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情殇》 楔子 棒打鸳鸯 棒 打 鸳 鸯 1 解放后的第四年,是国家实施农业合作化的第一步即建立互助组的日子。亦是阿涛读初中3年即将于7月份毕业报考高中的关键日子。 新中国建立后,时令虽只跨过3年,然而,国家已以崭新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迈进——清匪反霸、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令在这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新国度里生活的人民,尤其是边疆的人民,倍感到天空越来越清朗,太阳越来越亮丽,山川越来越润绿,气候越来越清新…… 才摆脱童稚岁月的阿涛和伊伸等一辈人,正像才摆脱寒冬束缚的一匹匹骏马,浑身在迸发出一股股奋发向上的使不完用不尽的青春活力。 当年4月的一天。正值星期日。清晨,伊伸串上门来,说:阿涛,互助组成立后,你还没有参加过组内劳动呢。上午,组里到枫树坵给玉米中耕,你去不去?阿涛想,伊伸说得对,互助是个新鲜事,我却从没有参加活动,那真的太不应该了!于是说:好啊!我参加。早饭后,你喊我一声吧,好吗? 好的!伊伸高兴地说:顺便把马也牵去吧,好吗? 好的!阿涛说。 早饭后,太阳已升上了炮台山。和煦的光辉洒在山寨的远远近近,令人觉得十分温暖和惬意。伊身牵着她家的青鬃马,喊了阿涛一声,便朝南寨门走去。阿涛荷上锄头,亦牵他家的枣红马,跟着出了寨门。两人拿着锄头,各登上自己的马背,就朝着枫树坵玉米地驰去。 枣红马接近梁家的坟场,就有异样的反映,表现出异常的兴奋。阿涛看了看前面,原来坟场里拴着不知谁家的一匹母马。阿涛即对伊伸说:坟场里拴有母马,快下马吧,不然会出问题的哩。 两人才下得马来,枣红马即起了蹄,似乎使尽全身的力气,朝坟场里拼命地跑去。而阿涛则在它身后拼命地拉着绳子。马拖人拉,僵持了一段时候,突然枣红马飞起后脚,踢着阿涛的右眉骨,阿涛即昏倒在地,不醒人事。 阿涛!你怎么啦?伊伸大喊一声,没见阿涛回应,就不顾两匹马了,即上前扶起阿涛。阿涛还没有苏醒过来。他的右眉骨被踢破了,吊出一快母指头大的肉坨,血还在汩汩地流出。伊伸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她才想到,这坟场与枫树坵相距不远,便扯起嗓子,朝枫树坵方向大声喊着:喂——!快——来——人啊!阿——涛——受——伤——了——!…… 不几分钟,阿貌哥和伊肖姐跑来了。见伤口还在流血,阿貌在地边扯来几味止血草药嚼烂边给伤口敷上,边对伊伸姐妹说:你姐妹两去把马招呼一下,我把阿涛揹回家,然后到板桑屯的老草医那里买治伤药水,那药水挺灵,只用上一两次,5-6天就会好的。 我也得回家去。伊伸瞥了伊肖姐一眼,说。 伊肖姐点点头。阿貌却说:她一人难招呼两匹马吧! 那!我把马拴好了,就回,好吧?伊伸说。 说着,姐妹俩把阿涛扶到阿貌的背上,就拴马去了。阿貌背着阿涛一步一步地回家来。其实,阿貌把阿涛放到床上的时候,伊伸也进门来了。 怎样?人醒了吗?伊伸问。 半路上,就醒了!阿貌说。 真谢天谢地!伊伸拍着自己的胸膛,庆幸地说。 我爸妈和四姐都不在家,你就照护他一下,我立即去板桑屯,事宜早不宜迟呢——我快去快回!阿貌说。 哥!放心去吧!有我在呢——不过,路上也得小心啊! 我怎么啦? 阿貌走后,阿涛问了一声,想振坐起来。 伊伸忙把他按住:怎么啦?快把人家急坏了!——你给枣红马做了坏事,被它飞了一脚…… 哦!我记起来啦!阿涛抿嘴笑了笑:它见了它的情人,不顾一切地拼命地向前拖。我呢,拼命地拉住它,它发怒了! 谁要你拼命地拉呢?打个比方:要是你见了我,就朝我跑来,有人却拖住你,你发火不发火呢? 当然发火呀!可是,那是马,不是人! 马和人,还不是一个样?!公马和母马,都需要在一起,那是老天爷规定了的——你违反了天意哩! 嗬嗬……阿涛嗬嗬地笑起来。这时,他觉得右眉骨发痛,想用手去摸,被伊伸拦住了:你还笑!你的右眉骨被踢破嘞,吊出一块肉呢! 是真的?阿涛紧张起来:拿镜子给我照照! 伊伸拿来镜子,一照,阿涛的眼泪簌簌地掉在席子上。 哭什么?你呀,真小孩子气! 我的右眼不会那个吧? 你胡说什么呀?伊伸急忙用脸巾给他擦去泪花,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呀,真傻!就是你右眼瞎了,我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永远地爱你!况且,阿貌哥说了,用上板桑屯老草医的那药水,5-6天就会痊愈,而且一点疤痕也没有,你就放心养伤吧——不让你再胡思乱想嘞!好吗?胡思乱想,伤口好不快,那就影响身体,也影响学习,懂吗? 伊伸,你真好!你还没有过门,就来扶持我了!难怪我全家人都心底里在爱着你,说你最娴熟、最温柔、最懂得爱…… 得了!我不喜欢你吹那么多个最字——我只要你吹我一个最字即可,就是最爱你!说着,在阿涛的左脸上轻轻地一吻。 阿涛受伤,阿貌哥跑到学校给他请了假。班主任杨华英发动全班同学给他写了慰问信,要他安心养伤,争取早日回校学习。班主任和同学们的关心和鼓励,阿涛异常激动。他没有理由不安心治伤了。而伊伸,在5-6天的时间里,除了晚上睡觉之外,每天都守在阿涛的床边,给他递水递饭递书,或与他闲聊一些趣事,让阿涛欢心而忘却疼痛和一切烦恼,故阿涛的伤口,比一般人的伤提前两天就愈合了。这就是精神养伤的神力! 阿涛假期未满就继续上学了。以后的两个多月的日子里,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伊伸都牵着两家的马,到陌背小溪边饮马,其实是去接阿涛。待阿涛一到那里,两人就骑上骏马,并排着,一路上有说有笑地回家来。近3个月的日子除了星期天外,天天如此,可谓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用阿涛自己的体验或憧憬的话说;这就是真爱!刻骨的爱!真爱,是男女换了心的爱,它不局限于双方肉体的热贴与包容,更注重理念及精神上的溶入与体量,是热切想见又怕见的守望,是区别于兽爱、边沿(介于人爱和兽爱之间)爱和朴素(仅是传宗接代)爱的一种超然而高尚神圣的情爱。 愿这一对持真爱理念的男女,用自己的实践早日结成楷模式的眷属! 山寨的人都那么热切地期盼着。 2 农历,桂西南边界的六月,是成熟的季节。原来绿油油齐刷刷包子挺挺的玉米,刹时变成黄橙橙的一片了。今年,人勤春早,肥料下得足,风调雨又顺,年成不欺人,丰收已成定局,山里人尤其是陇吉屯人,硬是喜出望外,梦里也笑出了声。逢人都捧上一句:千好万好,搭帮合作化好呀!对方这时也得搭上一句,不然就谦你思想觉悟赶不上趟了:可不是?往后呀,成立农业合作社,好日子更在后头呢!到那时,会像干部说的一样,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啦……此时大白天的山寨四野,到处是收割的人群,这里一组,那里一群的,话声、笑声、歌声不绝于耳。啊!人们在收获着喜悦的同时,在播种着希望呐…… 眼下,阳历当属7月了。阿涛三年的初中学习与生活,终于画上了句号。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并到县城参加了高中的入学考试,尽管结果还未公布,但他的自我感觉是良好的。据带队的老师透露,英语试题中,有一个词fathends要翻译成中文。这个词,初中没有学过,几乎所有的考生都译成父亲的土地,只有两个人译对:祖国。阿涛就是两人中的一个。这是个加分题。这个答题,给学校老师带来了莫大的荣誉和欣慰。这是题外话。 再说,阿涛回家后,就一古脑地投入夏收劳动。天刚亮就出工,太阳下山才回家,整天和组员们在一起赶收玉米。当时,同组的阿四已到武联村的陇蛋屯当上门郎去了,组内同辈的年轻人只有阿涛和伊伸。所以,更确切地说阿涛整天是和伊身在一起。这对伊伸说来,是打灯笼也难找到的好事。这些日子里,他两人该有多少的话要大声说或悄悄地说,伊伸该有多少的事要问阿涛。那一天,也就是组里的玉米即将收完的那一天下午,阿涛和伊伸估测组内丰收已成定局后,伊伸悄悄地说:阿涛,今年玉米丰收了,今天也收完了,我两的事也该收割了吧?! 哎!我两的什么事呀?阿涛明知故问,抿着嘴笑着。 你!装傻!伊伸嗔着他。 哦!我懂了。半晌,阿涛才有笑着说:你是怕我考起了高中,以后又上大学,就像天上的岩鹰一样,远走高飞?永不回来啦?是吗? 有这想法——连我那坏阿爸也经常这样敲着我呢……伊伸毫不隐讳地说。 放心吧!我不是忘情忘义,说话不算数,做事不担当的男子汉! 你拿什么给我作依据呢? 那,你要我拿什么给你作凭据呢? 扯结婚证。 扯结婚证可以,但不能立马同居。因为,我要读完高中,有机会,还要读大学。 读完大学,别人的小孩就上中学了!我们的…… 俗话说,舍不得小家,办不成大事呢!我们要看得远一点。只有这样,我们和小孩们才得到幸福,真正的幸福! 你读书,我不反对,我也能等待和守望。但你应答应扯结婚证呀! 这,你不说,我还想动员你呢!阿涛说:我是想,我们得和阿苟、阿一、阿二商量一下,定个日子,上山找榕树幼苗,每对情人栽上一株,绿化我们屯的环境,给后人带个头。然后到乡人民政府登记,领结婚证。 那,你不早说?害得我朝思暮想? 我还没有全部想好,怎么向你摊牌呢? 那,现在想好了吗? 我想下一个墟日——也就是田魂节(作者注:桂西南短衣壮族的节日,相当于汉族的尝新节)的前一天!登记完了,快快乐乐地过节,再休息几天,可能接到录取通知书了,我就放心地到县城上高中了! 你这么有把握?你有把握考上高中? 自我感觉良好! 那好!我等待那一天! 哪一天呀? 还用问?就是田魂节的前一天和你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3 夏粮丰收,今年的田魂节特别地热闹,家家户户多杀了几只鸭子,邀来了外寨的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喝酒,高高兴兴地叙谈。末了,年轻人还得结伴去找外寨来的姑娘对歌,这里一伙,那里一帮的,歌声此起彼伏,嘤嘤嗡嗡地,通宵达旦。那是一般的人家。而对阿涛、阿苟、阿一和阿二说来,可谓是双丰收——今天上午,他们与自己的恋人在屯子的四周栽下了定婚树,下午又集体到乡人民政府领了结婚证。过田魂节加上吃定婚酒,这3家的节日,过得更加滋润和欢乐。 然而,乐极生悲!第二天晚上,陇吉屯发生了一件解放以来人们意想不到的事。 晚饭后,队长农绍幸先到阿一和阿二家,说今天晚上农吉豪村长要召开群众大会,你兄弟两要把今天扯的结婚证带上。至于为什么带结婚证,队长他自己不大清楚。接着到伊保家,阿苟家,伊伸家,阿涛家,要说的话一模一样。最后到鼓楼处,敲起铜锣,说今晚召开全屯群众大会,男女老少都要到会。看来,今晚的会是非同寻常了! 稍有一点分析能力的人,几乎都揣着这样的悬念,到会场上来。想知道干部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开会嘞!队长农绍幸站到凳子上,对着大伙开场白:今天晚上,农吉豪村长有事,来我们屯开群众大会。什么事,等会儿大家就清楚了。现在由农村长给我们说。大家静心地听会! 农吉豪亦站到凳子上。环视会场一遍后,说:今天晚上,召开一个紧急会。由于来得急,有些事来不及同农队长通气。实际上,今晚的会,主要是解决一个问题。就是:昨天下午,我们陇吉屯有4对青年男女到乡人民政府领结婚证。哪4对?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就是:阿苟同伊筱、阿一同伊保、阿二同伊彭、阿涛同伊伸。由于我昨天不在家,村文书开介绍信时,一时疏忽,不问清情况就开出证明了。后来发现,有的还没有达到结婚年龄,有的有亲戚关系,有的本人不大愿意。具体说,阿苟和阿一这两对没有什么问题。阿二和伊彭、阿涛和伊伸这两对,都还没有达到结婚年龄——18足岁,这是不行的。再说,阿涛和伊伸还是亲戚,伊伸自己又不大愿意,她是随大流而去领结婚证的。这一些,都不符合政策规定的。所以,我宣布后两对的结婚证作废,请后两对青年人把结婚证书交来,我好交到乡人民政府去备案。农队长,请你帮我把后两对的结婚证书收一下。 农绍幸队长说:我帮你收回可以,但我得申明——我与这件事无关。我清楚,阿涛、阿二和伊彭、伊伸是35年(即乙亥年)生的,今年已进了18岁,要说不到年龄,最多也只差2-3个月。只差这么几个月,就收回结婚证,政策里有没有这样的规定?还有,阿涛和伊伸是亲戚,阿涛的大姐嫁给伊伸的叔叔,这是事实,但是,是不是属于政策规定不能结婚的那种亲戚呢?我保留我的看法。至于伊伸是不是愿意同阿涛成婚,屯里的人都知道…… 农吉豪: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我要你收你就收呗!我敢做事,就敢担当嘛! 农绍幸: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收! 这时,阿涛忍不住要说话了。他说:大家都听到了,农村长他敢做敢当,那就好!刚才,农队长已经说了,我和伊伸的亲戚,是不是属于政策规定不能成婚的那一种,我是要向县里、省里乃至北京问清楚的,到时,我们再来摊牌。至于伊伸是被迫去领结婚证的问题,这不用我再说。我同伊伸相好,全屯的人只要不是心怀鬼胎,不抱成见,都会讲公道话的。而且,我们去乡人民政府登记之前,一起上山找榕树苗,一起到屯四周栽下,下午才一起到乡人民政府去的。在村委会,黄文书亲自一个人一个人地问,是不是自愿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开介绍信。在场的,除了我和伊伸外,还有6个人,你问过他们了吗?更重要的是,你可以要伊伸说说,她是不是自愿的—— 我不自愿去的,难道你们看见我被谁抬去的吗?或者,你亲自霸蛮背我去的吗?伊伸接阿涛的话茬说。 会场里即响起一片戏谑的笑声。分明,寨人对农吉豪的胡作非为极为厌恨与愤慨。 话说到这儿,我得再说几句。伊伸顺是说:我觉得,农村长今天晚上召开的群众大会,是冲着我和阿涛来的,是一个大的阴谋,目的是要拆散我俩的婚姻。昨天晚上,正当人们欢天喜地的过田魂节,猜拳、对歌之时,半夜,有一个人溜上我家来,同我阿爸嘀咕了半天,谈的是我和阿涛的婚事的事。尽管声音很低很小,但只隔着一墙板壁,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个人,他想占有我,千方百计地讨好我阿爸,替我阿爸做事,被边防军批评过,写过检讨。有一次,我到枫树林玉米地扯黄豆草,他居然窜到那里,抱住我,要毁我。好得阿涛恰恰到那里,大吼一声,他才放了我,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来说:哼!我知道,你对阿涛好!但是,你听着:我得不到的,阿涛也休想得到!大家知道吗,这个人是谁? 你说,这个人是谁?阿貌哥站了起来,大声地吼。 不要怕,说!快说,这个人是谁?大家也跟着吼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大家早给他起了绰号——农-德-坏! 农德坏!你站出来!让寨人再看看你的丑恶嘴脸!阿貌哥气极了,又大声地吼。 农德坏不哼声。原来,他早已溜走了。 阿涛把阿貌哥按在凳子上坐下,走到农吉豪面前,严正地说:农村长,我和伊伸的结婚证退给你,但是,你说的那几个理由,除了年龄还未到这一点之外,其余两个理由,我是不会接受的。我会向上级人民政府反映的,到时我再向你摊牌。我想问问你,到底农德怀同你怎样密谋的,他给你多少好处?我知道你不敢说。但是,我会了解清楚的。你身为村长,甘愿为虎作伥——到时,你首先要担当起这场政治报复的责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啊!政治报复? 是的!政治报复!到时,老账新账我一起算,你等着瞧吧! 啊?!…… 当晚,阿涛和伊伸失踪了。 第二卷 情爱刻骨 第一章 遥远的歌谣 第二卷 刻骨情爱 第 一 章 遥 远 的 歌 谣 1 广西白话民谣(睇:看)—— 刘二打番鬼 越打越好睇…… 清光绪年间,法国侵略军在越南南方取得进展后,便大举向越南北方进犯。光绪九年(1883)十一月十 三日,法军六千人在孤拔率领下,向驻防山西(今河内西北)的清军和黑旗军阵地发动进攻,中法战争正式爆发。初时,清军尤其是黑旗军,在刘永福(刘二)的率领下,利用有利地形,加上当地百姓的协助,多次击退法国侵略军的进犯。有一回,刘永福根据法军多次用骑兵从河边平坦地域进犯的态势,发动军民赶织几百只鸡笼,隐埋在河滩与阵地前。那天,孤拔又派百余名骑兵进犯。待敌骑兵进入伏击圈,清军和刘永福的炀黄胂虻芯稹5衅锉舐艺蠼牛酱β掖埽萑爰α笾校萌搜雎矸g寰忘旗军伝宸妫比氲姓螅吧鄙鹛欤寻儋苊芯钡闷撞涣簦癜俣嗥フ铰怼u饩褪橇跤栏a裘嗍返募α笳嚼r院螅筛汕逋5谋苷角蠛驼绞跻约昂蠓教叮寰绞Юu耸埔庑魇辏1884)四月十七日,迫使清政府签订了《中法会议简明条约》,承认法国对越南的“保护权”,同意在中越边境开埠通商,并声明将北圻清军撤回边界。新任两广总督张之洞启用老将冯子材为广西军务帮办,重行部署军力。次年的3月23日,法军将领尼格里率领2000名法军,分3路向镇南关进犯,第3天中午,攻占了东岭的3个堡垒,并向长墙进逼。长墙是镇南关的屏障,是埋葬敌军的墓地,岂能让敌军占领?冯子材即向宁明、龙州、东兴的驻军求援。龙州不仅派了一半的驻军从正面助战,而且派少量的军力与地方团军、邻国的民军一起,由两国的边界线进发,包抄和截断敌军的后路,以实施攻击。冯子材正面顽强地抵抗,左、右、中3方面的援军相继到达,投入了左、正、右3面的战斗。尼格里4面楚歌,20 00多人马死伤过半,结果丢兵弃甲,突围回逃。冯子材即率军乘胜直追,至4月2日,先后攻克了文渊、驱驴、凉山、屯梅和谷松等地,取得了历史上威振中外的镇南关大捷。刘永福黑旗军也在临洮大败法军。中国军队的节节胜利,使河内法军异常惊恐,准备逃窜。法国茹费理内阁亦因战败倒台。 刘二打番鬼 越打越好睇…… 这是当年镇南关大捷后中国边民口头创作的一首民谣。开始只在凭祥一带传唱,不久,即在宁明,东兴,龙州广泛传颂。再后来,这首民谣就翻过边界,在越南靠近中国一方的地域传诵开来。以至穿过时空,传诵到以后的百多年的岁月——它见证了法国侵略军给中越两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它亦是中越两国军民抗法战斗伟大胜利的颂歌! 2 光绪十二年(1886),苏元春被欽命为广西边防督办。在此以前的几年,法国占领者,为了实现它的建立“东方帝国”的梦想,曾力图将具有战略意义的金龙峒(今金龙镇)划归越南。金龙境内,有七隘三村,均以壮话命名。七隘是:梗荡、凌檠、梗疾、梗吉、梗重、梗峒、孔村。三村是:里板、龙保、板孔。实为能攻能守的战略要地。到任后,苏元春为了加固边防,在龙州境内建筑了77座炮台,金龙峒就建3座。其中一座建在梗吉隘的山顶上。他派了一个营300多名边防军驻守金龙。 梗吉隘在陇吉屯的东边。翻过山隘就刲板桑寨——即是高山和平地之间的明仕峡谷之域了。 陇吉屯,顾名思义,陇者,群山包围之地也;吉,壮话,即木鞋的一种,别的木鞋是用木头做的,而这里是用竹板做的;屯,屯兵之地——原来这个山陇无人居住,官军走后,人们才从別的地方陆续迁来,撮合成一个寨子,取名陇吉屯。屯子东南西皆山,有关隘可通外地,只有北面略平,直通镇府所在地——金龙峒。这里的山多是石山。山尖岣嶙。山山有溶洞。炮台山南侧有两个分別取名为陇室和陇房的小山陇。小山陇里长着热带雨林,树高林宻,流水潺潺,栖居着猩猩猿猴巨蟒等各种动物。它们的东南面紧连着陇岗原始森林——今已辟为国家热带雨林自然保护区。陇吉屯,能活能攻能退,自然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要地。 人们说,陇吉屯是柴火头撮合成的寨子,真是一点不假。全屯30多户人家,计有李、农、梁、陈、甘、龙、黄、阮八姓氏,而李氏有七、八户,来自不同地方,故不是同一亲属。山陇地势西高东低,水土流失严重,土质贫瘠。水田极少,人们只得在坡边溪头的杂石间开垦小块土地,种上玉米、红薯、黄豆等杂粮,以弥补稻谷之不足。歉收年份,还得上山挖野薯以填充,生活条件自然比山外差。好得大家来自各地,命运联在一起,志向相同,所以人心较齐——穷是穷,但人穷心不穷。自古以来,沒人当过土匪,沒人搞过偷摸。和平的曰小子里,寨人曰出而作,曰落而息,平平淡淡,繁衍生息。由于山寨毗邻陇岗原始森林,动物、山菇等山货繁多,田土生产之余,多数人便进山或狩猎或采菇,有的则以马驮贩运,所得微薄收入,添补家庭经济。勤奋多劳,成为山寨人的时尚,尽管生产和创造的方式简单寡漏,但他们绝不捆死在一棵树上。若是战乱年代,社情不安宁,人们便拿起刀枪,以血汗乃至生命,保卫祖国和边疆的和平。这就是边地人的性格——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 我们这部长篇作品的主人公就出生在这个僻穷的山寨里,成长在这个边地的充满神奇神秘的环境中。 3 寨子的西端,住着李、陈、甘三户人家。房子呈品字形,也像锅鼎的三只脚。它们几乎屋檐挨着屋檐。平曰各家人说的话,只要平心静气地听,准能听得个寅卯。这是寨里的一个小格局,虽不同姓,但在休闲的时候,总是有来有往地串门闲聊,关系是融洽得可以的。然而,若究其底蕴和人气,三家就各有千秋了。 李家就是夲书主人公之一的伊伸的家。祖辈大概在清军撤走时就搬到这里来,占据的田地既平又肥沃,加上搞点马运小生意,家底比较殷实。祖父有两个儿子,即伊伸的父亲李胜和阿叔李宣。他们各自有家。阿叔是地道的农民,曰出而作,曰落而归,脸朝大地背朝天,理不清曰子是鸡曰还是猪曰。只有父亲有幸,书读到高小毕业,恰逢地方要有文化的人,便被送到省干校培训三年,回乡來被安排到卜桧保当保長,又加入了国民党,在社会上算是个有点脸面的人物,平时对寨里人,总显出一派瞧不起人的孤傲。在家里亦是个霸王,妻儿们是不敢大嘴吐气大声说话的。这是他苦心制订的家规,严厉得可以。 伊伸家的西右面是甘家,是夲书主人公之一的甘国的家。甘国,年轻时多数人称阿涛。老了,大多数人敬称他为公涛。涛是他的奶名。汉话称涛阿公。 甘家的门楣上钉有一块匾,中用繁体汉字楷书写着4个字:卫国有功。落款为冯子材,后面是曰期:光绪十一年。说起这块匾的来历,有一段很抢人耳朵的精彩故事呢—— 甘家是个老猎户。祖父甘保一代,几乎是以狩猎为生。到父亲一代,才买来一匹马,兼搞贩运以得微薄的脚步钱添补家庭经济。如是,一家人农忙时搞农业生产,农闲时打猎或搞贩运铁木砧板、小百货的小生意。打仗时,就拿起刀枪保边疆的和平与安宁。门上那块旌匾,是祖父当年参加抗法侵略者,从遥远的镇南关扛来的。 传说光绪十年(1884)秋的一天,甘国的阿公甘保在炮台山(后改称摸天山)旁自家的玊米地边把一头糟蹋玊米的大野猪给了一鸟枪,但兴许不打在要害部位,它没有毙命,而是奋力逃跑,到两国的边界然后沿着界线往东南方向逃窜。进入邻国疆界时,被邻国的老猎人农德茂发现,也给了它一枪,但它仍没有倒下。于是,两位猎手合力追赶。追了3天3夜,追到了离镇南关不远的北伦河边,两人又各补了一枪,才结束了这头野猪的性命。时值法国侵略军已占领了邻国北方所有的重镇,并妄图建立包含我国西南地区在内的所谓“东方帝国”。抗法英雄冯子材被朝廷委任为关外军务帮办,受命于危急之中。他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大抓军事训练,并在镇南关一带修筑堡垒、炮台和抗敌长墙,以抵抗敌军的侵略,粉碎敌人构建“东方帝国”的阴谋。甘保和农德茂把这头野猪打死在河边,被官军看到了,即禀报冯子材,冯子材决定买下,以给官兵们打一餐牙祭。甘保和农德茂知道部队已很久没有吃到肉了,就决计把这头野猪送给官军,一人只留一斤多野猪肉,并向部队拿了一点盐巴,准备在回家的路上烧着吃。这次追猎,虽然空着手回家,但实质上收获颇丰:首先认识了异国的猎友,结下了兄弟情谊;其次,打通了一条沿着边界线长达100多里的猎路;第三,认识了官军的一些人。每每想到或提到这一次不平凡的追猎,不论是甘保还是农德茂都喜形于色,由衷地感到无比的高兴,甚而自豪。 次年的3月23日,法军将领尼格里率领2000名法军,分3路向镇南关进犯,第3天中午,攻占了东岭的3个堡垒,并向长墙进逼。长墙是镇南关的屏障,是埋葬敌军的墓地,岂能让敌军占领?冯子材即向宁明、龙州、东兴的驻军求援。龙州不仅派了一半的驻军从正面助战,而且派少量的军力与地方团军、邻国的民军一起,由两国的边界线进发,包抄和截断敌军的后路,以实施攻击。甘保和农德茂也参战了。就是他俩带着援军的队伍,从去年他俩追猎野猪的那条小路,包抄到敌军的后面的。冯子材正面顽强地抵抗,左、右、中3方面的援军相继到达,投入了左、正、右3面的战斗。后面,有龙州军民的包抄拦截。尼格里4面楚歌,2000多人马死伤过半,结果丢兵弃甲,突围回逃。冯子材即率军乘胜直追,至4月2日,先后攻克了文渊、驱驴、凉山、屯梅和谷松等地,取得了历史上威振中外的镇南关大捷。胜利了,因甘保和农德茂带路有功,加上在战斗中奋勇杀敌,用鸟枪分别打死5名和7名敌军,冯子材就奖励了他两各一块旌匾。他扛回家来,钉在自家的大门上,真是无上荣光。后来,苏元春在摸天山上修建炮台,甘保始终参加,直到炮台修好了才下山。 一般说,猎户婚配比较迟,这兴许是大多数女人见猎人似乎不务正业(诸如从事农耕一类才算正业)所致。甘国的阿公甘保41岁才结婚,当年即生父亲甘卫。邻国猎户农德茂也在那一年生了儿子农思华。父亲甘卫28岁那年,有一个红军首领在龙州发动起义,第3天起义军从龙州撤出,朝县城的西北方向进发。因路途不熟,陷进了陇岗原始森林中。当天,父亲甘卫正为金龙街商家莫荣廷运铁木砧板到县城回来,发现这一情况,就自告奋勇带路,还把自己的黑鬃马给一位首长骑着上路。这事,后来不知谁人告发,才从省干校毕业回来当村长的农尚礼知道了,有一天他特地到屋边来打探,并朝天打了3枪。大声嚷:甘卫,以后你还给红颈人(红军起义时,每人的颈上捆着红布,白军就称红军为红颈匪)带路,当心吃我的花生米!然而,父亲甘卫毫不理会他,照样打猎,照样为街上的莫老板运送铁木砧板。那年,他已是4个孩子的父亲,即甘国的大姐伊初(学名甘毓萍)、二姐伊苏(学名甘毓莲)、三姐伊赛(学名甘秀华)和四姐伊品(学名甘秀芵)。祖父母在三姐出世之前先后归阴了,父亲要承担一家6口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的重任呢!世俗的偏见使父母无论如何要生1-2个男孩以传宗接代,如是时令又过了6年,才生了甘国的哥哥阿貌(学名甘祖)和甘国自己。 甘国哇哇问世的时候,大姐和二姐已跟寨里的男人派对訂婚了。据说,这是陇吉屯建寨以来不得已的习俗——因为穷,女人嫁到外寨无嫁妝陪送,別寨人不愿娶;男人要娶外寨女人,无彩礼奉送,別寨人不愿嫁。如是,只好在八个姓的寨人中相互婚配,代代人如此。二姐嫁给闭家的老大闭一荣,家在寨子的南端。大姐就嫁给邻家李胜的弟弟李宣。他家的屋檐就接着李胜的屋檐。细理起来,李胜家和甘家也有微妙的关糸,不算直亲,也是旁亲了。伊伸(学名李若英)同阿涛(甘国)亦是表兄妹了。 陈家就在伊伸家的西左侧,与甘家相对。兴许陈家的祖辈们搬迁到这山寨来,在时间上更加滞后,所以开垦的田地更少更贫瘠,每年收入不多,全家人更要倍加勤奋,才能维持家人的基本生活。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曰子过得太平凡,沒有太多的当时感人心脾而令后人传承的歌谣。好得这家的阿四(学名陈建民)与阿涛、伊伸同辈,又是邻居,在涉世的交往中,不免产生一些筋筋绊绊的联系,从而也构成了《刻骨情殇》这部长篇主杆上的青枝绿叶。 {作品进入正传之前,唱个遥远的歌谣。兴许不少读者原来吃惯了纲络文学一开题即“打打杀杀”、“摸摸掐掐”、“高峰”、“圆臀”、“床上功夫”的快餐,而对笔者写的这一章产生“多此一举”之嫌。笔者认为:这是传统文学所必须的。这就是作品的典型环境,是为塑造典型人物性格作铺垫的。 下面言归正传。) 第二章 哭牛惹来爱 第 二 章 哭 牛 惹 来 爱 1 阿涛哭牛,是当年陇吉屯的一大新闻,亦是全寨极具轰动效应的大事。山寨有史以来,只听到或见到人哭人,或人哭事——令人十分伤心的事。有谁哭牛呢? 当下,阿涛破天荒地哭牛了。小小年岁的他为什么哭牛?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明白他哭牛的底细的。 事因得从他出世才几年的时候写起。 那时,他好嫩。山塞的山好嫩,太阳和月亮也好嫩。记得,他每天睁开眼,太阴就探进竹窗里来了。像一块人脸,嫩嫩的,红红的。这时,不待他哭他嚷,就有一张笑脸也伸到他的眼前。接看,把他抱起,给他抽尿抺屎、喂水喂食,嘴里哼着不知胡编还是祖先传下的儿歌—— 太阳太阳探我窗 宝宝吃饭你莫抢…… 之后, 把他揹到背上,到寨中的鼓楼里,同其他的小朋友们搬家家、跳房间……嫩嫩的月亮爬上东山凹时, 才背着他回家,给他喂水喂饭,唱起月亮的儿歌—— 月亮粑粑 来到我家 没有啥菜 吃光粑粑…… 这张熟识的脸,就是三姐伊赛的脸,给他抽尿抹屎、喂水喂饭、揹进揹出的人,就是三姐伊赛。 那时,阿涛的心也是稚嫩的。似乎人世间,只有他天天看到的那一方天,那一方地。似乎甘家只有他天天见到的那张熟识的脸、那个熟识的人。其实,当时的他家,已是有8口人丁的家了。那时,大姐已嫁到李家。为了生计,父亲到街上给莫荣廷老板当挑夫,往100来里的县城挑送铁木砧板等山货,又从城里挑回盐巴、布匹和小百货。后来家里借钱买了一匹马,驮运货物的同时,顺便做点诸如盐巴等小生意。父亲一个月沒有几天在家。二姐已是大劳力,整天同母亲一起忙里操外。寨中有个私塾,爸妈把3-4岁的哥哥托给先生照管。四姐不上学,但照护不了阿涛,母亲只得把她当个尾巴,带到田野里,让她学做活路。引带阿涛的重任,自然落在三姐的肩上。那些曰子,一天不见妈妈,太阳照样从东山凹中升起;可是,一时不见三姐,他就觉得天昏地暗,似乎混身生满痱子而焦躁不安。 那一天,他睜眼醒来,窗外不见太阳,只见斜斜抖落的雨丝。伸到阿涛眼前的,不再是那张笑绽芙蓉的熟脸,而是一张阳光舔说纳铡k鄣匾簧蘖似鹄础1呖薇呷拢何乙悖∥乙悖u悖憧炖囱剑 母亲急忙闪进房里来,使劲地用母爱温润着他:乖!三姐给你洗裤裤去了,等会她就回来,还顺便摘龙眼果果给你吃,啊! 到大人吃饭的时候,三姐还沒有回来,阿涛又哭又嚷要三姐。母亲、二姐、四姐轮流哄骗著他。都说,三姐很快就回来,兴许就在半路上呢!……阿涛哭累了,饭也不吃地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挂灯时分。找遍家里的旮旮旯旯,仍不见三姐的踪影,阿涛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足足哭了一天一夜,两眼哭肿了,像两个熟透了的桃子。 第二天晩饭后,父亲才从街上回来。阿涛用嘶哑的声音问道:爸!我三姐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阿爸你把她卖换糖吃了?父亲使劲地搂住阿涛,不回答。 缘由是:那年,老天火着脸,田地干涸,庄稼欺主。父亲贩运生意又不景气,一家人像一窝羽毛未丰张口待哺的雏鸟,张口要吃,伸手要穿。无奈之中,爸妈才捂住滴血的心,将三姐送到邻寨的一户殷富人家当仆人,以减少一口之食一身之衣。 那邻寨叫弄昌寨。离陇吉屯仅5里之遥。地势平坦,寨前一马田段,土肥得流油。全寨竹壁瓦舍,瓴宇掩映。龙眼、荔枝、芒果、橄榄、菠萝蜜、香蕉树相争竞拔,葱葱茏茏。寨中那幢三层砖房,白墙红瓦,那就殷实人家的所在,主人农尚足。农尚礼的亲弟弟。 那家,油当水用,五谷溢囤,不说一彖7-8口人,就是100人丁吃它两三年也难吃完。你三姐到那家,就像饿小鸡跳进米箩罗! 事后的一天,路过弄昌寨边,父亲指着那幢楼房告诉阿涛。不过,阿涛看到,阿爸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纹沟里,并不荡出一丝喜幸,而是充塞着难掩的愁苦女负疚。阿涛想:既然那一家那么好,为何阿爸不高兴呢? 2 时令又过了几年,阿涛6岁多了。那年,太阴似乎很少露脸,三天两日,断脚乌云争相往这深山涌挤。一方天地,几乎连曰阴风怒号,杂夹着山外中曰战事曰渐趋紧的消息,寨人的脸也日趋绷紧。一天,甘家才打开大门,一个陌生人就闪进屋里来,这连阿涛的父母都始料不及的。 哦!庄主清早登门,莫不是我家老三惹什么麻烦了吧? 还是阿涛的阿妈心细,一时就想到自己的三女在来人的手心里。话语中显出几分不安。 伊赛这年岁在我家里,里里外外一把手,我和我老伴肩头轻松多了。她身板也硬朗多了,肥胖多了。这是塞人都看到的。不是我庄主自吹大炮—— 是的是的,她原来命不好,生下来就干瘦,抽条吋,我家也只有这个苦条件,她这几年是托你庄主的福哩! 別看阿涛的阿妈无文化,平曰出远门少,说几句客套话还算是动听、干脆和在理的。她知道这位庄主在弄昌寨不但管着几十名佃农,开口举足都有份量的,在乡里,每年纳粮也数笫一,加上老兄是村长,屁股上挎着盒子枪,乡長对他都点头哈腰。况且,连想10年前农尚礼为阿涛的父亲给红军带路而到屋边连放的3枪的事,深知这种人是得罪不得的。 那里、那里!庄主谦虚起来。小声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穿了吧,我是想把50块大洋退回去。情况嘛,大家都看得到,也都清楚。一是年成不佳,土地歉收;二是国军在抗战,公粮一粒不能少;三是这个稅那个税也得交。再说,我老兄又是村长,我能带坏头么?所从,这钱要得急呢! 可是——这回,阿涛的阿爸犯急了。但他只说了两个字,就被庄主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困难,但找也沒有办法哬! 庄主,这回,能不能少还点?阿涛的阿妈插嘴道。 少多少? 比如说3-5块,我们可以想法子借一借! 3-5块?別人吃一餐饭,还不够打汤的钱呢!庄主冷笑了一声,嗓门逐渐粗了起来。 那,我家实在沒有办法!阿涛的阿妈搓着围裙,显得十分无奈。 没有办法也得想办法。庄主农尚足声嗓更粗了:我这笔钱我急着要用。若是不急,我只差管家来一趟,打个招呼就是。一来钱急用,二来我知道你们会说没办法,三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商商量,所以,我得亲自岀马了。 庄主,还有什么重要亊呢?阿涛的阿妈急着问。 事是重要,但沒有钱,再重要的事也难办呀!庄主说着,叹了一口气,仿佛愁他家今天沒米下锅一样。 一方无钱,一方急要钱,结果酿成了僵局。两方都无多话可說。堂屋里,很不容易偷得几分钟的宁静,然而是可怖的宁静。 片刻,庄主说:前一段时间,咘双屯的农家多次差媒婆到我家,好歹要伊赛的八字,我来不及同你们商量就给了。媒婆回话说八字吻合,说要定亲。我想,一笔难写两个农字,但是伊赛今年才16岁,定婚可以,不能就过门。定婚钱起码2-30个光洋,我得办定婚酒。现在,我手头一分一毫也沒有,那边的钱也沒有着落,我怎么办?喊亲戚朋友来喝风?我这脸面往哪里放?而且,乡府旳稅钱、粮钱也催得紧,我怎么办? 庄主,求求你缓一缓,行吗?一来,眼下我家实在拿不出一分钱;二来,这年头钱也难得借呢! 许久不哼声的阿涛的阿爸坦诚地哀求着。他搞过几年小生意,深谙地主、财主们唯利是图、尓虞我诈的妰诈本性。为还这50个光洋,说不定除搞光自己的家财之外,恐怕还搭上老三伊赛的人生呢! 这么说,你们一点也不想还啦? 真的没有钱呢! 没钱?没钱拿东西抵! 你看,我们家有几样值钱的东西呀? 没东西,就拿田、拿地——我看你们在马口坝边的那丘横田,多少也有个8分宽吧,离你们寨有5-6里远,又翻一个小岗,你们难得走路,就以5块光洋抵债了。另外,你们家有一头母牛,就以10块光洋抵了,不用你们操劳,我自己牵到街上去卖。这样,先把伊赛的定婚酒办了。还有30块光洋,年后再说把! 庄主!阿涛的阿妈恳求说:那丘田是我家独有的一丘田呐!一家人逢年过节想吃一两顿白米饭,就全靠它呢!还有这头母牛,下崽才4个月,崽还吃着奶,一抵了债,小牛怎么办?我家8亩多地怎么办? 哎!你家借了我的钱,应还给我,有借有还,天经地义。你倒问我怎么办?这真是,借钱时是亲家,还钱时是冤家,我变成被审判的犯人了!庄主愤愤地说。 庄主!不是那个意思的!阿涛的阿爸解释着:他是妇道人家,平日没有出过远门,不懂得三分道理,说错了,你莫记往心里去呀。 得了!我读多说了。念在两家都是熟人,今天不见明天见,那丘田加抵两块光洋,这头母牛加抵3快光洋。你们总共还欠我25块光洋。从现在起,那丘田是我的了。这头母牛,我立马牵走! 说着,通通地走到牛圈里,把甘家唯一能犁耙田的大母牛牵走了。 3 话说甘家那头母牛,生得十分新奇。它,毛色黑亮,胸前有3处如鸡蛋大的白毛,排成一线,宛如秋日深夜的北斗星。家人和寨人都称它为3星牛。哥哥不上学的日子,每每早饭后,把牛牵出圈来,抱着阿涛坐在牛背上,朝水草茂盛的溪边沟旁去放牧。人知牛性,牛懂人情。日子一久,人牛也似乎亲近起来。有一回,哥哥让阿涛骑着牛进寨,进寨门时,被寨门碰了一下,人即从牛背上摔了下来,不偏不依地跌在它的脚前。此时,只要牛一惊,脚往前一跨一踩,准把阿涛的肚子踩个通透。正在千钧一发之势,牛提起它的右脚,没有踩下来,久久地在半空悬着……然而,它竟被那个叫庄主的人,耀武扬威昂首挺胸地牵走了,遗下还在吃奶的仅仅4个多月的犊崽呢! 小牛在圈里“妈!“”妈!“地哀喊。三星母牛也一步一回头地“妈走!”“妈走!”地怜叫,声声在撕裂着阿涛的这颗稚嫩的心。阿涛的新仿佛在滴血。他突然想起三姐离开他的情景——这是后来四姐告诉他的——四姐是趁着阿爸涛熟睡后,才无可奈何地离开家离开他的。临走时,她曾四次到阿涛的床前,抚摸他的脸,泪水簌簌地淌在阿涛的脸上,最后轻轻地喊一声涛弟,边捂着嘴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想到这儿,他仿佛当下那个庄主牵走的,不是三星母牛,而是像阿妈一样一口茶一口饭关爱他呵护他引领他使他长大的三姐。遗下的不是嗷嗷待哺的小牛,而是阿涛他自己。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而且,每每小牛喊一声“妈!“,他就哇地一声大哭,连哭了3天3夜,直到小牛没力气叫喊为止。 小牛的每叫一声“妈!“,阿涛跟随的一声大哭,引来了众多的寨人看稀奇,几乎所有人都莫明其妙,几乎所有人都因哇的哭声而哈哈大笑。只有平常玩得较好的阿四,偏离人群呆呆地站着,不说也不笑。还有一个人,离人群更远地站着,随着阿涛的每一声哇,泪水竟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这人就是伊伸。待大人们走后,阿四和伊伸才上阿涛的家,劝着阿涛,说:三星牛已牵走了,那是大人的事,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我们也难受呢…… 然而,阿涛为什么如此伤心地哭牛,当时的阿四和伊伸,也是不明底细的。 第三章 编外谍报员 第 三 章 编 外 谍 报 员 1 山里的人上学,比城里的人上学迟,一般都是7-8岁左右。 不久,阿涛他们上学了。这个“他们”,除了阿涛、阿四、和伊伸之外,还有阿苟,阿二、阿潭、阿里、伊保、伊彭、伊筱等几乎同一辈的人。 学校离寨子不远。距离三角鼎立的李家甘家和陈家,充其量只不过3-40码远。穿过三处凤尾竹丛即到。 这是一栋仅有一层也即一间教室格局的平房。课桌和坐凳都是用长板子钉成的,谈不上什么设备。先生是乡里派来的。农氏,名为吉昭,很有光辉照人的韵味。说是弄昌寨人。寨近,故早出晚归。中饭,方便的时候,就在阿涛家里吃。30来岁光景,个头不高,相貌不扬,但却有一股亲切感。教学认真负责,又严谨。孩子们的学业都提高得很快,所以个个都喜爱他。他最大的招数是强调背诵和写日记,那怕只写一两句话,也得记录下来。记得好的,就当天表扬或贴在教室里的学习专栏上。有一次,阿涛用补记的形式,记下了几年前那个叫庄主的人牵走了他家的三星牛,小牛叫而他跟着大哭的事。农先生表扬阿涛懂事理重感情、诚实厚道的本真,说得同学们无不敬佩阿涛,农先生的话才停音,大家就哗哗地拍起手来。 这事已经过去几个年头了,不少人已经遗忘。现在,农先生又提起它,当晚,伊伸睡在床上,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什么,又想起当年阿涛哭牛,她也随着掉洒眼泪的情景。 第二天清早,晨曦初露。伊伸早早就上学。走到第一丛凤尾竹下,恰恰赶上阿涛。阿涛家离学校虽近,近得-分钟就能赶到。但他要保持天天第一到校的记录。若是谁夺了他的第一,他会伤心得像那次哭牛一样的哭鼻子的。 哎!——涛!几年前,你为什么哭牛,哭得这么伤心呢? 伊伸与阿涛并排地走着,边看着阿涛边抿着嘴唇,把昨天晚上想好的问题提了出来。当然,这是匿藏在她心里多年始终弄不明白的奥秘。 那你为什么也哭了呢?阿涛没有正面回答伊伸的问话,却反问起她来。 我当时没哭呀?伊伸朗啦啦地说。仿佛她当年真的没有流眼泪一样。 装蒜!阿涛嗔了她一句:我阿妈亲眼见到你哭了的。你还狡赖? 好吧!就算我当时哭了,我承认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你为什么哭牛?而且,哭得那么伤心——我记得,你哭了3天3夜。 我问你,你阿妈被陌生人拖走,你以后再见不着她了,你哭不哭?当然哭!但是,那是我妈,不是牛!而你是哭牛,不一样的…… 牛崽和母牛,同我们人的儿女与妈妈一样,都是母子关系,都有感情的,小牛的妈妈被别人抢走了,它好伤心呐!它3天3夜不停地喊“妈——”、“妈——!”,你听后,难道不觉得可怜和同情么?同时,母牛与它的小儿被人活活分开,它心里不难受吗?它离开时,也“吗走——妈走”地喊,你也不同情吗? 谁说不同情呢?不同情,我怎的也流泪,也哭呢?不过,当时你也太伤心了,弄得我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十分难受…… 是吗? 可不是?我不但同情和可怜这母子牛,还同情和可怜一个人呢!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 是你! 那我告诉你吧——我哭得那么伤心,一是我一次骑牛摔下地来,就摔在它的脚边,它把右蹄悬在空中,当时,只要它把右脚一踩,我就见不着你们了。我深深地记着它的恩呢!更使我伤心的是,那人牵走我家的三星牛,小牛"吗""妈"叫,母牛叫"妈走""妈走"的时候,我想起我三姐那年悄悄离开我的情景,我仿佛那人牵走的不是牛,而是我的三姐.你说,我能不伤心吗?我三姐就好像我吗呀!懂吗? 哦!我懂了!无怪先生表扬你重感情,懂人情呢!你真好!…… 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讲,别人都不知道。你不要对别人讲呀,记住了吗? 好的。我记得住嘞! 说完,两人欣喜地往学校飞一样的跑去。 2 那是他(她)们才入学不久的事。 时令过得真快。一眨眼间,他(她)们就读五年一级了。年龄也跨进了9岁,正像地里的一株一株的庄稼,一节一节地在拔高,茁壮地成长。亦像一只只才脱离哺乳期的小马驹,欢蹦活跳,混身迸发出一股股喷薄向上的活力,真令大人们人见人羡! 一天早上,太阳多在乌云层里,大地阴风狂吹,满目凄切。与往常一样,阿涛和同学们坐在教室里,高唱着农先生才即会的歌曲:《黄水谣》——黄水奔流向东方/河流万里长/水又急,浪又高/奔腾叫啸如虎狼/开河渠,筑堤防/河东千里成平壤/麦苗肥豆花香/男女老少喜洋洋/ 自从鬼子来/百姓遭了殃/抢掠烧杀,一片凄凉/扶老挟幼,四处逃亡/丢掉爹娘,回不了家乡/ 黄水奔流日夜忙/妻离子散,天各一方…… 哀婉的歌声,飘出窗外,传向四方。整个山村的里里外外旮旮旯旯,沉浸在一片婉约、沉郁的氛围中…… 歌声刚停,农吉昭先生恰恰跨进教室。教室里十多眼光即投向他。他今天的装束有了异样:穿了一套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军装,军装有点发白了,显出岁月的久远。打了绑腿,脚穿一双亦有点岁月的黄军鞋。帽子也是黄色的,没有帽徽,明显的缺少了微妙的神威。不知是哪月哪日,阿涛曾隐约地听人说,农先生原是国民军,专搞架桥的,因采石头时大腿负伤而回乡。念在他有一定的文化,又当过兵,才安排他到小学教书的。这套有了一定历史的军装,兴许是他从部队带回来以作纪念性的军服吧? 唱得好!先声站到讲台边,极具鼓励性地说:现在,我同大家再一起唱《大刀进行曲》,好吧? 好! 雄壮而激情昂扬的歌声又在这间狭窄的教室里升腾,令同学们感到这歌声是那么地旷远、激越,那么地有力量,那么地令人奋进: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到来了/抗战的一天到来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工农军队勇敢前进/战胜敌人/把他们消灭!把他们消灭!/冲啊!/大刀向敌人的头上砍去/杀——! 唱完。农先生大声说:接乡政府通知,所有学校暂停上课。因为日本鬼子已打到我们县来。已到了丽江河的那边。同全国军民一样,全县军民正在奋起反抗。国民军131师为阻止敌人过河,把铁桥炸了,在固守着县城。上降、八角乡军民,在利用有利地形开展游击战,有效地打击日本鬼子。现在,抗战到了紧要关头。国家号召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拧成一股绳,消灭敌人。县里,建立了抗日大队,正招兵买马;我们乡同逐卜、科甲等乡镇建立抗日中队,各乡又建力自卫队。你们可能已看到,你们的哥哥姐姐有的昨天晚上已到乡里集中训练。今天乡里村里派人到各寨各屯训练村民,要求人人都会打枪,会打杀敌人。你们年小,可参加维持村屯治安、防止特务、汉奸的破坏活动。我呢?我决定参加县抗日大队,正准备出发。你们屯的农绍丰大哥也参加县大队。同学们:你们寨的村民和其他寨的村民一样,具有反对帝国主义发动侵略战争的光荣传统。阿涛(即甘国同学)家门上那块旌匾就是明证。那块匾,是当年阿涛的祖父甘保参加镇南关保卫战,战胜法国侵略军,冯子材将军奖给他的。多荣耀呀!从今天起,大家一起投入到抗战中去,为赶走日本侵略者,为保卫国家,保卫家乡的安宁贡献自己的力量。抗战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师生再相见! 农先生说完,又说一声再见,就笃笃地到寨里找阿最(农绍丰)哥,赶赴县里参加县抗日大队。 下午,乡府所住的街上的人,除参加各抗战组织,进行军事训练外,各家老人小孩和身患病者,都源源不断地到陇吉屯来暂居。而陇吉屯的村民,则搬上枣树洞居住,把家让给街上来的逃难者。 前已介绍,陇吉屯山高洞多,东南又紧挨着弄岗原始森林,有水喝,有东西吃,能住能躲,是躲难的最好去处。 3 枣树洞在陇吉屯的正前方,约莫1里多路的空铜山的半山腰上。由山下往山上看,不论近看远看,压根儿看不到它的洞口。其隐形性是天生的。人走到洞口,你才发现有一个睡房见方的岩洞。而且洞口长着铁树等乔木。把洞口遮掩个严严实实。就算是能72变的孙悟空恐怕也难找到。从洞口往下走10来米,就到洞底。举目向头上和左右两边看去,你才觉得这是你有生以来一次最大的极具旷世性的惊诧。洞有5层楼高,左右有两个足球场宽,1-2里路长。底部几乎是平坦的。四周没有发现斧砍凿凿的痕迹,兴许是鬼斧神工吧! 陇吉屯30多户人家,就搬进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个洞里住。一家人占据10来平米宽,煮——吃——睡都在这个雷池里。洞里不愁水喝,水有的是,而且是具有矿物质多元素的纯净水。 同在寨里一个样,伊伸家、阿涛家、阿四家3家仍挨在一起,呈3角形,保持三角鼎立之势。在动乱年代,更显得亲邻之家的亲近。 伊伸、阿四、阿涛——!你们三个都到我这里来,我有事对你们说。东西搬完并置放妥帖后,阿涛的阿妈大声地喊。 哦!来啦!伊伸(李若英)、阿四很快就拢了过来。阿涛的阿妈说:伊伸的阿爸在卜桧村有公事不能回来,阿妈有病不能张罗一些事,伊肖姐参加民防训练,所以,家里一些事伊伸你就多费点心;阿四家呢?大哥到村里参加训练,阿爹和二哥在本寨里训练,你阿妈手下还有两个妹妹要照顾,今后家里的事你也多费点心,好吗? 好咧!伊伸和阿四同时说。阿涛的阿妈转脸对阿涛说:阿涛呢?你四姐参加村里训练去了,阿爸和你哥在本寨训练,你下面没有弟妹,家里我还能照料,你也应同你阿爸和哥哥一起训练?学回打枪,掌握杀敌本领,没有什么坏处,你说呢?有一次,你们先生曾说:国家有难,人人有责。当男子汉的,就要拿起刀枪保卫国家的安全。你说是吗? 阿妈!你说得对!阿涛说:我们的先生他的右腿有伤,行动不太方便,但是他也参加县抗日大队去了!我明天就跟着阿爸、哥哥去训练! 我也参加训练!阿四大声说。 我也参加!伊伸也大声说。 参加训练好!阿涛的阿妈说:不过,你两要问你们的阿爹阿爸,看他们同意不同意,好吗?特别伊伸年纪小,是个女的,身板嫩,阿妈身又有病,恐怕你阿爸不同意呢! 伊伸说:我和阿四、阿涛是一年生的,他两人能参加,我也一定能!我姐姐她们也是女的,他们能参加,我也一定能!至于我阿爸,他不在家里,管不了我。就算他在家,他也没有道理拦我。我参加训练,参加打日本鬼子,他为什么拦我?他当村长,动员别人训练,动员别人打日本鬼子,他却不让我训练,不让我打日本鬼子,有道理吗?我不怕他……我明天同阿涛、阿四一起去!家里的事,我会料理好的…… 家里的事料理好,又能参加训练,那太好嘞!我支持!阿涛的阿妈十分赞赏伊伸的决心和举动。朗啦啦地说。 4 第二天早饭后,阿涛、阿四、伊伸按时参加了寨里的军事训练。 阿涛的阿爸把他仨带到屯(组)长农绍幸的面前,说了一声这三个家伙也参加训练后,就忙着训练去了。农绍幸围着他仨转了一圈,打量了一番后,严肃地说:谁要你们来的呀?阿涛说:我自己来的。说完,看了阿四一眼,意思是要阿四也如此回答。阿四会意,急忙说:我也是,自己要来的。农绍幸对伊伸说:你呢?伊伸说:我也是自己来的。不信,你问阿四。 你们说说;为什么参加训练? 答:练好刀枪嘛! 问:练好刀枪做什么? 答:消灭日本鬼子和汉奸坏家伙! 问:你们才几岁了? 答:9岁多。 问:小小年纪,能消灭鬼子? 答:我们先生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年纪虽小,但是我们可以做我们能做的事。不可以吗?再说,我们会用枪了,若果日本鬼子来了,我们一个人打死一个敌人,3人也打死3个敌人。全国每个小朋友打死一个敌人,那该打死多少敌人呀? 嗯!农绍幸有点欣喜地说:看来,你们读了书,确实有进步——道理懂得不少嘞!好吧!参加大人们训练,学好本领了,到时,大人们上前线了,你们就在寨子里,盘查进出寨里的陌生人,防止特务、汉奸的破坏;并随时把情报告诉我们大人,既当编外治安员,又当编外谍报员,行吧? 那,太好啦!太好啦!三人高兴得跳起来,拍着手高呼着。 几乎同班辈的阿笃、阿二、阿潭、阿里和女同伴伊保、伊彭等,听到阿涛、阿四和伊伸参加训练后,第三天也找到了屯长农绍幸,闹着要参加。屯长前面已开了先河,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同意了他(她)们的参与。啊!抗日的编外治保员、抗日的编外谍报员,真不简单咧!以后的日子里,寨人和逃难到这个寨子的人们,不轮是白天或黑夜,都看到左腕别着红袖套,手持着红缨枪或大刀的童子军,在寨子的东西南北四个寨门站岗。另有几个人在巡逻。你看,他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有多威风!而他们那股认真劲,也不亚于大人们! 一天傍晚。大人们训练结束不久,寨北门来了一个陌生人。此恩一脸的络腮胡子,戴着一顶礼帽,手持的棍,亦步亦趋地向寨门走来。此时正是阿涛、阿四和伊伸站岗。 喂!站住——!阿涛、阿四和伊伸三人几乎同时喊着。来人刹地站住了。 请出示通行证! 小朋友,我是金龙街逃避到这里的难民,没有什么通行证呀!络腮胡似乎十分难为情地说。 阿涛说:不对!全乡全村都发了通行证的,你为什么没有呀? 你是什么人?阿四大声地问。然后把伊伸拉到一边,悄声说:这个人,样子不像个难民,倒很像个汉奸呢! 伊伸说:我也有这样的疑惑。 我不是坏人咧——我是好人! 阿涛说:不管你是好人坏人,没有通行证,你得跟我到屯长那里去一趟——阿四,你和伊伸在这里守门,决不让没有通行证的人进寨里来! 阿四和伊伸同时应道:是! 阿涛对络腮胡下令:走! 这时,陌生人把脸一抹,那络腮胡全都不见了,露出了真面目。原来,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屯长农绍幸。他哈哈一笑后,竖起大拇指说:阿涛呀,你们干得好,干得认真!明天在训练的总结会上,我一定在大人们面前表扬你们! 哦!屯长,原来你在考我们呐!你看,我们可以打及格分了吗?阿涛醒悟似地说。 及格太少了点,打个中等分——70分吧! 嗌——! 这时,也只在这时,阿涛、阿四和伊伸的脸,才露出欣慰的小容——几分钟之前,他(她)们的脸老板着的,多紧张呀! 第四章 捻花岭听歌 第 四 章 捻 花 岭 听 歌 1 捻花岭在陇吉屯的西北角,离村屯约1里地。到乡府所在地金龙街,必须擦边而过。岭顶平坦而开阔,方圆几十亩。长满捻树、糯饭团等灌木和野玫瑰、蔷薇等藤本花卉。一丛一丛的。它宛如一床靓丽的花地毯平铺这不太宽的峡谷中。那突入云天的群山是它的得力呵护,令它常年总是那么的润朗厚重。它的南端,是一抹百余亩的热带原始雨林。林中,几人抱的枫、樟、椿、棕榈等古木参天,巨藤缠绕。树上,寄生的石斛丛丛;树下,汀兰繁衍。给这床天然话毯增添了几分靓丽。随着季节的交替变换,时令的赠赐和赋予,这床花毯亦像万花筒一样呈现出变幻莫测的颜面,像一位极为富丽的美人,时时光彩照人…… 晚春三月,地处南国边陲的陇吉屯,正是野花张扬的季节。在和煦的晚春阳光中,捻花开了,糯饭团花开了,野蔷薇绽了,石斛花艳了。红的,白的,黄的,紫的,绿的,一团团,一簇簇,一方方,一片片, 捻花岭成了花的世界。于是,蜜蜂来了,彩蝶来了,百鸟来了。树间花上,蜂声嗡嗡,彩蝶翻飞,百鸟正鸣。成千上万的粉蝶,以绿山为衬托,彼此依偎着,成群结队地从南向北迁徙,看去,宛如一条条素带,悬挂在绿色的半山腰上。那么地绵长,那么的恢宏而振奋人的心弦…… 这是觅爱的季节,筑巢的季节,播种的季节!这对以陇吉屯为半径以金龙镇为圆心划圆的域内山民说来,是一年一度的赏花玩花季节。像陇吉屯的捻花岭这样的花岭,在金龙乡域内还有两处,即弄澍屯的长田岭,民建屯的石林岭。到三岭玩花的都是外寨(屯)的青年小伙儿,上岭陪玩的当然是本寨(屯)的姑娘。本寨青年小伙儿是不会上本寨花岭陪玩的,他们可以交叉到另外两个花岭玩花。这种寻爱式的习俗,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人们已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是没有条文的规章了。谁都不会干涉,也无意去干预,因为自己都是过来人呢! 说是玩花,实是对歌、谈爱(旧社会叫相亲)。经过对歌,初步了解对方,那就有进一步的行动。即几个姑娘联合起来,用竹子编成花篮,盛上拌糖的糯米饭,挂上自己织成的美丽壮锦,指名道姓地送给几人意中的外寨青年小伙儿。这外寨的几名青年小伙儿,不论是否看中这几名姑娘,都得在捻果成熟的季节(即阴历八月中秋节到十月初二的尝新节之间),归还这几位姑娘一个篮,篮里装有月饼、发夹一类记念品。价值和姑娘们送的相当。若双方情投意合,再不须集体行动了。操之过急者,就派媒人上女方的门,递上榴榔果(槟榔果的一种。桂西南一种求婚的信物,以一对果核表示)。若女方父母同意,就留下一只果核。若果不急于求成,可以私自来往,表达进一步的相爱行动。但到头来,仍须经女方父母同意,否则,婚事是不会成功的。尽管一次二次不成功,青年男女们还是到花岭来,有谈有唱,乐而不疲,而且一代相传一代…… 2 花季时节,花岭真是青年男女们的天下。 啪——!啪——!…… 这些日子里,时不时会听到岭上响着“啪——!、”啪——!“的声音(这是一种手号声——将左手板卷成筒状,筒口放一片宽而薄的树叶,用右手指轻轻按一按,使树叶成凹形,将右手掌从上往下猛地一击,用风力击破凹形树叶,从而发出像一个小形爆竹爆炸的声音)。这是报告的信号,亦是邀约的信号,提示:外寨青年小伙儿已经到花岭上来了,盛情邀请陇吉屯的姑娘们到花岭上来。于是,屯里的姐们原来在织布的便急忙放下梭子,挑水的便撂下水桶,耘田的便跃上田滕,砍柴的即梭下山来,径往捻花岭上飞跑。于是,便有漫山遍岭的对歌声,或南呢的谈情说爱的声音。从太阳出山到太阳落山,你唱我和,或我问你答,卿卿我我,乐而不疲,难舍难分…… 那一年——记得是日本鬼子投降、街上人撤离陇吉、学校恢复上学的第三年三月,捻花又开了,开得很热烈,其它花也妖艳地在奉陪着。这几年,社会稍太平,花儿似乎也开得特别的上劲与献媚。人乐,花也乐啊! 那天,正值星期天。早饭过后,阿涛、阿四和伊伸正张罗上山砍柴。突然捻花岭上响起了手号声:啪——!啪——!声音像爆竹在群山中回荡,经久不息。 阿四!你听!那不是手号声么?阿涛站在自家的晒楼上,大声地对着阿四家嚷,生怕阿四耳聋听不到一样。其实,阿四的耳朵并没有聋。他如此大声嚷,分明是让伊伸听到呢!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是的。是手号——我敢打赌!阿四似乎十分兴奋,也在自家的晒楼上,大声地对阿涛让。 听歌去啵——?!阿涛提议说。 不砍柴啦?阿四反问。 哎!你忘啦? 没忘!——哪能忘呢?! 原来,昨天星期六,放晚学的时候,阿四把书包放了,就到阿涛家来,商量星期天应干的活儿——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习惯了:每每星期天,他(她)们都要帮家里做事,力所能及的事,诸如砍柴呀,进山找药材呀,打猪菜呀等等。一去,三人都得同去,落一个人是不成行的。 阿四呀,你今年多打啦?阿涛的阿妈在砍猪菜,对在商议事情的阿四问,。其实,她是知道阿四、伊伸是和阿涛同年同月生的。实属明知故问。 叔娘,我是同阿涛一年的咧,你忘啦?阿四答道。 那么说,今年快14了吧? 可不是? 派对了吧? 这,你就问你阿涛吧! 我阿涛,一来他有个哥哥,他嫂子未进门;二来,她打算读到高中毕业再说呢! 我书读不进,派对人家嫌我家兄弟多,我人也长得丑,寨里同年的姑娘只3个,人多粥少,摊不上我呢!嗨!……阿四的几句话,很像成人的口中说出的,挺有分寸,也很中肯,兴许是他积攒了多年,不断提炼的结果吧。 我磨估过,你们男的同一年生的,我阿涛不算,则还有阿里、阿二和你。大一岁的有阿潭、阿笃、阿苟和阿一;女的和你们同年的有伊伸、伊保和伊彭;大一两岁的有伊肖、伊绍。其实,伊伸姑娘是个好姑娘。她身段好,脸像桃花,心地善良,善帮助人,很体贴人。但在家里,她阿爸很烦她,整天骂她,说她只有好长相,没有多用的角色。我们早晚听这些话,都替她难受。她派对了,有个预备归宿了,心里回好受一些。嗨!多作孽的姑娘呀!……现在,捻花开了,外寨的哥们和本寨的姐们,就要到花岭上对歌,谈心了。你们年龄也不小了,也应上捻花岭听歌了。你们就相约一起上花岭吧! 上花岭,应该上。不过,对我来说,我只适宜到弄澍屯的长田岭去,按我阿爸和阿妈的意思,我可能到外去上门,当个上门女婿——我看伊伸,就和你阿涛派对吧,不少大人私下议论,那将是天生的一对呢!我们同辈人,都有自知之明,谁都不敢与阿涛比拼呢!他到你们家来,看她阿爸还骂她不?! 吃晚饭的席间,当着阿涛的阿爸,阿妈对着阿涛说:傍晚时,我对阿四说的话,是想从侧面探明其他男孩对伊伸的爱慕程度。不瞒你说,阿妈是看上了伊伸这位姑娘的。她是绝寨的漂亮,身段好,对老人谦和,重感情——当年你哭牛,我亲自看见她陪你流眼泪。她又勤劳俭朴。这样的姑娘,就应和她派对,和她过一辈子。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况且,她不是她阿爸生的——她阿爸到省里读干校的3年里,是她阿妈私生下的。所以,她阿爸开口闭口骂她是杂种,很瞧不起她。她处处受欺侮,连书也不让她读了,多可怜的姑娘呀!孩子,你就同她派对吧!阿妈支持你! 阿爸!你支持我吗?阿涛顺势探问他父亲。阿爸说:你妈都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呢? 3 阿涛和阿四最后决定不上山砍柴,而邀约伊伸、伊保、伊彭等十几名同辈或上辈男女,呼啦地上了捻花岭。 到了岭上,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平日的感觉积淀的驱使,10多名男女很自然地配成了7个对子分开活动。只有阿四和阿潭无本寨的姑娘奉陪。他两气急之下,索性步行到弄澍屯的长田岭去。那长田岭,距离这捻花岭约有7里路。不要一个时辰就走到嘞! 阿涛牵着伊伸的手,穿过1-20处捻花和薇蔷花丛,来到靠近山边的一丛捻花旁。这里地处花岭的边沿,离路边也较远,似乎十分清静。 刚停下,阿涛迫不及待地说:知道吗?今天就算派对嘞! 伊伸说:这,我知道。昨天你阿妈对阿四说的话,晚上阿四就告诉我嘞!我想,阿四这么急就告诉我,就是想探听我对他的态度和我对你的看法。我对他的态度,当时我就向他表态了,我说:我李家和你陈家,底子都不厚重,田地少,人口多,在本屯派对,看来不太可能了。至于甘家,我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怕阿涛他看不上我呢!他听后就不哼声了。刚才,不知你怎么想的,竟牵住我的手,成为一对。我既高兴,又惊奇呢! 阿涛突然又紧抓住伊伸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把他阿妈的话重述了一遍。并申明:我阿妈对阿四所说的话,是探听阿四对你的态度的。其实,我阿妈早就看上你,她说你是屯里最漂亮的,人又贤惠,又重感情,又勤劳俭朴,我能同你过一辈子,她就放心了……阿涛说到这里,两眼热泪盈眶,接着簌簌地掉落在两人紧握着的手上。 你!怎么哭起来啦?伊身抽出两只手,捧住阿涛的脸,也眨着泪眼说:我想,我俩应该高兴才是。不过,你还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我会认真地听着,好吗? 我阿妈说,你挺作孽和可怜!只要你阿爸回家,都用很难听的话骂你,不知你听说了你的身世没有?我阿妈还说,一只蚂蚁也是一条站着的生命,不能瞧不起,更不能践踏死,何况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阿爸瞧不起她,不把她当人,我家看得起她,把她当人,一个既漂亮又样样都好的人!我阿妈无论如何要我和你派对,说以后我两在一起了,再不怕你阿爸骂你了…… 这事,我阿妈对我说过,要我只闷在肚子里,不要声张。我阿爸骂我,也就间接地骂我阿妈,弄得我阿妈患心气病,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阿妈比我还作孽呢!我阿爸是个霸王,他以为自己当个村长就了得,其实我和肖姐都不怕他——我常用沉默来对付他……我谢谢你阿妈的理解和关照!她老人家很通人性,也很随和,是一位好母亲!你今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代我向你的阿爸阿妈两位老人家问安!…… 好咧!我一定做到!阿涛欣喜地说。 两人不禁第一次相拥着相抱着。久久地。 伊伸说:我的身世、我对你和对你一家的喜欢,我俩找一个时间,我详详细细地说给你听,好吗? 好的!阿涛说。 4 这时,不远处,传来嘤嘤嗡嗡的山歌声。那是一首邀约的歌—— 啊!—— 山上铁树根盘盘 不见阿妹哥心烦 能和阿妹对支歌 口喝泉水心也甜 不知唱了多久,歌声越唱似乎越小,情意亦似乎越唱越缠绵。 男:水竹长笋根是根 哪个跟我单身人 不像阿妹派对早 好比牛鼻拴了绳 女:谁说阿妹已成婚 今天才有心上人 若问他现在哪里 就挨在我左边身 男:我连阿妹好艰难 好比摘月上九天 哥连阿妹是真意 哪像阿妹逗着玩 女:哄山哄水寻开心 哪个乱哄心上人 摘月哪怕天上高 功到鹊桥自搭成 哦!原来这对哥姐是试探对方是否真诚而唱的歌呢!阿涛心里想。于是,他对伊伸小声地提议:走!我两再往里面去听听。 他俩来到山谷下的泉水边。这里仿佛是冬天的雪夜,万籁俱寂。待坐下来倾听,则像涌动的夏晚,有萤虫在飞逝,有蟋蟀在颤鸣,有夜鹰在打更…… 在离他俩不远的一丛蔷薇花旁,传来一男一女细微如丝的对歌声—— 男:山上金竹一根根 砍根金竹做笛笙 笛子吹出歌千曲 我和阿妹不离分 女:山上金竹一丛丛 砍根回家锯成筒 竹筒套在纺车上 阿哥在我妹心中 男:山上藤树紧相缠 紧搂紧箍惹人馋 藤死树干心不变 树死藤枯心还缠 女:哥妹随缘情相连 双双对天发誓言 任凭天塌海干枯 白发入土心不变 …… 歌声停后,蔷薇花丛边似乎没有声息了。阿涛好生奇怪。一会儿,他匐伏在地上,悄悄地向蔷薇花丛边爬去。到了那里,透过蔷薇枝叶间隙一看,他几乎傻眼了。那对哥姐竟楼在一起,还相互亲嘴呢。他心里一阵狂跳,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伊伸,伊伸也在看着他。他向伊伸做了趴下和匐伏前进的手势。伊伸会意地点了点头。到了阿涛的身边,朝蔷薇丛那边看,她的脸刹地红了。一会儿,她翻转过身来,双手捧住阿涛的脸,疯狂地亲他的嘴。这是阿涛始料不到的。 你——怎么啦? 阿涛掰开伊伸的手,惊诧似地说。 伊伸仍红着脸,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了吗? 你——! 如果我刚才做了什么,那就叫做情不自禁吧!因为我…… 你怎的啦? 我太爱一个人了! 谁? 你——甘国! 第五章 神秘的旅伴(1-3) 第 五 章 神 秘 的 旅 伴 1 20世纪50年代初,那是新中国建立不久的日子。祖国大地出现两部很叫座的影片:《神秘的旅伴》和《山间铃响马帮来》。《神秘的旅伴》写的是中国边防军装成马帮跟随敌特最后将敌特一网打尽的故事,其间插进一对彝族青年男女的恋爱片断;《山间玲响马帮来》是写边防军马运盐巴和日用品支援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歼灭匪徒,保卫生产,保卫边防的故事。笔者这里亦写林密马帮铃和神秘的旅伴,但绝不是上述两个影片的翻版,而是写一支马帮在穿越方圆几十里的热带原始雨林的一天历程。这故事的发生,比上述的两个影片的故事,还早5-6年。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阿涛和伊伸。那年,他(她)正好14岁。 7天前,阿涛的哥哥阿貌(甘祖)在金龙中心校高小毕业,和本屯的同龄同学农德怀一起,报考邻县的一所中学。这所学校小有名气,名曰崇德中学。阿涛虽然只读高小第6册,但成绩优异,老师为了锻炼他的临场应试胆量与能力,也有意让他参加了这次的考试。昨天,考试结果张榜公布了。甘祖和农德怀这两名应届毕业生名落孙山,而阿涛却被录为备取生。 这个具有戏剧性的对比消息,风一样地在陇吉屯传开了。又喜又气的消息自然传到甘家来。吃晚饭的时候,阿爸把筷子停在半空,平平地说:也好!我已算得了年岁了,好歹要带一个人出来,田土工夫,马背工夫都该慢慢交班嘞! 一桌人谁都知道阿爸说的是谁。阿貌立即表态说:阿爸,你不提醒,我也知道该做什么了!我已进了17,牛高马大,属大劳力了。就算我考上了中学,我也不打算再读下去了。后天,我就傍着二姐夫,参加马驮运输,培植我弟读书,让他读到尽头…… 哥!后天我也同你去!阿涛接茬说:我也该学学,以后万一上不了中学,我也不愁没有吃没有穿的,你说是吗? 阿貌说:不行,你要专心读书——我们甘家从祖辈起,拿犁耙弄刀枪可以,就缺弄文的,你脑瓜灵,你就为我们甘家争这口气吧! 是呀!你哥说得对!阿爸阿妈齐声说:我两个老的还能做个5-6年,不需要你操心!你只管给我们读好书就是! 是呀!谁要你操这分心?你四姐还在这个家,会全身心支持你!四姐也表了态。 父母和哥姐的一片好心,一片期待,阿涛十分感激,再不说什么了。 2 饭后,阿涛到天坑里洗了个澡,感到无比地惬意。回家正踏上石梯的时候,阿四家里突然传来哈哈的笑声。阿涛知道,这是谁的笑声,也清楚这哈哈的笑意味着什么。他到自家的晒楼上,放好肥皂和浴巾,就到阿四家串门去了。 读书人来做什么?我们这些不读书的才有时间玩呢! 上了阿四的石梯,脚才跨进门,伊伸就扔过一句硬梆梆的话。伊伸和阿四读完小学第四册以后就不读书了。她这一句话,似乎刹时在阿涛为一方和她与阿四为一方之间竖起了一堵墙,把素来玩得较好的三人一分为二了。 怎么?不欢迎是吧?不欢迎,那很简单——立刻走人!阿涛似乎也不怎么热情,冷冷地说。 阿四忙说:谁不欢迎你呀?伊伸在开玩笑呢! 伊伸瞥了阿涛一眼后说:读书人,不要那么小器。再说,我的话的意思是想问你是不是来送喜讯的—— 什么喜讯?我没有什么喜讯呀! 你真会装蒜! 装蒜?本来嘛! 阿四见这两个人在卖关子,说:你被崇德中学录为备取生,你真不知道?人们还传说,你的政治题答得好。特别是什么叫四维八德那一题,你哥和农德怀都不会呢!他两人都没有被录取…… 你真行!所以你应高兴!伊伸说:难道要我替你高兴吗? 说实的,我不在乎这些!阿涛说:我刚才从天坑洗澡回来,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挺热闹的,就过来看看。顺便问一问阿四,明天做什么——我好久没有参加你们的劳动了。 那,你明天打算做什么呢?阿四反问。 若果你两没有统一安排,明天我就跟我阿貌哥到街上的莫老板家装砧板,后天送到城里去。阿涛说。 阿涛说这句话,虽是对阿四说的,实质是说给伊伸听的。这种说话艺术,很像非洲的一个部落的讳饰习惯。老婆就站在面前,有话可直接对老婆说,但是,按讳饰习惯却不能直说,而对身边的石头或柱子或其它东西说,让老婆听到即可。老婆对丈夫说话也一样。 你一个人送去?挺辛苦的哩!阿四被蒙在鼓里,反问起阿涛来。 我同我哥去——再说,辛苦,也得学做呀,做什么事不辛苦呢?你说是吗? 后天我姐也去。我多想跟她去呢!伊伸插嘴道。 你姐不会让你去的——挺辛苦哩!阿涛顺嘴说。 你小看人——你可以去,我就不能去么?…… 你问问你姐再说吧! 3 第三天清晨,天才蒙蒙亮,寨子的马帮就驮着铁木砧板,摇着各自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出寨了。 马帮朝着山寨的东南方向进发,翻过几处山岗,就没入了弄岗原始森林中。那叮叮咚咚的铃声,遗落在山里林间,在那广袤的原始森林里传扬—— 叮叮咚咚…… 马帮沿着一条溪流边缘逆流行进,时而过岗,时而涉溪,缓慢但不停歇地前进。 约莫一个多小时,天就大亮了。接着是太阳慢慢地从树梢上升起来,把缕缕光线艰苦地透过棵棵大树的枝叶间筛落下来,树下形成了五花十色的光斑。马帮经过这些大树下,那得得的马蹄声和叮叮咚咚的铃铛声和不时赶马人的呵嗬声,似乎惊动了夜栖的飞鸟和猿猴,树梢上不时传下卜卜的鸟蜚声和猿猴的嗷嗷叫声。 马帮经过一处没有大树的绿坪,太阳好像强烈了。回头看刚才走过的路,山是山,林是林,轮廓清晰了。这时,从绿林里蜿蜒而来的那条有点发白的小路上,突然闪出一个人,阿涛急忙挨到一棵小树旁,观察那人的动静。他依稀地觉得,在离寨约莫几分钟时,有一个黑影曾出现在他的回望的视野里。因为那时,天色空蒙,黑影不甚明朗。他是个不甚相信鬼神的人,所以不把黑影镌刻在意念中。现在,这人可能就是那黑影,而那黑影可能就是这个人。但这人是谁呢?虽不信神信鬼,但心里多少有点疑惑。 几经琢磨,那人走近了,再近了。粗看,是个男的——包着青帕,一身的家织青布衣,腰间还围着一条已有点岁月的黄色腰帕。十足的马帮打扮。 再近了。仔细看,面容挺熟,仿佛在哪儿见到过。阿涛从树边转了出来,直面迎了上去。对方先开口了:马帮前去很远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呀?简直乌龟爬! 哦!原来是你呀,伊伸!——女扮男装啊!很帅,很酷! 真的吗?像个男的吗?又帅又酷吗? 真的!不过,有了你这个帅哥,我就显得逊色嘞!——哎!你怎么也来啦? 他两就这样,边走边细细地谈着。 前夜,从阿四家回家,我就对肖姐说了,她不肯。说什么我嫩皮嫩肉的,摔伤那里都不好。我说:姐你快出嫁了,到那一天,阿爸不在家,新弟在读书,细弟还小,谁来赶马搞贩运呀?磨来磨去,姐还是不松口。我只作罢了。后来我想起你前天晚上说的那句话:做什么事不苦呀?苦,也得学啊!今天清早,我姐出门,我就悄悄地跟在后面,过了叫盟坳,发现前面有一个人,离马帮保持着距离地走着,看样子就是你。为了不惊动马帮,我只得悄悄地跟在你的后面,想到时给我姐和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你和你姐一样,是寨子中不服输的很女人!阿涛不自禁地迸出一句赞美的话——这是由衷的话,发自肺腑深处的。 你不要捧!捧得高,会摔得惨的,懂吗?不过,听惯了动辄被他人训斥的人,突然听到一句赞美的话,仿佛闷郁中喝到一杯清冽的冰茶,是十分惬意的啊!我愿常喝到这样惬意的凉茶! 你应尽早离开那郁闷的环境了!再郁闷下去,怎么得了呢? 是的,我很早就想脱离那对魔爪,但年岁还不到呀!既然已到这个世上来,我又不想过早地回到阴间去。我不上吊,我不跳楼,我不碰河,我不喝毒药……我要活着,顽强地活着。我要看这个世界怎样地渐渐地好起来,看着那些怀着邪心的人一个个怎样地无为死去…… 是的。她到这个世界来,并不是仅仅来做事,来受苦,不是来受人家的窝囊气,她是想经过自己的劳动,自己的创造,享受人间的乐趣,体会人世间真正的幸福,然后到自己生命枯竭的时候,再回到那个世界去。但她没有始料到,人们也没有始料到,她竟投身到一个十分清高一切只为自己不顾别人乃至自己的子女死活的霸王的手中。这个读书人,被人们称为大识天理的人,可是,竟是如此地无理!所以,她要叛逆,他要反抗,她要跳出这个牢笼,她要自由,她要自立,她要自强……尽管她这意念是初步的,是还不十分明晰的,但她已从中看到了一丝微妙的希望,像黎明前那段十分浓黑中东方微露的那一丝亮光…… 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女孩!阿涛说:我从你身上看到你周身发出熊熊的亮光,很像一座佛像的光环。这,别的女人身上所没有的。真的! 喏!你看你看,又吹捧嘞!我并不喜欢别人这样接二连三地抹油! 话是这么说,但她已体验到,自己正被对方如此关注,这已说明什么的时候,她内心是无比地高兴呢!她心里说:我在家里,能听到这样的话,除非太阳从西山出来,从炮台山落下!嗨!—— 叹什么?你尽早跳出那人的手心,我支持你! 当然!伊伸说:我想,他对我这么恨这么狠,实质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做给我阿妈看,做给我真阿爸看的。这与他当了官的身分有关,是一种自以为了得的虚荣心……嗨!我成了他的出气筒呢。 哎!你的真阿爸?是谁? 这,你阿妈还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真的。 就是当年同我们农先生到县里参加抗日大队的现在还没有回来的那个人呀? 农绍丰? 正是! 我们先生说:这样的人是有热血的人呐! 可不是?可是,我不能叫他一声爸!若叫,我这个阿爸听到了,就大雷轰顶,我和阿妈又没有安宁的日子——我阿妈说:只能等这个阿爸死后才能叫那个阿爸啦!嗨!多憋死人啊! 那个真阿爸怎恋上你阿妈的? 嗨!说来话长呢——你需要听这个过程? 嗯!有很多事情,过程比结果管用且重要呢! 好吧!下一节就是伊伸描述这个事情的过程!她是根据她伊肖姐的陈述而转述的,因为那时或她压根儿还没有出世,或者虽已出世但年岁太小还不懂事。 第五章 神秘的旅伴(4) 4 这是不能公开的秘密,因为它属个人隐私;然而,伊伸把它转述了。分明,她是把阿涛看作值得信赖又十分可靠的知己而无所顾忌的。 我外婆家在咘双屯,离陇吉屯约6里路。我妈20岁那年,到金龙街赶三月三歌墟,在对歌中认识陇吉屯的青年歌王农绍丰,即我现在的真阿爸。以后的日子里,你来我往地十分亲热。亲热到像才打好捏好的粑粑,两个一粘在一起,再也扯不脱分不开了。我真阿爸家有6口人,除爷爷奶奶外,有一个大异姑一个伯伯和一个叔叔。外婆嫌农家兄弟多,田地少,住房又紧张,不同意阿妈同我真阿爸的婚事。我妈很气,哭得死去活来。不久,我阿公阿奶差熟人当媒婆上外婆家的门,向外婆讨要我阿妈的八字,结果字字相合。阿妈虽没有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但是能在同一个寨子生活,总比嫁到外寨去的强。这样,我阿妈再不说什么多话地应允了。冬天,过门来的时候,我阿爸还在邻县读中学,第二年秋天就到省干部学校培训,一去就是三年,只在放假的时候回家来,但也住不上几天。那几年的日子,阿公和阿奶同阿叔住,帮不上多少忙,阿妈怀着肖姐,既做田土工夫,又要料理家务,十分艰难地过日子。我真阿爸还单人独影,看阿妈造孽,农忙的时候,就利用晚上悄悄地给阿妈犁地耙田;农闲的时候,就到山上砍来柴禾,堆在阿妈的地边,由阿妈一点点地扛回家来。凡是过来人都说:女人有了一个小孩之后,犹如才插进田里的禾苗,十分迫切需要雨露阳光的滋润。我真阿爸单人独影,窝着一身旺火;阿妈久盼甘雨,已变成一堆干柴,结果一碰又燃烧起来了。4至7月,是玉米、黄豆由生长到收获的季节。屯四周的尽是绵延几里的青纱帐和黄纱帐。人没其间,自己分不清西东,他人也难寻觅到他的踪迹。我阿妈收玉米或给黄豆除草,我真阿爸就天天陪着她。冬天和春天,青纱帐消失了,就利用挑水的时候相处。到后来,索性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家里来。那时,阿爸已培训回来,在卜桧村当上村长。阿妈已怀了我,说是有了两个多月了。可是,两个月前,阿爸还没有回来呀!有一个深夜,阿爸突然回家来。没有带上钥匙,砰砰地敲门。我真阿爸还在阿妈的房里。怎么办?阿妈急忙撬开不钉钉子的楼板,把真阿爸往牛圈下推,才去给阿爸开门,多危险呀……兴许,是因为生我的月数与阿爸回来的月数不吻合,或者我的相貌与他不相像,或者有人把见到听到的情况给他通了风,他开始大发雷霆,说我是杂种,以后一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就拿我当出气筒,便没完没了地骂开了…… 哦!你阿妈和你阿爸的爱,并不是真正的爱,是不称心如意的啊! 可不是?我阿妈一辈子作孽呀! 说这句话的时候,伊伸的两只眼睛突然发红了! 第五章 神秘的旅伴(5) 5 呵嗬——! 话谈正浓,林荫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呵嗬,长长的尾音在广袤的原始古林中缭绕。抬眼看,马帮没见了踪影。阿涛和伊伸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他两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处亮光,光圈中耸立着一棵大树。这就是大人们平常所说的铁木大王吧!听大人说,到了铁树王,马帮的行程就得了多半。人们都兴把这棵大铁树下既阴凉又有一汪清泉作为一歇脚的理想所在。 当下,马帮正在树阴下休息。马在吃料,人在吃饭——时已正午了,大概早饭和午饭并作一餐吃的吧!阿涛和伊伸两人都以面巾遮挡着太阳,一前一后地走近铁木树旁。站定,阿涛学着当地一种方言问: 你们是哪个寨子的马帮呀? 大伙都在忙着吃饭,头也不抬地看他两一眼。其中,有一个人边吃边漫不经心似地搭腔: 我们是哪个寨子的马帮,对你两人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这个地方素来有土匪出没,万一我两人是土匪探子呢,你们不怕抢么? 大伙儿一听到土匪二字,就呼地站了起来。两眼警惕地看着他两人。有的边嚼着饭,边摆出战斗的架势。 这时,也就在这时,阿涛和伊伸同时哈哈大笑起来。阿涛掀开面巾,曝露了真形。 哗!是你哟,阿涛!你真把我们惊吓不小呢!屯长农绍幸迎了上来:我刚才听声音,总觉得有点熟,当然也有点怪怪的。原来,你在摆龙门阵哟——他看了看站在阿涛身边的伊伸,说:哎!这位兄弟是谁呀? 伊伸掀开面巾。说:是我呀,屯长! 哦!是你呀,伊伸!女扮男装,我真认不出你了呢!农绍幸大声嚷:大伙快来看看,我们屯出了个花木兰呢!古时候,花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今天,我们屯的花木兰则参加我们的马帮哩! 大伙儿十分稀奇地围了上来,笑的笑,说的说,一派热闹。阿涛的哥哥阿貌(甘祖)和伊伸的姐姐伊肖也迎了上来。 谁要你来的?阿貌盯着阿涛的脸说。 我自己要来的。阿涛平平地回答。 这行当,你吃得肖吗?还是读你书吧!阿貌说。 往后,万一书读不进了,还得参加马帮呢——你说是啵?现在,我已不是小孩嘞,我得学一学呢! 阿貌知道阿涛的脾气,凡是他不会的,都要专心学一学,谁也阻挡不了的。他只得不再哼声了。这时,伊肖顺势对伊伸说:昨天,我一口咬定不要你来,你怎地也来啦?谁要你来的?问这话的时候,伊肖瞥了阿涛一眼。 伊伸忙申明:没有人要我来,我自己来的。 屯长在旁边插话:你细皮嫩肉的,参加马帮是吃不肖的咧! 伊肖说:是呀! 当年,花木兰代父从军打仗,她能。我参加马帮,怎不能? 伊肖说:好!等会抬砧板上马、扶马过泉水岗,大家看看她的本事吧!还有阿涛,大家也看看他的能耐——空口说话,无用…… 听大人们说过,马驮东西到县城,最难的是过泉水岗。小说《水浒》中的景阳岗老虎多,难过。而泉水岗岗陡路小,马驮着东西爬过去,十分艰难,人得在马旁边扶着,一步一步地挨上去;到岗顶后下岗,还得在马的旁边用力拖住马以控制它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下挪,稍有失控,会是人仰马翻,绝不含糊!到岗底,那就万事大吉了——从岗底到城里,3-40里路,一马平川,毫无阻挡…… 反正,我们是来学的,还怕看?大家等着看把!阿涛和伊伸几乎同声同调地说。 那么说,你两吃过饭了吗?不吃饭,是过不了岗的!俗话说,没有三碗不过岗啊!涉世深见识广的屯长关切地说。 吃过了——我们带的是竹筒饭,边赶路边吃了的。阿涛说。 唔!看来,你俩是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就准备好的!——真是天生的一对!屯长似是自语又似对着阿涛和伊伸说。 伊伸爽朗地说:屯长!不许你烂嘴乱说啊! 哎哎!我说了什么了吗?屯长问着大伙儿。 大伙儿不说什么,只是会意地哈哈笑着。弄得伊伸好不自在,两个脸颊红红的,像两辦山茶花! 呵嗬——!怎么样?终于熬过来了吧?我俩过关啦……! 好不容易爬过了泉水岗。来到岗底,他俩一齐回头看正在下岗的其他人和马,得意地大声嚷。 刚才爬岗前,阿涛和伊伸连上了三匹马的货,已使人们咋舌了。在扶着自家的马过岗时,虽然马的对面有着阿貌和伊肖在帮扶与照护,但基本的力量还是阿涛和伊伸的。她两第一次入帮,就有如此上乘的表现,又令大伙儿由衷地佩服。 第五章 神秘的旅伴(6) 6 呵嗬——!——!——! 岗上下一片欢呼,似乎正在祝贺马帮的两位神秘的旅伴第一次顺利过岗的伟大壮举! 好吧!第一次出手不凡,也是够累了的,你两就在这泉边休息一会儿,口渴了捧一抔泉水喝,怪清凉的——这水,是从原始森林里渗出来的哩,很是纯净——阿貌对阿涛和伊伸说。 伊肖也插嘴说:你两后面慢慢跟上来啊!——阿涛,我把我妹交给你啦,把她丢失了,我可找你要人罗! 马帮呼啦啦往前走了,留下一路得得的马蹄声。 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需看! 休息了一会儿,又喝了几抔泉水,两人刹时觉得多么的豁达和舒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通过自己双手劳动或创造取得的成果,从而产生一种无比幸福的体验吧?!是的,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自己劳动创造的幸福更幸福了! 径往城里的道路比山里宽阔而平坦。两人并排比肩的有说有笑地向前走着。 哎!我曾隐约地听到,你阿爸当年到城里送货回来,翻过泉水岗下到那株大铁树下,发现红颈军迷了路,就给他们带路,还把自己的马让一位大官骑着,最后出了这个大森林,是吗?伊伸神秘兮兮地问。 嘘——!阿涛竖起右食指,表示这事不可大声张扬:这事,能大声说得的吗?那是遭杀头的事呀!懂吗? 这,我懂——不过,我俩在这里细言细语地说,谁就听到啦?伊伸表示不以为然。 不!还是小心为妙!阿涛说:不过,既然你关心到这个事,我还是说给小声地你听吧! 下面就是阿涛的阿爸甘卫当年给红(颈)军带路的故事—— 在南宁兵变和百色起义之后,由何世昌、俞作豫、李明瑞等人,于1930年2月1日,领导了广西警备第五大队900人和左江各县农军1000多人,在龙州发动武装起义,宣布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八军,建立左江革命委员会。不久,第八军失败,撤出龙州城,向百色方向转移。 那天,他们翻过泉水岗后,没入了我们刚才经过的这个原始森林里。茂密的森林中,有人走的路,牛羊走的路,野兽走的路,轮回宛转,不少红军在山林里转辗,结果又回到了原地,大半天还走不出这个大森林。接近正午时分,阿爸恰恰翻过岗,来到大铁树下。一位大官模样的人问:老乡呀,往金龙方向去要走哪一条路呀? 阿爸说:跟我来吧,我正是往金龙方向去的。 那好!我们同路嘞!那大官欣喜地说。 这时,有一位掮着枪的战士挪了过来,说:老乡,您这马,驮的东西不重吧? 不算太重——你问这做什么? 我们首长脚上有伤,走路挺艰难,想坐坐你的马上路,可以吗? 可以。但是,我得说清楚,我的马只到金龙,明天还要驮货去县城咧! 好罗!到金龙我们再想办法吧!——那就谢谢您嘞!那战士十分感激地说。 ………… 故事说完了,阿涛还搭上一句话:看来,你对我家的事了解得不少呢!是吗? 伊伸说:隔壁邻舍的,不了解也就了解嘞! 阿涛清楚:一个姑娘专心地去打听和了解另一个小伙儿及其家庭方方面面的情况,其用心的好坏还需费口舌作解释吗?! 谈着谈着,太阳从西山背面滑下去了。留下漫天红霞。 这时,马帮到达了目的地——龙州。 阿涛和伊伸第一次到神秘的县城龙州——他两成了陇吉屯马帮这一次出行的神秘的旅伴! 第六章 青纱帐较量(1) 第 六 章 青 纱 帐 较 量 1 有生以来首次到县城,就犹如一只井蛙第一次跳上井口,觉得天宽地宽自己的胸腔也宽了。这种切身的感受,平生在城里或出生在平原上的人们是不会有的。而这种切身的感受,在阿涛和伊伸扶着马匹登上泉水岗的岗顶朝县城方向举目眺望时,就刹时产生了。住惯了陇吉屯或金龙峒这一方土地,就想当然地觉得山外也不外是这样的山这样的地抑或这样的人……孰知天外还有天地外还有地啊!坐井观天这个成语就是针对这样的人或者专对他和她说的吧! 夕阳下山,华灯未亮,阿涛和伊伸趁马帮卸货交货的空当,在这座古城里走马观花地游览了一番。 这座古城,不知何代何年奠建,但她在人们的不经意间,原来只有傍着丽水河北面沿河而居的青龙街,已扩展到眼前的21条街道的格局,据说人丁已达5万。她是当年法国在中国开拓的5个通商口岸之一。在抗日战争之前,两岸有铁桥相连,四层楼房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市面繁荣,物产丰富,东抵南宁,西通邻国安南,南至镇南关,北通雷平、天等诸县,交通十分发达,是大自然赋予由龙州人民用血汗润养的祖国西南边陲的一颗绿色的璀璨的明珠。那是历史和政治留给年青一代的既清晰又似乎模糊的阴影与心境。 眼下,当年的繁华,已被撕成不堪入目的破碎与萧条——铁桥,被人为地炸成两截,高楼被炸弹削成残壁断垣,街道零乱不堪……抗战胜利已快5年,看来政府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解脱,战争的创伤给人们的余悸还没有从人们的心中彻底的清除,以至缺乏足够的信心恢复建造自己的家园。这是现实给阿涛和伊伸留下触目的心境。 如果要问,阿涛和伊伸当了一回马帮的神秘的旅伴,有什么收益,他两会说:会给马匹上货,会扶马翻过泉水岗,拓宽了视野,了解了某些触目的现实……他俩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 从这些方面的意义上说,他两不枉当了这次马帮出行的神秘的旅伴! 第六章 青纱帐较量(2) 2 一次不寻常的旅行,自己觉得长大了不少,这是值得庆幸和回味的。阿涛十分高兴。更使他高兴的是,他同伊伸的微妙关系,似乎更深刻了一个层面,因而觉得她更漂亮更丰满了。特别是她坐在泉水边的一块青石上,挺惬意地休息的时候,其正身或倒影都似出水的芙蓉,那么明丽清秀,亭亭玉立,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擢清涟而不妖,以至于只能远观而不舍亵玩……用山寨人的话说,像伊伸这样的确姑娘,简直就是一块玉——祖母绿的玉,男人们一个心眼地想得到它,一旦得到了它,又怕失掉它——不管怎样形容,阿涛更深一层地爱她了! 跟随马帮回归的当天晚上,阿涛躺在床上,久久难于入眠,对于伊伸,他想得很多很多。他越想,就仿佛伊伸又来到了他的身旁,她是那么漂亮,是那么的丰满,是那么地窈窕……他分明已感触到了她释放的磁场,全身已产生触电般的苏麻,以至于下身不可抑制地开始澎湃起来。这时,他方悟觉到自己已快步入花季,一切都应该慢慢地顺着春意的摆布乃至支配了!难道还应停留在秋的枯萎和冬的长眠吗? 如此多思的夜晚,不知延绵了多少个。那一天,放学回来,阿涛把书包一甩,就跑上阿四的家,迫不及待地探问:怎的,这几天没听见哈哈声了?莫非是你病了? 阿四说:没病呀!都好好的呢。只是眼看玉米打包了,该套种黄豆了。这几天,家家户户都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呢! 那个人呢? 你说伊伸?她阿妈心气病又发了,不能下地。她比别人更忙哩。 这时候还不回来? 可能吧! 她对你透过风吗?她已种到哪丘地啦? 大概种到枫树丘了吧。 哦! 阿涛从阿四的家门蹦出来,径直地往枫树丘玉米地跑去。 时值傍晚,太阳已经坐在西山上。方圆几里的玉米地,已分不出大块和小丘了,而是一片青纱帐,且其上空,似在燃烧着熊熊的晚霞。 阿涛没进了青纱帐,向枫树丘玉米地悄悄地摸过去。到地头,忽然传来呢喃的对话声。阿涛想,兴许是伊伸和她阿妈在说话。就近听,对话中,有男人的声音。兴许是伊伸同她阿爸说话吧!他索性爬进一条干沟里,然后弯着腰,一步一步地靠近他们。这时,他不仅听清楚对话的内容,也看到了真切的人。原来那男声,不是伊伸的阿爸,而是新到本屯小学当教员的农德怀。因嘴巴尖似米老鼠的小嘴,故第一个外号叫尖嘴鼠;又因常出歪主意,大伙又称他农德坏(怀和怀声调近)。当下,伊伸同农德怀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辩驳: 农德怀:我真不明白,你看上阿涛,究竟他哪一方面比别人好? 伊伸:我没有把他同别人比过,但把他獤同你比,他样样比你强,比你好! 农德怀:他相貌,头生成大大的横横的,有一颗犬牙暴暴的。 伊伸:正因为他头大,所以他聪明;你呢,头尖尖的,嘴巴也尖尖的,像米老鼠的尖嘴,你怎么不对着镜子照照你自己,自己像个人样么?然后再去说别人! 农德怀:我现在当上了教员,他还是个高小生,难道他比我强么? 伊伸:当年去报考崇德中学,哪时你已是高小毕业生,他只读第6册,结果他考上备取生,你呢?榜上有你的名字么?后来,你一连考了3年,没有考上。你还在大家面前夸什么夸,真不知羞耻!至于,最近你到本屯小学教书,是外寨人不肯到这里当教员,是我阿爸见你可怜,才向农村长提议的,你才便宜捡上的,而且是临时的,你逞什么能呀!……哎!你怎么不把人品方面同阿涛比一比呢!啊! 农德怀:人品方面,阿涛也不见得怎样! 伊伸:别人为什么不给他起什么坏的绰号,而给你起了尖嘴鼠和农德坏呢? 农德怀:嘴巴生在那些人的身上,他们爱讲就随他们吧,反正我是好人——你阿爸喜欢上我,才推荐我当教员。你同我过一辈子,是会幸福的!好吗?我多么爱你,想你,晚上睡觉都梦见你,同你在一起做那种事呢!我…… 话未说完,就一跃上去,将伊伸紧紧地抱住,放肆地亲她的嘴,用下身那个东西顶撮着她的臀部,妄图使伊伸春意澎湃而就范。 伊伸拼命地挣扎着,后来见农德怀没有放手的迹象,才严正地警告:尖嘴鼠、农德坏,你不放手,你的教员明天就当不成!我立马喊人——救…… 伊伸才喊出个“救”字,就被农德怀捂住了嘴巴。 情况十分危急,阿涛跳出干沟,冲了上来,大声吼着:住——手!农——德——坏!你做坏事,没有好下场…… 见阿涛冲了过来,农德怀才放了手。并皮笑肉不笑地对阿涛说:哦!原来是你呀!老弟呀,天快黑了,你来做什么? 阿涛说:天快黑了,见伊伸还没有回家,我就来找她的。我不会使坏的! 农德怀:我听说,你两派了对,但是伊伸她阿爸喜欢我。我提醒你,不要管闲事,好不好? 阿涛:派对,是双方的事,两方相爱,才能派对,历来这样,是谁在管闲事?刚才,你提的问题,都被伊伸驳倒了。她爱你吗?! 伊伸全身仍在打颤,哇地一声扑了过来,扑在阿涛的肩上,痛哭着:如果你迟来一点,我就被这个坏家伙糟蹋嘞! 这时,农德怀鼻子哼地一声,说:看是派对的算数,还是父母之命算数罗,等着瞧吧!说着,怏怏地离开了枫树丘玉米地。走了几丈远,回头恶狠狠地甩来一句话:我想要但得不到的,谁也休想得到…… 第六章 青纱帐较量(3) 3 农德怀走了。天边的黑幕渐渐地拉拢来。方圆几里的青纱帐,一片空蒙。阿涛伸手拍了拍伊伸的背脊,赔不是似地说:对不起,我来迟了,害得你受惊嘞! 可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流氓既亲嘴又乱来,我多害怕哟!那畜牲,我差点毁在他手里!好得你来得及时呢…… 想不到,一个教员竟这样卑鄙!阿涛说。 要不,寨人怎么把他的名字农德怀改为农德坏呢?!伊伸说。 今后,要多提防!看来,他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出来的啊! 所以,我俩应该早一些在一起才好。这样,我才感到安全。因为,你是一座凝重的高山,我靠在你这山边,天塌下来也不怕;你又是一处宁静的大港湾,尽管狂风骇浪肆虐,我都心安理得地在港湾里享受天伦之乐…… 因为你太漂亮了,打主意的人会很多很多,不知以后会是怎样结果。所以,我曾想过,我们不如早些结合,生米煮成了熟饭,那就不怕风吹草动嘞,可是,我高小即将毕业,还要读初中、高中,一怕影响学业,二怕你一个人在家寂寞,三怕一有小孩拖累拖垮了你…… 伊伸说:寂寞、小孩,我都能顶得住,主要怕影响你的学习,不过,我俩成了婚,就算稳固了。我想,我得把我的第一次——女人最圣洁的东西给你,就算那畜牲农德坏还在附近看着我们,我也要当着他的面,把我的贞操给你! 你说的是现在? 是的。现在! 就在这里? 是的。就在这里! 你!太急了!我理解你的环境和心情。但是—— 但是什么?你怕?你口是心非,不喜欢我啦? 都不是!你给我一定时间,让我前后左右地想一想,采取个妥善的办法,庄庄正正地在一起,好吗?反正我对着天地发过誓,得不到你,我不会娶别的女人——因为,到那时,我不会再当男人嘞!我绝不食言! 好吧!给你的6天时间——就是下星期六,放学时,我到陌背崖下饮马,等你答复我…… 好咧!一言为定! 天暗了下来。日新弟喊人来了。他老远就伸姐伸姐地大声喊。伊伸应了一声:哎——!我——来——啦!说着,看了阿涛一眼:记得呀,下星期六下午,啊——! 记得嘞!阿涛说。 伊伸微微一笑,急急地走了。 第七章 深山太阳雨(1) 第 七 章 深 山 太 阳 雨 1 阿涛惦记着6天前玉米地的约会,一放学就朝着径往陇吉屯的路上,急急地赶着。待他赶到陌背崖畔,哗哗的太阳雨恰恰地赶到那里。差丁点就与阿涛撞个满怀。 太阳雨,寨人叫赶山雨,气象部门称阵雨,多发于梅子成熟的时候,故亦称梅雨。深山里的太阳雨,似乎比山外的下得多,下得勤快。昨夜,分明是月朗星稀的天空。今天清晨以来,亦分明是灼阳高照,一碧万里的天气。就偏偏在夕阳坐山的当儿,从海边刮来几股带着腥味的海风,簇拥来一股股浓黑的断脚云,从群山的头顶上慢悠悠地飘过。那乌云所过之处,洒下了亿万根银白的雨鞭,把远山的树叶和近边的大地扎得唦唦作响。乌云携着旅游银雨远去了,把一只7色彩虹留在东天上,那么绚丽,那么张扬…… 太阳雨就是这样,像天马行空,来也自由,去也自由,无拘无束! 快——!快——!快到山崖边来——! 伊伸焦急地向着阿涛挥手。原来,她早就到崖边的小溪旁饮马来了。当下,她牵着两匹马。一匹是她家的。另一匹是阿涛家的。她刚才出寨门的时候,阿涛的阿妈也牵着马出寨门。伊伸没名没姓地说:我顺便牵它(枣红马)去饮马算啦!阿涛的阿妈不说什么,把马绳交给了她…… 当下,阿涛飞一样地向山崖下跑去。到山崖边站定,太阳雨便不分点地泼了下来。人算是赶到山崖下了,但是,由于南风的劲吹,风向的不定,大雨也随着时左时右地泼洒,两匹马不觉得怎样,只不时地打着响鼻,而阿涛和伊伸却被弄得左躲右藏也不是。 哎!我两到那边山洞躲雨去!阿涛突然想起了被他发现、自认为十分秘密的山洞,对伊伸提议道。 远吗? 不远!挺秘密的呢? 挺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到洞里,我再告诉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躲雨呐!走! 说着,阿涛把两匹马拴好,便牵着伊伸的手,仓促而深一步浅一步地朝山崖的另一端跑去。 跑了一两丈远,伊伸不慎摔了一跤,索性坐在地上不动了。 摔伤哪里了吗? 伊伸不做声,只是咧着嘴巴喊哎哟。 来!我揹你——不然,会被雨淋湿的。 他蹲下身子,让伊伸伏在自己的背上,呼哧呼哧地一步一步地向山崖那边挪去。 你都好咧!这么大了,还有人背着当马骑……阿涛已举步唯艰了,但仍讨好似地对伊伸说。 嘻嘻……伊伸嘻嘻地笑着:是真的!我好像从小到现在之前,似乎还没有人这么长时间地背过我呢!我现在多么自在,多么甘心,多么惬意啊!……我愿一辈子这样…… 哦!那,我一辈子都当你任意使唤的一匹老马嘞!是吗?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