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俦》 第1页 《无俦》作者:落鱼在目 文案 一根废柴,一缕黑影。一段不足为谈的交集。 内容标籤: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黑影,菜刀柴,乐颜开 ┃ 配角:楚韧,单单 ┃ 其它:刺客和他的目标的日常 ☆、1-2 1 菜刀柴,本名费柴,是江湖镇上最出名的猪肉铺屠户。当然,在江湖镇这种地方能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肉好看,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人好看,还因为,他的一手好刀法。 ……不错,用的是菜刀。特别是在杀猪的时候。 菜刀柴,江湖镇的“一枝花”。 他相貌好虽好,却并不特别让人难忘,见过他的人没有说他不好看的,但认真想想,也说不上来好看在哪。菜刀柴常年鬍子拉碴,头髮也从不认真打理,一股子颓废懒散的感觉,人也三十有余,算不得年轻,但就是没来由着人沉迷——因为那双眼睛。 人们对他的脸没印象,大抵也是因为这样的眼神。菜刀柴的眼睛大概是很大的,不过从来没人见过它们完全睁开的模样;乌黑的眼眸很淡,但是里面装着的,却是最沉重的世故。 就像每一次陌路相逢,把酒言欢的无趣豪气; 就像每一次群雄云集,佛口蛇心的无聊侠气, 就像每一次仇家路窄,剑拔弩张的无奈意气。 每个人都困惑于菜刀柴的目光。那仿佛能够照出自己的无味,但再看一看,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缥缈目光而已。江湖镇到底是江湖。谈到菜刀柴,镇上的人都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却永远不会花心思挖一挖这个人的来头。 2 黑影接到了他刺客生涯里的第一个任务——杀一个杀猪的人。 现实和理想的落差实在让他栽了个踉跄。杀手组织虽然恶名远扬,但是接起任务来却是生冷不忌,刺杀农民强盗完全没问题——只要掌控组织的首脑,那个名为空阳的人觉得有用就可以,因此他半点没怀疑刺杀对象有猫腻。他掂了掂手里那把从草市买来的破匕首,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气。 隔着院篱可以看见黄土院子的中间摆了张台,一个人孤零零牵着一只猪准备宰杀。黑影没有直接动手也没有隐藏身形的动作,他无声观察四周,无人路过,机会正好。 菜刀柴割开猪颈的动脉,待血放尽后用他惯用的长仅七寸的厚刃菜刀割下了猪头再推到一边,紧接着顺着猪下腹顺熘熘从尾划到头,把内脏尽数拨拉出来。菜刀比起杀猪刀不仅刃面小,而且还短得多,理说要用菜刀掏内脏的话,大半只手臂非得伸进去弄得血淋淋不可,但菜刀柴却相当自在,劏猪的时候清爽得很。 黑影攻了过来。像一缕黑色的风,他几乎无声无息就到了菜刀柴背后,手握一把江湖上刺客最常用的双刃匕首——最找不出痕迹的那种地摊货,黑影对自己的信心很足。而菜刀柴杀猪正用神,背部空门大露,眼看事情要成。 这时菜刀柴突然背过手。 菜刀一反,已换做宽厚的刀背向黑影手腕砸了下去,而黑影前沖太快全无准备,后退已无可能!只听叫人牙酸的一声,黑影的右手关节碎了——他的冲劲全被震到了自己的手上,前面的人却动也没动。然而,似乎全然不自知背后的干坤,菜刀柴又悠悠然收回满沾着猪血的刀继续他的解猪大业。他手脚一向快,此时好肉都切得完好摆在一旁的案上,只剩一条骨架子了。黑影不敢再大意,正想着先压下伤势拼着得手了再遁去疗伤,菜刀柴却开口了。 “伤现在不治,你这个人就要废了。”他温吞说。 黑影一震,却丝毫没有退意,左手的刀已经换成了自己的武器细刃,可是再也没能刺下去。 菜刀柴抓住了他的左手。 “方才不是惯用的手,也算你还有些警惕。”菜刀柴嘴咧了咧,笑容藏在鬍子里看不分明,“但是刺客废了哪一只手,都要被处理掉。”他拉着黑影,另一手仍然砍骨头,从猪尾到筒骨嵴骨猪肋骨,颈胸腰荐尾椎节节清楚,案板上沉沉的声音“咄咄咄咄”不绝,如小槌敲击大鼓。很快整只猪就被分门别类摆好,菜刀柴施施然抬头,“开春第一只黑猪,肉色不错,肥瘦正好。要哪一块?” 黑影不答。他的冷汗已经顺着自己的嵴樑滑了下来。 这个菜刀柴刚才所说的“人要废了”绝非危言耸听。那把菜刀刀背一拍,比被刀刃正直砍中还要厉害,不知道他用的是如何的手法,手腕里所有碎掉的骨刺都密密对着手上的筋脉,一旦有了动作,经脉必断。而暗断经脉,内力倾泻到肌骨之中,无异于du2药,恐怕功力尽化都是侥倖:这是足以致人偏瘫的手段啊! “若不是买猪肉,阁下便走吧。这里不卖人命。”出乎意料,菜刀柴并没有拷问甚至没有扣押黑影,手也松开了他。他拿起一块泛着淡褐色的布擦拭着菜刀,说。 “猪肉……哪一块最好?”沉默须臾,黑影鬼使神差回答道。 这实在是令人震惊:他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这么一句话。事实上这样深浅莫测的高手肯放黑影走已属幸事,此时不走,恐怕连命都要留在这里。可是不知为何,黑影看见菜刀柴的目光之后,突然生出一种探知欲——承认也罢否认也罢,这个人,他想要知道更多。 ……否则肯定杀他不死。 果然菜刀柴露出了微讶的表情,他玩味地看着黑影,极仔细,像观察一只待宰的猪。他烟一样浅黑的眼眸第一次换上了笑意:“你可以,留下来看清楚了再买。” 作者有话要说:  旧文,已完结,三万字左右。不分章节,只有小节。会一天一点放出来。 ☆、3-9 3 黑影留在了江湖镇菜刀柴的破茅屋里。 这发生得很自然,两人都心照不宣各怀鬼胎——当然,如果硬要说一说菜刀柴的打算,那大概是因为他太无聊了。同一件事到了黑影那里就远不是这么简单:菜刀柴武功如此之高,之前却未有耳闻,此番收留怕是有蹊跷;杀手组织给的初试竟这样难,菜刀柴既然狂性发作要治好自己的手,那么自己最好还是借便完成了任务再走;在菜刀柴的破房子里生活悠闲,一点伤还能赖上半个月,何况菜刀柴厨艺了得,在这里远比回组织舒服,逍遥一阵再重操旧业也不错——这种危险的思想还是快快掐灭了好。黑影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4 第五天,右手还吊在肩膀上的黑影“趁其不备”用细刃刺向菜刀柴,对方轻松躲开,黑影止不住势,一头扎进灶台边上的柴堆里。 第七天,头上缠着绷带的黑影“趁虚而入”在厨房里下了断肠散。开饭时他迟迟不肯下筷子,然而见对方满嘴流油毫无状况,遂以为诡计败露,也跟着吃了起来,然后便大泻三日不止。 第十一天,面色蜡黄的黑影见一早天色不对,偷摸摸把菜刀柴的伞藏了起来。果不其然菜刀柴收摊时天大雨,他被淋成了落汤鸡。黑影好整以暇坐在家里等着精疲力尽的菜刀柴,谁知一踏进门菜刀柴就把他那沾着雨水汗水猪血水的衣服唿到黑影脸上。黑影在竹子矮凳上没坐稳,仰面摔倒,自此染上伤寒,卧床不起。
第2页 第十二天……卧床不起,菜刀柴给他一日三餐吃白粥。 第十三天……卧床不起,还是三餐白粥。 第十四天……卧床不起,三餐白粥。 第十五天……卧床白粥。 5 是可忍孰不可忍! 喝白粥喝到翻白眼的黑影拍床而起,“我要求更换膳食!” 菜刀柴奇怪地看看他:“又没阻止你走。” 黑影败下阵来。 菜刀柴又摸摸他的额头,“烧退了啊。”语气颇欣慰,眼睛微微带着笑意,弯着。 黑影却战慄于菜刀柴修长粗糙的手在额头拂过的触感。好像被深秋落叶恰巧碰到,那一瞬间他既惊又讶——他不知道菜刀柴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菜刀柴竟然能这么温柔。 当晚,黑影的白粥旁多了一小碗喷香的红烧肉。 6 黑影终于冷静了。 仔细一理不难知道,菜刀柴大有来头,不是易与之主。且不说菜刀柴功力深不可测,他完全无法与之抗衡,光看他一身武功还爱好劏猪就很有问题……他心底哀鸣,杀手组织给的这个首试,难度未免过头。 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他更要从长计议。 7 这一整个月,黑影都很安分。说来奇怪,关节骨折这样大的伤势,他仅仅是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恢復得七七八八,现在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用右手拿筷子。按菜刀柴的说法,这是年轻的实力啊。 黑影对此不予置评。 见菜刀柴没有逐客之意,黑影干脆打蛇顺杆上,当起菜刀柴的小尾巴:劏猪跟着,卖猪跟着,收摊跟着,就连吃酒都要偷他一杯。 这事干得明目张胆,以至于江湖镇已经有了“菜刀柴新收了一个不会砍骨头把里嵴当五花卖而且三杯倒半夜鬼叫的白痴打下手”之类的流言。菜刀柴也不恼,在黑影醉成一滩泥巴的时候还好脾气地背他回家。 黑影问他:“你是谁啊?” 菜刀柴说:“费柴。” 黑影哈哈哈:“这名字……难听。”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咕哝:“手腕好疼。” 菜刀柴说:“活该你。” 黑影不高兴:“你打掉了……我花了二十文买的新匕首……我穷,你要还我……我在草市买的。” 菜刀柴问:“哪个草市?” “西边……大槐树那儿……嗯……”黑影打了个酒嗝,不说话了。 “在那个额头长了个大黑痣的老头那儿买的?”菜刀柴低笑一声,“他专卖次货,江湖镇用得着刀具的人家,没有一个光顾那里。他也是个厉害人,这档生意做了十几年还能继续,当年我刚搬来江湖镇的时候,也被他骗过。你若当真要我赔你一把,算是便宜他了。” 黑影已经趴在菜刀柴背上打起了唿噜。 8 黑影酒醒时已经日上三竿,菜刀柴早去卖肉了。 他没去菜刀柴的铺头,反而到西边草市逛了一圈。果然那有个刀具铺,额头长痣的老头儿正坐在摇椅上打盹。 黑影走进店铺,悄无声息把细刃抵在老头喉头:“是时候醒醒了。” 老头满眼朦胧眼屎,正待发脾气却感受到脖子上的悚然寒意,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少……少侠,你我素不相识……” 黑影压了压细刃。 老头的声音立马变得和女人一样又尖又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黑影笑笑:“有什么好说的?这要问你自家要命的刀了!” “什么?”老头好像根本没反应过来。 不等他再作辩解,黑影继续:“少废话,回答就好。你做这档子经营多久了?” “十……十七年……” “哦。”黑影拖长语气,“有意思。我听说……江湖镇上的人,从来都不买你的刀?” “此话何解?”老头大唿无辜:“若是没有人光顾,我不知饿死多久了。虽然我只卖剃刀,但近年无髭之风大行其道,江湖镇好剃鬚的侠士不知有几多,因此生意也算得上兴隆……但是剃刀如何要人命,无论如何也与我们没关系啊!” 这和菜刀柴说的完全不一样!黑影余光环视一圈,果然见不到堪做武器的刀具。江湖镇规模不大,通共东西两个集市,东边多数卖的是鲜货,比如菜刀柴的肉铺就开在那里。他之前打探过了,没见到刀具铺子;而西市,就是杂货了。黑影佯醉套他的话,心里还窃喜菜刀柴毫不防备,现在看来反而是被他摆了一道? 可不是!他这不是什么信息都没套出来! 黑影怒得全身发冷。 ——叵耐贼子!毁我前程! 9 内心痛苦的黑影巴不得立马收刀走人,这时候老头又颤巍巍开口了:“少侠……若……若是普通刀具,我十余年前的确做的是这些买卖……” 嗯?黑影立刻压低嗓音继续问:“说清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少侠为何……哎哎别,我说!十三年前,我确做的是一般刀具买卖,但是光景不好,没赚到什么钱。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我一次偶然见到一个大侠用大刀剃鬚,把脸上划了个口子,哎呦……便生了造剃刀的心思,如今也算是方圆百里独一家了。不是我说,我这剃刀……” “废话休提。我问你,你知道东市有个菜刀柴么?” 老头做了几十年生意,好歹是个人精,听着黑影问话没什么章法,胆子也大了起来,道:“谁人不知哟!他家的猪肉,的确块块新鲜便宜,人也俊俏,唯独是年纪大了些,但是也不缺姑娘家喜欢,就比如说王二娘家的小妮子,袁中医的大女儿,沈秀才的儿子……啊呸。” 黑影的脸色在黑色蒙面布里青红皂白转了一轮,此刻又变回了青色。他深沉地咳嗽一声:“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来歷?” “不……不知道啊,既来江湖镇,那么前尘便无人过问。那重要吗?他现在不过一介屠夫罢了。” 黑影开始怀疑自己在杀手组织学的侦查技巧全都餵了狗。他气馁地放开老头子:“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老头早发现黑影是个纸做的老虎,这下听见他声音都低落了,心里啼笑皆非,面上免不得做出两分嘲笑的神色:“老朽晓得——噫——!” 黑影和气地拿细刃在老头座下摇椅的腿脚处比划了两刀:“后会无期。”就起身走了出去。 他身后的摇椅早已散成一堆木头。 ☆、10-15 10 菜刀柴收摊回到家时,看到黑影坐在门口的小矮凳子上吃葡萄,葡萄皮和籽吐得满地都是。 “你是买了多少葡萄?”菜刀柴哭笑不得。 “四十文铜钱。”黑影朝他伸出一只黏煳煳的紫红色爪子:“钱。”
第3页 “哈,赔礼你还要翻倍?”菜刀柴抛给他一个沾满油污的纸包,“自己拿。” 黑影嫌弃地抖开纸包:“一点戒心都没有,你真是无趣。” 纸包里滚出一根猪尾巴。 黑影:“啊!!!” 菜刀柴:“一点戒心都没有,你真是有趣。” 晚饭是葡萄味的猪尾巴萝蔔汤。 菜刀柴:“……你买的葡萄,很酸啊。” 黑影:“我喜欢吃酸的,你管我?” 11 人定时分黑影从房间里熘出来,窜进厨房。借着一点月光他找到了菜刀柴的劏猪菜刀,皱着眉头打量起来,越打量越是皱眉。 刀不是好刀。黑影拿起刀掂了掂,很快发现刀的重心隐隐偏向右面,根本连稳定都很困难。这把菜刀除了手感够重别无长处,木质刀柄有松脱多次的痕迹,而那木头已经有几处膨胀裂开了。刀柄尚且如此偷工减料,刀刃本身更加做工粗糙——黑影把目光投向那曾经拍断了他手腕的刀背,竟然是起伏不平的!难怪打人这样痛!他没好气地弹了下刀身,刀身发出短促浑浊的嗡鸣:这把刀已经有相当的年头了。 上了年纪的劣质菜刀在月光下反射着冷白色的光。 菜刀柴只在十几年前买过刀—— 这把菜刀不过庸品—— 他劏猪相当得心应手—— 我打他不过—— 要是他手里换上一把好刀—— 黑影的脸色已经称得上是泫然欲泣了。 12 黑影灰熘熘地回房,悚然发现自己房间门口坐着一个菜刀柴,正对着院子抽旱菸。 黑影于是躲着不敢出去。 菜刀柴:“不去睡觉?” 黑影只好从阴影里挪出来,冷静地回答:“晚饭没吃饱。”说完就打了个萝蔔味的嗝。 菜刀柴也不戳破,嘬了一口烟,徐徐吐了出来,示意黑影坐下。 黑影打算无视他回房。 “厨房里没东西吃吧。”菜刀柴语气随意地开口,“陪我看看月亮,等会儿给你下碗面条。” “我现在又不想吃东西了。” “哎——”菜刀柴咬着铜菸嘴笑了,“偷油吃的小老鼠,怎么能让他饿着肚子回去呢。何况,我包你吃包你住,叫你同我说说话,不行吗?” 黑影没挪窝。“你想问什么?” 菜刀柴却突然专心吸菸,不再说话。月光的颜色着实冷漠,落在院内石上宛如金铁,连带着这份空气也被晒得冷凝,黑影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妙。 “猪肉……哪一块最好?”他没头没尾蹦出这么一问。 菜刀柴睨他一眼,举起烟枪遥指月亮:“看你要来何用了。猪颈肉,”烟枪左下一指,“屠户杀猪的毙命处,寻常人见之生厌,其实稍加处理,肉质肥脆胜过五花,快炒最妙不过。猪头肉,”烟枪向上微移,“头骨拿来做滷味,脸颊肉多胶质,炖汤佳品。——不过生错了位置,大家宁可去买排骨煲汤。猪尾骨,”烟枪右移一大截,“胶质胜似蹄髈,肉却难啃。也正因它难啃,啃到嘴也就最有滋味。炖汤可,红烧可,滷煮亦可。最后,下五花,”烟枪回移五分,“下五花,全是油。熬成猪油膏,拌青菜,拌面,放上一勺,香味无穷。” 黑影觉得自己被耍了。“不是,你说的这些地方实在顶不入流啊!”不知不觉他已经背靠廊柱坐了下来。 “那自然。我是卖肉的,当然只能挑卖剩下的杂碎吃。你若是我的客人,那问题就好回答了:最贵的就是最好的,而最贵的莫过于里嵴了。只不过,里嵴嫩得毫无气节,吃起来乏味啊乏味。——你有钱吗?” 黑影讪讪闭嘴。 这时候他注意到菜刀柴的烟管竟是梅鹿竹,不禁出口问他:“极品梅鹿……好奢侈啊!” “穷光蛋倒有雅好。故人之物罢了。”菜刀柴收起烟枪,从台阶上起身。“吃了面,快点去睡觉。” 13 一碗简陋的拌面。 一撮盐,一匙豉油,一勺猪油。 偏偏在蜡烛的火光里微微反射着温暖的油光。面条亮闪闪的油光随着烛火闪动,清冷的空气里搅了一缕香喷喷的烟雾,眼睛和鼻子都不够用了,嘴巴只好先委屈着干咽口水,沉寂的夜似乎变成了开饭的大好时机。 菜刀柴拌了面就迳自回去了,黑影坐在矮凳上三两下唿噜完软韧热乎的面条,一抹嘴,悠闲地踱回房间。 躺在床上,黑影还能感觉到自己热乎乎的肚子,忍不住眯眼长出一口气——不,是半口气,因为他发现今晚无甚收穫。 黑影心道不好,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变肥。 14 黑影在肚子里把空阳骂了百八十遍。 这个菜刀柴,既不是避世的山翁又不是修仙的道人,年纪不大,身份却全是谜团。假设菜刀柴今年三十五六,那么他来江湖镇当屠夫便是二十二三光景的事情;以菜刀柴这样的功力,除非他一直隐姓埋名,否则年轻的时候定是名人;一个名人,大侠也好魔头也好,竟然在风华正茂时做起屠户营生,必然遭遇了大变故…… 综上,黑影可得:菜刀柴很可能曾经大名鼎鼎,并与十三年或更久之前江湖中发生的大事有关——他应该是那时候突然消失的人。 黑影一边暗骂空阳一边继续整理手上的情报。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古怪: 为什么菜刀柴以为西市的老头还在卖刀具呢? 15 黑影一脸揶揄地问菜刀柴:“你知道沈秀才的儿子吗?” 菜刀柴当时正在做小竹凳,“不认识。” “你起码听说过这个人吧?”像是有八卦没处说一样,黑影不甘心地扬声追问。 “没听说过没听说过。” “那么袁中医的千金呢?她经常来买肉的吧?” “不知道你是说哪个。” “就那个……眼睛挺大,脸上有雀斑,成日挽着个紫竹菜篮子的那个呀。” “哦。” “你反应也太平淡了吧!”黑影一脸匪夷所思,“江湖镇这样小,哪怕是我,这几天一来二去都把他们知道清楚了,你怎能一个都不认识?” 菜刀柴语气无甚变化,“光顾的都是客人,打听他们的来头有意思吗?不想,便不知……再自然不过了。”他细緻地削平了竹凳上的木刺,抬眼乜了一眼蹲在对面的黑影,而后者正打算下一刻拔刀。 菜刀柴把做好的小竹凳推过去,哼笑了一声:“蹲着舒服吗?拿去坐吧。” 黑影讪讪把小凳子扒拉到屁股下坐好。 综上,黑影可得: 菜刀柴对江湖镇毫无感情。他记性不错,但丝毫不与人交际,而且整个人都活在十几年前。 刺客心理学的知识告诉黑影,菜刀柴一定失去了很重要的什么东西——最可能是失去了什么人。
第4页 ☆、16-21 16 面对一个打不过的对手,要如何取其性命? 寻其弱点。 如何寻其弱点? 知其底细。 根据西市老头的说法,菜刀柴来江湖镇的时间大概在十七至十三年前。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黑影算了算年头,顿时有点不好了。 ——天佑初年,江湖上可以说是腥风血雨一片。正道大派与地方官利益勾结,邪道则群龙无首以至于群魔乱舞,独行侠个个不可小觑,江湖危机四伏而能人辈出。九川三侍,落拓坡主,同兵莫戎祝必谙……单是这样随口一说的人数都多得数不过来。要命的是,魔头祝必谙着实嗜杀,当年的正邪两道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当年“莫名消失”的人也就不计其数了。要想知道菜刀柴究竟是其中哪个人物,真是难上加难。 黑影计上心头,又开始痛骂空阳。 真的太麻烦了!!!! 17 黑影对菜刀柴说:“我们俩打一架呗。” 菜刀柴回以“你确定?”的眼神。 黑影嘿嘿笑:“我自打受了伤,就没活动过,手痒痒嘛。” “没活动过……?”菜刀柴语调上扬。 黑影干巴巴“嘿嘿”两声。 “好……” 菜刀柴一个“啊”字未落,黑影已经拔刀径直冲了过来。黑影轻功向来是好的,此时卯着一股劲,简直唿唿生风,一个刺客愣是搞出了雷霆的阵势。菜刀柴两手空空,却也不憷,反倒露出好笑的神情,在黑影冲到近前时一矮身,躲过黑影攻击之际再一旋身,空门大露的就成了黑影。黑影反应也不慢,右肘后撞,借力升入半空,凭着这股力道在空中转而面向菜刀柴,紧接着细刃外翻,用力一斩——春日的阳光随着他的动作被细刃反射,一片金光耀目,恍惚间让人几乎以为那是一把长刀。这一下带着黑影自身的重量,斩得极重,哪怕只擦到皮肉都会为刀意所伤,而范围又极广。菜刀柴无处躲闪,只有硬接!黑影在电光火石间紧紧盯住菜刀柴,想看清手无寸铁的他究竟要怎样化解这一招:一旦看清菜刀柴的内功路数,顺藤摸瓜就不是难事了。 然而菜刀柴并没有让黑影如愿以偿。 他伸手一挡,反手抓住了黑影的左手——内力外放,菜刀柴竟然凭外放的内力硬生生撞散了黑影的刀意! 黑影被震得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算什么!内力外放是几乎所有内功招式的起手式,只起到牵引气机的用处。此番菜刀柴单凭起手式就化解了他的攻势,要到哪里看他的路数?他清空脑中这许多杂念,眼神压冷三分,细刃换给右手,咬死菜刀柴一通乱砍,也不管自己可怜的左手——完全是搏命的狠劲。菜刀柴这下也不再笑,出脚突袭黑影下盘,趁黑影跳起迴避的那一瞬迟滞,抓着黑影手腕的右手向上扭转,带出一条大弧线,把黑影仰面摔在了黄土地上,扬起一阵飞尘。 比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收手了——起码菜刀柴是这么想的。他拍拍手往屋子里走:“过瘾了?今晚想……” 菜刀柴双眼陡然瞪大。 三根细如毫毛,长逾三寸的针被抓在他手中。如果菜刀柴方才没有接住,那么针的目标就是他的后颈窝:只差半寸,这三根针就能完成它们的使命了。 菜刀柴:“这可是你给我的武器。” 黑影受了内伤,刚从地上挣扎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菜刀柴的那对大眼睛,就觉得自己宛如被一万只猫爪袭击了一样,全身火辣辣地痛。这个过程里他如坠云雾,连还手的空隙都找不到——倒不如说他根本没办法捕捉菜刀柴的运动轨迹,只能站着挨打,打着打着就瘫回地上了。 黑影对菜刀柴的武力挑衅,以黑影被挠成一滩渔网告终。 这滩黑影在翻白眼的余光里看到菜刀柴张开五指,长针从指缝间掉落在自己脚边。暖洋洋的太阳洒在长针上,一片金光耀目,恍惚间几乎让人以为那是三把匕首。 黑影眼泪巴巴地想,还好针上来不及下毒。 现在身上真是一块好皮都没有了。 18 过了两个时辰。日薄西山。 黑影眼泪汪汪地想,自己要被晾在院子里直到冻死了。 19 菜刀柴煮好饭的时候,终于出来把黑影抱回去了。 晚饭在床前吃的。 “冬瓜炖猪面颊骨。”菜刀柴说。 躺在床上哼哼的黑影顿时觉得脸疼起来。 菜刀柴:“我知道你能自己爬起来吃饭。” 黑影非常尴尬,于是小闷哼大shen2吟地,用了近一刻钟时间才坐直身子,僵硬又抖抖索索地拿起勺子。 菜刀柴都吃完了,坐在边上绞着手看他表演。 煲好的汤盛在瓦罐里,此刻恰是最好入口的温度。菜刀柴所言不虚,面颊骨煲汤完全不输排骨。青白色的汤上浮着微末的油星,入口先是觉得鲜,很快又变成了后劲绵醇的清甜。冬瓜已经煲烂入味,不必咀嚼就能吞下;而猪脸肉更是妙到毫巅,软而不烂,松而不散,每一束肉之间都有胶质堪堪相连,到了口中就刚好融化。吃肉还不够,黑影干脆将骨头都捞上来啃:其中两三处骨头里藏着牙髓,筷子一捅就能出来,味道竟然媲美骨髓,他之前可不知道猪头上有这样的妙物。但是啃着啃着黑影总觉得不对劲,这才后知后觉省起,对面菜刀柴还看着呢。 左右开弓、完全不像伤员的黑影,啃骨头的动作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停顿。他暗吞了一口口水,两只手又开始无力地颤抖,要不是这双手还抓着骨头,这个人还啃着肉,那还真像是受了重伤。 菜刀柴:“呵。” 黑影在闻者落泪的尴尬里庆幸地想,还好自己天生不会脸红。 20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黑影才真正体会到了“皮肉小伤”的厉害。全身的伤口都结了痂,整个人就像脱干水分的咸鱼一样难以动弹。他滚两滚翻下床,在房间里殭尸乱跳了一阵,同时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天佑年间的名人,觉得心中大概有了点数。寻常侠客,如果走的是正道,大多数不会用针,亦不擅接针。菜刀柴若是什么正道的等闲人物,昨天很有可能已经被自己结果了。但是也不像邪道;菜刀柴平常的脾气实在好得很,哪怕是差点没命,都不见半分戾气,如果是大魔头反差未免太大了点。他没什么防备的情况下都能接下自己的针,想必是精通暗器。是了—— 单单。独来独往,因而在江湖上不为人知的暗器高手。天佑三年,单单与医女楚倾秋一同被正道追截,以一人之力,盏茶时间内击败左宫三十六卫而一战成名。之后他又与武林第三大派系——天正教的精英一代短兵相接,面临数十人围攻却硬是重伤对方过半数,甚至把掌门继承人的武功废了,而单单本人却带着楚倾秋逃得升天。最后,武林正道忍无可忍,聚集各大派系弟子,用了几百人把单单里三层、外三层围困在谷地,但也仅仅是成功击杀楚倾秋,单单本人受伤遁离,下落不明。
第5页 黑影停下殭尸跳。 为人低调、独来独往、武功高强、痛失所爱。和菜刀柴的情况完全相符。 21 黑影踌躇满志地躺回床上。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养伤。 ☆、22-27 22 江湖镇近来颇有些不安稳。这种不安稳与寻常意义上的风声鹤唳不同,还添了一股蠢动的兴奋。街头巷尾的人就像蛰伏在阴影里的蟑螂,等待着天黑可以觅食的机会。如果你去镇上仅有的茶馆里坐一坐,就会发现人们连谈话声都低平日三分,才能掩饰话语中的颤抖。原因无他—— “武林第一大派天正教镇派之宝被盗!” “奸贼留下战书:贵派当年作风,十数年来未尝敢忘。今次不请自来,暂借天正玄石一对,海涵望谅。贵派若能寻得不才下落,定当布酒以待,一叙旧怨。” “贼人据说就藏匿在江湖镇!” “天正教长老已经下榻江湖镇未名客栈!” 最近的江湖小报写满了这类传闻。总之,不论真假,作为风波中心,江湖镇可是风光了一把。开玩笑,天正教长老何许人也,万一能当面见其真人,再万一被他相中,再再万一得他提携入了天正教,那就真是飞黄腾达了。江湖不讲科举,高人收徒的眼缘却要玄过科举千万倍,江湖上没什么势力的年轻人也只能靠投机钻营,这已经是默认的共识。 失主在追踪贼人,小卒在候伺大能,整个江湖镇都在等待。 等待一颗石子落入平湖的那个瞬间。 23 与江湖镇上的紧张气氛相反,黑影和菜刀柴的关系倒是和缓不少。不打不相识的确是江湖上的铁律,在那之后黑影也会间或找菜刀柴切磋,而且还令人惊讶地没耍花招,身手进步了一大截。菜刀柴还是无所谓的模样,永远点到即止,但交手时有意无意间也会点拨一二。两个人早上赶集卖肉,午后打架斗殴,一来二去反倒诡异地成了朋友。黑影仿佛放弃了旁敲侧击的办法,聊天时也直言不讳起来。 又一次被揍趴后,黑影哼哼唧唧从土地上爬起来。菜刀柴见他丧气得很,失笑道:“你现在看起来当真不像是一个杀手。” 黑影龇牙咧嘴地揉着刚才被撞到的腰:“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从杀手组织出来的——未来的头号刺客!” “杀手组织?”菜刀柴在石阶上坐下,语气带着点戏嚯。“那可难怪了。这个组织要是摆在明面上,也算是歷史悠久的大门派了,嗯?头号刺客。” “……”黑影突然觉得自己十分丢人。 “说起来,我以前也同你们杀手组织的人打过交道。”菜刀柴呷了口烟,左手竖在膝盖上,支着颐:“一个杀意尖锐的女孩子,刺杀的技术很出色,一击不中就即刻远遁,和你很不一样啊。” 黑影的耳朵一下子竖起,垂丧的五官也立刻展开了:“她后来成功了吗?成功了吗?” 菜刀柴阖眼。“啊,成功了。我想她没几天就交了差。让我想想……她好像叫无观。” “你见过无观出任务?!”黑影忘形地跳了起来,“无观!那可是无观啊!上代杀手组织里的头号王牌,刚出道就要走了龟兹王爷的命,任务一出,三月内必成,神乎其神的刺客啊!” “原来她算是顶级刺客。”菜刀柴不置可否,“后来呢?” “……跟上代首领跑了。”方才神气的声音立马变得讪讪,黑影还在努力辩白:“可她就是很厉害,要知道当年她刺杀皇太后也只用了一个月就交差的……” 菜刀柴看着黑影把自家组织的底捅得一干二净,笑得有些无奈。 “黑影。她算不上好的刺客。真正最好的刺客,是你。” 那天黑影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会脸红的。 但当时他的眼睛却那么深,那么黑,一如夜色最浓时的天空。 24 菜刀柴摆摊的时候,街市出了些稀奇事情。江湖镇既然自名江湖,那肯定是常有些高人来往的。侠客们走花街,吃酒楼,或者在镇中央的比武场上一决高下,甚至去西市买剃鬚刀——可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去东市买菜的。但是今天不同,一群白衣翩翩的少年剑客相携走在街心,一半望左一半望右。那白衣可真是白,靴子也一色白,混在人流中显眼极了。 “像得了白癜的黑毛猪皮!”黑影戳戳菜刀柴,示意他朝那个方向看:“你看见没有,那块白癜风过来了——连周围人的衣角都不碰,可厉害!” 菜刀柴自然是不理他。 白衣剑客中走出一人问道:“敢问此间就是江湖镇唯一的猪肉铺子吗?” 黑影热情地迎上去,“少侠要些什么?猪腰?猪脑?猪肠子?” 剑客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勉强做出个笑脸。“不必了。”说着打量了一下一身血污的菜刀柴和黑影,又着重观察了菜刀柴油腻的衣服,转头与同伴相视,点点头,飞也似地运起轻功跑了。 “最近江湖镇上可热闹了,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啊?”黑影目送着白癜风远去,打了个哈欠。“剩下一个猪头,带回去吃了怎么样?” “你来了还不够江湖镇热闹的吗?”菜刀柴看了看天色,“回去吧。我还给你留了块五花,今晚炖肉酱,猪头肉等下滷了明天吃也不迟。”说着,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定在黑影身上;但终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黑影坦坦然凝视着菜刀柴浅黑色的眼瞳。“当然!我今年才十六岁啊。” “还长胖了。” “什么?!” 25 回到院子里黑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角落那棵梧桐树。在他来之前,这棵梧桐孤零零立在院子的一隅,靠着自己的毅力惨澹度日,到了春天也迟迟不吐芽。黑影惦记着夏天打架时有片荫凉,于是近来很是卖力照顾,梧桐枝头已经密密匝匝冒了层嫩尖儿,就连树根处都多了三两从野草,开出淡黄色的小花。在菜刀柴眼里,黑影实在是活泼得不像话;自他来了,又是浇树又是餵狗——不知哪来的野狗,毛色是很一致的土黄色,一对八字眉,眼神无论何时都是可怜楚楚的,每天太阳下了山都会出现,黑影就会把自己啃得不甚干净的肉骨头们丢给它。一开始惹了跳蚤回来,菜刀柴还费事将一人一狗扔到河里泡了一个时辰,后来也就不管了。 黑影站在梧桐树下,头仰得与身子垂直,望呀望了许久,忽然就高兴地一拍手:“好呀,鳞片要落了。今晚再下一场雨就再好没有啦。” 菜刀柴倚着门扉,遥看了黑影片刻,“要下雨了,回来。不是说要学我煮菜?” 黑影闻言就弃了树,屁颠屁颠地跳到菜刀柴身边。 26 烧热灶台,放清水待其煮沸,同时用菜刀刮干净猪头的污垢,洗净碎骨和杂物。猪头过沸水之后捞起,趁热斩为两半,浸没在加入了盐、酱油、米醋的酱汁里一个时辰。在此期间,取桂皮一二卷、香叶三四片、八角五六朵,小茴香与丁香各一撮,外加葱白几截包成香料包,一併泡在酱汁里。之后小火焖煮一个时辰,冷却后捞出,摆在竹罩里过夜,第二天就能配早饭了。
第6页 黑影坐在新的小竹凳上,难得没在吸熘口水,而是很认真地看着。菜刀柴不禁打趣他:“我以为你只是想偷吃,没成想你当真要学做饭。想要以后晚上自己开小灶,嗯?” “嗯……以后没有你煮饭,我也能吃好喝好嘛。” 灶房中安静了一瞬,只能听见屋外有四足动物奔跑的拔足声,想是野狗来等待投餵了。 菜刀柴从竹篓子里拿出五花肉,沖洗干净后嗅了嗅,确定没有变质后把肉切成肉块。 黑影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出神。 “菜刀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江湖镇上的人,名字无关紧要。”菜刀柴手握菜刀,在砧板上小幅快剁,肉块渐渐变成肉糜,“我就叫费柴。起外号是因为名字实在难听。” 黑影沉默了。 名字代表着什么呢?一条人命,一段往事,还是一生? 他叫做黑影,却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黑影想,也许名字什么都不是。 27 这顿晚饭没能吃成。 门口野狗的吠叫声打破了初夏的静夜,本能的危机感让黑影电射而出,藏匿到屋后的密林里。雨已经停了,但时不时头顶还是有一两滴树上的雨水溅落,空气清凉而湿润。天上暗云里隐隐发着玉蒙蒙的光,月亮眼看着就要挣脱这层面罩露出脸来。 起风了。黑影凝视着茅屋的房檐,想。 ☆、28-32 28 雪白衣裳翻飞嫳屑,雪白长靴不快不慢地踩在潮湿的黄土地上,这个夜晚的不速之客一尘不染,在夜色里看起来会发光。仔细看去,来者五短身材,圆眼睛,塌鼻子,鬚髮似雪,皮肤如婴儿一般饱满白嫩,当真是从里白到外。 天正教前掌门,如今的三长老,剑一。黑影心中微微一定。 只见剑一长老神色素寂,眉目间流露出一丝藏得极深的痛恨,走到院中站定。野狗呜咽一声,趴低不再叫了。 灶房的窗口亮着橙黄色的灯光。 剑一皱眉道:“故人一别,已是十余载不见。布酒我就不必了,但是既取走了我派至宝,为何敢做不敢当……连露面都不敢么?” 菜刀柴和气的声音传出窗户:“前辈莫不是弄错了?区区只是个卖肉的屠户罢了,也不知前辈在何处高就,如何就取走了什么至宝呢?” 剑一大笑:“你别再揣着明白装煳涂了!天正玄石被盗后,我们立马封查了方圆百里的土地,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江湖镇。你功力大退,身手不灵,逃走的时候刮到房檐,留下一片衣料,猪血猪油味道尤其浓厚。江湖镇上只得你一个屠户,那个小帮手又太年轻,还怕查不出你是谁吗?菜刀柴——或者说,当年那只耗子,单单?” “我不明白。既然偷得了……嗯,天正玄石,为什么还会留下自己的衣服呢?摆明了是混淆视听之举。此事端的同我无关,前辈大可以自己搜查区区的破屋子……” “够了!”剑一忍了这许久,渐渐失了沉着:“江湖中人,哪个会做出栽赃屠户这种丢人的事情?杀猪的下等人,连魔教都不屑一顾吧!单单,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杀不了人就去杀猪么?你也配混江湖!” 房里传出一声冷笑。 剑一心中愤恨,滔滔不绝地骂道:“十五年前,你废我爱徒武功,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却被你逃了!一叙旧怨?你不就是死了个妖女相好?我倒要——” 骂到一半,却瞥见窗前突兀站了个伶仃的人影,鬍子拉碴看不清面容,剑一愣了愣:“你……” 冷月破云而出,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院子。一个同样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倒要问清楚,什么人配得上这江湖。” 29 剑一拔剑迎上菜刀柴的菜刀,刀剑交错,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剑一很清楚单单的实力,群攻有余而单挑不足。哪怕是单单全盛时期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十五年前就内力全失,料他如今也难回巅峰。他心念飞动,把大部分注意都用来防止单单逃跑,嘴上却不停:“劣刀劣招劣等人,你不如及早交出天正玄石,我也好留你全……嗯?!” 菜刀柴一击被弹开却不后退,以右脚为轴旋转半周化解了冲击,同时借势钻过剑一挥剑的空子,竟然近身到剑一眼皮底下——以两人的身高对比来说,应当是“剑一头顶上”才对——随即毫不迟滞地前刺剑一心口,然而被挡了下来,剑一也趁机飞身退后。 “金刚衣?”菜刀柴抚了抚刀尖的缺口,“挺谨慎吶,长老。” 剑一惊得冷汗浃背:“你……” 说话间他勐地回身用剑格开了对着脖颈而来的一刀。黑影在旁看得明白,菜刀柴拿菜刀当迴旋镖投掷,自己速度较慢,恰好能接住被弹飞的刀。这一串动作只在吐字间完成,但技巧时机无一不精,妙得简直骇人听闻。连身在远处的黑影都觉得寒毛耸立,遑论当事人剑一。剑一好歹也是带领天正教走向武林第一大派的前掌门人,年纪渐长但是经验丰富,成了长老之后更是罕有败绩。可事情坏就坏在菜刀柴不能用经验应对。他靠着毫釐不爽的内力操控改变了菜刀丢出的轨迹,彻底打破了剑一对付短兵器的计划,叫他只能一味死守。不过这种丢人的防御很快就能结束了——剑一死死盯着菜刀柴的菜刀,这把做工低劣的破刀已经出现了好几条裂缝,马上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破刀;菜刀柴自身的轻功一般,待到他没了武器,自己照样能靠三尺剑锋耗死他!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咦? 菜刀柴收回菜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剑一突然整理起自己的衣服,带着质疑的眼神庄严地问他:“你不是单单?” “不是。我的刀坏了,晚饭也没吃,你去别处寻仇吧。”菜刀柴看看手中的菜刀,一掰两断,扔在地上。 剑一看着刀片坠落,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比及被单单挑衅有过之无不及的羞辱感。单单单挑天正教,损的是天正教的面子;单单废他爱徒武功,损的说到底也是别人。可是这个菜刀柴,一介屠夫,卑贱而劣等的屠夫,自己竟然差点败在这种人手里!虽然天正玄石未必是此人所偷,但是现在,自己需要一个理由。 “交出天正玄石,我便饶你一命。”他恢復了体面的模样,“老夫是天正教长老,决不食言。” “我方才说了,此事从头到尾都与我无关。” “这是说谎。” 菜刀柴非常乏味地乜他一眼:“你语气不强硬,想必自己都觉得玄石不在我手上吧。” 被戳破心事,剑一大怒:“竖子休得混淆是非!莫怪我没提醒你——看剑!” 本打算息事宁人,哪知道对方不承情!菜刀柴磨了磨牙齿,眼带寒光:“十几年了,半点长进都无……!”
第7页 一旁的黑影看得直哆嗦。 30 现在菜刀柴手无寸铁,但是剑一已没有半点小觑的心态,只想着用尽全力快快斩了对方,一把雪白的秋泓剑划破空气,皑皑剑光如霜如电,好一套凝华剑法!只见菜刀柴无可近身,在院内腾挪闪躲,倒也能毫髮无损。双方僵持一阵,菜刀柴首先脱身,跳到那棵光杆梧桐树上。 黑影暗暗握紧拳头:他……力竭了吗? 并没有。 菜刀柴立掌如刃,竟切下一根树枝握在手里——原来方才他躲避攻势时,眼神却停在梧桐树上,待到寻得合宜的树枝,便权作武器使用。只是梧桐木质脆,劣势未免太大。 剑一圆目怒瞪,正要飞身上树,迎头恰好撞上菜刀柴的“剑”,冷不防菜刀柴力气大得惊人,被狠狠砸在地上,喷出一口老血。紧接着,菜刀柴脚尖挑起剑一圆咕咚的身体,蓄意用树枝的大头一捅,金刚衣的坚韧顿时就让剑一冲破了对面的篱笆。趁这剎那时间,菜刀柴轻蹬树干借力,后发而齐至,咬紧了剑一。也不知他的剑法出自哪里,虽然不成章法,各自分散,却逼得剑一抵挡时将凝华剑法原模原样用了一遍——菜刀柴每一步的方位,每一招的快慢都在牵制着剑一出手的招式。这已经不是猫逮老鼠式的压制了:这是如同师傅带徒弟一样,最招摇的羞辱。 ——一个月前,菜刀柴也是这样用针代替爪钩,把黑影打倒的。 31 满月如水,清风飒飒吹开一树绿意,枝头苞片缥碧,落下时仿若细雪,悠悠荡荡地停在院中二人的肩上发上。 菜刀柴把树梢在剑一眉心停留片刻,终究还是将它碎成了粉末。 一滴殷红顺着剑一鼻樑淌下。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剑一艰难地开口:“你……是……费……” “我现在不想杀人。”菜刀柴回首出神地望着树下的落雪,神色复杂。“区区与江湖早就没了关系。” 剑一沉默着,眼中飞快掠过难堪与阴狠的表情。 “奉劝你不要走到让我杀上贵派的那一步。”菜刀柴凝视着梧桐梢头迟来的绿叶,“我打群架比不上那位单单,但是有的是余裕一个一个解决。”他的语气很轻:“区区这条命早就没什么用了,但唯独不愿死在你们手上。” 32 黑影借刀杀人的计划又失败了。但他此时无心关注这件事。 剑一败走后,他拨开灌木走了出来。 没有人可以树枝为剑,没有人可用万物为兵——除了费无俦,十几年前,武功似妖的同兵。 “你是……你竟然是同兵费无俦!”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怎么写,他也从不写自己的名字。 直到今天。 他是费侪,字无俦。 傲视同侪的侪。 无以同俦的俦。 ☆、33-36 33 之所以叫同兵,是因为天下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用得出神入化。传说他曾在雨夜以一张淋湿的生宣纸为武器连杀十人,纸上竟不沾一点鲜血——这种事情顶多也只能是传说,但他飞花走石俱能伤人却是实打实的。这样一个人,偏偏在天佑五年不声不响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什么事都没出,似乎他只是隐退了而已。如今,同兵费无俦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已是上上辈的烂芝麻,不当时了。江湖更新换代比野草还快,一拨死了再生一拨,一茬接一茬,三个月前还能闹出满城风雨的人,这个月不见声息,也从没有人关心。人人都爱看最血腥冲击的消息,至于韬光养晦或者一蹶不振,没人在意。 ——正是多亏了江湖小报的见风使舵,黑影对同兵的事迹可谓一头雾水。杀手组织的文档太多,更新得也太快,天佑五年?那时候他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能知道什么啊!正蒙圈时,只听菜刀柴对他说道: “那对什么破石头,不要还给他们了。” “是!”黑影噤若寒蝉。 菜刀柴苦笑了一声:“难为你认得出同兵。看来杀手组织教了你很多东西。” 黑影不知道应什么好,踟蹰了两下,道:“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我想你的问题一定不会少。”菜刀柴转身朝灶房走去,“今晚,喝酒吧。” 黑影没有反对。“好。” 34 费无俦是个老江湖。在十三岁的时候他开始出来闯——当年他连把正常的刀都拿不动,可是五年后,他已经可以换着十八路铁器打败各大教派的高手;再五年,“同兵”之名,成了江湖常识。 当时全江湖的人都对同兵惮如鬼魅。费无俦有且仅有两个爱好:一是挑战别的高手,二才是行侠仗义。倒不如说,他就是靠第一点在江湖上站稳脚跟的:费无俦与后天靠心法修炼内力的武者不同,天生内力极高,只要留心要害,不会轻易被重伤;他所欠缺的仅仅是强者的压迫和他们使用武器的方式罢了。头五年,他从小鱼一路打到大鳄,和使用各种各样武器的高手一一交手,从一开始被混混当成皮球踢到最后酣战一番能勉力战胜江湖闻名的人物。如此这般,不同兵器的路数他虽然摸得清楚,但始终找不到一个自己钟意的作为武器,暗中也被仇家吊打得不行。这条路走不通,费无俦也算是不世出的人才,干脆把内力控制玩到登峰造极:长剑当刀砍,大刀当飞镖,长鞭做暗器……怎么匪夷所思怎么来。这还不够,他开了灵窍似的把武器发展成一切东西。飞花走石已经算客气了,打起架来费无俦绝对是看见什么用什么的主。最过分的一次,有人在费无俦吃早点的时候突袭他,双眼却被油条戳瞎了,一时传为江湖鬼谈。 不过真正名震江湖,那还要从费无俦同莲迹的一场死斗说起。 当时正道各派忙着勾心斗角,无人潜心向武,但邪道里强者大有人在,莲迹就是其中之佼佼者。莲迹别的都平平无奇,唯独对速度的追求到了痴迷的地步,这才铤而走险修炼了禁忌心法“婆罗答奈”,最后堕入魔道。莲迹曾因为仇怨屠杀过一整个门派,根据目击者描述,莲迹所过之处,每杀一人,带起的风声如同婆罗梵呗,而他行动的残影绵延不绝,竟像莲花一样藕断丝连!莲迹惯常不杀人,唯独睚眦必报,而费无俦就好彩不彩在“锄强扶弱”时锄掉了莲迹爱徒的命。 于是他毫无悬念地遭到了莲迹的报復。 费无俦有天赶路的时候,在旷野遭遇莲迹偷袭。莲迹也相当谨慎,选了个周围片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还不够,先发偷袭时直接拔掉了费无俦的髮簪也扒掉了他的衣服,打算慢慢磨死他。当时的境况实在糟透了:微雨夜,雾黑天,耳边但闻梵呗,眼前不见莲踪——根本就是死局。莲迹见费无俦明显不敌,便分出几分心思来欣赏这濒死的美少年。美少年真好吶,乌瞳像上好的烟晶,黑髮披散似鸦羽——这些当然都看不见,可是他闻得到空气里一丝一痕的血腥味,隐约还能看到费无俦疲于防御的身形……!
第8页 莲迹瞳孔骤缩。方才那一瞬,费无俦将内力外放斩出,黑暗中划过一道白光。不过他没有被命中。他松了口气——这辈子最后一口气。 黑夜被耀目的辉光照亮了:费无俦那一斩,斩下了尺许长发,他把内力灌注在自己的头髮里,再朝四面八方,不分目标地发射出去。 那射出去的已经不是头髮了,而是十万根近两尺的乌针!饶是莲迹反应得再快,动作再迅速,也只是逃出不到十米,就bei4干脆利落地射成了筛子。鲜血从刺透心脏的小孔两端飞射而出,轻易溅得费无俦一身——莲迹就这样简单地死了。而费无俦甚至连发表胜利感言的余裕都没有,就赤条条沖向莲迹的尸体,火速把他的衣服扯下来套在身上。这也正正落在被亮光惊动,赶来看热闹的几个江湖人眼中——方圆一里以内尽是断髮,中心站着一个披散着半长头髮的少年,蒸腾着雾气。少年血衣不齐不整,黑眸洞然,苍白的脸上只有骇人的怒意。他脚下踩着一个血人,只能看清脸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洞眼。 同兵斩发断莲迹——江湖中就这样传开了。而费无俦本人,风头无两,当真人如其名,成了举世无俦的人物。 35 二十岁,堪堪成年的少年郎,却叫正邪两道的人都怕了他。 费无俦成了“同兵”之后,清晰地感觉到了人们态度上的变化。与邪道人撞见,对方一定掉头就跑或是不甘地撤退;与没什么势力的独行侠相遇,十有八九要被拉到酒肆闲话半日,消磨许多时光。不过最坏的还是遇上正道的人了:对方不请自来,却带着各种各样名目的邀请——武林大会,新秀比试,江湖排位战,舞剑比赛,内力比赛,炼药比赛,什么都能比,但其实千篇一律。不同门派选出来的精英拿着各自的优良道具,和普通习武人站到一起已是天壤之别,更不必说真正比拼的时候了。费无俦虽然被尊为座上客,却半点不觉得享受。比赛无趣至极便罢,得时刻应付左右闲话也罢,可万一稍有疏忽,就会喝到什么下了化功散的茶水,或者吃到混着du2药的点心果子——后果自负。总之,结果费无俦被逼学会了做饭。 正道中人,没一个待见同兵的——这点费无俦很清楚,不过那还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少年的玩心未泯,偏生就是要赴他们的鸿门宴。于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最后总是会收到一封极为正式的战书,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被胖揍一顿。日子如此日復一日过去,初时觉得有趣的事情倘若要重复经歷几十遍,也免不得沦落到乏味的范畴里。费无俦满江湖地跑,和不同的人相遇,也做了许多除魔卫道的事,似乎总是闲不下来;可那只是囿于名声和责任感的行为罢了。实际上能引起他注意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少。 所以当他听说最近有个横空出世的女侠时,也没有多加关注。 ——直到女侠本人打上门来。 36 费无俦有些诧异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不,不该形容她为少女——个子矮小纤细得像柳条儿,稚气未脱的脸蛋不比巴掌大,嫩生生梳着双平髻,分明就是个丫头片子!这个丫头模样算不得出挑,唯独眼睛生得好,利落又神气,带着欢快的生气,怪招人喜欢的。 然而小丫头一开口就出言不逊:“同兵……江湖里最负盛名的人吗?能被逼到用自己的头髮杀人,我看你如果没有‘兵’,也只是一根废柴吧。” “哈?”费无俦被这番宣言弄得一懵。 “这就是炙手可热的强者?”小个子丫头微笑里十分狂气,“声名远扬,也好人死留名。” 这已经上升到不自量力的地步了。费无俦皱眉,“姑娘,破天的牛皮也只是牛皮,如果是头脑发热,还是快走吧。” “可我就是要同你打一架。”她抽出长剑,剑身出鞘时一阵轻微嗡鸣。“我叫乐颜开,同兵,莫让我失望了!” 费无俦气得笑了:“乐颜开?有意思。在下费无俦,就和你打一场!” ☆、37-40 37 费无俦一日间懵了两次。方才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乐颜开的剑尖抵在喉间,冰凉的剑气激得皮肤一阵战慄。费无俦素来靠内力护体,这种情况本不足为惧,但今次不同,对方的内力境界,竟然高出自己一层。 这不可能! 费无俦难以置信地瞪着笑吟吟收手的乐颜开:“你……前辈莫非是哪座仙山里的道士?” 乐颜开眨眨眼,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费无俦,你真会给自己台阶下!听清楚了,我今年十六岁!” 费无俦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捎带一提,内力境界并不是随便就能提升的,时间机遇顿悟缺一不可。费无俦自己得天独厚,但那内力也只是“量”上多,在境界上未必能强过别人。乐颜开……咳,“质”也多,“量”也多,简直匪夷所思。他摸摸渗血的伤口,表情半分错愕半分震撼,看上去傻愣愣地,又叫乐颜开一阵好笑。 “你看吧,叫你不好托大,现在可不就是废柴吗!” “好哇,我看你那把剑是把凡品,待我去买一把相若的来,我们再比!”费无俦起了好胜心,完全顾不得什么君子谦谦之风,拉着乐颜开径直去买了把剑。 结果又是惨败。 “你怎么拿着剑也是废柴啊?”乐颜开笑吟吟挖苦他,准备离开:“老老实实认输吧。” 费无俦开口,语气多多少少恢復了平常的从容。“慢着。” 38 “你内力高深是不错,招式却太稚嫩,虽然乍看上去有模有样,临时应变时还是露了马脚——你下意识用着普通人的打斗招数。” “你根本就没什么实战经验,会被我的虚招骗到。但你很机灵,半路收招了,之后就开始大力挥霍你的内力,看似有点门道,实际还是乱打。啧,周围的树都被你轰秃了!” “这样看来,你在不久前才受了什么高人指点吧?”费无俦目光雪亮,怀疑地盯着乐颜开,“我倒是信你只有十六岁,但这样的经歷,你哪来的境界?” 乐颜开听他一席话,十分捧场地回以热烈的鼓掌:“说得好!” 费无俦回以费解的眼神: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乐颜开把剑丢在一边,整个人大字形躺在一地的断枝残叶上,闭眼相当享受地吸了一口气。“同兵,你可真有意思。长得好看,脑子也灵光……我在别处也和好些人切磋过,好笑的事见了一堆,有趣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你还是第一个当场问我这些问题的人呢。” “我现在只要一抬手就能要了你的命。你未免太没戒心。”费无俦觉得这个丫头片子实在心大得不正常,“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个未能生在江湖,但会死在江湖,”乐颜开嘴角的笑纹轻俏,“而且过得很开心的人。”
第9页 39 费无俦久违地遇到了能引起他注意的人,免不得在行路之余打听乐颜开的动向。这么一来,他哭笑不得地发现,乐颜开的出名模式和自己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路挑衅高人,一路凯歌勐进。可是她才十六岁啊!初入江湖,怎么可能做全胜将军?连自己的酒友,用毒的大行家“莫戎”都败在了乐颜开手下——他想破脑子也不知道这个丫头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难不成内力还能祛毒? 再怎么迟钝的人都要觉出些不对劲了。费无俦心中飞快闪过几个可能性:是装嫩的老狐狸?魔教用来打乱江湖势力的棋子?用妖法惑人耳目的宵小之徒?——如此想来却又哪个都不像。放任这样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在江湖纵横可不是大侠所为,他盯着江湖小报许久,指节在乐颜开的报导上弹了两下,决定悄悄跟上乐颜开。 嗯,没错。不是“偷偷”,而是悄悄。 40 不得不说,乐颜开的江湖经验少得令人扼腕。有好几次费无俦几乎就要跳出来制止她的愚蠢行为了,天知道跟踪一个小丫头都能锻鍊耐力!这乐颜开是个不折不扣的冤大头,住店被人坑,买东西被人坑,吃饭也被人坑,换成旁人定要痛定思痛,她却视若儿戏,在客栈刷盘子也能嘻嘻哈哈的,当真应了她的名字。这个丫头拿不出钱,还要换着法子赚钱,走江湖能走到这个惨不忍睹的地步,也是人才。 费无俦一路跟着乐颜开。他倚在客栈外的树杈上,看她在后厨飞快地洗盘子,碗碟个个闪亮;他趴在酒楼的屋檐边,听她大火快炒小菜,颠勺颠得熟练,末了还要偷吃一口,偷吃则必定找肉吃,吧唧吧唧尝味道;他混进地下赌场,遥望她与彪形大汉赌输赢,却把对方摔得哭着找妈妈;他藏在佛像背后,凝视她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升火取暖,轻轻哼着歌,瘦小的背影映在墙上,随火光微微颤动。 费无俦从没发现江湖其实这样有趣。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却看得他心痒痒,滋生出嫉妒的念头。原来江湖里,除了比武还有其他事情可做——他转念想想自己,又觉得行侠仗义更有意义一些;两相纠结了许久,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没被乐颜开蛊惑。他心里嘆了口气,盘算着等此间事了,还是偷闲两日好。 毕竟新年将近了啊……他有些无谓,又很是无谓地想。 ☆、41-45 41 费无俦跟踪乐颜开一个多月,没有发现乐颜开行事上有什么可疑——可这放在一个身怀绝世内力的人身上就很可疑了!年末时节,羁旅异乡的人有不少都启程归家,旅店也不多开,乐颜开在四处徘徊,格格不入得像一个多余的人。 费无俦突然有点同情她。 “啊呀,丫头,好久不见。”他走进乐颜开前脚走进的酒肆,装作很惊喜的样子:“这次我可一定能打败你!” 乐颜开也很惊喜:“好说好说,我现在饿着肚子,你请我吃饱了,打几场我都奉陪。” 费无俦哭笑不得。 42 日近黄昏,酒肆没几个人,昏黄的斜阳落在店内灰黑的砖块上,空气清寒又无力。费无俦温了两壶酒,就着盐水蚕豆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乐颜开就没这个斯文劲儿,一开口便是五两牛肉三四小菜,吃得不亦乐乎。费无俦喝的是烈酒,但乐颜开胜得了莫戎,区区白酒应当不在话下,也就没阻止她喝酒。 万万没想到乐颜开就真的喝上头了。 43 直到被乐颜开一路高歌一路扯着领子拖到荒地里,费无俦才欲哭无泪地承认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又是冬天又是夜晚,这个场景实在勾动了他数月前的记忆,他当即脸色变得不好起来。不过这次对方没扒他衣服,而是继续扯着他飞驰,足足到满月凌空的时候才停下来。而周围掠过的景色也从空无一物变成了竹林,远处村灯点点,还能听到零星的犬吠。到了这里乐颜开出乎意料地安分了,眯眯眼抿着个笑嘴靠着竹根坐下,口里还是哼着她那不知名的小调。风吹竹林飒飒响,凌冬不凋的剑叶来去婆娑,在月光里深浅不一地转动,冷极了。丫头看起来很喜欢这阵声响,哼着的小调慢慢弱了,直到不再吱声。 费无俦坐在她身边,看她环抱双膝,一半脸颊抵着膝头,只露出另一半素白的脸庞,粉扑扑染着酒气,轮廓被月光晕得模煳。刘海的阴影遮住了她合上的眼,小小的鼻子微微唿出热气来,看样子气息均匀,是睡着了。 费无俦愣了半晌,悄悄伸出手指戳戳她,谁知还没碰到人家衣角,乐颜开就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睡着了?” 费无俦被抓个现行,也不辩解,诚实地点点头。“你醉了酒,要是再发烧,我可要麻烦了。” “放心,我啊,病不了。”乐颜开咂巴咂巴嘴,继续瞑目:“可我捨不得睡着啊。” 费无俦:“何出此言?” “你还真是毫无雅趣。”乐颜开轻啐,“我啊,脑子乱嗡嗡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看竹子一身叶,却片片不交叉,每一根枝条都是独立的,多大的风也不会乱成一团……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喝醉酒了。” “胡说。我啊,本来都想好不回来了,只能借着发酒疯,偷瞄它一眼。”乐颜开吃吃笑出声:“同兵,你发现没有?这片竹林,都是宝贝呀。”不等费无俦回答,她嫌弃地摆摆手,“算了吧,你这个粗人只知道找我打架,别的一概不理会——你看!” 乐颜开站起来转了个圈。顺着她的指尖,费无俦才注意到这些竹子的节间竟然铺满了墨晕似的黑斑,虽然在青竹上不甚明显,但在枯竹则显露无疑,哪怕费无俦是个外行人也忍不住惊唿:“这是……湘妃竹?” “不是湘妃!不是湘妃!是梅鹿竹——湘妃是硃砂红,哪里有梅鹿的墨韵?”乐颜开神气地叉腰数落道:“我真怀疑你那一把年纪是白长的。梅鹿竹这样好看,你却不知道!梅鹿风骨极佳,要是拿去做笔桿,那可是‘竹下松香好,竹上墨痕生’,笔与笔下文字意境相连,不知何等风流。”说着,又摆出大方的架势,在林子里逡巡一番,挑了根色泽温润的枯竹,不由分说就往费无俦怀里塞。“喏,礼物,送你!” 这个丫头行为颠倒得可爱极了,费无俦失笑:“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想送就送,废话什么!”乐颜开打了个酒嗝。 费无俦逗她:“你都说了我是个粗人,那我可要把它拿去做扫帚啦?” “你敢!”乐颜开搡他一下,“我记得你会抽菸不是么。姑且委屈我家竹子,当你的烟杆儿,好让你沾点墨水。” “难为你还知道我的习惯。”费无俦心中莫名生出一阵欢喜。 “吶,不许拿去做扫把!唔……我得监督你。同兵,你现在就把它做成烟管,我要看。听到没有?我要看着。”丫头揉了揉眼睛。
第10页 费无俦脱下外衣,把乐颜开细緻地包裹起来。 “嗯,依你。” 44 费无俦拿着竹子比划了两下,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合适的工具,便向乐颜开借来她的长剑,斩下尺来长、粗细合宜的一截细竹。乐颜开所言不虚,梅鹿竹的斑点乍看来混乱,却极耐看。手上这根尤甚,底板的明黄色泽温润,斑点却深邃,仿若文人骚客挥毫飞溅的墨水,看久了便觉得很有意思。制作烟管的步骤并不复杂,打通了竹管再把菸嘴和菸斗安上去就好;费无俦轻车熟路做好了新烟管,竹子还剩着大半根。月亮渐渐西行了,村灯也一盏盏熄灭,费无俦只觉得心里难得地变得柔软。他低声取笑乐颜开:“浪费了不好,你看还是让我做一把文雅的扫帚吧?” 乐颜开没搭话,已经挨着他睡着了。 45 第二天乐颜开一醒来就炸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地上倒着棵竹子?!!!!!!” 不知道第几次被扯领子的费无俦感觉到了认命的重要性:“丫头啊……你好好回想一下?” “不想!虽然大概知道是我自己干的好事,但是现在我就是想找你出气!”乐颜开痛心疾首地揪着费无俦一通摇晃:“你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就担待着点吧……” “得得得,让你摇。”费无俦此时的心情还是很好,趁火打劫道:“丫头,你看,竹子也砍了,烟管也做了,有什么办法呢?我把自己卖给你抵债如何?” “好啊!”脑袋还昏沉着的乐颜开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啊呀。小丫头就是好骗。可爱! 费无俦心情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丫头的姓不读成“yue4”,而是和快乐的乐一个读音。费无俦没来得及问她原因……不过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了。 ☆、46-52 46 古语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费无俦觉得古语里的女子一定没在她的良人身边待太久时间。 费无俦自觉是个很讲江湖道义的人,否则他也不需要捏着鼻子应下那么多正道的邀约。跟着乐颜开走江湖的确多了诸多乐趣,但是有一点十分要命,如果路遇不平事,她从来不出手相助。 费无俦忍了两次,终于忍无可忍:“丫头,你看到了吗?这些农人的食粮屡屡被山贼劫走,还有人被山贼乱刀斩死!你于心何忍?” “我们帮不了他们。”乐颜开道,“这是官府的分内事啊。” “官府能管用,我们还能看到这场面吗?”费无俦嗤之以鼻,“清除山贼,对我们来说是举手之劳罢了。你就当做日行一善不好么?” 乐颜开冷淡得让他寒心:“同兵,这不是江湖人做的事情。我不会做。” 费无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不是……江湖人做的事情?” “真正想要救人,才不会混江湖呢。”乐颜开撇撇嘴,“行啦同兵,天快黑了,我们得快点……” “你先去吧。”费无俦打断她,语气近乎冷酷:“我剿灭了山匪自会去找你。”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他心里又是失望又是难过,思绪纷乱极了,忽而嘲讽自己看走眼,忽而又惦念着今后要怎样说教这个丫头免得让她走上邪路,而早先对乐颜开身份的怀疑也一併苗头再起,数个念头如霹雳交错,落在地面上时却汇成了一道惊雷: ——他这么喜欢的丫头,竟然如此冷血! 所以当乐颜开跟上他的时候,他心中一喜——但这点欢喜随即就被乐颜开的话碾碎了。 “也罢。同兵,这次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救人。”乐颜开大言不惭。 费无俦眉头大皱。他愤怒了。 47 两人来到山贼的寨子前,只见一个偌大的山洞,洞壁上每隔三丈点着一对火把,聊胜于无的火光跟随阴风抖动着,反射着,勉强映亮了脚下的地面。费无俦尚在气头上,闷声走在前面。乐颜开操着三流轻功连跑带蹦跟着,还在耳后喋喋不休:“同兵,这寨子没有一个人看守。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能知道什么!”费无俦冷哼。 “哎呀,生气了。”乐颜开自讨没趣,鼓了鼓腮帮,也便不再说话。 山洞里有许多岔路,外人本应很容易迷失其中,但这山贼十分节俭,众多岔路都只有一条点着火把,费无俦没费什么气力就捅进了他们的老窝。 众山贼——人数三十个上下,个个年轻力壮的,正在吃饭。一人三个馒头,好像还外加一撮咸菜的样子。见到费无俦这不速之客,俱是一愣。 当中看起来像大魁的汉子:“……兄弟们抄傢伙!” 众山贼迅速把馒头揣在怀里,抄起砍刀短刀菜刀戒备地盯着费无俦。这么乡土的场面很是让费无俦意外,他问:“为什么抢人粮食伤人性命?” 大魁上前把弟兄们护在身后,眼神上下打量着费无俦:“你不请自来,不单单是为了问问题吧?” “当然。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贼众中传出几声嗤笑,被大魁喝止。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费无俦,突然厉喝:“动手!” 这就是撞刀口上了。费无俦心情极差,下手也无所顾忌,而山贼们不过是拿着劣质武器的普通人而已,在他面前与砧板上的肉一般无二,脚程慢上一筹的乐颜开赶到时,也只来得及保下稍有抵抗能力的大魁。 “丫头,不要碍事!” “我不碍事。”乐颜开大概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脸色惨白,表情却不同寻常地冷肃:“没有武功的人当山匪,”她环视山洞里的景象,看见从尸体怀中滚出的馒头,眼神微微一暗,转而定定望进费无俦的眼眸里:“你以为,一个人杀人越货不需要原因的吗?” “他有原因杀人,我自然也有原因杀他,是也不是?”费无俦怒极反笑。 “是。所以问清楚我想问的问题之后我不会拦你。” “哼……”费无俦忽然想起动手前大魁的眼神,便不再说话。 48 大魁的表情很奇异。似悲似喜,反倒有种释然的洒脱。 他出神地望着乐颜开。“你的打扮,真像我家的大丫啊。” “你们做山贼多久了?”乐颜开问。 “两年……零五个月。” 乐颜开皱眉想了想,低声嘆了口气。“是徭役吗。” 大魁无言点点头。 “都说出来吧。”乐颜开横一眼背后一头雾水的费无俦,“好让我背后这个江湖大侠,看一看这世道。” 大魁摇头:“世道什么时候好过?皇上要修他的坟,年轻男人都被召去做苦工,这要是去了哪里有活着回来的!我们一帮弟兄不想死在皇帝老儿的坟头,便逃到这了。富贵人家个个都被江湖里的大门派护得严严实实,自然只能抢普通人家的粮食。一开始只是抢,后来偶尔伤人,渐渐就成了现在的模样。丫头啊,杀人偿命,我们死了也是活该。但是我们没有错!我们原本也是种地的田家子,如果可能,谁愿意抛妻弃子做什么贼人?大家只是想活下去罢了。”他看见费无俦神色震惊,好笑道:“这是哪里来的江湖人!既是来杀山匪的,就不是邪道,又不知道这许多事,可见也不是正道。若是要玩行侠仗义的游戏,你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人间……不是江湖。”
第11页 乐颜开摊手:“这傢伙天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上的人物。好啦,你自己也说了,杀人偿命。现在有什么愿望吗?” “你……真的很像她。但是我家的大丫,性子很静,笑起来总是抿着嘴巴,眼睛只一点点弯……” “是这样吗?” “对,对……”大魁耷拉着的眼突然睁大,虎目里含了泪光。“是这样……” 49 “不好意思啊同兵,我代你下了手。”乐颜开转身向洞外走去。 费无俦浑身僵硬地跟上。 “你既然知道他有苦衷……为什么……” 乐颜开走在前,脸色仍是苍白的,只是费无俦看不见。她说:“杀人偿命,我并没有做错。同兵,你也没做错,只不过谁也救不了。” “那些农人……也是,”费无俦自嘲,“贼窝有这一处就有下一处,迟早会有别的贼人盯上他们吧。” “所以啊,人在江湖,就不要救人啦。”乐颜开加快脚下步伐,语气又变回了往日的轻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才是江湖嘛。” “但是看见不平事却不相助,我心中不安。” “真想救人,那就去当官啊。” “你也知道当今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那就去造反啊。” “你……!” “我说错了吗?” “何止?根本就是荒唐!” 走出洞口,乐颜开突然回过头。 “我真是不明白你们。”乐颜开逆风站着,披散的长髮里有几根缠绕住脸庞,让她看起来格外娇小。可是她却在说:“如果选错了路,就甘愿去死啊,难道不对吗?这边惦记着自由自在,那边又顾虑着天下黎民,结果落得两面不讨好,蹉跎许多壮志许多时光……难道这便是一个人自幼苦学文章武艺的目的?江湖人若不能快意,还算是江湖人吗?人若不能自由选择,还算是人吗?” 费无俦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乐颜开露出困惑以至于匪夷所思的表情,太过认真反而像假的:她这么轻视生死与责任,这态度让他发怒,怒得莫名其妙,却不可遏制——他下颏收紧,眼眸潜意识地向上翻,瞪着乐颜开,良久才说:“……那么没有责任感的你,又配得上是什么呢?狡狐尚且能捨命护子,人又怎能没有让自己甘心受苦的责任和抱负?这般自由,不要也罢!” 乐颜开怜悯地看着他。眼神冷凉,像另一个人,又好像只是另一个乐颜开罢了。 “同兵,你没有责任感。”她说。 “……什么?” “除魔卫道、侠肝义胆?”乐颜开嘆息一声。“这是你心心念念要做的事——是你的愿望么?” “……是!” “如果你有一个愿望,你就会知道这种感觉。”乐颜开说,“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实现它——你做不到这一点。你根本不知道要对什么负责吧。” 50 “那么你选择了什么?”他冷冷地轻声问。 “我选择来到这里。”黑暗里乐颜开静静笑着,像无声盛开的昙花。 51 费侪很不愿意承认,乐颜开说的是真的。 他交游甚广,傲气锋棱,除魔卫道,其实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但是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52 费无俦单方面和乐颜开冷战了一个时辰,终究开口了。 “丫头,我总当你是个孩子,看来我错了。”费无俦说。 乐颜开顶喜欢听他奉承自己,闻言喜滋滋地问:“怎么说?” “你是个谜。这江湖不可能养出这样的人。” “当然啦!”两人正在旷野里赶路,乐颜开倒退走着,笑吟吟对着费无俦:“我好不容易才能来江湖……哎呦!”说话间就被树根绊了个跟斗。 这副傻样着实叫人难以同她之前的深刻言行联繫在一起。费无俦哭笑不得:“行啦丫头,这都第几次了还不长记性?看路看路。” ☆、53-55 53 转眼就到了年关。还没入夜,街上已没几个人影。两人恰巧落脚在江湖镇,又碰巧遇到急于还债的人卖房子,竟阴差阳错花了低得咋舌的价钱买下一个茅屋。有乐颜开这个鬼灵精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年竟过得很热闹。两个人都惯会烹饪,随随便便就是一桌满汉全席;午后天晴,乐颜开挑着鞭炮把费无俦撵得满院跑,费无俦抓着雪球把乐颜开打得四处藏。闹到了半夜,两个人坐在石阶上,听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守年,谁也没说话,就这样靠着坐到了天明。 新年的清晨静得空旷。天色微蒙,路上檐上篱上俱落着一层雪,远处一只公鸡的报鸣声能直直传到耳中。 “新年……真好啊。”乐颜开说。 “你不想家?”费无俦试探道。 “不想。我现在可比在家开心多了!”她歪着头看他,“我还从没有玩过雪。你往常过年也总是这么玩吗?” 费无俦只当她自小被家人逼着修炼内力,揉揉她头髮:“这本该是孩童间的乐趣,是你不曾玩过而已。不过你的手都起了冻疮,还是不要碰雪好些。” “这点冻疮算什么呀!”乐颜开浑不在意地挥手,“最惨的时候,每个指节都要裂开出血,可事情不还是照样做么。——所以呢?除了这个,江湖里还有什么好玩的习俗吗?” 寒冬腊月还要练功……费无俦看着她纤细的身材,更加觉得心疼。“去过庙会吗?” “听过……但是没去过。庙会是什么样的?” 真是可怜。费无俦愈发觉得乐颜开的家人不讲情理,心中忿忿,对乐颜开便越发和气:“江湖镇的庙会算得上天下一绝,画糖画的,捏面人的,卖糖葫芦的,还有好多别的点心果子,都是新年独有的花样。庙会里也卖许多小玩意儿,瓷娃娃,布老虎,万字结,多了去了。还有变戏法和算命的,大多数是骗人,但是万一真遇上了厉害的,那可相当好玩。” “哇……”乐颜开的眼睛亮晶晶。 “等多几日,到了初七庙会开始,我就带你去。” “初七……还要等那么久啊。”乐颜开神色突然一黯,“那算了吧。我还想赶去岭南的武林大会呢。” 费无俦微讶:“离庙会不过七日你都等不得吗?岭南的武林大会我知道,只是些初出茅庐的人相互比试罢了,倒不如庙会有趣。何况二月二还早着呢,路上若走得快些,还是能赶到的。” “我只是不愿在一个地方花太多时间罢了。”乐颜开摇头,“这个江湖,我也想一路都认真看过去——可惜没有那么多时间。”
第12页 “丫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江湖呢?以你的内力,这江湖上已经没有能吸引你的东西了吧。” “怎么会。”乐颜开失笑,“实力只是行走江湖的护身符,追求这种东西,充其量是捨本逐末吧?江湖里有意思的,是人啊。” “……那么现在就启程吧。”费无俦看着她,突然起身。 “好啊。”她看一眼栖着落雪的茅檐,潇洒地走了。“我在外面等你。” 院内徒留一串伶仃的脚印。费无俦笑着摇摇头,走进屋里收拾包袱。 54 之后的一段时光,在费无俦看来,就像年少时无数美梦中最甜的一个,由于太过美好,以至于记不真切。由北到南,从天寒地冻渐渐回春,走过笔直的康庄大道,也走过曲回的羊场小路,看过雪地的腊梅,冬眠的罴熊,也看过早市的炊烟和午夜的刺杀。费无俦一路上都留心照顾着这个丫头,等到了岭南,乐颜开的脸色已经变得红润起来。 武林大会以不出所有人所料的结果圆满闭幕——主办方罗浮派包揽三军,彻底坐实了东道主的优势。虽说是武林大会,实际上诸多规则阻挠,比起对战倒更像舞剑,看得费无俦和乐颜开大打哈欠。 “失望了吗?”费无俦打着哈欠问。 乐颜开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语气百无聊赖:“我第一次知道世上竟然有东西能无聊到这个程度。这些自称江湖中人的小人真是让人作呕。哼——我且去闹他一闹。”说着就起身,竟是径直跳到了颁奖的场地中央,左拍一巴掌右踹一脚,中路头锤一撞,转瞬间就把那三个等着自家长老颁发宝物的“少年英才”打飞,还嘲讽地拍拍手:“比武就是打架,打架就要拼命,你们呢?一举一动文绉绉的,一点力气都无!真是不嫌丢人。”众人譁然之际,她却施施然抓过那几个用作奖励的法宝掂了掂,非常嫌弃地皱皱鼻子,然后——将那三件宝贝往天边一扔,转瞬就没了影子。罗浮派长老平白被一个丫头抢了宝贝,惊怒自不必说,连爱徒也顾不上,就要来抓乐颜开。然而乐颜开在场中东躲西藏,非但没叫人抓住,还得闲向看蒙了的观众喊话:“各位还等什么?无主的大好宝贝失落荒野,先到先得咯——” 费无俦在旁看热闹,干脆来一把火上浇油:“呀!追上去的那人面相甚恶,莫不是魔教中人?这法宝要是落到了恶人手里,岂不是祸——事——了——”这下可好,有了正义的藉口,观众们也不再假仁假义,顿时鱼贯而出,人群中还不时传出“我看你獐眉鼠目”“定是邪魔”“替天行道!”之类的只言片语,一边内乱一边远去了。而始作俑者还在致力于弄大新闻:费无俦看得分明,罗浮派多为庸才,但年长的几位还算有些本事。乐颜开这丫头最近学会了不少操控内力的把戏,于是扬长避短,只一味把弱者往老头子们身上搡,外加几招简单的招式,倒也让罗浮派众人无可奈何,只能白挨揍。 嗯……果然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丫头,就是聪明。费无俦笑吟吟看着乐颜开,后者玩性起了,神采是飞扬的,落在眼里格外明亮可爱。 而他尚不知道,梦将醒了。 55 费无俦每每回忆接下来的事情时,总是不敢用力。可是美梦既已成了碎片,回忆是轻是重也便无关紧要了。毕竟碎片和粉末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前者尚能苟存,而后者会渐渐风化罢了。 ☆、56-62 56 杀手找上门,他是不惊奇的。世人传说罗浮派地下有条金矿,此话未必是实,但罗浮派富甲一方却是真的。这样的财力,又被这样驳了面子,报復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费无俦万万想不到,罗浮派雇来的,竟是杀手组织里的人,竟是这样锋利的一把匕首。他白日防毒,黑夜防药,对方却不做这些手脚,只靠刺杀—— 那道突如其来的尖锐杀意是他生平仅见。他要是反应慢上剎那,乐颜开的心脏已经对穿了。但是真正觉得肺腑俱凉,是因为杀手撤退时那一声笑。 女人的声音。极轻,几乎听不见。 但分明如事成之后一般轻松。 杀手的那一声笑如同阴霾笼罩在费无俦心上。他强烈觉得不安,便不停追问乐颜开是否觉得身体不舒服,乐颜开却等闲视之。似乎在与生死有关的问题上,她总是等闲视之的。她仍然一路走一路玩,把无数雷同的“惯例”闹出不同的花样,把江湖的死水,搅得活色生香。 像烟花照亮黑夜一般。 57 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 搏一番快意,成一时名气,耗一生光阴,如此而已。 你不知道。 江湖是人生中唯一的愿望。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江湖是最不讲愿望的地方? 乐颜开闭眼徜徉在春风里,如同沐浴着生机的玉雕。 她开口说,错在人,不在江湖。这个江湖里,没有江湖。 可不是吗?像我说的那样,江湖里是没有愿望的。 乐颜开含笑摇头: 我还是实现了我的愿望。 ——这是在刚长出新叶的梧桐下发生的,最后的对话。 58 “真捨不得啊。”那天,乐颜开神情与往日无二,只是语气平添了几分感慨。 “捨不得什么?”费无俦以为她不得不回家了。 “捨不得这个无趣的江湖。”她似乎在回忆什么,嘴巴微微笑了笑:“同兵,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怎么,终于愿意说了?”费无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再不说就来不及啦。”她拉着他在树根处坐下。 59 乐,颜,开。 如你所见,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若是不逃出来,我满十六岁的那一天就会被塞进花嫁,嫁给村里不知哪一个人。 嗯,我是个农村丫头哦。哈哈哈……不然呢?武门千金能知道徭役,能长冻疮吗。你怎么到现在还这样天真呢! 为什么识字?当然不会是我爹娘教的——呵,他们巴不得我多干些活,快点嫁出去。我们村里有个夫子,自云通读诗三百,算是有学问,我就在他教课时趴在窗外偷听。起初他赶我走,还跟我爹娘告状,不过就算是被揍了我照样跑去听课,时间久了也就懒得找我麻烦。诶嘿,我以前没碰过毛笔,偷偷拿你的笔写了一个字,唉唉真是太难看啦太难看啦!……同兵,你先别急着问,我等下都会和你说的。 很小的时候我就嚮往村子之外的地方。夫子上课兴起时,也会说起他上京赶考时路上的遭遇,便说到了江湖。我知道,自己一介女流,还是一个破村子里的农家女,村子就是我的天下。就是长大了,也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一辈子生孩子做农活,变得和我娘一般。我的一辈子只能是这样,哪里都不曾去,永远都是“士农工商”里的二等人——可我不想。我嚮往江湖,想进入这里,想看一眼这个我无法来到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想这么做。我逃跑过一次,但是没走三里路就被人识破;这种事情,但凡败露了就难有第二次,那别无办法,只好先老实一点,免得惹来怀疑。不管怎样,十六岁一到,我一定要走……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我装疯卖傻,藏在角落里一边发抖一边看人打架,见血还要晕倒,装作一个说得好听却不敢行动的胆小鬼。村里人便慢慢将我的话当成笑谈——刘瘸子家的五花又发江湖痴了,他们总是这么说。
第13页 我以前,没有名字。村里的规矩是这样的:我是家里第五个丫头,就照顺序叫做五花。——我现在的名字好听吧?乐颜开,江湖里独一份!实现了愿望当然要开心地笑啦。 好啦好啦,我说得清楚些。我和一个人做了交换—— 我都没害怕,你怎么声音都抖起来了?啊,其实他很厚道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能平白让一个人变成高手呢?而他却做到了。你不要这样激动……我一直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发怒来着,可是现在我有感觉,我的时间,就要到了。 在去年的这一天,我用我余下的生命,换来了这一年的内力境界。 60 费无俦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乐颜开从不写字,为什么乐颜开漠视死生,为什么乐颜开总是笑,为什么乐颜开能赢过莫戎,为什么乐颜开的武艺粗疏,内力境界却不似生人。 因为她从这场交易成功的那天起,就已经不算活着了。 他茫然地瘫靠在树干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都蒙了一层飘薄的阴翳。 61 树梢上的梧桐叶正欣欣然展开。保护叶芽的苞片完成了任务,正在欣欣然落下。 正是春分夏至的好时节。 “我真的很想来看一看,看一看这一片不属于我的地方,有什么人,有什么事。”乐颜开爽朗地笑了一声,“一天都换,何况一年?那个人是被我讹啦。” “为什么会有人给你这种机会……”费无俦瞢然地凝视着她,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在他眼里可以永远跳脱的鬼灵精正在死去。 “一个奇蹟的发生需要理由,然而一个闹剧的发生不需要。”她笑色循雅,全然不像这种性格的人能拥有,“不可悲的生命,对我来说太可悲了。而且你看,如果我没有这么做,你怎么可能遇上我。” 费无俦大恸: “这片江湖……这片江湖……它配不上你的愿望啊……” 她仍笑盈盈地。“我虽然不满意,好歹也是喜欢它的——你看,这片江湖有你。所以它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好,是我还没有看到过的。” 她含笑仰头望着费无俦,表情奇异而洒脱,似乎是欢跃,是满足;似乎是三月伶仃梢头的第一片玉兰,又是残冬青顶落下的最后一朵白雪。“我还有一句话想告诉你——”她拉下费无俦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吻上他,粲然道:“从现在开始,我喜欢你。费侪。” 费无俦一惊,下意识抱紧她的身体,她已经没有了生息。 恬然罔视生死,这本是世人的妄想。在费无俦的记忆里,乐颜开是讽刺的冷笑,是蔑然的嘲笑,是夸张灿烂的解颐,是喜由心起的冁尔,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她吻着他,他却离她从未有过的远。 费无俦脑海中只剩下一点突兀的念头: 好不容易才把这丫头餵胖了一点…… 眼底忽然泛了泪。 为什么要有江湖? 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一身炙手可热的势力,或者仅仅是让一次人生无悔,见识自己渴望着的阴暗与欢笑,触摸一切陌生的、莫测的——命运? 62 拼了命找到那个杀手,拼了命找到一切的始作俑者,找到了开端,又能奈其何?没有人做错什么,只是花无人戴,景无人看,自己的侠义是真是伪,已无人管了。 他用十年时间成同兵其名,而毁掉这一切只用了一个人。 后来,江湖镇上多了一个菜刀柴。 ☆、63-69 63 菜刀柴回过神时,已经月上中天。 “不问什么吗?” 黑影似是吓了一跳。“……我见你陷在自己的心事里了。” 菜刀柴啜了口酒。“对自己的目标考虑这么多,你倒也体贴。” 黑影摇头,“总觉得,你是不一样的。——同兵,当年你为什么退出江湖?” “年轻时遇到过一个女孩。很瘦,很小,怏怏的,像柳条儿。我陪她半年,花费许多心思将她养得白嫩了些,她却死了。这江湖本就没什么意思,我之所以混迹,不过是贪好别人崇拜地叫我一声大侠罢了。那孩子一死,我反倒想开了。逼自己做好事有什么意思呢?不如离开。” “为什么是屠户?”黑影不解。 “酒喝够了,人看够了,唯独惦记丫头喜欢吃肉……丫头命苦,她走时,一定还没吃够吧。”菜刀柴低头,许是在笑,表情在夜色里却模煳。“我和她在这个院子里过了最后一个新年……她虽然不在了,总得有一个人要回家。” 64 黑影绞尽脑汁在记忆里搜刮当年的资料,突然福至心灵:“她叫乐颜开?” 菜刀柴稀奇地瞟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记得。不过不是乐颜开,是‘乐’颜开。这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大概天下只有她会把乐姓读作快乐的乐吧。” “她怎么就死了呢?” “小丫头身体不适合练功,”菜刀柴敛起目光,无意识地看着杯中的碎月,“但她喜欢江湖。太喜欢了。以至于哪怕是死,都想在江湖上走一遭。” 黑影脑子闪过无观的杀人名录,失声惊道:“莫非无观……!” “啊,不关她事。是丫头的身体撑不住了……她原本和江湖无缘,只是那愿望太过强烈,最终竟以命换来那一年的江湖行。” 黑影沉默片刻。“同兵,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菜刀柴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此生,大概只有那段时间算得上幸福。” 黑影没来由地鼻子一酸:“你活着,就是靠那一年的回忆吗?” “不。当然不。我和她,说到底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我爱慕她孤注一掷,但自己不会变成那样的人。”菜刀柴说。“过去的事,何必再追?十几年了,我不照样好好地活着么。” “那么当初,为什么救我?” 65 为什么救他? 菜刀柴回想起黑影第一次暗杀自己时的场景。 他防住黑影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震动的。黑影初出茅庐,也不是武学奇才,浑身上下也就那点速度能入菜刀柴的眼,至于那把破匕首,只要自己用点内力防备,根本连皮都扎不破。 可是没有杀气,没有一点杀气,而刀锋正对心脏而来,不存在迟滞。 一个杀人如此纯粹的杀手。 纯粹……这个词语可以勾动太多旧绪。他想,有生之年,能再近距离看看这种纯粹,多好啊。 他想成全这份纯粹。 66 菜刀柴久久没有回答黑影。正当黑影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在为丫头的死四处调查的日子里,我姑且还算是个江湖人。可惜……曾经沧海。原本我独来独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她死后才发现,一个人走,太孤独了。而得到过最好的陪伴之后,再出现的孤独……我受不了。”
第14页 菜刀柴轻轻地笑道:“别看我这幅死鱼样,其实我一直都还期盼着能做件有意思的事——近年来能让我想起这一点,你是第一个。” 他继续道:“我还挺喜欢你的。” 67 黑影整个人一震,眼神天上地下乱跑,就是不敢去看菜刀柴——但他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丝从容轻佻的笑意:“哦——” 菜刀柴侧头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实际上他此言一出,黑影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然而杀手组织多年的训练已经让冷静成为了本能,他听见自己说:“我让你想起了什么往事?” “除了武功,杀手组织把你教得未免太出色了些。”菜刀柴感嘆一声:“我的往事,对旁人来说乏味得很,不说也罢。我只是不想再做一个坏事的人了。” 这句话意味不明,但黑影却听懂了。 黑影在微凉的夜风里飞快地清醒起来,一颗心慢慢沉下去了。 “对不起。”黑影说。 “……何出此言?” “借了天正教的力,是我辜负你的好意了。”黑影用力闭了闭眼。“我答应你,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嗯,我等着。” 68 那次夜下对酌终于让黑影放弃了一切用旁门左道来杀死菜刀柴的想法。虽然很可笑,他想,但是他想要“堂堂正正”靠自己这把匕首取走菜刀柴的命。 他颓丧了两天。第三天出门,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黑影。 “喏,赔你一把菜刀。”他放下布囊,眼神不停示意菜刀柴打开它。 菜刀柴不紧不慢地从布囊里拿出菜刀。这当真是一把绝好的好菜刀,手感厚而不沉,握柄舒适,刀锋利落,甚至泛着寒光。 菜刀柴哭笑不得:“你买这么一把好刀做什么?” 黑影默了剎那,又扬起了笑脸:“用刀当然要选好的,好刀用起来多快活!”末了,无事人一样,对着菜刀柴,手一摊,要钱:“二两银子。” 菜刀柴奇道:“这不是你赔给我的……” “你要钱来做什么?”黑影大剌剌道。 “也对。”菜刀柴欣然认同:“我干脆先把我的钱都给你,省得你找不到。” 自己真像管家婆……黑影苦中作乐地想着。 69 两个人打开天窗说完亮话,仍然过着杀猪卖肉打架煮饭的普通生活。原因无他——以黑影现在的功夫想杀菜刀柴,仍是不够看。菜刀柴换了新刀后,更加不够看。黑影白日挨打,晚上吃肉,身高和武功都进步神速,就连猪身上各个部位的价钱都记熟了,除了偶尔被菜刀柴捉弄,可以说是日子滋润。 就这样又过了三个月。 而黑影自己也知道,时机真的就要到了。 ☆、70-74 70 黑影那天在市集上遇到了两个很不一般的男子。稍年长的那位看起来三十许人,相貌一般,唯独身材在健硕和修长之间取了个绝佳的平衡,叫人过目难忘;而年轻的那位……哪怕乔装过他也认得:是江湖第一,楚韧。 黑影心里暗叫不妙,又是江湖大佬来买菜,只怕又是来者不善。 结果年长男人无意间瞥到菜刀柴的肉铺,两人果然径直朝这里走来。 黑影:“……”这次真的不是他干的。 黑影瞄一眼举着扇子扇风的菜刀柴,只好僵着一张脸,笑嘻嘻招唿眼前两个来意不明的人:“二位要些什么?养了三年的精瘦黑猪,质量一等一!”语毕就等着这两人动手。 然而楚韧竟然真的皱着眉头思考起来。一旁的男子见他踟蹰,便开口问:“刀,想吃什么?” 刀?黑影觉得莫名其妙起来。 楚韧认认真真想了半天,“……大蹄髈。” 一个包好的新鲜大蹄髈丢到楚韧怀里。黑影回头一看,方才在偷懒的菜刀柴不知何时放下了扇子,眼神在楚韧和他身侧的男子身上绕了一圈,颔首示意道:“见面礼,别见外。” 咦??? 那男子也不惊讶,道:“你现在真是慷慨。” 咦????菜刀柴竟然和这个不知道来头的男人是旧识?黑影直觉自己好像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是这三人却没有再叙旧,楚韧高高兴兴地抱着蹄髈,小尾巴似地跟在不明男子身后走了;要不是黑影一开始就认出楚韧,他根本无法想像素面如霜的江湖第一也有今天。 他不明所以地望向菜刀柴,对方垂着眼睛,忽然问:“你想吃什么?” 黑影数了数:“猪尾巴萝蔔汤,猪油拌面,冬瓜炖脸颊骨,卤猪头肉,青椒炒猪颈肉……你怎么总是挑便宜货给我吃呀!”他摆出愤愤不平的样子,“里嵴最贵,想吃里嵴!” “行,依你。” 71 那天菜刀柴一夜未归,之后他的猪肉铺还是照常做生意,只不过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甚至杀猪也只劏开了事,分门别类切块的工作全都推给黑影,一副混日子等死的样子。 菜刀柴已经活够了。从第一天留在菜刀柴身边起,黑影就知道菜刀柴在得过且过。 他的到来让这个人提起了点精神……可是啊,徒弟已经可以出师了。 菜刀柴手里总是拿着菜刀。处暑之后暑意渐消,西风起了,拂在面上清清冷冷。他在树下握着一截木头,很细緻地雕刻什么。 黑影问他:“你又打算弄什么玩意儿?” 他答,“突然想雕朵花。嗯,什么花呢……” 黑影坐在他对面凝视着他。青葱的梧桐叶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他坐在绿荫之下,却让人莫名想到深秋的枯桐。菜刀柴宁静地把着刀,下手很慢很慢,大概是怕刻错什么细节;可他分明连要刻什么花都没想好。过了很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下动作快了起来。他的眼仍没有完全睁开,但他弯着眼睛笑起来。原本模煳的目光清晰起来的时候,原来可以这么美。 72 他知道时候到了。 “木头花好啊……”黑影拍拍他的肩,“不会凋谢。”顺着他的手势,细刃不偏不倚刺中了菜刀柴的心脏,连风声都不曾乱。漂亮的一击。 握着菜刀的手顿了一顿,慢慢松开了。 “你做得很好,完美的刺客。”菜刀柴没有半点惊慌。他平静地评价着他的手法,好像胸膛上插着匕首的人不是他。“喜欢……不。我不该这么问的。” 黑影凝视着他。这个人含笑望着自己,凹陷的眼眶里没有任何恐惧和怯意。由于伤口很小,没有多少血液流出,只要不拔出匕首—— 黑影拔出了匕首。 在温热的血液里他抱着菜刀柴,感受着渐渐僵硬的尸体,然后起身离开。阳光透过层层碧碧的树叶,斑驳落在血泊之上,粼粼地闪着微光,像流动的碎金。风动,树叶跟着沙沙沙地动,这流金也轻轻摇晃着,照亮的几处暗红,如雾如尘般模煳得看不真切,恍惚间好似是杨花缀在上面。
第15页 好一个七月流火天。 73 喜欢?不存在这种说法。 对这个职业,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因为只有做一个杀手,我才是我。 74 我叫黑影。一个刺客。 我在顶级的财权势力里游走很多年,带走了很多人命,没有失手过。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地方的那个人。他会用菜刀杀猪,会用菜刀雕萝蔔花,会用菜刀噼竹篾,样样都很细緻。但他也会偷偷赶走隔夜猪肉上的苍蝇,然后笑着对客人说,早上刚到的货。 我在那里住了半年,没有任务,没有人命,没有江湖。 人的一生也就只有那么一点无忧无虑的时间,过去了便没有了,但我们还活着。 他曾说不必追。 因为我们都要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明天的番外是两碗肉,是这篇假脆皮鸭里仅有的一点假车…… ☆、74.1-74.2 74.1 我是一块里嵴。 在油锅里滚了一圈,热灶里颠了一遭,做成糖醋味道,香喷喷装在碗里,正等着被摆上桌子。等会儿就会有什么人用筷子夹起我放入口中,感动地说一句:“真好吃啊!”而我就完成我的使命,安详又骄傲地被消化成渣滓。这个厨师手艺了得,现在我香甜酥脆,一定能收穫很多赞美。 厨师看了我一眼,把我放在了锅里热着。 也许是在等待客人过来吧,我安慰自己道。 过了一刻,没有动静。又过了一刻,还是没有动静。我开始急了。 为什么啊!糖醋里嵴就是要趁热吃,不然口感就回潮了呀!我在漆黑一片的锅里催促着,可是没有人打开盖子,连厨师都不知去了哪里。 更久的时间过去了,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酥脆,可是依然无人问津。我气馁地想,既然口感已经打折,我也失去了被赞美的资格,那么何时来吃我也就无关紧要了。 慢慢地,灶台冷了;酱汁干了,我好像发酸了。我听到房外隐约有狗叫声,心想哪怕是流浪狗吃了我也好,可最终连狗也没有找到我,我在暗无天日的锅里腐臭,长毛,变成一碗变质的臭肉。 只可惜,为伊人准备的这份糖醋里嵴,终究未能入伊人之口。 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一碗曾经热气蒸腾的糖醋里嵴,一直在这厨房的炉灶中等着他。 74.2 他又回到了那个院子。梧桐的鳞片快要落尽了,仅剩的几片在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月在中天,枝条的影子落在黄土地上,模煳得只能称之为黑影。菜刀柴和少年时的自己靠坐在树下,正在说话。少年开口,好像问了什么。 这是梦。 菜刀柴轻轻地笑道:“别看我这幅死鱼样,其实我一直都还期盼着能做件有意思的事——近年来能让我想起这一点,你是第一个。” 这是梦。 菜刀柴继续道:“我还挺喜欢你的。” 这是梦。 他一步步走上前,在菜刀柴面前蹲下身。“哦,是吗。” “我很高兴。菜刀柴……你喜欢我。我好高兴。”他迎着菜刀柴讶然的目光,低头亲吻他的嘴唇。微温的,带着咸味;微凉的,有一点雨后的味道。在梦里他一声不吭地流着眼泪,稚嫩地亲吻着菜刀柴,如少年时一样笨拙。 菜刀柴任他动作,鼻间安静地唿吸着。他停下片刻,一对眸子仍是切切地看着菜刀柴,一分是胆怯,余下九分尽是依恋。菜刀柴轻声问:“是这样喜欢我的吗?” 他无言点头。 菜刀柴伸手把黑影环抱在怀里。“有多喜欢?” 眼泪流得更急,但说不出话。 “是吗。”菜刀柴垂下眼,发出一声温柔的嘆息。他跪坐在菜刀柴身前,听见胸腔里的气息和心跳声,真好听啊,像一支隔世的歌。 菜刀柴抚过他眼角和额边的伤痕,“你长大了。” 不知是谁主动,也不知是何时候,两人再次唇舌相接。只是这次却激烈许多,两人的五官挨得不能再近,鼻尖都紧贴在一起,舌头的进退明显带有情yu4的意味,在反覆的纠缠里,津液渐渐溢满口腔,滴落到衣服的下摆上。菜刀柴扯下披在身上的外套铺在地上,把他放倒时,他还能感觉到土地蒸上来的湿冷的潮意。但这无伤大雅,他很热,整个人都在发烫,地面的空气拂过身侧实在太寒凉,他渴望着相同的温度能拥抱他。 他以哭红的眼望着菜刀柴。菜刀柴打量他片刻,失笑:“好了好了,别流眼泪。我说过的,我不想再做一个坏事的人……我也不忍心。”话语间菜刀柴压上他的躯体,陌生的滚烫温度几乎将他烧灼成灰。他颤抖着的手攀上菜刀柴的背嵴。光滑的皮肤下隐约的肋骨的手感,肩胛骨的弧度,嵴柱沟的凹陷,他想记住这一切,于是抱得更紧,菜刀柴拍拍他的手臂:“放松一点,嗯?你不要怕……” 他抓住菜刀柴向下伸去的手,用力地不停摇头。菜刀柴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咫尺间的这副眉眼一黯,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若是疼得狠了,记得叫出来。” 他仰头细细地吻着菜刀柴的喉结,下身一下一下蹭着菜刀柴,仍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铺垫地,菜刀柴进入了他的身体。他一僵,后xue2痉挛般收缩,菜刀柴脸色发白,却硬是咬着牙开始抽插1,一边还断断续续地问他: 你疼吗? 你疼吗? 你疼吗? 他想,菜刀柴的音色比较高,说话惯常带着一股清冷,像三月风一样。然而此刻情动,气息不稳间还在自己耳边絮絮地问着这样的一句话,微寒的风裹夹雨雾,竟变成沥漉的一场秋雨,吐气间都是哀凉,沉沉地压在心上。 疼。疼死了。菜刀柴,我好疼。 我疼死了。 他无声地透过泪眼看着菜刀柴,忽然嘴角一翘,咧着嘴笑了起来。 黑影睁开眼睛,毫不意外枕头和被褥又是一片狼藉。他嘴上“啧”地一声,却没有起身,两眼直勾勾看着承尘,过了好半天才长出口气,骂道:“做的什么鬼梦,爽是半点没有,倒害得我心口疼。” “没事喜欢什么死人啊,天天只得个春梦。”黑影擦了擦眼角,笑骂自己。 “你那十几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不知道那个叫做乐颜开的丫头,在你心里长成什么模样啦。” 作者有话要说:  做这场梦时黑影已经是22岁。刺客的生活实在多姿多彩,他睡过临艷楼的温柔乡,连女装大佬都偶尔要扮上一扮,唯独梦里明知此身是客,却还是拿不出半点调风弄月的手段。然而梦终归是梦,醒来又有活干了。这次要杀的人,叫做楚刃——和江湖第一的春风雪楚韧恰好同名。 黑影(仔细一回味):这菜刀柴怕不是託梦警告我什么吧? 黑影:这个叫做“楚刃”的人……说不定比情报里还要危险得多。
第16页 今天的黑影也是直觉max呢。 ☆、后记 这篇文章实在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成天乱开脑洞,但是一到具体施工那就无限期拖延,无俦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竣工”了的作品。 (当然一路写一路开了一堆坑……江湖镇系列还有好多别的故事……倒不如说是越写坑越多……) 当然除了它是我处女作以外,我对它还有很多别的感情。先说说人物:主要三个人,黑影废柴乐颜开,各自选择了不同方式对待命运。首先是乐颜开。这个孩子几乎是我的一种执念:她的愿望本是妄想,为了实现这个妄想,她用命做了个交易。从社会人的角度,又或者以理性分析,这实在是冲动而无谋。如果那个交易是个骗局呢?就算不做这样的交易,到了十六岁,凭她之前的铺垫,村里人早对她放松警惕,她也未必不能逃出来啊?再者说,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呢? 乐颜开说,有的。这一搏如果是自己赢了,妄想成真,那便是重重打了命运一个耳光;如果是自己输了,她也算“玩命”争取过,死得不亏。 你可以笑她不知好歹轻重,但是从结果上看,她真的冲出了自己既定的人生,随心所欲地活了一年。 ——这恰恰是我在生活中做不到的。倒不如说,现实里羁绊和责任太多,有时候妄想,终究只能死在心里。我固然不后悔,但是我羡慕乐颜开,特别特别羡慕。小时候我看安徒生童话,其中有一则《树精》,说的是树精为了去巴黎看展会而放弃了悠久的生命,可是最后也未能如愿。乐颜开就是树精式的人物,是我心目中理想化的人物。 再说费无俦。费无俦就不是那种能为愿望付出一切的人,因为他的确没什么称得上执念的东西。他混江湖是因为自己天赋摆在那儿,他做好事是因为世人眼中的大侠理应做这些事,真正说喜欢那是没有的。所以他原本是一个“为舆论量身定做”的大侠,规规矩矩,乏善可陈。直到遇见乐颜开,他才慢慢有点回味过来,自己算是被舆论绑架了,他其实并不是特别乐意五湖四海地行侠仗义,所谓做过的好事,全都治标不治本,走过场而不走心——从这个角度来看,“行侠仗义”=“沽名钓誉”,几乎是面目可憎了。所以乐颜开死后,他也明白了,不想混江湖那就别混,没那颗真心就不要大包大揽什么侠义。可是直到最后费无俦死在黑影手里,他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他在十几年的时光里理解了乐颜开,但是到死都没有成为和乐颜开一样的人。费无俦这个人大半辈子都顺着命运,只有遇见黑影了以后,不大不小给命运搞了一出恶作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相关情节会在这个系列的别的故事里出现,但是什么时候写到嘛……emmm……我爱学习。),他这条命算是“废物利用”了。 最后是本篇的主角,黑影。(黑影是特别可爱了但是我越是喜欢一个孩子就越是热衷给他插刀嘻嘻嘻这把刀甚至会绵延到其他故事里去) 乐颜开给命运一个耳刮子,费无俦给命运一出恶作剧,黑影则是忠于命运,一点都不出轨的……也不对,他这个杀手唯一出的轨就是喜欢上了菜刀柴。黑影和大多数杀手都不一样,其他杀手都是压抑自己的情感才下得去手,但是黑影自己的性格完全不会受到职业影响,倒不如说他如今的性格恰恰是结合了杀手的背景才形成的,这个职业是他人格里不可分离的部分。他对人心的感知能力很强,刺客心理学是班上永远的第一名,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杀人。他深谙生命之重,任务以外的时候从来不杀人,可是一旦出任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好人,坏人,喜欢的人,全都是符号。你抹消一个符号的时候会有杀气吗?就像写手删掉文字一样,会有杀气吗?(杀气是没有,但是大删改会有怨气还会吐血啊)所以黑影的的确确是一个难逢的好刺客。他自己当然有愿望,要可以的话他当然不希望菜刀柴狗带,但是一来他是个杀手菜刀柴是个符号,杀手的愿望比起任务那是不值一提的;二来黑影读心技能满点,第一次遇到菜刀柴就知道这人并没有活着的欲望,后来大半夜喝酒也知道了菜刀柴留自己下来是想帮自己提高能力,免得一个上好刺客功夫不够看,一出任务就gg。黑影的命运是刺客,他这一辈子都是刺客,从没有什么金盆洗手的念头。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说到感情线,费无俦是真喜欢乐颜开——万一你在现实里看到这样天真又无畏的理想主义者——不,是理想的践行者,殉道者,也难免会被感染到。何况平常乐丫头笑嘻嘻的,俏生生活蹦乱跳,那是相当讨喜。但是菜刀柴也是真喜欢黑影。虽然说黑影有很多方面和乐颜开有点像,但费侪总不至于玩什么替身移情,他和黑影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日子那是很有意思的,连他年轻时候的玩笑性格也无意识回来了三分,所以他还是很乐意和黑影一起的。不过两个人结缘的方式已经是死局,菜刀柴为了给黑影配得上他心性的实力才留下黑影,毕业的办法自然就是黑影杀了自己,没得转圜,因此这点喜欢有没有上升到情爱的程度也就没什么意义。估计菜刀柴死的时候都不造自己到底想不想睡了黑影(耸肩)。 最后嘛,我一把年纪初来乍到,很高兴能有人看完这个故事。倘若这故事能在你心上留下一时间的波澜,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了,谢谢所有看过这篇故事的你们。 写手无非就是希望有人愿意看自己的文章,我一通乱写,得你垂青,何其有幸。