德立看了看少年所着的一身布衣,道:“你一个穷小子,怎会有这些黄金?” 少年涨红了脸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 “你师父?只怕是个讨饭的乞丐吧!”柳德立嘲讽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少年被十几人,团团围住。被人诬陷,这滋味甚是不好受。他越发的讨厌眼前这人。 那十几人凶神恶煞的渐渐向少年逼近。 少年脑中忽然跳出师父对他说过的话:“江湖上有很多事,很多人是无法用理来讲通的,是非难辨之时,只能靠武力来解决。你赢了,那就是你对!不过,如果你不屑,或者不想,那就跑吧!有时候太过追求对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确实不想与人打,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么,跑吧! 主意已定,他轻轻一跃,便跳出了人群,转身便跑。 第十四章 凤清歌 阳光明媚,柔风拂面,是个游玩的好季节。从山上来的少年萧拾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可惜现在的他却没有这么多的想法和念头。身后的人对他穷追不舍,而他又不熟悉此地的方位,于是已近傍晚,这追杀却还未结束。 萧拾此时只觉无辜,更觉这世道黑白颠倒。这一路走来,他听过不少人对七世家的赞颂,却不想等到自己遇上,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越来越觉得师父的话很是有理:有些事你听人家说了,那并不可信,你自己见了,也依旧不可信。唯有等到你亲身经历过一件事,亲身与人交往之后方可下定论。 如今他已亲身经历,确实深有体会。 他埋头向前跑着,却不知已来到何处。只觉四周群山高耸,路边杂草丛生,似是很少有人来此处。 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一抹白色,他微微转身,发现原来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女子长发披肩,只用一根白色丝带随意扎束,腰间也是一根白色的腰带,显出身姿的窈窕。她垂着头,手轻轻的抚摸着怀中的白玉琵琶。只是匆匆一见,少年尚未看清她的长相就又顾自逃开去。 不一会儿,又有十几人追至女子身旁。柳剑亦转头看了看那女子,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走至女子身旁,微微俯身,想要看清女子的容颜。 “姑娘,这里荒无人烟,不知姑娘要往何处去?”柳剑温柔的问道。 女子未答,甚至都未抬起头,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怀中琵琶。 未听到回应,柳剑却不泄气,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姑娘,我乃柳家大公子,我看姑娘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实不安全。何况天色将黑,不如姑娘先跟我回柳家,明日一早我派人送姑娘回家,如何?”他的态度殷勤,猥琐的目光从未离开女子的身体和面容。他搬出了自己的身份,幻想那女子热情的眼神。 只是,那女子依旧没有回答。而她的手却已停至一根琴弦处,渐渐拉紧。正要触动,手腕却猛地被人抓住,“快走!”她抬头,先前跑过身边的少年,不知何时又返途,他抓着她的手,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道:“那人不是好人,快跟我走。” 女子皱眉看着他,素洁清雅的容颜上却没有一丝的害怕。她的眉淡如新柳,她的脸细如白玉,誉月犹洁。满头青丝黑如墨,莹莹肤光,娓娓容姿,美极人寰。唯有一双眼,静如一潭死水,即使雨打风吹,也无法泛起一丝波澜。凤清歌,圣灵宫四灵护法之乐灵! 柳剑站在原地,恨恨道:“臭小子,看我不宰了你,追!” “是!” 凤清歌有些厌恶的看着少年拉着她的手,冷冷道:“放手!” 萧拾却以为这女子是怕连累到他,他微微侧头,咧嘴道:“别害怕,抓紧我!”他的笑容天真无邪,他的话语透着关心,他的手抓着她的手,温暖有力。凤清歌有一时的错愕,她知道那些人原先应该是来追这少年的,而他竟不顾自己,还想着救别人? 她看多了这世间的虚情假意,看惯了尔虞我诈,从未发现世上会有如此“愚蠢”之人。世人皆有自利之念,他也不会例外。 凤清歌皱了皱眉,一把甩开少年的手,脚尖轻轻一点地,便似一片洁云般,轻柔的向前飘去。 萧拾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只觉原本被自己紧紧抓住的手忽然间好似有了一种强烈的弹力,将自己的手猛然弹开。他有些哑然的看着前方的那一抹倩影,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未跑多久,萧拾便见那女子忽然转向,上了一座山。他心中有些好奇,但脚步却不停,亦跟着上了山。 柳剑等人一路都紧紧追着,此时却见那少年与女子上了一座山,他便也要追上山去。 “少爷,不可再追!”柳剑手下一人制止道。那人约莫三十多岁,着一袭长布衫,带着些书生的书卷气。 “为何,他们上了山,必不会再有原先的速度,我们人多势众,必能将他们手到擒来,给我追!” “少爷!不可再追!你可知此地为何处?”那人问道。 柳剑向四处看了看,却未发现有何异常,便道:“何地?” 那人指了指山顶,道:“少爷请看。” 柳剑目光向上看去,只见山顶处有一块巨石。那巨石似弯月之状,却又不似月,只因在月身正中有一处断裂,使原本斜立的弯月上下错落,却又在一处紧密相连,使其不至于两半相分。 柳剑顿时明悟,道:“断月山庄?” 那人点点头,笑道:“正是!传闻断月山庄外有一奇阵,无人能进。如今那二人上了此山,少爷还怕他们不丧命于此?” 柳剑满意的笑了笑,随即又惋惜道:“只是可惜了那位美人儿啊!” 听到此言,那人又谄媚的对柳剑说道:“少爷,属下听说今晚翠芳阁的燕儿姑娘要破身了。” “哦?”柳剑顿时眼放亮光,道:“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回去。”说罢,转身便走。 先前那人别有意味的笑了笑,随即随众人一齐跟上。萧拾跟在那女子身后,眼睛却不住的向四周看。他从小便生活在山上,对山上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可是,若是这座山却让他觉得很是诡异。按常理,如今虽已是三月,但寒意却未消,经历了一冬的树木,此刻怎会像这林中的树木般如此葱郁,苍翠,倒似夏日那般绿的将要把绿色的汁液滴落。此刻已是初春,可林中却无一只鸟兽,显得异常的寂静与幽森。 更重要的是,自走入这片林子,萧拾便感觉周围有很多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他看不到,却能清楚感觉到。从小生活在山上,使他有了一种极为敏感的感觉,能够感受到附近野兽敌意的目光,就像现在。只不过,这儿的目光却不像是野兽。 他满肚子的疑问,不吐不快。奈何前面的女子一声不吭,甚至连走路都不发出一丝声响,静的好像根本不存在。而且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寒冬冰雪的冷冽气息,令人难以靠近。整个林中,就似乎只有萧拾一人的声音。他再也忍受不住了,问道:“你……” 刚发出声音,凤清歌却忽然斜睨了他一眼。萧拾不由得颤了颤,生生将那话咽了下去。那眼神……太可怕!没有一丝的感情,冷到了极致,便是一种死的感觉。看到她的眼神,便会不由自主的以为自己身在地狱,那种阴森与恐惧紧紧的缠绕在周围,就好像一双冰冷的手死死的掐住咽喉,无法透过气,却又挣脱不得。这样的眼神,那样的女子,究竟要经历过多少大的苦痛,才会有这般死寂的眼神。到此刻,萧拾便是再无知,也该想到这女子不似自己原先所想的那般普通。 他不再说话,极为识相的静静跟在后面。忽然,他见到那女子停下了脚步。 凤清歌低头,手指轻轻抚上琵琶,清泠的声音从指间缓缓传出。琴音悠扬,清脆如玉石相击,轻柔似柳絮飘飞。然而这却是来自地狱的冥乐。 林中不知从何处吹来一丝怪风,吹的脸生疼。耳边如有细虫的鸣叫,然后那虫子似乎渐渐爬进了耳内,咬噬着耳内的一寸寸,向里,再向里,直至血肉骨骼,直至五脏六腑。这是萧拾的感觉,更是林中影藏之人的感觉。但相比之下,萧拾好的多,只因他内力更为深厚,他感到耳边传来的痛苦,便立即自我点穴,绝了与外界的任何声音。 琴音终于停止,萧拾见那女子的表情依旧一脸沉默,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动于衷。萧拾有些不快,却终究不敢说什么。 不多久,山上也传来的一阵箫声。若有若无,虚无缥缈。但它的杀伤力却毫不比那琴音低。林中影藏的那些人有些甚至承受不了,从树上摔下,七窍流血而亡。 这回萧拾有些愤怒了,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了。不同于过去他所见到的野兽的死亡,这是人,是同类,有血有肉,有感情。他认为,不管他们有什么不对,也不该如此将他们杀害,而且是以如此恐怖而残忍的方式。他是慈善的,更是单纯的,在他眼中,任何生命都不该被如此对待。可是她,却依旧无动于衷。 箫声停,琴声却再起,似是一种对话,却夹带着血腥与杀戮。 当琴声再次停止时,原本错落的树林却忽然移动起来,远远望去,这绝对是一种诡异的场景。不多久,凤清歌的前方被分开一条路,笔直的路,干净的路,长长的路,一直能够通到山上。凤清歌抬步,向前走去。然而她走的却不是直线,倒像是弯路,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步与步之间距离不一。 萧拾已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小小的林子中竟有如此古怪。当他看到白衣女子更为古怪的走法时,立刻想到师父曾与他说过的那些阵法,想必便是如此。他望了望四周,本想下山去,但心中的好奇心却迫使他向前。于是他踩着那女子走过的路,尾随而上。而他走过之后为多久,身后的树木却又渐渐合拢,回到原来之状。 其实他不知道,阵外之人此刻根本看不见他们二人,那些人能看到的,只是那些诡异的树。 第十五章 这条路似乎很长,走了许久却依旧见不到尽头。仿佛与天际相连,仿佛路的尽头,便是天地交接处。四周迷雾弥漫,看不清世间万千之态。如同是从云端下望,看那万丈红尘,却偏偏烟笼纱掩。 萧拾一直都尾随在凤清歌身后,没有出声,凤清歌更不必说。 从今早下山,一直到现在,已将近一天。然而这短短一天内发生的事恐怕是萧拾从来都不曾想过的。即使是现在,他也觉得这似乎是一场梦,就像这片林子般,恍恍惚惚,似真似幻。而那未知的未来,对他而言,更是没有底。 他似乎是在被命运牵着走,没有自己的方向,没有目的,就如同现在,他更觉莫名其妙,为何自己会跟着眼前这位女子来到这甚为奇怪的地方。但如果让他重新选择,恐怕还是会如此。因为他无处可去,无处安身。或许,他是该庆幸的,因为她没有赶他离开,此刻的他被忽视总比被拒绝好多了。 终于,凤清歌停了下来。萧拾一时未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她。凤清歌身影一动,身子便移到了左边。萧拾却依旧在向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凤清歌看到他顾自向前,却没有阻止,只是有些意味难明的看着他的背影。 猛然间,萧拾似乎是从飘飞的思绪中回来,抬头前方却不见那女子的身影。他惊讶的转身,却发现那女子正在身后,依旧不改那无情沉默的眼神,直直盯着他。 “咦?你怎么不走了?”他诧异地问道。 凤清歌没有答话。 萧拾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左顾右盼。然后,又很识相的回到凤清歌身后,缄默不语。 凤清歌看着萧拾的举动,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但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她垂头,又开始拨弄琵琶。 萧拾见此,立即想阻止,然而琴声已起。 但此刻,那琴声已不似先前那般令人窒息。此刻的琴声如清风细雨,如莺啼鸟鸣,如落叶纷飞,如水波粼粼,简短的一段旋律,却让萧拾有些陶醉。 不一会儿,四周的迷雾慢慢散开,原本虚无的环境渐渐清晰起来。或者说,是恢复了该有的样子。原来还觉是白日,不想已是黄昏,白雾散去,便见夕阳的彤光为四周披上了金装。周围已不再是树林林立,只有零星的几棵樱花树,花开正浓,花瓣随风而落,如飘飞的粉雪,平添了一种忧伤的美丽,一种别样的风姿。 但这尚不是萧拾所在意的,他甚至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景。他更在意的是前方的一片断崖,若是方才,自己再向前一步,此刻恐怕……而她,却一直没有阻止。 萧拾的心中涌起一阵失落与无人关心的忧伤之感。他不感怪凤清歌,今日所发生的许多事,似乎让他明白了许多。他明白自己早已不再山中,明白山里山外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明白有些人比他所见到过的野兽更为恐怖,明白今后的路不会像自己过去所想的那般简单与轻松,明白日后即使自己再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也不得不去面对。 不远处行来七八人,当先一人身着浅蓝色锦衣,腰间配一块同是蓝色的玉佩,脸上挂着淡淡的温润的微笑,如和风沐雨。他的眼光扫过萧拾,闪过些许差异。随即又对凤清歌笑道:“清歌,你回来了。” 凤清歌略一点头,随后怀抱着琵琶就要离开。 “清歌,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秦少泉看了一眼萧拾,对着凤清歌的背影道:“你还未介绍这位朋友呢?” “路上捡的。”凤清歌淡淡道,脚步却未停。 捡的?秦少泉挑了挑眉。清歌像是会随意捡东西的人吗? 秦少泉转头,对着眼前的少年细细打量。只觉这少年最多只有十七八岁,却是星目朗朗,英气勃勃。身着粗布麻衣,看不出是那个地方所植。背插双剑,却用灰布裹得严严实实,认不出来历。眼神干净纯洁,带着好奇与些许尴尬,倒像是未经世事,初涉江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想到这里,他的心忽然一惊,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难道这便是清歌带他回来的原因吗? 心中已百转千回,可是面上却不动声色,秦少泉微微一笑,道:“在下秦少泉,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我叫萧拾。”萧拾接口就道。 “原来是萧兄弟。”答话脱口而出,眼神清澈而不闪烁,或是此人不善心计,或是他掩藏得很深,秦少泉心中想着,口中却又道:“不知萧兄弟来我断月山庄有何贵干?” “断月山庄?你说这儿是断月山庄?”萧拾的眼中忽然光彩熠熠。 “正是。”秦少泉优雅的一点头。 萧拾满脸兴奋,道:“那你是这儿的庄主吗?” “庄主?呵呵,在下岂有这个本事。”秦少泉笑道。看着那少年又露出失望的神色,他问道:“怎么?萧兄是为我家庄主而来的吗?” “我……我只是好奇。” 好奇?仅仅是好奇吗?只怕没那么简单。秦少泉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面上却微笑依旧,他客气道:“萧兄远来是客,又是由清歌引来,在下当为庄主一尽地主之谊。不如先在我断月山庄暂住,若是庄主得空,我便安排萧兄与庄主见上一面,想必庄主必定会对萧兄感兴趣的很。” “真的吗?”萧拾难掩兴奋的问道。 “自然!”秦少泉略一颔首。随后又转身对身后一人吩咐道:“带萧公子下去休息。”说话时,他对那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会意的一点头,便走上前去,搭住萧拾的手,似乎就是要引他前去。 可是在萧拾碰到那人的手之时,一股热流滚滚从手腕间涌入,灼热难当,与自己身上的内力相冲,他不得不运功抵挡,两股内力在他的体内相交,相斗。那股外来的内力顿时无法抵抗,猛然退出。与此同时,那人的手被猛地弹开,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踉跄了几步,显然是占了下风。那人满脸惊愕,似是不明白这少年如此幼龄,却有如此内力。 身旁,秦少泉将这一切以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转头,对那人喝道:“怎么回事?在平地上也站不稳?伤了客人你如何交代?” 那人一脸惊恐,张嘴咿咿呀呀了一阵,似是在请罪。萧拾这才看到那人根本没有舌头,他本身就未感到有什么不适,此刻又看到那人的无辜模样,便求情道:“我没事,他也不是故意的。” 秦少泉笑了一笑,道:“下人笨拙,还请萧兄见谅。”他又对那人冷声道:“还不为萧公子引路。” 那人惶恐的点了点头,恭敬的向萧拾示意了方向,随后领先带路而去。 萧拾礼貌的向秦少泉笑了笑,便跟着那人离开。 看着萧拾离去的背影,秦少泉笑意尽敛。萧拾?江湖中几时出现了这样一人?是否与七世家有关联?他的容貌究竟是不是巧合?若不是巧合,他又从何得知这样的长相? 不远处,又一个下人打扮的人走近。对着秦少泉咿咿呀呀一阵,双手在空中指画着,他也没有舌头。 秦少泉看懂了他的意思,道:“我知道了。” 第十六章 宽敞而明亮的房间中,清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房间一分为二,中间由白玉珠帘相隔,珠帘旁一盆折鹤兰绿叶簇生,白花似疏。外间正中摆放着一套紫檀木制的桌椅,桌脚刻画着淡雅文静的山水纹理图案。桌上的鎏金香炉淡烟袅袅,房内的香气正是出于此处。香炉旁是一套碧玉色的茶具,飘飞的祥云雕刻于上,游龙盘绕,以龙头为壶口,以龙尾为柄,以龙身为流,尽显主人的傲气。 内间隐约可见一张红木的书桌,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众多的信笺。一颗洁白的夜明珠在桌上熠熠闪光。内间的侧壁是一扇窗,窗外一片小竹林,青葱欲滴。 冷绝云依旧带着银色的面具,坐在书桌旁,双脚交叉搁在桌边,身体斜斜的靠在红木椅上。长长的黑发从椅背上垂落,窗口吹起的微风拂过额前的一缕发丝,尽显风流随意之态。她的手中拿着一张红色的帖子,她看着帖子的内容,嘴角微微扬起,眼中露出不屑与讥诮。 秦少泉轻轻推门而进,隔着白玉的珠帘看到帘后之人,他温和一笑。似阳春三月和煦的阳光,似清溪河畔浣洗的薄纱,似碧天里缓缓飘落的轻鸿之羽,足以让无数少女为这一笑而心动。 可是却偏偏有人看不到。看着脸上带着笑意,拨开珠帘,渐渐向自己走进的男子,冷绝云的眼色冷了冷,“未敲门,未经我允许便敢进我的书房的人,恐怕也只有你秦少泉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干脆,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秦少泉象征性的看了看那扇门,随后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放在椅背上,俯下身凑近她的脸,对着银色面具下的黑眸,道:“难道我进不得,亦或者你对我也有戒备?” 冷绝云抬起眼睑,定定的看着近距离的洁白无瑕的面容,严肃道:“我敬你,重你,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爬到我的头上。”她一把推开他的手,站起身,负手而立,道:“因为我是心高气傲之人,我不允许,也无法忍受。这一点,你知道。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有可以值得我信任的人,你,自然也不会例外。”她转头,看进了一双霎时变得幽暗的瞳孔,夹带着些许失望与无奈。但只是一瞬的时间,那双眼又恢复了笑意。 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拿起桌上的红贴道:“你叫我来可是为这?” 冷绝云一瞥那张请柬,问道:“你怎么看?” 秦少泉轻轻一笑,放下那张请柬,看着她道:“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哦?”冷绝云转过身,邪气的一笑,道:“看样子你似乎知道我的答案?不如说说。” “呵!我知道你一定会去这场寿宴,而且我也相信这场寿宴一定会因你而增色不少。”秦少泉自信的说道。 冷绝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怎么说?” 秦少泉苦笑道:“这是在考我吗?” 冷绝云只是看着他,不置可否。 “因为我想你一定会为这场寿宴而准备一份大礼吧!”秦少泉无奈的说道。 冷绝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最后竟笑了起来,“知我者,秦先生也!不如秦先生再说说我又会如何处置它们呢?”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两张帖子,一红一白,赫然便是罗刹宫的“罗刹双贴”。 秦少泉看着那两张帖子,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难道你已想出处理他们的办法了?” “哈哈哈……”听他说完,冷绝云大笑,可是她的眼中却充满了森然的冷意。 秦少泉知道,他又猜中了。面上笑容不减,可是心中却觉危险。 果然,冷绝云笑声忽然止住,她一步步向秦少泉走近,她的目光如刀剑凛冽,如霜雪冰冷,如夜空深邃。她的表情却如孩童般单纯,充满着好奇。她的声音单纯,娇媚,轻灵。她道:“你说……你这么了解我,若有一日,你我为敌,究竟会是你死还是我败呢?” 秦少泉敛起笑容,一字一句道:“都不会,因为你是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的。你会在此发生之前就杀了我,不是吗?” 冷绝云眯起眼,身上忽然涌起一阵冷冽的杀气。他与她双眸对望,一个温和,一个刺骨,却是谁都不避开。似乎是过了许久的时间,她身上的杀气渐渐退去。她沉声道:“你知道,最好!” 她猛然转身,回到书桌旁坐下,揉了揉太阳穴道:“我听刚才有琴音想起,是清歌回来了吗?” 秦少泉浅浅一笑,好似先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不错,而且她还带回了一个人。” 听得此话,冷绝云一怔,道:“她?” 秦少泉优雅的点了点头。 “呵!我倒是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竟让清歌如此。”她满脸的疑惑与好奇。 “他与你一样。”秦少泉神秘一笑。 “什么意思?”她微微侧头,看着他,问道。 “意思就是,他的年纪与你一般大,他的武学修为与你一般的深不可测,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弯腰靠近她的脸,轻声道:“他与你长得很像,很像,很像。” 他一连说了三个“很像”,冷绝云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可是易容?” 秦少泉直起身,一挥衣袖,道:“你认为有多少人看过你的脸?” 冷绝云忽然迟疑了,但随即又笑道:“不是刻意而为最好,这世上相似之人并非没有。” 秦少泉却忽然严肃起来,道:“可是这张脸不能有相似。” “可若是能够为我们所用,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若是不能,那么我要他进来易,出则难。”她道。“你明天带他来见我。” “也好。” “嗯,你先出去吧!”她似乎有些疲惫了。 秦少泉点了点头,深深望了她一眼,便抬步离开。走至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你不去见见他吗?你来了已有数日,而他每天都想着见你。”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冷绝云却听懂了,她抬起头,冷冷道:“你告诉他我回来了?” 秦少泉摇摇头,道:“你不说,我怎敢?” 冷绝云似是松了一口气,她轻轻一叹,敛去了眸中所有的冷然与戾气,竟露出温和,似洁云般轻柔的神色,她有些无可奈何,有些忧伤的说道:“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告诉他。” “为何?” 冷绝云一愣,喃喃道:“因为……我不想让他担心。” “既怕他担心,不如放手。” 她摇摇头,道:“有很多事是逃不掉的。” “那你想等到何时?一辈子都不见他吗?” 冷绝云站起身,来至窗前,看着窗外竹林,心境平和了不少,她道:“我得到消息,冰魄在云乾手上。待我拿到冰魄,可以救得他的命时,再见不迟。” 秦少泉叹了一口气,道:“何苦?”说罢,不等回答,便开门走了出去。 冷绝云静静立在窗前,看风拂青竹,看叶落满地,看鸟啭莺啼,看黑夜降临。以后,以后还会如此心境,去看这一切吗?以后,以后还有机会再回来吗?以后,以后就算万分后悔,万分疲惫也无法再回头了。以后,以后真的已经不远了,只剩两年。在这两年里,该算的该结的帐都该解决了。 哥哥,原谅阿雪不能来见你,不能伴你左右。多看你一眼,阿雪会怕自己没有勇气离开你,没有勇气去面对外面的一切。不是恨胜过对你的依恋,只是心中不甘。如果离开是必然,不如不见,徒增伤感。 手腕间似有东西在蠕动,她抬起手,掀起衣袖,只见略显苍白的手腕间挂着一串黑色似黑玉所制的手链,光滑细腻,晶莹剔透。手链下垂挂着一颗白色的珠子,珠内隐约可见有一只黑色的小虫。此刻,那只小虫似乎异常的兴奋,在珠内不停地爬动,珠子便随之而跳动。 见此,冷绝云皱了皱眉,脑中似乎浮现出一个身影,他白衣胜雪,墨发如绸,姿态风流,他回首,笑如春风温如玉,眸似皓月光似霜,世人皆道仙人之姿,风华绝代。可她却露出鄙夷的神色,数年前发生的种种至今历历在目。他的笑从来都含着算计,他的目光深处一直都是狡诈,她觉得他不过是一只极擅伪装的狐。 而如今,“他竟然也来中原了?”她自语道。 第十七章 清晨,高山之上阳光艳丽,为落霞山上的树树草草披上了一层金装。奇花异草香气幽幽,随清风微微飘进房内,淡淡的味道沁人心脾, 可是,萧拾却不由得摒住了呼吸。他认得这种香味,闻久了可使人内力尽失。从进庄到现在已过一夜,然而这一夜他却未安心睡下。 他无知,未经历练,未尝江湖险恶,但这并不代表他愚蠢。这断月山庄从四周环境到每一个奴仆,都带给他怪怪的感觉。这里的人,似乎除了那管家和那白衣女子外,不是少了舌头,就是瞎了眼,亦或者断臂少腿,但每一个人却都不可小觑,每个人都深藏不露。 此种诡异的环境,他又岂能安下心。他也曾尝试想偷偷离开这里,然而他总感觉四周有人,他看不到他们,但他却能感觉到。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萧兄,可起了?” 萧拾走近门口,打开门。 门外,秦少泉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袍,腰间配一条同色腰带,美玉镶嵌其上,底边是祥云青竹暗纹。他笑容文雅,负手而立,映着朝阳,有此君子。 萧拾在心中不由赞叹对方的风雅,他笑道:“秦管家可有事?” 秦少泉颔首,道:“我家庄主有请。” * 萧拾跟着前方的一位断臂人,穿过一条小径,走过怪石林立的石桥,来到一间石屋前。那断臂人停下,对着石屋一举,未留下只字片语便离开。 “诶……”萧拾出声喊道,可那人却依旧不回头。 萧拾一脸的疑惑与无可奈何,他走上石阶,轻轻敲门。“有人吗?”可是屋里似乎无人答应。 他小心的推开门,屋子里一片安宁,淡淡的青烟从桌上的香炉中升起。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微风,吹起房中间的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在,只能再走近。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光亮,耳边响起刀剑出鞘时的声响。浓浓的剑气扑面而来,他回过神时,一柄剑正对着他的眉心直直刺来。他迅速转身,那柄剑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如此,亦转身,欲刺向他的后心。 萧拾在空中一个翻身,一面解开背在背上的剑,一面躲避着紧追自己的剑。他的剑由一块灰布包裹,他也不急着解开,转身便与那持剑之人对招。 房中只剩二人衣袂翻飞的声响,还有剑与布撞击时的沉闷之声。在快如电光石火之间,二人已过数十招,却无分轩轾。蓦然,二人同时停下,相对而立。他的剑指着她的心,她的剑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冷绝云嘴角一扬,道:“你输了。” “怎么会是我输了?我的剑也指着你,应该是平手。”萧拾争论道。 “可是你的剑还未出鞘,你说是我先杀了你呢还是你先伤了我?”冷绝云静静看着他,看着那张脸,果然,很像。他究竟是谁? 闻此言,萧拾皱了皱眉,道:“似乎有些道理,可是那是因为我不想伤你。” 冷绝云“唰”的一声收回剑,走至紫檀木制的桌椅旁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自然,你方才若有一丝杀意,你今日便出不了这门了。” “为什么?”萧拾也不客气,亦在冷绝云对面坐下,好奇地问着她。他此时才看清眼前之人,似乎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年纪,身着一身黑衣,脸上带半面银色面具,看不清真实容貌。她的眼睛似寒潭,冷意森森。她的肤色苍白,似有病态。长发高束,用一根黑色绸带系之。 为什么?竟然问为什么?冷绝云心中冷笑。究竟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她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抬起头,盯着萧拾,道:“因为……”她的声音忽然一滞,似是发现了什么。身影一闪,离开了座位。 萧拾只觉似有一双手掠过他的项间,等他反应过来,用手一摸自己的脖子,什么也没有。他猛然转身,冷绝云就站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块玉玦。 萧拾心中一急,伸手便抓,大喝道:“还我!” 冷绝云一个转身,匆匆躲过。萧拾却紧追不舍,这块玉玦似乎对他很重要。冷绝云忽然冷声道:“你在走近一步,我就捏碎它。” 果然,萧拾止步,不敢再向前。他道:“那是我的东西,还我!” “从何而来?”冷绝云的声音很严肃,很冷漠。 第十八章 云城闹剧 “砰”一声,秦少泉被重重摔在地上。那里似乎是一片峭壁旁的花园,中间摆放一张石桌。东西两侧分别有一条小路,通往不同方向。四周树林林立,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散发着阵阵芳香。 “咳咳……绝云,我……”秦少泉未曾习武,这一摔非同小可,嘴角溢出了丝丝血迹。 冷绝云站在他身侧,低头俯视着他。眼眸漆黑如深邃的夜空,冰冷如腊月飞雪,她一字一句道:“你为什要骗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么多?你知道我最恨别人背叛我。你是在逼我!” 秦少泉怔怔的看着她,这回似乎是真的触怒她了,从未见过她如此。他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呆呆的看着她抬起右掌,凝聚真气,对着他的脸劈下。 “铮铮铮……”蓦然间,传来一阵琴声,宛如一片天幕,缓缓罩落,又似洒下了一阵骤雨,接着风声呼呼,仿佛是海浪潮音,时起时落。却生生挡住了冷绝云那即将落下的右掌。 冷绝云有些愤怒的转过头,直盯着弹琴之人。 凤清歌依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她怀抱着琵琶轻轻走近,无视冷绝云森冷的目光,拂落她抬起的右掌,淡淡道:“这不是你。”将喜怒哀乐溢于言表,这不是你。 听得此言,冷绝云一声冷哼,转身在石桌旁坐下,不再理会秦少泉。凤清歌亦在她身侧坐下,低头抚摸着琴弦。 不远处,柳尘闻得琴音赶来,看到此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恢复正常。他走近,扶起秦少泉,而后立在冷绝云身后。 秦少泉有些错愕的看着柳尘,在他记忆中,柳尘一直都是一身黑衣,黑布蒙面,来无影去无踪,从不出现在人前。可是此刻,他摘去了蒙面的黑布,着一身灰白色的粗布衣。目光依旧平静淡然,只看着冷绝云。 一时静默,却是冷绝云首先打破了寂静,道:“尘!我让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柳尘略一点头,从腰间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置于冷绝云面前。 冷绝云却只是淡淡一眼瞥过,并未接下,她站起身道:“还有七日便是云家寿宴,你们都去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动身。” 而后,她又冷声道:“秦少泉,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究竟可不可以放心将这断月山庄交于你。” “咳咳……可以!”他的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丝丝血迹,却依旧坚定说道。 “好,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说罢,她转身离开。凤清歌与柳尘随后。 秦少泉站在原地,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知是怨是慕。 ================================ 云城。 云城五百年前本是云国都城,而后虽然云国与华国合一,改国号华云,定都丰颐城,云城却依旧繁盛如初,甚至比往昔更热闹。 无论是青楼画阁,柳陌花衢,亦或者是茶坊酒肆,赌场人家,皆是人满为患。尤其在这几日,显得更为拥挤。因为时值云家家主大寿,武林大会将至,不仅来自各方的门派势力纷纷来至,更有来自朝廷的官员。 世家,谓世世有禄秩家也。七世家虽为江湖势力,但五百年前,因其祖先曾助华云开国双龙之云国女帝轩辕君征战天下,故受得王侯之爵。直至华、云联姻,七位先祖不知何故纷纷辞官,云国女帝感其功,故授其“世家”之封,世代可享朝廷之禄而不管朝廷之事。 此后五百年间,七世家之后代子嗣可谓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身份优势,无论朝廷还是江湖,都起着掌控之权。虽各世家家规有所规定:嫡系子孙不得入朝为官。但庶出之子却大多走上了官路,加之其世家地位,何人敢对其不敬? 此刻街市上,来来往往的多位无门无派的江湖客,有身份地位之人早已被接入云家小住,不过也不乏一些出来解闷的世家年轻子弟。 “咦?玥哥哥,看这个!”一位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笑着拿起路边小摊上的一对玉镯,道:“好漂亮!玥哥哥,我要了!”少女着一身粉色烟云碎花裙,梳一头芙蓉归云髻,其余长发垂落,披散在两肩。少女面容姣好,淡扫蛾眉,盈盈一笑,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她右手持一条长鞭,正是韩家独女韩玉双。 旁边一男子走近,他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锦缎,外套同色纹纱袍,眉目清秀,温婉儒雅,持一把流月扇。南宫玥!他随意瞥过那对玉镯,道:“好!”答得爽快,却有些敷衍。 他对那卖玉镯的老汉问道:“老人家,多少钱?” “公子,这对玉镯是老汉老婆子的嫁妆,若非生活所迫,是绝不卖的。”老汉显然有些激动。 “你这老头,问你多少钱,你直说便是,说这么多做什么?”韩玉双娇喝道。 第十九章 溪云初起 眼见韩玉双受气跑开了去,云傲雪眼中掩不住的得意之色。她转身,微笑着看着幻灵,只觉眼前这女子与她过去所见名门女子不同。穿着虽五彩绚丽,但整个人看上去却说不出的灵动。她笑道:“姑娘出手真是大方,傲雪很是欣赏,想与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幻灵此刻亦在打量着云傲雪,看得出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眉宇之间兼有着娇贵之气与侠气。听得她相问,幻灵只是一笑,却不答话,而后从腰间取出五百两放于那小摊上,便要离开。 “诶,姑娘,您忘了把镯子拿走?”那卖镯子的老汉喊道。 “送你了!”幻灵回道,却未止步。 “送……送我?”那老汉一时错愕的说不出话来。五百两银子就这么大方的送人,那方才发生的一切又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云傲雪也一时愣住了,与老汉面面相觑,呆呆看着幻灵上了马车。 马车由一位身着灰白色布衣的清瘦男子驾驭,在幻灵上马车后,不一会儿马车便消失在人潮中。 * 由于武林盟主云家家主云乾五十大寿,又值武林大会即将到来,云家主广邀天下客来此云城。云城虽大,但天下有心在武林大会上出彩之人何止千万,岂是这云城可以接纳的? 此刻云城所有酒楼,客栈都已人满为患。然而却偏偏有此一阁,其间无人住宿。非是众人不知,而是其阁主不愿。哪怕客人出价比平时高之数倍乃至数十倍,阁主不知何故,依旧不为所动。 此阁名为沉日阁,上下共三层,立于碧心河畔。向外正对街市繁华,俯观苍生百态;向内却迎清湖春风,笑看别样红尘。可谓占据了云城最佳之地,是个高雅的好去处。 然而此刻。 一位约三十多岁的男子带领一帮人来到沉日阁门口,那男子对着阁内喊道:“我等今日奉云家主之命,与沉日阁阁主商量。希望阁主看在云家主的面上,开放沉日阁,让云城的客人得以入住。”这男子虽说的恭敬,但面上却尽是高傲不屑的神色。 “你们回去吧!沉日阁早已被人包下,小可不能擅自做主。”阁内传来略显苍老的声音。 那男子皱了皱眉道:“何人包下?难道他还敢跟云家做对不成?” 沉日阁中无人应答。 那男子有些不耐烦了,道:“难道那人一个人就要住这么大一座楼阁吗?留下一间与他,又有何不可?” 阁楼门紧闭,阁中依旧沉默。周边围观之人愈多,对这沉日阁指指点点。似在感叹在这云城之中,竟有人可对云家如此不敬。 那男子怒了,身为七世家之一的云家中人,走到外面,何人不是恭敬以待,何曾受过如此冷漠。他喝道:“再不开门,莫怪我等破门而入了!”说罢,他退后一步,向前一挥手,身后一干人上前,准备撞门。 “叮叮当当……”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铃铛的声响。宛如雨打竹梢,又似细流涓涓,泠泠作响。 第二十章 何处风过 沉日阁一间厢房内。房内装饰简单清雅,只一张红木雕刻的床榻,一套紫檀木制的桌椅,正对着床还有一张案几,上面摆放着一盆素洁淡雅的月季。内间摆放着一张书桌。 冷绝云正坐于桌侧,手上拿着一只杯盖,轻轻的与桌上的蓝玉的杯子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神色平静,静静的听着幻灵打听到的消息。 “……七世家中唯有上官家未到云城。据幻灵所知,这上官家家主上官汐似乎与另外六世家不和。传闻上官汐是个庶出之子,自幼不受宠。四年前上官家前一任家主不知何故竟因病去世,而其三个嫡子亦在外出办事的途中被人所害。而在争位之时,上官家的几个老头子竟一致支持上官汐,上官汐因此得以登上上官家家主之位。 然而,自登上家主之位后,听闻上官汐整日不顾上官家事务,只留恋于烟花之地。为人风流懒散,为其余六世家所不齿。” 听到此处,冷绝云不由得一笑,有些不以为然,有些讥诮,她抬头看着窗外,淡淡道:“传闻不一定是真的。上官汐吗?本庄见过。” 幻灵听到此话,疑惑道:“公子见过,何时?” 冷绝云端起茶杯,视线却还是停留在窗外,她道:“就在……” 她的声音忽然一滞,似是在窗外看到了什么。与此同时,手腕间垂挂的珠子跳动的厉害,被困在里面的小虫更是兴奋。“砰”的一声,她放下杯盏,冷声道:“关窗!” 幻灵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疑惑的走至窗边,她看了一眼窗外,却并未发现什么。只觉面庞边似有一阵风吹过,带着淡淡的馨香。 正要关窗,却听冷绝云又冷冷道:“不用了!” 幻灵奇怪的转头询问,却发现房间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那人白衣翩翩,丰神如玉。肌肤晶莹,细滑如凝脂。一头墨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更衬的人超凡脱俗。细眉,凤眼,琼鼻,薄唇,皓齿,加之脸上风流慵懒,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忘了这里究竟是九天碧落,还是俗世红尘。 果真是人如秋水玉为神,品若梅花香在骨。 冷绝云的目光冷冷的盯着他,面具下的神情分不清是喜是怒。 而那人似乎对这样的目光似乎早已不感冒,他嘴角带着微微笑意,很自然端起冷绝云身旁的茶杯,闻了闻,赞道:“真是好茶!启窗迎外客,好茶赠君子。绝云,”他对着她遥遥一举杯,道:“你这可是在欢迎我?” 她那点漆的黑瞳又冷了冷,但外露的脸面却露出些许笑意,不知是恨是敬。她不动声色的从白衣男子手上取过茶杯,望着他,轻轻说道:“闭门绝外客,好茶独自品。尚无君处!” 那白衣男子听罢轻轻一笑,笑容一绽,似在万里污浊之地独自盛开的百合,清雅而温和。他又想从她手中取过茶杯,而她却身影一闪,换了方位。他似早知她会如此,紧跟而上,衣袂翻飞,转眼,茶杯已在他手上,他对着她玩味的一笑,道:“五年不见,绝云,你还是如此傲气好胜不让人。” 她含笑看着他,他含笑看着蓝玉杯,两人相对而坐,正中相隔红木圆桌。忽然,她伸手,直取他将到唇边的玉杯。他一笑,无视急速而来的劲风,在原地一转身,躲过那一击。 她一手撑着红木桌面,翻越而上,在空中转过一个劲抖,稳稳落至他的面前,对着他的胸口挥出一掌。他嘴角微微上扬,将手中的玉杯向上一抛,空出双手,迎向扑面而来的掌风。 空中玉杯直直上升,又稳稳下落,不洒出一丝一毫。落至双手被互相制约的两人中间面前,她一笑,就让它摔了吧,她的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得不到。 第二十一章 云家,正厅。 正厅之内一片寂静,云家家主云乾端坐于主位,着一袭灰色布衣,浓眉微皱。已是五十岁的人,岁月也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三十年前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了踪影,数十年风雨沧桑早已磨灭了他对名利的热情。到而今眉宇之间只剩淡淡的哀愁与悔恨。 主位之下,左右两侧分别是五世家三大派的家主与掌门,个个皆神情凝重。地上还跪着七八人,正是先前在沉日阁前闹事的几人。此刻他们一身狼狈,嘴角,脸上皆带着些许淤青。他们低着头,眼光却不断向上瞥,希望几位主子可以为他们出头。 “哼!真是岂有此理!”满室的寂静,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霍家家主猛地一拍桌子,气呼呼的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外面那些不知情的市井小民传的她神通广大,她就真以为自己可以目中无人,只手遮天了?在云城竟敢如此放肆,未免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说的不错,确实不能再放任这小子如此下去!否则我七世家脸面何存?”柳家家主义正严词道。 “小鱼儿毕竟不可能与大海相比,再怎么翻跃也不会引出什么风浪。两位何必如此心急?且看看她有何能耐。难道我们还怕一个小辈不成?”韩家家主不急不缓的说道。 “各位,且听我一言。”南宫家家主站起身道:“众所周知,几个月前,盟主与罗刹宫同时给断月山庄送了四贴,却不知那断月庄主反应如何。可今日在云城,在盟主大寿之时,在武林大会前夕,那断月庄主竟然再次出现,难道诸位家主与掌门竟无丝毫其他想法吗?” 座中个人闻得此言皆双眉微皱,细细思量。 “阿弥陀佛……”怀远大师站起身猜测道:“南宫施主的意思是……这断月庄主是向我武林正道俯首了?” 南宫明略一点头,道:“不错!或许可以这么认为!” “哼!”沈家家主冷哼一声道:“这小子看起来那里有身为臣下的自觉!我看我们得杀杀她的锐气!” “有道理!”众人附和道。 韩家家主韩芝瞥了一眼主位之上浓眉深锁,目光失焦的云乾。忽然有些自嘲的说道:“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多,却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决定不了。不如听听盟主的意见,毕竟要盟主认可才行啊!” “说的是!不知云盟主有何高见?”霍家家主拱手似乎极为礼貌的问道,但眉眼之间却尽是不屑之色。 历来盟主之位皆由七世家中人担任,并非有成文规定,而是因为无人敢得罪七世家。今日若是赵钱孙李成了盟主,明日必将收到来自七世家的打压与威胁。盟主之位不过成了个虚位。 但,即使是七世家中有人登上了盟主宝座,却也会引来其余六世家的不甘和嫉妒。七世家向来不似外人看来这么和睦。正如此刻云乾所处之境遇,虽明面上假情假意假戏做足,但暗地里,六世家却称其为忘恩负义的无情小人。 毕竟,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当年他背叛对他有恩的圣灵宫,杀害结发妻子,逼死亲生儿女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听得有人相问,云乾有些不自觉的微微眨眼,拉回了先前飘荡在外的思绪。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就顺其自然吧!” 柳家家主轻声一哼,道:“若说出格之事,他断月山庄做的还少吗?说远的,当年我七世家派人上落霞山好言相请断月庄主,却无一人回来,难道各位还认为这些人还活着吗?说近的,就凭她今日敢对盟主不敬,对武林正道中人无礼,就可定她一罪!” 南宫明略一思索,道:“话虽不错,不过今日之事却是我们无礼在先。那沉日阁是早由她包下,到底是我们抢夺而引起的纷争。更何况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何必闹大?” “小事?抢夺?南宫家主此言差矣!事关云城安定,七世家脸面,岂会是小事?盟主是派人与那沉日阁阁主商量,岂会是抢夺?南宫家主莫不是在为那小子求情?” “并无此意!在下不过就事论事!” “好了!”云乾忽然拍了一下桌子,扶着桌子站起身,虽体态略显苍老,但一声轻喝,一脸肃容却威严十足,众人都不由得安静下来。“此事日后再议。先前邀各位前来,是商讨武林大会事宜,既已商讨完毕,就都散了吧!”说罢,他转身就要向内堂走去。 各世家家主正要离开,云乾忽又转过身来,问道:“怎不见上官家主?他还未到吗?” 听到此人,各家主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霍家家主霍居良冷笑道:“只怕上官家主此刻还在哪个温柔乡中,红绡暖帐,左拥右抱,睡得正香。早就把盟主之请抛到九霄云外了。” “唉……”云乾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二章 血夜罂粟 夜雾凄迷,鸦鸣森森。冷风如刃,吹过大地,似刀剑齐鸣,呜呜作响。今夜无月,今夜无星。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无边的迷雾。 在离云城一千里外,有座巨大的宅院,名为林家堡,地处山林之中,四野无人。除七世家三大派外,也称得上是武林一大巨头。其堡主名为林毅之,今年已是花甲之年,是江湖第一刀客,用刀出神入化。也正因如此,方能在这实力为尊的江湖中博得一席之地。 可今夜…… 书房内,书桌上幽暗的烛光摇晃,撒了满书的杏黄。林堡主坐于桌侧,一手拿书,一手支头,双眼有些犯困。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放下书,伸了个懒腰。而后站起身,吹灭了那本已燃尽的蜡烛。那跳动的烛火霎时归于寂静,恰如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的死去。 他走至门旁,打开门,“吱呀”一声,给这寂静黑夜增添了一种森然。似沉重的叹息,似濒死之前痛苦的呻吟。 又一阵冷风吹过,冰冷刺骨。空气中,夹带着淡淡的异味,很熟悉,很像是血腥味。他皱了皱眉,可是怎么可能?林堡主似对自己很有信心,不相信会有人敢来来惹他。 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吧。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转过身,正要去关书房的门。 蓦地,三道青虹分别从左右以及身后刺来,耀眼如轮。感觉到浓浓的杀气,他“砰”的打开已关上的门,身体向前一滚。避开了那森森寒芒。 他一边躲避,一边来至书房的西侧,那里挂着一把约两三尺长的长刀,正是他的武器。得了趁手的武器,他本身就如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刃,身手敏捷而狠绝。手起刀落之间,哀嚎频传。 解决了三人,他嘲讽的瞥了一眼尸体,自语道:“不自量力!” 他走至门外,发现北侧宅院已起了大火,他正要赶去救火,南面却又忽然传来家人的哀叫。他心中一急,提起刀,想先去救家人。西侧,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又阻止了他的脚步。与此同时,东侧,刀剑的铿锵声此起披伏。 “啊!”他仰天长啸。“究竟是什么人?鼠辈!给我出来!” 声音刚落,四周的房顶之上便出现了许多蒙面人,他们或全身蓝色,或全身紫色,黄色,红色……七彩之色俱全。他想起刚被自己解决的三人,也是全身青色。 他忽然知道了这些是什么人,恨恨说道:“风雨楼!” 风雨楼,江湖第一杀人组织。风雨,寓意腥风血雨。江湖上,人人谈风雨楼而色变。没有他们杀不起的人,只有你出不起的价。传闻七年前,风雨楼易主,老主人传位于新主,自此不过问江湖之事。 然新主上任之后,风雨楼行事却变得低调。这七年来,风雨楼出面杀人之事,据有心人计算,仅有五件。但死的每一人,皆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故数十年如一日,风雨楼声名依旧不减当年。 今日自己可会是这第六人?知道是风雨楼,他的心忽然变得很沉重,原先的信心已减了大半。他提刀,划出一道闪闪的刀锋。 “来吧!让老夫见识见识风雨楼的厉害!”他挥刀,果断而勇猛。今日一战既无可避免,那便坦然而对。 屋顶上的人纷纷跳落,步步向他逼近。 双眸前,七彩纷乱;耳际间,掌风呼呼。 漫山遍野,尽是血雨腥风,喝吼之声,不绝于耳。 虽已花甲之年,但出手依旧灵活,刀刀迅捷,刀刀致命。周边血流成河,有敌方的,也有自己家人的。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无意间抬头,蓦地发现屋顶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人,那人着血红色的劲装,纤腰一握,曲线优美,恰显出妖娆的身姿。双眼之下,用同色的面纱遮掩,尽显神秘之色。墨发如黑缎,在夜风中飘扬。 看得出她是个女子,更是这群人的主子。 第二十三章 云城相逢 四月天,风光好,莺语乱,烟波迷。 春色撩人,东风摇扇,只为搏花一笑;雾霭淡淡,柳烟成阵,却迷了游人双眼。 倚在沉日阁厢房的窗棂边上,冷绝云静静的望着清湖春光。眼波迷离,分不清是在欣赏这波光柳色,曲诸斜桥的诱人风光,还是在静思如江雾般迷离的未知之事。 银色的面具折射出太阳的银辉,黑宝石般的眸子却蕴藏着月光的清冷。如日如月,显得整个人越发的神秘不可捉摸。 “你在想什么?亦或者想干什么?”阁楼下,清湖上,一艘普通的游船随风漫游,透过游船轻柔的白色帐幔,风无痕侧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只通体洁白无暇的玉杯。他微微仰头,细眉浅锁,静静的望着不远处阁楼的窗边懒懒倚靠的黑衣少年。 甲板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坚定而有力。他走至风无痕面前,躬身道:“少主!” 风无痕不动声色的拉回了视线,坐起身,放下白玉杯。他的目光扫过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与无趣。他淡淡笑道:“怎么,月使找到人了?” 那人约莫三十多岁,着一身白袍,神情严肃而认真。似是未听出风无痕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他皱了皱眉,沉吟道:“尚未找到,不过属下夜观星相,可以确定此人定在这云城之中。” “哦?是吗?那就有劳月使再多费心,早日找到此人,我们也好早日回天风谷。”他笑意浅浅的看着月使,似是鼓励,似是不屑,似是无所谓。 不过那人一直低着头,未在意。“为谷主和少主办事,是属下的职责和荣幸,属下定当尽心尽力!” “嗯!月使忠诚之心,无痕明白!” “谢少主!属下告退!”那人躬身一拜,而后无声的离开了游船。 风无痕望着那人的背影,依旧不变那淡淡的笑意,但是此刻已不掩这笑中的不屑与嘲讽。 他走至船舱边,抬头看着那扇窗,窗边那人,还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情。他皱了皱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江风徐徐,带起他柔顺的黑发,飘飞的衣袂。伴着嘴角浅浅的笑意,无暇的面庞上风流的神情。霎时,斗艳的百花失色。 冷绝云自是未觉察到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样的感觉很好。她最喜欢清晨,因为此刻最静,最净。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她答道,却不变那慵懒的姿势。 有人走了进来,却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其他声音。 可是,她未转头,却早已知道来者是谁? “如何?”她轻声问道。 凤清歌未答话,只是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瓷瓶,而后小心取出瓶塞,将瓶子轻轻放在地上。她一手怀抱琵琶,一手轻轻拨动琴弦。 音律流转,瓶子忽然动了动。瓶口,一条小虫徐徐爬了出来,小虫浑身血红色,约拇指大小,身体柔软,行动似蛇。 冷绝云慢慢转过了头,看着地上的小虫,对凤清歌道:“转个圈试试。” 凤清歌略一点头,音律变换,地上的小虫似有灵性,果真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冷绝云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道:“一只血蛊你可以操纵自如,成千上百只,你有几成把握?” 凤清歌不语,她操纵着琵琶,那只血蛊极为听话的又钻进了小瓷瓶中。她弯下腰,轻轻拿起瓷瓶,又将它小心放在腰间。 待一切都做完了,她转身走至门口,缓缓道:“寿宴那天你就知道了。”而后她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厢房。 冷绝云站在一旁,对凤清歌的冷漠态度似是早已见怪不怪。看着凤清歌离开的背影,她的眼中露出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与无奈。 清歌,你的人生,真的还会有美妙的清歌吗? “公子,刚才清歌……”幻灵端着一盆水,满脸疑惑的走了进来。 冷绝云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柳尘呢?回来了吗?” 第二十四章 知己?同类! 萧拾自看到冷绝云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忽然听到这声大喝,才猛然醒悟。他回头看了看,认清了此刻境遇,他二话不说,立刻就跑! ***** 望香斋。 汉白玉石地,七彩琉璃灯。金银盏,象牙箸。飘飞的素帐是江南特产的轻质丝绸,空中弥漫的香气是西域最为高档的香料,高高的穹顶上镶嵌的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过往的姑娘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千姿百态,但每一个都算得上是倾国倾城。或似烈火般激情火爆,或似娇花般妩媚动人,或如月光清新淡雅,或似小鸟温柔依人。 恩客们也是个个衣着华贵鲜艳,气质出众。眼中尽是热火与激情,但脸上或手上却平静随意。毕竟他们每一个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望香斋内,每一处,每一人都昭示着此地的高贵与不同凡响。 这里真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冷绝云望着这里的一切,忽然笑了笑。 很快,就有姑娘迎了上来,能进这里的姑娘,不是大家闺秀,却可堪比官家千金。不仅容貌沉鱼落雁,而且精通琴棋书画,擅长女红刺绣。一日内可看尽人生百态,一颗七巧玲珑心浑然天成。 那姑娘身穿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挽涵烟芙蓉髻 。豆蔻年华,点染曲眉,眸若秋水,齿如含贝,唇色朱樱一点,粉腮红润。当真是风娇水媚,似杨柳袅袅。 她望了望冷绝云脸上的面具,在三步远处停下了脚步,眼中先后闪过疑惑与了然。她忽然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目光却不断向眼前之人瞟着,嘴角笑意浅浅,顾盼生辉,撩人心怀。那模样似鲜红饱满的樱桃充满了诱惑,又似含苞欲放的百合,清纯可爱。让人忍不住向前,将她搂在怀中,好好疼爱。 冷绝云有些兴趣盎然,她走近那女子,右臂轻轻挽过香肩,眼中柔情似水,却不见更深处的幽暗与讥诮。她温柔的说道:“怎么?是不欢迎本庄么?竟只在这里傻站着!” 那女子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眼中尽是兴奋与惊喜。她嘤咛一声,投入冷绝云怀中,有些羞涩的一笑,娇声说道:“雁儿怕自己貌拙,入不了公子的眼,反而扫了公子的雅兴。”她把手中的丝帕,揉啊揉,绞啊绞。 “哎呦!我说雁儿啊!怎么不把客人带进去,在这里站着做什么?”一位约四十多岁的妇人大着嗓子快步向这里走来。 “香姨!”雁儿轻声唤道。 冷绝云转头,看着来人。那人虽已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身穿深蓝色碧霞云纹缎裳,外披金丝云纹纱衣,头戴镶宝凤蝶鎏金步摇。仪容华贵,气质出众。看上去不像个青楼老鸨,倒像贵族夫人。 在冷绝云转头的那一刹那,老鸨看到她典型的标志,顿时面容震惊。不过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快就恢复自然。她笑意盈盈的迎上,笑道:“公子可真是贵客!有您大驾光临,望香斋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冷绝云神情似笑非笑,道:“来这里的只有一种人,香姨不必如此抬高本庄!” “说得好!”香姨竖起拇指赞道。来青楼的,只有一种人。无论你是在外面是谁,身份有多显赫,来到了青楼,那便只是嫖客。“这边请!雁儿,你可要好生招待这位公子!” “知道了,香姨!”雁儿有些羞赧的说道。 “诶,姑娘,你可不能进这里!”身后,香姨拦住了正要跟上的幻灵。 “公子……”幻灵竟有些手足无措。 “无妨,容儿,你先回去吧!”冷绝云吩咐道。 “是。” 这时已有不少人看到了冷绝云,人人脸上表情不一。或疑惑,或不屑,或意味不明。在这些目光中,冷绝云微笑着上了楼。 雁儿在前带路,冷绝云随她进了一间装饰精致宽敞的房间。左侧摆放一张榉木红木拔步床,罩着青竹纱帐,对着门是紫檀束腰西番莲博榻,右侧是一套楠木桌椅。房间四壁上张贴着各种山水画,榻旁紫檀架上放着插花的翡翠菊花瓶。床侧还有一幅未完的鸳鸯刺绣,一架白玉七弦琴。 雁儿轻轻一笑,道:“公子,不如先听雁儿弹一曲,如何?” 冷绝云倚在榻上,饮着高峰云雾,微笑着点了点头。 雁儿欠身一拜,而后走至琴前,轻灵的挥动五指,袅袅的旋律悠悠响起。 庸懒的倚在榻上,冷绝云眼睛似闭却睁,透过重重的音符,她仿佛看到了一片粉色的雨幕,伴着幼男幼女的欢快笑声。那是樱花,是昔日圣灵宫后山上的樱花。那时候,春和日丽,她在树下嬉戏。身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笑着看着她,眼中尽是宠溺。 第二十五章 上官汐 “冷庄主喜欢这高峰云雾?”上官汐举着白玉杯问道。酒菜已送上,然而冷绝云却只饮着茶,不沾一滴酒。 听得上官汐如此问,冷绝云摇摇头道:“非也,本庄只是不喜酒。” 上官汐轻轻一笑,道:“这望香斋的酒菜可是一流,本少可是尝了几次都尝不够。” “看来汐少对这里甚是熟悉,传闻汐少生性风流,果然不假。汐少多次光临望香斋,恐怕不只是为了这里的酒菜吧!”冷绝云别有深意的一笑。 上官汐充满魅惑的看了一眼正在斟酒的雁儿,惹得她红着脸,低下了头,上官汐浅浅一笑,道:“自然!酒菜虽有留人处,可人更有留心处。” 冷绝云也看了一眼雁儿,淡淡道:“雁儿姑娘确有花容月貌,就似这高峰云雾,品之甘甜清雅,闻之,馨香淡淡,又带着几分诱人的风味。” “哈哈!看来冷庄主也是同道中人,才相处没多久,竟把雁儿看的如此通透,评价又如此之高。”上官汐又看着雁儿道:“雁儿,你能得到冷庄主如此评价,看来真的不简单啊!” 雁儿娇羞的一笑,举杯道:“是冷庄主抬举了!雁儿敬冷庄主一杯。” 冷绝云对她遥遥一举杯,而后对上官汐道:“不知汐少对这‘高峰云雾’尝出了几分味道?” “如真如幻,不可捉摸,仅十之三四。若是已尝的透彻,又岂会如此不厌其烦的来呢?”上官汐笑道。 “说的是!本庄好像也喜欢上这地方了。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再与汐少共饮,讨教一二。” “客气客气!” 二人你来我往,尽说些没营养的话。当然,这只是在一旁的雁儿看来如此。 这世上,有人是直肠子,说话直来直去,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有人说话似是而非,转弯抹角,说的好听一点,就是委婉;还有人可以将事说的不露痕迹,听起来鬼话连篇,什么都没说,事实上该说的都已说的明白。 至于这两位…… “在下云乘风,奉家父之命,特邀断月山庄冷庄主进府一叙。”门外,一位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躬身而立,神情好奇而谨慎。想起父亲的话,一定要将断月庄主请到,若是她果真不肯来,切记万不可触怒她。 可是屋内,却未传来一声应答。 门口,随上官汐一同而来的紫衣男子带警告意味地看着他,不让他靠近房门一步。 “哥哥!”走廊上,一位身着粉色束身长裙的少女兴匆匆的跑来。“傲雪?你来做什么?”云乘风轻喝道。 “哥哥,你紧张什么?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江湖传闻的断月庄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妨碍你的!就让我看一眼,好不好?”她一边撅嘴说着,一边透过纱窗向里张望着,模样甚是可爱。 “你……真是那你没办法!” “嘻嘻!谢谢哥哥!” “在下云乘风,奉家父之命,特邀断月山庄冷庄主进府一叙!”云乘风提高了声音,再次恭谨的说道。 可是屋内还是未有应答。兄妹二人有些期待而好奇等待着。 良久,屋内终于传来清冷而清脆的声音:“云乾亲子云乘风?” 云傲雪与云乘风皆一愣,似是没想到,对方竟会这么问。而且冷绝云直呼他们父亲的名讳,多少令他们有些不爽。 “家父这一生并未娶妻,乘风与舍妹皆是由家父收养,并非亲骨肉。”云乘风答道。 一生并未娶妻?厢房内,冷绝云讥诮的一笑。云乾,你果真无情,我娘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一旁的上官汐和雁儿都未说话。雁儿心中万分好奇,江湖传闻断月庄主亦正亦邪。今日她来此云城,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在向七世家示好,向武林正道俯首,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她对云家况且态度傲慢,语气不敬,何况对其余几世家呢?不过,她又看了看上官汐,心道,上官家似乎是个例外,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上官汐静静的饮着杯中酒,依旧是风流慵懒的神态,看似对一切都混不在意,可是如春水般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猜测,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愫。 听得厢房内又一次静默,云家兄妹显然已生了几分怒气。且不说云家乃是世家,单其家主是当今武林盟主,江湖中人无论是谁都要给三分薄面,可如今这断月庄主果真是无礼! 云乘风正要说话,却听得冷绝云终于又开口道:“告诉云乾,明日寿宴,定当来贺。流云玉钗为礼,不知可还敢接?” 莫名其妙的话,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愣。 云乘风定了定心神,道:“明日定当相候!”说罢,就要离开。 “哥哥,你就这么走了?还没看到断月庄主呢!”云傲雪拉住云乘风,一脸不甘的说道。 “那又如何?”看着小妹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云乘风连忙阻止道:“你可千万别乱来!爹再三强调,不可触怒断月庄主!” 云傲雪灵动的眨了眨双眼,轻声道:“放心!”说罢她对着厢房,“啊!”一声惊叫,身体直直的对着房门倒下,好似绊倒了什么,摔了下去。 “傲雪,小心!”云乘风慌张的喊道。可是当他看到云傲雪单眼充满笑意的对她一眨,他顿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门口的紫衣男子竟也未阻止,只是挑了挑了眉,而后,竟然离开了。 “砰!”如云傲雪所愿,门开了,她也摔倒了,房内的一切也都展现在她面前。 可是,她却未见她想见的人。房内只有一人,还是个女子。 “姑娘,你怎么了?”雁儿连忙快步走来,想来扶她。 可是云傲雪早已自己站起身,她急匆匆的对雁儿问道:“人呢?” 雁儿掩嘴嫣然一笑,道:“姑娘不是看到了吗?屋内没有人,人早已走了。” “走了?!”云傲雪顿时满脸失落。 “好了,傲雪,不要再闹了!我们走。”云乘风拉着云傲雪的手步履匆匆的离开。 厢房内,雁儿顿时收回了笑脸,一脸严肃。她看了一眼那架琴弦已断的七弦琴,自语道:“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上官汐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该不该告诉尊主?” 街上,人来人往。可是紫衣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家的主子,他快步追上,疑惑的望了望四周,道:“汐少,断月庄主呢?” “走了!”上官汐笑意淡淡,答得随意。 “走了?” “是啊!怎么,你对她有兴趣?”上官汐兴趣盎然的看着他。 “没有!属下只是在想,见到云家的人,她为什么要走?还有,汐少,你为什么也要走?” 上官汐咬了咬牙,佯怒道:“你怎么就不开窍?难道你想要别人知道本少和断月庄主见过面?说过话?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至于她为什么要走,本少怎么知道!” 紫衣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又道:“可是……” 上官汐连忙打断道:“没有可是了!讲这么多没脑子的话,弄得本少心烦,罚你去烧水!” 紫衣一脸茫然的,很有求知精神的再次问道:“烧水做什么?” “本少要沐浴!”上官汐恨铁不成钢的踢了他一脚。 “是!”看到上官汐发怒,紫衣一溜烟跑开了。 上官汐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本少是不是太心善了,瞧着一个个的手下都这么没规矩!” 树上,鸟儿啼叫不停,伴着沙沙作响的绿叶,似在诉说着两日前在月夜下盛开的那朵鲜艳却伤人的罂粟,似是在嘲笑某人所谓的“心善”。 第二十六章 我娶你!(一) 玉汐轩。 上官汐微笑着进了门,此处是他在云城的一个落脚点。玉汐轩坐落于云城一处较为偏僻的巷陌,从外面看来,这座屋子平平常常,算得上干净,但丝毫不与华贵等字眼有关。 但其内,却高雅无比。屋顶是灰白色的琉璃瓦,台基、墙壁均由砖石砌成。推开红木制的大门,院内曲折迂回,愈入愈曲,两旁花坛内,嘉树枝叶深深浅浅,似是颜色重染,树下异草,风怀其间。 穿过蜿蜒如带的重重游廊,入眼可见一片潋滟水光,馆桥飞渡,似游龙飞云。水面泛着银光,一片祥和之气。临水假山多姿,玲珑多样,掩映着青竹古树,将水色山石联成一体,分外雅致。 每走一步,景致便变换一重,重重不一,当真是千姿百态。豳风如画,与水岸藤萝林荫相印成趣。 一路走来,很少见到其他人。这座院子多的是湖,多的是林木,还有形状相同的房间。极容易迷路,更容易因不小心而入了这里潜在的阵。下人们有自己的本分,没有主人的命令,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穿过层层苑门,上官汐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院子,推开院子里的一扇房门,他抬步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四壁由汉白玉砌成。房内悬垂着重重帐幔,七彩俱全,微风漫过,轻柔的帐幔飘飞,显得朦胧而旖旎。双耳螭龙铜鎏金香炉中淡烟袅袅,静谧安然。 宽大的大的琉璃竹贴画屏将宽敞的房间一分为二,左侧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精致牙床,红木彩雕的美人榻。榻旁一张约半人高的案几上,摆放着玉石制的棋盘棋子,泛着幽幽的清辉。半壁残局,分不清孰胜孰负。 七彩罗帐右侧是一片方形浴池。池面上水气氤氲,各种美艳的花瓣平铺在水面上,似一幕由百花织成的锦绣。温热的泉水从浴池旁由翡翠雕刻成的凤鸟口中缓缓流出。整个房间,香气淡淡,清泠泠的水声阵阵,波光荡漾,窗口水晶制成的风铃轻轻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仿若梦境。 走进房间,融进这里静静的一切,上官汐便似一片飘零的叶终于找到了落脚点。他……她黛眉微舒,春水般的眸子充满了惬意。一身的血腥与仇怨在此刻放下,她是上官汐,却不是那个整天带着伪装面具的上官家主,更不是那个似女修罗般的的风雨楼新主。 她松开精致的玉腰带,脱下似初春新长嫩草般淡青色的云纹锦衣。她解下头上的玉簪,长长的黑发似瀑布般倾泻下来,披落在肩上,洒下的是红尘三千愁绪,亦是在俗世中身不由己的少女的梦。 她踢开丝靴,放松了整个身心,慢慢走下浴池。 柔软的温泉,带着柔软的花瓣,触上柔软的娇躯,她微微的一笑,似万里荒漠中一朵绽放的花。她很享受在水里的感觉,就像梦中娘亲轻抚她的脸庞,温软香甜。 想到娘亲,她忽然收敛了笑容,似黄昏夜幕降临,徒留黑暗,她闭上了眼。想隔绝这一切,可是记忆却似潮水般凶猛的涌来。 充满腐烂的木屑味的柴房,寒冬腊月单薄的衣衫,夹着石子和尘土的汤水,冷硬的黑馒头,还有娘亲身上的伤痕,她嘴角的血迹,互相安慰时恬静微笑,还有狗奴才的丑恶奸笑,生身父亲的无情怒容,还有……还有娘亲病时的枯黄面庞,死前的苍白鼓励。 “汐儿,答……答应娘,一定要……要好好活下去,连带娘的这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眼角一滴晶莹的液体徐徐落下。 曾几何时,本以为自己已忘记了哭,忘记了流泪,原来心中还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哪怕受尽世间一切苦痛,一切的血腥与杀戮,这里的一片人性的绿洲永远不会变成荒漠。 “吱呀”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将在悲伤中的她拉回了现实。 有人进来了。她立刻想到,而且必定不是玉汐轩的人。这个房间的四周是她的禁地,没有她的吩咐,玉汐轩内任何人不得踏足。 她依旧闭着眼,不动声色,因为没有感觉到杀气,她想看看那人擅闯此地,究竟想干什么。 她仔细听着那人的脚步声,然而,从进门开始,除了那开门声,她似乎始终捕捉不到其他声音。 落地无声,可见此人内力深厚,是个劲敌! 隔着层层纱幔,萧拾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一个仙人所住之地。他因躲避柳家人的追杀,无意间翻身进了一座院子,又东闯西闯,进了这间屋子。 或许是好奇,也或许是缘,亦或许是怨,他走向右侧,撩开纱幔,仿佛在纱幔的另一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红、橙、黄、绿……紫,他撩开了最后一重纱幔。 上官汐闭着眼,但正面却正对着萧拾。她大半身浸在水中,水面漂浮的花瓣恰好遮住了她妖娆的身姿。尽管如此,水气氤氲中,却依旧可见如雪般细白的项颈,胸部诱人的曲线。 许久未听见来人的声音,上官汐睁开了眼睛。却恰好对上了萧拾那呆滞、懵懂的目光。 四目相对,霎时,竟忘了此时此地。 良久,上官汐嘴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的说道:“看够了吗?” “唰”一下,萧拾蓦地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上官汐猛地一拍水面,五彩的花瓣,丈高的的水柱溅起粒粒晶莹的珠玑,迷了双眼。 待水面归于宁静,上官汐站在水池对面,背对着萧拾。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湿漉漉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上,水珠顺着面颊,顺着披风流落在地,增添了一种魅惑。 可是萧拾再也不敢再看,他转过头,面色通红,心难以抑制的快速跳动着。 一片寂静, 空气中又多了一份尴尬,多了一份旖旎,多了一份意味难明的情愫! “噌”一声,耳畔响过一道剑锋。一柄长剑从上官汐身侧直直刺来。 “小心!” 第二十七章 我娶你(二) “噌”一声,耳畔响过一道剑锋。一柄长剑从上官汐身侧直直刺来。 “小心!”萧拾大叫道。 上官汐侧头,冷冽的目光似一支羽箭射向来人,又似天山上的寒潭般刺骨。持剑的黑衣人触到这样的目光不由得一颤。然而这一颤已足以使他分了心,两道寒光正对着他的双眼飞来。 “啊!”黑衣人一声惨叫,从半空中跌落。他的手捂住正不断流血的双眼,非常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哀嚎。 听到这样的哀嚎,上官汐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手腕一动,又一道寒光对着黑衣人的咽喉射出。 声音戛然而止,地上的黑衣人只略微挣扎了几下,便彻底归于死寂。 黑衣人从一开始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要刺杀的人是上官汐,是梨花上官。梨花针,是武器,更是暗器,尤其是在上官汐手中,根本难以觉察到她何时出手。 一旁的萧拾目瞪口呆,一双眼睁得似铜铃。他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简单可以解决一个人,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如此秀丽的女子出手竟如此果断,如此……狠辣。这毕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她竟可以这般无情。 “你是什么人?”上官汐冷不防问道。声音虽然清脆,但似乎少了一份温度,少了一丝人情。 “我……”萧拾抬起头,看着她火红的背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尤其是当想起方才在浴池内的情景时,更是一脸通红。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上官汐秀眉微蹙,唤道:“青衣!” 一位青衣男子小心推门而进,但在帐外便已止步,他躬身道:“汐少!” “发生什么事了?” “一群自称是柳家人的闯了进来,声称要捉拿柳家的贼人。” “哦?”上官汐的目光忽然转向萧拾。正当萧拾以为她会将他交出去,打算自行承认之时,她忽又别有意味的笑了笑,道:“青衣,你先将这位客人带下去,好好招待!” “客人?”青衣愕然的抬起头,透过重重帐幔,隐约可见一个灰色的身影。他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躬身道:“是!” 门外,似是争吵不断。 “柳家人又如何?即便是你们家主来了,也不敢对我家少爷的地方如此放肆!” “哼!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即便是世家中人,亦或者是朝廷中人也要给我家老爷三分薄面。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我看你们这群人根本就没有搞清楚这里到底是谁的地方!” “搞清楚没搞清楚有何区别?” “柳家人真是越来越自以为是了!一双狗眼长到地下去了!” “你……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 “竟敢如何?”冷冽的声音忽然从身旁的屋内传出。 听到声音,柳家人心神一颤,好奇的望向声音传来处。上官家的人则是一脸恭敬。 忽然几人搬着东西,穿过人群走来。一人抬着一把红木椅子,一人抬着一张小茶几,一人端着一套翠玉茶杯,一人托着热腾腾的茶壶。 几人将东西在人群面前放下,而后恭敬立于一侧。 房门陡然打开,一个黑色的重物从屋里扔出,砰一声摔在地上,却无半丝尘土飞起。紧接着,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从屋内飞出,轻轻立在大红木椅子前,而后雍容坐下。 长长的黑发不扎不束,带着晶莹的水珠披在肩上,一张俊俏的脸似白玉雕刻,慵懒的笑容说不出的风流随意。似园中傲然挺立的青竹,又似池里临风而笑的菡萏。 这一刻,众人竟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男是女。只觉得无论男女,她都是世间尤物。 院子里几十号人,此刻都是静悄悄的,好似都已忘了自己身在何种处境之下。 上官汐将目光扫向柳家众人,悠悠道:“柳家人?” “呃……”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先前强势说话之人此刻竟语塞。现在就是傻子也知道,眼前之人非同一般,光看她的气度,便可知她非富即贵。他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阁下是……” “嗯?怎么?现在想到问这个问题了?先前不是说本少是何人没有什么区别吗?” 那人有些心虚,但身为柳家人的那种高傲却使他还是不愿低头,他挺直脊背,道:“不错!谁冒犯世家中人,谁就当付出相应的代价!你私自窝藏我柳家的贼人,若你此刻将他交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听闻此话,上官汐的笑容更大了,她道:“是吗?谁冒犯了世家中人,谁就当付出相应的代价?” 看着上官汐的笑容,那人不由得一抖,直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果然,似是验证他的感觉,上官汐灿然笑道:“那你一个柳家的下人,冒犯我上官家的家主,还派人刺杀于她,你自己说该怎么处置?” “刺……刺杀上官家的家主?怎么可能?你休得胡说!上官家家主在哪里?刺杀之人又在哪里?”上官汐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说道:“上官家家主就是区区在下我,至于刺客吗……看那里!” 众人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那是方才扔出来的“重物”,也是被上官汐所杀的黑衣人。 “你……你是上官汐?”那人心中一颤。他不是没脑的人,只是其余六世家都在云家,唯有上官家尚未到云城。传闻上官家主风流好玩,奢靡无度,而眼观这座院子坐落与如此偏僻之地,院中房屋也不见得有多华贵,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上官汐。 “如假包换!” 那人直冒冷汗,但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下便冷静下来,他躬身道:“小人不知是上官家主,多有冒犯,还请海涵!实乃那贼人奸诈,盗去我柳家不少珍贵之物,小人一时心急,所以行事偏激了些!但刺杀之事,小人实在不知,只怕是另有他人,还请上官家主明鉴!” 上官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众人都以为她会就此了事,没想到那人说完后,上官汐似是猛然醒悟,猛拍一旁的茶几,愤然道:“胡说八道!现在刺客已死,你们说不是柳家的人难道就不是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 此刻上官汐的样子,浑然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柳家那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冷笑。 传闻上官汐不过是上官家那几个老头子的傀儡,在上官家徒有其位,而无实权。是个不学无术,整日只知享乐的花花公子。 “岂敢岂敢?我等都知上官家主身手非凡,武功盖世,怎敢如此大胆来做此等蠢事?上官家主深明大义,细想便知!”那人话说的十分恭维,但眼中却是掩不住的不屑。 上官汐对这些话似是很受用,不由更挺直了背脊,她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既如此,本少便再好好调查调查!” 那人一听,立即竖起拇指,道:“上官家主英明!” “嗯!那是自然!” “呃,既然真相大白,我等就此告辞!”那人躬身说道。 “诶!你们不是要抓那个什么贼吗?不搜搜?”上官汐一脸无辜和疑惑的说道。 “不了不了,小人相信那贼人定不在柳家!” “嗯嗯,那就好!既如此,本少就不送了!” “上官家主留步!” 看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上官汐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诮。 “汐少!为何如此轻易就放他们走?”紫衣走近问道。 上官汐冷笑一声,道:“本少来此云城,怎么说也要有人去给其余六世家的那些老头通报一声。” 紫衣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上官汐转头,看着紫衣,无奈道:“何时我不说你也能明白呢?” “属下……属下……” “好了!叫青衣把那位客人给我带到客堂!” “是!” 玉汐轩,客堂。 上官汐坐于上方主位,悠然饮着茶,神情很是惬意。左右两侧,立着二女一男,分别着绿衣,黄衣,紫衣。 门口,青衣领着萧拾进来。 上官汐抬起头面带疑惑的看着萧拾,只见萧拾一脸的严肃,双拳紧握,眼珠转动,似是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定。而后,他又长长呼出一口气,神情松懈下来,似是已决定。 上官汐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问道:“决定了?” “决定了!”萧拾毫不犹豫的答道。 “哦?说说看,你决定什么了?”上官汐随意问道。 “我决定娶你!” 第二十八章 寿宴前夕 “我决定娶你!” “噗!”上官汐刚喝进一口茶,便满口吐了出来。 身旁四人也是满脸惊愕,待确定自己没听错后,都偷偷地望着上官汐,强忍住笑。 上官汐似乎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她有些呆呆的看着萧拾,偏头唤道:“紫衣!” 紫衣面带着笑意走近,道:“汐少!” “他……他刚才说什么?”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紫衣强忍住笑意,大声在上官汐耳边道:“他说他要娶汐少!” “咳咳咳……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上官汐怒道,只是她现在的怒意早已没有平常时的威慑力。 萧拾看着几人,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与疑惑,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完全是按照师父的话来做的。师父说,女孩子的身体是不能随便看的,如果你不小心看到了,那么你就要对她负责。 他问:“怎么负责?” 师父答道:“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以命相抵,不过这不值。那就只剩一种,便是娶她!” “怎么娶?娶了之后会怎样?” 师父笑了笑,目光投向山外,带着丝丝的歉意。良久,他才缓缓道:“娶了她,就要对她好,疼她,爱她,保护她。将她作为你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师父收回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世间,名利,权势,不过是一场华美的蜃楼之景。唯有情,得到了,便是一世的记忆,不可磨灭。拾儿啊!若你有幸得到自己的真爱,千外不要逃避,你要牢牢抓住。莫要像为师,等到人生迟暮,再来后悔!” 上官汐此刻有点发蒙。走过刀光剑影,她不曾眨眼;受过欺凌辱骂,她不曾低头;接过风雨楼,她不曾无措。若是此时,是一位女子站在她身前说要嫁她,她一定可以风流以对;若是此时,是一位男子毫不正经的调侃她,她也一定可以谈笑从容。 然而,他却偏偏说的这么正经,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令习惯了男儿身的她,有些手足无措。上官汐放下杯盏,使劲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她干笑着问道:“你说你要娶本少?” 萧拾眨了眨眼,道:“是!” “行!本少答应你!”如此爽快,让身旁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未反应过来。“给你三天时间,告诉本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从事何业你父为谁你母为谁你祖宗三代系连九族者为谁何方人士现住何处家世可清白去过何处可有仇敌为何来此有何目的如何得罪的柳家……呼!”长长一串,她几乎都未眨眼未换气,她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都给本少一一写清楚,待本少查清无误后,再娶你做本少的十三姨太!” 说罢,留下还在脑中回放她的一连串问题的几人,转身走入堂内。只是,她的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哈哈哈……”身后,绿衣,黄衣,紫衣,青衣四人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 沉日阁。 冷绝云着一身黑衣,身影似黑色幽灵,穿过沉日阁大门,眨眼的时间已来至二楼一间厢房门前。她有些心急的推开房门,只见房内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一块块沾血的布条,椅子上的水盆中,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公子!”看到她回来,幻灵松了一口气。 冷绝云点了点头,大步来至床边。床上,柳尘还在昏迷之中,带着满脸的苍白,满身的血迹与伤口。身上横七竖八的缠着布条,血已止住,但元气大损,想要恢复,还需一定时日。 “怎么回事?”冷绝云为他把脉后,皱起眉问道。 “宫主,是属下鲁莽,请宫主责罚!”身旁也是满身血迹的黑衣人立刻跪在地上,说道。 “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该是你的错,本宫自不会饶你!”冷绝云沉着脸说道。 “是!”感觉到冷绝云的怒意,冷冽的气息令他颤了颤,仿佛跌入了刺骨的冰窖。“属下等随毒灵至沈家,属下大意,原以为此刻沈家无人,率先闯入。却不知沈家早有埋伏……毒灵为救我等,生生吃了一箭。”他说到最后,自觉无颜,声音有些哽咽。 “混账!”冷绝云大怒,猛地一拍,扫落了椅子上的血水,撒了一地,她却似浑然不知。“你好糊涂!沈峥既在云城,沈家便是无人坐阵,一切防御只会比平时更严数倍。你算什么?凭什么以为区区数人可以抵过一个沈家?” “是!属下知错!请宫主降罪!”那人虽万分懊悔,但脸上全无一丝惧色。 “圣灵宫的规矩你知道!”冷绝云冷声道。 听闻此言,幻灵几人脸色一变,似乎想求情,但终究未说出口。 那人却神色自如,道:“属下愿去骨坟受罚!”说罢,他站起身,便要向门外走去。 “慢着!”冷绝云忽然制止道:“你的命是柳尘的,他以命换你,本宫本无权干涉你的生死!” “属下明白!属下不会让自己死去!” “先养好伤,再去骨坟受罚!” 那人一怔,心中热流翻涌,他深深道:“谢宫主!” 床上,柳尘有些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床前那个黑色背影,他有些激动的唤道:“庄主……” 冷绝云转过身,握着他的手,道:“你失血过多,需好好调养。” “庄主,属下不辱使命,庄主吩咐的东西,属下已尽数得到,就在……” “我已经知道了,什么都不要说。养好伤,我还有事要你做!寿宴你虽已不能参加,但你只需知道,你流出的血,我会让七世家的血来换!”她说的平淡无波,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柳尘眼中闪过一丝仰慕,还有一丝感伤。而看着柳尘的眼神,幻灵心中亦是一阵失落。 幻灵叹了口气,幽幽道:“明知不可能,为何还要如此固执?”说罢,她拾起地上的铜盆,离开了厢房。 柳尘一怔,收回目光,淡淡注视着幻灵,许久未动。 那又如何?只要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便已足够。 ***** 寿宴前夕,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传闻,在这一夜,有人看到有不少信鸽飞进云家,而且落定在各世家家主窗前。 传闻,在这一夜,有人听到几位家主异常的愤怒,但是在人前却又十分淡定。 传闻,在这一夜,武林盟主云乾一夜未眠,不少下人听到他的无尽的叹气,似是担心,似是无奈。 第二十九章 寿宴(一) 云城,云家。 张灯结彩迎喜庆,披红挂绿是寿星。各路福仙齐相聚,把酒言欢笑苍生。 今日云城,热闹非凡。筹划多日的云家寿宴终于在这个晴朗的日子中举办,云家自不必说,宾客如流。云城的客栈酒楼也摆满了一桌桌的酒席,无论是谁,无论与云家是否有交情,只要在云城,就可以在云城任何一处地方入席同庆,来者皆是客。而这,也恰好体现了云家财力之雄厚。 此刻云家,人来客往。当然,能进这里参加寿宴的皆是江湖中一方巨擘。云家四处红绫垂挂,金匾招摇。正堂的正中墙壁上嵌着一个大大的“寿”字,由红玉所制,晶莹剔透。开席的时辰已近,不少人也都已入席,奉承无趣之语不绝于耳。个个脸上都是满面红光,个个心中却都打着各自的算盘。 “上官家主到!”一声长音,在府内众人一异样的目光中,上官汐满面春风,笑意盈盈的大步走入。身着黄衣和绿衣的两位美貌女婢紧随其后。 “哎呀呀,盟主的寿宴可真是大手笔,好气派啊!幸好本少今日早早的就在望香斋醒了,虽然是辜负了美人恩,但有幸见识盟主寿宴也算值了!哈哈!”似是没有看到他人轻蔑的目光,上官汐旁若无人的说道。 “哼!”霍家家主霍居良一声冷哼。 “咦?怎么霍家主你鼻子不舒服吗?别是受风寒了,小心身体啊!武林大会在即,要是霍家主重病不起……哎呀呀,那真是可惜了!”上官汐一脸的惋惜的说道。 “你……”霍家家主指着上官汐,气的有些说不出话。 “我?”上官汐见状也指着自己,一脸好奇地问道:“难道霍家主认不出本少了吗?哎呀,看来人老了,记性不好,眼神也差劲了!霍家主连本少都认不出,真是让本少心寒呐。” “……”霍居良年已近六十,江湖中人才辈出,少年英豪比比皆是。像霍居良这样的老辈人物最是忌恨小辈说他们老,更何况还是在他眼中是“无能纨绔”的上官汐。他气得发抖,正想说些什么,旁边却有人开口了。 “日游山水,夜宿青楼,世家要务两手抛,香醇红颜却是人生重事。上官家主可真是好享受啊!”说话者是柳家家主柳和立。 “原来是柳家主啊!失敬失敬!不过柳家主此言差矣,俗话说的好啊,人不风流枉少年!本少要是不乘此机会好好游戏红尘,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听说柳家主家中尚有六位妻妾,柳大公子之风流韵事也数见不鲜了,其实柳家主,你我本是同道中人啊!有机会切磋切磋?”上官汐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笑嘻嘻的说道。 “你……真是恬不知耻!”柳和立怒道。席中众人亦是嗤之以鼻。 上官汐却仿若不觉,笑道:“呵呵!耻?本少是不知道,难道在座的各位知道?”凡尘之浊,早已蒙蔽了世人的心,分不清善恶黑白,又怎会知道礼义廉耻?不过是自欺其人罢了!未等众人发怒,上官汐忽又换了话题,道:“咦?怎不见盟主这个寿星?” 云乘风先前正在招待来客,听得这里状况,立即赶了过来,答道:“上官家主,家父正在招待贵客!酒席将开,上官家主这里请,家父一会儿就到。”世家之中等级分明,虽然按年岁云乘风比上官汐年长,但按职分,一个是世家之主,一个是家主之子,差了一截,云乘风对上官汐自是恭敬相待。 “贵客?难道是……”上官汐皱着眉喃喃道。 正走着,门外,云府管家领着一位俊朗少年走了进来。看样子,那管家似是对他甚为客气,亲自送进来,态度也是十分恭敬。见到云乘风,那管家连忙喊道:“少爷!” 云乘风与上官汐同时转过头,当看到那位少年时,上官汐一愣,心道:怎么是他? 云乘风好奇的走到管家身旁,道:“福伯,这位是?”他心知福伯不是一般的老人,江湖上的人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对这个少年如此客气,想来不是常人。 “少爷,您看!”福伯将手中的一张请柬恭敬交到云乘风手中。 云乘风接过请柬,看着上面所请之人,顿时大惊。 那少年咧嘴一笑,清朗干净,他抱拳道:“在下萧拾,奉家师之命前来为云前辈祝寿。” 此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看到云乘风的神色,大家都万分好奇,纷纷猜测来人的身份。 “云贤侄,这位小兄弟是……”有人忍不住问道。 “他……萧兄,敢问萧兄可是萧成萧老前辈之徒?”云乘风小心问道。 “正是!家师说他散漫惯了,不愿再管江湖之事。故遣萧拾来云家赔礼,顺道也让萧拾代为祝寿!”萧拾礼貌的会道。 众人听罢,唏嘘不已,一下子对萧拾的地位迅速提升了一大截。原因无他,只因其师门非常。萧成,当年乃天下第一剑客,与同使剑的云家可谓是至交。他不属任何门派或势力,师出何人亦不得而知。手持青羽剑,腰挂满壶酒,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为人正直磊落,却又风流散漫。 年少时,曾独闯神龙山,击杀山上贼匪三百六十一人后,从容而退。也曾与云家家主云乾联手重创来自西岭的邪异五怪,身重七种剧毒而不死。由此成名,此后他四处游览闯荡,扫除天下不平事,深为百姓敬重。但后来不知何故,忽然退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有传闻说是他为情所困,也有传闻说他为了避仇家。 如今,消声多年的剑客忽然有了消息,又看到他的亲传弟子,众人不禁想起当年之事,多生感慨。 一旁上官汐静静喝着酒,面上依旧是不变的笑容,心中却已百转千回:原来这傻小子竟有如此来头,真不知昨日之事是无知还是有意。没想到云家寿宴竟如此大气,江湖中的顶梁人物一个未少,想来盛极则衰,不知那人是否会乘机做些什么?云家贵客又是何人?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哈哈哈,原来是萧老前辈的传人,怪不得如此气宇出众。果真是少年英豪,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萧少侠如此年少,想当初,萧老前辈也是在这样的年纪就独创江湖,闻名于世,想来萧少侠定是要超越前辈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奉承之声此起彼伏。而萧拾也早已不是当初刚下山的毛头小子了,十几天的经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懂得了人的虚伪,懂得了掩饰,懂得了不可轻易相信。 “各位前辈抬举晚辈了!” “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实话……” “是啊是啊,萧少侠你……” “……” 萧拾再一次被人潮淹没。上官汐嘲讽的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出声。 “真是热闹!”听起来清脆的话语,竟然没有被人群淹没,而且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让众人的心,莫名的一颤。 众人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出,只见一位戴着半张银色面具的黑衣少年冷笑着负手站在门口,眼中分不清是无趣还是讥笑。 满堂静默,几百号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她,打量着她。若是一般人,定会感觉手足无措。冷绝云却混不在意,他们打量着她,她也不避目光,毫不客气的打量着众人。从头到脚,从人到物,目光放肆无礼。 而在这样的严肃时刻,一声极不和谐,更为放肆,十分荒诞的声音从人们耳边响起:“那谁,萧什么什么拾的,本少的十三姨太,给本少过来!让这么多男人看着,本少可会吃醋!” 第三十章 寿宴(二)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在场众人都被呛着了。十三姨太?这是什么情况?大家看了看萧拾,又看了看上官汐。一个一脸茫然,似是而非,一个悠然得意,笑意不减。 “我说那谁,你不会反悔了吧?可你昨日才说要嫁给本少的!”上官汐有些委屈的皱了皱眉道:“没想到现在你就不记得了,真是负心!” “我……我没有!”萧拾看到上官汐如此,心中莫名一急,脱口说道。他本就不懂男婚女嫁有何意义,只知师父曾说要负责,而且大丈夫一言九鼎,不得食言!浑然不知自己的话有何不对。 众人一片唏嘘,刚才还被夸奖的“萧少侠”此刻竟然是断袖,这实在难以让人接受。不少人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甚至有人开始退后,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本少就知道,本少选定的未婚人怎会如此薄情呢?何况昨日……我们还……”上官汐一扫原先的失望之色,有些暧昧的笑着说道。 冷绝云闻言挑了挑眉,目光似两道冷箭射向上官汐。上官汐感觉到这样的目光,心中产生一丝疑惑,似是不懂冷绝云为何如此。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举起酒杯,眼眸含笑,对冷绝云遥遥一举,而后仰头,一饮而尽。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尽的风流。 冷绝云嘴角微扬,撇开目光,望了望四周,满院的酒席,满院的人,一片喧嚷,一片浊气,她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眼角忽然瞥到一处,她一笑,转身向右边的楼梯走去。 楼梯之上,似一条游廊,但雅致非凡。四周素帐飘逸,正中摆着一桌酒席。透过素帐,居高临下,楼下之人的举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四处幽香淡淡,宁静非常,很显然刻意设置,招待某个特殊之人。 云乘风见冷绝云向那里走去,连忙追上,道:“冷庄主,那里是为云家贵客所设,您不能去!你的位置在……”话未说完,只见冷绝云已似一道影子,转眼已上了阁楼。 “冷庄主……”云乘风正想上去将冷绝云请下,一旁的幻灵却早已走到了楼梯口,见云乘风要上去,连忙拦住。这架势,倒似云乘风是外客,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冷庄主,这似乎不是为客之礼吧!”人群中有人说道。 “哼!小子狂妄,目中无人,将这云家当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的断月山庄!”沈家家主沈峥冷声说道。 “阿弥陀佛!冷施主,既然非己物,就莫强求,不可拂了主人之脸。” 几人借题发挥,想从气势上压倒这位风头正劲的断月庄主,然而,透过素帐,众人只见冷绝云旁若无人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饮啜,对楼下之人所说的话仿若未听。 “盟主到!”话音刚落,云乾带着一行人从里间走出,他依旧是一身惨白色的布衣,哪怕是今日如此隆重,浑身也没有该有的喜庆。微皱的眉藏尽人生万千无奈,死寂的眼看破了红尘如烟繁华。 他身旁还跟着一位气质超然出众的青年男子,一身宽大的如雪白衣,腰间系一根嵌着白玉的银白色腰带。眸如皓月,眉如细柳,一双薄唇粉如桃瓣。脸上带着温和的丝丝笑意,如甘醇的美酒,令人心醉。 众人不禁猜测,此人究竟是谁,难道就是那位贵客?看得出这位男子身份不寻常,浑身上下是掩不住的高贵。 “见过盟主!”不管心中是否愿意,江湖之主,地位无上,理应躬身参拜。 “诸位请起!”云乾挥手道。 “谢盟主!” “乘风,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这一个个都未在酒席旁,反而聚在一个地方,云乾不由出声问道。 云乘风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望了望楼上游廊中的那个黑色身影,迟疑道:“是断月庄主她……” 云乾顺着云乘风的目光看去,透过轻薄的素帐,依稀可见隐藏在后面的清冷之人。缓慢地倒酒,饮酒,仿佛只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下面的一切都置之不理。 云乾一时竟有些呆了,心中浪潮翻滚,往事的一幕幕飞快的在眼前浮现。因为从来都不曾忘记,所以一切竟是那么的清晰。十五年来,他每天都生活在噩梦之中,那些血腥的场面,那张带着失望与愤恨的绝美脸庞,那双令自己无颜面对的儿女……一切的一切。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冷氏,绝云,断月,他早已猜到,她不是普通人。或许她将是自己的痛,或许她将是自己的解脱。今天的面对,他有过期待,也有过担心。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她是否是十五年前从断月崖下坠落,生死未明的那双儿女之一。若是,又是否是为了来寻仇,来手刃他这个生父。 看着云乾有些呆滞的眼神,云乘风不由出声唤道:“父亲……” 一声父亲,仿佛与记忆重叠,他仿佛看到有个男孩,吃力的练完剑,而后开心地跑到他身边,唤了一声父亲。他抚摸着他的头,细细的为他讲解着方才那套剑法。 “父亲……”见到云乾依旧未回身,云乘风再次喊道。 云乾怔了怔,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也明白了发生的事,却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客气的对身旁那位白衣男子道:“风公子,不如与老夫同坐如何?” 这一句话听在众人耳中,都大为惊讶。身为武林盟主,竟然让一个后辈与自己同坐,不是这个后辈修为甚高,便是大有来头。上官汐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 风无痕淡淡一笑,似白净的清荷,说不尽的风雅,他看了一眼冷绝云,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笑道:“无妨,一人独坐太过无趣,两个人,刚好。”说罢,他微微一动,身影便似一阵风,转眼到了冷绝云身旁。众人甚至都未看清他移动的路线。 “冷庄主,久仰大名!”风无痕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在桌旁坐下,单手放在桌上。 冷绝云抬起头,一双冰冷的眸子清澈透明。对于他会出现在这里,丝毫不觉奇怪,她亦将一只手放于桌上,淡淡道:“风公子,别来无恙!” 云乾听着两人的对话,甚是惊讶,难道这二人相识? 眼下开席时辰将近,云乾未多想,而是对院中众人道:“各位,今日云某五十寿辰,承蒙各位不弃,不远千里来此参加云某寿宴。这里云某以水酒一杯,向诸位道谢!” 早有下人端上酒杯,云乾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而后仰头,豪爽的将之饮尽。 下方众人也纷纷端起酒杯予以回礼。 “昨日,云某收到消息,林家堡堡主全家灭门!”刚饮完酒,云乾便抛出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云乾又道:“据调查。是风雨楼所为!” “轰!”众人再也难以保持沉默,在下方议论开来。 “诸位,眼下江湖再起纷争,邪道中人蠢蠢欲动。十五年的平静即将不复存在。云某自认无能,已无力再领导诸位。寿宴之后,武林大会,推选有才有德之辈,担起武林重任!还望诸位届时……” “老爷老爷……”门外,云府管家忽然匆匆跑进来。 “福伯,何事如此大惊小怪?” “老爷!”福伯呈上手中锦盒,道:“老爷,有位神秘人,自称是老爷血亲,特来赠礼!” 云乾怔了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冷绝云,接过锦盒,打开。只一眼,他脸上的神情刹那冻结。“砰”一声,锦盒掉落在地,露出一只雕刻精细的簪子。 “父亲,你怎么了?”云乘风担心的问道。 云乾闭上眼,摇了摇头。 “老爷,外面还有一只大箱子,说是给世家之礼。老爷,您看……”福伯小心地问道。 听到这句话,众皆愕然。在见到云乾对那只簪子如此震惊后,众人不又对那神秘人的身份引起了极大的兴趣,也更想知道,外面那份大礼究竟为何物! “怕他作甚?搬进来瞧瞧!”有大胆的人说道。 “就是!”众皆附和。 看到众人如此,云乾只得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搬进来。 楼上,冷绝云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好戏还刚刚开始! 风无痕看着冷绝云的笑容,也别有意味的一笑。 上官汐把玩着酒杯,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萧拾坐在一旁,有些疑惑的望着门外。 第三十一章 寿?冥!(一) 众人望着门口,只见四位中年大汉在福伯的带领下,抬着一只大红木箱子走了进来。人群中分开一条道,那只大红木箱子就放在人群正中央。放下箱子后,那四人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云乾出声喊道,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嘶哑,“四位,不知这只箱子是何人所送?” 那四人互相看了看,最终其中一人向前走出一步,沉稳而有力的说道:“雇主我们不认识,我们只是被雇者!” 云乾听闻,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不知这雇主长相如何?是男是女?年龄几何?”他的语气有些激动而紧张。 “抱歉,请恕我等不可奉告!”那人拱手道。 “那几位可知这箱中为何物?” 那人又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见几人什么都不肯说,云乾也无法,只得道:“想来几位辛苦了,不如在我云府。福伯,拿四百两给几位好汉!” “不必了!赏金雇主早已相送,告辞!”这四人来得干净,走的利落,毫不拖拉。无论云乾如何挽留,都不再停留。 云乾无奈的叹了一声,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朝冷绝云所在方向看去。 冷绝云自是知道他的动作,也知道他为何如此。但她却仿若未见,从未抬头看他一眼。她的眼中总带着嘲讽的笑意,伴着有些孤寂的清凉,就似夜晚天边的那一轮皓月,清澈明亮,却遥不可及。 “真是个无情之人啊!”风无痕低着头,望着面前那杯热气腾腾的茶,似笑非笑地说道。 冷绝云闻言抬起头,冷笑一声,道:“风公子是在说自己吗?” “你可以这么说!”风无痕坦然答道,他抬起头,看着冷绝云,看着她的双眸,一直看进她那似荒漠般死寂的心,似浮云般不可捉摸的情。他忽然一笑,带有磁性的声音似清风般撩拨人心,“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何分彼此?” 银色的面具之下,冷绝云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但嘴角的笑意却不减分毫,眼中的讥诮更添了几分,她冷笑道:“天风谷,武林正道之尊。而我注定会与武林正道为敌,风公子,您的意思是说,武林正邪二道为一体,不分彼此吗?” “呵呵……”风无痕轻轻一笑,道:“你要这么说也行!世人皆有自利之心,无论正邪。所谓正道,便是带上虚伪的面具,掩藏自己心中的肮脏。所谓邪道,只是将之袒露于人前。正邪之分,不过是人自欺欺人的表现罢了!” “哈哈!真是匪夷所思,没想到堂堂天风谷少主竟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冷绝云靠在椅背上,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之意。 “天风谷少主又如何?不过是个不折手段,踏着同伴尸体一步步爬到布局者预期的顶峰,自以为到达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不知自己只是别人手中的玩偶,一个无知可笑的傀儡罢了!”他的声音很轻,说的很缓,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脸上如春风般的笑意始终不变,超然出尘的气质宛如天成。 冷绝云扬眉,出奇的没有争锋相对,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移开了视线,望着下方被众人围住的大红木箱子,微微一笑。 下方,很静,大家都在猜测箱中为何物。却没有人敢去将它打开,怕有暗器,怕有毒,怕死。 “怕什么?恐怕还没有人敢在诸多武林正道人士前耍花样!都让开,就让龙某人来试试!”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方正脸。浓眉大眼,英武非凡,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霸气!外方的气息雄厚非常,带给人勇武的感觉。此人便是南港十八湾水路总瓢把子龙顺天。 众人闻言,纷纷退让。无论箱子里的东西是否有危险,有人愿做探路石总是好事! 龙顺天退后一步,抽出腰边的弯刀,双腿分开呈拱形,他带起拿刀的手对着箱子的铁锁用力劈下。 那锁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固,这一下,铁锁完全碎裂,掉落在地。龙顺天又用力的一个横劈,大红木箱子的翻盖便脱离了箱子,飞出几丈远。 没有暗器飞出,也没有毒雾什么的展现在人前。看着众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冷绝云轻蔑的一笑。我想让你们中招,你们躲得掉吗? 见到箱子似乎安全,众人又纷纷靠拢,谨慎的向里张望着究竟是里面什么东西。然而当看到箱中的东西,众人纷纷吸气。阳光下,箱子里面流光溢彩,似粼粼的碧波,轻轻荡漾。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箱中皆为金玉之器,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彩纷呈。箱子并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当满箱子的稀奇珍宝展现在人前时,不得不说也是一场视觉盛宴。这一切,似乎都无害,众人不由猜测是否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一旁的云乾也微微一愣,这似乎不合常理。他不自觉的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簪子,暗暗皱眉。不,不可能这么简单。 “七彩琉璃弓!父亲,是我沈家的七彩琉璃弓!”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众人不由都回过神。 “冲儿,你说什么?”沈峥有些愕然的问道。 “父亲,你自己看!”沈冲指着箱中一把透明的,折射着七彩光辉的弓,激动的说道。 “啊!果然是!”沈峥不由惊呼。 “娘!你看,还有我们韩家的千刃金龙鞭!”韩玉双也在一旁激动的喊道。韩芝其实也早已看到,只是不敢认定,此刻韩玉双这么一喊,不由怔了怔。 “南宫家的翡翠流月扇!” “霍家的玄铁流星锤!” “看!还有柳家的万毒经!” “……” 此时众人已经反应过来,都已认出了箱中的东西竟然都是代表七世家身份与地位的物什。相传七世家的七位先祖曾助华云开国双龙之一的轩辕君征战四方,辞官后,轩辕君送给他们每人一件代表世家之位的信物,便是如今存于相中的物件。这些东西虽然不可以作为武器,却因为它们代表着世家无上的荣誉与尊贵,而被世家所供奉珍藏。 也就是在昨夜,几位家主先后收到来自自己家族的飞鸽传书,得知这些珍宝竟然离奇被盗,而家中其余珍贵之物却不曾少,显然贼人是有意而为之。各位家主得知后,虽然异常愤怒,却无处发作。因为他们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些具有非常意义的珍宝已经被盗。因为这失去的不仅是世家的脸面,若是闹大,还会引来朝廷的责问。 故几位家主都很有默契的选择了沉默,想在武林大会结束后,再派人找回。然而事与愿违,这些东西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自己的面前,这无疑会给武林和朝廷中人留下话柄。 箱子里,似乎只是没有上官家和云家的东西。并不是他们没有这些东西,而是因为冷绝云想过,此刻云家高手密集,很难无声无息的潜入云家,要想避过众人耳目,盗得黑晶斩天剑简直是难上加难。至于上官家,冷绝云从来就只知道,上官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因此只能放弃。七世家同气连枝,只要有其余五世家出丑便已经达到了目的。 此刻,几位家主异常愤怒。身旁已有不少议论指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逃不过他们的双耳。现在,唯一感觉轻松的便只有上官汐了,满院子的人,只有她安然坐着,手中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甚是惬意。她从来就不管其余六世家如何,在她看来,与她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完全可以把自己当作旁观者。 沈家家主沈峥已忍无可忍,他将手伸入箱中,打算取出七彩琉璃弓后便离开。然而,当他的手刚触到七彩琉璃弓时,掌心一阵刺痛。他一开始尚未在意,然而在拿起七彩琉璃弓之后,他才发现,掌心早已破开了一个小洞,血迹不断流出。更为恐怖的是,他感觉到,一条小虫透过这个血洞,爬入了自己的身体。身旁的几人甚至还能看到他的臂弯处有一处突起,而且这块突起这在向上移动,而且似乎有变壮的趋势。 “啊!”这是钻心的痛,那条小虫从他的血肉之中穿过,速度极快。沈峥的面部已经扭曲,撕心裂肺的喊叫在说明这种难以承受的痛苦。他痛的一时松开了手,手中的七彩琉璃弓毫无悬念的掉落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声,琉璃碎了。 第三十二章 寿?冥!(二) 沈峥的二子沈冲在一旁已顾不得琉璃弓的碎裂,他取出一把匕首,对着沈峥手臂上的突起果断的刺了下去,鲜血四溅,小虫也被挑出,落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后,便化成了浓浓的血水。 而此刻,沈峥的整条手臂已成黑色,触目惊心的黑。 “不好!有毒!”柳家家主柳和立向前一步,迅速点了沈峥身上的几处大穴,防止毒性蔓延。又拿起沈峥的手罢了把脉。 “柳世叔,我父亲的毒是否能解?”沈冲着急的问道。 柳和立放下沈峥的手,迟疑道:“能解!” 然而还未等沈冲放下心来,柳和立抽出身旁一人腰间的刀,对着沈峥的那只手臂劈下。 “啊!”沈峥一声嚎叫,“你……” “别无选择!这种毒蔓延极快,而且我根本不知这是什么毒,一时半会难以配置解药,你究竟是要命还是这条手臂?”柳和立冷声道。 众人心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沈峥面色苍白,在沈冲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住。看到这样的一幕,大家心中都一寒。上官汐也不例外,她皱了皱眉,看了看阁楼之上的冷绝云,神情很是严肃。 “啊!”又一声尖叫,将众人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怎么回事?” “看那里!啊!”韩玉双的神色异常的恐怖,她指着箱子,可是眼睛却不愿朝那里看一眼。 云乾的心莫名的颤了颤,他走近箱子,往里看了看,顿时大惊失色。 “退后!快退后!”他慌张的喊着。见到他如此紧张,其他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纷纷后退。 “铮!铮!”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琴音,如柔和的清风拂过每个人的心,那般悦耳,那般动听。而在琴音响起的那一刻,大红木箱子竟然抖了抖。从箱底缓缓的流出了一些红色的胶状液体。 “铮!铮!”琴音继续,而且速度加快。“轰!”一声,箱子轰然倒塌,满箱子的东西完全露出,几位家主正想过去捡。然而却又纷纷止住了脚步,那摊红色的胶状液体逐渐扩大,竟然慢慢淹没了地上的箱子,包括箱子里的那些东西。 “铮!铮!”琴音如急雨般加剧,那些被红色液体淹没的东西都化成了血水,融为了一体。 众人睁大了眼睛,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问道。 依旧静默,无人可知。 “血蛊!这是血蛊!”一旁的云乾出声道。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如一张蜡黄的纸。 “血蛊?十五年前圣灵宫的镇宫之宝血蛊?”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仿佛是应他的话,边缘处,一些血色小虫已经渐渐爬了出来,露出长圆的柔软躯干。 “这怎么可能?圣灵宫早已灭门,这绝不是!”有人这样解释道。可是这样的解释他自己也难以完全相信。 圣灵宫镇宫之宝,血蛊。传闻这种虫蛊喜饮血精,可穿透人的皮肤。一旦进入人体,若不取出,则会以人体血精为食,直至人体衰竭死亡。血蛊本身也会分泌一种毒物,具有腐蚀性。先前那只大红木箱子便是被血蛊的毒液所消融。因此,血蛊具有强烈的穿透能力,几乎无可阻拦。 传闻,这种血蛊极有灵性。圣灵宫有控蛊法,可以控制这些血蛊,然而具体如何控制,无人得知。 铮铮的琴音显然便是在控制这些削骨,可是却没有人在意,因为所有人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满地的血蛊极有规律的挪动着,向四处扩散,然而每只血蛊到了一个固定位置后,竟然都不再挪动。 渐渐的,地上竟然形成了一个字的雏形。众人看着这个字,已经失去了说话与思考的能力。 冥! 地上,一片血色连成了一个“冥”字!与墙上的“寿”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阁楼之上,风无痕也是满脸的震惊之色!唯独冷绝云笑容依旧。 上官汐此刻已不再端坐,但她的脸上却无一丝慌张之色,她的眼中神采奕奕,充满了好奇与赞叹!与她形成对比的是身旁脸色苍白的萧拾,他已经有了想呕吐的感觉。 “萧拾!我们走!”上官汐轻声说道。 “什么?”小萧拾一脸愕然。 上官汐不再多说,为了防止萧拾出声,她点了他的哑穴。她最后朝冷绝云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拉着萧拾偷偷离开了这里。她是何等眼尖,又是何等机智。她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人绝不会仅仅做到如此,她不想趟这趟浑水。 冷绝云居高临下,自然看到了上官汐的离去,她的眼中隐约露出一丝赞赏。尤其当她看到上官汐同时带走了萧拾时,她的心中竟然对上官汐有些许感谢。 铮铮铮!琴音不绝,如狂风暴雨般肆虐。地上的一片血色不再保持原样,血蛊在琴声的兴奋下,陡然向四面八方飞射。 众人都愣在一旁,等到血蛊冲入了站在最前的人,才纷纷反应过来,四处逃散。血蛊遍布,惨叫连连,哀号之声不断。许多被血蛊入体者都不惜自残身体,于血肉之中挖出血蛊。 满地狼藉,一身血迹。血蛊并不是不可杀,随意一踩或者随意一捏便会身体破裂而死。但谁都不愿这么做,因为谁都不知道究竟会是血蛊先死还是自己的身体先被血蛊入主。而一旦入主,血蛊分泌出毒液,那么自己必死无疑。 “你们看那里!”柳家家主柳和立忽然喊道。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位白衣女子怀抱着琵琶,站立在一棵树上。那棵树枝叶繁茂,挡住了她的一部分身躯,因此先前没有被人发现。 但白色与绿色是何等鲜明,如今众人都已发现是她在弹琵琶,顿时明白了不少。知道是她在控制着这些血蛊。 柳家家主柳和立,霍家家主霍居良当下二话不说,飞身去擒拿那位女子。随之而去的还有龙顺天,韩家家主韩芝等人。 树上的白衣女子正是凤清歌,她见到几人朝她飞身而来,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当下,冷绝云见到凤清歌被几人追杀,也站起身,打算离开。 “许多人都是无辜的,看着这么多人在你面前死去,你的心竟没有一丝触动吗?”风无痕的脸上已没有了一丝的笑意。他一脸的严肃,声音也极为沉重。 冷绝云闻言一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受不了了吗?不妨告诉你,这,只是开始!” 看着冷绝云离去的背影,风无痕心中滋味酸楚异常。我是受不了,受不了你如此折磨自己,受不了你的无情。 转过身,走出云府,冷绝云也敛起了笑容。她怎么会没有感觉?只是,早已身不由己。 冷绝云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脸色,唤道:“幻灵!” “是!” “去助清歌一臂之力!” “幻灵明白!” 第三十三章 罗刹邪尊 云府门口很冷清,与云府内的喧哗与哀嚎形成鲜明的对比。冷绝云一人走在街上,面无表情,心中也很静,既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对死人的亏欠,仿若什么事都未发生。 但心中的平静对于她而言,已是反常的情况。她知道一切都还刚刚开始,而且一旦已经开始,便已无法再回头。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并不是没有杀过人,但这样的生活是她在潜意识中所抗拒的。十五年算计与筹划的成果将被一点点的验证。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间的流逝,似乎已渐渐淡化了心中的仇恨,留下的只有不甘。 漫无目的,似乎穿过了喧闹的大街,酒楼客栈之中摆满了酒席,坐满了人,都在为云府的寿宴庆祝,浑然不知此刻的云府早已被血色充斥,一片狼藉。 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清湖旁,金色的阳光与湖上的波光相错,反射出道道的银辉。摇曳的小舟飘荡在清澈的湖水之上,似是飘飞的思绪漫游在心海。 “客官,要渡河吗?”一位灰发老人乘着小舟来到岸边,问道。 冷绝云淡淡的望着平静的湖面,道:“也好。” 清凌凌的水倒映出周边的景物,冷绝云盘坐在舟尾,看着水中的影子,水中的自己,许久未动。高空之上,两只巨大的黑鹰盘旋,映在水中,宛如在水中遨游。 小舟缓缓的已驶到湖心,湖面渐渐的变得朦胧,似乎是起了大雾。冷绝云心中蓦地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小舟忽然间停了下来,她转过头,船上,除了她以外,别无他人,乘船的灰发老人也不知所踪。 雾越来越大,已看不清咫尺之间。四周传来阵阵水声,是船只靠近的声音。她感觉到她被包围了。 她忽然笑了,无声的笑了,笑的讽刺,笑的不屑。当然她并不是笑来人的不自量力,而是笑他的谨慎。她甚至都懒得去看周围,她闭上了眼睛。 一股强大的气势蓦地从前方传来,她运功,周体周围形成了一个气场,与那股气势争锋相对。 “乾坤动,阴阳乱。破正道,尊天下。悠悠万古,唯我邪尊。”雄浑的声音似滚滚波涛,气势浩荡,利落有力。若只有一人发出这样的声音,便无所畏惧。但当几百几千号人同时说,哪怕是冷绝云,也有一时的晕眩。 她知道是罗刹宫的人来了,罗刹邪尊。直到此刻,她的神情才有些凝重。 雾散了,或者说,在一个很小范围内的雾散了。在这个范围之内,恰好可以看到无数船只的船头围成一个圆,而她就在这个圆的正中。四周依旧是茫茫的厚厚的白雾。 正前方,虽然是一只普通的小船,却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并不是船只本身如何,而是船头站着的人。他似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仅仅只是在那里站着,就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的头上套着一个罗刹面具,凶恶狰狞,只露出一双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睛。他的身材魁梧,棕黑色的蟒袍上绣满了蛇形图案。蓬松的长长黑发散在身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见到邪尊,还不下跪!”罗刹邪尊身旁一位同样带着小鬼面具的黑衣人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调喝道。虽然只是一人在说话,却感觉声音在层层重叠。 “罗刹邪尊千冥?”虽然是问句,但冷绝云的语气却是万分肯定。 “大胆!竟敢直呼邪尊名讳,还不下跪谢罪!”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喝到。 这声音实在是难听,冷绝云厌恶的皱了皱眉,冷声道:“人还没说话,狗插什么嘴!” “你……放肆!”那人气愤的喊道。然而他还没说完,一股浓厚的压力陡然从心底升起。厚重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身上的血脉就好似要爆裂。他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自家的主子沉声道:“她说的对!” 那是罗刹邪尊千冥身上的杀气,而那人就在这样的杀气之中血脉尽断,瘫在地上。看到这样的景象,冷绝云也不惊讶然。她也能感受到这种浓厚的杀气,虽然是刻意的外放,但这种杀气绝对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形成的,只有从死人堆里出来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死气。森森的寒意犹如一把利刃切割着皮肤,令人的灵魂都感觉到颤栗。 杀气蓦然间收敛,千冥的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冷绝云,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他淡淡问道:“断月庄主冷绝云?” 冷绝云心中暗暗感叹,他的杀气收放自如,控制力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气息沉稳,内力深厚,果真是个极其危险的人。 冷绝云听得千冥相问,微微一笑,道:“阁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多此一问?” 千冥瞳孔一缩,原本收敛的气息忽又爆发,他沉声道:“死还是活?” “本庄的死活,阁下都无权决定!”冷绝云答道,眉宇间是傲然的自信。 “难道你也甘愿向七世家低头?”邪尊千冥冷声问道。看他的样子,只要冷绝云回答是,他就会立刻出手。 冷绝云嘲讽的一笑,道:“七世家算什么?” 听到这句话,千冥森冷的目光又渐渐平静下来,他冷漠的说道:“加入我罗刹宫,本尊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冷绝云看了他一眼,大笑道:“阁下知道本庄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恐怕罗刹宫给不起!” 千冥皱了皱眉,权势,名利,眼下冷绝云都拥有。她来到云城,却从未有过向七世家讨好的言行。相反,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对七世家的不屑与厌恶,还带着些许不甘与恨意。千冥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她,问道:“你想要七世家的命!” 冷绝云蓦的抬头,两道冷光直直射入千冥幽暗的眼眸,四目相对,千冥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就似流星划过夜空,瞬间即灭,无法泛起一丝波澜。他缓缓说道:“本尊不想与你为敌,入我罗刹,本尊可以帮你!” 虽然冷绝云明确表明了与七世家的对立关系,但眼下江湖之中隐隐有暗流游动,虽然说不清是什么,但身为邪道之主,罗刹宫邪尊,他绝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唯有冷绝云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可以完全放过她。 冷绝云轻轻一笑,道:“入我断月山庄,本庄也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千冥眯起双眼,话语言行之间充满了威严,他冷声道:“收我罗刹双贴,顺则生,逆则死。你不会是例外!” “可本庄偏要做这个例外!”冷绝云争锋相对。 “你以为你现在还逃得掉吗?”千冥的目光望向四周,确实,四处都是罗刹宫的人,将冷绝云团团围住,周边白雾弥漫,无法看得更远,岸上的人也无法看到这里。想让清歌她们找到这里,恐怕也不可能。 双手难敌四拳,更何况这里少说也有上百人,加上一个深不可测的罗刹邪尊,想要全身根本不可能。难道就此束手就擒? “不试过怎么知道!”冷绝云站起身,身上的气势也陡然增强。随手一挥,稍近处的一直船只猛然崩碎,船上的人纷纷落入水中,一片血色。黑色的发丝在空中飞舞,颀长的身躯立在船头,她冷冷的遥望着对面的罗刹邪尊,在气势上竟然不输分毫。 千冥见到她如此,眼中第一次打破了死气沉沉的平静,露出火热的光芒。黑色的瞳孔蓦然间变成红色,又很快转变为黑色,一种嗜血的森然笑意出现在眼中。 “许久没有遇到对手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深沉的声音喉间传出,却从四面八方传入耳畔,脑中竟有嗡嗡的响声。 冷绝云顿时明白,这是一个嗜战狂人。而自己刚才的行为显然已经激发了他的战意,无论此刻她是否妥协,都已免不了这一战。 按习武的年龄,她从四岁开始,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但她从小生活在断月崖之下,那里没有食物,从来都是以虫蛇花草为食,身体虚弱,习武也很慢。若不是那断月崖下的疯女人相逼,她今日的武学修为也仅仅只能够保身而已。 但她曾经在逃亡之时误食血婴果,使她功力大增,虽然是已自身寿命为代价。江湖传闻,血婴果乃是一个古老民族血婴族的族宝。其本身剧毒无比,食者存活率几乎为零,但这是相对于非血婴族人而言的。而能够活下来的人在短时间功力大增,这相当于是以今后数十年的寿元来换取的。 冷绝云不知道如此小的可能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不知道消失数百年的血婴族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只觉得自己或许是幸运的,毕竟身上有着血海深仇,血婴果无疑是助了她一臂之力。 正如此刻,千冥一挥手,数十只船纷纷退后,给他们留出了一块空间。白雾之中,两只船遥相对应,之间的空气也因两人发出的气势发生了扭曲。 第三十四章 血肉相连? 罗刹邪尊千冥与冷绝云两人各站立一只小舟,遥遥相对。感觉到千冥发出的森冷杀气,她袖口微动,一条赤色小蛇瞬间落入水中。 与此同时,千冥指劲如珠,腾身扑进。冷绝云一声冷笑,跃身半空之中,相迎而上,左手顺势一封,两人硬对一掌。气势之凛冽,刹那激起数十丈高的水柱,先前两人所立之船也瞬间化成碎末。一个是信手挥出,一个是顺手封拒,虽然两人都未使出全力,但这掌硬接,却是把半斤八两,无分轩轾。 冷绝云于半空中一个旋身,右掌乘机凝聚真力,力逾万钧,瞬间即到。千冥见此,眼中光芒愈盛,却无半丝慌乱,闪让封架,毫不迟疑,显然是久经大战,经验丰富。刚避过冷绝云的攻势,立刻就采取主动。他的右手屈指成拳,直向冷绝云迎胸捣去,左手巨掌再扬,朝她的肩颈斜劈而下。 这两招既快且猛,同时狠毒而刁钻,冷绝云不急反笑,毫无危险之感,左手立刻并指如戟,直取千冥右眼。千冥一惊,右掌急忙收回,整个身体顺势旋转到冷绝云身后,霍的一掌,直向她的背心拍去。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快的目不暇接。然而冷绝云所经之战,亦不在少数。眼见千冥悄然到了自己身后,根本无需思考,随即反手拍击。 “啪!”的一声,正好将千冥偷袭的这一掌迎个正着。这一掌两人都用了全力,却依旧不分上下。反而同时被对方的真力震开,分别向两边退去,落至水面之上,又不由得退后几步才在水面上凌空站定。 此时两人的左右位置已经调换,彼此相互注视,各自凝聚真力,横掌待发。 双方虽未分胜负,但冷绝云却隐隐有些后继不足。这是血婴果的副作用,战斗时间越长,真力消耗越多,便会遭到反噬,而两人之间的过招时间已经不短,此战不宜久拖。 蓦然,千冥目闪凶光,双拳紧握,浑身气势达到了至高点。 铿然一声,冷绝云从腰间抽出一把宝剑,冷声道:“尝我三尺剑锋!”她飞身而起,一剑在手,豪气倍增,超然之姿,可夺日月。 这把剑柔软如柳,韧如钢丝,她一直藏在腰间,以玉腰带为剑鞘。在对战之时,可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千冥显然未想到她还藏有一把剑,但也只是一时的惊讶,瞬间便恢复了对战斗的痴迷。他不擅长用剑或者刀,更不利于跟持刀剑的对手对战,但他却有自己的功法,是一切刀剑的克星。他一声冷喝,身上乌黑的光芒流动,一双手刹那间变成了墨黑色。眼见冷绝云持剑迎来,他却在原地站着不动,直到剑芒至眼前,他才抬起乌黑的左手,一把抓住了剑尾。 冷绝云大惊,这把剑的锋利她是知道的。如此被抓住,一般人不断手也会血流不止,而千冥却轻松握住,无一丝血流出。冷绝云不知道,千冥此刻也很惊讶,这一握他用了五成真力,而这把剑却无一丝裂痕。看到剑无法折断,他用力一拉,冷绝云被迫靠近。千冥立刻右手一掌挥出,直逼她的面门。冷绝云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挥掌相迎。 然而一个蓄意出击,一个是被动相迎。加之冷绝云真力不足,这一掌的结果可想而知。她被这极为霸道的一掌猛然震出数丈远,在空中一个回旋调整,才能勉强在水面上站定。 “噗!”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身体一个踉跄,“扑通”一声,脸上的银色面具掉落水中,而她也险些落水。 “你的身手很不错,可惜……”后半句话千冥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也觉得很奇怪。刚出手时,两人功力旗鼓相当,然而越到后来,明显感觉到对方内力流失严重。 他不再多话,只沉声道:“臣服或者毁灭!” 冷绝云抬起头,冰冷的目光似山谷中的湖泊,寂静,清澈,寒冷,却无半丝绝望与不甘。她忽然一笑,如寒冬里绽放的一枝鲜艳的腊梅,为寂寞的雪地增添了一抹光彩。 看着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笑,千冥的心神顿了顿,脑中除了杀戮之外,还出现了另一种异样的情愫,似乎并不希望这样的对手就此消失。此时冷绝云的面具已经掉落,露出苍白的脸色,一张脸干净,清秀,虽无沉鱼落雁之容,却有闭月羞花之姿,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眉宇之间隐隐露出的一股英气,更衬出了她的骄傲与高贵。哪怕是此时此刻,也无一丝狼狈之态。 “胜负未分,说这话还尚早。”沉思之际,却听得她这样说道。 千冥定了定心神,傲然道:“你还有力与我一战吗?即便想逃,也难如登天。只怕是插翅难飞!” “插翅难飞?”听到这句话,她沉吟半晌,而后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道:“多谢提醒!” 她悠然一笑,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而后腾身而起,双足凛冽成风,转眼来到千冥眼前,对着他的罗刹面具踢下。 垂死挣扎吗?千冥冷笑,双掌挥动,却只动用了七分真力,正好对上她的双足。毫无悬念的,她的身形再次被震出。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再落下,凭借千冥这恰到好处的一掌,凌空跃起。恰好落至早在她口中发出怪声时就在半空中回旋等候的黑鹰身上。 她脚踏飞鹰,回头对着千冥挑衅的一笑。黑鹰一声长啸,载着她飞速离去。隐约间,传来她的清脆的笑声:“多谢邪尊相送!” 千冥神色一凛,周边温度陡然下降,杀气森然。他望着她远去的方向,露出嗜血的目光,他低声道:“这次送你上天,下回便送你入地!” ***** 小河边,在离地几丈高处,一个身影从半空之中坠落。苍白的脸色,痉挛的身体,粗重的呼吸,一粒粒豆大的汗珠,都充分说明着她此时所遭受的痛苦。 她的手紧紧抓着地上的几根草,直到草被抓断,指甲缝中嵌满泥土,她依旧紧咬着牙关,苦苦挣扎着。额前的几缕发丝因为汗水而黏在一起,使毫无血色的脸更加的苍白。尽管如此,她还是紧咬着发紫的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本是万份狼狈的情况,然而,那一双充满高傲不屈神色的眼眸,已充分说明了主人的坚持。 血婴果的反噬时间越来越快,所受的痛苦也越来越剧烈。原以为还有两年的时间,可看今日这情况,只怕已无法再坚持两年了。想到这里,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绝望凄迷的神色。 她知道,只要自己不使用内力,或者缩短与人对战的时间,情况就会好转,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已经开始自己的计划之后,这已经根本不可能了,一切都已变得身不由己。 此时彼地。 上官汐一手摇一把画着美人图的檀香扇,一手负背,脚步轻快灵动,面带玩世不恭的微笑。 “为什么要走?”一旁的萧拾被上官汐带来的人有意无意的围在中间,而他却似乎尚未察觉。只是眉尖微皱,还在反应在云家发生的事。 上官汐转过头,笑着看着他,道:“因为本少累了,想休息了!” “那为什么要带我走,还点了我的穴?” “因为你是本少的十三姨太,自然是要跟着本少走了。”上官汐很有耐心的解释道。 “我不是!”这回萧拾很坚决。 上官汐忽然停下了脚步,委屈的看着他,道:“怎么,你不想负责任了?你不要我啦?” “我……”萧拾懵了。 上官汐在心中暗自偷笑。她见多了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看惯了世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昨日初遇萧拾,有过怀疑,有过吃惊。但相处之后发现,此人似乎很单纯,未经江湖险恶。心思如一张白纸干净,而且看他的眼神举动完全是另类,并无一丝作假之态。当然仅仅相处两天,她并不能决定什么。只能找借口将他留在身边,再暗暗观察。而她也似乎觉得,这人也是挺好玩的。没事时逗弄着玩,也很有趣。 想到这里,上官汐忽又笑了。她笑起来很灵动,春水般的眸子清澈如流动清泉,散发着异样的光辉。虽是男装,却不掩女儿的超凡空灵。虽是女儿身,却有着男儿的风流潇洒,出尘气质。浑身上下并无因为儿时的欺凌留下的阴霾之气,相反,她的脸上从来都是带着调侃的笑意。无论生死,无论荣辱,仿佛是一张紧紧贴在脸上的面具。然而面具之下,却无人得知。哪怕是她自己,也从来不敢去撕开这层伪装,触摸那早已被自己埋葬的往事。 “你什么?” “我要回去!”萧拾看着她,坚定地说道。 “回去?回哪里?”上官汐问道。 “云家!我感觉那里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萧拾沉吟道。 你感觉?这还用感觉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上官汐白了他一眼,暗自诽腹道。 萧拾却不管她在想什么,直接转身就走。 “喂!你站住!回来!”上官汐有些着急的喊道。现在云家定是非常糟糕,此刻回去,无疑是送死。 萧拾果然站住了,不过却不是因为上官汐的话。他的心莫名的一痛,而后浑身上下似有千万只小虫在撕咬着,从外在血肉到五脏六腑,整个人似乎将要被撕裂。 上官汐见到萧拾停下,心中一喜。但当她看到萧拾异样时,又一惊。 “啊……”萧拾难受的倒在地上,身体不断的抽搐痉挛。此景此状与冷绝云丝毫无异,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他的痛楚比冷绝云稍小。 “你怎么了?”上官汐皱着眉蹲在他身旁,眼中并无担心忧虑之色,只是好奇诧异。看着萧拾似乎很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她又问道:“你中毒了?” 萧拾吃力的摇了摇头,喊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上官汐抓起他的一只手,把了把脉,喃喃道:“奇怪!没有中毒,脉象没有异样啊!喂,你不会是装的吧!” “我……不知道!从我四岁起,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忍受!”萧拾虚弱的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是说这种情况经常出现?” 萧拾点点头。 “有规律吗?” 萧拾摇摇头。 “那每次发作后,身体会有不适吗?” 萧拾又摇摇头。 上官汐皱着眉,道:“这很奇怪啊!算了,看你这么痛苦,本少就帮你一把!”她手指翻飞,迅速在萧拾身上点了几处大穴,萧拾彻底晕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纷乱再起 看到萧拾已经晕了过去,上官汐黛眉轻蹙,喃喃道:“没有中毒,没有受伤,这……这根本不合常理啊!” 身后,绿衣上前一步道:“汐少,您这是……” 上官汐站起身,指着萧拾,道:“抬回去!” 绿衣奇怪的问道:“汐少,为何要带着他,一个敌友不明之人?” 上官汐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绿衣,绿衣头皮顿时一阵发麻。“你问得好!”上官汐说道:“因为本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耸了耸肩,不理会身后一脸惊愕的几人,顾自向前走去。 她哼着小曲,脚步轻快,手摇檀香扇,甚是惬意。然而走了没有几步,她蓦然停下了脚步,望了望四周,悠然一笑,道:“看来本少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潇洒倜傥,文武双全……真是人见人爱啊!不知是哪位美人偷窥在下,何不出来一见?本少定不会负了美人恩!” 随她而来的绿衣黄衣满头黑线,幸好这儿是条小巷,没有闲杂人路过,不然她们真的要考虑是否离上官汐远些,免得丢人。不过两人虽然这样想着,眼睛却不住的向四周望,全身处于警备状态。 “呵呵……”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四处想起,清亮而魅惑人心。小巷两边的墙头忽然出现了数十人,有男有女,皆是一身白衣。上官汐的正前方,一位姿色妖媚,风韵十足的白衣女子悠然飘落。她的双肩袒露,胸前隐约可见诱人的雪色双峰,白皙滑嫩的肌肤流光盈盈。看其长相,似是二八年华,然而事实上她已是四十出头,玲珑的身姿,魅惑的笑容,勾人的双眸,上官汐非常庆幸自己不是男子。 “真是美人啊!不!是美人中的极品!”上官汐调侃道。 “呵呵……原来是上官家主,奴家这厢有礼了!”她微微施躬,一双水亮的眼睛充满了柔情,目光不住的向上官汐投去。待到与上官汐的目光相撞时,又害羞的低下了头。目光之中有羞赧,有邀请,有仰慕,似乎还有淡淡的情欲。 上官汐心底一阵恶心,她自然已经认出了眼前之人为谁,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不管修炼了什么功法可以驻颜,可是在她面前装嫩,上官汐已经受不了了,她清了清嗓子,自认为很有礼貌的问道:“呃……这位阿姨,您认识在下?” 阿姨?那女人明显怔了怔,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样,她目含深深地委屈,哀怨的轻声的说道:“上官公子是嫌弃奴家吗?奴家年方十八,公子还是嫌奴家老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向上官汐靠近。 您老若是年方十八,本少便是尚在襁褓。上官汐诽腹。她干笑一声,道:“是吗?真是抱歉,本少一时眼花,唐突了佳人真是罪过!不知美人要往何处去?” 那女人已经走至上官汐面前,微微向前倾身,如水蛇般柔软的娇躯向上官汐身上靠去,上官汐傻傻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微微退后。 白衣女人哀怨的看了她一眼,道:“奴家听闻云盟主今日大寿,慕名前来,想一观盛宴,不知上官公子可愿为奴家带路?”说着她又上前了一步。 “啊!是去云家吗?哎呀,真是不巧,寿宴已经结束,本少也是刚刚从云府出来!呵呵!”上官汐再退后。 “无妨,便是无幸一观盛宴也可去见识见识武林正道中的英雄人物。像上官公子这般人物,奴家仰慕已久了!”她向前跨了一大步,身姿一有机会就往上官汐身上靠。 此时萧拾被青衣等人扶着,有些迷迷糊糊的快醒来。上官汐借机又退后一大步,亲自扶着萧拾,对那女人抱歉的一笑,道:“哎呀,美人相邀,本少理应从命。只可惜本少的十三姨太有伤在身,本少向来宠爱于他,实在是……” “十三姨太?他?”白衣人显然很惊讶,有些不自觉地微微退后。不过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既如此,奴家便不强求了。想来奴家的姐妹们早已到了云府,此刻奴家便独自去接应她们了!” 听到此话,上官汐一惊,这女人竟然早已派人去了云家。她向来没心没肺,世家存亡从不挂在心上。若是这女人仅凭一己之力灭了七世家,她无话可说,或许还会敬佩。可是若是捡了别人的便宜,而损害了世家利益,她也是决不允许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七世家之一,尽管她根本就不在乎。 此刻云家只怕早已被那人搞得一团糟,她知道那人不会在今时今日灭了七世家,可是若是这女人再来搅混水,七世家恐怕不灭也要元气大伤。她也知道那人注重的不是七世家的存亡,而是在几位家主死前予以重重的心灵打击,可是眼前这位不一样,眼前这位注重的是邪道在武林中的霸位。 “我很担心……我要回去看看……”一旁萧拾闭着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说道。 上官汐心思一动,道:“行了,不就是本少送你的一块玉佩吗?你要回去拿,本少陪你就是了!”说罢,她看着眼前的女人,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 小河边,冷绝云静默打坐,体内真气已经恢复顺畅。她睁开眼睛,站起身,周边气势更胜从前,衣袂发丝无风自动。此次虽遭血婴果反噬,但圣灵决却因此而更上一层,也算因祸得福。 一条赤色小蛇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边,见冷绝云恢复,便猛然钻入她的怀中。冷绝云皱了皱眉,抬起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柳尘带着几人匆匆赶来。 “庄主!”看到冷绝云无恙,松了一口气。 “怎么是你?旧伤未愈,来此有何意,不过是徒增一个包袱!”冷绝云怒斥道。 柳尘此刻确实非常虚弱,脸色异常苍白,胸口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却因为先前的赶路,血迹再次溢出。他本在沉日阁静养,见到赤色小蛇示警,知道定是冷绝云出了事,不管自己当时的身体有多糟,便匆匆带了几人尾随小蛇赶来。 “庄主息怒,属下知错,请庄主责罚!” “责罚?现在责罚你,倒不如直接要了你的命!来人,带他回去!” “是!”几个刚刚被柳尘带来的人此刻却要抬着他离开。他并未多说什么,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无法做什么。 “什么人?”冷绝云忽然怒喝道。身旁几人立刻警戒,看着四周。 前方,一人谨慎的从树后走出,神情有些紧张恐惧的望着冷绝云几人,当他的目光扫到冷绝云时,明显一愣,惊呼道:“萧拾?怎么是你?” 冷绝云皱眉,她的面具掉入水中,现在露出的是她的真容。这人将她误认作萧拾,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她的身上露出了一丝杀气。 那人也皱眉深思,似是对“萧拾”的冷漠很不满。他又向柳尘望去,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惊讶,待他看到柳尘搭在别人肩上的双手时,脸上已是十倍于震惊的表情,他的声音颤抖着,一只手指着柳尘,睁大了眼睛,道:“你你你你你……你是二哥?!” 第三十六章 谁言无情 小树林。 前方,凤清歌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身姿如燕,轻点树梢,似素蝶飞舞。如玉的纤手轻轻拨动怀中琵琶,听似悠扬的旋律却比刀剑更为锋利。身后,柳家家主等人紧追不舍,一边抵挡着由音律化成的无形利刀,一边紧盯着眼前的素衣女子。 行至树林中心,凤清歌忽然停下,身后几人见机立刻围上,自以为对方已难逃包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说出幕后主使,留你全尸!” “识时务者为俊杰!” “……” 凤清歌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人,死寂的双眸如黑暗的一方夜空,无星无月,只有淡淡的荧光不知从何处而来。她的手轻轻抚上琵琶,似在抚摸一件异常珍贵之物。眼眸微垂,忽然间,琴音似惊涛骇浪,滚滚而来,又似晴天霹雳,划开了整片青天。 追来之人根本无法抵挡,可以避过数十把小刀刃,但当数以万计的刀刃同时从四面八方而来时,他们完全无法招架。虽然似小刀片轻割身体,但如果全身上下不断的被切割者,那是谁都无法忍受的。 几人对视一眼,同时飞身而起,一边抵挡那迎面而来的音刃,一边靠近凤清歌,直接对她动手。只要将操控之人出去,那么一切都不足为惧。 凤清歌看出了他们的意图,音律变换,原本的惊涛骇浪霎时平静,天际似乎有隆隆的雷声响起。杂乱无章的音刃交织成一张网,将凤清歌围在里边,随着琴声愈来愈烈,那张球形的网越来越大,向外扩张,直逼那逼近身来的几人。沉重的压力,似是一张巨大的天幕重重压下。所有的攻击在靠近这张似网的屏障时都化为沉寂。 数里之外。 “公子,云家寿宴那可是盛宴啊!您真的决定不去?”一位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对着身旁的紫衣男子咕哝道。 紫衣男子无奈摇头,道:“你这话都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你要是想去,自己去便是了。” 少年闷闷,道:“那还是算了吧!您是主子,您不去我岂敢?” 紫衣男子夜离墨浅笑道:“若说盛宴,你看的还不少吗?难道家里的那些都入不了你的眼?” “这怎么能比?”少年小声说道,似有什么忌讳:“家里那些不是太拘束了吗?有老爷在,谁敢放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当然要无拘无束一回。到时候以公子的身份,好好地在那些世家面前显摆一回,这样,我也可以沾沾光!” “呵呵,你呀!”他轻笑,然而那笑中却无该有的放松的乐趣。剑眉星目之中,掩藏的是睥睨天下的霸气。深紫色的锦衣,彰显着他的尊贵,披散的如墨发丝衬托着他的优雅。谈笑间,又似翩翩公子般风流悠然。似乎是集所有的特点于一身,又似乎每一个都不是真正的他。惟有点漆的黑眸隐约露出了他的灵魂,似月夜寒江,冰冷,黑暗,寂寞,深邃,高贵。可以说是月光清洁,一尘不染,也可以说是入了尘世,染了天下尘埃。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止住了笑。 身旁那少年也明显察觉到了什么,蹙眉道:“有人在打斗,不会是他们追来了吧?” 夜离墨摇了摇头,道:“不像是他们。去看看!” 巨大的球形屏障轰然炸开,外围的几人都受到了强烈震动,身形纷纷被弹开,体内真气逆转。凤清歌也不好受,脸色苍白,这一击消耗了她太多的真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龙顺天,他强行压制体内乱窜的真气,腾空而起,弯刀对着凤清歌直接劈下。 凤清歌极为虚弱,眼看那有形的刀刃即将割裂自己的身体却无法逃开,五指轻快地在琵琶上跳动,却只能减缓刀刃下落的速度。 眼看那浓烈的气息越来越近,耳畔忽然闪过一道劲风,下一刻凤清歌发现自己早已脱离了那个范围。巨大的压力重重的劈在大地上,整片小树林都微微一颤。 好深厚的内力,凤清歌暗暗心惊。 另一边,龙顺天一击不中,体内真气紊乱,一口鲜血“哇”一声吐了出来。 “什么人?”霍家家主霍居良喝声道。 凤清歌这才转头看向方才救自己之人。一身深紫色的锦衣,绣着淡青色云状花纹。头戴束发紫黑冠,腰系铁红和砖灰两色相拼宽腰带。修眉斜飞入鬓,双眸似夜空深沉,为人沉静内敛,又似清风明月,不可捉摸。 “是你?”凤清歌似乎认识此人,有些惊讶。 夜离墨转过头,看到凤清歌,明显一愣。她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裙,腰系宽边白玉腰带。飘逸的黑发用一根白色丝绦微微扎起,显得自然随意。眸若静湖,清澈,却无一丝波澜。如玉的面庞未施粉黛,却胜似天仙。他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女子,然而每次遇见她总会有一种在其他女子身上从未体会的感觉,很清新,很沉稳。她从来都是这般平静,却偏偏让人情不自禁。 他微微一笑,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姑娘。” 凤清歌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哼!即便是帮手来了,你也难逃一死!”柳家家主柳和立冷声道。 凤清歌脸上依旧未起波澜,怀抱琵琶,做好了准备。 “咯咯……”一阵轻灵的欢笑忽然从树林间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铃铛声。“凤姐姐,我来助你了。” 凤清歌心中一轻,看了看前方有些诧异的几人,而后对夜离墨传音道:“跟我走!”说罢,她身姿如燕,轻灵飞出数丈之远。夜离墨和身旁少年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紧跟其后。 柳和立,霍居良几人见此,正要追赶,谁知,伴随一声声的铃铛声响,四周蓦然间起了浓厚的大雾,遮住了视线,也遮住了他们的去路。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只的蝎子,蟾蜍,一条条的毒蛇,忽然从浓雾之中出现,令人防不胜防。 “哪里来的这么多毒物?”韩芝有些惊恐地喊道。 “啊!”一声惊叫,一个尾随而来的随从被毒蛇咬中,顿时失去了知觉。 “啊!”又一人倒下。 “怎么办,可有办法离去?”霍居良沉声问道。 柳和立皱了皱眉,他号称妙手柳家,便是取妙手回春之意,擅长解毒,救治疑难杂症。他看着那些毒物,接连杀死了数十只,然而毒物却丝毫不减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呼道:“这是幻境!这些毒物有真有假,大家小心!” “幻境?!”众人心中纷纷骇然。 “可有办法破解?”韩芝问道。 “办法是有,只是需要一定时间。”柳和立答道。说话间,又斩灭了几只毒物。 此刻,雾越来越大,对立之人都难以看到对方。不少人都被咬中,倒在地上。 “大家小心,给柳某一些时间,想出破解之法。”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会这种幻术!”众人不由猜测。 “呵呵……百毒大餐,相送诸位,慢慢品尝!”幻灵站在凤清歌身旁,笑嘻嘻的对着不远处喊道。“清歌,我们走!”方才,幻灵不唤凤清歌名字,是不想暴露凤清歌的身份,眼下已无所顾忌,便直呼其名。 凤清歌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姑娘……”夜离墨出声唤道。“丰颐一别,不想还能再见,看来姑娘已经找到前路了。” 莫名的话,凤清歌却是听懂了,她停下脚步,却未转身,只是淡淡道:“你我从不曾相见!” 夜离墨一愣。 幻灵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跟着凤清歌离去。 “公子,她实在是目中无人。”身旁的少年有些看不下去了。 “救人之前最好弄清对方身份,免得惹祸上身。”隐约间,凤清歌又冷淡的传来这样一句话。 夜离墨沉吟半晌,而后轻轻一笑,眉宇之间难掩豪放尊贵之气。他恍然明白了凤清歌为何这么说,非是无情,非是无义,只因怕连累于他。 他看着凤清歌离去的背影,想起了曾经发生的某些事,露出沉思疑惑的神情。 第三十七章 白水宫 小巷口,上官汐率先走在最前方。身后,萧拾已完全清醒,与一位白衣女子并肩而行。 白衣女子香肩半露,目含春光,时不时的就抛一个媚眼于萧拾。只是萧拾有些讷讷的,视若无睹。 “哎呦……”见媚眼无法吸引到萧拾,她忽娇声一喊,身体却向着萧拾倒下。那声音异常娇弱,柔中带媚,加之那如水般柔软的身躯靠在身上,伴着那微露的触手可得的诱人酥胸与身上旖旎的香粉味儿,足以让每个男人都为之疯狂。 只是…… “阿嚏!”随着那柔软身躯的靠近,闻着那刺鼻的香粉味儿,萧拾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但是萧拾原本是想去扶她的,所以那面是朝她的,所以那个喷嚏直接打在了那女子脸上。 “对……对不起!”等到萧拾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道歉,还拽起自己的衣袖,使劲往那女子脸上擦。那女子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一脸呆滞,只能看到那饱满的酥胸一起一伏,非常不平。 “哈哈哈……”上官汐回过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大笑不止,险些岔气。指着萧拾却笑得说不出话。绿衣黄衣也笑不可遏,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萧拾。 “混蛋!”那女子终于忍无可忍,以为萧拾是有意为之,怒道:“小子,你若不懂怜香惜玉,不如让姐姐来教你?” “我……”萧拾一时手足无措。 这是上官汐已经止住了笑,上前道:“水姬娘娘,何必为难一个初出茅庐之人呢?也不怕您老皮老肉的吃不消啊!” “呵呵……”听到这话,水姬也不生气,只是娇笑道:“汐公子,不要急,不会忘了你的。”她退后几步,拍了拍手,原先消失的白衣人又突然间出现,将几人围在了里面。 上官汐见此,毫无着急之感,只是笑着说道:“水姬娘娘,您现在才出手不觉得晚了吗?” 听闻此话,水姬一惊。果然,四周莫名多了许多穿青衣蓝衣蒙面人,恰好从小巷两头拦住了去路。为首的两人也分别穿紫衣蓝衣。现在的情势就像核桃,上官汐等人就像一颗核仁,核仁外层核桃壳,便是白水宫的人。壳外还有厚厚一层核桃肉,正是那些身着蓝衣紫衣的蒙面人。 “你先前在拖延时间?”水姬此时已没有刚才的柔媚之色,只是眉间的万种风情还是难以敛去。 “本少自不会坐以待毙!”上官汐坦然一笑。 “真没想到,一个上官家的傀儡家主竟也有这等心思!江湖人传上官家主只知风月,不知天下。胸无点墨,无知亦无能。看来也不见得是真。”水姬略带讽刺的说道。 上官汐听罢,魅惑的一笑,手中檀香扇翩然一展,额前发丝轻轻拂动,极尽风流之态,她笑道:“亦真亦假,亦实亦虚,才是本少真性,水姬娘娘不知也不足为奇。” “好好好!既如此,便让本宫见识一下上官家主的真假!”她的手一挥,身旁那些白衣人立即挥刀而攻。与此同时,最外围的蒙面人也从外面逐渐向里面攻来。 水姬或许是太自负,也或许是将上官汐看得太低太不堪。先前已吃了一亏,如今却仍以为那只是意外,只是上官汐一时凑巧罢了,她从不认为上官汐有多好的身手。在她看来在那些紫衣蓝衣人攻进来之前,就可以把上官汐搞定,而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只是当她看到上官汐巧妙而灵动的身法在人群中简直如鱼得水,手腕间飞出的细针像是长了眼,每一针都会刺中一个人的要害,无一例外,其手法,其眼力,其身法,堪称绝妙。水姬暗暗心惊,才知先前真是小瞧了上官汐。 她不再多想,亲自出手。臂弯间的白绫霎时飘动起来,直取上官汐。 此时小巷已经一团糟,每个人都在对敌。唯有萧拾,倒不是他没有对敌,只是他下手极轻,只是将人震开,生怕伤了对方。这让那些白水宫的人异常不解,却也直接导致了萧拾周围的人最多。毕竟柿子还是软的好捏。 萧拾有些累的气喘吁吁,却还是不肯下重手,他从未杀过人。 “你若再不出手,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累死,要么被人杀死。我想你不会蠢到把自己活命的机会送给你的敌人吧!”上官汐在与水姬交手之际,无意间见到萧拾这方的情况,一时好心,不由传音提醒道。 只是她马上就后悔了此次传音。她凭借着敏捷的身法,不断地与水姬的两条白绫周旋,寻找破绽。那两条白绫上占有魔水,那是白水宫的称霸之物,遇水不化,可腐化万物。这两条白绫显然是以什么特殊材料所制,专以克制此魔水。但若是上官汐触到了这白绫,立刻就会将魔水引上身,倒时只怕尸骨无存。 然而,方才与萧拾传音之际,一时分心,手臂大意触到了白绫一角,那袖子立刻迅速破开了一个大洞。上官汐连忙撕下那一截衣袖,才免遭于难。而那截衣袖,刚落在地上,就“咝”一声,连灰都没有剩下。 “看来上官家主见识不浅!”水姬面上这样说道,可是心里不由暗骂那些传出上官汐无知无能的话的人。这看起来无知吗?无知会知道自己白绫上的厉害?这看起来无能吗?无能会知道拖延时间来找帮手? “还好还好,本少确实知道你白水宫不少事。比如说这魔水的配方已经失踪,白水宫里应当没有多少存余了吧。恐怕方才那魔水还是用酒稀释的,不然只怕本少要自断手臂才能无恙了。真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上官汐人蓄无害的对水姬一笑,只是那笑看在水姬眼里有些欠揍。 “你知道又如何?躲得了这回,躲不了下回,佛祖也保不了你。如果你现在愿意跟姐姐走,姐姐还是不会亏待你的。”水姬娇媚的一笑,手上攻势却不减。 “好啊!抓到我算你的!” 这边的情况萧拾自然看到,也看到那截衣袖的下场。见到上官汐因为自己而分心,险些丧命,心中分外气恼。他当下也不再矫情,“唰”一声抽出背上的雪藏已久的剑。顿时一缕青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带着浓厚的冰凉气息,让周边的人心中一凉。 “好浓的杀气,一把剑竟有如此杀气,可见它已经饮过多少人的鲜血。”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剑芒渐渐收敛,露出了宝剑的真身。这把剑通身妖青色,剑尾有三个分叉,每个叉尾两侧又有两个似鱼钩般的青勾,剑身两侧似羽毛般有整齐的刺刃。这把剑太特殊,特征太明显,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把剑的名字与来历。 青羽! 不少先前围在萧拾周围的白水宫人在见到他抽出这把宝剑时,都不由得退后了几步。只是再快也快不过剑锋,萧拾只是向剑中稍加输入真力,轻轻向前一划,凛冽的剑芒顿时横扫一片。 外围,青衣蓝衣等人也解决了不少人,里面黄衣绿衣两位,虽是女子,却是以一挡百之辈,加之萧拾,白水宫的人早已被灭的七七八八了。 或许是受了青羽剑剑气的感染,萧拾第一次杀人,除了有些怪异之外一时竟无其他想法,他见下方白水宫人已不足为患,便飞身前去相助上官汐。 第三十八章 沉日阁。 冷绝云皱眉看着眼前尚在惊愕中的人,对柳尘道:“他真的是你弟弟?” 柳尘无声的点了点头。 “好,他交给你,我不需要知道过程,我只要结果。”说罢,冷绝云挥袖离开了房间。 她走至门外,正巧看到凤清歌与幻灵回来,便道:“可有事?” 幻灵立刻清脆的说道:“无事!”而凤清歌依旧一脸静默,毫无情绪。 冷绝云点了点头,看了凤清歌一眼,而后进了自己的房间。幻灵尾随而上。 “公子,你看!”幻灵指着窗户,忽然轻喊。冷绝云抬头,只见窗户外,隐约可见一个白色人影急速而飞,样子似乎很匆忙,像是在逃命。 “是白水宫宫主水姬!”冷绝云道。 “看她的方向是去云府,公子,她想坐收渔翁之利!”幻灵愤愤道。 冷绝云冷笑道:“无妨,有那个人在,她占不到便宜。” 幻灵听言,忽然笑了笑,却在冷绝云冰冷的眼神中又肃然。她想了想,道:“公子,您今晚就要行动吗?” “不错!” “可是今日七世家受挫,晚上只怕会加强防备。”幻灵担心道。 “他们防备地是七世家的安全,而非云府的安全。就算他们想到今晚会有人去,也不会想到我想要的地方。” 幻灵犹豫了一会儿,道:“公子,让幻灵陪您去吧!” 冷绝云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必,你留下来照顾柳尘就好。” “公子,我……” “两年,或许一年。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你不必克制自己,我也从来不需要你们为我付出一切,包括性命和情。”她淡淡说道,却有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可是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有……公子。”幻灵小声说道。 “只要你们活着,你就还有很多机会,数十年的时间,难道你竟没有把握去赢一个死人?”她冷笑。笑中掩藏着淡淡的落寞,若是自己死了,有谁还会记得?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杀戮,她也害怕血腥,害怕死亡,但是却总是身不由己的去参与。 “公子……”幻灵忽然轻唤道。 “不要说了,你先出去!” “是。” 房间里又只剩她一人,静的都能听到心中的叹息。多少年,独自一人孤寂踏过的岁月,铸成眉尖眼眸清冷的容颜,拒人于千里的气息和着一杯恩怨情仇,独自承受,红尘苦水,亦不过如此。 * 另一房间。 “二哥,你跟我回去吧!你失踪了这么多年,可知我们有多担心?”柳琰拉着柳尘的手,哀求道。 “我已不是柳家人,你不用再劝我了!柳家,我只认你一个弟弟,也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不想伤你。”柳尘冷漠的说道。 “二哥,怎么会?你永远都是柳家人,是不是因为那个断月庄主?如果是她,我们柳家一定可以想办法让她放开你!” “住口!不许你说她,是我自愿的。当初柳家对我的羞辱你知道,你以为今日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就会给予同情吗?你若希望我好,就不要再劝我。柳家,我会回去,却不是回归!” “二哥……”柳琰还想再说什么,柳尘却点了他的昏穴。 他将柳琰放在床上,从腰间取出一排细针,叹道:“我不想伤你,所以只能封住你的一部分记忆,不要怪我,做好你的无忧公子。”那些曾以为一辈子不会忘的羞辱不知在何时渐渐淡去,眼里心中总是不可遏止的出现一个黑色的孤寂身影。重遇故人,重忆往年,一切都不再深刻,唯有那个开朗少年在自己饥寒时给予的温暖依旧清晰如初。只是当年的开朗少年已与自己异路,那些珍贵的温暖也成一种奢侈的回忆。 * 是夜,云府灯火通明,异常忙碌。一些人持着火把,在烧毁那些残余的血蛊,一些人尚在搬运着尸体,一些人清扫着地上的血。云府厢房,时不时会传出一些痛苦的呻吟。 今日云府寿宴,竟成名副其实的冥宴。 “真是岂有此理!”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白水宫竟敢如此放肆!武林大会之后,定要将他们灭门。”韩家家主韩芝怒道。 云府正厅,七世家二大派的掌门家主分坐两侧,每个人脸上阴云重重,咬牙切齿。 唯有一人,显得那样与众不同。他坐在云乾身侧,主位之下。一袭月牙白袍纤尘不染,玉冠束发,青丝如锻。他笑意如清风明月出尘浅淡,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今日真是多谢这位公子出手,否则我七世家恐怕……哎!”南宫家家主南宫明上前恭敬说道,语气中有着些许无奈。 “举手之劳!”风无痕淡淡一笑,有些疏离的说道。 “未请教这位公子,不知公子师承何派?”柳家家主客气道,只是身为七世家,他的言语之中不掩对风无痕的不屑。风无痕也不在意,只是客气的回道:“在下风无痕,家师风玄。” “哦。”柳家主随意应道,只是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有些熟悉。猛然间想起什么,一脸惊愕的说道:“你……你说什么?风玄?天风谷谷主风玄?” 风无痕微笑着颔首。 “那你是……天风谷少谷主?” “虚名罢了!”风无痕笑道。 几位家主和掌门,除了云乾外再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躬身道:“请恕我等无礼,见过少主!” “几位不必客气!”风无痕做了一个请起的手势,却也没有站起身,算是受了这礼。从头至尾,他的表情都风轻云淡,混不在意。 在外面收拾的下人见到这一幕,都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人,竟让几位高傲如斯的家主如此恭敬。 若说江湖至尊是天风谷,无论是七世家还是普通人,都不会反对。百年前那一战,七世家险些全军覆没,若非天风谷出手,只怕如今世家易主。 “不知少主来中原,是否有什么要事?”柳家家主问道。 “并无要事,听闻武林大会将开,在下也想见识一下。顺便来此为云世伯贺寿。” 众人点头,但心下却不免猜测。天风谷向来无事不外出,难道如今竟也对江湖之事感兴趣了? “诸位,今日我七世家受此重创,只怕夜里敌人还会来犯。不如先回房做好万全之策,加强防备。”云乾站起身道。 霍家家主嘲讽的一笑,道:“这里是云府,这就要看云盟主是否愿意全力了。” “云某知道,白日里是我云府太过大意,诸位放心,今晚云某定会保得诸位安全。” “这倒不必!”沈家家主冷哼一声道:“沈某虽然断了一臂,自保之力还是有的。”说罢,率先走出大堂。 其余几人也都一脸不快的离开。 风无痕亦站起身道:“云世伯,小侄也回去休息了。” 云乾慈善的一笑,道:“今日多亏无痕,不然,世伯我恐怕真的担待不起啊。” “世伯客气了,小侄又怎能见死不救?告辞!”说罢,风无痕也不等云乾再说什么,便也离开了。 偌大的厅堂中,云乾独坐叹息。 第三十九章 玉汐轩。 上官汐斜坐在大红木椅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手中那把妖青色的剑。目光迷离平静,似是穿透了时间的迷雾,望向那遥远不可及的曾经。 “师父,这把剑好漂亮,送给汐儿好吗?” “汐儿,实话告诉为师,你还想给你娘报仇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哎……既如此,这把剑便不能送你。” “为什么?” “你心中有恨,戾气太重,而这本就是一把暴戾的凶器,在你手中,只怕于己于他人都没有好处。为师教你武功,只是为了让你保护自己,而不是伤害他人。” 她低下头,蹂躏着衣角,一言不发。 “汐儿,为师明日便要走了。” 她一急,哭道:“师父,不要走!汐儿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师父。” “汐儿,你知道的,为师每年都会回来看你的。” “不要!不要!师父,不如您带汐儿一起走吧,好不好?好不好?” “不是为师不想带你走,你毕竟是上官家的人,为师不想与他们有所牵连。” 她跪在地上,哭求道:“师父,汐儿求您,带汐儿一起走。汐儿不要报仇了!” “汐儿,听师父话!以后若是见到手持此剑之人,便将他当做你的亲人,就算师父不在,你也不会孤单。” “师父……” “听话,你戾气太重,不适合跟着为师……” 往事一幕幕走远,人也一点点走远。夕阳兀自落,明月依旧悬,花开花落,只是情难再。她闭上眼睛,使劲让自己不去想,记忆却不可遏制的涌上。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娘也离开我,你也离开我。难道我就这么惹人厌吗?说什么戾气太重,说什么冠冕堂皇为我着想,当初你若能带我走,如今就不会有上官汐,不会有风雨楼的赤灵,这便是你想看到的,是吗? 萧拾站在她对面,看着她面上神色几度变换,或悲,或怨,或怒,或伤。他想走近,想对她说些什么,奈何只要他稍有往前的趋势,面前的黄衣和紫衣便会出手将他拦住。 上官汐紧紧握着手中那把剑,直至手被剑割伤,流出鲜血也浑不在意。紫衣,青衣,黄衣,绿衣站在一旁静默以待,丝毫没有劝阻的打算。他们知道,上官汐这个样子,是真的动怒了,虽然不知是何原因。此时此刻,他们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否则,只怕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的手……”萧拾不是他们,并不了解此时情况,他出声想唤醒沉思中的上官汐。 只是立刻,“唰唰唰”五道冷光迎面射来。 其中四道,是紫衣等人警告的目光,没有什么杀伤力。最后一道,是一根闪着银光的细针,出自上官汐。那一针,毫不留情。 常年生活在山中,萧拾练得最好的本事就是速度和五官的敏锐。他从一开始就听到了那针划空而来的声音,他双脚如磐石,上身以一个奇妙的弧度微微偏过,这看似简单的两个动作几乎是与那针射出时同步而做,但银针却是擦着他的脖颈而堪堪而过。 上官汐从站起身,一步步向萧拾走近,目光冷恻恻的,神色阴冷,与平日里那个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 与春水般的目光之人判若两人,此刻的她,不是上官汐,而是风雨楼的赤衣。 “你叫萧拾,你从小与你师父生活在山上,你一身武受于他,这把剑也传自他,对吗?” 看着眼前陌生的上官汐,萧拾也感觉到了不对,沉着脸点了点头。 “很好,在你见到我之前,你是否知道我?” 萧拾沉吟半晌,道:“没有!” “是吗?”上官汐冷笑。她抬起手中的剑,慢慢的,轻轻地架上萧拾的项间,道:“你知道吗?我很 想杀了你。” “是因为我师父吗?”萧拾忽然问道。 上官汐眯起眼,轻蔑的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从你看到这把剑时你就不再是你,而这把剑是师父送我的。” “看来,你不是傻,只是……”她没有说下去,手中的剑紧紧贴着萧拾,萧拾也一动未动,只是定睛 看着她。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的时间,上官汐猛的抽出青羽剑,萧拾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 的伤痕。由于剑本身的羽状刀刃,萧拾受伤之处,血肉向外翻开,那模样甚是惨烈。萧拾却神色不动,连 眼也未眨一下。 “我不想杀你,你滚!”上官汐将剑用力一甩,凛声道。 萧拾眼眸微垂,弯腰捡起青羽,深深看了上官汐一眼,默默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何上官汐会对他师父发如此大的脾气,他不知道,也不想知 道。从来都是在山上与师父共度,那时候两个人,却不知道何为孤独。如今下山,来到这熙熙攘攘的红尘 ,却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孤单。 原来有时候人越多,就越孤独。他忽然有这样的感慨。 离玉汐轩大门还有几步之遥,他不由想起当初无意之间的闯入,那在水汽氤氲间的惊鸿一瞥,想起她当时似笑非笑的神情,那魅惑的身影……心中忽然一热,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却发现大堂之内再无一人。 他抬头,夜色如洗,清凉如心。短短两日相处,他发现竟有些不舍。 他知道她的戏弄,知道她的心口不一,知道她面上的虚假面具,知道她有些无情,知道她的狡黠,知 道她只是将他当成一个玩具,尽管她不是表面那般爱玩。两日,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她,;两日, 似乎隔了沧海桑田,透过层层云雾仰望无尽黑夜,那一眼,触动了心中最软,落下了不灭的印记。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叹气,为了她。他最后看了一眼玉汐轩,而后大步离去 ,身影隐入慢慢黑夜。 云府,冷绝云一身黑衣,身影如风,起落之间,已到了云府正中。忽然,她停在一个屋顶之上,心中 莫名的觉得有些失落,她皱了皱眉,没有深究,继续向云府深处飞去。 按照打探来的消息,云府深处有一个禁地,除云家家主云乾外,常人不得入内,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有 什么,冷绝云也不知道,只是她在与自己打赌,她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面。 途中,她在屋顶之上听到了七世家的谈话,心中冷笑,看来这些人已经白日里发生的事归咎于罗刹宫 和白水宫了,只因这两派人物出现的时机“正好”,这些人却忘了那血蛊,十五年前圣灵宫特有的血蛊。 黑夜里,她站在云府最高处,观察着云府的人手分配。她如幽灵般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与黑夜融为一 体,身影飘渺难测,挑着人最少的路线,一路来到云府禁地。 所谓禁地,其实是一个地下密室,入口处是一个小山洞,只能容一人通过。 果然,今夜,云乾对此地的防守比平时大为减弱,只有四人守着。这四人,是云乾的四位高徒。说不上尽得云乾真传,但也称得上是江湖一流高手。 冷绝云藏身在树上,仔细打量着四人。不得不说这四人极为严谨,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目光如炬,不停地往四周监视,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做好防备之态。 冷绝云思索半晌,从怀间掏出正酣睡的赤色小蛇。小蛇被惊醒,有些恼怒的扭了扭身子,但见到是冷绝云时,又讨好的舔了舔她的手。冷绝云轻轻跳下树,摸了摸小蛇的头,而后将它放在地上,小蛇似是知道主人要它干什么,很有灵性的慢慢向前,向那四人爬去。 那四人只顾观察远处前方,丝毫没有注意脚下。小蛇缓缓爬动,很快就接近了一人。 “啊!”一人大呼。 “六师兄,你怎么了?”其余三人连忙靠近。 “啊!”又一人中招。 “看,是蛇!” 小蛇见自己败露,毫不犹豫的掉转头逃走,而那方向,却是与冷绝云相对的反方向。 “七师弟,不用追了!” “六师弟,四师弟,你们如何了?”这人蹲下身,掀开两人的裤脚,只见受伤处立刻黑了一大片,肌肉肿大紧绷。他一惊,连忙点了两人身上几处大穴,急道:“不好,这蛇有剧毒,七师弟,快扶他们去找师父。这里暂且由我来守。” “好!” 黑暗中的冷绝云见到三人离开,自负的笑了笑,这个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她很满意。 她蒙上面,光明正大的走出树丛。 “什么人?”那人一惊。 “阎王!”说罢,冷绝云身影如鬼魅般期身到了那人附近,那人也不愧是云乾的第二弟子,见此飞快后退,一边退,一边拔出腰间的剑。谁知冷绝云比之更快,右手翻腕擒下那人持剑的手,几个旋转,剑已到了她的手中,而左手却向他项间探去。 那人反应异常灵敏,双手既不阻止冷绝云持剑的手,也不阻止她扣在他项间的手,而是运用真力,双掌前推,直取她的胸口。 “晚了!”忽然,他看到眼前的蒙面人笑着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在消失。他忽然有一种恐惧感,想喊人来,然而刚张口就失去了知觉。 冷绝云轻轻脱下手上一层薄薄的黄膜,轻蔑地一笑。而后大步走入山洞。 山洞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哪怕是尸骨。解决此人,只是在眨眼之间,快的连他发声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冷绝云手上有白水宫的魔水,从她的手碰到那人时,他就输了。 山洞内,冷绝云谨慎的一小步一小步走着。她皱着眉,觉得这山洞里的布局很熟悉。似乎很久以前见过,与记忆中仅存的一小部分片段融为了一体。 她抬步,却没有踏下,想了想,隐约的记忆告诉她如果踏了这一步,将会被万箭穿心。她犹豫了一会儿,收回步子,踏向另一边…… 第四十章 这个山洞并不似野外乱草丛生的石洞。它处于云府最靠内的隐秘之地,从外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半人高的石堆。进了洞门之后,高度依旧没有改变。只是里面没有杂乱的石子,没有丛生的野草,只有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从洞门向里看,通道并不深,肉眼可见几丈之外有一个转弯之处。只是这区区几丈又岂是这么好走的?因其并没有一个成人的站直身体时的一半高度,所以根本不可能运用轻功直接飞跃。 冷绝云站在洞口处,看着狭隘的山洞通道,抬起的一只脚始终没有落下。她忽然记起了从哪里见过这个山洞。如果按照记忆,这一脚绝不能踏下,脚下是一条死路,而生路就在咫尺之间。但她却很犹豫,云乾既设置了这个山洞,里面的机关便不可能与曾经一般。 这机关没有任何的章法,完全是随性而设。想要通过很简单,也很难。她想了许久,却收回了右脚,退后一步,左脚点地,身体向前倾,恰好达到山洞的高度。而后身影如风,右脚轻点那条“生路”,转瞬已接近通道的尽头。只是,身后却飞来一块巨大的沾满铁刺得铁板,恰好拦住了她飞回的去路。冷绝云双眉微蹙,只因她看清了前方并不是什么转弯出,只是铁壁微微向内凹,从外看来,就似这边还有一条路。 此时,那铁板越来越近,就要将她刺穿碾碎。她轻轻旋身落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铁板,打算用内力将其震碎。然而,刚刚运起内力,那铁板却在离她一米处突然间停下。她一愣,饶是她见过多少变化的局面,应对过多少怪异的机关阵法,对眼前的场景还是有些缓不过神。眼下,她已毫无退路,只要这铁板足够硬,就能够让她死无全尸。只是现今突然停下……难道只是为了阻住她的回路? 她皱了皱眉,没有多想,开始四处打量周围的情况。此刻她就像是在一个小牢笼中,前后左右上下六面都被厚厚的铁壁阻挡。而她只能蹲在这方小空间内,无法站起身。她仔细看着这些铁壁,忽然觉得云乾似乎早已知道她会来这里,他设的这些机关都不是要自己的命,而是想把自己引到一个地方。果然,她看到后侧的铁壁有些不一样,这块铁壁被分割成九块,不似另五块那般只是单纯的一块。 脑海中一些淡淡的画面在一瞬间飞快闪过,伴着轻轻地敲击声与欢快的笑声。她目光迷离,看着那九块方格,一时间竟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她慢慢的僵硬的抬起右手,在最上方第一块上轻轻敲击了三下,而后在第二块轻轻敲击了两下,第三块一下,第四块又是两下,第五块三下,第六块一下……看似没有章法,但其间规律,却有几人知? 她敲得很慢,敲得很轻,却穿透了无尽遗憾的岁月,回到那些樱花飘落的日子。暖风如梦,细雨犹醉。然而一剑刺破的苍穹洒下千重冰霜,揉碎了那一片欢声笑语,情意绵绵。 不知从何处传来隆隆的身影声音,似十五年前无情的雷鸣电闪。脚下忽然一阵颤动,刹那间下方分裂,露出黑暗的洞穴。冷绝云尚未来得及从思绪中反应,身影便已急速坠落。而在她身影下落的同时,上方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好似从未有人踏足。 深深地黑暗,沉重的压在心头,似污浊的泥沼混乱,又似深邃的夜空迷茫。冷绝云抽出腰间的剑,用力刺向穴壁,只是那壁依旧是由铁筑成,铁剑相击,划出一道火星,在这黑暗之中,格外的绚烂,就像黑夜里破天的一道的闪电。看到这般似闪电的火花,她的心莫名一惊,手中的剑险些抖落。 短暂的黑暗,在她心中,却似过了万载光阴。断崖下在黑暗中的生死挣扎在这一刻格外清晰,也格外愤怒,还有……害怕。 脚下,隐隐有光线露出,冷绝云自己都没发现,在看到那光亮的时候,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由沉重的黑暗到刺眼的光亮,她竟有一时的晕眩。她慢慢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场景,她的眼中闪过许多矛盾的情愫。有惊讶,有猜疑,有茫然,有悲伤,有愤怒,有嘲讽…… 眼前就像是一片水晶花园,所有的一切,包括柱子,桌椅,杯盏,草木,沙石,还有那些人物都是由水晶明珠打造而成。花石草木千姿,人物神色百态,每一种都是栩栩如生。这般精致的水晶花园令人叹为观止。平日里,云乾总是一袭粗布灰衣,云府之众也平淡节俭,却从未想到,云府禁地之下竟有如此奢侈豪华的花园,不知传出去,江湖中人会作何感想? 她冷笑一声,目光一点点从那些水晶雕像上转过。这般的场景,往昔曾见。一对男女在花园的桌旁相对而坐。男子眉眼含笑,沉着稳重,一双眸子深情凝望着对面的女子。而那女子凤眸飞扬,樱唇微启,右手捏着一颗棋子,似是要将它放于桌上的棋盘之上。 不远处,一位女孩的水晶雕像以奔跑的姿势在一棵树下,那棵树上,似有一片片的花瓣悠扬飘落,碎了一地的芬芳。恍惚间,有清脆的笑声传来,化开了花间水露。 另一侧,俊朗的少年右手持长剑,左手叉腰,迎风而立。剑指苍穹,气冲九天,年少之时豪情壮志,坚硬如磐石。看到这个雕像,她的心似被一张大手狠狠地蹂躏,痛的喘不过气。当初是谁傲然挺立,笑指苍天,誓将正邪尽握,破漫天风云。 如今又是谁日夜坐卧,眉隐苍凉,看遍花开花谢,留一声长叹。 哥哥…… 她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再无半丝留恋与感伤。她走至下棋的那一对男女身旁,对着那水晶男子冷然道:“凭你也配?”说罢,她挥剑,那一片精巧的水晶刹那碎裂。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水晶女子,从她的眉,到她的眼,再到她的琼鼻,樱唇,下颌,雪颈……看了许久许久,似是要在这座水晶上找到一些可以让自己留恋的东西,只是到最后,她的神色依旧未变,目光看着这座雕像却变得陌生,迷茫,还有些失望。 “这一切,只怪你蠢。九泉之下,可曾有悔?”她的声音异常冷漠,胜似腊月冰霜。 她又仔细看了看桌上的棋局,沉吟半晌,而后取下那水晶女子手上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的一处上。未及,整座水晶花园都开始转动,景物未变,人物未变,但位置都已改变。 她静静观察着,发现其中一侧的水晶渐渐裂开,露出深藏其间的一间密室,远远望去,那座密室也是一片冰晶,但从那里透露出的彻骨寒意,她知道,那里面不再是一个水晶房间,而是一间冰室。这间冰室的设置也许就是为了那正中间寂然安放的冰棺。 看到那座冰棺,她的嘴角微扬,一番阴差阳错,却偏偏让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